《张浩朱允熥》 第1章 洪武皇帝嫡孙,朱允熥 淅淅沥沥,噼里啪啦。 五月的春雨洒落人间,像是精灵落入凡尘,在人世的天地间起舞跳跃。 春雨贵如油,珍贵的春雨代表着丰收,代表着希望,代表着喜悦。无论雨滴在何处跳跃,人们都会用微笑并且幸福的目光,注视着它,追随着它。 但在这,却不是。 雨滴落在明黄色的琉璃瓦上,还没来及绽放跳跃,便幻化成清水,无声的从琉璃瓦的缝隙里,流到青铜的水管中,然后无声的排入铺着青石板的水渠。 这里,是人间最至高无上的地方。甚至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类文明中,最为有权力,最为高贵,最为辉煌的地方。 这里,是大明帝国的宫城,应天(南京)紫禁城。 这个全天下最为庄严肃穆的地方,此刻没有一丝的喜悦。而且满宫素缟,放眼望去,都是触目惊心的白色。辉煌的宫殿之间,也满是压抑的哭声。 白,在华夏人的心中,代表着圣洁。但同时,也代表着死亡。 大明帝国的太子,皇位第一继承人,于今日清晨因病而死。 这位太子,是大明洪武皇帝和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在这个讲究儒家正统的时代,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是大明帝国的唯一继承人。 开局就死了爹!不是玩我吧? 太子所在东宫,奉安殿的一个房间之中。张浩,看着铜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还有那具瘦弱的身体。 白皙的手指伸出来,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般,轻轻的触摸下年轻的脸庞,马上又触电般的缩了回去。 随后镜子中那双有些懦弱的眼神中,别样的光彩迅速泛起,镜子中的少年,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原来,我没死! 张浩再次伸出手,有些贪婪着摸着自己的新脸。 记忆中他已经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抢救医生焦急的脸庞。但谁知他的灵魂却穿越了几百年,落在这个因为父亲去世而昏厥的少年身上。 镜子中的少年,张浩的新名,叫朱允熥。 脑中的记忆纷沓而来,前世今生的记忆慢慢融合。 这是大明帝国最为尊贵的名字,也是代表着大明皇族中最为显赫的的血脉。 今日因病去世的大明太子,正是朱允熥的父亲。 朱允熥,大明洪武皇帝之嫡孙,大明太子朱标之嫡次子。 这个时代,嫡这个字,代表着正统,代表着继承权。 他的母亲是大明开国功臣,开平王常遇春之女,被选为太子妃之后,为大明皇族诞下第一个嫡长子皇孙,就是朱允熥的哥哥朱雄英。但是朱雄英体弱多病,常氏为了皇家嫡系的血脉,不惜生命,诞下了第二个嫡子,朱允熥。 四年后,朱雄英夭折,常氏也不幸撒手人寰。而朱允熥在成为没娘孩子的同时,也成为了大明皇族,法理上唯一的嫡孙。 朱元璋的嫡孙!朱允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满意的笑笑,这个身份不错呀! 可是随即,他的笑容马上凝固。 他是朱允熥,不是朱允炆。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几年之后一代天骄朱元璋归天,登上大明皇帝宝座的,可是朱允炆,而不是他。 朱允炆,朱允熥要叫一声二哥。 他的生母出身低微,是庶妃,她所生的儿子就是庶子。 在朱允熥母亲去世后,这位出身不高的庶妃,因为乖巧识趣,再加上朱标无意再纳新的妃子,所以被扶为正妃。 她被扶了正,她的儿子朱允炆,子以母贵,年纪又比朱允熥大了一岁,所以成了朱标名义上的长子。 不过在群臣的眼中,也只是庶长子。血脉最尊贵,最有继承权的还是朱允熥。 可是那从后世而来的灵魂却知道,历史上真正坐上龙椅的是朱允炆,他的年号是建文。 要知道封建王朝之中,最讲究的就是嫡庶之分。嫡代表着正统,而且在原本的时空中,无论是建文帝,还是后来的永乐帝,登基之后都没有放松过对朱允熥这个嫡子的防备。 朱允熥,洪武皇帝临终之前封为吴王。 吴,乃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继位前的王号。吴在江南,乃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由此可见朱元璋对这个孙子的疼爱。 但建文即位之后,却没有放这个弟弟去封地就藩,而是关在宫中。 等燕王朱棣发动靖难,成为永乐皇帝之后,等待朱允熥的,却是冰冷的圈禁。 他的身份太尊贵了,太具有合法性了。所以,两任皇帝,谁对他都不放心。 想到此处,镜子中朱允熥那张年轻清秀的脸,微微皱眉,到底为什么,朱元璋会选择庶孙,而没有选择嫡孙呢? 大脑微微有些疼痛,尘封的记忆似乎给了新的朱允熥答案。 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本的大明皇帝朱允熥,虽然有着尊贵的血脉,却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身子弱,不喜欢读书。因为从小失去母亲,性格软弱,唯唯诺诺没有一丝主见。甚至有的时候,在紧张的情况下,话都说不清楚。可是私下里,顽劣,性情暴躁,刻薄。 朱元璋何许人也? 一代人杰,一代天骄,一代枭雄,千古一帝王! 华夏历史上出身最低的皇帝,从零做起,硬生生的打走了铁骑无双的蒙古人,开创了三百年,风华绝代的大明帝国。 自古以来,得国之正,莫过于朱元璋。 他不是篡位而来,也不是前朝的做乱的臣子。他不是贵族,也不是世代的武将世家。 他是老百姓的孩子! 因为吃不饱,因为没活路,因为天下大乱,而投身义军。 但是,在后世很多所谓的专家,知识分子眼里,他是一个暴君。 因为他痛恨贪官污吏,贪污五十两银子以上就把贪官剥皮充草,一百两以上点天灯,并且用贪官的人皮,做成百姓鸣冤的鸣冤鼓。 因为他晚年为了江山的稳固,大肆屠戮功臣,并且苛责对待天下的官吏。 更因为朱元璋,是一个有着明确阶级立场的皇帝。即便他当了皇帝,他的心中也始终把自己当成一个受苦受难的老百姓,他始终站在百姓这边,为天下百姓主持正义。 所以,后世那些洋洋自得的文人们,才会称他为暴君。 可是,无论是谁,都无法忽视,无法否定,朱元璋的伟大。 这样一位伟大的君主,不但在文治武功上伟大,在亲情上同样的伟大,他深爱着他所有的子女,并且盼望他们成才,从小就聘请名师教导,更是言传身教,教育他的子女们,要简朴持家,不能奢侈享乐。乐文小说网 朱允熥的记忆中,朱元璋永远是粗布衣裳,数年如一日,袖口的地方都磨到发白,开线。 这样一位皇帝,他的儿孙可以是豺狼,可以是虎豹,可以是纵横大漠,与胡人决战的将军,也可以是运筹帷幄,居庙堂之上的君子。 但,绝不能是个话都说不利索,性格软弱的懦夫。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脑子中,浮现出平日朱元璋和他相见的场面。每次见到他,朱元璋爱怜的眼神中,总是带上些痛彻心扉的惋惜。 这年头,虎父无犬子,老子英雄儿子也必须好汉。 朱允熥没能成为皇帝的答案呼之欲出,朱元璋那样的英雄,怎么会把皇位给一个懦弱的,性格有诸多缺陷的孙子?哪怕是儒家正统中,正得不能再正,尊得不能再尊的嫡孙! 嫡孙重,江山更重! 所以最后,江山给了朱允炆。而最富有的吴王,最有正统意义的王位,给了嫡孙。 真怪不得别人!怪你自己! 朱允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道,你自己不争气,你爷爷怎么会把皇位给你! 笑着笑着,朱允熥的笑容收敛了。眼神中,却闪耀着锐利的光芒。 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成为最尊贵的皇孙,那我绝不会让大明的皇位从手里溜走! 第2章 我要那个皇位 不是为别人,他只是为了自己。 朱允熥那来自后世的灵魂知道,这个最尊贵的皇孙,下半生将会是多么的凄惨。 建文防备他,根本没让他就藩。 朱棣害怕他的名分大义,把他圈禁起来。 三十九岁!朱允熥只活到了三十九岁。 前世的张浩,这一世的朱允熥,在三十九岁的年纪,抑郁而死。他的后代,甚至被朱棣逐出了朱家的宗庙。 他既然重生,就不允许这样的惨剧,在他的身上发生。 我要那个皇位,我要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大明帝国! 大明,大明,多少人心中永远的痛! 痛它的风华绝代,痛它的举世无双,痛它的江山如画,痛它的歌舞升平。 镜子中的朱允熥再次咧嘴笑了起来,目光充满了自信。 从今天,你是朱元璋的孙子,大明皇孙,朱允熥! 尽管你身份尊贵,但是从今天起,你再无一丝退路。 如果你退了,等待你的,就是永远暗无天日的圈禁,富贵的牢笼! 和这一世的皇嫡孙尊贵身份相比,上一世朱允熥的身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他只是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上学当兵,退伍之后为了生计做了网约车司机,起早贪黑赚钱,本本分分生活。 虽然年纪轻轻,但是性格的棱角和对世界美好的憧憬,还有曾经那些豪情万丈的抱负,却都被社会抹平。 可是,这个穿越而来的灵魂,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的灵魂,却有着朱允熥这个皇孙所不具有的品质,他对生活的不妥协,对生活的干劲,还有野心。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好爹,没有好亲戚,有的只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拳头。他生活中的一切,都要靠双手来获取。为了得到自己更美好的生活,他不辞辛苦,他察言观色,任劳任怨甚至有些玩命。 他不但有着野心,还有隐忍,还有坚强,还有善于变通,还有不服输。穷人家的孩子,更不容易被击垮。 最后再看一眼,镜子中自己的脸,朱允熥露出一丝坚毅的微笑,对外面喊道,进来吧! 咚咚,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后面的门被拉开,几个一身白衣的太监,轻手轻脚的跪在朱允熥面前,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卑微和谄媚。 三爷,奴婢们伺候您更衣! 太监一张口,说的是有些怪异的汉话。宫里的太监大部分都不是汉人,而是高丽人。 高丽,这个千里之外的北方小国,从古至今都只是天朝的附庸。大明立国之后,高丽本想帮旧主报仇。但是在辽东边境,看到了大明如狼似虎的百战铁骑之后,高丽统兵的将军做出一个英明的决定。 与其带着高丽的士兵送死,不如回去宰了高丽蒙元册封的国王上位,然后请求明朝的册封。 他成功了,他取代了高丽王,成为新的高丽王。但是他的外交策略,和千百年来所有高丽王一样,那就是进献。那地方太穷没什么好东西,所以就进贡给天朝君主最能表示臣服的东西,美女和太监。 朱允熥身边的太监就是高丽人,有个难听的名字,王八耻。 上一世的记忆中,明朝似乎有许多权倾朝野的太监。鼓动明英宗亲征,结果做了蒙古人俘虏的王振,刘瑾为首的八虎,万历年间的冯保,魏忠贤等等。 但是现在,旭日初升的大明帝国中,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朱允熥的老爹,都极其反感太监。作为国家的掌控者,他们在历史中看到了太多权贵作乱,导致的国家衰落。 所以朱元璋下令,宫中除了在皇子皇孙后宫伺候的太监之外,其余的太监只能用来干粗活。不许他们识字,甚至不许他们随便乱说话。 几个太监服侍之下,朱允熥披麻戴孝浑身白衣。这样无微不至的伺候,让他那颗后世的灵魂很不习惯。 我自己来吧!在太监要给他穿鞋的时候,朱允熥自己动手穿上白色的麻鞋。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却吓坏了伺候的太监们,连连磕头。 奴婢们该死,没伺候好三爷! 朱允熥在朱标诸子中,论年岁行三,身上暂时还没有爵位,所以宫中太监称三爷。 不理会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的太监,朱允熥穿好鞋,低声问道,王八耻,他们都去灵前了吗? 宫中这个随时都能掉脑袋的地方,能混到皇孙身边的太监,都是七窍玲珑心,闻言就知道主子说的是东宫其他人。 比如,朱允熥名义上的后妈,吕氏,还有朱标的庶长子,朱允炆。 看看左右,低声说道,三爷,还早呢!说着,又看看左右,飞快地在朱允熥手里塞了一块东西,三爷,奴婢看您眼睛不对...... 朱允熥低头一看,是一块姜,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眼睛,并没有因为亲人去世,悲伤痛哭而产生地红肿。眼睛不红肿,面上就没有愁容。 在这个讲究礼法的年代,如果亲人去世,不嚎啕大哭要死要活,是极为失礼,极为被人诟病的行为。 有心了!朱允熥随后在王八耻的肩膀上拍下,就这么一个温和的举动,高丽太监差点落下泪来。 往日这三爷,只会拿他们这些奴婢撒气,何时对他们这么好过! 春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雨水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形成条条涓涓细流的小溪。 朱允熥一身孝衣,缓缓走出大门。 朱标的灵柩停在奉安大殿,作为嫡子他要去灵前拜祭,还要守灵。 啊!太子爷呀,您带了妾身走吧! 朱允熥的脚刚踏出门,踩在晶莹的雨水上,边上的房间中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太子爷呀!你就这么忍心丢下妾身,还有几个孩儿吗? 哭嚎声中,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个白衣的妇人,从边上的房间出来。妇人泪如雨下,似乎连走路都站不稳,需要别人搀扶。这正是朱允熥名义上的后妈,太子继妃吕氏。 吕氏的身后,跟着一个泪如雨下的少年,面容和朱允熥有些相似,双眼红肿,双手各牵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这就是朱允熥的二哥,朱标的庶长子朱允炆,还有他两个同母弟弟,朱允熞,朱允熙。 一行人哭天抢地,哀嚎着前行。 而朱允熥则是独身一人,矗立雨中。 渐渐地,马上就要遇上。朱允熥狠狠地用手里的姜擦着眼睛,腥辣顿时让他双眼红肿,涕泪交加。 母妃!朱允熥在雨中行礼。 太子爷呀!然而悲切的吕氏,好像没看到他一样,痛哭着和他擦肩而过。 呵!朱允熥心里冷笑,这个后妈,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回事!面子事都不愿意做? 可是朱允炆却拉着两个弟弟,在朱允熥面前站住了脚,三弟,听说你早上昏厥了,身体无恙吧? 朱允炆满脸悲容,语气关切,还真有些兄长的样子。 朱允熥赶紧行礼,有劳二哥惦记,弟弟无恙!只是......只是父亲突然......我心里实在难受!说着,朱允熥用袖子遮盖眼睛,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连带着朱允炆和两个小弟弟,也在雨中哭了起来。 身后赶紧有太监上前,给几人撑起雨伞。 朱允炆拉着两个小弟在前,朱允熥落后半步,每走一步,哭声震天。 春风细雨中,几兄弟的身影是那么凄凉,那么萧索。 第3章 开国勋贵 啊!!紧接着一阵女孩的啼哭声。 朱允熥扭头,两个穿着孝衣的五六岁女孩跌倒在雨水中。 这两个大的六岁叫宁儿,小的五岁叫秀儿,是朱允熥同父异母的妹妹。 说起来,他们和朱允熥的身世一样,先是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 他们的生母本是吕氏身边的宫女,在吕氏怀孕的时候,被送到朱标的屋里。等他们出世之后,他们那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娘,又突然暴病去世。 望着前方吕氏悲戚地身影,朱允熥心中冷笑。皇宫是这世上最阴险的地方,这里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眼看两个丫头跌倒,朱允熥快步走过去,抢在太监和宫女的前面,亲手拉起来。 别哭,疼吗? 两个丫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三哥,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来吧,三哥抱! 嘴里说着,朱允熥伸开双臂,将两个丫头抱在自己的怀里。 小点的丫头秀儿把小脸埋在朱允熥的脖颈上,大一点的宁儿在他耳边问道,三哥,我们再也见不着爹爹了吗? 即便不是亲人,可是朱允熥也听得心里发酸。记忆中的画面告诉他,朱标是个好父亲,就在去世的前几天,还要亲眼看看自己的儿女们,并且艰难的嘱咐交代一番。 别怕!朱允熥手臂用力,让两个丫头坐稳,以后有哥哥在! 宁儿哭的眼泪顺着眼眶直接流到了脸颊,乖巧地趴在兄长那有些瘦弱的胸膛上。 奉安殿渐渐近了,风却渐渐大,雨也渐渐大了起来。 越近大殿人越多,风雨之中,带刀的侍卫屹立在宫墙下一动不动。文官们跪在通往奉安殿的路上,嚎啕大哭。 真是风声雨声哭声,声声入耳。白袍白衣白玉带,处处皆白。 当朱允熥抱着两个丫头,出现在百官身边,那些百官们的哭声更大了,甚至许多人看着朱允熥,泪流满面的同时,以头抢地。 朱允熥清晰地看到,前面的吕氏和朱允炆,在这骤然增大的哭声中,回了头。 嫡子就是嫡子,朱元璋亲手颁布的皇明祖训中说过,凡皇帝位,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奸臣弃嫡立庶,庶者必当守分勿动,遣信报嫡之当立者,务以嫡临君位。朝廷即斩奸臣,其三年朝觐,并如前式。 皇帝老了,太子却先走了。皇帝对太子之爱,天下皆知。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谁是太子储君,但是作为太子朱标唯一的嫡子,朱允熥在官员们的眼里,分量比朱允炆这个庶子,要重得多。 朱允熥的眼中泪水还在,他不住对沿途的官员颌首,用眼神表达着自己作为嫡子,对他们的谢意。 再走几步,即将踏入奉安殿中,他的脚步却停住了。 迎面三个面容憔悴的汉子,大步流星而来。前面两个四旬年纪,后面一人五十多岁,都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武人。 朱允熥脱口而出,二舅,三舅,舅老爷! 这绝不该出现在宫中,出现在皇孙口中,寻常人家对长辈的称呼,忽然出自朱允熥之口,对面三人忽然愣住了。 过来的三个人中前两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正是朱允熥的舅舅,常遇春的儿子。面黑的是二舅舅常升,因为大舅常茂已经在去年故去,常升袭了郑国公的爵位,后改为开国公。 边上面色稍微白皙一些,同样魁梧满脸胡须的汉子,是朱允熥的三舅常森,身上挂着世袭的怀远侯爵。 而当先那个,眼神如刀,个子瘦高,浑身好似充满了力量的五旬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战功赫赫,扬威捕鱼儿海的大将军蓝玉。按照辈分,这是朱允熥的舅老爷,他母亲的亲舅舅。 这三人,是除了朱允熥父母之外,最亲的亲人。 在朱允熥的记忆中,这三人对他十分关爱。无论年节都会送礼物进宫,去年蓝玉在草原上打仗,朱允熥生辰之时,还千里迢迢送了两匹小马驹。 一声舅舅,一声舅姥爷。顿时让三个战功累累,杀人不眨眼的汉子,红了眼眶。 所谓见舅如见娘,朱允熥这一声喊,也是残存的记忆中天生的亲近,感情使然。 听说你早上昏厥了,好些了吗?二舅常升颤声问道。 千万要保重身子,你可千万不能.......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儿了!常森眼中隐隐有泪光。 朱允熥目光在三人脸上看过,悲戚道,多谢两位舅父惦记,太医看过,外甥只是太过悲伤才昏厥,身子无碍! 周围没有人,侍卫太监都离的远远的,所以朱允熥放低了姿态,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口中叫着舅舅。 又一声舅舅,两个从小跟随常遇春南征北战的汉子,双眼通红,双肩微微颤抖。这个孩子,可是当年他们的姐姐,拼了性命也要生下的孩子,这个孩子身上,也流着他们常家的血。 常森哑声道,无碍就好,你可千万保重! 外甥命苦!朱允熥抱着丫头们,苦笑着说道,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没爹没娘的孩子,谁还疼我! 说啥胡话?蓝玉上前,红着眼珠,慢慢地正色说道,孩子,娘亲舅大,没了爹娘你还有舅舅们,还有俺这个舅姥爷!俺们疼你,俺们照看你,俺们帮你!说着,看看左右,哼,要是哪个不开眼的,敢给你脸子看,看俺们咋收拾他! 说完,冷冽的目光望向奉安殿内,吕氏和朱允炆落座的方向。 怪不得此人在历史上,那么大的功劳都被朱元璋杀了。要知道此处可是宫中,不管边上有没有人,你蓝玉身为臣子都不能说这种话,往小了说你这是嚣张跋扈,往大了说你这是目无君长。 虽说蓝玉话里话外都是对朱允熥的关切之情,可是言语间的肆意,和目空一切的神态,实在太过狂妄。 此时又有两个六旬老人快步走来,两位老人虽然已是须发皆白,但是步伐铿锵有力,丝毫没有老态。 朱允熥脑子中瞬间涌现起两个名字,这二位分别是,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都是大明朝皇朝出生入死,战功赫赫的老臣。 第4章 大将军蓝玉 三爷,身体可无恙?傅友德,冯胜,二人都是一脸关切。 这些老臣,几乎都是看着朱允熥的父亲朱标长大,内心之中,都把朱标当成了晚辈。 也更把朱允熥这个朱标的嫡子,当成晚辈。 朱允熥颌首示意,有劳二位国公惦记,无恙!嘴上虽然没有亲热的话,可眼神之中的感激和谢意,溢于言表。 这些老臣都是看着他父亲长大,在大明帝国尚未鼎立的岁月中,朱允熥的父亲朱标就是坐在这些人的战马上,见证了大明王朝的赫赫武功,也是在这些人的呵护下,渐渐成长为合格的,不可动摇的储君。 爱屋及乌,这些人爱戴朱标,这份爱心自然在朱标死后,转移到了朱标的嫡子朱允熥的身上。至于朱允炆,大概此刻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普通的庶子,有朱允熥这个大明皇族和淮西勋贵联姻的嫡子,朱允炆这个母族出身不高的庶子,他们能看得上? 刚说了几句话,朱允熥余光看见,又有人过来,都是走路急冲冲的勋贵,都是开国的淮西集团武将。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东莞伯何荣,楚国公廖家一脉。 不好!朱允熥忽然惊醒,树大招风,自己和舅舅说两句话没什么,但是大明开国的这些将领和后裔,都围过来,一个不小心,就会给别人落下口舌!xしewen 深宫之中步履维艰,步步惊心,不可大意。于是告罪一声,抱着两个丫头,迈步进了奉安殿。 哎,三爷怎么走了!俺还没给他磕头呢? 几个武将紧赶慢赶,还是只看到了朱允熥的背影,景川侯曹震大声说道。 小声些!傅友德性子沉稳,出口说道,今日,咱都得收敛起大嗓门! 大将军蓝玉看着奉安殿里痛哭的人们,皱眉道,三爷从小没娘,现在又没了爹,他年纪尚幼,深宫大院中不知道多少人要准备算计他!说着,已经咬牙切齿,太子爷虽然没了,可是咱们这些人,深受太子爷的恩德,要照看好他留下的这唯一血脉! 这还用大将军说!景川侯曹震哽咽道,洪武十八年,二十年,俺两次犯法,要不是太子爷护着俺,早就被砍了脑袋了。太子爷在俺听太子爷的,太子爷不在了,俺就听三爷的。 东莞伯何荣也开口说道,没太子爷,俺哪来脑袋上的爵位!太子也走了,俺一颗心就跟着三爷,倘若万岁爷有恩典,让三爷就藩。俺这鸟伯爵也不做了,跟着三爷去做个守门的,算是报答太子爷的恩情! 纵观上下五千年,朱标不但是地位最稳固的太子,也是最得人心的太子。朱元璋脾气暴躁,这些跟着他打江山的人,又都是些大老粗,有时候难免触怒于他。每次,都是朱标从中化解,保全了不少人。 尤其是那些武人,武人打仗捍不畏死,但是只要闲下来就难免惹是生非。 像东莞伯何荣他们这样的武将们,以前是连李善长胡惟庸等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动辄骂娘,惹急了操刀子直接冲进人家府邸。 若不是太子朱标眷顾他们军功在身,多次求情,只怕早就被洪武皇帝宰了祭旗。 此时的朱允熥只知道自己的身份尊贵,却一时还没想明白,他这个太子父亲,到底给他留下了多少宝贵的政治遗产,还有人脉。 奉安殿中哭声一片,一进大殿堂,有宫人上前接过两个小丫头。而朱允熥一进来,就成为殿中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尤其是吕氏,朱允熥清晰的看见,吕氏在擦拭眼泪的同时,不住的往他身上看着,眼神中担忧和戒备的神色一清二楚。 她带着朱允炆走过,没人理他们母子,即便是有也不失隆重大礼。而朱允熥走过之时,那些开国的老臣都围了过来,嘘寒问暖。 朱允熥再次回头,看了眼殿外,春雨中蓝玉,两个舅舅,还有那些淮西的开国武将,都在雨中张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几人轻轻摆手。 可就在这瞬间,朱允熥想起件事。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而洪武二十六年,大将军蓝玉就会被朱元璋赐死。同案的还有许多开国的武将功臣,史书记载,公侯伯子被杀无数,有统计的人数,高达一万五千人。 这其中,一定包括殿外那些人,包括自己的舅舅。 朱元璋为什么杀那么多人? 朱允熥不禁看向,跪在那里嚎啕大哭的朱允炆。 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他孙子的皇位,刚才听蓝玉等人似乎对朱允炆嗤之以鼻。而以朱元璋的性格,既然这些人不能辅佐他孙子,那干脆一杀到底,永绝后患。 杀错了吗?以一个帝王的心态,没有错,这些桀骜的武人既然不能为孙子效忠,留着也是后患。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打着为大明正统的旗号,祸乱皇明的江山。 但绝对是杀可惜了,以至于在后来朱棣造反的时候,建文帝手中根本没有可以统兵的大将。堂堂大明中央竟无大将,让李景隆那样的的草包货色,为大军主帅。结果李景隆被他表舅朱棣打的落花流水,望风而逃。 最可笑的是,建文帝朱允炆不但不追究李景隆,反而诸多袒护。 这些袒护带来了什么?带来了在朱棣攻打南京之时,李景隆投降开了城门。 而一直被建文帝防范的世袭武将勋贵,则是为了大明洪武皇帝遗命,战死无数。 纵观史书,这些出身微寒的淮西武人,都在历史上留下属于他们的英雄事迹。 别人暂且不提,凉国公蓝玉,威震捕鱼儿海,差点就生擒北元蒙古皇帝。擒获北元皇子嫔妃公主,亲王大臣上千人。 俘虏蒙元降兵七万七千,以及宝玺、符敕、金银印信等物品,马、驼、牛、羊十五万余头。赫赫战功,堪比卫青,霍去病一般,一扫两宋以来,汉家男儿几百年积弱的形象。 这甚至是某种程度上超过了卫青霍去病的功绩,强大的北元在蓝玉等人的攻击下,一蹶不振。黄金家族的最后遮羞布,被汉家儿郎一手掀开。 若是自己上位,这些人或许就不用死了,或许他们还能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 朱允熥心道,这些人没死在敌人的弯刀下,反而死在了朝中的内斗上,不免让人叹息。 太子爷呀! 父亲! 奉安殿中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了朱允熥的沉思,巨大的棺椁就摆在奉安殿中,棺椁内那张英武的脸,就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 望着那具身体片刻,忽然,朱允熥心中,悲伤如潮水袭来。 爹!不用生姜,眼泪决堤而出,双膝跪地痛苦不已。 不是做戏,而是在瞬息之间,朱允熥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自己。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自己也是家中独子,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是一场车祸,把整个家都给毁了。 此刻自己的父母是否也在自己灵前哭泣? 自己的亲人,朋友,战友,同学,是否也在哀伤? 想起父母那隐隐发白的鬓角,还有日益衰老的脸庞。 爹! 娘! 儿子不孝了!朱允熥热泪满襟,连连叩首。 他叩的不是棺中的大明太子,而是自己在后世,失去他之后,无依无靠的爹娘。 越想越是悲伤,自己为了生计,早出晚归,都没来得及好好陪伴父母,更没注意到,他们其实都已经老了。自己总是觉得很累,可是却忽略了他们关心的目光。 他们图的,不是自己赚多少钱呀!而是想让自己健康,快乐的活着。 他们图的,不是自己有多美好的未来呀!而是想着家庭美满,儿孙满堂。 爸爸,妈妈!朱允熥磕头,心中哭道,我会在这个世界好好的,快乐的,健康的活下去,请你们为我祝福。若还有来世,我会再做你们的儿子,好好的孝顺你们! 爸爸,妈妈,永别了!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在朱允熥的脸上不住的落下,顷刻间打湿他的衣襟,打湿他的袖子。 皇上驾到! 朱元璋来了。 第5章 一代天骄朱元璋 门口,出现一个老人。 穿着粗布衣裳,头发用木簪扎起,骨架高大手长脚长的老人。 老人有些瘦,但不虚弱。 方方正正的脸上,半黑半白的胡须留到了胸膛。 他虽然是老人,可眼神却是那么的明亮,仿佛两盏灯,能看穿人的心底。 但此刻明亮的眼神中,满是悲伤。 泪水蓄在他的眼角,他倔强地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一步,两步,三步。 老人慢慢向前,纵然悲伤,但他的脊背笔直,昂着宽阔的胸膛。龙行虎步之间,像是在巡视领地的虎王,让人不敢直视。 他就是,一代天骄,洪武大帝朱元璋! 参见圣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众人停止了哭声,谦卑且恭敬地磕头请安。 万岁?朱元璋的嘴角动动,布满血色的双眼看着殿中的灵柩,冷笑两声,咱儿子都没了,你们还叫咱万岁!万他娘的什么岁? 瞬间,殿中鸦雀无声。 朱元璋继续缓缓前行,尽管身体笔直,却似乎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他清冷的目光在殿中扫过,没有一人敢对上他的目光,他看到的都是谦卑的,跪着的,臣服的身体。 这些人都在哭,但是有几人真心实意?你们心里的悲伤,比得过咱? 朱元璋看着殿中人,宫女太监,大臣,皇亲国戚,心中冷笑。 直到他的目光,在一个人身上停住。 朱允熥,那个平日懦弱,口舌蠢笨,又很顽劣的嫡孙。 那个孙子跪在那儿,脸上身上全是泪,白色的衣襟湿漉漉的。他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白色的牙齿下,是咬破嘴唇流出的,殷红的鲜血。 笨点就笨点吧!是个好孩子,知道真心实意哭他父亲! 懦弱就懦弱些吧!咱朱家的嫡孙,谁敢欺负? 想着,朱元璋边走,边微微对朱允熥点点头。 咚!咚!咚! 朱允熥三个响头,磕在大殿地面的金砖上,殿中满是他磕头的回响。 只见他抬起头,咬着嘴唇,从沙哑的喉咙里压抑地喊出一个字。 爷! 一声爷,情真意切! 一声爷,饱含深情! 一声爷,带着无尽地委屈! 一声爷,有着无限的渴望! 一声爷,伤尽天下,祖父之心! 霎那间,朱元璋强忍着的那滴泪,随着这一声爷,潸然而下。 他快走几步,直接到了朱允熥身边,满是老茧的大手伸出来,想揉揉朱允熥的头顶,最后重重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朱元璋哽咽着,孩子!爷爷来了!爷爷在这儿! 爷爷!朱允熥泪如雨下,看着眼前的朱元璋,心中想的是家中那几位已到耄耋之年的长辈,情绪不能自已。 孩子!朱元璋捏了下他的肩膀,咱都懂!咱明白! 说着,慢慢地走向灵柩,看着棺椁中,和他面目相似却已先他而去的儿子。 此刻的朱元璋,身上虎王般的威势尽去,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伤心的,苍老的老人。 标儿! 朱元璋哽咽,小声说出两个字。想伸手去摸摸棺椁中那张熟悉的脸,然而他杀过无数人的手,却有些颤抖,带着胆怯。 这是他最爱的儿子,是他和最爱的皇后所生的,朱家最珍贵的嫡长子。 不到十岁,立为吴王世子。 十三岁,立为大明太子。 朱元璋杀了一辈子人,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一样,沾染太多的鲜血。所以从小名师教导,予以重望。 这个儿子也没让自己失望,没让他母亲失望,没让大明的臣子失望。性子绵中带刚,为人正直谦逊。 对自己和他母后,至诚至孝,对臣下宽容耐心,虚怀若谷。对兄弟手足情深,长兄如父。 他是朱元璋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也是朱家江山未来最大的依靠!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成了泡影! 这个他最为骄傲,最为珍爱,视如生命的儿子,居然英年早逝! 望着棺椁中的儿子,一股浊气堵在朱元璋的心口,让他喘不上来气。 他想哭,他想喊。 可是天子的威仪,皇帝之尊,只能让他把这些悲痛,深深的压在心底。 忽然,众人视线中的皇帝身子一软,苍老大手直接抓住了棺椁的边缘,脚下踉跄。 万岁! 皇上! 爷爷! 阵阵惊呼起,然而朱元璋的身体,并没有倒下,在他踉跄的刹那。 一双瘦弱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身。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 低头一看,紧紧抱着他,使他没有失态倒下的,正是那个平时懦弱,口舌蠢笨,私下有些顽劣的孙子,朱允熥。 爷爷!朱允熥哽咽着说道,您千万要保重呀!前几日在父亲病榻前,他还拉着孙儿的手说,您上岁数了,身上都是十几年征战沙场留下的旧伤,让孙儿要好好孝顺您! 朱允熥的眼泪,打湿了朱元璋的布衣,只听他继续说道,爷爷!你千万保重,您是孙儿的天呀!孙儿从小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爹,孙儿只有您了,只有爷爷您啦!爷爷! 瞬间,朱元璋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世人都说皇帝万万岁,其实皇帝也是人,也会老,也会病,也会死。 皇帝也是人,也有情,也有爱。 眼看孙子真情流露,言语之间满是关切,满是眷恋和依靠,朱元璋的感情如何还能忍住!xしewen 有爷爷在!有爷爷在!朱元璋的大手,抚摸着朱允熥的头发,莫怕,爷爷在这!你爷爷倒不了!倒不下! 此时,吕氏忽然在边上跪地哭道,皇上,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千万要保重!允炆哥儿几个,还要靠您来教导!哭着,不动声色的踢了下朱允炆。 皇祖父!朱允炆双膝在地上前行,拉着朱元璋的衣角,哭道,祖父千万保重!您要是伤了龙体,就是孙儿们的不孝! 都是好孩子! 朱元璋看看朱允熥,再看看朱允炆,满眼都是慈爱。 摸着他们的头顶,颤声道,痴儿!痴儿! 皇祖父快到边上歇歇!朱允炆对边上宫人说道,快,搬椅子来!皇祖父腰上有伤,加软垫子! 果然,龙子龙孙就没一个是笨的! 朱允熥心中冷笑,自己这边和朱元璋刚刚祖孙情深。那边,就有人过来上演孝子贤孙! 穿越成这个身份,除了得到朱元璋的认可,别无他法! 通往帝位的那条路,是他的唯一选择。 哼哼!朱允熥心中暗道,我可不会给你朱允炆做嫁衣! 第6章 祖孙情 就在朱元璋在宫人的搀扶下,准备移步坐下时,朱允熥再次叩首。 皇爷爷,孙儿有一事相求! 说!朱元璋大手一挥,悲切地道,你我爷孙之间,但说无妨! 朱允熥面容悲戚,双眼红肿,父亲在时,孙儿顽劣,没少让父亲操心挂怀!说着,擦下眼泪,继续说道,父亲去了,孩儿想入皇觉寺,为父亲守孝三年,日日吃斋念佛,诵经听佛。为父亲,为皇爷爷,在佛前积累功德!愿父亲英灵常在,皇爷爷长命百岁! 说着,再次叩头,请皇爷爷恩准! 朱元璋刚刚平复的心情,再次翻涌起来。 多孝顺的孩子呀! 百善孝为先,孝是衡量一个男儿,最基本的准则。也是这个时代,最为让人欣赏的道德品质。 世人皆信奉佛家家功德一说,朱元璋又少年时在皇觉寺出家为僧。 这个十四岁的孩子,甘愿用自己三年的大好年华,舍弃荣华富贵。为父亲,为祖父,在佛前诵经祈求。只求父亲英灵常在,求祖父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这是何等的大孝?何等的美名?朱元璋如何能不动容? 看着朱允熥那张情真意切的脸,看着朱允熥那张像极了儿子的脸,朱元璋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欣慰。 男人,只有经历风雨才能成长! 这个孙子,虽然失去了父亲,但是他真正长成了一个男儿! 孙子都是自己的好,这一瞬间,朱元璋忘记了朱允熥懦弱,蠢笨的性格,忘记他平日顽劣的表现。 朱元璋甚至有些生气。 我这么好的孙子,平日在别人地嘴里,竟然是那样的口碑! 一个如此孝顺的孩子,怎么会是顽劣的?怎么会是蠢笨懦弱的? 想到此处,朱元璋又有些自责。 自己这个皇帝祖父,平日是不是有些忽略了这个孙子? 见朱元璋看着自己,久久不说话,朱允熥再次叩头,郑重道,皇爷爷,请成全孙儿的一片孝心吧!说完,膝行两步,将手放在朱元璋的膝盖上,泣不成声。 仔细地看着朱允熥消瘦的脸颊,红肿的双眼,再想起这孩子听闻父亲去世,当场哭昏了过去。 朱元璋顿时心疼,柔声道,好孩子,咱知道你孝顺。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父亲刚走,你要爱惜身体,好好活着,才是真的孝顺!你不为别人想,也要为你爷爷这把老骨头想想! 皇爷爷!朱允熥眼含泪光,慢慢把头靠在朱元璋的腿上。 痴儿!痴儿!朱元璋亦是眼含泪光,轻轻抚摸朱允熥的头发,喃喃说道。 奉安殿中,呼吸声清晰可闻。无论是臣子,还是宫人,皆是动容。乐文小说网 朱元璋虽是祖父,但他先是皇帝,才是祖父。 朱允熥虽是孙子,但他先是臣,才是孙。 讲究礼法的封建时代,哪怕是对自己最爱的儿孙,皇帝都不能轻易真情流露 可是现在,皇帝却像一个平常百姓家的祖父那样,和孙子相依细语。而这个孙子的身份又是嫡孙,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尤其是吕氏,则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允熥。 为太子守孝,是她早上特意交代儿子朱允炆,要说给皇帝听的。可是此刻,却被这平日不显山不漏水的朱允熥给说了。一时间,心中大急,赶紧又碰了碰儿子。 朱允炆顿时会意,同样爬到朱元璋身边,哭道,皇祖父,孙儿.....孙儿也要为父亲守孝! 看着朱允炆那张苍白地脸,朱允熥心中冷笑。 一步先,步步先。 守孝是我先提出来的,你朱允炆只不过是拾我牙慧。 我是真情实意,你是锦上添花。 我的孝在朱元璋心中是百分百,而你的孝,则是要打个折扣! 在关乎大明皇储地位的交锋中,我占得了先机,取得了第一次胜利。 春夜地风,依稀有些微寒。 风从奉安殿外吹进来,殿中的烛火随风摆动,将跪着的人影拉得很长。 跪太久了,两条腿已经麻木。 可是在这个礼法人伦为天的年代,朱允熥不能有任何的松动。 只是跪着,再累还能有在现代社会,起早贪黑赚钱累? 现代社会,为了生活为了家庭,是个男人都不能放松自己。 回到大明,关系到自己以后的地位,关系到自己的生死,更容不得放松。 几个小的弟妹已经忍不住,躺在宫人的怀里昏昏睡去,眼角还带着泪痕。 只有吕氏,朱允熥,朱允炆,还跪在灵前。 二哥!朱允熥看着同样消瘦地朱允炆,开口说道,要是累了,你先去歇歇,弟弟在这守着!说着,看看吕氏,母妃也去歇会吧,孩儿给父亲守灵!您,身体要紧! 闻言,昏沉的朱允炆忽然觉得这个三弟有些陌生,以前这个三弟可不是这个性子。 而吕氏也是同样不住的打量着朱允熥,一天之内,这老三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以前朱允熥可不会如此沉稳,更不会如此体贴别人,甚至都不会主动开口和他们说话。 哪有当哥哥的去歇息,让弟弟守着的道理?朱允炆淡淡地笑下,还是三弟去歇会吧!父亲去世前一个月,都是我在塌前侍奉,我习惯了! 帝王家,哪里有兄弟情谊?朱允熥只不过随口一说,就引来朱允炆这么大的反应。 这是在示威?还是在宣告主权? 脑海中的记忆告诉朱允熥,朱标去世前的一个月内,确实是朱允炆用长子的身份,在身边侍奉。 可是朱允熥同样知道,不是原来的朱允熥不想侍奉,而是靠不上前。 当家人要走了,后妈自然是要带着她的亲儿子做出样子给别人看。不是她的亲儿子,她防还来不及,怎会让人看到好的一面。 奉安殿中一片安静,但是周围还有许多双眼睛,许多只耳朵,朱允熥知道,他们在灵前的对话,一定都会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 于是,朱允熥不咸不淡地说道,辛苦二哥了,自打父亲病重,弟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多少次想侍奉于床前。可每次去,都被母妃给挡回来了,说有二哥在,无需我担心,多一个人反而不方便。 说着,朱允熥低头揉着眼睛,我知道母妃是好意,可我毕竟也是父亲的儿子,没能亲手奉上汤药,伺候父亲,实在是.........生平大憾! 瞬间,吕氏的眼睛看向朱允熥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她本是庶妃,太子妃常氏去后,她掌管东宫,对于这个太子正妻所出的嫡子,自然是防备及深。幸好这个太子的嫡子,不甚精明,平日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可怎么今天突然变了个人!不但在皇帝面前博取欢心,而且言语之间,也不再唯唯诺诺。 再想到今日皇帝对朱允熥的爱怜,吕氏更加有些揪心。 她出身不高,能以普通庶妃的身份,爬到太子继妃的位子上,自然不是普通女子。对于太子和皇帝的喜好性格,可以说了如指掌。 这位皇帝可不是容易动情的人!上一次见皇帝如此真情流露,还是在已故马皇后的葬礼上! 自己这么多年费尽心思,为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能继承太子的大统。但是儿子庶子的身份在心里却是一根刺。 现在那个平日看着没有一点长处的嫡子,居然突然变得能讨好皇帝,能获得欢心,吕氏的心中顿时不平静起来。 甚至,隐隐有些恨意。 此时,忽然一位宫人嬷嬷,轻手轻脚地走来,在吕氏耳边轻语几句,又慢慢退下。 吕氏擦下眼泪,老三,你哭了一天,守了一天,是不是饿了!去歇一下,用些东西! 这是今天,吕氏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朱允熥心中又反复思量再三,开口道,母妃,孩儿不累,不饿! 去吧!吕氏柔声道,你们有孝心是好的,但是不能累坏自己的身体!你先去,等你回来,我再让你二哥去!说着,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去吧,听话! 无事献殷勤,必有蹊跷! 可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朱允熥不能说不。 是!低头应了一声,扶着膝盖站起来,深吸一口,朝后殿走去。 吕氏看着他地背影,眼神如刀。 儿子,你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老三平日装得多好,你父亲刚走,就跳了出来! 朱允炆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吕氏和儿子靠近些,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父亲临终前,跟娘说,要对你那些叔叔敬而远之。我看,你要敬而远之的,反而是这个老三! 且说朱允熥走到后殿,见周围无人,伸展了下手臂。 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说话做事都要三思后行。这才是穿越的第一天,就如此难熬,以后呢? 以后,只有得到了朱元璋的欢心,得到了那个位子,日子才会真正的好过,才能真正的随心所欲。 朱允熥随意的在地上走着,脑中却不停的思索。 对于朱元璋那样雄才大略的皇帝,除了取的他的欢心之外,想要那给位子,必须要有能力! 自己有什么能力?自己虽然爱好历史,了解大致的走向,但其实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如何证明呢? 第7章 皇爷爷,吃面 走着,朱允熥的脚步停了,脸上露出笑容。 他最大的优势,最大的长处和朱元璋一样。 他们都是百姓家的孩子,知道百姓生活的艰难,知道过日子的不容易! 这时,伺候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从暗中过来。 三爷,您用点什么?奴婢去给您准备! 朱允熥揉揉肚子,准备一碗热汤面吧! 是!王八耻恭敬地说了一声,再次隐没在黑暗中。 站在后殿之中,朱允熥眺望大明宫城。 这座宫殿虽然辉煌但却不华丽,朱元璋和朱标都是简朴之人,不愿意浪费钱财和民力,把宫殿修得富丽堂皇。 殿中的楠木柱子上,很多红漆已经斑驳掉落,但却始终没有粉刷过。 朱元璋其实和老百姓一样,过日子的东西,能用就凑合用,没必要花钱弄新的。 边上,又传来脚步。 两个侍卫,按着腰刀在朱允熥面前跪下。 臣等,见过三爷! 这两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面目相似一看就是兄弟。 朱允熥的记忆认得他们,廖镛、廖铭兄弟。大明已故楚国公廖永安的孙子。他们的亲祖父,是大明德庆侯,廖永忠。 提起廖永忠,虽然名声没有常遇春,徐达等人那么大。但是在史书上却大书特书,因为他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廖永忠亲手淹死了朱元璋名义上的上司,韩林儿和刘福通。从而为日后,朱元璋称帝,扫平了名义上的障碍。 (刘福通北方红巾军领袖,韩林儿为红巾军创立的宋国皇帝。) 而这哥俩在历史上,也是让人敬佩的忠臣孝子。 永乐皇帝靖难之后,在南京继位。方孝孺拒不投降,被朱棣腰斩于市,并且株连十族,不许任何人为方孝孺收尸。 这哥俩在朱棣进城时,力战,身负重伤。因为是功臣子弟,朱棣网开一面,贬职为民削除爵位。但是他俩为了心中大义,明知道是死,也依然用建文臣子的名义,为方孝孺收尸,安葬。 廖氏一族彻底惹怒了永乐,他俩慷慨赴死,留下千古美谈。 是你们哥俩呀!快起来!朱允熥虚扶一把,你们当值吗?都这么晚了,也不找个地方歇息! 哥俩对视一眼,廖镛看看左右,小声道,三爷,皇上正往这边来呢! 朱元璋又来了! 朱允熥豁然回头,看着殿中吕氏的方向,充满恨意。 怪不得这个时候一定让我出来吃东西!原来是皇帝要来了! 是想把我打发走,不得靠近皇帝身边。还是要在皇帝面前给我递小话儿? 白天的孝顺都是装的,皇帝一走,自己连灵都不守!这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朱允熥冷笑两声,再回头看看廖家哥俩,你们有心了,这份情,我记在心里! 臣等不敢!廖镛继续说道,我廖家深受太子恩惠,三爷言重了! 廖永忠是干脏活的,后来被朱元璋赐死。廖家衰落,还是朱标想起了这哥俩,亲手点为宫中侍卫,给了他们一分前途。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两人是宫中侍卫,又是父亲的旧人,倒是可以拉拢,朱允熥说道,谁真心对我,我一清二楚!谢谢你们哥俩提点。 前殿,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应该是朱元璋再次来到了灵前。 万岁! 陛下! 侍卫宫人行礼,朱元璋不耐烦地摆摆手,朝着棺椁走去。 身为皇帝,身不由己,就算是最爱的人走了,也不能时刻陪伴,因为有太多的政务。 北元蒙古人贼心不死,又想调集大军犯边。 今年南方雨水太大,定会影响春耕。 打仗了老百姓势必要拿出更多的钱粮给朝廷,可要是天公不作美,今年老百姓的日子,又要难熬。 家事国事压在朱元璋的头上。 百姓民生江山社稷,压在朱元璋的心里。 忍着悲痛处理完政事,夜深人静之时,想再来看看儿子一眼。 皇上! 皇祖父! 吕氏和朱允炆的叩拜声中,朱元璋走到灵前,看看左右。 熥儿呢? 三弟........ 吕氏抢过话头,回皇上,熥儿累了,说要下去歇息一会儿! 这就是说坏话的最高境界,明明没有说朱允熥任何不好的地方,但是言外之意,朱允熥不顾大体,失礼。 说完,吕氏忐忑地看了朱元璋一眼。 但是朱元璋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没有听清楚吕氏说了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皇上,臣妾....... 你们也下去吧,咱在这待会儿!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吕氏看了眼儿子,后者小心地说道,皇祖父,孙儿陪着您? 咱说了,都下去!朱元璋看看他,你也累了许久,下去歇歇!说完,坐在了棺椁的旁边。 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吕氏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和朱允炆叩首,躬身退下。 大殿里瞬间一空,只有朱元璋和儿子的棺椁。 夜风微凉,吹动朱元璋的胡须,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此刻才能表现得像个父亲。 棺椁中,是他珍爱了三十几年的儿子。看着那双目紧闭的脸,心中阵阵痛楚,仿若刀割。 苍老的手臂伸出来,触碰着儿子冰冷的身体,眼泪顿时无声落下。 儿呀,你他娘的也真够可以。说走就走,一点念想都没给你老子留哇! 朱元璋缩回手臂,悲伤的喃喃自语,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老子养了你快四十年,疼了你快四十年,培养了你快四十年,你说走就走了? 说着,朱元璋擦下老泪,你娘抛下咱先走了!现在你也走了!就把你老子一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越说,眼泪越多,声音越大,你个不孝子,你起来,你起来看看你老子!你看看这咱头发都白了,还要咱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 你走了一了百了,你让你老子怎么活? 殿中,都是老人压抑着的,却痛彻心扉的哭声。 忽然,朱元璋擦拭眼泪的手臂停住了,他的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咱不是说了吗,让你们都下去,是谁? 朱元璋厉声喝问,回头却呆住了。 只见烛火之下,朱允熥小心的捧着一碗热汤面,满脸热泪,热泪不住的落在面汤中。 皇爷爷,孙儿听说您今天还没进膳,特意给叫人给您煮了一碗面! 第8章 封朱允熥,为大明吴王 皇爷爷,您还没用膳,孙儿特意让人煮了碗热汤面! 朱允熥小心的捧着热汤面,慢慢来到朱元璋面前。 烛火下,后者把脸隐藏在黑暗中,用带着老人斑苍老的大手,抹了两下。 你咋知道咱没吃饭?朱元璋看着这碗面,幽幽道。 孙儿想,今天您肯定吃不下! 朱允熥用筷子翻了下面条,热气香气顿时扑鼻,早上您来了一回,又要回去处理政事,咱们大明从蒙元手里接下的烂摊子,都压在皇爷爷身上。说着,朱允熥推了下碗,父亲在世时,每晚都会叹息,说皇爷爷太辛苦了! 朱元璋眼睛一酸,差点再次落泪。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自己这些孙子中,还没有个这么心思通透的孩子! 今儿这日子,自己能吃下去啥? 大明百废待兴,自己敢有一丝懈怠? 想到此处,朱元璋露出些笑容,端下去吧,咱不饿! 不饿也吃些!朱允熥看着朱元璋,真诚地说道,上午,您和孙儿说,要爱惜自己好好活着,才是真的孝顺!您爱惜身体,好好活着,也是对我们儿孙,最大的宠爱! 说着,朱允熥又拿出一双筷子,哽咽道,父亲的灵柩在这里,他英灵尚在,看见咱们爷俩能吃能喝的,想必也会欣慰! 熥儿!朱元璋动容道,你真是长大了! 说着,撸起袖子,强笑了下,中,咱爷俩一块吃了这碗面,咱们都爱惜自己身体,好好活着! 这碗面还真是朱允熥让人做的,朱元璋出身贫寒,吃饭喜欢吃姜蒜这样有味道的东西,说是下饭。 热汤面的热气,笼罩住爷孙两人的脸。 吃着吃着,两人都感觉眼睛有些发热,不住的擦拭眼眶。 故去的人走了,可是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悲伤只能让天上的灵魂走得不安稳,礼节是给活人看,但是真诚和心意,是给故去的人看。 一碗面吃完,朱允熥端起碗,大口大口的把热汤喝掉,随后用筷子拨几下,把里面姜蒜的渣儿,也送到口中。 怎么把渣儿都吃了?朱元璋随意用袖子擦下嘴,说道,没吃饱吗?没吃饱下去吃饭!乐文小说网 朱允熥放下碗,学着祖父的样子,也用袖子擦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说着,开始收拾碗筷,父亲以前总教导孙儿,天下百姓奉养我们不易,要爱惜粮食珍惜民力。 拿起碗,朱允熥苦笑下,可是孙儿顽劣,每顿都要六菜一汤,如此奢靡浪费,孙儿真是朱家第一混蛋! 等等!就在朱允熥转身之时,朱元璋忽然若有所思的叫住他,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念了一句,朱元璋抬头,这话,你从哪里学来地? 此时还没朱子家训? 朱允熥这话,真是说到了朱元璋的心坎里。 他出生于贫民之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可是勤勤恳恳种了一年地,却连顿像样的饱饭都吃不上,若有天灾还要全家忍饥挨饿,出去逃荒受尽白眼。 从农家小子到大明皇帝,百姓艰难朱元璋从未忘记。而身为帝王,礼仪之下免不了铺张浪费,却又无可奈何。 这简单的一句话,道尽了为人君,该有的操守和本份。 朱允熥心思转转,正色道,孙儿是有感而发! 你....过来,到咱身前来! 听朱元璋如此说,朱允熥放下碗筷,蹲在朱元璋的身前仰望。 熥儿,你告诉咱,以前那副蠢笨顽劣的样子,是不是装的?光线微弱的大殿中,朱元璋的眼神亮得吓人,像是看进了朱允熥的心里。 朱允熥低下头,低声道,是! 为啥?朱元璋忽然加大了声音。 孙儿!朱允熥再次抬头,眼中再次泪光闪烁,孙儿害怕! 你怕什么?朱元璋大声喝问。 随后,不用朱允熥回答,他已经懂了。 能怕啥?藏拙呗! 一个嫡子,一个没了娘的嫡子,在深宫之中没有同胞兄弟,没有母亲呵护,这日子怎么过? 坏就坏在他是个嫡子上,坏就坏在他身份尊贵上,深宫之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看着他,在等着算计他,他一个少年如果不小心翼翼的,把所有锋芒都藏起来,势必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可是太子的嫡子,皇帝的嫡孙! 可是马上,朱元璋心中又生出些许的恼怒。 你这混小子,该打!朱元璋巴掌扬起来,又忍住了,指着朱允熥,你老子是太子,你爷爷是皇帝,你用的着怕谁?有委屈不会找咱说?难道你现在就不怕了? 孙儿是该打!朱允熥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极其响亮,孙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糊涂蛋!孙儿辜负了父亲,也辜负了皇爷爷。身为人子,不能至诚,乃是最大的不孝。身为皇孙臣子,不能为父亲皇祖分忧,乃是不忠!孙儿,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小心思,竟然做了不忠不孝之人! 见眼前的朱允熥说话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朱元璋心中的恼怒又化作怜惜,化作悔意。 该早点多看看这孩子,才十四岁呀,就有这样的隐忍,这样的心计。如此博学多才,如此聪慧。他说这些话,就算是饱读诗书的人,也未必能说得出来。 多好的一根苗子!就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这句话,这孩子就是我朱家的千里驹! 只见朱允熥擦擦眼睛,面容坚决地看着朱元璋,开口道,皇爷爷,孙儿现在不怕了! 为何?朱元璋问道。 孙儿身后两座山,一座是父亲,一座是您!朱允熥缓缓道,父亲走了,只剩下您,孙儿已经辜负了父亲,不能再辜负您!说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刚毅在他脸上绽放。 刹那间,朱元璋仿佛看到了刚刚登基为皇帝的自己。 我是您的嫡孙,是大明太子嫡子,若是再浑浑噩噩下去,若是连深宫中这些小伎俩都有所畏惧。若是再做一个顽劣蠢笨的男儿,若是再畏手畏脚,不敢展示自己。 那我,就不配做您的皇明嫡孙,更不配姓这个朱字! 好孩子!朱元璋大手按在朱允熥的肩膀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好男儿就该意气风发,你现在才像是咱的好孙子!说着,回头看看静静躺在大殿之中的棺椁,才是你父亲的好儿子! 奉安殿外,吕氏焦急地看着里面,却不敢上前。 刚才嬷嬷来报,朱允熥捧着一碗面进去了。 皇帝正是悲伤的时候,不想被人打搅。他进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谁知道,他进去之后就没出来,而大殿里一直隐隐有说话的声音传出。 他和皇帝说了什么?皇帝在和他说什么?他们怎么说了这么久? 吕氏心中仿佛压着一块石头,堵得喘不上气。 今天皇帝对那小子的爱惜,所有亲王皇子皇孙中的头一份儿。这小子到底怎么了,竟然能让皇帝对他这么好? 想到此处,吕氏看看身边同样望着大殿里的朱允炆。 儿,你在想什么? 朱允炆依旧看着那边,儿子在想,老三以前是不是装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吕氏忽然有些觉醒,又马上有些警惕。 老三,以前肯定是装的,不然如何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他为什么要装? 难道,他一直在防范我们? 若真是如此,怕是要在皇帝那里,落下个妒妇的名声! 再想想皇帝的性子,若是真被他认定为妒妇,那儿子的前途? 儿,你皇祖父在里面待那么久,兴许渴了!吕氏绷着脸道,端一盏热茶进去,请您皇祖父暖暖身子!说着,吕氏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进去你就哭...... 她在说,朱允炆在认真听。 但是正说着,朱元璋已在朱允熥的搀扶下,慢慢出来。 参见陛下! 皇祖父! 殿外众人赶紧行礼,吕氏低头之时看到,朱元璋的脸色竟然悲伤少了许多,而朱允熥则是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神色。 嗯!朱元璋对跪拜的人们点点头,回头对朱允熥说道,你身子弱,要知道爱惜!为父亲尽孝是好事,但真把自己弄病了,也是不孝!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忙完丧事,去大学堂读书,咱给你找几个好师傅!朱元璋板着脸,严师出高徒,看你以后还装不装! 孙儿定不再辜负皇祖父之恩! 明初大学堂,等于清代的尚书房,是皇子皇孙们读书的地方。 朱元璋虽然出身不高,但极为重视儿孙的教育,当年朱标为太子时,请的就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宋濂等人为师。 回吧,咱走了!朱元璋嘱咐一声,大步前行。 不知怎么地,在路过吕氏身侧的时候,吕氏感觉皇帝的目光有些阴冷,顿时心中发寒。 恭送陛下! 然而,众人的叩拜中,朱元璋的身影忽然停住。 回头,郑重地看着朱允熥,开口说道,传旨! 他话音刚落,皇帝侍从中的贴身书记官,就躬身过来,聆听圣命仔细记载。 朱允熥,太子嫡子,朕之嫡孙。人品贵重,深肖朕躬,才思敏捷,博学多才,至诚至孝,刚强弘毅。 说着朱元璋顿了顿,封,朱允熥为吴王! 臣谢主隆恩! 众人心里暗中惊呼之时,朱允熥已经跪倒,以君臣之礼谢恩。 看着他不卑不亢,成熟稳重的模样,朱元璋再次点点头。 小小年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能沉得住气,大有可为! 他是不知道,此刻朱允熥的心里已经沸腾了。 若不是他竭力的控制,身上的肌肉可能都会颤抖起来。 吴,大明洪武皇帝登基之前的国号。对于大明王朝,朱氏家族,有着莫大的含义。 于大明诸王中,最为显贵。 现在,这顶无数人眼馋的王冠,落在了朱允熥的头上。 吴王,只是个开始! 朱允熥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第9章 送葬 朱元璋圣旨一下,奉安殿中,无论是奴仆还是侍卫,还是为朱标守孝之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吴,乃是大明建国之前的国号。 而这位受封的朱允熥,又是大明洪武皇帝的嫡孙。 许多人看着朱允熥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敬畏起来。 吕氏几乎咬破了嘴唇,那可是吴王! 当日她初为东宫继妃的时候,曾试探过自己的丈夫,太子朱标。 朱允炆既为东宫长子,可否冠为吴王。 结果被朱标训斥一番。 吴,乃是皇帝之前的王号,吴地又是大明的财源之地,又靠近京畿,不可能封赏。 结果,现在居然落到了朱允熥的身上? 而朱允炆似乎也有些傻了,呆呆的看了朱允熥半晌,然后慢慢低下头。 只是谁也没看到,他低头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愤恨。 他虽是庶子,可长幼有序,他年龄在朱允熥之上。 现在万岁居然跳过了他这个名义上的长子,册封了弟弟朱允熥为吴王。 他心中不甘。 论读书,他甩出朱允熥十条街。 论长相,他的母亲是美人,他面容俊美,也比朱允熥强。 论性格,他行事稳重不张扬,低调谦虚,深得朝中大臣称赞。 但是现在,得到吴王封号的,居然是朱允熥! 难道,一个嫡字,就那么重要? 朱元璋下旨之后,并未立刻就走,环视一周,众人的神色收于眼底,最后落在朱允炆身上。 苍老的脸上,神色更加柔和一些。 如果说今天的朱允熥给他的是惊喜,那么朱允炆这个孙子,一直以来都深受他的喜爱。 虽然是庶出,可是从小读书好,为人谦逊有礼翩翩君子。 皇明朱家起于草莽,朱标那一辈的兄弟都是在军营之中长大。长大后又策马扬刀征战四方,让他们读书那是一个个叫苦连天,让他们打仗,那是一个个欢欣鼓舞。 大多数第三代的皇孙也是那个德行。就知道舞刀弄枪,天天想着什么远征漠北。要么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喜欢酒色。 在朱家第三代人中,朱允炆算得上出类拔萃。 朱元璋是武力打天下,他自认是个武人,但是他不希望他的子孙也都变成武人。他希望他的子孙,不但要有才学,还要有良好的道德。 朱允炆的谦逊是德,在父亲床前侍奉是孝。 尽管此时对吕氏,朱元璋的心中有些不满,但是对这个孙子,他实在是爱。 皇长孙朱允炆! 朱元璋的声音中,朱允炆惊喜的抬头。大悲之下的大喜,让他眼里有了泪花。 朕之长孙,聪敏好学,谦逊有德,待亲诚孝,待臣宽和!朱元璋一字一句道,封,朱允炆为淮王! 朱允炆大喜,臣,谢主隆恩!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而边上的吕氏,也喜极而泣。 臣妾谢陛下隆恩! 可是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朱元璋脸色顿变。 自己好好的嫡孙,被这个女人吓得连连装傻!这个妒妇! 若不是在朱标的灵前,朱元璋怕是马上就要发作。 朱元璋这人就是这样,一旦看谁不顺眼,心中的恶感就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淮王! 朱允熥心中暗自思量。 朱家就是淮人,朱家的祖籍在沛地,和汉高祖刘邦是老乡。 朱家后来扎根在淮西,繁衍生息。 淮,又是朱元璋起家的地方。 大明所有的开国勋贵,都是淮人。 朱允炆头上这个淮字,也是意味深长。 想到此处,朱允熥迎上朱允炆的目光。 但是你的淮,终究是没有我的吴尊贵。 在竞争皇位的路上,我既然领先一步,就不会输给你! 朱元璋走后,朱允熥再次回到奉安殿中,跪在朱标的灵前。 棺椁中的那个男人,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他本是大明皇位,无可动摇的继承人。 但是他现在去了,大明的皇储之位出现空缺。 他一去,他那些从小在金戈铁马中成长起来的兄弟们,也都有了不安分的心。 一阵冷风吹过,朱允熥的视线飘向殿外。 除了朱允炆,自己最大的对手,还有那个武功浩大,在历朝历代中功绩不输汉武帝的永乐大帝,现在的燕王,朱棣。 大明王朝在朱棣的带领下,横扫漠北,将黄金家族杀得丢盔卸甲,让统一的蒙古高原,再度变成了散落的部族。 同时他又征伐安南,把南越变成了大明的领土。 赫赫武功,成就了大明盛世。 在历史长河中,朱棣最耀眼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勇气。 他不是汉武帝那样坐镇京城靠着手下将领,横扫匈奴的功绩。 他是身先士卒,率领大明将士,开疆拓土的猛士。 既是猛士,又是皇帝。 尽管他身上有着一言难尽地的点,让后人拿来说事,但是谁都不能否认。 他是一位好皇帝。 真是一位好将军。 他,是朱允熥最大的敌人。 ~~~~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太子朱标去世,谥懿文太子,葬于明东陵。 大雨过后,阳光普照大地。 春日的阳光明媚温暖,柔和醉人。 但是天地间却没有春日的朝气,大地上行进的送葬队伍哭声一片,车马边都是满身素缟,痛哭流涕的臣子。 巨大的棺椁被白衣侍卫扛着,慢慢前行。 朱元璋下旨,凡文武百官送葬,皆步行,不得骑马坐轿。 朱允炆搀扶着吕氏,朱允熥带着两个小丫头,跟在灵柩边上。 道路边上,几个年幼的孩子不时哭着哭着,跌倒在地。 男孩还好,两个年幼的丫头,小手小脸上都沾满了灰尘,被泪水冲成一道一道的。 来,三哥抱! 朱允熥蹲下身子,将两个妹子抱在怀里,缓步前行。 朱允熥这具身体,有些废柴,抱着两个丫头显得有些吃力,脚步有些踉跄。 可是他依旧紧紧的抱着妹妹,一步一个脚印。 这一幕,让送葬的百官看到,无不称颂。 长兄如父,吴王殿下怜爱幼妹,身体力行,堪称佳话。 太子爷呀!三爷长大啦!xしewen 这一幕,也让朱标生前的东宫属官,和一些亲近朱标的老臣,再次痛哭起来。 送葬队伍中,武将之中蓝玉和常氏兄弟等人,看到这一幕,也都红了眼眶。 蓝玉看看周围,都是他们这些淮西出身的武人,小声说道,哎,你们谁琢磨琢磨,皇上给三爷这个吴王到底啥意思? 东莞伯何荣眼珠转转,俺们这些大老粗上哪琢磨去!封王还不好?还是吴王!咱们皇上以前就是吴王! 你他娘地!蓝玉大怒,摇头道,跟你们这些人,就说不到真格的!随后,又看看左右,去,请詹徽大人过来,俺有话请教! 第10章 储君之位 詹徽,大明吏部尚书。 洪武皇帝朱元璋在晚年废除了流行千年的丞相制,设立六部,六部大臣直接归皇帝管辖,更进一步加强了中央集权和皇帝的权力。 大明开国不过二十余年,统一天下时间更短。 文臣武将没有那么泾渭分明,而且这些人达官显贵之间,也有着根深蒂固的关联。所以当蓝玉传话请詹徽过来,后者二话不说,一个正二品的文臣,直接到了武人的队伍里。 老詹!蓝玉靠近些,小声说道,你读书多,认字也多,你给咱们琢磨琢磨,皇上给三爷这吴王的封号啥意思? 詹徽看看左右,吴乃是万岁登基之前......... 说点干货,恁读书人就是这么墨迹!蓝玉瞪眼道。 詹徽也不恼,他俩是姻亲,继续说道,依在下看来,怕是皇储之位,要落在皇孙的头上! 那不是应该的吗?景川侯曹震道,吴王是太子的嫡子,当然........ 说着,只见詹徽摇摇头,皇孙未必是皇嫡孙,侯爷难道不知道,昨儿皇上还封了二爷为淮王! 众人顿时有些发怔,淮可是他们的家乡。 从根上说,他们都是淮人。 一个是皇帝登基之前的国号。 一个是大明皇族老家的封号。 还真不好说呀! 俺不管那些,反正俺就认吴王,天王老子也不好使! 东莞伯何荣一副兵痞的样子,咧嘴说道,三爷是太子嫡子,三爷的娘是常大将军的闺女,俺就认他! 众人纷纷附和,可是蓝玉却若有所思。 你这么肯定,那位子会落在皇孙头上?蓝玉在詹徽耳边说道,太子虽然没了,可是诸王正是年富力强...... 说着,蓝玉的脑中忽然想起一个英武不凡的身影。 燕王。 燕王朱棣,驻兵在北平,为大明驻守国门。 从军事的角度和能力上来说,蓝玉十分欣赏燕王。 燕王数次深入漠北,打的蒙古人不断后撤,麾下都是骄兵悍将虎狼之士。 可是从个人情感,以及其他方面来说,蓝玉对燕王防备极深。 前年,他奉皇帝之命为大将军,征讨漠北蒙古。 大明开国武将,死的死老的老。蓝玉已经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凭借赫赫战功,还有大将军这个身份,蓝玉发现,他竟然调动不了燕王手下的兵马。 那些精兵强将,只认他燕王,不认什么大将军,更不认朝廷。 当时太子朱标尚在,蓝玉多次给太子写信说过,燕王有异志。 可是太子仁厚,对兄弟手足颇为宽容,根本没听进去。 其实不是没听进去,而是太子在,燕王有异志也要压在心底,他根本无法撼动太子的地位。 但是现在太子没了,真要是那个位置落在皇孙身上。 届时陛下百年之后,怕是血雨腥风! 哼哼!想到此处,蓝玉冷笑两声,心道。 不怕你有反心,就怕你不来!那个位置若真是落在三爷头上,你燕王敢反,俺就跟你老账新账一起算! 万一要不是三爷呢? 蓝玉又陷入迷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三爷年纪尚小,平日也没什么明主的样子,万一万岁爷不喜欢? 蓝玉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 他蓝玉能有今日,靠的是两个人。 一是他的姐夫,朱允熥的外公常遇春。当年若不是常遇春极力在皇帝面前推荐,他还是一个小兵。 第二就是太子,自己的性子有些粗暴跋扈,若不是太子念着亲情维护,怕也是早死了。 而且开国之后,太子更是力排众议,数次在皇帝面前给自己加官进爵,让自己独领一方。 俺蓝玉虽然是粗人,但是俺知道啥是忠义!皇储之位必须是三爷,若不是三爷,以后俺拼了命不要,也要扶三爷上位!这样俺才对得起俺的姐夫,对得起俺外甥女,对得起太子爷! ~~~ 紫禁城,奉天殿,后院。 初春的鲜花在阳光下盛开,朱元璋独坐在花厅之中,面如沉水似乎在想着什么。 侍卫宫人都在皇帝十步之外,屏声静气,丝毫不敢打扰沉默的皇帝。 朱元璋手边的石桌上,简朴的瓷碗中装着一碗金黄色的小米粥,里面一颗剥了皮晶莹剔透的鸡蛋,还有两盘小菜,一个烧饼。 身为天下至高无上的帝王,朱元璋却简朴的让人不敢置信,所穿的是布衣,所吃的不过是普通百姓人家的饭食。 虽然他是皇帝,可是他心中始终记得自己的出身,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农家子弟。年少时跟着父兄在地里辛苦劳作,粗茶淡饭半饥半饱的生活告诉他,一粥一饭来之不易。 而当了皇帝之后,他也深知,百废待兴的大明帝国之中,还有许多人在忍饥挨饿。 渐渐地,粥凉了,香味也散了。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见状,斗胆上前,小声说道,陛下,用膳吧! 黄狗儿五十多岁,原是大都城蒙元皇宫中的太监,后大都城破,被俘虏送至应天府宫中,伺候大明皇帝。 蒙元时天子宠信奸臣宦官,可是如今的大明,皇帝对这些没卵子的人,极为厌恶。只是伺候,在朱元璋的眼里太监算不得人,只能照顾他的起居,其他事一概不能多嘴。 若不是黄阿狗尽心尽力了伺候了几十年,只怕是这句用膳都不敢说。 吃不下!今天是朱标送葬的日子,朱元璋正在悲伤之中,没有半点食欲,拿下去吧,留着咱晚上吃!说完,挥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陛下! 黄狗儿忽然跪下,磕头说道,奴婢斗胆,请陛下进一些。您已经几天没好好用膳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奴婢无用之人,实在是心疼主子! 你......朱元璋本想发怒,可是最后那句心疼主子,让他心中一缓。 他厌恶太监,但不是无情之人,何况这个奴婢伺候了他十几年。 知道了,拿下去吧,咱现在不想吃!说着,朱元璋站起来,在花园之中走动,见到那些盛开的花草,脸上露出些寂寥,原来皇后在时和咱说过,宫里这些地方都种了花花草草可惜了,不如种些蔬菜,养些鸡鸭! 当时咱还笑话她,捧着金饭碗要饭吃。说到这,朱元璋眼神又有些悲痛,当日,听她的好了。以前在应天的时候,军粮紧张,她在王府里也种了许多庄稼。 咱在外打仗,她带着几个儿子在地里忙活。老大听话,说啥干啥,老四总是不老实,干一会农活,就惦记舞刀弄枪! 咱有一次回家,正好看见他们娘几个在那收割庄稼!朱元璋的脸上显先是露出幸福,随后又变成暴怒,忽然用力踩踏着那些盛开的鲜花。 开这么好看,有个球用?当吃还是当喝?你开这么好看,给谁看?咱媳妇和儿子都没了,你她娘地还开这么好看? 他本是武人,虽然年老可是力气还是很大,几番踩踏之后,精心修正的花草已是不成样子。 陛下!暴怒之时,身后传来声音。 说!朱元璋怒道。 中书舍人刘三吾大人来了!宦官报告。 朱元璋平复下心中怒气,整理下衣服,让他过来! 没一会儿,一位夫子模样,稳重大方的读书人被带了进来。 大明中书舍人刘三吾。在废除宰相制度之后,中书舍人就等于半个宰相,非皇帝的心腹,有大才干者不能居之。 后世人都说,朱元璋不喜欢读书人,其实实在冤枉了他。 朱元璋喜欢的是,那些愿意做实事,有真学问,有好的品德的读书人。 他也乐于倾听,善于任用这些品德高尚,有真才实学一心为民的读书人。 臣,刘三吾参见陛下!刘三吾五十多岁,面容儒雅。 起来吧!朱元璋摆摆手,吩咐道,给刘大人搬个凳子来! 边上侍奉的黄狗儿,赶紧以首领太监之尊,给刘三吾搬来一个凳子。 刘三吾连谢都没有一个,直接一屁股坐下。 黄狗儿也不敢让他谢,肃手退到一边。 找你来有个事儿!朱元璋也搬个凳子,和刘三吾面对面坐下。 陛下何事?刘三吾问道。 第11章 请陛下立皇孙 陛下,何事? 朱元璋再次挥手,花园中的宫人全部退下,侍卫于二十步之外,按住刀柄,在周围虎视眈眈。 看着眼前的刘三吾,朱元璋沉声道,皇储之位! 刘三吾心里咯噔一下,废除丞相之后,他这个中书舍人就是大明文官之首。皇帝以皇储之事相问,不算意外,但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皇储就是未来的皇帝,如今皇帝老迈,太子新去,大明暗潮涌动。 心中有忐忑,也有畏惧,更有莫名的担忧。 皇帝有很多儿子,个个都是英武不凡,手握重兵。 但是心中读书人的正气,身为首辅大臣的责任,渐渐把这些情绪压制下去。 刘三吾起身,躬身道,陛下可是问臣,立储君一事! 正是!朱元璋继续沉声道,太子突然走了,咱这心里空落落的。储君一位,关乎大明江山社稷。你是有学问的人,咱先跟你唠唠! 朱元璋话音落下,只见刘三吾整理衣冠袍服,肃容跪倒。 陛下,请恕臣直言! 你这是干啥,咱叫你来就是让你说话地,你看你跪啥? 刘三吾依旧跪着,抬头看着朱元璋正色说道,臣,请立皇孙为皇太孙! 皇太孙? 朱元璋想去搀扶刘三吾的手臂顿住了。 沉着脸问道,为何? 父死子继,人伦纲常。况且皇孙已经成人,故太子一脉,为皇明嫡子,该立皇孙为储,将来继承大统,为大明之君! 说完,再叩首。 他身前的朱元璋却久久没有说话,陷入沉默。 朱元璋不是在犹豫,说实话,他也想立皇孙。 可是身为帝王,身为父亲,面对战功赫赫出色的儿子们,这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只能找来臣子,希望从臣子的口中说出。 现在臣子说出来了,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立皇孙? 朱元璋犹豫片刻,沉吟道,为何?太子虽然走了,但是咱还有其他儿子。说着,顿了顿,咱在边地这些儿子,虽然不如太子那么好,可是也不差。 说到这,朱元璋站起来背着手,慢慢前行,就好比燕王,咱的老四在北平统领边军,屡立战功,性格坚毅果敢,也是个好人选呀? 如果陛下立燕王,那至秦晋二王于何地?刘三吾朗声道。 秦王,晋王。 朱元璋的次子和第三子。 按照儒家礼法,继承人要长幼有序,那怎么能跳过两个哥哥,立四皇子燕王呢? 而且,刘三吾所说的话中,还隐含着大明皇族中一桩秘闻。 其实燕王朱棣,并不是已故马皇后所出,所以并不是朱元璋的嫡子。 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知道的,也不敢说。 两个年长的嫡子在,没有选择朱棣的道理。 见朱元璋还不说话,刘三吾继续说道。 燕王在北平之地执掌边军大权,秦王晋王一样手握重兵,倘若陛下执意要立燕王,若是陛下百年之后,秦晋二王不服。刘三吾看着朱元璋的背影,陛下难道不知,汉时七王,以及晋朝八王之乱乎? 大胆!朱元璋回头,勃然大怒,你是说,咱死之后,咱的儿子们,朱家的子孙会刀兵相见吗? 刘三吾凛然不惧,叩首道,臣,只是实话实说,以史为镜而已! 嘿!朱元璋怒极而笑。 其实刘三吾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在诸王之中立太子,稍有不慎,将来就是大明内战。 他这些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朱元璋的儿子,若是连想这个位子都不敢想,那才怪了。 朱元璋继续沉吟,随后开口道,那照你这么说,要立皇孙,诸王能服气吗?说着,叹口气,咱老了,黄土埋到胸口的人了,万一将来咱立的孙子,镇不住他这些叔叔们,还不是要打仗? 诸王若有异心,中枢发兵诛之。皇太孙乃是陛下之孙,故太子之子,有大义名分,乃堂堂正正之师。刘三吾继续说道,再说,朝廷大义在,诸王即便心中不服,可谁敢反? 朱元璋点点头。 这话有几分道理,大义在这个时代就是真理。 如果立了燕王,那么秦王晋王势必会用长幼有序和嫡庶之分说事,江山定然不稳。 可是除了燕王之外,秦王晋王虽然也是合格的藩王,但未必是合格的皇帝。 秦王,晋王打仗是好样的,但多有骄纵不法之事。性格乖张,喜欢享乐,生活奢侈。 朱元璋心里长叹,难,难,难。 目前看来,儿子中没有站得住的继承人,那么只能立皇孙。 想到此处,朱元璋回身,在凳子上坐下。 太子这几个儿子,你看哪个可以为皇太孙? 臣不敢妄言!刘三吾可以说立皇孙,但是臣子的本分,他不能,也不敢说立哪个。 你看你,不让你说吧,你该说的不该说的,也不管咱生不生气都说了。朱元璋笑着把刘三吾拉起来,继续说道,让你说的时候,你却装聋作哑。咱最看不惯你们读书人的,就是吞吞吐吐的这套。说吧,此地只有你我君臣二人,说什么咱都恕你无罪。 朱元璋说话时,刘三吾在脑中思索着太子的几个儿子。 年纪最长的无非就是二子,淮王朱允炆。 比朱允炆小一岁的是太子嫡子,吴王朱允熥。乐文小说网 朱允炆颇有贤明,和太子一样熟读儒家经典,性格宽容仁厚。 吴王朱允熥虽然是嫡子,但是...... 刘三吾是当世大儒,除了中书舍人这个官位,还管着宫中给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大学堂。 一想起那位吴王的课业,刘三吾顿时有些难以启齿。 说话呀,咱等着呢?朱元璋问道。 臣以为,太子长子淮王朱允炆勤奋好学,有乃父之风。说着,刘三吾偷偷看了下朱元璋的神色,见对方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可以立为皇太孙! 说完,朱元璋又是久久没出声。 正心中揣测的时候,听朱元璋叹息下说道,淮王虽好,可也不是嫡子呀? 这........刘三吾心中大吃一惊。 淮王朱允炆虽然是庶子,却是长子,子以母贵。 其母已经是太子东宫的正妃,虽然庶出,但是也可称之为嫡。 想着,忽然脑筋转转,莫非陛下有意吴王? 再想想一上学打瞌睡的朱允熥,刘三吾顿时头大。 选他,还还不如选燕王呢? 可是觉得,吴王顽劣不堪?朱元璋出声笑道,刘爱卿,你可是看走眼了! 刘三吾不解。 就听朱元璋继续说道,吴王,性格看似表面懦弱,顽劣。实则,我朱家千里驹也!等太子丧事一过,大学堂之中你好好教导一番! 说着,静静地看着刘三吾,今日一事,不得对第三人言! 臣,遵旨! 第12章 大学堂 五月的阳光温暖明媚,鸟语花香让人沉醉。 呼!呼! 朱允熥在花园中,疲惫的呼出两口气。 这具身体有够废柴,细胳膊细腿就跟没发育好似的,一点力量都没有。 早上起来,做了一套波比核心力量之后,全身的肌肉没一处不疼的。 这可不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将强健筋骨。 一个男人,如果一点雄性的气概都没有。 那不是娘炮了吗? 就算后世那些分不出男女的小鲜肉,私下里也要去健身房的。 而且以后,自己若真是登上那个位子,作为大明的第二代君王,肯定要御驾亲征,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才能胜任最艰难的工作。 想到此处,朱允熥强忍着肌肉的酸麻,在院子中打起军体拳来。 葬礼已经过去几天,尽管身上还穿着浅色的衣服,但是生活已经步入正轨。 未来,从强身健体开始。 三哥在练武吗? 朱允熥身后的房间中,两个妹妹,宁儿和秀儿趴着窗户,看着拳拳有风的朱允熥,对门口站立的太监王八耻说道。 王八耻回头笑笑,奴婢也看不出来,就觉得殿下练的威武。 从东陵回来当天,朱允熥就把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接到了东宫自己住所的旁边,照看起来。 这两个丫头和他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 至于那两个幼弟,人家有亲妈,亲哥,用不着他。 三哥威武呀! 最小的秀儿在窗户上摆手,朱允熥笑着打完。 随后伺候的太监上前,帮朱允熥重新更衣。 今天,是要去大学堂读书的日子。 记忆中那个顽劣的少年朱允熥,一到读书的时候就脑子疼。总想着办法溜号,可是现在的朱允熥却知道,读书是他表现的机会,也是证明自己的机会。 镜子中是典型的大明衣冠。 四爪金龙亲王服饰,头上黑色的纱帽,白色的领子和袖口,腰间是纯白色的玉带,脚底厚底的朝靴。 因为在孝期内,腰间不能挂玉佩荷包等饰品。 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朱允熥满意的笑笑,也算是翩翩少年吧。 而且这身装扮,也比辫子马褂僵尸服强太多。 想到此处,朱允熥又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笑。 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得到这个身份,那我就有责任,把这个古老的国家,带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再不会有吃不饱的农民造反,也再不会有闭关锁国。驰骋在海上的利炮坚船,飘扬的一定是我华夏的风帆! 再也不会有不平等条约,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吾国吾种,吾礼吾言将会传遍世界! 殿下!看着镜子中穿着亲王袍服的王八耻忽然哽咽道,要是娘娘在....... 他口中的娘娘,绝对不会是吕氏。而是朱允熥已经故去的,太子朱标的正妃,常遇春的女儿,常氏。 打朱允熥在襁褓中,王八耻就在身边伺候。 虽然他是个低微的太监,可是心里也把朱允熥和王妃当成了自己的依靠。 这几日朱允熥不再顽劣,不再刻薄,他心中满是欣喜。 三爷,终于长大了! 朱允熥回手,在王八耻刻意低下的肩膀上拍拍。 有心了! 简单三个字,顿时又让王八耻热泪盈眶。 随后,朱允熥回头,对着窗户上两个妹妹笑笑。 三哥去上学了,你们好好在家! 说完,带着宫人出门而去。 门外,是一顶无顶的软轿。 几个身材强健的太监跪在那里,边上还有几个侍卫。 请吴王殿下上轿!一带刀侍卫躬身说道。 又不是七老八十,坐它干啥?朱允熥笑笑,咱们走路去! 是!带刀侍卫躬身行礼,挥手让太监们让开。 朱允熥背着手大步在前,后面六个穿着飞鱼锦袍的侍卫,按着刀柄跟在身后。 三哥好威风呀! 身后的门里,两个小丫头满眼小星星。 不只是这两个小丫头,初春的早上,宫里很多宫人正在打扫宫院。 见亲王服饰的朱允熥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的走来,顿时眼中都是满眼惊艳。 宫里的皇子皇孙公主们出门,都是坐着软轿。 看着是很富贵,可是却少了些天家的威风。 现在这位吴王殿下,身边没有太监,而是带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带刀侍卫,虎虎生威而来,说不出的威风。 应天府的紫禁城,就是后世北京紫禁城的原版。 高高的宫墙,红墙金瓦,美轮美奂。正值五月初春,鼻中都是百花盛开的芬芳。 朱允熥大步在前,身后六个侍卫在后,脚步铿锵有力充满了男性的雄姿。 殿下,这边!带头的带刀侍卫微微躬身,带朱允熥跨过高高的门坎,前面不远就是挨着东宫的读书地,皇明朱家大学堂。 看这个带刀侍卫有些面熟,朱允熥笑问,看你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末将傅让!带刀侍卫恭敬地说道。 颍国公的公子,怪不得看着仪表堂堂,英姿勃发!朱允熥笑道。 第13章 名臣,名节,名士,精神 见过刘学士,见过几位师傅! 臣,见过吴王殿下! 大学堂门口,穿着亲王服饰的朱允熥,恭敬地对几位教书先生问好。 几位方正的读书人,也用臣子之礼回敬。 门外是臣子礼,真进了读书的房间,就是师礼。 朱元璋虽然出身草莽,但是对儿孙的教育抓得很严格。 当初朱允熥的老子朱标刚刚弱冠之年,朱元璋就为他聘请了出名的大儒,教导功课,其中最初出名的老师,就是元末明初很有名望的大儒,宋濂。 据说,当初这位宋老夫子,根本不管这些皇子的身份,教起书来直接用戒尺抽,朱允熥有几个叔叔比较顽劣,不但被抽手掌心,还被抽了脸。 当时几个叔叔年幼,被老师抽了自然要找老爹添油加醋说说委屈。岂料,直接被朱元璋扒了裤子,一顿竹笋炒肉。 其中,就包括赫赫有名的燕王,朱棣。 而且据说,在朱元璋所有的孩子中,朱棣最不听话,挨揍最多。 吴王殿下今日来得早!翰林学士黄子澄微微笑道。 今天的大学堂朱允熥是第一个到,所以诸人有些奇怪。 朱允熥看看头上的太阳,微笑说道,一天之计在于晨,以往我不懂事,不爱读书听讲,辜负年华,也辜负了师长的期望。如今,我光阴易逝,我正要迎头赶上。想想以前,心中羞愧,愧对几位师傅的教导,我以后不会了! 说着,在几位翰林学士诧异的目光中,竟然弯腰,郑重的行礼。 不敢当吴王大礼!几个翰林学士赶紧避身,不敢受这个礼。 这真是吴王? 刘三吾看着朱允熥,既熟悉又陌生,同时又有些欣慰和欣喜。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吴王既然明白以前顽劣,诚心认错,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定会全心全力的教导。 他之所以觉得对朱允熥陌生,是因为眼前的吴王,从里到外精气神都换了,更有朝气,更加蓬勃向上。 站在那里彬彬有礼,话语谦逊。瞬间,让刘三吾想到了,年少时读书的太子。 想着,这位老臣心中有些酸楚。 到底是太子的嫡子,平日顽劣,可一旦浪子回头,和那个英明神武的太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酸楚之后是欣喜,怪不得皇帝说这位皇孙是朱家千里驹。 小小年纪,和大人一样知节守礼,谦逊温和。 刘三吾捋须笑笑,对朱允熥说道,吴王殿下,这位是刚入京的方学士! 方孝孺见过吴王殿下! 先生不必多礼,说起来你我不是外人! 虽然心里有些看不起这些,后来撺掇建文帝削藩而丢了帝位的清流读书人,但是此刻,羽翼未成的朱允熥,还需要在他们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一句你我不是外人,让众人大为惊奇。 只听朱允熥继续笑道,方学士师从宋濂老夫子,我父亲也是宋老夫子的学生,按照辈分,我还要叫您一声师叔! 说着,还真是行了一个弟子礼。 方孝孺方正刻板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 以臣子礼回敬,吴王殿下言重了! 看着这位赫赫有名的历史名臣,对自己行礼,朱允熥心中五味杂陈。 相比于撺掇建文不干正事的齐泰和黄子澄,这位方孝孺不但学问名闻天下,还是一位千古名臣。 方孝孺家中是世代的大儒,父亲做过济宁的知府,在元末乱世中保境安民,守护一方,贤明传于天下。洪武四年,朱元璋亲自下书,征辟方孝孺的父亲为官。 出身儒学世家,方孝孺有着真正读书人的浩然正气。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在经历了蒙元百余年对汉家读书郎的压迫之后,都以造福一方为己任。 完全不像晚明时期,那些嘴上说着道德仁义,暗地里男盗女娼,嘴上说着君臣大义,其实蛇鼠两端,狗屁事都干不好,就会窝里斗的东林党人。 方孝孺这样的读书人,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坚定践行者。 他不是一个单纯的文人,而是严格要求自己的士大夫。 后来永乐帝朱棣靖难,攻克南京,建文不知所踪。 朱棣颁布奸臣榜,方孝孺榜上有名。 方孝孺第一个被捕,但却是朱棣亲自,礼贤下士一般的捕去。 早在朱棣攻入南京之前,朱棣的谋士,赫赫有名的布衣宰相姚广孝对准了皇帝,千叮咛万嘱咐。 千万不能杀了方孝孺,他是天下士人的领袖。 若方孝孺死,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若方孝孺这样的人不能承认你,那你永乐大帝在士人的心中,永远都是篡位! 在紫禁城的大殿中,朱棣恳求方孝孺起草登基诏书。 方孝孺一身孝衣,为建文帝戴孝,怒斥朱棣。 在朱元璋所有儿子中,朱棣的性格最像朱元璋,你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杀之。 但是面对方孝孺,朱棣竟然耐着性子,温和的劝解。 最后说到口干舌燥,也没有口出恶言,只是说,先生这是我的家事,请您为我起草诏书。 然而方孝孺只给他写了几个大字,死即死,诏不可草。 朱棣强忍心中的怒气,问他,你不怕死吗?不怕诛九族吗? 所以,后来有了世人耳熟能详的那句话,你杀我十族有何妨? 朱棣再也忍不住了,朱家人都是暴脾气。 朱棣诛了方孝孺十族。 当着方孝孺的面,把他的亲人,门生,故旧全部杀掉。 方孝孺始终默默流泪,那摆在他面前为朱棣起草登基诏书的纸笔,始终没有动过。 杀了七天,在杀死整整847(也有说873)人之后,方孝孺慷慨赴死。 按照后世的观点,在感叹他的刚烈和忠诚之余,也要说一声愚蠢。 为了心中的君臣大义,连累了八百多人,值得吗? 可是在这个时代,真正的读书人,真正的士大夫眼中,值得! 你可以说这种行为愚蠢,但必须要敬佩。 这种精神,正是我们这个民族传承千年屹立不倒的士大夫精神。 正是因为有这种精神,在无数次外敌入侵,铁蹄蹂躏华夏大地的时候,我们的传承才没有断绝。 正是因为有这种精神,在一次次北方南下的时候,我们的国家民族才会面对杀戮,毅然决然的反抗不止。 这种精神或许不被人理解,但却不能缺失,它也不会缺失,千年以来它已经浸透到我们天生的基因和血液之中。 从魏晋名士到衣冠南渡,从盛唐风华到大宋无双。 这种精神是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是背着少帝跳海的陆秀夫。 是崖山十万投海而死的军民百姓。 是坚守北京的于谦,是刚正不阿的海瑞,是大明未有投降之典史的阎应元。 是江阴,扬州,嘉定的百姓。 是史可法,是目不识丁的李定国。 是后世在日寇铁蹄下无数的仁人志士。 是为国家,粉身碎骨却连名字都沉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无名壮士。 这种精神,叫名节。 这种精神,叫大义。 这种精神,叫不屈。 纵然在浩荡的历史中,历史上也有数不清的文人败类,例如东林党那些跪在南京城外,迎接皇清的无耻文人。 但是,有着这种精神的大儒,如同银河中浩瀚的星海,连绵不绝,照耀着我们生长,并且热爱的人间。 瞬间,朱允熥的脑中闪过无数思绪。 脑中那些对于儒家和读书人的轻蔑,在脸上化为郑重。 他肃穆的整理下衣冠,摘下头上的亲王帽子。 低头,用最为谦卑的弟子礼行礼。 熥,能得先生教诲,大幸也! 能为先生弟子,熥,荣幸之至! 第14章 小屁孩们 大礼之下,几位翰林学士皆是动容。 尤其是中书舍人刘三吾,还有方孝孺。 他们被朱允熥的情真意切所感染,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 同时,也流露出深深的感动。 他们皇子皇孙的老师,但他们也是臣子,他们先是臣子才是老师。 可是现在,皇帝的嫡孙,大明最为尊贵的吴王,用行动告诉他们。 没有臣子,只有老师。 受了朱允熥一拜,方孝孺伸手扶起,肃容道,今日臣受吴王殿下一礼,惶恐之至。殿下有向学之心,臣定当竭尽所能,教导殿下! 说完,也肃然的行了一个臣子礼。 吴王贤! 刘三吾心中再次叹道,如此贤王,早先竟然顽劣不肯读书必有隐情! 淮王殿下来了! 此时,黄子澄和齐泰发生声音,快步朝门口迎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淮王朱允炆。 这两个翰林学士对朱允炆的喜爱溢于言表,和见到朱允熥时板着脸不一样,脸上此刻如沐春风。 见过淮王殿下! 二位老师折煞我了,在这只有学生朱允炆,没有淮王!朱允炆不受两个翰林学士的礼,又对刘三吾拜道,刘师!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恭敬听话的学生,但是朱允熥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对方看到自己时的诧异。 朱允炆绝对没想到,自己能来这么早。 这位是方孝孺学士,陛下特旨,进京在大学堂教皇族子弟读书! 久闻先生大名,允炆见过先生! 方孝孺是当世的大儒,朱允炆眼中闪着别样的光彩。 这小子也不是傻子,知道拉拢人心! 看着朱允炆礼贤下士的做派,朱允熥心中笑道。 朱家是帝王之族,无论是皇子皇孙想要有所成就,都必须得到臣子们的认可和支持。尤其现在,大明对北元在军事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特别注重内政和民生建设时期。 二哥!等师生叙话完毕,朱允熥主动上前。 朱允炆看看他,笑道,三弟,你比为兄还来得早! 朱允熥笑笑,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随后,春日的阳光下,兄弟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渐渐的大学堂里的人多了起来,多起来的都是朱家来上学的读书郎。 学堂里朱允炆在一排,朱允熥在他身后,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精装的书本。 朱允熥身后,十几个年纪尚幼还未就藩的王爷,朱元璋的老来子。 要说朱元璋真是男人的偶像,不但开局一个碗,打下大明朝。而且一生生的孩子,也是后人难以企及。 二十六个,有名有姓活到大的儿子,就有二十六个,还不算夭折的。 看几个从门外进来,比自己还小许多,却是叔叔辈,还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小屁孩。朱允熥不知道该感慨是这位爷爷龙精虎猛,还是身体太好。 这个五十岁就要称老朽的年代,朱元璋快六十了,还咣咣生了好几个儿子。 他身后的沈王朱模,唐王朱桱,郢王朱栋都十来岁的样子,一个比一个皮,平日上蹿下跳没个老实的时候。 刚在刘三吾威严的目光下坐好,就不安分的踢着朱允熥的凳子。 这几天怎么不见你找我玩呀!我舅舅送进来两只斗鸡,可厉害啦! 沈王在朱允熥后背小声嘀咕道,回头我让他们斗起来给你看看,你是没看到,他们一斗起来,全身的毛,刷刷地掉! 唐王朱桱也凑过来小声道,我舅舅也送了两条细狗进来,回头我让他们抓兔子给你看! 孩子的天性就是贪玩,朱元璋对于成年的皇子要求严格,但是对这些老来庶出的皇子们却多有纵容。 如今大明统一天下,朱元璋也不指望这些小孩子将来冲锋陷阵,母族出身又不高,做个富贵闲人就行。 再加上皇帝实在事多,有时候对他们的顽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纪最小,还挂着鼻涕的朱栋也奶声奶气的说道,我....我有西洋送来的望远镜,回头送给熥哥儿玩!说着,小手拉了一下朱允熥的衣袖,你莫难过了,笑一笑! 朱允熥顿时笑了起来,很温暖的笑了。 原来,这些小屁孩之所以在自己耳边说那些好玩的东西,是因为自己刚死了爹,这些孩子怕自己不开心,在变着法的让自己的高兴。 记忆中和这些孩子在一起调皮捣蛋的时光,让朱允熥心头温暖,看着他们点点头。 再回头目视前方的时候,发现朱允炆也在看着他们这边,眼神中多少有些羡慕。 羡慕他们的亲近,羡慕他们的亲热。 历来天家最无情,他这个庶出却有个正妃母亲的太子长子,一向被大家敬而远之。 肃静! 大学堂里,翰林学士齐泰走到台前,手里的戒尺敲打桌面,屋里很快安静起来。 诸位王爷,今天臣给诸位讲解大学。说着,翻开手中的书,请跟臣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顿时大学堂中,响起了嘹亮的读书声。 看着身边人的摇头晃脑,却满脸苦涩念着书。 朱允熥心道,这玩意对于这些小屁孩是不是难了点儿? 自己这岁数的学这个可以,那些藩王小屁孩不是该学什么弟子规,百家姓吗? 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大声点!齐泰在读书声中,朗声说道。 朱允熥立志做一个好学生,也跟着大声的朗读起来。 但是读着读着,却见身边的沈王忽然对自己做了一个鬼脸。小屁孩光嘎巴嘴儿,不出声,摇头晃脑得瑟。 呵!朱允熥笑了下。 但就是这一笑,被齐泰听到了。 吴王早上还说要迎头赶上学业,现在居然如此的不庄重! 齐泰心中生出几分恼怒,走到朱允熥身边,吴王殿下,你可知书中所说何意呀? 霎那间,所有皇子的目光都看过来。 在门口监视诸王读书的太监,和写着文章的刘三吾等人,也看了过来。 这要是答不上来,怪丢人的! 朱允熥暗道,不过这些东西他还真的学过。 虽然他出身一个普通家庭,但是父母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望子成龙。 而且他上学的时候,正赶上百家讲坛国学热,也拿着父母的血汗钱参加了两学期的课外国学班。 回师傅,这段话的意思是,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学习和应用于生活,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这里的大学,是指博学......... 看着朱允熥侃侃而谈,众人渐渐眼神变了。 几个不务正业的小屁孩,崇拜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炆眼里也是不可思议,门外的刘三吾和几位翰林学士都是连连点头。 齐泰心中怒气尽去,脸上挂满笑容。 很好,吴王殿下说的很对!齐泰笑道,小到一个人,到一个家庭,再到一个国家,光明正大的品德都是很重要的。说着,齐泰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说道,前朝蒙元就是不重德行,致使朝纲混乱,民不聊生,丢了天下....... 这人是个书呆子!朱允熥佩服这个翰林学士的才学,但也给他下了定论。 作为生在信息爆炸时代的现代人,对于古代的朝代更迭,他有着自己的见解。 横扫世界的蒙古帝国在中原建立了大元,大元之所以会灭亡,归根到底的原因,无非两个字。 他正想着,齐泰忽然回头,见他皱眉思索,似乎有所不信。 心中又有些怒气,殿下,难道臣说的不对吗? 朱允熥回神,站起来说道,师父说的肯定是对的,但是学生看,大元亡国归根到底还是两个字,暴政! 古人云,苛政猛于虎也! 第15章 朱家千里驹 回万岁爷的话,吴王殿下天不亮就起床了! 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朱元璋埋首在浩瀚的奏折里,一边看着奏折,边听着宫人的回报。 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大明的宫城在他这里没有秘密,只要他想知道。 天不亮就起来了?朱元璋看着奏折的手一顿,问道,他起那么早干什么? 回话的宫人说道,当时王八耻问吴王,殿下为何起的如此早。吴王说:古人闻鸡起舞,身为皇明嫡孙,不敢放纵倦怠! 呵呵!臭小子!朱元璋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随后又有些骄傲,闻鸡起舞,这股自律的劲头,随咱! 宫人继续说道,吴王殿下起床后,先是用冷水洗漱一番。说着,看看朱元璋,继续说道,殿下说,冷水洗了有精神,当年陛下征战之时,哪有热水毛巾可用?寒冬腊月都是冷水! 呵!朱元璋又笑了起来,咱打仗那时候,哪有功夫洗脸! 宫人低头笑笑,继续说道,随后,吴王开始在院中练武,练的什么奴婢说不上来,但听说是为了强身健骨,锻炼肌肉的法子。练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又打了一通拳法! 什么拳法?朱元璋看着奏折问道。 奴婢该死,吴王练的什么拳,奴婢也说不上来。但是奴婢看着,有杀气! 呵!朱元璋再次笑出声,你一个深宫中的阉人,知道什么是杀气? 练完之后,吴王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三个素馅的包子...... 素的?朱元璋放下奏折抬头,御膳房干什么吃地?给皇孙送素包子,胆大包天! 陛下!宫人跪下磕头说道,吴王殿下的早餐一共十六种,奴婢几个胆子敢怠慢,是殿下说,如今身在孝中,不能吃荤的,要给太子.....说着,看看朱元璋,继续小声道,吴王说,虽然不能给太子守孝三年,但是吃素也可以替...... 胡说八道!朱元璋直接把奏折扔在御案上,站起身,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早起练武强健筋骨,不吃荤的怎么行?说着,咬牙骂道,混小子,这股子犟劲儿和他爹一个样! 又看看瑟瑟发抖的宫人,你接着说! 后来吴王换好了袍服,没坐软轿,带着几个侍卫去了大学堂。 吴王和几位学士说,以前辜负了祖父期望,辜负了年华,也辜负了老师,以后要迎头赶上。还给几位学士,行了弟子礼。 说着,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几位学士都夸赞吴王! 夸什么?朱元璋问道。 夸吴王为人谦逊,是贤王! 哦?朱元璋可是知道这几位翰林学士的脾气,软硬不吃的读书人,朱允熥几句话就被他们如此夸奖? 接着,朱元璋站起身,走,去大学堂看看! 来人,陛下出门,赶紧伺候! 太监总管黄狗儿,赶紧招呼宫人上前。 一边去!朱元璋不耐烦的赶走,背着手,带着侍卫大步流星的出门。 轿子,朱元璋一辈子都没坐过那个玩意。 他这辈子,要么是骑马,要么是走路。 年少时用双腿游历大好河山,化缘。 成年后策动战马奔腾四方,征战。 轿子,娘们才坐那玩意儿! 尽管已是须发皆白,六十多岁的年纪,但是朱元璋龙行虎步,一点不比年轻人脚步慢。 没一会就到了皇子皇孙读书的大学堂,刚迈步进门,就听里面传来朱允熥的声音。 苛政,猛于虎也! 朱允熥看着面前,对他的表现有些惊奇的齐泰继续说道。 元之亡在于苛政,横征暴敛。不知民间疾苦,不顾百姓死活。当年我朱家定居在淮西,天灾人祸颗粒无收,可是官府不但不救济灾民,反而继续加税,最终导致民不聊生,盗贼四起! 面对各路义军,朝廷不但不招抚,不怀柔,反而一地反杀一地,一城反屠一城,如此暴政天下百姓寒心,岂能不反! 至于齐先生所说的不修德行也是一方面,大元打压汉人,防备汉人。原金国境内的汉人为北人,宋朝之内的汉人为南人,无论是科举还是做官,南人皆难上加难。 士人得不到上升的途径,汉人长期被歧视对待。官府腐败不堪,中枢不管黎民百姓的死活,只知道奢侈享乐,加税加税。土地都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百姓动辄成为流民。 这些流民聚在各路义军之下,成为取之不尽的兵员。地方的豪强和朝廷离心离德,最终导致了大元分崩离析! 一个国家,要让底层的人民有向上的通道,要保持社会的稳定让百姓有饭吃,要开展基础建设,治理水患积极屯田。一个国家,要有包容四海的胸怀,皇爷爷曾说过,无论蒙汉苗黎都是大明的子民,要一视同仁........ 朱允熥侃侃而谈,周围人越听越是心惊。 这些翰林学士如何不懂得元亡的道理,若论追究元朝灭亡的根源,他们说的比朱允熥好。 可是朱允熥的观点和眼界却超过了他们,甚至许多是他们都没想到的方面。而且,他们是从臣子的角度考虑,朱允熥此时所说,似乎是站在君王的角度一样。 想想以前的朱允熥,再看看现在的朱允熥。 翰林学士们啧啧称奇,窗外方孝孺连连点头,看着朱允熥眼神中的欣赏溢于言表。 中枢舍人刘三吾捋着长须若有所思的同时,也在暗暗赞叹。 吴王这番话,怕是那些六部尚书也不一定能在仓促之间说出来。 见解独到,眼光长远,心思缜密,看清了大元的问题,看清了民间的问题,总结了大元的弊政。 皇族子弟,学问只是一方面,但是治国的才能和眼光才是最重要的。 听着听着,刘三吾,不由得又想起朱元璋那句话。 熥儿,吾家千里驹也! 光是听他对大元灭亡的观点,就不是千里驹这么简单。 忽然,刘三吾想到了皇帝对于皇储一事的看法。 看朱允熥的眼光顿时变了。 莫非,皇帝的意思,皇太孙立吴王? 想着他看看前排,一脸沉思的朱允炆,陷入沉思。 一时间连皇帝来了身边,他都没发觉。 听到脚步,刚回身,就见到朱元璋那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 臭小子,想的好,说的好,都说到咱心里去了! 朱元璋心中想到,作为出身最贫苦的皇帝,他和朱允熥的看法一样。 什么德行,什么礼节,什么礼仪其实都是扯淡。 当一个国家,不能让百姓吃饱,不管百姓的死活,百姓一定会造反。 你!朱元璋在刘三吾耳边轻声道,考考他! 第16章 打出去 刘三吾点头,但是还没开口,身边人却先出声了。 只见方孝孺站在窗前,对学堂中朱允熥问道。 吴王殿下方才说,大元大多数的土地,都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这点令人发醒,臣赞同。可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朝代的土地不都是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吗?土地为何会集中在少数人手中? 问得好! 朱元璋心中暗道,他出身农民,最是关心土地问题。 现在的大明,土地依旧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每个地方的豪强都拥有当地最肥沃的土地,最多的佃户。百姓即便是耕种一年,在非常高的地租压迫之下,也还是吃不饱肚子。 方孝孺说完,静静的看着朱允熥。 他这个问题,十分复杂,十分深远,他希望朱允熥能给他一个不同的答案,而不是老生常谈。 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说道,学生看来,其实我华夏的问题,一直就是土地问题! 嗯?刘三吾和方孝孺对视一眼,眼中除了深深的震惊之外,全是惊喜。 土地,是一个国家最主要的问题,也是一直以来,历史上最重要的,导致江山覆灭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们读了多少年史书,才能得出答案。 而现在,吴王居然不假思索说了出来。 从秦皇一统天下开始,历朝历代都是开国强盛,后来孱弱,为何?朱允熥开口说道,因为王朝初期,随着战争人口锐减,土地重新分配,除了有地主之外,国家还有大量的自耕农! 但是随着国家承平,土地开始兼并,地方的豪强,达官显贵有了钱,总会囤积土地,土地兼并导致的就是百姓无地可种,再加上太平岁月中人口滋生,地就更不够了。 好比一个老汉,家里有二十亩地,可以养活三个儿子,但是到了三个儿子那里,每个人只能分到七亩地,他的儿子们能再养活三个儿子吗? 没地种的百姓,只能沦为有钱人的佃户。渐渐的,他们一代代就变成地方大户地主家的佃农,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奴隶。 国家一旦有变,天灾人祸或是抵御外敌需要加税的时候,这些佃农就成为隐藏的人口,而那些交不起赋税的百姓,也会把田地低价卖给大户,躲避朝廷的赋税。 朱允熥一边沉思,一边缓缓说道。 这个时代的农民,没有任何抵御外来风险的能力,一场灾荒,或者兵乱,他们就变得一贫如洗。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失去土地。 人口增长伴随着土地兼并,土地兼并的后果,就是整个国家财政的倒退,和社会的动荡! 朱允熥继续说道,就像前朝大元,大多数的土地都在官员,地主,寺庙手里,这些人不要交税。朝廷需要的赋税要加在自耕农身上,此消彼长,他们土地越来越多!而百姓越来越穷困,国力也会出现倒退。 这是一个怪圈,历朝历代都没能逃出这个怪圈! 窗外人的都眉头紧张,思索着朱允熥的话。 刘三吾,方孝孺是作为臣子思考,朱允熥的论点新奇,但很有道理。 人口滋生和土地兼并这个问题,历代先贤想了无数种办法,都没想出答案。太平盛世一定会有土地兼并,土地兼并的后果就是终结太平盛世。 他们都是经历过乱世的人,对于土地有着更深刻的认识,但是从来没有深刻的想过土地兼并的原因。 现在,土地为何会在少数人手中,朱允熥给出了一个不同的答案。 而窗外的朱元璋则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人多了地就不够种,再加上兼并,百姓才会没有活路。他本身就是这些没活路的百姓中的一员,他不愿意他的江山也走上这条路。 朱允熥说完,发现周围寂静无声,皇子皇孙们没听懂,反正都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几个翰林学士,则是静静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不停的打量,满是狐疑。 朱允熥对对方呲牙笑笑,目光的主人朱允炆别过头去。 忽然,一个声音在外面响起。 那你和咱说说,如何应对土地兼并? 参见陛下! 参见皇祖父! 不用行礼!朱元璋制止学堂内众人起身叩拜,对朱允熥说道,老三,回咱地话? 朱元璋来了?那刚才那些话是不是都被他听到了?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朱允熥知道,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势必影响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沉思半晌,朱允熥说道,孙儿听说皇爷爷下旨在清查各省各府各县的人口!人口滋生土地兼并,但是土地兼并也可从人口上入手! 清查各地的人口,把隐藏在地方豪强大户人家中的人口查出来,让这些隐藏着的人口,成为自给自足的自耕农!现在大明如日初升,有着大量的无主田地,与其被地方上侵占,不如交给百姓! 朱元璋想想,哪有那么好查,地方上的大户愿意放人? 他虽然是九五至尊,可是天下并不能依照他的心思行事。他当然想把田地分给百姓,可是地方上那群官儿?不说也罢! 请皇爷爷恕孙儿妄言! 咱爷俩说家常呢,想说啥说啥! 朱允熥正色道,我大明现在收的是人口的丁税! 这些日子朱允熥恶补一番大明的税收来源和构架,和历朝历代一样,每个人生下来,就要给朝廷官府交税,就是丁税。 古代远不像现代电视中那么美好,丁税要交,许多贫苦百姓为了不交,少交,儿子留下,女儿却要淹死。 朱允熥看了看左右继续说道,如果我们不收丁税,收田税呢? 吴王慎言! 方孝孺不顾朱元璋在身边,大声道。 改革国家的税收制度,本就是得罪人的事,而且朱允熥所说的田税,更是涉及到许多问题。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可是方孝孺已经喜欢上这个学生,他不想让这个皇明嫡孙,被人憎恨。 朱元璋也看着朱允熥,正色道,熥儿,你想好再和爷爷说! 朱允熥对上他的目光,老人的目光中有鼓舞,也有担忧,有欣喜也有惆怅。他让朱允熥想好再说,是一种鼓励,更是一种包容。 也有一种担心!他怕孙儿说出来,会招来非议! 皇爷爷,孙儿是您的嫡孙!朱允熥朗声说道,孙儿不会因为害怕别人非议,而畏首畏尾! 好!朱元璋大笑,你说! 孙儿想,如果按地收税,比方说一亩地一贯钱,人有多少地,就交多少税,取消了百姓负担不起的丁税,那么百姓是不是更愿意拥有自己的土地,做自耕农! 如果我大明治下人人都要交地税,一万亩土地一万贯钱,那么国力强大的同时,那些想因为不交税,而拼命卖地的人,是不是也会考虑考虑? 说着,看着再次沉思的众人,朱允熥继续说道,这只是孙儿的一点浅见。 沉思过后,朱元璋欣喜的看着孙子。 一点浅见?你这点浅见满朝文武,没一个人敢说!就凭你这勇气,就是咱的好孙子!说着,戏谑的笑道,一点浅见?莫非你还有两点? 有! 众人惊诧之中,只见朱允熥长身玉立。 打出去! 当国家土地不够分配的时候,打出去! 第17章 抢 打出去,简单三个字,却让所有人勃然变色。 几个翰林学士,脸色大变。 那些皇子皇孙,差点拍手叫好。 而窗外的朱元璋,眼神中满是欣赏的笑意。 孙儿看了些闲书!朱允熥对朱元璋笑道,上面说南方的安南,暹罗,真腊等国一年四季如春,地广人稀稻米三熟,还有数不清的江河可以提供鱼虾,树上都长着果子,当地人几乎不务农都不用挨饿。 说着,朱允熥笑笑,还有那个今日朝贡来的琉球国,那块地方最适合种着甘蔗,盛产蔗糖,如今大明兵强马壮何不占了那些地方,慢慢的移民工过去....... 殿下!刘三吾忽然正色道,国之大,好战必亡! 殿下,中华物华天宝,何须那些蛮夷之地! 殿下,切忌乱言,不见隋炀帝前车之鉴乎! 殿下,百姓怎能轻离故土?小心民变! 朱允熥说过的打出去,不言而喻,就是要打下这地方并且占领。 他这番充满了侵略性的言论,在翰林学士们的耳中,简直是不务正业,劳民伤财,好大喜功。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朱允炆也开口了。 一副兄长的派头说道,三弟,胡闹什么?这些藩国,都是皇祖父亲自定下的不征之国! 你一个五十万大军都打不过你叔叔几万人的军事白痴,就别跟着说话了! 朱允熥心中腹诽,淡淡地回道,皇爷爷说不征之国,是为安抚藩国之心,当时大明根基未稳,才那么说! 将来我大明人口越来越多,还有每年那么多的囚徒,与其让他们挨饿,与其管着他们,不如给他们兵器,让他们去那些所谓的蛮夷之地。 又不用朝廷出动大军,几十年之后,推行汉字汉语,那块地方不就变成我大明的领土了吗? 后世大音帝国就是这么干的,什么西兰花,袋鼠国不都是如此吗? 朱允熥理直气壮,再说,藩国哪有郡县好?既然他们仰慕中华,文化礼节也都是取自中华,还分什么藩呀?直接郡县! 说着,看看屋里的皇子皇孙们,若是怕镇不住,以后可以分封宗室子弟........ 吴王殿下!刘三吾已是怒发冲冠,直接冲进屋里,朗声道,中华内圣外王,不能刀兵加于藩国,大国要有大国的威仪和礼节。你.....殿下,这番话要是让藩国知道,如何看待大明,如何看待陛下,如何看待殿下? 好啦,好啦!朱元璋在窗外摆手,笑道,小孩无心之言,计较那么多干啥?说着,笑容收敛,环视一周,今日吴王这些话,一个字也不许传出去,听见没有? 臣等遵旨! 今日朱允熥又是改税,又是要给藩国设置郡县,实乃骇人听闻之言。 朱元璋不许别人传出去,就是对朱允熥的爱护。 但是,别人不认可朱允熥的话,朱元璋却是认可。 他武人出身,世间真理都在刀把子上,真要是信了那些所谓的翰林学士的言论,他现在就不是皇帝,而是乖乖种地呢。 说不征之国,是为了稳定边疆,而不是真让着那些什么蛮夷小国。 不打不是不想打,而是鞭长莫及,财政负担太大。 要是能像蒙古人那样,把天下能看见的土地都打下来,建立一个日不落的大明帝国,朱元璋一万个愿意。 学堂里鸦雀无声,朱元璋看看天色,继续读书吧!说着,转头就走,却又再次转身,老三,中午和咱一块吃饭! 孙儿遵旨!朱允熥笑道。 窗外,皇帝走远,刘三吾对方孝孺说道,吴王殿下聪慧不凡,于国家大事见解独特,但是善于弄险,喜欢刀兵,以后还要多多留心,不能让吴王误入歧途! 说着,他已是忧心忡忡。 皇帝对吴王殿下的喜爱溢于言表,再加上立皇孙之事,如果大位真的给了吴王。 那,一个喜欢侵略的帝王,会把这个国家带往何处呢? 往回走的朱元璋,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 刚才,朱允熥带给他的震撼,久久不能散去。 这孩子对于国事有着深刻的见解,对于国家的未来有着独到的眼光。 尤其关于土地那些话,说进了他的心里。 至于朱允熥所说占了那些藩国,在他心里根本不是事儿。 而且从孙子的口中,他似乎看到了一条大明江山万年的永固之路,一条历朝历代都没有走过的路。 他虽然是平民帝王,却如何不知道那些蛮夷之地物产丰富? 现在中原所种的稻种,都是那些小国传来的优质稻种。 江南之地一年两熟就是粮仓,真要是占几个一年三熟的地方,百姓还用挨饿吗? 况且孙儿所说的不用朝廷动用大军,步步蚕食的想法很对。 那么多囚徒,那么多罪犯,还有无地的百姓发过去,先建立军垦,然后慢慢推广,再派些地方官! 当官的不好弄! 朱元璋边走边沉思,那些书呆子生怕死在蛮夷之地,让他们去云南广西当官都跟杀了他们似的,藩国..... 等等,朱元璋想到了什么,走着走着忽然笑了。 以后那些贪官可以不用杀了,不如废物利用,发配蛮夷之地替朝廷教化四方,牧守城池多好。 想着,朱元璋忽然笑出声。 边上的侍卫们对视一眼,纷纷诧异。 自从太子没了,皇爷很多天没笑过了。 不只如此,皇爷有很多年,没这么高兴的笑过了。 ~~~~~ 上午书读完了,翰林学士们布置了今天的功课,宣布散课。 下午则是皇子皇孙们喜闻乐见的骑马射箭,还有摔跤搏击。 皇明朱家武功起家,朱元璋自然不肯让儿孙变成四肢不勤的病秧子。 翰林们刚走,几个比朱允熥还小的小王爷顿时围了上来。 沈王朱模双眼发亮,熥哥儿,那蛮夷之地真有你说那么好?一年三熟,人不干活都饿不死? 其他几个小王爷的眼中,也闪烁着浓浓的求知欲。 朱允熥脑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朱元璋分封诸王在边关的想法是好的,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帝坐镇在中央,兄弟子侄在外打仗。 但是再好的想法到了后来,也会走样。 有明一代,中后期那些藩王都成了猪了,圈起来在封地养的,鱼肉百姓的猪。他们是荣华富贵了,天下最好的土地都封给了他们,可是却苦了百姓。 明末时期的农民造反,杀一个藩王够十几万大军吃一年。 与其让这些藩王祸害中原百姓,那将来如果自己能当政,还不如把他们远远打发了,分封到所谓的藩国去。 那是自然!朱允熥笑道,我在书本上看,那些当地的蕃人住在草房里都不干活,睡醒了随便找棵树踹两脚,就有果子落下来,吃饱了他们接着睡,睡醒了接着吃! 那不成猪啦?唐王朱桱纳闷道。 光吃果子也不成呀,不吃肉?郢王朱栋也说道。 肉到真不怎么吃,那些人长的很小!说着,朱允熥在胸口比划比划,他们的个头,也就到这! 哈哈哈!诸位小王爷咧嘴傻乐。 朱允熥忽然压低了声音,那边不但有饿不死人的农作物,还盛产犀牛角,象牙,珍珠宝石,还有黄金!xièwèn 啊!瞬间,几个小王爷眼神睁大。 他们都不会用,你说放他们手里不是浪费了吗?朱允熥继续引导着这些小王爷的思路。 要是给咱们就好了!沈王朱模喃喃道。 人家能给吗?最小的唐王说道。 不给还不好办!朱允熥笑道,抢呀! 第18章 假如你是皇帝 抢? 几个年幼的小王爷陷入沉思。乐文小说网 朱允熥的声音带着无限的诱惑,继续说道,咱们手里有刀,有兵,不抢不是浪费吗? 想想我皇爷爷,你们父皇,他老人家年轻时干啥的? 他老人家年轻时候当过和尚要过饭! 我太爷爷,你们爷爷是干啥的? 种地的,饭都吃不饱的农民! 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喜欢跟子孙们忆苦思甜。他不但不在天下人面前避讳自己的苦出身,更是把这种苦当成一种上天恩赐和磨练,告诉给皇子皇孙们。 早先,那些成年皇子们还小的时候,回凤阳老家祭祖,朱元璋都不许他们骑马坐车,而是穿着草鞋,沿着他起兵的足迹走回去。 也不许皇子们在路上接受沿途官府的馈赠和饭食,这是告诫自己的子孙们,朱家能有今天多么不容易。 一众小王爷陷入沉思。 咱朱家能有今天,咋来的?朱允熥继续毒害这些孩子们幼小的内心,咱祖上可是正宗的泥腿子,咱们的江山还不是拿着刀子,从大元手里抢下来的。我爷爷,你们爹,带着一群兵,给咱们抢来了荣华富贵,抢来了王位! 众小王爷纷纷点头,他们都是上树掏鸟的年纪,整天在宫中闲的浑身痒痒。 二十一叔! 沈王朱模排行二十一,按照辈分是朱允熥的二十一叔。 啊?怎么了? 朱允熥笑道,二十一叔,你不是生平最羡慕皇祖父当年带着大军浴血冲杀吗?你说,你是想做一个无所事事,整天吃饱了没事干看斗鸡的逍遥王爷,还是想做一个跃马扬刀的大将军! 当然是大将军!沈王朱模拍着胸脯说道,每回听舅舅讲,他当年跟着常大将军冲锋陷阵的事,我都........我都恨不得马上拿刀上战场! 沈王的舅舅也是一员悍将,原常遇春的部下,现在是京中神武军的指挥使。 这就是啦!朱允熥一拍巴掌,笑道,那些蕃人占着那么好的地方,占着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你看着难受不? 等你长大了,带上几万兵马,直接杀过去,把他们好东西都抢了,给大明开疆拓土,威风不威风! 听了朱允熥的话,沈王朱模眼睛发亮,威风!威风!他似乎看到了,他带着大军冲锋,在蛮夷之地横冲直撞,把大明的旗帜高高竖起的那天。 我要去抢他们,我带上我舅舅,我表哥,我二姨父,抢那些蛮子!朱模大声喊道。 我也有舅舅!唐王朱桱扯着脖子说道,我舅舅正在北边杀鞑子呢,我这就给他写信,让他回来! 谁没舅舅!郢王也凑热闹,喊道,我舅舅是战功封的伯爵,手下几千兵,都是骑兵,我让他骑马驮我去! 朱允熥笑了,这些孩子都是白纸。 自己的种子,已经开始在他们心里生根发芽。 嗯嗯!学堂窗外忽然传来刻意发出的声音。 众人回头,只见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站在那里。 奴婢给诸位王爷请安! 黄狗儿跪在地上,抬头笑道,吴王殿下,陛下请您去用膳。 好!朱允熥点点头,在众王爷羡慕的目光中,大步而去。 学堂里,最前排的朱允炆,落寞的低下头。 原来陪皇祖父吃饭这个荣誉,是只有他这个名义上的长孙,才有的体面。 而现在........ 抬起头,看看窗外。 皇祖父,你忘了孙儿了吗?朱允炆怅然神伤。 ~~~~~ 不必多礼,就咱们爷俩,坐吧! 奉天殿里,朱元璋笑眯眯的说道。 朱允熥还是先搀着他坐下,然后才坐到对面。 桌子上的菜,有些出乎意料。 朱元璋大概是古往今来生活最简朴的皇帝之一了,当了皇帝他爱吃的还是家乡菜,而且每顿只有一菜一饭,刚刚够吃,绝对不会浪费。 最常吃的菜,就是大蒜大葱炒腌肉。 腌肉就是咸肉,那东西大油大盐,在普通百姓嘴里是美味佳肴,但是在皇帝的桌子则是有些不雅。 可是朱元璋就是喜欢,不但喜欢,而且每餐都吃得很干净,一个饭粒都不剩。 朱允熥听说过这个故事,他的十九叔谷王,有一次因为偷偷把老米饭和腌肉倒掉,被朱元璋亲手抽了十鞭子。 一边抽一边骂,你个忘祖背宗的败家子,你个不知道民生艰难的败家子。 可是现在,桌上的菜肴格外丰盛。 御厨精心制作的干烧鱼,葱烧海参,盐水鸭,肥鸡等等琳琅满目一桌子。 闻着香味扑鼻,就是卖相一般般。 这个所谓的御厨,其实不是什么高深的厨子,原来就是军中的伙夫。姓徐名兴祖,跟了朱元璋差不多三十年,朱家人的饭都是他做的。 吃呀,看啥?朱元璋显然心情大好,桌子上居然还有一壶温酒。 朱允熥赶紧起身,给朱元璋满上,皇爷爷,咱俩个吃不了这些! 吃不了赏给侍卫,剩不下!朱元璋朗声笑道,吃,多吃! 朱允熥看着满桌的菜,有些犹豫。 你这臭小子,拿咱的话当耳旁风!朱元璋笑骂道,不让你守孝,你就吃素。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咱在你这么大,就这大肥鸡,一顿能吃三只。你吃素吃坏身子怎么办?男人哪能不吃肉,给咱吃! 说着,直接撕下一个鸡腿放在朱允熥的碟里,随后不顾形象的把手在衣服上擦擦,吃,多吃! 谢,皇爷爷! 尽管心存讨好朱元璋的心思,但是老人对孙子发自内心的关爱,也让朱允熥心中一暖。 眼前这老人,瞬间和脑海里,前世记忆中慈祥的祖父融合在一起。 眼泪不由得落下,大口的吃了起来。 然后,赶紧的擦了下眼角,三两口吃完了鸡腿。 这才像话,你也大了,陪爷爷喝一盅!朱元璋端着酒杯。 朱允熥不敢怠慢,赶紧陪着他喝了小半杯。 哎,你小子要是不装傻,咱们爷俩也不至于今天才能喝上一盅!朱元璋叹息道。 说着,看看朱允熥,咱问你,今天那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回皇爷爷,句句都是孙儿自己想的!朱允熥说道。 栋梁之才,难能可贵!朱元璋温和的笑笑,但是马上又收敛笑容凝固,你可知道,你那些话有多得罪人吗? 有您在,孙儿还用怕谁?再说,孙儿是皇上的嫡孙,在乎谁?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像咱的孙子! 随后,似乎无心一般,继续说道,你说的那些,改税也好,占藩国的土地也罢,都是难上加难,就算是皇帝也难以施行。说着,朱元璋目光如电,看着朱允熥,假如,咱说假如,假如你来当皇帝,你怎么办?你怎么说服那些大臣? 来了,朱允熥心中一震。 朱元璋既然如此问,那就是心中的皇储人员在向自己倾斜。 朱允熥站起身,躬身说道,孙儿以为,没有开拓精神的皇帝,还不如一条看家狗! 话音落下,朱元璋眼中精光四起。 皇帝是天下的领路人,大臣是帮助皇帝的人。无论是改税还是其他,触动大臣的利益才会被阻挠,但是皇帝不是大臣的皇帝,而是天下百姓的皇帝,只要对百姓好,便是对的。 皇爷爷曾说过,皇帝就要为百姓主持公道。我不需要说服他们,只需要他们执行。 朱元璋喝干杯中酒,开口问,那要是留下骂名呢? 百姓心中有杆秤,是非自有公论,孙儿若为皇帝,不愿为百官赞颂的守门皇帝,甘愿为万民称赞的一代大帝! 好!朱元璋仰天大笑。 就在此时,黄狗儿拿着一个折子,急匆匆走进来。 何事?朱元璋不悦。 黄狗儿跪下,陛下,云南的八百里加急奏折,沐公爷...... 噌,朱元璋站了起来,沐英怎么了? 第19章 骨肉团员? 沐英咋了? 朱允熥在朱元璋的身上,看到了罕见的失态和焦急。 此刻朱元璋不像是一个皇帝,而更像是一位关心子侄的老者。 沐英,是朱元璋和马秀英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古往今来,军中大将都有收养义子的传统,并且委以重任。或是率领精锐护卫主帅,或是冲锋陷阵,或是掌控士卒。 但沐英,绝不止如此。 他出身孤苦,定远一户农家孩子,八岁时随母亲逃难,母亲病死,马皇后见他可怜,便收养在身边。 从那以后沐英改姓朱,名文英。 十二岁沐英就开始跟在朱元璋屁股后面,上阵征战,他不但作战勇猛,还为人孝顺,侍奉马秀英如同亲生母亲,对待朱家的孩子们,也是一副长兄的模样。 从他成为朱家养子到现在,一路走来几十年,他早已是朱家的一份子,在朱元璋和马秀英的心中,并不亚于亲生骨肉。 就连朱元璋那些成年的皇子,见到沐英都要恭敬的叫一声哥哥。 他不是朱元璋唯一的养子,却是朱家人最喜欢,最信任的那个。 朱元璋登基为帝,为了皇族血统和继承问题,不能让这些养子再跟随自己的姓氏,让他们纷纷恢复原来的姓氏。唯独沐英,恳求义父义母不愿为官,不求显贵爵位,只求继续当朱家的儿子。 当时马秀英拉着沐英的手哭道,不管你姓什么,你都是我的儿子! 为了报答朱家的恩德,沐英选择姓沐,沐浴天恩的沐。 大明建国,沐英不愿为中央贤爵,先是征讨吐蕃,后又出征漠北,立下赫赫战功,最后主动镇守云南边地,扫清蒙元余孽,灭掉大理段氏,震慑藩国为大明守护国门。 除了赫赫武功,沐英还在云南实施了无数德政,兴办水利,开设交通,设立学校。 他这人不骄,不横,不贪,不残,不暴。 朱元璋曾说过,有英儿驻守云南,咱放一百个心! 前些年,马皇后故去,远在云南的沐英哭到吐血,一病不起。 沐英的沐家,在今后几百年里,用他们家族无数男儿的热血,诠释了这个沐字。 沐家世代镇守云南,沐家在,云南的土司几百年没敢发生过反叛。一代代沐家男儿在边关,默默的为大明守卫疆土。 直到最后一位沐家家主,沐天波战死在缅甸。 现在,云南八百里加急,莫非? 拿来!朱元璋直接从黄狗儿手里抢过奏折,朱允熥发现他的手在抖。 随后,朱元璋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传旨,让太医院院正马上去云南,凡是京中有的药材,无论什么,只要于英儿有益,全部送去! 皇爷爷!朱允熥站起来,搀扶朱元璋道,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朱元璋坐下,长叹一声,沐英,快不行了! 朱允熥心中一惊,打开奏折。 臣,沐春泣血上奏! 沐春是沐英的长子,奏折是他写的。 家父听闻太子故去,嚎啕大哭吐血三升,一病不起。臣遍请名医,都说时日无多也。臣沐家累受皇恩,家父曾言死后要葬于东陵外,陪侍于皇后陵寝之边...... 看着手中的奏折,朱允熥脑中不禁浮现出往日画面。 洪武二十年,自己还年幼,沐英进京。自己在父亲朱标的带领下,见过沐英。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脸上都是温和微笑的中年人。 当时,朱标称沐英为英哥儿。 自己用晚辈礼,见过沐英。后者笑容慈爱,神色亲近,送了自己一把藩国的弯刀。 沐英离京的时候,朱标带着几个年幼的藩王,送出去好远好远! 他们在玄武湖畔,哽咽着道别。 先是咱的嫡长子没了,现在又轮到沐英了?朱元璋满脸苦涩,悲声道,这是咋了?为啥咱这老头子,头发都白了,还要经历丧子之痛! 说着,一把将桌子上的酒菜滑落,一个个都离咱而去,让咱咋活? 爷爷!朱允熥乖巧的跪在朱元璋身边,轻轻扶着对方的后背。 后世人都说朱元璋多残暴,其实朱允熥的记忆告诉他,朱元璋是最重视亲情的人。他和马秀英收养的孤儿,都养在自己家中,和自己的儿子们一起长大。 马秀英亲手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朱元璋教这些孩子武艺。打仗亲兄虎弟,上阵父子兵,以沐英为首的这些义子,也没让义父义母失望,各个都是好样的。 爷爷,别急!沐公只是病了,他正值壮年,常年练武的人,身子强壮,现在看着急,养一阵子就好了。朱允熥轻声说道。 哎!朱元璋叹息一声,人老了,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 此时的朱元璋,坐在那里,花白的头发和皱纹显示着他的苍老。帝王也是人,尤其是朱元璋这样出身草莽,重视家庭的帝王,更难舍心中对家人的感情。 他一生杀了许多大臣,功臣,可是没有杀过任何的家族中人,哪怕是当初背叛他的亲侄儿,也不过圈禁了事,他侄儿的后人,还都封了藩王。 那些外甥们也都由他养大,当成亲生的一样,个个都是世袭的国公,看着他们成家立业,传宗接代。 还有那些统兵大将的义子们,以前马皇后在世时,每逢年节都张罗着给那些义子家的孩子,制备新衣裳。 爷爷!朱允熥继续说道,孙儿求您一件事儿! 咱们爷孙俩,有啥求不求!朱元璋似乎有些疲惫,轻声道。 再过几个月就是您的寿辰了!朱允熥笑道,如果在民间,老寿星做寿,正是一家团聚的时候。孙儿想,干脆咱们今年热闹热闹! 朱元璋诧异的抬头,眼神中有欣喜。 把叔叔们都叫回来,把您那些义子也都找来,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乐呵几天!朱允熥继续说道,您也顺便看看那些您的孙子,干孙子,干孙女,多好? 朱元璋脸上的皱纹在笑容中绽放,眼神中带着无比的向往。 皇帝虽然是至高无上的主宰,但也是孤家寡人。 百姓家平常的天伦之乐,在皇帝这里却是奢侈品。 朱允熥的提议,正说进了朱元璋的心里。 皇宫很大,可是却不像家,只有自己这个皇帝和一群嫔妃,见面是各种繁复的礼节,一点没有个家样。 可是渐渐的,朱元璋笑容褪去,变成苦涩。 连连摇手,不行,不行,不能让他们来! 又叹息一下,继续说道,藩王进京是大事,他们一大家子连同护卫要上万人,沿途官府不免要尽心招待。如今各地官府都不富裕,他们进京拜寿是好事,可是滋扰地方,加重百姓负担却是坏事! 咱虽然是皇帝,但是不能为了咱一人乐呵,让百姓跟着受苦,不行不行! 朱允熥心中生出几分敬佩。 这才是为民着想的好皇帝,生怕进京的儿子们,给地方上带来财政负担和赤字。 若是什么后世的十全老人,这个大帝那个大帝。他们为了自己高兴,哪管你百姓的死活。 第20章 我得弄点钱 皇帝也为钱发愁。 朱元璋是个好皇帝,从心里顾及百姓的民生。 数十个藩王进京,他们走一路要吃一路,人吃马嚼的不是小数。 怪不得,朱元璋死后,严令各地藩王不得进京奔丧。 根源就是怕,骚扰到地方,带来严重的负担。 若是再往后几百年,啥清大帝之类的,每逢寿辰就是发财之时。 各地督抚轮番进献,宫中又是修戏台,又是建花园。 为了显示所谓的煌煌盛世,大办特办,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几百年下来,天下的好东西都进了他一家一姓的腰包。 后来被人家红毛绿眼的八国联军,抢了又抢。 孙儿,你记住!见朱允熥若有所思,朱元璋正色道,当皇帝,虽然受天下的供养,想要啥有啥,但是当皇帝的人,不能贪心! 朱允熥肃容倾听,皇帝教诲。 皇帝,是给天下人做主的。皇帝,是让人过好日的,不是祸害人的!朱元璋继续说道,你知道当皇帝最大的权力是什么吗? 朱允熥摇头。他虽然有着后世的灵魂,有着后世的独特眼光和见解,还有着超越历史几百年的先见之明,但是他知道,当皇帝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皇帝最大的权力,是控制!朱元璋双手握成拳头,慢慢舒展开,指了指他的心窝,控制的是这里!皇帝,要控制自己的心。控制自己的贪欲,控制自己的享乐! 朱允熥拜倒,孙儿记住了! 随后,朱允熥陪着朱元璋用了膳,又和老头说了一阵闲话,才转身出来,朝东宫走去。 一路上,朱允熥都在想一件事,边走边想,表情有些沉重。 那些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侍卫,见吴王若有所思,也都不打扰。 朱允熥在想钱。 既然自家老头怕藩王的队伍骚扰对方,那由朝廷先垫付藩王过境需要的费用,不就完了吗? 藩王的家眷多少,属官多少,每人每天的伙食费用,住宿费用按照官阶大小都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况且真的让藩王来京,还可以限定他们的随扈数量。 用不了上万人,每个王爷带上几百个侍卫,加上家眷属官撑死了一千人。北方的藩王可以在山东等地乘坐运河船只南下,那样的花费更少。 可问题是,钱从哪里来? 朱元璋的性格,是不会从国库拨钱给儿子们当路费的。 他又绝对不会像什么后世的大帝一样,让地方督抚捐款。 想着钱,朱允熥也有些头疼。 他虽然贵为吴王,可是手里也没几个钱。 皇族之后去了封地才有钱,他当皇孙的时候一年就是一千两银的赏钱,多一分都没有。 别说他,宫里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穷。 钱是好东西,不但能解燃眉之急,还有大用。 据说后来朱棣之所以能打下南京,就是因为长年累月的大撒银票,收买了许多军官和宫人。 现在,自己在朱元璋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高了,自己不但需要有自己的班底,也更需要建立班底的钱财。 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忠诚,只有绝对的利益。 但是这事,还真要从长计议。 朱元璋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千万不能弄巧成拙。 朱允熥边走边想,自己在朝中能获到多少支持。 两个舅舅,掌管京中武威,武隆两大营共三万人的京营兵马。 舅老爷蓝玉身上虽然有大将军的位置,其实在京城一兵一卒都没有,只有几百家将。 颍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等人也都是如此。 这就看出朱元璋的手腕来了。 这些跟随他的老兄弟,个个能征善战,位高权重,但是不出征的时候,没有兵权财权。 朱标的政治遗产中,倒是有不少大明中上层将领,除了京中的武将之外,各地守将也有不少。可是那些人打仗还行,真要是用他们干别的,只怕反而会坏事。 文臣呢? 想到这些文臣,朱允熥更是头疼。 现在距离清洗胡惟庸的党羽才过去几年,朝中凡是有实权的文官,都不敢有任何的结党营私之嫌。 自己若真是被朱元璋选定了储君,他们肯定效忠。但是皇位一日没落到自己身上,这些人一日不敢站队。 思来想去,朱允熥哑然失笑。 原来自己这个吴王,是既没钱,又没人。只有一堆隐藏着的政治遗产。 渐渐的,走到东宫。 穿过奉安殿,后面一个清净的小院就是他的住所。 院门前,两个侍卫正在指挥一群太监,不住的往里面搬东西。 那两个侍卫正是当日在朱标灵前,善意提醒过自己的廖家兄弟。 参见吴王殿下!廖家兄弟见到朱允熥,赶紧行礼。 快快请起!朱允熥笑着扶起来。 这哥俩虽然只是宫中的侍卫,官阶不高,但是代表的是身后楚国公一脉,不能小觑。 这都什么呀?朱允熥看着小山一样的礼盒说道。 回殿下,这是端午时,是各地藩王进献的贡品。陛下特旨,让臣等给您送来!廖镛恭敬地说道。 端午节,华夏人传统节日。 不过太子朱标刚刚去世,这端午在宫中根本就没过。 辛苦你们哥俩了!朱允熥笑笑笑,随后拿起一个礼盒,蜀王朱椿的礼物,封条上写着柏枝熏肉。 朱元璋崇尚简朴,他这些儿子也不敢送贵重东西,千里迢迢送了点腊肉之类。 这些货物通过驿站快马传递,所产生的费用,超过了礼物数倍。 等等,朱允熥好似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一条可以有钱的路,可以让国家有钱的路。 驿站! 和廖家哥俩随后说了几句,朱允熥一人在花园里溜达,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灵光一现。 以前看那些穿越小说,主人公穿越古代,靠着啥卖火柴,香皂就能发家致富那是扯淡。 这玩意现在就有了,宫中所用的火柴和后来大同小异。香皂那玩意更是中人之家就能用上,没香皂用什么洗澡? 还有什么蒸馏酒,现在大明严令各地不得私自酿酒,很多百姓吃不饱,拿粮食酿酒,长几个脑袋。 玻璃那玩意现在也有,大明的宫城里很多窗户上,都装着五彩琉璃。 再说自己也不会啥发明创造,这个驿站倒是给了朱允熥一个想法。 朱元璋重视各地民生,每天的奏折都是驿站快马传递。而且各地的驿站,还要负责官员的往来,颇有些后世邮政的意味。 但是大明的邮政不赚钱呀? 那自己改动一下,把后世邮政的挂念套在现在的驿站上,能否给大明增加一条财源。 如果可行,那藩王进京贺寿的问题迎刃而解。乐文小说网 而且,自己朱元璋心中的位置,也能更上一层楼。 朱允熥越想越兴奋,回头吩咐道,本王要写点东西,你们谁都不许打扰! 第21章 燕王 北地的风,来的有些晚。 南方已经是春风明媚,鸟语花香。 这里的绿色刚刚爬满山坡,嫩嫩的枝桠开始在枝头绽放 这是一片梨花林,洁白的梨花在微风中荡漾着枝条,空气中满是清新的花香。 唰! 刀光,忽然在林间闪过。 然而凌冽的刀光却没有破坏梨花的美感,反而给这些娇嫩的梨花,带来些铁血和肃杀。 一个魁梧的在林中不断挥舞手中的长刀,刀光掠过他身上绣着龙纹的锦袍随风轻舞。 这是一个魁梧有力的汉子,浑身好似豹子一样充满了力量,锐利的眼神,浓密的胡须,凌冽的刀法,这些种种在告诉天地,这个男人是多么的不可一世。 手中长刀再次挥舞,呛地一声弱弱却坚韧的龙吟,从刀锋上传出。刀锋所过之处,片片梨花落下。 男人手里的刀,不是什么宝刀。就是大明军中制式的雁翅刀,刀身有些发黑,刀刃却极其锋利明亮,刀身上的摩擦痕迹代表着这把普通刀,痛饮过敌人的鲜血。 男人在林中的步伐越来越快,手中的长刀也越来越快,刀锋之声从一开始的若隐若现,变成了隐隐呼啸。然后从呼啸,再变成了阵阵惊雷。 霎那间,林中满是璀璨地刀光,还有梨花坠落的叶影。 喀嚓!最后一刀停止。 男人将刀掷于地上,锋利的长刀陷入泥土,转身之时锦袍带起阵阵威风。一棵梨树,忽然一刀两断。xièwèn 啪啪啪,林外传来清脆的鼓掌声音。 一个面容清瘦,目光透彻,身着黑色僧衣的僧人大步进来,燕王的刀法,越来越精进了! 被叫做燕王的男子傲然一笑,雕虫小技,于战阵之中毫无用场,但是私下,可以强身健骨! 这里是北平,大明的国门。 这个男人,是这里的王,大明燕王,洪武皇帝第四子,朱棣。 朱元璋曾说,诸皇子之中,燕王最为骁勇所以汉家燕云旧地,封给了朱棣。 燕云旧地,燕云十六州。 五代十国时,被后晋石敬瑭割让给了辽国契丹。 从那以后,中华大地开始了数百年的屈辱。 没了燕云屏障,胡人从容南下牧马,战争的铁蹄蹂躏中原。 几百年的屈辱岁月中,代代男儿北望河山血泪凄凉。 几百年的厮杀战争之中,无数豪杰至死仍在眺望北方。 直到大明,三十万大军北上一战破城,攻破了大元的大都,也收复了这片残缺的旧河山。 这里改名北平,北方太平。 这里驻扎着大明最精锐的边军,汉人,蒙古人,女真人在燕王朱棣的统帅下,让这里真正做到了太平。 朱棣和那黑衣僧人,并肩走在林中。朱棣微微在前,僧人隐隐在后。 侍卫们远远的站着,不敢打搅。因为他们知道燕王和这僧人虽然是臣,但也是至交好友。 僧人法号道衍,俗家名字姚广孝,是天下有名的佛家宗师。同时,也是天下有名的博学之辈。 广孝!朱棣停住脚步,忽然捏下一朵梨花,开口说道,京中有消息吗? 姚广孝微笑,还是那些消息,陛下封朱允炆为淮王,封朱允熥为吴王。说着,顿了一顿,咱们都看走了眼,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皇孙,居然突然之间,深得陛下的宠爱! 吴王!朱棣笑笑,老爷子还真是宠他! 说完,朱棣于山坡上眼望南方,目光清冷中带着深沉的意味。 太子故去,他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龙生九子,都想成龙。 他朱棣上马治军,下马牧民,文治武功在诸位皇子中出类拔萃,为何不能坐那个位子?以前有大哥朱标在,他只能把这样的想法深埋在心中,但是大哥现在走了,坐上那个位子的想法一发不可收拾。 他天生就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天生就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头,天生就有一股百折不挠的气概。 少年投军入大将军徐达帐下,冲锋陷阵从未堕了朱家的威风。成年之后执掌边地,无论是北元余孽,还是高丽小国,都要避其锋芒。 大明,除了他,还有谁更配得上那个皇位? 如果我为大明皇帝,必然长刀向北横扫八方。 如果我为大明皇帝,必定文治武功万国来朝。 如果我为大明皇帝,必让百年积弱变成历史,麾下男儿皆是虎狼。 朱棣收回失望的目光,脸上带着些肃杀,京中没消息?就是说,老爷子对皇储到底立谁,还在犹豫? 可能是犹豫,也可能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姚广孝依旧微笑,暂时不愿说而已! 你说,老爷子会不会选我?朱棣正色问道。 姚广孝摇摇头,燕王,您是四子,您头上还有哥哥,无论嫡长都轮不到你呀! 哼!朱棣冷哼一声,梨花在手里变成碎末,他们可没我强! 说着,目光忽然一变,既然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的哥哥,那会是谁? 皇孙!姚广孝吐出两个字,为了诸王之间的平衡,陛下一定会选择皇孙,立皇太孙! 黄口小儿,安能高居大位?朱棣怒道,他凭什么?吴王?淮王?哼,我北征漠北的时候,他们还吃奶呢! 还是那句话,为了平衡!姚广孝说道,如果皇位从诸子之中挑选,无论您,还是秦王,或是晋王,都不会满意。陛下是担心,百年之后,诸位王爷大起刀兵,相互征伐! 立个皇孙他也镇不住我们!朱棣冷笑道,除了大哥,我们谁也不服! 但是有大义!姚广孝正色道,如果是太子嫡子继位,那就有君臣大义,秦晋二藩不敢受千夫所指,挑战中央! 我敢!朱棣继续冷笑。 那就等!姚广孝微笑,静待时机! 说着,姚广孝向前几步,看着朱棣,陛下最反感的就是别人挑战他的权威,燕王虽然深受陛下宠爱,但是也不能在此时跳出来。要知道陛下之所以没说皇储的人选,就是等着有人跳出来! 朱棣默然,姚广孝说的对。 他太了解那个父亲了,正如那个父亲了解他自己。 他的权威不容侵犯,他的选择也不容侵犯。 他先是一个皇帝,才是一个父亲。 在天下大局面前,亲情只能稍稍靠后。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朱棣的眼中有些不甘。 新皇登基!姚广孝目光落在梨花上,忽然一笑,新皇登基,诸位手握重兵的藩王,他必不能容。 是的,哪个皇帝会任由自己的叔叔们,手握重兵。哪个皇帝又会任由自己的叔叔们,麾下有无数虎狼之士。 皇孙年轻,年轻人总是沉不住气,总是想出头,总是想得到别人的认可。 拿自己的叔叔们开刀,似乎是一个树立皇帝权威的最好选择。 等到新皇按耐不住,对藩王们动手,燕王的时机就到了! 呵呵呵!朱棣爽朗的笑了起来,好,咱们等!继续等! 说着,大手一甩,大步前行,给京里咱们的人,钱财加倍。多设耳目,多招揽大臣! 说完,已经到了林外翻身上马。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硬弓,朱棣朗声道,儿郎们,跟着我打猎去,今天必要打到一头黑熊,咱们吃熊肉! 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大喊,跟上燕王! 第22章 我家老三写的 改驿站为邮政,为大明开源者! 清晨,朝阳刚起,朱元璋已经坐在御案边,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却没想到摸到的第一本,居然是吴王朱允熥的条陈。 为大明开源? 开源就是开辟增加财政来源,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臭小子,口气不小! 疆域越大,治理起来难度越大,同时疆域越大,贫富差距也越大。大明现在才刚刚建立没多久,还没完全从元末的战乱中走出来。百姓贫,国家贫,大臣们都在绞尽脑汁怎么化解财政的拮据。 而且漠北塞外又连年用兵,虽说都是胜仗,但是军费一项最是令人头疼。 许多大臣都不敢说的开源,你一个臭小子敢说! 朱元璋带着笑意,翻开奏折,缓缓阅读。 大明有驿一千五百余处,用来传递公文接待过往官员。一驿有驿丞,吏员并帮工,小驿数十人,大驿数百人,还有马匹军械牲畜伙夫。为此,国家每年耗费钱粮百万之巨。 看到这里,朱元璋缓缓点头,臭小子有见识! 国朝初年,陛下下旨,非军国大事不得用驿。驿站只能为官府所用,但各地情况不同,驿站亦有不同。 北方边塞之地,战事频发,驿站不能为百姓所用。可是南方驻地,国泰民安,朝廷耗费钱粮供养驿站,岂不大材小用。 臣以为,如今天下商贸频繁,南方诸地除运河外,商队往来频繁。若驿站可开设商业用途,为百姓传递信件,为商旅提供住处,为货物提供仓储,则每年朝廷可收之钱,何止百万! 恩!看到这里,朱元璋凝重起来。 他不是在老夫子教育下长大的皇帝,心中对于士农工商的等级并不十分认同,也没有看轻商人。他知道一个国家光靠百姓种地,是创造不出辉煌的盛世的。 只有世间百姓安居乐业才是盛世,百姓乐业,可以务农,可以务工,当然也可以经商。 可同时,他对商人也有些偏见。 大明的京城在帝国的南方,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商业都被世代经商的富人和达官显贵所控制,百姓最多是走街串巷的货郎。 那些达官显贵家的买卖,世代经商的豪富之家,有的是办法偷税漏税,让朝廷吃亏。 一直以来,朝廷收取商税,很是头疼。 想到此处,朱元璋放下奏折,对门外喊道。 来人! 奴婢在!黄狗儿出现。 传中书舍人刘三吾,户部尚书傅友文,吏部尚书詹徽。 遵旨! 赶上一个勤奋勤政的皇帝,大臣的日子不好过。朱元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阅读奏折,这就意味着大臣要起得更早。 太监去传旨,原内阁首辅的办公房中,几位臣子领命,整理衣冠仪表之后,快步而来。 奉天殿里,皇帝的脸藏在高高的奏折后。 众人不知道皇帝叫他们何事,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 行了,天天万岁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奏折后的朱元璋笑了笑,意味着心情很好,都是人,谁能活到万岁?扯淡! 说着,朱元璋把奏折给了太监,示意给大臣们看,这有个奏折,你们看看,说说! 臣子们对视一眼,先是刘三吾,随后传阅傅友文,詹徽。三人看后,脸色有些怪异。 他们都是大明中流砥柱,自然能看出奏折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其中有利也有弊,甚至还有许多天真妄想之处。 臣斗胆,敢问陛下,这是何人的奏折?刘三吾先开口道。 给他们折子的时候,朱元璋刻意撕去了有朱允熥名字那一页,此时笑道,你们别管谁的,说说! 刘三吾略微沉吟一下,臣以为,此折所说实为大谬,驿站乃朝廷所立,用于传递军国大事,怎能对百姓开放!一旦开放,官民不分,容易酿出事端! 这倒不是无的放矢,驿站用于传递公文,接待官员。要是开放给百姓用来传递信件物品等,万一弄错了公文,耽误国家大事,得不偿失。 户部,你说说!朱元璋在奏折后继续开口。 臣倒是以为,这奏折有几处可取之处!户部尚书傅友文笑道。 哦?说说,哪里可取?朱元璋又笑道。 傅友文再次看看奏折,开口道,其中有一段白话文,臣以为可取。说着,念了起来,国家供养驿站车马人员,还要负责房屋修缮,给过往官员提供伙食,若是有人用还好。可很多驿站空在那里,白白耗费国家钱粮! 如果开放给民间百姓,可收取一定费用,如此一来驿站不但不用国家花钱贴补,反而会有结余! 你是说,开放给民间用,能给朝廷带来收入?朱元璋又问道。 开放的话,一定是的!傅友文说道,户部每年都要拿出大笔钱财供给各地驿站,如果驿站能自给自足,朝廷就省了一大笔钱。以去年为例,洪武二十四年,光是给长江以南的驿站,就高达纹银一百六十八万两,盐茶等物不算...... 而且地方官吏层层克扣,真正到驿站手里的反而没多少是不是? 朱元璋轻飘飘一句话,众人冷汗顿时下来了。 有官的地方就有贪,偏偏这位皇爷最恨的就是贪。即位以来,多少官因为银子两字,抄家灭族,掉了脑袋。 甚至有的官员因为贪污赈灾银子,直接被皇帝点了天灯,扒皮给百姓做了鸣冤鼓。 可就算是这么杀,地方上还是不长眼的继续贪。 今日皇爷忽然说道克扣二字,可是又哪里冒出了贪墨案,皇爷又要杀人? 想到此处,几位大明的大臣冷汗连连。 实在是被这位皇爷杀怕了,他老人家动起刀子来,那可真是人头滚滚。 谁知,朱元璋却没了下文,反而继续问道。 吏部,你怎么看? 吏部尚书詹徽赶紧道,臣以为有利也有弊,陛下圣心独断,臣不敢妄言! 这老油条一样的话,顿时让朱元璋大感心累。 他这皇帝是真累,臣子们都不明白他的心,事事都怕担责任,事事都要他做主。 无声叹息,朱元璋却没发作。 对黄狗儿说道,去,传吴王来! 吴王? 下面几个臣子对视一眼,这事和吴王有什么关系? 折子是我家老三写的!朱元璋的话音响起,似乎带着些骄傲地意味,既然是他写的,咱也让他来说道说道! 吴王写的? 臣子们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尽管这折子中许多不切实际之处,但能写出这样条陈的人,一定是积年的官吏,认清官场民生之人。 可是没想到,居然是吴王。 吴王? 吏部尚书詹徽脑子转转,他原来就是太子在世的时候提拔起来的,一向和太子的姻亲们走得很近。 抬头偷偷看看御案,心中一横。 启禀陛下,臣以为奏折很多可行之处! 第23章 真正的考验 蕃人,不只是高丽,琉球那些人! 大学堂里翰林学士们还没开始讲课,几个小屁孩王爷围着朱允熥,崇拜的看着他口若悬河。 前一世的朱允熥本也是个爱说爱玩的性子,对小孩格外有耐心。这一世这深宫之中本就步步惊心,又要心思缜密,虽然锦衣玉食可日子实在太揪心。 和这些小孩说说话,也算是解闷。 知道泉州港吗?小王爷们眼睛瞪得大大的,亮亮的,朱允熥滔滔不绝,泉州港在闽地,原来是天下第一大港口,什么样的蕃人都有,红毛绿眼,棕发高鼻。 说着,朱允熥在自己手臂上比量一下,那些人的汗毛,都这么长! 阿!众小王爷发出一阵惊呼。 朱允熥又道,除了皮肤白色的蕃人,还有纯黑的,浑身上下都是黑的! 有多黑?唐王朱桱惊问。 恩,这么说吧,关上灯,只能看到牙!朱允熥生动的比喻一下。 阿?众王爷又是一阵惊呼。 咳!咳!前边传来故意的咳嗽声,朱允炆捧着书本皱眉望着这边,一脸不高兴。xièwèn 大学堂是读书的地方,虽说翰林学士们还没到,没开始讲课,但是身为皇子皇孙,如此喧哗说笑,成何体统。 谁知,众位小王爷正听得入迷,谁也没搭理他。 几个小王爷本就是朱元璋幼子,生下来就注定了富贵闲人,又年纪小没有说什么深刻的心机,朱允炆这矮了他们一辈分,平常又比较生疏的皇孙,他们还不在乎。 事实上,这几位王爷在原本时空,因为少年时和朱允炆关系不好,朱元璋驾崩之后,朱允炆都不允许他们就藩。 反而是永乐上位之后,把这些小弟弟们送到了藩国去,并且赏赐不断,恩宠有加。 见几个王爷不当回事,朱允熥也不当回事。 朱允炆又故意咳嗽两声,咳,咳! 你有病!沈王朱模不耐烦道,你要是病了,找太医! 说着,冲门外喊,来人,死哪儿去了,没听见淮王咳嗽吗? 嗖嗖,几个太监跟电视剧中挎着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点头哈腰地围在朱允炆身边,嘘寒问暖。 熥哥儿,你接着说!朱模回头笑道,那些红毛绿眼的蕃人,都是哪来的呀? 万里之外,坐船而来!朱允熥笑道,天下不止咱们一个大明,极西之地,还有很多国家。都是红毛绿眼的人,还有棕色的人! 到咱们这得多久?唐王朱桱也问道。 坐船也得一两年!朱允熥说道。 众小王爷又是连连惊呼,最小的郢王嗓子稚嫩,嚷嚷道,那么远,那以后抢他们可不好抢! 你傻呀!沈王朱模说道,人家坐船来的,怎么抢?咱们骑马能渡海? 咱们可以坐船去!朱允熥微微一笑,打仗可不只是陆地上打,水上也很带劲!当年皇爷爷争天下的时候,不就是在水上打败了陈友谅吗? 众人正说话,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吴王殿下,陛下宣您觐见! 朱允熥回头,是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 有劳公公了,皇爷爷叫我何事?朱允熥温和的笑笑。 虽说现在大明的太监没地位,可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总要给几分好颜色,给点礼貌。 黄狗儿压低声音,三爷,是您那折子的事儿! 朱允熥明白了,是自己的条陈被朱元璋看到了。 于是在太监的伺候下,整理袍服,往奉天殿而去。 熥哥儿,早点回来接着说!唐王在朱允熥身后喊道。 学堂里,皇子皇孙们注视着朱允熥消失,表情各不相同。 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还有人不在乎。 几个最小的王爷不在乎。 沈王朱模百无聊赖的坐在凳子上,哎,熥哥儿又去见父皇了!说着,压低声音,熥哥儿也真是胆子大,我一见父皇心里直突突! 我见了父皇,腿肚子转筋!唐王说道。 郢王也凑过来,我见了父皇,头都不敢抬! 朱元璋最小的儿子,还没封王的小皇子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我一见父皇....尿裤子啦! ~~~~~~ 朱允熥边走边想,等下该如何应对。 改驿站为邮政,可是个大工程,而且还涉及到钱。 凡事一沾钱,就变得麻烦起来。 朱元璋要问的,大概就是如何收钱,如何保证驿站收的钱能真正成为朝廷的财源,而不是进了私人腰包。 要知道,这位皇帝,可是古往今来最痛恨贪官,也最知道官员什么德行的皇帝。 想说服朱元璋,就要拿出一套完善的制度。 朱允熥少年人走路极快,奉天殿转眼就到了。 但是刚大步流星的走进去,却愣住了。 殿中十几位身着朱紫袍服的官员,其中有他认识的,不认识的。 六部尚书都在,其他的应该是大理寺的少卿,太常寺的少卿等等。 看着自己孙子昂首挺胸而来,御座上的朱元璋满脸笑意。 老人就是这样,一旦看哪个晚辈顺眼了,怎么看怎么顺眼。 朱元璋心道,这孩子,走路这架势,和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急! 朱允熥错愕稍去,走到殿中,孙儿参见皇爷爷! 如果一定要较真,这样的场合朱允熥应该自称为臣。但是他故意如此,如果是臣说就要小心,如果是孙子,那说错了也无妨。 朱元璋笑笑,起来吧!过来! 朱允熥快步上前,站在御案边上。 早上练武了?朱元璋又问。 回皇爷爷,耍了几趟拳脚,吃了一碗粥六个包子一个鸡蛋! 呵呵!好,能吃好!朱元璋慈祥地说道,你这个岁数,就得多吃!咱在你这个岁数,一顿饭恨不得吃下一头牛! 祖孙两人一问一答,殿中群臣则是心头大震。 皇帝,什么时候这么随和过? 皇帝,什么时候和皇孙这么亲近过? 皇帝,此刻完全就像是一个普通百姓家关心孙儿的祖父! 再想想吴王这个称号,再想想朱允熥皇太子嫡子的身份。 许多人的心中,暗暗称奇的同时,也在思量着一个问题。 储位空虚,皇帝没说从儿子中选,反而对皇嫡孙格外恩宠! 做官的人,没有傻的。 而且,能爬到这个位置上的,哪个不是人精? 心里想着,脸上就有了表情。 尤其是詹徽这样的东宫旧臣们,简直欣喜若狂。 知道叫你来什么事吗?朱元璋笑问。 孙儿知道,是孙儿所上,改驿站为邮政,为大明开源折!朱允熥朗声道。 朱元璋点点头,心中对朱允熥的看重又多了几分。 别的不说,就说这股不怯生的劲头,难得! 要知道殿中可是聚集了大明中枢最有权力的官员们,普通皇子皇孙,这个场合不心怯已是难得,朱允熥不但不怯,而且说话掷地有声,更难得。 想要当领袖,除了才学,胆量,手腕之外,还要有气质。 人来了,诸臣公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目光回转,看着群臣。 关于国事的考验,来了。 第24章 何乐而不为? 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一位杰出的领导者,要有着坚定的心智,坚定的思想,坚定的路线,不能被人所左右。 一位皇帝,要有舍我其谁的气魄。 如果因为怕错,而畏手畏脚,怕麻烦而把难题留给后人。那他,不是一位合格的皇帝。 朱允熥要那个位置,他更要成为建立一个崭新的明,重塑华夏辉煌的领导者。 所以,他看着殿中群臣的目光,毫无怯意。 吴王殿下!先开口的是中书舍人刘三吾,驿站乃是国家所建,传递军国大事。如果按殿下所想,对百姓开放,会不会舍本逐末?届时影响军国大事加急传递,或者丢失公文,泄露朝廷机密?再者,驿站乃是供过往官员专用,开放给百姓,必乱尊卑! 刘三吾所说的是老成持重之言。 历朝历代对驿站都极其看重,中原王朝的疆域都太大,往来交通不便,驿站是朝廷知道各地情况的最佳手段。 而且这个时代有着明确的尊卑等级,衣食住行不是有钱,就能随便穿随便用的。 朱允熥沉思片刻,笑道,驿站传递的是军国大事,百姓传递的无非是信件杂物,分开来送就是! 说着,朱允熥慢慢走到群臣之中,尽量说得直白些,我打个比方,就以咱们应天府(南京)为例。京城中有客居的商人,学子不下十余万,还没算那些在京城务工,讨生活的人,对吧? 户部尚书傅友文点点头,这个数字和户部统计的差不多。 御座上的朱元璋又是老怀大慰,心道,臭小子事先做足了功课,连京中有多少客居人口都知道!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朱允熥说了两句诗,继续笑道,这些人,每月每年和家中的书信,杂物往来,是个天文数字,对吧? 见大臣们都在点头,朱允熥接着道,如此庞大的信件货物往来,不同于朝廷各地的加急军报。这么多东西,用军马送也送不过来! 群臣中,一个捧哏及时出现,吏部尚书詹徽道,殿下的意思是,分开? 对,分开!朱允熥给了对方一个深得我心的眼神,又笑道,咱大明的驿站中,除了军马,还有大量的骡马,这些牲口是备着给官员们拉行李的,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闲着的,对吧? 与其闲着,白吃粮草,不如动起来。说着,朱允熥笑了笑,还有驿站中的驿卒,帮工,闲着也是闲着,该动的就动! 以应天府为例,假定每月一号为百姓信件物品邮寄日!朱允熥站在群臣中间,侃侃而谈,几驿卒为一伍,护送运送信件物品的骡马车队离开,交到下一个驿站,然后再由下一个驿站的按单清点,继续传递! 有驿卒在,避免有歹人起坏心,驿卒之间又可以彼此监督,避免盗窃鱼目混珠。信件货物送至当地,由驿站人贴出通告,让百姓前来认领,或者由驿站中的帮工跑腿送到! 说着,朱允熥又笑笑,收信收货人,哪能让人白送呢,怎么不给点赏钱? 家书抵万金,在这个没有其他通讯方式的年代,一封家书珍而重之。其中珍贵,不能用钱来衡量。 他这么一说,殿中臣子们都笑了。 御座上的朱元璋也不禁莞尔。 民间风俗如此,别人给帮忙,总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去。这不是贪腐,更不是勒索,是朱元璋最喜欢的百姓民风。 朱允熥如此一说,群臣差不多都明白了。 军国大事还是用军马加急传递,驿站闲置的车马人手利用起来,为百姓输送信件货物。 许多人暗暗点头,如果真能如此,各地的信件杂物往来将会十分便捷快速。 至于刘学士所说,官民合居乱了尊卑!朱允熥沉吟下,以北平驿为例,北平驿站在通州,占地四十五亩,可容纳上千人同时住宿。留下给官员们住的,还是有许多空房,由于驿卒隔开,算不得乱了尊卑! 能住驿站的百姓,只有商队。百姓们随便有个安全的地方住就行,不求豪华只求遮风挡雨!朱允熥继续说道,再说,商人们都很抠门的,也就是东家和掌柜的住,伙计们还是风餐露宿和货物待在一块!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这就是驿站的第二个作用,给过往商旅提供住宿饮食,还有货物仓储!随后,朱允熥又笑笑,这可和传递信件杂物不是一个价了! 官员们都是人精,朱允熥说的通俗易懂,他们不难理解。而且,一涉及到钱,许多人眼睛都亮了。 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问道,殿下说这些,也不是不可行,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若真能给商旅提供方便,也是朝廷的恩德。只是,殿下说是开源,臣请问,如何开呢? 说地这个累呀!你干脆说怎么收钱就完了! 朱允熥心中腹诽,面上笑道,这还不简单!说着,走到朱元璋御案边上,皇爷爷,孙儿斗胆,请您写几个字! 朱元璋正听的入神,心里沉思,听他如此问,笑道,写啥? 朱允熥从袖子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烟盒大小的硬纸壳片,笑道,请您写一个邮字! 好!朱元璋应了一声,提起朱砂笔。 以朱允熥的眼光看,朱元璋的字不好看。但是一笔一划之中苍劲有力,力道深沉。 再请皇爷继续写,住字!朱允熥又笑道。 随后,朱元璋按朱允熥所说,在几张小卡片上,都写下字。放下笔,笑呵呵的看着朱允熥。 诸位请看!朱允熥拿着写着邮字的卡片,笑道,这上面是皇爷爷御笔邮字,可以贴在信上用来信件邮递!说着,又回头看看朱元璋,皇爷爷,既然是您御笔所写,不如叫邮票吧! 朱元璋一愣,随后开怀大笑,好,听你的,邮票! 恭喜陛下!吏部尚书詹徽当场出列,朗声道,此物若真能发行于世,定是千古佳话。臣为陛下贺,为吴王贺,为大明贺! 恭喜陛下!群臣也赶紧跟上,狂拍马屁。 朱元璋平日最反感的就是马屁,但此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皇帝,更想青史留名。这个邮票的作用已经呼之欲出,贴在信封上是作为官府邮寄信件的凭证。 若真能发行,无论沧海桑田,只要世人还写信,就一定会记得他朱元璋。 记得他这个曾经的放牛娃!记得他创立的大明! 马屁退去,刘三吾再次开口,吴王殿下,这邮票可要钱? 这个就是咱们给百姓邮寄信件的邮资!朱允熥在群臣中举着天下第一张大明邮票说道,朝廷卖给有需要的百姓,百姓把邮票贴在信上,驿站盖上印,就可以邮寄了! 刘三吾沉思片刻,多少钱? 不贵,两文洪武通宝!朱允熥笑道,诸位别小看这两文钱,我大明一天的书信往来何止数十万,积少成多呀! 嘶!几位掌管财政的大臣顿时倒吸一口气。 他们执掌天下的赋税,略微一算就知道到底是多少钱。 一枚邮票两文,一万枚就是两万,十万就是二十万。二十万铜钱换成银子,就是两万多两。一个县一年的赋税才多少?去年大明一个人口繁多的上等县,上缴税银也不过三万,一州之地不过十五万。 但是皇爷爷御笔这种,两文钱可买不到!怎么也得二十两!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天下有的是有钱人,他们巴不得买您的御笔回去供起来! 好小子,做买卖做到咱头上了!朱元璋哈哈大笑。 刘学士是天下文人翘楚,若是以您手书为范本的邮票,怎么也得卖,五两!朱允熥对刘三吾笑道,文人雅士,都有这个爱好,天下学子,谁不想要一张,翰林学士的墨宝! 中书舍人刘三吾顿时有些自得的笑笑,同时眼中也有些期盼。 若真以他的手书为范本,那他刘三吾也是名流千古。 除了邮票,还有递票,传递货物按照重量计算价格! 还有住票,饭票,储存货物的储票! 朝廷统一发票,无论是百姓还是商旅,拿着票就可以在驿站使用! 财源尽归朝廷中枢,驿站的驿卒帮工也有不会白忙,每年所得足够维护驿站,一举多得。朱允熥站在朱重八身边,诸位,何乐而不为? 第25章 纯孝仁德之孙 白白给朝廷增加一份财源,何乐而不为? 朱允熥的话,让奉安殿的群臣表情不一。 有人交头接耳议论,有人闭目沉思,有人心里默默算计。 但无论是谁,现在都已经挑不出半点的问题。 驿站改邮政,利用国家的传递方式,和交通枢纽,为百姓传递信件货物,为商旅提供便利,这本就是朝廷的德政。 再想到即将因为发行各种票据,而产生的巨大财政红利,还有繁华的商贸,众人没人不动心。 大家都是经年老臣,略微一算就能算出来,吴王这条建议,能给国家带来多大的收益。xしewen 如果运用得当,怕是每年的收益,不下百万之数。相当于五个州的税收,而且这种财源还不受老天的限制,无论丰年灾年都是如此。 吏部尚书詹徽先开口,陛下,臣以为吴王殿下之条陈,可行,臣附议! 户部尚书傅友文也开口道,臣附议! 大理寺少卿,臣附议! 掌管天下军马的太常寺,臣附议! 最后大明文官之首,中书舍人刘三吾说道,臣也附议,但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谋定后动!驿站改革不是小事,牵一发动全身,还需深思熟虑! 刘学士老成谋国之言!朱允熥笑道,我只是提一个条陈,其中关键和细节还需各位臣工仔细斟酌。我只是有点小聪明,治理国家还要依靠诸位! 众臣开口,臣等惭愧! 朱元璋看着站在自己身边,意气风发的朱允熥,心中满是欣慰。 臭小子,知道藏拙,知道自己的长处短处,知道不骄不躁,最难得的是,知道自己该抓什么,放什么! 一位君王,要提出大纲领,然后再由臣子们描绘出细节。 无论纲领怎么好,最关键的是不能急躁,要稳重要慎重。而且要知道,臣子们的作用。 小子,你爹在你这个岁数,都没你这两下子! 朱元璋心中满意,脸上都是笑容。 想到此处,从御座上站起,熥儿,明日开始,上午读了书。你就去内阁值班房,和诸位臣工一块儿商议,驿站之事如何改革,如何落实,如何颁行! 说着,朱元璋的表情严肃起来,既然朝廷要开放驿站给民间使用,还要制定严格的奖惩制度,明白吗? 孙儿明白!朱允熥说道,皇爷爷是怕好好的德政,到了驿站小吏的手中,成了他们中饱私囊的好处。皇爷爷是怕,驿卒不用心传递,导致信件货物丢失,丢了朝廷的脸面! 第26章 大明军威 目前阶段,大元只是被赶走,并未被消灭。 从徐达和常遇春两位大明功臣,攻破元大都之后,大元丧失了在中原地区的合法统治,成为了丧家之犬。 但是逃到了塞外,并且依然拥有众多兵马的北元,在辽东和草原上仿佛找到了当初祖先那种征战天下的感觉,对新生的大明虎视眈眈。 朱元璋或许在后世被许多文人诟病,但是在军事上,没人能质疑他出色的军事天赋。 从建国开始,朱元璋就把北元当作大明唯一的,也是最难对付的敌人。大明从徐达开始,无数能征善战之将军,率领大明开国的虎狼之师连年北伐。 其中固然有不亚于霍卫之功的捕鱼儿海大捷,蓝玉打得北元皇帝和太子单骑逃走。还有傅友得,宋晟,冯胜等人先后大破北元军队,踏平多个辽东部族。 使得野心勃勃的北元,不敢正面应对大明的锋芒。 咚咚咚!皇城之中,天子召集诸将的鼓声在天地间回荡。 那面鼓,就是朱元璋当年征战时惯用的军鼓,一共有两面,一面竖立在皇城之前,称之为阙。用于天下遭受不平的百姓,鸣冤告状。 另一面竖立在紫禁城的宫墙上,用来召集京城中能征善战的将领。 咚咚咚!鼓声还在回荡,天地之间满是肃杀之气。 这鼓声是如此的令人心潮澎湃,以至于坐在朱元璋身边的朱允熥竟然有些热血沸腾,再也坐不住,直接站了起来。 咚咚咚!鼓声还在天地间回响,像是龙吟不肯散去。 朱元璋御案旁,那落在架上,陪着他征战数十年的宝刀,在鼓声中微微摇晃,似乎要挣脱刀鞘的束缚,亮出不可一世的锋芒。 数不清的锦衣卫士,还是铁甲重卒,于奉天殿外肃穆而立,他们的目光锐利,身材挺拔,仿佛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就会翻身上马,奔向四方。 这才是堂堂的开国气象!朱允熥心中暗道。 看看身边轻抚宝刀面带笑容的朱元璋,发现后者也在看着他。 小子!朱元璋沉声道,爷爷教你怎么打仗! ~~~~~ 鼓声落下,殿中群臣站成一列。 殿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头发花白的将军,手持宝剑身着铁甲昂然上殿。 臣,傅友德参见陛下! 臣,冯胜参见陛下! 臣,虎威军指挥使! 臣,龙威军指挥使! 景川侯曹震! 定远侯王弼! 鹤寿侯张翼! 和州伯王虎! 一声声慷慨的吼声在奉天殿中响起,百战的将们对龙椅上的老人下跪行礼。 臣,同知都督耿炳文! 臣,殿前军指挥使李景隆! 臣,武定侯郭英! 臣,安陆侯陈百胜! 臣,龙骧军指挥使平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吼一般的声音响起,殿下的人都是大明开国的名将。 许多人已是白发苍苍,但站在那里,却依然有着蔑视天下群雄的气势。 朱允熥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郭英小名郭小四,是朱元璋的卫士出身,耿炳文是耿君用之子,平安是朱元璋的养子。 还有那些壮年的,从小就跟随父辈在军中效力,见证大明崛起并且百战百胜的将军们。 这些人,只是大明开国将领的一部分,在边关在边地,还有着大量大明的优秀将领。 这些战功赫赫的将军,正是朱元璋,也正是大明,敢于出兵塞外,马踏胡地的底气,也是守卫大明疆域,最牢固的根基。 朱允熥在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朱允熥。 看到朱允熥坐在朱元璋的边上,几位老臣如宋国公,冯国公等人都是一愣,随即马上低下头。 只有一人傻乎乎的,目不转睛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一看到此人,脑子的记忆显出此人的名字,顿时就乐了。 千古第一废物点心,大明战神李景隆!他带领的五十万大军,不但被朱棣追着屁股打!还因为嫉妒手下部将,在手下即将攻破北平城门的时候,下令收兵。 而且此人还是历史上出名的二五仔,建文帝朱允炆对其的信任可谓千古难遇。在他丧权辱国的时候,建文帝的老师们拼命的上书要杀他以正军心,都是建文帝都不许。 可是他最后是怎么报答建文帝的信任呢? 在朱棣大军兵临应天府城下的时候,李景隆和被朱棣事先买通的宫人太监们,作为内应打开了城门。 更讽刺的是,在朱棣登基为皇帝后,叙功,他李景隆竟然是靖难的第一功臣,位置在百官之首。 朱允熥想着,对李景隆微微点头,后者顿时咧嘴大笑,好像毫无心机一样。他那人,长的也是仪表堂堂,一副好皮囊。乐文小说网 他俩是亲戚,按照辈分,朱允熥还要叫李景隆一声表哥。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是朱元璋当成儿子养的外甥。 朱元璋对李文忠好到什么程度,好到亲儿子吃醋的地方。朱元璋少年饥寒,常受到姐夫李贞的救济和帮助,后来天下大乱,李贞带着儿子投奔朱元璋。 见舅如见娘,李文忠拽着朱元璋哭着喊舅舅。朱元璋热泪纵横,让马秀英好好抚养。 李文忠长大之后,也对得起朱元璋对他的培养,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 朱元璋当了皇帝,封李文忠的母亲,就是李景隆的奶奶,已故朱元璋二姐为曹国长公主,李文忠的爹李贞为恩亲侯, 后来在没有任何战功的情况下,李景隆的爷爷,李贞又封为曹国公。他死之后,朱元璋因为当年受过李家的恩惠,又追封李家三代陇西王。 这可是徐达常遇春等人都没有的礼遇。 而对自己的外甥,朱元璋更是做到了,娘亲舅大。不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在李文忠死后封为岐阳王,并且因为李文忠英年早逝,一怒之下,杀光了所有给李文忠看病的医生。 后来爱屋及乌,对李景隆这个草包也是恨不得当成亲孙子。给他找老师,给他找媳妇,给他加官进爵,看他成家立业。 想到这些,朱允熥心中冷笑。 老爷子一辈子对亲人都不错,就是对这个李景隆看走了眼。 殿中的武将越来越多,奉天殿中一片金戈铁马之气。 这时,殿外,有几人先后而来。 臣,徐辉祖! 臣,徐增寿! 徐达的儿子,一门两国公,也是千古佳话。 朱允熥又想笑,那看着人模狗样的徐增寿,可是燕王从小的死党。后来因为私通朱棣,被建文帝一剑捅死了。 此刻,又有几人上殿堂,朱允熥站了起来,遥望前方。 臣,督军府大都督常升! 臣,神机营指挥使,佥院都指挥常森! 舅舅们来了,常遇春的儿子们也到了。 臣,蓝玉,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舅老爷也来了! 三人行礼抬头,看到朱元璋身边微笑的朱允熥顿时愣住。 随后三人低头入列,脸上都带着狂色的笑容。 人齐了?朱元璋淡淡的,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回陛下!京中指挥使以上将领,全来了!老迈却依旧雄风在宋国公冯胜说道。 有个事儿!朱元璋身子往前靠靠,手托在下巴上。 殿中的虎狼之士,侧耳静听。 有人,找事儿!朱元璋淡淡笑道。 第27章 名将荟萃 有人找事儿! 龙椅上,洪武皇帝轻描淡写吐五四个字。 就好像教父,在对他的家族的士兵们说,有人装逼一样。带着些有趣,带着些玩味,带着些嘲讽。但也有着深深的霸气,和必须战而胜之的决心。 而于此同时朱允熥心中那种震撼还未散去,大明皇帝的奉天殿堂中,忽然响起一丝嗤笑。 是的,就是那种完全没瞧得起别人的,冷嘲热讽满不在乎,把对敌人的不屑大大方方的表达出来的嗤笑。 呵!一个笑,各个都笑。 那些须发洁白的老将军笑得露出漏风的牙齿,那些年轻的将军们笑得前仰后合。 可是紧接着,这笑声突然变大,从嗤笑变成了大笑,像是听到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那般,像是听到了一个天方夜谭一样。 奉安殿中的男人们,肆无忌惮的,肆意张扬,洒脱豪迈的,甚至是有些狰狞的笑了起来。 龙椅上的朱元璋也笑了起来,那双手托着下巴,哭笑不得却又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笑声在奉天殿中回荡,笑声震动了将军们身上的盔甲,震动了御案上的宝刀,震动了屋顶上张牙舞爪的金龙。 笑声传出大殿,在深深的宫城之中开始飘荡,那些锦衣的武士,重甲的士兵听到了笑声,也都咧嘴无声的大笑。 他们的笑容在脸上盛放,眼中却是尖锐,是凌厉,是热,是血,是狂,是战! 朱允熥是唯一没笑的人,站在朱元璋身边的他,看着大明开国的皇帝,看着这些无所畏惧的将军们,看着殿外那些随时准备出发征战的年轻士兵们。 他想呐喊,他想呼唤。 我来了,我来到这个风华绝代的大明。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这个时代最无惧无畏的笑容。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们的心声。 我见证了,我见证了这个时代金戈铁马的气势。 朱允熥的心,被这些男人们的笑声,震撼得心潮澎湃。 这才是大明! "朱允熥,这将是你将要继承的大明。 朱允熥,来到这个时代,是你的荣幸! 朱允熥,认识这些人,更是你的荣幸! 朱允熥,你要守护这个时代,让这个国家,一直充满今天这种肆无忌惮的霸气! 唐末以来,直至弱宋,中原屡次沦丧。契丹,女真,大元。 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凶。 快马弯刀的胡儿,笑中原男儿软弱。 可是就是这些软弱的男儿,这些种地的泥腿子,靠着这种不要命的霸气,视死如归的决心,硬生生的打出一个绝代无双的大明。 这一刻,朱允熥才认识到,自己的身份是什么?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未来意味着什么? 笑个屁!朱元璋站起来,一手扶着一手捋着胡子,大笑,咱说,有人闹事! 哈哈哈!殿中的武将们笑得更加的灿烂的。 许多人干脆直接笑出了眼泪,直不起腰来。 渐渐的朱元璋不笑了,武将们也不笑了。 朱元璋的目光变得冷清,带着狰狞,伪元太尉也先帖木儿,率六万大军,进犯我大明边界! 说着,朱元璋再次冷笑,杀边关烽火驿大明边军三百六十二人,杀边地小城百姓一千七百九十六人! 砰,朱元璋一拍桌子,怒发冲冠,大声道,老伙计们,儿郎们,谁愿意打头阵,砍死那帮狗日地! 臣,愿往! 殿中众武将的声音山呼海啸一般,震撼天地。 喊声中,朱允熥也情不自禁的跟随众人跪下去,请命出征。 朱元璋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老伙计们都挺起胸膛,眼神期盼。 陛下,臣虽老,依然能战,给臣八万...不,五万大军,老臣用那些王八羔子的脑袋,修长城!颍国公傅友得大声道。 陛下,臣好多年没打仗了,这把老骨头也该动动了!武定侯郭英道,陛下,臣请出战。臣跟随陛下数十载,不愿死在家中,请死边关! 臣亦愿死于边关! 臣请战! 请战之声连绵不绝,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对于战争的狂热。 不,不是战争,而是对于保家卫国的狂热。 朱元璋目光转了一圈,忽然看到朱允熥也跪在地上,脸色激动的通红。 熥儿,你跟着凑啥热闹?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抬头,满是坚决,皇爷爷,孙儿不懂战阵,但是孙儿有一把子力气。孙儿身为皇明嫡孙,就要为大明浴血疆场! 说着,朱允熥叩首,孙儿请皇爷爷恩准,跟随大军出征。不求为将,但愿为大明一小兵! 呵呵!朱元璋开心的笑笑,骄傲的对臣子们说道,看到没,咱家老三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随咱!说着,把朱允熥拉起来,拍拍他的胳膊,小声道,别胡闹! 让你这吴王上战场,要他们干啥?朱元璋指着殿下群臣,笑道,爷爷对你的期望,比这个高! 一句话,顿时让殿中的武将们瞪大了眼,他们可不是大老粗。 皇帝可不会随便乱说话,对你期望高什么意思?还用想? 尤其是蓝玉常家兄弟等淮西一脉的武将们,眼神中闪烁浓浓的惊喜。 咱问你,你说咱大明这么多名将之中,该选谁去?朱元璋忽然出乎意料的问起了朱允熥。 选谁? 这是个大问题,要是说不好,肯定会得罪人。 看着殿中武将们热烈的目光,朱允熥朗声开口。 皇爷爷,您真要孙儿说? 咱是皇帝,能随便说话? 皇爷爷,要是让孙儿呀说!朱允熥看着众武将笑笑,机会,还是多给年轻人一些! 说着,朱允熥又是笑笑,自信的笑笑,咱大明这些老将军,各个都是定海神针,让他们去杀一些无名之辈,岂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这话说的风趣,奉天殿中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武将们,都咧嘴笑了起来。 诸位老将军有报国之心是好事,但是边关苦寒,这一去就是一年半载。与其让老将军在前面冲杀,不如坐镇京城指点江山。 朱允熥继续说道,如果要孙儿选,孙儿会选择大将军蓝玉! 殿上武将之中,蓝玉抬头,一股当仁不让的气势悠然而出。 当蓝玉领兵,多带些咱们的大明的年轻将军们见见世面。朱允熥又是一笑,让那些伪元的贼子,帮着皇爷爷磨刀,多好! 朱元璋连连点头,心中对朱允熥的看重更重几分。 看重的他是这份知道培养军事人才的心! 大明开国虎贲犹在,但是毕竟核心人物都老了! 而各家各户的小家伙们,在父辈的余荫下,还没上过战场。 没上过战场的兵,算不得好兵。 没打过打仗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朱元璋点点头,笑道,蓝玉,吴王让你去,你去吗? 第28章 三爷的信 陛下!蓝玉从武将之列中,昂首而出,朗声道,"臣,当仁不让! 说完,看着殿中群臣,满脸傲气。 他有资格骄傲,在大明开国诸将老去之后,他屡次征讨塞外,次次都是大胜而还,打得北元闻风丧胆。 陛下万寿在即,臣愿用伪元贼子之头,为陛下贺寿!蓝玉说话铿锵有力。 好,就你了!朱元璋淡淡的笑了几下,站起身,传旨! 殿中所有人跪下,聆听圣训。 蓝玉为征北大将军,携神机,龙骧神威三大京营四万五千人出征,并节制边地卫所兵马。说着,朱元璋看看蓝玉,咱,叫秦王也听你的指派,他的兵你也可以用。记着,北元的贼子既然来,就一个都别让他们活着回去! 臣,遵旨! 蓝玉抬头,余光看看朱允熥,微微的笑笑。 朱允熥也对这个舅老爷,略微点头。 传旨!朱元璋又道,出征之前,皇嫡孙吴王代咱检阅三军,以壮军威! 朱允熥大喜,臣,谢陛下隆恩! 除了政事上朱元璋开始相信自己,在军事朱元璋也开始有心的塑造自己。 跪着的朱允熥余光看到金色的龙椅,知道距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 ~~~~~ 如今大明对于北元有着战略性压倒的军事优势,北元根本不敢打动大规模的入侵,这次侵犯边关,大概也是大明的经济封锁急了,要打开封锁口,出来抢东西。 大明不但军事上压迫,经济上也压迫,盐茶糖铁瓷布等等中原产出的各种制品,一概不许跟北元交易。 所以尽管北元还有着庞大的骑兵体系,可日子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散朝之后,蓝玉回了府邸,没多久之后他身边的那一群淮西武将也都纷纷到场,蓝玉专门叫人整治了好酒好菜。 这些武人凑在一起,除了喝酒赌钱,谈论的就是怎么打仗。但是现在,蓝玉出征在即他们说的却是别的事。 蓝大哥!景川侯曹震,拿着酒杯说道,你说,今儿老爷子对吴王.......是不是有那么点意思? 何止有意思?鹤寿侯张翼开口道,老爷子就差没直说,吴王是皇太孙了! 话音落下,桌子上的武人们都纷纷笑了起来。 太子在时他们都是太子一系,太子不在了他们就失去了庇护。如今太子的嫡子,武将之首常遇春大将军的外孙,有望成为太孙,他们如何能不高兴?如何能不得意? 朱允熥的出身,注定他天然是这一派勋贵的期盼。爹是太子,母亲是常遇春的女儿,总比朱允炆那个庶出的皇孙身份要强。 莫说现在朱元璋栽培朱允熥,就算是将来朱允熥想要那啥,这些人,中也会有人挽袖子上去。 要不然,为何在朱元璋晚年之时,把这些不太服朱允炆的人,全宰了呢! 众人纷纷大笑,蓝玉捏着酒杯,也笑道,老爷子不立三爷,立谁?既是太子嫡子,皇帝嫡孙,又是俺姐夫常遇春大将军的外孙。只有三爷才能服众,只有三爷才能让咱们爷们服气呀! 咱爷们哪个不是在常大将军手下效力过?哪个不是受过太子爷的恩惠?他娘的咱们还都沾亲带故,你们说,要是不立三爷,立了别人,咱们服吗? 蓝大哥说的是! 大将军说的是! 众人纷纷点头,这些头脑简单的武夫,蓝玉的话算是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他们不想那么多,就是认亲不认理。无论是身份上,还是血缘上,他们都和朱允熥亲,所以就认吴王。 不过,现在还没定下来,嘴上都带着把门的,别出去瞎咧咧!蓝玉收敛笑容,对众人正色道,只要老爷子没开口,这事就不算数! 众人点头,这点心机还是有的。 况且多少双眼睛都在背地里盯着三爷呢!蓝玉又道,不能给人落下把柄,但是咱们这些人,必须要维护三爷,明白吗? "那是自然,咱们以后的身家富贵还指望着三爷呢? 三爷是太子爷的嫡子,咱们必须维护。 谁他妈敢跟三爷扎刺儿,老子剁了他! 武将们说啥的都有,蓝玉眯着眼睛喝了一口酒。 他的脑中浮现出一个人,一个太子在世时候,他就极力让太子防备的人。燕王,朱棣。 众人正乱哄哄的喝着,管家进来。 这管家原来是蓝玉身边的亲兵,伤了腿脚上不得马,才在府中当了管家。 将军!当了管家还是军人作派,不喊老爷喊将军,二少爷来了! 他来了你干什么,让他进来吃酒就是了!蓝玉纳闷道。 管家口中的二少爷,就是蓝玉的外甥,常遇春的儿子,继承了公爵之位的常升。 二少爷找您有事!管家小声道。 你们几个喝着!蓝玉扔下酒杯,走了出去。 偏厅中,常升正在喝茶。 他面目和常遇春有些相似,手长脚长宽肩膀,一看就是骑马射箭的好汉子。 老舅!见蓝玉进来,常升赶紧说道。 啥事?神神秘秘的!蓝玉从小算是被常遇春和姐姐带大,所以和姐夫一家感情极好,对常家兄弟,比自己儿子还要看重。 给你的信!常升小声道。 谁?蓝玉急闻。 常升没说话,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 他常遇春之子,算是大明勋贵中身份最显赫的人物。对于皇帝的性格,也颇为了解。 蓝玉他们在密室中吃饭自然没有耳目,可这是蓝玉家的偏厅,到处都有下人。而老爷子那神出鬼没的锦衣卫,让他们不得不小心。 蓝玉摆摆手,所有下人都退下,走远。 打开信,仔细的读了起来。 舅公蓝玉亲启! 信,是朱允熥用晚辈的口吻写的,让蓝玉笑了起来。 皇爷爷万寿在即,此次出征务必要竟全功,不但要胜还要胜的漂亮。 朝中不知多少人眼红嫉妒您的功绩,所以熥儿多嘴,缴获金银牛马等战利品,不能私分。若抓获北元贵族女子,当安全带回大明。 舅公直爽豪迈之人,可有时候在别人眼中,却是桀骜骄纵。熥儿请舅公,谨慎言行,千万不可授人话柄! 说的什么? 见蓝玉看完,把信放在火上烧着,常升问道。 蓝玉是胆大包天之人,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的,除了太子朱标之外从没有人叫他收敛过言行,现在被一个小孩子敦敦告诫,他是既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 三爷让俺谨慎言行,别给人留下把柄! 他是长大了!常升笑道,开始操心起长辈来了! ~~~ 不知道蓝玉能不能听进去。 千万要听进去,不然浪费了我一片苦心。 站在院子中,朱允熥遥望夜空。 朱元璋要杀人,才不会问你是谁,有多大能耐。他杀人,都是目的性的。 原本时空,太子一死,立了朱允炆为皇孙之后。蓝玉的罪名一夜之内就多了无数。 私分战利品,结党营私有不臣之心。 不守臣礼,侮辱北元皇妃,睡了北元皇帝的女人。 因为边关城门落闸他进不去,扬言血洗边关。 蓝玉的桀骜不是一天两天了,之所以朱元璋那样性格的人能容忍他到今天,不是因为他多能打,而是因为他和太子朱标的关系。 朱允熥收回目光,心道,该说的都说了,看他自己! 自己是想要那个位子,但自己也不想要一个桀骜不驯的蓝玉。 为人臣要有为人臣的样子,他的告诫是种保全,更是一种提醒。 假若朱元璋认为自己驾驭不了蓝玉,桀骜的蓝玉也一样要死。 第29章 王者之气 春风吹树梢,满树都在笑。 清晨,东宫之中的宫人仆妇全都忙碌起来。 母亲,用膳吧! 东宫之中,朱允炆小心的看着神色不愉的母亲吕氏,小心说道。 吕氏独坐在榻上,看了一眼托盘中的膳食,微微皱眉,拿下去吧,没胃口!说完,叹息一声,显得有心事。 父亲已经走了,母亲不要太过挂念,身子要紧!朱允炆又道,多少用一些,这日子儿子看母亲郁郁寡欢....... 我心里为何有事,你不知道吗?吕氏看着朱允炆,忽然压低声音,望望窗外朱允熥居住的方向,那老三这些日子不知用什么手段,讨了万岁爷的欢心,竟然日日召见,日日进膳! 朱允炆也望了一眼那个方向,低下头,手握成了拳头。 早先太子在世时,他身为名义上的皇长孙,多受皇帝宠爱。常常御赐衣食,问询功课。但是自从太子故去,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皇祖父的心中竟然没他这个孙子一样。 不但如此,皇祖父对于朱允熥的宠爱简直让人发狂。不但每天要召见,而且还亲自教导。现在,朝中私下里已经开始流传,说左思右想,发现自己除了读书外,竟然没有半点其他的手段,只能干着急。 母亲,都是儿子的错!朱允炆落寞道。 说什么胡话!吕氏忙安慰儿子,看着儿子的脸色,开口说道,儿呀,你是谦谦君子,不会讨好人!娘告诉你,从明天开始,早晚都要去皇帝那里请安问好,千万不能再让老三独得恩宠! 母亲!朱允炆苦笑,皇祖父是皇帝,不是孙儿想见就能见的。 你这孩子就是脸皮薄,放不下脸面!吕氏不悦道,那是你自己的祖父,哪有祖父不见孙儿的道理。你是长孙,是大孙子,他怎能不见你? 吕氏拉住朱允炆的手,继续说道,娘这么多年辛辛苦苦,都是为了你。你自己千万不能没了心气,要振作起来。说着,吕氏咬紧牙关,你是你父亲的长子,该是你的东西必须是你的,娘这么多年防备这个,防备那个,还不是为了你,你得振作! 朱允炆被母亲拉着,可是.....要是皇祖父心中不属意儿子...... 不属意也得属意!吕氏咬牙道,你只管做个好孙子,讨你皇祖父的欢心,其他的交给娘! 母亲,你?朱允炆纳闷。 放心,你娘不是无知女子!吕氏冷笑,深宫之中,你娘别的没学到。讨好人和害人,你娘最是拿手! 说完,冷冽的目光望向外边。 但随即,她的眼神又变了。 只见皇帝的贴身太监黄狗儿带着几位侍卫和宫人,抬着软轿依仗,浩浩荡荡的进了东宫。 黄公公!吕氏心中一惊,忙从榻上起来,走到门口,亲热又不失体统的问道,这是......? 奴婢参见太子妃!黄狗儿几人跪下,毕恭毕敬的行礼。 说着,挥手让其他奴婢下去,你们先去吴王殿下处,咱家随后就来! 吴王? 吕氏和朱允炆对视一眼,只感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黄狗儿带着宫人,如此阵仗看来肯定是有大事,全副的亲王依仗都抬来了。而且东宫之外,都是飞鱼服绣春刀的皇帝亲军,锦衣卫。 回太子妃!黄狗儿看看左右,低声道,陛下旨意,吴王殿下为钦差,检阅京营兵马,为蓝玉大将军出征壮行! 嗡! 吕氏脑袋中翁的一下,若不是朱允炆手疾眼快,马上就要摔倒。 替皇帝检阅大军,这是当年太子朱标才有的待遇,皇帝这是认准了朱允熥? 娘娘?黄狗儿诧异地问。 没事,没事,刚才忽然有些头晕!吕氏强打精神笑笑,随后对朱允炆用了一个眼色,多谢公公了! 黄公公辛苦!朱允炆不动神色,一块上好的玉石塞到黄狗儿的手中。 黄狗儿手指头捏捏,脸上顿时满脸堆笑,还是太子妃和淮王心疼奴婢! 公公,今日陛下饮食如何?吕氏忽然又问。 陛下最近心情畅快,饮食不错!黄狗儿又说一句,娘娘恕罪,奴婢要去吴王那儿了! 吕氏愤愤的看着黄狗儿和宫人远处的方向,嘴角带着冷笑。 ~~~~ 朱允熥正在花园之中打拳,忽然见到盛装的宫人们进来,宫人们手里捧着托盘,上面都是华丽的锦盒,顿时有些诧异。乐文小说网 你们这是........ 参见吴王殿下!宫人们拜倒。 黄狗儿从后面窜出来,一脸笑容,哎哟,吴王殿下莫不是忘了,今个儿是什么日子? 今天要去京营检阅大军!朱允熥看看那些宫人,这是干什么? 奴婢的好殿下呀!黄狗儿笑道,皇爷特意说,您是钦差,是皇嫡孙,今天要体面些呀!说完,一挥手,赶紧,伺候吴王殿下换衣服! 几个太监宫人慢慢靠近,朱允熥木偶似的任凭他们把身上的衣裳去了。 番邦进贡的玻璃镜子也抬了过来,镜子中簇新的亲王袍之上,金色的丝线熠熠生辉,那些繁复的手工纹绣的纹路,在镜子中和金丝交相辉映。 除了亲王袍服,由美玉连接而成的玉带挂在腰上,然后精美古朴的玉佩,还有绣着十二金色的荷包。 典型的明代服饰把朱允熥修长的身躯勾勒出健康的线条,随后一枚玉扳指被带到大拇指上。 紧接着朱允熥的头发被几个宫女梳得整齐,象牙的梳子在头发上顺滑的滑过。 殿下请低头!宫人开口说道。 朱允熥慢慢低头,一顶金线编织而成金色的王冠戴到了他的头上。 再抬头,镜子中那个少年,已隐隐带着王者之气。 随后又在宫人的服侍下,朱允熥穿上华丽的宫靴。 三哥好威风! 两个妹妹,在宫人的怀中,对着朱允熥拍手大笑。 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强忍着眼中的泪光,哽咽道,三爷!三爷!三爷真是长大了,老奴现在就算去死也心甘情愿了! ~~~~ 朱允熥穿戴完毕,门外数十个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进来。 跪在朱允熥的脚下,朗声道,恭请吴王上软轿! 一顶华丽的,明黄色的软轿被抬了进来。 朱允熥看看软轿,看看那些举着仪仗的宫人侍卫,笑了。 既然是替皇爷爷检阅京营兵马,那我就不能坐轿!说着,朱允熥傲然道,牵马来,孤骑马去! 第30章 大明虎贲 哒哒哒,马蹄落在深宫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喀喀喀,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脚步铿锵如同战鼓。 朱允熥胯下一匹纯白色,没有任何杂毛,温驯的战马,缓缓走出宫门。 他身后,无数锦衣卫铁甲侍卫浩浩荡荡,排成长龙。 而在他的身前,他出宫门那一刻,又有无数的骑兵兵丁,在前面开路。 宫城外,那些宫人和杂役,马上背过身面对紫禁城的城墙,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凡人是没有资格,没有权力见到贵人的。当遇到贵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开。 那些准备进宫陛见的官员们,看了朱允熥的仪仗先是一愣,随后马上跪于路边。 朱允熥回头看看高大雄伟的紫禁城,又看看眼前宽阔的街道。心中豪气万千,意气风发。 吴王的队伍渐渐出宫,朱元璋背着手在城墙上收回目光。 咱这个孙子,像咱!慢慢朝城墙下走,朱元璋满脸笑意的沉思。 这个大明在他手里二十多年,刚刚步入正轨。已故的太子正值壮年,正是执掌河山,带领并稳固大明江山最好的人选。 可惜太子走了,大明的江山的继承人空悬。 但是看到自己这个英气勃发的孙子,朱元璋心中又有了别的念头。 似乎大明帝国,由一个豪情万丈,无所畏惧的年轻人带领。在岁月中乘风破浪,并且超越父祖的功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着想着,再次回望宫墙外,朱元璋对身边亲卫说道,让蒋瓛来见朕!(瓛,huan) 蒋瓛,大明锦衣卫指挥使。 ~~~~~ 咚咚咚! 朱允熥的仪仗还未到应天府外,大明京营大明的大军,天地间肃杀的战鼓声,骤然响起。 战鼓澎湃,如怒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这汹涌的战鼓震撼在男人的心头,如疾风骤雨一般。 但是这迅疾的战鼓却没有让人感到心悸,反而是热血澎湃不能自己。繁华的大明都城,似乎瞬间变成了塞外的金戈铁马之地,脑海中全是男儿欲要奋力杀敌,和大胜之后的欢呼。 胯下温顺的战马,在听到鼓声时鬃毛乍起,嘴中发出和战鼓相和的嘶鸣。那些锦衣卫士和铁甲士兵更是在瞬间,握紧手中的兵器。 呼!朱允熥呼出一口气,让澎湃的心潮冷静下来。他知道,接下来他要见证的,是风华无双的大明,最为骁勇的军队。也是打走大元,甘于奋勇战死的华夏男儿。 轰轰,鼓声落下大地颤抖而起。 远处一阵奔腾的马蹄声传来,大明战旗之下,无数铁甲骑士如蛟龙一一样,在战马带起的硝烟中,疾驰而来。 吁!骑兵之中最前面胡须浓密的骑士拉动缰绳,战马前蹄腾空不住踢腾,而马上的骑士却稳如泰山。 见到这些人如虎马如龙的骑士,朱允熥笑了。 臣,蓝玉!xしewen 臣,王弼! 常升! 毛宁! 俞通渊。 参见吴王殿下! 马蹄轰然停止,马上的骑士在铁甲发出的摩擦声齐齐下马,整齐的在朱允熥驾前叩拜。 得知朱允熥前来,军中自蓝玉之下,所有的大明将领亲自出迎。 朱允熥跳下战马,亲自把蓝玉扶起来,笑道,我一个晚辈,竟然劳大将军亲自出迎,惭愧惭愧! 您是吴王,俺们做臣子的迎接您,应当应分!蓝玉大笑道。 蓝玉身后腰挂双刀的五旬男子,容貌伟岸,这也是大明一员虎将。当初跟随蓝玉征讨塞外,在捕鱼儿海建立功勋的定远侯双刀王弼。 接下来是朱允熥的舅舅,然后有几个生面孔,其中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见朱允熥的目光打量自己,老将朗声道,臣,俞通渊见过吴王殿下! 朱允熥大惊,可是河间郡公幼子,虢国公之弟,越嶲(xi)侯,俞通渊老将军? 老将大笑道,想不到吴王殿下也知道臣的名字! 朱允熥肃然道,大明英烈,朱家后人怎能忘记! 俞家,当得起大明英烈这四个字。 俞氏一族的一将二相三侯,都是明朝初期的开国重臣。 俞通渊的父亲俞廷玉在朱元璋渡江攻打应天的时,带水军归附,后来为了大明慷慨战死,死后被追封为河间郡王。 俞廷玉的长子,俞通渊的大哥俞通海,在历史上更是大名鼎鼎。 朱元璋登基之前最大的敌人不是大元,而是雄踞湖广之地,拥兵百万的一代枭雄陈友谅。 当年双方在鄱阳湖发生大战,朱元璋国号为吴,陈友谅国号为汉。陈汉水军船坚炮利,都是几十丈高的大船,朱元璋的水军不能敌。 危急之时,是俞通海挺身而出,杀出一条血路拼死帮朱元璋反败为胜。是役,俞通海壮烈战死。后来常遇春等人奋勇,杀败陈友谅。朱元璋抱着俞通海的尸体,失声大哭。 而这位俞通渊在历史上也绝对算得上英烈,建文帝即位之后,不待见这些老将,让他回家养老。然而在朱棣发动的靖难之役中,朝廷无人可用。 建文帝下旨,让俞通渊领兵。 在最惨厉的白河沟一战当中,南军溃败,朝廷的兵马让朱棣杀得落花流水。 俞老将军须发花白,言称要报太祖皇帝厚恩,拒不投降,毅然战死在白河沟中。朱棣亲自为老将军收殓尸体,隆重下葬。 闻听大明英烈四个字,俞通渊先是一愣,随即双眼通红,郑重下拜,哽咽道,"得吴王如此称赞,吾父吾兄,死得其所! 老将军,快快请起!朱允熥亲手扶起老将军笑道,折煞晚辈了! 吴王殿下礼贤下士!蓝玉称赞道。 军中武人们纷纷咧开大嘴大笑,其中有人大喊,还是吴王殿下对俺们好! 那是,吴王殿下是太子爷的嫡子,跟太子爷一模一样,最是体恤咱们这些粗汉! 吴王殿下是常大将军的外孙,身上也有咱们武人的血! 朱允熥的舅舅,常升笑道,请吴王殿下入营,检阅三军将士! 朱允熥点头,上马!请诸位带我见见,咱们大明的好男儿! ~~~ 杀!杀!杀! 吾国大明战无不胜!吾君洪武,天下布武! 震撼天地的呐喊声,让朱允熥胯下的战马不安的扭动身体。 也让朱允熥刚刚冷却下来的血,再次沸腾。 视线中,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战旗,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铁甲方阵。 这些方阵,就像一座座大山矗立在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撼动他们。 初夏的阳光热烈,但是在大明男儿雪亮的盔甲面前,阳光黯然失色。 他们的盔甲上,他们的兵器上,他们的头盔上,反射出令人心悸,又带着澎湃战意的光芒。 那种光芒叫做锋芒,这些人就是大明屹立于华夏天地之中,最锋锐的锋芒。 这些士兵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刀,杀气腾腾。 吴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校场上,无数士卒的呼声中,朱允熥挥手赶开要搀扶自己下马的侍卫。纵身从马上跳下,然后双手扶着腰间玉带,缓缓走上点将台。 下次再来,我要穿盔甲! 朱允熥边走边想,走到点将台上。 蓝玉站在朱允熥身边,抽出长刀,大声嘶吼,儿郎们!检阅式,开始! ~~~ -- 作者有话说: 新人新书请大家支持,如果您喜欢请您点赞收藏,谢谢您的关注。您的支持,是我写下去的动力。 第31章 检阅 杀!杀!杀! 校场之上,数万虎贲的怒吼之声遮天蔽日地动山摇。 吼声结束,急促的战鼓又再次响起,响彻天地。 咚咚咚咚!一声快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 大明虎贲的脚步伴随着鼓点的节奏,发出让大地震颤的脚步。 朱允熥视线中,只见随着点将台上的旗帜变化,校场上整齐的方阵也开始变化。 第一排黑压压如山一般缓缓前进的,是身着重甲的步兵。每个人的身上都是精心打造的盔甲,阳光之下盔甲的铁片上,闪烁着精心锻造的波纹。 看一支军队能否打仗,最直观的判断就是军容和士兵的精神风貌。在朱允熥视线中,十几人为一排整齐走过的士兵,目光坚定身材魁梧,队列之中隐含杀气,一看就是百战之兵。 只是朱允熥有些诧异,这个时代的就有这么整齐的队列了吗?不过随即想想,马上释然。 是自己太过少见多怪,这个时代的虽然没有后世那么整齐的队伍,那么让人精神抖擞的分列式。但是这个时代,步兵都是依靠战阵作战,要在战场上集阵。 尤其是大明,从起兵以来面对的就是靠骑射得天下的大元铁骑,如果步兵不能够保持整齐的队形,怎么打? 想到此处,朱允熥心中又有些好笑。因为他想起了曾经看过那些穿越小说,书中说古人不分左右。现在看来纯属扯淡,不分左右还不分东南西北吗? 在现代,朱允熥还真是见过许多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整齐的队列,森然的阵型,轰然的脚步。穿着铁甲的士兵,第一排是丈八长枪,再往后是铁斧铁锏铁骨朵等重型兵器。 在现代有人说,华夏因为锻造技术的失传,造不出倭国那样锋利的武士刀,其实也不全对。 华夏战争的规模太大,历朝历代动辄数十万人,武士刀显然不适合面积装备。而且在战场上,双方都是重装铁甲,武士刀只能挠痒痒。枪是百兵之王,要破对方的重甲,就要用到铁斧铁锤等重器。 再说,战阵之中重器也绝对比刀片子管用,管你什么武士刀,一铁锏砸下来,顿时就得变形。 大明完胜! 重甲步兵前进之中,齐声呐喊,盔甲和兵器的光芒,让天地为之变色。 殿下,这是虎威军!蓝玉在朱允熥身边说道,当年攻破元大都,俺姐夫,就是您的外公,亲率虎威军攻破城墙。阵斩大元淮王帖木儿不花,还有太尉秃噜不思。 说着,蓝玉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虎威军指挥使袁艺,副将袁兴都是陛下养子,他二人早年曾陪同太子读书。 朱允熥看了看,虎威军中最前面两名骑马的将领,微微点头。 轰轰,这边目光还未收回,那边战马的马蹄如惊雷一样突然响起。 无数马蹄雷动,连巨大的点将台也似乎晃动起来。 朱允熥定睛一看,大明的骑兵! 当先一个旗帜,高举一杆大旗,上书龙骧两个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大字。 紧接着数不清的高头大马上,是全身包裹在重甲之中的骑兵,前进的骑兵人马都有铁甲,似乎是移动的堡垒一样。 在重甲骑兵之后,是只穿着锁子甲的轻骑兵,他们手中的武器多是弯刀,但是每个人的马上都带着弓箭。 骑兵前进之中,一股蔑视天下的骄横之气,扑面而来。似乎在说,只要一声令下,无论敌人是谁,都将在大明的铁蹄之下,化为粉末。 更令朱允熥惊奇的是,这支龙骧骑军中有许多梳着发辫的胡人。 似乎看出了朱允熥心中疑问,蓝玉笑道,"大明战无不胜,塞外许多部族纷纷归顺,别看这些人在咱们军中不起眼,但是在塞外,说不上就是哪个部落的小王子! 朱允熥也自豪的笑了笑,身为海纳百川的大明人,值得自豪。 但是笑容随即在他的脸上凝固,骑军之后的兵马深深的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有些失态的上前几步,想要把那支迎面而来的军队看的更加真切。 火炮? 这么多火炮? 迎面而来的是大明神机营,前面是扛着各种火铳的士兵。 朱允熥前世当过兵,他知道火器的发展历史。 华夏在宋朝时火药的威力大幅度提升,用作军事武器。 后来蒙古的军队攻破金朝上都,从皇宫中得到了这些金国曾经取自大宋的黑科技,并且带到了西征的路上。 在蒙古三次西征之中,火炮被大规模使用,古代伊朗王朝的都城就是蒙古人用火炮轰开,然后用毛毯包裹着投降的阿里发,活活踩死。 只是朱允熥没想到,这个时代的火器种类居然这么多。最前面的是三眼铳,后面还有盏口铳。 这些火铳和后世的火枪大有不同,但是发射原理是一样的,只是这个时代的火铳口径更大,盏口铳的口径像是一个大碗,发射的是铁砂碎片等。 这在战场上,就相当于霰弹枪,一打一大片。 朱允熥看得目不转睛,火铳之后是骡马拉着的炮车,沉重的火炮前进中,轮子发出摩擦的声音。 炮管乌黑锃亮,上面铸有文字,各种火炮长短不一,看得朱允熥这个当过兵的人,心里直痒痒。乐文小说网 原来,大明的火器这么先进了?朱允熥喃喃自语。 大明再一次深深震撼了他,后世人们所了解大明都是落后,腐朽弊端丛生,似乎走进封建王朝死胡同里的大明。 但是现在的大明,却是国力最强大,军威最盛,将军仗剑天涯横扫天下的大明。可不是后来那个,被文臣,太监把持朝政,皇帝惰性十足的大明。 听到朱允熥的话,蓝玉又是朗声大笑。 这才多少火炮,当年臣在漠北和北元皇帝决战,臣假装是孤军深入,引元军骑兵来攻。当时臣驻兵于高地之上,以骆驼为驼阵,上面架设各种火炮。 蓝玉神采奕奕,似乎回到了当时的战场之上,元军人马死了一地,冲锋的路都堵了,就是冲不过来。 等元军发现不对的时候,大明的大军已经把他们包抄了!他们后来想跑,驼阵撤掉,臣带着阵中的一千五百精锐骑兵,一举冲进了他们的中军! 朱允熥听得眼睛放光,恨不得让蓝玉说上三天三夜,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此刻检阅的三军队列已经走完,在战旗的指引下,又如钉子一样站回原地。 阵阵风吹过,战旗剌剌地响。战旗边上,都是大明的好儿郎。 朱允熥走到点将台之前,那里有一个可以扩音的喊话铁喇叭。 陛下旨意,命孤来看看即将出征的大明将士!朱允熥从胸膛发出最嘹亮的声音,慷慨说道,现在,孤看到了。孤看到了大明的壮士,看到了热血的儿郎,看到了我大明百战的精锐,看到了你们这些,为大明披肝沥胆,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 校场上,无数士卒的眼睛像火焰一样亮起来。 第32章 陛下没空 大明士兵的眼睛,如同火焰一样燃烧起来。 他们是兵,他们是忠于大明的死士,他们是大明的男儿,他们是大明皇帝手中的宝剑。 但是,从没人和他们说过,他们是英雄。 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在朱允熥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们的血都热了。 你们是英雄!朱允熥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们是守卫大明疆土的屏障,你们亿万大明百姓的依靠,你们把敌人拒于大明国土之外,你们守护着咱们这个日月昭昭的大明!xièwèn 孤会告诉陛下,孤今天看到了大明最英勇的汉子们。朱允熥的嗓子有些冒烟,但声音依然洪亮,充满了感情,孤从你们眼里看到,对胜利的渴望,看到了你们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气魄! 孤看到了你们必胜的决心,看到了你们赴死的勇气,孤还看到了你们对于大明的忠诚!朱允熥继续嘶吼道,孤会告诉皇帝陛下,有尔等在,大明江山永远无恙! 大明!大明!大明!大明! 校场上,三军将士山呼海啸,像是阵阵狂风席卷天地。 等他们喊声落下,朱允熥提起胸膛中最猛烈的气息,再次呐喊,孤之恨,自己不能和你们一同作战!说着,朱允熥目光在无数年轻的面孔上扫过,兄弟们,且去杀敌。等你们凯旋之日,我朱允熥,亲自给你们把酒,为你们接风! 淳朴的士兵们的血也沸腾了,眼前点将台上,皇帝的嫡孙,大明的吴王居然喊他们兄弟们,忽然要说亲手给他们把酒。 霎那间,一些士卒们,几乎热泪盈眶。 这时,不知道是谁带头,天地间响起一个喊声。 吴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吴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明将士们的喊声让朱允熥微微愣神,随后他面露微笑。 等校场上的喊声渐渐平息,朱允熥喊出了一句,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句话。 "为大明守护边疆的将士们,千岁! 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将士们,千岁! 为大明征战沙场的将士们,千岁! 大明将士,千岁千岁千千岁! 瞬间,数万人的校场鸦雀无声。 但是马上,汹涌的呐喊如同海上的波浪,挡不可挡。 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校场上,那些脸色因为心潮而通红,呐喊的嗓子沙哑的士卒们。 朱允熥对着蓝玉笑道,总有一日,我要和你们并肩作战! 蓝玉郑重的一拜,到时候,臣给殿下牵马! 朱允熥朗声大笑,"一言为定!说罢,大步流星走下点将台。 而蓝玉看着朱允熥的身影,一时竟然有些失神。 尽管他是朱允熥的铁杆支持者,可是他心中也一直把对方当成一个孩子。 但是今天,他见到了一个成熟的,激昂的,有血有肉的男子汉。 而且在朱允熥的身上,他同时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 一个是已经故去,被大明文臣武将所臣服钦佩的太子。 另一个,是那位英武不凡,杀伐决断的燕王。 ~~~~ 与此同时,紫禁城东宫之中。 吕氏一身朴素的布衣,脸上没有施任何的妆容。 她站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衣领头发,一个侍女在她身后出现。 娘娘,面汤煮好了。按照您的吩咐,多加了香油,下了一个溏心的荷包蛋! 吕氏又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淡淡地说道,嗯,知道了,装好别凉! 是!侍女无声的退下。 随后,吕氏亲手捧着装着面汤的食盒,出门而去。 临出门时,却又停住,回头吩咐道,别跟那么多人,几个就行! 宫人们退下,只有一个太监带着四个宫女,跟在她的身后。 她要去见皇帝,食盒中是皇帝爱吃的香油热面汤。 做了好多年皇帝的儿媳妇,她熟知皇帝的饮食爱好,同时也深知对方的习性。 皇帝不喜欢妖娆的女子,自己是他的儿媳妇要端庄大气,又要朴素大方。 身为东宫女主的同时,也不能讲什么太子妃的排场。 皇宫中的女人,其实都活在一个已经去世的女人阴影之下。 那个女人简朴,那个女人大方,那个女人对下宽和,那个女人对人仁慈。那个女人就算贵为皇后,也是亲手做饭,亲自做衣裳。 那个女人叫马秀英,就是朱元璋唯一的皇后。 朱元璋认为天下女子的美德,都集中在马皇后的身上。所以给儿子们选择的正妻,也都是这个模样。 当年吕氏能在朱允熥母亲常氏去世之后,以庶妃的身份管理东宫,也是因为她投其所好,让朱元璋看到了她身上的美德。 吕氏一行,很快到了奉天殿。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从殿中迎接出来。 奴婢参见娘娘! 黄公公快免礼!吕氏笑道,劳烦公公通报一声,本宫求见! 娘娘稍等!黄狗儿笑道,蒋瓛大人马上就出来了,等他出来,奴婢再去通报! 蒋瓛?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是朱元璋的亲军,可是锦衣卫也是大明官场闻之色变的克星。 李善长案,胡惟庸案,杀的人头滚滚。给皇帝充当刀口的,就是那些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 丈夫生前曾说过,锦衣卫不但是陛下的亲军,还是陛下的耳朵,陛下的眼睛,陛下的手。 只要有锦衣卫,一定没好事! 吕氏心中没来由地有些慌张,对黄狗儿问道,公公,陛下心情......?" "娘娘放心!黄狗儿压低声音笑道,陛下今儿心情不错!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身材高大,但是面容阴翳的男子从奉天殿中出来。 臣,见过娘娘!锦衣卫指挥使虽是大臣,但却是皇帝的家奴,对待皇帝的儿媳妇,礼数周全。 但也只是面上周全,只是简单一礼,就背身慢慢退下。 奉天殿中,朱元璋站起身,活动着有陈年旧伤的老腰,不住的捶打。 黄狗儿小跑着进来,对朱元璋笑道,启禀陛下,太子妃来了!说着,又笑笑,奴婢瞧,是给您送他亲手做的面汤来了。奴婢都闻着味儿了! 然而下一秒,他马上不笑,低下头。 因为朱元璋的脸上没有笑容,反而带着些清冷。 皇帝宠信太子,对太子妃这个儿媳妇也是一向和颜悦色。 若是以前太子妃带着亲手做的饭食前来,陛下肯定是直接让她进来,边吃边说说家常。 可是今天,陛下却没说话。 伺候了朱元璋这么多年,黄狗儿也摸清了皇帝的性子。 咱忙着,没工夫,叫她回吧!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黄狗儿无声退出。 殿外,吕氏正在责备跟随她的宫人,面汤是不是都凉了? 正说着,就看黄狗儿快步出来。 吕氏马上换上端庄的脸色,整理下衣服,想迈步上前。 却忽然听黄狗儿开口道,娘娘回吧,陛下说,他没空! 第33章 大明的下午 娘娘,陛下说,他没空! 黄狗儿说完,有些不敢去看吕氏的脸。 这个曾经被皇帝亲口称赞过,贤惠有已故皇后之风的儿媳妇,不知道如何恼了陛下,现在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了。乐文小说网 而吕氏更是知道他没空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代表着皇帝不想见,不愿意见,不稀罕见。这三个字从皇帝的口中说出来,代表着很多东西。 世界上没有秘密,不出一个时辰,宫里宫外就会传遍皇帝对她这个儿媳妇,有了些看法。 皇帝不待见一个人,往往代表着危险。 回去的路上,吕氏有些心不在焉,失魂落魄。 宫是座城,城里的人,都是这世界上最聪明,也是这世界上最会察言观色,同时更是这世界上最歹毒的人。 吕氏一路走一路想,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得皇帝嫌弃,惹得皇帝厌弃,惹得皇帝对她有了看法。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因为一个人。 朱允熥。 想到这个名字,吕氏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自从太子葬礼那天开始,那个一直以来都被她所刻意压制的,被她瞧不起的老三,怎么忽然就进了皇帝的眼?忽然变成了皇帝喜欢的孙子? 朱允熥,怎么突然之间就在皇帝心中,代替了吕氏和朱允炆母子的位置? 当时他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 定是皇帝认为,我私下里是个刻薄的妇人! 定是皇帝以为,朱允熥以前那个样子,是因为怕我? 瞬间,吕氏想到了很多答案。 瞬间,她的心变得冰凉。 如果真是这样,皇帝不但会她心生怨恨。恐怕这种怨恨,还会嫁接到自己的儿子,朱允炆身上。 自己死就死了,可是自己的儿子? 自己这么多年所做的,都是为了儿子? 想着,吕氏渐渐在宫中,走错了方向。 娘娘,这不是回宫,是去大学堂的! 一个宫女,在吕氏身后悄悄提醒。 吕氏停步,回头。 温和端庄的脸在初夏的阳光下,像是泛着一丝柔和的光。 她笑了笑,微微动动嘴角。 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寒,胆战心惊。 本宫去哪儿,用得着你这个贱婢管吗? 娘娘恕罪,奴婢多嘴!宫女顿时跪下,面色惨白。 呵!吕氏又温和的笑笑,再转头,眼神变得异常阴冷,吴龟儿,掌嘴! 啪,啪,啪,啪! 红色的紫禁城夹道中,脆嫩的绿荫下。 吕氏依旧如常前行,脚底的软布鞋踩在石板上,没有任何声音。 她的身后,垂柳之下,她的太监正在左右开弓,打着一个宫女的嘴巴。 ~~~~~ 参见娘娘....... 大学堂口,行礼的侍卫和宫人在吕氏的手势下,没有大声叩拜。 本宫看看淮王读书! 淡淡一句话,吕氏留下身边的宫人,只身一人朝着学堂走去。 下午的风,有些柔和,阳光下是绿树的影子,还有偶尔随风摆动的落叶。 学堂的窗户开着,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些年少的皇子藩王们,无心听讲,都仰着头看着房顶出神。 他们或许在想着,早点下课了,回去吃点好的,玩点好的。 一群废物! 吕氏的目光在朱元璋的幼子们身上扫过,带着不屑。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学堂最前面,那个专心和老师请教,身材有些消瘦的少年身上。 顿时,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并且充满了骄傲。 那是她的儿子,她的仰仗,她的未来,她的心中宝,朱允炆。 朱允炆拿着一本书,指给翰林学士齐泰在看。 后者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然后不厌其烦的讲解起来。 "殿下,汉武帝晚年倦政,生活奢侈。同时听信谣言,父子失和,致使太子被迫自杀。 事情的起因,是巫...... 吕氏站在窗外默默的听着,听着翰林学士给自己的儿子讲解历史上的得失,听着遥远的关于阴谋和流血的故事。 然后,吕氏慢慢转身,在翰林学士们的办公房中,发现她的几位翰林学习,端庄的颚首,无声的离去。 离去时,她依旧满脸笑容。 ~~~~~~~~ 这是朱允熥第一次出宫,对他而言,这个时代的一切都是好奇的。 应天作为大明的都城,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 街道宽阔笔直,尽管不全是石板路,可是泥土的地面也被夯得结实平整。路两边都是粗大的垂柳,有贩夫走卒坐在绿茵下休息,有货郎小贩卖力的吆喝。 路边,还有那些三层楼高,挂着招牌和幌子的商行。卖布的,卖粮的,卖酒的,卖糖的。 络绎不绝的行人,穿着各种衣裳,在路上悠闲的闲逛。有普通百姓,有带着小厮的书生,有带着孙儿的老者,还有软轿,马车等等。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热闹,这里的人看起来是那么平和,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这里的人都长着一张带着朝气的脸。 朱允熥一身便衣在街上闲逛,一双眼睛简直不够看。这繁华的大明,任何一个普通的场景,在他眼中都是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 他身边同样便装的锦衣卫,还有皇宫侍卫,虎视眈眈的看着周围的人群,各个都像积蓄力量的随时可以暴击的豹子一样。 检阅完即将出征的大明的精锐,朱允熥带着随身的侍卫乔装打扮,在京城中闲逛。反正朱元璋给了他一天的时间,他也正好想看看这个时代的真实面目。 三爷!朱允熥身后的廖镛小声说道,回吧? 急什么!朱允熥笑着道,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怎么也得在京城逛逛!说着,手里的折扇在对方宽阔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你不懂,这叫身临其境! 廖镛不懂,只能微微弯腰方便吴王拍打他,同时戒备的看着四方。 他不明白什么是身临其境,但是他知道吴王要是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人都得掉脑袋。 一切在朱允熥的眼里都是新鲜的,见惯了后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高楼大厦,这个时代的大街小巷是那么有人情味儿。 街上没有汽车轰鸣,没有暴躁的司机,没有那些脸上写着生活艰难的打工人。 有的,都是属于这个时代特有的祥和滋润。 这里,应该是这个时代的天堂。 三爷,回吧?廖镛有些煞风景的继续说道。 朱允熥无奈的摇摇头,这些侍卫们生怕有人忽然钻出来害他一样。 但是想想他们也是职责所在,自己若再继续这样,怕是他们回去也要受到责罚。 刚想说话,目光落在路边一家卖糖果的铺子上。 出来一趟怎么也得买点东西回去,家里有两个妹子,给他们买点!朱允熥笑着,大步进去。 糖果铺子的伙计,见一个少爷带着一群长随过来,忙哈腰带着热情的招呼。 这位少爷里面请啦!小店有山东来的芝麻糖,扬州来的梅子糖,苏州来的栗子糖,杭州来的桂花糖。 有福建来的龙须糖,广州来的椰蓉糖,广西来的甘蔗糖,番邦来的麦芽糖,还有塞外来的奶酪糖! 一连串的话儿从小伙计嘴里说出来,既俏皮又好听,一连串说了许多不带喘气打磕巴的。 朱允熥的目光在店铺里转转,笑着问,小女孩,还有老爷爷吃的什么糖?来上二斤! ~~~ 手里拎着几包糖果,朱允熥迈步出门,再看看繁华的街景,在侍卫的簇拥下,往紫禁城方向走去。 他今天格外开心,见到了大明的虎贲,见到了这个富裕从容的时代。他的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容,不是平日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眼神,变样了。 第34章 买了孩子吧 隐蔽的街角,彩色斗拱的屋檐下。 两个人跪在那里,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老人的胡子头发打绺的纠缠在一起,脸上的皮肤如同枯树皮一般带着深刻,且神色的痕迹。 他伸出瘦弱无力的手臂,掌心向上。浑浊的双眼中似乎没有任何的神采,干瘪开裂的嘴唇在见到路人的时候,会快速的闭合,发出含糊的音色。 大爷,行行好,赏口吃地.........大爷,大爷......你老积德行善! 可是,没人回应他的话,那些祥和悠闲的百姓,厌恶的从他身边路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身边,跪着的女孩,身影是那么的小,那么的单薄。 就像一朵在秋风中,颤颤巍巍随时都会凋零的花朵。 她的脚上没有鞋,露出了黑漆漆的脚底板。 她身上的衣服,虽满是补丁也盖不住破烂的残缺。 她的头发盖住她的脸,只露出那双黑色的,明亮的,带着渴望的,带着幻想的眸子。 那眸子中的种种光,让朱允熥的心里咯噔一下。 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对面一个卖包子的摊子,正在冒着腾腾的热气。 那女孩就那样愣愣的望着,嘴角有些闪亮。 忽然,她的头歪了一下,因为她看到,那包子摊的老板,把几个白色的包子,笑着递给一个被老者牵着的胖小子。 随后,她的眼皮动动,眼神变得有些迷茫。 她似乎在想,那包子是什么味道呢? 短短的一瞥,片刻的场景,让朱允熥瞬间从盛世的美好中挣脱出来。 他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另一面,残忍的一面。 这里是大明的京城,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依然有吃不上饭的人。 在大明辽阔的疆域上,这样的人有很多。 一直以来,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所做的,所为的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 他想让这个大明富国强兵,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想让这个大明爆发出更璀璨的光芒,留给后人歌颂。 甚至他想过,要让几百年后的羞辱,还有那些种种不平等的对待和条约,都去他妈的。 可是他忽略了,这个时代的本质。 如果真得到了那个位置,他要做的还有更多。 朱允熥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身后的侍卫们也不敢出声,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沉默。 路边,华丽门面的绸缎庄子中,一个十几岁的小伙计恼怒的冲出来。 嗨,老头,别地儿要去! 别在我们铺子门口要饭! 赶紧滚! 说着,凶神恶煞的小伙计,一脚踢翻了老头身前那个残破的陶盆。 第35章 你看到了什么? 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将士们,千岁千岁千岁! 朱允熥还没回宫,他一天的行程和说过的话,就已经传递到了朱元璋的手边。 不是不信任孙子,而是朱元璋这个爷爷想知道,他这个嫡孙一天都做了什么。 臭小子!龙椅上,朱元璋咧嘴大笑,真敢说呀! 地上跪着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悄悄抬头,看到了皇帝那张大笑的脸。心中对吴王的分量,更看重几分。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他这个指挥使不同于别的大臣,更像是皇帝的仆人。而他的身后,也只能有皇帝这么一个主人。 咱孙儿这么喊,将士们怎么回的?朱元璋笑问。 蒋瓛朗声道,三军振奋,山呼海啸!说着,又补充一句,只怕当时,吴王殿下让他们去死,他们都会去! 嗯!朱元璋点点头,咱这个孙子,比咱会说话,也比他老子会说话! 当皇帝,说话是一种艺术。 有时候,皇帝说的话,就是人心。 朱元璋继续往下看,又马上笑了起来。 出来一趟给家里买点东西!呵呵,咱都这个岁数了,还给咱买糖? 他摇摇头,但是脸上带着祖父那种得到孙儿孝顺,骄傲且满意的微笑。 可随即,笑容凝固了。 安置了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在楚国公家? 蒋瓛犹豫下,开口说道,吴王殿下见乞丐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龙椅上的朱元璋沉思着,脸色有些阴沉,京城的乞丐多吗? 回陛下。蒋瓛琢磨着措辞,这些日子,比以前多了些!说着,继续道,臣,这就去查,这些乞丐是哪来的? 作为皇帝的心腹,他当然知道皇帝的关心点在哪里。 天下不可能没有乞丐,但是皇帝要知道的是,造成乞丐的原因是什么。皇帝要知道,这些乞丐身上发生了什么。 果然,朱元璋点点头。 但马上朱元璋又恼怒起来,传旨给应天府,问问他们干什么吃的?城里乞丐多了都不知道?有了乞丐,为什么不妥善安置?为什么不给他们一口饭吃? 这事咱知道了,咱要是不知道呢?是不是咱不知道,他们就等于看不到?问问他们,这官怎么当的,是不是天天坐在衙门里,想着怎么升官发财? 告诉他们,他们是官儿,不是牛。干活还要咱用鞭子抽吗?当官的眼睛要看,耳朵要听,见到事要管! 朱元璋越说越气愤,让他们当官,一个个兴高采烈。让他们做事,一个个尸位素餐!一个个张口闭口,全是他娘的天下天下。可是呢,连要饭的都没安置好,还他娘的说什么天下? 古往今来,朱元璋应该是仅有的,会为了乞丐而大发雷霆的皇帝。 无论后世多诟病他,无论多少人议论他,诽谤他。但是有一点,朱元璋从不是民贼。 很多皇帝,既是独夫,又是民贼。 哪怕那些皇帝被什么学者专家称呼为大帝,但也是残民的贼。 他出身苦,见过百姓的苦,了解百姓的苦。 他是历史上第一位把关爱贫苦百姓落实到地方衙门的皇帝,曾经下旨给各地官府,六十以上年老多病者,年少无依无靠者,伤残不能理事者,每年官府要给多少粮食,多少布多少肉油。 跟随他征战天下的老兵,在这个基础上,赏赐更加丰厚。每年除了以上这些,官府还要给银钱多少,给酒多少。 大明刚刚统一天下之时,河南发生旱灾,听闻当地百姓卖儿卖女,朱元璋这位性情皇帝做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举动。 官府赈灾的同时,也要出钱把百姓卖掉的孩子买回来,交给穷苦百姓让他们团聚。 骂得有些累了,朱元璋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天下,何时才能真正人人都有饭吃! 说着,看看手里记录朱允熥言行的条陈,苦笑下,咱这个孙子,跟咱一样,见不得穷人! 不过马上,朱元璋的表情又变了,看着蒋瓛,查,查查这么多乞丐到底咋回事?查查,是有无良的乡绅,还是有无良的官儿! "臣,遵旨! 陛下!这时,黄狗儿轻轻上前,吴王殿下回来了,在殿外求见! 你还杵着干啥?传进来!朱元璋骂道。 ~~~~~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随着黄狗儿一道退下。 同时,几个小太监,开始为皇帝布置晚饭。 外面的天有些暗了,斜阳的光落在金色的琉璃瓦上,全是五彩的光彩。 朱允熥拿着一包糖,笑着进来。 孙儿参见皇爷爷! 起来,起来!朱元璋放下手里的东西,从龙椅上下来,坐,吃饭! 皇爷爷,孙儿在城里逛了逛,路过个卖糖的铺子,给您称了点糖!朱允熥献宝似的,放在饭桌上。 咱多大岁数了,还吃糖?朱元璋笑道。 这是广州的椰蓉糖,卖糖的说呀,没那么甜,入口即化! 咱可不吃,咱不爱吃甜的!朱元璋笑道,咱呀,就爱吃肉。 您尝一个,尝一个!朱允熥摸出一块,送到朱元璋嘴边,就吃一块! 呵呵!被孙儿撒娇似的弄得呵呵笑的朱元璋,张开嘴,糖一入口,顿时笑道,哎呀,还是太甜!说着,又笑笑,这玩意不抗饿,没啥吃头! 老头就是嘴硬! 朱允熥心里好笑。 饭菜上来,都是家常便饭。朱允熥让太监下去,亲自给爷爷装饭。 然后,把炖肉的汤汁倒在自己的碗里,大口的吃了起来。 逛了一天,饿了!朱允熥边吃边笑道。 饿了就多吃,吃肉!朱元璋给他夹一块炖的稀烂的肥肉,想长寿,吃肥肉! 朱允熥笑着点头,大口的吃着,格外香甜。 孙儿,今天在城里都看到了啥?吃了一会,朱元璋笑问。 朱允熥顿了顿,盛世! 嗯?朱元璋一愣,啥? 孙儿看到了,咱们大明百姓富足祥和悠闲的盛世! 还有吗?朱元璋知道这是马屁,淡淡的一笑。 还有......"朱允熥犹豫下,放下筷子,还有,挨饿! 第36章 孙儿要做万人敌 挨饿! 简单两个字一出来,朱元璋原本满是笑容的脸色,顿时凝固,凝结成冰霜。 而且从他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上。朱允熥看出了种种复杂的,交织在一起的情绪。有惆怅,有愤怒,有忧心,还有苦涩。 孙儿在长安街见到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后来在洛阳巷那边的破庙里,看到了好多个要饭的,有几十人! 朱允熥用筷子慢慢的搅着碗里的米粒,小声说道,别人告诉孙儿,应天城西门外边的窝棚里,还有更多挨饿的人! 吃饱,一直是困扰华夏人几千年的大问题。再美好的时代,看不见的角落里,也有不完美的影子。 在遇到一老一少两个乞丐之后,朱允熥在大明的都城中,那些刻意被人遗忘的角落里看了许久。他看到了盛世的残缺,看到了大明风华之下,一些无依无靠的百姓。 没有任何的社会和政权是完美的,有问题不怕,有了问题就要面对问题,就要处理问题,让这样的问题不再出现。 咱,已经让应天府去救济了!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无奈和寂寥,他是皇帝,是天子,但是他也做不到让人人都能吃饱。 皇爷爷!朱允熥小声的说道,光是救济也不是个事呀? 那你说说,咋办!朱元璋苦笑道。 孙儿打听了一下,今年开春淮西发水了,许多穷苦百姓没办法才逃到京城这边。朱允熥小心的组织着语言,京师是戒严之地,光京师就这么多,其他的地方就别提了! 啪,朱元璋一扔筷子,怒气勃发,上上下下都该死! 朱允熥低下头,不出声。他知道皇帝骂的是谁,骂的是那些没有及时汇报,并且处置不当的官员们。 皇爷爷!朱允熥继续开口,咱们大明这么大,年年都会有天灾人祸,种地的百姓一旦遭灾颗粒无收就只能举家逃荒! 这事咱也清楚呀!孩子!朱元璋揉着额头,当年,咱老家绝收。你大爷爷病死了,你二爷爷,三爷爷,都出去逃荒,死在了路上。全家就剩下爷爷一个人! 说着,朱元璋叹口气,那时候咱就在想,要是官府那些当官的稍微有些良心,知道救济救济百姓,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国家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百姓种出来的粮食,救济百姓不是天经地义吗? 说到此处,朱元璋摇摇头,可是呢,当官的就像是没看见一样。你知道当官最怕什么吗? 朱允熥摇摇头。 最怕的就是没良心!朱元璋继续说道,淮西大水冲了一万多亩土地,近万灾民嗷嗷待哺。咱从开春就开始说救济救济,地方官也一个劲儿的上折子,如何安置。可你现在看看,逃荒的百姓都跑到京城了! 你那句话说的对,京城都有了这么多,别的地方呢?朱元璋眼中闪出一丝狠辣,他们以为咱天天待在宫里不知道?嘿嘿,咱骂他们该死,是因为他们真的该死,他们只会当官没了良心! 若是尽心的安置流民百姓,怎么会变成乞丐?他们就是懒,就是不愿意主动做事。他们看不见就以为没有,他们看不见还以为咱也看不见! 朱元璋发火,朱允熥默不作声。 这位皇帝的脾气非常暴躁,尤其是在涉及到百姓的时候。朱元璋是一个有着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他认为手下的官员不但要清廉,而且要和他一样,关心天下的百姓。 所以稍微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就大发雷霆,让百官战战兢兢。而对于处置办事不利的官员,他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一个字,杀。 大明每年被革职,被流放,甚至被杀的官员,贪腐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都是尸位素餐,没有作为,乃至无法提升治下民生的官员。 发了一通火,朱元璋似乎是心里舒服了。对朱允熥说道,别看咱是个皇帝,可是很多事,身不由己呀! 皇帝是人不是神,就算是神也顾不过来全天下的人。 朱允熥看看朱元璋的脸色,再次开口说道,有了灾荒就救济,这是皇爷爷的德政。但是,孙儿想...." 你吞吞吐吐地干啥,咱爷孙俩有啥不能说,直说!朱元璋说道。 大明年年都有地方闹灾,江南在这边还好,北方山陕边地,黄河边上的中原等地,还包括淮西等地,隔三差五不是闹旱,就是洪水! 朱允熥缓缓开口道,当地的官府本就不富裕,连年拿出粮食救济百姓,也是一种负担。而且...."说着,看看朱元璋的脸色,而且,那些地方官也未必是尽心救济! 呵,甚至有的干脆把朝廷的赈灾银子粮食装进了自家的口袋,是吧?朱元璋冷笑。 朱允熥沉默一下,算是赞同。 所以,孙儿想,为什么有灾难的时候,朝廷不把这些灾民组织起来,以工代赈呢? 朱元璋皱眉琢磨,这倒是个好法子!可是就怕地方官打着以工代赈的主意,给百姓增加徭役! 这老爷子! 朱允熥心里发笑,原来是怕地方官滥用民力。 大明的百姓除了交税之外,每年还有徭役等。比方说修筑城墙,疏通水路,铺设官路等等。 有的百姓为了避免徭役,就会给官府交钱交粮,所以这也是地方上,那些官吏们发财的手段之一。 现在是朱元璋当皇帝,他两只眼睛盯着,地方官自然不敢胡来。可是明朝后期,因为百姓负担过重,也成了大明灭亡的导火索之一。 孙儿说的以工代赈,和以往不同!朱允熥继续开口,比如说黄河,孙儿翻阅宫中的档案,发现从洪武二十年开始,三次治理黄河总共花费了白银一百二十余万两,动用民夫三十多万! 孙儿以为,若是用灾民取代民夫,朝廷不但可以赈济灾民,还能省下许多不必要的开支! 以今年春天淮西发水为例,就是因为淮河没有疏通河道导致的。洪水这东西,堵不如疏,疏是一个细致漫长的过程。朱允熥边想边道,既然有了受灾的灾民,就是现成的劳力,朝廷与其不停的赈济,不如组织起来。 他们干活也是为了自己干,疏通好了河道,以后水患也少了!水患少,百姓的日子就好。所以孙儿觉得,以工代赈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听着朱允熥侃侃而谈,朱元璋不住点头。 原本因为生气而皱起的眉头也慢慢散开了,脸上甚至浮现出笑意。 他最满意这个孙子的地方,就是这个孩子独到的眼光,和敢于做事的勇气。 那么多皇子皇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翻阅宫中的档案,知道治理黄河花了多少钱,用了多少人。 那么多皇子皇孙,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这个岁数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心里的看法。 等朱允熥说完,朱元璋沉思一下,慢慢开口,熥儿,咱听说你心善,救了一老一少两个流民乞丐? 是!朱允熥知道自己的举动,肯定有人告诉朱元璋,当下开口说道,孙儿让楚国公家的廖镛带回家里安置,想他楚国公的府里,应该不多两张嘴! 朱元璋笑了笑,那么多流民乞丐,你咋只救了那俩人? 这话是随口一问,但是朱允熥却面色郑重起来。 一老一少为祖孙,是爷爷带着一个孙女!朱允熥小声道,他们无依无靠的,孙儿...." 朱元璋明白他的意思,叹息一声,好孩子! 祖孙,孤苦无依的祖孙,朱元璋心中有所感悟,看着朱允熥的神色更加疼爱几分。xしewen 再说,那么多流民乞丐孙儿也救不过来!朱允熥一笑,自信的抬头,救一人是小,救万人是大,孙儿要做能救天下苍生的,万人敌! 说的好!朱元璋一拍大腿,这才是咱朱家男儿,该干地事! 第37章 让百姓吃上太平饭 朱允熥还是低估了,朱元璋对于百姓的惦记。 第二日,上谕。应天府尹胡之善因为安置流民百姓不利,致使百姓乞讨沦为乞儿,罚俸禄三年,革职留任代罪查看。 淮西驻地,因为赈济不到位,使的百姓流离。十几个官员被一撸到底,发配云南。甚至有个知府,因为账目不清楚,直接交刑部处议,等待他的,秋后问斩。 又过了几天,朱允熥和朱元璋登上的应天的城墙,看着大将军蓝玉带着数万大明虎贲,出师塞外。那一日,因为大明精锐出征,京城到处是为了目睹大明男儿英姿的百姓。 蓝玉和众将临行之前,冲着皇城的方向,三跪九叩。数万大明健儿,齐声大吼,大明万胜。 那时,朱允熥注意到,朱元璋藏在龙袍之下的身体,异常挺拔。脸上满是对曾经峥嵘岁月的怀念,还有对血火河山的期盼。 随后的日子,流水一般,悄悄地走着。 朱允熥每日读书写字练习武艺,在学堂里和那些小王爷吹牛打屁,在家里和两个幼妹紧紧相依。每天的膳食,都是和朱元璋一起吃,甚至在朱元璋接见大臣的时候,他都会在边上旁听。 不处理政事的时候,爷孙俩要么在御花园中散步,要么在宫中,朱元璋亲手种的两亩地上,摆弄着农活。 总之,事情都在朝着对朱允熥有利的方向发展。他和朱元璋的关系越来越好,老人甚至已经有些离不开他了。 因为跟这个孙子在一起,朱元璋总是能有发自内心的微笑,总是能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自己刚刚登基为皇帝时,意气风发敢为天下先的气质。 同时,朱允熥的孝顺,还有诚恳,也深深的打动了他。 朝中,隐隐有传闻。吴王朱允熥,是皇帝选定的皇太孙。 可是朱允熥没有沾沾自喜,他现在只是朱元璋喜欢的皇孙,名份未定,他现在只是个没有权力的空头吴王。 现在的他还要虚心谨慎,只有真正当上了皇太孙,才能施展心中的抱负,才能在自己身边,真正聚集起一股完全属于他的力量。 随后,朱元璋再次下旨。 十月皇帝万寿,各地藩王可以回京贺寿。但是随行人员不能超过两百人,沿途官府不得费力接待,所用食物务必简朴。 ~~~~ 六月的阳光热烈。 午后,夏日的虫儿在绿茵之间低声鸣叫。 朱元璋犹如一个寻常老农一样,坐在一张躺椅上,用手中的草帽扇风,笑看着在庄稼地里笨手笨脚忙活的朱允熥。 这是一处水田,就在大明的紫禁城里。 即便是当了皇帝,朱元璋也没忘记自己的农民身份,亲手种了两亩田,并且乐此不疲。 水田里都是水,朱允熥赤脚踩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还要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不能踩到那些茁壮成长的秧苗。 这时代的农业远没有后世发达,只有靠人力消除田里的杂草。但是这时代的生态格外的好,两亩水田里不时有青蛙跃出水面,小蝌蚪在朱允熥的脚边游走。 咦,笨地这个瓷实,知道的以为你在拔草,不知道的以为你扒萝卜呢? 朱元璋看着笨手笨脚的朱允熥,朗声大笑,喜悦的笑容让他脸上的皱纹都绽放开,像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种地,可比读书练武难多了。来这个世界快三个月,朱允熥的身体素质已经得到很大的提高。可是在每次在地里干上那么一会活,都会腰酸背痛。 听了祖父的揶揄,朱允熥回头笑笑,随后再弯腰跟水田的里杂草较劲,但是手指忽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起来一瞧,顿时乐了。 皇爷爷!朱允熥举着手里的东西,回头喊道,您看,田螺! 肥不肥?朱元璋顿时坐起来,趿拉着布鞋走到水田边,笑道,肥的话捞一碟,咱爷俩一会吃田螺! 好嘞!朱允熥笑着在水田里摸起来。 哎呀,咱地大孙子呀!咋这么笨呢?朱元璋笑着甩了鞋子,进入水田,咱告诉你,当年你爷爷小时候,十里八村的孩子摸田螺,没一个人能摸过我! 说着,朱元璋咧嘴一笑,看看,有啦! 皇爷爷,厉害!朱允熥顿时马屁如云,随后又跟个孩子一样惊呼一声,皇爷爷,水田里还有小鱼呢! 抓起来,炸着吃,香哩!高兴之余,朱元璋的嘴里冒出了从小说到大的淮音。 天边斜阳起,满眼夏日红。 金色的余晖在大地上洒落,人间满是金黄。 金黄色的光透过了叶子,落在林间的饭桌竹席上。 简单的木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 米是去年宫里水田收获的稻米,晶莹剔透弹性十足。 菜是一碟姜蒜炒田螺,一碟煎得金黄的小鱼,一碟蒜苗炒虾米,一碟朱重八最爱的萝卜干炒咸肉。 干了许久的活,朱允熥又累又饿。 他早就摸通了朱元璋的性子,他这个皇爷爷最是见不得儿孙畏手畏脚,在他老人家眼里,狼吞虎咽才是好男儿。 所以爷俩刚刚做好,朱允熥先是给朱元璋盛饭,又给他倒了一小盅酒。 随后把炒咸肉那油汪汪的汤汁浇在米饭上,大口的吃了起来。 呼哧!呼哧!香! 一口下去肉油和米的味道,在嘴里完美的融合,脸上全是满足的愉悦。 多吃,多吃!朱元璋笑着给朱允熥夹了一块五花三层的咸肉。 皇爷爷,您也吃!朱允熥笑道。 咱先喝酒!朱元璋朗声一笑,白色的眉毛动动,随后拿起一个田螺美滋滋的吃着。 他的动作很娴熟,两声轻响之后,田螺的肉就进了他的嘴巴,然后再端起酒盅,小小的喝一口。 之后,又夹起一条金黄色的小鱼,一口咬掉脑袋,在嘴里嚼着。 吃美了,咧嘴一笑,味儿不错! 远处,伺候了朱元璋十几二十年的御厨徐兴祖,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是军中伙夫出身,对他来说做这些家常的百姓菜肴,远比御膳容易。 皇爷爷小心刺儿!朱允熥见朱元璋直接一条鱼塞嘴里大嚼,赶紧提醒。 你呀,就是在宫里长大的,啥也不懂!朱元璋笑道,水田里的小鱼用油一煎,刺都是酥的! 说着,似乎陷入回忆,咱老家那地方的鱼好呀!咱小时候,跟在大哥屁股后头,拎着木桶天不亮就起来,啥泥鳅呀,小鱼呀,黄鳝呀!呵呵,每每的抓上半桶,回去之后你太奶加点油那么一炖,哎呀!那滋味! 人老了,总爱回忆往事。人老了,特别念旧想家。 朱允熥看看朱元璋,小声笑道,皇爷爷,要不,啥时候孙儿陪着您,回老家看看!到时候,孙儿亲自给您抓鱼去! 不回去,劳民伤财! 朱元璋淡淡的说道,说着,语气中带着悲伤,再说,别人做不出那个味道! 妈妈的味道,别人肯定做不出来。 朱允熥也随时都在想着自己的母亲,想着娘做的饭,包的饺子。 孙儿呀!朱元璋再次开口,这桌饭你看着简单,可是在咱小时候,只有年景好才能吃上!就算是吃上了,也不能敞开肚子吃。 过年了,你太爷弄了巴掌大的肥猪肉。先祭了祖宗,再分给咱几个兄弟。你太奶和几个姑奶奶,只能看着,一点都吃不到嘴! 那时候,你太爷总说,来年!来年一定多弄些肉,让儿子姑娘都吃上! 来年,你太爷更加努力的干活!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家里也都盼着,地里能有个好收成! 可是收成好,地租也高,给完了东家给官府,自己家里还是饥一顿饱一顿。 一到半夜,兄弟几个都饿的肚子咕噜咕噜叫! 朱允熥默默的听着,听着面前的老人回忆。 可就是那样,你太爷太奶也没抱怨,该种地种地,该交粮交粮。 谁知道老天爷不长眼,先是一场大水颗粒无收,紧接着瘟疫,咱们朱家一家好几口,就剩下你爷爷一个人了! 说着,朱元璋似乎有些动情,咱那时候跟你差不多大,一个人跑进了庙里当小和尚,那时候长的小,总被师兄们欺负。干活最多,吃的最差。后来又赶出去,满天下的化缘流浪! 到最后实在看不到啥奔头,一咬牙投了红巾军! 说着,朱元璋哼了一声,奶奶的,狗屁大元不让咱吃饱,咱就跟你干! 老人情绪起伏太大伤身,朱允熥赶紧劝道,爷爷,都过去了! 但是不能忘!朱元璋看着他,正色说道,现在咱朱家坐了天下,可是到啥时候也不能忘了,咱家是啥出身,咱祖祖辈辈都是穷人!和天下所有的穷人一样,勤勤苦苦干活,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咱是穷人,咱就得在乎穷人。朱元璋指着桌上的饭菜,人家叫咱一声皇上,咱得对得起人家,得让他们能过上太平日,吃上太平饭! 朱允熥站起身,肃然说道,皇爷爷,孙儿记住了! 第38章 惊变 明亮的宫灯,照亮脚下的石板,照亮路边的宫墙。 宫人们小心的,无声的走在两边。朱允熥扶着朱元璋,慢慢朝奉天殿走去。 可能是劳作了一天,年老的皇帝有些累了,一路上也不说话,只是朱允熥说话的时候,满脸慈祥的笑容,偶尔有些轻咳。 毕竟是老人了,这个时代的人六十岁就算是长寿。早年间,朱元璋征战四方一身都是旧伤,现在人老了,多少有些心肺功能不足。 皇爷爷慢点!上台阶的时候,朱允熥小声提醒。 嗨,你爷爷又没七老八十眼花耳聋,你搀啥!朱元璋笑道,咱是马上的天子,一辈子打仗打出来的汉子,走路还让你扶,成啥了? 人老心不老,老也不服老。 朱允熥笑道,孙儿这不是孝敬您老吗? 真孝顺就好好读书,好好练武,给爷爷,给你爹争气!朱元璋踩着台阶笑道。 孙儿记住啦!朱允熥笑道,皇爷爷也要爱惜身体,别总觉得自己行,再行您也六十多了。 要是别人这么说,朱元璋早就大怒让人宰了。可是自己孙子嘴里说出来,既暖心又妥帖,更有种孩子长大了,知道照顾老人的欣慰。 放心吧,你爷爷硬朗着呢!进寝宫的那一刻,朱元璋咧嘴笑道,咱虽然老了,可是咱还舍不得死呢,咱还等着再看一代人,看你们这些臭小子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呐! 孙儿呀,给您老生一百个重孙子! 朱允熥笑道,随后对朱元璋身边的宫人吩咐,晚上都好好伺候,皇爷爷今天累了! 奴婢们明白!宫人们在太监黄狗儿的带领下,齐声答应。 皇爷爷,孙儿告退了! 走吧,回去早点睡,晚上别看书,对眼睛不好! 看着朱元璋慢慢进去,直到没了身影,朱允熥慢慢转身。 但就在他转身的一刻,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剧烈的咳嗽,还有太监的惊呼。 陛下!陛下! 咳!咳! 当下,朱允熥毫不犹豫直接转身冲了进去。 来这个世界之后,尽管他心中有着诸多算计,可对于这个对他关爱有加的老人,心中始终存着真情实意,也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长辈。 皇爷爷!朱允熥惊呼,冲进朱元璋的寝宫。 龙床上,高大的老人不住咳嗽,嘴里吐出粘痰。而且,因为咳嗽,明显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传太医,快!朱允熥吩咐一声,不住的拍打朱元璋的后背。 呃呃~~~呃呃~~~~朱元璋的手抓住了朱允熥的手,不住的咳嗽,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 皇爷爷,没事的,没事的,孙儿在,孙儿在! 真情流露之下,朱允熥的泪水决堤而出。 现在是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不会这么早死,可是看着老人被疾病折磨的模样,他还是心中很疼。 在朱允熥的拍打之下,朱元璋咳嗽声慢慢小了起来。 这时,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响起。 宫中常备的御医满头大汗的进来,几个人慌的手中的药匣子都拿不稳当。 慌什么?朱允熥怒斥,你们是救人的,你们心慌了,能救好吗? 臣等该死!几个御医满头冷汗。 御医看着威风,其实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这位洪武皇帝又是个极爱迁怒于人的,当年太医院许多御医因为没治好他的外甥李文忠,都被砍了脑袋。 现在,给年老的皇帝看病,还没看他们就已经先慌了,先怕了。 皇爷爷只是小病,可能受了风寒才咳嗽,你们不必惊慌。朱允熥继续说道,赶紧! 臣斗胆,给陛下请脉!一个御医战战兢兢的手指搭上朱元璋的手腕。 呃!朱元璋长出一口气,躺在床上,嘴里喃喃,老了,老了! 这时,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 侍卫来报,内阁中留守的大臣纷纷到了殿外。中书舍人刘三吾带头的几个中枢大臣,还有紫禁城侍卫统领,禁军指挥使李景隆等武将。 来这么快? 朱允熥心中瞬间警觉,皇帝生病了,这些人是必须到场的,但是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而且和御医脚前脚后。 看看殿外等着的大臣们,个个神色匆匆衣冠不整,似乎刚被人从值班房里喊出来。 有人告诉了他们?可是皇爷爷刚才没有说通知大臣,那到底是谁,告诉他们皇帝病重! 一个御医给朱元璋把脉,另外几人查看皇帝的眼睛,舌苔。 朱允熥看看他们,把目光转向寝宫之后。所有的宫人都颤抖着,站在宫殿的角落里。 忽然,朱允熥的目光在一个人头上定格。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头上都是汗水,而且呼吸急促,显然是跑了许久才回来。 可是值班御医就在寝宫之外侍卫房中,一墙之隔而已,用的着跑这么快? 这里虽然是朱元璋的寝宫,但他勤政不休,住在外廷而不是有女眷的后宫,情急之下就是喊一嗓子都听到了,何必用跑? 再说,他一个皇帝的贴身总管,就算是想报信给别人,也用不着自己去。 这时,外面又响起几声惊呼。 陛下怎样了? 我皇祖父如何? 吕氏和淮王朱允炆也到了,他们是住在内廷深宫之中,怎么也来的这么快。 看着黄狗儿头上的冷汗,朱允熥似乎明白了。 这条阉狗是跑去给吕氏母子报信去了,又抢在他们之前跑回来。 看来,这宫里还真是暗中错综复杂呢! 他吕氏为了朱允炆,这些年还真是没少下功夫,没少收买人心。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有些发冷。 据说,朱棣发动靖难的时候,打到了南京城下。 本来凭着应天雄伟的城墙完全可以等到勤王之师,是朱棣的内应们打开了城门。除了李景隆这个二五仔之外,还有许多宫人。 而朱元璋和朱允炆都有一个特点,出名的对太监不好! 陛下好些了吗?一个御医跪着揉着朱元璋的穴位,小声问道。 朱元璋嗯了一声,闭着的眼睛睁开,睁开的霎那看到了朱允熥关切带着泪痕的脸,他脸上的皱纹动动,嘴角也动动。似乎是想笑,可是最终没有笑出来。 皇爷爷,孙儿在呢! 朱允熥拉住朱元璋的手,对方的手指也反握住他。 叫!朱元璋含糊一声说道。 朱允熥还没说话,黄狗儿大声道,陛下有旨,诸臣功觐见! 看着那条阉狗,朱允熥心中冷笑。 皇爷爷身边这个贴身太监,肯定不是和自己的一路的。 他是吕氏的人,他早就被买通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们进来,纷纷在寝宫门外跪倒,从门口焦急的往里看着。 皇上!皇上!李景隆满脸是泪,手脚并用的爬进来,跪在那里当当的磕头,老爷子,您可别吓唬我呀! 这也是个人精,知道在皇帝面前拼命的表现。看他痛哭流涕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皇帝的儿孙。 老天爷,俺愿意用俺的寿命,换俺舅爷!李景隆嘴里念叨着,说的都是淮地乡音。 朱允熥注意到,朱元璋苍白的脸上露出些笑意。 此刻,朱允熥心中一疼,这个老人一辈子都是为了家族而战斗。可是那些晚辈呢,大概都是指望他给自己加官进爵荣华富贵。 忽然,一个人影仓皇的进来,也是满脸泪水。 皇祖父,皇祖父您怎么了,您别吓唬孙儿!朱允炆跪在床边,声泪俱下。 而吕氏在门外,哭天抹泪。 过来!这时候,气息不稳的朱元璋指向那些大臣们。 刘三吾等文臣跪着爬进来,跪在地上。 朱元璋想挣扎着坐起来,却有些无力。 忽然,朱允熥感觉被他抓着的手生疼。 只见,朱元璋一只手拉着朱允熥,一只手颤抖着指着朱允熥。 他.......他........吴王.....为...大明! 第39章 监国 灯火通明的寝宫之中,檀香和灯火交织。 寝宫龙床之上,年老的皇帝在烛火下是那么的虚弱,可是他的手还是死死的抓着皇嫡孙朱允熥。 皇帝那双鹰视天下的眼睛,虽然此刻暂时没有了舍我其谁和主宰天下的霸气,但是依旧眼神如刀,神色坚决。 他注视着他臣子们,注视着他一手挑选的臣子们。 他一生杀过许多大臣,功臣。但是他也欣赏那些敢于直言,为人正直的臣子,并且委以重任。今日在宫中值班的大臣们,也都是他一手选拔上来的忠贞之士。 中书舍人刘三吾,户部尚书傅友文,御史大夫高巍,督察院左都佥事尹昌隆......... 这些人,也都抬着头,眼含热泪,看着将要说话的皇帝。 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已经是长寿之人。而且硬朗的皇帝一向没有大病,但是越是硬朗的人,死的越突然。 其实皇帝要说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皇帝指着吴王朱允熥,嘴里断断续续。 他....吴王....为大明......咳,咳! 老爷子!朱允熥眼角泪水滑落,他的记忆中朱元璋还有几年的寿命,不该此刻死去。可是现在眼前的老人,风烛残年,他的心中也是既疼又慌。 再听到对方拉着的他手,对臣子们交待事宜,心中那种感激难受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 甚至,此刻他的心中,完全没有那种即将听到朱元璋说,大明储君四个字的欣喜。 陛下! 突然,在门外的吕氏哭道,陛下慢慢说,慢慢说!说着,吕氏对太医们吼道,没看到陛下气息不稳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这娘们是疯了! 朱允熥的目光冰冷至极,她居然敢现在打断朱元璋的话。 至于她的目的昭然若揭,在没有储君的情况下,人人都有机会。她自然不想让朱元璋说出那句,吴王为大明储君。 皇祖父,不急说话!不急说话!朱允炆也哭泣道,孙儿们都在呢,有什么话慢慢说,先看病! 哼!朱允熥心中冷笑。 天家还真是没亲情,这个关头就看出他们的真正嘴脸了。 他们都怕皇帝说出那句话,他们都在阻止皇帝。 如果皇帝现在就这么死了,那么朱允炆占据一个长字,还能斗上一斗。而且现在宫中,吕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朱允熥心中一阵悲凉,同时他感觉握着他的那只手更紧了。大概皇帝也看出来,心中也难过吧。 朱元璋何许人也,人精一样的人,怎么能看不出他们的心思。现在他的儿媳妇,他的孙子开始忤逆他,趁他病了,开始在他床前演戏了。开始阻挠他,开始算计他。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人生无常,无论何等人物,在临死之前大概都会看到别人丑恶的嘴脸。 嘿嘿!朱允熥看看吕氏,又看看满脸泪水的朱允炆,聪明反被聪明误,皇帝不会死,你们的小把戏被他看在眼里,你们完了。 你们再也不会是我的威胁了! 吴王.....朱元璋急促的呼吸着,嘴里说着,越急越是说不出话,咳嗽越来越急促,咳!咳!咳! 皇爷爷! 皇祖父! 陛下! 众人惊呼之中,朱元璋面色青紫,胸膛起伏似乎极为痛苦。 皇祖父! 朱允炆大喊一声,就要往朱元璋身上扑。 走开! 霎那间,朱允熥扯着他的脖子,直接甩到一边。 前世当过兵,了解急救知识的他知道,朱元璋这是被痰堵住了嗓子。 当下也不多想,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掰开朱元璋的嘴。 忍着对方嘴里呼出的腥臭之气,毅然的低头。 呼! 一股黏糊糊的东西涌入带着恶臭之味涌入朱允熥的喉咙,他顾不得胸腹之中翻江倒海,吐出去继续吸允。 呼! 又是一股,黄色粘稠的液体吐出来。 皇爷爷被痰堵住嗓子了,快点!朱允熥对几个已经愣住的御医喊道。 呃!一声悠长的呼吸从皇帝口中传出,在吸出浓痰之后,皇帝的呼吸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你们当我皇爷爷死了吗? 御医在忙活,朱允熥擦了擦嘴角,忍下腹中的恶心,对着殿中人大喊。 皇爷爷一生南征北战,什么样的凶险没见过?只是突发的疾病,呼吸不畅,你们就如此哭天抢地,成何体统? 臣等有罪!臣子们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此刻,在他们眼中,站着的吴王竟然和病床上那个老皇帝的影子重合了,而吴王的话语之中,也全是老皇帝的风范。 二哥!朱允熥看着痛哭的朱允炆,二字咬得很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精神起来!咱们朱家的男儿,哭哭啼啼成何样子? 说完,不理会面色复杂的朱允炆还有愤恨的吕氏,转头去看朱元璋。 御医金针刺穴,人参含入口中。 朱元璋吐出一口浊气,对着朱允熥点点头。 大殿之中,死一样的沉寂,只有老皇帝虚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想挣扎着坐起来,在御医和宫人的服侍下,半躺在龙床上。 皇爷爷如何?朱允熥对御医问道。 陛下是急火攻心,痰堵了心窍,暂时没有大碍! 寝宫中无论是朱允熥还是诸位臣子都长出一口气,然而此刻吕氏等人的脸色却惨白惨白。 急火攻心,朱元璋毕竟是个老人。先是痛失爱子又是每日政务缠身,这么大岁数的人强忍心中的伤痛,不出病才怪。 皇祖父!朱允炆只知道哭。 现在朱元璋的呼吸平稳,脸上渐渐有了光泽,眼帘不住的动着。但是他的目光,始终放在朱允熥身上。 皇爷爷,孙儿找人算过,您老呀长命百岁呢,您刚才不是还和孙儿说,要再看一代人吗?要看看重孙吗?您老现在,就安心养病,万事有孙儿! 看朱允熥拉住自己的手,朱元璋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微微点头。 皇爷爷,您现在病了,孙儿代您说几句话成不成?朱允熥又笑道,现在呀,可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不能乱呢! 朱元璋再次微笑,再次点头,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吴王监国! 殿中安静至极,皇帝的话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 臣子们叩首没有异议,而吕氏和朱允炆则是面若死灰。 虽说是监国,可是其中的含义是个人就明白。 吕氏辛苦半生,为儿子铺就的道路戛然而止,朱允熥这个曾经不争气的嫡孙,走在了他们前面。 此时臣子们心中也是惊涛骇浪,皇帝让吴王监国,没有皇储之名,有皇储之实。 监国我可不敢做,这江山还是您老来掌舵吧!朱允熥笑道,政事上,孙儿可是两眼和一抹黑,抓瞎了!过几日您身子好了,有您忙的呢? 朱元璋又是微笑,捏了捏朱允熥的手指。 他的手,是那么粗糙,全是陈年的老茧。 皇爷爷,孙儿要说话了。孙儿要是说的对,你就对大臣们点点头! 得朱元璋的回应之后,朱允熥再次看看殿中人,朗声道,从现在开始应天府宵禁,落日之后任何人不得私自上街,违者斩立决! 皇帝病了,帝国中的宵小就会冒出来。 然而,朱允熥却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京营虎贲,虎威,飞豹三营都指挥使,开国公常升。 飞熊,振武营都指挥使常森! 整顿兵马,没有皇爷爷的皇命旗牌,擅动者杀! 这两位是朱允熥的舅舅,他们手里的数万人,就是朱允熥现在的依仗。 应天兵马司指挥使,景川侯曹振! 殿前亲军指挥使颍国公傅友德,随时准备陛见! 曹国公李景隆! 朱允熥一声大喝,李景隆赶紧叩拜,臣在! 皇城司都指挥,御林军指挥使是你,你给我看好了,谁有二心,嘿嘿,你明白? 臣,明白!李景隆说道。 叫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马上入宫并且住在宫里! 发出一连串的命令后,朱允熥转头对朱元璋笑道,皇爷爷,孙儿安排的可还妥当! 后者点头,又捏了下朱允熥的手。 第40章 手段 老爷! 只有一只眼睛的管家,迈步进了开国公常家的后院,隔着窗户呼唤。 说是管家,其实一看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武夫。眼睛瞎了一只,耳朵只有半边,右手上只有三根手指。 作为大明开国最为显赫的武将世家,常家的管家和家丁都是军中跟随常家出生入死的老兵,退下来之后就安置在了常家。 六叔,啥事儿?卧室里燃起灯火,开国公常升问道。 宫里来人!管家在窗户外头压低嗓子,仅有的一只眼睛特别明亮,三爷的人! 吴王朱允熥是常家的嫡亲外孙,常家上下私下谈论的时候,都会用三爷这个亲昵的称呼。 卧室里静了一下,紧接着赤裸着胸膛,露出健壮身材的常升从里面出来,绷着脸,人呢? 花厅喝茶! 常升披件衣服就往外走,边走边想 这个时候了,三爷派人干什么? 为了避嫌,三爷几乎不往常家送信? 莫非,宫中有变故? 忽然常升的脚步停住,回头看着管家,六叔,让咱家的儿郎们动弹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管家嘿嘿一笑,猩红的舌头舔了下嘴唇。 古往今来,皇帝老了,在没有宣布继承的情况下,那张椅子就是血雨腥风。 现在藩王都在外,鞭长莫及。而这京城中枢之中,谁能坐上那把椅子,谁就是正统。 常升不傻,若真是皇帝突然驾崩,没有皇储的人选。如果三爷有心争一下,常家必须支持,哪怕是破家。 因为就算常家不帮,新皇登基之后,作为吴王的亲舅舅他们也讨不到好去。 这些年,死的功臣还少吗? 脑中想着,进了花厅。果然是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焦急的等在哪里。 奴婢见过国公爷! 老王别来这个!常升当然不能受王八耻的礼,赶紧问道,咋了?啥事? 王八耻凑近了,小声说道,公爷,皇上老爷子病了! 常升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满脸是杀气。 不过太医说只是急火,痰堵住了心窍,现在已经没大碍了! 你他娘的说话别大喘气!常升笑骂。 可是很多人,却觉得老皇爷可能不行了!王八耻继续说道,老皇爷下旨,主子监国!(主子这个词不是清代专有,但是在元明时代特指贵人的家奴) 三爷监国!常升的眼中顿时满是狂喜,握紧了拳头。 公爷,主子说,京城就交给您了!王八耻说着,递给常升一封信。 后者迫不及待地打开,上面是朱允熥的亲笔。 二舅,皇爷爷病了,外甥监国。 为防宫中,城中有人传播谣言,宵小作乱。现特命你统帅手下四营兵马,坐镇京城,严阵以待。 二舅,皇爷爷没事,但我怕,有人闹事! 没有皇爷爷的皇命旗牌和我的亲笔信,任何人不得调用京营一兵一卒,违令者,杀! 来人,备马!常升对外面喊道,让家丁们都披挂起来,穿重甲。去侧院通知老三,跟俺进营,控制军队! 喏!外面的家仆如在军中一般。 宫里情况怎么样?常升在家丁的侍奉下一边穿着铁甲一边开口问道。 王八耻看看常升身后的人,没说话。 后者挥手,家丁们下去。 公爷,奴婢多嘴。王八耻看看左右小声说道,那吕氏....... 说着,声音再小一些,老皇爷拉着主子的手,咳嗽着说,吴王为大明.....这时候吕氏和淮王就不让老爷子说话! 什么?常升怒道。 他们见不得咱们主子好!王八耻说道,自从太子妃走了,那吕氏就把主子当成眼中钉,防着堵着,主子想跟太子爷亲近亲近她都不让! 说着,王八耻哭了两声,他们巴不得主子死了,现在主子监国,他们说不定....." 嘿嘿!常升冷笑,欺负俺常家没人呢?说着,又是冷笑,回去转告三爷,京城有俺在,有那么多太子爷的旧臣,那么多淮西的老将,没人能闹起来! 奴婢晓得! ~~~~~ 朱元璋躺在床上昏沉的睡了,呼吸还算平稳。 朱允熥慢慢把手从老人手里拿出来,给他盖上被子,悄悄走到外间。 寝宫外间,就是朱元璋每天批阅奏折的地方。看着和后世子紫禁城中的格局一样,应该说后来的紫禁城就是仿造应天的宫城。 见朱允熥出来,几个守在外面的中枢文臣们马上站起来,肃手倾听。 皇爷爷只是急病,应该无碍的!朱允熥小声道,只不过这病太急,兴许有人会有不该有的心思。诸位都是皇爷爷亲手提拔上来的臣子,是大明的忠贞柱石,这个关头,稳定朝政还是要依靠诸位! 臣等不敢! 皇爷爷说让我监国,其实就是怕这个时候有人.......朱允熥看看臣子们,他老人家有病的消息,还是不要扩散的好,明白吗? 臣等明白! 诸位辛苦!朱允熥点头说了一句,又转身回宫。 看着他的背影,文臣们对视一眼,眼中的嘉许不言而喻。 如此关头吴王能如此沉得住气,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实在是心有沟壑。 莫说皇帝就只是急病,就算皇帝今天突然驾崩了,有了这些安排京城中谁又是吴王的对手? 中书舍人刘三吾忽然想起这几日朱元璋下的那些诏书,和吴王亲厚的常家,还有淮西一系的那些武将,纷纷重新回到大明的军中,掌握了京畿周边的兵权。 还有今日皇帝说吴王为监国,种种这些交织在一起。刘三吾顿时明白,皇储之事在皇帝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现在看来,吴王是最好的人选。 皇明嫡孙,身份正统,不会引起诸藩的不服,又对天下有着名份大议。 而且吴王英武聪慧还在已故太子之上,小小年纪无论是城府还是手腕都是出类拔萃。 反观淮王朱允炆? 刘三吾摇摇头,以前他对这个淮王感官颇好,可是最近和吴王一比,淮王就是只知道读书,没有心机手腕,胆量似乎也差了许多。 而且今日在皇帝的病榻前,他们母子一唱一和真是昏招迭出。他们以为不让皇帝说出那句话,就还有希望?殊不知,他们是自己绝了自己的路。 文臣们心中各自思量的时候,一个面容清冷的男子被带了进来。 众人皆是一愣,随后面露鄙视,扭过头去。 蒋大人,这边!黄狗儿引路。 来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其实是皇帝的鹰犬,专门监视大臣大兴诏狱,是个不折不扣的酷吏。 蒋瓛也没看那些文臣们,小心的走入寝宫,在门口跪下。 朱允熥挥挥手,别的人宫人都走开,黄狗儿却拿着拂尘,立在朱元璋的床边。 黄公公!朱允熥冷笑一声,去弄条热毛巾来,我要给皇爷爷擦脸! 黄狗儿顿时一愣,随后在朱允熥的目光之下只觉得浑身发软,再也站不稳,堆笑两声,奴婢这就去! 等他走远。朱允熥走到蒋瓛面前,看着他清冷的面容,你都知道发生什么了? 蒋瓛看看朱元璋所在的方向,看看朱允熥点点头。 随后缓缓开口,臣的主子是皇上,监国请吩咐! 听话要听音儿,朱允熥咧嘴一笑,这蒋瓛看起来也是可以争取的。 皇爷爷龙体有恙,我怕宫中有人不安分。说着,朱允熥小声道,在皇爷爷清醒之前,宫中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懂吗? 臣,明白! 第41章 人心 朱允熥所作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同时,又没有半点出格。 现在是洪武二十四年,在他的记忆中朱元璋的去世是在洪武三十一年。 皇帝病了本就是大事,任何一个皇帝的病都会引起京城的震动,朱允熥所做的就是要维护京城的平稳,维护大明朝纲没有任何波澜动荡。 同时,他所做的,也要让朱元璋在病好之后,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而且,现在也只能算是演习。将来真有一天,朱元璋驾崩,他要靠着这些可以依赖的力量,顺利的接管权力。 处理完这些之后,朱允熥再次默默的坐在朱元璋床前,老人那只手又从被子中露出来,他轻轻的握住,静静的看着。 皇爷爷,您可把大伙都吓坏了,您快点好起来呀!朱允熥小声说道。 与此同时,在寝宫的后面,御花园中,黄狗儿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 一个太监无声的从假山中出来,静静的站到一边。 老祖宗!小太监低声道。 派人八百里快马通知燕王,老皇爷病了,让吴王监国!此刻,黄狗儿的脸上完全没有那种在朱元璋身边时候的谄媚和小心,而是另一种趾高气昂的表情,不管跑死多少马,都要快,听到了吗? 孩儿明白!小太监答应一声,无声的消失。 随后黄狗儿看看左右,又穿过御花园,来到一处暗房之外。 奴婢见过娘娘! 都什么时候了,公公何必多礼!吕氏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她和朱允炆同时从门里出来,我们娘俩还要仰仗公公呢,您千万别这么客气! 奴婢就是奴婢,奴婢怎敢!黄狗儿笑道。 老皇爷到底如何?吕氏盯着他问道。 太医说是无碍了,最近要好好调养。黄狗儿小声道。 吕氏脸上一僵,吴王那边怎么说? 黄狗儿压低了声音,奴婢近不得吴王的跟前,但是奴婢知道吴王派人去了常家....... 吕氏和朱允炆对视一眼,满是惊恐。 这就是他们和朱允熥相比另一个先天的劣势,他们没有真正的可以信任之人,而且是真正的有权力可以帮到他们的人。xièwèn 而朱允熥则不同,他可是常遇春的外孙,军中那些跟随常遇春南征北战的杀才们,天然和朱允熥就是一条阵线上的人。 大明开国名将无数,可是其中最得皇帝信任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如今老迈在家里不理事的发小汤和,一个是徐达,另一个就是常遇春。 这三人中又以常遇春最为骁勇,最得人心。而且常遇春这一脉武将中,现在风头正盛的,还正是朱允熥的舅爷,领大军在外的蓝玉。 一旦朝廷有变,朱允熥只要有一点登上大位的希望,他的身边马上就能聚集一群能征善战的武将。 其实,这都是其次,现在吕氏最后怕的是皇帝没事了,今天她情急之下打断皇帝的话,会不会被皇帝算后账。 她可是深知这位皇帝公公的脾气,杀起人来可不管你谁! 此时,黄狗儿又继续说道,奴婢还看见,吴王见了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皇祖父,真的无恙吗?朱允炆忽然鬼使神差的追问。 御医长几个脑袋敢撒谎!黄狗儿小声说着,看看左右,娘娘,淮王殿下,奴婢先告退了,老皇爷身边没人,奴婢还要去伺候! 接着,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吕氏长叹一声,苦笑,俗话说,关心则乱!今儿为娘害了你!说完,落下泪来。 皇帝若是没说出监国的话死了,她成功了。她的儿子和朱允熥,有一番龙争虎斗。 但是皇帝无恙,她的所作所为,势必为皇帝所厌恶。 朱允炆虽然没什么心机手腕,可是宫中长大的人也不是傻子。 当下拉住吕氏的手,劝慰道,母亲,都是天意!说着,苦笑起来,最是无情帝王家,本来孙儿深得皇祖父的喜爱,可是就因为一个嫡字,皇祖父却更中意转了性子的老三。 说到这,拉着母亲的手,苦笑,母亲,争不过就不争了。孩儿不想让您受累,等皇祖父醒了,儿子去求他老人家让儿子就藩,到时候母亲和儿子一块去封地,做个富贵闲人罢! 啪,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个耳光。 吕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稍有挫折就轻言放弃,未战先怯,你这十几年圣人学问,就是这么读的吗?我在这宫中小心谨慎的做人十几年,为的是谁? 你以为你不争就可以了吗?吕氏继续说道,外臣都在传言,皇帝要立皇太孙。你是皇长孙,你也有机会? 说到这,她看向朱元璋寝宫的方向,狠狠地说道,你以为你不争就能安享富贵?孩儿呀?你怎么这么傻,你自己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要是老三那个小畜生真的上位了,他会放过你?放过我吗?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装傻充愣,心中早就恨透了我们娘俩,等他登上大位,你我母子只怕想痛痛快快的死都不行!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吕氏冷笑,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能放弃,监国?呵!他今日又是联络外臣,又是拉拢皇帝家奴,未尝不是把柄!只需要有人添油加醋,说不得皇帝也会对他多心呢? 说着,吕氏转头看看朱允炆,笑道,儿呀,叫人把宫里的佛堂打扫出来! 母亲,您这是?朱允炆不解。 娘要在佛前为皇帝诵经祈福!吕氏笑笑,你这个长孙,也要尽到孝道! 朱允炆把心一横,娘你说吧,让儿子怎么做? 和娘在佛前抄写孝经!吕氏咬牙笑笑,用血写!即便是皇帝心里恼了你娘,看在你诚孝的份上,也会高看你一眼! 朱允炆看看自己瘦弱的手臂,点头道,好! ~~~ 皇帝突然病了,今夜注定不会平定。 不是每个人都如朱允熥一般,知道历史的走向。 宫城之外,无数锦衣卫暗中把宫门看死,严加防备。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心,人心永远是最难防备的。 就像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朱允熥一直以为他只是吕氏母子那一边的人,谁知道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燕王的人。 皇帝最亲近的人都是如此,何况锦衣卫呢? 看似严防死守之中,有人悄悄玩忽职守,一匹快马消失在夜色中,并且从容的出城,直奔远方。 皇帝病了,人心乱了。 这个普通的夜晚,无数火花在暗中交锋。 但是无论何种交锋,朱允熥都不怕,因为他有着父亲和母亲家族留下人脉。 京畿附近的驻军营地中,主帅的大帐都是灯火通明。 顶盔带甲的将军们,带着精锐的心腹坐在帐篷中,看着宫城的方向,等待着那里的命令。 除了朱允熥的舅舅们,还有他外家的姻亲们。 大明开国之后,为何只要朱元璋一杀人,就是成百上千的杀,是因为在二十几年的征战中,淮西的功臣们因为相互联姻,根本就分不开。 这些人一旦可用,是一股顺手的力量。 但是一旦这些人不能所用,就是一股威胁。 而对于朱允熥来说,现在他是这些人未来的升官发财的希望,这些人自然为他效命。 当然,这其中也有许多干脆就是脑子里只认太子嫡子的莽夫。他们没想过朱允炆母子会如何,他们只是单纯的以为,太子没了,绝对是太子的嫡子上位。 因为当初太子,也是老皇爷的嫡子。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渐停,天快亮了。 第42章 老人的心思 天边泛起鱼肚儿,一丝光亮从云中探出头,悄悄落在宫殿的红墙金瓦上。 寝宫中的檀香还在徐徐燃烧,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风,香气四散飘零。 兴许是困了,疲惫了,朱允熥就那样随意的趴在朱元璋的病床前睡了,睡梦中似乎梦到了什么,时而面带微笑时而眉头轻皱。 他睡着了,朱元璋却缓缓张开眼。 老人的觉总是很少,也总是很轻,朱元璋睁开眼睛,心口那堵着的气已经顺畅,可还是有些头昏脑胀。 刚想动,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朱允熥轻轻的握着。 睡梦中的朱允熥正梦到了前世的父母亲人,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爸爸,妈妈.......随后,声音忽然变大,爷爷,奶奶! 刹那间,朱元璋想抽出来的手,定住了。 他没听清爸妈两字,爷爷奶奶却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他的心中满酸楚。 这个守在他床前一夜的嫡孙,自小没了祖母,没了娘,后来又没了爹,现在只剩下自己这个祖父。 在这诺大的宫城之中,这孩子可以说是无依无靠,说不上受了多少委屈。 听着朱允熥悠长的呼吸,朱元璋的心中顿时满是往事。 老闺女,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当年第一个嫡孙出生时,自己和马皇后高兴的合不拢嘴。后来孙子的身子不好,马皇后和儿媳妇一心扑在孩子身上。 后来,为了能再给朱家诞下一个嫡孙,常氏拼了性命不要,艰难的生下朱允熥。从这孩子生下来,马皇后就不许宫人照看,而是养在皇后宫中,亲自照看。 谁知几年之后,常氏,马皇后也都撒手人寰。 从那以后,这孩子就被抱到后娘身边。 命苦的孩子!朱元璋嘴里发出一声叹息。 叹息过后,是满脸的杀气。 他虽然病了,可是心里比任何时候的清醒。 就在他被痰堵住心窍,喘不上气的最关键时刻,他清晰的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他老了,年轻时就算是面对敌人的长枪铁斧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根本没时间去考虑生死。 可是这次的急病,他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衰老,还有生命的脆弱。 如果不是朱允熥当机立断,帮他吸出了痰,可能他就真的憋死了。 死,他并不怕。 他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皇帝,他知道人怕的不是死,而是等死。 让他心中最愤怒的是,在他危险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暗中算计他。 吕氏,那个刻薄的,一直以来装得贤惠的儿媳妇。 她竟然敢阻止咱说话? 她为什么要阻止,朱元璋一清二楚。 就在朱元璋感到生命危及的时候,他拉着朱允熥的手想说,吴王可为大明储君,那吕氏竟然打断了他。 还有那朱允炆的表情,朱元璋也看在眼里,伤在心里。 他们都以为,自己肯定活不过去了。 但同时,他心里因为朱允熥,也有了深深的温暖。 在他的病床前,朱允熥没有苦苦追问自己要说什么,也没有和庶母庶兄去争什么。从头到尾都在关注着自己的病,他的心思都在自己这个老头身上。 储君之位已经有了人选,之所以在度过危急关头关头之后,改口让朱允熥监国,是为了要保护他。毕竟,现在自己还病着。 等病好了,要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同时昭告天下人。届时,大明储君的位置才牢固。 同时,朱元璋的心中又生出些无力。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他这一生从未在任何事上犹豫过,杀人他从未手软。 为了家族江山,他不惜人头滚滚,哪怕血流成河。 他是帝王,他根本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怎么想,他是皇帝,唯我独尊的帝王。 但是今天让他恨到了极点的那个儿媳妇,却还一时杀不得。 她毕竟是自己的儿媳妇,是三个皇孙的娘,其中两个皇孙还是孩子。 朱元璋一生杀过很多人,唯独没沾过自己亲人的血。xièwèn 她好自为之吧!朱元璋心里叹息一声,让她做个富贵闲人,咱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儿子了! 心中种种复杂的情绪让朱元璋忍不住抽出手,轻轻抚摸着朱允熥的头顶。 感到头上有只大手在缓缓动手,朱允熥瞬间从梦中醒来,惊喜的抬头,皇爷爷,您醒了? 看着朱允熥脸上还清晰的泪痕,满是血丝的眼球,朱元璋欣慰的点点头,嗯,醒了! 太医!朱允熥对外面喊。 顷刻之间,几个太医慌忙进来。 围在朱元璋身边,先是把脉,后来看看舌苔,然后小心的取出连夜配置的参丸,小心的放在朱元璋的嘴里。 皇爷爷怎么样?朱允熥关切的问道。 回殿下,陛下无大碍,但最近要好好调养。不能吃太咸的,太甜,禁酒,禁海味....... 太医说着,朱允熥记着。 随后,朱允熥笑着对朱元璋说道,皇爷爷,孙儿就说了,您老呀,一定没事! 朱元璋也笑起来,揶揄地问道,昨晚上,咱听见你喊,说找了算命的给咱算过,咱长命百岁? 是呀!朱允熥随口扯谎,那天孙儿出宫,路上遇到一个算命的老头,白胡子这么长!说着,朱允熥在自己胸口比量一下,孙儿看他好像有点学问,就把皇爷爷的生辰告诉了他。 私下拿皇帝的生辰算命,放在别人的身上肯定是抄家砍头的罪过。但是在朱允熥这个嫡孙身上发生,不过是对祖父的关爱罢了。 他咋说?朱元璋笑道。 他说!朱允熥学着算命老头,眯着眼睛,哆嗦着,呀,小老儿算了一辈子命,没见过这个贵重的命格。这位少爷您放心,您家中这位长辈,一定是个长命百岁之人! 呵呵!朱元璋笑出声,净他妈扯淡! 老头知道骂人了,知道骂人就是真没事了。 朱允熥心里悬着那个口,也慢慢放下。 随后,宫人们鱼贯而入,拿走檀香,吹灭烛火,拉开窗帘让清晨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 守了咱一夜,累了吧!朱元璋看看朱允熥脸上的倦意,去歇着吧,咱既然挺过来了,老天爷就不会收了咱去! 孙儿不累!朱允熥坐在床边,又对黄狗儿说道,去在外面给我搭张床,这些天我在这伺候皇爷爷! 啧!朱元璋皱眉,胡闹呢!这么多人还用你伺候? 这么多人也都是外人!朱允熥笑道,你孙子伺候您,还不是天经地义!外人哪有自己孙子尽心? 朱元璋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那也不中,你是监国,有朝会有奏折,还要接见大臣! 就在外屋看,遇到不懂的孙儿还可以随时请教皇爷爷!朱允熥笑道,再说啥监国不监国的,跟皇爷爷比,啥都算不上! 老人都爱听儿孙的好话,都喜欢让儿孙惦记他们。 而且朱元璋也知道朱允熥说的是实话,昨夜宣布他是监国之后,朱允熥没有任何骄纵,每一项的布置,都是为了大明的平稳,没有任何私人的企图。 皇爷爷,饿不饿,给您熬一碗粥吧! 好!朱元璋点头笑道,咱孙子说吃啥,咱就是吃啥!说着,又是一笑,人老了,儿孙做主,哈哈! 第43章 大怒 (感谢大家支持,惶恐之至,会努力的用作品回报大家) (很多书友搞不懂朱允熥这个人物,我顺便科普一下。朱允熥是朱标的嫡次子,生母是常遇春的女儿。朱允炆是朱标的庶子,排行二,在朱标嫡长子去世后,成为庶长子,生母是吕氏。) ~~~~~~~~ 皇爷爷,喝碗粥吧! 寝宫之中,朱允熥捧着一碗喷香粘稠,泛着光泽的粥笑道。 又是几天过去了,朱元璋的气色越发的好起来,老头不但彻底不咳嗽了,面色也红润了,还能时常出门走几圈。 这些天中,朱允熥直接就睡在了朱元璋的寝宫外面,衣不解带的照看。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朱元璋那些后宫的妃子们,都是交口赞叹。 白天,朱允熥外寝宫外接见臣子,处理政务,朱元璋不时的出言提点。 晚上,爷俩说会笑话,再各自睡下。 朱元璋嫌弃的看看粥,在龙床上皱眉道,天天都是这玩意,能不能换换? 您现在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太医说了不能吃太油,要清淡!朱允熥吹了口气,喂朱元璋。 不吃,一点味儿都没有!朱元璋扭头,起码给点咸菜呀! 老小孩老小孩,朱元璋此刻就跟普通人家闹情绪的老人家没啥两样。 朱允熥无奈,对外面道,拿进来吧! 外面的宫人低着头,小心的把咸菜送进来,然后再低头出去。 这些宫人对朱允熥心中都是感激,皇帝脾气不好,尤其这几年更加暴躁。寝宫之中,不知多少宫人因为侍奉不力,直接被杖死。 这些天有吴王在这里,老皇爷心情高兴,宫人们也不用提心吊胆。 普天之下,就没听说过哪个皇帝喜欢吃咸菜的!朱允熥笑着,把切成细丝,用香油芝麻醋酱油拌过的芥菜丝,放在水里泡泡。 普天之下,哪个皇帝像你爷爷我出身这么低,咸菜咋了?咸菜是好东西!说着,朱元璋忽然大声叫道,大孙,你干啥呢?那咸菜泡水里,香油都泡下去了,味道都没啦! 朱元璋这样,不禁让朱允熥想起上一世,自己那个在病床上闹着要喝酒的爷爷。 把咸菜在粥里拌了拌,用勺子送过去,香油太油腻,现在也要少吃。老爷子,您听话,吃吧! 朱元璋皱眉把食物咽下,随后又笑起来,他娘的,咱这一辈子没人敢管咱,到老了被孙子管上啦,哈哈! 再过些年,就是孙儿和您的重孙子,重孙女一块管你!朱允熥继续喂着,笑道。 朱元璋微微一怔,随后大笑,你小子现在媳妇都没有了,还说给咱生重孙子?说着,上下看了朱允熥两眼,是个爷们了,胡茬子都出来了。爷爷呀,该给你说媳妇喽! 那您给孙儿好好挑挑!朱允熥笑道。 你说,想要啥样的?一说孙儿的婚事,朱元璋来了精神,笑道。 娶妻娶贤!朱允熥继续喂着他,孙儿不想要啥国色天香,就想要一个心性像祖母和母亲那样的,会过日子,性子和善,大大方方的。 朱元璋点点头,这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后宫不少好看的嫔妃,可是在他眼里,媳妇必须是会过日子,会疼人,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的女人。 就此时,黄狗儿过来禀报,陛下,户部尚书傅友文,侍郎吴之玉等求见! 传!朱元璋摆摆手。 顷刻之后,掌管大明财政的尚书和侍郎,还有度支司郎中等官员进来。 臣等参见陛下! 臣等参见吴王殿下! 起来吧!朱允熥放下碗,笑道,给他们赐座! 谢殿下! 随后宫人搬来小圆凳,大臣们挨着半边屁股坐下。 此时的君臣,似乎没有几百年后的大清那样,动辄万万岁,再不就臣该死之类的。 启禀陛下........ 户部尚书傅友文刚开口,朱元璋就打断他,一指朱允熥,他是监国,跟他说。咱现在病着,不舒坦! 傅友文讪笑一下,启禀吴王殿下,第一批邮票已经印出来了,请您过目!他话音落下,身后的户部侍郎微微躬身,递过一个奏折的硬本。 直接翻开,里面贴在硬纸壳上的大明第一代邮票,还带着油墨的香味。 邮票烟盒一般大小,一张邮票上书写着四个大字,大明邮政。字不好看,但是苍劲有力,是以朱元璋的手书为范本印刷出来的。 皇爷爷您看!朱允熥笑着说道。 朱元璋也微微侧身,只见邮票印刷的很是精美。 半个巴掌大,四周都是锯齿边儿,大明邮政四个金色大字之下,是若隐若现的五爪金龙,边上还隐隐盖着红色的印记。同时为了防止造假,邮票上还刻了一些,大明户部的标记,以及年号。 这个时代的邮票能够制作成这样,已经足够精美了。 朱允熥由衷的赞叹着,这枚邮票上,传统山水画层层渲染的画法和印刷装裱技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好看!朱元璋点点头,随即又问道,咱写字这个,制一张多少钱? 回陛下,您御笔为范本的邮票,第一批只印了一千张,每张耗费七钱银子..... 啥?朱元璋差点从床上跳下来,怒道,老百姓一斗米才多少钱,你们制一个纸片片要七钱? 皇爷爷息怒!朱允熥赶紧劝住。 这是您的御笔邮票印刷要精美,当然耗费钱财!朱允熥笑着说道,不过,虽然成本是七钱银子,可是卖的价也高呀! 这一张多少?朱元璋盯着傅友文问道。 后者低下头,小声道,三十.....三两? 小家子气了!朱允熥开口道,这是大明开国皇帝的御笔范本邮票,买回去是当成传家宝的玩意,三十两怎么行,一百两! 一百两?朱元璋也吓一跳,大孙,太多了吧!二品大员的一年的俸禄,也才一百多两! 不多不多!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咱们卖一百两都亏了! 这样的邮票谁舍得用来寄信,皇帝手书买回去恨不得供起来,和古玩字画一样代代相传。 随后,又翻着那个贴满邮票的奏折,后面是当代书法家,刘三吾手书为范本邮票,蓝底上长城,上书天下驿站四个大字。 这是刘学士的手书,定价就二十两!朱允熥拍板,笑道。 接下来,是那些卖两个钱的普通邮票,印刷的就相对粗糙。其他的还有商票,货票等等票据,林林种种几十张。 驿站改为官民两用邮政,已经昭告天下,而且率先在应天府即将实行。这些日子朱允熥虽然没出宫,但也知道这事在民间可以说是引起了轰动。 应天府城外的驿站中,每天都有商贾和百姓去问询。 什么时候发卖?朱允熥合上满上邮票的本子,问道。 臣来,就是请陛下和吴王殿下定夺的!傅友文回道。 皇爷爷,这开天辟地第一回,您老定个日子吧!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想想,今天是七月二十八,就选八月初一吧,吉利! 臣等遵旨! 臣子们,正说着,寝宫门口,黄狗儿捧着用黄布包裹着的东西进来。 啥东西?朱元璋问道。 回陛下,这些日子您身有恙,太子妃和淮王在佛堂日夜诵经,亲手写的孝经。说着,黄狗儿慢慢上前,递了过来。 呵呵!这两人还真是不死心!朱允熥心里暗道,只怕适得其反! 听到是孝经,朱元璋脸色柔和几分。 但是掀开黄布之后,顿时勃然大怒。 这是用血写的?朱元璋把孝经扔在地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残害身体算哪门子孝? 第44章 人生赢家 用血写孝经,放佛堂里几日就是孝? 拿咱当成啥人,咱是信这些鸟玩意的无知老头子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弄他娘的这些虚头八脑! 朱允熥亲自把户部的官员们送出奉安殿,殿后的寝宫之中朱元璋的咆哮仍在。 晚辈为长辈书写孝经,是这个时代比较常用的为长辈祈福的办法。而在历史上,很多诚孝之人,为了在佛祖前更能表达自己的诚意,不惜用自己的鲜血混在朱砂里,边听佛经边写。 吕氏和朱允炆二人,应该是想用此举,唤起皇帝对他们孤儿寡母的恻隐之心,但是没想到却适得其反。 他们了解朱元璋只在表面,而不在内心。 朱元璋是个什么都不信,同时也无所畏惧的人。在他心里什么满天神佛都是狗屁,那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吕氏大概也是怕了,怕朱元璋病好之后处置于她。可是她忘记了,或者说她没认识到。 脾气暴躁的皇帝,这一生,从没对家人下过手。 皇帝这一生,唯一能让他迁就忍让,甚至是受委屈的,只有他的家人。 如果想处置吕氏,皇帝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处置了。 这些天黑不提白不提,显然是皇帝想刻意淡忘了。 吕氏一个无知妇人,写这玩意咱理解?允炆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怎么也信这玩意? 寝宫中的宫人们,瑟瑟发抖的站着,生怕皇帝迁怒于他们。等到朱允熥进去,顿时无数期盼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老爷子!朱允熥扶持着朱元璋坐下,微笑道,您消消气! 咱,养了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朱元璋指着地上的孝经,粗大的手掌有些哆嗦着。 老爷子,二哥也是一片好心!他那人读书读得有些迂腐了,没想到这些,但他的心意也是一片诚孝,没有作假! 朱允熥的话有些出人意料,他没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反而帮着朱允炆说起话来。 因为他知道朱元璋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孝经,而是因为血,因为听佛经。 朱允炆的身体也不是那种特别强健的男人,在佛堂里写经书一连几天本身就是耗费心血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做长辈的没有喜欢晚辈玩自残的,哪怕是打着孝顺的名义。 对,你二哥他读书读傻了,他想不到。他从小是个孝顺孩子,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朱元璋眯着眼睛,冷笑道,他这孝经是和他母亲一块写的,嘿嘿,咱这个儿媳妇,还真是会教孩子! 朱允熥没有接话,而是默默的蹲下,把朱元璋的脚放在怀中,轻轻的揉捏着他的腿。 朱元璋的脚很丑,上面满是因为早年生活艰苦留下的痕迹,冻伤的伤疤,硬硬的跟壳一样的茧子。 大孙呀!朱元璋忽然开口。 在呢!朱允熥回道。 万一,咱是说万一,将来你当皇帝,对他们娘俩怎么办?朱元璋看着朱允熥问道,毕竟,这些年在吕氏的防备之下,你装傻充楞! 呵呵!朱允熥微微一笑,爷爷,要是说心里不烦,不厌,是假话。这些年孙儿在东宫之中活得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母妃。可是...... 说着,换了一条腿继续揉捏,可是她毕竟是我父亲的妻子,是我兄长和弟弟的母亲,一家人血浓于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该就藩的就藩,该荣养的养,孙儿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吧! 朱元璋欣慰的点点头,问了这句话之后,他心中有些忐忑,生怕自己中意的未来储君,说出什么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对,对!朱元璋笑道,你奶奶活着时候常说,家和万事兴! 说到这,朱元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朱允熥小声问道,咱再问你,假如,假如你当了皇帝。万一,咱是说万一,你那些叔叔们惹怒了你,忤逆你,或者干脆大逆不道了,你咋弄? 心中微微有些激动,但是朱允熥的手继续按捏着老爷子的双腿,抬头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如果有罪,朝廷自然会论罪。真是要是大逆不道了,就削去爵位圈禁,他们的爵位选其贤能的子孙继承! 好好!朱元璋又连连点头。 皇爷爷!朱允熥的手慢慢停下,对着老爷子一笑,如果真有那天,孙儿的手上,不会沾咱们朱家人的血! 好孙子!朱元璋的大手,抚摸着朱允熥的头顶。 可是朱允熥的心中却是一声叹息,老爷子哪里都好,就是人老了对儿孙放不下。那些他没在意的儿孙也就罢了,可是那些从小长在他身边的,已经成年的藩王们,却是他心里的牵挂。 以朱元璋之雄才伟略,不可能看不出九边藩王对于中央的威胁,但是他下不去手。在他去世之后,留给后人一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再往后的几百年岁月中,大明的藩王们已经失去了最初保家卫国的初衷,成为了鱼肉百姓的蛀虫。 爷孙俩在寝宫中小声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些许脚步。 陛下,贵妃娘娘来了!黄狗儿禀报道。 朱允熥赶紧站起来,到殿外迎接。 刚刚走出去,就见几位端庄的妇人,带着皇子公主们,浩浩荡荡而来。 当先一位,五十年纪,微微有些发福,面容端庄又带着慈祥的笑容。 记忆中,关于宫中要紧的人物,朱允熥早就复习了一遍。 此时不敢大意,恭敬的跪倒,拜道,孙儿参见惠妃娘娘!参见贵妃娘娘! 朱允熥是皇帝的嫡孙,在宫中除了皇帝和吕氏之外,这些朱元璋的妻子们也都是他的长辈。虽说有些身份低的的嫔妃不敢在皇孙面前托大,但是这个贵妃,朱允熥却不得不敬。 尤其是这惠妃娘娘,惠妃姓郭,乃是已故马皇后的的幼妹,马皇后虽然是郭家的养女,当时和这个小妹如同亲姐妹一样。 郭家,就是当初带朱元璋起家的郭子兴家。郭子兴不但把干女儿亲女儿都嫁给了他,郭子兴死后,朱元璋还继承了他在军事上和政治上的遗产,才能迅速发展壮大。 熥哥儿,起来吧!郭惠妃是个好性的人,见到晚辈都是笑。 马秀英去世后她执掌六宫,她的出身让众妃子不敢不敬,同时她自己子嗣众多,蜀王,代王,谷王都是她所出。乐文小说网 同时朱允熥又和其他几名贵妃见礼,和那些小屁孩王爷们见礼,本来空旷的奉安殿,因为一下多出这么多人,顿时热闹起来。 孩子们一来,朱元璋尽管还是板着脸,但是眼神中有了笑意。尤其是张美人所生的最小的公主,正是牙牙学语粉嘟嘟的年纪,还有穿着开裆裤的,皇二十六子朱楠。 果真如他自己所说,一见朱元璋瞪眼,咧嘴不敢哭,可是下面却哗啦啦的尿了一地。 这小子还不知廉耻,尿就尿吧,臭毛病不小,非往趴在地上擦地的太监脸上呲。 朱元璋刚想发怒,只见他回头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句,父皇,儿臣原来一见您.....就尿裤子.....后来熥哥儿说,男人要尿得高,尿得远....不能尿在自己的裤子里! 朱元璋转怒为笑,臭小子! 看到这一幕,朱允熥心里只能说出四个字。 人生赢家。 第45章 追封 朱元璋不只是人生赢家,可以用一个更牛叉叉的词来形容,位面之子。 他还是小兵的时候,因为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又表现出与众不同的能力,被当时的造反头子郭子兴看重了。 郭子兴的想法是,你小子有前途,老子要把闺女嫁给你。 马皇后虽然是郭子兴的养女,但是马皇后他爹和郭子兴可是磕头过命的把兄弟,而且郭子兴的军中很多马姑娘老爹的袍泽旧将。 从那以后朱元璋有了一个好媳妇,也有了一个好老丈人。 从那以后,朱元璋起飞了。 家乡那些儿时的乡亲伙伴纷纷来投,那些人也都是泥腿子,可是一到了朱重八的麾下爆发出巨大的,令大元铁骑惊骇的战斗能力。 徐达,汤和,周德兴,耿君用等等等等。这些这人跟他南征北战,一次次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次次的帮助朱重八战胜强敌。 他是既有好媳妇,又有好兄弟。 媳妇是贤内助,无怨无悔的操劳家庭,生儿育女,甚至在后来他做大被老丈人视为威胁的时候,出面化解。 而在老丈人死后,媳妇还帮他娶了自己的小妹妹,顺利接管了老丈人生前的一切力量。 不但如此,因为朱重八少年家中剧变,导致成年的男丁就他一人,后来加上他侄子朱文正,外甥李文忠,他们朱家也就剩下这三个男人。 为了朱家的子孙昌盛,马皇后在辛勤持家,养育自己的儿女,养育那些他们收养的义子的同时,还为朱重八广纳妻妾。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只要是美人,朱元璋就划拉到家里。 郭惠妃后身边,几个站在床边小心和皇帝说话的妃子们,虽然也都四十多岁了,可容颜依旧有几分美丽。 除了这些人,朱元璋还有一个让全天下男人都羡慕的能力。 超强的生育能力! 朱元璋一生,截止到现在,儿子二十六个,女儿十四个,中间还有几个夭折的。 四十多个儿女,试问一下,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生这么多? 而且终其一生,朱元璋和儿子们,没有像其他朝代那样父子猜忌反目,儿子们兄弟明争暗斗的事。 你们几个书读得怎么样? 朱元璋看着几个小屁孩藩王,板着脸说道,几个藩王瑟瑟发抖,眼神一直往朱允熥这边飘。 过几天咱去学堂问问,你们几个再不学好,少不得一顿打!朱元璋哼了一声。 那个.......父皇!沈王朱模脑子比较活泛,开口说道,这些日子熥哥儿不在学堂里,儿子们惦记,所以课业上有些疏忽了! 随口找个理由之后,看看朱元璋的脸色,鼓起勇气显摆他细细胳膊上的二头肌,不过儿子最近武艺可没落下,您瞧瞧儿子现在能拉开大弓了! 这几个都是幼子,也是老来子,朱元璋心中疼爱但是面上不表露,这年月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老子见着儿子直接上脚才是常态。 练武是好事,可是读书也是大事,大明也用不着你们打仗!朱元璋随后说道。 站在母亲身后的唐王朱桱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父皇,以后儿子要去打仗! 朱桱的母亲贤妃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就去制止儿子。 你别管!朱元璋呵斥贤妃一声,你过来告诉咱,你要去打谁呀? 谁不服,就揍谁?朱桱早就被朱允熥带坏了,扬着拳头,满眼都是光,番邦不服,揍他。漠北不服,揍他。把他们的金子银子,粮食牛羊,全抢过来! 年岁稍小的郢王朱栋也跟着喊,儿子也去,抢他们!可能是刚刚换牙,这孩子说话还有些漏风。 男人都喜欢自己的孩子有匪气,就是那种只能老子欺负你,不许你还手的匪气。几个儿子天真的言语,让朱元璋咧嘴大笑起来。 儿子们有想法,总比没想法要好,他朱元璋的儿子,只能是狼不能是狗。 儿臣.....也去!撒完尿的朱楠见气氛热烈,也跟着凑热闹。 你还穿开裆裤呢,你去能干啥?朱元璋由衷的大笑。 老皇帝,很多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瞬间,似乎病痛都没有了。 儿臣......朱楠咬着手指头想了半天,儿臣,尿他一床! 哈哈哈!朱元璋笑得前仰后合。 寝宫中的贵妃们,和公主们也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们几个!又是打又是抢地?跟谁学地?朱元璋笑问。 熥哥儿!沈王一指偷着乐的朱允熥,他说的,儿子们与其做个混吃等死的藩王。不如为大明开疆拓土,把能占的地方都占了。 说着,沈王两眼冒光,熥哥儿说了,日月所照之地,皆为大明之土。什么是大国,大国就是看谁不顺眼,抡起大嘴巴就抽他! 胡闹!朱元璋笑着对朱允熥说道,以后不许再教你几个王叔不着调的玩意儿,你都是当监国的人了! 是,孙儿记住了! 几个孩子这么一闹腾,寝宫中连日来的压抑去除不少。 郭惠妃看看朱允熥点头微笑,熥哥儿都是大人了!说着,似乎有些怅然,当年你生下来的时候,才那么点儿! 朱允熥是太子的嫡子,当年出生的时候,根本没用宫里的嬷嬷,马皇后和郭惠妃一手包办的。 而且这些年,朱允熥母亲去世之后,后宫中郭惠妃对他依旧很慈爱,每逢年节生辰,都会有赏赐给他。 孩儿这些年,有赖娘娘眷顾。朱允熥行礼道,孩儿还没说过谢字呢! 说完,拜了下去。 快起来,一家人说啥两家话!郭惠妃笑道,要说谢,本宫还要谢你呢!孩子! 朱允熥瞬间明白了,上个月他上了请朱元璋恩准天下藩王回京祝寿的奏折,并且用邮政之法让朱元璋同意了。郭惠妃说所的谢字,就在这上头。 当娘的哪有不想儿子的,他三个儿子都是千里之外,没有圣旨不得回京。她已经老了,见一面少一面的岁数。朱允熥这个得到皇帝认同并许可的提议,她如何能不感激。 曾经楚王的母亲胡妃触怒了皇帝,直接被杖杀。 楚王千里来京,哭吐血了,才得到胡妃生前的衣冠,带回封地安葬。 孩儿平日有些疏忽了,您也是孩儿的祖母,往后娘娘不嫌弃,孩儿常去您老那请安!朱允熥笑道。 好好,盼着你来呢!郭惠妃慈祥的笑道。 你们在边上嘀咕啥呢?朱元璋笑道,多少天没这个热闹了,黄狗儿! 奴婢在! 传膳!说着,朱元璋从床上站起来,朱允熥赶紧去扶。 大孙呀!朱元璋笑道。 在! 今儿这么热闹,咱是不是得喝两口? 朱允熥苦笑,皇爷爷,喝两口可以,但是只能两口! 祖孙二人一问一答,脸上都是笑容。 边上的妃子们却啧啧称奇,尤其是郭惠妃等人。 他们和朱元璋过了一辈子,何时见过朱元璋这么好说话过? 朱元璋膝下儿女四十多人,孙辈的几百人,除了太子外,他给过谁笑脸? 看看朱允熥那张和已故太子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再想想监国这个头衔,几个人懂了。以后这宫里的主人,怕是就要落在吴王的头上了。 随后,膳食上来。 皇帝吃饭不是圆桌儿,而是分餐制的方桌,妃子们和小王爷们公主们,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子前准备吃饭。 今日的膳食比往日精致许多,朱允熥刚刚给朱元璋满上酒。 就看到黄狗儿拿着一封奏折站在门口,要往里进。 这老阉狗,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 朱允熥放下酒壶走过去,阴着脸,皇爷爷正要吃饭呢,何事? 黄狗儿讨好的笑笑,殿下,云南的折子? 云南?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拿过来,顿时愣住了。 朱元璋的养子,西平侯沐英,因为太子去世受不了打击,病了两个多月之后,去世了。(沐英的爵位死前都是侯!) 这是怎么话说的! 朱允熥看看里面,正微笑和家人用膳的朱元璋,心里长叹。 随后,他慢慢的走过去。 皇爷爷! 朱元璋端起酒杯,嗯! 云南,沐英伯父,走了! 嗯?朱元璋手一抖,酒洒了一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同时,刚才还欢声笑语宫中,因为皇帝的脸色顿时鸦雀无声。 英儿走了?朱元璋满脸悲戚。 皇爷爷,您保重啊!朱允熥知道,对于朱元璋而言,这将又是一个打击。 一口气,喝干杯里的酒。 传旨!朱元璋开口道,让英儿回京安葬,封黔宁王,侑享太庙! 说完,看着朱允熥,大孙,英儿的后事,咱交给你,办风光些! 哎!朱允熥答应。 第46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昨夜三分雨,今早十分晴。 雨后的清晨,空气中带着阵阵舒爽的湿气。 明媚并带着色彩的阳光从路两旁繁盛的树叶中穿透过来,落在地上一片五彩的斑驳。 阳光落人间,百姓不敢闲。 京城的街道上已经是人头攒动,做买卖的开门了,找活的上街了,老人带着孙子出来遛弯买菜了。 渐渐的,食物的香味,说话的声音,孩子的欢笑等等碰撞在一起,变成一张活着的,生活百味的画卷。 京城的人口一向是天下最繁密,在这热闹的街景中,长安街无疑是最热闹的。 甚至说今天的长安街,已经不足以用热闹两个字来形容了,完全就是人声鼎沸。 街上全是人,肩膀挨着肩膀密密麻麻黑压压一大片,穿着各色服饰的都有。有老成的掌柜的,有年轻的伙计。有穿着长衫的读书人,有短打扮的力气人。 除了人还有锦衣卫,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在两个总旗的带领下,让那些拥挤的人群排成行。长队的尽头,是几间即将开门的店铺。 也不是店铺,那处地方是大明户部度之司的库房,今儿临时改成了售卖邮票的临时场所。 今日是大明邮票售卖的日子,得到消息的商家百姓蜂拥而来。有人是真的要寄信,或者传递货物。有人真的是商队的管事,想在商路中使用朝廷的驿站,也有人是冲着皇上老爷子手书的邮票来的。 还有的干脆就是来凑热闹的,宽阔笔直的长安街上,此刻怕不是有一两万人。 军爷,啥时候开呀? 哎呀,老子肚儿里的粑粑都挤出来了! 打个比方来说,一座京城黄金位置的三进小院儿,市面上的售价只是八百两银子。 如今市面上一石精米差不多一百二十斤,售价也不过在七钱银子左右。 几个商人为了皇帝老爷子几个字,还是范本就肯出三百两。 此次刊行发卖的御笔邮票也不过一百张,那就是三万两。 这可是一个天文数字,怪不得朱元璋有些纳闷。 皇爷爷!朱允熥笑道,这都是百姓爱戴您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此言一出,朱元璋又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老爷子高兴,朱允熥也高兴。 这些日子老爷子又是急病,又赶上云南的沐英走了,在宫里整日没个笑脸,别人说话都不敢大声说。 老年人需要沟通,朱允熥也怕老爷子再憋出什么病来。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带老爷子出来溜达溜达。 朱元璋最喜欢什么? 他最喜欢人间百态,喜欢看百姓们的日子。 这还只是京城一地,咱大明可有的是繁华的地方!朱元璋看着下面依旧热闹,抢购邮票的人群说道,扬州,苏杭,洛阳,嘉兴,淮安,泉州..... 朱元璋对于天下了如指掌,笑道,要是都开始卖,那得热闹成啥样? 长安街上的人群还没有散去,并且后面隐隐有越来越多的人赶来。 皇帝御笔的邮票数目有限,但是其他的邮票随便卖。 这年月谁家都得写信,这东西也算是生活必需品。再说,就算是家里没人在外地的,别人都买了,自己怎么好意思不买,也不贵,两三个钱的事儿。 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人一多了各种附属行业就多了起来。 排队的人群边上,各种卖着吃食的小贩挑着担子赶来。这年月没有城管,小贩们满街跑。 没一会儿,各种食物的香气就开始在街上弥漫。 包子! 大饼! 驴肉蒸饺! 芝麻烧饼鸭血汤咧! 人多了,生意的好的不像话,商贩们忙得一头汗。 朱允熥和朱元璋从茶楼下来,见到这繁华的街市同时又是一笑。 皇爷爷,要不中午不回宫了,孙儿请您在街上吃?朱允熥笑道。 好!朱元璋背着手,一身布衣趿拉着布鞋,就跟寻常人家老翁似的,宫里的菜,吃的肚里的虫儿都瘦了! 说着,鼻子动动,对朱允熥笑笑,唉,驴肉蒸饺的味道不错! 朱允熥扶住老爷子,得嘞,咱爷俩走着! ~~ 一会还有一章,感谢大家支持。 第47章 百姓心中有杆秤 爷俩说要在街上吃蒸饺的话音落下,边上跟着的大内侍卫廖家哥俩给旁边一个眼神。 几个外围的侍卫快步朝摊子走去,冲着那些正在吃喝的食客们一亮腰里锦衣卫的虎头腰牌,嘴里笑呵呵的吐出一个字。 走! 顿时,几张摊子清了出来。 这年月,谁能惹得起锦衣卫呀。 随后,一群侍卫假装成百姓,往小马扎上一坐,围成一个圆形,中间要保护的地方,空了起来。 朱允熥扶着朱元璋走过来,爷爷,您坐! 咱还没七老八十呢,不用总扶着,快叫菜,饿了!朱元璋笑道。 驴肉蒸饺两屉!朱允熥挨着他坐下,对小贩喊,一屉多少个? 客官一屉十二个,保您吃的饱!小贩笑着端来两屉热气腾腾的蒸饺放在小桌子上,酱油醋在这儿,你老想要花椒油,额外给一个钱! 拿来!朱允熥大手一挥,不差钱。 朱元璋看看饺子问道,我说,多少钱一屉? 小贩拿来花椒油,倒在小碗里,笑道,老爷子,咱这便宜,一屉十五个钱! 这还便宜?朱元璋瞪眼道,拳头大的包子才一个钱! 爷爷!朱允熥心中好笑,对他说道,饺子比包子精贵一点,卖的自然贵些! 若不是穿越到这个世界,谁能知道朱元璋褪去帝王的光环之后,私下里竟然是这个可爱的模样。 不过也不稀奇,只有这样的帝王,才能做到从心里关爱民生,真诚的对百姓好。 嘶!香!朱元璋不管烫,直接扔嘴里大口的吃了起来,蒜,来两瓣儿蒜! 说着,又对朱允熥笑道,你奶奶活着的时候,有次给咱擀面条吃。你说吃面是不是要就蒜,可是因为咱吃了蒜,大臣们上了折子。说啥身为人君,吃蒜有失体面! 不理那些书呆子!朱允熥给朱元璋剥蒜,笑道,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 哈!朱元璋大笑,是这个理儿! 爷俩埋头吃了起来,这驴肉蒸饺的味道还真不错。饺子皮是上好的白面,吃着筋道弹牙。肉馅是一个个饱满带着汤汁的肉蛋子,咬一口爆汁的同时还能感受到小葱的香气。 爷爷,您喝豆腐脑还是鸭血汤?朱允熥吃的有些口干,问道。 朱元璋抬头,看看边上的鸭血摊子,刚想开口。随后目光看到豆腐脑摊子上,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正在卖力的忙活着。 两个孩子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小闺女乖乖的在木桶里洗碗,大点的男孩帮着自己的母亲,在摊子上给客人盛着豆腐脑。 豆腐脑吧!朱元璋改口道,咸口的阿! 两碗豆腐脑,咸的!朱允熥喊道。 此时的大明都城是天下的中心,有着五湖四海的百姓定居在这里。所以食物口味上,无论是南北都能兼顾到。 豆腐脑分甜的,也分咸的。 其实两种都好吃,但要是朱允熥选,他还是选择甜的。 不是口味问题,而是生活习惯问题。 豆腐摊子的妇人见是个老人带着孙子要豆腐脑,赶紧亲手勺了两碗,然后加上黑色的木耳黄色的黄花菜,酱油汤汁一淋,端了上来。 白嫩如玉,颤颤巍巍的豆腐脑,一勺子下去视觉上赏心悦目,味觉上更是让人食欲大开。 这世界上好吃的东西很多,可越是贴近百姓的味道,才越是最真实的味道。 历史上下五千年,多少王公贵族的精美的菜谱遗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唯有普通人的食物,一代代传承,养育着一代代中华儿女。 好吃!朱元璋点头笑道,嫩,滑! 多少钱?朱允熥笑道。 那妇人在围裙上擦擦手,笑道,三个钱! 朱允熥从荷包里掏出三枚簇新的洪武通宝递过去,妇人笑呵呵的收了。 随后到一边,继续忙活起来。 那个.....闺女! 朱元璋这个岁数,叫这妇人一声闺女,挑不出毛病。 您老有事儿?妇人笑道,手上还在忙活。 买卖咋样?朱元璋一边吃豆腐脑一边问。 托洪武老皇爷的福儿,如今市面太平,风调雨顺的,买卖好。卖一天豆腐,足够一家人嚼谷儿!妇人笑着回道。 顿时,朱元璋的脸上就跟喝了二两蜜似的,别提多甜了。 他随口一问,就是百姓称赞,这样的话在他耳朵里,可比什么大臣们的奏折顺眼多了,也可信多了。 爷爷!朱允熥小声说道,百姓心中有杆秤! 这话说的好!朱元璋点点头,别人说好都是假的,百姓说好才是真的! 接着,朱元璋又对那妇人问道,摆摊子做买卖,没有官差欺负你们吧? 这时代虽然没有城管,但是衙门的官差管得宽。小商小贩的,也绕不开他们,更惹不起。 妇人还没说话,那卖蒸饺的汉子大笑道,有洪武老皇爷在,谁敢给咱们百姓眼色看,谁敢欺负咱们? 朱元璋顿时又是咧嘴大笑,得意且骄傲。 大明的天下,官还是在民之上,百姓还是得听官府的。 但是朱元璋曾昭告天下,凡有不平者,百姓可以进京告状,沿途官府不但不能拦着,还得好吃好喝供着。 紫禁城门口的阙,就是给百姓使用,击鼓鸣冤的。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府还是欺负百姓。可这天子脚下,官差们对百姓都和善许多。 朱允熥见老爷子笑得高兴,有心再让他高兴高兴。 便对卖蒸饺的汉子说道,听你这么说,你们很爱戴老皇爷呀! 那是!卖蒸饺的汉子收着别桌上的碗筷笑道,老皇爷打进应天府那年,俺八岁。大军进城那天,我爹让娘抱着我躲进了地窖里。 说着,那汉子又给旁人装了一份饺子,继续说道,小哥儿你岁数小,没见过兵荒马乱的乱世。那年月,谁管老百姓死活呀,大兵进城就他妈一个字儿,抢! 抢粮食,抢钱,抢女人!汉子摇头道,抢了你还是好的,惹恼了他们,直接一刀宰了。你找谁说理去? 可是洪武老皇爷不一样!汉子吐沫横飞的说着,进城之后安民告示写着,凡有敢抢劫百姓,骚扰百姓的,砍脑袋!老皇爷的大军那真是秋毫无犯,硬是没抢百姓一文钱! 当时街面上那些老夫子都说,什么是王师呀?这就是王师呀!我还记得当时的教书先生说了,就冲这爱民的心,得天下的也一定是朱大帅! 朱允熥听了,对朱元璋竖起大拇指,爷爷,英雄! 呵呵!朱元璋笑起来,啥英雄,咱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哪忍心糟蹋穷人呢? 得民心者得天下,朱元璋得到了民心,大明得到了人心。 一顿饭,老爷子吃得极为高兴。 吃饱喝足一抹嘴站起来,回吧,家里还一堆事儿呢? 您不等等,看看今天邮票卖了多少钱? 不等了,明儿有朝会,户部会报上来!朱元璋背着手。 老爷子您慢走! 老爷子常来呀! 小贩们,在身后说着热情的客套话。 朱元璋笑笑,赏他们! 廖镛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十两重的元宝,过去。 卖豆腐脑的妇人一个,卖蒸饺的汉子一个。 俩人拿着银元宝都愣了,好似做梦一样。 这可使不得! 这也太多了! 半晌两人回神,拼命的摆手。想喊,可是朱家爷俩已经走远。 拿着吧!廖镛笑道,皇爷赏的! 皇爷? 小贩们惊呼一声随后明白了。 老皇爷吃了我的豆腐脑?卖够豆腐脑的妇人眼睛一白,昏了。 卖蒸饺的捧着元宝直接跪下,当当磕头。 老皇爷,小人谢您的赏! ~~~~~ 阳光落在身上,暖的发痒。 朱元璋边走边笑,大孙呀,你说的对,百姓心中有杆秤!史书可以造假,人心做不得假哟! 说着,对朱允熥正色道,记着,到啥时候,都别忘了,咱朱家也是穷人出身,不能干那些背祖忘宗,缺德冒烟的事儿! 朱允熥肃容,孙儿记住了! 你是个心善的孩子,咱信得过!朱元璋笑笑,明儿有大朝会,你站在咱身边。 大朝会,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 届时,吴王朱允熥要站在朱元璋的身边。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在百官面前,正式露面! 朱允熥想道。 -- 作者有话说: 五二九零九八一五二,读者交流群,企鹅群。 第48章 昊天塔 夜风,从山谷中吹过,吹走夏日的炎热。 北方的恢弘的群山之间,一座巍峨的高塔傲然耸立。 此塔名为昊天塔,相传兴建于隋代,高十五丈(现代考证46米),通体用砖石砌成,雄壮宏伟,高高的塔尖仿佛要划破天际。 借着依稀的月光远远望去,塔身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斑驳和风吹雨打的痕迹。可这些印记却不曾让它黯然失色,反而散发着厚重古朴的光辉。 塔身上,能工巧匠雕刻出来的猛虎野兽,在从各个窗口中散发出的灯火映射下,栩栩如生。一双双充满蔑视的眼神,遥望着远方的大地。 朱棣站在昊天塔的最顶层,南眺如画江山。 微风归来,挂在塔窗口的窗帘微微颤动,阁楼中檀香的青烟随风飘散。 下层塔楼中,哒哒的木鱼声还有僧人诵咏的梵经交织在一起,若隐若现的同时又在耳中盘旋,久久不散。 这么说,老爷子选中了老三?朱棣的声音响起,有些沙哑,没有太多的感情。 他身后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武士,谦卑的单腿跪地,注视着脚下的地板,没有抬头。 臣不敢妄言!武士开口说道,但是黄公公说,陛下现在已经到了离不开吴王的地步,一刻不见老爷子就心急如焚。而且,当日老爷子急病之时,明显有对群臣表明,立吴王为太孙之意。可是当时被太子妃和淮王打断,老爷子脱危之后,立吴王为监国! 呵!太子妃?朱棣依旧看着远方,眼里露出一丝嘲弄,吕氏算什么太子妃?她也配? 朱棣是一个骄傲的人,从小骄傲到大。这世上能让他钦佩的人不多,能让他认可的女人更是只有一个半。 一位是他的养母,却一直被他奉为亲生母亲的已故马皇后。另外半位,就是他已故的大嫂,昭告天下的大明太子妃,常氏。 吕氏在他心中不但配不上太子妃的名号,甚至连他嫂子的身份都算不上。 随即,朱棣的嘴角动动,脸上的嘲弄更深了,淮王?这么说,朱允炆也想趟这浑水?真是自不量力! 黄公公说,太子妃和淮王一直在暗中拉拢他!武士回道。xしewen 哈哈哈!朱棣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在窗口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他们娘俩还真是够看得起他们自己的! 朱允熥有想法,入了老爷子的眼缘,出乎朱棣的意料。 但是朱允炆他从来都没放在眼里,在他眼里那就是一个只会读书跟小猫一样的黄口小儿。 可是朱允熥呢? 朱棣的笑声停止,脑中浮现一个总是躲在他大哥背后,偷看他们这些叔叔,不善言辞的孩子。 其实在他心中,他对朱允熥的观感比朱允炆要好上许多,甚至隐隐的还真有那么一丝丝亲情在其中。 一是因为那个已经故去的贤惠的嫂子,二是因为朱允熥那个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的外公。 朱棣第一次上阵,就在常遇春的麾下。 当时对阵的是北元的残军,常遇春大将军直接扔给他一身铁甲,一把斩马刀,告诉他。军中没有啥鸟皇子,有的只能是杀人的好汉子,是个带把儿的就跟着老子屁股冲。 想到此处,看向窗外的朱棣情不自禁的笑了。 常遇春算是他在军事上的启蒙老师,那么对朱允熥这个侄子,这个常遇春的外孙,他心中多少有些香火之情。 但是,想不到,那个曾经看起来那么不起眼的孩子,现在却是他最大的敌人。 你下去领赏吧! 那武士无声的退下,朱棣仍然背着手站在窗边,遥望夜色中的千里山川。 视线中是灰蒙蒙一片分不清任何景色的黑幕,但是豁然之间,在朱棣的双眸之中,一团火焰燃起,将那些纵横交错的河流与山川照亮。 那里,是北平的更北方,那里是最原始的荒凉,那里也是多少汉儿心中的梦魇,那里更是当年霍去病扬名的地方。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微微响起。 道衍和尚姚广孝洁白的袜子踩着光滑泛着微亮的地板走来,默默站立在朱棣的身后。 朱棣眼中的火焰慢慢消退,笑容重新挂在脸上,想起了一段旧事! 姚广孝也看着窗外的夜色,说来听听! 朱棣指着窗外,我十三岁时曾和常大将军约定过,将来我们一起征战漠北,誓要扫清胡虏,让中原不再受胡人蹄铁践踏,把大明的旗帜插到阿尔泰山,甚至更远! 话语中朱棣抿着嘴唇,眼神愈发明亮。此刻他的表情不像是一个城府深沉的王者,而更像一个心怀志气的倔强少年。 那样的成就,不适合一个藩王,而更适合一位帝王。姚广孝的声音很轻,如果一位帝王做到了,他的成就远超汉武唐宗! 朱棣忽然一笑,我不需要向世人证明什么?我也不在乎所谓的功绩!我知道我一定比历代的帝王都强。说着,眼神如剑,因为,我从没想过要病死在床上,我朱棣要死,也要死在战马上!死在大明国土之外。 然后,朱棣微微扭头,看着姚广孝的侧脸,如果我坐上那个位子,我会把这里,把这片近百年来胡人南下的前哨地,变成北征的出发点。说着,他又笑起来,如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从此以后,不会再有胡人南下,只有汉儿北上开荒! 啪啪啪,掌声响起。 姚广孝轻轻拍着巴掌,缓缓笑道,可惜没有史官,今日一番话,若是能留于文字,必定流传千古,让后世帝王汗颜! 不碍的。朱棣微微笑道,等本王登基时,再说一遍,当着所有的大臣,再说一遍! 那小僧等着那一天! 随后,两人无话,静静看着窗外。 几盏灯火在两人的视线中,慢慢游走。 那似乎是,北平城中的打更人,在巡夜打梆。 北平之名,来自朱元璋。 洪武元年,刚刚登上皇帝位,还没彻底平定天下的朱元璋。在壮年之时,对着北方蒙元的大都嘶吼,从此以后你叫北平。 北方安定太平之北平。 中原的敌人从来都是在北方,北平是元朝的大都,再往前是彪悍女真人的中都,再再往前是同样兴起于草原契丹人的南京,辽国的陪都。 几百年来,这里不但是北方的雄城,更是北方经济文化的中心。这座城池就像是一位满面风霜之气的北方汉子,不动如山。 为了攻取这座都城,大明出动了二十五万最精锐的部队。 淮人,楚人,赣人。 这些百战的大明精兵在两位绝世勇将,徐达和常遇春的带领下,摧枯拉朽直接攻到了大都城外的通州。 当时,面对倾巢而出的大元铁骑怯薛军,中原男儿选择了用北方胡人最擅长的方式,从正面击溃他们。 常遇春,郭兴,率领骑兵在北方大地上和元军正面碰撞。胡人不败的骑射神话破灭,大明的男儿到了大都城下。 那一战后,元顺帝发出了今日复做徽钦二帝耶的惊呼,弃城逃走。 常遇春身先士卒,带领大明虎贲爬上城墙,攻入了几百年来,无数中原男儿泣血北望的汉家旧地。 广孝! 想起往事,朱棣人仍旧热血沸腾。 小僧在! 咱们现在怎么办? 继续等!姚广孝笑道,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一飞冲天! ~~~ 感谢大家支持,晚饭时还有。 明天开始,每天三更,在下午三点前,一起奉上。 第49章 大朝会 当!当! 延绵厚重的钟声,在大明宫城的角楼响起。 飞鱼服的武士,有韵律的撞击着,代表皇权的铜钟。 钟声在空气中波纹一样的开始扩散,以大明的紫禁城为中心,扩散到大明的京城各个角落。 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太和殿皇帝御门听政。无论春夏,无论寒暑,无论风霜雨雪,雷打不动。 钟声落下,大明紫禁城的宫门打开。数不清的官员们身着朱紫朝服,双手捧着象牙朝笏按照官职大小,文武分开,鱼贯而入。 此时的奉天殿中,朱元璋和朱允熥也乘坐仪仗,开始往太和殿进发。 嗤!嗤! 长长的皇帝仪仗前,两个健壮的太监走着方步,迈步之时不断地挥舞手臂,手中发出嗤嗤地声音。 那些在皇宫夹道中打扫的宫人杂役,听到太监发出的声音之后,马上面对红色的宫墙跪倒。 凡人,是没资格见皇帝的。 随后是高举着仪仗,穿着红色喜服,头上插着白色羽毛的太监们。 再往后是穿着华丽锦服头戴银盔,面如沉水的武士们。 他们身材魁梧,每个人都似乎一般高矮胖瘦,手中举着金瓜斧钺等礼仪兵器,伴随在皇帝御辇周边。 朱元璋一身龙袍,头戴金色禅染的皇冠,宝石珠子穿成的帘子,遮盖住他眼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神秘。 朱允熥一身亲王服饰,走在御辇的边上,一只手扶着十六人御辇的杠子,另一只手扶着他自己腰间的玉带。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御驾行进的途中,朱元璋偶尔会侧头,每当看到仪表堂堂,风姿不凡的孙儿,都会微微点头。 御辇在太和殿外停住,朱元璋从御辇上下来。 大孙! 孙儿在! 扶着咱的手,咱爷俩一块过去! 是! 皇帝苍老的手臂,搭在了朱允熥充满生机的胳膊上,头上的金龙黄罗伞下,两个人有着相似的脸。 朱元璋的上朝,从不座金銮殿。 他的龙椅放在太和殿外的大门洞里,叫做御门听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们的朝拜声山呼海啸,太和殿的空地上,跪满了大明的臣子们。 朱元璋站在龙椅边,没有表情的看了臣子们一眼,众卿平身! 谢万岁! 随着再次山呼般的声音,臣子们站了起来。 站在朱元璋的身边,朱允熥耳听那些臣子们的呼声,心驰如电心潮澎湃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皇帝的大朝会,是在这里举行。 夏天还好,冬天多冷? 怪不得后来的万历皇帝不爱上朝,天不亮就从被窝里出来,坐在冰天雪地中开会,谁愿意? 这是朝会,是一个国家从天子到臣子最为重视的仪式。别说冰天雪地,无论刮风下雪乃至下刀子,都必须来。 他心中有些不着调的疑问,群臣的心中却是深深的震撼。 吴王,居然在皇帝身边。 皇帝,居然带着吴王来上朝。 以前这个殊荣只能属于一个人,那就是吴王的父亲,已故的太子。 许多人心中思量,看来皇帝要立皇太孙的传闻是真的。 而看着长身玉立的吴王,许多人也必须承认,这位皇嫡孙的气度和皇帝,还真是有几分相像。 前几日咱病了! 此时,朱元璋的声音响起,通过门洞扩散到广场上。 你们不用担心,小病!咱现在没事,身子还硬朗!说着,朱元璋露出几分微笑,今日朝会,各位臣工畅所欲言。说完,对朱允熥小声说道,你好好听着,你看看谁能办事,谁不能办事,回头咱要考你! 孙儿明白!朱允熥点头道。 臣有本奏! 一大臣昂然出列,礼部侍郎纪善。 陛下前几日下旨,云南西平侯回京安葬。现棺椁已在路上,吉地如何选,还请陛下示下! 吉地就是墓地,既然下旨让沐英回京安葬,那就不是一块坟地那么简单,而是要下旨给沐英乃至他以后的儿孙们,一块钦赐的墓地。 说来也巧合,前世沐家的陵园朱允熥有幸去过。刚退伍时他也过了小半年的穷游生活,在南京城外的将军山,瞻仰过这位千古忠臣的家族陵园。 只能远远的瞻仰,沐英和他家族后人的墓地,在战乱年代频遭盗掘。而且在房地产风起云涌的时代,财大气粗的商人们根本不顾所谓的文物不文物,直接挖土机挖平了事。乐文小说网 原来沐家的墓地,已经变成了青山绿树环绕之下的座座豪华别墅。不免让人扼腕惋惜。 不过,即便是被掩埋在地下或者是消散在尘土中,安葬在将军山的沐英也似乎在守卫着大明太祖和皇后的陵寝,将军山正通往明帝陵,像是一座大门。 说起沐英,朱元璋的脸色暗淡几分,开口说道,这事咱已经下旨给吴王,沐英的后事他和礼部一同操办!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说吧! 这一幕,让群臣更是心惊。 以前太子是陪着皇帝上朝,但是皇帝可从未这么和颜悦色和太子说过话。 皇爷爷已经下旨西平侯为黔国公!朱允熥朗声说道,沐公爷生前的遗折中写道,愿为已故皇后守灵,那他陵墓就选在将军山吧! 对于这样一个忠臣,一个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家族,守护明帝陵的将军山是最好的归宿。 不过,朱允熥不想再看到,英雄的陵墓被小人盗掘。 沐公和我皇明虽非血亲,但不亚于血亲!朱允熥继续说道,礼部会同工部修建陵墓之时,必须深挖深埋,以防宵小! 臣等明白!大臣们回道。 陛下! 朱允熥话音落下,户部尚书傅友文出列。 昨日邮票发卖,京城之中共售出信件邮票十七万张,储货票七千,住宿票一万五,车马使用票六千七,驿卒护卫票三千六.......... 普通的邮票两个钱,但是其他涉及到在驿站住宿,储存货物,护卫和车马使用的票,费用却很高,而且还是按照货物的多少和重量来进行估算。 共计收白银,二十六万三千二百四十一两白银! 嗡,群臣大哗。 小小邮票居然一下卖出那么张?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毕竟古往今来头一遭,人人都买一些放在家中备用是人之常情。 但是没想到,驿站邮政的各种票,加起来居然能有这么多钱? 这还只是京城一处,若是那些繁华的江南城镇,商贸繁华之地全部开始售卖,那还不得是个天文数字。 二十六万?朱允熥心里盘算,确实不少。 须知一个上等州府的一年赋税也未必有这个数,而且大半还是布匹粮食等,可不是白花花的银钱。 贵金属在官府手中的含义,可比在民间强一百倍。国家储备金银的多少,直接决定了国家的国力。 没算错?朱元璋问道。 千真万确!傅友文朗声道。 咱大明,不但给老百姓干了好事,财政也开源了。朱元璋笑道,好事,好事! 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群臣再次叩拜。 起来吧!朱元璋笑道,给咱贺啥?这主意是咱家大孙想出来的! 臣等为吴王殿下贺!群臣又道。 传旨!朱元璋忽然再次开口,赏吴王朱允熥全副亲王仪仗。 臣,谢陛下隆恩! 朱允熥赶紧拜倒,叩首道。 这个赏赐实在是太重了,他虽然是吴王,可是没有就藩。大明律法,宫中只有皇帝能有仪仗。 而亲王是仅次于皇帝的仪仗,也就是说在宫中,朱允熥无论是出门还是起居,在紫禁城中只比皇帝低了一级而已。 起来吧,咱爷俩还谢啥!朱元璋笑道。 臣有本奏! 翰林院学士,元史编修方孝孺出列。 陛下,臣以为既然陛下龙体痊愈,吴王监国一衔该去了!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 这人真敢说! 监国的这个头衔,只有陛下能开口说去,哪有你一个翰林学士上书的份? 果然,朱元璋的脸色有些阴沉。 他最是护犊子。 只听方孝孺话锋一转,陛下,去了监国的头衔,吴王殿下才可以来大学堂读书呀!臣为殿下的师傅之一,殿下的课业可是落下不少! 朱元璋转怒为喜,沉吟片刻,往后,中书舍人刘三吾,翰林学士方孝孺每日到奉天殿偏殿,为吴王教书! 群臣再次惊诧。 皇帝态度已经表明了,就此说明。 大明的下一位储君,已经呼之欲出。 臣,谢陛下隆恩!朱允熥和方孝孺同时拜道。 忽然,太和殿外,一个头戴羽毛的御林军士,急速跑来。 手中带着红色大印的军报,在清晨的阳光下,是那么显眼。 报,八百里加急,边关大捷! 蓝玉大将军,大破伪元,杀敌三万......... 朱元璋迅速站起,呈上来! 第50章 黄沙 大明以武立国,最重战功。 群臣目光之中,银盔上插着羽毛的羽林军士卒,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把军报,双手举过头顶。 朱元璋伸出手想去拿,半路却又把手收回来。 大孙,念! 是!朱允熥兴奋地说完,随后有些激动的拿起了边关的军报。 这是他第一次读大明的捷报,更是他第一次见证大明的胜利。往往后世都说大明如何孱弱不堪,可是这个时代的大明,不但兵强马壮名将如云,而且敢于出击,有着犯大明必诛的气魄。 臣蓝玉启奏陛下,臣于本月三日抵达洮州......... 伪元贼子狡诈,见大明大军前来,则且战且退逃至大漠.... 臣知伪元贼子欲引臣入大漠,围而歼之,故臣将计就计..... 清晰嘹亮的声音从朱允熥的口中发出,群臣们静静的听着。 朱允熥一边念着,脑中一边浮现着关于边关战场的画面。 洮州,位于大明帝国的西北,是羌人的旧地。 隋唐以来一直为中原王朝的必争之地,因为此处有丰美的水草可以为中原提供优质的战马。 一直以来,这些胡汉杂居,但是这里的胡人并没有表达出对中原王朝那种侵略性。他们也一直仰仗中原王朝提供的茶叶,铁骑布匹等等。 洮州以外,是大漠,半草半沙的大漠。 不刮风时,黄沙青草并存,偶尔些许的湖泊涟漪荡漾,夕阳西下的时候,湖泊的水面上,反射着柔和的五彩之光。 但是刮风之时,漫天的黄沙狂舞,整个世界都是黄色。 又起风了,粗粝的沙子打在人的脸上,像是钝刀子在慢慢割着。 大漠之中,一支雄壮的军队艰难的在风沙中行军。 他们的脸上刻着风霜,眼神中带着疲惫,干瘪的嘴唇,裂开的皮肤,满是风尘的盔甲。 他们千里迢迢急行军而来,满腔的战意遇到了躲避的对手,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入大漠,开始追击。 他们大多是两条腿,但他们的敌人是四条腿。 漫天风沙无边下,壮士宝刀收在匣,只等贼人踪影现,碧血丹心染黄沙。 贼人,诱敌深入。 明军,将计就计。 军报上只有简简单单八个字,却是风沙之中艰难的跋涉,在大漠中的每一步,大明健儿们都走得十分艰辛。 ~~~~~ 伪元贼三万五,臣兵分两路,一路龙骧骑兵从东侧深入大漠,敌后横行。 一路两万四千人,臣亲自率领,皆为步军....... 念到这里,朱允熥不禁大惊失色。 蓝玉是疯子! 两万四千人孤军深入,他们面对的敌人不但人数上比他们多出一万,而且还都是骑兵,都是北元神出鬼没的铁骑。 步对骑,怎么打? 骑兵有着高速的机动性,而且北元的骑兵都是自小在马背上善于骑射的武士,他们一人双马,饿了吃奶酪,渴了喝马奶。步兵不但跑不过他们,还有着漫长的后勤补给线。 然而此刻,听到朱允熥的声音,龙椅上的朱元璋却朗声大笑。 蓝玉这仗打得是越来越精了! 朱允熥心中疑惑的继续往下念,臣于大漠深处,月牙儿海(这地儿编的)水源补给点,遭遇伪元大军。贼酋为阿里不哥家族后裔哈咎,以及投降复叛的原大明建昌卫指挥使月鲁帖木儿,贼三万骑兵,遮天蔽日而来! ~~~~ 报! 黄沙之中,一骑背上插着小旗的骑兵,打马狂奔至蓝玉帅旗之下。 大明的日月星旗在左,蓝字大旗在右。 大旗之下,重甲精锐环伺着鬓角微微发白,满面风霜,但是眼神如电的蓝玉。 吁!骑士胯下的战马在喝令下停步,因为冲击力导致它前腿腾空,不住的踢腾,战马脖颈上密集的鬃毛在黄沙之中飞舞。 报大帅,探马发现前边伪元骑兵主力,起码十万左右,三十里外还有近万骑兵悄悄绕到我军后方! 哈哈哈!蓝玉和手下的将领瞬间大笑起来,他娘地,龟儿子终于探头了。 笑着,蓝玉忽然高举右臂。 接着数位骑兵从蓝玉身边纵马而出,大帅有令,停止行军! 龟儿子上门了,抄家伙招呼着!蓝玉嘶吼一声。 喏!众将用马鞭把敲打胸口的护心镜,随后纷纷走入部队,约束士卒。 塞外漫天黄沙之中,中原战鼓响起。 咚咚咚! 鼓若惊雷,如疾风骤雨般传遍四野,震撼着塞外的风沙。 漫天的黄沙似乎被战鼓震慑,竟然慢慢小了下来,让阳光在大地上重新出现。 大漠中的阳光明媚,士卒们兵器和盔甲的反射光茫,更加耀眼。 两万四千多大军,在战鼓和剌剌作响的战旗指引下,分成三个巨大的方阵,中军蓝玉大旗在一处沙丘之上,其余两个在其脚下前方。如果从天空俯瞰,正好是一个倒着的品字形。 蓝玉跳下战马,粗糙的大手抚摸两下战马的脸颊,随后在亲兵打开的小马扎上坐下,虎视前方。 前方,视线之中,鬼魅的一样的骑兵开在高岗上,在大漠中,在地平线上出现。 把咱大明的大旗升起来。蓝玉马鞭遥指前方,大笑着说道,告诉北元人,大明蓝玉在此,有种来战! 呼,大旗高高的竖起。 迎着大漠中的风,哗啦作响。 方阵中的士兵们,回望沙丘上的迎风招展的大明战旗,眼神变得更加坚韧。 那是家乡的旗,那是大明的旗。 那旗帜在风中翩翩起舞,一如汉唐盛世之时,汉家男人出征之时的战舞。 吼! 两万多大明男儿敲打手里的兵器,从胸膛中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 紧接着,响彻天地,让黄沙战栗,天空变色的呐喊声,骤然响起。 大明男儿在此,有种来战! ~~~~ 轰隆!轰隆!轰隆! 胡人的回应来了,那是马蹄踩踏在大地上,如地震一般的颤动。 在这颤动中周围的沙丘上,黄沙纷纷落下。 当无数的骑兵冲锋起来的那一刻,他们的阴影遮盖住了大地,阻挡了阳光,甚至凝固的了空气。 铁蹄前进的途中,烟尘如同风暴。 汹涌的铁骑像是决堤的洪水,在大地上纵横肆虐。 他们来了。 蹂躏华夏大地数百年的铁蹄来了。 他们的弯刀在阳光下反射寒光,他们的嘴里发出咻咻的怪叫。 他们的战马奔腾的速度到达了极致,他们的脸色是那么的狰狞。 这里是大漠,这里是他们的故乡。 在这里,他们要把眼前这些明国人,用弯刀安葬。 轰隆,轰隆。 马蹄声,越发的响亮,震撼。 咚咚,咚咚! 大明的战鼓,开始在天地间回荡。 第51章 血地 朱允熥脑海中想象着那样让人心悸却又热血沸腾的画面,以至于他念着捷报的声音,有些发抖。 太和殿外,无论是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还是臣子中那些两鬓斑白的老将,都是面色肃然,额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当时正值午后,敌军铺天盖地而来,仿若......... 尽管知道这是一封捷报,但是朴素的文字还是给了朱允熥极大的震撼,就当他颤声念着的时候,朱元璋的身影悄悄走到他身边。 苍老宽大的手,放在朱允熥的肩头。后者回望,是苍老却坚毅刚强的面容。 大孙,别慌,稳住心神! 瞬间,老爷子的目光给了朱允熥力量,让他不再因为激动而慌张,手中那份沉甸甸的捷报,读起来越发的顺畅了。 仿若连天暴雨,臣等无处可避......... ~~~ 轰隆,轰隆。 大明阵地的最前方,敌人的骑兵越来越近。 数不清的骑兵就像是漫天的蝗虫,让人不寒而栗。 这还只是三万多北元骑兵的一部分,若三万人倾巢而来,更加震撼。 冲锋的骑兵在行进途中忽然一分为二,一支冲击正面。另一支从侧面撕咬。 咚咚咚咚!大明的战鼓也越发急促,士卒们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冲击而来的洪流。 呸! 一位三十年纪的军官,朝着手心吐了口唾沫。 随后他憨厚如老农一般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唰地一下抽出腰间的战刀。 战刀指着天空的方向,嘴里发出嘶吼,弩! 吱嘎嘎嘎嘎! 方阵中,队列最前的长枪手缝隙之中,三五士卒为一组拼命的用摇臂拉动粗大的弓弦,紧接着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弩箭,被放在了发射的卡槽中。 这是千百年来汉人智慧的结晶,让草原胡人闻风丧胆的三架炮弩。 走哩!大明的军官嘶吼一声,放! 呼呼,嗡嗡! 两个近万人的方阵之中,无数粗大的黑影在凝固的空气中呼啸而出,带着死亡的呼啸和剧烈的旋转,冲向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们。 砰砰,血色之花,在塞外的黄沙之地上开始绽放。 疾驰的弩箭穿透进胡人的骑兵之中,瞬间变成肉串的串子。惨叫声中,数不清多少敌人哀嚎落马,在同族的马蹄之下,变成碎片。 而明军从始至终都没有有欣赏他们的战果,方阵中那些操控炮弩的士兵低着头,流着汗,嘴里骂着操他娘,机械的装填,上箭。 砰砰,嗡嗡! 大明炮弩的呼啸声,就是胡人骑兵的催命符。 被手臂粗细的弩箭射中,无数人马当场四分五裂。 一匹奔腾中的战马,上一秒还在奋踢狂奔,下一秒突然从胸膛碎裂,变成模糊的血肉。 轰隆,轰隆! 但是,敌人的骑兵队伍,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更近了。 一位嘴上胡须疏落,年纪最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大明的方阵中拉开一人高的重弓。 这是汉人的弓,身高力大者用之。破甲杀人,无坚不摧。 他的身旁,无数肩膀挨着肩膀的壮士,先是把箭枝插入黄沙中,然后如他一样把重弓拉开,势如满月。 箭! 嗖嗖嗖! 漫天箭雨如同星辰坠落,在元军骑兵冲锋的方向,无数箭枝被抛上天空,呼啸的箭枝在天空达到最高点,然后三角形的箭头旋转,呼啸着坠落在敌人前进的方向上。 噗,噗,噗! 冲锋的骑兵如同麦穗被狂风刮过一般倒下,战马的悲鸣声中,明军尖锐的箭头毫不留情地穿透了胡人脆弱的皮甲。 拉! 弓箭手们喊着带有韵律的号子,一箭又是一箭。 你们的战马如蝗虫,遮天蔽日。 我们的弓箭如流星,划破长空。 无数骑兵在弓箭之下陨落,但是此刻,那些骑兵距离大明的方阵已经不足百步。 勇士们,冲过去,踩死他们!元军先锋骑兵之中,扎着发辫的胡人将领大声的嘶吼。 但是下一秒,他狰狞的面目定格了。 只见明军的方阵中,突然推出来,一个个黑漆漆的冰冷的炮筒。 健壮的明军士卒,单手抓着圆形的弹丸,塞进炮膛。 炮身后侧,手持火把的明军狰狞一笑,白烟泛起。 轰隆! 开天辟地一般的爆炸声,无数白色的烟尘大作。 明军阵地中,万炮齐发。 呼啸的弹丸在前进的元军骑兵中,打出一条条血色的死亡通道,遍地黄沙之上,全是殷红的鲜血和残肢断臂。 不只是火炮,更骇人的是那些会爆炸的火箭。 冲锋的元军惊恐的看到,方方正正的箱子里,带着圆如拳头的箭迅雷不及掩耳的射了过来,嗖嗖的鸣叫声中,在他们的身侧爆炸。 火炮,火箭在元军面前,形成了一道火焰的弹幕。 与此同时,无论是弓箭还是床弩,也是调整角度,对着他们的脸,铺天盖地的直射而来。 可即便是这样,勇武的骑兵还在冲锋。 但是,就在他们即将冲入明军方阵的一步之遥黄沙的地面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坑,战马修长的腿踩踏在坑中,巨大的冲击力顿时让战马筋断骨折,把马上的骑兵甩落。 先撤,先撤!元军将领调转马头。 他们在距离明军阵地一步之遥的地方,开始撤退,只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呵!山丘上,坐在马扎上的蓝玉不屑的冷笑,这就撤了?真他娘黄鼠狼生孩子,一窝不如一窝,败兴! 说着,伸手,酒来! 亲兵捧着一碗烈酒上前,大帅! 蓝玉看着前方,去洒在阵前,送那些战死的胡人一程! 喏! 年轻的亲兵大声吼着,双手捧着酒碗,迈着稳重的脚步。 远处敌人的骑兵在发起冲击的地方重新集结,对着明军的方阵咬牙切齿。 此时,年轻的骑兵已经走出了明军的方阵,走到一匹哀嚎的战马面前。 他年轻的面容上,满是刚毅。 手中的酒碗慢慢倾斜。 哗啦,一碗酒,洒在了塞外的黄沙上。 大帅令,送尔等上路! 接着,数万大明男儿歇斯底里的疯狂呐喊。 送你们上路! 吼!吼!吼!士兵们发出邀战的吼声 哈哈哈!蓝玉在山丘上,放声大笑。 ~~~ 元军骑兵的集合地点,元字大旗之下。 头戴金盔的元军领袖面若寒霜,他四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一个男人身体和思想达到巅峰的岁数,他叫哈咎。 作为黄金家族阿里不哥的后裔,他一向为手下的勇士和自己的姓氏感到骄傲。 但是今天,他被明军羞辱了。 尽管,在他二十多年的征战岁月中,被明军羞辱了很多次。 可他依然感到撕心裂肺的愤怒。 月鲁帖木儿!哈咎对身边的一个将领冷笑道,你手下的儿郎都是娘们吗? 叫月鲁帖木儿的男人五十出头,细长的眼睛像狐狸一样,他曾是大明的官,但他最终叛了,叛回自己族人的一方。 我亲自带着他们冲锋!月鲁帖木儿轻轻的说了一句,翻身上了战马。 第52章 死战 元贼初次冲锋,被我明军火器击退。但是稍纵之后....... 太和殿上,朱允熥还在大声地念着,他的身边从皇帝朱元璋到那些一生征战的老臣们,围成一个圈子,静静的听着。 稍纵之后,贼酋月鲁帖木儿亲自带兵而来,近万骑兵分三面冲锋,铺天盖地........ 此时,朱元璋一声大喝,宰了那叛逆的小人! ~~~~~ 如果此刻从天空俯瞰战场,倒品字形的明军阵地,如同海上的孤舟,在狂风暴雨之中,颠簸起伏。 无数,真的是无数。 怪叫着的骑兵在漫天黄沙中杀来。四面八方他们无处不在在。 咚咚咚咚,急促的大明战鼓之中。 军官们的号令之下,方形的阵地一边射击一边变成了圆形。 弩箭,弓箭,火炮。 黄沙之上,鲜血随风飘散。 但是这次敌人从四面八方过来,明军的火器难以集中。 嗖嗖嗖,马背上的骑士跟随着战马的节奏,拉弓射箭。 明军将士竖起了盾牌护住头脸,零星的箭枝穿过盾牌的缝隙。 倒下的明军男儿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呐喊,在盔甲上把箭折断,继续站了起来。 大明! 一个年轻的男儿,脖颈上的血,泊泊的流着,他的嘴里发出最后的怒吼,然后圆睁双目,不甘的倒下。 噌,蓝玉从马扎上站起来。 大步流星走到军鼓的边上,推开因为敲鼓而有些脱力的士卒。 健壮的手臂,拿起那敲鼓的大锤。 咚! 咚咚! 咚咚咚!(这是画面描写呀,不是水呀!) 大漠风渐起,黄沙吹打着他满是风霜的脸庞。 塞外刀子一样的风中,蓝玉没戴头盔,满头的须发随风飘舞,像是一头咆哮的雄狮。 咚咚咚咚! 鼓声如暴风骤雨,鼓声如天上的惊雷。 蓝玉张开嘴,伴随着鼓声大喊。 儿郎们,杀虏哇! ~~~~ 竖枪! 明军阵地中,军官们在敌人的骑兵即将撞击的一刻,齐声呐喊。 地上,那搁置的丈长的大枪,如林一般竖立起来。 咔嚓! 敌人的战马撞上了明军的枪林。 长枪被巨大的冲击力折断,战马的胸口出现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血洞。 或者战马上的骑士被长枪穿透,当场毙命。 轰! 这是骑兵撞击步兵方阵发出的轰鸣。 奔腾的战马当场撞飞了几个明军士卒。 马上骑士的弯刀,擦着大明男儿的脖颈而过。 鲜血和头颅飞上天空。 娘阿! 这是被撞飞的士兵,胸骨碎裂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杀鞑子! 这是军官,在竭尽全力维持骑兵冲击之下的阵线。 明军的长枪之下,元军死伤惨重。个别的元军冲进了明军的方阵,但是失去速度之后,被怒吼的明军扯下战马。 年轻的士兵们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铁斧,像是儿时和父辈在田间劳作一样,拼命的在敌人身体上刨着。 大明! 怒吼声中,一队明军健壮的精锐手持长矛从队列中杀出,直刺马上的骑士。 四面八方冲锋而来的元军像是浪潮,但是明军的圆形方阵,却是浪潮之中岿然不动的礁石。 砰砰! 方阵中一些短小的火炮开始开火。 无数的铁砂碎片从炮膛中出来,无孔不入。 阿!浑身镶满弹片的元军落马惨叫。 下一秒,矫健的明军一锤砸碎了他的脑袋。 天地之间,是最原始的,血与肉的搏杀。 明军像是刺猬,应对草原野狼的爪牙。 圆形的方阵呈环状,像洋葱一层又一层。 元军的骑兵每拨开一层,都要刺痛的落泪。 而且,因为冲锋的骑兵太多,接地面太小战场显得格外拥挤,骑兵渐渐失去了速度。 双方变成了混战,谁先松气,谁就败了。 但是,大明不可能松气。 这里是死地,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死战。 咚咚咚,蓝玉拼命的挥舞双臂,捶打大明的军鼓。 大帅!年轻的亲兵跑来,侧面,数千元军翻身下马,朝咱们冲来! 咚! 蓝玉敲出最后一个音符,把鼓锤交给别人。 濮玙! 末将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出现。 年轻的将领眉宇间都是英气,盔甲在他身上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带人,推下去!蓝玉命令。 喏! 看着年轻的将领,带着精锐甲士离去,蓝玉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濮玙,莫堕了你爹的威名! 濮玙的身形微顿,随后深吸一口气,举着手里的铁骨朵,大明男儿,死战! 随后,他带着上千精锐步卒,居高临下的冲击。 他喊的,是他父亲曾经的口号。 濮玙西凉侯,乐浪公濮英之子。 洪武二十年跟随大将军冯胜和蓝玉北伐,北元太尉哈纳出投降。 班师回朝之时,带领三千军兵殿后的濮英被埋伏的元军包围。 三千人全部战死,濮英力战被俘。但是趁着元军不备,抽出腰间匕首。 大呼,大明男儿,死战不降,自杀身亡。 元人感其刚烈,将尸首送归明军。 ~~~ 战场惨烈到了极点,随时都有人倒下。 蓝玉所在的沙丘侧面,黑压压的元军下马,踩着沙子举着圆盾,拎着弯刀,无声的冲锋。 大明男儿!一声怒吼,濮玙在高出冲下。 他身后,无数铁甲步卒发出父辈的嘶吼,死战! 杀虏哇! 砰,濮玙的铁骨朵砸碎一元军的头颅。 低头撞入元军的人群中,如狼似虎一般左冲右突。 马上,我们或许不是你们的对手。 但是在地上,全身包裹在铁甲中的大明士卒,天下无敌。 元军的钢刀在他们身上摩擦出火花,他们手里的钝器无情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大漠的风,更急了。 一场厮杀,持续到了天黑。 黄沙上都是人类的尸体,还有伤员的惨叫。 蓝玉依旧坐在马扎上,纹丝未动。乐文小说网 ~~~ 此战,沈阳侯,徽先伯,怀远侯,宁州男之子皆战死! 西凉侯濮玙连换两幅铁甲,阵斩哈咎之侄,阔查帖木儿。 臣之大军与贼厮杀一天,死伤........ 念到此处,朱允熥声音有些哽咽,死伤半数...... 两万多步兵,对三万多骑兵,不但没有崩溃,反而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为了包抄的其他明军争取时间。 一天时间,一万多人战死。 这是多么惨烈的战斗! 男儿到死心如铁。朱允熥继续念道,军中男人至死,头颅仍望向中原方向......是夜,元军撤退,将臣所剩半数步军团团围住,等待天明! ~~ 三更完成。 第53章 赏罚 太和殿外,朱允熥的战报念到了尾声。 待到天明,贼酋哈咎,月鲁帖木儿三万发狠猛攻,誓要将臣一口吞下。殊不知定远侯王弼率龙翔神策二军已到。 我大明重甲铁骑为先锋,轻骑为后,直破贼酋中军! 贼酋月鲁帖木儿战死,哈咎率千人西逃窜。此战共斩杀伪元贼三万,俘虏两千,牛马骆驼无数。 一口气念完,朱允熥心中震撼稍去。 这不只是一封战报,而是一幅大明漠北征战的金戈铁马图。 以身做饵吸引敌军的蓝玉真是个疯子,以步抗骑的大明将士们也是一群疯子。 一群怀着必胜信念的疯子! 此刻,若不是在太和殿外的朝会上,若不是有朱元璋等人在场,朱允熥真的想大喊一声,大明威武! 皇爷爷,此等大胜,该赏!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微笑着点头,随后在龙椅上坐下,开口道,传旨! 皇帝话音落下,自然有太监准备好笔墨,几位翰林学士提笔等候。 这回不用你们写!朱元璋对臣子们摆摆手,对朱允熥说道,大孙,你来写! 好!朱允熥也不忸怩,直接站在书桌前,提起笔等着朱元璋开口。 你打了胜仗,咱很欢喜。 朱允熥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朱元璋的风格一向如此,简约明白就像说家常一样。国朝开国初年之时,朱元璋在给边关大将的圣旨中,直接写道,准备好刀子,贼人来了就给咱往死里砍。 朱元璋说话越是随便,越是没拿这人当外人。相反,若朱元璋客客气气的,写啥奉天承运之类的,有人就要小心掉脑袋了。 就是人死的稍微多了点,你是大明的大将,国公。这种仗,以后不要再打了。 战死的将士们,尸首要收敛好,咱们汉人讲究落叶归根,派骑兵护送,把孩子们都送回来。有功的名单报上来,战死者的名单更是不能落下,还有伤了的,残的了,报给咱。都是咱大明的好男儿,不能辜负了人家.... 朱元璋慢慢说着,朱允熥慢慢写着。 忽然,朱元璋眼中有一丝犹豫被朱允熥捕捉到。 按理说说完了这些,皇帝就要在圣旨中论功行赏了,可是朱允熥迟迟不见下文。 就这些。朱元璋道,八百里加急送至蓝玉帐前! 边上的太监小心翼翼的拿走墨迹未干的圣旨,走到龙椅边上。那里有一张单独的小桌子,小桌子上有一个红色的方形古朴盒子。 朱元璋站起身,郑重的打开盒子,然后双手从里面捧出一方大印,玉玺! 在圣旨上盖完之后,朱元璋又道,户部! 户部尚书傅友问道,臣在! 战死的将士,每人抚恤大银两个,月给其家中米五斗,酒三斗,肉五斤。加帛一匹,絮一斤。伤残不能自理者,每年多给米六石。说着,朱元璋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记住咱的话,少一粒米,一文钱,都不行! 臣遵旨!傅友德道。 将士们的抚恤可谓是大手笔了,古往今来的帝王有几个在乎大头兵的死活?一次性给点粮食就已经算是隆恩。 朱元璋的抚恤,真正做到了让这些为大明出生入死的男儿,再无后顾之忧,死了家中妻儿老小不会忍饥挨饿,伤了一辈子也有朝廷供养。 朱允熥有些感触,没有任何人的成功是侥幸的,大概正是这种发自内心对士卒的好,才成就了朱元璋的帝业。 随后,大朝会散去。 回奉天殿的爷俩没有再坐御辇,改为步行,宫人侍卫们离得远远的,生怕打扰爷俩说悄悄话。 皇爷爷!实在是没忍住,朱允熥开口说道,大将军蓝玉等人打了胜仗......... 你是想说咱为啥没给他们加官进爵吧?朱元璋笑道。 姜还是老的辣,马上被人看穿了心思,朱允熥小小送出一记马屁,皇爷爷英明! 国家名爵不是儿戏,等他们班师回朝,朝会再议。朱元璋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要记住,恩出于上。臣子也是人,人有时候是贱皮子,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会珍惜。咱既然要给人加官进爵,就得让他明白,爵位官位后面的意义,还有咱们的恩宠之心! 孙儿,明白了!朱允熥恭敬地说道。 你不明白!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肩膀上拍拍,你小子,聪明有,心思也有,手腕也有,就是心术还差点!说着,朱元璋笑起来,反正你爷爷这老头子一时半会死不了,你在咱身边,好好学学! 是的,一个现代的年轻人,一个现代的年轻打工人,在帝王心术这一块,确实会有欠缺。 朱允熥心中一暖,皇爷爷,你一定长命百岁! 扯淡,古往今来皇帝都是万岁,可是长寿的有几人?朱元璋边走边笑,大孙呀,记住想当一个好皇帝,就要把自己当成人,别听那些大臣们的奉承,不靠谱!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扶住朱元璋的手说道。 皇帝这是从心里认定他了,只是出于一些顾虑没有开口说,这一点祖孙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两人慢慢的走着,有时候朱元璋会扭头看看孙子的侧面,脸上露出微笑。 其实他没有马上封赏蓝玉等人的原因很简单,恩出于上没错。但是这个上,他希望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孙子朱允熥。 蓝玉现在已经位及人臣,是武将之中的绝对领军人物。他还是常遇春的妻弟,和太子也是亲戚,更是朱允熥的舅爷。 在他身后一大堆太子的故旧之臣,淮西一系的武将勋贵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权力网。权力是双刃剑,不是人人都能玩得转。 现在给予蓝玉太多的东西,万一自己哪天死了,朱允熥上位,岂不是赏无可赏?届时,蓝玉诸多的身份中又会多上一种尊容,大明第一外戚。 一个能征善战,身边聚拢着一群文臣武将的外戚,对于一个年轻的皇帝而言,可不是好事。 朱元璋是出身草莽的英雄帝王,更知道人心险恶这四个字。同时也知道,世上并没有绝对的忠臣。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况且蓝玉这人,是个典型的武夫,心直口快,极容易受人撺掇。历年来在军中大胜的功绩,也使得此人变得有些猖狂跋扈,有时候私下里连自己都敢顶撞。 这样的人,大明朝其实还有不少,那些一起打天下的功勋老将多多少少都有这个毛病。 朱允熥还年轻,这孩子心善,能不能镇住他们? 迟迟没有宣布立皇太孙,也是为了让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人露出水面,自己好敲打一番。 如果他们可以用,就留着。 如果他们对朱允熥将来是个威胁,那就全部除掉。 奉天殿就在眼前,想到此处朱元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嫡孙的手,在心里说道。 大孙,咱将来给你的,肯定是一片大好的江山。在这之前,所有的荆棘爷爷都给你砍掉。你稳稳当当的做你的太平天子,坏人交给你爷爷来做! 皇爷爷,小心台阶!上台阶之前,朱允熥小声提醒。 第54章 爷爷杀人,你去看 朱允熥的住处虽然名义上是在东宫,但是现在已经搬到了奉天殿的偏殿里。和朱元璋的寝宫,一墙之隔。皇帝对于吴王的培养和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朱元璋借着烛火仔细的阅读,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叹息,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面带笑意。当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 皇帝身边五步的距离,朱允熥坐在书桌上仔细地温习着自己的课业。朝会散去之后,方孝孺第一时间把这些天他落下的经文讲义送了过来,并且再三叮嘱朱允熥好好学习。 此刻,朱允熥手中读的,都是方孝孺用工整的小楷一笔一划写出的课业,其中晦涩难懂的地方,有着详细的标注。 课业大多数是孔子的儒家理论,对于前世参加过国学班的朱允熥来说,并不算太难。只是这些课业中,只有孔子的思想,没有孟子的主张。 对于孟子,历朝历代的君王心情都很微妙,既要用心里也在痛恨。因为在统治者看来,孟子的思想里有着许多无君无父的东西。 朱元璋就从不掩饰对孟子的厌恶,直接把孟子从历代先师中划了出去。并且私下里说过,这老儿如果活到现在,老子肯定当头就是一刀。 除了儒家讲义,还有更加难懂,集历朝历代阴谋诡计朝堂权术为一体的资治通鉴还有各种史书课业。 以史为鉴,读史可知兴衰,可以看到未来。 别的还好说,但是这些史书,朱允熥读起来稍稍有些吃力。古人讲究惜字如金,在著作中一个字,往往有着很多不同的含义。 正咬着笔头对着自己的课业用劲儿,忽然发现眼前的灯光一暗,不知何时,朱元璋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皇爷爷! 火旺一点看得清楚,别离书本那么近,小心看坏了眼睛。朱元璋随手拿起桌上的铜条,把粗大的烛火中那些燃烧剩下的杂质去掉,烛火顿时大亮。 随后,若有所思的说道,一个国家就好比这蜡烛,想要它明亮,就要把多余的废物去掉。 说着,又摆摆手,来搬个凳子到爷爷边上,帮爷爷看看奏折! 朱元璋喜静不喜欢吵,因此有朱允熥在的时候,爷俩周围没有宫人伺候,朱允熥搬个了圆凳子,坐在了朱元璋龙椅边上。 不知为何,第一次如此近的靠近那张代表着大明皇权的椅子。朱允熥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 一摞与普通奏折不同,蓝颜色的奏折放在了朱允熥的面前,朱元璋道,看这个。说着,对角落中说道,瞎子吗?赶紧给吴王端蜜水来! 角落中的太监无声的下去,再回来时手中的托盘上一碗用蜂蜜调和的温水。 学了半天费神了吧!朱元璋亲手端过,放下笑道,茶那东西,你年轻人不能多喝,喝点蜜水! 朱允熥心中感动,此刻的朱元璋像极了曾经他后世的爷爷,那个害怕孙子看书学习看坏眼睛的慈祥老人。 殊不知,他孙子假装在看书,课本下面藏的都是漫画和小说。 皇爷爷,孙儿是大人了!朱允熥柔声道。 你多大,在咱心里,也是孩子!朱元璋笑笑,看吧! 这是天下老人,最常说的一句话。 朱允熥点头,翻开奏折,可第一眼就让他心惊肉跳。 臣,锦衣卫武昌指挥使赵广之上奏,楚王宫中多不法,王好美人,其宫中官吏于江南扬州等地,购买扬州瘦马。王宫中夜夜笙歌......乐文小说网 这不是大臣的奏折,而是朱元璋的耳目,监视天下锦衣卫的奏折。而这第一封奏折,就是锦衣卫在和皇帝汇报地方藩王。 接着看,别分心!朱元璋喝一口茶,拿起一张奏折,边看边道。 宫中奢靡成风,楚王为美人每月所花白银竟然高达数万两之多,除此之外,楚王圈养戏子乐手....... 读到这里,朱允熥咽了一口唾沫,楚王要倒霉。 楚王是朱元璋的六子,封地在南北要冲之地,武昌。 武昌既是交通枢纽军事重镇,又是商贸发达繁华之地,封在那里可见朱元璋对这个儿子的重视。可是这个儿子,是昏头了。他触犯了朱元璋最忌讳的事,那就是奢侈。 此时,朱元璋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六叔年少时也曾跟着大军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可是年纪大了,却越活越回去,开始不务正业了。说着,扭头看着朱允熥,大孙,你说,该怎么处理? 这是在考较自己,而且是涉及到朱家血肉至亲的考较。 朱允熥脑中快速的思索着,缓缓开口,若是让孙儿处理,孙儿以为,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让六叔知道错了,知道怕了就好! 朱元璋看了朱允熥一会儿,莞尔道,如此甚好! 朱允熥心中松了一口气,刚才朱元璋说,大孙该怎么处理?其中隐含的台词应该是,大孙若是皇帝该怎么处理? 对于皇帝来说,一个吃喝享乐的藩王绝对好过一个暗中积蓄力量,招兵买马结交大臣有不臣之心的藩王。但是同时对于家风来说,楚王的奢侈享乐也不可取。 对此,高高抬起让他知道怕,知道错。然后再轻轻放下,稍稍处罚不过多的追究,也势必让藩王感恩戴德。 这个考较是过了,朱元璋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朱允熥是为了迎合他才这么说。 如果朱允熥真当了皇帝,恐怕也会和历史上朱允炆那样,实行削藩。 削藩没错,错的是朱允炆太废柴。且不说现在大明各个藩王拥兵自重,在自己的封地和天子无异。 百十年后,藩王们繁衍生息所生出的庞大朱氏子孙,也将成为国家最为严重的财政负担。 有明快三百年,藩王一直是中央财政最为头疼的问题。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最多的财富都集中在这些藩王手中,导致最后国家连国防开支的钱都拿不出来。 不过,朱允熥的削藩和朱允炆的还有不同。朱允炆是恨不得把叔叔们都圈禁起来。而朱允熥有着超乎时代的眼光,天下到处都是无主之地,而大明兵锋正盛,让他们出去抢,让他们出去打,只要不在华夏大地上祸害就好。 看完了这张奏折,又拿起一个,上面的内容更加触目惊心。 臣,洛阳锦衣卫指挥使上奏,洛阳知府钱守益与粮商暗中勾结,倒卖粮仓存粮三万石,所得银两尽数藏于其妻弟家中。钱之妻弟最是贪婪,家中豪宅仆从如云,乡间巧取豪夺良田无数....... 说,怎么处理!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 朱允熥心中愤慨,三万石粮食近乎四十万斤。朝廷在洛阳的储备的粮食是为了防备河南连年的水患,赈济灾民所用的。这些官真是黑心肠,为了银子,连百姓的救命粮食都敢卖。 杀!朱允熥牙缝里吐出一个字,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司会审。如此大案,洛阳知府一个人怕是难以办到,孙儿想洛阳府上下的官员怕是一窝都烂了! 三司会审,涉及到谁抓谁,涉及到谁杀谁。无论是官还是那些黑心的商人,明正典型昭告天下,追回被贩卖的朝廷储备粮食,以正国法。 朱元璋面带微笑,没了? 朱允熥想想,皇爷爷,这么处置不妥吗? 妥是妥当,但是太轻了!朱元璋放下手里的奏折,冷笑,这些贪官,杀了太便宜他们了。此案所涉及官员一律抄没家产,妻女充教坊司为奴。地方官府策录在案,家中子孙世代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务农,不得务工。 说着,朱元璋的表情略微狰狞,他们不是贪吗?咱就把他们这些贪官的子孙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超生,世世代代操持贱业,连人都算不上! 大明有皇帝,有官员,有百姓,也有最低等的就是贱民。 这些人是最被人唾弃,瞧不起的,也是最没有希望永世不能翻身的群体。 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比方说打官司,一般百姓状告商人,地方官必袒护百姓。 但是这些贱民,无论受了什么委屈,连衙门都进不去。而且妻女充入教坊司,那教坊司就是官妓。 是不是觉得咱处置的狠了?朱元璋见朱允熥有些发愣,笑着问道。 孙儿不敢! 你这孩子还是心太善,没经历过世间的险恶!朱元璋说道,倘若你见过百姓嗷嗷待哺,求助无门凄惨饿死,就会明白咱处理的,还是太轻了。说着,叹息一声,你太爷,太奶,大爷爷也都是饿死的。 随后,一根手指敲打桌面,正色道,大孙,记住喽,当皇帝是要给天下人做主的,当皇帝,心必须狠! 孙儿谨记!尽管心里也许有些不认同,但朱允熥也能理解。 吏治这东西实在不能松懈,朱元璋如此痛恨贪官的皇帝在位都有人敢不顾民生的去贪污。若是换个仁慈点的君主,那些官不知会放肆成什么样。 晚明就是例子,明朝的内阁首辅,家家都是累世豪富。中下层的官员利用特权官商勾结更是比比皆是。 没有他们不敢贪污的,甚至当努尔哈赤在辽东崛起,朝廷给边军的军饷钱粮都敢私吞,美其名曰损耗飘没。 一万两银子的军饷,到了边关将士手里只有三千两,一万斤粮食,到了边关只有三千斤,还都是掺杂了泥沙的劣质粮食。 能打胜仗才怪了! 明早,你接见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亲自督办此案。朱元璋拍拍朱允熥,杀人,是你爷爷的意思,你好好学学其中的关键! 第55章 发火 清晨,触入眼帘的晨光五彩斑斓。 三两只小鸟在枝头跳跃,几只蝴蝶在花丛中嬉戏,翩翩起舞。 奉天殿后的花园中,朱允熥打了一套军体拳,出了一身汗之后。和朱元璋坐在花厅的石凳上,一同用早饭。 金黄色的小米粥,白如玉的煮鸡蛋,一碟子香油拌咸菜,三笼龙眼包子。 把上面那素的给咱,你吃那两屉荤的。朱元璋把咸菜拌进粘稠的小米粥中,嘬了下筷子说道,两屉都吃了,别剩! 朱元璋吃饭很快,端着碗呼哧呼哧。 朱允熥还在长身体,吃起来也是风卷残云。 两人一个吃起来没有皇帝样,一人吃起来没有王爷样,反正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正吃着饭,黄狗儿蹑手蹑脚的靠近,陛下,蒋瓛大人来了!乐文小说网 叫!朱元璋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碗里干干净净。 臣蒋瓛,参见陛下,参见吴王殿下!面容刻板,身材高瘦的蒋瓛跪在地上,磕头说道。 洛阳的事儿,知道了吧?朱元璋问。 臣,知道!蒋瓛话不多,他这个位置,这个官职,也容不得他话多。 嗯,这案子吴王督办,有什么事以后秘折给他。朱元璋站起身,往殿里走,这也是你的主子! (主子这个词不是清代专有,早在朱元璋创业初期,楚国公廖家兄弟来投,朱元璋就说乱世之中武人要找个好主子,求得富贵。但是主子,也不是清代那种奴隶制的关系,而是私人君臣的关系。) 你主子?蒋瓛抬头看了眼朱允熥,眼神中难得有了些波澜。 他这样的人必须要喜怒不形于色,失神就代表着心中震撼至极。作为皇帝的私人心腹,他的人生信条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只有皇帝才是他的主子。 而现在皇帝轻飘飘的一句,吴王也是你的主子,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皇帝心中已经选定了吴王,吴王是所有锦衣卫下一位的主人。 想到此处,蒋瓛的表情更加恭敬几分,朱允熥没说让他起来,他始终谦卑的跪着,头也不敢抬。 今日会有旨意发到刑部,大理寺,督察院。朱允熥吃完了放下碗,面色有些沉重,没有笑意,洛阳倒卖储备粮草是大案,你亲自跑一趟吧! 臣,即刻动身!蒋瓛叩首道。 此案所涉及的人员全部锁拿回京,涉及的财产人口一律查封。朱允熥话中带着告诫的意味,孤知道下面办案的人不容易,但是你要管好你的人,别查封财产的时候浑水摸鱼! 说着,朱允熥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森,在三司会审之前,所有人犯不得私刑拷打,涉及的财产以后也都要上交国库,你的人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锦衣卫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些人为了功绩,才不会管别人的死活,事情越大他们越高兴。而且涉及到钱财这东西,他们免不了上下其手。 臣明白,臣亲自办理此案!蒋瓛郑重道。 不是信不过你们,而是这案子要办得漂亮,既不能让有罪之人逃脱,也不能牵扯到无辜的人。朱允熥脸上带上些笑意,做好了,升官发财孤自会给你们请功。但是做不好,做出什么丢人的事,谁都保不住你们! 蒋瓛背后冷汗淋漓,原以为吴王年少会好说话一点,没想到吴王居然把下面的人心看得如此透彻。这吴王将来和皇帝一样,都是个眼里不揉沙子,要小心伺候的主子。 臣,明白,臣一定尽心尽力! 明白就好!朱允熥亲自把蒋瓛扶起来,笑道,你们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你们办差,办出了岔子,伤的是皇爷爷的脸面,其中的关节你们自己拿捏,孤在京城看着! 是!蒋瓛面朝朱允熥慢慢退下。 目送蒋瓛离开,朱允熥心中微微叹息。 其实他心中并不是完全赞同,国家大事依靠皇帝私人心腹去办的这种方法,长此以往锦衣卫势必会按照皇帝的喜好做事,或多或少都会有失偏颇,甚至有些残暴。 但是这个时代毕竟不是后世的法制国家,一切有法可依。 改变大明任重道远,甚至不只是改变大明。朱允熥深知道,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是最为风口浪尖的时代,如果不能把整个国家带上正轨,那么这个古老的国家因为庞大的惯性,就无法面对接下来人类文明最为重要的转变。 看着殿中从清晨开始,就要批阅奏章接见臣工的皇帝。朱允熥心中发出一丝苦笑,若自己真坐了那个位置,恐怕比皇爷爷还要忙,还要兢兢业业。 几位臣子走入奉天殿和皇帝小声的说着话,既然朱元璋没叫朱允熥过去旁听,朱允熥就明白肯定是有些东西不愿意让他知道。而且殿中那几位臣子,也都是不折不扣的皇帝心腹,酷吏。 我回东宫一趟,有什么事去那找我!朱允熥对黄狗儿说道。 奴婢知道了!黄狗儿笑道,殿下自去,陛下身边老奴伺候! 有劳公公了!朱允熥满脸笑容。 你这条两面三刀的老狗,等将来再慢慢炮制你。 和奉天殿相比,东宫吴王的住处才真正算个家。因为在那里不但有两个颇为亲近的妹妹,而且伺候的宫人都是自己的心腹,不用战战兢兢三思而后行。 出了大殿挥手让软轿走开,带着几个侍卫朝着东宫走去。 两边隔得不远,少年人脚步很快,不多时就到了。 见到朱允熥的身影,正在院子中指挥宫人清扫庭院的太监王八耻一愣,随后碎步跑来,三爷,您回来了! 宁儿和秀儿呢?朱允熥往里面张望一下问道。若是往常他只要一进这个院子,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肯定欢呼着迎出来,但是今天却没动静。 王八耻面露难色,诺诺道,太子妃娘娘派了教习嬷嬷来,正在教两位公主规矩。说着,看看左右,小声道,娘娘还派了个新的小太监过来,说是给三爷这边增加人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朱允熥心中冷笑,大步走进去。 刚进去顿时大怒,自己原来视为禁地的书房之中,居然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太监正在忙活着。 你是谁?朱允熥怒道。 殿下,奴婢叫双喜,是太子妃娘娘派过来侍奉您的!年轻的太监唇红齿白,一看就是从小净身,举止说话有些女气让朱允熥心中不喜。 谁让你进孤的书房?朱允熥怒道,刚刚重生的时候,他在书房里写了许多东西,尽管后来因为怕露馅烧掉了许多,可难免还有只言片语留下。 奴婢,奴婢是给您打扫! 犟嘴,来人!朱允熥一摆手,王八耻等几个太监可算到主心骨一样,狐假虎威的过来,对着双喜怒目而视。 可是,没想到朱允熥先是直接给了王八耻一脚,踹了对方一个王八翻身,这总管你就是这么当地?随便让外人进我的书房! 他说是太子妃派过来伺候的,奴婢哪里敢拦呀!王八耻眼泪汪汪,一脸委屈。 谁是你主子?朱允熥脸色不悦。 王八耻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奴婢知错了! 其实他不是不拦,而是故意不拦,为的就是朱允熥回来看到这一面。宫里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就没有傻子。他在装委屈,他越是委屈,吴王越是看双喜不顺眼。 这个不知道尊卑的东西,拉下去!朱允熥一指双喜,打他二十板子,然后送回母妃处,说孤这里人够了,不用其他人伺候。 ~~~~~ 反正是免费的小说,说两句题外话不算骗钱。 我也是刚来番茄,不了解番茄读者的阅读习惯,你们看的都是百万字以上的小说,没有像起点那样每天追读。昨天的三张没有一起发出来呢,有的人就不理解了,说那啥对吧。 甚至某些读者,在评论区里骂脏话,更有人对我人身攻击,气得我昨天晚上半夜看书批评的时候,睡不觉。 一千个人眼中一千个哈姆雷特,说我水很我很委屈。 有位读者的书评很中肯,蓝玉荐酒送胡亡很精彩,但是其他方面角度转换衔接,还有描写有些长了,有些画蛇添足。 对于中肯的意见我肯定听,但是对于一些那什么的,是吧......... 写书是一个很漫长耗费心神的过程,坐着在电脑前腰酸背痛写出来的东西,都是有着良好的初衷的。 这本小说的大纲设计了三百万字,我个人的写作风格不是那种打脸爽文各种套路的。那么在这样的书写过程中,没有爽文套路可以去套在情节里,写的就更加艰难。 水,我真是委屈,哥们是个性情中人。 我要是想水,随便一个带泪点的情节写他两万字,比如朱元璋病没好,主角怎么伺候,双方的心理活动,大臣的心理活动,朱允炆怎么吃醋,吕氏怎么发狠,是吧,两万字还未必写得完。 那样写,我省事,真的。 我和番茄的合同不是分成的,我每月哪怕写一堆废话,他都要给我钱的。 但是那样是对读者,对网站,也是对我自己的不负责。 那样是骗钱,我还没到那个地步。 我认为一部好的小说,不单单是主角如何,尤其是历史小说。 那些风华绝代的人物,必须也要有鲜明的形象和性格。 还有位读者的书评,我甚为中意。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理解万岁。 一部小说有高潮有低谷,最主要的是读者的支持。 发书以来,感谢默默支持的读者朋友,真的感谢。 感谢那些打赏和追更的朋友,真诚的感谢。 我呢,会努力给大家讲述一个好的故事,没有那么多套路,会很真诚,很用心的去讲。 山高水长,江湖路远。 一路有你们陪伴,吾之动力也。 第56章 密探 啪啪,啪啪。 三四个年轻有力的太监把双喜按在院里的长条板凳上,抡起板子就开始打。有人按手,有人按脚,有人往他嘴里塞东西不让他发声,四五下之后双喜的身体猛地一抽搐,人昏了过去。 电视剧里打二十板子还若无其事那是骗人的,这种宫里打人用的板子,真是要下力气打,十下就能活活把人打死。 三爷,昏过去了?王八耻在朱允熥耳边说道。 浇醒,然后给母妃那边送去,就说这个奴婢不长眼,惹人厌!朱允熥眯着眼睛说道。 此时他的话中带着森然的恨意,原先他本来并没有多少和吕氏母子计较的意思。皇位一事上朱允炆已经彻底没希望了,欺负没出息的人不是朱允熥的为人风格。 可是吕氏一而再的挑战他心里的底线,这次居然把奴婢派到他住的地方。朱允熥就不信,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每天住在皇爷爷寝宫偏殿中。知道还继续派,安的什么心。 而且派来的还不是一般的奴婢,两个教育公主规矩的嬷嬷,一个管事的太监。(嬷嬷不是清代有的,元代就这么叫了) 若这里不是东宫,若不是顾及吕氏是已故太子的继妃,东宫的名义之主,自己和她顶起来对名声不好......... 本来还想让你们母子做个富贵闲人,现在看来,哼哼!你们还是不死心,不安分。 朱允熥眼皮子动两下,他这人轻易不发火,但是他真的发起火来,惹他发火的源头绝对别想好过。 看着几个小太监抬着昏死的双喜小跑出去,朱允熥冷笑两下,想必等一会自己那个后妈的脸色会很精彩。 随后转身进了正屋,偏厅中两个脸色端庄,打扮得体三十出头的妇人,正恭敬的对他行礼。 奴婢等,参见吴王殿下! 宫里不许见白头,三十出头的女子在深宫之中就是老女人了。这两个女人身上穿着朴素的青色宫裙,没有过多的花纹,身上也没带什么首饰,看着彬彬有礼,又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母妃派你们来的?朱允熥自持身份,不能和女人计较,在门口轻声说道。 回殿下,是太子妃娘娘派奴婢来的。两个女子中稍微圆润一些的说道,娘娘说公主们到了学规矩的年纪了! 朱允熥眼神飘过去,屋里两个小可怜,宁儿和秀儿,规规矩矩的坐着,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事他倒是没啥办法,这年月无论是公主还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都要讲规矩。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规矩,稍有不慎,就是有辱门楣。 封建时代,女人没人权。电视剧里格格公主满大街跑,随便跟男人说话都是扯淡骗人的。 她们还小,你们要耐心点!朱允熥看看两个嬷嬷,别借着学规矩的名头,让她们受委屈。若是让我知道了,饶不了你们! 奴婢们哪敢?两个嬷嬷福在那里半天,依然是纹丝不动。(福安,女子行礼。) 你们晚上要住在这儿?朱允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嬷嬷中清瘦一些的开口道,太子妃娘娘说了,往后奴婢们就是吴王殿下的这边的奴婢...... 我知道了!朱允熥转头就往外走。 转过身的那一刻,朱允熥的脸色有些阴暗。 名义上吕氏是他的母妃,就是这个名义二字,在这个时代有着莫大的意义,代表着她可以在某方面把朱允熥吃得死死的。 母亲关爱儿子送来了太监和嬷嬷,儿子若是一个不留,全送回去打了母妃的脸面,那就是不孝顺。 忽然,朱允熥心里想到一件事。 假若将来自己登基当了皇帝,岂不是要奉吕氏为太后? 一想到这,他心里就像吃了苍蝇那么恶心。 得想个办法?朱允熥边走边想,在朱元璋面前说两句小话?上上眼药? 不行不行!随即心里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朱元璋心里也是恨极了这个儿媳妇,可是碍于是已故太子的妻子,几个年幼皇孙的母亲,所以才留着。 自己一个大男人,不能在朱元璋面前表现得太没容人之量了! 朱允熥想的没错,男人的容忍是种心胸,更是一种气魄。 心思手腕不可少,但若一辈子这样算计来算计去,不会有什么成就。况且他在朱元璋心中,是未来的大明皇帝。 一个皇帝,要知道什么能容忍,什么不能容忍。 老百姓还要讲究家和万事兴,若是皇储和继母闹出不和的传闻,她能算计你,但是你不能不孝顺。若是传到外面去,说母子水火不容,那真就是名声遗臭万年了。 即便是将来要弄死她,也要神不知鬼不觉,她死之后还得披麻戴孝哭上好几天。 男人,很难。 名声,面子。 ~~~ 此刻,奉天殿的偏殿中,一个看不太清楚面容的中年男子,恭敬的匍匐在朱元璋脚下。 奉陛下旨意,江夏侯,定远侯,东平侯,宋国公,普宁侯等人的家中,臣等都安插了人手........ 一连串人名爵位从跪着的中年人嘴里说出,他说所的都是大明开国的淮西武人集团中的代表人物,各个一身战功,功劳赫赫。 而且这些人,还几乎都是同一阵线之上,曾经受过已故太子庇护的恩德。 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此刻脸上没有半点在朱允熥面前时的慈祥,而像是一只眯着眼睛打盹儿,即将醒来的老虎。 蓝玉家呢?颍国公家?还有常家?朱元璋忽然轻声问道。 那中年官员毫不迟疑地说道,也有。 朱元璋点点头,勾勾手,那人赶紧膝行向前。 朱元璋在龙椅上俯下身子,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从明天开始,这些人家的事,都要上报!无论巨细! 臣明白! 去吧!朱元璋说完了一摆手。 那官员叩拜三下站起身,慢慢往后退去。 偏殿中再次剩下朱元璋一人,他拿起一张奏折看看,随后又丢在一边。 随后深邃的眼睛看着窗外热烈的阳光,表情若有所思。 咱要看看,你们这些人是真的忠还是打着攀附的心思! 作为出身草莽的帝王,崛起于乱世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阴险诡计,朱元璋是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在当了皇帝之后,耳目遍布天下。 今天他叫来了比锦衣卫还要好用的暗卫,就是要看看,这些淮西武人集团的贵人们,是否会忠于自己的孙子。 他们若是真的,一心一意想让朱允熥上位,即便是有投机的心,也没什么。 可若是他们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那朱元璋就要动手杀人。 随后朱元璋站起来,走到朱允熥所用的书桌边,微微笑道,傻孙子,爷爷帮你看看到底谁能用,谁不能用! ~~~~ 大家不要看到嬷嬷,请安就以为是清代的。 清宫的很多东西都是脱胎于明代的,明代也多多少少带了元朝的影子。 清朝入关在北京建国之后,宫里的规矩大致和明朝差不多。在关外的时候,清朝皇后还睡火炕呢,是吧,还掉在摇篮里晃悠呢,是吧。 礼节这个东西,是相互融合的。 第57章 阴谋 夜,空旷的大殿中很安静,只有朱允熥写字落笔,和朱元璋翻阅奏折的声音。 今日只得片刻闲,在东宫出来之后朱允熥被中书舍人刘三吾和翰林学士方孝孺,教了一下午的史。 主要是学习针对前朝的大元的得失,华夏人是非常善于吸收教训,同时深刻反思的人。尤其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他们总是能把前朝的缺点在今朝弥补好,使其不能成为今朝大明政事上的缺点。 在他们的讲述中,朱允熥也看到了大元的另一面。虽然只有九十年的国运,而且在王朝末年天下民不聊生饥民四起,但也有好的一面。 刘三吾和方孝孺两人,是按照标准的太子教育,来教育朱允熥。一个合格的皇帝,心中不能偏激,更不能偏颇,不管看待任何问题,在看到不好的一面同时,也要看到好的一面,并且予以承认,赞扬。 这样的皇帝才不会固步自封,骄狂自大。 元代商业发达,尤其是海洋贸易,沿海各地的港口,有世界各地的商人居住。白人,波斯人,甚至黑人。从宋开始的海洋贸易,在元代达到顶峰,中国出产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物,通过浩大的船队经销到世界各地。 文化宽容多样性并存,尤其是民间文化,戏曲和文学上的成就不容小视。而且在元成宗之前大元的政局还是相对平稳的,而且前期几代的元朝皇帝,积极的向汉文化靠拢。 但是从元成宗之后,元朝的中央就陷入了内斗,皇帝和权臣互相残杀,大臣和大臣之间水火不容。皇帝向汉文化靠拢,触犯了蒙元旧贵族的利益。 汉文化,就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文化,天下的事皇帝一人说了算,而蒙元还残留着大量的部族形式和权力。中央集权的文化,也使得皇帝更倾向于使用汉人儒生大臣,这也更加触动了蒙元贵族的利益。 所以,大元在中后期完全是开了历史倒车。 而且虽然大元的商贸发达,但是大元的税收都是定额税,全部包在色目税官手中,地方上商人富得流油,然后产生大量的土地兼并,而且这些人官商勾结,根本不纳税,给中央财政带来极大的损害。 同时由于大元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不足,也导致了这些豪门大户对朝廷离心离德,甚至公然反叛。 比如福建泉州的蒲家,这个家族从唐代开始在泉州定居,是波斯人的后裔,通过海洋贸易把持了泉州的经济,在元朝末世的时候还掌握了地方的政权,手中有着几万波斯人组成的蕃人武装。 泉州一直是蒙元末期重要的财政来源,这些蕃人后来为了利益,在天下大乱时也开始反元,为祸一方的同时有吞并整个福建的野心。 后来被元朝的福建平章燕朵不花镇压下去,但是元朝得到的却是残破的需要时间恢复的泉州港。 而蒲家在被燕多不花杀了一遍之后,后来又被闽地三忠之一的陈友定杀了一遍,最后又被朱元璋杀了一遍,直系血脉全部断绝。而且他们蒲家的旁支也被朱元璋刻在的罪民录上,严禁他们读书做官,不得参加科考。 之所以朱元璋如此痛恨他们,除了因为蒲家毁了泉州之外,还因为这个家族有着极其让人厌恶的黑历史。 波斯人蒲家定居泉州在唐,发家在宋。南宋末年伯颜率领蒙古大军南下,当时的蒲家人为了讨好蒙元主子,竟然妄想杀害当时的南宋少帝。 后来被南宋大臣识破逃走,但是恼羞成怒之下,蒲家在泉州城内杀害了赵宋宗室以及南宋大臣近三千余人。 可以说,大元从开始建国到结束,没有形成一个稳定的合格的有效的政权,没有形成有力的中央集权是灭亡的重要根源之一。 甚至若仔细想想,这种原因还在土地兼并之上。 另外文化虽然繁荣,但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悲哀的繁荣。大量的汉人儒生得不到重用,那么感叹朝政昏暗的方式只能放在艺术创作上。 大元既有天灾人祸,又不得人心。土地兼并朝政昏暗,地方大臣权柄过大,中央难以管控,这些种种促使了元朝的灭亡。 刘三吾和方孝孺的教导,就是让朱允熥认清这些东西,同时再和本朝的一些政策,前朝的一些政策相互比较。 朱允熥本来就来自后世的教育体系,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眼光独到常常举一反三。谁不喜欢聪明的学生呢,两位翰林学士逮着就是一顿猛教。 若不是朱元璋拦着,只怕天黑了都不散课。 不过,朱允熥并没有因为自己是现代的灵魂,在课业上有任何的放松。他虽然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但他仍然记得当时读书时老师说的话。 他的历史老师曾经说过,清朝虽然不招人待见,但是有一个点也必须承认,它没昏君。 如果按照经理人的角度来分析清朝皇帝,他们大多数都是合格的。 这是因为在成为皇帝之前,他们都经过严格的教育,刻苦的学习,对于历朝历代的得失有着深刻的认识,在帝王的权力和心术上能够真正的达到中央集权,把权力死死的抓在手中。 所以他们把所有的大臣,都变成了奴才。 而明朝的皇帝都比较有个性,他们和大臣之间相互共享权力,就使得在中后期,党争成为明朝灭亡的因素之一。 朱允熥努力的学习,不是为了把大臣变成奴才,也不是为了成为天下唯一的独夫。而是因为他想实现心中的抱负,想把这个古老国家的辉煌继续延续,就必须学习。 首先要成为合格的皇帝,才能成为杰出的皇帝,才有能力和威望带动这个国家,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以上都是水,哈哈) 大元两税法之弊端,地方田亩账册杂乱,地方大户随意兼并土地而不录,唯有穷家小户之田。长此以往,赋税都加于穷困百姓身上,使得百姓倾家荡产........ 朱允熥咬着笔头子,在纸上用心的写着今日授课的心得。像是写论文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出挤。这个东西糊弄不得,明天两位先生是要看的。 而那两位又臭又硬的读书人,可不管你是不是吴王,课业写得不好,数落起来一点面子都不给。 用他们的话说,你爹太子当年都挨过先生的戒尺,你多了个啥? 忽然,眼前的灯火明亮了,朱允熥抬头,朱元璋正笑呵呵的看着他。 皇爷爷,您看完奏折了?朱允熥笑道。 大孙,累不累!朱元璋把烛火放下,笑道。 朱允熥点点头,叹息苦笑,累! 再累也没有种地累!朱元璋笑两声,读书人虽然有时候不是东西,但是他们的学问咱们要学,尤其是这些治国的学问,你要好好学。打天下靠武将,治国靠文臣。一个啥学问都没有的皇帝,当不了好皇帝!xièwèn 朱允熥忽然一笑,眨着眼睛笑笑,皇爷爷,你也没啥学问,可你也是好皇帝! 那是你爷爷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朱元璋拿起朱允熥写的东西看看,嗯,咱大孙的字不错! 说着,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下午你散课后,两个翰林学士当着咱的面,把你一顿夸。哈哈,大孙,你给爷爷长脸了! 他言语中的骄傲和自得,就像一个教孙有方的老人一般。 朱允熥笑道,爷爷,孙儿也不只是为了您学,而是为了咱大明学。 好!朱元璋大笑,说的好,为咱大明学。有志气! 随手,坐在朱允熥身边,这几天学习累着,天天都学到深夜。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稀罕的,跟皇爷爷说! 朱允熥想想,开口说道,爷爷,天天呆在宫里怪没意思的,明儿咱们出宫溜达溜达去? 咱还以为啥大事呢?行,明儿咱们爷俩出宫溜达一圈! 此刻,皇家的大殿中充满了祖孙的亲情。 但是在这深宫之中,亲情是奢侈的东西,更是少见的东西。 唯有人和人的算计才是永恒的,朱允熥居住的东宫之中。 一个黑影看了眼熟睡的两个公主,随后绕过值夜打瞌睡的太监,悄悄进了朱允熥的书房。 过了一会儿,那个黑影再次蹑手蹑脚的出来,走到东宫花园之中。 双喜公公?黑影开口。 被朱允熥一顿板子打昏过去的双喜在阴暗的角落出来,问道,办好了! 办妥当了! 回去吧,等着娘娘赏你! 第64章 打在儿身,疼在爷心 朱元璋到处踅摸着趁手的玩意,几个臣子连声请皇帝陛下息怒。 边上有个铜香炉! 不行不行,这玩意砸过去,咱的好大孙脑袋开花了。 门口有个门闩! 不行不行,这玩意挨上一下,咱的宝贝孙子一个月下不来床。 御案上有刀! 更不行,那是咱地亲孙子!亲亲地嫡孙。 他娘的,这大殿之中,居然没有一件打孩子趁手的家伙儿! 朱元璋目光忽然定格,落在朱允熥身上,心中更是大怒。 他娘的,咱让他跪着,他还真去倒水? 你倒哪门子水?那么多太监你不使唤,你不好好跪着认错,你还起来倒水? 大孙!朱元璋低吼一声。 阿?朱允熥拿着茶杯,泛起标志性有些撒娇,很是真诚的微笑,皇爷爷,还烫着呢,凉凉! 此刻朱元璋心中既是好笑,又是生气。 可事关未来治国大事,不把这皮猴子的小聪明给治了,将来说不定他要闹啥幺蛾子。自己老了,权力将会一天天的给他,他必须早点学会,如何用正气治理国家。 当下,怒从心起,脱下脚上的布鞋,嗖地扔过去,跪好! 朱允熥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奔着自己面门就飞了过来。脑中忽然想起前世的回忆,以前小时候惹祸了,自己爷爷也是拎着鞋,追着自己满院子跑。 说时迟那时快,手里的茶碗放下,居然像沙包一样,直接把朱元璋的飞鞋,抓在了手里。 皇....爷爷,您的鞋! 众人愣住了,皇帝飞鞋砸孙子,闻所未闻呀。这要是史书上写一笔,可就乐子大了。 更骇人听闻的是,被打的人,不但不乖乖挨打,反而抓住了皇帝的鞋子。 对这些儒家出身,满脑子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子孙被打要乖乖听话,还要对打得好的大臣们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别说是皇帝打孙子,大臣打儿孙,就算是平民百姓家。晚辈挨打,都要跪好挺着,不能躲不能跑。没听说过哪个不孝的,敢抓住长辈打儿孙的棍棒。 可是朱允熥还自知,大殿中安静的,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朱允熥讨好的笑笑,爷爷,穿上鞋,地上凉! 朱元璋也愣住了。 随后心里真冒出怒火,甚至还有委屈。 老子生儿育女几十年,儿子孙子加起来几百人,想打哪个谁敢躲? 你小子不但不躲,还把老子的鞋给抓住了。 你是要翻天? 棍棒之下出孝子,你认错态度不好,挨打还要逃跑。 再看朱允熥脸上带着平日那种笑嘻嘻的微笑,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这臭小子,根本就不知道错,根本就不明白咱为啥发这么大火。 想到此处,心中怒火中烧。 朱元璋本就是暴脾气,凡是成年的皇子,哪个没吃过他的皮鞭? 来人! 奴婢在! 把吴王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朱允熥愣了,手里还拿着朱元璋的鞋,爷爷,您....... 陛下,万万不可。中书舍人刘三吾叩首道,吴王年幼,稍作惩戒就可,板子不能打,不能打....... 耳朵聋了?朱元璋大怒。 太监总管黄狗儿微微摆手,殿外几个健壮的太监进来。 跪在朱允熥面前,殿下,奴婢们失礼了。说完,夹着朱允熥就往外走。 二十板子? 好好的,老爷子咋回事? 朱允熥心中发懵,被几个太监夹着往外走,手里还抓着朱元璋的飞鞋。 打!朱元璋在大殿中大声道,当年你爹不听话,老子一样打,今天老子........说着,见朱允熥被夹着到了殿外,赶紧又道,那个,二十板子不成,打十板子! 这时,几个太监已经搬来了长条凳子,摆在殿外细雨之中。 臭小子居然不求饶?朱元璋心里恼火,看着朱允熥已经趴在凳子上,连忙改口,打十下就行了,别打二十! 陛下有旨,十下,十下!刘三吾赶紧喊道。 他是朱允熥的老师,心疼的不行。 刷拉,朱允熥的裤子被太监扯开,露出白花花一片。书包阁 朱元璋口渴,拿起朱允熥刚倒的茶水,突然继续大声说道,四下,打吴王四板子! 陛下有旨,四下,四下!刘三吾走到殿门口大喊。 朱允熥不是不求饶,被人扒了裤子他还在想,到底哪里惹了老爷子。 细雨落在他的身上,微微清凉,心中顿时有所明悟。 彩票这个事,不但不适合这个时代,还会严重的破坏民生,影响大明在百姓中的公信力。 一个国家如果把百姓当成钱袋子,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办法从百姓身上掏钱,那这个国家势必被百姓所唾弃。 皇爷爷心中,自己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皇帝是天下的表率,皇帝要正,皇帝正则臣子正,臣子正则天下正。 一味的取巧会导致国家的根基不稳,眼前的利益会让朝纲变得混乱。自己若是表现出爱钱,那么臣子们就会不择手段的压榨百姓。 彩票一事,听着好,看着好。但是长远来看,于国于民没有益处。 而且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约束,没有制约。 作为大明帝国未来的继承人,不能因小失大,要从全局考虑。不能只看眼前,要看子孙后代百年的基业。 朱允熥陷入沉思,几个太监压着他并没有反抗的肢体。 两个举着板子的太监看着总管黄狗儿的双腿,希望得到指示。 仗刑这个事,历朝历代宫中都不曾有。 直到大元占领了中原的江山,蒙古人统治的方法简单粗暴,你不听话老子就揍你。最开始他们用鞭子抽,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犯错的官员,直接上鞭子。 后来发现不雅,改用板子。因为板子打完了,不是那么血腥。 但是宫中对于打板子,也有了潜规则。如果传旨太监的双腿微微内八,那脚尖相对,那就是做样子,让挨打的人,疼而不坏。 可若是双脚外八,那就是实打实的打,管他三七二十一。 此刻,举着板子的太监们,眼睛都花了。可是黄狗儿的双腿,没有任何信号。 朱元璋在殿中大声道,打呀! 此时,想通的朱允熥大喊,皇爷爷,孙儿错了,孙儿想明白了! 啪,板子落下。 嗯!朱允熥浑身过电,五官瞬间纠结在一起,眼珠子瞪得和球一样,差点咬碎牙齿。 疼!真疼! 一口气堵在胸口喘不上来,下一秒又是一下,啪! 阿!朱允熥一声惨叫,响彻天际。 打在儿身,痛在爷心。 惨叫响起,朱元璋心中的怒火瞬间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都是心疼,停,两下行了,停! 停!刘三吾也马上大喊。 拿着板子的太监赶紧停住,跪在一边。 说实话,尽管没接到信号,他们也没敢真打。听着响,感觉疼,可都是皮外的伤,养几天就好了。 朱允熥趴在长条凳子上,手指深深的扣着凳子,太他妈疼了,疼得他不住的倒吸冷气。 殿下,快起来!黄狗儿哽咽的扶起朱允熥,殿下受委屈了! (死太监,快死了。) 朱允熥疼的说不出话,被搀扶着进殿。 朱元璋满脸后悔,却又想保持着祖父的威严,大步走来。 皇爷爷,孙儿想明白了!朱允熥虚弱的说道。 想明白就好!朱元璋想伸手去搀扶,可是手在半路停住,疼吗? 朱允熥咧嘴,疼! 朱元璋嘴唇动动,看看左右,怒吼,先送回东宫养伤,传太医院太医正! 看着孙子被太监背着走了,老爷子就站在门口巴巴地看着。 孙子身上疼,爷爷心里更疼。 想到此处,朱元璋心中满是自责,自己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压不住火儿? 咱地大孙是从小读书的好孩子,不是家里他那些从小舞刀弄枪的粗胚叔叔们,真气急了,自己踹两脚就完了,怎么还动板子? 大孙的屁股都打肿了,这可怎么是好! 都是灾情闹的,咱心里不痛快,大孙受了无妄之灾! 朱元璋看看殿中的臣子们,火气又上来了,你们怎么也不劝!就看着吴王挨打? 众人低头,不敢说话。其实心里在说,谁敢劝?您老爷打孙子,我们外人谁敢说话? 朱元璋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落在殿外跪着的掌刑太监身上。 过来! 几个太监,战战兢兢的过来。 谁让你下那么重的手! 啪,朱元璋一个耳光下去,一个太监的脸上顿时鲜血纵横。 他武人出身,一巴掌下去,那太监差点脖子都断了,趴在那里死狗一样。 谁让你下那么重的手! 啪,朱元璋咬牙又是一个耳光,另一个太监又惊又怕,直接昏过去了。 奴婢们该死!其他太监纷纷请罪。 拉下去,这些个不知尊卑的东西,杖毙! 第65章 夜话 经过三分雨,便有七分红。 方才,天上下了阵蒙蒙细雨,那花园中的花儿,被细雨洗去了身上凡间的尘埃,露出更加娇美的容颜,争奇斗艳竞相开放。 晚霞映照之下,窈窕舒展的叶子还带着晶莹的雨滴,当雨滴滑落,娇嫩的叶子无风自垂。 紫禁城后宫中,本是天下最冷清的地方,后宫等级森严,每个妃子的住处都是一方天地,而且有规矩也不能凑在一起。 但是今天,郭惠妃所住的清宁宫雅兰堂中,却十分热闹。后宫最受皇帝依赖的惠妃,几位小屁孩王爷的生母,赵妃,李妃,葛妃等人都在,再加上随行伺候的宫女们,一下就让诺大的宫殿热闹起来。 朱元璋这一生,真是做到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不但打下了一个大明帝国,后宫中还有许多佳丽。在坐的这些妃子,是宫中有头脸的,那些没生育的,地位不高的嫔,美人之类的,数不胜数。 雅兰堂被花海包围,郭惠妃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一盏刚沏好的茉莉花茶,笑着对众位妃子说道,万岁让人传话,说是让我给吴王选亲。说着,手中的茶盏放下,继续说道,可是我一辈子都在这深宫之中,娘家没人,又不认识外官,不知道去哪里挑人,就把姐妹几个请来,商议商议! 话音落下,诸位皇妃都是笑容满满,这可是喜事。宫里这两年,这么多伤心事,现在终于能乐呵乐呵了。 当下,沈王的生母赵妃说道,不知,万岁想给吴王找个什么样的? 当然是贤惠的!郭惠妃笑道。 娶妻娶贤,这是朱元璋在开国时期亲自定下的调子。 这个调子也一直延续了整个大明王朝,皇储的妻子都不会是出身多好的女人,大多是出身一般般,顶多是个小官的女儿。 一来是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做大,二来嘛,说句不好听的,大小姐都有点大小姐的脾气,而朱家爷们都是直男。 那正好!赵妃掩嘴笑道,我娘家有个表侄女,今年刚满十五,又好看又利索,性子还大方,女红茶饭样样精通。 她父亲是何官职?郭惠妃笑着问道。 赵妃想想,是个兵马司的指挥使! 郭惠妃点头,兵马使倒不是什么大官,正合身份。 赵妃开口了,其他妃子们也都七嘴八舌,把自家晚辈中合适的女眷说出来。 后宫中的这些妃子,谁都看出来皇帝有意吴王。皇帝老了,现在跟吴王结亲,那不是结善缘么。 郭惠妃笑呵呵的看着,发现坐在外围,去年刚给皇帝诞下一个公主的徐美人却不说话。 妹妹,想什么呢?说说? 徐美人站起来福安,在座之中她身份最低,有些不敢说话。 郭惠妃又道,看你也不说话,有心事?说来听听! 不是心事!徐美人笑笑,只是臣妾心想,吴王殿下行三,淮王行二,淮王婚事未定,就....... 妹妹乏了,回去歇着吧!郭惠妃忽然皱眉,挥手送客。 那徐美人似乎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告罪,低着头怯生生的走了。 大明最重嫡,其次是长幼有序。皇帝没说淮王的婚事,反而先说了吴王,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如此不开眼,怪不得你就算国色天香,也只是个美人。 郭惠妃看着徐美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冷笑。 这时,一个宫人走来,在郭惠妃耳边轻语两句,后者的冷笑顿时变成了错愕。 回头道,真的?为什么? 这一下,所有的皇妃都诧异的看了过来。 随后,那宫人用仅郭惠妃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遍。 郭惠妃脸色看不出变化,但是眼神有着担心。接着站起身来,对周围的皇妃们笑道,诸位妹妹,今儿天不早了,散了吧! 是!众人起身答应,恭送娘娘! 郭惠妃带着宫人宫女出了雅兰堂,走几步回头问道,没打坏吧! 太医院的医正说,淤血了,要养个几日!宫人谨慎的回道。 吐蕃进贡的消肿去淤的花油还有吧,找出来,咱们去东宫!郭惠妃边走边道,传话下去,咱们宫里的人,都把嘴闭上,无论知道了什么,都不许私下说,私下议论。否则,本宫割了她的舌头! 是!宫人们齐声应答。 爱之深则切,长辈打孩子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架不住宫里有眼皮子浅的,说不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郭惠妃十四岁就嫁了朱元璋,过了一辈子,对方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他若是对哪个孩子真恼了,甚至反而不会责罚,不咸不淡的打发走,以后再也不见,安排封地就藩就是了。 吴王因为政事和老皇爷拌嘴被打,这更说明老皇爷对吴王的看重。当初太子活着的时候,爷俩还不是因为政事,没少呛呛? 就这么着,渐渐的东宫朱允熥住所,瑞祥阁到了。 郭惠妃是这宫中资格最老的贵妃,而且和已故皇后是异姓的亲姐妹,就算太子在世的时候,都要叫一声母妃的。她来东宫,自然是没人敢拦着。 ~~~~ 天色渐渐晚,黄狗儿无声的给朱元璋御案上加了一盏灯。 朱元璋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各地奏折,见灯火过来,头也不抬地说道,去,给咱大孙加灯,加水,他看书...... 说着,忽然顿住了,眼睛朝每日朱允熥读书的桌子望去,只见空空如也,脸上顿时涌现出深深的悔恨。 霎那间,折子也看不下去了,只是看着那边。 今日下手重了,少年人聪慧,有时候想偏了,想偏激了,是常事。自己做祖父的教育就是了,怎么还让人打板子? 再说,大孙说的虽然有些歪门邪道,可出发点是好的,那主意也是不错的。起码满朝文武谁都想不出来,甚至自己那些儿子孙子们没一个能想出来的。 大孙聪明,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还要....满世界化缘呢。 老人的心情就是这样,总是患得患失。 大殿中空落落的,没有往日朱允熥那种真诚的笑声,心里也空落落的。再想起那孩子肿起来的屁股,朱元璋再也坐不住。 扔了手里的折子,站起身,走,去东宫瞅瞅! 陛下起...... 黄狗儿那个驾字还没说出口,顿时挨了朱元璋一脚,直接剁在他大腿根上。 起什么驾?朱元璋怒道,自己家里,摆那个谱给谁看?大晚上的,整那么多人给人瞧? 老皇帝喜怒无常,黄狗儿不敢怒不敢言,爬起来忍着疼痛,吩咐宫人开路。 朱元璋背着手,脚步极快,趿拉着的布鞋在雨水过后的石板上踩着水花。 不久之后,东宫瑞祥阁到了。 几个宫人想要跪下行礼,被朱元璋制止,他轻声的走到亮灯的朱允熥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熥哥儿,你皇爷爷脾气大,你也别觉着委屈! 是郭惠妃的声音,只听她在屋里继续说道,当年,你皇爷爷还没当皇帝的时候,你那些叔叔,包括你爹爹,哪个没挨过揍! 门外,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些恼怒,还有些不好意思。郭惠妃这时当着晚辈的面,说自己过去的不是呢。 你皇爷爷说过,孩子嘛,不打不成器,不打不听话,隔三岔五就得踹上几脚才能成材。你皇爷爷叫人打了你,那是他心中有你,他看不上的人,还不稀罕打呢! 顿时,朱元璋的脸上又露出笑容,显然郭惠妃的话说进了他的心里。 娘娘,熥儿怎会觉得委屈。皇爷爷打我,是为了我好,是不愿意看我耍小聪明,走歪路。屋里朱允熥的声音有些虚弱,让朱元璋的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 皇爷爷打我,是为我好。民间有句话,打是亲,骂是爱,爱的不够用脚踹。皇爷爷爱我,才会打我,这个道理熥儿懂! 屋里,郭惠妃笑了起来。 门外,朱元璋也无声的笑了,脑子中思索,民间有这句话? 孙儿现在是担心,今日孙儿莽撞会不会气坏了皇爷爷!朱允熥的声音有些低落,也不知道他现在用膳了没有?下午我们爷俩在外面也没吃好!哎,皇爷爷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奏折,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在御案上忙着批奏。 熥儿在那还好,还能提醒他老人家起来活动活动。可是现在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奉天殿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熥儿不孝,真是不孝! 自己大孙挨了揍,心里还想着自己这老头子。 朱元璋心中,瞬间暖流涌动,再也按耐不住,伸手推开了门。 ~~~ 明代选妃不是这么选的,也是选秀女,而且是比较残酷的那种。这里是我的编的情节,不符合历史。 第66章 宫闱阴冷 总之是熥儿不好,皇爷爷那么费心教导我,我却让他伤心,让他失望! 朱允熥趴在塌上,缓缓地说着,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懊悔。 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眼睛红红的盘腿在他身体两侧,用手中的团扇轻轻的扇着他敷药的地方。 别说,凉风一吹,挨板子肿起来的地方火辣辣的感觉没那么强烈了 你有这心呀,你皇爷爷没白疼你!郭惠妃慈祥地笑道,熥哥儿,方才呀,本宫还和几个皇妃,在准备给你张罗......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屋里的人先是错愕,随后赶紧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 皇爷爷! 朱元璋大步进来,见朱允熥挣扎着要从塌上起来,赶紧上前,按着他的手,坐在身边。 郭惠妃看看皇帝脸色,对两个小公主招手,随后三人无声的退出去。 皇爷爷,您怎么来了?您用膳了吗?朱允熥微笑的看着朱元璋,不过随后似乎牵动了伤口,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起,嘶! 朱元璋忙道,还疼吗?说着,咬牙切齿,这些该死的奴婢! 朱允熥忽然坏笑一下,爷爷,不疼了,孙儿是装的! 臭小子!朱元璋笑起来。 这招,前世常用,每次被老子打了,就在爷爷面前装疼。老爷子回头就去揍他老子,而要是被爷爷打了,过后装疼,口袋里的零花会更多起来。 天下老人都是如此,只要涉及到孙子辈,心软的就不行。 皇爷爷,孙儿知错了!朱允熥拉住朱元璋的手指,诚恳地说道,您说的对,治国要正,帝王是天下的表率,不能为了蝇头小利,让百姓步入歧途。 孙儿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却没看到这利益背后,会给咱们大明,带来多大的隐患。 幸亏有皇爷爷打醒了孙儿,若不是皇爷爷,孙儿只怕在歪路上越走越远。 朱元璋叹息一声,温和地说道,你知道错了就好,大孙,咱为啥让你读那么多孔夫子的书?做人要有德,为君更要有圣德,君王若不能成为天下的表率,天下道德崩坏,亡国灭种不远矣!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朱允熥正色道,孙儿年纪小,以后若是孙儿再说错什么,做错什么,皇爷爷别恼,让人打孙儿板子就是! 还打?朱元璋咧嘴笑道,不疼阿? 朱允熥又是一笑,眼睛明亮,打在孙身,疼在爷心! 你这小滑头!嘴上如此说,朱元璋心中满是欣慰。有这么一个知冷知热,明事理的子孙,他多少找到点真正做祖父的感觉。 你好好养着,咱已传旨给太医院,随时待命。朱元璋又道,等能走动了,再回奉天殿,陪爷爷说话,看折子! 孙儿没事!朱允熥呲牙咧嘴的想爬起来,孙儿身体好着呢?再说,孙儿还有要事在身,哪能随便养着! 你有何要事?朱元璋问道。 朱允熥低头,稍微犹豫下,沐公的棺椁,快运到京城了。孙儿算过时间的,从云南来京城,也就这几天了! 朱元璋微微一怔,随后点头,大孙,你有心了! 皇爷爷交代孙儿的,孙儿肯定要办的风光。朱允熥正色道,孙儿要代皇爷爷出城亲自迎接,以晚辈礼相待。父亲在世时说过,沐公虽不是咱朱家的血亲,但比血亲还亲! 说的对,说的对!朱元璋不住点头,哎,英儿和咱们,就是一家人。他十二岁就跟在你爷爷后面打仗,那时候他还没刀高。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年纪轻轻一身旧伤。哎,他就是不姓朱呀!否则....... 人老了就爱说这些旧事,朱元璋又说了几句家常话,站起身说道,爷爷回了,你早点歇着,明儿爷爷再来。 皇爷爷慢走!朱允熥趴着说道。 走到门口的朱元璋忽然停住,回头一笑,咱老了,往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啦! 朱允熥看看他,调皮的眨眼一笑,爷爷,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呀,越老越宝! 呵呵!臭小子!朱元璋笑出声,还是他娘地打的轻! 说完,笑着出门。 见朱元璋出门而去,朱允熥脸上浮出几丝丝坏笑。 嘿嘿,这两板子挨得值,老爷子心疼啦,哈哈哈! 随后,笑容牵扯到伤口,脸上的表情真的痛苦起来。 他妈的,死太监下手这么狠,你们等以后的! 他还在想以后,殊不知因为皇帝的无名怒火,爱孙心切。参与打他的那些太监们,都被杖毙了。 朱元璋的温情,只是对他一个人。对别人,老爷子才不在乎生死。 ~~~~ 且说,朱元璋出了瑞祥阁。 外面花园之中,郭惠妃还有那些随行的宫人,还有皇帝身边的跟随的侍卫,都无声的跪下。 不用跟那么近,惠妃陪咱走走! 众人离得远远的,只有皇帝在前,郭惠妃微微在后。 临出东宫,皇帝的目光忽然落在宫中一片灯火昏暗的地方。那里是东宫中的景仁宫,先前太子的居所。 叫人明天收拾一下,熥儿搬进去住!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郭惠妃心里一惊,随后道,臣妾知道了! 皇帝这是要挑明了,吴王朱允熥为储君。 东宫其实实际说的就是景仁宫,紫禁城中只有四个人有资格单独住在一个宫中。皇帝,皇后,太子或者皇太后,其他人住的都是宫中的偏殿。 朱允熥入住东宫,就意味着继承了太子的身份还有地位。 郭惠妃话音落下,朱元璋转头,边走边道,你胆子不小,敢在背后编排咱! 若是别人,肯定被这话吓死。但是一辈子夫妻了,又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郭惠妃心中并不太怕他。 微微福安,笑道,好姐夫,奴家错了! 通往后宫的夹道中,借着微弱的灯火,朱元璋看着眼前这个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十许的妇人,心思瞬间恍惚了。 郭惠妃比他小十五岁,嫁给他时正是懵懂少女,刚进家门的时候,就是满口姐夫姐夫的喊,惹出不少笑话。 皇帝的心微微柔软一下,笑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 郭惠妃上前,轻轻扶住皇帝的手臂,笑道,姐姐在世的时候说过,天塌下来,姐夫给顶着。奴家就算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姐夫也不会和奴家计较! 朱元璋不禁莞尔。 而平日端庄的惠妃娘娘,看着朱元璋,眼中也满是柔情。 世人都说老夫老妻,其实这不是贬义。越是老夫老妻,其中感情越如老酒,回味悠长。而越是老夫老妻,越是相知相得,彼此之间不必刻意伪装,彼此之间又很随意。 第67章 宫里闹鬼 几盏白纱宫灯骤然而亮,但不是特别的明亮,只是仅仅能照亮老皇帝面前的事物。 老皇帝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苍老的脸上皱纹有些一颤一颤,左手放在膝盖上,握成拳头,右手在腰间不住的摩挲着。 跟老皇帝过了大半辈子的郭惠妃知道,皇爷是在摸刀。前几年,杀胡惟庸,杀李善长的时候,皇爷也是这么自己坐着,摸着腰里并不存在的刀。 白纱宫灯的灯火偶尔跳跃,宫人们谦卑的身影在灯火的照射下,斜射在地面上,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朱元璋眯着眼睛,看看眼前跪在阴影里。瑟瑟发抖不停抽泣的宫女,眼中冒出杀机。 宫里是牢,这些年纪渐老没有什么指望的宫人,每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背后嚼舌头。这些隐私朱元璋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今天这舌头居然嚼到了他的嫡孙,嚼到了他本人的身上。 你们从哪里听来的话?朱元璋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金属磨擦般的沙哑,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 奴婢........奴婢........ 正说在兴头上,直接被皇帝的太监拉出来,丢在皇帝脚下。两个三旬年纪的宫人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如鹌鹑一样发抖。 呵!朱元璋冷笑,说不出话?刚才咱听你们说的可真欢实呀!说着,回头看看,去叫朴不成来! 话音落下,黄狗儿面上有转瞬即逝的惊愕,就是郭惠妃也心道一声坏了。 朴不成,高丽人宦官,至正年间被高丽国进贡给当时的元顺帝。 大明攻破元大都后,朴不成被送到了应天府为紫禁城的宦官。这人不善言语,号称宫中铁面,如今是敬事房的太监总管,犯错的宫人落在他的手里,只有一个结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宫中,别人都看黄狗儿威风,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却不知道,这宫里唯一一个有品级的太监,却是朴不成。 这人在宫里深得皇帝的重用,可以说是后宫的眼睛也不为过。别说是宫人,就是普通美人,常在等都不敢给他脸色看。 白纱宫灯,忽然剧烈的闪烁几下,然而周围却没有夜风。 不久之后,一个身材有些干瘦,罗圈腿,方方脸细长眼的六旬太监,在侍卫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那人的脚步很轻,他明明穿着硬底儿的靴子,可是走起路来,却听不到声音,仿佛鬼魂一样在地上飘着。 老奴参见万岁!朴不成的声音像是老妇,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朱元璋微微扭头,勾勾手指头。 朴不成跪在地上,快速的爬过去。 这两个贱婢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朱元璋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淡,涉及到宫中的阴私算计,你懂吗? 万岁放心,老奴一定会撬开他们的嘴,传话的源头是谁,都谁听到了,谁传出去了,背后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涉及到谁。老奴都会查清楚,然后禀告陛下。朴不成垂头小声回道。 嗯!朱元璋点点头,记住,不管是谁,一定要查得水落石出! 老奴明白! 朱元璋站起身,看看左右,周围人都低下头,不敢触碰他的目光。 回吴王那儿!朱元璋双手背在背后,趿拉着布鞋,迈步走去。 郭惠妃等人停在原地,恭送皇帝离去。 等皇帝渐渐走远,朴不成从地上站起来,两只手垂在身体两侧,冷笑着看着两个惊骇欲绝的宫女,嘴角泛起冷笑。 别怕,咱家不吃人! 说完,微微后退,转身。 在他转身的一刻,数个健壮的太监从阴影中走出。瞬间,他们高大的影子,就笼罩在两个宫女身上。 深宫的夹道很长,皇帝的影子在两侧的红色的宫墙上。看似笔直的背影,其实有些萧索。 瑞祥阁的灯还亮着,朱允熥还没睡,里面传来他说话的声音,还有两个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熊大,熊大,光头强又来了! 屋里,朱允熥趴在炕上给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讲着光头强的故事。 上一世他就特别喜欢孩子,甚至幻想过如果结婚之后,最好能有两个女儿,做个幸福的女儿奴。 这一世,这冰冷的深宫中,除了朱元璋之外,能带给他温情的,就是这两个依赖他的小人儿。 没娘的孩子是脆弱的,两个小丫头也极度渴望兄长的关爱,也把他当成了依靠。随着朱允熥搬去了奉天殿,几人见面的时候不多了,这次他带伤回来,两个丫头哭的稀里哗啦的同时,也依偎在他身边,享受着难得的亲情。 嘻嘻,三哥哥,光头强好笨呀!只有四岁大的秀儿,用小脸蹭着朱允熥的手臂,脸上都是泛着光彩的笑容。 宁儿稍微大一岁,性格偏于文静,眨着眼睛问,三哥,熊怎么会说话呢? 门外,倾听着的朱元璋脸上露出丝丝的柔和。 让朴不成,把吴王宫里的奴婢们都带走,查! 是! 趴着的朱允熥耳朵动动,狐疑的对门外喊,皇爷爷,是您吗? 朱元璋推门进来,笑道,还没歇着! 见过皇祖父!两个丫头乖巧的行礼。 朱允熥爬起来,惊讶地说道,您怎么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阵阵嘈杂。窗外,一个个人影被粗暴的拉走,堵住嘴不许说话。同时许多侍卫和太监,打着宫灯鱼贯进来,在屋外长廊下肃立。 皇爷爷,出什么事了?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尽管皇帝的脸色不好,但是朱允熥还保持着镇静。 每逢大事要有静气,男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慌!这是他当兵下连队第一天,连长说的话。 此时的朱允熥站在那里,像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宝剑。 虽然锋芒未露,却让人不敢小觑。 朱元璋的眼中满是嘉许,他是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闯荡出来的男人。他深知,一个男人有没有种,一个男人有没有魄,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 朱允熥没有慌张的追问自己,更没有表现出失态,反而稳稳的,镇定的面对,似乎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准备用脑袋去顶。 咱地大孙,是个男人! 朱元璋心里赞叹一句,在榻上坐下,大孙,宫里闹鬼了! 朱允熥忽然一笑,皇爷爷,孙儿最不怕的,就是鬼! 那就坐下,咱爷俩等鬼出来!朱元璋笑道。 嘶!朱允熥抽口冷气,孙儿的屁股现在坐不得,还是站着吧! 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由远及近,几个人影进了旁边,朱允熥的书房。 ~~~~ 明天放假了,今天有点忙。 第69章 真善吗? 斑驳的宫墙下,朱允熥爷俩站着,朴不成跪着。 不远处,两个宫人挑着白纱灯,低头看着他们自己的脚尖。 世上没有秘密,尤其是在严刑拷打面前。 朴不成如老妇一样的声音响起,奴婢查清楚了,那两个背后议论主人的贱婢,是浣衣局的奴婢。他们背后说的那些编排的主子的话,流传甚广,奴婢按照他们说的名顺藤摸瓜,抓了一百多人。 最后的源头,指向了外廷! 外廷?朱元璋一怔,朱允熥也是心里一惊,难道外廷的官员掺和进来了?如果真是那样,以老爷子的性子,说不准又是屠刀拿起,人头滚滚。 谁?朱元璋冷声道。 朴不成微微抬头,根据那些贱婢招认,浣衣局的女官和外廷侍卫领班周骥稍有来往,是从周侍卫的口中说出,然后在宫内开始流传? 周骥,江夏侯周德兴的儿子? 瞬间,朱允熥心中原本对于这些阴谋,清晰的脉络变得朦胧起来。周骥这个人他听说过,只是从没见过,更是没有任何来往。书包阁 他的父亲,是皇帝从小的玩伴,一个村光屁股长大的大明武将,周德兴。(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按理说武将勋贵之家出身的人,不应该这么愚蠢,大内的侍卫自然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周骥无端端的说出这些,是真愚蠢,还是嫌命长,还是觉得有人能保住他? 朱允熥还在思索,朱元璋忽然一脚踢出。 砰地一下,朴不成口鼻窜血。可是他只是身体晃了两下,马上再次跪倒,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朱元璋咬牙骂着,表情骇人,宫中出了这样的丑事,你居然不知道?你这敬事房总管怎么当的?咱看你是活腻了! 老爷子是真怒了,半白的须发一起颤抖,表情似乎吃人的猛虎。 朱允熥连忙扶住,皇爷爷,消消气! 丑事,的确是丑事。 外廷的侍卫和内廷浣衣局女官有来往,本身就是天大的丑事。 说好听点是里外私通,说不好听的就秽乱宫闱。自古一来,这深宫之中从不缺少这种丢人的事,寂寞的宫女,强壮年轻的侍卫。 再往远一点说,所谓臭汉,脏唐,乱宋。 宫中从来不是什么圣洁的地方,相反这里有着天下最寂寞的人,也有着天下最难以启齿的勾当。 人要是能管的住,就不是人,而是圣人。 扶着朱元璋,朱允熥开口道,那又是谁在孤的书房里,放了那些小人儿? 朴不成擦了下脸上的血迹,回吴王主子,您宫里的人奴婢拷打一遍,最后一个教习嬷嬷受不住...... 太子妃?朱允熥语气森严,果然是她?说着,冷笑起来,亏我一直高看了她,想不到她如此的愚蠢。 利欲熏心的人,再聪明也会变得愚蠢。满脑子想的都是咱屁股下面的位子,满脑子都是害人,她还怎么聪明得起来?朱元璋推开朱允熥的手,冷笑道,再说,她本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再聪明,能聪明到哪里去? 二十年的伪装被咱看穿了,被咱厌恶了,她无计可施之下,只有用这些阴险愚蠢的手段。朱元璋还在冷笑,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位子要给谁,咱心里早就定了。 老爷子说的对,这么多年为了他的儿子,吕氏一直在伪装。但在她的伪装被自己拆穿破解之后,在老爷子心里已经给他们娘俩判了缓刑之后,她就是一个输红眼的赌徒,无所不用其极。 这世界的坏人,不单单是聪明人。更多的都是损人不利己,阴险毒辣的蠢人。 二十年了,咱一直以为她是个好儿媳妇!哈,想不到,咱身边是养了一条吐信子的蛇!朱元璋继续冷笑,她这也是盼着咱,早点死。说着,朱元璋咬牙道,咱一辈子都是和男人斗,没想到居然被这么个女人,给算计了! 皇爷爷别急!朱允熥的手抚摸着朱元璋的后背,坏人要害谁,哪管这些。说着,犹豫下,自古以来,咱们天家骨肉相残还少吗?她害您只是捎带脚,主要还是要害死孙儿。不但要害死孙儿,还要用这种巫蛊的法子,让孙儿永远不得翻身。 骨肉相残?朱元璋若有所思,愤怒的眼神有些寂寥,有些伤心。 他如何不明白这话的含义,正是为了避免骨肉相残,为了避免自己的儿子杀得血流成河,他不惜在群臣的反对下,分封诸王。 手心手背都是肉,把他们打发的远远的,享受荣华富贵,就不用在红眼盯着太子的位子,就不用在他死了之后自相残杀,更避免了父子相疑。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朱家人杀朱家人。现在朱家人没有相残,反倒是一个外人,在其中兴风作浪。 天下最毒,妇人心!朱元璋苦涩的冷笑。 其实!朱允熥犹豫下,其实孙儿早就知道她不怀好意,上次孙儿回东宫,她给孙儿指派了一个太监领班,恰好让孙儿碰到,那人在孙儿的书房里! 你为啥不早说?朱元璋怒道。 朱允熥抚着老爷子有些消瘦的脊背,老爷子,国事都够让您头疼了。孙儿怎么忍心,用这些事让您分心!让您担忧呢! 看着朱允熥真诚的脸,朱元璋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多孝顺的孩子,为了怕咱多心,这些事都藏在了心里。 你傻呀?朱元璋骂道,别人要算计你,你还........ 有皇爷爷在,孙儿怕什么?朱允熥笑道,再说孙儿行得端,走得正,他们有什么好算计的? 说着,他亲手扶着朱元璋在一处坐下,蹲在老爷子面前,孙儿知道他们要算计,本来心里想好了,若是有一天孙儿接过您的担子,就把他们娘俩,远远的打发了。让他们做个富贵闲人,这样也对得起父亲,对得起您。 可是孙儿还是低估了人性,大位只有一个,他们视孙儿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但是他们也想错了,大明江山,爷爷怎会交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 巫蛊这事,换个稍微昏庸点的君主也许就信了。可是您英明神武,这些小伎俩,他们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爷爷您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英雄,最是明白,这世上就是有些人,人心不足蛇吞象。 皇爷爷千万不能因为他们的诡计,气坏了身子。他们那样的人,处置就是了,不值得皇爷爷生气。 看着孙子真诚的面容,朱元璋心里阵阵叹息,他们要害你,可咱听你的语气,不恨他们? 恨有什么用?朱允熥苦笑道,他们都已经做了,其实孙儿恨的,不是他们要害我。而是他们伤了您的心,而是他们忘恩负义。和恨他们相比,孙儿宁愿他们换个别的法子害孙儿,也不想让他们的这种歹毒诡计,伤了皇爷爷的心! 你这孩子!朱元璋揉着朱允熥的头发,感慨道,你就是心太善! 朱允熥没说话,把头放在老皇帝的膝盖上。 真的善吗?朱允熥心中有些惭愧。 如果自己真的心善,就不会在这个时候以退为进。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么小话,就不会把朱允炆也捎带上。 朱允熥说的是他们要害孙儿,不是吕氏要害孙儿。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朱元璋抚摸孙子的脸颊片刻,叹息一声。 大孙,你回吧! 去哪儿?朱允熥抬头。 回奉天殿去睡觉!朱元璋温和的说道。 您呢? 爷爷帮你办点事!朱元璋抬头,目光看着宫中阴暗的角落,冷笑道,你还小,有些事,爷爷不想让你见到。 咱的大孙心善,有些恶事,你爷爷来做! 骨肉相残?你知道骨肉坏了该怎么做吗?以前打仗,身上的伤口烂了,肉臭了,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刀割掉! 朱允熥心中清楚,却看似迷糊的抬头。 傻小子,你知道周骥和吕氏是什么关系吗?朱元璋笑问。 朱允熥摇摇头。 周家的儿媳妇,是吕氏的亲堂妹,他们是姻亲! ~~~~ 哦也,亲爱的读者老爷们,动动您发财的小手,留下催更和点赞哟。 爱你们,摸摸大。 第70章 佛堂 深夜的紫禁城,居然有些忙碌起来。 一队队甲士,一行行宫人,拎着纱灯在深宫的夹道中,走来走去。 朱元璋独自一人,站在一处影壁之下,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 咱太久没杀人,别人都不怕了! 话音落下,跪在地上的朴不成等人,更加谦卑的低头。 去吧!朱元璋的声音响起,冷冷清清,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不管是谁,不管是传了这些话的,还是听了这些话的,都杀了。说着,回头一笑,看着朴不成,你知道怎么做! 奴婢遵旨!朴不成回道。 不久之后,深宫之中,敬事房的太监和侍卫们,把无数的宫人从床上拉起来带走。 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宫中平日有些脸面的教习嬷嬷,只要是和那两个多嘴贱婢,说的背后议论主子的话有关,全部带走。 穿着白色小衣的宫人们,连哭都不敢大声哭,被绳子拴成一行,拉着去了深宫深处,那些荒凉至极的地方。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是或许想得到。他们只是听了些流言蜚语,或许也是随口说了些闲话。换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等人抓的差不多了,深宫之中归于宁静。 朴不成那张没有感情的脸,在阴暗的角落中慢慢出现,走到白纱灯的灯火下。 那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再次响起,背后编排主子?有杀错,没放过! ~~~~~(分割线) 当,当,当。 木鱼的敲打声,从东宫一角的佛堂中传出。 敲打木鱼的人,似乎有些心不静。心不静则手不稳,木鱼的声音忽慢忽快,根本没有节奏。 木鱼没有节奏,口中念诵的经文也是凌乱不堪。本来是让人心神安宁的佛经,听起来却带着慌张,暴戾。 咔嚓一声,木鱼的木把子应声而断。 吕氏苍白的手上血管乍现,颤抖的拿起断裂的木鱼,于燃烧的檀香中霎那间抬头,佛堂中供着的菩萨,那张宝相庄严的脸,似乎在笑。 没来由的,吕氏的心一抖。 宫中没有秘密,老皇爷遇到了两个背后编排主子的贱婢,老皇爷去了东宫瑞祥阁,找到了那些带着名字的小人儿,带着吴王不知去了哪里,这些种种已经在有人私下报给了她。 可是已经过去两柱香的时间,报信的人却没有了下文,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这让吕氏的心很乱,很慌,甚至很恐惧。 她忽然有些后悔,学着听来的书本上的办法设计陷害朱允熥。 那小子猴精一样,最会在老爷子面前撒娇耍赖,最会知道如何哄老爷子开心。而老皇爷虽然老了,却又绝对不是昏聩的君主。 万一事不成? 不,一定能成。 吕氏双手合十,对着佛像连连叩头。 亲孙子怎么了?老爷子为人信奉的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巫蛊之术就算不能要了朱允熥的命,也会断了他的前程。 佛祖保佑!若我儿得以登上大宝,信女必定重塑天下佛像金身,传播佛法.........南无阿弥陀佛!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 谁?吕氏心中一颤,问道。 母亲,您还没歇着,儿子叫人煮了参汤给您!朱允炆亲手捧着一个青花盖碗,小心的走进来,笑道,母亲,您最近瘦了,补补身子! 吕氏忐忑的脸上,瞬间都是笑意,辛苦我儿了! 朱允炆对母亲笑了笑,然后把盖碗中的参汤盛在青花小瓷碗里,连并带着缠枝花纹的勺子,一块放在母亲跟前。 娘,这是高丽进贡的高丽参,最是滋补,您趁热。 还是儿子知道疼我!吕氏笑道。 儿子疼娘,天经地义!朱允炆坐在对面笑道。 吕氏喝了一口参汤,有些食不知味,听了儿子的话,心中妥帖,顿时笑容又多些。 当下开口说道,你也学会说好听的话哄人了?这话,别跟娘说,去跟你皇祖父说,去哄他高兴比什么都强。 顿时,朱允炆脸色一僵。他是想哄,可是现在他连皇祖父的面都见不到。 读书的大学堂就在奉天殿对面,过一个夹道路程。可是皇祖父,已经很久没去看过他的功课了。 以前他是这些皇孙之中读书最好的,经常引得皇祖父的夸奖。但是现在,他似乎被刻意冷落,似乎被遗忘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宫中的骄子,皇祖父的慈爱,父亲的教导,还有母亲的太子妃身份,让他在宫中格外引人注目。 可是现在,他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人超越了,那个人和皇祖父形影不离,那个人帮皇祖父看奏折,那个人居然能出现在朝堂上,那个人竟然还能出谋划策。 他是一个敏感又自尊的人,对周围人的态度格外敏锐。他意识到,大学堂中那些老师们,不再把他当成唯一了。 那个人,到底比他强在哪里?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爬到他的头上?他真是不甘心,真是不愿意。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长辈。失去长辈的呵护,他像是一只过早暴露在风中的雏鸟,经不起那寒冷的北风。 见儿子脸色有些寂寥,吕氏顿时明白自己的话,勾起了儿子的惆怅。当下温和的开口,笑着道,最近读书怎么样? 孩儿别的本事没有,就会读书!朱允炆强笑道。 会读书就是最大的本事,当年你皇祖父和你父亲说,朱家打天下靠刀子,治国家靠书本。说着,吕氏看看佛堂外,小声说道,儿,你好好读书,其他的事,娘给你做! 朱允炆心中一惊,忙道,母亲,近日儿子总是心神不宁的,您..... 你慌什么?吕氏不悦,板着脸说道,你如今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懂吗?一遇到事就慌,成什么样子? 孩儿不是慌,母亲。朱允炆忽然拉住母亲的手,娘,儿子是怕。说着,怯怯地看了母亲一眼,娘,儿子知道你要设计老三......可是万一不成,于名声大义..... 啪,脸上忽然一疼,朱允炆愣住了。 吕氏忽然给了儿子一个耳光,盯着儿子的眼睛,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这遇事不决的毛病像谁?自古无毒不丈夫,你怎么一点狠劲儿都没有?这些事娘来做,你等着即可。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什么大事? 说着,揉着儿子的脸颊,正色道,儿,你是男人,懂吗?男人就要狠,为了达成目的,就要不择手段,知道吗? 朱允炆低声道,儿子记住了! 要记在心里!吕氏又继续道,除了老三,还有你那些叔叔们,他们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不忍不敢对付他们。可是他们呢?他们都在憋着劲儿,对你下黑手! 母亲........朱允炆的话,突然被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打断。 吕氏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喜。 来人是皇帝的贴身太监黄狗儿。 吕氏站起身,笑道,黄公公......可随即她的脸上又满是惊愕,话也说不下去了。 以往,黄狗儿都是独身一人来见她们母子。可是现在,黄狗儿身后跟着几个健壮脸色阴沉的太监,而黄狗儿的脸上,也没有往日那种谄媚讨好。 奴婢见过娘娘! 奴婢等见过淮王殿下! 太监们嘴里虽然客气,可是站在那里没动,冷冰冰的目光都落在吕氏的身上,让她如坠冰窟。 黄公公何事?朱允炆不悦地问道。 黄狗儿挤出两分笑,殿下,请回避! 朱允炆噌地站起来,下意识的护在母亲身前,到底何事? 黄狗儿的目光越过朱允炆,看着吕氏,娘娘,您应该知道什么事,请您让殿下回避! 我不!朱允炆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握着拳头大声说道,到底怎么了? 陛下,知道了?吕氏强稳心神,看似镇定的开口。可眼中的慌乱,还有紧张,使得她看起来瞬间苍老了许多。 都知道了,所以才派老奴来!黄狗儿轻轻地说道。 ~~~ 还有,还有呢。 第71章 给太子妃一个体面 方才,吕氏还对朱允炆说要冷静,说遇事要稳。 可是现在,当恐惧从心里爬出来,爬满全身的时候,她的身体抑制不住的猛烈颤抖,双腿发软再也站不住,忽然软倒在地。 母亲!朱允炆大急,伸手去扶,摸到的都是他母亲的泪水。 成败就在一瞬间,黄狗儿说皇帝知道了,那就是说皇帝已经明白了一切,自己处心积虑所做的,都已被人识破。 都是天意,若不是皇帝今天凑巧听到了那些她让人传播出去的话。再过几天,她会把往朱允熥房间里放小人的嬷嬷调回来。然后,再安排一场宫人的暴毙身亡,就完全死无对证。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来得及做,就被皇帝遇到顺藤摸瓜,找到了自己。 吕氏心中一片悲凉,无力的转头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她忽然发现,佛像嘴角的那一抹笑,竟然是嘲笑。 母亲起来,有儿子在,别怕! 感受着儿子有力的手臂,吕氏瞬间觉得,儿子的身形是那么的高大,那么的可以依赖。 公公,皇爷说了什么?吕氏惊恐地问,眼泪刷刷的落下。 黄狗儿低着头,皇爷说,给太子妃留些体面! 没说别的?吕氏继续追问。 黄狗儿抬头,正色道,皇爷只说了娘娘,没提旁人! 吕氏心中忽然松口气,皇帝只怪罪他,并没有牵连他的儿子。 还好,只要儿子在,就还有机会。只要儿子在,自己所做的一切就不算失败。 看着母亲和黄狗儿猜灯谜一样,朱允炆心中大急,低吼道,到底何事?到底怎么了?你们说呀! 儿!吕氏颤抖地伸出手,再次摸摸儿子的脸颊,眼中都是母性柔情,凄苦的笑笑,小声道,别慌,别急,没事,娘没事! 娘!母子连心,朱允炆也是眼泪落地,哽咽道,儿子知道肯定有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触怒了皇祖父,儿子去求他,儿子去求他老人家! 千万别去!吕氏一把抓住儿子的手,你皇祖父最烦男人哭哭啼啼,你千万别去,别去! 儿子是她心中最后的希望,老皇爷毕竟没有牵连儿子。若是儿子再不知道好歹的,定会让老皇爷彻底厌了,恼了,那他的前程就彻底没希望了。 娘娘,请让殿下回避!黄狗儿没有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我不走!朱允炆突然疯子一样,挡在母亲身前,你们这些狗奴婢,谁敢过来?孤是太子长子淮王,母亲是太子正妃,岂容你们这些贱婢轻辱? 殿下,您不是长子!黄狗儿微微摇头,您是庶长子,娘娘虽是正妃,但不是用凤鸾从大明门抬进来的,而是........ 住口!朱允炆暴怒,忽然一个耳光甩出去,你这阉狗,居然敢如此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黄狗儿的半边脸顿时肿起来,身子踉跄摔倒,又马上挣扎着站起来。 殿下,这是奴婢来时,陛下交代的。黄狗儿擦了下鼻子上的鲜血,陛下说,若是您在就说这些给您听,您不在奴婢就把这些话烂在心里。其实原本,奴婢是不想说的。而是殿下您,没认清。 说着,黄狗儿笑了笑,娘娘,咱们毕竟有香火之情,皇爷口谕,您体面一些。奴婢再伺候您一程,您看行吗? 你什么意思?什么伺候一程?朱允炆愤怒的咆哮,张开双臂护住母亲,双眼满是血丝。 宫中长大的人没有傻子,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浑身激烈的颤抖起来,像只受伤的鸟儿,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脖子,惊恐的大叫。 儿!此时的吕氏,反而平静了。她了解她的公公,老皇爷要杀谁,天老爷都拦不住。 而且为了儿子,为了儿子不做出什么傻事,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皇爷的口谕,体面的死。 娘!朱允炆哭道。 看你,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吕氏抚摸着儿子的手臂,柔声道,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才是男儿本色。记住,不管到任何时候,都不要慌,不要乱,你是男人,是男人!懂吗? 儿子......儿子不懂,儿子只想要娘!哇地一声,朱允炆痛哭出声。 跪在吕氏身前,抱着母亲的腰,嚎啕大哭。 娘,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呀? 你起来,你起来,不许哭!吕氏哭着打在儿子的肩膀上,她两下手一软,抱着儿子的头,也跟着哭了起来,儿呀,你还有两个弟弟,你是男人,你要振作....... 娘阿...... 黄狗儿叹息一声,拉走吧! 他身后几个阴冷健壮的太监直接上前,粗暴的拉开朱允炆的手臂,抬着他瘦弱的身躯就往外走。 儿子!吕氏掩面痛哭。 放开孤,你们这些贱婢!朱允炆用尽全力的挣扎,可是那几个太监的手臂却像是铁闸,纹丝不动。 忽然,他不挣扎了,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惊恐。 这些宫人的最后面,有个捧着白绫的小太监。 第72章 我不争了 皇祖父!皇祖父! 朱允炆哭着,跑着,心里默念着。 长长的深宫夹道中,都是他脚步的回响。 因为剧烈的奔逃,头上的束发带子掉落在地上,黑色的头发散落在漆黑的夜里,只有发梢带着滚落的热泪。 半炷香,半炷香! 朱允炆咬牙念着,拼命的跑,胸膛里的火焰剧烈的燃烧起来。 什么人,深夜喧哗? 前方,一阵摧残的刀光在深夜中绽放,数个铁甲武士拦住道路。 孤是淮王,太子长子,滚开! 朱允炆大吼着冲破这些武士的阻拦,继续向前。 身后那些武士们没有追,他们诧异的收起刀,再次隐藏在黑暗中。 到了,奉天殿到了。 朱允炆脚步踉跄,直接跪在了刻着五爪金龙的御阶之下,大声吼道,皇祖父!皇祖父! 几个太监宫人从里面出来,茫然的看着跪在地上嚎哭的朱允炆,不知道所措。 皇祖父,孙儿允炆求见。您的半边儿,求见! 朱允炆出生之时,额头的形状有些不饱满,像是缺了一块的月亮。当时朱元璋看了,心疼的喊道,半边儿,半边儿。 皇祖父,您的半边儿求见!朱允炆双膝跪地,步步向前,跪着爬上御阶。 皇祖父,您难道连亲孙子都不想见吗? 朱允炆的哭喊,在空旷的大殿外,久久回荡。 谁在哭?朱允炆? 偏殿之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朱允熥顿时坐起。 他根本睡不着,因为他知道今天晚上,很多人会因为吕氏的诡计,还有些恶毒的言语而死。老爷子的脾气是,要么不杀人,一旦杀起来,就会杀掉所有他怀疑的人。 吕氏蹩脚的毒计只会害了她自己,更害了许多无辜的人。 正烙饼似的在床上翻身,突然听到外面的喧哗,听清了来人是谁,朱允熥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哭的是朱允炆,他要见老爷子,那肯定是老爷子没打算放过他们娘俩。不,准确的说,是放过了朱允炆,不打算放过他的母亲。 犹豫片刻,在哭声中,朱允熥穿鞋下床,走到大殿门口。 皇祖父..........朱允炆的哭声戛然而止,随后揉了揉眼睛,大声喊道,老三,我要见皇祖父,他老人家人呢? 第75章 可怜老人心 朱允熥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回皇爷爷,孙儿想您之所以这么做,有两个原因!朱允熥开口说道,一,是为警示。 说着,朱允熥看看朱允炆,二哥,母妃因为是非不分走上歧路自寻死路。皇爷爷是在用母妃的死,告诫你,不要步了她的后尘,让你以后小心做人。若是走了她的老路,皇爷爷不会动你,但是我........有人会动你。 第二,若是让母妃悄悄的死了,你心里也是恨。皇爷爷觉得,与其让你憋屈在心里,暗地里恨。不如光明正大的摆在明面上,让你恨出声。男人大丈夫,要敢爱敢恨。 朱元璋笑着点点头,又对朱允炆说道,你,明白吗? 朱允炆哭着,还是有些懵懂,孙儿........ 不经事不长志,你就是从小太顺了。朱元璋站起来,俯身说道,你恨不恨咱,是你的事。但你是咱的孙儿,咱不能杀你。说着,老爷子又是长叹,你母亲的丧事还要你撑场面,你得振作,别她娘的哭哭啼啼的。老三说的对,你要真是恨,更应该隐忍。 以后你还住东宫,还在大学堂读书。朱元璋继续说道,你还要拉扯两个年幼的弟弟,早点学着当个男人,你才能早点成熟起来。回头咱给你张罗一门亲事,等你大婚之后,去封地就藩,当你的王爷去吧! 朱允炆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脸上的迷惘褪去,似乎也有些懂了。 男人的人生残酷,尤其是皇家男人的人生。或许很多事看起来很残忍,但也有着残忍的原因。每个人只有看清世界的残忍,才会真正的长大。 大孙! 在! 咱们走吧! 皇爷爷,孙儿扶着您!朱允熥扶着朱元璋慢慢走远。 而朱允炆在擦干眼泪之后,看着佛堂,又无声的落泪起来。哭着哭着,他双拳捶打着地面,随后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泥土中。 今天,他失去了母亲,同时也失去了最后那点继承大宝的希望。而且,他也失去了从前疼爱他的皇祖父。 白纱灯,照亮地面,朱允熥爷俩走得很慢。 身后的宫人是个陌生的面孔,朱允熥看看,开口说道,皇爷爷,黄狗儿呢? 第77章 鹤顶红 周骥传言,吴王朱允熥克母,克父,克祖...... 周德兴一生杀过无数人的手,激烈地颤抖起来。 外臣结交深宫,私通宫女已经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更何况还涉及到皇家的隐私,掺合到皇孙的身上。 周德兴再也念不下去,厉声喝道,这是构陷,咱要到皇爷那里参你一本!说着,回头对远处的仆人喊道,咱要进宫面圣,伺候更衣! 侯爷,皇爷是不会见您的!何广义开口道。 胡说!咱是皇爷的同乡,一块出生入死的老伙计,咱见君都不用跪的!周德兴气急败坏的怒道,大明,早晚被你们这奸臣折腾散架!咱要面圣参你们。说着,又咆哮道,欺负到咱头上了,不看看咱是谁? 人,凡是在惊慌的时候,都会用凶狠来掩盖内心的慌张。他周德兴固然在大明朝有地位,可是他再高,也高不过李善长。 此时的他,心里已经慌了。 皇爷口谕!何广义笔直的站着,肃容朗声道。 愤怒的周德兴先是错愕,随后微微躬身,垂手站好,臣,周德兴听谕! 何广义说的皇爷口谕,就是朱元璋交待他,让他说的话。 咱问你,你儿子受了太子妃吕氏的唆使,在宫里说那些命硬克父克母的谣言,你知不知道? 周德兴牙齿打颤,臣,不知道! 七月,你儿媳妇进宫拜见太子妃,带回了一封信,你看了没有? 周德兴顿时手脚冰凉,臣看了,但那不过是家常......他说不下去了,太子妃私下给武将姻亲书信,已经是触犯了皇帝的大忌。 而且那封信上,字里行间都是太子妃对周家的拉拢,还有未来的种种许诺。 周骥私通宫女他,传播谣言他确实不知,但是他儿子站在吕氏朱允炆一边,经过了他的默许。就算他心里,也曾想着朱允炆上位,他周家还能延续富贵。 可是那信已经烧了,什么都没留下,皇帝怎么知道的?莫非? 想到此处,周德兴惊恐的抬头。 何广义面无表情,缓缓说道,侯爷,您家的大公子已经在诏狱里都招了! 周德兴的目光瞬间落在对方,还残留着鲜血的手上。那应该是他儿子的血,他儿子被下了诏狱严刑拷打之下招了。 诏狱是什么地方他太清楚了,别说有这么一回事,就算是没有,在那些锦衣卫的拷打下,没事都能编出事来。 李善长,胡惟庸两个案子,涉及到了几万人,就是这么来的。 不可能!周德兴嘴里喃喃的说着,心里还有些不甘。 何广义上前一步,小声道,昨夜,太子妃薨了!(hong死的意思) 哗啦,周德兴再也站立不稳,双腿一软栽倒,手臂打落桌子上的瓷器。 汪汪!狮子狗受惊,冲着何广义大叫起来。 咱要见皇爷,咱有话说和皇爷说!周德兴双眼无神的念叨着。 太子妃都死了,可见皇帝震怒到什么地步。他和皇帝认识一辈子,他觉得应该还有生机。 皇爷说了,不见您!何广义淡淡地开口,不过,皇爷还有话让下官转告您! 什么话?周德兴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跟咱认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仗,咱啥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别的事,咱都能容。这些年参你纵容家奴卖私盐,私铁,虐打矿工田户,侵吞田亩的奏折十几封,咱都容了你。 可这事,你是往咱心头插刀子。挑拨咱的孙子,让他们窝里斗?你也是有儿孙的人,你寻思寻思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你是咱的老伙计,可是咱现在还没死呢,就开始找新主子了,你对得起咱吗?于公,于私,你都不仁不义,不忠不敬。 换别人,咱不说这些,直接杀了满门了事。可是咱念在当年的情谊,给你一个体面。你自己了断,体面一点。咱给你周家留条种儿,做个富家翁! 何广义一口气说完,周德兴软软的如烂泥一样。 老侯爷!何广义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慢慢的把里面的粉末倒在桌上的酒盅里,下官送您上路,纯的鹤顶红,您老一点罪都遭不着!书包阁 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武人,看着青花瓷的酒盅,满眼恐惧。苍老的头不住摇晃,浑身颤抖。 咱,咱要见皇爷,咱和他是同乡! 侯爷,皇爷还交待了下官几句话!何广义拿着酒盅蹲下,皇爷说,你当年也是好样的,一人一马一刀在乱军中七进七出的猛将。年轻时候脑袋掉了都不吭声的爷们,别老了之后在小辈面前丢人。 说着,举起酒杯,侯爷,您体面的走吧!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生中那些刀光剑影的画面在脑中闪烁,却抓不住任何的定格。 周德兴颤抖的伸出手,可是怎么也抓不稳那个酒盅。 侯爷,晚辈得罪了!何广义说完,直接把酒灌进了周德兴的口中。 老爷!周家的仆人们发出一声惊呼,就要上前。 但是,突然之间身后传来铿锵的脚步声,一队队锦衣卫冲了进来。 锦衣卫奉旨办差,都跪下!何广义站起身,皱眉大喝。 老爷!周家人哭着,发抖的跪在地上。 周德兴的身体靠着桌子,开始抽搐起来。他眼中满是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还有哭嚎的家人。 书房里闯进去人,自己的儿孙被粗暴的从房里拖出来,一个物件儿,在搬着东西的锦衣卫手中掉落,那是他封侯时带的冠。 忽然,一股鲜血从鼻子中流出,周德兴的身体一动不动。他这一生,生下来什么都没有,死去的时候,也还是什么都没有。 仔细查查有没有违禁的东西,周家的财物不要动。 何广义站在院子当中,冷声喊道,奉圣谕,即刻逮捕周德兴之子周骥,周驰及其家眷。 鸡飞狗跳,妇人的哭泣声之中,大部分的周家人都被抓走。诺大的豪华侯府,现在已是一片狼藉。 何广义看着地上跪着,年仅十六还未成亲的,周德兴最小的儿子说道。 以后你好好过日子,明天皇爷会有旨意给你! 说完一挥手,全带走! 周家成年的家眷全被带走,只留下周德兴的小儿子,默默哭泣。 汪汪!哪知一只围绕在周德兴身边的狮子狗,忽然暴躁的开始追咬何广义。 呜!一声呜咽惨叫。 何广义弹下裤脚上的灰尘,看着被踢飞的狮子狗,冷笑,一条狗而已! ~~~ 《太祖实录》,洪武二十年八月,太子妃吕氏并江夏侯构陷吴王,帝大怒。 江夏侯周德兴以下二子,连同妻子,一并坐杀,除爵。收回历年御赐之物,收回所得田庄矿山森林。 太子妃吕氏畏罪身死,吕氏一族八十二口,尽杀之。 宫中牵扯宫女太监仆妇一千三百余人,全赐死。 ~~~ 这个情节终于完,敌人都死了,终于可以不写的那么难受,也不让读者难受了。 女主的事,主角才十五岁呀,各位耐心等等,太早破身不好地。 第78章 赏赐 宫还是宫,不管发生了什么,它依然是宫。 当阳光落在金色的琉璃瓦上,依旧是那么的让人不敢直视。 朱允熥在奉天殿的花园里打了套军体拳,锻炼一番筋骨之后,从身边侍立的太监手里拿过手巾,擦擦脸上的汗水。 阳光下,红色宫墙边,鲜花盛开的花园里,少年的脸上满是英气。 皇爷爷起了吗?朱允熥把手巾扔过去,问道。 太监躬身接过,回殿下话,老皇爷早起了,在殿里批阅奏折! 朱允熥点点头,前天之后宫里失去了很多人,也多了很多新人。他原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正在养伤,现在这个是老爷子新赏的。 对了!朱允熥在花园院口停住,回头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叫朴无用!太监谦卑的笑道。 你也是高丽人?朱允熥打量几眼,听口音不像! 奴婢是朴公公的干孙子,所以跟他老人家姓朴! 朴无用?朱允熥笑笑,你们爷俩一个不成,一个无用。哈哈,下面都没有了,当然是不成无用了!谁给你们起的名,真是人才! 朴无用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能干笑。 奉天殿里,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正和一个官员说着什么。 前天那事对老爷子也是个打击,朱允熥看着他的侧脸,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皇爷爷,您起这么早!朱允熥走过去,笑着说道。 朱元璋笑着点头,那官员赶紧行礼,臣,宗正府郎中胡广见过吴王殿下! 宗正府是专门负责伺候朱家龙子龙孙的机构,一向是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吃挂落。 平身吧!朱允熥温和地说道。 朱元璋从御案上拿起一张纸,递过来,大孙,瞧瞧! 春夏秋冬布匹各一千匹,黄金八百斤,白银一千六百斤,白玉六百斤。珍珠玛瑙宝石各两箱子。蜀锦杭绸各五百匹,象牙玳瑁三百件,另造办处瓷器大小件十二套。古玩字画三箱,金银铜器二百八十六件。 太监八人,嬷嬷十六人,锦衣校尉三十二。 充实吴王东宫,如有不足,着宗正府即日按太子旧例一一补足...... 念完之后,朱允熥疑惑道,皇爷爷,这是?给孙儿的?说着,笑起来,您这是要搬空国库? 你是吴王,礼不可废,原来咱想着你封地在杭州,那是天下最富的地方,用不着在宫里给你张罗什么。朱元璋挥挥手,让那官员下去,随后继续说道,可你现在用不着封地了,但是在宫中,该有的东西还是要有。 在封建社会中这些都有礼,礼是礼仪,代表着阶层的礼仪,更代表着皇权的权威。 作为大明的吴王,皇帝的嫡孙,起居用度一起都有礼可依。不能僭越,但是该有的东西一样不能少。 如果少了,就是大明的笑话。 皇爷爷,孙儿又不缺这些!朱允熥笑道,再说,孙儿如今住在您这边,东宫哪儿弄那么多宝贝,孙儿也用不上阿!况且,景仁宫是原来父亲的住处,里面什么都有。 朱元璋曾传旨,原来太子居住的宫殿成为朱允熥的寝宫。按照礼法,即便是他不住进去。也要把原来的东西封存,换上新的。 你有这心是好的!朱元璋拍拍身边的凳子,让朱允熥坐下,接着笑道,但这都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到咱们朱家这,不能给废了。 说着,老皇帝又笑道,治国为何要靠那些读书人?因为他们知礼,礼是天下之纲,纲常不能乱! 您以前说过,治天下要靠道理的理!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前些日还说江西那边赈灾的银两不够,孙儿看,不如....... 都是库房里的东西,没用户部的钱!朱元璋欣慰的笑道。 大明取代大元,攻破了大元经营百年的大都,宫中无数世界各地来的奇珍异宝,都落入了朱家的手里。大明的国库虽然有些单薄,但是皇帝的私库中,好东西却是不少。 可惜的是,这些从辽宋到金元,还有当年蒙古铁骑横扫天下带来的宝贝,都带着皇家的印记,都在宫廷的档案之中有标注,不能随便发卖。 就算是卖了,这天下也没人敢买。所谓的礼,就是让人安分守己,不是你这个身份的东西,你用了就是犯罪。 孙儿就是觉得太多了!朱允熥再看看那张纸,啧啧,这么多宝贝! 你是吴王了,以后接见臣子外官,逢年过节总是要给人赏赐的。朱元璋笑道,咱总不能让你两手空空,啥都拿不出来吧! 大明文官的俸禄低到发指,但是朱元璋对于中枢的官员,还有那些青年才俊还是很优渥的,他喜欢的官员,总是能得到宫中的赏赐。 而且朱允熥渐渐年长,走到了台前,赏赐外官和亲族,本就是应有之义。 如此,孙儿就谢过皇爷爷!朱允熥行礼笑道,孙儿以后也是有钱人了! 呵呵!朱元璋笑出声,你再有钱,也没地方花! 这话说的是,因为朱允熥这个身份,天下对他最没用处的,来的最容易的,就是金钱。 爷俩正笑着说话,朴不成从外面进来,跪着说道,皇爷,人来了! 叫进来!说着,朱元璋扭头对朱允熥说道,大孙,咱给你挑了一位记善典官。(记善,明代亲王身边的相当于秘书一样的官职。前文出现过一个人名也叫纪善,那是人名。) 话音落下,一位面容儒雅,中等身高,微瘦的青年男子进来。 臣,解缙参见陛下。 随后,又对朱允熥叩首道,臣,参见吴王殿下! 解缙?朱允熥想想,笑道,你是江西的解缙吗? 解缙微微有些诧异,殿下认得臣? 这个历史上的名人,朱允熥怎会不认得,不但认得,而且还知道这位老兄最后,死的可挺惨。 孤不但认得你,还知道你是个神童! 解缙生在江西吉安一个传统读书人的家庭,从小就有神童的美名。十七岁参加乡试,中了解元。十八岁参加会试,和兄长解纶还有姐夫黄金华成为同科进士,传为一时的佳话。 进士之后,朱元璋钦点解缙为庶吉士,入翰林院。这是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天下最清贵的官职。 大明帝国之中,做大官必须是进士,入翰林院就是六部阁臣的候补人选,只不过是需要些时间磨练罢了。 按理说,这样的仕途应该一帆风顺。 可解缙不但仕途不如意,而且还不受建文帝的待见。后来投靠朱棣,倒是一飞冲天,成了重臣。 但是福祸相依,他得意之时正是他的死期。 永乐年间,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领会了朱棣的用意。把解缙灌醉后,塞进雪堆里,活活冻死。 ~~~ 今天状态不好,对不起大家。 昨天晚上,和几个爱好文学的妹妹聊到太晚了。 第80章 秘密 解缙不解的抬头,而朱元璋短暂的错愕之后,欣慰的看着孙子。 解大绅,我问你。从国朝开国至今,李善长胡惟庸二人两任宰相,占据朝堂多少年。 解缙不假思索,十七年! 那你可知,这十七年间,大明朝廷上下所用的官员,都是何地出身? 这.......解缙微微犹豫。 我告诉你,这十七年间大明朝廷所用的高官,所有好位子上,几乎都是淮西人。 历史大多掩盖在尘埃中,然后被后人任意评说。洪武年间最震惊的几个大案,也是后来成为朱元璋几百年污点的大案,其中就有李善长和胡惟庸两案。 朱元璋是一个心狠的人,这一点朱允熥认识得很深刻。但他相信,历史一定有客观的一面,而不是任凭后世所谓的专家学家,凭着主观的印象随便去说。 他所在的奉天殿中,除了军事秘档之外,其他那些文档朱元璋根本不禁他去翻阅,所以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李善长是淮人文臣领袖,于国家有大功,所以位列宰相,封公爵,子尚公主。朱允熥继续说道,他当权时,极力排挤非淮人出身的臣子,无论多有才能,多有贤名,只要不是淮人,他就不用。 譬如诚意伯刘基,早年皇爷爷曾亲口和刘基的儿子说过,当年陈友谅来打我,别人都怕了,唯独你父亲挺咱。东边有方国珍,南边有陈友定,西边还有张家,平定他们你父亲都有大功。 朱允熥的话语声中,朱元璋静静的看着桌上的宝刀,脑中似乎陷入了追忆。 当年陈友谅号称八十万来攻应天,文臣幕僚没一个人敢死战,唯独刘伯温说,其他人逃得,降得,唯独主公不可。 为今之计,只有决战。言降者或议逃者,应尽诛之。(我一直怀疑三国演义,鲁肃对孙权说那番话,就是出自这里) 而后诚意伯帮着皇爷爷建立大明军卫,组织屯田,甚至帮着招抚浙东文人士子,乡绅地主,安抚民心降官皆有大功。 本来开国分封功臣,刘基按功当封公,李善长等人暗中挑拨,屡进谗言,只能封为伯爵! 诚意伯刘基尚且如此,其他那些江南士人,还用说吗? 解缙低头不语,默默沉思。 朱允熥喘一口,接着说道,这大明是天下人的大明,不是淮人的大明。天下无论南北,无论东西,无论汉胡皆是大明子民,而在李善长,胡惟庸手里,天下只是淮人的天下! 从李善长到胡惟庸,十七年中他们排除异己,上下串联结党营私。使得官吏只知两位宰相,而不是朝廷,这不是结党是什么? 他们任人唯亲,官官相护,扰乱朝纲,祸乱天下,结党营私,舞弊弄权。外官进京不先到吏部报到,反而要先去李善长府上拜访,他李家的亲戚,他弟弟李存义,外甥丁普比皇亲国戚还威风。 吏部选用官员升迁,他们自己就决定了,只要是淮人,只要给你们孝敬,认做他们的门生,就能当大官,这不是卖官鬻爵是什么?(magrave;iguanyugrave;jueacute;) 解缙,你告诉我,这些条罪状,哪条不该死? 不等解缙继续说话,朱允熥继续说道,皇爷爷明知道他们这样,可还是念着旧情,皇爷爷曾说过,善长无相材,但和咱是同乡。自打咱起兵就跟着鞍前马后,没有功劳都有苦劳,咱做了皇帝,他自然做宰相。 皇爷爷念着旧情,希望他们幡然醒悟,可是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 朱允熥越说越气,如果不是亲自看到那些锦衣卫的秘档,他还真不知道这两位所谓错杀的,被冤枉的人物,在历史上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皇爷爷一忍再忍,想着他年纪大了,总有告老还乡的一天。洪武四年,李善长因病不能理事,告老还乡。皇爷爷赏他田地三百六十多顷,守坟户一百五十家,佃户一千五百,依仗私兵二十家。皇恩,不可谓不隆! 当时朝中多少人参他,可皇爷爷还是袒护他。他若是稍有报恩,知进退之心,就该在家修身养性,可是他呢?他还想做大明宰相头上的太上皇! 宰相之位空虚,皇爷爷想让刘基来当,可是刘基敢吗?后来皇爷爷中意御史台中丞杨宪,你知道李善长对胡惟庸说什么吗? 解缙已经愣住了,他如何知道这些朝中秘闻,讪讪地不敢说话。 朱允熥冷笑一声,胡惟庸和李善长说,若杨宪为相,则我等淮西人,不得为大官矣。啧啧,宰相乃是大明的国器,在他们嘴里,居然是为了自己人升官发财。 这也就算了,他们指使督察院弹劾,构陷杨宪,说杨宪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他们蒙蔽了皇爷爷,使得杨宪被杀,连同江浙官员中的翘楚,高见贤,夏熠,凌说一同被处死。 朱元璋脸上,露出浓浓的悔意。 江浙官员中的领军人物死了,相位落在了胡惟庸的头上。他干得比李善长更为变本加厉,他仗着皇爷爷念旧,他是淮西旧臣,又是李善长的亲戚,身后有一群淮西大臣的支持,乾纲独断。 官员升迁他不报,外藩进贡他不报,有人弹劾他。他居然指使门生,私下拦截给皇爷爷的奏折。各地想做官的人,都奔走在他的门下,钱财收了无数。 说着,朱允熥忽然压低声音,就连当时许多淮西出身的将领,都是他的座上宾。他不但掌握了文权,还想染指军队。解缙,你是读书人,你告诉我,这样的人,哪个皇帝能容他? 臣,昏聩!解缙头上全是冷汗,赶紧跪下请罪。他有些楞,但是不傻。 古往今来,皇帝最是多疑,能对臣子放纵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得上仁厚的君主。而听吴王所说,这二人却是咎由自取。 就算他们做了这么多,皇爷也没动杀心,只是想着慢慢料理他们,别弄太大的动荡,别让咱们大明不太平。朱允熥继续说道,可你知道,你他们胆大包天到了什么地步? 解缙惊慌的抬头,鼻尖全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心中既是害怕,又是想听个明白,十分纠结。 你知道诚意伯刘基是怎么死的吗?朱允熥冷笑道,胡惟庸恨以前刘基处理过淮西的官员,杀过李善长的心腹亲戚李彬,叫人攻击刘基。 刘基本已还乡,大惊之下不得不来京城请罪,结果又惊又吓一病不起。朱允熥的脸上全是冷笑,胡惟庸派医生去看,结果刘基吃了药,上吐下泻的死了。 我不该听!解缙心里暗骂一句自己多事,差点吓昏过去。 再看龙椅上的朱元璋像要吃人一般,手已经摸到了刀鞘上。 他杀人就算了,他还放出谣言,说是皇爷爷让他那么做。你说,他该不该死? 说着,朱允熥只觉得嘴里口渴,走到御案边,直接拿起朱元璋的茶水,咕咚咕咚的灌下去。 大孙,那是咱的浓茶,少喝,少喝!朱元璋说道。 朱允熥擦了嘴,回头看着跪着的解缙说道,你还为他们抱不平?可是皇爷爷对他们掏心掏肺,谁给皇爷爷抱不平,谁知道他老人家的委屈? 你们觉得杀人多了,可是上上下下都是李胡的党羽,不杀怎么行?说着,朱允熥忽然加大声音,不杀了他们,你们这些不是淮人出身的青年才俊,如何能在朝中任职? 陛下,臣.......解缙看着朱元璋,哽咽道,惭愧! 不知者无罪。朱元璋淡淡地挥手,过去的丢人事,你们年轻人不知道也好。看了你为李善长申冤的奏折,咱一开始很生气,再后来就是想起他们当年的好来了。而且朝廷国家也需要你这样的直言大臣,所以咱才没处理你。 说着,朱元璋一笑,不然,就你这小身板,咱一刀下去,你脑袋不就搬家了?再说,你是为李善长伸冤,不是为胡惟庸那厮,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臣,有负圣恩!解缙恭敬地说道。 所以咱罚你翰林学士不做,去给咱大孙当个纪善,你可服气?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也开口道,解大绅,还认为在孤手下屈才了吗? 殿下!解缙叩首道,臣,心悦诚服! 好好辅佐咱大孙,将来的前程,比翰林学士还好!朱元璋继续说道,再过几年,你解缙就明白咱的意思了! 解缙虽然情商不高,可本身聪明绝顶,稍一思索,恨不得当场跳起来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帝师,那是读书人的最高荣誉。 朝内朝外早就暗中议论,皇帝属意吴王。今天看来,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自己真是傻到家,放着真佛不拜,反而? 所以,马上对朱允熥说道,臣愚钝,殿下切莫见怪!书包阁 朱允熥笑笑,我可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皇爷爷容的下你为李善长伸冤分辨,我也容得下你耍耍小性子! 然后,爷俩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这时,朴不成从外面进来,站在大殿门口朗声道。 皇爷,吴王殿下,人来了! 还有人?朱允熥疑惑的看着朱元璋。 后者大笑道,大明的青年才俊可不只这一个,一个纪善也还是太单薄了,咱还给你选了一个典官。 谁呢?朱允熥思索起来。 青年才俊?解缙的脸上顿时涌起不屑,谁能比他更青年才俊。 第81章 铁铉 进来这人,让朱允熥眼睛一亮。 来人身材高大,起码一米八五左右,在这时代绝对鹤立鸡群。 身材高大,手长脚长肩膀宽阔,以至于身上青色的官服显得有些紧绷,但是反而更突出了身体健硕的线条。 这人虽然穿着文官的袍服,却看起来像个武人。而且脚步极快,从奉天殿的大门,到御岸前,二十几步的距离他似乎几步就走到了。 等他走近了,朱允熥也看清了他的面容。 帅哥! 面目棱角突出,浓眉大眼,鼻梁高耸,看着似乎有些混血儿的味道。大概三十年纪,正是男人最好的岁月,眉目间满是刚毅,下巴上浓密的胡须。 臣,礼部给事中,铁铉参见陛下! 开口声音也很洪亮,掷地有声地。 平身吧!朱元璋淡淡地说道,这是皇嫡孙吴王。 臣,见过吴王殿下! 快快请起!朱允熥虚扶一下,客气的说道。 随后叫铁铉的臣子起身,站在解缙身边。他身材高大,站在那里比解缙高出一个半头左右,后者仰着脖子看看,有些落寞的低头,然后往边上挪了挪,拉开距离。 看着眼前两人,朱允熥心中大喜。先有大明第一才子,现有千古忠臣。这两位以后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哼哈二将。 铁铉,和方孝孺一样,都是被后世歌颂的最有气节的臣子。 但其实他比方孝孺还要优秀,因为他不但有气节,还是一位能臣,一位能打仗的书生。 朱棣起兵靖难之后,李景隆奉建文帝之命征讨,铁铉作为文臣监运大军粮草。 但是当大明战神遇到了霍去病一般的永乐皇帝,下场就是丢盔弃甲。五十万大军被人家追着屁股夺路狂奔,眼看朱棣的兵锋就要占领北方重镇济南,铁铉一文臣书生,收拢一群散兵游勇,组织民壮,开始守城。 这一战他的军事才能得以显现,朱棣的北军正是连战连捷士气高涨的时候,麾下精锐的大明北地边军,还有塞外女真蒙古勇士,对着济南展开强攻。 可是这一攻,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内,朱棣死伤无数,残兵败将守城的济南岿然不动。 朱棣大怒,从后方调集了所有火炮,开始轰击济南城墙。眼看济南岌岌可危,千钧一发之际,铁铉展示出他不同寻常的一面。 铁铉把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挂在了济南的城头。 并且用纯正的老北京腔调对朱棣大喊,你爹在此,你丫有种用炮轰! 济南的失利,是永乐大帝朱棣一生为数不多的败绩之一。 后来朱棣听从姚广孝的建议,放弃山东济南班师回北平。而铁铉见他走了,跟着他的屁股,一路收复失地,被加封为兵部尚书衔。 再以后,朱棣绕路山东南下,攻占了应天府登基之后想起曾经的奇耻大辱,率领大军再次北上。 这一次朱棣有了皇帝的名分,济南城破。但是铁铉依旧带着忠于建文的军队,在各地转战,最终在淮南被俘。(这次的战役中朱棣有一个污点,就是在河北一带杀了不少百姓泄愤) 朱棣虽然恨铁铉,但是心中对他也很敬佩,有收为己用的心思。但是从始至终,铁铉没有跪拜永乐,反而破口大骂乱臣贼子,为一己私欲祸乱半壁江山,致使生灵涂炭。 朱棣的脾气继承了朱元璋的狠,甚至更加残暴。 他让人烹起油锅,告诉铁铉你要是不拜我,我就把你炸成骨灰。 铁铉面不改色,告诉朱棣,有种就来。 朱棣大怒之下,让人割了铁铉的耳朵鼻子,塞进他嘴里。并且大声质问,味道如何。 铁铉说出一句堪比方孝孺诛十族又如何的千古名言,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忠臣孝子的肉,怎么会不好吃? 朱棣一怒之下,把他凌迟处死。 这种忠义没有方孝孺那样的壮怀激烈,却满是刚烈的铮铮铁骨。从始至终,铁铉没有义正言辞的拒绝,更没有引经据典的大声质问,甚至他连看都没看朱棣一眼,嘴角始终带着轻蔑的微笑。 从一开始,铁铉的内心就有着坚定的信念,杀身成仁,舍身取义。 他是个文臣,但是他的骨头,比天下大多数人都硬。 他没用语言,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忠诚。 他不作诗,不写辞,没有悲然高歌,也没有豪言壮语。他用最朴实,最简单的行动,诠释了士的含义,士的忠义。 正是被这种忠义所打动,朱棣虽然杀了他,却没诛他的十族。他年迈的父母被流放海南,大儿子充军,二儿子为奴,两个女儿充入教坊司为官妓,朱棣并没让他家血脉断绝。 第82章 风华 花间点点香,蜂蝶抢蜜忙。 旁边是御花园的花海,众人坐在凉亭长廊之中。 这是吴王朱允熥第一次赐宴臣子,解缙和铁铉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宫中赐宴分餐制,他二人各自坐在一张方桌后。朱允熥身上穿着的还是早上锻炼身体的布衣,因为不够庄重所以在宫中换衣。 十二个太监一字排开,手里捧着缠枝青花瓷。 首先每人面前四样素菜,酸甜口腌青瓜片,香油干萝卜丝,芝麻酱炝拌白菜丝,糖蒜。(青瓜就是黄瓜,黄通皇,所以避讳) 然后是每人一枚切开的咸鸭蛋,鸭蛋腌制的刚刚好,煮的也刚刚好,阳光下红色的油脂,似乎在流淌。 梗米粥一人一碗,葱油金丝卷,配虾皮肉馅包子。 以帝王之家来说,吃的有些寒酸,但老爷子这边的厨子终年预备的就是这些。一是老爷子性子简朴,二来是老爷子就喜欢这些家常小菜。 若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早上给老爷子预备燕窝,估计老爷子会把他当燕窝给熬了。 朱允熥还在换衣服,两位吴王属官不能擅自开动,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心。 铁铉性子沉稳,高大的身体坐得笔直,一动不动。 解缙坐在御花园之中,满眼姹紫嫣红的景象。心中诗意大发,本想吟诗一首,再见到身边榆木疙瘩的一样的铁铉,顿时什么诗都做不出来了。 兄台!铁铉比解缙年长六七岁左右,所以解缙口中兄台。 铁铉微微转头,微微颔首(han)。 在下解缙,江西人,洪武二十年戊辰科进士三甲第十名进士。解缙开始自报家门。 相传当年他科举的时候,本来应该是第一甲前三,但是年纪太小,而且文章言语激烈,考官为了磨他的性子,所以微微靠名此后了一些。 铁铉略微沉吟一下,在下铁铉,河南邓人,国子生授官。 祖上可是?解缙微微错愕之后,八卦的追问。 铁铉面不改色,元臣。 哦!解缙恍然大悟,怪不得! 铁铉眼皮子抖三抖,随后面无表情。 原来不是科举,国子生现在还能授官,再过些年,一个知县都了不起了。更别说中枢六部,兄台好福气!解缙继续笑道。 铁铉忽然扭头,高大的影子直接笼罩在解缙的身上。 后者只觉得眼前一暗,像是堵了座山。 国子生就是国子监的肄业生,国子监虽然是国家名义上的最高学府,但是其中的学生都是各地推荐的监生,监生就有了做官的权力。 自古以来这种好事,几乎是轮不到老百姓的,地方推荐的都是各地的望族子弟,官员或者干脆就是贵族子弟。 明初官员成分驳杂,除了中枢掌权的淮人一派,还有淮人的死对头江南一派,另外还有归降大明原来的大元降官,贵族等人。 朱元璋虽然出身不高,但是胸怀坦荡。当日常遇春等人攻克大都之前,朱元璋曾再三嘱咐过,大元贵族与官吏不得加害。 他的这一举动,不但赢得了失败一方的好感,而且也把这些人迅速转化为大明的官员力量。 铁铉祖上也曾显赫,所以被保举入了国子监。 解缙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看铁铉那张木讷的脸,顿时有些心慌,兄台,铁兄,您挡住光了! 铁铉忽然莞尔一笑,摇头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时朱允熥换好衣服,一身金丝缠线的亲王袍服,大步流星进来。 别人赐宴都是正宴,我这却是早饭。两位别嫌弃,随便用些!朱允熥笑道。 其实他心里正愁没有自己的班底,没想到老爷子已经给他选好了左膀右臂。一个好汉三个帮,铁铉稳重,解缙有才,他心中不胜欢喜。 两人都是读书人出身,礼节上挑不出毛病,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起饭来慢条斯理。 而朱允熥则是稍微有些不够庄重,他吃饭和老爷子是一个路数,大开大合。 虾皮肉包子不错,又香又鲜!朱允熥笑道,鼎石,你怎么不吃呀! 朱允熥注意到,铁铉只是吃梗米粥和小菜,肉包子一动不动。 这肉包子只有龙眼大小,看着虽小,做工却很复杂。不像北方包子那样拳头大,吃起来是别有风味。 铁铉犹豫下,站起来说道,回殿下,臣是色目人后裔,家中信回教,所以不吃大肉....... 明白了!朱允熥看看铁铉犹如混血儿一样的面容,恍然大悟道,笑道,是我的不是了。 臣不敢!铁铉赶紧肃容道。 不吃大肉?古人云,上有赐,下不能辞..........解缙刚开口,感觉铁铉的黑影又压过来,立马闭嘴不言。 明代是一个非常宽容的朝代,也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中国形成真正多民族国家的开端。 朱元璋虽然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一代雄主。但是他从没有盲目狭隘的排外。他不但命令宋濂等人修元史,承认元代的正统地位,并且对于元代初期一些利民的政策,给予肯定的态度。 (有兴趣的小伙伴们,自行去看一下南宋末年江南的经济政策,还有元初忽必烈时期的政策对比) 并且对待天下的臣民,无论是元时在中原扎根落户的色目人后裔,还是其他胡人,都一视同仁。只要遵守律法,就是大明子民,可以做官,可以务农,可以经商,没有任何限制。 洪武初年,他下旨复衣冠如唐制。也就是说明初的衣装,有盛唐的影子。同时禁止了胡语,胡姓,辫发,胡服等。胡人,色目人可以和汉人相互通婚,但是必须双方都是自愿。 总的来说,大明初年是一个自信包容的国度。这也使得大明的文化呈现了非常多彩的一面,而且在政治上的影响,也非常的深远。甚至说,这样的包容也使得外来的东西,能更好的融合在本土文明之中。 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这是一个人,一个国家,最基本的素养和道德品质。 后世朱允熥成长的地方,在这个时代还是蛮荒之地。但他成长的时候,一个班级五十多位同学,汉满蒙回朝,赫哲,鄂伦春,达斡尔都有。 大家都有相同的文化血脉,相同的价值观,不分彼此亲如一家。 来人,把鼎石那包子,拿我面前来!朱允熥笑道。 而铁铉木讷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表情松动。嘴上说道,殿下如此,臣心中感激,不必拿,无碍的! 你不吃放在那不是浪费吗?朱允熥开玩笑道,我多少也知道你们的规矩,你们虽然不吃,但是公共场所,也不在乎别人吃的,对吧! 铁铉有些诧异的抬头,他真是没想到这个少年吴王,居然对他们色目人的习性如此了解,点头道,正是如此。 你妻子是汉人?朱允熥又问道。 臣的妻子,母亲,都是和汉人!铁铉微微笑道,其实臣之家,只是在大元的户籍上是色目人,家族历代都有和汉人通婚的。说着,犹豫下,臣之家,世代居住河南邓地,和汉人无异。 明白,明白!朱允熥继续笑道,河南的烩面可挺香。 提起家乡,铁铉的脸上多了些笑意,臣家中有厨子,做得一手好面食,若是殿下不弃,改日驾临寒舍,臣叫他给您煮一碗。 不过,随即心中也有些奇怪,应天和河南何止千里,为何吴王如此了解。 朱允熥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殿下!解缙也开口说道,臣是江西人,家中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茶饭,尤其是豆花。 呵呵!朱允熥笑出声,好,改日有工夫,我去看看! 解缙有些不放心,继续说道,殿下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朱允熥笑道。 这时,朴不成悄悄走来,在朱允熥耳边轻语。对面的两人,都放下筷子。 朱允熥脸上的笑意褪去,正色道,黔国公沐英的棺椁到了,他的身后事,皇爷爷叫我操办。两位,跟我一块去吧! 是!二人起身恭敬的说道。 随后,朱允熥禀明了老爷子,准备出宫。 吴王在宫中有全副仪仗,等朱允熥准备出宫之时,殿外二百侍卫亲军,一百多宫人,数十锦衣卫正肃立等待。 臣等参见吴王殿下!侍卫之中,傅友德之子傅让,楚国公廖家的兄弟,还有许多勋贵子弟齐齐叩拜。 免礼!朱允熥坐上无顶的软轿,发现侍卫们的服饰和往日有些不同。 往日这些宫中的侍卫,大多是锦衣绣服,而今天都是铁甲。而且这些人脸上的表情,都透着比往日更加亲近的神情。 什么事笑这么高兴!朱允熥对身边随行的廖镛问道。 廖勇微微低头,殿下不知道吗?早上陛下旨意,臣等现在都是殿下的亲军了! 我的亲军?朱允熥顿时一愣。 按大明藩王制度,藩王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而且都是大明的精锐。这些兵表面上听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管理,实则是藩王的私人兵马。 老爷子不但给了文臣,现在还给了我武将! 朱允熥看着那些昂首挺胸的侍卫们思考起来,要知道这些宫中的侍卫,大多都是将门子弟。 如今是大明开国之初,老子英雄儿子好汉,这些将门子弟可不是晚明时期的勋贵草包,从小都受过专门的军事教育,放出去稍微打磨一番,就是良将。 坐在软轿上的朱允熥忽然回头,奉天殿外,老爷子带着几个太监站在那里,微笑的观望。 皇爷爷!朱允熥的心中,无限感动。 ~~~~~ 我水几个字。 写这一章比以前任何一章都难,要考虑的非常多。第一是审核,第二是我知道这么写铁铉,肯定会不讨好,会失去一些读者。 但是作为一个偏严谨的历史作者,我觉得我不能在书中向年轻的读者朋友,灌输那些狭隘愚蠢的片面思想。 尽可能的还原历史,还原那个时代的精神,才是对读者负责,才是尽心尽力。 而今时今日,当下严苛的网络环境,其实始作俑者,就是这些不断灌输歪曲思想,夹带私货,故意吸引眼球的历史类作者。 各种不让写,其实都是咎由自取。 一个真实的大明,一段真实的热血的历史,才是读者希望看到的。 铁铉是色目人的后裔,他的后代分成两支,具体的大家自行百度,说的差不多。 我们中国和别的国家不同,我们是一种以国家形式,屹立在世界上的文明。我们是一个文明国家。 我们这种文明的特性,在全世界独此一家,也正是如此,我们的文明无论如何都没有断绝过。 我之所以这么写,是因前几天看了一条书评,让我很火大。那条书评,充斥着片面的狭隘思想和mz主义。 要知道我们的文明是大海,能够自我净化和超强的纠错能力。大海能容纳不同河流涌入的流水,大海是由干支汇聚而成,没有江河,怎有大海。 我不是要说教,而是因为越是读历史,越深有感触。 历史上,明代除了铁铉之外,郑和也是回教人,著名的学者马沙亦黑,胡登洲等。而中原地区的回教,和其他地区是不同的,他更兼容了我们本土的色彩。 如果有北方的小伙伴,就会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北方的清真饭店,除了没有大肉,其他随便。 除了色目人之外,蒙古人在明朝也是避不开的话题。 明代的宽容,在这些其他民族身上得到了体现。 明太祖朱元璋在江淮起兵,后来队伍里多了许多穷苦的下层蒙古军人。傅友德,常遇春,徐达的次次战役,都有他们的影子。 等到了朱棣,更是重用这些骁勇善战的战士,并且视之为心腹手足。 大明之殇,土木堡之变中,壮烈战死的蒙古将领,数不胜数。 薛绶是明朝蒙古将领,骁勇善战,战至弦断矢尽,仍然拿空弓击打敌人,最终被肢解而死。 吴克忠、吴克勤兄弟是归附明朝的蒙古将领,精通骑射,麾下也以明朝蒙古骑兵为主力。 在这里不一一列举,以免有水字数的嫌疑。 总之,我们热爱的大明,热爱的历史,是博大的兼容的。 是灿烂的,是美好的。 第84章 爷爷让你去办 有点难受,还是三更,说到要做到呀。 臣,督察院御史袁泰上奏,信国公汤和之姑丈,于常州隐藏田土四千三百二十六亩,私藏佃户人口一千二百余人。 大将军蓝玉,专恣暴横,蓄庄奴假子数千人,尝占东昌民田,随意于山林之中渔猎。 武定侯郭英,饲养家奴百五十人,于家中田庄滥杀男女五人。 曹国公李景隆,侵占田庄池塘二百余顷。 宋国公冯胜,命家人从云南运私盐万斤发卖,扰乱国家盐法...... 奏折很长,涉及的人名多达数十人,都是大明开国功勋的将领。朱允熥越看越是心惊,这些公侯大将的罪过,一桩桩一件件,被督察院的御史标注的明明白白。 侵占田地,买卖人口奴婢,纵容家奴闹事,倒卖私盐,私自砍伐森林。任何一条,都是朱元璋深恶痛绝的。因为任何一条,都涉及到百姓的利益。 而且这些人之中,以蓝玉为首,景川侯,定远侯,东莞伯,吉安侯等人都是太子之前的旧部。 幸好没有舅舅家!朱允熥看了两遍,没有看到常家,这才稍稍放心,还好,没有太闹出什么无辜的人命! 古往今来这些达官显贵的贪婪,都是每个王朝的顽疾,甚至是千百年来乃至千百年后的通病。权力,会让人变得神志不清。金钱,更会蒙蔽人的双眼。 这也是中原政权在取得天下之后,重用文臣压制武人的一个原因。文臣,远比武人容易管理。 动刀子的武人头脑简单,没几人懂得明哲保身。更没几个人知道进退,都觉得是跟随皇爷一块打天下的,没功劳还有苦劳,贪点无所谓。 但是老爷子最厌恶的,一个是贪,一个是暴。 老爷子要杀人了!朱允熥心里默念道。 当年,朱元璋没当皇帝前,就对徐达和常遇春说过。 尔等从我起身,艰难成此功勋,非朝夕所致。 比闻尔等所畜家僮,乃有恃势骄恣,逾越礼法。小人无忌,不早惩治,它日或生衅隙,宁不为其所累,宜速去之。 大意是你们跟着我,度过那么多艰难,才能成就今天的事业,多不容易。 你们的家人家奴,狗仗人势,不知道遵纪守法,早晚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我若是惩治,咱们兄弟之间就会心生嫌隙。所以,你们要约束好他们,不要横行不法。 现在,这些朱元璋曾经说过的话,都实现了。 作为大明帝国的皇帝,老爷子兢兢业业丝毫不敢妄为,酒不敢多喝,歌舞不敢多看,华丽的衣服都不敢多穿,就是要给天下做一个好表率。 可是那些跟着他的手下们,却在私下拆他的台,鱼肉百姓横行不法。 整个历史都在说朱元璋杀功臣,却没有说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而死? 朱允熥脑中忽然浮起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是老爷子,怎么办? 权贵们的不法和贪婪,现在还无法根除。即便没有武将,将来进入盛世之后文官的贪污和横行,照样层出不穷,而且愈演愈烈。 就拿中明以后来说,历代内阁首辅哪个不是天下豪富? 嘉靖年间严家倒台,查抄家产光是黄金就有三万两,白银两百余万,还不算田产庄园这些不动产。这还是查抄之后,报给皇帝的数字。 而主持查抄严家的是嘉靖年间,最著名的廉臣,阁老徐阶。这位被称为廉臣的人,家中光是田亩,在册的就有四十多万亩,每年收租一万九千石。 这些田哪来的?还不是侵占了民田,而且除了这些,还有他家中还有许多织布行,为他工作的织女就多达数千人。 大明开国初期朱元璋有多恨贪官,后期那些官员就有多贪婪!这种顽疾,别说是现在,就是以后........ 道德品行还有节操这种东西,一直都不怎么靠得住的。 脑中想着,朱允熥把地上的奏折,都捡起来,整齐的码放好。 身后,忽然传来朱元璋的声音,看完了? 朱允熥回头,爷爷,看了! 朱元璋有些疲惫的坐在龙椅上,开口问道,说说,咋办?说着,看看朱允熥,说实话,别想着跟你老子似的,和稀泥! 孙儿想,如果是真的...... 督察院御史长几个脑袋,敢乱参劾这些武将!朱元璋开口打断,当年胡惟庸都不敢得罪他们! 两种办法,一是秉公办理,二是皇爷爷敲打一番,让他们自己醒目!朱允熥毫不犹豫,开口说道。 他们要是知道自省,就不会闹出这么多麻烦!朱元璋咬牙道。 朱允熥看出来了,老爷子的内心在犹豫。 老爷子对待问题的方法一向是简单粗暴,不听话的觉得有威胁的,杀了就是。可是这些年朝中连续胡惟庸和李善长,两个牵连数万人的大案,已经是人头滚滚。 为了平衡,为了稳定,这时候再大开杀戒,会不会引起政局的不稳。而且袁泰的奏折中,包括蓝玉在内几个被点名的,刚刚立下战功,还没有班师回朝。 况且,这毕竟是个封建时代,是个阶级分明,讲究尊卑的时代。而这些人又是对大明有功之臣,即便是朱元璋也不能随意的,痛下杀手。 除非这些人,真的不知道进退。而且对他的江山,造成了威胁。 大孙,如果是你,你想敲打他们一番,你会如何?朱元璋问道。 朱允熥沉思一下,这些人彼此牵连很深,如果是孙儿,孙儿会找其中一人,把奏折给他看。告诉他,若想保住性命,就要给孙儿一个台阶,给督察院一个台阶,给百姓一个交代。 吃进去的吐出来,拿进去的送出来,不该是他们的,统统交出来。孙儿当没发生过,这些武人都是功勋老臣,跟一人说等于和全部人说,孙儿想他们不会那么不识趣。 其实朱允熥心中则是另一种想法,如果真的是自己来办理。别的都好说哦,但只要是涉及到侵害百姓田产,闹出人命的,直接交付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 该怎么办怎么办,没有情面可讲。或是夺去爵位,收回封地田产。或是革去官职,贬为平民。 家中闯祸的豪奴亲戚,依法追究责任,充军流放还是撒杀头,全凭三司会审说话。 作为皇帝,要保证大多数人的公正。 嗯!朱元璋沉思一下,点点头,大孙,这事你去办! 阿?朱允熥诧异的抬头,皇爷爷,您让孙儿办? 对!朱元璋叹口气,你去帮爷爷,敲打敲打这些滚刀肉。 第85章 曹国公 为君者,其实有时候是需要抖些小机灵的。 太过于刻板正直尖锐的君主,往往不但得不到臣子的真心,反而能把自己气死。 你也大了,这些事你来帮爷爷办,咱也偷偷懒!说完,老爷子站起来背着手走了。那架势,就像是吃饱了晚上去遛弯的老干部。 朱允熥则是拿起奏折,仔细的一边看,一边琢磨。 目前的大明需要安定,水清则无鱼,老爷子的看法还真被自己说中了,就是敲打一番。 忽然,朱允熥心有所悟,继续想道,按老爷子的脾气,心里肯定恨极了这些人,可是处于种种考虑还是选择了容忍。这是退让吗?不,这就是政治。即便是君臣,也要讲究政治权谋。 有的时候,国家层面的问题,不能单独的用善恶来考虑。更不能用单纯的杀与不杀来衡量,上位者考虑的是全局。 古往今来当官的爱钱,欺负百姓都是天经地义,古今中外都一样。有人的地方既有贪欲,但是既然消灭不了,那就要想办法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一瞬间,朱允熥的脑子里想了许多。 来这个世界之前他就已经在社会中打拼了,尽管也还是有着年轻人的心性,但对于这个世界,对于社会,对于大环境,他有着自己的见解和思考。 朱允熥的眼睛在奏折上,那一个个显赫的名字上扫过,心里琢磨着,先找谁敲打呢? 得找一个会来事的,聪明的,还在武将之中人缘好的。 忽然,朱允熥笑了。 曹国公李景隆,侵占民田池塘........ 作为历史上赫赫有名大明双战神之一,李景隆这个人的身上,还真有着独特的闪光点。 他这人人缘特别好,他的父亲是老皇爷亲外甥,从小当儿子养在身边,死后又追封了郡王。良好的出身家世,再加上不错的形象,使得他走到哪都是人们的目光焦点。 这人也没啥二世祖的毛病,性子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见着大明老将就喜欢听人家忆往昔峥嵘岁月,然后还要一脸感慨,当年我父亲活着时候,总是说老将军您仗打得好。 老将们都说李家大郎人不错,是个懂礼数有出息的好小子。 见着和他同为将门二代的子弟,不论官职大小,总是兄弟长兄弟短,谁要是找他帮忙,他也一定办得漂亮。而且手面大方,从不收礼钱。 久而久之,将门二代们都觉得他是个可交之人。 即便是文臣们对李景隆也说不出坏话,别看这厮顶着个将门虎子的头衔,其实是个文艺青年,写的一手好字。但是呢,为了在文臣面前表示谦逊,又喜欢装成大老粗。 来人!脑子里闪过对李景隆的了解,朱允熥笑道。 殿下!朴无用慢慢飘了过来。这些太监,走路都没声的。 宫门还没落锁,派人出宫,传曹国公来!朱允熥想想,我在景仁宫见他。 是!朴无用快速的下去,出去通报。 随后,朱允熥也带着身边伺候的宫人,去了东宫景仁宫。 这原来是他父亲太子朱标的宫殿,平日用来接见臣子,处理政务。现在老爷子让他当了这里的主人,尽管他不回这里住,但是宫中一切应有尽有。 进入景仁宫的刹那,朱允熥微微错愕。记忆中的宫殿已经变了模样,所有的器皿摆设家具,包括地毯窗帘全部换过,就连松鹤香炉都是造办处新做出来的。 老爷子还真是细心!朱允熥心里笑笑,他这是怕他大孙,在这里睹物思人! 应天府,西城,曹国公府。 门口两座石狮子栩栩如生,边上一溜的拴马桩,为了表示是大明顶级将门,即便是天黑了拴马桩上也拴着几匹战马,边上的值夜房里,十二个时辰随时都有待命的家兵。 因为前两任家主都被追封了郡王,所以红漆大门上是锃亮的铜钉。穿过前院供奉李文忠父子的配殿,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演武场,十八般兵器,弓箭靶子,骑射场应有尽有。 再往后才是曹国公的家住的地方,后院不像是武人家,华丽中带着些雅致,雅致中又带着些别致。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修理得错落有致,伴随假山流水,颇有些苏州园林的味道。 此刻晚风阵阵,吹动园林中的花草,吸一口气,满是芬芳。再加上灯火的照应,花园之中的草木身影窈窕,像是美人一样窈窕,别有一番景象。 石榴棚下,李景隆斜靠在一张竹藤躺椅上,身上是白色的丝绸小衣,手里拿着一卷画本,看得津津有味。 身边的矮桌上是香茗瓜果,一个二八年华青衣俏丽的小婢女,正蹲在他侧面一下下的扇着蒲扇,帮他驱赶蚊虫。 那少女不知是不是累了,脸色通红,额头鼻尖都是汗水。然而仔细看看,少女的脸上的红晕,却是满是娇嗔和羞涩,不是劳累。 只间那少女扇蒲扇的时候,偷偷的瞧一眼李景隆手里的画本,又飞快的低下头,脸上的娇嫩羞涩仿佛能滴出水来。 嘿嘿!李景隆看着画本咧嘴坏笑,有点意思!说着,手指翻过,那画本中的男女人物又换了一个姿势。 这书来自东瀛倭国,与京城文人雅士之中最是流行。老夫子说过,食色性也,大晚上的看看画本,学学技术,然后再试试,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画本的人物都带着色彩,栩栩如生。纸张很薄,若是快速的翻着书页,里面的人物像是活了一样,动作连贯,佳人表情变换。 一推一端,妙不可言。 嘿嘿!李景隆再次笑了起来,这个好,这个好!说着,一边看,一边伸手去摸桌子上茶。 可是触手却碰到了那扇蒲扇的婢女,李景隆扭头看看,婢女脸羞得如同红果儿,让人垂涎欲滴。 李景隆再次坏笑两声,索性茶也不喝了。 嗯!婢女咬着嘴唇一个激灵。 李景隆的大手抓到一团柔腻,一边看书,一边不住的揉搓。 过了一会,似乎有些手酸了,李景隆头也不抬说道,老爷我胳膊都酸了,你往老爷腿上靠靠! 婢女跟受惊的小鹿一样,乖巧的过去。 嘿嘿!会玩!李景隆看着画本哈哈大笑。 老爷怎么还不睡?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女人声音,还有丫鬟们走路的脚步。 李景隆大惊之下快速的抽手,却不想伸的太深了,直接被卡住。 这一幕,正好被进来的一个三旬宫装女子看见,当下冷了脸,冷笑道,哟,大晚上的,老爷好雅兴呀! 李景隆一脚踹开身边的丫头,怒道,让你给老爷揉腿,你往爷身边凑合什么?说着,站起来笑道,夫人,你也没歇着? 这女人又冷笑两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画本上,嘴角动动,老爷,您说您天天读书,读的就是这些? 她是李景隆的结发妻子,已故宁河王邓愈的小女儿邓氏。 宁河王邓愈虽然已故,可他是从十几岁就跟着老皇爷的大将,出生入死功劳不在徐常之下,坟墓都是老皇爷亲手选的,而且还编进了洪武功臣录。 老皇爷对死人一向比活人好,别看邓愈不在了,可是邓家在军中依然有威望,朝中也说得上话。 邓氏的娘家不比李家差,武将家的女儿又比较泼辣,所以李景隆对妻子是既敬重又迁就。 这不是正书看腻了吗?换换口味!李景隆挨着妻子坐下笑道,夫人,今儿学了些新鲜玩意,一会闺房之中,老爷我教教你? 呸!邓氏满脸通红,没个正经的! 夫妻二人正说着悄悄话,管家提着下衣裙摆快步小跑过来,老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李景隆一愣,马上站起来,是不是老皇爷....... 来的公公说,吴王殿下要传您!管家道。 李景隆越发不懂,吴王?他见我?说着,继续问道,真是吴王?你问清楚了? 他知道吴王得老爷子的宠,也正想着往那边凑。可是吴王现在毕竟还是亲王,没有在宫中接见臣子的权利。 没错,小人问的真真的。来的公公说,吴王殿下在东宫景仁殿等着您呢! 快!李景隆明白了,这是老皇爷的授意,赶紧给老爷更衣!说着,又吩咐,不要蟒服,要铁甲。别拿新的铁甲,拿我爹以前穿过的那些旧的! 管家领命,带着仆人下去忙活。 邓氏不解道,大晚上你穿铁甲进宫干什么? 你家老爷我是武将,当然穿铁甲!李景隆笑道。 呸!邓氏又啐了一口,就没见你看过兵书,练个武! 你懂什么?李景隆有些挂不着,老爷我打娘胎里就会打仗! 邓氏笑道,妾身当年听父亲说,打仗都是杀人杀出来的,哪有天生会的?活下来的,只不过是命好而已! 跟你说不清楚!李景隆在下人的服侍下穿衣,家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不用太贵重,就是看着显得真诚一点的东西? 邓氏奇道,宫里什么没有? 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信!李景隆说到,宫里有是宫里有的,咱们送是咱们的。重要的是礼吗?是那份心! 第86章 不要脸的演员 东宫景仁殿中,朱允熥坐在一张酸枝黄花梨书案之后。 殿内松鹤香炉青烟绕绕,朱允熥的脸在淡淡的檀香之中,让人有些看不清。 李景隆已经到了,但是他没有马上接见。 这是他第一次接见大臣,而且是有目的的接见大臣,哪怕这个人是历史上的名声不好,他也要营造出一种氛围。一种掌握话语权,一种有威慑力的氛围。 就好比读书时,忽然被校长叫。然后到了办公室,发现校长不说话,你慌不慌。 李景隆站在殿外,手里还捧着连两个朴素的礼盒,心中满是忐忑。 就在来之前,他特意塞给传话的太监两块宝石套话,得来的消息让他心惊胆战。 老皇爷今儿气不顺,下半晌骂人了。骂完人之后和吴王说了会话,吴王就要见您。 好像,吴王殿下这功夫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只要不涉及到军事,李景隆一向很聪明。他思来想去,今天肯定不会是没事叫他来说家常的。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让老皇爷不高兴,又和他李家有关系的事。 伴君如伴虎,小心总是没错的。 李景隆在殿外站了有半个时辰,身上的铁甲压的腰都酸了,也不敢动弹一下。 这时,一个太监在殿门口小声道,曹国公,吴王殿下让您进去! 李景隆心里松了一口气,捧着礼盒上前。 臣,李景隆,参见吴王殿下!进殿之后,李景隆走到朱允熥面前,躬身参见。 安静的景仁殿里满是李景隆刻意加重的脚步,还有身上铁甲甲叶发出的声音,可是书桌之后的朱允熥似乎没听见一样,袅袅檀香青烟之中,用一本书挡着他的脸。 李景隆是臣,吴王是皇嫡孙,而且深受老皇爷宠爱。吴王没让他起来,李景隆只能保持弯腰抱拳的姿势。 他低着头看不清朱允熥的脸,朱允熥却能看到他有些窘迫的样子。弯腰抱拳看着简单,可要是身子骨不是那么硬实的人,保持几分钟也会有些发酸。 今天,朱允熥不但要敲打他,而且还要收服他。 尽管在历史上这是一个名声不好,没用的人。可是作为上位者来说,没有没用的人,只看怎么用,把他放在什么位置,让他去干什么。当然,朱允熥这辈子,都不会让李景隆出兵打仗。 如果此刻在那里行礼的是位功勋老将,朱允熥绝不会如此。他会谦逊的用晚辈礼,请人家坐下。可是李景隆不一样,他没有战功,他在军中没有深厚的根基,他是朱家的亲戚,所有的荣辱都在皇室手中。 而且,卖给那些老将人情,哪有卖给李景隆划算! 那些人有许多都是原来太子一系,自己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可是李景隆就不一样,这厮还没来自己这里拜过码头。 良久,就在李景隆感觉盔甲里似乎有蚂蚁子在爬,酸痒难耐的时候,朱允熥慢慢的开口,来了? 听殿下召见,臣马上就来了!李景隆赶紧再次大声说道,并且晃动下身上满是战争痕迹的旧铁甲。 还别说,要真是不知道他跟脚的,还真容易被他这种将门虎子的样子给迷惑了。 朱允熥放下书,淡淡地开口,给曹国公搬个墩子! 殿内的宫人,轻手轻脚的搬着一张紫檀镂空雕花墩,放在李景隆身后。 臣,谢殿下!李景隆一撩铁甲的裙摆,哗啦一声坐下,真的好似一员猛将。 此时,朱允熥坐着的身体慢慢向前,双手放在了桌子上,左手撑着下巴,食指缓缓的点击着脸颊。 明亮的宫灯之下,朱允熥那张有些稚嫩,朱家人特有的,看着憨厚却又带着蔫坏,棱角分明的脸是那么清晰。 他还是个少年,嘴唇上依稀是细细的绒毛,但是那双眼睛却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凌厉。凌厉中又带着些玩味,像是猎豹在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李景隆的心里猛的一抽,这小子跟他爹,可不一样! 当年太子可是见谁都笑眯眯的,礼数上挑不出一丝毛病,弥勒佛似的人物。就算是想处置谁,算计谁,也根本不会让人看出来。太子是那种,要么不弄你,一弄就弄死你的人。 可是朱允熥的眼神看着,却和老皇爷似的,属猫的。 生气的时候让你看的明明白白,一旦发火让你躲都躲不开。而且抓住了猎物还不下手,要先玩。什么时候玩差不多了,再给最后一下。 不知道殿下叫臣来,何事?李景隆忍不住,稳重装不下去,开口说道。 朱允熥修长的手指依旧在脸颊上敲着,似笑非笑,你晚上进宫还穿铁甲? 臣身上兼职五军都督府和殿前亲军的差事,自然不敢懈怠!李景隆正色说到,再说,臣是大明武将,自然要穿铁甲! 说着,摸了摸身上铁甲带着锻造纹路的鱼鳞片,朗声道,这甲是臣的父亲留下的,当年他就是穿着这副甲,跟着老皇爷南征北战。 传到了臣这里,臣每日穿着,就不会忘了国朝开国的艰难,更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这是不忘初心?朱允熥忽然笑了起来。 瞧瞧,这些话是一个真正的武人仓促之间能说出来的?这简直就是大明版的不忘初心,居安思危呀。 朱允熥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心里想道。 我要是个小屁孩,没准还真让他这装模做样的架势给唬弄住了,真以为他是个将才! 原本时空的建文帝是不是就是这么被他迷惑了,选他去跟永乐打,结果让人一顿暴揍,打出了原型! 李景隆虽然没听过不忘初心这个词,但是他能想明白,当下更郑重几分,不敢当殿下夸奖,臣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说到这里,李景隆忽然抬头,愣愣的看了朱允熥两眼,情绪也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殿下,您坐在那里,简直跟太子爷以前一模一样! 随后,又马上低头,情感丰富的说道,臣少年时顽劣不堪,若不是太子爷念在亲戚的情分上,尽心提点,臣这辈就废了,就是个纨绔子弟。 后来臣的父亲走了,留下臣这个没爹的孩子,太子爷更是待臣如子侄!李景隆宽大的手掌揉下眼睛,嘘寒问暖,关爱有加,亲自提拔臣。太子英年早逝,每每想到此处,臣心里......难受! 你他娘的是个演员吧! 朱允熥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差点就给他鼓掌了。 来大明这么久,终于见到一个不要脸的了。不但不要脸,还很能舔,舔的还他娘的很有层次感,很高级。 还对你如子侄? 按照辈分是那么回事。可是朱标走的时候不到四十,李景隆今年也三十几了,朱标就他比大几岁而已,你还有脸说孩子两个字? 当着别人儿子的面怀念别人死去的老子,然后说对方对他多么多么好,就差直接对朱允熥说,你老子多高尚,你老子对我多好,我多怀念你老子。 按照这个时代的观念,这些话简直就是真情流露,李景隆这人简直就是大大的,知道感念恩德的好人。 既能装,又能哄,还能舔。怪不得原本时空中,让朱棣屎都给打出来了,建文帝都没杀他,甚至连重话都没说过。 这种演技要是放在后世,妥妥影帝。 看着李景隆那张悲伤的脸,朱允熥真想给他一句,你既然这么怀念我爹,那你为啥不跟他去呢? 好,你能演,我也能演! 朱允熥也做出悲伤的样子,叹口气说道,哎,亏你还记得,不枉我在皇爷爷面前说你好话! 李景隆的耳朵马上立起来,认真的听着。 本来,皇爷爷是要把你交给锦衣卫的,是我拦下了! 锦衣卫?李景隆差点从墩子上站起来,怎么好端端的要把我交给锦衣卫? 别看他是皇亲国戚,可是大明开国到现在,死在锦衣卫手里的皇亲国戚,还少吗? 到锦衣卫手里,不死也掉层皮,那些人都是皇帝的狗! 若是以往李景隆未必会怕,他自问还比较招老皇爷喜欢。 可是前几天,江夏侯不知为什么被老皇爷厌了,被锦衣卫毒杀的消息,已经开始小规模在勋贵之中流传。江夏侯可是皇爷的同乡,一辈子的老伙计,都那么就死在锦衣卫的手里。 老皇爷看着慈眉善目的,可杀人的时候,不管你是谁! 他脑中思绪万千,朱允熥继续说到,我跟皇爷爷说,你毕竟是朱家的亲戚,到了锦衣卫手里不好看。所以......... 李景隆抬头,朱允熥笑了笑,所以,改交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 殿下!李景隆再也坐不住了,直接站起来,臣.......臣哪里做错了? 你伤了皇爷爷的心!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臣........冤枉!李景隆心中慌乱,朱允熥这话说的就太大了吗,太吓人了。 冤枉?朱允熥冷笑,督察员御史大夫上奏,曹国公李景隆,在盱眙老家,侵占农田池塘山林二百余顷是不是真的? 顿时,李景隆头上冷汗连连。 第87章 收服 唰地一下,李景隆后背都是冷汗。 盱眙是他李家的老家,曹国公爵位的封田,庄户都在那里。侵占农田山林这事他是知道的,不过也算不得侵占,是从地方官手里暗自运作过来的。 他李景隆不傻,最知道老皇爷憎恶什么,他也不敢从农户手里抢。只能从地方官府那里,花小小的银子,田册上改那么几笔,把那些农田池塘变成他家的,原来官府田册上的好地变成荒地。 偷梁换柱,占朝廷的便宜。再说,是地方官巴结上门的,又不是他主动去要的。 可是这事,出面的都是自己的管家,怎么被御史知道,捅到老皇爷那里去了? 李景隆心里暗道,完了,完了,得赶紧想个办法,让老爷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正想着,突然之间五雷轰顶一般,脑袋里嗡地一下。 除此之外,你还纵容家奴买卖私盐,从云南运来的一万斤的私盐,在淮西发卖,是不是?朱允熥突然大声喝道。 没有,臣冤枉!李景隆大声道。但是随即又低下头,似乎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其实这是别人的罪过,被朱允熥拿来直接安在了他的头上。但是这年月的开国功臣之家,有几个是屁股下面干净的? 别人这么干了,你李景隆肯定也干过。 被朱允熥说对了,此时的李景隆正在脑子里一一核对,自己家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卖过这么多私盐。 好像有过几次,但也都是管家出面,他一时慌乱根本想不起来。 只听啪啪两声,朱允熥手里奏折在桌子上拍得响亮。 你说冤枉?这上面是督察院御史的亲笔奏折,桩桩件件何时何地,清清楚楚!朱允熥大声道,是督察院的御史冤枉你,还是孤冤枉你,还是皇爷爷冤枉你? 臣.......李景隆大惊失色,语无伦次。 这些就算了,你看看这个! 朱允熥打开奏折,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李景隆眼前晃悠。后者看了几眼,顿时又是胆战心惊。 上面第一行的字迹,居然有大将军的名字,然后是武定侯郭英。 等他再想看的时候,朱允熥又啪啪的一下,把奏折摔在了桌子上,像鞭子抽人那么响。 占了地不算,还要杀人!朱允熥厉声道,你的家奴,私下杀害不肯屈服于你家的农户,男女共五人,都埋在你家的庄子里! 不........可能!李景隆惊慌失措,心里没底。 达官显贵的豪奴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备不住真有那个看上人家田地,打着自己名头去抢的。也备不住真有那杀千刀的,私下干了这些事。 奏折都上了,老皇爷都看了,还能有假? 皇爷爷常说,我朱家就是穷苦百姓出身,最是看不得当官的,有权的,有钱的欺负百姓。你身为皇亲国戚,不但欺负了,还闹出人命。而且闹出人命的地方,还正是当年皇爷爷起兵的地方。 你这不是让淮西百姓,戳我朱家的脊梁骨吗?为了点地,为了点山林,为了钱财,你居然干出这种不忠不孝的事来? 皇爷爷让你气的晚饭都吃不下,若不是我拦着,你早就进了诏狱。若不是我拦着,现在锦衣卫就在你家里抄家! 于公于私,无论天理还是国法,哪样能容你? 你口口声声跟孤说臣子的本分,这就是你的本分?你的本分就是欺君罔上,就是鱼肉乡里,就是害人性命?嗯? 殿下!朱允熥的厉声喝问之中,李景隆再也坚持不住,直接跪下,涕泪交加,此时他也记不得这些事,到底是不是他家里人干的,只是心里慌到了没边,臣糊涂,臣该死,请您念在太子爷和臣那点香火之情的份上,拉臣一把! 孤要是不想拉你,还会叫你来吗?朱允熥再次坐下,不去看他,皇爷爷震怒,孤给劝住了。虽然不交锦衣卫,但也要交三司一处! 三司?那也没好到哪里去?大理寺和督察院那些御史文官,看这些武人是一万个不顺眼。 殿下..... 朱允熥伸出手,止住李景隆的声音,三司会审你也是个抄家夺职还要充军流放的罪过。说着,顿了顿,不过........ 殿下救救臣,臣知错了!李景隆叩首道。 草包玩意,你可真是不经吓!估摸着,你家背地里也是没少干这些事! 朱允熥心里恨的牙痒痒,不过现在还不当家,只能顺着老爷子的意思来。 卖了个关子之后,继续说道,不过我和皇爷爷说,你毕竟是功臣之后,身上也流着朱家的血。 对对对,臣的父亲是老皇爷的外甥,臣还要叫太子爷一声表叔,臣的身上也有皇家的血.........李景隆连连叩首说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朱允熥继续道,夺职就算了,充军就不必了。 李景隆刚要道谢,却又听朱允熥开口,顿时五雷轰顶一般。 不过吗?你做这些事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曹国公的爵位你是不能再袭了。我看皇爷爷的意思是,从你兄弟那边选一个人,继承爵位。 毕竟这个爵位是你父亲你祖父流血争出来的,收回来也对不住你父亲。你嘛,干脆就做个普通百姓吧! 殿下,殿下!李景隆痛哭流涕的大喊,再帮臣说说话,帮帮臣吧! 人一旦尝到过权力的滋味之后,让他做百姓比杀了他还难受。他不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只因他是嫡子才能继承这个位子。 要是爵位落在其他庶子兄弟的头上,说不定以后要看多少白眼,受多少委屈。 没了爵位他就要搬出曹国公府,没了爵位李家的财产一分钱都不属于他,没了爵位家里的奴婢都不会正眼看他。 没了爵位,他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李景隆爬到朱允熥桌子前,扒着桌子哭道,殿下,您看在表叔的份上,再帮臣一把。 孤倒是想帮,可是孤怎么和皇爷爷张口呀!掌握了话语权之后,朱允熥在潜移默化之间,把自己的称呼变成了孤。 您一定有办法,老皇爷最是宠爱您的,外面都说您是要做太孙的! 住口!朱允熥一拍桌子,这也是你能乱说的? 第88章 演戏 如果说,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朱允熥考虑的是如何拉拢,并且使用蓝玉等人,这股势力强大的外戚力量。 那么现在,在老爷子已经认定他为继承人的情况下。如何能更牢固的握紧,并且好好使用这些大明的利剑,才是现在和将来最为重要的。 人的地位变了,心理也就会变,这就是俗称的屁股决定脑袋。 当然,对这些为了大明出生入死,并且是这个时代最强的武将们。朱允熥心中想的,还是如何保全他们,如何让他们在未来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 说句不好听的,将来万一真和燕王兵戎相见,手下也要有几个合格的打手。而且在朱允熥的心中,大明扩张的功绩里,也缺不得这些人。 况且适当的敲打和教训,如果能让这些桀骜跋扈的武人们,认识到自己的问题,那以后君臣相处也会很愉快。 就好比家长养育儿女,一味的溺爱听之任之,反而会起到反作用。家长在孩子面前没有权威,甚至孩子不断挑战家长的地位。 一个家庭如果闹出那样的事,孩子不服气大人伤心。若是一个国家,就是君臣不和,最终必将用杀戮收场,影响国家的元气。 这样和朱允熥前世的性格有关,在军队中磨练的那几年,虽然没经历过战争,没见过鲜血,但是他把命令和人情这两样东西分得很清。 一支军队,一个国家,甚至是一个小小的创业团队,都必须分清这两种东西,否则这两种东西就会变成另一个词语,关系。 人情和关系,必须给命令靠边。 好似历史上的雍正皇帝与年羹尧,后者春风得意立下功勋的时候,雍正不但对于弹劾他各种嚣张跋扈,僭越不法的奏折一概不理,而且在给年羹尧的奏折御时,还这样写道。 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疼你,才能对得起天地神明! 这话在毫无阶级观念的后人看来,就是拉拢人心的。而在儒家的君主制之下,臣子不免更加飘飘然。俗称,飘了。 飘了的后果,就是皇帝不想再疼你的时候,把他爆头了。 (有一说一,雍正对年羹尧一开始是不错的。年羹尧虽然是旗人,但不是有些人说的那样,是雍正的包衣。) 第二日一早,御门听政朝会,在京文武六品以上官员,全部参加。大殿之外,放眼望去满是青紫的官服。 朱元璋一身龙袍坐在龙椅之上,身旁是身着亲王袍服的朱允熥,长身玉立。 阳光之下,少年昔日单薄的身体,在几个月的锻炼之下,已经渐渐饱满强壮起来,像是茁壮成长的树苗,已经有了坚硬的躯干。 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躲在父亲背后,有些怯懦顽劣的少年。此时站在朱元璋的身侧,刻意露出威仪的脸上,是一双自信满满的眼睛。 御门之中,一老一少,虽然有着巨大的反差,但似乎也在告诉群臣,这是一种传承。 臣户部尚书,傅友文有奏!大臣之中,户部最先开口。 奏上来!朱元璋朗声道。 吴王所创驿站改邮政之法,已在苏州,杭州,嘉兴,松江等地试行。前日,四地同时开始发卖朝廷准备的各种邮票,十四万张被抢购一空。苏州织造司,杭州宣课司上奏,当地商人抢购成风,请朝廷再次印刷。 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卖了多少? 回陛下!傅友文笑道,四地总收钱财,折银一百零二万余两,所得银钱不日运抵京师! 嗡,朝会上的众位臣子们罕见的有些失态,顿时议论纷纷。那可是一百多万,一个行省一年的税收才多少?而且,这收上来的都是钱,不是粮帛等还需要储存的东西。 傅友文话音落下的那刻,朱允熥无声的攥了下拳头。心里在大喊,成功了! 他终于做出了第一件,改善这个时代的好事。这个建议并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在推行的时候,做足了功课。 从地方的奏折就可以看出,江南江浙之地的富庶,超乎想象,工商业之发达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江浙一带不但是鱼米之乡,更是大明最重要的棉布产地。没错,就是棉花的棉布。这种外来的植物,在经过元代的发展之后,在明代发展到了顶峰。 江南各地,不但家家户户都有织布机,而且有钱人在松江,苏杭等地广设织布厂,最大的布厂雇工多达数百人。 布,在这个时代可以当作金钱来流通交换。正是依靠着蓬勃的工商业,朱元璋也才能在短短十几年内,就积蓄起强大的北伐力量。 再过几十年,也正是这些棉布,丝绸织造业,让江南地区产生了资本主义的萌芽。 商业需要物流,就以应天府为例。在没有推行邮政之前,码头上商人们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根本没地方堆放。 风吹日晒有损耗,还要防备有人小偷小摸。而邮政的出现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驿站可以组织车队运输,可以派驿卒护送,还可以在驿站中存放。 可以说,邮政利国利民。 不过,心中的得意和骄傲褪去之后,朱允熥脑中冒出一个想法,那边的商人那么有钱,那么大的织造厂,他们交税吗? 应该是不交的,明初朱元璋为了尽快让天下恢复平定,采取的轻税的政策。他虽然心里有些不大得意商人,但也还是没有给他们加税。 这样做的好处是商业迅速的恢复,加快了商品的流通。但是商人们富裕了,国家的财政却没有得到提高。 而且,因为大明有对读书人的特权免税等政策,许多织布厂和商业,都挂在有功名的读书人名下。 历朝历代的君主,都有一个共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些笔杆子读书人。不然,他们能阴阳怪气的骂上好几百年。 这事不好弄!反正不能自己开口提出来。朱允熥心里想到,最好是把一个替死鬼推出来,跟那些官商打擂台! 脑子里正想着,朝会大臣们齐齐跪倒,三呼万岁,臣等恭贺陛下! 朱元璋大笑道,这主意是吴王想出来的,要贺的话,你们贺他!说完,骄傲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臣等,恭贺吴王!众臣又道。 众位请起!朱允熥年轻的脸上没有沾沾自喜,反而都是谦逊,开口说道,孤年少,当不得诸位的夸奖。孤只是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能取得如此成绩,都是户部,工部的官员们经过仔细论证。地方官员,尽心推广的结果! 说着,朱允熥对朱元璋拜道,皇爷爷,虽说过了一开始的抢购期,以后的收入会减少,但以后也是大明的重要财源,孙儿请皇爷爷赏赐有功之臣! 准奏!朱元璋笑道,户部,工部,拟定一个有功人员的单子上来,该怎么赏,咱就怎么赏! 臣等叩谢陛下!众臣再次叩首。 吏部尚书詹徽看了看朱允熥,大声说道,臣再次恭贺陛下! 朱元璋微微错愕,不是刚贺完了吗?你这又是贺什么? 贺陛下,贺大明,得一贤王!詹徽朗声道,吴王虽然年少,但为人谦和,体恤臣子。不贪功,不居功,胸怀宽广以天下为己任!说着,詹徽再拜,臣恭贺吾皇,得一好圣孙! 哈哈哈!朱元璋大笑起来,好好,你这贺得好,贺得对! 臣子若是拍老爷子的马屁,未必能拍好,整不好还容易被老爷子给踹死。但是拍他教孙有方,拍他孙儿有出息,老爷子确实高兴得皱纹都舒展了。 詹徽和蓝玉走得近,原来是太子的旧人,是朱允熥的自己人。 这人为官的政绩不突出,但是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却是常人难及。想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搜寻另一位善于拍马屁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武将队列中,李景隆的身上。后者,也在看着他。 朱允熥微微点头之后,李景隆快速出列,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奏! 奏上来!朱元璋开口道。 臣有罪,臣有负圣恩!李景隆的额头,重重的磕在了石板上。 第89章 出京? 李景隆真是一位好演员,情绪说来就来。 跪在那里,开口直接就是哽咽不已,带着痛心疾首的颤音。 臣世受皇恩,身居大臣之位,却上不能体恤圣心,下不能怜惜黎民。 臣有负圣心,身居高位而不知自省。不能约束家中豪奴,使小人得志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臣家中管事,打着臣的旗号在地方侵占田地,横行不法。臣虽不知,但臣也有失察之责任。 万岁最是爱惜百姓,臣身为大臣,身为皇亲,却纵容家人做了残民伤民之事,心中惶恐,臣有罪! 臣家中侵占地方田地二百余顷,臣愿交还朝廷六百余顷,佃户一千三百人,粮租七千石。 臣之罪,罪在管家不严苛,请陛下治臣之罪! 说完,李景隆抬头,双眼之中泪光闪动,臣不但有负陛下,还玷污了父亲的名声,臣真是不忠不孝! 一番话情真意切,言语之间悔恨交加。 这李景隆还真不是个草包,是个肚子里除了打仗之外,满是歪门邪道的草包。 话说的多漂亮,上来就磕头请罪把自己说成辜负了圣恩的罪人,然后又把锅扣在了家里管事的头上,最后还说两句不忠不孝,还摆明了皇亲的身份。 最难的是,朱允熥心里明知道,李景隆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可就是挑不出毛病。 这样的人,或许应该放在其他位置上!朱允熥心中想到。 由李景隆先出头,随后武将之中十几位功勋将领也都跪下,说的大致和李景隆差不多。 都是管家不严,让家中的奴仆在外面做了坏事。然后把侵占的土地,不法所得的银钱,还有佃户矿山种种交还给国家。 朱元璋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这些人说完,都一言不发。 大殿外一片沉寂,臣子们都等着皇帝表态。 其实这是一场戏,每个人都是演员。文臣们对这些武将所说的话,嗤之以鼻。开国功勋爵位之家的贪婪,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元璋心里也明镜似的,只是现在还不想动他们。这几年杀了不少人,他自己也有些累了。 良久之后,朱元璋微微叹息一声,你们都是跟着咱打了一辈子仗的老人,老臣。你们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凡当年能吃饱饭,谁也不会跟咱去干掉脑袋的勾当。 知道你们穷怕了,这些年咱该给的都给你们了,田产人口金银权力,咱没亏待过你们。 咱想着给够你们了,你们就不用去贪,去抢。你们刚才所说的,是不是真话,咱心里也清楚,咱还没老糊涂!书包阁 这次,咱信你们一回。但是,绝对没有下次! 众勋贵们再次叩首,臣等谢陛下隆恩! 真要是谢咱,就别再让御史参你们。朱元璋冷哼一声,给咱长点脸,别干那些腌臜事! 众人战战兢兢,不敢再言。 退朝!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被朱允熥的手臂扶住,慢慢朝奉天殿走去。 臣等恭送陛下! 皇帝没有坐御辇,而是和朱允熥慢慢的走着,宫人侍卫都在他们的身后。唯有铁铉,解缙稍微落后几步。 走了一会,朱元璋忽然开口道,大孙! 皇爷爷! 你觉得他们心里,真的怕了吗?朱元璋问道。 怕是肯定会怕!朱允熥沉思下说道,这次敲打了他们一番,他们若是有心,自然不会再犯。可若是消停了一阵,再没有御史参劾他们,没准依旧会地方上,作威作福。 哼,再犯就掂量下他们的脑袋!朱元璋冷哼道,再有下次你来杀,正好给你立威!说着,看看朱允熥,是不是觉得,咱动不动就要杀人,手太重了! 随后,又皱下眉头,怎么就杀不干净? 朱允熥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孙儿近日读书,发现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开国功勋多不法,仗着昔日的功劳鱼肉百姓。等再过几代人,就是文官集团贪腐,党争,上下勾连。孙儿觉得有些事,杀是杀不干净的。 而且孙儿认为,贪也分很多种,有人贪但是能干,有人不贪但尸位素餐不干事儿。愚官之害,不亚于贪。 你这书没白读!朱元璋微微点头道,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你记住,国家需要的是干事实的官员,而不是能干事,会干事的贪官!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笑道,皇爷爷,这次江南各地的邮票钱收了百万,是不是江西那边赈灾的银子就有着落了! 朱元璋刚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 朴无用双手捧着奏折跪倒,陛下,江西八百里加急的奏折! 刚说到江西,马上江西的奏折就到了,还是八百里加急。 朱允熥心道,莫非是江西赈灾出事了? 心中想法还没褪去,就听看奏折的朱元璋愤怒的咆哮,大明朝,养了一群什么官?天灾不知预警,洪水赈济居然能闹出民乱!说着,把奏折扔给朱允熥,你看看! 朱允熥拿过来一目十行的看着,是当地巡查御史的奏折。 抚州建昌二府遍地灾民,有贼王木生十余人,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挑头哄抢朝廷救济粮。 而且因为地方的赈济不及时,致使百姓慌乱。王木生等人于乱民之中,登高一呼,聚集灾民数千,盘踞在抚州秀峰山等处。 当地官府处置不当,城门紧锁,不敢再放灾民入城。几日之内,秀峰山之灾民,已经聚集两万余。 叫户部,刑部,督察院的人来!朱元璋说了一声,大步进了奉天殿。 民乱,两万嗷嗷待哺的饥民凑在一起,就是一个会爆炸的火药桶。 稍微处置不好,这些民就会变成兵,而此时江西正在闹灾,若是闹起来,后果不敢想象。 天灾好过,人祸难挡。天灾总有过去的时候,可是一旦有人造反,就是生灵涂炭。 造反的要抢粮,要杀人,要打城池,要裹挟百姓。而剿匪的官兵,在军纪上也未必多让人放心。战争的破坏性,远远大过洪水。 殿下,出什么事了?解缙在朱允熥身后问道。 你们看看吧!朱允熥皱眉,把奏折给他。 接着铁铉也上前,和解缙一起看了起来。 抚州民乱?解缙失声道,抚州边上就是吉安,是臣的老家! 第90章 请命 奉天殿中皇帝的怒火持续了很久,从户部到兵部,再到督察院,都被骂得战战兢兢。 更让皇帝愤怒的是,抚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现在还没办法杀人。杀人用旨,一道旨意,一队锦衣卫就能人头滚滚。可是这个关节上,如果把当地的官员都杀了,还要派不熟悉情况的官员前去赈济,反而适得其反。 刚才吴王还和咱说,愚官之祸大于贪官,尸位素餐只知道耍官老爷的架子,一出事先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帽子,想着捂盖子。而不是心里真想着老百姓,想着如何把朝廷的恩典,咱的好心,惠及给百姓。 咱就想不明白,发放赈济粮的事,怎么就能闹出民变?百姓为啥哄抢?还不是发放不到位,处事不公正,发放不及时,让百姓心里没底? 天灾怕个球,大明上下一心,怎么都能让百姓挺过去。可是这人祸呢?官员处置不当,导致民变。灾民两万人,他娘的老子当年打滁州的时候,都没有两万人! 咱天天说,月月说,年年说。养民在于宽,为官要敢管。 带着官帽子不管民事,管不好民事,要这些人何用?让他们做官,各个兴高采烈。让他们管事,各个借口推脱,好事也给办砸了!咱给地方的赈济是德政,到了地方就给办砸。那要这些官什么用?白拿朝廷的俸禄?就指望升官发财? 咱说句不好听的,朝廷发下的赈济,说不定已经被地方官层层克扣,也未可知。 老虎不吃肉,当咱是猫!啊!德政层层克扣,善政层层加码,这就是大明朝的官,这就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朱元璋的咆哮,在大殿之中回荡,让每个人的耳膜嗡嗡作响。他本就是快意恩仇的皇帝,盛怒之下完全是当年打天下时,老虎一样的表情,让人心悸不已。 没人敢说话,都低着头,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怒皇帝。 朱允熥听着老爷子嘴里对于官员的谩骂,心里不得不感叹,老爷子对于为官,对于官员的心理,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而对于地方上那些猫腻,更是心知肚明。 当皇帝累,当一个精明的皇帝更累。不但累,而是越了解这个帝国官场的真实情况,越是愤怒。 老爷子的咆哮中,朱允熥有些走神了。 他忽然想到,在后世看过的一个网络节目。一个拿着扇子,带着眼镜,摇头晃脑的所谓读书人,知识分子,在电视上大放厥词。 明代工资低到令人发指,朱元璋臭屌丝一个,当了皇帝之后歧视读书人,不但给的工资最少,而且手段也是最残忍。动辄就杀几万读书人,大搞文字狱。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朱允熥或许还真相信了。但是来到这个世界,朱允熥才知道老爷子是多么爱惜人才,多么重视读书人。 广开府学,请遍天下大儒出来做官,讲学。对每年的科举,更是重视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后人都说官员的俸禄低,可是谁说过老爷子给这些官员们的特权。 这个时代只有读书人才有机会做官,做官的必须都是读书人。老爷子亲手颁布的读书人特权,持续了几百年。 老爷子给了读书人,三个巨大的,能保证他们生活无忧,并且在封建社会,有高人一等身份的特权。 第一是法权,秀才开始就可以见官不跪,即便是犯法了,官府也不能上刑。而且,凡是庶民,必须对有功名的人表示尊敬。 第二是礼权,秀才以上的读书人,有使用奴婢的权力。 虽然大明有钱的商人无数,可是在大明律法之中,真正能使用奴婢的,真正可以买卖奴婢的,只有读书人。 第三,就是保障他们生活的,税权。 大明秀才,每年有八十亩地的免税名额,并且免除了所有的徭役。 举人,每人每年四百亩地的免税名额。 进士,更是高达两千亩土地。 而且,朝廷还不禁止挂靠,也就是说,别人可以把田地挂在读书人的名下免税,让读书人可以从别人的手里拿到真金白银。 在老爷子心里,你有特权就要有责任。官员读书人的责任,就是顾好百姓,以天下为己任。 呔!老爷子一声怒吼,打断朱允熥的思绪。 只见朱元璋站在众位大臣的面前,咆哮道,怎么都不说话?你们告诉咱,现在怎么办?江西抚州,建昌两府的赈灾,和民变怎么办? 臣等有罪!众位大臣跪下请罪。 如果遇到太强势的领导,属下也不容易。这些中枢的大臣们不是没有能力,而是被吓怕了。越是怕,他们越不敢说,生怕沾到皇帝的怒火,掉脑袋。 皇爷爷,孙儿有话说!朱允熥先开口说道。 朱元璋拿起御案上的浓茶,灌了几口,说,别怕说错,想啥说啥! 孙儿以为,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江西地方官员的责任。朱允熥看了下老爷子,继续说道,而是如何更好的赈济灾民,处理民变。赈济搞不好,灾民越来越多。民变搞不好,聚集的百姓就会成为流寇。 看到没!朱元璋对着众大臣喷吐沫星子,咱大孙才十五岁,就能说出这些道道。你们都是朝廷的大臣,却连个屁都说不出来!说着,对朱允熥继续道,大孙,继续说! 孙儿以为,朝廷应当马上派遣户部官员,督察御史到江西,指挥监督赈济,招抚灾民。并且让赣州卫的兵马,赶到抚州一带,以备后患!朱允熥朗声说道。 朱元璋不住的点头,沉思下,那依你之见,那些闹民变的灾民如何处理! 刚才孙儿看了下抚州那边巡查御史上的奏折,民变一事,是因为有贼人在灾民中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朱允熥继续说到,大多数百姓都是盲目的,在生死关头也没能力分辨是非。所以孙儿觉得,对于民变中的百姓招抚为主。但是对于民变中的首恶,和挑头闹事的人,必杀之! 法,从理中来,但是法也不讲理。 群体性事件,大多数无知的百姓可以赦免。但是领头的人,绝对不能放过。不然国法就是一纸空文,这次放过了,下次别人也学着有模有样,法就成了摆设。 而且,朱允熥心中还有别的担心。当年老爷子参加的是红巾军,元末的红巾军之所以能够那么浩大,因为最开始的红巾军骨干,都是白莲教的人。 大元时,因为蒙古人对各种神仙的宽容,是个神仙就当成佛。导致中原大地,各种别有用心的邪教,层出不穷,而且门徒甚广。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利用轮回之说,喜欢鼓动百姓造反的白莲教。 万一灾民之中,有白莲教的人组织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臣以为吴王殿下说的有理!户部尚书詹徽开口道。臣请陛下,派钦差至抚州地方,处理赈灾,民变事宜。 臣等附议! 朱元璋心中的火发的差不多了,点头说道,是这么个理,传旨,户部....... 皇爷爷!朱允熥忽然拜在朱元璋面前,大声说道,孙儿自请,去江西巡抚督办此事。孙儿是大明嫡孙,该为大明出力。孙儿长大了,也是时候去看看我大明的江山。若是皇爷爷,不放心,请皇爷爷选派贤能老臣,指点孙儿。 话音落下,殿中陷入沉寂。 吴王自请为钦差出京巡抚地方,这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的。这些大明中枢的臣子都知道,吴王就是老皇爷选定的继承人,只是还没昭告天下而已。 事关皇储出京,他们不敢乱说。若是吴王的差事没办好,或是有什么岔子,今日谁开口赞成了,以后就等着背锅。 朱元璋看着朱允熥,沉思半晌,好,你大了,是该出去走走。当年你父亲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开始巡抚地方了。 说着,老爷子又想了想,传旨,皇嫡孙吴王朱允熥为钦差,巡抚江西赈灾之事。户部给事中张构,督察院左佥御史冯坚随行参赞。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殿前军千户傅让,廖镛,廖铭带一千军士,护卫吴王! 随后,老爷子对书写诏书的翰林学士继续说道,特谕,吴王如朕亲临,各地官府必尽心办差,不得敷衍。有违背吴王者,斩! 第91章 战刀 八月的夜风,微微有些凉。 门口的帘子,在风中轻轻摇晃。有时,宫殿中那粗大的烛火,也会随着风跳动几下。 朱允熥小心的捧着一个铜盆,里面是热度刚刚好的热水,慢慢朝着朱元璋的寝宫而去,朴无用拎着一把装热水的铜壶,悄悄的跟着。 周围的宫人,见吴王殿下前来,恭敬的撩开帘子,无声行礼的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皇爷的眼里,太监连人都算不上。这宫里这么多年前,多少次因为皇爷心里有气,迁怒于奴婢,死于棍棒之下的太监,不知凡几。 朱元璋寝宫门口,正是朴不成当值,见到朱允熥他没有表情的脸笑笑,随后对里面轻声道,皇爷,殿下来了! 来了就进来!朱元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说了多少次了,咱大孙来了,不用通报! 朱允熥对朴不成笑了下,然后端着铜盆,迈过门槛。 烛火下,朱元璋坐在书桌后面,借着灯火还在看奏折。 你端的啥?朱元璋扭头问道。 朱允熥把铜盆放在了老爷子脚边,笑道,明天孙儿要出京了,今天来孝顺孝顺您,给您泡泡脚! 一句话,朱元璋满脸的皱纹开了,脸上都是笑意。 朱允熥把袖子挽起来,轻轻的帮老爷子脱去鞋袜,握着他的脚慢慢的放到水里。 爷爷,烫不烫?朱元璋的脚很难看,上面都是硬硬的老茧,指甲也都是变形的,颜色发乌。 嘶!朱元璋试了下水温,不错,不够烫! 这已经很烫了!朱允熥笑道,您都烫得抽冷气了,还说不烫! 你懂什么,烫脚越烫越好!加热水!朱元璋笑道。 随后,朴无用过来,给铜盆里续了一些热水,朱元璋再探了探,满意的点点头。 嘶!老爷子呲牙咧嘴,毫无君王形象的把脚放进去,眉眼之间带着几分惬意,你呀,就是不会过日子。烫脚哪有用铜盆的,得用木盆! 朱允熥笑着说,孙儿只是没找到木盆。然后一边给老爷子挽高裤脚,一边说道,孙儿以前在书上看过一个加了药材的泡脚方子,说能舒筋活血,回头孙儿找找,太医院给配出来,以后您天天泡脚,解解乏! 朱元璋欣慰的大笑,那敢情好! 这时,朱允熥挽起老爷子的裤脚,发现小腿上,几条蜈蚣一样扭曲狰狞的伤疤。 至正十四年,咱打滁州的时候,骑马冲元军的阵地。朱元璋幽幽说道,那时候只有上身有半幅铁甲,腿上什么都没有,人家轮刀子过来砍到了这了!说着,老爷子在大腿外侧指了下,这是一个疤,是人家用长枪戳的。 老爷子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其中的凶险却不言而喻。 疼吗?朱允熥用热毛巾在老爷子的腿上擦着,问道。 朱元璋笑了一下,那时候都杀红眼了,哪知道疼!还是打完仗坐那吃饭的时候,汤和告诉咱。重八,你腿上冒血呢?哈哈! 说着,老爷子的目光变得深邃,打仗的人,谁身上没伤?当时咱也没当个事,随便擦了两下,让郎中包包,第二天继续厮杀!这都小事,只要不是弓箭射到了要害,一般死不了。 您真是命大!这年月,随便一点破伤风都能要人命,何况是这么深的刀伤,朱允熥笑着抬头,这也是天命,天命在您! 扯淡!朱元璋心中受用,却没接这马屁,反而正色道,哪有天命?这天下都是你爷爷,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大孙你记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有手里的刀子,才是天命! 刀把子里出政权!朱允熥笑着总结。 对喽,这话咱爱听!朱元璋笑道。 水渐渐的没那么热了,朱允熥蹲在地上,在老爷子的脚上擦着。 爷爷,这么多年了,您脚上怎么还有老茧?朱允熥笑问。 弄不干净!朱元璋笑道,你爷爷十五岁之前连鞋都没有,整天就是光脚在地里,后来当了和尚,靠两只脚穿草鞋走天下。当了兵之后,更顾不上。咱跟你奶奶成亲那天,一脱鞋脚上都是干裂的口子,你奶奶心疼坏了。这些年还好,年轻的时候,一到冬天脚上都是冻疮,又疼又痒! 说着,叹息一声,穷人的脚都是这样,只有达官贵人的脚才是白白嫩嫩的。 爷爷!朱允熥一边给老爷子洗脚,一边说道,孙儿永远都会记住,咱们朱家是穷人家的孩子。不但孙儿会记着,还会告诉后世子孙,先祖创业不易,世上苍生艰难。 好孩子!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头上摸摸,你告诉咱,今天为什么主动请命去江西?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朱允熥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孙儿觉得还是要到地方上看看,学学,才能更好的为政。否则一辈子呆在宫里,岂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嗯!朱元璋点头。 再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有亲自去做了,才知道哪种方法是对的。朱允熥继续笑道。 朱元璋不住点头,这话说的好,说的对,至理名言!说着,笑起来,在宫里读书,终不如亲自上手,你能这么想,爷爷很高兴! 随后,老爷子又道,你到了地方上,第一步怎么走? 孙儿想,第一步先要稳。孙儿是皇孙亲王钦差,知道孙儿来了,百姓们也就没那么慌了。然后让地方官府开仓赈济,在固定地点开设粥厂,让无家的百姓每天定点让百姓去领。 至于那些有家的,另外按日发放口粮。粮食不能多给,以防有人多拿多占。 抚州的奏折,只说了民变,还没说抚河决口的地方如何了,也没说是否组织民夫去修筑河堤。孙儿想一边赈济,一边把灾民中的男人组织起来,把河堤好好的修修。 朱元璋连连点头,仓促之间,你能想出这么多已经很难得。咱给你派的两个人,都是能做事的老臣。你要多听,多问,多学,别在他们面前摆架子。 孙儿明白!朱允熥笑道,然后对身后的朴无用说道,去找一块刮脚石来! 随后,朱允熥拿着刮脚石,慢慢的刮着朱元璋脚跟泡软的老茧,没多大一会儿,盆里就是白色的一片。 呵呵!生儿育女为了啥?就是为了这!朱元璋满脸的笑意,对朴不成说道,看看,到底是咱的亲孙子,不嫌弃咱!哈哈! 不过,老爷子笑完,又笑着对朴不成说道,嗨,咱跟你说这些干啥?你又没个后! 言语之间,满是真男人对假男人的鄙视。 ~~(我是分割线) 第二日一早,第一缕阳光落下,朱允熥从床上爬起来。 朴无用几个太监伺候了他梳洗之后,穿好衣服,再次来到奉天殿。 老爷子也起来了,正在太监的服侍下,穿着衣衫。 见到朱允熥身上只穿了一个简单的贴里,皱眉道,怎么穿这个?礼服呢? 按照规矩,亲王出行应该是王冕加上金线织成的团龙礼服。 孙儿要去办差,不是讲排场。一会孙儿带着侍卫,快马先行!穿着礼服不方便。朱允熥笑道。 他身上的贴里,是融合了北方游牧民族特色的服饰,窄袖束腰,适合骑马练武。这种服饰最早可以追溯到辽金,在大元盛行。穿上之后,不但方便活动,而且显得身材挺拔。 锦衣卫的服饰,和这个类似。而且宫中的内臣,和武将也多穿这种服饰。 好!朱元璋站起来,走到御案边上,你也大了,咱也没啥嘱咐你的。就一句话,好好办差,别让人笑话了。 孙儿谨记!朱允熥拜道,说着抬头,爷爷,孙儿不在的日子,您要保重身体。 朱元璋笑了几下,咱的身子硬朗着呢!虽然在笑,但是眼底藏着一丝不舍,早去早回,记得十月是咱的寿辰,你要回来! 爷爷,孙儿一定会来给你祝寿,办好差事,安抚好江西的灾民,就是给您老的寿礼!朱允熥大声道。 看着英气勃发的朱允熥,朱元璋无声的点头,随后慢慢走到御案边,直接抓起上面,跟随他一生的宝刀,接着! 啪,沉重的战刀被接在手里。 当年咱第一次杀人,就是拿着这玩意,咱就是靠这个打下了大明。现在,咱交给你。说着,朱元璋没去看朱允熥,背着他说道,大孙,去吧! 朱允熥没有说话,双手捧着战刀,跪在地上恭敬的磕头。 然后,站起来转身出去。 御案边,老爷子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战刀跨在腰间,身上披了披风。出了奉天殿之后,大殿侧面一队骑兵已经等在那里,铁铉和解缙也在。 臣等参见殿下! 无需多礼!朱允熥大步流星走过,一甩身上的披风,上马! 哗啦,数百武装到牙齿的骑兵翻身上马,铁甲发出响亮的摩擦声。 朱允熥纵马在骑兵队列最前,缓缓从大殿门前经过。 马蹄声中,朱允熥扭头回望。 老爷子不知何时到了门口,对着他微微摆手。 爷爷!朱允熥大喊,等着孙儿! ~~~ 过年事太多,大家体谅。两章六千字,奴家谢过了! 看完的留下五星好评再走,不然......... 第92章 驿站 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虽然不大,可却极其的冰冷。 阴风细雨之中,一队数百骁勇的骑士,策马而来。他们的脸都掩盖在,遮挡雨水的斗篷之下,天地间满是马蹄踩在泥水中,和他们马鞭的回响。 奔腾的战马,从辔头里不断的喷出白色的热气,战马疾驰的马蹄带起地上的泥水,落在骑士丝绸面做成的雨衣上,形成片片斑驳。 这是通往抚州的官道,这队骑兵就是日夜兼程的朱允熥一行。出京之后,他没有摆任何的亲王钦差排场,而是放督察院户部的文官在后,亲自带着何广义,傅让,廖家兄弟等侍卫,一人双马疾驰而来。 如果说应天府之中是大明的盛世,那出京之后所看见的,就是最真实的人间。进入抚州地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凄风冷雨,大片的农田泡在洪水之中,原本饱满的稻穗都被洪水压弯。 吁!朱允熥勒住马头,战马鸣叫两声,马蹄在泥水之中用力的踩踏几下。 到哪儿了?朱允熥大声问道。 何广义在边上大声道,殿下,还有二十里就到抚州城。说着,对朱允熥小声说道,殿下,前头开路的兄弟应该已经进城了。您看,是不是在前边驿站歇歇,您换换衣服,等着抚州城的官员出来接您! 好!朱允熥点点头,连续赶了几天路,大伙也累坏了,进去喝碗热汤,好好收拾一下! 喏!何广义大声应道,来两个人,快马去前边的驿站通报,吴王...... 别说是我!朱允熥制止他,对要出发的骑兵说道,随便报个官职就行! 两个开路的骑兵答应一声,纵马消失在细雨之中。 大明各处都有驿站,抚州的驿站就在朱允熥一行人几里之外,转眼就到。驿站改邮政的新政还没推行到江西,所以这里还是用来接待过往官员为主。 江西这个地方在后世,多少有些缺少存在感。大家谈论起江西人,最常见的称呼就是江西老表,经济上不是最突出,但也不落后。再深刻了解一点,就是江西人吃苦耐劳,在资本家眼里是听话肯干,一个顶俩的好劳动力。 可是这个时代的江西人杰地灵,人口稠密农业发达,每年被朝廷录取的士子占据半朝之多。而且有明一朝,中枢首辅阁臣大多出自江西,总人数单单落后于江浙。 并且江西的读书人,也没有江南士子那么喜欢拉帮结派,排挤异己。动辄攻击政敌,不死不休。他们相对温和,往往君主比较放心。 抚州更是江西出类拔萃的地方,这里是王安石,曾巩等人的故乡,唐宋八大家家,这小小的抚州就出了好几位。 转眼,驿站就到了。朱允熥的战马进来驿站的院子,驿丞已经带着驿卒恭敬的守在那里。 下官参见同知大人!来通知驿站的骑兵,报的是何广义锦衣卫同知的官号。 来的可是皇帝的亲军锦衣卫,驿丞自然不敢怠慢,殷勤的举着伞,走到了被众人簇拥的朱允熥马前。 一边去!廖镛先跳下战马,挡开驿丞。朱允熥是亲王之尊,他们有护卫的职责,不能随便让人近身。 下了战马,朱允熥原地站了一下,缓了缓麻木的双腿,再迈步的时候,大腿内侧忽然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作为皇家子弟,骑马是必修的课程。可是他长这么大,还真的没这么长时间都在马上度过。着急的时候不觉得,一放松一下,浑身都疼。 但是朱允熥忍着身上的难受,脸上没有一点表露,大步流星往驿站里走,上一些暖和的吃食,最好是有热汤! 下官明白!驿丞举着伞,连忙笑道。 接着廖镛路过驿丞的身边,直接用马鞭指着他大声道,我们的战马喂好草料,多加豆饼煮两个鸡蛋扔进去!说着,手一甩,一个精美的二两重的银锭子直接扔过去。 您放心,下官马上就给您办!驿丞讨好的笑道。 驿丞在大明是不入流的官,顶多是个九品的身份。莫说这些人眼睛长在头上的世家子弟,身上挂着爵位。就算是普通的锦衣卫,他也得罪不起。 朱允熥脱了身上的斗篷,在驿站的大厅中坐下,刚落座面前就有人送上了热茶。 紧接着铁铉和解缙也进来,坐在他的身后。铁铉是色目人后裔,身材高大,精通骑术。但是解缙这个纯粹的读书人,一路奔波确实遭了罪了。 原本他身上那种儒雅的风仪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虚弱的狼狈,坐在凳子上,颇为不雅的分开双腿,三不五时在他自己大腿根内侧上抓一下,每一下都是呲牙咧嘴,眉毛都跟着颤抖。 大绅,辛苦了!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臣本分而已!解缙有气无力的回道。 一路上,朱允熥对解缙也是刮目相看,一个眼睛长在头上,养尊处优的读书人,居然能咬牙没掉队,再难受都没出声。除了自尊之外,这份自强也是让人动容。 抚州边上就是吉安,等事情办妥当,给你几天假回老家看看!朱允熥笑道。 解缙微微错愕,随即眼中满是惊喜,殿下和臣一起去?说着,眉毛都笑得动了起来,古人云富贵还乡,若是殿下和臣一起回乡,驾临寒舍,必定成为吉安的千古佳话! 是你解大绅的千古佳话吧!铁铉冷哼一声。 老铁,你这就是小心眼了,将来若是殿下去了河南,一样可以去你老家呀!解缙不满地嘟囔起来。 殿下出京是国事!铁铉撇了解缙一眼,去俺家里作甚? 粗俗!解缙不屑地说道,老铁你也是个朝廷命官,别一口一个俺俺的,要说官话! 铁铉眼皮跳了跳,随后捏了下拳头的关节,嘎巴嘎巴的响。 解缙看看朱允熥,发现后者一脸揶揄的微笑,随后挪挪凳子,坐到了一边。 这时驿站给众人准备的饭食也端了上来,蒸米饭热鱼汤,蒜苗炒猪肉,几盆小菜。 驿站之中接待官员都是按照品级提供饮食,可是朱允熥这一行人实在人数太多,仓促之下也只有这些。 一口鲜美的鱼汤下肚,身上的寒气和疲惫尽数被驱散。 驿丞在边上笑道,大人,驿站里有陈了三年的麻姑酒,最是能解乏,您要不要尝尝? 朱允熥瞬间脸黑,冷笑道,江西大灾,百姓饭都吃不上,你这里还有酒?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来。朱允熥本就是皇孙,又每日和老爷子在一起,说话之中,不知不觉也有了王者的气势。 驿丞被朱允熥的眼神一瞟,顿时心慌的不行,双腿发软差点跪下。 作为驿丞,他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活,一双眼睛最是能分辨达官贵人。眼见这些锦衣卫,都小心翼翼的簇拥着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便知道这是一位了不起的贵人。 有心巴结,却没想到拍到了马腿之上。而且周围那些锦衣卫,也都虎视眈眈看着他,当下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殿.....公子!解缙笑着说道,当地风俗如此,不怪他。抚州和吉安的百姓,宁可不吃饭也不能不喝酒。每日清早,城门刚开集市兴旺的时候,到处都是喝早酒的人。 说着,又是笑笑,早酒配肉,那可是千金不换呀!在下的父亲八十高寿,每天都还要喝上二两。 朱允熥想想,看看周围那些风尘仆仆的侍卫和锦衣卫们,转头对何广义说道,你们喝点? 随后,不等错愕的何广义推脱,对驿丞说道,来一坛,给他们每人分递一点,不能多喝! 驿丞胆战心惊的去了,众护卫都是喜笑颜开。 第93章 隐情 琥珀色的液体,在白色的瓷碗中流动,让人赏心悦目。 麻姑酒是抚州的特产,用清澈的山泉加上好的糯米酿造,其中还夹杂了二十多味中草药,性温滋补、舒筋活血、清脑提神驱风壮骨。 酒,在传统的文化里,也是一种养身的文化。每日一杯,切忌不能豪饮,日累月积之下,自然能达到强身健骨的效果。 一坛酒,一人也就分了那么一两多。解缙闻着酒香,一脸陶醉。铁铉则是一饮而尽,随后吧唧吧唧嘴好像没喝到什么味道。 暴殄天物!解缙不屑的说道,这就是慢慢........哎,老铁! 惊呼中,铁铉的大手直接把对方的酒水抢了过来,一仰脖喝干净,擦下嘴说道,喝酒恁磨叽? 你.........解缙无语。 酒虽好,朱允熥却没有喝的心思。 对驿丞说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大人!驿丞恭敬的过来,弯腰说道,您有什么吩咐? 听说前些日子,抚州因为赈济灾民不力,导致民变,现在还有几万人聚集在山上,可有此事?朱允熥小口喝着鱼汤,冷冷的问道。 这.......大人,下官只是一个驿丞..... 当啷,一块锦衣校尉的牙牌子扔在了桌子上,何广义冷哼道,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不说,惹恼了带你去诏狱里,看你说不说? 大人!驿丞直接吓得跪下,叩头说道,小人说,小人说! 锦衣卫是皇帝老子的亲军,丞相都抓起来杀了,他一个小小的驿丞真是得罪不起。 那你就跟我说说抚州灾情之后的前因后果,官府是怎么处置的?又是怎么让灾民聚集起来的!朱允熥放下碗,大马金刀的坐着说道。 这场洪水来的太突然了,周围四县的灾民一下涌了过来,没吃没喝的都想进城讨饭吃。可是抚州城也没多少存粮,再说抚州百姓也要吃饭呀。 知府大人下令,一边筹集粮食赈济,一边四门紧闭,过几天灾民越来越多。上面的粮食还没运到,城外的粥厂每天的粮食就不大够吃。 总共设了多少粥厂?朱允熥忽然开口问道,一天几顿! 六个!驿丞犹豫下,一天就一顿。 抚州一地就四县灾民,源源不断的涌向抚州,灾民何止数万。 只有六个粥厂怎么管理?这种灾年,一旦人聚在一起,不出乱子都难。而且还是一天一顿,若是地方官府组织的话,人人都有还好说,可若是那些老弱病残抢不到,注定就出祸事。 朱允熥冷着脸,你继续说下去! 驿丞咽了口唾沫,后来有一天几个饿极了的青壮汉子,在粥厂闹起来了。说是吃不饱,说是官府不管他们的死活,于是官差当场动手宰了几个。 谁想到这下那些灾民闹起来了,还是知府大人出面,说朝廷的赈灾粮食马上就到,才安抚住! 第三天,朝廷的粮食真的来的。可粥厂还是一天只给一顿,一车车的粮食都运进了城,就是不拿出来赈济,灾民们这些不答应了。灾民中有几个做个民兵弓手的挑头,当场就劫了粮车,抢走不少粮食! 张善该死!朱允熥一拍桌子,怒道。 抚州的知府就叫张善,是洪武四年的举人,吏部考核他二十多年的仕途没有出彩的地方,但也没有什么过错。 可是想不到,这人居然昏聩到这个地步。赈灾从要最基层做起,组织官府人员把灾民分开,并保证他们的口粮,并且积极的抚恤才能让地方安稳。 他竟然没一处做对的地方,不但做不好,反而让灾民群情激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来有些讽刺,古往今来,这样的愚官他不是第一个,但也不是最后一个。平日人五人六,一出事全部麻爪。 大人!驿丞看看朱允熥,小声地说道,其实张大人是个好官! 他好在哪里?朱允熥诧异的问道。 抚河刚决口,知府大人就组织民夫去了河堤上,日日夜夜都在那里。说着,驿丞看了下周围的卫士,鼓足勇气说道,各位锦衣卫的大人,张大人是个好官,是个清官! 好官能把事办成这样?朱允熥冷笑,可是马上心里想到了什么。 抚州知府张善是今年四月调任到抚州任知府,平级调任,吏部的考核也说张善为官清廉,地方的巡查御史上过折子,张善到任的时候,只带了家人和几个仆人,一辆骡车。 而且,驿丞说自从抚河决口,张善一直在河堤上,那么是谁主持的赈济?是谁在管理给灾民发放口粮? 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朱允熥心中怀疑,继续开口问道,抢劫赈灾粮食的贼人王木生,你可知是什么来头? 驿丞都是当地耳目消息特别灵通的人,甚至可以说黑白两道都有点关系的。 回大人,小人听说他原来做过乡下民兵的弓手! 民兵,大明地方上一种由乡绅组织的基层武装,平时就是百姓,若有战事则听命官府的指挥。 这些民兵大多是乡下好勇斗狠之人,但是在乡间颇有名望。南方和北方不同,南方大多是一村一姓,宗族势力强大,而且周边的村子世代通婚,这些人非常团结。 一旦和外人有了争端,往往就是这些好勇斗狠的民兵出头。南方人看似老实温顺,可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最是民风剽悍。村与村,乡与乡的械斗层出不穷。 那王木生带了多少人劫粮车?朱允熥又问道,其中关节,你知晓的仔细说来。 这......驿丞又开始犹豫起来,头上慢慢出了冷汗,神情极为纠结。 他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不敢说! 朱允熥对何广义用了个眼色,后者一拍桌子,抬头! 驿丞吓得一个激灵,战战兢兢的看着他。 你可识字?看本官腰牌上写的什么?何广义直接从怀里掏出象牙的腰牌。 锦衣卫亲军指挥同知.......驿丞断断续续的念叨。 本官是皇爷的亲军,就算是江西布政司使来了,本官都不鸟他。知道什么你尽管说,本官一定保你周全。敢糊弄,嘿嘿!说不得带你去诏狱,吃点牢饭! (明初洪武年间,各省没有巡抚,最大的官员就是布政司使。当时的巡抚是一种笼统的称呼,大多指代表皇帝在地方巡查。比如朱标,就曾巡抚陕西。) 第94章 灾民 虽然说,不能用片面的事物,来看待整个社会的发展。 但若是,看不见阴暗,或者说不愿意去正视阴暗,哪里能做到真正的正大光明。 抚州城外,全是密密麻麻站在雨中,等待着粥厂赈济的灾民。他们破衣烂衫,眼神悲凉。不久前他们还是这片土地上最勤劳的人民,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让他们失去了一切。 满载希望的田地,遮风挡雨的家园,精心饲养的牲畜,一切他们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都失去了。 现在的他们,站在阴寒的秋风细雨之中,单薄的衣衫下是颤抖的身体。拖家带口,携老带幼,无助的等待着朝廷的赈济。 他们痴痴的,愣愣的盯着那些冒着热气的大铁锅,紧紧的抱着手里的碗。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再美好的世界也有阴暗,这些阴暗是世上一切悲惨的缩影。 即便前世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可朱允熥也是活在物资充沛,有希望的世界中。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住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游荡在盛世繁华的京城中,享受着天下百姓的供养。 眼前这凄惨的一切,犹如心脏上猛的被人插了一剑。痛彻心扉的痛苦,还有心灵的震颤,一下涌入他的大脑。 战马之上,朱允熥看着那些站在秋风冷雨中的灾民,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的手恨恨的攥着战马的缰绳,才能控制住不发抖。 殿下!身边随行的解缙,看到朱允熥满脸悲怆,开口劝慰道,长途跋涉本就身体劳累,切勿激动心神,哀伤伤身! 说着,也看看灾民,言语之中也有些悲伤,大明太大,天灾人祸不可免。天无情,君有情,万里江山坎坷行! 此时,朱允熥钦差仪仗走过那些灾民的面前,无数地方的军兵,似乎生怕王驾被冲撞,握紧刀枪怒斥开路。 而那些灾民和发放赈济的衙役们,也看到了朱允熥的钦差王驾。 他们齐齐的愣了一下,灾民中很多百姓不识字,他们不知道眼前这是谁,只是看这场面知道是个天大的贵人。 豁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看着朱允熥的节旗揉揉眼睛,然后直接跪在泥水之中,乡亲们,皇上派来了王爷千岁,给咱们发赈济啦! 王爷千岁! 灾民们发出参差不齐,又带着深深畏惧的呼声,跪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 朱允熥的心,又是猛的一抽。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是皇嫡孙,是大明的亲王,乃至是大明未来的储君。 可是他的灵魂,却是来自后世的灵魂。 看着眼前在冷雨中,任凭秋风吹打的百姓,眼泪瞬间涌现出来。 他忽然想起了,他当兵入伍时那个毕生难忘的场景。 那一天,倾盆暴雨,他们这些刚下连队的新兵笔直的站在暴雨之中。耳中除了哗哗的雨声之外,满是同样站在暴雨中指导员的嘶吼。 记住了,当上这个兵,你们的命就不是你们的。 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命就是国家的,就是人民的。 朱允熥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也是一个人民的子弟,此情此景心中酸楚再也按耐不住,直接下马。 精美的靴子踩在泥泞当中,黑色的泥水四处飞散。朱允熥大步流星的走向粥厂,身后的侍卫和官员们赶紧跟上。 这么冷的天,就让灾民淋着雨等赈济!朱允熥心中怒火中烧,本来百姓们就吃不饱,还要淋雨,这不是盼着他们闹吗? 走到带着遮雨棚的铁锅面前,铁锅里是浓稠的米粥,拿起一根长长的筷子,直接插到了里面。 大明律,赈济灾民的粥,要筷子插进去而不倒。 还好,那根筷子斜斜的,却没有倒。 不过,现在筷子没倒,不代表以前筷子没倒。 中枢不来人,地方上就是做做样子,能糊弄就糊弄。因为灾情越大,灾民越大,越是显得他们无能。 若他们一开始想的不是捂盖子,而是如何好好的赈济灾民,江西的灾情何至于这个地步? 江西布政司使袁文庆,在朱允熥身后说道,殿下放心,赈灾粥厂都是按大明律执行,地方官员不敢懈怠! 哦?朱允熥冷笑一下,拉长音调,那孤怎么听说,前几日都是一天一顿,而且是可以照出人影的米汤? 袁文庆顿时一愣,讷讷无言。 而且,孤还听说,给灾民的赈济粮中居然有沙子!朱允熥咬牙,看着抚州的地方官员们,给灾民的粮食,是皇爷爷下旨,动用了武昌的储备军粮,军粮里怎么会有沙子? 袁文庆也大怒,回头看着抚州地方官,咬牙道,你们怎么办的差事? 殿下,臣等真是不知道啊!抚州同知和通判,同时开口,武昌那边运来的粮食,臣等直接运到了粥厂,粮里有沙子绝无可能? 哼哼!朱允熥冷笑起来,灾民的赈济粮里有沙子,是杀头的罪过。储备军粮里有沙子,也是杀头的罪过。孤会查清楚,不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过坏人! 说着,手放在腰间朱元璋御赐的战刀上,突然大喝,孤来江西是救人,但也是要杀人。灾情糜烂至此,到底是谁的过错,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江西众官员惊恐的俯身,不敢多言。 随后朱允熥看着袁文庆,袁布政,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抚州? 袁文庆赶紧说道,臣是昨天到的!说着,赶紧解释,江西一地,不但抚州有灾,建昌府四县也受灾严重...... 但是建昌府没有民变吧?朱允熥冷笑着反问。 袁文庆讪笑一声,低下头。 一省布政司使乃是最高行政长官,中枢没来人之前,居然不在灾情最前线,凭这一点,他这个布政司的官帽子,也到头了。 锅里的粥熟了,冒着阵阵热气,灾民们还跪在冰冷的雨中。 让百姓们起来,赶紧放粥!朱允熥拉着脸说道。 千岁有令,起身领粥!侍卫们扯着嗓子大喊。 食物战胜了对上位者的恐惧,灾民们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神里了些生气,长长的队伍显得拥挤起来。 滚烫的粥盛在了残破的碗中,许多人顾不得烫,当场狼吞虎咽。食物的香味,也让灾民的队伍开始有些不安的涌动。 突然,一个小小的女孩被挤出了领粥的队伍,连人带碗都跌倒在地上的泥泞之中。 一位老人赶紧从人群中出来,拉起女孩。等他们爷俩再回头,他们刚才的位置已经被人占据,他们想挤进去却被人推搡开。 廖镛,廖铭!朱允熥看到这一幕,眼角跳跳,冷喝一声。 廖家兄弟二话不说,拎着马鞭走到拥挤的人群里,直接把那几个不开眼的,仗着身强体壮在队里乱挤的汉子拉出来,劈头盖脸的开始抽。 娘的!殿下在这,你们还敢挤,还敢抢? 亏你们也是七尺高的汉子,晚吃一会能死? 皮鞭声,怒骂声,还有男人痛苦的嚎叫,让刚刚还有些拥挤,杂乱无章的队伍忽然安静下来。 朱允熥快步走到老人和女孩身边,想说些什么,可是眼前这两张悲伤怯懦的脸,却让他心中的千言万语堵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老人家! 孩子! 朱允熥皱着眉头,想去触碰他们满是泥泞的身体,却停住了。 而后,朱允熥看着领粥的灾民们,从胸膛中发出最大力气的嘶吼,百姓们,孤是大明洪武皇帝的嫡孙,奉圣命到江西赈济你们的,吴王朱允熥。 不要挤,不要乱,不要抢!孤来了,绝不再让你们一人挨饿! ~~~~~ 大过年的发这张悲伤的章节,我有点不好意思。 大家别说主角圣母,现代大多数的年轻人,都是善良的。而且主角还曾经是部队熔炉锻炼出来的青年,他能不难受吗? 章节悲伤,但只是小说。 今天是大年三十,神偷在这里祝愿大家,身体健康,钞票多多。 也祝愿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 祝愿我们的世界,少一些悲惨,多一些阳光。 (艾玛呀,不知道不觉又水了几个字,我真是小机灵鬼!) 第95章 灾情 起开,不用你撑伞! 我自己有手,自己不能打吗? 再说,这才多大雨,用得着这么大的伞? 朱允熥呵斥一声,身边给他举伞的侍卫退下。 现在的朱允熥,肚子里一肚子火,一点就着。 此刻,他带着一群侍卫官员,走在抚州城外灾民的驻地。放眼望去,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低矮窝棚,都是用树枝稻草搭建的,比狗窝高不到哪里去。 天上在下雨,搭建的窝棚里也在下雨,雨水顺着树枝和稻草的缝隙,滴滴答答落进去。这一个个窝棚,就是一个个家庭,里面一家老少挤在一起,彼此用身体温暖对方。 朱允熥清晰的看见,一位年轻的母亲,为了不让怀里的婴儿被雨水淋到。在不高的窝棚里蹲着,用脊背遮挡落下的雨水。 灾民就住这地方?朱允熥回身,看着抚州地方的官员,怒道,你的家的狗窝,都比这个结实。 回殿下,灾民太多,臣等实在不敢开城门放人进城。抚州同知李泰,怯懦的说道,若是万一混进去歹人,抚州城...... 你自己不作为,还他妈有理了?朱允熥的手,握着刀把子,怒道,平日抚州不开城门?平日就不怕混进去歹人?好,孤就算你说的有理。可是灾情已经这么多天了,组织人手在城外搭建可以让百姓,遮风挡雨的棚子,你做不到吗? 此刻,朱允熥终于明白了,朱元璋为什么对贪官那么狠,为什么对官员那么刻薄。不是天下的官都是坏的,但是很多官,又蠢又坏。 不杀,不足以泄心头之愤。 臣等有罪!抚州同知和通判齐声说道,面色惊恐。 朱允熥的眼中,杀意不可抑制。来之前他看过抚州这些官员的履历,同知和通判,都是知府的副手。掌握了一府之地的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还有地方治安等事。 眼前这两人,不是进士举人出身,都是洪武初年的秀才。他们都是当地大族人家出身,元末时期曾经组建过民团抵抗农民起义。他们家族先投陈友谅,后来归于大明治下。 而大明开国初期,缺乏读书人和官员,所以地方的豪族士绅得以在官府中,成为一方父母官。 第96章 低估了人心 藩司大人,救救我等! 暗室之中,抚州同知李泰和通判张文义,双双跪在江西布政司袁文庆的面前,声泪俱下。 救你们?本官都不知如何躲过这一劫!袁文庆压低嗓子,厉声说道,灾情开始之初,本官特意叮嘱你二人莫办砸了差事,你二人口口声声答应呢?结果现在呢? 你俩人好大的胆子!赈灾不利也就算了,还惹出了民变,吴王钦差都来了,谁能保得住你们? 袁藩司!同知李泰上前几步,懊恼地说道,谁知道这灾情来的如此之大,如此之急。再说,这大明这么大,哪年没点天灾人祸?下官等也是措手不及呀? 凭你说这个话,这个官就不该让你当!袁文庆大怒,什么叫哪年都有天灾人祸?那别的地方怎么就没出事,偏偏你抚州出事了? 说着,袁文庆的表情变得咬牙切齿,出了事你们不解决,还要故意隐瞒,层层遮盖。把本官都给带进来了,让本官保你们,谁来保本官? 大人,大人!通判张文义也上前,苦苦哀求道,大人,看在往日下官等尽心巴结的份上,您务必要救我们一救。说着,一个五品官员,居然哭出声来,罢官免职下官等都认了,千万别让锦衣卫拿了我们! 本官以前真是瞎了眼,竟然看上你们两个蠢材!袁文庆看着身前跪着的二人,像是两条狗一样屁股高高翘起,冷声笑骂。 又贪,又蠢,又无能。 不出事的时候胆子奇大,出了事就知道哭,就知道求。一点担当和用处都没有。 这两人都是袁文庆在地方上的心腹,这些年无论要钱,还是要物,这两人都是尽心尽力,丝毫不敢怠慢。 平日袁文庆对他们也是多有袒护,可是现在袁文庆却恨不得马上杀了他们,以泄心头之愤。 不过,稍微冷静下,袁文庆知道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杀了他们抚州现在就没人办事了。 吴王都忍着心中怒气,就是因为灾情第一,先处理灾民再处理官员。 处理官员? 袁文庆脑中忽然浮现出刚才朱允熥,那似笑非笑却又让人胆战心惊的脸。吴王从京城来,肯定是要杀一批的。 那么杀谁呢? 自己是三品的大明一省布政司,在朝中不是没有跟脚的人。听说皇爷有心立吴王为储君,吴王地位尊贵,但想必夹代里现在还缺乏可用之人。 那么自己若是有投效之心,吴王肯定会保自己一下,不让自己这个布政司太难堪。 而一旦灾情有了好转,自己再上折子给老皇爷,把吴王好好夸上一番。搭上吴王这条线,这次的坏事兴许就变成好事。 吴王最看重什么?灾民! 稍微一琢磨,袁文庆心中有了计较,看着脚下的两位官员,面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你们起来吧! 藩司大人! 起来吧!袁文庆叹气道,你二人这些年跟着本官,鞍前马后的伺候,现在出了事,本官自然是要保你们! 李泰张文义二人,顿时狂喜。 吴王看重的是灾民,当务之急,你俩要好好办差,他说什么,倾尽全力去做。袁文庆继续开口说道。 下官一定!二人连忙答应。 他二人虽然官不大,但是在本地盘根错节,能爆发出莫大的能量。不说别的,要是没他二人人的首肯,在乡下征民夫都是大问题。 不过,有一事本官要问清楚! 您说! 袁文庆看看外边,再次压低声音,灾民赈济粮中的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二人对视一眼,说不出话。 袁文庆眼中的杀意转瞬即逝,掺了沙子的粮食,赶紧处理。 大人,做这事的是下官的心腹之人,府衙的粮仓司库。同知李泰小声道,要不要.........? 闭嘴!袁文庆呵斥一句,你们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本官什么都不知道。说着,顿了顿,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子,你们是不是也动了? 二人又对视一眼,低下头。 真是什么钱都敢动,袁文庆心里恨不得现在就动手。但是生生忍住,缓缓说道,动了的,补回去,一文钱都不能少,账目要清清楚楚! 是!同知李泰赶紧说道,下官,马上就去办! 袁文庆点点头,似乎有些心累,去吧,把吴王殿下交代的事,办好! 是!二人躬身,缓缓退去。 等他们出了门,袁文庆的脸上满是冷笑。 吴王说的对,抚州出事,他这个藩司难逃责任,但是责任也可大可小。 对于一位藩司布政司来说,即使察觉地方官贪腐残民,中饱私囊。然后及时拨乱反正,那最多就是识人不明。 只要靠上了吴王,再让朝中的后台使使劲,这事也就轻飘飘的过去了。 为官之道就是当断必断,反正他们二人死罪难逃。现在当务之急是撇清关系,然后再踩他们一脚。让吴王觉得,赈灾不力,自己也是被这些蠢材蒙蔽。 想到此处,袁文庆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吴王殿下去哪里了? 他的话音落下,一个师爷从侧门中出来,藩司大人,听说是去了粮库! 来人!袁文庆又说了一声,几个长随进来。 给老爷我更衣!袁文庆说道,找旧一点的衣服! 此刻,朱允熥正在粮库中巡查,武昌调拨的第一批储备军粮已经到位,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仓库里。 军粮,是国家的根本。大明朝从天子到朝中大臣,都是从乱世战火中走出来的豪杰。别的事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军粮却丝毫不敢马虎。 谁敢动军粮必须死! 殿下,武昌送来的第一批粮食十五万石都在这里了! 朱允熥背着手,在粮库中边走边看,身后抚州衙的粮库司库,谦卑的跟在后头。 他只是个卑微的吏员,算不得朝廷命官。如果不是朱允熥突然前来,他一辈子也见不到大明的亲王。 不知是忐忑还是心中有其他的情绪,此刻这司库的头上,脸上,背上都是冷汗。 查验一下!朱允熥对身边吩咐。 话音落下,噗嗤一声。 廖镛拿着一柄带槽子的利器插入了一个装粮食的麻包,慢慢抽出来,槽子里都是晶莹剔透的白米。 没沙子?朱允熥心中冷笑,抚州的官还没蠢到家,还知道遮掩。 下一秒,朱允熥从廖镛手里抢过家伙,蹲在地上直接插在了最下面一包粮食的麻包中。 铁器插进大米和插进沙子的感觉是不同的,阻力大摩擦力更大。 朱允熥慢慢的抽出来,眼中全是杀机。 铁器的槽子里,一半米一半沙。 殿下饶命!司库小吏当场跪下,惊恐的大喊,这些粮食从运来就放在这里,没人动过! 见了棺材还不落泪?朱允熥冷笑两声,还要狡辩,难不成这些军粮在武昌的时候,就掺了沙子? 殿下!司库小吏瑟瑟发抖,小人真的不知,真的不知! 这时,粮库外一个侍卫大步进来,殿下,袁藩司求见。 让他进来!朱允熥冷着脸,看看他治下的官做的好事! 殿下!袁文庆恭敬的行礼,一进来就开始请罪,请殿下治臣,失察之罪! 抚河决口之后,臣连夜到了受灾严重的建昌府,抚州这边臣还没来得及看。臣本以为地方官员会尽心,哪想到他们都黑了心。 抚州同知李泰还有通判张文义,私下给灾民的粮食做了手脚,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甚至还动用了朝廷发放的赈灾银子。 殿下,臣请殿下动用皇命旗牌,将两人就地正法,以安民心! 听袁文庆说话时,朱允熥的眼神一直落在那满是沙子的粮食上。 等他说完,朱允熥的脸上露出嘲笑,哦?失察?随后,把目光落在袁文庆的脸上,袁布政,你以为孤是傻子吗?你比孤早来抚州,为何现在才知道失察?刚才孤给过你机会,你不但不反省,反而现在一个劲的撇清,这就是一省藩司的为官之道。 说着,朱允熥直接把手里的粮食甩在地上,孤错了,孤还是低估了人心,低估了贪性,高估了你们的良心! 这时,粮库外有人朗声说道,启禀殿下,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抚州知府张善求见。 第97章 吴王要杀人 臣,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 臣,抚州知府张善。 参见吴王千岁。 一文一武两位官员大步进来,跪在朱允熥的面前。 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是典型的武人,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他出身已故永国公薛显之家,是薛显的侄孙。 薛显死于洪武二十年,生前也是大明的一员悍将,曾隶属于朱文正帐下,面对陈友谅数十万大军,坚守九江三个月,是常遇春都要佩服的狠人。 朱允熥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落在抚州知府张善的身上。 如果是这不是一位知府,而是一个老农都有人相信。张善须发半黑半白,五十出头的年纪,脸上都是沧桑的皱纹。脊背有些佝偻,身材很是瘦弱。没有穿官服,是一件袖口都磨破,溅满了泥水的粗布衣裳。 而且,似乎是因为缺少睡眠,张善的眼中都是血丝,双手的关节纹路指甲里,都是黑色的泥沙。 你刚从河堤上来?张善的这个样子,让朱允熥心中对他的好感上升一些,开口问道。 张善拱手道,抚河决堤当日,臣就组织民夫,去决口处修筑河堤。只是臣手里的人太少,现在百十丈宽的口子,也才堵上不到三成。说着,再次叩首,臣有罪,请殿下治臣无能之罪。 身为一府父母官,治下百姓都归你调遣,怎么会人手不够?就算人手不够,也完全可以从灾民中选出青壮。你倒是拎得清自己,知道自己无能!朱允熥冷哼一声。 张善面上凄然一笑,先是看了一边忐忑的江西布政司,然后再次重重的叩首,开口说道,抚州灾情如此,臣有责任,臣绝不推脱。该如何治臣之罪,请殿下定夺,臣绝不争辩。但是,臣死之前有话说。 其实朱允熥心中一清二楚,其中必有隐情。若张善真的不是一个把百姓死活,记挂在心中的官员,他不会组织人修筑河堤。更不会亲自以身犯险,做这些脏累不讨好的活。 说吧!朱允熥开口道,抚州灾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张知府,给孤一个交待! 张善抬起头,声若沉水,臣是四月调任抚州知府,但是抚州大事小事,其实臣说了不算。抚州同知李泰和通判张文义,都是地方大族出身,这衙门和各县上下,被他们经营得铁桶一般,对臣阳奉阴违。 灾情出现之后,臣让他们筹集粮食,他们说府库空虚。让他们征集民夫,他们说如今民力疲惫。而且乡下人心惶惶,调不出人手。 等朝廷赈济的粮食和官银送达,他们又拿着袁藩司的行文,说赈济灾民掌握粮库是他们的职责。衙门里都是他们的人,水泼不进,臣插不上手。 你胡说!袁文庆被踩了尾巴一般,暴跳如雷,你是身为知府,指挥不动下官,还想推脱责任? 你闭嘴!朱允熥呵斥一句,孤让你说话了吗? 袁文庆顿时呆滞,神情惶恐。 你是够无能的,居然让下面人架空了! 这就是本地人当本地官的坏处,很容易就能架空外来的官员。如果外来的官员和他们同流合污,那就皆大欢喜。如果外来的官员不够强势,又不是他们一路人,张善这样的知府就是例子。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张善一个知府到了这个地步,也是他自己的能力问题,怪不得别人。 决口的河堤上有多少民夫?朱允熥想了想,继续问道。 两千人,都是臣亲自在城中招募的百姓。张善开口说道,当时臣答应这些百姓,每人每天六个制钱的工钱,完工之后每人一斗米。可是这钱,这粮,臣到现在也没拿出来。 如果有人有钱,多久能堵上缺口?朱允熥问道。 臣不敢说多久,但是臣可以保证,绝不再让抚河二次决口!张善说着,又是一笑,臣知道臣有罪,难逃国法。臣早就和家里交待了后事,请殿下容臣用待罪之身,为抚州的百姓做些好事。 朱允熥转头,看着袁文庆,冷笑开口,看到没有,张善虽然无能,但是起码他心里有担当,敢认!而你们....一群小人。 臣........袁文庆急道,臣马上亲自督办....... 晚了!朱允熥扭头,不去看他,孤给过你们机会了!但是你们浪费了! 说着,朱允熥对何广义说道,锦衣卫何在? 臣在! 即刻逮捕李泰张文义,查清他们的龌龊行为,封存家产! 喏! 至于这位袁藩司。朱允熥冷笑两声,国有国法,一省的藩司孤不能说杀就杀,最终如何还要皇爷爷圣裁。 殿下!袁文庆大惊失色,喊道,臣冤枉,臣真的只是失察呀。殿下给臣一个机会,臣和常家是姻亲,臣的侄女嫁入了常府。 带走!朱允熥怒道,这个时候还攀关系! 殿下! 袁文庆还在大喊,却被几个锦衣卫直接拖了出去。 常家是朱允熥的母族,身为大明的外戚勋贵,常家在朝中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家中子女多和朝廷大员联姻。 姻亲就是这样,本就是相互提携相互关照。只是若亲戚是好人,自然有好事,若亲戚是混蛋,那少不得也要惹上一身骚。 袁文庆被拉出去,朱允熥看看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你带了多少兵? 薛继祖咧嘴笑笑,回殿下,臣带了一千五百人,都是赣州卫所的精锐。五峰山上那两万乱民,根本不够看的。殿下想怎么杀,臣就怎么杀! 殿下不可!朱允熥身后,一直默默跟随的铁铉忽然开口,灾民聚集情有可原,臣以为不能不分良莠,一律杀之。说着,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若是稍微有些办法,百姓也不会和官府作对。请殿下怜惜百姓,招抚为主。 是这么个理儿,孤正有此意!朱允熥对薛继祖开口道,现在开始你的兵马,驻扎在抚州,维持赈济秩序,然后再派人去五峰山,招抚那些灾民。 喏!薛继祖大声应道。 锦衣卫抓人动作迅速,李泰和张广义还有涉及到此次赈灾的抚州官员,相应三十多人,不到半天全部归案。 这些人相互撕咬,推卸责任,在审案的锦衣卫面前可谓丑态百出。 一省藩司被看管,如此多的官员下狱,抚州上下战战兢兢,张善戴罪立功,迅速的在灾民之中挑选出愿意干活换取粮食的百姓,奔赴河堤加紧修筑。 同时在城内,官吏们生怕惹恼钦差吴王,使出浑身的解数。各项措施同时行动,灾民被迅速的稳定下来,而且居住环境和口粮的发放也大为改观。 而抚州的秋雨,在朱允熥抵达之后,也一夜之间停了。 三天之后,武昌方面第二批储备军粮送达,城内城外欢欣鼓舞之时,忽然传来一个消息。 吴王千岁要杀人! 原抚州同知李泰还有通判张文义,粮库司库吏员等二十七人,因为中饱私囊,不顾民生,将于正午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开刀问斩。 ~~~~ 喝多了,状态不好,大家原谅下神偷。 这个情节我写的很不满意,因为其中牵扯了很多东西,不能太过于去........ 这几天过年事多,大家体谅我一下,过了初三,我逐步补上给大家。 大年初一,祝愿大家,日日欢喜。 第98章 行刑 当啷,当啷。 开路的衙役把铜锣敲响,被锣鼓声惊到的灾民从窝棚里爬了起来,惊奇的看到,视线中一支浩大的囚车队伍缓缓开了过来。 囚车代表着官府,他们好奇的双眼,慢慢变得有些惶恐。因为他们清晰的看到,囚车中有人的手脚被锁住,只露出脑袋。不知,这是谁又惹到了官府,被抓住了。 现有,江西抚州同知李泰! 通判张文义! 侵占朝廷赈济灾粮,贪腐残民,中饱私囊。 抚州衙门上下串通一气,致使受灾百姓无法安置。 共查明二人私换朝廷灾粮,七万石。 贪污朝廷赈济官银,三万一千二百两。 囚车边,一群锦衣卫扯着脖子大喊,念着囚车中犯人的罪状。 霎那间,那些百姓们惊恐的眼神变了,变成了带着快意的恨意,他们慢慢的围了过来,很快城外的空地上就挤满了人。 钦差吴王千岁明察秋毫!囚车还在行进,锦衣卫继续喊道,遵命,李泰张文义以下三十二人,明正典刑,开刀问斩! 人群先是安静了一下,紧接着顿时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呼唤。 好!一个好字,在天地之间回荡,在人心回荡。 百姓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对于朝廷对于国家他们看得最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他们一清二楚,只不过他们不敢说而已。但若是给了他们表达的权力和机会,他们会用最朴实的言语,昭告天地。 打他!突然,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几个年轻的少年捡起地上的石头,冲着囚车就打来。 眨眼之间,无数泥土石头落在了囚车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囚车里的犯人还没到地方就鼻青脸肿。 甚至,连在囚车旁跟着的锦衣卫和士兵,也都被波及到。狼狈的闪身躲避,护着头脸。 幸亏咱们没跟着囚车走!队伍最后,解缙微微笑道,不然咱们也得挨砸! 群情激愤!铁铉言简意赅的说着。 骑着战马被众侍卫簇拥着的朱允熥,则是若有所思。 在这个古老的国度,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但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自己这个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利用自己的眼光优势,改善民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不会什么发明创造,也不懂什么经济法律。但是他有一颗,比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在乎民众,博爱的宽厚的心。 这时,囚车到了临时搭建的刑台之上。车里的囚犯被抓猪一样,几个人抬着,放在了铡刀下面。 真的是铡刀,是用来铡草的大刀。抚州城找不到那么多行刑的刽子手,干脆从赣州卫中抽出一队精锐士兵执行。 灾民百姓蜂拥到了台下,如潮水一样,若不是赣州卫的官兵极力阻止,怕是要冲上来,生生的吃了这些昏聩无能的贪官。 吴王千岁到! 参见吴王千岁! 锦衣卫的喊声中,台下的百姓和兵丁跪了一片。朱允熥缓缓脱下披风,露出里面金色的五爪龙袍。 随后他左手拎着裙摆,右手握成拳头放在腰后,缓慢而又有力的走上行刑的高台。 吴王令,起身! 士卒们起身的呐喊之后,百姓灾民们战战兢兢的起来。但是刚一抬头,人群似乎被朱允熥身上的龙袍所震慑,像退潮的潮水,齐齐后退。 百姓们,孤是吴王朱允熥! 朱允熥看着高台下的百姓,朗声说道,孤奉大明洪武皇帝之命,巡视江西灾情。灾情开始之初,大明皇帝已经下诏,调集武昌军粮,朝廷储备官银,用来赈济灾民。并且再三说过,不许一个百姓冻饿而死! 高台上,朱允熥的声音通过简单的扩音器,在空气中传播飘荡。那些百姓们又慢慢的走得近了,认真的听着。 但是朝廷的粮来了,银子来了,可还是有百姓挨饿受冻,甚至有人抢了官粮之后,聚众作乱! 朱允熥目光明亮,继续说道,导致这一切的,就是台上这些,原来抚州的父母官。这些人贪婪到了极点,连你们的救命钱粮都敢贪。 说着,朱允熥大喝一声,孤也不多说废话,今天,就用他们的脑袋,给你们出了这口心中的恶气。用他们的脑袋,给你们,给大明所有百姓,一个交待! 随即,朱允熥忽然回头,对着那些行刑的官兵们说道,杀! 噗!一口烈酒被喷在雪亮的铡刀上。 呸!一口唾沫被吐在贪官的后脖梗子上。 行刑的士兵先擦铡刀,随后蹭蹭贪官们白嫩的脖颈子。 断头台上的官员们,手脚都被捆着嘴被堵着,只能落泪呜咽。 杀!朱允熥再次大喝。 咔嚓,高高举起的铡刀落下,所有人的视线中都是飞溅的殷红的鲜血,还有满地乱蹦的,睁着眼睛的人头。 扑通,扑通。 抚州同知李泰的人头,在高台上蹦两下,忽然一下骨碌滚落台子,落到观刑的百姓脚下。 顿时,周围的百姓惊恐的退去,不敢去看那依旧睁眼的人头。 就在此时,一个少年从人群中出来,稚嫩的脸上满是狰狞。 去你娘的!没穿鞋的脚,踢球似的一脚把李泰的头颅踢飞。 然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百姓蜂拥的朝着李泰人头的落点冲去。你一脚我一脚,踩踩踩,踢踢踢。 朱允熥笑了一下,再摆摆手,第二批! 然后是第二批该斩首的官吏,被拖到了台上。 此时台下全是百姓,他们狂热的看着贪官的断头台,眼神灼热。 杀!又是一声令下,又是人头飞溅。 不过,这次没有人头滚落到百姓的人群中,让他们有些失望。 人都杀完了,朱允熥转身,朝着高台后面走去。 可是刚一迈步,身后传来整齐的叩拜声音。 吴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的脸上泛起些笑容,走到了高台之后。 那里有一个阁楼,刚刚观看了数十个官员被砍头的袁文庆,已经如面团一样,站立不稳,浑身是冷汗。 袁藩司,刚才那幕,过瘾吗?朱允熥戏谑地问道。 袁文庆惊恐万分,殿下,臣......臣真是失察呀? 锦衣卫在李泰家里搜查到了他历年孝敬你的账本。朱允熥拍了拍对方保养得当,圆润的脸颊,你老小子一年光是扬州瘦马就要买七八个?啧啧,比皇爷爷日子还快活!(扬州瘦马,是高级的那啥!) 说着,朱允熥嫌弃的把手在对方身上擦擦,你说冤枉?去京城锦衣卫诏狱里说吧! 第99章 人定胜天 人要杀,活要干。 第二日朱允熥换了一身布衣,王驾直接到了抚河决口的河堤上。 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在这股力量面前,人类是那么的渺小。 河堤上虽然不是海上那种惊涛骇浪,但是依旧暴涨的河水,不断的冲击着脆弱的堤坝,每一次的浪潮都是地动山摇。 百丈宽的决口出,民夫用人力艰难的堆积出基座土山。数百个精壮的汉子,站在土山上用大锤拼命的砸着木板,防止土山的垮塌。 一车车牛马拉来的石头直接被倒在江里,除了泛起阵阵浪花,暂时也看不出什么效果。 决口的河堤上都是人,都是光着膀子的民夫。他们有的是城里的百姓,有的是乡下的农夫,还有的是灾民里的青壮。远处运送修筑堤坝材料的人群中,还夹杂着许多妇人,老人,孩子。 这里是他们的家,只要官府管他们,不让他们成为流民乞丐。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愿意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却和天地搏斗。 是的,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但,人的力量更是无穷的。 因为,人定胜天。 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家,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来就不曾被上天眷顾过,我们热爱的土地多灾多难。饥荒,洪水,地震,疾病,这些东西像是轮回一样困扰着我们,但是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把我们打垮。 我们一次次的战胜他们,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家。 我们一次次的用勤劳的双手,把废墟建成富饶的人间。 我们一次次的从跌倒中爬起来,然后无怨无悔的辛勤劳作。 我们的家,永远都是那么好,那么美,那么充满生机。 就是因为我们相信,人定胜天。 此刻,在河堤的决口处。面对浩瀚的江河,那些挥洒汗水的民夫像是蚂蚁一样渺小,但他们的身影比蚂蚁还要勤劳。 走!朱允熥推开拦住他的侍卫,过去看看! 殿下!何广义在他身后大喊,河堤危险! 那又怎样?朱允熥边走边笑,男儿一生,就要不畏艰险。说完,昂首阔步,走向河堤。 他的身后,身材高大的铁铉无声跟上。 解缙脱下脚上的鞋子,踩着泥水之中,笑着跟上。 廖家兄弟,傅让等大明勋贵子弟跟上,侍卫们跟上,锦衣卫跟上。 朱允熥走着,回头看看身后的人群,朗声笑道,几十年前,你们的父辈,祖辈跟着孤的爷爷上阵杀人。今天,孤带着你们跟老天爷干,咱们救人! 还是跟着殿下痛快!侍卫中,有人咧嘴笑道。 话音落下,朱允熥走到修筑河堤的人群之中,从一个疲惫的中年人手里接过扁担,扛在肩膀上。 扁担看着容易,其实很重,落下的时候肩膀很疼。 那中年人甩着胳膊,看着摇晃的朱允熥笑道,小伙子,腰杆子直起来,挺胸抬头的走! 是的,做人,做男人,哪怕身上有千斤的重担也要挺直脊背,负重前行。 他的身后,解缙涨红了脸,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挑起一副挂着土筐的扁担。 一双大手把他推开,铁铉瓮声瓮气,俺来! 解缙跳脚不满,老铁,说了多少次了,要说官话! 俺乐意!铁铉跟上朱允熥的脚步,但是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bookAbc.Cc 解缙愣了下,笑骂,太八神!(傻鸟是这么说的吧,有吉安的小伙伴吗) 抚州知府张善正在河堤上,和几个工匠模样的人,大声说着话。 日落之前这块决口一定要堵上,不能漏水!浪潮声大,张善的声音更大,日落之后要派人在河堤上守夜,报警!说着,张善对身边一个衙役模样的人大喊,班头,你前半夜,本官后半夜! 那班头赶紧说道,大人,您几天都在堤上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些事小的们来做就是了! 不行,本官不放心!张善说着,忽然瞪大了眼睛,然后好似不相信一样,用脏兮兮的手揉搓两下,惊呼一声,王爷! 随后,他身边的人就看到,张善用不符合年龄的矫捷,一下窜出去,跑到一个年轻人的面前,弯腰行礼。 殿下,您怎么来了?张善大惊失色,殿下,请速速回城,堤坝刚铸,还不牢固。 你都不怕,我怕啥?朱允熥把土倒入江水中,挑起扁担,没事,放心吧! 殿下!张善忽然绕到朱允熥的面前,义正言辞说道,殿下乃大明吴王,圣上嫡孙。君不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乎! 朱允熥轻轻推开对方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说道,这里没有君子,只有男儿。我朱允熥虽然出身尊贵,但也是大明男儿!说着,回头一笑,但为抚州百姓平安耳! 殿下!张善这个读书人,瞬间失声,看着朱允熥略有有些单薄的身影,踉跄的脚步,哽咽了。 乡亲们!不远处,那府衙的班头也认出了朱允熥,对着堤坝上的民夫百姓们大喊,吴王千岁亲自来帮咱们筑堤了,咱们加把劲呀! 短暂的愣神之后,堤坝上爆发出比潮水汹涌百倍的欢呼声。 那些精壮的汉子脱了衣衫,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还有满是老茧的肩膀。他们开始更加用力的劳作,不知是谁开头,堤坝上响起了久违的号子。 嘿吼!嘿吼!嘿吼! 莫让抚州百姓小瞧了你们这些京城的少爷!朱允熥对众侍卫,锦衣卫笑道,使劲,跟我一起。 谨遵王命!侍卫们狂热的呐喊。 好男儿,谁不想为国为民! 好男儿,谁不愿为国出力! 好男儿,谁不是少年豪情!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甩着酸麻的手臂,揉着酸痛的腰,停止了劳作。他身边那些侍卫们也没好到哪里去,练武跟干活是两码事。 种地永远比健身更锻炼人,但是也更辛苦。 走下堤坝,朱允熥随便在一处干爽的地方坐下。现在是开饭的时候,民夫们都拿着碗,围着热乎乎的铁锅打转。 殿下累了吧!张善快步走来,手里是不知从哪弄的药油,殿下千金之身,肯定没干过重活。臣这里有药油,晚上泡过热水之后,用药油擦身,不会那么难受。 谢了!朱允熥笑着接过,问道,我看你倒是没怎么样? 眼前的张善虽然五十年纪,神情憔悴,眼神也有些疲惫。但是却没像这些年轻人这样,这里酸那里痛的。 臣本就是乡下人,从小种地的,这些活算不得什么!张善笑道。 这时,朱允熥注意到,张善袖口上全是补丁。 后者正坐在地上,脱下脚上那双已经磨得不成样子的鞋子,交给身边的随从。 拿去洗一洗,晾一晾! 你那鞋都露脚趾头了!朱允熥笑道,堂堂一府知府,不会连双鞋都穿不起吧! 臣,还真是穿不起!张善神情有些苦涩,臣的鞋都是贱内和小女缝制的,臣很多年都没买过新鞋了! 不止于此吧!你是举人,每年有四百亩地的免税!朱允熥皱眉道,何止清贫至此? 臣家中只有十亩薄田。 你不会挂给别人,每年吃现成的?朱允熥笑道。 读书人官员的免税特权,很多时候都是被别人挂在名下的,这是当世的潜规则。 岂知,张善正色道,免税乃是大明皇恩,国家供奉,臣岂能做那些无良之事! 天下,不只是有贪官,其实也有好官,哪怕这个官迂腐了一些。 朱允熥肃容道,是孤失言,张府君莫怪! 就在此时,前边忽然传来一个银铃一般的声音。 爹,吃饭了! 第101章 下山 朱允熥早想到了这个结果。 别人可以下山,可以得到官府的安置和宽恕,可是他王木生不行。 不管他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能作为他带人抢劫官府粮车,杀死差役,聚众作乱的原因。 古往今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他所作的都是死罪。 若是大明稍微处理不慎,他聚集的两万人攻打城池成为流寇,那他死一百次都不够。 律法是蛮横的,也是不讲道理的。同时律法也是残暴的,是维护秩序的工具。 或许很久以后,王木生这样的人会成为百姓口中的侠,会同情他。但是他挑战整个大明的律法,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那几百人都是什么人?朱允熥沉思道,他只不过一个民兵弓手,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薛继祖开口说道,这些人,都是当初和他一起抢劫粮车那些贼人的家眷,亲族! 大明律,煽动民变劫掠官府者,诛九族。 再去喊话,告诉山上的人,只诛首恶,那些参与抢劫粮车的人,必须伏法。其他人,胁从不问!朱允熥皱眉道。 这个时代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直接让卫所的官兵杀上去,然后带人头回来。大明虽然繁盛,但可不是讲什么人权的世界。 喏!薛继祖面有不甘心,但也只能答应。 殿下!一向话少的铁铉忽然开口道,若是那些人,继续执迷不悟不肯下山呢? 朱允熥看着他,你的意思? 臣知殿下心怀慈悲,不愿杀人。可是国法难容,王木生也自知死路一条,势必顽抗!铁铉朗声道,但是臣想,从王木生聚集了两万灾民开始,他一未继续劫掠官府,二没攻打城池,想必也还是有些良心的人。 这正是我不愿多杀人的原因!朱允熥叹息道,归根到底是官府赈济不利,才让灾民聚集闹事。他王木生虽然犯了国法,酿成大错。但是我,也不想追究他亲族的责任。国法无情人有情,他的家人亲族也都是无辜的。 臣想,派去传话的人都是朝廷的官军,他们或许心中抵触。说着,铁铉抬头,正色道,臣去,臣是朝廷命官,臣去劝他们,让他们下山。 朱允熥想了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好,你去吧,小心一些!说着,对身边众人笑道,吃饱喝足快干活! 一行人,又甩着酸痛的肩膀手臂走上河堤。 铁铉转身,对薛继祖说道,薛将军,请派人下官去五峰山。 看他一副书生的打扮,薛继祖也有些佩服,拱拱手,大步而去。 解缙忽然拉住铁铉的衣服,关切地说道,老铁,你真去?那可是贼窝! 他们原是百姓,除了王木生和同党之外,其他人没做过错事!铁铉正色道,你我读书,但求一个正字。吴王仁慈,我为吴王之臣,若能救下无辜之人,就是正。 解缙皱眉沉思,咬牙道,在下和你一道去! 你?铁铉笑笑,甩开解缙的手,小解,你我虽然都是读书人,但也有不同。说着,转身就走,声音传来,你现在还是个书生,这种事不去也罢! 看他走远,解缙原地跺脚,呸,我一番好意,你居然瞧不我? ~~~ 五峰山在抚州城外二十里,一个山洞里,数十个身材健壮的汉子,看着煮饭的铁锅默不作声。 山洞里,有老有少男男女女数百人。这宽敞的山洞,看起来有些拥挤。这些人,都是王木生和他那些做下惊天大案的,兄弟们的家眷亲人。 王木生三十出头,身材健壮。 此刻他蹲在铁锅面前,亲手从里面盛出一碗饭,回身送到一个老妇人面前。 娘!吃饭吧,您小心热! 老妇人叹息一声,摇头道,不吃了,娘什么都吃不下! 忽然,边上一个面色刻薄的妇人,开口骂道,你还有心思吃?官军在山下都围了几天,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杀上来。骂着,又变成嚎啕大哭,我们做了什么孽,有你这么个亲戚。居然抢劫官府粮食,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王木生面色尴尬之中带着悔恨,三婶,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族人! 这妇人的哭骂顿时引起了山洞里众人心中的委屈,本来都是好好过日子的百姓,就因为出了这么一个不知死活,敢坐下灭九族大罪的亲戚,大家都成了官府的罪人。 刹那之间,山洞里满是对王木生的叫骂之声。王木生和一帮兄弟,羞愧的低下头,不敢说话。 一位拄拐的老人站出来,用拐棍敲打石壁,大声道,事都出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老人在族中威望甚高,众人止住叫骂,但还是有妇人和孩子哭天抹泪,泣不成声。 你们那!老人用拐杖指指王木生等汉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胆大包天了,朝廷的赈灾粮都敢抢,还敢聚众闹事?死不足惜! 老祖!王木声哽咽道,是孙儿连累了大伙。 老人慢慢走到王木生身边,低下头,木生,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都躲不过去,咱们都得死! 老祖!王木生哭出声。 跑吧!老人忽然道。 王木生诧异的抬头,只见老人满脸都是坚决,继续小声说道,你们这些精壮的汉子,带着家里年幼的男丁跑出去,能跑多远跑多远。官府要杀人以正国法,那就杀我们这些老骨头。咱们王家,不能绝种! 老祖!王木生惊呼,这....... 一会你们就跑,能活几个算几个!老人见惯了人间的风雨,脸上带着几分从容,跑出去,总比让朝廷灭族强! 就此时,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一个年轻人跑了进来,大声喊道,木生哥官府来人了,是个大官! ~~~~ 山路崎岖泥泞,铁铉的官袍上沾满了泥土。 但那依旧是官袍,依旧是代表着大明王朝的统治者的衣冠,让百姓不敢直视。 第2章 塞外宁王 忆往昔青春岁月,满是少年男儿兄弟情。 朱元璋和马秀英对这些义子视如己出,把他们当成家庭的一员。而这些朱元璋的亲儿子们,对这些异姓的哥哥弟弟,也是没当外人。 听他的朱棣说起当年自己揍他的事,平保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臣当年年少无知....... 说你胖你还喘?朱棣大笑道,越说你,你越弄这些虚礼!说着,在平安肩膀上给了一拳,有些寂寥的说道,这些年,咱们兄弟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平安心中感动,旁边的大明虎贲也都微微动容。 燕王毕竟是皇子,而他平安是皇帝的义子,君臣之别天地之分。而现在燕王对他还是如小时候一般亲近,他心中也生出些温暖。 那些大明虎贲看着燕王的目光也柔和许多,甚至带着些崇拜。这位是大明赫赫有名的燕王,镇守北平数次出关远征,打的北元望风而逃。 燕王不但战功卓著,而且为人也是如此的随和,真是难能可贵。 你看你!朱棣指了下平安的腰笑道,在京城呆的,腰都粗了。说着,拍拍对方的盔甲,回头我跟爹请旨,你随我去北平。你一身好武艺,兵法谋略也不差,咱们和鞑子真刀真枪的干。好男儿,待在京城养老算怎么回事? 平安笑笑没有说话,他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掌握着京城一部分的兵马。看着是养老,实则职责重大。他也有建功立业的心思,但是能不能出去,还要看老皇爷的心思。 再说他心里明镜似的,老皇爷现在可不愿意义子和亲儿子们,在一起掺和。尤其,是他们这些能打仗的。 这时,朱棣回头呵斥道,还在马上干啥?下来叫人! 他身后的骑兵之中,两个不过束发之年的少年,居然如塞外从小生在马背上的蒙古人一样,从马背上跳下来,笑呵呵的走来。 两人年纪虽小,可是眉宇间都是英气,像两头小老虎似的,天不怕地不怕。两人都是一身小号的盔甲,举手投足之间像极了燕王。 而且这两人年纪虽小,但是这副样子,这份活力,一下就把宫里那些小王爷们都比下去了。 老二,老三!朱棣说道,给你们平大叔见礼! 见过平大叔!两人恭敬的行礼。 可使不得!平安赶紧一手一个拉起来。 这两少年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燕王朱棣的二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这俩人现在一个十二,一个九岁。) 有啥使不得!朱棣笑道,他们也就是命好,生在了朱家。不过就算是生在朱家,也是你平保儿的晚辈! 平安刚要谦逊几句,就感觉腰上的短刀动动。低头一看,原来是朱高煦正好奇的看着他腰间的武器。 那把短刀和中原的样式不同,是泉州港内,不远万里而来的大食商人所进献的宝物。 刀虽然短,但是弧线优美,把手是鎏金打造,上面还镶嵌着一颗猫眼大的红宝石。刀鞘制作精美,也镶满了宝石。 喜欢这个?平安笑着摘下来,你拿的动吗? 平大叔看不起人?朱高煦双眼发亮的伸手想拿,嘴上道,别说短刀,军中的长刀,我都能舞得动! 给你!平安笑着给他,小心点,锋利着呢,别伤到自己! 刷,朱高煦直接抽出半截,短刀的刀锋冷冽,和他发亮的眼神相互映照。 平大叔真是小瞧人!朱高煦爱不释手,又骄傲的开口说道,我七岁就能骑马射箭,八岁就能带着护卫出去打猎,一天起码射三十只兔鼠! 平安微微惊讶,笑道,还真是虎父无犬子! 边上,朱棣也得意的微笑起来。 朱高煦把玩着短刀,又开口道,明年我要射五十只! 好,好,有志气!平安竖起大拇指。 身边朱棣的三子朱高燧,见哥哥得了宝刀,又被大人夸奖,心中有些不服。 不屑的开口说道,吹牛皮!忘了上个月你没射到三十只,还从我这借了几只的事?说着,哼了声,五十只?射不到不怕爹踢你? 我揍你!朱高煦脸色大变,当场就要动手。 爹,你看二哥!朱高燧嗖的一下,躲在朱棣的背后。 谁知朱棣却不护着他,直接把他提溜出来,他揍你,你不会还手?你那拳头干啥用的?去,你俩一边打去! 这一幕,让平安看得有些愣神。 须知从小骑马射箭,是蒙古人的传统。他们之所以那么好的射艺,是因为草原上野兔,田鼠众多。从小,他们就每日用那些小东西练手。 只是没想到,朱高煦是皇孙之尊,却被燕王这么培养。而且燕王在言语之间,也没教儿子什么兄友弟恭,这完全是胡人养孩子的办法。 孩子淘,在家打惯了!朱棣笑道,见笑! 哪里,哪里!平安也笑道,燕王,您家老大呢? 燕王一共三子,应该还有一个长子朱高炽,可是却没看到。 老大太胖,骑不得马,在后面坐马车呢!朱高燧又躲在了朱棣的身后,开口道。 那燕王殿下是先进城,还在这等!平安想想,问道。 朱棣沉思一下,随后走到凉亭中坐下,等吧!不过不是等我家老大! 平安问道,那是等谁? 十七弟!朱棣沉思,喃喃道,按理说,他也应该到了呀! 闻言,平安的眼神闪烁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皇十七子,为宁王朱权。洪武二十一年就藩,封地是边关大宁。 大宁乃是北元南下的前哨,处喜峰口外,属古会州之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一大镇。 当年为了争夺此地,宋国公冯胜,蓝玉等人先后出关。招降北元太尉哈纳出,而后又连年大战,最终杀北元辽王阿札失里、会宁王塔宾帖木儿等人,才安定下来。 大宁为大明大镇,其中带甲之兵八万,除此之外还有最为骁勇善战的朵颜三卫。 宁王朱权虽然年方十五,但自幼聪明好学,深得皇帝的喜爱。以少年藩王之身在边关,却丝毫没有少年人的胆怯,反而手下将领多赞叹其,有勇有谋。 燕王要等宁王!平安心里暗中思量,莫非,他们平日多有来往? 作为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平安不但有掌握京营兵马的职责,同时也负责对地方兵马的调动。对这些拥兵的边关塞王,其实心里多是防范的心思。 如今大明开国之初,京师兵马轮番出塞征战,才能保证士卒精锐。当若是承平日久,京师兵马见不到血,而塞王兵马如见彪悍,恐非国家之福。 脑里正想着,突然感觉脚下的大地震颤。 若说刚才燕王的兵马如同惊雷,那此刻疾驰而来的骑兵,就如同乌云压阵,遮天蔽日。 烟尘之中,一杆宁王大旗高高竖立。无数穿着皮甲,面目狰狞,如同在北地狂风暴雪中走出,眼神冰冷的武士,簇拥着一位头戴金冠,身着金盔的少年亲王,策马奔腾而来。 朱棣在霎那间起身,眼神炙热的盯着迎面而来的骑兵。bookAbc.Cc 而那些骁勇的骑兵,在见到凉亭周围的情况之后,居然依旧马不停蹄。可是高速冲击之中,却突然分成两边。 如此急促的转身,骑兵的队形分毫未乱。骑士无声,战马亦是无声,天地之间只有马蹄回荡。 好俊的骑术!平安道。 好兵!朱棣吐出两个字。 分开的骑士中间,少年亲王在数位身披重甲,只露出眼睛的骑兵护卫下,扑面而来。 十七弟!朱棣大笑一声,你可来晚了! 四哥!少年宁王翻身下马,大笑着过来,我故意在你后面的!不然,你可跑不过我的马队! 第3章 没一个省油的灯 哈哈,十七弟,你又长高了!朱棣大笑走去,抱着宁王朱权的双肩,也壮了,是个爷们了!说着,用力在弟弟的肩膀上拍打几下。 宁王朱权笑道,四哥,听说您今年又打了一个胜仗?还俘虏了一个啥小王子? 年初二月,北元宗王太尉乃尔不花,丞相失烈门犯边。被朱棣率领三万精骑击退,俘虏辽阳王之子。 都是小打小闹!朱棣矜持的笑笑,算不上什么大阵仗! 那也比我强,大宁府重兵布阵,北元根本不来了!朱权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语调中的骄傲却溢于言表。 他虽然年纪小,可是在大明诸塞王之中,兵马最为雄厚,战力也对位强悍。他这么说,也未尝没有显摆的意思。 说着,宁王朱权又笑起来,回身拉着自己的战马,四哥,看看弟弟的巴尔思! 巴尔思,蒙语老虎的意思。 给一匹战马起名为老虎似乎有所不妥,但是亲眼得见朱权的坐骑,也要感叹真是马如其名。 这战马通体枣红,除了额头有一白色的星点之外,没有一丝杂毛。而且身材极为雄壮,长途跋涉之后,身上的汗水油亮。战马很高,四肢修长有力,更让人惊叹的是,战马脖子上那一圈浓密的鬃毛。 而其和其他温顺的战马不同,此马的眼中带着浓浓的傲气,看到周围的战马,眼神中满是轻蔑。书包阁 朱棣赞叹一声,好马! 都是骑马打仗的男儿,马对于他们而言不单是工具,而是袍泽伙伴,更是家人朋友。主人和战马心心相映,方能在乱军中所向睥睨。 嘴里赞叹着,朱棣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摸战马的脖颈。 谁知,宁王的坐骑却不屑的发出一声嘶鸣,骄傲的扭开了头。 呀!朱棣笑道,还挺有脾气? 天地万物之中,战马最有灵气,最通人性。 朱权在战马的脖子上拍拍,挠了几下笑道,这是弟弟手下的蒙古勇士,在草原的野马群中套出来的,足足训了一年,弟弟才能上马。平日除了弟弟,谁都碰不得! 说着,宁王又笑了起来,草原上的马虽然多,可是这样的马王却是百年难得一见。有个老牧民告诉弟弟,当年成吉思汗的坐骑就是这种马王! 朱权说话时,眼中炫耀之意毫不掩饰。 身边的朱棣,却似乎没看到一般,如同温和的兄长那样,仔细的听着,露出宠爱弟弟的微笑。 好马!朱棣笑道,跟你的战马一比,我那些马,都不算马了! 你们北平还是离草原太远!朱权想想,拉着朱棣说道,四哥,等明年开春,弟弟让手下人去草原上找找,找到了好马给您北平去!说着,再次大笑起来,四哥这样的马上战将,没有好马可不成! 所谓旁观者清,他们兄弟二人的对话,平安听得一清二楚,个人的心思也看得一清二楚。 燕王最是骄傲的人,能放下身段如此对待宁王,为的是什么?若是别的兄弟在燕王面前,这么显摆,怕是早挨了两脚。 宁王年轻气盛,看似温和实则言语之间,满是和燕王一比高下的心思。 他二人虽然是兄弟,但面目不是很相似。朱棣是脸圆外柔内刚,朱权则是长脸,锋芒毕露。 若说他们二人谁和朱元璋更像一些,朱权更胜几分。 马好,兵也好!朱棣站在马前,看着不远处骑在马上,不动如山的武士们,由衷赞叹,好兵,好儿郎! 朵颜三卫!朱权傲然道,以一当十! 他俩正说话之间,朱高煦看到朱权的战马,眼睛又亮了起来。 手里刚才还爱不释手的短刀,直接扔到了朱高燧的怀里,朝着战马走去。后者接住短刀,看看左右,随后藏在了一个侍卫的怀里。 十七叔!朱高煦亲热的喊道。 这是你家老二?朱权对朱棣笑道,上次见才这么大,现在都是大人了! 其实朱权和朱棣长子年纪相仿,但是辈分大,说话有些故意的老气横秋。 十七叔!朱高煦指着战马说道,能不能给侄儿,骑骑您的战马! 朱权笑道,这可不行,我的巴尔思谁都碰不得,他不会让你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朱高煦不管不顾,直接走到战马身边。 巴尔思大耳朵动动,眼神轻蔑的看着还没它高的朱高煦。面对对方伸出来拉他缰绳的手,眼色忽然变得凌厉,四肢后退几步,让朱高煦抓了一个空。 你让不让我骑?朱高煦抓了一空,顿时大怒。 战马又是不屑的看他一眼,鼻孔中发出哼的一声。 你不让我骑,我杀了你!朱高煦怒道。 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脖颈。朱棣直接把他提溜起来,随手扔在一边,滚! 朱高煦摔了下,直接翻身起来,不甘的看看战马。终究没敢说什么,转身走到朱高燧身边。 我刀呢?朱高煦想起了什么,对弟弟说道,把刀给我! 朱高燧一摊手,什么刀? 你少装糊涂!朱高煦斜眼道,信不信我揍你! 你揍我?朱高燧眼珠转转,你..........你要是揍我,以后我和大哥玩,不理你! 我连他一块揍!朱高煦怒道。 且不说他俩小兄弟如何闹,平安走到宁王朱权身前见礼。随后燕王几人寒暄一阵,各自上马带着卫士朝京城而去。 行进之中,朱棣和朱权纵马一处,两人说说笑笑,仿佛感情极好。 没一个省油的灯! 骑马跟在后面的平安心里如是想道。 忽然,他脑中忽然浮现起朱允熥的身影,心中再起波澜。 恐怕现在,吴王还镇不住他这些叔叔!想着,心里又是一声叹息,若是沐英大哥在,还能搭把手。可是太子走了,大哥也走了,吴王的路,难呀! ~~~ 此时,江西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数百骑兵策马狂奔,马蹄声如疾风骤雨。 这正是在抚州赈灾走上正轨之后,急着回京的朱允熥一行。 来时他没惊动任何人,走时他也没讲排场。可是抚州的百姓不知从哪知道,今日他要回京的消息。 出城的时候,数万百姓跪在路边,举着万民伞。 这是百姓,对于一个上位者,最高礼节的好评。 而在驿站告别抚州官员之后,朱允熥的手里,又多了一个装着咸鸭蛋的竹篮。 战马疾驰,心思不定。 两侧是大明如画江山的倒影,朱允熥心里却在想着千里之外的京城。 老爷子大寿,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燕王朱棣!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战马上的朱允熥自信的大笑,且去会会我这名留千古的四叔! ~~~ 三更奉上,好评点赞,摸摸大。 第4章 家宴 外面,又是一场秋雨。 深秋的雨带着冬日的寒,倾泻在人间,把御花园中那些姹紫嫣红,打成了美丽纷飞的碎片。 永华殿内,是一场家宴。 皇帝的家宴即是国宴,但此刻殿中却不是那种是适用于君臣的,隔开的方桌,更不是分餐制。 一张张大圆桌摆开,上面是盘子里装得高高的大鱼大肉。桌子上,也没分什么男女。 大明的各个藩王带着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生母坐在一桌子上。女人的脸上都是笑,年轻藩王的脸上带着对母亲的关切,孩子们围着桌子吵闹。 此刻,这殿中的氛围,就像是寻常农家摆流水席一样。 虽说对于皇帝之家,如此的做法礼节上不合适。但是此刻,却更有一番骨肉团圆的味道。 唯独有些不同的是,老皇帝自己一人坐在一张桌上,笑看殿内的欢声笑语。所有藩王都到了,今日是老皇帝寿辰之前的家宴。除了这些藩王之外,朝中许多中枢大臣,文武也要参加。 甚至刚刚班师回朝的凉国公蓝玉等人,都有位列一席。只是,刚立下赫赫战功的蓝大将军,面色不是那么好,笑起来有几分不自然。 臣子们讲究的是君臣大义,而皇帝的儿子们则可以表达真我。殿中的酒席热闹起来,一开始是各个桌子上安分的吃喝说话,渐渐的又相互交好,少年时候一起长大的藩王,开始交头接耳,而后大家干脆喝乱了桌子。 少年宁王喝酒上脸,端着酒杯在各桌乱串敬酒。与他们的热闹相比,年长的秦王晋王燕王等人坐一桌子上,彼此之间却没什么话。 似乎是被宁王肆意洒脱的情绪感染,燕王拿着酒杯,开始屡屡对两位兄长敬酒。然而,他那两位兄长,对他的态度神色之间颇为冷淡。 看着没,两位王爷似乎不怎么待见燕王!大殿另一侧,一桌酒席上,定远侯王弼小声对蓝玉说道。 武人们分了几桌,这一桌上都是跟随蓝玉出征或者本来就是和蓝玉亲近的将军。没有外人,说话随意了许多。 哼!蓝玉冷笑一声,两面三刀的人,能招人待见才怪了! 无怪蓝玉如此说,早先他出塞北征的时候和燕王打过交道,那时太子还未故去。燕王在北平封地,起居八座如同皇帝,视手下的军队如同他燕王的私军。 在北平这些年,燕王的封地被他经营得铁桶一样,水泼不进。在封地嚣张跋扈,但是一到京城就装成好儿子,好弟弟。 当初蓝玉曾和太子说过,燕王有不臣之心。但是太子仁厚,居然没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蓝玉端起酒杯,其实当初太子未必是仁厚,而是可以让燕王在封地蹦跶,等他蹦出事来再收拾他。只是老天无眼,太子英年早逝。 三爷什么时候回来?身边,景川侯曹震开口,这都出京好些日子了! 咱们这三爷一出京,可真雷厉风行,喀喀喀,抚州好几个文官的脑袋直接落地!桌上,东莞伯何荣也笑道,有几分老皇爷的气势! 我听说,你们几个前几日受了三爷的恩惠?蓝玉忽然开口道。 曹震看看左右,小声说道,不知那个御史吃多了撑的,把俺们给参了,说侵占良田纵容家奴不法。说着,又看看左右,其中也有你! 呵!蓝玉又是冷笑,满不在乎地说道,老子怕个球!督察院的御史全参老子,老子都不尿他们。 皇爷震怒,说要宰几个。曹震有些后怕的说道,那些日子江夏侯刚刚被锦衣卫毒杀,京城里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兄弟们慌的都不行了,以为这回肯定吃挂落,结果你猜怎么着? 你他娘的说书呢?蓝玉怒道,赶紧说! 三爷通过李景隆的嘴,告诉咱们,他在皇爷面前给咱们说好话,让俺们赶紧上请罪折子,把贪了占了东西交出去。说着,曹震还有些后怕的说道,你是不知道多险,皇爷要是真较真,掉脑袋未必。可是咱死人堆里打下来的爵位,还他妈能保得住? 蓝玉喝了一口酒,扭头看看藩王们那边,微微前探,既然受了三爷的恩惠,等三爷回京,咱们得帮三爷把跟脚站住了。说着,用筷子头,若隐若现的点点那边,别让人欺负了! 那是自然!众人纷纷点头。 酒过三巡,殿中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但是独坐在一处的老皇帝,笑容中却不知何时带上了些落寞。眼前一大桌子菜,老皇帝都没动上几口。 其实,是心里有些吃味儿了。千里迢迢回来的儿子们,都围着母亲说话呢,吃了这么久竟然没一个人过来给他老爷子磕头问好的。 那些成年的皇子藩王,跟榆木疙瘩的似的坐着,在兄弟们面前端着身份。那些小的藩王们,和自己的母亲孩子有说有笑。 到头来,自己这当爹的,成了没人理的了! 这就是朱元璋时常感到孤独的原因,生儿育女一大堆,在身边的也不少,可是真正和他亲近的,除了朱允熥之外,别无他人。 皇帝的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扫过,忽然在一张桌子上定格,那张桌子很是冷清,三五个人心不在焉的小口吃着。 那是东宫太子的儿子们,朱允炆和他的两个弟弟,还有妹妹。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太子死了,朱允炆虽然得了淮王的称号,可是在宫中不得宠。而安排酒席的人也怕皇帝看了心里发堵,所以把他们那一桌,放在了后面。 别的桌上都是热闹,那一桌冷清,朱元璋脸色有点不大高兴。他这人有个毛病,最是护短。 自己家的孩子,他打死都没啥。但若是外人敢给脸色,他必定要暴起。 刚想说什么,只见少年宁王端着酒杯,脸红红的走来。 直接在朱元璋面前跪下,朗声道,父皇,儿臣敬您一杯! 朱元璋看着面容和自己年轻时,有些相似的儿子,心里在笑,可是脸上依旧端着,板着,严父一般。 拿起酒杯,嘴里还在告诫,酒要少吃,事要多知,你还年轻,少喝点酒!说完,一盅干了。 父皇放心,儿臣记下了!宁王朱权笑完,也是一饮而尽。 儿臣也敬父皇一杯!燕王朱棣也跪地说道,儿臣谢父皇隆恩,许儿臣进京拜寿,以尽孝道。 朱元璋微微点头,开口道,其实按照咱的性子,不大想你们回来。你们个个都是一大家子,一路上劳民伤财。说着,老皇帝露出些笑容,要谢,你就谢谢吴王,他那个驿站改邮政的条陈,给国家创造了财源。 皇帝一开口,大殿中安静下来,都看着听着。 仅京城,苏杭,扬州,嘉兴,湖州等地第一次开卖的邮政票据,就给朝廷进账百万银钱!朱元璋继续说道,当时咱问他,大孙啊,赏你点啥呢?吴王告诉咱,皇爷爷,孙儿什么都不要! 你老的寿辰快到了,孙儿请您老开恩,让叔叔们回京和家人团聚。说到此处,朱元璋对所有藩王说道,今日你们能见到母亲,尔等生母,能有天伦之乐,都是拜吴王所赐! 贤王!晋王朱棡(gang)动容道。 秦王朱樉(shuang)也在边上,屡屡点头。 那些围坐在自己母亲身边的藩王们,若有所思。而陪着儿子的母亲们,则在儿子耳边,说着吴王的好话。 骨肉,乃是人伦。天大地大,不如家大。 可是出生在天家,是大幸也是大不幸。为娘看不到自己的骨肉,为子不能床前尽孝。 朱允熥此举,不单单是让他们给老爷子贺寿,而且是给了他们一个,能够骨肉团聚,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 朱元璋又喝了一口酒,看着殿外的大雨,大孙,你啥时候回来? 随后,老皇帝有些寂寥的放下酒杯。 可就在此时大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朴无用快步进来,启禀皇爷,吴王殿下回来了! 在哪?让他过来吃饭!这么大的雨,浇到没有? ~~~ 吴王小三爷,闪亮登场。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发。 第5章 叔叔们 他在哪儿?这么大雨浇到没有?咱不是说不让他急着赶路吗? 朱元璋一连串的发问,殿中的人都有些惊诧。bookAbc.Cc 这些外地的藩王只是听说吴王朱允熥受宠,但是没想到受宠到这个地步。老皇爷一辈子英雄好汉,对儿子从来都没个好脸,何时听他如此关切过别人? 而且关切的,还是这位皇嫡孙,有着大明最为尊贵王号的藩王。 此刻的朱元璋哪里还像个皇帝,分明是个关心自己孙子的寻常老者。 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朱元璋站起身,就要往殿外走。 忽然,老爷子脚步顿住。 一个穿着斗篷的年轻身影,在殿外露出身形。 大孙!朱元璋呼唤一声。 斗篷褪去,雨水打湿了来人的发梢。长途跋涉,他脸上带着日月的风霜和疲惫,身上的衣衫也有些脏乱不整,靴子上更满是泥泞的泥土。 皇爷爷!朱允熥双膝跪下,叩首,孙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朱元璋快步上前,把朱允熥拉起来,看着他的脸笑道,黑了,也壮实了!说着,在孙子的胳膊上捏捏,回来就好,咱一家人就差你一个了! 朱允熥的目光在殿中一扫而过,大明朝堂的文武官员见惯了皇帝对他的宠爱,已经习以为常。可是那些外的藩王,还有皇孙们,则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累不累,饿不饿!朱元璋拉着朱允熥往殿里走,关切的问道。 孙儿现在能吃下一头牛!朱允熥笑道。 来人,给吴王上碗筷!朱元璋对着伺候的宫人横眉立眼,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可是这时候,还不是朱允熥坐下吃饭的时候。 皇爷爷,孙儿还没见过诸位皇叔呢! 好,有些你看着眼生,咱带你见见!朱元璋笑起来,这要是在寻常人家,叔侄不认识,那得多让人笑话! 说着,他们祖孙走到紧挨着御阶的第一桌,上面几个中年人赶紧站起来。 这是你二叔,三叔! 朱允熥赶紧道,侄儿见过二叔,三叔! 这两人和朱允熥的父亲朱标乃是一母同胞,面容有几分相像。而且这兄弟三人的感情极好。 朱标去世之前,最后一个袒护人的就是二弟秦王朱樉。后者就藩西安,虽然也是边塞重镇的藩王,也是兵法谋略无一不优的人才。但是此人私下德行有亏,残暴且荒淫。 朱元璋最讨厌子孙荒淫奢侈无度,偏偏朱樉占全了,多亏朱标多次从中斡旋,屡次帮他说好话。 而且据朱允熥一直对这个二叔很有兴趣,因为他的王妃是蒙元贵胄王保保的妹妹,小名观音奴。 而另一位晋王朱棡,和朱标一个老师,从小一起读书,感情最是亲厚。然而他这人有残暴的毛病,动辄杀人不说,还要把人车裂而死。 朱元璋大怒之下,曾想剥去他的王位,还是太子朱标从中说和,让他转危为安。 朱棡也确实对得起太子的厚爱,原本时空里朱元璋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之后。朱棡知道燕王心怀不轨,不断的搜罗他不法的证据,连连向武皇帝上书。 这俩人虽然私德有亏,但对朱标的子嗣却是爱屋及乌。可惜他们也都不是长寿之人,在洪武末年相继病故。 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时,你还躲在你父亲后面!朱樉笑道,和你父亲,还真像! 要弟说,还是像嫂子多点!晋王朱棡笑道,你看那眼睛,和常家人一样。 滚一边去!老爷子不爱听了,怒道,咱家的嫡孙,咋能长像他常家?说着,又骂道,常遇春那厮一黑面鬼,咱大孙多俊! 被老爷子训斥一番,朱棡不敢还嘴。但是看着朱允熥的眼神之中,多有亲近。 不会说话就闭嘴!老爷子继续骂了一声,继而指着另一个魁梧的中年说道,大孙,这是你四叔。 来了,朱允熥心中一振。 眼前这个好似卧虎一般的中年人,就是名垂千古的永乐大帝,现在的燕王朱棣。 侄儿,拜见四叔!朱允熥的声音中气十足,满是少年人蓬勃的朝气。 朱允熥在打量朱棣,朱棣何尝不是在观察着他。 这个侄儿他是不陌生的,以前见了他根本都是躲在后面,自己还和太子说过,怎么这孩子这么胆小。但是转眼几年,少年长成出类拔萃,已经露出峥嵘。 但是这种峥嵘,让朱棣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是塞外的边王,诸皇子之中最为骁勇善战的马上战将,一生征战无数。 朱允熥对着二叔三叔都带着亲近,而对自己这里,却是隐隐有些较量的意味。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朱棣心里暗骂一句,脸上笑道,早几年见你,话都说不利索,现在倒是如此豪气大方!说着,对朱元璋说道,父皇,您教孙有方! 本来听了前半句,老爷子心中怒气生也能够,什么叫话都说不利索。可是听到后半句,马上转怒为喜。 自己的大孙出息了,自然是自己这个做祖父的功劳。 可是还没等他说话,朱允熥又笑道,四叔说的是,侄儿日日陪在皇爷爷身边,听他老人家的教导和教诲,若是再不出息,岂不辜负了他老人家! 朱棣含笑点头,我家老大老二也都进京了,回头你们兄弟几个,多亲近亲近! 一个胖子,两个坏小子? 瞬间,朱允熥脑中浮出三个形象,这三人在历史上也是鼎鼎大名,尤其是老二。啧啧,让他侄子给当馒头蒸了。 来,这是你五叔!朱元璋又指着另外一人。 这面容儒雅的中年人是朱元璋的五子,周王朱橚。他完全不像其他几个兄弟那样,一看就是舞刀弄棒的好手,而更像是一个知书达理的文士。 此人在历史上也颇有贤名,编纂图书,尤其是医学方面贡献良多。 但朱允熥知道,此人和燕王乃是铁杆中的铁杆,他俩都号称是慈高马皇后所出,其实他们都是硕妃所出的同母兄弟。 永乐登基之后,对他最是容忍厚待,甚至有人举报他谋反,朱棣都不追究。而且他生了十五个儿子,不管嫡庶一律封王。 见过五叔!朱允熥再次下拜。 自家人无需多礼!朱橚笑道。 随后,朱允熥跟着朱元璋在大殿里转了一圈,本来长途跋涉之下,双腿发软,现在更是有些打晃。这里面只要是个男人拎出来,就是他的叔叔辈。 爷爷,您也太能生了!走到后面一桌的时候,朱允熥小声说道。 朱元璋一愣,咋了? 都是孙儿的叔叔!朱允熥哭丧着脸,今天一天磕的头,比以前十年都多! 哈哈!朱元璋大笑起来,拍拍他的后背,这是家宴,行的是家礼。说着,悄声道,等以后,他们要对你行国礼! 国礼,正是君臣大礼。 就此时,走到了小王爷他们那桌边,朱元璋年纪最小的儿子,刚掉了门牙的朱楠,奶声奶气的喊道,熥哥儿,你最近都不带我玩! 别人都对着皇帝下跪,他却站着,他母亲赶紧把他拉下来,可是朱楠还是不一样不饶的喊道,熥哥儿,叫叔! 老爷子在边上大笑。 朱允熥有些窘迫,还是拜倒,侄儿见过,二十六叔! ~~~ 临时有点事,我看晚上能不能给大家补上。 不好意思,不是神偷失言,我的猫拉稀了,我带她去看看。 第6章 小淘气 见了一圈的叔叔,认了一圈的人。 朱允熥心中冒出和前几日平安一样的想法,这些叔叔都不是省油的灯。 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在朱元璋面前这些叔叔们,都是一副好儿子的样子,可是私下里什么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些人在封地里,可都是无法无天主儿。书包阁 不过这些人中,真正让朱允熥忌惮的,也只有朱棣一人。不单是因为他知道,这位以后会是他大敌。而且因为朱棣,文韬武略出众性格坚毅之外,城府也是极深。 身为皇子中战功最卓著的藩王,但是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表功吹嘘,甚至有些存在感不足。每当年轻的弟弟们,比如宁王,湘王等人高谈阔论出风头的时候,他也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反而是一脸如同兄长溺爱弟弟一般的笑容,还屡屡鼓掌叫好。对弟弟们的眼光,也是鼓励包容居多。 身体是少年人,灵魂是成年人。 在底层摸爬滚打好几年的朱允熥明白,这样的人往往最是可怕。 见过了藩王,又见了下臣子们。 蓝玉等出征归来的大将,见到朱允熥都是郑重的下拜。 这让外地的藩王们,又是有几分诧异。别看他们是皇子藩王,可是这些朝中的武将对他们也不过是面子事。但是现在以蓝玉为首的这些侯爷,伯爵,则是真心实意的恭敬。 和所有人都见过之后,大殿中在朱元璋的身边,单独摆了一桌。这时藩王们都在,若是他们不在,爷俩就一个桌子吃了,没那么多讲究。 大孙,饿了吧!快吃!朱元璋心情大好,今儿是御膳房做的菜,不是徐兴祖那粗汉,你尝尝味道! 谢过皇爷爷!朱允熥刚拿起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咋了?朱元璋问道。 自从朱允熥回来,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朱允熥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倒朱元璋面前。 皇爷爷,今日是家宴,酒席的排位是长幼有序!朱允熥诚恳地说道,孙儿的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东宫一系,还有孙儿的二哥,和弟弟妹妹们。 说着,朱允熥看看大殿的角落,若论长幼,东宫一脉是诸王之长。东宫的饭桌,怎么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即便父亲故去了,但是故太子一家的饭桌,也应该在诸王之前。 本来朱允熥没回来的时候,朱元璋就要发落此事,现在听朱允熥如此说,心中更加恼怒。 不开眼的奴婢!朱元璋暗骂一声。 来人,把淮王他们的桌子,搬到咱的跟前来!随后,朱元璋看着朱允熥,大孙,你很好! 朱允炆算不得朱允熥的敌人了,甚至可以说,可是他和朱允熥还是有一分亲情的。 满殿都是手足藩王,许多人都是同母所生。唯独东宫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悄无声息的坐在角落,像是刻意被人遗忘了。 他此举,正好做到了朱元璋的心里。 什么是家庭?家和万事兴才是家庭?手足情深才家庭?无论家中人有什么私心,但是绝不能看到彼此受委屈。 这就是朱元璋最质朴的家庭观。 稍后,朱允炆他们的桌子被搬到了前面,紧挨着朱元璋,位列秦晋等藩的桌前。 太子虽然故去了,但是东宫依旧有着皇帝的嫡孙,太子所生的孩子,在座次上,也应该位于藩王之前。 三弟!朱允炆挨着朱允熥坐下,语音依稀有些哽咽。 二哥,现在你我是代表东宫,代表已故父亲。朱允熥正色道,坚强些。 这些日子朱允炆看似不惊不喜,实则内心之中备受煎熬,甚至每晚都睡不着觉。帝位没指望,母亲去了,宫中他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今日皇帝设下家宴,他这个太子的庶长子,只能带着几个弟妹,坐在角落里。 他心中感伤,不是为了皇位和权力。那日被朱允熥连打带骂,已经惊醒了。尽管他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是个虚伪且懦弱的人,可是他不傻。 他的感伤,是因为父亲刚走,他们东宫的人,连台面都上不了,没人睁眼看他们一下。 而此刻朱允熥的举动无异于告诉藩王们,东宫可不是只有他孤零零一人而已。 有他朱允熥在,别人也别想小看了朱标的其他儿子。 其实朱允熥和朱元璋是一样的人,我身边的人我怎么动都行,但是你们动,你们不尊重,你们轻视他,就是打我的脸。 酒宴是哪个奴婢安排的?朱元璋小声问道。 朴不成躬身说道,是上膳监的人安排的。 你去处理了! 奴婢遵旨! 说完这些,朱元璋又换成笑脸,大孙,快吃,等会凉了! 朱允熥也不客气,其他藩王再怎么折腾,吃饭有个样子。可是朱允熥直接把菜汤泡在饭里,端起碗就往嘴里划拉。 哈哈,看看!朱元璋朗声笑道,吃饭这架势,就是咱朱家的种儿! 皇帝高兴,其他人自然奉承,殿中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三哥,吃肉!最小的妹妹秀儿夹了一筷肉给朱允熥,顺势坐进了他的怀里。 朱允熥也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些甜品果脯给她。小丫头眼睛亮亮的,甜甜的吃着,双手缠绕在朱允熥的手臂上。 长兄如父!晋王朱棡在边上赞叹一声,熥儿的仁爱之心,和大哥以前一样! 秦王朱樉也开口道,和他一比,我家那几个小崽子都该扔了! 燕王朱棣也出声,看着朱元璋,毕竟是父皇教导出来的皇孙,识大体,重情义! 朱元璋又是满脸笑意,对三人说道,你们哥仨多喝几杯! 二哥,三哥!燕王朱棣举杯,弟弟敬你们一杯! 喝完之后,又转头对大口吃饭的朱允熥说道,熥儿先吃,吃饱了和四叔好好喝几盅! 四叔放心,等侄儿吃饱了,一定好好会会您!朱允熥话中有话,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他还是个少年,少年人是打不过年富力强的中年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让自己迅速变得强壮。 还有六年,这六年就是朱允熥成长的时候。 不知何时,皇二十六子朱楠趁人不备,也跑到了朱允熥这一桌上。 对于年幼的幼子幼女,朱元璋虽然也板着脸,但是从心里溺爱,挥手赶走上前的宫人。看着小儿子,跟大孙子,坐在一起狼吞虎咽,满眼是笑。 你要吃鱼吗? 桌子上有一份酸甜可口的松鼠桂鱼,朱允熥对朱楠问道。 我自己夹!朱楠踩着凳子,费力的伸手。 小心摔了! 朱允熥刚说完,朱楠脚下一空,直接摔向一边。 但就在此刻,一只大手稳稳的把他抱住。 二十六弟,小心些!朱棣手疾眼快接住了幼弟,随手在对方鼻子上捏了一把,笑道。 呵呵!朱楠傻笑起来,憨态可掬。 这孩子好像有点傻?朱棣心里暗道一声,却突然感觉脚上有些发热。 低头一看,朱楠开裆裤的雀儿上,一股黄水正呲在朱棣的裤脚上。 朱棣这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但就是没孩子尿过。 你?朱棣大怒。 呵呵!朱楠依旧是笑,四哥,我憋不住了! 哈哈哈!龙椅上,朱元璋拍着扶手放声大笑,显然开心至极。 朱棣看到父皇如此,又在弟弟脸颊上掐了一把,小淘气! ~~ 还是三更奉上,,不能总是让读者失望的。 爱你们,摸摸大 第8章 威胁 家族的威胁? 看来老爷子是心里门清,只是平时不说罢了。 对皇权最大的威胁,往往来自内部。 而那些手握重兵的边疆塞王,正是未来朱允熥的威胁。 谁让他太年轻,长在深宫之中,而那些藩王驰骋疆场,杀伐果断。 明初的分封和后来有本质的不同,分为塞王和内王。 塞王的首要任务是防止北方胡人的入侵,凭借边关的险要地形,建立军事重镇。诸塞王沿长城线离国,其中又分为外线和内线。 外线东渡榆关,跨越辽东。南边接壤高丽,北边联开原,可以控制和真震慑辽东的女真蒙古等各部族。 以广宁(今天辽宁一带)为中心,经渔阳(河北蓟县),卢龙,出喜峰口。又以大宁(赤峰)开始,连接北平,出居庸关,蔽雁门。 这些都是自古一来,中原和北方政权反复争夺的兵家要地。一线的塞外,燕王,宁王,代王,谷王等。 逾黄河之西,北保宁夏,倚贺兰山,向西扼制河西走廊。嘉峪关,护卫西域。东从开原,西到瓜沙,直接联到二线塞王,秦晋之地。 老爷子的想法很朴实,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守卫边塞还是自家人靠得住。这些战略要地的藩王们,不但能防止北方南下,还能作为大明出征的前哨站。 塞王之后是内王,内王是开封,武昌,长沙,成都等这样的天下大镇,目的是对内的军事管理。 当初分封之时,北元依旧是大明最强大的敌人,而现在大元和大明攻守易处之后。老爷子也看出,他封的这些藩王们,其实也是潜在的威胁。 所以老爷子连年下诏,无论是塞王还是内王,都只有军权,没有对地方的治权。他们只有军队,而财富和人口依旧在朝廷的掌握之中。 可还是那句话,朱允熥太年轻了,他今年只有十五岁。即便是朱元璋再活十年,也不过是二十五。 生长在深宫中的少年帝王,能镇住那些在血火中厮杀出来的塞王们吗? 朱元璋一生金戈铁马,这样的问题他怎会预料不到。 若是太子还在,这些事他根本不用操心。但是现在太子死了,选定的这个继承人还年轻了。 而今天,在大殿的宴会上,成年的皇子装谦卑稳重,少年的藩王刻意炫耀边疆的武功。朱元璋一切都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第10章 比试 这时,朱允熥和几位年长藩王身边的人,多了起来。 他们坐在这里喝茶说话,其他年轻的藩王也带着侍卫过来,一片欢声笑语。 就连各家的晚辈也都过来,端坐在父兄身边,一个个小大人一样。 其中三个兄弟格外引人注目,燕王朱棣家的三个儿子。 老大朱高炽是个胖子,往那里一坐跟弥勒佛似的,肚子上的肉一股一股,脸蛋上的肉一颤一颤,小眼睛咔吧咔吧的,一看就是个肚子里有主意的。 老二老三则是多动症一样坐不住,看着演武场里纵马飞驰的宁王朱权,眼中放光,恨不得现在就去较量一下。 见朱允熥目光过来,朱高炽小眼睛转转,一脸和气的微笑起来。 朱允熥回报微笑,这个胖子在历史上是个贤明的君主,不过就是短命了一些。 当下,挥挥手,有侍卫送上点心糕点。 朱允熥推过去几碟,笑道,尝尝京城的味道,比你们北平如何? 朱高炽的目光顿时被精美的点心吸引,胖脸上有些纠结,狠心道,多谢吴王,我还是不吃了,不饿! 这憨憨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朱允熥笑道,怎么,怕胖? 此话,让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龙子龙孙都是精壮男子,忽然有这个一个胖子,还真是有些不协调。 顿时,朱高炽的脸色有些窘迫。 而他的弟弟朱高煦却没心没肺,拍着大哥的肚子说道,我家老大,从小就这么胖!我娘都不敢给他多吃!说着,还给了老三一肘子,是吧,三弟! 这也是个性格不稳,情商不高的。哪有当着外人面,说自家大哥的? 朱棣顿时脸色有些发黑,想动手发作,却碍于周边有外人。 朱高炽此时却没事人一样笑笑,也不是怕胖,是怕吃多了肚子胀!要是在北平,还能坐着马车出去打猎活动,京城往哪打去! 说着,他看看朱允熥,吴王,你我是同一年生人,你几月? 臭小子,你原来是个蔫坏! 朱允熥心里哭笑不得,想不到居然被一个胖子给算计了一把。 因为他和朱高炽是同辈,他俩同年生,今年虚岁都是十五,但是朱允熥的生日比朱高炽要晚几个月。 不过,朱允熥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说道,我比你小,十一月生人! 果然,朱高炽露出得逞的微笑,我是八月,吴王要叫我堂兄!书包阁 辈分上虽然如此,但朱允熥是大明亲王,而朱高炽虽说是兄长,可却是一个什么头衔都没有的皇孙。 众人都在笑着,等着朱允熥如何回应。 朱允熥的情商可不低,直接站起来一礼,堂兄! 朱高炽吓了一跳,他是无爵的皇孙,哪里敢受。赶紧慌忙让开,然后肃然回礼。 众人也都有些意外,随即心里对朱允熥的评价又高上几分。 皇嫡孙吴王,为人谦和,不摆谱不摆架子,心怀坦荡。 这时,宁王朱权策马而来,头上满是剧烈运动过后的汗水。见众人都在说话,没人再注意他的英姿,心里有些不得劲。 四哥!朱权在战马上说道,咱俩比一比! 朱棣笑着道,你刚耍了那么久都累了,我现在和你比不是占你便宜! 四哥说哪里话!弟才刚出汗,那里就累了!朱权笑道,好久没见四哥射艺了,让弟弟开开眼界! 我那哪是什么射艺!朱棣依旧是笑,我那是杀人的功夫! 的确,宁王朱权的骑射看着好看,却只是快马轻箭,有些花架子的意味。而朱棣战马上,挂着的却是半人高的重弓,箭袋里各种形状不一的箭头,应有尽有。 朱允熥虽然不善于骑射,但是在深宫之中耳目渲染也多有了解。后世电视剧中的弓箭都是骗人的,战场上的精锐士兵都身披铁甲,哪能一箭就死。 而且为了适应不同的战场情况,对付不同的敌人,还有风速距离等等,箭头的形状都是不一样的。 细长三角尖头的破甲锥,专破重甲。月牙儿型的凿子头,能加伤害面积,近距离用重弓射出,一箭就能让战马躺下。 除此之外还有造成贯穿伤,杀伤性很大的三菱箭。射进人身体之后,拔不出来的倒刺箭。 朱棣箭袋中,箭杆最粗的箭头,直径似乎有铜钱那么大。 北平是故元大都,蒙古人对其念念不忘。后世人似乎以为蒙古人穿着皮袍拿着粗制滥造的弓箭就上战场,实在荒谬。 草原民族对于工匠更加重视,当年蒙古铁骑三次西征,一直打到了多瑙河河畔。 在欧洲,俄罗斯,乌克兰,波兰,匈牙利等国组织重装铁骑,德意志派出最精锐矿工重甲步兵,条顿骑士团等等,可依旧无法阻挡全军覆没。 另一路,则是踏平了伊朗阿富汗等国,一直打到了埃及。伊拉克末代哈里发穆斯塔新,被蒙古人用毯子包裹起来,用战马活活踩死。 这样的战果,是靠着皮袍和简单的弓箭能打出来的吗? 早在灭金之时,蒙古人俘虏了大量了工匠和中原的高科技,把投石机火炮等武器用在了西征的路上。同时大军所过之处,胆敢抵抗的城池中,除了工匠全部处死。 上百年的征战中,蒙古人虽然还是部族的形式,但是作战用的武器和当初,已经是天壤之别。 而朱棣在北平,时刻面对的就是北元最后的精锐,人马具装的重甲铁骑,还有辽东深山老林中,手持一人高重弓的辽东女真。 快马轻箭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的东西,把敌人射得和刺猬一样有啥用? 弓箭,必须一箭致命,才是王道。 宁王朱权被朱棣不咸不淡的噎了一句,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他毕竟也是边关的塞王,心中也有些城府,开口笑道,既然四哥不想和弟弟比试,那这样!说着,跳下战马,弟弟麾下有能战善战的勇士,哥哥手下也有北地豪杰,不如咱们让手下比试一番。 说到此处,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用这个做彩头? 我手下也都是杀人的武夫,杀人他们会,比试嘛........朱棣有心婉言拒绝。 可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这场好戏朱允熥怎能错过。 四叔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手下的儿郎是大明最为精锐的勇士!朱允熥也笑着摘下玉佩,侄儿凑个热闹,这玉佩是皇爷爷赏的,今日当作彩头。 说着,朱允熥对周围的藩王们笑道,且让大家看看,到底是燕藩的勇士厉害,还是宁藩的士卒厉害! 上眼药,挑拨离间的机会不是随时都有。遇到了就不能错过,朱棣不想比,朱允熥起哄架秧子让他下不来台,必须比。 宁藩,燕藩,不管谁输了,都下不来台。 这时,秦王晋王也凑热闹,有人拿出自己的宝刀,有人摘下射箭的扳指,跟着朱允熥起哄。 朱棣无奈,笑道,好!就依十七弟!说着,眼中精光四射。他虽有心交好宁王,但对方的少年意气,也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阿斯兰!朱权对侍卫们喊道,出来!(狮子的意思) 话音落下,一个五短身材微微有些罗圈腿的胡人战士,走到宁王身侧。 好兵!朱棣赞叹一声,回头道,去,喊张辅过来! 第11章 你敢吗? 上一章最后一个字错了,不是张玉是张辅,已经改正。 ~~~~ 藩王们坐在这里说话,远处燕藩的侍卫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朱棣话音落下,侍卫之中一个身材魁梧,体型高大手臂修长的英武青年,从侍卫中走出,大步而来。 殿下! 这年轻人眉宇之间满是英气,说话铿锵有力。 文弼,陪宁王的勇士玩玩!朱棣对这叫张辅的年轻人,话语随和,胜负别放在心上!说着,又对众藩王笑道,说起来,他还算得上是我的内弟!(小舅子!) 且说两位武士,各自去了自己坐骑那边,整理兵器。 朱允熥则是双眼发亮,满是爱才之意。 张辅千古名将,朱棣心腹大将张玉长子,张玉于靖难战死,追封河间王。 老子英雄儿好汉,张辅不但在靖难中大放异彩,而且后来征伐安南(越南),俘获篡位的安南胡朝伪王父子,使得安南一度成为大明疆土。 并且在朱棣第三,第四,第五次北伐之战中,都担任先锋大将。 张家在永乐,仁宗,宣宗三朝,都是大明第一武将勋贵世家。只可惜,后来大明另一位战神,有祖宗的心没祖宗的能耐,北征瓦剌。七十五岁高龄的张辅,于阵前战死。 看着那远去的有力身影,朱允熥心里满是羡慕。羡慕朱棣,手下如张家父子这样的大将何其多也!除了张氏父子,还有丘福,朱能,王真等等。 忽然,朱允熥心生一计。 过几日老爷子就要宣布自己为皇太孙,届时以储君之名,调朱棣手下的大将入京,岂不是斩断他的臂膀? 还有那个著名的黑衣宰相姚广孝,应天府大佛古寺还缺一个主持,也一块调来。 即便你朱棣是一头猛虎,可我先拔了你的牙齿,看你以后怎么咬人? 这时,宁藩的勇士和燕藩的大将已经准备完毕。 朱允熥站起身笑道,大明勇士在场中比试,我等藩王坐在这里不妥。诸位王叔,咱们上前去,一睹大明男儿的风采! 说完,朱允熥带头,直接走到校场边上。 两人比试,乃是文比,不以性命相搏。校场上的空地,是专门用来练习骑射的,战马奔跑的通道两边都是竖立的箭靶子。 阿斯兰朵颜三卫的勇士,胯下一匹白马。 张辅,燕藩麾下的战将,一骑雄壮的黄骠马。 二人利索的翻身上马,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战意,顿时前蹄刨地,鼻孔中喷出热气。 你先来!阿斯兰瞪着眼,对张辅说道。 张辅傲然一笑,没回答他,却对那些布置箭靶子的侍卫喊道,好男儿,谁他娘的射固定靶? 对,换活动靶! 张辅话音一落,朱棣的儿子们跟着大声起哄,仿佛胜券在握。 换靶子!宁王朱权脸色发臭,大吼一声。 只见他侍卫之中,数十个汉子翻身下马,走到那些靶子边,直接踹倒,然后摘下头上的铁盔,用长刀挑着,举过头顶。 这是何等的豪情和自信? 刀剑无眼,疾驰的战马上放箭,稍有差池就射到了人身上,更别说现在的箭靶子,只是脑袋大小的头盔。 十七叔威武!朵颜三卫,名不虚传!朱允熥半真半假的赞叹。 宁王朱权傲然一笑,满是得意。 这时,校场之上,忽然风起云涌。 风吹战旗剌剌作响,天地间一片肃杀。 阿斯兰率先开始,策马奔腾,白色的战马如同一道闪电,战马的鬃毛迎风飞扬。 校场的地面并不是平整的,而是仿照战场的样子,坑坑洼洼。马上的骑士在战马上,随着战马的节奏,如同跳舞一样高低起伏。 上身笔直,微微前倾,双手没有拉住缰绳,左手是弓,右手是箭,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马蹄踩入泥土,带起片片。 阿斯兰附身马背,手中的角弓已经上弦。他的弓,是标准的草原民族弓箭。为了方便在战马上使用,并不高大。 但是这种弓,在近距离作战中的威力极大。当年蒙古铁骑横扫四方,马上的骑射无论是冲锋还是撤退,都能在战马上利用角弓射击敌人。敌人往往,刚要追到他们,就被他们一箭射死。 白色的战马呼啸而出,一往无前。 忽然,距离那些箭靶头盔还有数十步的时候,阿斯兰瞬间举起了如同满月的弓箭。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目眩神迷。 铛,铛,铛! 战马上,阿斯兰微微前倾,弓弦贴在脸上,几个呼吸之间,居然连出三箭。 众人根本没看到箭枝飞行的轨迹,只听得三声脆响,三个头盔应声落地。 紧接着,战马高速奔腾之时,沿途的头盔箭靶子被阿斯兰一一射落。可是,似乎是在战马跑得太快了,居然超过了最后一箭靶。 但是就在此刻,战马上阿斯兰于马上扭身。 会挽雕弓如满月,阿斯兰踩着马镫站了起来,一个回头望月。 铛!最后一个头盔落地。 好!众藩王目眩神迷,连声叫好。 好兵,好勇士!朱棣动容,摸着身上佩刀,一会孤,要格外赏赐这个勇士! 阿斯兰射完,纵马返回。路过张辅的时候,傲然看了对方一眼。后者这时脸上表情凝重,往手心吐了口唾沫。 随后,张辅大喝一声,驾! 黄骠马如同利箭,一下窜了出去,马不停蹄像是在地上贴着地面飞行。 张辅手中的弓,是一人高的重弓。这种弓射程远,威力大,三十步内,人马皆死。 乃是在战阵上,精锐汉家勇士,最爱用的弓箭。而且对于弓箭手的要求严格,无论骑兵还是步兵,非精锐不能用之。 只是这弓箭太过高大,在战马上使用不便。 只见校场之上,战马狂奔之中,张辅忽然在马背上直立上身。双臂的肌肉突起,重弓拉成了满月。 可是现在,他距离箭靶铁盔还有些远。 去! 突然,张辅又是一声大喝。 带着强烈的破空声,粗大的箭枝射向天空,箭头带着猛烈的旋转,犹如流星划出的抛物线一般。 抛射?朱允熥心中疑惑。 就在此时,马上的张辅一箭快似一箭,第一箭还在空中,第二箭紧随其后。 当当当! 同样三声巨响,抛射的弓箭如巡航导弹一样,准确的扎在了铁盔之上。 并且因为巨大的下坠冲击力,居然有一支箭簇直接插入了铁盔之中。 众藩王目瞪口呆,连呼神技。 转眼,只剩下最后一个靶子。 张辅依旧站在马镫上,手中弓箭完全拉开。 破! 砰地一声,那在刀尖上的铁盔,居然四分五裂。 然而,此时还未结束,射完了所有头盔的张辅,在狂奔的战马上,竟然单手摘下头盔,奋力抛向天空。 接着又是弓如流星,弦似满月。 砰地又一下,铁盔在空中,被重箭直接射得四分五裂。 北平张辅在此!张辅在战马上大声呼唤,谁还敢比! 张辅,我必收于麾下! 如此英雄豪气,朱允熥也不禁被感染,心里暗道。 胜负已分,阿斯兰固然神箭无双,但是张辅却是更技高一筹。 准头上不弱于对方,力道上却比对方强,而且用的是更不好操作的重弓,最后还有一个神来之笔。 殿下,不负众望!张辅拜于朱棣身前,燕王一脸傲然,环顾四方,仿佛在说,你们谁的帐下,有这等勇士。 而此刻,宁王朱权则是挥舞马鞭,劈头盖脸的抽打落败的阿斯兰。 败兴的玩意?丢人现眼! 阿斯兰躲也不躲,喊也不喊,任凭抽打,脸上手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养你都不如养一条........ 宁王朱权还要再打,却忽然被人拉住手臂,回头一看,愣住了。 朱允熥拉着宁王的手,十七叔,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阿斯兰虽败犹荣!说着,松开宁王,亲手把阿斯兰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其实你输,只是做的不够好! 说着,朱允熥脱下身上的貂皮大氅,披在了阿斯兰的身上,又开口道,孤不善骑射,没什么宝刀宝马赏你,这件衣服是御赐,辽东苦寒之地进贡的紫貂,配得上草原最勇猛的战士! 殿下!阿斯兰生硬的汉语,有些哽咽。 吴王起了爱才之心?宁王朱权冷笑,可惜你手下没有像样的人才,不然可以用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做彩头,咱们比一比!说着,又道,不但手下没人,吴王这小身板,骑射也不大行吧? 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又被朱允熥弄的下不来台,语言开始带刺了。 朱允熥回头笑道,骑射我是不行,不过皇爷爷教我的都是万人敌之法,用不着骑射。说着,又笑笑,平日深宫中最多练练拳脚。 拳脚!宁王朱权不屑,我看你拳脚也是一般! 十七叔要比比吗?朱允熥笑道,来,咱们叔侄二人比比,赢了,阿斯兰归我! 你?宁王朱权刚才说完,有些后悔,但现在骑虎难下。 只见朱允熥一摊手,十七叔不敢? ~~ 三更,谢谢大家。。。。有人问我要地址,干啥呀??你们想干啥??哼! ~~ 第12章 揍他 对于宁王朱权,朱允熥就是想揍他。 一来是这少年塞王这几天没少在他眼前臭得瑟,二来是朱允熥也要让其他少年皇子们看看,他这个吴王不是好相与的。 少年的皇子亲王们各个骄傲,要想让他们佩服,或者说震慑住他们,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直接把他们中最尖的那根刺头拔了。 宁王朱权就是这些少年藩王中的刺头,少年得意手握重兵的边关塞王,武艺超群的皇明皇子,宁王有资格骄傲,也有资格炫耀。 但是他的性子已经被朱允熥看透了,没经历过挫折,看似刚烈实则内心犹豫柔软。朱允熥更不怕他记仇,一个巴掌,以后给一个甜枣,宁王的性子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朱允熥一句,十七叔不敢吗? 顿时让宁王朱权又惊又怒,他内心犹豫的毛病此刻又犯了,他还真是不大敢。他母亲昨日亲口告诫他,要和吴王交好,老爷子将来八成要把大位给吴王。 宁王朱权再傻也不敢得罪未来的皇帝,可是他心里不服气。凭什么给朱允熥这个侄子辈的,他和自己一样大,不过是十五岁。而且吴王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兵法谋略还是马上功夫?就因为占了一个嫡字? 他正犹豫之时,朱棣在旁边笑道,十七弟下手轻些,熥儿长在深宫之中,哪里是你草原上边王的对手? 现世报来的快,朱允熥刚刚将了朱棣一军,起哄让他的人和宁王比试。现在朱棣抓住机会,就扳回一城。 朱棣这么一说,宁王朱权即便是不想比,也不成了。 当下冷笑道,既然吴王想来两手,那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拳脚比试是男儿的事,输了不许回去告状! 朱允熥哑然失笑,十七叔,你看我像告状的人吗? 宁王还真是没长大的小孩子脾气,居然怕朱允熥输了,回去找朱元璋告状。 刚才是侍卫比试,现在校场上相互较劲的是两位藩王。 众皇子亲王还有后辈等,围成一个圈子,把二人围在中间。 朱允熥身着武人常服,就是宫内侍卫常穿的贴里,最适合近身搏斗。 朱权缓缓解下身上的披风,露出身上精心打造,带着繁琐花纹的片甲。 十七弟,拿出手段来!刚二十岁的湘王朱柏大声道。 熥哥儿,揍他狗.....加油!十岁出头的沈王朱模大喊。 话音落下,深宫中和朱允熥从小一起长大的安王,郢王,唐王等纷纷扯着喉咙,发出稚嫩的加油声。 吴王且放马过来!宁王朱权捏着手上的关节笑道。 小心了,十七叔!朱允熥笑完,突然摆出一个自由搏击的造型。 双脚交叉不住向前探步,大脑微微的晃动,两个拳头一前一后,不住试探。 这怪模怪样的功夫,顿时把朱权吓了一跳,连忙在朱允熥身边游走,你这什么架势? 朱允熥没说话,侧头出拳,试探,退步。 他虽然骑射不好,但是这个身体在童年时也还有些拳脚的底子。而穿越这大半年来,他每日必须锻炼身体打磨力气,身子强健了许多。 若真刀真枪他未必是宁王的对手,但是若论出其不意的贴身肉搏,两个宁王朱权也不是朱允熥的对手。前世他不但当过兵,还是一个资深的自由格斗爱好者。 眼看朱允熥在眼前的身子飘移不定,跟兔子似的乱蹦,朱权心里顿时有些没底。 而一边观战的朱棣等人,却在朱允熥摆出架势,试探着攻击的那一刻起,顿时眼神发亮。 此刻朱允熥像一只充满力量的豹子,身体的摆动随着呼吸的韵律,双手双脚动作协调,攻守兼备。 这是什么功夫?朱高煦瞪大了眼睛,憨憨地问。 别说话!朱棣呵斥一声。 两人在场中游走,谁都没有先开始攻击对方。 十七弟,上呀!湘王朱柏又喊道。 对,上呀,恁磨叽!众藩王也跟着起哄。 宁王看着朱允熥眼光一冷,大步上前虎虎生风,对着朱允熥就是一拳。 这是军中的拳法,讲究大开大合。 武艺没有高下之分,只是看谁运用得当,看谁眼疾手快。 宁王仓促之下的一拳,刚一发力就露出了破绽,他这一招用得太猛,等于把所有力气都集中在了拳头上,而脚步又太快,所以后手无力。 就是现在! 宁王朱权的冲到朱允熥身前,拳头还没挥出。朱允熥已经一个箭步,猫已经和朱权近身。然后俯身低头抱腰,借着冲势一个旋转抱腰摔。 十七弟小心! 朱棣惊呼之中,朱权只感觉眼前一花,拳头打空。随后一股大力在腰上袭来,让他双脚腾空而起。 宁王朱权在此刻,看到了天空。 然后,砰地一声响。 剧烈的疼痛从后背开始弥漫,脑子里嗡的一下,朱权直接被摔懵了。 他下意识的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朱允熥却如同缠在他身上的蛇一样,根本甩不脱。 忽然,脖颈一阵窒息。 再接着,手臂上传来刺骨的疼痛。 朱权倒在地上,双脚无助的踢腾。 朱允熥小腿夹着他的脖子,大腿夹着他手臂的关节,双手扭着他手腕。 阿!朱权没忍住,发出一声惨呼。 吴王手下留情! 熥儿点到即止! 朱允熥一个十字固把朱权固定住,让对方动弹不得,十七叔服了没有! 我服你........哎呀! 朱允熥手上再次用力,依旧是笑,十七叔,服不服? 其实他已经手下留情,只需要顷刻之间,就能让宁王筋断骨折。 这是杀人的功夫!朱棣在边上小声道。 爹,能不能让他教我?朱高煦看傻了。 闭嘴!朱高炽白他一眼。 场中,朱允熥依旧固定着朱权,十七叔,服不服? 宁王朱权如何肯说服字,可是说不服,现在呼吸紧促,胸口被压着一块大石一样,手臂阵阵酸麻疼痛。 当下,居然无师自通用的手拍拍朱允熥的小腿。 朱允熥朗声一笑,松开朱权,然后亲手扶了起来,十七叔,没事吧! 哼!朱权冷冷的推开朱允熥,面色上是又臊又怒。 老十七这下知道人外有人了吧!秦王过来笑道,熥儿的功夫,孤虽然看不懂,可以知道是杀人的绝学。人家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这当叔叔的,不能小气! 哼!宁王朱权揉着手臂,又是冷哼。 是侄儿取巧了,是十七叔就让着我,才被我偷袭得手。若真是他拿出十成的本事,躺下的就是我!朱允熥大声笑道,丝毫没有得意,反而很是谦逊,十七叔,你可知我这是什么功夫? 谁知道是什么歪门邪道?听朱允熥这么一说,宁王面色好些。 这是一江湖高人传授的不二绝学,虽说战阵上没多大用处。但是捉对厮杀的时候,最是一招毙命。朱允熥神神秘秘的说道,十七叔想学,回头我教你! 谁稀罕?虽是如此说,可是宁王的面色却松动不少。 第13章 接见使臣 十七叔这是真生气了?朱允熥依旧是笑,不应该呀,皇爷爷时常夸你,少年老成,胸怀宽广,怎么还跟侄儿置气? 宁王朱权脸色缓和几分,顺着朱允熥给的台阶下来,开口道,我哪有那么小气?今日一不留神着了你的道儿,改日咱们好好切磋! 那我可不敢,谁不知道十七叔你弓马无双?朱允熥继续笑道,回头,我把这贴身肉搏的不传之秘教给你,你教教我骑马射箭! 战阵上还是刀枪弓箭,拳头顶什么用?朱权的脸上露出笑容。 到底是个小屁孩,就算有些心思也好糊弄。 朱允熥笑道,十七叔说的是!说着,一指还跪在那里的阿斯兰,那这个勇士,就便宜侄儿了? 拿走,拿走,不争气的东西留着浪费粮食!宁王朱权挥手,满不在乎。 不白要你的,我宫里有上好的蜀锦,回头我叫人给您送一百匹,算是拿这个跟你换的!朱允熥又道。 宁王朱权大气的说道,一个奴婢值当吗?你那点零碎儿留着自己用吧! 奴婢?y朱允熥心里暗笑,如此勇士在宁王的心里居然是奴婢。 怪不得历史上被燕王朱棣忽悠走了兵权,原本宁藩手下的朵颜三卫,成了人家燕王手下的得力臂助。不但在靖难之战中所向睥睨,连日后五次远征漠北蒙古,都是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对朱棣忠心耿耿。 眼见朱允熥三言两语,让宁王朱权转怒为喜,脸上笑容不断。 朱棣开始在心中重新的衡量起这个侄儿来,胜了不骄还知道给别人台阶,而且知道放下身段,打一巴掌给一甜枣。这份手段,这份心机,就算是成年人也未必能做得出来。 此刻,朱允熥已经成了少年藩王的中心,刚才一下就把宁王给掀翻了,直接镇住了这些眼高于顶的皇子们。 纷纷议论着,朱允熥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功夫。有人说是蒙古力士摔跤的手段,有人说出自相扑之术,还有人说莫不是传说中的沾衣十八跌? 熥哥儿!沈王朱模拉着朱允熥的衣服,神采奕奕的道,太威风了,以后教教我! 唐王朱桱也过来,把我也带上,回头我拿我表哥练手去! 众人嘻嘻哈哈之间,阿斯兰已经牵着战马,被带到了朱允熥侍卫那边。朱允熥清晰的看到,面无表情的草原勇士,此刻双眼隐含泪水,看着本队的方向,一步三回头。 朵颜三卫之中的勇士,都是亲族为一队,队中应该都是阿斯兰的家人。 朱允熥快步过去,阿斯兰,你家人在那边吗? 默默站在侍卫最边上的阿斯兰一愣,随后道,王爷千岁,我的弟弟和外甥都在那儿!说着,低下头。 你等着,孤让你的家人也过来! 说完,朱允熥又走到宁王朱权身前。 此刻宁王似乎摆脱了刚才窘迫,又笑着跟诸少年藩王说着封地的趣事,什么打猎,套马,抓黄羊等等。他口才好,说起来一套一套,让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十七叔!朱允熥过去,直接一个大礼,求您件事! 宁王朱权见朱允熥如此行礼,面上有几分得色,什么事你说? 阿斯兰的族人,能不能一起给我?朱允熥笑问。 这.......宁王顿时犹豫起来,这一队勇士,是他用惯了的,而且个个以一当十。阿斯兰的族人加一起七八个,一下子都给了,他也肉疼。 见他犹豫,朱允熥继续笑道,十七叔,你就成全我吧!您要是舍不得,我拿别的跟你换,只要是我有的,绝不含糊! 这....宁王还在犹豫。 老十七!秦王朱樉开口道,恁小气?一队兵士而已,你朵颜三卫那么多勇士,差这几个? 就是,亏你还是叔叔!晋王朱棡也帮着朱允熥说道。 罢了罢了!宁王故作大方,都给你!说着,对本队侍卫们喊道,把阿斯兰的族人,一并给吴王,让他们以后听吴王调遣!说完,又对朱允熥说道,回头我差人,把他们的妻子也都送来。 十七叔大气!朱允熥竖起一根大拇指。 随后,又七八个勇士入了朱允熥的侍卫队,暂时听从傅让的调遣。他是大明亲王,本来在宫中就有自己的亲卫队,谁也挑不出什么。 朱允熥看了那些草原的勇士,越看越喜欢,等人都到齐了,特意对傅让说道,该给他们配齐的全配上,盔甲马具飞鱼服冬装皮衣夏装棉布,都去宫里侍卫处领。 说着,顿了顿,回头你去找王八耻,让他把东宫的绸缎拿出一百匹,阿斯兰分三十匹,其他的分给众人! 绸缎,是硬通货。在草原上堪比黄金的存在,他们这些勇士平日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谢谢王爷千岁!阿斯兰和众勇士跪下说道。 朱允熥一一扶起来,孤最爱勇士,你们好好当差,等你们家人都来京城,再给你们安置房产。 不远处,朱高煦看到这一幕,撇嘴道,吴王太婆妈了些! 朱高炽看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礼贤下士!如此一来,那些人谁不为他卖命! 老大说的对!朱棣叉腰道,恩即是德,有恩有德,才能让人归心! 此时,说笑的众藩王忽然都停了下来。 只见校场外,几个宫中的侍卫和太监大步而来。当先那太监不是旁人,正是老皇爷身边的贴身太监,朴不成。 老朴!宁王朱权喊道,你不在宫里伺候父皇,跑这干什么? 朴不成走近,跪地行礼,奴婢参见各位王爷!随后,看向朱允熥,吴王千岁,陛下叫您回去呢? 朱允熥站起身问道,什么事? 高丽的使者到京,陛下传旨,让您出面接待! 话音落下,众皇子亲王一片羡慕之情。 接待藩国使臣,这原来一直都是太子的活。看来老爷子是真属意吴王了,让他接见藩国使者。 高丽,那就是后世的朝鲜! 如今高丽李氏刚刚取代了紧抱蒙元大腿的王氏,对于大明一向奉行的是亲近的政策。 后人是说起高丽,都说是大明最忠诚的藩国。 然而朱允熥却知道,现在的高丽却是表面看起来温顺,背地里咬人的野狗。 他们趁着元明交接的时候,侵占了大量的辽东领土。 这时候高丽改名没有,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朝鲜这个国号,还是朱元璋给的! 既然皇帝下旨,朱允熥赶紧起身,和众藩王告罪,然后翻身上马回宫。 策马之前,朱允熥对朴不成问道,高丽使者叫什么? 朴不成脸色微微怪异,回千岁,高丽使者......朴半城! 噗!朱允熥差点笑出声。 你本家呀!朱允熥笑道,可是人家比你厉害,朴半城? 朴不成也不恼,笑道,朴在高丽是大姓,就好比中原的赵钱孙李! 第14章 小国野心 高丽,谓之小中华,有明近三百年,忠贞不二。 但是这句话的后半句,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此时的高丽虽然李氏取代了王氏成为了高丽王,奉行奉大明为中华正统的亲明政策。但实际上,高丽是大明这只雄狮身边,围绕的一群野狗。 草原上的野狗成群结队,他们看似温和无害,总是跟在狮群的身边,捡那些狮子吃剩下的残汤剩饭。但一旦有母狮落单的时候,他们也会露出爪牙,一拥而上。 这个比喻,就是高丽现在最真实的写照。 回城的路上,朱允熥满脑子都是高丽这个国家的概况。 大元时期,中国和高丽的边界在铁岭。 这个铁岭不是后世本山大叔口中的大城市铁岭,而是朝鲜境内江原道一道名为铁岭的山麓。 江原道位于高丽中东,面积约十七万平方公里。在地理位置上,它和平壤几乎一前一后,略微平行。 而在元明交接之时,高丽看到了中原虚弱,大肆向北开拓领土,竟然把国境线推到了图们江以南。 图们江本是中国的内河,世代由辽东女真部族所有,朝鲜语中称图们江为豆满,其实是女真语言的音译。此事,明明白白的写在了李朝朝鲜《新增东国舆地胜览》之中。 而后世高丽人动不动拿来说事的圣山长白山,从始至终,哪怕是他们国土最大的时候都不在他们境内。 《李朝肃宗实录》记载,长白山满语为善颜阿林,因为白色的山头,女真人敬畏的称之为白头山。乃是女真人供奉的神山,女真各部族都传承,长白山是女真人的发源地。 图们江还是中国通往日本海的唯一通道,有着极高的战略意义。 从洪武年间开始,趁着北元实力强大,大明无力顾及辽东。李家高丽王朝,在辽东大肆的吞并,剿杀已经被中原招抚的女真部落,并且快速移民。 这个时代,辽东还是苦寒之地,中原对于辽东的认知有限,而且也不可能大规模的移民开垦田地。而高丽对辽东垂涎百年,对辽东的情况却是了如指掌。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正是李氏朝鲜正式取代高丽的时候,同时他们在辽东的势力,已经达到了图们江的上游。大量的女真部族被他们吞并,大量的领土被蚕食。 只是现在大明的敌人依旧是盘踞在漠北的北元,而大明开国的勋贵朝臣都是南方人,对北方的了解不深,地理认知更是不确切。所以造成了,日后这些被他们蚕食的土地,成为他们国土的事实。 等到永乐年间,朱棣开始数次北征,同时为了削弱蒙古的影响力,开始对女真各部进行拉拢。但与此同时,高丽对于辽东的侵占达到了顶峰,他们甚至招抚了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为女真万户。 只不过人家没鸟他,还连年带着部族在朝鲜各城镇抢掠。 在永乐年间大明对辽东女真招抚的时候,李朝不但暗中杀掉了大明的使者,而且在建州女真归附,被设为建州卫的时候,为了抵制建州卫,防止女真归明,直接关闭了紧挨着建州卫的庆源道边境贸易,进行经济封锁。 每次大明对于辽东女真部族的招揽,都有李朝暗中阻挠。大明国境线太长,不可能于蛮荒之地重兵把守,当前世代的生产力也不适合在那些深山老林地区,大规模移民。 李朝不但侵占了中华旧土,而且还吞并了原本世代生活在那里的女真部族。并且那些不服从于他们的,一直和他们有军事冲突的女真部族,他们也进行的完整的统计。 如此狼子野心,岂能称作小中华? 永乐三年,大明历时一年半,先后派遣六次使者,才招抚了阿木河会宁(现在朝鲜境内)的斡朵里女真部猛哥帖木儿,而后又在猛哥帖木儿身后,招抚了巴尔逊女真部,设了毛怜卫,从名义上让这些部族归于明朝治下。 但是李朝如何甘心,他们先是诱杀了巴尔逊女真部的首领,然后对女真各部开始大规模剿杀。 可是女真人也不是吃素的,在斡朵里女真首领猛哥帖木儿(努尔哈赤六世祖)的带领下,集结各部军队攻打李朝建立的庆源府城池,迫使李朝只能后撤。 但是半原始状态下的女真各部族也是死伤惨重,不得已率领部族从阿木河迁移到凤州与胡里改女真汇合(今天吉林梅河口一带),这两个部族都是牡丹江口繁衍的部族,世代姻亲关系紧密。 永乐十年,设建州左卫,猛哥帖木儿为建州左卫指挥使。后来永乐二十年,猛哥帖木儿再次率领部族六千人,返回阿木河故土。可是后来因为蒙古,女真各部族的厮杀,猛哥帖木儿身死。 宣德年间,斡朵里部的首领凡察为建州左卫指挥使,为了摆脱朝鲜的蚕食,和建州卫指挥使李满柱合兵一处,再次对朝鲜开始大战。 可这一次他们没能胜利,建州卫女真再次迁移,到了苏子河畔的灶突山(今天辽宁新宾满族自治县),这里也成为了日后清王朝的龙兴之地,兴京。 抛开这些题外话,朱允熥记忆中,对于朝鲜最不齿的一面,是历史上永乐二年。 朝鲜太祖李芳远,以自己李氏家族生于东北葬于东北的说辞,请求朱棣归还东北十处女真之地。(李家的祖上就是女真人) 永乐大帝朱棣虽然雄才大略,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承认了图们江南是李朝的领土,并且建州卫阿哈出女真部撤出了图们江。 战马缓缓行走,马上的朱允熥一脸冷笑。 身边这只养不熟的狗,古往今来都是一个样。之所以后来会有对大明的恭敬,那是因为先有倭国,后有世仇女真对李朝的不断攻伐,他没办法只能抱上大明的大腿。 而在清王朝强大的时候,朝鲜的国旗上也写着四个大字,大清属国。 其实这个国家就是记打不记吃,大明开国到现在,对于朝鲜朱元璋的态度很明确,你就是进贡,其他的免谈。 高丽曾是大元的八大牧场之一,现在每年都要给大明进贡大批的军马。慑于大明的兵锋,他们才会如此老实。 对付这些人,一味的怀柔可不行,要让他们看到拳头! 眼看宫城在即,朱允熥在战马上吩咐,去,把解缙和铁铉叫来! 高丽使臣? 先让解缙喷你一脸再说。 ~~ 这一章虽然水,但是写的很累,因为要避免雷区,又要保证真实性。 历史朝鲜和女真二百多年的恩怨情仇,到后来彻底打服了朝鲜,算是报仇了。 元朝时期斡朵里女真就是万户了,金元两朝都在牡丹江口设置了行政区域胡里改,斡朵里部就是爱新觉罗家族。 胡里改并不是金国女真的核心圈,但是两者之间的的传承关系是真的。满语和女真语的相似度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这一点在朝鲜一个什么资料里我看过,朝鲜人称大金后裔,看太多忘了。 努尔哈赤后期的满洲人成分复杂,基本上就是东北各部族的整合体,因为当时设置了八旗,同时也包括汉军旗和蒙军旗。 在后来,划分民族的时候,又把许多民族从满洲人这个统称中摘出去了。什么赫哲,鄂温克等等,这些人其实和满族,都是近亲。 八旗不是民族划分,是一种职业军人的阶级,成分复杂。 随便说两句,大家别喷。我号称番茄第一大水枪,你喷得过我吗? 第15章 婚事 接见高丽藩国使节,是国之重礼。 朱允熥进了紫禁城,先回景仁宫沐浴更衣,同时让宫人去传高丽使节朴半城觐见。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朴不成,则是等朱允熥回宫之后,径直回奉天殿复命。 奉天殿中,刚接见完臣工的朱元璋,正手捧一杯浓茶,慢慢的喝着。天冷了,老皇帝的精神有些不济,总是犯困。 皇爷,吴王千岁已经回宫,正在沐浴更衣!朴不成进殿,轻声说道。 知道了!朱元璋放下茶杯,揉着肩膀随意的问道,今儿在校场,他们一群叔侄说什么了?bookAbc.Cc 奴婢问下了,就是一些骑马射箭的武事!说着,朴不成看看老皇帝的脸色笑道,不过,倒也有件趣事儿! 朱元璋翻着奏折,开口道,说来听听! 宁王殿下让吴王千岁给揍了! 嗯?朱元璋拿奏折的手一顿,抬头不解,你说什么? 朴不成笑道,宁王殿下让吴王千岁给揍了! 当下,朴不成就把校场上锦衣卫奏报的事说了一遍。 说到宁王朱权因手下比试败落,气急败坏鞭打士卒的时候,老皇帝的脸上明显不悦。 而且不动声色的哼了一声,说出二字,骄狂! 当说到,吴王和宁王顶起来,要当众比试的时候。老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些笑容,开口道,吴王外柔内刚,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 等朴不成说到,朱允熥把宁王摔了个四脚朝天,掰着他手腕问,十七叔服不服的时候,老皇帝脸上满是笑容。 当时奴婢听了都没敢信,吴王千岁自小身子弱,宁王殿下却是马上功夫了得,谁想到底是吴王千岁胜了!朴不成笑道。 他也是攻了老十七一个出其不意!朱元璋笑道,不过,咱这个大孙,是个刚在里面的人。自从他父亲走了,每日都打磨身体,无论风雨从不间断,心性坚韧啊! 说着,朱元璋又笑了起来,老十七打小就是个爱现的性子,有点能耐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咱大孙呢,有啥本事都不显山不露水,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让人跑不了。呵呵,这小子的性子,随咱! 随后,又问道,他把老十七揍了一顿,老十七没气? 于是,朴不成又把朱允熥如何对宁王示好,连哄带骗让他转怒为喜说了一遍。 朱元璋听了连连点头,随后笑道,这要是在寻常人家,侄儿揍了叔叔,那还了得!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进来一宫人,皇爷,惠妃娘娘求见! 传!朱元璋喝光了茶杯里的水,把茶杯放在一边,给咱加水!说着,又补充一句,里面的茶叶别扔,还有味呢! 稍后,郭惠妃笑着进来,臣妾参见陛下! 你这是有啥喜事?御案之后朱元璋笑问,咱看你走路都带风! 郭惠妃站起身,向前几步,笑道,当然有喜事,陛下忘了么,前两月您说让臣妾给吴王张罗个如意美娇娘,这不来给您道喜吗! 有人选了?朱元璋笑着放下奏折,和郭惠妃在边上的软榻上坐下,继续笑问,谁家的姑娘? 有这么几个人选,最终还要看陛下定夺!一个是大理寺少卿马家的女儿,大理寺少卿是洪武十二年的进士,书香门第,家里的女儿性格贤淑,大家闺秀! 二嘛,驸马都尉梅殷的堂妹,那姑娘臣妾见过,长的跟朵花似的。 再有一个是兵马指挥赵思礼的女儿,和吴王同年生人,不过生日要大上三个月! 朱元璋沉思片刻,就这三个? 适婚年岁的不少,可是臣妾私下打听了许多人,性子最好的就是这三人。郭惠妃笑道,您不是说娶妻娶贤么,这三位姑娘是既贤又淑,又能持家过日子。 说着,郭惠妃笑起来,那兵马指挥赵思礼家的闺女,十来岁的时候就在家里当家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不过嘛,就是家世低了点。 兵马指挥后面没有使字,天差地别。若是兵马指挥使,那可是四品的武官,再往上升就是参将,再升就是总兵官。 而没有这个使字,这个官只有六品。兵马指挥隶属于京师应天府,负责抓捕盗贼,维护治安。若是放在后世,就是一区的警察局长加武警队长。 家世低怕什么!朱元璋笑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说着,沉思一下,这么着,这几日你找个由头,把这些姑娘叫进宫来。到时,咱带着大孙去看看。 陛下,您这是不见着真人,不放心呀!郭惠妃笑道。 朱元璋也是咧嘴大笑,给大孙挑媳妇,不亲眼看看咋能放心。 笑着笑着,朱元璋又开口,你再费费心,多找几个适婚的姑娘!家世嘛,差不多也别太低,最好是书香门第的! 您是想,一次给吴王指两位妃子?郭惠妃问道。 淮王也到了成亲的岁数,他毕竟比吴王年长,不好落下他!朱元璋叹道。 臣妾知道了!郭惠妃应道。 随后,两人又说了会闲话,郭惠妃告退。 朱元璋一直坐在软榻上,目送她离去。 其实老爷子心中,自有他的计较。 等寿辰一过,朱允熥就是大明储君皇太孙,再过些年就是未来的皇帝。他的妻子家世不能太高,不能是朝中大臣,也不能开国的勋贵武将世家,不然外戚做大非国家之福。 而朱允炆则不一样,成亲之后马上就去封地就藩,他自幼读书,正妻也应该找一个书香门第家里出来的,而且身份不能太低的。一是以后小两口能说到一块去,二来淮王岳家门第高些,脸面上也好。 虎毒不食子,虽说老皇帝处死了吕氏,可对于这个从小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庶长孙,还是有些舐犊之情。 把你安顿好,也算对得起你父亲了! 朱元璋站起身,再次回到御案上。可这次没有拿奏折,而是在书案的夹层里,抽出一个卷轴。 卷轴很大,在地上铺开之后,近乎一丈多长,半丈多宽,上书四个大字,皇明舆图。 朱元璋脱去布鞋,穿着棉袜的脚踩在江山图上,蹲下身仔细的看着。 良久之后,朱元璋苍老的手指落在一个城池上。 就这吧!运河重地,够他子孙后代富贵一生的了! 皇明舆图上,那处城池标注了两个大字,淮安。 朱元璋一生,两个愿望,一是江山稳固百姓国泰民安。二是大明世代承袭,子子孙孙永享富贵。 这两个愿望是矛盾的,但是把他的身份剥开,一面是儿孙满堂的老人,一面是大明的皇帝,就情有可原。 可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是一成不变的,他想要子孙后代永享富贵。可是他选定的继承人朱允熥,则是在心里已经立下誓言。 削藩! ~~~ 晚点还有。今天回工作岗位了,稍微有些忙。 第16章 大国气度 景仁宫中,朱允熥坐在原太子朱标的宝座上,气度沉稳。 太子是一国储君,宫中的摆设只比皇帝少了一些。宝座之后是巨大的象牙屏风,两侧各有松鹤延年的鎏金香炉,脚下是华贵的波斯地毯,尽显天朝的富足,和雍容大气。 朱允熥端坐,下首站着的铁铉面无表情,而解缙则是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解缙犹豫一番开口道,真让臣去.....怼,那高丽使臣? 解缙是才高八斗自负的士子,平日眼睛长在头顶上谁都没放在眼里。可一想刚才朱允熥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肝颤。 不是让你怼他。朱允熥纠正道,是让你点他,你点了他让他把话传回高丽,说给高丽王,别总是惦记咱们辽东的旧土! 可是,他是藩国使臣,毕竟是来贺寿的,会不会有些不妥?解缙又开口道。 你不敢?朱允熥拉着脸。 臣不是不敢,只是臣........ 殿下,臣也以为不妥!铁铉开口道,若是国事,需陛下下诏,礼部传文给高丽,问询事由。若高丽当真侵占大明汉家旧土,直接发兵就是。殿下此举,于礼不合! 说着,正色看着朱允熥,斥责他国使者,有违大国道义! 没说斥责,是点他!朱允熥气道,点拨他,让他回去告诉高丽王,你来拜寿我很高兴,但是心里有点数,别在辽东不老实!书包阁 铁铉傲然道,反正,臣以为不妥! 朱允熥气结,这时殿外朴无用唱名,高丽使臣朴半城觐见! 噗!解缙没忍住笑出声,朴半城,铁打的腰子!、 随后,一个穿着类似大明官袍,身材偏瘦长须男子进来,恭敬的匍匐在朱允熥脚下,外臣,朴半城,参见吴王千岁! 起来吧!朱允熥笑道,给朴卿赐座! 谢殿下!朴半城一口流利的汉语官话,举止更是让人挑不出毛病。 等他坐好之后,朱允熥微微打量一番。大饼脸,眯缝眼,很有高丽特色。 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朱允熥又道,皇爷爷万寿,尔奉高丽王命,万里而来,孤在这里给你道谢! 外臣不敢!朴半城起身,俯身说道,大明高丽世代邦交,我高丽视大明为中华正朔,大明皇帝万寿,既是天下万寿。高丽虽然国小,但也有一片拳拳之心。 说着,掏出一份礼单送上,这是吾王为大明天子寿辰,送上的贺礼! 朱允熥没接,铁铉接过,当下朗声念叨,启禀吴王殿下,高丽王为陛下贺寿。奉上,战马五百匹,高丽白布一千匹,玉屏风十件,高丽瓷十套,高丽酒一百斤,米一百斗,阉人二十,美人二十........ 礼单很长,足足念了半炷香那么久。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两国往来,讲究的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朱允熥面带笑意,真如一位得体的大明亲王一般,高丽王有心,使者辛苦! 千岁言重了,高丽国小,不过是聊表心意,以示赤诚之心! 哼!朴半城话音刚落下,就听解缙冷哼一声,高丽使者此言差矣,若真是有赤诚之心,何以高丽在辽东,侵占我汉家旧土! 此言一出,朴半城大惊失色,忙道,哪来此事!说着,看看朱允熥,殿下,没有此事,绝对没有! 接待外国使臣历来都是储君出面,现在大明储君空悬,而大明皇帝选定吴王接见,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朴半城奉王命而来,是为了和大明修好,永固邦交,不使大明兵锋相加。而此刻,吴王座下之臣,居然直接质问他高丽侵占大明国土,让他心中又惊又怕。 放肆,朴卿乃高丽使臣,何以口出狂言!朱允熥对解缙呵斥一声,这是孤的东宫,不是督察院。孤接见的是藩国使臣,不是你风闻上奏的时候! 做戏要做全套,无非一个白脸一个红脸。 解缙直接跪倒,开口道,殿下有所不知,元时中国和高丽,以铁岭为界。高丽趁着中原王朝更迭之际,不断蚕食中国旧土。莫说是当初分界的铁岭,现在高丽已经扩展到双城总管府一带。 去年冬天辽东女真部,进京进贡貂皮人参时,还和礼部官员哭诉,高丽残暴,动辄杀害辽东部族! 哦?朱允熥面色一寒,对朴半城说道,可有此事? 千岁,那女真野人的话,如何能信?尔等女真蛮夷,常常劫掠高丽子民,在边境屡造事端。朴半城急道。 蛮夷?解缙冷笑,女真即是蛮夷,那也是中国之蛮夷,大明子民。你说女真劫掠高丽子民?我且问你,若不是尔高丽侵占了辽东土地,如何能和女真部族接壤。 这.........朴半城一时失言,说不出话来。 此时,解缙再次大喝,看你也是熟读汉学,高丽上下以小中华自居。岂不闻,韩非子,无礼而辱大国乎? 吴王千岁!朴半城再次拜倒,开口道,高丽小国怎敢侵占汉家旧土,当时蒙元入主神州,设置辽东诸卫。强行划分土。如今大明代元,那些无主之地,不过是有些穷苦的高丽百姓耕种而已,哪里是侵占! 大明替元乃是天道,既然元时高丽和中国之边界,在铁岭卫,那现在也应该在铁岭卫。大元之土,传自中国,而中国之土,又传至大明! 面对解缙的咄咄逼人,朴半城心中悲愤,忽然开口,若依大人之言,那蒙古诸地,西域各城,天下能看得着太阳的,都是大元之土,大明代元,为何不取! 说完,忽然感觉殿中的气氛发冷,赶紧跪地磕头道,吴王千岁,外臣胡言乱语,罪该万死!说着,抬头,臣和高丽实在不敢有半点不恭之心,高丽赤子之心,天日可鉴! 朱允熥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你说的对,天下看得见太阳的地方都是大元旧土,大明为何不取?说着,大笑起来,且告你,不是不要,时候未到!早晚有一日,孤亲自带大明虎贲去取! ~~~~ 时至傍晚,朱允熥换上衣服朝奉天殿而去。 但是,刚一进殿,一份奏折劈头盖脸的扔过来。 朱元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你胡闹呢?说着,从御座上下来,边走边道,咱让你接见藩国使臣,你吓唬人家干啥?现在高丽使臣跟受惊的骡子似的,满礼部兵部乱窜,以为咱要发兵打他高丽! 朱允熥捡起奏折,腆脸笑道,皇爷爷,您是不知道,高丽在辽东..... 咱啥不知道?朱元璋气道,不就是一些无主之地吗?大明是天朝,天朝要有天朝的样子,恩德服人,方能四海归心!大国要有大国的气度。 朱允熥低头道,孙儿倒不这么觉得! ~~ 不好意思晚了,刚才给一个鼻子做歪的小妹面诊去了。她鼻子里的硅胶掉了,哈哈哈 第17章 奏折 皇爷爷您别生气,坐着听孙儿说! 人无完人,朱元璋虽然堪称千古一帝,一代雄主。但毕竟和汉武帝,唐太宗那样的皇帝,在眼光上微微有些差距。 汉武帝刘彻也好,李世民也罢,甚至是千古暴君杨广,这些喜欢对外征战的君主,都受过完整的贵族教育。所谓贵族,就是有侵略性,讲究的是普天之下,都是我的。 朱元璋出身微寒,征战近二十年得天下,他不是不愿意作战,而是知道战争对百姓的危害,也知道对国力的损伤。 况且在他看来,若是能用一些蛮荒之地,换取一个藩国的支持,换取边疆的平稳,是划算的买卖。 这种想法暂时是对的,但是长久看来,势必会造成对国家的损伤。而且因为朱元璋算得上是南方人,对于北方辽东之地,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和概念。 高丽刚刚改朝换代,李家取代了原先的高丽王族,李成桂已经在高丽自封为王。封王之后的高丽一改对元朝的支持,变得和明朝亲善。 而为了释放大国的善意,对于高丽在辽东的动作,朱元璋也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扶着朱元璋坐下,朱允熥一边给他捏着脖子,一边轻声说道,辽东可不是蛮荒之地,早在战国时期就有人在那耕种了!孙儿知道,那边一年大半年都是冬天,而且周围都是彪悍的胡人,可那确是一片汉家旧土呀! 孙儿以前说过兼并的危害,您老还叫好来着。您想想,咱大明现在人人都有地种,可是几百年后呢?您是宽厚的皇帝,读书人免税,做官的免税,商税也不收,甚至僧道尼名下的土地也都可以免税。 免税是好事,可是以后有钱的人地越来越多,穷的人,地越来越少。等咱们大明出现土地兼并,百姓没地种的时候,上哪里弄土地去? 辽东那边是冷一点,是蛮荒了一点,可好歹也是能长庄稼的土地。现在移民不可行,不代表百十年后不行。这么让高丽占了,以后咱们百姓没地种,他肯吐出来吗? 大明国土之大,无一处无用之地。那地再不好,再蛮荒也是祖宗传下来的给咱们大明的,哪能便宜外人! 孙儿知道您担心北元,拉拢高丽是为了防备北元。可是您想一想,高丽就是墙头草,不锄他几下他不知道厉害。若是大明兵锋锋利,他敢倒向北元吗? 再说,以前大元拿高丽,就当成奴仆之国。现在咱大明当他邦交,他岂会再找大元?高丽王又不傻,愿意给自己头上找个爹? 呵!朱元璋笑出声,笑骂,你总有理! 不是孙儿有理,而是不能让他们占。人心不足蛇吞象,今天他占了一块,明天他还想。哪天咱们不让他占了,反而成仇了。若是让他占下去,他高丽子孙无穷尽,咱们辽东的土地却是有穷尽的。 既然朱允熥想把这个古老的国家,领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那么他就要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国家的形态。 不知从何时起,汉家王朝那种舍我其谁的侵略性丢失了。反而讲究虚无缥缈的博大和宽容,你强大时这是一种美德,但是你弱小的时候,别人却不会记得,反而会嘲笑。 想想后世,在东亚文明数千年的岁月里,我们一直都是遥遥领先的。只不过是停滞了百年,沧海一粟的时间,却被那些翻身的小国嘲笑落后。 而当我们再次强大的时候,他们又莫名惊诧,好似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人和国家一个样,都是记打不记吃的。 改变这个国家,就是要变得更加的有活力,更加有探索精神。不能躺在祖先的功劳薄上混吃等死,那样只会变得固步自封,再次重蹈覆辙。 大学堂的翰林学士说,读史是为了明今。今天的人,不要再重复过去的错误。但是朱允熥心中的史,除了历朝历代之外,还有数百年后风云变化的大时代。 一个让人怕的大明,好过一个让人当傻子哄的大明。 一个真正的大明,就是敢于甩开膀子,看谁不顺眼就抽谁的大明。 你当你说这些咱不知道?朱元璋闭着眼睛,享受着朱允熥的按摩,开口说道,去年,兵部就议过,是不是要出兵高丽。当时北平边关不稳,是咱们等一等!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一个北元已经让国家财政不堪重负,再去打高丽,那得花多少钱粮!朱元璋叹口气,等你当家的时候,你就知道难了! 高丽也是这么想的!朱允熥笑道。 咱不是说你想的不对,咱是说你今天做的不对!朱元璋继续说道,咱让你接见外臣,储君才能接见藩国使者,你代表的谁?你代表的咱,是咱们大明! 你倒好,直接吓人家!这是人君该做的吗?朱元璋冷哼一声,再说,人家是来拜寿的,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若是真铁了心占辽东的土地,你说说就管用了? 恐怕不但不管用,你这么一说,回去他一琢磨,他娘的他多了个心眼。知道你看他不顺眼,他就要防备你了! 国事跟俩人打架一个道理,真想把谁揍趴下,别嘴上说!朱元璋顿了顿,继续说到,直接过去干他!事先不让他知道,直接把他干躺下,他躺下都不知道你怎么打的,这才是打架! 哦,原来您老的意思是,哪天揍高丽,直接发兵,揍他一个不知所以,生活不能自理!朱允熥笑道。 那还用问!朱元璋笑道,别看你爷爷没读过书,也知道兵者,诡道也! 说着,对御案方向努嘴,左边第三摞第二本奏折,高丽新王李成桂的奏折,你拿来看看! 朱允熥迈步过去,找到奏折,打开一看就乐了。 奏折是一手漂亮的小楷,各个字迹工整绝不勾连,比大明臣子上的奏折都要工整许多。 臣,权知高丽国事李成桂,敬奏大明洪武皇帝陛下! 看到此处,朱允熥笑道,皇爷爷,这个李成桂还挺知趣的,知道他这个高丽王名不正言不顺,不敢在您老人家说王,说了个权知国事。 朱元璋笑道,你接着往下看,他说让咱给他起一个新国名,咱还没想好呢! 第18章 姜是老的辣 原高丽王族不自量力,妄加刀兵于天朝,气运已尽,臣不得已,为高丽百姓计,只得取而代之! 念到这里,朱允熥又笑了。 皇爷爷,这高丽的李成桂还真是一妙人! 朱元璋慢慢喝着茶,笑而不语。 按照儒家正统的观点来看,李成桂属于谋朝篡位。 当初洪武皇帝诏书,和高丽划清国界,当以大元旧日版图铁岭卫为边界。但是高丽王心有不甘,并且企图北伐辽东,奉高丽王命出征的大将军,就是这位现在的高丽王李成桂。 当时高丽这边是李成桂,大明那边是徐达。李成桂率军到前线刚一看到大明虎贲,就立下一个决心。 与其和大明死磕被杀,不如利用手中兵权回去篡位。 于是他带军回了高丽都城开京,囚禁高丽王辛禑,扶持傀儡。经过几年的消化之后,完全掌握了高丽的政权。现在登基为王,急需大明的册封。 这个时代所有挨着中国的国家,只有被中国君主赐予了封号,才算的上是合法。好比后世的泰王,就是那个穿着红色吊带小背心的家族。当年他的祖上,谋朝篡位为了得到乾隆皇帝的许可,竟然假称自己是华人郑世的后裔。 乾隆皇帝也不傻,根本不搭理丫挺的。后来因为所谓十全武功中的缅甸战事,需要拉拢他们,而暹罗方面也连年来使,又哭又闹,乾隆皇帝才勉强答应。 不过,一开始清给暹罗的诏书中,从不用王一字。而是暹罗国长,头目之类。 所以历代每个泰王都有一个中文名字。 臣取高丽王氏代之,高丽之国名,臣万不敢再用。 高者,大也美也。丽者,壮也绚也。 然高丽之山再高,也高不过泰山华山。 江河之水再丽,也丽不过长江黄河。 小国如何敢用高丽二字,凌然于中国之上,挑衅大国威仪! 而如今高丽王氏天谴伏诛,臣权知国事,后世子孙必世代为大明辽东藩属屏障,不敢忘天朝之恩德。 所以,臣请奏于大明洪武皇帝陛下。高丽国名如何换之? 臣之家生于和宁,可若用为新国号?亦有高丽古名朝鲜,也可为之。 但臣不敢私定,请陛下念两国邦交,赐予国名! 臣,权知高丽国事,李成桂敬上。 照得小邦僻处荒远,言语不通,闻见不博,粗习文字,仅达事情。其于制作,未谙体格,以致错误,非敢故为侮慢。(意思说,我们高丽没文化,我写的奏折乱七八杂,仅仅是为了词能达意,皇帝别怪我) 这人,还真能放下身段,拉下脸!朱允熥放下奏折笑道,真能舔呀! 朱元璋一愣,舔是啥意思? 就是狗,讨好主人时的舔!朱允熥笑道。 胡闹!朱元璋笑骂瞪眼,人家怎么也是一国之主,你这话传出去,岂不是说我大明视他高丽君主为狗? 朱允熥也没觉得自己说错,怪不得历史上朱元璋不揍他们,朱棣被他们忽悠,然后万历年间大明还派出精锐,进行历史上第一次抗日援朝。 若朱允熥是这个时代的人,怕也是要被高丽王舔迷糊的! 孙儿只是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朱允熥继续笑道,他高丽这么上赶着,又是求又是拜的,怕的就是咱们追究他们侵占辽东土地的罪过! 这李成桂倒是个枭雄!朱元璋闭目道,一国国主,能屈膝至此,这个人物不简单呀! 越是如此,孙儿对他越不放心!朱允熥正色道,皇爷爷,这人一边讨好咱们,一边在辽东做手脚,其实是两面三刀之人。 朱元璋睁开眼,对高丽,现在还是要怀柔。说着,看看朱允熥,你若有机会到边关看看就明白了,高丽只能做不敢咬人乱吠的狗,而北元则是老虎。塞外漠北,数十万蒙古铁骑对咱大明虎视眈眈,他们要的可不是一点蛮荒之地,要的可是整个中原。 老皇帝的话也有道理,敌人要分出先后和主次,这其实也是一种政治智慧。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根桩,现在的高丽就是咱们大明篱笆外的桩子,他帮咱们,就先给他们点甜头。朱元璋说着,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以为爷爷迂腐? 没有!朱允熥赶紧说道。 你小子!朱元璋笑骂一声,咱们对高丽虽然怀柔,但也不是一味的纵容,不然他蹬鼻子上脸。说着,一指御案,继续开口道,右边第二摞,最上面,咱写的高丽进贡单,你瞅瞅! 朱允熥又回身,找到那份单子,读了起来。 贡金一百斤,银一万两,良马一百匹,种马五十匹,细布一万匹,岁以为常! 皇爷爷,你这是让李成桂吐血啊!朱允熥大笑道。 高丽国小,拿出这些东西虽不是太难,可是难就难在最后四个字,岁以为常。意思就是年年必须都要进贡,都是这个数目。 老爷子也是蔫坏,这等于直接让双方建立的朝贡体系,而且还埋了一颗地雷。若是哪天高丽不进贡,或者进贡的少了,大明方面完全可以用高丽失约的理由,发兵揍他。 姜还是老的辣!朱允熥赞一声,继续往下念。 黄纻布十匹,白纻布、麻布各二十匹,纻麻兼织布十匹,满花席、黄花席、彩花席各十张,帘席二张,人参五十斤、豹皮十张、獭皮二十张,为每年节贺。 节贺,就是大明每年的节日,中秋,春节,元旦等重大节日。 鹰五只,菌二百斤,米一百五十石,黄金一百五十两,白银七十两,年年寿贺。 就是皇帝每年过生日,要送这么多东西。 除此之外,每年尚需少女7人,执馔婢10人,女使16人,火者10人。 金银器皿,彩币等方物! 除了上述那些之外,朱元璋还恢复了高丽对元每年进献美女和太监的旧事。 高丽原来的王族王氏之所以能在大元的铁蹄下保持独立,就是因为这两样进贡。大元的贵族都以家中高丽女子的多寡,代表荣耀。 忽必烈曾把不知哪里的女人认了闺女,嫁给高丽的王。而后高丽国内贵族的子女,纷纷和大元联姻。 而且大元时期,高丽每年都要进献大量的女奴和清秀少年给元朝,少女自然是玩物,清秀的少年大多都阉了当太监。 以至于后来高丽国内,很多人生了女儿都不敢上报。 皇爷爷,跟他们要那么多女人干什么?朱允熥问道。 征服一个人,就是要抢走他的妻女,征服一个国家,也是如此!朱元璋笑道。 此时朱允熥忽然在老爷子身上,发现了一种社会大哥的气质。 高丽能答应吗?这些要求进贡的物品,简直就是丧权辱国。 他敢不答应!朱元璋笑道,再说,不答应不是正和你的意吗?若是他不答应,你就该撺掇你爷爷我,发兵揍他了! 孙儿的小心思,都逃不出您老人家的慧眼!朱允熥马屁送上。 你呀,万般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于急躁!朱元璋站起身,活动下筋骨,说道,治理国家,要一步步来,你想敲打人家,要敲打到正地方。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道。 朱元璋看看他,咱还不知道你小子?嘴上说记住了,心里指不定想啥呢?说着,一拍朱允熥的肩膀,高丽那使臣让你吓坏了,你得想个办法安抚一下。 朱允熥沉思片刻,是要安抚,不然他回去和李成桂胡说八道,万一高丽再有戒心! 来人,传膳!朱元璋对外面说道,饿坏了,咱和大孙吃饭! ~~~ 还有,稍晚。 第19章 为什么要揍你? 要么说姜是老地辣,酒是陈的香。 一辈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皇帝,岂能让高丽顺顺当当占便宜? 朱允熥敲打了高丽使者,但是只是言语的恫吓。 而他爷爷,直接是让高丽吐血,真金白银和大活人的往出掏。 别的不说,就年贡之中,五十匹种马还有一万匹细布,那就是大头。 一匹布足够一个大明边军士兵一年的军饷还多,而军马的种马更是千金难求。 和朱元璋一比,朱允熥的敲打简直就是小儿的把戏。所以说千万别以为现代人就比古人聪明,除了上帝视角之外,论见识眼界还有心机,朱允熥被他爷爷甩出十条街。 但也不丢人,朱元璋那样的人五百年未必出一个。再说了,孙子不及爷爷,更没啥丢人的。 只是现在,如何安抚被吓住的高丽使臣是个问题。 解缙那句无礼而辱大国直接把高丽使臣吓尿了,这话出自韩非子,意思是和大国接壤而不知道分寸的小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离亡国就不远了。 和老爷子吃饭的时候,锦衣卫连着来了三条奏报。朴半城对着礼部尚书又哭又闹,随后又去了兵部哭诉。最后直接去了燕王朱棣的藩邸,高丽和燕王的封地多有来往,经常送些美女什么的,想请燕王出面,结果门都没进去。 不是朴半城杞人忧天,实在是朱允熥的身份骇人,代表太子接见藩国的吴王。京城里都传言,老皇爷要把位子给他的吴王。 如何安抚呢?吃了饭,朱允熥自己在花园里散步,一边走一边琢磨。 安抚不好也没啥大事,可是老爷子万寿在即,藩国使臣又哭又闹的不好看。 朴无用!朱允熥回头道。 悄无声息跟在后面的朴无用出现,奴婢在! 去,把曹国公李景隆叫来! 是! 且说曹国公李景隆正在家里赏花看书,好不惬意。 闻听吴王又召见他,愣了一下之后,赶紧哭丧着脸换衣服。 你这哭丧着脸干嘛呢?妻子邓氏问道,吴王见你,不是好事吗?你上回不也说,大位肯定再落在吴王脑袋上! 好事?李景隆怒骂,上回见吴王殿下,被骂个狗血淋头,谁知道这回又是什么事?骂着,悲愤地说道,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了,是哪个御史又把我告了? 随后穿好衣服,快马到了宫城。 随着太监进了景仁宫之后,却发现吴王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老李!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看着下面的李景隆,有件事,你去办! 臣,一定竭尽所能!李景隆拍着胸脯子。 你过来!朱允熥俯身叨咕好一阵,随后告诫道,好好办,孤等着你的好消息! 原来不是御史告状! 李景隆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后,心中又有几分窃喜。 吴王殿下已经开始让自己办事了,这是拿自己当他的自己人? 想到此处,李景隆兴冲冲的回家,进了书房,找到心腹耳语几句。 朴半城在京里哭了一天,毫无效果。 吴王斥责了藩国的使臣,谁敢管?没看老皇爷都没说话么。 甚至一些人心里还在嘀咕,老皇爷莫不是想征伐高丽,让吴王出来打前站? 累了一天,刚在礼部给他准备的住处坐下,忽然一礼部官员上门。 来人直接开门见山,若朝廷真有征伐高丽之心,你问别人都没用,该去武将世家那儿,才能探出些风声。 朴半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不过随即犯难,问谁呢?大明武将勋贵数不胜数,可是他一个不认识。 来人又告诉他,曹国公李景隆,乃是皇明的亲戚,那人脾气好,人缘好,你上门去问,兴许能问出点什么? 就这样,朴半城又连夜给曹国公府递了拜贴。 随后,在李景隆的书房中,见到了这位大明皇帝外甥的儿子。 一见李景隆,朴半城心中赞叹,真是昂扬的汉子,一表人才。 高丽下官朴半城,见过曹国公! 快快请起!李景隆一身便装,笑着亲手扶起来,远来是客人,不必多礼。说着,又道,请坐,来人上茶! 仆人奉上香茗,阵阵清香。 朴半城看着茶碗里的茶叶,赞叹道,上国风华果然不同凡响,这等瓷器,这等好茶,让人不忍下口! 李景隆家中豪富,所用的是上等景德镇的青花瓷器,茶叶都是江南上等好茶。茶叶遇水,在青花茶碗中好似淑女一般舒展腰肢,还没喝就已经够赏心悦目。 回头叫人给藩使包几斤!李景隆笑问,这么晚了,你来我府上何事? 朴半城再次起身,长揖到底,是下官冒昧,只是请公爷体谅下官之心。今日下官奉旨觐见吴王......... 我知道了!李景隆出言道,你是怕,大明发兵打你们高丽? 正是如此!朴半城急道,公爷,高丽对大明恭敬之心,天日可表! 嗯,你们在辽东侵占土地,也他妈天日可盼! 李景隆心里骂了一声,他虽然不成器,可也是大明将门之子,对这些藩人也很是看不上眼。 这事吗!李景隆心里骂着,脸上却显得很纠结。 一看这副表情,朴半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赶紧继续说道,不知公爷可否帮着说几句话,或者请陛下接见下官也行!说着,压低声音,高丽上下必然仰仗公爷的恩德,在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李景隆心中一动,要发财了! 嗨!李景隆开口道,是有这么股风声! 啊!朴半城惊呼,差点失手打翻茶碗。 不过,不是皇上老爷子的心思!李景隆继续说道。 是吴王殿下千岁? 也不是!李景隆开始卖关子。 朴半城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金票,悄无声息的递过去,哀求道,公爷救救高丽! 大明此时商业发达,尤其是江南一带,金票银票已经开始具备雏形,并且信誉良好。 李景隆一看龙头大票上抬头的数字,心里顿时笑开花,看模样怕是黄金两千两。 你这是干什么?李景隆佯装不悦,咱们第一次见,你就来这个? 公爷!朴半城直接跪下,下官真是求告无门了,还请公爷告知实情,下官日后定有重报! 我这个人就是心软,听不得别人求我。其实这个事,完全是你们高丽咎由自取!李景隆说道,你们在辽东那些破事,你以为真能瞒过大明朝廷? 那.....都是无主之地! 李景隆脸色大变,冷笑,以前,这话你敢跟大元说吗? 朴半城赶紧道,下官乱了分寸,公爷莫怪! 李景隆叹口气继续说道,两国邦交讲究的是心诚,你们呢?一边上表,一边占地,让大明怎么想?老皇爷和吴王暂时是不想动你们,可是别人呢? 别人?谁? 我问你,大明朝多少武人勋贵世家? 见朴半城面有迟疑,李景隆又道,公侯伯男加起来好几百,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好汉。 这和高丽有什么关系?朴半城不解。 你们高丽国主怎么选你这么一个笨得瓷实的?李景隆笑骂,我们这些人,靠什么富贵? 朴半城想想,打仗? 对了!李景隆一拍巴掌,可是现在大明只对着北元用兵,军工都在边疆塞王和蓝大将军等那样的人物的身上,僧多肉少,其他这些将门捞不着仗打,富贵还能长久吗? 见对方若有所思,李景隆又道,再说,就算是富贵,也是这一代人富贵。不打仗捞取军功,子孙后代怎么办?柿子捡.........你们高丽既然有触犯大明的地方,这些人为了捞军功,能看你们顺眼吗? 您是说?朴半城似乎懂了。 所以呀,这些捞不着军功的人,天天在吴王殿下耳朵边上撺掇,你说殿下对你们还有好印象吗?李景隆给了对方一个,你明白的眼神。 第49章 萝卜砸人 该说的都说了?车厢里,朱允熥隔着帘子对傅让问道。 是,殿下让臣说的话,臣都和国公说了!傅让骑马,在外说道。 他怎么说? 这........傅让沉吟下,蓝大将军,觉得臣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哼!车厢里,朱允熥冷笑一声,白费唾沫! 车辆里,朱允熥的脸色很不好看。 对于蓝玉和那些功臣老将,他是一向有保全之心的。历史上这些人死的太惨,而且他们的死,也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等于终结了跟老爷子打天下那帮人的传承。 可是现在,朱允熥多少有些明白,老爷子为何会在晚年大开杀戒了。 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是这些人不知道珍惜! 还拿当初打天下那一套说话行事,抱成一团成山头,这不是找抽吗?别说是老爷子那阎王脾气,换谁都容不下他们。 想个办法让他们吃点苦头! 车厢中,朱允熥暗道。 最好是让他们摔几个跟头,让他们知道疼!若是他们连疼都不在乎,那可真是自作孽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朱允熥知道。老爷子的心里,早就有动这些人的念头。 而今天跟随蓝玉迎接他的那些功勋将领们,如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普定侯,定远侯,还有今日没来的景川侯,东莞伯,航海侯,沈阳侯,还有一大堆伯爵。历史上的下场,几乎都是因为坐蓝玉案而死。 政治是门妥协的艺术,这些人会知道收敛吗? 他们都是大明的干将,朱允熥想用他们,不想让他们死! 方才在军营里空腹喝了些酒,此时马车行驶之下,朱允熥觉得有些难受。那些丘八喝的酒,还真是烈酒。 撩开车厢的帘子,城门就在眼前,开路先锋早就告知了城门军,太孙的车驾要从这里路过。 此刻路上的行人都被驱散了,城门口跪着黑压压的士卒。 朱允熥又抬头看看天色,还尚早。似乎是因为快要过年了,城门口子上挂着红色的灯笼。 王八耻!朱允熥伸出手,摆了下。 殿下!奴婢在!宫人的队伍里,王八耻一溜烟跑来,抱着拂尘点头哈腰。 后世电视剧中,皇帝太子坐车,车厢里有太监伺候,那简直就是扯淡。车厢里只能有主子,奴婢全在车外跟着。而且此时大明太监地位不高,王八耻虽然是朱允熥的贴身太监,但是在仪仗中,也只能靠后。 换身衣服,天色还早,孤在城里走走! 这........王八耻不敢答应,殿下,若是老皇爷知道,怕是要扒了奴婢的皮! 就是随便走走,又不去不敢干的地方,你怕什么?朱允熥不理会他,传话! 随后,王八耻苦着脸和傅让一顿商量。 朱允熥在城门楼子里换了普通的衣裳,装作富少,带着一群膀大腰圆的随从,开始在城里闲逛起来。 热闹的城市,穿梭的人流,让刚才心头的不快马上散去。 来到年了,再有一个月就是春节。忙了一年累了一年的百姓们,纷纷携家带口出来在集市上踅摸着合适的年货。 有钱的进那富丽堂皇的金银楼,丝绸铺子,点心铺。 普通人带着老小在集市上闲逛,不时的和商贩侃价。 街上的商品也是琳琅满目,卖布的卖粮的,卖肉的卖油的,红头绳胭脂香粉,针头线脑小铜镜子。干果松仁核桃榛子,芝麻香油甜果脯。几处明显不是应天口音的商贩摊位上,卖的居然是风干的海货。 朱允熥惬意的走着,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是真正的市井百态,这才是生活。 和这个集市街道一比,宫里实在太没有人情味,也太没有人间烟火了。 随后,走到一个摊位上,上面卖的是老头布鞋。 这位小舍儿,您看看鞋?您瞧瞧,这针脚多密。上好的松江棉布做鞋面,加了毡子的软底,穿上又轻便又暖和!摊贩满脸堆笑的介绍。 给老爷子买两双!他穿那布鞋好是好,就是底太硬,挨抽太疼! 朱允熥心里想着,嘴上笑道,多少钱一双? 六个洪武通宝一双!小贩见来了生意,笑眯眯的说道。 两双十个钱!朱允熥砍价,卖就卖不卖拉到! 行,今儿我才开张,就当讨个彩头,亏钱也卖你了!小贩笑道,您自己选,还是我给您拿? 当然是我自己选,我得挑两双好的!朱允熥说完,开始挑了起来。 这时代有个很有趣的现象,鞋子没有可丁可卯合脚的,穿上之后还要用带子绑上,而且这时代的鞋,除了达官贵人之外,普通百姓家不分左右脚。 朱允熥挑了两双,刚要让王八耻给钱,发现傅让在偷笑。 你小子笑什么?朱允熥问道。 殿.......少爷!傅让憋的很辛苦,这鞋,集市上都是十文钱三双!说着,什么上好的松江棉布,都是碎布头拼出来的! 你个奸商!朱允熥对着小贩笑骂。 忽然,前方人群中传来一阵嘈杂和大骂。 一位大娘尖叫道,谁摸去了我的钱袋子? 有小偷!朱允熥心里一乐,对左右道,帮着抓贼! 说完,带人就往那边走。 是你!大娘再次尖叫,抓着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刚才就你往我身边蹭,你个屌逼小杆子! 起开!獐头鼠目的汉子一把推开大娘,嗖嗖往前跑。 跑的正是朱允熥的方向,不由让他心中大乐,皇储抓小偷,千古美谈呀! 可是还没那偷儿跑到朱允熥的面前,啪嚓一下。 一个装满了萝卜的菜篮子凭空而至,准准狠狠的砸在了偷儿的脑袋上,那偷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然后,一个圆润的身影,带风一样冲出来,照着偷儿的脑袋上,咣几咣几就是两脚。 你小潘西.........! 那偷儿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紧接着打他那人拿起两根白萝卜,跟抡大锤似的,哐哐两下。 你骂谁? 姑娘粉面带煞,脚踩偷儿,双手叉腰,敢在这条街上偷东西?作死了你! 你.......放开.....老子!偷儿虚弱的挣扎。 咣咣又是两脚,紧接着微胖的丫头跳在偷儿的身上,一顿猛踩,你是谁老子!?啊,你是谁老子!本姑娘的老子是兵马指挥赵大人,你算哪根葱! 那偷儿惨叫连连,朱允熥听了都于心不忍。 这时丢东西的大娘也到了,先是拿回自己的东西,然后也捡起萝卜一块砸。几个路过的汉子,也闲的难受,上去一顿拳打脚踢。 赶紧来开,别出人命!朱允熥说道。 这.....偷东西,打死白打!傅让说道。 诸位街坊,手下留人,他虽然是个偷儿,但是不该死!麻烦哪位大哥去交个捕快来,送衙门让老爷处置! 微胖的姑娘喊了两声,人群不解气的散开,地上的偷儿出气多,进气少。 大男人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偷东西?姑娘又呵斥一声,然后看着地上自己的菜,心疼地说道,我刚买的萝卜白菜,都砸你砸坏了!你陪! 说着,嘟嘴在地上捡了起来。 这一幕,朱允熥似曾相识。 果然,姑娘站起身,飒爽的一甩头发,蓦然回头,和朱允熥的目光相对。 哟,小公公,这么巧! 朱允熥眼皮跳跳,啊,赵姑娘,这么巧! ~~~感谢大家支持,爱你们,摸摸大。。 第50章 好丫头 其实,赵宁儿长的不错,甜美耐看,若是年纪再大几岁,稍微开发一些也是妩媚的风韵。 人家稍微有些圆润,可不是胖。 小姑娘刚刚做完剧烈运动,打完小偷大口的喘气,胸口忽闪忽闪的起伏,本钱不小。 可是朱允熥看着眼前的笑颜如花,不知怎地,心里就是有些肝颤! 梅良心那厮说她娇憨! 可是,你们家娇憨这样吗? 这姑娘打小偷那几下动作,简直太利索了。尤其是穿着绣花鞋的脚丫子,咣咣踩人脑瓜子,这是娇憨? 回去就给他改名,不叫梅良心,叫梅长眼! 这么巧,赵姑娘!朱允熥笑笑,背着手,你这是......买菜? 是呀,今儿有集市,买些新鲜的萝卜白菜做腌菜呀!赵宁儿明亮的眼睛眨两下,忽然鼻子动动,凑近了,你喝酒了? 啊!你鼻子还真好使,微微喝了一点儿!朱允熥笑道。 你好大的胆子呀!不好好在宫里伺候皇太孙,居然偷跑出来喝酒!啧啧!赵宁儿说道,要是被殿下知道了,肯定打你的板子! 朱允熥身后的侍卫们,都赶紧背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 殿下慈悲仁厚,不会的!朱允熥笑道,太孙殿下的脾气,很好! 再好,你也是伺候人家的呀!你年纪轻轻就是太孙殿下的身边人了,虽然是个太监,可是以后前途无量。老话说,人要脚踏实地的,千万不能有点出息了,就翘尾巴! 赵宁儿数落几句,看看朱允熥,你要是不急,去我家里醒醒酒,我给你泡茶喝!说着,笑起来,多亏你上次给的点心,我大外甥和姐姐也吃到了! 这姑娘,骨子里透着一股豪爽的劲儿! 朱允熥喜欢这个性子,不扭捏不做作,诚恳又善良。当然,赵宁儿的身手,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种武力值,后宫之后,除了大内侍卫之外,几乎没人能打过她! 好啊!那就麻烦姑娘了!朱允熥笑道,正走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 这时,人群外忽然走出一个迈着四方步的捕快。 贼呢?一个圆脸汉子喊道。 随后,看到了地上的偷儿,骂骂咧咧的说道,赵老四,她娘的又是你。刚出来几天,又偷上了! 许班头!那偷儿抬头苦笑,这不是......实在没有一技之长活不下去了吗! 呵!许班头笑道,这话别和我说,跟老爷说去吧!说完,看看左右,谁抓的? 她!看热闹的人群,齐齐指向了赵宁儿。 我抓的!赵宁儿一笑,许大哥! 哟,赵二姑娘!许班头顿时点头哈腰,您抓的好!说着,又笑笑,您看,是送我们老爷那?还是送令尊兵马司去? 赵宁儿笑道,送哪你们做主?我只不过是碰巧遇到,伸把手而已! 那托您的福,兄弟们今天又能得老爷几个赏钱!许班头又是客气了几句,抓着那偷儿走了。 这丫头,情商也高! 朱允熥看着眼前一幕,心里暗道。 捕快和赵宁儿她爹,两个系统。 抓贼就是立功,衙门的捕快抓了,自然能得到上官的嘉奖还有赏钱。而赵宁儿的爹,正是南城巡阅兵马司的指挥,按理说赵宁儿抓的,就要送兵马司去。 可是赵宁儿直接做了一个顺水的人情,让这些捕快得了个好处。 随后,赵宁儿拎着菜篮子说道,走,小公公,跟我家里去! 我帮你拎?朱允熥问道。 好呀!赵宁儿也不客气,菜篮子交给了朱允熥。 别说,还有些沉。 这时,赵宁儿也看到了朱允熥身后的人,纳闷的问道,你出宫,带这么多人吗? 谁呀?朱允熥回头,看看傅让等人,几位,咱们认识? 傅让,张辅,廖家兄弟等人赶紧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我们看热闹,看入迷了!廖铭机智,开口道。 王八耻和朴无用则是站在朱允熥身后,我们......跟他一块出宫办事的! 那就一起吧!我多泡些茶给你们!赵宁儿笑道。 然后,朱允熥跟着赵宁儿,朝她家走去。 此时夕阳微微西下,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城中。 地上,朱允熥和赵宁儿的身影被拉得修长,不过终究还是朱允熥个子高,影子比赵宁儿高出一头。 南城的街道没有别的地方宽阔整洁,但是人不比别的地方少。 赵宁儿脚步轻快,路上遇到熟人,总是嘴甜的叔叔大娘的打招呼,一点没有官家小姐的架子。 没一会儿,赵家的宅子就到了。 进屋坐!赵宁儿接过菜篮子,屋里暖和! 小院子里有个凉亭,朱允熥笑道,外边挺好,不冷!随后在石凳子上坐下,王八耻和朴无用,则是门神一样,分列左右两侧。 不冷也凉!赵宁儿说着,从屋里拿出一个垫子,递过来说道,垫着,这是我的垫子,外人都没坐过呢! 然后,看看王八耻他们,两位公公,坐呀! 朱允熥不发话,打死他俩也不敢坐。 那个姑娘,奴........杂家坐累了,站一会!王八耻笑道。 你们真怪!赵宁儿娇笑,等着,我给你们泡茶去! 看赵宁儿走远,朱允熥回头,让你们坐就坐,别露馅了! 王八耻和朴无用,又各自在石凳上沾了半个屁股。他们这些奴婢,哪有在皇太孙身边坐的待遇,坐下之后只觉得心跳的厉害,慌的不行。 这时,赵宁儿端着茶盘出来,见他们别扭的坐着,有些诧异,公公,您刚才不是说坐累了,要站一会吗? 王八耻又赶紧站起来,讪笑两声。 茶是粗茶,装在粗瓷之中,但是闻着格外的浓郁,一口下肚,浑身暖。 家里怎么没人?朱允熥笑问。 爹在衙门里,娘和弟弟去大姐家了!赵宁儿一边在院子里洗菜,一边说道,大姐夫在户部当差,平日太忙,我姐姐又有了身子,看不住大外甥!说着,嫣然一笑,我外甥可好玩了,两个头旋儿呢! 一个头旋儿好,两个头旋儿坏..........可爱!朱允熥笑道。 忽然,洗菜的赵宁儿不高兴起来,嘟囔着说道,那个卖菜的看着老实,原来是个奸商。这白菜看着不错,里面全是烂的!说着,抓着菜叶子说道,你看,这怎么吃呀? 看她的模样,朱允熥直乐,记住摊子和他长相没有,回头告诉你爹,让他的兵,掀了他的摊子,不许他再卖菜! 那可不行!赵宁儿正色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卖菜的也不容易,下回见了和他理论几句就好了。怎么能断了人家生计?人家一家老小都指望卖菜活着呢! 你还真是好心!朱允熥赞一句。 将心比心罢了!赵宁儿笑道,不过呀!我也不能饶了他,明儿找他去,换了好白菜给我。不然,让他知道姑娘的厉害!哼! 既心善,又不会当滥好人,这丫头的心性,有意思! 俩人正在院子里说话,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赵思礼拎着一条五花肉,迈步进来,闺女,晚上炖肉!说完,看院子里多出三个人来,顿时有些发愣。 爹回来啦!赵宁儿在围裙上擦擦手,站起身接过猪肉笑道,这三位是宫里的公公,为首那个是伺候太孙殿下的。女儿上次进宫见过,今儿碰巧遇见了,请他们来家里坐坐! 坐坐? 赵思礼向前几步,看清了凉亭里的人,顿时腿肚子转筋,有些站不稳。 ~~~难道,你们看过我的大纲??? 第51章 人间烟火 大明制,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需参加大朝会,御门听政。 赵思礼的官职刚刚好是六品,巧的是他曾经远远的瞻仰过皇帝圣颜,也远远的看过皇太孙的轮廓。 更巧的是今日朱允熥出行,是他带人净街,于官道两侧肃立。 最巧的是,朱允熥回城的时候,换衣裳那个城门楼子,是他带人在外围把守。 就在刚才,他还在衙门里吹嘘,今日祖上有德,让他见到了皇太孙殿下,还看了个真切。可是没想到,刚回家,皇太孙正坐在他家的凉亭里。 赵思礼早年也是军中的武官,南征北战过的人物,不然如何能在京畿担任兵马指挥。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也是和鞑子抡过刀的,可是此刻,却傻了一样,愣住了。 两条腿不可抑制的抖,面条似的发软。书包阁 这怎么回事?太孙殿下怎么在我家?闺女怎么说是他是公公?到底怎么了? 赵思礼一脑袋雾水,心中惊恐。 爹!赵宁儿呼唤一声,您怎么了? 这时,朱允熥站起来,随便拱拱手,笑道,赵大人,打扰了! 没跑了,是太孙殿下的声音!真是他! 皇太孙身后那两公公,下午时赵思礼也见过。 赵思礼反应过来,差点就当场跪下,就在他膝盖发软的瞬间,发现太孙身后两位公公,在恶狠狠的瞪他。 顿时,赵思礼似乎明白了。 战战兢兢的拱手,说话声音都在哆嗦,您........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赵思礼说完,发现朱允熥身后的两位公公,眼神和善许多。 他心里也莫名松了一口气。 可随即又是浓浓的疑惑?这是微服私访?可是微服私访怎么访到自己家来了?自己的闺女还说太孙殿下是宫里的公公? 不请自来,冒昧了!朱允熥笑道。 那个.......那个.......赵思礼心在腔子里怦怦跳,估计嗓子眼大点,都能飞出来似的。忽然鬼使神差的冒了一句,您........吃了吗? 这赵思礼怎么看着有点呆?朱允熥心道。 对方认得他,他却不认得对方。这很正常,朱允熥如今是大明的储君,一般人还真没有资格被他记在心里。 没呢?朱允熥笑着开玩笑,赵大人要留饭? 求.......求之不得!赵思礼开口道。 当然要留,若是太孙殿下真在他家吃了饭,那赵家以后........是不是? 他赵思礼虽然清廉,但是不傻,攀上太孙是多大的机缘? 可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吗? 正想着,赵宁儿拿着一把葱出来,今日在街上耽搁了,饭要晚一会!说着,看看爹爹,菜都没摘呢? 第52章 远去的平凡,远去的人间。 外边那个,真是个公公? 赵氏挽起袖子,走进厨房帮忙,随口问道。 是啊!是伺候皇太孙的呢,就是上回女儿进宫,额外给了两盒点心的!赵宁儿一边盛菜,一边说道。 哟,伺候皇太孙的呀?怪不得小小年纪,看着派头不小? 赵氏撇嘴,不过,就算是伺候殿下的,也是个太监,太可惜了! 赵宁儿不解,有什么可惜的? 你看他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看着跟读书人似的!赵氏也帮忙说道,长的也俊俏,多好的后生呀?怎么就进了宫了呢?若他不是个公公,指不定多少人媒人惦记! 说着,又道,你嫂子的小姑子也定亲了,今儿娘还见着男方那个后生呢?说是啥户部司库家的儿子,也是个读书人。可是跟外边那后生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说到这里,叹口气,再看看外边,哎,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后生,他爹娘怎么忍心呢? 赵宁儿也看看外面,朱允熥笑呵呵的坐在那儿,有模有样的,她的眼神里,也满是惋惜。 ~~~~ 饭,好了,挺丰盛。 一海碗炖得喷香的五花肉,一碗小葱拌豆腐,一份酱肉,一碗白菜豆腐汤,主食是蒸好的米饭,还有一壶酒。 赵思礼坐的跟木头似的,目不斜视。 他家的小儿子,看着朱允熥面前的红烧肉,流口水。 没啥好菜,委屈几位公公了!赵氏笑道。 已经很好了,有荤有素!朱允熥说着,看赵氏要抱着孩子,和女儿去厨房吃,赶紧说道,赵夫人,一起呀! 哪有女人上桌陪客的道理!赵氏把看着红烧肉的儿子抱走,老爷,你好好陪几位公公喝点! 我他娘的居然和皇太孙坐在一桌吃饭,真他娘的祖坟冒青烟! 赵思礼此刻脑子中一片空白,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自己家祖坟在哪儿。 听了夫人的话,才回过神来,微微点头。 那个..........赵思礼做了个手势,几位......吃好喝好啊!说着,又道,喝好吃好! 朱允熥还真有些饿了,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大口的吃了起来。可是见赵思礼还没动,依然很是拘束的样子。 朱允熥心里过意不去,自己这个宫里的人,可是给人家添麻烦了。 随意的拿起酒壶,给对方满上一杯酒。 赵大人,您这做主人放不开,我们客人怎么放开呀! 赵思礼慌的不行,瞬间站起来,哆嗦着说道,这如何使得? 同时,脑子里嗡嗡地,他娘的,皇太孙给我倒酒?过年告假,怎么也得回老家把祖坟找着! 朱允熥一边吃,一边看着厨房的方向。 忙活了大半天的赵宁儿,把一小碗炖肉放在弟弟和娘亲面前,自己抱着一个老碗,笑着吃饭。 她的筷子夹起的是豆腐白菜,等弟弟把一块肉放她碗里的时候,她眼睛笑得如同刚攀到天空的月牙儿一般。那么美丽,那么清澈,平静中带着光彩。 多好的女孩?朱允熥心道。 现代社会时,他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也认识一些女孩子,可个个都是骄傲的公主,她们也很善良,也很美丽,可是她们的眼神,远没有赵宁儿这么清澈。 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道德标准。 但是有些东西,随着时代的背景远去之后,成了人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 奉天殿里,老皇帝朱元璋放下奏折,揉揉眼角。 下午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说了一下午的话,听了一下午锦衣卫的密报,身心俱疲。 皇爷,用膳了!朴不成在边上,小声说道。 天都黑了!朱元璋看看外面,这一天真快呀!说着,又问,太孙呢? 朴不成笑道,还没回呢? 啊?朱元璋惊讶道,这都啥时辰了?他干啥去了?说着,怒道,出去玩了?这些奴婢,怎么伺候的,到了饭点儿不知道把主子带回来! 朴不成赶紧解释道,皇爷,传信的回来说,殿下在赵思礼家中做客! 赵思礼是谁?朱元璋想想,随后明白,哦,他呀?怎么去他家了? 然后,朴不成原原本本的解释了一遍,包括赵宁儿脚踩窃贼脑袋,都没落下。 他娘的!朱元璋一声笑骂,啥是缘分,这就是缘分!说着,又笑了起来,他赵思礼祖坟冒青烟了,给咱大孙当丈人,美出他鼻涕泡! 说着站起身,走两步,却又有些不高兴,臭小子,有了老丈人忘了爷爷!在人家吃饭,也不想想你爷爷吃没吃!欠揍! 朴不成跟在身后只是微笑,皇爷,给您传膳? 一人吃啥意思!朱元璋背着手走两步,摆驾,去惠妃娘娘那! 是!朴不成应声,出去准备。 ~~~ 一餐饭吃完,天上挂了月亮。 赵思礼诚惶诚恐,把朱允熥送到门口,这顿饭他吃的食不知味,从院子到门口短短的距离,更是不知道怎么走的。 赵大人,今日叨扰了!朱允熥走到门外,笑道。 不叨扰,不叨扰!赵思礼忙摆手,常来! 朱允熥又笑了笑,如此,告辞了! 您........慢走!赵思礼看着朱允熥远走。 皇太孙走了,赵思礼心里长出一口气,但是又有些失落。 可是,刚回头却吓了一跳。 只见,跟在皇太孙身边的一位公公,依然站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他。 公公? 赵大人!王八耻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美玉,殿下的赏赐! 不敢!赵思礼又是摆手。 岂料,被王八耻一下抓住手,塞在手里。 拿着,殿下的赏赐,怎能不要?这是殿下随身的物件,赏给你儿子的! 一开始朱允熥以为赵思礼不认识他。 可是到后来,饭桌上的种种,朱允熥看在眼里,心头明了。 这世上,现在除了朱元璋之外,任何人跟在他一起都是诚惶诚恐。 回头看看赵家的宅院,那样普通的日子,这辈子注定无缘了。 出了赵家,那些隐藏在胡同里的侍卫们也赶紧围上来。 朱允熥看到,张辅的嘴边,还有烧饼的芝麻渣子。 回宫!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第54章 尝尝鲜 呵,你四叔又打了一个胜仗! 京城的冬日,临近年关也开始下雪,只是雪花稀稀拉拉的不成什么规模,刚落在地上就化了。 奉天殿中,温暖如春,老爷子拿着刚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对朱允熥笑着说道,阵斩北元余孽七千余人,俘虏两千。北元小王子伯颜纳哈单骑而走,你四叔带亲兵去追,追了一天一夜,那厮冻死在雪地里! 说着,老爷子语气微顿,这仗打的不容易,你看看! 正在一旁的书案上,看着户部奏呈上来今年国库结余奏折的朱允熥,放下手中的奏折,仔细的阅读起来。 大战,发生在十天前! 从塞外至京城何止千里,为了这封报功的奏报,不知多少骑士风雨兼程,日夜疾驰。 而在朱棣简单描绘的战报之中,更不知是多少大明汉家男人的血泪。暴雪之中追击敌军,在冰天雪地之中露营三日,不知多少儿郎的手指脚趾被冻掉。 在漫天暴雪之中冲击敌营,有不知多少男儿,血洒疆场。 战报虽简,但其中的金戈铁马,还有北风呼啸之下的惨烈,扑面而来。 年关将至,再也没有比这份军功,更完美的贺礼了!这不但是对大明天子的贺礼,也是给北平之外百官百姓的贺礼,拒敌于国门之外,方能让百姓过一个好年。 燕王,英雄也! 朱允熥心里赞叹一声,看着老爷子,爷爷,四叔这仗,打的不容易! 说着,翻到战报的最后一页,那里还有北平按察司衙门的联名的奏报,三万大军,回来的人,几乎各个身上都是冻伤!四叔亲王之尊,冲在最前面,耳朵都冻烂了! 老四确实不容易!十来岁就跟着大军远征,这些年,在马上的时间,比在家里都多!朱元璋点头,微叹说道。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的侧脸,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有几分明悟。 这大概,就是老爷子有时候明知燕王桀骜,但还是不愿意下重手的原因。这样一个儿子,本就应该是父亲的骄傲,而不是父亲的牵绊。 孙儿,觉得,这份战报,明发天下,有功将士重赏,四叔也重赏!朱允熥开口道,大明有如此塞王,乃国家之福,如此边军更是国家之幸。四叔燕王,不避刀兵凶险,亲自冲在第一线。大明将士,于漫天风雪之中,保边关平安。明发天下各边镇,卫所,为大明军人之表率。 有功的将士,残疾的士卒,更需要沐浴天恩。孙儿以为,当派遣钦差天使,亲赴北平,劳军慰问! 朱元璋欣慰道,大孙,你这份心胸,难得啊! 老爷子话中有话,朱允熥也是精明之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燕王朱棣本来于诸塞外之中,风头最盛。天下军旅,皆知他骁勇善战之名。而且,这份马不停蹄的军功奏报,其实细细想想也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杀敌一万不算什么,但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杀敌一万,简直就是不可能中的可能。大张旗鼓的明发天下,夸耀功绩,会使得燕王的风头更盛,更有贤明。 如果是小心眼的储君,可能这时候想的更多的不是赏赐,而是如何遏制。 孙儿,想的,是大明!朱允熥正色说道,想的是大明的百姓,还有大明的将士。皇爷爷总是教导孙儿,身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必须要有大局观。孙儿不能为了自己心里一点小心思,对这样大功视而不见。 更不能,轻飘飘的放过,寒了天下士卒的军心! 好孩子!老爷子轻拍御案,笑道,就凭这份心胸,将来你就错不了!你这份心胸,把你那些叔叔都比下去了! 爷爷,若是我父亲在,他会怎么说?朱允熥忽然好奇,问道。 要是你爹在,肯定会骂你四叔!老爷子笑道,你爹会骂他一个狗血淋头,大明那么多能臣勇将,就你老四能?啥时候打仗不行?非得赶暴风雪出去打?显你老四与众不同是吧!你是出风头了,多少人将士遭罪?以后这事你给我少干点,别一天到晚的想着出风头! 呵呵!朱允熥笑道,父亲真会如此? 你爹是既骂,又要敲打!老爷子微笑道,论心胸啊,其实你父亲,还比你差一些! 这话,老爷子能说,朱允熥不能听,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朱允熥站起身,躬身说道,孙儿只不过有些小聪明,比父亲差得远! 说着,朱允熥又笑道,其实,若是有机会,孙儿也想出去领兵,为大明开疆拓土,不让四叔专美于前! 你可拉倒吧,你哪都别去,就给咱在家里呆着!一听这话,老爷子眉毛都立起来了,你是守家业的,出去打啥仗?你当打仗是过家家?那是真刀真枪的厮杀,战场上谁管你是皇帝还是太孙的,就算是玉皇大帝,一刀下去,脑袋也得开瓢! 你读那么多书,不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你是皇储,乃是国本,你稳江山才能稳。再说,朝廷养那么多武将干啥的?仗,有人帮你打!将来,你那些叔叔不听话了,换掉他们,有的是能打仗的。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会杀人的人。那么多武将,那么多功勋子弟,在战场上历练几年,只要不死,就能带兵!什么是名将?见多了死人的就是名将! 现在打仗也不比以前,你爷爷那会是拼命,那是没办法,想活下来,只能比谁不要命。可是现在咱们大明兵强马壮,只要钱粮能供上,磨都磨死他北元。 即便打了几次败仗也不怕,咱们家大业大重整旗鼓就是。你作为国本,就是要坐镇京城,你是天下的主心骨,你不听劝跑到前线去,那不是打仗,那是捣乱! 老爷子一口气说了许多,朱允熥赶紧奉上热茶。 爷爷,孙儿就是随口一说! 说了,就是有这念头!老爷子瞪眼道,别以为咱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你现在的首要要务,就是读书。做一个贤君,做一个知道民间疾苦,不骄奢淫欲的贤君,就是对得起天下人的好皇帝。 去打仗,你想都别想!老爷子喝茶,正色道,起码咱活着的时候,你别想! 皇爷爷,孙儿记住啦!朱允熥赶紧给老爷子顺气,孙儿真是随口一说,这些道理孙儿明白。 就是因为你明白,咱才怕你犯糊涂!朱元璋再次说道,咱告诉你,别当耳旁风。以后千万别搞啥御驾亲征的事,当年北伐,你爷爷都没掺和,放手让徐天德和你姥爷随便折腾! 军队只能有一个统帅,你没打过仗啥都不懂,上前线去了,那些能打仗的也跟着他娘的慌了,听你的吧,不靠谱。不听你的吧,还不敢? 朱允熥呵呵直笑,老爷子说的还真对。再过几代人那个大明第二战神,可不是这么弄出一个土木堡,葬送了大明的军事优势吗。 不过,这一世,这些都不存在了。 你是国本!老爷子继续说道,国本是啥?就好比推牌九的本钱,有本钱在,啥时候都能翻本。可你要是上去,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全压了,那就完了,必输! 皇爷爷说的是,孙儿记住了!朱允熥给老爷子敲着肩膀,您放心,孙儿一定会当一个您希望的好皇帝,不会任性! 这才对!老爷子又笑了起来。 朱允熥再次笑道,皇爷爷,除了四叔,他手下那些立功的将领也要重赏,战报上说丘福,朱能,张玉等人奋力冲杀,那丘福头盔都碎了还在大呼作战! 说着,朱允熥顿顿,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说道,不如,您老给他们一个体面,让他们进京陛见,当面赏赐? 嗯,这个法子好!老爷子朱元璋点头,斜眼一笑,然后,这几个战将,也回不了北平了,进了你的夹袋儿,是吧? 朱允熥有些尴尬,被看穿了。 他想的是,一边赏,一边拔掉老虎牙。这些人都是朱棣手下的大将,进了京城还不是和张辅一样,在君臣大义的名分下,任他揉搓,拉拢? 刚才还说你心胸宽广,转眼就这么算计!你也好意思!朱元璋瞥了朱允熥一眼,能打仗的人有的是,你在五军都督府里选出来那些,不比他们差! 朱允熥吐了下舌头,嘿嘿一笑。 赏点啥呢?老爷子在开始摇头。 皇爷爷,高丽进贡的礼物到了,不如挑一些.......朱允熥说道。 嗯,行!老爷子点头,把高丽进贡那些美人给你四叔送几个,高丽的金银器,赏给有功将士!说着,又道,进了三十多个美人吧! 三十二个!朱允熥说道。 那就你二叔,三叔,还有五叔,十七叔他们一人分两个!让他们尝尝鲜! 朱允熥有些吃味儿,皇爷爷,孙儿一个没有? 你现在要读书,弄那么多红颜祸水在身边干啥?再说.........落下谁还能落下你?老爷子怒道。 第55章 脑回路 难过,是什么? 难过就是你小时候,还没捂热的压岁钱,被父母骗走。 难过就是你小时候,和表兄弟打架,明明没错,却还要受罚。 难过就是罚了还不算,还要把亲爱的玩具分给别人。 站在东宫景仁殿的二楼上,看着红色的宫墙夹道中,穿着鲜艳宫装的高丽美人,被分成一拨拨送走。朱允熥的心中,再次感受到这种痛苦。 整整三十二个高丽佳丽美人,都是蓓蕾一样娇嫩的年纪。尽管这个世界,还没有整容脸。还没有眼综合,鼻综合,假体下巴,磨骨。也没有玻尿酸除皱针,瘦脸针嘟嘟唇,没有水光针,美白针,蛋白因子。 高丽美女的脸型还是纯粹的原生态,可架不住他们青春靓丽啊。再看看,朱允熥自己的身边人。太监一堆,各个跟翻译官似的,尤其王八耻,跨上个盒子炮,就是贾萌萌(b站搜贾队长)。 仅有几个女人,都是四十多岁,每天见了自己都不敢抬头,说话时候一个字一个字的蹦。 皇太孙的位子高高在上,可是生活却是了无生趣。 这些高丽美人,都是高丽王进贡来的,其中有八个是点名给自己的。可是老爷子大手一挥,给你叔叔们尝尝鲜。 就这样,这些高丽美女,就成了他名义上的婶婶。 别人就算了,可同样都是十五岁,宁王朱权凭啥也有份?那小子在大宁封地,已经三妻四妾了。自己皇太孙,还是可怜巴巴的。 一阵风吹来,淡淡的寒气夹杂着梅花的香味,涌入阁楼之中,带起阵阵涟漪。这股风中,似乎还带有那些高丽美人身上的胭脂水粉味。 呼!朱允熥慢慢的深呼吸一口气,眼神不舍的挪开。 呸!他心里暗道,红颜祸水,以后要多少有多少,现在急啥? 殿下!王八耻浑身没有二两肉,走路都没声音,解大人和铁大人来了! 叫他们进来!朱允熥收回目光,在阁楼里的书桌旁坐下。 稍候片刻,铁铉和解缙,一高一矮同时进来。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两人叩首说道。 朱允熥没有叫他们起来,而是问道,你俩最近干什么呢?孤不召见你们,你们就不来? 这二人现在都是东宫的属官,隶属于左春坊,受华盖殿,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左春坊詹事刘三吾的管辖。 朱允熥当了皇太孙,他俩也是一步登天,解缙为正五品左庶子。铁铉为从五品,左谕德。两人的职责都是记录皇储学习的情况,并把皇储的学习经过编练成册。 不是臣不来,而是.........解缙苦笑,方翰林告诫过臣,殿下读书要学的是经学正道,臣这种喜欢风花雪月的人,最好别往太孙身边凑。 朱允熥笑道,你多少是有些不够正经! 不正经不是说解缙的品行,而是解缙这种天才的学习方法,不适合朱允熥这样的人。而且解缙的为人处世,颇有些天马行空不拘小节的意味。当然这是文雅的说辞,说不好听点他是谁都看不上,跟谁都来劲。 刘三吾和方孝孺都是方正古板的人,当然不希望朱允熥被解缙带歪了。 你怎么也不来?朱允熥对铁铉问道。 臣.......难得,铁铉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臣是国子监生! 哈哈!朱允熥笑出声,有些幸灾乐祸。 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都是十年寒窗的两榜进士,自然是看国子监,这些恩荫的监生不大顺眼。 学问上,臣确实不堪重任!铁铉虽然是国子生,但是才学也是很好,这是在谦虚,于殿下读书无益! 孤听说,你最近没事总和徐辉祖在一起? 徐辉祖身上也挂着东宫的官职,隔三岔五就要来给朱允熥讲解武事。 臣喜爱军事!铁铉又是脸色一红,常和徐都督,钻研兵书! 可是,你俩是孤的私臣,总是不来陪孤,也说不过去,对不对?朱允熥笑道。 臣等知罪! 俩人这么说,心里却在大呼冤枉。 朱允熥现在是皇太孙,哪里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除了太孙传诏,他们要见,首先要顶头上司批准,然后还要等着皇太孙有没有时间。 你们是孤为藩王时的旧臣,咱们的情分,不是外人能比的,不必如此!朱允熥笑道。 二人心头妥帖,原本解缙对从翰林院出来为吴王属官还有些不高兴。可是转眼,吴王变太孙,他以后的官路就是青云直上。 有个事!朱允熥话锋一转,你俩去办! 臣等请太孙殿下示下!两人齐声道。 朱允熥摆手,周围的宫人退下,开口说道,燕王又打了个胜仗你们听说了吧? 臣等看了朝廷的邸报! 皇爷爷派遣兵部尚书沈溍,五军都督府佥事何福,为钦差天使去北平劳军!朱允熥笑道,你俩去做个副手,去北平走一趟吧! 去北方?解缙脱口而出,殿下,可是需要臣等.........? 看破不能说破,铁铉微微一肘,把解缙肚里的话打下去,开口道,臣等,定不负太孙殿下所托! 也不要干什么,去看看四叔的兵马,到底强横到什么地步?看看他麾下到底有多少战将?朱允熥笑道。 随后,两人退下,各自去准备不提。 阁楼里,又来了一个人。 方头阔耳,身材魁梧的徐辉祖,走入阁楼目不斜视。 臣,参见太孙千岁殿下! 来了!正在看书的朱允熥放下书本,给徐爱卿赐座! 谢殿下!徐辉祖在凳子上坐下,微微抬头,不知殿下传臣来,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可是东宫的武官属官!朱允熥笑道,在东宫和五军都督府之间两头跑,累不累? 徐辉祖赶紧道,臣的本份而已,岂有累的道理! 你和我四叔是姻亲?朱允熥继续问道。 是!徐辉祖恭敬道,臣的妹子,是燕王的正妃! 嘴上说,心里在想,皇太孙忽然问这话什么意思?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燕王的关系? 可是,孤听说,你和四叔那边,不怎么来往?朱允熥继续问道。 其实这些问题,他心里早就知道,只是嘴上闲扯而已。当然,在心理学上,这也是一种策略。 臣是武将,燕王是塞王强藩,自然不能随意来往。徐辉祖正色道,而且臣还领着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的差事,所以....... 孤明白,避嫌嘛!朱允熥笑道,不过,孤倒是听说,你弟弟和四叔那边,走得挺近的!说完,朱允熥端起茶碗,掀开盖子,脸顿时被茶雾遮住,看不清面容。 臣,这就回去教训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徐辉祖马上站起身,抱拳说道,臣和弟弟,已经分府而居,其实平日也不大....... 孤就随口一说,你这么如临大敌干什么?朱允熥笑道,你的性子孤若是信不过,何至于亲自点你来东宫!说着,朱允熥又道,当日,孤说,你的父亲是皇爷爷的老伙计,你和孤也会是一世的君臣,是真心话。 你何必这么小心?孤和你说几句家常话而已,难道在你心里孤就这么不容人吗? 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徐辉祖恭敬地说道,只是臣子有臣子的本份,不能乱! 孤欣赏的,就是你这份耿直和方正!朱允熥笑道,对了,你和凉国公蓝大将军,熟不熟? 恩? 徐寿辉不由得一愣,皇太孙说话太过天马行空,他的思维根本跟不上。 说熟?其实还真不熟。 可是说不熟,偏偏两家人还有真有些不大对路。 ~~~ 大家说错字有点多哈,我也发现了,因为这两天都是手机码字的呀。 我多多注意,请多多包涵。原谅我吧,死鬼们! 第56章 你参劾蓝玉 徐辉祖沉思片刻,开口道,殿下,其实臣和蓝大将军,只是泛泛之交! 朱允熥明白,笑道,孤知道,两派嘛! 军内无派,千奇百怪。 大明开国之前,徐达和常遇春的私交甚好,但他们其实代表的是两种军内的山头。一种是老爷子淮西老家的乡党,一种是起兵之后投效的英雄好汉。 而徐达逝去,常遇春英年早逝,之后蓝玉崛起成了大明军中的风云人物。开国武臣们看似盘根错节,其实细细分分也是分成一个个的小团队。 朱允熥的话,让徐辉祖不知如何作答。 是有这么个事,孤想听听你的看法!朱允熥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四叔在塞外,又打了个胜仗,听说了吧? 臣看了战报,燕王此战,打得漂亮!徐辉祖有一说一。 朱允熥点头,继续说道,大明的战事,现在靠的就是边关的塞王,还有功勋武将。他们打得很好,但这其中也有隐忧。功勋武将已老,边关塞王又是国家的藩王,身份贵重,总是冲在最前头,万一有个闪失......... 边关的仗,都让他们打了。京城中这些勋贵子弟,还有青年将领得不到锻炼和提拔,容易出现军事将领的断档。孤这么说,你明白吧? 臣明白!徐辉祖说道,臣也担心此事,五军都督府之中,许多挂名的将领,没有打过大仗。而且南方内地安逸,我等武人不宜久待。待久了,兵也懒,将也懒。 就是这个道理!朱允熥抚掌笑道,所以孤在想,选拔一批青年将领,去边关历练几年。玉不磨不成器,人也是这个道理! 殿下深谋远虑,臣钦佩之至! 这是好事对吧?朱允熥笑问。 徐辉祖道,这是自然,于国于军,大有益处! 那好!朱允熥拍下桌子,笑道,你给皇爷爷上折子,孤敲边鼓!说着,又是一笑,这事,孤不能直接说,你也要理解孤的难处! 他现在是皇储,手下的班底还有些薄弱,那些青年将领们没有经过大战的洗礼,总是不能让人放心。 趁着几年,干脆放出去,让他们历练。往后,有备无患。 只是他不能开这个口,领兵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无论是朝中的老将,还是边关的塞王,朱允熥都不想太过刺激他们。 徐辉祖想了想,拱手道,臣领命! 这事,孤交给你!朱允熥郑重道,孤,信得过你的人品! ~~~~ 说了一会儿,徐辉祖告退。 朱允熥在阁楼之中,又装模作样的拿起书本。 楼梯上,发出轻微的脚步。 殿下,曹国公李大人到了!王八耻说道。 上来吧!朱允熥依旧看书,给孤换热茶,檀香也点起来! 稍后片刻,曹国公李景隆,缓缓上来。 今日他没有穿铁甲,而是头上带着进贤冠,身穿绣着狮子的绯红官服。 臣,参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李景隆恭敬的跪地叩首。 朱允熥却没直接让他起来,看了他半晌,直到看得李景隆心里发毛,才微微叹息一声。 哎! 这一叹,顿时又让李景隆双腿发软。 不知为何,他对太孙的畏惧远超曾经的太子。过去的太子朱标,是揣着明白不出声,面上过得去。而现在这位,却是喜欢揉搓别人的。 我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呀!李景隆心道。 来人,给曹国公赐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李景隆半边屁股沾着凳子,忐忑的坐着,开口,不知殿下召臣来........? 朱允熥缓缓喝口茶,依旧看着手里的书,孤听说,你和凉国公走得很近? 李景隆忙道,臣和蓝大将军只是点头之交! 君主最忌讳的就是臣子们太过团结,虽然蓝玉是皇太孙的舅姥爷,可谁知道皇太孙心里怎么想的。走得近这个事,出于稳妥起见,李景隆是不会承认的。 而且他和蓝玉,真只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若是他爹李文忠在,蓝玉或许还顾忌几分。 点头之交?朱允熥放下书,斜眼笑道,可是孤看下面的密报,大将军自从班师回朝后,已经和你喝了好几次酒了,而且你还在席间称赞,大将军是国朝第一武将?是不是? 扑通,李景隆当场跪下,汗如雨下。 殿下,臣..........臣那是推脱不过。都是道上............都是同殿为臣,官场上的面子事而已。李景隆赶紧说道,殿下是知道臣的,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臣是个好脾气,谁都不想得罪........ 不想得罪人?可是你们武将私下串联,日日在一起饮酒,议论朝政,就不怕惹怒了皇爷爷!朱允熥忽然厉声说道,这不是他吓唬李景隆,而是他真的看到了锦衣卫的奏报,还有督察御史的奏折。 已经有督察院的御史参你们了?国朝贵戚武人串联,妄议朝政,桀骜跋扈,有非分之举! 殿下,臣冤枉啊!李景隆惊恐的说道。 而此时内心之中,也在破口大骂,他娘的,又是哪个御史参劾?怎么专门参老子,不参别人? 你不想得罪人,你想和光同尘,你好他好大家好。可是你可知,你给孤捅了过大的篓子,你还要孤在皇爷爷面前保你多少次?朱允熥冷哼道,前次看在你父亲的面上,孤帮你压了下来。这才多久,你又弄出事来! 李景隆心里肠子都悔青了,原本他也不是不知深浅的人。只是,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朱允熥的自己人。后者正位东宫,他也有些飘了。所以,才和蓝玉他们搅合在一起。 需知,皇爷最烦的,就是臣子们打成一片,尤其是武人。 想到此处,李景隆身上的冷汗都湿透了,这可比上回他纵容家奴侵占田地要严重得多。 殿下,臣.......臣和大将军是点头之交。只是大将军和殿下,关系亲厚,臣又是殿下的心腹之人,所以臣才一时糊涂! 哦?按你这么说,你和那些武将们搅合在一起,还是孤的错? 臣不敢!李景隆叩首,臣,三番五次多亏殿下斡旋,才能保护爵位富贵,臣心中对殿下不胜感激,臣只是........ 若不是看在你还有些良心的份上,孤懒得和你说这些!朱允熥冷笑,你这厮,不出事整日装得笑面虎。出了事,就会扮可怜。 李景隆听朱允熥口气有些松动,赶紧说道,殿下,不是臣扮可怜,是臣只能指望您啊! 指望我?朱允熥哼了声,这次不死你也要扒层皮! 幸亏李景隆没站起来,不然又得跪下。 殿下,您千万帮臣说说好话,臣和殿下乃是血浓于水骨肉........... 皇爷爷震怒!朱允熥打断他,看看左右,前儿,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说了一下午的话! 啊?李景隆一惊,那? 反正是有人要倒霉!朱允熥又是冷笑,看了李景隆两眼,你说的对,你是我可用之人,即便是有错,孤王也要保你! 李景隆大喜,谢殿下! 不过!朱允熥故作为难道,你得让皇爷爷看到,你有可取之处! 李景隆是聪明人,当场道,殿下,要臣做什么? 附耳过来! 朱允熥贴着李景隆的耳朵,你最好,先上折子,弹劾大将军蓝玉狂妄跋扈! 咯噔,李景隆心里一抽。 弹劾蓝玉?会不会被他追到家里打? 第57章 罪名 弹劾蓝玉? 李景隆心中实在犯难,武官不像文官那么无耻,动辄弹劾的折子满天飞,理由也是五花八门。天天在皇帝跟前,用嘴皮子打仗。 武臣们相互看不顺眼,多是在酒桌上,赌桌上解决问题。若这样还是解决不了,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因为武臣们都知道,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打转,能他娘的活下来都是祖宗显灵。 谁的命都来之不易,大家相互留着余地,不互相往死里怼。 可是皇太孙突然让他弹劾蓝玉?先不说蓝玉会不会一怒之下揍他,他只要递上这份奏折,那就在武人中自绝了人脉和前程。 谁愿意和一个打小报告的人来往? 再说,李景隆真拿不准太孙殿下是什么意思,蓝玉可是太孙的舅姥爷,那伙人可是皇太孙的铁杆儿! 怎么?不敢!朱允熥冷哼一声,还是不愿意?随后,又哼了一声,若是不愿意就算了,孤也不勉强你。不过,机会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中用! 殿下,臣不是此意!李景隆赶紧解释道,臣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弹劾得罪蓝玉,不弹劾得罪皇太孙,哪头轻哪头重他李景隆拎得清。而且,说实话,他心中也挺想做一个孤臣,那就是皇太孙殿下的孤臣。 不过,孤臣大多没啥好下场! 不知太孙殿下想让臣弹劾蓝大将军,到何等地步?李景隆想想,硬着头皮说道,是不痛不痒?还是......伤筋动骨? 你说呢?朱允熥看着他,笑了笑,若是好办,孤会找你吗?真当孤指使不动督察院的御史?还是当孤指使不动兵部的给事中? 臣明白!李景隆开口道,这个.......臣听说.......听说....... 亏你还是武将世家出身,说个话吞吞吐吐!朱允熥不悦道,孤把你当心腹,你怎么总是搞这些欲说还休的名堂? 李景隆顿时心中一喜,皇太孙虽然总是让自己干脏活。可心里,还是把自己当自己人。 这事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李景隆向前几步,压低声音,臣听说,蓝玉于塞外大胜,抓了北元丞相亲王宗室那次...........有个元主的妃子,让他给那个了......... 朱允熥一时没明白,哪个了? 李景隆挤挤眼睛,就那个! 朱允熥想起来了,蓝玉之所以被整死,最大的一条罪状就是,睡了北元皇帝的媳妇,然后搞得人家自杀了。 可是,朱允熥还是装糊涂,到底哪个了? 给......李景隆一咬牙,强睡了!说着,又凑近了说道,据说,那天月黑风高,蓝大将军喝了点酒,然后冲入人家的帐房。那女子刚烈不从,可是如何是大将军的对手,三两下被大将军扒得跟白羊似的,然后按在......... 停!朱允熥赶紧制止,你在哪听来的?又道,亏你还是个国公,还是皇明血亲。亏你平日号称是读过书的,怎么说话这么粗俗。什么白羊?孤让你说事,不是让你说姿势.........不是让你讲故事! 臣有罪!李景隆赶紧后退,开口说道,臣这是简化了才对殿下讲,若原话转述,那才叫污秽不堪!说着,又道,那次出征,臣的内弟邓家老三,是随军的副将,他亲眼看着大将军进了帐子,亲耳听到那女子的............呼声! 朱允熥一抚额头,想想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没几个人知道!李景隆说道。 烂在肚子里!朱允熥心里明镜似的,没几个人知道,就是很多人知道,大概皇爷爷那边也早就知道了。没有大概,应该是肯定。 叹口气,继续道,这事不能拿出来说,孤让你弹劾他,不是让你拿刀捅死他!明白吗? 朱允熥要的,是蓝玉现在栽跟头。皇爷爷心中已经对蓝玉不满了,自从自己当了皇太孙之后,蓝玉也越来越招摇。老爷子那人,要么不动你,要么就整死你。 在老爷子的所有怒火都爆发之前,让蓝玉跌倒,总比他将来让老爷子一刀砍了强。人活着,他若是知错,还有起复的机会。可若是脑袋搬家了,一切提都别提。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再有一个月就是洪武二十六年。 蓝玉案,正是洪武二十六年发生的。涉及一万五千多人,并且族诛族诛一公、十三侯、二伯,这些人都是功臣宿将。而在蓝玉案之后,傅友得,冯胜等老将,也纷纷被处死。 虽说朱允熥的身份,可以镇得住这些人,但是惹急了老爷子,他老人家的性子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爷子开了杀戒,可不是一两条人命能解决的。 老爷子看似随和,其实最不听劝。与其自己到时候因为保护一些人跟老爷子争执,不如以退为进,把事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想到这些,朱允熥再次开口,孤让你弹劾他,是让你找一些可以让他栽跟头,又不让他有性命之忧的罪名。 李景隆好生的想了想,那臣就参他跋扈,这次出征打了胜仗之后,蓝大将军本想乘胜追击的,可是皇爷给否了。为此,大将军.....私下说了一些不大中听的话! 这个可以!朱允熥手指敲打着桌面,就用这个罪名吧!你去准备!说着,看看李景隆,温和的笑笑,好好做,孤还有很多事,要仰仗你! 顿时,李景隆的骨头轻了二两,笑道,给殿下办事,是臣的本份,更是臣的福气。 王八耻!朱允熥对阁楼下吩咐。 奴婢在! 高丽进贡来的人参,挑几株有年份的,给曹国公带一些回去!朱允熥开口道,不要记档! 凡君有赏赐,必定要内廷记录档案。 可是一旦记录了,君主赏赐的东西,臣子们就只能回家供奉起来,不敢使用。不记档,是一种隆重的恩赐,也是一种信任的态度。 臣,谢太孙殿下!李景隆激动的说道。 几根人参而已,好好做,好处多着呢!朱允熥笑笑,你去吧,孤有些乏了! 随后,李景隆退下。 朱允熥慢慢走到窗前,再次眺望宫城之中的红墙金瓦。 头上,那原本晴朗的冬日晴天,不知何时多了一片乌云。 快过年了,过个消停年吧! 朱允熥看着天空,心中暗道。 蓝玉是要敲打一下,不然他得意忘形,势必酿成大祸。 他酿成大祸不算,可千万别牵扯成千上万的人。 那样,对如日初生的大明来说,无异于一场巨大的风暴。 第58章 小朝会 翌日,天阴,有雪,冷。 老爷子难得的体恤一次臣子,御门听政只走了个过场。随后,六部中枢,五军都督,督察院按察司大理寺等主官,在奉天殿中举行小朝会。 厚厚的门帘遮挡了外面的冷风,殿中烧着旺盛的火龙,大殿的角落里,几盆盛开的仙客来,给肃穆的大殿增添了一丝春日的颜色。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御坐旁边,是皇太孙朱允熥的座位书案。前者依旧是一身麻布粗衣,头发随便的用木簪扎着。而朱允熥则是杏黄色,五爪金龙袍服,佩戴黑色的纱冠。 马上过年了!朱元璋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各部,各地,各军,都踏踏实实过个年。但是臣民百姓可以放松,尔等大臣,该紧的还是要紧,不能放松! 臣等遵旨!大臣们躬身答道。 知道你们也忙了一年,不是咱苛刻,更不是不尽人情!朱元璋挪动下身体,随意的靠在龙椅的扶手上,在其位谋其政,诸位都是国家大臣,当了人上人,就要吃得苦中的苦,光享福不干活可不成。 说着,又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说咱说的对不对! 所谓居安思危,臣子们自然明白皇爷爷的苦心!朱允熥笑道,昨日孙儿看户部今年的结余奏报,两江的盐税还有江浙的粮布都有富裕。孙儿想,诸臣工也累了一年,不如皇爷爷赏他们点什么。 随后,朱允熥看着众臣笑道,京官清苦,京城物价昂贵,又人人都是一大家子。不如,皇爷爷给个恩典,赏他们年底双俸。有了这份恩典,他们更卖力不是? 老爷子笑了笑,心道,败家! 在京六品以上好几千人,这么一赏,差不多一两万匹布就出去了。 可是这个提议他也赞同,他是刻薄的皇帝,他绝不想自己的孙子也是那样。贤君,就有贤君的样子。他不在乎史书怎么写自己,但是想想若后世史书,说他孙子是个宽仁贤德的君主,胡子都能笑得翘起来。 行!朱元璋笑道,按你说的办,户部傅友文,这事你们户部去操办! 臣等恭谢陛下圣恩!双俸虽然也不多,可是对臣子们来说,却是忙了一年最好的嘉奖,诸位都是喜笑颜开。 别谢咱,要谢,谢你们的皇太孙!朱元璋笑道,他比咱强,咱是就知道使唤人,他是体恤你们的辛苦! 众臣再拜,臣等谢太孙殿下厚恩! 吏部尚书詹徽开口笑道,臣遍读史书,也未尝见过如此贤明圣德的储君。皇太孙殿下,既有忧国忧民之心,又能体恤臣等的不易。臣等生为大明之臣,幸甚幸甚! 老爷子捋着胡须笑笑,他还小,以后这种话,不要再夸了! 臣并非夸赞,而是肺腑之言!詹徽笑道。 你这人,于公事上一般,但咱看重的,喜欢的就是你这份忠敬之心!朱元璋笑道。 这已然是很了不得的夸奖了,詹徽乐得牙都快飞了。臣子们听了皇帝的话,心中想道,拍皇上马屁容易挨踢,以后还是要拍皇太孙。 臣,有本奏!中军都督徐辉祖出列道。 奏来!朱元璋道。 徐辉祖不经意的往朱允熥那边看了一眼,开口道,近年,大明和北元战事,立功之人多是边关将领,而京城之中,许多青年才俊之辈,却因资历无法领兵。 臣请陛下,于五军都督府中派遣青年将领,选拔喜爱武事的功勋子弟,去边关就职。 说着,徐辉祖抬头道,武人,唯有历练方能成才! 朱元璋微微点头,是这么理,仗都是打出来的。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觉得如何? 孙儿觉得徐爱卿所言极是!朱允熥笑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在京城之中,不过都是纸上谈兵,只有去了边关厮杀,才能成为真正的将领。咱们大明,以后还有很多仗要打,总不能总是依靠老将们。 咱允!朱元璋点头道,回头,五军都督府奏于皇太孙处,尔等辅助太孙,选拔人才! 臣,领旨! 孙儿,谢过皇爷爷!朱允熥也站起来说道。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皇太孙点出去的人,必将都是皇太孙的人。这一步,势必让皇太孙殿下,在军中的势力大增。 皇太孙本就有常家和蓝玉一派的支持,有淮西老臣的尊重,现在再加上军中青年将领的效忠。太孙的位子,稳如泰山。 这时,凉国公蓝玉忽然开口。 陛下,太孙殿下,臣有本奏! 众人有些惊讶,蓝大将军在朝堂之上,平日很少开口。 有啥事?朱元璋笑了笑,说来听听! 臣,今夏于塞外和北元一战,未能斩草除根,西北之地本就胡人甚多,边关卫所报,北元余孽有和吐蕃联合之势。 臣请命开春出征,春日正是胡人青黄不接的时候,春天打,好过他们秋高马肥的时候骚扰咱们大明。臣愿带六万京营兵马,汇合边关各卫所,计十万战兵,出塞扫荡北元残部! 这时候不该说这个呀!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蓝玉的军事眼光是很好的,现在大明军事占据优势,是该在西北方面对北元痛打落水狗,彻底扫清西北的威胁。 可是一来出兵应该经过深思熟虑,当由五军都督府和皇帝商议之后才能开口。二来,你蓝玉又请命亲自出征,不合时宜。 这样的仗,未必要你蓝玉亲自去,大明那么多功勋将领,也不是摆设。而且今年夏天大战之后,关于他的官职和赏赐还没有明发,老爷子始终按着。 再说,当初老爷子已经否过一次了。现在又提,还是在朝会上提。 你蓝玉是真情商低,还是要给老爷子上眼药?朱允熥心里暗恨。 出兵这事,再议!果然,老爷子脸上没了笑模样,知道你们是忠心为国,但是战有大小,有缓急。西北之地,北元几年之内不敢再来。好不容易国库有些结余,也让百姓们养几年! 陛下,战机失不再来........ 嗯?蓝玉还待再说,老爷子鼻子里拉长音哼了一声,轻飘飘一个眼神过去,蓝玉顿时缩脖,不敢再说。 此时,朱允熥开口道,蓝玉! 臣在! 你要明白皇爷爷的良苦用心!朱允熥开口说道,你看的只是一地的安危,皇爷爷看的整个天下,整个大明的安危。西北之地的战报孤也看了,一群丧家之犬,成不了什么气候。正好,马上要选用青年将去边关历练。这仗,就让他们去打。 选一稳重的老将坐镇西北,辅以青年将领,边军主动出击,何至于再次动用京营!打一次仗,国家耗费银钱千万,去年两淮盐税收了一千两百万,军饷钱粮就用了九百四十万。 西北重,北方也重!燕王前些日子上了捷报,可是在末尾也是要钱。辽东的军饷开支,一年也要三百多万。 知道你们立功心切,知道你们也是为了国家好。可是饭要一口口的吃,急什么? 朱允熥不悦地说道,开春胡人是青黄不接,可是边关卫所的春耕也耽误不得。耽误春耕,国家又要调拨钱粮。一调,都是百万计,皇爷爷和孤,能变出钱来吗? 蓝玉脸涨得通红,不敢开口。 还是大孙明白咱的苦心!朱元璋叹气说道,你们那,就知道杀人打仗,于民生半点不懂! 臣,孟浪了!蓝玉请罪,皇爷说什么,臣听什么就是了! 他虽是请罪,可是看他的样子,怕是心里不大服气的,不然也不会有下半句。 你不但于民生半点不懂,还连人情世故都不懂。咱宽容了你这么多年,苦口婆心费了多少唾沫,你可曾记在心里!老爷子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本来今日不想发作你,想过后和你说,可你....... 说着,啪地一声。 一封奏折落在了蓝玉的脚底下。 他错愕之时,就听朱元璋冷笑道,你自己看! 蓝玉心里咯噔一下,先是看了朱允熥那边一眼,在确认对方给了自己一个温和的眼神之后,微微有些放心。 不过,刚打开奏折,顿时心里狂跳。 臣,曹国公李景隆,弹劾凉国公,总兵天下兵马大将军蓝玉,跋扈桀骜,不敬圣上,于军中诽议圣裁.......... 第60章 横生枝节 杀了你,咱都不解气! 听老爷子这么说,朱允熥心里悬着的那口气,放下了。今儿这事,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老爷子直接在小朝会上发作了。 不过熟知老爷子的性子,若是他老人家说杀人的时候,往往是不杀,但他恨极了一个人,要杀的时候,往往根本不会说。 若不是看在故去的太子,还有伯仁,还有咱儿媳.........! 朱允熥听到了,老爷子磨牙的声音。 大孙! 孙儿在! 见老爷子有话要说,朱允熥忙低下头,俯耳倾听。 他怎么处理,你拿主意!朱元璋冷哼一声,务必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朱允熥明白,老爷子这是借这事让他立威,也是给了他一个给蓝玉等人,施及恩惠的机会。 凉国公蓝玉!朱允熥站在龙椅边,朗声道。 臣在! 蓝玉此时不复刚才的惶恐,老皇爷让他太孙料理自己,那就是还有余地。 心里想道,操你奶奶的李景隆,你等着这事过去,老子........老子弄死你!若是下回出征,老子点你当先锋! 尔身为皇亲国戚,又是大明勋贵之臣。生性跋扈桀骜,屡遭朝臣弹劾。但皇爷爷念你屡立战功,所以格外宽容。可你却不知感恩,不知道天高地厚,仗功持骄,不体恤君父,无敬上之心。 此番朝臣弹劾,又涉及背地私议君父,按罪当死。 说着,朱允熥缓了缓,他忽然发现,现在殿中的气氛有些不对。武将们都缩着脖子,生怕牵连到自己头上。文臣们,却是一副完全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架势。 不过,念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持有皇爷爷钦赐的丹书铁卷,饶你一次。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书包阁 凉国公是你拼死打下来的爵位,孤给你留着!朱允熥继续大声道,天下兵马总兵官大将军的官职,革去! 太子少保的头衔,革去! 收回勋田八千亩,田庄三座,遣散田庄宅院奴婢,家丁护卫。 十二监记档的御赐之物,全部收回! 交回历年所得禄米! 闭门思过,无圣谕,不得外出,不得见客! 说着,朱允熥拉长了声音,你可服气? 蓝玉如何敢说不服,其实皇太孙已经留给了他很大的余地,甚至说给了他以后很多操作的空间。只要国公的爵位还在,他蓝玉还是皇明的贵戚。 那些虚领的官职,只要以后能翻身,还不是一样手到擒来。至于钱财,到他这个级别的人,家中的财产早就数不清了。 臣,谢陛下天恩,谢太孙殿下隆恩! 等会!老爷子忽然开口,把你的丹书铁卷交回来!说着,冷笑道,这回,你已经用了! 蓝玉一愣,无奈道,臣,领旨! 今日朝会的旨意,会明发天下!朱允熥继续说道,凉国公,望你在家好生反省,君臣未必没有再见之时! 臣,感激涕零!蓝玉叩首道。 这事不单是说蓝小二这厮!老爷子接着话头,对武将勋贵们说道,尔等也好好琢磨琢磨,私下里做没做什么亏心的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是让咱知道了!哼! 臣等遵旨!武将们齐齐的寒战,开口说道。 启奏陛下! 忽然,文臣之中有人站起来。 果然,他们定是觉得处置的轻了,想要痛打落水狗。 出列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授予了东阁大学士,朱允熥的老师之一,方孝孺。 臣有本要奏!方孝孺出列,铿锵有声。 老师,这时候千万别放炮!朱允熥连连给对方使眼神,老爷子气刚消,万万不能再拱火了。这是蓝玉,是自己人,可不是燕王朱棣。 朱元璋看看文臣们,说! 臣,斗胆!方孝孺肃容摘下头上的进贤冠,放在地上,随后跪倒。 完了!朱允熥一看这架势,老方肯定要放大炮了。 启奏陛下,以史为鉴,历朝历代武人跋扈,都非国家之福气。国家长治久安,靠的是内政通达,君圣臣贤。靠的是养民宽民,轻徭薄税! 我大明如今广袤四海,天下一统,四海归心。正是休养生息,再造华夏盛世,恢复汉唐豪迈之时。 昔汉唐雄胜豪迈,一是赫赫武功,二来乃是文臣辅佐,广开言路,重用贤臣。 可如今大明朝堂之上,却武人勋贵把持朝政。于公,动辄妄言,杀伐远征。于私,尔等都是国朝的勋戚,多横行不法,凌驾于国法之上。 说着,方孝孺忽然加大了声音,继续说道。 今日凉国公一事,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朱元璋又站起身,接着说! 臣以为,为杜绝武人跋扈横行,为大明江山社稷权于中枢。臣斗胆,上奏,请陛下收归兵权于兵部! 大明之兵,当隶属大明,而非武人勋贵。出兵远征,任命将领,赏赐士卒,整顿军备,天下军屯等都该收归兵部所有。 若有战事,则众臣与陛下商之。而不是,武人勋贵妄议,鼓动陛下,随意发兵! 啊! 方孝孺话音落下,大殿之中顿时一阵骚动。 尤其是那些武人勋贵们,若不是眼前老爷子在,怕是要上去照脑袋给方孝孺两下。 朱允熥始料未及,心道,老师,你这不是放炮。你这是要,断了人家的生路! 兵部,是国家管理军队的最高行政机构。 按理说,天下的兵权,将领升迁调度都在他们的手里。可是因为老爷子知道文官系统对军队蚕食的危害,为了方便作战,不和文官打嘴皮子。而且现在开国将领的势力,还是很大。 所以,五军都督府这个大明最高参谋部,凌驾在兵部之上。 其实,方孝孺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并不全是文臣对武将们的提防和压制。五军都督府好是好,但是要看谁来用。若是皇帝能镇住,则是一把利刃,若是镇不住,肯定出乱子。 而且兵权操于兵部之手,更加有利于中央集权,国家的兵马归国家,国家的将领也归国家。无论是军费,还是打仗的计划,都更透明,更加的细分化。 另外在方孝孺等这些文臣的心中,实在不想皇帝和五军都督府走得太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担心将来朱允熥登基之后,被这些武人,再鼓动出什么远征漠北,几十万兵马的倾国之战。 这种担心不无道理,皇太孙从当吴王时,就和武人亲厚。而且他的出身,注定了那些武人,和他有天然的亲近之心。 方孝孺现在的话,不但要断了武人勋贵的生路,而且还直接把对武人集团的担忧,诉诸于口。 放肆!朱允熥看着方孝孺,皇爷爷亲口说过,军国重事,功勋宿将不可言。方学士,还不速速退下! 说着,他背对着老爷子,不住的挤眉弄眼。 可是下一秒,他傻了,事情似乎有些失控了。 只见兵部尚书沈晋,户部尚书傅友文,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刑部尚书,除了詹徽那个官油子之外,连督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少卿,太常寺少卿,翰林院学士,中枢舍人等等一大帮文臣,几乎占据了文臣七成的大臣,全部跪下。 臣等附议! 请陛下授军权于兵部! 大明之兵将,乃国家之兵将,臣等为国家之臣,岂能绝于军事之外? 坏了!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这些文臣今天吃了什么药?这么抱团?老爷子的性子只能顺着来,这么大张旗鼓的在朝会上硬顶,这些人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觉得老爷子老了,心软了? 忽然,朱允熥心有所悟。 因为他看到了几位领头的大学士的目光,这些人都是他东宫的老师,都是挂着东宫詹事府的官职。 朱允熥心中,又生起一股暖意。 他们,其实也是在为了自己! 皇爷爷老了,自己早晚是这江山的主人。为了国家的稳定,为了自己龙椅的稳定,为了朝纲的稳定。 这些人,自然不愿意蓝玉这样的事,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更不愿意看到,自己将来为了如何处理这些勋贵,而伤脑筋。 呵! 身后,老爷子也笑了一声。 朱允熥回头,只见老爷子紧紧的抿着嘴,眯着眼睛,说话时只是唇间露出了一丝缝隙。 今天,真他娘的邪了!个个,都来顶撞咱!朱元璋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大,都活腻了? ~~岁月神偷,断章小狗。 第61章 不趁手 随着老爷子一句话,大殿之中顿时让人发寒。 百战之中崛起的帝王气势,再加上老爷子这些年的威望,他目光所过之处,即便是再铁骨铮铮的文官,都不敢与其对视。 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吧?不然为啥跪的这么齐整?老爷子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别的事不见你们抱团,这个事你们倒是能说到一块去。全都跪咱面前,一副死谏的架势,给谁看?你们这是结党! 要坏!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老爷子最厌恶的,就是臣子们的结党营私。他心里之所以现在对蓝玉等人不满,最大的根源也是在于这些武人盘根错节。 而今天,这些文臣齐刷刷的跪下,说的还是军国大事,一下就触动了老爷子的逆鳞。 皇爷爷!朱允熥赶紧拜倒,开口道,国有谏臣则不亡国,历来盛世之初,都有忠心敢言的大臣辅佐明主,若魏征与大唐太宗皇帝,又如耶律楚才于蒙古。 他们说的未必对,但是广开言路,臣子敢于任事,不正是您所希望的吗?他们都是读书人,迂腐了一些,可都是正直之士。结党这种事,他们哪敢去干。 说着,朱允熥笑了笑,皇爷爷,结党的都是奸臣,您看几位大学士,都是您亲口嘉奖过,亲手选拔上来的,哪个像是奸臣?各个清廉,才学能力都是一等一。 皇爷爷您是马上的天子,平常您一瞪眼,大伙都怕的不行。他们又不是傻子,哪敢在您面前结党? 他们拼了让您老生气,也要在您面前直言军国大事,先不说他们说的可不可行,对不对。光是这份忠直,这份为国的心思,也断然不是结党之人。 哼!老爷子又冷哼一声。 朱允熥又开口说道,要孙儿说,他们之所以敢这么放肆,其实根源还是在皇爷爷! 嗯?老爷子微微疑惑,皱眉道,怎么讲? 皇爷爷您想啊,自古以来有谏臣的皇帝,哪个不是有道的明君?有谏臣之世,哪个不是千古的治世?我大明国正臣清,君臣父子一心,不以言治罪,皇爷爷英明神武,虚怀纳谏,他们才敢如此直言。若皇爷爷...........他们也不敢不是? 哼!老爷子哼了一声,白了眼朱允熥,开口道,你小子少给他们说好话?你是怕咱一怒之下,处置他们是不是? 说着,微微叹口气,看着文臣那边,告诉你们,以后少给咱来这套,这次且看在你们忠心体国的份上,饶了你们这一遭! 朱允熥赶紧扶持着老爷子坐下,随后转头对依旧跪着的文臣们开口说道,都起来吧,你们也是,知道皇爷爷什么性子,还要跟他老人家硬顶。也就是皇爷爷不和你们计较,换别人,今日非发作你们几个领头的。 文臣们告罪起身,可是方孝孺却没动,而且抬直视朱允熥的目光。 我这个直得可爱,带着可恨的老师呀!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板着脸,缓缓开口,如今大明看似国泰民安,其实你们也知道,北元余孽依然在漠北对咱们虎视眈眈。他们可不是疥癞之患,而是遮天蔽日的草原骑兵。 之所以军权于五军都督府,乃是为了方便动员军队,方便指挥军队,方便作战。而且五军都督府非有军功者,不得入,所部的军官都是立下战功的将领。 有这样的兵,能打仗的将领带着,大明才能百战百胜,才能兵知道将,将也知道兵! 知道你们的心是好的,是为了国家中枢,为了天下的稳定。可现在还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治国上,武人比不得你们,但是打仗上,还是要依靠他们! 你们都是读遍史书的贤才,任何一个朝代开国之时都是虎狼之师。可承平之久之后,军队就会崩坏堕落,不堪使用。 皇爷爷设立五军都督府,就是为了防止大明军队的崩坏,防止武备松弛,给北方敌人以可乘之机! 凡事有利则有弊,扬长避短随机应变才是治国之道。兵权收归兵部,看似对国家有利,可一样也有弊端。 此时,朱允熥笑了起来,这些话,要是想说,以后咱们私下里说。马上年关,皇爷爷累了一年了,诸位臣工,让我们爷俩过个好年,行吗? 臣,孟浪了!请陛下太孙恕罪!方孝孺沉默片刻,叩首道。 他虽然直,可是不傻。皇太孙说了那么多,最关键的就是最后两句话。私下说,慢慢说。 是的,军权这种事,急不得! 为国直言不是罪!朱允熥走下御阶,把他扶起来,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却是过!方学士,回头你给皇爷爷上个请罪折子吧! 那玩意就不要了,文绉绉的没看头!龙椅上朱元璋摆手道,以后别动不动就摘帽子磕头,敢说话是好事,但你要想好了说,别放空话! 若不是朱允熥在这,今天这事,还真不容易这么了结。老爷子心里,让文臣武将们气出一肚子火,却又无处发泄。 不过,看着孙子三两句,说得那些文臣们感激涕零,又有着礼贤下士的做派。老爷子心里的火,慢慢变成了满意。 大孙越来越有贤君的样了! 随后,朱允熥再回到储君的位置上,笑道,还有事没有?没有就散朝吧!说了一上午了,皇爷爷早上就没吃多少,给我们爷俩个吃饭的时间,成不? 第62章 知道,为啥揍你不? 啪! 哎呦! 啪! 爷爷,疼! 不许躲,过来! 侧殿里,老爷子抄着鞋底子,往大孙子的屁股上头猛抽。 殿外,朴不成等人宫人太监,远远的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什么都没听到,木头人一样。 忽然,殿外一队宫人,缓缓而来。 看仪仗,正是领后宫的郭惠妃。 朴不成赶紧快走几步,跪下道,娘娘! 公公请起!郭惠妃笑道,皇爷在?劳你通传一声,说本宫求见! 这个........朴不成看看左右,为难道,娘娘,这个当口,怕是不成! 怎么了?郭惠妃纳闷的问。 皇爷,皇爷正.......朴不成犹豫下,皇爷正忙! 告诉你,本宫找皇爷的事,比天都大!郭惠妃笑笑,去通传吧,放心,皇爷听了本宫的话,不但不会怪罪你,说不定一高兴还要会赏赐你! 那个.......... 哎哟! 一声惨叫,郭惠妃吓了一激灵。 只听大殿里传来朱允熥的惨呼,皇爷爷,不能再打了,孙儿的屁股真肿了,火烧火燎的! 你敢跑!给咱回来!朱元璋的怒吼也传出来,长本事了,还敢躲!你别跑! 皇爷爷,别打! 小子,别跑! 殿外,郭惠妃愣住了,呐呐道,这爷俩,这是怎么了?说着,又快走几步,直接进了大殿。 大殿之中,只见朱允熥躲在一根柱子后面。 老爷子朱元璋,手里抄着布鞋,隔着柱子跟孙子较劲。 你出来!老爷子说道。 朱允熥揉揉屁股,真疼,不是假疼。老爷子手劲儿大,鞋底子跟鞭子似的。 您把鞋放下,孙儿就出去! 好小子!别躲!老爷子往前一扑。 朱允熥绕柱,躲开。 你再躲?老爷子怒道。 皇爷爷,您咋这么大火儿?朱允熥腆脸笑道,孙儿哪做错,惹您生气了? 哪做错?老爷子用鞋指着朱允熥,你让李景隆弹劾蓝玉,还没错? 听到此处,刚走入大殿的郭惠妃忙后退闪开,走到殿外。 军国大事,后宫不得听之。即便是马皇后在的时候,不该听的也一概不能听。bookAbc.Cc 蓝玉有错,孙儿是让他警醒!朱允熥辩解道。 警醒?你是在保他!你当咱不知道你的心思?朱元璋怒道,你是怕咱厌了他,修理他,怕他蓝玉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提前让他犯点错,不痛不痒来那么几下,是不是? 朱允熥的脚步停住,不再躲闪老爷子的鞋底子,笑道,皇爷爷英明,孙儿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您! 英明个屁!朱元璋手起鞋落,又是一下,气死老子了!说完,扔了布鞋,就赤着一只脚,回软榻坐下。 朱允熥无意之间,打乱了他的布置。他要处置的,何止一个蓝玉?锦衣卫这些日子搜集罪证,蓝玉一干军中桀骜将领,各个都是一身毛病。 爷爷,穿鞋,地上凉!朱允熥把鞋捡回来,亲手给老爷子穿上。 随后,朱允熥单腿跪在老爷子身前,继续开口道,孙儿知道他们各个都一身毛病,按照国法杀了也不为过。可是毕竟都是咱大明的老臣,孙儿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自己明白。 你是怕咱,杀人太多!老爷子白他一眼,语气缓和了许多。 爷爷圣明!朱允熥抬头笑道,他们若是知错了,不还是咱们朱家的好臣子吗?总得给人家一个机会不是! 要是他们不明白呢?老爷子冷笑,狗能改得了吃屎! 他们要是不明白,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朱允熥笑道,您还怕孙儿收拾不了他们? 就你鬼心思多!老爷子笑骂,知道为啥今儿抽你吗? 知道!朱允熥笑道。 你不知道!老爷子点着朱允熥的脑门,以后,想保谁直接跟咱说。咱是你爷爷,国家都能给你,还有什么不能答应你的?再说,你看你找那人?李景隆?他是弹劾别人的人吗?弹劾人,还得督察院的御史! 是是是!朱允熥连忙点头,孙儿欠考虑了! 哎,你呀,还是心软!老爷子忽然叹气,你总觉得这些人帮咱们朱家打天下,又都是你的姻亲,是你父亲的故旧,心里下不去手,对不对? 大孙,你要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是君,他们是臣,不能让私情,在君臣之上。当皇上,是管理天下的,不是弄这些人情是非的! 而且,咱告诉你。你以为蓝小二会改?哼,他一撅屁股,咱都知道他拉什么屎!你看着,他最多消停一两年,只要能起复,他马上欢实起来! 说着,又点点朱允熥的脑门,得心狠知道不?杀一儆百!有时候太宽容,别人不怕你! 其实,朱允熥也不是宽容,不是滥好心。他怕的是,老爷子一开杀戒,刹不住车。该不该杀的都杀了,于国家没有什么好处。 皇爷教训的是,孙儿记住了!朱允熥起身,拜道,爷爷,别生气了。 你呀!老爷子再次点点他,瞪眼道,记住喽,以后有事,想保谁,想升谁的官,和咱直接了当的说。将来这家当都是你的,藏着掖着干什么?还有,他李景隆就是样子货,肚子里没啥真东西,你少和他在一块儿! 曹国公还行,挺有恭敬之心的!朱允熥笑道。 来人!老爷子又哼了一声,传膳。说着,又开口道,刚才还不饿,这会怎么前胸贴后背了! 您刚才不是活动筋骨了吗?朱允熥笑道,您老活动开了,孙儿的屁股遭罪了! 别邪乎!一点劲儿都没使!老爷子笑着,又道,刚才谁来了!? 朴不成马上出现,皇爷,是惠妃娘娘来了! 进来!朱元璋走到饭桌跟前,坐下说道。 郭惠妃进来,先是看看朱允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臣妾参见皇爷! 你也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跟咱一块吃! 老爷子刚说传膳,宫人们就摆上了餐具。他每天吃饭的时间,雷打不动。伺候他的厨子,也已经弄好了菜,此时流水一般的上来。 等老爷子和郭惠妃都坐下之后,朱允熥才也坐下。 嘶!可是刚一坐下,屁股有点疼。 怎么了?老爷子正在夹菜,赶紧放下筷子,真疼了? 朱允熥抿着嘴,嗯! 咱没使劲儿啊?老爷子喃喃道,再说,鞋底子抽两下? 皇爷,您那手劲儿,不使劲都能打死一头牛!郭惠妃笑道,皇太孙细皮嫩肉的,哪受过这个?说着,又是笑笑,传个太医来给瞧瞧! 不用!朱允熥摆手道,估计,一会就好了! 你们是死人啊!老爷子忽然瞪眼,对着殿里的宫人咆哮,看咱动手,怎么就不知道拦着?啊!就没一个人,上来劝劝? 他一生气,从朴不成开始,全跪下了。 还杵着干啥?传太医去!老爷子怒道,咱大孙要是拿破了皮,剐了你们! 几个太监,连滚带爬的出去。 爷爷,无碍的!朱允熥赶紧说道,就是有点胀! 咱.......老爷子叹息一声,咱也没使劲儿呀! ~~~ 后殿里,太医正在小心的查看朱允熥的,臀部! 好好的屁股,现在有点肿。 老爷子穿的布鞋,是皮子底儿的,抽起来带风,几下子下来就肿了。 外边,老爷子背着手,伸长脖子往里看,一脸后悔。 呵!边上的郭惠妃忽然笑出声。 你笑啥?老爷子瞪眼。 郭惠妃却不怕她,掩嘴笑道,到底是隔辈亲!当年臣妾刚嫁进来第二天,就看您拎着擀面杖,追着太子他们哥三个揍。各个屁股都打青了,也不见您心疼。现在不过是肿了,您看您,把心疼都写脸上了! 不一样!老爷子摇头道,咱儿子都是粗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棍棒之下出孝子。咱大孙是从小读书的孩子,懂事乖巧脑袋活泛,比他爹他叔叔们强多了! 这时,太医们战战兢兢的出来。 光是给朱允熥看屁股,太医院十几号国手,全来了。 咋样?老爷子开口问道。 回陛下,太孙殿下无碍,就是有些肿。回头,擦些药膏,一两天就好!太医回道。 还愣着干什么,给他擦去!老爷子又道,挑最好的药!说着,又指着太医,你说的,一两天就好!要是两天之后,咱大孙屁股还肿,你自己掂量! 回话的太医顿时一惊,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 嘴欠,说五天多好! 第64章 兄弟 冬日的天气有些反复无常,上午还是阴沉,下半晌就骤然温暖明亮。 朱允熥带着侍卫,没有坐轿,在太监的指引下。穿过大殿之后的花园,再走过三道金水桥,就到了朱允炆还有他其他两个同父异母兄弟的住处,诸王阁。 这里不但住着朱允炆等人,还住着其他没有就藩的小王爷们。 皇宫太大,若不是有人领着,朱允熥出了东宫和奉天,华盖,谨慎三殿之外,也是两眼一抹黑。 和东宫和奉天殿等恢弘大气的建筑不同,这边更加幽静小巧。古树环绕,到处都是假山奇石,走过前面的花园,里面隐藏在深深夹道中的各个小院。 每个院子,都是独立的,互不干扰。 原本朱允炆等人也是住在东宫的,但是朱允熥正位东宫成了皇太孙,这些人就要搬出去。 尽管是在宫里,但是皇太孙的身前身后依旧将近有百十人,前面是迈着鸭子步的敬事房太监,不断的摆手呵斥,让闲杂人等走远。 敬事房的太监都是健壮魁梧之辈,他们是太监中的打手,专门用来管理内廷的宫人。老爷子现在的贴身太监朴不成,就是敬事房的头子。 同时也是十二监中,司礼监和都知监的大太监。 别看老朴在老爷子和朱允熥面前,一点尊严都没有,可是在宫里,即便是寻常的嫔妃,藩王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前面数位正在打扫宫廷的无品宫人,在见到皇太孙的仪仗之后,马上脸对着宫墙跪下,一动不动木偶一般。 朱允熥发现,这些宫人中,很多都是稚嫩的少年。 宫内,只有有品级的宫人才可以称作太监,这些无品的叫做小吏。他们先进宫从最底层做起,然后选其中模样好,勤快的,干净的,送到各嫔妃贵人处听用。 宫里现在多少太监?走在夹道中,朱允熥随口问道。 回殿下!王八耻身子弯得虾米一样,宫内有宫人,一千零两百! 朱允熥微微皱眉,也不全是高丽人吧? 自然不是,高丽人连咱们的话都不会说,怎么伺候主子呀!王八耻笑道,再说,高丽每年进贡那些宫人,根本就不够分! 大明不只是皇宫有太监,各藩王处每年也需要大量的阉人。 太多了!朱允熥心里暗道,将来自己上位,这个规矩要改改! 进宫当太监的,多是穷苦百姓家的孩子,在他们看来进皇宫是好事,是改变命运的捷径。而在朱允熥的现代灵魂看来,却很悲惨。 不只是太监,皇宫之中还有大量的宫女。这些人都是十二监从外采买,或者是选秀进来的女子,还有许多是犯官的家眷。 深宫对于她们来说,不是福地,而是牢笼。 少女进来,黄脸婆出去,一辈子都耽误了。 对了,前些日子要不还要给张三虎张罗媳妇呢?回头,让惠妃娘娘在宫女之中挑选一个!朱允熥边走边想,这个法子好,那些到了成婚论嫁岁数的宫女,可是选出来许给军中的底层将领。 不久之后,朱允炆的住处到了。 事先听到宫人传报的朱允炆已经出迎,站在门口。 臣,见过皇太孙殿下!朱允炆还是老样子,有些瘦,一身普通的棉布衣服,看着更像是书生,而不是藩王。 自家兄弟,何必多礼!朱允熥虚扶一下,二哥,这边住的,可还习惯吗? 朱允熥身上龙袍的金线,晃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 朱允炆心里五味杂陈,一开始朱允熥是无衔的皇孙时,叫自己大哥。当了吴王之后,叫二哥。 他在朱标的诸子之中是排行老二,可却是庶长子,因为嫡长子朱雄英早夭,他成了老大。 一开始朱允熥叫他大哥,是尊敬。后来叫二哥,是分庭抗礼。 到现在,朱允熥还是叫他二哥,但双方的身份,已经是天地之别。 多谢殿下挂怀,臣住的习惯!朱允炆淡淡的开口说道。 几个小的呢?朱允熥迈步往里走,开口问道。 朱允炆落后半个身位,都在学堂读书呢? 随后,两人进了正房,朱允熥在主位坐下,朱允炆欠身坐在圆凳上。 给二哥道喜!朱允熥开口道。 何喜之有?朱允炆不解。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给你指了一门亲事,是大理寺少卿马家的女儿。惠妃娘娘亲自见过,那姑娘的容貌性子都是百里挑一,而且马家是书香门第,江西望族。 朱允炆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些羞涩。 皇爷爷已经让礼部挑日子了,大概就是在过完年之后。朱允熥又笑道。 成亲后,臣..........就要去就藩了吧!朱允炆声音很低,带着些落寞。 就藩不好吗?这深宫之中,你过得快乐吗? 朱允熥的话,让朱允炆心里感伤不已。原本他也是万人瞩目的皇孙,可是突然之间地位一落千丈。现在这深宫之中,只能小心翼翼的活着,毫无乐趣可言。 而且,这座宫中,有太多他不愿意,也不想回忆的往事。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了封地,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咱们是亲兄弟,你的婚事孤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有孤在,以后你们也不会受半点委屈! 听朱允熥话语真诚,朱允炆心中也有些许的感动。 他这个人是个没长大故意装老成的孩子,也是个没有多少心计,却又优柔寡断,不太合格的伪君子。 眼高手低,遇事没有主见。在经过吕氏一事的打击之后,他已经心灰意冷。而且失去了母亲的呵护,他也再没有任何的雄心壮志。 他恨不恨朱允熥?肯定是有。 但是他恨不起来,也不敢恨。 臣,谢殿下厚恩!朱允炆起身再拜。 咱们亲兄弟,别一口一个厚恩的!朱允熥也站起来,扶着他的肩膀,二哥,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可是我心里,经过那一事之后,没有任何怨气。 咱们一父同胞,如今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这世上就咱们几个兄弟姐妹了,咱们是一家人! 臣.........朱允炆忽然眼眶发红,臣,惭愧! 再说,要谢你不要谢我,你要谢谢皇爷爷!朱允熥继续说道,为了你的婚事,他老人家不知让惠妃娘娘相看了多少大家闺秀。为的就是给你找一个,贤惠的伴侣。 虽然,现在他老人家见你少了,可是心里也在惦记着你,惦记着几个弟弟! 皇祖父!顿时,朱允炆泣不成声,皇祖父心里还有臣? 胡话!朱允熥板脸道,怎么没你,你也是他孙子,是我的哥哥,怎么不会惦记你?说着,又道,我来之前,皇爷爷还让我告诉你,今年过年,咱们兄弟几个和他老人家一块过! 臣.........朱允炆已哭的说不出话来。 知道你心里难受,莫哭!朱允熥劝慰道,今年过年,咱们兄弟几个,好好的孝顺爷爷。以后逢年过节,我也会和皇爷爷说,让你带家眷多回来看看! 皇祖父!朱允炆嚎哭一声跪在地上,拍打地面。 这一刻,一直以来压在他心里的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心结,才得以释放。 年前,我会和皇爷爷请旨,去父亲的陵寝拜祭,到时候咱们兄弟几个全去!朱允熥拍拍他的肩头,你和两个弟弟准备准备,给你母亲也上柱香。等皇爷爷气消得差不多了,我再说说好话,给你母亲的坟,挪到父亲的边上,按照侧妃的礼仪,重新安葬! 吕氏,原本是太子的继妃,可是惹恼了朱元璋,下葬之时,居然是在太子朱标陵寝的外层,按照妾的礼仪下葬的,规格寒酸。 三弟!朱允炆满脸是泪,抓着朱允熥的衣角,我..........我真是个无用之人! 人都有用!朱允熥安慰他,二哥,做个名留千古的大明贤王吧! 第65章 这才是过日子 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朱允炆再也不是威胁,没必要抓住他不放,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所以会分外感谢,朱允熥给予的亲情。 而朱允熥,也需要这个贤良,重视亲情的人设。 随后,其他两位弟弟也从学堂中归来。朱允熥又派人接了两个小妹子过来,一群同父异母的兄妹们,在名义上的老大,朱允炆的小院里,说说笑笑。 这些弟妹,也都缺乏亲情,有两位长兄在此,没一会就活泼起来,嘻嘻哈哈。朱允熥又吩咐随从宫人,晚膳在淮王这边和兄妹们吃,让他回禀老爷子。 老爷子朱元璋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默默点头,满脸微笑。他希望的孙子,一定是要个贤君,于天下贤,于臣子贤,对于家人血脉,更是要贤。 两个时辰之后,老爷子换了一身衣裳,带着一行随从,坐着一顶青帏小轿,缓缓的出了宫城。 轿子从宫城的侧门出去,经过金吾卫驻守的皇城大街,汇入了京城人流。 年关越发近了,空气中都是年的味道。老爷子挑开轿帘,看着往来拖家带口的人群,看着热闹的集市,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待看到一个肩膀上扛着闺女,手里拉扯着儿子的汉子,在和一个卖拨浪鼓的小贩,砍价砍到面红耳赤。一怒之下不想买,却被哭嚎的儿女弄得手足无措的时候。 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大笑,轿子走远,老爷子的目光依旧就随着那汉子。直到看到对方骂骂咧咧的扔出几个钱,家里的孩子欢天喜地的摇着拨浪鼓,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老了!轿子里老爷子心中长叹一声。 当年,他正壮年刚刚拿下南京之时,也带着孩子们微服私访逛过集市。那时候,他也是这样。闺女扛肩膀上,儿子被他拽着。 买一堆不值钱的玩意,闺女儿子笑呵呵的叫爹爹!尤其是贴心的闺女,小手搂着自己的脖子,脸上湿哒哒的香一口。那滋味,真他娘的美! 可是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在自己身边的日子越来越少。一转眼,操心完孩子的事,又要操心孙儿的事了。 过年了! 老爷子看着轿子外的街景,高兴之余有些落寞,别人家都团圆,只有自己家,就他们爷几个。这年,过得啥味儿。 有好些个外孙子,咱还没见过呢?都说外甥像舅舅,不知他们和自己儿子像不像! 老爷子心里长叹,想见一见,可是嫁出去的女儿别人的家的人,生的孩儿也是别人家的种。 想到此处,老爷子心里又有些生气,他娘的,胳膊肘往外拐,也不知道多进宫,看看自己的老爹! 第66章 蓝春 二月二,龙抬头,大家今天吃猪爪了吗? 那是搂钱的靶子,多啃几个,不过就是太贵了! 二月二过完,年也过完了。神偷祝所有读者,钱多多福多多。 ~~~~ 赵宁儿拎着空桶回来,开始在小院子里晾衣裳。 赵姑娘,咱家走了!梅良心笑道,若是耽搁了时辰,回宫赶不上饭点了! 赵宁儿随口笑道,嗨,耽搁了,就在我家凑合一口! 那怎么好意思呢!梅良心借坡下驴,笑道,贵府,晚上吃什么? 赵宁儿微微错愕,一开始她只是客套一下。可是她天生性子爽朗,丝毫不忸怩。 开口笑道,跟宫里不能比,就是家常便饭! 家常好!朱元璋在凉亭里点头,咱就得吃家常菜! 不过呀,家里没菜了!赵宁儿又在围裙上擦擦手笑道,您二位坐着,我去买菜去! 咱和你同去!朱元璋笑道,多少年没买过菜了,今儿也凑凑热闹! 人,有时候相互能看顺眼,就是一个缘字。 有了缘分,咋瞅咋喜欢。没有缘分,咋看都不对付。 赵宁儿性子举止都入了老爷子的眼,不知觉的就露出了和蔼的一面。而赵宁儿自小就知道尊老爱幼,虽说是头一回见,也可能是从小家里没有祖父辈的原因,心中对老爷子也有几分亲近。 两人出门,梅良心在边上跟着。赵宁儿挎着菜篮子,老爷子背着手。 出了院子大街右转,没几步就到了菜市场。正赶上晚饭的时候,市场上都是买菜的人。 买点白菜,做个白菜拌粉丝儿! 买块豆腐,再买一个大鱼头,熬汤! 炸丸子那家不知出摊了没有,爹惦记吃萝卜丝丸子好几天了,买半斤给他喝酒! 哎,那边的笋不错,买点回去炒腊肉! 赵宁儿嘴里念叨着,不时的看看朱元璋,老爷子,我们家的伙食,可不比你们吃的,别嫌弃啊! 朱元璋满脸是笑,有鱼有肉就挺好!说着,又笑起来,买菜的钱咱出,不能让你破费! 您这是看不起人!赵宁儿抿嘴笑道,眼睛如同月牙儿一样清澈,进门都是客,您和梅公公是贵客,请都请不来,哪有让客人出钱的道理!再说,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吃肉的钱还是有的! 正说着,老爷子忽然见赵宁儿脸色一变。 只见丫头挎着菜篮子,气势汹汹的冲到一个摊贩的面前,叉腰道,嗨,可算让我找着你了!前几日你卖给我的白菜,里面都是烂的! 小贩正给别人称菜,被吓了一跳的同时,也不乐意的嚷嚷起来,这位姑娘,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卖的菜都是好菜,怎么会是烂的?你是不认错人了? 整个市场,就你一个新来的菜贩子,怎会认错!赵宁儿圆滚滚的手指点着摊贩,本想着你是新来的,帮衬你生意,你居然卖烂白菜! 小贩怒道,你小姑娘家家的,空口说瞎话,谁卖烂菜?!莫不是欺生? 欺负你有什么好处?赵宁儿怒道,从十岁起,我就在这街上买菜了,谁不认识我? 第67章 告诫 老爷子那句话还真没说错,狗改不了吃屎。 上午才刚刚结束朝会,他蓝玉回家闭门思过还不到半天,就派了儿子来见自己。 官职被一撸到底只剩下爵位还这么不老实,他蓝玉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是夹着尾巴做人吗?bookAbc.Cc 也对,他要是知道什么叫收敛,知道夹尾巴,他就不是蓝玉了! 朱允熥沉思片刻,转头道,带过来!随后,又对朱允炆说道,二哥,借你的偏厅一用! 朱允炆点头,不过开口劝诫道,武人跋扈,非国家之福。太孙身系江山社稷,当以贤德文臣为心腹,不可重武轻文!说着,拱手道,臣,僭越了! 知道你是好心!朱允熥笑笑,起身出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眼光局限性,这种局限性是时代造成的,并不是他们自己的错。朱允熥不会太过于重视武人,但也绝对不会重文轻武,让文臣压制武人。 稍后,朱允熥在诸王阁偏厅之中,见到了蓝玉的长子,蓝春。 臣,蓝春,参见太孙殿下!蓝春是蓝玉的嫡长子,和他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抬起裙摆,将双腿翘起,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面无表情的开口,你父亲让你来的? 家父回到家中,一病不起,呕血三升......... 打住!朱允熥看蓝春泣泪交加,有些不耐烦,开口道,上午朝会刚散,下午就一病不起?还呕血三升?要不要孤传太医院院正去会诊? 孤知道你为什么来?可你知道孤为什么见你吗? 蓝春擦着眼泪,殿下对蓝家亲厚,臣心中了然,家父曾言家中上下人等,当唯太孙殿下马首是瞻,鞍前马后! 说对了,之所以见你,就是因为孤心里还有你们。朱允熥沉声道,今日皇爷爷盛怒之下还是留了你父亲的爵位性命,也是因为心里还有你们! 说着,朱允熥话锋一转,你在殿前亲军当差,听闻一向老成持重,稳重大方。, 不晓得朱允熥为何要夸赞自己,蓝春开口道,臣,只是尽心尽力而已! 知道说尽心尽力四个字,就比你爹强!起码你有敬畏之心,不邀功卖宠,不跋扈张狂!朱允熥冷笑一声,为人子,不可愚孝。你父亲脾性乖张,你要多多劝诫! 就拿你见孤来说,你觉得这当口,你应该来吗?上午皇爷爷才处置了你父亲,下午你就跑孤这来哭诉?哭诉是假,试探孤的口风,让孤从中斡旋才是真的,对不对? 蓝春大惊失色,哭道,殿下,臣家中实在是吓坏了,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只能求殿下给条明路,让臣等安心! 皇爷爷说的,就是明路,怎么罚你们的,就怎么执行!朱允熥开口道,老老实实在家里闭门思过,反省这些年的过失。你们怕什么,有孤在你们怕什么? 听朱允熥如此说,蓝春心中明悟,叩谢道,臣,代家父,叩谢殿下厚恩! 这些话,孤不想说。可孤是念着蓝常两家母族的情谊,念着这些年你父亲风里雨里的厮杀功绩。爵位还在,给大明立下的功勋就还在,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让你父亲安心在家,别和其他人打连连,安分守己。另外,孤再说一句,切记好好反省这些年的过失,认错要真情实意,不能敷衍了事。 你父亲已然有了不敬上的罪名,不能再有一个欺君,明白吗? 臣,明白!蓝春跪奏道,臣回去就把太孙殿下的话,转达家父! 不光要转达,要让他明白!朱允熥微叹,须知,李胡两家,前车之鉴尚在。皇爷爷给了你父亲机会,孤也给了机会,千万别不知好歹。 李善长,胡惟庸,也是有大功于国,结果身死族灭,牵扯数万人。 顿时,蓝春的身上一身冷汗,心慌不已。 你也是为官之人,也是大明之臣,孤所言可虚?弹劾他的奏章已经明发,那些罪名你也看过了吧?换别人,恐怕早就下了诏狱!朱允熥又道,皇爷爷和孤对你蓝家不同,你们更要知趣。 说着,朱允熥摆摆手,回去吧,告你父亲,在家里安分守己闭门思过。再惹出什么乱子来,孤也保不得你们! 是!蓝春叩首,臣告退! 看着他走远,朱允熥感觉有些心累。和聪明人打交道省心,但是和情商不高的人打交道,是真累。 这时候,你蓝玉应该是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吧,居然还派儿子来?偏偏还不能不见,若是朱允熥不见,闻到风声的御史们,会以为是什么信号,在弹劾的折子是一波接一波。 见见也好,给他们蓝家吃一颗定心丸。 王八耻!朱允熥回头道。 奴婢在! 拿孤的手谕出宫走一趟!朱允熥缓缓道,现在就去,大内落锁之前回来!去孤的舅舅家! 是!王八耻小声道。 悄悄的去,不要惊动旁人! 奴婢晓得! 常蓝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蓝玉现在被老爷子一番处置,短时间是别想翻身。那么军中他那一派,就没了主心骨。常家可以暂时成为这支势力的主心骨,但前提是,不能和蓝家在这时候有任何的牵扯。 而且,朱允熥也要通过常家的嘴,告诉蓝玉那派的武人们,现在都消停点,别整天私下里瞎琢磨,乱说话,别没事给自己找事儿。 ~~~~~ 与此同时,南城水井胡同,赵家宅子门口。 赵思礼远远的看着自家的闺女开门,她身后老皇爷居然帮她拎着菜篮子。壮硕的身子靠着墙,跟烂泥似的直想跪在地上。 祖宗显灵!赵家发达了! 赵思礼心里喃喃自语,皇上和太孙都来过自己家,还都要在自家吃饭,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事! 可是,随即他脑中又出现几分迷惑。 为啥? 为啥会是自己家? 赵思礼不是笨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自己是个六品的小官,在皇爷和太孙的眼里蝼蚁一样。而自己的闺女,前些日子莫名其妙的进宫赏花。 再看看,老皇爷看自己闺女,那笑呵呵的表情。 难不成跟自己闺女有关系? 他靠在墙角,再想想刚才锦衣卫指挥使对自己那种有几分巴结的态度。 莫非.............? 莫非皇爷.......... 想到此处,心中那即将飞黄腾达的兴奋顿时不翼而飞。 自己家的闺女花一样的年纪,可是老皇爷头发都白了。 他赵思礼虽有几分功利之心,但也不愿意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 可那是皇帝....... 若真是如此,自己有什么办法? 想着想着,心里又有些失魂落魄。 赵兄弟,回家吧!蒋瓛在赵思礼身后笑道,皇爷等着呢! 哎!赵思礼苦涩的应了一声,迈着沉重的腿,缓缓出去。 刚开了门的赵宁儿,听到脚步回头一看,爹,您回来了?说着,又笑道,家里来客人了,宫里的梅公公,还有这位老大人! 下官.......南城巡逻兵马司指挥赵思礼,参见大人!赵思礼郑重的拜道。 啥下官不下官的!老爷子一看,就明白怎么赵思礼已经收到传话了,笑道,今日,咱做个不速之客,赵大人莫怪呀! 您能来,是下官的福分!赵思礼谦恭的说道,下官,感激不尽! 越说越不对,你要是这样,这饭咱咋吃?朱元璋笑道。 赵宁儿吐了下舌头,爹,您和这老大人认识呀?随后,又看看朱元璋,福安道,老爷子,我不知道你是大官,怠慢了! 有啥怠慢的!朱元璋大笑,丫头,赶紧做饭吧,咱肚儿都空了! 第69章 赵家 夜深人不静,灯火犹自明。 千家万户,该睡的都睡了,没睡的也准备睡了。 赵家的主房里,赵思礼坐在床沿上,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自从老皇爷从他家走后,他就感觉跟做梦似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一切都好像是幻觉。 可是,方才他在没人的地方抽了自己一巴掌。 嗨,不是梦,真他妈疼! 大明太孙正妃!以后的大明皇后!再往后大明太子的娘! 赵思礼就那么坐着,脸上痴痴呆呆的,时不时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然后又生生的憋回去。 哎!嗨! 赵氏看丈夫傻呆一般,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当家的,想什么呢? 咕噜,赵思礼把即将流下的口水咽下去,看看媳妇,犹豫了下,没事儿! 没事跟丢了魂似的!外边有相好的了?赵氏一边更衣一边开玩笑说道。 若是往常,赵思礼肯定笑着回嘴,说看上谁谁,然后夫妻二人说笑一番。可是今日,他却若有所思。 夫妻连心,感到丈夫不对劲,赵氏在梳妆台上回头,看着沉思的丈夫豁然变色。 姓赵的,你不会是真..........? 她丈夫大小也是个官,保不齐真有狐狸精勾搭。 老娘们家家一天脑子里都想什么?赵思礼呵斥一句,随后长叹一声,不过,咱这家里是太冷清了,该进两个人了! 赵氏刚放下的心,马上提溜起来,大声问,进谁?姓赵的我告诉你,你要是弄不三不四的回来,我马上带着闺女儿子回娘家!别看你是个官,我三个哥哥哪个都不怵你! 咋呼什么?赵思礼瞪了一眼,我说的是,给咱闺女找几个丫鬟!说着,开始训斥媳妇说道,咱怎么也是官家,你爷们的品级也够得上使用奴婢。宁儿怎么说也是个官家的小姐,你看她天天干粗活,手都粗了,你不心疼?再说,咱儿子大了,是吧。身边也得有书童,小厮伍的,对吧? 赵氏想想,挨着他坐下,我也想当阔太太,可是钱从哪来?你一个月就那么点俸禄,一家人都得算计着使。再说,你不是说了吗,天子脚下不能张扬,不能芝麻大的官,就过得跟财主似的! 妇人之见!赵思礼想想,明儿,把那箱东西卖了,看看能不能踅摸一个好点的宅子,再买点丫鬟什么的,咱们这个家现在也太寒酸了,好说不好听! 赵思礼也打了十几年仗,从一个大头兵变成京城的官,直接隶属应天府管。不是军户,不是卫所的穷兵,他能是傻子吗? 官声好,不贪不代表家里一点余钱没有。当年跟着常大将军打仗,金山银海随便兄弟们抢。他成亲的时候,亲手交给媳妇一小箱财物。都是踩扁了的金银玉器,银元宝金锭子等。 那能卖吗?赵氏不答应,嚷嚷道,那可是留着将来给儿子买前程,娶媳妇的钱!你这六品官荫不到儿子身上,他将来做老百姓? 你儿子这辈子,都做不成老百姓!赵思礼一咧嘴笑出声,别说你儿子,你孙子,你重孙子都当不成老百姓!说着,看看天棚,都他妈是人上人!老赵家,发达了! 当家的!赵氏伸手在爷们脑门上摸摸,你没发癔症?怎么了这是? 有个事也该告诉你,不过你先准备准备,别一惊一乍的! 到底什么事? 正说着话,赵宁儿端着一个木桶进来。 爹,累一天了,泡个脚解解乏吧! 哎!赵思礼答应一声,脱了鞋袜。可是刚脱了一只,顿时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可使不得! 老皇爷今天把话都挑明了,告诉他在家等着礼部的消息还有宫里的圣旨。 自己闺女成了太孙正妃,那就不是自己闺女了! 自己就是臣了! 今天皇爷看宁儿在家里洗衣做饭的,已经老大不高兴。要是让他老爷子知道,宁儿还要给自己洗脚? 赵思礼都不敢想了! 爹,什么使不得?赵宁儿也发愣。 赵思礼赶紧说道,你累了一天,赶紧回去好好歇着,从明儿开始,家里的活你什么都别干,全让你娘来!对了,明儿你去绸缎庄子上,给自己买些好布料,做几身衣裳.........不行,你不能随便出门,往后在家呆着,千万别随便出去。买衣服,让你娘去买。她娘,别心疼钱,什么绸缎布料子,金银首饰,都给咱姑娘买上! 说着,心里动了真情,看着素衣的闺女,有些哽咽道,爹对不住你,养了你十几年,都没让你享什么福! 爹!你是酒吃多了?赵宁儿笑道,家里的事,女儿不干谁来干?娘也年纪大了,还要去照顾姐姐那边! 让你姐姐明儿搬回娘家来!大外孙子也来,家里的事,交给你娘和你姐!赵思礼大声道。 赵氏越发不解,这不是说胡话吗?哪有出门的女儿回娘家的道理。再说,大姑爷也不见得愿意呀? 不愿意拉倒!在户部当个小官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媳妇老丈人家不愿意?他咋那么能?赵思礼瞪眼,哼,娶了咱赵家的闺女,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烧高香去吧! 随后,不讲理的一摆手,就这么地,明儿一早,我让巡城的兵士报信,把她们娘俩接来!往后,家里的事,一点别让二闺女干,不能再苦着累着。家里不是没钱,压箱子的该花就花!钱是什么呀?钱是王八蛋,花完了算!不但是二闺女,你和大闺女也得置备好行头。不然以后出去走亲戚,丢人! 赵宁儿和母亲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俩现在脑子里都浆糊了,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赵思礼会变成这样。 有什么亲戚?你家哪有人?咱家就我娘家有亲戚,知根知底的装什么?赵氏不解道。 现在没有,马上就有!赵思礼开口道,而且还都是贵亲! 嘴里说着,他脑子里开始盘算起来。皇太孙是常大将军的外孙,常国公家,蓝大将军家,宋国公,这不都是实打实的亲戚吗? 等事情落定,少不得要和这几家走动,不能让人看笑话不是!笑话自己没什么,可要是因为自己家里丢人,连累了闺女,那可是万死不辞。 爹,您到底怎么了? 赵宁儿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思礼打断。 好闺女,爹都是为了你好。今时不同往日,听爹的没错。往后,你就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在家里享福就是!赵思礼把闺女往外头让,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屋歇着。明儿呀,爹让你娘去官卖处,买几个奴婢回来伺候你! 爹...... 好闺女,听话! 看丈夫送女儿出去,赵氏都傻了。 等赵思礼回来,赵氏关切的问道,当家的,您这到底是......... 嘘,别说话!赵思礼看闺女进了房,转身关上门,小声对媳妇说道,你可知今天来的老大人是谁? 不是你的上官吗?赵氏愣愣道。 赵思礼摇摇头,伸出手指指指头顶,是上边? 上边?赵氏抬头,看看棚顶。 上边的人! 上边哪有人? 笨!赵思礼一拍大腿,贴着媳妇的耳朵,告诉你,今儿来的,是陛下! 他姓毕?赵氏仍然不解。 啥他娘的姓毕!赵思礼骂了一声,再次开口,陛下!陛下!今儿来的老爷子,是咱们大明的皇上,洪武老皇爷! 啥?赵氏心里一惊,眼如铜铃,直接吓得打了一个嗝,当家的,可不敢乱说! 你爷们长几个脑袋?赵思礼怒道,你爷们虽然官小,可也是京官,早就瞻仰过圣容,他就是咱们大明的洪武皇爷!我回家的时候,咱们胡同外边,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大内侍卫和锦衣卫! 嗝!嗝!赵氏连打两个嗝,懵懵地说不出话,已傻。 还记得前几日来那个俊俏的后生吗? 嗝,嗝!那小公公? 我他妈抽死你!赵思礼恨不得直接两个耳光,作死呀?知道那是谁吗?那是咱们大明的皇储皇太孙殿下,皇上老爷子的嫡孙,未来大明的皇上万岁! 嗝!赵氏眼神渐渐惊恐,他们.......嗝........为什么来咱家! 赵思礼压低声音,老皇爷看上咱们家........不是,是皇太孙看上..........忽然,他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嘴瓢,咬牙道啊,今儿皇爷和我说了! 说什么?赵氏抓住丈夫的手。 你猜!赵思礼发现自己嘴也不好使了。 赵氏一巴掌打在丈夫的胳膊上,我上哪猜去?到底说什么了? 皇爷说!赵思礼咽一口不存在的吐沫,感觉嘴里有火一样,说话烫嘴,皇爷说了,他看咱们家二闺女不错,要把咱二闺女指给皇太孙! 说着,看着已经石化的媳妇,继续说道,老皇爷说了,咱闺女嫁给皇太孙,当正妃! 嗝!一个巨大的嗝,打到一半戛然而止,赵氏跟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孩他娘!赵思礼点点媳妇,以后,你就是皇太孙的丈母娘,你二闺女的儿子,你的外孙子,就是太子!咱赵家,世代是大明第一外戚。 嗝!又是一嗝,赵氏双眼一翻白,直挺挺的倒下去。 媳妇!媳妇!赵思礼连声惊呼,赶紧掐人中。 第70章 我媳妇是谁?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赵家因为骤然而来的狂喜,陷入茫然之中。 大明的武将们,则是在今日的朝会上被老皇爷一番吓唬,又被文官们弹劾一通,顿感不安起来。 可是蓝大将军奉圣命闭门思过,这时候谁也不敢靠上去。几位老开国公,又都是不愿意和他们掺和,这些武将思来想去,只能往常家凑凑,毕竟是太孙的母族,想打探下口风。 谁知常家也是大门紧闭,两位当家人,一公一侯同时病了。 若是往常,一些人备不住要去曹国公府上,皇上老爷子外甥孙子家讨个主意。可是经过今日一事,李景隆在武将的心中算是臭大街了,提起来没有不骂他的。 开国公府,常家,花园偏厅之中。 常家兄弟坐在上首,李景隆坐在下首,三人都绷着脸,默默的喝酒,各有心事。 我招谁惹谁了?现在里外不是人,朝会散的时候,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当场吃了我!李景隆有了几分醉意,开口道,一个个,不识好歹! 武人团结,李景隆吃里扒外,自然让人心里生气。 莫说别人,就是常家兄弟在不知明白情况的时候,都想动手揍他。可是下午收到了皇太孙的信,信里说明了,就是要挫挫蓝玉不知道进退的性子,现在让他摔跟头,好过让他将来掉脑袋。 而且再三叮嘱常家,这个时候还是和蓝家稍微拉开点距离,亲戚关系好,不在这个上头。若是这个风口,常家还要站出来,那真是给朱允熥添乱,给皇上老爷子添堵。 常家这些年,其实一直小心翼翼。常遇春英年早逝,常家嫡长子也是英年早逝,常家在军中的势力全部由蓝玉接收。 现在常家的当家人常升知道,风头太盛不是好事,尤其是皇爷的性子,那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他也曾劝过舅舅蓝玉,别太招摇,可是对方根本不听。 而且自从皇太孙正位东宫之后,蓝玉私下里越发的张狂,似乎大有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架势。 殿下此举,是呵护蓝家!常升缓缓说道,也是给咱们这些人,一个警醒!说着,顿了顿,对兄弟常森说道,往后,咱们安心带兵,皇爷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暂时先不跟外边那些人打连连,别管是谁,一概躲远,不能让别人说咱们拉帮结伙,更不能仗着咱家的身份,在军中吆五喝六! 殿下也就这个话!李景隆在边上说道,殿下特意交代我,两位舅爷是心里明白的人,别的他不担心。就怕蓝大将军身边那些不知好歹的人,一个劲儿往你们哥俩身边凑,你们哥俩又是抹不开面儿的人,到时候没事都闹出事来! 常森说道,殿下还是惦记我们! 瞧你说的!李景隆笑道,二位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殿下的亲舅舅,不惦记你们,惦记谁? 对于这两个舅舅,朱允熥虽然表面上不怎么太深来往,但是心里看得非常重。 凡事,能真正帮忙的,只有自己的血亲。 血亲的情谊不在面子上,而在事上,任何时候只要朱允熥有事,这俩舅舅肯定第一个冲出来。 历史上,他这两位舅舅,也是在朱允炆上位之后,被老爷子清洗蓝玉的时候顺手给划拉了。常家战功赫赫,但谁让他们不是朱允炆的亲舅舅。 虽然念着旧日的功勋,没如蓝玉一样抄家灭族,但也没落下来。 而且,在蓝玉闭门思过的日子里,京城的武将必然有调动。这时候,能够抓住兵权的常家兄弟,只要稳重一些,就能成为朱允熥的得力臂助。 这个道理,朱允熥懂,他们兄弟也懂。 老爷子更懂,而且老爷子肯定在暗中看着,看这常家哥俩,到底是不是值得托付的稳当人。 听了李景隆的话,常升笑道,多谢曹国公提醒,其中关节,我们兄弟自然晓得! 二哥说这话,可是见外了,咱们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李景隆笑道,再说,咱们都是殿下的人,何必分那么清楚! 常升一笑,说道,若是按亲戚的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舅舅! 可不是嘛,李景隆的爹和太子朱标是姑表兄弟,常家是朱允熥的母族外家。李景隆和朱允熥是平辈的,若是按辈分,还真要叫常家兄弟舅舅。 啊!李景隆面上一呆,随后笑道,还真是如此!随后,又举起酒杯,外头各论各的,家里头外甥敬两位舅舅一杯! 这回,常家兄弟怔了怔。 心说,怪不得殿下用他弹劾蓝大将军。以前居然没看出来,这李景隆还真是一个..........放得开的人物! 二位,听说了吗?喝了一盅之后,李景隆小声说道,上官,正准备给太孙殿下找媳妇呢! 常升点头,是听了这么一耳朵,听说是惠妃娘娘帮着张罗。你有消息?谁家的闺女? 淮王定了,是大理寺少卿家的闺女!李景隆是宫中宿卫统领,消息灵通一些,殿下的还没定,不过我听说,殿下前几日去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有个闺女! 谁家?常家兄弟赶紧问。 李景隆刚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脚步。 只见常家那个脸上刀疤蜈蚣一样的管家风风火火的进来,二爷,三爷,圣旨! 三人顿时一惊,李景隆避入后堂,常家兄弟站起来又是洗脸又是漱口,然后跪倒在地。 随后,朱元璋的贴身太监朴不成进来。 开国公常升,怀远侯常森听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常家兄弟叩首道。 开国公常升加太子太保,怀远侯常森加太子少保。常升会同驸马都尉梅殷,执掌京师外,十八营战兵。 常森,附中军都督徐辉祖,掌京师内九城驻防! 说着,朴不成神色更加郑重,陛下口谕! 臣等聆听圣训! 你俩都是太孙的亲舅舅,咱的亲戚,好好当差,旁的不要多想。年关将近,京师内外的安定就交给你们,不许丝毫懈怠。未经咱的旨意,任何兵马不得擅自调动,每日练兵汇报奏于五军都督府! 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 两兄弟都在心里思量,蓝玉虽然被老爷子处置了,可根本用不着让他们哥俩掌控京师内外的军权布防,也不知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思来想去,两人心里只有一个答案。 你俩是太孙的舅舅! 老爷子的意思是,蓝玉下去了,他们哥俩上来,保证太孙殿下在军中的势力关系。 老爷子,还真是心疼殿下! 两人心里正想着,朴不成道,二位,还不谢恩! 顿时,两人恍然大悟,惶恐叩首,臣,恭谢陛下圣恩! 起来吧,二位!朴不成笑道,皇爷还有两句话,让杂家嘱咐你们! 请说! 皇爷说了,二位是稳当人,别学有些人一瓶不满半瓶晃荡。有啥事想不明白的,直接问太孙殿下便是。快过年了,你们这些当长辈的,多进宫见见殿下,一家人总得有个一家人的样不是? 臣等明白! 行了,杂家告退!朴不成说完,笑着出去。 我送送公公!常升兄弟快步跟上,同时从管家手里拿过几张金票,不露声色的塞过去,公公,留着喝茶! 别来这套!朴不成笑道,杂家伺候皇爷,喝茶从不花钱!说着,又笑道,再说,二位是殿下的舅舅,奴婢哪敢收? 您客气什么?一点散碎银两,您留着赏人!常升笑道。 真是不能拿!朴不成推辞,边走边道,人呐,都贪心,拿了这次还有下次。杂家还想多伺候皇爷几年呢,二位别害我! ~~~~ 与此同时,奉天殿中。 朱允熥快步迎出来,搀着回宫的朱元璋,有些埋怨的说道,爷爷,您怎么才回来?您再不回来,孙儿要派人去找了! 老爷子慈祥的笑笑,咋,怕你爷爷丢了! 丢倒不怕,可是您不在身边,孙儿心里没着没落的!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坐下,然后在铜盆里试了下水温,拧了手巾,开始给老爷擦手,擦脸,以后再出宫,带着孙儿一块去。外人再多,哪有孙儿贴心! 看着孙儿语气中带着依恋和关切,老爷子脸上的皱纹都快融化了。 今儿这地方,还真不能带你去,于礼不合!老爷子笑笑,看孙子又低头给自己脱鞋,忽然微微叹息,也不知道,你还能伺候爷爷几回? 爷爷这是什么话?朱允熥抬头笑道,孙儿伺候您一辈子!说着,又笑道,等以后您有了重孙子,两代人一起伺候您! 那可怪好!老爷子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往后你成亲了,咱这老头子哪能让你每天围着咱转。有了媳妇,还有国事,咱老头子要靠边喽! 朱允熥把老爷子的鞋袜脱去,笑道,爷爷,以后孙儿成亲了,和媳妇一块伺候您! 一转眼,你都要成亲了!老爷子看低头给自己泡脚的孙子,大手在他头上摸摸,再转眼,你也要当爹了! 媳妇还没有呢,哪那么快!朱允熥笑道,爷爷,您抬脚,试试水! 有了!老爷子泡脚道。 什么有了?朱允熥没明白。 傻孩子!老爷子大笑,你媳妇,咱给你选好了! 顿时,朱允熥心里冒火,谁呀?爷爷?好看不? 娶妻娶贤,咱说了八百回了!等你给咱生了嫡重孙,美人随着你选!老爷子摸孙子头的手,变成了敲打,直接一个板栗,天天想好不好看!你正妻,必须是贤德的女子! 呵呵!朱允熥傻傻笑笑,对对,爷爷您说的对,大老婆必须是能管家的,小老婆必须是好看的! 大老婆还没到手,就惦记小老婆!老爷子笑骂。 朱允熥给老爷子洗脚,抬脸道,爷爷,到底谁家的闺女? 老爷子眨眨眼,你认识?说着,也不卖关子了,你去人家吃过饭的! 赵宁儿? 瞬间,朱允熥脑中想起那个活泼勤快的身影,还有月牙儿一样明媚的笑眼。 可是下一秒,突然冒出一个画面。 赵宁儿伸着大脚丫子,咣咣踩人家小偷的脑袋! ~~~不是我要这么晚发,我下班回家,刚打开电脑修改错别字,去撒尿。回来的时候,我家猫在电脑上一顿踩。 天,谁能告诉我,怎么能把几万字的稿子找回来啊。。。。。。。。。。 我的妈呀,炸啦! 第71章 清晨 我要娶媳妇了? 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翻来覆去和烙饼似的,怎么都睡不着。 过了年正儿八经的十六了,在后世结婚是早了点,但在这年月是男人的平均结婚年龄。 赵宁儿! 既然睡不着,朱允熥索性就不睡了,靠在床头双手交叉,两手的手指不停互相点着,脑中出现了那个微微圆润的身影,还有那双未语先笑的眸子。 这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女孩,以后将会成为陪伴他一生的妻子,正妻。 他不讨厌那个女孩,甚至还很欣赏,因为他在赵宁儿的身上,看到了这时代大多数女子不具备的活泼,飒爽还有坦率和大胆。 起码,赵宁儿不像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那样,行事说话都是从小练出来的,一举一动都是礼仪,连笑都要偷偷笑。那样的女儿,就算再美,也是失了鲜活。 至于赵宁儿那微微圆润的身材,在朱允熥心里就更不是事了。 女人,肉多点才好。 要长寿,抽烟喝酒摸肥肉! 前平后板的,有啥意思? 稍微用力,咯的慌! 再说,那丫头跟自己一般大,现在也不过是少女的年纪。入宫之后,还有几年要长呢。个头再窜上一截,不就更好看了吗。 想着想着,朱允熥的脸挂上了坏笑。 渐渐的,身体有些不对。 浑身怎么越来越热? 天,今晚上没法睡了! 顿时,这股火让朱允熥变得有些烦躁起来。猛的翻身,裹紧被子。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脑子里快速的念着,紧闭着眼,想把心里的念头驱逐掉。 可是瞬间,他脑中又再次出现几张人脸。 刹那间,那股火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浇灭,变成了伤感和遗憾。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外公,外婆! 泪水,不可抑制的从眼眶滑落,渐渐打湿了枕襟。 我要结婚了!我有媳妇了!我在这个世界,要有自己的家了! 闭着眼,泪水如河。 朱允熥像一只受伤的猫咪那样,蜷缩在被子里。 结婚呀,人的一生就这么一回。在长辈的眼里,结婚不但意味着儿孙长大成人,开枝散叶。更意味着,他们的儿孙,找到了可以一生依靠的另一半。 父母也好,祖父母也罢。没人能陪着孩子,走完一生。唯有妻子,家庭才能陪着孩子一生一世。当上一辈人老去,他们爱的孩子,将会在青年时有妻子的陪伴,壮年时有家庭的温暖,老年时有儿孙的孝顺。 前世,朱允熥的爷爷曾说过,孙子,要是看不着你结婚生子,你爷爷死都闭不上眼! 前世,他的父亲曾说过,儿子,以后多生几个孩子,千万别就生一个!别怕养不起,你爹有工资,爹帮你养! 前世,他的母亲总是说,这是谁家的宝贝,真好看! 前世,他的外婆拉着他的手,外孙儿呀,快结婚吧!不然姥姥看不着了!姥手上的金镯子,等着给外孙媳妇呢! 前世的自己,总是想着还年轻,不着急。男人要有钱才能成家,有钱了才能有女人。 自己错了,真的是大错特错。男人,先成家才有能力立业。 这一世........ 此时,被窝中蜷缩的朱允熥,已是眼泪决堤。 男人的软弱不能被人看见,可男人也是人,男人也有感情。每一个男人,都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过。 不管哭的多伤心,多难过。天亮之后,擦去昨夜的痕迹,继续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脸上带着泪痕睡去。他的床帏之外,值班肃立的宫人悄无声息的吹灭宫中的烛火,隐入黑暗中。 天刚蒙蒙的时候,朱允熥睁开眼睛。 他揉了揉苦涩的眼角,起床时发现,枕襟上一片冰冷湿润。昨晚没睡好,做了许多个梦。 伸手拉了下,帷帐内的银铃,外面传来宫人整齐的脚步。随后,数十个捧着各种洗漱用品,还有热茶手巾痰盂等物的宫人,谦卑的跪在地上。 都麻利点,殿下起身了! 王八耻先是肃穆的对宫人们呵斥一声,然后亲手撩开床帏,跪在床边。 殿下,醒了! 嗯!朱允熥点点头,坐在床沿上穿鞋,什么时辰了? 天还早呢,殿下再眯一会儿!见朱允熥站起来,王八耻赶紧给披上一件大衣,殿下,今儿冷,别着凉! 是有点凉!朱允熥摇摇昏沉的脑袋,感觉凉风嗖嗖的!随后,有些不舒服的晃晃身体。 聋了吗?王八耻对着宫人们怒斥,殿里有风,赶紧用毯子把窗户缝都挡好。尚衣监的人呢?皮毛衣裳拿过来!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他这样子,朱允熥已经见怪不怪了,往前走两步,顿时脸上出现诡异的表情。 他知道,为何感觉有些凉了。 凉的不是屋里,而是......... 嗖嗖两步,朱允熥跑回被窝,都出去! 王八耻先是一愣,随后摆手,下去,都下去! 嘶!朱允熥伸手在感觉冰凉的地方摸一摸! 哎!少男情怀总是...............湿! 殿下!王八耻关切的问道,您怎么了? 朱允熥脸上满是不好意思,小声道,去,给孤找干净衣裳来!打热水来,快! 奴婢明白!王八耻刚要转身,又问,殿下,要不要嬷嬷来服侍您? 滚!朱允熥大怒,那几个嬷嬷比容嬷嬷还吓人呢。 皇爷!朴不成跪地哭道,传太医吧!您昨晚上,疼得都哼出声了! 朱元璋看看他,咧嘴一笑,太医要是能看好,咱也不愿这么疼,陈年老伤,神仙都他妈没辙!说着,踢了踢对方,拿膏药去,别一早上就嚎! 他腿上这处疼的最厉害的地方,是当年打滁州时候留下的。滁州城高,死了好几千兄弟都没爬上去。 可是不打滁州,濠州定远已经没粮,没粮食大军就要挨饿。而且,只有打下滁州,他朱元璋才算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 于是,他这个带头的举着圆盾,顶着对方的弓弩,滚木擂石,第一个爬上城墙。 那一战,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是徐天德,赵德胜,花云,丁德兴........ 老伙计们! 老爷子坐在床边,想着昔日的金戈铁马,发出一声长叹。 他这些最忠心的老伙计们,都死了! 徐天德病死,赵德胜死在了九江城,花云战死太平,丁德兴战死苏州。 这时,朴不成拿着膏药回来。老爷子赶紧摇摇头,驱赶走往事。 黑色的膏药在火上一烤,贴在膝盖的地方,热乎乎的。 呼!老爷子舒服的出了一口气。 朴不成看看他,小声道,无用清晨来报,皇太孙殿下昨晚也没睡好! 老爷子咧嘴一笑,大小伙子知道要娶媳妇了,几个能睡得着的?咱当年,头半个月都没睡着过! 殿下...........朴不成犹豫下,殿下在梦里,喊娘,喊爹呢! 笑容,顿时在老爷子脸上凝固。 第73章 妙云 妙字何解? 少女,为妙! 女子中,少数极品为妙! 若是在后世,二十五岁的年纪,正是女人既带着青春又带着成熟风情的年纪,可以是御姐也可以是小姐姐。 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老......... 也不能说老,只不过有些年纪太大而已。 妙云跪在朱允熥面前,脖颈处露出一丝带着光泽的细腻,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你!朱允熥轻声说道。 妙云头上的金步摇微微晃动,似春风中摇晃的细柳,让人赏心悦目。渐渐的抬头,露出那张俏丽的脸。 脸上的皮肤有些微红,似乎是因为心里的娇羞。眼波中的光彩流转,既带着怯怯的胆怯,又有着欲说还休和些许大胆,直叫人的心,不那么安分。 起来吧,地上凉! 朱允熥柔声道,说完他却有失神。 他虽然号称贤德,可那是对臣子,对宫人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轻声慢语。 刚见到一个美女就如此,以后还了得? 莫非,自己有做昏君的潜质? 红粉骷髅!红颜祸水! 虽说皇爷爷把她赏赐给了自己,可是自己也不能得寸进尺,一来是为君者要有自制力,二来是不能落下别的口实! 朱允熥心中告诫自己,可是看到身前,身材窈窕,而且大明宫装有些束腰显形,衬托出一座座山的妙云,心里又有些发痒。 老夫子曰过,食色性也!这是人的天性,无关修养和地位。再说这一世的朱允熥去掉储君的身份,本就是活力满满的少年。 后世,有位伟大的哲学家曾说过。 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 你.........进宫多久了?朱允熥笑道,孤看你,似乎有些混血.....色目人的模样! 回殿下,奴婢八岁进宫。妙云的声音也很好听,如珍珠落玉盘,十分悦耳,奴婢的祖父,是故元左丞相,名讳庆童!奴婢的母亲,是故元平章,朴赛因不花之女,所以奴婢看着有些像色目人。 原来你是蒙元贵胄之后! 朱允熥每日的学习,除了在翰林学士的教导下,学习各种儒家讲义。《道千乘之国》,《务民之义》这些治理国家的圣人之道外。还要学习,本朝开国之路。 简而言之,就是老爷子打天下时候的辉煌历史。 故元左丞相庆童,也是赫赫有名的蒙古贵胄,也是大元之中为数不多贤臣之一。洪武元年,朱允熥的老爷常遇春和徐达攻破元大都,不肯投降的监国淮王帖木儿不花,左丞相庆童等人被斩。 不过,老爷子一向喜欢忠义之人,按理说这样前朝的贵胄都应该斩草除根,老爷子听说了庆童等人的忠义,破天荒的下旨,大都战死的蒙元贵胄家属无罪。 原来也是名门之后!朱允熥笑道。 妙云顿时大为惶恐,赶紧道,奴婢不敢当,奴婢本是罪臣之后,哪里算的了名门!蒙陛下天恩,奴婢家中全族才得以苟全性命,奴婢一下贱之人,当不得殿下如此!bookAbc.Cc 朱允熥轻飘飘一句话,妙云受惊如此,跪拜请罪。 八岁,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进宫成了奴婢。其中的坎坷和心酸,不问自知。别的女孩,八岁的年纪正是在父母的怀中撒娇之时,可是她却已经在宫里,看人家眼色,伺候主子。 从普通的宫女,到贵妃身边的女官,她用了十七年。一个女人一生有多少十七年?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耗费在与世隔绝的深宫之中。 再想想她原本蒙元贵胄的身份,祖上的风光,不免让人怅然叹息的同时,感叹人生无常。 浮浮沉沉似幻似真,金枝玉叶的结局也只是飘,随风不停。 起来!朱允熥虚扶一把,轻声道,你也是个苦命人!孤这边没这多规矩,莫要如此!说着,看对方站起来,又笑道,别总说自己是什么下贱之人,把自己都说轻了! 殿下!妙云顿时眼中泛泪。 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唯恐惹怒了贵人连累家里。从来没有人,对自己如此温言相待。 随即,看到朱允熥年轻的脸,妙云又低下头,不敢再看,心里跳得厉害。 她是女官,二十五岁的年纪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姑娘。从惠妃娘娘身边调到东宫,无异于一步登天。 临来之前,娘娘还特意交代过。若是能把殿下伺候好,自己的命运,还是自己家族的命运......... 这时,王八耻悄悄的过来,殿下,演武的时候到了,要奴婢们伺候您更衣吗? 今日没去读书,正好活动筋骨。 回来的路上就传了傅让和张辅,下午要练习骑术。 骑术不是骑马,是骑马打仗之术,大明重骑连人带马都身披重甲。骑士的主武器是近乎两丈五六米的骑枪,马上还挂着铁骨朵,流星锤等杀人不见血的重器。 重骑冲锋之时铺天盖地,山呼海啸。洪武元年,大军开入河南境内。王保保的姥爷元梁王阿鲁温集合了十几万大军,在塔儿湾布防,死守洛阳古都。 结果,被朱允熥的外公,开平王常遇春率领三千洪武皇帝亲卫重甲骑兵,直接冲入了中军。三千破十万,阿鲁温只能开城投降。 后世有人总结为何大明末世,对女真屡战屡败,归为南人软弱,那是扯淡。大明之败,是因为没钱,并不是没有好兵。 当年老爷子起家的两淮地区,从宋金大战到宋元大战,百年之间反复厮杀。淮河流域的男儿,个个上得了马,开得了弓。到了清末,李鸿章的淮军也正是从这些地方招募士兵。 淮上男儿,自古就有汉家打手,草原克星,中原宿敌的美名。 除了淮上男儿,不怕死的楚蛮子,江西兵,都是骁勇善战不怕死的好兵员。 到如今,之所以大明能百战百胜,也有赖于这些军中精心挑选,组成冲锋陷阵的铁甲重骑。 要想当一个好将军,首先要知道如何做一个好兵。 指挥骑兵作战,更是一门深奥的艺术。朱允熥以皇储之尊,训练自己的骑术,丝毫不敢懈怠。 好!朱允熥满身的火气无处释放,换贴里,咱们去马场! 殿下!妙云轻咬嘴唇,脸如红果,奴婢,给殿下更衣! 朱允熥笑道,行!说着,看看有些呆滞的王八耻,往后,她就是东宫的女官,更衣这些事以后她来做就好! 有好看的小姐姐,谁要太监伺候? 不信,问问岁月神偷那些帅到掉渣的读者们,谁不是这么想? 妙云,见过公公!妙云对王八耻行礼道,以后,还要公公多多照应! 王八耻干笑两声,杂家王八耻,照应两字不敢当,姑娘言重了!说着,顿了顿,姑娘刚来,殿下的喜好还不清楚。不如杂家先带你几天,等知道殿下的喜好之后,再让你........ 啰嗦!朱允熥不耐烦道,更衣这些事,有什么要好熟悉的?孤的衣服都是尚衣监送来的,送来是什么穿什么就是! 奴婢该死!王八耻低头道,就是,奴婢伺候了殿下穿衣吃饭十多年,忽然让奴婢撒手,还真是......... 孤还不知道你!朱允熥笑道,别耍小心思,你是陪着孤长大的,情分自然和别人不同。放心,没人能抢了你的位置! 殿下明鉴万里!王八耻讨好的笑道,奴婢实在是一刻都不能离开殿下! 这边正说着,朱允熥另一个贴身太监朴无用来报。 殿下,华盖殿大学士刘三吾,左春坊大学士詹同,文华殿大学士张长年,东阁学士,翰林侍讲方孝孺求见! 来的这些,全是翰林学士,而且是身上都挂着东宫詹事府官职,教导朱允熥读书的大学士。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他的老师。 皇爷爷也是,说什么不好,说自己身子不舒服!这下,让人家找上门来了! 朱允熥心里微叹,传吧! 稍后片刻,数个一身正气的翰林学士昂首而入。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们都是老师,朱允熥这个储君也不能大剌剌的坐着受礼,站在皇储宝座边,抬手道,众学士无需多礼,来人,看座! 臣等听闻殿下身体有恙,特来拜见!刘三吾先开口道,不知殿下哪里不舒服,太医院可有会诊方子?殿下现在好些了吗? 正说着,突然,边上一声暴喝,吓人一跳。 只见方孝孺,对着妙云怒目而视,汝何人?一女子妇人,居然敢居于太孙身侧! 第74章 皇族血统不容混淆 东宫乃国朝重地! 储君乃国朝之本! 储君与臣议事,你一女子如何敢于边侧矗立? 看汝服饰乃是宫中女官,女官如何能在太孙东宫中? 汝又涂脂抹粉,意欲何为? 方孝孺一开口,众文臣对着妙云皆是怒目而视。 不怪他们如此,老爷子亲口定下的规矩。凡君臣相见,宫人无论男女,无论品级必须后退十步,无故不得上前。军国大事,他们没资格听。 妙云吓坏了,她是后宫的女官,生活在深宫之中,哪里知道这些规矩。 朱允熥抚额,这些翰林学士,各个身份清贵,而且能参与朝政。老爷子定下的,非翰林不得为大学士,不得为六部尚书御史的规矩,更是让他们敢于直言。 而且,他们都是朱允熥的老师,骂起人来,无需顾及。 方学士!朱允熥开口道,她是惠妃娘娘那的女官,调到孤宫中伺候。外廷的规矩,她深宫之人哪里知道?随后,又对妙云道,你且下去吧,往后孤接见臣子,你要回避! 敢问殿下!方孝孺依旧不依不饶,朗声道,是何种伺候?说着,脚步上前几步,脸色变得十分郑重,所谓色是刮骨刀,殿下年方十五,精血未固,岂能宠色伤身! 臣知少年人爱慕美色,但殿下身系江山社稷,万里山河,亿兆百姓,岂能为女子所误! 红颜祸水,于读书治国无益。殿下今日说身子不舒服,没去读书,反而在宫中和女官亲近。殿下,您将来是要做隋炀帝吗? 方孝孺说一句,脚步向前一些,吐沫星子都快喷到了朱允熥脸上。 朱允熥无奈,对这些正气的读书人,他一向宽容,先生,您且听孤说! 殿下是东宫之主,大明储君,然太孙之位空悬,无妃而先宠女官,于礼不合!将来东宫正妃进门,殿下把东宫娘娘置于何地? 宫中女官,下贱之人。太孙为何对其温言软语?这等奴婢最好看人脸色,太孙仁厚,她若有龌龊的心思,岂不是要得意了吗? 臣,每日教导太孙读书,历朝历代,女官恃宠而骄祸乱朝堂的事还少吗? 方孝孺继续咆哮着,再说,这女子如此妖艳,安置在太孙宫中,以后您如何读书治国?焉能不分心! 殿下!头发花白的文华殿大学士詹同,也开口奏道,忠言逆耳,方翰林所说,乃句句忠言,殿下三思! 殿下,青春年少正是读书之时,岂能亲近女色?刘三吾也毫不客气,大声道,殿下乃天下之表率,一举一动都有史官记载,莫以恶小而伤贤名! 够了!朱允熥一拍书案,勃然大怒。 自己身边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俏丽的女人,这些人就一副死谏的架势。若是以后自己想要更多的妃子,那他们还不翻天? 他不是不通事理之人,国家大臣就有防范于未然的责任。对于君主的劝诫,也是从小做起。 君主无小事,一言一行都可以引导国家的走向。 可是,朱允熥实在是心里气不过。 孤知道诸位都是好心,可是这个女官,是皇爷爷赏孤的!朱允熥沉声道,太孙妃一事,皇爷爷已经选好了人选。孤到了成亲的年纪,东宫之中却一个女官都没有。是皇爷爷怜孤,才调了一个女官过来。 陛下?众臣皆是一愣。 随后,方孝孺又道,陛下又如何?陛下此举,也有失妥帖!说着,重重的哼了一声,诸位,本官欲往陛下处,问个明白! 其他几个翰林学士齐声道,同去! 去喷老爷子?活腻歪了?还真是把自己当盘菜? 朱允熥赶紧道,不许去,孤知道你们的好心........... 可是,这些人在华盖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左春坊大学士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准备告退。 中书舍人刘三吾又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臣等必须劝诫陛下! 屁大点事,你们非要闹得不安分吗?朱允熥压着心里的怒火,皇爷爷什么脾气,你们不知道?非要廷杖,非要罢你们的官,你们才满足? 殿下!事关皇明血统,岂是小事? 血统?朱允熥一愣,关血统什么事?那么多藩王,谁没高丽蒙古妃子,谁没色目美人? ~~~~ 奉天殿里,老爷子朱元璋看着刚从他这出去没多久,又回来跪下谏言的文臣们,恨的牙根都发痒。 大孙十五了,男女之事还不知道。咱已经给他选了妃子,总不能他娘的两眼一抹黑的进洞房吧! 老爷子牙咬得吱吱响,对跪着的臣子们说道,普通财主家,少爷到了成亲的岁数,家里都给几个丫鬟暖房。你们也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别告诉咱,你们没经历过! 军国大事,咱听你们的,你们吃了豹子胆,敢管咱的家事? 陛下!方孝孺头铁,先开口说道,此非家事,乃是国事! 哈,你还来劲!老爷子气得从龙椅上站起来,今日要不说出个好歹来,别看你是太孙的老师,咱照样治你的罪! 陛下赏太孙美人,臣等无话可说!方孝孺继续大声道,但是陛下,太孙何等身份,岂能亲近女官宫人? 太孙乃是大明储君,需要充实东宫,可以广开选秀,选身家清白的官宦女子进宫。后宫的女官,乃是下贱之人,如何能配得上太孙殿下! 而且此端不可开,若宫人都以攀附主子为晋身之阶,宫中必将大乱! 宫中女官甚多,而主子只有那几人。眼看有人成了太孙殿下身边人,一步登天,她们怎会不眼红? 太孙只有一个,她们靠不上。可其他年幼藩王犹在,谁知会不会有人做出媚上之举。 秽乱宫帏,乃是千古丑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帝王之家无小事,陛下不可不防! 他的话,触动了朱元璋心里的逆鳞。 宫中的女人,在老爷子看来,就是让他朱家的爷们享用的。这些年他没少挑选好颜色的女子,赏给各地的藩王。 方孝孺是借着今天这事,在指桑骂槐。 你胆子太大了!朱元璋怒极反笑,冷笑连连,宫里的事,你也敢多嘴!咱家的事,你也敢编排! 陛下就算杀了臣,臣也要说!方孝孺梗着脖子,昂着头颅,今日陛下调给太孙,一色目血统女官。若有皇明龙种,如何待之? 老爷子一下被说得愣了,有些脑子回不过弯来。 想了半天,胡说八道!各地藩王的妃子中,色目人亦大有人在,她们生的也是咱朱家的子孙........ 那是藩王,而皇太孙,则是陛下与故慈高皇后的嫡孙,故太子的嫡子,乃是皇明诸房的嫡长。 皇明万世一统,为君者乃必都是陛下的嫡亲血脉。皇族血统,如何敢混淆? 大明江山,朱家为皇。将来太孙殿下正位天下,岂能有血统不纯之子? 啊!朱元璋一拍脑门,这.....咱还真没想到! 皇家的血统不是开玩笑的,他编定的皇明祖训中早就说过。其他皇子为藩王,只有他和皇后的嫡子才能为皇帝。 藩王有些血统不纯的儿子无所谓,反正再过几代血脉就淡了。可是朱允熥是他的嫡亲孙子,血统怎能含糊? 历代宫廷斗争的事,谁都说不准!他管的了现在,管不了未来。万一,万一有个面目有色目人特征的后代,真当了皇帝。他朱元璋,就成了千古笑话。 后人会怎么说? 皇爷爷!朱允熥快步从殿外跑入。 方才方孝孺的话,他都听见了,他生怕老爷子一来气,直接把这些人推出去砍了。 皇爷爷!朱允熥躬身道,国有诤臣,乃是国家之福,他们虽然迂腐了一些,可也是为了孙儿,为了您,为了咱们大明好!你千万....... 有道理!朱元璋忽然开口,看着方孝孺连连点头,你说的对,藩王是王,太孙是皇。皇族血统,不容混淆。那么多女子咱不选,偏选了一个有色目血统的女子,是咱疏忽了! 老爷子没生气! 朱允熥心里吊着的心放下,不过马上感到了一丝不对。 老爷子说的,什么意思? 莫非,到手的小姐姐.........到嘴的鸭子要飞? 你是大人了,身边没个女人也不行!朱元璋沉思道,不过,那个有色目血统的女子不行,咱给你换一个! 不用换!朱允熥赶紧道,她挺好! ~~~主角一个成长的过程。在君主的成长中,贤臣的作用很大。 不是水,我大纲就是这么定的。 我要是水,我直接如黄河泛滥,,,,,,巴拉巴拉,番茄第一水枪小王子,你们当是白叫的吗。 第75章 论婚 挺好?老爷子嘴角微微上扬,笑着道,哪儿好? 朱允熥脑中浮现出妙云那张脸,笑道,都挺好! 呵呵呵!老爷子顿时笑出声,再次坐下,笑道,真是长大了,知道女人的好了!笑着,老爷子又道,不过,几位翰林学士说的对,她的身份有些不妥。你的身边人,还是要身家清白的女子才好! 这不扯么,朱允熥心里对这些翰林学士们,第一次有了些埋怨。你们管的也太宽了,怼天怼地,还管老子那啥! 他们的话,朱允熥方才在殿外都听到了。什么皇族血统,简直是胡扯。妙云不过是身上带着色目人的血统,可她不是色目人呀! 生了孩子也是黑头黑眼睛的,怎么就混淆了皇族血统? 天天喊着包容四海,怎么到了自己这,硬是弄个血统的说法出来。 再说了,老子以后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老子生一大堆! 那些翰林学士们心中所想的潜台词,无非是妙云的身份。故元的贵胄后裔,爷爷是大元丞相,姥爷是大元的平章政事,是个罪臣的后人。 爷爷,她只不过是伺候孙儿的女官而已,又不是选妃。朱允熥小声道。 老爷子还是摇头,身边人,不一样的! 爷爷!朱允熥向前几步,轻轻拽着老爷子的袖子,给孙儿留下吧,红袖添香也是美谈啊!孙儿不会耽误课业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柔软,朱允熥并非完全是因为妙云的美。这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是她刚调入东宫,又被调走,等待她的只有死路。 皇帝不喜,宫中哪有活路?每年这深宫之中,失去希望自己了断的人,还少吗? 朱允熥不想有人因为自己,不明不白的死,也不想让别人本就凄惨的人生,更加凄惨。 看孙儿拉扯自己的衣袖,软言相求,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什么是天伦之乐?这就是天伦之乐。 老爷子心中一软,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咱这撒娇! 爷爷!朱允熥又求了一声,直接跪在老爷子身边,头靠着老爷子的腿,爷爷,孙儿可没求过您什么! 哎!儿女都是债!老爷子在朱允熥脑门点点,行了,留下吧! 爷爷万岁!朱允熥笑道。 哈哈!老爷子大笑起来,你小子!这张嘴,把你爷爷这把老骨头,忽悠得轻飘飘的! 殿下! 这时,殿中的方孝孺又要开口。 朱允熥起身,板着脸,到此为止吧!方学士,孤知道你们也是好心。但有些事,大可不必大张旗鼓。若孤是个昏聩的储君,你们说什么也是白费唾沫。若孤是贤德的储君,自然心里清楚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随后,看看众臣,冷着脸道,诸位都是国家贤才,这些小事,何必耿耿于怀? 殿........ 方孝孺还要再说,却被身边的刘三吾拽了一下。心中会意,只能无奈的躬身称是。 刘三吾看朱允熥是真的有些怒了,太孙心胸宽广,但是骨子里执拗。看似随和,其实最讨厌不知进退的人。 大明开国不过三十年,文臣始终被武人压着一头。好不容易,太孙殿下亲近文臣,重视文臣。千万不能太过触怒,否则接下来几十年,文臣的日子也还是不好过。 陛下,太孙说,您已为殿下选好正妃!头发花白的文渊阁大学士詹同说道,臣斗胆,敢问是哪家的姑娘? 话音一落,周围都是好奇的目光。 应天府南城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家的女儿!老爷子开口道,这几日,礼部就会去传旨。同时,也会明发天下,普天同庆! 武官的女儿! 众翰林学士心中遗憾,在他们看来,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似乎更是皇太孙的良配。 不过他们心里清楚,老皇爷不大愿意儿孙和重臣,或者大族联姻。当年选太子妃的时候,也是老皇爷乾纲独断,没容任何人多嘴。 太孙大婚,乃是国家重事!华盖殿大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开口道,臣领东宫左春坊事,斗胆请奏,许臣主持太孙殿下大婚事宜! 朱允熥的婚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那将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繁琐的过程。 纳采,问名,纳征,告期,册封,醮戒,亲迎,合卺,朝见两宫,盥馈,庙见,庆贺诸多繁杂的礼仪会持续数天。 咱正有此意!老爷子笑了笑,传旨,华盖殿大学士刘三吾,会同礼部尚书李原名等,处理太孙大婚事宜!说着,顿了顿,让户部,别舍不得花钱,办得越风光越好。还有工部,造办处,十二监,大婚所用之物,不得含糊,务必精美!传旨苏州,杭州,松江织造局,丝绸布匹金银线等物,必须十全十美,现在就动手准备。 皇爷爷!朱允熥在旁开口道,大婚是礼,礼到即可。如今国家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孙儿以为不宜铺张! 皇太孙大婚,普天同庆,银子花起来就和流水一样。朱标大婚的时候,尽管已经是很简朴了,可光白银就耗费四十多万两。那些布匹丝绸,打造的礼器,玉器等还没算在其内。 到了朱允熥这里,若是真大张旗鼓,奢华铺张,没一百万都打不住。 那可是真金白银,一百万足够一个边关六千战兵的大军镇,吃十年都富余! 啥话?老爷子不爱听,开口道,一辈子就一回,哪能不办得像样点!寻常百姓家,都要摆上几天的流水席,宴请宾客。你是咱的大孙,是大明的储君,不风光大办,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再省,也不能在这个上头省。再穷,也不能穷了你! 皇爷爷........ 朱允熥还待再言,被老爷子打断,大孙,这事听咱的!咱一辈子拼命,不就是为了儿孙能风光吗?风光大办,爷爷高兴。 说着,老爷子又拉着朱允熥的手,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的婚事若是寒酸了,咱怎对得起你祖母,对得起你爹娘?等咱闭眼之后,你祖母问咱,大孙子的婚事操办得咋样?咱咋说? 朱允熥心中感动,爷爷,谢谢您! 老爷子一愣,脸上露出笑容,他娘的,生儿育女几十年,第一回听儿孙说谢字!说着,轻踹了朱允熥一脚,结婚之后,赶紧给咱生几个大胖重孙子,才是最好的报答! 您放心!朱允熥笑道,孙儿一口气,给您生他十个八个的! 不够!老爷子笑着摇头,咱这辈子,儿子二十六个,你必须要超过咱! 小小的风波散去,众翰林学士三两成行的往宫外走,笑着议论皇太孙的婚事。 刘三吾和方孝孺并肩而行,低声细语。 希直(方孝孺字),今日你有些孟浪了!刘三吾开口道。 方孝孺不苟言笑,学生,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而已,帝王之家无小事。皇太孙贤德,万不能在女色上纠缠不清。 但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刘三吾继续道,殿下聪慧贤德,但骨子里执拗。他心中认定的东西,你我多说也是无益的。你惹怒了他,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是会想的! 为人臣,当如此!方孝孺正色道,不以君王好恶言事,方是臣子的本分! 你呀!刘三吾苦笑道,犟! 刘三吾和方孝孺都是看着朱允熥从吴王正位东宫,成为储君的老师。在他们心中,朱允熥有着做好皇帝的一切品质。所以他们希望,能把朱允熥教导成真正的天下的表率,圣人之君。 史书上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刘三吾边走边道,可是陛下和太孙的祖孙深情,真是古今少有! 太孙诚孝!方孝孺脸上露出些笑容,国家之福!不过,随即又摇头,不过,若殿下太过重视亲情。将来,诸藩之势,可能..... 刘三吾笑笑,希直莫非忘了,上次皇太孙的策论课业? 汉代的分封和晋朝的八王之乱! 朱允熥在那篇策论中开篇点题,藩王,国家之患也! 想到此处,方孝孺脸上又露出笑容,刘师,您说的对,咱们这位殿下,还真心里明白,嘴上不说而已! 越是这样的人,动起手来,越不含糊!刘三吾笑道。 ~~~晚点还有,, 第76章 接旨 饭不让我做,衣裳不让我洗,还买那么金银首饰,绸缎布料给我,这是要干嘛呀? 这几天天天供着我,处处陪笑脸,我是你们闺女,不是菩萨! 赵家后院,赵宁儿皱眉看着父母,嘟嘴说道,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你们怎么忽然变样了? 好闺女!赵氏拉着女儿的手,一脸笑意,你现在,可不是就是菩萨吗? 赵思礼也陪笑道,闺女,你现在就在家待着,当你的大小姐,什么活都别干。说着,又笑起来,可不敢再让你干那些粗活,重活! 我不干,家里怎么办?赵宁儿道,爹,娘,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好端端的,赵宁儿的生活大变样,自从那天之后,家里的活再不让她沾边了。而且父亲还打发人牙子出去买奴婢,说是买回来伺候她。 几个奴婢回来第一天,见面就磕头,吓了赵宁儿一跳。 除了这些,家里这几日越来越不对。爹娘把老底儿都掏出来了,一个劲儿的给家里置办东西。而且还整日守着自己,说话和以前都不同了,有点带着刻意问好的味道。 这几日,赵宁儿感觉自己快被捧上天了。大姐那边,母亲也不去了,父亲也不张罗想外孙子了。 自己多嘴说了一句,大姐现在又有了身子,姐夫忙的不着家,她一个人在家还要伺候婆婆,还要带孩子,多辛苦。 结果有身孕的大姐,连外甥也都接到了家里,而且母亲话里话外,满是对大姐婆家的嫌弃。 说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眼界太低。大姐夫家里三兄弟,个个都有俸禄的,他们家老太太却连下人都不请一个。不但孩子不帮媳妇带,还要媳妇们轮流伺候。 不单是如此,一夜之间赵宁儿发现自己娘亲,似乎眼睛长在头顶上了。说起谁家都是撇嘴,满心看不上,好像她赵家是多高的门第似的。 而且,自己的娘亲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笑着就哭了,然后哭着哭着又笑了。看自己,总是看不够一样。 闺女!有好事!赵氏依旧拉着女儿的手,笑道,不过这好事呀,现在还不能和你说!咱们也不能张扬!说着,眼眶没来由的一红,闺女,你可是登天了!这几天,娘都跟做梦似的,不敢想!以后,娘和你......... 好好说这干啥?赵思礼瞪了一眼媳妇。 咋不能说!赵氏擦着眼角,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往后想见一眼...... 打住!赵思礼叹气道,大喜的事,别哭哭啼啼! 女儿被皇帝指为太孙的正妃,这是大喜的事。可是为人父母的,总是会因为女儿出嫁而伤感。再说,宁儿嫁给太孙之后,就算不得是他们的女儿了,那是一国之母,他们见了都要磕头。 而且,以后再想随时看到女儿,更是难上加难。 听了父母如此说,赵宁儿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惊讶的站起来,爹,娘,你们是不是要......要把女儿远嫁!说着,嘴巴一扁,跟要哭似的,我不嫁那么远,我要经常能看到你们,看到大姐和小外甥! 不许把二姐嫁出去!一边听着的赵家小儿子冲过来,挡在赵宁儿身前,嫁出去就是别家人了,你们看看大姐,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你们不想,我想! 去!赵思礼也是心里发酸,摸摸儿子的头,轻声道,滚一边去! 随后,看着在旁,一直没说话,低眉顺眼的大女儿娟儿,柔声道,在婆家不顺心,以后就在家里常住。回头爹买个大宅子,加上姑爷和外孙,咱们都住得下! 大女儿夫家姓罗,公公活着的时候是个举人,在应天府当差是个六品官。两家倒也门当户对,可是读书人的人家,规矩多架子大,女儿嫁过去之后,日子远没有在家当姑娘的时候顺心。 赵宁儿的大姐和她身材相反,赵宁儿圆润,娟儿瘦弱。 听到父亲的话,娟儿犹豫下,哪有出门的女儿回娘家的道理,女儿在家住是舒坦了,可是我们老太太那儿........ 正说着,刚买来的丫鬟进来禀告。 老爷,夫人,亲家太太和大姑爷来了! 赵氏拉着宁儿的手,眉毛拧了起来。自古以来,亲家公之间或许还能看对眼,但是亲家母之间,也就是那么回事。 而且,娟儿的婆婆,在赵氏看来可不是个省油的。若不是当初看重了姑爷的人品和前程,她才不愿意和那样的女人结亲,太小气,太能算计,针尖点事,都得嚷嚷得满城风雨。 大闺女刚回娘家住几天,他们就坐不住了。她家里又不是只有咱闺女一个儿媳妇,巴巴地还找上门了!赵氏愤愤的说道。 赵思礼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这些年他没少帮衬女婿家里,甚至女儿有孕的时候,还让妻子过去照看。这才把大闺女接回来住几天,亲家那边就上门要人。 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听到婆婆和相公来了,娟儿有些坐不住,忙站起来。 稍候片刻,一个瘦小精明的老太太,还有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憨厚的青年。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大姑爷有些不好意思,说话有些害臊。 他刚从衙门里回家,就被母亲一顿数落,说是儿媳妇居然被娘家接回去了。哪有出门子的女人说回娘家就回的,而且一住就好几天。 外人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婆家刻薄对待儿媳妇呢?这不是丢家里的脸吗?读书人的人家,最看重的就是规矩。儿媳妇说回去就回去,也分明是没把她这个婆婆看在眼里。 无奈之下,只能被母亲带着,不情不愿的来了赵家。 衙门里不忙?赵思礼对大女婿还是不错的,温言道,坐吧,一会在这吃饭!说着,对亲家母笑道,您也在这吃,难得您来一回! 亲家公太客气了!大女婿的母亲,罗氏笑道。 娘,您坐!娟儿挺着肚子,搀扶罗氏坐下。 后者瞧瞧她,笑道,两三天不见,你气色挺好,你们赵家呀,还真是养人! 话里有话,赵氏拧着的眉毛立起来,当场就想发作。 赵宁儿在边上笑道,大娘,不是我家养人,是我的家人少,事少,不用紧绷着。大姐住的舒心,自然气色就好! 罗氏被噎了下也不生气,继而对赵氏笑道,别看我三个儿媳妇,可还是娟儿最对脾气。不是我当着你们的面夸她,这丫头做得好茶饭,心灵手巧,我可是一日都离不开! 赵氏暗地里咬牙,一想起自己去罗家的时候,看到女儿大肚子还要伺候婆婆的起居,心里恨得不行。 那是!赵宁儿接话道,我姐姐脾气也好。说着,笑了笑,不过,脾气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面团似的任人揉捏。嘴还笨,不大会说好听的哄人。 随后,又爽朗的笑道,大娘,听说大姐的两个嫂子,可都是泼辣的性子,要是大姐受了委屈,您可要给大姐做主! 几句话不咸不淡,却让罗氏心里生气。赵宁儿话里话外,摆明了说自己的大姐好欺负。那意思,她罗氏是个恶婆婆。 赵家的二丫头看着富态,谁知是个牙尖嘴利的,说话一句比一句扎人。 罗氏再看看身边木头桩子似的儿子,低眉顺眼的媳妇,心里更感觉生气。这媳妇,不知在赵家说了自己多少坏话。不然亲家母和他们家二丫头,怎么从进门开始就没好脸。 这时,两个丫鬟端了茶水进来,恭恭敬敬的摆好。 这些买来的奴婢,都是训练好的,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毛病,而且都面容姣好。 罗氏心里有些发酸,他们罗家可一个下人都没有,赵家现在居然都使唤上奴婢了。 这是买来的?罗氏对赵氏笑道,一个丫头可不少钱呢?亲家母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赵氏笑笑,怎说也是官宦人家,家里没个使唤的下人,面子上不好看!再说,大闺女有了身子,不能让她回了娘家,还要操心家务不是? 罗氏又被暗里戳了两句,刚要开口,就听赵宁儿接过母亲的话头,娘,咱家用不着这么多人,女儿看不如等大姐回去的时候,带回去一个,专门伺候她! 亲家母,您看成吗?赵氏又对罗氏笑道,虽说两家离得近,可我也不能总过去看闺女。有个知冷知热,能端茶倒水的在身边,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又笑道,都是当娘的,谁能不心疼孩子!您也别挑眼,别多心,丫鬟过去了,不单伺候我家大闺女,连您也给伺候了,多好! 罗氏牙都快咬碎了,两家结亲好几年,她还是头一回被亲家呲打,真是让人心里不痛快。 这是你家二丫头?罗氏忍着心里的不痛快,多大了? 刚十五!赵氏笑道。bookAbc.Cc 不小了,说亲了没有?罗氏眼睛转转,亲家母,我娘家有个外甥今年十六,秋天刚得了秀才的功名,前程远大。说着,又笑道,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也知道书香门第才是良配。今儿我厚着脸皮,保媒拉纤一回,咱们亲上加亲? 顿时,赵氏的心里好似吃了苍蝇那般恶心。 书香门第,读书人没把武人看在眼里,他们赵家的六品武官,好像低了读书人一头似的。一个秀才,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忽然,外面传来下人急促的脚步。 跑什么?赵氏不高兴的说道。 丫鬟很急,低着头惶恐的说道,老爷,夫人,外面来了一群大人! 大人?赵思礼马上站起来。 说是礼部尚书,来传旨!丫鬟语调发颤,还有锦衣卫,还有宫里的太监! 赵思礼顿时明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开中门!随后,扭头对赵氏急道,赶紧换衣裳,跟我接旨! ~~~一不小心,又水了。 不想水,谁知道三两下,就出水这么多。 第77章 下定 好端端的,皇帝给他家传什么旨? 宫里的公公,还有礼部尚书! 天老爷! 赵家人都换了干净得体的新衣裳,赵思礼是官服,赵氏是六品命官女眷的装扮。连带着她家大闺女娟儿,小儿子都站在中堂,肃手等着。 罗家母子是外人,没资格接旨,只能在后厅张望。 罗氏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脖子伸得和老母鸡似的。 他们家一个武官人家,哪用的着如此大的恩遇?罗氏嘴里不停嘟囔,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既吃惊又羡慕,还有丝丝的嫉妒。 岳父当年也是军中的猛士,当今万岁念旧,或许是想起了昔日岳父的功绩..........赵家大女婿看看母亲,缓缓开口,母亲,按儿子的意思,今天不该上门。娟儿不过是回娘家住几天,您又何必呢?岳父岳母一直对儿子不错,娟儿也是好媳妇,您闹这一出,这不是让儿子难做......... 好呀,你现在有了媳妇,开始教训起你娘来了!罗氏当场冒火,不年不节的回什么门子?还带着孩子回来?一住就是好几天?你心疼媳妇,巴结你丈人家,就不管你老娘死活! 说着,揉揉眼睛,哽咽道,可怜我一把年纪了,在家里吃喝拉撒还要自己张罗,把你们三个兄弟养大了,到老了却被你们嫌弃。呜呜,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和你父亲一块去了,省得受这份罪! 母亲!大姑爷面色通红,怅然叹息,哎! 女人摊上刁蛮的婆婆日子不好过,男人摊上一个不讲理的娘,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我不过是想要儿媳妇回去照顾我,我有什么错?谁家的媳妇不伺候公婆,当年我伺候了你奶奶几十年,怎么轮到我,就惹了你们不高兴!罗氏继续哽咽道。 这时,外面的赵家人似乎听到了动静。 赵思礼不悦的往后厅看了一眼,沉吟下,大女婿! 岳父! 有旨意,你也是赵家人,过来一起接旨!赵思礼说道。 赵氏在边上道,对对,大姑爷,快过来。你是读书人,等会要说两句场面话! 大姑爷心里感动,岳父岳母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可是这旨意他没法接,他老娘之所以对赵家这么大意见。也是因为岳母隔三岔五去家里,拿他当亲儿子一样,自己和岳母亲,让母亲生气了。 可是若不去,那可是圣旨?万一.............. 随即,他看看母亲,低着头,默默朝外面走,站到了自己妻子的身边。 罗氏气的恨不得当场跺脚,女婿啥时候能成媳妇娘家的一家人,简直闻所未闻。罗家是娶了赵家女,可不是入赘。 不过,心里的恼怒突然变成了喜悦。 万一,万一真像儿子说的,是皇帝的恩典下来,那赵家岂不是发达了吗?赵家老爷现在六品官,哪怕升一级就是五品,若是升两级.......... 罗氏心里跳的厉害,若是赵家真发达了,罗家也有好处,他们对自己儿子一直不错,怎么也能找关系提拔起来。不但三儿子,自己大儿子二儿子,都能借上力。 想到此处,蛮不讲理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同时,也有些骄傲。 哼,我儿子生得一表人才,这么好的女婿你们赵家哪找去!就算借你们点力,也是应当应分的。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圆润的赵宁儿身上,心里想道,这闺女也到了成亲的岁数,自己那个秀才外甥是有点配不上,可是自己本家还有好几个侄儿呢,有一个最出息的刚进了国子监! 回头,好好和亲家说说,亲上加亲!他们赵家也不是势利眼,不可能刚发达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亲家母保媒,她敢不给面子! 就在罗氏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外面一阵整齐的脚步传来,顿时吓了伸长脖子看的罗氏一跳。 前面,四个穿莽服的锦衣校尉,昂首阔步。 一个绯红绣仙鹤官袍的大官,还有一群拿着拂尘的太监跟着。 天爷!这是什么阵势? 罗氏当场,直接被吓住了。 礼部尚书李原名不苟言笑,大步走到赵家中堂。 兵马指挥赵思礼大人何在? 下官在!赵思礼拱手说道。 有旨意!李原名温和的笑笑,赵大人,听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家人三呼万岁,在堂中跪倒。 李原名目光在赵家人身上的打量,特意在赵宁儿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清清嗓子开口,有旨意,赵家有女名宁儿,温婉贤淑,仪表雍容。雍和粹纯,性行温良。 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实为朝典。可为皇太孙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洪武二十五年是十一月二十一,钦此! 因为现在只是选定人选,还不是真正的昭告天下,所以圣旨的的内容并不是特别正式,相当于一张给赵家的通知书。 但饶是如此,里面那些词,赵思礼也是一个都没听说过,根本不知道啥意思。 可是,那句为皇太孙妃,却是听得真真的,记得牢牢的。 嗡,脑子里的血好像是水锅翻开,浑身发烫。 赵大人,恭喜啊!你家里以后要出皇后了!李原本念完圣旨,温和的开口笑道。 赵家人已全傻了,呆呆的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赵思礼浑身打摆子,赵氏木头人似的就知道掉眼泪。bookAbc.Cc 身为主角的赵宁儿,更是痴痴傻傻的跪着,完全不知所措,似乎被吓坏了。她本一个小官的女儿,忽然被选为了皇太孙的妃子。 赵家大姑爷是读书人,马上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先是敬畏的看了一眼小姨子,然后小声对赵思礼说道,岳父,谢恩呀! 赵思礼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叩首,臣,叩谢陛下天恩! 赵大人请起!李原本亲手把赵思礼扶起来,笑道,恭喜赵大人了! 下官,下官惶恐之至!赵思礼说道。 什么下官不下官的!李原本唬脸,赵大人以后可是国丈,该自称下官的是本官! 赵思礼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尚书大人太客气了! 我比国丈痴长几岁而已,您也别一口一个大人。说来咱们都不是外人,您即将是太孙殿下的岳父,我是东宫詹事府的学士,咱们也都是一家人! 赵思礼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看向他读书人女婿。 大姑爷微微点头,赵思礼拱手道,如此,下官高攀了! 中堂里,赵家人还在发愣。 后堂中,罗氏吓傻了。 啥?赵家二丫头成了皇太孙的媳妇,皇上老爷子的嫡亲孙媳妇?那将来不就是皇后了吗? 罗氏脑中走马灯似的想着,怎么可能?怎么会?他家凭什么?怎么就登天了! 不过,马上她又感到害怕起来。 自己今天可是有点.......万一赵家记仇...........想着,身体已经烂泥似的软软的靠在门框上。 ~~晚一会还有。 第78章 不是梦 好姑娘,您别跪着了! 朴不成快步上前,把还愣着跪地的赵宁儿亲手扶起来,缓缓的扶着坐下。 与此同时,几个太监躬身上前,直接跪在赵宁儿面前,打扫她腿上些许的灰尘。 这可使不得!赵宁儿吓了一跳,起身阻止,不敢劳烦各位公公! 现在叫您一声姑娘,往后奴婢们要叫您娘娘了!朴不成笑道,奴婢伺候娘娘,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赵宁儿如在梦里,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爹娘。 傻孩子!赵氏高兴的落泪,开口说道,前几天来家里的吃饭的老大人,就是老皇爷! 什么?赵宁儿一惊,帮女儿拎菜篮子的,是皇爷? 赵思礼也过来,笑道,闺女,前阵子和梅公公来家吃饭那后生,就是皇太孙! 他不是........顿时,赵宁儿站了起来,眼睛瞪的老大,看着爹娘,你们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闺女!皇爷说了不让说!赵思礼看着女儿,偌大的汉子眼眶发酸,闺女,你可是老皇爷亲点的太孙妃。咱们赵家以后...... 嗯嗯!朴不成在边上咳嗽两声,姑娘,皇爷有口谕给您! 赵宁儿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慌的不行。忙站起来,又要跪下。 不要跪!朴不成拦住,皇爷说了,您坐着听就行! 随后,朴不成清清嗓子,朗声道,圣上口谕,赏赵宁儿,龙凤金镯两对,龙凤金银头面首饰各两套,珊瑚红宝石头面首饰两套,猫眼宝石碧玺头面首饰两套。 黄金五百两,银锭子六十块,珍珠一斗,各色宝石两匣........... 苏绸十匹,蜀锦十匹,御用金丝银线各二十斤,棉布六十匹,辽东貂皮十匹,羔羊皮二十张,狐狸皮二十张........ 赏,服侍嬷嬷六人,太监八人,宫女十二人,并护军锦衣校尉三十六,护卫赵府.......... 一连串的赏赐,从朴不成嘴里念出来跟唱歌似的,让人眼花缭乱。 他念的同时,一箱箱流光溢彩的宝物被拿了上来,放在中堂上熠熠生辉,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念完之后,朴不成继续笑道,赵大人,这是皇爷对姑娘的私赏,真正下定那天,聘礼另外给您送!! 这.......这也太多了!赵思礼已经完全不会说话了。 金银财宝是应有之义,可是太监宫女的赏赐却是始料未及。他虽然是个六品官,可也知道,国朝开国以来,皇爷就没赏给过外戚家宫女太监。即便是藩王身边的宫人,也是按照礼制封赏,而不是私赏的。 不行!赵宁儿忽然开口道,公公,这太多了,我家...........说着,赵宁儿脸色通红,小声道,我家虽穷,也不缺什么钱,用不着这么多财宝! 朴不成当场笑出声,好姑娘,您用不着,可以留着赏人用呀!您是娘娘了,往后别家的女眷来拜见您,总不好让人家空手回去! 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两张契约,恭敬递给赵氏,赵家夫人,这是皇爷给你们的! 赵氏只觉得手里两张纸发烫,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什么呀? 皇爷说了,您家里太窄了,住不下这么多人。西城有一处四进的宅子,连宅子里二十多个奴婢,都是赏给您家了!朴不成又道,那处宅子,来头可不一般,是故慈高皇后母族,滁阳王的宅子,开国时候就修好了,一直空着,往后就是赵府了! 滁阳王是老皇爷的岳父,对他有知遇之恩郭子兴的封号。郭子兴是马皇后的养父,生有三子。长子早死,儿子和舅弟战死在了应天府。 有传言,是老皇爷为了全部接受郭子兴的势力,派常遇春埋伏,斩杀了二人。最后,只剩下一个幼子郭天爵。 可是大军进城之时,第三子也莫名其妙的死了。 不过,老皇爷对郭家也是真好,给郭子兴树碑立传,封了王号,给了空置的王府。每年专门派遣礼部,并同郭家的亲人祭拜。 现在,这个宅子给了赵家。 另外,这一张是应天府外三十里,一处四十顷的皇庄!朴不成笑道,皇爷说了,您家里日子紧吧,进项不多,所以用来贴补家用! 陛下之恩,臣感激涕零! 在大姑爷的眼色下,赵思礼赶紧谢恩。 姑娘,这几日,宫里还会派裁缝过来,尚衣监的人要给您做衣裳!朴不成又笑道,喜欢什么样子,您直接和这些奴婢们说! 说完之后,冷眼看着那些赏到赵家的宫人太监们,以后,都尽心伺候,不得丝毫松懈。否则,哼哼! 奴婢们,参见娘娘! 所有的宫人,都跪在犹在梦里的赵宁儿面前行礼。 而赵宁儿脑中,只有朱允熥那张笑嘻嘻的脸。 他居然,是皇储,皇太孙! 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公公! 此时,礼部尚书李原名笑道,差事办完了,在下告退! 他礼部尚书之尊,对一个六品武官行了一个平礼,称呼也换了。 那怎么行?赵思礼忙道,尚书大人怎么也要留下,吃杯薄酒再走! 改日,改日!李原名笑道,今儿还有您忙的,在下不打扰了! 说着,微笑着带人出去,赵思礼和姑爷送到门外。 这时,赵氏擦去眼泪,小心的收好两份地契,坐在女儿身边,闺女!闺女! 赵宁儿如梦方醒,娘! 傻孩子,欢喜得都愣住了!赵氏爱怜的说道。 说着,赵氏目光流转,不大的家里现在满是人,都是皇爷赏赐的宫人奴婢。看着看着,她的目光落在了后堂。 后堂门口,罗氏跟傻子似的,愣愣的站着,失魂落魄一般。 亲家母,过来坐,别愣着了!赵氏笑道,不是不给您面子,我家女儿被皇爷看重,怎能答应嫁给你娘家的外甥! 罗氏脸上挤出一丝笑,亲家母........ 还未走的朴不成斜眼瞅瞅罗氏,什么意思?咱家听这话,你要给赵家二姑娘说媒?说你的外甥?你是谁? 罗氏腿一软,直接跪下,我..........我........ 朴不成脸上肉抖三抖,问你话呢?怎么不说? 公公!赵宁儿赶紧过来,把罗氏扶起来坐下,对朴不成道,这是我姐姐的婆婆,我们赵家的亲家!不知者不罪,她就那么顺口一说! 朴不成满脸堆笑,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喊奴婢的名字就成,公公两字,奴婢不敢当! 罗氏身上颤抖得跟筛子一样,感激的看了赵宁儿一眼。 而朴不成心里,对赵宁儿的评价也高了几分。 天下最明争暗斗的地方就是皇宫,皇宫里的人都是七窍玲珑心,不缺会算计人的人。更不缺往死里整人的人,但是缺的,却是知道见好就收,能收别人心的人。 这时,赵思礼和大姑爷送了客人回来。两人刚进中堂,还没开口,身后一个守门的锦衣校尉急匆匆过来。 开国公府来拜! 常家?怪不得刚才李原名说有赵家忙的,这么快就有客人来了。 快请!赵思礼不敢怠慢。 稍候片刻,常家一公一侯,并几个小辈穿着御赐莽服进来。 常升在最前面,朗声笑道,这位就是赵老哥吧,某家常升! 下官参见国公! 不行这个,你这是骂我呀!常升如何敢受他的礼,扶着对方的手臂,笑道,咱们可不是外人,我常家是太孙的母族,赵老哥您即将是太孙的岳家。一家人何必如此,常某高攀,往后咱们兄弟相称! 常遇春的后人,和自己兄弟相称? 不敢,不敢!赵思礼赶紧道,说来惭愧,当年我也是常大将军的帐下小卒........ 那就更是一家人了!常升笑着,回头对家中晚辈说道,快,给赵伯父磕头! 赵思礼正慌忙的阻拦,外面又有人来报。 宋国公府来拜! 颍国公......... 景川侯..... 定远侯.. 武定侯...... 吏部尚书..... 大理寺少卿....... 一个个响亮的官职,还有显赫的爵位,让赵家人头昏脑胀。 盛宴开场,主角赵宁儿反而有些成了局外人。 小弟,过来!赵宁儿对什么都不懂的弟弟说道。 赵家小儿子快跑两步,扑在姐姐的怀里,二姐! 赵宁儿摸摸他的头,随后直接在他大腿根上拧了一把。 啊!小儿子一声尖叫,挣扎哭喊,姐,你掐我干啥? 疼吗?赵宁儿问。 她弟弟涕泪交加,疼! 赵宁儿爱怜的在弟弟头上摸摸,疼,就是真的,就不是梦! 第79章 怒火 瑞雪兆丰年,一夜之间京城的面上落了不厚不薄的一层积雪。 这样的雪正好,若是再大了,开春就涝,若是不下,开春会旱。 雪后晴朗的阳光笼罩大地,使得京城这座千年古都更加的鲜活,更加绚烂。 红墙金瓦的宫中,也因为这场雪,变得格外端庄优雅,静谧深沉。 唰唰,这是宫人们在夹道中清扫积雪的声音。扫帚有节奏的在地面上扫动,晶莹的积雪慢慢成了一小堆。每个雪堆的大小,之间的距离都是一致,仿佛刻意弄出来的一般。 唰唰,扫清积雪露出光滑整洁的石板。雪可净万物,那些铺在地面的石板好似崭新的一样。 停!忽然,东宫的首领太监王八耻小跑着从里面出来,站在打扫夹道的宫人面前,小声开骂,作死呀!太孙爷还没起呢?昨晚上批阅奏折到半夜,吵了太孙,长几个脑袋? 小的们该死!负责打扫地面的宫人领头的赶紧请罪,回头道,快,都收了。 就这时,景仁宫中,另一个太监朴无用走出来,王八,耻.......太孙殿下让你别在外头狐假虎威,他们扫雪就让他们扫。若是现在不扫干净,等雪化了,太孙说让你自己扫! 殿下说的?王八耻斜眼看看朴无用,忽然一拍脑门,殿下醒了,咱家得赶紧去伺候!说完,又转身往屋里走。 殿下身边,有妙云姑娘呢!朴无用又道。 王八耻脚步一顿,不过随即又快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妙云是妙云,咱家是咱家,多个人伺候,殿下也舒坦不是! 寝宫之中,朱允熥斜靠在床上打着瞌睡。 这几日老爷子也不知怎么了,奏折一股脑都推给了他,自己去躲清闲了。一连五六天,都要看到深更半夜。 若是别的奏折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五军都督府呈上来的,关于军中将领的调动。 这事,还是蓝玉那事的一个尾巴。舅舅家现在执掌京城内外的军队,负责京畿的安危,这是抬高常家的同时,也是在安抚其他武臣的心思。 但是蓝玉闭门思过之后,军中和他走得近那些将领,表面上没有受到训斥,却都在暗地之中被调整,不再掌握实权,或者远远的调任出去。 这些武将都是跟着蓝玉出征过,见过血,参加过大会战的军中精英。奏折上那长长的履历,还有屡次立功的军功存档,更让朱允熥批阅奏折的时候,要小心对待。 不能让他们掌握太多的权柄,但是也不能让他们闲了,浪费人才。 帝王心术,为君之道,还真是劳心劳神。 老爷子这手一定要学! 靠着床头,揉着眼睛的朱允熥心里暗道。 剥夺了蓝玉一切的官职,让他闭门思过,看似有复起的机会,实则爪牙被拔了一个干净。 就算蓝玉日后再复出,也不再是军中那个一呼百应的大将军了,他只是个普通的统兵大将而已。 若蓝玉不知悔改,故态复发,老爷子想怎么说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还落不下半点口实。 蓝玉!朱允熥心里叹口气,老爷子,还是对他有点.......哼哼! 殿下!这时,帷帐之外传来妙云那轻柔的声音,要奴婢现在伺候您吗? 等会!朱允熥有气无力的说道。 他是个自律的人,每日都早起锻炼打磨身体。可是再自律的人,也架不住这几天没睡好。而且这样的天气,还有什么比温暖的被窝,更让人眷恋呢。 不过,他倒不是贪图温暖的被窝。 而是........... 清早的帐篷,总是格外的打眼。 这时候让妙云进来,被看到了,臊不臊! 可是吧,有些东西,你越是想让它下去,它偏偏不下去。躺了好半天了,它依然还在。 无奈之下,朱允熥闭上眼睛,嘴里振振有词,想要转移注意力。 论语,学而篇,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治理兵车千辆的国家,要谨慎的对待政事,讲信用......书包阁 大明已是十万乘之国,为人君者,更要小心谨慎,不能为一己私欲奢侈,更不能好大喜功,要兢兢业业的爱惜百姓! 朱允熥嘴里反复念着昨天的课业,希望可以让自己分神。 皇储不好当,当了皇储就意味着责任,还有全天下的期盼。任性妄为不行,逍遥自在也不行,想为所欲为,更是想都不要想。 朱允熥嘴里继续默默念叨,人之初,性本善,你洗澡,我偷.........性相近,习相远........ 心里念了大半天,朱允熥睁开眼睛,轻轻的咳嗽一声。 唰地一下,帷帐被拉开,外面妙云带着一群宫人,无声的上前,开始围着朱允熥转。 温热的毛巾,被软滑的玉手拿着,在朱允熥的脸上小心仔细的擦着。坐在床沿的朱允熥,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胭脂香粉味儿。 你擦的什么这么香?朱允熥闭着眼问道。 妙云脸上一红,奴婢什么都没擦! 那怎么这么香?朱允熥道。 妙云低头,脸红透了不敢再言。 什么都没擦就这么香!朱允熥笑笑,睁开眼睛,那就是天然的女儿香! 妙云面红耳赤,贝齿轻咬嘴唇。 吃不了,看看也是养眼的! 朱允熥笑呵呵的打量着对方,他坐着,对方修长的身子靠的很近,又微微躬身。 糟糕! 朱允熥心里暗骂,论语和三字经白念了,又起来了! 哎!心中无语长叹,这一世和以前一样,都是想着盼着快点真正长大,身经百战,稳如老狗!可偏偏,上辈子目标就没达成,这辈子也是遥遥无期。 殿下!漱口!这时王八耻端着一个茶杯,朴无用捧着痰盂过来。 朱允熥漱口之后,看着脸上带笑的王八耻,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脸上都笑出花来了! 奴婢刚才听了几件高兴的事儿!王八耻又跪下,给朱允熥穿鞋说道。 说来听听!朱允熥抬腿。 奴婢听说,这几日去太孙妃娘娘家串门的勋贵大臣,把人家门槛都快踩平了!王八耻小心的给朱允熥穿上袜子,穿好鞋,礼物送得赵家的门房都放不下,把赵大人愁坏了!收吧,他惶恐。不收吧,他怕得罪人! 老爷子的圣旨已经颁了好几天,双方也结束了定亲的第一步,交换了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 赵宁儿家里不过是六品官,一步登天成了大明第一外戚。文臣们还有些矜持,但是朱允熥的舅家,还有那些朱标的老臣们,则是毫不顾忌的开始认门,攀亲。 锦衣卫在赵家留了护军,那边的情况每日都有奏折上来,朱允熥看折子的时候,总会顺便扫几眼。 老爷子没看走眼,赵家还真不是张狂的。不管别人送了多少礼,他们家都隆重的回礼。而且,无论面对谁,都是小心谨慎,一点没有得志猖狂的样子。 而且在亲事定下之后,他们家依然住在水井胡同里,老爷子赏赐的滁阳王府,他们根本没去住。 一会,你跑一趟!朱允熥对王八耻说道,高丽进贡的人参,给赵家送去一些。老爷子赏了他们那么多东西,孤一点不赏,也说不过去! 奴婢遵命!王八耻笑道,主子还真是仁德! 少拍马屁!穿好鞋朱允熥站起来,任凭他们给自己身上穿袍服,继续说道,对了,你去和蒋瓛说一声,把去赵家送礼的人,送了什么东西,列张单子出来,拿给孤看看! 人情往来是礼,但是没有人情硬是攀附人情,就有投机之嫌。 他想要看看,到底送礼的都有谁,都是什么身份。 回殿下,蒋指挥使昨下午已经差人送过来了!王八耻小声道。 送过来不给孤,你好大的胆子!朱允熥瞬间拉下脸,你现在,能替孤做主了吗? 殿下!王八耻跪地道,奴婢哪有那个胆子,您昨天一直在皇爷宫中批阅奏折,深更半夜才回来。奴婢看您累的不行了,就没敢和您说! 还狡辩!朱允熥怒道,孤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奴婢该死!王八耻连连叩首,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是朱允熥小题大作,更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要防微杜渐。 自从他做了太孙,身边这些伺候的太监在宫中也抖了起来,个个在外面人五人六,呼来喝去。 锦衣卫呈上的奏报都敢不报,说不定以后军国大事的奏折,也敢弄手脚。 尽管王八耻是伺候他长大的,可是感情是感情,规矩是规矩。若现在放开了这个口子,让他蹬鼻子上脸,以后说不定要做出难以收场的事来。 防微杜渐,老爷子对太监没好脸,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80章 好日子 太监是可怜之人,但可怜之人和可恨之人,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今日小小的放纵,明日可能酿出大大的祸端。原本时空中,老爷子定下太监不得干预朝政,不得识字,不得查看文书的规矩,就是防范于此。 可是后来呢?终大明一朝,始终伴随着太监之害。 这不是朱允熥小题大做,而是他必须要给身边人一个教训。 来人!朱允熥冷声道。 殿下!稍后片刻,宫外值夜的侍卫傅让,三虎等人进来,躬身道。 把这个没规矩的奴婢拉下去,二十板!朱允熥怒道,谁要敢因为他是孤的身边人手下留情,那就一块打! 殿下,殿下饶了奴婢吧!王八耻哭着求饶。 但是哭声刚开始,就被两个魁梧的侍卫抓着脚,拖了出去。 朱允熥眼角跳动一下,他还是心中有所不舍。若是传到老爷子耳里,王八耻死十次都够了。 去,把蒋瓛奏报的条子拿过来! 朱允熥一发怒,宫中跪满了奴婢。朴无用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着,爬到外间送来文书。 蒋瓛是细心之人,这样的文书应该是一样两份,一份送往老爷子处,一份送往朱允熥处。 开国公常家,锦缎十匹,金银首饰两匣,珍珠项链六条,碧玉带一条! 宋国公冯家,元青花茶具一套,景德镇青花瓷大小两百件,霜糖五十斤。 颍国公傅家......... 朱允熥打开条陈,细细的阅读起来。 常家是他的母族,送的礼物不管多贵重都说得过去,宋国公是自己大舅母的母族,送一些也合理。傅家的儿子是自己的亲卫统领,送礼也是理所应当。 其他的景川侯,东莞伯,定远侯,武定侯.......... 看到此处,朱允熥微微皱眉。 这些人大多和蓝玉交好,同时也是朱标的故旧,算是朱允熥的铁杆。只是,他们送的礼太贵重了。 定远侯王弼,居然送了一尊三尺多高通体雪白的玉佛。 蓝家千万别这个时候犯糊涂,跟着凑热闹! 心里微微惊讶的同时,更加仔细的观看。幸好,蓝玉知道分寸,没派人上门送礼。 不过,礼单看到最后,朱允熥又是气,又是觉得好笑。 曹国公李景隆,不但上门送了重礼,还带着妻子,硬是在赵家赖了一顿饭。席间对赵思礼,不但以晚辈自居,临行之时,更是对着赵宁儿的方向,行了君臣叩拜的礼节。 这个投机钻营的玩意!他这心思若是用在正地方,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朱允熥放下手里的条陈,沉吟半晌,对朴无用说道,今日王八耻那厮是出不去宫了,你代他跑一趟! 说着,朱允熥压低声音,告诉赵家,除了我舅舅家和李景隆家之外,别人送的礼,都双倍回礼。随即,又说道,他家里不富裕,就算皇爷爷给了赏赐,也未必够回的。孤给你一道手谕,去孤的私库按照这单子上的东西,用心挑选,明白吗? 奴婢明白!朴无用脸色煞白,似乎被吓坏了,小心的说道。 此时,二十板子已经打完,王八耻下身血肉模糊,被几个宫人搀扶着,进来给朱允熥磕头谢恩。 殿下,奴婢知道错了!王八耻虚弱的说道。 朱允熥想说些什么,却不由得想起当日因为吕氏的巫蛊事件,王八耻被敬事房打得奄奄一息的场景。 拖下去,传太医给他看看!朱允熥摆手。 可是,他话音刚落下,门外的宫人们齐齐跪倒,参见陛下! 随后,老爷子带着朴不成和一些捧着箱子的宫人,迈步进来。 皇爷爷!朱允熥赶紧叩拜,您怎么来了? 每日都是他去老爷子那里,今日却老爷子先来他这了,而且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好大的阵仗。 朱元璋把孙子扶起来,看到一旁跪着的王八耻,皱眉道,咋了? 王八耻早吓得烂泥一样,话都说不囫囵。若是皇爷知道了,他这条命死十回都不够。 没事,皇爷爷!这奴婢不长眼,弄乱了孙儿的床铺!朱允熥笑道,孙儿让人打几板子! 伺候主子都伺候不明白,留着你干什么?老爷子瞪了王八耻一眼,来呀! 爷爷!朱允熥忙道,饶他这一回吧,毕竟是从孙儿小的时候,就开始伺候孙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呀!老爷子哼了一声,对这些奴婢,还是太善!说着,看看王八耻,看你主子面,饶你这一遭,下去! 奴婢谢陛下隆恩,谢太孙殿下隆恩!王八耻叩首,被几个宫人拉走。 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在宫中坐下,笑道,爷爷,您今天怎么来孙儿这了! 老爷子面色温和,笑道,最近忙着看奏折,自己的好日快到了都不不记得? 朱允熥想了半天,摇头道,孙儿,不大想得起来,还请皇爷爷明言! 呵呵!老爷子咧嘴笑笑,傻小子,这几天你是看折子,看得糊涂了,三天后是你的生辰!说着,看着朱允熥,过了今年生辰,你就十六岁整了! 朱允熥恍然大悟,十一月二十九,可不就是自己的生日吗。 可是,自己是储君,自己可以忘了生日,别人不能忘!怎么这几天,没人提醒?群臣没上折子,身边的宫人也没提醒。 外臣,舅舅家,李景隆,詹事府的人,也一个都没言语? 记忆中,往年他还是普通皇孙的时候,内廷外廷距离他生日一个月,就开始准备操办了。 而现在他是储君,他的生辰,更是国家的大事,居然没人提醒? 在他惊讶之时,老爷子继续开口,是咱,没让人大张旗鼓的准备!说着,老爷子又道,你生下来的时候身子弱,你祖母找人给你看过相,那人说你逢六,逢九是坎儿,不宜大操大办! 朱允熥想想,还真是如此,记忆中九岁那年的生日,就是随便吃了一碗面条而已。 孙儿不孝,还要爷爷惦记!朱允熥轻声道。 咱惦记你,不是天经地义吗!老爷子笑起来,拉着朱允熥的手,十六就大人了,可惜,不能大操大办,好好的热闹一番! 年轻时候的朱元璋啥都不信,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上了岁数了,虽然对鬼神佛祖之类的也是嗤之以鼻,但是放在孙子的身上,确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朱允熥想想,说道,不操办,可是让孙儿的弟弟妹妹们,跟着一块热闹,吃顿家常便饭不行吗?还有惠妃娘娘,还有.......几位姑姑也好长时间没进宫看您了,一块叫来? 给你过生辰,你却想着咱!老爷子点头叹气,好,就听你的,就这么办! 随后,老爷子指着宫人们捧着的箱子说道,这是尚衣监和制造局,给你设计的大婚礼服草样,你试试看! 这才几天,就做出样衣了?朱允熥笑道。 你大婚,谁敢不尽心!老爷子靠在椅子上,试试,让咱看看精神不精神! 刚穿好衣服的朱允熥,又被宫人们把衣裳脱去。 随后,一件宽衣大袖,大红色绣着隐隐金龙的礼服,还有全新的旒冕,被拿了出来。 礼服不同于平常的袍服,完全是宽衣大袖有些过去汉服的味道。簇新的礼服上,还带着阵阵布料的芬芳。 嗯!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笑道,不错! 朱允熥对着镜子看看,又伸伸手,笑道,穿上这衣服,走路都不方便! 不是不方便,是为了让你走路稳稳当当!老爷子笑道。 第81章 东陵 走路稳稳当当,人这辈子,才能长长久久! 朱允熥站在镜子前,老爷子说了话之后,站到他的身后。老爷子还是稍微比朱允熥略高一些,粗糙的大手放在朱允熥的肩膀上。 爷爷,不能陪你一辈子。 镜子中,爷俩的眉眼有几分相像,老爷子继续开口道,路,还是要你自己走!但是不管怎么走,你都要记住,务必要走得稳稳当当的! 皇爷爷!朱允熥心中温暖,开口道,孙儿会记住,您老所有的交代!随后,笑了笑,又道,孙儿将来一定,会成为您希望的君王,贤德爱民,不辜负您的期望。 老爷子再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笑道,爷爷信。说着,老爷子又坐在椅子上,笑道,一转眼你都十六了,马上就娶妻生子,说不定来年这个时候,都当爹了! 朱允熥低头一笑,爷爷,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来年这个时候,您肯定能抱上重孙子! 人老了,就这么点念想!老爷子大笑,等你有了儿孙,也是如此! 这时,试完了礼服的朱允熥,在宫人的服侍下又换上常服。 这几日,批了那么多折子,累不累?老爷子又继续问道。 朱允熥换好衣裳,给老爷子倒茶,开口道,累倒不累,就是乏。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看得眼睛都花了! 这才哪到哪儿,等以后你看的更多,你爷爷咱算是勤勉的君王,可那些奏折从早到晚都看不完。老爷子笑道,爷爷知道你累,可是你肩膀的责任重,你要尽快的熟悉政务,莫要将来手忙脚乱! 孙儿谨记!朱允熥笑道。 你批的折子,咱又看了一遍,没啥毛病,处理的甚为得当!老爷子又道。 都是爷爷教导有方!一记不大不小的马屁送了过去。 果然,老爷子又笑了起来,你呀,比你爹强。当初咱让他批奏折,他要么和咱顶着来,要么不吭声,能把人气死! 朱允熥莞尔,他父亲和老爷子的感情虽好,但是当初在政事上多有分歧,尤其是老爷子要杀人,杀功臣的时候。 老爷子说,我现在替你杀人,给你一个清平的天下。 朱标则说,为人均当慈悲,不可太过残暴。 老爷子一怒之下,怒吼,等你坐天下的时候,你再慈悲去吧! 一直以来,朱允熥都顺着老爷子,就顺着老爷子。老人得哄,老小孩老小孩么。他才十六,而老爷子已经六十多,算算日子,其实也活不了几年了。 皇爷爷!往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孙儿来处理吧!朱允熥开口道,这可不是孙儿跟你要权,您年岁毕竟大了,每天忙碌政务,孙儿看着心疼。小事孙儿来办,您在后面给孙儿把关,您看成不成! 咱不怕你要权,这江山,早晚是你的,咱怕啥?咱怕的是,你小子偷懒,不愿意要权!老爷子笑道,等你成亲后,署理政务! 谢皇爷爷!孙儿一定尽心尽力! 署理政务四个字看着简单,含义却深远。意味着,朱允熥真正的成为,大明帝国半个当家人。 三天后是你的生辰,且放你三天假。老爷子又道,这一年来,你也没少吃苦受累,好好的歇歇! 放假,对于他们爷俩来说,还真奢侈。 老爷子一年只给他自己的生日放假,其他时间恨不得都扑在政务上。 三天假期,已是难得的赏赐。 朱允熥心中高兴,不过想了想,皇爷爷,孙儿还不放了吧!上回您许了孙儿一天假,结果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都找上门来,孙儿是怕了他们了! 你生日,另当别论!他们没那么不知好歹!老爷子笑道,给你放三天假,也是有缘由的,你可知为啥? 朱允熥摇摇头。 你这孩子最是谨慎,这一年来不和外臣交往,只在宫中闷头读书!如今你快要成亲了,你的母族,还有亲族,还有那些巴结奉承你的大臣们,你也要见一见,给他们吃点定心丸! 宠爱是一回事,规矩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这是天家! 一直以来朱允熥和朝臣的关系都把握得很好,既不刻意亲近,也不刻意疏远。虽说会维护一些人,但并不是因为派别的利益而去维护。 既然皇爷爷给孙儿放假,那孙儿想去父亲母亲的陵寝祭拜!朱允熥小声道,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又赶上孙儿大婚在即,孙儿去念叨几句! 祭拜陵寝,有着严格的礼仪制度,不是说随便想去就去的。 老爷子沉思半晌,难得你有这个孝心,去吧!多带些人! 皇太孙要出宫去东陵,马上就有宫人前去安排。 未多久,皇太孙的车队仪仗,还有随行的护卫亲军,已经准备完毕。 朱允熥常服之外,披上一件貂皮斗篷,在数百人的簇拥下缓缓出宫,朝埋葬朱标和生母常氏的东陵而去。 车轮,碾压青石板,发出车辙的声响。 温暖的车厢中,妙云跪在朱允熥座下,素手泡茶。满车厢,都是茶叶的香气。 一口热茶入口,朱允熥透过车窗帘子的缝隙,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目光悠远。 王八耻!朱允熥轻唤。 可是,平日那个随叫随到的人,却没出现。 这时朱允熥才反应过来,刚打了二十大板,这时候王八耻应该还在看伤。 来人!朱允熥再唤一声。 车厢外,站马上的傅让,张辅,齐齐过来,低声道,殿下,臣等在! 傅让,你派人去通知孤的舅家,孤要去祭拜母亲,他们一道来! 喏!傅让答应一声,随后一匹快马,从朱允熥的随从之中,快马走远。 老爷子是不怕朱允熥要权的,甚至巴不得他赶紧建立自己的班底。但是朱允熥不愿意如此,不能因为老人的宠爱而任性妄为,他无形之中的班底已经力量很强大了。 如果过早的建立自己的班底,势必会和老爷子的老臣形成鲜明的区别。他们爷俩永远都是一条心,可那些臣子却未必。 反正江山早晚都是自己的,急什么?这几年的任务,就是把老爷子伺候好,让他老人家过一个安详的晚年! 等朱允熥的皇太孙车架刚刚出了大明门,常家兄弟已是带着数十家兵护卫和晚辈,汇入朱允熥的车架之中。 二人身上也都是一身常服,只不过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换的。 请开国公,怀远侯,进孤的车厢来! 朱允熥简单的吩咐一声,二舅常升,三舅常森下马,登上朱允熥的车架。 臣等,参见皇太孙.........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朱允熥的马车,车厢极大,完全就是一间移动的房间一般。 给他们赐座! 妙云无声答应,搬了两个小圆凳,放在二人身前。 常家兄弟见太孙的车厢之中,居然有一个女子,再想想前几日那些读书人因为这事闹到了御前,无声的交换下眼神。 这女子是前朝左相的孙女,看着显赫,其实是罪臣之后,家里的日子肯定过得不好。既然她在皇太孙身边伺候,肯定是入了太孙眼缘的。 常家别的能耐没有,稍微拉扯下她们家,还是轻而易举。 他俩的表情,都落在朱允熥的眼里。 当了储君,所有人都在琢磨自己的心思,自己的喜好,这和当初单纯的亲人疼爱,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两位舅舅别多想!朱允熥开口,你们想什么,孤心里能猜到一二。叫你们来,就是想和你们说说话! 说着,朱允熥微叹,见舅如见娘,娘走了这么多年,孤已经,快忘记母亲的样子了! ~~~那边彻底完本了,以后的精力都在这本书上。 一会还有更新,往后的更新都是在白天,不会这么晚。 再食言,出门被狗咬,睡觉被鬼压,上厕所遇堵,吃饭吃到沙。 第82章 舅甥 朱允熥不是忘记了母亲的样子,而是根本没有见过。 十一月二十九,太子妃常氏生下了他。而在当月,太子妃薨。 也就是说,他出生之后,或许他的母亲曾眷恋的,满怀深情和不舍的看过他,但是他在眼睛还没睁开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母亲。 宫中流传的旧事,朱允熥特意找人问过。 当年他的大哥,朱标的嫡长子朱雄英生下来就身体孱弱,一个御医因为说这孩子可能活不到成年,甚至被盛怒的老爷子宰了全家。 为了太子的血脉繁衍,常氏明知自己的身体不好,不顾太医的阻拦,硬是怀上了朱允熥。 她薨逝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岁。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吾儿! 她用她的命,给了朱允熥生命。伟大的女人,伟大的母爱。 从小,朱允熥就是个没娘的孩子。还好,他有个当他是心尖子的祖母。 听宫里的老人说,马皇后在世的时候,眼睛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放在他身上。朱允熥从生下来那天,就抱在马皇后的寝宫中,由她亲自抚养。 可是,四岁的时候,疼爱他的马皇后也走了。 临终之际,马皇后拉着老爷子,皇位大事,吾一妇道人家不敢多言。唯望陛下,念熥哥儿乃你我嫡孙,宽容厚爱,另眼相看。 没了娘,又没了奶奶。 深宫之中的朱允熥,空有尊贵的地位,却没有疼爱。 一瞬间,记忆纷沓而来,支离破碎的汇聚成一幅幅画面,在脑中如同电影一般播放。心中,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哭喊,喊着娘,喊着奶奶。 眼泪,在朱允熥的眼眶中涌现。 他倔强的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 而边上,常家兄弟,则已是泣不成声。怀远侯常森,压抑着嗓子里的哭声,浑身颤抖。 我娘?朱允熥声音有些沙哑,好看吗? 呜呜,常家兄弟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拜祭吗?再有三天就是我的生辰,也是她的忌日了! 我快成亲了,我要去告诉她,她的熥儿长大了! 听宫里的老嬷嬷说,我娘以前,爱吃桂花糕!我给她带了! 听宫里的老嬷嬷说,我娘喜欢穿棉布的衣裳,我也给她带了! 熥哥儿!常升大哭,跪下抱住朱允熥的双腿。 怀远侯常森膝行两步,以头抢地。 宫里.......朱允熥眼中泛泪,低头继续道,我找了好久,没找到她的画像,舅舅家有吗?有的话给我一副,让我看看! 他心中的伤感,乃是由衷而发。不知道为何他最近格外的思念自己的妈妈,同时那些融合的记忆中,也格外的想念常氏。 宫中,只有一副故太子妃常氏的画像。可是在朱标临走之前,特意交代,要做他的随葬品。 常氏那模糊的容颜,只能出现在朱允熥的梦里,和他自己的母亲,同时出现。 家中有一幅你娘十二岁时的画像,大哥待之如宝,臣回去就找出来,献于殿下!常升哭道。 他口中的大哥,就是朱允熥的大舅,常茂。记忆中每年自己的生日,他的大舅,都会变着法的给他送礼。可惜,去年二十四年,他也走了。 原本给我,找人多临摹几幅,放在家中吧!朱允熥叹息一声。 臣,谢殿下!常升哭着叩头。 都说了没有外人,你我舅甥,不必如此!朱允熥摆手,扶孤的两位舅舅坐下! 随后,常家兄弟又在凳子上坐好,抽泣着擦着眼泪。 他们兄妹的感情非常好,当年常遇春在和州投奔老爷子,恰好蓝氏和马皇后都有了身孕。常遇春首战立功,老爷子大喜,和他开玩笑说,若是将来各自的媳妇生了男女,就结为儿女亲家。 果然,马皇后生下朱标,蓝氏生下了常氏。 从小常氏就是常家的手心宝,父兄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掌心怕掉了。 朱标和常氏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妹子.....娘娘若是在天有灵,见殿下如此纯孝,一定大为欣慰!常森开口说道。 我宁愿不孝,也想让母亲活着!朱允熥看着车厢外,没有一丝云彩,湛蓝的天空,身后孝,其实都是给自己,给外人看的!让自己宣泄情感,让外人感叹罢了。 常家兄弟,默不作声。 我还记得,父亲故去的那天!朱允熥继续开口,两位舅舅眼中的关切,还有嘘寒问暖!那时,吕氏势大,两位舅舅宁愿被她恼了,也要亲近外甥! 常升咬牙切齿,她心中,早就视常家人为眼中钉,肉中刺。说着又是冷笑两声,太子故去之前,臣等进宫探望,你可知她说了些什么? 哦?朱允熥拉长声音,我还真不知有这事! 哼!常升继续冷笑一声,她说,太子故去,她没了主心骨,太子的孩子们更是没了主心骨。朱允炆乃是太子长子,虽非常家血亲,但臣等二人也是他的舅舅!他们孤儿寡母无所依仗,将来必不会忘了常家等等。 哈!朱允熥笑出来,她倒是好算计! 那个女人确实不简单,天家亲情皆在利益之下。若常家兄弟真是那种为了利益的人,还真的可能和她,和朱允炆站在一起。 做她的千秋大梦!常森怒道,太子没了,咱常家自然看顾,拥护她的儿子,可那人,只能是殿下你。淮王?他算什么?常家就算破家败落,也不愿意认这便宜的亲戚! 是的,他们的心从来就没和吕氏朱允炆站在一起。这也是原本时空中,老爷子借着蓝玉一案,发落了常家的缘故。 其实,他也算你外甥!母亲是正妃,淮王也算是他的儿子!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殿下有所不知!常森想说什么,却被常升拉住了。 说!朱允熥道,三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直接说! 你拉我干什么?常森对着兄长嘟囔一句,以前吕氏活着咱们不敢说,怕牵扯连累殿下,现在她死球了,还不让说! 放肆!常升怒道,殿下面前,粗言秽语? 无妨!朱允熥笑道,三舅快人快语,直接说来! 常森先是告罪,随后道,吕氏本是吕文焕的后人! 原来还有这一层?朱允熥微微惊讶。 吕文焕是南宋的名将,后来降元,是个很复杂,难以评说的历史人物。若从普通人的角度讲,吕文焕降元,有他的苦衷。但是站在君王的角度,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吕文焕当年降了元,杀了许多南宋百姓。大元一朝,吕家都是显贵。等本朝崛起,吕家又主动降了皇爷。皇爷本来不喜他家,可是为了安抚降官,给了个吕氏父亲一个小官! 常森继续说道,后来吕氏进了东宫,一开始太子因为吕文焕的故事,不喜她,根本不容她近身。是你母亲,动了恻隐之心,把吕氏带在身边,你母亲后来,还让她给太子侍寝,这她才能在东宫立足! 可谁知道你母亲,养了一个白眼狼!那女人最能装贤惠,装可怜。殿下也知道,她这些年是多防备你!你说淮王也算是常家的外甥,可是她拿你这个嫡子,却没当过儿子!反而巴不得,您........ 我知道!朱允熥淡淡的说道,不过,都过去的事了。苍天有眼,她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着,朱允熥看看两位舅舅,这些话,以后不要随意再对外人讲! 臣明白!常升道,臣等烂在心里! 有件事,我很好奇!朱允熥目光含笑,继续问道。 殿下请讲! 当日,父亲故去,我是个不起眼没出息的皇孙!朱允熥悠悠道,皇爷爷有心立父亲之子为储,可是我那时顽劣,不入他老人家的法眼。若是当时立了淮王,你们当如何?我说的你们,除了两位舅舅,还有凉国公等人! 常升想了想,开口道,皇爷之命,臣等不敢违背。但若真是那样,大不了臣等请辞,做个富贵闲人就是了! 反正,臣等和那边不是一条心!常森补充一句。 朱允熥点点头,忽然压低了声音,那若是孤,当日不得皇储之位,却暗地谋划,两位舅舅和凉国公他们............? 嘿嘿!常森咧嘴笑下,毫不迟疑的说道,殿下真有那个心思,咱们豁出去脑袋落地,也要陪着殿下唱一出好戏! 常升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过了一会儿,常升才开口说道,当日凉国公和臣等私议,若陛下选皇储于太子诸子之中,臣等必定拥立殿下,哪怕......... 这也是,我屡次维护蓝玉的原因!朱允熥轻声道。 随后,他笑了笑,舅舅,过几日我在东宫设宴,舅舅家的表兄表妹,表弟表姐,都一块来。说着,换了称呼,孤,有恩典给他们! ~~~再次说明,那边彻底完本。 用你们的爱,弄死我吧,阿门! 第83章 祭拜 东陵,应天府外紫金山南麓,洪武孝陵以东。 这座陵墓和老爷子的陵寝,图纸材料用的都是一样,只不过气势稍微小一些而已。虽小,可是他的布局,确实不折不扣的帝王规格。 由此可见,老爷子的爱子心切,一国储君用皇帝的规格下葬,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份。 朱允熥的记忆中,他这个父亲朱标,活着时是太子,死后和他的生母常氏,被追封为皇帝皇后。到后来朱棣篡位之后,又削去了皇帝的封号,直至南明弘光即位,再次授予帝号。 后清乾隆年间,清廷也给其上了皇帝的尊号。 所谓事死如生,帝王的陵寝一砖一瓦都有礼法制度。远远望去,这座陵墓,犹如一座微微凄凉的宫城一般。 这座陵寝从常氏去世时就开始修建,而太子也是英年早逝,只能先下葬在完工的地宫之中和常氏合葬。其他的配殿,石刻等物还在建造之中。 至于神道和御桥,东陵和老爷子的孝陵,共用一条。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朱允熥的车架,停在了东陵的前门。 前门就像是一座宫门,三孔券门上面覆盖着绿色的琉璃瓦,瓦片上丝毫没有积雪,雪后阳光之下,五彩斑斓。于前门后,享殿上覆盖着的黄色琉璃瓦,交相辉映。 此刻,守陵的护军千户,还有太监首领,都虔诚的跪在大门两侧。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从车架中下来,恢弘建筑之上散发出的光芒,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等他登基之后,也要给自己修陵了。一座皇陵,往往要修筑十几甚至几十年,在他这个后世的灵魂看来,简直就是劳民伤财。 一座陵寝要花上一两百万银子,动用民夫工匠无数,礼法上如此。但事实上,只不过孤零零的坐落在天地间,看着皇朝兴衰,任凭雨打风吹,变成残垣断壁而已。 若是能完好无损永远安静的躺在里面也好,可是古往今来,雄迈如秦皇汉武,大唐李二,还不是让人把坟给扒了?皇家的棺材板子,都被美国佬弄到十万里之外去了。 太子朱标的东陵虽然没被挖,但是和孝陵一样,在太平天国的战火下,全部被焚毁。 视死如生? 若是那些帝王得知,死后是这种待遇,会不会感叹,花钱找罪受? 不过相比之下,大明的皇陵是幸运的,大多数都没有被盗掘,保存还算完好。而之后的大清,却是被人孙殿英带人,从圣祖任皇帝,一直挖到了慈禧老奶奶。 据说乾隆爷被挖那天,地宫里的棺椁横在了石门之后,让孙殿英的束手无策。可他乾隆爷再十全武功,也挡不住大炮啊!头盖骨都让人踩零碎了。 不过,大明的陵墓保存完好,并不是因为孙殿英手下留情,或者什么其他民间盗匪,对大明风范心怀畏惧。崇祯的思陵,武宗的康陵都被盗掘。只不过武宗的陵比较结实没挖开,但是大明大多数妃子的墓,都被盗窃一空。 没被盗,是大明的皇陵选的地方好,挨着京城近郊,有个风吹草动京城就知道了。不像大清东陵,鸟不拉屎的地方,借着军事演习的名义,直接就给你挖开。 而且也是大明皇陵建造的技术更好,挖掘皇陵都是官盗,三五十个小蟊贼连地宫门在哪都找不着。 朱允熥看过老爷子定下的大明皇陵图样,地宫深二十七米,墓道更是让你找不着。他看过后世定陵的纪录片,在现代科学的探测下,上千人的队伍找墓道愣是找了一个月。 而清陵,花钱更多,反而工艺更差。所有的陵墓都是一个模子,孙殿英挖了一遍之后,小蟊贼们顺藤摸瓜也能进去瞻仰下皇上老爷的棺材。 最奇葩的是,清代的皇陵里连排水系统都没有,各位皇帝老爷在被刨之前,先要泡上个百八十年的。若是那时代有福尔马林的话,全成大体老师了。 将来我的墓,随便点吧! 心中闪过千万个心思,朱允熥心里暗道。 有那一两百万的银子干什么不好,大明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别的不说,就是他脑中设计的关于未来大明海军的蓝图,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一百万两什么概念? 不说明代,就说完全以白银作为货币的清代,当年的北洋水师最好的战舰,才多少钱? 号称最勤俭的皇帝道光,修了两回陵寝花了快五百万,慈禧老奶奶陵寝造价位居大清第二,两百七十万。 有这钱要是买军舰,练水师,能让人揍那个熊样? 有这些钱训练军队,治理国家,说不定他们的坟还不会被刨。 眼看皇太孙殿下,站在券门之前半天没动,那些跪着的人也不敢起来。有人偷偷看了朱允熥一眼,见他看着陵寝的建筑群若有所思,心中不免惶恐起来。 第89章 倭寇 先别喷,我遭报应了,骑着我心爱的小摩托撞上了拉货的小货车。 伯勒盖,本儿楼,胳膊肘子全秃噜皮了!刚才医院开药回来。 ~~~~~ 幸亏咱家早上挨了板子,不然........... 殿外,王八耻站在侧夹道口偷瞄了一眼,然后既后怕又惋惜的摇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小朴,废了! 而殿中的朱允熥,此刻心里莫名的燃起一丝悲愤。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上午让老丈人抓住了,晚上被老爷子抓住了! 我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想试试味道而已!只是试试,还不是尝尝!只是表面的接触,还不是一步到胃! 他心中凄苦,老爷子朱元璋的表情更为精彩。 原本是笑着的表情,微微眯着眼睛,可是进门的一刻,眼睛豁然睁得好大。 他推门的那一刻,正好看见了孙子的手,很是不安分。 在他声音落下的那一刻,他大孙子那张诧异的脸,才从女子的身后露出来。同时,那只手刷的一下抽了回去,还隐蔽的在他自己的衣服上擦擦。 皇爷爷!朱允熥放开吓得发抖的妙云,站起身迎接过去,这么晚,您怎么来了?随后,又看到老爷子身后,一个拄着拐杖,眼睛看着天上,一副什么都没看到表情的白胡子老头,这位是? 你.........背着点人呀!老爷子咬牙怒道,门都不插! 朱允熥只能尴尬的一笑,心说,老爷子,除了您,谁敢不声不响的进来? 这时,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的下跪,老臣汤和,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 老国公快快请起! 朱允熥赶紧亲手扶起来,这位可是他家老爷子的光屁股娃娃,而且从来不掺和朝廷的事,不争权夺利的,在老爷子心中情分与众不同。 把汤和扶起来,朱允熥笑问,老国公何时进京的? 汤和恭敬地说道,臣是昨日进京。说着,又看看朱允熥,感慨道,殿下和故太子,容貌还真是相像! 别人说这话,有些托大,倚老卖老的嫌疑。可是汤和说,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没有权力之心,又是看着老爷子的儿子从小到大的,说这话是感伤故人,表示亲近。 哼!老爷子哼了一声,他爹在他这个岁数,可没他这么花花! 人不风流枉少年!汤和笑了笑,男人岁数到了,想的不就是这些事吗!说着,又小声道,当年臣等跟着陛下打仗的时候,还不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钻到女人堆里?日起来没够! 咱们那是有今日没明儿个!得劲一会是一会!老爷子再看看大孙,抑制住想脱鞋的手,边往里走边说道,孩子大了,随他吧! 这女官不是你赏给我的吗?朱允熥心中再次腹诽,不过面上不敢表露。 三人按照顺序在殿中坐下,老爷子直接坐在了朱允熥的书案主位上,朱允熥在下首,再下面是汤和。随后,宫人奉上热茶,又悄然退下。 宫人下去的时候,朱允熥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朴无用,后者只觉得脚底下打绊,站都站不稳。 老爷子没喝茶,顺手拿起朱允熥书桌上的一本书,打开之后见到上面,朱允熥用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的标注,还有读书心得,又满是笑容的点点头。 你看!老爷子拿着朱允熥的书本,跟汤和说道,咱大孙念书这个劲头啊!了不得!看着没,全是标注!不是咱夸口,中枢舍人刘三吾知道吧?大元的时候,就是汉人中的两榜进士,学问天下少有的。他对咱大孙念书,都是赞不绝口! 还有那个文渊阁大学士詹同,大元时候就是翰林院编修了,学问多大?那个谁.........那个方孝孺,提起咱大孙的学业,都是竖大拇指! 汤和凑近了,感慨道,陛下,别看咱不认识这玩意,可也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皇太孙勤奋好学乃大明之福,陛下之福。说着,摇摇头,臣家中那些不争气的,让他们念书各个垂头丧脑,让他们吃喝玩乐,各个兴高采烈! 老爷子笑出声,你这老货,拿你孙子和咱大孙比? 陛下,非是臣僭越!汤和请罪,只是臣也是当祖父的,见到别人家的好孙儿,总是忍不住和自家那些不成器的比一下。说着,又道,跟皇太孙一比,臣那些孙子,都该扔河里淹死! 过了过了!老爷子笑道,你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了一辈子仗,不就是让儿孙享乐吗?说着,指了下朱允熥,他们不一样,他们将来要治理江山的! 明白了!朱允熥明白老爷子为啥这么晚,不请自来了! 老爷子这是喝了酒,带老兄弟显摆孙子来了! 老爷子也是太寂寞了,难得有人陪他喝喝酒,说说话!更难得的是,这个人,可以完全值得老爷子信赖,值得老爷子放下心中生所有的戒心! 想到此处,朱允熥看着陪笑的汤和,开口道,老国公好不容易进京一次,多呆些日子。不如,就在京城过了年再回凤阳中都! 说着,朱允熥又道,孤知老公爷的家眷都在凤阳,孤下道手谕,让中都留守护送来就是。 嗯,是这么个理儿,马上年关了,你这岁数也别来回折腾,今年就在京城过年!老爷子也开口,有些伤感,哎,一晃咱们都这个岁数了,往后也不知还能全须全尾的过几回年! 皇爷爷!朱允熥笑道,您一定硬硬朗朗的,长命百岁! 臣在家乡,也时刻思念陛下!汤和也开口说道,陛下看着硬朗,臣却知道,自己的身子看着还成,可是里面都烂了,说定哪天就......臣和陛下一辈子在一起,老了老了还能得陛下垂青,臣感激不尽! 说到此处,汤和有些动容,等臣走那天,到了那边,臣还手持双刀,给陛下开路! 好好的,怎么说到这个上头!老爷子劝慰着老伙计,咱们都硬硬朗朗的活,争取再看着一代人!说着,老爷子沉思一下,你家老二在庆元卫当指挥使,有几年没见着了吧!大孙,明儿你给五军都督府下手谕,让他家老二进京! 汤和的儿子辈中,只有老大老二在做官,老大汤鼎跟沐英征云南战死,老二汤軏(yue)在沿海镇守。 皇爷爷放心,孙儿明儿一早就去办!朱允熥开口道。 不可!汤和却出言制止,正色道,陛下,臣不敢因私废公!臣儿子远在福建庆元,一来一回加上在京城的耽搁,差不多两个多月。而一开春之后,二三月份海潮大涨,需防备倭寇上岸! 倭寇! 朱允熥心中暗恨,这些脚面上的癞蛤蟆,膈应死人。 第90章 倭国 夜风吹窗棂,影壁映树影。 孤星伴残月,未睡已三更。 景仁宫殿内,朱允熥独自一人举着一盏灯,趴在一张硕大的大明寰宇全图面前,不住的看着帝国漫长的海岸线。他脚边放着许多散落的书籍,还有宫内的奏折存档。 辽东,山东,浙江,东南沿海,泉州,福州,庆元,广州.......... 从宋代开始,海洋贸易日渐发达,中国产出的各种的奢侈品,从这些港口出发,行销世界各地,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泉州港一度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港口。 带来的财富,也带来了强盗。 倭寇!倭寇! 狗娘养的倭寇! 此时的倭国到底什么鸟样,中国人不大清楚,也没人对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感兴趣。但是倭国每年需要大量的手工业品,比如生丝。 江浙一带生丝百斤不过五六两白银,但是运到倭国却有十倍之利。除此之外,还有铁,锅,布,茶药材等。 倭寇起于元末,当时倭国自己禁海,导致国内物资价格大涨。而根据朱允熥翻阅了大半个晚上的资料显示,那时候的倭国好像还在内战。 被巨大利益刺激的倭国各基层,从武士到海盗都开始和中国贸易,一开始是买,在买不到或者买不够的情况下就开始抢,一开始是抢劫商船,到后来变成了登陆抢劫。 而且,这些天杀的倭寇还不是后世那种,中国人当头子的倭寇。而是实打实的真倭寇,真的东洋小矬子。 朱允熥翻阅的宫廷存档奏折,有明确的记载。 洪武二年,倭寇入侵山东,苏州,淮安。 洪武三年,又入侵山东,随后转战江浙沿海。 洪武十四年,再次入侵福建庆元路。 档案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粗略统计洪武二十五年之前,倭寇的入侵骚扰居然不下四十多次,给沿海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大明的海岸线,实在太过漫长,而且没有强有力的海军。在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倭寇海盗,就像是狮子身上成群结队的苍蝇蚊虫一般,让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以后,这种情况怕是越演愈烈。 因为大明现在和倭国,是断交的关系。 老爷子万般都好,但毕竟没有后世人的上帝视角,他做了皇帝之后,认为天下除了种地念书之外,没一样是正经事。 大明也在禁海,游走在泉州,广州各港的商船,都是外来的商船。大明本国的商人,不许出海,百姓不许出海,不得擅造大船。 而且,老爷子有严令,中华所有物产,不得卖于倭国。 在老爷子心中,倭国上下是国王无道民为贼的跳梁小丑。甚至,在他的心中,曾动过跨海远征,灭了倭国的念头。 洪武初年,倭国遣使来访,言辞颇为不恭敬,说什么国比中原国,人比上古人。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让老爷子心里老大不痛快。 洪武二年,因为倭寇入侵,老爷子派杨载出使日本,国书言辞激烈。 如必为寇盗,朕当命舟师,杨帆诸岛,捕绝其徒,直抵其国,缚其王! 但是这封国书,被一个什么鸟怀良亲王看到,居然直接杀了五位明使,把正使杨载等人关了三个月。 洪武十四年,明使再次出使倭国。 那怀良亲王回的国书,更是让人咬牙切齿,臣,闻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顺之未必其生,逆者未必其亡也! 哼!老爷子怎么忍下来的!朱允熥的目光,在漫长的大明海岸线上收回,盘腿坐在大明寰宇全图上,默默思索。 倭寇,必须剿!不但要打,而且还要大打,狠打,一下就把他打趴下,让他再也不敢来!倭国这个中国的邻居,自古一来就有记打不记吃的优良传统。 大明有的是兵,大明更是有能力造出现在世界上最先进的战船。 从宋代开始,中国的造船技术就领先世界。当年老爷子和陈友谅争夺天下的时候,鄱阳湖水战,陈友谅所部的水师战船,高达十余米,上下三层,每层可以跑马用来传令。 同时战舰之上包裹了铁皮,架设各种火器,火铳火炮,俨然就是这个时代的铁甲巨舰。在打败陈友谅之后,这些战船工匠还有图纸,都成了大明的财产。 甚至有传闻说,郑和下西洋的巨舰图纸,就是脱胎于这些大船。 打不是问题,关键是怎么说服老爷子! 老爷子恨倭国,恨到了骨子里。恨到把倭国的国书直接扔出去,倭国使节关在庙里那么羞辱,可为什么不打呢? 老爷子总是以隋炀帝为戒,为了一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劳民伤财兴兵远征得不偿失。 而且,在老爷子和朝堂的臣子们看来,倭寇伤不了大明的根本。大明最大的敌人,只能是塞外的北元,还有北方的其他敌人。 老爷子不但自己把这口气咽下去了,还在把倭国列为不征之国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告诫后世子孙,不要因为一时军功,而耗费国力大动刀兵。 他是个实际主义者,不是一个自大自高的皇帝。 可是,他毕竟没有上帝视角,若是他知道后世的倭寇给中华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他肯定不会如此。 来人!朱允熥淡淡的吩咐一声。 殿中的角落里,朴无用胆战心惊的出来。 明日去鸿胪寺传孤手谕,把历次倭国的国书,使节名单,还有倭国的史料送来! 去工部兵部传手谕,让他们把海船图纸翻出来,给孤送来! 奴婢遵命!朴无用轻声说完,蹑手蹑脚的慢慢后退。 等会!朱允熥手里拿着本宫廷存档奏折,斜眼道,你想走? 殿下!朴无用挤出笑容,奴婢能走到哪去? 啪地一下,一卷奏折,结结实实的甩在朴无用的脸上。 两次!朱允熥起来就是一脚,今儿,你让孤难堪,两次! 奴婢该死,殿下息怒!朴无用求饶道,皇爷要来,奴婢哪敢拦着! 朱允熥看看他,滚!随后,只穿着袜子,赤脚朝寝宫走去。 殿下,穿上鞋,地上凉!朴无用赶紧跟在后面,俯身给朱允熥穿鞋。 一边去!朱允熥心里恼怒,抢下鞋,劈头盖脸几下。 朴无用不敢躲闪,任凭头脸被鞋底子一顿抽。 一个个,没一个能让孤省心的!朱允熥停手,开口道,这几下子,就算对你今天白天,两次让孤难堪的惩罚! 朴无用大喜,谢殿下恩典! ~~ 净手,净面之后,朱允熥躺在了温暖的被窝中。 清剿倭寇,将是他作为皇储,第一次提出的军事议题。 老爷子那关怎么过?大致的方针是什么?沿海地区谁可以为将?舰队的规模? 还有,建立水军,打击倭寇的军费从哪出? 这一夜,朱允熥又要失眠。 ~~胳膊,好疼啊。。。我看下,一会还能不能坚持再来一发。 第91章 大明混一图 凡事谋定而后动,一个男人无论做什么,都要深思熟虑。 尤其作为超级大国的君王,因为君王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亿兆百姓,还有整个国家的前途。 治大国犹如烹小鲜,一招不慎一锅的菜就变了味道。 一个国家要是变了味道,可不是难吃那么简单,而是影响到国家的方方面面。而庞大的中华帝国,一旦产生了偏颇,需要调整的时间,则是数十甚至百年。 为君者要稳,要宽,要虚心纳谏,这些可不是读书人编出的瞎话,为了控制皇权杜撰出来的,相反这些都是可以加强皇权的。 一个好皇帝,总比一个坏皇帝,更得人心,更能让让臣民敬畏。 所以作为君主,万不能步子太快,太刚愎自用,太多疑,太自信,太固执。更不能一拍脑袋想一出是一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作对还好,一旦做错就是对自身威望,还有国家实力的巨大损耗。 从朱允熥读书以来,老爷子也好,那些翰林学士也罢,总是被当成反面教材的,就是那位千古暴君隋炀帝。 隋炀帝是暴,他不是昏。不但不昏,相反这个皇帝还非常有才干,有胆略和见识。 但是他就属于那种急功近利,一拍脑门就要干,而且刚愎自用多疑的皇帝。所以最后,强盛的,融合了北方汉化胡人彪悍的大隋王朝,被他玩到了二世而亡。 凡事,三思而后行。 而朱允熥也明白,想改变这个古老国家的思维,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皇帝的一张圣旨可行。 做事,更是要慎重,要经过深思熟虑,经过详细周密的计划,才能确保达成最终的目的。 翌日一早,朱允熥就埋首在工部兵部鸿胪寺,关于倭国和倭寇海盗浩瀚的文书奏折之中。 难得皇太孙主动要些什么,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亲自送来海船图纸,还有应天龙江宝船厂,苏州,松江,镇江各船厂的工匠册,人员储备,以及工部大仓之内,建船存储物资的图录等等。 这让朱允熥大为振奋,大明现在虽然禁止民间造大船,但是只要愿意,官方完全不缺少制造海船的能力和相应物资。 那些巨大的海船图样图纸,让朱允熥看的心潮澎湃,从宋代开始中国的造船技术就已经领先世界,南宋年间就能制造高达万石以上的海船。 而且现在,只要大明愿意,只要有钱,完全可以建造出横行于海上的巨无霸。龙江宝船厂的图纸中,最大的福船高达八层,长四十多丈,宽二十丈。 抛开这些技术上的基础,最让朱允熥激动的是,工部所呈编纂于洪武二十二年的,大明混一图。 此图极大,几乎十五尺长,十七尺宽,铺开之后景仁宫的大殿居然都有些放不下。 这是一份,明朝的世界地图。 以大明为中心,,东起日本,西达欧洲,南至爪哇,北至蒙古。山川河流,寨堡驿、渠塘堰井、湖泊泽池、边地岛屿,等等有标注的地方,光是有明确标注的地方就有一千多处。 而且在地图下方,居然是欧洲和非洲,主要的山脉和海港,也都在地图上一一标注。 更让朱允熥惊讶的是,大明混一图上,竟然还有通往从中国各深港出发,通往世界各地的海路。其中对于周边亚洲各国的海路标注,更是清晰无比。除此之外,在地图旁白处,根据上面的标注,还能找到季风,航线,乃至当地风土人情的阐述。 这不只是一张图,而是名副其实的国家宝藏。 朱允熥小心的站在硕大的海图之上,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们的老祖宗,智慧,眼界,能力,学识,远超我们这些空有嘴炮的现代人! 我们对于世界的探索和发现,远超世界上的其他民族。我们不缺扩张的能力,我们缺少的,却是别人那种对于世界的野心和贪婪! (此图现为国家档案历史第一档案所藏,国家级珍宝。) 震撼,心中极大的震撼,震撼的朱允熥失神,并且说不出话来。 我们的老祖宗们,到底给我们这些不孝的后世子孙,留下多少宝藏?书包阁 我们这些不孝的子孙,在历史长河中,抛弃了多少先人的智慧? 我们空有上帝视角,恒心却不如老祖宗的万一。 我们笼统,狂热的为祖先的文明而狂热,却根本不知道,他们为了创造出这些,让我们后世子孙骄傲的文明,付出了多少代价,流了多少的血泪。 我们享受着祖先的福泽,却不知道,数千年来他们是如何顽强艰辛的,建立着,这个伟大的国家。 不过朱允熥很快发现,这张巨大的大明混一图上,居然没有绘制长城,而且也没有国界线。 思索良久,他无声一笑。 中国历代君王,皆为天下共主,长城内外都是中华之土。至于那些偏僻的欧洲非洲,在此时中国君主的眼中,不过是蛮夷罢了,有个名字就算是恩赐。 可是他奇怪的发现,这副旷世国宝上,居然没有任何的署名。这么一幅耗费十几年画出来的巨图,绝对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可是却一个名字都没留下。 不过随即想想,朱允熥心中也有了答案。 这图,恐怕大明只有两个人随时能看,一是老爷子,二是自己。而且图中多涉及到兵家战略要地,怕是画图那些人在图成之日,就已经.......... 整整一个上午,朱允熥都痴痴的站在地图之上,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他为了怕伤到这份国宝,特意让太监现制作了可以衬托他的移动木板,每当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便听着他的口令,上下移动。 这应该是菲国,这应该是马来,这是芭堤雅,那这里,是不是新加? 朱允熥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和自己那些有限的地理知识印证。倭寇只是他带着大明迈向海洋的第一步,所有通往大海的国家,都必须成为大明的疆土。 这不是空话,更不是吹牛。中华文明熏陶了东亚各国数千年,明清两代完全有能力把这些地方收为己有。 而且,恰恰是被中华文化熏陶了上千年,在后世这些国家才会如此惧怕,中国的崛起。 看着看着,忽然之间朱允熥几乎有些热泪盈眶。 世上没有不败的皇朝,不管大明未来如何,这条路都必须走下去。因为在后世,在我们崛起的道路上,这一条条被别人控制的海路,还有这些地区盛产的资源,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低头。 中国不能没有海洋,我们的老祖宗给了我们星辰大海,我们却把他们拱手让人。 想想后世卡住我们脖子的马六甲海峡,一旦发生战争,敌人控制住马六甲,整个中国的石油储备就只有三十多天。想想后世的南海,那本就是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水下宝藏,却一次次的被龌龊的,犹如野狗的敌人窥探。 ~~胳膊上全是红药水,结痂了。 第92章 寿礼也是图 冬日的阳光,是种慵懒惬意的金色。 它漫不经心的从窗棂洒落到宫殿之中,变成一个个狭长的光影。 光影之中,似乎有些许的尘埃在无声的翩翩起舞,渐渐的那些尘埃跳累了,然后缓缓的跌落地面,消散不见。 尘埃即将落在少年的侧脸上,朱允熥挥挥手,那微不足道的尘埃,消失在空气之中。 金色的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上,脸颊上细腻的绒毛,下巴上微微晃动的胡须,格外清晰。 太阳,在外面越爬越高,殿中的光影如探照灯一般,倾泻在跪在海图上,那个少年的身上。 少年的目光是如此虔诚,他的眼神是如此狂热。跪在那里,一如他当日太庙中,祭天的模样。又有些,像是信众,在朝拜天神。 朱允熥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疲惫,整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地,不住的看着,想着,笑着。 一道光影从他的身边错落,照在了海图之上,图上的那块地方豁然变得明亮起来。 这时,朱允熥抬头,大殿上方藻井之中,两条五彩斑斓,雍容华贵,气象恢弘的五爪金龙,似乎也在看看着他,看着那硕大的地图。 龙,中华也! 阳光照耀之地,皆要为中华之土! 皇朝易改,江山易变,然纵使沧海桑田,但使中华一人在,吾族图腾永兴。 图腾永在,吾族吾土,亦永在! 阳光照耀的地方,月光洒落的土地,有日有月即是大明! 朱允熥的目光变得狂热,随后他双手合十,闭上眼仰望头上的千年图腾。 远处,宫殿一角肃立的宫人们,不知皇太孙殿下的举动是何意。可是他们却根本不敢旁观,更不敢直视,只能谦卑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朴无用的脚,微微动了动,轻声碰了下身边咬牙站着的王八耻,老兄,曹国公,魏国公等了一上午了,劳您通报一声! 王八耻小心的扯了下裤子,似乎牵动了伤处,呲牙咧嘴,你自己去! 王哥,昨儿杂家两次........ 聒噪什么?海图上的朱允熥,听到了那边的轻响,开口怒斥。 殿下!王八耻赶紧笑道,您看了半天了,要不要奴婢们给您准备点茶,上些点心! 不饿!朱允熥闷声说了一句,随即又道,去给工部传话,让他们挑选能工巧匠待命,孤要多临摹几张大明混一图! 这样的国宝只有一张,实在是太不保险了。这样的国宝,也实在不该被埋没,被束之高阁。 奴婢这就去办! 等等!朱允熥忽然又喊住,这张图原来那些画师,只怕是已经........... 那再临摹的那些人,恐怕也会...... 朱允熥想了许久,先不要去工部,传旨给鸿胪寺,让他们去跟高丽王索要一些画师来! 奴婢遵旨! 图必须有人画,秘密必须要保守。 不是我残忍,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你们死,好过我们的人死,对吧! 这时,朱允熥才感觉到膝盖有些酸涩难忍,起身站好,在充当架子的木板上活动筋骨。 孤看了多久?朱允熥随口问道。 殿下从早上就开始看,现在都下午了!朴无用小声的回道,随后纠结一番,启禀殿下,曹国公,魏国公一早就来了,在外面候着。说是给您,送寿礼来了! 明日就是朱允熥的生日,尽管老爷子下旨不要大操大办,但是朝中有头脸的人,都奉上寿礼,以表诚意。 文臣们都是自己手书的字画,武人们则大多是金银器。 让他们进来吧!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后踩着木板走下那张硕大的海图。 他刚下来,妙云那边就奉上热茶。 一口茶下肚,朱允熥瞪了朴无用他们一眼,开口道,一群没眼色的东西,孤喝不喝茶还用问吗?你们就不能主动呈上来?非得要孤自己说! 奴婢们该死!朴无用带头,宫人们又全跪下。 起来,起来!孤又没责怪你,以后你办事长点眼!朱允熥接过手巾,擦了擦额头说道,多和妙云学学! 朴无用等人冷汗连连,不停叩首。 这时,李景隆在左,徐辉祖在右,两人捧着礼盒并肩走入殿中。 臣,参见殿下! 让你们久等了,孤看海图看得入神!朱允熥说着,目光落在两人的礼盒上,笑道,你二人都是孤的肱骨之臣,何必特意送寿礼过来,孤不在意这个! 殿下生辰普天同庆,皇爷和殿下简朴治国,不愿铺张。但是臣的心里,却不敢丝毫懈怠!李景隆笑道,殿下,您怎么也得给臣,一个孝敬您的机会不是! 朱允熥撩下裙摆,返身在皇储宝座上坐下,笑道,给他们赐座! 随后,有宫人上前,给两人搬了圆凳,接过了礼盒。 劳公公小心些,里面是宋徽宗的墨宝,千万不能碰了!李景隆急忙嘱咐道。 宋徽宗? 那位干什么都比当皇帝合格,被女真人抓到东北吃杀猪菜,然后又活了好多年的大宋天子! 国事上只要和宋徽宗沾边的,无不被人痛骂。但是书画文字上只要和他沾边的,无不被人疯抢。 别说千金,就算万金也难求! 什么好东西,拿过来,孤看看!朱允熥笑道。 礼盒被送到了朱允熥的案前,李景隆微微上前几步,笑着说道,殿下,里面一方砚台一方墨,都是当年道君皇帝的御制之物。臣虽然是个武人,可也通晓些文事,这样的物件存世稀少,极为珍贵。 金玉之物太俗,宝刀名驹殿下也不稀罕,臣借此物,祝殿下往后课业大成,挥毫泼墨,指点江山! 李景隆说话一套一套,嘴里根本不停。而和他同时进来的徐辉祖,则是目不斜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朱允熥耐心的听着,亲手打开礼盒,盒子中一方砚台,一方墨,拿在手里除了看着古色古香,上面有些刻字之外,和他平日用的没什么不同。 送这些,还不如送些金银呢! 心里腹诽,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朱允熥还是笑着点头,不过目光却马上被礼盒中一沓薄薄的手卷所吸引。 那手卷似乎是绢帛所作,拿在手里极为轻便,展开一看朱允熥顿时心中大乐。 第一张画卷之上,一衣衫轻薄的女子,眼神婉约,欲说还休,掩面回眸之时,轻薄的衣衫滑落,露出雪白细腻的肩头。 再往下看,第二章女子眉头轻蹙,双手盖着那处,表情几分欢愉几分痛苦,面色潮红,额头隐隐有些汗水。 画中人物毫发毕现,容貌逼真,一看就是出于名家之手,最难得的是,这些画卷居然还上了色,姹紫嫣红婴儿粉嫩,仿佛一掐就能出水。 寥寥看上几眼,就能沉浸其中,身临其境,让人不能自拔。 随即,再往下看,画中女子香肩必露,红唇轻张,一物......... 朱允熥刷地一下,把画卷折叠在一起。 第93章 徐夫子 有点意思哈!朱允熥随后把画卷塞到书桌的书里,哪来的? 李景隆躬身上前,弯腰小声道,臣重金在苏州购得,天下独一份! 给孤送这个!朱允熥忽然冷笑,你长几个脑袋?孤看你这个公爵,是不想要了! 朱允熥心里又气又乐,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景隆这厮,会送他这个。 古往今来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君王近臣投其所好,送什么的都有。别说是送,就是带君王出宫,寻花问柳的也是大有人在。可是朱允熥是那样的人吗?莫非这厮心里,以为自己是个喜欢那啥的昏君? 不过话说回来,这画若是单纯用艺术的眼光来看,还真不错! 但是,这玩意能算得上艺术吗?顶多是人体艺术! 见朱允熥发怒,李景隆忙小声道,殿下听臣说,您这不马上大婚了吗?您这些年一直勤奋向学,不通他事。臣想着,臣想着怎么也要让您通晓些别的事儿呀! 说着,他挨着朱允熥笑道,殿下,闺房之乐乃是情趣。臣是殿下心腹之人,又是殿下血亲,臣怕那些书呆子把您教.......呵呵,臣也是斗胆,知道殿下仁厚,不会责怪臣! 你呀!朱允熥叹口气,有巴结孤这份心,用在正经地方好不好? 巴结殿下,就是臣的正事!李景隆笑道,只要能让殿下高兴,臣这公爵,要不要又有何妨! 这人,真是个人精! 倘若朱允熥真是一个书斋之中的少年,见到这猎奇之物,再听李景隆如此善解人意,又有亲戚这层身份,肯定要倚为腹心。 只是,朱允熥早知道他是什么德行的人,心里已经给他画了一大叉。 既然你想做弄臣,就让他在弄臣的路上狂奔吧。哪天没用了,也是文臣的活靶子不是! 朱允熥笑了下,你这个奸臣!亏老爷子,还一直以为你有点忠厚! 臣这就是忠厚!殿下在深宫之中太过无趣,臣若不给殿下找乐子,殿下岂不憋闷!李景隆又笑道。 朱允熥点点头,费心了! 李景隆顿时红光满面,心中这几天压着的石头也终于落地了。如今皇太孙和常家走得很近,提拔之意溢于言表,他心中实在是有些着急,于是剑走偏锋。 徐爱卿给孤送的什么?见徐辉祖不说话,朱允熥笑问。 徐辉祖站起身拱手道,殿下生辰,臣送的不是古玩字画,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说着,有意无意的看了李景隆一眼,臣送的,是臣抄写家父的战例兵书! 中山王毕生征战的书?朱允熥惊问。 徐辉祖道,正是!说着,顿了顿,臣知殿下喜爱武事,然殿下身份尊贵,冲锋陷阵一事,臣等为之,殿下运筹帷幄才是正道! 中山王徐达是举世的名将,但他出身清苦,没受过正儿八经的军事教育,是从军中一步一个脚印,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名将。 他还是一个成长型的将领,徐达为将之后,日日苦学不辍,请名师教导自己。同时每有战事,无论胜败都会详细的总结,和幕僚谋士探讨其中的得失。 徐辉祖送来的不是礼物,而是徐达一生的军事总结,用兵方略。 好!朱允熥拍手道,此物,甚合孤心。说着,对朴无用说道,徐爱卿送来的书,放在孤书架第一排。每日批阅完奏章之后,务必呈上来给孤看! 奴婢遵旨! 见朱允熥如此郑重,徐辉祖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些笑意。 朱允熥沉思片刻,再次开口,徐爱卿,这是中山王毕生所学,乃是兵家必学之法,除了你家中,世上只有孤才能一观吧! 正是!徐辉祖道,其实,父亲留下的手书,也只是留给了臣而已! 这时代凡是涉及到能耐的东西,都是不外传的,而且孩子多的话,也只能传给嫡长子,旁人不许。 如此宝物单是放在孤这里,明珠蒙尘!朱允熥开口道,孤知这是中山王留给后世子孙的用兵之法,不过孤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着,朱允熥微微沉吟,五军都督府中,武官提举司许多勋贵子弟,只是善于弓马,于战阵之道,骑步两军大规模作战,颇为不懂。所以,孤想,把中山王的用兵心得刊印出来,传教军中未曾上阵的青年将领。 名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但有了此物,必事半功倍,前人用血和人命换来的教训和经验,后人习之,能少走许多弯路! 说到此处,朱允熥笑起来,文人中有孔夫子,若是爱卿答应,大明武人之中,就多出一个徐夫子! 徐辉祖豁然站起,整理衣冠,肃然下拜,颤声道,臣代先父,叩谢殿下天恩! 朱允熥的意思,是用徐达的战争心得,作为教导青年军官的教材。大明军中传承不断,五军都督府已经有类似军校一样培养军官的机构,但是所学的还都太过笼统。 而且那些武人,动刀子还行,讲军事嘴皮子往往都咬破了,也说不到重点上。 大多数老将传授经验就是,别怂,别慌,瞅准了砍他娘!一刀砍不死就两刀,砍不如照着心窝捅。有枪别用刀,用长不用短。短斧铁锤身上挂,闲时猪油擦铁甲。 而什么各种兵法,对于将领们来说,又太过深奥,往往不得其解。若是徐达毕生经验总结作为教材,就简单易懂,十分有说服力。书包阁 徐辉祖的声音带着哽咽,武人虽然现在地位高,可是如何敢跟孔圣人比。皇太孙此举,等于直接送了他徐家千古美名。 在美名面前,敝帚自珍的心思,不翼而飞。 扶徐爱卿起来坐下!朱允熥笑道,此物,堪比千军万马! 随后,君臣三人再次坐好,殿中的宫人小心的收起大明混一图。 朱允熥心中一动,你们二人,可通晓海战? 二人微微诧异,李景隆想想,开口道,殿下,臣自幼所学都是排兵布阵,大军会战一类,水上的事,臣还真是不懂。不过,所谓一样通,样样通!夫战,勇气也.......... 停停停!朱允熥揉着太阳穴,若不是徐辉祖在这,估计他直接脱鞋就飞了过去。 就你,排兵布阵? 就你,样样通? 就你,还勇气? 你顶多是一个运输大队长,还他娘的是卧底那种! 不过这厮的脸皮,也真敢吹!张嘴就来,而且还有模有样,不知道的人,真容易被他唬了。 徐辉祖想了半晌,臣自幼学的也是骑兵,不过,今日五军都督府有福建的卫所军官,进京述职!其中一人,是水手出身,靠着清剿海盗的功劳,在军中做到了千户的位置。 说着,仔细想想,去年,福建沿海有倭寇来犯,这人带着三条船,追出去半个月,最后砍了三十几个倭寇的脑袋回来!说到此处补充道,臣亲自检验过,绝对是真倭寇,不是杀良冒功! 大明,水上的将领还是太少。 朱允熥问道,这人,还在京城? 就在五军都督府,年后回福建!徐辉祖答道。 传旨,叫他来!朱允熥吩咐,又问道,这人姓甚名谁? 此人姓王,王景弘! 第94章 海盗 皇太孙要见谁,自然是召之即来。 不消一刻钟,跟随上官来京述职的金门卫千户王景弘,就被招至宫中。 宫城弘大巍峨,一身便装来不及换官服的王景弘,在太监宫人的指引下战战兢兢的,低着头谨慎前行。 方才,他正在和同僚喝酒,闻听皇太孙召见,那些同僚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他王景弘心中惊涛骇浪,怎么也想不通他一个芝麻小的人物,怎会蒙皇太孙殿下召见。 一路走来,宫中的天家恢弘气象让这个在海上刀头舔血的汉子,心中越发忐忑。不过,一想到来之前,他上官拍着他肩膀说的那句话,不由得咬紧牙关,把心中那些忐忑和惶恐,硬生生的压下去。 殿下召见你,你就是代表咱闽地男儿,千万不能露怯,丢了咱闽地儿郎的脸面! 跟在太监宫人身后,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多少夹道,在东宫景仁殿前停住脚步。 穿着金甲的值班亲军,仔细的盘问之后,带路太监前去禀报。 须弥之后,里面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传皇太孙殿下口谕,福建金门卫千户王景弘觐见! 王景弘抬头,看看巍峨的大殿,咽了口唾沫,大步走入。 殿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笑着和徐辉祖,李景隆说着闲话,余光看见,一位个头不高的汉子,挺着胸膛迈步进来。 臣,金门卫千户王景弘,参见皇太孙殿下! 声音洪亮,空旷的殿中嗡嗡作响。 朱允熥仔细的打量着,跪在殿门口的王景弘。个子不高,但是身材匀称,一看就知浑身有力。似乎是因为常年在海上的缘故,皮肤有些黑。可不是那种乌黑的黑,而是透着红润的黑。 对方没穿官服,而是一身简单利落的短打扮,看着很是利索。 上前来!朱允熥笑道,你个子不高,嗓门倒是挺大! 王景弘低头上前,咧嘴道,海上风大,没有大嗓门,弟兄们听不着! 一句话,尽显性子的豪爽和直接,顿时让朱允熥心生好感。 给他搬个凳子,让他坐下回话! 王景弘见皇太孙殿下态度温和,心中的忐忑尽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过他刚坐下,就感觉身边两道刀子似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之一他认识,中军都督魏国公,正是管着他们福建卫的上官。于是,他憨厚的咧嘴一笑。 徐辉祖恨不得上去,把王景弘拎起来。太孙殿下面前,他和李景隆只敢半个屁股挨着凳子欠身坐着,这王景弘倒好,直接一屁股恨不得把凳子都坐碎了,一点君臣之礼都没有。 孤刚看了你的履历,你今年也才二十二岁!朱允熥笑着开口,投军五年,从一介百姓到大明的卫所千户,光是倭寇和海盗的人头就砍了七八十个,是个人物呀!你当初,为什么投军? 臣原本是个舟子,从小帮本家舅舅操船打鱼的。王景弘眼神明亮,说话铿锵有力,没想着投军,就想着多攒些钱,自己也弄条渔船。可是谁想遇到了天杀的海盗,臣舅舅和表兄都被海盗杀了,臣跳海逃了性命! 说着,王景弘咬牙切齿,回去之后,臣越想越憋气。亲娘舅被杀了,此仇不报,臣还算个男人吗?臣跟族里一合计,就带着几个族亲兄弟投了军。 沿海地区海盗猖獗,除了倭寇之外,还有不少的汉民海盗。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上讨生活的人,大多是彪悍之辈。即便是看着良善的百姓,备不住背地里也会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朱允熥继续问道,杀你舅舅的可是倭寇? 王景弘摇头道,不是,杀臣舅舅的,是方国珍的旧部! 方国珍不是早就降了吗?怎么又闹出旧部来了?朱允熥扭头,看着徐辉祖问道。 大明统一天下之前,方国珍是盘踞在浙东的割据势力,绰号海精。海盗起家,手下多是海上强盗亡命徒。后被汤和廖永忠围攻,投降大明。 徐辉祖拱手,殿下,方国珍虽降,但其残部桀骜不驯不服王化,在海岛上聚众作乱,时常骚扰地方! 既然骚扰地方,为什么不早剿了!朱允熥面色不悦,孤记得方国珍是洪武七年死的,这都多少年了? 徐辉祖无言,低头请罪。 回殿下!王景弘忽然开口道,不是不剿,这些年海盗没少杀。可是他们领头和骨干的在,杀了一波还有一波,杀不绝!他们都躲在海岛上,大船根本开不进去。有时候官军刚出动,他们听着风就躲起来了! 海上流寇,亦匪亦民!朱允熥沉思道,他们盘踞在外海海岛,怎么和内地联络? 王景弘道,殿下,不是内地。这个........臣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和内地勾搭不着,倒是和千里之外的吕宋,三佛齐等地勾搭连环的。咱们大明这边剿的急了,他们就往那边一跑,等风头过了再过来。bookAbc.Cc 说着,又顿了顿,不过他们多是在海上抢商船,倒是不怎么上岸的! 吕宋,三佛齐,那就是后世的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地。如今那边虽然是名副其实的蛮荒之地,但从宋代开始,已经有不少中华移民过去,渐渐在那边形成一股势力。 至蒙元末年,天下大乱,出海的人就更多了。其中最多的是广东福建人。出海后,就在三佛齐和吕宋一带落脚。后来大明一统,东南沿海的海盗集团,例如方国珍旧部等也把根据地挪到了那边。 这时代的华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而且福建和广东人都是出了名的团结。朱允熥在鸿胪寺档案上看过,华人结寨而居,经常和地方土王发生冲突,相互攻伐,而且还是胜多败少。 既然是天朝移民,这事就好办了。让鸿胪寺在那边册封几个华人领袖出来,承认他们的地位,软刀子砍几下,就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等将来建立海军,把这些地区划入大明的势力范围,在法理上也说得过去。 说说倭寇!朱允熥又道。 倭寇比海盗难打!王景弘提起倭寇咬牙切齿,虽然海盗杀了臣的亲人,但有一说一,倭寇比海盗残暴,见谁杀谁!而且倭寇的刀枪比海盗要好,弓弩手多,进攻也更有章法! 每每和官军交战,虚晃一枪就走,官军若猛追就会中他们的埋伏,不追他们就跑了! 说着,王景弘犹豫一下。 孤叫你来,就是让你说话的,你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在海上的一线军官,有什么你就说什么,说错了也不怕!朱允熥笑道。 臣不是怕说错,海盗和倭寇的事,臣不会说错!王景弘憨厚的笑笑,倭寇,难就难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在哪里上岸,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他们来,咱们再集合,再去追,黄花菜都凉了。说起来,还是咱们的战船太少了,每次都堵不住! 说的有理,被动防御再加上没有海军,敌人可以随时乘虚而入。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海军终日在海上游弋,也未必没有漏网之鱼。 强盗总是比官军灵活的,官军要请命,集合,出发,一套程序下来倭寇那边也抢的差不多了。 那依你之见呢?朱允熥笑问。 王景弘也不含糊,直接开口道,其实倭寇和海盗一样,也有盘踞的老巢。臣听说倭国离咱们大明也不远呢,他们肯定是盘踞在海岛之上。打仗就跟杀人是一个道理,要先下手为强。 与其在岸边防御等着他来,不如探清虚实,集合大军直接扫了他们的海岛,以绝后患! 朱允熥赞许的看着王景弘,难得你一个千户,居然有这样的见识!说着,又问道,你的千户,不是世职吧! 世职,就是世袭的千户。 臣.....臣的功劳还不够! 大明虽然刚刚开国不久,可是卫所的世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从五军都督府到各大卫指挥使,都两只眼睛盯着,除了勋贵子弟之外,一般的军将是没资格获取的。 徐辉祖!朱允熥开口。 臣在! 朱允熥一指王景弘,五军都督发文,赏他一个世职的千户! 臣明白!徐辉祖说道。 而此时王景弘却好似懵了一样,呆坐着脑中一片空白。 随便见了下皇太孙,就得了一个渴望而不可得的世职?这简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还不谢恩!徐辉祖呵斥道。 臣,谢殿下隆恩!王景弘反应过来,叩首道。 世职给了你,福建不用急着回,调任两级在京城五军都督府听用,孤随时要找你!朱允熥说道。 臣,遵旨!王景弘先是答应,随即又急道,殿下,臣不回福建,那臣在军中的族亲,还有老婆孩子..........? 放肆!徐辉祖大怒。 无妨!朱允熥笑着说道,暂时不回,不是永远不回!说着,对徐辉祖说道,让福建卫和地方官,把海盗倭寇的情况,细细写成条陈奏上来,然后你把这些年沿海各卫,和倭寇海盗见过真章的将士名单统计出来,拿给孤看! 臣,遵旨! ~~~~~~ 第95章 老将 东宫通往宫外的夹道上,曹国公魏国公两位,并肩而行。双方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琢磨着什么。 深宫幽静,风吹过,无枝的树杈微微晃动,夹道中二人官靴踩在石板上的回响,若隐若现。 徐都督!半晌之后,李景隆开口,试探地问道,今日殿下忽然对倭寇海防这么感兴趣,莫非是........ 曹国公,你我身为臣子,岂能妄自揣测上意?徐辉祖绷脸道。 李景隆吃了枚不软不硬的钉子,但也也不恼,开口笑道,这怎么能是揣测呢?殿下若是不当着你我二人的面说,方才李某所处的是揣测。可是今日,殿下当着你我二人的面,还见了那王景弘,不是明摆着吗? 说着,又笑道,殿下当着咱们的面说,就是没把咱们当外人,说不得以后还有用到我们的地方。为人臣子,当急君上所不及。咱们心里有了章程,才好为君父分忧! 徐辉祖微微皱眉,在下没有曹国公这么会做官,也没这么多心思,君上怎么说,在下就怎么做。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徐都刚正,在下佩服。不过,你我都是殿下心腹之人,何必撇得这么清!李景隆笑道,在下是敬你徐都的人品,还有才学,才会私下问你。说着,李景隆正色道,殿下意在东南沿海,倭寇海盗,兴兵乃是大事,你我既是殿下信任的臣子,当然要有所准备! 随即,又道,你觉得这事好不好办?若是好办,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若是不好办?殿下身为储君,我等臣子自当要为殿下分忧!须知,这可是殿下第一次过问军事。徐都,你我都是武人,其中关节,不必我多说吧! 徐辉祖虽然刚正,可也是心思通透之人。 李景隆言外之意,他如何能听不出来。皇太孙有剿灭沿海海盗倭寇的心思,这是殿下第一次有动兵的意思。若是好打,他们这些武人就要给殿下锦上添花,树立军功威望。 若是不好打,他们要早点出言劝诫,不能让皇太孙在这事上丢脸。而且他们都是武臣,这事办不好,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孙,都会对他们不满。 看似易,行之难!徐辉祖边走边道,如今沿海,都是防范为主。海盗倭寇来无影去无踪,想要永除后患,非大军不可。但打造战船非一朝一夕之功,训练水军更是年久日长,况且无论是造船还是发兵,都需要钱! 国朝之患在北,海盗倭寇伤不了咱们的筋骨,几十上百万的军费花在水军上,未免被人说罪,得不偿失! 谁说?谁敢说?李景隆冷笑两声,压低声音道,徐都,你说这些,殿下知道,我也明白。这事的关键,不在于难不难,而在于能不能胜!说着,又道,你也是殿下的近臣,难道你不知道殿下缺什么吗? 徐辉祖面无表情,闭口不言。 殿下想要军功!李景隆继续道,北地有边关塞王,还有朝廷的各大军镇边军,殿下想要军功,只能在南方小试牛刀......... 曹国公,在下觉得你想多了,殿下是心怀沿海百姓,对海盗倭寇深恶痛绝!徐辉祖淡淡的说着,拱手道,不顺路,在下失陪,告辞! 看着徐辉祖的背影,李景隆摇头笑笑,你岂止是不顺路,你和我不是一路人!想着,背着手朝另一边走,心里继续道,难得殿下有了军事上的心思,要好琢磨琢磨,怎么让殿下满意! ~~~ 与此同时,奉安殿中,老爷子一边看奏折,一边听着朱允熥关于沿海倭寇一事的想法。 放下奏折,老爷子端起茶碗灌了一口,缓缓说道,你怎么忽然有了这个心思?大明之敌在北,倭寇不过是一时之疾。 孙儿是怕,小病变成大病! 朱允熥在旁,开口说道,孙儿看了鸿胪寺关于倭国,倭寇的奏报。倭国现在正在内战,两边各拥立一个天皇,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了,变成强盗的武士越来越多。这些人没出路,早晚会变成倭寇......... 等会!老爷子摆手,疑惑地说道,天皇?啥天皇? 朱允熥想想,鸿胪寺关于倭国都只说国王或者国主,不知是真不知道倭国的情况,还是出于某种考虑,没敢上报。 倭国国主自称天皇,如今倭国南北并立,有两位天皇。 第97章 家事 这事你别掺和! 老爷子端着酒杯,闷闷的抿了一口,有些不悦。 朱允熥笑着,小声说道,皇爷爷,事都过去了,您高抬贵手!说着,凑近了些,临安公主虽非嫡长,却是您的长女,当年你指婚给了李家,足见宠爱! 李家有罪,已经伏法。皇爷爷既然网开一面,饶了驸马和公主的两个孩儿,为何不再高抬一下,让他们母子团聚呢? 您看,临安公主才多大年纪,鬓角都白了。别的公主都是红光满面,只有她郁郁寡欢。从进来到现在,您看她可曾说过一句话? 不如给个恩典,让她们母子团聚。孙儿知道您心里有她,惦记她才会这么说。您一辈子,最放不下的,不就是儿女吗? 只怕她心里还在恨咱!老爷子闷声道,咱留了他丈夫儿子的性命,不求她谢,可是你看,她可曾主动看过咱这老父亲! 朱允熥柔声劝慰,爷爷,您自己都说过,天下哪有和儿女置气的父母。临安公主如今没依没靠,别人都是阖家团聚,她们家只有她自己。她心里哪有恨?只不过是活着没精神罢了! 您看看,她现在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皇爷爷,您就当再迁就她一次,让他们母子团聚,做个富贵闲人好了!书包阁 老爷子端着酒杯,默默的看看长女那边,眼神中涌现出些许的伤感。 那是他的长女,她小时候,每次一回家就会爬到自己的怀里,奶声奶气的要抱。外面不管多少腥风血雨,可是一回家见到闺女,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过年时带着她逛花会,肩膀扛着她,人多挤得她没坐住,滑下来的时候把自己胡子都扯掉了。 再往后,千挑万选给选了一个好驸马,可是.......... 记忆中,女儿那如花一般的容颜,还有现在未老先衰没有任何精神的表情交织在一起,老爷子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哎,你这是往你爷心上戳刀子!老爷子喝口酒,长叹一声,行,听你的!说着,笑了下,就按你说的那么办吧! 皇爷爷英明!朱允熥笑道。 其实,这也是老爷子的一个心结。只不过老爷子是那种,就算自己做错了,也不会悔改,更不会承认的人。 去!朱允熥对老爷子身边的朴不成说道,请临安公主过来! 临安公主是老爷子的长女,虽不是嫡但也从小养在马皇后身边,在殿中的座位和马皇后所出的公主一致,都是最前面。 低头食不知味的公主,听说皇帝召见,明显诧异一下。然后在其他人愕然的目光中,缓缓上前。 第109章 软刀子 当兵的有两样见不得,一是女人,二是酒。 北方的烧刀子,酒性烈入口如刀,从嗓子眼里滑进胃中,似乎吞下的不是酒,而是火焰。这样的酒,可以抵御寒冷,可以暖和身体,可以让人亢奋。 几轮酒下去,方才还恪守秩序的大营顿时变得土匪窝一般,彪悍的北地边军扯开嗓子,露出臂膀,大声喧哗起来。 铁铉解缙等劳军天使,在大营的阁楼之中,单独摆了几桌酒菜,透过窗子可以清晰的看到,燕王朱棣带着手下的大将,正在挨桌敬酒。 燕王朱棣颇为豪放,酒到杯干,所到之处一片叫好。更难得的事这场近乎两万人参加的庆功宴,燕王朱棣每一桌上,都有认得的将士,大碗喝酒大声寒暄,气氛热烈的同时,将士们又感恩戴德。 若他不是燕王,必是千古名将!解缙看着楼下的场景,小声说道。 铁铉若有所思,即便他是燕王,也可以是千古名将!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又相继摇头。 王和将其实不冲突,但王权和皇权迟早会有冲突。分封,弊大于利。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设立郡县制。大汉代之,再行分封,后至东晋,终于酿成天下大乱。 而后唐宋乃至蒙元,三个大一统的朝代都没有进行实地分封。到了本朝,虽然继承了大元对于天下行省的划分,实行中央集权之策。可是皇帝分封诸子,或于边塞,或与内陆交通枢纽,军事重镇为王。 麾下护军数万不等,虽不能掌握民事民政,但军权之大远超历代。这些王爷在自己的封地,关起门来称孤道寡。 除军事之外,这些藩王还有他们的子孙,日后必成为朝廷巨大的财政负担。大明财政有限,而这些藩王的子孙无限,每次分封朝廷都要给予田地,人口。这么下去,只怕百年之后,大明的财税都填不满这些无底洞。 皇太孙的心思,他们这些近臣心知肚明。国家乃是天下之国家,不能让天下百姓供养一家一姓。龙子龙孙者,亦不能世代富贵跋扈,凌驾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之上。 皇权和王权,势必会产生冲突,尤其是当王权有封地,有直属的军队之时。若非如此,朱棣靖难之后登上皇位,也不会削了所有兄弟们的军权,然后养猪一样把他们养起来。 解缙铁铉二人窃窃私语之时,阁楼的楼梯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燕王朱棣带着数位铁甲战将,上楼来给朝廷派遣的天使敬酒。 朱棣有些酒意上涌,面色通红,但是眼光依然锐利明亮。 沈部堂远道而来,本王敬您一杯,辛苦!朱棣举杯笑道,北地没有好酒,都是这些烈酒烧刀子,诸位莫怪! 在阁楼中敬了一圈,燕王朱棣举止随和,让人心生好感。 随后燕王一行人,转到了铁铉解缙二人的桌上。 两位,北地饮食没有南方精细,两位可还习惯吗?朱棣笑道。 铁铉拱手道,王爷,下官是河南人,老家的饮食和这边差不多! 来来!朱棣笑着让人满酒,尝尝我们北地的烧刀子,这可是天下数的着的烈酒,一斤烈酒在辽东那些胡人部族里,可以换一匹小马驹! 铁铉酒量甚好,一饮而尽。 而解缙则是皱眉,喝药一样喝了一杯,脸上的五官都纠结到了一起。 来来,再饮一杯!朱棣又笑道,二位都是皇太孙身边的近臣,将来入阁拜相前途无限,说不得届时本王还要借助二位。 燕王说笑了,殿下乃是皇帝亲子,九边塞王。臣等不过是芝麻大的小官,哪里能给王爷助力!解缙笑道,再说,臣等是皇太孙之臣,亦是大明之臣,而殿下为大明藩王,何来借助一说? 吃了个不冷不热的软钉子,朱棣也不恼。解缙他还没什么印象,可是铁铉他却记得一清二楚。当日在老爷子的寿宴上,这人也跟着方孝孺他们跪奏老爷子,处理自己来着。 狗样娘的腐儒!朱棣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依旧带笑。 随后,朱棣端着酒杯继续说道,两位观我燕藩军威如何? 虎狼之师,堪比京师精锐大营!铁铉开口说道。 读书人也知兵?朱棣好奇的问道。 臣在京师之时,常侍奉太孙殿下身侧,出入京师大营。太孙殿下深爱武事,常观看禁军演武,排兵布阵,听军中诸将讲解战事。臣耳目渲染之下,略通一二。铁铉淡淡的说道。 观兵只知其表,唯有战阵方能真的知兵,用兵!朱棣一语双关。 太孙殿下也是说!铁铉又道,见过血才算好兵,打过大仗才算好将。臣虽国子生出身,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待明年太孙殿下大婚之后,臣也将赶赴边关历练! 弃笔从戎!朱棣笑道,不知打算去哪里高就?若不嫌弃,来我北平如何? 多谢王爷厚爱,臣意在西北或者西南!铁铉开口说道,西北西域吐蕃之地,亦每年都有战事。云贵等地,每年也都有土司作乱。 小打小闹,岂不是委屈你了的才学!朱棣笑道。 王爷此言差矣!铁铉几乎说道,安抚部族,让其沐浴大明之恩,为大明之臣民,怎么是小打小闹?说着,铁铉忽然一笑,战,只是一时为之,即便是北平边地,也不可能终年大战! 北元余孽畏惧大明兵锋深入大漠,辽东各部族只需派遣使者招揽,授以官职便可为大明之臣,为大明屏障。恩威为主,刀兵次之,拓荒移民建立城寨,对北元是雷霆军威,对辽东是软刀子教化。 其中关节,和西南之地颇为相通,是一个道理。战,难。不战而屈人之兵,更难。微臣所作之小打小闹,亦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棣沉思良久,看着铁铉,忽然开口,是本王说错了!你是真有才学之人,若想外任还是来北平本王处,本王麾下就缺你这样能文能武的贤才! 殿下谬赞了,臣之言都是太孙所教!铁铉说着,顿了顿,再说,臣乃是东宫之臣,殿下如此说,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太孙和本王乃是一家,卿为大明之臣,何来僭越一说!朱棣朗声笑笑,来,满饮此杯!说着,看看解缙,你是南人,不堪北方烈酒,来人,给他换小杯! 解缙微微一笑,启禀殿下,臣不是不胜酒力,也不是喝不了。而是臣一会还有事,怕饮酒误事! 有事?何事?朱棣问道。 臣要见一个人! 朱棣越发不解,你在北平有旧识? 不是旧识,乃是殿下麾下之人!解缙笑道。 燕王朱棣眼神豁然凌冽,不知你要见谁? 下官受人所托,要见燕王麾下大将张玉! 顿时,朱棣瞳孔紧缩,面色不怒自威。而他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魁梧汉子,则是惊诧万分。 这位大人,俺不认得你!这将领开口说道。 您就是张玉张大人?解缙笑道,您不认识得晚辈,晚辈却要特意拜会于您。说着,解缙笑道,晚辈和贵府公子,同殿为臣。晚辈来北平之时,张玉统领,特让晚辈给您带些年礼,并请晚辈转告张大人,殿下那处离不开张玉统领,今年过年,他不能回北平和大人团聚! 顿时,朱棣的表情格外难看。 ~~一会还有。 第100章 挑拨 读书人,真损呐! 朱棣心中大恨,恨不得当场抽刀,捅死解缙。 解缙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全是阴谋算计。摆明了就是要挑拨离间,摆明了就是要给燕藩之中上眼药。哪怕知道不会中计,但就是要故意的恶心你。 张玉之子在皇太孙身边,不是什么秘密。可是燕王麾下诸将,大多平日避而不谈,可是此刻由解缙说出,众人表情格外精彩。 朱棣暗怒,张玉既怒又惊。 解缙好似没看见他们的表情,继续开口笑道,张辅统领还让晚辈和您说,他在京城一切都好,您千万不要惦记。 说着,解缙的态度更为热络,笑道,张大人有所不知,自从张辅统领归于太孙殿下之后,殿下待他犹如心腹手足,衣之食之,嘘寒问暖。香车宝马,豪宅美人常常赏赐。对了,您还不知道吧!张统领现在已是皇太孙亲军副统领,官职虽然只有五品,可是前程无量! 须知,正统领乃是颍国公嫡次子,驸马都尉傅忠之弟,傅让。殿下亲军之中,皆是开国功勋子弟,都是万岁钦点。张统领以外官之子,能统领东宫宿卫,如此恩遇实属罕见! 晚辈在这里恭喜张大人,将门虎子有太孙如此恩遇,张氏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我待你姥姥个爪儿! 张玉看了眼朱棣的表情,恨不得当场把解缙掐死。可是面上还得笑着,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张家和燕王,当然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离间的,而是生死相依的血亲。 可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这人满嘴胡言乱语。燕王不信,别人也会说闲话。 晚辈来时,张统领特嘱咐晚辈,务必要把年礼送到!解缙随后掏出一张单子,这里有封信,晚辈念给张大人听! 不必! 张玉要出言阻止,可是解缙已经念出声,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子叩首跪拜。一别半年有余,不知父亲大人是否安好,家中母亲,兄弟等人安好?父在北,儿在南,自古忠孝不两全。每每思之家人,父母生养之恩,儿遥望北方,痛彻心扉! 父亲戎马一生,儿不能侍奉于膝前,乃是不孝,儿之罪也。然太孙殿下,对儿恩深德重,儿臣无以为报,只能用其身尽忠尽力,不负父亲教导,不负殿下殷望。 太孙殿下怜儿背井离乡,思念亲人。常言,若父亲有意,可调父亲入京,你我父子二人,可为同殿之臣。太孙又言,张家乃北地良将,若入京师,则必重用。 儿心中想,父亲身上旧伤于北地,每到冬日伤口迸裂,痛彻难眠,不如进京好好调养。太孙仁德,必不会亏待父亲! 遥望边关,慈颜万里。不孝儿叩首泣拜,唯望父母大人身体康健! 啧啧!解缙读完,叹息一声,张大人,张统领纯孝,令人唏嘘。晚辈和张辅统领乃是至交,家中老父远在江西,亦心有所戚。不如张大人也进京,一家团聚,岂不远超现在骨肉分离......... 张玉脸上神色变换,忽然一伸手,直接从解缙手里抢过信,怒道,这不是小畜生的笔迹! 是我写的!解缙笑道,张统领口述,晚辈提笔! 小畜生又不是不会写字,怎让你代笔?张玉怒道。 这个.......润色!解缙笑道,晚辈替张统领润色一番! 铁铉在一旁紧绷着脸,心里已经笑出声。 解缙这厮,实在是坏到了骨头里。人家张玉和他们文武有别,张辅根本不知他们来北平劳军,这封信分明就是解缙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杜撰出来的。 这人,是真坏,可是胆子也是真大。 但是这招,或许还真他妈好使! 解缙没事人一样笑道,张统领托晚辈带来的年礼,都在驿馆之中,晚一点晚辈给您送到府上去! 不必了,张家会派人去取!张玉心中恼怒,脸上没有好脸色。当着这么多人,你一封信已经杀人不见血。若是让你进了张家门,岂不是.......... 张统领纯孝,送回的年礼都是珍贵之物。解缙直接开口念道,都是平日太孙赏赐的。蜀锦十匹,苏绸十匹,太湖珍珠两匣,宝刀一口,铁甲两副。说着,解缙顿了顿,其中,一副虎骨膏药,最是珍贵难得,乃是宫中御医所制秘方,对旧伤最有好处! 哼!张玉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 莫非,张大人不满意?解缙正色道,这膏药乃是御制之物,专门供与万岁使用。是皇太孙感念张统领的纯孝,特从太医院要来了十副,给张大人使用。张大人,难道不感念天恩吗? 张玉一顿,半晌低头,请解大人,代张玉叩谢太孙殿下厚恩! 殿下仁德,施恩不图回报。不过张大人,身为臣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当时常念之,感之!解缙又道。 解探花,果然才思敏捷!朱棣在旁笑道,目视解缙,牙尖嘴利! 燕王谬赞,臣愧不敢当!解缙傲然一笑。 朱棣微笑点头,酒也不喝了,带人转身就走。 你胆子真大!他们走后,铁铉小声道,张辅哪里写信了?那年礼去哪里找? 你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丝绸!解缙微笑。 虎骨膏药呢?你去哪里弄?铁铉又问。 笨,随便找个药铺卖几贴狗皮膏药不就完了!解缙吃口菜,皱眉道,他知道是不是虎骨?他敢问? 你这是欺君之罪!铁铉又道,妄传上意! 解缙一笑,老铁,做人当知道变通。亏你还是国子生出来的,怎么比我们这些两榜进士,还要刻板? 铁铉拉下脸,国子生咋了? 吃饭,吃饭!解缙笑道,这炖肉不错,入口即化! ~~~ 王爷千岁,这信绝不可能是我家小畜生所写! 营中酒席继续,燕王朱棣和张玉等人回到自己桌上,张玉急道,这是那厮,故意挑拨离间。 朱棣一笑,世美,你当孤识不破这小把戏吗?你和孤休戚相关,孤怎会听了外人的言语!说着,又道,当日皇太孙强留张辅在京,是为了断孤的臂膀,今日解缙那厮胡言乱语,志在让孤自毁长城。哼,真是想瞎他们的眼! 张玉心中放心,他追随燕王日久,女儿嫁给了燕王做侧妃,深知燕王的为人。他们张家的前途富贵,都在燕王身上,实在经不起这样的中伤。 即便不是小畜生写的,他也该打!张玉骂道,在京城那么久,连信都不来一封,忘本的东西! 别一口一个小畜生,他是小畜生你是啥?朱棣笑道,他不写信,也是为了避嫌。京城不比北平,人多眼杂,不通信乃是稳重之举! 千岁宽宏!张玉拱手道。 不过,家信倒也无碍!朱棣又道,你这当爹的,给儿子写写家信,谁也挑不出理来! 张玉想想,笑道,臣,明白了! 来,敬了那么多酒,现在咱们喝上一杯!朱棣在席上举杯,手下诸将张玉,丘福带头,都举杯聆听。 朱棣环视一周,笑道,诸位都是孤的手足之臣,跟孤出生入死。今日一杯薄酒,酬谢诸位之功。来日,孤不吝富贵,望诸君勉之! 第101章 风起 物尽其用,人也是如此。 对于上位者来说,要把不同才能的人,放在不同的位置,才能发挥出相应的能量。 铁铉方正刻板,做事一丝不苟。用他去查看燕藩的军备情,必定能做到事无巨细,有条有理。 解缙有才,但是为人有些轻佻,善于怼人。那用他去挑拨离间,离间燕王臣属,就是再合适不过。管他燕王信不信,反正能膈应他一下,让他心里难受。 只要是钉子,总会冒尖的。而人的心太过柔软,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上位者都有多疑的品质,这颗埋藏的钉子不会因为时间推移而软化,只会慢慢的出头。 这是人性! 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权势富贵面前,其他关系都要靠后。 年,终于来了。 朝廷的效率,变得慢了下来,京城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自古就是如此,在钱面前,只要不是和钱有关的事,都要靠后办理。天大的事,都要过了年再说。当然,若是有欠账,那一定是在年前要收回的。 虽然皇太孙下旨,选拔沿海诸卫杰出将校,成立专门清剿海盗倭寇的靖海军,命广州福建造船厂,打造战船快艇,信国公汤和为靖海军总兵官。 但是这事,也要在年后进行。 不是拖拉,而是上位者要体恤下属,让忙了一年的臣子们过个好年。大明军威强盛,动员能力超强。年后汤和赶赴福建,顷刻之间就能拉起一支能打的队伍。等到战船就位,靖海军起帆远航,清剿海盗巢穴,顺理成章。 一年之间,京城繁花似锦,满街都是采购年货的百姓,满街都是琳琅满目的货物。街上行人如织,肩膀挨着肩膀,俱是笑语欢颜。 城南城北的庙宇道观,更是香火茂盛,求神拜佛之人络绎不绝,僧道眉开眼笑。 辛苦了一年的百姓,节衣缩食就为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一个春节。拿出最好的食物,穿上最好的衣服,祭拜祖先表示生活富足。同时也要拿出一些钱财,孝敬神佛,祈祷来年生活如意,节节高升。 年,与其说是节日。不如说,是中华子民,辞旧迎新的仪式。 欢声笑语的新年背后,是对天地祖先神明的祭祀。 应天府外栖霞山,有古寺栖霞寺。此寺修筑于南齐永明七年,自古以来就是江南佛家圣地,香火百年不衰,傲然于世。 越是名寺,来烧香拜佛的百姓越是众多。山门之外车马林立,人群拥挤,无论贫富都想在年关之前,在名寺之中献一柱香火,求得来年好日子,求得家宅安康,求得人生如意。 不单是烧香拜佛的百姓,山门外的官道两边,小贩林立,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俨然就是一个露天大集。烧香拜佛之后的百姓,携家带口穿梭其中,或是挑选心仪的商品,或是吃些小吃,热闹非凡。 有山,有寺。有人,有集。 肃穆的寺庙之中,香火渺渺,巨大的佛像宝相庄严普渡众生。 而在山门之外,则是五味杂陈,喧闹的人间烟火。 佛之香火盛?人之香火美? 没有人哪来佛!在朱允熥看来,人间烟火远胜佛之香火。佛之香火之归于佛,而人间烟火,则归于世上万千之人。且一代传一代,永不间断。 一处卖小馄饨的摊子上,朱允熥一身便装,小口的吃着加了海米的鲜肉馄饨。皮薄馅大,掌柜的现包现煮,所用的馅料都让食客看见,货真价实。 别看这馄饨小,但是一个馄饨的肉馅,比得上后世什么老上海小馄饨一碗的用料。 锅里炊烟泛起,菜板上当当剁着肉馅。剁馅的是掌柜的浑家,老板娘两把菜刀上下飞舞,连带胸口两坨,跟着一颤一颤,让人眼晕。 边上一个食客边吃,边用眼偷看,岂知馄饨太烫,顿时呲牙咧嘴。 呵!朱允熥笑出声,乐不可支。馄饨摊的老板娘粗枝大叶,颇为雄壮,可是那食客居然不挑食,目不转睛的偷看,还真是没品。 听到了朱允熥的嗤笑,那被烫的呲牙咧嘴的食客有些挂不住。嘴里愤愤的暗骂两声,可是一见朱允熥锦帽貂裘,身边又跟着一群魁梧的长随,顿时又偃旗息鼓。 皇太孙出宫可不是小事,傅让张辅廖家兄弟等亲军在身边随侍,对着周围人虎视眈眈。外围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带着暗哨,暗中戒备。 客官,味道咋样?馄饨摊掌柜的,见朱允熥穿着富贵,有些局促的问道。他这摊子招待的都是贩夫走卒,难得有个富家少爷光顾。 很好!朱允熥喝了一口汤笑道,不比大馆子做的差! 掌柜的顿时眉开眼笑,小人家里三代都是卖馄饨的,讲究的就是货真价实,客人们吃得好,才能有回头客! 朱允熥笑着点头,这世代做生意的不是没有奸商,而是做奸商的代价太大。凡是百姓状告商家,官老爷不分对错,直接抓来商人一顿板子。 即便是因为货物纠纷,百姓揍了做买卖的,也是白揍。 不过,也只限于靠做买卖维持生计的小商人。 再来.........朱允熥查了下身边人,笑道,再来六碗,给我这些伴当! 好嘞!掌柜的满口答应,随后笑道,这位少爷,小的看您这些伴当都身材魁梧,一碗未必能吃饱,不如再来几张熏肉大饼?包管吃得美! 一并上来!朱允熥笑道。 掌柜的毛巾甩在肩膀上,对着边上的熏肉大饼摊子喊道,小二! 那边回道,姐夫,啥事? 六张熏肉大饼,多放肉!掌柜的喊道。 哈哈,怪不得他推荐咱们吃饼,感情是他小舅子的买卖!朱允熥笑道,这掌柜的会做生意!说着,看着身边如临大敌的侍卫们,笑道,都坐下吃碗热乎的,别紧绷着。太平盛世的,哪有那么多歹人! 傅让张辅等侍卫听话坐下,但还是不停的打量周围,并且一只手始终放在腰间,摸着藏兵器的地方。 顷刻之间,馄饨和肉饼端了上来,众侍卫一阵狼吞虎咽。陪朱允熥逛了一天,他们早就饿了。 第102章 天子脚下 拿了! 朱允熥一声令下,侍卫们如狼似虎,瞬间将几个黑衣汉子直接按在地上。 好不容易跟皇太孙出来一趟,好不容易碰到不长眼的,这些侍卫拳拳到肉,几个黑衣汉子倒下的一刻,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 尔等何人,我们是官差办案!被压制动弹不得的黑衣人中,似乎是一个领头汉子在大喊。 打的就是官差!话音落下,砰的一拳砸在脸上鼻血长流。 打人者廖镛转着手腕冷笑道,还说是官差?为何不穿捕服?光天化日,你们这些魁梧的汉子,抓死囚一样抓老人和孩子,他们犯了什么王法? 打得好! 有了热闹看,本就人头攒动的大集上顿时人潮汹涌,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伸长脖子看热闹的。 方才那老妇和孩子的哭喊,弄得人心里跟丢魂似的,让人心里难受。可是那些黑衣人,个个凶神恶煞,百姓不敢招惹。眼看这些黑衣人碰到了硬茬子,纷纷拍手叫好,义愤填膺的跟着喝骂。 我等真是官差!黑衣人的领头汉子颇为硬气,捂着脸吼道,我们身上有腰牌! 廖镛伸手在他腰间摸摸,一块油漆木牌拿了出来,呦呵,还真是官差! 殴打官差是死罪!那汉子继续喝道。 呵!好威风的官差!锦衣卫同知何广义上前,掂量下那块腰牌,随手丢在一边,然后撩开自己的上衣,露出里面的象牙牙牌,冷笑道,认识这玩意吗? 锦..........衣卫?几个黑人大惊失色。 误会,误会!为首的汉子赶紧说道,小人等正在办案,不想惊动了几位大人! 你杭州的官差,跑京城办案,好大的胆子!何广义一声怒吼,谁给你权力,在应天府拿人! 不远处,朱允熥冷眼旁观却是若有所思。 真是杭州的官差?朱允熥小声问道。 傅让低头,殿下,确是杭州的官差腰牌,是正儿八经的衙门捕快,不是帮闲的白身! 是属于正式的衙门吏员,不是民间招募的临时工。 这里是京城,杭州的官差居然跑到京城来抓人,抓的还是一个老妇和孩子,而那个老妇说的是吴语,丝丝点点串联在一起,朱允熥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似乎又很不明白。 第103章 叩阙 不知何时,天边飘来阵阵阴云。 不知为何,这片云似乎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 云下的紫禁城,往日璀璨的金砖红墙,此刻显得非常沉闷。更让人难受的是,云压过来的瞬间,连风都没有了,天地之间满是冬日的萧索和清冷。(再说一遍,明南京故宫,原名紫禁城。) 没有风,就很沉闷。没有风,宫中的一切都有些无精打采。 下了皇太孙的车架,朱允熥深吸一口气,随后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朝着奉天殿走去。 殿中,老爷子正拿着一个册子,对着殿中堆了一堆的礼盒,一一核对。 回来了!见朱允熥进来,老爷子笑道,又出宫野去了,好玩吗? 看着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老爷子,朱允熥心中涌出阵阵心疼。 今日的事,若真是他想的那样。对这个老爷子,将会是多大的打击和伤害。他也许不是完美的皇帝,但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皇帝。饶是他兢兢业业,不惜背负对官员刻薄的骂名,可还是挡不住天下那些腌臜的破事。 尤其是马上过年了,这个操劳了一年的老人,居然连个安稳年,和气年都未必能过上。 同时,也让朱允熥对于天下这个词,对于孤家寡人这个词,有了更深的理解。皇帝治天下?其实天下事,皇帝不知道的多了。不但不知道,而且所有人都在背着,瞒着,骗着。 皇爷爷!朱允熥挤些笑,孙儿去了栖霞寺,那边有庙会,有大集,可热闹呢! 寺庙?你年纪轻轻的那地方少去!老爷子摇头道,别看些和尚人五人六的,最不是东西。他们会看人,看你不是凡人,就往死忽悠你,忽悠你掏钱! 孙儿没进庙,就在外头逛逛!朱允熥笑着走到老爷子身边,看着地上那一堆东西问道,这都什么呀? 你叔叔他们送的年礼!老爷子笑着,拎起一挂腊肉,这是湘王送来的腊肉,湖南腊肉好,都是松枝熏出来的,炒出来的油都是金黄色的! 各地藩王的年礼,都是各地的特产,为了表示孝心而送,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是江西的蜜桔!老爷子又指着一筐橘子笑道,今年江西虽然发了洪水,可这橘子长的好。今年的果农,倒是能过一个丰年!说着,却又摇摇头,未必,给咱们爷俩的东西,都是万里挑一的,农人年景丰不丰,贡品上是看不出来的! 皇帝享受天下最好的东西,但往往这些最好东西,能蒙蔽住君主的双眼。也能成为,臣子们粉饰太平的手段。 这是你三叔送来的,什么呀?老爷子用脚尖踢开一个礼盒,笑骂,呵,大过年的给他老子送年礼,送来几坛老陈醋!这玩意有啥用? 朱允熥也笑道,够抠的! 意思到了就行!老爷子笑笑,问道,赵家那边,你没差人送点什么东西? 孙儿让王八耻去送了!朱允熥回道,没送太贵重的,都是些吃喝的东西! 你丈人家是个稳当人家,赏他们的宅子现在都没搬进去,还住过去的小宅子里!老爷子笑道,咱听说,他们家那条街因为赵家改名了! 孙儿也听说了!朱允熥笑道,改名叫娘娘巷! 原来赵宁儿家门前那条街,叫水井胡同。出了赵宁儿这个太孙正妃,南城的百姓就改口,叫娘娘巷。 年前,腊月二十三,礼部下聘书,送聘礼。老爷子又道,订礼之后,你要去太庙祭祖,这年有你忙的! 人老了说话都会有些絮叨,老爷子也是如此。年礼堆得老高,爷俩慢慢看着,慢慢说着闲话。 这时,朴不成悄声过来,皇爷,用膳的时辰到了! 随后朱允熥陪着老爷子,在饭桌前边坐下。桌上四色菜,一碗汤。都是各地藩王送来的年礼做成,炒腊肉,风干鸡,干羊肉,凉拌萝卜等。 老爷子先是喝了一口羊肉汤,不够味,去,把晋王献的老醋打开,滴几滴! 刚才还说没用,现在不就用上了!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展颜一笑,搁着也是搁着,借个味儿不算糟践东西! 您呀!朱允熥笑着给老爷子加了一筷子霜糖拌萝卜丝,就好比这糖心萝卜,心里美! 儿子们孝敬的,当然心里美!爷俩私下里,说话很随意,老爷子笑道,等你有了儿女,你知道这种心思啦! 人老了,心会柔软很多。老爷子的柔软是对儿孙,过年千家万户都团圆。唯独天家,父子天各一方,只有这些普通的俗物年礼,才能给与寄托。也恰恰是这些普通的年礼,让人更加思念。 而且今年本是多事之秋,太子朱标故去,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实则还没缓过气来。 要不!朱允熥看看老爷子,下旨让几位离得近的王叔进京,咱们一块过年? 别扯那个!老爷子嚼着风干鸡说道,挑谁合适?挑谁都不合适!咱知道你孝顺,有这份心就行了! 是呀,挑谁都不合适。天家有情也无情,老爷子这辈人在,天家还算是家,若他不在了,家就完全变成了国。 第105章 孙效忠 老妇人如泣如诉,字字带血。 风中,满是祖孙二人绝望悲戚的哭声。 御辇上老爷子眼神如刀,大手上的关节毕现,满脸阴云。 皇爷爷,这事,孙儿可能知道一二!朱允熥小声开口。 于是,在老爷子微微诧异的目光中,朱允熥把今天在栖霞寺外的见闻,讲述一遍。 那些杭州的官差,如今都在镇抚司中,这会功夫估计也已经审出来了,孙儿这就召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觐见! 哼哼!老爷子冷笑两声,好大的胆子,杭州的官差到京城抓人,抓的还是进京告状的百姓。老百姓有了冤屈不但不肯为民做主,还不许百姓告状,不许百姓鸣冤! 说着,老爷子手上的关节作响,低吼道,不能为民做主是昏聩,残害百姓是丧了良心,又蠢又坏都让他们占全了。咱才吃了几天素,就以为咱老了? 朱允熥想想,低声在老爷子耳边说道,皇爷爷,孙儿觉得恐怕事没这简单! 老爷子目光一炙,说下去! 出了人命是大案要案,此案又错漏百出,杭州府为何草草结案?是否有故意办成铁案之嫌? 赵家伸冤,为何当地连布政司衙门都不接状子,而且赵家还被强人威胁,有性命之忧? 再者,为何杭州官差从杭州一路追来,沿途抓捕赵家人? 而且,官差为何能找到他们?杭州的官差,没人仗腰子,怎敢在京城抓人? 大明的户籍管理比现代更加严格,无论是官是民还是商人,出门都要带着户籍路引凭证,才能够进入城池,打尖住店。 赵家人跑了一路,被追了一路,他们的落脚点被杭州官差查得一清二楚。 杭州府怕赵家进京告状,他们怕的是什么?这后面,又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让官差一路追赶,还畅通无阻?孙儿就不信,他们在扬州,在镇江抓人,当地官府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朱允熥看看那跪在地上,相拥而泣的祖孙,继续咬牙道,这其中,恐怕包含着惊天的大案! 百姓伸冤难,因为官大于法,甚至官就是法。 若不是真没有出路,若不是背负血海深仇,赵氏一老妇,如何敢铤而走险,进京告状! 今日是朱允熥阴差阳错之下让她们逃过一劫,假如他们不曾在城外碰到,被抓回杭州的赵家人,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随便再安一个罪名,就会全家消失干净。仿佛大海上一个涟漪,微不足道。 老爷子阴沉的脸挂满了寒霜,传旨,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并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进宫!说着,又对朱允熥道,先把这妇人和孩子,安顿好! 朱允熥点点头,走到御辇的前边,大声道,赵氏! 民妇在!赵氏搂着孙子,俯首听着。 你之冤屈,陛下已经知道了!朱允熥大声道,陛下,定会给你赵家一个公道,给天下人一个公道!说着,朱允熥环顾左右,曹国公李景隆何在? 臣在!李景隆翻身下马,跪在御辇边。 赵氏和这孩子,安置在你府中,稍后会有督察院和刑部的人去问话,整理卷宗!说着,朱允熥的语气加重,好好照看,不得出任何的纰漏! 殿下放心,臣一定办得妥当!李景隆抱拳道。 ~~ 有人叩阙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京城。还没等圣旨传出去,各部大臣就已经聚集在奉天殿之外,等待圣训。 刚刚因为过年而松下来的气氛,顿时变得紧绷起来。大明这位皇帝,和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同。 历朝历代民告官,无论对错都要流放三千里,进京告御状更是会被地方官当成乱民格杀。而洪武皇帝,却是古往今来第一位,鼓励百姓进京告状之人。 可以申冤,可以状告贪官,地方官员不但不得阻拦,沿途还要好生接待。告状之人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皇爷虽然不喜欢亚圣那句民为重,君为轻。但是皇帝的心中,却最见不得百姓受委屈。 风有些冷,皇帝和皇太孙在殿中,久久没有发话召见,这些大臣只能等在殿外,肃立无声。但明明是冬日,一些官员的额头上却满是冷汗,魂不守舍。 这些冒汗的,都是应天府的官员,事情出在了他们的辖区,他们是又惊又怕。 奉天殿的偏殿里,老爷子和朱允熥各自坐着,听着地上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的奏报。 回陛下和太孙殿下,杭州的官差并不是杭州府衙的人,而是杭州巡检司官差! 他们一行十八人,从杭州出发,奉了杭州巡检司巡检孙效忠之命,抓捕赵家人。赵家已经被抓到的家眷,都送回了杭州统一看管! 本来,他们出发之时孙效忠说过,可以..........可以用点手段,让赵家人不明不白的......... 那带队的官差头目还算有些良心,没有痛下杀手! 朱允熥越听,眉头越是紧皱,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起来。一个巡检,管着杭州治安芝麻大的官,也敢让人跨境抓人? 沿途,是否有地方官府配合?朱允熥问道。 有!何广义说道,据杭州官差交代,每到一处他们都要拜会地方巡检,兵马指挥。然后由当地的人带着,在城中客栈,打尖等地查看登记册,进行抓人! 第107章 天下藏奸 城外,是应天府的天然护城河,秦淮河。 站在城墙远眺,秦淮河码头上,朱允熥的皇太孙仪仗正在登船,密密麻麻的随行护军,伺候的宫人。 此去杭州,水路比陆地便捷,老爷子御赐御舟为皇太孙出行使用。登船之时,御舟上的风帆高高升起,瞬间拉满。 风渐渐,海天一色满是帆。遥望东南,满眼残绿为钟山。 江上人声沸,城头些许寒。 长者放眼望,人影终究远。 家国天下难思量,豪情义愤伴悲凉。 只是盼,天下安,一家离别,成全万家团圆。 再又盼,莫路远,世无冤,千家万户俱欢颜。 哎! 应天外郭南城墙上,老爷子微微叹息一声,对着城外秦淮河上开动的船队,轻轻摆手。 风吹过,老爷子半白的头发随风飘动,即便是身为九五至尊,此刻他的身影也显得有些消瘦。 皇爷,风大!朴不成轻手轻脚的给老爷子披上一件皮毛斗篷,轻声道,您望了好一会儿了,回吧!太孙殿下临行前,特意交代奴婢,万万要照看好您的身子! 本想过个消停年!老爷子依旧看着远方,叹道,消消停停的过年,风风光光的给他大婚,没想到这天下,一刻不得闲! 说完,老爷子转身,走向下城墙的台阶。 陛下!等老爷子走到台阶处时,恭候在那里的刘三吾开口说道,杭州之案,臣以为选一能臣要员即可。无需殿下亲至,皇储乃是国本....... 这话,不是说过了吗?老爷子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说过了臣也要说,虽是有大案,皇储亲至可代浩荡天恩,惩办宵小彰显仁德。但皇储毕竟是国本,不能轻易离京!中书舍人刘三吾直言道,若以为长例,日后何地出了大案都要太孙亲至,岂不是本末倒置? 老爷子缓缓往城墙下走,你这是埋怨咱? 臣不敢! 咱知道你们的心思,可是这次他去去也好!老爷子若有所思的说道,杭州这事扯出来的不只是杭州的官员,应天府也会有大震荡。为民除害的事,他这个皇储去做。做暴君杀官的事,他爷爷来干! 刘三吾脚一软,跟在老爷子身后,差点走不稳。 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兼着左春坊詹事府,是太孙的老师!老爷子继续道,此案绝非个案,这么些年天下告状的百姓,不知在京城被抓走多少!杭州有这种事,别的地方就没有吗?此事,朕必须查。朕看在你是太孙的老师份上,也是提前给你打个招呼! 说着,老爷子回头,冷声道,你们都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人,朕说万一,万一查到了你们的学生,同年。你们别舔着脸去太孙那里求情,朕看着太孙的面,很多事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刘三吾心中胆寒,行礼不敢再言。 皇帝那话说的对,天下不可能只有杭州有这样的事,不出事大家都好,出了事皇帝就要算总账。 刘三吾自己立身很正,是传统的儒臣,为官正为人正。但是,是人就有圈子,是人就有关系。皇帝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是看在太孙的面上,给了他和朝中阁臣们,最大的脸面。 同时也是通过刘三吾的嘴,告诫朝中的官员,这时候该和地方上撇清关系的,赶紧撇清。别顶风上,受了牵连让太孙殿下将来难做。 赵家的冤案是个案,但刑事牵扯上了吏治,万事都不简单。孙效忠一个小小巡检,陷害百姓事小,古往今来从不缺这样没良心的畜生。但是这么多官员,私下里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阻止百姓进京告状,此事却大。 现在皇帝活着他们就敢如此,若是再过些年........? 现在大明才开国不到三十年,若是再过些年.......? 现在皇权极致,现在风气尚好,可若是........? 洪武皇帝一生最厌恶的,除了贪之外,还有坏。除了坏之外,还有骗。 洪武开国至今,空印案,胡惟庸案,李善长案,朝堂和地方的官员跟割韭菜似的,杀了一茬又一茬,累计数万人,做官的人人自危胆寒。 叩阙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皇太孙亲出京又引燃了京城的舆论。百姓们看热闹不怕事大,同时因为都是平头百姓,对赵家一事都是感同身受咬牙切齿。 而京城的官员们,则是小心翼翼,生怕被牵连。从叩阙当晚到第二天一早,皇太孙出京,锦衣卫已经抓了应天府十多名属官,都是掌管内城外城治安之人。 到皇太孙御舟开动之后,应天府治属,按察院的官员也不能幸免。 春节的气氛瞬间消散,大伙在顷刻之间,似乎又回到了皇爷杀心甚重,人头滚滚那几年。 锦衣卫的效率极其快速,一夜之间供述之词压满了皇帝的御案。桩桩件件,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奉天殿中,肃立的臣子们寂静无声,几乎针落可闻。臣子们低着头,没人敢在这时开口。耳中满是皇帝翻阅文书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皇帝咬牙的咯咯响。 哼哼,咱就说,赵家的冤案绝不是个案,瞧瞧! 老爷子坐在御案之后,看着殿中的群臣们,扬着手里的人犯供词,连连冷笑,从洪武七年开始,山东,河南,河北数次有人进京告御状!十二年河南大水,曾一次来了三十多个百姓! 而后江浙之地,湖广两广都有百姓进来告过!连朕的老家中都凤阳都有百姓来过,可是朕一件都不知道! 哗啦,那些供词如雪片一样扬到空中,纷纷落下。 老爷子低吼,大明的官,真他娘的会做官呀!不愧都是学问堆里爬出来的人精子,个个都鬼精鬼精! 说着,老爷子又拿起一份供词,念了起来,这是应天府按察司御史张振业的供词,朕给你们念念。初,军丁差役于城门,城内各处盘查,查获告状百姓,先关于京师监牢。 第109章 人情 昨夜半场雪,今朝氛外晴。 过年亦是盼春,冬日盼春暖,可春却有寒。湛蓝的天空中,白云片片。 明媚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洒落大地,清早的京城满是祥和。 但是阳光之下,总会有阴影笼罩之地。 这是一处恢弘的建筑,坐落于京师应天府西郊岳王庙侧,斗拱飞檐满是官府的威严气象。但这里也是大明朝人人谈之变色,最为阴暗之地。 锦衣卫,镇抚司,诏狱。 这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无论是公爵还是一品大员,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开国勋贵,只要进了这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快点死,不遭罪的死。 庭院中,有些许没穿飞鱼服,仅仅穿着贴身贴里的锦衣卫在走动,他们手上,衣裳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格外刺眼。 空气中满是皮肉的焦臭还有血腥味,延绵不断的惨叫,和刑具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在各处刑房中回荡。 锦衣卫蒋瓛端坐在一间窗明几净的明堂之中,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让屋内氛外敞亮。此地虽亮,却不祥和,因为屋子中充斥着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坐着的地方正对着大门,大门外的庭院中,梅花傲然开放。他直挺挺的看着,却似乎不像是在看花,而是在看着仇人。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阴狠,面色是那么的阴冷。 左手上,白色的绷带中干涸的血迹变成黑色,漏在绷带外的手指,满是青紫。 啊!别打了,别打了!我说,你让我说什么我都认! 外面,传来人犯崩溃的求饶,蒋瓛阴冷的脸上,挤出几分冷笑,也露出几分快意。 杭州赵氏一案,锦衣卫颜面丢尽,他自己也差点被皇帝宰了。对皇帝他不敢有怨言,但是对这些抓进镇抚司的人犯,他充满了恨意。 他恨这些人,差点让他丢了脑袋,丢了官位,丢了一切。外人看着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风光,可是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皇帝的狗,锦衣卫是一群狗,没用的狗,皇帝不会留。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比他更受重用,更为风光,可最后也是身死族灭。他小心翼翼这么多年,不但在皇爷心里站住,在皇太孙那里也留下了好印象,差点就让这些王八蛋贪官,全给毁了。 脑中正在想着,外面进来一人,正是蒋瓛的心腹手下,锦衣卫佥事,刑司千户李保国。为人心狠手辣,但是有些脑子不够用,胜在忠心。 大人,都招了!李保国随手在裤子上抹了两下手上的血,开始说道,叩阙案,应天府涉及到的京官三十七人,吏员四十六,下属各县巡检,城门军,捕快共一百二十四人! 外官牵扯的就多了,属下刚才算了一下,各地几乎都有牵扯的,光是五品官以上就不下二百人,其中还有山东布政司使,湖南布政司使两个大官! 说着,掏出几张纸,放在桌上,这是名单!还有他们分钱的详细的账册。 人都抓全了!蒋瓛看都没看,皱眉道。 领头的都抓来了,应天府那些涉及的小吏,还有小官还没来得及抓呢! 不是没来得及,而是攀咬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还愣着干什么,抓去!蒋瓛不耐烦的说道,宁杀错,莫放过,只要人犯提到的,都抓来! 好嘞!李保国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大喊,刑司的,出来两队人,跟老子抓人去! 外面,又是一阵嘈杂。 蒋瓛坐在屋里,心里寻思,京官好抓,外官还要费点功夫。是通知当地锦衣卫,还是从京城派人去? 想到此处,心里又是一阵恼火。各地的锦衣卫也是一群废物,这么大的案子,居然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忽然,他有些明白了。不是打探不到,而是各地的锦衣卫隐瞒不报。说不定他们,和当地的官员早有勾结。 是时候清洗一番了! 蒋瓛心中冷哼一声,拿起李保国放下的单子,开始翻看。 抓捕告状百姓已经成了京城这些贪官敛财的手段,地方官府的孝敬他们层层分润,形成一张巨大的利益网。 虽然地方上孝敬的银钱数目不多,分下来最大一头也不过一年几百两,下面的人几十两,跑腿的几两而已。可是人情却是巨大的,这等于是地方官有把柄在别人的手上。 明面上这么多钱,私下里说不定多少!像那应天府中丞陈济,他要是想要钱,地方官敢不给吗? 都说锦衣卫黑心,当官的才是黑心! 蒋瓛嘴里骂了一句,可是下一秒却吓得差点咬掉了舌头。 南城巡阅司每年分银三百两,兵马指挥使得一百两,兵马指挥六十两,巡检四十两,其余分润兵丁........ 唰地一下,蒋瓛冷汗都下来了。南城兵马指挥,正是赵思礼,皇太孙未来的老丈人! 这帮混账,这名字谁他娘的写的! 水清则无鱼,再清廉的人有些事也没有办法推。况且这银子还是用赏赐的方式发下去的,他赵思礼想在应天府混,就必须收这个钱。不然的话,他就会被同僚排挤,被属下阳奉阴违,被上官提防。 这个道理蒋瓛太懂了,但是涉及到这个人,他太害怕了! 当下,赶紧拿着单子冲出去,追上正要出门的李保国。 千万别抓来了!千万别抓来了! 蒋瓛心里求遍漫天神佛,自己已经在皇爷那儿没脸了,若是在惹恼了太孙殿下。那可不是手上挨刀的事,那是要掉脑袋的。 李保国! 正带人出去的李保国回头,回身过去说道,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蒋瓛把他拉到僻静的角落,小声道,南城的兵马指挥赵思礼你抓了没有? 赵思礼?李保国想想,应该是没了!说着,问道,大人,小的这就是去抓! 抓你姥姥! 蒋瓛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后者顿时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你不知道他是谁?蒋瓛继续骂道,你他娘的不看朝廷的邸报,不看皇爷的圣旨? 李保国捂着脸,想了半天,他谁呀? 蒋瓛气道无语,你这浑人!他是皇太孙的老丈人,现在他们家还有皇爷钦点的锦衣卫护军把大门呢! 怪不得小的觉得耳熟!李保国一惊一乍,捂着脸,幸亏没抓,不然就褶子了! 现在已经褶子了!蒋瓛怒道,谁把赵思礼的名字咬出来的?这份单子都有谁看到过? 南城巡检招的!李保国道,这单子就您一个人看了,没第二人! 把卷宗和笔录都给我找来!还有,记录书记也找来!蒋瓛怒道,快! 赵思礼的名字要是报上去,他这锦衣卫指挥使就到头了,弄不好也活到头了。他蒋瓛是亲眼见着,亲耳听过,老皇爷对未来的皇太孙正妃,赞不绝口。 随后,刚才窗明几净的明堂之中,窗户门都盖住堵死。参与审讯的锦衣卫,记录书记等都到场。 蒋瓛郑重的吩咐,卷宗和供词重新写,让人犯重新画押,并且严厉的告诉众人,无论谁的供词中,都不许出现赵思礼三个字。 等属下散去之后,又在屋里点了火盆,把涉及到赵思礼的单子全部扔在火里。 可是下一秒,他不顾火焰,又把供词卷宗抽出来,小心的擦去上面的污迹,塞进怀里。 ~~~ 南城,娘娘巷,赵府。 赵思礼和媳妇,透过大门的缝隙,小心的向外张望。 门外,两个锦衣卫按着腰刀把守,可是胡同口却挤满了焦急的人。那些都是衙门里同僚的家眷,甚至还有昔日上司的家属。 当家的,他们怎么还在,咋办?赵氏颤声问道。 赵思礼心中打鼓,嘴上道,别怕,咱们把门关好,谁也不见! 自从他女儿被皇帝点为太孙正妃之后,赵思礼在衙门里的地位一飞冲天,这些日子走关系的人,络绎不绝。他赵家的门槛子都快要被踏破了,连昔日顶头上司对他都开始小心的奉承。 可是那天的人,也没昨天来的多。 叩阙案一发,他那些同僚上司纷纷被抓。那些人的家眷,就全找到他家来,求他帮忙捞人。 他赵思礼可没自大到那个地步,锦衣卫抓人不经过刑部,一看就是皇帝的意思。这个时候他撇清都来不及,怎么还能往上凑。 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和他交好的同僚家属,一副不帮忙,就死在赵家的架势。好不容易清出去了,这些人就堵在胡同口。 他虽然是芝麻大的官,可是当京官的见的多看的也多。前几年胡惟庸的案子,李善长的案子都是这个架势。有的人,就因为随便问了一句案情,直接被锦衣卫拿了,抄家砍头。 跟老皇爷打天下的侯爵公爵都死了好几个,真要是赵家牵连进去,没事都得弄出事来。 再说,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他虽然清廉,不该拿的钱不拿,可是管着南城的巡城治安兵马,不能推辞的灰色收入,每年也有那么一些。 若是被翻出来......... 那可是叩阙案,是惊天的大案!只要沾上了,就别想有好下场! 肯定会被翻出来的,别说进了锦衣卫的镇抚司。就是犯人进了兵马司的大牢,为了活命也要死命的攀咬,一个犯人往往能扯出一串。 幸亏祖宗保佑,生了个好闺女。不然这时候,他赵思礼也要进去了。 当家的,咱家不能受牵连吧!赵氏脸色煞白的问。 有咱闺女在,咱们只要不开门,不和他们掺和,没事!赵思礼心里有了主心骨,开口道,咱们和皇爷是亲家呢! 爹!娘!你们干啥呢?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正是赵宁儿。 赵宁儿还是原来的样儿,没因为身份的变化穿金戴银的。 闺女,没事!赵思礼强笑,你不在屋里呆着,出来干啥? 赵宁儿撇嘴道,整日在屋里学规矩,人都快傻了! 皇帝的赏赐中有几个嬷嬷,除了侍奉赵宁儿,每日还要教她宫中的规矩和礼节。 傻了也得学!赵思礼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你以后是皇太孙正妃,未来是一国之母! 知道了!赵宁儿叹口气儿,又道,刚才大姐说,咱家厨房里可没什么吃喝了,说打发人出去买,你们还不让! 现在的赵家可不是过去那样只有他们几口,家里的奴仆加上太监宫女嬷嬷等。好几十号人,就是好几十号嘴。 家里有啥就吃啥!赵思礼说道,饿几顿也饿不死! 咚咚,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在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求见! ~~~ 有外客前来,女眷回避。 赵思礼把蒋瓛迎到客厅,侍女奉上香茶。 蒋瓛用袖子盖着自己的手,端着茶笑道,外面都是来求告帮忙的人吧? 赵思礼尴尬的一笑,他们也是慌了,可是我几斤几两能帮上什么?说着,拱拱手,蒋大人,您放心,不该掺和的我绝不掺和! 啧,看您!蒋瓛笑道,您是未来的国丈,哪有叫我大人的道理!说着,又是一笑,老哥,这案子是我在办理。您身份尊贵,且放心,谁吃了豹子胆,敢牵扯到您! 费心了!赵思礼吃了一个定心丸。 回头胡同口的人,我叫人撵走!蒋瓛又道,省着扰了您府上的清净! 那倒也不必,外面有锦衣卫的兄弟把守,我不开口他们也进不来!对于这些同僚的家眷,赵思礼心中还是颇为同情。 大明的官不好当,看着威风,可一旦犯事,就是家破人亡。 必须撵走,不然落在有心人眼里,好说不好听!蒋瓛从袖子里掏出卷宗笔录,轻轻放在桌子上,笑道,现在的人,为了自己活命,什么都敢说,什么脏水都敢泼! 您身份尊贵,就算您洁身自好,别人也往你身上硬凑! 一见卷宗上硕大的卷宗两字,还有些许的血迹,赵思礼顿时心里紧绷。 颤颤巍巍拿起来,翻开一看,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目。 嘶!当场倒吸一口冷气,骂道,这些狗日的! 人嘛,为了活命,巴不得拉别人下水!这事,我见得多了!蒋瓛依旧是笑,赵老哥放心,有我在,万事牵扯不到你头上。说着,又笑起来,其实这哪算个事儿?不过是些推辞不了的,衙门里分润的零碎银钱而已。 钱虽少,可牵扯的是叩阙案。 这些灰色收入,可大可小。赵思礼心里明镜的似的,真翻出来呈到皇爷那儿,他赵家事是不会有。但是在老皇爷那个印象,多多少少有些不美。 多谢蒋大人!让您费心了!赵思礼拱手道。 看您说的,咱们谁跟谁!蒋瓛笑道,谁往你身上泼脏水,谁就是和我姓蒋的过不去。说着,歪头压低声音道,这么个小忙,您就别再客气了。说不定以后,我还有求到您的地方,国丈大人! 哼!这是卖好来了! 赵思礼心中冷笑,他虽然直,但这点城府要是没有,也就不用在应天府混了。 好说好说!赵思礼笑道。 突然,坐着的蒋瓛一下站起来,冲着门口的方向直接跪下。 微臣蒋瓛,参见娘娘千岁! 客厅外,赵宁儿的身影若隐若现。 蒋大人多礼了,我现在还不是........... 早晚的事,娘娘有宽容之心,但臣不能失礼!蒋瓛跪在地上,低头恭敬的说道。 门外,赵宁儿顿了顿,这几日闲着没事,给陛下做了两双棉鞋,劳您带进宫呈给陛下! 第110章 不过 别说,挺合脚! 寝宫中,老爷子穿着赵宁儿让蒋瓛送来的新鞋,原地走了两步,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看着老爷子脸上有所缓的表情,蒋瓛心里一轻,这宝是押对了。而宫里的宫人则是如释重负,这两日老爷子的杀气太大,他们似乎活在悬崖上一般。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瞧瞧这针脚,多细,多密!老爷子指着脚上平平无奇的新鞋说道,上好的松江软布,鞋底缝了棉花,穿着又轻快又暖和!那丫头心细呀,才见过咱一回,就记住咱多大脚了! 蒋瓛跪在地上,附和的说道,回皇爷,太孙妃还说,怕您不合脚特意做了两双。 可是,意想中夸奖赵宁儿的话没听到,蒋瓛微微抬头。只见老爷子正眯着眼睛看他,顿时心中一寒,赶紧再次俯身。 你去赵家干什么?老爷子冷声道,是不是赵思礼跟这事有牵扯? 这就是蒋瓛最怕老爷子的地方,他们这些鹰犬,一撅屁股老爷子就知道他们拉什么屎。百战的帝王,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看穿人的心肝肺。 臣......听说有许多人犯的家眷,跑去赵家求告帮忙!蒋瓛赶紧说道,臣是带人去清场去了。臣去的时候,赵家大门紧闭,但是胡同口堵满了人! 咱问你,赵思礼是不是和这事有牵扯?老爷子又道。 蒋瓛赶紧道,没有!赵大人为官清廉,据镇抚司收押的人犯供述,他们分润的银钱,平日都是背着赵大人!一分不该拿的钱,他都没拿! 嗯? 老爷子拉了个疑惑的长音,盯着蒋瓛许久。 呵!突然,老爷子冷笑,一语多观,算你办差还算走心!多多少少明白点人事儿! 蒋瓛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皇爷交代的事儿,臣唯有尽心尽力! 那些犯官的家眷呢?老爷子坐下,把脚上的鞋脱下来,边看边道。 臣,撵走了! 啪地一下,老爷子手里的鞋,直接飞在了蒋瓛的脸上。 越活越回去了,刚说你会办差,白说了!老爷子怒道,凡涉及到此案的应天府官员,家眷也一律收押。锦衣卫抄家,拷问家奴,统计财产! 说着,老爷子冷哼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犯法也该全家同罪!他们的家眷,就是靠着他们捞的黑心银子荣华富贵!他们当家人,为了这些银子,害多少人家破人亡!这是一报还一报,最公平不过! 要么不杀,要么就杀净! 蒋瓛心里清楚,这才是皇帝做事的风格。在皇帝心中,没有谁无辜不无辜的。做了一份孽,就要用十分还。 臣这就去办!蒋瓛开口道,涉及的外官如何处置,还请皇爷示下! 老爷子坐着,微微想想,选派可靠的人手,快马出京拿咱的手谕抓人!记着,连他们家眷一并抓了! 不但要抓这些幕后主官,那些经手的差役捕快也一并抓来,还有家眷!抓到京城之后,仔细问清楚,历年他们抓捕告状百姓的去向! 把那些百姓的名单,好生统计出来。交给刑部,一一核实从新署理督办。再从那些犯官抄没的家产中,拿出三成,分给那些受了委屈的百姓! 遵旨!蒋瓛叩首。 下去吧!老爷子挥挥手。 寝宫中再次恢复宁静,老爷子端坐着,面如沉水。 他实在是对这些黑心之人,恨到了极点,出手毫不留情。 至于别人会不会说他残暴,他一点都不在乎。至于别人说他滥杀无辜,他更是不在乎? 无辜? 那些被残害的百姓冤不冤?无辜不无辜?你们害了人家一家,咱就杀你们全家! 叩阙案,不管涉及到谁,一律严查严办。 要办到当官的以后听到百姓告状就害怕,要严到他们以后不敢再拦! 随后,老爷子再看看脚上的鞋,心中道,也不知这时候,大孙到了没有! ~~ 杭州,天下最为繁华兴盛之城。 古语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历朝历代杭州都是国家重要的财源之地。当初张士诚占据此地,不消几年就是百万大军。等洪武皇帝占了此地,更是如虎添翼。 这里不但汇聚了江南之财,之商,之工。同时也汇聚了江南鼎盛的文风,当真是人间福地,人杰地灵。 时在晌午,城中一片热闹景象,人群络绎不绝,堪称盛世景象。 热闹的街中,一顶双人抬着的青色小轿从人群中穿过,在街角转弯。渐渐的离开了刚才的喧哗之地,走在幽静的街道之中。 走着走着,轿子的帘子被掀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方头扩面,仪表堂堂,五旬年纪的脸。 轿子边上跟着的长随,赶紧凑过去,爷,有什么吩咐? 轿中人沉声道,没事,里面闷,透透气! 长随听到这话,马上用手把帘子完全掀开,并对轿夫说道,稳当点,别颠着老爷! 轿子的速度微微放慢,里面人继续说道,给知府大人的年礼准备好没有! 寻得了!轿外的长随笑道,知府大人是广东潮州人,小人特意差人去当地,买了那边的特产。已经备在家里,就等着老爷您去送了!说着,又笑道,老爷,小的没见识。那些潮州特产不值几个钱,您何必这么费心? 你懂什么?这叫投其所好!轿中人哼了一声,这世道,送礼送的是人情,更是人心。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知府大人是潮州人,背井离乡在杭州为官,多年没吃过家乡的特产。送些他家乡的味道,不比送金银强? 老爷明鉴万里!长随在外,拍了一记马屁。 可是轿中人却没受用,反而叹息一声。 这轿子里的五旬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杭州兵马巡检孙孝忠。 孙家在杭州是地头蛇,颇有家产。但是真正发迹是在他这代。他少年读书用功,在军中也历练过几年。回乡之后,娶了萧山知县的女儿李氏为妻,得以进了官府。先后在杭州担任典史,巡检。尤其是后面这个七品官位,他整整已经当了十年。 流水的知府,铁打的巡检就是他。 有家族的关系,再加上他长袖善舞,不管谁做了上官,都要交好于他。而他又为人低调,善于不露痕迹的结交讨好,能办事会办事,仗义轻财,伺候得上官感动肺腑。 孙家发迹,他做着官,亲戚管理着他的生意,杭州繁华之地,日进斗金。他不用贪不义之财,更不用和人争什么。同僚上官有用的着他的地方,他总是能贴心的办好。所以,十余年来,他在衙门里人缘好,脸面大,在杭州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可是现在,一向春风得意的孙孝忠,脸上却愁云密布,满是焦虑。 稍后,轿子停在了孙府。从外面看,这就是一座不起眼的三进宅院,但是进到里面之后,却别有洞天。 穿过门房之后,眼前豁然富贵逼人。假山流水,奇珍异草,一个宅院富丽堂皇得好似江南名院。 沿路,低头前行的仆人们纷纷见礼。这些仆人中,不少都是双十年华的美艳少女,随便一个拉到人市上,都是大价钱。 孙效忠板着脸,进了三进后院。 江南冬日,温暖如春。妻子李氏正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悠哉的拿着碎糕点,喂着池塘里的锦鲤。 老爷回来了!李氏五十出头,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旬年纪。 她是原萧山县令的女儿,家里在杭州一带也颇有关系。各衙门里基层的小吏,她家里都说得上话,办得了事。 孙效忠点点头,小畜生呢? 李氏不悦,哪个小畜生? 孙效忠立眼,你生的小畜生! 妾身和谁生的小畜生?李氏怒道。 孙效忠语塞,甩袖道,过儿呢? 李氏拉着脸,书房看书呢!说着,有对孙效忠道,老爷,这些日子过儿一直在家看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知道错了,您就别打骂了! 狗能改得了吃屎?孙效忠冷哼一声,抬腿朝后花园的书房走去。 孙效忠有二女,只有一儿。大女儿嫁给了藩司的幕僚之子,二女儿嫁给了一个举人。他三十岁上才有了这个儿子,自然是爱到了骨头里。 可怜天下父母心,怕儿子将来命里有坎。孙效忠特意找人高人给取了名字,孙不过。他希望儿子平平安安,同时也期盼着儿子,像他一样有所成就,最差也不能成为满身过错的败家子。 只是,天不随人愿,他这个儿子........不说也罢。 走到书房门口,孙孝忠透过窗户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书房里,他那宝贝儿子哪里在看书,正手插在一个侍女的怀里,脸上满是浪荡的坏笑。 咣,孙效忠一脚踹开房门。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个心思? 父亲!孙不过推开侍女站起身,您今儿回来的倒早,用过饭了吗? 孙效忠是方脸,身材高大,他儿子孙不过身形也不矮,只是孙不过是圆脸,小眼,身材有些微胖。 都说胖人和气,可是孙不过的小眼睛中,总是带着几分凶残狡诈,脸上也有些戾气。 你娘说你在书房看书,这就是看书?孙效忠大怒,对侍女吼道,滚下去! 侍女脸色苍白,俯身下去。 孙不过委屈的说道,父亲,儿子刚才是看书来着,这不是看乏了,解解闷吗?说着,看了父亲一眼,又道,父亲莫气,是儿子不好,儿子知错,请您责罚! 说到此处,抬手啪地一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儿子不孝,让父亲操心了! 你呀!孙效忠叹息一声,坐在椅子上,你就是嘴好! 孙不过小心的看了父亲一眼,笑道,父亲,孩儿在家里已经关了这些日子了,能不能出去透透气!家里什么新鲜东西都没有,眼看过年了,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哎呦! 话还没说完,胖胖的身子直接被孙孝忠踹了一个跟头。 你还要出去?出去你就惹祸!孙效忠怒道,上回的事还没利索,再惹出祸来,谁给你平? 不是有父亲和娘吗?孙不过趴在地上,委屈的说道,杭州城,还有咱家办不成的事吗?那年,儿子差点被判斩,还不是您.......... 我打死你!孙效忠心中怒火中烧,抄起门闩。 父亲,你要打死儿子吗? 儿子胖胖的脸上,滚出的泪水,让孙效忠心中一软。手中的门闩,无力的放下,儿呀,你以为你老子是谁?啊?你犯的那些事,哪件不是杀头的罪!这些年,你爹这张老脸都用来帮你擦屁股了。 可是你哪回知道悔改了?一次次变本加厉,若你不是我儿子,我早就亲手宰了你。你也不小了,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你喜欢女人,家里这么多俏丽的丫鬟随你用就是,再不成花银子去青楼也行。你却偏偏喜欢强迫良家女子,喜欢作恶,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也不都是儿子的错,有时候儿子脑袋一犯浑,就什么都不顾了!孙不过低声道,再说也不是儿子一人干的,儿子那些朋友......... 住嘴!孙效忠又是一脚,大怒道,赵家的事没了结之前,你就在家里待着,哪都不许去!往后,少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来往,让我发现,打断你的腿!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 谁?孙效忠怒道。 老爷,知府衙门来人了!贴身长随在外说道,让你赶紧去码头! 可知什么事?孙效忠问道。 说是......皇.........皇太孙亲临咱们杭州城。从水路来的,藩台大人知府大人正在要去码头迎驾呢! 皇太孙!孙效忠一愣,马上道,赶紧,给老爷换官服! ~~~ 杭州码头,闲杂人等全部回避。 杭州是浙江布政司衙门所在,一省布政杭州知府等上百官员,穿着官服在码头等候。 江面上,皇太孙的护军战船缓缓停住,无数铁甲宿卫冲上码头,严阵以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那艘巨大的御舟,可是那艘船却缓缓停在了江心,暂时没有靠岸。 朱允熥来之前,中枢根本没有给杭州地方行文,这些官员现在满头雾水,不知道年根底下,皇太孙为何驾临杭州。 不过储君到来乃是大事,所有人有些诧异的同时,又精神振奋,想着若在皇储面前留下好印象,日后的仕途定然一帆风顺。 孙效忠是七品巡检,位列在知府的身后。 杭州知府李林武,一张口是生涩难懂的官话,你怎么才来? 大人,家中有事耽搁了!孙效忠道。 皇太孙驾临杭州,是千载难逢的喜事,你这个巡检这几日要忙起来,市面上盯紧了!李林武正色交代,不能出一点岔子! 大人放心,杭州市面绝不会有任何不妥之处! 嗯!李林武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来了!官员中,一声惊呼。 他们的惊呼之中,一艘小船缓缓靠岸,当先是一名穿着蟒袍,带玉带锦衣卫打扮的武官。蟒袍不是谁都能穿的,只有御赐。玉带也不是谁都能带的,除了公侯,功臣子弟之外,只有二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带。 杭州本地官员还没认出来,队列中的杭州锦衣卫千户已经开口。 属下参见同知大人! 这时,杭州官员们才明白,这位武官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开国功臣之后,何广义。 何广义没有下船,扫了扫码头上的人群,看着见礼的杭州锦衣卫千户,吴大用,随本官来,殿下召见! 吴大用心中一喜,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起身,上了小船。 有日子没见大人了,您还是那么英武!吴大用四十出头的年纪,讨好的笑道。 何广义冷笑一下,别拍本官的马屁,你还是想想,怎么过殿下这关吧! 吴大用心中一愣,凭直觉,他感觉好像不是好事。 忐忑的上了御舟,还没站稳就被几个宿卫夹住了胳膊。 剥了他的飞鱼服,去了他的纱冠!何广义冷声道。 大人!大人! 吴大用惊恐的叫声中,马上被扒得只剩下贴身的白色中衣。 闭嘴!何广义呵斥一声,对船舱内抱拳道,殿下,人带来了! 拉进来!船舱里,传出朱允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一万字,我就不分成三章了,发两章。因为这个情节分开看,有些不连贯。 要是你们不满意,我也可以拆成三章。 第112章 现在的主持正义 孤和你借样东西! 闻听此言,李安庆微微有些愣神。 一省布政司想的本就比其他人多些,朱允熥突然驾临杭州,在他心中只有惊惧。因为若是好事,京师必然提前有旨意。而且只有坏事,才往往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 尽管他和朱允熥素未谋面,但是作为一省的大员,怎会没私下研究过储君。皇太孙其人外圆内方,当初还是吴王的时候,就奔赴地方办理赈灾事宜。 那一次,江西抚州人头滚滚。 这一次.............? 接驾之时面上的儒雅喜悦都是装的,心中却一片忐忑,更是在思量杭州乃至整个浙江出了什么纰漏没有。 见对方微微迟疑,朱允熥继续笑道,李藩司莫怕,孤又不是借你的颈上人头!孤要是要借你的藩司衙门一用! 看似说笑,但是李安庆心中顿时警觉,皇太孙此言,怎么听都是话里有话。 当下打起精神,笑道,太孙殿下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言借字!官衙臣已命人收拾妥当,请殿下移步。说着,又笑道,城中有几座前朝的名园,景致奇特,尚在修葺之中,微臣马上让他们加快进度。 不用那么麻烦,孤不住那么久!朱允熥平易近人的笑道。 随后,朱允熥车架在前,臣子们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开往杭州城。 车架最前,六道六色龙旗骑士开路,执旗者戎装金盔,每道龙旗下六名弓弩军士。 而后三十六锦衣校尉,举绛引幡二,戟氅六,戈氅六,仪锽氅六,羽葆幢六,青方伞二,青小方扇四,青杂花团扇四。 然后又是金甲大汉将军四十八人,班剑四,吾杖四,立瓜四,卧瓜四,仪刀四,镫杖四,骨朵四,斧四,响节十二,金节四,皆校尉擎执。 再往后是手捧各种器皿的太监宫人,让人眼花缭乱又不敢直视。 到了朱允熥车架跟前,满是虎视眈眈持刀垮弓的殿前亲军,把他的车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还只是急从权,朱允熥没有摆出全副仪仗,不然光是给他交着那些花里胡哨礼器的随行人员,就多达数百,更不用说那些护军。 人群浩浩荡荡的朝杭州进发,谁也没发现,或许说谁也没留意,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和丁继祖嘀咕几句之后,双方带着亲卫消失不见。 近一个时辰之后,杭州城门就在眼前。 本来朱允熥的脸上一直带着些似笑非笑,可是突然之间,转化为满脸的冰霜。 杭州城门口,数位髦耄老人携乡绅百姓,跪伏于路边,山呼千岁,场面盛大。 李藩司,怎么回事?朱允熥在车架上扭头,不悦的问道。 随性的李安庆顿时有种马屁拍在马脚的上的感觉,解释说道,回殿下,杭州父老听闻殿下驾到,不胜欣喜........... 你的主意?朱允熥不客气的打断,孤突然而来就是不想骚扰百姓,你倒好,唯恐声势不大。说着,哼了一声,还真是难为你了,仓促之间还能搞出这些! 李安庆顿时额头冒汗,原想着少年皇储爱面子,没想到却是和老皇爷一个秉性。 当下,躬身请罪,殿下恕罪,并非臣等故意谄媚,实在是杭州父老听说殿下至此,欢欣鼓舞与有荣焉。说着,在朱允熥冷冷的目光下,说不下去了,这...........是杭州知府李林武的主意! 虽说是他的主意,但你身为一省布政藩司,不知此举不妥吗?朱允熥毫不客气,孤看你心里,还是存了投机的心思! 本来朱允熥对杭州上下官员的印象就极差,现在更是对他们厌恶到了极点。做官一塌糊涂,做事倒是高调得很。 去人,把前头几位髦耄老者搀扶起来,勉励一番,速速进城不要耽搁!朱允熥开口下令。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皇太孙突然驾临杭州,全城戒备,繁华喧嚣的杭州城顿时安静下来。 孙效忠家中,原本打算趁着父亲接驾,要偷偷溜出去的孙不过,也只能继续百无聊赖的躲在家里。 正是吃饭的时辰,母子二人对坐一桌。虽然只有他们母子,但是桌上饮食精美,山珍海味美食佳肴摆得满满的。 儿呀,用些这燕窝,补一补,你都瘦了!李氏对孙不过笑道。 孙不过肉肉的脸上有些不耐烦,燕窝有什么吃头?母亲,让儿子出去转转吧,再在家里带着,都要憋出病来了! 不行,皇太孙驾临杭州,这时候你哪都不能去,万一惹出事来怎么办?李氏板着脸说道,再说,你那事还没了结,赵家人到现在都没抓到。听话,乖乖在家,等风头过了,随你怎么耍! 似乎想起了什么,孙不过恨恨道,不过是几个普通百姓,父亲也太小心了! 那也是人命呀!李氏叹息一声。 哼!孙不过冷哼,满脸暴戾,敢到处告状,看少爷怎么炮制你们! middot;~~~ 布政司官衙大堂,杭州上下数十官员无声肃立,让本来宽敞的大堂,显得有些拥挤。 朱允熥端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周围满是持刀宿卫,冷冷的看着众人。 你们很好奇,孤为何突然来杭州吧!许久之后,朱允熥缓缓开口,告诉你们,不是好事! 堂中群臣顿时惊诧莫名,不知所措。 孤来,因为前几日,有杭州百姓进京叩阙。朱允熥咬牙道,有赵家子,被官府屈打成招。赵家一门,被官府害得家破人亡!孤来,是给他们伸张正义,也是来看看,大明朝残民的畜生到底长什么样? 啊!堂中群臣惊呼,顿时骚动。 而在群臣之中,李安庆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第113章 皆有罪 看到被带到堂上两位赵家子的这一刻,朱允熥的眼中,满是愤怒的火焰,心中满是愤慨。 冤案,毁的是人的一生。 不是一个人的一生,而是一个家庭所有人的一生。谁都有父母,谁都有家人,若是生老病死可不违背,若是天灾劫难亦不可为抗拒。可是,他们好端端的一个家,就因为孙效忠一个小小巡检的权力,就因为他一念之间,全家人堕入地狱。 赵家儿子,是被抬上来的,当先的一人脸上刺字,破碎的衣衫之下,满是纵横交错的伤口,眼神有几分清明,但全都是恐惧。惊疑的看着这个场面,双手紧握成拳。 后面一人,干脆就是蜷缩在担架上,似乎骨头都被打断,凄惨得不成人形,最让人感到痛心的事。那年轻人似乎半疯了一般,浑身惊恐的发抖,嘴里发出含糊的大叫。 大人,别打我!别打我!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你让我招什么我就招什么?我画押!我认罪!我不冤!我不告了!你们别打我,别打我!呜呜!娘!媳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叫喊声,加上他疯狂的神态,让人的心都碎了。 人间惨剧莫过于此,人生于世间无论贫富,尊贵,都会有几分争强好胜之心,都会有苦中求活之意。可是此刻,赵二嘴里的叫喊,却只有认命,只有无助,只有害怕。 儿呀! 爹爹! 两道人影从后堂奔了出来,赵氏和那孩子直接扑在了两人身上,撕心裂肺的哭着。 赵氏一头白发,映照着儿子们身上的血迹。那孩子稚嫩的双手,抚摸着父辈身上的伤疤。 我地儿呀!赵氏死死的搂着儿子,从心里呼喊出来的痛苦,仿佛能刺破官衙的大堂。 这一瞬间,朱允熥似乎都感受到,他头上那明镜高悬的牌匾发出了震颤。 娘,你怎么来了?赵大惊呼。 娘进京找皇爷告了御状,你们有救了!赵氏摸着儿子的脸哭着,小二,小二娘来了,你叫娘啊! 赵二浑浊恐慌的眼神看着赵氏,先是一呆,马上又露出了浓浓的渴望。颤抖着想伸出手。但是下一秒,却好像见到了魔鬼。 蜷缩的身体在担架上不住的剧烈颤抖,嘴里发出尖锐的大叫,娘,不告了!不告了!我认了!不告了!别让大人打我!儿子不告了! 这时,何广义在朱允熥耳边小声说道,殿下人带来了,不但他赵家哥俩,赵家被抓的家眷,臣也在大狱中找到了! 顺利吗?朱允熥不忍看着堂下痛哭的母子,转头问道。 本地的锦衣卫带着直接奔了大牢!何广义咧嘴一笑,有不开眼的,臣直接宰了! 审案不用那么麻烦,何广义带锦衣卫,丁继祖带杭州卫所官兵,直接从大牢里把人提出来就是。 冤案不走程序,审冤案朱允熥更没想走程序。 正义已经迟到,为何再浪费时间?既然罪恶可以从天而降,那么正义更应该破空而来。 正义应该是刺破黑色苍穹的利剑,正义应该是雷霆万钧的闪电,正义应该是破晓的晨光,正义应该是喷发的火焰。 在罪恶来临的刹那,正义就该磨亮刀锋。正义是活的,他不是死的。他应该是存于天地人心的正气,而不是手里的工具。 儿莫怕,是娘!是娘!堂下,赵氏抓着小儿躲闪的手,哭着道,别怕别怕,娘告了御状了!咱大明的储君亲自来了杭州,要给你洗刷冤屈!儿!不不怕!不怕!娘在这,不怕! 不告了!不告了!赵家小儿的脑袋不停的摇晃,惊恐的眼神根本不敢去看周围,娘,不告了! 啪,赵氏一记耳光。 醒醒,你醒醒!赵氏拽着儿子的衣领,哭道,你看到没有,堂上坐着的是咱大明的皇储,未来的皇帝!他来杭州,就是要给咱们赵家伸冤! 说着,啪地又是一下,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娘知道你怕!娘和你说过,要死的时候娘会陪着你一起死!可是现在咱们都不用死了,你看看堂上,看看皇储殿下! 不能不告!想想你爹!他为了你活活被气死!不能认罪,想想你娘,从这里一路要饭去了京城。想想你妹子,媳妇! 赵氏的柔弱的身躯,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她的能量变成了勇气,传给了她的儿子。赵家小儿眼神中的迷茫混沌渐渐散去,露出明亮的瞳孔。瞳孔中,满是生机。 此时,赵家老大在地上大喊,殿下千岁,赵家,冤枉! 朱允熥的眼神,冷冷的扫了一眼孙效忠。后者已经烂泥一样,堆在地上,仿佛浑身没有骨头一般。 你赵家有何冤屈,细细道来!孤乃大明储君,自会给你们做主!朱允熥站起身,走到堂下,看着堂中惴惴不安的杭州一众官员道,你们的冤屈,孤会加倍用到害你们的人身上! 我冤!我冤!赵家小儿突然在母亲怀中大喊。 有冤就说出来!孤给你做主!朱允熥大声道,刑部侍郎秦睦,你来记录! 遵旨!随行的刑部侍郎径直在一处坐下,铺上纸笔。 草民没有杀人!草民只是每天经过那间书院,被杀的女子和草民素不相识!赵家小儿眼神中满是求生的欲望,哭着说道,事发那天,草民和朋友许三下了工,先去点心铺买了月饼,然后就回了家吃饭。 半夜时分,官差冲入草民家中,把草民抓走。不管草民怎么说,他们就是不信。巡..........巡检大人让人给草民用刑,他们打草民,拔了草民的指甲,他们往死里折磨,他们一口咬定就是草民。 草民实在熬不住,只能签字画押认罪!殿下,草民是屈打成招,草民冤枉! 大明律,杀人大案,需要地方主官会审,一审再审,你们杭州一个巡检就能把人定罪?朱允熥看着那些脸色煞白的杭州官员们,杭州除了知府,巡检,还有按察司,还有同知,还有通判。这样的大案,你们不过问吗?这样的大案,就任凭他一个巡检折腾? 第114章 苍蝇猛于虎 孙效忠已经萌生死志,一头撞向大堂中的柱子。 但是他身形刚动,皇太孙侍卫统领傅让一双铁爪,直接把他按在地上。 想死?朱允熥冷笑,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尔身为朝廷命官,徇私枉法也就罢了。还要栽赃嫁祸屈打成招,而且还要勾结其他官员,抓捕告状百姓?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丧心病狂之人! 说着,朱允熥又道,书院奸杀案,你这么铁了心的要办成铁案,是不是知道谁是幕后凶手?你在遮掩什么? 孙效忠面如死灰,闭口不言。 好,你不说,孤也会查得明明白白!朱允熥回头,看着众人,此案中,说是有人证,那就传人证! 话音落下,两个锦衣卫拉扯着一个惊恐的年轻男子,从外进来。 看到这人,赵家小儿的眼神顿时充满恨意,许三,你为何要害我? 来人,正是此案所谓的人证许三。赵氏告状之时,身揣的状子上,此案的过程和涉及人物,清清楚楚。朱允熥进城之后,除了让何广义带人直接去大狱之外,还命他带人找到这个许三。bookAbc.Cc 你就是许三?知道为什么找你吗?朱允熥冷眼问道。 许三不住磕头,惊恐的说道。小人正是许三! 他始终被锦衣卫押在外堂,刚才里面所说他都听到了。此时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只知道磕头,显然是吓得不轻。 你说说,为何要作证说赵守信是杀人凶手?朱允熥沉声道。 千岁在上,不是小人要害赵二...........许三慌张的说道,赵二和小人说过笑话,若是能和秦诗那样的女子.......后来官差找到小人,小人一开始说和赵二同行回家,但是官差直接给小人上刑........ 说着,许三拉开肩膀的衣衫,露出是上面的疤痕,千岁请看,这就是被官差打的。他们说,若小人不指证小二,就说小人是同谋,一块斩首! 案件已经真相大白,书院秦诗诗和婢女被奸杀,官差找到每天经过那里的许赵二人,因为赵二曾经说过玩笑话,便开始栽赃陷害。 所以,你就听了官差的?朱允熥问道。 千岁,小人也想活命啊!许三哭道,小人也是一大家子人,实在怕呀! 闻听此言,朱允熥心里澎湃的怒气之中,多出几分叹息。 人生无常,人心更无常。能怪许三吗?他也只是个寻常百姓,如何能和官府抗衡! 真相大白! 朱允熥看着跪着的众官员说道,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臣以为,严办孙孝忠,彻查相关官员小吏官差,一律严办!李安庆浑身冷汗,赶紧说道。 这是自然,不然孤也不会带着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人一块来!朱允熥再看看他们,从现在开始,你们谁都不要回家了!三司就在杭州会审,锦衣卫协助,你们之中真不知情的人,孤不会冤枉你们!但你们之中,有故意替孙效忠遮掩的,与其同罪! 李景隆!朱允熥喊道。 臣在!李景隆躬身抱拳。 带兵,把这里围死了,一只苍蝇也别跑出去!朱允熥冷声道,何广义,马上查阅赵家子一案的卷宗,凡涉及到的办案人员一律抓捕,严格审讯! 遵旨! 朱允熥回头,看着闭着眼睛等死的孙效忠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孤就查不出来? 殿下,太孙殿下!一官员连滚带爬从人群中出来,罪臣愿戴罪立功!罪臣知道那厮为何栽赃于人! 这是谁?朱允熥问道。 丁继祖上前,殿下,这是杭州通判,景芳! 既然你有戴罪立功之心,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朱允熥返回明镜高悬之下端坐,快说! 罪臣以为,孙效忠之所以要把这案件办成铁案,甚至不惜嫁祸于人,乃是因为,真正的凶手,应该是他儿子! 景芳,你血口喷人!孙效忠忽然双目圆睁,破口大骂,这些年你收了多少黑钱?还敢诬陷? 这话,让朱允熥微微皱眉。 这是一句前后不搭,有些突兀的话。但是仔细听听,却是话里有话。 你收了黑钱,你又诬陷? 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只要你敢说,老子也豁出去把你收黑钱的事抖出来? 谁诬陷于你,你家的畜生什么样,同僚心知肚明!景芳大声道,殿下,孙效忠之子,孙不过劣迹斑斑........所犯之罪罄竹难书! 洪武二十年,那孙不过和两个同伙在城外闲逛。见两位良家女子生得漂亮,就把人拉进了林中,数人轮奸! 案发之后,上任知府刚正不阿,直接判了斩监候。 但未等朝廷诏书批准行刑,上位知府急病身亡。孙效忠随便找了个流民乞丐,买通了典史放了出来。这事别人不知,罪臣知道,罪臣当日收了他家一千五百两的银子! 狗咬狗了,这通判见势不好,先开始招供。不过,这也省了不少的功夫。 他家的小畜生出来之后不知悔改,洪武二十一年强奸东城悦安客栈老板之女,在孙效忠威胁之下,只能作罢! 二十二年,孙不过又看上一女,抢到了一家客栈之中,当着别人的面强奸! 二十三年,孙不过看上一定亲的女子。那家为了躲他,让女儿和女婿逃出杭州。但是孙不过不肯罢休,抓了那女子的表妹,带着手下轮番打骂。用香火烫其胸,用钳子扎其下身! 被杀的女子秦诗诗,乃是杭州最当红的歌女,那小畜生早就看在眼里馋在心里。虽然是歌女罪官之后,但秦诗诗出身书香门第,卖艺不卖身。孙不过那畜生,借着酒意冲进书院,行暴戾之事! 你住口!孙效忠在侍卫的按压下,剧烈的挣扎,绝无此事! 呵呵!呵呵! 此时,坐在大堂上的朱允熥发出两声冷笑,说畜生,都算抬举你们父子二人?你们不是人生的?你们生下来,把良心落在娘胎里了?朗朗乾坤之下,居然恶鬼在世!来人,速速抓来孙不过! 喏!几个锦衣卫和甲士冲出门外。 临来之前,朱允熥还以为此案,是地方官员为了包庇什么大人物。现在才发现,不过是一个小官为了掩盖家里的丑事,为了帮自己的儿子逃罪而为。 一个小官就有这么大的能量? 死罪都能偷天换日,数次死罪都能压下来?而且还能买通同僚为帮手,还能指使手下去京城抓人! 小官,有大权! 小官,有大能量! 是官的能量,还是他权力的能量? 小官,遮一地之天! 遮的是百姓头上的天,头上的青天! 还有谁要说话?朱允熥看着那些杭州的官员们,就像看着死人,孤,已经无力骂你们。哀莫大于心死,想到了你们丢了良心。却没想到,你们本就是没长心! 孤..........朱允熥长叹,人人都是父母养?你们寒窗十年,金榜题名,读书时家国天下,做事时却蝇营狗苟! 你们让孤寒心!让百姓寒心,让皇爷爷寒心!朱允熥咬牙道,洪洞县里无好人!真是没说错! 若那孙不过是什么公爵之子,皇亲国戚,如此罪孽,孤不稀奇!但他只是小官之子,孙效忠再有手腕能量,也不能保全这么多次! 真正保全孙不过的,是你们! 你们这些苍蝇大的官,为患之祸,胜于猛虎! ~~~~~~ 天,微微有些黑了,城中一片安静。 两个看着就不是善茬的青年蹲在孙家的宅子外,左顾右看。 忽然,墙头出现一张圆脸。 小过哥!其中一个青年笑着大喊。 别他妈喊,让人听见!骑在墙头的孙不过低声道,接着一把!说完,一个翻身从墙头跳下。 哎,可憋死我了!孙不过站稳之后,呼吸下外边的空气,笑道,哥几个,晚上哪里玩去? 一个瘦高个青年笑道,杭州城,还不是小过哥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另一青年接嘴道,杭州城,还不是小过哥想睡谁就睡谁? 孙不过得意的大笑,眨眨金鱼眼笑道,别说,用强这事上瘾。家里那些逆来顺受的丫头,弄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几人说着,笑呵呵的往外走。 先去耍几手,然后喝点酒! 喝完酒之后,再把姑娘搂! 孙不过几人放肆的大笑,笑声在寂静的长街中格外刺耳。 突然,孙不过身边的人脚步停下,惊诧的望着前方。 孙不过抬头,只见视线之中,数不清的凶悍兵丁正蜂拥而来。有些诧异,但是见到那些兵丁前面,带路的正是自己父亲的手下,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表情。 马二,你带着这么兵去哪儿? 给锦衣卫带路的那人,是孙效忠手下的爪牙,见到孙不过,马上大喊,诸位老爷,那就是孙不过! 带队的锦衣卫千户神色冷峻,拿了! 顷刻之间,孙不过几人被捆成了粽子。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孙不过怒道。 啪,一个耳光犹如鞭子闪亮。 带队的锦衣卫冷笑,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 清明北望乡,追忆亲人泪成行。 身虽走,情不能忘。 佳儿体健,唯望故亲,天堂安康! 第115章 为官的义务 时至夜晚,杭州城内星火盏盏,汇聚万千。 虽然因为皇太孙初入城时,戒严了一会。可是夜晚来临之时,商业繁华的杭州城,又成一片歌舞升平之地,繁花似锦俨然天上人间。 酒楼歌肆,烟花柳巷,河上画舫,茶楼书院都是人满为患。无论士人商贾,还是平头百姓,酒酣耳热之时都在谈论着此时皇太孙突然驾临杭州。 储君亲至乃是一地之荣,身为杭州之人更是感到骄傲。 百姓都是单纯的,若不是亲身经历,他们很难想到天下会有如此多的黑暗。即便是想到了,但是真正的黑暗,远比他们想的还要黑上一百倍。 他们更想不到,在他们兴高采烈议论之时,布政司大堂之中,气氛已经到了冰点。 朱允熥依旧端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堂下,跪着的杭州上下官员们皆是战战兢兢,冷汗淋漓。 布政司衙门占地极大,这边的大堂跪着众官员,边上的房间直接被三司和锦衣卫拿来做审案的房间。 每当有惊呼和惨叫从边上的房间里传来,跪着的官员们的身体,都会跟着颤抖几分。而且,时不时有同僚,被锦衣卫直接从人群之中拉扯出去,更让他们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杭州府的知府,同知,通判,按察司等主要官员,在顷刻之间变成阶下囚。随着他们的交代,更多的经手官员被一一拿下。现在堂中人人自危,灰砖砌成的地面上,汗流成河。 殿下,用膳吧!您午膳就没吃!王八耻悄悄过来,在朱允熥身边说道,奴婢让人给您熬了珍珠香米粥........ 不差这一会,也不差这一顿!朱允熥看看堂下的官员们,孤,就在这里等,等真正的真相大白,再无一条漏网之鱼再吃。不然,孤吃的也不安心,更吃不下去! 若朱允熥只是个平头百姓,听说这种事,大概只会心里暗骂几句发发牢骚。然后再说一句,千里做官只为财的真理,该吃吃该喝喝,过几天就忘了。 可现在他是大明皇储,未来帝国的掌舵人。这种事,必须要严查严办,不能心慈手软。绝对不能姑息,更不能放松。 在他的记忆中,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的一句话,让他深以为然。 士大夫无耻,乃国家之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疆域庞大的中原王朝,臣子们都是皇帝的帮手。 古往今来,从来都是读书人做官。 做官选读书人,乃是因为文以载道。读书人读的圣人学说,是治理天下,教化百姓,造福苍生的大道。 官员首选德,读书人之所以是读书人,就是要比寻常百姓更具有道德观。无道无德,即是无耻。 第116章 做官的法则 夜极深,窗外树影婆娑,屋内明灯皓影。 朱允熥坐在书桌后,眉头紧皱看着手中审查杭州官员的供词。 一件事,要是真想查明白,只在瞬息之间。上位者,若真想深入了解某件事,解决某件事,只在一念之间。 三司加锦衣卫,杭州涉案官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多有攀咬妄图戴罪立功。 栽赃赵家案,杭州知府以下共涉及大小官员二十七人,吏员四十八,差役无数。期间不光是有为孙不过掩盖不法之罪,贪墨营私舞弊比比皆是,现在朱允熥看的只是一小部分,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新写好的供词,送至案头。 凡事就怕较真二字!朱允熥一边翻阅,一边心里暗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杭州只是天下一角,但所发生之事,亦能代表天下官场! 忽然之间,朱允熥感觉很是心累。 怪不得古人说难得糊涂,有些事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真是过不去。不糊涂一些,能把自己气死。 放下手中供词,朱允熥疲倦的揉揉额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阴私,古今中外概莫如是。完美世界是不存在的,上位者只能在其中选择性的放下些无伤大雅之事,抓其根本。常常敲打警钟,看谁不长眼罢了。 本想打老虎,结果揪出一群苍蝇! 朱允熥的目光再次看向那些供词,面露苦笑。 不过,随即苦笑变成了凝重。 苍蝇之害大过猛虎,世上苍生数以亿计,但老虎才几只?老虎隐于林间,而苍蝇漫天飞舞,寻找腐败之物。 再说,老虎虽猛,却不带疾病!而苍蝇,能引发时疫,让人感染致死! 老虎好抓,苍蝇难拍! 咦!忽然,朱允熥眼神一定。 孙不过案,同犯张河玉乃桐庐县一霸之子。桐庐张氏,屹立桐庐县二十年不倒,私开赌坊妓院,染指矿山水运,欺行霸市圈养打手为祸一方。百姓苦其久也,但状告无门。 张氏姻亲皆为当地吏员,关系盘根错节手眼通天,二十年巧取豪夺财产无数,县中无人不知道其家恶名! 二十年? 朱允熥冷冷哼了一声,不住摇头。 为祸二十年,县中人人皆知恶名。穿开裆裤的,扫大街的,倒马桶夜香,卖馒头的都知道他张家是恶霸!官府不知道?朱允熥拿着供词,灯火下的面容有些狰狞,二十年,随便一个任官员都能碾死他们,可就是不知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想到此处,对外面喊道,来人! 殿下!一身铁甲的张辅从外进来。 你值夜?朱允熥问了一句,提笔唰唰的写着手谕。 今晚是臣当值!张辅说完,看看朱允熥的脸上,犹豫道,臣本不该多言,但是天下事龌龊多,良善少。殿下不值当生气,小心身体要紧! 朱允熥笑了下,你这份心,孤心领了!说着,把手谕推过去,交给何广义,让他明日带兵去桐庐,抓张家还有桐庐县令来杭州! 遵旨!张辅接了手谕,领命出去。 此时,外面传来王八耻的声音,什么人?吓咱家一跳! 话音落下,门被推开。王八耻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珍珠白玉汤进来,笑道,殿下,您用一些吧!一天都没进膳,这可怎么了得? 珍珠白玉汤就是个疙瘩汤,手指盖大的面片沉浸在浓汤之中,宛如珍珠。 放下吧!朱允熥低声道,你刚才在外面咋呼什么? 奴婢刚端着汤往殿下这边来,黑灯瞎火的没看清边上跪着一人,差点一脚踩上去! 朱允熥用调羹轻轻的搅动疙瘩汤,皱眉道,让他进来吧! 外面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浙江布政司使李安庆。 王八耻走到外边,那谁,跪着的,进来? 多谢公公!李安庆如蒙大赦,进屋之后别的话没有,直接跪下磕头。 多磕头少说话,是你的做官法宝吧!朱允熥小口喝汤,轻声问道。 李安庆抬头,涕泪交加,太孙殿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叩阙案,臣却是疏忽,有失职之罪! 失职罪?你倒是会捡轻的说!朱允熥不看他,边吃边说,除了失职,你还有御下不严之罪。杭州府亦是你藩司所在,你看看杭州的官员都什么样子? 臣有罪!李安庆又连连磕头。 除了这些,你还有任人唯亲,有眼无珠之罪!朱允熥放下调羹,擦了下嘴,赵家的状子连你藩司衙门都进不去,你可知为什么?你身边的幕僚叫龚成那个,是孙效忠的姻亲,直接就给拦了!你这一省布政怎么当的?衙门里你两眼一抹黑? 臣愚蠢!臣愚蠢!臣有罪!李安庆不停的磕头,臣也是受小人蒙蔽....... 闭嘴!朱允熥呵斥一声,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这些避重就轻的话!若是平日...... 说着,朱允熥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看着跪着的李安庆继续道,你是洪武三年的进士? 臣是洪武三年甲等第三!李安庆道。 你的坐师是文渊阁大学士国子监祭酒詹同吧?朱允熥又问。 臣有负圣恩,臣有罪。李安庆惊恐的说道,殿下,臣之罪,不及老师! 你还算有良心,知道不能把你老师牵扯进来!朱允熥冷笑一声,孤不是要牵扯詹同文(詹同字),而是想起有关你和他的一件事。说着,笑了笑,继续道,孤听说一首词,是你在他家中所作,现在你给孤解释解释! 李安庆不明所以,面目茫然。 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长通,炭敬常丰! 莫谈政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 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 万般人事皆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无勇! 这是你写的吧,你来给孤说说什么意思? 半阙词说完,李安庆几欲昏死过去,惊骇莫名。 这是,臣酒后胡言! 酒后吐真言!朱允熥叹口气道,锦衣卫奏报,这是你当日调任浙江布政司之前,在詹府送行宴上所作之词。说着,看看对方,观其词,看其人! 一省布政三品的大员,又是江南财税重地,足见皇恩浩荡。可你呢?不思报效国家,想的却是如何钻营,和京城的老师常来往,多多送冰炭孝敬。做官要多磕头,少说话,搞中庸之道。说着,朱允熥重重的一拍桌子,这就是你这个两榜进士,为官的态度? 臣..........李安庆已是连连颤抖,臣有罪,有负圣恩,有负皇太孙恩! 你负孤什么?你当布政的时候,孤还不是太孙!朱允熥斜眼看他,继续道,上阙孤还能容你,你们读书人明哲保身,投机钻营而已。可是你的下半阙,是什么意思? 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 你的意思天下无事就是太平?才能国运昌隆,才能官运亨通?朱允熥翘着脚,讥讽地说道,如何天下太平?你们天天祈祷天下无事,出了事赶紧按下去,别让上面知道?上面不知道,就会以为你们尽心尽力,让你们升官发财是吧! 你们升官发财了,才能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封荣,子荫郎中,对不对? 这两年你在任上,按下去多少事?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正是你这种多事不如少事,浑浑噩噩一心想靠着钻营投机上进的作风,才导致浙江官场糜烂如此! 若你为官敢于任事,不想这些蝇营狗苟,不想着出事按下去,不想着有事瞒下去,报喜不报忧!杭州孙家,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刚才,孤还看了一个桐庐的张家,称霸一方二十年。当地官员也是学了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臣昏聩无能!李安庆叩首,连连请罪,语无伦次,臣,万万没想到如此! 你不是无能,而是心不正!朱允熥又道,你可以说不知,但是江浙这些烂事的根源,就在你这个布政的身上! 你先滚下去!孤的折子已经快马送至京师,你在家听信吧! 无能不是罪,但是故意装无能就是罪。粉饰太平,掩盖事非也是罪。 以后的大明,追问责罚。下官犯法,上官不知情,一样要治罪。如此,才能减少李安庆这样的,有事也要按下去,瞒下去的官员。 李安庆被侍卫带下去,好生看管。 其实现在,朱允熥一句话就可以扒了他的官衣,把他下狱。但是涉及到一省大员,他还是觉得先把自己的意思报给老爷子为好。 撵走了李安庆,朱允熥再次看着供词。 可是忽然之间,有些看不下去了。 脑中有个疑问,孙效忠如何做到笼络了这么多人帮他办事的? 来人!摆驾! 第117章 寒夜 大牢,昏暗阴冷潮湿,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狱卒的身体躬成了虾米,挑着灯笼,小心的在前面带路。 几个侍卫按刀簇拥着朱允熥前行,铁甲战靴踩在有水渍的地面,发出阵阵回响。 朱允熥的脚步,在一间牢房前停住。牢房里,孙效忠呈一个大字,直接挂在墙上。这是防止他的自杀,他的嘴里都被堵了东西。 殿下,小心些!王八耻先一步,搬了个凳子进去,并用袖子好生擦擦。 见朱允熥进来,孙效忠的目光中满是意外。 给他嘴放开!朱允熥坐下,淡淡的挥手,孤来,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想来问问你! 说着,不等孙效忠开口,继续笑道,你不过是个巡检,如何能让那些比你大的官,帮你这么多人情?你儿子犯的可都是死罪?这些人情花钱也买不到吧? 孙效忠咧嘴凄然一笑,不过投其所好而已! 哦?说来听听!朱允熥有些感兴趣,说得好的话,孤网开一面,让你死之前,再看看你儿子! 人皆有所好,好比同知黄大人。黄大人是广东人。每到冬天喜吃羊,但不喜欢江南的细致做法,喜欢吃连皮带骨的清炖羊肉,最好还是肋条的地方,有肥有瘦,又香又嫩! 而且,他还不喜欢去大馆子,最爱农家口味。所以罪臣就在城外农庄,找农人买了活羊,让农妇整治! 但是黄大人吃了之后,却不甚满意,只是笑着说还行。罪臣就问,是按照大人家乡的做法,为何大人不喜? 黄大人说,他家那边吃的羊,是东山羊,鲜而不膻!罪臣买的羊,膻大于鲜。而且做法也不对,炖羊肉中没有草药,也没有甘蔗马蹄等物,不是砂锅煲的,你不够甜! 朱允熥笑起来,吃个羊肉也这么多说法! 后来,罪臣马上,专门请人用快船从那边买羊,招募那边的厨师过来,甚至炖羊肉的水,药材都是从那边来了。黄大人吃了之后大喜,赞不绝口。 罪臣虽然巴结他们,但是罪臣不求权,亦不让他们为难......... 而且你心诚,急人所难,想人所想!朱允熥开口说道,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但是能巴结到他们心里,让他们觉得你这个人不错!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正是如此!孙效忠继续道,罪臣生于市井人家,深知钱财关系浅,朋友深情真!和诸位大人关系拉近之后,罪臣才开始给他们送银子。而且每次送的也不多,只在他们有需要的时候送去。比如婚丧嫁娶,老家来人之时。 久而久之,罪臣会办事,有分寸,能交心,结下不少人缘! 钻营也是门学问,你这钻营比李安庆那炭敬常丰,更为有效!朱允熥开口道,你这是,专营到别人的心里。你以赤诚之心钻营,别人回报也是情谊! 说着,朱允熥站起身,可是,你这聪明用错了地方!酿成大祸! 殿下!孙效忠在后喊道,罪臣知道罪孽深重,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臣等!书包阁 你觉得,你能活吗?朱允熥脚步不停。 殿下!孙效忠继续大喊,罪臣想再见见妻子! 答应你的,孤会让你见!朱允熥回头,其实不用急,行刑那天,你们全家一起! 说完,转身出去。 而孙效忠,又被堵住嘴。 世事洞明皆学问,官场是个大染缸,更是大熔炉。官也是人,是人就有情。于情出下手,远比直接上钱更能笼络人心。这世上爱钱的官很多,但他们也不是谁的钱都收的。 夜色更深,江南的风很是清冷。 出了大牢,朱允熥裹紧身上的斗篷,抬头眼望,夜空中似乎云层涌动。 希望明后天是好天气,好天气杀人,血才格外红! ~~~ 应天府,紫禁城。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忐忑的站在寒风之中,等待皇帝的召见。 深夜的宫城,显得有些吓人,那些婆娑的树影,像人一样静静的站着,远远的望着,狠狠的盯着。仔细一看,那些树影真的好像活过来一样,不但看着,还对着这边冷笑。 妈的,人杀多了,眼花了! 蒋瓛暗骂一声,用力的甩甩脑袋。今日的京城,血流成河。 皇帝昭告天下,因叩阙案应天府数十官员,加吏员兵丁差役,甚至各地在京师会馆中的人也被揪了出来。数百人在午门外,同时斩首。 喧嚣的京城,在人头落地之中变成死寂,沉寂得让人忘记了马上要过年。但是下一秒,皇帝为民做主怒而杀官的消息传遍全城,又是欢声雷动。 斩首之后,当着数万蜂拥而来看热闹百姓的面,被皇爷点到名字的倒霉蛋,活生生的被剥皮。 以前老皇爷也剥皮,可大多是死剥,这回却是活剥。 把那几个倒霉蛋按住,从后颈脊背下刀,直至臀部,割开后背的皮肤。而后将皮肤向两侧剥离,至四肢将手脚砍掉,剥下四肢皮肤,再把身体翻转过来,剥掉前胸的皮肤.......... 一想起那个场景,蒋瓛忍不住打个寒蝉。 除了活剥之外,应天府中丞陈济死剥。不是因为网开一面,而是因为他的皮有大用。 不是剥皮充草,而是要制成褥子。人后剥皮做成坐褥,此皮褥耳目口鼻俱全,铺在座椅上脸正好在椅背上,头发披散在椅后。以后各任后继官员升堂就坐此皮褥,看谁还敢干这种事。 想起那些场景,即便是杀人如麻的蒋瓛,也忍不住心惊肉跳。 蒋大人! 啊!蒋瓛吓一跳,听出声音赶紧道,下官在! 朴不成走路无声,走过来小声道,进去吧,皇爷要见您! 有劳公公!蒋瓛道谢。 蒋大人,有句话,杂家不知当说不当说!朴不成忽然开口。 蒋瓛停住脚步,回首笑道,当着下官,您有什么不能说的? 朴不成笑笑,您是三品大员,杂家只是七品太监,您千万别一口一个下官的!说着,看看殿中,小声说道,杂家想说,蒋大人,有什么话简短的和老爷子说。昨儿晚上皇爷半宿没睡,今天又折腾到半夜! 下官明白!蒋瓛抱拳道。 朱元璋披着棉衣,随意的坐在塌上,双目之中隐隐有些泛红的血丝。 臣,见过皇爷!蒋瓛叩首,五体投地。 老爷子斜眼看他一下,办完了? 是,臣刚从靖宁侯府出来!蒋瓛开口道。 老爷子最终还是嫌揪出来的官不够份量,拿了靖宁侯做筏子。靖宁侯下狱,削爵除封,追回一切御赐之物。 叶升说了什么没有?老爷子有些疲倦的问道。 他一直喊冤枉,还说............还说.......... 说什么?老爷子不耐烦道。 他说要面圣,臣说陛下不会见他!他说请臣看在他是蓝大将军的姻亲份上,通融一把! 他真这么说?老爷子的眉毛顿时立在了一起,蓝玉和叶升是儿女亲家,长子蓝春的媳妇,就出自叶家。 蒋瓛咽口唾沫,他真是如此说!靖宁侯说,大家同殿为臣,都是武官,请臣通融,让他递牌子请见!臣说不许,他又说不管他将来如何,但臣这份情谊,日后蓝家定会报答!臣........蒋瓛抬头,臣听的莫名其妙,但却是这么说了! 该死!老爷子顿时站起来,犹如暴怒的老虎,咱要处置他,他提蓝玉干什么?哦,你卖好给他,将来蓝玉会报答在你身上是吧?莫非他心里,蓝玉比咱还高! 臣这就去杀了叶升!蒋瓛惶恐道。 谁让你现在去杀他!老爷子大怒,想了想,明日你去杀他,不要用叩阙案的罪名! 蒋瓛一愣,那? 他是胡惟庸同党,做死!老爷子冷声道。 蒋瓛不敢抬头,躬身退下。 大殿之中一片宁静,老爷子再次坐下,想着蒋瓛刚才所说之言,沉思不语。 叶升这样的老臣,危急时刻居然抬出了蓝玉? ~~~ 走出大殿,冷风一吹,蒋瓛后背结冰。 不过心头,却是有些轻松。 叩阙案,杀得都差不多了,应该是告一段落。 尽管手上被老皇爷插了一刀,但还算有惊无险的过关。 皇太孙那边,赵国丈自己落下一个大人情。 受人所托,该给蓝玉上眼药也上了。 ~~~哎呀,我怎么这么水!!!!我都不好意思了,真是的。 写着写着,就出水了,堵都堵不住! 真不是故意水,是太敏感~~~~哼哼。 第119章 阳光 滴答,滴答。 阴暗的监牢之中,不知何处而来的水滴声,在牢房中回响,让人心烦意乱。 牢里的犯人们,关在单独的牢笼之中。他们没有相互叫骂,都在望着大牢墙壁上,那仅有人脑袋大的窗户,贪婪的眷恋的享受着,从外面照射进来,微弱的阳光。 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原来阳光是这么的可贵! 阳光,代表着光天化日。他们一直忽略的东西,却是受冤百姓们拼命追求的东西。现在,天道轮回。昔日百姓之苦,落在他们身上。 吱嘎一下,伴随着铁链滑动的声音,牢房中的所有人都整齐的扭头,看着大牢的门口。 清新的空气伴随着大门敞开涌入,同时进来的还有无数,拎着食盒的锦衣卫和军兵。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站在大牢门口,用一块丝帕捂着口鼻,厌恶的看了下里面那些慌张的囚犯,满脸不屑。 又看看满是阴暗潮湿的牢房,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屑,嘴里自言自语的笑道,镇抚司的大牢,可比这宽敞多了! 说着,一摆手,把饭食给诸位大人送过去。殿下仁德,准你们吃顿饱饭再上路! 大牢中先是死一般沉寂片刻,而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骂。 孙效忠,老子认识你倒了八辈子血霉! 孙效忠,你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玩意,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大骂过后,是撕心裂肺的痛哭,还有不住拍打牢门的求饶。 下官,下官要检举,下官去年给京师吏部郎官送了银子! 下官也要出首,下官去年给布政司送了五百银子的年礼! 下官知道有人要谋反,大人,转告殿下,下官知道有人要谋反! 人都怕死,为了活命,这些罪官开始拼命的撕咬,牵扯,为的就是哪怕能多活一会,多享受下难得的阳光。 闭嘴!何广义冷喝一声,诸位都体面些! 人都要死了,哪还顾得上体面呢,牢房中有人貌似癫疯,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抱头痛哭。 何广义走到孙效忠的牢房前,意外的发现孙效忠还算平静。虽然喝酒的时候,手有些抖,但还算镇静。 殿下口谕,让你家人临走之前团聚片刻!何广义摆手,自有锦衣卫抓了孙不过,还有李氏过来,塞进牢房之中。 父亲! 老爷! 孙家人抱着痛哭流涕,撕心裂肺,见到妻儿孙效忠热泪纵横,颤抖不已。 这就是现世报,他孙家因为孙不过,多少人家破人亡不能团聚。而现在,他们一家,也终将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天道轮回,老天饶过谁? 爹,我不想死!孙不过拉着父亲的手,嚎啕大哭。 哎!孙效忠叹息一声,摸着儿子的头发,无语落泪。再看看妻子,又摸着她的手,来世见了! 老爷!李氏嚎啕一声,抱紧了丈夫儿子。 我不想死!突然,孙不过大叫一声挣脱父母的怀抱,直接冲向牢门。 可是,周围满是军兵,哪里能逃得出去。刚一动,就被棍棒加身,满地打滚。 儿子!孙效忠开口道,别折腾了!咱家死期将至,咱们好好说会话吧! 啊啊啊!孙不过捶地痛哭,都怪你,若你直接杀了赵家满门,何至于此?我早说过,既然都做了,不如直接杀干净。反正也没人帮他们出头,你偏偏不听!是你害死我,你害死我! 孙效忠摇头苦笑,神情悲惨。 牢房外,何广义冷笑,这人,还真是个畜生! 好吧,就算爹害了你!孙效忠举起酒碗,儿,咱们父子喝一杯!来世,你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吧! 孙不过趴在地上,绝望的哭嚎。 一家人,夫妻抱在一起,儿子满地打滚。怎么看,也不像是最后的团圆。 何广义等人冷眼看着,等他们消停了之后,拿出朱允熥的手谕,皇太孙手谕,孙不过作恶多端,罪行骇人听闻,百年未有之闻。孙效忠多行不义,徇私枉法栽赃嫁祸,残害百姓天怒人怨。 着,孙家夷三族,孙家父子,刷刑! 三族?话音落下,孙效忠疯了一样呐喊,如何夷我三族?我父子死就是,与旁人何干? 多少人因为你这畜生儿子,家破人亡。多少人因为你袒护于他,含冤而死!你还有脸问?何广义冷笑,来呀,让孙家人在认罪书上,按手印! 喏! 数位兵丁上前,抓着孙家人的手,就在认罪书上按手印。、 我不按!我不按!孙不过剧烈的挣扎。 可是他如何能挣扎得脱,红色的手印按在了认罪书上。孙不过忽然平静了,圆脸上肌肉不停跳动,眼中满是泪水,绝望。 吃饱喝足!何广义环视牢房,好上路! ~~~ 铛铛铛! 锣鼓喧天响,杭州大街小巷彻底沸腾。官差走街串巷,大声吆喝。 出红差了这是! 殿下要杀贪官! 杀得好! 杭州百姓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挤在大牢门前水泄不通。 咚地一声惊天炮响,沸腾的人群顿时安静。 紧接着数辆囚车从大牢中开出来,平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萎靡不振的锁在囚车之中。 看热闹的人群先是后退几步,随后马上如沸水一般沸腾。 还我女儿清白来!人群中,一老妇举着一盆腥臭的粪水,哗啦一下淋向囚车。 紧接着,无数菜叶子石头等物雨点一样砸落。 然后,人群跟着囚车,直接来到了城外早就准备好的法场,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都是人。 台上,刑部侍郎秦睦作为行刑监斩官,而朱允熥作为皇太孙,并没有出现。 最先开始的,是只被斩首的罪犯。 三声炮响之后,秦睦一根红色的木筹在台上飞出,午时已到,行刑! 噗!数位刽子手,手里的烈酒喷到鬼头刀之上。 然后高举大刀,呔! 法场内外的人群骤然安静,灿烂阳光之下,红色的血如喷泉喷涌。模糊的人头,在地上滚动。 好!人群中,爆发震天的欢呼。 这欢呼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似乎天地都在晃动。 过来! 孙不过被几个锦衣卫拉着,直接按在了铁椅上,瞬间被扒去衣衫,露出满身肥肉。 他似乎吓坏了,脸上满是呆滞,愣愣的看着台下激愤的人群,没有半点表情。 渐渐的,他的表情开始惊恐起来,身体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他想喊,被堵住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当日,他强奸那书院的秦诗诗就是如此,柔弱的女子被他的同伴按着手脚,堵着嘴。三两下,就被他扒成了白羊。 哼! 突然,一种比死还难受的痛苦传遍全身。 只见一个瘦弱的,没有半点表情的猥琐老头,正一桶桶的往他身上淋着,滚烫的热水。 ~~~~ 草民,叩谢天恩! 布政司后衙,数十被孙家迫害过的百姓跪在地上,不住对着朱允熥磕头。 领头的是赵家老妇,还有赵家两子。 民妇当日日拜佛,求殿下万寿无疆!赵氏叩首,哽咽道。 无须如此!朱允熥亲自把她搀扶起来,为民伸冤,孤责无旁贷!说着,看看依旧虚弱的赵家两子,你们的家眷也找回来了,往后回去好好过日子吧!你家之灾,因孙家而起,就用孙家的家财赔偿你们! 孙不过涉案十余起,孙家和他们那些保护伞的家财就分成了十余份,皆发放给被他们残害的百姓。 从此以后,杭州城会多出许多富人之家。但是朱允熥相信,他们宁愿不要这个钱,也不想当初受那些罪。 第120章 先手 杀戮将持续数日,作恶的不能那么随便的痛快的死。 一开始杭州百姓兴高采烈,到最后法场周围再无人烟,只有孙家父子等人,不似人声的惨叫。 据说,孙不过的下身,已经看到了骨头。他想死,但是在锦衣卫手中,死亡是一种根本无法逃避的过程。落在他们手里,想死都是奢侈。 又是一夜,朱允熥站在窗前细细思索。 京师八百里廷寄到了杭州,老爷子对于按大诰处理非常满意。同时也带来了关于,浙江布政司使李安庆的处置。 此等一问三不知,一心钻营放任手下,且有贪墨之人留着何用?斩立决,妻女充入教坊司,其子刺字发配琼州。 朱允熥一点不意外,更不同情他。只是这次杭州之行,杭州上下官场几乎被杀了三分之一。杭州乃是江南财税重地,此处官职不可长期空缺,一省布政司这样的大员官职,朱允熥不去考虑,但是杭州知府的位子,却是可以想想。 不过,用谁呢? 人到用时方恨少,自己手下除了铁铉解缙之外,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人!铁铉年后是要外放边关的,解缙那个性子还真不适合做一方父母官。 而詹事府的其他属官,对他们来说外放等于贬值。最有前途的官就是能常见到皇帝和皇储的京官,哪怕是出任天下繁华之城的知府,对他们来说都等于流放。 用谁呢? 杭州知府一定要用朱允熥的自己人,杭州苏州,扬州嘉兴松花等地以后都是朱允熥所设想的新政,重中之重。 来杭州一趟,孙不过之所以个小官之子,能做出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罪行。根源还有一个,那就是他孙家在当地,根深蒂固。 外来的官员为了稳定,需要借重这样的大户人家。江南地方官员和乡绅的勾结,已经根本分不开了。若想真的做事,推行新政,就要把什么知县,知府,粮台等人全部换掉。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大婚之后是朱允熥署理朝政的开始。他不能只做一个深宫中的皇储,天下各处的官员,都要了然于胸。再说,署理朝政之后,除了中枢,在地方上也要有自己的知心人。 这时,王八耻在门外进来,殿下,明儿就是腊月二十三了,您是不是该回京了? 第122章 对联 回到紫禁城中,也是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自年前腊月二十四,祭灶之后。宫内眷宿卫之臣,赏穿葫芦景补子及蟒衣。御膳房蒸点心蒸肉,用于赏赐朝臣。 百姓家过年,都讲究个衣食富足,不管再怎么清苦,也要有模有样。宫中过年更是要有天家气象,彰显天威。 因为过年,不单是他们爷俩还有朱家人自己的事,皇亲国戚,功勋大臣,甚至还有藩国的使者都要赏赐。 不过赏赐上,老爷子也是够抠的。先不说银钱红包,单招待大臣,就是五菜一汤,一盅酒吃完拉到。 当年马皇后在时曾劝过老爷子,如此寒酸,有失天家体面。 老爷子回道,君臣穷年,百姓才能富年! 朱允熥一身常服,刚走到奉天殿后面,老爷子居住的偏殿寝宫院前,就远远听着老爷子说话的声音。 东边高一点,再高一点! 走近了,原来是朴不成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在老爷子和几个大学士的监督下,贴着春联。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说的就是春联。 老爷子一身崭新的棉袍穿着新鞋,双手笼在袖里。一群太监在老爷子的指挥下溜溜转,生怕贴不好让老爷子生气。 老爷子身边刘三吾,傅友文,詹徽,方孝孺等一群臣子微笑看着。 历朝历代,每逢过年都是提前一周封印放假,但是到了老爷子这,只有除夕一天,大年初一都要上朝。过年期间各衙门虽然有些放松,但是照常办公。 年终来朝,考其问过贪赃人数,以凭黜陟。如贪赃不拿,体察得出,处以重罪。 年底来朝拜,考察过错和贪污的人数,以此为依据进行罢免或者贬官。如果遇到贪污的而不惩治,被查到是谁放过他,就处以重罚。 老爷子不但过年要办公,还要反腐! 皇爷爷,孙儿回来了!朱允熥行礼,笑道。 诸臣见礼,臣等见过殿下! 看看这对子!老爷子对朱允熥笑道,东边门上是刘三吾写的,西边是方孝孺的,咱大字不认识几个,也看不出好歹,你给看看! 殿,是一整套建筑群落,除却大殿之外,周围的偏殿极多。 东边的门框上,五云迎晓日,万福迎新春。 宫内的对联,务必寓意大气不凡。都是工整的大字写成,端庄肃穆。 西边的门框上,天地三阳泰,乾坤万国春。 朱允熥心里琢磨一下,西边的比东边的好,西边的更有大国气象,更为恢弘。不过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出来刘三吾面子上不好看。 两位学士的学问自然是极好的!朱允熥笑道,都好,都好! 大孙,咱寝宫正门还没贴呢?学士们都夸你读书好,你给咱写一副! 看着老爷子期盼的目光,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这还真难住他了,他虽然读书还算用功,但是文学这事,是需要天分的。 在老爷子和臣子们探究的目光之下,朱允熥脑子里想了半晌。竟然全是些什么,春满人间福满门之类的普通句子。 有了! 朱允熥故作沉思,在地上前行几步,缓缓开口,麟游凤舞中天瑞,月朗风和大明春! 好!朱允熥话音落下,吏部尚书詹徽就摇头晃脑的说道,陛下,太孙殿下此联,气势恢宏寓意极佳。上联的麒麟和凤凰都是神兽,唯有盛世能现。下联的月朗风和,更是昭示咱们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说着,又是一笑,臣读书数十载,这样的对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难得的是,殿下虽青春年少,却有忧国忧民之心。国有储君如此,陛下之福,大明之福,万民之福,臣等之福! 哈哈!老爷子眉开眼笑,又对刘三吾等人道,真的吗?你们都说说!别一味的捧他! 中书舍人刘三吾笑道,陛下,詹部堂所言甚是。殿下此联不但气象千,更难得的是有帝王之气。非一代雄主,不可做也! 方孝孺板着的脸也露出笑意,开口道,甚佳!豪迈雄伟,堪称千古名句! 见翰林院的学士都赞不绝口,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甚,胡子一抖一抖,都是你们教的好!你们都有功! 朱允熥心中松了一口气,幸好以前电视剧看的多,恰好用上了。 刘三吾说的没错,这对联有帝王之气。 康麻子写的,没帝王之气就怪了! (康熙的御笔,故宫长春宫的对联。很多粗制滥造的清宫剧中,居然后妃宫门口也摆着,岂有此理。) 不过,用大清雄主的对联,贴我大明的寝宫,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朱允熥心里暗道。 管他呢,走大明的路,让大清无路可走! 这时,吏部尚书詹徽又道,陛下,太孙殿下才学臣等不及万一,华盖殿等处的对联,臣看........... 皇爷爷!朱允熥赶紧出口打断,高丽献上的贡品,您来看了没有?说着,责备的看了詹徽一眼。 这老小子平日看他挺会拍马屁的,怎么这时候这么没眼色!脑子里就这点墨水,再写下去不是要出丑吗? 可怜詹徽本想拍马屁,却不想拍在了马腿上。心里顿时惶恐起来,再三琢磨皇太孙那责备的眼神为何而来。 咱看那个干啥?都是些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老爷子看着边上,有书法好的翰林学士挥毫泼墨,写着朱允熥刚才所说的对联,随口说道。 朱允熥靠近些,笑道,孙儿昨日看了,高丽送来的二十颗东珠,晶莹剔透,比咱们宫里的还好! 哦!老爷子依旧看着对联,淡淡的说道,你喜欢就拿你宫中去!说着,皱下眉头,对书写对联的翰林学士说道,你这字不成,咱大孙的对联,气象恢弘有帝王之气。你看你那字,瘪瘪瞎瞎瘦了吧唧的狗爬似的,写大字成不成? 可怜那翰林学士,一手颇有火候的瘦金体,在老爷子嘴里居然如此不入流。 更可怜的是高丽,他们费尽心思的贡品,在老爷子心里还不如朱允熥一副对联。 老爷子虽然不追究高丽在边疆侵吞辽东土地一事,但对高丽甚为苛刻。每年春节,万寿及朱允熥寿辰,中秋等大节。高丽必须遣使给大明进贡,而且务必竭尽全力尽善尽美。 不只是高丽,周围的安南,暹罗,乃至琉球都派了使节前来,朝贡新春佳节。 皇爷爷!朱允熥挨着老爷子,鸿胪寺的官员奏报,如何给高丽等藩国回礼! 老爷子收回目光,琢磨下,随便给点棉布,御酒之类不值钱的东西就成了!说着,对群臣一笑,可不是咱小气,一想到拿大明百姓的东西,肥那些小国,咱就心里不舒坦! 群臣苦笑,谁也不敢多言。 老爷子就是这么个性子,在他这别提什么天朝上国物华天宝,赏赐藩国的事。说了,容易挨骂。在老爷在看来,你给我是应该应份的,为了表示诚意还必须献上最好的。但是反过来,我给你,意思到了就行了。哪怕我给你一根针,你也得回家供起来。 给藩国一根针,或者一车金子,区别不大。反正是供着,供什么不是供。 第124章 除夕 清晨,尚在睡梦之中的朱允熥,被外面若隐若现的鞭炮声惊醒。 不知是不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他是个睡觉极轻的人,稍微有些许的响动,都会醒来。 殿下! 寝宫之中,几个值夜的宫人刚要上前,就被朱允熥赶开。他赤着脚,披着一块毯子,缓缓走上寝殿的阁楼。 吱呀一声,伸手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冷风中带着丝丝的呛人味儿。尚未完全亮透的天空云层很密,显得天空很低。朝远处眺望,那些鞭炮声来自皇城外的方向。 过年了!朱允熥裹紧身上的毯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过年好! 嘴里默念一句,朱允熥跪下,对着很低的天空,恭敬的叩首,给你们磕头了! 再抬头,微笑的脸庞挂上些许的泪痕。一阵风吹过,泪水飘散在风里,全无痕迹,只是双眼有些微红。 蹬蹬,急促的脚步传来。 妙云和王八耻捧着衣服,带着一群宫人跪在阁楼上。 殿下,可使不得,您刚起来吹了冷风可了不得!王八耻急道。 别大惊小怪的!朱允熥笑着走下阁楼,孤身子骨没那么不堪。说着,张开双臂,身上的毯子滑落,七八个宫人赶紧上前,帮他更衣。 今天是新年,要穿新衣。簇新的红色五爪金龙吉服,新袜子,新靴子,连头上的纱冠都是新的。贴身的衣服也都是新的,朱允熥站在那儿,动都不动,任凭宫人们把他里里外外换一遍。 殿下的身子自然是龙精虎猛!王八耻跪着,给朱允熥穿鞋笑道,殿下,靴子可还合脚? 嗯!挺好! 王八耻满脸笑容,奴婢看这半年殿下的身量又高了,尚衣监做靴子的时候,奴婢特意和他们说,要做大一些的! 你伺候孤多少年了? 十六年!王八耻整理好朱允熥的裤腿,殿下还在襁褓之中,奴婢就在东宫当差! 朱允熥心中温暖,柔声道,辛苦你了。 奴婢不敢!王八耻赶紧叩头。 往后,你再伺候孤几十年!朱允熥换好了衣服,边往外走边道,咱们主仆二人,有始有终! 主子!王八耻落泪,奴婢伺候主子一辈子! 太监,五根不全之人,一辈子都在深宫之中无微不至的服侍主人,主人就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全部。虽是主仆,但也有感情。 朱允熥刚走到殿中,就见朴无用过来,殿下,两位郡主到了! 让她们进来!朱允熥笑道。 随后,他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蹦蹦哒哒的笑着进来。女儿家没大名,大的是宁儿,小的是秀儿,都是五六岁的年纪,正是粉雕玉琢的年纪。 第126章 心结 年,一晃就快过完了。 老爷子是个闲不住的人,大明朝从大年初一开始,各部衙门就开始正式办公。朱允熥这个皇储,也要每天继续按部就班的跟随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读书。 不过,今年的正月微微不同,而且今年的正月也格外喜庆。 先是淮王朱允炆,随后是皇太孙朱允熥,两人的婚事几乎是一前一后。淮王的婚期,定在了正月十一,过了正月十五他就要去淮安就藩。 转眼,到了正月初十,朱允炆奉旨在大婚的前一天搬回了东宫,住在慈庆殿之中。 老爷子虽然想让朱允炆赶紧就藩,但并未亏待这个庶长孙,该有的礼制丝毫不落,内库的金银宝物赏赐也是流水一般。 可是即将大婚的朱允炆,只是强颜欢笑,明眼人谁都能看出他藏在眼底的忧愁。 月朗星稀,朱允炆站在窗前,看着他生活了十几年,满是回忆的东宫,眼中神色涌动。 这里有他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欢笑。曾经他一度是这里的主人,但最后却只能是个过客。一个只留下名字,没留下痕迹的过客。 不是他心里还有不甘,只是每每想到这些有些寂寥罢了。 母亲,儿子要成亲了,再过几日就要去淮安就藩!朱允炆看着边上,没有半点灯火的慈云殿心道,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拜祭您! 慈云殿,吕氏原来居住的场所。现在在灯火通明的东宫之中,却犹如冷宫一般凄凉。 殿下!外面,一个太监小声说道,太孙殿下来了! 朱允炆赶紧抹了下脸,整理衣冠出迎。 臣,参见太孙殿下! 二哥!快起来!门外,朱允熥拉起他,笑道,明儿就大婚了,心里紧张不? 还.......还好!朱允炆腼腆一笑。 他原就不是伶牙俐齿之人,经过吕氏一事之后,又失了圣心。平日说话更加小心谨慎,而且自从吕氏一死,他什么心气都没了,争不过人家也不敢再争。 你有心事?朱允熥挥退了太监们,进屋说道,是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没有!朱允炆跟在后面,灯火之下,朱允熥身上的五爪金龙格外刺眼,臣,没事! 二哥!朱允熥回身坐下,你我兄弟,虽以前小有争端,但毕竟是亲兄弟。若有事,你直接说,孤定不会让你有什么遗憾! 臣........朱允炆微微迟疑。 可是惦记允熞,允熙?朱允熥开口道。 这两人,都是朱允炆的同母兄弟,现在居住在皇子所中。宫中是个势利的地方,而皇子皇孙无论得势不得势,又都是骄傲敏感的。朱允熥上位之后,尽管他们依旧是荣华富贵,但是其中的酸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朱允炆点头,是,他们还小,又不爱读书。说着,抬头拱手,正色道,殿下,毕竟一父同胞! 你忘了那日,孤去皇子所和你们所说的话了吗?朱允熥笑道,若孤心里还在怪你们,怎会主动和你们亲近?咱们是一父同胞,过去的就过去了,二哥是他们的兄长,我也是!你就藩之后,孤自会好好照应他们,不让他们受委屈! 多谢了!朱允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心里,也就这点牵挂了! 大喜的日子,你看你说的!朱允熥笑道,二哥,你无需如此颓唐的活着!以前你母亲在时,你还有几分少年的意气,可是现在好像魂都丢了一样,你这样颓唐下去,一辈子就毁了! 说着,朱允熥站起来,你我是兄弟,过去的事早就一笔勾销。你还是皇爷爷的孙子,他老人家虽然恨你母亲,可不恨你。你这样,继续颓唐下去,对得起谁? 朱允炆的性格就是这样,遇到坎坷从不想着迈过去,而是总沉浸在过去之中走不出来。说好听是优柔寡断,说不好听就是没有志气。男人,可以有心计,可以有手腕,更可以有野心。但是成熟的男人,更要洒脱。 在争大位的路上,朱允炆失败了。但不等于他的人生失败了,起码老爷子依旧心里有他,他还有着漫长的大好年华。 可他大婚在即,可是人却没个笑摸样。 臣..........朱允炆叹息,臣是无用之人! 从小你就读书好!朱允熥说道,往后好好读书做学问,也能落下贤王的美名。何必,总是把过去的事挂在心上。皇爷爷让你就藩,让你离开这里,未尝不是一种爱护! 这宫里你还能待几天?你当皇爷爷心里不难受吗?若不是亲兄弟,孤也不会大晚上的和你说这么多。咱们都长大了,皇爷爷老了。真正爱护你我兄弟的长辈,也就皇爷爷一人。 他不想,看到你如此消沉!明白吗? 朱允熥的话,像是钉子扎在朱允炆的心里。 臣明白,臣只是心里........... 若孤是你,可能会有感慨!朱允熥继续说道,毕竟......可你终究是输了。孤和你亲近,皇爷爷心里有你,过去的你且洒脱面对,未来的要好好珍惜。说着,朱允熥轻轻在朱允炆肩头捶了一下,别整天哭丧着脸,好像谁都欠你的! 臣没有!朱允炆脸色涨红,是臣太过小家子气了。 皇爷爷那边还没睡,你去陪他老人家说说话吧!朱允熥想了想,心里有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心里要说的是,你这样的性格,守不住江山!做个富贵的王爷,才是最好的归宿! 漫天星落如银河,月光下喜庆的彩灯和星辰遥相呼应。 朱允熥在前,朱允炆在后,缓缓的走向奉天殿。 其实朱允炆如何活着,心里快活不快活,和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也不是对敌人心慈手软的圣母,他担心的是老爷子。 孝一字,首先要体察老人之心。 曾经吕氏的阴谋和朱允炆的小动作,不但没有伤到朱允熥。反而成了他迅速上位的缘由之一,为了表示自己的豁达和大度,朱允熥一直善待朱允炆几兄弟。 这深宫之中,真正惦记他们几人的,唯有老爷子。任凭如何恨吕氏,但是老爷子对朱允炆,从来没有半句恶言。甚至私下里,总是在说是吕氏带坏了他。 这几日,从大年初一开始,老爷子每日都对礼部,光禄寺,鸿胪寺询问朱允炆的婚事。把他就藩的赏赐,一涨再涨。 可是朱允炆好似全然不知道一般,逆来顺受的接受,私下里没有半点谢恩的举动。他或许是不敢,或是怕老爷子,越发的谨慎。 他这样的态度和心思,老爷子心里能痛快才怪!老爷子还有几年?还能有几年?就藩之后,朱允炆可能再无机会回到京师。朱允熥让他去见老爷子,从根子上讲,也是为了不让老爷子有遗憾。 奉天殿到了,前方几个太监已经迎接过来。 朱允熥停步,二哥,你去吧!孤就不进去了!说着,又道,和皇爷爷好好说说话,他心里惦记你,别再让他放不下,再让他惦记了! 臣,明白!朱允炆也是聪明人,已经觉察朱允熥的用意,善意的笑笑,迈步前去。 在他的背影进入大殿的那刻,朱允熥随便的坐在一处台阶上,看着满是星辰的天空。 忽然,奉天殿里,传来朱允炆压抑的哭声。 自从那一晚,老爷子赐死吕氏之后,这是第一次见朱允炆。 估计,也是最后一次吧! 漫天星辰闪烁,有的一直在闪亮,有的只是亮了几下,就坠落夜空。 第127章 不许留 与此同时,郭惠妃寝宫之中。 郭惠妃抱着一只长毛蓝眼波斯猫,坐在榻上。 妙云恭敬的站着,眼神低垂。 方才她正在东宫中做事,忽然被老主子惠妃娘娘传召,赶紧前来。 你也服侍太孙殿下也有些日子了!郭惠妃笑道,东宫那边,都捋顺手了吧? 回娘娘,奴婢在东宫伺候殿下起居,宫内事是王总管操持!妙云不知惠妃叫她来何事,只能恭敬的实话实说。 郭惠妃满意的点头,你是个好孩子,不然也不会把你派到东宫殿下身边。说着,轻抚怀着猫宠浓密的毛发,笑道,这可是一步登天,宫里多少看着都眼红呢! 全是娘娘抬举,殿下厚爱!妙云福安,回道,奴婢没别的本事报答主子,只能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的伺候主子。 真是个好孩子!郭惠妃又点头,微笑道,你呀,伺候了本宫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孩子,更是个本份的孩子。不像有的人,一到了主子身边,就想着攀附,就想着登天! 忽然,妙云明白了郭惠妃话里的含义。 在朱允熥身边,她一直谨守本分,没有学一些人,以色事主。而且,在东宫之中,她也并没因为皇太孙高看她一眼,而变得狐假虎威。 奴婢明白奴婢的身份,伺候主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不敢痴心妄想!妙云低声道。 真是个又聪明,又让人省心的孩子。郭惠妃手一松,被抱着的猫儿跑开,钻到了角落躲起来,她继续说道,这么可人的孩子,难怪皇太孙格外看重你! 都是奴婢的福气! 呵呵!你坐下!郭惠妃和颜悦色的说道。 奴婢不敢!主子面前,哪奴婢坐的地方? 坐吧! 太监搬来凳子,妙云再三推辞之后,没办法才欠身坐下。 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本宫心里也不全拿你当奴婢。郭惠妃继续笑道,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为奴为婢的都是命,由不得你。不过,你为人本份,又勤快,又聪明,上天终究是给了你翻身的机缘! 忽然,妙云心中狂跳起来。 微微抬头,只见郭惠妃脸上的笑容收敛,只剩下郑重,今日,太孙殿下和皇爷还有本宫说,让你做他的试婚女官,这就是你翻身的机缘! 都是殿下厚爱!妙云再次跪下,奴婢不敢奢望! 这次,郭惠妃却没叫她起来,继续说道,机缘是别人给的,但是命是自己挣的。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本宫不想深说,可是本宫也要好好交待你。别怕,本宫也是为你好。是怕你突然得了这份机缘,把持不住,最终再害了你! 殿下已经十六,身边却一个女子都没有。你这试婚的女官,是他自己开口要的,足见你在他心里的份量。往后,你就是他第一个女人。不管将来如何,殿下都会念着些情分。 宫里聪明人多,可是一旦得势了,变成傻子的人更多!往后如何自处,你心里有个章程没有? 妙云跪着,知道眼前的话若是回答不好,恐怕顷刻之间........ 奴婢没有章程,奴婢就是奴婢,殿下厚爱是殿下仁慈,奴婢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都不能行那张狂之事!妙云小心的回答道。 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郭惠妃亲手把妙云扶起来,笑道,你这么说,本宫就放心了。殿下年轻,就怕有不自爱的,吹了邪风! 说着,惠妃娘娘又是一笑,兴许这几天,殿下来了兴致,就会要了你!随后,捋了下妙云的发丝,往后你就真成了皇太孙的身边人,虽是奴婢,可也和旁人不同。 妙云脸色通红,咬着嘴唇,奴婢会恪守本分! 瞧瞧,这小模样,真是可人意,难怪殿下点名要你!郭惠妃笑笑,对太监梅良心道,把本宫炕琴(床头柜)上,左数第三排的首饰匣子拿来! 妙云顿时一惊,奴婢..........? 赏你的,殿下的身边人总要体面些不是?郭惠妃笑道。 奴婢不敢!妙云推辞不受,奴婢是什么身份,怎敢带娘娘的首饰! 给你带你就带,不会有人说嘴!郭惠妃说道,只要你心里,记得你方才说的那些话! 奴婢永远都记得! 只要你记得,将来你去了奴婢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郭惠妃拉着妙云的手笑道,甚至,当主子也不是没可能。 说到这,郭惠妃手上用力,紧紧的妙云,脸上也没了笑意,但是,在这之前,无论殿下宠幸你多少次,都不许留,记住了吗? 不许留? 刹那间,妙云脸色煞白,眼神惊恐。 不许留!她妙云是个奴婢,即便是被宠幸,也不能留下龙种。也就是说,她别想着母凭子贵,每次事后,都要把龙种给排出去。 记住了吗?郭惠妃追问。 奴婢!妙云身体微颤,记住了! 好孩子,知道你是有眼色的。郭惠妃笑道,本宫之所以当你面说,也是给你留了体面。若是知会王八耻,让他看着你不留,你多难堪? 妙云,心如死灰。 ~~~ 窗内,一道窈窕人影,正在整理床铺。 灯火之下,那身影是如此的婀娜。 朱允熥站在窗外看了一会,笑着迈步进去。 殿........... 几个宫人刚要行礼,便被朱允熥制止,紧接着他径直走向那道身影。 这时,跟在他身后的王八耻无声的挥手,宫中的宫人顷刻之间散去。随后,王八耻轻手轻脚的放下帷帐,默默的退到一边,隐藏在角落里。 红烛,灯火悠长,室内光亮。 那曼妙的身影背对着朱允熥,呈现出错落有致的曲线。细细的腰肢之下,浑圆饱满,悠长的双腿......... 咕噜,朱允熥咽了一口唾沫,慢慢的走过去。 似乎察觉到身后有异样,正在铺床的妙云回头,顿时惊呼,啊! 啊,什么?朱允熥怀抱软玉,笑道,是孤...... 两人极近,脸贴着脸,鼻尖对着鼻尖。两人的身量也差不多,笔尖对着笔套。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男儿之气,感受着燥热的异样。 妙云羞红了脖子,咬唇低头,奴婢,参见殿下! 谁让你叫殿下了!朱允熥手臂用力,佳人惊呼之中抱得更紧。可是随即,他察觉有些不对,你怎么了?哭了? 没......... 不对,你哭过!朱允熥手指划着她的脸庞,到底怎么回事?告诉孤! 妙云鼓起勇气看着朱允熥的眼睛,奴婢,是心里欢喜!方才,娘娘告诉奴婢,您..........说着,又是一声惊呼,殿下...... 朱允熥的手在妙云身后探索,坏笑道,说了是你,就是你,孤不用旁人!随后,抱着她慢慢靠近床铺,今晚上,看你还往哪儿跑? 殿下,奴婢还没沐浴! 不用,你身上本来就香! 殿下,奴婢还没更衣........... 别叫殿下,叫小哥哥! 第163章 计计连环 朱允熥从镇抚司返回紫禁城,径直回了东宫。 不久之后,国子监祭酒,督察院都御史凌汉奉诏觐见。 严格来说,这人并算不得朱允熥东宫一系的官员,凌汉甚至不属于朝中任何派系。他刚正不阿,眼里不揉沙子,敢于直谏。当初胡惟庸掌权时,凌汉就直接顶撞,吾为大明之臣,非丞相之人! 朱允熥见他,是因为凌汉,是詹徽的死对头。几年前老爷子下旨让詹徽接任吏部尚书的时候,凌汉就直言不讳,詹徽是小人,非忠臣! 凌汉已到了致仕的年龄,一度在督察院和詹徽打得不可开交。他为人方正没什么朋友,自然不占上风,屡屡被詹徽压制。 老爷子怜他的耿直,也笑他的刚硬,便对他说可以回乡颐养天年。但是凌汉不但不请辞,反而对皇爷说,臣要在朝中看着詹徽等小人。 臣,凌汉,参见皇太孙殿下! 殿中,头发花白的凌汉,恭敬的叩首。 老大人!朱允熥快步走下御阶,亲手扶起,不是朝堂之上,不用如此大礼!随即,对王八耻道,你怎么做事的?凌爱卿这等老臣来了,居然也不知道搬个座位来?? 奴婢该死!王八耻一天不知道死多少次,反正他自己是不在乎的,到一边搬了一个凳子过来。 凌大人,殿下赐座!王八耻低声笑道。 若是旁人,定会说声公公辛苦。可谁知凌汉却怒目相向,须发皆张。 储君与大臣议事,尔等阉人为何在侧?凌汉怒道,陛下颁布之皇明祖训,凡君与大臣言事,阉人退后十步之外! 你..........老不死的! 王八耻差点没气死,可是不敢说话,只能低头默默退开。 凌汉这做派,让朱允熥也有些吃惊,还真是方正之人。怪不得这些年,他做所的都是言官,老爷子欣赏的,就是他这怪脾气吧。 凌爱卿坐!朱允熥笑道。 老臣,谢殿下!凌汉拱手,然后厌恶的皱眉,用袖子擦擦王八耻搬来的凳子,方才坐下。 老东西!王八耻恨的牙根痒痒,可又无可奈何。别看他伺候了殿下十几年,可真论起来,他只是奴婢,那些大臣是国士。对于这些大臣,惹不起惹不起! 传你来,是有个事!朱允熥缓缓开口。 殿下吩咐便是!凌汉又站起来。 孤听说,你和詹徽不和?朱允熥笑道。 那厮,小人行径,只知溜须拍马,一点读书人的风骨都没有!凌汉开口道,若如此也就罢了,其人善于弄权,善于借势。身为吏部尚书,不能为国举才,为督察院左都御史,又不能直言上奏,私心大于官身! 明日朝会,你参他一本,如何?朱允熥直接开口。 见凌汉有些诧异,朱允熥开口说道,这是孤的意思,吏部尚书,督察院御史何等重要,不能容此心性不正之人担当。去年杭州苏州的案子,那些烂到根子里的地方官,都和他有脱不开的干系.........选材失当,就是过失。 臣明白!凌汉开口道,臣,这就回去准备奏折,参他一本!说到此处,凌汉满脸正气,眼放精光。 写的有份量一些,回头吏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 臣,弹劾詹徽,无关私情乃是国事为重!吏部尚书一职,臣不敢奢望!凌汉正色道,而且殿下以官职许诺,有失人君的身份!说完,站起身叩首,臣告退! 呵,这老头,固执得可爱!朱允熥被抢白一阵,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等凌汉走后,王八耻再次上前,殿下,曹国公已经到了! 传!朱允熥喝口茶说道,随即看到了那个凳子,搬下去! 是!那张凳子,又被搬了下去。 稍候片刻,曹国公李景隆大步进来。 臣,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看看李景隆,什么时候从淮西回来的? 上次,老爷子让朱允熥回凤阳中都祭祖,李景隆带三千殿前军护卫。 殿下策马回京当日,臣亦快马赶回!李景隆偷看下朱允熥脸色,小心道,前几日听说殿下身体有恙,臣心急如焚......... 好啦!朱允熥开口打断,这李景隆无论你问他什么,他都能扯到拍马屁上。 叫你来有个事! 臣,就是给殿下办事的!李景隆回道。 好人呀!就是他妈的,没有才干!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嘴上道,明日朝会,你弹劾一个人? 李景隆毫不迟疑,谁? 詹徽!朱允熥道,等都御史凌汉弹劾之后,你再参他。 提起詹徽,李景隆心中也有几分怒火。再怎么样,他也算是淮西武人集团的一员。审理蓝玉案的詹徽,即便是没有敌意,也成了他们这些武人的敌人。 尤其是蒋瓛因为离间君上,残害大臣的罪名入狱之后,他们看詹徽更加不顺眼。 臣参他进谗言,残害国家忠良。假传圣意,罗织罪名。李景隆开口道。 人才! 朱允熥心中喝彩。 人才,聪明的人才,一点就透,根本不用多说。 这个罪名拿出来,最为当时应景。蓝玉案,错的不可能是皇帝。只能是办案人员,抓了那么多军侯,引起武人愤慨,必须有人承担。这个罪名拿出来,武人们直接转移火力对准詹徽........ 嗯!朱允熥装作沉思点头,是不是狠了点? 臣觉得这还算轻了!李景隆想想,这些年,他詹徽身为文臣,没少和我们武人打交道。旁的不说,蓝玉没犯事的时候,他和蓝玉走得最近,蓝玉有罪,他也不能免。 朱允熥再次点头,甚好!随后道,这几日,舆情如何? 李景隆知道朱允熥的言下之意,开口道,各军侯感念陛下天恩,也感念殿下的回护之恩!有人私下里说,殿下仁厚已超故太子,未来必为明主!我等武人,别无长处,唯有一条命,献与殿下! 这话过了!朱允熥板脸道。 虽过,但是实情。李景隆少见的没有阿谀奉承,开口道,这话,臣也只说给殿下一人听而已! ~~~~ 与此同时,奉天殿中,老爷子也在见人。 老爷子端坐在龙椅上,何广义跪在地上,殿中只有他们二人。 那狗才,和太孙说了什么?老爷子淡淡的问道。 殿下见蒋瓛时,臣在门外五步之外,什么都没听到!何广义开口道。 老爷子有些意外,没带你?说着,一抹笑容爬上老爷子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臭小子,跟你爷爷还这么谨慎! 回头你审下蒋瓛,问他和太孙说了什么!老爷子继续说道,记住,你自己审,自己记录,不能经过第三人之手! 臣遵旨!何广义叩首,陛下,蒋瓛和太孙说了什么臣不知道,但是殿下从牢狱中出来,问了臣一句话! 说来!老爷子道。 何广义抬头,缓缓道,殿下问臣,锦衣卫在北平之事!他似乎要说什么,可是说到半路就不说了! 顿时,老爷子的眉头皱在了一起,眼神凌厉。 北平?老爷子冷声道,莫非,蒋瓛和那边............? 臣不敢断言,不过看殿下的脸色不大好看,似乎颇为.........痛心!何广义又开口道,在殿下带傅让离去的时候,臣隐约听了一耳朵! 听到什么?速速说来!老爷子不耐烦道。 臣听见殿下说什么,切记不能让您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岁数大了,不能让您心烦........其他的,臣也没听清楚! 他虽然听的不清楚,可是说的已经够清楚了。 老爷子脸上表情复杂,嘴里喃喃道,好孩子!知道心疼他爷爷! 说着,老爷子板脸继续道,你去审蒋瓛,然后料理了他! 两个时辰之后,蒋瓛会畏罪自杀!何广义说道。 他那些家眷呢?老爷子问道。 何广义毫不迟疑,自杀!全部自杀! 下去吧!老爷子开口道,你好好做事,你不是蒋瓛,你是咱养子的儿子,现在你伺候咱,以后要伺候咱大孙,好好做事谁也动不了你! 臣,心里只有皇上和殿下!何广义叩首,退下。 他退下之后,老爷子在宝座上坐了良久。 手心手背都是肉!雄武如他,有时候在儿孙事上也要装糊涂!可是现在,装不得了。 老四呀!你咋就这么不懂事呢!书包阁 心里说完,老爷子对角落的人影开口道。 去,叫徐兴祖准备一桌酒菜,传太孙来和咱喝两酒! ~~~今天只有两章了,等下有手术,若是我早回家能赶出来我就发,不能的话,明天四张补给大家。 第164章 双喜临门 不用传,朱允熥已经到了殿外。 更巧的是,他来的时候,和刚要出宫的何广义,来了个面对面。 何广义恭敬的臣子之礼背后,是一个有些微妙的眼神。其中的含义,朱允熥心知肚明。 有些话,从朱允熥嘴里说出来,不大合适。但是从何广义嘴里说出来,却顺理成章。 而且,意义也不一样。 孙儿见过皇爷爷!进殿之后,朱允熥给老爷子行礼。 正要叫人传你过来,陪咱喝两盅!老爷子笑道。 稍后,花园阁楼之中,一桌酒菜摆好,老爷子和朱允熥靠着窗口坐下。 此刻,外边已经是黄昏,天边挂斜阳,红云带彩溢流光。落日之美,与初升朝阳绝不相同。 朝阳初升,是拨云见日万物更新气象恢弘。而落日,则是繁华璀璨让人欣赏的同时,又有丝丝的眷恋。 老爷子靠在窗子上远望,一天到头,也就这个时候能自在些! 朱允熥缓缓给爷俩的酒杯中倒上温酒,开口笑道,是呀,若是寻常百姓家,这时候正是当家的爷们扛着锄头,牵着耕牛,带着孩子往家走的时候! 老爷子依旧看着天边斜阳,脸上露出一些笑意,早些年打仗,田里种地的都是女人,孩子。田里没有耕牛,女人在前面拉,孩子在后面推。 说着,老爷子端起酒杯,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年和张士诚开了一仗,咱带兵回家的时候,正看到你祖母,带着你爹,你几个叔叔,在地里回来!你祖母在前,你爹扛着锄头在后,你二叔三叔拎着木桶粪叉子,你四叔还没袋粮高,挎着个土篮子,走两步一跟头,走两步一跟头! 咱骑马在马上看着,他们娘几个好似在斜阳里走出来的似的,等他们走近了,头上身上都是泥土。咱说,弄这些干啥,缺了谁家的粮还能缺咱家的? 你祖母说,咱家是啥都不缺,可是要让孩子们知道世道的艰难,粮食来之不易。让他们兄弟,一块在地里干活,知道啥叫齐心协力!地,是一家人种。粮,是一家人吃!书包阁 朱允熥默默听了,爷爷,您话里有话! 这话,其实不该和你说。老爷子温和的笑道,可你是长房嫡孙,是大明未来的皇帝,是咱朱家未来的族长。这话,只能和你说! 您想说..........北平吗?朱允熥沉吟一下,问道。 你想让爷爷怎么办?老爷子端着酒盅,蒋瓛的事扯上了那边吧?咱不用问,也知道里面有啥猫腻。说着,老爷子喝口酒,继续道,你说,想让爷爷怎么处理! 朱允熥沉默片刻,爷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四叔的手伸了过来? 嗯!老爷子点头。 您为什么不管?朱允熥问道。 对外人,你爷爷最烦这些小心眼!但是对自家人,咱有时候得装点糊涂。老爷子淡淡的说道,自古以来,这种事少吗?别说是咱们帝王之家,就是平常百姓家,哥兄弟之间的小心思,对老人家产的算计,也比比皆是吧! 爷爷,这可不是争家产,而是........而是国家!朱允熥再给老爷子满上酒,您心里,不会不清楚! 爷爷这辈子,杀了不少人了,不想老了,再把刀子架在自己的儿孙头上!老爷子没看朱允熥的眼睛,咱知道,这对你不公平,让你受委屈了。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江山社稷已经给了你,些许的小错,咱实在是不忍心再..........再说,他一地的藩王,军不过数万,而你......... 人都有软肋,儿孙就是老爷子的软肋。尽管他有时候嘴里说要打要杀,可心里还是下不去那个手。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再英雄的人物,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 朱家的族长不好当,家业大了,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当族长,其实有时候是要吃亏的。老爷子的脸上有些歉意,这话,当初咱和你爹说过,现在再和你说。说着,又是一笑,其实咱也只能活着的时候管,要是死了,他娘的,哪管去? 爷爷,您放心吧! 朱允熥笑看老爷子,开口道,您还记得当初问过孙儿什么话吗? 说着,朱允熥再笑笑,当初您问过孙儿,若是将来你的叔叔们成了你的威胁,多有不法,该当如何?孙儿那时还不是皇太孙,孙儿和您说,以德服之,感化之。 若他们知道进退,孙儿也学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他们还不知好歹,那自由国法处置。 孙儿答应过您的,不会杀他们! 朱允熥面上在笑着,心里在痛着。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说的话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让大孙受委屈了!老爷子点头,笑道,不过,你爷爷不是老糊涂。该打的要打,该骂的要骂!当家人,要知道恩威并施! 没用的,您老只要不动手杀人。那边永远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最多是消停一时。而且自己这边能摸透您的性子,那边又何尝不是知道您的命门所在呢? 朱允熥心里笑下,给老爷子夹菜道,爷爷,吃菜,都凉了! 一筷子凉拌羊肚,老爷子嘴里咬得吱嘎吱嘎响,忽然开口道,该给你选几个侧妃了! 孙儿这才大婚没多久!朱允熥纳闷道,又选妃? 你媳妇有了身子,你身边不能没人!老爷子说道,选妃这事得慢慢来,总得找一些贤良淑德的女子。嗯......高丽进贡的美人到了,一会咱让朴不成给你挑选几个! 要是以前老爷子这么说,朱允熥肯定心花怒发,可是最近,实在是这方面,没那个心思。 爷爷,孙儿身边还有妙云呢?说着,朱允熥瞧瞧老爷子的脸,爷爷,妙云一直在孙儿身边.........孙儿想给她个名分! 老爷子筷子停住,想了会,点头道,随你,你身边人,你看着办。不过,名分不能太高! 这时,朴不成缓缓的进来,直接跪下,奴婢给皇爷道喜! 道喜?老爷子一愣,又什么喜事? 朴不成先看看朱允熥,随后抿嘴笑道,彩云姑娘也有喜了! 彩云?老爷子身边新收的那个女官? 朱允熥顿时大笑,调皮的说道,爷爷,您宝刀不老啊! 去去去!老爷子没好气的摆手,脸色有些窘迫,对朴不成怒道,你这老狗,非要当着咱大孙的面说?让咱下不来台? 爷爷,莫怪他!朱允熥笑道,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可能瞒着孙儿! 老爷子又窘又怒,憋了半天,开口道,这.........这他娘算怎么档子事儿! 孙媳妇刚怀上,他身边的女官也怀了,这话好说不好听呀! 这是好事呀!双喜临门。朱允熥给老爷子满酒,笑道,若是彩云肚子争气,再给大孙舔一小叔叔,宁儿肚子也争气,给您添一嫡重孙,多美! 到时候,您左手小儿子,右手重孙子,普天之下,谁有您得意! 呵呵!脑中似乎想到了这个画面,老爷子笑出声,端着酒盅说道,也是,也是! 第165章 海军 朱允熥从老爷子那出来,先是去了坤宁宫,陪赵宁儿说了一会儿话。掌灯时分,带着宫人回到东宫。 寝宫之中,依旧是妙云在铺着床铺。朱允熥走到门口,静静的停住,靠在门框上,看着妙云美妙的背影。 灯火下,彩衣佳人背影窈窕。 渐渐的,朱允熥看的有些呆了。 随后,他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这位任劳任怨的枕边人。 真香!朱允熥深吸一口气,笑道。 妙云慢慢回身,灯火下她那张如鲜花盛开的容颜,越发的娇艳。 殿下!妙云眼帘低垂,眉目含羞。 洗香香了?朱允熥笑了声,继续闻着,嘴里说道,孤,要给你一个名份! 怀中佳人的身体,顿时抖了抖,然后不可思议的睁开眼,眼中似乎有泪痕。 有了名份,就不是奴婢了。她这一生,终于能有一个圆满的归宿了。 不过,名份不会太高,先给你个美人的身份,以后慢慢来!朱允熥轻抚后背,你是孤的第一个,孤不会亏待你! 男人都是这样,对于第一次,总是记忆犹新。而最后一次,总是心有余力不足。 看着朱允熥真挚的眼神,妙云心中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大声道,奴婢不要名份!请殿下开恩,许奴婢有个一男半女! 好,且看百发百中小郎君如何满足你的心愿!朱允熥坏笑一声,歪头吹灭烛火。 殿下!可是今日的妙云,没如往日那样逆来顺受,挣扎着说道,殿下答应奴婢! 孤已经答应你了! 男人都是善变的,刚才还觉得没那个心思呢!所谓没心思,只不过是身边没人,又没看到罢了。 奴婢要殿下大声说,说赏奴婢一个孩子!妙云大声道。 帷帐之中,朱允熥笑道,皇太孙口谕,赏你一个孩儿! 外面,朴无用等宫人,悄然退下。 ~~~ 翌日朝会之上,都御史凌汉率先发难。 当廷弹劾吏部尚书詹徽,德不配位,才不胜任。历数詹徽为吏部尚书以来,种种过失。 詹徽惊骇欲绝,他怎么也想不到凌汉会当庭发难。而紧接着,曹国公李景隆的弹劾,顿时让他感觉天塌地陷。 詹徽故意曲解圣意,唯恐天下不乱。以审案主官之身,大肆陷害朝廷忠良。致使,朝中人心惶惶,将臣之心多有埋怨。 蓝玉案,本是一人之案,此人却要将淮西将臣一网打尽,使国朝再无领兵大将。如此丧心病狂,是何居心,臣请陛下圣裁! 随着李景隆的弹劾,朝中武将皆对詹徽怒目而视。蓝玉案变成了蓝党案,这些审案的人,脱离不了干系。他们定是为了邀功卖宠,大肆在皇帝面前,给武人们罗织罪名。 朝会之上,短短顷刻之间,詹徽已是走投无路。 而且老爷子也没让詹徽当庭自辩,而是直接扒了官衣,交付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 这样朱允熥微微有些诧异,居然不是直接交给锦衣卫,而是三司光明正大的审理。 稍加思索,朱允熥便明白,老爷子,这是不想让詹徽再牵扯出其他事来! 或许,老爷子已经知道了什么? 忽然间,朱允熥心有所悟。蒋瓛曾说过,老爷子在私下里,还有一个作为耳目的机构,那些人潜伏在各公侯大臣府中。 老爷子知道的,肯定远比朱允熥知道的要多。 世上的事,永远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环扣着一环。有些事,真如老爷子说的那样,装下糊涂才能看得更通透。 洪武二十年六月,蓝玉案落下帷幕,凉国公,太子少保,京营兵马总兵官大将军蓝玉,贬为平民遣回老家。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畏罪自尽,吏部尚书詹徽下狱。 锦衣卫指挥使已由朱允熥的人,原锦衣卫同知何广义接任。空出来的吏部尚书一职,朝堂上朱允熥和老爷子推荐了督察院御史凌汉。 至此,朱允熥的手不但伸进了锦衣卫,也伸进了吏部。再加上户部侍郎赵勉,工部侍郎练子宁都是他亲点。他这个署理朝政的皇太孙,大大加重了自己手里的话语权和权力。 当然这些事都在老爷子的默许之下,甚至对于他手中增加的权力,老爷子是乐见其成的。 隐隐的,朱允熥明中暗中的力量,渐渐的已经赶上了当初的故太子朱标。淮西武人们,不再单纯的因为他是常遇春的外孙,朱标之子而拥戴。而是在他身份之外,多了许多感恩戴德,效死之心。 而除了朝堂之外,苏杭两地的主官都在朱允熥手中。他还有一支武装力量,信国公汤和主管,军中将校都是朱允熥亲自在五军都督府,和沿海诸卫中选出来的,靖海军。 靖海军虽小,人数不过万余多人。可是它不归地方卫所管理,更不归兵部,五军都督府也只有管理权,暂时没有调遣权。即便有,五军都督府也不会不长眼,去对皇太孙的私人力量,指手划脚。 朝会散去,刚刚回到东宫,朱允熥就收到了福建沿海的捷报。 四月中,福州有倭寇来犯,被靖海军堵了一个正着。老将汤和先是故意放倭寇上岸,随后在海上拦截。此战杀倭寇三百二十八人,海盗七百六十人,缴获战船十余艘。 这份捷报,一式三份,其他两份慢慢送呈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朱允熥手里这份,是汤和派人快马加鞭,昼夜不停疾驰送来。 此战,靖海军上下感念皇太孙仁德,三军用命。王师战船,把倭寇团团围困,先用大炮火铳轰击。随后,都指挥使王景弘亲率死士跳舷,连斩数人......... (王是宦官,我一开始查资料,他不是宦官。但是以网上资料为主吧。) 东宫之中,朱允熥满脸喜色的看着汤和送来的战报。 这支靖海军虽然小,却是他的希望所在。为此他不惜和户部打官司,甚至从自己的私库里拿钱出来,给靖海军添钱添船。 此战虽胜,可亦有不足。军中火器依旧太少,船上所配不过都是六斤小炮,杀伤大有不足。而且海上风大,火器难以保养,临战时大打折扣。 (六斤,是指炮弹的重量。) 臣斗胆奏请殿下,多拨火器于靖海军中,以备不时之需。另,王师战船亦太小,若想扬帆远航,直达倭寇巢穴,大船多多益善! 造船,又要钱呀! 还要和工部打官司! 放下捷报奏折,朱允熥苦笑摇头。 要打造真正的深海战舰,再配上火炮等物,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若是秋后,各地的赋税交上来还好说。但是现在春天,户部尚书傅友文可是出了名的老抠。 钱倒是好说,可是海军是一个长期投入的事。工部造船上的奏折上说过,造舰的木材等物,需百年古木,甚为难求。 忽然,朱允熥想起了什么。 高丽在蒙元时期不但是军马场,而且因为靠近倭国,大元还在那边设过船坞。而且,高丽境内最不缺的就是造船所用的木材。 传孤口谕给鸿胪寺!朱允熥开口说道,让他们通知高丽王,高丽境内的船坞工匠都献出来,还有木材。今年给孤的年礼和寿礼,都改为造船用的木材......... 说着,眼珠一转,不用改,原有的贡品一样不能少,额外开采木材送至京师造船厂!让鸿胪寺和工部的人,派人过去盯着! 大哥有事,你当小弟的不上,谁上? 大不了将来征伐倭国的时候,带上你就是了。 朱允熥话音刚落,王八耻奏报,殿下,工部侍郎练子宁求见! 传!朱允熥又拿起一份奏折说道。 启禀殿下!练子宁捧着一个锦盒进来,奏道,洪武通宝的样品,铸造完毕! ~~~还有两章,我吃个饭,一个小时左右。答应补的,一定会补上。 昨天加班到两点多,今天脑子都是昏的。写的不好,表示歉意。 第167章 你知错了吗? 继驿改邮,推行各种邮票之后,皇太孙又推出一项钱政,制造银币。 这东西的好处,显而易见。有皇太孙牵头,再加上国初钱币还没那么多弊端暴露出来,六部上下开始紧张的忙碌。 一连数日,朱允熥都扎在工部,每日亲自察看模具情况。和户部工部的尚书,侍郎,给事中等官员,商议如何制造,制造多少等事,忙得脚不离地。书包阁 朝中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蓝玉案的阴影也似乎扫荡一空,似乎也被人忘记了。 可谁都不知道,早在朝会弹劾詹徽那日,京中数匹快马,拿着圣谕悄悄出城,一路疾驰向北。 目标,北平。 经过了多日的风餐露宿,终于到了北平。幸亏北地这时也是春暖花开,不然酷寒的天气,还真有人受的。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看着北平,故元都城恢弘大门,默默出神。他是个武人,但从形制看来。北平的城墙防御,远高于京师应天府。 而且即便如此,城墙上下也满是忙碌的民夫,北平城看着犹如一座巨大的军事堡垒。 到了吗? 随行的队伍中,马车中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这千里迢迢的,咱家这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公公,咱们到了!何广义对马车中人,恭敬的说道。 到了就办事吧!马车中人回道,快去快回,咱家还要回去守陵呢。咱家不看着,那些小兔崽不干活。这季节,正是草长得旺的时候。 此时,燕王府中,朱棣正在和心腹幕僚议事。 蒋瓛那个没用的东西!朱棣冷笑道,好好一场戏,居然让他玩砸了! 不是他玩砸了!道衍在下首说道,谁能想到,那位皇太孙居然敢直接回京救人! 老爷子太宠他了!朱棣摸摸鼻子,带兵夜回京师,国公给私自开门,纵兵冲进锦衣卫镇抚司。嘿嘿!这些事,本王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做!他做了,老爷子却当没事一样,还真是偏心的厉害! 现在,蒋瓛已死,京中能用的人又少了一个!另一幕僚金忠说道,听说新任的指挥使,和皇太孙走的很近,他还是皇太孙亲军的一员!上面不但是偏心,还偏信。这不等于,把锦衣卫给了他吗? 那又如何?锦衣卫中有的是贪财的小人,收买不了何广义,收买别人就是!道衍想想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殿下,往年朝廷的军费,这时候已经到了,可是今年却没反应............. 本王也纳闷这事,如今修城墙是打着防敌的理由开始修筑,铸造兵器也是用北元欲犯边的由头。以前只要是奏折上去,要钱要物从不拖延,可是今年.........说着,朱棣哼了一声,传令给丘福,让他去和辽东那些女真蛮子说,让他们闹一闹。 跟那几个和咱们交好的蒙古部族也说一声,让他们在山西一带闹。朱棣冷笑,他们不闹一下,朝廷还以为边疆消停了!他们闹起来,朝廷才知道咱们的好处! 第168章 我自己来 殿下既然知错了,认错了,那就要有个认错的样子! 卜士仁继续缓缓开口,不过声音却压低了许多,几乎是贴着燕王朱棣的耳朵道,皇爷说,你以前也认错,可只是嘴上说。这回,要给您点记性? 朱棣心中咯噔一下,鞭子挨了,错也认了,这事还不算完?老爷子还有后手,还要让自己有个认错的样子? 什么样算是真的认错?是削了王爵,还是兵权? 不,老爷子不会削燕藩的爵,也不会夺了燕藩的直属军权。以他对老爷子的了解,真要是到了那步,老爷子的圣旨只有冷冰冰一句话。根本不会抽鞭子,更不会费这么多口舌。 一时间,朱棣心中竟然有些心乱如麻,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皇爷说!卜士仁继续小声道,让奴婢带一颗人头回去..........道衍和尚姚广孝! 什么? 朱棣心中顿时大惊失色,姚广孝对他而言亦师亦友,不但是他的左膀右臂,甚至比亲兄弟还亲,他如何舍得? 皇爷还说了!卜士仁又慢慢开口,看看左右,眯眼道,您身边,怂恿您的小人太多,若不尽早除去。将来,您必定被其迷惑! 广孝没有怂恿本王! 朱棣的拳头捏得咯吱咯吱作响,看着卜士仁,咬牙切齿的吼道,他一个和尚,不过是在本王的身边说些佛法,招谁惹谁了? 四爷!卜士仁叹息一声,当真要奴婢,把话说明吗?奴婢为什么来北平,皇爷为什么要他死,您不是一清二楚吗?现在说这些,就算奴婢听,那些锦衣卫,听吗? 您认错,要知道错在哪里?要知道如何错的?更要知道,这些事,总要有个交代不是? 事情因谁而起,谁就要负这个责! 朱棣胸口压着一块石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蒋瓛那边牵扯出了道衍和自己,自己这边必须要给老爷子和那黄口小儿,一个交代。可是他,真是舍不得,下不去那个手。 一生,从未犹豫不决的朱棣,此刻心中满是纠结。纠结之中,还有着莫名的怒火。 若真是杀了姚广孝,他以后如何面对自己手下的臣子幕僚。 可是不若不杀.......... 若!朱棣咬牙,小声开口道,本王不杀呢?说着,朱棣靠近卜士仁,老卜,你给本王一句实话,若是本王不杀呢? 您不杀,奴婢也没办法!卜士仁又看看左右,贴在朱棣的耳边,皇爷也让老奴看着您杀,可是临来之前,皇爷和老奴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朱棣急问。 四爷的嫡长子,也到了立为世子的岁数了! 卜士仁淡淡一句话,听在朱棣耳中,却犹如惊涛骇浪。 老爷子,你居然绝情至此!为了你的宝贝孙子,竟然连亲儿子都不顾。这些年我在北疆浴血沙场,为大明出生入死,可在你心中却是一点份量都没有! 是的,你不会削了燕藩,也不会夺了燕藩的军权。但是你能,让燕藩换个主人,先立我的儿子为世子。然后,让他成为新的燕王。 你有二十六个儿子,还真是多我不多,少我不少! 突然,朱棣眼眶酸涩难忍,心中气血沸腾,几乎要大喊出声。屋中除了他和卜士仁,不远处还有斜眼看着的锦衣卫,朱棣强忍心中翻涌的情绪,别过头去。 墙壁上,四个苍劲有力的狂草,映入眼帘。 戒急用忍! 可是现在,忍无可忍。 父皇,您对儿子,半点怜惜之心都没有吗?眼泪一直在朱棣的眼角打转,倔强的不肯落下来,我也是你的儿子,还是对大明有功的儿子,可是你竟然如此刻薄。 四爷,老奴多嘴说一句。卜士仁看着他长大,深知他的脾性,温言说道,皇爷是为您好!他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如此这般,一是保全,二是告诫!您千万,别想歪了呀! 可是,朱棣已经想歪了,他只站在了自己的立场,没有站在老爷子的立场。 倘若,老爷子不让他做出个认错的交代,那日后,朱允熥就会让他为现在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 朱允熥可不会对他,有任何的保全和劝诫,只有重手! 本王.............朱棣看着几个大字,面目狰狞。 四爷,别再执拗了,把那人的人头给老奴吧! ~~~ 杀我? 他妈的! 侧面暗室之中,当听到要人头之时,侧耳倾听的道衍目瞪口呆。 方才燕王朱棣挨鞭子的时候他还在想,既然老皇帝鞭打了自己的儿子,那和蒋瓛那边有书信来往的自己,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念头还没落下,就听那老太监说,要自己的人头? 老皇帝知道了自己,那皇太孙那边也定然知道了。兴许,自己这颗人头,就是老皇帝用来平息皇太孙怒气的。或者说,是老皇帝用来缓和儿孙矛盾的。 想到此处,道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竖子不能与之为谋,蒋瓛那厮还真是个蠢货。你他娘都要死了,把我扯出来干什么?对你有什么好处?把我扯出来,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还是嫌自己死的太痛快! 第169章 怂恿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朝廷的天使带着一颗假人头,毫不耽搁迅速回京。 而那个真该死之人,却在北平燕王府邸,最为隐蔽的密室之中,喝着小酒,谈笑风生。 此时已是黄昏,从窗口向外眺望,北地的落日之时,满天都是红色的火烧云,如同片片红霞。 桌上摆着一尾红烧鱼,一壶酒,三四个清爽的小菜,一叠煎的两面焦黄的豆腐。 道衍和尚依旧是一身黑色僧衣,美美的吃了一口那条肥美的红烧鱼笑道,殿下,这个季节,开河的鲤鱼,味道最为鲜美! 朱棣赤裸着上身,伤痕处涂满了药膏,脸色有些沉重。静静的看着大口吃喝的道衍,默不作声。 南人不喜吃河鱼,说是有土腥味。可北地粗犷的做法,却能把腥变成鲜,真是奇哉,妙哉!道衍吃的非常满意,笑着说道,不光鱼肉好吃,用着粘稠的汤汁拌饭,也是人间美味! (这里的南人,不是说广东人,广东人吃河鱼的。顺德的鱼,就很有名!) 呵!朱棣都气笑了,撇他一眼,你还有心思吃? 那怎么办?道衍把煎得金黄的老豆腐,在鱼汤里蘸蘸,开口道,总不能真抹了脖子吧? 朱棣苦笑一下,你这一手,连本王都给骗过去了!说着,看看道衍,想不到,你还准备了几个替身。你想的,可真够多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道衍微叹一声,小僧这辈子,虽是佛家之人,可坏事也没少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备无患方能无后顾之忧!说着,唱了声佛号,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替身替小僧逃过一劫,待小僧焚香沐浴之后,定会好生超度! 你可拉倒吧!那人就是你捅死的,什么你没杀,因你而死!朱棣笑骂,你这和尚,一肚子鬼心肠,一嘴鬼话! 此言差矣,若不是上面那位非要小僧的性命,小僧又怎会杀人?他要杀小僧是因,替身死是果。因果因果,小僧不过一局外人而已! 菩萨要知道有你这么个和尚,一道雷劈死你!朱棣笑骂。 佛只管因果,不管人间!道衍笑笑,又吃了起来。 虽说这次糊弄过去了!可是以后,你却再也露不了面了。若是被老爷子知道,你我谁都讨不到好!朱棣想想,叹息一声,这是欺君呀! 道衍满不在乎的笑笑,不露名最好,小僧也不求名声。 说着,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我本黑衣僧,何必留姓名。助主成大事,了然无踪影! 大事?朱棣冷笑下,说道,难! 道衍放下筷子,殿下何出此言? 那黄口小儿,可比咱们想的更加厉害!朱棣闭目道,全不似,一个深宫长大的孩子! 殿下可是怕了?道衍又问道。 哼!朱棣不屑,睁开眼睛,本王怕他?说着,似乎牵动了伤口,一阵呲牙咧嘴,鞭打之辱,本王早晚.......... 这算什么辱!与越王勾践比如何?道衍盯着朱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殿下吃下苦头,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殿下觉得耻,耻必奋进.......书包阁 忽然,朱棣打断他,你说,咱们的大事,真的能成吗? 殿下还是心中犹豫了!道衍低头,笑道,现在不是大事能不能成,而是殿下无论反不反,都必死! 嗯?朱棣眼中两道杀气崩出,让人不寒而栗。 若没有蒋瓛的事,殿下抛却心中报复,交出权力委曲求全,刻意讨好。将来新皇登基之后,做个富贵闲人,逍遥自在倒也有几分可能! 可是!道衍看着朱棣,一字一句的说道,现在有了这事,殿下于皇太孙心中已经是死敌。将来,只怕殿下想委曲求全低三下四都不成! 说到此处,又是一笑,殿下不妨设身处地想想,若你是皇太孙,知道燕王和锦衣卫指挥使勾结,在京中给你制造麻烦,要杀你姻亲,斩你臂膀,你作何感想? 定然是,恨不得食其肉,除之而后快。如今殿下和皇太孙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只有生死仇敌。 殿下有军队在手,他还能稍微顾忌。殿下要真是什么都没有,那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就是道衍的厉害之处,对人心的洞察,对人性的理解。 朱棣明白他所说的,也觉得他说的对。如果他自己是皇太孙,那这个燕王肯定是不会留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朱棣一笑,说道。 然也,现在不但没有回头箭,连退路都没有了!道衍又道,双方已经成仇,无缓和的余地,殿下为自保,将来唯有造反一条路可走! 那就走!朱棣冷眼道。 若,走不通呢?道衍忽然口风一转,问道。 走不通,就杀出一条路!朱棣傲然道,本王,绝不任人宰割! 殿下真英雄也!道衍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别拿好话忽悠本王!朱棣撇对方一眼,现在京城的内应被拔了,以后要怎么办?你精于人情世故,看一下京中还有谁是可以收买的! 这不急!道衍起身,坐在朱棣身边,现在有件事,比这个重要?见对方疑惑,他继续说道,如何帮殿下,把失落的面子找回来!如何让朝廷知道,北平辽东还离不开你燕王! 你的意思是?朱棣似乎有些明白了。 道衍小声道,让那些女真蛮子,蒙古部族真打。最好是能成群结队的进关,使天下震动!他们打的越欢,您的作用越凸显。届时,你在辽东打几个胜仗,这面子不就回来了?而且,也可以通过剿灭这些蛮子,把他们收为己用! 不行!朱棣断然道,让他们闹可以,但是真打不行!说着,冷冷看眼道衍,你这和尚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把别人的命也不当回事吗?一旦这些蛮子真打起来,万一窜到关里,死的可是大明的百姓! 届时,本王就是大明的罪人! 英雄和罪人,不过一念之间,太过虚妄。殿下切记,无毒不丈夫!道衍再次开口,况且,打走那些蛮子之后,殿下可以借机上表带兵远征,朝廷无大将,只有殿下德才兼备,能执掌辽东!到时候麾下兵马暴涨,节度辽东各卫兵马,乃是真正的大将军王! 好!朱棣忽然起身,眼神热烈,傲然道,就依你之言! ~~~~~ 太困了,昨晚上又加班了。。。。。我还没睡觉呢,我挺不住了去睡会,看看能不能早点醒。 状态不好,水两章骗钱,见谅。 第170章 打开看看 越是骄傲的人,越是不愿意妥协,或者说不愿意对别人让步。 骄傲的人,喜欢冒险,固执,性格敏感而又不服输。他们会认为自己才是天之骄子,不屑于在任何人之下。 骄傲的人,充满了野心。 若朱棣不是这样的人,心中没有他该坐拥天下的想法,无论别人怎么怂恿都无济于事。可是偏偏,他心中很早之前就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以前有朱标在他头上,如山一样的压着。 后来那座山倒了,他以为他这个诸皇子中最杰出的藩王,可以出头了。可是,另一座山却出现在他面前。 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这座山并不是如朱标那样不可攀越的,对他而言根本不需要仰视。而是老爷子,是老爷子偏心,那个黄口小儿才变成了他眼前的高山。 他深信,他有可能,有可能亲手推翻这座山。 历史上他的成功有很多偶然和巧合,更多的是他没看错。皇太孙这座山,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可逾越,老爷子建立起来的山,不过是一堆一斧子下去就能四分五裂的烂石头。 可是现在,皇太孙依然是皇太孙,但朱允熥根本不是朱允炆。 不管朱棣在暗中聚集了多少力量,他都没办法冲破朱允熥这座大山。而他所有的力量,在朱允熥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朱允熥不用刻意的去发展自己的力量,储君的头衔就是他最大的力量,他是这国家未来的皇帝,他稍微的善意,就能换来臣子的感恩戴德和忠心。 朱棣想一条道跑到黑。 朱允熥就让他跑到黑,跑到无路可走。那时,绝望会打碎朱棣心中,所有的骄傲。 换而言之,朱棣野心勃勃的准备着。可事实上,他所做的一切,对朱允熥而言都是不疼不痒的。 (以上,水!) 紫禁城的御花园中有两亩田,田里的秧苗已经长到了小腿的位置。绿油油的茁壮生长,每当风吹过,这些秧苗随风摆动,美不胜收。 老爷子踩着地垄,慢慢的走出田地,脸上满是那种对自家庄稼的欢喜。擦了把汗,搓搓手上的泥土,笑着坐在田边的藤椅上。 这时,朴不成捧着一个青花盖碗献上,皇爷,您渴了吧! 老爷子依旧是看着田里的庄稼,信手接过,打开盖碗之后,微微诧异的问道,怎么不是茶?这是啥?粥? 盖碗里温热的粥水中米粒晶莹,白色的粥水里,红色的枸杞大枣镶嵌其中。 这是太孙妃娘娘给您熬的甜粥!朴不成笑道,刚刚差人送来的,说是让您尝尝! 咱不爱吃甜的玩意!老爷子虽是如此说,但是还是拿着汤匙大口的吃了起来。吃着,笑道,也不是太甜,有果香。吃着凉哇的,舒坦! 一碗粥很快见底,老爷子随意的划拉下嘴,告诉东宫那边,不用惦记咱,好好养着身子。 说到此处,脸上的笑意堆积,看着田地继续说道,这人呀,就跟庄稼似的,一代又一代,一茬又一茬! 此时,朴不成在边上道,皇爷,人来了! 老爷子扭头,不远处何广义和卜士仁,在宫人的引领下缓缓走来。 老爷子脸上的笑意褪去,细微的叹息一声。朴不成挥手,边上那些宫人和侍卫等默默的退开。 臣(奴婢),参见皇爷! 事办完了?老爷子淡淡的问道,怎么说? 回皇爷,二十鞭,一下不少!何广义奏道。 皇爷,四爷知道错了!卜士仁颤颤巍巍的开口,该说的,奴婢都和他说的了! 知错?他那犟种!哼!老爷子哼了声,他说了什么没有? 四爷说,以后再也不敢了!卜士仁在何广义前头说道,皇爷,奴婢看他那样子,是真怕了,也真知道错了! 你少帮他说话!老爷子呵斥一声,沉思下,那人杀了没有! 何广义从身后人手里捧过一个盒子,皇爷,人在这! 确认?老爷子问道。 是此人,臣核对过!何广义开口,不过,这人是自裁而死。说是........说是为了不让燕王难做,自己捅了心窝子! 你亲眼所见?老爷子眼神如刀。 臣未亲眼所见,当时燕王在中厅接旨,厅内有一间暗室。卜公公在劝着燕王,快杀了这人。燕王还在犹豫,随后臣就听暗室传来一声,燕王不必为难,小僧自己了断! 再推开暗室的门,这人已经倒在地上,死了! 老爷子沉思半晌,冷笑道,呵,忠义之人?说着,目光冷冷扫过二人,你们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会不会...........嗯? 何广义闭口不言,卜士仁大惊失色惊恐交加。 凡事眼见才为实!老爷子轻声说了一句,又哼了一声,东西留下,你们下去吧! 二人如蒙大赦,惶恐的退下。 老爷子看着装人头的木匣,默然不语。 许久之后,心里叹道,你最好是能理解咱的一片苦心,不然将来,有你受的!你爹,也算仁至义尽啦! 第171章 人肥 什么东西? 朱允熥疑惑的打开,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一股腥味扑面而来。 人头! 木匣中,赫然放置着一颗,用石灰腌制过,栩栩如生的和尚人头! 这谁呀? 朱允熥赶紧丢在一边,掏出帕子不住的擦手。他两世为人,见过生老病死,但是却还没亲眼见过,死人的人头。虽然不是血肉模糊的场景,可是怎么看都觉得诡异瘆人。 道衍!姚广孝!老爷子走到田里,头也不回的说道,咱不是和你说过吗?该骂的骂,该杀的杀! 居然是姚广孝! 朱允熥再次打量着那颗人头,老爷子派人千里迢迢去了北平,带回了姚广孝的人头! 可是,朱允熥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和尚可是燕王的左膀右臂,就这么死了? 是您派人........... 自裁而死,锦衣卫把人头带了回来!老爷子在地里弯腰道。 朱允熥更感觉不对,姚广孝这样的祸害,怎么可能自裁? 须知,这世上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俗话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越是让人痛恨的人,越是活得滋润。 这样人,就算天下人都死绝了,他都舍不得自裁! 您见过姚广孝么?别是..........说着,朱允熥闭口不言。 田里的老爷子接口道,你是说,那边随便找了个和尚糊弄咱? 是不是的,您老心里不清楚吗?看破不说破,您老愿意放儿子一马,我这当孙子的能说什么! 朱允熥没顺着老爷子的话开口,而是对身边的侍卫,指着人头说道,把这玩意扔远点,找个地方埋了! 别!老爷子又开口,糟践东西,埋田里! 话音落下,几个侍卫拿着人头过去,老爷子熟练的在地里挖了一个坑,把人头扔进去,填土之后,娴熟的踩上几脚。 爷爷!埋这?朱允熥挽起袖子走入田地。 人肥!老爷子又踩上几脚,肥地最好!咱跟你说,最好的庄稼都长在坟地边上,翠绿翠绿的! (我老家火葬场边上那些庄稼,玉米什么的,看着就别的地方个大!) 爷爷!朱允熥笑道,这是您种的地,秋收之后,这粮食还要吃呢! 咋?觉得膈应?老爷子翻个白眼,去年咱种的稻子,里面还浇了大粪呢!你不吃的挺香!那里面那些小鱼黄鳝,你不也吃的挺美?那田螺,你自己嗦了一盘! 呃!没来由的,朱允熥打个饱嗝。 看着地里绿油油的庄稼心道,秋收的时候,把这块的粮食,赏给燕王点,让他尝尝人肥滋润出来的粮食! 这和尚生前不干好事,死了肥地也算是一件功德!老爷子笑道。 老爷子这句话,正好能引出朱允熥的来意。 爷爷您这话说对了,这些和尚都不干好事!朱允熥笑着装模作样的干活,开口说道,不事生产,念几句阿弥陀佛,说几句轮回就收香火钱,各个肥头大耳的! 也不尽然!天下有好人,就有坏人,有好和尚也有坏和尚!老爷子说道,百姓信的是佛,佛讲的是慈悲,不能以偏概全!以前兵荒马乱闹灾的时候,许多寺庙都开赈济粥厂,活民无数!说着,叹息一声,有时候,这些和尚也干不少好事!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扭头看着朱允熥,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啥?你想收拾和尚? 不是孙儿要收拾他们!朱允熥笑道,今上午孙儿看了六安县呈上来的折子,今年开春雨大,六安那边淹了不少民田。那年有些庙,趁着百姓闹灾,放印子钱。 不单是六安,去年户部开始统计田亩,可统计的都是百姓,寺庙的田地不好统计。这些年国朝稳定,但寺庙隐藏人口,侵占田地的事屡有发生。而且........朱允熥沉吟下,看看老爷子,而且,您给僧人的免税,也实在是太多了些! 老爷子虽然当过和尚,可是对这些人也没什么好感。但是国朝初年,江山未定的时候,为了安稳地方拉拢江南各方势力,老爷子采取了宽仁的态度。 佛是好的,庙就未必。南方江南之地的寺庙,比北方的庙宇更加富丽堂皇的同时,庙产也更多。早在前元的时候,这些庙宇就不交税,甚至是当地的大地主。 国朝初年,为了方便管理,还给一些地方僧人授予了僧官。那姚广孝就是僧官,不然也凑不到朱棣的跟前。 有了官身,再加上可以免税。所以江浙一带,很多寺庙拥有大量的肥沃土地,大量的庙产金银。并且,因为可以免税,许多信徒和百姓,就把土地交给寺庙,自己心甘情愿的当了佃户。 百姓一年到头,汗珠子掉地上摔成八瓣的忙活,收了点粮食还要交皇粮,服徭役。那些和尚什么都不干,坐享其成,也太不公平了!朱允熥继续说道,免税是皇爷爷给读书人的恩典,僧人于国于民.........何必免税? 见老爷子站在地里沉思,半晌没说话,朱允熥又道,孙儿也不是要干什么灭佛的事,是要控制。取消僧官,官乃是国家取士的国器,不能授予。另外按照寺庙大小,僧人多寡裁定庙产,让他们自给自足。加上百姓给的香火,足够他们活的好好的了! 孙儿这么做,也是想防止土地兼并。清查寺庙的田产和人口,隐藏的人口给与民籍,多的土地让地方官府交给百姓耕种。于国于民,这都是好事。 这事,是要得罪人的!老爷子开口说道。 您教导孙儿,当皇帝是要给天下人做主,给人做主就要得罪人!朱允熥笑道,只要是对国家有利,得罪人又怕什么! 这么做,得罪的是一批人,一批既得利益者。 恐怕,你有这个念头,不单是六安的奏折吧?老爷子笑着问道。 皇爷爷慧眼如炬!朱允熥笑道。 这不是拍马屁,老爷子的政治智慧确实远超常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其中的关节。 取消僧人官职和免税,清查庙宇的田产和人口。这背后的推手除了朱允熥之外,还有那些儒家正统的读书文臣。 佛是好事,劝人向善。但历朝历代,借佛名为祸人间的僧人,数不胜数。大明现在看似繁花似锦,可是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藩王占据了许多,世家大族占据了许多,分到百姓头上能有多少? 而且,从私心的角度上来说,免税是读书人的特权,凭什么僧人也能有。哪些僧人,还能被授予僧官?岂有此理。 对于这种争端,朱允熥乐见其成,他要借着读书人的手,取消僧人的特权,控制寺庙的田产。反过来,在打压了这个阶级之后,未来他才有理由,取消读书人的免税特权。 老爷子背着手,从地里走到岸边,还有谁上折子了? 吏部尚书凌汉,户部侍郎赵勉,翰林学士方孝孺,黄子澄,国子监祭酒詹同,督察院左都御史张构,杭州知府张善,江西布政司使,浙江布政司使........ 朱允熥嘴里念出长长的一串官员名单,基本上都是他这一系的官员。现在他的力量发声时,已经差不多能够左右半个朝堂了。 你怎么想的?老爷子坐下,拍着腿上的灰尘说道,这事,不好弄。 孙儿想,谁上折子挑头了,就让谁去干!朱允熥笑道,让他们拿出详细的章程来,然后推他们上前台办理! 呵呵!老爷子笑起来,小子,够坏的! 第172章 给你点好处 当读书人这个并不团结,甚至有些相踩相轻的群体,有了和他们利益冲突的敌人,他们顿时能变得异常团结。 尤其是朱允熥这个几乎很少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的储君,在表达出他对于这些文臣的支持之后。大明朝堂的文臣们,跟打了鸡血一样。 在他们看来,读书也好,做官也罢,都是读书人的特权。僧人,凭什么享受这些。在他们心中,佛和僧是截然不同的事。佛可以育民,更方便管理国家。而僧,则贪,贪便会残民害民。 不是说所有的僧人都是如此,天下名山大川中不少的得道高僧。但得道高僧都是清心寡欲,宣扬佛法,毕竟是僧人中的少数。 皇太孙驾到! 东宫景仁殿里,王八耻撩开侧殿的帘子,高呼一声。 殿内,数十文臣皆起身相迎。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 臣子们的叩拜声中,朱允熥缓缓的从侧殿走入,微微提着袍服的裙摆,走上御阶,在宝座之上落座。 众卿平身!朱允熥笑道,不是朝会,诸位无需大礼!说着,对王八耻说道,给诸位看座! 文臣由中书舍人刘三吾打头,而后是吏部尚书凌汉,户部尚书傅友文,侍郎赵勉,礼部尚书李原名,翰林学士方孝孺,翰林侍讲学士黄子澄,齐泰。国子监祭酒胡季安,大学士詹同,督察院御史,冯坚,张构,夏长文等数十人。 这些人中大半人身上都挂着东宫的官职,即便是朱允熥有意疏远的黄子澄,齐泰等人也是名义上的翰林侍讲。 尽管历史上这两人因为撺掇朱允炆削藩,又毫无实干的才学,被后人诟病。但公允的说,这两人也都是此刻洪武朝中,真正的品学兼优之士。 而且,他们还有个朱允熥喜欢的特点,头铁。 人,要看怎么用。就好比除了打仗什么都行的李景隆,用在别的地方几乎没掉过链子。这些头铁的读书人,完全也可以成为朱允熥手里的利刃。 今儿召你们来,两件事! 朱允熥一开口,群臣顿时都竖起耳朵。来之前他们已经相互通过气了,今日皇太孙召集他们,乃是为了削除天下僧官,取消僧人寺庙免税,清查庙产田亩之事。 可是现在说有两件事,众人心中有些诧异。书包阁 第一件事呢,考课法!朱允熥轻轻抿了一口茶吗,笑着说道,读书可以明智,文字礼仪乃是治国之本。国家取士,可长治久安。百姓读书,可寒门出贵子。 国朝建立以来,于天下各州府县推行官学,为的就是为国取才。但是这些年,收效甚微,南方还好些,北方诸省却无太大起色。 朱允熥看着殿中的臣子们,一字一句的缓缓开口。后世某些人,常说老爷子痛恨读书人。殊不知,老爷子最看重两样事,一是民生,二就是官办的学堂。甚至军事,都不如这二者。 而作为穿越者的朱允熥,更是知道读书的好处,所以也格外看重。 今天,孤叫你们来,就想和你们说说,这考课法! 众人听了,先按耐住心里的诧异,仔细的思索起来。 孤看了下去年各地科考的名单奏折,江南之地暂且不说,北方各省,有的州府连续几年都出不了一个举人,是何原因? 臣启奏殿下!刘三吾起身拱手说道,早在前元之时,北方各地就学风没落,虽说国朝以来,朝廷在各地设立官学,可读书一事非朝夕之功。而且,和江南相比,北方除官学外,少有名师学堂,所以生员难免良莠不齐! 教育是一件需要高额投入的事,江南文风千百年来,都要高过别处。俗话说,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 大元末年北方连年战乱,各地又不像江南许多望族那样,请名师建学堂,就没有那么多的读书种子。 这种差别在各地的秀才举人上还算不大,但是在进士层面上,却是江南遥遥领先。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没有名师,朝廷就派遣名师。朱允熥开口说道,子不教父之过,学生考不中老师也有错。一任教谕的任期是九年,可是九年之内,国家投入了那么多,他却连个举人都教不出来,也说不过去! 说着,朱允熥又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读书的风气可以慢慢培养,但不能把读书的风气不好,或者生员的底子不好,当作理由。 孤和皇爷爷合计了一下,设考课法。各地的教谕,以县开始,九年任期为限。若任期内,有生员二十之县学,考取三名举人为优,教谕升用。 考取举人两名,不升不降,但是连两个举人都教不出来的,降职别用! 州学每州是三十人,九年考取六人为优,三人为中等,三人以下,教谕降职别用! 府学四十人,九年考九人则优,四人以下降职别用! 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听了,沉默半晌,考课法其实古已有之。国家看重科举,自然会狠抓教育。那些不称职的教谕,自然是要革除再选贤能的。 臣赞同!刘三吾先开口道。 臣附议!吏部尚书凌汉道,为国取才,乃百年大计。能者上,庸者下,理当如此! 看众人都点头赞同,朱允熥继续笑道,方才刘学士说,北方各省官学缺少名师教导,这个孤也略有耳闻。江南的名师,不愿意去北方讲学,官学又拿不出那么钱来,请名师教导。 说着,朱允熥一笑,看看众臣,所以孤已上奏过皇爷爷,今年开始,无论南北,各地的县学都要多拨款,用于请名师,建书院,造福学子! 顿时,众文臣狂喜。 国家扶持教育,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推行文字教化,正是儒家正统读书人的理想。 可群臣中,也有不同的声音。 户部尚书傅友文奏道,殿下,天下各县各州各府都有官学,您说要拨银子,要拨多少? 今年开春以来,北元没有犯边,若是今年不打大仗,省出来的军费银子,孤做主,全拨付给各地的官学。若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有话说,孤和他们打官司去!朱允熥笑道。 殿下仁德!方孝孺等人,难得的露出激动的神色,一众翰林学士跪倒,朗声道,殿下心怀天下学子,天下读书人必然感激涕零! 说完,数十人重重的叩首。 孤有个理想!朱允熥笑道,天下当人人有书读,人人识字人人知礼。孤知道,这个想法很难实行。可能一两百年之内,都做不到。可还是那话,从小处做起,能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积少成多,造福天下! 殿下圣明!众臣称颂。 这时,傅友文又道,殿下,您也说读书一事是积少成多。今年的拨款有着落,那明年呢?后年呢? 朱允熥微微一笑,现在说说,僧官的事! 众人一愣,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岔开话题。 可是做到这个位置的官员,哪个是傻子,稍微思索一下,心中就明白了几分。 莫非? 众人心中又是一阵狂喜,莫非,殿下要用那些秃驴的钱,给我们读书人? 第173章 头铁的冲锋 一说这个,殿中的文臣们,马上来劲了。 吏部尚书凌汉充当其中,朗声开口,殿下,臣为吏部部堂,翻阅吏部文档。国朝初年设立僧官,至洪武二十五年,仅浙江一地,八品僧官就有一百三十六人! 官职乃国家重器,寻常士子寒窗苦读数十年而不可得,何故轻赋于僧人?此等僧官,本该是管理僧侣,约束僧人。可他们仗着官身,罔顾朝廷法度,眼中只有庙,没有国。 广积庙产,大兴土木,借佛法招揽信徒,囤积土地。所作所为,可有半点出家人的德行? 有无知百姓,借寺庙庇护,逃避徭役田税,庙宇侵占良田,不交赋税。长此以往,国朝必重蹈前唐覆辙。 凌汉一说话,须发皆张,唾沫星子横飞。 他所说的,未免有夸大之嫌。他说的现象有,但是大明初年还不严重。不过文臣对于看不上的东西,一向的做法的就是,一说成十,十说成万,危言耸听。然后从根子上推翻,踩上一万只脚,永远不能翻身。 可是他说的,正是朱允熥需要的。 殿下可曾读过唐史?凌汉继续大声说道,隋唐两朝僧人大行其道,唐代更甚。从唐太宗开始,大量良田成为庙产,大量百姓成为逃户。大唐至武宗时期,天下寺院大者五千,小者四万。僧尼三十万人,寺院有奴二十五万人。 占据良田数千万顷,天下有十分之财,而僧占七八。更有僧人占据朝堂为官,甚至官居司空。而后武宗灭佛,使得前唐自安史之乱后中兴,对外可兴兵吐蕃,对内压制藩镇....... (武宗很刚,柴荣也很刚!) 其实,自宋以来,天下僧人已无免税之说,南宋之时还要交税银于朝廷。前元之时,元廷待僧人宽容,才有免税一说。 我朝方兴,陛下仁德,所以沿袭前朝准其免税,但此等僧人可曾念过陛下天恩?臣听闻,各地每有灾情,竟然有寺庙放印子钱,使得百姓卖儿卖女也无法偿还! 殿下,事关国家名爵官位,事关天下土地民心,僧官一事,断不可拖! 凌汉大声咆哮,众文臣群情愤慨双眼放光,垂足顿胸大有马上冲出去,把天下僧人都给强行还俗的架势。 其实,大明之所以有僧官,还是老爷子造成的弊端。当初为了拉拢江南各方势力,才许下了这些好处。 而由于老爷子当初当过和尚,有些地方官员不明所以,对僧人过多的宽容放纵。种种情况缠在在一起,才造成了大明,现在有这么一群可以免税的阶级。 老爷子认为,除了读书人之外,凡是不种地的都是不务正业。 朱允熥心里,凡是不交税的,都是坏人。 凌爱卿所言,孤深以为然! 朱允熥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点头赞道,孤读史书,五代十国时期,僧人不但要交税,还要参军打仗,服劳役修筑城池,运送军需。乱世如此,怎么一到了盛世,他们就抖起来了呢?书包阁 佛法,孤是赞同的,是敬畏的。可是僧人,宣扬佛法之人,现在居然也掉进钱眼里了。年前,孤去了城外几处古寺,宝刹庄严把紫禁城都比下去了。且不说他们手里成千上万的田亩,就算是年节时,百姓给的香火钱,都够他们一年吃用了! 那些和尚,个个红光满面,僧袍光鲜亮丽。若是有头发,倒像是富家翁一般! 你说他们要那么多田地,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若是收养孤寡,造福百姓也就罢了。但是.........放印子钱?钻不交税的空子,囤积田地? 再说,如今我大明朝政清明,四海安乐,国力强盛,就算是国家有难,也用不着他们! 可是........说到此处,朱允熥话锋一转,故意面露难色,僧人,庙产等事古已有之。况且,历朝历代多有皇帝信奉佛教,名山大川渊源已久,贸然动之,恐怕.......... 殿下! 朱允熥话音未落,几人顿时出列。 方孝孺,黄子澄等人神情激动,开口说道,我等读圣贤书,上为君王,下为百姓。殿下仁德之君,臣不忍殿下落骂名! 为难?臣等来干!为大明,为天下除一陋习,臣所愿也! 看看,这就是头铁的好处。 头铁之人,看到墙就要撞。看到事,就要死磕。上面一挥手,他们就上! 诸学士!朱允熥看似动容的说道,大明肱骨也! 现在让你们这些头铁的,把天下僧人免税的特权取消,做官的官职剥夺,清查他们的田产,核定他们的人数。让僧人的钱,变成国家的钱。 以后再用你们这些头铁的,死磕你们自己人,取消你们读书人免税的特权....... 一句肱骨,众翰林学士昂首挺胸,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 孤,也不是要全盘否定,特事特办特人特管。僧官还是要有的,但不能那么多,也不能是个主持就能当。 选几个僧人中的得道高僧,为天下僧人表率,挂在礼部之下,管理天下僧人。 寺庙的庙产,也不能一并都收了,要留些给他们种,让他们自给自足,有口饭吃。僧人的一切特权,全部取消。出家人嘛,佛说众生平等,他们出家人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僧人的数目,要严格控制。若有人要出家为僧,需要和官府购买度牒。 说着,朱允熥站了起来,走到臣子们中间,继续说道,方才傅爱卿说天下官学拨款一事,孤有个建议。 众臣面上一紧,凝神倾听。 各地清查出来的寺庙田产,可以拿出一部分充作官产。每年的产出,专款专用,专门用于官学中学子和老师身上。每年僧人和朝廷买度碟的钱,也划在里面,用在官学上!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如此以来各地官学有了一个长期的保障,国家再加大教育的扶持,天下的读书人种子不就多起来了吗? 这时,朱允熥看看左右,笑道,你们看,如何呀? 殿下! 翰林学士中,白发苍苍的大学士詹同,国子监祭酒胡季安等人,已是热泪盈眶。 殿下此举,乃千古罕见之德政。势必,铭记于史书,万年传唱!几个老学士,附身大礼。 殿中群臣,无不赞叹。 大明开国以来,重武轻文。国朝二十五年来,凡事都是武人优先,何尝对天下读书人,有过如此的优待! 刘三吾等大学士,看着朱允熥,眼光之中满是欣慰和赞叹。 这是才是他们希望的好皇帝,这正是他们希望的好君主! 孤这也是借花献佛!朱允熥把几个老臣扶起来,笑道,你们,才真是为国办事之人。 说着,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的办!毕竟,天下僧人众多。彼等僧人,免税久矣,孤不想有什么波折! 可借户部清查司,用清查田亩之名!户部尚书傅友文说道。 可命各地按察司,检举不法僧人事,臣等弹劾后,明发天下,以治之!督察院御史冯坚开口。 也可让地方官府上奏,有寺庙隐藏人口,对抗朝政!方孝孺也冷脸道,有了由头,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天下事不怕不知道,就怕不想查,看他们到底谁是干净的? 查了之后,想怎么处置他们就怎么处置,免税?做官?哼!做梦去吧! 说着,方孝孺古板的脸上,露出几分狠辣,说佛法,他们说了算。说国法,咱们说了算! 头铁的人铁起来,损招也是一个接一个。要么说,得罪谁都别得罪知识分子呢。 如此甚好! 朱允熥抚掌笑道,方学士,委屈一番。你是翰林学士,加户部侍郎衔,领黄子澄等人,办理此事! 且慢!边上,凌汉朗声道,殿下,臣为吏部尚书,亦有管理之责。臣托大,臣主官,方学士为副..........若不能把那些贼秃.......僧人查的明明白白! 说到此处,凌汉撸起袖子,满眼凶光,臣甘愿,告老还乡! 第175章 为何不叫孤? 李景隆越说越高兴,继续开口笑道。 臣有一计,等那和尚在画舫上玩的五迷三道,刚刚入港之时,应天府派一队差役以检查之名登船! 届时,抓他一个现行。而为了自己高僧的名声,那道然肯定是任凭诸位大人揉捏! 啧啧,诸位大人不知道,那道然可真是一掷千金!他去的那艘画舫,头牌名叫玉玲,光茶围银子一次,一次就要价二十两.......... 曹国公对烟花柳巷之地,挺熟啊!朱允熥喝口茶,用茶碗挡着脸说道,大明律,皇亲国戚国家大臣,不得出入风月之地,看样子,你这是背地里........... 殿下!正说到兴处的李景隆顿时一身冷汗,赶紧跪下,正色道,臣,都是耳闻,都是听别人说的!那种地方,臣从未去过! 臣是超品国公,又是殿前军指挥,又负责京城防务,怎会做出那种有辱国体官身的事!这些,都是臣听别人说的。 朱允熥看他窘迫的样子,心里发笑。 也不知老爷子怎么想的,打了开国公常升一顿板子之后,把常升主管的城防交给了李景隆。 嗯,孤且信你,接着说吧!朱允熥大度的说道。 接着说,我他妈说哪了? 李景隆心里叫苦,在大腿上掐自己一把,赶紧继续说道,京师周边,以栖霞寺为首,那些僧人也以道然马首是瞻。 臣想,与其诸位大人大张旗鼓的去查,不如抓了道然,用他为内应。如此一来,既省事又省心! 人才! 朱允熥真想给李景隆拍巴掌鼓掌,真是人才。 那么多两榜进士,说的都是利用朝廷的力量。而李景隆几句话,派几个差役就能抓一个丑态百出的,和尚中的带路党! 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偏偏不学好,要走邪门歪道去打仗呢? 众文臣脸上的表情精彩,这办法他们还真没想到。他们习惯了堂堂正正,即便是攻击政敌。也是引经据典,从国家大事方面开喷。反而对这些阴险,但又实际的手段,有些不适应。 让道然把和尚们丑事抖搂出来,最好涉及些什么隐藏人口,侵占田亩等朝廷忌讳的大事,这么着诸位大人才有口实去清查别处!李景隆又道,同样的,没地只要抓了那僧人中的领军人物,其他人还不手到擒来? 曹国公所言,有几分道理!凌汉想想,可是抓来之后,怎么让他说呢? 这,您就要问何指挥了?李景隆一笑。 同时,何广义也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何广义!朱允熥心里也有几分恶作剧的心思,开口说道。 臣在! 去查查,那道然何时去秦淮河上的画舫风流!朱允熥笑道。 不等何广义说话,李景隆又道,殿下不用查,臣知道,道然爱去的地方有三处,一三五一处,二四六一处,八九十又是一处。如此算算,今晚上正是他去画舫风流的时候.......... 这话也你也是听别人说的?朱允熥戏谑道。 李景隆语塞,尴尬的闭口不言。 他和道然可不是只有数面之缘那么简单,两人其实也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当然,实在风月场所的点头之交。偶尔碰上了,两人还会喝上那么几杯。 道然不知李景隆的真实身份,而李景隆见道然花钱阔绰,就多了一个心思,在暗中派人打探。 他是大明的国公,家中有的是退下来的老兵,稍微跟梢之下,就推断出道然的真实身份。 孤看,曹国公这主意甚好!朱允熥笑道,对付宵小,不拘手段!说着,眼神一凌,哼,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出家之人,好一个诵经念佛的和尚!去,抓了那花和尚,看看他的丑事! ~~~~ 华灯初上,秦淮河上光彩琉璃。河上往来的船只画舫中,歌舞欢声女子娇笑不绝于耳。 岸边游人如织,有三五相伴的书生,大腹便便的富翁,还有乔装打扮的贵人。为的,都是去那秦淮河上,那些富丽堂皇的画舫之中,一亲芳泽。 古语云,男人不风流,对不起李莫愁。天下男人爱的,无非就是酒色财气,而在这烟花柳巷之地,最是能彰显酒色财气。 如织的行人中,一顶青色的小轿缓缓停在岸边。 一似员外一般穿着富贵,面相不凡的中年男子,从轿中出来。 那船子,过来!轿夫中一人对着引渡去画舫的舟子喊道,送我们老爷去玉玲姑娘的画舫! 话音落下,周围一阵低呼。 玉玲姑娘虽然不是秦淮河上最有名,最贵的,最有风情的姐儿,可绝对是活最好的!相传秦淮河上画舫中的女子,能歌善舞诗书画棋无不精通。但这玉玲姑娘却是个另类。 她不喜和读书人饮酒作诗,奏乐起舞,而是故意卖弄风流,让人神魂颠倒。而且她价钱不低呀,不是富甲一方的人物,根本无缘入幕。 舟子到了脚下,那富家员外带着随从稳稳的上去,在河面上渐行渐远。 人群中,李景隆露出笑容,笑了几下,对身边人道,三爷,正主儿来了! 朱允熥一身便装,像是个寻常书生一般,笑道,那和尚,倒也好皮囊! 三爷,动手?随行的傅让在一边说道。 不急,等他入港,抓他在床!朱允熥坏笑道。 随即,他看看左右,随行人中,解缙看着河上一处愣愣出神,手中的折扇不住拍打掌心,显然是有心事。 你看什么呢?朱允熥问道。 那便是玉兰姑娘的船!解缙依旧看着那边,似乎没听出是朱允熥相问,开口说道,玉兰姑娘出身官宦人家,受空印案的连累,误入风尘!她精通音律,一曲高山流水,让人念念不忘。贝唇轻起,佳人细语,长相思为哪般,世事虚幻,道与君说,难难难!......... 说着,忽然警觉,赶紧请罪,殿下,臣一时失态! 朱允熥皮笑肉不笑,你知道的也挺多呀?去过? 没有?解缙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臣,听人说的! 谁?你听谁说的!朱允熥问道。 解缙面上一呆,然后目光看向李景隆。 你姥姥!老子以后再也不请你了!李景隆心中破口大骂。 真是听说?朱允熥又问。 解缙不敢撒谎,臣和曹国公..........来过! 你大爷!老子就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靠不住!李景隆心中再次破口大骂,玩的时候你们比谁都高兴,卖人的时候翻脸不认人! 曹国公!朱允熥板着脸,低声道。 殿下!李景隆上前,微微低头,臣.......... 再有这事,叫上孤!朱允熥狠狠跺了一脚。 ~~~~我看看,一会还够不够时间写一章出来。 第176章 道然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道然和尚脱去袈裟,一身员外的打扮,加上还算不错的皮囊,俨然有些既富且贵,超然于俗世其他许多男子的味道。 小舟在玉玲姑娘的姑娘的画舫边停住,道然长身轻轻一跃起,便跳到船头,迎风站好。 这画舫很大,上下三四层,一层二层之中到处是人影晃动,酒香脂粉香飘荡在船头。唯独顶层,那头排的船舱中,格外安静,只有窗口映照幽怨的人影。 可是员外老爷来了? 画舫中一声娇呼之后,一梳着两只小辫的俏丽丫头跑出来,见是道然眼笑成了月牙一般。 先是福了一礼,微微撇嘴道,员外老爷今儿来的晚了,姑娘等您等的心焦,刚哭了一场,落泪呢! 家中有事耽误片刻!道然笑道,随后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玉牌,来,赏你的,你也大了,留着买胭脂吧! 那玉牌触目光泽柔和,一看就不是凡物。俏丽丫头大喜,福礼收下。然后引领道然上楼,殷勤的挑开开画舫的帘子,垂手笑笑侧头退去。 画舫之中,曼妙佳人躲在屏风之后,只露出有些哀怨的身影。华灯初上,那艳丽的灯火打在她的身影,甚是鲜活。 屏风后的佳人,似乎在举目远望盼着什么,不时的低头自怜。手帕轻拭眼角。一举一动,仿佛在说,身处繁华俗世中,却无一人怜,往来皆是客,此爱藏心间。 道然慢慢向前,眼神中交杂了火热还有怜惜种种情绪。 这时,屏风之后佳人忽然开口,是家里有事耽搁了么?奴家还以为老爷有了新人,就嫌弃奴家这旧人!可怜我早晨起来,就细心装扮,描眉画唇一张粉面含春,一腔盼人热忱,又给谁看? 你说哪里话!这世上还有谁比得过你!你就是我心中的观音,解我万般愁苦!道然推开屏风,一下抓住玉玲的手,轻声道,方才在江边,我恨不得直接飞过来见你。千万别说这些愁苦的话,我听了心里难受。 圆扇遮脸,露出一双流转美目,玉玲嗔怨道,真的? 若有半句假话,叫太上老君打雷............ 别!玉玲娇躯上前,圆扇遮住道的嘴,低声道,奴家知道老爷的心,老爷何苦拿天上的神仙说笑! 道然软香在怀,笑道,太上老君不碍事的!管不着我! 老爷!玉玲好似没骨头一样,您吃过饭了吗?奴家陪您喝几盅! 想你想的心里有火,我还如何吃得下!道然低头嗅嗅,冤家,你就是我的饭! 呵呵!玉玲嫣然一笑,抽身出来,在船舱中游走,为了等您,奴家还没吃饭呢!说着,对床舱外喊道,叫福满楼,送一桌酒菜来! 秦淮河上,不但有画舫,还有船上酒楼。 玉玲又道,老爷,福满楼新来一厨子,做的八珍酥骨鸡,味道一绝,您尝尝! 道然坐下,面对面看着玉玲笑道,爷不吃,爷看着你,吃鸡! 玉玲惊呼,坏蛋! ~~~~ 上去半个钟头了,动手吧! 岸边,朱允熥的身边,傅让有些焦急的心道。 不急不行,他是皇太孙的亲军统领,此处行人众多,他心中盼着早点解决。 急什么?李景隆坐在岸边石头墩子上,揉着脚面,这画舫可不是街上那些半掩门,进去就办事。情调,情调你懂吗?先喝他个半醉,看看歌舞,说些闲话,然后顺其自然......... 傅让皱眉,什么是半掩门! 呵呵,你小子真是被管傻了!这都不知道?李景隆笑道,改天去我家里,我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哼!傅让哼一声,别过头去,我爹说,不让我跟你掺和! 李景隆顿时尴尬,傅让的老子是傅友德,他见了要磕头行晚辈礼的老军头。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这时,朱允熥也走过来,摇着扇子,和尚在画舫上快活,咱们在江边吹风,岂有此理! 他说完,周围一片安静,没人敢接话。 身边的人都不傻,皇太孙出宫怎么玩都行。可要是敢有人接话,说不如臣带殿下也去画舫上转转,那才是活腻歪了。 敢把太孙往那地儿带,弄不好就要进宫陪王八耻一块,练童子功去。 见没人说话,朱允熥有些意兴阑珊,猛的摇了几下扇子,那和尚上去好一阵儿了,告诉应天府的人,准备动手吧! 傅让一个眼神,新任的应天府丞,洪武十八年的进士蔡英赶紧上前,殿下,用什么由头? 他这个应天府府丞,比谁都提心吊胆。本来他当这个府丞就一万个不愿意,每天上衙门办公,刚进衙门就能看见院里土地龛中挂着的那些贪官人皮。在进入自己的公事房,屁股底下的褥子,又是前任府丞的整张人皮。 他若是坐下,正好坐那位的脸上。 那哪里是当官,分明是上刑场! 好不容易挨了些日子,突然被告知今日事,心里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万一办不好,惹怒了皇爷,自己的皮............? 喜的是,万一能入了太孙殿下的法眼,自己能不能调出那个修罗场地狱一样的衙门。 画舫虽然是红浪漫一般的地方,可人家在衙门有报备,每年交钱交税的。大明虽然是封建社会,也是尊重合法产业私人财产的。若没有个好听的说辞,贸然让差役上去搜查抓人,最好还是要在应天府打官司的。 朱允熥想想,冷笑,就说,抓捕胡惟庸同党! 第177章 将门虎子 江面上,两艘快船快速的朝着画舫而来。 船上的恩客们已经有些慌乱起来了,不少人已经吵吵着让画舫开船快走。都是有身份的,虽然大明也不禁这个。可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能不和这些捕快差役打交道,就不和他们打交道。 各位老爷别慌!船顶上,被叫岁月的大姐儿款款下来,笑着大声道,奴家这艘船是应天府里正经挂号的,诸位放心,决不让各位老爷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大伙接着乐呵,回头奴家给诸位敬酒陪不是! 说着,走到甲板上,又是一嗓子,棍子,出来! 哎,来了!一声粗犷的声音之后,一个瘦高的贼眉鼠眼的汉子,带着几个打手拥了上来。 姐,怎么着?叫棍子的撸袖子骂道,这些王八官差,平日又吃又拿,逢年过节孝敬不落,三不五时还要到咱们这打秋风白嫖,他娘的提起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今儿...... 岁月双眉紧蹙,开口道,今儿怎么?你要和官差动手?不能动手,不过气势上不能落下风,堵着不让他们上船!说着,哼了一声,秦淮河七十八艘画舫,还没有官差上来抓过人。若是咱们成了第一个,往后买卖不用做了,都他妈喝西北风去! 这时,应天府捕快差役的船已经越来越近,船上传来官差的呼喊,船上人听着,应天府办差,抓捕胡惟庸同党! 船头的老鸨子岁月啐了一口,扭头问到,胡惟庸是谁? 身边众人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这时岁月身后一小丫头疑惑的说道,好像,是个奸臣的名字! 抓奸臣去金銮殿上抓呀,跑咱们这女儿国耍什么威风?岁月骂道。 说到这时,官差的船已经靠上了画舫,几个虎背熊腰的官差,抓着船舷就要往上跳。 哟,诸位官爷这是要干什么?岁月带人堵在船头,我们可是正经买卖人,每年牌照银子,税银,诸位官爷的喝茶银子一文不少,隔三岔五还要给你们管事的安排姑娘。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今儿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少废话,闪开!带队的差役头目喝道,奉命,抓胡惟庸同党!说着,一指岁月,再啰嗦,老子连你一块抓了! 岂料,那岁月虽然是个风月场的鸨儿,但却骨子里透着硬气,双手掐腰横眉立眼,王大胆,有本事你就抓,你看你回头怎么和你们大人交代!老娘一年一年几百两银子喂你们,不是为了受你们欺负的! 我这画舫,虽赚的是姑娘们清白的身子钱,可也是官上点头答应,不犯王法的!你要抓人,可有应天府的文书?就算有文书,难道就不能等我们靠岸吗?这么直接上来就抓,不是坏我们的买卖,断我们的活路吗? 说着,又是一笑,有些不屑道,我记得上个月,你还和你们头儿在我船上喝了花酒,现在就来这一出,还真是翻脸不认人!人家都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看你们这些官差,才是无情无义! 岁月的声音又尖又细,在河面上回荡,连官差后面船上,朱允熥都听得一清二楚。 嚯,这女子够野的!朱允熥笑道,官差都敢拦?真是大胆! 殿下,风月场的女子,若是没胆识根本混不出来!李景隆笑道,不管拦不拦得住,她都要拦着。不然,她坏了名声,往后在秦淮河上没办法立足!说着,似乎有些赞叹,别看这些人不入流,可看重的就是名声脸面,在她的地头上,哪怕掉脑袋也要为客人着想! 朱允熥扭头看看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老李,你叫孤说你什么好?正经事你不上心,这些歪门邪道你比谁都门清! 呵呵!李景隆也不说话,腆腆的笑。 心里却说道,正经事?那累死累活的谁干?我要是正经了,保不齐就边关戍边吃沙子去了!要是当个大将军,也不是不能受那委屈,可是了不起给个总兵的头衔,我犯得着吗? 此刻,见朱允熥摇着扇子,看着船头叉腰骂人的女子,嘴里笑道,民间泼辣女子,倒也鲜活有趣! 这是由衷而发,上辈子开网约车的时候,见过不少这样风月班头,那可真是比男人还男人,比男人还大气,还讲义气。 这话,别人听了一笑而过,唯独李景隆有些动心。 殿下这话,什么意思?宫里的吃腻了,要试试外边的!肯定是了,男人嘛,家花哪有野花香。况且,马越野,骑起来越有趣不是? 不过,这事要是给殿下张罗了,让皇爷知道,我这脑袋..........? 可收益也大呀,所谓人生四大铁,同扛枪,同坐窗,同分赃,同票唱......若是给太孙殿下张罗美了。以后当个大将军,也不是没指望! 前头,叫王大胆的官差头目被岁月一顿抢白,顿时脸上挂不住。 他娘的,真是给你脸了!说着,大手一挥,兄弟们,上!敢阻拦咱们的,一律拿下! 话音落下,捕快差役们抽出刀剑,蜂拥而上。 姐,怎么办?打手棍子问道。 江风吹乱了岁月的头发,露出她美丽又带着饱经事世的容颜。此时江面上,数艘画舫上,都有人在惊奇张望,指指点点。 这艘船,是老娘和姑娘们安身的所在,更是我们这些女人的指望。若是被官差上来,毁了咱们的家倒没什么,有身子在再豁出去脸面挣就是了。 可要是惊扰了恩客,让客人在咱们地头上出事,那就真是连脸都没了!这世道,女人没了清白身子,又没了脸面,怎么活?人家来画舫上快活,就是图咱们这够消停。都是有脸面的客人,几位恩客还是官身,若是传扬出去,毁了咱们要紧,可不能毁了这些恩客的名声! 第178章 抓人 说良心话,认识这么久,朱允熥就没见李景隆这么猛过。 到底是将门虎子,曹国公大有乃父之风!解缙在一边笑道。 傅让看着那边,脸上带着些武人特有的骄傲,笑道,解大人有所不知,历年五军都督府的功勋子弟考核,曹国公弓马都是优等,就是为人嘛........... 这才是绣花枕头的最高境界! 朱允熥心里暗道,若当真什么本事都没有,他李景隆也唬不了人。 不对,不是绣花枕头,这句话形容的不妥帖。别人都是扮猪吃老虎,他李景隆是扮老虎吃猪。不过,他毕竟是假老虎,最后还是让猪给拱了。 转眼之间,李景隆手下的家丁已经冲了上去,虽然仅有几人,唰唰几下刀光,船上的打手倒了一片。 把里面的人都揪出来,仔细甄别!曹国公大声道。 随后,在众人的警戒和保护下,朱允熥也登上了画舫,在边上伸长脖子看着。他这个身份,注定了许多事他只能看热闹。别说他和人动手了,若是有人言语冲撞了他,他身边的臣子们都是死罪。 主辱臣死,说的就是这样。 不能抓我的客人! 岁月一介女子,仍在胡乱的喊叫,老爷们,对不住了!小女子扰了你们的雅兴.......啊! 话还没说完,脸上啪地挨了一下,重重跌倒在甲板上。 只见李景隆踩着岁月的脑袋,咬牙骂道,活腻歪了,官差你都敢拦?不过是个老鸨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岁月趴着,微微转头,不屑道,哟,奴家以为谁呢?原来是曹国公,真是失礼了?说着,娇笑道,大人也真够绝情的,前儿还在船上过夜,今天就来抓人? 你..........李景隆大惊失色,你怎么认识我? 每次来,他都是乔装打扮,带着家丁的。而且还是化名,并且从不在人多的地方亮相,都是雅间伺候。bookAbc.Cc 呵呵!岁月又是笑了两声,推开李景隆的脚,奴家是场面上的人,若是连您的身份都猜不出来,这双眼睛就还要它干嘛?你一共来了船上三回,每次带的伴,一看就是军中杀人无数的汉子,奴家好奇,就留心打听了几次! 闭嘴,敢胡说,老子剐了你!李景隆怒道,随后赶紧看看朱允熥。 朱允熥听了满耳,正在对李景隆发笑。 曹国公,爱好挺全面!朱允熥对身边人说道,你们来过没有? 傅让微微低头,小声道,这是就是臣的父亲,不让臣和曹国公走得太近的原因。曹国公别的都还好,就是人品太不检点。家里妻妾成群,还在外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上了娶回家去当个玩意儿。 可他爱新鲜,拿这当消遣。这烟花的地方,万一惹上什么病,铁打的汉子都挡不住! 朱允熥有些奇怪的看着傅让,笑道,你往日可不是这么多话? 往日,傅让谦恭谨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更从不在朱允熥身边表达什么意见。 随即,朱允熥又道,你话里有话,是在劝诫孤吗? 傅让头更低了,没说话就算默认。 朱允熥心中有些来气,孤是那样的人? 方才,殿下还说,让曹国公带着您!傅让开口道,臣以为,殿下身份贵重,这种地方........... 好啦,好啦!朱允熥赶紧打断,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今日事,不许传出去,若是传到东宫左春坊那些学士的耳朵里,孤没好日子过了! 臣等晓得! 若是让刘三吾方孝孺知道了皇太孙上了画舫,怕是要去太庙哭诉了。 这时的船上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尖叫声,差役们不知道朱允熥是皇太孙,只知道和曹国公出来办事。这时候都觉得丢脸,下手更是没轻没重。 船舱中,道然已经惊慌失措了。 他是栖霞寺的方丈,又是朝廷的七品僧官,若是被差役们揭穿身份,他就全完了。 赶紧,把我藏起来!道然慌忙道。 玉玲姑娘也是慌了,东看西看,闺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柜,一张快活椅,别无他物了。大活人,往哪里藏。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灵机一动。 老爷,先藏在奴家的裙子下面!说着,撩起宽大的裙摆。 道然想都不想,蹲在地上躲了进去。 咣的一下,门被踹开,应天府班头王大胆横眉立眼的进来。 进来后,左右看看,人呢? 大人,什么人?屋里就奴家一人!玉玲低声道,随后又抬头,满脸都是哀怨的神情,奴家是苦命人,大人怜惜则个,莫吓着奴家! 一句话,王大胆魂都飞了。他这样的人,往日何曾见过画舫的头牌。一声大人,骨头都酥了。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王大胆看看身后,用脚勾上门,边走边笑,爷疼你都来不及,怎么能吓你!说着,已经走到了玉玲姑娘的身前,又笑道,嘿嘿,往日你们这些姐儿,都不正眼看老子! 大人说哪里话,往日奴家只能偷偷的远看您,奴家卑贱之人,怎敢......啊? 说着,一声惊呼。 原来是,已经被王大胆抓住。 呵呵,真不敢?王大胆坏笑,弯腰说道,不敢是假,看不上爷爷这种粗人才是真吧! 说着,手往下探。 咦!突然,王大胆身子一僵。 手又动动,感觉越发不对。 怎么?王大胆诧异的问道,这么多毛?说着,顿时感觉不对,用手一抓,一拉。 啥玩意?王大胆看看手里一大团毛发,他娘的,有人! 说时迟那时快,王大胆在玉玲的惊呼之中,手臂用力直接把道然扯了出来。 看着道然光秃秃的头顶,王大胆对外头大喊,来人啊,在娘们裙子底下,抓了一个和尚! 大人,手下留情!道然惶恐求饶,给您五百两银子,放在下一条生路! 此时,外面已经听到了动静。 抓着啦!?差役们一声喊,直接蜂拥而至。 房门洞开,王大胆拖着一个面如死灰的和尚,迈步朝外走。 老李,上去!朱允熥听到声音,对李景隆说道。 完了,完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道然在差役的手中挣扎不得,被拖到了甲板上重重的扔下,刚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惶恐之心顿时变成了喜悦,拱手道,兄台,原来是您?放在下一马,必有后报! 放你?为啥?你又不是我儿子!李景隆坏笑道,栖霞寺的方丈,道然大师,在姐儿的裙子底下薅出来,真是稀奇! 你认得我?道然已经面如死灰,甲板上许多人听到了动静,惶恐的同时也在张望。 不但我认得你,明日整个京城都知道,道然大师是个喝酒吃人肉花和尚!李景隆笑道,再往后,整个大明都知道,所谓的得道高僧,背地里是个钻姐儿裤裆的龌龊玩意! 公爷,不只是钻呢!王大胆凑趣的坏笑道,小人抓着他的时候,他正.........嘿嘿! 得饶人处且饶人!道然还在哭求,放我一马,金子银子必有厚报!三千.....五千两银子! 谁要你的银子,老子要让天下人看你的丑态!李景隆骂道。 大人,我和你.........喝过酒呢!道然继续哀求,你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算朝廷命官! 呸!李景隆骂道,大明律,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你既是栖霞寺的方丈,又是七品的僧官,知法犯法还要贿赂本官。说着,一摆手,来呀! 在! 押出去,交给锦衣卫! 锦衣卫? 顿时,道然亡魂皆冒,挣扎着大叫,我和你喝过酒!我和你一块听过曲!你不能这么对我! 李景隆跺脚道,塞上他的嘴! 第179章 我本事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摆在道然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从姐儿裙子底下拽出来的丑事,传遍天下,以后他想当和尚都当不成。 要么,好好配合,成为那些即将收拾天下僧人的文官们手中的棋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再狠一点,锦衣卫诏狱里,再加上一条胡惟庸同党的罪名。到时候他想死,都是一种奢望。 他有七品僧官的身份,名义上管着京师一带所有寺庙和僧人。文臣们是朱允熥对付和尚这个阶层的刀子,而道士则是文臣们手里的刀子。 道然被抓走了,硕大的秃头在秦淮河的灯火下,格外耀眼带着反光。画舫上依然是嘈杂慌乱,差役们绝不会放过这个狐假虎威的机会,继续对着那些客人大声的审问。 还有那些莺莺燕燕,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凌乱了妆容。 朱允熥正看的有兴致,忽然见差役班头低声和李景隆说了什么,后者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 让他过来,问问!朱允熥说道。 稍后,李景隆过来,小声道,殿下,那些客人中,有.......... 有谁?朱允熥拉下脸,朝廷命官? 一个户部的堂官,两个工部的郎中!李景隆低声道,据船上的姐儿说,是这里的常客! 啧啧,一年就那么点俸禄,还有闲钱来这地方?朱允熥冷笑数声,记下名字,回头报给督察院! 说着,上下看了李景隆两眼,你以后,少来这种地方。你堂堂一个国公,家里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非要来这儿?老鸨子都把你认出来了,你说丢人不丢人? 李景隆面红耳赤,讪讪道,臣.........臣也就尝个新鲜! 还新鲜?你都快拿这事当饭吃了!朱允熥用扇子怼了下李景隆的胳膊,也就是你,换旁人你看孤怎么收拾? 殿下厚爱,臣惶恐不已!李景隆马上笑道,臣,以后一定改! 你少嬉皮笑脸的!再让孤知道有下次,孤直接差人告诉你夫人!朱允熥笑骂,你夫人是宁河王的嫡女吧?听说可是泼辣着呢?(宁河王,邓愈死后追封) 顿时,李景隆头皮发麻。家里母老虎可惹不得,平常想和丫鬟亲近亲近,都要躲着她。若是被她知道了,后宅起火谁也压不住。bookAbc.Cc 这时,又听朱允熥说道,行了,差不多了,该抓的也抓了,让应天府的人撤了吧!回头你和何广义通个气,审的时候让凌部堂,方学士他们旁听! 是!李景隆回道。 热闹看完了,朱允熥也该回宫了。出来玩,有些事他还是知道分寸的。不过,还是有些眷恋的看了一眼那些梨花带雨的姑娘们。 宫里的女人,哪有如此鲜活,除了妙云各个跟木偶似的。前几日老爷子赏赐了一些高丽进贡的美人,可是只看了一眼,他就觉得了无生趣。 怪不得这时代的男人,都喜欢这些风月之地。家里的妻子都守着礼,相敬如宾的。对着她们,哪有和这些姑娘喝酒谈心,深入了解来的有趣。 李景隆见朱允熥不追究他,一颗心放在肚子里。昂首挺胸,走到甲板上,对着那些还在各个房间乱窜的差役们喊道,收了!收了! 随即,看看还在地上趴着的老鸨子和那些打手们,心里顿时又气不打一出来,这几个,你们应天府带回去,敢阻拦官差,好大的胆子! 公爷,杀人不过头点地,人您抓了,买卖您搅和了。若是还要抓人,抓奴家就是,和这些兄弟们无关!岁月站起身,微微福礼,娇笑连连。 要是别的场合,凭这小娘子的媚态,李景隆可能也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可是一想到身后还有皇太孙看着,李景隆心里就满是恼怒。 知道老子的身份,还敢张扬出来!李景隆怒笑两下,抓着岁月的胸口,不过是一个老鸨子,还真以为自己金贵了..........咦! 说着,感觉不对。 然后,用力的拽了两下岁月的领子。 你........怎么平的?李景隆惊道。 岁月挣扎着推开李景隆的大手,盖好领子,冷笑道,公爷,奴家虽然是风月中人,可也讲究个廉耻,这么大庭广众的! 你闭嘴!李景隆心中发寒,忽然一手抓住了岁月的领子,一手抓着他的脖颈,上下看看,顿时呆若木鸡。 喉结?你有喉结?你是........... 公爷今日才知?岁月也不反抗,柔媚的笑道,秦淮河上,这不是什么秘密呀?您这风月中的老手,居然没看出来! 不远处,朱允熥看着李景隆似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不悦道,又怎么了? 李景隆噔噔蹬的跑回来,殿下,那老鸨子......是个........是个男的! 嗯? 朱允熥定睛看去,江风之中船头之上,岁月身材曼妙楚楚可怜,哪里有男人的样子。 莫非,这时代也有........女装大佬? 带来孤看看!朱允熥心中好奇,开口说道。 顷刻,岁月被几个侍卫扯到朱允熥身前,跪下! 哎哟!岁月娘子身上吃痛,惊呼一声,抬起头满是嗔怨,就不能轻些,奴家又没犯什么王法死罪,哪里惹了你们,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朱允熥上下左右,仔细的看了许久,眼中是一个皮肤白皙风情万千的女子,哪里能看出是个男人? 你是男的?朱允熥奇道。 我们爷问你话呢!傅让喝道,老老实实说,别做那些丑态! 岁月笑了下,有些人比花娇的味道,随后撩下头发,美目流转柔声道,爷说奴家是男的,奴家就是男的,不过在奴家心里!说着,低头轻笑,我本是女娇娥,不是男儿郎,只不过生错了皮囊。要怪呀,就怪老天太荒唐! 诶呀!朱允熥心中恶寒,后退半步,对李景隆说道,拉下去,快! 李景隆也浑身汗毛竖起,一想起曾经.........更是痛不欲生。忍着心里的不适,就要动手。 公爷轻些,奴家不吃痛!岁月笑道,上回您来,跟奴家皮盅时,可柔得很呢! 皮盅是什么?朱允熥转头问道。 侍卫们大眼瞪小眼,各个一问三不知。 解缙摇着扇子低声说道,就是..........嘴对嘴......饮酒! 啊?朱允熥差点惊呼出声,指着李景隆,你,皮盅,和他? 李景隆笑比哭还难看,凡是大手笔的恩客亲来,老鸨子必定要殷勤招待,那回得麻麻的,稀里糊涂就皮盅缠绵了片刻。 现在一想起来,只觉得阵阵恶心,好似晕船一样。 臣.........大意了!李景隆悲声道。 ~~~~ 此章荒唐,博君一笑。 第180章 两处夜话 上一章章节错了,我好像瞎! ~~ 人生,还真他娘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不清楚呀! 想那李景隆,好歹也是将门出身,看着身材健硕仪表堂堂的伟岸男子,居然........居然也有这么一个大污点。 虽说是被动的,可也是一辈子洗刷不掉的污点呀!也是一辈子压在心头的阴影呀! 须知,大明淮西武人集团,从老爷子到他那些老兄弟们,侄子外甥义子之类的都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爷们。即便是小朱楠那样的,也是每天晃荡着鸟儿撒尿的小直男。 李景隆,跟一个男人皮盅,这不是败坏淮西武人集团的风气吗?若是被老爷子知道了,保不齐一怒之下就动用家法。把他活生生,打成弯的! 这事保密!别对外说去! 回宫之前朱允熥严厉交代了一番,换来李景隆千恩万谢的感激之情。自己的臣子,该回护的时候还是要回护,总不能让让他真成笑柄。 不过回宫之后,朱允熥走一路笑一路,几次差点笑岔了气。可以想象,以后李景隆得背负多大的压力!可能做梦,都会被吓醒。 殿下,您今晚在哪歇着? 朱允熥刚进了紫禁城的左安门,等候多时的王八耻就带人迎接上来,躬身问道。 去坤宁宫吧!朱允熥说道。 王八耻赶紧示意其他宫人前头开路,低声道,今儿娘娘不舒服,呕了好几次呢! 叫太医看了没有?朱允熥边走边道。 世上女子比男人难得多,男人只管种,等着收就行。女人却不一样,既要育,又要生,更要养,还要教。 太医看过了。王八耻低声笑道,奴婢悄悄问过宫里的老嬷嬷,她们说娘娘的反应这么大,八成是个小皇子! 但愿吧!朱允熥笑道。 要真第一胎就是个男娃,肯定被老爷子宠上天! 走走说说,坤宁宫就在眼前,事先听到消息的赵宁儿早就带着宫人在那候着。 见朱允熥到来,赵宁儿行礼道,臣妾,参见殿下! 老夫老妻了,别这么多礼!朱允熥亲手把妻子扶起来,看看她红润的脸色,听说了呕了几回,孤正担心呢,现在看来,气色还不错! 听了这话,身边伺候的太监嬷嬷宫女等,不用吩咐都低着头慢慢退下。 成亲还不到一年,哪就老夫老妻了?赵宁儿娇羞一笑,小声道,殿下说话真是不着调! 孤不着调?朱允熥笑道,曹国公李景隆你记得吧?那才是不着调的,孤和你说......... 赵宁儿等了半晌也不见朱允熥说,开口问,曹国公怎么了? 算了,没怎么!朱允熥笑笑,这种事还是不要和赵宁儿说的好。不然,以后媳妇可能不让自己和李景隆玩了。 进了寝宫之中,两人坐好,自有宫人奉上洗漱用品。 这几日进膳怎么样?朱允熥擦着脸问,你总是呕,要多吃! 吃不下,闻到荤腥就想吐!赵宁儿微微皱眉,殿下,让臣妾找点事做吧。天天这么呆着,一群人伺候着,没病都闲出病来了! 她本是活泼的姑娘,在宫里突然养尊处优,还是有些不适应。 你是东宫主母,你说了算!朱允熥坐在她身边笑道,不过也别太劳累了! 做点事活动筋骨,哪里就劳累了!赵宁儿捂着还未隆起的小腹笑道,再说,当娘的常活动,生下来的孩子才健壮! 当初的少女已经化作人妇,如花骨朵绽放开来,别有风情。不过,在欢笑的眼神中。朱允熥看到了一丝丝,隐藏的愁绪。 是不是想家了?朱允熥拉住赵宁儿的手,轻声道,若想爹娘姐弟了,就回去住几天? 赵宁儿赶紧道,谢殿下美意,可是国家有法度,天家有规矩。民间也没有女儿随便回娘家的道理,臣妾不能破这个例。 来人!朱允熥忽然对外面开口。 奴婢在!梅良心站在外门口,低声道。 传孤的口谕,明儿让太孙妃的母亲,姐姐,弟弟进宫...........她那个小外甥也抱进宫来。 奴婢遵旨! 殿下!赵宁儿见朱允熥如此体贴,心中喜悦,慢慢靠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只觉得,心中满是甜蜜。 软香扑鼻,朱允熥难免心猿意马。再想想画舫上那些莺莺燕燕的画面,顿时有些按捺不住。 娘子,咱们好些日子没有........嘿嘿! 不行!赵宁儿声音跟蚊子似的,满脸通红,臣妾刚有孕,身子还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扎不着咱们孩儿!朱允熥笑道。 赵宁儿一愣,随后脸如火烧云,粉拳轻捶,殿下........殿下跟谁学的这么些话! 见朱允熥手脚不老实,又哀求道,殿下,臣妾身子真是不好。不如,臣妾叫那些高丽进贡来的美人伺候您? 孤不要,孤就要你!朱允熥笑道。 可是臣妾身上不舒服........... 孤有个办法!朱允熥坏笑着靠近赵宁儿的耳朵,这招,既能解了孤的渴,又不伤你的身子........你那嘴唇那么好看.......... 嘤咛一声,赵宁儿被朱允熥拉倒下,随后帷幔被朱允熥用脚勾上。 ~~~ 曹国公府,后宅,卧房。 李景隆呆坐在铜镜前,静静的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颇有男子汉气概的脸,有些怅然。 丢死个人了!忽然,李景隆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她,那么好看,怎么就是个男的呢? 她雌雄难辨,也不是我的错呀! 我他妈也也是上当受骗了! 心里不断的开导着自己,劝解着自己,可是却越想越是难受。 堂堂曹国公的一世英名!五军都督府左军同知,殿前军指挥使,城防军总兵官!居然..........居然...........哎! 李景隆萧索的一拍大腿,脑中没来由的想起那日的画面。那次是他第二次去那艘画舫,刚喝了两壶酒老鸨子就过来了。 那天江风有些大,那岁月大娘走在船舱之中,随风摆动身姿摇曳美不胜收。再加上眉宇之间的风情,俨然就是画中走出的人物一般。 点点烛火,白皙香肩。 一点红唇,细软罗衫。 风月班头的手段只露出一点,李景隆就没了魂魄。觉得那岁月大娘,比自己点的姑娘还要味道。稀里糊涂的和她喝了交杯酒,然后口舌........ 呕......... 突然之间,李景隆只觉得胸腹之中腥臭难耐,顿时呕了起来。 手扶着铜镜的台面,满口苦水,痛不欲生。 老爷!外面妻子邓氏进来,好端端的你吐什么?说着,掩嘴笑道,莫非,你也有了? ~~还有,还有,等等。 第183章 风云再起 深夜,颍国公傅友德府邸,后宅。 须发皆白却依然雄风满面的傅友德正在书房中,爱惜的把弓弦拆下来,细心的保养着,跟他转战南北的爱弓。 先是用蜡细细的手搓,从上到下动作很柔和,但是力度适中。然后取来麻绳沿着弓弦下端,猛的撸一下,把上面的脏东西都撸下来。 保养好弓弦之后,傅友德双臂用力,胳膊上石头一样的肌肉乍起,一张弓顷刻之间弯弓搭弦。然后用力的拉了一下,嗡地一声满室皆响。 百战老将,人到晚年,面对的是日益衰老的身体,还有依旧满腔的雄心壮志。有些矛盾,但也有些不甘。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管家在外面轻声道,老爷,二郎来了! 傅友德把弓挂好,又抽出墙上挂着的腰刀,顿时室内满是寒光。 让他进来吧!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用绢帕仔细的擦拭起明亮的刀身。 爹!您还没睡!傅让进来,恭敬的说道。 傅友德把手中刀锋倾斜,眯着眼睛看着刀上的血槽,嗯,睡不着!你刚从宫里出来?说着,反转刀锋,用手指弹了下刀背儿,叹息声,哎,这刀都闲废了,再没有往日的锋利! 傅让微微一笑,父亲心中所想他如何能不知道。别看父亲已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可是对于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之心,却依旧火热。只是现在的皇爷,对这些老将的态度...... 父亲,咱们家中还供着几个和尚呢吧?傅让低声问道。 世上高门大族中,供养几个僧人不是稀奇事。 城外庄子里有家庙!傅友德诧异的看着儿子,笑道,你娘说我杀太多,供奉几个和尚平日诵经说佛,算是给我积累功德!说着,大笑起来,这玩意,其实你老子一点都不信。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信的,只有咱手里的刀枪! 据儿子说知,不但是家庙吧!似乎家里有人把庄子挂在了供奉的和尚名下!傅让上前几步,靠近父亲,那几个和尚对外行事,是不是也打着咱家的名头? 这我不知道!傅友德纳闷道,问这个干啥?家里的事,你不是都不问吗?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道,可是宫里?你听到什么了? 傅让对身后摆手,老管家关好门,轻轻推开。 父亲,家里的和尚撵出去吧!挂在名下的庄子收回来!傅让低声道,孩儿在太孙身边,殿下这些日子.......... 当下,傅让便把朱允熥削除僧人做官免税特权,欲清理天下寺庙田产,隐藏人口,控制僧人数量之事说了一遍。 第184章 狂言 奉天殿中,大明文武汇聚一堂。 经过蓝玉案刚刚有些消沉的武将们,听闻边疆烽火,顿时又全露出了桀骜的面容。大殿之上喊打喊杀请战之声不绝于耳,而且越是年纪老的,叫嚷声音越大。 大同战报显示,此次北元犯边,兵力共达四万余人。都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徐辉祖奏道,兵分两路,一路三万在前,领兵之人是北元贵胄,布里亚特,乌格齐。另一万兵马在外围策应,将领是北元太尉之子,马哈木。 龙椅之上老爷子默默听着,脸色看不出喜怒。而一边的朱允熥则是暗中思量的同时,眼神也在众武将身上不停的打量。 元主额勒伯克刚刚继位,正需要对大明的胜利,稳固他的地位。所以,一改曾经在山西一带小打小闹的做法,大张旗鼓的兴兵犯边! 朱允熥心中暗道,这元主也会挑地方,其他诸塞的边王都太过强悍,他们选了一个软柿子。 驻守大同的塞王,乃是郭惠妃所出的十三皇子朱桂。去年二月就藩,今年还不满二十岁。军事上政事上都有些稚嫩,而且大同的藩王兵马也远没有其他皇子的部属那么强悍。 可是偏偏,朱桂是个暴躁性子。听说北元来大军犯,竟然主动带兵出击。结果被北元铁骑前后夹击,损失惨重退守大同,向朝廷告急。 偶尔的失败不算什么,打仗没有永远的百战百胜。但是这些北元的犯边,无论是时机还有进兵路线,也选择的太好了一些。甚至挑选的对手,也太正确了一点。 除了大同一线之外,另有大部北元兵马在太原,乃至大宁一带,牵制晋王和宁王的兵马。而且辽东也不消停,如此多的兵马同时调动进攻,十分反常。 这么说,北元余孽,是想跟咱们玩一把大的? 龙椅上老爷子露出标志性的微笑,微微眯着眼睛,一手托下巴,一手点着御案的桌面。 谁他娘的,给他的胆子? 老爷子话音落下,殿中的武将们纷纷咧嘴笑了起来。 大孙!老爷子转头对朱允熥说道,你说,打不打? 打!朱允熥朗声道,孙儿以为不但要打,还要大打,特打,打到他怕,打到他起码五年十年之内,不敢再窥视我大明疆土! 是这么个理儿!老爷子点头称赞道,他不想让咱们过安稳日子,咱们也不让他过安稳日子。不把他打怕了,他以后年年来天天来,癞蛤蟆上脚面,膈应人! 说着,顿了顿,又对朱允熥说道,你看,谁可为将? 朱允熥从宝座上起身,微笑着看着众武臣,而这些武臣也把自己头颅高高昂起,目光坚毅,仿佛生怕皇太孙殿下看不到。 殿下,老臣愿往!定远侯王弼出列,大声说道,开国以来,数次北征臣都是先锋,捕鱼儿海一战臣为副帅杀的北元丢盔弃甲。当年臣揍了现在北元鸟皇帝的老子,现在老臣再去,揍他龟儿子! 老臣愿往!景川侯曹震等人纷纷呐喊,臣等在家骨头都软了,正好去边关活动活动! 老臣的宝刀,多年未见过血,老臣请战去大同,带上家中子侄,必提拿鸟太尉头颅回朝! 殿下,老臣当年跟着中山王深入漠北,却未能扫清胡虏,让老臣去! 众将纷纷请战,不甘人后,唾沫星子横飞,撸胳膊挽袖子。 须发花白的武定侯郭英大声道,去年打仗,就没让老臣去,今年不能再让老臣在家呆着了吧!殿下,老臣儿子多,得多挣点军功,不然不够分! 长兴侯耿炳文也喊道,殿下,臣请战。不破鞑子,提头来见! 这帮人,战争机器,杀人狂魔,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可是这次打仗,朱允熥并不想完全的依赖这些老将,在看到边关军报的时候,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他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把手伸到边关,控制第一线机会。 所以,在老臣们的请战声音中,朱允熥的目光慢慢落在了那些中生代,年轻的将领们身上。 徐辉祖感受到了朱允熥的目光,跪地叩首,陛下,殿下,臣乃功臣之后,无寸功而居庙堂高位,深感愧也!请殿下点臣为将,臣必肝脑涂地,上不负皇恩,中不堕大明之威,下以告慰家父。 臣于京中十年有余,请往边关,为大明杀敌!老爷子的义子平安也开口请战。 臣不求为将,但求为开路先锋,冲锋陷阵!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瞿能也开口请战。 臣身为皇亲,当为陛下和殿下分忧,为大明流血!驸马都尉李坚,梅殷等人也纷纷开口。 一时间,朝堂上新生代将领们的呼声,竟然压过了那些老将。 老爷子捋须笑道,后生可畏,大明后继有人!说着,又笑道,儿郎们大了,咱们也老了! 殿中老臣们本就对青年一代将领请战不满,听老爷子这话,顿时炸锅。 陛下,臣虽老,可是臣一辈子都在死人堆里打滚!臣十七岁就跟着您了!武定侯郭英道,这些后生看着还行,可都是从小养尊处优的,没吃过苦,没打过大仗! 郭老哥说的是!老臣们纷纷附和,殿下,打仗还是我们这些老人稳当。贼军近五万,加上咱大明的兵马近乎十几万大军会战,这些晚辈上去,一招不慎,就是大败! 还是老臣去,这些后生打打下手还差不多! 老将们如此说,新生代的将领们心中生气,可是嘴上不敢反驳。毕竟论辈分,不是他们叔叔,就是他们大爷。况且他们也知道这些老流氓的脾气,朝堂上回嘴了,等会散朝说不定就被这些老头追着打。 不过,终究是有人不服。 驸马都尉,前军佥事耿睿开口道,殿下,臣以为边关贼人来势汹汹,但未必能长久。臣等仰赖父辈功绩,身居高位,此战正是历练之时。现在若不让臣等去,将来老将们若是......岂不是抓瞎! 住口! 群臣中一声怒喝,耿睿的老子耿炳文怒发冲冠,抬脚就踹,小畜生,跟你老子叫板!bookAbc.Cc 长兴侯,这是朝堂,不是你家,要打儿子回家打去!文臣之中,吏部尚书凌汉怒道,老夫要参你,君前失仪,咆哮朝堂。 行了!老爷子摆手,喧闹的声音停了下来,你们这帮杀才,一听说的打仗,就他娘的不要命!老了老了,还和年轻人争功!长兴侯,你打儿子干啥? 说着,老爷子挠挠头,他虽是你儿子,可也是咱的大姑爷,你说揍就揍?哼,杀才! 说话听音儿,老爷子话里的意思,似乎也不想用太过依赖老臣。 对这些人,你不能给好脸,看着没,一个个蹬鼻子上脸,一点规矩都没有!老爷子又对朱允熥笑道,除了杀人打仗,一无是处!大孙,你看看,到底用谁呀? 北元看着声势浩大,不过是跳梁小丑,孙儿以为,用谁都行,不过嘛!说着,朱允熥的目光看向众臣,落在一人身上。 这时,一直在边上装死狗的曹国公李景隆忽然开口。 陛下,臣请奏! 你也要去?老爷子有些纳闷,说吧! 北元小丑,犯我大明,不诛不足以显我大明天威。臣以为,比一战打碎贼人的满口牙,方能绝后患! 说着,李景隆跪地叩首,臣,请皇太孙殿下,带军亲征! 第185章 老李又挨揍 请皇太孙殿下,率军亲征! 顿时,大殿之中,鸦雀无声针落可闻。似乎,所有人被李景隆的话惊住了。 殿下乃大明储君,自带浩瀚天威。殿下率京营兵马,赶赴大同边关,并掌管指挥太原晋藩,大宁宁藩,大同代藩三藩和边关四卫兵马。 殿下身为大明储君,代天子出征,浩荡天威之下,贼必无所遁形。三军将士闻之,必争先效死! 陛下起兵淮西,提三尺剑扫荡天下,平定中华。如今大明之储,皇明嫡孙提军北征,乃是承继陛下之志。大明武运昌隆,代代有明君! 一战胜之,赫赫武功远超汉唐,三代以来兵锋未有我大明之盛者。尧舜以来,帝王之中,雄才大略文治武功未有如皇明者。 若殿下出征,势必史书传唱,后人景仰。而北元,亦不敢再犯我天朝边境,必将俯首称臣。 说着,李景隆跪在地上,当当的磕了三个响头。 如今,大明有百战猛将,无双健儿,又有英明神武之储君,上下一心,扫荡贼酋。臣不才,愿为殿下前牵马,为一阵前卒尔! 漂亮! 朱允熥差点喝彩起来,老李呀老李,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只要我用得到你的地方,你总是能办得如此出彩。 军功,朱允熥需要军功。借此北元来犯,他不但要亲赴前线,亲自见识一下真正的金戈铁马,还要把边塞诸军卫的总兵官,都收于麾下。 当然,他没狂妄到以为自己带兵,就一定能胜利,名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可以作为鼓舞士气的存在,选一二老将布置战略战术。 他要在天下将士的心中,树立起除了储君之外,军功上的威望! 朝议之前,朱允熥就和李景隆通过气,没想到短时间内,他就想出如此有力有节的说辞。 真他娘的人才。 不过,老子可不用你牵马。你李景隆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和打仗沾边,晦气!朱允熥心道。 殿中,异常的安静。 连老爷子似乎都被惊住了,愣愣的看着李景隆。 忽然,文臣中发出一声悲鸣,李景隆,你这奸臣小人! 只见中书舍人刘三吾带头,诸位大学士怒发冲冠,双眼赤红,尤其是方孝孺和凌汉,若不是有人拉着,怕是当场就要对李景隆报以老拳。 你这厮!凌汉跳脚骂道,储君乃是国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明有百战雄师,焉有储君出征的道理。你身为皇亲国戚,居然鼓动储君犯恶,是何居心? 第186章 选将 啪啪,啪啪,啪啪啪。 满殿,都是老爷子轮着鞋底子抽人的声音。若是普通臣子,老爷子这么做可能有些不妥。不过李景隆是老爷子亲外甥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皇亲小辈,怎么揍都行。 老爷子一下重过一下,让人奇怪的是李景隆也不求饶,笔直的跪着任凭抽打。 陛下打得好! 臣昏了头! 臣只想着好,没想到忧! 请陛下剥了臣的爵位,让臣去边关效力! 陛下切莫气坏了身体,为了臣伤身,不值当! 臣只是心直口快,没想那么长远!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老爷子的为人,你越是叫得欢他越打得厉害。你越是求饶,他越生气。你越是解释,他越认为你是掩饰。 来人,拉下去! 老爷子打累了,喘着粗气怒道,拉下去打二十板子,看他长不长记性! 朱允熥赶紧给朴不成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带着几个侍卫宫人,把李景隆拉了下去。 你!老爷子又一指朱允熥,坐好!先把国家大事说清楚,一会回去再收拾你! 谢皇爷爷!朱允熥感慨逃过一劫,在边上坐好。 再敢言皇太孙亲征者,斩!老爷子面对群臣,朗声开口。 臣等遵旨! 文臣们落泪哽咽,陛下圣明! 不过,太孙说的对,这一仗必须要给北元点颜色,不然他以为咱大明这只老虎改吃素了!老爷子把鞋穿上,看看朱允熥,你心里定然有其他的想法,你说说! 我就想出征!还让您老一顿鞋子把想法抽没了! 打仗,咱们大明是不怕的,朝中这么多功勋武将各个都能独当一面!朱允熥又起身说道,不过,孙儿想,是不是也要给京中其他将领们一些机会?所以孙儿觉得,选一二老臣为主将,青年才俊为中坚,结合边塞藩王的兵马出击。 老爷子想想,你想选谁? 朱允熥看看众位武将,目光落在最前面,始终没说话的两人身上。 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有德。两位老臣,很少在朝会上发言,前者确实是老了,站在那里已经显得有些力气不足。而后者,虽也老,但精神矍铄。而且,傅友德大兵团作战经验丰富,用兵既稳又狠。 他就是吃亏在,入老爷子这伙比较晚,不然以他的能力,不会居于徐达常遇春之下。而且即便是他入伙晚,他也凭借军功做到了公爵的位置,此人的才能由此可见一斑。 第187章 召见 当大明这座战争机器开动起来,便犹如沉睡的巨龙,露出了爪牙。 京营最精锐的兵马立刻集结,所选之将领兵士即刻集结,同时各种开拔的物资流水一样送入军中。五军都督的军令,八百里加急快马疾驰边关,传达军令。 翌日,朱允熥在东宫之中,先召见此次出征的副帅,中军都督,魏国公徐辉祖。 给允恭(徐辉祖)赐座!大殿中,朱允熥拉起跪俯的徐辉祖笑道,忠直不在这个上头,你是孤东宫的臣子,没外人的时候随意一些。 礼不可废!徐辉祖为人方正,依旧行礼之后,才沾着半个凳子,坐在朱允熥的对面。 朱允熥随意的坐着,开口道,孤这次点了你为副帅,你心中有什么章程没有? 回殿下,臣这些年一直在京中,纸上谈兵多而实战历练少!徐辉祖说道,此次边关大战,当以傅帅马首是瞻,臣管好份内之事,多学多看! 这就是朱允熥点他为副帅的原因,他为人稳重方直,分得清主次,虚心好学。在老一代将领老去之后,大明并不缺将才,而是缺少帅才,朱允熥此举也是在培养他。 此次去大同,京师之中许多功勋子弟请命随行。朱允熥又道,作为武将之后,他们肯上进,肯子承父志,这自然是极好的。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些功勋子弟在京城当惯了大爷,万不能把这些习气,带到军中。 臣份内之事,有掌管军法!徐辉祖正色道,无论谁家子弟,到了军中就只有大明的健儿,无豪门少爷!有拉帮结派畏惧不前者,有自持身份乱生事端者,臣必军法处置! 这次出征和当日蓝玉时不同,蓝玉用人一向是只挑他自己看得过眼的,而傅友德这回,除了不少没参与过大战的中生代将领之外,还有许多京师的功勋子弟。 能镇得住和能管得住是两码事,蓝玉为帅时,不听话的将领连王命旗牌都不请,直接找个没人地方就杀了,可是傅友德为人毕竟没有那么桀骜,所以朱允熥才有此一说。 你办事,孤信得过!朱允熥又笑道,好生去做,你早晚有为帅挑大梁的那天! 臣,有死而已!徐辉祖正色道。 什么死不死的!朱允熥说道,你们好好活着,才能为大明,为孤效命。说着,又笑了笑,转头道,叫廖家兄弟上来! 顷刻之间,两位朱允熥心腹侍卫,楚国公的后人廖铭,廖镛上殿拜倒。 他二人在孤耳朵边说了好几次,要去军中历练!朱允熥对徐辉祖说道,孤把他二人交给你了,他二人有一腔悍勇,但是没上过战场,可为马前卒,不可为领兵官。说着,对两兄弟道,还不见过徐帅! 末将见过徐帅!二人年轻气盛,行军礼之时,铿锵有力。 只怕这二人去军中,不是马前卒那么简单! 徐辉祖心道,早在皇太孙还未封王之时,这两人就和皇太孙亲近,后皇太孙封吴王,这两人更是随侍在侧,寸步不离。乃是皇太孙心腹中的心腹,铁杆中的铁杆。 不必多礼!徐辉祖虚扶一下,沉吟片刻说道,殿下,不如他二人为中军宿卫! 你看着办!朱允熥笑道。 中军宿卫,就在主帅身边,既可为大军破阵先锋,又可为主帅督军。而且因为靠近主帅,又能随时知道最机密的军事部署。当年老爷子崛起之时,手下的宿卫多是自己的义子,如沐英,李文忠等人。 作为宿卫在军中历练几年,放出去就是统兵官。 孤,对你们期望甚重!朱允熥起身,正色道,未来大明,靠的就是你们这些名将种子!去吧,去营中准备,凯旋之时,孤亲自为尔等解战衣! 喏!三人俯首。 接着,朱允熥在东宫之中又召见了此次随军出征的将领,平安,瞿能,盛庸,驸马都尉李坚等人,都是勉励一番殷勤嘱咐。 连续接见之后,已到快到黄昏。此时,颍国公傅友德觐见。 臣,傅友德参见殿下! 朱允熥依旧是一副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派头,亲手把老臣扶起来,笑道,孤知道军中军务繁忙,可是心中有事不解,所以特传老国公前来! 傅友德一身半旧的铁甲,肩膀宽阔如山,沉声道,殿下心中何事? 朱允熥收敛笑容,正色道,此战,定能大胜吗? 他问的正式,对方微做沉吟,同样正色说道,未必! 说着,傅友德又抱拳道,北元人马来去如风,等大军到时,一旦彼等作战不利,就会远遁草原,等着我军孤军深入! 这便是草原民族对中原的优势了,仗着马多,打不过就跑,玩的就是游击战。等你真追上去,追的累了,乏了,他再掉头狠咬一口。如狼群一样,不住的撕咬,直至大军崩溃。 甚至,不用打。傅友德又继续道,这时候许是那些贼人,在大同一带已经抢了不少,等臣率军过去,他们一哄而散! 他说的是对的,现在大明国力强盛,有百战强兵,北元的兵马一直都是肆扰边关,很少有主动攻城的时候。不是他们不会,而是他们觉得攻城,损伤太大得不偿失。 老国公心中可有计较?朱允熥笑道。 殿下不召臣来,臣也要见殿下!傅友德抱拳说道,想要把这股北元大军吃下去,臣斗胆请殿下下令! 朱允熥一笑,可是下令给代王,让他不不惜一切代价咬住贼人。而后命晋藩,宁藩速出兵合围,把北元的四万人给包围住! 殿下慧眼如炬! 朱允熥站在御案旁,手指不住的敲打桌面。 北元这次犯边,来得蹊跷。更蹊跷的是,沿大同一线的塞王居然没有任何动作。太原大宁都是边地大镇,除了各自藩王的部队,还各有数万大明精锐,面对骚扰他们的敌人,他们不主动出击,反而上奏折说严防死守。 这些藩王,还真是算得好账,生怕自己的实力受损,没有朝廷的命令就装糊涂。而且,怕是他们也存了看大同代王那边闹笑话的心思。 你去写,把你心中方略写出来,送呈孤处,孤会找皇爷爷用大印!朱允熥沉吟道。 还有一事!傅友德接着说道,陛下昨日在朝堂上说,臣可以调遣晋藩,宁藩的军队,可是臣毕竟是臣子,他二位乃是藩王。想要把这四万多人吃下去,京营和大同的兵马肯定不够。若是届时,二王阳奉阴违...........? 孤给三叔写信!朱允熥开口道,他所说的三叔就是他的嫡亲叔叔,晋王。随后,他继续说道,至于宁王?你不是带着皇爷爷的金牌令箭吗?孤的侍卫在你军中为宿卫,若宁王敢延误军情,派孤的侍卫带金牌令箭前去,看他长几个胆子! 臣,这就放心了!傅友德俯首道,如此一来,此战必大胜! 朱允熥回身,笑道,大胜不大胜的总要打过才知道,孤点老国公为帅,并未只是为了大胜,除了打仗之外,还有练将之意!说着,朱允熥又笑笑,温和的说道,老国公,孤塞给你一个人! ~~一会还有,稍等。 这个国庆过的,真是糟心呀。我去相亲了,相亲了两个,真的。 可是人家都没看上我,说我丑,让我走!! 第188章 臣舍不得您 塞个人?为何用塞字?这人肯定不咋地,不然如何用塞? 傅友德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是蓝玉那样天王老子都不好使的人,皇太孙对他有维护启用之恩,别说塞个人,就是塞一群人来,他也要接着。 可能让皇太孙如此开口的,是谁呢?莫非是皇太孙的母族子弟,要去边关混军功?但常家,不至于此呀!况且,若是常家的子弟要从军,他傅友德求之不得的。 只见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轻轻拍手道,出来吧! 顿时,傅友德眼神一凝,看着来人不住嘬着牙花子,心里道,咋是这个草包!他去前线能干啥? 朱允熥话音落下之际,曹国公李景隆一瘸一拐的捂着屁股,带着几分强颜欢笑,慢慢挪出来。 臣,参见皇太孙殿下! 晚辈,见过老国公!书包阁 都是国公,可说起来李景隆的家世比傅友德,显赫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他父亲祖父都追封了郡王的,他又是正经的皇亲,就算是官职上也不落下风。 可是在大明开国武人之中,官职是一回事,但辈分又是一回事。他李景隆哪怕爵位再大,也是这些老臣的晚辈。丝毫不能倨傲,更不能自持身份。 孤想,让曹国公跟着你去军中历练一番!朱允熥对傅友德笑道,不用冲锋在前,也不用独领一军,让他随军参赞军务就好! 若是不是昨儿李景隆被老爷子抽了一顿,朱允熥永远都不会让李景隆上战场。但毕竟李景隆是代他受过,老爷子虽然只是抽了他一顿,没准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老爷子心里,自己的孙子不可能错的。错的就只有孙子的身边人,这回孙子说亲征,保不齐就是李景隆暗中撺掇的。 所以朱允熥想,与其让李景隆在京中战战兢兢的,不如派到战场上去。他这人虽然统兵打仗没能耐,可是个人的武艺却不差。不为将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若是当真,当真能历练出来几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孰能无情,李景隆在他身边暗中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也实在不忍心,让李景隆继续这么郎当下去。 况且,以后李景隆还有大用,总是靠着小聪明势必不能长久。这也算,他作为君主,对李景隆的栽培。 傅友德心里有些犯难,他对李景隆倒不是瞧不起,更谈不上有意见。李景隆此人,其实在老辈人的口中风评不错,但他什么都好,就是不像个武人。不是恨和恼,而是怒其不争。 其实也不是李景隆太差,而是和他爹李文忠一比,他简直就比没了。 李文忠十来岁就在军中,以宿卫的身份上阵,而后统兵作战,为人对上忠直,对下宽容。所带军队,令行禁止,无论胜败百折不挠。数次率领大军北征漠北,几次身披数创,仍然死战退敌。 可李景隆呢,生在大宅长于妇人之手,旁门左道门清,军事上却........而且他还没在军中基层历练过,往往是眼高手低,口出大言。他也不是没那个能耐天赋,而是根本心思不在这个上头。 他爹李文忠在他这个岁数,都已经是五军都督府唯一的大都督,掌握天下兵马和李善长一起,处理军国大事了。 本来,傅友德和李家,也不是一条线上的。而且最让傅友德看不上的,就是李景隆的嘴脸和做派。 李文忠他佩服,敢说敢做,为人正直。当初皇爷杀胡惟庸同党的时候,李文忠敢跟皇爷硬顶。 陛下杀尽功臣宿将,一旦边疆有警,或内有叛乱,那时谁来为国效力疆场?愿陛下三思。 看看李文忠这胆量,这胸怀。可是再看他儿子李景隆,就是一个磕头虫。 曹国公身子无碍?傅友德看看李景隆还有些颤抖的双腿,昨日刚挨了板子! 无碍的!李景隆苦着脸,我可以坐马车跟着大军! 军中要么骑马,要么步行,所有车马要运送粮草,伤兵器械,不得乘人!傅友德正色皱眉道,军中是要吃苦的! 那我就骑马!李景隆咬牙说着,也被傅友德勾起了心中火,不悦道,怎地?老国公瞧不起我?哼,论弓马骑射,战阵策论,我还未输给谁? 说是一回事,打仗是另一回事! 傅友德淡淡一笑,对朱允熥说道,就依殿下所言,让曹国公在臣军中,为随军参战,统计粮草等事!说着,拜道,臣先告退! 好!朱允熥亲自送了几步。 等傅友德走远,朱允熥刚回身,就见李景隆肩膀一耸一耸,挺大个爷们竟然哽咽起来。 朱允熥哑然失笑,你挺大个老爷们...........说着,他也知道李景隆心中委屈,对宫人道,给曹国公搬个软榻来,让他坐着回话! 臣,心里委屈! 这是实话,本来昨日他成了老爷子的出气筒,被抽了一顿鞋底子,又打了二十板心里就不舒服。好好的在家养病,突然被皇太孙传召,说让他上战场。 他李景隆是将门之子,上战场也不是不行,从小到大他也是名师教导出来的,胸中自然有些丘壑。可让他上战场,还不给他权力,让他只能当参赞。 这也就罢了,皇太孙怎么说他怎么做? 你傅友德凭什么瞧不起我? 老东西,不看你是开国老臣长辈的份上,我能待你这么客气!论爵位比你高,论圣眷比你深,论家世比你显赫,你牛什么? 李景隆也出身世家大族,大明朝除了皇上和太孙,哪个敢给他脸色。哪个敢把看不起三个字,赤裸裸的写在脸上? 你委屈什么?只让你参赞军务没给你权力?说着,朱允熥也坐下,你委屈是因颍国公轻视于你,还是觉得孤轻视你了? 再说,屁股还没好呢,就要去大同那边吃沙子?听说那边,可是荒凉得很。连口像样的饭食,都吃不到。 傅公!李景隆擦下眼睛,臣也不知怎么得罪他了,从臣小时起,他就看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傅友德那么方正稳重老成的人,能看上你才怪! 朱允熥心里说着,嘴上却道,人家看不上你,你不会做出点成绩来让人家瞧瞧?说着,从御案上拿过一张帕子丢过去,擦擦,多丢人,三十多岁的老爷们,还掉马尿! 臣是性情中人!李景隆回道。 朱允熥不置可否,继续开口说道,大军出征,凭你的家世还有官职爵位,一路总兵官是当得的。可打仗不是儿戏,这么多年你都在京中纸上谈兵,没有半点实战经验,孤贸然给你大权,不是信你,反而是害了你! 辈份上你算是孤的表哥,于私你是孤的心腹之人。将来你是要大用的,没有真才实干的本事,即便是身居高位也站不住脚! 你也是将门出身,从小名师教导,有学识,有胆量,有武艺。差的就是些战阵的历练,参赞军务多学多看。当年你父亲不也是在军中,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吗? 你是孤的心腹,将来是孤的帮手。你历练出来,孤脸上有光,也能更倚重于你。他傅友德不是看不起你吗?不是轻视你吗?你偏偏就做出个样来,让他刮目相看。 你在军中肯学肯干,不但孤高兴,皇爷爷知道了也要高兴。毕竟,你也是自家人。他老人家以后想委你什么大任,也放心不是? 一番话,朱允熥说得很累。他才多大,李景隆的岁数都能当他爹了。可是下你在反过来,他却要跟安慰儿子似的,安抚李景隆。 李景隆心中也是又暖又酸,想到皇太孙的看重,只觉得自己一切都值了。可是一想到要去大同打仗,不禁悲从中来。 眼泪,顺着眼眶就下来了。 别哭了!朱允熥柔声道。 殿下!李景隆跪下,抱着朱允熥的大腿,臣,舍不得你呀! 孤知道!朱允熥拍着李景隆的肩膀。 第190章 琐事(二) 又上国书干什么?朱允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又是求册封,求金印? 朱允熥刚为皇太孙时,老爷子批准了高丽的新国号为朝鲜。但是没有册封李成桂为高丽国王。可是他却百折不挠,数次派遣使节前来,请求大明的册封。 封王,就意味着朝鲜成了可以有独立自主权的正式藩国。李家也就名正言顺的成了,朝鲜之主。须知,此时朝鲜内部,可不还有不少人怀念前朝王族,对李家暗中不满。 李家请求册封,就是要用大明皇帝的诏书,中国承认的正统性,来堵那些怀旧势力的嘴。 这种事,朱家爷俩怎么肯干!别看他李家又是金子又是银子又是美人的,不但不答应,老爷子还经常在给高丽的国书中破口大骂。 远夷小邦,固宜不与之较,但其诈伪之情,不可不察。惮各安分,毋生觉端。 顽嚣狡诈,听其自然,其来文关请印信诰命,未可轻与。 这就差指着李成桂的鼻子说,你个阴险小人了。可是李成桂真是人如其名,李成跪,成天跪。 越骂越送礼,越骂越上表,毫无廉耻之心。 再者,老爷子心中,李家属于篡位,乃是乱臣贼子。 自古以来中国的皇帝都这样,我这边怎么着都行。可是你们丫的这些藩国,都得规规矩矩的,做忠臣孝子。 虽不耐烦,可是由鸿胪寺转交礼部的国书,还是要看。朱允熥翻开,朝鲜文臣操刀,那不亚于国手的漂亮行楷,映入眼帘。 臣,权知朝鲜国事,李成桂敬奏中国天子,大明皇帝陛下............ 开春以来,辽东女真不住犯边,掠夺人口焚毁村寨,斩杀下国官吏。生灵涂炭,死伤惨重! 朝鲜伏惟小邦,本不敢于辽东之地擅加刀兵,唯恐惊怒上国。但朝鲜之民亦是人也,故发兵自保.......... 哼!看到这里,朱允熥冷哼一声,脸色冷的骇人。 还真是跟后世一个尿性,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说不敢发兵征剿女真,却敢侵占辽东旧土。须知当年,李成桂为了吞并一些辽东女真部族,率五千精骑一万步卒,都快打到了辽阳城下。 现在被女真骚扰几回,就可怜兮兮的上表,说什么不敢擅动刀兵?糊弄鬼呢?真把大明上下当傻子了,还真是一个阴险小人。 他说不敢,说不定此时已经结合军队,准备在辽东继续蚕食土地。 你是算准了老爷子,不愿意跟你们计较,不愿意劳师远征。你等老子上位的,牙给你们掰碎了塞腚眼里! 朱允熥心里怒骂,接着往下看。 若上国不许臣国擅动,则乞上国震慑女真,护我朝鲜小国安宁! 伏望皇帝陛下以乾坤之量、日月之明,体察下国之心........... 呵!朱允熥又是心中冷笑,真是无耻到极点,好话坏话都让他说了,一边因为他们和女真交战,乞求原谅。一边又说,要是大明不想让他们打,请大明打那些女真部族。 可是突然,朱允熥心中一动。 朝廷要辽东安稳无战事,那北平的燕藩就要首当其冲。这些年,朝廷对女真人一直是招抚的态度,而朝鲜在吞并了不少女真部族之后,女真人损失惨重退避三尺,很少主动招惹朝鲜。 怎么今年,忽然开始骚扰朝鲜边境了?而且,还赶在这个关节上?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巧合多了,就意味着猫腻! 见朱允熥脸上表情变换,礼部尚书李原名开口说道,殿下,臣接国书之时,听朝鲜使臣言。女真人开春之后,打破朝鲜边境城池,屠了军民三千.........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哦,只许他李家朝鲜,吞并人女真部族,不许人家反抗是杀他?是何道理? 这...........顿时,李原名哑口无言。 朱允熥冷冷一笑,随手把朝鲜国书扔了回去。李原名惊诧之下反应不及,那国书直接掉在了地上,忙弯腰去捡。 别捡!朱允熥冷声道,孤有口谕,你仔细听了! 李原名赶紧垂手,肃然倾听。 给朝鲜李成桂回信。朱允熥起身道,一派胡言.............. 顿时,殿中的臣子们又是一愣,国书哪有这样措辞的? 就听朱允熥又道,回信告诉他,尔所说之事,一派胡言。孤听闻,朝鲜虽小,然亦有十万兵马。女真部族不过数千,如何能侵犯边界,屠杀士民? 女真部族,生长于林间河畔,彼等化外野人,如何能攻破城池? 尔朝鲜,先番侵占辽东故土,吞并女真之事,尚未平息交待。而今又要擅动刀兵,到底意欲何为?莫非,仍旧窥视辽东沃土乎? 若有此心,岂非欺我大明刀锋不利乎? 倘若真有女真来犯,尔等可自保城池。但若有一朝鲜兵士,踏我辽东之土。孤必百倍回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另,若朝鲜不能自保,女真部族亦不能挡也,何必称国。不若裁撤国号,设置郡县,大明必保全之! 说着,朱允熥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就这么写,就这么说,一字不改! 殿中几人,已是目瞪口呆,神色呆滞。 殿下!良久后,礼部尚书李原名才反应过来,开口急道,如此措辞,是不是稍有不妥!两国相交,大明乃是天朝是上国,殿下所说,有些咄咄逼人,有伤殿下仁厚之名! 啪地一下,朱允熥把茶碗放在御案上,连册封都没有,它朝鲜算的上什么国?皇爷爷去年给他的国书中就写过,彼系臣妾!蹬鼻子上脸的玩意儿,跟他客气什么? 见朱允熥发火,李原名不敢再言。 可是殿中的几个文臣,心里都在想着,殿下似乎对藩国,太过苛刻了一些。 而朱允熥看着他们,却没来由的有些后悔。 后悔把李景隆送到了军中,即将随军出征。 若是有老李在,不把朝鲜使臣和那自立为王的李成桂,喷成筛子才怪! 不是孤刻薄!朱允熥耐着性子说道,朝鲜李室自立,若不狠狠敲打一番,恐失了恭敬之心! 人家都快跪地上了,还怎么恭敬? 诸人心中腹诽,但是嘴上说道,殿下所言极是! 若无事,诸卿退下吧,孤还有奏折要批!朱允熥坐下,开口说道。 臣等告退! 李原名和练子宁站起身要走,可是户部侍郎赵勉却没动,开口奏道,臣有事奏! 朱允熥拿起一本奏折,说吧! 户部田亩清算司,郎中出缺! 六品以下官员由吏部安排!奏折后,朱允熥露出半张脸,这事在孤跟前说,你不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吗? 赵勉尴尬一笑,继续说道,臣是要斗胆推举一人,请殿下明断!说着,又笑笑,户部有一能员,名罗本......... 等会,这个名这么熟呢?朱允熥皱眉想想,恍然大悟。 这罗本就是赵宁儿的姐夫呀,算起来和自己也是连襟呢。只不过这人在户部只是个八品的官,而郎中却是正六品,而且管理清算司,可谓小官大权。 随即,朱允熥看着赵勉的脸色,有些不善。 本想出言呵斥,可是想想还是把话放回了肚子里。人人都有钻营之心,他提名罗本,八成也是为了在自己面前出个彩头。 只不过,这种举动为朱允熥所不喜。他这人有个特点,一旦不喜欢某人,或者心里有了看法,连话也不愿意多说。 淡淡的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第191章 琐事(完) 哎! 臣子们退下之后,朱允熥把手里的奏折随意的一丢,仰头靠在宝座上,感到一阵心累。 要么没事,要么来的都是事。 大同有战事,辽东也有战事。朝鲜不安分,四叔那边膈应人。 铸币要发行,邮改驿的事今年要在北方推广,运河要疏通,官道要维修。各地的府学,州学,县学要建等等。数不清的事,忽然之间全部压了下来。 累了!朱允熥闭目揉着手腕,心道。 睁开眼,走到窗边,窗外的花园里一盆盆鲜花,正在初夏的阳光下娇艳的盛开着,像是一张张美人脸一般,让人怎么都看不倦。 殿下!王八耻给朱允熥换上热茶,笑道,您从早上起就忙于公务,不如,歇歇吧! 说着,低头走到朱允熥身边,小声的笑道,高丽那边进来的美人,都是歌舞双绝的。不如奴婢让她们准备准备,您........ 滚一边去!朱允熥抬腿就是一脚,笑骂道,你这奸佞小人! 要么怎么说自古皇帝爱奸臣呢,因为只有奸臣才知道君王想要什么。外边是大好阳光,殿内是案牍劳累,谁不想轻松的过日子呢?如此良辰美景,来点葡萄美酒夜光杯,再看看轻歌曼舞......... 可懒惰这东西是可以让人上瘾的毒药,尤其对君主而言。君主懒,则国家忧。君主惰,则国家愁。 给孤换浓茶!朱允熥伸下懒腰,重新坐回宝座上,拿起一封奏折,顿时笑容满面。 淮王朱允炆的奏折,他媳妇也有了身孕,特意上了折子报喜。而且还不只是正妃有了,身边的侧妃也有了身孕,双喜。 再看看奏折后面的空白处,没有老爷子的御批,证明这喜事老爷子还不知道。 当下,暂时放下手中的公务,站起身朝奉天殿走去。 奴婢参见殿下! 朱允熥刚到殿外,朴不成就迎接出来,行礼说道。 起来吧!皇爷爷呢!朱允熥抬头往里面走,开口说道,老爷子这工夫忙不忙? 皇爷在偏殿歇着呢,殿下这边请! 走入侧殿,只见老爷子正斜靠在软榻上,一只脚放在女官彩云的怀中,任凭对方揉捏,惬意的闭着眼睛,脚趾不时的动弹两下,边上还有一个宫女,正轻摇羽扇。 你孙子一天累的腰酸背疼,您老竟然还有这种闲情雅致! 朱允熥心中腹诽,老爷子让他署理政务,估摸着也是存了偷懒的心思。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在门口,朗声说道。 嗯?老爷子顿时睁开眼,赶紧把脚从彩云怀里抽出来,笑道,来啦!坐,坐下说话!说着,看看正在掩饰领口的彩云,老脸一红,这........让她给咱修修脚指甲! 你骗谁呢? 修指甲不得有工具吗? 彩云两手空空用什么修?莫非,是硬夹? 皇爷爷,淮王的奏折!看破不能说破,朱允熥把奏折递上去,淮王妃有喜了,他上折子给皇爷爷报喜,请您老赐名呢! 好事儿呀!老爷子眯着眼睛笑道,看看奏折,继续开口,嗨,还是双喜!好,好!说着,对朴不成说道,内库里挑些滋补的药材,赏赐到淮安。另,选一些老成的宫人送过去伺候! 孙儿宫里那些高丽美人也用不上,不如一并赏赐过去?朱允熥笑道。 红颜祸水,留在身边总是想弄。可他一个人,怎么用得了那么多。干脆都发出去,眼不见心为净。 上回,咱把高丽国进贡给你的美人,赏了你几个叔叔你还不高兴,现在怎么转性子了!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苦笑一声,皇爷爷,孙儿每日政务缠身,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再说了,都是红颜祸水,孙儿怕一不小心,掉进温柔乡里不想出来! 老爷子在软榻上坐直了身体,端起茶碗道,才干了多少活就叫累!你爷爷咱,干了几十年,起早贪黑的都没叫累! 您是圣君,孙儿怎能和您比! 哼,别拿好话忽悠咱!老爷子笑笑,继续道,咱听说,你给朝鲜国主的国书,可不怎么客气,他又怎么惹你了? 虽是让朱允熥署理政务,可是老爷子这边也还是没放松,事过去还没几个时辰,就传进老爷子耳里了。 也没惹,孙儿就是觉得他们朝鲜矫情!朱允熥笑道,敲打他一番! 狗儿的,那些高丽人就记打不记吃!老爷子喝口茶,开口说道,那地方的人,你比他们强,他们怕你,你要是比他们弱,他们就欺负你!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怎知道? 当年和他们打过仗!老爷子又舒服的斜靠着,当年脱脱领兵南下打张士诚的时候,咱刚占了滁州。怕他把咱们也灭了,带兵挡在六合。他娘的,打六合的元军,其中就有高丽人。 说着,老爷子的表情有些狰狞,他娘的,那些人走一路祸害一路,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六合边上有个镇子叫瓦梁,好好一个镇子,让他们杀光抢光,女人都给抓进军营里,轮番祸害! 那时候,咱是造反的,有时候觉得自己手下弟兄干的那些事,已经够不是人了。可是再看看那些高丽人,哼! 后世南京沦陷之时,也有这些高丽人! 后来咱带耿再成,连胜了三阵,抓了一千多高丽俘虏。本以为这些杀人魔王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可是一见打不过咱们,他们就跪地求饶,爹娘老子的乱叫,眼泪鼻涕流一地,一点志气都没有。 朱允熥听着,开口说道,后来呢? 宰了!老爷子随手抓了一块点心扔嘴里,六合城下全宰了,开膛剖肚,暴尸荒野! 说着,老爷子忽然警惕的看看朱允熥,继续说道,你不会是还想打朝鲜吧? 随后,不等朱允熥说话,老爷子又皱眉道,大孙,那都是陈年旧事了,那地太远,太冷,占了那朝廷还要每年倒贴,得不偿失! 孙儿是想起了别的事!朱允熥笑道,驿改邮的事,今年要在北方推行。别的地方还好说,辽东挨着北平那边的几个军卫,根本没有民夫可以调动。 不如,让高丽出民夫,帮着咱们大明这边修路! 不但可以修路,还可以修筑城池,堡垒。当初您不就是因为辽东太远,没有设置铁岭卫吗? 咱们大明的百姓金贵,您不忍心用,那就用高丽人! 反正,他们也生于苦寒之地,冻不死! 听了朱允熥的话,老爷子沉思道,征发藩国民夫,这事没有先列,是不是对对咱们大明,有些不好听? 有什么不好听的,当年他高丽能帮大元出兵打仗,现在就不能帮咱们干活了?再说,也是不白征!朱允熥笑道,每年他高丽王进贡一堆没用的东西,他给咱们民夫,咱们就免了他的贡品! 说着,脸上露出几分狰狞,他若是不答应,咱们就和他好好掰扯一下!皇爷爷,四叔的折子里说,辽东之地乃北元余孽控制。可是北元的兵,为什么年年犯我大明边界,却不打他高丽呢?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他李家朝鲜,真的只是只奉大明为主吗? ~~~ 御贼淮安路,累战于八里庄,又泗、和等州贼八千余艘围淮安城,昼夜力战,却之。贼复至,莹身被数枪奋击,杀获殆尽《高丽史middot;崔莹传》 刚出手术室,正在低头猛写,稍等还有。 第192章 铁岭卫 在传统的儒家观点中,君王的道德,国家的道德,是身为世界中心,作为天朝的中国,最应该展现给天下的。 这种道德,是所谓的大国风度,教化四方彬彬有礼。不以势压小国,不欺负弱国。这样的观点不能说错,但在朱允熥心中绝对不认为他对。 他总是认为这样的观点和态度,缺少血性。 世界数千年来持之以恒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你强大的时候,用仁德的态度对人,但是别人不一定感恩。反而在你弱小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你。 就好比一个人,风光的时候自然是朋友遍天下。可等你没钱的时候,谁帮你?不但不帮,还要踩平你。 在他看来,大国就是要欺负小国,就是要骄横。 好比毛子,北极熊若是和世界上的哪个国家说,你瞅啥?绝对没有哪个国家敢说,瞅你咋地。他要是跟哪个国家说练练?更没谁敢说,练练就练练! 当年,我们千年以来融入血液的权谋手腕,不会那么愣头青。刀剑与文化并行,行无声拓展之事。几百年后,哪有撒克逊人在世界上撒野的份? 老爷子沉思了半天,开口道,咱爷俩之间,你说话别拐弯,你到底怎么想的? 朱允熥一笑,随即正色道,皇爷爷,大同的战事,让孙儿想起了一些东西。咱大明现在兵强马壮,可隔三岔五北元却依旧犯边,这是为何? 咱们太被动!朱允熥继续说道,他北元想打就打,想撤就撤。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也防不住。归根到底,是咱们九边设的太往后了! 说着,朱允熥坐到老爷子身边,用桌上的点心为标注,开口道,您看,打比方这是北平,北平之外是辽东的诸卫,可是这些地方之外的万里之土,却都是北元的藏身之处! 国朝以来,数次北征,虽然让北元伤筋动骨,可大明耗费的钱粮也是数以亿计。孙儿想,不如把沿线设置军卫,不断的把我们大明的前线往前推。 有了这些前沿的军卫,北元想南下就绕不开。您害怕劳民伤财,那咱们就不用咱们的民,也不用咱们财。 高丽王屡次求册封,那咱们就让出点血,表示下诚意,他征民夫,帮咱们修筑。朝廷则精锐镇守,每年的充军囚徒尽数发配。再每年,就近从朝鲜内征粮食,充实军卫的粮库,给大明分担财政负担。 如此一来,不需要多少年,咱们的地盘越来越大,而北元的藏身处,被咱们不断挤压,咱们不就占了主动了吗? 不单是辽东如此,秦晋之地也可如此。虽然二叔三叔那边,没有藩国可以用。暂时看来钱粮的投入是大头,可是再大也大不过打仗的花费。就这次,傅友德带兵去大同,几万人路上的吃喝,开拔的物资银钱,就足够建几个军卫了! 慢慢的,军卫演变成城池,边疆大明士民越多,越是安稳。而且,这些城池把中原之地,能彻底的保护起来,把战火隔绝在大明腹心之外! 老爷子想了许久,开口道,心里还有啥,都说出来! 还以辽东为例,国朝开国以来,北元辽东重镇相继攻克,归附。您雄才大略,于辽东设置藩镇卫所,除了北平的四叔之外,最前沿广宁卫封给了辽王十四叔。但是按照前朝的疆域,还是太靠后了! 孙儿想,恢复铁岭卫。说到这里,朱允熥终于露出了心中的目的,开口说道,现在铁岭卫在朝鲜手中,让他们让出来。不但要让,还要用他们人口钱粮修筑。书包阁 有了铁岭卫,辽东都司军卫不再是守,而是直接可以打出去,并且更好的控制辽东,管辖辽东各部族。大大的拓展了,辽东各卫的空间! 在铁岭卫和广宁卫之间,再设金,复,海,盖四卫,如此一来层层连环,成为可以相互支持的军事力量,既能镇压朝鲜,使其不敢在窥辽东之土,又能让北元在辽东无立足之地。 朝鲜虽然看似恭敬,可到嘴里的肉,怎能吐出来!老爷子沉思道,你心里,还是想着要打朝鲜! 不是孙儿要打,而是铁岭卫关乎辽东百年安稳大计!朱允熥继续说道,辽东平,北地平。四叔掌管着辽东都司,加上十四叔的军队,从北平至广宁卫,有兵近十万人。 再有了铁岭卫,不但可以安定辽东,震慑蛮族。将来还可以以此为前哨,直攻蒙古高原右翼。而且,铁岭卫就等于把刀架在了朝鲜的鼻尖上,让他干什么他就要干什么。 见老爷子表情有些变幻,心中犹豫。朱允熥又道,皇爷爷,这些事不趁着咱们大明现在兵强马壮去做。孙儿说句不好听,后世子孙安逸惯了,他们也不会做。 孙儿再说句更不好听的,咱大明也未必能一直兵强马壮下去。 说完,朱允熥满怀希望的看着老爷子。 岂料,老爷子却开口,你没说咱还没留心,你四叔管辖之地居然那么大了。辽东都司的兵,居然那么多了。 爷爷,孙儿说要恢复铁岭卫,可没有对四叔的意思。朱允熥开口说道,孙儿,只是为大明版图着想!再说,孙儿知道,他虽管着辽东都司,可十四叔的人马他却指挥不动,等将来十九叔韩王就藩开原,二十一叔沈王就藩沈阳,又会从他手里分权,分人,分兵。 有些事,咱爷俩都明白!孙儿知道您老的苦心,孙儿也更知道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的道理,孙儿没那么计较。朱允熥继续道,孙儿想的,只是大明。 老爷子翘着腿,靠在软榻上,恢复铁岭卫,非一时之功,总要个三五年!说着,老爷子起身坐好,说道,先给朝鲜去旨,让鸿胪寺跟他们扯皮,看他怎么说! 那孙儿给是辽王十四叔去信,让他准备好兵马。等大同战事了结,随机应变!朱允熥说道。 老爷子还是默认了朱允熥的意图,恢复铁岭卫不但有利于军事,同时也昭示着,大明对于前朝大元所有领土的合法继承性。 此事一旦定下,就开始暗中准备。 翌日,傅友德带兵出京,老爷子和朱允熥站在洪武门城头,为大军送行。 京城百姓也夹道相送,大明开国以来几乎百战百胜,京城的百姓们也养成了骄狂的性子。在他们看来,大明王师出征,贼人必定伏诛。 早先蓝玉出征时,银甲金盔,官职旗牌接连数里,而傅友德则如普通老军一般,骑着战马一身旧甲,丝毫没有主帅的气魄。 王师没了气魄,百姓们看得就有些意兴阑珊。直至曹国公李景隆的仪仗出现,百姓们的欢呼才响亮起来。 朱允熥从城头望下去,行进大军之中,数十铁甲护卫,簇拥着李景隆,浩浩荡荡前行。 马上,李景隆盔甲华丽,不怒自威,看着确实有几分将门虎子的味道。 知道皇帝和皇太孙都在城头注视,战马上的李景隆忽然踩着马镫站起来,回望城头,大声呐喊。 陛下,殿下,不破贼奴,臣誓不回还! 喊完之后,他身边数十曹国公李家的私军家丁跟着呐喊,大明万胜!陛下万岁,皇太孙千岁! 紧接着,大军之中爆发出震天的呼喊,陛下万岁,皇太孙千岁! 城头,朱允熥看着城下耀武扬威的李景隆,心里笑骂,这厮! 对着城头表现一番之后,李景隆又骑在马上,强忍着屁股的疼痛,装作若无其事。 看着身边,如林般前进的大明虎贲,李景隆心道,其实,打仗也挺威风! ~~~ 脑子昏沉,写了好遍都不满意。自己看来,写的什么玩意。。。 第193章 淮河 大军出京,精锐马队于大帅中军先行,步兵轻装随后,而辎重等皆走沿江水路。 国朝之初的百战虎贲,远不是后来那些乞丐一样凑数的军兵可以比拟。打仗意味着军功,意味着皇恩浩荡多赏几亩地,多赏布匹钱粮。大好男儿之前程富贵,皆在贼酋的头颅。 运送辎重器械的船队,从京师水路出发,过长江过淮河,一直往北。 六月夏日,炙热的阳光打在浩荡的淮河水面上,滚滚江水此起彼伏的波浪之中,似乎带着阵阵金光。 沿岸,无数农田碧绿如翠,一眼望不到边际。 淮河水流淌千年,孕育淮河两岸,养育无数英雄豪杰。从大汉群雄,到两宋豪杰,再到如今的锦绣大明,代代男儿自强不息,心比天高。 江面上浩大的船队看似缓缓的前行,微风吹过战船瞭望塔上的大明旗帜,迎风飘扬。两岸,无数在田间的农人,停住手中的活计,遮目眺望。 那些赤脚的孩童,不顾大人的阻拦从田中跑出来,沿着堤坝跟随战船前进的方向,迎风奔跑,嘴里大声呼喊。 大明!大明! 清脆嘹亮的童声,被风那么一吹,吹得好远,却没吹散。而是把这些声音扩散到江面上,围绕着战船回荡。 哈哈哈哈! 曹国公李景隆站在船头,望着两岸景象,听着若隐若现的欢呼,豪气大发,仰天长啸。 傅大帅还是给了曹国公些颜面,坐镇后队押运物资,不必忍着身上的痛楚,在马背上颠簸。 这是淮河中游,再往前到了下游,就是本公的老家! 笑声过后,李景隆望着前方的景象,语气有些感叹的对身边卫士们说道,当年,祖父携父亲,从老家去滁州投奔皇爷。祖宗保佑,我父祖,十余年中披肝沥胆九死一生,方成就了不世的功业,给李家挣下泼天的富贵! 他身后那些老兵卫士等,俱都是他李家的世代家丁,其中有头顶白发年过五十者,闻听此言已经是热泪盈眶。而那些年轻人,则是按着腰刀,神色郑重之中带着丝丝憧憬。 一老兵缓缓开口,语气有些哽咽,那真是,九死一生,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游荡!某当年追随老家主时,老主人不过束发之年,滁州血战砍断了两口刀,被戳破了三副甲,依旧立于城墙之上。以大帅义子外甥之身,冲杀在最前,三军效死,贼人胆寒! 李景隆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似乎在老兵的描述中,看到了父亲年轻时驰骋疆场的英姿与豪迈,铁血与悲壮。 天妒英才!老兵继续哭道,老主人英年早逝! 别哭,还有我!父祖已逝,李家大任在我一身!李景隆依旧看着前方,肃然说道,此次出征,我虽为随军参赞,但也不会堕了李家的名头,堕父祖的威名!说着,微微一笑,我李家世代勋戚,身受皇恩,以后免不了出兵放马,征战四方。李家人喝淮河水长大,绝没有孬种! 说到此处,李景隆轻轻抬头,几只水鸟在船头盘旋。 弓来!李景隆大喝一声,边上卫士已经送上弓箭。 一身鱼鳞铁甲的李景隆矗立船头,迎着耀眼的阳光,微微闭眼,箭枝稳稳的指向天空。 嗖地一声,气贯长空。射出的箭如流星,飞翔的水鸟之中,最肥大的那只应声而落。 家主神射!卫士们轰然叫好。 哼!李景隆收弓站好,满是傲然,为参赞?不过一时权宜,总有一日叫天下知道某的手段!说着,背着手站在船头,朗声开口,念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好诗!卫士们轰然叫好,其中一从小陪李景隆长大的侍卫,大声赞道,家主真是文武双全,俺大字不认识几个,可是听了家主的诗,觉得腔子里的血都热了,恨不得跟着家主马上提刀杀贼! 顿时,李景隆脸色一红,有心说这不是他做的诗。但是转念一想,也没必要和手下这些大老粗解释。 咚咚咚,甲板上传来脚步,一水军千户跑了上来,大声禀告,公爷,前面到了怀远渡口,可要停泊片刻,补充些干净的清水! 稍作停留,不可耽搁!李景隆正色开口,传本将令,除必要人手之外,所有军士不得下船,违令者斩! 两淮乃是我等淮人故土,若有买卖物品等事,务必给足银钱不得克扣,违令者,斩! 下船买卖物资的军卒,务必军容整齐,战甲鲜明,不可堕了王师天威,违者,斩! 一连三个斩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喏!水军千户大声应答。 还有!李景隆面色郑重,向前几步,负手说道,军中只有将军,没有公侯。以后不得唤本将为公爷,要叫将军! 喏!水军千户又赶紧答应。 王师令行禁止,一声令下之后,江面的战船缓缓停住,最前方的几艘快船,开赴渡口。 渡口处,早有沿途的官差准备接应,江面上船只所需的东西也已经准备妥当。渡口处,还有无数看热闹的百姓,和青壮劳工。一个当地驻军的把总,带着一群士兵昂然肃立,让看热闹的人群不敢上前。 这位小哥儿!一带着斗笠,身材高大却有些削瘦,满脸胡须的五旬男子,走近军兵问道,咱大明的大军,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按着腰刀的官兵,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凶狠,问你娘,你知道个球,滚一边去! 老子...........问话男子顿时大怒,刚要发怒却被身后一年轻男子拽住。 爹!年轻男子劝道,千万不能发火,那边差役盯着呢。好不容易求来了出来放放风,您千万莫要耍脾气! 五旬男子看看身后,几个便衣的差役虎视眈眈的看着这边,当下哼了一声,嘴里骂道,他娘的,敢骂老子,等着! 这时,战船已经靠岸,当先数十个盔甲鲜明的士兵从船上下来,开始与码头上的官军交接。 紧接着,有差役开始指挥劳工往船上运送清水等物资,码头上繁忙一片。 原本岸上这些军兵看着还有些气势,可是和战船上下来的军士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五旬男子看看那边的京营官兵,再看看身边这些地方军士,不屑的笑道,拿把铁片子跟老子逞能耐,揍性! 顿时,方才那骂人的年轻军士,满脸通红。正要怒骂,却见那人在人群中挤了过去。 哎,那位小哥儿,咱这是去哪打仗?可是去北方?五旬男子,在人群中大声问道。 渡口处,一从船上下来的京营军士听到了呐喊,回头观望。只见问话的人,年纪几乎能当自己的父亲。 当下不敢无礼,抱拳道,大叔,俺们去大同杀鞑子! 五旬男子一愣,不顾边上差役的阻拦,继续向前,嘴里骂道,遭娘瘟的,他们敢打大同?真他娘的胆肥了,咱们大军带队的主将是谁? 那兵士大声回道,是颍国公傅大帅,副帅是魏国公。 五旬男子脚步停下,推开拉扯他的差役,嗯,老傅能耐可以。不过,徐辉祖那小崽子,毛都没长齐,就当了副帅?随后,又大声问道,咱们去了多少骑兵? 那兵士正要回答,只见几个壮汉气急败坏的冲过来,拽着五旬男子就往后拖,嘴里骂道,你这老儿,好不晓事。哥几个给你点自由,你蹬鼻子上脸! 五旬男子也不挣扎,被人扯着向后,嘴里还在大喊,鞑子大军前来,后方必定空虚。告诉你家大帅,派精锐铁骑绕后捣毁贼人的老家,再沿路把守水源,鞑子必不能长久!而后,大军掩杀,三面合围........ 你他娘的还当你是大将军?便衣差役,大声怒吼。 ~~还有,还有,见谅。。。。。。。 另,我地理不好,也不知道运河过不过淮河,见谅,勿喷射。 第194章 江面 住手! 突然,一声如雷暴喝,码头上骤然安静。 只见从船上下来的军士之中,一穿着铁甲,肩膀带着兽头护肩的参将大踏步奔来,面目狰狞的骂道,日你娘的,拿开你的爪子! 话音落下,那参将已经到了五旬男子的面前,抬腿就是一脚。 砰地一声,拉着五旬男子的便衣差役,直接被踢了一个跟头。 敢拉俺家大帅,老子劈了你!参将破口大骂,就要抽刀。 停! 五旬男子刹那之间,似乎换了一个身份一般。站在那里虽然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裳,可是眉宇之间,周身的气势仿佛是百战之师的统帅,让人凛然不敢直视。 你认得某家?男子问道。 参将弯腰抱拳,飞熊营指挥,参将张天保,参见大将军!洪武二十一年,某将跟随大将军出塞,军功升任营指挥。洪武二十五年,末将追随大将远赴西北,回京升记名参将! 哦,是你小子! 这五旬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被贬为民,在怀远老家被当地官府看守,只能种地务农的,原太子太保,京营兵马总兵官,凉国公蓝玉。 他在家中,几乎和外界隔绝。任何的朝廷邸报,天下大事都不知道。今日是他儿子买通了官差,他才能到河边散步放风。不想,却看到了朝廷北上的船队。 某已经不是大将军了!蓝玉嘴中发苦,苦笑道。 在末将心中,您就是大将军!张天保朗声道。 咱们出兵多少?蓝玉问道,骑兵多少,步兵多少?带了多少火炮? 骑兵一万一,步兵四万,炮手弓弩火器兵一万五,另有..........当下,张天保毫不避讳,开口说道,查得贼人前军,有敌四万五,贼酋一为乌格齐,一为马哈木! 哼,手下败将!蓝玉不屑的说道,那乌格齐,当日没砍了他的脑袋,他还敢来! 就这时,远处许多官兵涌了过来,领头大汉喊道,大哥,怎地了? 张天保怒道,咋呼什么?蓝帅在此,赶紧过来叩头! 蓝帅?那边人有些迟疑,随后有些颤抖的问道,可是蓝大帅! 操你婆娘的,咱大明有几个蓝帅!张天保骂道。 随后,数十人蜂拥而来,围着蓝玉大声问好。 眼前人,都是昔日手下儿郎,尽管叫不上名字,可是蓝玉被他们的真情实意感动得热泪盈眶。 江面上,看着码头的李景隆双眉紧皱,骂道,刚说完务必军容整齐肃穆,怎么一到了岸上就乱糟糟的。去看看搬完了没有,搬完了把那些杀才提溜回来! ~~~ 大帅!您老人家怎么在这! 大帅!小的二狗子,您还认得俺吗? 大帅!俺上回中了一箭,你还赏了俺一锭大银呢? 围着蓝玉的士兵们七嘴八舌,蓝玉低头不住揉着眼角。 好了!豁然,蓝玉转喜为怒,板着脸,尔等都是朝廷兵士,身有重任,何故围着某这老头子?速速搬运辎重,回到船上,莫耽误行军!说着,目光在所有军士们的脸上扫过,双手抱拳,声音如刀锋,儿郎们,玉,恨不能跟你们,并肩作战。 天佑大明,吾军万盛! 众军士,齐齐抱拳行礼,呐喊,天佑大明,吾军万胜! 随后,这些军士们逐个对蓝玉行礼,转身返还。 码头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呆住了。蓝玉傲然一笑,转身向后走去。 待经过骂他的小兵身边时,斜眼笑道,你好胆,竟然敢骂老子,好胆好胆!哼哼! 那小兵惊恐的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揍性!蓝玉又笑骂道,这点胆子?呵呵,以后,少拿那铁片子吓唬老百姓!有能耐,去边关! 说完,昂首阔步,嘴里清唱,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门,策马北征,全军将士意气豪............ ~~~ 战船上,李景隆冷脸,看着张天保等人。 方才,本将怎么说的?尔等到了岸上,闹腾什么? 张天保抱拳大声道,公爷! 叫将军!李景隆怒斥。 将军,大将军在岸上,俺们在岸上看到大将军了! 谁?那个大将军! 凉国公,蓝帅!张天保大声说着,对船上的士卒们喊道,飞熊营的兄弟们,老子刚才在岸上,看到了蓝帅了! 哗啦,无数的士卒从船舱中冲出来,趴在了船舷上。 大帅! 天水之间,满是壮士呼唤。 岸上,正背手前行的蓝玉身形一震,不自觉间落下两行英雄泪。 紧接着,天地之间,满是男儿豪迈悲壮的歌声。 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门,策马北征,三军将士一起豪! 狼烟滚滚迷天地,大雪纷飞弓满刀。 羌笛不作杨柳怨,战鼓犹催人马嚎。月下兵戈如流水,夕阳残红染战袍。 岸边,蓝玉已是泣不成声。 嘴里跟着默默唱道,凭谁说,将军对镜愁白发。几多回,梦里犹闻边陲箫。 世间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可世间名将,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安然活到白头,一生终老? 但是和慷慨壮烈而死,成全生前身后相比,谁还稀罕安然终老? 江山,旗帜渐远,呼声细不可闻。 蓝玉的目光,一直追逐着船队消失,仍旧不肯收回。他蓝玉,宁愿战死,也不愿这么活着。可是现在的他,唯有如此的活着。 爹,回去吧!蓝春在身后说道。 嗯!蓝玉依旧看着远方,回,回吧! ~~~~ 京师之中,继大军出京之后,京城百姓的目光,顿时又被另一股风波所吸引。 栖霞寺方丈道然和尚,上书天子。如今天下四海升平,佛门僧人之中有人道德败坏,不修佛法德行,明里是僧人,暗中却做男盗女娼之事。 寺庙多不法,占据百姓良田为己有,隐藏人人口,逃脱赋税。 竟然一个折子,包含了京师周围十几座大型寺庙,数十个有名有姓的方丈住持等。 朝廷彻查之下,无数花花和尚狗屁倒灶之事,大白于天下。 京师上下震怒,且不说天子与皇储,京师的百姓们现在看和尚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子们孝敬佛祖的香火钱,居然被你们这些秃驴给黑了! 你们黑了不算,拿着我们的给的香火钱,过得比我们还好!甚至连神仙都比不了! 还有官府的告示中,各不法寺院放印子钱,侵占田地,逼农为佃等等。 于是,民愤之下,朝廷开始清查各寺庙的田产。不单是京师,苏杭等地也有僧官上书。 言,僧官特权不利僧人修行佛法,不利世俗,上书请免。并,请朝廷核实僧人人数,酌情给予田产自足,并需一并纳税。 看起来,江南的和尚们可能是被京师的动作给吓怕了。可是背地里,却是杭州知府张善,直接砍了数十个花和尚的脑袋。 而苏杭等地的庙产数目,更是触目惊心。不但有庙产,僧人们还广置商业门面,坐地收租。 杭州府的奏折送入京师,朝野大哗。 圣旨,杭州府张善入京觐见。 第195章 庆春 召张善入京,是老爷子的意思。 几十个和尚的人头落地,并且查封庙产,牵扯出来的不只是几座寺庙跟和尚,还有那些把田挂在寺庙,免税的大户人家。 张善在杭州为知府,吸取了当日在抚州的教训,一到任上就出手不留情。江南的寺庙僧人,比其他地方更为精明。除了田地,人口,香火钱之外,竟然还和商人,地方大族掺合着做生意。 有一起合伙置备的近乎一条街的门面,运河上的船队,米面行粮油铺,甚至还有飞票钱庄。这些产业落在张善手里,自然是一律充公。 如此做法,自然引得不满,朝中已经些江南出身的文臣,开始上折子叫屈了。 三爷,浙江会馆到了! 游人如织的街市上,便装打扮的傅让,对轿子中的朱允熥说道。 朱允熥撩开轿子的一角,夏日京城的繁华盛景映入眼帘,多日以来繁忙的政务让他有倦怠,眼前的盛世美景顿时让他心头的压力,为之一空。 去庆春楼!朱允熥淡淡说了一句,放下轿子的窗帘。 浙江会馆占地约有四亩,中间由一条路隔开,一分为二。前面是浙江籍在京人士落脚的客栈等,后面则是各种茶楼,饭庄,酒肆。 由于浙江文风鼎盛,在朝中臣子众多,所以生意十分兴旺。庆春楼,就是京城浙菜的翘楚,据说连切墩儿的伙计,都是在浙江带来的。 此时刚刚过了饭口的时候,酒楼里客人不多。朱允熥的轿子刚在店外落稳,一穿着体面的堂头,带着一肩膀上搭着纯白毛巾的伙计,赶紧迎了出来。 外面的轿子虽然不起眼,可是轿子上的帷幔却是上好的染色松江布,四个轿夫下盘稳重,肩膀宽阔,一看就是练家子。 再看轿子前,几个开路的随从,那出身富贵,见多识广的举止气派是藏都藏不住的。别看这些人穿着不起眼,可只要稍微换上套好行头,那就是爷。 而后从轿子中,下来一长身玉立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虽面带微笑,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贵气。 京师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王公贵族,说不定这就是哪家豪门的公子小公爷。 庆春楼的堂头不敢怠慢,远远的小跑两步,先是侧身微躬,让出了那贵公子前行的方向,而后抱拳,笑道,这位客官,您里面请! 朱允熥打量一下,周围的精致。这条街连周围的建筑,都是典型的浙派风格,沉稳中带着精致,低调中带着精美,别有一番韵味。 二楼,雅间!傅让唬着脸对堂头说道。 您里面请!堂头依旧躬身,回头对伙计瞪眼道,赶紧,带路! 朱允熥走在中间,两边都是护卫,踩着酒楼中,打了防水防油蜡的地板,缓缓上楼。 天字号雅间,贵宾........... 咋呼什么?一边去!伙计的声音还没落下,就被傅让一手推开。 随后,几个护卫门神一样立在门外,傅让先开门探视一番,才请朱允熥进去。 雅间很大,屋内层高近乎一丈,站在窗口处,正好能看见应天府外郭的城墙,还有繁忙的码头和运河。 运河上商船如同后世赛车一样,正在人的指挥下,一艘艘的缓缓靠岸。码头上无数的工人和蚂蚁一样忙碌。车马勤行,货物堆积如山。 自从驿改邮之后,京师外的原来的驿站更加忙碌了。驿站本就在运河旁,沿着运河建立了望不到头的货仓,用于储备货物。 有了这些货仓,还有官家照看,来往于京师的商人们,再也不用忍受牙人的盘剥,还有货物的存放问题,更不用担心货物安全问题。 这使得,码头附近的货仓,永远都不够用。除了官府的货仓之外,再往后一点的地方,许多百姓也把自己家,变成了货仓,和商人的落脚地。官府吃肉,他们跟着喝汤。物流业,已经开始在大明露出了苗头。 不错!朱允熥赞叹一声,不知是说窗外的景象,还是赞酒楼的环境。 偌大一个桌子,只有朱允熥一人落座,堂头亲自给倒上最好的西湖龙井,欠身问道,客官,您想用些什么? 有什么拿手菜?挑些清淡的!朱允熥笑道。 堂头站直了身体,跟唱歌一样的张口就来,您喜欢清淡的,这季节油闷春笋最好不过,还有三丝拌蛏,龙井虾仁,西湖莼菜汤,您若是喜欢吃鱼,小店的西湖醋鱼是京城一绝,做饭的大师傅,还有用的活鱼都是从杭州来的,保您满意! 说着,又笑笑,低头道,不知贵客是不是第一次吃我们浙菜,浙菜看着颜色重,其实吃着是鲜! 朱允熥轻摇折扇,好,就这些,速速上来! 好嘞!堂头笑着答应一声,拎着茶壶往外走,一边在楼梯上跑着,一边嘴里唱道,天字号雅间,干果盘四品,鲜果盘四品,甜点四品,先伺候着! 酒楼从掌柜的到伙计,嘴皮子都利索,说话不但快还带着节奏,听起来似乎唱歌一样,格外悦耳。 这时代,经商是门手艺,当伙计更是门手艺。伙计不是谁都能当的,掌柜的要先看后生的长相周正与否,机灵与否。然后进门是三年的学徒,磨练心性。稍微心眼不正的,吃不了苦的都留不下。 第198章 母女 朱允熥没留在这吃饭,他的身份太高,若是在这吃饭,赵家母女三人别想吃好。 坤宁宫偏殿中,赵宁儿把所有奴婢都赶了出去,给母亲夹了一筷子菜肴,小声说道。 娘,不是女儿绝情,官职这事,您怎能当着殿下面说! 咱家是什么人家,父亲原本不过是芝麻大小的官职,现在都已经是侯爷了。因为女儿的关系,谁不巴结奉承? 咱家在朝中没有跟脚助力,这让旁人私下里怎么说? 万一,女儿说万一,万一惹出事来,怎么收场! 您千万别以为女儿当了正妃,就能说上话,家里就一步登天。家里要是缺什么,女儿这有私房补贴你们。钱财上都不要紧,就是官职上,千万不能有非分之想! 才不配位,要惹祸的! 您看,这宫里娘娘们,不管老爷子多宠爱,有几个娘家得势的? 见女儿温言软语,赵母脸色好了许多,依旧有些委屈的说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娘一个妇道人家,哪想得了那么多?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就算是当了娘娘,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母女之间,说话还要这么顾及,那说得是什么话? 说完,啪嗒啪嗒落下两滴泪。 赵宁儿心里也不好受,亲手给母亲擦泪,柔声道,方才,是女儿的不是。可是那么多人在呢,女儿不得不如此。女儿呲打了您,总好过别人在暗地里戳咱家脊梁骨。 说着,又给母亲夹菜,问道,娘,您平时也不爱说这些,怎么今日想到这个上头,是不是有谁跟您和爹爹说了什么? 哪有人说?你爹每天恨不得把大门锁上过日子,谁家来拜都不见!赵母叹气道,娘瞧着,你爹现在这个侯爷,还没以前当小官的时候快活! 这才是慎重的持家之道,赵宁儿点头道,这就对了,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家的日子,不去和谁家牵扯。说着,又道,娘,你还记得以前常去咱家,和爹称兄道弟那个锦衣卫指挥使吗? 记得,你爹暗中骂了他几次呢,说不是个好东西,笑面虎!赵母小声道,哎,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好些日子没见他来了。 娘,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赵宁儿笑笑,压低声音,他死了! 啊?赵母惊呼,不能吧,比你爹岁数还小呢! 赵宁儿没说话,只是一笑,一指天上,然后开口,权大了,太招摇,一家子........... 啊!赵母情不自禁的捂住嘴,满脸惊骇。 若说外戚,咱家看着尊贵,可是跟蓝家比怎么样?赵宁儿又道。 赵母眼神越发惊恐,蓝家的事她还是知道的。 赵宁儿见母亲害怕,也不愿再多说,转头问大姐,姐夫如何? 你姐夫前些日子忽然升官了,可是回家却好几晚都睡不好觉!赵家大姐是个柔弱的性子,不问不开口,说道,好几次跟我说,心中忐忑。说着,犹豫下,不过,我们婆婆却是招摇。逢人就说到底是和天家沾亲,好事来的快。这些日子,罗家八竿子打不上的亲戚,都往这边凑! 赵宁儿皱眉,嘴里突然骂道,老妖婆子,不作妖能死!说着,又气道,姐,回去你和姐夫说,分户单过。就说是我说的,你们在咱家边上寻摸一小院,不和罗家掺和! 我说过,可你姐夫可是大孝子!赵家大姐说道,让他跟老娘分过,那不是............ 分开过就不孝了?孝不孝的,也不在这个上头!赵宁儿语气不用质疑,就凭你家老太太那不知深浅的性子,说不定早晚给罗家招灾。和天家沾亲?他罗家算个什么?京里头这么多皇亲,随便一家人伸出小指头,都比他家腰粗,必须分过! 可.........赵家大姐还想再说,可是看着赵宁儿的表情,心中惊骇,没敢再开口。 此时,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太孙妃,已经不单是她的妹妹了。说出的话,已经不容她质疑反驳了。 分开就对了,你那婆婆我看着就来气!赵母也开口道,哼,真不知道,大姑爷那么好的人,怎么能摊上那么一个娘!老不羞! 随后,赵母又有些失落,哎,本以为女儿嫁给了皇家,以后有好日子了。可是现在看着日子好了,可是还要小心做人!难,真难! 不过一时罢了!赵宁儿低头,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带着别样的光辉,等他以后大了,自然会照顾自己的母族! 赵母也看向了女儿的腹部,脸上带着神圣的笑意。 自己女儿怀的可是龙种,只要是男娃,就是皇家的嫡长子,就是未来的太子。往后,赵家的好日在后头,急什么。 ~~~~ 朱允熥离开坤宁宫,没坐轿子,慢慢朝着东宫走去。他自己在前头,伺候的宫人们都小心的跟在后面不远。 赵家是低调的人家,赵思礼那人虽然已经是国丈了,可是却丝毫不张扬。每日锦衣卫奏上的,京中豪门的趣闻里,根本看不到赵思礼的名字。 是个本分人! 朱允熥心里暗道,他心中越是本分的人,他越想安排一二。 不看僧面看佛面,宫里头虽然没有女人娘家得势的。可是娘家要是太寒酸,赵宁儿的面上也不好看。 太高的官职不行,军中更不行! 朱允熥边走边想,忽然灵机一动。 一旦商税的事通过,京师就要在运河码头设置城门税监,到时候让赵思礼做个税监去吧。凭他谨小慎微的性子,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又引申到别处。京师税监可是肥缺,赵思礼主管的话,就是朱允熥的钱袋子。那么别的地方,用什么人呢? 江南财税在手,北地更是闹无可闹。 想着想着,朱允熥穿过东安门,进了东宫的后花园。此时,天色微暗,宫人们尚未燃起灯火。 不过,花园边上北阙楼的二楼,一盏灯火却在亮着。 那是妙云的住处,她身上有了美人的称号,就有了独立的院落,相应伺候的宫人。 随后,朱允熥沿着花丛小路,慢慢朝那盏灯火走去。 ~~~我挤下时间,看看再码一章,还一章的债。 第199章 趣 小楼,幽静清香。 妙云也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身边伺候的人,不过是心腹宫女两三个。 殿.......... 进去之后,不等宫人行礼,朱允熥摆手制止,然后抬脚朝着二楼走去。 刚走上楼梯,就感觉到阵阵热潮水汽,再走上楼,满眼都是蒸腾的雾水,而且味道极香,沁人心脾,如同在仙境中一般。 雾气的尽头,一扇门半开着,里面隐隐有水声,还有人影晃动。 慧丫头,帮我把毛巾拿来。那边,传来妙云的声音。 朱允熥无声的坏笑一下,伸手在架子上拿过毛巾,缓缓递过去。 里面人伸手来接,可是就在将要碰到之时,那毛巾又嗖地缩回去。 死丫头,没大没小的!里面人笑骂,可是皮子痒了?敢跟我闹? 无声之间,朱允熥已经笑得前仰后合。里面人见外面没有动静,直接从里面探出头来。 一张俏脸,点点水珠儿。 两片红唇,分外鲜润。 三点.............. 正是,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妙云看到外面人,顿时愣住了。 娘娘,沐浴之后可要更衣?朱允熥笑着,把手里毛巾递上。 啊地一声尖叫,殿下吓坏奴婢了!妙云飞快的接了,然后毛巾缠身,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朱允熥站在门外,大笑道,害羞了? 嗯!里面发出娇羞。 可是,你总不能在里面不出来吧!朱允熥笑道,是你出来,还是孤进去? 里面,妙云没说话。 是你放进去,还是孤闯进去?朱允熥又笑道。 别!妙云在房里说话,殿下,奴婢今天不能伺候。说着,又露出半张似笑非笑的脸,贴着朱允熥耳朵说了一声,奴婢今日不舒服! 顿时,朱允熥脸色变幻。 此刻他的心情,就好比打麻将诈胡,高速路遇红灯,说不出的憋闷。 孤走了!朱允熥闷声道,迈步下楼。 呵呵!身后,传来妙云的笑声。 走到楼下,深呼吸一口黄昏湿润的空气,心情才好些。 你,过来!朱允熥勾勾手指,王八耻马上跟挂着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屁颠屁颠的前来。 弓着身体,仰着头,满脸堆笑,殿下,什么吩咐? 高丽那边进贡的美人...............朱允熥看着天空斜阳,开口说道,你去选来,孤在寝宫............ 殿下,高丽的美人,都没啦?王八耻一摊手。 哪去了?朱允熥大怒。 王八耻后退两步,是您,赏给淮王殿下的,已经出京了! 孤什么时候赏他的?朱允熥差点暴跳如雷。 那日您和皇爷说.........王八耻小声道。 想起来了,当日自己跟老爷子说红颜祸水,自己有心无力全赏给了朱允炆。 他娘的!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朱允熥心里暗骂。 第200章 蚕吃人 翌日,奉天殿中,老爷子和朱允熥召见杭州知府张善。 这一次,老爷子的脸上没了上回召见时的和气,而是有些冰冷。 臣.......... 不等张善见礼,老爷子就开口说道,行了,一天净看你们磕头了,你们不累咱都累了。有磕头那功夫,够说好些事了!说着,扬扬手里的奏折,问道,你的折子上说,杭州一带,种粮食的耕地只有十之二三,确有其事? 张善不动声色的看了一下皇太孙的脸色,看到后者点头之后,俯首大声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这些地方盛产棉布,丝绸等物,工坊沿河而立,城中百姓近半数都在工坊帮工,民间也是男耕女织,每年所出棉布丝绸等物,数以万计。 但饶是如此,天朝物产依然供不应求。臣进京之前,有色目商人在杭州最大的织造坊,一口气下了五万匹丝绸。 顿时,朱允熥看到老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愕。 莫说老爷子,就算是朱允熥其实心中也是惊讶不止。私人的织造坊,居然能有五万匹丝绸的产出?须知,丝绸之所以珍贵,乃是从养蚕到种植桑树都是一个细致的漫长的过程,要耗费巨大的人力和精力。 民间一个作坊就能织造五万匹?大明三个官办的织造厂,加起来一年也不过才十几万匹的产量。 五万匹?多大的织造坊?朱允熥开口问道,有工人多少,养蚕种桑的农人多少? 张善回道,殿下,是一间织造坊接过,随后联合其他的织造坊一并织造! 原来是联合分包的形式! 朱允熥明白了,不过心里仍旧赞叹古人的商业智慧。 其实以孙儿看,江南之富不在鱼米,就在桑蚕!朱允熥微微侧身,对老爷子说道,孙儿在浙江办案时,也暗中查看过。乡下的农田种了桑,每年不管产出多少,那些织造坊都是全包的。 虽然江南一年两熟鱼米之乡,但是农田的产出和桑田不能相比。农人男耕女织,桑有人买,产出的生丝有织造坊收。而且,因为种的不是农田,交税时候可以直接用银钱,或者桑麻或者棉布生丝抵税! 城中百姓也是如此,男人在织造坊做工,女子在家织布,虽然辛苦了些。但是家家的手里,都有能见到现钱。有了现钱,地方才能更加繁华! 说着,朱允熥笑笑,江南吴地百姓的赋税,一向是天下其他地方的两倍,若是让他们交粮,就算是年年丰收,也不堪其重。反而种桑养蚕之后,交了税也能一家富足。 其实,朱允熥这话的含义中,最关键的地方在最后一句。当年老爷子和张士诚争夺江南基业,张士诚打仗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从不横征暴敛。即便是最后苏州被围,没有军粮的时候,都不愿盘剥百姓。决死杀出,以至被俘。 第202章 出行 别看爷俩脸上笑呵呵的,可是彼此心里都知道,征收商税会有多大的阻力。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了,更不是当初淮人和浙人的权力之争,而是上升到皇权,绅权的角度。 皇帝是天下之主,却并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皇帝开始随心所欲的征收,是对整个官绅阶级的挑战。若是官绅们无力阻止,有了这次就还有下次。 古往今来,敢于并且有能力挑战官绅阶级的皇帝并不多。做成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也是为什么,老爷子不愿意朱允熥主导这事的原因。太容易被下面人骂,太容易留下骂名,太容易被厌恶。 此时的朱允熥,像只刚张开翅膀的雏鹰,他的翅膀尚未完全硬起来。老爷子不愿意孙儿在羽翼未丰之前,羽毛上沾染其他的东西。 他老了,他见惯了世间的一切,他毕生游走在看不见血光的斗争之中。所以,这些事他要来做。 和朱允熥做事不同,朱允熥想做的事,是马上就要开始。而老爷子则是,藏于心中,慢慢的谋划发力。 见过张善之后,老爷子私下见了几位头铁的,出身北方的老臣,既不属于淮人,也不属于江南派系的官员。又命江南各锦衣卫千户,各地的按察司,巡查御史暗中上奏,江南民生民情。 不过,即便如此,京中一些官员也敏锐的意识到,这几日的风向有些不对。 皇太孙署理政务开始,皇帝就隐在幕后。而这几天,皇帝又恢复了以往那种事必躬亲的样子,而皇太孙则是在深宫之中,轻易不愿召见大臣。 又是一个黄昏,华灯初上。 熙攘的俗世中,大明宫城格外深沉。 朱允熥和老爷子面对面,在御花园的花厅中坐着,一人捧着一碗拌了浇头的宽面,吃的香甜。 咔嚓,老爷子扔嘴里一瓣蒜,吧唧吧唧啊的嚼着,又吸溜一口面条,明日朝会,咱下旨让你出去躲.......巡查地方! 孙儿去哪儿?朱允熥见老爷子嗑蒜如嗑豆,又给老爷子扒蒜说道,南边还是北边? 老爷子没说话,低头一阵猛划,然后把朱允熥扒好的蒜,连扔嘴里好几个,开口说道,南边,你年前不是说要看看海防吗?咱已经给汤和去信了,他那稳当,你去溜达一圈! 一旦老爷子开始为收税之事发力,必定朝野鼎沸。 皇爷爷!朱允熥开口说道,其实孙儿觉得不至于如此,六部尚书都是实干的官员,即便是下面的书生嚷嚷几声,也无甚大碍。孙儿觉得,还是留在京中,给您老人家分忧更好些。 你还是出京好,不然那些书生在你耳边聒噪。老爷子吃饱了,放下碗,端起茶水,再说,当年你爹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开始在天下各处巡查。你既然署理朝政,出去看看也不算坏事。 朱允熥想了想,开口说道,皇爷爷,收税的事,您打算让谁出头? 吏部尚书凌汉,咱和他通了气儿!老爷子说道,以张善的折子为引,让凌汉上书,随后户部侍郎赵勉请奏,实行商税! 赵勉? 那笨的瓷实的,能办好这事? 可随即,朱允熥心有所悟。赵勉虽然办事的能力不行,可身份不一般。他是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女婿,是朝中清流的一员。 老爷子这手,高,真高! 那孙儿直接去福建?朱允熥又试探地问道。 到底还是去南边,不是正在打仗的北边。不过去南方也不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看海防,看看海关,可以掌握第一手的信息。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又打啥小心思,咱告诉你,跟舞刀弄枪的事远点!咱已经给汤和下旨了,供着你可以,但是打仗的事,不成! 朱允熥心中懊恼,开口道,皇爷爷,您刚才还说父亲在孙儿这么大的时候如何如何,怎么一到孙儿这,您就放不开手呢? 你爹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俩了。老爷子把茶碗放在桌上,你呢?说着,老爷子皱眉,又道,等你回来的时候,再给你踅摸几个媳妇,等你儿子生了好几个,咱也不管了! 您,又看中了谁家闺女?朱允熥笑问,模样可还俊俏? 你爷爷看上的人,还能错了!老爷子笑骂,赶紧吃,吃完了和你媳妇去说说话,明日下了旨,你就出京! 当晚,朱允熥留宿坤宁宫。 小别胜新婚,分前很缠人。对于朱允熥出京,赵宁儿自然是心中有所不愿。这深宫之中,看似尊贵却不快活。如今丈夫要走,心里自是千般不舍。 虽有身孕,可也还是柔情蜜意的伺候,两人耳鬓厮磨一番。 翌日,朝会上老爷子下旨。皇太孙出京,赴东南沿海巡查防务。除皇太孙本部东宫侍卫之外,开国公常升带一千殿前军随行护卫。 皇太孙出京自然是声势浩大,文武官员于码头跪送,上万护军沿途林立,煌煌天家气象。 众臣跪拜之中,朱允熥缓缓登船。此时江面之上,所有官民船只都被远远的隔开,只有皇太孙的船队。 殿下,进舱吧,外面风大! 朱允熥矗立船头之时,王八耻低声说道。 哪有风?朱允熥笑骂,晴空万里之下,海天一色,即便有风也是微微清爽之风,传旨,让送行的臣子们都回吧!咱们开船! 是!王八耻低声应和。 等会!朱允熥忽然叫住他,孤记得,张善也是今天出京吧!他人呢? 想必,是在岸上等着官船!王八耻说道。 去找来,让他和孤随行! 岸边,张善正和同年应天府中丞蔡英,凑在一起说话。 若说起来,蔡英以前可不怎么把这位同窗放在心里,他在京中做官,张善不过是地方的知府,身份天差地别。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张善入了皇太孙的法眼,眼看前途无量。 年兄何必这么早回去,小弟还未尽地主之谊!蔡英笑道,本想着你陛见之后,小弟在家中设宴,谁知你竟然这么急? 公务在身!张善笑道,杭州实在是耽搁不得。 杭州知府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说起来让蔡英眼热不已。 上回和年兄通信,你我两家儿女之事? 提起这个张善就头疼,对这门亲事他倒是不无不可,可皇太孙那边? 想到此处,更加头疼。 明明是自家的事,可是那日听皇太孙的口气,怎么那么上心?自家的闺女,自己还做不了主,还要听他的? 他不是没想过,是不是皇太孙对自己闺女有所图。当日在抚州,他就感觉皇太孙看自己闺女的目光不对。 可这事光他想没用,也不敢多想。 想到这里,心里更气几分。好似自己的闺女,被登徒子给惦记了一般。 杭州府张善在不在? 这时,忽然几个卫士走入众官员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诧异的看了过来。 下官就是!张善开口说道,不知............. 来人正是朱允熥的侍卫统领傅让,他见过张善,温和的一笑,开口道,殿下旨意,你上御舟随行。说着,又是一笑,随行家眷仆人,一并带上! 第203章 授受不亲 江水潺潺,碧波荡漾海天一色。 阵阵和风之中,朱允熥翘着二郎腿坐在甲板上,头上金龙罗伞替他遮挡阳光,边上几个宫人轻摇羽扇,好不惬意。 臣............ 不等张善见礼,朱允熥开口说道,别臣臣的了,又不是在宫中召对,爱卿不必绷着!说着,拿起一杯茶,继续笑道,孤的船也正好路过杭州,路上无聊便召卿来随行。 臣,谢殿下隆恩!张善在凳子上欠身行礼。 就你一人吗?朱允熥喝口茶问道,你家眷呢? 都在下层,未得殿下旨,臣不敢让他们随意走动! 朱允熥笑道,别看龙舟大,可船舱里还是憋闷的很。无需如此小心,让你上来就是信得过你,家人在下层随意走动就是! 与殿下同坐御舟,臣已是惶恐,不敢僭越!张善正色道。 孤欣赏的,就是你这份谨慎的性子!朱允熥挥手,宫人们退下,身边只留下王八耻和几个心腹侍卫,继续开口道,其实这次孤出京,也是皇爷爷一番爱护之情。商税的事,想必你也能猜到几分,京中必定是朝野大哗。孤躲出来,落个耳根子清静! 既然陛下和殿下有决议,商税之事必定是办的!张善沉思道,臣在杭州首当其冲,必雷厉风行,不敢丝毫懈怠! 你有办事之心,孤甚欣慰!朱允熥起身,走到船舷边,继续说道,一旦开始收商税,江南各处必定会设置税课司。届时,你这个杭州知府,还要鼎力相助才好! 臣份内之事而已!张善拱手道。 未来的税课司,会有很大的权力,名义上受地方官府的管辖,但实际上是中枢直管。地方官员有过问监督甚至查账的权力,但是没有调用税银直接插手的权力。 相比于老爷子担忧征税遇到的阻力,朱允熥更纠结的是,江南各处各税课司的主官人选问题。 人到用时方恨少,说到底他手下还是缺少精通经济,又能独当一面的人才。铁铉已去了福建,为福建行省布政司的参政,负责海防靖海军的后勤,还有沿海的城池修建等事。 此次随朱允熥出行的解缙,除了文章之事,此时还看不出有多大政务之才。而其他东宫的那些学士们,别说让他们收税了,他们不反对收税,朱允熥都觉得烧高香。 其实也不是人才太少,而是大明现在,在人才上有些断断续续,青黄不接。早年几次大案,老爷子杀的太狠了。不说李胡二人,单说当年的空印案。 老爷子一怒之下,户部到地方各司,精通经济之法的官员,被杀戮一空。 税课司不比别处,不是道德文章就能升任的。说不得还要在国子监各生员,六部之中考核,不拘一格用人才。 对了,你家和蔡英家的事...........? 一听朱允熥如此问,张善顿感面皮发紧有些尴尬。 臣已经回了蔡中丞! 朱允熥点头道,这才对嘛,你家女儿如此人才,总要寻个良配........ 殿下!张善忽然起身,面色涨得通红,臣有言,请殿下准奏! 看他模样,有些咬牙切齿苦大仇深,朱允熥心中不解,开口道,孤已说了,这不是朝堂,你我君臣随意些,你说便是! 殿下是君,臣是臣。张善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豁出去了,大声说道,哪有君主,问臣女的道理?殿下三番五次说到小女,言婚配大事,于理不合。臣之女,待字闺中,谨守礼法。殿下无心之言,若是传到旁人口中。臣........臣一家,怎么做人? 顿时,朱允熥面皮发红,心中讪讪。他也觉察到,所问不妥。别说这个时代,就算后世,也没有整天见面就问人家闺女的道理。 自己的问的是有些多了,管的也是有些多了! 不过,自己也是好心。一想起那如花似玉,比妙云还美的小姐姐,要嫁给他人,自己心里就不舒服。 莫非,自己...........? 朱允熥心中一动,再看看张善,心中思量起来。 张家蓉儿当日在抚州一见,女子鲜活的容貌,让他久久不能忘却。他朱允熥不是圣人,好看的姑娘自然是要记在心里的。可他也不是色中恶鬼,见一个就要娶一个。 他的身份,也不能按照后世的想法约束。身为皇储,自然是要为国家繁衍子嗣,媳妇自然是越多越好。说句矫情的话,这辈子就算他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都不可得。 这事,确实是自己做的有些过了! 朱允熥心中说道,几次三番问人家闺女,还干涉人家的婚姻大事,要是传出去,人家姑娘一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可是,那么好的姑娘,做饭的手艺比赵宁儿还好,长的也好,身材也好,真嫁给别人,自己心里怎么那么难受! 莫非,我有做昏君的潜质? 见朱允熥不说话,张善心中忐忑,别他看面上正色凌然,可是后背已经被凌寒湿透。 可是再见到朱允熥长久不说话,心中不知为何,又有了几分生气。 殿下,臣斗胆直言!张善继续拱手道,少年慕艾本属寻常,臣非迂腐之人。若殿下有意小女,臣之福也,臣不敢抗旨。可..........殿下不顾礼法,言语轻薄问之,叫臣如何自处? 且不说臣,此事传到外间,于殿下清名也有碍,贻笑耳! 大胆!朱允熥还没说话,王八耻大声喝问,杭州府,你敢这么和殿下说话?来人......... 滚一边去!朱允熥一脚踹出去,王八耻应声而倒。 奴婢该死! 张善也请罪道,是臣失礼孟浪,不过请殿下体谅臣,为人父之心! 是孤不对!朱允熥开口说道,是孤孟浪了,君问臣女本就是有失君纲,孤的错!说着,朱允熥又道,不过,孤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抚州一见,蓉儿样貌太过鲜活,孤总会想起。尤其是她做的那道羹,孤回宫之后找人做过,宫里数百御厨师,竟然都做不出她的味道! 张善眼角抽动两下,开口说道,当日在堤上,殿下身体力行干了重活,自然是吃什么都香甜! 呀,你还来劲了! 朱允熥让张善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也顶出火来了。自己已经说了软话,对方不但不领情。听口气,好像还挺埋怨。 今日风景甚好!朱允熥重新坐下,开口说道,不如叫蓉儿上来,再给孤做一回那道羹。说着,朱允熥又是一笑,许久未见,也不知道她变了没有? 张善七窍生烟,怒道,臣不敢领旨! 为何?朱允熥问。 男女授受不亲! 第204章 殿下赏的 爹,您怎么了?为何闷闷不乐? 已是傍晚十分,御舟下层船舱之中,张蓉儿给父亲摆上饭菜。 江南水土养人,不到一年的光景,当初在抚州时还有些小家碧玉的张蓉儿,已经出落的格外水润。鹅蛋脸白皙光泽,似乎吹弹可破。一双眸子,更是百转千回仿佛会说话一样。 张善看着俏丽的女儿,欲言又止,拿起筷子说道,吃饭吧! 爹,您喝汤!张蓉给父亲盛了碗汤说道,您看这鱼汤多白!多稠!御厨做出来的,确实不一样呢! 皇太孙出行,除了随行的护军之外,光是伺候饮食起居的宫人连同御医厨子等,就有上百人。 鱼汤鲜香,张善却有些食不知味,看看女儿,心中更是歉意。 闺女,蔡家的事,让爹给推了!张善开口说道,蔡家的公子,不是良配! 张善在京中时,确是在私底下打听过蔡家公子的名声。那人读书做人都是平平,可是偏爱摆官宦子弟的架子,风评不甚好。自己的女儿嫁过去,还真是有些委屈了。 张蓉儿脸上一红,低头小口的吃着米饭,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她那些手帕交的姐妹,早就成婚为人母了,只有她还待字闺中,眼看就成了老闺女。 只是这事,她一个姑娘家急也急不来,只能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本来京城之前,听说父亲欲和一书香门第结亲,心中羞涩的同时也有些偷偷的欢喜。可是现在,听父亲说不是良配,就知道那人没入父亲的眼。 见女儿难受,张善心里也不好受,给女儿夹了一箸菜,开口道,哎,委屈你了,是爹不好,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守孝是人伦大礼,怎能怪到爹的身上!张蓉儿强颜欢笑。花季少女正是成婚论嫁的年纪,可是家中有长辈故去,作为晚辈必须要守孝,等孝期过了,她也大了。 婚姻乃是终身大事,爹只有你一个女儿,自要给你找一位可以举案齐眉的夫君。不然,随便找了一个人家,你若是过得不好,爹将来死都不瞑目! 爹!好好的,怎么说到这个上头!张蓉儿急道。 女儿的关切,张善心中发暖,同时也生出几分自责。早些年自己仕途不顺,不想自己当珍宝一样的女儿,随便嫁了小门小户。可等自己官路开始顺畅的时候,女儿也大了。 女大成愁,就这么一个女儿,姑爷自然是要千挑万选的。人品,相貌,才学,德行,家世,为人样样都必须要好。但选来选去,似乎越是选越是没有满意的。 第205章 曲与词 老匹夫,不让我见你闺女,我就给你添堵! 船舱中,朱允熥斜靠在软榻上,拿着本书装模作样的看着,心里却在坏笑。 说起来,他这人其实有些小肚鸡肠。张善跟防贼似的态度,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爽。 随意的往嘴里扔了一个葡萄,然后伸手翻开书页。 忽然,一张绢帕从书页中掉落出来。朱允熥有些纳闷的拿起一看,顿时面红耳赤。 这正是他大婚时李景隆送新奇玩意,为了怕放在书桌中被人看到,便分成若干张藏在书中,闲时解闷,没成想这次出京竟然带了出来。 一时间朱允熥的视线,居然被绢帕上奇怪的画面所吸引了,目光久久没有挪开。 画中一舟,船头立着鱼竿,船上两人纠缠,船下水花荡漾,格外逼真传神。 看着看着,朱允熥心中又生出几分苦闷。 早先,自己最羡慕那些,开游艇带嫩模出海的老板们。茫茫大海之上,放眼望去,全是比基尼小姐姐,各个笑颜如花百媚千娇。 当时想,若是过上那样的日子,给皇帝都不换! 现在,他娘的自己和皇帝也差不多了。土豪不过是开游艇,自己这边是带着一个加强营,当世最大,最为珍贵的御舟,可却要靠看这玩意,浮想联翩! 想到此处,朱允熥悲愤交加,把画卷捏在掌心。 老爷子总是说自己子嗣不多,让自己多生儿子,可是你不给人咋生?出京身边带了一堆人,可连个好看点的宫女都没给派。 造化弄人! 心里乱七八糟想着,外面传来王八耻的声音,殿下,东西送去了! 朱允熥把绢帕塞在袖子里,继续装着看书。身边人看似可信,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回去打小报告。万一老爷子知道,自己挑灯夜看东瀛画,岂不是......... 那边怎么说?张善什么脸色?朱允熥开口问道。 王八耻轻回,奴婢看张大人脸色有些难看,跟吃了黄连似的,有苦说不出! 呵呵,好!朱允熥继续说道,船上有丝绸吾的吗? 有些蜀锦,是给您预备好,以备您赏人的! 明日挑一些给张善送去,就说是孤给他闺女做衣服的!朱允熥又道。 奴婢遵旨! 下去吧!朱允熥换了个姿势歪着,孤,看会书! 天都黑了,殿下小心眼睛!王八耻又命人送上几分烛火,随后隐于门后。 啪,朱允熥把书往软榻上一扔,身体伸展成一个大字,躺在塌上,看着船舱的顶。 无聊! 要是在宫里,自己还能去宁儿那,或者叫妙云来自己寝宫,可是这船上......... 随后他一骨碌起身,随意的踩上鞋,朝外走去。 都别跟着,孤自己出去溜达! 一声令下,宫人都远远的小心跟随,不敢上前。 出了船舱,顿时心胸开阔起来。江风阵阵送爽,繁星之下,江面波光微微泛起,数不清的涟漪荡漾。 朱允熥背着手,踩着布鞋走上甲板,甲板上灯火通明,无数的小虫儿围着灯笼,欲飞蛾扑火。 渐渐的,朱允熥在上层走了一圈,然后慢慢的溜达到了下层。不知不觉之中,走到了张善的船舱口。 人呢?见舱中毫无灯火,朱允熥对门外的侍卫开口问道。 侍卫跪地垂首,回千岁,张知府去如厕了! 哦!朱允熥随意的点头,背着手,继续前行。 忽然,他脚步更加的迟缓起来,并且侧耳倾听起来。离张善船舱不远的房间中,隐隐传出了琴声。那琴声似乎是琵琶,如珠落玉盘,辗转缓缓轻轻慢慢,如泣如诉又嗔又怨。 渐渐的琵琶声有些大了,曲调于婉转之中,带了些自爱自怜。像是少女在默默的倾诉心事,带着委屈带着期盼种种情绪。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站在窗外,静静的听了起来。 这............ 朱允熥身后,那侍卫刚想说话,就被一只手抓住。回头,只见王八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顿时心有所悟的点头,然后一摆手,甲板上肃立的侍卫们,都无声的退下。 那琵琶声,引得朱允熥全神投入。那琵琶声,似乎活了一样,婉转诉说。 曲调时而欢快,像是少女对镜梳妆打扮。时而低沉,似少女顾影自怜。时而高亢,像少女的骄傲。时而有几分落寞,像少女在无人时,心中的萧索。 渐渐的一曲终了,房中人发出一声让人跟着心酸的怅然。 你的琴声,为何带着些许愁绪?你有什么不开心吗?朱允熥贴着窗户,轻声问道。 啊?房里人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之后,不敢开口,只有瑟瑟人影靠着窗棂。 朱允熥笑了下,柔声道,你是蓉儿吧?别怕,是孤!咱们见过,孤吃过你的饭,今日孤还差人给你送了燕窝。对了,琉球国进贡的糖,你吃了没有,可甜了! 房里人再次低呼,似乎不可置信一般捂住了嘴巴。房里,张蓉儿已经愣住了,她万万想不到窗外倾听的,居然是皇太孙殿下。此时只觉得胸口有小鹿乱撞,一颗心跳的十分厉害。 随后,听张蓉儿隔着窗户,幽幽的说道,民女技艺不精,有辱殿下视听! 你若是技艺不精,就没人会弹琵琶了!朱允熥笑道,在孤看来,你弹的是曲子,说的却是故事,娓娓道来让人痴迷沉醉! 舱内,张蓉儿低下头,手抓着手帕,心中说不出的羞涩,又说不出的有些欣喜。 不过,在孤看来,你的曲子中,有些自艾自怜的意思!朱允熥站在窗外,继续说道,你我年纪相当,十七八岁正是大好年华,如花岁月,本应朝气蓬勃之时,何必顾影自怜? 孤第一次见你,你是个落落大方的女子,好像风中小花,迎风开放。怎么现在,心中却充满愁绪? 窗子内,张蓉儿已是听得呆了。她自是心中有愁绪,才会弹出这样的曲子。大好年华,如花岁月又如何?自己已算是老姑娘了,这大好年华,都白白浪费眼睁睁溜走。 是谁欺负你了?说给孤听,孤帮你出气!朱允熥见对方不说话,继续笑道,不过,在孤看来,你好歹也是知府的女儿,谁敢欺负你。你曲中之意,不过是少女情怀,患得患失罢了。 你们女孩子就是想得多,有些事自怨自怜又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你不高兴也是一天,高高兴兴也是一天。人生苦短,何必让自己不快活! 说着,见窗里人还是没有说话,朱允熥按耐不住,直接推窗。 第209章 摧枯拉朽 推荐一本书,大宋好武夫,绝对精品,大家移步去看看。 但是,请不要移情别恋。 ~~~ 杀声震天,生死只在瞬间。 山脚下的杀声中,明军处于劣势。 朱允熥冷冷看着,缓缓向前。在信国公汤和,还有他的一众卫士不解的目光中,朱允熥慢慢的底下身子,抓了一把山间的泥土,在掌心揉搓几下,放在鼻尖轻嗅。 这是哪儿?朱允熥淡淡的问道。 众人似乎愣住了,彼此诧异的看了下对方,没人敢胡乱开口。 突然,朱允熥抓着泥土站直了身体,对着众人怒吼,这是哪儿? 大明! 亲卫统领傅让率先开口,敲打自己的胸膛,这是大明! 这是咱们大明!朱允熥当着众人的面,摊开掌心,露出里面的泥土。随后一指山下正在冲杀的倭寇,他们是谁? 山上,数百亲卫将官齐声呐喊,震撼天地,倭寇! 朱允熥看着众人,犯大明者! 众人齐声怒吼,虽远必诛! 东宫宿卫,乃孤之肱骨。朱允熥仰天大吼,儿郎们,把那些倭寇赶出大明的土地,杀! 杀!杀!杀! 三声怒吼,天地变色。随后山间满是铁甲轰然之声,由大明功勋子弟,边塞老兵组成的东宫宿卫,杀气冲天。 代孤,灭了此他们!朱允熥看着山下,低吼。 喏! 傅让大声答应,随后振臂高呼,诸宿卫,为太孙殿下灭了此等倭寇!大明,万胜! 杀呀! 如雷震天的杀声中,山上朱允熥的宿卫们如同洪流一般,杀了下去。 天地之间,满是大明男儿的怒吼,满是盔甲兵器闪耀的光泽,满是他们凌厉的杀气。 与此同时,朱允熥这边对着另一座山上的伏兵,摇动战旗。 牵马来!朱允熥朗声道,孤亲自压阵! 殿下不可!汤和急道,有老臣在........... 老国公,我虽是皇储,但亦是大明男儿。朱允熥翻身上马,一手拉着降缰绳,一首握着马鞭,孤知道你担心孤的安危,此战,与皇祖当日带你等征伐天下相比,不过是一盘小菜。身为朱家子孙,若是这点小场面都应付不了,还谈什么治国安邦? 前方将士浴血,身为皇储岂有坐视之理?今日孤为他们压阵,来日孤还要带着他们,传承大明铁血军威! 说着,朱允熥一夹马腹,大声喊道,孤不能亲手杀贼,但是孤要看着儿郎们,杀犯我大明之贼!驾! 好小子!汤和心中赞叹,有志气!说着,对亲卫一挥手,上去,保护好殿下! ~~~ 杀呀! 山上,朱允熥的亲卫们仿佛决堤的洪水,呼啸而下。 正占据上风的倭寇们发现敌情之后,马上分兵抵挡。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正是大明最为悍勇的精锐。 冲锋的队伍中,朱允熥的卫士三虎冲在最前。他和其他卫士一样,都是重甲步兵,全身都包裹在厚厚的铁甲之中,只露出两只眼睛。他本是军中的悍卒,被选为宿卫之后,许久不曾杀人。如今见到了敌人,就像是猛虎闻到了血腥。 着家伙! 冲锋之中的三虎,如神兵天降,凌空跳下。手中几十斤的铁锏,对准一个倭寇的脑袋,狠狠砸落。 乒地一声脆响,那倭寇武士手中的武士刀,直接被砸成了片片碎片。 三虎手中的铁撒锏余势不停,又砰的一下砸在那倭寇的脑袋上。顿时,好大头颅,如西瓜一样四分五裂,白红相间的液体四处飞溅。 紧随三虎身后,数百虎贲虎入羊群。倭寇的武士刀,根本挡不住他们手中的铁斧,铁锏,铁骨朵等重器。 他们刀砍在这些虎贲的铁甲上,不过是一道白印。而朱允熥亲卫们手里的钝器,每一下都能带起阵阵飞溅的雪雨。 第210章 水军 两千多的倭寇海盗,在如今的大明,动辄歼敌几万的强大军威之下,实在算不得什么像样的军功。 况且这一仗,地方卫所打的多少有些灰头土脸,脸上无光。不过在朱允熥看来,这不是基层军官士卒的问题,此战地方卫所虽然不出彩,但敢战能战,不怕见血。 问题出在地方的上层官员身上,南方承平日久,武备多少有些松弛。所以大胜之后,对于基层的军官士卒,朱允熥好言勉励,抚恤伤亡。而福建布政司,还有福州,宁德,漳州几位卫军指挥使,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福建和广东这两个地方,在朱允熥未来的规划中,是大明向海外武力输出,征服海洋的最前沿。断不容地方上,歌舞升平武备松弛。 一直憋着劲想在皇太孙面前表现的靖海军,这次也没露上脸。 对于海军,朱允熥看重的不是近海作战的能力。他要的是可以跨国远洋的海军,可以从大明任何一个港口出发,有能力直接在周边任何国家登陆的海军。 此战过后,皇太孙的仪仗进驻靖海军的驻地。 墙上挂着硕大的海图,大厅之中还摆着一个有别于陆战的水战沙盘。信国公汤和携靖海军核心将领们,有些忐忑的看着在大厅中,左顾右看的皇太孙。 朱允熥在水战沙盘前停住,拿起一根长棍,推着沙盘中的战舰模型,开口说道,平日,你们都是怎么训练的?遇敌都是怎么打的,说来孤听听? 水战也还是老一套!汤和笑道,无非是两军交战,船只互撞之后,敢死之士跳船近战。说着,又笑道,现在还是大船微微少了些,若都是大船直接撞过去,就能把倭寇的船撞翻! 朱允熥皱眉听着,心中暗道,汤和的军事能力,在老一代中还是比徐达,常遇春,傅友德等人稍微差了一些。可能也是年纪大了,想法还停留在过去水战的基础上。 靖海军用汤和,一是因为此军需要老将统领,二来是因为洪武初年,汤和就率军在沿海驱逐海盗倭寇,修筑城池,颇有成效。 不过现在看来,在守的方面,汤和可以胜任,但是打出去,他可能做不到。 孤记得,老国公参与过当年的鄱阳湖水战吧?朱允熥继续笑问。 鄱阳湖水战,乃是当年老爷子和最大的劲敌陈友谅的生死之战,一战奠定了大明一统一南方的格局,同时也尽收湖广之地。 当日一战,老臣与陛下同船!汤和开口笑道,老臣随陛下戎马一生,那次的水战最为凶险。贼囚张定边的战舰,直接杀到了陛下的御舟面前。若不是常兄弟,一箭于万军中射伤了张定边,恐怕还真是凶多吉少。 第212章 夜袭 月光如水,草原之上一片白月光。 没到过这里的人,可能认为这里的黑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而亲身到了这里之后才会发现,草原的夜远比中原的明亮。 夜色中有风,吹动半人高的野草,野草摇摆的沙沙声听起来和中原的稻田,有几分类似。无论是草还是稻麦,其实都一样。本质上它们都是上天赋予人间,养育万生的源泉之一。 草原人需要草喂食牛羊,中原人需要稻麦食物。它们就像是一对兄弟,看着有些许的不同,其实有着相同的根源。 呜! 远处,挂在高岗上的半弯新月之下,传来了苍狼的嚎叫。 沙!沙! 摇动的野草之中,一个面如沉水的战士,露出坚毅的面容。 数千人,都在牵着马缓缓前行。草原上半人高的野草,成了他们天然的掩护。皎洁的月光之下,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没发出半点的喧哗,如果不是他们在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一群雕像。 草丛之中,萤火虫翩翩飞舞。一位年轻的战士轻轻的伸出手,把几只萤火虫抓进掌心,然后看着手指的缝隙中,那跳动的光芒,露出孩童一般的微笑。 他的家乡,也有萤火虫。他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突然,前进的战士们停住脚步。年轻的战士松开掌心,目送几只萤火虫飞走,心里轻轻的说了一声,飞吧! 然后,和所有人一样,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们队伍的最前方。 黑夜中,豁然间似乎有光华绽放,一杆大旗在前方突然矗立。尽管大家分辨出他的颜色,可是每个人都知道,那是他们大明的战旗,是他们一直为之骄傲,甚至用鲜血渲染的,大明红。 李景隆抬头看看天边的月亮,吐出嘴里叼着的草棍,回头仔细并且缓慢的看了下身后跟随他的人影,无声的咧嘴笑笑。 爹!爷!保佑我!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心里默念一句之后,李景隆直接翻身上马。霎那之间,在他身后的草地上,响起一片沉默的棉甲摩擦之声。 唰啦,李景隆缓缓的抽出腰间的马刀。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把马刀扛在了肩膀。双腿微微用力,胯下的战马鼻腔中发出细微鸣声之后,缓缓向前。 数千明军精锐骑兵,骑在马上缓缓前行。 月下兵戈如流水,正待鲜血染战袍! 轰,轰,草原大地开始了震动。马蹄如鼓,震得草原,月色,还有远处的高岗,似乎都开始晃荡起来。 渐渐的这种晃荡从微微变成了剧烈,仿佛天塌地陷,乾坤倒转一般。视线中所有的画面,包括仅仅数里之外敌人的营地,都跟着马蹄的节奏,震颤起来。 草原上奔驰的战马,变成了一道道残影。马上的骑士,举起了手里雪亮的马刀。 轰隆,轰隆。 如雷的震颤中,李景隆死命的用战靴的马刺贴打马腹,右手的马刀,指着前方的营地。 脸上的肌肉狰狞的凸起着,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呐喊,天佑大明! 回应他的,是几乎将天上残月震碎的,三千男儿从胸膛发出的呐喊,万胜! 杀! ~~ 马蹄踩踏大地的震颤声中,一个精壮的战士骤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颤抖的挑开毡房的帘子,顿时眼中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他那强壮的身体,开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同样在梦中惊醒,赤裸着上身的汉子们,大呼小叫的拿着兵器从毡包中冲了出来。 敌袭! 一个年老的汉子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句,举起了手中的牛角号。 可是,还不等号角吹响。一道冷冽的刀光劈练而过,鲜血如喷泉一般,开始在皎洁的月光下,猛烈的绽放。 大明! 嚎叫声中,李景隆的战马高高跃起,越过了敌人营地简单的屏障,手中的马刀,顺畅的切开一个敌人的身体,然后继续高叫着,带人冲进了大营深处,敌人旗帜所在的地方。 副将瞿能紧随其后,带着健儿们不住的把手中的火把,扔在容易燃烧的毡房之上。 另一边,廖家兄弟为首的枪骑兵,夹着丈八长枪从侧面撞进了敌人的大营。长枪挑开面前的敌人,挑翻敌人的营帐,马踏连营就是如此。 他们也是大明的将门虎子,血液中天生就带着建功立业的狂热。 杀! 营地中满是大明骑兵的杀声,几乎在眨眼之间,沉寂的元军营地就崩了。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人打夜战,而这些敌人也想不到,他们的老巢之地,会有神兵天降。 第214章 再生事端 京师,紫禁城。 御花园中姹紫嫣红一片,盛开的鲜花享受着夏日的骄阳,蝉儿叫蝶儿忙,蜜蜂飞舞满是花香。 可是紧挨着御花园的奉天殿中,气氛却有些冰冷。老爷子坐在龙椅上,面带寒霜,下首六部九卿的臣子们都恭敬的垂首,不敢抬头。 殿外不时的传来臣子的惨叫声,那是几个乱说话的督察御史,学士在受杖刑。 冰冷的气氛之下,同僚的惨叫声中,殿中的大臣们不少人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内心既心悸又惶恐。 皇帝突然说要加征商税,自然是朝野沸腾群臣非议。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士子官员纷纷上书。他们引经据典,从三皇五帝开始说到了国情民生,无外乎就是商税加不得,朝廷岂能与民争利。 但也有另一派官员,赞同加征商税,站在皇帝的一边。两派官员从打嘴仗开始,变成了相互攻击,朝堂上吵成一片。 他们的吵闹让皇帝觉得烦了,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发配,罢免了许多官员。甚至一些以为自己头铁的,也遭到了处罚。 外边的惨叫声,让殿中的臣子们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伺候的这位,绝对不是一个有耐心,愿意迁就臣子的皇帝。 冰冷寂静的气氛中,吏部尚书凌汉,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加税可行。国朝近三十年来,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如今大明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内无忧外无患。轻徭薄赋虽是德政,但长此以往必定国家财政空虚。于天下加收商税,正是百年大计! 听凌汉如此说,老爷子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微微点头,你说的和咱想的差不多,以前不收税是因为国家初创,民间不易。现在国家安定,民间富而朝廷的花销,连年增多。 咱听人说过,如果现在不收商税,以后也不收。国朝的财政负担,还是始终在农民头上。到时候德政,可能就变成了弊政! 陛下!群臣中,翰林院试讲学士,国子监祭酒胡季安开口说道,臣以为,还是再等一等。收税毕竟是国家大事,本朝从无前例,自然不能操之过急! 胡季安是江南官员中颇有威望的人物,话一出口,立刻引得其他官员纷纷赞同。 还等到什么时候?老爷子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冷笑道,大明朝这些,等着等着就没下文了,拖着拖着就成了常例的事,还少吗?国朝没有先例?咱是开国之君,咱做的就是先例! 咱知道你们心里想的什么,商税一事古已有之。不是咱异想天开,更不是咱穷疯了,要和商人们要钱。远的不说,前朝大元的时候,依赖的就是江南的财税! 哦,大元朝在江南各路连年征税,加税就行。咱这收税,就不行? 胡集安额上全是冷汗,连忙俯首道,臣,绝无此意! 咱就不明白了,不过是重新收取商税,又不是横征暴敛,怎么你们一个个的跟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 老爷子斜眼看看江南一派的官员们,冷声道,收商税,和轻徭薄赋不冲突。朝廷开支连年增加,再不收商税,钱从哪来?若朝廷没钱,轻徭薄赋岂不是一纸空文,成了面子事? 咱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都出身江南,怕的是收商税到最后,收到你们的身上! 说着,老爷子又冷笑两声,言语越发的刻薄起来,咱知道你们出身江浙之地,想要维护乡梓。可你们要知道,你们做的是大明的官员。你们的一切,都是咱这个皇帝给的! 早先,咱就听人说过,朝中江浙的官员们和地方牵连太深,总是帮着地方的豪族商人说话。以前咱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哼,还真是如此! 咱意已决,重新开征商税,谁敢再跟咱聒噪,小心脑袋!说到此处,老爷子又冷笑几声,咱这只老虎,才吃了几天素,就有人敢捋咱的须子的?咱决定的事,何时轮到旁人指指点点! 臣等遵旨! 这话说的已是极重了,也让反对的臣子们忽然意识到,皇帝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皇帝,还是那个喜欢搞一言堂的皇帝。煌煌天威,他们不敢相抗。 突然,殿外传来几声惨绝人寰,高亢的惨叫。 朴不成快步进来,跪走道,陛下! 怎么了?老爷子冷眼问道。 几位受刑的大人受不住,死了! 群臣顿时更加惶恐起来,受刑的几位年轻气盛,仗着头铁顶撞皇帝的御史学士,居然被活活打死了。 再想到皇帝的种种手段,反对加税的官员们,顿时面如土色,心中叫苦。 许多人心中纷纷想道,再不能和皇帝唱反调了,不然这就是下场!哎,若皇太孙还在京中,此事或许还有缓,可是现在只能听皇帝的圣裁了! 死了就拉出去,让他家人收尸埋了!老爷子再次开口,骂道,咱的宽容,竟然养出这些是非不分,不知死活的东西。看看他们上的折子说了什么,说咱收商税就是隋炀帝,打死都便宜他们了! 第217章 亚洲一条街 朱允熥一路疾驰,风尘仆仆回京。进了宫城之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走入奉天殿中。 孙儿见过皇爷爷! 看着跪在下面行礼,虽然神色疲倦但却英气勃发的孙儿,老爷子微微一笑,为朝鲜的事,特意回来的? 朱允熥起身道,正是!说着,看看群臣,孙在泉州看了辽东朝鲜的奏报,便昼夜疾驰赶回京中。 说完,朱允熥提着衣角,昂首走到龙椅边,平日他坐的地方的站好,俯视群臣。 文臣们似乎看到了希望,他们一手教导的储君似乎不是穷兵黩武之人。而武将们更为精神振奋,皇太孙已然回京。只要他说服皇帝征伐朝鲜,这些武将个个甘愿做他的马前卒,上阵厮杀。 朝鲜之事,你如何看?老爷子问道。 朱允熥再次看看群臣,回身道,孙儿只有一个字,打! 此言,老爷子并不意外,一直以来他这个孙子,就是外柔内刚睚眦必报的性子。 为何?老爷子问道。 朱允熥傲然一笑,小兄弟不听话,该打! 殿下,朝鲜乃是藩国.............殿中的文臣们,准备开口劝诫。 既是藩国就该恪守本分,可是朝鲜有吗?朱允熥面对群臣,大声说道,逢年过节上供一些天朝用不到的东西,就算做藩国了吗?说些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好话,就算藩国了吗?若是那样,我大明的天朝,也太不值钱了吧! 大殿之中,满是朱允熥洪亮的声音回荡着。 诸位算算,从大明建国以来,趁着中原板荡,朝鲜吞了多少土地?他们占了铁岭卫数千里土地,还不满足。一边上表称臣,一边发兵图们江占了辽东的领土。他们一边请皇爷爷赐予王印王号,又发兵侵占鸭绿江。这是藩国的作为吗?这是拿咱们大明不识数! 可能在你们心里,辽东那些苦寒之地,是无用之地,即便给与藩国,换取北地安宁也没什么。可是,不问即取就是偷。我大明堂堂天朝,却被下国小邦,行强盗偷窃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贼一日不除,大明边境永无宁日。百年以后,他们不会感恩是天朝赠与土地,还会世世代代的认为,天朝软弱可欺。以为说几句好话,磕几个头,就能在咱们这予取予求! 若让朝鲜把那些辽东旧土吞下去,以后如何面对子孙后人?后人如何评说我等? 即便是无用之地,那也是大明之土! 殿中鸦雀无声,朱允熥一番话说得众武将热血沸腾。若不是在殿中,只怕马上就要大声叫好,连番请战。 可是文臣们,却陷入了沉思。甚至有人,偷偷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御阶上的皇太孙。待看到他那和老皇爷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之后,心中才恍然大悟。 这位,其实和老爷子一样,都是活阎王的性子,只不过平时不显罢了! 这时,朱允熥看着群臣,再次开口说道,孤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大国仁德,中华礼仪,可仁德不是软弱,礼仪更不是忍让!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一味的宽容,只会养出白眼狼来! 现在,朝鲜侵犯辽东之土,咱们大明怀柔。以后,若是其他藩国学得有模有样,又该如何待之?有多少土地可以给?皇爷爷打下的大明江山,不是让我们当败家子的! 此战,不但要打。而且要彻底打服他们,让他们知道。大明的东西,别说碰,就是想都不行。这一仗,要让他们明白,他们几斤几两! 正所谓亚洲一条街,大明才是爹!在朱允熥心中,他从来没想过如大多数帝王,对外采取什么天朝风范,告诉外人大明物华天宝有的是好东西,不在乎你们家那点零碎儿。 他要的是丛林法则,他要大明做一头雄狮,做一头不容外人窥视领地的狮子。 ~~~ 朝会暂且散去,爷俩在御花园中一前一后,默默走着。 老爷子在前,朱允熥微微落后半步。 你呀,还是要打!老爷子背着手说道,其实咱也不是不想打,只是这仗不大好打。朝鲜虽然国小,但是十万能战之兵还是有的。一旦不能速战速决,势必生出祸端来! 一直以来,咱以为给他点用不着的地方,让他感恩戴德跟着咱们大明走。你这么一打,只怕将来,两国之间必生嫌隙。 嫌隙就是仇恨,可是朱允熥根本不在乎这玩意。国与国之间就好比人与人,恨一个人往往就代表着干不掉,甚至干不过别人。恨,是最无能的表现。 这时,老爷子的脚步忽然停住,回头狐疑的看着朱允熥,咱跟你说话呢,你在后边干啥? 朱允熥又微微后退,看看老爷子的大脚,眼神有些飘。 呵!老爷子顿时明白,笑出声说道,放心,今天不抽你!说着,苦笑一声,你是快当爹的人了,咱们多少要给你点颜面,不能和以前一样,说抽就抽! 皇爷爷圣明,孙儿都大了!朱允熥笑道,时不时的挨一顿您老的鞋底子,也说不过去! 老爷子继续往前走,开口道,打朝鲜,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慎重。你觉得是从辽东出兵好,还是京营出兵好? 辽东!兵贵神速,若是从京营出兵,就给了朝鲜缓冲的时间。他们一旦听到信儿,跑到您面前又哭又嚎的,保不齐您心一软,又不打了!朱允熥心中早就想好了预案,开口说道,辽东那边有四叔的兵马,还有十四叔的兵马,抽出七八万不是难事。 大同那边在战事也已了结,让傅友德带兵从大同赶往辽东,路程也不甚太远!这只是陆上,孙儿还想着,让信国公汤和带靖海军及山东沿海诸卫水军,从海上登陆朝鲜,两路夹击! 哦?老爷子停步,回头道,你胆子真不小,两线作战? 第1章 宣战 蓝玉? 夜色已经,燃着通明灯火的寝宫之中,老爷子独自一人,斜靠在躺椅上。看着门外,御案上架着的宝刀,默默出神。 自己的大孙要出去打仗了,还跟他要一个人,蓝玉。 其实在老爷子的心中,蓝玉已经算不得威胁了,准确的说他从来算不得威胁,不过是大明朝堂中那么一丝,似乎要超脱他控制的不确定因素。他对蓝玉的憎恨,除了蓝玉做的那些破事之外,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不放心。 现在,这份不放心,似乎也渐渐的淡了。他寄予厚望的大孙,不存在镇不住这些人,使唤不动这些人。 如今的大明王朝,没有任何人有机会做乱臣贼子,更不会有人动摇他们朱家的统治。 可是在老爷子的心中,蓝玉这个名字还是如一根刺扎在喉咙中那么难受。他老了,蓝玉却还年轻,威望甚高。就好像狼群中老迈的头狼,要时刻提防狼群中的小狼一样。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老爷子之所以开始不待见蓝玉,是因为未来。年轻的皇帝不应该有一个过分强大的母族,外戚是一把双刃剑。 皇爷!这时,朴不成悄悄的从外面进来,跪地说道,奴婢都问清楚了! 说!老爷子简单的吐出一个字。 殿下出京时,杭州府张善随行,在船上............ 朴不成对老爷子说的是,朱允熥出京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待听到自己的大孙,几次三番打听人家闺女时,老爷子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他娘的臭小子!老爷子笑骂一声,随后又陷入了沉思。 朱标那辈儿和武人联姻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在自己孙儿这,绝对不能再娶那些武臣勋贵的女儿。但是,坏就坏在当初给朱标选的这门亲事,选的太好,而自己的大孙又是太过看重旧情的人。 外戚不能一家独大,有了勋贵武人世家,也该有文臣,这样才能双方制衡。 老爷子心中暗道,张善还是官位稍微低了些,在朝中算不得什么! 不过,想完这些,老爷子又笑了。 儿孙都是孽,大孙都那么大了,自己还要想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说到底,关心则乱。 边上的朴不成看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低声道,皇爷,您叫的人都来了,在外边候着呢! 叫他们进来吧! 是! 稍后,寝宫外传来沉重的脚步,一听就是走路铿锵有声的武将。 接着定远侯王弼领头后面跟着,鹤庆侯张翼、普定侯陈桓、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永平侯谢成、宜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等十余人。 臣等参见陛下! 这些人也都算老头子了,最年轻的都五十多岁了。他们都是当初老爷子羽翼初成的时候,投奔而来在他麾下效力的老兄弟。大多都是淮人,有几个还算是他的同乡。 老爷子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皇太孙要出京打仗,咱心里不踏实,你们都跟着去。 陛下放心,有臣等在,定然让殿下大胜还朝!定远侯王弼先开口道。 都是一辈子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厮杀汉,打个高丽还不能取胜,那不是白活了吗?老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咱先把话说头里,若是不能好生辅佐,咱摘了你们的脑袋! 一物降一物,这些杀人无数的开国猛将,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见了皇爷大气都不敢喘。从早年老爷子还没登基开始,只要老爷子一瞪眼,这些人就腿肚子转筋。 臣等遵旨!众武将大声说道。 好生去做,伺候好皇太孙,你们每家都能再有几十年的富贵。若不然.........说着,老爷子挥挥手,下去,回家准备去! 是!众武臣又恭敬的叩头,慢慢退下。 ~~~~ 小别似新婚,坤宁宫中夫妻二人难得的同床共枕。 赵宁儿的肚子已经大了,整个人的脸上都散发着母性的光泽,如羊脂玉一样温暖滑润。 刚刚,又经过朱允熥的耕耘,白皙的脸上挂着尚未消散的潮红,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朱允熥的怀里。手臂有些眷恋的缠绕在,朱允熥的脖颈。 帝王之家,即便是寻常夫妻那种的恩爱,也是奢求。若是寻常百姓家,丈夫出门了一个多月,呆不上两日又要出远门,媳妇不生气才怪。 可是在帝王之家,妻子只能把所有的惦记藏在心里,面上不能表露半分。 委屈你了,自己在宫中!朱允熥揽着妻子,拍拍对方的肩头,家国天下,孤也想多陪陪你,可是军国大事....... 殿下不必自责,臣妾明白,国事为重!赵宁儿又靠近了些,搂紧了点,殿下在外,不必担心臣妾。平日里,臣妾若是闷了,就去惠妃娘娘那里走动。或是,把母亲和姐姐叫进宫来。 一入宫城深似海,宫里的日子不好过。赵宁儿明明是笑着说话,可是朱允熥还是看到了她眼底的那一抹愁绪。 放心,孤去去就回,不会太久的!朱允熥笑着安慰,伸手在对方圆滑的肚皮上摸摸。继续笑道,咱们孩儿降生之前,肯定回来! 嗯!赵宁儿重重的点头,手臂更加抱紧。 是不是舍不得我!朱允熥贴着对方的耳朵坏笑,然后直接把对方搂在怀里,既舍不得我,就好好服侍,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姿势...............? 赵宁儿羞红了脸,不敢睁眼,嘴里喃喃道,殿下哪里会的这么多? 看书!学习!朱允熥轻轻说道。 坤宁宫中春色一片,东宫那边有佳人在倚窗西盼。 妙云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中的宫城,整个人一动不动,雕像一样。 天晚了,您歇吧!贴身宫女,在身后小声劝道。 嗯!妙云淡淡的回应一声,身子却没动。 朴总管说,殿下在坤宁宫歇着了。您..........别等了!宫女再次开口,她所说的朴总管,是东宫的副管事,朴无用。 知道了!妙云回身,关上窗户,坐到梳妆台前,摘去头上精心布置的头饰,低声道,你出去吧,不用伺候了! 宫女忧心的看了一眼,随后低身出去。 屋里只剩下妙云一人,她哀怨的看了一眼铜镜中,自己娇艳的容颜。随后又低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最终,两滴泪水潸然而下。 ~~~~ 翌日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及各藩国使节立于奉天殿外。 清晨阳光灿烂,可是回荡在大殿内外的声音,却满含杀气。 朱允熥站在老爷子身边,朗声读着,征伐高丽的圣旨。 高丽本偏远小邦,蛮夷之地。沐中华之教化,受天朝之遗泽,方能苟全社稷于世。大明天朝,仁爱宽容以贤德治理天下,许其国祚,视为藩篱。 然,其国虽小,却狼子也!元明交替,中原板荡之时,高丽邻大国不知守礼,且有非份之心,强占中华旧土,掠夺中华化外之民。 大明顺应天命为中华正统,秉承千年仁德之心,体谅高丽远夷小邦,固宜不与之较。 熟料高丽诈伪,得辽东数州之地,仍贪得无厌,数次三番于辽东用兵。天地不容,神人共愤! 朕曾言,周边藩国非中华之患,不征也。 此不征非不能,乃是不愿。古人有言,不勤兵于远,所以不即兴师者。然高丽上下,视朕言如无物,竟然陈兵鸭绿江畔。 欺我大明无人耶,欺朕无将耶,抑或是欺朕之宽仁耶! 朕曾数次告诫,高丽听尔不闻。朕有好生之德,不愿多造杀孽,然高丽自取灭亡也! 高丽小国,所恃者沧海耳,岂不知沧海与我大明共之。大明乃中华上国,王师所至之处,山海亦为之助也! 尔高丽,上不敬天命,下不敬中华,无德无礼,无忠无耻。朕已昭告上帝,命师东伐,以雪侮觉之两端。大明舳舻千里,精兵数十万,揭帆东指,必尽灭尔类。 权知高丽国事李家,原本高丽王室之臣也。世受国恩,却行篡逆之事。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春秋有云,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 念到此处,朱允熥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最后把圣旨一收,看着殿中群臣,继续大声道,乱臣贼子,岂能为王乎?即日起,高丽李氏为贼也。收回朕御赐之国号,讨回数次册封之诏书,御赐之物。 命皇明储君允熥代朕,东征高丽,灭其国,焚其庙,诛其国贼,还天下朗朗乾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熥话音落下的一刻,皇城之中满是臣子们欢呼万岁之声。 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圣旨的结尾,朱允熥以皇储之身代天子出征,就等于御驾亲征。天下无论文武官员,无论何处兵马,都操于他手。有敢违背者,不请旨,杀之。 众将何在?朱允熥看着摩拳擦掌的武人队列,大喝一声。 臣等在!众将轰然跪倒。 各自回营,带好麾下儿郎,与孤灭了那不知尊卑的蛮夷小国! 喏!众人轰然,随后此次出征的将领们,昂首阔步走出大殿。 殿外,参加朝会的藩国使臣们已经是面如土色。 尤其是常年在京中的朝鲜使臣,已经烂泥一样的瘫在地上,浑身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高丽...........高丽绝没有不臣之心。 说着,茫然抬头,四处观看,却发现身边的人都离他远远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厌恶的看着他。 礼部尚书李原名大步而来,手举圣旨副本,怒斥道,起来!天朝皇城,尔居然如此失态,成何体统?说着,把手中的圣旨副本放在高丽使臣的脚边,拿回去给你家伪王看看,他若还算个人,就自己抹脖子请死,省得大明王师还要费事! 说完,拂袖而去。 打仗,不单是武人的事,其实也是文臣的事。这些文臣们不想打仗,但是不代表怕了打仗。 大明起于刀兵乱世,以武立国,再迂腐的文臣,也带着三分英气。没打起来之前,他们会稍有微词。但一旦宣战之后,只有一个念头。 揍的就是你! ~~~~ 以后就叫高丽哈。 第2章 老将归队 大军再次出城,十里长街满是神采飞扬观看大明军威的百姓。 皇太孙代老皇爷御驾亲征,去灭了东夷小国,可是千古未见的盛况。朱允熥有着代老爷子出征的名义,又是大明的储君,可以节制并指挥调动天下兵马。而且辽东一向是大明最为庞大的军阵,所以从京营所选的官兵不过才三万之数。 但这三万人,却是大明最为精锐的部队。 四千全身都包裹在铁甲中的重骑兵,冲锋陷阵所向睥睨,由驸马都尉李坚带领。三营火铳兵,六营火炮兵,由另一驸马梅殷祖带兵。其他步兵,都是国朝数次远征漠北,和北元草原精锐刺刀见红的老底子。 大军出城,沿途兵丁开道。道路两旁,都是百姓设置的祈福香案。出征将士的胸前,每人都挂着一朵采自郊外的鲜花。 大明万胜! 百战百胜的军威之下,数十年战无不胜的功绩之中,是沿途百姓震天的呐喊,还有由衷的祝福。 洪武门城墙上,老爷子看着脚步轰然,前行的大军,看着队伍中黄罗伞下,骑在战马上,那个英气勃勃的身影。眼神中有些自豪,也有些揪心。 他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怕过。可是到了孙子这,心里却忐忑的不行。 孩子大了,不听话啦!老爷子揉揉眼角,好好的读书做学问不好吗?非要出去打仗! 边上,唯一能陪在老爷子身边的朴不成,微微笑道,皇爷,奴婢有些话,不知........... 赶紧放!老爷子不耐烦的说道。 奴婢刚伺候您那年,正赶上陈友谅那贼子率军来犯。朴不成笑道,那年,您也是力排众议亲自领兵出征。当日,走的正是这条路。人如龙,马如虎,势冲天。 奴婢记得您那时候说过,若是一战能胜,就是万年基业!顿了顿,票不成继续笑道,如今皇太孙出征,走的也是同样的路,带的也是咱们大明好儿郎。正是承您的志气,要一战扬我大明天威。 奴婢没读过书,可是也知道古往今来,没有多少回对番邦用兵,欲灭其国的战事。皇太孙这次去,定能让大明功绩铭记史册,让后世汗颜。陛下和殿下,都是五百年不世出的圣君,别的朝代能有半个就是烧高香,可咱们大明,现在一出就出俩! 万年基业加上五百年不世出的圣君,咱大明定然万年万万年! 你这狗东西,总算还能说点人话! 尽管朴不成刻意拍的马屁,没什么逻辑,辞藻也不甚华美。可是言辞达意,老爷子听进耳中,倒是比别人说的还好听些。 这小子!老爷子一指城下那远处的黄罗伞,像咱!有种!不孬! 黄罗伞下,一身金盔的朱允熥在马上回头,视线中巍峨的大明城墙如巨龙盘卧于天地间。 皇爷爷,等着孙儿得胜回朝! 心里默念一句,抬头看着阳光猛烈的太阳,嘴角挂上一丝笑,浩荡天地,且看大明男儿逞英豪! 念完,一拉缰绳,嘴里大声道,儿郎们,随孤,向北! 三军齐呼,向北!向北! ~~~~ 大军向北,再过淮河。 第3章 论战 香!真他娘香! 大军在夜间停止行军,营帐延绵数里,灯火通明。 蓝玉坐在朱允熥的大帐之中,把浓油赤酱的炖肉拌在米饭里,呼哧呼哧的狼吞虎咽起来。他虽然年纪已经不小,可是饭量比壮年男子还大几分,而且吃的极快,眨眼间连肉带饭一大碗,吃得干干净净。 朱允熥在一旁,捧着一本兵书默默看着。闻言抬头笑笑,又把目光落在书中的文字上。 怎么,在家连肉都吃不到? 蓝玉放下碗饭,随后恭敬的坐在朱允熥对面的小马扎上,笑道,不是没肉吃,是家里老婆子做的饭,清汤寡水吃起来没滋味。臣吃了半辈子大营里的饭,还是这种大油大盐的香,带劲! 就是因为你打了半辈子仗,孤才大胆和皇爷爷求情,让你担任随军参赞!朱允熥笑道,你先别谢恩,跟孤说说,若是你为帅,此次讨高丽,该怎么打? 其实怎么打,朱允熥心中已经有了预案。相问于蓝玉,不过是要兼听则明。 若臣是主帅,就不该宣战!蓝玉微微思索之后,开口说道,高丽国虽小,但也算得上硬骨头。殿下领大军从京师出发,再加上辽东的兵马调动,高丽有了防备,就不好打了! 兵贵神速,不宣战高丽就不知道,派遣两部精骑为先锋,不用多五千人即可。跨过鸭绿江,不给朝鲜集结的时间和机会,避开坚城,直奔高丽王都。 五千人就能搅得他天翻地覆,等高丽集合大军之时,紧随骑兵之后的数万步军,直接掩杀高丽后背,只要打破平壤,朝鲜王都就一马平川。届时,或是城下之盟,或是灭其社稷,就看殿下您的心情! 说起军事,蓝玉两眼放光。战略布置,兵力调动,兵种配合张口就来,似乎早就盘算好了一样。 他说的战法,让朱允熥想起在东宫看过的一本古书。说的是宋大观二年,金国女真征伐高丽的故事。 当时北方局势不稳,辽国大厦将倾露出败亡之相,结果高丽人想趁机把爪子伸到鸭绿江。 还是部族首领的完颜阿骨打,派他的兄长完颜乌雅束,领五百骑兵赴鸭绿江支援。两边女真部族合兵一处,大概有两千五百骑。而高丽那边,则是一万七千人。 完颜女真不宣战,偷偷跨过鸭绿江,追着对方的块两万人砍。而后高丽不堪受辱集合了六万兵马,想吃掉这股女真骑兵。 结果,两千五对六万,女真完胜,高丽求和。 蓝玉所说和当日完颜女真的战法如出一辙,都是密不宣战,直接攻击,等对方大军集合之后,再进行野战。 咱大明毕竟是大国,对不臣藩国不宣而战,实在说不过去。这次东讨高丽,孤都费了好大口舌。朱允熥笑道,若真是直接开打,怕是朝中的老父子们,要炸锅了! 话他只说了一半,他也想着来个突袭高丽。可比说文臣那,老爷子那都过不去。毕竟大明,是要面子的,这些事以后要写在史书里,不好看。 那群读书人,臭文官,就会乱叫唤!蓝玉斜眼骂道,当兵打仗的不是他们儿子,他们自然不怕死人!什么堂堂王者之师,呸!能抽冷子捅死敌人,为什么要打招呼! 高丽人很能打吗?朱允熥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开口问道。 蓝玉顿了顿,还行吧!马上又继续道,比鞑子差不少,不过高丽人善射,高丽军中最好的弓手,能射两百步。早在蒙元的时候,高丽就是天下有名的马场,战马高大,骑兵众多! 这个是事实,现在高丽的战马其实比中原的战马要好。每年高丽进贡的那些良驹,几乎高达五尺(一米五)。 再者,高丽现在的君主李成桂是武将出身,高丽兵马在他整合之下,数次歼灭侵犯的倭寇,颇有战力。高丽境内,能战之兵不下十万。 其实要怎么打,孤心里想了许久,现在没外人,孤跟你说说,若是有不对的地方,你给指正! 朱允熥起身,看着帐中的地图说道,等咱们大军到了辽东,高丽那边肯定已经知道信儿了,再调遣兵马! 以高丽人的性子,肯定会先在鸭绿江退却,一边准备迎敌,一边拼命的给老爷子上表请罪,拖延时间! 雷霆之势速战速决是不用想了,孤打算派两部骑兵绕后,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同时大军缓缓向前。 说着,朱允熥抽出宝刀,指着地图一地说道,大军先进安州,然后直接兵发平壤! 蓝玉想了片刻,开口道,高丽断不能容平壤陷落,肯定会调集大军阻挡殿下。届时,更不能速战速决,若是战事拖到秋天.......... 还有另一路!朱允熥笑着,把手中宝刀指的方向,换个地方,高丽数州,乃是高丽境内最大的海港。孤已命信国公汤和带福建靖海军,并统领山东卫所兵马,战船三百艘,从海上攻打此地! 啊?蓝玉忽然怔了片刻,随即咧嘴大笑,殿下正面战场吸引高丽主力,然后背后直接捅他们一刀。一旦大军上岸,高丽王都就像个没穿衣服的娘们,咱们想.....说着,急忙请罪道,殿下莫怪,臣在军中粗俗惯了......... 朱允熥不以为意,笑道,高丽原来的都城是开京,现在已经迁都汉阳。哼,前番李成桂那厮为了拍皇爷爷的马匹,改名汉城。汉城,比开京还好打!只要信国公能上岸,不管能不管打下,高丽必定回师救援。 说着,朱允熥手中的宝刀再次变换方向,他们一动就会把后背露给咱们,还有孤派出去作为牵制的骑兵,可以追着他们屁股咬。届时汉城城下,孤要让高丽这点家底儿,全化作一捧黄土! 看着意气风发的朱允熥,蓝玉心中五味杂陈,久久没能说话。他打了一辈子仗,朱允熥所说的战术搭眼一瞧,就一目了然。只是他没想到,才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居然能想出这种战略。 三爷,再不是那个躲在太子身后,怯怯的孩子了。他真是长大了,不但长大,文韬武略文治武功已超前人。 你怎么不说话?朱允熥见蓝玉无言,开口问道。 臣在想,殿下真是成材了!蓝玉咧嘴大笑,眼中目光一片晶莹,等哪天臣去了地下,见了太子见了姐夫,他们问起来,臣有的说! 臣会告诉他们,皇明后继有人,大明又有圣君! 说到此处,攥着拳头大声道,殿下,给臣一队骑兵,臣为殿下冲阵! 你是帅才,在孤身边比冲锋陷阵要好!朱允熥坐下笑道,再说,圣谕,你只是参赞。 顿时,蓝玉满面失望。不过在生死线上折腾了一遭之后,蓝玉已不复当日的莽撞桀骜,越发的沉稳。 孤知你心,你我血亲,孤三番五次保全你,除了亲情,还有看重你的才干!朱允熥笑道,你身体强健,你我君臣,还会很长久,来日方长! 闻听此言,蓝玉心中满是感动。 当下朗声笑道,李成桂好歹也是个高丽王,为了拍皇爷马匹,国都的名都改成了汉城,他怎么不叫明城呢?真没志气! 明城也不好听!朱允熥微微一笑,等咱们踏平高丽之后,再给他改个名儿!就叫,北安,北边长安! 第5章 不斩来使? 征讨高丽? 北平,燕王府后院议事堂中,朱棣拿着明发过来的廷寄圣旨,表情甚是复杂。 高丽小国,若真要打,本王提一偏师即可跨江破关,扫荡千里。朱棣捏着手中的圣旨,表情狰狞,居然让那黄毛小儿总督天下兵马,行灭国大战?他生长于深宫之中,鸡都没杀过就想上阵指挥十几万兵马,简直就是儿戏!他胡闹,老爷子也跟着胡闹!老爷子宠孙子,还真是宠得没边儿了! 说着,朱棣气呼呼的站起来,再说,他以为高丽是软面团子,随便揉捏?兵战凶危,他栽了跟头没啥,可是丧权辱国,丢的是大明的脸面! 议事厅中,没有几人,除朱棣之外,仅有几个燕藩的军中大将,还有那黑衣和尚姚广孝。 王爷此言差矣,这可不是胡闹!更不是宠溺!姚广孝微微笑道,王爷看看圣旨所说,皇太孙总领天下兵马,节制辽东军卫塞王,副手是郢国公傅友德,军中还有定远侯王弼,景川侯,长兴侯,东山侯等宿将。 说着,姚广孝又是一笑,有这些老人辅佐,就算主帅是条狗,都不会败!老爷子这是想,让皇太孙领堂堂正正之王师,建不世之功。老皇爷,这是在给皇太孙铺路! 听到此话,朱棣的脸色更加阴沉。大明开国以来,从没有过如此多的开国功臣,共同参与远征。这些人中,任何一个提溜出来,都够资格做一军主帅。 军功,皇太孙唯一的短板,就是没有赫赫战功。若此次能在这些老将的辅佐下,扫平高丽,声望必将达到顶点。届时,天下谁敢不服?九边塞王,谁还敢仗着自己的功劳,装老资格。 圣旨中说,让咱们燕藩调集四万兵马,归他指挥,本王也要听命于帐下!朱棣气道,本王戎马半生,居然要听他的? 京营三万多人,咱们四万,还有十四弟的兵马,再加上辽东军卫,傅友德从大同带过来的兵马,嘿嘿,近乎二十万精兵。老爷子为了他大孙子的战功,还真是舍得下本儿!书包阁 这才是让朱棣最气愤,最妒嫉的地方。他少年从军,从小兵做起,东征西逃这么多年,老爷子可从来没给过他这么大的支持。当年,他以皇子藩王之尊,跟傅友德等人远征辽东,也要作为副手,听军中老将的差遣。 王爷,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姚广孝走到朱棣身后,微微躬身,此次征讨高丽,为必胜之战,老皇爷先是给高丽下了国书,又是圣旨明发天下,要的就是在天下士民,还有周边藩国面前,竖立皇太孙的威信。 不管多大的代价,此战都必胜。一旦胜了,皇太孙在军中的势力,就从京师伸到了辽东边塞。 朱棣眼睛眯了起来,姚广孝所言甚是。 虽然朱允熥在京中身后有一众武将的支持,可是那些老将大多没有多少实际的权柄,蓝玉已经倒了,常家在军中可做不到一手遮天。 可一旦皇太孙有了代天子御驾亲征的金字招牌,军中是上下谁人不效死?他可是皇储,他勾勾手指头,那些暂时效力他麾下的武将们,就会跟打了鸡血似的往上靠。 而一战胜之,他在军中的威望更是无人能及。说句不好听的,老爷子为什么杀了那么多功臣,没人敢炸刺儿。就是因为在军中有威望,现在老爷子是要把这种威望,再加到他孙子头上。 届时,朱允熥内有朝中一众功勋武将的支持,外有地方上边将的效忠......... 嘶! 朱棣心中倒吸一口冷气,这等于给他们这些藩王头上,套了一道紧箍咒。想发作你,便能发作你,毫无还手之力。 王爷,臣有一计!姚广孝话音落下,眼神扫了扫周围的燕藩将领们。 都是本王的心腹手足,有什么不能说的?朱棣皱眉。 姚广孝神色不变,笑而不语。 一边,张玉丘福等人站起来,躬身道,王爷千岁,臣等先告退!说完,几人默默的转身出去,只留下朱棣姚广孝二人。 装神弄鬼!朱棣笑骂,快说! 臣说此战虽是必胜之战,是因为朝廷输不起,皇太孙输不起,陛下也输不起!姚广孝小声道,不过,仗还没打起来,万事都没有绝对! 高丽有几分战力,皇太孙摆明了是灭国之战,他们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几十万人大战之时,战场形势错综复杂,若是高丽能有一只精锐,直捣皇太孙中军,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朱棣豁然回身,眼神如刀,你是说? 姚广孝笑着点头,若皇太孙战死,乃是上上策,若他只是败了,颜面无存是下下策。不过上策也好下策也罢,只要大明没胜,老皇爷也好,皇太孙也罢,都要找人给他太孙殿下背锅! 打了败仗总要有人负责吧!既然错的不是皇太孙,就只能是臣子了! 若是佛祖保佑,皇太孙于军中出了什么差池,呵呵!臣想,依老皇爷的性子,这些武将们,怕是一个都活不成。 到时候,开国功勋宿将扫荡一空,燕王您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朱棣惊住了,这和尚的计谋还真是歹毒,简直堪称绝户计。若真依他的计谋,到时候大明朝堂之上,武人人头滚滚。那些老家伙,都会被老爷子给宰了。 这计绝对可行,数十万人的战役,战场会拉的极宽,战阵延绵百里。只要有心人,稍微在侧面露出一道缝隙,让高丽兵可以杀进去...... 第7章 王见皇(上) 朱允熥所带三万多京营精锐行军并不慢,但他是大明皇储,每过一地各地方官都要前来叩拜,聆听圣训,大军的速度变得拖沓起来不说,让他本人也不胜其烦。 索性留定远侯王弼率领大军在后,他自己率一千本部亲卫,快马加鞭朝北平而来。沿路关卡,他都不曾表明身份,都让傅让出面说是征讨高丽的先行军。等进了北平地界之后,才表明身份。又微微放慢了速度,给地方官员准备的时间。 前方就是北平,崇山峻岭之间那古老的长城。在视线中若隐若现。再加上一望无垠的原野,眼前满是北地的磅礴大气。 这种大气不同于应天府,京师虽好,亦是天下雄城,但身处江南温柔乡之中,总感觉缺少了一些铁血。而北平之地,直面北地胡人,数百年来汉胡反复争夺厮杀,又不断的相互融合。 此地是中原的北方屏障,可尽召燕赵男儿供为趋势,堪称国门。 其实北平比应天府更适合做大明的都城,大明立国之后有三北之忧。东北,正北,西北。若有战事,此地首当其冲。 后来,所谓天子守国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殿下!前方一匹快马来报,燕王辽王并北平文武官员,出城迎驾,已到了十里之外! 知道了!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殿下!这时,朱允熥身边的蓝玉,忽然郑重的开口,北平乃是燕藩的老巢,燕王这人......... 放心!不用听,朱允熥就知道蓝玉这是要说朱棣的小话,开口笑道,此次事关国战,四叔心中会有分寸。家大业大,自家人总会有些小心思。可是对外人,还是自家人信得过! 从决定北上开始,朱允熥心中对燕王朱棣,就从没有猜忌过。征讨高丽,乃是大明的国家大义。朱棣那么骄傲的人,不屑更不愿在这种事上,出什么幺蛾子。 再说,其实朱允熥的心中,也隐隐盼着能和这位名垂千古的四叔,并肩作战。 朱允熥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朱棣,我不是你想的那种黄口小儿,你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甚至,我可以做的比你更好。 十里的距离,弹指即到。不远处烟尘滚滚,数千骑兵遮天蔽日而来,旗帜鲜明盔甲闪亮,当先是两杆大旗,各写一个燕字,一个辽字。 皇太孙御驾在此,文武官员下马叩拜!傅让带着朱允熥的亲卫,在对方的行进路线上挥旗呐喊。 霎那之间,震撼天地的马蹄声戛然而止,马上健儿纷纷下马,跪在官道两侧。 随后,军阵之中,朱棣朱植在前,带着北平的文武官员们,缓缓上前,行跪拜之礼。 臣朱棣(朱植)叩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叩拜之中,一身普通战袄的朱允熥笑着下马,四叔,十四叔别来无恙啊! 说着,在众侍卫的簇拥下,走到北平众臣的面前,亲手把朱棣和朱植扶起来,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大礼! 随后,目光又在二人脸上打量片刻,朱棣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朱植则是双眼发亮,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四叔看着可比上次清减了许多,脸色也有些憔悴,是不是心里有事?朱允熥继续笑道,你呀,就是心思太重,想的太多! 朱棣古井不波的脸上眼角暗中抽搐两下,这黄口小儿,每次见面,都要呲打老子几句!心中暗骂一声,面上恭敬的拱手附身道,回太孙殿下,北平乃是辽东重镇,臣掌管辽东都司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说着,忽然一笑,若是臣每日无所事事,也也不想这么多,可是军国大事,臣不能不想! 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暗中刺来。朱允熥就当没听明白,又笑着说道,四叔就是放不下,军国大事自由朝廷决断,你想太多不过是徒增烦恼! 你他娘的! 朱棣心中破口大骂,这小子说话是真损,夹枪带棒不说,还隐隐有些告诫的意味。 他本是心思深沉不动神色之人,可是不知为何,每次见了朱允熥,他就压不住心里的火。 朱允熥也是如此,虽心里不想猜忌朱棣,但从来都是嘴上不饶人。 十四叔,你也来了?朱允熥又对朱植说道。 回殿下,臣算计着大军行进的日子,想着这几日您就该到北平了。所以直接让麾下的儿郎们先去辽阳集结,臣来北平接您!朱植笑道。 在广宁卫可还好?广宁卫地处辽东,苦寒之地,远比不上中原内陆。朱允熥笑道,孤临出京之前,韩妃娘娘特意托人见孤,让孤好好看看你的身体,是胖了还是瘦了。还让人给你带了些宫里的皮裘,她说你从小就怕冷!又害怕你吃不好,又让孤带了些她亲手做的腌肉等物! 身为皇子,生长于南方就藩辽东。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后世南方人突然到北方生活,都不会适应。广宁卫那边的王城,比中原普通县衙都不如,纯粹就是军堡。有没有多少百姓,更无商贾,辽王朱植看着少年英武,其实不知道暗中咬牙吃了多少苦。 听朱允熥提起生母,再想起母亲的容颜,朱植方才的笑容顿时变成了悲切,强忍泪水,哽咽道,母妃也真是,辽东什么皮裘没有,还值得让您带!说着,忍耐不住,终于落泪,真情流露道,其实臣,也常想起母妃,臣有些不值钱的东西,回头也请殿下帮忙给母妃捎回去! 第8章 王见皇(下) 上至燕辽二王,下至北平百官,俱是怔住。 皇太孙殿下,居然不进北平? 这不是给老子上眼药吗?若是老爷子知道你到了北平而不进,过后定要寻我这当叔叔的不是! 朱棣心中大怒,他已经能想象到若是朱允熥不进城,老爷子会怎么骂。 老四,你他娘的谱挺大呀!咱大孙去了你的地方,连门都进不去?你可真是出息了!想到此处,朱棣顿感头疼,老爷子的脾气是不会听他分辨的,他孙子怎么都好的,是对的。自己这当儿子,怎么做都是错! 不过,老爷子发火那是日后的事。若朱允熥今日真的不进城,等于直接当着北平文武还有辽王的面,打他的脸。 殿下为何不进城?情急之下,朱棣说话就没那么客气,大声开口道,闻听太孙殿下御驾亲至,城内军民士绅翘首以盼。殿下若不进城,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再者,城内军士已集合完毕,正等着殿下当面检阅,随后跟随殿下向北! 说着,朱棣上前一步,继续大声道,到北平而不入,殿下莫非有什么顾忌吗? 大胆!放肆! 朱允熥还没说话,身后一声爆喝,燕王,你是在和殿下说话吗?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哪个不长眼的! 朱棣心中大怒,暗骂一声豁然回头,却顿时呆住了。 一个熟悉的面孔,一道熟悉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刀子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 蓝玉!?这老不死的怎么也在这?他不是已经奉旨回家种地了吗? 一瞬间,朱棣心中百转千回,思绪凌乱。 莫非,老爷子饶了他?不能啊,老爷子没杀他已经是格外开恩。想着,朱棣忽然懂了,蓝玉是这黄口小儿的舅公,征讨朝鲜,老爷子自然是要给这黄口小儿,一道护身符! 这时,朱允熥缓缓开口,蓝玉不得无礼,燕王是耿直之人,说话声音大些,不妨事的!说着,又笑道,还不给燕王和辽王见礼! 臣蓝玉,参见燕王,辽王!蓝玉随意的拱拱手,朱棣被他视为敌人,辽王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子。 凉国公也在!朱棣笑笑,一别多日,凉国公可是大变样了,孤差点没认出来! 此时的蓝玉锋芒内敛,再不复往日那般张扬。 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这声国公,臣不敢当。说着,对天拱手道,臣代罪之身,蒙陛下皇太孙不弃,入军中效力,为太孙殿下随军参赞!说着,顿了顿,目光再次如刀,大声道,蓝某已经不是当朝国公了,现在的蓝某,只是太孙殿下身边的一条狗而已! 蓝玉大名无人不晓,北方文武之中多有见过他面的,此刻听他如此说来,顿时对朱允熥这位皇太孙,更加敬畏起来。 对对对!朱棣面上笑着,心中想道,你这条老狗,呲牙咬人的老狗! 边上,辽王朱植见到蓝玉,双眼放光,拍掌大笑道,老将军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有你参赞,咱们更能大胜!说着,又对朱允熥说道,太孙殿下,臣最近反复推演国朝几次远征大战,其中有很多不懂之处。不知,闲时可否让臣,受蓝将军,指教一二!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要是有心,孤让蓝玉收你当徒弟都行!朱允熥笑道。 蓝玉以前和辽王并无交集,见对方看重自己,也低头说道,辽王千岁言重了,不敢谈指教二字。 朱允熥看看朱棣,开口道,孤不进北平不是有什么顾忌,孤是皇储,一入城势必黄土垫道,惊扰百姓。孤一进城,后面的三万大军要不要进城?如此一来,北平府的花费能小了?若是当兵的再闹出什么事来,谁的脸上好看? 兵贵神速,孤入城之后一时半会都走不了,前方军情如火,孤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游玩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在北平耽搁! 朱棣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重了,请罪道,臣有罪,不能体恤殿下爱民之心。 孤不进城,就住在城外的北平驿。大同那边的兵马也快到了,等傅国公带兵过来,你和辽王点齐兵马,随孤直接杀向辽东。朱允熥回身上马,看看北平的文武百官,都散了吧,回去之后各司其职! 说着,马鞭轻轻挥舞,燕王,你前头带路,去驿站! 北平是边关大镇,驿站极大,占地能有十几亩。各项物资一应俱全,俨然就是个小城一般。 朱允熥带着亲卫入住驿站,其中居住的往来官员等人,马上收拾包袱搬了出去。驿站之中,又是一片忙碌嘈杂。 驿站的正房之中,朱允熥换了一身布衣,拿着手巾擦拭面部的灰尘,享受着脸上的清凉,闭目开口,其他人都退下,孤和燕王有话要说! 话音落下,傅让带着侍卫们退倒门外,守在门口。屋子中,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 你方才说孤是不是心中有顾忌?朱允熥笑着扔掉手里的毛巾,直视朱棣的眼神,到底是孤心中有顾忌,还是你心中有顾忌? 朱棣一时语塞,他怎么也想不到朱允熥上来,直接就是诛心的话。 若是旁人,孤不屑于解释。可你毕竟是孤的叔父,孤不愿你心生芥蒂。朱允熥坐下,继续说道,孤什么顾忌都没有,之所以不进城,正如孤所言。一旦进城三五日走不脱,而辽阳等地辽东都司的兵马正在集结。前方将士严阵以待,准备建功立业,孤很不得现在就飞过去! 说到此处,朱允熥看着朱棣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四叔,我心中没有顾忌,你心中,有吗? 他............这话什么意思?顿时,朱棣心中大惊,莫非,他现在就要发作我? 现在的朱允熥已是皇储,对他而言就是君。若真想发作他,有一万个理由。 心长在你自己肚子里,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知道。有些事,我不愿意说破。朱允熥语速放慢,毕竟是骨肉至亲,而你于国有又有大功,我想你,都是往好处想。 此次征讨高丽,本可以不用你的兵马,可是我还在皇爷爷面前提起你,让你随我北征。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此乃国战,正是咱朱家男儿大展拳脚,建立功勋机会。 说着,朱允熥站起来,走到朱棣身前,四叔,你我君臣叔侄,并肩作战,必为千古佳话。我心中对你没有顾忌,不但没有顾忌,我还要重用你! 傅国公虽然一代名将,但毕竟年纪老迈,打仗失了锐气。所以,孤任你为前军先锋,统领辽东都司兵马,扫荡高丽。 朱棣心中一震,他万想不到,朱允熥能如此的开诚布公,甚至更没想到,对方对他如此看重。 四叔!朱允熥扶着朱棣的手臂,正色道,男人之间,所谓的顾忌,不过是话没说开,事没说透。你我叔侄各在一边,从未好好相处过,知之甚少。可是我心中,对你一直颇有几分敬重。 这仗不是三五日就能分出胜负的,往后日子你我二人朝夕相处。你好好看看,孤这个皇太孙,是不是真如你心中所想的那样!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对我说过,你诸位皇叔之中,四叔最为英武豪气,最有男子气魄。不过,你四叔也是头倔驴,见了天王老子都不低头。 朱允熥提起朱标,朱棣的眼神柔和许多。 孤不是要你低头,而是有些意气之争,实在是犯不上!朱允熥又道,就算是你心中有顾忌,可征讨高丽,正是咱们朱家上下一心的时候。四叔,咱爷俩,先揍外鬼! 见朱允熥说的情真意切,朱棣心中五味杂陈,沉思良久,开口道,臣,心中也是这般想的。国战当头,大义当先! 朱允熥笑笑,说道,四叔,我远道而来,你还没问我吃饭没有呢? 他的思路朱棣实在是跟不上,正想着怎么开口的时候,就听朱允熥又道,这是你的地盘,你叫人张罗一桌,回头把四婶,还有孤的几个堂兄弟都叫来。再叫上十四叔,咱们喝几盅! 臣遵命!朱棣起身,往外退去,说道,只怕北地饮食粗鄙,入不了殿下的口! 刚说完,心中又有些后悔,自己跟他较什么劲啊! 朱允熥不以为意笑道,一家人在一起,吃什么都不重要! 一家人? 朱棣身体微顿,走出门外,心中道,这..........这小孩! 驿站变成了一个兵营,来往报信的骑兵络绎不绝,接二连三。文官们朱允熥不见,但是北平的将领们,都汇聚在驿站的大堂之中,等着皇太孙召集将领,询问军事。 这是开国至今,第一次明发天下的灭国之战,这些将领们摩拳擦掌等着表现一番。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坐在大堂之中,这些将领们派系泾渭分明,彼此目光之中,皆有火花闪烁。 等了不知多久,众人正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驿站外忽然传来声势浩大的嘈杂之声,听起来似乎数百骑兵呼啸而来。 皇太孙在此,谁这么大胆子敢纵马?众武将心中疑惑,走出大堂。 只见,黄昏之中,风尘仆仆的精锐骑兵,利箭一样直射而来。 队伍当先的骑士,在战马冲入驿站的那一刻,直接从马上飞了下来。 好俊的骑术!武将们心中大声喝彩。 骑士落马之后,魁梧的身躯借着战马的冲势,向前狂奔,随后直接跪在了驿站庭院之中。 殿下,臣想死您了! ~~~ 该来的人都来了,大明将星荟萃,马上开战。 第9章 李家兵法,忠字诀。 朱允熥正在屋里想着事情,外边嗷唠一嗓子,顿时吓一跳。 不过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之后,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嘴里笑骂,这杀才!随后,对侍立的侍卫摆手,让他进来。 稍候片刻,一身征尘的曹国公李景隆昂首进来,直接跪地大礼,伏于朱允熥面前,哽咽道,殿下,臣.........终于见着您了! 李景隆虽然是武将世家出身,可在京中也算得上是气宇轩昂的美男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面目白皙,放在后世算得上妥妥的,事业有成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的大叔。 可是现在,在经过了边疆数月的厮杀磨练之后,皮肤变成了古铜色。嘴唇干裂,脸上手上多有晒伤,满脸络腮胡,再加上长途跋涉犹如风吹日晒的工人一般。 但细细再看,其眉宇间的英气还有整个人的精神,却比在京师之中,更增添了几分雄性气概。 军队是最好的熔炉,铁胚子进去钢出来。 你这杀才!朱允熥笑着开口,要见孤,规规矩矩的让人通传不行吗?非要在众人面前,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挺大个人了,在外边又哭又嚎的,成何体统! 臣,实在是想殿下想的紧了!李景隆哽咽道,自从听说殿下从京师出发,要臣在北平和您汇合之后,臣就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飞到您身边。说着,抹了把泪水,臣在傅公那请了帅令,带着亲卫一人三马,日夜疾驰而来。臣在边关军中,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思及殿下圣颜便夜不能寐......... 饶是知道对方话语有故意夸大之嫌,可是听着,怎么这么他妈的顺耳!再看看对方的真情流露,怎么他妈的就感觉这么贴心! 朱允熥揉揉额头,柔声道,行了,亏你还是在军中立下大功的将领,哭哭啼啼不怕人笑话!随后,对边上侍卫说道,给曹国公看座! 李景隆欠身坐下,殿下知道,臣是性情中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朱允熥一笑,继而问道,孤在泉州时看了大同的战报,你居然率兵抄了北元军的老窝,还抓了一个小王子?说着,顿了顿,这仗怎么打的,你跟孤说说! 无他,唯忠心二字而已!李景隆起身,正色说道,敌后横行本是九死一生的活,但若能成功,就等于断了北元一臂,截了他们的后路。 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孤知道是你献的计,可是和对孤忠心有什么关系? 李景隆急道,当时军中,诸将轰然请命。殿下是知道臣的为人的,虽然臣也算有些勇力,但一向不喜欢干太过凶险吃力的事。可是一想起殿下把臣发往军中的殷切盼望,良苦用心,臣便激动得不能自己,在军中立下军令状! 朱允熥沉思片刻,别说,还真有理! 臣带精锐骑兵绕行乌兰察布,蚊虫撕咬烈日暴晒,还没见到敌人,十成的力气就去了八成,每日在草原上行军,孤魂野鬼一般。有几日,臣喝了不干净的水,人都拉虚脱了,眼看就熬不住! 说着,李景隆又揉揉眼眶,继续说道,好几次臣都坚持不住了,后悔在军中夸下海口。可是一想到殿下您,正盼着边疆的捷报,一想到殿下对臣的深重天恩,想到殿下的殷勤笑颜,臣就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哪怕是死了,臣也要打好这一仗。 臣是殿下的私臣,臣做得好,殿下才能脸上有光。臣丢人事小,殿下面上无光事大。 幸亏皇天庇护,托殿下鸿福,臣摸到了乌兰察布元军大营。众将士上下一下,马踏贼营。 臣本是不中用的人,之所以有此大功,完全是因为心中以殿下为激励,还有臣一片赤诚之心。 好话人人爱听,即便知道对方是故意巴结说好话,可是听在耳朵里,就两个字,中听! 你打胜仗跟孤有什么关系,是你运气好,是那三千精锐骑兵舍生忘死!尽管被对方忽悠的心花怒放,但朱允熥心中还是保持着清明,开口道,不过,你这仗还是太险了点,孤军深入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打仗,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臣出身勋贵之家,大明将门之子,不能未胜先思败。马革裹尸何所惧,唯有热血报君心! 朱允熥忍不住,虚踢一脚,笑骂,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殿下!李景隆笑道,听说您要亲征高丽,军中的兄弟都疯了。大伙都说,能跟着殿下打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臣不才,愿做大军先锋,为殿下冲锋陷阵! 你?朱允熥笑笑。 军事上一次的成功不代表什么,即便是李景隆有些才干,朱允熥也不打算把他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两国交战,双方数十万人马,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你随侍在孤身侧,为孤中军统领,保护孤的中军吧!朱允熥沉思片刻说道,护卫中军,让外人干也孤也不放心,你老李把这个担子担起来! 李景隆大喜,臣遵旨! 冲锋陷阵?疯了才去,草原上那一遭直接丢了半条命。这次远征高丽,离殿下越近越好,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时,外边傅让来报。 殿下,燕王带着家眷到了,辽王千岁也来了,酒宴也准备妥当! 恩!朱允熥嗯了一声,起身时看看李景隆,孤和燕辽二王吃顿家宴,你不算外人,一同来吧! 李景隆顿时欣喜若狂,先推开门,笑道,殿下慢点,留神脚下! 偏厅之中,已是摆好了宴席。说是家里人吃顿便饭,可依然是分餐制,尊卑不可违背。 朱允熥带着李景隆进来,朱棣朱植等人,赶紧俯身行礼。 臣等叩见太孙殿下! 都说了是家宴,何必这么多礼!朱允熥笑着,亲手把朱棣的妻子,徐氏搀扶起来,四婶,你一向可好! 徐氏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女,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当年不知多少武将家盼着迎娶,后来还是马皇后做主,许给了朱棣。现在虽然已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几个孩子的母亲,但依旧明媚动人,举手投足满是端庄气质。 托殿下鸿福,妾身一向安好!徐氏微微笑道。 过几日徐辉祖也会随大军前来,到时候你们一家人可以稍作团聚!朱允熥笑笑,把目光从婶子脸上挪开,看看朱棣的几个儿子。 朱棣三子都在,还是原来的样子。老大胖墩墩跟个弥勒佛似的,老二老三贼眉鼠眼,小眼睛滴溜溜转。 你怎么又胖了?朱允熥笑着,在朱高炽下巴上拍拍,肥肉一颤一颤的。 后者尴尬的咧嘴笑笑,臣也不知怎么回事,喝凉水都胖! 朱允熥一笑,随即对朱棣家老二老三点点头,径直坐在了主位上。 那俩小子一呆,当下脸色有些悻悻。感情皇太孙眼里,只有他家老大,浑然没有他们兄弟二人。 听说你课业不错!坐下之后,朱允熥又对朱高炽说道,皇爷爷在京中,也夸赞过你呢。说你是难得的心性纯良,厚道好学的好皇孙! 听朱允熥如此说,朱棣带着家人赶紧俯身听着,口中谢恩。这下老二老三的脸色更加不好,满是不忿。 坐吧,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朱允熥又笑道。 这时,李景隆对朱棣,朱植行礼,臣,参见燕王,辽王千岁! 家宴,行家礼即可!朱允熥在主位上笑道。 李景隆马上改口,侄儿见过四叔,十四叔,四婶儿!说完,真的按照晚辈的礼节,给几人磕头行礼。 朱棣面皮抽动几下,心中骂道,你他娘的真会顺竿爬! 而辽王朱植则满是好奇,有些戏谑的笑道,来,李家侄儿,坐在本王身边,一会讲讲你在大同立功的事? 李景隆先看看朱允熥,在对方点头之后,坐在辽王下首,笑道,十四叔也知道侄儿立功了? 大同一役,你敌后横行上百里,斩杀北元太尉,擒得北元小王子,天下谁人不知?辽王朱植笑道,到底是咱朱家的骨肉至亲,真有两下子! 李景隆正色道,十四叔谬赞了,侄儿不过是精忠报国,不敢有负陛下和太孙殿下的圣恩而已。吾辈军人,为国杀敌乃是本份!狭路相逢勇者胜,当时臣就想着,哪怕豁出去性命不要,也不能丢大明的人!兵法谋略,侄儿自问差了一些。但是对大明的忠心,对陛下和太孙殿下的忠心,天日可表。 他娘的,真他妈能吹,谁不知道你?小时候老子一只手都能打哭你,揍性!朱棣实在听不下去,暗中咬牙。 第10章 开拔 一顿家宴,虽不算其乐融融,但也算融洽。 朱允熥对待叔王颇为敬重,神态温和。而燕王朱棣,也暂时按捺住心中的心思,对待皇太孙,甚为恭敬。 正如老爷子所说的那样,平时兄弟子侄之间争归争。别说是天家,就是寻常百姓家微有财产,兄弟之间都是暗藏心思。不过肉只能烂在锅里,自家人再不好也是一个祖宗的。关上门来可以闹,但对待外地,则是要一致对外。 又过了两日,傅友德带领七万大军从大同赶到北平与朱允熥汇合。说是七万大军,其实只有不到六万。大同一役,面对拼命突围的北元铁骑,明军也多有伤亡。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以来历史记住的都是那些赫赫有名的将领。而那些士卒,不过是纸上的数字罢了。 而后定远侯王弼率领的三万兵马,也已赶到。朱允熥身边,近乎十万兵马,大明开国武将,群英荟萃。 北平城中,燕王朱棣又召集手下将领,选拔军中精锐近四万人。 郊外校场,朱允熥远远观望燕藩集结军队,当真是号令森然。一通鼓,军将集合完毕,二铜鼓马步军定结成方阵,三通鼓之后,四万人已是披甲整装待发。 光凭这种集合的速度,就堪称虎狼之师。而且朱棣军中军卒的成分复杂,最为精锐的重甲骑兵,不但有燕赵男儿,还有许多留着发辫的蒙古人,女真人。 这些精锐都是人马俱装,不但配备的丈长的骑枪,马鞍上还挂着用来破步兵阵地的流星锤,短斧等物,而且是一人双马。 燕王军中,还有大量的火炮,火铳兵。列阵之时,炮兵与步兵在前,骑兵在后。而后是中军,及精锐重甲骑兵。 这样的军队,极其适合大规模的野战。一旦两军摆开阵势交战,火炮先发,侧面骑兵在绕到敌人侧翼后背,展开进攻的同时,步兵推进。随后,在中军的精锐重骑作为决定性的力量,或是正面突击,或是从另一侧面开始夹攻。 国战当前,朱棣没有藏私,麾下精锐毫无隐藏的展现在朱允熥面前。这样不亚于京营战斗力的军队,让朱允熥的眼皮子很是跳动了几下。 当然,在燕王点兵的时候,蓝玉也少不了歪嘴,说几句什么燕王所图非小,其志绝不只满足于一地藩王等这些话。 除却这十几万兵马,辽王的三万兵马已经开赴辽阳,再加上辽东都司的精锐北军,征讨高丽之战,明军光是战兵就共计二十万人,起于征发的民夫,工匠还不在此列。 大明虎贲集合完毕,只等朱允熥一声令下,就能泰山压顶一般,跨过鸭绿江,直捣高丽的腹心。 按照朱允熥的设想,还有老将们的集思广益。大军过江之后,分兵精锐骑兵于侧翼,避开坚城长驱直入。朱允熥率领大军,沿新义州开始,先攻安州,再取平壤。 ~~ 又是深夜,朱允熥房中的灯火还在跳跃着,明日出兵在即,他却还在看着手中的密报。他这个人,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其实越是大事,心中越是稳重,也越是慎重。 汤和的水军已经动了!朱允熥看着手中的奏折,喃喃自语,靖海军两万人,再加上胶东半岛善于水战的山东卫所官兵,供给五万人,已在胶州整备完毕,随时可以跨海作战。 放下手中的奏折,朱允熥走到硕大的地图前,先是在平壤那里重重的画了一个圈,而后又在树州(仁川)那里画了一个圈。 高丽,不管怎么消极避战,都不会丢了平壤。一旦平壤陷入危急,汉城的兵马注定来支援。那么高丽的都城,就会成为一座空城。 殿下!门外有人呼喊,是蓝玉的声音。 进来吧!朱允熥先把汤和的密折放好,随后开口说道。 稍后,蓝玉带着一众军中老将,如王弼,曹震等人依次进来。他们一辈子都是并肩作战的老兄弟,即便现在蓝玉没有半点官职,也习惯性的走在蓝玉的后面。 这么晚了,有事?朱允熥问道。 殿下,该怎么打,臣等心里没个主意,所以来问问!定远侯王弼说道。 朱允熥有些纳闷,军中方略已定,你们都是打了一辈子死战烂战的老人儿,怎么打不知道? 不是臣等不知道,是臣等不知怎么跟麾下儿郎们说!景川侯曹震笑道,这次征讨高丽,儿郎们问臣,是不是和以前一样的常例! 什么常例?朱允熥越发不解,怒道,你含糊什么?有什么直接说就是! 这些跟着老爷子一辈子杀人放火的强盗头子们,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敢出声。 还是蓝玉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他们的意思是,是不是让儿郎们,放开了...........抢! 对对对!鹤庆侯张翼开口道,儿郎们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咱们不能亏待人家呀,是吧!再说了,出门在外,儿郎们总得给家里带点.........特产回去不是! 神他妈特产,头一次听说把抢劫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朱允熥心中笑骂,可是面上却郑重几分。这时代,说什么军纪,秋毫无犯都是扯淡。不但如此,主帅往往也纵容属下士卒抢劫等,用来就鼓舞士气。 孤来的时候,皇爷爷说了。打仗的事,还是多听你们的意见!朱允熥笑道,你们都是国朝老将,孤听你们的! 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众位军侯为之一愣。这帮死心眼的一时没明白,还要再问。 臣等明白了!蓝玉赶紧开口,同时看来这些老杀才们一眼,众人才恍然大悟。 这事,皇太孙那么贤德的人,实在是不好说。大家心里明白即可,没必要非要千岁说出口。这么低,那儿郎们的待遇,就外甥打灯笼照旧。一边打仗,一边划拉特产,两不耽误。 儿郎们划拉了,自己也要划拉。家里那么多儿孙呢,总是觉得钱不够花。破船还有三分钉呢不是,高丽再穷,散碎银两怎么也有点吧? 见这些老军痞一个个神采飞扬,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就知道这些旁门左道,回去好好研究下遇敌怎么打,才是正事! 臣正有一事相问!景川侯曹震又开口道,殿下,咱们大军前来,高丽人定然不会束手就擒。若是遇到抵抗的城池,如何处理? 忽然,朱允熥感觉对方话里有话,而且不是好话。 果然,曹震和一众老将继续七嘴八舌的说道,遇到不知道好歹的城池,咱们屠几遍? 你说什么?朱允熥眼角跳动两下,面对这些露出了真实面目的老军痞,脑仁阵阵的疼。 屠城呀!永平侯谢成开口,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不听话的怎么屠?是鸡犬不留,还是留下工匠妇女?是烧成白地,还是留着城池。臣等第一次在殿下麾下效力,总要问个明白! 按照惯例,青壮男子都得宰了,以防后患。老人呢,浪费粮食,也不能活。留下妇女,赏赐儿郎们。工匠随军效力,牛马畜生之类的,要给儿郎们打牙祭..........会宁侯张温接口道。 殿下别看臣等说的轻松,其实一遍是屠不干净的,总要弄那么四五天,三四次。这种好事,也不能全让京营的儿郎们干,边军也要给些汤汤水水,辽东东的兵一向没什么油水,都穷疯....... 啪,朱允熥一拍脑门,怒道,滚!滚出去! 见他发怒,蓝玉赶紧连推带骂,把这些老军头都赶了出去。别的还好说,这种事,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朱允熥还真是接受不了。 蓝大哥,这怎么回事儿?殿下得给个话呀,不然儿郎们到时候什么都捞不着,这伤军心呀! 屋外,一群老杀才还是不依不饶。 老子都想抽你们!蓝玉怒道,这种事,有他妈当着殿下面说的吗? 景川侯曹震不解道,当年跟着皇爷打仗,这种事都是当面说清的呀,不然到时候各军为了抢东西,再他妈打起来........那可就控制不住了! 滚滚滚!蓝玉怒道,一群杀才,不干人事的玩意儿! ~~ 咚咚咚,呜呜呜。 战鼓伴随着牛角号,在幽州大地陡然响起。遮天蔽日如林一般的战旗中,将士们身上的盔甲之光,让天日黯淡无光。 十余万将士布满天地,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边际,视线中满是斗志高昂的大明虎贲。 中军大明龙旗高高挂起,巨大的黄罗伞下,朱允熥一身金甲站在点将台上。 咚,最后一声鼓声,戛然而止。 朱允熥按着腰间宝刀,环视肃立在自己面前的藩王诸将,面容威严。 启禀太孙千岁,各部大军集合完毕!亲卫统领傅让,走上点将台,跪地大声道。 孤奉陛下命,代天子征讨高丽,如今各路大军集合完毕,今日又正是出兵的吉时,即日出兵! 万胜!万胜! 将领士卒们回应朱允熥的呼喊之声,让山川河流为之震动,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燕王朱棣何在?朱允熥大声道。 臣在!同样一身金甲的朱棣,在台下领命而出。 率燕藩所部为大军先锋,过辽阳直入鸭绿江,为全军先驱!喊完,朱允熥直接把手中的金色令牌,扔到台下。 朱棣一手接过,臣,领命! 定远侯王弼何在? 老臣在! 率四千骑兵,在燕王的侧翼掩护,与其遥相呼应。 喏! 此战,乃是国战!朱允熥面对无数骁将,振臂高呼,大明男儿建功立业正在此时。呼唤之中,抽出腰间宝刀向天,随孤灭了那不臣藩国,诸位当铭记史册。全军,出发! 十余万大军,呼喊回应,天佑大明! ~~ 大明开国精锐,都是和北元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老兵。 主帅一声令下,即刻开拔。虽北平一地的明军就有十多万人,可是各部依次向前,有条不紊毫不慌乱。步兵炮兵沿路推进,队队骑兵在侧翼掩护前行。 前方,便是国门。身后的北平雄城之中,是无数大明百姓骄傲的目光。 第12章 前战(下) 战字一声,铿锵有力,俨然出自英武男儿之口。 李成桂第五子,高丽靖安君,李芳远一身铁甲,昂首挺胸从殿外走来。一时间,成为殿中众人眼中的焦点。 父王!李芳远跪于李成桂御座之前,大声说道,明国摆明了是要灭了咱们高丽,二十万大军已经开赴高丽境内。再做求和,不过徒增笑柄。 说着,站起身,环视群臣,继续大声道,即便是这次,我们丧权辱国,割地赔款,上表请罪,让明国可以暂时退兵,那下次呢?下次他想起来的时候,再次发兵前来,高丽拿什么给?那什么满足他们? 长此以往,高丽就成了大明案板上的鱼肉,任凭他们下刀。山间野兽,尚知道临死之前奋力一搏,我高丽雄兵十万,就任人宰割?如此奇耻大辱,怎能承受?千百年以后,后人如何评说? 一旦如此,即便是再过一千年。我高丽人在明国人眼里,也不过是摇尾乞怜的狗! 一番话,掷地有声,武将们被蛊惑得握紧拳头纷纷附和。而文臣们则是不断摇头,显然很不赞同。 靖安君,识时务者为俊杰。国力相差悬殊,为高丽百姓计,不可擅自开战!姬从良急道,一旦开战,高丽之伤,胜过大明百倍呀!随后,又急对李成桂说道,殿下,大明所恼不过是辽东蒙元旧土,铁岭卫一代的土地,还给他们就是了! 若他们不满足呢?李成桂皱眉道。 姬大人是不是要说,平壤也可以给他们?李芳远接口,冷笑道,但是我告诉你,明国永远都不会满足,得了平壤他们还会要更多! 你说打仗,毁的是高丽的根基。可是不打仗,高丽人就会变成奴隶!李芳远继续说道,他们的目的是把高丽这个国家抹杀掉,作为高丽的文人领袖,你也太单纯了! 臣,都是一心为国............ 收起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李芳远喝道,随后再次跪倒在李成桂面前,父王,求和是不可能的,派去燕王那边的使者,已经被斩杀了! 啊! 殿中群臣大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李成桂也是一脸惊愕,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 他们根本没把高丽,没把咱们李家放在眼里!李芳远抬头,看着父亲,继续说道,求和是自取其辱,自寻死路,你我父子都将被刻在耻辱柱上。现在,只能应战。打痛他们,打疼他们,让他们长记性,不敢再小瞧咱们,才是唯一的生存之路! 如此,高丽社稷危矣!文臣中有人大声喊道,殿下,起码还要试试,求和吧! 父亲!李芳远看看说话的臣子,冷笑一下,您难道没听过那个典故吗? 说着,他冷笑的看着那些说求和的臣子们,他们可以求和,我们李家的君主,不能求和! 这话,说进了李成桂的心里。臣可以降,王不能降。这些大臣们,有选择的余地,而王没有。 高丽李家只有两条路,要么为王,要么死! 你说,该怎么打?李成桂沉声问道。 从明军的进军路线来看,他们一定会攻平壤。平壤乃高丽大城,有守军三万。请父亲再发七万精锐,凑齐十万坚守平壤。 若平壤久攻不破,明军的耐心肯定会消耗殆尽。说着,李芳远自信的一笑,他们的主帅,是大明皇太孙,他虽然身份尊贵,但却是个没打过仗的年轻人。这种人,性情急躁,缺的就是耐心。 同时,再请父王调一万五千精锐骑兵,由儿臣亲自统领北上,绕开平壤,直插明军的后背,切断他们的补给,不停的骚扰他们! 等明军最后的力气耗尽了,父王在起尽全国之兵,给与迎头痛击。说着,李芳远一拍巴掌,当年隋炀帝怎么败的,如今就让大明怎么败! 好! 李成桂在王座上起身,看着大臣们,肃然说道,寡人登基一来,侍奉大国诚惶诚恐。可上国无德,视高丽为仇寇,欲除之而后快! 上国天子一怒兴兵,视高丽百姓生死于不顾。高丽虽小,但也传承千年,礼仪之邦。吾国吾种,源远流长。 既上国不仁,休怪下国无义。传寡人王命,青海君统领七万兵马,支援平壤。靖安君率两万铁骑,北上迎敌! 寡人意已决,再敢言求和者,斩立决! ~~~ 熙熙攘攘中,朝鲜的抵抗方针终于决定。 此时的朱允熥,已经带领中军刚刚攻破高丽安州前,一个叫宁边的小城。 此处原是蒙元吞并的所在,元王之后,里面的蒙元士兵和将领都归降了高丽。明军十几万大军遮天蔽日的压过来,城里的一千多守军,只有放下兵器投降,不敢抵抗。 高丽的原野比中原更为苍凉,盛夏时节的山间,竟然有凉风吹过。 朱允熥被数百数位簇拥着,驻马山边,俯瞰下山已经被明军征服的小城。城池太小没什么油水,只有一部明军在城中搜刮,其余大军依旧朝着安州行进。 风吹过,鼻尖阵阵野花香。但也把歇斯底里的惨叫,吹进了朱允熥的耳中。 小城边,那些跪在地上投降的高丽军,正在等待明军的发落。这个时代,不是投降就就可以保全性命的。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辽东都司千户,把高丽兵中的军官们提溜出来,就地正法。 刷刷刷,阳光下雪亮刀锋闪过,高丽兵惊恐的眼神中,他们周围的食物,都变成了一片血红。 随后,那明军千户,又拿着一根杆子,开始在上千高丽兵中,开始点查起来。 朱允熥冷眼旁观,开口道,这是? 蓝玉在身后笑道,殿下初次领兵,不知道这些。说着,顿了顿,十抽一,杀了用以震慑!说着,又顿了顿,本来是五抽一,臣等念及殿下仁德,所以刀下留情! 李景隆在朱允熥身后另一边,开口赞叹道,殿下慈悲之心,感天动地! 野地里,那千户的长杆点到哪个,那高丽兵就会被当头一刀,身首异处。 哈吉马!哈吉马!(不要) 彩六出菜哟!(饶命) 那些高丽兵,颤抖着哀嚎着,泪流满面。 战马上,朱允熥别过头去,回身问道,离安州还有多远,今日能到吗? 急行军,前锋可到!傅让作为传令官,开口说道。 命景川侯曹震为先锋,火速开往安州城下。说完,一夹胯下马腹,走,咱们去前军,攻安州! 跟上殿下!李景隆大喝一声,纵马落后朱允熥半步。 ~~ 大军前军,轻装上阵,速度极快。攻破宁边时正是上午,日落之前三万前军已经兵临安州城下。 这,也算城? 朱允熥勒住战马,看着眼前的城池,开口说道。 眼前的安州也算得上高丽北方有名有姓的城池了,而且因为是平壤的屏障,城中还驻有五千多军队。 可是这座城,看起来哪有城池的样子。城墙是夯土制成,浑然不似大明那样,夯土的城墙外边,还包裹了巨大的青石砖。 不过这城虽然不好看,但是马面墙垛,箭楼瓮城一样不少。城墙上人影晃动,备战的金鼓之声,不绝于耳。 殿下,给老臣一个时辰,老臣给您攻下此城!老臣景川侯在阵前大声请战。 在京师时,这老军头平日一身侯爷蟒服,看着有些为老不尊的样子。可是到了前线之后,身披甲胄怒目圆睁,仿佛杀神一样。 朱允熥缓缓开口,试着攻一下,攻不下来也别逞强,以儿郎们性命为先! 殿下放心,看老臣的手段! 曹震咧嘴一笑,猩红的舌头舔舔嘴唇,纵马跑向军中,大声呼喝,儿郎们,太孙殿下把破城的头功交给咱们,拿出本事来,别让人小瞧啦! 跟在老子身后,冲进去,见人杀人,见神杀神! 冲进去,可劲儿抢呀! 万胜!万胜!曹震部,欢声如潮。 呼声中,朱允熥微微扭头,这曹震,以前是干什么的? 第13章 降人 他娘的,高丽蛮子真他奶奶的熊,老子的儿郎还没使劲呢,就他娘的投降了! 大明王师在安州城外扎营,将军们的大帐中,与众人喝酒的景川侯一脸不忿的骂骂咧咧。安州投降,城内文武官员并城中守军,都交出兵器,于城外跪降。 眼看他景川侯到手的军功飞了,军中众将领们都大笑起来,颇有些幸灾乐祸。 老曹,这事怨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手脚太不麻利!鹤庆侯张翼笑道,屁帘大的地方,你弄那么大的阵仗。要是我带兵,看准一面城墙,弓箭手掩护,直接把云梯驾上。举着盾牌的儿郎在前,拿着钩枪的在后,三五下就爬上去了! 听到老伙计们的嘲讽,景川侯也不生气。反而白了一眼,眼前这些军侯们。 你们知道个球,殿下说过,咱大明的儿郎,金贵着呢,照你那么不要命的打,得死多少人?曹震哼了一声,叹道,殿下仁义呀,爱惜咱们这些当兵的儿郎们!说着,又是叹息一声,哎,以前打仗的时候,当兵的都他妈不是人,一片片的死,遭娘瘟的! 似乎是想起了以往征战岁月的惨烈,帐中的诸位军侯都沉默不语。天下哪有啥万胜之师,还他妈不都是人命堆出来的。 这时,帐外忽然有人挑帘子进来,众人一看正是皇太孙的亲卫统领傅让。 曹侯爷,殿下令,您带人进城!傅让抱拳道,殿下说了,既然安州已经投降了,就别乱杀人。 明白!景川侯曹震又马上兴高采烈,那些刚才默不出声的老军侯爷们,又马上一脸的嫉妒。 虽然景川侯所部没有破城之功,可殿下还是把发财的机会给他。明面上是让他进城维持秩序,实际上就是默认他带人进城搜刮。 老哥几个,我走了,进城发财去了!景川侯起身,眉飞色舞的笑道。 滚,老杀才!众军侯破口大骂。 战争就是胜利者,在失败者的废墟上跳舞。即便是开城投降了,作为敌国的城池,安州也要付出代价。这座城市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新的征服者。不杀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朱允熥的大帐,位于数万前军之中,此时天已经黑了,可依然有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的赶来汇合。 外面灯火通明,营中巡逻的甲士们,脚步铿锵有力。朱允熥的帐外,安州的地方官员,大户士绅都惊恐的跪在泥土上,浑身瑟瑟发抖,像是风中的鹌鹑一般。 忽然,一浑身是血的将领从他们身边大步掠过,这些降人们颤抖的把头埋进土里,根本不敢抬头看。 殿下!身上带着血腥的三虎,进入朱允熥的营帐,站在门口说道,老规矩,军官都杀了,剩下的十抽一杀了一遍,还有四千多高丽兵,现在都老老实实的,不敢造次。 朱允熥正在帐中和蓝玉,傅友德等人说话,闻言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殿下,还有四千多人,放在军中,怕是不大妥当!蓝玉微微犹豫下,开口说道,这些兵非我族类,又语言不通,万一有了异心...........! 朱允熥知道他什么意思,安州城的这些降人,拿起刀就是兵。放在军中,稍微处置不好,就是麻烦。如果按照这个时代正常的思路,就是分成一个个的小队,然后带到没人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了。 打了安州之后,还有平壤。若是现在都处理干净,一个不留。等打平壤的时候,谁还敢投降?朱允熥开口说道。 朱允熥坐着,帐中的诸将都站着。闻言,傅友德和蓝玉等人对视一眼。 傅友德开口说道,臣等明白殿下的仁德之心,可是这些人和北元兵马还不一样。北元的兵马只要降了,那是真心的出力。可这些人,用着实在是不放心,要是养着,还浪费粮食! 臣有一个主意!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看看他,但说无妨!如何处理降人,还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李景隆看看众人,继续笑道,臣听说,平壤城高池深,不亚于咱们中原大城,城中有几万守军,极难攻打!不如到时候,让着四千高丽降兵,为大军攻城先驱! 朱允熥顿时明白了李景隆的言下之意,就是让这些降兵,去充当攻城的炮灰。 嗯,知道了!朱允熥赞许的看了李景隆一眼,对帐外努嘴道,让那些降人进来吧! 外面跪着的,都是安州地方大户。高丽虽深受中原教化,但和中原文化又有一些不同。中原王朝讲究的科举出身,世家大族已经消亡在历史中。 而高丽,世家大族和王权共同统治天下。这些世家大族说话,往往比地方官还管用。安州之所以不战即降,就是因为安州的判官串联了城内的望族,暗中杀了高丽守将。 稍候片刻,在亲卫们押送之下,安州城的降人们,忐忑的进来,狗一样跪在门口。头深深的埋着,屁股高高撅起。 不怪他们如此诚惶诚恐,他们现在见的,是大明皇储。若不是两国交战,能面见大明皇储,够他们吹嘘一生了。但此刻,他们的心中没有喜悦,只有忐忑和惊恐。 不用怕,尔等既然心怀天朝上国,就是大明顺民。朱允熥开口笑道,这一战,你们能弃暗投明,也算有功! 草民等,叩谢殿下天恩!这些高丽的士人一开口,都是流利的汉话。 这些人是高丽的基础,对于他们是要拉拢团结,给几个甜枣的。若由他们做带路党,无论是战争,还是以后的善后,乃至于长治久安的统治,都能事半功倍。 你们都是读书人?朱允熥笑问。 一年老的高丽士人低着头,不敢看朱允熥的脸,说道,草民等虽是高丽人,但从小熟读汉家书籍。说着,重重的叩首,殿下,我等仰慕天朝文化,恨不能生做大明人。所以听闻上国王师至,草民不敢与天朝为敌,开城投降! 殿下以王师讨伐不臣,草民闻言欢欣鼓舞。那李家乃是乱臣贼子,岂能为高丽国主。草民等不求别的,唯愿做大明圣皇治下,一小民耳! 朱允熥笑了起来,对左右道,看看,到底是读书人,多通情达理! 周围人傅友德,蓝玉,李景隆等人都是冷笑。在他们看来,这些高丽的读书人,也太他妈没有志气了。 这次征讨高丽,乃是为高丽伐罪掉民!朱允熥再次开口,李氏本是高丽王室之臣,行篡逆之事,天理不容。身为高丽上国,大明岂能坐看高丽乾坤颠倒,朝纲崩溃! 那李氏在高丽倒行逆施,大杀高丽王族,剥夺高丽世家大族的权力,侵占公卿的财产,为贱民张目,霍乱高丽国体。高丽制度仿照中华,传承数百年。身为天朝,大明不能坐视不管! 朱允熥一番话,顿时让跪着的降人们,眼神中多了几分欣喜。 李家是篡位夺得了高丽的最高权力,上位之后打压高丽的世族,以铁血的手段,清查高丽境内的田人口,早就引得高丽国内许多世族不满。 诸位须知,孤带大明王师前来,讨伐的乃是李家不臣贼子。灭的是李家高丽,而非欲亡高丽。 听到这句话,跪着的高丽降人们,顿时痛哭流涕起来。 上国拨乱反正,乃是下国之福,草民等肝脑涂地,也不能报道上国的恩情! 听说,你们都是高丽世族的旁支?朱允熥笑道,有一事,孤还真要麻烦你们! 第16章 攻城(下) 皇太孙朱允熥身后,数杆三丈长的大旗迎风舒展,剌剌作响。 最前面一杆大旗,旗杆通体龙身盘旋,旗杆顶端是狰狞的鎏金龙头。龙口出,勾着挂在旗杆上的长方形旗帜,使得飞舞的旗帜上,那些五抓金龙似乎要活了,冲破天际一般。 此为大明龙旗! 而后,是青龙,白虎,玄武,神雀四面大旗。再往后,是黄底红色的日旗,越旗。 咚咚咚,鼓声之中,大旗挥舞,旗号之下,军阵轰然。 大军最前方,四个千人队已经整装待发。可是这些人脸上却没有大明精锐那种狂热,而是神情恐惧瑟瑟发抖。 这些人,是高丽的降兵,充作大军的先头部队。他们手中没有兵器,反而是每个人都扛着沙土袋。 平壤城下虽然没有护城河,但是却被高丽人挖出来无数沟渠,用来阻拦明军的重型攻城器械。 一神色彪悍的明军千户,在四个千人队前,冷漠的大声训话。 大明军律! 跟在明军千户的高丽翻译官,中军书办,崔乳用高丽话,大声喊道,明国律! 凡军令下达后,行军途中,有一人退却或畏战止步不前者。 一人不前,一伍全斩!! 三人不前,一旗全斩! 五人不前,斩百户! 十人不前,斩千户! 明军之所以百战百胜,除了国力之外,更是因为军法严苛。当日老爷子未问鼎天下之前,每逢交战便在自己身前,用宝刀划线。无论任何人,敢退过此线,全部斩首。 一声声斩,带着浓浓的杀气。让本就惊恐的高丽降兵们,更加惊恐起来。 巴里卡!(快跑!) 突然,队伍之中,数个高丽士兵扔下肩膀的沙袋,发足狂奔。 但是周围十几万明军虎视眈眈,他们能跑到哪里去,还没跑出千人队,就直接被弓箭射死。仅有几个没被射中的,也被明军壮士跟抓鸡一样拖到队前。 敢跑?明军千户冷笑一声,随后看看高丽翻译崔乳。 后者脸色比千户还要狰狞,手里拿着一根铁棒子,对着侥幸活下来的几个逃兵,劈头盖脸砸去。 砰砰,几下之后,满地白浆红汤。 崔乳脸上带着喷溅的血水,咬牙看着即将冲锋的高丽降兵们,大声说道,敢跑?这就是下场!为大明效力,不死就能富贵,你们这些不知道好歹的泥腿子! 此时,明军千户咧嘴一笑,挥舞手中战刀,出发! 咚咚咚,战鼓再起。 天佑大明! 吾军万胜! 十余万大军的欢呼声声中,四千高丽降兵,歇斯底里的嚎叫着,背着沙袋冲向平壤城下。 与此同时,高丽城墙上万箭齐发。 嗖嗖嗖,箭头遮天蔽日,仿佛暴雨之前的乌云,天地之间满是黑色。 箭雨之下,嘶吼着的高丽降兵,像机器人一样快速把沙包扔进那些沟渠之中,然后再跑回来,再次背起沙袋,再次冲锋。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活着回来,那无处不在的箭雨,无情的收割着人命。有的高丽兵,在冲锋途中,直接被箭枝射穿身体,钉在地上。当场死去的还好,那还尚未死透的,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痛苦的喊叫。 高丽降兵们前赴后继,地上慢慢布满了一层尸体。殷弘的血,渗透进长满野花的,高丽土地。 大明龙旗之下,朱允熥看着惨烈的战场,微微皱眉,让投石机准备,压制城头! 殿下仁德。李景隆笑道,除了殿下,谁还关心这些高丽人的死活! 仁德个屁!朱允熥骂道,都死光了,谁去填坑?让咱们的人去?你去? 李景隆急道,殿下圣明!随后,赶紧吩咐旗语兵,对炮兵方阵下令。 旗语上下翻飞,炮兵阵地中,那些调教完成的投石机,露出狰狞的面容。 大明的投石机堪比城墙的高度,每具机器,有数十兵丁操控。接到军令之后,魁梧的士卒们用绞盘旋转拉紧弓弦。 又有士兵把石弹,火弹放在投石机的篮筐之中。 好!一光着膀子的明军,装好弹之后大喊。 投石机下,另一个光着膀子的明军,双手举起大锤,走! 砰,铁锤击打投石机的扳机,火花四射。 霎那之间,数具投石机呼啸而出,漫天都是带着死亡呼啸的弹丸,射向平壤的城头。 莫拉古(啥玩意) 城头的高丽兵一时有些愣神,可是他们守将却是见多识广的老行伍,大声命令道,散开,散开! 但是,晚了。 明军对于这种远程武器的使用,已经登峰造极。在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军中的老兵和工匠,就根据双方的距离,测绘出火力覆盖的射程。 空!空!空! 石弹砸在城墙上,顿时地动山摇。一时间城头烟尘大起,砖石四处飞舞。混沌硝烟之中,无数高丽兵被飞溅的石头砸中。石弹在城头反弹,像是铁犁锄过田垄。 只不过铁梨带起的你是泥土,而石弹碾压的是人的血肉。 而除此之外,还有震耳的轰鸣在城头响起,浓郁的白烟呛得人喘不上气。爆炸声中,满是高力士卒的残垣断壁。 火弹,用生铁铸成,里面空心装着火药。射到城头爆炸,铁片此处飞舞,挡这即死。当朱允熥第一次看见这玩意的时候,差点以为这玩意是大号的手榴弹。 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中华五千年文明史,就是一部充满了智慧革新的残酷战争史。 火药用于战争,兴于宋金。当年蒙古人攻破金中都,在仓库中发现了金人从宋人处学来的此物,如获至宝。并且被成吉思汗的子孙,带入西征之路。 号称西方世界黄金之城的撒马尔罕,就是被蒙古人,用这种火弹,加上投石机,火炮攻破。并且把他们的哈里发,包裹在华丽的地毯中,用战马活活踩死。 走! 砰地又是一声,刚刚装填完毕的投石机,再次发射。 又是一轮遮天蔽日,带着死亡呼啸的弹丸,射向城头。 退下去!退下去! 投石机攻击的范围内,平壤城墙上已经站不住人,高丽士卒纷纷退却。 快点!继续填,填平了!明军千户,对那些背着沙包的高丽兵大声催促。 高丽兵更加胆寒,就在刚才,他们亲眼看见最前方的兄弟,被投石机发射,偏离的飞弹直接砸进了泥土中,变成一堆碎渣。 第18章 大战(2) 突如其来的军情,让朱棣本来轻松的脸上,郑重起来。进入高丽以来,他一直很防范的,就是高丽的骑兵。 高丽骑兵始终没有冒头,他以为是高丽王犯了小家子气,舍不得下老本。但是没想到,随让居然让骑兵,运作了他们的身后。而且,一出手就是倾尽全力,居然有两万骑兵。 尽管这两万骑兵,不是大明那种身披重甲,一个骑兵需要四五个轻骑服务的重甲骑兵,可也是四条腿的骑兵。而且高丽骑兵本不弱,不但善于在平地作战,山野之间,河流之中,亦能往来纵横。bookAbc.Cc 军帐之中,硕大的地图面前,朱棣和手下诸将死死的盯着地图上的标注点。 现在高丽骑兵在川内,再往前则是德川,再进一步就是明军后方的交通枢纽安州。 他娘的,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手笔!朱棣在帐中,冷笑道。 大将朱能开口说道,千岁,臣以为高丽兵绕行川内只有一个可能。说着,用手中腰刀,指着地图继续开口道,高丽一路援军驰援平壤,寻求与我军野战。而高丽骑兵绕过我军主力,直扑后方,为的就是咱们的粮道! 高丽援军约有七万人,中军报平壤城内约有三万,近十万人无需野战取胜,只要拖住中军脚步。等后方粮道被断,大军就会乱慌乱。届时高丽首尾夹击,大军危矣! 想瞎他的心! 见众将脸上都有忧色,朱棣开口笑道,攻平壤之前,皇太孙中军已经去了平壤外的海港和津里,咱们二十万大军的粮草军械,直接走海路从山东运过来。他高丽人截咱们的粮道,截个鸟? 众将恍然大悟,丘福笑道,千岁深谋远虑........ 别他妈拍老子马屁,是皇太孙想的!朱棣心里有些发酸,敢情人家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些,设计好了一个个圈套,把高丽人耍得团团转。 就算截不了粮道,高丽骑兵绕至大军后面,进行突袭!中军那边,也不好过呀!朱能沉吟着继续开口,稍有不慎,万一那边让两万骑兵钻了空子........?说着,更担忧的说道,千岁,此战咱们二十万大军中的骑兵,定远侯率一部,剩下的都在咱们这里! 那就速战速决,在高丽人的骑兵兜过来之前,灭了这七万人!朱棣环视一圈,给皇太孙那边去信,本王这边要从高丽援军的侧翼发起攻击,随后他再带大军掩杀! 咱们先打?诸将有些迟疑。 燕藩所部不过三万人马出头,而行进的高丽援军却有七万之数。其实也不是不能打,而是归根到底,这些燕藩的大将也都有些小心思,不愿意死伤太多。要知道,燕王手下的这些军队,可是燕藩的本钱。 这些人跟随朱棣日久,都知道他的心思,也有追随之意。若是真死伤惨重,以后还有什么底气和朝廷叫板? 怎么怕了?老子都没怕,你们怕个鸟! 朱棣怎能不知手下心腹们的心思,朗声笑道,一群愣货,打鞑子拼光了都没皱眉头,这个节骨眼上,犯什么浑? 说着,面容转为肃然,三万多对七万,不过是一打二,一人砍俩脑袋就齐活了。随后,拳头挥舞,一打二,揍他狗日的! 说到此处,忽然又是一笑,临阵不如变阵,再说皇太孙那边,说不定比咱们想的更快!再说,还有定远侯王弼那边,带着四千铁骑隐在暗中。王老侯爷,四千对两万,打不一定能打过两万,但是咬绝对能咬住! 嘴上说完,心中道,小子,你那边,别让老子失望! ~~~ 朱允熥的中军动作极快,先头部队已经渡过大同江,沿江畔列阵布防。 当先是三个精锐步兵方阵,每阵七千二百人,列于阵前号称三堵墙,而后是中军骑兵,右侧高地是炮兵游动。 此战大明京营火器兵大半随军出征,高地炮阵,有炮兵2604名,配炮车128辆,共载大小256门。 步兵最前还有火铳营,共编官兵3109人,单眼火铳兵512人,散铳兵768人。(虎尊炮的前身) 另有,后军256门大小火炮和512支火铳,以及全副炮车零件备用。 (步兵在前,骑兵在后,借助火炮的烟雾骑兵冲锋,冲退对方步兵的散兵线,然后步兵交替向前冲杀,骑兵分开绕道侧翼夹击,不断的挤压敌人的空间,最后用精锐骑兵解决,这是巅峰明军的常用战法。后来李自成也这么干,瑞典的古斯塔夫也这么干。) 傅友德坐镇开城高地盯着平壤,朱允熥龙旗竖于前线,除此之外另有数万人马,由永平侯谢成带领,列阵于平壤城右侧,大同江湾。整个明军,等待高丽援军的阵地,犹如半弯倒挂明月。 列阵之时,明军骑兵探马已经远远放了出去,所派的都是精锐骑士,用来查探敌情。 此战,明军以逸待劳,等着高丽援军一头扎进来。就算他不来,朱允熥相信,以朱棣的性子,也会忍耐不住,逼着高丽人往钻进这边的口袋。 而高丽人,在即将达到平壤附近的时候,也是侦骑四出,双方大部队还未照面。骑兵已经开始暗中交锋,不过明军的骑兵滑不溜手,往往高丽兵刚看到他们的身影,就消失不见。若是前去追击,便会遇到明军小股骑兵的不断夹击。 ~~~ 盛夏时节,急行的高丽援军,人疲马竭,浑身是汗。 主帅李之兰在战马上擦着脸上的热汗,不断催促麾下人马,继续加快速度。 报!前方发现明军斥候! 听了骑兵的汇报之后,李之兰的脸上露出几分凝重,这已经是两天来,第三次发现明军的斥候了。 而且对方的斥候一次比一次多,这说明对方的主力已经不远。 霎那间,李之兰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明军没有继续强攻平壤,而是在等着自己带人前来野战。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李之兰大声下令,对身边传令亲兵说道,速度慢下来,骑兵为全军先锋,步兵列阵在后,缓缓前进。若发现敌情,不可恋战。 他这一路援兵,最主要的作用是拖住明军的主力,给带骑兵绕后的靖安君争取时间。 明军不攻城最好,不主动来打他更好,李之兰巴不得能继续拖拉僵持下去。现在高丽人需要的,就是时间。 可是他命令刚刚下达之后,忽然又一骑兵,疾驰而来。 报,侧翼三十里发现明军大队。数千骑兵打头,后面跟着数不清步兵! 什么?李之兰当场愣神,随后用马鞭狠狠的抽打斥候探马,你们是怎么侦察的,侧面有敌人都不知道? 说完,大声命令道,长枪手,结阵! 明军想不到高丽人,敢于派两万骑兵绕后。而高丽人也想不到,进入高丽的土地之后,明军还会分兵。 更重要的是,燕王朱棣所过之处,为了防止被高丽人发现行踪,根本不留活口。 不过先是想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急行军中的高丽兵马赶紧扎营列阵,并且派遣骑兵,快马向平壤通信。 三十里的距离,不过弹指一挥。 就在高丽的阵地刚刚有些样子的时候,远处山岗上忽然露出一骑,鬼魅一般的骑兵。 李之兰看着远方山岗,惊愕道,一个人!? 明军只有一人,马上骑士纵马爬上山巅,奔驰之间头盔上的红缨羽毛,随风飘扬。而后,战马在山巅前蹄腾空,大声嘶鸣。 只见马上的骑兵,手中大枪狠狠插进泥土之中,随后用力一拉。 呼啦一下,明字大旗,在高丽山巅随风飘扬。 再往后,天地之间传来阵阵震颤之声,仿佛两边的青山都在晃动。无数步兵在地平线上开始冒头,队列森然数万人犹如一体。 准备作战!李之兰大声下令,弓箭手右侧高地,骑兵左侧高地,长枪手在前! 连绵数里的高丽大军,在大帅的命令下开始调整变阵。 可是此时,大地的震颤更盛几分。正面战场上,明军大队骑兵的身影已经出现。 大明! 马蹄和明军的怒吼,传进高丽大军的耳中。 李之兰死死的盯着冲锋而来的骑兵,面容狰狞。 大明! 更近了,近到可以看清明军骑兵的装备。最中央凸起的骑兵,是手持丈长骑枪的骑兵,两侧是手持弓箭的轻骑兵。 稳住!李之兰大声喝道。 大明! 轰隆!轰隆!大地开始猛烈的震荡,像是要被明军的铁蹄踏碎。 万胜! 杀! 又是一阵短促却惊天的呐喊,烟尘之中,明军已冲锋到了高丽大军的眼前。 而与此同时,高地上的数千高丽骑兵,也开始了反冲锋。刹那之间,天地中除了马蹄的声音之外,别无他物。 明军军旗火红,高丽服饰尚白,眼看两道洪流就要冲撞在一起。 举弓! 尽管知道,骑兵冲锋之时,袍泽们听不到自己的喊声。明军骑兵将领,在挥舞手中战旗的同时,大声嘶吼出来。 眨眼之间,枪骑兵之后的明军骑兵纷纷踩着马镫站直了身体,手中的弓箭拉入满月。 嗡! 遮天蔽日的箭枝漫天飞舞,冲锋的高丽骑兵像是被冰雹击中的秧苗,在前进中一头栽倒。 轰! 一声巨响,明军凸起的重甲骑兵利刃一样的穿透了,反冲锋的高丽骑兵。他们手中的长枪,挑起高丽的骑士,而对方手中的马刀,却因为长度,伤及不到他们分毫。 高丽骑兵不但要面对明军的骑枪,还要面对弓箭,飞舞而来流星锤。 明军骑兵冲锋之时,手中的带铁链的流星锤不住摇晃,等双方要碰撞的时候,忽然带着呼啸旋转扔出来。 无论人马只要被旋转的,带着冲击力的流星锤碰到,人马俱折! 今日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骑兵! 山巅,朱棣看着战场,放声大笑,儿郎们,从高丽人的侧翼,冲进去!说完,拉紧铁盔的绳索,吼道,兄弟们,跟着我!为大明,杀呀! ~~~ 可惜不能发图,就是那种军事路线,还有包围圈的图。 第19章 大战(3) 燕王朱棣?来的竟然是燕王朱棣? 当燕王朱棣的战旗出现在视线中那一霎那,高丽的主帅李之兰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 那个一直被高丽视为北地最大威胁的燕王,竟然也参与到了这场战争中来。而且,还带着他麾下的燕藩精锐!更让李芝兰想不明白的是,以大明亲王之尊,燕王朱棣居然不坐镇中军。反而作为偏师亲赴第一线,还要干这种,冲锋陷阵浴血厮杀的活! 漫天遍野的马蹄声,震荡天地。所谓千骑卷平冈,声若风雷迅疾不可挡。 上当了! 当朱棣带着千余骑兵完全冲锋起来那一刻,李之蓝心中,突然爆发一声大喊,看向战场上那些抵挡燕王骑兵的高丽勇士们,眼眶欲裂。 朱棣用兵看似刚猛无双,实则非常聪明。 先是直接用披甲枪骑兵和弓骑兵进行冲阵,而在穿透高丽迎敌骑兵的那一刻,冲击的燕藩骑兵似乎毫不在意战马的性命一般,马刺无情的踢打马腹,继续冲击高丽步兵方阵。 而那迎敌的高丽骑兵,则需要双方交错之后,重新调整方向,再次列队追击燕藩骑兵的屁股。 但就在此刻,就在高丽骑兵的速度慢下来的时候,就在他们背对着远处山岗的时候。燕王朱棣,带着第二波千余骑兵,如狼似虎的直冲过来。 千余骑兵从山岗呼啸而下,像是决堤的洪水,奔腾不止,有吞并一切之势。 朱棣在这千余人的最前面,骑枪夹在腋窝,口中疯狂的呐喊,天佑! 他身后,跟着他的上千精锐,发出整齐且足以让天地变色的呐喊,大明! 杀! 轰地一声爆鸣,朱棣手中的长枪直接把一名惊恐的高丽骑兵挑上天空。而后扔掉破碎的骑枪,反手抽出挂在马鞍上的细长马刀,身体微微倾斜,手中刀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噗! 一颗人头飞向天空,而后如喷泉一样的鲜血,在无头的尸体上,笔直的喷射。 轰轰轰,那是朱棣身后的骑兵们,用战马撞击敌人的声音。 他们以快打慢,战马带着千钧的冲势,直接撞在了还没提起速度的高丽骑兵身上。眨眼之间,无数高丽骑兵在战马的悲鸣中落马,继而又被凌乱的马蹄淹没。 这一千骑兵,都是朱棣的燕藩精锐。这些健儿,还有所用的战马兵器都是万中挑一。自五代十国以来,天下名将就有挑选军中骁勇之士,收为义子,作为军中破敌精锐使用的传统。 朱棣少年从军,长于军中,不但学到了超凡的武略。更知道如何培养,忠诚于自己的,精锐中的精锐。 这一千人虽不是朱棣的义子,但却被他当成了心尖子,当成真正的自家人。而这些人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杀敌之时所爆发出的威势,竟然胜过上万骑兵。 杀! 大明健儿们激昂的呼喊声中,一个处于变声期的稚嫩声音格外刺耳。 朱棣身边,一员身材相对矮小的小将,带着几个卫士直接冲进高丽骑兵指挥官身侧,借着战马的冲势,不但一瞬间就把对方冲乱,而且反手一刀。 咔嚓一声,高丽骑兵的指挥大旗,一刀两断。 老二,好儿子!马不停蹄的战马上,朱棣大笑一声,带着骑兵从高丽的骑兵之中,穿凿而出。 爹!我虽小,亦能杀贼!那小将不是别人,正是朱棣的二子,刚满十四岁的朱高煦,诸位袍泽,随我再来! 哈哈!好儿子,像你老子我! 燕藩骑兵穿凿过后,高丽骑兵队伍已如同暴雨下的花坛,一片落叶淤泥不堪入目。 朱棣再次高呼,带着手下的骑兵们改变了一个方向,稍微慢速之后,又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杀过去。 高丽中军中,主帅李之兰心头滴血。可是此刻他却无计可施,只能看着自家的骑兵被动挨打。再说,即便他现在有办法,也来不及施展,因为此时第一波冲击的明军骑兵,已经到了步兵方阵的鼻子跟前。 稳住!别乱!高丽军官在军阵中,歇斯底里的大喊。 双方的战场在一处一望无垠的平原农田之上,除却远处燕藩兵马冲锋下来的山峦之外,算得上一马平川。 高丽大军是在行进的途中变阵,此时面对燕藩骑兵的步兵阵型,在临时调整之下,还远算不上完整。步兵对骑兵,除了人数和队列之外,还要有纵深,不然被人家一冲就垮了。可是现在仓促之下,高丽兵马只能用人数堆积。 迎敌的步兵方阵之中,近乎两万人挤在一起,其他五万大军则是还在其他军官的调度下,慌乱的变阵。 趁你慢要你命,可以说燕王朱棣发动的突袭,无论是冲击方法,还是时机,还是选择的战场地点,都是万中无一。 准备! 高丽人的视线中,满是在战马上拼命打马冲锋的明军骑兵。那些骑兵,快成一道道闪电。快到高丽的弓箭手们,只能盲目的抛射。 就在骑兵快冲到眼前的时候,高丽军中弓箭手军官们,让所有弓箭手瞄准来敌,欲要平射。 可是,就在军官的命令还没下达的时候,因为巨大的精神压力,还有恐慌。高丽弓箭手中,有人率先放箭。 这一箭像是一个信号,蓄势待发的高丽弓箭手们,慌乱的射出了手中的箭枝。 幻想中明军如割麦子一样倒下的情景没有发生,凸起的明军铁骑即便是重了箭,依旧在奋力冲锋。而那些持弓的轻骑,则是在高丽放箭的那一刻,整齐的在战马上附身身子。 有那留着发辫一看就是女真或者蒙古的骑士,干脆直接在奔腾的战马上来了个镫里藏身。 轰轰,脚下的土地上,土壤像沙堆一样缓缓溃散。第一排的高丽士兵们,闭着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手中的长枪。 但他却发现想象中,那种足以天塌地陷的冲击却没有到来。一些高丽兵,惊奇的睁开眼睛。突然之间,他们的视线中出现了无数呼啸的黑点。 冲锋的燕藩骑兵之中,轻骑兵已经超在枪骑兵的前面,而后上千骑兵在距离高丽步兵方阵五十步距离之外,犹如改道的江水一般,直接在阵前画了一个弯。 燕藩骑兵敏捷的避开了高丽步兵的正中央,直接冲击对方阵地的边角。同时手中的弓箭拉满,无数箭枝如疾风骤雨,又似漫天的蝗虫,当头落下。 唰啦,天地之中满是尖锐的呼啸。上千支箭狰狞的射进高丽步兵方阵,眨眼之间拥挤的高丽方阵之中,哀嚎着倒下无数高丽士卒。 而就在此时,那些手持长枪明军骑兵,直接从高丽步兵方阵的一角,穿透而过。 一个照面,高丽兵一侧的步兵方阵最前方的兵马,崩了!骑枪所过之处,无坚不摧。 而就在高丽兵准备马上就地补充防线的时候,朱棣率领的千余第二波骑兵,再次奔袭而来。 这一次,这一千人没有直接冲锋,而是在高丽兵的视线里犹如蛇一样前行。一千人成一条长龙,看似反方向冲锋,其实等拉近和步兵的距离之后,像是一把刀子在墙壁上横向刮着。 一千骑兵刮着高丽兵的阵地,疾驰而过。他们手里的弓箭,不住的收割人命。要知道燕藩骑兵所用的都是角弓,射速极快。 这一千人,几乎没人在刮过高丽兵方阵的时候,都射出了五箭。 高丽步兵阵地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军官们喊破喉咙,也不能让士兵,用血肉之躯,抵挡明军的骑射。 大明男儿起于两淮百战之地,先灭吴吞汉,后提兵北上二十年间横扫乾坤。而后又数次远征大漠,深入草原。骑兵的运用,不但出神入化。健儿的勇武,更是登峰造极。 督战队!上去稳住战线!中军之中,高丽主帅李之兰疯狂的大喊。 但就在此时,一员偏将在阵中,惊恐的大喊,将军,右侧明国步兵! 不远处,烟尘滚滚,大地上数不清的明军肩膀挨着肩膀,发出轰然的脚步。 吼!吼!吼!吼! 明军疯狂的用手中的兵器敲打盾牌,和远处的战鼓相互呼应。 随后只见明军步兵之中,几个壮汉高举着的大明战旗凌空劈落。 大明!万胜! 杀呀! 一声让人肝胆俱裂的战吼之后,数不清的明军举着盾牌蜂拥而来。 他们冲锋的速度极快,可是他们的队形极其严整。 嗖嗖嗖,无数弓箭在冲锋的步兵方阵中抛射下来,借着弓箭的掩护,明军已经冲到了高丽步兵的眼前。 走! 面对高丽兵仓促举起的长枪,最前排的明军步兵,齐齐扔出手中的短斧。 霎那间,原本还算严丝合缝的阵地上,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而后,浑身包裹在铁甲中的明军精锐,猛虎一样冲入高丽兵的阵地,开始近身搏杀。 高丽兵的长枪在拥挤地段施展不开,而明军手中全是钝器。铁斧,铁锏,铁锤,铁骨朵,狼牙棒,长柄斧,钉子榔头,勾枪。种种兵器,彼此配合娴熟,冲进去之后,砍瓜切菜一般。 明军的身上都有甲,最前排的勇士披了双层铁甲,后面的士卒身上也是刀砍不破,千锤百炼的棉毡中镶嵌了成排铁片的棉甲。 第54章 大仇得报 还真就是,没一个善茬儿! 朱允熥先看看李景隆,再看看哭得泪人似的王氏。 李景隆是沾包之后直接反手一将,把邓氏要出逃的罪过,推到秦王头上。而王氏,则是顺着他的话,直接火上浇油,还他妈说的有理有节。 二叔呀二叔!我们三合起来蒙你,邓氏死的不冤枉了!为了让你心里好受点,我也算对得起你! 朱允熥心中暗暗想了片刻,脸上露出些故作思量,开口道,二婶此言有理,孤也觉得二叔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 王爷!王氏继续对已经完全心乱的朱樉哭道,您好好想想,她知道呆在府中必死,只有逃出去,才能躲过一劫。为了逃,她自然要假传您的口谕,连带着把太孙殿下的名头都抬出来。 这贱人为了活命,连您都不顾了。她让您背上欺君的大罪,宁可让您做不忠不孝之人,她还算个人吗? 秦王朱樉心乱如麻,李景隆言之凿凿,王氏说的言之有物,不由他心中不怀疑。 她还真是聪明,知道用千岁您的名头拉拢臣,还说太孙殿下也知道此事,是你们叔侄演戏!李景隆后怕的说道,若非臣多了个心眼,还真被她骗了! 她.......不应该呀!朱樉木然道,本王怎能看着她死,她何必用这种办法,这不是连我都给害了吗? 王氏擦下眼泪,在朱樉耳边说道,王爷可还记得,方才太孙殿下说过的,故太子托梦之事。殿下说,故太子在梦中和他说,您是邓氏毒死的!虽是个梦,可现在就应验了。那贱人为了自己活命,根本没把王爷的性命放在心上! 有些事,三人成虎! 而且此事干系重大,李景隆不敢平白说谎,皇太孙更不用如此。一切的推断,也都顺理成章。 当下,朱樉阴沉着脸吼道,带她过来,本王当面问她! 自己这表叔加妹夫,可够痴情的! 李景隆心道,换一般的男人,这时候只要有点眼力见的,都想着怎么撇清。你可倒好,还要再见一次,还要再说道说道。这哪里是秦王千岁呀,这和秦淮河上,那些被姐儿迷得失心疯的傻子,有什么两样? 带她过来?要不要半路给她一刀!然后再说邓氏心思歹毒,恼怒秦王不救她。要做实了,秦王和她串通,为她主导的欺君之戏? 他这边正想着,那边王氏直接哭出了声音。 王爷,您还不清醒吗?王氏哭道,现如今,您还要见那狐狸精!也不知道您怎么了,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您现在见她,她定然不认。到时候,这事还要继续查下去。皇太孙殿下做不了主,要皇爷亲自查,您能有好果子吃吗? 朱樉已经快疯了,那怎么办? 王氏忽然放开他,跪在朱允熥面前,殿下,念在亲叔侄的份上,这事千万不能闹到皇爷耳中。秦王府上下千余口,生死都在您的一念之间。王爷是您的嫡亲叔叔,故太子的亲弟弟,您千万帮着,遮掩一二! 朱樉也恍然大悟,这种事真要是闹到老爷子那!他横竖都是天大的罪过! 这.............朱允熥面露难色,咬牙道,二叔,孤一直以来都想着你的面子,所以才没马上让人绞死邓氏。可是你看........这都什么事呀?孤怎么敢瞒着老爷子?若是瞒不住,孤都要获罪! 大哥在时,最是维护臣!朱樉也叩首道,殿下,看在大哥面上,坎塞往日情分上,您再帮臣一次。说着,又道,你我叔侄一体,秦藩从未对殿下,有过不敬之心呀! 朱允熥依旧故作为难,咬着嘴唇,跺脚道,罢了!二叔,孤再帮你这次!说着,把朱樉扶了起来,继续说道,这事现在还没多少人知道,今日的事,你府中下封口令。孤这边,也当作没看到,不会告诉老爷子。回京之后,老爷子问起来,孤就说您接旨之后,马上派人绞死了邓氏,也知道自己错了! 只要孤不说,旁人也未必敢多嘴。皇爷爷那,孤帮你担着了! 王氏急道,殿下放心,今日王府不过是一时不查,走了水而已!说完,看看李景隆。 李景隆双眼看着天棚,仿佛什么没听到,又仿佛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朱允熥又道,二叔,孤这回担了干系帮你。日后,若孤有什么难处,你这个当叔叔的............. 朱樉叹息一声,臣自当鞍前马后!随后又苦笑道,就算没这事,殿下您的事,不就是秦藩的事吗? 等的就是你这话! 朱允熥把着朱樉的臂膀,再次叹道,走,闹了半天了,咱叔侄二人,找地方静静。其他的事,交给下面人去做吧! 邓氏!朱樉长叹一声,怎么.............我平日对她.......... 二叔也别多想,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这女人不是祥人,是个祸害!朱允熥领着浑身无力的朱樉往出走,回头道,曹国公,你去办一下! 李景隆收回看天的眼神,心里无奈道,我就知道,这事最后落我头上! 可是,等朱允熥和秦王出去之后,王氏却走到李景隆面前,今日多谢曹国公了! 秦王正妃,李景隆不敢无礼,赶紧附身道,娘娘说哪里话,都是臣份内的事! 这个人情,秦藩不会忘!王氏正色道。 这女人,还真是聪明!李景隆心中盘算一下,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免有些暗自钦佩,笑着开口,臣先告退! 且慢! 谁料,王氏再次开口,杀人的事,就不劳曹国公了。毕竟,您和邓家有亲! 见对方眼中的杀机一闪而过,李景隆心中顿时明了。 不知为何,他脑中忽然想起自己家中,那个对小妾们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的母老虎来了! 不过,随即又陷入沉思。 邓氏被赐死,邓家会不会被牵连?万一日后大舅子小舅子上门求告,自己要不要帮手? 他娘的,回去以后,老子就大病一场,等风头过了再说! ~~~ 王氏乃是前朝贵胄出身,虽然亡国之人,但家中也有底蕴。嫁给秦王之时,身边也带着十几个丫头嬷嬷等。 只不过,以前她在府中不受待见,这些人跟着也受尽白眼。 但是现在,王氏已经翻身了。 身后带着长长一串下人,板着脸在王府下人们敬畏的目光中,朝柴房走去。 她身后几个头发全白的年老嬷嬷,当年也是河南王,王保保家中的仆妇,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些许的威严。 王氏在柴房前停住脚步,透过窗户纸向里看去。昏暗的房间内,两个堵着嘴,捆绑着的佳人,正惶恐的哭泣。真是梨花带雨,谁见都怜! 小姐!王氏身边一嬷嬷开口问道,您要进去吗? 闻言,王氏顿时不悦,掌嘴! 奴婢该死!那嬷嬷给了自己老脸上一个嘴巴,清脆作响,娘娘,您要进去吗? 此刻,嬷嬷不该用旧日在王家时的称呼,而是该用王妃二字。 其实小姐一词,本是贬义。在唐宋之时,用来说青楼女子。后金人蒙人坐了天下,这些人学汉人学差了,画虎不成反类犬,让小姐这词,用来说家中的女儿。 王氏又看了看里面,听到声音更加惶恐的邓氏和桃红,冷笑道,我进去干什么?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瓶,淡淡的说道,灌进去! 是! 年老的嬷嬷轻轻接了,带着几个宫人,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表情,推开柴房大门。 王氏看着夜空,双手合十,在房间中压抑的惊呼中,喃喃说道,皇天保佑,这药,终于不用用在我的身上了! 房间中,婆子嬷嬷们死死的压着邓氏和桃红,白色的小瓶,对准她们摆开的嘴,冷笑着灌下。 须弥之间,屋内满是腥臭之味,邓氏和桃红两人下身一片腌臜。 再过半盏茶时间,两人跟蛆一样的扭动起来,满脸痛苦。三两下之后,口鼻出血,气绝身亡。 第55章 回家 邓氏身死,此间事了。 而在邓氏死后,据说秦王朱樉暗地里喝了好几次大酒,每次喝醉都坐在邓氏生前所住的绣楼外,愣愣出神。 大丈夫难免儿女情长,好比后世好男人不免遇上海王。 天家之人龙子龙孙,看着是身份尊贵荣华富贵,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从小到大,小到穿衣吃饭,说话行事,大到婚姻大事,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邓氏固然可恨该死,但秦王心中也不是一时能放下。 而通过此事,朱允熥也想明白为何老爷子,会让他来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甚至有些掉价的活。 作为皇明的储君,朱家的嫡长房嫡孙,未来的大明皇帝。朱允熥对于这个庞大的朱家而言,就是下一任的族长。 一个大家族想要家风优良,想要枝繁叶茂,必须要有人做那个家族之中,嫉恶如仇之人。 族长是要管人,是要得罪人的。而朱允熥以前的身份,是被人宠着,被人逢迎着的。现在,这种身份的突然转变,也意味着他即将要在朱氏家族中,树立起属于他自己的绝对威严。 而后数日,朱允熥亲自巡视了关陕军务,西安内外各驻军卫所,考察士卒训练,屯田筑城等事。又轮番召见地方布政司,按察司,学政等官员。书包阁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秋霜乍起之时,朱允熥离开西安,南下回京。 ~~ 北地已寒,江南犹暖。 一别半年,京师应天府繁华依旧,尽显太平景象。 应天府神策门外的官道上,忽然烟尘乍起,数百骑兵策马疾驰而来,蹄声震天。 这处城门,不及几个水关城门繁华,路上也没多少行人进出,但城门口却是戒备森严。忽听得,城外马蹄颤抖,城门军总旗按着腰刀杀气腾腾从门洞里出来。 哪个不知死的憨货,敢在这纵马! 不怪他口气大,过了这道城门,里面就是大明京师内城。国朝初皇爷早有圣旨,过此门文官落轿,武官下马,使其不得逞官威,扰民也! 可是总旗兵只骂出了一句,下一句还没出口,那队彪悍的骑兵就已冲至眼前。 来者............总旗虽然官小,可直属京师驻军,又身负守门重任,等闲外官根本不放在眼里,本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外官进京陛见,但是一见来人,顿时换了副笑脸,常国公?您老回来了?您不是,跟着皇太孙殿下在高丽打仗吗? 常升一身便装,在马上笑道,是你小子当值呀!仗打完了,班师回朝!说着,马鞭一甩,把拒马等物搬开,本公要进城! 城门军忙不迭的开始忙活,给骑兵们整理出一条通道。 这些军兵最有眼力价,开国公常升是谁,那可是皇太孙的亲舅舅,以前更是数万城门军的头儿。什么下马之类的,大伙就当不知道。 末将等,恭贺常公,得胜回朝! 大明灭了高丽,举世皆知。城门军的兵丁门,在城门两侧列阵,齐声高喊。 常升微微一笑,引导身后风尘仆仆,但是一身杀气的骑兵,缓缓入城。 那城门军总旗有些奇怪,往日常公手面最大。兄弟们说几句亲热话,银锭子赏钱直接就扔过来了,怎么今儿有点反常呢。 脑袋里寻思着,眼睛在路过的骑兵中打量。 到底是灭了高丽的精锐,啧啧,这气势! 正感叹着忽然一愣,那不是曹国公李景隆吗,他居然也在队伍里。 这可奇怪了,按道理国公们打了胜仗,该是和皇太孙殿下一块回京,接受百官臣民出迎的,怎么都悄没声儿的回来了? 曹国公身边那后生是谁?怎么曹国公跟他说话时,还要点头哈腰............ 我地个乖乖,老天爷呀! 这城门军总旗,也是曾远远瞻仰过圣颜的。再加上李景隆那么小心的奉迎,颖国公之子傅让,楚国公家的少爷们护卫,这人是谁,他还猜不到吗? 臣,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城门洞里嗷唠一嗓子,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骑兵们刀子一样,不善的目光射到总旗军官的身上,后者匍匐在地,连连叩头。 并且对身边众兄弟喊道,殿下御驾在此,还不跪下磕头! 其他士卒们,见自己头如此,也赶紧跪下跟着猛磕。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身猎装,被护卫们簇拥的朱允熥在马上微微一笑,免礼了,都起来吧! 朱允熥从西安返程之后,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只带了数百护卫,直奔京师。 不但没有护军,更没有统治沿途的官府。之所以如此,是他实在不愿意太过繁琐。 须知,他此事已有灭国之功劳,班师回朝之时,文武百官要出城三十里相迎,城内更是要披红挂彩,沿途黄土垫道,百姓山呼千岁。甚至,连老爷子都要亲迎出来。 那种阵仗,他是真不愿意见。他既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又不是喜好浮夸之人,那等场面上的事,能免就免。再者,他去西安之际,该返回京师的部队,已经返回,城内已经热闹过了。 所以,他悄悄的进城,谁都没告诉。 臣等,恭贺殿下灭国之功!煌煌大明,浩大武功,必万年之统。天佑大明,吾皇万岁,殿下千岁! 随着城门军总旗的一嗓子,城门洞里又顿时全是士卒们扯着脖子的呼喊之声。 煌煌大明,浩大武功! 朱允熥笑着念了一遍,难得你一个粗人,说的词儿却不错!说着,一挥手道,赏! 这边话音落下,那边常升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小袋沙金来,扔过去,笑道,小猴崽子,接着!殿下赏你们的酒钱! 马蹄远去,等朱允熥带着骑兵进城之后,跪在地上磕头的城门军们,一股脑冲到总旗军官身边。 头儿,殿下赏了什么?大伙七嘴八舌的问道。 总旗军官掂量下手里的袋子,皱眉道,不像是银子!说着,打开袋子的口,顿时倒吸一口冷,嘶!随后,捏着一个金灿灿米粒大小的东西,迎着阳光仔细的看了起来。 金子,上好的沙金!总旗大笑道,兄弟们,这一袋子可比咱们一年的军饷都多呀! 殿下真是天恩浩荡!一个士卒凑趣的笑道。 还是常公的手面宽,殿下说赏,他就赏了咱们一袋金子! 这沙金哪来的?是不是在高丽抢的? 眼看手底下人,眉开眼笑的议论,总旗再次掂量着手里的钱袋子,煞有介事的说道,肯定是在高丽抢的,咱们大明市面上,可没有这么纯的沙金! 出手就是一袋,这一袋怕是一两斤呀!边上,一个士卒啧舌道,这是,抢了多少呀? 没见识,这算啥!总旗军官不屑道,前些日子,出征的将士们回京,各个都是腰包溜鼓。军中那些老杀才.........老军侯们,更是盆满钵满。景川侯曹爷他家,光是装财物的打车,就十三辆。高丽美女,抢了好几十! 这回打高丽,可是抄上了,咱们怎么没跟着去呢!许多士卒,懊悔的说道。 凡事由小见大,这次高丽的灭国之战,让大明军中,那种打仗抢东西发家致富的想法,更甚几分。 朱允熥带着护卫亲兵,进神策门,入长安街。数百骑兵一露面,在京师街头格外打眼。 不远处,一队巡街的军兵,已经快步奔了过来,准备盘问。 回家了!朱允熥看着熟悉的街景,微微一笑,去,派人去皇城传信,孤,回来了! 第56章 麦田 风吹麦浪,遍地金黄。 御花园的一亩三分地里,风吹过,一顶草帽在金色的麦浪中,随着风和麦穗的节奏,上下起伏。 草帽有些残破了,似乎被戴了许多年,上面的颜色被主人的汗水浸染,有些斑驳。随着草帽的起伏,金色的麦田里,一条笔直的田埂显露出来。 镰刀轻快有力,握着刀的手,满是风霜的痕迹。 割下来的麦子,整齐的码放在地上,每堆儿都是一般大小,一边高低。 一滴汗水,落在明亮的镰刀刃上,刚发射出晶莹的光。就跟随着主人的力气,融化在麦田之中。 呼! 草帽的主人,在田里直起腰杆,一边用手轻轻捶打已经老迈的身躯,一边欣喜的望着,丰收的麦田。 御花园的主人,只能是皇帝。 皇帝中爱种地的,只有朱元璋。 此时的朱元璋,一身粗布衣裳,汗水顺着脸上的皱纹不住滴落。往日满是霸气和睿智的眼神,如今变得温柔无比,格外柔和。 他望着麦田,嘴角上扬,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笑容中,彷佛眼前的麦田,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也彷佛,是他一生挚爱的爱人。 随后,微微低头,轻轻在麦穗上一嗅。 再然后,手中的镰刀再次轻快的动了起来,嘴里轻轻哼着,每年逢三夏呀,阿爷带全家。老少都下地,割麦忙过冬呀! 一亩五六车,晒在房檐下,借来老黄牛,辛苦用碾压! 歌声中,老爷子笑得如同顽童一般纯真,烂漫。 对他这样的人而言,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地和粮食,就是他的命!更是,天下人的命! 今年,是个好收成! 百姓家都多三五斗,天下哪里还有饿肚忧! 皇爷!皇爷! 正干着活,耳听得麦田外,朴不成那厮,扯着脖子喊。 老爷子不悦的抬头,视线中跑向地头的朴不成,忽然脚底一空,栽个跟头。 你还能干点啥?走道都卡跟头,娘们叽叽地! 老爷子的笑骂声中,朴不成脑袋上沾着几根麦杆站起来,继续跑着喊,皇爷! 敢踩了咱地麦子,扒你地皮! 老爷子大骂一声,你跑啥?有狗撵你? 殿下!朴不成站在麦田边上,笑着大喊道,殿下回来了! 啪嗒,老爷子手里的镰刀落在地上,眼神的欣喜更盛几分。 急匆匆朝外走,两脚快速的越过整齐的麦堆儿,急问,咱大孙回来了?到哪儿了? 刚进皇城!朴不成笑道。 老爷子微微怔下,走到田边,蹲在清澈的水塘边,洗着手上的泥土,有些埋怨的说道,这孩子,咋回来也没个话呢? 说着,甩甩手站起来,又展颜笑道,咱大孙这简朴务实的性子,随咱!知道回京,必定要大阵仗迎他,必定要劳心劳力的经过那些虚头巴脑的场面事。那些事弄的烈火烹油的,花钱无数,所以直接悄悄的回来了! 瞧您这话说的,您嫡亲的孙子,不随您,随谁?朴不成虚扶老爷子,笑道。 给咱更衣,回奉天殿!老爷子大笑道,出门饺子,回家面,让徐兴祖那吃货,擀面条,抄大块咸肉!让惠妃带孙媳妇也过去。对了,孙媳妇身子大了,做软轿! 老奴这就去安排!朴不成笑道,皇爷慢点走,留神脚下! 老爷子背着手,边走边道,你以为咱跟你这阉货似的,走道都能摔!说着,又笑道,你呀,没有儿孙,不知道当爷爷的好。在家的时候,怎么看他都烦,他不在家吧,怎么想到都是他的好! 朴不成苦笑道,皇爷,老奴也想有呀!可是老奴,这不早就断了吗? 下辈子,投个好胎,当回爷们!老爷子有些怜惜的看了朴不成一眼。 他这么说,朴不成能说什么,只有陪笑。 又走了两步,老爷子忽然停住,琢磨道,咱是爷爷,哪有爷爷迎孙的理儿!小东西,他娘的悄没声的就回来了,也不知道先派人送信,不知道咱惦记他? 说着,又返回麦田,既然回来了,还不赶紧滚过来,给咱磕头? 然后,又拿起镰刀,开始不紧不慢的割着稻子。 这时,朱允熥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麦田之外。 他一身猎装还没换,身上风尘仆仆,手里拎着一串纸包,小跑着喊道,爷爷,孙儿回来了! 这一声爷爷,老爷子心中一酥,手中的镰刀就挺住了。 不过,随后脸色大变,大孙,别踩了麦子! 一别半年,朱允熥心中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老爷子。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是他们祖孙二人每日相伴,从未离开过这么久。 踩着麦堆儿,三两步奔过,一把抱住了老爷子,大叫道,爷爷,我回来了! 你干啥?? 孙儿的这种亲昵,让老爷子有些别扭。挣扎几下,发现孙儿的力气,已经比他大了,挣脱不开。 挣不开,就不挣了,老爷子索性在孙儿的背上拍拍,柔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此刻,只有爷孙二人,没有什么君臣,更没有什么天下大事,更不是出征凯旋,唯有分别许久的,祖孙相见。 瘦了,壮了!老爷子爱怜的打量着大孙子,笑道,胡茬儿,更多了! 朱允熥咧嘴傻笑,爷爷,孙儿想死你了!说罢,又真情流露,紧紧的抱住老爷子。 松开!松开,啥样子,人家看了笑话! 孙子抱爷爷,人间真情,谁敢笑话,掰了他的牙!朱允熥笑道。 多大的人了,没个正形!老爷子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笑得皱纹堆在了一起,看看朱允熥手里的东西,这啥? 朱允熥拎起来,进城的时候,发现新开了一家苏州的点心铺子。孙儿特意称了两斤,给您尝尝! 嗯!老爷子直接拿过来,撕开纸,抓了一个桃酥就往嘴里塞,然后一咧嘴,呀,太甜!咱就不得意甜口的东西! 说是如此,但手上也没停,一边吃着,一边把镰刀交到朱允熥的手里。 爷,您这是?朱允熥拿着镰刀发愣,看着麦田,心里没来由的打个寒蝉,让我干活? 你不干?你忍心看你爷爷干?老爷子嚼着点心,努嘴道,赶紧的,趁天好,把麦子收了! 本来一路疾驰,朱允熥就感觉双腿发软,再说他别的都不怵,就怵这些琐碎的农活。 可是,也没得选。 往掌心吐口唾沫,撸起袖子,沿着田埂,开始收割起来。 哎,这就对了,大小伙子,精装后生,得多干活!多干活,才知道天下疾苦,才知道世道的艰难!书包阁 老爷子在边上吃着点心,嘴里指点,大点步,对,步子大点!别用手抓,得划拉!你抓能抓多少,一划拉一大把。两只胳膊,要配合好,下刀要准,要快! 咦,咱一割一大把,你一割麦就这三两根,这架势割明儿去了! 弯腰,弯下腰!让你弯腰,不是让你驼背。背要直,靠腰劲儿!哎,对喽,就这么干! 老爷子指点庄稼把式,朱允熥额头见汗。渐渐的,手中的镰刀感觉越来越重。 男人,光知道打打杀杀不成,家里这些活,也得能拿得起来。咱老了,往后这些活都是你的。小事干不好,怎么干大事。你要是不干,你下一代也不会干。都他娘的不干,就喝西北风了! 爷爷,您放心,孙儿虽然有了灭国之战的功绩,可是不敢翘尾巴。以后,还是会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治国。朱允熥抬头,擦了下汗水,孙儿可不是有点功劳,就好高骛远的人! 少废话,干活!老爷子笑骂。 随后,对边上的朴不成喊,拿点水来,咱吃的嘴都干了! 朴不成忙端着茶壶过来,小心心的不敢踩了麦子。 咕噜,咕噜,老爷子灌了两口,惬意的长出一口气。 咱大孙买的点心,吃着就是香!老爷子美滋滋的对朴不成道,看着没,儿孙大了,知道出门带东西孝顺老人了! 朴不成陪笑两声。 不远处,几个女人的身影,在田边出现。 当先一人,扶着肚子脚步很快,她肚儿有些圆。 ~~~~ 我可能上火了,尿尿疼。 第57章 田边家宴 不好意思,做核酸去了,刚回来。 ~~~ 柔情嗔怨最浓处,正是久别重逢时。 朱允熥趁着弯腰割麦子的功夫,朝田边望了一眼,笑了一下。 那边,爱笑的姑娘,嘴角挂着笑容的同时,眼角已经湿润了。 老爷子看看那头的孙媳妇儿。 再看看,撅着腚,笨手笨脚干活的大孙子。 抬腿,咣地就是一脚。 爷爷!朱允熥揉着屁股,您老踹我干啥? 别装了!老爷子笑骂,去吧,跟你媳妇腻歪去! 哎!朱允熥傻小子似的咧嘴一乐,扔了镰刀,嗖嗖往田边上跑。bookAbc.Cc 别他娘的踩了麦子!老爷子跳脚大骂。 走到天边,四目相对。 他眼睛里的她,丰腴了许多,圆脸上满是母性的光泽。见他奔来,眼中闪动着浓浓的欢喜,乌溜溜的眼睛,就在他身上打转。 她眼睛里的他,壮了,瘦了,也黑了,笑容一如从前一般爽朗。 殿......... 宁儿! 不等赵宁儿见礼,她连呼唤都只说了一个字,整个人就被他直接拥入怀中,用胸口,贴着她的额头。 爷们的汗水味儿,瞬间涌入她的鼻尖。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哎呀,他娘的!田里,老爷子骂一嘴,马上别过头,咧嘴大笑。 田边那些宫人们,惠妃等人,顿时目瞪口呆。 哪有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殿下!宁儿只感觉浑身发烫,伸手去推,声音蚊子一样,别!! 朱允熥放开怀中的媳妇,看着她的脸,辛苦了! 一句辛苦,道不尽女儿多少相思之意! 本是你浓我浓的少年夫妻,可国事当前,每晚深宫孤灯,多少回梦境中辗转,多少次泪湿枕巾。 忽然,朱允熥再次搂住宁儿,低头......... 众人无声惊呼之中,朱允熥吧唧一下在媳妇的脸庞上亲了一口。 边上的人都石化了,太监们瞪大眼珠子,宫女们满脸通红,就连惠妃娘娘,也有些傻眼。 嗨,这小子倒是背着点人呀!老爷子咧嘴笑骂,真不知羞!说着,瞅瞅身边。朴不成,正微笑着看着那边,相拥的两个年轻人。 你瞅啥呢?老爷子继续问。 朴不成回神,笑道,老奴看殿下和娘娘,还真是恩爱! 老爷子撇嘴,你懂个鸟的恩爱? 一吻之下,赵宁儿脸上的火烧云,直接延伸到整个脖颈上。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直接推开朱允熥,后退两步。 慢慢的扶着肚子,福安说道,臣妾,恭贺殿下,凯旋回朝! 朱允熥赶紧扶起来,柔声道,你有身子,不用大礼!说着,又摸下对方隆起的小腹,我在外头,时常惦记你们娘俩。说着,又是一笑,慢慢俯下身,对小腹说道,傻孩子,你爹回来了! 赵宁儿掩嘴一笑,眼中尽是浓情。 殿下,快歇歇吧!惠妃娘娘上前,笑道,要说私房话,你们小两口有的是时间,这大白天的,若是被外臣看见,又要多嘴说没规矩,不成体统了! 老爷子从地里出来,甩着鞋上的泥笑道,啥规矩?见了媳妇心中欢喜,天经地义!早年间,咱带着兄弟们出门打仗,哪次不是一回来,就拖着婆娘上炕! 惠妃娘娘嗔怪地说道,皇爷,孩子们面前........... 老爷子在竹椅上坐下,一摆手,他们都大了,怕啥?说着,一摆手,上菜,吃饭! 一声令下,宫人们开始布置起酒菜来。 君王之家的家宴,就在田边支起,空气中饭菜香,麦子香混合在一块,格外清爽。酒菜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是些家常便饭。 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亲手给老爷子倒酒,嘴里说道,皇爷爷,高丽的事....... 你的折子,咱看了。该派的官,也派出去了!老爷子开口道,不过,设行省的事,毕竟非同小可。正好你回来了,明日朝会上,再说一说。说着,手指敲打桌面,一地好占,民心难归,若想真为大明之土,其中怕是有不少的难事,不是能急得来的! 朱允熥又道,那边的驻军............ 先不说这些!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豆腐,送嘴里边吃边道,那事办了没有?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说的何事,点头道,办了! 他那边,没不痛快?老爷子问道。 二叔是明事理的人!朱允熥笑道。 你少护着他!老爷子板着脸,他什么德行,咱还不知道?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喝口酒叹息一声,爱子如杀子,有时候咱对他们,也太宽容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早先你要打高丽,咱还有些孤寂,现在看来,还真打对了。老爷子继续缓缓开口,自从灭高丽开始,琉球国、安南国、真腊国、暹罗国等藩国,一个劲儿的上表,态度之恭敬谦卑,前所未有! 朱允熥笑道,估摸着,是畏惧大明王师,怕惹了您,步高丽的后尘! 怕的是你小子!老爷子笑道,咱一把岁数了,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对他们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没啥想头。他们是怕,你年轻气盛,喜欢军功! 孙儿喜欢军功不假,但也不会以个人喜好随意发兵!朱允熥正色道,高丽是乱臣贼子当道,不断侵占辽东之土,所以发兵灭之。那些藩国,只要恪守本分,孙儿便不与刀兵相加! 老爷子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咱就放心了,还是那话,打仗是劳民伤财的事,要量力而为。治国,更不是打打杀杀,要以德服人! 朱允熥起身,俯首道,孙儿谨记! 坐,咱爷俩说话,没那么多规矩!老爷子笑道,除了这些小国,云南那边的土司们,也都谦恭的上表。前些日子,车里宣慰司,还上表说要给咱送大象! 说着,老爷子一笑,那玩意送来干啥?养着还浪费粮食,还他娘的不好吃! 在老爷子眼中,天下牲口分成两种。能干活的,能吃的。象是国家大礼时的宝物,可在老爷子这样务实的人眼中,不过是不能干活,也不能吃的牲口罢了。 车里宣慰司,大概就是后世的西双版纳。 大明立国之后,沐英平定云南,在云南西南之外,设置了六个宣慰司,封赏给归顺大明的土司们。 这些地方,本是前朝蒙元灭缅甸蒲甘王朝后建立的缅中行省。虽是行省,但境内各邦王公并立,有着极大的自主权。 大明取代蒙元之后,面对这个新兴的大帝国,这些土司也都表达了归顺之意。尤其是在沐英洗了几个不听话的小邦之后,更是不敢与大明为敌。 这些土地大概囊括了,后世缅甸的所有国土,还有泰国清迈的一部分,也包括老挝。 六个宣慰司中,最大的两个,就是缅甸宣慰司,还有老挝宣慰司。 对于这些西南边疆之地,大明的一贯方针是,对这些土司有着绝对控制权,土司们的世袭官位,都在明朝掌握之中,对土司犹如臣子,视为大明一部。但同时对于地方事务,不予太过的干涉,行徐徐图之事。 大明开国之后,西南版图远超汉唐! 不过,此时西南的局势,表面上归顺大明效忠之下,也有些暗流涌动。朝廷对那些土司,也是暗中防备。不然沐家在云南干什么,沐家在云南的作用,可不是做那些土司的爹。 而是盯着他们,看谁不听话,直接给他们一刀。 好端端的,老爷子怎么提起西南那边来了? 朱允熥心里想了想,开口问道,爷爷,可是云南那边不稳? 那几个土司能闹出什么浪花来!老爷子不屑道,他们自己打起来了! 第59章 儿子多了不好办。 夜深人静,偶有虫儿鸣。 寝宫之中,老爷子闭目坐在摇椅上,身体随摇椅轻动,脑中想着白天时,朱允熥和他说的那些话。 以宗室子弟充实新土,方能使此地,为中华永久之地! 朱允熥的意思是,大明要在高丽那分封宗室藩王。这可不是小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影响大明国运,乃至百年大计的大事。 大明虽然行分封,但和前朝历代不同,不是看哪里好就把子孙封过去享福的。诸王所封之地,皆是天下险要雄胜所在。 外有边塞九王,沿长城之外,正面大明三北,保卫国疆。 内有运河长江一线,即可为塞王背后防线,又可拱卫京师,稳定的地方。 和历代分封不同之二,老爷子也吸取了历代藩国做大,威胁中枢的危害。大明藩王虽有封地,有军权但无政权,藩王治下各布政司,知府,乃至县令都是听命中枢。除却藩王的护军之外,各地还有庞大的军卫指挥所,直接听从五军都督府的指挥调度。 其实,老爷子也有些私心。天下是老爷子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就是他朱家的。嫡长子一枝坐皇位,其他儿子们世代为王,大家伙都世代富贵,这才有一家人的样子。 不过,就在今天,朱允熥话里话外,把老爷子这种分封的隐忧,点了一个透彻。 皇爷爷,天下是咱朱家的。您的儿子们都是藩王,孙儿辈的也都要做郡王。可是大明就这么大,朱家的子孙却无穷尽,再过几十年,往哪封? 天下的土地都是有数的,朱家的子孙多占些,百姓就少些。假若几十年后,朱家子孙千万,占尽了大明的膏腴之地,而那些子孙后人又不争气,只知道鱼肉百姓。那大明,和您推翻的大元,有什么两样? 您提剑起淮西,就是因为吃不上饭。那时候大明百姓吃不上饭,还都要为朱家子孙为奴为婢,百姓焉能不反我朱家? 田地只是其一,大明每封藩王,朝廷花费无数,田地人口,宫城别苑,金银宝物,丝绸锦缎。这些还都是藩王的花费,那些各王爷所出的,捞不到王爵的皇孙们,是不是也要朝廷养活? 到时候天下土地都在藩王之手,无赋税交予朝廷。而朝廷还要养活那么多的宗室子弟,操心他们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朝廷哪来那么多钱?到时候还不是要在百姓身上打秋风? 孙儿觉得,与其那样,咱爷俩不如现在就未雨绸缪! 高丽新占之地,缺天朝教化,分封皇子皇孙于此地,有益无害。试想一下,咱们把高丽境内,变成大明的各个藩国,是不是比派遣官员管理强? 藩王赴封地,要带去大量的属官,中华文字典籍,这些人就是藩王的帮手。兴教化,行中华之语言文字。每年再发一些罪官,罪囚过去,许他们和高丽人通婚,十数年后,稳如泰山亦! 现在咱们封皇子,再过些年封皇孙。大明诸藩,嫡子掌藩国,庶子远封,也是皇爷爷您天恩浩荡,爱护子孙之心。 朱家子孙,中华之民,在高丽之地繁衍生息,华夷一统,归为一体! 尽管老爷子心里有些不情愿,可也要承认,朱允熥说的有道理。其实以老爷子的眼光,不难看出朱允熥的题外之意。 将宗王各枝,拆散开,行汉时推恩令一般。又远远的打发出去,不占大明之地。 就好比大户人家分家,嫡子继承家业之后,随便给点庶子们点钱,让他们自谋生路是一个道理。 臭小子!闭目沉思的老爷子,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心中暗骂,还没当皇上呢,就开始算计起来了! 可是,朱允熥话中有两点,也说到了他的心里。 朱家子孙无穷尽,而天下之田有数。 封王是为了朱家的江山稳固,但若要全天下供养他朱家,必适得其反。他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最知道穷人的可怕之处。 真的分封出去,让庶孙们,在高丽那边扎根落脚也不是什么坏事。高丽虽然不大,但是封他几十个藩王还是足够的。而且这些藩王,因为出身也绝对搅合不到一起去。 但,若真分封了。偏远边疆之地,异国之土,定要给藩王们极大的权力。到时候这些藩国,就如周天子所封之国一样,是国中之国。 这时,老爷子耳朵动动,边上传来声音。 缓缓的睁开眼睛,视线之中一个穿着锦袍头戴金翠,小腹高高隆起的美人,带着几个宫人,抬着泡脚的木盆慢慢走来。 这美人,就是原在惠妃身边伺候的女官,被老爷子临幸之后,有了身孕的妙玉。 因为容貌甚美,又善解人意,她便始终在老爷子这边伺候,前些日子才给了一个美人的称号。 皇爷,您泡泡脚吧! 妙玉扶着肚子,屈膝行礼。 嗯!老爷子应了一声。 随后,妙玉扶着肚子,艰难的蹲下身,开始脱老爷子的鞋袜。 你身子重,这些事让奴婢们做就是了!老爷子闭目道。 妙玉把老爷子的脚放入木盆,轻揉着笑道,奴婢才舍不得,把这些恩典让给旁人呢!说着,又是一笑,奴婢要永远伺候皇爷! 呵!老爷子一笑,睁开眼,真的? 妙玉笑道,奴婢哪敢骗您? 永远伺候咱,可咱还能活几年,难不成你跟着去,到了那边再伺候?老爷子笑道。 妙玉心中一颤,忙低下头,继续给老爷子揉着脚底。只是此时,她揉搓的频率,怎样都不协调,力气怎么也用不均匀。 怕了?老爷子忽然冷声道。 没!伴君如伴虎,妙玉强颜欢笑,皇爷您万寿无疆呢! 老爷子深深的看了她几眼,看得她浑身发毛。最后目光落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上,又慢慢的柔和下来。 你想要男娃,还是女娃?老爷子问道。 妙玉快速梳理自己的情绪,笑着说道,奴婢当然要想个男娃,男娃金贵,若能为皇爷开枝散叶,也算奴婢没白来世上一回! 若是男娃,大明又多了个藩王! 老爷子扭动下身体,伸下胳膊,喃喃道,大明这点家底,日后又要分出去一些! 如此国家大事,妙玉不敢再言,只是低下头,默默的给老爷子擦脚。 而老爷子又闭目沉思起来。 咱现在有二十六个儿子,将来就是二十六个藩王。一个儿子再生五个儿子,就是...........一百三十个多孙子,大明多了一百三十个藩王。 这一百三十个孙子,将来一人再生五个儿子........... 心里算着,老爷子的脸上露出几分惊愕。 乖乖,还真他娘的子子孙孙无穷尽,这么下去,了不得了! 想到此处老爷子豁然睁开眼,目光直接落在御案上,那口架着的,跟随他多年的宝刀。 地盘........疆土,还是不够大呀! 随后,眼珠转转,还是咱大孙想的长远,这么个生法,大明的疆土,还在很是不够给的! 马上,又有些纠结,分封出去是好事,可万一日后分封的地方又不够了,怎么办?咱大孙以后,会不会借着分封的由子,再去打的别的藩国? 第60章 帝王手段 破晓,微亮。 皇城中,钟声轻起,无数宫人起身,开始忙碌。 坤宁宫,昨夜旖旎春光仍在,凤凰帷帐内,佳人脸色潮红,眼带三分迷离。 所谓小别胜新婚,久别似开荤。 昨夜朱允熥就跟从未见过荤腥一般,吃起来没够。赵宁儿虽然有了身孕,但胎位早稳,又数月不见朱允熥,心中对他的莽撞,也有几分欢喜。 朱允熥从温柔乡中起来,刚一撩开帐子,就有几个宫人上前,奉上净口茶水,净面的毛巾。 殿下要起身了吗?赵宁儿忙坐起来,问道。 你躺着!朱允熥回头笑道,别动了胎气!说着,坏坏一笑,昨晚上,你肚里的孩儿,定是没有睡好! 赵宁儿顿时满脸通红,如火烧云一样。 多躺一会,孤晚点再过来!朱允熥回身,在赵宁儿小腹上,轻轻抚摸两下,笑道。 他要走,赵宁儿如何能躺得住,双手撑着坐起来,可是有朝会?臣妾伺候殿下更衣! 今日不上朝,昨儿皇爷爷说了,刚回来先歇一日! 其实不是要歇,而是因为即将有大事要上朝会,朱允熥需要时间,和属于自己的班底,先通气。况且,回京之后,尚有些杂事需要处理。 这时,刚刚坐起的赵宁儿忽然眉头轻蹙,嘴里哼了一声。 怎么了?朱允熥急问,肚子不舒服? 赵宁儿嗔怒的看了他一眼,脸上滚烫。 孤明白了,侍儿扶起娇无力,哈哈!朱允熥大笑起来。 随后,在赵宁儿羞得不敢抬头的脸上捏了一把,精神抖擞的出门而去。 清晨,微风送爽,东宫景仁宫之外,奴仆们跪迎一地。 领头的,自然是王八耻,后面是朴无用等人。 殿下,您总算回来了,奴婢盼您盼的,都睡不着觉!一见朱允熥,王八耻就跪地哭道,您都瘦了! 朱允熥负手而立,轻笑道,别拍马屁,过来给孤更衣!说罢,自顾自的走向正殿。 殿下回来了,快伺候着!王八耻对周围低声一句,快步跟上。 远处,红墙一角,有个人影望着朱允熥的背影,潸然落泪。 深宫之中,不只赵宁儿一个女人,盼朱允熥归来,如坐针毡。还有个,地位有些低下,却一心都扑在他身上的女子,妙云! 进殿之后,朱允熥居中坐下,王八耻拿着梳子,小心翼翼的给他梳头。 殿下,奴婢斗胆,往后您再出门,千万带上奴婢!王八耻一边梳头,一边哽咽的说道,军中那些粗汉,笨手笨脚,都不会伺候! 第61章 训臣(1) 臣等,叩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换好袍服之后,刚在在景仁宫宝座上做好,以中书舍人刘三吾,吏部尚书凌汉为首,大学士詹同,翰林侍讲方孝孺,翰林学士黄子澄,齐泰。督察院御史,詹事府学士等三十余人,入殿叩拜。 大明中枢六部,文官集团的核心力量人物,都在此列。 文臣之中,朱允熥看到了站在翰林院学士侧的解缙,后者不动声色的对朱允熥使了个眼神。 朱允熥顿时会意,这些文臣们一早就来,可不只是普通议政那么简单。 平身吧!朱允熥笑道,给诸爱卿赐座! 中书舍人刘三吾带一众翰林学士,肃然再拜道,臣等,恭贺殿下,提王师扫不臣之国,灭番邦震大明声威。千载已将,兵锋未有如我大明之胜者! 当日殿下御北征,臣等愚昧鼠目寸光,言兵战凶危,高丽小邦桀骜难驯反复无常。岂料殿下提百万兵,横扫千钧,踏破番邦,为大明永绝北地边患。 殿下赫赫武功,必名垂青史。大明声威,万世传颂! 瞧瞧,读书人说的话,就是好听。 不用好听的话,都往孤身上说!朱允熥笑道,一战灭高丽北地大患,是皇爷爷运筹帷幄,前线将士奋勇厮杀之功。再者,我大明国力强盛,方能一鼓作气,恢复汉时旧土! 殿下仁厚,臣等不及万一。众臣再拜道。 客套话说了一堆,见这些人还不开口说实事,朱允熥开口道,诸位一大早,巴巴的赶来,不是为了专门歌功颂德吧? 文臣中,臣子们眼神碰撞之后,大学士詹同出列,缓缓开口,殿下,臣有本奏! 说吧!朱允熥端起茶碗,轻吹了一口说道。 殿下北征之时,陛下令,大明征收商税。臣等不是迂腐之人,更不是不通时务之人,商税亦是国家财源,不可废置。可大明开国不过三十年,天下各地百废待兴,轻赋税本是与民休养生息,富民的德政。 江南百姓本就赋税颇重,此时又再收商税,岂不是前功尽弃?江南地方,许多州府民心生怨,士人官绅纷纷上书。朝廷施峻法,派去的税官都是酷吏,弄得地方民不聊生,大族家破人亡........... 朱允熥顿时感觉腻歪起来,这些文臣,在老爷子那碰了一头包,还不死心。见自己回来了,马上就跑这诉苦来了。 昔日,文王问于吕望曰:为天下若何? 对曰:王国富民,霸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道之国,富仓府;是谓上溢而下漏.......... 啪,朱允熥一拍御案,怒斥道,住嘴! 詹同说所的,乃是周文王问姜子牙的典故。 天下该如何治理,姜子牙说,行王道的国家百姓富足,称霸天下的国家有军功的人富足,勉强存在的国家大夫富足,无道的国家国库富足。 上面君王和统治集团的财富多得溢出来,下面百姓穷得象竹篮里的水漏得干干净净。 亏你还是大学士,跟孤在这里强词夺理!你还真是大胆,这些话,你怎么不当皇爷爷面说? 朱允熥怒斥之下,殿中落针可闻,一片沉静。 此一时彼一时,你用千年前周文王的故事,比喻我大明天下,还说不是迂腐? 周文王时天下多少人,如今大明多少人。那时周朝才多大的疆域,大明又有多大的疆域? 治理天下,就是要富国强民。商税本就是富国之法,国朝的财源良策。怎么到你们这,你们只看到坏处,看不到好处呢? 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奉养百官,军队,充实国库。兴修水利,赈济灾民,哪样离得开钱? 按你说的,不收商税,只收农税,那不是诺大的天下都加在农人身上?场你们给孤算算这个账,都从农人身上要。仅凭天下的粮税,长此以往,国家能富吗?百姓能富吗?只怕无论是国家,还是百姓,都越过越穷!吃了上顿没下顿! 朱允熥越说越气,大声道,在你詹大学士心中,大明收了商税,就是为了充足国库,富国穷民的无道之国吗? 臣不敢!詹同惶恐下拜道,臣只是说,天下安定之时,不宜行此雷霆之事。为君,当以怀柔为主! 怀柔?怀柔就是不收税,就是损害国家利益?孤问你,即便是不收这些商人的税,民能富吗? 朱允熥环视一周,继续开口,不收税,富者越富,穷者越穷。富者横行法外,穷者肩挑天下,这才是无道之国! 孤知道,孤早就预料道,商税的事你们回来孤这里闹。认为收的多了,名目多了,收的狠了! 你们就不能仔细看看,想想,再来找孤说吗? 商税,收的是城,河,关三税,怎么就危害普通百姓了?再者,你方才也说,江南百姓赋税颇重。为何如此之重,你们不知道吗?收商税,就是为了让江南普通百姓的赋税,少上几分? 非要拿这些事,跟孤胡搅蛮缠,是认准了孤一定会迁就你们吗? 江南,从宋时开始就是天下财源的中心。 大明立国时,与江南张士诚激战。而江南士绅,一直不怎么看得起大明开国这些淮西的泥腿子,不但怀念张士诚,甚至还怀念给给他们高度自治,高官厚禄的大元。所以,立国之后,江南田税是天下其他处的两倍。 殿中臣子们,皆低头不言。 不赞同收商税的面如死灰,那些赞同的文臣们,如凌汉等人,则是幸灾乐祸。 皇太孙变了! 大多数不赞成收税,或者说不赞成收这么的臣子们,都是昔日朱允熥东宫的文臣学士们。他们一直以为,皇太孙和文臣亲近,又仁厚贤德,往日对他们言听计从。但是没想到今天,上来就是当头一棒。 再看宝座上的朱允熥,许多人心中发出这样的感叹。 文臣之中,方孝孺等人看着朱允熥,也是暗中出神。 若说以前的朱允熥是藏拙的宝剑,现在的他,就是锋芒毕露的宝刀。早年在大学堂读书,那个无权无势的皇孙。现在已经是大明储君了,不但深受朝臣爱戴,更被大明淮西勋贵集团效忠。 以前的皇太孙,需要被人称颂,使天下知其贤德之名。那么现在,有军功有人望,又被皇帝视为心尖子的皇太孙,已经开始行使驭下之道,行一言九鼎的君王之事。 洪武皇帝虽一代雄主,但治下太过刻薄,不够宽容。本想着未来皇太孙即位,会如汉时文景之治二位帝王一般。 但是现在看来,这位皇太孙心里的倔强和霸气,其实和老皇爷如出一辙,而且更有朝气,更有锐气。只不过,他不会如老皇帝一般,动辄杀人就是了。 孤知道,这些日子,为了商税的事,皇爷爷杀了不少江南的官绅,惩治了不少人,让你们心里没底。朱允熥放慢了语速,缓缓说道,所以,你们才跑到孤这来,跟孤说这些,想让孤劝老爷子! 国家政令,岂能朝令夕改。皇帝圣旨,岂容臣子反驳? 昔大秦变法,方有六国一统。今大明变法,方能富国强民! 反对的话,孤不想再听。诸臣工且耐心看,再过十年,大明府库如何? 国富方能民强,若国不富,军不强,民间再富,不过是养肥的羔羊!君不见,历代前车之鉴乎? 大殿之中,朱允熥的话有若惊雷,滚滚盘旋。 殿外,悄悄站在拐角处,阴沉着脸的老爷子,不禁露出几分笑容,大孙,说的好! 再看看殿中的群臣,心里骂道,他娘的,跑咱大孙这告状来了!收税这事就是他想的,他能帮着你们说话才怪! 这时,一群鸟儿落在树梢,欢快的鸣叫。 老爷子目光转向那边,看着跳跃叽喳的鸟儿,心里继续道,一群贼厮鸟,整日乱聒噪。不知天下事,却要到处跳! 第62章 训臣(2)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堂更是一个充满利益的江湖。 不是说这些臣子们不好,而是人都有私心,都要为自己争取。 江南一系,不愿意收税的官员们,被朱允熥一阵斥责之后,已是抬不起头来。而且看朱允熥的脸色,若是他们再说,恐怕会失了圣心。 此时,吏部尚书凌汉开口道,臣以为殿下所言极是,交粮纳税本就是臣民的本分。说着,哼了一声,说好听是一群士绅,说不好听的还不是一群白身布衣?国朝德政让他们抖起来了,居然有大臣帮着他们说话。若再迁就下去,嘿嘿....... 凌尚书,慎言!刘三吾开口道,詹学士等,也是一片为国公心。怕激起江南民愤,与国家无益! 哼!凌汉又道,谁敢有怨?欺大明之刃,不利? 好啦!朱允熥又喝口茶,此事不要再说了,孤知道你们的心思,知道你们怕地方有变故。但是孤告诉你们,行政事若前怕狼后怕虎,还行的什么事? 殿下一言中地!凌汉先是说句好话,再开口道,殿下,您北征之前,命臣等清查天下庙产........... 出征之前,大明的文官集团,就开始对天下僧人们动手了。现在,该是出结果的时候了。 朱允熥道,天下庙宇僧人可都查清了? 勒令还俗无度牒之僧尼七万,拘押不法僧人四千,查没田产一千三百万亩,银一百七十二万,铜钱六十万贯,宅院........ 噗,朱允熥差点一口茶水吐出来。 花和尚们,这么多财货?巧了,正好这次打高丽阵亡将士们的抚恤,还差那么一点。 天下僧人,多行不法,唱佛号敛金银!朱允熥沉声道,此后,取消一切僧官之职,各处庙宇之僧人,必须在官府登记造册。僧人度牒之事,也一并交与地方官办理。 不过,不要矫枉过正。和尚不好,佛好!佛能劝善,净化人心。对于心怀天下苍生疾苦的得道高僧,官府还是要大力嘉奖! 从此以后,大明将再无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和尚。从前朝大元遗传到本朝的僧人特权,也一并取消。官府对于庙宇的掌控,更加严格。 凌汉俯首道,殿下圣明,臣等亦有此心。说着,顿了顿,继续笑道,臣负责清查天下庙产,臣发现苏杭,钱塘,广东等地。有庙宇信众甚多,竟然用纯铜铸造佛像,大的可重达千斤。 铜也就罢了,还有些庙宇的佛像,干脆就是金身,外面贴着金箔!远远望去,金碧辉煌不似人间! 这老头,打了花和尚的主意不说,连其他的都不放过。听他的话,大有刮下金箔,融化铜像充实国库的意思。 朱允熥沉思片刻,仔细甄别,若是流传百年的前人瑰宝,就别动了。若是这些年弄上去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清查庙产,就是为了斩断这股奢靡之风! 臣,遵旨! 说起铜,孤告诉你们,在高丽发现一座大铜矿。朱允熥笑道,可解,大明缺铜之忧! 臣等已派人去接手查看!工部侍郎练子宁奏道,从此以后,大明又多一财源! 说起这个,殿中群臣脸上都带了笑容。这些人虽然不主张打仗,但是对于战利品,却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翰林学士中,解缙开口笑道,其实番邦也不是没有好东西,臣爱读杂书,书上说高丽不但有铜,还盛产黑碳,还有金银矿藏。大明西南,那些番邦更是盛产稻米宝石。就连海盗猖獗的倭国,都盛产白银。如今,大明圣天子在位,虎狼之军........... 说着,顿感到周围的同僚们,都用不善的眼光看他,赶紧把下半句咽回去。 众人眼神的意思很明显。 就你解缙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你显摆啥?你是为了显摆,还是怂恿皇太孙,对其他藩国开刀? 中书舍人刘三吾出列奏道,殿下,臣听闻,殿下有在高丽建省之心? 正是!朱允熥说道,高丽,汉时乐浪四郡之地,汉家之土,既灭高丽,理当设郡县。 可,高丽太远,其民又与中原绝然不同,饮食语言,衣冠礼仪,皆有不同...... 大明横跨南北何止万里,南方之地,十里不同音,三十里不同俗!朱允熥笑道,但亦都是大明之民! 臣明白殿下的意思,我中国,乃圣人教化之地,虽不同俗不通音,但血脉有据可循,同根同种。彼高丽,非中华之民.......... 孤意已决,卿勿再言!朱允熥开口,设行省,方能长治久安,千年大计,从此始。若不为行省,孤何必劳师远征,杀人无数! 殿下,若设省,何人为布政司使?方孝孺忽然开口问道。 朱允熥一笑,怎么,方师有外放的意思? 臣不敢,臣做学问还行,治民之能,臣不擅也!方孝孺拜道,高丽与中原之地不同,须择一熟知蛮地民政的能臣! 翰林有举贤之职,但说无妨!朱允熥道。 一省布政司乃是封疆大吏,任命听从皇权,断没有翰林学士多嘴的道理。朱允熥所说,等于给了方孝孺一个台阶。 其实朱允熥也在好奇,方孝孺从不是多嘴之人,怎么今天忽然开口谈起了政事。 那臣就僭越了,云南左通政,臣的同年,张紞(dan)。方孝孺正色道,臣擅长文事,张紞善于民政。为官以来,始终在云南蛮胡杂居之地,处理民政。 其人威压蛮夷土司,抚慰边民,开垦军屯建学校,修官道,政绩斐然。 朱允熥默默沉吟,张紞这人他还真听说过。配合沐家在云南搞的有声有色,须知这个时代,云南那些土司蛮族,可都桀骜不服王化得紧。他能在那干好,足见其能。 正好,这几日黔国公沐春,要进京陛见,召张紞一同前来!朱允熥笑道。 听朱允熥提及黔国公的名字,再想想今日云南边境的战报,群臣的脸色有些怪异。 方孝孺朗声道,殿下可是要对云南用兵?说着,上前一步,殿下,云南之地,烟瘴纵横,非人力能及。便是百万大军,也施展不开! 好了好了!朱允熥摆手道,别多想,孤没那个心思! 随礼说着,心里却在苦笑,这些书生的心思也转的太快了。刚露出一点风声,他们就猜到一二。 诸位爱卿还有何奏本?朱允熥问道。 臣还有奏!方孝孺继续说道。 说来! 殿下!方孝孺拜倒,肃然道,臣,请奏殿下,亲文臣,远武人! 顿时,朱允熥的眉头紧皱起来。 武人跋扈,以战功为能事,为战不择手段!大明如今,以富国强民为首,战事次之。方孝孺继续说道,殿下少年英武,本是江山社稷之幸,可殿下喜爱刀兵,动辄提兵百万,兴师远征! 虽灭国之功,彪炳史册,然若有不慎,则万劫不复! 历代圣主,如武功如汉武者,亦是先励精图治,方兴兵北上! 再者,大明如今武人占据朝堂,此等人本就跋扈嚣张,现在有殿下之爱,更是无法无天! 前些日子,景川侯曹震,东莞伯,永平侯等人率军回京。逢人便夸耀武功,言抢了多少金银女子,屠了多少城池。言语之中,毫无敬畏之心,满是骄傲自满之意! 此等事,有伤殿下贤德之名!大明为天下上国,当以仁德善待天下诸邦。臣是怕,殿下少年气盛,听了那些武人的怂恿啊! 殿中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凌汉自问头铁,但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的多嘴。 不过平心而论,方孝孺所有言,有几分道理。 宝座上,朱允熥沉思良久,忽然一笑,孤明白你的心,孤也知道打仗对国家的危害。就拿这次征伐高丽开说,国家耗费巨大,大胜背后,是劳民伤财! 其实,他心中本想和这些人,好好说道一些,什么是战略眼光,什么是御敌于国民之外,什么是拓展国家生存空间。 但这时代,方孝孺所说的是主流。 不过,朱允熥明白他的好意,不代表会认同。 这时,朱允熥缓缓站起身,看着窗外巍峨的青山,一字一句的开口,你们可知,孤心中比较喜欢的一句话是什么? 群臣茫然,都看着他。 这句话,不是先贤的话,而是一位蒙古大汗所说。当年,成吉思汗雄起草原时曾说过,太阳升起的地方,都要成为蒙古人的牧场! 而孤心中! 朱允熥回头,看着群臣,朗声道,江河所至,皆为大明之土! 孤不愿意,只做一个你们心中的好君主! 孤要做,为大明子孙后代,谋万世太平的雄主! 第63章 升官 这话,听着忒狂。 可也,听着真他娘的霸气! 殿中群臣表情精彩,有的皱眉沉思,有的面露惊骇,有的神采飞扬。须知,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中原王朝的君主,说过这样的话! 江河所至,皆为大明之土! 这不是孤胡吹大气!朱允熥笑道,诸位都是熟读史书的贤臣,你们想想,天下可有万年王朝?历朝历代,不过两百多年便要天翻地覆。 为何? 除却昏君奸臣,朝纲败坏,天灾人祸之外,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说着,朱允熥看看群臣之中,刘三吾等人,孤当日在大学堂就说过,就是因为,土地! 国家一旦承平百年,就会土地兼并。兼并,乃是万恶之始! 天灾,腐败,土地兼并,国力空虚,若是再出上个昏君,必将民不聊生,乱民四起! 说着,朱允熥叹口气,一直以来,皇爷爷宁可背负骂名,也要对天下官员痛下杀手,防的就是吏治败坏。轻徭薄赋,就是为了让百姓家有余粮,不用因为交税或者天灾,贱卖田地。 孤,比不得秦皇汉武雄才大陆。也不比得皇爷爷,从百姓中来,知道民生疾苦,更知世道苍凉!孤,只有一个笨办法! 尽量,让大明的土地大些,疆土大了,百姓可以耕种的田地也就多了。 说到此处,朱允熥忽然有些动情,孤还记得父亲去世之后,第一次出宫便在街上遇到了许多乞丐。回宫之后,皇爷爷问孤,你在外面看到了什么? 孤说,盛世,饥饿! 当时,皇爷爷的脸一下就垮了,几日都没有吃下饭! 孤,不是要做战功赫赫的君王,更不是要做独一无二的君王。朱允熥重重的说道,孤,将来要做的,是让天下百姓,都有地种,不再饿肚子的君王! 殿下心怀天下苍生,乃是天下臣民的福祉。吏部尚书凌汉激动的说道,殿下,仁德至此,大明盛世再望!臣不才,已老迈,且容臣蠢笨之资,竭尽全力辅佐殿下! 瞬间,殿中群臣全部下拜,臣等,定当辅佐殿下,建大明伟业! 朱允熥看着他们,开口道,话,说来容易。华夏数千年,也没做到人人有地种,人人有饭吃。万世,知易行难! 建此等伟业,更是任重道远! 此等伟业,更不是孤一人能做到的! 咱们君臣上下一心,一年做不到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诸爱卿,此路艰难,诸位与孤,勉励前行! 殿中臣子们,轰然应答。 殿外,听墙根的老爷子,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他的笑容里,满是欣慰喜悦。 让天下人,都有地种,有饭吃。不但是君王最难做到的事,更远胜过所谓的浩大武功。 这话说得,提气!来劲! 老爷子转身,背手朝外走,心里想道,咱大孙的志气,高!什么他娘的秦皇汉武李老二,能打仗了不起?他娘的,看看咱大孙,既能打仗,又贤德爱民,还他娘的有志气! 想着,嘴里美美的哼了一声。 忽然间,老爷子有种想找人炫耀一番,吾家有孙志比天高的想法。可是环顾一周,身边除了朴不成,一个人都没有。 刚走出东宫,余光瞥见夹道中,一人跟在太监的身后,低着头慢慢走来。像是外臣要去东宫拜见,等那人近了,老爷子看清来人,正是曹国公李景隆。 叫他过来!老爷子对朴不成努努嘴。 李景隆也看到了老爷子,不等朴总管开口,一溜烟的过来,直接跪在地上,咚咚地磕头。 臣李景隆,叩见陛下!说着,抬头,略有些动情的说道,臣,半年没见陛下了。陛下您,请减了!说到此处,揉揉眼睛,臣听说,陛下您还亲自下地摆弄庄稼。臣斗胆直言,皇爷您千万别累着。如今虽然看着天暖,但毕竟入了秋。 随后,又絮叨着说道,臣在外打仗时,缴了些上好的皮货。回头,臣让家里的,给陛下做几件皮袍,皮褥子,给您送来! 到底是自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见了面,不像别人似的诚惶诚恐,反而知道关切自己的身子。 老爷子心中一暖,柔声笑道,宫里啥都不缺,你有这份孝心就行!说着,大笑起来,你一大老爷们,又是带兵打仗立下大功的武将,别动不动就哭叽尿嚎的! 不等李景隆回话,老爷子又道,你去见咱大孙?他正忙呢,没功夫,你先陪咱走走! 陪老爷子走走,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李景隆忙不迭的站起来,连膝盖上的尘土都不打扫,悄悄跟在老爷子身后。 你在草原上那一仗,咱看了军报,打得不错,没堕了你爹的名头,是好样的!老爷子闲谈一般,开口说道,咱大孙也没看错人,你小子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臣,有死而已!李景隆回道,其实臣统兵作战,无甚出彩,就是心中有颗甘愿为大明死战的忠心而已。不怕皇爷笑话,其实大战开始的时候,臣也有些哆嗦。 嗯!老爷子点头说道,这倒是实话,你毕竟在京中长大,缺少厮杀历练。 可是臣只要一想到皇爷您的圣颜,想到皇太孙殿下的殷勤期盼,再想起臣李家世代都没有孬种,臣就不怕了!李景隆大声道,大不了一死,臣战死了,皇爷和殿下,自然会给臣报仇。 好好好!老爷子连连点头,你们这些后辈,都知道上进,都有忠心,咱很欣慰。也不枉咱,高看你一眼! 此时,老爷子走到一处花坛边,说着就要在石凳上坐下。 皇爷且慢!李景隆上前一步,直接脱下身上的袍服,折叠起来放在石凳上,皇爷,凉,臣给您垫垫! 胡闹!老爷子喝叱一声,大臣朝服,岂能为咱座垫? 李景隆跪道,臣先是您的外甥孙儿,然后才是大臣。袍服给你当垫子,是臣的孝心! 老爷子听了又是一笑,缓缓坐下。 边上,朴不成看看曹国公李景隆,眼角不经意的颤动几下,心道,曹国公要是宫里的爷们,凭这份机灵劲儿,还有杂家什么事? 你陪着皇太孙巡视关陕军务,可都顺利?老爷子随口道。 提起这个,李景隆马上多了几分心眼,秦王那边的事,自己万万不能说。 回皇爷,一切都顺利。皇太孙视察了口外的马场,各地的军卫! 咱们闲聊,你不用这么谨慎!老爷子笑道,刚才还说是咱晚辈呢,现在就君臣奏对了,随意些! 说着,顿了顿,你跟皇太孙走了一路,可有什么趣事儿? 有还是没有? 李景隆心中思量起来。 想了想,笑道,臣在北平和皇太孙汇合之后,就是一路打仗,还真没什么趣事! 秦王府那么大的火,还不算趣事?老爷子忽然笑道。 咯噔,李景隆心里一抽,差点吓死。 咚咚咚,对着石板就是一顿叩头,额头几下就青了。 行了,咱也没怪罪你!老爷子摆手道,那事,你做的挺对!没错,有功! 谢陛下隆恩!李景隆都快吓哭了。 事,咱都知道了。你,算是成全了太孙和秦王的叔侄之情。老爷子翘起二郎腿,开口说道。 臣,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忠心而已!李景隆继续叩头道。 太吓人了,西安府的事,皇爷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幸好他当日没办啥糊涂事,不然现在老爷子怎么会如此和颜悦色和他说话。 殿前亲军指挥使的官职,你继续兼着。老爷子看看他,再次开口,你出征有功,你爵位已经到头了,不能再给。咱把京师大营总兵官的位子给你,好好带兵,好好伺候皇太孙! 瞬间,李景隆狂喜。 京师大营总兵官,负责京师的防务,早先这可是常家的位子,在武将之中炙手可热,如今忽然落在他的头上。 记住你的话!老爷子继续说道,忠心侍主! 咚咚,李景隆重重磕头。 ~~ 有啥都要有好身体,昨天吃了几个死螃蟹,差点把我吃走了。 从早上开始就拉呀吐呀的,喝水都吐,一点力气都没有。本来和总编说,今天能不能请假,总编也答应了。 可是我一想到这些帅到掉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看山山倒,看河河干,看鸡鸡死,看狗狗翻的读者们,我就感到愧疚。 忍着身体和心灵上的打击,强码了一章,聊胜于无。一章其间,我拉了三次,吐了四次,太难受了。 昨天番茄采访我,运营官是个声音贼好听的小姐姐。说话那叫一个温柔,笑起来那叫一个好听。啧啧,还是我的老乡。。。。。 第64章 馒头 天上突然掉馅饼,京营总兵官的位子,居然落在了自己脑袋上? 以前此位一直为凉国公蓝玉所有,蓝宇乃是故太子生前的死党,又战功赫赫,占这个位子近乎十年。后来皇太孙入主东宫,这个官职就给了皇太孙的舅舅,开国公常升。 须知,大明京师的兵马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光是拉出去就能打硬仗的野战军,就有近二十万众。而且,还掌握着京师内外的防务。 这个位置不但位高权重,更是皇帝的一种信任! 突然而来的狂喜,让李景隆有些飘飘然。去往东宫的路上,他真想仰天长啸,他妈的还有谁? 他李景隆得了这个位子,就意味着是大明勋贵五人之中,第二代的领军人物。等军中那些杀人放火的老杀才们老死了,他李景隆就是新的武将第一人。 不过飘然之后,他又有些发懵。 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他还是知道的。他从未统领过如此兵马,该如何入手,如何马上把这些人抓在手里,还真是有些一筹莫展。 甚至,在发懵之余,心中还隐隐有一丝害怕! 这位子是落脑袋上,干的好了未必有奖,可有蓝玉和常升珠玉在前,他只要稍微干的不好一点点,就会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别说他懵了,朱允熥刚一听到这事,都差点一口茶水呛住。 咳!宝座上,朱允熥放下茶碗,看着李景隆,皇爷爷让你做总兵官? 李景隆躬身道,是,方才陛下和臣闲谈了一阵,夸了臣几句之后,就忽然让臣明日凭圣旨去五军都督府领兵符! 老爷子也太随心所欲了,李景隆虽算得上武人,也立了战功。可从根子上讲,他算不得军中的老行伍,没有多少真正的带兵经验。 不过,随即转念一想,朱允熥又马上明白了。 京营兵马总兵官这个位子太过重要,必须让忠心耿耿的臣子担任。但这个人选,还不能太过威名赫赫。书包阁 比如常家,他们本就在军中势力根深蒂固,又是第一外戚的身份,真让他们一直管着大明京师的精锐,于公于私,都不甚合理。 李景隆则不同,他虽也算外戚,可他的生死荣辱都操于皇帝一念之间。就算他不会带兵也什么,他对于京营兵马只有管束权,无老爷子的圣旨和虎符,根本没有使用调度权。 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看似有些随意,却另有深意。 其实纵观有明一朝,京师京营的兵马到底交给谁管理,一直都是件难事。前期都是功勋宿将统领,中后期干脆就落在太监手里。 第65章 请王入瓮 本王? 好大的胆子?东宫之中,居然敢大声喧哗,动辄喝骂? 朱允熥勃然大怒,放下妙云,孤去去就来!说罢,转身下楼。 他倒要看看,哪个王爷这么大胆子,敢在他这撒呀。 一到楼下,却不由得笑了。 王八耻跪着,身上已经带了几个凌乱的脚印。皇二十一子,沈王朱模打头,安王朱盈,唐王朱桱,郢王朱栋,伊王朱彜,还有刚穿上开裆裤的二十六皇子朱楠等,正气哄哄的对他撒气。 (历史上朱楠是早夭的,笔者怕让朱元璋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故此没有按照史书描述,勿怪!) 几位王爷,奴婢不敢拦,可是.......哎呦! 一声惨叫,朱栋朱彜不等他说完,上去就是两脚。 你这狗东西,为何拦着我们,不许我们见皇太孙。狗眼看人低的玩意,一会非到父皇那,告你! 老爷子虽然对成年儿子们严苛约束,但对这些老来子却是宠爱异常。老人都爱幼子,人之常情。所以在宫中,这些小王爷跟小霸王一样,谁都不敢招惹。 若真是被他们到老爷子那告状,王八耻还真吃不了兜着走。 二十三弟,二十四弟,你俩平日的拳脚功夫可白练了,使点劲!年纪稍长的沈王,还在旁边起哄。 朱允熥脸色阴沉,住手! 随后,他背着手,慢慢从屋里出来。 冷冷看着这些平日无法无天的小王爷们,东宫之中,擅自殴打奴婢,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你看看你们,还有一点皇子亲王的样子吗?莫不是真以为,孤拉不下脸来治你们的罪! 他乃是皇太孙之尊,一张口自然带着威严,几个小王爷瞬间乖巧,乖乖的站好,看都不敢看他。 孤本以为,你们在宫中读书做学问,会有些长进。现在看来,不但没长进,还越发的过火了。这里也是你们能胡闹的地方?朱允熥怒道,明日,孤再给你们选几个师傅,好好教教你们,什么是规矩? 熥..........太孙殿下勿恼!年纪最小的朱楠,直接扑到朱允熥的身前,仰着小脸,眼巴巴的说道,不是我们没规矩,大半年没见你,我们可想哩!一听说你回来了,我们大早上就过来求见。可是您一天都在见大臣,好不容易你忙完了,他王八耻又拦着我们不让见您! 说着,小脸抽搭几下,殿下,你出去这么久,可曾想过我们吗? 瞬间,朱允熥有些心软了。 朱栋一开口,那句没喊出来的熥哥儿,一下唤醒了他心里对这些小王爷的温情。 记忆中,早年被吕氏压得抬不起头,战战兢兢的日子里,正是这些小王叔的陪伴才让他感受到了快乐。重生之后,也正是这些小王爷,一次次的想着法的让他高兴。 当年在大学堂中,他们这些人铁板一块,让朱允炆无可奈何。 想我就让人通传,你是皇子,谁敢拦你!朱允熥摸着他的头发说道,可是,这么大张旗鼓的,又是打又是骂的,哪还有点皇子的样?说着,又笑道,你长高了些! 朱楠甜甜一笑,咧嘴笑道,您看,我换牙了!然后手舞足蹈的说起来,那天我啃肘子,一口下去门牙掉了。后来,太监举着我,我把掉下来的门牙,扔到房顶上去5了! 朱允熥爱怜的笑笑,准头对其他几个小王爷道,你们还当自己小孩子?若是二十六叔这么大,孤就不说什么了。也都快成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嗯?你们这样,往小了说是没轻没重,往大了说是残暴无德! 沈王朱模笑道,殿下,我们都没使劲。刚动手,这奴才就叫苦连天的。你想想,若我们真要打他,他还能好端端在这吗? 王八耻大骇,叩头道,奴婢绝不敢如此! 要么怎么说,宫里人都是人精子呢! 几个小王爷,打了人,还能倒打一耙。直接给王八耻,扣了一个故意叫惨的罪名。 不过,这时代,太监在这些皇子们眼里,根本不算人。打也就打了,即便是闹到老爷子那,老爷子也是一笑。 说不得,还要夸自己儿子,会看人心。还要说,宫中这些太监,都是狡诈阴险之辈。 行了!朱允熥对王八耻说道,孤知你不是卖惨,身上没事吧! 没事,没事!王八耻赶紧说道,王爷们打奴婢,是奴婢的福分! 少说巧话,你要是长眼,谁爱打你!沈王想想,信手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扔过去,赏你的! 这小子,还算会做人,打一巴掌,给一甜枣! 既是沈王给的,你就拿着吧!说着,朱允熥对几个小王爷道,诸小王叔,见孤什么事! 想你哩!朱栋依旧抓着朱允熥的衣角,笑道。 殿下,您给我们讲讲,灭高丽之战呗!唐王朱桱大声道,自从听说你在高丽打了胜仗,我们几个高兴得睡不着觉。说着,满是怅然,怪就怪我们还太小,不然跟在你后头,跟高丽狗贼,大战三百回合! 三百回合?朱彜道,高丽也配!咱们朱家人,一榔头就把他打趴下。说着,又急不可耐的问,殿下,我听说辽王十五哥也带兵去了,他手下的兵,威不威风? 原来是要听故事! 传宴,孤跟几个小王叔热闹热闹!朱允熥笑着开口,去,把两位郡主也叫来,一别半年,孤还没来得及去看她们! 他所说的两位小郡主,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两位幼妹。 随后,东宫之中摆上酒席,诸小王爷兴高采烈的围着朱允熥,一脸期盼。 于是,朱允熥把征高丽之战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如何火炮轰城,如何设置伏兵,如何铁骑出击。 说到高潮处,几个小王爷大声叫好,巴掌都拍红了。 看他们如此模样,朱允熥心中一动,故意沉吟着说道,哎,高丽是打下来了,可是以后有麻烦了! 啥麻烦?他们还敢不服?沈王大声说道。 不是不服,而是不好管理!朱允熥沉吟着说道,毕竟是辽东边疆,朝廷鞭长莫及,派去的地方官不通当地风土人情,两眼一抹黑! 几个小王爷虽然小,但也是宫中受大儒教导,见识自然不是普通少年可以比拟。 这倒也是!治国一味求强,也不是办法! 朱允熥叹息,若不能让高丽上下和大明归于一体,这仗就是白打了,空欢喜! 那可不行,殿下,打下来的就是咱们的!安王朱盈急道,你以前不是说过吗,天下万物,只要我大明看上的,就是我大明的! 也不是没有办法!朱允熥故意卖个关子,又摇头道,算了算了,不说了,说了麻烦! 别呀!几个小王爷,正听到关键的时候,一定要朱允熥说下去。 办法倒是有一个!朱允熥看着他们,缓缓说道,分封! 嗯?几个小王爷一愣,互相看了一眼,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愿意去? 朱允熥端着酒杯笑道,谁告诉你们那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工部刚在高丽发现了铜矿,那边的河里还有沙金呢。再说,分封亲王,能分到穷地方吗?平壤也算千年古城,不比咱们中原穷! 还有树州港,不但商贸往来繁盛,而且出海就能扬帆远航! 再说,真若是封到哪儿,因为是边疆之地,麾下胡军怎么也都要翻倍,而且不但有军权,还有民政权,想干嘛就干嘛,除了皇爷爷,谁的话都不用听! 几个小王爷,渐渐的双眼发亮。 所谓天高皇帝远,真是那样的话,那不是关起门来自己当皇帝都没人敢说个不字吗? 况且从小时候开始,朱允熥有事没事就给这些小王爷,灌输大明好男儿,当提三尺剑,抢遍天下好东西的想法。 酒桌上,刚喝了半杯酒的唐王朱桱忽然站起来,手舞足蹈的大声说道,我去!把我封过去,我带上我舅舅还有我表哥,还有他们的家将,谁不听话,就...........就让我舅舅放狗咬他们! 有一个上钩了,朱允熥端着酒杯,美滋滋的心道。 这些小王爷,都是老爷子宠爱的幼子,看看他们封号就知道了,将来必定是封在膏腴之地,享尽荣华富贵。 与其让他们在国内祸害,还不如打发出去,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其实,高丽跟辽东也没差多远!沈王也开口说道,我封地在辽阳,边上有四哥看着,前头还有十五哥管着,肯定不自在。还不如,去高丽那边,关起门来当大王,哈哈! 又来一个! 朱允熥心里刚喜,突然赶紧站起来。 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老子还没死呢,你们就寻思这些东西了? ~~~ 第66章 问子 父皇! 皇爷爷! 老爷子突然而至,朱允熥和诸位小王爷赶紧起身相迎。尤其是后者,方才在酒桌上还手舞足蹈的小王爷们,此刻各个束手而立,小大人一样的规规矩矩。 其中两个年纪最小的朱彜和朱楠,则是小跑着过去,一人抓着老爷子一边的大手,笑呵呵的说道,父皇,您慢点,天黑,小心脚下! 朱允熥顿时有些好笑,自己当初这跟老爷子撒娇卖乖巧的绝学,一不小心就让这些小王爷们学了去。 老爷子笑呵呵的过来,看看桌子上的菜肴,鼻子动动,笑道,吃的比老子还好! 东宫的饮食其实一向比老爷子那边要好,他是一辈子勤俭的人,每餐两三个小菜即可。可是在儿孙身上,却是要变着法的吃好的喝好的。 随后,老爷子目光又落在了装酒的玉壶上,笑骂道,咦,老子没喝,你们这群小娃娃,倒是先喝上了! 皇爷爷您坐!朱允熥抢在几个小王爷面前说道,您也没用过呢吧,赏孙儿个脸,让儿孙们跟您老吃餐饭,孙儿和几位王叔,伺候着您!说着,对左右道,还愣着干什么,上碗筷来! 老爷子大马金刀的坐下,看看身边环绕的儿孙们,捋了下半白的胡子笑道,好,就破例让这些小猴儿,跟咱喝一口。说着,爽朗的笑起来,这也算天伦之乐! 看得出来,老爷子此刻的心情极好。 酒不是烧酒,而是湖南的贡品,入口有些回甘的米酒。如今虽已入秋了,但还有些燥热之气。这酒喝之前,先用井水镇过,再喝时甜中带凉,丝丝舒爽。倒进玉杯之中,清冽透明赏心悦目。 朱允熥倒酒之后,老爷子美美的喝了一口。看着小儿子们憨态可掬的模样,又是一笑。可是随即,对朱允熥这个素来堪称心尖儿的大孙子,却变了脸儿。 那事,咱爷俩私下说,他们还小,你和他们说这些作甚? 他们,比孙儿小不了多少。沈王叔今年都十四了,明年就到了议亲的年纪!朱允熥笑着说道,其实心里实在腹诽。还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爷子这是看不惯自己,忽悠他的小儿子们。 跟你比还是小,你都是当爹的人了!老爷子白他一眼,没个正形! 这话,朱允熥总感觉哪里不对? 好像,这些小王爷都是他的王叔吧!他虽然年长了一些,也是晚辈呀!这个没正形,用在此处,是不是有些不恰当! 第67章 重赏 老爷子的心情,朱允熥理解。 一边是自己的大孙子,一边是他疼爱的幼子们。 如今大孙子鼓动着幼子们,要改封地,还说得有理有节头头是道。就算是心里明白,分封是现在最直接有效,也是最能牢牢控制那里的计策,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老爷子喝口酒,幽然叹息道,那边,可远呀!真要去了,想回来可都难喽! 瞬间,朱允熥明白老爷子为何心里不是滋味了。远,还是太远了。从小在他跟前的儿子们,一下封出去那么远,舍不得。 但有人不知道老爷子的想法。 沈王朱模顺嘴开口,远不怕,天高您老远..........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儿臣们在高丽,策马扬鞭为大明镇守边疆,抚育百姓,好过混吃等死! 朱允熥看到,老爷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大手不住在鞋底上摩挲着。 可最后,老爷子还没动手,反而继续叹息一声,儿大不由爷,都想往远走! 皇爷爷,您也别难受!朱允熥再给老爷子倒上,笑道,几位小王叔,这是心比天高,要做咱大明的英雄皇子。说着,笑道,策马扬鞭于异域,化番邦之土为大明永固。这是让后世子孙称道的美谈,更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之意! 说到此处,微微送出一句马屁,您看,你当年也是如此豪情万丈,英雄之志。若非如此,您也打不下这大明的万年之统,更不能一扫汉儿百年积弱,收复燕云十六州! 老爷子翘着二郎腿,斜眼看看朱允熥,咱现在知道了,这几个小子说话越来越油,根子就在你这! 不等朱允熥说话,老爷子摇头道,哎,大儿子们都打发的远远的,现在小儿子们也都要走了。往后这宫里,还有个啥意思? 任他何等英雄豪情,壮志凌云。年老后,也不免为儿孙操心奔忙!所求,不过难得的天伦之乐! 让小王叔们远远分封,朱允熥心中也不是一点歉疚都没有。可是国家大计面前,他实在是无法昧心。 不出意外,他将来会做很多年皇帝。 若还是依着老爷子的想法,龙子龙孙何其多也!到时候无论是国家财政,还是国家政事,都不堪重负。那么多亲王郡王宗室子弟,怎么养活呢?到头来,还不是民脂民膏? 老话说,一棵大树要茁壮成长,必要剪掉一些凌乱的枝叶。 世事就是如此,而生在天家,也必须如此。 再者说来,让这些龙子龙孙们以后走出去,未免不是对他们负责,未免不是给了他们一条新路。有大明给他们撑腰,给他们征战,天下各处他们随意可去。 总好过圈在封地之中,一辈子浑浑噩噩庸庸碌碌,还因为吃干饭被世人嫌弃。 朱允熥强笑两声,安慰老爷子说道,您别这么说,说是就藩,可也不能马上就去。除了二十一叔之外,其他小王叔还小呢,还能在宫里,多陪您几年。 再说,孙儿的媳妇眼看再有几个月就生了,那可是您的重嫡孙。您身边那位美人妙玉,跟孙儿的媳妇,生产就在前后脚。到时候,您左手重孙子,右手小儿子,多美! 哈哈!老爷子顿时又是眉开眼笑,重重的饮了一口,开口笑道,那可不是一般美!世上男子千千万,有这种福气的,可没几个! 然后,放下酒盅,笑着道,行,这事咱知道了,再合计合计! 他这么一说,朱允熥就知道这事定下来了。老爷子说的合计,就是想着,该怎么让儿子们风风光光的就藩。在他心中,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朱家的子孙。 翌日朝会,朱允熥回京之后的第一次朝会。 朝会上,他们爷俩定了调子,高丽建行省,刻不容缓不容置疑。 大明的臣子们,摩拳擦掌的在地图上把高丽的国土分割成数块。靠近沿海,还有境内的大城,多由大明军队驻守,设置郡县。 而在老爷子说了分封之后,平壤给了沈王朱模,等沈王十五岁大婚之后前去就藩。平壤已改名北昌,辽东皇二十子的韩王改封为沈王,沈王朱模为韩王。 名副其实的韩王! 高丽原树州海港之地,改名为兴州,老爷子大手一挥封给了皇二十三子唐王朱桱。 原高丽旧都开京,改名为新州,封给了皇二十二子安王朱盈。 其余富饶的土地,都封了给其他小王爷,等他们长大之后前去就藩。现在选用吏部官员,配合守军暂且治理,将来交接。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从始至终他们在大明君臣的眼中,不过是地图上的一个名字而已。想给谁,想怎么分割,都是大明君臣说了算。 而他们的想法,没人在乎。换句话说,他们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若不是朱允熥不愿多造杀孽,就凭那些老杀才们,屠刀之下,人头滚滚。 议定此事,又封赏此次出征的有功将士。老军侯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自己的爵位已经到顶,而且已经得到了实惠,各个抢了无数。朝堂上言辞恳切不想加官进爵,倒是让老爷子暗中称赞他们知情知趣。 不过,虽未给老军侯们加爵,可是他们的儿子们,老爷子赏了一大堆。 军中,这次受益最多的,是那些新生代将领们。曹国公李景隆自不用说,在大同有阵擒蒙元宗王之功的瞿能,加封庐州伯,官升两级,加总兵官头衔,领五军都督府中军事。 (这个瞿能其实也是军二代,他老子是也一代猛人。按照原本的历史,他此时应该在沐春手下,二十七年平定缅甸叛乱。) 此次北征,灭国之战,大明武人勋贵之中,又多了几位后起之秀。其他因军功升迁的将领,更是不计其数。 封赏一事,朱允熥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默默学着。 帝王心术,不能因为臣子有功,就滥赏名爵。宁可给官职,多许金银田地,多给人口佃户,矿山池塘等物,也不能把地位抬的太高。书包阁 现在大明如日初升,以后还有很多仗要打。若是现在赏得多了,重了,狠了。以后就是赏无可赏,必落下怨言。 就在朱允熥一直暗中留心的时候,奉天殿中,老爷子忽然一扭头,大孙,燕王该如何赏赐? 大殿上下,群臣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朱允熥站起身,毫不迟疑的说道,北征高丽灭国之战,四叔居功甚伟,辽东将士,奋勇杀敌。孙儿以为,当重赏! 老爷子点点头,那你说说,怎么个重赏法! 朱棣的确有功,而朱允熥从始至终也没想过要作梗,阻挠日后的封赏。朱棣为国战,动用了手下的精锐。如此豪气,朱允熥自然不能让他小瞧。 四叔已是亲王,爵位就不能再赏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不如,皇爷爷恩典,赏四叔掌管辽东全部兵事,节制辽东都司诸将,领辽东二十五卫兵马。并有可临时调辽,沈王二藩兵马之权。且,可掌金,复,盖,海,四州港口。 顿时,群臣大哗。 皇太孙此言,等于让燕王直接统领了大明辽东的所有力量。这一下,燕王手中可以调动的兵马,直接暴涨到近二十万人马。 不但如此,还有海港之权,须知此时,辽东所有的粮草物资,都要走海路运送。往来的商船,也必经此路。皇太孙,居然直接都给了燕王。 情急之下,一些东宫朱允熥一系的官员们,差点当场拼死上奏。 武臣之中,开国公常升等人,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而朱允熥则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根本不担心朱棣,现在的朱棣是辽东的定海神针,是大明的利刃。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给他权力给他力量,让他去对付外敌。 再者说,朱允熥根本不担心,朱棣真的变成朝廷掌控不住的巨无霸。 若朱棣真想一意孤行的走下去,切断他的粮草海运,又有铁岭卫,高丽驻军在侧。还有辽王,沈王可用,根本无需怕他。 他燕王,只有对辽王,沈王兵马的临时征调权。那两个人,可未必会听他们四个的。 不但朝臣们想不到,老爷子也想不到。 老爷子目不转睛看了朱允熥许久,忽然一笑,缓缓吐出两个字,不准! 说着,又笑道,老四那个脾气,得了这等赏赐,日后尾巴要上天!说着,大声道,他本是朱家子孙,为家国流血卖力,是他的本分! 赏得太重了,反而不像一家人! 老爷子想想,继续开口,传旨,赏燕王朱棣明黄五爪金龙袍服一件!布三十万匹,银二十万,咱去年生辰,他献了一柄宝刀。咱再赏还给他,让他拿着宝刀,为大明镇守国门! 竟然,赏赐了明黄色龙袍! 大明开国之初,亲王是可以穿五爪金龙袍服的。 但是,无论是朱允熥还是诸位藩王,只能穿金黄色的。明黄色的东西,只有老爷子一个人,才能穿。 这是国法! 可是今天,老爷子却破例了! 皇爷爷,您的心是好的!朱允熥心中叹道,用此等物勉励燕王之功,可是只怕,燕王那边会胡思乱想! 第68章 龙袍 十数日之后,皇帝的赏赐,快马送至北平燕藩之地。 南方秋日依旧炎炎,北地秋色却带寒,江南的百姓依旧单衣,赏天地美景。北方百姓却已开始准备过冬,希望老天爷不要让今年冬天太冷。 燕王府后堂,燕王朱棣坐在太师椅上,脚下放着两口箱子,手里拿着老爷子的亲笔信。原本满是英武豪气的脸,此刻却显得有些枉然。 他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的盯着一口箱子,手中的信有些颤抖,连带着上面的字,也跟着晃动起来。 那是老爷子给他的亲笔信,信纸上,满是老爷子那并不好看,却横竖撇捺之间,如刀锋一样的字迹。 仗打得不错,咱很高兴,这些年你很长进,北面有你在,大明无忧! 按理说打了胜仗该赏你,可你已经是亲王了,再怎么赏也只是亲王。 只能在其他地方给你找补,多给你银钱,用来赏赐军士! 除此之外,还有咱穿过的旧五爪龙袍赏你一件,你当日进献的宝刀也还你,拿着它,为国家好好的把守边疆! 吾儿老四,莫误了爹的期望! 信上话语只是寥寥,更没有长篇大论,就是告诉你给了你什么东西。可就是这么一封信,让朱棣有些魂不守舍起来。 准确的说,是信中,老爷子赏赐他那件,明黄色的龙袍。 忽然,坐在椅子上的朱棣深吸一口气,挥手让周围的侍卫都远远下去。然后把信件随手放在桌上,有些激动的缓缓蹲下,手放在了箱子的卡扣上。 咔嚓一声脆响,箱子上黄铜的口子被打开。 朱棣那百战之中,冲锋陷阵的手臂竟然在瞬间有些晃动,他稳住心神突然用力。 嘶! 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箱子中一件微微有些陈旧,但是代表着天子威仪的明黄袍服,赫然出现。 而那件袍服之上,那双仿佛雄视天下的龙眼,恰好在这一刻和朱棣的双眼相对,让他心中一颤。 五爪团龙袍服他朱棣不稀罕,他稀罕的,是这份只能属于皇帝的明黄色。 伸手,慢慢的在袍服上抚摸,有些发硬的金线在手掌的碰触下,格外清晰。当手掌,摸到龙头之时,朱棣的眼神,顿时变得热烈,敬畏,激动甚至贪婪起来。 呼啦一声响! 明黄色的龙袍被朱棣直接拉出箱子,直接在面前展开。 燕王是要穿上吗?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随后,穿着黑色僧衣的道衍和尚姚广孝,笑着进来。他现在虽然活着,但却不能也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出现,只能每日住在燕王的后院佛堂之中。 第70章 胡老三(1) 汉子咧着豁牙的大嘴,眯着眼睛,憨厚的大笑,朱大头? 顿时,周围一片抽气之声。 老太监朴不成气得浑身打摆子,曹国公李景隆眼皮嗖嗖的跳,一众侍卫大惊失色。 连朱允熥都有些发懵,这汉子忒大胆! 可是他瞧瞧老爷子的脸色,却没发现异样。 老爷子不但不生气,反而背着手站在田埂上,笑呵呵的问道,你个汉子胡沁啥呢?好好地银元,为啥叫朱大头! 汉子把沾了口水的银元仔细的擦擦,然后小心的揣进怀里,用手死死的捂着,大声道,老百姓都这么叫呀!这银元上头是老皇上的像,不叫大头叫啥? 哈哈哈!老爷子笑出声,哦,有皇上的像就叫大头,那以后换皇上呢? 汉子蒲扇般的大手挠头,憋了半天,以后换换上,那就是换咱大名皇太孙呀,那就叫.............朱小头? 好,说得过,有道理!老爷子大笑,拍拍朱允熥,大孙,朱小头,哈哈! 朱允熥看着那汉子,暗中咬牙。 这年月,百姓们说啥,即便是官上听了,也不会较真,大多是听了一笑。民间百姓的言论环境,要多宽松有多宽松。真要是哪个不开眼的官,因为这些给百姓治罪,保不齐就把自己官帽子弄飞了。 在老爷子和一众当权者看来,老百姓说两句闲话,能算啥?说闲话,总比暗地里骂你强。 半晌,朱允熥嘴里冒出一句话,这名,忒不雅! 雅管蛋用!老爷子笑道,钱是给老百姓用的,爱叫啥叫啥。再说了,别看老百姓叫的粗俗,可是拿钱的模样欢喜呀。若是咱爷俩弄一堆劣钱出来,百姓们面上不敢说,心里都在骂咱爷俩是..........猪八戒? 爷爷圣明!朱允熥笑着奉承一句。 心中却说,这是无知百姓这么叫,您老不以为然。要是有哪个当官的,或者读书人敢这么叫,您不杀他全家? 那汉子,钱收好喽!老爷子又对田里捂着口袋的汉子笑道,够赔你这田的吧? 够了够了!那汉子不停点头。 怀里可是响当当的银元,别说他这几亩地,就是翻十翻,怀里这三十来个银元都够够的。 您老..........说话算数?那汉子犹豫下,憨厚的目光中带上些狡黠,问道,给了钱,真不要我地里的粮食? 老爷子眼珠转转,笑道,老子一辈子,唾沫星子落地就是钉,骗你?说着,指下天上的日头,不过嘛,眼看到饭点了,你不招待咱们去你家吃一顿?啧啧,钱你拿了,粮咱也不要,吃顿饭不为过吧?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爱的就是这一口。在民间吃饭,可比在宫里香多了。所以当下也不出言劝阻,任凭老爷子怎么高兴怎么来。 那汉子听了,微微一愣,然后看看朱允熥和老爷子一行七八个壮汉,有点犯难。 呀,都是壮爷们呢,得吃多少!汉子咬牙小声嘟囔两句,随后重重一跺脚,行,今儿我胡老三命好,碰着你们这群贵人了,不就是吃顿饭吗!走,家里去,我让婆娘去买鱼,蒸饭! 说着,忽然咧嘴笑道,一看老人家就是富贵的大财主,家财万贯! 说完,走上田埂,前头带路。 这汉子,你看他傻,成精了!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也笑道,最后一句话是点咱们呢,让咱们不好意思吃完一抹嘴! 爷俩慢慢的跟在叫胡老三的汉子身后,带着护卫等人,溜溜达达的朝不远处,一个飘着炊烟的小村庄走去。 天高云远,风吹湛蓝,炊烟成线。 村庄边上的田地,都是忙活的农人,一路上打招呼的声音络绎不绝。通往村庄的道路坑坑洼洼,几个穿开裆裤的孩童拿着簸箕,小心的搓着地上的牛粪,鼻涕吸溜吸溜的。 好哇!好哇! 老爷子看着周围,不住点头微笑,这才是人间烟火! 一群陌生人进了村子,庄子里的都有些惊奇,老太太们在远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孩子们好奇又畏惧的远远跟着,眼神不停的打量。 老三,家里来客人了?迎面过来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太太问道。 胡老三捂着鼓囔囔的胸口,老婶子,我城里的亲戚! 你就吹吧!老太太给了一个嫌弃的眼神,你们家祖宗八辈都没出过村儿,哪来的成立亲戚!说着,在经过老爷子一行人时,还在老爷子身上扫了两眼,笑道,这老哥,长的倒是敞亮! 哈哈哈!老爷子又是眉开眼笑,妹子,咱年轻时候长的更敞亮!说着,背着手还往那边凑凑,笑道,妹子,你年轻时候,肯定是也庄里一枝花! 那是!老太太骄傲的一笑,提亲的人,踏破我家的门槛子! 老爷子来了兴趣,凑过去,你今年多大........... 朱允熥一捂额头,赶紧拉回来,爷爷,您不是要去吃饭吗? 这时,前面的胡老三回头笑道,那是我们村的张大婶子,守寡二十多年了,跟儿子一起过呢! 老爷子点点头,人家都走远了,他还站在那,背着手回头看,嘴里,嘿嘿,嘿嘿! 片刻之后,胡老三家到了。 第71章 胡老三(完) 爷爷,孙儿永不忘!朱允熥正色道,孙儿,不但会要永远记住,还要让子孙后代也记住,让他们知道天下人的艰难! 好孩子!老爷子赞道。 这时,胡老三打发了婆娘去买鱼之后,回头笑着说道,老爷子,小少爷,几位,你们随便坐! 院里有些乱,老爷子也不嫌弃,拉着朱允熥坐在仅有的两个藤椅上。其他人围成了一个圈子,戒备的看着周围。 那胡老三则是捂着胸口,走进草房,对正房那间轻声道,娘,我回来了! 里面传出一个老妪的声音,不在地里干活,这么早就回来。听外面那么大动静,谁来了? 胡老三推开门进去,随后里面发出一声惊呼。 紧接着是老妪骂人声,你想气死我?无端收人这么些钱财?你当我老糊涂了吗?我是怎么教你的,咱们虽然穷,可是要穷得有志气,要有良心! 显然,是胡老三要把银元给老娘,他老娘惊吓之余,以为是不义之财。 胡老三辩解声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弯腰老妪推开房门,拄着拐缓步走出,浑浊的双眼看着院里,谦卑的说道,贵客,我家孩儿少不更事,心眼糊涂。不过是压了些庄稼,怎能收这么多钱! 说着,拎着钱袋子,颤颤巍巍的说道,快快拿回去,这钱我们不敢受! 是个明事理的老人家! 朱允熥站起身,笑道,老人家,胡三哥没和您说明白,这钱呀不是白给的,你买你们家几亩地粮食的! 老妪愕然,那也不用这么多,我家那点地,才有多少粮食! 朱允熥想想,又道,不光是买粮食的,您家地里的稻子,种得都比别人家的好,穗比旁人家的大。我家里也有些田地,想着明年请胡三哥也去种种。庄稼把式也是手艺活,他种得好就是有能耐。这钱,就是给他的工钱! 当真?老妪还是有些不信,可这也太多了! 老姐姐,你收着吧!老爷子也开口道,能把庄稼种好,都是不外传的秘方,咱花点小钱得了你家种地的诀窍,咱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有啥秘方......不过是........... 娘,您放心吧,这钱来得明白,您回屋歇着吧,一会给您炖鱼!胡老三连忙把母亲又搀扶回去。 等安顿好自己母亲,胡老三出来,又是憨厚的一笑,让老爷子笑话了! 有啥笑话的,你娘是个明事理的人。老爷子笑笑,看看他,你也是个孝顺儿子,有钱了知道先给老娘! 家里娘最大,不给娘给谁!胡老三蹲在门槛外,咧嘴笑道。 老爷子也是一笑,随口问,你爹呢? 我爹早死了,修城墙时摔死的!胡老三叹气道,死了二十多年了! 顿时,老爷子脸上的笑摸样就没了。 大明立都于应天府,在原来的基础上,历年数次扩建。干活的,都是京畿附近的百姓民夫。 第72章 往事风雨 美味,要会搭配。 民间美食的取材,充满着智慧。 这样大的河鱼,肉质往往失了鲜美滑嫩,用农家简单的方法烹制,往往还会带有些土腥味。 但若是用大油来做,简单的搭配之下,就显得鲜美异常,不但能突出鱼的鲜美,还有油脂的芬芳。 几个孩子蹲在灶台边烧火,然后流着口水眼巴巴的望着锅台。 胡老三的媳妇热锅之后,两勺如羊脂一般的大油放入锅中,油遇到烧热的铁锅,顿时滋滋的融化,飘出香味。 朱允熥注意到,趁着胡老三眼神没看向那边的时候,他婆娘悄悄的让孩子们,一人舔了一口猪油。 几个孩子,仿佛吃到了世间最美的味道,脸上洋溢着幸福,灶火映照下,脸上笑容跳动。 等锅里的大油热了,大片的葱姜下锅,炒出香味。随后剁成几大块的大鱼下去煎制,顿时异香扑鼻。 又麻利的把鱼肉反面,待两面煎到变色,加井水覆盖住。放入叠成段的大葱,小心且爱惜的淋上酱油,用小火慢炖,盖上盖子。 这种烹饪方法,和后世朱允熥家乡的炖鱼方法有些类似。 后世人总把菜肴分成南北,把饮食分为粗细。那是因为物质生活有着极大的提升和飞跃,而在此时,物资相对匮乏,一年都不见得吃几次肉的农人们,对待肉食的烹饪手法,几乎是相同的。 先大火烧开,等到开锅了,灶台里的火也就变成大火,然后再放入豆腐等物,大火收汁。 老爷子鼻子动动,看着锅台那边,笑道,还是大锅饭,香呀! 胡老三把桌子拿到院子中,小心的擦拭干净,带着缺口的饭碗也擦亮了,摆放在桌面上。 这位老爷子,我家里可没有酒!胡老三对朱家爷俩笑道。 老爷子白他一眼,给你抠的! 朱允熥微微一笑,转头对李景隆说道,你走一趟,打些酒,看看有猪头肉没,称几斤! 那哪行!胡老三咧嘴一笑,却压根没拒绝。 老爷子再次笑骂,这抠门地! 锅开了,掀开锅盖,是带着弄弄咸香的水蒸气,锅台边的孩子们欢呼雀跃。 白色的豆腐切成小块,放入汤汁中,胡老三的媳妇又撕了下白菜等,一并放进去。 这时,胡家老太太拄着拐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布袋子。 娘,您咋出来了,饭马上就好了,一会儿子给您送去!胡老三马上起身迎接母亲,这几日您闹病,儿子让媳妇蒸了米饭,给您泡鱼汤吃可好? 你个混账!面对儿子的孝顺,胡家老太太却直接抡起了拐棍,又打又戳,嘴里骂道,白得了那么多银钱,却不晓得好好招待贵客。就炖鱼?肉呢?酒呢?我在屋里听得真真的,还让人家自己掏钱,胡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老爷子看得眉开眼笑,小声道,该打! 朱允熥却站起身,开口道,老人家,不怪胡三哥,我们人多,这条鱼确实有些不够! 他不说还好,老太太听了,手里的棍子重重的在儿子的后腚上戳了几下,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丢人的玩意! 说着,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晃动手里的袋子,对儿媳妇说道,过来,把这里面的鸡子儿炒了! 娘!胡老三大急,这可是您老攒着,留着以后换东西的! 乡下人家,鸡蛋鸭蛋都是好东西,换个盐,换个针头线脑,或者送礼都是拿得出手的东西。 你得那些银钱,够买多少鸡子的?家中来了贵客,只卖一条鱼,寒不寒蝉?贵客是长者,你可曾叫村中尊长过来作陪?老太太怒骂,天降横财,要知道散出去些。这样才不招人恨,才不让人说闲话。不然这钱,你也守不住!招待客人,你抠的连德都没有了,没德行,家能过好吗? 这老太太,有大智慧!老爷子对朱允熥小声说道,治家如蓄水,满则溢。待人要以真以诚,穷不失礼,方为良善人家! 朱允熥看着那边不敢躲母亲拐杖的胡老三笑道,胡老三虽然抠,可百善孝为先,方才还说给他母亲蒸了米饭! 老爷子看了一眼胡家老太太,笑道,不枉她辛苦拉扯大的儿子,给他成家立业! 那边胡老太训完了儿子,又开口道,儿媳妇,把这鸡子炒了,多放油,用葱花炒,炒到金黄,但不能炒老了! 胡家媳妇看看丈夫,然后在围裙上擦擦手,听话的接了。 农家鸡子,打在粗碗里,黄是红色的,好看极了。一群孩子又流着口水围上去,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中稍大的那个,看了一会之后,把还带着些蛋液的蛋壳,碾碎了,捧到驴的食槽中,和草料混合在一起。 那头驴,亲昵的在他脸上蹭蹭。 贵客,让您见笑了!胡老太在老爷子身边坐下,笑道,小门小户,我儿没见识,失礼了! 无妨!老爷子笑道,过日子嘛,算计着点,错不了! 您当真是看上他种地的手艺了?胡家老太太仍不放心的问道,他种地哪有啥手艺,不过是多施肥,深翻土而已。这些事,庄稼人都会! 那几十块银元,真是个天文数字。老太太,实在是被吓住了。 老爷子呵呵一笑,不瞒你说,咱也是庄稼人出身,家里的地,也是精施肥精伺候的。可是跟你儿子种的一比,差了不少。咱想,肯定是有啥咱没做到的地方。等过几日得闲了,让你儿子去咱的地上瞅瞅,按你家的法子,给咱弄弄! 老太太还不相信,不过是庄稼把式,能稀奇到哪里去?他不过是肥多........ 第73章 又有人告状? 那些年,那仗打得呀,遍地都是死人! 饭桌边,老太太叹息着继续说道,我跟着父亲丈夫家人一路跑,路上遇到溃兵,把我们抢了个干净。后来,好不容易逃到了应天府! 才过几年消停日子,又赶上洪武爷攻集庆路,带着大军过江! 洪武爷一来,城里就乱了。守城的大元达鲁花赤抓民夫,搜刮钱财,我父亲兄弟都被抓了去!胡老太叹息道,后来,他们都死在了城墙上,做了刀下鬼! 老爷子脸上的笑容,顿时没有了。 不知为何,朱允熥觉得老爷子的气势,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又过几年,你丈夫也死在了城墙上。这回,是洪武爷下令修城墙,是吧!老爷子轻声道。 都是命!胡老太微微笑笑。 老姐姐!老爷子忽然开口,你家破人亡,家境败落至此,都是大明打仗闹的,你不恨吗?咱听你,说的可都是洪武爷的好哇! 恨的是世道,不是人!胡老太继续说道,要是没洪武爷,天下说不定还有多少人要死。百姓本就是蝼蚁,真乱世的时候没人在乎。洪武爷夺了天下之后,善待百姓,就是大恩! 朱允熥见老爷子心情不好,爷爷,大乱才能大治,天下数百年一轮回,非人之过也! 话是这么说!老爷子道,但当年,毕竟是杀人太多了! 乱世,人不是人。 当年老爷子在淮西濠州从军,攻定远,下滁州,占和县,一路攻城略地,在羽翼未丰之时,手下又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莽夫,有些违心事,也是做了不少。 农民起义,其实最为残酷。这些人一开始,只有杀戮才能活下去,对于世界,更多的是破坏。 而等到羽翼丰满之后,才打出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的口号。(这是刘福通的口号,朱元璋属于北方红巾一脉,也用!)用来安抚人心。 再往后,大明势不可挡,传檄天下,对北方怒吼,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陈纲立纪,救济斯民。 娘,贵客,吃饭吧!饭都好了,胡老三在边上喊道。 贵客,请!胡老太笑道,过去的事呀,都过去了。乱世道没了,咱们都好好活。现在世道太平,只要儿孙们勤快认干,家业总能兴旺起来! 老爷子展颜一笑,老姐姐,您这话在理,咱听着,比读书人说的都强! 胡家的小院里,顿时满是欢声笑语。 大块的鱼肉摆在粗陶盆中,炒得金黄的鸡蛋,还有李景隆买来的酒菜。只有一张桌子,朴不成李景隆等人,便和胡家的孩子们,一人捧着一个碗,蹲在地上吃。 见胡家热闹,庄邻们不免好奇,胡老太又让儿子,把庄子里年纪大的,德高望重的老者请来作陪。 这下,朱允熥都没地方坐了。桌子上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咧着缺牙的嘴,笑着说话。谁家的收成好,谁家的儿女孝,谁家孙子多,谁家牲口壮。 老爷子被一群老人簇拥在中间,笑得欢畅。朱允熥端着饭菜上尖的饭碗,在院子里找地方。 李景隆这厮,正坐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愁眉苦脸的看着手里显得有些粗鄙的饭食。 吃不下去?朱允熥过去,问道。 还行!李景隆站起来,微微欠身。 他肯定吃不下去,他李景隆出身尊贵的公子哥,从小锦衣玉食的,这种农家饭,连他家下人吃的都不如。 起来!朱允熥用胯一撞,心安理得的占据李景隆那个倒扣的木桶,舒服的坐下,笑道,吃吧,别有一番风味。再说,我看胡家媳妇是个干净人,做菜的家伙都收拾的干净! 李景隆站着,正靠着驴的食槽,苦着脸,可他家的爷们,是收大粪的呀! 又没让你吃大粪?朱允熥怒道,爱吃不吃,不吃饿着!说完,大口的扒饭起来。 味道,自然不算好,和宫里的比起来不值一提。 可是一见边上,胡家几个恨不得把脑袋埋在饭碗里,大口吃着的孩子。朱允熥感觉,这饭也挺有滋味。尤其是金黄色的鸡蛋,入口喷香。扒及下饭,发现混合了麦豆的粗粮饭中,埋了许多炖入味鱼籽。 他不由得抬头,朝边上望去。 正给孩子们碗中添鱼汤的胡家媳妇,也看向这边,腼腆羞涩的一笑。 李景隆左手拖着饭碗,慢慢蹲下,看看那边,小心的说道,殿下,您若是爱吃农家饭食,改日赏脸,去臣的庄子上。前日臣吃了一顿鸽子肉丁酱拌饭,滋味顶好,还有酸梅汤.......... 你那是农家饭吗?朱允熥怒道,鸽子肉丁?你吃的比孤还好?说着,忽然一笑,老李,你吃不吃,你再不吃,可就没有了! 李景隆一愣,正想着这话什么意思,忽然感觉脸颊上有热气喷来。 一转头,正好遇到一颗硕大的驴头。 妈呀一声,李景隆差点吓得摔倒。原来是边上那头驴,把脑袋从窝棚里伸出来,正大口吃着他碗里的饭。 见李景隆惊呼,那头驴翻个白眼,咧着大嘴,长长的舌头继续卷着。 可怜曹国公一碗饭还没吃,竟然被驴先给用了。 此时,喝得美的老爷子在桌上回头,对蹲着吃饭的侍卫们说道,都吃了,吃干净!不许剩! 顿时,李景隆捧着半碗驴吃过的饭,欲哭无泪。 嘿嘿!朱允熥在一旁坏笑。 天色已晚,酒足饭饱。 老爷子用草棍剔着牙花子,悠哉的起身,天不早了,叨扰你们一顿,咱回去了! 贵客慢走!胡老三行礼道,不送了! 不嫌弃,下回路过,家里坐坐!胡家老太太笑道。 一定一定!改日再来看老姐姐!老爷子说着,手在腰上乱摸起来。 见状,朱允熥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块温润的玉佩,递过去。 这东西您留着!老爷子把玉佩递过去,不等对方拒绝,郑重的继续说道,咱姓皇,行八,在京城还有些颜面。将来你家里若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拿着这块玉,去京城苏州街北巷冲西的甲子号院,找咱便是。 朱允熥一愣,这是不是李景隆他们家吗? 就听老爷子又道,那是咱外甥家,姓李,你拿着这块玉佩,没有办不了的事。咱外甥办不了,还有咱。将来咱死了,咱的孙儿也认! 这................胡老太一怔,那玉佩已经塞她怀中。灯火之下,玉佩泛着光泽,一看就不是凡物。 等她回过神来,老爷子和朱允熥,已是带人走远了。 娘!这贵客可真是大气,这东西,怕是值钱得很!胡老三在母亲身边,小心的问道,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块玉。 刻龙的玉佩,能不值钱吗?老太太把玉佩交给儿子,供好,以后不管家里啥样子,哪怕是饿死人,都不能变卖! 啊?拿着玉佩的胡老三愣住,为啥? 你过来!老太太招手,趴着儿子的耳朵边,轻说一句。 啊?胡老三又是一声惊呼,双腿一软,竟然跪下,惊呼,娘,真的? 小声些!胡老太看看外边,客人们都走了,小声道,娘虽老,可不瞎。第一次见他,是滁州破城的时候,第二次见是大军进应天府的时候,第三回是你爹死了娘去收尸,远远的见到他带兵马出城。 说着,老太太手里露出一枚银元,你再看这银元的画像,是不是有几分相像? 胡老三还不相信,愣愣的看着银元。 苏州街,住的都是当朝国公。国公是他外甥,他姓皇,行八,你说,不是洪武爷,还能是谁? 天爷!胡老三这才相信,又是惊呼。 好好留着吧,将来说不定就是咱们胡家的机缘!老太太看看远处几个帮母亲洗碗的孙儿,这些银元,除了买地之外,留出一些让孩子们去读书! ~~ 夜色下,马车缓缓前行。 老爷子和朱允熥在车厢里,品着香茶。 爷爷,这农家饭还真是别有风味!朱允熥笑道。 别净说好听的,你能吃得下去才怪!老爷子闭目笑道。 朱允熥也笑笑,爷爷,您是没看见,李景隆半碗饭,都让驴吃了。您说吃干净,他不敢不吃,只能咬牙把剩下的吃下去! 他本想逗老爷子开心,但是老爷子却没了。 若是明年不打仗,国库宽裕。咱想,把淮西那边的赋税再减减!老爷子忽然叹息说道,当年,在淮西打仗,杀的太狠了! 理当如此!朱允熥说道。 哎,当年都是穷汉造反,不吃饱哪有力气。老爷子闭目说着,走一处抢一路,造孽呀!说着,忽然睁开眼,你外公,常遇春那厮,最是恨人,他不但抢,还要杀,杀才! 当年种种,迫不得已,归根到底都是蒙元无道,天下大乱所致。皇爷爷心怀天下,爱民如子,如今大明天下太平,咱们想着法的弥补就是了!朱允熥宽慰老爷子。 也只能如此!老爷子说道。 朱允熥想想,皇爷爷,今日在农家吃饭,孙儿心中有感。百姓的日子,还远算不上富足。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偏远地区,定然更不堪几分! 哎,慢慢来吧!老爷子说道。 朱允熥给老爷子倒上茶,孙儿想,宫里的用度,还是多了些,一年要几十万两。民生艰难,天下万民供养皇室。不若削去一些没必要的开支,积少成多用以民生! 准了!老爷子道,你召光禄寺的人,看着办。一年省五万,就能干不少事! 朱允熥还要再说,忽然车厢外,有人轻轻敲打。 打开小窗,问道,怎么了? 朴不成脸色有些不好,小声说了几句,朱允熥脸色也相当精彩。 怎了?老爷子睁眼问道。 皇爷爷!朱允熥放下车窗帘子,苦笑,有个事! 说!老爷子不悦。 又,有人告御状!说完,朱允熥没忍住笑了起来,这回,一群百姓抓了一个官儿!直接送到了京城来! 第74章 抓官者上殿 一群普通百姓,抓了一个朝廷命官,直接给逮进了京城! 这种事,闻所未闻,历朝历代想都不敢想,偏偏却在大明朝发生了。 车厢里,老爷子明显愣了一下。 官本位的王朝,百姓即便有些许君王给予的权力,但也多用于自保。鲜有人有大勇气,大毅力,真的直接跟官起冲突。 抓一个官,得罪的是一个阶级。 天下没有万年的皇帝,却有万年的官儿。百姓一时威风,但却留下了无尽的祸患。须知日后,行使权力的百姓,一旦行差踏错,那就是万劫不复。哪怕即便是可办可不办的事,当官的都能让百姓家破人亡。 所谓民不与官斗,正是如此! 大孙,你咋看?老爷子微微一笑,问道。 朱允熥想想,天晚了,先让大理寺收监,锦衣卫协同看管,明日朝会再说吧。这次御状,毕竟比前次不同,必是天下沸沸扬扬,正如此非要更光明正大不可! 方才他听闻又有人进京告御状,心里也是一惊。可随即听了原委,心中好笑之余,又多了几分郑重。 世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世上总有不平事。那些乡民,豁出去身家性命做出在以往,等同造反的事,不能不慎重对之。 嗯,着大理寺锦衣卫看管!老爷子淡淡说道,进京的百姓,不得怠慢,给与茶饭,所住之地务必干净! 孙儿遵旨!朱允熥笑道。 其实,做大明的官,还真是个危险活。早些年胡李案,空印案,老爷子屠刀之下杀了无数人,许多朝臣上朝之前,吓得先和家人交代后事。 若不是朱允熥横空出世,使蓝玉案化于无形,又让老爷子知道,他大孙能镇得住这些大臣们,只怕老爷子的屠刀,还会继续挥舞。 不过,老爷子不杀人了,脾气好了,当官的也不敢放肆。去年的杭州叩阙案就是明证,上百官员人头落地,应天府几位主官的人皮,都做成了褥子,披在官椅上。 今儿又来了一出,乡民抓了官员,直接顶着大诰,逮进京城的。若这等事,成了常态,大明的官员还有活路? 北方还好些,天高皇帝远,百姓们微显愚钝,而且敬畏官府。而南方读书人多,百姓们懂得多,当官的颇为头疼。 当初,大诰制定之始,便有大臣上书。 天下多刁民,若稍有不如意,便进京告状,岂不乱了国法纲常? 臣子牧天下,任民挟官,易生祸乱。长此以往,君臣百姓如仇寇也! 乡野刁民,蛮不讲理。陛下信之听之,恐伤天下士子之心! 对此,老爷子的回答十分直接,大诰有言,民告官若不属实,家中三代斩首。尔等以为,哪个刁民,会刁到不顾自己全家吃饭的脑袋,也要诬告? 再者,若天下言路畅通,百姓有伸冤之处,断不能来朕面前! 天下最知民心,最知官心的人,就是老爷子。 后世有人曾说,洪武皇帝虽是彻头彻尾的独夫,但绝对不是,好大喜功,好称盛世,使百官称颂而百姓受罪的民贼! 这也是,数百年后,文人士大夫们,最痛恨老爷子的一点。 他给了百姓从不曾有过的,制约和限制官员的权力,把百姓反抗不公,变得合法化。让官员不再高高在上,不再权势滔天。 翌日,天不亮,朱允熥和老爷子就已经起身。 秋日清晨微凉,有雾萦绕。 谨身殿中,在十二监太监的簇拥下,两人换了朝服。随后奉天殿中,御座缓缓升帐,露出威严的龙椅。老爷子和朱允熥,在大汉将军的甩鞭声中,徐徐落座。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皇太孙千岁! 御座上,朱允熥注视着从殿中延伸到外面广场的,三跪九叩的群臣们,微微抬手,代老爷子说道,众爱卿平身! 平身后的臣子们,都肃然站好,想必他们也听说了又有人进京告状。所以都谨慎的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昨夜,咱听说又有人进京告御状。这次,还是直接抓了祸害百姓的官来!老爷子的声音低沉,让人后背发凉,整日里,你们就跟咱报喜不报忧,以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咋样,露馅了吧? 说到此处,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们中,总有人觉得咱对你们太刻薄了,可是即便是咱刻薄到这个地步,天下还是有冤屈! 老爷子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群臣们的头更低了。 而朱允熥则从老爷子的话中,听到些不一样的意思。 虽是民告官,但未经大理寺审查,老爷子就说是冤屈。那必定是昨夜,锦衣卫已经把来龙去脉秘密奏给了老爷子。 又有人要倒霉了!朱允熥心中说道。 应天府府丞何在?老爷子话音落下,朱允熥开口说道,把事件来龙去脉,奏上来! 文臣第三排,应天府府丞蔡英马上出列,跪地奏道,启禀陛下,太孙殿下。昨日傍晚,城外弓马巡检报,有常熟乡民陈寿等人,捆绑当地县吏,欲进京告状,诉其残民之罪。 臣,不敢怠慢,马上命弓马兵带陈寿及其子侄外甥等人进城,并奏于陛下和殿下,等待圣裁! 这人的前任,就是因为阻拦百姓告状,做成了人皮褥子,他现在自然不敢有所隐瞒。 大理寺卿,锦衣卫指挥使何在?朱允熥又问道,昨夜皇爷爷旨意,看管询问,可有笔录文书!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双手举着一份卷宗,跪地道,昨夜,臣简单询问几句,来龙去脉皆在于此。请陛下殿下,圣断! 呈上来! 朱允熥说完,朴不成走过去,接了卷宗文书,从御阶侧面,快步送来。 皇爷爷,您过目!朱允熥接过,对老爷子说道。 老爷子依旧看着群臣,面色不善,摆手道,咱看过了,你看。说着,一指群臣,念给他们听听! 是!朱允熥躬身,打开卷宗念道,小民陈寿,小名陈六。常熟陈家村人,喜好枪棒,略有勇力,家有田二十八亩,牛两头,为村巡防弓手! 这人的身份,相当于后世的村联防员。 去年秋天,常熟涨水。皇上下旨,大水退后,官府组织百姓开荒。所开河边田地,交与出力百姓耕种。 这事,朱允熥是知道的。官府组织百姓治理河道,但是官府不想出钱粮。所以许诺给出力的百姓大户,河水褪去之后,河滩开垦的土地,交给百姓耕种。并且前五年,不收粮税。 我陈家村两千人,在河道上玩命干了两个月,按理说该分于水田七百八十六亩。可县里官上的文书,我陈家村只能得一百二十亩,而且还是沿河易涝的田! 读到此处,朱允熥眉头皱起。 河滩上的地,是好地不假。但是紧挨着河滩,一旦发水,必然会被淹没。 我陈家村人气愤不过,让草民带头去县衙问个明白。岂料县丞大人说,是邻村许家村的人,出力比我们陈家村多,该当把地给他们! 可河道上那两个月,许家只出了一百多人了,还都是老弱,哪里有我们陈家人实在。顶风冒雨,实打实干了两月,许多后生都病了,自家的农具不知损了多少。 草民和乡亲族人,据理力争。但是县里老爷们,说河滩的田本就是无主之地,朝廷给谁都是恩德,哪有不知好歹挑三拣四的道理。还说我们不知道好歹,得寸进尺! 后来,小人花钱托人在县里打听。那许家有个晚辈,和县丞是同年举人,又私下给了县丞大人三百两银子,官上便把本该给陈家的田,给了他许家。 草民不服,可是官上说,官府所定之事便是王法,断不容改。 又说我等,若再不服,连那一百多亩地都没有。若是不听官府之名,便是聚众作乱,违抗官府! 草民一气之下,和侄子外甥等喝了点酒,便顶着皇上的大诰,进了县衙,绑了县丞。 事后,草民也有些怕!可事已至此,怕也没用。 陈家村数千乡亲,不能任人欺负,而且,万事大不过一个理字!草民粗人一个,最认死理。若官府不公众,以后谁还为官府出力! 念完之后,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可能在这些人看来,不过是芝麻大的事,心中不以为然。历朝历代,官府怎么说,百姓就怎么做。官就是王法,哪管百姓的道理? 朱允熥冷笑一声,晃动着手里的卷宗,缓缓走下御阶,看着群臣,开口说道,前日皇爷爷还和孤说,让天下百姓都吃饱,任重道远,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爷俩,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给后世打个好底子,让大明政治清明! 可你们看看这份卷宗?朱允熥忽然大声道,好一个官府说的就是王法?好一个给你多少就是多少?真是蛮横霸道,百姓受了委屈,连说都不让人说?说了就是刁民,说了就是有罪? 百姓流汗开垦出来的田地,他们想给谁就给谁?还真是好大的官威! 拿百姓的血汗谋私,还真是不怕死! 忽然,老爷子在龙椅上开口,带陈寿上来! (本案,人物故事皆是历史原型!) ~~~~ 看张璐老师解说太可乐了。 哎,哎! 嘿嘿,嘿嘿! C罗!嘿嘿! 洛里扑左边,嘿嘿! 第75章 民情无小事。 老百姓上了金銮殿,戏文里的事,发生在了大明朝。 作乱抓官不服天朝管的老百姓,上了金銮殿,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写。但是,也偏偏就发生在大明朝。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黝黑的汉子,头发胡子乱糟糟,眼睛一直看着脚尖的汉子,一步三哆嗦的跟在大汉将军身后,登进了奉天殿。 启禀陛下,皇太孙殿下,乡民陈寿带到!大汉将军朗声一句,随后分列陈寿两边。 而殿中群臣们,都在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居然敢抓了官员,顶着大诰进京告状的乡野村夫。 这人岂止是胆大包天,简直是捅破了天,捅破了民不与官斗的千年真理,万年真言! 咚咚,陈寿进殿之后,直挺挺的跪下,也不管东南西北,对着金砖就是一顿猛叩,磕头如敲鼓一般,几下下去,额头已经青紫一片。 你就是常熟陈家村村民陈寿?朱允熥走过去,柔声问道。 陈寿脑袋里嗡嗡的,进京城那一刻两腿就开始哆嗦,现在更是哆嗦得跟两腿不是自己的一样。这些日子,其实每每想起自己的莽撞之举,都后悔得不行。 他浑人一个死就死了,可是连累了跟他一块抓人的外甥和侄儿们。就算是不死,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现在他心中,那些被官府欺负的委屈早就没了,只剩下害怕,还有惶恐。 见视线中出现龙袍的裙摆,当下毫不迟疑,大声吼道,草民陈寿,给皇上万岁爷,太孙千岁爷,磕头了! 说完,咣咣又是两下。 脑袋一热,也豁出去了,嘴里颤声喊道,草民今日能见到皇上,就算死也能闭眼了。草民不是乱贼,实在是有委屈,让皇上老爷子做主! 这人嗓门倒是不小,朱允熥站他面前,耳朵被震得嗡嗡的。 龙椅上的老爷子笑了起来,这人,看着倒是实在,不像是个奸诈之徒!大孙,你好好问他,莫吓坏了他! 朱允熥应了一声,继而问道,陈寿,孤问你,这卷宗上,你说的可句句都是实情!说着,继续道,许你抬头回话! 陈寿战战兢兢的抬头,龙椅上的老爷子看不清楚,眼前朱允熥身上的龙袍,顿时又让他心生畏惧,赶紧低头说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当初官上说治河给地,草民带着亲族,在河堤上玩命干了两个月,顶风冒雨,日夜无休。 见他语调太急,声音发颤,朱允熥继续柔声道,你慢慢说,慢慢讲,别怕! 似乎是这话鼓舞了陈寿,他抬头,眼中带泪大声说道,为了那些地,我陈家村的人,豁出命的干呀!一连在河水里泡了两个月,腿都泡囊了!谁成想,官上说话不算数,还不许我们吭气,不许我们讲理! 草民所说,但凡有半个假字儿,出门就让老天爷劈死,一劈两半,死无全尸,让我娘都认不出来! 尽管朱允熥心中已经信了,可依旧问道,你说官府该分给你们八百多亩,可有凭证? 有!陈寿答应一声,把手伸进怀里,草民这有官府当初的告示,出工出力的折算方法。这还有我陈家村,出丁的名册,家家耗费多少粮食,出了多少牲口,用了多少农具,都记着账本呢! 朱允熥拿过来,草草看了几眼。告示上首先确实说了,若百姓出工出力,则退水之后,可开垦出来的的滩地水田,分给百姓。但是要百姓,自备粮牲畜工具,并有折算之法。 按人头,工期,耗费的钱粮等,一一核算,陈家村确实该有八百多亩。 你又说,你们县丞是收了人家的好处,故意欺压你们,可有实证?朱允熥又问道。 陈寿哆嗦着,但是语气倔强,草民是花钱打听的,县衙有个衙役是小人的远亲。但此事草民做的太大,不能说那亲戚的名字,不然就坏了人家前程。若殿下千岁不信,可叫那县丞过来,草民和他对质。 这人,还没莽到家,知道维护亲戚。 朱允熥心中微微一笑,嘴里问道,那县丞可到了?带到殿上来! 不用了!老爷子忽然在龙椅上开口,奉天殿,乃是国家重地,岂能容小丑上殿?莫说他没贪赃枉法,就凭他说话不算,出尔反尔,丢了朝廷的脸面,咱都容不得他! 这话,直接给那县丞定了死罪。 官府说话不算话,就失去了公信力。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以后谁还会信官府,谁还会信朝廷。百姓心中有杆秤,最是公平不过。 此案已然明了,倒也简单,都是地方官处事不公,独断专行所致!朱允熥继续说道,陈寿,你进京告状,所求为何? 陈寿猛的抬头,草民啥都不求,只求该给陈家村的地,给我们陈家村。不能让村里老少乡亲,白白吃这么大的亏呀!草民只求该给的,不该给的,草民一点都不要! 皇爷爷........... 不等朱允熥说完,龙椅上老爷子开口,大孙,你看着办就是,不必问咱! 是!朱允熥笑笑,转头道,户部何在? 户部尚书傅友文出列,臣在! 发公文,本次常熟开垦的河滩之地,尽数都给陈家村,免其三年钱粮,陈家村出工出力之丁,免三年徭役!朱允熥说道。 臣,遵旨! 那陈寿似乎欢喜的愣住了,随后赶紧又咣咣磕头,多谢殿下千岁爷,回去草民就给您立生祠!说着,赶紧又道,给皇上万岁老爷子也立,本以为千难万难的事,您二老金口玉言,陈家村的乡亲,有福了! 这话,说得有些粗鄙,可胜在真情实意,朝堂上都笑了起来,一扫刚才的沉重。 而朱允熥心里则对这陈寿,也有了些别的看法。 这人是憨中带精,莽中带细。 至于被绑缚京师的县丞,大理寺会审,查明之后,明正典刑!朱允熥又道,还有出银贿赂,要坐享其成的许家,一并查办! 不等刑部,大理寺人的出列,老爷子又大声道,查,都杀了!那个县太爷,也是个糊涂蛋,一并宰了。身为一地父母,不能体察民情,处事不公,留着何用?浪费粮食吗? 县丞只是县官的副手,说起来也有连带责任。他罪至死与否,全在老爷子一念之间。 随后,老爷子继续问道,陈寿,咱问你,你一介草民,哪来的胆子,冲入衙门,捆了官员? 陈寿想了想,脑袋上的汗水滴答滴答,把心一横,咬牙道,回皇上万岁老爷子,草民当时和几个晚辈喝酒,越喝心里越生气。您老的大诰说的明白,大明朝是讲理的! 当官的咋了?当官的权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再说,草民知道皇上万岁老爷子最是爱护百姓,您说过,若有不平事可进京告状,谁都不能拦着! 一想到村里人,忙了两个月什么都没落下不说。草民等还被官上大骂一通,说我们不知道好歹,得寸进尺,还说要治我们不知尊卑,不服管教的罪名。所以,也豁出去了! 草民等都是大明的百姓,是皇上万岁老爷子的子民,清清白白的干活务农,可不是给人糟践的!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你倒是个好汉!老爷子赞道,敢为乡亲们出头,敢于直言,大孙,赏他布十匹,五十两大银两个。 不敢不敢!皇上给的够多了,草民不敢再要!陈寿连连摆手,皇上万岁老爷子,给陈家村做主。往后,若朝廷有拆迁,陈家村的百姓,还玩命的给官府干! 老爷子大笑起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从来读书人!说着,顿了顿,大孙,公事易断,该杀的杀,该给的给,可是以后,咋办呢?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的话什么意思。 这陈寿,干出了抓官顶着老爷子大诰告状的壮举,怕是日后在家乡少不了麻烦,日子过不大顺畅。 朱允熥想想,开口说道,传旨给浙江布政司,明发廷寄,昭告浙江上下官员。日后,若这陈寿,但凡有些许麻烦,都算到他们的头上! 若陈寿将来不是寿终正寝,拿他们是问! 若陈寿将来家中有任何变故,拿他们是问! 若陈寿有半点闪失,还是拿他们是问! 总之就是一句话,陈寿往后只要老实做人,谁敢刁难,孤就拿他的脑袋! 说得好!老爷子在龙椅上笑道,旨意中加上咱的话,浙江布政使也是个混蛋,治下之民有人进京告状,他竟然不知道?若早早的喊陈寿回去,给处理了,也闹不到咱的面前! 说着,老爷子起身,传旨,浙江布政司使罢官免职,回京议罪。着杭州知府张善,代浙江布政司一职! 这锅,有些冤呀! 陈寿进京告状,浙江布政司使若真是叫人拦住他,也是大罪!现在没拦着,也成了大罪! 不过,若张善为之,那浙江全境就尽入朱允熥的囊中。 朱允熥看看跪着的陈寿,你的事,皇爷爷和孤已经给你处理完了,带着你的侄儿外甥,回去好好过日吧! 那个..........那个............陈寿有些犹豫,不敢说话。 还有事?说来便是!朱允熥笑道。 皇上万岁老爷子的大诰上说了,进京告状的路费,朝廷给填补。陈寿咽口唾沫,草民这一路上的花费,找谁要钱! 忽然,朱允熥脑中想起一个画面。 戴着鸭舌帽的老农,唾沫星子横飞,来前儿的火车票,谁给报了? 第76章 你羞不羞 两个五十两纯银大锭皇封不受,却在金銮殿上,提他那一路仨瓜俩枣的花费。 提就提吧,还摆弄着水萝卜粗的手指头,在那呲牙咧嘴,愁眉苦脸的计算。 老爷子喜欢的,就是这种憨傻耿直,某方面脑袋不够用,但是心里也拎得清,又有些小心思小聪明的汉子。 当下龙颜大悦,不但报了他一路的花费,还要命人带着陈寿等人,在京城中好生游玩一阵。 岂料,那陈寿又是拒而不受,还在奉天殿中,当着群臣的面,又说了一堆大实话。 皇上万岁老爷子还了草民等的公道,又多给了田地,还报销了路上的花费。我们这些庄户人,若再占您老的便宜,那不是打秋风了吗? 庄户人家讲究的就是本分传家,清白做人,勤垦种地。可不敢多贪多占,不然丧良心,传出去也不好听。 能见着皇爷,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修来的福分,够草民回家吹几辈子的了。再说,马上就秋收了,家里一堆活等着呢。庄户人家,不干活在京城闲溜达,那不成二流子了吗? 一番话,又说得老爷子眉开眼笑。 当着群臣面,若有所指的再次赞叹,仗义!仗义! 言外之意,你们这些大臣们,有时候见识还不如一个庄稼汉。看看人家,还多知道分寸进退。你们到好,给了权还想钱,永远没个满足的时候。 朝会最后,老爷子圣谕。 陈寿案,明发天下各府各县,命城池教谕夫子等人,说给天下百姓听闻。 老爷子,这是要鼓励天下百姓告官。 朱允熥忽然明白了,以前和老爷子说吏治之时,老爷子为何那么淡然。还说他所谓的廉政制度,是脱了裤子放屁,自己查自己。 这种民告官的方法虽然简单粗暴,也不周全。可若是能长久施行,以百姓约束官员,未尝不是治理吏治腐败的良药。 官员们头上时刻悬着一把剑,自然要十二分的小心。 可是,不是哪个皇帝,都如老爷子一样,尸山血海中杀出来,不怕臣子非议的。后世说不定哪个子孙,好的不学,非要学仁君的虚头八脑,对贪官污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历史上,朱允炆继位之后,马上就把老爷子的大诰制给丢在一旁。而得位不正的朱棣,更是提都不提。 朝会散去之后,爷俩脱下朝服,换上便装,在御花园中吃早饭。 八仙桌上,一盆色泽晶莹汤汁浓稠的梗米粥,几味腌制的小菜。还有些烧羊肉,煎豆腐等寻常菜品。 朱允熥殷勤的给老爷子盛了一碗粥,笑道,孙儿原以为又是杭州那样的大案,昨晚上忐忑得都没睡好。 咱也一样!老爷子轻轻吹着粥碗,睡到半夜起来,让锦衣卫连夜审了一番,这才踏实!说着,老爷子笑笑,此事,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天下百姓知道了,也不必再以为告御状,是啥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见老爷子心情畅快,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如此一来,以后告状的百姓,怕是要更多了! 凡事都有两面性,让百姓告状,是维护世间公道。但也保不齐,有那么几个犟种,非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一定要到皇帝老子面前说道说道。也不一定真是什么冤屈,或许就是心里有怨气。 闻言,老爷子想想,咧嘴一笑,真要那样,咱一个人还见不过来!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可知咱,为啥要鼓励这些百姓告状? 这话,就带着几分考较的意思了。 朱允熥站起身,垂首肃立说道,孙儿想,一是使百姓知晓,大明有说理的地方。二来,震慑天下官员,告诫他们要实心任事,不敢徇私枉法。 老爷子点点头,一口气吸了半碗粥,顺道吞了个羊肉馅的龙眼包子,吧唧着嘴,继续问道,更深一点的,想过没有? 让底层百姓,有向上之路!朱允熥不假思索,开口道,让底层百姓,有申诉之权! 正如皇爷爷最看重科举取士一般,科举的用意是让贫家寒门之子,能登堂入室,鱼跃龙门,不使国家落于贵戚之手,使百姓明白,出身不怕低,只要勤学,总有出头之日。 许百姓告状,与科举取士殊途同归,都是重视民权。让百姓之家,有直达天听的途径。 好!老爷子抚掌笑道,说到咱心里去了,有见识!说着,推下桌上的小菜,吃肉,多吃些! 都是您老教的好!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又道,其实,有一点你还没说,或许你想到了,只是不愿意当着咱的面说而已! 不等朱允熥开口,老爷子继续说道,这天下是咱朱家的,天下百姓供养着咱朱家还有百官,锦衣玉食权势滔天。好事都让咱们占了,百姓世代都要当牛做马。 当皇上就是要给天下人主持公道,大公道咱们给不了,可这些小公道,却一定要端平。不然,咋对得起供养咱们的百姓! 战功,是给后人看的。公道,是给活人看的! 朱允熥放下筷子,正色道,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咱老了,以后的江山都是你的。这话现在咱说给你听,等你老了,也要教给你的儿孙听!老爷子笑道。 那可不容易!朱允熥笑道,孙儿将来生一大堆儿孙,可没那个功夫,各个都教!说着,笑道,皇爷爷,您老长命百岁,到时候您帮孙儿跟您的小孙孙们,说这些治国的道理! 老爷子随手磕了一个鸡蛋,笑道,你,就一个媳妇,还生一堆儿孙?说着,大笑起来,要想儿子多,就要媳妇多! 朱允熥心中一喜,问道,皇爷爷又要给孙儿找媳妇了? 身为皇储,又是皇明的嫡孙,繁衍子嗣是他的责任,而且是第一大的责任。 嗯,要不然咱为啥提拔他张善?连翰林没当过,直接点了他的布政司!老爷子直接把鸡蛋扔嘴里,腮帮子动两下,咽下去了。 朱允熥一怔,和张善有啥关系?随即,心中明白了些什么,顿时有些面皮发热起来。 磨磨唧唧,恁不爽利!老爷子白他一眼,恨铁不成钢般说道,你呀,万般都好,怎么女人的事上,这么啰嗦! 以前怕你年少伤身,不在你身边放女人。现在你都快当爹了,咱都说了,让你放开了随便找,你还扭捏上了! 孙儿没有呀? 还犟!老爷子笑骂道,你是大明的皇储,看上哪家的女子一句话的事,怎的还拖泥带水呢?你当咱不知道,你心里对人家张善闺女,不清不楚的? 你当咱不知道,你和他同船时那些事? 说着,眉毛一立,人家折子都上到咱这儿了,你要是不想要人家闺女,逗人家作甚? 张善居然敢暗中告状? 朱允熥顿时心中大怒,想不到呀想不到,表面上老实本分有些迂腐的张善,竟然也会打小报告! 喜欢就要,又不是上不了手,你犹豫啥?老爷子继续骂道,爷们爱女子,天经地义。你看上她就是她的福分,她老张家烧高香去吧! 男子汉大丈夫,女人多多益善。咱早些年打仗的时候..........说着,老爷子一顿,似乎是想到,和自己大孙子说以往自己的事,有些不成体统,改口道,赵宁儿是正妃,现在有了身子,你东宫那边的那个叫妙玉的,出身太低,终归上不了台面。 张善的女儿,怎么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嫁入东宫,正好充实宫掖!老爷子在朱允熥脑袋上拍一下,这么大的人了,灭国之战都打过,还要咱给你操心这些事,羞不羞? 第77章 秋收议西南 朱允熥脑袋上挨了一下,差点牙齿磕到饭碗。 可是心里却美滋滋的,甚至脑海中浮现出人家闺女,那未语先笑,贤良淑德的模样。 说起来可笑,两世为人,在感情上他还是一张白纸。上辈子是条件不允许,这辈子是条件允许了,没那个社会环境,还要被礼法约束。 上辈子,他接触的姑娘不是同学就是亲戚。和大多数出身一般的青年人一样,本本份份做人,勤勤恳恳挣钱。没有当渣男的本事,更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力,只等着到了合适的年纪,家里介绍一个良配。 其实若真是那样,倒也不错。就怕在人心险恶的社会,等来的不是良配,男人稀里糊涂当了接盘侠。 就好比一则新闻上说的,男子亲子鉴定,双胞胎儿子,老大不是自己亲生的,老二才是。(好水呀!好水!) 张蓉儿是他这辈子,第一个接触的鲜活女子,动人倩影始终在脑中,要说不动心是假的。 再笑,大米粒都从鼻孔里出来了!老爷子嫌弃的骂道,女人嘛,你说一声就是了,你是咱大孙,天下的女人还不随便你挑?你看你干的事?咱听了都跟着揪心! 嘿嘿!朱允熥低头笑笑,皇爷爷,其实孙儿.......... 放不面皮?老爷子笑道,这事你有啥放不下的,你是男人,你不上赶着,还等着人家女方上赶着?找女人这事,就跟打仗杀人一个道理。有杀错,没放过!bookAbc.Cc 您说的有道理! 朱允熥嘴上附和,心中暗道,自己是有点不够霸气,看上谁要谁就是,又不是没那个条件,没那个资本。天下好看的姑娘,只要自己想要........... 想着,赶紧把这个念头驱散开,不行,我又不是昏君,怎么能想这些! 老爷子在边上继续絮叨,先定下来,等宁儿生了,就让张善的女儿进宫。正好,等你老大周岁,老二也生出来了!说着,老爷子眉飞色舞的笑笑,备不住到时候还有老三,老四,哈哈! 朱允熥一时没反应过来,捏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跟着傻乐。 笑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开口问道,皇爷爷,既如此,你点了张善做一省布政,是不是官位太高了些! 要知道,当初老爷子为了怕将来外戚做大,所以不在朝中勋贵中挑选,才选了赵宁儿。而若张蓉儿进宫,母族是一省布政,就等于身后......... 你小子,怎么一想到女子就这么笨?老爷子摇头骂道,他张善是个文官,不是金榜进士,没做过翰林,他将来怎么都进不了中枢,一个布政司就到头了。 他在朝中没跟脚,没关系,又是个迂腐的性子,最是安分不过。 老爷子的话,说得很透彻,一省布政司虽然封疆大吏,位高权重。可毕竟在朝中属于新晋,完全不属于任何派系。 孙儿又从您老身上学了一招!朱允熥笑道,给儿孙选媳妇,也是门学问! 老爷子得意一笑,翘着腿,咱呀,就是操心的命! 皇爷爷!朱允熥拉着老爷子的手,揉两下,笑道,孙儿让您操心了! 吃饭吃饭!老爷子在他手背上拍拍,祖孙二人相视一笑。 ~~~~ 身为储君,婚姻不过是插曲,女子不过是调剂。 祖孙二人私下里说过之后,又要在案牍之中劳碌,操心天下军国大事。 时光匆匆,半月之后,秋收已至。十月深秋,万物成熟。 华夏自古就是农耕国家,用农耕创造出辉煌的文化,对于天地的赐予,四季的收获,敬畏之心早就融入了血液之中。秋收的繁复礼节,不亚于皇帝祭天,甚至稍有过之。 老爷子年岁大了,这些事都做撒手掌柜的。 朱允熥这个皇太孙被推到台前,任凭礼部的官员们摆布,度过近乎半个月的漫长斋戒,又去天坛祭天,又要祭拜农神,忙得晕头转向。 而六部官员,还唯恐礼仪不够隆重,唯恐仪式太过简单。 等到钦天监选定的正式开镰的日子,朱允熥一身隆重朝服,带着百官,出京城至天坛边,皇家祭田外。 身为皇储要为天下表率,江山社稷无农不稳。 手拿不知传承了多少代,多少君王用过的,有些老旧的镰刀,步入田中,以大明储君之身,收获今年天下第一份收获。 并且,把这份收获隆重的放置在,红色的托盘中,再送往太庙,呈给上天。 别小看这些形式主义,这就是封建时代的礼仪。等他正式登基为帝之后,不但每年要带着皇子们入朝,而且在收割完毕之后,皇后嫔妃等,还要亲自下地,拾取散落的粮食。 即便是仪式,不让他干活,可是折腾了这些日子,也是身心俱疲,袍服之中,已是出了一身的汗水。 车辙慢慢,窗外金黄色田地,缓缓成倒影。 朱允熥的车架,正朝着紫禁城而去。 车厢中,朱允熥看着窗外有些愣神。这半个月,比他在高丽打了好几个月仗都要累,整个人跟木偶似的被臣子们摆弄。 殿下,您擦擦吧!宽大的车厢里,王八耻跪地,举着一条微微湿润的毛巾说道。 朱允熥接过来,狠狠的擦擦头面,感觉身子舒爽了一些。 虽然有些疲惫,可是心中却是欢喜。近一个月来,各地秋收的奏报中,都是一片风调雨顺之象。没有天灾捣乱,今年大明是个丰年。 殿下,用茶!王八耻又奉上温茶。 你去问问傅让!朱允熥吹了下茶盏上面漂浮的茶叶,开口道,算算日子,黔国公沐春应该已经到了,这几日忙着秋收,孤还没来得及见他。你让傅让去传,说孤在东宫召见! 云南太过偏远,交通不便,沐春奉旨进京,奏对西南事宜,一来一去需两月之多。 西南,西南! 朱允熥在车厢中缓缓深思,改土归流! 有些事,要趁着国力强盛时做。可云南边疆,土司错综盘结,又终年瘴气横行,实在是急不得。而且今年高丽还没稳定下来,北元也始终在关外游弋,朝廷一时间,不能对西南太大用兵。 看似天下太平的大明,其实暗中颇多棘手的地方。 正想着,王八耻重新进了车厢,跪奏道,殿下,皇爷那边传旨,让您回宫之后,直接去他那边! 朱允熥心中还有些疑惑,可是回了宫,到老爷子那边之后,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老爷子那一亩三分地里,早已金黄一片,上个月他回宫之时,只收了一半,还剩下一亩地左右,就等待今日皇家祭天之后,再行收割。 第78章 磨心 黔国公沐春,是打小在军中长大的武人,身材健硕,手长脚长,虎背熊腰。 他打仗杀人是把好手,可是干起农人的把式来,朱允熥这个二把刀,看了都直咧嘴。 忒,不像样。这哪是干农活,整个一刨土呢! 撅着大腚,腰弯成了虾米,手里的镰刀弄的跟流星锤似的,每次收割,带着呼啸的破空声,仿佛那些麦子,是敌人的头颅。看得人不免心惊肉跳,生怕他伤着自己。 眼前整整齐齐的麦田,被他三两下弄得跟狗啃的似的,许多麦子根本不是被割下来的,而是沐春的铁手直接拔萝卜似的拔出来的。 朱允熥回头看看田边的老爷子,偷偷的把沐春拔麦子带起来的土坑踩严实,嘴里说道,啧啧,你这笨的磁实,七尺高的汉子,割麦子都割不好! 臣愚钝,殿下恕罪!沐春回头,给了朱允熥一个憨厚的笑脸。 他看着憨厚,笑起来爽朗豪爽,又浓眉大眼的让人心中舒坦。可朱允熥却知道这位老爷子干儿子的儿子,在云南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腕国公。 凡是不服大明管束,不给大明皇上上贡的外邦野人,抓着就杀,抓不着追着杀! 沐家,是故太子朱标的死党,现在这份忠心,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朱允熥身上。 这有什么罪?朱允熥又踩实几个土坑,背着手笑道,你是上阵杀敌的大将,干不好农活是应有之义。说着,朱允熥开始指点起来,背别弯那么厉害,挺直喽,用腰劲儿。两只手慢点,一只手划拉麦子,另一边镰刀贴着地皮割,哎,对喽! 沐春在朱允熥二把刀的指导下,渐渐的也变得有模有样了。 孤看你了你在云南的奏报,干的不错,对于那些不服大明管束的土司,是要给些厉害瞧瞧!皇爷爷许了你沐家,永镇云南,你就放手去干,别怕人弹劾你。 其实在孤心中,你和孤的自家人没分别。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孤还要叫声伯父,我父亲在的时候,也亲口说过,你沐家除了不姓朱,其实跟朱家人没差别。 听朱允熥提起因病去世的父亲,沐春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肃然的俯首倾听。 你别挺呀!继续割!朱允熥笑道,田间地头说话,不是朝堂奏对,别那么绷着! 臣,家父去世之前,特意嘱咐臣和弟弟,不能忘了皇上的天恩,不能忘了故太子的厚爱!沐春边割麦子边说道,臣愚钝之人,身居高位,生怕有负皇恩,只能尽心任事。 朱允熥微微一笑,方才孤说了,别这么小心翼翼的,都是自家人,你即便日后做错了什么,孤也只有包容,没有怪罪! 温言软语,便是君恩! 在朱允熥心中,云南边疆,将来有很多事要沐春去做。 这时,朱允熥身后传来些许脚步,回头只见一个肤色微黑,高瘦的文臣走到身后。 臣,云南左参政张紞叩见皇太孙殿下,臣奉旨割麦! 朱渝通一笑,老爷子还是心疼自己,又派来一个割麦子的劳力。 这不是多礼的地方,来了就干活!朱允熥笑道,你在云南做的不错,吏部年年的考评都是优等。云南汉胡杂居,山林众多。你掌管民政,能把那些土司番人治理的服服帖帖的,必是有些能耐! 臣,只不过做好份内之事而已,当不得殿下夸奖! 张紞说着,顺手把沐春割的麦子摞成堆儿。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一看,他就是个干农活的好手,不是沐春那种样子货能比的。 你也不必过谦,大明朝有功必赏。皇爷爷和孤,喜欢的就是你这种有才干的臣子!朱允熥依旧背着手,站在田埂上说道,你在云南组织百姓开垦了十几万亩的良田,又兴教化,建城池,让那些山里番人在城池定居,夷汉风俗不同,本多争端,你却能让他们相安无事。 说着,朱允熥顿顿,又道,如今大明刚刚得了高丽之地,要建行省设布政司,孤第一个就想到你。高丽人虽沐中华福泽,但毕竟是化外之人,你去了那儿,不但要安抚好他们,更要管理好他们。 朱允熥说了一大堆,张紞才开口道,殿下放心,臣去了高丽,高丽就是大明之土。天下蛮子都是一样,治他们跟养儿子是一个道理,既要给饭吃,又要下手打。 棍棒之下出孝子,打几次他们也就乖了! 闻言,朱允熥暗中点头。 能把云南那边捋顺的官员,自然不是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腐儒。这张紞,看着老实,还真有些人狠话不多的意思。 殿下恕罪,臣替黔国公一会! 忽然,张紞走到沐春身边,一把抓着镰刀,咦,公爷!这点活让你干的,下官都没脸看了,你没吃饭,手上咋一点劲儿都没有。下官那不成器的儿子,都比您割的快! 说着,手上动作,刷刷几下麦子应声而倒,动作娴熟干脆,极具美感。 沐春脸上青筋乍现,却不能发作,只能嘴唇动了两下。 朱允熥不懂唇语,可也看得出来,是你狗日地几个字。 这两人在云南是老搭档了,相交十余年,明着是上下级,其实暗中早就如朋友兄弟一般。 此处又不是朝堂之上,他俩的举动也算不得君前失仪。再说此时大明立国不过三十年,也没那多小题大做,上纲上线的规矩。 不过,张紞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骂人的意思。 朱允熥在边上,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他这一笑,沐春脸上更挂不住。一屁股把张紞拱开,夺回镰刀,怒道,一边去! 下官这是在帮您,好好的田地,您这么一弄,跟进了野猪似的!张紞嘟囔一句,对朱允熥说道,殿下,您看黔国公就知道用蛮力。 说着,又肃然对朱允熥躬身,开口道,殿下,云南边疆与别地不同,民风彪悍,山民悍不畏死,常不服管束。一味杀之也不可取,臣去高丽之后,请殿下再为云南,选一踏实淳朴之官。一来辅佐黔国公,二来安山民之心! 朱允熥赞许的点头,对张紞的观感又好了几分。 这人能在升官的同时,还想着云南之地的民情,属实难得。 孤知道了!朱允熥说道,回头,你写一个条陈。把云南的民政难点,要务都据实奏来! 臣遵旨! 放松些,不用这么拘束!朱允熥笑道,你要割麦子?去田边拿镰刀就是! 殿下稍等! 稍后片刻,张紞手拿两把镰刀过来。一把放在朱允熥脚下,另一把他自己拿着,走入麦田之中,干起活来。 朱允熥脸上一僵,看看脚下的镰刀。 我让你干活,你给我拿把镰刀什么意思,让我也干? 我只说让你自己拿一把镰刀,什么时候让你给我也拿了? 想到这些,心中不免有些恼怒。 这张紞不单是人狠话不多,恐怕将来也是个又臭又硬的大臣。 他拿镰刀给朱允熥的意思明摆着,天下就是田,臣子们辛勤劳作,身为君王,怎能不身体力行。 这时,田边又传来老爷子的呼喊。 大孙,看啥呢,干活呀!你们三人,恁磨蹭!咱年轻的时候,一顿饭的功夫,能收三垄地! 朱允熥无奈,愤愤的掂量下镰刀,加入割麦子的行列。 田边上,老爷子看着这一幕,也笑了起来。 郭惠妃小心的帮老爷子倒上热茶,小声说道,皇爷,这种粗活,何必让殿下亲自干! 妇人少插嘴!老爷子不悦的横眉。 随后,看着田里,若有所思的说道,咱当年,和大臣们说事,都是在田里边干边说。咱也知道干活累,也想躲清闲。可只要是心里刚有享乐的念头,一模着锄头镰刀,就什么都忘了。 这是磨心,磨练的是浮躁,心气。啥时候大孙能真的踏踏实实的,不嫌这些小事累赘,才算真的长成了。到时候咱,也该............... 老爷子说这话时,并未避讳郭惠妃。 他说得轻松,甚至隐隐带着些期许之意。 可是听在惠妃娘娘的耳中,却如遭雷击惊骇欲绝,再看向田中朱允熥的眼神,已是和往日截然不同。 天下,早晚都是皇太孙的,早晚而已! 第79章 风再起 (黔国公其实是在永乐六年,才封在沐家头上,此处小说家言之,读者勿怪。) ~ 又过了一月,京师应天府已有些许的寒气。 天虽寒,但京师依旧人声鼎沸,看不尽的繁花似锦,享不尽的人间富贵。 游走在京师之中,借着深秋初冬的寒气,别有一番风味。 京师外,无论是水路还是旱路,满是各地总往京城的秋税,京师内几个户部的大仓,已经被充实的满满,并且不得不进行扩建。 这个传承数千年的古老国度,只要国家稳定天下太平,无论之前遭受了多大的磨难,都能马上重获新生,再造盛世。 这一月来,朱允熥彻底淹没在浩瀚的文书奏折之中。各地的秋粮储备,钱粮核实,送至京师的赋税核查,还有天下军卫的产出。调拨边关的钱粮数目,各地粮仓的储备等等,让人头昏脑胀。 而且还有边关诸事,沐春奏报的云南边陲土司暗藏野心。边关将士奏报,防备北元趁着中原秋收,放马南下。 还要怀柔吐蕃,承认大喇嘛的地位,与之修好,赐予封号。沿着大明防线建立军卫的同时,更要给予吐蕃钱粮,在边境修建庙宇,以示中国皇帝的恩德。 一个月来,他竟然没有半点时间。看不完的奏折,见不完的大臣,开不尽的朝会。 这诺大的国家,做一个昏君挺难。古往今来的昏君,都要先辣手干掉那些忠直的臣子,还要顶着世间的非议咒骂,铁了心的作奸犯科危害天下。但做一个明君更难,做明君等于把人变成了机器,毫无乐趣可言。 饶是朱允熥身强力壮,也累的够呛。 倒是老爷子,六十多岁的高龄,每日起五更爬半夜,君临天下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惫。 老爷子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享受的是指掌天下带来的权力之乐。 这一日,若不是曹国公李景隆,见朱允熥忙得,累得有些没精神,提议出来走走,朱允熥必然还要在宫中,批阅奏折召臣子问对。 说来也怪,在宫中每日案牍劳累,身心俱疲。刚一出宫,闻到鲜活的人间百态,朱允熥不但顿时心情畅快,精神也好了几分。 (不是水,而是洪武二十六的秋天,这些事都发生了。考虑到,若是按照大纲事无巨细的写,读者说墨迹。一些比如叫吐蕃大喇嘛来京,云南平定维摩十一寨叛乱,琉球使臣进贡,归顺的蒙古部族来京的情节,神偷给删了。) 怪不得皇帝都在宫中呆不住,外面的世界,实在比宫里太好! 视线中,满是热闹,满是喧嚣。 朱允熥秀才打扮,在街上闲逛,身旁若隐若现的跟着数十个卫士,暗中戒备。 三爷!同样一身便装的李景隆,在朱允熥身边凑趣道,臣斗胆多嘴,您要多出来走走。说着,关切的道,您这些日子,都清减了! 你有心了! 明知对方拍马屁,可是这份关心,朱允熥还是十分受用。 李景隆笑道,您清减,臣急得跟什么似的。见您有了笑摸样,臣心里才松口气! 身处繁华闹市,朱允熥心情大好,回头看看身边,板着脸眼神戒备,目光如刀的何广义,傅让等人,笑道,难得出来一次,都放松些。你看你们,跟瘟神似的,旁人都躲得远远的! 他们这一行人虽然乔装打扮,可是身上的气质却掩盖不住,再加上外围无数的锦衣卫刻意驱赶,人流如织的街上,他们极为醒目。 到饭点儿了! 朱允熥看看天色,正直晌午,笑道,老李,京城里你熟,找个好馆子,今儿孤.......我做东,大伙好好吃一顿。说着,笑笑,吃些宫里没有的! 怎么能让您花钱,您是臣请出来的,臣也要尽点孝心不是!李景隆也是一笑,指着前头,开口说道,三爷,前面转角就是长安街,新开的鼎福楼,做的是地道的扬州菜,大煮干丝最别有风味,您尝尝? 吃喝玩乐这些事,李景隆是行家里手。 好!朱允熥抚掌笑道,前头开路! 话音落下,李景隆对身边一摆手,一暗中跟着的李家家丁,马上撒丫子朝边跑去。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从后面上前,在朱允熥身边说道,三爷,那鼎福楼是曹国公家的买卖! 一句话,李景隆顿时苦脸,老何,我可没得罪你,你怎么揭我老底儿! 行啊你!朱允熥看看李景隆,似笑非笑,你身上兼着三四分官职,数份俸禄,家里又金山银海的,还私下做买卖?你可要知道,爷爷又圣命,官员不得从商!你这是,顶风干? 臣哪敢呀?李景隆陪着笑脸,您别看臣家里看着富贵,可是家里人口那么多,每年迎来送往的花费,各种开支。光靠俸禄,还有田庄那些出息,怎么能够呢? 说着,又是赔笑,家里是有些压箱子底儿的钱,臣这辈子足够了。可怎么也要给子孙后代,留点不是。臣是武人,不比文官,早晚坐吃山空! 大明律,说是官员不得经商,但对于这些武人勋贵,实在没什么约束力。不过,和文官经商不同,这些武人的产业都在京城,不存在什么与民争利,垄断行市的行为。再加上,这钱来的也算清白,老爷子对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转过这条街,马上进了长安街,鼎福楼的牌子触入眼帘。 朱允熥顿时一笑,老李,手笔不小,这买卖开起来,可花了不少钱吧! 长安街是京师最繁华的街道,堪称寸土寸金。沿街都是大明最好最大的商号,在这些商铺之中,簇新的鼎福楼,格外打眼。 而且,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酒楼居然占了六间两层门面。这时代,真正的大商铺,没有租房子做买卖的,都是买铺子,一铺养三代嘛。 这就好比,在后世北京王府大街,李景隆一人占了半条街,全是他的私产。 朱允熥又对身边人说道,来,你们谁算算,这么大的买卖,多少钱能开起来? 李景隆赶紧笑道,臣,这不是跟您打高丽,抢.........捞...........您赏了不少吗。臣想着,钱是死的,放家里就吃空了。所以买了门面,以后万一子孙不争气,也有个进钱的路子! 高丽一战,高丽王的内库,国库朱允熥可是分文没取,全便宜了这些大明的军侯杀才们。 朱允熥看着鼎福楼的牌匾,话是这么说,可你这也太扎眼了,小心有人参你!说着,又叹息一声,哎,前几日光是赏给吐蕃喇嘛修庙的,就赏出去三十万银元,还不算金箔玉器。这才是开头,为了稳定吐蕃,以后的赏赐只会更多,国库虽然充裕,可也架不住这个用法! 这话,朱允熥是有感而发。大明太大,对于一些暂时不能全部控制的地方,赏赐钱财承认原有的统治阶层,是目前来看,最好的方法。 要破财! 李景隆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心中懊恼。 回头找那些老军侯商量一下,大伙各个腰包溜满,抢得钱都没地方放了。可是皇爷和殿下那份,怎么也不能少呀!皇爷和殿下不要是他们的事,但做臣子的,怎么也要有点眼里,凑出份子孝敬孝敬! 他心里正想着,朱允熥一摆手,走,进去看看! 此时正是饭口,鼎福楼中到处都是鲜衣怒马的豪门子弟。 掌柜的早就得了消息,带着机灵的伙计亲自迎到门外,躬身把一行人请进去,上了二楼雅间。 雅间极大,俨然就是个套房,而且正好临街推开窗,就能看到窗外京师繁华景象。 朱允熥刚在饭桌上坐定,就听隔壁房间,忽然传来起哄般的大笑。 一个年轻人,扯着脖子跟人争辩,信不信,今儿我就能让红袖楼的头牌小云喜,跟着我出局! 红袖楼一听就是青楼,可是出局这词,用在这,是什么意思呢?肯定不能和现代的出局,是一个意思。 朱允熥眉头一皱,老李,出局是指什么? 李景隆正一眼眼狠狠的剜着掌柜的,都说了有贵客,安排个清幽的地方,怎么刚坐下,就听到边的狂言了。 掌柜的也是有苦说不出,这边刚得了东家曹国公要来的消息,那边几位惹不起的公子爷就进来了。他本想说来着,可是曹国公始终跟在那贵气的年轻人之后,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其实掌柜的心里,也在暗中琢磨。 自家老爷,可是当朝曹国公,京城之中谁能让他跟班一样跟着?再看看,首位那些眼神如刀的汉子们,顿时心里倒吸一口冷气。 听朱允熥发问,李景隆忸怩一下,开口道,三爷,出局就是..........就是姑娘,跟着恩客,回家里............. 见他说的不爽利,朱允熥接口道,睡觉? 你英明!李景隆忙不迭的点头。 朱允熥一笑,还真是古今大不同。后世出局这词,可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旁边雅间里,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你少说大话,那小云喜可是一位翰林老爷的心头好! 翰林有什么了不起!那边,说话人似乎在呼唤家奴,去,把小云喜给爷叫来,陪我喝酒! 豪门子弟的争风吃醋,各种朝代屡见不鲜。 青楼女子虽然低贱,可男人一旦看对了眼,那就是说不完的想你的夜,还顾什么身份? 不过,朱允熥怎么感觉,那边说话的人,声音那么熟呢? 第80章 皇亲 听声音熟悉,可是想了好一会,却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听旁边雅间中传来的声音,那些说话人的年岁都不大。而且,语气中都满是肆无忌惮,趾高气昂。 见朱允熥微微皱眉,李景隆心中慌的不行。又是狠狠的剜了掌柜的一眼,躬身小声说道,三爷,那边饶了您的清净,这就让人撵走? 不用!朱允熥一笑,大度的说道,人家也是花钱吃饭的,又没犯王法,撵了作甚?再说,咱们出来吃饭,图的不就是热闹吗?不用以势压人! 您圣明!李景隆躬身笑道,随后冷脸对掌柜的,还愣着干嘛?安排去!仔细点! 掌柜的不敢抬头,垂着手慢慢退出去。 此时,旁边的雅间里又传来些许男人都懂的笑声,不过说话的调门却没那么高了。 少年人,张扬一些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人不轻狂枉少年。再说,豪门大族的子弟,有几个不张扬的。尤其是一群年轻人凑在一块,张扬也是对身份地位的标榜。 这年月,家里有权有势的豪门子弟,只要不触犯王法,不作奸犯科,吃喝玩乐皇上都管不着。 片刻之后,酒席上来。琳琅满目,满满当当一桌。都是上好的景德镇瓷器装饰,里面雕花刻字,摆盘精美极了。 色香味首看色,盘中菜红白相间,青绿点缀,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既出来了,就别拘束!朱允熥对跟他出来的群臣说道,都坐吧,这一桌孤一个人也吃不了! 闻言,众臣都欠身落座。唯有王八耻,一言不发捧着酒壶,站在朱允熥的身后。 三爷,您尝尝这道蟹粉狮子头,入口即化!李景隆殷勤的掀开一个瓷碗,笑道,用陈年的高汤调味,软糯之中,还带着鲜香!说完,亲手给朱允熥盛了一碗。 白色的碗中,狮子头被清澈的汤汁包裹其中,异香扑鼻。 朱允熥轻轻的咬了一口,顿时唇齿之间满是香味,你说它软它还有些弹。你说它弹,可它入口就化了。 好,不错!朱允熥笑道,比宫里的好! 宫里确实没这种好手艺,其实皇家的菜,未必比得上民间富贵人家的享受。皇上和皇子嫔妃,每日吃的东西,都有定例和严格的规定。做饭的人丝毫不敢马虎,更是不敢弄什么花样,弄些新奇的东西出来。 见朱允熥吃的香甜,李景隆大喜道,您用的高兴,臣脸上有光! 朱允熥看着桌上的菜肴笑道,味道比宫里的好,做工也比宫里精细。说着,似开玩笑一般说道,这么好的菜,皇爷爷可能一辈子都没吃过! 第81章 闹剧 朱允熥终于想起,这熟悉的声音是谁。 说起来,这人还跟他是亲戚,而且还是关系很亲的亲戚。 他二舅,开国公常升的次子,也就是朱允熥名义上的表弟,常远。 因为是家中次子,常家军功的世袭爵位根本落不到他头上,也疏于管教,是京师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等朱允熥正位东宫,为大明储君之后,这小子更是成了京城一众功勋豪门中,顽劣子弟的头头。 这时,旁边雅间又传来少年们,大呼小叫的声音,对,二哥是皇太孙殿下的表弟,还怕谁来?兄弟们,抄家伙,砸了那鸟青楼,把那鸟翰林和窑姐都拖出来! 豪门子弟,无法无天,又是少年气盛,顷刻之间旁边雅间的人,已全义愤填膺的冲了出去。 这混蛋!朱允熥眼角猛的抽搐两下。 听常远在那屋的口气,他一个无爵无权的皇亲,居然连朝廷命官都不放在眼里了。而且听他的口气,平日定日没少仗着朱允熥皇太孙的名头,在外边耀武扬威。 李景隆趴着窗户看看外面大街,正好看到带着人怒气冲冲的常远。 三爷!李景隆小声的说道,要不,臣去把他提溜回来?说着,刻意压低声音说道,这小子骄纵惯了,万一真惹出事来,臣怕殿下脸上不好看! 孤的表亲,即便闹出事来,谁敢追究?朱允熥冷笑一声,跟着他的,都什么人? 傅让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闻言回头道,都是京中勋贵家的子侄,都是些不学好,不知道上进没出息的!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好心情荡然无存。先是听到朝廷官员和妓女纠缠不清,而后看到,自己表弟的跋扈和威风。 朱允熥心中,满是怒火。 这些大明的二代们,一旦惹出了事。老爷子的怒火,就会撒到他们老子的头上。他好不容易才让老爷子对这些勋贵们宽容一些,想不到老子们不犯事了,儿子们却顶了上来。 跟上他们!朱允熥冷着脸起身,咬牙道,看他们要干什么! 一行人,跟在朱允熥的身后,追着常远等一群二代的尾巴,朝红袖楼而去。 应天府本就是江南风月繁华所在,除却让人流连忘返的秦淮河,城中还有几处满是青楼的街道。天下妓院分成几等,一等为楼,二等为院,三等为班。红袖楼自然为一等的青楼,就在挨着长安街不远的王寡妇斜街上。 一群二代带着奴仆,手持棍棒等物,街上行人唯恐避之不及。一群巡街的兵马司士卒刚要上前查看,马上脚步就停住了。 开国公府办事,差人行个方便! 沈阳侯小侯爷在此,有啥事以后找你们老爷去说! 驸马督卫府上三少爷在,不要上来冲撞! 武定侯.......... 武兴侯............ 太原侯.......... 景川侯........ 豪奴们对着巡街的士卒们,纷纷爆出家门。 那些巡街的士卒带队的不过是个什长,哪敢惹这些豪门子弟。况且这些豪门子弟手面也大方,几个奴仆跑过去,一把银元直接塞了过去。 后面,朱允熥都气笑了,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真威风呀!他们父兄在战场上拿脑袋换来的功名,竟成了他们打架斗殴出风头的护身符! 这时,红袖楼已到。楼下这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人。 眼看一堆小侯爷来势汹汹,老鸨子心中叫苦,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哟,几位爷,今儿这么早就来了!快里面请,奴家叫人给你们上好茶!老鸨子强颜欢笑,看清了这些二代们手里的棍棒,脸上的粉簌簌的往下掉。 起开!二代队伍最前面,常远一脚把老鸨子踹翻,骂道,还知道我们是爷,啊!知道我们是爷,你们这一个窑姐,还敢给脸不要脸!爷让他出局作陪,她却要陪什么翰林老爷。这是拿我当爷吗,这是抽我的脸! 二爷!老鸨子揉着肚子,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喊道,您消消气,不是不出局,奴家更不敢不给您老脸面。可,小喜云真是走不开呀!您可怜可怜我们,我们谁都得罪不起呀! 谁都得罪不起?可你偏偏得罪了你家二爷!常远怒道,爷在兄弟们面前夸下海口,你们直接给爷怼回来了!说着,振臂一呼,兄弟们,给我砸! 好嘞!众二代,直接冲了进去。 女子的尖叫声中,抡起棍棒就砸,噼里啪啦瓷器碎裂,桌椅粉碎的声音,不绝于耳。青楼的姑娘们狼狈哭喊躲避,外面看热闹的闲人们,拍掌叫好。 二爷,别砸,别砸!老鸨子抱着常远的腿,哭喊道,您多少给些颜面,您可知,奴家这院子,有谁的股份?奴家一介女流,能在京师立足,背后也有靠山。您先消消火,找个僻静地方奴家跟您说,若您还是不解气,再砸不迟.......... 不说这个还就罢了,一说这个,常远心中更怒。 哟,你有靠山?还他妈不能说,你当你二爷是吓大的。说着,常远喊道,大明朝,你二爷怕谁?你不打听打听,你二爷表哥是谁?兄弟们,给我砸! 乒乒乓乓,里面一通乱响。 走,去把小喜云和那鸟翰林抓出来! 简直,无法无天。 朱允熥在人群中,脸都气青了。常远那厮,就等于对着满京城的人喊。皇太孙是我亲表哥,老子谁都不在乎了。 这些人,常这样?朱允熥眯着眼睛,对傅让问道。 傅让俯首,低声说,早些年,这些小子也就是打群架。这几年长大了,开始闹腾起来! 早年间,傅让这个颍国公之子,也是纨绔子弟的一员,所以对这些二代们的作为,一清二楚。 这些事,你怎么不早点和孤说!朱允熥咬牙道,大明朝武人的脸,都让他们都丢尽了!说着,又怒道,他们的老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这么惯孩子的吗? 傅让不敢说话,只是低下头去。 这些二代,都是家中次子与爵位无缘的人。按大明律法,家里的爵位财产都是嫡子的,他们什么都捞不到。而他们又没心思,去军中好好打磨,自己挣前程。 空有豪门的名分,却没前程官位。只能在这些事上抖威风,找存在感。而且这些人都是家里的小儿子,往往被老人疼爱,疏于管教。 把他们名字都记住了,回头让他们老子,滚到孤的宫里来!朱允熥继续怒道,一群不成器的东西! 嘴里骂着,心里在想。 好好收拾下这些人,回头全部往边关效力去!不然在京师里,全是祸患! 常远的所作所为何止是祸害,说无法无天都是轻的。就因为青楼女子拒了他的局,他就带人要砸场子,顺带着还要人家恩客,一位朝廷命官难堪。 突然,红袖楼里传出一声瘆人的尖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被常远扯着头发直接从二楼拖了下来。 他身边,几个纨绔二代,还夹着两个穿着便装的中年男子。 朱允熥脸上青气更胜,这两人他都认识。一个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如今的翰林院编修陈之信。另一个,则是他亲手提拔的,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女婿,户部侍郎赵勉。 诸位爷们看看哈!这位,咱大明朝的翰林老爷!常远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咧嘴笑着大声喊道,你们猜怎么着,光天化日的,这位老爷和红袖楼的头牌小喜云,还有这位,三人玩的不亦乐乎! 轰,人群顿时大笑起来。 你胡说!陈之信在两个二代手里挣扎,大声道,我们只是在喝茶! 谁信呀?常远坏笑道,不出一个时辰,满京城都知道你陈大人的特殊爱好! 你............... 陈之信心中悲愤,竟然哭了出来,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我要参你常家,参你们! 翰林编修虽然只有五品,可乃是大明的清贵官职,最是清贵。陈之信何时受过这种侮辱,况且常远这么一闹,他的前途尽毁。而且,还会沦为天下的笑柄。 你常家,欺人太甚!陈之信涕泪交加,我.........骂着,他突然双眼一白,昏了过去。 常少爷,你等着被参吧!捂着脸的赵勉,也跺脚大骂,羞辱朝廷命官,按律当斩,谁都保不住你! 常远并不认识他,闻言顿时更加恼怒。 哼,斩爷爷我?做梦去吧!说着,坏笑几声,这位大人,看着面生,在哪当值呀! 忽然,老鸨子不顾豪奴们的拉扯,直接冲过来,小声哭道,祖宗啊,你可惹祸了。这是,侍郎大人呀! 常远顿时一愣,心里马上一哆嗦。 居然是个侍郎?别说他,他爹常升,都不敢轻辱三品侍郎呀!那可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六部堂官! 一听是个侍郎,边上诸纨绔二代也有些傻。 赵勉捂着脸,躲在门口,若不想连累你们家里,赶紧把人群赶开,把陈大人抬进来! 快!常远也没莽到家,还知道个怕字。 可是就在他指挥同伴,准备关门之时,突然石化了。 随后,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彻底呆滞。 人群中,朱允熥正对他似笑非笑的冷笑,眼神冰冷。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疾驰。 人群纷纷避开,开国公常升拎着马鞭从马上跳下来,怒不可遏骂道,逆子,你干的好事!他虽是在骂儿子,可是眼神却焦急的在周围寻找。 可是,他看到的,只是朱允熥的背影。 第82章 没那么简单 朱允熥背着手,慢慢消失在街角。 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瘦弱的少年,宽阔的肩膀,笔直的脊背,走路的时候,像极了老皇爷的影子。 不知为何,常升的心里猛的一颤,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朱允熥是常家的外甥,但常家却不敢再随意称舅,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朱标灵柩之前,无依无靠的少年了。 而随着皇太孙之位稳如泰山,又有灭国的浩大武功加持,身上的君威渐重,让人半点小觑的心思都不敢有。 常家,更多的是臣! 其实在常升心中,儿子胡闹一些不算是什么大事。 哪个孩子不胡闹呢?哪个孩子不惹事呢? 豪族有权有势,能用钱解决的用钱解决,能用权的用权解决,哪怕对方是朝廷命官。 若没有皇太孙在此,不过是一个五品的翰林编修腐儒,这等人最是爱面子,这种丑事当然不愿张扬。儿子惹祸了,他这个老子过后找个中人,姿态低一些,这事也就过去了。 谁还能真吃饱撑的,跟常家过不去! 可是,皇太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是天大的不同。 别的事,皇太孙可能念及骨肉亲情,包容一二。但闹市聚众多乱,侮辱朝廷命官,这等触犯国法的事,只要较真起来,没人能逃得过。 别看常家在军中势力颇深,可要是失了圣心,什么都不是。 爹,您怎么来了?常远见了自己老子的模样,有些畏惧的说道。 常升目光冷冷的扫过,孽子,你做的好事!真是胆大到没边了!说着,手里的马鞭狠狠落下。 爹! 常远惨叫声中,常升如愤怒的狮子一样,三两下就把自己儿子抽得满地打滚,身上丝绸的衣服变成一缕缕,露出的肌肤满是血痕。 堂堂京师,光天化日,你明火执仗要干什么?常升继续挥舞鞭子,毫不留情。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见当朝国公当街打子,更加伸长了脖子,唯恐落下一个画面。 无法无天,你以为你是谁?平日,老子是怎么教你的!咱们勋贵之家,更要谨守国法,夹着尾巴做人! 爹呀!爹呀! 常远嘴里凄厉的惨叫,蜷缩成一团。 其实常升,是骂给旁观的百姓听。 今日的事,皇太孙亲眼所见,他常升必须要有个态度。教子不严这种罪名,可大可小。更重要的是,万一这件事捅到了皇爷那,他现在的态度,尤为重要。 这事,老皇爷一定会知晓的! 皇太孙出宫,身边跟着数不清的锦衣卫。回宫之后,这些人会把皇太孙今日的行程,事无巨细的汇报。 我打死你这个孽子!打死你这个畜生! 怒骂声中,常府管家赶紧上前拉住,低声道,老爷,再打二少爷就没命了! 常升乃是武人大将,出手不留情,常远哪经得起这样打。几鞭子落下去,已然见了血,人也没了太大的声息。 虎毒不食子,常升心中微微有些心疼,拿着的鞭子,最终被人夺去。 这时,常家的豪奴们,也纷纷上前,直接挡住了妓院的大门,对着看着闹的人群,抱拳行礼。 诸位,散散,散散,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 外面有家奴驱赶看热闹的百姓,身边又有人直接把妓院的大门关上。 快,把这位大人搀起来! 常升看了眼还在昏厥的陈之信说道,速速去请郎中,快点! 话音落下自然有人忙不迭的去办,常升环视一圈,妓院的大堂一片狼藉,老鸨子怯懦不敢上前。 可是,怎么有个人,直勾勾的盯着他。 再一看,怎么这人这么面熟! 赵............常升悚然而惊。 大门关上了,赵勉也不用捂脸了,看着常升冷笑,嘿嘿,开国公,您真是好家教呀!你们开国公府,真不愧是大明第一勋贵之家。一个什么爵位都没有的儿子,就敢如此侮辱朝廷命官,国法何在? 顿时,常升把关节捏的作响。恨不得现在,一脚踢死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那可是户部的侍郎,再进一步就是六部京堂,是皇帝每日要召见的中枢大臣。而且,赵勉的老丈人,可是文臣之首,中书舍人大学士刘三吾。 赵大人也在这!常升回回神,拱手道,犬子顽劣,冲撞了大人,常某替他赔罪,改日常某一定........... 等着听参吧! 赵勉虽是文官,但文官们多看这些武人勋贵不顺眼,而且今日受了犹如杀父之仇的奇耻大辱,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当下,再冷冷笑道,豪门恶少跋扈如此,真当大明没有国法吗?常家身为国朝外戚,好大的威风呀!视官员如奴仆,随意辱骂,本官倒要看看,这天下是不是任你们为所欲为! 这话,说得太狠了。 常家虽然是勋贵,但也是外戚,历朝历代,文官最爱整的,就是这样的人家! 一想到那些文官御史们妙笔生花的奏折,常升心中胆寒。 可这时候,他知道不能软。即便是错了,也要扛到底,不然这些文官们无所顾忌。就算皇太孙在皇爷面前求情,老爷子都要处置他常家。 赵大人,你参我?常升冷笑道,堂堂大明户部侍郎,大白天的逛窑子,就不触犯国法了吗?你是侍郎,这陈之信是翰林,你们凑在一起在妓院中私下相会,到底在干什么龌龊的勾当!说着,冷笑下,莫不是,你真爱三个人一块的调调? 常升骤然变成一个兵痞,言语粗鄙不堪,赵勉心中又气又怒,你........... 我什么我?老子是当朝超品国公,你一个侍郎见本公居然不行礼,心中还有一点尊卑没有?常升继续大声道,本想着看在你岳丈面上,这事轻轻揭过去,你他妈还得寸进尺了。回头,老子就去刘学士府上,问问他,怎么管的姑爷子! 你..............赵勉顿时气结,说不出话。 这事,若真闹大,他赵勉大白天的逛窑子,也落不下好。若真是传到岳父耳朵里,那就是前程无望。 他赵勉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有个好丈人! 见赵勉露出些许惧怕的神情,常升换了种口气,开口说道,赵大人,我们家孩子不懂事,回头我打断他的腿给您赔罪。小孩不懂事,大人要明事理。你若是不计较,我常某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说着,上前几步,高大的身材俯视赵勉,大明勋贵同气连枝,闹事的孩子中,可不知我家的孩儿。赵大人,这份人情可大得很那! 常升不是怕赵勉参合,今日的事定会传入老皇爷的耳中。他怕的是,赵勉鱼死网破,发动身边一切文官同僚,往死里参他!到时候他常升未必会死,可若是老爷子动怒,他这儿子,怎么也保不住了! 你大人有大量,小孩胡闹而已,何必真要结仇!常升继续说道,再说,您也没受什么委屈,杀人不过头点地。要是我跪下给你磕头,今日的事你能翻篇儿,我当朝国公,马上就给你跪! 说完,目光死死的看着赵勉。 今日的事,皇太孙已经全看见了。 他常升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把这事压下去,大事化小。然后带着孽子,去宫里哭求请罪。 赵勉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真要是参合上去,他面对的是什么。今日这些闹事的少年,背后的老子可都是大明的军功侯爵。 正如常升所说,这些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聪明的人,知道取舍,更不能太过看重一时的得失荣辱。这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人家武人勋贵有军功附身符,可自己一个文官............ 而且常家还是皇太孙的母族,在未处置他们之前,可能皇帝和皇太孙,已经先处置了他。 大明律,官员不得嫖妓! 都是一场误会!常升又道,犬子无意间冲撞了二位,年轻气盛做了些荒唐事。您也是家有儿女的,怎么好意思和小孩一般见识? 这事,也只能如此了!自己受辱,还要装作误会一般掩饰过去! 赵勉心有不甘,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日后再做计较。 忽然,紧关的大门直接被推开。 常家管家凑到常升身边,老爷,这家妓院背后不简单? 京师中的大买卖,若没有达官显贵支撑,根本无法立足。即便是常升家里,都庇护着一些打擦边球的产业。 可是,能让常家管家如此慎重的说出口,这妓院的后面人,定然不简单。 谁呀?常升问道。 常管家贴着常升的耳朵,缓缓吐出两个字。 嘶!常升倒吸一口气,心中道,这事,想善了都不行了!皇爷查清了来龙去脉,定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第83章 绝对不是小事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先不说妓院那边如何,朱允熥带着随从穿过繁华热闹的大街,进了一处全是民居的幽静小巷。 都退远点!朱允熥走在巷子里,对左右说道,曹国公跟上! 随后,傅让何广义等人便指挥侍卫警戒,跟朱允熥拉开距离。而被点名的李景隆,则是满脸惶恐。 皇太孙高兴的时候,一般都叫他老李。 若是不高兴都是时候,只会叫他曹国公。 朱允熥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是你让人给开国公送信的? 常升来的太巧了,而且看样子也太急了。定是在家中匆匆赶来,要是没有人报信,都见鬼了。 扑通一声,李景隆直接跪下,说道,殿下恕罪,是臣让家奴,通知的常表舅! 说话是门艺术,李景隆没说曹国公,而是说了亲戚之间的辈分。 他爹李文忠,本就是比常遇春矮了一辈的人。他和朱允熥是表亲,叫声表舅也合情合理。 呵,你倒是会攀亲戚!朱允熥怒极反笑,谁给你的胆子?让人暗中通信? 殿下,先听臣说!李景隆叩头,双眼都带着泪水,常家老二有万般不是,可也是您的母族亲戚。真要闹大了,外人听了,都会以为他是仗着您的势。 今日的闹剧若这是闹大了,最终伤的是殿下的贤名!所以,臣才派人通知了常家表舅。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臣是念着殿下的名声,不想让京城百姓,在背地里指指点点呀! 你!朱允熥语气一顿,骂道,你这厮,如此口才不去说书,都屈才了! 仔细想想,李景隆说的也有道理。这场闹剧,只有常升出面收场才最妥当。而且,真要是在百姓中传开,闹事的是皇太孙的表弟,这事可不大好听。 老百姓可不管那么多,唯恐说的不够热闹。皇太孙的表弟当街砸妓院,殴打朝廷命官,这事起码能在京城流传几十年。 臣心中只有殿下,若是殿下贤名有侮,臣当真是罪无可恕!李景隆再叩头道。 起来吧!朱允熥微微叹气,今日先饶了你! 殿下圣德,臣铭记五内!李景隆缓缓站起身,但下一秒,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巷子边,一家民居的大门半开着。 门里面,一个五六岁竖着羊角辫,一只手里拿着咬了一半包子的小丫头,正略带嘲讽的,歪头看他。 见李景隆看到了自己,小丫头先是甜甜一笑,露出满嘴残牙。 随后,居然一只手伸出来,圆润白嫩的手指在她鼻尖划了两下,奶声奶气的说道,大叔哭鼻子,羞羞!娘打我我都不哭,你居然哭鼻子! 说完又是甜甜一笑,咬了一口包子。 羞羞!羞羞!小女孩又取笑两声,转头跑回屋,消失不见。 李景隆揉揉眼睛,心里骂道,谁家倒霉孩子! 看了这一幕,朱允熥不禁莞尔,回宫吧! 这大概,是他今天看到的最高兴的事。 朱允熥身后,何广义傅让等人看到这事就过去了,心中对李景隆也生出几分佩服。 须知,陪在皇太孙身边,却暗中和旁人通信,乃是大忌。你是储君近臣,却泄露储君的行迹,就是心怀叵测。 殿下对曹国公,还真是宽容!何广义眯着眼睛,嘴里嘟囔一句。 恰好,他身旁的傅让听了一个满耳,笑道,曹国公这说话的学问,你我是学不来的! 何广义刚要点头,王八耻笑道,要么怎么人家是国公呢,您傅统领只是统领呢! 说完,迈着鸭子步,赶紧追上去。 傅让看他的背影,嘴里笑骂,你个老王八! 何广义!朱允熥忽然在前面开口呼唤。 臣在!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赶紧上前,微微俯首聆听。 方才,那妓院的老鸨子,说她背后也有人,对吧?朱允熥边走边问。 何广义故意矮了朱允熥一头,回殿下,是有这么一句话! 知道是谁吗? 臣,这就让人去查! 好好查!朱允熥怒道,现有江夏侯周家子开赌场,现在又有人开妓院。大明的勋贵儿,怎么都喜欢给人当保护伞?就这么不值钱吗? 听了这话,何广义没来由的想起,江夏侯周德兴被他亲手毒死后,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心中暗道,今日的事,未必如李景隆所想,能大事化小! ~~ 回宫之后,老爷子那边在接见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 现在已是深秋了,眼看就要入冬。琉球安南等国因为距离大明太远,早早的派出使节进献贡品。而且因为今年大明灭了高丽,这些国家的贡品,唯恐不够丰厚,惹得大明皇帝震怒。 吐蕃那边,大喇嘛还有几位土王,将在入冬后,派人入京觐见。 老爷子在忙,所以朱允熥也过去,径自回了东宫,翻阅奏折。 不过,今日心中有事,难免不如往日那般气定神闲。 一个时辰之后,王八耻通报,在宫外就分开的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求见。 臣............ 景仁宫中,朱允熥不等对方行礼,摆手道,不必多礼,让你打听的事,问出来了? 何广义跪奏道,臣,已派人打听出来了! 谁家?朱允熥揉着太阳穴说道。 何广义低头,徐家! 谁?朱允熥愕然抬头。 徐家,京师之中的徐家,只有一家。 那就是已故中山王徐达,现任魏国公徐辉祖他们家。 徐家在大明武人勋贵中,地位超乎寻常。但做人谨小慎微,从不张扬跋扈,和那些淮西武人们,也少有来往。 徐达的三个儿子,徐辉祖,徐膺绪,徐增寿各个都在五军都督府身居要职。虽出身勋贵之家,可这三人根本没什么劣迹。尤其是老大徐辉祖,现在还算得上是朱允熥的近臣,身上还挂着东宫的官职。 当真?朱允熥仔细的问道。 臣不敢撒谎,确是徐家!何广义说道,臣让手下人抓了那个老鸨子,据她说那青楼每年的三成进项,都进了徐府,是徐家一个管家接的。说着,顿了顿,不是魏国公的徐府,而是徐家三爷的徐府! 徐家老三,那就是徐增寿了! 他虽然没有魏国公的爵位,可也挂着世袭指挥使的官职,而且徐家家大业大,不至于眼皮子短浅到这个地步。 是不是徐家家奴,在外边仗着他们家的名头乱来?朱允熥皱眉问道。 这臣就不清楚了!何广义说道,不过,那老鸨子说,她也没见过徐家三爷,都是徐家的管事和她接触。有些官面上的事,也是那个管事出面! 再查!朱允熥一拍御案,去,你拿孤的手谕,去五军都督府找徐辉祖,让他去旁听! 徐辉祖为人方正,家中出了这种事,肯定比谁都急! 徐增寿这人,朱允熥只见过两次而已。他是徐达的小儿子,因为他小时候身子骨不好,徐达又子嗣艰难,所以老爷子亲口赐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人没听说有什么太大的才干,但也算不上昏庸。在京师之后,不显山不露水,人缘倒也不错。 从心里,朱允熥不信那红袖楼背后的靠山是徐家,不信是他徐增寿。 他是王爵之子,大哥是超品世袭国公,妹夫是大明燕王,再怎么也不会和那种地方有瓜葛。 就这时,王八耻又进来。 殿下,开国公带着次子跪在宫外求见!王八耻看看朱允熥,小心的说道,奴婢瞧见,常家二爷,让开国公抽得浑身如血葫芦一般,全身没一处好地方! 怎么不抽死这无法无天的混账!朱允熥哼了一声,就知道他们要来求孤,求孤有什么用?让他们去求皇爷爷,哼!闹事行凶,殴打朝廷命官的时候不知道怕,这时候知道了! 见朱允熥脸色不好,王八耻不敢多说。 刚要下去,亲卫统领傅让在外面跪地奏道,殿下,开国公抢了臣的佩刀,要杀了他们家老二! 呼,朱允熥长叹一声。 随后怒道,还嫌不够丢人?让他们滚进来! ~~~ 清晨在医院看球,发现很感伤的一面。 葡萄牙国歌的时候,C罗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这是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参加国际大赛了。不知不觉,他也到了要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那时,我又想起了阿根廷梅西,美洲杯上,梅西奏国歌时的表情眼神,和C罗很是相同。 年华已逝,人生易老。 世间,将再无绝代双骄。 这世上最无奈的事,就是心没老,身老了。好比八十岁老头.......... 第84章 哭求 咚咚咚,景仁宫正殿之中,满是常家父子的叩头声。 金砖之上,已有滴落的血迹。 常升叩头无声落泪,动作格外虔诚。常远面目全非,浑身颤抖涕泪交加。 五步之外的宝座上,朱允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父子,可是心情却有些微妙。 人,孰能无情! 对常远这个表弟,他倒是没什么感情。可常升这个舅舅,却真真的是血肉至亲。 别磕了!朱允熥淡淡的开口,事都做下了,磕头有什么用!说着,看看常远,冷笑道,常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混账! 闹市聚众闹事其实是小事,最多是常家管教不严,常远嚣张跋扈。可涉及到朝廷命官,事情就完全变味了。 臣教子无方!常升哭道,请殿下,念臣子嗣单薄,臣已是知天命之人,膝下只有二子....... 此时常声声泪俱下,哪有傅让说的,要亲手杀了儿子的样子。 常遇春生三子,长子无后而死。剩下的两个儿子,也都人丁不旺。这年月,一个男人若只有两个儿子,已是家中人丁稀少。 爱子如杀子!朱允熥有些痛心疾首的说道,他今天做出这种事来,全是平日里,你们给惯的! 养不教父之过,今日这孽子惹下大祸,臣这个做父亲的,唯有一力承担!常升继续哭道,臣,甘愿受罚!说完,又是重重的叩了几下。 舔犊情深,爱子心切,莫过于此! 这事,最好的处理方法,其实就是常升直接叫人打死了这个惹事的不孝子。如此一来,才是最好的交代。 可天下父母,无论是谁,谁能亲手杀子呢! 你呀!朱允熥微微叹息,你仗着是孤的舅舅,仗着孤心软,故意让孤为难啊!说着,一笑,呵,你们父子,跑到孤面前寻死觅活,哭天抢地,真以为孤不愿大义灭亲? 说着,忽然发怒,尔等为孤的母族,做事不知检点。堂堂公爵之子,居然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五品的翰林编修,都敢随意侮辱,眼里还有王法吗? 回宫的路上,孤问了旁人,这京师之中,常家二少爷俨然就是净街虎,任何人都不敢招惹,官民都避讳三分。你当这大明朝,是你家的吗? 这话,说得极重! 常升大惊失色,膝行上前,再叩首哭道,殿下,臣有罪,罪该万死!说着,大哭道,这孽子有罪,也罪该万死。臣常在军中,疏于管教,这孽子仗着家中无法无天,殿下息怒,臣这就..........臣这就打死这个孽子,以正国法.......... 殿下!烂泥一样的常远忽然大声说道,臣有罪,臣喝了几口黄汤,被人一捧就忘乎所以............... 闭嘴!朱允熥冷声厉喝,抓起御案上的砚台,直接砸了过去。 砰地一下,砚台擦着常远的额头落地,摔得粉碎,朱允熥怒道,事到如今你还胆敢狡辩?你若是个有担当的男儿,就该直接死了。省得你父亲被连累获罪,省得孤难做! 你当孤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你在酒楼中和那些恶少们喝酒取乐的时候,孤就在你隔壁,前言后语听个真切。等你恼怒那青楼女子不与你出局,带人故意寻她和她恩客的麻烦时,孤就跟在你的身后! 嘿嘿,好威风的常二爷,你是皇太孙的表弟,大明朝谁敢治你,你是不是说过这话! 常升愕然,他知道儿子胆大,却没想这个孽障如此胆大。如此诛心之言,也能随便乱说? 细思极恐,常家必然要因此言获罪! 皇太孙未必会处置常家,可是老皇爷却定然不饶。这话,堪比蓝玉桀骜。甚至,比蓝玉还要更大不敬。人家蓝玉有百战军功在身,你常远有什么? 你这畜生!常升怒极,浑身气得打摆子,早知你说了这话,我就该在宫外打死你! 爹,我错了!常远哭道,殿下,臣知错了! 文官之家,言传身教治下,家中子弟礼仪当先,唯恐行差踏错落下话柄。而武人之家,这些子弟半点本事没有,从小听着父辈的事迹长大。旁的没学到,乖张的本事,却学了十成。 而且又少年气盛,往往脑子一热,什么都做得出来! 畜生!常升转身,缓缓走向儿子,眼中泛着杀机。 爹!常远惊恐的朝后爬,哭道,儿子知错了,别杀儿子,儿子以后听话,爹! 大丈夫虽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然儿女孽债,最是难还! 殿下!常升再次跪下,膝行至朱允熥御阶前,重重叩首,涕泪长流,臣知道这孽子死罪难逃,可臣就这两个儿子呀。大儿在军中为国效力,每逢冲杀必冲在最前。说不上哪天,就.............为国身死! 若真那样,臣就绝户了呀!常升大哭道,臣知这孽子做下祸事,不罚不足以服众,不罚不足以正国法。可臣..........殿下留他一命吧!臣打断他的腿,让他今后再也不能出家门,殿下! 咚咚又是两个响头,看在臣.........念在臣........... 见自己亲舅如此,朱允熥心中哪能好受! 亲情也好,功劳也罢,可都在国法家规之下!朱允熥看着他,舅舅,你做差了,也说差了! 第85章 老子英雄,儿子要好汉 老爷子知道的如此之快,也是预料之中。 只是,朱允熥没想到,老爷子没有急着见他,而是让朴不成传话。 皇爷爷说什么?朱允熥笑道。 朴不成俯首,笑道,皇爷说了,常家是大明功臣之后,又是殿下的母族,皇家的亲家。小儿无知,惹了点祸,殿下不必太过严苛! 嗯?朱允熥大感意外,皇爷爷真这么说? 奴婢哪敢撒谎!朴不成继续笑道,皇爷说了,武将家的孩子比旁人野些,又身份尊贵,难免骄横闯祸。不过嘛.......皇爷也说了,这事可大可小,但殿下还是要给他们一个记性。那些勋贵的子弟,若是没记性,以后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祸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爷子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这等事居然还劝自己网开一面? 朱允熥心中诧异,稍一思索便明白了。 归根到底,这些勋贵子弟们虽然胡闹,虽然侮辱了朝廷的命官。但却是没有,做那些无故伤害百姓的事,不算罪无可赦。若这帮坏小子,是欺男霸女,那才是活到头了。 而且,领头闹事的是常家的子弟,若要重手处置常远,其他那些勋贵子弟也好不了。真要是追究起来,就不是一二人获罪那么简单。 刚打完高丽的灭国大战,这些武人军侯们又都知道进退,没有要什么封赏。老爷子这也是,投桃报李。等于是这些功臣子弟闯的祸,抹平了欠下的功劳。 皇爷爷仁厚,这些人不用掉脑袋了!朱允熥朗声笑笑,老朴,皇爷爷那边忙完了吗? 朴不成开口,皇爷正跟宁国公主说话呢? 二姑进宫了?朱允熥更加诧异,不年不节的这可真是少见。 宁国公主是故马皇后所出的嫡次女,嫁给了汝南侯梅家。驸马梅殷,这次也在北征大军之中,在王弼麾下颇有建树。 今日闹事的人中,有梅家的子弟?朱允熥又问道。 朴不成沉吟下,殿下,没有梅家的子弟。不过,闹事的勋贵子弟中,有太原侯家的孩子。那孩子,是驸马的外甥! 这就对了,宁国公主是替驸马进宫求情来了!为他丈夫的外甥求情! 怪不得,天下人都说娘亲舅大。出了事,舅舅是真帮忙呀! 若旁人求情,老爷子说不定要狠狠骂一通。但是去年春节时候,长公主和宁国公主等人,一顿她们包的饺子,可让老爷子心软的不行。 孤知道了,你回去禀告皇爷爷,孤会让那些坏小子,长个记性!朱允熥笑道。 奴婢告退!朴不成施礼,就在马上要退出去的时候,小声说道,殿下,此事中,去青楼的翰林编修陈之信,还有户部侍郎赵勉,已经下了督察院的牢狱。皇爷方才发火了,说官员读圣贤书,乃是天下人的表率。光天化日不在衙门办公,反而逛窑子,天理不容! 这事,朱允熥早已想到。对于这些有伤风化的官员,老爷子一向不会手软的。 想必这一次,文官之中定然又要人人自危。尤其是翰林院一群人,还有中书舍人刘三吾,他可是赵勉的岳父。 若赵勉获罪,刘三吾也难身免!或许要一纸诏书,辞官归老! 文官之中,皇爷爷一向很看重刘三吾,当日到底是立皇子还是皇孙,都问过他。怎么现在,老爷子好像颇为不待见他,颇为疏远呢! 朱允熥心中沉思片刻,连带着,刘三吾一系的官都渐渐在中枢说不上话了,被老爷子刻意冷落! 哦,老爷子这手,有些眼熟!朱允熥想通之后,脸上露出笑容,老爷子这是,留着他大孙子,将来给这些施恩呢! 见过朴不成,朱允熥慢慢朝偏殿走去。 常家父子正揣揣不安,见朱允熥进来,忙又跪地。 朱允熥刚要开口,发现王八耻又急忙的过来,皱眉不悦道,又怎么了? 殿下!王八耻小声道,沈阳侯,太原侯,景川侯等侯爷,都带着家中子弟,在宫外跪哭呢! 这些混账!朱允熥咬牙道,平常不知道好好教儿子,出了事就来孤这里哭。说着,寻思片刻,让他们都滚进来,还嫌不够丢人? 随后朱允熥也不理会常家父子,直接坐在偏殿的正位椅上,阴沉着脸。 片刻之后,哗啦啦一群人,几个老军侯带头,扯着自家已经揍得满脸开花的儿子们,几乎是跪着爬进来。 殿下,臣等知错了! 方才还空旷的偏殿里,此刻人声喧哗。放眼望去,满是跪着的人,耳中全是哭声。 殿下,老臣把这孽子带来给殿下处置!景川侯曹震在人群最前,老泪纵横,老臣虽只有三个嫡子,但国法为重。殿下一声令下,臣就亲手结果了这畜生! 老杀才!朱允熥骂道,你儿子犯的是国法,国家自有法度,给孤处置作甚? 你要是真有这个觉悟,真有杀子之心,直接在家里就打死了,何必跑到孤面前来! 你须发皆白的人了,还跟孤耍这些小心思?你们一群人来孤这里哭诉,真以为法不责众?真以为孤会心软? 事已至此,你们还耍这些小机灵,你们好好想想,你们家中的子弟闹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你们惯的! 连声喝问之下,这些老军侯和家中子弟们,更是哭声动天,不住的磕头。 尔等身为勋贵子弟,张狂跋扈也就算了,还敢侮辱朝廷命官!朱允熥继续冷声道,朝廷命官乃是天子之臣,是你们能轻辱的?再说,尔等只不过生于勋贵之家,无半点功勋建树。此举,乃是以下犯上,等同杀官造反! 今日,涉及此事的翰林编修和户部侍郎,已经被督察院下狱,下一步就是三司会审。你以为你们这些人,哭几声就能躲过去了?回去,等着死吧! 殿下,殿下! 景川侯曹震膝行上前,五体投地的哭道,臣一生杀人太多,遭了报应,家里妻妾成群,可只有三哥嫡子。我大儿在军中,此次北征跟着臣奋勇杀敌,您也看见了。 老二是个病秧子药罐子,风吹都能倒。老三从小调皮了些,臣管教无方才有此祸,求殿下恩典,给他留条命!老臣,求殿下了! 这老杀才声泪俱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真让人有几分恻隐之心。他所言不假,他大儿子是个打仗不要命的主,老二始终窝在家里,不怎么露面....... 等会!朱允熥想想,孤怎么记得,你好像十几个儿子呢?这次北征高丽,你身边亲卫中,好几个都是你儿子,你敢骗孤? 除了老大都是庶子!景川侯辩解道,殿下,那些都是丫鬟小妾生的庶子,臣只有三个嫡子,各个都是臣的心头肉! 老杀才!朱允熥觉得血压有些高。 军中这些老将都是这样,家中妻妾成群,庶子不当回事,可是嫡子却当成宝。 殿下,饶了臣等吧!殿中,满是军侯们的哭声。 站成两排,父兄在左,今日闯祸的人在右!朱允熥忽然大声道。 殿中安静片刻,然后赶紧依言分成两列。 自古以来,子不教父之过。你们这些人,若是好好教孩子,哪会养成他们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朱允熥冷脸,训斥群臣。 教育子女一事上,武人却是比文官们差了不少。这些老杀才,就知道灌输儿子们杀人放火,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心情好了,宠爱儿子,心情不好棍棒加身。 他们有罪,你们也有罪!朱允熥继续斥道,还有脸来孤这里求情,孤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你们自己说,犯的是不是大罪? 殿中群臣无言,只是默默挤着眼泪。朱允熥亲眼看见,那太原侯蒲扇般的大手,为了揉眼泪出来,就差把他自己的眼睛哭瞎了。 按理说,都该杀了,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殿中又全部跪下。 开国公常升!朱允熥大声道。 臣在!常升出列。 现在他心中,已经恨死这些学着他前来哭求的老军侯们。常远乃是主谋,若皇太孙真要处置这些人,常远更要加倍。 你,带着其他老军侯,脱了上衣! 啊?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好端端,怎么让大伙脱去衣衫。 遵旨!常升应道,随后直接三两下,扯下身上的衣衫,露出精壮的上身。 一时间,殿中满是撕扯衣服的声音,老杀才们三两下四撤掉衣服,露出满是纵横交错,深浅不一,骇人至极的伤疤。 尤其是那些老杀才们,胸膛上,满是刀斧长枪的痕迹,道道狰狞。有些如翻滚的蜈蚣一样,在胸膛蜿蜒盘绕。 你们看看,你们父辈身上的伤疤! 朱允熥忽然起身,对着一群闹事的勋贵子弟喊道,好好看看,问问他们疼不疼! 曹老三,你看你爹胸前这处碗大的疤!朱允熥扯着曹家小三到他老子面前,指着伤疤喊道,问问,哪来的? 臣这是,被陈友谅的人,大枪戳的!曹震开口,低声道,那次血流了好几斤,差点就死了! 曹小三则是被自己老子,身上的军功伤疤震住了,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看看,你们老子的伤疤为何都在胸前!朱允熥环视这些勋贵子弟,冲锋之士,才有伤疤在胸。你们的老子,上阵打仗,一辈子都没退过。这才是男人,而你们喝点马尿为了个婊子争风吃醋,算什么男子汉? 众勋贵子弟看着父辈身上的伤疤,若有所思默不作声。而那些老军侯们,本来赤身对着儿子,还有些尴尬。此刻,却都挺起胸膛,展示身上的功勋。 你们的父辈,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有今日的富贵。朱允熥继续大声道,你们这些不孝子,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要给他们招灾惹祸,真是不当人子! 你们能什么?朱允熥顶着一众勋贵子弟大声质问,告诉孤,你们有什么能耐?你们吃的喝的穿的玩的花的,都是你们老子用命换来的。 若没有你们老子的军功,你们什么都不是!要饭都没地方要去! 一众勋贵子弟,都羞愧的低头。 若不是你们老子的军功,你们现在早就脑袋搬家,身首异处! 曹老三你还是个人?朱允熥对惹祸的曹家嫡子说道,你爹你大哥,在高丽带头冲锋,身上的甲被高丽人都射成刺猬了。他那么大岁数了,图啥?还不是为了给你们这些不孝子,再争点家业! 你们自己不争气就罢了,你们惹祸,你们老子也跟着倒霉,一辈子卖命挣来的爵位官职,都让你们给败了! 爹!曹老三看看自己的父亲,哭道,儿子错了! 曹震看看儿子,忽然扬起大手,啪地一个耳光,抽得他儿子陀螺一般,口鼻喷血。 真想都把你们交有司论处!朱允熥哼了一声,可杀了你们,你们的老子就丢了魂! 说着,看看一众老军侯们,开口道,孤,再饶你们一次! 谢殿下!众人喜出望外,马上跪倒。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朱允熥大声道,开国公常升! 臣在! 今日事常远是主谋,抽五十鞭子,削名除籍,发往云南黔国公沐春军中效力! 常升一滞,打鞭子发往军中都是小事,削名除籍却是天打雷劈一般。 削名除籍,就是把常远从常家家谱中剔出去,就当从没有过这个人。从此以后,常远就是孤魂野鬼一般。 舍不得?朱允熥皱眉道,玉不琢不成器,削名除籍,发往军中效力。他若真是男子汉,自己挣了前程回来告诉孤。他配得上常家的姓氏了,他配得上开平王子孙的名头了,孤再让他重新入籍! 遵旨!常升一咬牙,畜生,听到殿下说什么了吗?你要是我常家的种儿,就自己去军中挣前程。男儿功名,马上取! 你们!朱允熥看着众位老军侯,教子无方没人罚俸一年,这些祸害每人抽三十鞭子,你们亲自动手抽。抽完之后,一样削名除籍,发往云南效力! ~~ 第86章 训女 景仁殿前空旷的广场上,满是鞭打皮肉的声音。 一条条皮鞭飞舞,碎布和血肉横飞。那些一辈子拎刀捅人的老杀才们,此刻拿着鞭子的手,居然有些抖。可是皇太孙在侧,他们根本不敢徇私,只能闭着眼狠狠的抽去。 奇怪的是,挨鞭子那些勋贵子弟们,往日里只要老爹的鞭子棍棒抄起来,就哭天抢地。可现在,却都紧咬牙关,哪怕手指扣进了地砖的缝隙中,都没有大声喊叫。 儿呀!景川侯啪地一鞭子,打的小儿子肩膀皮开肉绽,大声喊道,好样的,有种,像你老子我! 两边,那些观刑的,从军中精锐选出的羽林宿卫,看向那些他们素来瞧不起的二代们,眼中都带上些欣赏带上些敬佩。 打在儿身,疼在父心! 大殿门口,要往鞭刑场面的朱允熥淡淡的说道,但愿他们能明白,他们父兄的爵位,得来不易。到底能不能成人,往后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着,转头对王八耻说道,等会,你去传孤的旨意。诸功臣子弟,养伤十天后出京。任何人不得带家兵家奴,每人只准有一副甲,一匹马,一杆枪一口刀一副弓。发往云南军中,从小兵做起。有违孤令者,以欺军罪论处! 奴婢遵旨!王八耻躬身应完,夹着拂尘小跑着过去。 朱允熥转身,再不看眼前的场景,带着宫人朝老爷子的寝宫走去。 深秋的午后,阳光微暖。 落叶,在秋日的阳光中或是慢慢落下,或是在枝头萧索的晃动。风吹过长长的夹道,那些落叶沙沙作响。 朱允熥刚走到老爷子的寝宫外,就听里面传来老爷子爽朗的笑声,显得心情很是不错。 见皇太孙前来,门外的太监赶紧进去禀报。 大孙来了!快进来!老爷子在寝宫里大声道。 朱允熥大步进去,皇爷爷,什么事这么高兴,孙儿在外边都听到您的笑声了! 迈步进殿,一眼就看见老爷子正坐在圆桌上,笑呵呵的吃着水饺。他身边,宁国公主正笑着给老爷子剥蒜。 见过皇太孙殿下!宁国公主四十许,身材微微有些发福,面容像极了马皇后的圆脸,蹲下福安说道,刚才,父皇还念叨您呢! 朱允熥侧开半身,没受全礼,笑道,二姑,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多礼! 我可不敢怠慢!宁国公主笑道,若是礼数不周全,父皇又要说,你们这些当长辈的,在咱大孙面前摆什么臭架子? 瞎说八道!老爷子一个饺子落肚,吐着热气,笑道,咱啥时候那么说过!说着,又对朱允熥笑道,正好,刚要叫人喊你。你二姑亲手包的水饺,羊肉大葱的刚出锅,快过来吃! 第87章 武学 宁国公主,让老爷子一顿臭骂,哭着走了。 桌上的饺子还冒着热气,可爷俩都没再吃的心情,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大眼瞪小眼。 皇爷爷!朱允熥苦笑一下,吩咐人把拍碎的东西收走,换上新的,笑道,您这........何必呢?有话好好说,发这么大火,你看把二姑吓得! 老爷子坐着,阴沉着脸,净这些胡搅蛮缠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还学会求情了!国法是儿戏吗? 家国天下,哪能分的那么清楚!朱允熥笑道。 那也要能分清好歹!老爷子闷声道,若不是看在驸马面上,若不是看在那些混蛋小子的老子面上,这事能这么轻飘飘的过去?咱给足了他们脸面,他们却不理解咱的苦心! 宁国公主求情这事,朱允熥心里也挺腻歪。皇家又能怎样,也和普通百姓一般,有家长里短,有人情往来,有无法推脱,有不知深浅。 军国大事,能干脆利落杀伐果断,可真若是面对自己亲人的胡搅蛮缠,比处理军国大事还难以决断。 要说决断也容易,主要是烦! 皇爷爷,今日这些功勋子弟惹祸,让孙儿想起一件事!朱允熥坐下说道。 老爷子又夹了已经凉的饺子,边吃边道,说,咱听着呢! 京师里,功勋之家的子弟,嫡子庶子侄子外甥之类的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朱允熥缓缓开口,这些人吃饱喝足了无所事事,男人嘛,一闲着,一凑堆,就要干坏事! 孙儿问了问旁人,这些混账小子要么就是赛马,要么就是打群架,要么就横行街市。大错没有,小错不断。所以孙儿想,干脆把他们归拢到一快,好好看管看管! 老爷子咽下去饺子,怎么管?他们爹都不管,咱们管什么? 孙儿想,不若建一个学堂,让他们都读书去!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一怔,随后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直接笑出声来。 他们家中有私学,朝廷有官学,还有国子监。这些现成的,求着他们的去他们都不稀罕,你给建什么?指他们考秀才? 孙儿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德行,然他们念四书五经是糟蹋祖宗的学问,孙儿想建的,是武学!说着,朱允熥看看老爷子的表情,继续说道,他们都是武人子弟,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武事,又各个从小练武,学习骑射,还多少都通些文墨,都是做武将的好苗子! 与其这么让他们浪荡着,不如在五军都督府建立武学,您选一铁面老帅坐镇,把大明开国至今,还有历朝历代的战役汇编成册,教这些混账小子如何带兵,如何排兵布阵,行军打仗! 也不是大帮哄,是在众功勋子弟中择其贤。学堂设置春夏秋冬四考,把考的成绩张贴成榜。考得好了朝廷有赏赐,您老有夸奖。考得不好的,他们家里脸上无光。 咱大明军中,多的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他们来当讲师,谁不听话就鞭子直接抽!少年人都爱脸面,即便是不能成才,也比在京师闲晃强! 如此以来,京师少了些横行霸道的恶少,国家多了几分名将种子,一举多得! 老爷子沉思半晌,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当年打仗的时候,也用过。咱那些义子们,外甥们都是这么学的,也都是这么长起来的! 正是皇爷爷珠玉在前,所以孙儿才能有此不入流的浅见!朱允熥笑道,五军都督府中,空房子多的是,随便整顿个跨院,就够做学堂的了。各家都是功勋子弟,也不用朝廷贴补。 你的意思,学成之后让他们去军中带兵?老爷子问到根子上,可是国家官爵乃是重器,不能轻授!军中那么多骁勇之士得不到升迁,这边随便读几天武学就去当官,谁服? 朱允熥开口道,方才孙儿说了,每年四考,取优者。若四考都不优的,那就是不知上进无可救药,也没必要放在军中。优等生也不是直接做官,放到军中再历练一二年,磨练好性子,再做升迁! 大明中后期,之所以战事艰难,不但是武人断了传承。更重要的是,武人没有向上的途径,完全被文官压制。 读书人有各地的官学,有科举取士!朱允熥继续笑道,武人也该有武学,所谓忘战则危,一文一武就是大明的两只脚,只有两只脚都稳当,咱们大明才能妥当! 朝廷开科取士,为国求贤。武学培养将领,也是国之栋梁。届时,天下文武都是天子门生,岂不善哉! 先从功勋子弟收起,随后再收取军中有功的基层将领,培养将校保证大明的军队战斗力经久不衰,保证军队不腐化不松垮。 也不用担心武人们变成如文官一样的集团,武人更重出身,比文官还喜互相瞧不起看不上。 更不用担心武人做大祸乱江山,中下层都是皇帝的天子门生,主帅更难做到在军中只手遮天。而且,还能防止兵为将有,更方便中枢加强管理,调动使用。 再者说,武人重功勋。一旦大明有了大量杰出的将领,他们对军功的渴望,会使得他们主动帮助大明,吞噬所有已知的土地。 这不是朱允熥临时起意,而是在心中谋划许久。中华历代强盛王朝,都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国泰民安之后,便会渐渐的走向衰落。 与其让各种国内矛盾拖垮王朝,不如有百战精兵,以军事的方式转移矛盾。打出去,大明随时准备打出去,方能不断的扩展生活空间。使天下,再不陷入那种崩塌的轮回。 好比大航海时代的西方世界,西方各国军中贵族子弟层出不穷,从军成风建功立业。西方也是嫡长子继承制,而且远比中华要彻底。中华嫡长子继承家业,对其他兄弟,多少会给一些,或者老一辈活着的时候就主持财产分配,分家过活。 而西方则是什么都没有,没有爵位的贵族子弟想要享受高高在上的特权,唯有在军中往死里出力,给自己挣前程。给帝国打下一块块土地,才能获得帝国的承认。 法子倒是不错!老爷子看看朱允熥,正色问道,若真是那些混账小子中有几个能出息人的,将来放在军中何处?让他们在哪带兵? 朱允熥一笑,他们父兄都在京城,而且家中都是豪门勋贵,自然不宜在京中。孙儿以为,这些人,学成之后,可放在大明九边。边关烽火,最是磨练! 无法继承爵位的勋贵子弟入武学,对他们而言是一条出路,尤其是那些在家中什么都得不到的庶子。 但是,这些勋贵子弟的家族势力,也不可不防。等再过些年,老一派的勋贵渐势微,军中新生代的成长起来,再加上武学出身的军官,让大明的军队换代,走上良性循环。 所以,远远派到边关,才是用人之道。 你小子,鬼主意真多!老爷子微微一笑,天下武人,皆是天子门生,呵!从此以后,只怕秀才要吃味儿喽! 这也就是您这位圣天子在位,文官们不敢聒噪。不然换了任何一个皇帝,要给天下武人晋身之路,只怕都要被文官骂死!朱允熥笑道。 呵呵,圣天子?不敢?老爷子脸色忽然变得难看,咱这圣天子在位,他们依然敢逛窑子,贪赃枉法! 逛窑子朱允熥知道? 贪赃,又是谁? 你提拔的那个赵勉,私下里可贪了不少的钱!老爷子一脸狰狞,咬牙道。 第90章 处置 这武学,孤开定了! 大殿中,满是朱允熥铿锵的声音回荡。 而殿中群臣,则是被朱允熥一番话,震得还没缓过神来。 皇太孙所言种种,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太过震慑人心。又另辟蹊径,但细细思索之下,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武学的生员,不只是勋贵子弟,还要从军中选拔有功的军官,还要从天下,各府,道,县官学中,选拔那些有志功名马上取的读书人。 朱允熥站在宝座边,一只手握着宝座上那张牙舞爪的龙头,继续大声道,尔等反对武学,不过是反对除了科举之外的任何取士之道。 国家选材,当不拘一格。百花齐放,方为人间至美,岂可因噎废食? 殿下群臣,彻底无声,都在暗中思量皇太孙这话什么意思。 朱允熥心里知道,武学会遇到很大的阻力,甚至会遭到天下读书人的非议。但他心中,从来都没想过,将来做一个所谓的贤德仁厚,善于听从臣子意见的皇帝。 为了这天下,为了汉家尚武精神,他朱允熥就算是做个如同老爷子那般,被读书人唾骂数百年的暴君,又有何妨? 男儿,可读圣贤学说,安身立命。但男儿,更应该策马扬鞭,驰骋千里。 一代代的读书人,妄想着把华夏变成一个充满道德文章的国家,文以载道。诺大的帝国变成了一个个满是读书声的书斋,天下男儿都走入书斋,如木偶一般读着千百年的学说,幻想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为了这些,一代代的男儿丢失了骨子里的热血。 可待敌人的铁蹄,践踏中原之时,偌大的天下,哪里又有能安心读书的书桌? 武学之事!朱允熥说的斩钉截铁,乃军国大事,孤自会召集五军都督府,各勋贵武臣商议。文官,不得擅自妄议。说完,一挥袖子,转身隐入后殿。 殿............ 方孝孺还要再言,袖子却忽然被人拉住了。 回头,只见中枢舍人刘三吾,正无声的对他摇头,目光中满是告诫。 东宫朝会散去,群臣三三两两结伴出宫。 刘三吾和方孝孺走在最后,两人都是满腹心事的样子。而且刘三吾,因为女婿下了大狱,更是有些心不在焉。 刘学士!方孝孺先开口道,为何不让学生说话!皇太孙错了,我等臣子,自当死谏!难道,就这么看着皇太孙,行差踏错吗? 希直(方孝孺字)。刘三吾微叹道,皇太孙已然大了,不是当年学堂中的少年了!身为臣子,劝诫君主是本分。但身为臣子,更要辅佐,成全帝王之名! 方孝孺默然无语。 是的,皇太孙大了。已经大到完全有他自己的主见,大到有人君之资,大到不容臣子们触犯他的决断了。 第92章 浅雪 有福就有瑞,小福儿刚刚降生满月,京师就下了浅浅一场雪。 冬日,雪为瑞,寓意瑞雪兆丰年。 皇宫中添丁进喜的好事,彷若让整个京城中因为赵勉坐赃一事,而有些忐忑的愁云,扫荡一空。皇帝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既没有和以往一样,抓出许多同党来。更没有在皇城外,施行骇人听闻的酷刑。 有人心说,是不是皇爷老了,开始心软了。 但更多的人却明白,老皇爷这是把处置朝臣这样的君王大权,慢慢转交给皇太孙。 提剑起淮西,征伐杀戮,执掌天下这么多年,老皇爷累了。 而皇太孙英明果决,有明主之相。如日初生,光耀大明。明眼人都看出来,大明的权力,正在慢慢交接之中。如同初雪,润物细无声。 一场雪,洗去了京城的浮躁,也让京城出落得更加鲜明。 和北方大地的银装素裹不同,南方的雪浅尝辄止。它并不铺天盖地的掩盖着大地的一切,而像是一种纯白的,银色的点缀。挂在万紫千红的冬花枝头,挂在梅花的蓓蕾,挂在山间的古松。 红白交映,与雪花清冷之中带着江南的色彩。江南的初冬,像极了北方的早春。犹如是掩住香肩,露出半张侧脸,欲说还休的妇人,充满韵味。 城外老君观,坐落在栖霞山腰,正是京师左右最美雪景之地。文人墨客,达官显贵。穿着华丽的冬装,好友三五成群,山间赏雪,仰望青松枝头。 即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女,也在此处游玩雀跃。有那共同出游的青年夫妇,待无人时,便携手相游。男子摘一朵红色冬华,插于女子发间。 再看佳人面,红甚花,衬着雪,让人情不自禁。 此时,便有一对小眷侣,正是新婚燕尔,怎么都看不够对方的模样。男子拉着女子的手,女子低头脸红娇羞。见四下无人,男子的眼神越发热烈。 轻轻的呼出一口热气,忍不住四处看看,然后缓缓上前。 女子面颊的羞涩更甚几分,竟然红过了发间的梅花,仿若桃花满面。 男子慢慢凑近,女子垂手闭眼。 眼看,两人就要紧紧相依,男子微微偏头,向着女子凑了过去。 干啥呢? 突然,他二人的身后,隐藏在山石之中的楼亭中,传来一声大喝。 一个穿着皮裘的白胡子老头,在楼亭中探出头来,对着年轻眷侣这边,横眉立眼。 顿时,那年轻人男子吓了一哆嗦。而那年轻女子,则是飞快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随后电光火石之间,男子拉起女子的手,逃一般的飞奔,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脚印。 哈哈哈!楼亭之中穿着皮裘的老汉大笑起来,看着佳人逃跑的方向,大笑道,这男娃没种,咱一句话就吓跑了!要放在咱年轻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啃下去! 楼亭中,一包裹在狐狸皮斗篷下,面如暖玉的年轻人,叹息着翻了下白眼,爷爷,您这可是有些为老不尊! 老汉回头,笑道,这算啥为老不尊,这要是当年,你外公见到这种事,直接把那没种的男子拉开,他上去就地..............说着,老汉也觉得甚为不妥,看看左右,五步之外雕像一样的护卫们说道,咱要的酒菜咋还没来,这么慢? 话音落下,边上马上蹦出一个罗圈腿的没胡子老汉,奴婢这就去催! 这爷孙二人,正是出来游玩的老爷子朱允熥两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爷子得了个老来女,整个人似乎年轻几十岁一般,私下里谈笑风生满脸欢颜。 若是群臣看到了老爷子这个样子,定然咬掉了舌头,这还是他们心中那个杀伐果断,阎王和玉帝交织一体的皇帝吗? 老爷子恶作剧,吓跑了一对眷侣之后,似乎心中玩心大起,站在楼亭中,不住的朝外打量着。看着覆盖着浅雪的江山,看着如织的游人,看着远处老君观若隐若现的香火。 爷爷!这天有风呢,您别凉着!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帮老爷子拉紧皮裘的带子,笑道,不然咱们找个避风的地方? 楼亭错落山间,四面透风,而且微显残破。爷俩游山之时,老爷子不知怎么就看上这个地方,要在这歇脚。 老爷子满不在乎的摆手,无妨,今儿咱爷俩也学学那些读书人,赏雪饮酒!说着,再看看左右,酒菜呢?还没来? 这时,蜿蜒的山道上,朴不成指挥着几个人,肩挑手抬着一堆东西,小跑着过来。稍后片刻,有些残破的楼亭中,开始了忙活。 有宫人侍卫把羊毛织成的毯子围在楼亭上,用来挡风。但是却不能遮挡住两位主子的视线,还需让他们能看到山间美景。 爷俩的当间儿,燃起了黄泥炭炉。火红的炭火上,架着一咕噜冒烟的砂锅。一掀开盖子,沸腾的白色汤汁中,冬瓜和羊肉丸子,芬芳扑鼻。 砂锅边上的矮桌,玉壶温着热酒,其他的盏碟中,放着各种调料,葱花芫荽等物。 朱允熥亲手给老爷子盛了一碗,笑道,爷爷,小心烫! 老爷子满不在乎,随意的吹了一口热气,直接就是一大口,然后烫得眉头紧皱。半晌之后,才舒坦的吐出一口气,舒坦! 说着,又吃了一口,吧唧着嘴道,东瓜太软了,没吃头,咋不用萝卜炖羊肉? 朱允熥又给老爷子倒酒,笑道,这季节吃冬瓜最好,最滋补! 呵!老爷子一笑,大孙,你这可说错了。老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这两东西比人参还补呢。萝卜收了之后,放在窖里,冬天时候吃,又脆又甜,比这冬瓜香多了! 说完,拿起旁边的酒杯,却没喝,而是斜眼看着朴不成,这啥玩意? 朴不成怯怯的看下了朱允熥,开口道,皇爷,这是给您温的黄酒! 炒菜的玩意也给咱喝?老爷子怒道,咱的烧酒呢? 朱允熥见状,赶紧说道,皇爷爷,前几日御医给您瞧过,说您还是少喝些酒为好! 人老了要注意保养,每隔两个月,朱允熥就会让太医院的人,给老爷子把把脉,看看身子,开些调理的方子。老爷子大毛病没有,但毕竟年老,有些血脉不畅。所以今日老爷子要喝酒,朱允熥便暗中示意,给换成了没那么烈的黄酒。 没那事!老爷子有些不满意,可对大孙子又不能发火,嘟囔着说道,黄酒这玩意,咱喝不惯。别看它淡,可是喝多了头疼。再说,都下雪了,咱喝点烧酒暖暖身,咋了? 皇爷爷,孙儿是为您身子着想!朱允熥笑道,山间风大,您要是喝了烧酒,回去一吹风,容易上头! 听大孙这么一说,老爷子就算心有不甘,也没言声儿。 嫌弃的看看手里的酒,丢在一边,负气道,人老了,喝酒也不行了! 您尝尝这羊肉丸子,里面加了胡椒的!朱允熥又给老爷子碗中满上笑道,不是不让您喝,寻常百姓家老翁都讲究养生呢,要饮食清淡,少吃多餐! 老爷子是苦出身,即便是一把岁数了,仍旧钟爱大油大盐的肉食。而且每餐,必然吃得极饱,碗盘干净半点剩菜都没有。若是个壮年劳力这么吃没问题,但对于老人而言,还是有些不健康。 你该敢上咱了!老爷子不悦道,酒不让喝,肉也不让吃,这日子还有啥意思? 孙儿是盼着您老身子骨棒棒的!朱允熥继续笑道,您老身子好,长命百岁,儿孙们才有福气,也有盼头! 这话,老爷子听了,默然不语。 似乎是想起了刚满月的幼女,想起了宫中还未成年的小皇子们,脸上的浮现出笑容,拿着汤碗,小口的吃了起来。 老人养生,未必是为了长寿。 而是为了,尽可能多活些,再看看儿孙。 这时,边上伺候的朴不成忽然咦了一声,惊诧道,那边,曹国公? 爷俩转头望去,山间的山道上,曹国公李景隆披头散发的朝这边跑着,他身后几个年轻人,正穷追不舍。 贼厮鸟,站住! 看老子不敲断你的腿? 第93章 祥瑞之宝 见这一幕,朱允熥和老爷子不免面面相觑。 堂堂大明世袭国公,居然在栖霞山的山道上,被几个年轻人追着屁股跑! 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两人正在纳闷间,李景隆似乎跑累了,直接在山路上站定,回首路看几个追赶的青年,刹那间周身满是那种战场上打出来的杀气,直吓得几个追赶的青年,脚步放缓。 刚才谁骂老子贼厮鸟? 李景隆再怎么说也是见过血的武人,是大明的世袭勋贵,盛怒之下满是威严。 几个追赶的年轻人脚步一顿,为首的说道,你,为什么抢我们东西? 谁抢了就是谁的?怎么地?让你们三分,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李景隆怒道,还真当爷爷我是好脾气! 骂完,手伸进怀里,在拿来出来拳头上已经套上黄铜的指虎,一个跃身扑入几个青年中间,轮圈便砸。 那几个青年也是身强力壮,但脚步轻浮一看就是没练过的,架势更是不成章法。 李景隆一记直拳打在一人面门,那人惨叫一声鼻血长流。而后又拳肘呼呼带风,专门冲着几人的脸上招呼。 朱允熥也粗通拳脚,知道这等近身混战,拳头的作用远大于腿。以少打多,若是用腿被人抓住,顺势按在身下,就等着挨揍吧。而且,李景隆全力之下,几乎一拳下去,必有一人倒下。 三两下之后,李景隆身前几人全部倒下哀嚎。 他乃是勋贵之家的嫡子,从小各种师傅教着马上马下的功夫。莫说这几个青年,就是军中好手和他单打独斗也都鲜有胜着。这几人还要感谢李景隆没下杀手,否则现在几人已成尸体了。 本不想揍你们!偏你们不知好歹!李景隆踢了一下,在一人的后背,骂道,真当老子吃素的?若不是..........若是往日,就你们几个,都不够我家丁揍的! 骂完,李景隆又哼了一声,得意洋洋的转身,闲庭信步的往山下走。 但是,就在此刻,却见鬼了一样脚步停住,傻傻的看着前方。 前边,朱允熥和老爷子在他去路上站着,也正诧异的看着他。 你这是...........?朱允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李景隆赶紧上前,跪地道,臣........... 行了!朱允熥制止他行礼,看着他身后还在地上哀嚎的几个年轻人,无问道,这怎么回事? 老爷子更是怒不可遏,骂道,好哇,你可真是出息!大明的国公,跑到城外当混混来了? 不怪老爷子震怒,李景隆是世袭的国公,大明最高爵位。出门在外时,身边的随从护卫也有七八十人,闲杂人等根本靠不到身边。 他李景隆代表着大明的体面,却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一个人都不带,还闹了这么一出闹剧。 皇爷,殿下,容臣自辩! 过去说!朱允熥冷声道。 爷俩在前,李景隆在后跟着,忐忑的进了山间楼亭。那边,自有侍卫去检查几个倒下的男子。 说吧!坐下之后,朱允熥开口道。 回皇爷,殿下!李景隆一头是汗水,那山上老君观中,有个挂名二十年的老道。他平日给周围百姓看病算命,极其灵验,百姓们都说怕是有些神通的! 朱允熥皱眉道,这事你也信?山野妇人信这玩意,你当朝国公............ 老爷子打断朱允熥,对李景隆道,你继续说! 臣是上阵打仗的武将,自然是不信这些。可这老道真不一般,他身上有件宝物,据说是道家仙师,一位百多岁老神仙的遗物,供在老君像前,已经二十年了! 臣三番五次叫人去买,可老道油盐不进,就是不答应。后来臣亲自前去,可是那老道却说,不与达官贵人低头,就是不给臣!还对臣说,山门清净之地,不容豪门肆虐。臣后来几次带人去,他干脆连门都不开了。 所以臣,一气之下,自己一个人进了道观........... 老爷子忽然开口,你把人家的宝物抢来了?到底什么玩意,让你这么不顾体统? 李景隆从怀中掏出一枚古玉,古玉呈现碧色,上面层层光泽,一看就是传承百年的好东西。 臣让人打听过了,这枚古玉,真能驱秽避邪,延年益寿,那老道的师傅,带着这枚古玉,没病没灾的活了一百多岁,最后安详离世。 朱允熥越听越邪乎,心中更加不悦。 此时民间教化未开,莫说凡人百姓就是朝中达官,也多心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其实莫说这个时代,即便是后世,对这种事,人们也都是宁可信其有。 亏你还是国公!朱允熥一把抢过那枚古玉,触手软暖滑润,他看了看,转交给老爷子,继续说道,这些事,都是那些道人忽悠百姓的,听听就算了你还当真!再说了,你是当朝国公,人家不给你,不要就是,何必去抢!抢也就算了,还不带个随从,万一出事,你让朝廷的脸,往哪里放? 臣要是带人大张旗鼓的抢,不是闹的更大吗?李景隆说道,本来臣也没想抢,上次臣来没有报名号,只说是国朝的勋贵。那老道却说,什么不为权贵俯首,只为百姓谋福,硬是不让臣进门! 后来臣一想,闲云野鹤的人物都有这个毛病,所以让随从在山下等,自己一个人上山。哪知那老杂........道人,还是不让臣进门。臣一怒之下,打翻开门人,直接冲进去,老君像前,抢了这东西就跑..........书包阁 朱允熥怒极,你还觉得自己挺有理? 老爷子却掂量着古玉,问道,你抢这干啥? 李景隆俯首,臣听说,太孙妃临盆在即。 太孙妃怀的,可是大明的嫡重孙,臣想着凡间一般的东西,也配不上他的身份。再者说,天下的好东西都在宫里,什么都不缺。 这古玉虽然传言有些未必尽实,但胜在老君像前供奉了二十年,多少沾了些仙气的。不求别的,就求个好彩头。愿皇太孙的龙种,能平平安安长大,无病无灾。 嫡龙种无灾无难,大明才能江山永固。臣虽行事荒唐了,可也是一片好心! 其实臣也不是临时起意,皇太孙年幼时身子不好,故皇后当年也是取了佛前供奉的古物,常伴太孙身侧,用以庇护! 殿下讨厌和尚,臣自然不敢寻什么庙里的,只能打这老君观的主意。这东西,虽说是那挂名道人的,可却是那观里的镇山之宝! 你............朱允熥气笑了,随口叹息一声,你让孤说你什么好? 一个国公,居然做出如此不成体统的事,犹如小儿胡闹一般。 可是心里,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再看看李景隆,朱允熥真想说一句,活该你李景隆升官发财!就这份另辟蹊径的讨好心思,和大人重生都要甘拜下风! 一想到他出发点是好,朱允熥有心在老爷子面前说句好话。 谁知老爷子反而先开口,笑道,你有心了! 四个字,听在李景隆耳中,犹如仙乐,顿时浑身四肢百骸舒服至极。 乡野老道,不知天高地厚!老爷子笑笑,把古玉送还朱允熥,老君像前供奉了二十年,自然不是凡物。咱年轻的时候,啥都不信。可现在这个岁数,却多少有些敬畏之心。 这东西,还真是个好彩头,拿着吧!要是你媳妇真生个带把儿的,就挂在房里,图个吉祥如意! 得,李景隆这马屁,直接拍舒服了! 朱允熥心里对这些东西是不信的,但还是接了过来。其实老爷子未必信,只不过涉及到重孙子那一辈,老人恨不得全天下所有的好彩头,所有的吉祥如意,都伴随重孙左右。 那边有壶黄酒!老爷子笑道,赏你了! 臣,谢皇爷天恩! 李景隆感激涕零的拿起酒壶,三两口咕噜噜下肚。 这时,老爷子站起身,笑道,大孙,跟咱上山,看看那老杂........道,是不是真有本事! ~~~ 神偷好多水,番茄第一大水枪。 第94章 了尘 老君观就坐落在栖霞山腰间,依山而建,有几分陡峭。 它完全不似寺庙那般恢弘大气,金碧辉煌。更没有极大的殿宇,高大的山门。而是错落有致的镶嵌在半山腰上,整个道观深色的色彩,和山间的山石树木浑然一体。 道观朴实无华,却像极了华夏的传统院落。中间以微微地势高些的正殿为主体,偏殿落于两侧。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无论是院墙还是屋顶,都隐隐有些破旧,散发沧桑之感。 洞开的观门前,没有迎客知客的道人,而是任凭游人出入。 供奉老君的正殿,里面的老君相颇为寒酸,不是铜的更不是金的,反而像是泥做一般,一点神仙的气派都没有,反而更像是家中长者。 朱允熥和老爷子,带着三五随从进去,竟然没人搭理。诺大的院子里,道人不见一个。只有一穿着素衣的俗家子弟,在老君殿门口,给游人信众,逐一发放香火。 每人只给三根香,发了之后,对游人掏出的铜钱,视而不见。 不但不收取香钱,烂木头一样红漆剥落的功德箱,随意的摆设在不起眼的地方。周围散落着一些铜钱,若不是故意去找,还真的找不到。 老爷子环视一周,回头笑笑,这才像是出家人的地方,幽静,没那么多铜臭味! 朱允熥也看着着周围点头,这道观中,不知何故能让人心神格外安定,完全不似在寺庙中,那般充满功利。世人佛前许愿,大多有所求,而此处却是宁静致远。 都是出家人,要是那些和尚来,定然羞死!老爷子又笑道。 只怕心里还会笑话这些道人,不懂经营之术,心里还会骂这些人,假清高!朱允熥笑道。 哈!老爷子大笑一声,边走边道,当年咱在庙里时,长老们就总是私下里笑话那些游方道人,说他们要饭的命。也笑话乡里那些财主,说他们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爷爷,这些年,您可没少给龙兴寺拨钱! 龙兴寺,寓意大明龙起之地。老爷子出生时,家里的老人怕这个儿子将来命薄,用仅有的几个钱,在庙里挂名许愿。 老爷子少年时,也在此处为僧。说是僧,其实不过是打杂的和尚,一点不受待见,不但在庙里毫无地位,还大半时间都在游历天下,各处要........化缘。 大明建国之后,因为老爷子的缘故。马上从一个不知名的寺院,直接到了皇家御寺的高度,而且因为身处凤阳中都,更是地位尊崇。 第95章 欺世盗名 一见这道人,还真是大失所望。 这道人干巴瘦小,藏身于脏兮兮的道袍在之中,本人也是蓬头垢面,整个人看着就跟掉毛的鸡毛掸子似的。 唯独一双眼睛,溜溜乱转,显得很是精明。 朱允熥在看他,道人也在看着眼前一行人,越看心中越是激动。 这些人,可是真正的贵人。领头的一老一少身上的裘皮价值千金,身边的护卫一看就全是久经沙场之辈。 忽然,了尘藏在道袍中的手,猛的一抖。 对面老人身边,那个罗圈腿的随从,还有那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字,普通的衣服下竟然都搭配了官靴。而且这些人的官靴,一看就不是凡品。 嘶! 了尘心中倒吸一口冷气,他居于山中道观,自然不是真的清心寡欲。用周围乡民帮他传播名声,若是能引得真正的京师贵人前来,演一出三顾茅庐,他自然身价暴涨,声名大振。 甚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道观,也是易如反掌! 这爷孙二人是谁?了尘心中快速思索着,大明当朝,这个岁数的皇亲国戚,就只有那么几个人........... 当下,老道稳住心神,开口说道,敢问贵客贵姓? 朱允熥对邋遢老道笑道,你不是会算吗?你算算我姓什么? 了尘心中一噎,脸上笑道,贵客,修道之人,不能窥探天机!说着,挺直干瘦的身材,继续开口道,诸位远道而来,是为求医问药,还是问姻缘,问前程。亦是,要算算运数? 哈!老爷子眉飞色舞的笑起来,你这老道,口气不小呀! 鄙人一生修道,略有几分道行而已!了尘神秘的一笑,侧身道,请,屋里坐。说着,对旁边道人说道,去,给诸位贵人,泡几盏云露来? 爷孙俩带着随从进屋,本就不宽容的屋子,顿时人满为患。屋子里到处都是书籍,而且这些书籍一看就是常看的,经常翻动之下,已经有些毛边儿。 (毛边就是书页旧了,边角没那么整齐) 装,也要三分伪装七分本事。 就凭这些书籍,这老道就比那些肥头大耳,只知道念佛骗钱的秃驴,好上许多。 朱允熥随口问道,什么是云露! 朝霞之露!了尘坐在书桌后笑道,取日出日落之水,阴阳调和之意,供于老君像前,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待阴阳调和圆满。泡以破晓时采摘的香茶,即是云露! 云露,延年益寿强身健体。若不是诸位远道而来,等闲人是绝对不能用此物来招待的! 朱允熥被忽悠的一怔,早晚的露水,放七七四十九个时辰? 那他妈都生虫子了吧? 了尘继续卖弄着,此水,乃是道家秘法,最能洗涤人身的糟粕。喝下之后,有排毒养颜之功............ 排个鸟,那是喝坏肚子窜稀了! 见这老道云山雾罩的,朱允熥心中不喜。他生平最烦的,就是这些自抬身价忽悠人的家伙。 当下伸出手,笑道,听说给人看相最准,来来,给我看看? 话音落下,两个侍卫无声站在了尘身侧,摸着腰间,盯着老道。 看这些人紧张之意,眼前这后生定然是家中极其得宠的晚辈,说不定还是爵位的继承人! 他再看看,对面那富贵的老汉,看向这后生,那极其宠溺的眼神,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 当下,伸出干巴的瘦手,捋着胡子,沉吟起来,敢问贵人生辰八字? 你不是会算吗...........? 朱允熥还没说完,老爷子忽然开口,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初九,寅世三刻。哪天说是有雪,可是阴了一天,却没丁点没下,只是刮风。他生下来之后,第二天是晴天,万里无云! 听了这话,朱允熥看向老爷子,目光中满是柔情,动情道,爷爷,您记得这么清楚? 老爷子也柔声道,咱要是不记得,还谁..........说着,又无声一笑。 命格,贵不可言!了尘沉吟道,天该下雪,因你而停。后晴空万里,普照大地,此等命数,贵不可言,非人力能看。说着,又叹息道,看相为虚,相人为上。这位贵客,你降生时天有异象,一生注定百神庇护,万金之身。 你这说了等于没说?朱允熥笑道。 不过!了尘话锋一转,你父母缘薄,幼年时略有坎坷,身子时常多病。乃是你祖辈,精心教养才有今日。祖辈对你希望甚深,你性子却有些顽劣,少时胡闹,成人后方能成大器。你性格有些执拗,日后未必一帆.......... 话音未落,朱允熥突然把手掌抽了回去。 另一边,朴不成满脸怒气,道人大胆,胡言乱语! 说中了!了尘心中暗道,他从爷俩的对话中敏锐的捕捉到些信息。 眼前这孩子,很可能是父母不在了,被祖父当成了掌上明珠。更是被祖父寄予厚望,盼着成才。 这时,老爷子上前一步,冷着脸问道,你方才说,他将来未必一帆什么?说清楚! 鱼儿上钩了! 了尘心中一笑,开口说道,这位贵人别急,给你观观如何? 你............ 老爷子一摆手,制止了着急的朴不成,直接伸出粗糙的大手,笑道,看吧! 这双大手上满是老茧,显然这人出身不高。而且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拿刀枪的武夫。不过这些老茧已经慢慢变软,就是说这人已经很多年养尊处优。 你出身微寒,用刀枪博取身家富贵! 了尘刚开口,就被老爷子那冰冷的眼神一震,心头慌乱起来。 稳住心神,缓缓再开口,你乃性格坚毅,百折不挠之人,生平最不服输,无所畏惧!现在,你身居高位,千万人之上。 说着,又对上老爷子的目光,心中又是一寒。 看相者,用的多是人生阅历。了尘能在周围百姓中,有那么大的名声,自然也有几分本事。 你也是少年孤苦,家中穷困,受尽世间沧桑! 老爷子一笑,你也说了,咱是出身行伍之人。当兵吃粮的,可不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凡有出路的,谁他妈当兵! 你天命很硬,却有大机缘,总能逢凶化吉!了尘又道,不过,你一生杀戮太多.........啧啧! 说!老爷子冷声道。 杀戮太多,恐怕会报在子孙身上............. 这就是你说的未必一帆风顺?老爷子笑两声,可有化解之道? 了尘放开老爷子的大手,闭目思索,忽然睁开眼睛,你家中可有供奉? 老爷子豁然一笑,笑骂,以为你有啥本事呢,还是绕到这上头来了?你是不是说,若咱家中没有供奉。该施舍钱财,建观供奉老君等等? 了尘的话,其实很唬人。因为他已经说中了几分,但他遇上的,却偏偏是最不信这些东西的爷孙二人。 倘若老爷子信了,爱孙心切,自然会问道于他。 直接被老爷子说破,了尘也不恼,反而笑道,这位贵人,你这人性格太过执拗多疑,如此不好!说着,又问道,还没请教,贵客姓名? 这第二次问咱姓啥了?老爷子斜眼道,你总问咱姓啥干啥? 你不留姓名,我以后怎么用来抬高身价? 了尘心中有些急了,开口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贵客于我有缘,留下姓名,供于道君之前。我朝夕之时,可为贵人祈福! 第96章 论武 忽然一夜冬风来,梅花盛开雪满怀。 与前几日那浅浅的白雪不同,这次的雪纷纷落落寸寸堆叠,直教枝头挂不住。 雪大,寒大。 东宫景仁殿外,王八耻指挥着几个宫人,轻手轻脚的抬着几个银丝罩炭盆,送往殿中,生怕弄出声响,打扰了里面皇太孙和臣子议事。 其实皇太孙的宫里是有地暖的,只是皇太孙生性怕冷。 朱允熥也不是怕冷,他怕的是南方的冷,那种如影随形穿多少都挡不住的寒气,让人情不自禁的打哆嗦。 武学的事,筹备得如何?校址清理出来没有? 此时朱允熥召见的五军都督府的武臣们,没有在正殿议事,而是在相对较小的寝殿之中。 臣子中,徐辉祖起身道,殿下,校址,演武场等已经整备完毕,军马器械等也已经就位,就是教授的先生............. 说着,他有些尴尬的笑笑,教授的先生如何选定,还要殿下钦点! 不经意间,朱允熥在徐辉祖的头上,看到几丝白发。这些日子他徐家的日子也不好过,秋天时那些二代闹事砸的青楼,说是他徐家的产业。 虽说最后查明是他弟弟徐增寿家的管事,打着主子的名头在外面敛财。但徐家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老爷子看在已故中山王的面上,看在徐增寿是他亲自赐命的份上,少不得一番处置。 不过饶是如此,也削了徐增寿世袭指挥使的官职,让他在家闭门思过。 其实,此事若发生在朱允熥正为东宫初期,他定然狠狠的给徐家上上眼药,毕竟那徐增寿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二五仔。 但此时他地位稳如泰山,徐辉祖在东宫尽心任事,再者考虑到老爷子对徐达家的偏爱,所以也就轻轻放下了。 孤还记得上次寿辰时,你送了孤一本故中山王一生征战所整理出来的用兵心得。朱允熥紧了下身上的狐狸皮斗篷,笑道,当时孤就说,往后开武学,这些东西用以教授大明的军中后辈! 你既是徐家的嫡子,又在军中历练了这些年,武学教授的职位,许你一个!朱允熥沉吟着继续说道,其他教授先生嘛,就从诸位老将中挑选,他们都打了一辈子仗了,想必也略有心得! 话音落下,殿中武臣们互相看了一眼。 徐辉祖又沉吟着说道,殿下,这个........老帅们打仗的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可是教课嘛..............您也知道老帅们生性,放浪形骸,那个............. 哈哈,你是怕他们在课堂上抄刀子骂娘?朱允熥大笑道,无妨,武学吗?学的就是男儿本色,学的就是男儿的血性。武学不是国子监,也不是官学,可不是培养君子的地方。 一开始孤也有顾虑,那些老帅大字不识得一个,动辄就要掏刀子捅死谁,怎么教学生。但后来孤想了想,教学生总比带兵容易。军中那些掉脑袋都不吭气的悍卒他们都能带,一些生员有什么教不了的! 说着,朱允熥再看看殿中的武臣们。 宋国公! 老迈的冯胜欠身行礼,老臣在! 你是老臣了,这武学的总教习一位,你担着吧!你是开国的老臣,威望甚深,交你管理武学,孤放心! 冯胜明显有些意外,他虽然是开国六公之一,南征北战功劳匪浅。但这些年,韬光养晦不大爱管事了。 也不是不爱管,所谓人老成精。他是亲眼见过其他开国几公,是如何惨死的,所以这些年战战兢兢的,生怕招了皇帝忌讳。皇帝也明白他的心,给了一大堆虚衔,任其荣养。 可现在,皇太孙忽然点了他一个差事,让他大出所料。 这..........殿下,臣老迈不堪重压,再者这武学之人乃都是天子门生,臣何德何能............. 老公爷太过自谦了!朱允熥笑着接话,武学是为大明培养将才,你是百战老将,虽老但有余力,就不必推辞了。 说着,又看看众人,方才宋国公说,武学生员都是天子门生,这话没错。武学如禁军,直接听从皇爷爷调度差遣,旁人不得插手! 喏!武臣们用军礼回应。 这时,曹国公李景隆笑道,殿下,既是为大明选将才,又是皇爷和您亲惯的,臣以为武学这个名,是不是有些不够气派? 依你之见呢?朱允熥端起热茶笑道。 李景隆想想,武学,取天下尚武男儿,为天子门生,翌日都是大明虎贲的中流砥柱。大明文有国子监,不若这武学就叫国武监! 话音一落,武人们的眼神都炙热起来。 别看现在大明武人在朝堂上,地位不逊于文臣,甚至隐隐高了一头。可是千百年来,一直都是文贵武贱。朝堂上武人勋贵压着文官,但是除却这些勋贵之外,大明的武人们,多在文官面前抬不起头来。 文官都出身良家,寒窗苦读十余年也未必登科。一旦选中,是光宗耀祖鱼跃龙门。整个国家,乃至整个民族,对于状元文曲星,举人老爷等都有着莫名的崇拜。 而武人在世人眼里,地位远不如文人。 武人是什么,武人是贼配军,是祸国殃民的屠夫。管他是囚徒,还是大奸大恶之辈,只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死人堆里走上那么几回而阎王不收,就成了武臣。 在大多数人心中,武人远算不上国家栋梁,甚至还是国家需要防备的对象。 现在皇太孙建立武学,为的是要给武人晋身之阶,武人也成了国家之士。若是再把武人和国子监那样的国家学府并列,以后那些秀才老爷,谁他妈还敢给武人脸色看? 其实,在这些武人的内心深处,对于国家承认的功名,有着非凡的渴望! 国武监?多绕口!不妥!朱允熥想想,朗声道,大明皇家武学,武学之间,冠以皇家二字。大明以武立国,皇统与天下武人,休戚一体! 殿下圣明! 群臣称颂之中,忽然一人哽咽着哭了起来。 朱允熥一看,竟然是驸马都尉梅殷。当下问道,你哭什么? 殿下!梅殷擦拭着眼泪,天下人重文轻武,好似武人都是小娘生的。那些秀才心里,都管咱们叫丘八。军中的兄弟们,即便是做到了参将,也比不得一个县太爷威风! 殿下圣恩,给了咱们这些武人面子,更给了咱们前程。以后大明的武人,也都是识文断字的了,在那些秀才的面前,也能直起腰杆来! 好了好了!朱允熥柔声道,你也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悍将,动不动就掉眼泪,不嫌丢人?武人为国家卖命,孤自然要给个好出身。国家一文一武,乃是国家的两条腿。少一条,咱大明都站不稳当! 办武学,选将才,给武人好出身,是了为了让武人变成国家之士,使国家有尚武之风。使武人不再轻贱,同样是为国效力了,凭甚武人就低人一头? 殿下!李景隆朗声道,若军中将士闻殿下之言,定铭记五内!说着,继续道,臣恳请殿下,方才所说之言,容臣抄写,发于军中,让大明士卒,都能沐浴天恩! 不必如此!朱允熥笑道,不要太刻意..............说给旁人听就好,不要抄写出来!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武学既立,第一批学员,你们五军都督府从军中挑选,先挑那些压着功劳没有封赏升迁的选来! 武人不比文官,文官升迁都是实职。而武人嘛,一个萝卜一个坑,即便立下些功劳。但上官未战死,也只能乖乖排资历。 让那些有功未升的武人进京,为天子门生,只要不是傻到家,都知道前途一片光明。 还有京中勋贵家的子弟!朱允熥再看看众将,譬如你们诸位家里的子侄,让他们在京中闲逛,难免生事。都送武学中去,好铁百炼才成钢,明白吗? 臣等遵旨! 行了!朱允熥一摆手,说了半天,你们也都饿了。今日咱们君臣,就着外面的雪,吃些热乎的!说着,对王八耻说道,准备饭菜! 皇太孙赏宴,这些武臣们个个眉开眼笑。 没一会,宫人鱼跃而入。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也不是宫里的温火膳。而是每人一个黄铜锅子,两盘切好的羊肉,菌菇干菜等物。 众人对这东西都不陌生,大伙都是跟胡人打了一辈子仗的,而且吃食上,更喜欢这种简单却能大口朵颐的吃法。 冬天了,就要吃羊肉!朱允熥笑道,这是口外,归顺大明的蒙古部,进献的肥羊,都尝尝! 说完,刚拿起筷子,却又停住。 他桌上,除了锅子羊肉之外,还有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这是?朱允熥疑问。 王八耻在旁笑道,殿下,承恩侯夫人进宫,带来的吃食。娘娘那边差人送来的,说是承恩侯夫人亲手做的! 原来是,丈母娘来了! 第97章 咱要嫡重孙! 坤宁宫中,温暖如春。 赵氏看着女儿鼓囊囊的腮帮子,有些犯愁。 月饼那么大的干菜肉包子,这丫头一连着已经吃了五个了,而且还不罢手。 赵宁儿坐在一张罗汉床上,眼睛亮亮的,拿着包子大口吃着。她已经快到生产的日子了,可肚子却毫无动静。但不知怎地,最近胃口大开。尤其是今天,母亲送来的家常饭,更是合了她的胃口。 把那腊八蒜拿过来!赵宁儿对梅良心说道,夹在小蝶中,多倒些汤汁在里面泡着! 见自家闺女,那张微胖粉嘟嘟的团脸,赵氏心中又气又笑,开口道,你少吃些!别撑坏了! 赵宁儿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拿着包子,笑道,娘,最近女儿能吃着呢,前儿惠妃娘娘烙的韭菜盒子,我一口气吃了七个,把她吓坏了!当场就传御医过来,非要给我看看! 御医怎么说?赵氏急问。 赵宁儿不解,能怎么说,还是老一套,说我现在能吃是应该的,怀里毕竟还有个小的。不过,还是告诉我,不能多吃,要少吃多餐............. 娘的意思是,御医说没说到底什么时候生?赵氏急得不行,这都多少日子了,你那肚子那么鼓,就没个动静? 赵宁儿摸摸自己的肚子,微微一笑,他不出来,女儿有啥办法,等着呗! 你没心没肺的!赵氏嗔怪道,我和你爹,在家急得晚上都睡不着觉!随后,急着有问,御医说没说,到底是男是女! 这事,哪个御医敢乱说!赵宁儿吃饱了,笑道,娘,还是您包的包子好吃,宫里的东西精致是精致,可就是没家里的味道! 赵氏脸上泛出几分疼爱,爱吃,以后娘多给你做!说着,有些感叹道,只是.............. 见母亲好似有心事的模样,赵宁儿问道,娘,您有心事?怎么了? 没,没事!赵氏慌乱的辩解道。 不对,您有事瞒着我!赵宁儿毕竟是东宫正妃,此时板着脸,倒也有几分国母的气势,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你爹,你爹要纳小的了!说着,赵氏忽然哭了起来。 赵宁儿一怔,双眉紧蹙。 边上,坤宁宫太监梅良心心里急得不行。 这承恩侯夫人,怎么这么拎不清。娘娘有身孕呢,她在这说着这些闲话干什么。万一要动了胎气,可怎么是好。 想到此处,梅良心不动声色的对门外另一个小太监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无声的去了。 太孙妃肚子里的可是龙种,若是万一有个好歹。这宫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老皇爷那边,一日差人三问,御医随时在宫外候着,都盼着呢。 爹,怎么那么糊涂?一把岁数了还要纳妾?赵宁儿皱眉道,他在哪找的女儿? 也不知是哪的狐媚子,据说还是什么败落官宦人家的小姐!赵氏哽咽道,杀千刀的,我跟他过了那么多年,受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好日子,靠着我生的女儿抖起来了,他就忘本了! 被母亲哭的心里烦躁,赵宁儿又道,接家里去了? 第98章 生(1) 嗖嗖嗖,通往坤宁宫的夹道中,朱允熥飞一样的跑着。 王八耻在他身后跟着跑,累得直吐舌头。脚下一滑,吧唧一声摔在扫过雪的青砖路上,狗吃屎一样。 朱允熥脚步不停,又窜出几米远,你快点! 奴婢来了!王八耻手脚并用爬起来,继续跟着。 夹道的另一头,老爷子飒飒飒大步流星而来,走得又快又稳,眼睛贼亮。 他身后,朴不成迈着两条罗圈腿,也是颤颤巍巍的跟着。 然后,爷俩同时在坤宁宫大门前停住脚步,你看我,我看你! 皇爷爷,您也来了? 到了此地,朱允熥心中没来由的紧张起来。明明有着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可是心里却砰砰乱跳。这就是嗓子眼细,要是嗓子眼粗些,心都能从嘴里跳出来。 咱的嫡重孙,能不来吗? 老爷子也咽口唾沫,不知为何,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凶狠。 就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阵嘈杂急切的脚步,坤宁宫大太监梅良心打头,身后跟着一串御医和宫里的嬷嬷,女官等。捧着各种用具,各种药箱,急冲冲而来。 奴婢............ 行了,别行礼了!眼看这些人又要跪下,朱允熥赶紧道,赶紧进去! 梅良心膝盖弯到一半,又忙不迭的站起,指挥众人进去。嬷嬷和宫女们快步进殿,御医等贴着墙根站了一排,随时等候召唤。 老爷子瞅瞅,似乎觉得场面有些小了,转头对朴不成吩咐,去,把太医院所有御医都给咱提溜来!说着,又补充道,万万不能有差错,不然........... 朴不成会意,叫过一个小太监,吩咐几句,那小太监一溜烟的飞快跑远。 爷爷!朱允熥手心都是汗,咱们进去吧! 好!老爷子点头,拉着孙子的手,两人同时迈过坤宁宫的门槛。 啊! 突然,一声凄厉,瘆人的惨叫,让爷俩脚步一顿,吓得手都撒开了。 宁儿!朱允熥一声惊呼,心中大急。 这时代女子生产,往往都是在生死关上徘徊。即便是天子之家,汇聚天下名医的大内,也有性命之忧。 朱允熥的生母常氏,就是因为生产而死! 千万不能有事!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声,直接朝坤宁宫正殿而去。 此时,正赶上郭惠妃出来,指挥着宫人们往屋里送热水。 一见爷俩,郭惠妃赶紧拦了上来。 皇爷,殿下,可不行。女人生孩子的事,爷们可不能近身! 第99章 生(2) 夜色深沉,紫禁城被夜色笼罩,但坤宁宫中却是灯火通明。 一盏盏宫灯点亮,爷俩的周围放了几个炭盆,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亮了爷俩焦急的脸。 里面,宁儿已经折腾了几个时辰,喊的嗓子都哑了,可是那个小人儿却还是不肯出来。 朱允熥本来已经镇静的内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开始担心紧张起来。 老爷子还能稳当的坐着,他却不住的来回的在殿门外走动。 闺女,再使劲呀!殿内,赵氏的喊声充满焦急。 娘,疼呀!赵宁儿哭喊着,用力着,啊.............! 突然,这喊声戛然而止。 朱允熥脚步一顿,老爷子一下从椅子上站起。 紧接着里面传出焦急的呐喊,御医,快来,娘娘背气了! 宁儿!朱允熥不顾阻拦,就要往里进。 可使得不得,殿下,你别添乱了! 郭惠妃挡着门口,梅良心直接薅了一个白胡子御医进去。 随后,里面传出御医颤抖的声音,无碍,就是脱力了!把人参切片给娘娘含在嘴里,把安神丸也用温水化开! 只一瞬间,朱允熥浑身跟水里捞出来的似的,全被冷汗湿透了。听到赵宁儿转危为安,浑身再也没有半点力气,靠在窗户边。 去,扶太孙坐下!老爷子开口吩咐。 殿下,您缓缓!王八耻轻轻的扶着朱允熥,在椅子上坐下。 老爷子看看左右,看看那些贴墙根跪着的御医们,眼角跳动几下,一群废物!生个孩子,这么久! 众御医根本不敢多言,都低下头,五体投地一般暗中发抖。 谁都知道老皇爷的脾气,若里面万一真有个好歹,他们这些伺候的御医,就是老皇爷出气的筏子。皇爷一旦动怒,他们谁都活不了。 见这些御医懦弱,老爷子心中更是生气厌烦。 他是过来人,一辈子生儿育女几十个。深知,女子生产时越是折腾得久,越是艰难。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宫里头,因为难产而死的女子,多了去了! 不过,老爷子的担忧不能写在脸上。他若是露出那种表情,他大孙子会更难受。 日你八辈的! 老爷子看着阴沉的天空,狠狠的骂了一句,折腾咱的儿孙?回头他娘的给你捅个窟窿! 心里刚骂完,脸色却豁然一变。 因为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一句他原本根本不相信的话。 你这辈子杀人太多,会报在儿孙身上................. 老爷子低头,看看自己的大手,再看看忙碌的坤宁宫,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是喽,咱这辈子,杀人太多,好人坏人,不相干的人咱杀了太多! 报在儿孙身上..............? 忽然,老爷子想起了曾经最最上心的心尖子。 他的嫡长孙,朱允熥的大哥,落生时也这么折腾,可只活了八岁!那可是他的嫡长孙,未来大明帝国当仁不让的继承人。老爷子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从生下来几十个御医围着转,天下最好的药材供应着。 可还是,只活了八岁! 还有自己寄予厚望的太子,悉心培养的接班人,也是英年早逝!不到四十的年纪,就撒手人寰。 想到这些,一向天王老子都不怕的老爷子,内心有些动摇了。 伸伸手指,把朴不成叫到跟前,低声道,你说,这世上真有报应吗? 朴不成伺候了他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他心里所想,犹豫的开口说道,皇爷,您是真命天子,人间真龙,人间的报应哪敢落在您的身上! 老爷子脸色缓和一下,但还是有些担心。 不过.......... 你他娘的,痛快的说!老爷子怒道。 不过...................!朴不成继续道。 老爷子赶紧正色,侧耳倾听。 朴不成小声道,按理说,奴婢不该说这些。但这个档口,也顾不上这些忌讳,皇爷就当奴婢胡沁............. 老爷子青筋乍现,耐心半点没有,你他娘的,找死呢! 您是天子,宫里的鬼魅自然绕着您走。可龙子龙孙还未成龙,容易被小鬼纠缠。再者,民间有个说法,晚上生孩子,大凶大险............ 皇宫,不但是天下最为庄严的地方,其实也是天下最为阴暗的地方。宫里的人,五根不全最是信奉这些东西。尤其是内廷,私下里流传许多玄乎的传说。 内廷,阴气太重,奴婢............ 朴不成话还没说完,直接被老爷子拎着脖子拽起来。 还有这说法?老爷子一辈子是啥也不信的,但涉及到儿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瞪眼道,咋弄? 朴不成被掐得喘不上气,两脚悬空,艰难的说道,原先大都城那边的传说,是女子生产的时候,要多些阳气。阳刚之辈护法,鬼魅不敢上前............ 老爷子一松手,想想,去,把那些杀才叫来!披挂,给咱孙媳妇护法! ~~~~ 内廷焦急,外廷也如热锅上的蚂蚁,再也按耐不住。 忽然,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这位小公公,可是有消息了!?常升第一个站起来,大声问道。 随后,呼啦一下,上百臣子直接把小太监围在中央。 那小太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咽口唾沫,皇爷有旨,武臣披挂进宫,给太孙娘娘护法! 嗯?众人一愣。 文臣们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根本不信这个。 而武人们,越是杀人多的,其实心里越信。而且这事,在这时代很是常见。即便是他们家中,家里有人重病,或者媳妇难产的时候,都是百战老兵守在门口,寓意邪魔不敢近身。 就算是普通百姓家,也要在亲戚中选出壮小伙子。 其实这事古已有之,大唐时太宗皇帝病重时,就曾选军中骁将,站在殿外护法之用。 宋国公冯胜开口道,皇爷的意思,是让咱们去当门神,用以震慑! 开国公常胜看看兄弟常森,老三,走! ~~~ 宁儿,挺住! 朱允熥在窗外轻声呼唤,里面传来赵宁儿虚弱且痛苦的呻吟。 灯火之下,殿中满是忙碌的身影。 殿外,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使的朱允熥,只能跟着干着急。 忽然见到老爷子在边上对着朴不成窃窃私语,眼神不时的往殿中飘着,朱允熥心里更是打鼓。 闺女,再使劲,抓着娘的手! 娘娘,大口喘气,大口喘气儿! 耳中满是焦急的呼唤声,宁儿的呻吟再次微弱下来。 忽然,外头传来阵阵铿锵的脚步,还有铁甲摩擦的声音。 稍后一群军中勋贵们,以冯胜带头,披甲带刀的进来,直接跪在大门口。 主公,老兄弟们都来了! 老爷子也是一脸杀气,咬牙道,咱听说,宫里的阴气重,想着让你们来,给这边增加点阳气,都给咱打起精神来! 喏!众人嗷一嗓子,纷纷按着兵器,笔直的站在殿外,把坤宁宫的大门挡住。 这些人,要么身上带着斩马刀。要么挂着流星锤,破甲坠。要么是腰里卡着铁骨朵,要么手持铁锏,杀气腾腾。尤其是几位老将手里的兵器,上面半点光泽都没有,兵器的木把都被血色沁透了,似盘出浆一般。 这..............这一幕,真有些啼笑皆非,朱允熥都不知说什么好。 老爷子大手一挥,有这些人在,他娘的别说小鬼阴气儿,阎王爷过来都是个死! 突然,里面传出赵氏撕心裂肺的呐喊。 闺女,别闭眼! 娘娘,您醒醒! 怎么了?朱允熥在外大喊。 御医,快点,娘娘下身见红了!嬷嬷在里面大喊。 见红? 朱允熥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没注意到,老爷子的身子一个趔趄,也差点软倒。 窗影里,一群人围着赵宁儿,满是呐喊。 窗外,心中预感不好的朱允熥,忽然握着拳头呐喊。 里面的人听着,无论如何,保宁儿平安!朱允熥大喊道,若是生不了,宁可保大人。记住,保护宁儿,保大弃小! 屋里的人影,被朱允熥的话震得一顿。 便是老爷子,看向孙儿的眼神,也有些不可思议。 ~~~ 闺女! 赵氏拉着宁儿的手,泣不成声,指尖女儿的鲜血还挂着。 满脸汗水,虚弱至极的赵宁儿,艰难的睁开眼,干瘪的嘴唇还没发出声音。 就听外面传来朱允熥的呐喊,保住宁儿,保大弃小! 他心里,有我! 顿时,一抹幸福的笑容爬上脸颊。 折腾了几个时辰疲惫的身躯之中,不知哪来的力量。 赵宁儿咬碎牙齿,重重的呐喊,儿呀,出来呀! 哇!哇! 忽然,清澈嘹亮的婴儿哭喊之声,响彻大殿。 生了? 生了! 殿内人,欣喜若狂的叫嚷。 生了! 片刻愣神之后,朱允熥兴奋的大笑,一把抱住老爷子,爷爷,生了!毛宁儿生了,孙儿也当爹了!我当爹了! 老爷子被孙儿晃得骨头都散了,咧着大嘴无声大笑,忽然大声吼道,是不是个带把的? 郭惠妃隔着窗户大笑,皇爷,恭喜您啦,是个嫡重孙,小家伙怕是七八斤重呢! 带把儿的! 老爷子一把推开大孙子,站在院子中仰天长笑。 第101章 宝 这时代的习俗,女子刚刚生产完,男子不得近身。 一是有秽气,二是出来进去的容易让产妇和孩子受风。 所以爷俩被惠妃娘娘挡了出来,忙了一夜天边渐渐放亮,半边鱼肚儿爬上天空,微微晓白。 老爷子和朱允熥,爷俩一前一后都背着手往外走。老爷子一脸大笑,朱允熥满面傻乐。 勋贵们刚才那句话说的对,后继有人才能江山永固。老爷子虽看不上什么圣人学说,但内心有个固执的道德准则。只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一系,能够子孙昌盛,他卖命打下来的大明,也能万年一统。 爷俩刚出了坤宁宫,王八耻小跑着过来,陛下,殿下,曹国公李景隆求见!说着,微微小声道,奴婢看他挺着急的! 这时候他来干什么? 朱允熥疑惑道,方才老爷子叫武人勋贵前来护法,来的都是跟着他打江山的老军侯们。李景隆虽然也算武人勋贵,但无论是资格还是身上的杀气都差了一些,所以不在此列。 让他过来吧!朱允熥随口道。 爷俩仍在夹道中走着,李景隆夹着一个长长的卷轴,风风火火的跑来。他身边跟着两个带路的小太监,拼了命也跟不上。 臣,叩见皇爷殿下!李景隆跑到跟前,直接双膝跪地,发出刺啦的摩擦声,高举手里重重的卷轴,恭贺皇爷,喜得皇明嫡重孙。中华浩荡千年,帝王不知凡几,然开国之主未有武功如吾皇昌盛者,更未有如皇爷一般,四世同堂,福寿双全! 说完,重重的叩首。 瞧瞧!老爷子笑道,到底是读过书的,吉祥话说的可比那些杀才们,说得好听多了! 朱允熥也笑起来,可是他发现,李景隆的神色有些狼狈,不但披头散发,而且脸上还有几道抓痕。 见皇太孙看着他,李景隆赶紧再次叩首,大声道,臣恭贺殿下,诞降嫡子,承华少海。玉质龙姿,前星拱极,本支百世,派衍东宫! 好!老爷子喝彩一声,抚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好! 丫是真能拍呀!真会拍呀!能拍不算什么,会拍也不算什么,关键是李景隆这厮,每次拍的都这么清新脱俗,另辟蹊径,不拘一格,登堂入室。 丫这曹国公,干脆叫拍国公算了!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恭喜朱允熥得了嫡长子,四海同庆,这孩子是人中龙凤,天上的星辰。 最后一句,更是直接拍到了老爷子的痒处,朱家嫡长子一支,东宫国之正统,繁衍百世! 这话说得好呀!说得有学问呀!老爷子继续赞道。 第102章 祥瑞之子 (过渡章节,微水,谨慎观看) 国逢喜事精神爽,皇太孙嫡长子降生,乃是大明天大之喜。 翌日朝会,六部及在京六品以上官员,皆穿着吉服上朝,恭贺皇帝,皇太孙。 臣等恭贺陛下,喜得重孙,东宫昌盛,大明万年一统! 臣等恭贺太孙殿下,后继有人! 群臣叩拜声中,宝座上的老爷子和朱允熥笑容满面,很是受用。 众爱卿平身! 这古往今来呀!群臣起身之后,老爷子在龙椅上朗声开口,开国帝王都是武功赫赫,但是他们跟咱比,命都没咱好! 朱允熥笑看老爷子大声说笑,显然老爷子还沉浸在重孙将生的喜悦中。不然,往日这些自夸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咱一介百姓们,既不是前朝的臣子,也不是前朝的勋贵,起兵反抗暴政,只历经十七年,便建立了这煌煌大明! 老爷子极少夸赞他自己,也很是反感臣子们对他歌功颂德。此时,却骤然说出一番自得的话来,让群臣想接口称赞两句,却有些摸不准方向。 朱允熥在老爷子身边起身,微微俯首道,皇爷爷乃天选之人,大明上应天意,下应民心。皇爷爷自当问鼎天下,为中华之主! 他心里清楚,老爷子平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对毕生的功绩,甚为骄傲。 中华历代大一统王朝,汉高祖出身颇低,但也为一地亭长。晋乃篡,隋亦如是。大唐更别说,李家,本就是世代的贵族,还是隋朝杨家的亲戚。 等到前朝大宋,赵家也是篡位而来,而且赵家祖上也是世代官宦,高居刺史。 历代大一统王朝的开国君主,谁都不是白手起家。 只有大明,只有老爷子,从一无所有,到拥有天下!而且在除却创业初期的艰难之外,后期面对北方强敌,几乎是摧枯拉朽。 大孙子的马屁,老爷子很是受用,继续大笑着说道,而且自古一来,帝王之家多猜忌。你们都是读书人,看看历朝历代,父子兄弟相残到了什么地步? 可是咱大明朝,祖慈孙孝。咱的儿子们,不用为了咱屁股下面的椅子,跟红眼鸡似的内斗,更不敢忤逆咱!他们兄弟之间,也还算和睦,兄友弟恭! 现在,咱又有了嫡重孙!开国皇帝中,有此等天伦之乐的,可没几个吧?啊? 群臣再次叩拜,臣等恭贺陛下! 文臣们的赞颂还稍微有些矜持,武人之中那些勋贵将领们,却按捺不住了。 曹国公李景隆跪地大声道,陛下春秋鼎盛,身子康健。依臣看来,四世同堂也不算什么!说着,大声道,臣斗胆请陛下给个恩典,再过些年,让臣恭贺陛下,五世同堂,为千古皇帝第一人! 丫,马屁真是炉火纯青! 朱允熥心中暗笑之时,老爷子已经笑出声,拍着龙椅上的扶手笑道,好,咱就借你吉言,再加把劲儿,再见一代人! 老爷子难得如此高兴,文臣们也不甘于人后,开始凑趣儿。 礼部尚书李原名奏道,皇明嫡系昌盛,大明万世一统,天下该普天同庆,为大明,为陛下与太孙贺! 老爷爷想想,应该是咱与民同乐,让天下臣民都沾沾咱朱家的喜气!说着,沉思片刻,寻常百姓家有了这种好事,都要请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吃个喜,咱也不能落下! 嗯,传旨! 京师之中,凡六.......五十以上老人,赏酒半斤,肉一斤。 六十岁以上者,加米十斗,盐半斤。 七十岁以上者,加布半匹。 鳏寡孤独,无儿无女者,此例加倍。着光禄寺,户部礼部办理,即日拨付,不得延误! 吾皇圣明!群臣再次称颂。 老爷子又道,咱当年起兵时,朱家人丁稀少骨肉飘零,数十年来上天庇佑,祖宗有灵,才有人丁兴旺。 传旨,中都凤阳,定远,滁州三地,免除三年赋税,百姓徭役也一应免除! 还有刑部,关押人犯可酌情赦免,非大奸大恶之辈,减免刑罚! 此等圣旨,明发天下各府县! 老爷子真是高兴坏了,各种恩德赏赐不要钱一般的赏出去。 忽然,朱允熥心里有些吃味起来。老爷子这么宠爱重孙,那将来自己要是动手打孩子,老爷子会不会脱鞋抽自己? 想了一会,朱允熥心中得到一个答案。以后打孩子,不能让老爷子看见! 陛下,皇重孙可有名字?文臣之中,中书舍人大学士刘三吾出列拜道。 朱允熥一笑,替老爷子回道,降生之时,皇爷爷已经给取了,朱文奎!奎,首也,大之美玉也。 陛下圣明!文臣中,翰林学士方孝孺出列,行礼道,皇重孙乃陛下嫡重孙,更是皇太孙嫡长子,位列东宫乃是大明正统,国家代代有传人,乃天下百姓之福。臣斗胆,皇重孙殿下,何时授予金册! 这些读书人,还真是头铁!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嫡长子乃是大明未来的合法继承人,朱文奎刚生下来,就要授予金册,确定他是帝国未来的合法继承人,而且还要和以后朱允熥其他儿子们,在身份上拉开距离。 嫡重孙,儒家礼法之下,无论是民间百姓家,还是天家皇室,都是宝贝中的宝贝。而朱文奎的身份,也注定了他一生下来,就会让这些文臣们认为,是顺理成章的,未来东宫之主。 尤其是老爷子亲手制定的祖训中说道,嫡长子为当仁不让之继承人。谁反对,谁就是乱臣贼子。 但,在朱允熥看来,现在说这个,未免太早了些,而且有些太不确定了。 奎儿刚刚降生!朱允熥开口道,尚在襁褓之中,说这些还太早。说着,朱允熥随意的一笑,继续开口,怎么,诸位学士这么早就想着以后了?就算要给孤的嫡长子当老师,也要等到他到了开蒙的年岁再说!总不能牙牙学语的时候,就教他治国之道吧! 文官集团的私心,被朱允熥一语点破! 其实也不算什么私心,只是他们都视为帝师是毕生的最高荣誉。若老爷子当真现在就册立了朱文奎,少不得这些人身上又要加封出太子少师,少傅等官职来。准备等孩子大后,交给他们教导。 嫡长子虽然有法统的地位,但朱允熥不想太早立下继承人。 一来是,他将来要当很长时间的皇帝。 二来是,他会有很多儿子。 过早立下继承人,其实对他,对将来其他的孩子们,对朱文奎,都未必是好事。 咱大孙说的有理!老爷子也开口道,刚生下来,眼睛都没睁开呢。咱都没急,你们急啥!说完,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朴不成。 隐藏的潜台词,皇帝不急太监急。 就这时,殿外忽然有羽林捧着加急的军报呈上。 哪里的事?老爷子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殿外羽林宿卫朗声道,陛下,云南黔国公八百里加急! 拿上来!朱允熥站起身,从御阶上走下。 稍后,军报到了手里。本来朱允熥心中还有些紧张,是不是云南边疆有事。但一看战报,满是欢喜。 皇爷爷,大喜呀!朱允熥笑道,缅甸七寨作乱,被黔国公沐春,指挥使何福率兵八千三日平定。斩首蛮兵两千,俘获土司两人,蛮人三千,牛马无数。 一场边疆小胜,虽放在往常有些微不足道,但在此刻,却有着别样的含义。 双喜临门!老爷子在龙椅上笑道,咱刚得了一个重嫡孙,沐春就在云南打了一个胜仗。那些土蛮子,总是不肯安生,一年半载就要闹上几回。癞蛤蟆上脚面,恁地膈应人! 传旨给沐春,桀骜不服王化的蛮子,不知忠义怎么写的土司,让他处理了。 老爷子的意思是,让沐春自己看着办,是拿刀子砍了,还是挖坑埋了,随意! 将来要改土归流,蛮族之地王法,道义是讲不通的。谁拳头大谁有理,虽然有些残酷,但最适合的办法就是丛林法则。 殿中文臣们虽有人不忍,但也没有多言。武人们更是纷纷点头,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忽然,武臣中李景隆急忙出列,跪倒道,陛下,臣有奏! 说吧!老爷子道。 皇重孙刚降世,大明边疆便有胜仗,乃是天赐的祥瑞之兆!李景隆小心地说道,但,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拥有四海,四海之内皆大明臣民。这时候杀戮太过,有伤陛下喜得嫡重孙之喜........... 嘶!老爷子咬了下后槽牙,开口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随后,又道,这当口,是办喜事,不是杀人的时候。传旨沐春,只除首恶,其他的发与官军为奴。 陛下圣明!李景隆叩头道。 老爷子从龙椅上起身,笑看李景隆,你方才那句祥瑞之兆,深得咱心。咱的嫡重孙生下来就给国家带来喜事,命格高贵福报无量。 说着,目光落在朱允熥身上,满是柔情,封,皇嫡重孙朱文奎,为吴王,即日起全套亲王仪仗。加封曹国公李景隆太子太保,大学士刘三吾太子太傅,吴王年长后,入詹事府读书! 吴王,老爷子没当皇帝时的王号。 朱允熥未正位东宫时的王号,大明最珍贵的藩王名号。 此刻,落在朱允熥嫡长子,刚刚出生的朱文奎头上。 含义,不言而喻。 ~~~~~ 第103章 铁打的荣华富贵 朝堂之上,是关于皇嫡重孙朱文奎的诞生。 朝堂之下,也是关于这个仍旧小脸皱巴巴的孩子。 承恩侯府门前,赵宁儿的母亲赵氏,容光焕发的从马车上,敏捷的跳下来。根本不用门房搀扶,快速朝内院而去。 大妮儿?快点,帮娘收拾下东西,娘要进宫住些日子! 一进后院赵氏就对着侧房那边喊,她家是小门小户出身,没那么多深宅大院的规矩体统。自从他家鲤鱼跃龙门之后,家里的大闺女也常常能带着孩子回家来住了。帮着赵氏,管理这个诺大的院落。 赵宁儿肚子争气,第一胎就是皇家的嫡重孙。赵氏的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走路都带风,嗓门也格外大。 大妮儿,哪去了? 赵氏焦急的推开门,却发现大女儿的房里空空的。 吱嘎一声,正房的门推开,露出赵思礼皱眉的脸,大呼小叫干什么?大闺女回婆家去了!都是侯爵夫人了,还当以前小门小户,这么没章法也不怕人笑话? 一见到丈夫,赵氏顿时眉毛立了起来,大声道,我在自己家里喊,惹着谁了?谁笑话我?谁敢笑话我? 说着,冷笑下,呵,侯爷!好大的威风呀,你怕是忘了,你今日的侯爵是我肚子里的闺女给你戴上的!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男人人生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看我这么不顺眼了,就惹了你的厌了! 说到此处,双手叉腰,呸!姓赵的,你没良心!当日你一个瘸腿老兵娶不上媳妇,是我嫁了你,给你生儿育女,现在你反倒看不上我了! 你.............赵思礼一个头两个大,怒道,不可理喻! 呵,说到你痛处了!赵氏冷笑,不依不饶,咦,今儿怎么有空在家?没去找你那狐狸精去! 赵思礼顿时气短,面对妻子他还真是抬不起头来。以前苦日子,难日子都是发妻跟他相濡以沫,没嫌弃过他官小,没嫌弃他一条腿有残疾,家里家外给他张罗得风生水起,让他这个百战余生,从小孤苦的人,有了家的温暖。 可是,现在他发达了,犯了男人都会犯的毛病。 外边那外宅,也不是什么狐狸精。原来的上官,因为叩阙案被剥皮,妻女充入教坊司。他赵思礼一时心软,念在旧情把人家闺女赎了出来。 但坏就坏在,那女子太好看了,而且无依无靠的。赵思礼若是不收了,不是看着那闺女死吗? 再说了,赵思礼心中也有小算盘。家里现在富贵了,可儿子就一个,自己的婆娘岁数大了,也不能再生,总要多几个儿子,才对得起这么大的家业不是! 赵家的祖坟都找不着了,若是再儿子少,万一他娘的出点啥事,自己的坟以后都没人扫! 孩他娘,这事是我不对!赵思礼大男人,没有认错的习惯,此刻涨红了脸,吭吃瘪肚的说道,是我对不住你,你打也行,骂也行!可是..........可是那边,有了身孕........... 嗡! 赵氏脑子里轰地一下。 然后,嗝地一声,翻白眼昏死过去。 孩他妈!孩他妈! 赵思礼赶紧上前,扶起妻子死命的掐人中。 慢慢的,赵氏转醒,泪眼婆娑,姓赵的,你个杀千刀的,你个王八蛋,你个死没良心。骂着,拳头不住的落在赵四礼的身上,嚎啕大哭,你个白眼狼呀!一把岁数了,你还干这缺德事!我真是瞎了眼,当初嫁给你! 我给你腾地方,家里给你,你和那狐狸精过去吧!明儿我就自己找地方抹脖子去!我到了阴曹地府,变成扑棱蛾子,天天在你们床头晃悠,盯着你们,看你们逍遥快活!我让你有野种,我让你再也支楞不起来! 小门小户之家的妇人,性子大多泼辣。其实严格说来,也没什么坏心。 赵思礼满脸愧疚,说什么胡话!你是我的发妻,谁还能越过你去!是我对不住你,你怎么打怎么骂都行,就是别说这些死呀活呀的话! 没法活了!赵氏哭天抢地,列祖列宗再上,看看这个死没良心的吧! 我家祖坟都没找着,你就别喊祖宗了!赵思礼扶着妻子起来,耐着性子道,你听我说,我本可以不告诉你这些,省得你哭天抢地的! 那你还说!赵氏狠狠的擦着眼睛,你故意气我,你要气死我,好跟那个狐狸精过,是不是? 你是我老婆,我告诉你,总比别人告诉你强,我已经做了,就不想骗你!赵思礼也冒出些火气,你这婆娘,现在脾气这么大,能不能听我好好说! 咱闺女是太孙妃,我这个当爹的纳妾没啥,但要是在外边养着,旁人说闲话。传出去,对咱们闺女不好! 赵氏怒骂,你还知道惦记闺女?真惦记,就不会做出这等丧良心的丑事! 做都做了,她也怀了我的骨肉!赵思礼见说不清道理,冒火道,难道放在外边养?我一辈子艰难,四十岁才有个儿子。现在有这么大的家业,想多要几个儿子有错吗? 你心里想的啥我清楚,家里这些东西庶子争不走。就算我再有十个儿子,咱嫡子的亲姐是太孙妃,谁敢算计他?谁敢再他头上?我就是觉得一把岁数了,儿子太少了,到死的那天,抬棺材的人都不够! 说完,放开妻子,直接闷声坐在门槛上,脸色铁青。 看看丈夫,赵氏心里恨极,可是愤恨之中,也生出一股怜惜来。 丈夫一辈子,小心翼翼的。家里有钱藏着用,都给他们娘几个。官家人,也从不在外沾花惹草的。 还记得,当年家里儿子落地时,丈夫高兴得跟孩子似的。 男人,不能没有儿子!正如他所说,就一个儿子,将来他死了,给他穿装老衣裳,抬棺材的人手都不够。儿子多,才算对得起祖宗。可是自己身为正妻,却年纪大,早就不能再生了。 赵氏慢慢凑近丈夫,抓着对方手臂,哽咽道,那狐狸精就那么好? 哎!赵思礼叹息,我他妈就是喝点酒,人家恩公恩公的叫着,没管住裤裆!可是有了我的骨肉,不能不管呀!传出去,我还做人不? 那,你把她接家里来吧!既然你的妾,在外边也不像话! 啊!赵思礼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妻子。 赵氏一笑,我闹是闹,骂是骂,可还没糊涂到让你难做,让咱闺女难做的份上!你是家里的老爷,为了你,我难受些又算什么。为了赵家传宗接代,我委屈又能怎地,谁叫我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一个男娃! 孩他娘!赵思礼动容道,你放心,外边那个是知书达理的,进门之后绝不会忤逆你,她敢半点不敬,我..........我亲手打死她! 不止如此,她是妾,进门之后要给我跪地奉茶的!赵氏破涕为笑,她生下的孩子,要管我叫母亲,管她叫姨娘! 赵思礼大喜,孩她娘,你真是通情达理! 嗨!你呀,要谢谢你闺女,若不是我进宫和她说,她让我宽容些,告诉我怎么拿捏.........怎么应对,我才不答应你! 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赵思礼脸上挂不住,你有正事没正事! 坏了!赵氏突然着急起来,光顾着和你说那狐狸精,耽误事了! 又怎么了?赵思礼问道。 我得进宫住些天!赵氏回到卧房,开始收拾东西,嘴里不停,二丫头,今儿凌晨生了! 啊?赵思礼错愕片刻,大骂道,你个败家娘们,这事咋不早告诉我? 你跟狐狸精鬼混,上哪找你去?赵氏回头骂道。 是男是女!赵思礼急得一脑门子汗。 哼!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就是争气!赵氏满脸骄傲,第一胎,皇太孙嫡长子!说着,情不自禁的打摆子,当家的,皇太孙嫡长子,老皇爷的嫡重孙。 天爷! 赵思礼惊呼一声,双眼冒光,感觉有些脚软,脑袋有些眩晕。 赵家,现在可不是发达一代的事了,最少都是两代人的荣华富贵! 第104章 失宠了 不觉间,京师中浅浅的雪,融复来,再次在城池内外堆叠起来。 京城内外,渐渐的有了年味儿,越发的热闹。 而一向有些沉闷的紫禁城,更因小生命的诞生,变得格外的喜气。 坤宁宫中,满是春日的温暖。赵宁儿斜靠在床头,捧着一碗鸡汤,笑看站在摇篮边,抖动着孩子的朱允熥,满眼的幸福。 嘿嘿!爹......叫爹! 朱允熥小心翼翼的抓着六斤肉嘟嘟的手指头,傻小子似的傻乐。 当爹是个啥滋味? 反正就他娘的挺美,美滋滋儿的。 眼前的小人儿,小脸皱巴巴,大脑门,塌鼻子,可却粉嘟嘟的招人爱。骨子里那份血缘天性,让朱允熥怎么看都看不够。 呀!啊! 六斤还不认人,四肢在摇篮里不住的踢腾着,嘴里发出悦耳的叫声。 叫爹!朱允熥晃下他的小手,笑道。 殿下,六斤还都不认人呢!赵宁儿笑道。 朱允熥对老婆也是傻笑一笑,再看看六斤,故意道,小子,我是你爹,你认识不? 呵呵!赵宁儿几乎笑得打滚,殿下,您越说越不像话了! 呵呵!就是觉得好玩! 朱允熥又晃晃六斤的手指,丑儿子,真丑! 话音刚落,砰地一下! 后脑勺一阵巨痛,朱允熥一缩脖子,回头一看,却是老爷子。 皇爷爷!朱允熥揉着后脑勺,您老走路怎么没声儿? 老爷子瞪眼怒道,你说谁丑呢?说着,把朱允熥正拉着六斤的手,一巴掌拍落,再看看六斤,咱重孙多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哪丑?比你刚生下来那时候强多了,你那会,都没眼看! 说着,不理会朱允熥,直接换了笑脸对着六斤,六斤呀,咱是你老祖,哈哈!哈哈! 老爷子笑得美,胡子一翘一翘的。 得,我算是失宠了! 朱允熥心里腹诽一句。 这时老爷子大手,小心的窝着六斤软乎的手指头,哎呀,咱重孙咋就这么可人呢,咋看都看不够哩! 隔辈特别亲,天下老人大多如此。不但亲,而且爱,孩子在他们眼里怎么都是好的。看着老爷子稀罕六斤的样子,朱允熥没来由想起前世的祖父来。 但凡他老子敢动他半个手指头,他祖父能拎着擀面杖,追他老子二里地! 这时,赵宁儿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起床,行礼道,皇爷爷,您老坐着看呀! 咱站会挺好!老爷子笑起来眉毛的都是弯的,对赵宁儿说道,不用起来,你正是身子弱的时候,好好呆着! 按说皇宫之中规矩甚重,即便是老爷子也没有随意来孙媳妇寝宫的道理。可此时大明开国不过三十年,老爷子出身贫寒,从不管这些流传千年所谓的礼法。 再说,他想去哪,谁敢管? 你是咱朱家的功臣,好好养着身子,以后再给咱生几个嫡孙!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在旁边笑笑,没说话。 但他的笑,却引起了老爷子的注意。 你还杵在这干啥?老爷子瞪眼道,不用看折子,不用理朝政? 孙儿..........孙儿也是想孩子了,想来看看!朱允熥讪笑一声,再说,孙儿每日看的都是小事,大事还都要皇爷爷圣裁! 呀,你还真会挑轻省的!老爷子皱眉道,小事你来,大事推给咱?让你署理朝政,你还分起大小来了!咱辛苦一辈子了,到老了还让咱操心? 咦,老头不讲理!你跟谁说理去! 皇爷爷教训的是!是孙儿失言!朱允熥只能笑道。 他话音刚落,摇篮里的六斤忽然咧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你躲开,挡在这干啥?把咱重孙都吓哭了!老爷子又横眉立眼的。 朱允熥真是............ 看看老爷子,再看看六斤。 他哭,也能赖在我头上? 皇爷,太孙殿下,吴王兴许是饿了! 一边,赵宁儿脸涨得通红,一个年长的嬷嬷行礼说道。 赶紧喂孩子,可不能饿着! 老爷子恍然大悟,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转身出去。 见朱允熥还在里面,不由得大怒,你孩子里面杵着干啥?没听说要喂孩子? 我...............朱允熥道,我不用避嫌..........说着,对上老爷子凌厉的眼神,赶紧出屋,跟上老爷子。 两人走到外殿,恰好望见梅良心和赵氏,带着承恩侯赵思礼进入坤宁宫大门。 一边走,赵氏还一边数落,进宫来,就空手来?你可真行! 你可别絮叨了,这些日子我猴挠心似的,就盼着见闺女和孩子.............说着,不经意的一瞄,赶紧跪下。 臣,叩见陛下,叩见皇太孙殿下! 来了!老爷子站在门槛里,笑呵呵的说道。 皇爷,臣妾当家的天天在家里盼..........臣妾就和闺...........就跟太孙娘娘讨了个恩典,让他进来瞧一眼!赵氏这些日子破例,奉旨留宿宫中,见了老爷子几次,便大着胆子说道,您千万别怪罪! 这有啥的!老爷子笑道,你们见见也是人之常情,现在孩子小,见见无妨。等孩子大了,规矩多了,你们等闲也见不着了! 现在孩子还小,还可以不用太讲规矩。等以后孩子大了,吴王之尊,尊卑有别。即便是赵家人,也不能说见就见。 臣明白!赵思礼看见老爷子就腿肚子抽筋,战战兢兢的回道。 你刚在外头来,身上带着寒气,先在里面暖和一会再去看!老爷子又道。 赵氏夫妇,自然是叩头答应。 朱允熥心中笑道,呵,老爷子这出儿,真好像宣示主权似的! 此时赵氏夫妇躬身,从侧门进殿。 赵氏见老爷子穿的棉袍上裙摆处毛边都磨出来了,又大着胆子说道,皇爷,您衣裳那儿都磨坏了!说着,顿了顿,您要是不嫌弃,臣妾针脚还成,过几日给您老缝件袍子,让臣妾家也表表孝心! 第107章 我给你出气 见张蓉儿语气不善,那官差头目陈头也脸耷拉下来。 姑娘,什么叫我怎么这么说话?我这是在劝你!陈头道。 事非公论大家都看见了,明明是他们不对,你为何要帮着他们说话!小顺子气不过,大声道,明明是他们狗咬人,人骂人,还打人。你身为官差不但不惩恶,反而拉偏架,你执法不公! 住口,你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呀? 陈头怒道,这么大点儿事,非要过不去是吗?人家主动赔钱给你们,还不行! 说着,语气放缓,姑娘,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人生在世,谁能不受委屈呢?别说你,就说我这吃官衣穿官饭的,挨人呲打被人叫骂也是家常便饭。人这一辈子,哪能没电磕磕绊绊,你要是较真,日子就没法过了! 老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家是有不对,可也没多大罪过吧!人家赔钱了,总不能再让人跪下给你磕几个吧? 我说句不好听的,你是外乡人,在京城无依无靠的,今儿我若是不来,你还得受委屈。就算是再抽你们几个嘴巴,你们不也得受着吗?我来了,人家才肯作罢,还愿意大事化小,赔偿钱财。你怎么现在,连我都怪上了? 这也就是在京城,首善之地。姑娘,你还年轻不知道人心险恶,若是在别的地方,就你们这么硬顶,这么不饶人,被人拉到没人的地方打死都没人知道! 张蓉儿怒极反笑,这么说,小女子还要谢谢您这位差爷!谢谢他们手下留情? 可是!说着,她脸色一变,尊驾穿着官衣,是要秉公办事,伸张正理的。这身官衣,不是让你和稀泥的! 按您的说法,得饶人且饶人,吃亏就自己认了。那这世上,得道的岂不永远都是恶人! 天下事都离不开道理二字,怎么在您这,道理二字就是吃哑巴亏,就是让老实人憋气,让恶人得意呢! 一番话,周围鸦雀无声。 京师之中,每日鸡毛蒜皮的事多了。这些巡城兵马司的兵丁差人,没那个闲工夫件件都按理办理。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反正不过是鸡毛蒜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张蓉儿这么说,陈头脸上挂不住,当场掏出腰间锁链,较真,非要分出个胜负?好,那我就拿了你们,都带到兵马司去! 说着,晃着手里的铁链,你一个姑娘家,被带到衙门堂上,这事可好说不好听。若是传扬出去,味儿可就变了。有理也成了无理,有道是唾沫星子淹死人,舌头底下压死人,你一个姑娘,还要不要名声,以后怎么嫁人? 堂上老爷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两方都有错。到时候老爷怪罪下来,各打八十大板。嘿嘿,姑娘,何必不讨好呢! 兵马司?我不去,也不劳您!张蓉儿淡淡一笑。 陈头以为他怕了,笑道,这就对了! 我去大理寺!张蓉儿正色道,总有说理的地方,当街纵狗咬人,骂人,打人,就是不对! 行,有本事你去!陈头无所谓的摆手,你告大理寺去,爷我还省心呢!说着,回身朝会宴楼夫妇走去,嘴里教训道,我说你们公母俩也是,养条狗就不能拴起来?他娘的猪油蒙心了,对狗比人都好?这天子脚下,今儿你家狗咬的,你们打骂的是外地人,不能把你们怎么着。要是咬了谁家的公子,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妇人委屈道,陈头,我们家宝儿最老实听话了,从没咬过人。定是她们招惹宝儿了,不然也不能! 张蓉儿听着这话,拉着小顺也不顾边上都是看热闹的陌生人,就往外走。 此时,她心中满是气愤。 她出身官宦之家,从小家教良好,为人恪守本分。即便是父亲已经是封疆大吏,也依然不张扬。 可现在,她却恨自己今日出来的时候,怎么就不张扬几分!多带些家丁,多带些随从,哪能受这种折辱! 想着,眼角有些发热。 小姐,咱们回去告诉老爷,让他老人家给咱们出气!小顺子在边上宽慰道,要不,奴婢叫会馆里杭州同乡读书人出来,好好给咱们评理! 你呀!张蓉儿刚破涕为笑,但是下一秒,当场愣住,石化一般。 视线中,一身穿锦裘的翩翩公子,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随从,正笑容满面的对着她走来。 走到她面前,那公子笑道,受委屈了?别怕,我给你出气! 张蓉儿顿时鼻子一酸,心里生出几分欢喜,鼻腔里应了一声,嗯! 这少年公子除了朱允熥,还能是谁! 他刚从老爷子那出来,和李景隆,何广义等人说着话。锦衣卫的小纸条,就快速的传了过来。 张善女,当街遇泼妇,受辱! 这事,是个男人就忍不了。当下带着人火速出宫,放在人群中的言语,他在外围听了一个真切。 本来,他心中并未有什么真火。但看到这些场景之后,心中已是火冒三丈。 当下,带着几人走入人群中。 我跟你们俩说啊,往后收敛点,别仗着有俩钱吊腰子,也别仗着是京城人,欺负人家外乡人。陈头还在对那夫妇说教着,你们是做买卖的,不是他娘的开黑店的.......... 正说着,忽然感觉身后有人。 回头一看,一个富贵的公子,带着几个膀大腰圆,也是气质不凡的汉子已经站在他身后。 你们............. 啪地一声脆响,周围看热闹人眼珠子掉一地。 只见跟在那公子身边的一个汉子,一巴掌就把兵马司的小头目,抽得跟陀螺似的。 陈头昏天暗地,脑子嗡嗡的,碧血长流,牙好像都松了几颗。 你.............. 抽他耳刮子那人,冷冷的看他,你看什么呀? 什么我看什么? 啪地又是一下,陈头彻底摔倒,碧血飞溅。 你敢打官差..................啊? 陈头惊呼声中,几个兵马司的士卒刚要上来,就被人群中几个壮汉直接按倒。 抽他那汉子,俯下身子,看着他,你看什么呀?说着,右手举起,里面扣着一枚玉牌。 嘶,锦衣卫?陈头懵了。 你看什么呀?那人继续问道,忽然冷笑,你惹得起我吗?按你的逻辑,惹不起就忍着对吗?说着,直接在陈头大腿根上剁了一脚,揍性! 周围鸦雀无声,人们表情格外精彩。 这是谁家的少爷?敢当街殴打官差?这可是天子脚下,有再大的靠山,也不敢这么干。 会宴楼两口子已然傻了,傻傻的看着一行人,虎视眈眈的走到他们面前。方才,他们骂的两个外地丫头,被这些人护在中间。 第109章 啪一巴掌 一时间,带队的差官腿肚子转筋,两腿跟面条似的。 在街面上混,眼神最要紧。别看他穿着官衣儿,可也要知道谁能惹得起谁他惹不起。 酒楼里那些非富即贵,没一个他能惹得起的。最让他害怕的是,冷笑着看他那人,可是京师有名的活阎王。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 心中惊骇,再看看死狗一样的同僚,心中大叫不妙。 你过来干什么?何广义沉着脸,缓缓从酒楼出来,盯着差官问道。 卑职.......巡街,发现这边............. 啪的就是嘎巴一个大嘴巴子,直接把差官的帽子都抽掉了。 何广义厉声喝道,兵马司就是这么巡街的?出事了不来,有事了不来,等事完了才来?一来就耀武扬威? 他虽贵为锦衣卫指挥使,可对于官府中这些差人的小心思,一清二楚。 兵马司每天按时按点巡街,小队五人一时辰一趟,大队十人两个时辰一趟。先头那个叫陈头的是小队,这个差官带的是大队。 酒楼这么热闹,隔几条街都能看见,巡街的会不知道? 他们就当是没看到,甚至恨不得事再闹大一点。双方真打起来了,他们才露面,这么着把人一拿,就能吃两头。 官差被抽得眼冒金星,摇摇晃晃。 大.......大人............ 闭嘴!何广义愤愤道,把这酒楼的人,抓应天府去。说着,一指一直装昏的陈头,具体怎么个事,问他! 这时,朱允熥已经站起身,朝外走。 路过这些差役的时候,朱允熥小声对李景隆说道,兵马司这些差役,越来越能糊弄事了!现在谁在管着?可还是宁儿的父亲? 承恩侯早就不理这些了,就是挂了一个闲职。李景隆说着,回头也看了那些官差们一眼。 眼看这些人走远,看热闹的人也哄堂大散,被何广义抽了一耳光的官差才敢站直了身体。 老陈,你他妈醒醒,怎么回事?官差揣着装昏的老陈。 后者睁开眼睛,摸着心口,可算走了,吓死我了! 怎么回事?官差急问。 随后老陈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官差不由得大怒。 兄弟们,把这不晓事的公母俩抓起来,送应天府,交给大人处理!官差跳脚道,上锁链,锁链! 骂完,还是心中有气,一想到此事是一条狗而起,大喊道,把那狗也锁咯! 头,您锁它干嘛?有兄弟不解的问道。 晚上炖了下酒!官差骂道,他娘的,这世道老子惹不起人,还惹不起狗吗? ~~~ 第110章 马上就办 天愈冷,紫禁城中的飘雪,愈发厚重。 今年的雪有些大,今年的喜庆特别浓。紫禁城中,早在数日之前就开始张灯结彩,宫人身着锦瑟,彩绸迎新。 宫中,要添新人。 圣谕,浙江布政司使张善之女,张蓉儿为皇太孙侧妃,将在腊月二十二,正好是小年这天,娶进宫中。 今年,紫禁城中的喜事特别多。大明的喜事,也特别多。 从朱允熥所在的东宫景仁殿,二楼书房阁楼放出去,旁边钟粹宫那边的院落已经整备完毕,窗棂柱子都刷了新漆,盖上也换了新的琉璃瓦。 等张蓉儿进宫后,就要住在此处。虽和赵宁儿的居所坤宁宫无法相提并论,但在紫禁城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 不过,此时的朱允熥没有去欣赏窗外的美景,而是坐在御案之后,表情凝重的看着手中的奏折。 福州左参政铁铉奏报,自大明海关收取关税一来,赋税已是过去数倍之多。且商贾往来越发频繁,甚至有万里之外金发碧眼色目人等,前来中华天朝交易。 但国朝海禁仍在,外来之商,国朝之商,只得在朝廷规定的港口经商。同时,又严令片帆不得下海。 可沿海之地豪商大族,皆有船队在海上航行,而周围百姓见到海贸之利,多有私下结伙出海者。由广东,福建等地乡民,多达数千人在外海诸岛落脚。 海禁,还真是一件头疼的事! 在老爷子那质朴的价值观中,凡是不好好在家种地的,都是败家子! 老爷子的海禁,不禁别人前来贸易,也不禁自家的百姓和外人做买卖。但禁止自家的百姓,扔了田地,跑去做生意,跑去当水手,禁止老百姓出海远航。 大明海禁的最初目的,就是害怕人口流失! 可现在立国几乎三十年,国情于国处大不相同,而且一旦沿海商业兴盛起来,商业绝对会替代掉原始的农业。 而且虽明令禁止不得私自下海,但各商贸海港的官府其实未深究。对地方上大商人,组织船队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说服老爷子呢? 朱允熥放下奏折,闭目沉思起来。 其实终其大明一朝,虽有郑和下西洋的壮举,但海禁一直都是存在的。明中叶开始,文官掌权,海图封存连造船的图纸都给毁了,国家固步自封。 可这种海禁是矛盾的,一方面不许出海,另一方面全世界的人都在和大明交易,白银疯狂的涌入。 第111章 新人,旧人。 张善是恭谨的文臣,端坐在偏殿中等待着召见。 他刚从奉天殿中陛见过老爷子,奉旨来皇太孙处问安。 其实就是和皇太孙说说家常,他女儿马上入宫为侧妃,有些话要他和皇太孙,私下里说说。 进来的时候,通传的太监说皇太孙在正在书房,并未召见臣子。可怎么自己一直在这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来传话。 正焦急之时,朴无用进来说道,张大人,跟杂家走吧! 有劳公公了!张善虽马上就是皇亲,但不敢托大,恭敬的一礼,随口道,在下斗胆问一句,皇太孙那边很忙? 朴无用脸色一僵,赶紧岔开话题,大人留神脚下! 穿过偏殿连廊,眼前就是景仁宫正殿。虽然规格小了些,不如奉天殿那般恢弘。但完全是仿照奉天殿而建,只是略小而已。 迈步进殿,张善不禁有些心思恍然。 不过一年半的时间,他一个朝不保夕被同僚架空的五品知州,骤然荣升杭州知府,又位列三品布政。现在女儿也将嫁入皇家,正成皇家外戚。一想到这些,顿时有种人生际遇不可量的感触。 走入大殿,跟着太监的脚步走入后堂,几个端着水盆,捧着毛巾的宫人,从朱允熥的书房中出来。 见此场景,张善微微有些不解,大冷天的,殿下在沐浴? 殿下,张大人到了!朴无用通报一声。 让他进来吧! 随后,张善整理下衣冠,缓缓而上。 臣,张善叩见太孙千岁殿下! 书房中,张善对着朱允熥叩首,但是抬头之时脸色微微有些怪异起来。 紫禁城大气恢宏,不过皇帝和太孙的寝宫还有书房,都非常小。而且因为是冬日,为了避免冷风灌入,窗户都封着。所以狭小的屋内,稍微有些别的气味,就格外扑鼻。 张善按照抽动下鼻子,怎么感觉屋里有股潮乎乎的腥味?还有香粉味儿? 嗯嗯!坐在上首的朱允熥不自然的咳了两下,无需多礼,平身坐吧,给张爱卿上茶。 谢殿下!张善坐在圆凳上,抬头之时,忽见朱允熥额头有些许的汗珠,若隐若现,而且面色有些红,气息有些急促,似乎极为劳累。 朱允熥确是有些累了,所谓好菜费饭,好火费炭,好地费牛,好女费............ 殿下可是病了?张善关切的问道,臣看殿下脸色有些不好,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朱允熥面色发窘,他完事之后才知道张善来了。若是早点知道,他定会悬崖勒马,先见过张善,再办那事。 面前这人既是他的臣子,也算是老丈人之一。所以这心里嘛,多少有些无地自容,不好意思。神情窘迫,做贼心虚! 没事!朱允熥笑笑,随手擦下湿漉的额头,大笑道,孤方才,觉得精神有些不好,打了一通拳!说着,笑笑,你看,这些日子在宫里没活动,才打了一会,就出汗了! 第112章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蹦..........嚓......... 烟花,在冬日的夜空绽放,璀璨而又温暖。迸发的火光,把整个浙江会馆都照得亮亮的,火光下那些放烟火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宫里接亲的队伍马上就到了,张善大人虽然不是浙江人,可把女儿接亲的地方,就选在了在京的浙江会馆。浙江会馆的人,俱有荣焉! 张善虽不是浙江人但却是浙江的父母官,张家的女儿进宫为侧妃,浙江的士子百姓也算她的娘家人。 哇! 小顺子趴在窗台上,漆黑的瞳孔中满是烟火的倒影,时不时的发出几声惊呼,欢呼雀跃。 屋内,几个张蓉儿父辈交好之家的女眷,在细心给她打扮。她本就是美人坯子,微施粉黛,略施胭脂之后,已是明媚动人,美艳不可方物。 小姐!小顺子回头,看着张蓉儿,由衷的说道,您比烟火还好看哩! 张蓉儿浅浅一笑,穿着红色绣着金线嫁衣的她,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只是谁都没注意到,她的眼底有着淡淡的忧伤。 嫁给皇太孙她自无不可,甚至还有些欣喜。当年抚州河堤上一见,那爽朗的少年就映入少女心房。 可是,哪个女人愿意做侧房呢! 高贵的侧妃,其实也就是民间的妾罢了。 她张蓉也是个骄傲的女子,自问不比天下任何人差,怎么就............. 听说皇太子娶正妃那天,全城轰动,光是皇家的聘礼就挑了几百台。新娘子被八台大轿抬着,光明正大的从大明门正门进宫。 可到了自己这儿,婚礼要在天黑时分。 没有凤驾,没有乐手,没有礼部唱官,没有圣旨。几十宫人,簇拥着一顶六人软轿,就要把自己送进去宫去! 明知这些事她无能为力,可心里就是堵得不行! 嗯!嗯!门外传来两声刻意的咳嗽。 老爷来了!小顺子从窗台下来,飞快的跑过去开门。 不要开门,隔着门说话!外面,张善郑重的开口,从今日起你是皇宫内眷,为父是大明外臣。你我父女二人,不宜相见! 爹!眼泪,吧嗒就下来了,打湿大红嫁衣。 窗子上倒映着张善的身影,进宫前,有几句话,为父和你唠叨唠叨! 张蓉在女眷的搀扶下起身,微微福安,女儿谨听父亲大人教导! 进宫之后,承恩要顺,不可触犯君上! 为侧妃,要端庄贤淑,谨守本分,不可僭越! 受殿下宠爱,更要谨小慎微,不可恃宠而骄! 谨慎言行,立身要正。 张蓉儿俯首听了,肃容道,女儿记住了! 窗外的张善,语气柔和了一些,尔往大内,勿记挂为父! 第113章 武学生员 转眼,洪武二十年过去,二十七年已到。 去岁,大明武功赫赫,平塞北胡患,皇太孙亲征讨辽东,收复中华千年旧土。天下风调雨顺,府库充足国泰民安。 暗中,有几次朝野风波,老皇爷即将处置功臣之时,皇太孙亲自斡旋之下,终究风平浪静。 今年,正旦朝会之时。皇太孙代天子宣旨,望天下臣工再接再厉,创大明盛世,使天下百姓俱欢颜。 时光匆匆而过,朱允熥来到这个世界已快整整三年。无声之间,他改变了许多,让这个蒸蒸日上的大明王朝,越发的鲜活。 驾! 京城外,一队打着龙旗的银甲骑兵,纵马前行,目标庐龙山。 那地,本是应天城外一处战略高地,大明尚未立国还是朱吴政权之时。老爷子亲自坐镇此处,徐达常遇春埋伏两侧,骁勇善战的淮西男儿,大破陈友谅来犯的几十万大军,重创陈友谅的水军。 庐龙山三年环水,此时山上的堡垒军寨等已经翻修一新。 此时正是冬去春来,些许绿影在山间徘徊,萃意盎然。 大明武将学堂,就坐落在此处山上。远远望去,山上旌旗招展,山脚下不时有骑兵巡逻,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殿下! 打着龙旗的骑兵中,傅让在边上对朱允熥说道,前面就到了,宋国公,定远侯等人,已下山出迎! 朱允熥骑着一匹浑身通体黝黑,毛发油光,四蹄带雪的宝马,微微一笑,张罗了数月,这武学总算开张了。走,去看看他们建得如何,到底能不能给我大明,多培养出些名将种子来! 转眼间,骑兵已行至山脚下。 数十位武臣勋贵见龙旗之后,跪地奏道,臣等,叩见太孙千岁殿下! 都平身!朱允熥一身戎装,跳下战马,走到冯胜面前,亲手扶持起来,笑道,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 原本武学是要在京城五军都督府官衙之侧,但京师太过繁华,不是读书之地。而且武学不同于文人官学,更需严加管理,犹如带兵一样。 所以众人和朱允熥商议之后,把武学搬到远离京师繁华,又是当年大明开国大战的战场之地。 朱允熥被人簇拥着,众星捧月一般上山。 此山外边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蜿蜒山路两侧全是暗中的陷阱堡垒,此山完全暗中军事重镇布置。和当年,老爷子在此处坐镇吸引陈友谅主攻时,一模一样。 第114章 镩子 燕京,北平。 春日暖阳,打在尚未消融的冰雪之上,反射出刺眼灼热的光。 燕王府中,一处登高赏雪台中,热气袅袅。燕王朱棣与一人围坐亭中,二人中间摆着一口宽口铜锅,锅中汤汁沸腾,香味扑鼻。 那人一身黑衣,看似是个儒士的打扮,吃相却不甚儒雅。 滚烫的冻豆腐从铜锅中捞出来,微微挤压下蜂窝中的汁水,然后扔进嘴里,烫得他呲牙咧嘴挤眉弄眼。可依旧是筷子不停,几口下肚之后,额头已经满是汗水。 忽然一伸手,把头上的假发摘了下来,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一边吃,一边笑骂道,燕王,小僧这日子可没法过了。整日提心吊胆的从,吃顿饭都放不开! 这人,正是如今需要藏头藏尾的道衍和尚,姚广孝。 朱棣看看他,微微笑道,可本王也没见你少吃了? 姚广孝叹息一声,给自己的碗里加了勺芝麻酱,一边解着一边说道,就这么点爱好了,不敢出去见人,不能让人知道小僧还活着,每日就指望着吃顿可口的! 除却他们二人,还有朱棣的心腹家人之外,这世上的人都以为姚广孝已经畏罪而亡。 但从来都是好人不长命,祸害却能毫发无伤的活着。 朱棣再看看对方,沉吟下,锦州有座辽代古寺,你若是在这边呆的烦了,可以去........... 那我走?姚广孝停住筷子,歪头道,撵我? 朱棣一笑,你故意拿话恶心我?说着,站起身,看着亭外假山雪景,本王只是看你藏在府中,难受而已! 姚广孝飞快的在锅中涮了一片羊肉,肉片还是红色的就放入口中,然后放下筷子擦擦嘴,定睛看着朱棣,千岁最近怎么了?小僧看您,有些不大对! 朱棣吐出一口胸中浊气,开口道,烦! 姚广孝沉默片刻,可是为京师中的那位! 京师传来密报,我那位侄儿,又捣鼓出个武学出来,让京中勋贵子弟还有军中有功校尉入学。朱棣背着手,说道,还说什么天下武人亦是天子门生,武学乃国家兴盛之道,武人亦是国之栋梁,大明干才! 说到此处,朱棣转身,再次坐下,端着酒杯却没喝,而是看着手中玉杯,我这个侄子,每每都有惊人之举。这等收敛人心的功夫,他爹,本王,谁都想不到! 武学给天下武人晋身之阶,朝廷承认的功名,使得这些武人们即便是略低于科举之士,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被人嘲笑是只知道杀人的丘八。 朱允熥忽然来这么一手,短期内或许只能看到,他把京师中的勋贵更紧密的团结在他周围。可是放远看,却是收尽天下武人之心。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堂堂正正的施恩,堂堂正正的帝王权术。 朱棣拥有的不过是燕地一隅,而朱允熥则是坐拥整个天下。 这种不可逆转的代差,不是靠着雄心壮志就能战胜的。长此以往,朱允熥那边的力量会越强。燕王这边不动还好,一动就是泰山压顶粉身碎骨。 心中的宏图大业,本来颇有眉目,但是现在居然到了丝毫胜算没有的地步。而且朱允熥每走一步,都让朱棣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千岁心灰意冷?姚广孝也倒了一杯酒,品了一口说道,其实,若千岁将来想做个安乐的富贵王爷,就此罢手就是了。随手,再次满上一杯,您收敛锋芒,做个安分的顺王。小僧等人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就当曾经心中所想之宏图,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书包阁 朱棣的表情变得有些凶狠起来,眼角狠狠的跳动几下。 再次瞭望亭台雪景,千里江山如画,似乎是那么近,那么触手可及。但却又是那么远,那么虚妄。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握着的拳头中,指甲已经嵌入在肉里,朱棣的脸色慢慢变得狰狞。 我到底差在哪里?为什么,总是要被人压着!大哥在时,父皇不选我,情有可原。大哥不在了,父皇宁可立一个小孩子也不立我。而现在,这个小孩子,蜕变成了吃人的猛虎。如同以前的大哥一样,像一座山压在自己的头上! 心中百感交集,种种表情汇聚面庞。 万里江山如画,大丈夫谁愿甘居人下? 我朱棣,心中满是为大明开疆拓土,重振中华汉唐雄风的宏图。也自问,必然能超越前贤。创造赫赫武功,开创国朝盛世。使得大明,再无外敌之忧,再无胡人之乱。 可是......... 千岁,您想好了吗?姚广孝继续说道,小僧知道您心中现在难以取舍,那就不如不选,顺其自然。您是皇帝亲子,大明塞王,将来无论怎么变,只要您对朝廷恭顺,您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本王最恨就是一人之下!朱棣忽然怒道,为什么,总要有人在本王头上! 徒劳的怒火,最为无济于事!姚广孝微微一笑,您再怒,也改变不了事实。您乃一代豪杰,到底如何取舍,您比谁都清楚!说着,又笑笑,是做安乐王还是做李世民? 燕王朱棣,举起玉杯一饮而尽。 不过,还是那话,在小僧看来,您连安乐王都做不成。皇太孙对您成见极深,一旦陛下驾崩,新皇必定削藩。秦晋二王是人家的亲叔叔,那不管如何,虚藩首当其冲的就是你。 若曾经您心中所图真被他抓到证据。届时,无兵无权的您,就是案板上鱼肉。假设小僧是皇太孙,定会杀了您,用您的人头震慑其他藩王! 本王早就知道,自从有了那份心思的那天,就没有退路!朱棣表情变得释然,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只是,咱们都算错了,那孩子终究不是个纸老虎。而是一只随时随地,都在等着吃人的百兽之王! 本王空有一身力气,可是却毫无施展之地。他现在还不到二十岁,若是再大些,本王.............. 不过是一个武学,千岁就恼成这样?姚广孝说道,须知,这世上除了阳谋,还有阴谋。他有阳光道,咱们有独木桥! 呵!朱棣一笑,你这和尚,卖甚官司? 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有些事,怕说出来污了千岁的耳朵!姚广孝忽然变得郑重,只要千岁有万岁之志,我等臣僚自当粉碎碎骨。所谓人定胜天,燕藩上下一心,有百战强兵在明,臣等在暗,未必不能成事! 说着,咧嘴一笑,即便是败了,真的败了。不过一死,也好过给人家磕头称臣,任凭人家戏耍! 朱棣的眼神豁然凌厉,盯着对方,许久缓缓说道,你要做什么? 姚广孝温和一笑,拿起筷子,说不得!说完,再次埋头吃了起来。 有些事,本王不屑为之.............. 本就不可能是千岁您做的,怎么会赖到您的头上! 你到底要作甚?和尚!本王可不是宵小之辈? 千岁怎么了?姚广孝抬头笑道,小僧知道您爱惜羽毛,想做雄主帝王,不屑于阴私之事,但............ 说着,他优雅的擦擦嘴,您不恨皇太孙,只是视他为敌。可这世上,有人既恨他,也视他为敌! 他只不过挡了您的路,可有人认为,他却抢了别人的东西! 朱棣恼怒起来,一把夺过对方的筷子,你这和尚说清楚了? 哎,天机不可泄露!姚广孝依旧是笑,拍拍光溜溜的额头,千岁可知一个词,移花接木! 说到此处,姚广孝站起身,走到亭边,拿起地上一颗石子。 千岁,您看这湖面的冰,可还算冻得结实? 说着,手里的石头骤然扔出,只听砰的一声,看似稳固的冰面出现一个小小的洞口,冰碴飞溅。 若是冬天,这湖面的冰刀斧不能破之。可看似不起眼,完全没有锋刃的铁镩子,却能三两下就镩出个洞来! 一旦有了洞,整个冰面的冰,就都破了! 现在千岁需要的,就是一把镩子! 第115章 阳谋之外 朱棣看着冰面,看了许久。 然后,目光有些凌厉的看着姚广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本王?你背着本王做了什么? 后者拍拍手上零星的冰雪,我一个和尚,能做什么? 说实话,不然别怪本王顾不得你我的交情! 好人难做呀!姚广孝挠挠光头,笑道,千岁,成大事光靠雄心壮志,靠真刀真枪,是绝对不行的。靠您自己,也是远远不够的。哪怕您天下无敌,又能杀得了几人? 一个篱笆三个桩,您这样的好汉要三个帮。小僧不过是,暗中帮您交了一些朋友而已! 朱棣沉声道,谁? 小僧已经说过了,皇太孙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您的朋友! 您想做的轰轰烈烈,但宏图霸业不单是打仗。您太过骄傲自负,有时候也是坏事! 你....... 您别问了!姚广孝笑道,从小僧认识您开始,便被您的英雄气度折服。汉家江山颓废数百年,往后需要的正是您这样,超越汉唐的英主。 历史会记住您的丰功伟绩,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用见不得的光的手段去做! 说着,他又拿起一个石子,轻轻的丢在湖面上。 这样的湖面,冻得最结实的时候,比城墙还牢!若是用蛮力,刀斧猛砍,纵然能破冰。但破冰之人,也必将被冰水吞噬,死于水中。 小僧无用之人,辅佐王爷千岁,能做的,就是给您找来一根镩子,让他破冰! 朱棣坐在那里,默然无声。 姚广孝再次坐好,捅了下铜锅中有些暗淡的炭火,再下去一盘羊肉,用筷子搅和几下。 明日,小僧去远游! 为千岁,寻找那根镩子! 朱棣慢慢把一个玉杯,推到姚广孝的面前。 辛苦! 后者一笑,顽童一般,咱俩的交情,说这个? 人间,如同大海。 所有的平静,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兆。 ~~~~ 杀!杀!杀! 北方依旧寒冷,江南春江水暖。 这一日,朱允熥请老爷子,御驾亲临庐龙山的武学之中。 武学校场上杀声震天,两队生员列成长枪阵,正在捉对厮杀。双方虽然都穿着厚厚的防护棉甲,枪头也都包裹了棉花,可是动静之间满是肃杀之气。尘土飞扬之中,满是男儿热血。 好!老爷子一身布衣,远远的看着,嘴里笑道,都是好后生,把式练得不错。 您看,那边最小那个,就是那个指挥同伴结成圆阵,保护弓箭手那个!朱允熥手指指演武场中,笑着说道。 场中两方人马,在军官的号令下进退有据。一方准备强突,一方结成原阵,保护对内的弓弩手。 那是谁?老爷子使劲的看着,因为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来,爷俩没有大张旗鼓,而是穿着布衣,带着宋国公等人随便的看着。 您老没看出来?朱允熥笑道,那是七姑的儿子,李让!是您的外孙呀! 七姑,大明公主,下嫁驸马都尉李坚。李坚功臣之后,骁勇善战为老爷子器重,掌前军都督事。 啊?那小猴子?老爷子咧嘴笑道,往日看跟病秧子似的,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大名公主乃郭宁妃所出,郭宁妃已故,生前深受老爷子宠爱。郭宁妃两个兄弟,陕国公郭兴,武定侯郭英都是老爷子手下大将。而且是当年跟着老爷子从郭子兴军中,另立门户的铁杆淮西二十将。 就是往日太娇惯了!朱允熥笑道,前几日驸马找到孙儿,说要把孩子送来武学磨练一番。听说七姑在家都哭了,舍不得宝贝疙瘩! 老爷子点头,男娃要摔打着养活,送来挺好,挺好,李坚有正事! 就这时,演武场内本来微微处在下风的李让一队,忽然在对方的冲击下一分二,露出中间弓弩手来。 弓弩手对着敌人一番急射,而后抽刀猛上,与敌人开始纠缠。而李让则是指挥着其他同伴,用长枪从两侧杀入。 不过是两队演武比试,竟然打出了玉石俱焚拼命的架势。 到底是身上有咱朱家的血,看看,这劲头跟小老虎似的! 老爷子护短的表情显露无遗,在他眼中,只要是他的晚辈,那就都是好样的。 朱允熥笑道,本来是想京中勋贵的子弟入学,现在看来外戚之中,也有不少人要把孩子都送来。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武学是锻炼人的好地方,您也说了,男娃就不能养在深宅大院里,不摔得不成气候! 所以孙儿想,等以后办大了。各地王叔家的孩子,也可以送来。就算不指望他们出兵放马的,强身健体,知晓兵事也是好的!甚至,宫里几个小王叔也可以送来。 啊!老爷子微微错愕,然后眯着眼,咧嘴道,这............再说吧!理是这个理儿,可是咱那些孙子们,安安稳稳的王爷,踏踏实实读书写字,不挺好吗!说着,又道,他们也都还小呢,这事以后再说! 您看看,你老刚才还说男娃还要摔打着养呢!还说李坚有正事,李让不错呢!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老脸一红,那不一样,他们.........不是外孙么! 您说什么都有理!朱允熥揶揄一句。 这老爷子,外孙子进武学他叫好。轮到他亲孙子了,小儿子了,他就舍不得了。 哼!老爷子鼻子哼了声,往另一边走,谁家孩子,谁不心疼! 爷俩带着人,出了演武场,走到学堂边。 眼前是一排整齐的屋舍,里面坐满的生员。刚过去,就听到一个破落嗓门扯着脖子叫唤。 朱允熥定睛一看,站在屋舍中一个沙盘面前,长牙五爪跟要杀人似的,正是景川侯曹震那杀才。那厮手里握着一根竹棍,却好似抡着大刀片子似的,正唾沫横飞的叫嚷着。 打仗,都他娘的是学问! 洪武三年,老子在潼关外,对上了王保保。 那狗日有兵三万,老子这边两万七。他来攻,老子守! 他骑兵多,老子只能且战且退,退到了这处峡谷之中! 说着,曹震手中的竹棍落在沙盘上,人少打人多,还他娘的没有多少骑兵,怎么打?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杀才! 窗户外头,老爷子看着曹震笑骂道,让他来给生员们讲课,他倒是吹上了! 屋舍内,所有生员都是眼睛发亮,兴致勃勃的听着。 不要设伏兵,让追兵以为你正撒丫子跑呢! 集合所有兵力,堵在对方追击的线路上。看到两侧高地没有,把火炮驾在高地........... 生员中马上有人问道,侯爷,为啥放在高地,火炮不都是列在军前吗? 死心眼子!曹震跳脚大骂,人家骑兵冲过来,你能放几炮?说着,又大骂起来,架在高地,那不是射得远码?好比你站在你家墙头撒尿,跟站在墙根撒尿,能他娘的一样远吗? 比喻虽然粗俗,却直接明了,生员们都大笑起来。 追兵到了,火炮开火。中军主力,就踩着火炮的弹丸冲锋,趁他懵要他命!曹震继续大喊道,中军给他们缠住,仅有的骑兵从侧面直接给他们一刀两段.............. 侯爷,踩着咱们火炮的弹丸?又一个生员问道,那.........火炮无眼,咱们冲的快了,不等于让自家儿郎,被自己火炮误伤吗? 你是将!曹震站在那问话之人面前,大声吼道,想打胜仗,就别怕死人!想打胜仗,首先就要学会别把人命当回事! 真是杀才! 窗外,爷俩看得津津有味。 打仗,兵有的是,别怕他们死!曹震依然在里面大吼,当年在淮西,老子们手底下死的人海了去了!怕死人永远挣不到军功! 忽然,老爷子脸色有些暗淡。 大孙,过几日你回中都祭祖的时候。也去咱当年打仗的地方走走,当年死的人,太多啦!老爷子叹息道。 是,孙儿知道了! ~ 不好意思,晚了。 第117章 武人之心 老爷子这是,明摆着话里有话。 回乡祭祖,怎么也走不到淮安那边。再说,就算要去淮安,他为什么不说从京师离开时,走水路去淮安。而是说,回来的时候,若是不急,去淮安看看。 淮安,可是朱允炆的封地,淮藩所在。 再联想到,锦衣卫指挥使秘送来的几封,有关淮王的奏报,朱允熥可以肯定,老爷子绝不会心血来潮,无的放矢。 皇太孙车驾缓缓出了京城,富丽堂皇的车厢之中,朱允熥斜靠在软榻上,闭目沉思。 朱允炆自就藩之后,很是低调老实。 淮安靠着运河,虽然不是天下最富足的地方,但也算得上繁华。朱允炆就藩在哪,绝对是老爷子对这个庶长孙格外的优待。 到了封地之后,朱允炆很少抛头露面,据说每日都是在家中读书写字,来往的也都是些文人墨客。 以他那种有算计却没担当,有想法却没有手腕,而且虎头蛇尾的性格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 但,他和几位藩王的来往是却真有其事。而且,还有一些小疑点。 可是,他就是再傻........... 慢慢的,车厢中朱允熥睁开眼睛,伸手挑开帘子。 殿下!马车外,骑兵中紧挨着马车的亲卫统领傅让俯首道,有何吩咐? 没事,透透气!朱允熥随意的一笑,然后目光落在傅让身侧,穿着鱼鳞甲的张辅身上,文弼(张辅字)! 臣在!张辅跳下战马,跟着马车的车辙,行礼说道。 等祭祖完了,孤放你几天假,让你回北平探亲!朱允熥笑道。 顿时,张辅喜出望外,臣,谢殿下隆恩! 哎,什么隆恩!骨肉团圆乃是天理人伦。你和家人一南一北,分隔两地饱受思亲之苦!朱允熥笑道,你是孤的近卫,说起来你跟随孤这么久,也算有些功劳,赏家回家好好团聚一番! 说着,不等对方谢恩,对了,你回乡之时,挑一些京师的特产带上。听说你母亲身子不好,大内多有补药,孤传旨给太医院,随你拿! 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 张辅面露感激之情,说起来皇太孙对他真是不错。当时把他从燕王麾下要来,在京中赏赐府邸,衣物饮食。又入宫为宿卫,可谓是恩深情重。 别说他一个外臣之子,即便是勋贵家的子弟,也没有这样的恩宠。 只是,他心中.......... ~~~ 皇太孙车驾沿着官道,缓缓前行。官路两旁,已有勤劳的农人,开始翻弄着尚未彻底融化的土地,以备春耕。 这日傍晚时分,车驾再次降临滁洲城。府城大小文武官,及乡绅士子,皆出城跪迎。 上次朱允熥刚走出滁州的地界,就闻听京师巨变,连夜疾驰回京。 这次,再次来到此地,不禁让朱允熥有些感慨。 蓝玉回乡务农,蓝党一系的军侯们在他的保全下算是毫发无伤。但许多人,也都失了圣心。没了统兵作战的权力,在京师中低调度日,夹着尾巴做人。 第118章 祭陵(上) 皇太孙六千护军,过滁州经定远县,已至中都凤阳境内。 沿途官路上,中都各级官吏,文武大臣都出城跪迎。 车驾缓缓驶过气势恢弘的城门,朱允熥第一次回到朱家的老家,大明的中都,凤阳。 凤阳,元代时为濠州。其实不算是什么天下雄城,更远说不上富足。但因为出了个朱皇帝,此地已是天下雄胜之所在。书包阁 因为是老爷子的家乡,又是他起兵龙兴的地方,再加上明军中大部分高级文臣,悍将都是凤阳附近人。在帝国创立初期,这里甚至差点成为大明的京城。 洪武二年,大明第一文臣李善长,江阴侯吴良(淮西二十四将之一,后追封国公),奉旨在中都建淮西总管府,并建中都城。 马车中朱允熥撩开车帘的一脚,在那些铿锵的回荡在城门下的脚步中,注视这座比京师还要豪迈的坚城。 凤阳不但是座城,更是大明朝另一个军事文化中心。 修筑此城时,大明开国气象,百战百胜。所以修筑的城池,也充满了舍我其谁的气魄。 朱允熥的上辈人,太子朱标,秦晋燕王等人在少年时,都曾在此地生活过。尤其那些塞王们,这里就是他们最初的练兵统兵之处。 中都城极大,占地三百多公顷,其中营建的皇城比京师紫禁城还大十几万平方。城中所有规制,如京师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官衙兵营,粮库冶炼所,制造司,历代帝王庙,开国功臣庙等等。 这座雄城的修筑也堪称严格,宏伟的城墙全部由大城砖砌成。每块砖上都有专属的制造编号铭文。城墙由石灰、桐油、糯米汁等材料混合而成。连接的关键地方,甚至用熔化的生铁代替灰浆灌铸。 护城河宽七十余米,城内有一百零四坊,严丝合缝长短有序。 中都,不但是朱家的家乡。更是大明王朝那些开国先烈们,精神上最珍重的宝地。 当初为了修筑此城,一向不喜给百姓强加徭役的老爷子,征伐十几万民夫。因为工程太大,要求太严,洪武八年时,有心怀怨恨的工匠,在铸城的时候,写下诅咒的话语。 老爷子龙颜大怒,数万工匠被老爷子杀得只剩下千人。 但是后来,老爷子反思之下,觉得如此劳民伤财确实不可取。下旨,已经开工的地方继续修建。尚未开工的地方,不再营造。 修筑凤阳中都,如此恢弘之坚城。其实彰显的是帝王功绩,非百姓之福。 建城要人要钱,而为了养活中都庞大的军队和官僚体系,维护皇城皇陵,百姓不堪重负。表面上是天下雄伟中都,暗地中,百姓们却言道。 说凤阳,到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到有九年荒! 直至后来,老爷子对淮西功臣杀戮殆尽,收回了在凤阳各地给勋贵们的封产,停止了修筑城池,百姓的担子才轻些。 明末之前,中都一直完好无损。后李闯,张献忠攻破此处,烧毁朱家祖坟。再至清咸丰年间,太平军再次焚城。中都之宫阙亭台,十不存一。 尽管如此,后人每每见到此等雄伟遗迹,遥想当年无不扼腕惋惜。 (哎,又水了!) ~~ 朱允熥驾临中都之后,入住中都皇城。 与京师紫禁城不同,中都皇城多了几分肃杀铁血之气。皇城中少见花草,多见古朴大树。有槐、榆、松、柏。茂密如荫,远望如林。 皇城朱允熥住处,正是以前朱标少年时居住过的地方,承天殿。站在窗口,正好能看见中都城中,巍峨的钟楼,鼓楼。 刚刚安顿妥当,梳洗一番却掉身上的疲惫之后。王八耻通传,中都皇城留守苟仁,淮西总管吴忠等官员,在殿外求见。 朱允熥换好衣衫之后,有些乏力的坐在宝座上,传! 吱呀,沉重的宫门被推开,泛进些许寒气。 武将以淮西总管海国公吴忠为首,文臣以中都国相,礼部右侍郎朱同为首,百余人整齐的鱼贯而入。 (吴忠是世袭父亲的爵位,他叔是江国公吴良,爹是海国公吴桢。朱同,是开国功臣朱升的小儿子。) 臣等,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久旷的大殿中,回音格外强烈,甚至有些刺耳。 诸爱卿平身!朱允熥淡淡的说道,孤赶路累,你们等着迎着也是身心俱疲。这些虚礼就免了,来人,给诸爱卿赐座! 殿中群臣坐下,大明王朝还不似后世大清那么上下分明。君臣相见之时,都让臣子坐着说话,而是不是跪着。 不过这些臣子中,有一个驼背老头却依然跪着。 中都留守太监,苟仁! 老奴,磕见皇太孙殿下!苟仁已是须发皆白,说话时有些气力不足。 你也起来吧!朱允熥微微笑道。 苟仁这个留守太监,是中都皇城的大管家。虽然现在大明朝阉人地位低下,但在中都也是号人物。不过此时殿中,他这样身份,能站起来说话已属恩典,座位是想都不敢妄想。 第147章 不怕蚊子 涉及到这些陈年旧事,朱允熥不再开口。 老爷子闭着眼睛,缓缓开口,当年你太爷太奶故去的时候,是汤和老娘帮着发送的。咱去庙里当和尚,汤家婶子怕咱让人看不起,特意给把家里一套舍不得穿的衣裳找出来,给咱穿上! 从咱老家到龙兴寺,可不近那!汤家婶子,还给咱准备了三个杂粮馍。那三馍,可是人家平日攒的粮食,准备过年祭祖用的! 人呀,得讲良心!别的人,都是咱发达之后跟着咱图富贵的,咱对得起他们,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都给了。是他们自己太贪心,犯了不该犯的错。他们犯错咱杀了,咱心里也没啥难受的! 可汤和不同,一辈子小心谨慎。他自己的姑父仗势欺人,他都给料理了。还有李善长,当年背着咱让汤和帮他出力,回头汤和就告诉咱。开国之后,他第一个说,出身卑微,不通国家大事,要回乡养老........... 老爷子絮絮叨叨说着,慢慢闭上眼睛。 朱允熥仔细看看,老爷子该是睡了。他对远处无声招手,一宫人捧着毯子,轻手轻脚的过来。 把毯子给老爷子盖好,熟睡的老爷子,眉头还没舒展开。 可毯子刚铺好,老爷子却又睁开眼睛,看着朱允熥,汤和有个孙女! 啊?朱允熥一时不明,相通之后笑道,皇爷爷,孙儿媳妇够多了! 老爷子不乐意,咱这辈子娶了十几个,也没嫌多! 孙儿忙不过来!朱允熥苦笑道,这几个都够忙活了! 谁让你一天忙活了,来日方长不知道? 朱允熥,............ 老爷子拉着朱允熥的手,语气放缓,大孙,再给他汤家几代富贵吧! 朱允熥想想,孙儿都听您老的安排! 嗯,去吧!咱瞌睡了! ~~ 也就是汤和,老爷子愿意多给他家几代人的富贵。 若是旁人......... 走在通往东宫的夹道上,朱允熥默默思索。 给勋贵高丽的专卖权也好,分封诸王在高丽也罢。还有让韩王在辽东分燕王的权,都是一盘大棋。 其实,为了应对燕藩只是其中最小的原因。 辽东北地乃是正对北元余孽的地方,北元虽然被打出了中原,但依旧实力强大。忽必烈的子孙,不过是成吉思汗建立的汗国中的一员。广袤草原上,黄金家族依然是王者,依然有着无数可以调动的草原骑士。 对付这样的敌人,只能把战火隔绝在国门之外。更好的经营北地,是在建设的同时,把国家的军事实力,不断的往北推移。 就拿现在来说,一旦再有战事,中原的物资可以快速的通过海运,直接到达高丽。而不再用像以前那样,征伐数十万民夫运送粮草军械,劳民伤财。 再者,北方的天然海港,更是未来的重中之重。 高丽和倭国,隔海相望。 之所以靖海军驻扎在那里,除却震慑倭寇海盗之外,只有朱允熥知道其他的用意。 静海军是大明海军的雏形,未来五年之内,推行新政释放劳动力,沿海一带的商业制造业将会更加繁荣。以沿海商业为根本,再打造几支静海军,分为南北海军,保证大明万里海疆。 同时,让大明的海军扬帆起航,开疆拓土。 可现在,汤和突然病了,这支几万人的静海军该用谁为主帅呢? 大明的这些勋贵,陆地上都是弓马好手,可一到了海上,只怕马上变成旱鸭子。 头疼! 想了这些,朱允熥不禁边走边揉着太阳穴。 这也是他为何建立武学的原因,不能让武人的传承断代! 王八耻! 奴婢在! 派人传孤旨意给吏部,让他们发文给福建福州,帮办军务福州左参政铁铉进京陛见!朱允熥开口道。 奴婢遵旨! 此时近黄昏,朱允熥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走入东宫,刚过左安门,满怀心思的朱允熥忽然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歌声。是歌声,还有琵琶弹奏的声音。 顺着声音慢慢前去,穿过东宫的花海,不远处挨着假山的一处连廊上,一女子正背对着她,轻声歌唱。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杜牧的诗,写的是唐玄宗的荒唐事。此刻由一女子唱来,婉转之中多了几分凄苦之意,让人心神黯然。 琴声停止,那女子的手指再次轻巧的弹动。 悦耳幽怨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绝代有家人,幽居在空谷! 是杜甫的佳人,描写的是一个幽怨的女子,以及世间的无情。 朱允熥驻足花间,默默的听着。 忽然,琴声一转,更加凄苦。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听到此句,朱允熥心中猛的一颤,曲间充满自恋幽怨之意,让人忍不住想把唱曲之人揽在怀中。 妙云!一声轻呼,朱允熥快步上前。 琴声骤然停住,回首一张带泪美人脸。 见是朱允熥前来,妙玉带泪美目之中,光彩乍现又满是寂寥。 殿下! 你怎么了?朱允熥上前,不让她跪下行礼,拉着她的手,好端端,唱这么伤心的曲子干嘛?说着,又摸摸对方的脸,这些日子孤太忙了,没顾得上你,何必自爱自怜! 呜的一声,妙云哭了出来。 直接扑在朱允熥怀里,殿下,奴婢还以为,还以为您不要奴婢了呢! 怀中佳人梨花带雨,朱允熥好言宽慰,哪有的事,你是孤的第一个女人,孤怎会忘了!说着,撩下对方的头发,看着对方白皙的脖颈和侧脸,你最近,好像又丰腴了一些! 殿下说哪里话!妙云口中的热气,喷在朱允熥的耳垂上,奴婢最近都瘦了! 哪里瘦了,孤摸摸看!朱允熥伸手盖一处,笑道,还好,这里没瘦! 怀中佳人身子渐软,呼吸急促。 朱允熥揽着她,二人坐在长廊上,靠着柱子。她挂着他的脖子,头贴着他的侧脸。他搂着她的腰肢,低头轻嗅。 你今日,用的桂花香粉? 嗯,奴婢用挂花露沐浴的! 说着,妙云抬头,眼光流转,柔声道,殿下,您看奴婢的嘴唇,奴婢还用了胭脂呢! 果然,唇红鲜润。 朱允熥笑道,你知道孤要回来,所以刻意打扮? 妙云眼中浮现哀伤,奴婢天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奴婢天天都在等着殿下您!说着,凑近朱允熥的耳朵,奴婢也都天天洗的香香的,殿下说过,最喜欢奴婢身上的味道! 朱允熥心中狂热,所有的烦心事瞬间都没了。 真洗香香了?白不白?说着,伸手道,孤看看! 不行!妙云抓住朱允熥的手,羞涩道,可不能在这! 在这怎么了,谁敢看,孤挖了他的眼!朱允熥一笑,低头伸手。 谁知,妙云却一把推开朱允熥,娇笑着朝前跑去。 你莫跑!朱允熥跟上,笑道。 殿下来追奴婢呀!妙云笑着,隐在花园之中。 随即一声惊呼,似乎被朱允熥追到,直接压倒。 夕阳无限好,最美是黄昏。 花园外,王八耻带着几个宫人站住,都跟石像一般肃立。 听花园之中传来别样的声音,一个小太监凑近王八耻。 总管,要不要寻些帐子来? 活得不耐烦了,打扰殿下的好事?王八耻怒道。 小太监畏惧的说道,奴婢是怕,怕蚊子多! 王八耻刚要说话,发现视线中多出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赶紧上前拦住。 小顺子,你不在淑妃娘娘那伺候,跑这干嘛来! 小顺子大眼睛流转,笑道,王大叔!我家小姐让我来看看,殿下回来了没有。小姐那边做了汤呢,等殿下过去喝汤!说着,又笑道,除了汤,还烙了菠菜汁的油饼,还有葱白豆腐,还有煎小鱼儿! 王八耻看看远处,把小顺子拉开些,小声道,殿下现在没时间! 就这时,花园中忽然传来一声狼嚎一样的声音。 顿时,小顺子脸红到脖子根儿。 第148章 痒 张蓉儿所住的慈庆宫。 面前一碗蚕豆火腿莲藕汤,入口格外鲜嫩香甜。朱允熥忍着身上的异样,小口的喝着。 殿下觉得这汤如何?张蓉儿给朱允熥夹菜,笑道。 后者细细品味一下,比宫里的黑心厨子强!说着,放下汤碗,继续笑道,不只是味道,荤素搭配菜的颜色也别具一格。火腿是红的,莲藕是白的,蚕豆是绿的。交汇在一起,仿若人间美景! 朱允熥称赞几句,忽然觉得身后有些痒痒,情不自禁的在凳子上,微微抬起屁股蹭了蹭。 张蓉儿看到了,笑道,殿下怎么了?怎么今儿吃饭好似身上被蚊子咬了似的,一个劲儿的动呢!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可乐的事,这皇城里的蚊子可厉害得紧呢,别看个头不大,咬人也神不知鬼不觉的。可一旦被咬了一口,是越来越痒! 朱允熥顿时大感尴尬,方才在御花园中,情不自禁.......... 心中想到此处,有些迁怒的看了一眼,边上肃立的王八耻。 老王太没眼力,也不说那时候给我送个蚊帐过去! 这时,张蓉儿又夹了一箸清炒虾仁给朱允熥,笑道,殿下要爱惜身体,虽说蚊子咬了不算什么,可那些花丛之中还是少去。有道是,有些地方看着好看,却危险得紧呢。今儿这是蚊子咬的,若碰上个马蜂子,您可就真是坐立不安了! 这丫头学坏了,学会讽刺人了! 朱允熥面上越发窘迫,有种青春期做错事,被人发现的尴尬和恼怒。 小姐!小顺子站在张蓉儿身后开口道,这季节还没马蜂子呢,蚊子刚露头!再说,要是殿下让马蜂子咬了,根本坐不住呀!奴婢小时候被咬过,哎呀,肿得跟馒头似的,又疼又烫,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呢! 死丫头!朱允熥心里暗骂,可是看着小顺子那股天真烂漫的正经劲儿,还根本生不起气来。 可张蓉儿却唬着脸,多嘴!这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小顺子赶紧福了福,吐下舌头,奴婢知错了! 错哪儿了?张蓉儿继续道。 小顺子苦着脸,没规矩,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了! 早就告诉过你,这是宫里,不是咱们家里。张蓉儿道,罚你两个月月钱! 小顺子顿时满脸凄苦,是,奴婢知道了! 看她那幅小模样,朱允熥心中大乐,心道,该! 殿下莫怪,这孩子让臣妾宠坏了!张蓉儿笑道,一点规矩都不知道! 其实也挺好!朱允熥小口吃着,开口道,也是天真烂漫,宫里缺的就是这种难得的真情流露!孤每日见大臣,都是正襟危坐。见了宫里的人,也都是上下分明。难得在这你,有点乐趣! 第149章 燕王和咱们是一家人。 一夜春光好,只是挺费腰。 不过,看到起身时,床榻上张蓉儿烂泥一样,手指都不想动弹。朱允熥心中又满是成就感,梳洗一番再次精神满满。 以后再敢取笑孤,家法伺候! 放下一句狠话,揉着腰扬长而去。 今日那些老杀才都要进宫来陛见,他们交还了田地,自然盼着高丽那边的财路。这一天,朱允熥有的忙。 紫禁城且先不表,京城外的官道上,几百铁甲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行来,渐渐的靠近京城恢弘的城墙。 马车里,朱高炽坐在主位上,身上的肉,跟着马车的节奏一抖一抖。精美的小眼珠不住晃动着,显然是想着什么事。 朱高煦和朱高燧分别坐在左右两边,两人都跟皮猴子似的,按耐不住挑开帘子,不住向外张望。 都规矩些,坐没坐相,成何体统?朱高炽训斥道。 朱高煦顿时满脸不悦,不过是看看风景,老大你哪来这么多话。一路上这样不行,那也不行,你管得比咱爹还多! 朱高燧小声接话,就是就是,我们又不是小孩! 来之前娘怎么说的?朱高炽板着脸,让你们都听我的,告诉你们,京城不是北平。你俩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收起在北平那套。若让人抓着痛脚,到时候丢的是咱们燕藩的脸! 朱高煦顿时大怒,还没到京城呢,你就开始教训了!我们给谁丢脸了?一路上你啰嗦起来没完,好像我哥俩丧门星似的!啧啧,这时候摆起大哥的架子来的! 朱高炽小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老二,你非要跟我唱反调?不听我的? 凭啥听你的!朱高煦不服气。 就凭我是你大哥,我是爹的长子,你就要听我的!朱高炽大怒,你真以为咱们是来读书的吗?临行前爹娘的话你都忘了吗?咱们三兄弟出门在外,我这当大哥的,就有责任管着你们! 若是不用我管,这离家几千里,你惹出事来,谁帮你担当?朱高炽继续道,出门在外,咱三兄弟要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说着,怒道,老二你再叽歪,信不信我抽你! 你敢!朱高煦也大怒,你,你又打不过我! 好了好了,大哥,二哥!老三朱高燧开口劝道,既然都是一家人,就别窝里斗了! 朱高炽横他一眼,你小子鬼心眼最多,以后让我知道你撺掇你二哥做出格的事,看我不收拾你! 我又怎么了?老三不服气,嚷嚷道。 朱高炽再看看两个弟弟,我是你们大哥,不会害你们。往后,咱兄弟三人是寄人篱下,小心点没大错。 闻言,两个兄弟老二老三不再言语,也没有刚才的跳脱,脸上都蒙上了一层忧愁之色。 好端端的正在北平打猎跑马,京城一纸诏书,他们就要入京读书。 临别时父亲眼里的不甘,母亲眼里的愁苦,他们都看在眼里。在北平他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子皇孙,可在京城,他们可以依靠谁呢?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咱们兄弟一快来的,就一块回去!朱高炽忽然拉着两位弟弟的手,你们心中也被怕,虽说寄人篱下,可真是受了委屈,大哥自然会帮你们出头! 受委屈!朱高煦冷笑,谁敢给我委屈,我打断他的腿! 马车外,护卫的队伍中,魏国公徐辉祖看着远处的城墙,脸色多了几分凝重。 这次他去北平,一开始燕王那边是热情款待。但听说是要他三个儿子进京读书之后,态度大变。连带着,自己妹子那边也都是一张冷脸。 哎! 他心里叹息一声,其实他实在不愿意卷入这些事中。皇家的事,到最后受埋怨的,绝对是外臣。 再说,大明那么多藩王,秦王晋王等人的子嗣,都没有进宫读书。唯独让燕王的儿子来了,这其中倒是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怕还真不好说。 就这时,前方忽然烟尘乍起,一队十余人的马队疾驰而来。 徐辉祖刚皱眉,边上一个探马纵马过来,家主,是二老爷带人来了! 徐家二老爷,就是徐达的次子,徐辉祖的弟弟,如今赋闲在家的徐增寿。 马队瞬间而至,徐增寿一个飞跃从马上跳下,大步流星朝着这边过来,嘴里喊道,我仨外甥呢! 他眼里只有外甥,竟然看都没看自家大哥。 刷地一下,马车的帘子被掀开,朱高燧大叫道,老舅! 一声老舅,徐增寿魁梧的身躯晃晃,三步变两步,直接扑过去,一把将朱高燧抱在怀里,好外甥,老舅来了!说着,看到朱高煦,也一把搂住,这几千里路,委屈你们了! 老舅!朱高煦还好些,朱高燧却扯开脖子喊,好像格外委屈一般。 朱高炽从马车上下来,整理下衣服,行礼道,外甥见过舅父! 老大,你别多礼了!徐增寿看看大外甥,痛心疾首道,一路上风餐露宿,你都瘦了! 这时,徐辉祖下马,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外甥来了,我这当舅的能不来!徐增寿也不看他,开口道,娘亲舅大,几个孩子千里迢迢来京城。我这当舅舅的不露面,孩子们心里说不上多难受! 说完,看看燕王家的三个孩子,拉着老二老三,老大,走!先家里坐坐,让你舅母给你们煮面条吃! 不行!徐辉祖肃穆的开口,几位小爷从北平来,首先要进宫! 我庄子就在京城外头,让几个外甥在庄子里吃口热乎的,再进宫不成吗?徐增寿不悦道,大哥,这可是咱们的亲外甥,你就一点人情不讲吗? 老舅,不是大舅不讲人情,我们兄弟三人奉旨进京,定然是先公后私。现去见了皇祖父和太孙殿下,外甥们再去您府上拜会!朱高炽拱手道,其实,一路走来,大舅对我们兄弟三人,已经很关照了。他就是冷面的性子,二舅千万别说气话! 那也要吃饭嘛!徐增寿又走到朱高炽的身边,拉着外甥的胖手,都到家门口了,简单吃一口,你是我外甥,谁还能拿这个说事吗?简简单单的,让你舅母下点面条,煮几个鸭蛋,弄几个小菜。今日皇太孙在宫中召见勋贵大臣,说不上什么时候见你们呢。难不成,你们饿着肚子等! 说话的时候,徐增寿的手,不动声色的动动。一张小纸条,塞到朱高炽的掌心。 后者面不改色,顺势拱手的同时,把纸条滑入袖子里,二舅,真不行!若是皇祖父知道我们兄弟三个来了,先进宫,只怕............ 这时,远处忽然又烟尘乍起,一队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鲜衣怒马而来。 来者何人?徐辉祖手下起兵,抽刀明知故问,根本没把锦衣卫放在眼里,又或是故意充满敌意。 锦衣卫何都堂,奉旨接人! 当先的番子喊一嗓子,锦衣卫停住之后,指挥使何广义下马,按着腰刀面无表情的过来。 魏国公! 徐大人! 何广义官阶比徐家兄弟二人低许多,但行礼之时未见多么客气。 原来是何都堂!徐辉祖笑道,奉旨接人? 奉皇太孙殿下的旨意,接燕王三子进宫!何广义目光看向那兄弟三人,三位爷,跟下官来吧!殿下在东宫设宴,给诸位洗尘! 话音一落,朱高炽一个跨步,挡在两个弟弟身前。老二还好,老三一直猫在徐增寿身后。 既如此,劳烦大人带路!朱高炽不卑不亢的说道。 下官如何敢当大人二子,世子折杀了!何广义为微微行礼,转身道,给三位爷开路,进宫! 朱家三兄弟,对两位舅舅行礼,然后上车,跟着锦衣卫走了。 大哥!看着车架走远,徐增寿开口道,你说,是福是祸?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你.........徐增寿气结,大哥别忘了,燕王和咱们才是一家人! 你别忘了,咱们姓徐!徐辉祖盯着弟弟,不该掺和的事,你别掺和! ~~~ 不好意思,晚了,这几天太忙了,时差都颠倒了,谅解哈! 第150章 你怎么这么胖? 按照礼法,燕王三子入京,该由吏部和光禄寺照礼制出迎。 但他们三人,就这么简单的,直接被锦衣卫指挥使迎进皇城,不免让人有些浮想联翩。 毕竟,他们三人也是根正苗红的皇孙,而他们父亲燕王,在大明边疆举足轻重。 兄弟三人的车架在左安门外停住,一群宫人已经迎在那里。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隔着车驾,开口道,前面就真正的进宫了,世子和二位爷请移步下车,步行进宫! 步行?车帘刷的被撩开,露出朱高煦愤怒的脸,怎么,我们身为皇祖父的亲孙子,大明的皇孙,进紫禁城也要步行? 何广义面无表情,宫里,只有陛下和太孙殿下,才能坐车或者骑马! 见他说话硬邦邦,语气冷冰冰,朱高煦怒火更盛。从小到大,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当下怒道,都说锦衣卫只手遮天,好哇!管到我们头上........... 住嘴!朱高炽一声暴喝,老二,你太放肆了,赶紧给何都堂赔礼! 朱高煦看看皇城的城墙,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朝廷自有法度,你我先是大明的臣子,才是皇祖父的孙子。即便是父王在此,也要按照法度行事,怎可僭越?朱高炽板着脸,何都堂出城相迎,又引路护卫,提醒我们下车也是职责所在。你心里的邪火,怎么能往他身上撒? 再说,你是个什么身份不知道吗?何都堂乃是朝廷三品大员,岂是你一个皇孙可以随意辱骂? 朱高煦脸色涨得狰狞,气得微微发抖。 而何广义则是因为这段话,要对朱高炽刮目相看。 心中暗道,这胖乎乎的燕王世子,不能等闲视之! 别看朱高炽表面是实在教训弟弟,其实话里话外实在告诉何广义。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不假,是皇帝的奴仆也不假。但我们这些皇帝的亲孙子也不是假的,你说话时还要注意些分寸,别以为我们燕藩动不了你锦衣卫指挥使! 快给何都堂赔礼?朱高炽话虽然是对弟弟说,但眼神却看着何广义。 在宫门外下车,无疑是一种下马威。其实以他们的身份,就是坐车坐轿进去,谁又能说什么? 世子折杀下官了!何广义笑道,不敢当赔礼二字,一路奔波长途劳累,二爷心里有些气也是应该的。我们这些下官臣子,也会体谅!说着,对那边的宫人说道,朴公公,本官送燕王世子三位爷就到这里了,剩下的劳烦你带路! 何大人慢走!姓朴的年轻太监笑笑,然后恭敬的跪下行礼,叩见三位皇孙! 第151章 宴无好宴 孙儿,天生就这么胖! 朱高炽有些委屈的说道,这些年,孙儿也骑马射箭练习武艺,可是肉丝毫不见少!说着,再叩首道,孙儿没用,朱家子孙本该为国之栋梁,疆场效力永保边疆。可孙儿却这副摸样,上不了马也杀不了敌,有亏皇祖父生养之恩! 说哪去了!老爷子上前,虚扶一下,让兄弟三人起来,你是燕王世子,将来轮不到你上阵杀敌。男儿有没有雄心壮志,心中有没有丘壑,跟能不能打仗两回事! 你们这个年纪,把书读好,把人做好,知晓自己身上的责任,知道什么是真的为臣之道,才是对皇祖父最好的回报! 孙儿谨遵圣谕! 老爷子对他们兄弟三人还算慈眉善目,你是个聪明孩子,以后在宫中好好读书!说着,一指朱高炽身后的兄弟二人,这俩个,一看就鬼,眼珠子乱转,呵呵!在家,也是惹祸精吧! 二弟,三弟是有些调皮,他们喜爱武事,一刻都闲不得! 老爷子点点头,好了,咱还有事,先忙一阵子。你们去东宫,见过皇太孙,晚上在那边留饭。说着,老爷子招手,朴不成,把咱的三个孙子,安排妥当! 奴婢遵旨! 老爷子没有留饭,三人有些失望,但还是知礼的退下。 朝东宫去的路上,兄弟三人显然是各有心思。 老三朱高燧小声道,二哥,你往日不是自称天王老子不怕吗?刚才见了皇祖父,你怎么不说话! 朱高煦吧唧下嘴,皇祖父虽然在笑,可不知为何,我心里却怕的要死!说着,对朱高炽道,老大,皇爷爷的眼神,跟刀子似的! 知道怕就好,以后夹着尾巴做人!朱高炽告诫一声。 以前说这句话,兄弟二人多是不当回事。但现在听了,都不住点头。 走了一会,便到了东宫,养性斋。 是花园之中,一座二层小楼,环境格外幽静,前后都被包裹在花海之中。 几位爷,太孙殿下在这招待几位,给几位洗尘接风!朴无用笑道,殿下正在见诸位勋贵老爷们,几位爷跟奴婢先进来,稍作片刻! 你太客气了!有劳!朱高炽说道。 随后,提步缓缓而入,刚走上玉石台阶。养性斋的门自动开了,待看到开门的人,兄弟三人的脸色,顿时格外难看。 文弼!(张辅字) 朱高炽惊道,怎么是你! 臣,是东宫宿卫,自然在此!张辅低头,脸上有些许的尴尬。 本来皇太孙给了他假期,让他回家探亲。可恰赶上魏国公徐辉祖去北平,接三位皇孙来京城读书。他不是傻人,知道此时回家,可能两边都落不下好,所以便继续待在京师。 东宫宿卫!朱高煦的脸色有些阴沉,冷笑道,啧啧,看你的盔甲服饰,都是参将了! 朱高炽豁然回头,面色不善的瞪着二弟,郑重道,老二,有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朱高煦冷哼,骄傲的仰头,大步进去。 殿中摆好了酒宴用的桌子,兄弟三人分别坐下,无声等待。 随后,殿里的宫人也都退下,只有门口张辅还有另一个魁梧的侍卫,守在那里。 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张辅本是燕藩的臣子,现在却成了东宫的宿卫。见了他们哥三,言语间不但不亲近,甚至还有些疏远。 其实不是张辅疏远,而是东宫人多眼杂,他根本不能多说话。 朱高炽明白其中的关节,对他温和的笑笑,和朱高煦和朱高燧则是面色不善。张辅既是他们家的旧臣,也是他们姻亲。张家的女儿,就是燕王的侧妃。 再说,他们兄弟几人都是和张辅从小长到大,关系极好。此时见张辅疏远,心中失落之下,因爱生恨。 二哥,你看张文弼,啧啧,一身金甲,还挺气派的!朱高燧小声道,在咱家时,咱爹让他当统兵的好汉子。在这,他却给人守大门了! 张文弼!朱高煦忽然开口道,乐不思蜀耶? 张辅顿时满头冷汗,想说话却不敢,只能站在那不动。 可他越是不动,朱高煦心中越气。 你现在攀上高枝了,看不起我们燕藩了是不是?朱高煦忽然大声道,想想以前,我父王,还有我们兄弟,是怎么对你的,拿你当自家大哥。你现在得意了,正眼都不瞧我们? 你在京城两年,忘了在北平的家吧?亏你父亲总是在父王面前念叨你,父王也总是说舍不得你,要想办法把你调回去! 可是现在看来,你是在京师待得舒坦了,根本不想着回去。不但不想回去,连我们这些旧人,你也不想搭理了! 臣绝无此意!张辅大惊失色,语气中都带上了哽咽,二爷,您别说这些气话! 气话?呵呵,公道自在人心。是咯,你在京师东宫宿卫,参将的身份,皇太孙身边的旧人。我们燕藩这边疆的粗野之地,你张将军看不上了! 你闭嘴!朱高炽忍无可忍,直接站起身,气得浑身的肥肉都在抖,文弼乃是你我兄弟三人从小的伴当,更是父王的爱将,他姐姐还是咱们的侧母妃。你们怎能如此无礼,如此对待文弼? 他在京师当差,也是大明的臣子,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他张家两代人,为燕藩出生入死,便是父王也高看一眼。你们凭什么,挤兑他? 于公,他是朝廷官员。于私,他是我们的亲戚。 第152章 小胖子 何是明知故问,这就是! 朱允熥话音落下,殿中诸人脸色都有些不太自然。 张辅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僚,心中清楚等会宴席过后,此事的来龙去脉,他都会奏与皇太孙殿下知道。他是心思简单淳朴之人,其实他个人荣辱到还在其次,若真是因为这事,让皇太孙殿下,对世子三兄弟有了恶感,那才是大事不好。 这不单是明知故问,还是伤口上撒盐! 他这么一问,刚才朱高煦的混账言语,势必在众人脑中,再过一遍。 方才殿中一幕,朱允熥早在外间看得清楚。其实今日张辅在此并不是他刻意安排,不过是恰好当值。 历史上,朱棣的这个儿子赫赫有名。老大不过当了十个月的皇帝,便留下了仁宗的美称,可谓极其难得。他虽然当皇帝的时间短,但为太子监国二十年。 且不说靖难之时,守着北平老家让李景隆无从下手这份功劳。为太子后,面对锐意进取,欲做古往今来马上皇帝第一人的永乐大帝,更是表现出超凡的治国才能。 皇帝的武功,百姓的磨难! 永乐时期连续五次远征漠北,倾国之力攻打北元。赫赫武功的同时,也使百姓的负担愈发严苛。 朱允熥在跟着翰林院众大学士学习资治通鉴之时,便发现,古往今来凡是心中有有大宏图,要大功绩的皇帝,治下百姓的日子都颇为艰难,尤其是喜欢打大战役的帝王。 朱高炽为太子建国时,一面要负责为他的马上皇帝老子准备粮草,大军的军需。还要协调好百官,治理好诺大的国家。同时还要兴修水利,改善民生。明断刑欲,改革峻法。 另外,还要面对他两个虎视眈眈的弟弟。 两个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靖难之时军功赫赫。但他的军功,只是猛将一般的军功,和他父亲那样有大宏图决断的战略武功,不可同日而语。 总之,这个人是个桀骜跋扈的莽夫。有野心而不通权术,看似勇猛坦荡,实则凶残成性。他能获得许多纯粹的武人喜爱,却无法让真正的国士效命。 这样的人,绝对是战场上的猛将,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统帅,更不是一个好国君。 历史上,徐辉祖就曾评价过,三个外甥之中,朱高煦最猛,但他没有敬畏之心,将来必为大患! 而老三朱高燧,是个搅屎棍。老大和老二之间的搅屎棍,可极其聪明,属于见事不好,撒腿就跑的人。 不过无论历史上这三兄弟名声如何,能力如何,如今在朱允熥的眼里都是小孩子。他更犯不上,让张辅故意出现在他们眼前,给他们添堵。 可是,真碰上了。朱高煦那个愣头青果然不分好歹,朱允熥也了不得的让张辅好好看看,他燕藩的旧主对他多刻薄。 所以话音落下之后,眼神就在朱高炽三兄弟之间来回挪动。 坐在朱允熥下首,三兄弟对面的李景隆则是不动声色都看热闹。 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张辅以前如何不说,现在是皇太孙亲卫,东宫的臣子。你们出言不逊,直接言语挤兑,暗含骂意。就凭这点,就可以治一个大不敬的罪过! 李景隆心中暗道,刚来京城就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看你们哥仨如何收场? 殿中寂静无声,朱允熥笑道,怎么不说话?文弼,你到底怎了?可是受了委屈! 臣没有委屈!张辅叩头道,方才世子和两位皇孙进殿,同臣说起了臣家中父母。臣思乡情切,想起亲人一时情不自禁............ 文弼勿要为老二遮掩! 张辅刚一开口,朱允熥便心中不悦。他虽然不想小题大做,借题发挥。但张辅明知自己事后肯定会知道原委,也要冒着欺君之罪,帮朱高煦开脱罪名。 千金买马骨,一直以来朱允熥对张辅不薄,后者也颇为忠臣勤奋。但现在看来,即便再怎么好,也抵不过他旧主的情分。 他也是人,一时间心中大为恼怒。 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朱高炽却忽然开口,打断张辅。 殿下,文弼所言不实。臣和二弟三弟进殿时见到文弼,臣二弟生性孟浪,言语上有些粗鲁了些,说文弼本是边疆大将之子,如今却在宫廷充当样子货。文弼一时气愤,又不敢顶撞高煦,所以心中委屈! 说到此处,朱高炽胖胖的身子跪下,臣教弟无方,以至他辱没臣子,请殿下责罚。不过臣,斗胆有个不情之请! 龙子龙孙果然没有简单的,就算是个孩子,也是一肚子心眼,走一步看三步。 朱允熥微微一笑,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说! 请殿下勿责罚文弼,他是燕藩旧臣,又是父王的内弟(小舅子)。臣兄弟三人年幼时,他也负责教臣等弓马骑射。虽是臣,但情分与兄弟毫无分别。他是怕殿下责罚臣等,所以才开口袒护! 文弼此举,乃是有情有义。对旧主如此,对殿下千岁更会舍命相随! 随后,又转头看看表情依旧愤愤的朱高煦,至于臣弟高煦,请殿下重重责罚。臣等入宫读书,若不让他知道规矩。恐怕日后,难以管教! 一番话,朱允熥差点就要给他鼓掌喝彩。 朱允熥心中暗道,好个小胖子,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尽了,人情礼法都让你说完了! 这场风波可大可小,朱高炽直接站出来承认朱高煦的错误,朱允熥也不能抓着不放。再说,今日是他们兄弟三人进京的第一天,又是接风宴,还真能惩戒不成? 这小胖子更厉害的是,几句话就把朱高煦那些恶言带来的负面影响,驱逐干净。 看张辅面露感激之色,就能观之一二。 不管他心中有没有委屈,甚至有没有因为朱高煦的话,而对燕藩产生裂痕。听了朱高炽的话,只有感激的份儿。 仓促之间,能使出这等连打带消的手段,这小胖子还真不能小看! 宝座上,朱允熥微笑,拉长了声音,哦?还有这事?孤很好奇,到底你家二郎说了什么话?文弼一个男儿,给挤兑成那样? 这个.......... 朱高炽以为自己说的话够漂亮了,可能朱允熥轻飘飘的就放下。可谁知宝座上那位,却是个喜欢装糊涂,玩弄人的性子。 总之有辱视听之言,臣不便叙述!臣在边疆,也听闻殿下仁厚宽德之心。朱高炽想想,小眼睛滴溜溜转,忽然回头怒骂老二,今日殿下给咱们接风,好好的喜事让你搅和了,还不出来请罪! 瞧瞧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一面说喜事,又一面说接风宴。客人如此,主人怎好抓住不放呢! 朱高煦被突如其来的骂声,骂得一愣。 还没回神,他家老大胖乎乎的身子已经扑过来,抓着他的手腕,小畜生,你干的好事,赶紧跟殿下请罪。不然我今天要带父亲,施行家法,抽你五十鞭子! 朱高煦虽然愣,虽然跋扈嚣张,但也不傻。 见此情景,有些不情愿的跪下,臣心直口快之人,一向说话没把门的,殿下勿怪!说着,想想,殿下若是心里不痛快,想打想杀,臣绝无怨言! 呵! 朱允熥又笑了起来,这位未来让自己大侄子,当大馒头给蒸了的汉王,也不是省油的灯。先说自己是没脑子的粗人,然后又任凭打杀,认错态度这么好,谁还能真和他较真! 不过,此时朱允熥却发现,朱家老三朱高燧却一直没说话,看似在那战战兢兢的坐着。其实是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他大哥,还有二哥的笑话。 他那副嘴脸,落在朱允熥眼里,可比朱高煦要讨厌许多! 第153章 带坏他们! 罢了!看在你们远道而来的份上,这事孤也不深究了! 宝座上,朱允熥缓缓开口,不过,张文弼算得上孤的爱将。你们虽是皇孙,是孤的堂兄弟,又是他的旧主之子,可也不是随意就能轻慢苛责的! 说到此处,朱允熥沉思片刻,这样吧,罚你赔给张辅两匹好马,一副好甲,一张好弓,如何? 朱高炽赶紧拉着弟弟,叩谢道,臣等谢殿下不罪之恩! 起身吧,你那么胖,跪下起来的也难为你了!朱允熥笑道。 朱高炽胖手支撑地面,艰难的站起来。可是却没回座位,反而去了张辅面前。 正色道,文弼,今日老二得罪,你别往心里去。你知道他,从小就浑人一个,万事看在我的面上,担待一二,别和他一般见识! 张辅大惊,赶紧道,世子切莫如此,张某乃是臣子,不敢当世子之言! 朱允熥心道,这小胖子这等手段,怪不得历史上他两个弟弟都斗不过他! 而坐在下首的李景隆则是有些意外,不住的打量朱高炽。 燕王这个世子,完全不类燕王,反而有些像故太子!不过,还是有些稚嫩。今日的事若发生在故太子兄弟之间,朱高煦换成秦王,晋王等人。太子肯定先让他们挨一顿揍,然后再说好话,做好人! 行了,此事过去就过去了!朱允熥在宝座上开口,其实,孤还要谢谢四叔。若不是当初他忍痛割爱,孤如何能得这么一个勇士?说着,又笑起来,看着朱高煦,你呀,这争强好胜的性子,跟四叔一模一样! 然后,又摇摇头,笑道,你们爷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不过,你们久在边关,直面北元铁骑。若不是这种性子,也没法带兵打仗! 朱高煦本来心中忐忑,听了这话还以为朱允熥实在夸他,顿时有些得意。他生平最喜欢听的话,就是别人说他像他爹。 而朱高炽则是脸上一僵,小眼睛眨巴几下。他心里清楚,他二弟那个混蛋,转头就会忘了他今天的维护,但绝对会记得皇太孙这句看似夸奖,实则挑拨离间的话。 王八耻,上宴!众人落座之后,朱允熥开口吩咐。 一声令下,各样菜肴流水一般的上来。 天子之家,其实都是分餐制,一人一桌。 精美的器皿中,菜肴格外精致,色香味俱全。 蜜汁烧鸭子,蜜汁烤乳饼,蜜汁烧肋排。糖醋禾香鱼,糖醋水晶肉,糖醋胶东虾。 肉菜之外,还有两份鲜果,一份漳州橘,一份岭南干龙眼。 主食以面为主,夹糖饼,奶皮烧饼,撒糖饼等等。 来来来,动筷子!自己家人吃饭,不用那么约束,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聊!朱允熥开口笑道,你们哥仨尝尝,孤这宫里的菜肴,比你们北平如何? 说完,他先动了筷子。 余光瞥见,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二人,似乎是长途劳累之下,都是大快朵颐毫不客气。而朱高炽,则是有些为难的看着面前的菜肴。口水咽了几次,却迟迟不动筷子。 怎么,可是不合你口味?朱允熥停下筷子问道。 这些,都是臣爱吃的,只是臣,现在不能吃!朱高炽低头道。太甜了! 朱允熥奇道,这是为何?上次皇爷爷寿辰时,孤留意了下,你酷爱甜食。所以今日命光禄寺,多给你准备了些甜菜! 臣.........朱高炽脸上的肥肉抖抖,臣胖呀!说着,委屈道,臣在家中,母亲已数月不让臣吃甜食了! 朱允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说着,又笑道,体胖之人,确实不该多吃甜食。来人呀,给燕王世子换些清淡的来! 王八耻一挥手,自有宫人撤下朱高炽面前的菜肴。小胖子眼巴巴的看着那些甜食,小眼睛里全是不舍。 稍候片刻,又单独给上了白水羊肉,爆炒肚丝,蒜醋白血汤等物。 今日家宴,孤提一杯,为你们兄弟三人接风!吃了几口,朱允熥举杯道,曹国公,你也不是外人,陪上一杯!说着,又笑道,看孤,光顾着说话了,还没让曹国公给你们哥仨见礼呢! 李景隆从席上起身,行礼道,下官李景隆参见燕王世子,参见两位皇孙! 对面三兄弟也起身,不过都微微避身,以示尊重。 曹国公无需多礼!朱高炽礼貌的回道。 倒是朱高煦一脸有话说的样子,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道,曹国公,听说你在大同一战,草原突袭几百里,一下端了北元的老巢,杀了几万人,可是真的? 此战,乃是李景隆生平之傲,当下笑道,李某微末之功不值一提!说着,又对朱允熥行礼道,都是仰仗殿下鸿福,三军将士奋勇! 改日,你和我说说当日的战事可好?朱高煦两眼放光。 二弟,不得无礼!朱高炽又训斥道。 朱允熥笑着开口,无妨,他喜爱兵事,乃是子承父业!又道,曹国公! 臣在! 既然四叔家的二郎喜欢兵事,以后你们多亲近亲近! 李景隆想了想,躬身道,臣遵旨! 其实心中却在想道,皇太孙此言大有深意呀,我一个中枢之臣,怎能和藩王的儿子走得太近? 想着,忽然心中一动,莫不是..........懂了。日后我要多带燕王的儿子,去些清心小筑那样的地方。不对,不对,不能是我带他们去。应该是我勾起了他们兴趣,让他们自己偷着去! 一顿饭,倒也皆大欢喜。 席间朱允熥没有摆皇太孙的架子,而是语态温和。不时的问起北平风物,说些家常。燕王家兄弟三人,每次都由老大回答,倒也应对得体。 赐宴散去,自有太监带着兄弟三人,前去住所安置。 而朱允熥则是带着几个随从,在御花园中漫步。 夜色之下,花园中满是花香,让人心神安定。 走了一会,朱允熥站在一处花前,开口道,张辅来了吗?让他过来! 张辅在随从的最末尾,闻言上前,臣在,殿下有何旨意! 朱允熥顺势在王八耻送上的椅子坐下,开口道,不是什么旨意,就是孤想和你说说话! 说着,看看张辅忐忑的表情。 孤知道你心里此时有些害怕,不过别往心里去,你跟了孤这么久,孤可是小心眼的人? 张辅赶紧跪倒,臣有罪! 你也没罪,心怀旧主,算不得什么大罪!朱允熥摘下一朵鲜花,扯着花瓣,其实今日的事,孤事先没想周全。若得知是你当值,便不会让你露面。你不露面,自然就不会难堪! 说着,朱允熥嗅下没花瓣的花蕊,随手丢弃。 臣罪该万死!张辅继续请罪,额头见汗。 你既然有罪,罪在何处?朱允熥别过头,不去看他。 其实,孤本不应该说这些,既然你心不在这里,把你调去别处去就是了,天下又不是只有你张辅一个好汉子。朱允熥继续说道,早先,孤也和你说过这话吧! 可是孤,就是有些不甘心!孤对你什么样,你心知肚明。你一个外臣,与功臣子弟,勋贵之家的子弟一样,宿卫东宫堪称孤的心腹之人。可是你,就这么回报孤? 你在孤身边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一些事,想必你也知道几分。你出身燕藩,按理说有些事孤要回避你,可孤有过吗? 臣绝对没有私通藩王!张辅哽咽道,臣在殿下身侧,自然是一颗心都在殿下身上! 你一颗心,劈成两半。一半在孤这儿,另一半在哪儿,你自己清楚!朱允熥继续道,孤是看你张文弼,还算可造之才,有爱才之心,才和你说这许多。不然,孤见都不会见你! 这是朱允熥的真心话,他虽然心中防备燕王。但却从没防备过,那些燕王手下的好汉子,大将们。甚至对这些历史名人,都有着很深的嘉许。 他们,都是大明的好男儿。虽各为其主,但为国有功。 历史上张辅承袭父亲的爵位,两征安南,自唐朝灭亡后,交趾独立达四百余年,他又收入中华版图。 随军征伐漠北,数次为先锋,带领明军冲锋陷阵。 而后,土木巨变之时,高龄之躯以身死难,以全臣节! 可以说,他诠释了将臣这两个字的含义。 孤对你有提拔之恩,亦有关怀之恩。可今日,孤看到的却是.........哎,不说也罢。你乃明臣,孤却不能收你之心,是孤之过。今日事,你自己好生思量,若你仍旧想着那边,孤放你回去。咱们主仆一场,好聚好散! 说完,朱允熥起身就走。 殿下,殿下!张辅大呼,却只得到了,身边同僚路过时,厌恶的眼神。 第156章 故人回 野马如鲸,男儿如龙。 上身满是血痕的张辅,没用任何的鞍具,直接跨上野马。而后,马场之中,不甘被人操控的野马,如鲸出海一般,冲击跳跃起来。 张辅如同在风暴中的孤舟,随着马背的起伏凌乱的摇摆。但他的双手,依旧死死的抓着野马茂盛的鬃毛。 律律律,野马不甘心的继续用力,跳跃扭摆身体。定要把背上的不速之客,摔落下来,然后再踩上几脚。 马场外,所有人都在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朱允熥一身猎装,手中的马鞭遥指马场,你们都在孤麾下日久,平日心中,因孤对张辅都有垂爱,而微有不满,对吧! 话音落下,众侍卫不免有些揣揣。 张辅那是出身燕藩之人,既不属于京师之中的宿卫,又不属于大明勋贵集团的一员。所以在东宫之中,难免私下被人排挤。 律律律! 马场中,突然情形大变,看似疲惫的野马,骤然间前蹄子腾空之后,又后蹄高高跃起。山下两个来回之后,犹如风暴中扁舟一般的张辅,竟然直接被甩下马来! 辽东野马,乃是马中之王,性格暴烈不亚山中猛兽。背上骑士已被甩落,它喷着热气,后蹄直接朝地上的人影,狠狠践踏而去。 小心!众人齐声惊呼。 就在野马的后蹄,堪堪踩到身体的时候。翻落在地的张辅跟泥鳅一样,灵活的扭身避开。 而后,一条泥鳅幻化成龙。 张辅直接抱住马头,单脚在马腿下面一绊,倒! 一声大喝之后,野马悲鸣。挣扎着,在飞扬尘土之中,被张辅一个抱摔,轰然而倒。 孤不是偏爱张辅! 马场外,朱允熥再次开口,朗声说道,孤爱的,是大明天下,所有的热血好男儿!是有真本事的好汉子! 这天下,不单是孤的天下,更是大明男儿的天下。天地广阔,吾辈当自强不息,以震大明声威! 喏!众侍卫轰然答道。 稍候片刻,一身血汗,疲惫的张辅再次叩拜,臣,不辱使命! 朱允熥看着那边,已经温顺下来,喘着粗气,任凭马倌套着马鞍的野马,微微笑道,文弼勇力,果然冠绝三军!说着,语调微微变重,不过,为将者,不是光靠匹夫之勇就可以的! 张辅忽然抬头,目光复杂。 在孤身边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在孤身边也不好,束手束脚按部就班!朱允熥笑道,你若是将才,便需要舞台。云南黔国公奏报,边地那些蛮子最近有些不稳当,要调兵清剿。 你去吧!朱允熥继续道,去沐春手下做个参将,别丢孤的脸!等你真的成了将才,再调回孤的身边。 说完,在张辅肩头拍拍,笑着而去。 张辅在地上已是傻了,他万没想到,此事最后,居然是这样。 想啥呢,还不赶紧谢恩!傅让在他身边大声提醒道。 张辅这才醒悟过来,对朱允熥的背影,大声喊道,臣,谢殿下隆恩,臣一定在边疆打出个样来! 即便大明皇储的宿卫,身份勋贵显赫。可身为武人,谁不愿边疆建立功勋,谁不愿亲自带兵,谁愿意窝在京师温柔富贵乡中。 傅大哥!朱允熥走远,张辅起身,对傅让说道,这次,多谢您了! 不必谢我!傅让朗声笑笑,要谢呀,你要谢哪位! 谁呀?张辅不解的望去。 只见,已经远处的皇太孙,上马之际,微微回望。 ~~ 皇太孙有旨意,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马上发了批文,张辅以参将之身,入云南黔国公帐下效力。 有人走,就有人来。一场大雨突然而至,初夏的京师,多了几分清爽。 京师外的接官亭中,解缙忍不住伸长脖子朝外张望,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来了! 边上有人惊呼,解缙急忙冲出官亭,在雨中看着前方的官道,看着官道上的来人。 老铁!解缙挥舞手臂,大声喊道。 官路上一队马车缓缓前行,车厢中露出半张不苟言笑的脸,见到解缙之后,这张彷佛不会笑的脸,也露出几分笑意。 老铁,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好几天了! 马车停住,解缙大步上前,笑着问道。 铁铉从马车中出来,微微一笑,江南雨季,路难行,所以稍微慢了一些! 两人一别两年,当初二人都是吴王身边的哼哈二将。现如今,一个是翰林院的编修史籍官,前程一片大好。另一个,在福州帮办军务,已经是文武双全越发沉稳。 走,喝酒去!解缙笑道,今日好好给你老铁接风! 不!铁铉摇头道,当,先面见殿下! 解缙苦笑道,殿下今天可没功夫,正跟五军都督府,还有兵部扯皮呢! 此话怎讲?铁铉奇道。 边走边说!解缙拉着铁铉,不顾头上的雨水,开口道,信国公也进京了,他岁数大了要荣养,靖海军交给谁带?现在高丽是大明之土,南来北往的物资,都走海运,这靖海军就成了香饽饽! 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看上了,都跟殿下说要选派良将带领。 何止是香饽饽,因为朱允熥给了那些勋贵们,高丽各种物资的专卖权。现在驻扎在树州的靖海军,已经成了抢手货。 做买卖,和打仗一样,最主要的道路要顺畅。而眼看老一派勋贵们得利,兵部如能安心。尽管被五军都督府压制,但也要跳出来,给自己争取点好处。 铁铉沉思着,缓缓说道,殿下定然不肯,靖海军,为的乃是大明的海疆。殿下对此,寄予厚望。只怕,两边提出的人选,殿下都不会同意! 殿下还要造舰!解缙压低声音道,造大舰,说要能航行几万,装几千人那种,乖乖!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吓坏了,海上的船有一些就行了,何必往随里仍银子? 苏州造船厂发来的单子,一艘配了十八门火炮的战舰,够三万多人吃两年还富裕!这不是往水里扔钱吗? 再说,现在一没倭寇,二没海盗。弄那么多船下水干什么? 解缙絮絮叨叨的说着,铁铉仔细聆听。 两人重新换了一辆马车,缓缓进城,车厢中铁铉正色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和你说,倭寇并未肃清,不过是见此时我朝重视,不敢再来罢了! 皇太孙打造靖海军,也不是光为倭寇。这几年我在福州参政军务,福州泉州海港的热闹。没去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出来! 到了那边,我才知道,为何我大明,叫天朝上国。为何我中华,从祖宗开始,就说物产富饶,无所不有! 解缙撇嘴,有那么好? 你可知,去年福州税课司一年的商水是多少?铁铉笑道。 说说!解缙大为感兴趣, 铁铉板着脸,不可不可,这等事只有皇太孙,户部部堂少数几位人知道! 解缙哼了一声,你这木头人,也会卖关子了! 铁铉看看车窗外,有些熟悉但也有些陌生的街景,京师,变化也很大,河边码头上几乎没有空地,全是储存货物仓库了!说着,又问道,小解,咱们去哪儿? 解缙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157章 相似 马车的轮子,碾过雨后都面上微微不平的青石子路,发出细微的声响。 路两边,那些清幽的小院门口,在听到车轮响的瞬间,便出现一位位俏丽的少女,对着路过的马车,微扬手臂轻轻呼唤。 铁铉在车中,如坐针毡,这..........哪呀? 书院一条街呀!解缙坏笑道。 呸,这等地方也能叫书院?亏你还是读书人,亵渎圣贤!铁铉怒道。 你看,你急什么!解缙摇头晃脑,这些书院,非读书之院。乃是清秀女子,说书之院。何谓说书,说的就是世上事,道的就是古今情。琴瑟相和,锦瑟争鸣,胭脂风月,琵琶箫声。 这地方的女子,随便拿出以来一个,才情不比小地方的秀才举人差........... 哎呀,松手! 解缙正说到得意处,忽然脖颈被人死死的掐住。 你居然带来我呷妓?铁铉怒道,你身为国家臣子,眼里还有国家法度? 老子一片好心,你撒开!解缙涨红了脸,什么呷妓,咋们是来喝茶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你说........... 铁铉正要继续说,忽然瞥见马车外,两个有些慌乱的清丽少女,正对着马车行礼。 哼!铁铉撒手,正襟危坐。 你说你,还有什么人生乐趣可言呢!解缙转转脑袋,拉开马车的帘子,对外面的少女说道,哎,你们班主呢?她怎么不出来? 我们小姐她!?两个丫鬟少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道,小姐也不知道您老今天要来,正在里面给客人讲书唱评呢! 顿时,解缙的脸上满是恼怒,我不是已经派人告诉你们清心小筑,给留地方了吗? 可是,客人来了,奴婢谁也惹不起呀!一个丫鬟低声道,来的,可是曹国公李景隆呀! 他? 他什么意思? 解缙心中何止恼怒,简直是大怒。要说这清心小筑,虽一开始是李景隆寻到的好去处,当时为了酬谢解缙,还包了一个月给他。可后来,却是解缙的钟爱之地,可他今天没想到,李景隆居然开始吃回头草了。 来了多久?解缙咬牙问道。 刚来,带着两位小爷,一看也都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丫鬟低声道。 两位少爷?解缙心中一懵,然后恍然大悟。 要说,这个计策,还是他给李景隆暗中谋划的。他如何不知,那两人是谁呢!其实本该是三人,只不过那家的老大不好请就是了。 于是,赶紧翻身上车,催促车夫,赶紧,换地方! 可铁铉却问道,你怎么又上来了?谁在里面! 嘿嘿,曹国公!解缙贴着铁铉耳朵道,我跟你说呀...........哎,老铁你干嘛去?哎,你回来,别惹祸!坏了! 铁铉怒气冲冲往前走,直接冲到小院里面。 解缙从后面追上来,拉着铁铉,你别犯浑! 国家有法度,身为外戚勋贵,国家重臣,大白天来呷妓真是岂有此理! 况且,他又是皇太孙殿下近臣,传出去殿下颜面何在? 铁铉怒道,国家尚有外敌,内有忧患,皇亲国戚居然享乐如此!曹国公也是我的旧识,今日我非要质问一番! 话音落下,当当当,清脆小鼓响,伴着胡琴的声音,一个婉转勾人的声音,马上从里面传出来。 一更里那个张秀才,跳过了粉皮墙儿来!莺莺说,奴家本是一个贞洁女儿,你跳也是白白的跳进来哎! 二更里那个张秀才,把莺莺搂在怀。莺莺说,奴家本是一个贞洁女儿,你楼也是白白的搂着哎! 三更里那个张秀才,脱下了外衣来。莺莺说,奴家本是一个贞洁女儿,你脱衣服也是白白的脱了哎! 门外,铁铉已是面色怒红。 而解缙则是张大了嘴,还是曹国公会玩,以前怎么没听过这曲子? 好! 屋里,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音虽然豪爽,可却颇为稚嫩。 ~~~ 小院的屋里,朱高煦朱高燧兄弟二人,手都拍红了。 他们就在北平边疆,母亲又管得严格,何时听过这等描写男女之情的小曲。而且他们都已经是知晓男女之事的年纪,越听越是心痒痒。 而且不但是听,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佳人,心中也更是火热。 曹国公,这曲子,叫什么名?朱高煦看着在面前,掩着半边脸,故作羞涩唱戏的戏子道。 李景隆微微一笑,相思五更呀!民间最是寻常的,您不会这也没听过吧! 他已经请了好几日,可朱家老大管着,哥三根本不出宫。好不容易,今天朱高煦和朱高燧趁他们家老大,被翰林学士留下考查课业,他俩才能逃出升天。 翰林之所以考查朱高炽,不是因为差,而是因为他好。像这两位,教他们人,比他们学的还痛苦。 相似五更!朱高煦眼睛发亮,好名字!好名字! 此时,眼前的戏子正好唱到了五更天。 五更里那个张秀才,脱下了裤子来.............. 哈哈哈!朱高煦朱高燧两兄弟笑得前仰后合,兴致勃勃的等着下文。 那知,忽然一阵胡琴响。 唱戏的戏子掩面,哎呀,羞死了!然后,婉转云步,竟然退下了。 这........完了?朱高煦愣道,五更完了? 这首完了,还有下面的,您别急呀!李景隆笑道。 不是,五更,刚脱裤子,没了?朱高煦怒道。 李景隆嘿然一笑,二爷,男女之事,有些不可说,唱到点到为止,方能有余味!所谓欲说还休就是这个道理,您还以为真跟乡下那些粗俗之曲一样,直接把那事都唱出来吗?听曲子,讲究的是情趣! 为何唱不得?朱高煦大怒,指着那些乐师骂道,张秀才一更跳墙,二更搂人。和那崔莺莺就是偷偷摸摸采花勾当,他娘的墙跳了,人楼了,衣裳脱了,你们居然不唱了,真是岂有此理! 还情趣?爷看的就是狗男女,讲什么情趣?偷偷摸摸的狗男女,也配讲情趣,不过两双大破鞋罢了。给老子接着唱,五更都干啥了,都给我唱出来! 这时,乐师中,一个大师傅起身,委屈的说道,两位小爷,我们这,没有这么唱的,祖师爷没写过五更后的词呀! 啪地一下,乐师捂着脸摔倒。 朱高燧一蹦三尺高,大骂道,让你们唱是我二哥看得起你们,赶紧唱! 他哥俩大发淫威,李景隆就当没看见。 乐师们哭丧着脸,拉着胡琴等物。方才退下的戏子,又在后堂出来,战战兢兢的开嗓。 可是咿咿呀呀的唱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五更之后该怎么唱。 忽然看见,朱高煦杀人一样的目光,戏子心中一慌,一首截然不同的曲子脱口而出。 解开了香粉袋呀,露出了菊花香。 一朵鲜花任郎采呀,那么嗨!那么嗨! 朱高煦大喜,一拍大腿,这才对味儿! 而边上,李景隆则在心里暗骂,没出息的货! ~~ 对不起大家,昨天我下午下了飞机,回家睡着了,真对不住大家。 第158章 心生一计 六更里呀,是东方发了白呀,叫声郎君快点起来呀! 外边的金鸡叫呀,窗户纸发白,我把郎君送门外,那么嗨呀!那么嗨! 问声郎君明晚你还来不来呀! 戏子眉目轻佻,语气道不尽的勾人儿,俨然是一副舍不得情郎的少女怀春。 待她最后一句,郎君明晚还来不来唱完,忽然之间屋内的乐手也大声合唱起来。 你要让我来呀,谁他妈不愿意来,哪个王八犊子才不愿意来呀。你们家的墙又高,四处垒高台,就怕你爹用那棒子拍! 曲调朗朗上口,唱两句之后。朱高煦朱高燧兄弟,已经是能跟着曲调,兴高采烈的唱了起来。 你要让我来呀,谁他妈不愿意来............ 边上李景隆捂着半边脸,心里骂道,这俩活祖宗! 这俩人哪还有点皇孙王子的样儿,简直就是土匪窝里的山大王,轻佻浮躁。按理说他们都是从小专人教导出来的皇孙,即便是心性不好,面上装也要装得像那么回事。 可此刻观他们的言行,他们还真是天性如此,连装都不愿意装。 这哪用带,不用带他们都这么坏,我再带下去,说不定闹出什么来呢?李景隆心中苦笑,刚要开口,忽然眼光一瞥,发现一个身材高大之人,满面怒火的进来。 停! 来人一声大喝,屋内乐曲戛然而止。 他站在李景隆面前,怒声呵斥,曹国公,尔身为国家大臣,外戚勋亲,又掌管京师驻防。居然白日宣淫,唱这些淫词浪曲? 你他妈.....多少年,都没人敢这么骂过自己了,李景隆噌的起身。但看清来人之后,马上诧异道,哟,铁大人,你什么时候回京的?说着,又看到了一边苦笑的解缙,解翰林也在,真是巧了。来,相请不如偶遇! 曹公切莫再自误!铁铉板着脸,铁某远在福州,也知你是皇太孙殿下的近臣。背地里如此放浪行事,心中可还有太孙殿下?还有国法伦常? 你对得起大明的俸禄,大明君王的厚爱之恩吗? 泥人还有三分火,不问青红皂白,李景隆被骂一个狗血淋头,当下恼火道,铁大人,李某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你也算读书人,见到本公如此无礼,是要以下犯上吗? 国法面前,曹国公要以势压人?铁铉不甘示弱。 李景隆怒道,好,口口声声国法。你铁铉为何出现在这烟花柳巷之中?哼,想必你也是刚刚回京,不去陛见,先跑来这里。国法伦理何在呀? 你.........铁铉气结。 好啦,一人少说一句,都不是外人!解缙说和着。 这时,朱高煦忽然凑过来,斜眼不悦的看着铁铉,你他妈谁呀? 铁铉大怒,本官乃福州布政司左参政,靖海军务帮办,东宫洗马,铁铉!说着,上下打量,怒道,你小小年纪如此轻佻轻薄,是谁家的子弟? 解缙生怕事情闹大,赶紧道,老铁,这是燕王家的皇孙! 铁铉微微错愕之后,看看众人,冷笑道,好,王孙公子朝廷勋贵,不思进取也就罢了,居然当众听这些有伤风化之曲!说着,挥舞袖子,你们等着听参吧!去皇太孙驾前分辩! 话音落下,转身欲走。 李景隆被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而朱高燧则是在朱高煦耳边低声道,二哥,这王八蛋要去皇太孙那告你! 一句话直接捅在了朱高煦的心里,他这人,越是不许的事情越喜欢干。但干了之后,是绝对不许人告状的。 眼看突然冒出这人,官衔一堆,要去东宫告他,顿时火气再也压住不。 哪里走? 怒喝一声,直接抓向铁铉的脖颈。他虽少年,但从小练武,身材高大,即便是寻常武人,现在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一抓之下居然落空,铁铉微微侧身同时,竟然回手就是一拳。 砰的一下,正中朱高煦的眼眶。 铁铉虽是读书人,但是色目人后裔,从小走的是文武双全的路子,可不是文弱书生。 二哥! 朱高煦被一拳打倒,朱高燧惊呼一声,上前扶住。 铁铉看着二人,冷声道,燕王一生豪杰,怎么生的儿子,居然后背动手?后背下手也就罢了,还打不过别人,真是老子英雄儿子狗熊! 说完,拂袖而去。 你别走!朱高煦气得大叫,老子弄死你! 随后,又扯着李景隆的一角,曹国公,借我一口刀,老子去砍了那个书生! 您消消气!何必和他一般见识!李景隆拉着他劝说道。 此时,李景隆也是一头冷汗。 铁铉呀铁铉,你居然头铁到皇孙都敢揍! 朱高煦呀朱高煦,你小子,是不是缺心眼呀! 第160章 太阴险了 这死胖子,看着憨憨厚厚,老实巴交。实则是,半点亏都不能吃的主儿。 带着他家老二老三找朱允熥,话里话外都是委屈和不忿。 你的人,带着我家老二老三逛窑子。 你的人,打了我家老二一拳。 胖胖的老大,跟骄傲的小公鸡似的,站在朱允熥面前,昂着头等着说法。偏偏他这种做法,还让朱允熥恼不起来。反而心中,有些感到好笑。 朱允熥看看在朱高炽身后,一言不发装死狗的朱高煦,老二! 朱高煦低声道,臣,在! 让铁铉给打的? 朱高煦脸上露出些不自然,边上朱高燧却忽然开口道,是呀,殿下,上来对着我二哥眼眶子,砰就是一拳,给我二哥打得眼冒金星! 哪有的事,就是皮外伤!朱高煦不服,嚷嚷道,臣都没当个事,老大非要拉着来! 说着,却说不下去了,因为朱高炽正在瞪着他。 挨打了,就是挨打了。不管打成什么样,你也是挨打了。朱高炽怒道,哪怕别人动你一个手指头,也要讨个说法! 朱允熥看着他们哥仨演戏,开口笑道,老二,孤听说你少年勇力,弓马枪棒五一不精。普通汉子三两个奈何不了你的,怎么被一个文臣给打了? 朱高煦面上一暗,臣.............嘴唇哆嗦半天,臣,大意了!说着,赶紧道,当时臣大意了,没想到他居然手上也会功夫。当时去抓的脖颈,却被他反手一击。其实当时若不是老三拉着我,我非上去宰了他........... 老二!朱高炽开口呵斥。 哦!朱允熥拉着长音儿,原来是你先动手的,是你要先殴打朝廷命官? 说着,从宝座上站起,走下御阶,笑着继续说道,烟花柳巷之中,大明皇孙要对大明臣子动手,谁知技不如人,被人一拳打了个乌眼青,对吧? 朱高炽急道,那地方,也不是老二老三............ 总归是去了!是他们自己去的,又不是别人绑着去的,对不对?朱允熥继续开口道,按照皇爷爷的皇明祖训,皇孙逛窑子什么罪过?你别说什么是别人带的,怎么没人带孤去?怎么没人带你老大去?还是他么哥俩,自己意志力不坚定,他们哥俩心中早有所图! 第161章 冲喜 朱允熥和燕王家的三兄弟,说那些上不得台面事的时候。老爷子宫中,气氛有些凝重。 信国公汤和,一早就进宫陛见,才刚说两句话人就不行了。老爷子情急之下,赶紧让御医过来查看。 帷幔之后,汤和本就因为中风有些歪斜的脸,愈发的颜色青紫,胸口风箱一样的起伏着,呼吸粗重满是杂音。 他身边,两个御医跪着,仔细的把脉,脸色凝重。 咋样?老爷子关切的问道。 跟他起兵的那一代人,尤其是他引为心腹,患难与共的人,还活着的真是不多了。别看大明勋贵豪门无数,可大多数都是在他朱元璋崭露头角时投奔的,汤和这样从小玩到大,在军中一块拼杀出名堂的兄弟,真是不多了。 御医回头,小声道,臣观信国公脉象......... 直白点说!老爷子怒道。 信国公,早年伤血过多,如今........御医小心的说道,臣看来,尽人事听天命吧! 啊?老爷子额上青筋乍现,一把抓着御医的脖颈,怒道,这是啥话,啥叫天命?咱给你天下最好的药,你把咱兄弟给救好! 臣,实在无能无力!御医颤声道,信国公之病,非药石能救! 没用的东西!老爷子怒道,留着你......... 陛下!里面,忽然传来汤和微弱的呼声。 老爷子让开御医,大步进去,脸上挤出几分笑容。 大嘴,没事儿,御医说你养几天就好了。老爷子坐在汤和身边,笑着说道。 汤和的外号,叫大嘴,因为他小时候太能吃,每次吃饭都恨不得把饭碗塞嘴里去。 自己的命自己知道!汤和虚弱的小小,满是老年斑的手指颤动着,这回呀,怕真是不成了! 啥命?老爷子大声道,咱兄弟一辈子,就是不信命才有今天。你等着,咱这就宣天下名医都进宫来,就在咱眼皮子底下,给你看病! 不折腾了!汤和歪着的嘴,含糊不清楚,俺想回家,回家看看老家的山水。再过个把月,咱淮河边上的梨花,该开了! 一辈子打仗,死人堆里爬出的汉子,自然是看淡了生死。 可是他们看淡的,是瞬间的生死。而不是,生命自然的流逝,最让人刻骨铭心的生老病死。 老爷子一下抓着汤和的手,兄弟,行,咱叫人送你回家! 对别人,老爷子或许不是宽容的君主。但对汤和,他绝对最为优渥。 从小俩人在一个村长大,隔着一条街的邻居,从光屁股玩到半大小子。那些年,老朱家穷,没少吃人家救济。他朱重八小时候,可没少吃汤和老娘做的面汤。 皇上!汤和嗓子沙哑,再回家,俺就不过来了,京城没有老家好,这的麦子,不香! 哎!哎!老爷子拍着他的手背,笑道,让你的儿孙,把你家里种的好麦子,给咱送来点,让咱也尝尝! 俺的荣华富贵呀,都是你给的,几斗麦子算啥!汤和说话已经有气无力,当年,八月十五杀鞑子,头裹红闹事的时候,可没敢想有现在.............知足啦,知足啦!死啦值,值呀! 老爷子心里发酸,好日子才刚开始,别说丧气话! 陛下!汤和老眼滑落几颗浑浊的泪,多想再跟着您,咱兄弟一块.......... 好好养病!以后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老爷子晃着对方的手,别多想! 忽然,汤和眼中焕出一些光彩,俺有几个儿子哩! 放心,咱保他们荣华富贵!老爷子开口道。 汤和点点头,眼神越发的无神,俺还有个孙女哩! 许给咱大孙了!老爷子继续道,你老不死的要挺住,你他娘的要早死了,你孙女还要守孝三年才能嫁人! 说着,老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门外人说道,快,传皇太孙过来! 得知信国公突然发病,朱允熥急忙往老爷子这边而来。 汤和准确的病故时间,他并不知晓,但应该就是这两年。 到了老爷子寝宫外,一队队御医宫人,默默的肃立准备着。 殿下,您可来了!朴不成迎上前,急道,跟奴婢来! 老朴!朱允熥悄声道,信国公不成了?皇爷爷看着怎么样? 他担心的是,若汤和真死在宫里,老爷子会不会.......... 历史的传闻大多不准确,冰冷的历史文字中,老爷子是个暴君。但只有亲临这时代,成为他的身边人,才能感受到老爷子心里,那种隐藏在最深处的情谊。 皇爷无碍,信国公八成是.........朴不成看看左右,小声道,御医说了尽人事,听天命! 朱允熥快步进殿,顿时有些意外。因为殿中,还有几位勋贵武臣也在。 宋国公冯胜,开国公常升,竟然连曹国公李景隆也在。而且,常升和李景隆,还在不停对朱允熥打眼色。 孙儿叩见皇........... 别多礼了!老爷子直接把朱允熥拉起来,看看汤大嘴,他快不成了!说完,拉着朱允熥的手,走到汤和身边。 大嘴,咱大孙来了! 汤和艰难的睁开眼,手指颤颤,老臣,有负殿下重托! 朱允熥轻轻握住对方的说,老国公切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 第162章 求官 老爷子特意让人,在寝宫边上收拾出一个小偏院。信国公汤和破例,能够留宿宫中。 太医院的院正和宦官奴婢,十二个时辰值班,宫里内库的药房也打开,所有好药材,不必请旨随意使用。 同时,锦衣卫快马回凤阳中都,接汤家的儿孙过来。又上谕明发天下,汤和的孙女汤胖儿为皇太孙侧妃。 汤和的孙女真叫汤胖儿,这时代女人有个大名就算不错了,多是家中长辈临时起意,什么顺口叫什么。据说,汤和这个女孙下生的时候,胖胖呼呼的,所以家里人直接给了个名儿,就汤胖儿。 安顿好老爷子那边之后,朱允熥去了坤宁宫中。 六斤在摇篮里卖力的踢腾着莲藕一般的胳膊腿,赵宁儿指挥宫人,端上饭菜,又亲手给朱允熥换着衣裳。 殿下,钟粹宫那边闲得久了,臣妾先让人收拾出来,该要添些什么,臣妾已差十二监的人去办了!赵宁儿帮朱允熥换上常服,笑道,虽说您和皇爷都是不喜欢铺张的性子,可功臣之后,总要体面一些! 娶侧妃的事,你知道了?朱允熥坐下,皱眉道,谁和你说的? 宫里哪还有秘密,老爷子那边刚落下音,就传到臣妾这边了!赵宁儿笑道,再说了,这也是好事。说着,又亲手给朱允熥盛了半碗饭,一碗汤,笑道,您也累了一天了,用膳吧! 朱允熥看看她,笑道,宫里隔三岔五就进新人,你心不里不恼?要是不高兴就说出来,不必巴巴的装贤惠! 殿下这是骂臣妾了!赵宁儿正色道,皇家开枝散叶是国家大事,更是宗族希望所在。妾身身为正妃,哪有恼的道理?殿下这么说,妾身可是无地自容了! 是孤无心之言,你别往心里去!朱允熥赶紧笑着解释,拉着对方的手,坐下一块吃些!言罢,见桌上放着几个蓬松的油炸糕,笑道,这哪来的呀? 臣妾的娘亲手做的。赵宁儿笑道,现在已经有些凉了,刚出锅的时候才好呢! 你家里可好?朱允熥随口问道。 赵宁儿抿嘴一笑,好着呢,就是.......说着,又笑笑,臣妾家里添丁了,爹的姨娘给生了个胖小子! 老丈人又当爹了! 朱允熥微微错愕,摇头笑道,好事呀,是不是要摆几桌? 他虽然和老丈人来往不多,其实倒挺喜欢那人的。不张扬不失利,一辈子老实巴交的,虽说到老了有些不着调,纳妾生子,可也不是大事。 第163章 以换代征 一夜之间,汤和的女孙即将为侧妃的消息,引爆京城勋贵。 汤和是淮西武人,甚至是开国勋贵集团中的骨干元老。在朱允熥上一辈,老爷子的儿子辈中,武人的女儿几乎都嫁给了各大明藩王。开国武将与皇家联姻,亲上加亲。 但到了朱允熥这一辈,尤其是在皇太孙选妃一事上。 老爷子不但力排众议,给皇太孙选了一个民间女子为妃。而且还给以后定下调子,凡皇家所娶之女,必来自民间。年十五以上,内官监自民间选秀得之。王公大臣不得推荐,勋贵之家不得沾染。 老爷子为的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大明将来,定然不会再和勋贵联姻。 可是现在,老爷子忽然改口了,许了汤和的孙女。这一下让许多勋贵的心,都活泛起来。 即便是有些勋贵没有联姻的心思,可汤和这样的元老人物嫁孙女,又是在他身子不好的当口,大家伙凑热闹的心思,竟然比当日朱允熥迎娶正妃,还要热烈一些。 这些事,虽有些出乎意料,但大体都在意料当中。 一大早,朱允熥驳了几批要进宫贺喜的勋贵。在东宫召见户部尚书傅友文,工部侍郎练子宁,应天府尹陈德文等人。 孤叫你们来,是问下京师外城,运河边上征收临河地,改为邮政仓库一事!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脸色郑重的说道,具体的章程,你们和孤说说! 几人有些意外,这种小事其实户部,应天府两边合计就能办,根本无需惊动皇太孙殿下。怎么今天,殿下竟然亲自过问。 回殿下!工部侍郎练子宁开口说道,这两年驿改邮,外来京师的货物都要储在官府的货仓之中,原本的仓库实在是难以为继。再者运河边,商人的货物堆积如山,隐忧不少。所以臣等商议着,把沿河的地皮征用,用作仓储。同时再拓宽码头的宽度,使运河更加顺畅! 朱允熥听了这些官面的话,不耐烦的说道,这些孤知道,孤的问的,是具体的章程?临河的地,大多数在码头务工的贫寒百姓所住。官府要征用,总要给各说法! 外城运河码头,朱允熥其实是去过的。由于许多历史遗留的原因,那边既脏又乱又差,说是房屋街道,其实不过是临时搭建的窝棚组成了一条条狭窄的通道。 久而久之,那些窝棚在经过加固拓展,渐渐的好似集市一样。最后,形成几个较大的码头力工生活区。 新任应天府尹陈德文开口道,回殿下,我哋已经有做方案,户部同应天府拿钱出嚟,赔偿啲街坊嘅损失.......... 听他说得断断续续,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笑着问道,你,广东人? 系,臣系顺德人,洪武撒吾年探花............陈德文有些羞涩,臣官话说得吾是几好,臣........ 没事,没事!朱允熥笑道,慢慢说,别急! 除却浙江之地,未来沿海广东更是大明海贸的经济发展重中之重。恰好此时,朝中有了广东籍的官员入中枢,正好可以好好跟朱允熥说说,此时沿海的情况。 陈德文继续说道,就是拿钱买!仓储是官府得利,商人得利,但要占据百姓的居所。所以应该赔偿银钱,让百姓有安身之处! 恩,这是应该的。占了人家的地,就要赔人家。朱允熥点头道,你作为应天府尹,能想到这点,很好!说着,看看其他人,那要怎么赔呢?天下可不只京师一处运河码头,每年旺季的时候,各地码头都不怎么够用。应天府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能有个好章程,其他地方也有个参照的标准! 说着,他却发现,臣子们的脸色似乎有难言之隐。 殿下!工部侍郎练子宁开口道,占地赔钱天经地义,就是朝廷也没有占百姓便宜的道理。但是到底怎么赔,给多少,臣和户部,还有应天府的陈大人,商量不到一块去! 哦?此话怎讲?朱允熥开口道。 傅友德开口道,臣的想法是,先丈量清楚,外城运河边,临河地的百姓们,家中屋占地多少。然后,按照多少土地,给与多少银钱赔偿!bookAbc.Cc 臣以为不妥!陈德文开口道,外城运河边百姓,家中人口众多。臣去走访过,甚至有一家几口,居于小屋之中。官府要占傀........征他们的房屋,除却土地之外,还要考虑家中人口问题。 京师寸土寸金,到头来若官府赔偿的银钱,还不够他们一家人安身,岂不是有悖国法,好事变坏事? 朱允熥似乎有些明白陈德文的意思,你的意思,除了土地之外,按人头还要给............ 是,彼等黔首,目不识丁身份卑微。我等朝廷大臣,享用供奉,当体察民间艰难!五口之家在沿河边有方寸之地安身,朝廷征收,若只考虑死账,他们能去哪里? 京师之中,外城沿河边地乃是贫民窟。朝廷征收之后,这些人在此地无房可买,可内城腾贵,他们根本买不起!若官府强来,必然要出乱子。 陈德文简单几句话,让朱允熥对他好感大生。 那按你这么说,朝廷要花费的,可不少喽!朱允熥故意问道,征地改成仓储,一年邮政司才能收几个钱?按照你的方法,给了百姓,朝廷岂不是要亏本? 不亏本!陈德文大声道,臣,其实心中有个更好想法。 朱允熥来了兴趣,干脆从宝座上起身,坐在御阶上,大声道,你说,你说!哎,王八耻。给陈爱情搬个凳子来,上茶! 陈德文先谢过,继续说道,以换带征!说着,似乎是官话不流利,手舞足蹈的说道,京师地价贵,但外城便宜。除运河边外,官府可以开一片地来,让河边居住的百姓搬过去! 河边百姓,住得都是窝棚。朝廷开出一块地,用准备发给他的钱,盖房子给他们住。一边是臭水沟烂泥地,一边是新房,穷苦百姓们自己知道怎么选? 若不是朝廷的德政,他们一辈子都要住在临河的窝棚里,想必这笔账他们会算。 朝廷盖房,不求精美只求实用。用准备赔偿地价的银子,绰绰有余。而且还可以就地招工,盖房子的活,女人孩子都能帮得上。官府把盖房子的活,甩给工头。工头在当地招工,给他们工钱! 如此一来,朝廷的钱就是活钱! 你这个主意好!朱允熥抚手笑道,官府占了他们的房子,再给他们起一座,最合理不过。而且,新的居民区,将取代本来沿河脏乱差的窝棚区,又能给邮政仓储腾地方,好主意,主意好! 陈德文羞涩的笑笑,继续说道,臣以为,先盖房子,让沿河贫民百姓先看到。而后再丈量沿河土地。他们的窝棚多大,朝廷便给多大的新房。若是他家里人口多,官府给的房子可能小些,但宅基地会大些! 这时代没有违建的说法,自己家的宅基地上,盖多少房子谁都管不住。改天上去,你皇上也得看着。穷苦人家人口多,官府给的新房不够住,但宅基地大一些,让他们自己盖,也是种办法。 好好!朱允熥点头道,京师首善之地,外城运河边脏成那个样子也不像话。征地,既是为邮政的收益,又是改善民生,一举多得! 可是,户部尚书傅友德却忽然开口道。 陈府尹直言,臣,不敢苟同! 朱允熥看过去,你怎么不敢苟同,说说! 傅友文垂手道,京师外城,大多数当年流民聚集才占据了河边地,形成今日格局。他们所住的房子,大多没有在官府报备,手中没有地契,算不得他们的房子! 臣知他们是穷苦百姓,可未必是穷有理! 倘若京师百姓得知如此德政,那人人都在运河边盖上窝棚,朝廷该如何处置? 此风一开,翌日拓宽官路,河道之时,需征用房屋,官府又要如何处置? 既不是京师民籍,又没有土地地契,或者保长画押的房屋文书............. 第164章 旧城改造 朝廷征地,只需一纸诏书即可,何须如此! 傅友文开口道,若是他们的私产,朝廷自然要补偿,但不是他们的私产,朝廷没有出钱的道理。陈大人想的好,可有时候德政在民间未必是德政,而成了迁就姑息! 外城临河的土地问题很复杂,复杂就复杂在那些窝棚都是贫困百姓搭起来的,官府以前没计较,但现在不能算作他们的私产。 而且,临河那边有些房子也是有地契的,是百姓的私产。若是朝廷征地,那些没地契的都补了,有地契的该如何补?傅友文继续道。 陈德文马上开口道,有地契的更好办,给房子给钱遣散就是了! 给多少?傅友文也马上说道,大库里好不容易攒下些银子,没有乱用道理。按陈府尹所说,沿河征地一事,又是盖房子又是补偿的,多少钱够用? 朱允熥沉思片刻,户部,那你的意思是? 有地契的赔!傅友文正色道,没地契,没户籍的,划出一个地方让他们落脚便是。 那你的意思,因为没有地契,官府就可以强行拆了人家一家人住的屋子,就可以把人赶走,对不对?朱允熥脸色不悦的说道。 傅友文微微俯首,殿下,世间事不可唯心!请听臣言,运河边早先乃是泄洪地,官府早就有令不许贫民搭建窝棚,后贫民聚集居住,官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哦,既然不让搭,为什么当初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朱允熥冷声打断对方,孤就不信,若当初严苛一些,不许他们在沿河搭建窝棚,他们会把家安在那里? 哦,当初因为无伤大雅,所以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因为有了利益纠纷,官府就说是有违当初政令,这些房子又没地契,说拆就拆? 哦,还真是官字两张口,说什么都有理! 那孤问问你,你拆了人家房子,征了地,让那些住在那的贫民哪里去?啊,外城虽大,可哪有人家安身落脚的地方? 盖房子他们没地,也没钱。租房子,他们一个月挣的,还不够给租钱。这让人家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外城那个地方,孤也去过,一言难尽!和内城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污水横流恶臭四溢! 第166章 好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应天府府尹陈德文有了皇太孙的亲口嘉许,正在风头上,办起事来更加雷厉风行。 马上在外城靠近栖霞山的地方,选定了安置贫民的土地。一张张告示,贴在了外城沿河,官府准备征收之地。 正值盛夏,京城运河码头附近,人头汹涌。刚在码头上扛了半天包袱,准备晌午日头最大的时候,找个阴凉地方歇会脚的汉子们。却都挤在一处处,往日官府张贴告示的地方。 带着咸味的的汗水,从古铜色的肌肤上滚落,汉子们满不在乎的擦擦,太阳暴晒一会,就变成了白色的颗粒状。 老宽叔,这告示写的啥? 人群中,一个高大的汉子擦着额上的汗水,大声问道,咱们这些力巴儿,靠力气挣钱,官府咋突然找到咱们头上了? 好事!叫老宽叔的老者,穿着还算周正,板着脸朗声道,你们这些汉子,祖坟冒青烟,摊上好事啦! 说着,老宽叔捋了下山羊胡子,站在告示前,大声念道,大明皇恩浩荡,不忍百姓疾苦。沿河之地本是运河泄洪河道,不许搭建房屋。但尔等生活窘迫,除却此地再无安身之处,官府便暂且容之。 数年以来,运河沿岸窝棚林立,脏水横行。盛夏时节臭味熏天,疫病滋生。天子脚下,大明首善之地,观之不雅........ 老宽叔摇头晃脑的念着,人群中几个汉子再也按耐不住。 忒磨叽,啰啰嗦嗦到底说啥?俺也知道住的地方连富人家的狗窝都不如,可没法子咋办?也没有当官的,把他家的大宅让出来给老子! 哈哈哈!听了这话,人群一顿爆笑。 你这杀才,少胡言乱语!老宽叔怒道,这告示上说了,应天府要给你们这些住在沿河窝棚的杀才,换新房子!原来的窝棚,官府征了,你家多大的屋子,就给你多大的新房。新房就在城南,里咱们这不过三五里地!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可紧接着,马上洪水爆发一样浪潮滔天。 真的? 官府有这么好心? 给咱们新房! 老宽叔站在告示下,大声道,应天府的告示还能假,看看落款,洪武二十七年七月,大红的官印,这还能有假? 穷苦汉子们,顾不得擦去头上的汗水,疑问的目光互相看着,满是不可置信。从来只听说过朝廷要这要那,啥时候听说朝廷给百姓啥。而且给的,还是他们这些大明最穷的,最卑微的,世代出苦力的人。 他娘的,当官的有这么好心?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别他娘的有什么猫腻吧? 就是,好事就这么落在咱们头上? 汉子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老宽叔怒骂,一群狗日的,朝廷的官印还能有假?白纸黑字! 呸,白纸黑字有啥用。当官的一屁三个谎,那嘴都没俺家婆娘裤裆干净,他们说的话还能信?一个粗鲁的汉子嚷嚷道,俺可是听说,沿河这块地官府要收回去建仓库呢。俺看呀,别是官府耍诈,想着先把咱们诳走,然后推了咱们的房子,再来个不认账! 就是,白纸黑字有啥用,贴在城墙上,咱也不认识几个。官府挥手撕下去了,俺们又画不出来!到时候,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是官府说了算! 你们这群杀才!老宽叔跳脚怒骂,当官的你们不信,那洪武爷呢?这可是天子脚下,哪个当官的敢骗你? 提起洪武爷,穷苦汉子百姓们不吱声了。 稍候片刻,几人笑道,洪武爷他老人家咱们自然信得过,要没他老人家,咱们老百姓说不定被欺负成啥样子。可是这事太玄乎了,咱们是什么人,穷了几辈子的人。 几辈子都在河边上住着,没人管没人问。忽然官方说给新房子,换咱们的狗窝。大伙都是下力气的人,都知道天上哪能掉馅饼! 还真就掉了!老宽叔指着告示笑道,你要是不信,去三五里之外的工地上看看,那边正有人给咱们起新房呢。不是啥深宅大院,那种宅子给你们,你们反而折寿。就是能让咱们这些苦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那边已经在平地了,告示上说还缺人手。家里闲着的,无论老少男女都可以过去,干一天活给五个铜子儿,当场结算,绝不拖欠! 说到此处,老宽叔有些动容道,洪武爷见不得咱们穷人受苦呀!看咱们一家老少都我在狗窝里,不忍心。所以给了天大的恩惠,窝棚换新房。不光是换,以后还给咱们房子的地契。 嗡,周围顿时跟油锅炸了一般。 还愣着干啥,官府马上就让各保长甲长去你们家里量土地了,还不赶紧回去先看看自己的狗窝多大?老宽叔大声道,要不,就去那边的工地上瞧瞧,看看家里人能不能找个活,赚几个铜子儿! 瞬间,簇拥在此处的人群,一哄而上,都红着眼睛往家里走。 再穷的老百姓也不傻,到底是不是好事他们心里清楚。靠他们自己,几辈子人也住不上真正的新房,再过几辈子也要住在河边的窝棚里。 若官府的告示说的是真的,他们就等于是改天换命。至于他们的土地,官府收去干什么,他们才不会在乎。 这样的场景,连续几天都在河沿各地上演。而等这些穷苦人家中,干不得重活的老弱和妇女,真正在三五里之外的工地找到事做,拿回黄澄澄的铜子儿之后,穷苦的百姓们几乎是疯了。 平日里被他们暗中骂得祖坟都塌了的里长保长,如今成了他们家中的座上客。而且再也不聒噪,骂骂咧咧,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官府的文书,直接就按上粗糙的手印。 连续几日,官府几乎是没费什么嘴皮子,征收的事进行的异常顺利。 ~~ 夕阳还有半边,染红运河水面。 老宽叔和几个运河边的保长,捧着一堆画押单子,进了运河码头边,一个看起来还算那么回事的馆子。 胡爷!老宽叔一进门,就对里面笑道,今儿下午,又是四百多家! 酒馆的后房,胡东一身短打扮,笑着从里面出来,我就说,你们几位办事,我信得过!说着,侧身道,里面请,好好喝一盅! 保长里长跟着老宽叔,在酒席上坐好,他们虽然没甚官职,可都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也是吃过见过的。 这几天,多亏了你们,不然的话,跟那些穷棒子,有的折腾!胡东亲自给这些人倒酒,笑道,我敬各位! 看你这话说的,咱们都是老相识。再说朝廷有好事,自然要卖力!老宽叔笑道。 胡东早先就是外城兵马司的白丁差役,跟这些地头蛇熟得很。 胡爷,这事我们帮你办了,可是............有个保长开口道。 嗨,我忘不了。放心,等所有穷棒子都画押了,地皮征收下来的时候,该给的好处,一堆给你们! 我说的不是这个!开口的保长说道,可千万别有差错,真要是弄出事来,那些穷棒子要撅我们祖坟的! 胡东大笑道,没那事,我叫各位,是一起发财的!说完,啪啪的拍手。 掌声落下,香风扑鼻。 屋里人顿时跟实话一般。 一群半老佳人款款而入,熟练的依偎在众人身边,让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虽半老,但韵味十足,身材柔美。又放得下身段,举手投足都是撩人。 这些保长虽然吃过喝过,可这种事,却是没享受过。 诸位,好好玩着,我先失陪!要是在这放不开,后面有房间!胡东笑了下,拱手道,玩好! 第167章 私产? 内城的城门尚未关闭,胡东带人快步进城。 胡爷,犯得上对这些人这么下本吗?胡东身后,一个面目狰狞的汉子,边走边开口问道。 此人是京师外城,较有名的泼皮之一,名黄三,外号滚刀肉。 这才哪到哪儿,不过几桌好酒,几个老娘们!胡东冷笑道,这算什么本儿? 黄三想想,我说的是以后,您不是说以后给他们好处吗? 我说了吗?胡东笑道,他们哪只耳朵听了? 您说了呀,征地之后! 征地之后,地是户部邮政司的了,各位老爷要在那盖仓库,他们找谁要好处,找户部?胡东冷笑,带着手下人,朝内城府尹衙门走去。 黄三愣了半天,哦,你是说好听的话,哄他们,让他们白干活! 这些人是地头蛇,别看那些穷棒子骂他们,可心里也认他们,他们出面,比衙门还管用!胡东笑道。 胡爷!黄三又问道,可,我不明白。咱们兄弟折腾一通,为的什么呀? 长街上,胡东停步,回头骂道,你他妈是不是傻? 骂着,也感觉是白骂了,而且周围的人都是一副脑子不灵光的样子。 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看,地征回来了,是不是要有人干活。推倒这些窝棚,给官府建仓,是不是都要有人干?咱们刚官府做了这么多事,这等好处是不是就要落在咱们头上! 给官府干活多大油水,你们不知道?告诉你们,官府给的可是真金白银,手指头露道缝儿,都够咱们活十年的! 再说了,沿河这边改了仓库,往后都是装货的地方。卸货要不要人?装货要不要人? 巡街要不要人,防火打更要不要人?这他娘都是财路,你们怎么就看不到? 再说了,若仓库都是咱们盖的,多盖出几间落在咱们自己手里。开个饭庄子,酒馆子。开个温汤池子,开个赌局,开个带娘们的客栈,是不是都是钱? 众人恍然大悟,佩服的看着胡东。 胡爷,那盖房子那,咱们有啥好处?黄三又问道。 驴都比你精!胡东笑骂,我问你,官府给一间房多少银钱? 黄三双眼瞪大,两个眼球,一边站岗,一边放哨,迷茫的算了半天。 别管官府给多少,咱们直接拦腰砍一半!胡东道,一万砍一半就是五千,十万就是五万! 这可是涉及到五千户的安置,沿河二十里地的仓储,金山一般的生意,你还说看不到好处? 第168章 好官? 汤和的家眷,日夜疾驰,快马进京。 在这个讲究多子多福的年代,汤和家的男丁实在不算多,甚至有些人丁稀薄。 老国公一辈子生育了五个儿子,老大汤鼎,征云南途中战死,老三老四少年病死在军中。老二汤軏挂职太原卫指挥使,也是一员骁将。老幺汤澧,任职于淮西总管府军中。 若按原本时空的走向,他家的老幺,年轻的汤澧,也会在大明征讨五开战役中英勇战死。 这位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将,这个为大明出生入死的家族,堪称一门忠烈。即便是百年之后,汤和孙子,任职西北边陲孤山堡时,面对数倍于己的蒙古大军,力战身死决不投降。 汤胖儿,就是汤家老大的遗腹女,所以从小备受宠爱,是汤家的掌上明珠。 汤家的马队进入京城,朱允熥带着李景隆等人,在城头偷偷观望。 她其实一点不胖,在朱允熥看来甚至有些后世模特一般修长精美的身材,但绝不像模特那般瘦弱,而是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瘦的地方瘦。 说容貌,她也不是那种柔美的女子,而是眉宇间带些英气。在朱允熥看来,似乎有港台电影中,赵敏的味道。 因为汤胖是进京待嫁,所以朱允熥不能和她相见,只能悄悄的,在城头高处,默默打量着这位即将成为她妃子的女人。 汤胖儿英武的骑着战马,渐渐远去。朱允熥的目光还在追随,意犹未尽。 啧啧,这两条大长腿!朱允熥低声笑道。 殿下说什么?边上的李景隆没听清,俯首问了一句。 朱允熥顿觉失言,笑道,没说什么?呵呵,听她名字孤还以为是个胖姑娘,没想到一点也不胖! 李景隆笑道,臣见过她小时候,确实是个胖姑娘! 女大十八变嘛!眼中人影消失不见,朱允熥背着手,缓缓走向通往城墙下的台阶,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李景隆跟在他身后,笑道,殿下,臣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允熥回头看他一眼,你啥时候学会卖关子了? 这个,呵呵!李景隆笑道,汤家这位掌上明珠,可是从小当成男孩养的。弓马娴熟,精通拳脚枪棒,据说在她家演武的时候,她几个兄弟,都是不她的对手! 朱允熥脚步一停,看着李景隆,你以为,孤会像你一样,被老婆揍吗?说完,傲然走下城墙。 走下城墙,自有护卫迎上来。 殿下,回宫吗?亲卫统领傅让说道。 朱允熥看看众人,目光落在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身上,难得出来一趟,去外城看看。听说,外城安置百姓的新房正在施工,去看看! 话音落下,一群人便簇拥着朱允熥朝外城而去。 为了不显眼,众人没有骑军马,而是便装如同百姓。护卫们三五成群,戒备的散开,围成一个弧形,把朱允熥包裹在中间。 安置运河边贫苦百姓的地方,选在栖霞山西侧,那边原就有个小镇。在小镇边扩出去数十里,便是未来贫苦百姓的新居。 此刻,原本荒芜的土地俨然成了一个大工地,热火朝天的同时也烟尘弥漫。牛马拉着碾子在平整土地,光这棒子的工人在挖掘地基,妇女孩子老人,或是挎着篮子搬运泥土,或是帮着运送木材砖石等物。 尽管不想招摇,可朱允熥一行人到这之后,还是吸引了工地上的目光。 朱允熥看着烟尘弥漫的工地,轻轻摆手,笑道,还真是利索,才几天呀,就有了些轮廓了。说完,目光看向远处,咦,那边,是不是陈德文,叫他过来! 应天府尹陈德文也在往这边狐疑的看着,等锦衣卫上去召唤,他恍然大悟,赶紧小跑着过来。 臣,叩........ 别跪,多少眼睛看着呢,你要是跪了,工地马上就要停工! 朱允熥笑笑,看着布衣上满是灰尘,带着草帽,鞋上满是泥土,皮肤有些发黑的陈德文,温和的开口,你是放心不下,特意来看看? 安置贫民,乃是朝廷和殿下的德政,臣不敢懈怠!陈德文笑道,臣一定要看看,才能放心! 好,事关百姓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朱允熥笑道,这一片,能安置多少运河边的贫苦百姓? 三千六百户!陈德文说道,建好之后就是一个大镇,房屋的图纸臣亲自看过,分给百姓的只会比他们原来的窝棚大,绝不会小。 朱允熥想想,不是五千户吗? 运河边征收的土地有五千户,但有些人不愿意离运河太远。所以在靠近城墙的位置,也开了一片地,安置他们。还有几百户人家,他们的房子是私产,有些家产不愿意和穷苦百姓住在一块。所以臣想着,按照市价买过来,或者给他们贴些银钱,让他们自己去买! 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虽说不够买内城的房子,但是外城的地界,是可着他们选的! 如此甚好!朱允熥点头道,户部的统计,京师外城也有十数万居民。大多数都是穷苦百姓,出卖力气为生,生活艰难。 京师外城也是天子脚下,现在朝廷改造外城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百姓们安置好了,生活也就好了。外城干净了,大明的京城更气派,商业也更繁荣,一举多得! 现在这五千户只是个开始,也只是试行,你应天府要再接再厉! 改善居民居住条件,兴建基础设施这些办法,在后世早就被证明是提高经济,促进商业流通的好事。而且,在这时施行开来,也没有后世的难度和阻力,所用的花费也更小。 这可不是面子工程,而是实打实的惠民工程。外城若是改建好了,运河边满是各种码头和仓储,商铺林立。 更繁华的商业,也能创造出更多的工作机会。外城的居民,也未必再以出卖力气为生。 往远了说,凤阳现在已经开始分田给百姓,施行摊丁入亩的政策。一旦推行天下,大量没有田地的百姓也不用再给别人当佃户,更不用束缚在土地上。他们会从泥腿子,转变成自由劳动者。 大量的自由劳动者,更能促进商业繁荣。 此时朝廷所出的银钱,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 听朱允熥如此说,陈德文肃容道,臣谨记殿下教诲! 这算什么教诲!朱允熥笑道,事还是要由你们来做!说着,看着远处的工地,脸上的笑容更盛,看看,不过是个小工地,就能给许多百姓手里多上些活钱,不错! 一句不错,陈德文满脸荣光。 不过,有件事孤还是要和你说道几句!朱允熥又道,你呀,别光顾着看表面。要往深里看,有时候想的再好,政策再好,到了下面也会变味。无他,利益太大了。有利益,就有人要动歪心思。所以你呀,要主意下面,别让人浑水摸鱼,把好事弄出污点来了! 殿下放心,臣时刻都在盯着!陈德文说道。 这边正说着,忽然一个侍卫慢慢走到朱允熥身边,轻语几声。 殿下,皇爷传旨,让您回去呢! 知道了!朱允熥再看一眼工地,陈爱卿,孤先回宫,改日再来看。 臣,恭送殿下! 工地之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凉棚之中,胡东踮脚望着远处,表情十分忐忑。他亲眼看到府尹大人急着前去,对那边的人点头哈腰,就知道是来了大人物。 还好,那些大人物没过多停留,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胡东心中庆幸,幸好,这几天还在做样子!想着,赶紧拉过旁边的一个手下,去,告诉陈老五,送来的砖石木材不得掺假! 那手下想想,胡爷,不掺假,咱们赚什么? 老子说送来的必须是好东西,可没说过几天用的也是好材料!胡东骂道,摆在那,给官府的大人们看,懂吗? 手下自然不懂,但也不敢反驳。 这时,胡东瞧见陈德文转身返回,赶紧换了一副笑模样,迎接上去。 第169章 恶人 大人,这大热天,您快歇歇! 这工地上全是灰,您擦擦! 有学生在这盯着,出不了差错! 陈德文被迎回凉棚,胡东马上抢过陈家下人手里的毛巾,亲手奉上去,笑着开口。 不亲眼看看,本官总是不放心!陈德文擦下满是灰尘的脸,笑道,民生无小事! 您真是爱民如子,应天府的百姓遇上您,真是有福气!胡东笑道,您尝尝这凉茶,学生是按照粤地的方子,找人熬的,光是中草药就放了八种。 陈德文喝了一口,缓缓点头,还是差点,你这凉茶呀,太凉了! 您这么一说,学生糊涂了,凉茶可不就是凉的吗?胡东请教。 谬论也!陈德文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笑道,所谓凉茶,入口是温的。带着丝丝甜味,入肚之后不伤脾胃,喝的不是凉,而是去伏驱暑,让人从心里感到凉爽! 说道此处,看着手中冰镇过的凉茶,继续笑道,你这是....暴殄天物! 胡东恍然大悟,原来小小一碗茶,也有这么多学问,学生受教了!说着,又笑道,一碗茶包罗万象,俨然是世间学问。说实话,学生见过的大人多了,但没几人能如大人这般让人如沐春风! 陈德文自得的笑笑,其随即又道,你可知,刚才来的是谁? 莫非是哪位贵人?胡东笑着开口,学生眼拙,看不出来! 陈德文挥手,边上人退下,低声说道,皇太孙殿下! 啊!胡东倒吸一口冷气,千岁都亲自来了?他.........他老人家说什么没有? 面上虽然如此,他心中却是吓得要死。幸亏还没开始弄虚作假,否则今日就要闹出祸事来。 随即心中又道,这几日要赶紧把房子建起来,不然万一哪天殿下再来,可就出事了。外边建好了,他总不能把房子推倒查看! 陈德文更自得的开口,殿下表示嘉许之意,说本官的差事办得还算不错! 胡东急忙道,大人的辛苦,学生和众百姓都看在眼里。千岁说不错,可学生和百姓却要说大人,劳苦功高! 夸大了,夸大了!陈德文笑道。 胡东眼珠转转,大人,学生以为,既然千岁有嘉许之意,咱们何不更上一层楼。学生还是觉得工期慢了,不如两班倒日夜施工,总要在千岁大喜时候,添喜不是? 陈德文沉思一下,话是这么说,可是工期太赶........... 你放心,全交给学生来办,工期再怎么赶,也不会放松质量。胡东说道,学生,务必建得又快又好,稳稳当当! 嗯,有心了!陈德文点点头,又笑道,说起来,你和殿下还算是亲戚! 学生不敢!胡东垂手,正色说道,学生和承恩侯有亲不假,可不敢跟千岁攀亲。学生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好歹,知道尊卑! 陈德文赞许道,难得你也是个知进退的人,本官选你,没有选错! 世人唯恐不能扯虎皮做大旗,而这个胡东,事事谦恭小心,正合了陈德文的心意。 大人,看您这么劳累,学生给您物色了一些东西! 话音落下,陈德文顿时脸色大变,怒道,你说什么?糊涂,难道你不知大明的国法吗?本官是看你人还老实,办事可靠才选你,你以为本官是贪图你的腌臜之物吗? 胡东赶紧行礼,委屈道,大人您两袖清风,学生如何不知。可您对学生有提拔重用之恩,学生如何不报?再说,学生知您高风亮节,怎么会给您腌臜之物! 说着,对远处摆手,一人捧着一个匣子过来。 大人,学生家中原也是书香门第,可学生学业一事无成,愧对祖宗。这里,是学生祖辈传下来的孤本,王文公集。所谓宝剑赠烈士,这样的孤本,正好送于大人这样的名士! (王文公,王安石) 孤本?陈德文一惊,打开一看,匣子中一本古色古香之书静静放着,信手翻开,书页上还刻着大宋时的印记,竟然真的是宋刻,王文公文集! 王文公一代名臣,宋刻之书献于大人,乃是天造地设之合呀!胡东又道。 宋刻太过珍稀,陈德文爱不释手的翻看着,脸上满是纠结。 良久之后,叹道,罢了,只要不是黄白之物,不违朝廷法度,本官就收了。 大人!胡东动容道,您不但爱民如子,还两袖清风,翌日必定是大明栋梁之臣!学生,能遇到大人,能在大人手下,出微薄之力,学生之幸! 陈德文叹息一声,再次看着工地忙碌的百姓,读圣贤书为何事?为圣继绝学。做官为何事,为造福百姓!本官一生,不求名利,只求无愧于心! ~~~ 老子再问一遍,你们,搬是不搬? 运河边一处房间内,几个面目狰狞的青皮,腰间鼓鼓囊囊一看就是藏了凶器。一脸不善的看着屋内几个百姓,目光犹如要杀人一般。 历来都是良不恶斗,老实巴交的百姓们,看着面前不怀好意的泼皮们,心中难免有些畏惧,但涉及到自家的财产,还是咬紧牙关不肯退让。 搬去哪里?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为何要把我们迁移到那边。 这房子,是我祖辈开始三代人修建的,凭什么你们一句话,我们就要让出来! 我们在外城都是做小买卖的,家业都在此,我们为什么去那边! 百姓们纷纷开口,所谓故土难离,他们几代人都住在这,生于厮长于厮,自然是不愿意离去。再说,这地方靠近运河,对他们这些做小买卖而言的人来说,是天时地利。搬走之后,他们失去的不但是家,还有赖以维生的生意。 给脸不要脸! 一声大喝,百姓们更显畏惧。 破皮之中,黄三站了出来。他脸上一道刀疤,敞开的胸膛上更是纹着凶悍的虎头,最瘆人的是两只眼睛。 他两只眼睛好像不在一条线上,当你以为他看你的时候,其实他在看别人。反过来,当你以为他在看别人的时候,其实他在盯着你。 两只眼珠,好似一只放哨,一只站岗。 他笑起来更是吓人,微微一笑,生死难料。 又不是白要你们的房子,你们房子多大,爷给你们双份。按家中人口,一人五块银元,还想怎地? 说着,哗啦一声,一袋袋重重的银钱落在桌上。 大手抖落开来,叮叮当当闪耀的银元顿时满桌乱蹦。 你们的房子,能值几个钱?黄三狰狞道,别不识抬举,惹恼了爷爷,房子要占,一分钱都不给你们! 一边说着一边大手抓着银元,再缓缓放开。 爷爷现在还有耐心,别他娘的给脸不要! 百姓们盯着银元,再看看黄三,有的面露不忿,有的咽口唾沫。 不行!有人忽然道,谁知道你说的真假?我们守着运河边,几代人都有生计,不搬。若想我们搬,那就在运河边,给我们盖一模一样的房子。 黄三大怒,运河边的房子,也是你敢想的。朝廷要这块地,是做码头做仓储做商铺子。寸土寸金的地方,你也敢想? 怎么不敢想,地就是我们家的,我们有地契! 有百姓再大声开口,我早就听说是朝廷征收,既然是朝廷征收,不可能一人只给五块银元。定是你们这些泼皮,从中黑了银子! 曹你姥姥! 黄三噌的一下抽出刀,今日不画押,谁都别想走! 你............百姓们见了刀子,难免有些害怕。 有个年轻人咬紧牙关,大声道,你敢行凶?有本事你当场杀了我,不然我去衙门告你,去洪武爷皇城外叩阙去! 哈,吓死老子了! 黄三咧嘴一笑,两只眼睛挤在一起。 随后,把刀子放子桌上,洪武爷,爷爷可惹不起。你要是想告,那房子我们爷们就不要了! 说着,啪地一拍桌子,但是运河边窝棚太多,明火暗火的哪年不烧几间屋子。 然后,又用刀子挑着他自己的指甲缝隙,冷笑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喝凉水塞牙。说不定哪天,一个不小心诸位家里走了水,施救不及时,一家老小都烧死了,和咱爷们没干系吧! 又或者,你们小孙子小儿子去学堂的路上,被人贩子拐了,打断手脚去要饭,也怪不到咱爷们头上吧! 你们家里的女眷,大姑娘小媳妇的,说不定哪天被人拍花拍了去,卖到妓寨里,千人骑万人跨,和咱爷们也没关系吧! 你............. 众百姓顿时心中胆寒,这世上坏人在暗处,坏事总比好事先来。罪恶永远比正义先到,即便是告状,也要有人才成。 哗啦啦,黄三用刀子扒拉着桌上银元。 俗话说,瓷器不跟瓦片碰。咱爷们可是比瓦片还硬得石头,你们碰得起吗? 一家老小十几口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好吗?非要自找不痛快?你去告,去呀!你看你能不能走出这间屋子,你前脚去后脚就有人放火烧你全家! 就算你们告赢了,能怎地?大不了爷爷一死而已,可你们的家也就毁了!爷爷早就活够了,可你们的家眷儿孙,啧啧,也活够了! 没有王法了!有人咬牙切齿。 王法!黄三冷笑,王法是欺负老实人的,爷爷这样的恶人........ 说到此处,突然手起刀落。 噗嗤一声。 啊!众人惊呼闪避, 之见黄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直接插在他自己的大腿上。兹拉一声拔出来,鲜血顿时喷了对面人一脸。 这就是爷爷的王法! 这一刀,捅的是爷爷自己的肉!爷爷忍得住! 捅在你们家眷的身上,他们忍得住吗?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家破人亡,你们是不是贱! 说着,又一摆手,又是一个袋子过来。 又是哗啦啦一散开,顿时众人眼睛充血。 桌子上,银元边上,有读书郎用的笔墨,有小孩的头发,衣服料子。仔细一看,居然都是自家儿孙的。 认识吧!再给你们一刻钟,若不签,爷爷话也不说,转头就走! 黄三狰狞道,只不过,你们的家人,嘿嘿! 众人互相看看,顿感无力。 这些人都是亡命徒,真如他们说的,能不能走出两说。就算是告状了,能得到什么。告赢了,自己的家也毁了。 有人灰心丧气,正欲画押之时。 突然外边传来脚步,一个泼皮冲进来大声喊道。 三哥,耿家跟咱兄弟打起来了,周老二伤了! 第171章 变色龙 让让,让让! 别挤这看,好事呀? 后边,后边去! 一队皂衣官差,按着腰间的腰刀,横眉立眼的过来,冲着人群就是一顿吼。 看热闹的人群又畏惧的后退,潮水般让出一条路来,这些官差们满意的点点头,昂首阔步而入。 大明律,一百户为一保。五百户设一巡检,由不入流小吏统领。 虽说不入流,但在普通百姓眼里也是了不起的人物,穿官服的都是官,谁惹得起呀? 这巡检司和隶属应天府的巡检兵马司还有不同,后者多是兵丁组成,巡检有守土作战之职。而外城的巡检,大多数是朝廷的帮闲,不再籍,处理的也是多鸡毛蒜皮,打架斗殴,偷东西的小事。 其实就是这些小事,他们也往往出工不出力,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有那闲工夫,还不如躺着歇腿呢。 怎么回事?官差的小头目,走到院子前,斜眼看看黄三,老宽叔等人,光天化日的,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喊打喊杀的想干啥?外边饭吃够了,想去里面吃鞭子嚼钉耙? 这位差爷,鄙人是这里的保长!老宽叔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朝廷征地吗? 于是,老宽叔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官差头目眉头紧皱,虽说是征地,可大白天的,有话不能好好说?说着,扫扫那些泼皮,还弄出这般架势来?出了事,你一个保长,能担待? 这时,官差边上一个年老的差役,贴着官差的耳朵,又小声说了几句。 官差脸色再变,笑道,哟,这事闹的。哪位,你是让人家开瓢了?说着,再笑笑,好事要慢慢办,急了的话,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您辛苦!黄三拱手笑笑,小声道,内城兵马司黄二,小人的亲哥! 哦!官差拉着长音,笑道,老黄呀,熟人!呵呵,熟人!然后,看着墙头的耿家人,怒道,官差来了,手里的家伙都放下,想干啥?大明律,私自斗殴,坐监打板子! 您给评评理!耿家汉扔了手里的东西,在墙头行礼,气氛道,小人好好的宅子,这伙人来了就要强买。小人不答应,就说要防火烧房子,还说要抓我小孙子,卖我儿媳妇! 官差脸色大变,看着黄三等人,有这事? 脑袋被打破的泼皮叫屈道,您别听他胡说,哪有的事!小人要说过这话,出门让狗咬死! 敢说你不敢认?耿家汉子大怒,难不成我还冤枉你! 你说我说了,你有证人吗?泼皮喊道。 我爷仨听得真真的! 你们父子的话算不得数,就算闹到衙门,官老爷也不当真! 你.............耿家汉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无耻!说着,对官差喊道,大人,这些人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威胁要杀我全家,您还不抓人! 这个!官差眼珠转转,查无实据呀!你说他说了,他说他没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再说了,他就算说了,也没做呀!我虽然穿着官衣,克也不能因为几句话就抓人呀! 说着,笑道,你们这都是小事,何必闹成这样?坐下来好好说不行吗,居家过日子和气生财,咒死骂活的干啥呢这是! 他们...........耿家汉子双目圆瞪,他们欺负百姓! 谁欺负你了!黄三回道,我们动你一手指头了?倒是你们家,无故打人。看看,脑子都他妈浆糊了! 哎哟!官差头目也咧嘴道,见了血,这事就小不了! 耿家汉子气得差点没背气,官差老爷,小人委屈,您要做主呀! 做主!官差道,不过还是那话,人家没动手,倒是是你打了人!谁打人,谁理亏。你说他说了什么,可是人家什么都没做。大明朝,没有因言获罪的事。 随后,看看周围,又是一笑,见血了就要见官,不过嘛,我看也没什么大事,你们要是愿意私了,咱们也不必经官。你们要是不罢休,那就衙门里走一趟! 没有王法了?耿家院子中一声怒喝,一年轻的后生直接爬上墙头,明明我家受了委屈,怎么好像我们才是恶人!难不成,我们保自己家的宅子,也犯了王法! 老宽叔对官差头目道,这是耿家的老二! 官差皱眉,怒斥道,打人的是你家不?是你们先动的手不?若是你们被打,自由官府做主。现在是你们打人,你们还有理了?若是人人都学你家,嚷嚷委屈就能打人,王法何在?书包阁 这时,黄三忽然对身边被打的泼皮用了个眼色。 哎呀!那泼皮会意,大叫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似乎站立不稳,扑倒在地,大哥,我好像不成了,上不来气,脑子针扎一样疼! 兄弟,挺住!黄三身边的人一拥而上。 救救我,我还没娶媳妇呢,家里还有老母要奉养,我可不能死!泼皮连哭带喊。 差爷,我这位兄弟要马上送医。耿家打人,我们不私了,劳您抓人,咱们巡检衙门走一趟!黄三大声道。 说着,他不住的对官差挤眼。 可那官差头目,也把脸一转,好似没看到,也没听到。 我说,耿家的。官差对着耿家开口,我多说两句,打人就是你们不对。大明朝又不是没有说理的地方,现在人家伤了,你们理亏。要我说,你们也别扛着,低个头说几句好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非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们也落不下好,何必呢? 对,大明朝有说理的地方!耿家老二在墙头大喊,年轻的脸上满是怒气,诸位街坊,差官作证。我这就去应天府击鼓鸣冤...........不,我顶着大诰,告御状去! 好! 他话音刚落,周围震天的喝彩。 告御状,快去告! 多少年没这等稀奇事了! 大伙都跟着去开开眼! 官差想想,嗯,你要是去告御状,这事我就管不了!说着,对老宽叔道,这事,巡检司芝麻大的地方,管不了!然后,也斜眼看看黄三。 黄三一脸怒气,这位差官,你刚才还说......... 一码归一码,他打了人,他不对。但他觉得委屈,要告状,我也拦不住!官差笑道。 我哥黄老二......... 熟人!熟人!官差笑道,可是熟归熟,事归事! 您这是和稀泥吗?黄三小声怒道,应天府衙门里......... 你是不是觉得你行了?官差忽然变脸,抖抖官衣,给你脸,你不兜着? 黄三变色,强忍怒气。 他是市面上混了十几年的人了,脚后跟都明白官差的意思了。 你们两边,官差谁都不得罪。谁弱,谁好欺负,官差不介意踩一脚,做个顺水人情。但是谁强,谁横,谁不要命,官差也自有掂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且慢! 突然,人群外又传来声音。 人群诧异的回头,只见胡东满脸和气的进来。 诸位,都挺好!不管认识不认识,胡东都笑着打招呼,大热天的,看什么热闹呀!都散散,这么着,我出钱,让旁边小铺送几桶绿豆汤来,回头让人挨个给你们送家去! 大家伙都认识这位替官府征地的管事,这人看着就和气,是个笑脸人,一点架子都没有。 这事闹的,还惊动您了,对不住。回头胡某人,去衙门给诸位请罪!胡东又对官差说道。 官差也认识他,笑道,好说好说! 对面是耿老哥!胡东离耿家几米外,鞠躬笑道,手下人不懂规矩,冲撞了哈!都是粗人,不会说话,急了点,你们别往心里去! 说着,慢慢转身,走到那被打的泼皮面前,笑呵呵的看着对方。 对方有些畏惧的站起身,畏缩的不敢说话。 啪,胡东抡圆了一个大嘴巴! 泼皮直接被抽得陀螺一样,满地打滚。 你要死?出点血就要死!胡东边打边骂,抄起地上一块土坷垃,照着对方脑袋,咣就是一下,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老子打死你! 胡爷!胡爷!老宽叔赶紧来拉。 胡东几下,泼皮又满脸是血。 诸位!胡东再拱手,对着周围众人道,官府征地,是改善民生的好事,我兄弟急了些,要是言语不周到了,诸位包涵! 这位爷仗义呀! 怪不得做大买卖,瞧瞧这气度! 周围人,都赞许开口说道。 胡东又走向耿家,耿老哥,别的不说了。事是因为征地而起的,咱们哪说哪了,您说吧,要多少钱才肯搬。您要是不搬,这片的地都没法征,您给句痛快话! 不卖!耿家人异口同声。 你家一座三合院,我个人掏腰包给你补偿三份,跟大人求情,征地之后在这给你家留一所小铺,再额外户上每个人头,给十块银元,如何?这钱,全是我自掏腰包,就当交个朋友! 嘶! 胡东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冷气倒吸的声音。围观的人群,眼珠子都红了,心里嫉得能冒出血来! 谁知,耿家就俩字,不卖! 为啥?胡东笑道,您总要给个说法吧,不是对我,而是对这么多因你家耽搁住新房的街坊! 地是我家的,宅子是我祖宗几代人牙缝里生出来盖的!耿家老二说道,是我的东西,我家怎么办,和旁人无关。大明律法中,可没有必须卖宅子这一条!天下事,大不过一个理字。 我的东西我做主,就是理。我们家几代人生在这宅子中,死在这宅子里,金窝银窝,不如我们自己的狗窝。卖了祖宗留下的产业,死了也对不起祖宗! 胡东冷笑,你们家跟钱有仇? 耿家人回道,我们就认死理儿,我们有地契,当初我们从官府买的地,就是我们的东西,不能随便什么人说征就征了去! 有地契,您拿出来瞧瞧?胡东笑道。 耿家老汉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陈年旧纸,双手觉着,大声念道,兹有房十六间,售于耿家,以此为证。大元,至正八年............ 哈哈!胡东大笑道,老哥,您拿大元的地契,在本朝说事儿?现在,可是大明! 哄,周围也都哄笑起来。 大元咋了!大元的地契也是地契,也是当初官府给的凭证。大明朝立国之后,也承认!耿家老汉怒道,姓胡的,你爹你爷也是大元朝活过来的人,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前朝的人,生下你,你就不是人吗? 第173章 人命 胡爷,不用这么急,这么狠吧? 老宽叔不情不愿的走了,屋里就剩下黄三和胡东两人。 黄三开口道,虽说是普通老百姓,可毕竟是天子脚下,万一出事,咱们就全褶子了! 他当了一辈子混混,怎么欺负老百姓得心应手。更知道其中的分寸和力度,把人骗出来,随后退房子,这事怎么看都太急太狠。 他们是混混,可不是杀人犯,总不能悄悄的把耿家全家人都挖个坑埋了。 怕了?胡东斜眼笑道。 不是怕!黄三道,而是心里没底! 你不懂!胡东叹气,这种事必须快刀斩乱麻,不然都学着耿家,这种事没完没了! 再说,你眼里看到的只是征地的财路。运河边十几里的土地,建成仓库,是咱们将来的聚宝盆这没错。可你没看到更高,更远的东西! 胡东继续说道,这事,皇太孙格外关注,府尹陈大人上任之后第一项政绩。要的就是快,要的就是稳。拖时间长了,陈大人那里怎么交差?办不好,弄得鸡犬不宁的,陈大人脸上有光? 咱们赚钱是一,给陈大人出力是二! 黄三更不解,您说的我懂,安置新房上咱们能捞一笔,征地拆房子咱们也能捞一笔。以后建成了仓库,咱们有官上靠山,也能在那些商人身上赚钱。可这事,怎么说是给陈大人出力呢? 你想一辈子做混混?胡东冷笑,现在陈大人是三品府尹,若是这差事办得好,外城大变样,他还不升官?他升官了,咱们这些办事的,能不跟着沾光? 你急着,这世上的事,只要官看着好看,你就是有功! 你要是没功,陈大人若是不满意。就算日后运河边是金山,能有咱们的容身之地吗?想想吧,傻弟弟! 富贵险中求,人不狠站不稳。 怪之怪,耿家的位置实在太好了。运河边正好处在南北连接的地方,他这块地方根本绕不过去。 且说,老宽叔到了耿家门外,隔着门掏心掏肺的跟人家说话。 老耿,你也别急,听我说!老宽叔说道,负责征地的管事那边,价码给你们又升格了,人家是诚信谈。也找了中人,在那边等着,要不你去见见? 不见!耿家老汉在门里说道,他们没憋好屁!说着,冷笑道,老宽我劝你也别太上赶着,小心将来拉一裤裆屎,没地方擦去! 你他娘的狗日的!老宽叔骂道,老子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些街坊能住上新房,还不是为了大家伙?住这破地方,前脚是路后脚是粪坑,夏天苍蝇蚊子比头发都多,喝的是带骚味的苦水,这日子你还没过够! 里面没人回话,老宽叔继续说道,你担心啥我一清二楚,你俩儿子,俩孙子,你这十六间房以后越分越少。不出二十年,我告诉你,你们家又是一穷二白! 现在有人开价了,你儿子孙子都有得分,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哦,现在你绷着,可你能绷多久。征地是官府的主意,你能绷得过官府? 门里终于传出声音,房子是我家的,官府也没有强拆的道理! 官府不拆,可是因为你周围百来户人家住不进新房,到时候大伙急了,动手给你拆了,官府能咋地?法不责众! 好话不好听,你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也一把岁数的人了,凡事过犹不及你不懂吗? 你祖宗占了块好地不假,可天下事哪样是能长久的?趁现在,你俩儿子俩孙子,都能落下好处,何乐不为呢? 现在占好处,将来再过二十年,你们家分无可分的时候,咋办? 老耿,那可是真金白银。就偷偷的给你家,一个儿子给两座宅子,就是一人三十二间。按人头一人给二十块银元,男女老少都有。运河边给你家留一个小铺,还不满足吗? 门里头,耿家人老少一起听着,脸色变幻不定。 财帛动人心,这么一大注筹码拿出来,谁能不动心呢。 耿家大儿子是个黢黑的汉子,闷声开口,爹,不然咱们去看看?要真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不亏! 老大媳妇也开口道,对呀爹,咱家这十六间房可真不多。老大老二哥俩是够分了,可是孙子辈呢? 耿老汉一脸纠结,目光转向老二。 老二读过几年私塾,是个头脑灵光的孩子。 不行!老二说的非常坚定,爹,他这是糊弄咱们呢! 说着,看看全家人,我听说,朝廷征地是给邮政司做库房用的,是为了扩建运河码头。这等事是朝廷的事,他一个地痞无赖能给做主给咱家留下小铺?这不是糊弄鬼吗?地皮征上去,是朝廷的了,他根本说了不算! 再者,咱们家这块地,横在运河上,以后才是细水长流! 你们想想,现在咱家的房子都让客商包圆了。以后码头建了,仓库建了,咱家更是供不应求。 咱们把家里房子盖上阁楼,上面出租住人,下面给客商存货,一年的租金多少? 家里头嫂子和我婆娘做些洗衣做饭的活,月月都有钱拿! 咱家把杂货铺子支起来,更是日进斗金。现在换了,才是短视! 耿老汉点头,老二说的对! 对啥呀!大嫂急道,现成的好房子不要,银钱不要,以后还要吃苦受累! 咱耿家就是吃苦受累才有的今天,鸟不拉屎的地方给几所宅子,给点钱,够花几辈子?老二大声道,咱家在这,只要外城修了,运河仓库建了。咱们吃点辛苦,给孩子也能挣来钱! 老大媳妇半晌无言,忽然一下抽在老大肩膀上,老大,你死人呀,你弟弟吼我!说着,哭道,不是我不讲理,你大字不识一个,做买卖你会呀?你会算账还是会看账本?真有买卖你把握得住?还不如守着房子,守着银钱安安稳稳一辈子。你看我这手,全是口子,嫁给你没过几天好日子,以后还要当牛做马! 你别哭!耿家老大急得一脑门子汗。 嫂子,你这话不对!耿老二急道,什么叫我哥握不住?难道我这当兄弟,还能蒙他?这些年家里是我管账没错,可我没私昧一分钱呀!咱们就在运河边上住,一家人以后都可以靠着这块地,活得好好的,这道理你就不明白?还是胡搅蛮缠心里有想法? 我胡搅蛮缠?老大媳妇掐腰道,老二,家里这些年大事小情都是你做主,家里每月收了多少租,总共有多少家底都是你把着。你大哥屁都放不出一个来,将来若是真再做了买卖,他就是出力的命! 嫂子,你骂我?耿老二火了。 够了!耿老汉怒喝一声,再看看两个儿子,心里不肯搬的心思马上淡了。 老人,怎会看不出儿孙心里的小算盘! 老二想长远,老大为眼前,再这么吵下去,不等他死这个家就散了!老大老二,一个目不识丁,一个念过书有见识。当年没一碗水端平,现在出现裂缝。 这些年一直老二管家,老大那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会膈应。再这么膈应下去,他们兄弟之间,也就完了。 吱嘎一声,耿老汉拉开门。 老耿,想通了?老宽叔一直在门外听着,孩子们说的有道理,有现成的好日子为啥不过?再说,俩儿子早晚要分家....... 别说了!耿老汉无力道,那边找了中人,真的签字画押? 对,真的!老宽叔忙道。 我去看看!耿老汉微叹息,回头,你们也来,给多少,我分文不要,都是你们哥俩的! 老大媳妇喜出望外,赶紧推着丈夫跟上。 爹,不行! 别说了!看老二还要说话,耿老汉说道,真要是给个小铺也不错,往后你经营,该给你哥的,一分不能少! 爹!老二追上去,却发现老父已经带着大哥走了。 哎!老二捶胸顿足,大嫂,你.............哎! 耿家大嫂擦把脸,嘟囔道,不是大嫂挑理,早就该分家了!现在人家给的价高,为啥不要?有宅子住,谁愿意住这破地方! ~~~ 其实,耿老二的想法是对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家靠在运河边,就有吃不完的鱼。 他相信,他祖辈靠着掏粪能挣下十六间房,他这辈子靠着头脑,靠着双手,还能挣下更多的产业留给子孙。 可是,家里人心不齐了。 人心不齐,家宅不安,老话真他妈一点没错。 夜都深了,家里人都睡了,只有他还在坐在院子里发呆。 忽然,老二的耳朵动动,似乎听到了些杂乱的声音。在门口探出头,顿时大惊失色。 前方,出现许多拿着工具的汉子,正朝他家跑来。 砰,老二刚关上门,就被一股大力撞开。 他刚要说话,直接被两个汉子死死的压住。 呜呜!老二不甘的挣扎着。 押他的汉子狰狞笑道,你爹和大哥已经画押了,现在爷爷就拆你家的房子! 哭声,尖叫声陡然而起。 如狼似虎的汉子们,把耿家人从房里赶出来,肆无忌惮的拆着房子。随着他们手里榔头的起落,大片的院墙倒下,窗子破碎,房梁倾倒。 更骇人的是,耿家的女眷孩子们,也都被这些汉子控制住。 挣扎不过的老二,眼里落下几滴泪水。 突然,后方传来一个嘶哑的大喊,是不善言谈的耿家老大。 老二,他骗咱,不给咱那么多银钱! 房子,守住房子! 老大的声音在黑夜中戛然而止,而他也被人按住,隐没在黑暗中。 守住房子! 老二心中唤醒几分力量,奋力大喝挣扎出来。 谁敢拆我的家房!老二疯了一样,从厨房掏出一把尖刀。 拆!一个泼皮冷声喊道,把他们嘴堵上!然后,狰狞的看着老二,别给脸不要,不然送你全家去阴曹地府! 我?老二看着不远处的老娘,嫂子,婆娘,儿子侄子都被人捆住,架着往外走,心中怒火升腾,大喝一声,我跟你们拼了! 身体向前,手中菜刀轰然落下。 咔嚓一声,带队的泼皮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缓缓倒下,脖子上鲜血喷泉似的涌出来。 出人命了! ~~~~ 难过,啥也不说! 哎......... 第175章 强拆民宅,打死不问 朱允熥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落。 坏人还真是古今都一样,上下千年手段通用。把人骗出去,然后直接拆人家的房子,生米煮成熟饭。再用人家家人的性命威胁,让人家不敢告状。 真是..... 煌煌大明,盛世阴影! 房子是耿家的,不管人家真不想拆还是假不想拆,都是人家的权力,人家的自由! 而这些泼皮的所作所为,不但可恶,还是欺压人家房主的天赋人权! 百姓最基本的权力,就是可以说不! 陈德文快步走到朱允熥身前,殿下,臣罪......... 现在是请罪的时候吗?朱允熥冷声道,现在,这事要怎么收场? 臣罪该万死!陈德文哽咽道,臣也没想到,所用之人,居然如此狂妄,漠视百姓! 事怎么处理?朱允熥继续冷声问道,声音没任何情绪,那耿家二郎,一会如何处置? 臣马上让人去抓捕所用之人,一个不落。事后张贴告示,承认臣之失之职,事情的来龙去脉,臣会据实上奏。陈德文道,不但如此,还要查清征地事中,到底有多少百姓受了委屈。臣有罪,不敢推辞,随朝廷处置! 耿二郎呢?朱允熥怒问。 陈德文回头看看紧闭的耿家大门,沉思道,这个,毕竟闹出人命,还须过堂.......... 本以为你是可用之人,出了这事也许是受人蒙蔽,现在看来之所以这样,未必不是你纵容的!朱允熥喝到,耿家老二,还过什么堂?这事,还有脸过堂? 征地是朝廷的事,你委派了一群泼皮恶人,导致百姓蒙冤! 耿老二家中被人强拆民宅,又有恶人绑架妻母嫂侄,扣押父兄。他怒而杀人,乃是正当防卫,保全自家财产。你还要过堂?大明律,强入民宅,打死不问,你不知道吗? 人家的地,你想要,就要给钱,价码人家开,你来还。 这叫商量,最后各自退步皆大欢喜。 但是,坏人直接闯入家门,打砸抢,那叫十恶不赦! 陈德文颤声道,臣愚钝,有负殿下圣望! 说这些干什么?大晚上的百姓都在看着,还不觉得丢人,快去处理了此事!朱允熥指着前方,涉案人等,一律抓捕到案,绝不姑息! ~~~ 我爹呢,我大哥呢! 耿老二在院子里疯狂的大喊,死死抓着泼皮的头发。 让我大哥,让我爹回来!我好好一个家,让你们给毁了!我几代人辛苦盖起来的房,让你们给砸拉! 他的骂声中,还伴随着院里伤者的惨叫和求饶。 门外一群差役在一块嘀咕,商量对策。 不行一会直接跳墙进去,手弩准备好,先把耿老二制住再说! 小心点,别伤了耿二郎要害,人家也挺委屈的! 这叫什么事?泼皮强拆人家房子,最后咱爷们来抓人? 别操那个心,人是他杀的,咱们就抓他,他有没有罪,老爷说了算! 一群差役准备完毕,正打算动手,前面忽然传出一声喊。 且慢! 人群之中,老宽叔拉着耿家老汉,还有耿家老大,飞奔过来。 二郎,你爹在这,你大哥在这,你别再杀人啦! 耿家父子脸上身上都是伤痕,想必也是受了不少拳脚。两人见家门在望,一脚踹翻老宽叔,拼死就往里面跑。 但刚跑到近前,就被差役们拦住。 老二,你没事吧! 老二,你没伤着吧! 耿家父子,在差役的拉扯下大喊。 当啷一声,耿二郎手中的刀落地,爬到墙头,哭着呐喊,爹,大哥,咱家房子没保住。咱们的家,毁啦! 当家的!耿家也大嫂也爬上来,哭喊道,那些泼皮,还要抓我和孩子走! 我日你妈! 耿家老大嘶吼一声,转身扑倒老宽叔,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你狗日的黑心了,骗我们去!和外人合伙骗街坊! 耿老汉则是呆呆的看着墙头的二儿子,颤声道,儿子,你杀人了? 嗯,杀了仨!耿二郎满头是血,喃喃道,强拆咱家房子的,被我捅死了仨! 耿老汉身子一颤,看着身边的差役们,又问道,你们要抓我儿子! 杀了人,就要见官!差役头儿不敢看老汉的眼睛,你好好劝你儿子,现在自首,还不晚。别让我们动真格的,到时候你们父子想再见都难! 哈哈哈!耿老汉忽然大笑起来,然后咬牙道,拆房的不抓,来抓我儿子?好好好,要抓,那就一起死吧!说着,继续大喊,老大,跟我进屋。老二,把刀抄起来! 差役顿时傻眼,有些懵。 怎么,耿家人要跟他们拼命? 这不对呀,杀人的是耿老二,你耿家有委屈也不能随便杀人呀!就算杀的是恶人,可也不能一下杀了那么多呀? 不能抓! 突然,人群中传出几声暴喝,几个看热闹的百姓挽着手,站在耿家大门外。 征地那些泼皮,该杀! 我家的房子,他们低价强买去,说不画押,要派人烧房子,绑票,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耿家二郎有血性,不能抓! 征地是官府说的,不是我们上赶着的。官府不出面,让坏人干坏事,欺负老实人。现在老实人反抗,你们又要抓老实人,王法何在? 不用你们抓,等天亮。咱们跟耿家人,一块去内城,找洪武爷告状去! 不抓! 不抓! 看热闹的人群,跟着嘶吼起来,人群渐渐向前,差役步步后退。 人心有杆秤,或许有百姓街坊心中腹诽耿家不拆不卖,认为他们坐地起价。但是将心比心,谁家房子若是被强拆,谁都要拼命。 房子就是老百姓的家,家就是一切。 老话说,买卖不成仁义还在。 可现在,不但没有仁义,反而都是血淋淋的血! 眼见群情激愤,差役头目有些胆怯,正打算叫更多的差役前来,也通知上官。 但突然之间,感觉大地颤动。 不单是差役,百姓们也感受到了,纷纷诧异的扭头。 只见夜色中,数十骑锦衣校尉纵马而来,又有数百铁甲军兵铿锵而入。这些人,最后簇拥着边上人群中,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缓缓向前。 啪啪啪,三声鞭响,龙旗飞舞。 大明皇太孙御驾亲临,军民人等跪迎! 皇太孙殿下御驾在此,还不速速跪下! 那龙旗招展,金龙欲腾空而飞。 鸦雀无声的人群中,官差们短暂的错愕之后,马上俯首跪下。那些百姓们,反应过来之后,马上也要跪。 不许跪,站起来! 朱允熥缓缓上前,大声喊道。 随后,身边数十东宫宿卫跟着呐喊,殿下有旨,不许跪,站起来! 今日,孤不受你们的礼,谁都不许跪!朱允熥走到耿家门前,看着已经呆滞的耿老汉和儿子,开口道,委屈你们了! 扑通,耿老汉和儿子软软栽倒,浑身再无一点力气。 居然是皇太孙殿下亲临,谁能想到? 征地之事,朝廷所用非人,这才有今日之乱!朱允熥环视一周,大声喊道,明日,应天府中门大开,若有觉得受了冤屈的百姓,自去告状,官府一并受理,严查不殆! 征地是好事,但有强买强卖,仗势欺人,威胁恫吓,便是残害百姓之罪。大明,绝不姑息此等败类! 夜色中,他的声音飘荡。 朱允熥看看耿家的墙头,再次朗声道,耿家二郎,为保家宅亲眷,愤而杀人,何罪之有? 无罪!不抓!耿家财产损失,由应天府先行垫付,而后从贼赃中补偿! 煌煌大明,民宅既私人之地,擅入强闯危害本家者,打死不问! 第176章 论 殿下,这案子不能这么断! 奉天殿中,御座之下,刑部尚书老臣夏恕顶着老爷子不善的目光,对朱允熥开口劝诫。 国家有法度,殿下岂能随意偏袒?事实公论有待商榷,三条人命大罪,殿下一言勉之。臣以为甚为不妥,倘若天下官员,以后都已殿下所说处理此等案件,如何服众? 耿二郎到底是过失杀人,还是故意杀人,片面之辞不足以服众。 黎明时分,奉天殿的气氛有些沉重。 堂堂天子脚下闹出三条人命,杀人者不是穷凶极恶的强盗歹人,而是老实巴交的百姓。事件的起因乃是朝廷征地,官买民宅。 大明上至老爷子,下至六部官员,于拂晓举行朝会,都是面色沉重。老爷子看着锦衣卫的详细奏报,恨得直咬牙。以至于坐他身边的朱允熥,都能听到他的咬牙声。 臣复议!大理寺卿马铭铎也开口奏道,臣以为,要先收押,再审案....... 还审个屁! 啪地一声,御座上一个茶碗飞过来,老爷子气得已是站起身,须发皆张,拆人家房子,绑人家家眷,还不许人家反抗?你们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咱问你们,就凭那些泼皮做的事,是不是斩立决的罪过? 说着,老爷子掰着手指头数着,威吓恫吓百姓有吧?低价强卖有吧?把人家耿家父子扣下有吧?这算不算绑票? 冲进人家院子里,砸人家房子,还动手绑人家家眷,这不是土匪吗? 刑部尚书夏恕倔强的开口,陛下,话虽如此。但耿二郎杀死三人,死者也未必是死罪。 为虎作伥不该死? 老爷子怒道,你们看看锦衣卫的奏报,那些泼皮不但强买,还打算在安置百姓的房子上动手脚,好材料摆着给官府看,暗地里用的全是豆腐渣?招工说是一天一给,现在十天一结,还比官府给的工钱少了三成? 都骗到朝廷头上了,这种人还留着干什么?这些人不该死? 嘿嘿!老爷子怒极反笑,幸亏耿二郎杀得早,若是晚一些。百姓住进了那些房子,咱大明朝的脸往哪里搁! 你们还要谢谢耿二郎,等那些泼皮东窗事发进了大牢,大明还要浪费粮食养活他们,刽子手还要浪费力气! 你们还说他们有的人罪不至死?那被他们祸害的人,是自找的?哦,要是大明的国法,对这些恶人留情。那岂不是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以后都是老实人吃亏? 反正最多发配充军几年,打板子上枷锁。以后该作恶还是作恶,是不是这样? 元失天下于宽,就是不能严刑峻法惩治不法,以至民间恶霸横行! 老爷子一顿咆哮,殿中臣子不敢发声。 皇爷爷,您先坐,消消气!老爷子这种反应,早在朱允熥意料之中。 按老爷子的脾气,这些人都死不足惜。若是按照臣子们所说,只怕这事老爷子定然会不痛快。他不痛快了,许多事以后可就不好办了。 消什么气?这事你识人不明,用那个陈德文,那厮怎样了?老爷子怒道继续宣泄,等会咱再找你算账! 朱允熥缓缓道,孙儿命暂时回避此案,等候圣裁! 圣裁什么,扔锦衣卫大狱里去!老爷子怒道,何广义,你还愣着干啥?这事咱不说,你就不会办是不是! 臣,这就去办!何广义连忙叩头,起身时侧头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微微摇头,后者顿时会意。 进了锦衣卫的诏狱,谁还能出得来呀!而且一旦在锦衣卫手中定罪,可是祸及全家。 刑部尚书老臣夏恕是个执拗的人,挺身开口,陛下,臣知您一片爱民之心。但就事论事,臣等说的是耿二郎杀人的事。若朝廷审理,桩桩罪过自然不会遗漏。 咱问你,此事到底因何而起?老爷子冷笑道。 吏部尚书凌汉道,臣方才看了详细奏报,是耿家不肯卖房,所以才有这些后续! 房子是人家的,人家为啥一定要卖?老爷子大声咆哮。 户部傅友文道,他不是不卖,而是坐地起价,想要.......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哪只耳朵听见了?老爷子晃着手里锦衣卫的奏折,从始至终,耿家可曾开出数目来?嗯? 说人家坐地起价,人家根本没出过价。就算有些想多要钱的想法,也是可以商量。换你家,你他娘的白送吗? 再说了,你们说拆房的罪不至死。那人家不卖,就应该强拆? 现在是太平年间,不是过去打仗人命如草芥的时候了,是不是得讲理。人家的东西,人家不卖,就是没理?买卖这事,天下就没有上赶着的。哦,他不卖你,他就是人心不足。他不卖你,他就是贪得无厌。他不卖你,他就是刁民? 但他若不卖,运河边邮政司的仓库,就连不起来!夏恕开口道,岂能为他一人,影响朝廷之策!他不卖,周围百多户人家,就没办法搬! 哈!老爷子笑出声,征地是官府的事,这些难处,官府应该想办法。你倒好,一股脑推人家身上?别人搬不搬,干耿家何事?按你的道理,天下人人都是活菩萨了。天下还有许多穷人,你们当官的就不该领俸禄,是不是? 老爷子一番话,说得夏恕差点背气。 而朱允熥则是对着下面,还要开口的臣子不住的打眼色。 第177章 鞋呢 即便是清晨,盛夏的阳光也有些猛烈。 赵宁儿一身素衣跪在殿外,空旷的殿外只有她一人孤单的身影。 朱允熥快步走出去,看到这个场景,不免有些心疼。 你跪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朱允熥扶起对方,温和的笑道,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 赵宁儿倔强的不肯起身,仰脸道,殿下,那幕后之人胡东,毕竟是臣妾家姐的姻亲。臣妾听说,也是他在外面扯着赵家的大旗,才有胆气做出这等恶事! 虽说,赵家不至获罪。但...........说到此处,赵宁儿微顿,继续道,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总是会有势利小人钻空子。所以臣妾斗胆,肯定陛下和殿下,重重处置赵家,以儆效尤! 孤知道你的心思,起来吧!朱允熥把对方拉起来,握着对方的手,笑道,若外戚不法,即便是处置你家用以威慑也没多大用处。说着,整理下对方的头发,擦去对方额头的几许汗水,继续道,何况,这事本就是和你家没关系,若真有关系,也逃不过! 说着,他又拉住对方的双手,回吧,好生歇着,别多想!随后,他又对远处喊道,梅良心,你们还不赶紧过来伺候! 话音落下,那边一群宫人哗啦呼啦的过来,又是举伞又是扇扇子的。 赵宁儿心中感动,听闻此事她心中甚是惶恐。如今她是东宫主母,再不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民间少女,知道人言可畏,沾上这种事,其实赵家是说不清楚的。其实她心中也有些害怕,真害怕万一家中有人不知道好歹,真的参与进来。书包阁 对了!就在她转身之际,朱允熥好似知晓她内心一样,开口笑道,你呀,放宽心。皇爷爷让李景隆去抓人,没让锦衣卫去,就是不想那些番子,闹得满城风雨! ~~~ 朝会散去,李景隆一脸纳闷的往外走。 要说带兵打仗,他起码能纸上谈兵不出差错。可抓人这种衙门里差役做的事,他却毫无头绪。 诺大的京城,要是想藏着个人,那就跟老鼠钻洞似的,上哪找去?那不是大海捞针吗? 但皇爷金口让他抓,抓不着是不行的,抓得慢了也不行!而且,听说那人还跟皇太孙妃家沾着亲戚,更要小心谨慎。 这事,还得找锦衣卫老何商量商量,不然借几个人也成! 李景隆苦着脸出宫,刚一出宫门,远处一个参将打扮的武官快步走来。 镇台,属下等您半天了! 曹国公李景隆身上挂着京营兵马总兵官的职位,所以下属叫一声镇台也不为过。 一看来人,李景隆道,哦,盛庸呀,有什么事? 这参将也是一员军中骁将,名盛庸,刚三十出头的年纪。为人在军中深得军心,做事勤勉踏实,是五军都督府颇为看重的青年将官。 有营里头七十八名兵士因功赏假,回家探亲。这事您要是不点头挂印,属下也不敢私自放人呀!盛庸笑道,猴崽子们听说可以回家探亲,急得抓耳挠腮的,属下受不了他们的闹腾,只能来堵您了! 嗨,事太多,我都给忘了!李景隆苦笑一声,拿出随身印章,带了文书吗?我给你挂印,对了五军都督府那边别忘了报备一声,另外弓弩铠甲火器之类的,不许拿出营去! 他哪里是忘了,他知道自己这个总兵官怎么来的,皇爷为什么用他。别看他是总兵,但军中上下要么是老皇爷的女婿,要么是心腹大将,他就是挂名的,当个大管家。 所以能不去,他几乎是不去。 这属下自然省得!盛庸笑笑,看李景隆脸色不好,小声问道,镇台可是有烦心事? 李景隆给军中文书印好印章,吹口气叹息一声,老虎不吃人,该抓耗子了!说着,他忽然心中一动,开口道,我问你,你说要是京师之中有人犯了杀头的王法跑了,他应该藏在哪儿? 盛庸一愣,然后说道,那还藏什么,早就跑出京师地界了! 跑不了,刚犯事就发了海捕文书,各路关卡他过不去。李景隆道。 那就是先在亲戚家猫着呢,等风头过去呢!盛庸又笑道,军中有几个杀才不就是这样吗?在老家杀了人,在亲戚家藏了几个月,实在没地方去只能一咬牙从军! 对呀!李景隆一拍脑门,那什么胡东,不是太子妃姐夫是姑表亲吗! 什么太子妃,什么姐夫?盛庸问道。 李景隆一摆手,没事,我先忙!说吧,打马而去。 ~~ 且说,朱允熥刚把赵宁儿送走,回到老爷子殿中。 刚进大门,突然眼前一个黑影飞来。 下意识的一闪身,他身后哎呀一声。 只见一只布鞋,不偏不倚的直接砸在跟在他身后的王八耻脸上。 紧接着里面传出老爷子的咆哮,给咱进来! 孙儿来了!朱允熥应一声,转头见王八耻要捡那布鞋,赶紧小声道,别捡,放那! 进了殿,老爷子怒气冲冲的坐在软榻上,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 那外城改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老爷子开口问道。 老爷子先前有话,皇太孙署理朝政,除却军国大事之外,这等民生内政的事,也就是上个折子给老爷子过目就罢。所以老爷子对这外城事,还真是一知半解。 一开始户部邮政司上折子,外城码头那,实在停不下那些货船,放不下那些货物。所以便想着,征了沿河的地,建邮政的仓库! 外城那的情形皇爷爷也知道,实在是有伤体面,太过脏乱差。所以孙儿想着,与其这样不如干脆把沿河的地都征了,建成外城的商业区,有仓库有商铺有买卖。运河那块地方太好,只要建起来马上就又是一处繁华所在。 外城繁华了,穷苦百姓的出路就更多了,治安税收也都上来了!朱允熥继续说道,是一举多得,有利民生的好事! 咱知道!老爷子没好气的说道,还是你那套说辞,朝廷出钱百姓谋利,盘活市面。这些道道咱都清楚,也知道是好事,可你为啥不盯着? 别犟嘴!不等朱允熥说话,老爷子又道,这么大的事,为君者不能全交给下面办。咱当了这么些年的皇帝,深知一个道理。啥好经,下面人都能给念歪了。你看,出事了吧! 皇爷爷教训的是,孙儿用人不当,有失察之过! 老爷子说这话,朱允熥一点不意外。他老人家是事必躬亲的性子,恨不得天下事都用眼睛去盯着,忙的滴溜溜转。 你说的这事,是好事!老爷子语气缓和一些,咱也赞同,可征地是大事。老百姓几辈子人牙缝里省出来那么点地几间房子,谁不当成宝?谁愿意卖了搬到别处去? 好事,老百姓未必理解!而有些事下面人急功近利,定然要用强。如此一来,百姓明面上干不过,心里骂不骂? 穷苦百姓眼里只有他们的小家,没有那么多大道理! 啥是人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才是人心! 当初咱过江占应天的时,书生幕僚们说,要得天下就要得民心。过江之后秋毫无犯,凡百姓财物分文不取,公平买卖,钱货两清。 不得强买强卖!这几个字老爷子加重语气,做事,不能自己以为为百姓好,那不武断吗?要让百姓看到好,人家才会跟着! 说到此处,老爷子要翘起二郎腿,忽然觉得脚底板有些凉,再次怒道,咱鞋呢? 第178章 大义灭亲 皇爷爷,您的鞋! 朱允熥赶紧给老爷子穿好,又给倒茶。 三条人命呀,多少年没这样的大案了。老爷子叹息一声,所以说,以后要盯紧了下边。出了事,老百姓骂谁,骂咱大明,骂咱们爷俩呀! 说着,老爷子又道,那些泼皮你怎么处理? 朱允熥肃容道,孙儿的意思和您是一样,从重处理严惩不贷! 都杀了!老爷子大手一挥,爹娘给了一条性命,是让他们好好做人的。好好的人不去做,净做些良心不正的事,那命还留着干啥?大明朝不是没出路,做工务农做买卖都能混口饭,怎么就要做游手好闲的泼皮? 游手好闲就罢了,仗着孔武有力敢耍三青子欺负良善,这样的人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抓!杀! 还有!老爷子又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方才,你给何广义那眼神什么意思,你要保那陈德文?别说没有,咱看着你给他叽咕眼睛了! 朱允熥笑笑,皇爷爷明鉴万里,什么都逃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睛! 少拍马屁,抽你!老爷子怒道。 孙儿是觉得,陈德文此人还算有些才干!朱允熥缓缓组织措辞,他心中有些见解和孙儿不谋而合,也没有那么多的书生气,是个对民生经济有想法的人。 拆房出了人命,他自然难辞其咎。但总归罪不致死,扔镇抚司诏狱中去,未免有些苛刻! 大明多儒生,缺这样实干的人。您也教过孙儿,选拔臣子,不能选那些只知道做官,其他四六不通的蠢人。他有过错,应该处罚。不过,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起码,死的是恶人,不是百姓! 算他运气好! 老爷子哼了一声,这句运气好,不知是说陈德文运气好有皇太孙护着他。还是说,死的是泼皮而不是百姓。 不过,为了给他一个教训,给其他官员一个警醒。朱允熥继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三品的府尹是不用做了,给他个八品的税课司吏目,回广东海关税收去! 哼哼!老爷子又是哼哼两声,便宜了他! 天下事没有一帆风顺的,不能因为出事而不做。出事不怕,找到合适的解决之道,才能步步向前不至于固步自封!朱允熥继续说道,这事也是给孙儿一个警醒,以后做事会更加小心谨慎。 你呀,万般都好,讲就是爱折腾。老爷子说着,又笑道,咱老了,反正江山早晚是你的,随你折腾吧! 您的老跟别人不一样,您是老当益壮!朱允熥笑道。 此事快快了结,然后跟汤胖那丫头完婚!老爷子开口,脸色挂上些担忧,太医说,汤和的身子灯枯油尽,也挺不了多少时候了! ~~~~ 你是说,那个叫胡东的混账,躲在你家里? 承恩侯府后宅,赵思礼看着哭哭啼啼大女儿,脸色阴沉的问道。 女儿也不敢留,是...是婆婆送来的,非要放在女儿家里!赵家大姐哭道,婆婆还说,要女儿进宫去求娘娘,务必保全胡东的性命。 赵思礼脸色更加阴沉,你丈夫怎么说? 夫君也不同意留下,还劝他投案自首,也被婆婆骂了!赵家大姐擦着眼泪,是夫君跟女儿说,让我回家来跟二老讨个主意! 大女婿还算稳当!赵思礼脸色缓和一些。 呸,你那婆婆,怎么不替好人死了!后宅之中,就他们赵家三人,一个下人都没有,赵母开口骂道,他的侄子,打着咱们家的旗号在外头为非作歹,现在还要咱们出面,帮她那杀千刀的侄子求情,什么东西?她以为她是谁? 说着,看看女儿,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是皇太孙妃的亲姐姐,怎么连那个老乞婆都对付不了。早就和你说分家过,你偏不听! 你住嘴!赵思礼怒道,千不好万不好那也是她婆婆,是大女婿的亲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妹子当了皇太子妃,就可以不认婆婆,在家里摆谱,成何体统?大女婿亲母尚在,你这当岳母的挑拨女儿分家,哪有这种事? 这回你帮着她家说话!赵目怒道,要求请你去,我可舍不下脸去求咱们小闺女。 谁说要去求情?赵思礼冷脸,这等事,谁敢去求!说着,摇头叹息,大闺女,你先在家里住下,别回去了。派人,去工部通知大女婿也来家里住,把外孙也带来,等消停了再回去! 爹!赵家大姐道,那,这事? 你别管了,我来办!说着,赵思礼起身,去,拿我的帖子去兵马司,叫以前跟我当差的那些好手过来,去抓人! 你去!赵母急道,老爷,这事让别人去不就完了,您这么大岁数....... 我去抓,再好不过!赵思礼说了声,迈步出去。 随后他走到侯府前院,一处花厅之中。 曹国公!赵思礼对花厅中喝茶那人行礼道。 李景隆赶紧起身,避开对方的礼,笑道,您可别折煞我,按照辈分,您还是长辈呢,我怎敢受你的礼! 家门不幸!赵思礼羞愧道,让您见笑了! 嗨!李景隆道,家业大了,难免有害群之马。再说不过是贵府亲家的亲戚,和贵府没关系! 从宫中出来,李景隆直接来了赵家。 事情的原原本本叙述一遍,就等着赵家的反应。胡东所依仗的不过是承恩府亲戚的名头,出了事也定然要求到这头,以保平安。 若赵家知晓,自然会给他一个交代。他李景隆人情也落下了,人也没得罪,还办得体面不用大张旗鼓的满城搜捕。 大恩不言谢!赵思礼又对李景隆道,曹国公拳拳之心,我愧受了。 第181章 殊荣 殿中哭声一片,这些出身淮西,一辈子杀人放火眉头都不皱的老军侯们,泪洒满地。 哭声中,老爷子闷闷的坐在汤和身旁,微红的双眼始终落在汤和身上久久不肯离开。 迈步进殿的那一刻,朱允熥忽然有些懂了,汤和为什么执意要把孙女送进宫! 一进宫门深似海,谁家愿意把掌上明珠送进来当金丝雀? 再者,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把自己和皇家的联姻,变成皇家和整个开国勋贵集团的喜事。 他是老爷子的好兄弟,也是好臣子,他知道这些年老爷子杀人太过,却不敢劝。他知道这些年勋贵之中多少人在老爷子手里有把柄,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索命符。他知道看似一团和气的背后,是老爷子已老了,对这些老兄弟的防备日益加深。 他想用这场联姻,唤醒双方几十年生死与共的交情。 大明开国之功臣,和历朝历代都不一样。老爷子当初带着二十四人在郭子兴那另立门户,回老家招募兵马。这些人,都是并肩子杀敌,共同进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好兄弟。 怪不得,老爷子在典礼开始前,在汤和的耳边说。咱老了,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朱允熥快步进殿,走到老爷子身边。 皇爷爷,您节哀!他拉着老爷子的手,老国公七十有余,已是高寿,算喜丧了。您不能跟着大喜大悲的! 老爷子慢慢回神,苦笑一声,确实,他这辈子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刀剑下。七十来岁,重病而死,也算是圆满! 说着,老爷子慢慢站起身,轻轻合上汤和尚有一丝缝隙的眼帘。 大嘴,走吧!别惦记那些不该惦记的,有咱呢! 老爷子话音落下,殿中哭声更大。满头银发的宋国公,以袖掩面,肩膀抖动。 老侯爷张龙不住捶打地面,泪水纵横。 平日里滚刀肉一样的曹震,咧开大嘴,任凭泪水珠子一样的落下。 汤和为人,没有徐达之功,没有常遇春之猛,但人缘却是开国六公之中最好的。也是永远,都站在武人这边的。 嚎个鸟! 突然,老爷子一声虎吼,大殿中渐渐沉寂。 老爷子端着金杯,环视一周,苦笑道,你们这些杀才,以前多少兄弟被砍成了几段,也不见你们嚎啕大哭。今日是怎了,哭得好像月子里的娃! 咱知道,你们见得了兄弟被剁死,却见不得好兄弟病死!呵呵,当初,砸门在一块打仗的时候,大伙都说,他娘的有今儿没明儿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一天算一天。 咱们也还说,大好男儿当死于疆场,不死于病榻!再不济,也要死在一个娘们怀里,那才是男子汉! 说着,老爷子把手中的金杯倒满酒。 其实,谁他娘的愿意战死,谁他娘的愿意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谁他娘的愿意今天不知明天事!不过是咱们这些人,自己骗自己! 人生七十古来稀,汤和是个有福气的人。他这辈子,坏事没少干,人没少杀,却能长寿,能在你们这些老兄弟的身边,能看着自家晚辈有着落之后闭眼,是个有福气的! 咱初投军那年,他在濠州已经是千户了。娘的,咱到濠州城一看,他汤大嘴阔气呀!住着以前县太爷的大宅子,被窝里放着县太爷的闺女和小妾,白白嫩嫩,比小葱都水灵! 呵呵!殿中,哭泣的老臣们,哭着笑出声。 再往后,他跟着咱南征北战,攻城掠地,抢了个盆满钵满,家财万贯! 这辈子,他值了! 刚才咱大孙跟咱说,七十岁死了,是喜丧!对,七十岁才死,还有啥好哭的呢!小的们,别嚎了。咱们打天下的时候,收敛兄弟们战死的尸首,都是笑着。现在,也他娘的别哭! 来,跟咱满饮这杯,送送大嘴! 哗啦,殿中老臣全部起身,举起金杯。 这杯酒,送大嘴!老爷子金杯倾斜,清冽的酒水慢慢洒落地面, 随后再次倒满,大喝道,安心上路! 安心上路!众勋贵,跟着呐喊。 干了!老爷子一仰头,满满一大杯烈酒,一丝不落全部下肚。 干了!勋贵老臣们也全部饮下。 当啷,老侯爷张龙突然把手里的金杯狠狠砸落。 你干啥?老爷子瞪眼道。 俺,臣刚才蒙了!张龙赶紧开口道,以为是陛下选敢死队哩! 哈哈哈哈!殿中一阵爆笑。 天下太平了,不用敢死队了!老爷子再次开口,今日富贵来之不易,尔等务必珍惜。以后都好好过日子,好好享福吧! 说着,老爷子回身,再看看汤和,大孙! 孙儿在!朱允熥大声道。 汤和,虽咱起兵于微末,数十年忠心耿耿,不曾懈怠。追封,汤和为东瓯王,谥号襄武! 汤家御赐铁卷,不必收回。非谋逆大罪,免其三代子孙死罪! 开内库,赏银三万布五千匹绸一千匹,用以治丧。 他的后事,要办得风风光光!赏金丝楠木棺材一口,派遣朝廷大员护送棺椁回乡,安葬在皇陵之侧。以亲王规格下葬,设神道,诏武英殿大学士刘三吾,翰林学士方孝孺为其篆刻功德碑! 设神殿,明楼,陪葬品未必精美丰厚! 另,发守陵户五百,世代看守汤和陵墓! 如此重赏,莫说是殿中老臣,就是朱允熥也有些意外吃惊。 这番赏赐,可是徐达常遇春等人都没有的待遇。 皇爷爷放心,孙儿一定办得妥当! 老爷子点点头,似乎有些无力的挥手,咱累了,散了吧! 殿中老臣们起身跪拜,不舍的再看一眼汤和的身体,掩面褪去。 而此时,朴不成指挥着一群宫人,轻轻的把汤和的身体,抬起来装殓好,送出殿去。 殿外,汤和的儿孙们,早就泣不成声,不能自己。 皇爷爷!朱允熥看老爷子神色有些不对,上前宽慰,您........ 咱很好!老爷子背着手,走到偏殿坐下,强笑道,今儿本该是你的大喜日子,却出了这事! 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孙儿怎会在意!朱允熥俯身,轻轻捶打老爷子的双腿。 哎,又死一个!老爷子叹息一声,要是没看着他死也就罢了,看着了,这心里就不好受! 本以为这辈子什么都看开了,临老才知道,咱也没那么刚强!老爷子继续苦笑,当年你爹活着的时候,说咱心狠。可他哪知道,咱心里的苦衷。若所有人都像汤和这样,咱也不想杀那么多人呀! 说着,老爷子似乎真的累了,闭目道,你也去吧,今日你大喜,快回去!汤和的丧事,明早你再办! 孙儿再陪陪您? 不用了,去吧!咱想一个人呆着! 朱允熥起身,对边上伺候的朴不成给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之后,才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走出殿外,朱允熥随口吩咐,去,叫李景隆过来! 稍候片刻,李景隆赶到御花园中跪地参拜。 信国公走了,孤打算让你作为治丧大使,回凤阳处理丧事!朱允熥坐在凉亭里,开口道。 臣一定办得妥当!李景隆回道,一定办得风光! 第184章 劝爷 闻言,五军都督府的武臣们,微感错愕。 燕藩手下的将校都是一手提拔,再不济也有辽东都司可以派遣武官,为何要从京师舍近求远? 不过,都是人精,谁也没表现出来。 冯胜开口道,臣遵旨,回头臣马上就办,一定千挑万选给燕王送去! 嗯!朱允熥点头,老国公,你身子还好? 这些人都老,汤和刚故去不久,大明尚存的开国功臣,死一个少一个。 有劳殿下挂怀,臣一切都好!冯胜笑道。 这时,王八耻忽然捧着一个黄封的奏折匣子,快步走来,跪地道,殿下,高丽那边的八百里加急! 哦!刚说完那边就来奏折? 朱允熥笑着打开,看了两眼,神色有些不好。 殿下,可是那边有变?冯胜作为武臣之首,开口问道。 是傅友德,韩王,还有高丽布政司的联名奏折,南高丽那边全州道反了。聚众数万人,打着光复朝鲜的旗号,兴兵作乱!朱允熥沉声道。 臣早就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参与过高丽之战的定远侯王弼开口道,当初,臣就建议雷霆扫穴,把那些蛮子一股脑全............. 已经平定了,说数万人,其实不过是拿着木棒扁担的农夫!韩王那边出出兵两千,傅友德出两千,三五日就杀得尸横遍野!朱允熥放下奏折,这两位,杀起人不分好坏,几个城池直接烧成了白地! 不这么干,那些蛮子不长记性!王弼开口道。 反叛是必然的,那地方毕竟从根子来说,算不得华夏的近亲。也从未在中华大一统版图之内,甚至往远一些说。在大明几乎高压的经济控制之下,十几年内都不会安生。 大明对于高丽的控制,让那些对保持自治心怀幻想的旧贵族,对大明生出了敌意。 臣以为,这是缺少教化所致!吏部尚书凌汉忽然开口道,高丽,自古以来处处学天朝,却不曾学天朝科举取士,以至豪门执掌江山数百年当务之急,当在朝鲜开科举,取心向大明之贤德为官! 这事早就说过!朱允熥想想,开口道,这样吧,从今科秋闱开始,高丽的科举和大明同时举行。同时,参加殿试的高丽士子,所有来京的花费朝廷一概承担。若得中,待遇和天朝士子无异,东华门唱名,传谕天下! 征服一个地方,最主要的就是文化征服。 说着,朱允熥又对刘三吾等文臣道,给高丽那边的试题,你们看着出,那边不比中原,读书人少。所以这题目,也不要太难了,简单易懂就行。规制和书法,也不要要求那么严苛。 谁知,翰林学士方孝孺却冷冰冰的回道,臣,万死不敢奉诏! 臣亦如是!刘三吾,大学士詹同,国子监祭酒等文臣,纷纷开口。 国家取士乃是国家的根本,殿下开恩,许高丽人参加已是滔天之恩。若分成两卷,因高丽人而题目易,岂不是让天下士子寒心。难道十年寒窗,还不如做个高丽人?方孝孺开口道。 既然入京殿试,绝不可分成两卷!凌汉也跟着开口,莫说愧对学子,国家声望何在? 这群头铁的家伙! 朱允熥气得不行,但还是耐着性子,他们高丽人考中了也是高丽人,回高丽做官,关中原士字何事?若不分卷,那取士之后,选中原贤才取高丽做官,谁愿意去! 岂料,方孝孺等读书人脖子一梗,天朝贤才,如何去那等穷乡僻壤为官?又不是充军流放! 你们.........朱允熥恨得牙痒痒。 这些读书人,把天朝的金榜题名当成了绝不能和外人分享的荣耀。即便是皇太孙提出这个方案,也触动了他们的逆鳞。 再说,别说去高丽,这年月让读书人去广西云南做官,他们都觉得委屈了。认为只有犯事,被降官的人,才会去那边。 刘三吾到底老成一些,说道,臣倒是有个折中的办法,让高丽士子来京参加殿试,是朝廷的恩德,更是怀柔。不过嘛,天朝士子不容委屈。所以臣以为,殿下不若开恩科,以恩科取士! 说着,又道,当然,若他们中有真才实学之人,天朝也一视同仁! 好吧,依你之言!朱允熥叹口气,说道,总之,这事无论如何,都要拿出天朝的气度。说着,有所指的继续道,记住,让他们感念天朝仁德,天子一视同仁之意,别闹出岔子来! 臣等遵旨!文臣们不情不愿的回道。 恩科,便宜他们了! 参加天朝科举,祖坟冒青烟了! ~~~ 与朝臣议事之后,朱允熥朝奉天殿走去。 自从汤和病故在老爷子身前之后,老爷子似乎更苍老了许多,精神也有些不振。 刚走进御花园,就远远瞧见老爷子躺在躺椅上,在凉亭中乘凉打盹儿。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两个空的酒壶。 这是,又喝了?朱允熥对迎上来的朴不成问道。 后者嘴角都坏了,显然也是最近心急火燎的,开口道,殿下,奴婢们也不敢管呀!说着,小声道,今日妙玉姑娘劝了两句,都被皇爷给骂了! 他这几天没哄小福儿玩?朱允熥又问。 朴不成道,也是淡淡的看几眼,没啥笑摸样! 知道了!朱允熥微叹,去,传太孙妃抱六斤过来! 朴不成已经一亮,奴婢遵旨! 朱允熥蹑手蹑脚走到老爷子身边,从宫人手里接过一把扇子,轻摇起来。 打盹儿的老爷子,忽然开口,来了? 皇爷爷,您没睡呀?朱允熥笑道。 哼,睡了也知道有人过来!你爷爷我心里清楚着呢!老爷子闭着眼说道,召见臣子,有什么大事奏对? 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哪有什么大事!朱允熥笑着,主要是说了下海防的,靖海军! 老爷子睁眼,你又要打哪个? 瞧您说的,孙儿没想打哪个呀! 你一撅屁股咱都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老爷子哼了一声,靖海军原来在福建的,一开始你说是负责海防,保护海路。现在弄到北边去了,跟倭国隔海相望! 孙儿真没这个心思!朱允熥道,倭国不同于高丽,没有陆地只有海路。靖海军现在自保有余,登陆倭国,不过是小打小闹! 你还是有这个心思!老爷子睁开眼,瞪他一下,你就折腾吧!大明这点家底,早晚让你折腾光了!哼! 那都是没影的事呢,孙儿知道轻重缓急!朱允熥哄着老爷子,隋炀帝好大喜功前车之鉴,孙儿都知道呢! 你呀,就是嘴好!老爷子又哼了下,有些烦的说道,行了,没事你忙去吧。别总往咱身边来,咱想静静! 朱允熥扇着风,小心翼翼的说道,皇爷爷,许久没和您老人家一起吃饭了。要么,您今儿赏孙儿个脸,咱爷俩一块吃点饭? 老了,吃不下!老爷子闷声道。 吃不下也吃点,一会儿宁儿抱着六斤过来。那小子有两天没见着您这老祖宗了,急得都不吃奶了!朱允熥道。 呵!老爷子一下就笑出声,净他妈胡说! 还好,他总算有了笑摸样。 人老了,不但身体老,更多的是心老! 没多大一会儿,赵宁儿带着几个嬷嬷,抱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六斤前来,宫人的手里还拎着几个食盒。 哎呀,咱的心尖尖!快让老祖看看!老爷子起身,张开大手。 六斤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见了老爷子咧嘴大笑,嘴里含糊不清的喊,大大!大大! 哟哟,什么大大,咱是老祖,叫老祖听听!老爷子逗着六斤,看赵凝儿打开食盒,问道,这啥? 赵宁儿行礼,笑道,媳妇刚烙的绞瓜鸡蛋盒子,拌的海米白菜丝,还有麻油腐竹。正热呢,请皇祖父尝尝! 老爷子抱着六斤坐下,大腿一颠一颠的,看看食盒,没肉呀! 皇爷爷,您老清淡为主,别总那么浓油赤酱的!朱允熥给老爷子摆好碗筷,笑道。 你也管上了!老爷子横眉立眼,怒道,没听说吃肉吃出罪过的! 不过,终究是孙媳妇在,还是多少给孙子留了些脸面,又看看左右,朴不成,给咱拿酒来! 皇爷爷!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柔声道,不能喝了,您岁数大了! 正是因为岁数大了,才想干啥就干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不是最后两眼一闭?老爷子不满,快,酒来! 您还记得,当日父亲灵前,您和孙儿说了什么吗? 朱允熥忽然蹲下,抬头仰望。 这个动作,让老爷子顿时愣住了。 那时您说,咱爷俩都好好活着。可是您现在,是好好活着吗,您是在糟蹋身子!朱允熥哽咽道,皇爷爷,您这是不爱惜自己! 咱,不过是喝口酒!老爷子有些挂不住,低声道,这不,心里烦吗! 您可不是借酒消愁的人!朱允熥轻声道,孙儿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喝酒,只会伤身! 人老了,喝的不是酒,而是寂寞。 朱允熥继续说道,当日父亲灵前,你跟孙儿说不爱惜自己身体,就是不孝。您现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是不疼爱孙儿。 说着,他拉着老爷子粗糙的大手,继续开口道,爷爷,您看看六斤。您好好的,爱惜身体。再活他二十年,看着他娶妻生子,不好吗? 您想想,要是六斤的儿子,也开口叫您老祖,您多美! 爷爷,为了孙儿,为了六斤,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您爱惜自己吧! 老爷子低着头,沉思许久,点头,嗯!知道了!说着,突然,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翻朱允熥,滚一边去,就你话多!随后,对赵宁儿道,开饭! 第186章 竹笋炒肉 皇太孙叫你们入宫读书,可你看看你们每日都在干什么? 骑马打猎,吃喝享乐。来京城之中,每人还带着成群的奴婢供你们使用! 不但课业一塌糊涂,连地里产多少粮食,连什么节气种,什么节气收都不知道,你们白长这么大个子! 老爷子背着手,对着皇孙们就是一顿痛骂。 咱们老朱家,穷苦人出身,祖宗八辈都是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如今做了天下,荣华富贵更不能忘本!以后,你们都是要当藩王,掌管封地领军治民的人。你们连本都忘了,咱以后怎能放心? 众皇孙惶恐不敢言,都跪在地上,脑袋深埋。 读书不成,种地不成,那还有什么用?还算个好爷们?老爷子继续骂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享受倒是比咱还会享受!你们这代都这样了,以后你们的儿孙呢? 以后,这些藩王的儿孙都会变成大明的蛀虫。 朱允熥冷眼旁观,心中也恨这些人不争气。说起来,老爷子的儿子们或许有许多毛病。但单独拎出来,也都能独挡一方。而这些皇孙们,可就差了许多。 尽管朱允熥已经在暗中推动,藩王远远就藩的事。可真要是到了边疆,这些人远不如他们父辈的勇武,更没有那样的能力。 皇太孙和太子诸子,在宫中读书时,从没有大学士跟咱告状的!老爷i在继续道,可是你们,才来几天,咱听你们的坏话,听得耳朵都出茧子来了!说着,老爷子忽然骂道,朱高煦! 孙儿子!朱高煦赶紧答应。 让你读书,你整天告病说头疼。让你骑马打猎,你比谁都精神!老爷子骂道。 孙儿!朱高煦犹豫下,大声道,孙儿志在父王那样,做一个马上的塞王,而不是读书。书本上的东西,孙儿实在觉得.......... 住嘴!朱高炽忽然起身,照着他后脑勺啪就是一下,让你说话了吗? 抽的该!朱允熥心中暗笑。 老爷子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了,老大,使劲抽他!说着,又骂道,你还跟你爹比?你比得了吗?还顶嘴? 说着,老爷子四下寻摸一番,抄起驱赶飞鸟的竹竿,咔嚓一声一掰两端,走过去,学你爹是吧,你爹小时候没少吃咱的竹笋炒肉,屁股撅起来! 皇祖父,哎哟!朱高煦一声惨叫,揉着屁股。 老爷子抡圆了,啪啪啪啪。 一连抽了数下,骂道,不读书,你也打不好仗,一辈子就是个匹夫,莽夫!一辈子不明事理,胡搅蛮缠! 朱高煦的惨叫在周围回荡,皇孙们的头埋的更深了,生怕一不小心,让老爷子看见,再把竹棍打在他们的屁股上。尤其是朱高燧,朱允熥亲眼看见,他二哥挨棍子的时候,他悄然往边上爬了一尺还多。 第187章 天灾 突然间,京师也是秋雨横行。 噼啪的落雨声,打落青石板,石板缝隙变成潺潺小溪。打在花园,娇艳花瓣变得残破不堪。雨中又带风,散落的花瓣来不及施展最后的美艳,便被雨打风吹化作流水而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刺骨冰彻骨冷。 奉天殿中,宫人们加上了几个炭盆,门口处也挂上了挡风挡雨的门帘。所有人的动作都轻轻的,甚至带着三分胆怯,生怕惹到正在召集的臣子的陛下和皇太孙。 自入秋开始,河南连日暴雨。巩县六月霖雨连旬,鲁山黑云蔽天,倾雨如注,淮阳大风雨弥月,拔木无算,豫北地区更是入夏淫雨至七月不止,暴雨如注,河南全省三十九县,境无一县无雨! 城内陆地行舟,城外禾苗淹没。若只如此还好,偏马渡口在郑县旁突然决堤,黄河之水倒灌而来,肆虐千里。开封,周口,许昌等地彻底沦为洪泽之地。 若决堤不能控,又是雨季,皖苏也不保也。沿线六十多个县,半壁江山都将............... 正对朱允熥禀告灾情的户部尚书傅友文说着,突然哽咽,哭道,若如此,大明开国三十年之积累,毁于一旦。现河南之内,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嗷嗷待哺! 河南,又是河南。 朱允熥听着臣子的奏对,看着快马送来的奏折,从地方官的字里行间之中,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之痛。 河南,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中原千里沃土,更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 可,却多灾多难! 以开封为例,开封号称城摞城,地下藏着许多城。现在的城池下,是金汴京城、宋东京城、唐汴州城和魏大梁城。这些城,不是毁于战火,而是毁于天灾人祸。 奏折上的字,臣子口中言,字字带血。 当年江西抚河决口的场景历历在目,而黄河更甚抚河数倍。想象一下,此次凄风冷雨之中,多少百姓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绝望无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人骨肉分离。 大水一过,数代人的辛苦变为废墟。百姓死难无数,又将疾病横行,延续数年。 忽然间,朱允熥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一九四二! 那鲜活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画面中,让人恐惧的影像里,满是河南人的血泪,更满是华夏儿女的血泪。 我们总是说,人定胜天!历史总是歌颂,与天相抗之后,华夏儿女再造中原。可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此时的百姓是多么无助。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前朝大元时,黄河就大小决口共计八十余次。国朝不过三十年,又决口数次! 老爷子双手拄着膝盖起身,走到殿门口,看着外面的秋雨,苍老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恨,那愤恨似乎要穿过乌云,直达上天。 咱年初已经让人治河了,怎么开始决堤了?老爷子低声质问道,中原百万百姓,莫不是天之子民耶?刚过几年太平日子,为何又要遭此大难。你决口是痛快了,多少百姓葬身水地,多少田地颗粒无收。大灾之年,百姓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衣不蔽体瘟疫横行。天,你这是要活活把人逼死呀! 群臣见老爷子如此,都默不作声,唯有清泪默然落下。 咱,这些年年年修河道,年年防,还是没防住呀!老爷子叹息道。 朱允熥走下御阶,扶老爷子坐下,皇爷爷,自古以来黄河就是两年一决口,十年一倒灌,百年一改道。此等天灾,谁能预料!说着,也叹口气,周王也上了折子,幸亏开封城还没给直接淹了。他正组织官吏,驻军百姓加固城墙,保开封平安! 保一地平安有什么用?老爷子揉揉头顶,决堤不平,豫皖苏三省都保不住!随后,老爷子又问道,黄河决口有多大? 一开始三十丈,奏折发来之日,已经变成三百丈宽。浩荡江水扑天盖日而来,天崩地裂,非人力能博!傅友文落泪道。 此时的黄河本就是地上河,高出沿岸城池,居高临下的决口,其惨烈场景可见一斑。 当务之急,是河南的百姓!朱允熥开口道,水,总有慢下来缓下来的时候,可百姓若是安置不当,饿死人都是轻的。数十万百姓的命,咱们要顾,要管。不但管他们的命,还要预防洪水之后的疫病,还要预防灾年之中,有饥民被人蛊惑聚众! 灾年,可不止死人那么简单。处置不当,半个大明都将在动荡之中。 请陛下下旨,臣马上调拨钱粮!户部尚书对老爷子说道。 等户部送去钱粮,晚了!朱允熥开口,千里迢迢的,再说黄河决口,若遇到洪水,也送不过去!说着,沉思片刻,继续开口,把洛阳官仓打开,先让地方官救济百姓。 傅友文看看朱允熥,咬牙道,殿下,洛阳已无多少粮食! 粮呢!朱允熥怒道。 二十六年,洛阳知府和仓守贪赃,勾结粮商,库中的粮食倒卖近半! 这事朱允熥知道,他刚来这个世界不久就发生这样的大案,当时还是锦衣卫指挥蒋瓛亲自办理的。河南之地,贪官人头滚滚。 剩下的!傅友文看看朱允熥,垂手道,殿下征高丽,二十万大军十余万民夫所用的军粮,都是河南和山东的官仓粮。本想着今年秋收补足,可现在....... 朱允熥脑袋嗡的一下,颓然坐在宝座上。 灾情面前,他所谓的赫赫武功简直,不值一提,甚至有些.......切齿。 怪不得老爷子那样身经百战的帝王,一开始也不同意他征讨高丽。打仗,从来都不是君王的私事,而是整个天下,所有百姓的事。而且,当灾难降临,牺牲的还是百姓。 此刻,朱允熥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那就动军仓的粮食!朱允熥咬牙道,湖北,山东还有河北的粮,迅速拨往河南。再给高丽布政司还有傅友德传旨,火速从高丽调粮,海路走山东! 另外,控制粮价,擅抬物价者,杀无赦! 传旨给各地方官,可以和大户士绅人家借粮! 非常时行非常事,务必保全百姓。 粮食也不是白发,老弱百姓安置之后,招募青壮,或是疏通河道或是筑造何地,以工代赈! 殿下,还有一个地方有粮! 突然,殿中角落,一个声音响起。 朱允熥放眼看去,说话之人,正是旁听的皇孙中,朱高炽。 哪里?朱允熥问道。 北平!朱高炽在他家老二老三的惊诧的眼神中,大声道,北平大仓,年年都是满的,仓中存着可供十万人吃,吃三年的粮食! 老大,你疯了!朱高煦拼命打眼色。 可是朱高炽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北平自父王就藩以来,连年由河南河北供应粮草。如今河南有灾,正是北平反哺中原百姓之时。 况且,北平之地,不算军屯尚有良田万顷,秋收在即,足可保证北平无缺粮之忧! 朱允熥站起身,看着那小胖子,公心为国,燕王世子诸皇孙之中最忠也! 晋王世子,秦王长子也起身道,殿下,臣等父王军仓中,也有粮食,可调拨河南! 周王世子朱有炖也大声道,臣在封地,曾视察开封之仓,历年来周藩封地之存粮数不胜数,轻殿下下旨,开仓放粮! 好!朱允熥动容,大声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如此方为国家栋梁! 须知,这些王子皇孙们所说的仓,可是他们家的私仓。 好!老爷子也赞道,看着自己的孙子们,中原有难,咱们朱家人和天下人,一起扛! 第188章 心事 那些,可都是各藩王的私粮。 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尤其是各边塞的藩王,他们手里的粮,就是怕赶上天灾人祸,边关不能自给的时候,以备不测。 臣有奏! 群臣中,曹国公李景隆忽然出列,跪在地上,大声道,臣认捐! 朱允熥看着他,你也捐粮?你家有多少粮? 臣家的粮食不过杯水车薪,而且远水救不了近渴!李景隆大声道,臣,捐银子,捐钱! 说着,叩首道,臣身为皇亲,当替国家出力。再者,皇太孙许了臣一郡之地盐专卖权,半年来臣已赚的盆满钵满。 臣身家性命,都是大明给的,都是陛下和殿下给的,即便是破家,臣也要竭尽所能! 臣,捐银元五万两,布三千匹! 话音一落,殿中武臣勋贵们纷纷开口,殿下,臣也认捐! 一时间,殿中满是勋贵们的喊声。 文臣们则是惊愕不解,这些勋贵有钱不假,但平时都是只进不出的货色。今天是怎么了,各个反而要捐钱捐粮。 不过,也有聪慧者,马上想明白其中的关节。 朝廷现在不缺钱,缺粮也只是暂时的。这些勋贵们这时候表态,正是在比陛下和殿下面前,露脸的时候。 散朝之后,臣马上把银钱交予户部,调拨给河南! 方才殿下说了,让官府跟地方大户卖粮,这钱正好派上用场! 果然,勋贵们的嚷嚷声中,老爷子龙颜大悦,好,都是好样的。灾最大,咱们大明君臣一心,定能胜天! 天灾从不灭人心。 道义终归存天理。 朝会从文臣的哽咽声中开始,在群臣上下一心,共抗天灾的决心中落幕。 秋雨依旧,天边却露出的阳光,带着色彩。 一群勋贵们,七嘴八舌的吵吵着,在雨中大步往宫外走。 待走到宫门外,所有勋贵都齐刷刷的看着李景隆,看着刚要上马的后者,有些脊梁骨发凉。 诸位!李景隆强笑道,何事? 小李子,咱们这些人,可是看你捐了之后,才站出来要捐的,到底怎么捐,你有什么章程没有?定远侯王弼开口道。 这些勋贵现在学精了,都知道李景隆这人摸得准皇爷和太孙的脉,他干什么跟着干,准没错。这些年倒下的勋贵不是一两个,偏他李景隆年年升官发财。 这要什么章程?李景隆笑道,直接捐户部就是了! 不成!景川侯曹震摆手道,万一捐了,被那些黑心文官给贪了,怎么办?咱爷们的银子,可是捐给朝廷,捐给百姓的! 就是,就是!有人跟着开口道,不能不明不白呀! 这事,诸位跟我也说不着呀!李景隆笑道。 不跟你说跟谁说,你也是国朝的勋贵,是开国武臣,大家伙可是看你捐了,才开口跟着的! 第189章 洪水 哗啦啦,大雨仿若瀑布,从九天宣落大地。 视线之中,已经蒙蒙一片,分不清南北。耳中,满是迅疾的雨珠落在泥水之中的声音。身上披着的蓑衣,似乎已被冰冷的寒雨打透,让人微微微微有些颤抖。 人们脚下的泥水,已经淹没了小腿,长长的车队也陷入了泥泞之中,难以前行。 啪,啪,啪! 东宫的侍卫们气急败坏的甩着马鞭,战马发出力竭的咆哮,可陷在泥土中的车轮就是动不了。 殿下,臣看这些车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了!李景隆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狼狈的说道,不然,臣让人先护着您先行,您先去开封? 朱允熥的车队中,许多马车上装的,就是这些勋贵们捐给灾区的银钱,不单是勋贵。文官之中出身富贵大族的官员也慷概解囊。此风一出,传到民间,还有京师的河南会馆中的商人们,更是把户部的门槛都踏破了。 车队中不但有钱,还有药材,还有成药,等物。 朱允熥站在大雨中,没有说话,他已进入河南,一路上两天一小雨,三天一大雨,根本就没挺过。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片褐色的泽国,混沌而又凄凉。 此时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河,哪里是田,哪里是城。 这些物资,绝对要带到开封城中!半晌,朱允熥才开口,大灾之年必有大病,如今是深秋,百姓若闹了风寒,全城都完了! 您现走,臣担保一颗药丸都落不下!李景隆有些急了,大声说道。 皇太孙万金之身,而这荒郊野岭的情形如此险恶,万一有点好歹,他们这些随行的大臣,怎能担待得起。 啪,啪! 马鞭,在战马的脖颈上留下血痕,战马在风雨之中哀嚎,挣扎,奋力的拉着深陷的马车。 殿下,您脚上都湿了,奴婢给您换新的皮靴子!王八耻捧着一双防水的靴子,在边上低声道。 朱允熥看看他,这时候还换什么?说着,竟然从雨伞下走过去,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直接扶住一个车轮,双臂用力,来,推! 主子,让奴婢来,您怎么能干这个!?王八耻尖叫一声,冲过去。 李景隆反应稍慢,然后忽然对陷入泥泞的车队喊道,皇太孙殿下,亲自扶轮,大伙拼命使劲呀! 顿时,大雨之中沉寂的车队,沸腾了。 汉子们脱下铠甲蓑衣,光着膀子推动那些陷入泥土中的马车。 前面的加把劲呀,嘿呦嘿! 后面的别松手呀,嘿呦嘿! 汉子们手臂的肌肉凸起,战马奋蹄前行。一个个陷入在泥土中的车轮,慢慢的动了。 其中,一个车轮边上,朱允熥的一个侍卫,在车轮动起来的时候起身未及,直接啪地一声甩摔进了泥水之中,惹来一阵哄笑。 而朱允熥则是站起身,随意的在泥水中洗去手上的泥土,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黄河决堤,暴雨又急促不停,他如何能笑得出来。 深秋的凄风冷雨,对于饥寒之中的百姓来说就是催命符。而且,马上北方又要入冬。河南的灾,远不是洪水那么简单。 常言道,人定胜天。 其实,这是无奈之言。 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民族,似乎格外容易被灾难偏袒。老天就像是不公平的父母,总喜欢让我们经历磨难,艰难。 人定胜天,其实是我们历代祖先,在悲愤绝望之下的嘶吼,宣泄着天道不公的愤怒。 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人。 不管经历怎样的灾难,我们都要活下去,繁衍声息代代相传。所以,我们才说,一定要胜天。 洗了手,朱允熥抬头,在暴雨的缝隙中,看到天上的阴霾。 他第一次,生平第一次,如老爷子一样。 你狗日的! 车队继续前行,渐渐的洪水从小腿的位置,变成了齐腰。 先头有兄弟探过路,这里是片洼地,过了就好了!傅让在朱允熥耳边大声说道,殿下,你骑在臣的肩膀上,臣带着您淌过去! 朱允熥缓缓摇头,坚定的说道,孤能走,咱们加快速度,天黑前进开封城! 但他话音刚落,感觉被人抓住了腰。 李景隆在他身后大声喊道,殿下骑稳了! 忽然之间,朱允熥被李景隆直接驮了起来。 你!朱允熥苦笑下,手抓着李景隆的头发,你何必呢? 殿下,臣斗胆发几句牢骚,您就不该来!李景隆跟着前头淌水的人,大声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路上这么危险,有啥事您交给臣就是了! 朱允熥摇摇晃晃,不行,不亲赴第一线。孤如何心安,如今灾区之中,正是民心哀怨之时。孤去了,别的帮不上,起码能让百姓心安! 大明有此贤君,何惧天灾,何愁没有千载盛世!李景隆大声笑道,又对后面艰难跟着的众人中,解缙等人说道,解翰林,殿下如此爱民之举,关切天下之心,当写进史书,传唱千古! 雨水之中,解缙被铁铉一只手拎着,一点力气都没有,好似水里捞出来的小鸡似的,虚弱的说道,曹国公说的是,回头下官一字不落,全写进起居注中! 你呀,就弄这些虚的!朱允熥笑着,在李景隆头顶拍了一下,但一下秒,他的眼神凝固了。 视线中,随着远处的流水,几团黑影慢慢靠近。 第190章 开封 侯庸是个好官,泡在雨中的官服,都打着补丁。 听着他的咆哮,朱允熥一点怒意都没有,反而一直在微笑。 等对方喊完了,喊累了。 朱允熥淌着水,抓着对方浮肿的双手,柔声道,临行之前,皇爷爷说,此次大灾。我朱家和中原百姓,一道扛! 河南即是大明,万里锦绣也好,半壁风雨也罢,都是大明江山! 孤来此处,为的是让百姓们知道。 大明,和他们同在! 他们,也即是大明! 侯庸通红的双眼忽然一酸,一下跪在雨中,嚎啕大哭,殿下,河南,惨呀! 孤知道,皇爷爷也知道,天下人都知道!朱允熥扶他起来,看着对方的眼睛,所以,孤来了!孤和河南共进退,天下和河南共进退! 侯庸湿漉漉的袖子一擦眼睛,大声道,请殿下随臣进城!说完,虚弱的身体挡在朱允熥的面前,大声道,臣为殿下开路! 又大声对着随行的衙役们喊道,速速回城,通知百姓人等,皇太孙亲至,开封有望,河南有望,中原有望! 是!那些衙役们,大叫着在洪水中扑腾,有的人干脆变跑为游。 朱允熥来了,他带来的,是精神的力量。 我们这个民族,一次次战胜天灾人祸,靠的就是精神的力量。 这时代的百姓,淳朴得犹如白纸,一丝希望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堂。 周王朱橚看着在水中,不用任何人艰难行走的朱允熥,不由得心中感叹,四哥,你注定是白忙活呀! 想完,快步跟上朱允熥。 千年古都开封,千年之中始终在和黄河对抗。所以现在的开封,建在了高处。 尽管是这样,城墙外的积水也达到一个成年男子腰部的位置。 黄河是在郑县边上决口,正好挨着开封冲了过去!侯庸一边走,一边和朱允熥说道,这几天虽然也有大雨,可决口的地方没有继续扩大。臣下令,军民人等全部上阵,沿着开封城,筑了三道坝。现在看来,一时间开封城还淹不了。只是........ 只是周围几个县,全完了。大城能守,乡下全淹了。每日,都有尸首顺着洪水飘来,惨不忍睹! 城门就在眼前,朱允熥心情沉重。 城内可缺粮?朱允熥开口问道。 尚能坚持!周王朱橚说道,除了官仓之外,臣把王府的私仓也打开了,若是再不够吃,臣就请旨开军仓,动军粮! 其实现在还不是最难的!侯庸也开口道,臣担心的是,洪水过去之后,百姓衣食无着! 孤已经下旨,各地的粮食都在往这边来。孤方才说了,河南就是大明,决不让抛弃一个百姓。朱允熥说道,不单是现在救灾,给粮。还有灾后的重建! 河南百姓,感念天恩!侯庸哽咽。 没有天恩!朱允熥抬头看着依旧阴沉的天空,是天,有愧河南! 突然,就在朱允熥将要走进城门之时,视线中出现一队挑着扁担的队伍。其中有老人,有妇女,有官吏。 朱允熥问道,他们是? 他们是往前面堤坝上送土石的!侯庸道。 队伍最前面的老人,被扁担压弯了腰。他诧异的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诧异的看着队伍中,高扬的龙旗。 城外,还有满是扛着沙包加固城墙,阻隔洪水的百姓。他们似乎不是官府抽调而来的,因为这些人中有老有少,有书生有生意人。 他们在自发的,保护他们的家。 为了这个大家,有人不惜拆了自己的小家。外城城郭的那些民居,已变成对抗洪水的材料。 这些百姓的表情,绝望中带着凶狠,带着不屈。各个都咬着牙,奋力向前。 朱允熥亲眼看到,两个似乎刚束发之年的读书郎,扛着沙包一次次的跌倒在泥水之中,又一次次倔强的站起来。 每当他们把沙坝加固在洪水来临方向的堤坝上之后,目光都会深情的望着身后的城墙。 城内,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的家。 渐渐的,这些人的目光如同那位老者一样,都被龙旗吸引,停下了手中的活。 乡亲们!侯庸跑到一块石头上,大声喊道,皇太孙殿下来了,千岁殿下将在此处,跟咱们一块救灾!刚才殿下说了,河北,山东,湖北,江苏,安徽,北平乃至辽东,都有救灾队伍朝咱们这边来! 殿下说了,天灭不了咱们河南。大明,不会抛下咱们这些百姓! 四周,死一样的沉寂,只有凄冷的风雨。 然后,救灾这风雨之中,无数人嘶吼着欢呼雀跃起来。 那些手持兵丁的军人,在城墙上嘶吼。 那些在堤坝边满身泥土的百姓,在洪水中嘶吼。 那些在城内,默默付出的妇孺百姓,哽咽着嘶吼。 大明!大明!大明! 开国刚不到三十年,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明,正是百姓的信仰精神所在。 这天下,每一个百姓,都骄傲的以明人自居。 明,是他们血脉中根深蒂固,刻在了基因之中,最信任的,最依赖的。 明,不是朝廷,不是官府,而是他们质朴的观点中,历代先祖繁衍生息的整个华夏。 把物资运进城! 朱允熥缓缓下令之后,一下扯开蓑衣的绳索,露出身上五爪金龙的袍服。 给孤,戴冠! 王八耻错愕之后,赶紧从一个匣子中,捧出皇太孙的金冠。 金冠,龙袍! 风雨,龙旗! 江山,百姓! 朱允熥缓缓向前,走到挑扁担的那位老者面前,在对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把重重的扁担,扛在他养尊处优的肩膀。 殿下!周王朱橚大惊失色。 殿下!侯庸大惊跪倒。 孤当年在抚州就说过,一肩不挑,何以挑天下。孤来河南,不是来做样子的!朱允熥挺直脊背,对东宫护卫们大喊,你们也没力气了吗?书包阁 兄弟们!李景隆大呼一声,跟上千岁! 呼啦,那些一路疲惫的护军们,一股脑上前,从那些虚弱的百姓手中抢过扁担。 走,上堤坝!朱允熥大喝一声,再次转身风雨之中。 四哥!周王朱橚心中再叹息,你不是没指望,你是没希望呀!皇太孙仁德至此,将来你有二心,天下没人帮你呀! 心中叹息之后,快步跟上朱允熥。 此刻,皇太孙队伍的最后,几个壮汉抬着的架子上,朱高炽面色苍白的看着眼前一幕,脸上满是动容。 一路上,他始终想着,皇太孙到了开封之后,会如何举措。 又在反复思量,若自己是皇太孙,该当如何! 甚至,对朱允熥顽固的,一定要来距离决口最近的地方,有些嗤之以鼻。 可是现在,当他看见朱允熥挑着扁担前行,心中却是无比震撼。 他似乎懂了,皇太孙,代表着大明。大明两个字,就是对百姓最好的安慰。 而皇太孙亲自上堤,更是给了阖城百姓,吃了颗定心丸。 更是让凄风苦雨中的百姓,已经被洪水冲冷的血,热了起来。 放我下来!朱高炽轻声道。 他缓缓下来,揉着酸疼的腿,咬着牙步步向前。 世子,您身子不好,何必撑着? 推开身边的太监,朱高炽满脸坚定,我也是皇明的子孙! 第192章 各处 灾难,永远磨灭不了热血和希望。 河南各地,无数人,灾难之中舍身抗灾。 天下各地,也绝不能作壁观望。 北平,燕王府。 殿下,留点吧! 千岁,咱们就这点家底! 万一秋天的粮食送不来,兄弟们要挨饿的! 朱棣环视手下众心腹战将文臣等,面容刚毅,口中无声。 皇太孙谕旨到,河南灾情急,让他们北平出粮。 朱棣不但尽发官仓之粮,还要动用军仓,动用他燕王的私人家底。 老子,什么时候让你们饿过?朱棣咆哮道,谕旨上说,天下兴旺匹夫有责。河南亦是大明之地,不该救? 臣等没说不救,只是哪有破家救人的道理!麾下大将丘福说道,千岁,马上秋收了,正是鞑子来的厉害的时候。咱们燕藩,不可无粮呀!不然,哪有余力出塞反击! 千岁,再者说来,军仓和你的私仓都是咱们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儿!张玉也劝道,这几年,朝廷的供应,可不像以前那么大方了! 是的,自从朱允熥正位东宫以来。朝廷对燕藩再不像以前一样,要什么给什么,甚至每次都是翻倍的给。 都给了那边,来年若北平这边青黄不接,咱们拿什么安抚百姓?谋士袁珙也开口道,千岁,这可不是这边给粮,那边秋收入仓那么简单呀!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朱棣拉下脸,本王不说啥大道理,本王就认一个理儿。没道理咱们吃得饱饱的,看人家那边挨饿。 现在,是河南那边求着我朱棣,我朱棣,就不能掉这个面子!说着,朱棣昂然起身,马上派兵,往河南运粮! 千岁!袁珙又道,一点存粮不留,若真有个三长两短....... 那就跟着本王!朱棣血腥的一笑,舔下嘴唇,去抢鞑子的牛羊! 话音落下,人影远去。 朱棣刚出议事厅,走入一间偏室。就见道衍和尚顶着一颗明亮的光头,狼吞虎咽的嚼着烧鸡。 你没日子吃了?朱棣笑骂。 许您送粮,不许小僧吃鸡?道衍吐块骨头,笑道。 朱棣收敛笑容,你也反对? 您知道,小僧最喜欢您的是什么吗?道衍笑笑,随手在僧袍上擦着油脂,就是您这股英雄气! 朱棣点头,难得,你说几句好听的! 这事,其实是好事!道衍一笑,小僧倒是有个主意,让河南百姓对您感恩念德,让您在天下再获声望! 拉到!朱棣也坐下,抢过烧鸡,大口吃了起来,给人点恩惠,还满世界显摆,我可做不出来。 哎,啧啧,您这性子,还真是固执。说着,马上大叫,哎,王爷,您什么没有,何必抢小僧的鸡! ~~ 在高丽,驻军总管大营。 傅友德和张紞,这两个一文一武的高丽最高官员,相对而坐,两人的脸都不好看。 其实,这灾情,最难的不是现在,而是以后!张紞缓缓说道,如何堵住黄河的决口,是旷日持久之功,是个花费钱粮的无底洞。还有百姓日后的安置,口粮,种子等等! 你的意思是,咱们发给河南的粮食,不够?傅友德开口问道。 谕旨一到,他们马上开仓运送粮食。除了驻军的口粮之外,几乎高丽各地的府仓都开了。甚至,张紞还下令,杀了几个不肯听令的高丽地头蛇。 远远不够!张紞叹息道。 傅友德脸上表情变幻一会儿,咬牙道,来人! 在!门外,亲兵进来。 传本帅的令,今年高丽秋收,所有粮食收收上来,全部送往中原,谁敢藏一粒米,杀无赦! 喏! 胡闹!张紞大声道,你这是要激起民变? 谁敢?傅友德冷笑一声,儿郎们在这鸟地方,正愁没地方撒火呢! 这里,现在大明之土,亦是大明百姓。不许他们留粮,你知道后果!张紞道,高丽人本就表面恭顺,暗地反抗。你这么干,不是逼着他们都造反吗? 说着,又柔声劝道,中原有难,我心亦凄然。但不能此时,行残暴之事!书包阁 傅友德闭眼,长叹,哎,有些事你不懂!说着,摇头道,当年,红巾军在河南,也没少造孽。某那时还未在皇爷帐下,跟着刘福通在河南起兵,十室九空,赤地千里,满地饿殍! 先是红进军,后是王保保,河南几百年的元气都伤了。年轻时某从不想这些事,现在每当想起,心中就满是悲叹! 这才过了多少年好日子,又是天灾!哎! 天下,不单这两处如此。 各地,都因河南之灾,鼎力支援。 古往今来,华夏始终是华夏。 尽管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赵钱孙李,互不来往。甚至乱世之中相互厮杀,太平之时相互嘲讽。 但,亲兄弟就是亲兄弟。 我们,有着共同的根,相同的血。任何东西,都不能把我们撕裂。 第194章 人间 暴雨停止,工程进度必然快了百倍。 开封府有朱允熥坐镇,又有侯庸统筹,上下一心几日内安置百姓,虽说有些不尽如人意,但也算有条不紊。 各地支援河南的粮草物资等,也星夜兼程而来,运往各处。 不过,还是有许多地方顾不到。河南一片泽国,官路几乎都被淹没,能用马的地方用马,能用船的地方用船。蚂蚁搬家一般,把物资运往别处。 此时,朱允熥就在一扁舟之上。 开封一地,乃是河南中心,自然是不敢懈怠。但其他地方,不亲眼看看还真是放不下。而且若论黄河决口之患,周边这些县城乡野,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殿下,给您披上一件衣裳? 船头,朱允熥只穿了普通人的衣衫。王八耻怕他受凉,在他身后说道。 无妨,不冷!朱允熥看着眼光下,竟然有些波光鳞里的洪水水面。透过水面,地面上泡在水里的麦穗,几乎清晰可见。 前方就是巩县!随行的铁铉,也站在船头,开口道,此次黄河决口最为严重,城墙都被冲开道口子,幸好给救住了。巩县周围十里八乡,无一处幸免! 朱允熥心情沉重,这时代没有高效的手段和途径,只能徐徐渐进。只是这徐徐渐进之中,又有多少百姓又要饱受苦难。 这时,船马上就要搁浅。 而城内已经有人前来接应,像是蚂蚁搬家一般,把物资运送到城内。 朱允熥在一处水浅的地方下船,带着侍卫等人慢慢朝县城走去。 刚一靠近,突然恶臭袭来。 城墙下,数不清多少衣不蔽体的灾民拥挤在一起,他们神色麻木,在阳光暴晒之下,只有丝丝气力。见到衣衫干净的朱允熥一行人,眼神中先是满是畏惧,紧接着又满是生机。 大爷,您发发慈悲,小老儿几天水米没有入口。您发发慈悲! 这位少爷,赏口吃的,您家公侯万代! 公子,奴家不求,可奴家的孩子不成了,您行行好! 顿时,朱允熥身边的侍卫们如临大敌,赶紧挺身在前,粗暴的把这些人驱赶开。 殿下!解缙在一旁说道,此地不能久留,您还是赶紧进城! 李景隆也道,是呀殿下,臣就不赞同您这么微服私访的,这可不是京师? 朱允熥没有理会他二人,反而皱眉道,不是说粮食已经发往各地,让他们救济灾民了吗?怎么这,连粥棚都没有? 周围人谁都没有接话,解缙想想,迟疑的开口说道,或许是粮食刚刚运来,还没来得及............ 这位老人家,您在这多少天了?朱允熥不等解缙说完,直接对一个老者问道。 那老者面容凄苦,发水时俺就逃到这哩,可是县城不开大门呀!后来洪水过来了,老爷们说帮着挡住洪水就让俺们进城。可他说了不认啊,俺们出力了,现在还是不让俺们进去! 第195章 杀意 李景隆,把这些人贩子,都给我杀了! 朱允熥一声呐喊,李景隆抽刀噌一声,抽刀上前。 你? 人贩子中领头的汉子,只觉得眼前一黑,话都没说话出口,只见白光闪现,脖颈之间马上火热滚烫的感觉。 他不由的双手去捂,可下一秒,扑通声跪在地上。鲜血如决堤的洪水一样,从他的指缝中喷涌而出。 李景隆绷着脸,看都没看这人,反手又是刀。 唰的声,再割破一人的喉管,鲜血飞溅的同时,那人双目圆睁得死鱼一样,身子倒地不住的扭曲翻滚。 乱哄哄的灾民聚集之地,突然鸦雀无声。李景隆顷刻之间连杀两人,已是把这些百姓吓呆了。 你.......你........... 几个人贩子中,最后两人连连后退,欲转身就跑,可却同时撞在一起,倒在地上。 好汉饶命! 好汉饶命! 两人惊恐的看着越来越近,狰狞的李景隆。双手撑地,不住的后退,两股战战,惊骇欲绝。 大灾之年,光天化日,居然还有你们这些蛇蝎之辈!李景隆冷笑,杀了你们,都脏了某李家家传的宝刀! 说着,大喝一声,呔! 大脚直接朝一个人贩子面门踢去,砰地一声闷响,那人贩子的脑袋在脖子上,咔嚓一声。怪异的歪开,人仰面倒下,四肢不断的抽搐。 他竟然,被李景隆一脚踢死了。 好汉饶我性命!仅剩下的人贩子,吓得根本不敢动弹,只能对着远处城门大喊,军爷救命,有歹人........呃! 他正喊着,忽然感觉胸口窒息。 李景隆一脚踩着他的胸膛,面无表情的看他,这么痛快的死,算你的造化! 且慢!身后大喝一声。 铁铉上前,拉住李景隆,留他一命!说着,又解释道,想必他干这事,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大灾以来,说不定卖了多少孩子,留下他还有用! 李景隆抬头,望向朱允熥。 后者沉吟片刻,怒道,先打断他两条腿! 李景隆黑笑连声,突然大脚对着人贩子的膝盖,猛踩。 咔嚓,咔嚓! 啊!惨叫戛然而止,那人贩子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这时,周围的灾民好似才刚刚醒悟一般。 杀人拉! 尖叫四起,人潮疯狂的后退,四散奔逃。 你!朱允熥推开身前保护的侍卫,指着正抱着孙女,已经呆滞的老者说道,不要再卖孩子了,官府马上就会发救济粮! 随手,背着双手,冷着脸,进城! 人贩子,禽兽不如,死不足惜! 一行人行至城门处,那些兵丁已经如临大敌。刀枪出鞘,弓箭上弦。 什么人,敢光天化日行凶?领头的把总,带着一群兵摆开阵势,怒问道。 若不是这些人是生面孔,气质不凡。而且各个都好似军中老卒一般,这把总早就下令动手了。 啪地一声,一个银色的腰牌落在把总面前的地上。 身材高大的傅让,眼皮都没夹对方一下,开封,锦衣卫世袭千户,奉命公干!说着,冷笑道,哼,开封数万灾民都井井有条,你们巩县这几千灾民,却好似修罗地狱。你们这些人,办得好差事! 守城把总心中惊呼一声,不好! 他这个级别虽然接触不到锦衣卫,但也听过锦衣卫的大名。再看那腰牌,可是货真价实的世袭千户。大明军功制,非祖上有军功,不得世袭。 这人,他绝对惹不起。 不但他惹不起,恐怕这些千户,连县太爷和巩县的守将都惹不起。 原来是锦衣卫的大人,有何公干?把总拱手笑道。 傅让哼了一声,你管得着吗? 是下官多嘴!那把总依旧是笑,再看看被对方拖着的,生死不知的人贩子,更是头皮发麻。 这些人连日在城外买卖人口,他这守城的哪会不知道。可拿人家的手软,又有上面的交代,他能如何? 为何不救济灾民?朱允熥在后面问道。 把总有些严厉,见所有人都簇拥着这位公子哥,笑道,这个下官不知道,下官只知道听上官的差遣!下官是城门军,只知道守好大门!书包阁 朱允熥冷笑下,不再说话。 开门,我们要进城!傅让冷声道。 是是!把总连声答应,回头指挥手下,赶紧,把门打开! 数十侍卫,簇拥着朱允熥走入城门。 忽然,朱允熥的身子挺住,回头看着那把总,你叫什么? 下官王德顺!那把总点头哈腰的说道。 好,我记住你了!朱允熥一笑,又道,在城外抓了个人贩子,现在带着有些麻烦,你给看好了!说着,眼神微微凌厉,记着,跑了人犯,拿你连坐! 这........王德顺顿时呆住。 这关我啥事?怎么把我给牵连进来了?王德顺心里叫苦连天,可根本就不敢拒绝。只能看着他们把半死的人,扔在自己的脚下,然后大摇大摆的进城。 头!头!身旁,一个小兵呼唤。 叫魂呢你!王德顺怒道。 锦衣卫的人来了,要不要禀告县尊大人?小兵问道。 对呀!王德顺一拍脑门,你腿脚快,快去禀报!可是,随即他却突然又把小兵拽到一边,小声道,其实,你也不用那么快,溜达着去,明白吗!溜达,慢慢溜达! ~~~ 朱允熥心中的怒火和杀意,炙热沸腾。 带着人进城,还没辨清县衙的方向,却发现那些运送来的物资,都停在了一个大院旁。 随后,他眼中看到的,让他的瞳仁里,怒火燃烧。 本该送入库房统计看管的物资,竟然被人随意的打开,更有一群人,在嬉笑着挑挑拣拣。 过去看看!朱允熥说道。 众人刚过去,斜刺里一辆马车抢在前面停住。 马车上车夫下来,对大门口喊道,喂,我说,送进来的药材有黄连没有,这几天我们家大人上火,牙床子疼! 大院门口看大门的是个老军,笑道,这俺就不知道了,这几日送来许多东西,俺也没那功夫一一查看,你自己找吧! 那车夫点头,颇为倨傲,好,我进库看看! 这时,在门口当街挑拣物资的人,发出几声满意的大笑,然后扬长而去。那些被他们翻得乱哄哄的箱子,又被人随意收拢一起来,抬了进去。 见此一幕,朱允熥已是双手发凉,浑身颤抖。 这些物资,历经千辛万苦,从各地运抵河南,再又耗费人力物力,送到周边受灾之地。 可是,现在它们还未发到灾民的手里,就被人过了一手! 给巩县的物资,都有什么?朱允熥压着怒火,对身边人问道。 铁铉开口,食盐,药材,粮食,布匹等物! 大灾突然,仓促之下朝廷只能取民间捐赠之物用之于民。 此等物资,乃士绅捐赠,欲用在灾民之身。但却操之于官手,彼等从中渔利上下其手,好似他们自己的财产? 朱允熥的牙齿作响,好似要吃人一般,外面百姓连口干净水都没有,他们在城里,对这些朝廷的救灾物资,随意索取!好,好,好!我大明朝,真是好极了! 见皇太孙脸色阴沉,周围人都不敢作声。 倒是看门的老军发现了这一行人,皱眉道,你们干啥的?这不是闲杂人,随便来的地方! 那为何刚才那个车夫,可以随意进入?朱允熥怒道。 那是,典史大人家的车夫,不是一般人的车夫!老军大声道,告诉你们,别闹事啊!不然,俺喊一声,马上有人来抓你们!说着,又上下看看,警惕的说道,不对,听你们的口音不是俺们这的人,你们哪的? 第197章 丧心病狂 在下是巩县县令周晋亨,敢问对面的锦衣卫千户大人,高姓大名? 仓库外,巩县县令带着几个书办,态度恭谨的对着里面行礼大喊。 可是朱允熥身边,所有的侍卫却都如临大敌。拿出了背在包袱里的军弩,居高临下的上了房顶。 殿下,那厮竟然是带着兵来的?他身后的巷子里,起码有两百人!傅让从高处下来,恨声说道。 铁铉赶紧道,殿下,臣以为,现在您不能表明身份! 朱允熥晒然一笑,怎么,你们觉得,还还敢对孤动手不成? 不可不防!李景隆开口道,这厮,明显是丧心病狂之人!说着,又低声道,大灾之年不救济百姓已是死罪,他又有贪赃枉法之嫌。国朝律法严苛,这厮连死都不怕,万一真....... 外面,周晋亨已经是心急如焚。 锦衣卫竟然来了,而且是偷偷来的。再联想到皇太孙御驾就在开封,他已是惶恐得汗流浃背。 他深知,灾情来临之后,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死不足惜的罪过。唯今之计,只有好好和这些锦衣卫谈谈。 他就不信,财帛不能动人心! 或者............ 周晋亨继续喊道,俩面到底是锦衣卫哪位大人?说着,忽然大声喊道,莫不是哪来的狂徒,敢冒充锦衣卫? 里面,听到这话,李景隆连连冷笑,这厮疯了! 这时朱允熥不顾侍卫的拉扯,也上了房顶,对外喊道,我,锦衣卫镇抚司朱三郎! 周晋亨只见视线中出现一个翩翩少年,揶揄的带着几分嘲笑看着他。 听阁下口音,不是河南人?周晋亨皱眉道。 看阁下行事,也不像是读书人!朱允熥冷笑反问。 周晋亨心中一噎,继续强笑,大人远道而来,周某这里招待不周,失敬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到县衙里一叙。若是有什么误会,也好当面说清! 没误会,只有问题!朱允熥朗声道,你,为什么不救济灾民? 周晋亨看着房顶上,那些对准了他的军弩寒光,知道今日的事恐怕是不能善了,心中更是焦急。 我在问你话!朱允熥重重怒吼,为何不救济灾民? 城内无粮,怎么救?周晋亨回道。 不是已经送来了救济粮食吗? 还没来得及发放! 朱允熥怒极反笑,未来得及?这都多少日子了? 朱千户是军中人,不懂民政事。大灾之年,不能贸然发放救济,不然容易引起踩踏拥挤,乃至民变! 好!朱允熥被气得笑出声,有理!那我再问你,为何不在城外搭建窝棚,妥善安置灾民,给与药汤清水。饭没有,干净水总有一口吧? 鄙县人少,抽调不出人手! 那朝廷的救灾物资,为何要囤积起来,任凭城内官员人等,随意取用? 洪水来时,城内官民上下一心才守住县城。官员人等拿些救灾之物,如何不可? 厚颜无耻!朱允熥指着对方,骂道,事情到如今还要狡辩,死不足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治灾要因地制宜,各地有各地的难处!周晋亨依旧是笑,这位锦衣千户只看到了片面之事,就要问罪,也太过武断了!说着,又道,在下知道,您这样的少年人,最爱求名,喜欢妄断正义。不过,世上的事,可不一定非黑即白! 说到此处,他又笑道,凡事不要这么武断,阁下何不随本官回县衙,听本官好好道来? 朱允熥摸摸鼻子,我怕是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你身后的巷子里,藏着几百兵! 周晋亨笑道,有备无患而已,阁下不必惊慌! 慌?朱允熥笑道,慌的是你!说着,回头看看身边的侍卫们,对锦衣卫都敢亮家伙,这厮还真是活腻歪了! 听阁下的话,一定要置周某于死地喽?周晋亨大声道。 朱允熥不再理会他,准头道,发信号! 李景隆早就在一侧准备了,此时迅速的从腰间抽出一把短火铳,马上打着火石,火花闪现之下火铳的火绳已经燃烧起来。 然后,火铳冲天,然后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尖叫之声,一道带着色彩的云团,在晴空之中乍现。 这何物?周晋亨心中大惊。 怕是,怕是报信的东西?他身边一个健壮的家奴喃喃道。 大明军中火器盛行,可科技这东西需要日积月累,还要花费大量的资金才能有所提升。 所以现在的火铳也还是火器的雏形,军阵之中那种长火铳虽杀伤力不低,但这种短火铳却威力太小,还不足以大面积推广。 目前所制造出来的,合格的短火铳,也只是供应给宫中,供几个尚未分封的藩王玩乐使用。 他们在报信?周晋亨把心一横,来人,把他们抓起来。告诉那些丘八,抓一个赏银元五块! 是!家奴答应一声,飞快的跑去传话。 房顶上,看到这一幕,朱允熥已是笑出声。 孤以为,看过书中,许多故事超乎寻常的荒诞。但现在看来,最荒诞的事,就在这人世间。一县县令对锦衣卫动手,哪本书敢这么写?大明朝的官,要造大明的反,谁敢写? 他是要鱼死网破!铁铉正色道,国朝律法严苛,这些人从一开始就陷入死路,此时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律法严苛还有人铤而走险,利欲熏心之后竟然丧心病狂至此!朱允熥狞笑道,简直就是泯灭人伦! 外面巷子中藏身的军兵们,一股脑的冲过来。房顶上的侍卫们端着军弩瞄准,下面的侍卫用木板做盾,肩膀挨着肩膀,短刀在盾牌的缝隙中反射刀光。 别说两百名地方守备军兵,就是在来一倍,有他们在,也上伤不到皇太孙的毫毛。 可突然间之间,外面形式陡变。 那些本该冲来的军兵,却突然把周晋亨等人团团围住。 你要造反吗?周晋亨对领头的尽管骂道。 呸,是你要造反!军官回骂,老子吃大明的俸禄,怎能跟着你干这种掉脑袋的事。周县尊,锦衣卫的大人们来了,你要是识相就乖乖的和人家说清楚,别逼咱爷们对你动粗! 你们.......养不熟的白眼狼!周晋亨怒道,本官平日对你不薄! 你拉鸡巴倒吧!另一军官骂道,你平日所作所为咱们兄弟都看在眼里,心明镜似的。咱们平日不说,是因为惹不起你。现在锦衣卫的大人来,咱们可不跟你一道送死! 第199章 名声 哪怕勤给一些,每次也要少给! 城外的灾民,终于吃上了救济粮,尽管面对披甲带刀的军兵,沸腾的人群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真是人潮汹涌,宛若海潮。 有些灾民已是饿得狠了,根本不顾米粥的滚烫,脏兮兮的手抓着粘稠的粥,就往嘴里送。 朱允熥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对身边的人说道,他们中有的人,饿了许多日子。若是多给的话,可能直接就撑坏了。粥里记得要放盐,有了有盐,才有力气! 还有,尽快把他们分隔开。有病的赶紧医治,要给他们干净的水。还有给他们衣服,鞋子。 对了,那些卖掉的孩子女人,追回来没有? 他不住的,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其实手下人已经在办的事。 不是他啰嗦,而是他现在的心情,十分不落忍。 其实,巩县的百姓本可以少受一些苦。造成他们今天这样的罪魁祸首,除却洪水之外,人祸才是关键。 有道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个恶官能祸害死无数百姓。 身处灾区,亲眼见到这些景象,朱允熥才深刻的明白,老爷子为何那么痛恨贪官污吏。 忽然,城下排队的人群中一阵骚乱,一个刚打了粥的小女孩直接被挤了出去,摔倒在地上。跟她一同摔倒的,还有她手里的粥碗,那浓稠的米粥。 俺的粥!女孩哭着,就跪在那里,双手无助的把米粥还有地上的泥土,都装进碗里。 而把女孩挤出队伍的汉子,直接被几个兵丁拽了出来,连着刀鞘没头没脑的对他砸落。 日你娘,让你挤,让你抢,早晚都给你,急个球? 带人看守粥棚的王德顺骂了一声,悄悄往城头看瞄一眼,马上把小女孩扶起来,妮儿,白捡了,叔再给你盛一碗! 那可是粮呀!女孩哭得撕心裂肺,白瞎啦! 揍他狗日的!王德顺回头看那被打的汉子,大声道,都在排队,就他挤,揍他! 白打了,白打了!汉子求饶道,军爷,俺也饿呀。多少天,都没见过米粒儿啦! 城墙上,看到这一幕,朱允熥的脸色顿时冷峻起来,回头怒道,周晋亨呢?还留着干什么?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周晋亨,还有那些城内狼狈为奸的官员。 李景隆开口道,原定是放粮之后,现在臣马上让人去办! 朱允熥哼了声,记住,不能太便宜他! 臣遵旨! 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周王朱橚无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他在京师读书的儿子,来信写道。 皇太孙年纪渐长,威势更重。宫中,除却几位尚小的藩王之外,无人再敢和皇太孙随意说笑。 太孙殿下看似仁和,实则性格刚毅,与陛下有几分相似。 ~~~ 铛铛铛! 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百姓刚领了粥吃过,突听得粥棚的位置响起铜锣。灾民们不明所以,再次围了上去。 王德顺拿着铜锣,站在两张叠起来的桌子上,大声说道,诸位乡亲,俺有话说! 灾民们都认得他,知道他是个官,所以都侧耳倾听。 其实,城里不是没粮给你们吃!王德顺扯着脖子喊,朝廷早就给咱们送来了救济粮食,是县令周晋亨捂着不放,不许给你们开仓放粮! 百姓们先是沉寂一下,紧接着就跟野火燎原一般,破口大骂起来。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皇太孙御驾在此,抓了那些贪官污吏。一时间污言秽语横行,数千人同时咒骂着周晋亨的祖宗十八代。 不单是粮食,药材,盐,布匹等物也早就送来了。在县衙的仓库里堆的跟山头似的,可周晋亨就是不让分给大家用!王德顺继续吼道,他狗日的不许灾民用,倒是城里当官的可以随意拿! 不但拿了,他们还串通何家等大户,要把那些物资转手给卖了,让咱们喝西北风去! 霎那间,灾民们的咒骂从野火燎原变成了山呼海啸。每个人都红着眼,扯着喉咙,发泄着心中压抑许久的怒火。 皇太孙殿下英明神武,抓了这些贪官儿,还咱们朗朗乾坤!王德顺喊得嗓子都有些哑了,他下令,当着大家伙的面,把周晋亨等贪官,凌迟处死给大伙出气! 好!灾民们群情激愤,大声叫好。 但叫好声,却马上变成了沉寂。 吱呀呀车轮响,数辆囚车从城门中拽出来。车里剥得跟光猪一样的,正是平日高高在上的老爷们。 有贪赃的县令,有教谕,有指使家奴随意去拿赈灾物资的典史等,还有城内的几家大户,商人。 可以说,县城内那些串通一气的人,都在这里了。 所有人都目送着,囚车被推到了临时搭建的高台前。大伙都咬着牙,憎恶的看着。 打他狗日的! 突然,一声咒骂响起,一个老汉挖起一块地上的泥土,冲着囚车扔了过去。 紧接着灾民如潮水,疯狂的前涌。面对官兵的阻拦,他们竭尽所能的伸出双手,似乎要在那些囚徒的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第200章 这小子真坏 回县衙之后,周王等人惊愕的发现,皇太孙的侍卫正在收拾行装。 殿下还要去别处?周王朱橚急道,不是臣多嘴,您是万金之躯,不宜轻动! 他真是急了,自从朱允熥来了灾区,他几乎没有一晚上睡好的。这位皇太孙可是老爷子命根子,真要是在他这出好歹,哪怕是得了风寒,老爷子都容易一怒之下,打折他的腿。 不去看看,终归是放心不下!朱允熥开口笑道,灾区各处,孤都要去看看。一来是看看是不是有不尽心救灾的,二来是安定人心。三来嘛,灾后重建是个长久之事,要提前打好备案。 你在巩县杀了这么一通,谁敢不卖力救灾? 周王朱橚心中暗道一句,嘴上继续说道,若要去也行,臣派人跟着您.......不,臣和您一道去! 你乃藩王,无旨岂能擅自出封地?朱允熥看他一眼。 臣是怕,您在弄这微服私访的事。若再这么险一回,臣就别活了!朱橚跺脚道,好殿下,您不知道,你还没到这边,老爷子的信就送过来了! 哦?朱允熥好奇道,皇爷爷怎么说? 不好好伺候,打断臣的腿!朱橚苦笑,还说,难得臣和您有机会亲近,让臣好生.....思量! 朱允熥沉吟片刻,笑道,前半句是吓唬你呢,后半句倒是真的! 朱橚一怔,没来由心中一寒。 也不是没来由,而是心中有鬼。诸藩王之中,他和燕王走得最近。其实有些事,他是心知肚明。 在京师时,没机会和五叔亲近,到了这边之后,孤发现五叔也算是能干之人!朱允熥继续笑道,藩王之中,您一向最低调从不张扬。这种性子,皇爷爷和孤都很喜欢。 说低调是委婉的说法,如今已经就藩的诸王之中,其实周王的实力相对弱小。别看他封在开封古都,中原繁华之地。可这位置既不是边塞,又不是内陆险要雄胜之所。 他麾下,更没有精兵猛将。 历史上他却是也没帮上朱棣什么,朱棣起兵之后,他直接被朱允炆给抓到南京去了。 我敢张扬吗?你爹活着的时候我夹着尾巴做人,到你了,我还要夹着尾巴,你可比你爹狠多了! 朱橚心中腹诽一阵,嘴上恭敬的说道,臣,时刻恪守臣子本分! 自家人,不必这么拘礼!朱允熥笑笑,轻轻挥手,身边人都远远退开。随后,朱允熥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五叔,孤还真有事,要拜托你! 坏了! 这小子没憋好屁,他爹当年也是这样,要祸害谁的时候,就套近乎! 周王朱橚硬着头皮,不敢当殿下拜托二字,殿下吩咐就是! 这次水灾,孤给灾区免了五年的赋税!朱允熥看着他笑道,你是开封最大的地主,您看看? 免!朱橚毫不迟疑,五年之内,臣封地所有佃户不用交粮! 虽然有些肉疼,可他没办法说不。再者说来,就算他逼着要,这二年内怕是佃户根本就无力交租。 痛快!朱允熥笑道,五叔,你可是给天下藩王竖立了一个好榜样呀!说着,又道,回京之后,孤会让御史把五叔的义举,明发天下! 那以后,你想在收拾哪个藩王,我就是现成的例子!这么以来,不知多少兄弟背后骂我! 朱橚心中叫苦,却硬着头皮,臣不敢当殿下如此厚恩! 你是有大智慧的人!朱允熥笑道,五叔,你放心,现在看你吃了点亏,看这份情孤领下了。你我自家人,往后孤不会亏待你! 这样吧!朱允熥想想,继续说道,佃户五年不交租,你也太吃亏了。孤让人把周藩名下的田地都清查点数记录在案,日后看看能不能补偿一二! 你小子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少家底儿吧?这要是让你查清了,以后我名下的土地就固定住了。再敢多占一亩地,你都要收拾我?这小子,太坏了!比他爹还坏,吃人不吐骨头! 朱橚心中大骂,脑筋转转,这个......臣名下的土地,户部都是记录在案的! 哎,洪水一来,什么都冲毁了。朱允熥叹道,好事重新丈量的好!再说,五叔!朱允熥忽然眼神一边,似笑非笑,这些年,你封地的田地中,定然是增了许多吧?你先别急着解释,已经有不少御史在孤耳边嘀咕过了,不然外边怎么都说你是中原最大的地主呢? 这次灾情,你处置得当,又一心为公免去佃户五年租子。重新丈量之后,这些田地就都是你合理合法的私产,将来谁也不能拿来说事。说到此数,满是笑容,直白点说,以前有些事,也就既往不咎了! 朱橚满脸苦涩,以前也没什么事啊?多的那些土地,算什么事啊? 可是,他不敢反驳,只能开口道,臣,谢过殿下! 你看,你总是这么客气。客气大劲儿了就是疏远,五叔你和孤是一家人!朱允熥笑道。书包阁 朱橚笑得僵硬,再想起四哥燕王,心中顿时叹气。 四哥,这小子比他爹狠,比他爹坏,你拿什么跟他斗?将来你真要是跟他斗起来,我可不敢插手! ~~~ 京师,奉天殿,老爷子正在召集群臣议事,说的就是河南的灾情。 看看,看看,啊! 老爷子坐在龙椅上,拿着河南的奏折,没好气的说道,大灾之年,地方上居然还有这样良心让狗吃了的官员。一场大水,百姓两手空空家破人亡。朝廷发下的救济粮物资,他们还要惦记! 做的是父母官,吃的是百姓的心肝!物资到手不发给百姓,他们能随意取用。他当的是什么父母官?他就是混账王八蛋! 老爷子的咆哮,在殿中回荡。 群臣不敢开口,都各自低下头。 杀得好!老爷子又大声道,咱大孙杀的痛快,杀得对。对这等没良心的人,一刀杀了是便宜他,就要这么小刀剌他,疼死他,吓死他,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都说咱杀人狠,不杀行吗?老爷子拍着桌子,这干的哪是人事? 说到此处,老爷子放下奏折,眼神忽然变得有些伤感起来。 当年,咱还没投军的时候,天灾之下官府还要交粮纳税。整个淮西,到处饿殍。人一片片的死,到了冬天雪埋着的全是尸首。那些耗子,晚上就钻进雪里,在人的身上啃。等到开春,雪一化,全是白骨! 活着的也好不到哪去,把自家的孩子换了别家的,悄悄的煮了吃。 都说百姓恨官府,当官的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老百姓活得还不如他们家的狗,如何不恨? 咱打下这大明朝,绝对不能再让百姓活得不如狗! 户部,傅友文! 臣在!户部尚书出列道。 咱问你,河南治河的银子,筹多少了?老爷子问道。 据工部和承宣布政司的统计,这次大灾用以治理黄河决口的银子,大约要六百万!傅友文开口道,一下子国库是拿不出这么多银钱的,所以臣以为,不如逐年拨付! 不行!老爷子说道,逐年拨付就等于要欠账,到时候万一再有什么事,说不定拖到猴年马月。要治,就一劳永逸。要治,就要让他几十年不再决口发水! 陛下,可国库真的一下拿不出来!傅友文回道,如今灾区那边正在花钱,还有来年的军费,臣还没算后续安置灾民的花销,让臣现在拿这么多,臣也是束手无策! 咱不管,让你当户部尚书,你就要想办法!老爷子大声道,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谁让你是大明的大管家? 老爷子近乎蛮横的表态,傅友文不敢再言。 说起钱,臣倒是想起殿下曾经说过的事!吏部尚书凌汉忽然开口。 他说啥了?老爷子问道。 一是开捐!凌汉道,不过嘛,也收不了多少! 二是,开海! 第202章 拦路不抢 三爷,有人挡路! 马车外,李景隆贴着窗户低声说道。 朱允熥顿时有些好奇,挑开帘子伸头望了出去。 被大水冲得不成样子,又被阳光晒过泥泞干裂的官路上,两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太太,一人坐个小板凳上,大剌剌的就挡在路中央,就挡在那仅有的,可以让马车通行的好路上。 虽是微服,但前后的护军也有百多号人,各个都是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从开封出发到此地路以上,隐藏在乡野的蟊贼宵小远远看见,撒丫子就跑。 怎么到了这个地方,两个老太太,坐小凳上,低着脑袋就敢把路挡住? 惊奇之下,心中产生几分好笑。 怎么回事呀?朱允熥笑道,去问问,别吓唬人家! 李景隆给了个眼神,前方一个侍卫上前,哎,老太太,你坐这干啥?挡住我们的路了! 两个老太太有气无力的抬头,橘子皮一样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唯独看着车队的时候,眼神中露出些神采。 哎,老子.........我问你话呢?你挡这干啥?侍卫急了,刚要破口大骂,一想起后面殿下看着,马上改口。 其中一个干瘦老太太又低下头,直接伸出枯瘦的手。 另一个咧开嘴,吐出俩字,给钱? 兵丁愣了,什么钱? 路钱! 什么路钱? 这条路的钱! 这条路什么钱! 过路钱! 侍卫傻了,双眼如铜铃,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他们,堂堂大明储君的护军,居然被两个老太太拦住,跟他们要过路钱! 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俩老太太,还真敢要? 他俩活腻了吗? 侍卫看看身后的队伍,耐着性子没骂人,凭什么给你们过路钱? 不给别想走!俩老太太缩回手,抱着膀子低着头,坐在小板凳上。 我这........... 侍卫气得浑身发颤,大水过后,就这么点好路,还让他们给堵了,根本绕不过去。 你信不信,我让马车压死你们!侍卫小声恶狠狠的说道。 一老太太翻白眼,你压死俺,走不出十里地,官差就能追上你。 另一个老太太道,后生,为了点买路钱,吃人命官司,你划得来不?说着,对车队努努嘴,你们这么大的车队,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何必呢? 第203章 大路挖坑 还是先前,给老太太钱的护卫,狰狞着过去。 哎,干什么的?侍卫骂道,真当爷爷好脾气? 俩七十多岁,一阵风能吹躺下的老头,在俩六十多岁老头的搀扶下,毫无惧色的看着侍卫。 让开!侍卫怒道。 给钱!老头开口,牙都没了,说话漏风。 给什么钱?侍卫大怒,刚才不是给过了? 你给俺了?老头反问。 我...........侍卫差点没噎死,怎么的,老子要从这路上过,还要一路给过去不成? 嗯!俩老头,同时点头,格外麻利。 侍卫脸色狰狞,要是不给呢? 不给你们过不去!老头一咧嘴,露出满口牙龈。 怎地?侍卫眉毛一立,看看那些人手里的农具,冷笑道,你们还想来硬的? 老头笑笑,那哪敢?说完,回头道,动手! 这边喊动手,那些人直接举起家伙。 护........侍卫大惊,往后退了一步,就要摸靴子里的短刀,可那个护驾的驾字,却戛然而止。 只见那些人,举着农具直接在地上,吭哧吭哧的开挖。三两下,几个大坑的轮廓就出现了。仅有的好路,给挖烂了。旁边那些泥地,马车根本过不去。 你..........侍卫怔住了。 给钱,俺们就不挖坑!不然,挖坑你就不过去。到时候就不是过路钱了,还有平坑钱.......挖坑钱........老头道。 你们挖的坑,凭啥老子给钱!侍卫哭笑不得。 因为你不给钱,所以俺们挖坑啊!老头说得理直气壮。 这路是你们的?侍卫七窍生烟。 对!老头点点头,这路从俺们庄子边上修过去的,路两边都是俺们的地。修路的时候,俺们出人出力了。 另一个老头颤颤巍巍的开口,出了好几十号人,干了两三年哩!凭啥俺们干活,你们白走!给钱,不给不中! 我就是不给能怎地?侍卫也犯了牛脾气。 俩老头异口同声,那你们真过不去! 欺人太甚!侍卫咬牙道,你们就不知道吗? 一场大灾,啥都没哩!老头漏风眨眼说道,不要钱,就挨饿,你要是能耐,打死俺们,省着俺们挨饿受罪! 你挖吧,有本事你就挖。你前脚挖,我后脚填!侍卫吼道。 出门在外,别置气!俺活的岁数大,见的多,别跟自己过不去!老头笑呵呵的,也不急,你说填土,你们出门带着铲子? 我........... 你要自己填也行,不过,要租我们的工具!老头又道。 你老不死的!侍卫破口大骂。 干啥呢,磨磨唧唧!侍卫身后,亲卫统领傅让拎着马鞭,没好气的过来,骂道,你行不行?这点事办不明白,耽误三爷的行程,你担当得起吗? 没王法了!侍卫委屈道。 傅让看看几个老头,再看看那些拿着锄头等物的拦路人,也叹息一声,给他们!回头再做计较! 哎!侍卫叹口气,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窝囊过! 这些东宫侍卫,大多是家境殷实的勋贵官宦子弟,也不差钱。他嘴里一边嘟囔,一边拿出钱袋子,多少? 老头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 还是五文?侍卫冷笑,好大阵仗就为了五文........ 五两!老头笑呵呵的说道,俺们这么多人,五文钱哪够分? 一个县令一个月的俸禄才多少,他这个东宫侍卫一年到头的恩赏,也不过是十两的大银一锭,老不死的居然敢狮子大开口。 你咋不去抢?侍卫气得手都哆嗦。 咦,你看你这后生!刚才你们给俺妹子,一出手就是一块银元。俺们现在这么多人,五两不多吧!再说,你那钱袋子叮啷乱响的,给俺们点,咋了? 你给不给吧,不给就挖坑。到时候,翻倍! 我.........侍卫悲愤,服了!说着,数出几块银元。 等等!有人一声喊,李景隆从后面慢慢上前。 先是横眼看看这些老头,忽然一笑,我在后面都听到了,你和刚才要钱的,都是一家的? 一个庄子的!老头打量下李景隆,咦,你这娃穿的倒是气派! 李景隆笑笑,给钱不是不行,能用钱解决的不算事!不过,话说在头里,烧香拜佛就这一次。给了钱,往后不能再堵路!说着,一拽腰里,露出短斧的把子,冷笑道,别当爷们好糊弄! 咦,给你能的!老头不屑道,俺这岁数见的多了,当年朝廷发兵打王保保,俺们也是当过民夫,见过大军打仗的,见过杀人的,你吓唬谁呢? 李景隆怒道,你这么大岁数,不知道见好就收是不是? 这时,另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开口,过了俺们庄子,咱们自然不堵。可下面是李家庄,他们庄的人可操蛋哩。一只鸡从他们拿过去,都要拔几根毛留下! 说着,一口浓痰吐出来,呸,他李家庄姓李的,没好人! 李景隆,............. 怒吧,人家没说你! 不怒吧,可怎么听都不是好话! 要不,露官身吧?傅让在边上低声道,不然一路走下去,没完了! 他全程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他们这些人虽是微服可也有些招摇,这些百姓大灾之年更是什么都不怕,无所顾忌。而且,刚才那侍卫,一出手就是一块银元,把人家的贪念都勾出来了。 三爷的意思是微服!李景隆回道,在这露出身份,可能不进城,那边就知道了! 那就这么一路给下去?傅让摇头,给了这家,保准下面还有等着的! 这些人,真是打不得。 若李景隆他们真是杀人不眨眼,这些人也不敢来招惹。若打了他们,更走不了。 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这都什么事?李景隆苦笑,叹气,给钱吧! 他话音刚落,傅让拉着东宫侍卫就走。 哎,你干什么去?李景隆疑惑的问道。 回去呀!傅让头也不回。 给钱呀!李景隆不解。 傅让回头,上回我的人给的! 李景隆,我...........然后气急败坏的转头,多钱? 老头伸出一巴掌,放心,给了钱,俺们庄子绝不再来堵路! 李景隆从兜里翻了半天,一把拍过去,没好气的说道,记着,把挖的坑填上! 不用填,俺们给你搭几块板子就中了!老汉憨厚的笑道,大水退了,这几天过路的人多! 你老不死的!成精了!李景隆骂道。 随后,返回朱允熥马车旁边。 三爷,都办妥了! 朱允熥上下看看他,笑道,让人讹了? 这个,花点小钱懒得和这些刁民计较!李景隆笑道,再说,小的不能闹出事来,坏了您的兴致! 朱允熥手指在车窗敲打几下,大灾之年,百姓日子艰难。不过,拦路伸手要钱,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着,放下车帘,闷声道,再有这事,不必想着孤,你们拳头是吃醋的? 李景隆眼角跳两下,臣知道了! 这事,把朱允熥都气到了。 车队很快再次前行,路两边都是伸着脖子好奇望着的乡民。 嗨,真是!朱允熥很是无语,笑道,不知说什么好! 癞蛤蟆上脚面!解缙笑道,虽粗俗,但也有理! 慢慢悠悠的前行着,天色渐渐暗淡。突然,马车再次停住。 朱允熥再也忍不住,直接撩开车帘,李景隆!你行不行? 李景隆小跑着从前头过来,三爷,不是堵路,是........ 是,路上倒了两个女的,其中一个是姑娘! ~~~ 改了许多情节,有些shui.........抱歉哈。 第205章 又来这招 篝火映照下,又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女人,总是在恶劣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动人。王姑娘不是倾国倾城的佳人,但身上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此刻贝齿咬唇,双手无措的抓着衣襟。 那种楚楚可怜,无依无靠的表情,当真是谁见都怜!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开口问道,王姑娘,你母亲好些了吗? 王姑娘不敢看他,低头蚊子一般,刚才吃醒来,吃了些干粮,只是夜风寒冷,家母身子........ 老李!朱允熥道。 这呢!李景隆上前,三爷,您吩咐! 送些御寒的东西给她们母女!朱允熥说道,另外,在她们身边,也点些篝火。老人家本就身子不好,别再落下病根! 大水之后,中原遍地泥泞,干柴难寻。朱允熥一行人中,也不过点了数处篝火,还要可着他先用。 知道了!李景隆点头回应。 公子,您是好人!王姑娘忽然抬头,双目泛着光泽,开口道,都说大恩不言谢,可知恩不报实在非人。小女子斗胆,敢问公子高高姓大名。日后若有缘,再报答您! 我姓朱!朱允熥笑笑,上前两步,你说报答我,用什么报答? 顿时,女子后退两步,脸上火烧云一般。然后,那么有些妩媚的看了朱允熥一眼,又飞快的移开目光。 这时,空气中忽然飘过一阵香味。负责做饭的伙夫,把饭做好了。 光吃干粮也不行!朱允熥又笑道,把热粥给你母亲一些! 您真是心善!王姑娘犹豫下道,家母刚才,还说要当面给您道谢! 哦?朱允熥眉毛一扬,呵呵,我一介晚辈不过举手之劳,怎敢让老人家道谢!说着,想想,走,过去看看你母亲,我还没和她说过话! 说完,也不管对方,直接走到前方,王家母女休息的地方。 她们紧挨着一辆货车的车厢,王家老太太憔悴的倚靠在车轮上。听到脚步,睁开双眼,有些疑惑的打量。 娘,这位朱公子来看您了!王家姑娘笑道。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王家老太太艰难的说道,要不是你,俺这条命,就悬了! 老人家不必道谢!朱允熥又向前几步,柔声道,吃些热粥吧! 一听到热粥两字,朱允熥清晰的看到,王老太太眼神中焕发出别样的神采。 王姑娘把粥送到她手,她全然不顾滚烫,大口的吃了起来。 娘,您慢点!王姑娘歉意的看了朱允熥一眼,笑着说道。 一大碗热粥,竟然被老太太几口吃完,她捧着看着女儿,还意犹未尽的说道,妮儿,还有吗? 王姑娘把碗拿过来,站起身,边递碗边说,娘,你饿了这些天了,不能一下吃太多! 说来也奇怪,那么多人,粥碗她谁都不给,偏要递给朱允熥。 但后者不但没接,反而在她近身的时候,飞快的后退两步,躲在李景隆身后。 王姑娘顿时脸色一变,刚要动作,突然听朱允熥大喝一声,拿了! 说时迟那时快,紧挨着王姑娘的李景隆和几个侍卫纵身而上。 但,王姑娘娇滴滴的女子,却灵巧的闪身,直接从几人的缝隙中,鱼一样的滑过去。同时袖子一甩,掌心点点寒光闪现。 她现在距离朱允熥,不过一步之遥。方才柔媚的眼神变得无比狠辣,甚至带着几分狰狞。 手中寒光直接刺向朱允熥的脖颈,众人在电光火石之间看得真切。竟然是把,小巧玲珑的三棱匕首。 护驾! 解缙看得真切大叫一声,直接挡在朱允熥身前。张开手臂,闭上双眼。 可想象中的痛觉没有来到,倒是听到对方突然惊呼一声。 睁开眼,只见王姑娘捂着肋骨,凶狠的倒在地上,一支军弩深深的插进她的身体,鲜血直流。 朱允熥身旁,傅让拎着军弩面无表情的出现。 同时,几把刀冷冷的架在了王姑娘的脖子上。 三爷!李景隆惊呼,您没事吧?他可真是吓死了,刚才他扑上去,以为手到擒来。可是对方看着娇滴滴的女子,竟然身手这么灵活。 吱嘎嘎,傅让再次把军弩装好,端起来说道,三爷,看这女子的身手,是豢养的刺客。最擅的就是,趁人不备,一击毙命! 朱允熥推开已经吓傻的解缙,冷冷看着王姑娘,谁派你来的? 王姑娘冷笑,狰狞的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有些骨子里的东西,不管经历什么,都不会轻易的忘掉!朱允熥一指也已经呆滞的王家老太,冷笑道,她根本不是你娘!一个大户人家的老太太,即便是落难,不会一点礼数都没有。更不会,吃没吃相! 而且,这老太太的手,一看就是干过粗活的手! 呵呵!王姑娘凄厉的笑笑,你一个深宫之中长大的皇孙,居然也知道这些。小看你了,姑奶奶输的不冤! 事出反常必有妖,朱允熥看似仁和心软,其实内心之中无时无刻不在防备别人。 再者说,他这辈子虽然是养尊处优不问世事的皇孙。但上辈子,却是最会察言观色。 朱允熥眯着眼睛,说,谁派你的来的? 你既然这么聪明,就应该知道,姑奶奶是死士,什么都不会说!王姑娘厉声道,昏君,恨不得手刃了你!说完,忽然一扭头,身子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她定是牙齿中藏着毒药!李景隆叫道,早知道......... 这等人想死,你怎么都拦不住!朱允熥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姑娘的尸首,转身道,仔细问,查! ~~~ 篝火的火星,随风飘溢。 侍卫们如临大敌,再无一个人休息,都瞪大了眼睛,紧握兵器警戒。 朱允熥依旧坐在火边,倒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刺客,又是刺客,死士刺客。 人家在路上等着自己的车队,就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路线。而且又扮作落难女子迷惑自己。定然是处心积虑,早有准备。 哼!朱允熥冷笑一声,眼神格外凌厉。 三爷!李景隆和傅让并肩走来,问清楚了! 朱允熥抬头,嗯,说! 李景隆道,那老太太确实是扶沟人,不过却是农户家的老太太,洪水中和家人散了。她却有个侄儿在周口,是药房的伙计。她来投奔侄儿的路上,遇到了这个女子,两人一块结伴而行。刺客对她说,两人作伴,若又外人问的话,就说是母女。 第207章 议立新王 人,都有感情。 只不过男人,习惯了也必须把一些感情,藏在心中。 尤其是这个时代,尤其是从血火之中走出来的汉子。他们一生,不敢露出半点软弱。 因为软弱,会是害死他们的毒药。 但,每个人都需要情感的宣泄。不然那种刻骨铭心的痛,会让人发疯,发狂。 历史上,老爷子在晚年时通杀功臣,除却为了稳定朱允炆的皇位之外,未尝没有这种原因。 秦王朱樉薨了,他的身后事,成为朝廷当前的第一大事。 在和朱允熥哭过一场之后,老爷子又振作精神,召见群臣。不知是不是心中痛楚得以宣泄,老爷子的表情柔和许多,再也不似刚听见噩耗时,那般狰狞。 叫你们来,商议一下,老二的谥号!奉天殿中,老爷子坐在龙椅上,威严的看着群臣,礼部,你说说! 礼部尚书李原名和侍郎任亨泰对视一眼,李原名开口道,秦王是陛下次子,束手秦藩有功,能征善战,性格坚毅........bookAbc.Cc 咱自己的儿子,咱不知道啥德行吗?老爷子忽然怒道,让你说谥号,可不是让你说好话的! 李原名汗流浃背,惶恐不已。 秦王的为人,一向在臣子之中不大贤明。当年在封地屡次犯错,最严重一次差点被老爷子撤藩。还是太子一力保全,才能安然无恙。 可秦王毕竟是皇帝的嫡子,这个谥号,怎么也不能说不好! 你二叔从小就不让人省心!龙椅上,老爷子对一旁的朱允熥说道,他就藩的时候,咱跟他说。天下打了那么多年仗,秦地元气未复,让他勤俭爱民,不得大兴土木营造宫室。可他呢?哎,这些年他做的那些恶事,咱也知道,不然也不会让你去西安收拾他! 咱虽然心疼自己的儿子,可一码归一码。这等事上若含糊了,怕什么家丑外扬。那你其他叔叔学得有模有样,将来你就难做了! 朱允熥柔声道,全凭皇爷爷圣裁! 秦王的谥号是什么,对朱允熥来说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秦王一系的王位,落在谁的身上。 朱樉无嫡子,现在的庶长子,乃邓氏所出,正在京城读书,朱尚炳。朱允熥见过这人几次,觉得这人的为人有些深沉,和诸位皇孙一点也不亲近。 第209章 如遭雷击 朱高炽几兄弟出了朱尚炳的住处,回到自己宫中,屏退了宫人之后,三兄弟小声的说着话。 朱高燧随手在桌子上拿起一个江西的贡橘,也不剥皮直接掰开,边吃边道,大哥,你那些话,你说老十六会明白吗? 朱高煦一把将橘子抢过去,塞进嘴里,大哥也没说啥呀?有啥不明白的! 朱高燧翻个白眼,继续拿起另一个橘子。 朱高炽则是若有所思,该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明白,他若是装糊涂,就永远不明白! 你们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朱高煦看看兄弟二人,瞪眼道,打什么哑谜,你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哎呀二哥!朱高燧拉着对方,往外看一眼,小声道,你小点声!说着,贴着对方的耳朵,大哥给老十六那边上眼药呢,你没看出来? 啊!朱高煦似懂非懂,点点头,我能看不出来吗? 他这副模样,直接把朱高炽逗笑了。可笑容过去之后,脸色却阴沉得骇人。 老大,你这怎么了?朱高煦看他脸色不对,问道,想什么呢? 好歹也是一藩之主,秦藩又是大明的强藩,诸王之中最长,实力最强!朱高炽低声道,可殿下,居然直接当着皇祖父的面,就否了嫡长制,选了老十七! 哼,老十七捡了个大便宜!朱高煦哼了声说道。 太孙殿下一言九鼎,立了新王。群臣不敢反对也就罢了,皇祖父还帮着他说话!朱高炽似乎没听见朱高煦的话,忧心忡忡的说道,这其中,太耐人寻味了! 朱高燧也开口道,皇祖父真是太疼他了,都是他老人家的孙子,可咱们和那人一比,什么也不是! 朱高炽笑笑,现在,他尚未登基就随意更改王爵,将来若是......咱们还有好日子吗? 朱高煦把最后一块橘子吃掉,看看老大,再看看老三,眼睛一瞪,将来怎地?老大,我跟你说。别看我平常不大服你,可若有一天,别人要向欺负老十六那个怂包似的欺负你,我定然帮你出头! 说着,挥舞拳头,从来都是咱家欺负人,哪有别人欺负咱? 呵呵!朱高炽顿时大笑,老二呀老二,你可真是...........说着,好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若有一天这事发生在你我身上,你真帮我出气?我看你偷笑都来不及呢! 朱高燧也大笑,二哥,你去帮吧!弟弟绝不拦着你! 朱高煦又看看他们,狠狠的抓起一个橘子,直接咬了一口,哼!你俩跟吃错药了似的! ~~ 新秦王回封地,皇太孙出宫相送。 而老爷子,则是在宫中召见臣属。 因为秦王朱樉故去,宫中多少也有些悲伤,毕竟是老爷子和马皇后的嫡次子,宫中人都素衣服丧。 冬日的宫城,越发沉寂。 奉天殿中,光线有些阴暗。老爷子上了岁数怕冷,所有的门窗缝隙都用牛皮纸封好,半点风都透不进来。 老爷子斜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件裘皮。 他脚前五步之外,匍匐着一个身影,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 西安的锦衣卫奏报,秦王殿下的死,怕是有些...........何广义低着头,更谦卑几分,话到嘴边不敢说。 老爷子闭着眼睛,双手紧紧的抓着裘皮,青筋暴露,蹊跷么? 是!何广义咬牙道,皇太孙去西安那次,就暗中告诫过秦王,并且以徐兴祖为例,让秦王小心歹人!书包阁 徐兴祖是老爷子用了一辈子的厨子,虽是个厨子,可老爷子从未苛责对待过。甚至就算有些小错,也格外包容。 当初晋王朱棡出征的时候,因为厨子做的饭不好吃,鞭打厨子一顿。被老爷子知道后,一顿大骂。 厨子,是他们天家最亲近的人,也是最容易害他们的人。自己征讨天下二十三年来,无论什么人犯错都按律惩罚,唯独对厨子另眼相看,就是被人背后下手。 老爷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你继续说! 秦王听了殿下的话后深有感触,也把身边的人换了一些,而且格外注意饮食等,除却宫中亲近之人所做之物外,从不在外就食! 而且,秦王经邓氏一事之后,也不愿见外人,身边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 可这次秦王中毒,下毒之人却只是普通的,在厨房帮工的三名老妇!所以臣觉得,疑点甚多! 一,三名老妇,为何要害秦王?她们都是秦藩的家生奴婢,家里的人都在秦王府当差。那些老妇也有儿孙,她们为何要冒着全家凌迟的风险做这事? 二,大明亲王饮食事关重大,入口之前三查五验,从食材的选用,到烹饪时都有专人盯着,做好之后更是要仔细试毒。这毒物,怎么就入了秦王的口! 三,王爷是中毒暴毙身亡,可见毒药之猛烈。此等毒药,世间本就不多。即便是有心寻找,都未必能找到。三名从来没出过王府的老妇,是如何寻得? 四,三名毒妇毒杀王爷千岁之后,竟然也服毒身亡。虽然留下了遗书,说王爷如何暴虐。但臣看来,她们根本近不得王爷的身,见不到王爷面,哪来的仇怨?再者说,她们就这么死了,臣总觉得有些杀人灭口........ 喀嚓,突然一声清晰的木头碎裂声响。 何广义赶紧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半分。 老爷子竟然,徒手直接掰断了躺椅的扶手。 他挣扎着坐起来,双眼一片赤红,像是吃人的猛虎一般。 你去查!老爷子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可说出的话,却好似刀锋划过铁甲一般,满是森然,秦王府的人殉葬之事,稍后再办。咱给你权力,秦王府上下,所有人都抓起来,你随便查,务必查出疑点! 何广义浑身发颤,心中怕到极点,可还是硬撑着开口,臣,不敢欺君。若真如臣所料,此事必定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也要查!不然你就给老二殉葬!老爷子怒吼道,谁害了咱的儿子,咱就要他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可是这血债,真的能找到源头吗? 老爷子在脑中思索着一切有嫌疑的人,可是他想来想去,也毫无头绪。大明朝,没人敢害他的儿子。那些被他认为是威胁的人,早就被他杀掉了。 那些能威胁到他家族的人,也早都不复存在了! 究竟,是什么人? 还有一事,臣不敢瞒着陛下!何广义颤声道。 老爷子双眼眯了起来,像是捕食之前的狮子,说! 殿下微服中原灾区,去往周口时.............. 朱允熥遇刺的事,尽管他下令不许传给老爷子。但他队伍中的人,不敢不传,不敢不说。 何广义虽然是朱允熥的心腹,但老爷子早就有话,关系到皇太孙安危的事,必须奏报。不然,他胆敢隐瞒,都活不到朱允熥登基那天。 这已是皇太孙第二次遇刺,刺客也是死士,牙齿中暗藏毒药! 噌,老爷子直接站起身,掀翻身上的盖着的裘皮。 有人害了咱的儿子不算,还要害咱的孙子!老爷子恨得牙齿咬得吱嘎响,脸色骇人。 朱允熥在他心中,就是唯一。 是他现在的命,是他活着的依靠! 东宫侍卫,在那刺客身上发现了一个印记! 老爷子豁然目光凌厉,什么印记? 庆记!何广义说道。 那是啥?老爷子在地上来回踱步,你查了吗? 臣查了!何广义大汗淋漓的开口,是淮安,一家成衣铺子! 扑通,老爷子颓然坐倒,面无血色。 陛下!何广义疾呼,来人,快来人! 第212章 老小孩 朕已六十有八,膺天命亦二十八年亦! 朕少年凄苦,壮年从军征讨天下,数十年来未敢懈怠于政务。然天不假年,天地浩然长存,人之寿禄则有定数! 今,朕已老,精力颇有不济。黄太孙已长成,刚毅雄伟乃明君之相! 特谕旨告与群臣,即日起,皇太孙监国,许用传国玉玺。军国大事一律奏与皇太孙,凭其裁断! 诸臣工,勋贵,乃至大明藩王见皇太孙如见朕,敢有玩忽职守,暗藏祸心者,天诛地灭! 奉天殿外,密密麻麻的跪着大明中枢群臣,开国勋贵武将,还有尚未分封的藩王和在京读书的皇孙们。 朴不成站在殿外,手捧着圣旨大声念着。 老爷子斜靠在寝宫二楼的窗口,眯着眼睛注视着跪地听旨的臣子们。 那些臣子们虽然跪着,可脸上的神色却被老爷子尽收眼底。 老爷子发现,他们中许多人的脸色是,狂喜。 那些文臣官僚们,虽然表面上装出因皇帝病倒而产生的悲伤之外,眼神中的喜悦根本藏不住。 是喽,他们一直盼望着咱大孙即位。 老爷子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皇太孙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是大明的嫡孙,最合礼法的继承人。更重要的是,皇太孙也是他们教大的。是他们心中认为,将来仁厚显得的君主。 还有一个最最主要的原因...... 咱,杀人太多,对臣子太过苛刻,眼里不揉沙子。他们可能觉得,在咱大孙手下,比在咱手下要轻快许多,也不会动辄有性命之忧! 老爷子心中嗤笑一声,可是呀,你们看错哩。咱的大孙呀,贤德爱民那是没话说,可对贪官污吏,可跟咱老朱是一样一样的。骨子里那份果断狠决,跟咱丝毫不差半分。 而且,咱大孙可比咱心思深沉多了,谁都唬弄不了他! 靠在窗子上,老爷子无声的笑了起来。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开国勋贵上,突然变得有些阴冷。 你们也在高兴吧? 皇太孙格外优渥老臣,尤其是这些大明开国功臣。即便有些小错也能容忍,而且格外重视武事,心中没有文贵武贱的想法。 这些开国的老臣,虽然是跟老爷子一起打天下的,可这些年难免会因为大杀功臣,心中有些怨气。 你们这些杀才! 老爷子心中怒道,哼,算你们识相,都怕咱大孙,都敬咱大孙。不然,还能留你们到今天? 随后,心中又有些得意,这天下,咱故去的嫡子坐得住,镇得稳。到咱孙子这,一样坐得住!咱披肝沥胆打下的大明江山,千秋万代,万万年! 此时,老爷子心中突然大怒起来。 他豁然生出几分悲凉,咱病了,这些人都在装模作样!他们只在乎自己,没人在乎咱的死活! 咱还没传位给大孙呢,这些人就开始高兴了。等咱真死的那天,他们说不定心里多欢喜!他们眼里只有新君,没有咱! 这时,阁楼的门无声的被人推开。 朱允熥几乎是小跑着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青花碗,快步进来。 皇爷爷,药好了!朱允熥把药碗放在桌上,然后飞快的甩甩手,并放在嘴边吹着。 老爷子看去,朱允熥的手指,被药碗烫得有些发红。 哎,咱都说了,这些事奴婢们去做,你该忙啥忙啥去!老爷子瞪眼道,你现在监国呢!说着,看朱允熥又孩子一样,往手指上吹气,心疼的说道,可是烫着了?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毛躁,包一层毛巾不就不烫了! 太医说了,这药必须趁热!朱允熥拿起一个银勺,缓缓的搅动浓稠的汤药。 老爷子笑笑,都和你说了,这等事奴婢们来伺候就好了! 这是您入口的东西,孙儿可不敢交给旁人!朱允熥盛了一匙药,笑道,再说,有孙儿在,自然是孙儿伺候您。说着,慢慢的对着滚烫的药汁吹气,有些烫,孙儿给您吹凉点! 看着这一幕,老爷子满脸慈爱,满心欢喜,妥帖。 生儿育女几十年,为的啥? 养儿为防老说的不就是这? 古往今来那么多帝王,管他们有啥赫赫武功,可谁有这等福气! 国事要紧呢!老爷子柔声道。 朱允熥吹着气,笑道,什么国事也不如您要紧! 胡闹,你现在是监国哩! 我先是您的孙子,才是皇太孙!别说奉旨监国,就算孙儿是玉皇大帝,您也是孙儿的祖父。当孙子的伺候祖父,是不是应该应分?朱允熥笑着,把药匙送上,爷爷,张嘴,啊! 你哄小孩呢!老爷子咧嘴大笑,然后张嘴喝下药汤。 药汤一进肚,顿时老脸皱成了橘子皮,撇嘴道,咦,苦! 良药苦口,太医说喝了药就好了!朱允熥继续喂着,来,再喝! 老爷子纠结的又喝了一口,不断的摆手,不行不行,太苦哩!,按最都是药汤子味,弄得咱恶心! 皇爷爷,忍忍就好了。您老人家一辈子英雄,这点苦药汤算的了什么?朱允熥笑着劝慰。 瞄了一眼那能有二斤的药碗,老爷子皱眉道,都喝了?说着,摇摇头,差不多就行吧!大孙呀,大夫的话不能全信,他们说的邪乎,其实用不着喝这么多! 咱的身体咱知道,小病小灾一挺就过去喽! 老小孩老小孩,老人老了就是小孩。 皇爷爷,您听话!朱允熥板着脸,坐在床头,您这可不是小病,您一辈子血里火里都过来了,还怕这药汤子? 被孙儿数落几句,老爷子脸上挂不住,嘟囔的骂道,他娘的,你管到咱的头上了? 虽如此说着,还是听话的又喝了一口。 哎呀,不行啦,苦胆都破了,太苦太苦!老爷子在床上微微侧身,摆手道,咱啥都不怕,就怕苦! 朱允熥苦笑摇头,对殿外喊道,宁儿,拿些琉球进的霜糖来! 说着,又对老爷子道,这药呀,是您孙媳妇亲手熬的。她在灶上忙了一个多时辰呢,你要是不喝,岂不是辜负了你孙媳妇的好心,大家伙都在盼着您早早的好了! 说到此处,朱允熥轻捏下老爷子的手,皇爷爷,再有俩月又过年了,全家人都盼着您硬硬朗朗的,跟大伙过团圆年呢!书包阁 一番话,老爷子心都化了。 低头,嗯! 门口,赵宁儿捧着一个瓷罐子进来,跪在床边,也用小汤匙,蒯了些霜糖出来。 孙子送药,孙媳妇送糖,老爷子心里跟火炕似的暖和。 皇爷爷,张嘴!朱允熥笑道。 咦,苦! 嗯,这也太甜了! 老爷子先一口药,然后一口糖,吧唧着嘴,眉毛一跳一跳的,这糖太甜了!这么着,去给咱拿几个蜜桔过来! 蜜桔不行!朱允熥正色道,那东西和这汤药相克,化解药力! 说着,再笑道,皇爷爷,苦也好,甜也罢,人生不就是有苦有甜吗?喝吧! 你小嘴吧吧的,道理都让你说了!老爷子骂着,低下头一口口的喝了汤药。 强忍着腹中的翻滚,老爷子抬起头,就看见门口,郭惠妃靠着门框哭得泪如雨下。 你嚎啥?老子还没死呢!老爷子怒道。 姐夫!郭惠妃忽然哭着喊了一句,然后快步进来,挨着老爷子坐下,并把老爷子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噌,朱允熥脸红了,不敢看。 老爷子挣扎着,你弄啥呢?小辈在这看呢!虽是骂着,可似乎感觉很舒服,还主动的向上挪挪。 都是自家人,谁笑话咱们!郭惠妃抹着眼泪,您可吓死臣妾了!以后,您不许再病了! 老爷子咧嘴,嘿嘿一笑,小病小病!咱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铁打的一样! 笑着,忽然笑不下去了。 大孙子,大孙媳妇都低着头在那咧嘴乐。 笑个屁!老爷子怒道。 第213章 骨肉至亲 笑个屁呀?老爷子怒道。 这种怒,无非是脸上有些发烧挂不住。 可这种感觉,却是那么的美好。 人老了,床前有佳儿佳妇亲手奉药,日夜不合眼的伺候。还有陪伴一生的女子,和自己亲近。 老爷子自认为天生的铁石心肠,此刻也似乎被烧热了。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 皇爷,殿下,几位小爷来了,在外面跪着等呢! 他口中的小爷,就是几个尚未出宫的藩王。平日里,老爷子虽然对这些老来子们格外的溺宠。但他突然病倒,涉及到江山社稷关键之时,除了朱允熥,这些人谁都见不到老爷子。 若无旨硬要见,可能反而会获罪。 不等老爷子说话,朱允熥开口道,让他们进来看看皇爷爷吧! 哎,等会呀! 老爷子不满的嘟囔一声,为了怕在儿子们面前丢脸面,不舍的从惠妃娘娘身上抬头。 顷刻之间,几个小王爷在沈王的带领下进来。 跪下哽咽道,儿臣参见父皇! 老爷子看儿子们脸上都带着泪痕,眼睛红肿,定是狠狠的哭过几场了。再看几个小儿子,哭得好像岔气了一般,心中顿时心疼。 都嚎啥?你老子还没死呢? 一点事就嚎,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跟娘们似的,以后能成什么大事?老爷子骂着,都憋回去,不许哭! 朱允熥在边上笑着说道,皇爷爷,诸王叔也是一片孝心! 哼!老爷子哼了声,都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凉!又对外头喊,朴不成,拿些蜜桔来,给咱的孩儿们分分! 说罢,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儿子们,有些不耐烦,一个个的熊样,一点事就哭,啥都指望不上你们! 皇爷爷!朱允熥笑道,您是儿孙们的天呀!您这一病,谁不难过? 皇子中,沈王抬头,掉眼泪道,父皇,儿子没用,往日净惹您生气,以后一定好好读书,好好孝顺您。刚才听说您病了,儿子的天都塌了! 天塌了还有皇太孙顶着呢,你怕啥?老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但还是嘴硬,你们呀,也都不小了,马上要就藩的人了,可还是没担当!男人,遇事不要慌。咱要是真死了,你们哭就能哭活过来! 话音刚落,突然众皇子最后,嗷唠一嗓子。 父皇啊!父皇啊!啊啊啊! 第214章 别说不是你 现在,除了老爷子的病,朱允熥什么都不关心。 包括,庆记那事。 但他很好奇,两次蹩脚的刺杀,背后之人图的是什么? 所以他决定什么都不做,他不做,背后之人也猜不到他的意图。甚至,隐藏在黑暗中的人,还会慌乱。 房间中,朱允熥缓缓伸出手指,沉闷且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王八耻!朱允熥轻轻呼唤。 奴婢在!王八耻从外面进来,殿下什么吩咐? 你去给何广义传话,让他把那件庆记的衣服,送到淮安去,给淮王!朱允熥淡淡的说道。书包阁 奴婢遵旨! 你们想玩,我就好好和你们玩!朱允熥心中笑道,栽赃嫁祸,欲盖弥彰之计,为的就是让我把目光对准淮安,若是我真的一怒之下一纸诏书,那些不明就理的人定会对我心生愤慨! 毕竟,大明朝还没有诛杀藩王的先例。我杀了一个藩王,等于得罪了所有藩王。 就算我不杀他,心里也会对淮安那边....... 背后之人,是把淮安当成诱饵抛了出来,想让水更浑! 那,我就让淮安跟你们反目,告诉淮安你们的暗中算计龌龊之举! 心里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几个女官捧着热腾腾的锅子进来,摆在旁边的餐桌上。随后,又放置了几盘小菜后,施礼退下。 汤胖儿低头,有些局促的进来,开口道,天冷了,臣妾给殿下准备了一道锅子,是鹌鹑和豆腐。殿下用些,暖暖身子! 她虽然话音有些紧张,但浑不似其他女子那般忸怩。一边说话,一边大眼睛不住的打量朱允熥。眼神中,似有期待,又有不满。 刚成亲还没圆房,皇太孙就跑到北方去赈灾,一去就是几个月。这深宫之中,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日子也不好过。 你自己做的?孤听说你骑马射箭是好手,没听说你会做菜呀?朱允熥笑着走在餐桌旁,掀开火锅的盖子,顿时香气四溢。 臣妾虽从小当成男孩养,但女人家该会的东西也都会! 汤胖儿给朱允熥摆着碗筷,又去旁边拿酒壶。 许是酒壶放得远了,她在桌子的这头,要伸长手去那头够着。踮着脚尖,伸展浑圆。 她穿着束腰的宫装,如此一来,山峦叠嶂就尽入朱允熥的眼帘。 似是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汤胖儿脸上微微一红,不过随即便爽朗的微笑,眼神中有些说不明的意味。 武将家的女儿,可没那么扭捏。再说武将之家,可从来都不讲道学。 殿下趁热!汤胖儿给朱允熥倒了酒,笑着说道。 朱允熥夹起一块煮了许久,颤颤巍巍白嫩的豆腐,笑着道,刚回来,就要吃豆腐! 说着,放入嘴里。 怎料豆腐太烫,差点烫了他的舌头。 您呀!汤胖儿盛汤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朱允熥忽然一把抱着,笑道,那怎么样,才能吃到你这块热豆腐呢? 猝不及防骤然被搂紧,汤胖儿顿时面红耳赤浑身都没了力气,脸颊红霞纷飞,低头不敢语言。 殿下,别.......... 方才你让孤吃,现在又说别。那到底,孤是吃还是不吃!朱允熥贴着对方的耳朵,坏笑两声,然后拉着对方缓缓走向寝殿,孤觉得,还是吃了吧,炖了这么久,也该入味儿了! 天还亮着........ 孤就喜欢天亮! 别.......... 什么别,别停?朱允熥笑着,一拉对方,再次入怀,汤胖儿,你也不胖呀! 汤胖儿早就脸红得不行,圆房是顺理成章的事,谁知道皇太孙殿下刚回来,天还亮着就这么没正行。 心中又羞又怨,可被对方拉的死死的。 眼看,皇太孙滚热的贴了上来。 心中嗔怒,用手一推,用脚一勾。 扑通,朱允熥正撞开双臂,不但什么都没抱住,反而一下摔倒。 嘶!朱允熥揉着屁股,瞪眼道,好家伙,你直接给孤来了个腿绊儿! 臣妾不是有意的!汤胖儿赶紧解释。 朱允熥也不起来,故意刁难道,那你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汤胖儿连连摆手。 谁的不是?孤的不是?朱允熥还是不起来。 不是,是臣妾的不是!汤胖儿慌张道,臣妾一时失手! 嚯,失手就给孤一个脚绊儿!要是不失手,是不是要给孤两拳!朱允熥笑道,道歉也没用,你得补偿! 汤胖儿声音跟蚊子似的,怎么补偿? 朱允熥一翻身,坏笑道,揉揉! 窗外,王八耻贴着窗户根,支着耳朵听着。 哎,你轻点,和面呢? 对,往下点,挑肉多的地方揉! 嗯嗯!对对! 听到里面的声音,王八耻蹑手蹑脚的走远。 ~~~ 画面一转,便是千里之外。 北国的冬,来得早,天空中零星的雪花慢慢飘荡,落在地上浅浅一层雪白。 燕王府后宅,花园凉亭之中,道衍和尚顶着一颗光头,双眼亮晶晶盯着面前的砂锅。然后,小心的夹出一块满是蜂窝的冻豆腐,挤出汤汁,放进嘴里。 嘶!哈! 冻豆腐里面的汤既烫又鲜,即便是烫的他呲牙咧嘴,也舍不得吐出来。 此时,燕王朱棣只身一人,大步流星的过来。 你这馋嘴的和尚,又在偷吃!朱棣笑笑,挨着对方坐下,一看砂锅,有些诧异道,咦,今日你怎么吃素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素,这是素中鲜!道衍美美的吃着,含糊不清的说道。 朱棣笑出声,不过是雪里蕻炖豆腐,你还说成素中鲜! 王爷,不是小僧说您!道衍一本正经道,你这人,太煞风景!说着,光头晃晃,您说,您不甚爱美人,也不喜欢口腹之欲,更不喜玩了。只喜欢领兵打仗,这日子多没滋味? 你当本王是你!朱棣嫌弃的看了一眼砂锅,万里边疆,胡虏未靖难,本王哪有心思过你这样的神仙日子!说着,叹息一声,伸展下手脚,今年冬天来的早,辽东的女真人收成不好,又要来闹了,麻烦啊! 这算什么麻烦?王爷麾下强兵十万,还怕了他们?道衍继续吃着,开口道,北元铁骑都不敢和你争锋,这点小麻烦,您还上心了? 这点麻烦是不算什么,不过是打仗杀人罢了!朱棣忽然收敛笑容,可是,有的麻烦比这还大,简直成了本王的心病! 道衍放下筷子,可是和小僧有关? 庆记!朱棣吐出两个字,广孝,别说不是你! 第217章 天呐,啥时候是头。 奉旨? 看着眼前乌泱泱的阵势,朱允熥微微错愕之后,马上就是哭笑不得。 什么奉旨,是老爷子怕自己偷懒,然后叫了这些老夫子来看着自己。 眼前这些人,都是东宫的老师讲师,都是大明的大学士,都一心盼着自己做一个圣明天子。 如今他朱允熥监国,而这些老夫子奉旨监皇太孙处理政务,各个都是眼冒精光。 陛下言,殿下性子有些跳脱。最烦这等案牍之劳,不过小事聚少成多就是大事。刘三吾开口道,其实天下,每日发生的都是小事。但君王不能因小而轻之,须谨慎辨别小心处置! 再者,这些奏章文书虽然繁琐,但最能磨练人的心性!殿下还年轻,帝王心性却一定要老成! 朱允熥无语叹气,竟然有些不知说什么。 看看眼前人,再看看一边的餐桌,那个,诸爱卿吃了吗? 刘三吾笑道,臣等已经用过,殿下请用!说完,一众文臣就肃立殿内,鸦雀无声。 嗯!朱允熥坐下,给诸爱卿搬凳子来!说着,拿起餐具,大口的吃了起来。 他一个人吃,一群人目不转睛的看,这场面怎看都不甚协调。 这腌萝卜不错,谁做的?朱允熥随口对王八耻问道。 王八耻笑道,是淑妃娘娘亲手做了,差小顺子送来的。 蓉儿的手艺呀!朱允熥笑道。 腌萝卜虽然是小菜,可吃起来酸甜可口,配上米粥格外开胃。 小顺子和奴婢说,淑妃娘娘用的不是鲜萝卜,而是夏天时晒的萝卜干,既清脆又有嚼头! 冬吃萝卜夏吃姜!朱允熥笑道,一会你去吩咐一声,晚膳给孤做一份萝卜羊肉汤,这些日子正想吃这个! 奴婢遵...... 殿下!王八耻遵旨的旨字还没说出口,殿中突然一声怒吼,吓得朱允熥差点饭碗都拿不住。 只见方孝孺对这边怒目而视,一天之计在于晨,天光已大亮。数千国事,殿下只字未批。国家大臣于殿中肃立,殿下却与阉人谈论饮食,是何道理? 武英殿学士詹同也开口道,国家大事,难道不如殿下的口腹之欲吗?往日陛下,都是一边吃一边批阅。陛下言,家国天下甚于朕之口食。而如今天下臣民皆晨起老路,而殿下却在品尝美食置国事于不顾,要本末倒置吗? 吏部尚书,太子太傅凌汉也铿然道,殿下身负江山社稷,却虚度光阴,实在不妥! 我........... 朱允熥捧着碗饭,真想学着老爷子大骂。 让我慢慢的吃的你们,嫌我吃的的慢也是你们!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正事? 可这话,只能强压在心里,不能说。 要知道,现在眼前的人都是大明朝最头铁的,跟他们犟这个,犯不上。 三两口把碗里的饭吃干净,朱允熥拉着脸,直接坐在了御案之后。 所谓忠言逆耳,非臣等小题大做,实在是君王无小事!刘三吾开口笑道,殿下,臣等也是拳拳之心! 知道了!朱允熥擦了下嘴,一边翻折子,一边说道,孤不是不懂得好歹的人,更知道你们的苦心。 说着,他落在奏折上的目光,忽然有些古怪起来。 今岁女真欠收,或有劫掠边关之忧。是以儿臣领马步军两万六千余人,沿辽东扫荡,行震慑之举。女真野人,渔猎为生,剽悍不畏死,以一当十,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若充实大明军旅,则必增强兵。请父皇准许,赐驯服之女真首领大明官爵以示恩宠,收女真兵充实军旅.......... 燕王朱棣的折子! 呵!朱允熥心中笑出声。 他一眼就看出燕藩的企图,此时的女真人还都是部落的形式,有的对大明恭敬,有的则是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不知好歹。 让朝廷给与恭敬的部落的首领世袭官职,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如今大明对西北,对云贵一带的土司都是这等手段。 但妙就妙在,其他地方可没有藩王。若真给了这些部落首领官职,就节制在了燕王麾下。而且,燕王所说的以女真兵充斥军旅,其实充斥的是他自己的队伍。 再者,他这是在表功。女真虽然彪悍,但现在远不是大明末世,国力衰退武备松弛的时候。随便一个使者,就能震慑住他们,哪用的着数万人马。 况且,就算是把深山老林的野女真也都搜罗来,未必能有十万人。这其中,又有多少成年男子也更是未知数。 朱允熥想了想,拿起朱笔缓缓批示,此事,交由辽东都司即可,燕藩不必轻动。 写完之后,抬头说道,传旨给兵部,礼部,鸿胪寺。以后册封辽东等地的部族首领,须中枢派遣使者。各地藩王,不得插手! 群臣一愣,然后马上振奋,臣等遵旨! 文官和武将集团,还有藩王集团是天然的死对头,归根到底是后两者人,分走了他们手中的许多权力。 边关之地汉胡杂居,藩王有处置的专权,各王的护军之中也有许多胡人。这些兵马全部在兵部的名册上,朝廷真是难以管理。 而且,文臣对藩王们,还有着天生的警惕。 好比大宁的宁王,年纪轻轻的手下带甲之士近八万,还不算朵颜三卫,还有那些效忠于他的草原部族等。 如今,老皇爷在位,这些藩王都老实做人。可翌日,若有变数,安知不是下一个七王之乱? 再者说来,大明天下唯有中央权重,方可上下通达政通四海。而藩王拥兵自重,奢靡享乐,非国家之福。 见皇太孙监国的第一件事,就意有所指。众文臣眼睛发亮,都在等着盼着,殿下再拿其他藩王开刀。 可等了许久,御案之后的朱允熥只是默默的批阅,再无声息。 对于藩王,现阶段只能敲打敲打,还不能伤筋动骨。 此时,朱允熥又翻开一份奏折,是桂林就藩的靖江王朱赞仪的折子。 他是老爷子的侄子朱文正的孙子辈,现在年幼刚刚继承王爵,要京城派遣老师过去教导于他。 再翻看一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许多干脆就是地方大员上的,每个月都要来那么几次的,例行问安的折子。 折子上无非就是说些什么臣遥想天颜,不胜惶恐。陛下当爱惜身体,天气转冷云云。 朱允熥提笔道,尔等国家大臣,不必事事问安。安心任事,则皇祖父则安。天下安,陛下安! 渐渐的,批复好的奏折也堆成了小山一般,朱允熥只觉得两个膀子发酸,刚想偷懒,可一抬头就是几十道直勾勾的目光。 有种,小时候被大人看着写作业的感觉!朱允熥心中苦笑。 这时,殿外王八耻说道,殿下,朴公公来了! 来得好!朱允熥忙丢下笔,起身道,老朴来了?皇爷爷让你来的,早上没见他,他现在可好? 朴不成笑着进来,行礼道,皇爷吃了早膳,跟惠妃娘娘在花园中遛弯。说着,抬起手,手指头上挂着纸包,继续笑道,这是皇爷让奴婢给殿下您送来的茶,皇爷说这种茶他喝了一辈子,最是提神醒脑! 朱允熥从御案后走出来,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笑道,皇爷爷说好的茶,一定是好茶,孤亲手来泡! 可是说着,他却没有其他动作。 本想着借由子偷懒,但眼前数十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让他浑身发毛。 王八耻,给孤泡茶!说完,朱允熥悲愤的重新坐下,看着如山一般的奏折文书,心中道,天呐!这啥时候是个头! 第218章 这是你的天下 你以为当皇上是个轻巧事呢? 冬日的天气,湛蓝放晴,盛开梅花的御花园赏雪楼中,放着爷俩儿的晚膳,老爷子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看着不自觉晃膀子的朱允熥,满是揶揄的笑意。 如山般的奏折批了一天,还要一边批阅一边和臣子商议国家大事,心神俱疲。 老爷子亲手给朱允熥夹了一筷子黄澄澄的炒鸡蛋,继续说道,不是咱非让人看着你,你小子哪都好,就是太跳脱,坐不住,静不下心。稍微对你送点,你就折溜子溜号! 当皇上,要给天下人做主,是天下的当家人。你一个人偷懒,耽误的是整个大明! 朱允熥闷声点头,大口的吃着饭菜。 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子似乎食欲不佳,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开口道,当皇上也是天下最轻省的事儿,吃饱喝足往那一坐,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冷不着也热不着。 不过是说话写字,动动脑子。有啥想不明白的,下面还有臣子帮着查缺补漏。心烦了,你能骂人。生气了,可以打人。 气得狠了,还能杀人! 天底下,平头百姓且不说,王侯将相谁有这份权力? 朱允熥知道这是老爷子的说笑,但权力的背后是责任。历史上无数的君主,有几人能做到即享受了权力,又履行了责任呢? 皇帝也是有责任的,儒家的传统观点中,当皇帝不是为了享乐的。 古往今来,那么多昏君也未必是真昏。都是名师大儒教导出来的,人精子一样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勤政对于帝国的好处。 只不过,大家都败在了一个厌字上。 勤政这事,非有大智慧大毅力的君王,根本做不到。这也是为何历史上,大多在位时间很长的皇帝,都是先贤后昏的注释。 好比老爷子,当年也曾写过打油诗,自嘲累得半死。 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家翁,日上三竿犹抱被! 用大白话说,起的比鸡早,干的比老黄牛还多。 朱允熥笑笑,放下筷子,看着老爷子,皇爷爷,孙儿知道您老的苦心,更知道您对孙儿的期望!说着,微顿之后,继续开口,只是,人力有时穷! 您登基近三十载,日复一日勤政爱民。天下无论大小事,都了然于心。 勤政是美德,但往那一坐就是一天,总有厌倦的时候!再者说,人也有精力济的时候!倘若皇帝病了,那天下大事就没人处理了吗? 况且,孙儿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后世子孙,可未必如此勤政。假若家门不幸,真出几个不勤政的败家子,咱大明江山........ 第246章 爷孙话 把那臭道士杀了! 天晴,无云,无风。 慵懒的阳光漫不经心的落在御花园中,那些冬日盛开的梅花,与地上浅浅的积雪交相辉映。 老爷子坐在一张躺椅上,在花园的阁楼中和朱允熥等人欣赏美景,可脸上却没有半点大病初愈的喜悦,而是眉头紧皱,张口闭口都是杀人。 他如今已是好了许多,只是行走还是有些不便利,更受不得风冷。坐在那里,身上盖着厚厚的皮裘。席道人说,老爷子的病现在是好了,但也要尽心调养,不能大意。 朱允熥正在边上给老爷子筛着药汤,等它变得温热再奉上。 闻言笑着说道,皇爷爷,您何必跟一个不懂规矩的道人置气呢?不管怎么说,都是人家救了你! 目无尊卑,无君无父,这样的人留着干什么?老爷子怒道,仗着有点本事就可以藐视君王?咱一辈子,啥前儿受过这样的气! 可不能杀!朱允熥笑着把药汤端上来,笑道,那道人虽说有些讨厌,却有真本事。万一日后,再有用他的地方,把他杀了找谁去? 老爷子看着药汤深深的皱眉,天天几顿这玩意儿,喝得肚儿里都是苦的!说着,把头别过去,开口道,咱要吃炖羊肉! 吃肉也要先喝药呀!朱允熥跟哄小孩似的,蹲下身子,用汤勺蒯出药汤,笑道,皇爷爷,良药苦口,您吃了药才能好得快呀! 说着,一勺勺的喂了不情不愿的老爷子。又拿起一块丝帕,在老爷子嘴角擦擦。 远处,朴不成看到这一幕,默默的擦擦眼角,红了眼眶。 哎!老爷子忽然发出一声叹息,人老了,他娘的不值钱了,成累赘了!! 您可别这么说,您是咱大明朝的顶梁柱!朱允熥笑着,收好药碗,又轻轻的给老爷子捶腿,不过是场小病,您多修养些日子就好了。二十六叔还说,等开春了要您带着去钓鱼呢!家里大的小的,都指望着您,您可不能说这些丧气话! 老爷子看着朱允熥清澈的目光,心中温暖,说道,要是咱一直好不了呢,要是咱走不动,腿脚不方便咋整? 那孙儿就用车推着您,路不好走孙儿就背着您!朱允熥笑道,您生儿育女一辈子,现在该享子孙的福喽! 这话,让老爷子心中好似有团温暖的火,把整个人都温暖得热了。 到底是没选错人,到底是咱的嫡孙,这份孝顺天下难寻了!老爷子心中说道。 当时他病在床上,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论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英雄了得,可谁都难逃一死。 趁着还能说话还清醒,赶紧把国事交代一番,再次确立新君,把这个庞大的帝国,交给自己选定的接班人。 可这孩子,面对块既寿永昌,受命于天的玉玺,不但无动于衷,反而一颗心都扑在自己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上。 换做旁人,谁还管老皇帝的死活,只怕还会觉得老头子死的慢了,耽误了人家的登基大典。 而且,等自己清醒之后,那块玉玺再次回到他的身边。而且关于自己交代的那些后事,更是只字不提,好似自己没说过一样。 大孙!老爷子嗓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一般,柔声道,爷爷,拖累你了! 您又说胡话,咱爷俩谁跟谁?朱允熥笑道,有您,才有了我呀! 哎!老爷子再次长叹,闭上眼睛,那些混账要是有半点你这般孝心,咱也至于给气成这样!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说的是谁,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此时,宁王朱权还在宫中关着,惹得外边众说纷纭。 其实,不过都是胡闹罢了! 朱允熥走到老爷子身后,轻轻的揉捏对方的肩膀,您是他们的爹,有您这样的爹,他们还不可劲儿撒欢的折腾? 他们知道,就算他们把天捅破了,您也能给堵上。就算惹了玉皇大帝,也有您挡在他们前头! 老爷子闭眼笑笑,可咱,终有死的那天,终有护不到他们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也就回过味儿了!朱允熥缓缓说道,当初,孙儿也是不争气,整天胡闹一点正行都没有。暗地里,也不知做了多少混账事儿。可父亲一走,孙儿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似的! 头上没了天,身后没了山,再也没人包容照应了,再也没有老子可以遮风挡雨了,再也没有恣意妄为的资本。做事做人都要小心翼翼,收敛棱角,凡事都想着要先让人三分! 老爷子颤抖的手,艰难的在朱允熥手背上拍拍。 朱允熥继续说道,爹没了,孙儿更看重这个家了。家里有您,还有几个兄妹,即便再怎么不好,可也是一父同胞。所以有些事,孙儿宁可烂在心里,也不愿意计较!孙儿,始终记着您那句话,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家和才能万事兴! 你说的对,可不是人人都是你这么想!老爷子微叹说道,你能想明白,他们未必呀!说着,顿了顿,那事,你打算怎么办? 老爷子说的,还能是什么事!宁王不法之事,诸藩王私下串联之事。 朱允熥沉思片刻,大事化小吧!说着,笑起来,孙儿心里宁王就是个愣头青,仗着您的宠爱谁都不放在眼里,又是个爱面子的性子。在诸王之中,最喜欢出风头! 训斥一顿,打骂一番就放他回去吧!让他自己知道怕,知道错就行了!朱允熥继续道,不过,大事化小,不代表小事化了。涉及的藩王们,还需言辞呵斥,重重的敲打。每人,都削去三分护卫,交由地方兵马指挥使管理。门下所属的专卖这些违禁品的商人,还有王府的管事,都交出来法办! 这话,咱来说!老爷子点头道,随即转头看看朱允熥,你不怕,他们将来故态萌发? 不怕!朱允熥笑道,机会给他过他们了,他们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珍惜!说着,低头道,再说,孙儿还记得,当初您刚封孙儿为吴王的时候,跟孙儿说的话! 老爷子想想,咱说什么了?不记得了! 有一次有御史上报,楚王骄奢淫逸,宫中多养美人。按理说,这事是朝廷所不容的。您问孙儿,孙儿说了句无伤大雅,随他去吧!后来,你又问孙儿,将来若有一日您不在了,藩王不法,或不服中央管束,孙儿该如何做! 朱允熥顿了顿,朗声道,以国法论处,或是夺爵圈禁,或是另立新王!孙儿是答应过您老的,手上不能沾咱们朱家人的血! 他们,要是造反呢!老爷子琢磨许久,艰难的问出这句话。 朱允熥一笑,自信道,造反?看他们长几个胆子,若是连他们都管不了。这偌大的江山,更管不了!说着,继续给老爷子揉着肩膀,您呀,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的养着享福吧! 老爷子这次差点撒手人寰,劫后余生中,朱允熥对许多事已经更加看透了。 这几年,其他事都可以往后放放,最主要的就是安安稳稳把老爷子送走。别让老人在临走的时候,心里还装着这些狗屁事。 老人老了,一辈子养儿育女,不该到了老了再被儿孙这些事气到。 有些事,他自己去面对,更是一种担当。 谁知,老爷子听了此话,反而陷入沉思。 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朱允熥,再次重复道,要是,他们真的起兵造反呢? 他们,闹不起来!朱允熥想想,正色道,孙儿有自己的算盘呃! 说着,忽然眉毛一扬,满脸的傲气,再说,即便他们反了又如何?他们敢有不臣之心,孙儿就提大军,平叛逆,扫定河山! 第247章 不过两年 孙儿是您老选定的继承人,天时地利人和,朝廷大义国家法统都在孙儿这边。 现在孙儿还未执掌天下,他们都只敢在背地里做些藏头露尾的事,等孙儿真到了那一天,他们有什么胆子闹? 就算闹,也只是个别人,孙儿若治不得他们,还算什么大明帝国的继承人? 朱允熥笑着,眉宇间英气勃发。 孙儿是堂堂正正,他们是阴谋诡计,若敢不臣服,他们必败! 老爷子满意的点头,可,未雨绸缪,消灭隐患才是君王谋国之道。你这份心咱很高兴,可你的好心,在别人看来可就是软弱了! 随他们怎么想,路都是自己走的,错也都是咎由自取!朱允熥继续笑道,再说,各塞王在边关,都有功于国。这些年,他们镇守边关没有功劳都有苦劳,孙儿不能因为自己的小心思,就把他们都收拾喽。那样的话,您老心里也不舒服不是! 老爷子笑笑,随后又皱眉,若真有反叛,抓到后如何处置?总不能饶了他们! 给您守陵去!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摇摇头,朱家男儿,若那样处置,还不如一刀砍了,流放吧!说着,忽然笑起来,咱还记得,你当初在大学堂说的话,天下何止万里,朱家男儿,不能止步中原一隅。 朱允熥笑起来,那孙儿就让他们去当山大王,出去抢别人去!只怕,到时候有老夫子聒噪呀! 哼!老爷子哼了一声,咱朱家本就是造反起家,谁敢聒噪! 说着,老爷子微微眯起眼睛,不过,大的能饶,小的却不能饶。藩王不法,那些地方上给他们放行的官员们,一个都不能饶!若他们恪守臣节,都严于职守铁面无私,怎会闹出这荒唐事来! 老爷子这护短的性子哟! 朱允熥心中好笑,儿子都是自己的好,错都是别人的。自己这边刚表态不深追究,老爷子那边就怪起地方上那些官员们来了。 都杀了!老爷子忽然怒道。 朱允熥揉捏他的肩膀,小心的说道,皇爷爷,这事,其实孙儿是这么看的! 你看,运送贩卖违禁品的,是皇子藩王,都是您的儿子,他们路面哪个地方官敢不配合?现在出了事,只找他们的麻烦,是不是有失偏颇? 孙儿以为,惩戒就好,您网开一面,他们必然感激涕零,今后做事也会问问自己的良心。若是都杀了,孙儿问您,谁给咱爷俩干活呀! 老爷子说杀,朱允熥却不能说杀! 天下是你朱家的,你儿子谁敢得罪?得罪了你儿子,将来人家在你面前说小话儿,是死。不得罪你儿子,现在你觉得这些人是帮凶,要杀人,也是死。书包阁 是不是有些不讲理? 再者来说,朱允熥不愿杀他们,是出于另一种考量。并不是以德报怨,而是让那些地方官员都感受到东宫的恩典,从而更加感激效命。 不能饶了他们!老爷子还是不消气。 那是,那是!朱允熥笑道,从其中挑几个却有不法的严厉惩治,其他人吏部记档,或是五年内不得升迁,或是罚俸禄,都随您! 你是监国,权力咱都给你了,你看着办!老爷子闷声道。 这时,边上传来孩童发出的欢快呀呀声。 赵宁儿和郭惠妃,抱着六斤和小福儿笑着走来。 老爷子一把推开朱允熥,急道,快,把咱重孙和小闺女儿,抱到咱跟前来,让咱好好看看! 大大! 呀呀! 两个孩子都能简单的发出几个音节了,含糊不清的听着格外好笑。 如今,这俩孩子的眉眼都长开了,大眼睛乌黑溜圆,唇红齿白格外招人稀罕。 两个孩子见了老爷子,同时伸开肉嘟嘟的小手,嘴里呀呀的喊着。 老爷子一见他俩,心都要化了,笑得皱纹都堆积起来。左看右看看不够,最后示意人,把六斤放在他的腿上。 看咱大重孙,长的多俊!老爷子朗声大笑。 都说长的像您!朱允熥拍着马屁。 岂料,老爷子忽然变得横眉立眼,瞪着他,你杵着干啥呢?咱让你监国,那么多国事等着你办呢!你倒好,在这御花园赏花?那些花是能饭吃还是能当钱花?你也老大不小了,一点正事没有?要不要咱下旨给刘三吾他们,盯着你批奏折? 朱允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孙儿马上就走,您老别生气! 老爷子转头,对着六斤,马上换成笑脸,六斤呀,将来可别和你这不成器的爹学,招人烦! 这真是有了重孙就忘了嫡孙! 朱允熥摇头叹气,走到赵宁儿身边,小声道,老爷子病还没好,以后要多带孩子来看! 赵宁儿捂嘴笑道,臣妾知道了!说着,也小声道,汤胖儿那边,有些不对,太医过去瞧了! 她也病了?朱允熥问道。 赵宁儿嗔笑,臣妾看,八成呀,也是有了! 朱允熥心中惊讶,那丫头总共也没用过几次,这么快就有了? 不过,总归是好事呀! 当下,转头对老爷子笑道,皇爷爷,胖丫头那边也有了! 老爷子正逗着六斤,让重孙抓自己的胡子玩。闻言一顿,大笑道,好呀!你快去,问问是男是女! 老爷子,太医那边正瞧着呢,刚有身子,哪能看的出来?郭惠妃笑道,不过,臣妾看吐得厉害,估摸着又是个重皇孙! 好好!老爷子脸上笑开花,不过看到朱允熥之后,又板着脸道,还愣着干啥?你还不去看看! 孙儿这就去!朱允熥笑着转身。 ~~~~~ 不过,朱允熥不是去东宫看汤胖儿。 而是带着人,送一辆驴车出城。他也是刚得到消息,席应真非要走。 席应真坐在驴车的辕子上,双手插在袖子里,缩着脖子,半点高人的样子都没有。 这就走?朱允熥和他并肩而行,护卫们在身后,他一身便装,看起来和寻常人家的少爷无异,要不多留些天吧,皇爷爷的身子还没好利索! 病呀,三分治,三分养,四分调理!席应真缩着脖子说道,三分治道爷给治好了,剩下的就是那些庸医的事! 朱允熥还是不愿意这道人就这么离去,开口道,再留些日子! 不不不!席应真脑袋晃成拨浪鼓,再留下去,你爷爷说不定哪天把道爷给杀了!说着,叹口气,当初,道爷就劝韩国公,伴君如伴虎,早些富贵还乡,何必让人猜忌呢! 城门近在眼前,朱允熥开口道,你放心吧,答应你的事,孤不会忘! 道爷也看开了,往事随风去吧!席应真说道,你爷爷终归是皇帝,道爷治病的时候摆弄几下,也算出气了! 孤说的是道衍! 席应真反应过来,难得的正色道,这人不杀,天下不安!说着,又是一笑,得了,皇太孙你回去吧,道爷自己走,认得道儿! 你去哪里?留个地方吧!朱允熥继续道。 道爷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还想着以后有病有灾了找道爷?席应真冷哼一声,病能治,命治不了,你少打那个心思,咱以后可不往你们爷俩身边凑! 但凡世外高人,总是有些古怪脾气吧!这样的人,强留是留不住的。 朱允熥不以为意,开口道,那好,我就不勉强,也不送了! 见他如此,席应真倒是有些意外,在驴车上拱手,若是你爷爷,道爷不为所用,必杀之。你这娃儿,虽像你爷爷,但性子比你爷爷更宽和!说着,顿了顿,我知道,你对道爷已经开恩了,换旁人,治好之后,当头就给道爷一刀! 随后,他看看左右,小声道,你爷爷的身子! 朱允熥忙正色聆听,只听对方小声道,挺不过两年了! ~~~ 大家中秋快乐。 第1章 春光里(上) 江南之春,万物更新。不知不觉,洪武二十九年的春天,到了。 和风煦煦,草木稚嫩。沿着京师外的玄武湖漫步游走,春光秀丽。 慵懒且温暖的阳光,在湖面形成道道鳞光,偶尔有小鱼小虾在波光纹纹之中游弋,引得飞鸟在水草上驻足观望。 湖水岸边一排排绿树成行,挑着自家菜园产出的农夫,还有货郎商贩,在阴凉之处席地贩卖,无须谁组织,就渐渐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集市。 百姓穿梭其中,挑挑拣拣笑骂砍价。农夫憨厚多买多送,货郎奸猾自卖自夸。 沿着玄武湖的堤坝再往前走,就是京师城的运河。 运河上商船拥堵,几乎存水难行。远远望去一片风帆,走近了看一艘挨着一艘,看得人眼晕。 商船上那些掌柜的们,急得一头汗,在船头跳脚大骂。 他娘的,大明朝这京师码头,就没有一天不赌的。也不知道运河的上的税吏,官差都干什么吃的。爷船上都是广东的蔗糖,等着上岸交割呢? 他们骂的厉害,但当收税的税吏坐着小船赶到,又立马换成笑脸。 哟,几位差爷辛苦!这是河道衙门开的路引,邮政司的税票,您过过目! 您看,您几位忙得一头汗呀!伙计,把咱们船上的好茶叶,给几位差爷装几斤!您别推辞,知道您清廉如水,可咱们见了这么多次,不说是朋友也是熟人不是?这是福建的新茶,市面上还没有呢? 几位差爷,穿上都是成都的蜀锦,半点夹带都没有。京城里老凤祥的货,曹国公家的买卖。可不是拿曹国公吓唬您,县官还不如现管呢!虽说是曹家的买卖,可传上的货物数量跟税票上半两不差! 拥堵的水面上,商人和官差的对话,清晰的传到岸边。岸边光着膀子的力巴们听了哄笑,然后等着检验完毕的商船靠岸,鼓着腮帮子甩开膀子猛干。 热热闹闹,便是人间。 说说笑笑,便是太平光景。 运河岸边的人群中,几个魁梧的汉子护着一老人一青年,看着拥堵运河,一脸笑意。 青年长身玉立,一身读书人的儒服,老者面色红润,坐在一抬竹轿之中。 这爷俩不是别人,正是趁着春光大好,出宫散心溜达的朱家爷俩。 老爷子的病已经大好了,只是左边的手脚总是感觉无力,气力也不如从前那般充足。 运河上的繁华景象,让老爷子眼中满是笑意,他右手指着,开口笑道,比往年好,商船来得多,税收的也多,运河边的老百姓也能靠水吃水,有活干有进项! 朱允熥站在老爷子身边,也笑道,这都是皇爷爷治国有方! 老爷子笑道,邮政司,运河税吏,还有外城运河改造都是你的主意,跟咱有啥关系!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弄的不赖! 原本外城运河边都是贫民窟,全是一片低矮的窝棚。改造之后不但河道宽了,而且全建成了高大的仓库。不但有仓库,商号铺子,饭馆酒庄,客栈戏院应有尽有,不比城内逊色,甚至还更有几分人气。 跟在爷俩身后,充作护卫的李景隆也开口笑道,大明有皇爷和殿下在,必然国泰民安,千秋盛世! 听了他拍马屁拍的话,老爷子却没笑,斜眼道,方才咱听了一耳朵,运河上的人说是曹国公家的买卖?咋,你小子也做上买卖了?说着,哼了一声,官员禁止经商,你不知道? 李景隆顿时吓得一缩脖,求助的目光看看朱允熥,然后低声,谄笑着说道,臣是当朝国公,怎么能做买卖!只是,只是您也知道,臣家中有几个庶出的兄弟,日子一直过得紧巴。臣想着都是一父同胞,总不好真让他们受穷。所以,他们打着曹国公的名号做点买卖,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闻言,老爷子点点头。李景隆他爹李文忠,当年儿子也不少,可爵位只有嫡子能继承。大家族中就是如此,明明都是一个爹生的,但因为嫡庶之分,日子就天差地别。 难得老爷子没有发火,反而若有所思的说道,嗯,虽说有违法度之嫌,但难得你有周全兄弟的好意。不过呀,别怪咱话没事先跟你说。财帛动人心,你小子盯紧喽,别吃挂落!有啥违法乱纪的捅到咱这,不饶你! 说着,老爷子似乎因为看到这富足繁华的景象心情大好,大手一挥,走,接着朝前,去前头看看! 抬轿子的护卫们看了朱允熥一眼,在后者点头之后,抬起竹轿,缓步向前。 哎,都是大小伙子,没吃饭呀!坐着的老爷子不满道,这两步道让你们走的,跟娘们似的磨叽。快,大步走起来! 听了圣旨,几个侍卫的步子才快了起来。 老爷子还是有些不满,白了朱允熥一眼,好好的,咱说走路,你非要坐轿子。咱是七老八十了,还是没胳膊腿儿?好不容易出来溜达一次,让咱坐轿子?不痛快! 朱允熥在侧随行,笑道,爷爷,这不是运河边上人多么,怕有不成长眼的给您磕着碰着,等前头人少了,就让您老自己溜达着走! 咱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的,啥场面没见过?老爷子哼了声,然后在轿子中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现在让你弄的,跟病秧子似的! 忽然,老爷子的动作定格。 只见前头码头边通往仓库的栈桥上,数十个汉子肩扛木头,挑着一包硕大的货物,缓慢前行。 似乎是货物太重了,那些汉子们气力不支,停在栈桥上。领头的汉子,满头大汗肩膀上肌肉乍起,咬牙大喊。 前边的抬起,后边的用力! 软轿中,老爷子挥着拳头,孩童一样跟着鼓劲儿大喊,加把劲儿呀,嘿呦嘿! 鼓劲儿之中,货物再次被抬了起来,稳稳当当的入库。 好汉子!老爷子大笑,对身边侍卫们说道,别看你们都是从小练武的,可真要是论干活,比不了这些汉子! 见状,朱允熥无声的笑了。 伺候老人,不单是衣食住行,还要照顾着老人的心情。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穿过码头,前头又是宽阔的水面。 水面上数不清多少鸭子,扑扇着翅膀嘎嘎鸣叫,放眼望去茫茫一片。 鸭比鸡肥,深受应天府百姓和达官贵人的喜爱。应天府外的运河,玄武湖等处的鸭子,都是湖鸭的种儿。自小便散养在水面上,吃运河运粮船落下的粮食,还有河里的小鱼小虾小虫儿长大。皮脆肉嫩,油而不腻。 一直到后世,南京都有著名的片皮鸭! 与它相对是,是后世京城著名的烤鸭。其实烤鸭,就缘来于此。 原本时空中,朱棣迁都北京,应天府的鸭子也就跟了过去。 每年朝廷有规定,要养鸭子的农户,送多少鸭子进京。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送鸭子不单是学问更是密不外传的手艺。养鸭人赶着鸭子走水路,沿途不但一只不少,还能收获许多鸭蛋。这鸭蛋,就是朝廷给那些养鸭人的回报。 而且那些鸭子还不能装在笼子里,都是从水里游过去的,从水里取食,肉质更加鲜美。 见此场景,老爷子忽然来了兴致,拉着朱允熥的手,大孙,弄只鸭子来吃! 朱允熥看看鸭群,这刚开春鸭子还小,而且这个地方,弄过来也法收拾。 皇爷爷,一会到前头,找个好点的饭庄子......... 不中!老爷子皱眉道,饭庄子的鸭子都是喂养的泊鸭,咱要吃这种湖鸭!说着,一指岸边,一只在鸭群中来回巡视,有几分气宇轩昂的灰头鸭说道,就它!多肥! 朱允熥顿时犯难,那鸭子一看就是鸭群中的头鸭,是帮着养鸭人管理鸭群的,等于羊群中的牧羊犬,人家养鸭子的是不会卖的。 第2章 春光里(下) 皇爷爷,那鸭子一看就是人家养了几年,帮着管鸭群的!朱允熥笑道,都通了人性了,给多少钱人家养鸭人未必卖呀! 老爷子不乐道,咱不管,今儿就想吃口鸭子!说着,闷声道,咱都是要死的人了,吃口鸭子,儿子都不给买,咱活着还有啥意思? 行行行!朱允熥一阵头疼,孙儿给您张罗! 也不知怎么了,老爷子这次病后,动不动就跟朱允熥说自己是要死的人了怎么怎么着,自己活不了几天了怎么怎么着。 人家要是不卖咋整?我一皇太孙,总不能去明抢吧!朱允熥心中暗道。 臣去办!李景隆在边上笑道,不就是一只鸭子吗,他若不卖,臣扔下钱,抓了就跑!说着,从腰里掏出两枚明晃晃的银元,继续笑道,见了这个,啥鸭子买不到! 说完,李景隆行礼之后,大步朝鸭群那边走去。 朱允熥这边,则是落轿,跳脚看着。 可李景隆刚过去,养鸭人就划着小船走远了,只留下河面上的鸭群。 哎! 我说! 养鸭子的! 李景隆站在岸边喊了好几嗓子,可漫天都是鸭子的嘎嘎鸣叫,养鸭人越走越远,根本听不见。 这..........李景隆回头看看,皇上和皇太孙那边都看着他呢,他若是空手回去,不等着挨骂么。 再看看鸭群,一咬牙,抓了再说,啥事能比皇爷高兴还重要,先抓来,回头差人送钱就是! 想到此处,脱了鞋袜,赤脚踩进水里。 嘶!春天的水,看着暖其实凉,顿时李景隆眉毛就皱在了一起。 但现在也管不得许多,继续向前。 哎哟!刚走两步,脚底吃痛,好似是踩到了草根,扎得慌。 继续往前,朝着老爷子御指的那只灰头鸭慢慢摸去,水已到了腰眼的位置。眼看距离越来越近,那鸭子似乎也感到了危险,有些警惕的看着河里的人。 别跑,别跑,让老子抓来!李景隆心中默念。 突然,后脊梁感觉有些危险。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的武将,第六感不比旁人。回头一看,差点叫出声。 水面上,几只大白鹅,张开翅膀,伸长脖子,长长的嘴巴张开,跟飞似的,直冲他而来。 坏了!李景隆心中暗骂。 与此同时,扑棱棱的翅膀已经扇在他的脸上,紧接着脸颊吃痛,竟然被大鹅,直接叨了两口。 姥姥的! 李景隆双臂胡乱的挥舞着,重心不稳直接倒在水里。 咳!咳! 连喝了两口带着鸭子粪的河水,李景隆撒丫子就朝岸边跑。但是几只大鹅,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大鹅,其实比狗还护家。 养鸭人能随便的走开,就是因为鸭群边上,养着这许多大鹅。 李景隆狼狈的上岸,都没来得及穿鞋,几只大鹅就追了上来。那势头,似乎把李景隆当虫子了,不啄死不罢休。 哎哟! 朱允熥那边就听李景隆一声尖叫,捂着屁股跳挺高,然后鞋也不要就往这边跑,他身后几只大鹅伸长脖子猛追。 傅让,傅让!李景隆边跑边喊,射它们!快呀! 跑着,忽然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倒。几只大鹅扑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叨。 运河边,都是李景隆的惨叫。 哈哈哈哈!老爷子和朱允熥,爷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其他侍卫,也都直不起腰来。 笨的瓷实!老爷子大笑道,堂堂国公,让几只鹅给追的满地跑!哈哈!还没跑了! 朱允熥也笑得不行,快去,救他回来,别丢人了! 几个侍卫上前,拳打脚踢把大鹅赶走,李景隆一脸泥土的爬起来,脸上明显有几处已经被啄青了,嘴唇上占着几缕鹅毛。 他正垂头丧气呢,忽然身后传来汪汪的狗叫。 几个周边的养鸭人,见有人偷鸭子,带着狗举着粪叉子冲过来。 别跑了偷鸭子的贼! 抓着他送官府去! 李景隆,再次撒腿就跑。 老爷子也连忙说道,快,快跑! 几个侍卫抬着老爷子,嗖嗖的跑。朱允熥在侧,也跟着狂奔。 皇爷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朱允熥道,咱们也没偷鸭子,跑啥呀? 李景隆和咱们一伙的呀!老爷子大声道,说不清楚!快跑! ~~~ 不知跑了多久,又在一处集市前停步。 这处,显然是卖熟食的,空气中都是香味。 老爷子鼻子动动,啥味道,这么香! 朱允熥向前看去,有个卖狗肉的摊子,煮好的狗肉在大锅里翻腾,周围一圈人抢着买。 剁得当当响的菜板子前,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麻利的用钩子把狗肉从锅里钩出来,然后菜刀上下翻飞,变成肉块。 妇人个子高挑,细腰上围着带着污渍的围裙,胳膊上袖子挽起,露出两截脆生生的手臂。鹅蛋脸,柳叶眉,脸颊上挂着汗珠。 随着手里菜刀的节奏,胸口起伏,韵律优美。 周围那些买肉的人,都在咽着口水。 老爷子看了半晌,开口道,过去,吃它!说完,竟然不坐轿子了,站起身,颤颤巍巍的朝那边走去。 朱允熥赶紧上去搀扶,不经意的回头,发现狼狈的李景隆正在四处张望。 你看什么呢?朱允熥问道。 李景隆苦着脸,臣看看,哪有卖鞋的!说着,低头道,臣脚底都破了! 该!朱允熥笑骂一声,搀着老爷子到了摊位前。 老爷子左看看右看看,鼻子一动一动,挤到前边去,丫头,多钱一斤? 卖肉的妇人头都不抬,十文钱一斤! 啥?老爷子一咧嘴,恁贵?咱前两年在外头吃,才六七文哩! 您老也说了,那是前几年的价儿!妇人继续剁肉,包好交给一个买客,麻利的擦着案板笑道,今年呀,就这个价! 老爷子闷声道,又不是啥好东西,咋这贵! 吃的人多了,它就贵!妇人笑起来很好看,脸颊上带着酒窝,爽朗大方,以前呀,没人吃得起它就便宜!这几年洪武盛世,百姓手里有闲钱,好吃好喝的不够卖,可不就贵了吗? 一句洪武盛世,老爷子眼睛都笑没了。 妇人又笑道,俺爹那辈儿,一天两只狗都卖不了。现在俺守在运河边上,一天五只都不够卖,来晚了没有!有的员外有钱,头一天就叫人送钱来,十五文一斤预定,不还价的! 你这丫头会做买卖!老爷子笑道,行,给咱来........说着,看身边人,十斤,要带片的,带肥肉的! 好嘞,您边上做,俺送您一条尾巴啃!俺这手艺,家传的,吃了这回您想下回!说着,妇人从锅里钩出来半只,问道,大点块,小点块! 吃肉当然得大块!老爷子笑着,回头对朱允熥道,给钱! 爷爷,您先坐!朱允熥扶老爷子坐下,回头喊,老李,过来给钱! 李景隆不知从哪弄一双鞋,一只脚穿上了,一只脚还在手里准备穿,在地上一蹦一蹦,来了来了,我给钱! 坐在桌子上,侍卫掏出手绢把桌子擦干净。又有人去旁边摊子上,买了些鲜嫩的小葱烧饼等,指着李景隆,让商贩找他要钱。 老爷子也是怪,大馆子不吃,最爱这种小摊儿。 没一会儿,两大盆狗肉上来。 老爷子直接抓起一块带皮的塞嘴里,嚼都不嚼,嗯,好! 老员外!那妇人笑道,有自家酿的米酒,您喝点? 朱允熥忙开口,爷爷,可不成,酒不能喝! 咱都快死的人了,喝口酒都不行?老爷子顿时拉下脸来。 那妇人也开口道,小少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员外这个岁数了,吃啥喝啥随他性子就是了,又不是喝不起,咋还不给喝呀!上岁数的人喝点酒好,活血化瘀! 你听听!老爷子白了朱允熥一眼,对妇人笑道,丫头,给咱来二斤! 好咧!妇人又是清脆的答应。 马上,酒也来了,就倒在破边的瓷碗里,有些浑浊,带着米香。 嗞,老爷子喝了一口,笑得眉毛在晃,甜! 随后,对卖肉的女子问道,丫头,咋就你一个人忙活,你男人呢? 妇人刚忙完,正在擦汗,闻言笑道,死了! 哟!老爷子放下酒碗,打量一番,这么年轻就守寡,可惜了.........不是,苦命啊!说着,问道,咋死的? 打仗呗!妇人用手扇着风,跟皇太孙征高丽,死在那边了! 顿时,老爷子酒不喝了,正在吃肉的朱允熥,手一顿。 去的时候大活人,回来的时候骨灰坛!妇人继续笑道,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没办法,只能抛头露面出来做点小买卖! 朱允熥心中不是滋味,战死的人,不是有抚恤吗? 抚恤是不少,可不能坐吃山空呀!妇人依旧是笑,再说了,俺家男人还有老娘老爹呢,家里还有两个没成家的弟弟。朝廷是给了不少抚恤,可落人头上,才几个钱! 一时间,朱允熥很想喝酒。 第3章 和亲? 这便是咱,不大愿意你今儿打这个,明儿打那个的原因! 咱打了一辈子仗,就明白一个道理,打仗要死人的! 一家一户,死了男人就是死了顶梁柱,好好一个家,就他娘的没好日子了。 出宫闲游一路,老爷子都喜笑颜开。可从那卖肉的摊子上吃过,回宫的路上,老爷子开始敦敦教诲。 你看那小寡妇!老爷子依旧坐在竹轿里,开口道,多好的闺女,啊,正花一样的岁数。可下半辈子,却要独守空房,自己撑起一个家,多难呀! 这样的事,不是个例。更不是哪个女子都有方才那丫头的本事,自己抛头露面的做买卖。朝廷看似给了些抚恤,可能挣钱的大活人都没了,给再多管蛋用! 以后呀,打仗的事要慎重,若非忍无可忍,必须打。还是要慎重几分,别擅动刀兵。但是若真要打,要么不打,打就打服他!国朝刚开国那会,穷得叮当乱响,群臣都劝咱不要远征,可咱还是让几十万人去打仗,为啥? 那是没办法,强盗在门口,不给他打炮了,他就琢磨着要进你家祸害呢!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强盗都远远的了,大明的日子也好了,国威也上来了。威望是打出来的,打出来之后,贼人怕了。说话能解决的事,就别动刀子! 现在,咱活着还能跟你絮叨絮叨。要是两眼一闭蹬腿了,也管不了你那么多! 一路上,老爷子都在絮叨。朱允熥跟在轿子,默默的听着。 不得不说老爷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从国朝初年开始屡次发动对北远的远征,数次大胜。到现在边关塞王,每年在边关漠北狩猎,震慑草原部族。 经过一系列的战争,大明的威望已建立起来了,漠北一代难寻大规模的北元军队。那些残存草原的精锐,现在都在漠南小心的舔着伤口。而且因为大明的数次打击,忽必烈家族的威望尽失,北元已经分裂成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 这几个部族也明争暗斗,再也不能同心协力的一致与大明为敌。甚至其中有的部族,还和大明比较亲近。 总得来说,边关漠北,在今后十余年中。是很难再出现,洪武朝这种动辄十几二十余万大军相互厮杀的大战。最多是,胡人的小股部落滋扰边境。 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并不是不能打,不可以打。而是说目前大明最主要的,不是打仗,而是趁着开国这一代人打出的太平岁月时,要与民休息发展民生。 须承认,老爷子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打仗要死人的,所以要有度。 可朱允熥心中,有着自己的考量。大明若是停止扩张还有军事上的胜利,那就很容易走过去历朝历代的老路。 历史就是明证,原本时空中,建文上台之后,认为边关无甚威胁,所以大搞文治。又赶上靖难,大明几年内乱,使得恢复几分元气的草原部族马上露出了獠牙。 所以才有朱棣的数次远征,朱棣打出了几十年的太平,然后又遇到败家的孙子,结果大明在以后的岁月中,别说对外扩张了,一直都要采取被动防守的战略。 老爷子所说的度,其实真的很难去衡量!他看到的是战争对于国家的消耗,还有百姓民生,乃至一家一户的影响。他所说的度,适用于大明军威正盛的当下。 但朱允熥看到的,是未来。 大明需要军事这块磨刀石,不断的,不停的磨擦着大明的利刃。而一旦放松军事上的锐意进入,那定然就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最终,武备松弛。 当然,国家锐意进取的背后,定然要有百姓流血!所谓兴百姓苦,正是如此。 从宫外回宫,朱允熥先送老爷子回寝宫。 老爷子如今休养,几乎是不过问国事,每日呆在寝宫之中,享受弄孙之乐。 六斤和小福儿已经开始走路,甩着两条小腿儿颤颤巍巍一颠儿一颠,嘴里时不时的蹦出几句惹人大笑的话语。 有这两个孩子在,老爷子对别的事,半点兴趣都无。寝宫之中,每日都是他爽朗的笑声。 繁重的国事,全压在朱允熥的肩头。 刚返回东宫,翰林侍讲解缙就捧着一堆奏折,全堆积到御案之上。朱允熥的御案,如今已经算得上是真的,名副其实的御案了。案上陈列着两个红漆的盒子,一边是代表着大明军队最高指挥权的虎符,另一边,则是代表皇帝至高无上权威的玉玺。 他暂无皇帝的称号,却有皇帝的权力。 如今他的书房,已经是大明权力的最中心。内殿之中,是他独自一人批阅奏折,外殿则是数位协从政务的大学士,还有十余位充作秘书的翰林侍讲。 朱允熥坐好,翻开一本奏折,凤阳中都的奏折。 自去年收了勋贵的庄田还有把皇庄发给百姓耕种之后,凤阳的户籍人数陡然多出了三成。这三成都是以前隐藏起来的百姓,分了地又取消了人头税后,重新为民。 去年中原水灾,中都未受波及,农田丰收。没有赋税,农人们日子好了,今年的干劲越发高涨。此时正是春耕,中都耕牛农具等物,竟然稀奇起来。 第4章 女人换不来和平。 琉球是大明铁杆得不能再铁杆的藩属,自认大明为上国以来,态度恭顺得很不能直接让大明,在他们那设置郡县。 真正让朱允熥眼睛一亮,乃至兴奋的,是鞑靼部首买的里八剌。 买的里八剌,生于元至正二十二年,如今算算也是三十中旬的年纪。这人,与其他草原部族大汗首领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身份最为尊贵。 他是元顺帝之孙,元昭宗之唯一嫡子,可以说是大元帝国皇位,根正苗红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不过,他小姐的命,丫鬟的身子。 洪武三年,李文忠率军攻破应昌(今内蒙古的一个地方),把他俘虏。 押送至大明京城之后,老爷子以礼相待,封为崇礼侯,生活起居与皇族子弟无异,格外优渥。 等到洪武七年,老爷子对买的里八剌说,你这孩子不错,对咱比较恭顺。现在你爹死了,没有子嗣即位。现在咱放你回草原继承汗位,你回去之后,好好想想大明是如何对你的,以后咱们俩家亲善。 就这样,买的里八剌又回到了北元。 但他老子元昭宗死后没儿子即位,他本人又被俘在大明京师,所以北元皇帝被他叔叔脱思帖木儿继承。 权力一旦落在别人手中,根本收不回来。买的里八剌只能暂时隐忍,统帅鞑靼其中一部,驻在贝加尔湖一带,养精蓄锐。 而继承了他老子皇帝之位的脱思帖木儿,在日后的捕鱼儿海一战之中,差点让蓝玉和王弼活捉,只带着长子天保奴逃脱,次子责备蓝玉生擒。 逃脱之后,脱思帖木儿被部将,阿里不哥后裔也速迭尔所杀,后者自立。 被蓝玉捉到京师的脱思帖木儿次子地保奴,因为在大明时口出怨言,直接被流放琉球。 元世祖忽必烈后代至此,失去了草原的最高统治权。北元名存实亡,分成大的三部,小的数百部族不等。 他提和亲? 朱允熥看着奏折,脸上泛起些不明意味的笑意。 如今北元最高权力出现真空,各部互不不从,这人或许是想着借大明的力,达到自己的野心! 做了大明的女婿,自然要从大明这讨些嫁妆! 后世人所称道的,大明最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不同汉唐,它从不和亲。其实在朱允熥看来,和亲并不是单纯的用女人换取和平。 再说,女人怎能换来和平?和平,是打出来的。 当下,再看看奏折,开口道,传,刘三吾,徐辉祖,礼部尚书李原名等人过来! 稍后片刻,几位臣子进殿。 臣等叩见皇太孙殿下! 随着朱允熥身上的威势愈重,这些臣子们的礼节也越发郑重。 起来吧,给他们赐座!朱允熥笑道,找你们来,有这么个事儿!说着,捧起茶杯笑道,鸿胪寺送来了折子,北元贵胄买的里巴剌,要和咱们大明朝和亲! 嗯?群臣一愣。 紧接着文官面有喜色,而徐辉祖等武臣,则是双眉紧皱。 殿下,这是好事!刘三吾笑道,那买的里巴剌,少年时候在京城受汉家教化,陛下大恩,心中本就与大明有几分亲善。如今上书和亲,更是好上加好。若真能行,朝廷在漠北之外,多一藩篱,于国有利呀! 朱允熥没有表态,看向武臣那边,你怎么看? 徐辉祖板着脸,开口道,臣以为,刘学士所言差矣。当年,他是被咱们俘虏过来的。他当时亲善,只不过是寄人篱下要小心性命,小心翼翼而已。若非如此,这些年他在草原,为何不称臣上贡? 再者说,他现在要和亲,所图为何?臣估计,也是要借大明的势,壮大他自己而已! 刘三吾笑道,魏国公所言,臣亦清楚。他买的里巴剌欲借大明的势,可反过来,咱大明也能拿捏他!说着,笑起来,如今北元名存实亡,但各部依旧控弦之士百万,乃国朝大敌。他欲交好,则必为大明所用。 和亲者,不过盟约利益交换尔!刘三吾继续笑道,而且,若大明与其和亲,其他北元各部必纷纷效仿。届时,大明为北元宗主,名正言顺,大明之主亦是草原之汗。此为战,所能达之功也! 他所说的是,是传统的政治手段。分而化之,拉拢打压,扶持弱小,合纵连横,这些历代先贤玩腻的招数,对付起草原民族来,屡试不爽。 此时,武臣之中,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老爷子的养子大奖平安,闷声开口,这些道道,臣等武臣不懂。不过,臣以为,亲不能随便乱和!咱大明又不是没爷们,打过去就是了,何必让女人嫁到那边吃沙子!世间和平,唯有刀兵。靠女人如何如何,哼,书生之见! 再说,他们这些年一直被咱们追着揍。败军之将,有啥资格跟咱和亲?若他真想和亲,何不带领部族归顺咱们大明,做个上门女婿? 刘三吾被怼了一个大窝脖,脸色铁青。 朱允熥心中好笑,平安这等想法,是多数心思耿直的武人的想法。其实他心中,也是不大赞成和亲的。但这种军国大事,不能不说。 曹国公,你怎么看,说说?朱允熥看向武臣之中的李景隆,开口问道。 刘学士说的有理!李景隆开口笑道,和亲,两家之好,何乐而不为?买的里八剌有借咱大明的势,扯咱大明虎旗的心思。咱大明,也有归拢他,拿捏他的想法,两下一拍即合! 扶持他起来,让他跟其他不服大明的人打去,总比咱们大明自己远征要划算得多!他们打起来,咱们大明在旁边看着,顺便拉拉偏架,反正就让他们一直狗咬狗! 闻听此言,文臣们还好,武将们勃然变色。 平安怒道,亏你还是武臣,一点武将的样子都没有! 稍安勿躁!李景隆笑笑,继续说道,不过,魏国公和平都督所言也有道理。咱大明的女子,岂是他说娶就能娶的?所以臣觉得,若要和亲。一,买的里巴剌上书大明,归顺天朝为天朝在塞外牧马,二来吗! 说着,他笑笑,他要和亲,咱们也不可能真就给他个公主郡主。臣说句不中听的话,随便在宫里找几个老宫女,给个名份嫁过去就是了! 他要的是大明女婿的名份,就算大明给他个嬷嬷,他也得受着! 曹国公所言极是!刘三吾继续开口笑道,不过,和亲事关重大,买的里八剌又是元昭宗嫡子,北元社稷之嗣。所以,臣看,还是回信一封,让他们派人来京里详谈! 详谈,不过是双方定下各取所需之事。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个让人错愕的声音。 是老爷子,嘴里高喊,驾! 朱允熥站起身,走到殿外。只见老爷子手里拎着一根小棒子,一个太监趴在地上拖着六斤和小福儿,慢慢前行,好似骑马一般。 驾!老爷子对太监笑骂道,你现在是咱重孙和小闺女的马,跑起来。但要跑得稳当,敢颠了咱两个心尖儿,剥你的皮! 见这一幕,朱允熥哭笑不得。 皇爷爷!他在门口喊道。 老爷子用小棍子,在太监的脚踝上梆了一下,快点爬!说着,对朱允熥这边笑笑,你忙你的! 驾! 六斤和小福儿也学着老爷子的口气,命令身下骑着的太监。 他俩一人扯着太监的头发,一人抓着太监的的后背,笑得欢畅玩得高兴。 驾!六斤奶声奶气的喊道。 律律律!被骑的太监嘴里模仿马叫,小祖宗们坐稳了,奴婢这匹马要跑了! 稳当点!老爷子在后面喊道。 朱允熥带着群臣,站在门口看,跟看戏似的。 老爷子在前,俩下的骑着一个太监,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群..........随时可以换乘的马。 但就在此时,文臣之中,方孝孺盎然出列,大声道,陛下,此举不妥! 老爷子愕然回头,咋了? 方孝孺大声道,太监奴婢非人哉?陛下此举,非人主! 朱允熥真想过去捂住他的嘴,老头带孩子玩挺好,你跳出来惹他干什么? 第6章 她原来怕这个? 弱国无外交,但当国家强盛之际,外交却是堂而皇之,堪比战争的手段。 它可以,居高临下的给其他弱小,且对己方有所图的人,挖坑。 它可以,收对方为己用。 还可以,站在所谓的道德最高点,动辄对其他们人指点,然后合纵连横,拉拢分化,掌握主导权。 大元从元顺帝逃出大都那天,便土崩瓦解。即便后来元顺帝之子,还有元昭宗两位皇帝依旧对中原江山念念不忘,可他们也只能苟延残喘。 即使北元还能号令草原部族,拥有铁骑不下数十万,但他们从未学会如何中央集权。以至于现在草原分裂,各部拥兵自重,甚至自相残杀。 大明在军事上的打击之外,如此的外交手段就是必然。 爷俩定下调子,圣旨当日发出。 买的里八剌,顺帝之孙,昭帝嫡子,元室煌煌贵胄。昔日客居京城,朕待如子侄,不以外族视之。待长成,恰逢昭帝无子,送往北还,以继元室大统,以全汉胡之亲善! 然,元室旧臣部将,王公大臣不修礼法,不顾伦常,窃据汗位,乾坤颠倒,雀占鸠巢,致使战火不断,江山社稷不得宁安。 每当思及此处,朕痛心疾首! 今,有买的里巴剌,亲善大明欲和亲为一家,朕心甚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汉胡苗番,皆为大明臣民,华夷一家! 买的里巴剌,前朝皇孙之身,心向大明而欲结两家之好,于天下百姓计,善莫大焉。钦此,大明永顺王爵世袭罔替,着其牧马边陲,以护国安。 大明决了和亲的提议,但给了一个藩王的头衔,你买的里巴剌不得不接。不接,蛇鼠两端。接了,就是对大明称臣。 在纷乱的北元草原部族之中,大明埋了一颗雷,插了一根钉子。 相信,对于买的里巴剌来说,他虽然能看到这圣旨带来的坏处,更能看到所带来的好处,还有其中大明对他释放出的善意。 甚至,其他草原各部,在忽必烈后裔失去统治权之后,都能看到大明对他们释放出的招抚之意。 从大明立国以来,连年的经济封锁,已使得北元余孽草原各部中,有了许多不同意见。此时的招抚对他们而言,是突然之喜。不然连年交兵,他们的骑兵也不是地里长出来的野草,用之不尽。 历史上,大明初期,无论是老爷子还是后来的朱棣,都对北元残余进行过大规模的招抚。至于后来朱棣五次远征漠南,那是因为在靖难之时,明朝放松了对边境的震慑,需要再次确立武力威慑。 无论是招抚还是武力,大明都有资本。若真的没有资本,后来的战神也不会御驾亲征,他傻,文武百官还不傻呢。是去揍人,还是被人揍,大家还是分得清的。 ~~~~~ 忙完国事之后,殿中又剩下爷俩,爷仨三人。 老爷子一改刚才乐呵呵的表情,抱着六斤,皱眉道,这些书生,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蹬鼻子上脸,咱带六斤玩,他们也要管! 朱允熥心中好笑,开口道,您刚才不是说不计较吗,现在怎么又翻起来了? 虽说他们说的有几分道理,可咱心里就是不痛快!老爷子闷声道,不过,国有诤臣不亡国,他们说的是好话还是赖话,咱还是分得清的! 朱允熥小心的沉吟片刻,皇爷爷圣明,臣子之福!说着,又笑道其实就是孙儿也觉得您太宠溺六斤了,孙儿听宁儿说,您在宫里....... 说着,朱允熥只感觉老爷子两道目光射过来,赶紧闭嘴不言。 就这么一个一生日来的孩子,伺候他的人光是太监就六十个多。每日的阵仗,比朱允熥这个皇太孙都要大。还不算太医,宫女,嬷嬷等。 宫里人都知道,讨好老爷子容易拍马腿上。但若是伺候好皇重孙,那就是一条金光大道。 就这一个,咱还不当成宝!老爷子不悦道,你有本事,多生几个。生到咱看了这些小子就脑仁疼,就心里烦,咱也就不宠了!说着,站起身,哼道,给你娶那么多媳妇,跟摆设似的,自己还好意思说! 朱允熥,................ 你跟老爷子说别这么溺爱孩子,他说你子嗣少,这还怎么说? 虽说你监国署理朝政,可后宫该去就去!老爷子抱着六斤晃悠着,又不是啥体力活,解乏的事儿,是吧!这阴阳调和了,干啥都有干劲不是? 朱允熥苦笑,是是,皇爷爷说的是! 咱年轻那时候.........说着,老爷子似乎也觉察到,跟自己孙子说这个有些不雅,走了,你忙吧! 皇爷爷慢走! 六斤,老祖抱你回屋去,关上门咱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老祖让人给你当狗骑,好不好!老爷子边走边说,一脸慈爱。 呀呀!六斤小手挥舞,欢快的应答。 哎!朱允熥叹息一声,这世上,恐怕最难劝的,就是老人宠孩子。 忽然他脑中冒出一个想法,若是我以后抽六斤,老爷子会不会抽我? 答案是肯定的。 随即,他又有些伤感,也不知老爷子还能不能等到六斤挨抽的年纪! 算了,由他去吧。只要老爷子高兴,宠就宠吧! 朱允熥再坐回御案之后,处理国事。 这一坐,又是小半天。华灯初上之时,朱允熥才从案牍之中抽身出来,伸展下懒腰,朝后宫走去。 连廊中挂满纱灯,初春的草木滋润了一天的阳光之后,静谧无声。 王八耻跟在朱允熥身后,小声问道,殿下可是要去哪位娘娘那歇着? 朱允熥想想,赵宁儿晚上要带孩子,汤胖儿有了身孕。似乎,有些日子没尝过蓉儿的手艺,有些想念那边的清粥小菜了。 于是开口道,去蓉儿那边!随即又道,别大张旗鼓的,小心些! 一行人在宫中穿梭,掠过殿宇。朱允熥忘记了,那些殿宇之中,还有他第一个女人,每晚在依窗盼望。 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近妙云了,男人都是健忘的。准确的说,男人都是善于遗忘的,有些人有些事,一旦过了新鲜感,就放在脑后。 刚进张蓉儿的住处,她便带宫人迎接出来。如今的她早为人妇,看着愈发的成熟,好似一颗果子,让人垂涎欲滴。 略施粉黛,白皙的皮肤好似泛着一层光泽。束腰的宫装,勾勒出层层曲线。 臣妾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朱允熥笑着搀扶起来,迈步进殿。 殿下用膳了吗?臣妾今日煮了红豆饭!张蓉儿笑道,还做了些盐水菱角! 朱允熥在殿中坐下,笑道,本不饿,你这么说,倒是有些饿了。说着,拉着张蓉儿的手笑道,有些日子没尝过你.......的手艺了,孤还真是有些想! 张蓉儿羞涩一笑,大着胆子迎着朱允熥的目光,调皮的说道,既然想,为何殿下不早来! 这丫头,学坏了!朱允熥一笑。 而一旁,王八耻眼观耳听之后,无声的缓缓退去,并且顺手,把旁边眼神中满是好奇的小顺子给拉了出去。 出了外面,小顺子不解,小声问道,王大叔,你拉我干什么。小姐和殿下用膳,我要去伺候呢! 他们不一定用膳,可能要用别的!王八耻先是一笑,随后忽然扯着小顺子的耳朵,小丫头,杂家告诉你多少次在宫里不许多嘴。偏你不听,上回还在院子里和旁人说殿下如何,看杂家怎么收拾你! 小顺子连连告饶,大叔,大叔,我错了,你别扯耳朵,掉啦掉啦! 殿中,朱允熥和张蓉儿并肩坐好。桌上摆着些许饭菜,白色的米红色的豆,在碗中交织。 朱允熥尝了一口,有些甜。 这是臣妾在家中时,最喜欢的饭,可还合殿下的胃口?张蓉儿问道。 朱允熥看着饭碗,若有所思道,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一时间,张蓉儿不甚娇嗔。 蓉儿,饭还是不吃了!朱允熥放下饭碗。 可是不合您口味!张蓉儿攥着手绢,臣妾让人给您上些别的!说着,忽然有些恼怒起来,本想着今天做些江南的点心出来,可一时犯懒,没做。臣妾记得,殿下最喜欢........啊! 一声惊呼,人已被揽住。 朱允熥贴着对方的耳朵笑道,不吃饭了,吃你! 嗯!蚊子一般的声音响起,张蓉儿身体发软。 怀抱佳人,走入帷帐,又是一番云雨红浪。 ~~~ 王大叔,您轻点,我也没说什么呀? 殿外角落中,王八耻扯着小顺子的耳朵,已数落了大半天,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小顺子委屈道,我家小姐已经罚过我了,让人打了板子呢,前几日你没见着,我走路都不利索! 活该!王八耻松开手,语重心长道,小顺子,杂家告诉你,咱们是奴婢。主子们对咱们好,咱们更要小心谨慎,明白吗! 小顺子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耳朵立起来。 啊!啊!啊!殿中,传来朱允熥的大嗓门。 您看,是不是这么叫的,我又没胡说!小顺子对王八耻说道。 后者一捂脸,叹气道,你........哎,快去伺候殿下梳洗! 不等小顺子进去,床上的帷幔打开。 张蓉儿脸色有些幽怨,殿下这就要走,不在臣妾这住一晚? 朱允熥系上扣子,笑道,不是不留,明早上有朝会,孤怕在你这起不来! 说来也怪,东宫诸女眷之中,张蓉儿本来最是放不开。但今日不知怎了,竟然主动迎合,别有一番滋味。 那臣妾就不送殿下了!张蓉儿靠着枕头,露出半截肩头。 你也累了!不用送!朱允熥笑着,起身朝外走去。 恰好,正撞见进来的小顺子。 小顺子,代我送送殿下!张蓉儿在床幔后说道。 是!小顺子答应一声,跟在朱允熥身后。 看着朱允熥的背影,不知为何,小顺子脸颊发红,心中好似有只小鹿乱撞。 她虽是少女,可也多少隐约知晓一些人事了。 再想起皇太孙每次的喊声,更是面颊发红。 忽然,前边的朱允熥停住脚,小顺子措手不及差点撞上。 孤明白了!朱允熥一拍脑门。 小顺子大眼睛转转,殿下明白什么了? 那丫头之所以不出来送孤,不是累了!朱允熥大笑道,而是,哈哈,躺在那儿不动,哈哈! 小顺子仰望天空,咬着嘴唇,眼睛里都是问号。 第7章 李景隆之野望 曹国公,李景隆府。 后花园刚刚冒出蓓蕾的葡萄架下,李景隆一身苏绸的常服,坐在摇椅上。 手边放着一个茶桌,桌上摆好了热茶鲜果。身前还站着两个俏丽的丫鬟,一个捶腿,一个揉肩。两个丫鬟都是二八年华,芊芊玉手细腻柔软。 所谓齐人之福便是如此,可李景隆却有些心不在焉,双眼呆呆的望天儿,若有所思。 噌噌,传来一阵脚步。 紧接着李景隆媳妇邓氏那泼辣的嗓门响起,合着家里就可我一个人忙活呗?您曹国公兹要是在家,就整天这么左拥右抱的,啥事不管? 话音落下,邓氏风风火火的人影已经赶到。 李景隆身前的两个丫鬟,立马跟受惊的兔子似的,缩手规规矩矩的站好。 邓氏因为走得急了,额上带着些汗水,见李景隆还在摇椅上晃着,怒道,跟你说话呢,你耳朵塞鸡毛啦? 李景隆微微转头,皱眉不悦道,你看你,说话怎么这么粗俗?这也就是在咱们家里,在外头不知让别人怎么笑话?说着,又看看媳妇,你也是名门望族出来的,怎么就不能那个........温柔点,懂点礼数! 邓氏也不悦,谁温柔你找谁去呀!什么名门望族,我爹当年是劫道的,我是土匪头子的闺女,生下来就不知什么叫温柔!说着,又上下看看李景隆,冷笑道,哼,我是不懂礼数。可你出事的时候,谁上皇太孙那跪着磕头求着你来了?还不是我!这时候嫌弃我了,嫌弃我,你他妈当初别娶呀!也不知道谁,我爹活着的时候一天往我家跑八趟........ 现在我老了,岁数大了,你是怎么看都不顺眼了。一会儿又不懂礼数,一会儿又不温柔,一会儿又没才情。可当初,我也没求着你娶我..........." 连珠炮一样,不饶人的一顿怼,顿时让李景隆头皮发麻。 赶紧告饶,身子在躺椅上侧身,得得得,行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姑奶奶,你可让我清静清净吧! 谁不让你清净了?你一天天的就往这一躺,啥事不管!邓氏坐在李景隆对面,开口道,不是,你得起来活动活动呀。除了每天去宫里点个卯,你一天跟长在这椅子上似的! 我也想活动,我他妈去哪?李景隆委屈道。 说完,心中不由得委屈起来,他曹国公李景隆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虽说是每天还要进宫,也能见着皇太孙的面,可他李景隆现在,没实权了呀。 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后,虽说圣心还在。殿下对他还如从前一样,去哪都爱带着他,平日也爱找他说话。可京营总兵官让常升给他换了,殿前军指挥使的职位也让旁人给任了,就剩下一个五军都督府的佥事,可那是个闲职,半点权力都没有。书包阁 难不成,每日去五军都督府坐班喝茶闲聊去?他曹国公李景隆,丢不起那个人! 怎么就这样了? 李景隆委屈的想道,好不容易这些年平步青云,如今却又成了闲散勋贵,嘛权力没有,脑袋上不要钱的帽子一堆,他不甘心呀。 见丈夫如此,邓氏也叹口气,坐边上拿起一个果子,一边削皮儿一片说道,那官呀,当不当没啥意思。你是世袭的公爵,家里这么多产业,还怕穷了?以前那,你整日不着家,虽说看着权高位重的,可我这心里一点都不踏实! 现在无官一身轻,每日去宫里点卯,跟皇上殿下说说话,不挺好吗?你是国公,又是皇亲,说不定哪天,又掌权了! 说着,把削好的果子递给李景隆,继续说道,知道你忙惯了,闲下来心里不得劲儿,可风水轮流转好事也不能全你赚了!正好,现在无官一身轻,好好陪咱们儿子玩玩,管管他念书,教他骑射,不也挺好吗? 闻言,李景隆又翻身,转头看着媳妇,接过果子吃了一口,叹道,你一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呀!说着,又咬了一口,哎,这年头,大丈夫手里没权,谁看得起呀! 邓氏觉得好笑,说道,你呀,官迷一个!说着,站起身又道,你不是喜欢当官,你是喜欢当官的滋味儿。 咯哧一声,李景隆连果核都嚼碎了,做那没说话。 再怎么想当官,可现在你也没个正经的差事!邓氏又道,家里的事,你得管管! 李景隆伸出手,任凭丫鬟擦着手指,家里有什么事? 人情往来不是事儿?从过年到现在,各地的年礼不断,再过个把月就端午了,怎么回礼,你这当家的不给个章程?邓氏皱眉道。 你看着办不就行了!李景隆又回身躺下。 我看着办?我怎么看着办?京城里有来往的人家按照常例回,可那些没来往的呢?邓氏一把掐在李景隆大腿根上,还有,承恩侯府老夫人四十整寿,刚下了帖子,咱们用几样礼呀? 你轻点,掐我肉...............!忽然,李景隆一轱辘坐起来,愣愣的看着媳妇,啥?承恩侯?就......赵家? 邓氏捋下头发,笑道,除了东宫娘娘的母族,还有谁家是承恩侯,你日子都过糊涂了! 李景隆坐起来,边寻思边道,不能呀,他们家最是低调,怎么忽然大张旗鼓的做寿了? 昨儿我去串门,侯府夫人说这是宫里的意思,殿下说了,既然赶上四十整寿,也热闹热闹!说着,邓氏笑笑,听说,做寿那天,东宫娘娘还要抱着吴王回去坐会呢! 真他妈天助我也! 啪,李景隆一拍边上丫头的大腿,心中暗道。 他现在之所以没实权官职,还是因为宁王那事吃了瓜落。那事,能那么轻飘飘的过去,已是万幸,天恩浩荡不跟他计较。就算他依然有圣眷,再想给他一个有实权的官职,却没由头。 巴结皇太孙是不好巴结了,殿下威望日深,越看和老爷子越像,臣子们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 那只有巴结东宫娘娘,还有吴王了。 给赵家的礼呀,不能太张扬!李景隆眼珠转转,开口道,金玉那些惹眼的东西不能送,不但打眼而且俗不可耐.......... 邓氏看看他,后退两步,你可别让我再去娘家寻摸了,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回娘家,一回去我嫂子弟妹都不给我好脸色! 李景隆忽然道,那个,席道人给咱娘配那个益气丸,还有多少? 席道人就是救了老爷子的席应真,这事如今在京城里传得神乎其神,都说那道人可活死人肉白骨,各家勋贵红眼鸡似的到处找,那小破道观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盯着。 人人都怕死呀,有这么一个医术高超的道人,谁不想认识认识? 老太太那,八成还有两盒!邓氏想想,说道。 李景隆这人虽然功利心重,但却是个孝子。以前每年都找那道人,给老太太配些养生的药。人上了岁数,总有毛病,吃了人家的药,老太太不说没病没灾,反正气血不亏。 拿四颗出来,用檀木匣子装好!李景隆说道,别张扬,偷偷的送到赵家后宅去,就说是席道人亲手配的,如今只有这么四颗了! 邓氏皱眉,那老太太那边? 那药丸是一个月一颗,两盒怎么也有十好几颗呢,拿四个不打紧!李景隆白他一眼,再说,不过是养生的药丸子,又不是救命金丹! 知道了!邓氏狐疑的转身。 记住了,千万别说只剩下最后四颗了!李景隆嘱咐道,不然别人听着风声,都上门讨来,可就没法活了! 我知道了,没那么傻!邓氏走着,忽然回头,哎,既然你舍得给旁人。一会我也拿两丸,回去给我老娘用用。说着,皱眉道,这些年,我娘对你可不薄! 你............李景隆叹口气,不耐烦的摆手,拿吧拿吧,反正咱家老太太那,必须留一盒。那席老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下次在见着,说不定猴年马月了! 邓氏闻言,笑着走远。 李景隆又开始在摇椅上晃悠。 诶!他心中突然想起了什么。 啪地一下,又拍了边上丫鬟的大腿根。 我还有一功呢! 第8章 难得天伦 咱老李有救驾之功呀! 老爷子让宁王气得差点撒手人寰,满朝文武束手无策,皇太孙伤心欲绝。 是谁在此时力挽狂澜?我老李呀! 想到此处,李景隆不禁手舞足蹈。 老李呀老李,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暂时没有实权官职算什么,有这种简在帝心大功,何愁皇太孙将来不提拔重用! 此时微微的挫折,可能不过是皇爷和殿下为了磨练我的心性,不能让我居功自傲。韬光养晦这个成语都忘了?还真是关心则乱! 想通这些,李景隆高兴起来,一连往嘴里扔了几个葡萄干,笑得眼睛眉毛都聚在一起。 对,韬光养晦。刚有了救驾大功,正是要谦虚谨慎的时候。不能让别人看着我翘尾巴,更不能让皇太孙和皇爷觉得我不稳当。估计,皇爷和殿下此时也是这么想。不是不给我官职,而是要观我言行,看我有没有居功自傲! 哈哈哈! 李景隆心中大乐,啪啪啪连续在身边侍女的大腿根上拍了几下。 嘤咛一声,丫鬟站立不稳,脸色红晕。 可是拍疼了?李景隆拉着对方的手,来,爷给你揉揉!说着,手指灵活的找寻扣子,爷看看,是不是都拍红了,哎哟! 吱呀呀摇椅晃动,咔嚓一声,承受不住力量,突然碎裂。 什么破玩意儿?李景隆起身,揉着腰大骂。 丫鬟忙道,奴婢这就让人来修! 等会!李景隆看着只剩下个架子,还在原地前后晃悠的摇椅,眼睛一亮,去,把家里的木匠找来,快! ~~~~ 偷得浮生半日闲,御花园的小湖边,有爷俩跟后宫的女眷妃嫔,还有六斤和小福儿,难得的坐在一处,惬意的聊天。 清澈湖水之中,红色的锦鲤悠哉的游弋,不时在水面露头,张嘴吐出几个气泡。 鱼!鱼! 六斤被朴不成弯腰用手把着,两只短腿踢腾伸出小手,对着湖里的鱼,高兴的大喊。 小福儿则是安静的坐在嬷嬷怀里,露着酒窝笑着,脚底下,一只甩着尾巴的肥猫,不住的抬头,嗅着她的小脚丫。 老爷子坐在藤椅上,笑呵呵的看着,时不时的吩咐,孩子抱好喽,小心点!把猫弄远点,别犯了性子抓着咱小闺女! 朱允熥泡了一盏热茶,亲手端过来,皇爷爷,用茶! 老爷子眼皮都没夹他一下,依旧看着两个孩子,笑道,地方还是太小,等六斤再大一点,花园子就跑不开了。说着,又笑道,这地也没啥好玩的,翻来覆去就是湖里几条破鱼。赶明儿呀,让人修整扩建,弄些小马驹过来! 皇爷爷莫要宠坏他!朱允熥笑道,再大一点,也不能这么整日玩,要读书认字! 嗯,你说的对,读书是正事!老爷子点点头,这几年,两榜进士您留心,选几个德行好的入翰林院,将来给咱重孙开蒙! 说着,转头看下朱允熥,原来那些人,最好别用。不然两代帝师,他们尾巴都能上天! 孙儿自然省得!朱允熥笑道。 现在的大明文官集团,因为他这个皇太孙都敢于和勋贵集团叫板了,若是再教六斤,将来只怕把勋贵武臣,更不放在眼里。 武学那边,新收了一批生员!朱允熥继续道,改日,皇爷爷觉得闲了,孙儿陪您去看看。据说,都是边关送上来,有军功的军中校尉。去岁武学结业的,送去边关各地之后,据奏说表现都不错。武人也是天子门生皇爷爷露面,也算给他们一个恩典! 还有京营的春操!朱允熥继续道,新练了四营的火器兵,还有两营的骑兵。常升说,不知练得如何,请皇爷爷去检阅! 老爷子有些不爱听,你当家,你看着办吧!咱老了,一把岁数了,就不掺和这些事了! 说着,喝口茶,看着御花园那边,一处平地,开口道,哎,身子不好,地都荒了! 那片空地,是老爷子留在宫里的一亩三分地,往年这时候,老爷子都会在地里忙活,亲手种下庄稼。 荒就荒了吧,您身子不好,不能受累! 闻言,老爷子白了朱允熥一眼,败家玩意,地说荒就荒!说着,怒道,你就是不孝,你要是孝顺,就该帮咱种起来。 说着,又看看桌子边的瓜果点心,再看看御花园中的花草,哼道,这些玩意都中看不中用,咱看着长得好的庄稼,比啥都高兴! 朱允熥,................ 天地良心呀,他知道老爷子放下不那些地,昨儿还请示说,要不孙儿帮您老种起来,您在边上指点指点。老爷子当时说,家国天下不在这一亩三分地,你如今监国,政务繁忙,就别在这种事上耽误功夫了。 哪知今天,老爷子就是这般说辞。说是他朱允熥偷懒,不愿意种!还扣了个不孝的帽子! 听了这话,边上伺候的赵宁儿,还有郭惠妃等,都是掩嘴暗中发笑。 这时,六斤忽然在岸边大喊,骑马,骑马! 老爷子顿时在椅子上坐直了,咱重孙的马呢! 奴婢在这! 话音落下,东宫总管王八耻,坤宁宫总管梅良心,两人已经跪在六斤脚下。 六斤看看他俩,最终爬上了梅良心的背,小嘴里喊道,驾! 见此一幕,朱允熥皱眉,回头看了赵宁儿一眼,微微摇头。 赵宁儿知道他的苦心,只能报以苦笑。 老爷子在这,谁敢管呀! 殿下薅着奴婢的头发,奴婢这就跑起来了!梅良心谄媚的笑道,有些微胖的身子,在地上爬了起来。 驾!驾!六斤甩着手,大喊。 老爷子笑得眉毛胡子都抖,看咱重孙,这马骑得,有模有样!随后,对那边继续大喊,朴不成,后边跟着,把着点,别摔了! 此时,一个侍卫走来,通报道,陛下,殿下,曹国公求见! 朱允熥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李景隆举着一个东西,满头大汗的跑来,臣,参见陛下,殿下! 起来吧!老爷子笑道,你拿的什么玩意? 此刻,朱允熥已经看清了那东西。用木头做的,放在地上一用力就前后摇晃,好似是,好似是一只木马。 确实是木马,只是马身上没有任何彩绘。一颗马头,倒是活灵活现。 臣给吴王殿下送了一个小玩意!李景隆笑道,宫里没有,是民间的东西,给殿下玩个新奇! 宫里还真没有这东西,有人装的马,谁用木头做的? 朱允熥笑道,你堂堂大明国公,学上木匠手艺了?说着,走到跟前看看,呀,你这东西弄得可是够寒酸的,就这么几个木头架子,连点漆都没刷! 不敢刷!李景隆正色道,臣找的木匠说了,漆味道太大,怕熏到了小殿下!说着,笑道,只是简单一个样子,小殿下玩得高兴,臣回去让人好生做一个! 这一个,还是仓促赶工出来的,必然谈不上多精美。 小福儿从嬷嬷怀里挣脱,慢慢的走过来,靠在朱允熥腿边,仰头好奇的打量着木马。 想玩吗?朱允熥捏了把小福儿粉嫩的小脸,来,我抱着你上去! 说着,一下把小福儿拎起来,放在木马上。 然后微微轻推,木马轻轻摇晃起来。 咯咯,咯咯!小丫头在木马上,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起飞咯!朱允熥看着粉雕玉琢的小福儿,心里好似化了一样,手上用力,木马摇晃得更加快了。 咯咯,咯咯!小丫头大笑,声音欢快。 哇哇!这时,六斤甩着短腿过来,在边上扯着嗓子干嚎,马,我,骑马! 一见儿子这样,朱允熥气不打一出来。 一边去!一会给你玩! 话音刚落,边上老爷子暴跳如雷,你一边去!咋跟咱重孙说话呢! 朱允熥,............... 老爷子大步过来,把小福儿抱下来,闺女,丫头不能玩这个,太野了!随后,大笑着把六斤抱上去,来,六斤,骑大马! 哈哈哈!六斤得意的大笑,小身子在木马上起伏,爱不释手。 小福儿嘴巴一撇,生气的抱着朱允熥的大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孩子什么都懂! 老爷子这重男轻女的样,朱允熥都看不下去。 别难受,一会我让人给你做一个更好的!朱允熥揉着小福儿的脑袋,轻声说道。 说着,看向李景隆,看啥呢?再弄一个去,两孩子,你弄一个来,咋分? 李景隆马上醒悟,臣遵旨!说完,一溜烟的去了。 第9章 你想吓唬我? 上谕,东宫皇太孙代天子检阅京营,巡查春操武备,公侯勋贵,都督将校等,如朕亲临。 ~~~ 自数日前开始,京师城外沿栖霞山一侧便开始戒严,骑兵昼夜游弋往来不停。闲杂人等,若无五军都督府或兵部的文书,敢擅闯此地者,杀无赦。 有感于历代盛世之后的武备松弛,大明立国开始最精锐之京营官兵,每年两次会操。春操,乃是大规模检阅和考察。秋操,则是全军比武,选拔军中悍勇超凡之人。 去年老爷子身体不好,秋操就耽搁了。所以今年的春草,上至勋贵公侯,下至寻常士卒都极其看重。 大明立国未久,尚武成风。历年大战都是横扫贼穴,以至于军中满是骄兵悍将。 武人不比文人,用文章做官。而武人若不打仗,便无用武之地还要大量的耗费国家钱粮。自高丽之战后,京营官兵休整已久,从上到下都盼着,能再一展身手。 春操所在之地,方圆十数里之内,营垒连横,战旗招展,阵势森严,与战时大营无异。官兵铁甲在身,刀枪出鞘。 远远望去,大营之中数个如刀切豆腐一般整齐的万人方阵无声肃立,气势恢弘。从天空俯瞰,到处一片耀眼的盔甲反射光泽,令人不敢直视。当真是,无双雄风,大明虎贲。 大军最前方,硕大的大明战旗之下,数十位穿着铁甲的大将骑马端坐,眺望远方。 最前头,是开国公常升,魏国公徐辉祖,身后是几位副手,驸马都尉梅殷,李坚。大将瞿能,平安,盛庸。平羌将军宁远侯何福,江阴侯吴高,指挥使庄德,周兴,刘真等人。 这些人都是大明的中生代将领,从小听着父辈故事长大,成人后投身军中,多次参与大明对外战争,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是军中的中流砥柱。 自蓝玉案之后,军中老将勋贵等,渐渐的退居幕后,不在作为统兵大将。此次春操,要出风头的就是这些正值壮年的年轻人。其实即便是朱允熥自己,也不愿意军中都是老臣统兵。 而以宋国公冯胜为首的老臣,则俱是穿着御赐的蟒服,策马在另一边。 不过,他们虽然人老,可嘴却不闲着。 景川侯曹震看着那边无声肃立的常升等青年将领,不屑的撇嘴,各位哥哥,在咱看来,这些后生都是样子货!瞅瞅,各个装模作样绷着脸,憋着气,有啥用呀! 这就是练兵,若真是大战来临,统兵官都这么紧张,没个好笑脸,下面的二郎们,还不他娘的裤裆里都是汗,球都泡囊了! 他大咧咧的说着怪话,引得周围一片哄笑。人老不服老,偏爱对后生晚辈指指点点,人之常情。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武定侯郭英看看左右,脑袋晃了半天,开口道,什么老虎配狗! 永平侯谢成笑道,四哥,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对,就这话!郭英一拍脑门,这帮后生是咱们眼皮子下面长起来的,处处都学咱们。可是学的不像,真要两军交战,摆开阵势,咱们这些老兄弟,都是有说有笑,混不在乎。 说着,一指那边,你看他们现在,如临大敌呀!! 郭英在军中威望甚高,年轻时曾是老爷子的宿卫统领,他一开口,周围纷纷附和。 一群即将退居二线的老头,嘲笑那些雄心壮志的新生代。 另一边,开国公常升胯下战马忽然蹄子动动,随后甩甩脖颈上的鬃毛。 吁!常升安抚一下,回头看看身边的伙计们,正色道,都打起精神来,一会殿下来了,可不能看着咱们拖泥带水的! 副将盛庸是个爽朗的汉子,开口笑道,镇台放心,二郎们都憋着气儿,让殿下好好瞧瞧呢! 军人靠的就是军功说话,他们有没有军功,要看君王想不想让他们一展身手。此处的人人都知道,大明朝虽然现在老爷子建在,可却是皇太孙当家。 诸开国勋贵以老,以后就是他们在军中大展拳脚之时。新君新将,国朝新气象。 来了!徐辉祖遥指前方,正色道,皇太孙的车架......不对,不是车架! 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马蹄,以及让人睁开不眼睛的光芒。 诸将眯着眼睛,朝前望去。 当先,一杆巨大的龙旗出现在视线中。随后上千骑兵,簇拥着这杆大旗,冲锋而来。 霎那间,烟尘滚滚,蹄声如雷,山川震动。骑兵身上的盔甲,反射出的光泽,犹如耀日。 龙旗之下,一匹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战马上,驮着身着金甲金盔,披着披风的皇太孙。 既然是检阅军队,朱允熥便没有乘坐车架,而是换了甲胄,策马而来。 他在马背上脊背笔直,身体随着战马的前行微微晃动,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拎着镶嵌宝石的玉柄马鞭。 臣等,恭迎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岁千岁! 片刻之间,朱允熥的马前跪满了大明的将领们,无论是新生代还是老臣,都伏地叩拜。 唔!朱允熥缓缓点头,解开脸上的锁子甲面罩,笑道,诸位甲胄在身,不必多礼! 说着,欲翻身下马。 李景隆抢先一步,从身后的侍卫里出来,牵住朱允熥战马的辔头,在战马的眼前做着手势。 那战马极为温顺,前腿微屈,身体缓缓的跪倒,朱允熥略微抬腿,便从战马上下来。 朱允熥左手按刀,右手拎着马鞭,走到诸俯身的将校面前,笑道,孤今日来,是看大明将士们雄姿的,不是看你们磕头的,常升! 臣在! 春操演练,何时开始?朱允熥问道。 殿下一声令下,三军齐发!常升肃然道。 去准备吧!朱允熥又是一笑,朝搭建起来的点将台那边走去,顺便,对那些勋贵老臣们招手,诸爱,随孤一起登台,看看大明儿郎们的英姿!说着,又揶揄的笑笑,你们这些老前辈,也给这些后生晚辈,指点指点! 诸老将大笑,跟在朱允熥身后。 殿下,酒是陈的香,姜是老的辣!景川侯曹震笑道,若将来殿下要征讨谁,千万别忘了老臣!不是臣跟您吹大气,别看老臣老了,可真两军对阵,这些后生,未必是老臣的对手! 朱允熥一笑,没说话。 而宋国公冯胜则是横了曹震一眼,你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还争强好胜啥? 曹震也不怕他,反声道,谁说我老了,跟殿下打高丽的时候,我第一次抄刀子冲上去的,第一个冲进高丽王宫。说着,又大声道,冯大哥,送给你那几个高丽美女,就是那次抢来的! 杀才!冯胜老脸一红,不在说话。 而朱允熥一直笑呵呵的,此时开口道,不是不用你们,诸位打了一辈子仗,此时也该享享了。在后面看着,指点下后生晚辈发挥余热。将来若真有什么战事,要你们出马,孤自然会想到你们! 一行人登上点将台,脚步极快。 快到谁都没注意,朱允熥的随行队伍之中,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子。 朱高炽擦了把头上的汗水,看着朱允熥的背影,咬牙切齿。 自己好端端在宫里读书,皇太孙非要拉他出来看京营春操。这一路上,不得坐车只能骑马,差点没颠死他。 到了地方之后,那些老将,新人对他这个燕王世子,都好似没看见一样,没人搭理他。 呼!呼!朱高炽喘着粗气。 世子,殿下对您招手呢,您快着点!李景隆在后面笑道。 朱高炽抬头,果然朱允熥在点将台上对他招手,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生生挤出几分笑意,心里却道。 你他娘的这是借着阅兵,跟我显摆军威呢! 哎呦,可累死我了! 第11章 福灵心至 朱高炽已是后背让冷汗湿透,双股战战,朱允熥每说一句,他胖胖的身子都越发的低矮几分。 等朱允熥笑着走远,他马上伸手扶住点将台的栏杆,才不至于因为惊慌失措而摔倒,让人看到他自己的狼狈。 随后,他微微抬头,看着朱允熥的背影,内心心悸四肢无力。 他本就是聪明绝顶的人,如何听不出朱允熥话里话外的意思。身为燕藩朱棣的嫡长子,他父亲心中近乎魔障的,非常执拗的,一直在谋划的东西,他如何不知。 但他没想到,皇太孙居然也知道,而且知道的这么清楚,话说得这么透彻。可笑他父亲和手下的文武大臣处心积虑,却不想人家,只是一直不愿意计较罢了。 若人家真的要计较,燕藩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况且人家说的对,以一隅对抗整个天下,燕藩没有任何胜算。 扪心自问,有时候朱高炽也觉得自己父亲的谋划太过凶险。可君臣父子本就是一体,作为嫡长子,自己只能无条件站在父亲这边,站在自己家这边。 可现在,皇太孙的话挑明了,他的内心又深感无力。 明知是条不归路,还要一直走到底吗? 但随即,他心中又产生一个大大的问号。以皇太孙的性子,即便燕藩不谋划这些,将来也未必能安安稳稳吧? 父亲那人,宁死不肯低头的。皇太孙这人,外柔内刚不动则已,一动就不可收拾。 老爷子还在,尚且有一家人之说,若老爷子不在了....... 将来,会如何呢? 且不理会朱高炽这些心思,朱允熥已经上马,策马到大军营地之中。操演刚过,士卒们原地肃立,默默休息。 看一支军队是否能战,首当其冲就是纪律。数万人鸦雀无声,都笔挺的站着,不动如山。看着就知道,这是一只经过血火淬炼的铁军。 朱允熥在火器营前勒马,不等李景隆牵马,自己便干脆利落的跳下。 火器营指挥使江阴侯吴高单膝跪地,臣,叩见皇太孙殿下! 吴高乃是功臣之后,他的父亲是江国公吴良,军中绰号老实吴,为人最是沉默不语,却异常悍勇。攻应天平陈友谅巩功勋赫赫,建国之后病死青州。 历史上吴高这人也算忠臣良将,他镇守辽东之时,朱棣几番都攻不下来。后来也不知建文怎么想的,或许是因为吴高勋贵之后的身份有了猜忌,竟然让把吴高贬到了广西。 等朱棣登基之后,感念人才许以高官,但吴高非但不领情,还一心辞官告老。后贬为平民,仁宗继位之后,吴高已死,家人被流放海南。 看着眼前无数大明虎贲,再看看无数的忠臣良将,朱允熥心中再次感叹。 俩王四个二,三个尖儿在手,建文都能输,也是没谁了! 想到此处,再看吴高的眼神充满笑意,亲手把对方扶起来,笑道,不必多礼,你如今统帅火器营,工部发下来的火器,可还好用? 火器好用,威力大,阵势也骇人!吴高恭敬的俯首说道,只是单个拿出来准头不行,而且,要是赶上阴雨天,就打不响,威力大打折扣! 还有就是............ 见他有些犹豫,朱允熥笑道,有什么就说什么,武器是给你们用的,要你们说好才是真的好。不然,弄一堆烧火棍给你们,到了战场上不顶用,那岂不是拿你们的性命开玩笑? 吴高也咧嘴一笑,就是儿郎们不敢多装药!说着,继续道,这长火铳,最多三轮就跟烙铁似的烫手。兄弟们拿都拿不住,而且再点火,不敢多装药,装多就炸了! 说着,对旁边一伸手,许大眼,把你的火铳拿来! 肃立的士兵之中,一个细高个的汉子,闻言忙不迭的点头,他刚要把火铳送过来,却被李景隆制止。 李景隆接在手里,里里外外的看看,又铳口冲下,在地上顿了顿,才交过来。 如今大明火器营的火铳,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这火铳大约一米出头,一根包箍的铁管,下面粗上面微细,拿在手里十分沉重,近战可以当铁棍抡,一棍子下去筋骨立断。 伸手在铳口里摸摸,内壁光滑。 这是军中的长火铳,发射的是三钱重的弹丸。这种火铳最好用,大的远,威力大。只要挨上,什么甲都白搭。就是热得太快,三轮下来,弟兄们不敢装药子儿,只能先解开裤子撒泡尿,可要是呲进了火铳口里,又打不响了! 朱允熥一边听吴高说话,一边反复打量手中的火铳,尽管发下来的火铳,每一把都经过工部严格的筛选,但做工还是很粗糙。 不过这也怪不得工部的工匠和官员们,武器对于华夏这样庞大的军队来说,都是消耗品,只要结实耐用打得响就是好家伙。大明军工,首先是量必须大,经得起消耗,而且造价不能太贵,务必物美价廉。再说,杀人的家伙,弄那么精美作甚。 吴高所说的火器问题,朱允熥一点也不意外,这时代所有的武器都是人工制造,铁铜的铸造等工艺还不完善。密封性,耐热性都不好,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也就在所难免。 早知今日,当初多学学数理化多好!朱允熥心中苦笑。 不过,看着手中的火铳,他忽然福临心至。 老李,去传工部侍郎练子宁过来!朱允熥说道。 今日春操,不但武臣悉数到场,文臣之中也有人前来旁观。没多久,练子宁就到了朱允熥面前。 臣,参见殿下!练子宁不单自己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有些忐忑的工匠头目。 唔!朱允熥点点头,你是工部侍郎,管着造币司还有火器铸造局,孤有个事跟你说!说着,抬头看到几位工匠,笑起来,正好,你们也来了,看孤说的对不对! 臣等谨遵殿下教诲! 哪有什么教诲,就是忽然有点想法!朱允熥抽出腰间短剑,笑着蹲下,在地上画图,你们看,这火铳呀,可不可以这么做。枪管下面包上木头,后面做一个枪托出来.......... 朱允熥按照脑海中,燧发枪的样子,勾勒出一个简单的火枪图案。 这么着,火铳就能抵在肩膀上,用手托着射击,枪管和照门一条线上,弄一个准星出来........... 准星这东西此时已经有,军弩上已经应用。不过火器上并没有,许多有经验的炮手,在开炮前习惯用大拇指测绘,代替准星的作用。 然后呢,你们看..........朱允熥继续边画边说,下面这个圈里是扳机,扳机连着照门附近这个夹子,夹子里是火绳。一扣扳机,火绳点燃发射药。 说着,朱允熥把火铳抵在肩膀上,连比划带说,这么着一来能打得准了,二来不用每次都点火,是不是方便了! 几个工部的工匠头目,瞪大眼睛看着,想了许久之后,突然一脸的狂喜。 再说装填!朱允熥放下火铳,枪口冲上,士卒说火铳打了几次就发热,固然有铸造的问题,可也有士卒们装药量不统一的问题! 孤有个想法,何不事先把最合适的药量测出来,让工匠把弹丸和火药装在一起!朱允熥说着,又在地上画了起来,你们看,用纸做成一个长条,装填的时候咬开纸包,先装药,然后在装弹丸,再用铁条怼实了.......... 不知不觉,几位工匠看向朱允熥的眼神,已经惊为天人。 吴高在一旁也瞪大眼睛,大声道,若是如此,三段击也好五段击也好,那真是连绵不绝,摧枯拉朽。谁来,谁死! 第12章 想家了 孤只是这么一说,其他的事还要你们去做! 朱允熥并未因为旁人的诧异或者震动,而心生得意,反而正色道,练爱卿,选工部能工巧匠去做,别怕花钱,多做多试,火器这玩意,不求做的多好看。一定要结实耐用,并且方便使用,能打得远威力大! 臣遵旨!练子宁说道,臣,亲自去制造局盯着! 军国利器,理当如此!朱允熥说道,还有,你们看,发射的弹丸啊,没必要都是圆的。孤刚才看了看,有的士卒手中的弹丸,大小不一。 统一弹丸的大小重量,统一装填的火药!这弹丸,与其做成圆形的,不如前面弄成尖头的。朱允熥继续道,你们看,弓箭的箭头都是尖的,为啥?飞得远呀,弹丸也是这个道理! 他越说越是顺畅,越说思路越多,听在那些工匠的耳中,醍醐灌顶一般。 许多东西,差的就是灵光一现。从而产生,巨大的飞跃。 操演过后又是演武,选拔军中精于骑射之士,相互较量。军人好胜心极强,况且又有皇太孙观看,并且许下彩头,各个都憋着一股劲儿,誓要拔得头筹。 朱允熥再次回到点讲台上,与众位老将坐在一起。 李景隆走到身旁,小声说道,殿下,燕王世子说他身子不爽利,告罪想要回去! 朱允熥想想,也好,派人送他回去! 有些事,是要让他自己一个人,好好的想想。 ~~~~ 朱高炽是真累,也不知是心累还是身累,总之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待着了。 总觉得心跳得厉害,慌得浑身发颤。直到他肥胖的身子坐进马车,才长长的出了口气,感觉安心一些。 挑开窗帘,回望大营。听到里面传出震天的喧哗还有喝彩,又有些退让的叹气。 马车晃晃悠悠回到宫城,身为皇孙的他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半点自由都没有,出了皇城无处可去。 刚返回东宫皇子所,本想一个人静静,却听到外面传来腾腾的脚步,紧接着老二老三两个,一脸不忿的进来。 好哇,老大!朱高煦一进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去看春操,也不带上我们两个! 老三朱高燧撇嘴道,就是,我们还是不是你亲兄弟,这么好玩的事,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朱高炽白了他们一眼,皇太孙口谕,只带我,我怎么叫你俩? 啧啧,皇太孙,这是攀上高枝了!老三朱高燧,坐下翘着二郎腿冷笑。 朱高炽大怒,你再这么阴阳怪气的,信不信我抽你!说着,怒道,腿放下,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跟小痞子似的!bookAbc.Cc 朱高燧马上坐好,偷偷的看了一眼老二朱高煦。 朱高煦却没看他,而是不住的捶胸顿足,这等事,我怎么就去不了?京营春操呀,那可都是大明的精锐!说着,忽然小声追问,比咱家的兵,如何? 朱高炽马上看看外面,快步关上门窗,是咱家的兵,咱家的兵也是大明的兵! 得了老大,看你吓的!朱高燧笑道,进来之前,太监宫女都打发远了,周围没人! 朱高炽又往外看了一眼,微叹道,骑兵跟父亲手下的精锐比,还微有逊色,其他的,吾家不及也! 嘶!朱高煦倒吸一口冷气,不能吧! 打仗,打的是钱粮,是人口!就算咱家的兵比京营强,可死一个少一个!朱高炽继续道,而人家这边,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呀! 不得不说,朱高炽确实比他两个弟弟,更有眼光和能力。 历史上朱棣起兵初期无比艰难,若不是建文昏招迭出,早就被平了。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建文背后只有文官集团。而朱棣在取得勋贵集团的好感之后,手下降将越来越多,转头就来打建文。 靖难之役与其说是朱家的家务事,还不如说是大明的文武之争。直到土木堡之变,大明勋贵死伤殆尽,文官们才占据上风。 你少涨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朱高煦不服道,是骡子是马,终归还要拉出来溜溜! 怎么溜?朱高炽斜眼道,打一场? 嗖,老三朱高燧直接站起身,走到外头仔细查看。然后,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回来。 老大,你方才还不让我乱说话,怎么你现在.........?朱高燧说道,有人听见,咱们就完了! 朱高煦没说话,而是盯着朱高炽。 朱高炽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变换,忽然冷笑,小声道,我问你们,若爹真是造反,你们怎么办? 扑通,正要坐下的朱高燧一个趔趄,直接趴在凳子上。 朱高煦则是两眼放光,舔舔嘴唇,一脸振奋。 老大,你胡说啥,这可是京城,不想活啦?朱高燧惊道。 朱高煦则是慢慢的握紧拳头,咬牙道,还能怎么办?咱们是爹的儿子,若真有那天,自当追随爹鞍前马后,有死而已! 就算明知不敌,也要如此?朱高炽继续问道。 朱高煦重重点头,然后咧嘴一笑,爹若那样,咱们当儿子的必然跟着。成了就一飞冲天,若不成一家人死在一块儿。再说,咱们都是爹的儿子,咱们不跟着,也未必有好日子过呀! 朱高炽又看看他,摇头笑道,难得,老二你聪明了一回! 老大,你云山雾罩的说什么呢?是不是今日有人和你说了什么?朱高燧小声道。 有些事到京城才知道!朱高炽缓缓说道,我们呀,坐井观天了! 你到底要说啥?朱高燧越发不解,心急如焚。 此时,朱高煦也叹息一声,我又想家了,京城虽好,却不是咱们的家呀!说着,少见的有些神色寂寥,老大,你脑子好使,你说,皇祖父什么时候会让我们回家去呀! 回家!朱高炽缓缓摇头,等吧! 等到什么时候?朱高燧也问,忽然眼睛一亮,难不成,等到........那时候? 他所说的那时候,估计是说老爷子驾崩的时候。 可是朱高炽却知道,若他他们回北平,必是在老爷子健在的时候。等老爷子真走了,他们哥仨,一个都别想回去。 不过,就算回去了,又能如何? 朱高炽停顿片刻,老二,老三,一会你俩出去,对外人说我病了,眩晕呕吐头疼,给我传御医! 你这不好端端的吗?朱高煦瞪眼道。 朱高燧眼珠转转,拉了下老二,开口道,我就跟外人说,你想爹了,想娘了,做梦都在喊爹娘? 朱高炽一笑,那最好! 最好,能让老爷子知道。 第13章 这就演上了 御花园中,几个花匠无声的忙碌着。 花,必须要经过精心的打点,才能盛开到赏心悦目的样子。放在路边的野花,虽经得起风雨,但却难登大雅之堂。 因为天气渐热,朱允熥办公的地方从景仁殿,搬到了御花园西边乐志斋中。此斋正对着花园,一边靠着湖水,幽静清爽。 二楼之中,朱允熥坐在靠窗的位置,默默的批阅奏折,看着各地的奏报。 这两年边关没有太大的战事,国库一下就充裕了。不但国库充裕,天下百姓的负担也少了许多。尤其是北方百姓,不必负担军粮养马等差役,总算有了太平日子。 再拿起一本奏折,浙江布政司使张善奏。 浙西每年供朝廷征粮四百五十万石,然数年来织纺渐多,田地桑蚕为上,而米粮渐少。故,臣奏请,准地方士绅百姓,以棉布银钱丝绸等物,代替征粮! 此时的江浙一带是大明的一个巨大财政来源,因为是天下棉布的产出之地。所以商业兴旺,而农业渐渐颓废。百姓都不傻,地里种粮食的产出,和种植桑蚕想必,简直不可容易而语。 而且,各大纺织的工坊为了保住桑蚕的来源,每年都先交钱给农户,唯恐农户不卖给他们原材料。 如此一来,种粮食的地方越来越少。再加上工坊需要大量的人手,许多百姓干脆把手中不多的田地转租他人,在工坊里干活谋生。 从商业上看,这是好事,但反过来看,这也增加了一些隐患,缺粮的隐患。 孤听闻,浙西米价,今年已上涨一成半。此为当地田产渐少,而需外地运米售卖之故。商业兴旺是好,但若本地田产不足温饱,翌日必有天灾,米粮不济,则粮价腾贵或有饥荒之忧也! 卿在浙地,当深谋远虑体察明日之忧。桑蚕等物,江西福建等地亦有之。商人流通贩卖,亦是货达四方。卿治下田地,不可一味都为桑田。否则,桑蚕吃人之忧,不远矣! 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各处都有隐忧。尤其大明现在实行的是自由经济,官府对于任何东西从不干涉的政策。但自由经济发展的太迅猛,产业太过庞大,便会发生危机。 这种危机一旦发生,就会产生连锁反应。好比如今到处都是桑蚕养殖,而忽略了传统农业。将来爆发危机,工坊的商人们,顶多是少赚钱,而百姓则是无粮可买。 强国富民之路任重道远,真做到了这个位置上,才知道什么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丝毫不敢大意。 此时,王八耻端着一碗热茶,缓缓进来,放在朱允熥手边,换掉已经冷的茶水,轻声道,殿下,皇子所那边传了几遍太医! 哦?朱允熥放下笔,问道,谁病了? 说是燕王的世子!王八耻低声道,头晕目眩,上吐下泻! 朱允熥沉吟片刻,老爷子那边知道了吗? 应是知道!王八耻又道,朴总管早上亲自去看了! 朱允熥想想,走,带孤过去看看! 出了乐志斋往西不远,过了就是未就藩的皇子们居住的皇子所。每个人都是单独的小院,各有一群奴婢伺候着。 刚过牌楼坊门,就听见最前边的小院里传来少年的嬉笑,隐约见到几个风筝,在院里高高飘着。 未就藩的皇子们整日都在一起,感情极好。想必于他们这边的热闹,朱高炽兄弟三人住的那边就格外冷清。 他们辈分小,身份也低,见了谁都要行礼。在这宫里的日子,并不快活。 朱允熥迈步进院,就见几个太医正拎着药箱出入,见了皇太孙都赶紧跪地行礼。 燕王世子如何了? 一太医回道,世子殿下头疼,乃是忧虑所致。忧虑伤身,以至伤了肠胃,上吐下泻! 就这时,屋里忽然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是殿下来了吗?快扶我起来! 随后,又有人说道,大哥,你还是老实躺着吧,太医说了,你别随意起来,要静养! 听声音,是朱高炽和朱高燧。 朱允熥继续朝前走,刚挑开门帘,就闻到浓浓的药味。朱高炽躺在东屋床榻上,脸色蜡黄全是虚汗,整个人好似瘦了一圈。 殿下!朱高炽在床上挣扎,艰难的拱手行礼,恕臣不能起身....... 病了就躺着,不必多礼!朱允熥走过去,笑着看了对方几眼,这才几天,怎么就瘦这么多? 臣这几日吃什么吐什么,都已虚脱了!朱高炽虚弱的说道。 朱允熥坐在距离对方不远处,又看看对方,忽然一笑,你怎么做到的? 朱高炽小眼睛转转,病的呀! 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这病也来的太急了!朱允熥笑道。 不是他多疑,实在是朱高炽的模样太吓人。以前是皮球一样的身子,现在是泄气的皮球。 难道,是让自己那天的话,给吓着了?朱允熥心道。 朱高炽苦笑,病来如山倒,臣也不想病成这个样子。臣有罪,让殿下跟着操心了! 朱高燧在旁开口,殿下,大哥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我们兄弟自小都长在北平,到了南边难免水土不服。又思乡心切,前几日恰好赶上母亲寿辰,我们这些当儿子都不能在身边尽孝。 想到母亲,大哥当天就哭了一场,随后就一病不起! 老三!朱高炽大口的喘气,我这病,千万别声张,去告诉太医别告诉皇祖父。也千万,别往家里送信儿,让父亲母亲跟着操心!我们出门在外,他们已然是心里割舍不下,若再知道我病了,定然心急如焚! 说到此处,小胖子眼里泛着泪花,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在家,说不定多想咱们! 可是若不告诉母亲父亲,将来回家之后,二老定然会责罚弟弟,说弟弟没没有照顾好你!朱高燧红着眼睛说道。 戏过了! 朱允熥心中偷笑,他们兄弟演过头了! 别的不说,他们兄弟之间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再说,皇孙病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告诉老爷子。何况,早上朴不成都来过了。这些话,明摆着就是兄弟俩一唱一和,故意说给朱允熥听的。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外面忽然传来声音,朱允熥赶紧起身,老爷子来了。 老爷子背着手,跟后世公园里遛弯的老大爷似的,慢慢进来。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行礼。 皇祖父,您怎么来了?朱高炽在床上翻身,哽咽道,孙儿不孝,连您老都惊动了! 到底是自己的孙子,看着他病得满脸蜡黄,老爷子脸上也露出几分不忍。 咋忽然病成这个样子?老爷子叹气道,你也是,既然身子早不舒服,为何不早早的传太医! 皇祖父,大哥有顾虑!朱高燧在边上说道。 老爷子眉毛一横,啥顾虑? 我们......... 三弟,不许胡说! 朱允熥心中偷笑,看看,又演上了。 第14章 为回家朱高炽演戏,看风筝老爷子思亲。 见朱高炽不让朱高燧说话,老爷子顿时横眉立眼。 咱是你们亲爷爷,有啥话不能说的,给咱说! 朱高燧故作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看朱高炽,然后低头委屈的说道,大哥说了,孙儿等在宫中不要招摇,宫里人多闲话也多,别以为自己多金贵呢,有些小病小灾的扛扛就过去了。若是大张旗鼓的,让这个伺候,那个照顾,保不齐有人背地里说话! 说我们不知规矩到没什么,若是说孙儿的爹娘教子无方,说什么孙儿等把在燕王府的派头也带到宫里来了,连累到父母遭闲话,那就是罪大恶极! 再者说,皇祖父这两年身子骨也不好。不能让您老人家,再替孙儿等这些晚辈操心了! 这话,绝对是朱高炽教的。朱高燧那小聪明的脑袋,绝对想不出来。 还真不能小看这胖子!朱允熥看着一脸泪痕的朱高炽心想,若朱允炆有他三成的功力,当初自己都不能那么轻易取胜! 这话,简直就是冲着老爷子肺管子说的。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我们哥几个在宫里,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招摇。即便有了病,也要忍着,不能让人说我们摆谱。 果然,老爷子面上露出几分心疼,胡说甚呢?你们都是咱的孙子,这宫里不也是你们的家?在自己家里,还这么多顾及?你顾及啥?说着,跺脚道,若是你爹娘听着这话,嘴上不说,心里还不埋怨咱! 大老远召你们来读书,好好的孩子,给弄得一肚子小心委屈! 朱高炽忙道,皇祖父,不是您想的那样。孙儿就是觉得,不能让老人操心! 哎,你是个憨厚孩子!老爷子叹息一声。 他憨厚?朱允熥心中腹诽,他小眼睛一眨,全是坏点子,跟憨厚半点不沾边! 这时,老爷子又问,太医给开了什么方子,用了什么药? 朱高炽先咳嗽两声,就是些静养的方子........... 他话还没说完,朱高燧又在边上开口,皇祖父,其实我大哥是心病,太医也说了,是忧虑成疾。说着,低头继续道,我大哥就是想家了,想母亲了! 三弟,不得胡说!朱高炽大怒,你怎么这么没规矩,在皇祖父面前,口无遮拦! 老爷子幽幽道,原来是想家,想娘了!说着,苦笑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们都是孩子,想娘是天经地义的事! 朱允熥明白,老爷子这又是动了恻隐之心。别看他老人家,平日嘴上说的厉害,可一旦儿孙说了这种话,心里就受不了。 朱高燧在旁边,又加上一句,皇祖父您不知道,昨晚上大哥病着,梦里都在喊母亲呢! 哎!老爷子又是一声长叹,目光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低头沉思片刻,开口道,既然这样,孙儿倒是有个想法! 说着,顿了顿,看看朱高炽,既然他思母成疾,那干脆皇爷爷下道圣旨,召四婶进京不就得了! 你大爷! 朱高炽顿时脸色大变,心中大骂。 把我们哥几个困在京里还不够,还要把我娘召进来,你这在哪儿学的绝户计呀? 朱允熥继续说道,四婶也好些年没来京里了,特旨进京,看看他们兄弟三个,也能回娘家瞅瞅! 万万不可!朱高炽急道,臣母亲上了年岁,路途遥远,再听闻臣病了,定然一路疾驰,只怕到时候臣的病还没好,母亲也病了。 老爷子也白了朱允熥一眼,净出馊主意!说着,看看几人,柔声对朱高炽道,你安心养病,别想不该想的! 然后,背着手出屋,还眼神示意朱允熥跟上。 等这爷俩出门走远,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朱高炽才从床上坐起。 这小子,真他妈坏!难得,朱高炽说了句粗口,你看看,还想把咱娘也给诓来? 朱高燧擦下了头上的冷汗,老大,以后这种说瞎话的事,比让让我干。挨着皇祖父,我小肚子都转筋,这一身的白毛汗呀! 朱高炽瞪他一眼,咱三兄弟,就你能说句囫圄话。让老二说,三句半他就要露馅! 你说,管用吗?朱高燧继续道,老爷子,真能让咱们回去? 那不知道,反正我看,老爷子是心软了!朱高炽小眼睛不停的转,既然心软,就是有门! 朱高燧上前一步,小声道,要不,给你的药,多下几分? 你可拉倒吧,没拉死我!朱高炽连连摆手。 这时,朱高煦鬼头鬼脑的进来,问道,走了? 刚走!朱高燧道,二哥你跑哪去了? 我这不是怕露馅,先躲了么!朱高煦直腰进来,左手还拿着一块点心,边走边吃,皇祖父说什么没有,咱那事有指望吗? 朱高炽没说话,看着老二手里的点心,喉结一个劲儿的吞咽。为了装病,他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朱高燧抢先道,老大说有门,但是呀,估摸着还得下猛药,以假乱真! 这好办呀!朱高煦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刚从老舅那弄的巴豆,吃了找准一个劲儿窜稀,堵都堵不住。还有这黄莲,吃了之后小脸蜡黄,跟快死了似的! 大哥,你再委屈几天!朱高燧坏笑道。 别呀!朱高炽差点跳起来,还吃呀!我说哥俩,这种事不能可我一人儿来吧!我一个人病,显不出来,你俩再病倒一个,老爷子马上慌神! 朱高燧道,我不能病,我病了谁说让老爷子心软的话呀? 朱高煦道,我也不病,老爷子眼里根本没我,我病死了他都不管! ~~~ 夹道之中,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慢慢溜达着走。 老爷子看着皇子所围墙院子里高高的风筝,听着儿子们的笑声停步,脸上露出几分笑摸样。 这时,墙那头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 兄长们先别玩了,我母妃做了蒸甜果儿,酸甜酸甜的,可好吃了,都来尝尝! 听这话,不难想象,院子里一群小皇子们,围在一块,你争我抢的吃喝着。边上,他们的生母们,都一脸宠溺的看着,笑着。 大孙!老爷子缓缓开口。 您说!朱允熥笑道。 要不!老爷子看看他,让他们哥仨,回吧!说着,叹口气,离家千里,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骨肉团圆,才是人间正道呀! 听您的!朱允熥笑道,他们仨,想什么时候回去都成! 老爷子有些诧异,转头看他,你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嗨!朱允熥笑道,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牵扯他们干啥?再说了,孙儿从没想过用他们哥仨做文章! 其实让他们哥仨进京,不过是让朱棣知道怎么回事而已。若真有那天,他也不会因为儿子在这就罢手。再说了,也不能把人家关在皇城一辈子,早晚是要让人家回家的。 老爷子点点头,依旧看着那风筝,没再说话。 第15章 送外甥情真意切,论亲情暗藏杀机。 人们在秋天感伤,在冬日盼望。等到春夏,便开始沐浴晴朗。 天空湛蓝犹如碧玉,数不清多少风筝,在和风暖阳中徜徉。风筝有大有小,造型却绝不相同,有栩栩如生的燕子,有挂着风铃的走兽,在天空中舒展开,如花一般争奇斗艳。 地面上,牵着绳子的大人满面欢笑,孩童伸出手笑着追赶。 两辆马车,缓缓驶出京城的城门。看样子是官家的马车,每辆都是双马,车边还有数百精锐的骑兵护卫。 朱高炽在第一辆马车里,从车帘的缝隙中,再一次仔细的打量着宏伟的京师城墙。眼中的目光深邃,脸上的表情在雀跃之中带着些许的哀伤。 他没想到,皇祖父居然放他们回去了,准确的说是皇太孙竟然放他们回去了。可事到临头,他却没有半点的喜悦。因为他知道,人家之所以放他们回去,是因为胜券在握,不想再让皇祖父心中难受而已。 人家,压根没把燕藩放在眼里。 下一次再来,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朱高炽心中暗叹,脸上忽然露出几分苦笑。 若父亲继续执迷不悟,可能下一回来京,不是坐马车,而是坐,囚车! 马车缓慢的行驶着,第二辆马车之中,朱高煦和朱高燧,抱着膀子相对而坐。 老大怎么不和咱们坐一起?朱高煦皱眉开口。 朱高燧白他一眼,他那大身板子,跟咱们坐一块,这车厢能装下吗? 说着,朱高燧笑笑,啧啧,还是老大奸呀!你看,装一场病,就让皇祖父心软,下旨让咱们回北平了! 朱高煦想想,脸色多少有些落寞,只可惜,这个季节,回去不能打猎。父亲说了,春夏之际,万物生长,只有冬天才适合狩猎! 老二,你脑子里就没别的?朱高燧不满道,老大心眼这么多,咱俩以后可得小心点,别让他给算计了! 朱高煦微微一笑,先回家再说,其他的都是后话!说着,大笑起来,等出了京师地面,我就到外边换上快马,好多日子没跑马了! 你.......朱高燧气急,咬牙道,鸡同鸭讲! 你是鸡?朱高煦问。 朱高燧没好气,你是鸭! 嘿嘿!朱高煦忽然搂住对方的肩膀,坏笑道,老三,我发现自从来了京城,你对二哥我,可是有失恭敬啊!是不是有些日子没揍你,你皮子痒? 朱高燧赶紧尴尬的笑笑,甩开对方的手臂,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此时,前方的车架忽然停住,似乎有人拦住了他们。 朱高煦甩开车帘,喜出望外,大呼,舅舅! 魏国公徐家兄弟,带着家人拦在他们的车架前,应是前来给他们兄弟三人送行。 第16章 抚孤臣劝其心安,大姨姐和离单身。 (本问出现一个巨大的问题,我原本记得是傅让结婚,不是何广义。后经过读者提醒,确实自己写的时候没有看大纲,出现了差错,现在已经改正。既然错了,那么我就不能拿错误的东西出来骗钱。) 御花园,乐志斋。 朱允熥坐在御案后面,摞起来的奏折刚好挡住他的脸。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恭敬的垂手肃立,等着皇太孙的发问。 秦王的事,到底查出什么头绪没有?朱允熥头也不抬的问道。 尽管秦王的事已经盖棺定论,但不查出真凶,始终是如鲠在喉,让朱允熥心中很是不痛快。 臣无能,并未查出线索。不过秦王之事,疑点太多,定然有蹊跷。臣在西安时,本想彻查,但........何广义顿了顿,但命秦王宫人殉葬的圣旨一下,臣也不敢拖延! 朱允熥沉思片刻,晋王那边怎么说? 晋王闻听秦王噩耗,卧床病倒月旬!何广义继续小心的说道,臣奉殿下口谕,告知晋王殿下秦王是被人毒死,晋王大惊失色。而后由晋王妃亲自查看饮食,府中的厨子仆妇,都换成了跟着他们十几年的老人。 其他藩王最近如何?朱允熥再问道。 未有何动作!何广义开口道,塞王等整军备马,修筑城池。内陆诸王,则继续歌舞升平!说着,抬头道,不过,淮安那边确实安静得过分。据奏报,淮王整日在王府中闭门不出,就是看书写字。 呵!朱允熥轻笑一声,放下笔,从御案后起身,揶揄道,又来修身养性这一套! 何广义深深低头,不敢接话。 如今身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他才知道这个位置多难做。他看似没有什么太大的权力,却一言一行都能随意置人于死地。所以,他以前任蒋瓛为鉴,说话做事秉持忠心,绝不妄言。 继续盯着吧!许久之后,朱允熥再次开口,看他们还能玩什么花样!说着,温和的对何广义说道,你也累了大半年,回家好好歇几天! 臣不敢因私废公!何广义开口道。 无私哪有公?朱允熥笑道,孤知道你的为人,战战兢兢唯恐办不好差事,本本分分生怕行差踏错。你我君臣良久,何必这么小心?难道,就算你有些小错,孤就不能包容吗? 闻听此言,何广义不禁感激涕零。 虽说他忠心不二,为人低调谨慎,但这几年也过得心惊肉跳。无他,他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任上,知晓了太多皇家的隐私。 何广义走后,屋中又只剩下朱允熥一人。 再次翻开奏折,却表情略显错愕。 儿臣,请带嫡妻进京折! 朱允熥看看奏折的封面,武昌,楚王,朱桢。 楚王朱桢是老爷子的第六子,当年降生时,正赶上攻破武昌,陈友谅之子投降。所以大喜之下,说将来子长,受封武昌。 武昌乃是天下重镇,九省通衢之地。鱼米之乡,繁华富足不下江南。这些年楚王刻意经营,看似不显山露水,实则势力不比边关塞王弱到哪里去。 他麾下的武昌三卫,也是赫赫有名的劲旅,湖广一带苗洞蛮夷屡次叛乱,都是楚王带兵平定。可以说,楚王麾下既有钱,又有兵。 这一只,躲在阴影里的老虎。 历史上也是如此,建文帝削藩都没敢对他先动手。因为武昌的地理位置在长江的上游,也就是在应天府的上游。一旦发兵,就能顺江而下。 楚王在诸王中,和湘王朱柏关系极好,仿若亲兄弟一般。因为自湘王就藩之后,每次出兵讨伐叛逆的蛮夷,都是他们一起。同吃同睡,同住一座营帐。 所以,历史上建文帝逼死湘王之后,在朱棣兵临城下之时,楚王没有一兵一卒前来勤王。而且在朱棣登基的第二个月,马上入京称臣。 朱棣上位之后,动了宁王动了秦王晋王的封地,唯独没有擅动楚王。一直到朱棣的孙子宣宗年间,楚王的后人才主动交出了两卫军队。直到后来明朝末年,楚王都是手中有实际兵权的藩王。 想了片刻,朱允熥提笔,在奏折的末尾,写下一个字,准! 至于楚王为何要进京,他也能猜到一二。因为楚王的嫡妻,乃是刚刚故去的远侯王弼的嫡长女。 楚王看似为人骄奢淫逸,其实对这个嫡妻又爱又敬。当然,这也和王弼乃是军中实权大将有关系。 正批阅着奏折,王八耻进来,殿下,娘娘来了! 正式场合,能被王八耻称为娘娘的,东宫之中,只有赵宁儿一人。 稍候片刻,略微梳妆打扮,穿着凤袍的赵宁儿进来,臣妾参见殿下! 赵宁儿一向简朴,轻易不肯施粉黛,朱允熥有些诧异,今天怎么了,还打扮了一番? 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赵宁儿笑道,今日臣妾要回家中省亲呀,我娘的四十整寿,您给忘了? 朱允熥一拍脑门,你看我,竟然都不记得!说着,笑道,既是回家参加你母亲的寿宴,穿凤袍妥当吗? 她是皇太孙正妃,穿着凤袍回去,只怕谁见了她了,都要叩拜。 臣妾穿这身回去,母亲才高兴呢!赵宁儿笑笑,随即咬着嘴唇,牵着裙摆转身,柔声道,臣妾美吗? 虽说是老夫老妻,可今日赵宁儿明显刻意梳妆打扮,又是一番韵味。 朱允熥起身,缓缓走过去,伸出双手,笑道,美是美,就是腰肢好像有些胖了!说着,大笑道,我量量! 呵呵!赵宁儿轻巧的转身,推开朱允熥,殿下别闹,这衣裳穿起来可费事呢! 脱衣服不费事就行!朱允熥依旧上前。 不行不行!赵宁儿娇笑,低声在朱允熥耳边说了句。 顿时,后者脸色大变。 难道有心情,败兴!朱允熥悻悻道。 赵宁儿笑道花枝招展,那臣妾就先告退! 哎,真想去你家里热闹热闹!朱允熥不舍的拉着她,你母亲过寿,你姐姐姐夫定然是要回去的,你家那个倒霉的亲家,是不是也要去! 赵宁儿眨眼,罗家?呵呵,大姐已经和离了! 朱允熥一愣,和离就是离婚,这年月女子和丈夫离婚,简直不容于人呀! 罗家是个惹祸精!不和离,早晚还要给赵家惹祸!赵宁儿低声道,姐姐虽然哭了几场,可也没办法。罗家一个远亲,前番就闹出那么大的事,差点连累了赵家。若以后再闹出什么,不堪设想! 这倒是实情,赵家人没错,错就错在罗家人功利心太重,打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主意。 那孩子呢?朱允熥继续问,赵家大姐和罗家,是有个孩子的。 养在臣妾家!赵宁儿笑道,爹爹张罗着,给那孩子改姓呢! 朱允熥沉默不语,赵宁儿又道,其实上次的事,最后没有处理罗家,还好臣妾知道是看在赵家的面子上。不然,光是包庇,就够他们喝一壶的。爹娘对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以为朱允熥不说话,是心里想着赵家是不是把事做得太绝了。 其实她却错怪了,朱允熥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赵家大姐他见过几次,人长得蛮秀气。虽说是当娘的人了,可还和姑娘似的一般水嫩,论身段比赵宁儿还要优美些。 你大姐今年多大?朱允熥问道。 赵宁儿奇道,大姐虚岁二十一!您问这个干什么?说着,忽然一笑,轻声在朱允熥耳边道,殿下,那可是你大姨子呀! 朱允熥脸上一红,孤是哪样的人? 赵宁儿撇嘴,微微一笑。 第17章 办喜事别有深意,见单身贵妇议亲 家有喜事,赵家却并没有大操大办。 只是通知了平日往来密切的几家勋贵,如曹国公李家,开国公常家,颍国公傅家,宋国公冯家等。 其实按照赵思礼本来的意思,他根本就不想操办。自己婆娘四十岁的生辰,关起门来喝顿酒就是了。 可在宫里的闺女,却告诉他,必须办。 所以,赵思礼也只能硬着头皮给各家发请帖,在家里摆开宴席,请了戏班子,招待各家的男宾女眷。 一向人口简单有些冷清的承恩侯府,开始热闹起来。 赵氏在后宅招呼各家的女眷,赵思礼则是在前堂招呼登门的男宾。 曹国公李景隆早早的就到了,正由赵思礼陪着说话。 侯爷,家有喜事该好好操办呀!李景隆笑道,人多才热闹不是,再说东宫娘娘还要回来省亲,场面不能太小啊! 赵思礼苦笑道,曹国公,不瞒您说,其实按我的本意,我是一点不想张扬的! 您骂我?李景隆笑道,别人叫晚辈一声曹国公,晚辈就受了。可是从太孙殿下那论起来,您是晚辈的长辈,唤我字,九江便是! 不敢不敢!赵思礼连连摆手。虽贵为大明第一外戚,可他依旧是谨小慎微的性子,丝毫不敢托大。 又没外人!李景隆笑道,您这么叫,可是叫生份了?怎么着,莫不是您老,不愿意认李家这门亲? 言语上,赵思礼哪里是李景隆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对方捧得高高的。 不是不是!赵思礼忙道,我家本是小门小户,骤然身登高位,心中揣揣。唯恐被人家背后说笑,说我们得意忘形!说着,微叹道,若没有娘娘,我赵家何德何能,能结交这么多朝廷勋贵。我赵思礼,如何能和曹国公您,相谈甚欢! 见他依旧低调谨慎,李景隆也不再说些什么相互拉近关系的话。而是看看外面的热闹,低声笑道,侯爷,您可知,我为何说您家应该大操大办? 愿闻其详! 李景隆凑近些,笑道,什么是人情?多走动就是人情。知道您老不是爱张扬的人,可大伙都是亲戚,不走动不就生分了不是? 再者说,您家有喜事风光大办,和京中权贵多走动,也不是为了你自己呀! 赵思礼一下让他说迷惑了,不是为了我家?那是为了谁? 李景隆笑笑,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六字。赵思礼看着那字,若有所思。 就听李景隆继续说道,为了小殿下呀!小殿下是东宫嫡长子,翌日前程不可限量。您是小殿下的母族亲长,有些事,殿下还小,必须您来做呀! 顿时,赵思礼目瞪口呆,还有这种门道? 可随即一想,自己闺女交代自己要操办喜事时的语气表情,心中便不由得信了。 人情往来亦是笼络人心,有些事不用说得太明白,笼络住这些人,将来就是小殿下的得力臂助。 就这时,管家着急忙火的从外面进来,老爷,有人贺喜来了! 赵思礼皱眉道,谁? 管家捧着拜帖送上,烫金的大字,何广义! 锦衣卫指挥使? 赵思礼顿感烫手,咱家没请他呀! 您没请,也得招待,还得说给人家赔礼,说不知道他在京中,所以帖子才没送到!李景隆低声笑道,不然,您可就得罪人了!说着,笑笑,继续道,再说,老何那人,不过是登门走个过场,也不会在您这多呆的! 赵思礼赶紧起身,您说的对!说着,对管家道,带我去迎宾! ~~~ 赵府的后宅,一群莺莺燕燕。 各家的女眷也早早的到了,跟赵氏在屋里说笑唠着家长里短。 和这些世袭的公侯夫人比起来,赵氏本有些气短。可渐渐的也放开了,跟大伙有说有笑。 曹国公夫人邓氏,开国公夫人冯氏,都是公爵之女,此刻一左一右簇拥着赵氏。 邓氏笑道,夫人,您四十了可看着一点都不像!说着,捂嘴笑道,打扮打扮呀,说二十出头都有人信! 屋里一阵娇笑,赵氏也笑道,净拿我这老婆子打趣,可比不得你们都是天生丽质的! 咱们女人呀,就是不能操心,操心就老得快!开国公夫人冯氏笑道,他是宋国公冯家的嫡次女,心直口快,要说呀,我还就羡慕您的日子,家里人口不多,没那么多烦心事! 你能有什么烦心事?邓氏打趣笑道,莫非,常家二爷,又讨小老婆了? 哈哈哈!屋子里的女人都笑了起来。她们的丈夫都是武臣,这种事在她们家中司空见惯了,大家都当笑话说。 笑声中,赵氏的脸色忽然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望向窗外,后宅中的一处院子。 第18章 锦衣卫登门造访,旧日亲作死登门。 赵家前堂,赵思礼笑着引何广义入内。 鄙人不知何大人在京,不然早就登门送请帖了!赵思礼歉意的说道,您看这事闹的,还让您亲自登门! 侯爷言重了,下官听说贵府有喜事不请自来,做了恶客!何广义温和的笑着,随对方进入前堂。 刚进去,就看到堂上坐着的李景隆。 李景隆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笑道,老何,几时回京的?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对李景隆,何广义就没什么好脸儿,淡淡的说道,才回来不久! 相请不如偶遇!李景隆继续笑道,晚上我做东,摆几桌,叫上傅让还有小解他们! 何广义笑笑,又去清心小筑?我听人说,那几个头牌姑娘,都快被曹国公您给包了! 李景隆一笑,谁乱嚼舌头?我可只是去喝酒听曲,不干别的!说着,放下腿,又是一笑,再说,我就算包了,也没什么忌讳的。男人吗,对不对,总得有点爱好不是。就算说到皇上和殿下面前,我也不丢人! 随后,又看看何广义,老何,你整日这么板着脸,跟别人欠你钱似的,有意思吗?要不,我送你几个调教好的姑娘,让你也享下齐人之福? 何广义哼了一声,不搭理他。 赵思礼看看他俩,不知他们打什么机锋,心中有些打鼓,暗道。 没听说曹国公跟锦衣卫指挥使不对付呀!怎么现在看来,他俩跟斗鸡似的,一见面就掐呢? 其实他不知道,这是常事儿。 东宫一系的人中,何广义和傅让交好,李景隆和解缙等人交好。前两位都是不苟言笑的性子,后两位常常拿他们取笑,见面就要讥讽几句,不然浑身不得劲。 这其中倒也有些较劲的意思,李景隆是专门干脏活的,何广义是专门打小报告的,能处到一块去,就怪了。 今日来,除了给侯爷贺喜之外,还有件事,还要和侯爷您,知会一声!何广义不理睬李景隆,继而对赵思礼道。 对方越是客气,赵思礼也确实谦虚,您说! 东宫娘娘还有吴王一会要来,下官管着锦衣亲军,贵府今日的饮食,还有闲杂人等。下官的手下,要严格筛查一遍!何广义笑道,恪尽职守,下官不敢懈怠,还请侯爷海涵! 赵宁儿带着六斤回家,大明帝国未来的国母和继承人,自然要里里外外被锦衣卫过一遍。 赵思礼赶紧道,应该的,应该的! 何广义起身,行礼道,那,下官就先不叨扰!您放心,下官手下的人,都悄悄的进来,绝不会耽误了府上的好事! 您随意!赵思礼拱手回礼。 见何广义要走,李景隆笑道,这就要干活去?茶还没喝呢?说着,摇头笑道,你看你,一天忙得脚不离地,半点闲在的时候都没有! 在下比不得曹国公您!何广义往外走,您是无官一身轻的富贵闲人! 顿时,李景隆脸成了黑炭。 一句话,直接捅在他肺管子上。现在他,还真是手里半点实权没有。每日,闲得蛋疼。 赵思礼看看他,笑道,曹国公,喝茶!bookAbc.Cc 嗨,他就那么一人!李景隆笑道,刀子嘴豆腐心!您别看他整日板着脸,其实热心肠。有什么事知会一声,绝对给办! 那是那是!您和他都是东宫近臣,同殿为臣的情谊,自然非同一般!赵思礼笑道。 哎,这马上到点了,常家人,冯家人,傅家人怎么都不来呢?李景隆不经意的问道。 已经派人告知,都说是衙门里有差事,得晚些来!都是大忙人!赵思礼道。 李景隆嗑瓜子的手一抖,差点咬着手。 又过了个把时辰,赵家的宾客开始多了些,门前拴马石上一溜上好的战马,各家的豪奴长随,快把大街都堵了。 许多权贵人家,本没有接到请帖,也上赶着过来了。 世人都知道,老皇爷把东宫小殿下当成眼珠子。按照大明皇明祖训,嫡长者必居住东宫,正储君位。巴结谁,都不如巴结这位小爷。 一时间,赵思礼忙得滴溜溜转。但是有李景隆的协助,倒也没出什么岔子,接人待物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随后不多时,赵宁儿的车驾到了。 赵思礼带着家眷,在街口跪迎。亲人相见,自然一阵嘘寒问暖,随后进入赵家。戏班开唱,宴席开始,热闹非凡。 ~~~ 却说,赵府最后面不起眼的院落中,何广义面无表情的坐在石凳上,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几个看起来丝毫不像是锦衣卫人,毕恭毕敬的躬身站着。 禀都堂,厨房里安插了咱们的自己人,小的们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没发现什么毛病?一看起来是帐房先生一样的人说道,所用的器具,还有食材,都认真检点过。今日,赵家请的是庆丰楼的大师傅,来的人也查有实据,确实是那酒楼里的人! 另一个看似读书人一样的你年轻人,也开口道,都堂,戏班子也看过,凡是金属的玩意,一律给扣了。所有的戏子都验明正身,没有可疑的! 何广义目光冰冷,确定,不出意外? 顿时,周遭的几个属下,额上泛出冷汗,身体更加谦恭。 继续查,小心无大错!何广义开口吩咐道,娘娘和吴王亲至,出半点差错,咱们都要人头搬家。给我继续查,继续盯着,尤其是娘娘和殿下入口的东西! 是!众人回道。 这时,一个锦衣卫快步进来,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了?何广义道。 有人闹事!锦衣卫回道。 何广义咧嘴一笑,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 ~~~~ 赵家所在的大街外围,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被几个锦衣卫番子拦住。 那老妇嘴里还叫嚷着,我要见娘娘,我要见娘娘!赵家人忘恩负义,蛇蝎心肠。一发达,就忘了嫌弃过去的穷亲戚。我家儿子媳妇过得好好的,硬生生让他们给拆散了!还我儿媳妇,我要见娘娘! 老妇扯着脖子哭嚎,他身边一个看似是他儿子的年轻人,小声的劝解拉扯着。 她这么一嚎,周围许多路过百姓,都抄着手围观起来。 这老妇,正是原来赵家的亲家,罗家太太。那看似劝解,实则什么都没干的年轻人,正是赵家大姐原来的夫君。 我们罗家书香门第,当初是你赵家上杆子求亲,现在你们发达了,翻脸就不认人!逼着我儿和你家女儿和离,还强夺了我家孙子去,还要给我家孙子改姓! 老少街坊评评理,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们好端端一个家。今儿,我非见娘娘,好好的说道说道! 老妇人撒泼打滚,再加上锦衣卫番子听明了事情的原委,知道这是赵家的曾经亲戚,不敢妄动。 啪,不远处看到这一幕,何广义直接抡圆了,给了手下锦衣卫校尉一个耳光。 混账,这等人不抓起来,留着过年吗?何广义怒道,你怎么办的差事? 小的明白!那校尉捂着脸,狰狞的走到罗家太太身边。 娘别闹了!曾经的赵家大女婿劝道。 因为他表亲的事,他的差事被撸了,媳妇也回了娘家,大好前程葬送。 儿呀,你就是心善,都让人欺负成这样了,还向着别人...........哎呦! 罗家太太正嚎着,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好似腿都要断了。 那锦衣校尉上前,刀鞘劈头盖脸的朝着娘俩的头上身上打去,没两下这两人的声音就憋回去。 抓起来,送到狱里去!校尉脸色狰狞,他娘的,这当口闹事,不知死活! ~~~ 因为前文有个巨大的错处,没有看大纲,导致后续的章节我需要改动一下。 感谢书友的指正提醒,神偷拜谢 第19章 家(上) 隔着一道帘子,赵宁儿抱着六斤,面无表情的听着何广义的叙述。 她没多少表情,嘴角连点冷笑都没有。都是一边的赵氏,已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家,惹出那么大事来,咱家帮着消灾的,一点不记好也就罢了,还空口白牙反咬一口! 不知害臊的老娘,带着一个窝囊儿子,大喜的日子到咱家来闹,满世界嚷嚷,这让外人听见了,怎么说咱们? 要说就怪你爹,当初非说什么读书人金贵,选个读书人当姑爷,赵家脸上有光!现在看看,有光吗?祖坟都得气裂喽!她罗家也不想想,若不是咱们家好脾气,他们现在还敢来闹吗?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 忽然,赵氏不说话了,赵宁儿把怀里的六斤交给嬷嬷。 对帘子外头的何广义说道,想个法儿,别让罗家人再来闹了,既然已经和离,亲也就不是亲了。虽说不是亲,可也不想成仇! 何广义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脚面上,开口道,臣明白! 也别对人家要打要杀的,懂吗?赵宁儿又道,毕竟曾经是亲,她不仁,我们不能不义! 娘娘放心,以后这罗家非但不敢再来侯府上闹。而且,逢人都只会说赵家的好,会感恩戴德!何广义缓缓开口。 赵宁儿顿了顿,嗯,殿下总是夸你,说你是个办事有分寸的人。说着,笑笑,你儿子多大了? 两生日多!何广义不明所以,怎么好端端问到他儿子那了。 你是个稳当人,儿子也该是错不了。等过两年,吴王开蒙读书,本宫和殿下说说,让你儿子进宫当伴读吧! 赵宁儿淡淡一句,却让何广义身体微微颤抖。 他是武人,可他的儿子若能进宫为伴读,他何家日后......... 臣,叩谢娘娘大恩! 去吧!赵宁儿淡淡的说道。 而一旁的赵氏,看着女儿举手投足的威严,更觉陌生几分。偷偷的看了女儿一眼,嘴里半句话都不敢再说。 你们也是!戏台上敲锣打鼓的唱着,赵宁儿开口道,虽说大姐和离了,可为啥要知会工部那边,夺了罗家子的差事?这不是断人家前程么? 赵氏悻悻的说道,也不是咱家知会的,是工部知道他罗家惹祸后,工部的主官......... 那也是看在咱家的面上!赵宁儿淡淡的说道。 赵氏沉默不语,又悄悄看看赵宁儿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方才,曹国公夫人说,有心给你大姐做媒,你看? 女人不能没有家,娘你看着办就是,何必问女儿?赵宁儿笑道,不过呀,别看大姐是个带孩子的,可再嫁什么人,也都要看准人。咱家今时不比往日,闹出笑话来,我脸上也难看! 不是她狠心,在宫中这些年,再怎么心机单纯的女子,也会变的。而且为母则刚,她诞下东宫的嫡长子,可是半点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身边,有一堆趋炎附势的亲戚。 今儿怎么没见爹那房妾室呢?赵宁儿忽然问道。 我过寿辰,那狐狸精出来干什么?提起这个赵氏就心烦,开口道,她什么身份,哪能出来见人.......... 赵宁儿皱眉道,她不能见人,可她生下来的,也是爹的儿子,是咱们赵家的骨肉,也是要叫您母亲的。说着,叹息一声,这日子,那女子不出来就罢了,那孩子总是要出来见人。不然外人嘴上不说,心里说侯府的夫人,半点不容人,庶子都容不下! 赵氏有些委屈,回头对下人吩咐,去,把二少爷报来! 没多久,一个跟六斤差不多大的孩子,被抱了进来。那孩子粉雕玉琢,也不认生,大眼睛好奇的张望。惹得六斤在一旁,忍不住要伸手碰触。 这时,赵思礼也来到帘子外,神情有些局促。 赵宁儿看看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长的还真有些像爹爹! 赵思礼在妻子的目光下低头,强笑道,祖宗保佑是个男娃,咱家现在托你福,啥都有了,就是男丁少了些! 是这个理儿!再大的家业,儿子少,也守不住!赵宁儿笑笑,况且,就算能守住,也兴旺不了!说着,问道,爹,给他取名了吗? 小名二胖,大名儿忠国,忠君爱国的忠国!赵思礼说道。 名好,人也长的亮堂!赵宁儿捏下孩子的小脸,咱赵家的男丁呀,得好好的教导。说着,把孩子放在赵氏的怀里,女儿觉得,这孩子还是多养在母亲身边的好,毕竟娘才是他的母亲,那边的只是他的姨娘! 赵思礼一愣,有些不解。 他不解是因为想不透,女儿为何忽然说这些话。而且他闺女这话,好像是冲着妻子赵氏说的。言语中,是让赵氏多和这孩子亲近。 还是那话,咱家现在是侯府了,家宅不安惹别人笑话!赵宁儿又开口道,和和睦睦的,和和美美的,才是长久之道!别刚翻了身,就在家里弄出三六九等来! 臣,明白!赵思礼回道。 爹去陪宾客吧!赵宁儿笑道,多和常家人喝几杯,都是实在亲戚,要多来往! ~~~ 曲终人散,繁华落寞。 赵家的喜宴结束,各家宾客乘兴而归。 曹国公家的马车里,李景隆斜靠在窗口,闭着眼睛打盹,嘴里都是酒气。今日他没少喝,主要是他和常家人坐了一桌子,那家人是京中勋贵人家里,有名的酒缸。 哎,我说!妻子邓氏在边上道,我看赵家大女儿和离了,下午便和赵家夫人说,有心给她家做媒........ 李景隆忽然睁开眼,训斥道,你怎么一天净干这些没用的?这种事做不好要得罪的人,她一个和离的女子,还带着个孩子,嫁谁?嫁低了人家埋怨你,嫁高了给谁去?谁要? 说着,揉着脑门,回头不落好不说,娘娘那再惹得不高兴! 我又没把话说死!邓氏不满,白了他一眼,你说这些当我不知道?就你奸? 说着,顿了顿,眼神转转,我也是一片好心! 就怕好心办错事,这年月谁好心能办出好事来?李景隆哼了一声,你想给做媒,做给谁? 咱家儿子那先生不错呀!邓氏道。 李景隆脑中浮现出一个三十许的年轻人来了,是他家私学中去年请来的举子,在他家教书是暂时的,人家等着秋闱科举呢。 有些老学士说,这人必中,是个才学兼优之人。 那先生虽然出身不高,可却是个正儿八经有功名的读书人,听说父亲也是做过一任同知的。咱们聘请他之前,我都打听过了,说是少年神童,若不是后来家中出了变故,早就金榜题名了! 前几年他死了原配夫人,现在也是孤身一个。赵家大姐颜色好,娘家显赫。可毕竟带个孩子,不好嫁。嫁给这样的读书人,也不算辱没不是! 李景隆想了半天,这先生叫什么来着? 杨士奇呀!邓氏笑道,他赵家一个女儿做了东宫娘娘,另一个闺女别说不是黄花闺女,就算是,也不能再嫁勋贵了。嫁给个举,将来就算不中进士,也能做官呀! 杨士奇!李景隆琢磨琢磨,开口道,这事先别张扬,也别说死,回头我进宫套套话! 你呀,就是凡事都想得太多!邓氏依偎过来,笑道,你看人家何广义,啥也不想就是低头做事! 他是天子家奴,自然要低头做事!李景隆不服气道,锦衣卫,可算不得朝廷大臣! 哼,人家马上就翻身了!邓氏说道,你可知娘娘给了他家什么恩典? 李景隆不解,竖起耳朵。 娘娘说了,等何家的儿子再大一点,进宫陪吴王读书! 李景隆啪的一拍马车窗户,咬牙道,他娘的! 第20章 家(下) (十月一,临时有大姐带我相亲,请假一天) 这等好事,怎么落在他身上了? 李景隆嫉妒的要死,陪吴王读书,那就是未来的皇太子陪读。将来出将入相,大有希望。 就算不出将入相,陪着吴王一块读书长大,那是什么交情? 真是蔫人出豹子!何广义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居然有这等福分?李景隆满心不忿。 你瞧你,小心眼又犯了吧?知夫莫若妻,邓氏笑笑,劝慰吴王的陪读将来又不止一个,何家的孩子去了,也未必能算什么! 妇道人家,你知道什么?李景隆眼珠流转,不断动着脑子,忽然一拍脑门,儿子生早了!说着,继续道,若是咱儿子晚生几年,赶上和吴王一个年纪,那不正好吗? 你说什么胡话...........哎哟! 邓氏正说着,忽然一声尖叫。一只粗糙的大手,直接贴着小衣伸了进去,并且不住的揉捏。 你,作死呀!邓氏低声惊呼,浑身颤栗,脸色通红。 生晚了也没事!李景隆不容邓氏动弹,咱接着生,我就不信,我老李家这块好地,种不出好庄稼来! 嘤,邓氏一声惊呼。 ~~~~ 天色渐晚,宫中已是华灯满地。 朱允熥歇在汤胖儿的宫中,此时的胖丫头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可似乎因为她从小习武的缘故,不似别的女子那般弱不禁风。不但丝毫不见柔软,反而挺着大肚子,活力满满。 灯火下,脸上更荡漾着一层母性的光泽,格外红润。 此时正在宫中,吩咐着宫人准备饮食。 朱允熥斜靠在一张软榻上,笑道,别忙活了,也吃不了多少! 难得您来一次,总要像些样子。臣妾是武人家的女儿,饮食上难免没那么精致,可不像有的地方,清粥小菜各种搭配,都是殿下爱吃的。臣妾只能吩咐人多准备些,看哪样合殿下的口味!汤胖儿笑道。 酸!真酸!朱允熥知道对方说的什么意思,是在打趣他一连几日都住在蓉儿那边。 不是冷落你,是你有了身子!朱允熥拉着对方的手,让对方挨着自己坐下,你也知道孤,晚上没个老实时候。孤不是疏远你,是怕伤了.........说着,一指汤胖儿的肚子,笑道,总是小心点好! 顿时,汤胖儿脸上红霞飞起,轻轻捶打朱允熥两下,然后笑着靠在他胸口。 不是臣妾不知好歹,实在是宫里的日子,太无趣了! 朱允熥搂着她,孤就喜欢你这种娇憨的性子,不扭捏做作!哎,深宫之中,日子冷清,平日苦了你了! 往日你在家中,都做些什么? 闻言,汤胖儿抬头笑道,骑马呀,射箭呀,跟着哥哥弟弟出去打猎,或者去军中,看健儿比武! 朱允熥一笑,轻柔的抚摸她脊背,那将来呀,你肚里的孩儿,定是个大将军一般的皇子! 汤胖儿抬头,眼中似乎有星辰闪烁,大将军好呀!到时候策马扬鞭,给咱们大明开疆拓土!可随即又低下头,但未必是个男娃呀!臣妾的肚子尖,听人说,尖的是女娃,圆的才是男孩! 女娃孤更喜欢!朱允熥笑道,女娃是爹的小棉袄,知冷知热的多好! 可女娃,总有嫁人的一天!汤胖儿有些失落。 八字还没一撇,想得那么远!朱允熥刮了下对方的鼻子,笑道,即便第一胎是女娃,咱们再接再厉,继续生就是了! 俩人正你侬我侬,说着悄悄话。 外边王八耻蹑手蹑脚的进来,站在门外,低着头不看里面,欲言又止。 说!朱允熥道。 殿下,皇爷那边不大好!王八耻道,晚膳也没吃,一个人生闷气呢!bookAbc.Cc 又怎么了?朱允熥皱眉道。 奴婢不知,是朴总管打发人来说的! 朱允熥心中无奈叹息,老小孩老小孩,就是如此吧。 不舍的起身,又捏了下汤胖儿的鼻子,趴在对方耳边说了几句。 ~~~~ 寝宫之中,灯影稀疏。 老爷子双手插在袖子里,坐在一个圆凳上,一个人眯着眼睛,看着窗外耀眼的宫灯。 朱允熥迈步进去,门口的宫人如蒙大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随后无声退下。 饭桌上,几碗饭菜已经冷了,看样子是一口没动。 皇爷爷!孙儿来了!朱允熥小声说道。 背对着他的老爷子,肩膀动动,还是没说话。 您怎么不吃饭呀!朱允熥笑问。 吃什么呀!跟谁吃呀!老爷子依旧没回神,咱孤零零一个老头子,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说话的人也没有,哪还有吃饭的心!说着,语气更冷淡几分,活这么大岁数干嘛?他娘的,年轻时就自己一人,到老了还是! 人老了,最怕的不是病,而是寂寞。 朱允熥靠近老爷子坐下,柔声道,瞧您说的,不是还有孙儿陪着您吗? 你?老爷子回头,斜眼道,你不是陪媳妇去了吗? 朱允熥面上一窘,开口道,不是您的说的吗,让孙儿多去后宫,说孙儿子嗣单薄........... 可天才刚黑,晚饭的点你就跑媳妇那去了!老爷子怒道,这丫是咱告诉你的?天才刚黑呀,还没到吹灯的时候呢,你就忍不得了?不吹灯就干那事,你脑子里还有旁的不? 朱允熥,.............. 没法讲理,说什么都是错! 小福儿.............小姑呢?在老爷子发怒之前,朱允熥赶紧改口。 身子不舒服,早早的睡了!老爷子低声道。 张美人呢!张美人,就是小福儿的生母。 不得看孩子吗?老爷子瞪眼。 是有点可怜,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白天还好些,晚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孙儿陪您用膳!朱允熥开口道,您想吃些什么,孙儿吩咐人去做! 咱想喝两口!老爷子缓缓开口,这几天晚上睡得不踏实! 行!朱允熥点头,朴不成,拿酒来! 外边,朴不成答应一声,赶紧让人拿酒,吩咐御膳房重新做饭。 酒还没来,灯火中,几人翩翩而至。 汤胖儿带着几个宫人,端着一品热腾腾的羊肉锅子。 郭惠妃则是亲手捧着一个大碗,里面是厚厚的面片儿。 臣妾参见陛下! 老爷子有些错愕,缓缓转身,怎么,一股脑的都来了? 汤胖儿笑道,殿下说了,不能我们这些晚辈热热乎乎的吃饭,让您老这边冷冷清清的,所以让臣妾,也到您这边用饭。皇祖父,您给个恩典吧? 郭惠妃也笑道,皇上,好日子没吃臣妾下的面了吧!下午发的面,晚上软硬正好。您看,面片里还给您窝了俩鸡蛋呢! 咱这啥时候冷清了?老爷子白了朱允熥一眼,回头对孙媳妇和小姨子一笑,别听这小子胡咧咧! 寝宫之中,人气骤然多了起来。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满是欢笑。疏影的灯火,也变得通明起来。 老爷子美美的喝着酒,一口面片儿一口羊肉,脸上的皱纹舒展。 这时,朴不成又来通报。 陛下,太孙妃娘娘还有吴王殿下回宫了! 老爷子高兴道,快传,把咱重孙抱来,一天没见了,咱心里跟少点什么似的! ~~~ 我替你们说,呸,神偷你这番茄呲水枪。 别急,好戏马上开场。 第21章 洪武造 (今天有个大姐给我安排和她亲戚相亲,所以来不及赶稿了,请假一天。签了几章我心里有数,这几天会回报大家,抱歉。祝大家,长假快乐) 时间已近盛夏,午后的阳光炙热,空气中半点湿气都没有,让人浑身上下黏糊糊的。 工部火器制造局中,戒备森严。巡查警戒的士卒,披着铁甲汗如雨下,却瞪大双眼,恪尽职守。 皇太孙今日驾临制造局,检查新火器。 这就是新造出来的火铳? 一间硕大的空旷的演武场内,朱允熥看着工部侍郎练子宁呈上的一只火铳,开口问道。 眼前这只火铳,已经有了近代火绳枪的样子,枪托,扳机,准星,一应俱全。只是太长了些,近乎有一人高,而且拿在手里十分沉重,口径也很大。 回殿下,臣选工部巧匠三十余人,按照殿下的意思,日夜不停,月旬以来,赶制出了五支,请殿下查验!练子宁说道。 朱允熥伸手拿起一支,笑道,什么叫按孤的意思,这些制造之道,孤本就是外行,只是开口说说想法。要想做出好的武器,还要这些工匠们,集思广益! 说着,他把火铳抵在肩膀上,持枪瞄准十步之外的靶子。 弹丸呢!孤试一发! 话音落下,边上跟着的曹国公李景隆道,殿下,这等事还是臣先来!说着,又笑道,这等火器使用凶险,殿下万金之躯,不宜冒险,臣可代劳! 也好!朱允熥笑着把火铳交给对方。 纸包好的火药和弹丸,倒入枪管,然后用通条怼实。随后又在点火处,放置一些火药,调好火绳。 瞄准要三点一线! 朱允熥在一边说道,肩膀抵住了,左手托着枪管,别晃,稳住了! 李景隆十八般武艺娴熟,但此刻举着火铳,就跟举着烧火棍似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别晃!朱允熥又道。 他不说还好,越说李景隆越是不自在。 此时,朱允熥后退两步。 突然大喝一声,放! 李景隆下意识的扣动扳机,夹着火绳的架子落下,刺啦一阵白烟泛起。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硝烟霎时弥漫成雾。李景隆魁梧的身子仓惶后退两步,一脸惊骇。 周围硝烟升腾,在枪响的一刻几个侍卫把朱允熥挡在身后。 朱允熥摆摆手,驱散面前的硝烟,老李,你没事吧! 臣,还好!李景隆的声音带着颤音,俊朗的脸上满是黑烟,说话时露出满口白牙。 工部侍郎练子宁开口道,曹国公,您点火的药,放得太多了! 李景隆揉着肩膀,怒道,你不早说! 朱允熥不理会那边,径直走向当作靶子的木板。此时木板上,一个巨大的缺口豁然而现。完好的地方,也因为弹丸的冲击而产生裂纹。 要不要,再拿副铁甲来试试? 跟在朱允熥身后的武臣,还有火器营指挥使江阴侯吴高等人。大伙都是老行伍,火器的威力一眼就能判断出来。 与老式的火铳相比,这种火铳发射更为便捷,而且更为准确,而且威力更大。当作靶子的木板,差不多一寸厚,一击碎裂,冲势仍不止。发射的弹丸,在五十步之后才势减,被一个侍卫在墙壁中抠出来。 不用试了!朱允熥笑道,这等威力,什么铁甲都扛不住! 说着,他又走到李景隆身边,从心有余悸的李景隆手里接过火铳,摸着枪管问道,这枪管怎么这么厚? 练子宁给身后一个工匠头目一个眼神,后者跪地道,小人等先前用普通火铳做枪管,笨重且不说,而且装药之后炸膛! 所以,小人等想了个办法,用铁皮卷成铁管,做成两层,这样一来隔热也好了,也不容易炸膛。而且铁皮卷成的铁管,比铸造的火铳内壁更为光滑,枪管均匀! 第22章 大明禁卫 装备决定战术,军事装备的革新伴随的也是战争形态的改变。 现在虽然大明军中火器盛行,但也只是辅助为主。而作为军中的中坚力量,还是骑兵和重甲步兵。 但朱允熥知道,未来的世界是火枪加大炮的天下,军中的改革宜早不宜迟。试想一下,倘若大明的武器可以提前进入火枪时代,届时大明士兵,扛着刺刀闪亮的火枪,排成一个个方阵,对敌人摧枯拉朽,无坚不摧。 新式火枪既定下样式,就要开始大规模制造推广。朱允熥亲自下旨,由于工部侍郎练子宁,魏国公徐辉祖等人亲自监督。并且设为机密,火器制造局非圣旨,即便王公大臣亦不可入内。 同时命江阴侯吴高等人,选精壮之卒入火器营,严格操练。 朱允熥骑马回宫,一路上曹国公李景隆欲言又止,几次想说话,但却总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有什么事你就说,支支吾吾的可不像你李景隆的性子!距离城门还有段距离,战马缓缓前行,朱允熥拎着马鞭笑道。 臣心中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李景隆纵马,靠近朱允熥,落后半个身位,小声说道,臣也算军中宿将,深知火器之厉。今日殿下赐名的洪武造,远超普通火铳十倍。单一两支看不出什么来,若是成百上千,令行禁止之卒,组成仿真,齐声发放。那绝对是天塌地陷,天地变色! 你算哪门子军中宿将!朱允熥笑笑,不过,你的见识嘛,还算不凡! 方阵是西方人的专利,即便是现在这个时代,也有沐英等人创造的结阵,火铳三段或者五段击之战法。大明此时军纪严格,上阵时士卒闻鼓看旗必须整齐向前,以成交替掩护。 所以,可以试想一下,几个扛着洪武造的整齐方阵出现在战场上,踩着战鼓的鼓点前进,举枪齐射何等壮观。 所以臣有言上奏!李景隆继续道,殿下,此等军国利器,五十步外杀人于无形,臣以为不应随意发放。若配置军中所用,当枪弹分离,一来是防止外泄,二来是防止有心怀叵测之辈! 这个说法倒是让朱允熥有些意外,不由得点点头,你继续说! 再说说,火器营所选士卒,臣以为不当用勋贵子弟!李景隆压低声音,当选身家清白之良家子,以殿下心腹之臣统之。自成一营驻扎,不为兵部或五军都督府统领! 李景隆这段话,大有深意。首先是火器杀人于无形,防不胜防。其次是不能用勋贵子弟,当选用身家清白的良家子。第三,不归任何人节制,单成一军。 里里外外,他李景隆都想到了。 他想的有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阴侯吴高,老成持重,也在军中历练多年,却是将才!李景隆继续小心开口,但,他.........不是臣说他的坏话,而是您想想,他从军之后,先驻武昌,在楚王湘王麾下平定南蛮。又调任辽东,在燕王麾下跟鞑子打仗.......... 说着,不说了。 说呀!朱允熥斜眼看他,心里想什么都说出来! 臣斗胆!李景隆说道,不是他不好,而是和地方上有瓜葛太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朱允熥笑出声,那你说用谁? 用我呀!李景隆心中大叫,我老李和外臣毫无瓜葛,忠心耿耿心中只有殿下。如今正好手无实权,如此一支劲旅,交给我老李来带,殿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朱允熥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只不过是在装糊涂而已。李景隆这人忠心是有的,带兵训练的能力也是有的,虽说打仗不太让人放心,但管理军队还能胜任。 古人云举贤不避亲!李景隆开口道,臣身为皇亲,又是殿下私臣,此等重任当仁不让! 你这是哪门子的举贤不避亲?你这是毛遂自荐!朱允熥笑骂道,说了半天,你是自己要当火器营的指挥使?可你是堂堂国公,超品的武将,去做一个指挥使,会不会屈才了? 只要能辅佐殿下,臣就算做一马前卒又如何?李景隆正色道。 火器营只有三千火铳兵,远远不够!朱允熥收起玩笑,郑重的说道,方才孤给工部下了死令,一年之内要造出五千只洪武造,届时火铳兵最少扩充两营,外加两百六十门各色火炮,加上所属的骑兵斥候,辎重士卒等,加起来差不多两万人。 说着,朱允熥正色看他,你能带好吗? 臣立军令状!霎时间,李景隆心中热血沸腾。 带不好,提头来见!朱允熥用马鞭点了点对方的肩膀,吴良依旧统领火器营,是你的下级,由你统领,但你不能在军中摆架子,别搞那些拉帮结伙那一套,孤知道了,饶不了你! 臣遵旨!李景隆大喜,随即又道,殿下的意思,臣统帅所有火器兵,单独成一军。那这军,什么名目? 大明禁卫军!朱允熥一甩马鞭,纵马前行。 这名听着就气派!李景隆环视一周,忽然挺起腰杆儿,他娘的,看以后谁还敢说老子是闲散国公!说着,打马跟上朱允熥。 又过了数日,楚王朱桢到京。 礼部尚书于城门外亲迎,至于宫中,皇太孙东宫设宴接风。 楚王朱桢,已有几年未回京城。而且,平日问安的折子,也不远不如其他藩王频繁。 与秦王晋王等藩王比起来,楚王容貌更加俊美,仪表堂堂,面容含笑。只是可能是生活过于骄奢,脸颊隐隐有些削瘦。 对朱允熥这个皇太孙,态度上执礼甚恭,礼法上挑不出问题,但却没有多少近亲之意,等酒喝了不少,叔侄之间的话才多起来。 一别多年,六叔倒是瘦了不少!席间,朱允熥不愿气氛太过冷清,开口笑道。 臣已老,殿下倒是似又长高些!朱桢笑道。 朱允熥笑道,六叔正值壮年,哪里就老了? 确实是老了,臣在殿下这个年纪,正在汤和老将军的军中,随军征讨南蛮!朱桢微微叹息,似乎在追忆往事,一转眼,如今上不了马,拉不开弓了。 说着,饮干金杯中酒,继续笑道,废人了! 朱允熥只道他是再无雄心壮志,意志已被酒色消磨,笑道,六叔说笑了,哪里就是废人! 废人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招人烦,也不会烦了别人!朱桢又饮了一杯,大笑说道。 顿时,朱允熥面上,泛起一层寒霜。 你要来京,我准你来京。 还在东宫设宴款待,一口一个六叔叫着。 而你,装腔作势不远不近也就罢了,还说什么废人不招人烦,也不会烦了别人。 这不是话里有话,指桑骂槐吗? 也不知道是谁他的勇气,如此的阴阳怪气,口无遮拦? 朱允熥心中已生出几分怒气,但脸色不变吗,只是淡淡的放下手中金杯,笑道,楚王是不是醉了? 楚王朱桢说完,也顿感后悔。 他本是心机深沉之人,自小便知道身为庶子,大宝无望。这辈子,只能做个安生的富贵王爷罢了。 但他也有着自己的骄傲,虽非手握重兵的军功塞王。可坐镇武昌,乃是内陆第一大藩,即便是太子当年,也对他格外优渥。 可这些年,朱允熥渐渐掌权之后,对诸王对朝廷的请求多有不准,尤其是军资上卡的厉害。去年泸溪黔阳等地洞蛮反叛,他曾请朝廷拨款三十万充作军资。本以为手到擒来,却没想得到却是皇太孙驳斥的旨意。 不止如此,还让老爷子斥责一顿。身为楚王,不亲临军平叛,反而伸手朝国家要钱,一开口就是三十万,简直岂有此理。 今日再见朱允熥高高坐在宝座上,以储君自居,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更想起燕王朱棣曾给他的写过的信中说道,皇太孙渐长,不以吾等叔王为援,反而疑惧有之。翌日必君临天下,吾等恐无安身之处。 所以,才口不择言,有些阴阳怪气。 但此刻,听朱允熥不叫六叔,直接叫楚王,酒当场醒了大半。 殿下恕罪!楚王朱桢行礼道,臣一路劳累,又饮了许多酒,出口不慎! 未必是不慎,只怕是脱口而出!朱允熥笑道,只是孤想不通,楚王乃大明藩王,会招谁厌烦?会碍了谁的眼? 楚王朱桢,酒意化作冷汗,顺额头流下。 ~~ 相亲相傻了,回来给老子弄得不上不下的。。 第23章 看谁的面子? 殿中气氛有些尴尬,楚王冷汗连连,朱允熥面若寒霜。 楚王嫡子朱孟烷还有正妃王氏,低头坐在楚王身侧,惴惴不敢言。 都下去!朱允熥对王八耻吩咐一声,后者一挥手,殿中宫人无声退远。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无心之言,不知是楚王真的醉了,还是日有所思此时脱口而出?朱允熥声音很慢,很轻,带着丝丝冷笑。 殿下,父王这些日子一路风餐露宿,长途跋涉,有些累了!楚王嫡子朱孟烷赶紧起身,跪伏于地,开口道,再加上方才喝了不少酒,所以口无遮拦!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臣不该如此说。但我父王一喝酒就糊涂,殿下千万担待一二! 喝酒就糊涂?朱允熥又笑笑。 随即,自顾自的饮了一口,看着坐立不安的楚王朱桢,您年轻时也曾是皇爷爷称赞的皇子,若不是诸王之中文武兼备的佼佼者,当日也不会把你封在武昌! 可这些年,你年纪渐长,不负少年时的雄心壮志也就罢了,越发的沉湎安乐,且行事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早就有御史弹劾你拿着朝廷拨下的军费豢养扬州瘦马,屡次派人去江南采买秀丽女子,王府骄奢淫逸,各种用具服饰僭越。 说着,朱允熥眯着眼睛微顿,这些,看在你是王叔的份上,看在皇爷爷面上,孤都没有计较过。否则,你以为你今日能安稳的坐在这里,还和孤把酒言欢? 你享乐就罢了,可是不是把脑子都享受糊涂了!当着孤的面,阴阳怪气,意有所指。你的意思莫不是说,你装成废人,孤就不用忌惮了你?是不也不是! 砰,手中金杯重重落在肩上,朱允熥冷笑,你不止糊涂,简直是昏聩。你太高看了你自己,也太看轻了孤! 因为朱允熥最后一番话,楚王朱桢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坐都坐不稳。 别看他远在武昌时,可以对朱允熥这个皇太孙有些腹诽,但此时在紫禁城中,坐在东宫之内,心中只剩下阵阵后怕。 殿下恕罪!楚王妃王氏落泪道,我们王爷喝几杯酒,就爱说糊涂话,您千万莫多想! 朱允熥看看她,开口道,你是定远侯王弼之女,孤怎么也要给你个体面,起来吧,别跪着!说着,看向楚王朱桢,语气又转为温和,六叔,孤这些年虽与你不亲近,但你我叔侄也不至有此嫌隙! 第25章 记住,你就是狗 晨曦微现,却未能普照人间。 只因天空中有些许的阴云,不偏不倚恰好刚刚挡住天边的光亮,但也不是完全遮挡,而是任凭清晨的光,从云朵的缝隙中穿透出来。 与晨光一起从云层中落下的,还有若有若无的细雨。明明仰头时,能感受到雨滴落在脸颊上的清冷,可放眼望去人间却没有任何涟漪。 皇太孙还未醒,乐志斋的宫人奴婢们已经准备妥当。小心的拿着各种用具,跟在王八耻的身后站在阁楼外。 所有宫人都谦卑的半躬身,唯有王八耻能直腰站着。 这天儿有点邪乎,明明是大夏天的,怎么觉得后脊梁骨发寒呢? 王八耻微微皱眉,随意的朝身后看去,表情顿显错愕。 平日吴王殿下看锦鲤的小湖边,不知何时来了一群工匠。还推着水车,并且有人在捞鱼,还有人切断了通往宫城内河的水闸,看样子是要把湖里的水抽干,然后再引水过来。 胡闹呢!王八耻心中怒道,殿下还没起身呢,万一弄出声响吵了殿下,谁担当得起?随即,心中又泛出几分讥讽,神宫监的人既然这么不会办事,那一会就怪不得杂家在殿下面前,奏你们一本。谁让你们仗着资格老,不大买杂家的账呢! 他是东宫总管太监,前途不可限量,但在宫里也不是人人都巴结他。大明内宫十二监,各个首领太监都是老资格,不大理会他这个东宫总管,也是有的。 可心中念头刚放下,看着那边的眼神又疑惑起来。 因为从那边,走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王八耻惹得此人,如今乃是大总管朴不成身边的小跟班。朴不成伺候皇爷,这个小跟班伺候朴不成。 见过王总管!小太监到了跟前,小声说道。 说了多少回了,叫大叔就成!面对朴总管的跟班,王八耻十分的谦逊低调,一大早的不在朴总管那边伺候,来这边干什么? 小太监神色恭敬,低声道,老祖宗在那边等着,请您过去呢! 朴不成让我过去?王八耻心中一愣,这个当口,殿下可马上就要起身了!再者,他脑中更有几分恼怒,朴不成比他地位高,比他资格老,比他权力大都不假。 可我王八耻也是宫里一号人物,凭什么让你呼来喝去的? 这么想着,面上就有些迟疑。 那小太监看看左右,继续低声道,来之前,老祖宗说了,若是王总管不给这个面子,那以后........就没面子! 突然,王八耻明白了为什么今早起来就后脊梁骨发寒,这是没好事呀! 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自矜想法瞬间不翼而飞,全变成惶恐和不安。对身边人交代几句,赶紧跟在小太监的身后,朝那边走去。 他王八耻明白,别看他现在是个人物了。可朴不成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他。 穿过御花园的画面,来到一处假山前。 朴不成背着手站着,微微皱眉,眼神在假山上不住的扫着,偶尔还会伸手拍打几下。 王八耻心中忐忑,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朴不成要找到他,走过去行礼道,小的见过朴公公! 来啦?朴不成闻言回头,态度温和,咱爷俩之间就别这么多礼了,什么总管不总管的,都是伺候人的奴婢罢了!说着,指下边上的石凳,坐那吧! 谢朴总管!对方越是这样和颜悦色,王八耻越是心中惴惴不安。 坐下之后,朴不成又看着那处假山,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追忆。 朴总管,您...........王八耻本想说您叫我来何事,但话到嘴边,马上变成,您在看什么? 许久没往这地方来了!朴不成继续看着假山,忽然笑道,你还记得,以前皇爷身边的黄狗儿吗? 瞬间,王八耻的心提到嗓子眼,浑身狂冒冷汗。 他怎会不记得,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死的! 心中忐忑也在瞬间变成了惊骇,四肢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朴不成又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他就死在你坐的那地方! 噗通,王八耻的身子一个趔趄摔倒,双脚在地上踢腾两下,手杵着地面,快速的爬离,眼睛死死的盯着凳子,面色苍白。 杂家叫人,勒死了他!朴不成终于回头,居高临下的看着王八耻,微微一笑,用铁丝勒死的! 朴总管,朴大叔!王八耻忽然抱住朴不成的腿,带着哭腔说道,小的可没犯错呀,小的忠心侍主,从没有半点差错,更没有半点不忠之心。小人,小人自小进宫,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小人最守规矩.......书包阁 朴不成冷冷的打开他的手,缓缓走到方才王八耻坐的石凳上,翘起腿,面无表情的说道,杂家知道,你是个心里只有主子的好孩子!说着,忽然一笑,可有时候,忠心侍奉主子,可也不是一味的,主子要干什么,你就帮着干什么,明白吗? 王八耻辱似乎懂了,吓得说不出话来。 更不是主子要听什么,当奴婢的就要说什么。天下那么多腌臜事,有的传到主子耳朵里,会污了主子的耳朵。会让主子心情不好,会让主子发脾气! 这不是,给主子找不痛快吗?朴不成继续道,好奴婢,是给主子出气的,不是让主子生气,给主子添堵的,明白吗? 小的明白了!王八耻拼命磕头。 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就要给水塘抽水吗?朴不成脚尖晃晃。 冷汗顺着王八耻的鬓角不住滴落,他心中惊骇欲绝,害怕得几乎听不清对方说什么。 皇太孙昨日问了胡妃的事,自己找来了苟宝讲述旧事,第二天一早朴不成就来兴师问罪! 突然,他颤抖的身体顿时定格,因为他听到一句话。 昨晚上,苟宝失足,落水死了!朴不成微微垂首,瞄着王八耻。 后者艰难的抬头,几乎是五体投地,朴大叔,您是知道我的,我从不曾忤逆殿下的心思,也不敢。我真是没想到,会这般............ 若不是因你还有几分忠心侍主的本分,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跪着跟杂家说话?朴不成冷声道,东宫总管?呵呵,好大的官威呀!你知不知道,咱们这样的奴婢是什么? 是狗,咱们是狗! 只要能讨主子欢心,主子养谁都是养。天下的狗,就没有不会摇尾巴的!离开你,照样有人把殿下伺候的好好的! 王八耻大哭,朴大叔,我知错了! 朴不成继续看他,记住,咱们是伺候主子的,别没伺候好,反而给主子添堵!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拿主子当天,生怕主子不高兴。可杂家告诉你,主子不高兴是一时的,不痛快却是一辈子的! 小的记住了!王八耻不停叩首,小的谢过朴大叔! 谢杂家干什么!朴不成幽幽道,能记在心里,比谢谁都强!说着,又笑笑,看着一直磕头的王八耻,你现在跪的,不是杂家,而是规矩,懂吗? 懂,懂! 朴不成又道,等再过些年,你岁数再大些,就能明白杂家的良苦用心了。或许到时候,这样的话,你会说给其他晚辈听! 说着,站起身,带着那个小太监,背着手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道,昨天你让谁见了殿下? 殿下谁也没见!王八耻大声说道。 水塘为什么抽水? 里面的水脏了,要引活水过来! 第27章 联盟背后 这是要造反啊! 朱允熥冷笑开口,朱孟烷吓得跪伏于地。 也不是造反!朱孟烷仓惶开口道,就是几位藩王,联合起来共同进退,相互帮扶! 哈!朱允熥怒极反笑,对大明中央心怀二心,颇有异志,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怪不得,自古以来皇帝儿子多了,就要头疼。这些皇子们暗中的小动作,还真是层出不穷。 不过,朱允熥还很是好奇,这个五王联盟是怎么撺掇起来的?谁是串联他们的纽带? 你起来回话,坐到孤身前来!朱允熥语气微微温和,笑着说道,孤问你,这五王联盟,存在多久了?对这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朱孟烷上前,却没坐下,而是躬身道,具体臣也不大得知!说着,仔细想想,大概是前年开春之后,父王和其他几位王叔来往的信件就频繁了一些,而且有几日,父王派遣心腹接了一个文士入王府,每日只是单独和那文士会面! 说着,他又顿了顿,有次臣不经意路过父王书房边,听到里面那文士说。将来,一旦殿下您登基,势必虚藩。届时,藩王等都为鱼肉,恐安享富贵亦不可得! 什么不经意路过楚王的书房? 这小子的话也不尽不实! 朱允熥心中暗道,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耐着性子继续听对方往下讲。 父王当时应是没答应的,因为书房中那文士一直在劝。父王之说,吾安居武昌,自得其乐,不违法治,能乃我何? 随后那文士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一个藩王和朝廷比起来,势单力薄。但是众多藩王联合起来,共同进退就是一股庞大的力量。到时候,就算殿下要动他们,都要掂量掂量! 唯让人忌惮不敢轻动,才能安享富贵。 那人还说,其他几位藩王都已表态,现在就差楚王您了! 我父王当时没说话,那人又道,楚王千岁何必这么小心,结盟之事心知肚明即可,又不会落下文字。再说,若将来皇太孙不削藩,自然是一团和气! 真削藩时,几位王爷相互之间也有个帮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不是大家要学大汉七王之乱,而只是要自保而已! 朱孟烷说了一堆,见朱允熥没说话,只是阴沉着脸听着,心中更加忐忑。 父王当时应是没有答应,那文士就笑,对父王说,王爷千岁现在还有犹豫不决,也是应有之意。您且再等等再看看,看看在下说的对不对,看看那位皇太孙,是否对您是否有宽仁之心! 第28章 其实是八王联盟 他真是,在向朱允熥帮他父亲求情吗? 未必! 朱允熥看着对方许久,直到对方目光闪躲,惶恐的流下冷汗,才缓缓开口道,有罪就要处罚,做错事就要挨打。书包阁 说着,又背身看着窗外,不过,孤总要顾到你的周全,不能让人说你不忠不孝,不能让被背负骂名! 今日事,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人知。 而且现在皇爷爷刚大病初愈,孤也实在不想用这些糟心事去烦他。过些日子,你随着楚王一块回封地,不过嘛! 说到此处,朱允熥转身微笑,孤给你秘奏之权,以后凡事无论细巨,都要秘密报之于孤! 随即,又拍拍对方的肩膀,还是那话,你是明事理的人,你忠心为国,孤自然不会亏待你! 但!不等对方面有喜色,眼神又霍然凌厉,但有些事,若你说的不清不楚,不尽不实,也要掂量掂量! 朱孟烷心情如过山车一样,跪地道,臣不敢! 你投桃,孤报李!朱允熥坐回宝座,这几日看哪天老爷子心情好,孤召你和你母妃入宫家宴。说着,笑笑,老爷子不愿意见楚王这个儿子,见见自己的孙子,总是要的! 朱孟烷顿时大喜,他这个皇孙,若是在京中得到老爷子的亲自召见,自然对日后种种大有好处。再加上皇太孙的许诺,未来楚王之位,几乎是顺理成章。 臣,叩谢天恩! 去吧!朱允熥说道。 等朱孟烷退去,朱允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五王联盟,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也膈应死人! 不管这种事真假,他们的联盟做不做数,都让人心里始终膈膈应应,如鲠在喉。 而那些在暗中谋划的人,大概也摸准了自己的软肋。那就是顾及老爷子的岁数和身体,不愿也不能再让老爷子知道这些乱糟糟的破事。 但有句话,那些暗中谋划的人可能忘了。 天欲让人灭亡,必先让人疯狂。你们现在闹得欢,将来就要拉清单。等将来朱允熥收拾他们的时候,他们谁都逃不过。 不过,其中有一点朱允熥也算是看透了。 撺掇五王联盟的人,绝对没打好主意。他要的绝对是,朱家这些龙子龙孙自相残杀。 这文士是谁?挫骨扬灰,也不解心头只恨! 第30章 光明和阴暗 聪明的人,鸡蛋绝不会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老爷子对于监视天下的耳目,也绝不会只有一种手段。 尽管他现在不理朝政国事,每日都在深宫中逗弄着重孙。可对于天下大事,他依旧了然于胸。书包阁 这辈子,他谁都不信,也不能信。 他这辈子最凶险的,不是数不清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而是来自后背,来自他后背的暗箭。当年初露峥嵘的时候,多少人嫉妒的要整死他! 等他有了自己做主成为军头之后,麾下各路人马也暗怀鬼胎,面服心不服,想着篡位夺权。 他一辈子,见过了太多人间的阴暗。最终得到一个答案,唯以暗才能治暗。而那些嘴里说的冠冕堂皇,一身正气的君子们,官员们,贵族们。他们反对阴暗,无非是害怕别人的阴暗,揭发出他们的阴暗。 有的人,站在光明下,身体里藏着阴暗。 有的人,站在阴暗中,浑身都被包裹住,冷眼旁观。 只是老爷子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的阴暗,会用在自己所生的这些儿子们身上。 哎!那青色瞳孔的人退下之后,老爷子肚子一人,斜靠在椅子上长叹,不是咱心狠,毕竟不是财主家分家当。你多两亩地,他多几贯钱那么简单! 咱不能让后世子孙也学你们,各个都争,到最后各个都得死!咱管你们,也是怕你们死! 说着,大手狠狠的揉揉眼睛。 不知何时,那只肥猫又回到他的脚下。他起身的一刻,肥猫慵懒的在他脚面上蹭了蹭,然后跟在他的身边。 此时的阳光渐渐偏离,老爷子站在门口,恰好被屋檐的阴影笼罩。 人被阳光笼罩时,看到的只是眼前的阴暗。而在被阴暗笼罩时,看到的是整片阳光。 他背着手,沿着屋檐,朝西走。那只肥猫,灵巧的跟在他身后。 走出寝宫,过了二道门,在即将进入御花园时,脚步微微停止。他望着御花园中,靠着湖水的乐志斋,静静出神。 咱大孙,干啥呢? 朴不成从后上来,殿下刚才召见了何广义,现在又召见几位大学士,还有六部的阁臣。说的应该是今年河南农耕的事,让户部的人统计好今年中原的人口,还有粮产! 老爷子点点头,微微一笑,他倒是沉得住气,挺好!说着,背着手,从御花园的连廊中绕行,做大事,就要是沉得住气,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不能跟着别人的步子走,更不能让别人影响自己的心情! 朴不成笑笑,没有说话。 连廊经过湖边,里面清澈的湖水中,锦鲤悠哉的游荡。 那人处理了?老爷子又问道。 他自己知道分寸,所以奴婢让他体面的走了!朴不成回道。 老爷子脚步不停,宫里的老人太多了,人一老就喜欢多嘴多舌。你知道,咱最烦这些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更厌恶那些,知道点事儿,就要说出来的人。 朴不成微微躬身,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办! 嗯!老爷子应了一声,依旧朝前走着。 等出了御花园,穿过贞顺门。门外一顶青色的软轿,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朴不成撩开帘子,老爷子弯腰进去。那只跟着他的肥猫也想进去,却被他一脚踢了出来,有些疑惑的断在墙根,喵两声之后,低头舔起自己的毛发。 走!朴不成吩咐一句,然后扶着轿杠,跟着轿子慢慢上前。 你也岁数大了!老爷子在轿子中说道,让他们再抬一顶来,你坐轿子跟着! 主子面前哪有奴婢坐轿的份儿!朴不成在外笑道。 老爷子在里面哼了一声,咱是怕累死你狗日的,没人使唤! 轿子出宫,又换成了马车。马车径直出了城门,朝应天府东边而去。 等到天边,阳光渐淡,云层渐多,不再燥热有些清风的时候,马车在东陵,硕大的牌楼前停住。 东陵在马皇后的孝陵东边,若是按人间的礼仪,父母在西则长子在东。东陵,朱标的陵墓。 老爷子从马车中下来,看都没看跪在路边的守陵太监和护军指挥使。依旧背着手,慢慢朝前走。 走过那些高大的石像生,走过神道,走过金水桥,走过门楼。 太阳偏西,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慢慢的,他在正殿前面停住,看看左右的配殿,似乎有些不满,开口道,还是寒酸了些!然后,忽然又笑了起来。 寒酸就寒酸吧,他死的时候是太子,就按照太子的礼制。等日后他的儿子当了皇帝,他是皇帝的老子,那他的儿子,自会替他老子操心! 说着,继续朝前走,老子活着,就要操心儿子。老子死了,儿子操心!他娘的,这不公平啊! 就这么絮叨着,老爷子走到正殿中,在牌位前看了看。然后,坐在一把椅子上,惬意的翘起腿,一只手不住的拍打扶手。 按理说啊,没有老子来看儿子的道理,都是儿子要祭奠老子。可是咱老了,心里有些话,除了你之外,不知和谁说! 跟你娘也不能说,她那人你知道,忒心软,咱说什么都哭哭啼啼的。这个也放不下,那个也舍不得,女人嘛,你是知道的! 所以思来想去,就只能找你。谁让你是老大呢,长兄如父,你是嫡长子呀! 絮絮叨叨大半天,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抑郁起来。 老大,你跟咱说实话。以前,你有没有想过,哪天咱不在了,你收拾你那些弟弟? 说完,老爷子直直的看着牌位。 你该是有这个心思,不过你这人心眼多。可能不会那么直接了当的下手,会慢慢磨。 嗨,其实呀。咱多少也知道你心里咋想的,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若他们都顺你的意,您愿意给些仨瓜俩枣。若他们不愿意,你也有的是手段! 可是你的儿子,咱的孙子,和你想的可不一样! 他要的是乾纲独断,权柄归一。从根子上,他就不赞成咱的分封!说着,老爷子又笑起来,也不怪他,谁知道你那些弟弟们,那么不争气,闹得不成样子! 他们这一代人都开始这样,儿孙也好不到哪儿去!再过数十年,大明的藩王们,不再是马上的亲王,到会是大明的蛀虫! 说着,老爷子的笑容再次收敛,老大,你跟咱说。咱是不是,老了之后,有些太纵容他们了! 你说,咱要不要,杀那么一两个? 到底是自己儿子,咱不忍。咱也不能开这个头儿,不然以后朱家人,自己人杀自己人的时候,就有了先例可依!就好比那李家,哎呦我的乖乖,父子兄弟,杀了几辈子!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叹气,可是咱太心软,是把难题给了你儿子。咱太心软,会成为你那些弟弟们的依仗! 哎!咱前几日还想,要不,干脆禅让算了。 当皇帝,咱也累了。孩子已经成才,早晚都是他的,让他折腾去吧! 老大,你说,咱该禅让吗? 第31章 疏漏 现在,还不是时候! 禅让给他,你那些弟弟们,说不定气急之下又做出啥混帐事! 你说,到时候你儿子要杀咱儿子,咱既是祖父又是当爹的,咋弄? 你儿子呀,跟你一点不一样。他要么不动手,要么动起手来就让人招架不住。咱这个岁数了,不想再看着骨肉相残! 人都是咱和你娘,自打你生下来就偏爱你,乃至偏爱你这一房的人。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咱心里哪能不惦记呢? 咱投军的时候,咱朱家可就没啥男丁了。到现在一大家子人,咱盼着儿孙满堂,盼着他们开枝散叶,盼着他们平安富贵,盼着他们代代人丁昌盛! 咱知道,有些事是咱自己在骗自己。可是你爹咱呀,一辈子对别的事,对旁的人,根本不心慈手软。有杀错没放过,管他是谁杀了再说。 可涉及到自己的亲儿子,心也软了,耳朵根子也软了,手也软了! 孩子们大了,也不像以前那么怕咱了。 哎,老大呀!你要是还在,咱也没这么多烦心事了! 老爷子看着牌位,缓缓倾诉。一会面带笑容,一会面带悲伤。一会有些无奈,一会又有些难以取舍。 行啦,咱走了。跟你絮叨这么多,心里也算痛快了! 老爷子杵着膝盖起身,高大的身子微微晃动两下,然后慢慢的朝门外走去。 兴许哪天,咱一个不好就躺你身边了,到时候咱爷俩再唠吧! 走出殿外,天边已是斜阳。半边太阳挂着,云层像是被点燃一样。 皇爷,回吗?朴不成在老爷子身边,轻声道。 老爷子看着天边半个残阳,开口道,你说,人死了,真的能上天吗? 这........朴不成被问愣住了,忽然不知如何回答。 要是真的魂魄不死,为啥这么多年,咱始终没梦到过太子,还有皇后呢?老爷子似乎在喃喃自语,回头看看正殿中朱标的牌位,然后又转回身,慢慢朝前走去。 人老了,许多事想不通,以前不信的,现在也开始信了。老爷子边走边道,兴许,这就是常说的老糊涂吧! 朴不成还是没说话,默默的跟在老爷子身后。 走出正殿上了马车,老爷子迈步进去的身后,格外郑重的吩咐,宫里有咱一个老糊涂就够了,咱交代你的事,莫忘喽! 朴不成自然明白是何事,躬身道,奴婢晓得,回宫后奴婢就去办! 老爷子坐进车厢里,闭目斜靠着,人老糊涂了,就话多,就想些没用的。宫里才安稳这些年,别再闹出笑话来。你伺候了咱一辈子,知道咱这个人。死在哪都行,就是不能死在别人嘴上!有些事,后生晚辈能不知道,就不让他们知道。不然,可他娘的成笑话了! 朴不成小心的撂下马车的帘子,再转头时,无声的对着侍卫们摆手,车架缓缓启动。 而后,伸手叫来那个伺候他的清秀小太监。 老祖,您有什么吩咐?小太监说道。 去,你快着些,赶回宫去。叫内官监的首领条件李不仁,敬事房的首领条件张不义来见杂家! 是!小太监答应一声,翻身上了一匹骡子,挥鞭走远。 朴不成又快步走到老爷子马车边,轻问,皇爷?听里面没有生息,小心的撩开一角看看。然后再放下,有些吃力的爬上车辕,坐在赶车的侍卫身边。 慢着点走,稳当点! 那侍卫淡淡笑道,您放心,吵不到皇爷! 朴不成无声点头,然后双手插在袖子里,抱着膀子斜靠在车辕上,闭目养神。随着马车的节奏,他长长的眉毛一颤一颤。 ~~ 紫禁城中,已点亮灯火。 朴不成安顿好老爷子之后,一个人没带,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的住处,就在老爷子寝宫不远,是个看着有几分低矮,没那么敞亮的屋子。里面也没有什么陈设,桌椅板凳瓷器用具看起来都有年头了,稍显破旧。 吱呀一声,朴不成推开门,里面两个四十多岁,正壮年的太监瞬间起身,又麻利的跪下。 见过朴总管! 朴不成只是嗯了一声,从他们两人身边走过去,在一张旧椅子上坐下,那处恰好是一片阴影之中。烛火之下,让人只能看到他的轮廓,看不到他的脸。 叫你俩来,有事做!朴不成开口道。 您老吩咐!敬事房太监张不义回道。 宫里的老人儿!朴不成徐徐开口,杂家说的是哪些,已经不能用,养老的老人儿,还有多些? 内官监太监李不仁马上说道,回您的话,在宫里的太监还有四十二人,都在冷宫那边住着! 第32章 坏了 内官监首领太监李不仁,再次惶恐的来到朴不成的住处,跪在地上叩首。 您叫小的来........... 朴不成暴躁的起身,走到他身前。 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对方鼻血长流,耳鸣目眩。 啪地又是一记反抽,直接让对方健壮的身体,倒在地上。 总管大人.......... 谁让你把这人放出去的?朴不成脚踩着李不仁的脸,弯腰怒视。手指恨恨的指着名册的上的一个名字,低声咆哮。 李不仁见了那名字,脸上更露出几分惊恐,开口道,总管,她........她到了岁数呀。年过五十,家里有个外甥在宫外,自然是要放出去的! 你混账!朴不成狠狠的朝对方脸上剁了几脚,在对方的惨叫声中,怒道,杂家和你没说说过,这人要慎重?嗯?说着,冷笑道,你收了她多少钱? 没......没..........李不仁求饶。 不说是吧!朴不成收回脚冷笑,你可能忘了,杂家的手段!说着,对门外道,来人,把这厮拉出去,好生炮制! 总管!朴祖宗!李不仁满头是血,抱住朴不成的大腿,小人说,小人说! 说着,低头畏惧的说道,是小人收了她二百银钱,在放出宫的单子上,把她的名字加了上去。可是小人,小人不知道您不许她出去呀!若是小人知道您的心思,杀了小人也不敢放出宫啊! 不知道?朴不成冷笑,咋家看你是翅膀硬了!说着,眼神转转,你先起来,去办咱家交代你的差事。私自放人这事,回头再说! 李不仁本心中惊骇欲绝,此刻忽然听朴不成如此说,如蒙大赦。叩首起身,小人一定办得妥当,绝不出任何纰漏! 而后见他连滚带爬的走远,朴不成哼了声,伸手召唤门外的小太监。 拿着这个!朴不成撕下名册一页,交给小太监,按照上面的写的地址,带人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又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这个带上,去锦衣卫镇抚司叫人帮忙。 是!小太监应了,飞快的跑去。 全都交代完毕,朴不成再次坐下,看着屋内记录时间的沙漏静静出神,只是那沙漏,漏得格外缓慢。 ~~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的梆子声,在宫中响起。 已是四更天,长夜即将过去。 但在长夜过去之前的这段时间,天色最暗,人也最乏,最为困倦。 灯影稀疏,宫墙斑驳荒草丛生的冷宫之中,人影闪现。 紫禁城本并无冷宫的说法,只是年老的宫人终究要有个地方住。所以在原离中枢内廷,东西两宫的地方,专门开辟出了几个院落。 本就是偏僻的,刻意被人遗忘的一隅,又住了这些老年的奴婢,哪里还能有半点人气儿。破败不堪,满目荒凉。 李不仁坐在一个石墩上,一只手用毛巾捂着脸上的伤口,一只手因为痛苦而攥成了拳头。 前边张不义踩着荒草,深一脚浅一脚的过来,都办得了,四十二个人,四十二个麻袋! 好兄弟,可查仔细了?李不仁说道,千万别有遗漏的,万一跑一个,咱哥俩可也就到头了! 杂家办事你还不放心!张不义笑笑,随即看看左右,哎,兄弟,你说为啥忽然要闹这出?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不该问的,咱们不问!李不仁也低声道,这些年,宫里不明不白走了的,还少吗?远的不说,就说东宫那边.........说着,赶紧住嘴,又道,这话也就是咱兄弟俩私下说半句,咱们当奴婢的,心里有数就行! 说到此处,似乎牵扯到了伤口,顿时呲牙咧嘴。 你哪惹了朴总管,把你打成这样?张不义追问。 李不仁想想,也是杂家多嘴,问了你一样的话! 顿时,张不义有几分害怕,哎,以为咱们当上领班太监是熬出头,现在看来.........哎! 忽然,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 一个敬事房的太监出现在不远处,张公公,殿前军的人来了,等着您呢! 拉麻袋的苦力来了!张不义笑笑,兄弟你坐着,我去去就回! 你麻利点,我自己坐着心惊肉跳的!李不仁说道。 随即,远处原来说话的声音,还有阴暗的灯笼。听脚步,似乎来了有十几个人的模样。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回来,李不仁心中烦躁。 私自放人出去这事,算是过去了呢?还是朴总管给记上了一笔,日后再算?他心中烦躁是因为这个,他这个内官监可是个肥差,这些年到岁数要放出去的宫女,嬷嬷,还有安置年老的太监,他可是捞了不少。 别的不说,他在乡下的兄弟们,如今个个都是地主,日子过的不比官宦人家差。 可他也知道,一旦要是被撸了这个领班太监,他马上在宫里就狗屁都不是。 心里正乱哄哄的想着,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 李不仁捂着脸回头,谁........呃.........? 突如其来的一根铁丝,忽然死死的勒住他的喉咙。 他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双脚在地上胡乱踢腾,身子犹如濒死的鱼一般扭曲挣扎。 可一切都是徒劳的,他扭曲的挣扎着,栽倒在草丛里。 然后勒着他的人直接坐在了他的身上,双手用力一勾。 呃!李不仁发出这样的声音,眼球突出。 咔嚓一声,似乎脖骨断。细小的铁丝被人松开,随意的丢进草丛里。 骑着李不仁的人站起身,从腰带上抽出麻袋,利索的套进去,然后扛着走远。 另一边,张不义打着哈欠,看着一个个麻袋被堆在了一张张手推车上。然后,对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殿前军校尉说道,四十二,一个不少? 老子管你四十几?那校尉冷脸道,你交多少,老子拉多少? 张不义吃了个钉子,表情有些不悦。 这时,忽见一个面生的太监,又扛着一个麻袋过来,重重的扔在车上。 你是?张不义疑惑道。 内官监的,方才边上你们落了一个,给你们送来! 不能够啊,杂家这边查得真真的!说着,就要再从头查起。 别耽误功夫了!爷们还等了下值回去睡觉呢!殿前军校尉不耐烦,一摆手,走,从西边出去! 眼看这些人影走远,张不义愣在原地,脸上满是疑惑。 随后带着跟班的太监朝方才过来的方向走去,兄弟!忙完了!兄弟! 走到石凳边,一连喊了几声,却不见李不仁的身影。 只是在地上,发现了李不仁用来捂伤口的白毛巾。 怪了,人呢?先回去了?张不义捡起毛巾,借着光亮四处打量,也不等我,连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说着,他突然呆滞。 因为他看到了,石凳上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而脑中,也瞬间想起了方才,最后一个麻袋。 不是四十二,而是四十三。 扑通,张不义吓得摔倒,仿佛见鬼一般。 ~~~ 天亮了,宫中又开始忙碌。 朴不成焦急的在门外踱步,直到看到自己跟班小太监,满头大汗的跑回来,才停步。 咋样?朴不成急问。 假的!小太监喘着粗气说道,老祖宗,那个放出去的嬷嬷在外边的亲戚是假的,住的地方也换了旁人。锦衣卫正追查原房主,但根据顺天府的档案,那房子之前几次买卖,根本没有登记! 坏了!朴不成暗道。 第33章 对不上了。 李不仁那厮,杀早了! 都多人,杀晚了! 少见的,朴不成今日没有在老爷子身边伺候,而是站在内官监的名册房中,看着几个高大的书柜,心中暗道。 几个内官监的太监在书柜前忙碌着,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手脚慢了,让脸色不好的朴总管迁怒于他们。 许久之后,一个中年太监捧着本厚厚的名册过来,老祖宗,洪武十一年后,宫内出去人的名单都在这。这里头有到了岁数,皇上恩典放出去的。有后宫各位嫔妃,赏赐给藩王们带着去封地的! 辛苦朴不成淡淡的说道。 之所以如此这般,大张旗鼓的清查名册,盖因内官监,放了一个不该放的人出去。 而朴不成之所以今日能在宫中被人称作老祖宗,能让老爷子信任了这么多年,就因为他心细如发,还有敏锐的直觉。 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那人若是早想出宫。早些年凭借在东宫的脸面,主子说一声也就回家养着了。她若是想追随旧主,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出去,为何要贿赂李不仁? 再者说来,她出去的时间太寸,怎么就在那个时间段出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涉及到天家的事,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都出去吧!朴不成坐下挥手,几个太监低头躬身退下。 他小心的翻开,布满灰尘的名册,仔细的逐一的,开始核对起来,同时脑中,也在竭力的回忆,尽力的思索。 他忽然发现一处蹊跷。 洪武十一年之前,东宫的奴婢根本没有放出去的,只有进来的。可等到洪武十二年,先后四次,赐给秦王晋王燕王周王等藩王以奴婢。一直到洪武二十几年,就藩的蜀王,宁王等人也得到赏赐。 这些奴婢中,不但有颜色姣好的宫女,还有善于茶饭的嬷嬷等。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故太子病重。 即便是东宫放出去的人,有东宫主子的口谕和文书,也要在内官监画押,由内官监留底。 朴不成紧绷着脸,翻到了画押的那一页,顿时面若寒霜,眼中都是杀气。 东宫,春和殿女官,赵! 哗啦,朴不成的手,迅速的翻着。每一次放出宫人的留底上,都是这个赵字留底。 这名姓赵的女官,是继太子妃吕氏的陪嫁嬷嬷,进宫之后先当皇太子庶长子的奶娘,又担任春和殿的掌殿女官。bookAbc.Cc 按理说是在东宫奴婢中是有些脸面的人物,在主子跟前能说上话。可洪武二十五年,却调去了茶药房。 不过,也正是如此,使得她在后来的东宫大清洗中,躲过一劫。 但朴不成心里清楚,她之所以能躲过一劫,并不是因为她被人遗忘了。而是他,他在指挥杀人的时候,选择了遗忘。 现在这个他遗忘的人,偷偷的跑出宫去了。敏锐的直接告诉他,肯定没好事。 这个贱人! 朴不成咬牙,瞳孔紧缩。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再次从头开始查阅放出去的宫人名册,一个个的看着,那些被放出的名字。 放出去的人,怎么都是吕氏身边的奴婢?有她的陪嫁,有在她身边调教了几年的宫女。而且,经手人都是赵嬷嬷。 忽然,朴不成想到了什么。 然后不顾身前的名册,开始在身后的书柜中翻找起来。 膳食单呢?宫里各位主子进膳进药进汤的单子呢?朴不成大声喊道。 一中年太监,惶恐的从外面进来,老祖宗,皇爷的进膳单子应是您那边管着的! 杂家问的是旁人,别的主子!朴不成怒道。 膳食是在光禄寺,用药是在太医院,进汤进茶在大内的茶药房!那太监说道。 扑通,朴不成呆坐在椅子上。 茶药房! 紧接着,他那本名册的几页,直接粗暴的撕下来塞进袖子里,然后冷着脸的快步出去。 紫禁城的茶药房,是相对轻松的地方。在这地方当差的,都是在宫里熬了十几年的老资格,也都是些不愿意在主子面前露尖儿,想要躲清净的人。 朴不成赶到茶药房的时候,此处的领班太监,正翘着二郎腿在躺椅上喝茶,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削去了头发! 哼了两声,喝口好茶,然后有些感怀的自言自语,小尼姑削去了头发?啧啧,可怜咱爷们,从小割去了.........然后,触电一般站起来,跪下行礼,朴祖宗,小的不知您来了! 朴不成斜眼看他,你这日子,比杂家还逍遥! 这都不是您老的照应吗!那领班太监躬身笑道,您今日怎么这么闲在,到小的这来了! 把东宫这些年茶药单子给咱家找出来!朴不成说道,所谓药,其实就是各种炖汤的滋补品。 是!那太监也不多言,从腰间拿下一串钥匙,开了东边的大门,指着一个高大的柜子说道,开春时刚收拢过,东宫主子们的进茶进药汤的单子,都在这儿! 朴不成向前几步,忽然又是心中一动,国朝十一年之后的呢? 那太监走到柜子上,从上往下数了十一层,这一层! 你先出去!朴不成挥手。 太监退去,顺便帮着关上门。 朴不成站在柜子前想了许久,才有所动作。按照柜子上的标签注解,手指放在了洪武十一年十一月,茶药库支领单子上。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东宫侧妃命女官赵,支取银耳,帘子,雪蛤等物............ 忽然间,朴不成的手有些抖。 然后,慢慢的找到了东宫进茶进汤的单子。 厚厚的一本,慢慢翻开。 脑中嗡的一下,朴不成站立不稳,手中的本子落地。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之后,东宫的茶药单子存档,是空的! 那几页被人刻意的,整齐的撕了下去。若不是他进宫开始,就和这些记录的文书打交道,寻常太监根本看不出来。因为每个名册单据的簿上,每一页都有单独的编号,在不起眼的位置。 这存档,洪武十一年十一月的编号,前后对不上,少了! 朴不成的脸上,渐渐落下冷汗,心中更是惊涛骇浪。 洪武十一年! 皇太孙降生于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太子妃常氏,薨于十一月三十。 那天的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 往事,在心头浮现。那天,吕氏给太子妃,送了汤。 第35章 是她。 朴公公给臣的名单上,明明有从宫中发往秦王府的嬷嬷,奴婢。可是臣在秦王府查了许久,王府上下的人名不说是耳熟能详,也是过目难忘。竟然对朴公公给的这些名字,一无所知! 朱允熥站在窗口,阴沉着脸看着楼下御花园的景色。 何广义在几步之外,垂首说道,这其中不但涉及到秦王府,还有晋王府,甚至还有其他藩王府。臣虽不知朴公公到底所为何事,但此事绝对非同寻常,是以特来禀告殿下! 宫中赐过奴婢给秦王府,而你在秦王府却没发现?朱允熥忽然笑了笑,你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吗? 何广义上前两步,低声道,这些人和秦王的死脱不开干系,不然不至于不知所踪,不至于消失得干干净净。说着,想想又道,不过,臣不明白的是,这些去秦王府的宫人,到底是谁赏赐过去的? 朴不成只给了他一张单子,正是慌乱之下从宫中的存档上撕下来的,所以何广义也看出了一丝端倪,急忙禀报朱允熥。 若小事,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介意卖朴总管一个大大的人情。 但若是大事,他必须要先问过自己的主子。 谁赏的?呵呵,这事就要问朴不成了!朱允熥回身,坐在宝座上,赏去秦王府的人找不到,就先别在她们身上耽搁。快马通知晋王,一定要把他府中的人揪出来!说着,朱允熥盯着何广义,选锦衣卫的好手精锐过去,不得延误! 臣遵旨!何广义低声道。 朱允熥咬牙道,要活的! ~~~ 朴不成深一脚浅一脚的朝老爷子寝宫走,虚弱至极,好似脚下没根一般。 刚过前殿,就听里面传出老爷子爽朗的大笑,还有吴王小殿下咯咯的的笑声。 慢慢走过去,望过去。 老爷子正在用膳,六斤在他怀里淘气的扭动着,肉嘟嘟的小手不住的去抓老爷子的酒杯。 可不行,这是酒!老爷子赶紧把酒杯挪开。 老祖.......老祖.........六斤不高兴的嚷嚷。 这么点儿就对酒亲,将来也是个能喝二斤的壮汉子!老爷子大笑道。 看到这一幕,刹那之间,朴不成差点落泪。 十多年前,大爷还活着的时候,皇爷就是这样,每日把嫡长孙抱在怀里,连吃饭都不撒手。有时候用筷子,沾点白酒送到大爷的嘴里,辣得大爷眼泪都下来了。 皇后见了,对皇爷就是一顿数落。 那时的皇爷,脾气可没有现在这么暴躁。 要不要,把事情告诉皇爷!把自己怀疑的事情,告诉皇爷! 生平第一次,朴不成产生了犹豫。他这一辈子,从没对主子瞒过任何事,可现在他却有些不敢说。 他是老爷子身边最亲近的人,皇爷的身子他知道,看着精神其实内里已经虚弱不堪了。而且,去年刚经历过一次生死关,若是现在说了,万一有个好歹? 只怕自己说了,皇爷也倒下了! 这时,老爷子在殿里也看到了外面的朴不成。 你这老狗,哪儿去了?老爷子不悦道,大半天见不着你人影,咱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说着,老爷子看看朴不成,皱眉道,你咋了? 朴不成慢慢进去,低头笑道,奴婢没事! 不对!老爷子抱着六斤缓缓说道,到底咋了,咱再问你一次! 两人,主仆一辈子,彼此对对方都很熟悉。 奴婢就是,有些不舒坦!第一次,朴不成撒谎了,他低头不敢看老爷子的眼睛。 老爷子坐端正了,没有说话,斜眼看着朴不成。 奴婢.......... 你这阉货!突然,老爷子抄起桌上的酒壶,对着朴不成的脑袋啪的一下,酒壶碎裂,老爷子怒道,你这奴才,开始跟咱耍小心思吗? 朴不成被一下砸倒,然后撑着跪下,不顾后脑的鲜血和瓷器碎片,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说着,赶紧道,主子打死奴婢都行,可别吓着吴王! 老爷子瞪他一眼,把快吓哭的六斤交给旁人。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跟你主子藏心眼了?老爷子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回主子话,是奴婢没出息!朴不成说道,奴婢昨晚上贪凉,多吃了一块冰烙儿,今早上起来就跑肚拉稀。怕在主子面前失了恭敬,所以奴婢就没敢来伺候。 奴婢现在脚都是软的,走路都虚的!奴婢伺候了您一辈子,哪敢跟您藏心眼! 老爷子看他半晌,不悦道,你这狗奴才,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吃冰烙儿,怎么不拉死你!说着,叹口气,可曾叫太医看过? 奴婢一开始以为拉几次,肠子干净就没事了,就没惊动旁人。后来,奴婢随意找了些丸药吃下去。说着,朴不成忽然哭了起来。 他之所以哭,是因为心中难受。 他第一次对皇爷撒谎了,他为自己难受,也为皇爷难受。 你又不是大夫,怎能乱吃药。别没拉死,先把自己药死了!老爷子白他一眼,忽见朴不成眼泪成线,你哭什么?说完,见到朴不成后脑上鲜血直流,心中顿感有些后悔,方才不该那么打他,咱,也没使多大劲儿! 听他这么说,朴不成的眼泪更多了,只是哭声压抑着。 老爷子对他,早就不单纯的只当成奴婢了。 你看你,娘们似的还没完了!老爷子心中几分不忍,起来,去上点药! 奴婢遵旨!朴不成擦着眼泪,默默后退。 那个,让太医给你看看肚子,你也这岁数了,有病有灾的不能大意!老爷子说道,咱身边,一时半刻还离不得你! 朴不成刚擦去的眼泪,顿时又落下,奴婢也离不开主子! 老爷子顿时眉头一拧,说他娘的啥话?听着就不顺耳,赶紧上药去! 朴不成刚退出殿,正准备找个地方换身衣裳。余光却看见,自己的干孙子,朴无用站在殿外。 你来干什么?朴不成走过去,问道。 孙儿给干爷爷磕头!朴无用跪下叩头,然后小声道,殿下要见您! 何时? 马上! ~~~~ 哗.......哗......... 一枚银元,在黄花梨的书桌上转动,每当他速度慢下来的时候,朱允熥的手指就用力的一拨,它便转得更快了。 璀璨的银元,像是在黄花梨精美的纹路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奴婢叩见殿下!朴不成进来,跪在朱允熥对面。 哗.......哗........朱允熥又拨弄了几下。 啪的一声,手掌把银元盖住。 知道孤为什么要见你吗? 朴不成再叩首,奴婢知道! 找何广义的时候,他就知道何广义必然会禀告皇太孙。 有些事皇爷可以不知道,但殿下必须要知道。而且若想要事情的真相,就必须告知殿下。 因为皇太孙,是这座紫禁城乃至整个天下,未来的主子。 而且这其中,还涉及到了皇太孙的生母,还有嫡亲的兄长。 孤问你,宫中去往各藩王府的那些宫人,谁赏赐的?朱允熥冷声开口。 朴不成抬头,淮王的生母,吕氏! 第38章 你,哪都不许去 朱允熥让李景隆留下,其实也是为了有个人能说说话。 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好,储君也罢,其实不过都是孤家寡人,无论什么事都在压在心里,所有的压力都要一个人承受。 朴不成告退,朱允熥依旧坐在窗边,李景隆惴惴不安的在后面站着,心里狂跳。 房间中,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吓人。 但是楼下,却传来朴不成抽着王八耻耳光,还有怒骂的声音。 让你在外面,就是不让任何人上来,你怎么当的差?朴不成啪啪两下,抽的对方眼冒金星。 王八耻鼻血长流,朴总管,这不怪我呀!方才您在楼上喊,我吓了一跳,没顾得上曹国公还在! 你这是说杂家不该喊人?朴不成大怒。 谁能想到,曹国公会上去!王八耻委屈道。 楼上的朱允熥开口,行了!说着,走到楼梯口对着楼下道,还嫌不够闹?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说完,回身坐下的时候,看了一眼又跪在地上的李景隆。 朱允熥微微靠在椅子里,你听到了多少? 李景隆心思转得飞快,臣是朴总管喊人的时候上来的,先前的都没听到。正欲下楼时,听到殿下说,太子妃和故虞怀王,是被人害死的!当时殿下心思慌乱,没注意到臣。 但臣既然已经听见,就不能随意走,只能听从殿下发落。而后,臣又听见...... 知道了!朱允熥打断他,柔声道,坐那吧,别跪着了!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每次皇太孙若是骂他,他反而无事。反过来若是对他和颜悦色,八成是要给他下套。 但也不敢违背,只能战战兢兢的坐下。 若是旁人,今日你的罪就大了!朱允熥开口道。 李景隆屁股还没沾凳子,膝盖一软又跪下,臣心中只有殿下的安危,刚才听朴总管喊人,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朱允熥看看他,你这人,也就剩下忠心这点长处! 臣,心里只有殿下!李景隆忽然哽咽。 你哭什么,孤比你还想哭,可是孤心里只有怒火,没有眼泪!朱允熥叹息一声。 李景隆没有接话,心中却长出一口气。 这等皇家的秘闻,被他无意间听见,简直是祸从天降。自古以来,凡是知道这种事情的,哪个有好下场?这世上的秘密太多,之所以没被人发现,是因为死人也太多。 李景隆瑟瑟发抖,就跟三九天赤脚站在雪地里一般,浑身冰凉。 不过心中又稍微安定了一些,殿下没有追究咱老李知道这事,就是不想和咱计较。再说现在吕氏已死,殿下想报仇也无处泄愤。 第39章 老爷子知道的,是什么? 你哪都不许去,就给咱在这跪着,跪好! 噗通,老爷子话音落下,李景隆马上直挺挺的跪下。 朱允熥有些诧异,老爷子一般情况下对李景隆,还是比较和颜悦色的。毕竟是他老人家外甥的儿子,朱家的亲戚。怎么今日,直接上来就罚跪!书包阁 咱爷俩就在楼上喝?朱允熥笑问。 楼上挺好,透风凉快!老爷子笑道。 不过,咱爷俩不能多喝。太医也说了,您老喝酒对身子不好!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上楼,孙儿这就让他们准备吃食,咱爷俩喝绍兴黄吧,随意弄些小菜可好? 好好,都听你的!老爷子笑着,一脸慈爱。 爷俩上楼之后,王八耻从地上爬起来,看看边上跪着纹丝不动的李景隆,心中一软。先看看楼上,然后看看左右,不动声色的走到椅子边,顺手扫掉一个垫子,然后脚尖一捅,那垫子直接滑到李景隆面前。 李景隆心领神会,微微抬膝把软垫子垫在膝盖下,再用官袍挡住,并且对王八耻报以微笑。 哎,这没卵子的老王,可比很多有卵子的真爷们,还讲义气!李景隆心中暗道。 王八耻走到殿外,让人准备酒菜,忽然发现门外,还有两个他不认识,面生生的太监在站着。这两人是跟着老皇爷来的,身上的服饰没有任何品级,但都目不斜视,站在屋檐的阴凉之下。 见了他这个东宫总管,浑然好似没看见一样。只是微微的,清冷的用眼神一瞥。 王八耻顿时心惊,快步返回殿内,走到李景隆身边,背对着门,向上勾勾手掌。 李景隆纳闷,这什么意思? 王八耻见他不动,张嘴,嘴唇无声的动弹。 李景隆看着他的嘴唇,也张嘴,无声的说道,抬......抬.........抬抬? 王八耻辱飞速点头。 李景隆微微抬起膝盖,嗖的一下,那垫子又被王八耻飞快的抽走。 你..........李景隆心中大怒,却不敢说话,只能有跪在坚硬硌得骨头都疼的 地砖上。 ~~~ 三楼上,爷俩靠窗相对而坐,楼下是花海,桌上摆着酒菜。 一坛子三十年的绍兴黄,海米拌白菜,口蘑火腿丁鸡蛋羹,白切羊头肉,糟鸭掌。 朱允熥缓缓的给老爷子倒酒,老爷子夹了一筷子羊头肉,沾着蒜泥,放入口中,美美的吃了起来。 皇爷爷爱吃羊肉!朱允熥笑道,这道白切羊头,您怎么都吃不够! 其实咱更爱吃驴肉!老爷子慢悠悠的笑道,不过,驴也是干活的牲口,能少吃就少吃!说着,筷子微顿,再说,这羊头肉,对咱来说,别有意味! 朱允熥笑道,莫非这其中还有故事?皇爷爷,你讲讲! 老爷子放下筷子,拿起酒盅喝了一口,似乎是在回味绍兴黄的芬香,又似乎是在追忆,咱和你祖母刚成亲那边,蒙元朝廷派了工部尚书贾鲁,带十万人围攻濠州! 这故事,朱允熥是知道的。贾鲁是前朝蒙元的工部尚书,河道运转使。但也是个好官,多次带人疏导黄河,屯田养民。至今在河南和山东境内,还有两条以他名字命名的贾鲁河。 那可是十万人呀,都是蒙元的精锐军户,铺天盖地而来。当时濠州是你祖母的义父,郭子兴做主。老爷子沉声道,麾下只有两三万人马,可核心的能打仗的,不过一两千人! 朱允熥继续给老爷子倒酒,默默的听着。 孤城不可守,先头在城外,咱领军打了两场,折了许多兄弟,不得已退回城中。城中人心惶惶,以为官军必然破城!老爷子苦笑一下,濠州守不住,谁都活不了。所以咱进城之后,就让人散播谣言。说亲耳听到官军说,破城之后不封刀,要屠城! 元末战乱,官军所过之处皆成焦土。当年的徐州,就是让大元的丞相脱脱下令屠城,三十年都没能恢复元气。 这么一来,不但城里当兵的豁出去了,就连百姓也豁出去了,男女老少齐上阵,终于是挡住了朝廷大军!老爷子继续道,官军没有办法,就开始围城,一围就是五个月! 城里!说到此处,老爷子的手微微的抖动一下,没粮了,一颗粮食都没有,耗子都吃干净了,到最后........老爷子喝干杯中酒,开始吃人! 咱亲眼看见,汤和把他的妾杀了,煮熟了分给他麾下的儿郎们!老爷子大口的嚼着肉,眼神中似乎有东西在闪动,都知道是人肉,可是不吃就要死!没人,想死! 朱允熥不知为何老爷子会突然提起这段故事,但心中也不好受。 皇爷爷,那是没办法子的事!朱允熥开口笑道,乱世人不如太平犬,那个世道就是人吃人的世道! 你以为咱吃了?老爷子忽然一笑,摇摇头,咱没吃,咱是好歹和大帅是亲戚,虽然也吃不饱,但还不至于去吃人! 说着,又笑了笑,叹口气继续说道,后来,马上就过年了。城外头的官军还在围着,铁桶一样。他们在城外杀猪宰羊包饺子,咱们在城里吃糠咽菜都没地方寻去! 咱急了,他娘的,凭啥咱这些好汉子好儿郎要受这个罪?老爷子面色渐渐狰狞,当晚上,咱让人偷偷把城门开了一道口子,带着汤和,邵荣,郭兴郭英,郑家兄弟,吴家兄弟三百多人杀了出去! 连踹了官军三道营寨,抢了几个大车就跑,大半夜的官军不知来了多少人,居然被咱给吓住了! 说到此处,老爷子须发张扬,神色满是傲气。 回城一看,他娘的!抢来的大车上还真是有不少的好吃喝呢!咱心里欢喜,给兄弟们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直接送到了大帅府中去! 您,自己没留吗?朱允熥问道。 老爷子摇摇头,弟兄们跟着咱出去厮杀,给一半都给少了。大帅是咱的恩公,又是丈人,大过年的不能不给!说着,老爷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再说,咱和大帅是一家人,给他一半,不也等于咱留了一半吗? 可大帅还把咱骂了一通,说咱朱重八就想着出风头,万一让官军追着进了城,大家伙都死无葬身之地!老爷子继续道,一顿骂,骂得咱抬不起头来!咱灰溜溜的回了家! 咱心中也有气,心想着咱拼死拼活的为谁,他娘的咱给他们送去了粮食吃喝,他居然还骂咱?岂有此理! 又过了几天赶上大年三十,一大早你祖母就去帅府了。老爷子叹息一声,接着开口,咱在军营里安抚兄弟们,兄弟们饿呀,饿得眼珠子都红了。到了晌午,你祖母带了一个羊头回来,说大帅给的。 咱那个高兴啊,把羊肉砸碎了,炖了一大锅汤。兄弟们喝得流干净,连骨头嚼了!老爷子笑着笑着,眼神变了,可等咱回家的时候,却看着你祖母,在吃糠! 糠,喂牲口用的!老爷子眼睛都红了,大过年的,咱媳妇吃糠! 是,城里头许多当兵的,许多百姓连糠都吃不上。可那是咱的婆娘呀,咱给大帅卖命呢,帮他管着军队,帮他安抚人心,帮他打仗厮杀。再说,你祖母是他的干闺女,哪能大过年的,他吃饱饱的,让你祖母吃糠! 老爷子咬着牙,咱怒气冲冲的去了,到了帅府,他郭家人正在吃白面! 咱当时就怒了,城里人吃人,弟兄们腰都直不起来了,你干闺女都吃糠了,你家咋还有白面呢? 当时咱,啥都没想,就觉得血都冲到天灵盖了! 老爷子继续说着,兄弟们给郭家卖命,你们一家人躲起来吃白面?你自己的干闺女上门,求了半天你给了一个羊头,一袋子糠!说着,老爷子大笑起来,就是那羊,还是咱那天晚上冒死出城,给抢回来的! 郭大帅说咱以下犯上! 咱当时都想笑,本来就是造反的,还讲他娘的什么上下? 没有这么多人跟着你,你是个鸟毛? 朱允熥听着,开口道,怪不得他郭家成不了气候,大伙都在挨饿,他们藏起来吃独食儿。就算粮食不多,大过年的也应该心腹兄弟都叫道,大伙一起吃一顿! 咱也是这么想的,养女也好,手下也好,终究是外人。别看他郭大帅坐镇城中,可他早就谋划好了,一旦城池真的守不住,他就要带着家眷,带着手下百十个铁杆精锐,跑! 老爷子又喝口酒,说道,从那时起,咱也明白一个道理。什么恩,什么情,什么义,都是假的。唯有血亲,是真的。爹娘父母,兄弟姊妹,这才是亲的!皮平日相安无事时,给你小恩小惠说得好听,让你死心塌地。可一旦大难临头,谁都只是顾自己。 咱也在心中发誓,这辈子再不能寄人篱下,再不能让人惯着!不然,自己就算死了,婆娘也过不上好日子。咱给别人打生打死,换来的是自己的婆娘吃糠!人家为了逃跑,暗中养了战马,吃得都比人好。 第二年,官军的统帅贾鲁病死在军中,濠州解围了!咱带着二十几个兄弟出城,单干! 从那以后,只要逢年过节,家里有喜庆的事,就一定有这道白切羊头! 吃它,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不想忘了,过去受的委屈还有苦! 说完,爷俩相对坐着,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老爷子一笑,扯远了!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拉着对方的大手,爷爷,您今日来,怕是有话要和孙儿说吧! 你这小子,什么都瞒不过你!老爷子大笑,咱是有些话想说,可咱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信口胡诌些过去的旧事! 您是知道些什么了吗?朱允熥试探的问道。 咱知道了!老爷子沉重的点头,随后艰难的咧嘴笑笑,你不用担心咱,咱是大风大浪中过来的,一辈子啥没见过,没那么容易被气病!说着,叹息一声,再说,咱其实也想开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自古皇家无父子!老爷子怅然叹息,眼角泪花闪动。 朱允熥默默的心痛,皇爷爷,您....... 前几日咱去了你爹的坟上,说了半天的话!老爷子打断朱允熥,咱一辈子呀,就是对自家人手软。总以为天大地大,血亲最大。可忘了,子孙后代多是不孝之辈,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家! 有些事,越是心软越是麻烦。与其日后麻烦,不如快刀斩乱麻! 朱允熥心中快速思索着,老爷子到底知道了什么? 五王联盟吗?还是朱棣的小动作,还是其他人的小动作? 可以肯定的,绝不是吕氏的旧事! 因为若真是那样的事,得知自己的嫡长孙还有儿媳妇是被人暗害,老爷子再怎么坚强,也挺不住。 也不可能,是秦王被毒死的事!不然,老爷子不会这么平静。 那老爷子,知道的是什么? ~~~ 我欠五张,我知道。 我现在没存稿了,今天写了一天,忽然卡壳了,脑子中有东西,但就是描写不出来。 对不住,又欠一张,一共六张。 我有罪,但是俗话说,爱一个人就要包容。我厚颜无耻,大言不惭,臭不要脸的请大家继续爱我。 第40章 禽兽不如 就在朱允熥疑惑之时,一个瓷瓶悄然从老爷子袖子中出来,放在桌面上。 瓷瓶只有食指长,大拇指一般粗细。通体雪白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色。 但朱允熥注意到,老爷子虽然拿出瓷瓶的时候,动作很是流畅。可他的手,却抖得厉害。手背上的血管和筋络也似乎纠葛在一起,高高的隆起着。 以至于放下瓷瓶之后,老爷子不得不在桌子下面,用另一只手,狠狠的抓着,抖动的手。 而且,朱允熥还注意到,在瓷瓶放在桌上的那一刻。 老爷子突然扭过头去,看着窗外。侧脸上,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在他的深壑的皱纹上挂着,倔强的不肯落下。 这一刻,老爷子的表情就像是个委屈的孩子,抿着嘴角昂着头看着远方。 皇爷爷,这是什么?朱允熥站起身,走到老爷子身边跪下,轻轻帮他揉着手掌。 老爷子的目光看过来,眼神中的委屈还有心酸让人心痛。 有人,要害咱!有人,觉得咱死的慢哩!老爷子哽咽说道。 朱允熥的目光霍然凌厉,看着那瓷瓶,是谁?到底怎么回事? 老爷子大手狠狠的揉揉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你二叔的死,有蹊跷!咱有时候就想,王府里进一粒米一斤面都要层层检验,怎么就给人毒死了? 后来,有人告诉咱,要毒死人未必一定在饮食上下手,也可以用其他的办法! 所以,咱就多了个心眼。只要是外头进献来的,给咱们爷俩用的,都要好生查验! 前些日,有人进献来两斤沉香。咱自从年前病了,晚上总是睡不踏实。只有睡觉前点些香,才能安神醒脑,睡得舒坦些! 说着,老爷子通红的眼珠,被晶莹笼罩,给咱进献沉香的人说,这香是寻访名医,用名贵中草药炼制,什么冰片呀,什么麝香呀,什么龙涎呀,极难炼制!说上了岁数的人了,最是能安神! 可咱手下的人一查验!说到此处,老爷子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的确是难炼,他娘的害人的玩意,可不是难炼吗?两斤沉香都掰碎,里面掺杂了二两药粉! 咱一开始还不信呢,二两药粉能把人毒死?老爷子昂着头,再也坚持不下去,低着头缓缓说道,可查验的人说了,这东西遇水不溶,遇火则成烟。人闻了昏昏欲睡,就这么二两东西掺在香里,半年之后咱就能....... 朱允熥的心猛的一抽,仿若有刀子在里面搅动。 那把刀顺着他的心死死的往下剜,似乎要连着他的心肝肺还有肠子,一股脑的绞断! 有人,居然丧心病狂到,连老爷子都要害! 而且,害他的人,定然是朱家的至亲。因为老爷子,除了自家的人之外,从不让外人进献任何东西。 皇爷爷!朱允熥红着眼睛,是谁?说着,感觉到老爷子身体的颤抖,又赶紧说道,皇爷爷,不值当为那些丧心病狂的混账生气,万事还有孙儿,孙儿定给你老讨一个公道! 说完,见老爷子又要喝酒,朱允熥又赶紧把酒杯推开。 没事!老爷子凄然一笑,咱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这辈子啥都见过了。咱能挺住,气不死! 咱也是刚知道,听了这个话.......老爷子又是长叹,生儿育女一辈子,图啥?老了老了,人家嫌咱命长碍事。惦记着子孙后代,却不想人家把咱当成了仇人!说着,重重的拍打膝盖,报应啊! 前几日咱还在你爹坟上说,这些年包容他们,是不是咱做错了。现在看来何止是错,咱养了一个狼羔子啊! 这就是咱,对他们心慈手软的报应。就是咱,指望着他们能长大些,对咱良苦用心的报应!老爷子幽幽道,也是咱,杀人太多的报应! 老爷子说话时,语气不高嗓门不大,声音深沉缓缓诉说,带着几分自嘲,带着些许的心酸。可这些话,字字句句都好似利箭,把人射得千疮百孔。 皇爷爷,世上有人就有鬼。有的人,天生就良心坏了,就算是骨肉至亲都要加害!朱允熥开口道,不是您的错,是他自己疯了,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说着,他又问道,是谁?又想想,开口道,是他吗? 老爷子缓缓点头,泪珠顺着皱纹的纹理滚落,这些年,他在封地安享富贵,修身养性,读书作画。咱以为他想开了,也想明白了,心中欣慰! 他月月都给咱上问安的折子,嘘寒问暖,变着法的给咱送东西。咱嘴上不说,心里高兴。到底是朱家的种儿,是个孝顺的孩子,不似他那蛇蝎心肠的娘! 可是,咱大错特错了,他心里一直在恨咱!恨到,要亲手毒死咱的地步! 说着,老爷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他生下来时,才那么大点,咱还抱着他,端详他........ 第41章 你才是魔鬼 人一旦走火入魔,便成魔。 魔鬼,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正所谓天欲让谁灭亡,必先让谁疯狂。 朱允炆已经疯了,他疯到眼中只有所谓的仇恨,疯到要没有人性。 阁楼中,老爷子在朱允熥平日小歇的软床上睡了。 眼角还残留着泪渍,眉头深锁。他的面容一点都不安详,似乎是受到惊吓的孩子,身体蜷缩在丝被中。一只手攥成了拳头,一只手抓着被角。 朱允熥缓缓的,把老爷子的手掌心张开,然后放在丝被里。 随后,他缓缓走下楼。 李景隆还在跪着,面容因为膝盖的疼痛而有些扭曲。听到下楼的声音,本来佝偻的背,马上笔直。 朱允熥走到他身边,用脚尖踢踢他,起来吧! 李景隆扭头,朝楼上看看,有些不甘。 起来吧!朱允熥又道。 李景隆如蒙大赦,揉着膝盖站起,好一阵呲牙咧嘴。 知道为什么让你跪着吗?朱允熥又问。 臣,实在不知!李景隆也是一头雾水。 孤也不知道!朱允熥微笑,可能,正好看你不顺眼,想拿你撒气吧! 说着,朱允熥背着手朝外走,你跟孤来,说说话! 是!李景隆答应一声,跟在身后。即将迈出门槛时,他往后瞄了一眼,却发现王八耻没有像往常一样,寸步不离的跟着皇太孙。 朱允熥走出乐志斋,只见屋檐下站着几个生面孔的太监,见皇太孙出来,这些人急忙跪下行礼。 与此同时,朴不成也在急忙在旁边过来。 他们是谁?朱允熥问道。 朴不成躬身道,都是奴婢的徒子徒孙,今日奴婢没在皇爷身边伺候,所以叫他们来顶班! 朱允熥点点头,皇爷爷在孤那睡了,你们无需担心!说着,向前走几步,对朴不成道,你跟来! 走入花园,身边偶有蝴蝶飞舞。 朱允熥停住脚步,对身后的朴不成道,老爷子几时知道的? 就是奴婢在和殿下说话的时候!朴不成回道。 谁告诉他的?朱允熥又问。 朴不成有些为难,奴婢不能说! 不能说就不说吧,老爷子那边自然是另有一套人马。也多亏了那些暗中人,不然这次,可能就让朱允炆得逞了。 一想到,他竟然下毒,朱允熥又怒不可遏。 真是什么娘,养什么样的儿! 那事,别和老爷子说,他定然受不住的!朱允熥又吩咐道。 朴不成低头,奴婢心中晓得!他知道皇太孙所说为何,自然是吕氏的旧事。 你过去伺候吧!朱允熥开口说道,在老爷子身边守着!说着,看着对方,如今宫里,也就你是个可以让孤放心的人! 朴不成无声叩首,缓缓退身而去。 ~~~ 等他走远,朱允熥叹息一声在石凳坐下。 一边早已站立不安的李景隆,偷偷的观察着他的脸色。 今日无心之间听到了皇家的旧日丑事,又被皇爷发落一番,他心中早就没了往日的底气。而且听刚才皇太孙和朴总管的对话,也觉察出,皇爷定然和皇太孙,在阁楼上说了什么其他的事。 也定然是,惊天的大事。 还有朴不成那句奴婢不能说,更让他心惊肉跳。 老子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李景隆心中暗道,他娘的,知道太多,可不好啊! 你在想什么?朱允熥忽然问道。 李景隆一个激灵,臣在想练兵的事,如今殿下您赐名的大明禁卫军.......... 行了!朱允熥打断他,有正事让你去做! 完了,寡妇死儿子,彻底没指望了!李景隆脑海中叫苦连天,听这意思,正事可未必是好事! 有个差事给你!朱允熥沉思片刻,你奉旨,去淮安检阅军务!说着,目光有些深沉的落在李景隆身上,孤让何广义和你同去,到了淮安,有些事你听何广义的! 李景隆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心想,又是我?去淮安还能有好事?难不成是要我借着检阅军务的由头,把淮王给弄死?我招谁惹谁了,你朱家人自己怎么玩,别带着我这个外姓人啊! 心中如此想,可嘴上不敢说不,只能点头应承。 有些事,你既然知道了,就要帮孤分忧!朱允熥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开口道,孤臣,近臣,不是那么好做的。你真以为单凭你和孤沾亲,就能一辈子升官发财? 臣帮殿下做事,是理所应当!李景隆忙跪下说道,臣去了之后,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何指挥使怎么说,臣就怎么配合! 赐死一个人,不过是杯毒酒的事。 但前提是这个人不想反抗,可朱允炆那个疯子,连毒杀老爷子的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淮安卫的指挥使原本就是李景隆他父李文忠的旧部,他去了坐镇淮安,即便有人想闹,也闹不起来。 只是,朱允熥可不想那么便宜了朱允炆! 一杯毒酒?呵,太寒酸了些,对不住他的身份! ~~~ 淮安,淮王府,清心苑。 靠近湖水池塘的清幽别院中,檀香冉冉。 中堂那副宁静致远的匾额之下,朱允炆看着对面一个狼吞虎咽的黑衣文士,面有憎恶。 你这和尚是饿死鬼吗?到了本王这,吃起来没完了!朱允炆皱眉道。 黑衣文士在一堆美食中抬头,露出俊美的面容。 小僧可是千里迢迢而来,一路上提心吊胆风餐露宿,到了您这,连吃点东西,都算罪过吗?这文士不是别人,正是毒士道衍和尚,姚广孝。 此时,姚广孝又道,再说,是王爷您传话,让小僧来的。可不是小僧,贪恋这淮扬菜,舔着脸求上门来的! 朱允炆别过头去,看着荷花荡漾的湖面,开口道,本王,已经采纳了你的计策,东西已经送上去了! 姚广孝正在吃鱼,闻言忽然被鱼刺卡住喉咙,随即忙连续吃了几大口米饭。 当真? 朱允炆面色复杂的点点头,你说的对,时间拖得越久,他越是安稳。时间拖得越长,我们的胜算越是少了几分! 淮王真乃杀伐果断的大丈夫!古来成大事之人,皆是如此!姚广孝肃容道。 可心里,却狠狠的呸了一声,畜生! 知道本王为什么不喜欢你吗?朱允炆回过头,盯着对方,你这人,太会怂恿,太会把奸佞之事,说得道貌岸然! 做坏事的人,总要学会找借口。不然岂不是要被良心给折磨死?姚广孝一笑,好似自己说的是至理名言一般。 再者说,王爷您其实不必太过纠结。所谓旁观者清,您和他们的深仇大恨面前,哪有亲恩呢?姚广孝又道,况且,你也知道。若将来那二位,知道你母亲当年做的旧事,你也决计活不了! 突然,朱允炆神色一变,杀机顿现,你怎么知道? 巧合而已!姚广孝对他杀人的目光视而不见,用筷子慢条斯理的挑着鱼刺,您母亲生前,曾两次往燕王府赏人吧?不单是燕王府,秦王,晋王那边也有吧! 朱允炆的面容已经扭曲,说!随即,冷笑,不然,外面的湖,就是你的坟墓。你不是爱吃鱼吗?吃个够! 赵嬷嬷,在小僧的手里!姚广孝舔了下舌头,一脸无所谓的笑容,一个老妇,千里迢迢的从淮安赶去晋王封地,路上被人劫持了,也不足为奇! 你...........朱允炆心中冰凉。 您以为,世上只有您一个聪明人?姚广孝笑道,您府中一向人口简单,为何忽然多了一个老妇,而且还要鬼鬼祟祟的藏着?为何她一个仆妇之人,要去往太原?为何她,身边还能有护卫? 本王府中,有你们的人?朱允炆怒道。 算是!姚广孝坦然道。 朱允炆手脚冰冷,心中一阵无力,强打着精神,你们还真是神通广大? 不谋一时,不足谋万世!姚广孝笑道,小僧谋划了这么多年,自然要面面俱到!说着,又是一笑,也别担心,不是您淮王的身边人! 赵嬷嬷还活着吗?朱允炆问完,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自然活着!姚广孝说道,小僧不杀女人,再说,这等忠仆,不该死! 忠仆?朱允炆冷笑。 没人能扛住不开口的!姚广孝说道,小僧虽不杀女人,但能让他生不如死! 说着,看向朱允炆,继续道,事已至此,您也不必纠结在心。既然东西已送了,咱们就静待佳音吧。起码,小僧现在对您,是友非敌! 一旦那位归天,天下就会流传皇太孙弑祖的传言。到时候,他稍有对藩王不敬。诸位藩王就有口实,起兵拨乱反正! 八王联盟,届时名正言顺! 朱允炆眼角跳跳,别过头,又看着满是荷花荡漾的湖水,有时候,本王觉得自己是魔鬼。而你,则是真正的魔鬼! 求佛求魔,小僧所愿尔! 第43章 开始 老子吃撑了想知道那些,这次办差你是首,老子不过是协同。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就算办错了,将来老爷子也能找理由推脱! 李景隆躺着,脑子里却没闲着。 不过,他心中极其好奇。淮王这次怕是逃不过去了,国朝开国以来,这还是头一个犯事的藩王,到底怎么处理呢? ~~~~ 数日之后,淮安到了。 车队在淮安城外被守军拦住,一个按着腰刀的校尉,带人过来,狐疑的看着有些豪华的车队。 虽说是奉旨出京,但李景隆的车队在路上却收敛了旗号。但他坐乘的马车,都是李家的马车,完全是公爵规制。 诸位是?守军校尉不敢托大,开口询问。 让你们淮安卫的指挥使周大年过来!李景隆挑开车帘,板着脸问道,就说故人相见! 您是?校尉继续追问。 李景隆眼神一冷,还用我再说第二次吗? 那校尉被眼神一激,顿时心中打鼓。再看看奢华的车队,还有那些穿着便装,但眼神中却带着杀气的护卫,心中一寒。 您稍等,这就给你通报去! 淮安卫深处内陆,虽然靠着运河,但多少年不打仗的地方,守军也都是没见过血的普通兵丁,与李景隆的家兵,还有那些便装的锦衣卫,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没多久,一个武官骑马过来,嘴里骂骂咧咧,你们这帮熊兵,管他什么车队,没有路引就要拦,就要查验!人家说是老子的故人,就是老子故人。他要说是老子的爹,你们也信? 大人,那些马车一看就是非富则贵,咱一大头兵惹不起呀!校尉委屈道。 揍性!武官骂道,你是守城的,怕个毛?非富即贵咋了,除了皇上和皇太孙,谁敢不守王法! 嘴里骂着,纵马来到车队面前,顿时也是面色一凝。 淮安卫指挥使的官职不大,但也是有战功才能获得这么好的差事。那武官也是在边关厮杀过的,一眼就看出这车队的护卫,都是百战老兵。 没听说哪位贵人来淮安啊! 他脑子中正疑惑的时候,李景隆又在车窗中露出头来,笑道,周大年,你不认得本公了? 哟!周大年赶紧翻身下马,笑着过去行礼道,大少爷,您怎么来了? 第44章 败露 外面灯火盏盏,满是荷花荡漾的湖面上星光荟萃。 棋室内光线却有些阴暗,朱允炆只身一人,看着眼前的棋盘有出神。 从下午开始,他左手黑棋,右手白子,自己和自己下棋。但下着下着,他忽然发现,无论是白子还是黑棋都陷入了死地,毫无生机。 这些年来,每当遇大事而不决,或是难以取舍,或是前程未卜的时候,他都喜欢自己和自己下棋,一来是静心,二来是解压。 但今天,胸腹之中越下越是烦躁,毫无章法可言。 哗啦一声,美玉做成的棋子被他挥洒一地。然后慢慢的起身,白色的布袜踩在精美的地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坐到书桌边,拿起一张便签,皱眉凑近灯火,细细的观看。 臣景隆奉旨巡视淮安军务,公务在身未及入宫拜见,王且见谅。待皇命事,臣自当入宫,聆听淮王教诲。乞谅,景隆叩拜,望安! 这是李景隆的亲笔,对朱允炆表达到淮安之后,没能第一时间觐见的歉意。按理说,这就是一封臣子和藩王,虚情假意客套的话。可不知道为何,朱允炆的心中,却格外的不甚安稳。 李九江纨绔子弟,何等何等巡视军务?即奉皇命巡查,为何又偏偏淮安一处? 姚广孝的话犹在耳边,朱允炆沉思半晌,眼神渐渐狰狞。 李景隆忽然来淮安,本就让人生疑。而派人送信送拜帖,更是让人疑上加疑,书他传话也好,写信也好,都是为了在安抚。 而且李景隆一来,就直接扎在了军营里,太过反常了。 若真是那事被察觉了,李景隆绝对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来人!想到此处,朱允炆对外开口道,叫李思远,张尽忠,杨达来见本王! 他口中这三人,都是他淮王护军之中的领兵人物,更是他的心腹。其中杨达,更是他少年时的侍卫,是开国功臣营阳侯杨璟之子。当年杨璟为胡惟庸案坐死,是他母亲在朱标面前美言,救了杨达一命。 当年他就藩淮安之时,所部隶属护军只有八百人。但这些年刻意经营之下,绿林豪杰充斥其中,可顷刻之间召集两千人,都是敢战之士。 传令之后,朱允炆直接推开棋室的屏风,露出一间暗室。室内的布置,和他在东宫居住时一模一样。他慢慢走到书案边,重重的握住书案上列着的那把宝剑。 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淮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朱允炆心中冷笑,若只是巧合,还就罢了。若真是为那事而来,我,绝不束手就擒! 第46章 给我陪葬 李景隆自来了淮安就扎在军营里,是为了兵权! 王府璀璨的灯火之下,朱允炆的脸色格外狰狞。bookAbc.Cc 他不笨,姚广孝能想到的事,他也能想到。 而且,以东宫那位的手段,只怕李景隆绝不单单只是带了那么点人进城!朱允炆盯着姚广孝,开口道,说不定,本王的王宫,现在已经被他们围上了! 千岁。姚广孝笑笑,何必胡思乱想? 朱允炆没说话,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没来由的,姚广孝心中微微有些慌乱,侧身两步说道,小僧已说了,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自己吓自己,一切都还没定论,人家还没动手,自己就把自己给吓死了。小僧以为,当务之急,是王爷再派人去打探,然后再做准备? 没有准备!朱允炆狰狞的冷笑,他们既然来了淮安,就没想过让我有所准备!说着,又是一笑,上前两步,再说,我准备什么?拿什么准备?我现在只有两条路,死或者逃! 说着,笑声骤然加大,不能自己,仿佛眼泪都笑出来了,再说,我若真和你逃了,只怕死得还更快些!说到这,话音突然变成咆哮,弑君之罪,谋害祖父之大逆不道,我之所以不在乎,是因为我想他们都去死! 但,我不蠢!我知道逃了就是一死,还是那种野狗一样的死。你为了你背后的主子还有你所谓的大爷,是不可能让我活的! 没错,朱允炆说的一点都没错。 此时此刻,最好的结局就是朱允炆悄悄的死掉,让所有的秘密都跟他去阴曹地府! 姚广孝的脸上没有了笑意,在朱允炆刀子一样的目光下缓缓后退,轻声开口,殿下既然想通了,此时歇斯底里,发无用之火一点用处都没有。当务之急........ 说着,他突然在朱允炆的眼中,看到一股让人心悸的情绪,杀气! 你!姚广孝冷笑,要留下我? 朱允炆点点头,微微一笑,对,你给本王陪葬,也不错! 王爷!姚广孝先看看左右,这可有些不讲理! 因为一切都是你,都是你撺掇怂恿,都是你!朱允炆咆哮起来,若不是你,我即便心中有所图,可也大概不会执行,只会把这些仇恨埋在心里。因为你,我从人变成了鬼,现在就要魂飞魄散! 姚广孝微微叹息一声,淮王千岁,北平那边正好有句话,形容你这种人!说着,笑笑,过不去喝赖裤裆兜水! 你总是把所有的错都归咎给别人,哎!姚广孝再叹道,是非大丈夫所为,我等所谋划之事,是赌。既然你已坐下下注,输了就不要后悔! 说到此处,又退两步,你留不下小僧的,小僧自幼习武,也曾上阵杀敌.......... 突然,姚广孝耳朵动动,急忙闪避。 嗡地一声,弓箭声响,紧接着姚广孝一声闷哼倒在了地上。远处黑影中,一个手持弓箭的汉子,慢慢走了出来。 一支弓箭穿透了他的小腿,他狼狈的栽倒,血流如注,额头因为痛苦满是汗水,目光中充满了不可思议,还有无尽的恐惧。 他恐惧的目光,让朱允炆格外的快意。 没想到吧,哈哈哈哈!朱允炆大笑道。 疼痛几乎让姚广孝昏过去,面对朱允炆的步步逼近,他在地上往后趴着。 淮王千岁,定是有什么误会,小僧从没有害您之心...... 接着说!朱允炆眼球都是红的,笑着说道,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话来?你接着说! 姚广孝疼得直吸冷气,千岁,何至于此?说着,看已走到他面前,暗箭伤他的汉子,还有远处,几个冲过来的黑影,慌乱的说道,千岁既然身边有如此壮士,小僧如何还有机会害您。跟小僧走吧,去北平。俗话说,留得青山在......... 你杀不了我,你的主子也要杀我!朱允炆冷笑道,恐怕,不等我到了北平,就已经死了!说着,站在那,对着天空,你,给我陪葬吧!到了那边,当我军师,帮我谋划! 他笑着,眼泪已经落下。 殿下............ 姚广孝还要再言,却直接被几个汉子按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放开我!姚广孝拼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你们是谁?姚广孝又对那几个汉子大声喊道,如今淮王已经如危卵,朝廷破门之人即可便到,尔等也要跟着他一块去死吗?你们可知我是谁,方了了,我给你们一生一世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别浪费唾沫了!朱允炆笑道,你道这世上谁都可以收买吗?他们几个,其实当年在京城中,还是公侯家的子弟,未来前程无量的。 比如暗箭射的那位,永嘉侯朱亮祖的小儿子,他爹和大哥都让皇祖父用鞭子给抽死了,他被流放打入贱籍。是我,派人花重金把他买回来!朱允炆笑道,这些人和我一样,都是心中有滔天仇恨之人! 他们和我一样,都恨皇帝。老爷子毁了我的家,也毁了他们的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疯了!姚广孝惊恐的大喊。 朱允炆的笑声说停就停,唰地一声抽出手中宝剑,对准了姚广孝的胸口。 后者竭尽全力的扭曲着,如同一条蠕动的蛆。 别怕,不疼的!剑尖儿对准了胸膛,朱允炆双手倒持剑柄,缓缓向下,眼睛中满是激动和兴奋,我扎得很准,你会死的很快! 殿下!殿下!皮肤被刺破,姚广孝绝望的大喊,不! 哈哈哈哈!朱允炆大笑,慢慢用力,剑尖儿已经刺入肌肉,不疼的,是不是? 殿下一心求死,那王妃呢,殿下的嫡子呢!姚广孝继续大喊,小僧带他们走,小僧对天发誓,绝对善待他们。殿下,难道你想他们也死吗? 他们不会死!朱允炆略顿,我死了,皇祖父不会让任何人动我的子嗣,哪怕我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噗嗤!鲜血在胸膛开始泛出。 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你永远都没机会报仇!姚广孝脑中一动,沙哑着大喊,我能帮你报仇,不会让你白死! 朱允炆的剑,停住了。 姚广孝如同溺水之人一般,大口的喘气,对你来说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可你死了,我家主人也不会对东宫俯首称臣,其他七位藩王也依然会继续联合,暗中谋划! 我若不死,出了淮安便会四下传言,说你是被皇太孙害死。假若有一天,我大业终成,定然会昭告天下你是何等贤良之人,是如何被人极度陷害,最后除之而后快! 会把你写进史书之中,届时你不但无罪,反而在后人的心中,还是个悲情的英雄。你的子孙后代,也会以你为荣! 第47章 你没有良心 明知你说的假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相信! 朱允炆盯着对方,因为你骗过我很多次了! 小僧发誓!姚广孝赶紧大声道,若不能善待王爷的妻子,若忘记今日所说,哪怕只有半个字,被野狗撕咬分尸,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朱允炆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时,远处有人仓惶跑来,王爷,王爷,锦衣卫冲进了王府,奴婢们拦不住! 姚广孝大急,喊道,王爷,小僧已发誓了! 如此,好!朱允炆还剑入鞘,冷冷的看着姚广孝,我在地狱等你! 说着,对一个汉子一指,陆大林,你一会帮着他,带王妃和少主走! 叫陆大林的汉子没说话,只是无声的点头,随后郑重的拱手下拜。 我乃故太子之子,宁愿死也不愿受辱!朱允炆看着身边最铁杆的几个心腹,诸君,谁愿意随我去死! 几个汉子齐刷刷上前一步,无人退缩。 好!走!朱允炆大步向前。 我的妻儿送你主子那里,赵嬷嬷若是活着,让她继续伺候。 呼,呼! 姚广孝终于安全了,心有余悸的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见身边的汉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咧嘴笑道,你姓陆,你爹是谁? 家祖,吉安侯!陆大林说道。 原来陆侯之后,失敬!姚广孝疼得哼哼几声,劳烦扶小僧一把,然后咱们带王妃......... 陆大林弯腰,拉起姚广孝。 电光火石之间,姚广孝右手疾动,袖子中一把三角锥刀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直接穿透了对方的咽喉。 噗通,陆大林捂着喉咙,在地上翻滚扭曲。 都他妈说,佛爷练过!姚广孝再看看四周,听到前边传来的喧哗,呲牙咧嘴的朝阴影中走去,他娘的,还说你不蠢,发誓都信,老朱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看着精却比谁都傻的玩意儿!当初生你,都不如洒墙上喂苍蝇! 今日差点翻车,要是死在你的手里,佛爷一世英名全他娘的毁了! ~~~ 王爷!何广义站在几个火把下,随意的对朱允炆拱拱手。 他眼神中有几分诧异,因为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朱允炆,是那么的平静。 锦衣卫居然威风到可以私闯王府了?朱允炆冷笑一声,王府侍卫何在? 呼啦一声,王府大门口,数十个护卫围在朱允炆的面前,手中刀枪对准了前方那些锦衣卫的番子。 通知本王的护军,拿了这些犯上作乱的贼子!朱允炆继续道。 他现在,要争取时间。场面越僵持,对他越有利。 王爷,没用的!何广义轻叹,奉圣谕,淮王朱允炆谋反,锦衣卫办案!说着,看看朱允炆,没有皇上的旨意,下官长几个脑袋,敢对您不敬? 谋反!朱允炆脸上的肌肉颤抖,欲加之罪!说本王谋反,证据呢? 锦衣卫在您王府中有人!何广义开口,下官也不想玩什么虚的,不想耗费时间!说着,拍拍手。 随即,在朱允炆杀人的目光中,淮王府一个女官,捧着一口箱子,从远处过来。 这人,是朱允炆妻子马氏的陪嫁。 锦衣卫果然神通广大!朱允炆冷笑道。 何广义也不敢分辨,示意那女官打开箱子。 无数人目光之下,一件龙袍跃然出现。 说您谋反您就谋反,您看龙袍都有!何广义微笑道。 呵,栽赃嫁祸,粗劣的手段而已!朱允炆笑道。 越简单,越直接有效!何广义说道,王爷,有些事您心知肚明的,何必做无用的挣扎?您是非要让下官不敬,还是您自己给自己留颜面? 是啊,我毕竟是龙子龙孙,要我死怎么也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罪名!朱允炆冷笑,不过,我乃故太子之子,岂能受你之辱! 哎! 何广义长叹,对身边人说道,去搀扶淮王过来,多做轻点! 喏!几个锦衣卫校尉,大步上前。 宁死不受辱,诸君还记得吗,尔等破家之时,动手的也是这些番子!朱允炆对身边的心腹们大喊,随我杀! 杀!众人大喝一声,挥舞兵器上前。 而一些不明所以的王府护卫,也抽刀怒吼,厮杀而来。 眼看着王府之地,就要血流成河。 但就在这一瞬间,整齐的脚步骤然轰鸣。 一队手持奇怪兵器的士卒,大约有百人,从大门外冲了进来。眨眼之间,排成整齐的队列。他们的手中的兵器,对准了朱允炆的人。 第48章 棺材 斗篷缓缓摘下,朱允熥穿着微微束腰的,灰色圆领常服,头上是一根普通的发簪,没有任何冠带。但整个人在灯火下显得特别挺拔,与面目全非,满脸血泪的朱允炆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殿下您坐! 人群中,李景隆搬来一张藤椅,放在朱允熥身后,随后侧身按着腰刀,站在朱允熥身前,既保证了朱允熥能看到前方,又能阻挡对面有人冲过来。 朱允熥缓缓掀起袍服的裙摆,翘着二郎腿坐下,而后身子微微的往左倾斜,手肘压在了扶手上。 你错了,没人欺负过你,所有人都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朱允熥缓缓开口道,但我也错了,我以前认为你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被宠坏了,有些小聪明而已。说着,目光如刀盯着对方,殊不知,你原来是个狼心狗肺,毫无人性,白披了一张人皮的畜生! 呸!朱允炆狠狠的吐出一口血水,然后盘腿坐在地上,仰着头瞪着朱允熥,你是胜利者,你说什么都有道理。多说无用,来吧!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绝不求饶!书包阁 朱允熥反而淡淡一笑,死,你急什么!说着,顿了顿,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微微倾斜右边,继续开口,若让你简单的一死,我还用来吗? 我就知道,你要折辱于我!朱允炆大怒。 呵!朱允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开始大笑,哈哈哈,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这人呀,临死都要怪罪旁人。说着,笑容停住,眯着眼睛,你做出那等天理难容人神共愤之事,简单的一死,不是太便宜你了吗? 孤知道!朱允熥的语气变化,自我的称呼从我变成了孤,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你这样的人,不管做了什么,都不会自我反省。所以孤今日,也根本不会同你说教! 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根本就不是意志坚定的人,你心中压根就没有勇气。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只不过都是为了你那可笑的面子,觉得事已至此,不能在孤面前丢人。 你是死定了,可有些事你若不说清楚,孤让你连死都是一种奢望。锦衣卫的手段之下,看你还能猖狂多久? 朱允炆眼神闪动几次,咬牙道,你要对我用刑?我可是故太子之子,是朱家的........ 闭嘴!朱允熥喝道,孤已经传旨给朱家的宗正,三叔晋王。你朱允炆的名字,已经在朱家的族谱上除去。而且你死之后,不得入王陵,没有谥号,没有墓铭,连随葬品都没有! 不过,皇爷爷恩典,可以赏你一口棺材。 你...........朱允炆已是说不出话来,眼泪顷刻而下。 朱允熥所说的这些,对他而言,等于是把他全部抹杀。对方不但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利,连他死亡的尊容也一并给剥夺了。 视死如生,即便是宫廷斗争血流成河的大唐。父子兄弟厮杀之后,也会给失败者以哀荣! 朱允熥大喝一声,那是,谁的主意?你的同谋还有谁? 灯火下,朱允熥的咆哮,悠长的回荡着。 李景隆对着身后人一挥手,整齐的脚步响起,火器兵瞬间退去。 何广义也是一挥手,锦衣卫番子们也如潮水退去。 傅让,廖家兄弟,阿斯愣等侍卫,按着腰刀走向四周,虎视眈眈的警戒。 说!朱允熥再道。 是我自己的主意!朱允炆看着他良久,梗着脖子说道,没有同谋!说完,出人意料的,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光,看着朱允熥。 你不但坏,而且还蠢!朱允熥笑道,朱家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玩意,死到临头你还帮别人遮掩,你不是一般的蠢,你是蠢到家了!你当孤不知道,你们暗中什么狗屁几王联盟吗?你当孤不知道,你暗中做了些什么吗? 暗中招揽江湖绿林人士,暗中召集了一批被老爷子赐死的勋贵之后,暗中囤积兵甲,还有那........ 你知道了还问我?朱允炆大声道,随后嘲讽的一笑,几王联盟你都知道,那我问问你,你敢不敢把他们都杀了?说着,大吼道,有种,你把他们都杀了! 第49章 请千岁上路 王爷! 父亲! 响亮且痛彻心扉的哭声,在黑夜中骤然响起,又迅速消逝。锦衣卫的汉子们,把闻讯赶来的淮王妃马氏,还有蹒跚学步的朱允炆之子,拦住了。 听到哭声,一直在挣扎的朱允炆忽然不动了,他看着声音来临的方向,突然泪如雨下。而后,又拼命的挣扎起来,几个身强体壮的锦衣卫,居然都有些按不住。 呜............呜....... 他嘴里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大骂。 姚广孝,你不得好死! 朱允熥慢慢走到声音发出的地方,看着面色苍白的马氏,还有吓得浑身发抖的朱允炆之子。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朱允熥蹲下,看着孩子说道。 那孩子躲在母亲怀中,而在朱允熥说话的那一刻,他的母亲死命的把他抱在怀里。 马氏是认得朱允熥的,她不敢看朱允熥的脸,只是低头嚎哭。 他做的事,你知不知道?朱允熥问道。 马氏没说话,只是哭。 你应是知道一些,但孤,还有老爷子,不想追究!朱允熥摸下孩子的脸,以后,你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你若是给他教输仇恨,朱允炆的现在,就是他的将来! 马氏突然抬头,惊恐不断点头,死死的抱着孩子。 身为朱允炆的身边人,她多少都知道一些。多少次梦中,她的丈夫都在咒骂着眼前这位。 你是谁?朱允炆之子,忽然问道。他比六斤大一些,可看起来比六斤瘦不少。 我是你三叔!朱允熥苦笑道。 我爹呢?那孩子问道,有人说我爹爹被坏人抓了,我爹呢?说着,继续问道,三叔,你救救我爹好不好? 马氏惊恐的目光中,朱允熥把孩子抱在怀里,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没人抓你爹啊,你爹是出门办事去了! 孩子面上一喜,那他多久回来!他答应我,等到了秋天,要带我抓野兔! 为什么要抓野兔?朱允熥笑道。 抓着玩啊!孩子拍手道,兔子跳得可快了,狗都抓不到! 那是你没有好狗!朱允熥笑笑,头也不回,广义! 何广义微微行礼,去! 嗖的一下,那只狗儿迅速跑到朱允熥身边,蹲下后不住的摇晃尾巴,眼里都是讨好。 那孩子先是畏惧的躲闪一下,而后慢慢的伸出手,摸下狗儿的脑袋。 唔唔!狗儿嘴里发出欢快的声音,尾巴如同扫帚一样晃着,大脑袋不住的往孩子的怀里钻。 哈哈,哈哈!孩子发出欢快的笑声,抱住了狗儿,任凭它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稚嫩的小脸。 多好的孩子!朱允熥对马氏笑道。 马氏跪下,重重的叩首。 这狗儿送给你了!朱允熥又摸摸孩子的头发,它会陪着你! 谢谢三叔!孩子笑道,等爹回来,我们一道去抓野兔! 声音传到后方,传到朱允炆的耳朵里。 他的泪水,早就如同瀑布一般。 千岁,送您上路!一个锦衣卫低声细语。 而后,几个人把他直接放在了木棺之中。 朱允炆的视线中看到最后的景象,是锦衣卫把棺材盖子合上,再往后他听不到半点妻儿的声音,耳中充斥着锤子砸着铁钉的声音。 几个锦衣卫蹲在棺材前,用手里的锤子,把巴掌长的铁钉,狠狠的钉下去。 铛铛,隐有火花闪烁。 咚咚,那是朱允炆用头,撞击棺材的木板。 没多时,棺材被钉死了,静静的放在铺着石板的地上。 那一头,孩子被奶娘抱走,马氏依然跪着。 让臣妾,再看我们爷一眼,行吗?马氏开口。 朱允熥没说话。 让我们知道他埋哪,行不行?马氏哭求,以后,让孩子有个拜祭的地方! 朱允熥还是没说话。 您,别那么狠心,到底是一父同胞啊!马氏连连叩首,额头血流如注。 你是个贤惠的女子,皇爷爷也好,孤也好,日后都不会迁怒于你!朱允熥缓缓开口,还是那句话,你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说着,顿了顿,孤也不会不管你们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依旧如故! 殿下!马氏哭到嗓子沙哑,让臣妾再看一眼,就一眼! 朱允熥摇头,转身挥手。 王爷!马氏在别人拉扯的那一刻,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早就劝过你,你不听啊!你不听啊!你让我们娘几个怎么办,怎么办? 你就不能求饶不能低头吗?王爷.........夫君..........夫君......... 朱允熥缓缓走到棺材前,蹲下了身子。 他听到里面传出,用头撞击木板的声音。 你现在知道悔,晚了! 你现在想说什么,也晚了! 说着,朱允熥对旁边伸手。 那件锦衣卫送进淮王府的龙袍落进他的手中,他缓缓展开,盖在棺材上。龙袍上的五爪金龙,正好覆盖在棺材的正面。 这龙袍,是新的!朱允熥缓缓笑道,一次都没穿过,你知道是谁的吗? 不是爷爷的,更不是我的,是父亲的!本来父亲下葬的时候,皇爷爷的意思是把这件给他带上!朱允熥苦涩的笑道,可是老爷子想了想,还是没有放进随葬品的单子中! 皇爷爷说,人都死了,给龙袍也没用了。就算给他上个皇帝的尊号,也没用了! 皇爷爷还说,父亲活着的时候没有当皇帝的福气,死了之后给他龙袍,他也受用不了! 一切都是天注定,谁也不能和天相抗! 撞击棺材的声音停住,朱允熥拍拍棺材,继续开口,今天,我把这件袍子送给你,让你带着他上路。等到了那边,你去问问父亲,问他你有没有资格穿? 另外,若你去那边见到了你母亲,也问问她。你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再问问她,当年她做了什么,报应在你身上! 你应该是能见到你母亲的,因为你们都在地狱! 咚咚,棺材又开始被猛烈的撞击起来。 我曾答应过皇爷爷,手上不沾朱家人的血!朱允熥苦笑道,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说着,又有些残忍的一笑,贴着棺材,小声说道,但这种法子,比见血还残忍! 活着入棺,活着埋! 朱允熥站起身,忽然觉得夜风有些冷。 李景隆及时的把斗篷,给朱允熥披上。 孤,先回京!朱允熥开口道,剩下的事,交给你们!说着,带人远走。 众人跪送。 ~~~ 李景隆等朱允熥走远之后,才直起身。 老何,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儿?李景隆对何广义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何广义淡淡的开口,劳烦曹国公的人,继续把守着王府,别让人跑出去! 李景隆不解,既然没什么事了,还守着干啥? 何广义一笑,没有多说,却对那些锦衣卫们用了个眼神。 肃立的锦衣卫们开始嗜血的四下涌动,不多时周围便响起了人临死的惨叫声。 李景隆愣住了,听到何广义冷冷的下令,王府六百三十八人,除却王妃和淮王的子嗣都杀了! 都杀了?李景隆大惊失色。 明日,会有新的奴婢来!何广义笑道。 看着他的笑容,李景隆没来由的浑身发冷,我以后,再也不招惹你这活阎王! 何广义看看他,低声道,皇爷的令! 第50章 闲暇 拉远点杀,别吓着小王爷! 何广义背着手,身上没有沾半点血,但说的话中却满是血腥。 淮王妃马氏抱着懵懂入睡的孩子,双手捂着他的耳朵,在屋中泪流满面。几个忠心的老仆,惊恐的站在她身旁,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锦衣卫的人,从外面开始杀,一直杀进了王府的内宅。 铛铛,何广义在外面轻轻敲门。屋里的人顿时一个激灵,马氏抱着孩子,蜷缩在床榻的一角。 皇太孙说了,不动我们娘俩的!马氏低声哭道。 外面的何广义似乎听见了马氏的声音,开口道,王妃勿怕,您和小王爷是金枝玉叶,没人敢冒犯!不过,您身边的人,下官要带走! 说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马氏抱着孩子又蜷缩得更厉害些,怀中的孩子朦胧的睁开眼。 娘娘! 小姐! 屋内,那些淮王府的老仆明白了什么,无助的向马氏求救。 可马氏却捂住了孩子的耳朵和眼睛,背对着他们。 何广义进屋看看,带走! 数个如狼似虎的番子冲进来,不等那些仆人尖叫,手中的刀柄熟练且精准的击打在他们后脑上,顿时让这些老仆,一个个都昏死过去。然后被人拖着,拖出门外。 王妃早点歇息!何广义躬身行礼,天亮时,会有别的奴婢前来伺候您和小王爷。 说完,他缓缓退出去,并且关上房门。 母亲!朱允炆之子,在马氏的怀抱中问道,他们为什么打孩儿的奶娘? 他们是在玩闹呢!马氏颤抖着哭道,儿,睡吧!快睡吧! ~~~~ 天边微微泛出光亮,今日的清晨,有着毛毛细雨。 一辆辆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大车,从王府的后门出来,驶向远处的山丘荒野。 吱嘎吱嘎的车轮转动之中,依稀有红色的血液,在车厢的缝隙中,洒落地面。 与此同时,在王府的另一处门前。几个风尘仆仆的太监,带着同样疲惫的,数十个宫人,低着头谦卑的进入王府,开始清扫庭院。 庭院清扫了,就干净了。 亭台楼阁依旧如故,假山池塘静谧如初。 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等到真正的天光大亮,阳光普照,整个城池鲜活起来的时候,昨夜所有的异样都显得那么渺小。 没人注意到,淮王府边上的军营换了新的士卒。更没人注意到,原来那些淮王的护军,已经上船开往别处。 更没人注意到,一艘只拉着一口棺材的船,在运河上悄然离去。 世界,从不会因为缺少某个人而停止运转。而有些人,总是想拥有整个世界。 船,静静的运河上匀速前进。 靠窗的位置,朱允熥惬意的靠在一张躺椅上,手边放着热茶,手中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他似乎看得很投入,表情时而欢愉,时而皱眉。 他看的不是什么四书五经,也不是什么史书鉴赏。而是市井之中颇为流行的话本小说,《水浒传》。 李景隆从下层船舱中上来,先是用眼神,闻询下侍立一旁的王八耻,在得到后者轻轻的点头回应之后,轻声道,臣,参见殿下! 嗯!朱允熥点点头,来了!坐吧! 李景隆没坐,恭敬的微微躬身站着,后边传来消息,已经都办妥了! 你办事孤放心!朱允熥依旧看着书,嘴角笑笑。但下一秒,合上书本,那人还活着? 他所说的那人,就是嘴被堵着,手脚被捆着,钉死在棺材里的人。那口棺材,如今正在船舱的最下面。 臣刚才去看过,还有口气儿!李景隆低声道。 嗯,人是没那么快饿死的!朱允熥笑笑,可能拉回京城埋的时候,他都还吊着一口气! 听了这话,李景隆后脊梁骨嗖嗖冒凉风。 都说老皇爷手段残暴,眼前这位,可一点不比老皇爷含糊!起码皇爷杀人,给个痛快。而这位.......... 你他娘想啥呢?想到此处,李景隆赶紧在心中大骂自己,殿下多仁厚的人,你怎么在心中这么诋毁殿下! 随即,李景隆也咧嘴笑笑,看向继续翻开书本的朱允熥,殿下真是好兴致,江风阵阵景色宜人,殿下手不离卷,倒也相得益彰! 什么手不离卷,不过是打发时间!朱允熥笑着,点点书本的封面,水浒传,看过没有? 臣看过,写的是大宋末年梁山好汉的故事!李景隆笑道。 英雄好汉?朱允熥冷哼一声,一群杀人魔王罢了,你看那李逵,动辄杀人全家,还吃人肉。还有什么船伙儿张横,专门暗杀过路的客商,还有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矮脚虎王英,这些人的行径,也算得上好汉? 孤看这书中,武松,鲁智深等人还算是好汉。其他人,哼哼!说着,朱允熥又道,最坏的就是军师吴用,人家别人日子过得好好的,他非要用计谋害人家,弄得人家家破人亡,只能上山入伙! 第53章 装 乓乓乓! 半夜三更,曹国公李家的大门,被人急促的敲响。 谁他娘活腻歪了!李家的门房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吹亮灯火,敢这么敲国公家的大门,爪子给你剁了!骂着,踹醒另一个门房,你他娘还睡,抄家伙起来! 铛铛铛,外面的敲门声,从拍打变成了砸门。 哎,还他娘的来劲了,谁呀!门房大怒,趿拉着鞋子,把侧门那边开了一条缝隙。 但下一秒,马上愣住。 外面几个跟着家主出去办差的老兵家丁,正抬着一个人,心急火燎的等在门外。 这............怎么了这是?门房赶紧放下门闩,开门问道。 家主病了!家丁们风尘仆仆一看就是急着赶路回来的。 这时门房才看清楚,被抬着的人不是他们的家主曹国公李景隆,还能是谁。 天爷!门房惊呼一声,那些老兵家丁已抬着人进府,直接朝后院走去。 ~~ 老爷!老爷! 曹国公夫人邓士披着衣服,神色慌乱,看着躺在床上的李景隆,好端端的,出趟差事,怎么还病了?说着,关切的问道,看了大夫没有? 李景隆睁开眼,嘴里痛苦的哼哼着,眼神却格外明亮。 看看周围没人了,低声道,别咋呼,老子装病呢! 邓氏大奇,没事你装什么病啊? 跟你这娘们说了你也不懂!李景隆开口道,明日开始,就说老爷我病了,外客一律不见!说着,瞪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给老爷我弄点什么热毛巾,敷脑门上。 邓氏掐腰,不是,你没病你装什么病? 我必须装!李景隆说道。 你又干什么亏心事了?邓氏追问。 什么叫又干了亏心事,我啥时候做过亏心事!李景隆说道。 哼!邓氏白他一眼,这两年我看你就不是好得瑟,原来你还总想着沙场立功呢,现在整日一脑门子官司! 你懂个屁!李景隆也白了妻子一眼,你就按我说的做,对外就说我病了! 表面上没病,其实他心里做病了,这趟出去见了太多东西。太多,根本就不是他应该能见的东西。 这个当口,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事办好了如今千万不能往那爷俩身边凑。万一人家想起什么,指不定自己就要倒霉。 唯今之计,只有先装病。一不用上朝,二不用进宫。 装病还有另一层意思,淮王死了,肯定要有个说法。京城里头保不齐就有不长眼不长心的瞎打听,保不齐就要问到他李景隆的头上,谁让他是东宫的近臣呢。 只要有人问,不管自己说不说,落在老爷子眼里就是错。 再说了,如今正是人家爷俩心里难受的时候。自己生龙活虎的到处乱蹦,算怎么回事儿? 装病!谁也不见,啥话也不说!就在家里,等宫里的旨意,等尘埃落定。 邓氏坐在床头,靠着丈夫,看着他的眼睛,你问我,你这趟出去到底干什么去了? 李景隆把脸转过去,别问,问了我也不说!说着,叹息一声,有些事,谁都不能说!书包阁 邓氏面上一软,缓缓靠在李景隆心口,柔声道,你不说就不说吧,我也知道你难,也帮不上你!说着,也叹息一声,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做臣子不易。咱家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你何必铁了心的一个劲儿钻营! 第54章 兵权 翌日朝会,久未露面的老爷子,罕见的出现在百官面前。 两道升职,直接引起了轩然大波,就连朱允熥都是有些措手不及。 这两道圣旨都极其简单,就是老爷子常用的大白话。 淮王朱允炆,私藏龙袍,暗藏甲兵,招揽江湖术士,意图谋反。赐死,撤藩,除籍。 淮王妃母族大理寺卿马,罢官免职,充军海南! 两道圣旨,不但在朝堂上当中说出来,而且还要明发天下。洪武二十九年本来和风细雨的官场,还有平安无事的天下,骤然变得波澜诡异起来。 淮王是大明藩王,又是皇帝亲孙,故太子亲子。当年在宫中时,颇有贤名。封地淮安之后,未见陋习,怎么就忽然因为谋反被赐死了呢? 再说了,以老皇爷那等护短的性子,就算是他孙子想谋反。他也不会用这等手段处理,一杯毒酒,便说是病死了,又有何不可? 而且,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撤藩,除籍两点。从此之后淮王一系,将不再是大明的藩王。除籍,也就是说朱家的宗族家谱上,将再也没有朱允炆的名字。 可朱允熥却明白,老爷子的心思。 老爷子是在告诉所有的儿子们,咱老了,也看清你们了。不希望你们假孝顺,只希望你们能真的恪守本分。不然,朱允炆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从小看到大的亲孙子都死,你们这些人,未必比他在咱心中重要多少。 至于发作大理寺卿马家,纯属是老爷子顺手为之。 咱这人护短,爱面子!奉天殿中,老爷子的声音阵阵回荡,本不想闹得这么沸沸扬扬,奈何子孙不争气。今日,咱才知道那句老话,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咳,咳!老爷子咳嗽两声,看着群臣继续说道,淮王一案,不得私下妄议,更不准暗自揣测。说着,喘了两口气,目光严厉的在群臣头上巡视,不然,以同党论处。 说到此处,老爷子看看边上坐着的朱允熥。 大孙,今日朝会,除却这两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说着,老爷子对武臣之中一指,五军都督府何在? 臣等在! 顷刻之间,五军都督府各都督佥事等人,全部跪下叩首。 从今往后,凡军国大事,都必须交由皇太孙亲自梳理。各地兵马调动,武官升迁,俱要皇太孙首肯。乃至各地军粮储备运送,军饷器械物资,都要皇太孙用印! 群臣中,许多隶属东宫的官员们,眼中顿时狂喜。 皇太孙监国,本来只有政务权。如今皇爷在朝会上如此说,那就是给了皇太孙,大明的兵权。 臣等遵旨!五军都督府的勋贵武官们,忙叩首回道。 大明京师的兵权,其实早就在朱允熥的手中,如今执掌京师大营十九万兵马的总兵官,就是他的娘舅。各都督佥事也都大多对他俯首听命,京城的勋贵们,更是唯他马首是瞻。 但老爷子这道旨意中,还有另一层含义。 那就是以后,朱允熥可以用中央之名,合法的管理和调动诸藩王的军队。甚至,在军饷和粮食上,死死的卡住他们的脖子。 古往今来,从未有储君有如此之权柄。不是禅让,已胜似禅让。 大孙!龙椅上,老爷子叫过朱允熥。 后者跪在他的身前,只听他继续小声说道,今后,你当家了!说着,一笑,大手在朱允熥的肩膀上按了一下,咱,不管那些闲事了! 朱允熥没说话,只是轻柔的拍拍老爷子的手背,点点头。 ~~~~ 朝会散去,马上有快马携带圣旨出京,八百里加急明发天下各处,尤其是各处藩王,都要最快的速度送到。 北平,宝塔寺,那通天的昊天塔阁楼之中,朱棣靠座在窗边,看着手中的圣谕,面色阴冷,一言不发。 风吹过,白色的窗帘闪动,塔楼中悬挂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 阵阵脚步传来,姚广孝黑色僧衣,一瘸一拐的出现,呲牙咧嘴的坐在蒲团上。 小僧差点阴沟里翻船,折损在淮安! 朱棣望着窗外,没理会对方的话,缓缓开口,老头子真下狠手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就这么杀了?杀了也就罢了,撤藩除籍。而且,连块墓地都没给! 姚广孝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只是在心里撇嘴道,你们朱家人都挺狠的,就连朱允炆那看似蠢笨的,都吃人不吐骨头!差点把佛爷弄死! 你说,咱们的事,老爷子知道多少?朱棣忽然扭头问道,朱允炆临死之前,有没有.............? 若您家老爷子知道了,今日来的怕就不是这么一封圣旨了!姚广孝想想,不过,心中怀疑是有的! 朱棣点点头,我爹的性子我知道,多疑! 说着,又问道,估摸着,我那些弟弟们,都让这封圣旨给吓得够呛。老头子,这是杀鸡给我们这些人看呢! 您家老爷子活着时候他们自然怕,若不在了,他们自然不怕!姚广孝笑道,所谓八王联盟,也根本没指望着您家老爷子在的时候闹出什么来,为的是他日后...... 说着,姚广孝顿顿,其实这样也好,将来东宫那位上台,咱们把八王联盟的风放出去,他自然要对其他藩王动手。到时候,那些藩王们想不反都不行! 朱棣没说话,又看向手中的圣旨,这里面有事呀,老爷子怎么就查到朱允炆那儿了,怎么就认定他谋反了,怎么就下了这么狠的手呢? 闻言,姚广孝眼中闪过一丝胆怯,没敢去看朱棣的眼睛,更没敢回话。 若是眼前这位燕王知道他撺掇朱允炆做了什么,只怕下一秒,他就要血溅当场。在燕王朱棣心中,算计谁都可以,但唯独不能算计他朱家的老头子。 在他的内心之中,他可以做一个叛臣,但不愿意做个孽子! 这事不好办啦!只听,朱棣再开口道,老头子,还把兵权给了东宫,从今往后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命令我们,并且把手伸进我们的地盘里! 这事倒要从长计议!姚广孝也顿感头疼。 随即,姚广孝看看朱棣,千岁莫不是心里犹豫,怕了? 我会怕?哈,笑话!朱棣大笑起来,大丈夫不五鼎食,当五鼎烹!说着,笑声停住,再说,我现在怕,也来不及了!只怕老头子容我,日后东宫那位,都不容我! 天下,本该就是千岁您这样的男儿执掌。东宫那位,不过是老头子宠着,无德无功,德不配位........ 哎,我说!朱棣少见的打断姚广孝,看着他,问道,你说,老爷子是不是知道你没死? 姚广孝面色一愣。 你说!朱棣又继续道,东宫那位,是不是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第55章 拼了 说到此处,朱棣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山川景色。 姚广孝伸手摸了下腿上的绷带,开口道,殿下是要杀了小僧吗? 朱棣没有回身,你想多了,我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我这几天来总觉得,无形之中,咱们的脖子上,好似都有一个绳子套着!朱棣继续说道,语气平缓,似乎,暗中有许多眼睛盯着我! 说到此处,朱棣回身,你可知道,锦衣卫派人去了三哥那边,也派人去了五弟那边。我的府中,这几日有几个干杂活的仆妇,无缘无故的消失了! 什么样的夫妇?姚广孝问道。 当初,吕氏刚当了太子妃,和我套近乎,赏过来的奴婢。朱棣说道,不但是我,其他的藩王那边,她也赏赐了! 姚广孝又没说话,因为此事他知道,赵嬷嬷如今就在他的手中。 打仗上的事,我从不含糊。可这些蝇营狗苟,我却看不透!朱棣揉揉眼眶,你说,除了锦衣卫之外,老头子是不是还有些别的手段? 说着,放下手,若有所思,若真是如此,只怕说不定已经真的知道了什么。现在没动手,不代表以后不动手。活着不动手,不代表死了不动手! 闻言,姚广孝的心中无比郑重起来。 王爷不必多虑!心中虽然郑重,但脸上依旧是笑着,若真有此事,您在京师的内应,自会告知您! 哈!朱棣又是一笑,蛇鼠两端之人,最是不可信! 说着,朱棣忽然皱眉,看向身后,滚出来!不滚出来,老子劈了你们! 咚咚,几声凌乱的脚步声过后,朱高煦和朱高燧推着朱高炽胖胖的身子出来。想必朱高炽是极其不情愿被人推着的,他两只脚都是在地板上滑出来,而不是走出来的。若那哥俩再用劲儿些,他真是滚出来的。 爹!三人站好,战战兢兢的行礼。 朱棣看看三个儿子,敢偷听了? 不是儿子要来的,是二哥拉着儿子来的!朱高燧急道,本来我让大哥劝,大哥走到外边听着声音,也不说话。儿子只能跟在两位兄长的身后,爹,儿子什么都没听到!朱高燧忙道。 朱高煦顿时脸色大变,看着老三,你........ 朱高炽则是微微叹气,爹,儿子们确实什么都没听到,刚爬上来,就让您老发现了! 他说话时气喘吁吁,额头上还有汗水,显然真的是爬上佛塔不久。 老大,难为你了!这么胖的身子,还爬这么高!朱棣对身后挥挥手,姚广孝无声退下,咱们父子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哥仨,到底想知道什么? 很显然,这哥仨本来是要来问些什么的,结果爬上佛塔之后,临时改了主意变成偷听。 爹!儿子,好奇而已!朱高炽开口,满头大汗的说道。 朱高燧跟着,忙不迭的点头。 唯有朱高煦,硬着头皮大声说道,爹,儿子看了张贴在城门口的圣旨,淮王意图谋反被赐死了,所以想来问问! 问你爹什么时候死吗?朱棣大怒,一脚踹去。朱高煦顿时栽倒,在地上翻滚几番。 儿子是好心啊!朱高煦揉着肚子站起来,倔强的说道,儿子是想问,老爷子那边动淮王了,下一个会不会动您。若是动您,咱们就早做打算? 什么打算?你说来听听!朱棣叉腰道。 当然是反了!朱高煦大声道,反正儿子,不能让爹跟淮王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的! 朱棣看看儿子,目光充满柔情,傻孩子,若真要动咱们,拿什么反? 总不能坐以待毙!朱高煦倔强的说道,谁要动爹爹,儿子就和他们拼了! 拼不过呢?朱棣又问。 朱高煦抿着嘴,那就和爹死在一块! 好孩子!朱棣慢慢走过去,扶着朱高煦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的端详着他,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脾气和你一模一样! 朱高煦咧嘴一笑,目光看向大哥三弟。 但下一秒,啪一声。他捂住脸,呆住了。 朱棣一个正抽,回手又啪地一下,反抽。 朱高煦双手捂脸,目光呆滞。朱高燧嗖的一下,躲在了老大朱高炽的身后。 爹?朱高煦呆呆的问道,您为什么打儿子? 啪,正抽! 啪,反抽! 老子生你下来,是让你活的,不是让你死的!朱棣怒斥道,动不动就要拼了,你几条命?说着,冷眼看着三兄弟,老子谋划的为了谁?你们都死了,老子给谁争? 老大,我问你,若真有那么一天。淮王的事,落在咱们头上,咱们一点活路都没有,该当如何?朱棣大声问道。书包阁 朱高炽脸上的肥肉抖抖,正色道,若真有那天,儿子的意思和二弟是一样的。反正,不能束手就擒,不能任人宰割坐以待毙! 吼,你能耐呀!朱棣好似不认识一样,仔细的看着大儿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老子可真是意外。你不是一向很识时务,很知道取舍吗? 天大地大,家为大!没了家,儿子什么都不是!朱高炽说道,不过,儿臣也不赞同二弟的说法,事无可转机的时候,才能拼。若拼,就要发动全力,绝不留手! 老三!朱棣不置可否,你说! 我?朱高燧眼睛转转。 真到了那天,你也要拼吗?朱棣问道。 不拼也不成啊!朱高燧小眼睛不停转动,开口道,左右都是死,总要拉几个垫背的! 哈哈,哈哈哈哈!朱棣忽然大笑起来,扶着窗框,笑得浑身打颤。 三兄弟大眼瞪小眼,以为自己说错了。 滚出去!朱棣又突然大骂。 哥仨瞬间抱头鼠窜,跑出门外。 哈哈哈哈!朱棣又大笑起来,看着窗外,目光坚定,老爷子,小四可不朱允炆。他没有帮手,但是我有。我的儿子们,各个不亚于我!大明江山,只有在我这一支的手中,才能江山永安! 此时,外边突然出来痛呼。 二哥,你怎么打我? 揍的就是你,每次都把事往我身上推! 砰砰,挥拳之声大起。 老二,别打别打!听声音,朱高炽似乎在劝架。 老大,你让他别打我,你干啥拉着我,我不成了活靶子了吗?朱高燧痛呼尖叫。 我不是怕你还手吗?你还不知道你二哥的脾气,打两下就没事了,别和他硬顶!朱高炽开口道。 你拉偏架!我告诉娘去!朱高燧怒道。 我让你告状!朱高煦拳打脚踢。 大哥,你快拉着点呀!朱高燧求饶。 哈哈哈哈!阁楼中,朱棣听到外面的声音,又大笑起来。 第56章 内政 日历上盛夏已经过去,但秋老虎依旧酷暑难耐。 紫禁城的乐志斋中,摆放了数个冰盆,才让人稍微感觉到些凉爽。 即便如此,坐久了也感觉身上黏糊糊的。 若不是召见臣子,朱允熥哪管什么规矩,直接穿了无袖的单衣。可此刻群臣觐见,君王仪表断不能有半点失礼。 不但是他,面前的群臣们也都是穿着厚厚的官袍,朝靴还带着官帽,许多人的鬓角已经惹出了水渍。 今日朱允熥召见群臣,正是为了江浙之地赋税赋税一事。中枢阁臣之中,吏部尚书凌汉,户部尚书傅友文,侍郎魏安仁。还有特意召入京师的苏州知府马京,浙江布政使张善等人。 王八耻,给各位爱卿上冰镇酸梅汤,凉茶来!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笑着开口,今日叫你们来,是说说江南赋税的事!说着,从御案上抽出一本奏折,年初的时候,翰林院有位叫郑庸,籍贯是苏州的编修上了折子,痛陈国朝弊政,说苏州的赋税太重! 说着,展开奏折念叨,苏州府之赋税,仅粮便两百八十万石,比浙江布政司一个行省还多出一百万石,百姓士绅苦不堪言。 其实不单是苏州的赋税重,苏松嘉湖四府的赋税都很重。这几个地方,纺织业发达,经济繁荣,富商遍地。 从洪武元年开始,屡次对这些地方进行加税。不但是加税,而且还动辄籍没实士绅田产,充入官田。 有一种说法是老爷子暗恨苏州等地的百姓怀念张士诚,所以才加以重税。毕竟,当年天下大乱的时候,张士诚每年在苏州等地的粮税,也不过一百万石。而大明一来,就多了这么多。 一开始朱允熥对这个说法,也是有几分认同的。但随着处理政务的能力越发提高,视野不断提升,发现这个说法也有些过于谬论。 若大明未建国,课以重税还说得过去。但都是大明的百姓子民,老爷子又希望天下休养生息,如何能对这几个地方百姓的负担,视而不见呢? 苏州知府马京起身,躬身说道,回殿下,其实苏州粮税之所以重,乃是因为官官田太多。如今苏州府田地之中,官田占了六成,共计六万一千多顷田地。 六万多顷,一年两熟的鱼米之乡,每年的产出的粮食是个天文数字。所谓官田,就是官家的田。前朝大宋大元的官田,战乱时的无主之地,从敌人手中抢过来的田地,建国之后抄没那些罪人的土地,等等。 富豪众多的昆山,官田有八成,常州嘉定太仓都超过七成!官田每亩七斗定额税!苏州知府马京是陕西人,洪武十五年的进士,为官堪称清廉勤勉。 也正因为他不是江浙士人,所以才能在苏州这样的天下大府担任主官,虽无太守之名,但有太守之权。也正是因为他不是江南出身,所以会略微公允,不会偏袒徇私当地的势力。 官田的税高了,民田的自然也就高了!马京继续说道,看似有些重了,臣却不以为然。苏州府作坊林立,每年产出的棉布丝绸供不应求,百姓半工半农日子也远比其他地方要强! 听了这番话,朱允熥笑笑,你这话前半段孤还颇为赞许,但最后一句,孤还是有些不大满意!说着,笑道,不能因为人家钱多,就多收税呀!也不能因为百姓日子好,就对重税视而不见呀! 不跟钱多的收税,难道还和那些穷地方多收税?马京这人清廉耿直,直接就怼了朱允熥一句,殿下,那苏州的编修为家乡抱不平是人之常情。但臣管着苏州,百姓的日子好不过,臣自然知道! 说着,又皱眉道,臣这人嘴笨,不会说什么好话。臣也知道,百姓日子好,才是真的好。但苏州和其他地方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他说起话来硬邦邦,丝毫不懂婉转。 殿中,中书舍人刘三吾开口道,苏州府,殿下面前,注意言辞! 无妨无妨!朱允熥笑笑,对马京道,你坐下,好好说,到底哪里不一样,孤洗耳恭听! 富商豪门太多!马京正色道,臣是北方人,看得比旁人清楚! 前朝蒙元入主中原时,深感在北方杀戮过甚,所以在江南实行怀柔。百十年间,江南豪门望族坐大,富者田垄连横,贫者无立足之地。又绞尽脑汁逃避粮税,富己而穷国! 马京的话,让朱允熥暗暗点头。想想元朝末年,最痛恨老爷子这等造反的人,除了大元的统治者们,就是江浙的士绅集团。这些人组织地主武装,想尽一切办法和老爷子对抗。 如今粮税重,则田地兼并不显。一旦粮税轻,这些人就会囤积土地,高价买田!马京继续说道。 一派胡言!刘三吾身后,参与议会的一位官员不满道,田价高了还不好吗?难道一定要田地不值钱才好? 说话这人,朱允熥认得,翰林院侍讲李绅,也是江南大族出身。 即便是二十块银元一亩,那些富商豪门望族买起来也不眨眼!马京冷冰冰的回道,可他们把田地炒到了天价,百姓谁能买得起?到时候地价粮价都在他们手里,百姓辛苦一辈子,不过都是为了他们赚钱! 他们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即便他们收的地价高了。可一旦天灾之年,他们就会压低地价,让百姓便宜卖地。百姓失去田地,只能任他们雇佣,随便给几个钱,就要给他们当牛做马! 然后等天灾过去,他们再把地价炒起来,如此一来苦的还是百姓!现在看着粮税重,可百姓还能负担。可若是税轻了,最终得利的,还是他们! 你......李绅语塞。 粮税虽高,但臣看来却能抑制土地兼并,利大于弊!马京继续道,臣知道说这话,会被人骂。对百姓又不公平,但为政者,当大局为重! 这个马京,以后可以重用! 他虽然说的不全对,但他的话恰好是未来后世,大明帝国走向危机衰落的缘由之一。 江南这等财税重地的土地兼并,大富豪豪门对于经济民生,文化政治的垄断。大明晚期,这些人的势力膨胀到无以为继,国家要收税,都要看他们的面子,看他们给多少,而不是应该收多少。 除了土地,还有漕运,还有盐务......... 老爷子之所以对江南士绅不加颜色,之所以加以重税。甚至故意不重用这些地方的读书人,也有几分是源自于此。 当初朱允熥推行商税能畅通无阻,也正因为有这种的缘故。 老爷子要建立的是一个富足的小农社会,而这些大地主大商人大豪门的存在,正是建立这种社会的最大障碍。 第57章 廷杖 经过这些年,朱允熥也日渐成熟,他心中十分清楚。国家其实是统治的,在国家的利益面前,百姓的利益,很是渺小。 谁也做不到,真正的以民为本! 不过,不能因为如此,就对重税避而不谈。为政者,若是坦然面对这些弊端,并视而不见,还有什么脸说,敢为天下先。 张善!朱允熥对端坐着的张善开口道,你说说! 马知府的话,有几句臣颇为赞同!张善缓缓开口,税轻了,最终得利的,未必是百姓! 但粮税也确实是从百姓身上收的!朱允熥微微皱眉道,孤叫你们来,就是一起想想办法。既能让江南百姓的负担轻些,又能从根子上消除种种隐患! 难!张善道,臣为浙江布政司使已有三年。说着,指着自己的鬓角笑笑,当初殿下选臣为官时候,臣尚有黑发,如今已经鬓角斑白! 朱允熥颔首笑道,知道你在江南为官不易! 这话,让殿中的气氛松快不少。 不是为官不易,而是做事太难!张善继续说道,马知府说他说的话会被人骂,臣说的话更会得罪人! 说到此处,微顿片刻,继续开口道,殿下有减农税之心,臣自然知殿下是心怀百姓万民。可臣愚钝,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殿下的意思是,减税之后,虽国家赋税减少,但百姓家中丰盈! 可减税之后,却也有几个弊端。马知府说所的囤积土地是其一,二来么......说着,又顿了顿,天下本就贫富不均,历朝历代都是穷的地方少收些,富的地方多收些。若是这边减了,那其他穷地方要不要也减? 本来就连年豁免他们的赋税,若都是减了,那国库岂不是要闹库空? 再往深说,除却官田外,田地大多都在士绅的手里,最终的减税,还是士绅最高兴。官田的税虽然重,可百姓除了交税之外,没有其他的负担,日子也还过得去。但给士绅种地的百姓,好处却半点落不到他们的头上! 况且殿下也知道江浙等地的情况,富商还就罢了,总归是民。豪门望族却是多出读书人,收税或许收不到他们头上,但减税,他们却能最大的实惠! 这就是症结所在,老爷子之所以对江南豪门地主打压,正是如此。 即便是后世满清入关,历代皇帝对江南读书人挥舞屠刀,也有这等缘故。 再往后说.............. 强国富民,有时候并不是对等的,而是相互矛盾的,甚至困难重重的。 朱允熥点点头,孤在凤阳中都和河南推行的摊丁入亩,你们都知道吧?说着,对户部侍郎魏仁观说道,你说说看,成效如何? 魏仁观开口,自凤阳皇庄勋田分给百姓之后,凤阳人口在籍之数多出三成。河南大灾之后,今年夏收的收成,比往年也多了两成半。虽殿下恩典,免了今年的钱粮。倘若收的话,国库照往年起码能多出四成! 他本就是河南人,说到此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往年河南有几个穷地方,还要朝廷贴补,现在却能自给自足。若是官绅一体纳粮,不收丁税收农税。再过几年,那几个穷地方也能反哺朝廷! 说着,对朱允熥一拜,殿下德政,臣替百姓一拜! 众臣有些不解,不懂刚才还好好的说着苏州等地粮税负担太重的事,怎么一下子就跳到摊丁入亩的新政上来了。 本想再等一等,可是等不得了。真应了皇爷爷那句话,天下的好事,最怕等!朱允熥笑了笑,开口道,苏州等地的粮税是要减的,不管如何百姓多剩下三五斗,起码没有饥寒之忧! 不过鉴于江浙之地,自古以来就土地兼并严重,豪门望族众多。所以,孤打算,推行这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 按地收税,谁家多少地就交多少税!无论官绅,还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殿下不可!朱允熥话音未落,李绅为首的几个江南望族出身的读书人已经跪下,君王与士大夫........ 闭嘴!朱允熥厉喝一声,是孤对你们太宽容了吗?说着,对外面道,拉出去,廷杖三十,狠狠打! 他本就因为减税的事,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减税是好事,可大多数百姓不但不得到实惠,反而隐患重重,心里正憋气着呢,这几人正好是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殿下......众官员一愣,他们根本想不到平日对他们和颜悦色甚为包容的皇储,为何突然暴怒。 几个在王八耻的带领下上来,拉着这些多嘴的,屁股不正的官员就往外走。 拉远些打!朱允熥怒气不减,打完之后全部送去陕甘之地当县官,好好去看看什么叫民生艰难,再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官! 吏部尚书凌汉笑笑,臣遵旨! 他也是北人,最看不惯这些江南望族出身的读书人。 无论是谁,家中有地必须缴税!朱允熥继续说道,有多少地,就交多少!有的地越多,交的就越多!另外,各级官府要有这个警醒,看着那些豪门大族,不许他们囤积田地。买卖二十亩以上,缴纳价值七成的税赋,看他们有多少钱! 若他们胆敢作假,敢弄什么化整为零,几亩几亩的卖。查实之后,按总数的十倍处罚,其余家产田地一并充公! 记住,你们是地方官,孤给你们权! 朱允熥语气严厉,与刚才截然不同。 孤知道这样的新政,势必引起轩然大波!朱允熥继续说道,但孤不在乎,不在乎他们背地里骂,更不在乎落下骂名。不管是谁,胆敢对此政务阳奉阴违,或者不上心,或者对抗,一律查办。 尤其是那些豪门望族,敢有小动作的,炒家籍没家产你们看着办!朱允熥又对张善,马京等人道,孤不怕被人说是刻薄之君,您们也别怕被人骂酷吏! 凭什么收税收不到他们头上,凭什么赋税都要百姓负担,惯的! 大明朝不惯着他们那些臭毛病,想和前朝蒙元一样继续当土皇帝,那就去大漠里,找他们的蒙古主子去! 臣等遵旨!众人回道。 百姓要减负,富人要盯着,其中分寸你们自己拿捏!朱允熥冷言冷语,方才说了农税,傅友文你说说今年的商税! 推行商税一来,仅宁波,泉州,福州,三地,今年的现银进项.......... ~~~~书包阁 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 御花园中,老爷子背着手散步。身边李景隆牵着一匹温顺的小马驹,马背上六斤紧张的抓着缰绳,在侍卫的扶持下,小脸上满是激动。 听了老爷子的问话,李景隆身子躬下几分,臣偶感风寒,已经好了! 还以为你一病不起,日后要做闲散国公呢!老爷子白他一眼,回头看看孙子,笑道,在哪弄的这小马? 前年皇太孙把几个勋贵子弟发往云南军中效力,他们感念天恩,心里想着殿下。听闻吴王如今渐长,便寻了这种温顺的小马送到京城,托臣给送进宫来!李景隆笑道。 常家那小子?老爷子问道。 陛下明鉴万里!李景隆笑道,这小马确实是常家小子托人带回来的。 知道出息就好啊!老爷子点点头,走着,忽然停步。 前头传来啪啪打板子的声音,还有人声嘶力竭的惨叫。 怎么回事?老爷子问道。 朴不成忙让人去看,稍后有人回报,是殿下在廷杖几个不听话的文官! 哈!老爷子顿时大乐,咱大孙现在也开始打当官的了,走,看看去! 第58章 打的轻 啪啪啪,广场上回荡着模板拍打皮肉的声音,听着就很是瘆人。 廷杖这种刑罚,自古以来是没有的。这是胡人从草原上带来的刑罚,古有刑不上士大夫的说法。按理说官员被君王当中裤子打屁股,而且还是阉人行刑,在他们心中是极为羞耻的事。 士大夫可杀,不可辱! 但时至今日,竟然渐渐演变成,表示自己风骨的一种殊荣。 尤其是明代的官员们,极其喜欢用挨廷杖来表现自己的风骨,不屈还有清正。 这种表现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是该说这些喜欢挨板子的人,真是愿意用这种屈辱的办法,唤醒人间的正道。还是他们跪久了,把逆来顺受的东西当成理所当然。 还是说,他们哗众取宠! 木板带着强烈的破空声,落在肌肉上噼啪作响。 眼光下,几个挨板子的翰林院清贵官员,已经面无人色,但每个人都强忍着没发出惨叫。甚至还有人,用大喊代替惨叫。 殿下,江南乃大明赋税重地,财税不可轻改! 官绅乃国家柱石,历朝历代无不优待,何以我朝强加赋税! 天下文风出江南,殿下是要伤了江南官绅的心吗? 他们喊得声嘶力竭,在木板的极大下挥舞手臂。 之所以他们还能喊出声,是因为监刑的王八耻脚尖冲内,没有要他们命的意思。所以行刑的太监们,用的是空心的木板。 若是用实心的,不但没有这么大的声响,两棍子下去,只怕人就已经没有进气儿了。 啪啪,啪啪! 呵,咋回事?老爷子走到近前,踮着脚朝那边看,跟看热闹似的,笑道,这热闹哈! 朴不成对旁边招手,一个侍卫快步过来耳语一句。 随后,朴不成又在老爷子身边轻语,告知缘由。 该!老爷子看着那些被打的人笑道,真当咱大孙好脾气呢!这帮瘟书生! 听了这个词儿,边上的李景隆心中发笑。 瘟书生这个词儿,就是前些年淮西勋贵们用来骂那些文臣的。建国之初,老一辈的淮西勋贵就爱在老爷子耳边告文官的状。陛下,江山都是陛下和臣等刀枪打下来的,陛下切莫听了那些瘟书生的挑唆等等。 就这时,被打的李绅忽然又大喊起来。 摊丁入亩等于是巧取豪夺,堂堂大明,何故苛刻官绅士人?殿下就不怕,在民间留下骂名吗?书包阁 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有伤国本,无异于杀鸡取卵! 老爷子的小脸顿时变样,冷哼一声,哼,还挺能说,还是打得轻! 闻言,朴不成走到那边,监刑的王八耻身边。 朴总管!王八耻不敢怠慢,赶紧行礼。 别,皇爷在那边看着呢,你给杂家行礼,算怎么档子事儿!朴不成笑笑,看着行刑那边开口道,这帮瘟书生,以为天下就他们说的是至理名言! 王八耻心中掂量半天,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朴不成继续笑笑,打得劲儿还是小了,还有力气喊呢!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往回走。 王八耻望过去,正好看见老爷子站在远处林荫下,顿时明悟。 唰的一下,脚尖向外分开。 行刑的太监们忽然一听,然后默不作声的换了板子。 呜呜两声,只听半截惨叫,啊! 趴在长凳上的李绅,当场身子抖了抖,再无声息。 这两下还差不多!老爷子沉着脸点头。 边上的李景隆噤若寒蝉,冷汗顺着后脖梗子就下来了。 皇爷这脾气越发的古怪了!李景隆心中暗道,以前廷杖多,但还没听说过把谁活活打死的。可现在,皇爷是不打死人不罢休! 心里想着,眼光忽然落在身后,又惊呼一声,坏了! 吴王六斤,正骑着小马,好奇的往廷杖那边张望着。 孩子怎么能看这么血腥的东西!李景隆心中说一句,下意识的就要挡住六斤的视线。 别挡,让他看!老爷子忽然开口,李景隆一动不动。 随后,老爷子缓缓回头,笑呵呵的说道,六斤,跟老祖说,怕不怕呀? 六斤晃晃脑袋,肉嘟嘟的手指指向廷杖那边,老祖,那边在做什么? 他们呀,惹怒了你老子,在挨揍呢!老爷子笑道。 为什么要揍他们?六斤不解的继续问道。 老爷子一愣,很是正式的想想,不听话就要挨揍!说着,继续笑道,将来,谁惹了你,你就揍他! 母亲说,打人不好!六斤低下头,吃着自己的手指。 老爷子伸手把重孙的小手拉出来,擦去口水说道,这话不对,是不能乱打人,但谁惹你不高兴,谁不听你的话,你就要揍他们,不然他么不怕! 六斤似懂非懂,懵懂点头。 廷杖完毕,几个挨打的倒霉蛋被太监们拖出宫去,随后又有人提着水桶拖把等物过来,把地上的血迹洗干净。 老爷子抱着六斤,就在大树的林荫下坐着,祖孙二人说说笑笑,好似这边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忽然,远处一阵扑腾,有人跑来。 六斤在老爷子怀里扭动,对着那边跑来的人,含糊不清的喊,梅良心! 正快跑的梅良心脚下拌蒜,差点直接一个狗吃屎,紧接着手脚并用的爬过来。 你慌啥?狗撵你?老爷子怒道。 皇上!梅良心满头大汗,贤妃........ 胖丫头咋了?老爷子噌的站起来,脸色骇人。 娘娘早产了,太子妃让奴婢通知殿下! ~~~ 乐志斋中,君臣还在说话。 户部尚书傅友文拿着手中的文书档案,喜滋滋的开口,今年总归是能过个富裕年! 各地海关上表,宁波海关年结余现银,一百八十万! 泉州海关,四百七十六万! 广州海关,四百八十二万! 听了这个数字,朱允熥只是点头,甚至有些不满,就这么点儿? 殿下,可不少了!傅友文赶紧道,这可都是现银,铸造成银元的话,还能多出三成来!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几个海关之中,广州那边的势头最好。臣等估算了一下,明年这个时候,关银起码还能多出四成! 广州自古就是贸易大港,而且还有个其他几个海港所比拟不了的地方,那就是广州造。 都说景德镇的瓷器好,可景德镇的瓷器多是官窑,不外销。而广州那边的广州瓷,却色彩绚烂,有广三彩之称。 描线、填色、织金、填绿、斗彩、包金口、烧花。又能绘制各种花鸟图案,甚至根据万里之外的客商描述,做出相应风格,款式的专门外销瓷,供不应求。 除了瓷器之外,广州的商人们从苏杭等地运来纯色的白布,做成墙布,彩布等卖给远洋客商。 开埠的海关,还是少了些!朱允熥开口道,若再开几个海港,全天下的银子,都流入我大明了! 这是自然!臣子中,刘三吾开口道,我大明本就是天下中心! 此话,引得众位臣子连连颔首,赞同不已。 对于这种说法,朱允熥不置可否,这些人根深蒂固的天朝上国观点,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纠正的。 不过话说回来,就以这个时代论,人家说的也没错。 臣看来,海港不宜多,但应扩建!傅友文继续说道,今年开春那边,广州黄埔港外,就就因为海船扎堆拥挤,水手操作不当引起大火。烧四十多艘船,损失货物价值数十万! 还有宁波那边,宁波是皇上特旨,专门跟倭人交易的海港。倭使今年在鸿胪寺已经上了三回国书,说仰慕大明风范,恳请大明让他们的货船多多往来,并且还说,恳求大明,许他们的商人上岸! 第60章 他知道啥? 一子一女,合之为好。 当然,也可以理解成,女子是好。 因为东宫再次添丁进口,整座紫禁城又再度热闹起来,老爷子龙颜大悦之下,宫中好似过年的气氛一般。 朱允熥靠在窗户口,看着床上那包裹在襁褓中的小人傻了。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四斤身上,而是落在小脸皱巴巴的女儿那边儿。 真丑!他咧嘴傻笑,心中想道。 小小的人儿,眉眼还没舒展开,嘴里发出婴儿的啼哭,两条腿胡乱踢腾着。 这是他的女儿,乳名叫丫丫,大名朱文芳。 现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是没有正式的名字的,即便是朝廷褒奖的贞洁烈妇,也是某某氏而已。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但这个小人儿,是他朱允熥的闺女,他可不希望他的女儿来这世上走一遭,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他静静的看着丫丫,不知过了多久,心中没来由的恼怒起来。 女儿哪都好,只有一点不好,将来是要嫁人的! 也不知将来便宜哪个王八蛋?朱允熥心中暗骂一声。 目光转向躺在床榻上的汤胖儿,那丫头也在笑盈盈的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骄傲和得意。 她有资格骄傲和得意,双胞胎可不是谁都生得出来的。 按现在这时代的观念来说,她的肚皮可是宝贝。 请殿下侧侧身!朱允熥正和汤胖儿四目相对,伸手传来轻柔的呼唤。 回身一看,张蓉儿正欲抱着几床厚被子进去。 辛苦了!朱允熥笑道。 张蓉儿也在这边忙了一天了,闻言,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但眼神中的落寞却怎么都遮挡不住。 而且,看着朱允熥的眼神甚至有些哀怨。 别急,以后孤多疼疼你,下一个就轮到你了!朱允熥拉着对方的手儿,轻声笑道。 张蓉儿脸上一红,看着朱允熥的目光大胆许多,但还是有着一丝嗔怨。 看你!朱允熥笑笑,贴着对方耳朵说道,回头呀,孤多使劲儿,你也生个龙凤胎出来!bookAbc.Cc 瞬间,张蓉儿脸颊红晕腾飞,低着头飞快的进屋。 ~~ 钟粹宫,郭惠妃处。 赶紧,给咱把酒倒上! 老爷子盘腿在炕上坐着,怀里抱着六斤,看着炕桌上几个下酒的小菜,美美的说道。 自从汤胖儿肚子里的孩子落地,老爷子笑得嘴就没合拢过。在他心中,嫡长房这一支人丁兴旺,自然就是大明昌盛的好兆头。 来了!郭惠妃笑着从外面进来,把酒满上,继续笑道,老爷子,殿下可是和臣妾吩咐了,就给您两盅,不能多喝! 顿时,老爷子佯装不悦,你管谁叫老爷子?说着,又道,咱哪老了? 您不老!郭惠妃掩嘴笑道,是臣妾说错话还不成吗?说着,把酒盅往前推推。 忽然,老爷子的大手,一下抓住了郭惠妃的手,小声笑问,你该叫咱什么? 郭惠妃的脸也红了,扭捏的轻声说道,皇爷,六斤还在跟前呢? 老爷子低头,看着手里拿着筷子乱戳的重孙,咧嘴一笑,他知道个啥?随后,又道,别想糊弄过去,说,该叫咱什么? 姐夫!郭惠妃嗔怪的开口,后面还有菜呢,臣妾给您端去! 让那些奴婢去弄!你坐那,陪咱喝两口!老爷子大笑道。 老了老了,福气来了!老爷子吃了口菜,继续美滋滋的说道,好家伙,汤胖儿那丫头也争气,直接生了个龙凤胎!咱这把岁数了,这等事还是头一回见!说到此处,语气又变得有些寂寥,抱紧了六斤,本想着咱这个岁数了,能见着嫡重孙,已经是老天爷给脸。没想到,如今呀,这身边的小崽子,是越来越多了! 郭惠妃无声的给他满好酒,这才哪到哪儿,太孙正壮年,只怕这两年重皇孙一连串的出来,到时候您该觉得烦了! 孩子越多越好,咋会烦?老爷子笑道,百八十个也不嫌烦!说着,又轻叹一声,你姐姐福薄呀,她要是活着,见了这龙凤胎,定然当成了心尖子! 老爷子口中郭惠妃的姐姐,正是已故的马皇后。 人间,家庭就像是轮回。有人走,也有人来,不停的流转变换。人们为了新生命欢呼雀跃,也总是在新生命诞生之时,怀念走远的亲人。 之所以怀念,是因为无法同挚爱分享,心中的喜悦。 见老爷子说的有几分寂寥,郭惠妃忙岔开话题,皇爷,您吃菜,别干喝酒? 嗯?老爷子拉下脸。 好姐夫!郭惠妃无奈,只能跟哄孩子似的,笑道,您吃点菜成不成? 老爷子又满脸笑意,吃了几口菜,笑道,哎,这人呀就是不知足。要说这龙凤胎已经是顶稀罕了,可咱心里还是觉得差那么一点点儿。你看哈,要是双棒儿,两个带把的,那该多美! 说着,又道,若那样,加上咱怀里的六斤,可就是三个男娃了。 您呀,心里还是喜欢男娃!郭惠妃笑道。 你不喜欢带把的?老爷子笑问。 没来由的,郭惠妃愣住了。好半晌,哭笑不得的说道,姐夫,您今儿........ 高兴!老爷子喝口酒,往对方身边凑了凑,你说也奇怪了,咱这阵子总感觉病怏怏的,今儿一见了这喜事儿,忽然感觉身子什么不舒坦都没有了,好像还年轻了呢? 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郭惠妃笑道。 人生八喜是什么来着?老爷子又凑过去,久旱逢甘霖,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您........六斤在呢!郭惠妃晃着肩膀。 他知道个屁!老爷子笑道。 大白天的......... 白天咋了?看得真亮! 臣妾.........都这把岁数了! 老的才香,去火! ~~~ 奴婢参见殿下! 朱允熥刚迈过门槛,就见朴不成迎了上来。 免礼吧!朱允熥心情大好,笑道,一天见好几次,见了就跪,你不嫌累,孤都烦了。说着,笑道,老爷子呢! 朴不成面色有些古怪,在里面跟惠妃娘娘吃酒! 正好,孤也没用膳呢,进去凑凑热闹!朱允熥笑道。 可下一秒,朴不成却挡在了朱允熥面前。 殿下!朴不成低声道,要不,您还是........别.......... 朱允熥微微错愕,伸长脖子朝殿里看看。 皇爷!朴不成组织着措辞,这功夫可能正忙着! 似乎,朱允熥明白了什么。 低头想想,琢磨道,六斤也在? 朴不成没说话,只是点头。 嗨,这老头!朱允熥哭笑不得。 第62章 家事(1) 老爷子似乎一夜之间年轻不少,脸色红润,走路都带着风。 郭惠妃也有些变化,越发的雍容,容光焕发。 这两人站在汤胖儿的屋里,眼神都落在摇篮里的龙凤胎身上,片刻都不移动。两人一左一右,把摇篮围住,朱允熥这个亲爹,都要靠后。 看看!老爷子指着四斤咧嘴大笑道,别看咱重孙瘦,可是你们看那眼睛,滴溜溜忒亮堂,一看将来就是聪明的小子! 郭惠妃则是看着丫丫,眼中满是欢喜,微微笑道,皇爷,您看丫丫这眉眼,将来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老爷子斜眼看看,撇撇嘴,这才多大,能看出啥?说着,又道,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女娃子好看不好看的能咋?最要紧的是贤惠,是知道操持家! 说到此处,不经意间回头,看到朱允熥站在身后。 你这一天咋这么闲呢,咱管事的时候,一天忙的吃饭的功夫都没有。你当家了,一天怎么净不务正业呢?老爷子瞪眼道。 孙儿这不是惦记孩子吗?老爷子脾气就是这样,朱允熥也不分辩,笑道,孙儿看看孩子就去忙!说着,走到摇篮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触丫丫粉嫩的小脸儿。 这时,王八耻和梅良心不住的从外头搬进东西进来,各种珍贵的滋补药材,金银玉器等等。 哪来的?朱允熥开口问道。 回殿下,都是各公侯家的女眷给娘娘送来的贡品!梅良心笑道,从昨日开始,这些东西就没断过! 老爷子微微皱眉,宫里又不缺这些东西! 朱允熥点点闺女的脑门,笑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一片心意,总不能回绝了! 说着,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抽回手看着老爷子。 果然,后者的眉头已是川字形,朴不成! 奴婢在! 告诉那些杀才们,别送了!老爷子低声道,咱朱家生孩子,他们跟着欢喜什么? 遵旨! 等等!朱允熥开口,沉思片刻,各家送来的东西,都进内库,别轻易往这边拿!说着,语气加重几分,就算是汤家的,也不行! 如今朱允熥有两个儿子,老大嫡长子六斤的母族不显。 老二四斤虽然是庶长子,可母族却是大明淮西勋贵的核心成员。 第63章 家事(2)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可孩子不能不管啊,不管是害了他,慈母多败儿!赵宁儿继续道,臣妾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就认这最简朴的理儿! 再说,您说他该不该打!教了好多天,免兔不分! 孤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兔字都不认识?你知足吧!朱允熥开口,孤知道怒你的心思,知道你想什么,但凡事过犹不及!当大人的,不能把自己的心思,全加在孩子身上! 赵宁儿眼圈一红,没说话。 朱允熥坐过去按着她的肩膀,两人并肩坐下,六斤是嫡长子,到什么都是嫡长子,谁能越过他去?说着,拉着对方的手,柔声道,别那么重的心思,啊!不然呀,不用旁人,你自己就跟自己过不去了! 女子为母则刚,不管多柔弱的女子,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孩子,都会变成母老虎。 朱允熥也理解赵宁儿的危机感,毕竟她们母子虽然有着尊贵的名分,可母族那边实在是借不上力。 听了这番话,赵宁儿没有开口,而是柔柔的把头靠在朱允熥的肩膀上。 你呀,原来多好的姑娘,如今也学会胡思乱想了!朱允熥亲吻下对方的额头笑道。 赵宁儿苦涩一笑,这宫里,不多个心眼,怎么行! 心眼多了,自己找罪受!朱允熥笑笑,搂紧对方,微微摇晃着身子,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起码,在我面前你不藏着掖着的。我也知道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可是天家就是如此,没办法! 两人静静的挨着,就如同寻常人家的夫妇那样。 朱允熥继续说道,总之有些事你放心,我不是糊涂虫!说着,他揉捏着对方的手,好好的过日子,别想不该想的。即便有事,和我说就是了,也不能憋在心里。 再说了,你是东宫的正妃,未来的后宫之主,谁敢惹你不痛快?说到此处,低声笑道,我的宁儿,可不是小白兔! 赵宁儿抬头,看着朱允熥欣喜的笑笑,随即又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起一落之间,显露出她白皙的脖颈。灯火之下,那处细腻如羊脂玉一般充满光泽,润滑晶莹。 她本就是微胖的女子,如今为人母更显富态几分。 似乎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赵宁儿微微一笑,看什么呢? 看我媳妇呀?朱允熥笑笑,从袖子中掏出一条做工精美的金珠短链儿。 东宫这些嫔妃之中,赵宁儿最是简朴,平日很少穿金带银。而其他女子,张蓉儿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穿衣打扮自有风情。汤胖儿是公爵之家,自幼虽然当成男孩养活,可也是从小身边就带着教养嬷嬷,知道如何打扮的。 这是?赵宁儿先是欣喜,随后不解道,手链儿? 朱允熥在她耳边呢喃,脚链儿? 脚上怎么带?赵宁儿更加不解,说着呀的一声,原来腿已被朱允熥抄起。 先是褪去袜子,金黄色的脚链儿系在白生生的脚踝上,灯火下异常耀眼。 好看吗?朱允熥笑问。 好看是好看,可带脚踝上算怎么回事?赵宁儿笑道,脚上还要穿袜子呢,感觉怪怪的! 带它的时候,不穿袜子!朱允熥继续低笑,这脚链上的金珠是空心的,里面带着小金豆子,跟铃铛一样,动起来铃铃响! 怎么动?说着,赵宁儿似乎明白了,脸上如着火一般。 朱允熥坏笑,怎么动,当然是我来动呀!说着,手上微微用力,两人躺下。 殿下作甚!赵宁儿的声音蚊子一样。 你就生了六斤一个,不怕他寂寞!朱允熥笑着,伸脚钩住了帷幔。 呵呵!赵宁儿笑笑,忽然一把推开朱允熥,低声道,臣妾今日不方便! 不方便?朱允熥问道。 赵宁儿点头,眼神中有些幸灾乐祸。 你不早说,我已箭在弦上了!朱允熥栓双头抱头躺下,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呀! 赵宁儿伸手,在朱允熥鼻子上点了点,又在靠近他怀里。 您心里有臣妾,臣妾就心中欢喜! 你别靠太近!朱允熥叹息苦笑。 赵宁儿又是一笑,翻身起来,走到外边对着门外的梅良心吩咐几句。 嘀咕什么呢?梅良心小跑着走远之后,朱允熥又问道。 一会您就知道了,总不能让您白来不是!赵宁儿揶揄笑道。 朱允熥一个翻身,把对方压在身子下面,用别的法儿? 呸!赵宁儿啐了一声,上回臣妾几天都没法吃饭!说着,起身,拉着朱允熥道,殿下随臣妾来! 两人走出正殿,朝边上的偏殿走去。那边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火。 窗边,显露出一个女子的倒影。 那曼妙的身形,让朱允熥很是熟悉。 这是............? 朱允熥疑惑之间,赵宁儿轻轻一推,低声笑道,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殿下,后宫中可有人每日盼你都是以泪洗面! 妙云! 不是臣妾假装贤惠!赵宁儿又道,毕竟,她伺候了您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是要..........? 去吧!她代臣妾伺候您!赵宁儿笑着,把朱允熥推入房间。 而后,笑着转身。 一阵风吹过,她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张蓉儿是文官之女,父亲现在是封疆大吏。汤胖儿是公爵之后,勋贵骄女。 后宫之中,她赵宁儿唯一能抓住,并且对她言听计从的,只有妙云! ~~~ 殿下是忘了奴婢吗? 屋中,那曼妙的人儿,背对着朱允熥,坐在灯火下,低声哭泣。 朱允熥心中一软,轻声道,怎么会,就是太忙,顾不上你!说着,走过去,笑道,孤心里惦记着你呢,你看你平时的用度,孤都是让光禄寺,按照嫔妃的比例给你送去的! 妙云回头,精致的脸上带着泪痕,还有娇羞,殿下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奴婢什么吗? 说着,轻咬嘴唇,您答应过,要给奴婢一个孩子! 第64章 宽心 昨夜新春雨,滋润旧日花。 天边微亮,朱允熥在睡梦中睁开眼,轻轻的推开,缠绕在他脖颈上,白皙柔软的手臂。随后在翻身呢喃,脸上还带着红晕的佳人脸颊轻吻,慢慢起身。 可他的动作还是惊醒了对方,妙云一下在身后抱住他,似乎怕他跑了一样。 孤要起身了!朱允熥拍拍对方的手臂。 奴婢伺候您!妙云口中轻语,手臂却不自觉的收紧。 朱允熥没有说话,而是不住的在地方手臂上摩挲着。他知道对方的想法,妙云是怕,怕他这一走又是很久很久。 孤会想着你的!朱允熥柔声道,不忙了,就会找你! 殿下千万记得!妙云红唇微嘟,露出几分小女人的模样。 随后,大方的一笑,奴婢伺候您穿衣服!说着,拉响了床头的铜铃。 铃声响亮之中,宫人们捧着洗漱用具还有新的衣服从外面进来。 奴婢伺候您梳头吧!朱允熥穿好袍服之后,妙云说道。 朱允熥一笑,算是答应。然后对着镜子,坐在一张圆凳上。 镜子中他长长的头发半边垂下来,恰好挡住他半边脸。 妙云用象牙梳子,缓慢且温柔的梳着,开口笑道,殿下的头发真好,又黑又密! 朱允熥微微一笑,幸亏不打卷儿! 妙云手上一滞,片刻之后脸上红霞弥漫。 朱允熥本还想再说几句,余光瞥见,王八耻已经进来,垂手肃立在门口。 有事吗?朱允熥开口问道。 王八耻垂手,微微低头,锦衣卫何广义,天没亮就递牌子了,如今在宫外.......... 知道了!朱允熥打断他,让他在书房等着,孤马上过去! ~~~ 御花园,乐志斋。 朱允熥推开二楼的窗子,让清晨的风吹入,整个屋内变得有些微凉起来。 他还没在椅子上坐好,身后传来脚步,还有叩头的声响,臣,何广义叩见殿下! 唔!这么急着来,有事吧!朱允熥看着窗外,御花园中衰败的花朵,开口道。 何广义先是再叩首一次,随后膝行爬到朱允熥脚边,臣,刚从太原! 他去了晋王朱棡那儿,朱允熥暂时没开口,继续听着。 臣带着镇抚司的精锐人手,在晋王府的浣洗局中,找到了三个以前被赐过去的宫人!何广义开口道,严格询问之下,问出了一些东西!说着,从袖子中抽出一份用蜜蜡封着的卷筒,高高举起,口供! 朱允熥回身,从笔架上抽出一把拆文件的工刀,然后直接划开,抽出里面的卷宗,仔细阅读起来。 三个宫人,确实是当年吕氏赐给晋王的。这三人,都是吕氏进宫之后就带在身边的奴婢,其中有个妇人,还是朱允炆奶娘的亲妹妹。 吕氏很聪明,没有选择美色赐予。而是选了这些,会伺候人,能做一手好茶饭的好仆人。 可是有一点她没预料到,她刚被扶持为正妃的时候,晋王朱棡看似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嫂子,很给面子。但实际上,这几个人一进晋王府,直接被派去了最苦最累的地方,连晋王的面都看不到。 若不是朴不成无意间解开宫中的秘档,可能谁都不知道她们的存在。 但不是谁,都像晋王这么好运气,秦王就着了道儿。 秦王朱樉也不喜欢这个嫂子,但赐去的那几个人仆妇,却收入宫中。而且负责他的饮食起居,秦王长在应天府,特别爱吃鸭子。可府中的厨子,却做不出应天的味道。 所以,送去秦王府的几分中,有一个善于做鸭子的仆妇,格外受到喜爱。 秦王死在了吃鸭子上,毒不多,每餐放一些,但积少成多,以至突然暴毙。 看到这里,朱允熥不由得的摇摇头,世间的阴谋诡计,就是这么难以防备。 下毒的那个人呢?朱允熥继续往下看,轻声问道。 臣又仔细查看秦王府的名单,下毒的那个仆妇,进府之后改了新名字!何广义低声道,苍天有眼,秦王出事后,这人就在殉葬的名单之中。说着,顿了顿,那些殉葬的人,都是臣亲眼看着料理的! 便宜她了!朱允熥哼了一声。 有个事,臣请殿下圣裁!何广义犹豫下,低声道,臣审讯晋王那边抓到的人,他们口中牵扯出周王,燕王,楚王等人身边........是不是要抓...... 朱允熥斜眼看着他,你说呢? 何广义身子抖抖,连忙叩首。 你问的多余!朱允熥放下手中的文书,从抽屉里拿出火石,点燃桌上的蜡烛。 随后,把文书凑到火边,看着文书变成灰烬,继续开口,孤让你去晋王那边查,可说过去别的地方?这话你问的都多余! 殿下说的是,定然是臣抓到的那些人,大祸临头之时为了活命胡乱攀扯!冷汗,顺着鬓角就下来了。 人呢?朱允熥继续问道。 镇抚司!何广义汗流浃背,知道这事的人,不算臣在内,不超过五个! 你知道如何办吗?朱允熥继续问。 何广义沉思片刻,臣马上回去就杀了她们,抹去他们的恨及。就好像他们从没在人间出现过! 他懂了,皇太孙不在乎其他藩王身边有没有当年吕氏赐出去的人,他在乎的只有他的亲三叔,晋王。 晋王说没说什么?朱允熥点点头,又问道。 臣从太原回来时候,晋王千岁说,春节前他要上折子进京,今年要当面给殿下拜年!何广义说道,晋王还说,到底是骨肉血亲,只有殿下您惦记着他。 唔!朱允熥又是点头,脸上浮现出些许的笑容。 差办的不错,这几天不必想着来见孤,好好歇着!朱允熥笑道,有功人员的单子送上来,孤大大的奖赏! 听皇太孙如此说,何广义心中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 他真怕,真怕手下的兄弟们,再遭无妄之灾。 似乎能看透他心中的想法一般,朱允熥继续开口道,你在孤身边追随日久,知道孤不是刻薄寡恩的主子,你帮孤办事,孤自会保全你! 今年是多事之秋,你也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事。孤知你心中惶恐,大可不必。孤让你知道,让你去办,就是不疑你,就是信你。 你有个忠心办事的人,孤怎会让你.............明白吗? 何广义当然明白,一直以来压在心里的石头瞬间消失,哽咽叩首,臣,谢殿下恩典! 第65章 秘折 亲手把何广义扶起来,朱允熥好言宽慰几句。 他知道,这位他手下的第一耳目,其实如今精神和心理上的压力,已经到了临界点。 若是寻常人,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别说去办,不吓疯就不错了。 就在朱允熥要继续开口,说笑几句的时候,王八耻双手捧着一个黄封的匣子,踩着楼梯上来。 这是,秘折。 你先去吧!朱允熥对何广义说道,随后亲手拿过那个匣子。 何广义再次叩首,臣告退! 他躬着身子,尽量不让脚步发出声音,背对着楼梯,缓缓下去。 ~~~ 下到一楼,正好一阵风吹来,后背凉飕飕的,原来他的衣衫早就被冷汗湿透了。 他是君王的私臣,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君王养得狗,生死都在上面的一念之间。碰到皇太孙这样豁达的主子,是他荣幸。若是其他再心狠一点的,就凭他办了这么多事,知道这么多皇家的丑事,也容不得他。 你脸上不好!王八耻在何广义身边笑道,蜡黄! 最近累了!何广义笑了下,和王八耻往外走,低声道,从外地回来,带了些特产,改日给你送来! 王八耻一愣,不解道,老何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套了?说着,笑笑,杂家这儿,你又不是不对知道,别人的东西是不能收的! 就是一些土特产而已!何广义笑道,我有分寸,还能让你收不该收的,看你小心那样! 说着,补充一句,你也知道我,没几个朋友。没拿你当外人,才向着你! 王八耻笑容满面,倒是杂家见外了! 两人朝前走,走出大门。 老何,其实杂家还真有件事,想拜托你!王八耻沉思片刻,开口道。 何广义不假思索,咱俩之间还有什么拜托的说法,你直接说就是了,能办的我绝不推辞!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想着,老王到底要办什么事?若真为难的,得好好想个法子,既不得罪他,又给推脱了! 随即,又马上想到,即便是真的推脱不了,也不能自己出面! 王八耻琢磨片刻,低声道,别看杂家现在表面风光,其实杂家心里的难受呀,没人知道......杂家在这世上,孤苦伶仃的,身边连个知冷知热说热乎话的人都没有....... 顿时,何广义的表情,有些复杂起来。 王八耻却没看见,继续说道,杂家想,请老何你,帮咱家个忙,找个人! 何广义心里一沉,女人? 他顿时头大,好端端的和自己说这些话干什么。你孤苦伶仃干我什么事,难道给你置办外宅? 这可是担着大干系的事,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若是敢给皇太孙身的人,弄什么外宅出来,那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你这东宫总管耐不住寂寞,也别和别人说这事呀!宫里那么多同样孤苦的女子,凭你王总管的地位,对食什么的有难度吗? 再说,这种事和自己说,根本就不好办。若是和赵国公李景隆说,那人肯定会办得滴水不露。 心里如此想着,脸上就有犯难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王八耻笑道。 何广义一万个想推脱,可如今话说到这了,也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头,低声道,不知道王公公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是年轻的?还是有风韵的!说着,想起了一些太监的癖好,继续小声道,还是说,想找个带孩子的小寡妇之类的! 太监找带孩子的寡妇,是前朝时候宫里太监们常干的事。 娶个媳妇带着现成的小孩子,对寻常男人来说,可能心里多少有点膈应。但太监就不一样,孩子若是小还不懂事,将来谁养大的不就是谁的孩子吗?再说带孩子的寡妇,也被买来的女子,或者那些从良的妓家,更真心实意的过日子。 身边有个不图啥,一心过日子的媳妇,还有个跟自己姓的孩子,将来能上坟烧纸,对太监来说,最好不过。 何广义话音落下,王八耻突然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王公公? 何广义,你大爷!王八耻低声骂道,杂家是那种人嘛?你想哪去了?怪怪不得人家都说你们锦衣卫是上门鬼,你们就心术不正!说起,怒气冲冲的继续骂道,亏杂家,还拿你不当外人。你就这么编排杂家?还带孩子的寡妇?你他娘的真敢想! 不是!何广义急道,是你自己说你身边连个暖被窝的热乎人都没有! 杂家说的是说热乎话的,你耳朵长鼻子眼上了?王八耻大骂,拂袖要走。 别呀!何广义赶紧拉住,我错了,我想错了,听错了还不行吗,你到底有什么事,说出去我给你办! 王八耻停步,瞪他一眼,继续说道,要不是求不到别人,你当杂家非要求你? 是是是!何广义笑道。 杂家进宫之前,有个外甥女!王八耻叹息道,这些年一直托人往老家送银子,可你也知道,前些年杂家身份地位都不行,没人愿意帮。现在有人愿意帮衬了,可也不知找到杂家的家里人没有。说着,又叹口气,你锦衣卫神通广大,所以杂家就求到你头上了! 我尽力!何广义这人,说尽力就是倾尽全力的意思,继续问道,你老家哪的? 保定!王八耻想想,低声道。 我一直以为你是高丽人!何广义笑道。 杂家蒙元时在元大都进宫,不说是高丽人,卖不上价钱!王八耻神色有些屈辱,当年,杂家是给卖了,冒充高丽人,阉了送到宫里的! 老王,对不住,我可不是让你难过!何广义歉意的说道。 没事,这么多年了!王八耻笑笑,这事就拜托你了,若是找到了,杂家请你喝酒! 还是那句话,不敢说一定,但我尽力!何广义抱拳道。 ~~~ 书房中,朱允熥缓缓打开秘折。 刚看了一行字,就神色凝重起来。 老臣蓝玉禀奏殿下,老臣,要吹灯拔蜡烛了! 第66章 都老了。 老臣怕是要吹灯拔蜡烛了! 这一句话,立马让朱允熥的表情凝重起来。他原本有些松散的坐姿,也一下子端正起来。 臣自免官罢爵,奉旨回乡务农以来,日子虽清贫冷清,但也安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臣之父祖一般,春盼秋熟,秋盼冬雪,东盼春暖。家中田地三十亩,牛骡两头,房三间,吃也香甜睡也香甜! 臣早过知天命,所谓富贵看清之后,不过浮云。心中仅有不舍,乃是不能效忠于皇太孙殿下御座之前。 但臣亦有所盼,盼再有给殿下,签马执镫的那一天。 可天公不美,连月来,臣后心阵痛,彻夜难眠。初以为是旧伤发作,不以为意。待初雪落时,臣连咳三日,口口带血,郎中言臣内有恶疾,怕是过不了今年。 嗡,朱允熥脑子里轰的一下。 蓝玉居然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别说这时代,就算是后世,一个人若是咳吐血了,八成也是凶多吉少。 他急忙的往后翻着秘折,仔细观看。 接下来的字迹,和刚才的决然不同。刚才的字迹文书,还算公正,而下面这些字,歪歪扭扭不说,语句也是十分粗糙。 方才,是老臣儿子蓝春所写。小畜生不像臣,他打仗骑射都是稀松平常,胆子也不大。就是看书写字,还算有些看得过去。将来老臣死了,殿下若是念着老臣的好,赏给他个山高皇帝远,但有油水的官职吧! 种地太他娘的难了,锄头抡断了也挖不出个金山来,勉强吃饱肚子。哪有杀人放火,抢劫金银来得快活。臣说日子过得去,说心里挺踏实,纯粹是他娘的,自己骗自己。一辈子拎刀子捅人,耕地的时候都把田地当成别人的脑壳,往死里剁! 老臣不行了,本想着还能多活几年,可如今大限已到了,看了许多大夫都说是无药可医。都说,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吧! 日他郎中的娘,老臣这辈子啥没吃过,啥没喝过,啥没享受过。鞑子皇帝的婆娘,老子都日过,还在乎这些吃喝? 自从当兵那天开始,老臣就以为自己不怕死,可事到临头,真要等着死的时候。不怕殿下您笑话,老臣还是有些怂的! 第67章 军情 老爷子可能是眼神有些不好了,低着头眼睛贴着秘折,仔细的看了许久。 随后,微微叹气,靠着窗户坐着,脸上的表情格外复杂。 他蓝小二,打小就是硬骨头从不低头的性子,没想到如今......说到这儿,老爷子又长叹,管他啥铁打的英雄汉,都逃不过这一天呀! 皇爷爷!朱允熥斟酌着用词,开口道,孙儿想..... 不用想了!老爷子开口打断他,说道,如今你当家,你看着办吧!说完,站起身,欲要往回走,咱以前要杀他,是怕以后成了你的惹祸精。不过现在嘛,他就是一个快死的老汉了。你想咋办就咋办,不必问咱! 说着,停步,回头一笑,你也知,咱对死人,比对活人宽容。 老爷子说完之后,背着手缓缓走到刚才坐着的地方,又靠着门框,面含笑意的听着屋里,六斤奶声奶气的读书声。 此时的老爷子,就像寻常百姓家,关爱儿孙的老翁一般。 雪花,骤然而落,落在紫禁城的金瓦红墙之上,覆盖着紫禁城的金色和红色,更加鲜艳。 雪花之中,太监打着伞,举在朱允熥的头上,以免雪花落下。朱允熥在雪中回头,看着老爷子,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都老了,大明开国的那一批人都老了。 每日的奏折中,总有几份开国勋贵们生病的报告。据说,远在高丽的傅友德身子也不大好,那边苦寒的天气,让他现在连马都上不去了。 他们之中,算起来最年轻的蓝玉,也老了,也病了。 怪不得无人说,五十知天命! ~~~ 朱允熥刚返回乐志斋,就见以刘三吾为首的一群文臣,已经等在那里了。 这么都来了?朱允熥强笑笑,望眼望去,文华殿大学士,华盖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胡季安,吴松,胡启,詹同,国子监祭酒张显宗等人都到了。 臣等,为了吴王殿下读书一事而来!刘三吾开口道,吴王乃东宫嫡长子,未来必正为东宫,开蒙读书一事非同小可,所以臣等........ 别说了!朱允熥忽然阴沉着脸,直接打断对方,看着他们的目光,竟然有些厌恶。 第68章 布置 元亡,漠北分为三大部:居于兴安岭以东、洮儿河、绰儿河一带者,为兀良哈三卫。 泰宁卫,元泰州(吉林境内) 朵颜卫,额克多延温都儿(内蒙) 富余卫,瑚裕尔河(黑龙江齐齐哈尔) 三卫兵强马壮,归附明朝之后,名义上听从宁王朱权的管理和调遣。 但宁王能控制的,只不过是其中相对较为亲近大明的朵颜卫中的一部分,其他两卫降而复叛,暗中勾结鞑靼部,始终还做着南下中原的美梦。 这次的北元余孽来袭,显得猛烈且诡异。显然他们是蓄谋已久,不然不可能骤然发动七万大军。而且,他们攻击的方向也让人很是费解,他们集合了所有的兵力,没有从宁王方向进攻,而是迅速碾压了辽东最前方的几个卫所之后,攻击燕王朱棣。 大概,或许是宁王的大宁实在太穷了吧。 这些北元余孽之所以终于按耐不住出兵,其中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大明一直以来强力的经济封锁,让他们很难度过这个冬天。 殿中的武臣们神色都很是紧张,七万胡人铁骑铺天盖地而来,不可小觑。而且,从军报上看,燕王朱棣都有些撑不住,迅速像朝廷求援。 皇十五子,辽王朱植麾下死伤惨重,护军精锐十不寸三,辽王后撤至燕藩侧翼,固守待援! 燕王正面之地,泰宁卫首领,前朝蒙元辽王后裔阿扎失里,连日正面猛攻。散游骑于后,四下骚扰! 福余卫,并一万鞑靼兵马已越过长城....... 朱允熥看着手中的战报,目光冰冷,北元这些杂碎,还真会挑时候! 若往年他们绝不敢如此大张旗鼓,因为往年北方边塞诸王,秋天时都会同时出兵巡逻塞上。在藩王之首领,秦王的带领下,会猎漠北震慑胡人各部。 而现在,秦王死了,新的秦王根本没有能力和威望号令他的王叔们。 再者说,原本兵力庞大的辽东都司,已不在朱棣的手中,他如今能指挥的,只有他手下的本部兵马。 以往数年,大明集合兵力各个击破。而现在,这些胡人用了一招还施彼身,集合全部的兵力,突破一点而来。 而且,这次的蒙元进犯,是洪武二十二年一来,规模最大最为凶悍的一次。 第70章 战场 残阳如血,雪原亦满是血色。 本该是千里冰封的雪原,却满地折断的刀枪剑戟,满地纵横的尸体。 呼啸的寒风中,伤痕满身的战马,哀嚎的站起身,在死人堆里翻找自己的主人。找到之后前蹄跪倒,头颅紧挨着主人的躯体,默默流泪。 死透的人,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冰霜,或是仰面朝天,或是埋头于雪中,僵硬的躯干,还保留着战死前的姿势,手中的兵器紧紧握着。 尚未死透的,徒劳的雪中伸出双手,在雪地上艰难前行,他们的伤口已经冻住,没有流血,却在雪地上留下褐色的痕迹。 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此刻他们嘴里不约而同的,发自本能的喊着一句话。 娘! 妈! 这是他们,用尽全力对这世界发出的最后呐喊,有着他们无尽的眷恋。 有的人一边喊,一边朝己方营地那边爬,有的人喊着喊着,身体停住,再也没有了生息。 直娘贼! 热泪还未流下,就冻住在眼角,挂在了睫毛上 年轻的朱高煦看着战场,猛的一挥手,擦去脸上的冻霜,带着亲卫在雪原战场之中,不住的翻找着。 还有喘气的没有? 有活得没有? 说话? 清晨对面的北元军队发起了猛攻,近乎一万人的先头骑兵部队,对燕王朱棣横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营地,发起猛烈的攻击。 双方的骑兵,步兵,在仅有数里的战线上反复厮杀,寸步不退。胡人不退,是因为只有打穿面前的朱棣,才能长驱直入南下中原。燕王的兵不退,是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大明,无路可退。 这场大战,从天亮打到斜阳半挂,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大雪,恐怕还将持续下去。 二殿下........ 死人堆里,一只残缺的手在尸体的缝隙中举起来,声嘶力竭的呐喊。 快,那有活的!朱高煦带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狂奔而去,在死人堆里翻找出重伤的袍泽。 殿下!伤员气息微弱,艰难的睁开眼,求您,带俺回家! 朱高煦眼睛一热,抿着嘴唇,倔强的不让自己落泪,大声道,日你姨,老子过来,就是找你们这些没死的,带你们回家!说着,把伤员抬上他身后的大车,坚持住,马上到家了! 那伤员捂着小腹的伤口,眼神中的希望越来越微弱,嘴里呢喃,回家,回家,回家! 快找,看还有活的没有?朱高煦红着眼睛大声命令。 殿下,这有几个鞑子还活着?前面,几个亲卫大喊起来。 朱高煦放眼望去,几个受伤的胡人依偎在一起,面对明军嘴里发出野狼一样的咆哮,手中的断刀依旧死死的握着,似乎还要做出最后的拼搏。书包阁 曹,活着的就弄死,还留他们过年?跟在朱高煦身后的参将陈懋大声怒道,赶紧的! 是!几个亲卫抽刀,就要上前。 等会!朱高煦却忽然开口,盯着那些野狼一样嚎叫的胡人许久,重伤救不活的给他们个痛快,还能救的,咱们带上.......说着,忽然对着那几个受伤的胡人大喊,老子,不屑杀你们这些废物! 陈懋大急,他是朱棣手下大将陈亨之子,从小就是朱高煦的伙伴,开口道,殿下,你咋妇人之仁呢?这些狼崽子..... 不是妇人之仁,我只希望,若我大明士卒落在他们的手里,他们也能善待几分!朱高煦喃喃道。 陈懋浑似不认识一样,上下打量朱高煦,殿下,您说什么胡话? 话音未落,却见朱高煦直接翻身上马。 殿下不往前了,前边是鞑子的地盘!陈懋大惊失色,大喊道。 跟上我!朱高煦大吼一声,老子有话对他们说! 众人不解,可朱高煦上前,他们这些侍卫若不跟着,回去就是全家斩首的大罪。 数十骑兵在雪原上开始狂奔,没多久就看到了北元的狼旗。 鞑子也是人,不但燕王这边在战场上翻找伤员,他们那边也是如此。而且,在大战过后,双方心照不宣的,默默划出边界,互不干扰。 见明军骑兵前来,北元军中马上有一队骑兵,如临大敌的列阵迎敌。 吁!!!朱高煦勒住战马,寒风之中,战马的马蹄带着阵阵白雪,口中大口的喷着热气。 老子是大明燕王次子,朱高煦!朱高煦对着对面大声吼道,让你们管事的出来,跟爷跪着回话! 北元骑兵都冷漠的看着朱高煦,没人应答。但是稍后片刻,他们中间,一个带着圆盔,穿着护心棉甲的年轻人,勒马上前几步。 我是塔宾帖木儿!那人缓缓开口,你有什么事? 曹,几把名齁长,显你爹认字多?朱高煦不屑的怒骂一声。 对面的年轻人显然汉话不好,狐疑并且凶狠的盯着朱高煦,嗜血的舔了下嘴唇。 殿下小心!陈懋纵马上前,手中的大枪对准了前方,隐隐戒备。 无妨,他狗日的没胆!朱高煦啐了一口,继续对着对方大声说道,就在你家爷爷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些没死透的鞑子! 话音落下,对面的骑兵有些骚动起来。 放心,你家爷爷爱杀人,可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朱高煦斜眼,冷冷的说道,再说,我大明有好生之德,你们鞑子也是爹生妈养的,死在战场上倒也罢了,活活冻死,爷爷我也看不下去! 重伤治不了的,留着活遭罪,爷爷让人给了个痛快! 能治的,爷爷让人抬回去了,好吃好喝供着,留他们一命! 对面的北元骑兵稍显错愕,半晌之后叫塔宾帖木儿的年轻人,在战马上微微点头,我会记住你的好意,打败你们之后,我会留你一命! 你?哈哈哈哈!朱高煦大笑起来,这么冷的天儿,你吹牛逼,不怕把嘴冻住,沾牛逼上? 哈哈哈!周围的明军笑得乱颤,眼泪都下来了。 爷爷这么干,不是滥好心!朱高煦又道,而是希望你们,也能如此!说着,对着北元骑兵一拱手,若是有重伤治不了的大明将士,请给他们一个痛快,若是能治的,派人来找我! 我拿你们的人,跟你们交换! 塔宾帖木儿没说话,用马鞭敲打下自己的护心镜,重重点头。 揍性!朱高煦哼了一声,策马转头,走! 他一骑当先,陈懋等人在马上横刀竖枪,盯着对面的骑兵许久,才呼哨着跟上朱高煦。 随后,朱高煦带人在战场上翻找了许久,太阳彻底快要下山的时候,才打马回营。 刚到朱棣的大帐之外,就听里面传出声音。 这仗不能打了! 第72章 战(1) 雪停之后,风愈发冷。 吹在脸上,好似刀子一样刮着,让人刺痛的痛。 阳光从天空洒落,让地面上那些冻实的积雪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看一眼,就好像被刀子刺进了眼睛里,那种痛楚直达大脑深处。 于是,无论敌我,所有人都把铁盔压得很低,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隙,用以观察对方。 兀良哈的骑兵,又要即将展开攻击。他们散乱的在地平线上出现,为了节省马力。他们没有策马,而是在白纛(dao)苏勒德的指引下,牵着马缓缓前进。 草原胡人的骑兵队形向来如此,看似散乱其实是由无数个小团队组织而成。面对敌人,他们可以娴熟的穿插分割,侧击包围。再加上他们强悍的单兵作战能力,野战鲜有对手。 地平线上那些散乱的黑影,如蚂蚁一样密密麻麻,人和战马的脚步,让山丘上挂着银装,在冬日沉睡的树木,颤抖起来。银装,瑟瑟而下,宛若倾倒的银河。 自唐末天下崩乱,汉家衰败以来。北方胡人在南下中原之时,无数次用这样的阵型和打法,让中原王朝之军凌乱溃败,不敢与之一战。 但可惜的是,现在的胡人,遇到的是大明的燕王,朱棣。 曹! 可以远眺敌人的高地上,朱棣没有戴铁盔,而是压低了头上的皮毛帽子,眯着眼睛,脸上带着几分不屑,鞑子就会这招儿,别的花活一点不会! 大将张玉在边上笑道,千岁,鞑子要是会花活,就是不鞑子了! 啧!朱棣想想,也对,就他们那些榆木脑袋。嗨,都他娘的跟棒槌似的! 话音落下,周围响起大笑之声。 朱棣虽然语气调侃,但眼神和表情却格外郑重。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却要重视敌人。 他眯着眼睛,竭力的朝前望去,忽然脸上的神色更加郑重几分。 胡人散乱的骑兵线之后,一杆巨高的黑纛缓缓移动,那面战旗之下的胡人勇士,和兀良哈的人有着明显的不同,他们身上都穿着明显有别于中原风格,带着浓厚异域风情的铁甲。 鞑靼人? 张玉也看到了,惊呼一声,遭娘瘟的,下雪这两天,鞑子的后续兵马追上来了? 第73章 战(2) 北元骑兵的速度看似很快,其实他们在有节奏的控制速度。 因为他们在等,在等明军的火力覆盖。 天地之间万物相生相克,你有快马弯刀,我有强弓劲弩。在和中原长达数百年的战争中,胡人虽然屡屡得胜,但也有被汉人的弓弩,如割麦子一样收割的时候。 冲锋的北元千户,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的明军方阵。天寒地冻之下,明军没有构造沟渠,只是在阵地前摆了无数的拒马,还有独轮车用以阻挡。 同时他的耳朵也竖着,只要听到炮响,便会和麾下的勇士们,疯狂的策动战马。在明军装填发射的间隙,从那些拒马和独轮车的空间之中,悍勇的冲进去,冲散他们。 战争的艺术还有节奏,已经渗透在他们的血液之中。 ~~~ 呸! 轰鸣的马蹄声中,明军方阵最前方的军官,狠狠的啐了一口。 同时高举右手,看着对方骑兵的阵型密集了一些,大喊,准备! 吱嘎嘎,弓弩上弦的声音不绝于耳。经验老道的炮手们,大拇指沾了些唾沫,趴在火炮上瞄准着冲锋的敌人。 打他们丫挺的! 走! 嗖嗖嗖,无数弓箭飞上天,然后如雨点一般的落下。落下的弓箭都是三菱箭头,在空中不住的下坠盘旋,发出呜呜的呼啸。 就在明军弓箭发射的一刻,北元骑兵的千户同时大喊一声,冲! 轰! 战马骤然加速疾驰,咻咻咻,漫天的箭雨之中,骑兵迅速冲锋,当箭雨落在他们的身后。他们的队形依旧严整,只有几个倒霉蛋,被弓箭射中落马。 冲冲! 北元骑兵们,丝毫不爱惜胯下的战马。马刺狠狠的踢打在马腹上,受到痛苦刺激的战马,发狂一样的狂奔冲锋。 此时双方距离只有二百米左右,近到敌我双方,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狰狞的面容。 冲起来,快! 北元的军官们在战马上声嘶力竭的呐喊,因为他们看到了,明军阵中,那些平着架在地上,闪亮的军弩。 呼,呼,呼! 军弩的击锤落下,手臂粗细的弩箭呼啸而出。 冲锋的元军骑兵之中,顿时出现一个缺口,一支弩箭居然同时击穿了数人,带起一片血雾。 北元骑兵千户的心在滴血,草原的儿郎可不是遍地的野草,取之不尽。 但事到如今,只要能冲进敌人的步兵阵地,一切都是值得的。 轰!轰! 转眼间,双方距离五十步。 北元的骑兵透过如林的长枪,看到了明军步兵的慌乱。下一步他们会策马狠狠的冲进去,若在平时这种不讨好的打法,他们肯定不会用,但他们还有后手。 他们设想着,在即将短兵相接的刹那,让战马高速冲进对方的长枪之中。马上的骑士娴熟的下马,化作带甲的步兵,进行第二波冲锋。而同时,另一个千人的队的骑兵,紧随他们其后,直接把明军的阵型冲散。 两个千人队之后,还有数千骑兵缓缓跟随着,只要明军乱了。到时候,他们就如同在草原上会猎黄羊一般,予取予求。 但一下妙,北元千户的脸色大变。 因为他看见了,明军的阵地最前沿,数十尊火炮,露出狰狞的炮口,平着对准他们。 北元人想的好,明军更不傻。 战场上的后手,一招接着一招。 砰!砰! 呛人的白烟开始弥漫,冲锋而来的元军骑兵顿时人仰马翻。 燃烧的弹丸打在冻实的冰雪上,反弹起来在他们的冲锋路线上,如犁田一样,打出一道道血线。 放! 明军的炮手,甩开胖子不住装填,点火。 弹丸,铁砂,毒气烟雾,一股脑的朝着敌人覆盖而去。 ~~~~ 咔嚓! 律律律! 战马的悲鸣带着长枪折断的声音,在战场上骤然而起。 北元的骑兵还是顺着拒马的缝隙冲到了明军的身前,豁然之间,明军的前方阵地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 下一秒,后面的北元骑兵如闻到血腥味的野狼一般,蜂拥而来。 跟老子上! 明军第二梯队的校尉,手握朴刀,大吼一声,向前冲去。 无数穿着战袄的明军,跟着他们认识的军官,也不要命的涌向缺口。 天地之间,杀声回荡。 弓箭火炮,对着元军后续的骑兵不住轰击。 斧头刀枪,冲着近身冲来的元军,死命的挥舞。 战马悲鸣着,冲破长枪,冲进明军的阵地一头栽倒。 北元勇士几人一组,先有圆盾弯刀,后面有弓箭手近距离快速射击,和明军殊死肉搏。 娘啊!一位明军士卒,被弯刀砍断了臂膀,捂着伤口在地上翻滚,嘴里发出悲愤的呼唤。 杀!明军校尉手里的重斧,重重落下,直接砸碎了元军的圆盾,同时把那个元军的透露,砸得粉碎。 脚下的冰雪开始融化,因为他们遇到了滚热的鲜血。 雪白的雪,变成了鲜红的血泊,无人在其中挣扎,倒下,起来,又倒下。 阳光更加璀璨,刀枪的光芒更加耀眼! ~ 爹!下面第一阵的儿郎们不行了,挡不住了! 山坡上,朱高煦清楚的看到,紧跟着两个千人队的数千骑兵,已经在前进中排成箭头阵型,马上要对着明军形势最危急的方向冲进去。 一旦他们冲进去了,当先的明军方阵就崩溃了。一旦一个方阵崩溃,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反击吧!不然就让他们冲乱了!朱高煦大声喊道。 闭嘴!朱棣双眼充血,你给老子记住,战场上永远不要失去冷静。 可是,咱们的儿郎在死呀!朱高煦的声音带着哭腔。 朱棣盯着前方,从牙缝中发声,当兵的,就是这个命! 第74章 战(3) 阳光,雪原,惨白。 战旗,鲜血,暗红。 从天空俯瞰,大地之上的厮杀已经白热化。北元铁骑好似台风中的海浪,前仆后继的冲击明军将士,用血肉之躯组成的孤岛。 那片孤岛,即便是金刚不坏之身,也挡不住这样的冲击。不时,有些许的边角被元军的浪潮吞噬,化作粉末。 杀!明军将士的喊杀声依旧滔天。 砰!火炮的轰鸣依旧让人心悸。 可是渐渐的,明军的孤岛越来越小,而胡人的浪潮则是越来越大。 明军,被围死了。 那几面被元军冲开的缺口,变成了血肉磨坊。元军的战马,明军的尸体,在双方只间堆叠成一道道胸墙,双方隔着人肉盾强,寸步不让。活着的继续,死了的直接成了这胸墙的一员。 远处的山坡上,朱棣亲眼看见自己麾下的几个参将,在最前方壮烈战死。他紧紧的抿着嘴角,不发出一点声音。可他的瞳孔,却红得骇人。 那几个,是他少年时的侍卫伴当,从他就藩开始,始终伴随左右,南征北战忠心耿耿。 杀! 明军方阵中,喊杀声豁然加大。一个刚刚断了臂膀,血流如注的男子,高举着明军的日月战旗,站在了被北元战马冲开的缺口,那处用尸体堆积成的胸墙上。 战旗飞舞,无数北元骑兵蜂拥的冲向那面战旗,誓要把他砍倒,践踏在脚下。 而更多的明军,毅然决然的簇拥着那面战旗,如钉子一般钉在缺口处。 爹!朱高煦的声音带上哭腔,不行啊,再让鞑子冲几次,咱们的儿郎们挺不住啦! 朱棣罕见的没有斥责于他,而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温和,老二,要有耐心! 朱高煦瞪大双眼,快死光了!从早上到现在,起码五六千人没了! 朱棣继续看着前方,死死的拽着缰绳,你要考虑全局,不然你永远都长不大! 忽然,张玉策马赶来,大声道,千岁,鞑子的中军动了! 朱棣眼神一凝固,遮住阳光,举目远望。 果然,兀良哈一直在后方养精蓄锐的中军,正在狼旗的指引下,缓缓朝另一边移动着。 千岁!又有人来报,鞑靼人也动了! 那些一直在兀良哈部周围游荡的鞑靼人,也加入了兀良哈的队伍。远处的铁骑,如同翻滚的地龙,又如同决堤的海浪,让人心悸又绝望。 千岁!另有人快马急报,西边发现了鞑子的游骑,看样子,他们是要从咱们的侧面拦腰冲过来! 朱棣始终静静的看着,默默的听着。在看到对方铁骑,如海洋一般翻涌起来的时候,才咧嘴笑出声。 他们忍不住了!朱棣大笑道,他们忍不住了!说着,笑容突然变成了狰狞,打了老子这么久,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丘福! 末将在!丘福大声喊道。 给你四千骑兵,突击北元的中军大营!朱棣一字一句的说道,冲散他们! 喏!丘福领命。 爹!朱高煦大声喊道,儿子跟丘叔去! 别胡闹!丘福赶紧皱眉低吼,叔是去玩命! 朱高煦看看丘福,又看看朱棣,儿子也要去拼命! 好!去!朱棣看都没看他,不砍下三颗鞑子的首级,就他娘的别回来! 喏!朱高煦大声应道。 随后,跟在丘福的身后上马,同时挥手让自己的亲兵跟上。 他在战马上高昂着头,骄傲的策马走向骑兵的队伍之中。路过其他人的时候,他竭尽全力的挺直脊背,像只充满斗志的豹子。 一会打起来,跟在叔后边!丘福一个劲儿的叮嘱着,千万别图快,千万别图猛,千岁的命令是冲散,不是破阵,明白吗? 朱高煦有些不耐烦,从得胜钩上摘下大枪,知道了,丘叔! 丘福又吩咐自己的儿子丘海,你护着二殿下,掉根汗毛,老子撕了你! 丘海是个憨厚的青年,红色的面膛笑笑,算是保证。 而后丘福去骑兵队伍之中,亲自检查装备激励士气。 你爹忒磨叽!朱高煦对丘海笑道。 丘海想想,爹说的,总是有道理的! 丘呆子!朱高煦笑骂一声,不经意的回头时,他那颗本来什么都不在乎的内心,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了。 朱高炽,朱高燧就站在不远处。一胖一瘦,紧挨着肩膀看着他。 老二!朱高炽大声喊,小心啊! 二哥!朱高燧也大声喊,你小心呀! 猛地,朱高煦别过头,不去看那边。 呸,我要上阵杀敌了,你们少说丧气话!朱高煦喊道。 对对对,呸呸呸,大吉大利百无禁忌!朱高炽大喊,随后脸上胖乎乎的肥肉颤抖着,记着啊,别低头猛冲,别杀得起性! 朱高煦肩膀耸动下,啊,知道了! 别以为自己武艺高强,要逞能,对面可是鞑子的千军万马!朱高炽又喊道。 啊,知道了!朱高煦微微低头,这样的大战,他也是第一次参加。 别嫌重,多套一层甲!朱高炽依旧在喊着。 知道了!朱高煦突然红着眼睛回头,语气似乎有些埋怨,大.....老大,你忒磨叽了! 我是为你好!朱高炽跳脚大骂。 朱高煦顿了顿,在马上红眼笑道,别惦记,读书我不如你,打仗你不如我。你看你胖那样,连马都上不去! 朱高炽,.................... 然后,朱高煦又别过头,默不作声。 好久之后,朱高炽还是长叹,还是小心点儿好,哥,哪能不惦记你呀! 别着头的朱高煦,就感觉眼睛热热的。 他别头的方向,正好是战况惨烈的战场。视线中飘扬的日月大旗倒下,又顽强的竖立起来。他摇摇头,甩开眼中的晶莹,握紧了长枪。 走! 丘福纵马过来,大吼一声,奉千岁的令,杀鞑子去! 精锐骑兵,无声前行。 马蹄阵阵,丘福看着骑兵们的队伍,对身边的朱高煦说道,走吧! 哎!朱高煦答应一声,跟上。 不过纵马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看啥呢?丘福问道。 看我........大哥,三弟! ~~~~~~ 山坡上,朱棣眼看北元的骑兵,再一次铺天盖地而来,又看到自己的精锐骑兵,在另一个方向出发。 他摘下头上的皮毛帽子,缓慢的戴好铁盔。 随后,环视一周,笑道,到咱们的班儿了,弟兄们,准备好没有? 跟千岁死战!众人大喊。 哈!死的是鞑子!曹!朱棣笑骂,抽出腰间长刀,来人,把本王的战旗,往前推。推到最前面,推到鞑子的眼皮子底下! 第75章 战(4) 直娘贼!遭瘟的鬼! 明军军阵缺口处,振威军指挥使火真一刀捅死一名元军。叫骂着抽刀,又朝另一人剁去。 当啷一声,早就满是缺口的长刀砍在对方的圆盾上,火星四射的同时,也怆然断裂。 日你娘! 火真大怒,带着铁手套的大手,直接抓过对方元军。 砰的一下,用头盔撞击对方的面部。 对方的惨叫声中,竟然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咬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好似要吃人一般。 啊!那元军士兵,凄惨的大叫。 眼看火真如此悍勇,周围的元军竟然一时不敢上前。 直娘贼! 火真再次大骂,吐掉撕咬下来对方滚烫的血肉,抄起对方掉落的圆盾,直接往前推。 兄弟们,把口子堵上,别让他们进来呀! 跟着指挥使大人!明军士气大震,蜂拥上前,缺口处的元军,尽管有着人数优势,可还是不住的后退。 咔嚓,噗噗! 先是金属扎在铁甲上的声音,后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火真肋部吃痛,用手一摸,自己滚烫的鲜血涌了出来。同时,几个元军,用盾牌反推过来,弯刀如毒蛇一样,在他的肋部猛刺。 曹!火真大骂一声,刺骨的疼痛让他力气尽失,再也坚持不住。 大人! 身边的亲兵们惊呼一声,不要命的扑上来,用胸膛挡着对方的弯刀,死命的把火真的身体拖出来。 曹,要死球了!火真捂着伤口,面色苍白。 大人!忠心耿耿的亲兵哭了。 你娘改嫁了?嚎啥?火真白他一眼,怂货! 而就在此时,眼看缺口处元军再次处在了上风,可元军却突然如潮水一样的退去,散开。 鞑子撤了!明军欢喜的呐喊。 火真挣扎着站起来,看着远方,喃喃道,撤你娘呀,臭丫挺的是准备再用骑兵冲呀! 他目光中,无数蒙元铁骑,策马奔腾,天地颤动。 真要死在这了!火真吐出一口血水,惨笑着对身边亲兵说道,老子战死了,记得把老子尸首抢回来,就算是被砍碎了,也给我拼起来。你们汉人说,人死的时候,要是肢体不全,下辈子就不能再做男人了! 火真不是汉人,他是胡人。他的父亲,元末归明。 但他也是汉人,汉文明之下的人。 亲兵含泪,点头。 曹!火真勒紧腰带,不让鲜血继续喷涌,兄弟们,堵上去,死战! 周围的士兵们,疲惫的喘息,漠然的应承。 就这时,突然身后传来震天的欢呼声。 燕王千岁来了! 火真回头看去,燕王大旗已经至阵前,纯黑的战马杀那个,那个雄武的汉子,不是燕王朱棣,还能是谁? 儿郎们!火真大喊,燕王千岁跟咱们并肩子厮杀来了,不能让鞑子冲了千岁的架,跟老子堵上,死战死战! 三军齐呼,死战,死战! 这样危机的关头,三军主帅大明的皇子亲王,亲自来到阵前,顿时让明军士气如虹。 火真话音刚落,一队重甲步兵从燕王那边出列,数百人朝这边缺口冲来。 燕王的亲卫?火真惊呼一声,千岁下血本了! 他正这么想着,那队人马已经到了他前面,带队的是个无须的年轻人,说话声音很是轻柔,显得很有涵养。 火指挥使,你的人歇歇,我带人堵着!说着,对方看看火真,受伤了?赶紧让郎中包包! 呸!火真骂道,老子这边不用你帮,帮别人去! 别逞强了,方才我在上面看了,就你这边最险!那年轻将领笑道,下去歇歇吧,这里交给我。他说的很是礼貌,也挑不出毛病,但不知为何,这话就是隐约带着几分嘲讽。 郑三宝,你个没卵子的货,敢笑话咱?火真大怒。 叫郑三宝的年轻将领无所谓的笑笑,带人上前,你个骚鞑子! 嗨,他娘的!火真大笑,等打完仗,看老子怎么修理你! 郑三宝回头道,喝酒我可不怕你! 喝花酒你行吗?火真大笑。 郑三宝暗骂一声,抽刀大喊,站好了,鞑子上来了! ~~~ 轰,轰! 元军的骑兵再次冲击而来,明军的步兵方阵严阵以待。 砰的一声巨响,仿若江湖倒灌。铁骑狠狠的撞击在步兵的方阵之中,霎那间人仰马翻,鲜血再次开始弥漫。 疲惫的明军不顾袍泽的哀嚎,机械的用力的不断用长枪疾刺。 郑三宝带着数百人,直接爬到了尸体堆成的胸墙上,手中的弩箭,不住发射。 钩子!钩子!郑三宝在军弩射击的间隙大喊。 而后在明军方阵中,无数钩枪在敌人的马腿上开始收割。 许多蒙元骑兵猝不及防,翻身落马,瞬间便被明军的刀斧淹没。 去!战斗最惨烈的地方,朱棣看着前方大声道,把本王的战旗立在那,告诉鞑子,本王就在这。有本事,过来杀老子! 喏! 燕王的大旗,在战场上飘荡。 元军看清之后,冲锋更加疯狂。 ~~~ 战场的另一边,数千明军骑兵整装待发。人马俱无声,只是有时战马会不安的踱步。他们在等,在等最合适的时机。 丘福看着手里即将燃尽的香,眼中的杀气越来越浓。 就在燃烧的香,即将烧到他手指的时候,他突然狠狠的把香摔在地上,用脚踩灭。 翻身上马,没有大吼,只是简单两个字,跟上! 呼,朱高煦高举手中骑枪,在出发时歇斯底里的大喊。bookAbc.Cc 大明! 骑兵们微微错愕,随后忽然疯狂的呐喊,万胜! 大明! 万胜! ~~ 杀! 轰隆,轰隆! 元军铁骑的侧面,一条黑龙破土而出。 黑色棉甲的大明骑兵,突然从元军的侧翼出现,在他们措手不及,来不及调整的时候,直接把元军的尾巴凿穿。 死!朱高煦一枪挑翻一名元军,兴奋的踢打战马。 不是那边,这边!丘海直接拉住他,带他往反方向冲去。 他们冲锋的目的,是元军的中军,主帅大帐。 保持队形!丘福在冲锋的最前头,不管麾下能不能听见,一个劲儿的大喊。 数千精锐骑兵,呈一个锥子的形状狠狠的朝元军王帐冲击。 渐渐的,元军的苏勒德在望。 苏勒德是汉人的叫法,胡人叫苏鲁锭,他们的传说中,铁木真出生时手里握着此物。 杀!朱高煦兴奋的呐喊,不住的催促战马向前。 元军王帐周围,那些军兵见到明军的骑兵,居然不战而退。瞬间,元军的中军门户大开。 不对!丘福心中忽然涌出一个不好的预感,有埋伏! 苏德勒对于胡人而言,堪比大明的龙旗。就算死,也不能让敌人砍到或者得到。 可此刻,面对冲锋而来的明军。这些北元士卒第一反应不是死战,而是四下奔逃。 不对!丘福大喊,在前进中举起右臂,绕个圈子! 骑兵们跟着他的手臂,在前进的途中整齐右转。 可是其中,却有一个人杀得红眼什么都忘记了,举着骑枪,疯狂的朝那面,在空中飘扬的苏德勒冲去。 二殿下!丘福大惊失色,有埋伏! 跟我杀!朱高煦一马当先,疯狂呐喊。 第76章 逆境(1) 回来! 丘福焦急的呐喊,却为时已晚。 朱高煦已经率着麾下的数百亲卫,箭头一样冲锋出去数百步之外,他的方向,正是那高高矗立的苏勒德战旗。 丘福忙让后续部队跟上,可仓促之间,数千人的骑兵队伍根本调整不及。 冷风如刀在脸上刮着,朱高煦的眼中满是狂热。 再近一些,再近一些,他就能亲自砍倒北元的军旗! 可下一秒,他却突然本能的感觉到阵阵心悸和莫名的颤栗。这种感觉,就像他七八岁跟随侍卫出去打猎时,撞见一只正在进食的猛虎一样,恐惧。 嗡! 他听到了弓箭声,本能的在马背上伏低身子。 紧接着,他视线之中,原本空无一人的北元中军阵地之中,数不清多少弓箭手,还有不知多少手持长枪的步兵骤然出现。闪亮的弓箭对准了他们,黢黑的长枪在一坐坐拒马之后结阵。 而与此同时,还有无数带着尖刺的拒马,挡住骑兵的道路。 这些本是明军往常对付胡人骑兵的招数,没想到此刻居然被胡人来了个活学活用。 此地本就空间狭小,又身处高坡,如此一来,刚冲进来的明军骑兵,速度骤然慢了下来。 嗡嗡嗡,刹那之间箭如雨下。冲锋之中的朱高煦和他的亲卫,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刺猬,人有甲只要不伤及要害就没事,但胯下的战马却已经开始哀嚎。 有埋伏!丘海但手举着圆盾牌,死死的护在朱高煦一侧,弓箭射来的方向,大喊道,原路返回去!快! 随后,他紧紧的拽着朱高煦的缰绳,继续大声呼唤,后阵变前阵,原路返回去! ~~~ 二殿下,小海! 眼见朱高煦还有自己的儿子,冲入北元的埋伏之中,暴露在对方漫天箭雨之下,被敌人的弓箭手还有步兵围困,丘福心急如焚。 但他打了一辈子仗,更知道此刻若是自己再带人冲进去,不但于事无补,而且说不定,对方还有另外的手段在等着自己。 从侧面冲进去!丘福对麾下大声命令,冲散这些围兵,把殿下拽出来就走,不可恋战! 喏! 麾下众将一边应答,一边策马奔腾。数千人的骑兵队伍,径直朝着元军的侧面攻去。 可下一秒,众人的脸色大变。 在他们的侧翼,一支骑兵鬼魅一般的出现。 直娘贼,鞑子阴险!丘福大声骂道。 这些北元的骑兵从始至终一直都埋伏在那里,若丘福他们不改变路线或许还碰不到。一旦他们想要包抄北元中军的侧翼,他们自己的侧翼,也会在行进途中暴露出来。 王老五!去挡住他们!丘福对着麾下将领大喊。 必须要挡住这些朝着他们侧面奔袭而来的北元骑兵,不然他们数千人的骑兵队伍,就会被人家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顾。一旦陷入纠缠之中,其他的北元兵马掩杀回来,他们就有全军覆没的风险。bookAbc.Cc 但此时再想调整阵型,再想让调整方向之后的战马,提升速度,晚之又晚。 轰! 一声巨响,猛烈的碰撞中之后。北元骑兵可以仗着自己战马的速度更快,直接撕开了明军的骑兵阵线。撞击之中,血花四现,高速冲击之下,胡人的弯刀,划破明军的盔甲。 杀! 与此同时,震天的喊杀声在周围响起。 北元伏兵尽出,从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朝着被围住的明军骑兵涌来。 ~~~ 前面挡死了,冲不出去! 朱高煦面前,身上中了几箭的亲卫,一边格挡着箭枝,一边挥砍着刺来的长枪,声嘶力竭的呐喊。 北元的这次埋伏,十分高明。步兵以布满尖锐的独轮车开路,在朱高煦等人前进和后退的道路上,都设置了路障。慢下来的骑兵,根本没办法冲开这种路障。若想搬开,就只能下马变作步兵。 但一旦下马,就会成为敌人的活靶子。他们弓箭,他们长枪从那些障碍的缝隙之后穿透出来,什么盔甲都挡不住。 律律律律........ 耳边,阵阵哀嚎,许多战马在北元弓箭的射击之下,再也忍耐不住,纷纷惨叫着倒下,把身上的骑士甩落。 怎么办?怎么办? 朱高煦呼吸急促,双眼充血,无助且茫然的看着战场。 他的远处,丘福那边的明军战旗,在如浪潮一样的元军反击之下,岌岌可危。数千骑兵,已经被北元切割成了数段。没有统属,接不到命令的明军骑兵,只能各自为战。 第77章 逆境(2) 想跑? 眼见那杆北元王旗再次移动远去,朱高煦勃然大怒。 冲锋疾驰的战马上,张弓搭箭,瞄准一名元军的后背。 嗖,箭如流星! 一声惨叫之后,敌人应声落马。 跟我杀过去!朱高煦大声呼喊。 此刻他身边的护卫们,有战马的死死跟着他。失去坐骑的,发疯一样的跑着。 马刺在战马的腹部上不住踢打,战马的腹部已经开始流血,马儿陷入了狂暴。 对骑兵来说,战马也是他们的生死袍泽,如此对待这下,这些战马绝无幸免的道理。可不这么做不行,明军的马力已经疲惫。若不如此,他们不但根本追不上对方,还会被对方再度围困。 驾!驾! 朱高煦一马当先,奋力的冲杀着。 可,突然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陡然一轻。 胯下的战马在腾飞落地的转折之间,竟然倒下。 不是倒下,而是........ 陷马坑! 身边已有人悲怆的大喊出声,朱高煦随着战马的身体倒下,他惊恐的发现,这些让战马倒下的,不是简单的陷马坑。 而是一道道伪装着的沟渠,沟渠之中,布满了短矛倒刺。 砰!噗! 啊! 尖锐入耳的声音不绝于耳,还有麾下护卫声嘶力竭的惨叫。 朱高煦清楚的看到,几个同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侍卫,身体直接被短矛贯穿。 我日你娘! 就在他即将落下,也要落得那样下场的时候。手中的长枪,直接戳了下去。 经过桐油炮制多年的枪杆,好似弹簧一般深深弯曲,又瞬间弹起,朱高煦借着反弹的力道,一个纵身越过敌人布置的沟渠。 他的身子在地上翻滚两下,还来不及调整,一道刀光迎面而来。 砰,仓促之间,他狼狈的闪身,头上的铁盔被人一刀扫落。 他顺手抽出一刀,死死的插进对方的小腹,搅动两下,再抽刀出来。热血,顿时喷了他满头满脸。 保护殿下! 身后,传来袍泽的呐喊。 还活着的护卫骑兵们,从沟渠中爬出来,带着满身的伤口,疯了一样的杀过来。 可是,在冲过来的路上,他们纷纷倒下。 北元的骑兵,娴熟的控制着战马,在他们周围用弯刀,用长枪,不住的收割人命。甚至有的明军,被北元骑兵抛出的绳索套住脖颈,用战马拖走。明军士卒死命的在绳索之中翻滚,但没多久,就被敌人的乱刀剁死。 砰! 突然,一阵剧痛从朱高煦的后背袭来,让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艰难的翻过身,只见一个魁梧的北元将,手持铁骨朵,狰狞的笑着。旁边,几个举着刀枪的北元士兵,也扑了过来,按住他的手脚。 我要死在这了吗? 瞬间,朱高煦的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为何,此刻他脑中竟然没有害怕,而是突兀的出现一个画面。 画面中胖胖的老大,对他挥手。 奸诈的老三,双手揣在袖子里,站在老大身边,低头哭泣。 我不能死!啊! 朱高煦猛的挣扎起来,一下甩开两个北元兵,抢过一把刀。 就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低头! 是丘海,朱高煦低头。 一枪戳来,挑翻一个敌军。再抽枪横扫,格开数人。 手持铁骨朵的北元将领大怒,纵身上前,手中钝器高高举起,重重砸落。 丘海抽枪不及,闪身一避,一拳砸在那北元将领的面门之上。 而此时朱高煦持刀转身,一把弯刀,后面扎进去,前面透出来。 怯不花! 远处,北元王旗之下,传来塔宾帖木儿悲愤的呐喊。想来,被朱高煦捅死的这名将领,也是他极为亲近之人。 杀了他!塔宾帖木儿大喊。 话音落下,数骑朝丘海朱高煦疾驰而来。 呼,一根短矛被朱高煦掷出! 丘海面对骑兵的劈砍,敏捷的闪身一避,同时在电光火石之间,长枪直刺敌军的后背。 噗,又把一人戳下战马。 失去主人的战马停住,在原地徘徊。丘海一把抓住缰绳,殿下,上马! 朱高煦正骑在一人身上猛剁,温言道,你呢? 我跟您!丘海呐喊着,把朱高煦拉起来,扶到马上。 没死的,朝我身边来,护卫殿下杀出去!丘海声嘶力竭的喊着。 ~~~ 救出殿下! 丘福也疯了一般的下令,麾下的骑兵们在度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也被敌人激起了心中的凶性,被拦腰斩断的骑兵队伍竟然在敌人的包围之中,奇迹一般的重新集结。bookAbc.Cc 并且,径直杀了过来。 殿下快走!丘海护卫在朱高煦身边,身上不知挨了多少刀,依旧寸步不离。 死!手中的钢刀插入一个欲砍断马腿的敌人,又撞翻另一个要拉扯朱高煦的敌兵。 小海!上马,一起走!朱高煦大喊道。 殿下先走!丘海忽然一刀捅在战马的臀部。 律律律,战马瞬间失控,发足狂奔。 小海!朱高煦回头呐喊,却见丘海已淹没在敌人的人海之中。 ~~~ 几匹战马疾驰而来,马上人揪心的大喊,殿下无事否? 快,去救小海!朱高煦披头散发,大声疾呼。 另一边,丘福已经纵马冲锋到儿子被围之处,冲散敌人,只见丘海在几具尸体之中翻身坐起来。 好小子!丘福心中不安尽去,大笑道,有种!说着,一伸手,直接把丘海拉到马背上,走,杀回去! 爹,殿下呢!丘海大喊问道。 没事!丘福纵马疾驰,恨声道,鞑子阴险埋伏咱们,让咱们折损了许多兄弟! ~~~ 战场上,暂时安静下来。可能是打累了,北元收兵,明军能喘口气。 朱棣的精锐骑兵,损失惨重。去时气势恢弘,回时惨不忍睹。 四千多骑兵,直接折损了一半。 朱棣脸上一片铁青,咬牙看着狼狈返回的骑兵们。 爹!朱高煦下马,跪在朱棣面前,低头不语。 朱棣的目光在他脖颈的伤口上一扫而过,而后看着丘福,怎么回事? 鞑子有了防备!说着,丘福要翻身下马,他身后的儿子却一动没动。 小海?丘福忽然有些惊恐的喊道。 丘海的身体,依旧靠着父亲,一动不动。 儿子!丘福拍打丘海两下,毫无反应,大喊,来人! 朱高煦马上跳起来,冲过去把小海搀扶下来。 可他刚碰到小海的身体,突然感觉一阵刺骨的冰凉,小海的后背,全是血。 小海!朱高煦喊道。 丘海紧紧的闭着眼,一动不动,一支断掉的破甲锥,穿过了铁甲,深深的扎进他的后心。 儿子!儿啊!丘福嚎啕大哭。 刹那间,朱高煦泪流满面。 丘海,跟他一块长大。两人一起读书,一块打猎,一起淘气。在他心中,永远有丘海护在他身边。 现在,丘海为了救他,却............ 下一秒,他还来不及悲伤,脖颈上一痛,直接被朱棣扯着头发,拖到了一边。 我都看到了,你不听军令,以至于有此惨败!朱棣板着脸,眼皮一跳一跳。 是!朱高煦满脸泪水,是儿子没听丘叔的话,儿子..........爹,你处罚我吧! 还算你有良心,知道敢作敢当!朱棣的声音依旧冰冷,可是,你不单是害死了小海,还害死了那么多好儿郎,你说,要我怎么处罚你? 朱高煦身子一抖,没有说话。 唰唰......朱棣缓缓的抽刀,缓步向前,盯着朱高煦,本王军令,不遵将令擅行事者!斩!说着,双手把刀举过头顶,老子宰了你! 朱高煦昂着头,任凭泪水落下。 你是我的儿子不假,但在战场上,你先是军人,才是我的儿子!朱棣眼眶通红,举刀的手都在颤抖,我若是袒护你,如何对那些战死的死人交代? 爹!儿子不怪你!朱高煦大喊。 朱棣也大喊,闭眼! 朱高煦,坦然的闭上双眼。 呀!朱棣大喝,挥刀而下。 第78章 逆境(3) 闭上眼! 朱棣大喝一声,直挺挺跪着的,神色狼狈,盔甲满是伤痕的朱高煦,还如往常一样昂着脖子,仰着头。只是有两道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那两滴泪,似乎滴在了朱棣的心上。此刻,手中的钢刀宛如千钧,竟然隐隐有些把持不动了。 呀! 朱棣再次大喝,凌空劈刀,而在劈砍之前,他不自觉的紧紧闭上双眼,微微侧头。 爹! 一声呼唤,一双胖手,直接抓住了朱棣的手臂。 睁眼一看,大儿子朱高炽跪在朱高煦面前,双手举起,拖着朱棣的手臂,脸上亦满是泪水。而老三朱高燧,则也是畏惧的伸开双臂,挡住朱高煦面前。 朱棣看看他们,吐出一个字,滚! 爹!朱高炽哭道,您别杀老二! 滚开!朱棣大喝,抽刀欲再次劈砍。 可下一秒,他手不动了。 因为冰冷的刀锋,正好被朱高炽的胖手握住,鲜血已经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滴滴答答落下来。 那张胖脸,更因为疼痛而扭曲。 爹!朱高炽哭道,疼呀! 滚开!朱棣的手抖了抖,忽然一脚踹翻老大,抓小鸡一样拽开朱高燧,带血的钢刀架在朱高煦的脖子上。 你知道疼!那些战死的儿郎们不知道吗?朱棣狰狞的怒吼着,不尊号令,致使有次惨败,多少好儿郎因为你而无故战死!书包阁 他们都是为了救你! 因为你是我朱棣的儿子!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他们要舍了命的救你。可但凡你能稳重一些,听话一些,他们会死吗? 你看看小海!他是你从小的伴当,我看着那孩子长大,在心里把他当成半个儿子。可为了救你,他死了。死之前,他娘的连句话都没有! 你再看看那些拼死护卫你杀出来的儿郎们!那么多人惨死,都是因为你! 说着,朱棣手中腰刀,再次举起。 爹!朱高炽死死的抱着朱棣的腰,差点把他扑倒,大喊,老二,快跑! 一时间,朱棣竟然被他纠缠得难以脱身。 而朱高煦则没有跑,依旧是跪在那里,闭目落泪。 滚开!终于,朱棣一把推开朱高炽,手中的刀重重落下。 但下一秒,依旧没有落下。 不知何时,丘福跪在了朱高煦的面前,用身体挡住他。张玉,朱能等人将领,还有那些刚从鞑子那边死里逃生的骑兵们,也都跪了下去。 王爷,当兵的就是这个命!丘福哽咽道,我等败了就是败了,不关二殿下的事!说着,再看看那边,自己儿子冷冰冰的尸体,颤声道,小海虽死,却忠义两全。王爷若是要杀了二殿下,那臣家的小海,不是白死了吗? 还有那么多战死的兄弟,不是都白死了吗? 朱棣双目通红,可恨这竖子,损我众多儿郎? 臣等知道千岁心里头挂着咱们!骑兵副将马云也哭着叩首,王爷千岁您是臣等的主子,二殿下就是臣等的小主子。臣等这些当兵的,救小主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就这时,忽然几个哨探骑兵飞快来报。 千岁,鞑子的骑兵绕去后面帽儿山! 千岁,鞑子分兵往左,估计是要抄咱们的后路! 闻言,众将顿时大惊失色。 朱棣这边刚刚骑兵精锐尽失,没有了可以和鞑子抗衡,让对方顾及的机动部队。鞑子马上仗着兵多马多,直接绕向了两翼合围。 想一口吃掉老子?朱棣冷笑。 张玉马上朗声说道,就算吃不下,鞑子也要把咱们围住。臣以为,让他们围。反正朝廷的援军已在路上,只要咱们钉在这里,鞑子不过占一时的便宜,不能长久! 大将朱能沉思片刻,还要派出探马,告知援军我军的战况!说着,开口道,臣就怕,援军不上心! 眼看朱棣和手下众将开始商议军事,朱高炽和朱高燧哥俩,拖着朱高煦就往后跑。 朱高煦好似还在发愣一般,根本没有反应。任凭雪地上,留下他歪歪扭扭的痕迹。 ~~~ 嘶嘶! 军帐之中,朱高炽缠着绷带的手,端着一碗热粥不住的吹气。 对依旧愣愣的,让军医包扎伤口的朱高煦说道,老二,营里的肉,都让爹赏给士卒了,我踅摸半天,让人给你煮了一碗热粥,你趁热! 朱高煦对那碗粥,依旧置若罔闻,好似没看见一般,只有目光,死死的盯着堆在地上,他脱下来的带血的盔甲。 老二,老二?朱高煦呼唤两声。 朱高燧过来,二哥?伸出手,在朱高煦眼前晃晃,又对朱高炽说道,老大,二哥是不是傻了? 啪,朱高炽放下碗,在朱高燧头上给了一筷子,你才傻了呢?说着,又对朱高煦轻声道,老二,是不是心里有啥不痛快的?说出来,大哥听着呢?见对方没反应,又道,老二,你要是心里难受,喊两声?骂几句?要不,哭出来! 虽说朱高煦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可毕竟是心性还没坚定的年轻人。猝不及防,经此大难之下,有些魂不守舍不能调整情绪,也属寻常。 二哥,你哭两声?朱高燧也在边上开口。 朱高煦的眼神微微动动,低下头,吐出两个字,小海,因我而死,那么多人,因我而死!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朱高煦拍着二弟的肩膀,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要当百战百胜的将军,就要面对这些,你说是不是? 可是.......朱高煦忽然又落泪,声线颤抖,爹,要杀我! 人,没有不怕死的。更何况,还要被亲老子宰了。 忽然,背后传来朱棣声音,怂样!老子不是没杀你吗?声音落下,朱棣掀开帘子进来,冷眼对军医道,出去! 那军医退去,帐篷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三人。 朱棣叹息一声,挨着朱高煦坐下,往火堆里扔了根干柴,让火更旺盛一些,怕了? 朱高煦先是摇摇头,不过又随即点点头。 军法就是军法!朱棣开口道,容不得徇私!不然,你爹我如何号令三军? 儿子知道!朱高煦低声道,是我不好,连累了那么多兄弟! 见他这副丧胆游魂的样子,朱棣忽然大怒,忍不住啪的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怂货?你平日的心气呢?朱棣怒道,这时候掉眼泪疙瘩,管他娘的蛋用? 朱高煦挨了一下,嘴角流出鲜血,儿子,就是心里难受! 他娘的说你胖你还喘,你他娘的还矫情起来了?朱棣怒极反笑,你难受,他们就能活过来?你难受,就能打胜仗?领兵打仗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心里难受! 娘们才难受呢!你是个爷们,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咬牙挺住! 这次败了,下次就赢回来了。一直打,打不过也要打,打到敌人见到你就怕! 第79章 逆境(4) 朱高煦有些疑惑的看着朱棣,下午他兵败逃回来的时候,他老子还是一副要大义灭亲的模样。 怎么现在,反而开导起自己来了? 莫非..........? 爹!朱高煦轻声问道,下午要是别人不拦着,您真会砍了儿子吗? 朱棣没说话,又往火堆里加柴。 朱高燧则是忍耐不住,开口道,二哥,平日大哥让你多读书你就是不听,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看不出来。大军惨败,士气一落千丈,归根到底你是罪魁祸首始作俑者! 按照军法,是不是要处置你!朱高燧继续说道,可你毕竟是爹的亲儿子呀,哪有当爹的杀儿子的道理?刘备摔...........唔! 话还没说完,嘴直接被朱高炽的胖手堵住,腰眼上一疼,竟然挨了那胖子两拳。 朱棣的目光冷冷扫过,就他娘的你话多?你文不如老大,武不如老二,小嘴吧吧的挺能唠呀? 说着,不再理会赶紧躲在老大身后的朱高燧,轻声对朱高煦说道。 其实,在我让你闭眼的时候,我在等你一句话! 朱高煦诧异,什么话? 我在等你和你老子说,爹您别杀我,给我一把刀,一匹马,让我死在战场上!朱棣幽幽叹口气,开口道,直挺挺跪那等死,就知道掉眼泪,真他娘的不像我的种! 朱高煦顿时涨红了脸,爹......... 你还年轻,吓傻了也可以理解!朱棣继续说道,不过,别的都好说,心气不能丢!说着,微微笑笑,你的性子,还是不够狼! 朱高煦听着,沉默不语。 别多想了!朱棣拍拍他的脖子,笑道,这脑袋还是好好长着呢,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能再犯这种毛躁的毛病。你看,你只是个先锋,就让大军损失惨重。若将来有一日,你统领十万大军呢? 面对父亲如此的言语,此刻朱高煦的心中,如燃烧的火堆那般温暖。 他明白了,他爹还是舍不得杀他! 同时他也明白了,他让父亲失望的地方! 老二!朱棣又道,下次,还让你为先锋。今日丢掉的面子,你要给老子找回来,听到没有? 喏!朱高煦重重的敲打胸膛,随即脸上露出几分凝重,爹,咱们现在处于下风,只能固守待援。您说,朝廷的兵马真能到吗? 能!不等朱棣说话,一旁的朱高炽开口,斩钉截铁的说道。 朱棣看看他,老大,你怎么说的这么肯定? 朱高炽双手插在袖子里,胖胖的身子微微佝偻,此乃国战!京城那位不会那么拎不清的。 咱们都死光了,对他有好处呀?朱棣笑问。 朱高炽摇摇头,唇亡齿寒,何况我们都是朱家人,大明是朱家天下。从小您就教导我,家里的事,关起门来慢慢说。但若是有外人,想欺负咱们,那就要开门揍他狗日的! 哈!朱棣大笑。 儿子以为,朝廷的大军不但会来,而且此刻一定是在快马加鞭疾驰而来。即便是京师的援军远一些,但高丽的驻军,还有铁岭卫的驻军,一定先到! 只要援军到了,抄了鞑子的后路,堵死他们,咱们就能反败为胜。 而且,京师的圣旨中说,爹您节制各路兵马。若京师那位真想咱们死,何必给您这么大的权力? 朱棣忽然仔细的打量下朱高炽,开口道,我看你一向不怎么对军事上心,不喜欢领军打仗。却想不到,你小子是深藏不露! 儿子对军事并非一无所知,不过您也知道,儿臣这身子,骑马打仗是不成的,谋略后勤还算可以担当!朱高炽笑道。 朱棣横了一眼朱高燧,看看,这才是会说话,以后和你大哥学着点儿! 说着,站起身,直接在朱高煦的头上抽了一下。 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别他娘的跟死了爹似的...........说着,感觉不对,别他娘跟丢魂似的,怎么丢的脸面,以后怎么给老子找回来! 说完,看了一眼儿子们,转身出去。 ~~ 呼噜!呼噜! 朱高煦端着热粥,喝了个底朝天,舔着嘴唇问道,有咸菜没? 朱高炽斜眼道,看你像咸菜!嘴里虽然如此说,还是站起身,走到一边,从柜子里小心的找出一罐子酱豆腐,省着点,就这么一罐了! 朱高煦感激的笑笑,用筷子夹了点,搅拌在粥里。 都说你胖,好东西都让你吃了!一旁的朱高燧不满道,我帐篷里什么都没有,你这却还有酱豆腐。老大,还藏着什么呢?拿出来分分! 朱高炽先是没说话,朱高煦却狠狠的瞪他一眼。 老三这话你丧良心!朱高炽嘟囔着道,咱兄弟几个东西都是一样的,就你们不知细水长流,顾头不顾腚连吃带扔。我这都是牙缝里省出来的,你还要挑我不是,你是人吗你? 嘿嘿!朱高燧挠头,大哥,我就这么一说! 大......朱高煦放下碗,老大,今日的事,多谢你了! 还有我呢?朱高燧急道,二哥,爹要砍你的时候,我可是跟老母鸡护崽一样!说着,他张开手臂,挡在你面前,你要知道当时爹那模样,保不齐真的一刀劈下来了。到时候,帮你挨刀的可是弟弟我呀! 朱高煦叹息一声,笑笑,谢了! 他这么一说,反而让朱高燧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讪讪的看了老大一眼。真挡刀子的可是老大,人家手上还有绷带呢。 亲兄弟,谢什么!朱高炽在旁说道,以后,少气我就行了! 说着,站起身拽着朱高燧往外走,今儿咱们三兄弟睡一块,你跟我去抱柴火去,晚上烧暖和一点! 不是.......这事不是有亲兵吗,咱们...........老大,别拽,别拽.......... 帐篷里,只剩下朱高煦一人,他慢慢的蜷缩双腿,手臂环绕,下巴贴在膝盖上,看着火堆出神。 小海!他口中轻声呼唤,眼角又湿漉漉了的,但语气却满是坚决,我一定,给你报仇! ~~~ 明天会有高潮。 前几天我老妈刚从老家来广州,没有做核酸,今日社区打电话,带她去做核酸。 哎!!!!! 第81章 传承(2) 问这话你都没长牙! 蓝玉语气不善,斜眼道,不打仗咱来干啥?喝西北风?等着在这过年?年纪轻轻的,怎么净说这些不过脑子的话,老子看你们是享福享出罪过,啥也不会干了? 一番话,劈头盖脸,连珠一炮一样怼过来,顿时让傅让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他久在宫中,皇太孙身侧,接人待物都是不温不火有礼有节。和蓝玉走了这一路,难念还有些接受不了蓝玉的火爆脾气。 不过他也知道,军中上级对没经历过大战的下级就是这样简单粗暴,甚至有些刻薄尖酸。军中被人高看一眼的资格,不在于你爹是谁,而是在于你打了多少仗,杀了多少人。 再者说,这种喝骂,其实也算是一种传承。 教打仗可不是教读书认字,容不得慢调斯文,也容不得犯错。就好像寻常农家,爹带着儿子在地里干活,儿子若是干错了,当爹的上去就是一脚。 农人种地是吃饭,当兵的打仗是为了杀人,事不同道理却相似。 见傅让脸色有些窘迫,安远侯王德说道,蓝帅,其实傅大哥没旁的意思。或者,继续开口道,您看,现在咱们一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二不知主帅是谁,三不知..... 重要吗?蓝玉眼睛一横,大骂道,你小子也是个没出息的,当年你爹和我在漠北杀鞑子,五米之外什么都看不见,还不是拎刀子就冲上去了? 说到此处,环视众人,傲然道,老子打仗,从不问敌人有多少,也不问他的主帅是谁,更不想知道他娘的他姓个啥。老子就一句话,敌人在哪? 话音落下,后队之中,几个冻得龇牙咧嘴的汉子上前。 他们本就是歪瓜裂枣的长相,如今更是显得有些骇人。 大帅,叫咱们来干啥?其中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大咧咧的问道。 蓝玉脸上马上浮现出笑容,哥几个,那话儿还能使? 一汉子咧嘴大笑,日翻他们,半点不含糊! 他的外号叫顶死牛!蓝玉大笑道,那话儿,牛都扛不住! 说笑一声,笑容凝固,郑重道,听令! 谨遵帅令!几人大声道。 蓝玉一字一句的开口,大老黑! 在! 你的人二十人一队,撒出去,遇着了鞑子的哨兵,见一个宰一个!蓝玉道,行不行? 大老黑眼睛上一条狰狞和的伤疤,说话时仿佛蜈蚣爬行一样,爷们不能说不行! 蓝玉点头,又道,许笨驴,顶死牛,你们的人为老子的先锋开路,遇着大队的鞑子怎么办? 能杀的就杀了,杀不过来就把他们引走,让他们以为末将等人是援军!顶死牛大喊。 嗯!蓝玉点点头,去吧! 喏!几人答应一声回转,没一会就听后方一阵喧哗,紧接着无数骑兵咒骂着老天爷,蜂拥出去。 待他们行远,风雪中再也没有他们的影子,蓝玉再次开口。 步兵辎重继续走,所有骑兵,跟着老子!蓝玉冷声道,把帽儿山夺回来! 喏!众人轰然应答。 风雪中,队伍开始急速前行。骑兵们顶着茫茫大雪,朝敌人的方向涌去。 战马上,蓝玉控制着缰绳,看看身边的傅让,打起来之后,咱们是仰攻,第一波上去的弟兄,你带着。说着,顿顿,记住,老子带兵打仗,身前有一条线,后退整队可以,但是过线来,无论是谁,哪怕是我亲儿子,一样斩首! 末将遵令!傅让回道。 见他不含糊,蓝玉的表情略微好些,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你们都是识文断字的好苗子,文武双全。可带兵打仗,想得越多错的越多。狭路相逢勇者胜,你们这代人,缺的就是拼命的劲头!说着,叹口气,殿下让我带兵,我想着除了打胜仗之外,未尝没有把你们带出来的意思,可是我........... 说着,战马上的蓝玉忽然神色一变。 右手用力的捂着胸口,硬生生把胸腹之间的难受压制下去,艰难的开口,要是再有五年,只要五年,你们都成才了,我们这些老的,死球就死球吧,殿下身边也至于没有合用的人手! 听他如此说,王德开口道,能跟在您身边,是末将等人的造化,您老手指头漏点,都够我们学一辈子的了! 蓝玉一笑,王家小子,教你个乖!你是不是以为老子这么下令直接打过去,欠考虑! 接着,不等对方说话,继续说道,现在是大雪天,鞑子的骑兵冲不起来,他站得高,没鸟用。而且,这种天,鞑子的弓箭也用不了。没了战马的优势,没了弓箭的优势,鞑子还有啥? 短兵相接,咱们这边兵器好,铠甲好,还有军弩,仔细算算,咱们一点不吃亏! 读书人咋说的?什么他娘的以己之长,击别人之短。 他这么一说,傅让和王德恍然大悟。 第83章 老子还有下次吗? 敌袭! 仓惶焦急的喊声在北元营地中响起,恩克站在胸墙处疯狂的呐喊,用尽全身力气。 一瞬间,各座营帐中休息的北元士兵,推开身边的战马,拿起兵器就冲了出来,蜂拥的扑向喊声传来的方向。 但这时,明军已近在眼前,而且原本就脆弱的木墙,已被明军的钩子拉开,露出缺口。 杀上去! 傅让大吼一声,手持两把短戟,踩着山腰的冰雪纵身向上。 咔嚓一声,在他忽然站立不稳身子趔趄之后,左手的短戟化作钩子,死死的钉住头上的地面,然后右手交替,两三下之间已经窜到了木墙缺口处。 呼,对面一魁梧的北元汉子,手中的弯刀横扫。 傅让狼狈的低头,盔甲上白色的羽毛应声而断。 他出身宫中宿卫,如今更是羽林卫统领,那根羽毛对他而言,就是荣誉。 瞬间,傅让大怒。低头之时,手中的短戟勾在那北元汉子的腿上,向下一拉。 啊!! 对让惊骇的呼声于事无补,魁梧的身子直接被拉了下来,顺着山腰向下滑落,撞翻了几名冲锋的明军之后,和明军面对面的纠缠在一起。 不等他站起来,几名明军已经死死的按住他的手脚,边上一名下巴上刚刚刹那长出绒毛的明军,狰狞的掏出三角锥,从他的脖颈之间插了进去。 噗,鲜血喷洒在雪白的冰雪上。 杀人的明军看也没看捂着脖子,在冰雪上翻滚的北元汉子,跟在同袍的身后,野兽一样的往上爬。 北元阵地木墙的后面,听到尖叫声马上跑到此处的博彦帖木儿,歇斯底里的呐喊。 恩克!!! 死的是他的搭档恩克,更是福余卫的贵人,祖上可以追溯到成吉思汗时期的大功臣折里走。 战争从来不会因为你是谁的子孙,或者是谁的后裔而留情。 而天地之间,却似乎有着一种规则,祖先的显赫往往会成为子孙后代的催命符。 有人管这种规则,叫做轮回。 汉人管这种,叫报应。 ~~ 勾下那北元汉子之后,傅友德拼命的想在缺口处立足。 但是还不等呀站稳,几杆粗劣的长枪就刺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他身边几个兄弟,尖叫着被人北元士卒退了下去。 慌乱之中,他手臂挥舞,夹住几根长枪,可也被一杆长枪,直接刺在了胸口。霎那间之间,彷佛肋骨都要被戳断了,刺骨的痛疼让他手一松,紧接着有一杆枪直接刺在他的腰上。 他再也站立不住,仰面从斜坡上滑了下去。 翻滚的过程中,他让身体反转,手中的短戟,再次钩住了地面。 杀上去!杀上去! 他疯了一样的呐喊,又起身冲了上去。 这些废物游骑,居然让明军摸到了我眼皮子底下!博彦帖木儿在前头督战,面色狰狞,这是哪来的援军,他们有多少人,他们的主帅是谁? 蓝玉说的是对他,突然而来的遭遇战,明军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元军也同样不知道。 这些明军肯定是精锐,冲在最前面的人,都套着重甲! 博彦帖木儿只猜对了一半,这些明军自然是京营的精锐。但前面套着重甲的,可不是一般的士卒。 第85章 百倍偿还 啪,蓝玉一马鞭,直接抽在傅让的肩膀上。 过几日见了你亲老子,老子定然要问问他,怎么教的你?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妇人之人的玩意儿? 还他娘的不祥?这世上的祥,靠的就是爷们手里的刀枪! 你心软?你想过没想过,要是你,你们这些生瓜蛋子落在他们手里,会是啥下场! 你想过没有,几千人一天要吃多少粮食?要多少人看着他们?咱们现在打仗呢,不是他娘的赈济灾民!你的妇人之人,到之后只能害了你自己,还有你身边这些兄弟们! 蓝玉大声咆哮,吐沫星子喷了傅让一脸。 就你?还让皇太孙当个宝贝似的推荐给老子,让老子好好带你,烂泥扶不上墙,你他娘的还赶不上李景隆呢?蓝玉继续大骂,就你这样,将来指望你带兵,那可是他娘的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 蓝玉之所以大骂,是因为他心中已经怒不可遏。 傅让是朱允熥刻意培养的第三代将才,正如当年朱标提拔栽培他蓝玉一样。可傅让,却和他蓝玉截然不同,竟然心软到这个地步。 大帅消消气!顶死牛轻蔑的看了傅让等人一眼,他们这些公子哥下不去手也是有的,这些粗活还是兄弟们来吧!不过是几千颗脑袋,动动手的事儿! 不行!蓝玉语气斩钉截铁,就他们去!说着,一指傅让等人,眼神在他们脸上逐个扫过,军功不是那么好拿的,既然你们选择了当兵,这些就是你们的命!现在,给老子把脸抹干净,杀人去! 傅让等人羞愧难当,大声道,是! 说完,数百来军中历练的羽林卫还有武学子弟跟着傅让王德,朝另一边走去。 大帅,他们行吗?顶死牛问道。 蓝玉冷笑,要是杀人都杀不明白,他们也没有必要在老子身边呆了! ~~~~ 帽儿山上,被践踏的北元营地正中央,全是乌央乌央的脑袋。 俘虏们都盘腿坐在冰冷的雪地上,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绑着绳索,一个绑着一个,一动就是一串。 他们有的人,低着头神色悲切眼神中荡漾着恐惧。 有的人,则是一脸的漠然,好似什么都不在乎。 还有人,则是直勾勾的看着用军弩对着他们的明军,眼神中都是仇恨。 这一串是二百个!一肩膀上挨了一刀的明军校尉,晃悠着手里的绳索对傅让等人,谐谑的小声说道,几位,想怎么砍? 傅让看看那些俘虏,沉思许久。 他从小读兵书,练习弓马武艺,为的就是将来为国打仗。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是在他的人生中,从没有人教过他的。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往常,你们都怎么给干?傅让低声开口。 明军校尉瞅瞅他,眼神中有股说不清道明的意味,大人,您可问错人了,这等事标下也是第一次见呀! 王德脸色不悦,怒道,你这厮,拿来的胆子跟咱们阴阳怪气?你不知道,你他娘的帮绳子绑的倒是利索! 标下以前是杀猪的!小校给他个白眼,把王德气得不行。 兄弟,诚心求问你!傅让拱拱手,你也知道我是谁,指点一下,回头自然不会亏待你! 小校一笑,看您说的,您是国公的公子,标下怎么敢执教您呢!说着,凑近些,小声道,二百人一串儿,一次牵出去几串,弄山脚下杀了不就结了?在这杀也不是不行,不过弄得血肉迷糊的,等会还要收拾不是?再说了,这几千人真要发狠起来,也费手脚! 多谢!傅让拱手,对身边人说道,让兄弟们把家伙准备好,牵几串下去! 几个羽林卫的年轻将领,竟然有些紧张,无声的点头,死死的握着刀把子。 您要么弄,哪怕是头猪都知道您要宰了他!小校无语摇头,冲那些俘虏大喊,算你们命好,让你们给咱么干活去!说着,竟然只会起那些羽林卫来,这几串,牵那边去收拾战场。这边的,牵过去收拢战马,那边的,牵过去给咱们搭帐篷........... 小校连续喊了几遍,傅让发现,那些俘虏们竟然出奇的听话,乖乖的跟着牵绳的人。 忽然,让有些明白了。 溺死的人会抓住稻草,人在绝望的时候,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会真的绝望。 ~~ 几对俘虏被牵到了山脚下,王德带人在身后缓缓跟着。 俘虏们茫然的在空地上站好,不是叫他们来干活吗?可此处却是个空地?他们疑惑的回头,却陡然变色。 明军手中的军弩,在冰雪的映衬下,格外闪耀。 放!王德一声令下,咻咻咻无数军弩在瞬间穿透了这些俘虏的身体。 啊!啊! 空地马上变成了血泊,没死透的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不住的在血泊中蠕动着。 我地个乖乖! 跟着一同下来的明军小校一捂脑门,一刀下去了解的事,愣是杀成了坟茔地一般!这帮公子哥,专干这些他娘的舍近求远的事儿! 随即摇摇头,一摆手。 他身后几十个明军,抽出刀子走进血泊中。 倒转刀尖,噗嗤噗嗤的顺着对方的心窝扎进去,几个来回之后,周围再也没有声息。 这玩意比军弩厉害!小校对王德说道,也不用废二遍事! 王德看看一边的傅让,后者却看着那些死去的俘虏,随即再次返回山上,又牵了几串下来。 还未走到山脚,那些俘虏们见到了地上的尸体,开始惊呼起来。 但不等他们惊呼出声,傅让已经抽刀,冲一人的后心扎了进去。他身边,那些羽林卫的年轻人,狰狞着下手。 尸体铺面地,风吹过,盖上了一层冰霜! ~~~~~ 不知何时,风雪停了,寒风吹过云层走远,大地上满是刺眼的惨白雪色。 朱棣军中那杆燕王的大旗,依旧高高飘扬。只是他们军阵,已经残破不堪。 这几日来,一共打退鞑子十二次,又死了六千多儿郎!军帐中,张玉在朱棣身边小声禀报。 朱棣则是紧咬牙关,默不作声。 嗯!他痛苦的呻吟一下,因为丘福小心的从他的手臂中,用夹子加出了半个箭头。 黑红的血喷涌而出,浸满了朱棣整条手臂。 似乎箭头拔出来之后,便没那么痛苦,朱棣长长出了一口气。 瞧瞧,破甲锥呀!朱棣看着半个箭头,鞑子的军中,有神射手呀! 神射手万里挑一,专门配备精心打造的破甲锥,在战场上狙杀对方的高级将领。 往右偏那么一点,这一箭就射我心口上了!朱棣继续笑道。 说着,眉头又顿时皱了起来。 千岁忍着点!丘福先是用干净的棉布把血污擦去,然后用烈酒淋在伤口上。 嘶!朱棣倒吸冷气,拳头中,指甲差点都陷进肉里,日他娘的!日他娘的!我日他娘的! 这一箭还真是凶险!丘福继续说道,幸亏上面没沾毒,也幸亏如今是冬天! 若是沾了毒,流出来的血就不是红的,神仙也救不了。 若是夏天,天气炎热,这伤口几天就烂了。 我命不该死!朱棣倒是无所谓,爽朗的笑笑。 这时,军帐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军医模样的人进来。 走到朱棣身边,放下随手的盒子,打开之后里面竟然一套似乎专门打造出来的剪子,刀具,针线等物。 (明代中医是可以进行外科手术的,所用的外科工具和现代差不多,考古出土过实物。这里笔者,就不给大家考证了!) 王爷的伤,还是我来缝合吧!军医开口说道。 他一开口,朱棣就笑了起来,你这和尚,这里又没外人,何必藏头藏尾的? 那也得藏啊!道衍在针上串好线,笑道,总不能大咧咧的出来!说着,手上用力,开始缝合起来。 嗯!朱棣疼的五官纠结在一起,满头大汗。 然后,咬着牙说道,你帮本王办件事! 您吩咐就是! 一会换上袈裟,帮本王战死的儿郎们,做场法事!朱棣缓缓开口,他们跟着本王就这么战死了,如今一没棺材,二不能入土,你帮着超度一番,也算本王一片心意,啊!!! 朱棣疼痛的叫声中,道衍缓缓点头。 就这时,外面忽然冲进门来一个人。 道衍的手一抖,直接缝歪了,朱棣又是惨叫一声。 爹!朱高煦从外面欢喜的冲进来,大喊道,援军来了? 腾,朱棣站起身。 哎,线! 不顾道衍的惊呼,朱棣继续问道,在哪?多少人? 帽儿山,蓝玉带人攻下了,刚派了探子过来! 他?朱棣的狂喜慢慢退去,但却郑重的点头,哦,他来了!他到底,还是出山了!bookAbc.Cc 就这时,有一个人旋风一样的冲进来。 爹大喜!是老三朱高燧。 你慌什么?朱棣喝道。 爹!朱高燧扬着手里的文书,颍国公傅友德来了,如今距离咱们只有三百里,秦王晋王的兵马,还有五叔的河南卫,也近在咫尺了! 嗨!朱棣一笑,看看自己的伤口,咬牙道,鞑子如何伤我,百倍还之! 第87章 老子蓝玉 皇子亲王能说出这种话,让傅友德甚是动容。 但他还是坚决的摇头,说道,十五爷,您的心老臣明白。可老臣刚从高丽出发,还未到半路就先后接到皇上和太孙殿下的旨意。他们都跟老臣说,您年轻气盛,遭受大败,恐怕心中不平,所以再三叮嘱老臣,见到您后要好生保着......... 我不用你保,不用任何人!朱植大声道,我都说了,你眼前没有什么大明的亲王,只有朱家的十五郎。说着,忽然眼泪顺着眼角溢出,鞑子突袭而来,我自小的伴读侍卫,还有伺候我的太监等人,为了护着我后撤,都战死了! 每每思及他们的惨状,我夜不能寐。还有我麾下那些为了保卫城寨战死的儿郎们,何其惨烈。若不能手刃鞑虏,亲手给他们报仇,我还算人吗? 十五爷....... 傅友德还要再劝,朱植继续大声说道,兵败之后,我想和四哥合兵一处,他不要我。我只能带着残部,在外围游荡。如今遇到了你,你又不容我,你叫我如何? 实不相瞒,我早已萌生死志!朱植攥着拳头,我妻已有身孕,兵败之后我忠心老仆护送去往京师。还有我给父皇和太孙殿下的血书,我只求战死尔。若我有子,请就辽藩,日后为我报仇。若我有女,则嫁与大明最能杀鞑子的将军,女婿为我报仇! 说着,忽然转身,既然颍国公不容于我,怕担干系。那十五郎自己作战就是,我麾下还有八千儿郎。如今朝廷援军已到,我先发起进攻! 十五爷!傅让一下抓住朱植的胳膊,好!十五爷既有如此的志气,老臣也不能不识抬举。不过话说回头,在老臣军中,就要听老臣的! 朱植参见大帅!瞬间,朱植泪如雨下。 听到他的哭声,那些跟着他进帐的辽藩残将们,也都哭声一片。 收起眼泪!朱植大喝一声,噌的抽出腰间短刀,众目睽睽之下,沿着右边半边脸的眼角,一刀划了下去。 鲜血从到口中冒了出来,朱植大呼,报仇!报仇! 他手下众将也疯了一样,抄刀割面,嘶吼,报仇!报仇! 傅友德看到这一幕,眼中满是欣赏,开口道,探马再探,前军随时准备出击! ~~~~~ 援军来了,报仇,报仇,报仇! 燕王朱棣站在高台上,对着周围的士卒呐喊。他的身后,摆着无数战死将士的尸体。 而燕王残存的几万人马,都用刀枪敲打着盾牌胸甲,如同野兽一般呐喊,报仇,报仇,报仇! 声音,直冲云霄。 不单是蓝玉的人来了,周王河南卫的前军,晋王秦王的前军也都到了,正源源不断的从后面赶赴而来。 这么多天来,他们一直被鞑子压着打,如今他们终于可以打出去,杀出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那些战死的袍泽,他们每个人,都要用十倍的敌人来祭奠。 一直摆出防御阵型的燕藩部队,如今已经悄然调整,呈现出进攻的三角形。 而另一边,帽儿山的蓝玉,在休整一夜之后,已经率领骑兵,沿着帽儿山的地势,摆出攻击的姿态。尽管他兵力不到万人,步兵还在身后,但敌人弄不清他的虚实,不敢轻易冒进。 另外,蓝玉从始至终没有打出旗号,更让敌人摸不着头脑。 ~~ 哗啦! 兀良哈部的首领,北元辽王之后阿失里扎把帐篷中的金杯打落一地,大声咆哮。 饭桶,废物!帽儿山居然能让人给占了,明军的援兵悄无声息的到了我们眼前!他大声咆哮着,大口的喘着粗气。 父王,现在要怎么做?塔宾帖木儿低声道,鞑靼部的人,一直闹着要绕过去,进攻中原。我们的儿郎打了这些天,也都累了,想要歇歇! 不能歇!阿失里扎双眼充血,敌人都围上来了,现在歇或者改变进攻路线,就等于给他们机会。说着,冷笑两声,明军的援军虽然到了,但肯定是仓促赶来,他比我们更累。现在,只要我们把朱棣吃下去,若是能生擒他更好,那样明军就不战自退! 塔宾帖木儿想想,鞑靼人,是不愿意和朱棣再硬碰硬了,这几天为了打朱棣,他们也损失了许多人! 让他们去打帽儿山!阿失里扎大声道,兵分两路,咱们的人马继续打朱棣,他们的人去打帽儿山,占据了帽儿山之后,两边包抄!说着,看看天气,恨声道,若不是前几日下大雪,早就灭了朱棣! 就这时,忽然有亲卫撩开帐篷帘子进来,大声道,王爷,阵前有明军叫阵! 阿失里扎一愣,多少人? 百骑而已!亲卫说道,看样子,带队的人是明军的大官,点名要和您说话! 汉人诡计多端,这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阿失里扎恨声道。 塔宾帖木儿想想,父王,既然有人叫阵,儿子带人去看看!不然,怕是要影响军中士气! 也好,我儿小心,汉人狡诈,怕有暗箭! ~~~ 阵前,战马有些不耐烦的喷着响鼻,甩着尾巴。 站马上的蓝玉更是百无聊赖,他看着远处的北元阵地,面有不屑。 老子再年轻十岁,这样的敌人,老子一个打三个。说着,哼了一声,你看他朱老四,平日狂的没边儿。真有事咋地了,麻爪了吧,让人揍那个熊样,丢人! 他身后傅让等人没接话,顶死牛等悍将却大咧咧的开口笑到,普天之下,论打仗,谁能比大帅您厉害! 第90章 劝劝你爹 可是燕王家三位小王爷? 闻言,对面的朱家三兄弟顿时一愣,然后齐刷刷的转头。他们和蓝玉是见过数次的,最近的一次,还是数年前,皇太孙正位东宫那日,老爷子的寿宴上。 错愕之后,朱高炽矜持的点点头,并且颔首行礼,正是,蓝帅别来无恙! 而一旁的朱高煦忽然把朱高炽推到一边,直接站在蓝玉面前,眼神中都是狂喜和兴奋。 蓝帅?你是蓝帅?我是我爹的老二.........不,我是我爹的次子,我叫朱高煦,你还记得我不?我们见过几次,第一次是你在辽东驻军,准备远征漠北的时候,第二次是你凯旋,还有前几年在皇祖父的寿宴上.............. 或许蓝玉对朱棣不假辞色,但对他们兄弟三人,态度还算温和。 似乎是在他心中,还把朱高炽等人当成孩子。大人的事,牵扯人家孩子做什么?跟人家孩子撂脸子,可不是爷们行径。 正是蓝某!蓝玉温和的笑笑,又看看一身戎装的朱高煦,怎么,二殿下要跟蓝某去拼命! 去!去!朱高煦拼命的点头,听说您来了,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别的,就一个念头,跟着您去打鞑子!您放心,在您军中没有什么燕王的儿子,只有我朱高煦。我穿了甲,带了刀,就是要和您去跟鞑子拼命的! 他自小就性格狂妄,但狂妄的人往往有着自己的软肋。那就是当他们遇到了,真正可以让他们心悦诚服的人,他们的狂妄就会变成崇拜。 老二,不得胡说!朱高炽斥责道,你要去,也要父亲答应!说着,又怒道,再说,上一次你闯的祸还不够吗?如今几十万大军厮杀在即,容不得你胡闹! 我去杀鞑子,怎是胡闹!朱高煦不服的大喊,咱爹就三个儿子,你上不了马,老三胆小如鼠,我再不上阵杀敌,别人怎么看咱三兄弟? 谁胆小如鼠了!朱高燧在旁边嘟囔着辩解。 那你和我一起去?朱高煦斜眼看他。 顿时,朱高燧无言,动动嘴,那个,那个,大哥不让我去,又不是我不去! 眼见他们三兄弟,在自己面前都快吵起来了,蓝玉不禁莞尔。 在这嚷嚷啥,让人看笑话,那边坐着说!说完,蓝玉转身坐回火堆边。 朱高煦嗖的跟上,紧挨着他坐下,朱高炽则是微微摇头,随后扶着肚子,小心的落座。 你皇孙之尊,为何要去拼命?蓝玉往火堆里扔了一把柴火,笑问。 朱高煦看着火堆,瞳孔中火苗闪烁,报仇!说着,骄傲的抿着嘴,不让自己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前几日我随着丘福大叔冲击鞑子的中军,因为我轻敌冒进,中了鞑子的埋伏! 说到此处,他低下头,我自小的伙伴,丘福大叔的儿子,小海为了保护我,战死了,许多我们燕藩的儿郎,为了救我,也战死了,甚至许多人,连尸首都没抢回来! 此刻,他眼中噙着泪水,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阿,他们中有人教过我骑马,有人带我打过猎.......可是他们都因我而死了,我活着,就是要给他们报仇! 蓝玉听了,有些默然。 你打过多少次仗?半晌后,蓝玉又问道。 我十三岁就跟着父亲上阵了,但是这么大的仗,还是第一次!朱高煦擦下眼角。 怕吗?蓝玉又问。 朱高煦沉思了良久,被鞑子埋伏的时候,又那么一瞬间怕过!说着,又是一笑,其他的时候,根本不怕!不但不怕,只要一上马,我就感觉,好似骨子里的血都是热的! 蓝玉盯着他,那你觉得,打仗好玩吗? 朱高煦低头,重重的摇头,以前我以为好玩,就和打猎一样轻松。说着,他咬着嘴唇,可这回看着认识的人,一个个在我眼前战死,听着他们的惨叫! 随后,朱高煦抬头,打仗不好玩!但,我还要打! 为啥?蓝玉依旧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我是燕王的儿子,是朱家的皇孙,戍守边关不让胡人南下,是我的责任!朱高煦正色道,而且,我要报仇! 话音落下,蓝玉笑了。 而朱高炽和朱高燧,则是用一种陌生的目光,仔细的打量着他。 蓝帅,带上我吧!朱高煦近乎恳求的说道。 我军法严苛,后退者死! 我朱高煦,只会死在冲锋的路上,决不后退! 两人相互看着,许久许久。 啪啦一声,火苗跳动爆裂,蓝玉咧嘴一笑,好小子,我带你! 真的?朱高煦兴奋的大喊。 第91章 但是莽夫在 顿时,朱高炽胖胖的身子,猛的颤抖起来。 目光惊骇甚至不可思议的看着蓝玉,小眼睛瞪得很大。 蓝玉继续笑道,很多事呀,我早就看出端倪来了。当年在辽东练兵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爹有二心。可太子爷呢,就是不信我!也可能他不是不信,而是另有打算吧! 说着又笑起来,再说了,我这样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什么人没见过。你爹那人,从小看着就不是啥吃好草料的玩意儿。指望他能安分守己,就他娘的怪了! 朱高炽又是心中大惊,脑筋转得飞快。 蓝玉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他是代表他自己说,还是代表别人说?他是东宫铁杆中的死杆,早些年就和老爹不对付,没少在故太子那上眼药! 今天直接当着自己面,说出这些话来,到底是他话赶话赶上了,还是在皇太孙那听了什么? 他没道理说这些呀?更没理由当着我的面说这些? 一时间,朱高炽脑中思绪纷飞,凌乱不已。 奇怪吧,我为啥要说这些?蓝玉笑笑,其实,我巴不得你爹不安分,到时候蓝老子一只手就收拾了他,可是!说着,他笑容凝固了,真要是那样,死的人就没数了! 你二弟方才说,跟鞑子打仗,他的侍卫伴当都战死了。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句不该说的,若是你爹带人和东宫打,死的人会更多!书包阁 而且,死的都是你们这边的人。你自己想想,你们有多少胜算?没有蓝某人,朝中还有那么多功勋宿将,你燕藩拢共几头蒜,朝廷却有百万大军! 哎!说到此处,蓝玉叹气,跟鞑子打,死了是英雄。自己人打自己人,死了算什么?你是个明事理的,劝劝你爹!皇太孙的性子我知道,不会把你们赶尽杀绝的! 太子爷和皇太孙是两种人,前者或许还会念着一些别的,对你爹宽容一些。而后者,真惹恼了他,谁都扛不住! 朱高炽默默听着,心中百感交集甚至五味杂陈。 这些事他如何看不到,奈何他的父亲,听吗? 连蓝玉都能看穿他们燕藩的心思,京城的那位能看不清吗? 忽然,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歌声。 第92章 冲锋 轰鸣声,在黑夜中骤然响起。 其实也不是黑夜,而是黎明之前,天地间最混沌的时分。朦胧的月色,打在满是积雪的大地上,视线中飘荡着些许迷茫的光亮。 黎明之前,是人最困的时候,也是精力最不济的时候。 出其不意的夜袭,往往就在此时发动。可是朱高煦有些诧异,就在蓝玉下令骑兵全部散开,交替前进的时候,骑兵队伍之中甲胄兵器还有马蹄践踏冰雪所汇聚成的轰鸣声,不是给敌人最好的警告吗? 前方的骑兵骤然加速,滚滚洪流变成的数道分支,蓝玉依旧坐镇中军,不快不慢的纵马,目光锐利的盯着前方,同时让掌旗手把蓝字大旗,擎得更高一些。 蓝帅!紧跟着蓝玉的朱高煦,终于忍不住,在风中大声开口,您这么搞,不是让鞑子有防备了吗? 蓝玉微微偏头,马鞭指着前方,对面的是鞑子,不是他娘的聋子,瞎子,你以为咱们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人家眼皮子下边? 咱们这些人动静肯定小不了,鞑子分不清咱们多少人,但却能听清咱们从哪边来。分成数队,动静都差不多,他更听不清楚,也他娘的不知道哪边才是咱们的主攻点! 咱们越近鞑子越慌,咱们的动静越大,鞑子越要分神兼顾。记住,战场上,打的就是敌人来不及调整,跟着咱们节奏走的时候! 几句话,顿时让朱高煦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打仗,就要牵着敌人的鼻子走。 传令前锋,不要冲的太死,放火放火!蓝玉大声道,鞑子在顺风那边,烧他娘的! 轰隆,马蹄的轰鸣又骤然加大,黎明前漆黑的夜色中,无数火把陡然升起。然后雨点一样,朝着北元模糊的军阵之中扔了过去。 杀!与此同时,天地间迸发出明军将士,震撼天地的喊杀声。 吁!蓝玉勒住战马,原地瞭望。 前方打起来了,最前锋的明军部队已经接近了北元的外围,但他们没有直接冲进去,而是沿着对方的营地游走,不住的抛射火把。火光之中,依稀能看到北元的士卒,慌乱的跑着。 当兵的慌了,领兵的喊破喉咙也没用!蓝玉看着战场冷笑一声,现在,等他们乱! 朱高煦也看着前方,似乎自言自语一般,那他们什么时候乱阿,不冲进去厮杀,他们慢慢的醒悟过来,可就不好打了! 第94章 反击 北元新的阵地,已经不再占据地理优势。 此刻他们处于黄榆沟长城外,地势最为平坦的地方。而且因为是在明军的突袭之下,仓促后撤。失去了许多辎重,战马,他们现在军容不整,军心涣散。 中军大帐之中,兀良哈部首,北元辽王阿失扎里愤怒的咆哮。 都是死人?竟然让蓝玉把咱们十几万的大军冲成这个样子?营地丢了,辎重丢了,战马也损失了许多,你们说怎么办? 站在帐中的北元军将们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他们不敢说什么,只能在心中自己对自己自说自话。 若是在发现明军援军的那一刻,主动后撤就不会如此。若不是您这个辽王一定要和朱棣置气,非要吃掉人人家也不会如此。若不是十二万大军,都龟缩在一起,更不会如此。 您身上的黄金家族血脉虽然尊贵,可是您不会打仗! 事到如今,明军方面是蓝玉亲自前来。自己一方又逢新败,当务之急应该想的是如何缓缓后撤,撤出长城之外跳出明军的包围圈,而不是杵在这。 草原的儿郎们虽然勇武,可也需要吃喝,需要温暖的帐篷。现在几乎什么都没有了,拿什么和明军打? 说话呀!阿扎失里继续咆哮着,马鞭在众将的头上挥舞。 父亲!塔宾帖木儿开口,如今不宜再战了,明军的援军来了,若是现在不走,等明军其他援军上来,我们就被围住了。而且昨夜我们损失惨重,辎重没了七成,儿郎们坚持不了多久! 闻言,阿扎失里眼睛都红了,冷声道,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回去之后这个冬天怎么过?说着,继续压低声音恨声道,再说,十二万人就这么被人打回去,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 塔宾帖木儿微微叹气,开口道,父亲,如今当以部族为重!说着,上前几步,部族才是我们的根基,脸面这东西,早晚能找回来,可是人都死绝了,兀良哈部就没人了! 小王爷说的对,对面领军的是蓝玉,他就是一头狼,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王爷,撤回去吧,只要人在,就还有希望! 或许我先撤回去,如今明军调集重兵在这边,我们可以绕道从大同那边入关! 王爷不能在硬磕了,这些天儿郎们死了无数,许多人已经心有怨言了呀! 军帐中的北元将领们也纷纷张口请求退兵,阿失扎里眼中的怒火慢慢暗淡下来,变成几分无奈。 退?呵,你们想的好! 阿失扎里缓缓站起身,你们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们想退,对面的民滚肯吗?被咱们打残的朱棣肯吗?蓝玉肯吗?你们也说了,蓝玉就是狼,你什么时候见过狼放走自己的猎物! 他说的没错,原来在明军的援军未来之前,他们是猎人,而明军是猎物。 现在明军的援军来了,还是蓝玉的率领下。顷刻之间,他们这些猎人,变成了明军口中的猎物。正如当初,朱棣走不得只能死守一样,如今的他们无论是走还是守,都要面临着猎手种种手段。 就这时,忽然一个亲兵从外面进来大声道,王爷,朱棣带人追上来了! ~~~~ 轰! 天地间,明军的洪流滚滚激荡。 由于长枪手刀斧手火器兵组成的步兵方阵在前,如山一般缓缓前压。侧翼是朱棣手中最后的机动力量,由于燕赵男儿组成的铁甲骑兵。 朱棣的大旗,就竖立在步兵方阵的最前方。他本人缓缓策马,带着亲卫随步兵前行。 如今的朱棣,手中只有三万来人,却悍然对着依旧有着近乎十万兵力的北元,发起进攻。 朱棣端坐在马背上,一只手拉着缰绳,受伤的那只手握成拳头,抵在腰间。一根长长的白色布带,在他的额头缠绕。 不但是他,几乎每个燕藩士卒的身上都缠着这样一根白色的带子。 咚咚咚,前行的鼓台上。随着鼓手的节奏,绑着的白色布带,迎风摆动。 白,哀逝者所带。 三万余燕藩士卒,带着祭奠同袍的白色布带,踏上复仇之路。 渐渐的,北元的阵地近了。 马背上的朱棣,突然用受伤的手,高高举起燕王大旗,口中大喊。 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轰隆,轰隆。 与此同时,战场的侧翼出现大队的骑兵,那是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蓝玉率领的骑兵。 他们与朱棣的大军拉开距离,而且距离拉得很长。外行人看来,若是朱棣那边遭到了攻击,他的骑兵并不能第一时间赶来支援。 可在精通战阵的内行人看来,这样的距离才是最危险的。因为一旦有北元的骑兵,冲过去攻击朱棣,势必要把侧翼和后背亮给蓝玉。 远处的山峦之间,还有无数黑点冒出头来,分辨不出他们有多少人,却能看清他们高举的,火红色的战旗。 明军的反击,以朱棣为先锋开始了。 ~~~ 哼,野战吗?北元军阵之中,辽王阿失扎里冷笑一声。 此处地势平缓,方圆十里之内一马平川,正适合骑兵冲锋。而且此时天气放晴,再也没有风雪,最适合草原男儿,使用他们的绝技,骑射。 莫日根!阿失扎里低吼一声,一个魁梧的汉子出现在他身后。 阿失扎里继续道,你带人上去,缠住他们的骑兵! 是! 巴音!阿失扎里继续吼道。 在! 你带人在莫日根的侧翼,一旦蓝玉动了,缠住蓝玉! 是! 塔宾帖木儿!阿失扎里又喊道。 在! 你带人在后阵准备,一旦朱棣和我们短兵相接,你就从侧面冲出去,击溃他们! 阿失扎里用的,是北元的老战法。 骑兵对骑兵,纠缠住敌人的机动力量。然后等敌人接近自己的营地,开始激战的时候,再用骑兵快速绕后,击溃对方。 其实经过了数百年的厮杀,汉胡双方对于彼此的战法都很了解。 号令之下,元军开始行动,彪悍的北元士卒纷纷上马。 大地,天空,山川,开始剧烈的震荡。 ~~ 眼中,出现元军的骑兵,朝自己的侧翼冲来。 朱棣面容波澜不惊,丘福,张玉! 末将在! 拦住他们!朱棣冷笑下令。 喏!丘福应了一声,掉转马头,召唤仅剩下的数千骑兵,跟老子来,报仇! 骑兵们轰然而动,朱棣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另一方,蓝玉的骑兵在元军出动的那一刻,也开始朝着北元的侧翼移动。 击鼓!朱棣大喝一声,向前! 第95章 谁是李景隆? 轰隆! 两军之间,骑兵最先开始猛烈的碰撞。 明军的铁甲骑兵迎着数倍于己的胡人骑兵冲锋而去,像是决堤的洪水。 而北元骑兵的阵型则是有些散乱,每个骑兵都是一手弓,另一只手抓着几支箭。 咻咻咻,冲锋的元军在马背上张弓搭箭,箭枝如雨水一样洒落下来。 冲锋的明军骑兵在敌人放箭的霎那,单手举着圆盾,尽量让身体埋在盾牌之下。骑射并不是明军所擅长的,尽管他们其中不乏骑射无双之人。 叮叮叮,箭雨落在盾牌,落在铁甲上的声音。 这样远远的抛车,对全身都穿着铁甲的明军伤害不大。眼看双方的距离渐渐近了,似乎明军的铁流下一秒就能把松散的云军骑兵冲散。 但是,下一秒。 元军骑兵的统领莫日根忽然调转马头,麾下骑兵竟然也齐刷刷的跟着他调转,似乎是要逃跑一样。 这是元军的老战术,数百年间在欧亚大陆屡试不爽的战术。 一旦敌人开始追击,他们会故意的放慢速度,让敌人以为触手可及。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才会真正的露出狰狞的爪牙。他们在转进之中,可以在马背上连续的回头放箭,让追击的敌人死伤惨重。 而且等敌人反应过来,不再追击的时候,他们又可以掉转马头,追击上去。他们利用马力,利用娴熟的骑射,一个个的把敌人射落马下。 可他们还是失算了,在他们调转马头的一刻。燕藩的骑兵竟然停住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追击,就那样看着他们远去。 还是那句话,对敌人的战术战法,他们太了解了。燕藩手下仅剩的这些骑兵,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护卫着步兵侧翼的安全。 元军的第一波,徒劳而返。 另一边,蓝玉的骑兵却要诡异得多。 援军冲向朱棣的侧翼,蓝玉也冲元军的侧翼。在元军另一部骑兵出来纠缠的时候,蓝玉的骑兵忽然一分为二,一部呼嚎着迎上来,而另一部则是继续绕击元军的侧翼。 蓝玉不单是一头狼,他是狼王,只有狼王才知道,如何分配指使他的同伴。 从天空俯瞰,蓝玉的骑兵,就是一支猎食的狼群。 ~~~ 与此同时,双方的步兵也开始短兵相接。 元军的弓箭手迎着冬日骄阳,拉开沉重的弓箭,对着前进的明军开始攒射覆盖。 行进的明军,不断有人在箭雨中倒下,渐渐的他们身上绕着的白色布带,变成了血红。可他们依旧,傲然前行。 终于,明军的还击开始,弓箭,炮弩不住的朝着敌人的阵地发射。 拼命推着火炮,举着火铳的火器兵在距离对方三十步的时候,点火发射。 砰砰!轰轰! 每时每刻,双方都有人倒下,哀嚎传遍了四野。 在硝烟和漫天的弓箭中,明军的重甲步兵嚎叫着冲入对方的阵地,开始近身厮杀。狭路相逢勇者胜,平坦的旷野之中,敌我双方用的是最简单的作战方法。 拼命! 只不过,面对明军的冲击,元军有意识的后缩。他们两翼开始移动,中军凹陷进去,似乎要把人数少的明军包围起来。 杀! 咚咚咚,明军的战鼓依旧高亢。 朱棣缓缓纵马,看着前方将士们倒下,起来,起来,倒下,眼中一片赤红。 千岁!大将朱能斩断盔甲上的箭,面容狰狞的嘶吼,您不能再往前了! 朱棣面容波澜不惊,看看自己的战旗,大喝道,继续往前! 第96章 天才(上) 当啷,手中的榔头无力的落下,砸在冰得结实的冰雪地面上,发出既沉闷又清脆的声响。 阳光下,李景隆喘着粗气毫无国公体面的坐在一大块冰上,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看着自己手掌上的水泡。 遭娘瘟的! 李景隆口中喷着热气,咬牙切齿的怒骂,刨不动了! 自从平安带并兵走后,他便开始在驻扎的地方经营阵地。如今他地处的地方,正是兀良哈部后撤的必经之路。李景隆不但要在这里挡住鞑子,而且还要看着营地中,那如山的辎重。 打仗打的就是辎重,平安那边的骑兵轻装上阵,却把后勤扔在了这里,火药粮草药品军械等等。 李景隆这边满打满算就两万六千来人,可以说重任如山。 还好这一处,唯一的高地上是个废弃的,汉唐时的军堡,稍微修葺一下,可以容纳军士居住,储存辎重,并且当成阵地的一部分用以防御。 可关键是,他怎么防御。 他可以预想到,若真鞑子从他这边来,那必然是拼了命的要跳出明军的包围圈。 若不拿下他这块阵地,鞑子跑步远,跑不快,甚至有被拦腰截断一分为二的风险。 家主!李家的亲兵头目李老歪,满头大汗的跑来,嘟囔道,兄弟们都外挖不动了! 从平安带骑兵走的那一天,李景隆就开始做一件事,刨坑! 孤城不可守,孤阵不可久! 若想以少对多,守住阵地,切记不可盲目收缩。当依托地势,梯次防守......... 驻扎在此处的那天,李景隆的脑子里想起他小时候,他爹手把手教他的那些那些兵书来。那兵书早就不知被他扔到哪个旮旯去了,可细细思考这下,那些文字还有画面,却依旧清晰。 毕竟,当年他爹李文忠是拿着棍子逼着他的学的,就算不容融会贯通,但也死记硬背至死不忘。 用他爹的话说,多学点没坏处。 果然,现在用上了。 明军的阵地是一个建在山腰上的孤堡,堡垒延伸下来是长长的斜坡。敌人要来,就要佯攻。骑马是冲不上来的,只有下马步战。 那么若是沿着明军的阵地外围,挖掘出明的暗的,一圈圈的沟渠,里三层外三层,就是兵书上说的梯次防守,而且还能弱化己方的人数劣势,淡化对方的人数优势。 试想一下,北元大军过来,发现明军的阵地外都是密密麻麻的沟渠,他们怎么办? 而且沟渠之中还藏着无数歹毒的机关,什么从粪堆里掏出来的铁钉子,挂了死老鼠的竹刺。沟渠的上方,明军的阵地最高点上,弓箭,火炮,火铳,还瞄着这边。 谁过来谁死! 同时李景隆也谨记当年他爹教的那些东西,粮草辎重等叫亲兵看管起来。没见着敌人的时候,让当兵的吃六成饱。打起来之后,吃八成饱。当主帅的和士卒同甘共苦,金子银子这些玩意,就摆在阵地上,时刻准备犒赏士卒。 这样一来,节省粮食,还让士卒们有盼头。而且人一旦饿,精神就足。主帅若是说用敌人的人头换白面馍,下面的士卒定然嗷嗷叫。 可悲催的是,现在是冬天,冰冻得跟铁似的,一刨一个白点,膀子都脱臼了,也不过只刨出来浅浅的沟,够干屁的! 他们两三万人忙活了这些天,屁都没有。 白天刚挖出来点沟,晚上风一吹,第二天他姥姥的又冻上了! 家主!见李景隆坐那发呆,李老歪又喊了一句。 李景隆缓缓回神,眨着挂着冰霜的眼睫毛,闷声道,既然挖不动,那就他娘的别挖了,省点力气吧!说着,长长的叹气,悲从中来。 殿下呀,不是臣无能,是臣实在没学过,怎么在冬天打仗阿!我爹教的,都是他当年在江南打仗的兵法。在北面的打仗的兵法,还没等臣开始学,我爹就没了呀! 爹,你死的太早啦! 李景隆心中叫苦,臣说不来,您非要臣来。臣来了又摊上这么个差事,不是臣无能,实在是他.......没法打呀! 心中想到此处,又把平安恨到要死,你他娘的仗着跟我爹平辈,是老爷子的义子,就他娘的欺负我是吧!让我在这守,你他娘的怎么不在这守着!你这摆明了要害你李爷爷呀!他娘的,你别让我挺过这关,等我过了这关,我非把这个场子找回来不可! 可是!李景隆忽然沮丧起来,若是挡不住鞑子,若是放鞑子走了,我还谈什么前程?只怕顷刻间,就成了淮西勋贵们的笑柄,到时候皇太孙想用我,都不能以用了! 见李景隆呆呆的,满脸心事,李老歪蹲下,开口劝解道,家主,您心里别寻思那么多。不就是打仗吗,鞑子给咱一刀,咱给他们三刀的事,当年兄弟们都是这么跟着老主人过来的! 比这凶险的时候多了去了,有俺们这些人在,就算俺们都死绝了,您也一点汗毛都伤不着! 对呀!李老歪的话,让李景隆恍然大悟。 谁规定必须打胜仗了?鞑子要是铺天盖地的过来,老子这边只有这点人,怎么拦? 老子只要尽力了,可是没打过,让鞑子冲过去了,也不是什么重罪吧? 其他人要是说嘴,他娘的他们怎么不直接把鞑子包圆了,一个都别跑过来? 老子做样子!李景隆心中一乐,他娘的打不过和不去打是两码事,老子钉子似的钉在这,站在中军指挥,面子上的事做足。若是真拦不住鞑子,老子也没必要去和鞑子拼命! 到时候就和皇太孙殿下说,不是臣无能,而是敌人太多。臣血战不退,也拦不住对方。臣是有错,可是友军也有错呀!明知臣就那么点人,还把鞑子往这边赶? 想到此处,李景隆心中大乐。 可是下一秒,又沮丧起来。 他娘的,若是这么和皇太孙说,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大明的军法,什么时候管过这些。给你下的令,你就是死了也得给执行!要么胜,要么死,就这么简单! 开国的时候,什么什么国公什么什么郡侯,一片片的战死,根子就在这。别管打不打得过,起码你得敢死! 再说了,李景隆心里明镜似的,自己的理由也好,辩解也好,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会听。 他若是战死在这,没挡住鞑子,他还是雄英。 他要是没死,鞑子也过去了,恐怕等不到他回京城见皇太孙。蓝玉,朱棣,傅友德,平安这些人,就能先扒了他的皮。 那些人,谁管他李景隆的老子是谁,是管他是爷爷是谁? 遭娘瘟的! 李景隆忽然发狂一样恨恨的大骂起来,李老歪等一众亲兵,一下子退后好几步,不知道他们家主发什么失心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才行? 老子就这点人手,卡在这么凶险的地方,怎么打? 有能耐,你们来守,老子带人去冲锋,他娘的老子又不是没带过骑兵! 李景隆在雪地上大声的咆哮。 突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啪唧一声跌在冰面上。 家主!亲兵们惊呼一声。 李景隆却动也没动,身上的疼痛仿若不存在一般,他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视线中白色的冰面上,一片黄色的冰霜。 第97章 天才(下) 这是.........啥呀? 李景隆缓缓的站起来,然后又双手揣在袖子里,慢慢的蹲下。盯着斜坡的冰面上,那一片晶莹剔透的黄。他不但眼神发亮,而且还舔了舔冻得全是口子的嘴唇。 李老歪上前,瞅瞅自己的家主,又看看那处黄澄澄的地方,小心的开口,方才.....方才小的在那尿了一泡。那个......这几天小的心里着急,所以火大! 尿都冻上了?李景隆若有所思,喃喃说道。 天太冷,尿的时候冒热气,一落地就成冰!李老歪说道,昨儿半夜小的解大手,都要带根棍子! 嗯,太冷!李景隆一边沉思,一边开口。 随后,他起身,围着那处黄澄澄的尿冰转了几圈,脑子飞快的运转,开始还原李老歪撒尿的场景。 他尿的时候一定是面对上坡,背对下坡!李景隆心中道,所以尿出来的尿,直接顺着斜坡冻成了一片。 想着,李景隆伸脚,在尿冰上踩了两下,吱嘎吱嘎的声音传来,尿冰依旧顽强的冻着,丝毫没有碎裂的样子。 家主?李老歪和其他亲兵对视一眼,然后大着胆子说道,您这是........ 李景隆没理他,而是把目光移向了坡顶,他们驻军的营地。那是一处有墙的孤堡,听军中的老兵说,那以前是汉唐的长城。除了那孤堡之外,旁边就是大军的营地。 鞑子若是来,就要踩着这面斜坡往上冲! 忽然,李景隆心中一动,大喊道,快,拿水来! 嗖的一下,李老歪摘下腰间的水囊,递过去。 李景隆晃荡两下,水呢? 李老歪想想,水囊都冻了! 给我水!李景隆大喊道,拿一桶水来! 李老歪快速回头转身,对自己的儿子李小歪就是一脚,日你娘的,你耳朵塞驴毛了?没听家主说拿一桶水来吗? 李小歪嗖的跑没影了,脚下打滑,霹雳扑棱的在地面上翻滚几下,消失不见。 顷刻之后,他拎着一个木桶,呼哧带喘的跑来。木桶里的水,不住的晃荡着。 李老歪一见,气不打一出来,日你娘的,那是喂驴的水桶! 无妨!李景隆一把推开他,如获至宝的抢过水桶,站在斜坡上。 呼啦一下,一桶带着冰茬的水,全部泼洒在斜坡之上。 第98章 波澜(上) 面对明军的追击,北元也有所调整。骑兵断后,其余军队整合在一起,迅速朝长城外退去。 几日之间,与牧马中原仅有一步之遥的北元军,从猎手变成了猎物。十二万大军,几乎是折损了三四成还多。更重要的是,这一仗在精神上给他们带来的打击。 蓝玉,朱棣,傅友德等这些赫赫有名的名字,唤醒了他们内心深处对于中原帝国的恐惧。 明军一方,朱棣蓝玉与傅友德汇师。刚一见面,蓝玉这边就被傅友德的老态吓了一跳。 老哥,你这是?军帐中,蓝玉看着不断咳嗽,几乎瘦了好几圈,容貌憔悴无力的傅友德,讶然问道,上回见你,你还好好的? 傅友德是被亲兵抬入军帐的,随后亲兵退了出去。军帐中,就只有他和蓝玉二人。 咳!咳!傅友德捂着嘴,猛烈的咳嗽之后,苦笑两声,到了有今天没明天的岁数了,身子不成了!说着,看看蓝玉,你身子挺好? 不知怎地,蓝玉自己满身病痛毫不在乎,可看到傅友德浑是病态,却心中酸楚。 我.........蓝玉本想说,自己身子也完了,可话到嘴边却咽回去,改口道,还行吧!凑合活着! 啥叫凑合!傅友德虚弱的笑道,咱们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看着身子强健,可五脏六腑早他妈烂了。你呀,也别逞能,觉得哪里不舒坦,赶紧吃药看郎中!说着,又咳嗽几声,我呀,就是一开始不当回事,他娘的结果大劲儿了,现在吃啥药都没用! 他这番话,让蓝玉心中更加酸楚。 也苦笑着开口,病这玩意呀,防不住!他不来的时候,你让他来他都不来,怎么祸害自己都不来。可他要来的时候,你就算金刚不坏之身,他也要给你钻出几个窟窿!说着,也叹口气,人呀,都他妈是命,不信不行! 呸!傅友德笑骂,你蓝小二也信命?扯蛋! 以前不信!蓝玉随意的笑笑,但现在,信! 忽然间,军帐中安静下来。但不是那种让人尴尬的安静,而仿佛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静,两人静静的坐着,面带笑容。 许久之后,傅友德又缓缓开口,前头打仗呢,你不去看看? 追鞑子这事,让小的们去干吧,这等事若是还要咱爷们教,这兵他们也不用带了,回家带孩子去吧!蓝玉笑道,再说有燕王在前头坐镇的,出不了乱子!说着,又是一笑,这等战功,咱们看不上,可手下的儿郎们却顶稀罕。况且,他们也历练的差不多,盖独当一面了! 傅友德想想,忽然有些感慨,江山辈有人才出! 蓝玉则是自嘲的笑道,啥辈有人才出呀?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河滩上,曹! 哈哈哈!傅友德大笑,你蓝玉何时变得这么诙谐? 最近!蓝玉微笑回应,心里补足没说出的其他话,反正都要死了,与其哭天抢地,愁眉苦脸,还不如乐乐呵呵的! 打完这仗,若我还能多活些日子,就跟殿下请辞,卸了高丽驻军的担子!傅友德又道,回老家养老去! 为啥不在京城养老?蓝玉诧异的问道。 傅友德看他一眼,落叶归根阿,死了要埋祖坟! 他娘的也怪了!他继续笑骂,当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哪儿死哪算,棺材都没指望有一口。如今这把岁数了,脑子里整天想着的,还他娘的就是这些老礼! 要么怎么说老了呢!蓝玉若有所思的说道,年轻时候不在乎的,不信的,不想的。到老了的岁数,全是事儿,哪样都放不下! 你家小子呢?傅友德喝口茶,继续问。 蓝玉撇嘴,在老家呢!说着,顿了顿,我出来的时候跟他说了,以后别走我的路。我在太孙殿下那求了恩典,让他以后去当个油水多的小官吧!说到此处,又笑笑,一辈子吃喝玩乐,也挺好! 傅友德很是诧异,小二,既然你已起复了,皇太孙早晚会给你个好前程,恢复爵位官职指日可待,你怎么好像..............? 什么国公郡侯的,没啥用处!蓝玉笑道,累赘!说到此处,他岔开话题,不想在这上面纠缠,开口道,傅老哥,你家傅让在我军中。书包阁 傅友德一笑,我早就知道了!他奉旨出来历练,算他的福气! 你家那小子哪都好,就是让人教得有些太老实了,当兵的人,太老实可不行!蓝玉开口道,人太老实就显得笨,笨手笨脚笨嘴笨舌,办啥事都不利索! 一路上我可没少损他,甚至好几次都差点抽他!不过你家那小子,还是有两下子,打帽儿山的时候头功。敢打敢杀,好好摔打几年,定是个带兵的好苗子! 傅友德默默听着,笑道,能在你手下,受你的提点,是他的造化!说着,郑重的看着蓝玉,若是往后几年,他还能在军中,在你手下效力。劳你多教教他,若是他笨,他不听话,就往死里打,打死了不赖你! 曹!蓝玉笑道,你说的好听,打死了还要给你赔儿子,我才不干呢! 其实,他何尝不想再带带那些未来的大明将领,如今刚崭露头角的新人们。只是他胸口炙热的压抑的痛告诉他,其实他距离傅友德这副模样,也已经不远了。 蓝帅!蓝帅! 外头忽然响起大呼小叫的咋呼声,朱高煦直接跳开门帘进来。 我爹带人把鞑子的后队给吞了...........说着,他声音忽然停住,看看傅友德,赶紧行礼道,傅帅! 傅友德微微低头,二殿下! 可别,军中没啥殿下,都是当兵的!朱高煦挠头,憨厚的一笑。 第99章 波澜(下) 您叫我殿下,回头爹听见了,定然要大嘴巴抽我! 朱高煦憨厚的笑着,丝毫没有王子皇孙的骄纵和傲气。 礼不可废!傅友德坚持说道。 傅老哥,啥礼呀!你都快那啥的人了,还在乎这些干啥?蓝玉在边上开口说道,他娘的,不是我托大。咱们说句不好听的,当年没咱们这些人脑袋别裤腰上卖命,他们这些小的,能落生下来就是王子皇孙? 你.........嗨!傅友德叹息摇头,小二呀,你呀,让我说啥好!随即苦笑道,这等话,也就你敢乱说! 朱高煦笑道,蓝帅说的是实情,在两位老帅面前,我就是个晚辈!! 你看!蓝玉笑道,这小子多明白事儿!说着,又道,你爹把鞑子的队给吞了? 也不算吞,鞑子带队的万户直接降了!朱高煦笑道,我爹全部收入麾下! 顿时,蓝玉脸上笑容消逝,全收入你爹麾下?那意思就是,你燕藩的私兵? 阿!朱高煦木讷的点头,对呀,我家的骑兵这一仗都打得差不多了,十成剩了三成。现在正好这些鞑子的骑兵,可以补充进来! 说着,又道,当时有人和我爹说,不受降,直接把这些鞑子都坑杀喽!我爹说打仗的时候各为其主没办法,但人家投降了再杀人不是英雄行径。 多少?蓝玉追问,多少鞑子降了? 一万二!朱高煦说道,都是骑兵,人人都带着战马。我爹还说了,等彻底打完了这仗,就可以带着这些人,把他们部族的人都召集起来为我所用.......... 嘿嘿!蓝玉忽然咧嘴一笑,你爹还真是好谋划!说着,目光扫扫朱高煦,你这孩子呀,够实诚! 我只跟您实诚!朱高煦又笑道,鞑子的后队降了,我爹让手下先锋继续追,如今鞑子那边正拼命往东边跑........... 嗯?一直没说话的傅友德突然诧异开口,东边?为啥往东边赶他们?仗打到现在,还追他们干啥?直接扑上去咬住,然后平保儿的骑兵从侧翼合围就是了,还往东边赶,过了柳根堡,鞑子就窜出去了! 傅友德说所的柳根堡,正是李景隆驻军的地方。 东边谁在那边堵着!蓝玉目光深沉,问道。 李景隆那小子!傅友德沉声道。 第100 章 最后的风雪(1) 蓝玉,傅友德,平安,李景隆这些人,明面上现在都隶属于千岁您的麾下,听您的指挥。可是暗地里,他们摆明就是您的掣肘。您说东宫那位格局大,却不知那位已在不知不觉之间,给您来了一个根本无法摆脱的阳谋! 小僧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您手中的家底都打光了,东宫只需要一道圣旨,让这几个人中随意一人掌握辽东都司,控制北平卫堵死,届时千岁您手里还剩什么? 到时候,恐怕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大丈夫手中不可一日无权,否则根本无立足之地! 姚光孝一席话,让朱棣面容阴冷。 他缓缓转身,看着帐外,你说这些本王都知道,可本王心里...........说着,他揉着自己胳膊上还未愈合的伤口,那么多儿郎死了,本王不能给他们报仇也就罢了,还要和鞑子..........我朱四郎,何时成了这样的人? 说到此处,朱棣脸上满是复杂的苦笑。 男人,谁不愿做个顶天立地,完美无瑕,仿若完人一般的大丈夫大英雄。 可随即年纪渐长,越会发现世间的无奈和无情。 这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你如何完美,或者说你如何英雄豪气而变得同样的正直起来。这世界,把一切险恶都用伟大的辞藻包裹起来,逼着人捏着鼻子,变得虚伪,变得妥协,变得心口不一。 千岁!姚广孝继续说道,世间如棋局,到底是要做下棋的人,还是被下的人,就在您一念之间! 放鞑子走?朱棣想想,冷笑几分,不过,不能让他们这么走,那不是便宜他们了。起码还要再撂下几万人命,才算是诚意!说着,皱眉沉思道,再说,放他们走,蓝玉和傅友德那边...........? 想到此处,朱棣心中厌烦。 不单是蓝玉还有傅友德,如今晋王也在军中,还有辽王也在。大家伙都是精通行伍的人,放鞑子走的事,若是做得不小心,定然瞒不过这些人。 忽然,帐外冷风吹来。 风落在脖颈上,凉凉的,伸手去摸隐隐有冰爽的水渍。再然后,飘荡的风中,夹杂了指甲片一般大的雪花。 103 最后的风雪(4) 天空依旧湛蓝,阳光依旧刺眼。 比阳光还刺眼的是,视线中雪地上的一处处红,还有栽倒在雪地中的尸体。 李景隆站在柳根堡的高处,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那些移动着的黑压压的黑点。 鞑子应该是从北面过来的,下面的应是先锋部队。他的副手,江阴后吴高在边上郑重说道,刚下了暴风雪,估摸着周围能走的道儿都被堵死了,现在鞑子数倍于我军。而我们的援军,定然会因为大雪耽搁。镇台,这仗怎么打? 曹!闻言,李景隆轻蔑的一笑,那还有啥说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呗!说着,又笑道,告诉兄弟们,来客了,招呼着。随即,又一指山下,咱们不急,急的是他们。 说完,转身朝着军阵走去,边走边道,让兄弟们检查好吃饭的家伙,火枪,火绳,弹丸火药,弓弩石头,火炮大刀,半点都不能马虎! 是!身后的将领答道。 让弟兄们按事先预先的站到各自的地方,传本公的命令下去,一人退杀一伍,一伍退去杀一百户,一个百户退了,杀千户!李景隆的话杀气腾腾,军法无情,施行连坐! 一个人胆怯退了,杀他所在的小队所有人。 一个小队退了,杀一百人。 一个百人单位退了,杀千人。 ~~~ 李景隆刚转过一个夹角,就见李老歪劈头盖脸的抽着他那一项听话的儿子。 日你娘的!李老歪的大手,重重的在儿子的胳膊后背上落下。 李小歪对父亲的大手置若罔闻,反而对着山下,有明军尸体的地方挣扎着,似乎要冲到那边。 咋回事?李景隆斜眼道。 李老歪干笑两声,没...家主,这小畜生不听话,我修理几下! 大.......旺!大.........旺!李小歪则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另一个亲兵贴着李景隆的耳朵说了几句,后者顿时拉下脸。 你他娘的也是!李景隆对李老歪骂道,顺手的事,就不能拉扯那孩子一把?眼看他就那么没了? 李老歪赶紧解释道,不是小的不救,小的跑下去的时候,李大旺已经扑着两个鞑子,倒在雪壳子里头了。小的估摸着他是凶多吉少,再说了鞑子追兵又近,小的......... 行了行了行了!李景隆不耐烦的打断他,又看看一直抽泣的李小歪,别让他哭了,乱了军心,家法军法都饶不了你们! 虽说在外人看来,李老歪等这样改姓李的李家家丁私兵,其实多少有些家奴的味道。可在李景隆这样的将门勋贵子弟心中,这样的家丁和他的家人,根本没身分别。 而且,这样的人,才是最让人放心,可以拼死救你,绝不会背叛的人。 ~~~ 爹!爹! 日你娘的,别嚎了! 李老歪面对儿子的哽咽哭诉,直接对着脸就是一个耳光。啪的一下,李小歪不在尿唧了,李老歪心里也心疼得不行。 他打了一辈子仗,四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当成宝贝一样。这些年除了骂几句之外,根本没舍得这么打过。 这回跟着李景隆出兵,他本不想带着儿子来。可是转念一想,儿子大了,若不能跟着家主出兵放马,将来在府里只怕要沦落成普通家丁奴仆了。 本来这孩子就因为结巴,在府里不招人待见总是被欺负,若真是半点军功都没有,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行了,眼泪嚎子收起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李老歪安慰儿子一句,大旺命不好,你要是想着他,回头多烧些纸钱就是了! 李小歪低着头默默啜泣,没有出声。 他脑子里满是刚才,李大旺在雪地中奋不顾身的推着他前行的场景。若不是李大旺,他恐怕早就被鞑子杀了。若不是因为他,李大旺说不定还能逃回来。 长这么大,大旺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第一个朋友。 突然,啜泣的李小歪一下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阵地脚下,刚才他爹把他拉回来的那块雪地。 雪地中一个身影,艰难的爬行着,身影的背后,几个鞑子也从雪地里起身,狰狞的,蹒跚的追了过去。 哎,下边有活的!他娘的,是咱们的人! 边上,已有士卒呐喊起来。 刚转身的李老歪回头,刹那间肝胆欲裂。他的儿子,嗖的一下从阵地上滑了下去。 嗖嗖! 沿着冰面的斜坡,李小歪跟飞一样迅速的滑到山脚下,在雪地上滚了许久,才翻身站起来。 大旺! 再一次,他没有结巴,抽出刀子,瞪着眼,嗷嗷嚎叫着奔着几个鞑子杀去。 几个鞑子刚追上在雪地上艰难爬行的明军,手中的弯刀对准了明军的后心。 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呐喊,紧接着呼的一下,一把短斧迎面飞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冻久了,身体都僵了。 砰的一下,那鞑子仰面栽倒。 与此同时,另一面李小歪不要命的冲过来,手里的刀直接撞在了鞑子的腰腹之中。 轰,两人同时栽倒在雪地里,纠缠的翻滚着。 最后一个鞑子,恼怒的捡起雪地上的刀,一把拽住压在自己同伴身上,死命的搅动着手里长刀的李小歪,同时手里的刀,已经对准了他的脖颈。 啊!突然之间,这鞑子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李大旺跟狼一样,一口咬在了那鞑子的下身,拼命的摇头撕扯,然后把他拽倒在雪地里,骑了上去。 啊! 鞑子又是一声惊恐的呐喊,李大旺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如狼一样吞食着他的血肉。 李小歪气力不支,被鞑子反身按在地上,手中的长刀插在敌人的腰腹中抽不出来。 敌人的大手,死死的扼着他的脖子,让他双眼翻白,不能呼吸。 呼!呼!敌人的手越发用力,眼神越发凶残。 似乎,李小歪都听到了自己脖骨碎裂的声音。 他双手徒劳的掰着对方的手臂,双脚不住的踢腾。 忽然,噗嗤一声,那鞑子的动作僵住。 噗嗤,噗嗤,噗嗤! 鲜血一道道的喷涌出来,鞑子的身子栽倒,李大旺那张憨厚的脸,出现在李小歪的视线中。 你来干啥?李大旺责备道。 救救救救......... 李大旺看了眼身后,许多鞑子追了上来,一把拉起李小歪,快走! ~~ 吱嘎吱嘎,鞑子踩着冰雪在追。 李大旺扯着李小歪的手,疯狂的超前跑。 105 开始(2) 一发炮弹砸落,顿时人仰马翻,残肢遍地。 塔宾帖木儿从地上爬起来,双目欲裂,对着上面的明军阵地大喊,李景隆,你堂堂国公,竟然暗箭伤人? 李景隆毫不客气的回嘴讥讽,老子放的不是箭,是炮!说着,回头对炮兵那边大骂,平日都吹嘘百发百中,一到真章的就歪了? 山坡下,塔宾帖木儿看着遍地的血泊,还有头颅都碎开的亲卫尸体,不顾身边其他亲卫的拉扯,继续大声骂道,好好,李景隆你有种,有种你再来? 有种你他娘的别动!李景隆在上面喊道,再给他一炮! 少主快走! 侍卫们拼死拉扯着已经气疯的塔宾帖木儿,不住后撤。 李景隆,你记着。破了你们的阵地之后,我定然将你碎尸万断........塔宾帖木儿声嘶力竭的呐喊,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把你阉了........ 从小到大,李景隆何尝被人这么骂过。 当下心头火起,竟然推开身前的亲卫,直接跳到了胸墙上。 李景隆,待我破阵之后,鸡犬不留。你们这些人的头颅,全部铸成京观...... 哎!对方的骂声中,李景隆单手指着前方,扯开喉咙大喊,你家李爷爷在此,有种,你过来呀! 话音落下之后,李景隆的数百亲卫齐声呐喊,你过来呀! 好好好,你先逞口舌之快!塔宾帖木儿被手下越拉越远,声音渐渐微弱。 与此同时,元军的先头部队黑压压的上来,在斜坡下列阵。 看着下面的元军,被寒风吹拂着脸庞,李景隆心中,忽然没有来由的开始暴躁,好似不杀人不足以平复心情一般。 哎,狗鞑子! 李景隆对着下面的元军大喝一声,竟然在两军无数双眼睛注视之下,掀开盔甲的前罩,解开裤带,直接掏出那话儿。 哗啦一声,黄色的液体喷涌而出。 李景隆一边捏着那话儿,以便于尿得更远,一边大喊,喝爷爷的尿吧! 刹那之间,无数大明士卒也跳上胸墙,学着主帅的样子,开始水漫金山,喝爷爷的尿吧!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李景隆打个寒战,抖三抖塞进去,回头对身边诸将吼道,准备,死战! 死战!死战! ~~ 轰隆,元军的脚步踩着冰雪,发出巨大的轰鸣,黑压压的元军开始攻击明军的阵地。 这一次,元军是马下作战。他们的先头不部队,高举着圆盾,蜂拥到了明军阵地的斜坡下。这些元军的后面,无数元军弓箭手在军官的号令声中,拉开弓箭。 嗖嗖嗖,没有任何先兆,雨点一样的箭雨当头落下,箭头在空中上升到顶端,然后旋转着落下,发出死亡的呼啸。 啊!明军阵地中有倒霉的士卒,被从盾牌缝隙中砸落的箭头击中,发出惨叫。 嗖嗖嗖,又是无数的箭雨落下,胸墙之后的明军藏得更深了,全部都缩起了身子。 他们的反击,还没开始。 嗖嗖嗖,又是一阵。 铛铛铛,盾牌被箭头敲击,发出声响。 李景隆就站在亲卫高举的盾牌之下,心中默念着敌人弓箭手的放箭数量。 临阵不过五,再强的弓箭手拉满弓,五箭之后,手也酸了。书包阁 而且弓箭这玩意,天太冷太潮的时候,拉开所需要的力气,更是平日的数倍! 鞑子的弓优势在于面对面快速射击,远距离大规模攒射,是咱们汉儿的强项! 李景隆心中默念着,当年李文忠对他的教导。 透过缝隙往下看去,元军放箭的那一刻,他们的步兵开始疯狂往上爬。但是刚爬了几步,那些士卒们就狼狈的摔倒,几个人抱成团一般在斜坡上翻滚下去,狼狈之极。 而后,有一些元军步卒,发现了明军可以留在斜坡上的通道,便一股脑的挤过去。 本就不宽的通道中,全是拥挤的人,连转身都很困难。 三..........四...........五........李景隆的默念声中,果然对方的箭雨停住,紧接着他推开头上的盾牌,抽刀大喊,给老子打! ~~~ 放! 通往明军阵地斜坡上,那些预留通道的缺口处,胸墙之后的明军发出呐喊。 正举着盾牌狼狈攀爬的元军,惊恐的发现,他们头顶上出现无数黑洞洞的枪口。 放! 砰砰砰,火光,硝烟,爆炸,还有惨叫骤然而起。 居高临下的明军火枪兵,几乎不用瞄准,三十杆一组的火枪对着元军的人群,就开始倾泻弹丸。 砰砰砰,一轮齐射过后,放枪的明军把手中的火绳枪递给身后,同时又从身后接过装填好的火枪,继续射击。 哗啦啦,哗啦啦! 那些接过空枪的士卒,拼命快速的装填。 撕开定装火药,塞弹丸压铜条,掰开击锤,方点燃药,摆好火绳,再次传递。 砰砰,砰砰! 短短一个照面之间,明军阵地下面的斜坡上,就满是翻滚的元军的尸体。 火绳枪和燧发枪的时代,这种大规模的齐射威力最大,也最能打击敌人的士气还有勇气。尽管明军的火绳枪,有的因为紧张装填不好而哑火,但如此大规模,接连不止的齐射,让敌军如割麦子一般倒下。 啊!受伤未死的元军,发出瘆人的叫喊。 砰,一个火枪手慌乱之中,竟然没把塞枪口的通条拔出来,而是直接发出出去。 长长的通条,变幻出诡异的弹道,穿进敌人的人群之中,连续洞穿了几个敌人的身体。 人的血肉之躯,怎能和钢铁抗衡。面对无处不在,无坚不摧的弹丸,最前方的元军转头就跑,顺着斜坡往下翻滚。 而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后续部队,在军官的皮鞭和叫骂声中,正在准备继续攀爬。顿时,两股人马纠缠在了一起。 明军阵地的最高处,眼尖的炮手马上发现了这一幕。 炮口低三,装药减半! 砰砰,明军的炮兵用锤子击打火炮下面垫着的木头,调整炮口。炮长们眯着眼睛,瞄准下面拥挤的元军。 放! 轰隆!轰隆! 数发炮弹直接落在下面拥挤的人群中,毫无防备的元军骤然变成了一阵血雨肉沫。 几个元军的头颅,不甘的看着天空,嘴唇还在颤动。可是他们的身体,已经被炮弹杂碎,仔细辨认之下,他们身体的轮廓已经印在了地面上。 再放!放! 明军的军官们,扯着脖子呐喊。 炮手们把事先准备好的冰雪,直接倒在炮身上,用带着厚手套的手,快速的擦拭降温,然后再次装填。 朝远处打!炮口抬高三,装药满,上链子弹! 轰轰,弹丸在炮口中带着火光呼啸而出。圆形的弹丸在出膛的那一刻,身体上多了一截铁链。 砰,弹丸落在冰面地面上开始反弹,那铁链让弹丸诡异毫无规则的在元军的人群中旋转着,做过之处,扫下一片。 让儿郎们先下来! 兀良哈部辽王阿扎失里冷着脸开口,硬攻,会死很多人!说着,回头看看他的卫士,去,把那些人带上来! 106 开始(3) 短短时间内,元军的攻势忽然停了。 斜坡下艰难爬坡的元军,拽着还没死透,还在哀嚎的同伴,如潮水一般退去。只在白色的雪地上,留下血色的痕迹。 鞑子要干什么?李景隆擦了下头上的汗水,下意识的问道。 下一秒,答案出现了。 于此同时无论是李景隆还是高处的明军,都异口同声的开口大骂,直娘贼! 元军的阵地中,数十个满身伤痕头发散乱的明军,像是被拽牲口一样拽到了两军之间。 明军和元军已经交战十数日,在最后的反击中,明军占据上风,但是最开始北元围困燕王朱棣的时候,却没少抓到突围报信的明军斥候,而且随后的大战之中,一直处在下风的明军,有不少人都落在了鞑子手里。 而此刻被拽出来的,正是明军被元军俘虏的士卒们。甚至有的,就是李景隆军中被派出去寻找木柴的士卒。 他们身上伤痕累累,面容几乎肿胀得辨认不出来,身上的战甲和战袄变成了棉絮,跌跌撞撞的走着,摔倒之后马上又被元军的鞭子抽打,翻滚着站起身,继续艰难前行。 直娘贼!遭娘瘟的!李景隆已经猜到了对方要干什么,气得牙关作响,面目狰狞。 老二!老二! 忽然,明军的阵地中爆发处几声惊呼,一个汉子抄刀就要下去拼命,他身边几个袍泽费尽全力都拽不住。 下面那个是王老二,原本是咱们军中一个伍长!李老歪在李景隆耳边说道,要下去拼命的,是他亲大哥! 这时,明军阵地长长的斜坡下面,那些明军俘虏们被元军踹倒在地,然后用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明军阵地中,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大旗响。 依稀的,还有压抑的被堵住的绝望的呐喊。 老二!老二!老二! 一骑元将纵马来到斜坡下,先是看了看山坡上柳根堡最高处,明军黑洞洞的炮口,而后又看看明军的阵地,大声开口。 曹国公,你让出条路来! 军阵之中的李景隆,抿着嘴唇默不作声。 那说话的元将一摆手,寒风中冷冽的刀光挥舞。 根本没有任何声音,只是刀光闪了一下,而后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几颗人头蹦蹦跳跳在雪地上翻滚,瞳孔中还残存着的最后那丝色彩,在见到自己倒下的躯干后,也黯然消失。 107 决战(2) 砰砰,元军的投石机还在轰击。 这并不是什么特别高明的战术,就是几架投石机摆在阵地前,对准明军的第一道防线猛烈的抛射,而且只对准这么一个点。 铺天盖地的冰块让人躲无可躲,可谁都不敢下令先后撤。因为一旦第一防线的明军后撤,斜坡下的元军就会踩着投石机的落弹点爬上来。 轰! 砰! 终于明军的火炮找到了准头,艰难的调整炮口之后,一发炮弹直接把对方的一架投石机拦腰折断。 打得好!李景隆兴奋的呐喊,再来,瞄准他们,狠狠的打! 话音未落,战场上投石机和火炮的轰鸣再度响起。 按理说应是火炮威力更大射程更远,但明军的火炮都架设在了高处,难以随意的调整炮口。而且如果不齐射的话,每发射一次还需要调整炮位等,有些麻烦。 而元军的投石机,只要固定在那里,供应的冰弹不断,就能对明军的阵地进行覆盖性攻击。 就在元军继续攻击明军阵地前沿的时候,又有大队的元军,举着盾牌来到斜坡下。 ~~ 阵地前方的轰鸣传到后方,每一次爆炸和震颤之余,也都让后方的士卒们身体紧张几分。 李大旺和李小歪两人依偎着靠在胸墙里避风的地方,偶尔有几块碎裂的冰弹飞来,砰砰做响。 他们是二线的部队,有着协防侧翼的责任。而且若是第一线的扛不住,他们还要顶上去。 咕噜咕噜! 突然,这样紧张的气氛中,发出几声怪异的声音。 周围的士卒诧异的看过去,李大旺腼腆的低头,尴尬的微笑。声音是从他肚子里发出来的,他饿了。 营里不是没粮食,而是没有过多的柴火用来做饭。 只能尽量的让每个人都吃一口热乎的,敞开肚皮吃是不可能的。所以,不单他饿了,在他肚皮发出的叫声片刻之后,周围满是肚皮发出的咕噜咕噜之声。 这声音到也让紧张的气氛,褪去不少。 带队的千户倒是个读过书的人,听着兄弟们肚子的叫唤,摇头晃脑的说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边上,一个老军问道,啥意思? 千户白他一眼,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还唱个球!老兵骂一句,低头缩到一边。 千户恨恨的看了老兵两眼,硬生生压下这股气。 他是武学出来在军中任职的千户,他这样的军官对于上官来说自然是非常喜欢,识文断字又明事理。可在士卒们看来,这样的军官未免有些和他们脱节,又没什么功劳,所以也就是面子上尊敬而已。 饿.............了?李小歪低声在大旺耳边说了一句,然后先看看左右,偷偷的从怀里掏出一大块,还未冻硬,似乎还带着他体温的饼子送了过去。 烙饼?李大旺看着手里油汪汪的饼子,咽了口唾沫。 这东西,如今在军中可是好东西。 吃.............吃!李小歪歪着脑袋,吭哧半天,不够..........还.......有! 世界上哪来绝对的公平?更不存在真的公平!人这玩意,从生到死,都他妈要分出三六九等来。 平常的士兵一天想敞开肚皮吃口热乎饭都满足不了,而人家李家的家丁还有烙饼吃! 而且,这烙饼一看就是用荤油烙的,饼上还有颗粒状的油渣。 李大旺又咽了口唾沫,脏乎乎的手撕开一半。然后用肩膀撞撞身边的同伴,在对方诧异又惊讶的眼神中,把烙饼递过去。 老哥,就这些,一人一口!李大旺说着,满足的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饼。 接饼的老兵一笑,咬了一口随即转递给其他人。每个人都是浅尝辄止的咬,只是轻轻的尝下味道。 你...........见状,李小歪大急,给你.......... 吃饼!李大旺笑着,直接把手里剩下的一小块饼,塞进对方的嘴里。然后,拍拍对方的肩膀,都是弟兄,哪能吃独食!说着,还舔舔自己的手指。 似乎是那块饼吃得有些噎了,李大旺喉咙艰难的吞咽着,然后站起身,顺手从边上掏一把雪塞进嘴里。 冰雪的冷冽让他浑身打战,本想再缩回去避风,可一下秒眼神却在他这一侧的山脚下定格。 满是冰的斜坡中间,几个人影快速的爬行着,他们手和脚上似乎带着可以钩住冰面的铁钉子,攀爬时发出嚓嚓的响声。 呼呼! 一阵微微的破空声传来,几根黑乎乎的铁钩子,直接从斜坡上那些人的腰间甩了上来,挂在明军阵地的胸墙上。然后,长长的绳索从那些人的腰上顺了下去。 这样的声音,在满是爆炸和喊杀的战场上,几乎微乎其微。而且这边的侧翼阵地,注意力都在前边,谁都没想到,鞑子居然绕到了这边来。 咕噜,李大旺咽口唾沫,悄悄的把脑袋缩回去。 随后他推开身边的刨着,慢慢的到了自己千户身边,低声道,头儿,鞑子上来,刚在墙上挂了钩子,要顺着绳子爬上来! 真的?你他妈不早说!千户勃然变色,直接抽刀,兄.... 千户的话还没说完,边上缩着的老兵一把按住千户的手,盯着大旺问,多少人? 人不多,估摸着顶天有几百!大旺沉思着说道,但这些鞑子身上的甲,可其他人都要好。 鞑子的老法子,正面打侧面攻!老兵笑笑,看看千户,大人,他们既然偷偷的来,咱们也偷偷的攻,给他们一记狠的! ~~~ 喀嚓,喀嚓!吱嘎,吱嘎! 一道道黑色的绳索被钉在了斜坡上,最前端是铁钩子固定在斜坡的顶端,在固定住之后,下方的元军迅速的把这些绳索拉直。 紧接着,悍不畏死的元军精锐,叼着弯刀,穿着钉鞋,双手拉扯着绳子,一个跟着一个的往上爬。 渐渐的,他们距离明军阵地越来越近。 看着斜坡上,那些攀爬的元军越来越近,明军千户紧张的得手心里都是汗。 这时候,他们这种毕业于武学,没有经过大战历练,缺少经验,只是纸上谈兵的种种缺点都暴露出来。而且也犯了其中最忌讳的,慌! 千户的喉结不住吞吐,脑子中不断想着如何应对。 要不要派人通知上官? 要不要找援军? 他脑中慌乱的想着,却见一旁的老兵,却一脸坏笑,乐呵呵的看着那些往上爬的元军。 咋弄?千户低声问道。 老兵瞅瞅他,该咋弄咋弄啊? 千户一滞,你不是说给他们一下狠的吗? 啊!老兵点头道,这不还没到时候吗? 都快爬上来了?千户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老兵微微一笑,你急个几把毛? 你!千户大怒,老子是你千户! 昂!老兵翻个白眼,没理会千户,继续盯着已经快爬上来的元军。 顿时,千户气得半死。可大战在即,这些军中的滚刀肉们,他还真得罪不得。 准备!忽然,老兵低声道。 然后,探头看看下面,迅速摆手,低声道,倒! 旁边几个跟他一样老资格的士卒,迅速的拎起几个木桶,然后悄咪咪的打开塞子,举过头顶,顺着敌人的绳索。让木桶中的液体,顺着绳索流淌下去。 嗯?千户眼神一定,鼻子动动,火油? 那些攀爬的元军忽然觉得手心湿漉漉的难受,猛的抬头,只见他们的头上,明军胸墙的缝隙中,黑乎乎的液体正顺着绳索快速的淌下来。顷刻之间,他们的手上,盔甲上,绳索上全是这种黏糊糊的东西。bookAbc.Cc 而且这些液体,顺着一道道绳索,几乎是让沾遍了所有攀爬的元军。 这是?最前方的元军微感疑惑,闻了闻那液体,有股刺鼻的味道。 忽然,他脸露惊恐,大声喊道,猛火油! 下一秒,还不等他报警成功,几个火把当头落下。 呼! 风吹过,挂满元军的绳索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 而且火海沿着绳索,迅速的变成一道道火龙,吞噬着绳索上的元军。 猝不及防之下,许多元军撒手在斜坡上滚落,最下面的人刚在雪地上滚落自己身上的火焰,上面翻滚下来,带着火焰的同伴又压在他们身上。 把桶滚下去! 胸墙后,明军老兵大喊。 数个装满火油已被打开盖子的油桶,顺着斜坡循迹的翻滚而落,正好撞进那些在地上翻滚的敌军人群中。 嗡! 明军老兵探出半边身子,数支带火的箭枝眨眼之间射了过去。 轰! 风吹过,浪潮席卷,周围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烈焰吞噬。 元军在地上哀嚎翻滚,同伴们不住的用毯子拍打,用冰雪覆盖,可却无济于事。 他们身上的是猛火油,最高的办法是覆盖沙土扑灭。而他们覆盖冰雪,一遇到火焰冰雪融化,火焰便四处乱窜,可以燎原。 空气中,带上了些人肉烧焦的味道。 明军千户看着斜坡下,那些在火海中挣扎翻滚的元军,目瞪口呆。 突然,他看着挂在斜坡上,熊熊燃烧的,敌人用来攀爬的绳索大声道,快,砍断绳索,不然冰面就烧化了! 他清楚的看见,火光之中,几处斜坡的冰面开始融化。 化不了!老兵开口,带着几分嘲讽说道,我的千户大人,火停了不消片刻,烧化的地方就冻上了,而且更滑! 再说也烧不化,咱们为了浇灌着冰墙,倒了多少水上去?起码一乍来厚,没那么容易烧化!另一老兵也笑呵呵的开口。 然后,这些军中的刺头们,就趴在胸前上,乐呵呵的看着下面的火海。 哎,天冷了,给你们加把火! 鞑子,暖和不? 带羊肉没?烤点! 一边看,他们还一边说着风凉话,看戏一样。 ~~~~ 一会要带我老妈去广中医检查,欠一章,一共欠了十章,哎!!! 第108 决战(3) 尸体,遍地的尸体。 明军阵地的斜坡下,堆满了元军扭曲的纠缠在一起的尸体。 本来,满是银装素裹的北地雪原,如今已全变成了血色。视线之中,能看到的唯一色彩,就是触目惊心的红。 滚滚黑烟在空气中升腾,深吸一口呛人的浓烟中,竟然夹杂着人肉的焦香。 轰!一发炮弹准确的击打在元军阵前,砰的一声巨响,元军阵中最后一架投石拦腰折断,他们失去了仅有的远程打击武器,而打了一天的仗,他们最多只摸到了明军阵地的外围,却死了无数人。 北元辽王阿扎失里看看阴沉的天色,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塔宾帖木儿在他耳边说道,父王,天黑夜战吧!明军的火器厉害,儿郎们白日去打,就是在送命! 白天的战斗中,多少次元军都几乎用人命堆积到了明军的眼前。但转眼之间,明军阵地中,那一轮轮让人心悸的火铳齐射,直接把冲锋的元军打碎。 无论什么甲,无论什么盾,都扛不住。 好,准备夜战!阿扎失里不甘的说道。 其实,没有人愿意再去啃这块骨头。李景隆那边,火铳火炮火油还有会爆炸的铁疙瘩,跟不要钱似的扔过来。而且那卑鄙小人还占据着地理天险,就在上边当缩头乌龟,让人无可奈何。不 可拿下这个地方,他们这些元军绝对无法安然回家。因为后队殿后的骑兵斥候,已经发现了追击的明军动向。 若是拿不下这里,明军再过来,那世上,恐怕就再无兀良哈部了! ~~~ 死了六百多,伤三百多个,死的多是鞑子的投石机砸的,伤的都是鞑子的弓箭! 火枪炸膛二十六支,火炮炸膛三门,炮手伤了八个! 弹丸火药都够,就是猛火油,今日让兄弟们折腾用了不少,怕是明日供不上溜儿! 另外,您那压箱子的宝贝,一直还没动! 李老歪拿着个本子,吭吃瘪肚的在李景隆身边报账。 一天的厮杀之后,李景隆也满身疲惫,双眼布满血丝。面无表情的听完,没有任何反应。 家主?李老歪喊了一声。 李景隆转头看看他,兄弟们,有口热乎饭吃吗? 李老歪想想,营里的柴火,将将巴巴儿够吃两顿! 你那意思,吃了热乎饭,晚上睡觉就没火了呗?李景隆问道。 后者看看他,低下头没说话。 把剩下的猛火油拿出来.......... 李景隆话音未落,李老歪急道,家主不成啊,不到万不得已......... 现在已经是万不得已了!李景隆苦涩一笑,晚上没火,兄弟们挨不住,到了明早,还有多少人能站起来?说着,裹紧身上的大氅,只怕,没战死,先冻死了! 开始就剩下那么点了,火油全拿出来,后手.........? 让你用你就用,人活着后手有用,人死了还要啥后手!李景隆的声音不容置疑,他看着远方,现在咱们最大的后手,就是盼着平安那嘎嘣死的早点过来,曹他姥姥! 李老歪闻言,长叹一声,转身去了。 ~~ 这啥呀? 咦,火油咋弄来了? 这玩意能呛死人! 兄弟们躲远点,沾上就他娘的成烤肉了! 李老歪带着李景隆的亲卫们,小心翼翼的把猛火油抬到阵地上,惹得士卒们议论纷纷。 随后,只见这些亲卫们,用脚步丈量着距离,点算着人数。把猛火油或是倒进铁皮盆里,或是直接倒在底下的坑里。 过来,告诉你们怎么用? 李老歪招呼一个千户过来,拿着一根点燃的火把,扔进装着火油的铁盆里。 哗啦一下,火苗嗖的熊熊燃烧起来。 尽管对这些杀人不见血的猛火油还有些畏惧,但炙热的火焰,还是处在寒风中的士卒,忍不住靠近,围了上来。 味儿呛人,总比冻死强!李老歪对身边的士卒们继续说道,就让他这么点着,小心点别沾身上。火要是小了,就用棍子搅拌几下! 说着,又谨慎的嘱咐,记住,千万别对着风口,晚上风大,一个不小心咱们就全他娘的烧了!不过,也不能没风,没风就他娘的呛死了! 士卒们懵懂的点点头,忍不住伸出手,惬意的享受着。 ~~ 猛火油,一直以来都用于军事,最早可追随到五代十国。后来在赵宋一统天下,和南唐打仗的时候就用过。后来宋金大战,宋元大战都是军中最重要的物资。 宋代的梦溪笔谈中,更是详细了记录了,此物在中原的产地还有用法。甚至在大宋和西夏连年对持,森林因为砍伐日益减少的情况下,沈括曾在书中说,此物日后必大行于世。 不过这东西南方少有,历来的南方王朝,都只能从东南亚等地的番邦购买。时至今日,占城给大明的贡品中,就包括每年八十四桶猛火油。 当年上一代曹国公李文忠率军远征漠北,屯兵玉门关时,在当地人处学会使用此物。所以这些李家的亲兵们,对这些东西的用法,也略知一二。 火,给人希望。 熊熊的火光下,映照的是明军士卒们,带着伤痕却满是笑容的憨厚脸庞。 等到热饭被送来,捧着热乎乎的吃食,烤着火。哪怕火油的烟,呛得人猛烈的咳嗽,但也仿若置身天堂。 不久之后,阵地里忽然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他们的主帅,曹国公李景隆亲自来巡营。安抚受伤的士卒,和将士们肆无忌惮的说着荤话。 一支军队的灵魂就是主帅,主帅在,将士们就会感到心安。主帅若是爱兵如子,士卒们就舍得命。 都他娘的慢点吃,饿死鬼托生! 李景隆穿着一身带着斑驳的铁甲,在营地中来回巡视,大声笑道,吃饭吃那么快干啥?伙房里有的是! 都他娘的打起精神来,别让鞑子把吃饭的家伙摘了去。等打完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都算老子的! 李景隆话音落下,一个老兵端着饭碗站起来,大笑道,公爷,您前头还许诺带小的们去秦淮河上快活呢? 咋,还怕老子忘了?李景隆笑骂道,记着,老子吐口唾沫都是钉儿,打完仗都算老子的!就怕呀,到时候你这样的怂货,只是嘴上叫得欢,真上了场就他娘的一二三! 谁不知俺出了名的厉害!那老兵大声分辩,小人不是怕不行,是怕国公您,又是喝酒吃肉又是找小娘子,您家底儿受不住,把您曹国公弄穷了! 穷了老子也高兴!李景隆大声笑道,他娘的,就算老子砸锅卖铁,也要带着你们杀才快活! 有这话,军营里到处都是嘿嘿的坏笑。 李景隆继续前行,不住的和身边的士卒们说笑,打招呼。 等走到侧面的千人队时,带队的千户有些讪讪的凑过来。这千户就是李大旺他们所在侧翼的军官,就是白天鞑子上来是时,有些发懵。手下老兵们不大服气他,从武学中出来的千户。 大帅!那千户低声道。 是你呀!李景隆笑笑,要说他和这千户也是熟人,毕竟这千户刚从武学里出来,就在他的手下当兵。 末将有一事........ 吞吞吐吐的哪像个爷们,说!李景隆绷着脸颇有威严的说道。 那千户上前几步,继续低声道,末将手下那些老兵,不大服管....... 你打了多少年仗?李景隆问道。 千户一愣,第一次! 那老兵呢?李景隆又问。 一辈子?千户疑惑着开口。 家有一老为一宝,当初就是怕你带兵出岔子,才给让你带这些老兵!李景隆板着脸教训,你说他们不服你,你做了啥让他们服的事吗?再说,他们不服你,可曾违背你的军令,可曾越过你拉邦结伙排挤你? 千户想想,羞愧的摇头,没有! 若我是你,一点资历经验都没有,见了这些老兵必然把他们当爹那么哄!李景隆继续道,当兵的讲究啥,一是战功,二是资历是,三就是掏心窝子。你现在是他们的千户,比总想着压他们。要想着跟他们打成一片,让他们觉得你这人不错,值得他们出力! 末将懂了!那千户一脸羞愧。 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就是有这种眼高手低的臭毛病!李景隆继续骂道,告诉你,别说你是千户。老子还是柱国将军呢,看着这些老兵,还不是笑呵呵的? 末将知错! 去,好好带兵去,以后别再跟老子说这些屁话!你能带就带,带不了老子换人来带! ~~~ 第109 决战(4) 李景隆走了,千户有些羞愧的看看主帅的背影,又转头看看,围坐在火堆边,用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湿布,捂着口鼻的手下们。 随后,他脸上挤出几分笑容,走到火堆边。 哥几个,挤个地方! 说完,他一屁股坐在几个老兵身边。 几个老兵微微抬头,夹了下眼皮,算是对他打了招呼。 白天鞑子上来的时候,多亏了几位.........咳!咳!咳! 千户刚想说话,火油燃烧时浓烈的刺鼻味,顿时涌入他的鼻腔,让他不住的咳嗽,胸腹中翻江倒海,眼泪都咳出来了。 咳!咳!咳!千户在咳嗽。 哈哈哈!老兵们在笑。 士卒之中,处在背风位置的李大旺见状,开口道,大人,您坐俺这来吧,俺这背风,味儿吹不来! 这小子是个厚道人! 千户心里赞叹,刚想挪过去,却听身边一个老兵怒道,你这娃娃还真是滥好心! 忽然,千户明白了。 这些人中,李大旺最小,这些老兵们让他坐在烟呛不到的地方,是一种老兵对小兵的关爱。长对幼,上对下的呵护。 如果他自己坐过去,让李大旺走开,那他不就成了骑在这些士卒头上拉屎的混蛋吗? 你坐那,逞啥能,这点烟能呛死老子?千户嘴里说着粗话,边上的老兵们脸色缓和许多。 来,哥几个!千户有些肉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刚一打开,周围的人眼睛顿时都亮了。 红糖?有老兵惊呼。 莫说在如今的军阵中,就是平常日子,这红糖对于这些大头兵来说,都是好东西。别说这种红糖了,打仗时战场上翻出来鞑子随身带的奶皮子,都是上好的玩意。 有时候,平日亲如兄弟的士卒,为了这口甜的,都能打破脑袋。 出京的时候,我婶子给的!千户有些感叹的说道,她说北边冷,让我冷的时候,用红糖熬水喝! 姥姥,俺怎么没这么好的婶子!边上的老兵,坏笑一声,话语有些意味不明。 千户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长于叔身膝下。他们含辛茹苦供我念书,可十年寒窗我连个秀才都考不到。后来没没办法,眼看在读下去也是一事无成,就投笔从戎当了兵! 对我而言,婶子就是我娘。她和我叔年纪大了,我当兵的军饷,正好用来奉养他们! 闻言,周围的老兵们,目光又柔和许多。 孝顺的人,有良心的人,不管在哪,都被人高看一眼,哪怕他没什么能力,但应该是个好人。相反的,一个人即便有着不凡的能力,可若是没良心,不孝顺,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尊重。 来!千户把红糖递给旁边的一个老兵,老哥,弄点热水来,给兄弟们泡了,暖暖身子! 你婶子给你的....... 都是兄弟!千户看着众人,正色道,我虽刚从学堂出来,没打过仗,可既然当了兵,就知道兄弟俩字的含义!说着,目光扫过众人,笑道,大旺都知道不吃独食,我还能让一个娃娃比下去? 再说,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一包红糖算啥?等发了军饷,我跟兄弟们好好喝几场。别看我是个遭瘟的书生出身,可酒量未必输给你们这些杀才! 哈哈哈!周围的人又笑起来。 稍候片刻,一老兵寻摸来一个陶罐子,直接架在了火上,里面的红糖水咕噜咕噜的开着,冒着甜味。 士卒们都眼巴巴的看着,暗中咽着唾沫,舔着舌头。 这时,别的队伍中,几个歪瓜劣枣的老兵顺着味道过来,大言不惭的说道,哎,这啥呀?说着,眼睛一亮,糖水?赶紧给老子整一口! 说话这人脸上满是刀疤,看服饰还是个百户。几个老兵对他怒目而视,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你哪的?千户站起身,盯着要来打秋风的百户。 我是........ 啪!千户抡圆了胳膊,一嘴巴过去,曹你娘的,见了老子不叫大人,谁给你胆子!说着,咣的一下,照着那人的脑袋就踹了一脚,滚回自己的地方去,不然老子宰了你! 别说,他这做派加上官衔,还真把对方吓住了。那几个人,悻悻的走了。 行啊!一老兵对千户竖起大拇指,笑道,刚才来打秋风的叫张三,可是军中有名的亡命之徒,居然让你给收拾了! 爱谁谁,跟咱们兄弟扎刺,不行!千户大笑,说着又被呛得猛烈的咳嗽起来。 来,头儿!老兵第一次用头这个称呼,递过来一张湿布,捂着口鼻! 千户接过来,只觉得黏糊糊的,湿布满是腥臊,啥味? 嘿嘿!老兵坏笑道,热水不能糟践,俺呀,撒尿把它浸湿了! 千户心中一呕,面上却笑道,曹,你最近是不是想娘们,尿都他娘的带着骚味! 哈哈哈!篝火边,满是士卒的笑声。 ~~~ 夜色下,黑色的长龙在雪地中艰难的行军,士卒们拽着疲惫的战马,咬牙前行。他们的最前方,大明的战旗,在黑夜中猎猎飘荡。 镇台,是不是让兄弟们歇歇喘口气!副将盛庸对忧心忡忡的大将平安说道。 平安的甲胄上满是冰霜,一脸担忧,不行,咱们不快点过去,李景隆那小子挡不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明明是把李景隆安置在最后方,却不想到最后,李景隆却要用那点人,顶着鞑子的反扑。 当初他甩下李景隆有两个意图,一来是不愿意看他小子,怕打起来那小子成他的累赘。而来他知道那小子几斤几两,别看对方在大同的时候,突袭乌兰察布立下战功,可明眼人都知道咋回事,那是蒙的,算不得数。 但人算不如天算,天降暴雪隔绝了通讯道路,中路军那边又不知出了什么幺蛾子,居然让鞑子突围了。 现在,李景隆竟然成了全歼鞑子的唯一希望。 加快速度!平安大声传令。 他真怕,真怕李景隆扛不住。 不管咋说,李景隆也是皇爷的亲外甥的儿子,又是皇太孙的近臣。 万一出个好歹,他平安必然担上责任。 忽然,前方一骑在黑夜中打马冲来。 报,镇台!前方三十里,就到柳根堡了,鞑子的大军似乎正在准备夜战! 第100 夺权(上) 鞑子! 夜半时分,凄厉的寒风之中,明军阵地前的哨探,呐喊着发出预警。 起来! 几乎同时,所有的军官都鲤鱼打挺一样的在站起来,同时拖拽着身边的士卒,朝阵地最前沿的胸墙跑去。 李景隆也被惊醒,带人来到阵前,冷眼看着他们阵地四周,如潮水一样爬上来的元军。 鞑子要拼命了,他们不再是从一路来,然后找机会从其他方面偷袭。而是上来,就直接选择了用人海战术。柳根堡这个阵地,元军无论死多少人,都要拿下来。 黑压压的元军,在黑夜里仿若一道道鬼影。与白天的进攻不同,这一次打头的都是兀良哈的王帐精兵。夜色中,他们带着铁钉的靴子踩在冰雪上,发出瘆人的声响。 预备! 明军阵地后,所有的军官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并且大声的吆喝士卒检查手里的兵器,尤其是处在最关键的火枪兵。 坏了!忽然,一个火枪兵大声喊道,击锤板不开了! 咋回事?李景隆和火器营指挥吴高快步过去,抢过一杆火铳。 如今明军的火绳枪已有了几分现代火枪的样子,不过因为是钱装枪,枪的扳机上还有一个夹着火绳用来击发的装置,像是鸡嘴一样。 可现在似乎是因为天气太寒冷,夹着火绳的击锤竟然冻住了,根本掰不开。 日你娘的,老子咋说的,让你抱着它睡!吴高大怒,大声的呵斥士兵。 这样的事不只有一例,仓促之中明军的火枪竟然有三成不能掰开击锤。若是再算上战时的哑火,火枪兵的威力直接折了五成。 骂也没用!冻住了就想办法化开!李景隆把火铳扔还给那个士卒,看着越来越近的元军,别慌,越慌出错越多! ~~ 经过一天的惨烈厮杀之后,原本站不住人冰面斜坡,如今已能勉强站住脚。 元军如潮水一般袭来,夜色中根本分不清多少人,光是听着声音就让人赶到绝望的心悸。 李景隆借着身旁的火光,仔细的观察着攀爬的元军。可他越是努力的看,越发自己看得不够真切。 第101 夺权(下) 朱棣直视着晋王朱棡,语气和眼神中满满都是怒意。 三哥,你是要夺弟弟的兵权吗? 晋王朱棡不甘示弱的回视,缓缓开口,你不想打,我来打? 弟弟什么时候说过不打,暴雪刚过难以行军。鞑子骑兵为主,为大军后勤线拉得太长..... 拉几把倒吧!朱棡冷笑,直接打断对方,依旧瞪着他,咱爹常说一句话,你还记得不? 说着,目光又看看低头装作事不关己的周王朱橚,上坟烧草纸,你糊弄鬼呢? 三哥,说清楚!朱棣怒道。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朱棡同样怒吼。 咱兄弟都是从小就在军中,打老仗的人了,这点事儿谁我若是看不出来,那我还不如撒泡尿把自己浸死!晋王朱棡面色冷峻的说道,你的心思,我清楚。这事,其实我以前也干过。唯有养寇自重,才能狮子大开口和中枢要钱粮,才能扩兵,才能掌权! 可你,似乎忘了一样最重要的!朱棡伸出一根手指,指指头上,大哥活着的时候说过,你们这些弟弟们的小心思我明白。但希望你们明白,我不计较,你们才能要。我要是开始计较了,你们就什么都要不到! 朱棣冷笑,弟弟不懂三哥您的意思!书包阁 懂不懂的你自己心里有数!晋王朱棡哼了一声,虎符交出来! 豁然间,朱棣瞳孔紧缩,双手握成了拳头。 不过,稍微片刻之后,朱棣却又淡淡的一笑,三哥要虎符,是要代替弟弟成为此次战事的主帅,还是要夺了弟弟的燕藩! 我对你的燕藩不感兴趣!朱棡低声冷笑。 闻言,朱棣心中稍安。 就在昨日暴风雪刚停的时候,蓝玉和傅友德直接不听号令,不跟他这个主帅打招呼,直接带着部队出发。正当他怒不可遏的时,晋王朱棡又带着辽王,来了他的军账,见面就是让他交出军权。 别看他面上强硬,其实心中惶恐。 一直以来,对于晋王朱棡率军亲自来到北疆战场,他心中始终好似如鲠在喉一般。时至今日,他才觉察出其中的端倪。 真的正如姚广孝所说,他是来监督自己的。 只是朱棣没想到,晋王朱棡竟然毫不掩饰的,直接开始夺权。 既然是要军权,可有父皇的圣旨?朱棣眯着眼睛又问道。 朱棡微微摇头,我带了皇太孙的手谕!说着,冷眼看朱棣,不够吗? 哈!朱棣笑出声,弟弟是父皇亲封的大明塞王,此次指挥各路大军的军权,也是父皇给的。你拿着皇太孙的手谕就要收弟弟的兵权?三哥,这事还是等东宫后那位当了皇帝再说吧! 既然要撕破脸,朱棣也毫不在乎。他骨子里,根本就是从不低头的人。哪怕四,也别指望他低头,说软话。 你想要老爷子的圣旨?朱棡看着朱棣,面容泛起几分让朱棣十分不舒服的嘲笑,真来了,你敢看吗?你真以为,你这些混帐事,老爷子不知道吗? 说着,不等朱棣回话,朱棡直接转头对周王喝道,老五,你也不听吗? 弟弟!周王朱橚看了下朱棣,随即眼神闪烁,三哥,弟弟现在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到底怎么了,亲兄弟吵成这样?有啥事,咱们慢慢说不行吗? 辽王朱植虽什么都不知道,坐在这也是心里惊疑不定。 但此时却对朱棡说道,三哥,弟弟也什么都不明白,都没弄清楚。不过,若是三哥有东宫的手谕,想要弟弟手里的兵权。您拿去就是了,弟弟是大明的藩王,自然要听中枢的! 哎,你厚道呀!朱棡叹气,旁人若是有你半分的厚道,咱们兄弟何至于此! 朱植越听越迷惑,对朱棣说道,四哥,你脾气急,一点就炸!你先别急,慢慢说! 三哥欺负到我头上了,还要我慢慢说?朱棣怒道,还说是亲兄弟,这么欺负人,比外人都不如! 晋王朱棡闻言,没有马上开口反驳,而是静静的看着朱棣,忽然一笑,你自小就是这个臭毛病,错都是别人的,啥事都是你对。当年娘活着的时候,常和我们几个说,老四呀就是那个性子,你们当哥哥的要让着! 听对方提起了已故的马皇后,朱棣的脸色缓和不少。但一下秒,马上勃然大怒,差点当场抽刀。 娘啊!您看,我们照您说的让着,可你看现在他成什么样了?鬼迷心窍,执迷不悟,一条道跑到黑!朱棡自言自语。 三哥,你非要如此埋汰我?朱棣气得浑身乱颤。 晋王朱棡扫了他一眼,怎地,要跟我动手?说着,忽然站起身,三两步走到朱棣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咬牙低吼,二哥怎么死的? 我.........?朱棣慌张后退两步,我怎么知道? 朱棡一开口,他心中如遭雷击,魂不守舍。 随后朱棡继续上前,低声逼问,哦,不知道?说着,轻蔑一笑,你以为朱允炆那孽子死了,一切就都永远不见天日了吗? 与我何干?朱棣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争辩道。 你甩的倒干净?说着,朱棡不住的上下打量朱棣,可是,你觉我我是傻子,还是东宫那位是傻子? 三哥......... 我不是你三哥,不是一个娘生的,算什么哥哥!朱棡突然怒吼。 三哥这是什么话? 周王朱橚上前想要劝解,却眼前一花。 啪的一个嘴巴,结实的抽在了周王的脸上,让他的身子一个趔趄。 还有你!朱棡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以为你们那个狗屁的八王联盟,瞒得住谁?骂着,回头再次怒骂朱棣,你自己要死,谁也不拦着,可为何还要带着这些弟弟们? 什么八王联盟?朱植一下站起来,对周王怒目而视,四哥,五哥,你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多了去了!朱棡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一桩桩一件件,简直骇人听闻! ~~~ 飞卢抄袭我的事,终于有眉目了。 第102 挑明(上) 三哥! 见晋王朱棡已是满面怒色,似乎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周王朱橚赶紧上前,拉着对方的手臂,软言相求。 弟弟们其实也有自己的苦衷,很多事不是您想的那样!朱橚轻声道,这件事,回头弟弟慢慢和您解释,行不行? 朱棡看都没有看他,而是看着朱棣,苦衷?呵呵,你们能有什么苦衷?你们的苦衷就是唯恐自己的权力不够大!说着,又看看周王,你可知我初听此事时,是什么反应吗? 后者微微摇头,羞愧的低头。 心疼!朱棡颤声道,我不是为你们心疼,是为父皇,为我那东宫侄儿,为死去的大哥心疼!说着,他又对朱棣怒目而视,父皇器重大伙,大哥活着的时候也百般为这些弟弟们遮拦斡旋。怎么到了我侄儿这,就成了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说着,大喝一声,你们,有什么资格不服他? 他话既然说得这么清楚,一旁的辽王朱植也反应过来。 先是不可置信的看看四哥五哥,然后紧紧抿着嘴满眼的愤怒,眼眶中霎那间蓄满泪水。 四哥,五哥,你们要干什么?辽王朱植声线颤抖,可是...........?说着,大吼出来,不能呀,不能呀!咱们都是臣子,如何能觊觎大位?再说,东宫是大哥的嫡子,名正言顺。你们这么做,要造反吗? 说着,快速上前几步,哽咽道,弟弟还记得刚就藩的时候,四哥教弟弟说,要做一个为大明戍守边疆的塞王,要为君父分忧,可是你们........? 他紧紧的握着拳头,像是个委屈的孩子,你们做这些,这不是窝里反吗?父皇和东宫怪罪下来,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呀! 他们精着呢!晋王朱棡冷笑,他们摸透了老爷子的心,知道老爷子老了,舍不得,也不愿意动他们。所以他们才如此这般的放肆,可是你们却忘了!朱棡说着,使劲的咬牙,大哥没了,二哥没了,还有我! 世道如此地步,朱棣不再掩饰,盯着朱棡,三哥什么意思? 只要你敢动,我就打你!朱棡冷笑,晋藩上下十五万兵马,还有秦藩的兵马!说着,看看辽王,老十五,你呢? 辽王朱植狠狠的揉着眼睛,长兄如父,大哥二哥不在了,弟弟自然听三哥的! 第103 挑明(下) 三哥,二哥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朱棣冷笑,缓缓的说道,二哥刚走,他就插手秦藩的内政。所立的新王,根本不是二哥喜欢的儿子,而是听命于他的傀儡。西安左右布政,卫所指挥全换成了他的人! 还有你,十五弟!朱棣看向朱植,继续开口,听到这,想必很多事你也知道了!亏你还傻傻的要做什么忠臣孝子,他为什么重开铁岭卫,为什么把辽东都司剥离出去,为什么让傅友德坐镇高丽? 就是为了防备我们这些边关的塞王! 你看看老十七,让他欺负成什么样? 朱棣继续冷笑,你们再看看其他弟弟,二十一弟本来是沈王,就藩辽阳的。可现在呢,改成什么韩王,就藩于高丽平壤! 二十一弟跟他从小一起长大,都被他打发到了蛮夷番邦。你以为你们在他心中,能有多少份量! 朱棡冷冷的看着他,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老四何时多了这种,蛊惑人心的本事? 不是我蛊惑你们!朱棣摇头,而是我看穿了,看清楚了! 说着,他上前几步,其实他和我是一样的人,永远不会把权柄分给他人。而且他做的要比我更绝,他要的是削藩,把我们这些皇子亲王的权柄一削到底。 三哥,你想想!如今的大明,外敌虽有却不堪忧。鞑子只会越来越弱,再也不能南下中原。而他心中,最提防的,最顾忌的,恰恰是我们这些手握重兵的王叔! 天下只能是他一人的天下,我等皇子亲王,在他眼中不过都是些可以驱使的狗而已! 你疯了!朱棡冷笑。 我没疯!朱棣仰头长叹,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毙罢了! 朱棡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前行。 朱植推着张玉,让开! 张玉没说话,看向朱棣。 都是亲兄弟,何至于此!周王朱橚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让他们走!朱棣背过身有些寂寥的挥挥手,我还没疯到,对自己的哥哥弟弟动手! 张玉有些不甘,咬牙让开一条狭窄的路。 好奴才!朱棡指着张玉的鼻子骂了一声,冷笑前行。 等等!朱棣回身,脸上带着笑意,三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是对的! 朱棡再次冷笑,盎然而去。 夜风寒冷似刀,出了军帐,让人遍体生寒。 刚走几步,朱棡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朱植的啜泣。 老十五! 三哥! 今日的事,烂在肚子里!朱棡没有回头,就当你没有听见! 弟弟知道!朱植哽咽道。 别哭! 弟弟忍不住!朱植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若是父皇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所以,现在咱们就瞒着吧!朱棡抬头看着夜空,就这么瞒到老爷子走!他不孝,咱们不能不孝啊! 四哥怎么变成这样?朱植又问道。 他自小就争强好胜,不愿意对人低头!朱棡苦笑道,再说,在他心里,谁都不如他,他如何能服软? 说着,他二人继续前行,消失在夜色中。 ~~~~ 军帐里,朱棣的面容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 刚才,晋王朱棡已经把话对他挑明了。 你老四就等着吧,老爷子走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忽然心中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自己谋划了这么久,这么多年。到头来,一举一动却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自己就像是老鼠,对方像是猫。人家本可以早就吃掉自己,之所以没吃,是因为人家还没玩够。 豁然间,朱棣心中感到一阵无力。 因为现在看来,他根本没有胜算。 他娘的!朱棣心中骂了一句。 四哥!周王悄悄凑近些。 不等他说话,朱棣开口道,你回去吧!说着,微微嘲讽的笑道,你现在还有机会,别跟着我越陷越深! 哥你说哪里话,咱俩一个娘生的!周王朱橚坐在他边上,开口道,你当弟弟想不清楚?你那话说的对呀! 什么话?朱棣问道。 不管咱们怎么做,东宫都不会容咱们的!朱橚开口,叹气道,和他一起长大的都打发得那么远,咱们这些老家伙他更不容咱们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弟弟就算顺从他,将来又能是什么好下场? 剥了军权弄到京城养猪一样养起来,还是分到哪个鸟不拉屎,遍地野人的鸟地方? 这天下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就好比大户人家分家产,他这个长房,是一点汤都不准备给咱们这些房头剩下的! 朱棣一笑,呵,你倒是想得清楚! 弟弟们都清楚!朱橚道,不然,你以为其他几位兄弟吃撑了,跟你暗中结盟? 现在,他已经知道八王...... 球!周王朱橚笑道,知道又如何?有本事都杀了?这事别说他,就算老爷子都要掂量掂量,法不责众! 可咱们现在,没多少胜算了!朱棣苦笑道。 这可不像我的四哥!朱橚笑道,你也有认输的时候?说着,又笑笑,他不是想玩猫抓耗子那一套吗?咱们和他玩就是了,只怕到时候咱们这些老虎露出爪子,他接不住! 朱棣有些疑惑的看看他,你以前不是总劝我,不要.......... 现在收手也晚了,索性一条道走到底!周王朱橚笑道,横竖都是死,怕个鸟!说着,压低声音,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老爷子,老爷子若开口,咱们谁都逃不过。可他要当孝子,瞒着老爷子,不让老爷子知道,这他就大错特错了! 等老爷子一走,他只要敢动手,就等于告诉兄弟们,他要对诸王下手。兄弟们谁都不傻,到时候联合起来,他骑虎难下! 再说,别看三哥嘴上说的厉害。东宫那位他才监国几年,咱们在封地经营了多少年?直接对诸王动手,他心里没底,也不划算。唯有一个个的削弱,只不过如今四哥你成了出头鸟,他恨得厉害些! 此次大战你这边折损不少,旁的弟弟帮不上。兵械粮草弟弟手里还有结余,回头悄悄的差人给你运来! 事到如今,弟弟也想清楚了,只有咱们兄弟抱成团,才能有活路。不然的话,先收拾了你,回头就是我.......... 朱棣听了,默默点头。 ~~~~ 又过了许久,周王朱橚走了,帐中只有朱棣一人。 后堂的帘子掀开,穿得跟毛熊似的朱高炽,从后面缓缓的出来。 你都听见了?朱棣问道。 儿子都听见了!朱高炽面有忧色。 你怎么看?朱棣继续问道。 朱高炽想想,五叔不对劲儿! 瞬间,朱棣的眼神冷冽。 朱高炽继续道,以他的性子,这时候恨不得早早的就把自己撇清了,怎么会故意往咱们这边靠?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所作所为不合理! 朱棣点点头,长叹一声,对呀,我也觉得不对劲。你五叔那人,最是会装老实。小时候,我和他一起闯祸,他当面说兄弟一起扛,转头就在母后面前把我卖了! 您的意思,他现在要脚踏两只船?朱高炽问道,这边和咱们说一套,回去之后马上对东宫那边摇尾乞怜? 朱棣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儿子,你说呢? 儿臣以为,只怕更甚!朱高炽正色道,说不定,还要背后差父亲一刀! 哈哈哈!朱棣笑起来,老大你倒是会看人! 朱高炽撇嘴,心道,爹呀,不是你儿子我会看人,是我也有这样的倒霉兄弟! 第105 掀牌(2) 王爷是要杀小僧? 闻言,周王朱橚儒雅的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嗯,走好! 说完,狠狠的挥手。 ~~~~ 账本! 眼看刀光劈落,眼看他自己马上就要身首异处。姚广孝不紧不慢的吐出两个字,顿时让周王朱橚脸色大变。 且慢! 唰,刀锋距离姚广孝的脖颈,只在咫尺之间。 周王朱橚眼神变幻,什么账本? 姚广孝微微偏头,两根手指推开脖颈上的刀锋,你们朱家人都什么毛病?说着说着就要动手,还都希望往别人脖子上招呼。杀人,非要弄得这么血淋淋的?说着,又摇摇头,手法太糙,毫无新意! 周王朱橚冷着脸,本王在你问,什么账本? 这些年,您的周藩暗中运送给燕藩的粮草,私盐,铜铁铅等违禁品。还有工匠,皮革牛角等物。某年某月某日,送了多少,这些年一共送了多少,小僧都一笔笔的记着,有据可查! 说到此处,姚广孝婉儿一笑,小僧若是活着,这账本自然永远没人知道。可小僧若是死了,这账本吗,啧啧,怕是要出现在东宫的御案上! 你威胁本王?周王朱橚脸色阴沉。 您可以这么理解!姚广孝一脸坦然。 哈哈哈哈哈!周王朱橚又笑了起来,满是嘲讽的说道,你这和尚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啊? 说到此处,眼神一凝,继续说道,一个账本就想扳倒本王,给本王上眼药?你说是本王送过去的,本王还说是你们栽赃的呢?哼,你们想拉拢本王不成,给东宫这个账本栽赃嫁祸,实行离间之计! 随后,朱橚顿了顿,低声道,你说,东宫信你,还是信本王?和你们这些蛇蝎之辈比起来,本王可一向没什么劣迹,在东宫心中好得很呐! 哦?姚广孝似乎有些意外,低头道,也是啊,即便东宫相信是真的,他也会当你的面说是假的,因为他现在用得着您,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处置您! 但是....... 姚广孝的笑容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兀良哈部的投石机,是您的啊! ~~ 豁然间,周王朱橚脸色大变。 资敌军国利器,这项罪名,谁能保得住您?姚广孝的声音中充满了挑衅。 小僧只是燕王的幕僚,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调配燕王的军中器械。再者燕藩成军以来,素来擅长野战而不是攻城,这等利器燕王的军中根本没有多少! 是您,是小僧从您这里调的投石机,给了兀良哈!那边给的金子还有战马,最终也进了您的口袋! 砰,周王朱橚一拍椅子的扶手,噌的站起来,怒目而视。 你和小僧狼狈为奸!姚广孝丝毫不惧,继续笑道,这等事,小僧不需要告知东宫,送至老皇爷面前。王爷您说,您家的老头子,会不会大义灭亲? 您别说什么挑拨之计了!姚广孝冷笑几声,接着说道,经手人是谁,何时输送过去,都有名有姓,一查一个准儿! 而且,那些军械上还有你周藩的标记。说着,姚广孝也大笑起来,您曾对您的手下说过,要抹去那些标记。可您的人呀,太懒,哈哈哈! 这场仗打到现在,鞑子全军覆没不过是早晚的事,打扫战场的时候,看您周王怎么堵住悠悠众口! 就算小僧不说,燕王不说,可是那曹国公李景隆呢?蓝玉呢?傅友德呢?平安呢?他们的眼里可不揉沙子,定然要告到御前去! 身为大明藩王,如此资敌,谁能容你! 周王朱橚,牙齿都要咬碎了。看着姚广孝,瞳孔中满是炙热的火焰。 若真如对方所言,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就凭军械这一条,他最好的结果也是圈禁在凤阳老家的冷宫之中,永远不见天日,卑微的死去。 王爷,您错了,您一直都错了!姚广孝继续说道,您是布局之人,但您也是上了桌的赌客。这张桌子,上来了,要么输光所有,要么赢得全部。您,没有退路! 你这妖僧,我杀你了!周王朱橚突然暴怒,抽刀上前。 这些话,小僧没和我家燕王千岁说过! 嗡,周王朱橚的刀锋停住。 今日,燕王不知小僧来! 小僧和你说的每句话,燕王都不知道! 在他心中,您还是那个他可以信赖的兄弟! 你杀了我,既不容于东宫和皇爷,又不容于燕王,两败俱伤! 周王朱橚沉默良久,刀锋归鞘。 他摆摆手,那些侍卫们退开一些。 你到底要说什么?周王朱橚看着姚广孝的眼睛。 掀牌的时候到了!姚广孝声音平静。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军帐中只有油灯火花跳动的声音。 忽然,周王朱橚变得暴躁起来,怎么掀牌?现在明知道人家手里有豹子,还要开牌,是怕自己输得不够惨吗? 说着,他死死的盯着姚广孝,眼中一片赤红,人家什么都知道了,咱们手里什么牌,人家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时候,只要是聪明人都知道弃牌!继续跟下去,就真什么都没有了! 119 落幕(1) 且先把画面拉回冰天雪地的北疆,依旧还带着血色的战场。 战事已经缓缓落幕,只是还有一个悬疑,未能走向尾声。 “曹国公的营地在哪?” 作为东宫皇太孙派来的天使,解缙先是见了晋王朱棡,而后又密会了颖国公傅友德,至于燕王朱棣那,他也走了个照面。现在,正找寻曹国公李景隆的营地。 待问清了方向,便带着几个护卫随从,开始在漫无边际的军营之中穿梭。 军营之中人人都是身着铁甲腰垮兵器,他这一身儒生打扮,引得许多人纷纷侧目。 待走到一处,微微有些消沉的营地之中。解缙刚一进去,就见着一个熟人。 “哎,你不是李老歪吗?”解缙笑着朝一个正在营地中忙活的老兵笑道。 李老歪诧异的抬头,随后揉揉眼睛,脸上露出亲热的笑容,“这不是解翰林吗?您怎么在这?” 他是李家的家丁头目,平日里李景隆无论去哪都带他。所以和东宫近臣瞪,颇为熟悉。尤其是翰林解缙,这位才子平日平易近人,不但丝毫没有架子,还常和他们这些大头兵,说些荤话。 “奉旨传旨,特意来看看,你家家主呢?”解缙抄着手,笑着走过去问道。 李老歪脸上又是一喜,迎过来直接长揖到底,郑重的说道,“解先生,您来得正好,您是有才学的大才子,天下的事都在你们这些秀才公的脑袋里,您去开导开导我们爷!” 解缙大奇,“你们家住还有想不开的事儿?” “好几天了,水米不进,晚上不睡,眼瞅着瘦了多少圈了!”李老歪急道。 若是按后世的话说,李景隆这是战场综合征,是自己内心带来的焦虑和不安引起的。 “人呢?”见他说的悬壶,解缙也收起笑容,“带我过去!” ~~ “里面呢!” 军帐外,顺着李老歪指着里面的痕迹,解缙悄悄望过去,看到一个孤单的侧影。 曹国公李景隆佝偻着背,有气无力的坐着,眼神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炭火,半天都没眨一下眼。 往日风神俊朗的脸上已削瘦得吓人,苍白之中带着青紫,凌乱的胡子一堆堆纠缠在一起,无精打采的好似冬日即将干枯的野草。 李景隆坐在那,好似魂都没了。 这一幕,让解缙顿感意外。饶是他学富五车,这时也找不到何时的词语和诗句来形容这样的场景和画面。 “将军夜对灯,人不寐,思生平。 世人说,弓如流星,马踏连营。 却不知,男儿泪,是为百战余生。” “谁来了?”似乎听到了声音,李景隆沙哑着开口,“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我呀!”解缙咳嗽一声,缓缓进去。 听到解缙的声音,李景隆先是一愣,随后不可思议的快速转头,通红的眼眶之中,迅速泛起阵阵晶莹。 “你怎么来了?” “公务,传旨!”解缙走到李景隆身前笑道,“顺道来看看你!” 李景隆张张嘴,想再说什么,心头却突然被堵住了,只能低声道,“有心了,谢谢!” 解缙挨着他坐下,帮他把碳炉的火弄得更旺些,“现在的你,可不象往常你的!” “往常?”李景隆苦笑一声,“我自己都忘了,曾经的自己什么样!” “秦淮河上,歌舞肆中,放浪形骸,恣意人生!” “嬉笑怒骂,应对从容,进退有据,波澜不惊!”解缙开口笑道,“你曹国公万般事都难不倒的汉子,如今怎这副落寞模样?” “什么都难不倒?”李景隆再次苦笑,“今日方知,在京城中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小聪明罢了。”说着,忽然眼睛充血,看着解缙,“小解,你很有学问,可你见过真正的战场吗?你见过最惨烈的厮杀吗?你理解什么是真正的你死我活吗?” 说到此处,声音哽咽,“你明白那种,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吗?我亲眼看着,我的人,我手下的人,疼死冻死。我亲眼看着他们,哀嚎着死!” “我没见过,但我能想到!”解缙拍拍对方的肩膀,“少年时我读杜工部的诗,总感觉莫名的悲愤。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 120 落幕(完) 一番话如当头棒喝,直接敲在李景隆的心上。 “我一路走来,别的营地都是欢声笑语,唯独你曹国公这边,欢笑寥寥,人人脸上都有悲愤之色,好似打了败仗一般。不但毫无精气,更是全无斗志。”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为将者如此婆妈成何体统?” “将为三军胆,你在这里思来想去心里难过的死去活来,那你手下的兄弟们呢?你还有我开导,他们呢?” 说着,解缙忽然大骂起来,“李九江振作起来,别跟娘们死了爷们似的。你若灰心丧气,失魂落魄,你的手下也必如此。” “皇太孙把一军劲旅交给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哭哭啼啼弄这些娘们事的!你是大明柱石将军,太子少保,权知军国事曹国公李景隆!” “不是他娘的石头巷那边,卖屁股的兔儿爷!” 噌,李景隆从凳子上站起来,瞪着眼睛看着解缙。 解缙也看着他,“武人就是这个命,你李九江怕看死人,那就回家带孩子去!” 呼!李景隆长出一口气,忽然肃然行礼,“今日多谢小解当头棒喝,是李某太...........”说着,笑笑,“你说得对,堂堂男子汉,如何做妇人姿态,惹人笑话!” “这就对啦!”解缙抚掌笑道。 “你奉旨而来,殿下可有话带给我?”李景隆走到一边,用冰冷的水狠狠的搓脸,开口问道。 “还真有,殿下让我跟你要一样东西!”解缙笑道。 李景隆有些不解,“什么东西?” “准确的说是一个人!把他平安的带回去!” “谁?”李景隆惊问。 ~~~~~~~~~~~~ 茂密繁盛的林中,似乎没有旷野雪原那么冰冷。 但积雪,却比总是被北风狂卷的旷野,要多上许多。 一队人马艰难的在林间行走,神色狼狈至极,无论人畜都疲倦惶恐到了极点。 不时,有松软的冰雪,从高大的枝头坠落,打在他们身上。 嘎!嘎! 几声怪叫,乌鸦在密林上空,天空的缝隙中鸣叫盘旋,让人心烦意乱。 这一行人,便是逃脱的北元辽王阿扎失里一行。 出兵时十几万,兵锋席卷大明边疆,微风赫赫。可转眼间,身边只剩下百十亲卫,惶惶如丧家之犬,不可终日。 而且,自己的儿子还死了。 想到此处,阿扎失里悲从中来,不禁潸然泪下。 “王爷,奴婢记得,再往前一百多里,有个养鹿人的部落。咱们可以去那歇歇脚,弄些吃的喝的用的!”亲卫队长,在阿扎失里身边说道。 “一百多里地,能走得到吗?”阿扎失里丧胆游魂一般的回应,“就算可以到那,那以后去哪儿?我们什么都没了,天下之大,还能去哪里?” 说着,他忽然大吼起来,“给我马奶酒!” “王爷!”亲卫队长低声道,“咱们,所有的辎重都没了。”说着,回头看看其他亲卫们,“王爷,这时候您别想那么多了,兄弟们跟着您逃了几昼夜,水都没喝一口...........” “你这狗奴婢!” 阿扎失里大怒,挥舞马鞭狂抽,“你现在也来顶撞我是不是?是不是想我快点死,你好带人去寻一个新主子!” 鞭声之下,亲卫队长落马,不敢闪躲,哭道,“王爷,奴婢家里世代都是王爷的亲随呀,奴婢绝无二心!” “我口渴了!”阿扎失里大吼。 “快,砍伐些树脂,烧些雪水给王爷来喝,快!”亲卫队长命令道。 于是,这一队人马,在林间停住。 有人搜刮着皮囊里最后一点食物,聚集到一起,有人拿着残缺的铁锅架在临时搭建的锅台上。 木头是湿的,所以烟很大,但火光还是给了这些人温暖。 阿扎失里身上披着一块皮裘,坐在一处干净的同样垫着皮子的空地上,干瘪的嘴唇满是口子,眼神空洞的像是濒死的鱼。 “王爷!您喝点水!” 亲卫队长端着一碗烧开的雪水过来,又从怀里掏出几块奶皮子,“就这些,委屈您了!” “我是兀良哈的辽王,又是阿里不哥后裔,今天居然沦落至此!”辽王阿扎失里不胜唏嘘,触景伤怀。 ~~ 嘎!嘎! 突然,几只乌鸦从林中惊起,在阿扎失里的头上怪叫掠过。 树枝上的积雪,因为乌鸦翅膀的颤动,骤然落下,正好落在阿扎失里那碗热水之中。 顿时,阿扎失里勃然大怒。 “天不助我也就罢了,这等飞鸟畜生也要欺负我。来人,把那些飞鸟给我射下来.........”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发现,周围的场景有些诡异。 他忠心的亲卫队长,横刀站在他身前,狰狞的看着前方。而一些躺在地上歇息的亲卫们,快速的爬起来,抓紧兵器。 阿扎失里茫然的看去过去,“嘶!” 视线中,密林之间树木的缝隙之间。数百名穿着盔甲的明军,正缓缓的无声围困过来。 最中间,是一个穿着连手臂都覆盖着鱼鳞甲,带着尖盔的老年将军。 这些人,像狼捕食黄羊,不紧不慢布置了一张天罗地网。 “结阵!保护王爷!”亲卫队长声嘶力竭的呐喊。 ~~~~ “蓝帅,您真神了,还真让您堵着鞑子了!” 手里拎着铁戟,站在蓝玉身边的傅让笑道。 蓝玉缓缓前行,依旧盯着那些慌乱的敌人,不屑道,“老子在这条道上打了几十年,用屁股蛋子想都知道他们要往哪逃!” 说着,脚步挺住,抬着下巴傲然的看着对方,又看看周围高大茂密的树林,“嗯,这到是个不错的,死的地方!” “咳!咳!咳!” 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蓝帅!”傅让等人大急。 “不用你们管老子!”蓝玉捂着嘴吼了一声,硬生生咽口唾沫,擦擦嘴。又在雪地里擦擦手,擦擦脸。 “老子是蓝玉!捕鱼儿海打得你们鞑子皇帝匹马逃窜,把你们太尉丞相王爷公主皇子一股脑都抓了的蓝玉!” 蓝玉摆手,让周围人停住。 自己缓缓向前,对着前方的敌人说道,“也是那个,日了你们皇帝婆娘的,大明名将,蓝玉!” ~~ “老子是蓝玉!” 一声呐喊,让那些惶恐的敌人头上,冰雪纷纷坠落。 更让那些本就惶恐的敌人,纷纷胆寒,因为他们都知道,对面那个人的名字代表着什么。 握刀的手,开始了颤抖。许多人,已经开始缓缓后退。 “蓝玉!蓝玉!”阿扎失里疯子一样大喊,“去杀了他,去杀了他阿!” 可是他的喊声无济于事,他身边的人若此时敢上前,才是真的疯了。 “你这狗奴婢,过去,杀了他!”阿扎失里对着亲卫队长放肆的铁打,喝骂。 亲卫们看着头目,脸上有几分不忍。 忠心的亲卫队长,却在主人的打骂之下面露笑意。 抽刀,扔鞘,向前。 吱嘎吱嘎,脚踩积雪,“能死在您的手中,是我的荣幸!” 说着,狼嚎一声,举着弯刀疯狂的冲锋。bookAbc.Cc 前方,蓝玉脸上竟然有些嫌弃的表情,“你这把式也不行阿!根本不够看呀!” 等对方眼看就要冲到自己面前,手中弯刀当头落下。 蓝玉飞快的向前一步,直接撞进对方的怀里,同时抽出腰间短刀,在对方咽喉横扫。 对方的刀落在他的身后,而他的短刀,却精准的滑破对方的喉咙。 “呃呃..........”亲卫队长倒地抽搐,鲜血染红了血面,结成了红色的冰渣。 ~~~ “继续!” 蓝玉看都没看倒下的人,继续朝阿扎失里那边走去,他身后的明军,也缓缓压迫向前。 “废物!废物!”阿扎失里连连后退,却还在不断的怪罪着死去的亲卫队长。 “你们也是废物!”蓝玉冷笑,“黄鼠狼生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他娘的,老子想找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说着,一摆手,“起!” 唰的一下,蓝玉身边的明军们,齐刷刷举起了手中的军弩,对准了圈子中的困兽们。 “蓝玉!有种你过来杀我,你来杀我!”阿扎失里大吼。 “哼!”蓝玉笑了,轻蔑的冷笑。 ~~ “等等!” 阿扎失里的亲卫中,忽然有人惊恐的大喊,“投降行不行?” 傅让大声道,“你主子不肯!” “你这狗奴婢!”阿扎失里暴怒,但下一秒,后脑上传来剧痛,眼前一黑,直接扑在雪地中,一动不动。 一个阿扎失里的亲卫,拿着手中的短锤,看着被砸昏的主任,对明军问道,“行吗?” 傅让看蓝玉。 蓝玉摇摇头。 对面的亲卫一咬牙,蹲在地上拿着短锤,砰砰砰! 白的红的,喷了满地。 蓝玉的笑容,格外灿烂。 而其他的亲卫们则是短暂的呆滞过后,纷纷上前,乱刀分尸。 蓝玉,转身就走。 “蓝帅.........” 不等傅让问完,蓝玉边走边道,“背主之人!” “懂了!” 傅让点头,对举着军弩的同伴快速摆手。 嗖嗖嗖!密林之中,到处是阿扎失里亲卫的惨叫。 “明人奸诈,不守信义!” “傻逼!”傅让骂了一句,“谁他妈答应你们了!” 121 听话,回家(上) 密林之中,元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凌乱的纠缠着,这些尸体大多数眼睛都还没有合上,还保持着被骤然射死的愤怒,还有狰狞。 明军穿着战靴,踩着积雪,倒转刀尖游走在遍地的尸体之中,先是噗的一下,顺着元军的后心扎进去补刀,然后顺手拔出射在元军身体上,军弩专用的弩箭,放入腰间的箭袋之中。 北元辽王阿扎失里的尸体,被一名明军扶着靠树坐起来。然后明军抽刀,连续在他脖颈上试探两下,似乎是在找下刀的距离和角度,还有计算出手的力道。 呔! 大喝一声之后,唰的一下。 随后,这位明军自信的甩甩刀锋,归刀入鞘。 阿扎失里的人头已经落在雪地中,而他身后的树木却丝毫无损。 “好刀法!”周围的士卒都纷纷喝彩起来。 这一刀,直接斩断了阿扎失里的头颅,却连树皮都没碰刀,可见刀法是多么精湛,手法是多么稳。 “哈哈!”砍头的士卒憨厚的笑笑,眼神中满是得意。 一个面容有些稚嫩的明军,羡慕了看了一眼能一刀把鞑子伪王脑袋割下来的老兵,然后低下头继续在元军的尸体之中翻找。 忽然他眼睛一亮,一具尸体僵硬的手臂上,分开的手掌之中,大拇指带着碧玉的扳指,无名指上带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金馏子。 这可是好东西,是钱呀! 年轻的明军看看左右,没人注意到他这边,赶紧扑过去,蹲在地上死命的拉扯。 “咦,遭娘瘟的!” 尸体冻僵了,手指头上值钱的东西根本就撸不下来。 年轻的明军使出吃奶的的劲儿,脸憋得通红。 噗嗤,不但戒指和扳指没撸下来,还自己一屁股蹲儿坐在了雪地里。 顿时,他恼羞成怒起来。 “娘的,活着你是个废物,死了你还能耐上了?” 年轻的明军士兵骂了一声,抽出腰间的短刀,抓着死去元军的手臂,跟割肉似的剌起来。 喀嚓喀嚓,让人头皮发麻的割肉摩骨声音中,死去元军的手指露出惨白的骨头,一片片肉落在了明军士兵的脚下,他的护臂上。 “他娘的!” 可无论怎样,那两件值钱的东西还是无法拿下来,因为戴在手指上,小刀不好剁。 忽然之间年轻的明军暴躁起来,直接把沾着对方血肉的刀子咬在嘴里,掰着对方的指头,嘎巴嘎巴的掰着,几下之后战死元军的手指就七扭八歪起来。 “滚一边去!”突然,年轻的明军后脑被拍了一个巴掌,一个老兵走过来不屑的骂道,“你他娘的劁猪呢?挺简单的事儿,愣是整的跟卖肉似的,你削他肉干啥,包饺子!” 说着,顺手把年轻的明军扒拉到一边。 抽出手中的短斧,噗一下剁下元军的手臂,然后把半截手臂放在元军尸体的胸口,手起斧落,就跟剁排骨似的,咔咔两下让死者的手指从手掌脱落。 随后,老兵捏起元军一根手指,轻轻一弹,手指消失在雪地里,上面带着的扳指收入老兵的怀里。接着又是另一根,还有金镏子。 老兵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走向下一个目标。 “等会!”身后的年轻明军叫住老兵。 老兵回头,“咋?” “我的?”年轻的明军面目狰狞,一点不含糊,“我找着的!” “老子剁下来的!”老兵不屑,“你咋,咬老子球?” “我日你娘!”年轻的明军忍耐不住,砂锅大的拳头胡的一下砸过去,砰正中老兵的面门。 “我日你娘!” 老兵也怪叫一声,双方就在死人堆里拳拳到肉,厮打在一起。 “那边咋了?” “有人欺负二毛!” “日他娘的,小兵蛋子上天,敢跟老许动手?” ”他娘的,欺负咱伙计,上!“ 紧接着,年轻明军和老兵双方的袍泽们,刚才还并肩杀敌的明军们,就在遍地元军的尸体中间,因为这些战利品,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 “这些狗日的!”不远处,傅让见了这一幕,脸色发青,咬牙切齿。 “哈哈哈!”蓝玉倒是无所谓的大笑,“哎,当兵的嘛,就这个德行,让他们打去。不分出个高低来,他们是不会罢手的!”说着,对傅友德继续道,“小子,老子再教你一招!” 125 长街 (1) “殿下不可!” 曹国公历经在城门箭楼下的这一幕,让群臣错愕。 紧接着换好衣衫的皇太孙朱允熥,则是让臣子们惊骇莫名。 今日跟随朱允熥前来观礼,除却那些开国淮西勋贵公侯之外,还有大明六部阁臣,翰林院一众学士,并且还有许多史官。 此刻朱允熥脱下红色的金龙袍服,换上了青色束腰龙袍,腰间的玉带也去掉,换成了扑通的布带。 而最让群臣动容的是,皇太孙一边走一边往自己腰上缠绕着白色的布带。 “皇太孙这是.........要给战死的将士佩孝?” 几乎是一瞬间,以刘三吾为首的翰林学士们,齐齐跪在朱允熥面前。 “殿下不可呀!您是大明的国储,未来的皇帝,如何能...........?”刘三吾叩首开口道,“天地君亲师,君父在上,岂可为......” 朱允熥身形被阻拦,看着眼前的人们,淡淡的说道,“孤先是大明的二郎,才是大明的皇储。出征数万凯旋只过半,他们为大明战死,慷慨激烈。孤祭奠他们,又有何不可?” “祭奠可,但如此这般不行!”刘三吾大声道,“您是君父呀,自古以来就没找个规矩,更没这般礼法。殿下此举,置天下臣民于何地?” “住口!”一边的武人勋贵之中,须发全白平日老好人一样的武定侯郭英怒道,“殿下如何行事,要你们这般书生聒噪吗?” 刘三吾看都没看那边,继续膝行上前,“殿下,于礼不和呀!” “在你心中,死的礼比死的人还要大吗?”朱允熥看看他,“君父君父?君父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说着,直接绕开对方,往下走,大声道,“孤不但要祭奠他们,孤还要给他们抬棺!” 说着,身形在楼梯上停住,回望群臣,眼睛有些充血,“他们是孤一纸诏书送去为国作战的,而现在......” “殿下!此举不可呀!” 文臣们大急,尤其是翰林学士等。 朱允熥此举,直接粉碎了他们心中长久以来的等级观,礼法观。 “殿下!”刘三吾快步上前,情急之下居然想伸手拉扯朱允熥。 但下一秒,他的手却被一双铁手死死的抓住,咯咯作响。 郭英冷笑着看他们,开口道,“一群死读书的瘟书生,就知道卖嘴,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武定侯,我为朝廷大臣,安敢辱我?”刘三吾大怒,不甘示弱的瞪着。 郭英缓缓松开他的手,走到栏杆边,看着城下的队伍,缓缓说道,“殿下今日做的事,当年皇爷也做过!” 一句话,瞬间让在场的勋贵们想起往事,面容激动起来。 “当年陈友谅几十万人来打咱们,大伙都说打不过。有人说逃,有人说降,是皇爷说一定要打。于是我等儿郎们,在黑龙湾伏击陈友谅二十万大军!” 郭英回头,双眼明亮,“那一战,我们就在应天城外,杀得陈友谅的大军片甲不留。可那一战,我等的儿郎们也损失惨重!” “陈友谅虽败了一场,可麾下还有六十万大军。而我们,死一个,少一个!” “那天,我带人抬着战死的儿郎进城,皇爷就守在城门口!” “他亲眼看着战死的兄弟们,一个个被抬进去。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孝衣!” 说道此处,郭英的声音变成呐喊,“太孙殿下乃我淮西血脉,武人后裔。为大明武人配孝,以示哀荣有何不可?” 文官们寂静无声,或许做学问做文章他们都是万中无一的翘楚,更是学富五车的才子。但对于这种,最直接的最有力的表达情感的方式,他们不懂。 其实他们从未懂过,他们懂得如何做官牧民。却不懂,为何强盛的大元被一群泥腿子推翻。他们懂得上下尊卑,也懂得水能载舟,却不懂什么是真正的人情味儿。 “老哥几个!”景川侯曹振在勋贵之中笑着大喊,“小主子都下去了,咱们也别闲着了!” “走!”武定侯郭英直接摘下头上的冕冠,大笑道,“咱们去接那些战死的儿郎们!” “走!” 朱允熥的脚步刚刚走了一半,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 回头一看,数十位白发苍苍的老将,也脱去公侯的蟒服,只穿着贴身的白色小衣,跟在他的后面,顺流而下。 朱允熥点点头,大步朝下走。 ~~~~ 一座座抬着的棺材,缓慢走到城门口。 周围的百姓和衙役还有护军等,寂静无声的看着。 那些粗制的棺材上,用刀子刻着战死者的姓名籍贯年龄。战死者中,十六岁以下笔笔皆是。 “他们的娘咋活呀!”人群中,有妇人压抑不住,哭出声。 死的人,是被父母养育成人寄予厚望的儿子,是妻子依门盼望等待归来的丈夫,是孩子想要握紧大手笑着骑在脖颈上的父亲。 现在,他们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在下国子监杨士奇,今日在此拜谢大明英烈!”人群之中,一个秀才公一样的你年轻人,眼含热泪的拜倒,大声喊道,“男儿慷慨边戎死,日月山河天下安!” 喊着,继续再拜,“送大明英烈,回家!” “送英烈回家!”不知哪个衙役跟着大喊一声,紧接着声音连成一片,响彻天际,震撼寰宇。 抬棺的士卒们,泪水不住的落下,对着嘶吼的人群点点头,又轻柔的拍拍肩膀上的木杆。 仿佛在说,“兄弟,看到了吗,百姓们给你们喝彩呢!” 就这时,前方的队伍猝不及防的忽然停住。 长街上的喝彩也在瞬间戛然而止。 “皇太孙驾到!”数百羽林护卫放声呐喊之下,朱雄英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口,长街上。 那耀眼的龙旗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路两边的百姓们如麦浪一般拜倒。 李景隆仓惶的上前几步,扑通声跪下,抱着朱允熥的大腿,“殿下,臣无能........臣无能....你交给臣数万人马........结果...........”说着,他已是泣不成声,以头抢地。 “起来!”朱允熥用力的拉扯起对方,重重的拍打对方的后背,“跟在孤左右,不许在落泪!” 说完,径直走到第一排抬着的木棺前。 129 归乡(2) 今日迎接大军凯旋得胜回朝,本该是普天同庆。 但那一座座木棺,直接冲击得整座京城,都弥漫着几分悲伤。 街头巷尾,早早的关门落户。就算是彻夜不眠的秦淮河画舫,深藏红袖的悠长小巷,也尽是些如泣如诉的浅浅低唱。 青史铭记帝王功, 玉碑篆刻将相勇, 满朝功勋皆富贵。 谁怜壮士化成灰。 朱允熥带着一身的疲惫返回宫中,刚进左安门,还没进后宫就见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已经守在那里。 挥挥手,身边的太监护卫走远,只有王八耻一人躬身,帮朱允熥拎着灯笼。 “事都办妥了?”朱允熥问道。 何广义俯身,“回殿下,按您的吩咐,臣在城西破城隍庙里留了信儿!” 闻言,朱允熥一直紧绷的脸,缓和了一些。 上回老爷子重病,是席应真那道人把老爷子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送别他的时候,他对朱允熥说过一番话。 “杀了道衍和尚,老道我欠殿下您一个人情!” 如今道衍和尚死了,该是他还人情的时候了。所以朱允熥便让何广义,按照他与席应真的约定,去拿出破城隍庙放置信物。 本来对这些江湖术士,朱允熥是一百二十个不信任。但深处这个时代,真正的见证了古人医术的博大精深之后,不由他不信。 正如后世有人所说,很多东西不是别人的比我们的好。而是我们自己,把祖宗的传下来的好玩意儿,给扔了给糟蹋了给故意抹杀了。 现在是老道还人情的时候了,蓝玉那边,太医院周光之等名医已经把脉看过,都说是也就三个月左右的寿命了。 “蓝玉呢?”朱允熥心中微叹一下,继续开口问道。 “回殿下的话!”何广义继续道,“蓝帅不在宫中呆,非要去常府住,已经在那边安顿了!”说着,顿了顿,继续笑道,“他还说,没有臣子居住宫中的道理,他不敢僭越!” “呵!”朱允熥笑道,“他还越老越规矩上了!摆驾..........算了!” 他本想去常家看看,但转念一想,大晚上的自己贸然过去,人家又是鸡飞狗跳。再者说人家舅甥已是许久未见,正是要好好说说话的时候。 “差事办得不错,后续你还要盯着,回去歇着吧!” 朱允熥勉励两句,迈步朝后宫走去。 ~~~~~ 夜已深,开国公常家后院的主房中灯火依旧。 常升常森哥俩坐在下首,静静的看着上首,蓝玉大口的吃喝着。 桌上摆着几道下酒的好菜,千层猪耳焖子,两面金黄的煎豆腐,手撕羊肉,还有一碗热腾腾的整血膏。 “咳!咳!”蓝玉咳嗽两声,皱眉喝下一大口酒,压了下去。 然后蒯了一大勺血膏送进嘴里,“他娘的,最近吐血多,补一补!” 常家哥俩对视一眼,常升开口道,“老舅,身子不好,还是别喝了吧!” “你懂个球,酒能治百病!”蓝玉端着差不多三两的瓷缸笑道,“有日子没喝这么好的酒了,再不喝就他娘的喝不着了!”说着,对两个外甥满不在乎的笑起来,“人呀,趁着还没死,没享受的赶紧享受喽。不怕你两个晚辈笑话我,若不是顾及着你们的舅母,你老舅我今晚上,非要找几个俏丽的小娘子不可!” “奶奶的,以前那次打了胜仗,不是...........啊!” “老舅!”常森没理会蓝玉的玩笑话,正色道,“您就别喝了,身子都这样了,养病要紧。您自己不爱惜您自己,可看在我们这些晚辈的面上,怜惜下我们,行吗?” 蓝玉顿时不悦,“恁婆妈?娘们唧唧,当年你老子让人捅的肠子都快出来了,还大口喝酒谈笑风生呢,老子这点病算个鸟?” “所以我老子四十岁就没了!”常森没好气的顶嘴。 “我他娘的抽你!”蓝玉大怒。 “来!”常森把脸凑过去,正色道,“老舅,外甥是真想,真想再孝敬您几年呀!”说着,眼眶有些红,“我爹死的早,我们几兄弟都是您看着大的。让我们,尽尽孝心行吗?” 蓝玉的手抽不下去,巴掌在常森脑门上拍了一下。 “你老舅没那么骄气!” 说着,蓝玉小口的饮了一口,继续道,“人呀,都他娘的是命,阎王叫你三更死,你哪能熬得过五更!” “可是呀,说来也怪。这回在辽东,老子抱着必死之心。可让殿下派人给老子弄了回来,如今这心里呀,还真有点也舍不得死的意思!” 常升闻言,笑道,“老舅别多想,满天下最好的郎中都在京城呢,皇太孙下旨给您看病,总比乡下那些土郎中强。”说着,又道,“舅母明日就到了,您安心的,什么都不用惦记多想!” “我想个鸟!”蓝玉白他一眼,随即马上又给缸子里倒满酒。 “老舅!”兄弟二人齐声惊呼。 “你们舅母明日就来了!”蓝玉板着脸,“若今日不喝,明日老太婆来了,还能有老子好!”说着,似乎有些咬牙切齿,“老子一辈子就没听过媳妇的话,可临了临了,眼看要死了,总觉得亏欠她,要顺着她。今儿就喝一顿,明日他来了,老子也不拿这马尿戳她心窝子!” 常家兄弟俩又对视一眼,摇头不再劝解。 等蓝玉美美的喝了半缸之后,常升犹豫片刻,继续开口道,“老舅,外甥听到了风声,皇太孙殿下有意让您复起..........就是剥夺的爵位.......” “听谁说的,扯淡,我都快死的人要这些虚名干啥?”蓝玉笑道,“别听风就是雨,也别去揣摩殿下的心思。如今我早就看开了,什么他娘的太师,国公,都是虚的,招人恨倒是真的!” 说着,蓝玉忽然一拍脑门,“哎,明白了!” 随后,他咧嘴笑笑,“殿下这是准备给我恩典呢!死了之后的恩典!” 见常家兄弟不解,继续说道,“殿下是想着,万一我真的活不了,身后事就要隆重一些。以国公之礼国葬,总比乡野黔首要风光得多!” 说到此处,往嘴里扔了一块豆腐,美滋滋的说道,“国公下葬,起码应该是赐葬钟山,帝王陵前。” “石人石像功绩碑,牌楼镌刻,生前位极人臣,死后享尽哀荣!” “嘿嘿,可是呀,我还真不稀罕那些老什子!”书包阁 说着,看着两个外甥,“有个事,要劳烦你小哥俩!” “老舅您说!”常家兄弟齐声开口道。 “我要是真挺不住,死球了!”蓝玉端着酒缸子正色道,“跟殿下说,别按什么国礼下葬,你俩准备一口好棺材,运会老家随便找快背阴的地方埋了就成。”说着,笑笑,“年轻时候,晒太阳晒怕了,不想死了还让狗日的日头晒,明白吗!” 两兄弟再一次对视,微微点头。 “还有!”蓝玉继续说道,“随葬品一概不要,不过有两样得给我带着。”说着,看看两兄弟,接着说道,“一样是我生前的刀,另一样是我穿的甲。” 语气停顿片刻,蓝玉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刀是你爹给的,甲是太子爷活着的时候赏的。金子银子什么好玩意,在我眼里都不及它俩!” ”活着,我用。死了,我也带着,下辈子用,草他奶奶的!“ 130 归乡(3) 曹国公府,后宅。 李景隆妻子邓氏让丫鬟婆子悄悄下去,自己举着盏灯,轻轻的进屋。 床榻上,李景隆脸朝下趴在褥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脊背上,包裹伤口的绷带中,渗出阵阵刺鼻的药味。 邓氏把灯火放在床头,小心的坐下。看着丈夫身上的伤痕,有心去碰触,却不敢伸手,眼圈渐渐的红了。 这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男人,是她的爷们! 早年间她还是姑娘没出阁之前,就私下和李景隆见过许多面。 勋贵之家的子弟之中,李景隆一表人才,长的亮堂才学又好,还深得皇上和太子爷的喜欢,而且身上还没有一般勋贵军功之家子弟,从父辈那里遗传下来的暴戾之气。 更难得的是,说话好听,幽默风趣。 当时听闻,李家跟她家提亲,她欢喜极了。 等到嫁过来两人过日子,她渐渐的发现自己的爷们,藏在内心之中的雄心壮志。但也发现,其实自己的丈夫,在温室中长大,有些好高骛远心智不坚。 可能他当文官的话,会如鱼得水。 但他想当武将功臣,追随先祖的脚步,还缺少些先祖那种舍我其谁的气概。 可男人呀,一辈子总是要想着法的证明自己。 这些年李景隆都泡在军中,先是大同奇袭,这次又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邓氏从来都不希望丈夫如何如何,什么军功世袭的爵位在她眼中,都不如阖家康健。 什么东西,都不如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哪怕,哪怕她的爷们花花些,喜欢沾花惹草的,也好过这么让人提心吊胆的。 她根本不敢想,若是这个家没了这个爷们,会如何。 若是人都没了,就算王爵有什么用! “爷!”邓氏含着眼泪唤了一声,轻轻抚摸李景隆的额头。 “嗯!”李景隆发出微弱的回应。 “爷,要不要梳洗一番,换上绸缎小衣再睡?”邓氏轻声问道,“我让人给你打热水来.......哎........” 话都没说完,一只大手直接搂住她的腰肢。 她的记忆之中,那条手臂从未如此的粗壮,强壮有力。(嘿嘿!) 嘤咛一声,不及多说。 李景隆已紧紧的抱住了妻子,低下头。 “爷!”邓氏闭着眼睛,咬着嘴唇。 他脸上的胡茬,扎在她的脸颊上,火辣辣热辣辣麻麻的。 “呼!呼!”李景隆嘴里喘着粗气。 忽然,那盏灯熄灭。 帷幔猛烈的摇晃起来,外间的丫鬟羞红了脸。 哐当!哐当! 咚咚咚,咚咚咚! ~~~ 男人在经历过生死之后,最需要的只有两样东西,烈酒和温柔。 烈酒让人麻木。 柔情如水一般包容。 邓氏蹙眉,抠着丈夫的脊背。 但,突然,停了。 “爷?”邓氏唤了一声,轻拍丈夫的肩膀。 “别动!”李景隆嘴里呼着热气。 热气就在邓氏的耳垂上萦绕,痒啊痒! 随即,她感觉到温热,似乎有液体落在她脖颈上。 那是,李景隆的泪水。书包阁 “爷?”邓氏大惊,“您.........” 记忆中,她的爷们可是死鸭子嘴犟的,别说落泪,就连一丝的软弱都不曾在她面前出现过。 邓氏不住的拍打李景隆的肩膀,“爷爷,您哭什么,不过是快了些,没事的!” “可怜...........”李景隆哽咽着,“可怜我那些兄弟,他们很多,都没碰过女人!” 说着,李景隆的哭声似乎有些压抑不住,“皇太孙让我组建大明火枪禁卫军,这两万多人,都是我一个个选出来的,都是我挑出来的!” 确实,这些人都是他李景隆一手调来的。 组建禁卫军,是他李景隆证明自己的机会,更是他走向真正武将机会。他要带着这些人建功立业,带着这些人超越父祖的功绩。 可是现在........ “我建功立业,可他们.........都死了!”李景隆落泪,“都死在我的面前,他们临死的样子,就好似刻在我脑瓜子里似的,根本抹不去!” “爷!”邓氏轻声安慰,“这不怪你,都是命!” “怪我,怪我!”李景隆开口道,“若不是我,他们应该还活得好好的,他们还是大活人!呜呜!” 邓氏无言,只能贴紧了李景隆,轻轻拍打。 “要不,咱们别想着当勋贵功臣了!”许久之后,邓氏轻声说道,“这个家,什么都不缺,用不着您拿命去拼!” “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好,城里住累了,咱们就去乡下庄子上,谁也管不着您,您也不用奉承谁,怕谁说什么不好听的,不在乎那些虚名面子!” 说着,邓氏笑了起来,“若是您觉得屋里子不够热闹,那就选几个颜色好的女子,给您收房!不过啊,丑化说前头,狐媚子窑姐儿是不成的!” “位极人臣未必是福,闲云野鹤才是真自在........” 说着,邓氏的话停住。 “呼噜!呼噜!” 李景隆已经发出沉重的鼾声,昏昏睡去。 “哎!”邓氏叹息,推开李景隆给他盖上被子,又点点他的鼻子,“你们男人呀,哭了就忘,一点都没记性,哼!心里就想着争强好胜,功名利禄!” 说着,忽然大笑起来,“急着上去,下来的却快!” ~~~ 清晨,阳光布满庭院。 曹国公李府的偏院之中,李老歪一家人已经起身。 虽说是偏院,但也是正儿八经两进的院子,严格说来比一些寻常的京官住得还要好。 李老歪父子虽说是李家的家丁私兵,但在自己的宅子里也有他们家自己的仆妇伺候着。 封建的等级,就是这么一层一层。 “儿子呢?”李老歪盘腿坐炕桌边,嘴里吃着包子,斜眼对婆娘问道。 “早起来了,说要出去!”婆娘端上豆腐脑,放当家的面前,“他爹,我咋觉得咱儿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131 什么是喜欢? “娶媳妇?” 李老歪还没反应过来,外屋李家婆家已经嗖的一下冲进屋。 盯着儿子,脸上带着狂喜,“儿,你要娶媳妇?想娶啥样的告诉娘,娘去给你张罗!”说着,顿时有些哭天抹泪的架势,“眼看你都快十七了,也是成家立业的岁数了,要是能现在就给你娶上媳妇,再生几个大胖小子,娘这辈子也没算白活啊!” 不过,下一秒脸色又有些不好起来。 上下左右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狐疑的问道,“听你刚才那话,你心里有人了,谁?” “嗯..是..........是.........”李小歪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 可他娘已经把怒火挂在脸上,男大当婚不假,可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的儿子这么老实巴交的,平日连个女娃多说一个字都脸红,怎么就心里有人了? 定然是,定然是有人勾引了自己的儿子。 “谁?”李家婆娘质问道,“你看谁了?是她让你回家这么说的?”说到这,与有好似想起了什么,直接拉着李小歪道,“儿子呀,你莫不是看上家主后宅那些狐媚子了吧?娘跟你说,别看她们都是好脸蛋,可心呀都不是踏实过日的人!” 见他儿子一脸的不知所措,李家婆娘继续急着道,“可不能往家里娶那样的女子,你要媳妇,娘给你张罗黄花大闺女去。这国公府里的年轻女子,还有没被国公给那样的吗..........” 李小歪涨得脸上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李大歪见状,呵斥婆娘道,“滚一边去,老娘叭叭的,那嘴跟他娘的棉裤腰似的,啥都往外冒!”说着,对李小歪道,“来,你坐下,慢慢跟你爹说,咋回事?” 李小歪越是想说话,越是说不出来。 忽然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就在屋里老两口纳闷的时候,又拿着纸笔回来。 他们这样将门的亲卫家兵,和普通丘八最不寻常的地方,就是他们多读书认字。就好比李老歪,他小时候先做已故曹国公的书童,后来一块跟着上战场。 家兵们读书认字,才能传达军令。另外一旦战争时,麾下的军校损失惨重的话,这些家丁因为识文断字,可以担负起基层军官的任务,收拢部队。 133 心事(下) 世袭的铁券,意味着颍国公这个爵位,真正意义上的得到了世袭。 傅家也永远都是,大明朝的勋贵豪门。 “颍国公伐蜀,平云贵,征漠北,功勋赫赫!” “进荣禄大夫,上柱石,太子太师!”朱允熥想想,“平定云贵之功,不亚于北征鞑虏。”说着,看看傅让,“为了表彰颖国公的功绩,孤准许在云南立庙,以示天下!” “殿下!”傅让已经泣不成声。 这份封赏看似不是那么丰厚,实际上却丰厚到了极点。 傅友德已经是大明的国公,功劳再大也不能活着的时候封王。太子太师和荣禄大夫,也都是大明朝的最高虚职。可立庙不一样,立庙等于单独为傅友德,著书立传流传百世。 “臣代家父,谢过天恩!”傅让叩首,哭道。 “这些日子,你现在家里照应你父亲!”说着,朱允熥想到了那个神出鬼没的席应真,开口道,“若上天有眼,或许会有转机吧!” 傅让叩首,感激涕零的去了。 有这么一个插曲,接下来朱允熥和众武将臣子们,也都没了什么其他的心思。 说说辽东战事,伤亡人数,此次作战时明军暴露出的一些弱点,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等等。 又叙述一下各自的功劳,但无论是平安还是其他人,都是不善言辞之人,说来说去无非是杀了多少人,割了多少首级等等。 而一向,只要有他在场,就绝对不会冷场的李景隆,现在却格外的安静。 朱允熥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一句多话都没有。既不刻意逢迎,也不故意讨好,颇为稳重。 他和平安之间的事,朱允熥早就知晓。 本以为在他面前,李景隆会狠狠的告对方一状,谁知李景隆不但不说,而且尽有的几次长篇大论时,说的还是平安的功劳。 “战争,真的可以把人改变成这样吗?”朱允熥心道。 ~~~ 议事之后,众将退去,殿中只剩下朱允熥李景隆,君臣二人。 “给孤和曹国公上茶!”朱允熥笑着对宫人吩咐道。 茶来了,李景隆双手接过,深思似乎有些拘谨了。 “你这杀才,出去打了一场仗,回来就和孤生份成这样?”朱允熥笑骂道,“以前那股机灵劲哪去了,怎么现在跟木头桩子一样,不问你,话都不说一句!” 李景隆赶紧殿下,“臣在辽东时,日夜都在思念殿下,回京的路上臣也一直在想着,见到殿下之后要如何。可现在,坐在这皇城之中,不知怎地,臣心中好似堵着........” “或许是战争综合症?” 朱允熥心中暗道,听说经历过惨痛战争的人,性情都会大变,判若两人。 “这些日子你也好好在家歇歇!”朱允熥开口宽慰道,“咱们君臣二人,来日方长,你效力的时候也还在后面!” 说着,又道,“军报传到京师,不但孤,甚至老爷子都对你刮目相看。称你,有超越乃父之资。以后,还有更大的担子,加到你的身上!” “臣,万死不辞!”李景隆微微皱眉,正色说道。 说着,似乎有些犹豫,“殿下.......” “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朱允熥笑道,“但说无妨,现在你是功臣,哈哈。”说着,又笑笑,“只要不是太犯忌讳的事,孤也能容你。” “臣,若是被人参合放浪形骸..........”李景隆偷看下朱允熥的脸色,小心的说道。 朱允熥笑道,“这事?以前多少人参你不顾官身,有位国体,孤说什么了?” 李景隆干笑两声,但眼神多少有些魂不守舍。 ~~~~ 从乐志斋中出来,李景隆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刚走出宫门,还没上马,就见对面马车上下来一个文官。 “老李!” “小解!” 原来,正被李景隆碰见的,不是旁人,真是翰林学士解缙。 李景隆有些诧异的看着对方,因为对方的身上穿着三品文官的服饰。 “你这是升官了?”李景隆问道。 解缙得以的一笑,“说来也是托您的福,去辽东传旨一次,回来之后翰林院编修,直接成了督察院的左督御史!” “嗯,倒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儿了!” 对于李景隆这样的国公来说,哪怕六部实权侍郎他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一个左督御史了。不过是些整日打嘴炮,写文章骂人的,遭瘟的书生罢了。 所谓言官,不过是皇爷为了给这些臭书生一些事做,施舍的官而已。国家大事要是指望他们这些卖嘴的,还不如指望皮条营卖屁股的相公。 见李景隆没啥恭喜的意思,解缙也颇为意外。他印象中的李景隆,可是见人说人话的。若是以往见他升官,少不得要秦淮河上摆几桌酒给他祝贺。 “李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心事重重的?”解缙看宫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多,便把李景隆拉到一边,小声道,“可是被皇太孙训斥?” “我和殿下什么关系,殿下舍得骂我?”李景隆不悦,开口道,“我是心里......”说着,也看看左右,“嗨,心里有事!” “心里啥事,把你愁成这样?”解缙想想,“说来听听?” “正好,这事,还真要有人给我参谋参谋!”李景隆也点头道。 “走吧,长安街靠边的巷子口,有个袭人姑娘.........” 解缙话还没说完,就听李景隆说道,“哎,那些地方太费钱,咱哥俩找个实惠的。南城后街,有家熏肉馆子也挺好,走,那喝去!” 说着,还啪的一下拍在对方的肩膀,让瘦弱的解缙一个趔趄。 ~~~~~ “这他妈哪啊?” 到了地方之后,解缙差点骂出声来。 如今他和李景隆都换了便装,可就算是一身普通衣裳,在这店也显得格格不入。 说是一家店,都是抬举这地方,就是简单搭起来的草棚子,屋里几张瘸腿的桌椅板凳,油腻腻的。 外边一口大锅,里面翻滚着各种肉类,空气中还有臭烘烘的大肠味儿。 “呕!”解缙有些不舒服。 而李景隆则是旁若无人的走到锅边,跟老板对着锅指指点点,大概是在说要那种肉。 “坐呀!”选完了肉,李景隆拉着解缙坐下,“你别看这地方破,滋味倒是不错。” “您以前,从不来这种地方吧?”解缙看着油渍麻花的桌面,不敢下手,低声道。 李景隆微顿,开口笑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的我呀,太他娘的矫情了。”说着,环顾一圈这个店面,“这店有年头了,我小时候,我爹经常来。还有黔宁王,茂太爷他们!” “后来,长大之后,我就再也没来过!” 见他如此,解缙也不好多说。 这时,老板端着一盘切好的大肠上来,砰的扔在桌子上。 “出去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男人呀,就是要这么粗犷!”李景隆继续笑道,“吃!” 解缙嫌弃的看着,满是肥油的大肠,咧嘴道,“这个........小弟这几天胃不好,就不吃这么油腻的了!”说着,继续道,“老李,你不是有心事吗,快说说!” 李景隆把一块肥肉扔嘴里,又咬了几口大葱,开口道,“我答应别人一件事!” “你从来都是一诺千金!”解缙笑道,“这有何难!” “这件事,我答应的时候觉得轻松。可现在做起来,很难!”李景隆正色道。 “多难?”解缙好奇问道。 “难到,让我倾家荡产!”李景隆低声说着,狠狠的咬着肥肠。 这下解缙更好奇了,笑道,“谁不知道你曹国公豪富!”说着,低声笑道,“你家老太爷当年抢的那些宝贝,够你家几代人挥霍了!” “关键是我家人少,我答应别人的事,可是几万人一起呀!”李景隆叹气道。 “什么事要几万人?”解缙惊问。 “我答应了兄弟们,打了胜仗!”李景隆苦着脸,“带他们寻欢作乐!” 134 主意(上) “秦淮河?” “包场?” “找姑娘?” “几万人一起?” 解缙的双眼瞬间瞪成了球儿,仿佛要从眼眶中凸出来,直勾勾的盯着李景隆。 “老李呀老李!”解缙张大嘴,“真敢说呀你!你真不愧是勋贵二代之中的领军人物呀!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呀!” “我当时...........嗨!”李景隆也略带懊悔。 “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解缙掰着指头给他算账,“秦淮河的画舫上最普通的姑娘,打个茶围就差不多两块银元?” “这还不算弹琴唱曲歌舞下棋...........” “没那么多花头!”李景隆拦住滔滔不绝的解缙,“我答应兄弟们的是那个........直接那个.........” “哪个.........?”解缙不解。 “就那个!”李景隆眨眨眼。 “啊?”解缙肃然惊恐,“那个?”说着,两只手的手背对着,啪啪两下,“这个?” “啊!”李景隆狠狠的咬了一口大肠头,“你是不知道,我那些兄弟们,好多都是...........” “等会!”这时,解缙打断了李景隆,摆手道,“让我冷静一下!”似乎是信息量太大,解缙用力的揉揉太阳穴,睁开眼,“你的意思是,你带你营中的兄弟们,要在秦淮河上包场子,让他们每个人都..........” 说着,手背再次相对,啪啪啪。 “当时为了军心..........” “这不是钱的事呀!”解缙差点一蹦高跳起来,“你也是风月老手了,秦淮河的姑娘多少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先别说钱的事,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就算这些姑娘都是卖身的,你弄好几万人来......” “一万三!”李景隆开口道,“回京的时候我亲自点过的,能动弹的还有一万三!” “一万三也不行啊!秦淮河上所有母的加起来都未必有一万三,两千三都不错了。到时候,你弄这些人来,怎么分?” 闻言,李景隆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抓着一个俏丽的佳人........... 顿时,李景隆一个激灵。他娘的不敢再想了........ “再说了,你想想!”解缙又道,“秦淮河上都是何等女子?都是佳人呀!书画才艺,文章诗词,平日咱们去玩的就是一个雅字。” “如今,你要弄那些粗汉过去,行那般荒唐的事!”说着,解缙一捂胸口,低声道,“一想到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居然要被那些军中粗汉给............我就痛不欲生!” 这只是一句寻常的玩笑话,谁知对面的李景隆,却忽然暴怒起来。 “粗鲁军汉咋了?”李景隆瞬间黑面斜着眼,怒道,“军汉就低人一等?” “他娘的,你们这些读书人弄得,我们这些粗汉弄就暴殄天物?”李景隆继续咬咬牙道,“玩个姑娘,你们这些瘟书生,还玩出高低贵贱来了?没我等军汉在外打仗,保得江山太平,你们还逛秦淮河?跳河去吧你们!” 说完,在对方的错愕之后,怒不可遏的往外走。 辽东一战,李景隆从心中已经把他自己变成了军人,并且以这些粗汉为荣,更听不得半句说他们如何不好。此刻见解缙,话里话外都是文人对武人那种无处不在的嘲讽,顿时怒火中烧。 “九江兄!九江兄!” 解缙醒悟过来,赶紧拉着李景隆,“我错了,我错了,我说错话还不行吗,你看你恼什么?” 随后,又把李景隆按坐下,“不过是句玩笑话,你不高兴,我不说便是!” 李景隆哼了一声,歪着脑袋半天没说话。 “你这事忒难办!”解缙继续说道,“钱倒是好说,你李家宅院里仔细凑凑,也能搜刮出十万八万的,关键是仓促之间去哪找那么多人?”说着,低声道,“再说了,这事你要是真办了,搞不好就要...........”说着,他指了下脑袋上的帽子,“这玩意就保不住了!” “你想想这是小事吗?”解缙低声接着开口道,“好家伙,刚凯旋归朝的国公爷,带着手下的弟兄们,在京城开几万人参与的无遮拦大会?天,这事莫说咱们大明朝,上下几千年,听都没听过呀!” “到时候,御史科道言官,不往死里参你才怪!” 李景隆叹息一声,双手拖着下巴,开口说道,“哎,这些我何尝不懂!可是........”说着,眼睛马上就红了,“你可知昨日我安顿好兄弟们回家的时候,营里一个缺了半边胳膊的兄弟对我喊什么?” “他说,国公爷,您多暂带俺们去秦淮河上找小娘子快活呀?” 说到这,李景隆鼓着腮帮子,“让人卖命的时候,啥许诺都敢说。可用不着人家的时候,撒手不认账,这种事我李景隆做不出来。” “都是我的弟兄,跟我一块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不能对不起他们。说的话,就要兑现!不然,我李景隆以后还有什么脸带兵?” “不然以后,谁还听我的,谁他娘的还瞧得起我?” 说到此处,李景隆对着店家大喝,“酒呢?上酒来!” 熏肉铺子柜台后面,下巴上长着一根福寿毛的老板娘,扭着八百斤的腰出来,奉上一壶酒。 李景隆抓着酒壶就往嘴里灌,一口气喝了半壶之后,开口道,“小解,我没拿你当外人,哥哥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你是读书人,脑子灵,这事你得帮我参谋参谋!” 解缙犯难,“这事,我怎么帮你参谋?”说着,继续问道,“殿下那边?” “没说!”李景隆一抹嘴,“除了你谁都不知道!”说着,顿了顿,“这事我若是禀告了殿下,还能做吗?” “我知道后果,我认!” “但,不能对不住我那些兄弟们!”李景隆红着眼睛道,“就算是国公不当了,官不当了,我也要说到做到,让兄弟们快活一次。” “你...........”解缙叹息,“如此执拗,何苦呢?” 他话音刚落下,门口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口条切两斤,大肠一根,要里面带油的!” “肉汤煮的藕片豆腐丝各来上一些!” 那人说话的声音很是清冷,有种居高临下,不容人质疑的味道。 李景隆和解缙闻声望去,正好门外点菜那人也往里面看。霎那间,六目相对。 “何广义?”李景隆笑笑,“有日子没见,在这碰上了!” 解缙眼珠一转,低声道,“老李,老何主意多,这事得找他!” 135 主意(下) 何广义骤然见到李景隆解缙二人,微微有些愣神。 不过见对方二人穿着便装,便心领神会。 抱拳道,“原来是你们二位在这!”说着,对李景隆颔首道,“许久未见,别来无恙?昨日远远的见了李兄一面,气度犹胜往昔。” “你他娘的啥时候学得文绉绉的了?”李景隆有些愕然说道。 何广义眼角跳跳,“某一直如此,倒是您李兄,北地去了一趟,怎么如今说话如此粗鲁!” “见天和大头兵混在一块儿,不粗鲁能行吗?”李景隆笑道。 他这副做派,还真让何广义有些意外。虽说他曹国公李景隆在京师勋贵圈子中,是出了名的不靠谱。但从小到大,接人待物这一块,却从未让人挑出毛病来。 辽东这一场仗,竟然让他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这种说话的方式和腔调,让何广义没来由的想起他战死的老子和大哥来,都是这么口无遮拦的纯粹武人风格。 “二位吃着,某先告退!”何广义抱拳,欲转身离去。 谁知,李景隆三两步冲过来,一把拉住他,“哪去?相请不如偶遇,正好遇见了,咱哥几个好好喝几壶。”说着,又笑道,“自己家兄弟不要见外,你老何哪都好,就是总板着身份。你跟外人板去,咱们兄弟谁跟谁呀?” “我有公务在身........”何广义拒绝着。 “球的公务,你一身便装!”李景隆不由分说把何广义按坐下。 不等对方开口,拎着酒壶又道,“老何,说实话,京里头也就我拿你当兄弟,其他人见了你都跟瘟神似的,你说是不是?” 何广义无奈,只能坐下。 “不是我板着脸!”可能是看在李景隆在辽东血战一场的份上,何广义对他有了几分敬重之情,开口道,“我这身份你也知道.........” “知道你身份不许你胡乱和旁人打连连,可咱们什么关系?”李景隆瞪眼,“我老子和你老子,可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你我二人也是自小就在一块玩的!” 这话倒是没错,何广义战死的老子,是老爷子义子之一。和李景隆他爹李文忠,还真是从小玩到大。 “再说,我现在还有件事让你给出个主意!”李景隆低声道。 何广义眼皮跳跳,“你........犯了什么事儿?” “我呀......”李景隆说着,笑骂,“我他娘的能犯什么事,是我心中有个结!”说着,捏了何广义纸包里,一块热乎的大肠头说道,“小解,你来说!” 解缙看看左右,低声在何广义耳边,“是这么回事........” ~~ 何广义的长相也算是一表人才,但就有一点不好,眯缝眼。 可是听了解缙的话,那条从打娘胎里出来的眯缝眼,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原本耷拉的单眼皮,都快变成双眼皮了。 “嘶.........”何广义心头狂跳,“你真敢想呀!” “不但想!”李景隆开口道,“我还要做,老何,你给我出个主意!” “我回去想想!”何广义转身就走。 却直接被李景隆拉住手臂,“哪儿跑?” “我回去想想!”何广义说道。 “就在这想!”李景隆道,“是兄弟的,就帮我这一回!” ~~ “我他娘的和你好到称兄道弟的地步了吗?” “再说这种事,我能帮什么?我上哪想去?” 何广义心中腹诽不止,端着膀子坐着。 “说话呀!”等了半天,见对方没反应,李景隆不耐烦的问道。 何广义叹口气,“记得小时候,有阵子咋俩玩得挺近的!” 李景隆不他为何岔开话题,但也顺着对方说道,“嗯,那时候我老子还在,你大哥也在,我还去过你家里两次!”说着,斜眼等着何广义,“但是后来,你就不和我玩了!” “我娘不让我和你玩!”何广义微微叹息,“她老人家说你是胆大包天,啥事都敢干,啥话都敢说。我和你在一块,早晚吃你的挂落!” “...................”李景隆无言。 “你这事,难!”何广义开口说道,“难于登天!京城之中,哪找那么多姐儿去?一万三千多人逍遥快活,你也想得出来?” 说着,也倒了杯酒,喝了半口,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有话就说!”李景隆追问道,“你藏着作甚?” “秦淮河上的姐儿肯定事不成,就算你出的起钱,也买不来!”何广义说道,“那些姐儿,平日接的恩客不是这家的公子,就是那家的少爷,再不就是文人墨客........” “他娘的,出来卖还卖出高贵来了!”李景隆骂道。 “哎,这话对了!”何广义说道,“这世道就这样,出来卖的比黄花大闺女还他娘的傲呢!” “你接着说!”李景隆有些恼火。 “其实吧,一万多人快活也不是........”何广义沉思着,“京城里有些暗门子,妓寨子,虽说档次低了点,但是花钱就成,简单明了!” “你那一万多人,分成几拨。”何广义继续低声道,“先找好地方,包场子下定别张扬。让你的兄弟们,今儿去三百,明儿去五百,轮流着来。”说着,继续压低声音,“这事,千万不能张扬!” “那地方?”李景隆啄着牙花子,“万一,杨梅大疮.........” “那就没辙了!”何广义开口道,“只有这办法!”说着,又赶紧道,“我这还是看在你现在是个汉子的份上,多嘴说的。换以前,我半个字都不告诉你!” “也忒寒颤了!”李景隆有些不如意,“说是带他们去秦淮河上快活,弄一堆拿什么,算怎么档子事!” “我当初在兄弟们面前话说的那么满,现在怎么交代?都等着看那秦淮河上,如花似玉的姐儿呢?” 此时,好久没说话的解缙忽然眼睛一亮,“这事好办呀!” “你快说!”李景隆抓住了救星。 “在秦淮河上找个戏班子,直接搭台子给兄弟们唱几天大戏不就完了!”解缙笑道,“听戏,喝酒吃肉,暗地里再去............那个...........兄弟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不行不行!”何广义赶紧开口,“一群大头兵喝多了,他娘的那些唱戏的就算是爷们,都让他们给轮了!” 李景隆也面带犹豫,有些踌躇。 好半天一咬牙,“没事,老子镇场子,没人敢闹腾。就这么着,唱他三天大戏,摆流水席,准备暗门..........” ~~ 说做就做,李景隆就是这么雷厉风行。 从熏肉铺出来,就让家丁家将去秦淮河那等风月之地,去请那些有名的戏班子来。 而他,则是坐镇家中等着消息。好消息没来,坏消息先到。 跟他回京的伤兵之中,又有三十多人,没挺住,死了! 据说,有个小兵,临死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当日李景隆的许诺。 秦淮河! “家主,三喜班的刘三喜,不来!” “双庆班的也不来!” “那牡丹园的崔牡丹,说给大头兵唱戏,不来!” “宝玉班的直接关门不见!” “昆班的说给多少钱都不行!” “一群臭戏子,还给他们脸了!”李景隆大怒,“抄家伙,给他们点颜色看!谁不来,刀子说话!” 137荒唐好戏(2) 屋里温暖如春,几人盘腿在塌上坐着,摆着一口羊肉锅子,几个小菜,两壶酒。 “酒还是天天喝?”朱允熥坐在主位上,笑着问道。 蓝玉先给朱允熥满上一杯,“一顿也不能少!”说着,大笑起来,“家里的老婆子,儿子,还有这两个外甥天天在老臣耳朵边上说,不能喝不能喝。可不瞒您说,捞臣这病就是靠这点酒撑着呢!” 朱允熥笑笑,“酒是粮食造,治病的良药!” “就是这话呀!”蓝玉一拍大腿,“当年打仗的时候,伤了痛了哪找郎中去,一口酒下肚,拎着刀子继续上!” 朱允熥端着酒杯,“但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了,你自己的身体还是要爱惜。孤已经派人寻访名医,看看能不能让你.........”说着,有些落寞,把杯中酒喝了,“听傅让说,傅老国公,八成是.....” 蓝玉有心宽慰几句,搜肠刮肚却无词可说,闷声道,“都是命!” 说到此处,又是咧嘴大笑,“本想着像个爷们一样死在辽东算球,要是病在床上跟窝囊废似的,惹人笑话!可回了京,看着了老婆子,儿子孙子,还有这些亲眷,老臣嘴上不说,心里暖和!” 随后也干了杯中的酒,“人呀,痛痛快快的死可遇不可求。但临死之前,能跟家里人一块乐呵乐呵,也是天大的福分!” “你不能死,孤要还用你!”朱允熥笑道,“方才孤在外边和两位舅舅说了,要扩充李景隆的火器兵。” 蓝玉插话道,“嗯,那玩意好使,一打一大片,无坚不摧堪称军国利器!”说着,思索片刻,“所示依托有利地形,三万李景隆那样的火枪兵,抗十倍敌人不在话下!” “这话有些过了!”朱允熥笑道,“李景隆这一仗打得可是有些惨!” “他?”蓝玉不屑道,“毛都没长齐,打仗还差点!”说着,手指沾着酒水,在桌上画了起来,“他一开始错了,不能跟刺猬一样的缩起来。孤阵不可持久,这是死人死出来的道理!” “这里设主阵地,外围留下一只生力军!敌人来打的时候锁起来,敌人撤退的时候咬出去,或者趁敌人不备夜袭突击。” “他那打得是什么仗?就等于把脑袋夹裤裆里让人暴揍,练抗打呢!” 这个问题上,朱允熥不想去跟蓝玉多说。他这样的老将,看谁打仗都是不顺眼的,怎么都能挑出问题毛病来。 “孤打算扩充火器兵,光有火器还不算,还有要骑兵。”朱允熥继续道,“你是使骑的老祖宗,这支人马中,以勋贵子弟为主,孤打算交给你操练!” 蓝玉想想,笑道,“快死了还有点用,老臣这辈子也值当了。老臣早就说过,这把老骨头,随殿下驱使!”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正色说道,“这次辽东大战,老臣倒是有个想法!” “那些拿着新火枪的兵啊,光当成步兵站在那放枪是不是糟践了?”蓝玉继续道,“若是给他们配上战马,下马可战上马能跑,岂不是威力倍增?” “好比追击敌人,骑着马拿着枪追上去,乒乒乓乓一顿放。等敌人追来的时候,上马就逃,让敌人追不着!” “等敌人追累了,再折返回来,乒乒乓乓接着放!嘿嘿,神出鬼没的!” 到底是打了一辈子的老将,妥妥的见微知著。 蓝玉所说的,不就是燧发枪时代的枪骑兵吗。利用机动优势作战,让敌人追不上,打不着,头疼的要命。 “既然你心有所想,那人员到位之后,就依你的法子训练!”朱允熥笑笑,拍拍对方的手背,“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你要养好身子!” “好!”蓝玉重重点头,想喝酒却看看手里的酒杯,推到了一边。 ~~~~ “不是看不起当兵的,那天凯旋的大军进城,看着那么多棺材,我们姑娘还落泪哭了好几场呢!” 歌舞酒肆林立的王寡妇斜街,最注重名的宝玉班中,宝玉班的当家姨娘,对着前来请他们去唱戏劳军的曹国公家将,如是说道。 几个曹国公的家将,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领头的李老歪,脸阴得能滴出水来。但他为人老成,在外面从不嚣张跋扈,所以看着颇有几分老实。 人善被人欺,李老歪越是不跋扈,这姨娘就越敢说话。若此刻跟他说话的是当年蓝玉的家将,她屁都不敢放。 那姨娘四十多岁,一身的香粉味,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说话时腰肢不住的扭动,当真是风情万种。 “几位爷也知道,奴说句大实话。军营里是什么地方?好姑娘去那儿,还能囫囵出来吗?” “我们是真怕............” “怕你娘个爪儿!”李老歪终于忍不住,“出来卖的还是好姑娘?我们大帅不过是要你们去唱曲儿,又他娘的不是不给钱,你推三阻四的,嫌钱少还是怎地?” “哟,您看您这脾气!”姨娘后退两步,靠着门框,眉目流转,“都说了,是不敢去。去了万一出事,我们姑娘一辈子就毁了,我这生意也就毁了!”说着,又笑笑,“再说了,到了年根底下正是忙得时候,督察院的老爷们早就下了定,让过年时候我们去他们府上唱!” “拿督察院的人来压老子!”李老歪怒火抑制不住,大手不住的在刀把子上摩擦,冷笑道,“还真是,不给你点颜色,你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不日你几回,你不知道老子的鸟多长?” “军爷!”姨娘再后退道,“真是去不了,您也别强人所难。奴虽说做的是这一行,可也在应天府报备了的。每年的赋税一分不少,真要是闹出事,说到应天府去,大明朝也有王法给奴撑腰!” 140 你还嫌弃我?(1) 即便是魔鬼,心中也住着一位天使。 消灭心中暴戾的最好办法,就是柔情。 小宝玉一首乡间哩曲探妹,让这些即将在火药桶爆发边缘的大头兵们,唤起了心中最好的,最质朴的憧憬。 无数的银钱当头落下,砸得台上的人狼狈不堪。可他们还不能躲,也不敢躲。捡场的人,一手护着头脸一手捡钱,嘴里还在大喊。 “谢各位军爷的赏!” “再来一个!”士卒们狂热的呐喊起来。 他们的呐喊声如浪潮,一浪接着一浪,响彻云霄。 忽然间,台上那些乐师们,似乎也不那么害怕惊恐了。手中的乐器欢快的拉起敲打,小宝玉退下,又一个俏丽的佳人上场。 这些戏子们似乎也摸准了台下这些军爷的喜好,再也不会唱什么娇滴滴的昆仑殿长生曲,而是专调平日那些文人雅士们不屑的东西来。 甚至后台还专门有人,临时编词儿。 “好!” 台下的欢呼依旧震天,欢呼声中佳人登场。 不同于刚才小宝玉的俏丽轻快,这回出来的女子有些哀怨忧愁。云袖半遮面,满眼是哀伤。举目远望,数不尽多少相思情,道不尽多少孤身泪,更埋在心里不可对人讲,数不胜数的自怨自怜,形单影只。 这女子年纪似乎有些大,该是二十出头,就那么站着,好似一幅画一样,美极了。 美得让台下的糙汉们,屏住呼吸,等她开嗓子。 当,一声锣鼓响。 接着,有些婉转悲凉的胡琴响起,女子缓缓开唱。 “王儿姐独坐绣楼,眼望京城啊!” “思念我张郎他至今未还呀!” “张郎你走一日,墙上我划一道啊!” “张郎你走两日,墙上我划一双!” “好!”士卒们拍着手掌,脸色通红的喝彩。 又是他们喜闻乐见的节目,王儿姐思夫,讲的就是一个俏丽佳人,等着进京赶考丈夫的故事。 “树上两只鸳鸯鸟,奴家却只空守床!” “夜半醒来一翻身,那半边冰凉啊!” “好!” 自古以来,就没有不喜欢看小媳妇独守空房的男人。除非那人,不是男人。 不,就算他不是男人,他也喜欢看。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大头兵们都蜂拥挤在台前,张大嘴咧到耳根子那么去看。 也有军中人,远远的坐在别的高处,笑呵呵的看着。 ~~~ 张百盛穿着一身簇新的千户战袄,带着一个面容青涩,十五六岁的小兵坐在一辆装着草料的打车上,笑呵呵的看着戏台。 他原名叫张柏生,从军之后为了讨个好彩头,改名张百胜。 这个彩头讨得好,他活下来了,而且因为战功被提拔为火枪队千户,他原来的千户战死了。 火枪兵在战场上是集体存在感强,单独拿出来,比不得骑兵和重甲步兵显眼。他又是书生入武学,被选到火枪兵之中,身上还带着几分儒雅的气质,不像是个老兵痞。 他是幸运的,和他一起选入军中的几个武学同窗,都战死了,连名字都没留下。 “强子,好看吗?”张百胜笑着对身边青涩的小兵说道。 因为他的身上没有兵痞气,所以格外喜欢手下这个笑起来有些羞涩,胆子有些小的小兵。虽名义上是上官,但在他心中,这个叫强子的小兵,就好似他的弟弟一样。 “好看!” 强子腼腆一笑,朝戏台望望,脸色潮红。 张百胜看了他一眼,“手还难受?那处来晾晾风,郎中说了,不能总捂着!” “哦!”闻言,强子有些不情愿的,把满是冻疮的双手,从袖子中抽出来,无处安放一般,胳膊肘架在膝盖上。 他在辽东冻伤了手,回到相对温暖的江南,不但美好,反而更严重起来。 手指的缝隙和掌心守备伤,满是裂开的口子,留着黄色的浓水。 “痒?疼?”张百胜说道,“别抓也别挠,明日我去找指挥使告假,带你去城里找个好郎中看看!” “不去哩!千户!”强子低头道,“去了,又要让你给俺花钱!” “嗨,说这些,你可是救过我的命呢!”张百胜笑道。 他说的是事情,辽东战事最激励的时候,鞑子盯着他们的弹丸冲了上来。厮杀之中,几个鞑子扯住了代替千户指挥的张百胜往下面拖,若不是强子举着短刀冲出来,他可能早就身首异处了。 “俺,应该的!”强子低头道。 “就这么说定了!”张百胜的笑容爽朗,“等有假,我带你去城里,找个郎中好好看看手,然后带你大吃一顿!”说着,亲昵的搂着对方的肩膀,“我再找几个昔日的同窗,大伙一块热闹!” “可不敢!”强子急道,“嗯,恁都是读书人,俺乡下人,不能做一桌呢!俺娘说过,秀才公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俺不能不知深浅!” “什么他娘的秀才公!”张百胜一笑,“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着,又看看戏台那边,调笑道,“自打这娘们上台,你眼珠子都直了。回头我带你去,专门找她给你唱曲,让她陪你喝酒!” “不敢不敢!俺哪有那个福分!”强子吓得连连摆手,但还是有些心动的看看戏台那边,“那是天仙呀!俺要是能近着看上一眼,知足哩!” 少年最是怀春,梦中闯入佳人。 张百胜也看看那边戏台,想了想,“你呀,堂堂男子汉,怕个毛!”说着,站起身,拉着对方,“走,我带你去后台,看看这美人去!” “不敢不敢啊!” “走!”张百胜不容对方拒绝,“军帐中你攒着军功,鞑子人头三颗呢,你是国家的功臣,见她是抬举她,哈哈!走!” ~~~~ 王二姐思夫唱完,唱曲儿的小美玉返回后台。 她虽说年岁有些大了,比不得那些十五六岁的女孩,但自有另一番风味,平日在自己的酒肆中,也是头牌。 在后台屋子中坐下,喝口茶润润喉,正准备卸妆,忽听到外面有人急喊。 “哎,这位大人,您不能闯啊!” “看看怎么了,不白看,不亏待你们!”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我这兄弟,就喜欢看你们家小美玉,让他看一眼,我们就走!” “坏了!”小美玉心道,有当兵的要闯进来。 不等她思绪落下,门被推开,几个姨娘管事,被一个年轻的军官,不客气的推搡着。 “做的就是见人的买卖,现在怎么还装紧了!”张百胜骂道,“我这小兄弟见见你们姑娘都不行?”说着,脸上带着几分怒火,“是不是看爷我官职小,不当回事?还是觉得,爷爷我面善,不敢下手揍你们?” “军爷!军爷!”姨娘连连惊呼,“使不得呀!” 她怕,她怕万一开了这个头,一会其他的军官也都闯进来,那可坏事了。 “千户,不看哩,俺不看哩!”强子低声拉着张百胜的袖子。 “不行!”张百胜心中有火,“她越不让看,咱们越要看!” “起开!”张百胜看着那些姨娘管事,“别惹老子!” 说着,直接推开身前人,拉着强子,走到怯怯的小美玉身边。 后者已经吓得站起来,缩在墙角,粉面满是惊恐,不敢直视。 ~~~ 不好意思,晚了,短了,少了。 刚才在车上,接受了番茄的电话采访,现在还在堵车,在车上用手机写了一章。 对不起,我有罪,我罪该..........那啥。 141 你还嫌弃我(2) “千户,咱走呗,俺不看哩!” 强子看着身边的人们,有些胆怯的低头低声道,拉着张百胜的衣袖,小声恳求。 战场上他不怕,脑子一热跟着大人跟着兄弟们,杀他娘的就是了。 可现在,周围的人呀,都是他从小到大没见过,即便是见了也不敢抬头的人。 因为他是个乡下的小伙子,哪见过这么富贵的排场,这么亮堂的人物呢? 他们穿的衣衫是那么好看,比他们乡里最大的财主穿的还好,比里长穿的还好。还有那些戏班子姨娘的脸,真白嫩哩。 比强子小时候,偷看过的二奶奶的腰还要白。而且,还带着香味。 他不知道有个成语叫自惭形秽,只是觉得自己身处这些人之中,有些抬不起头。他没啥见识,但却知道。城里人是看不起乡下人的,有钱人是看不起穷人的,好看的人是看不上长得丑的人的。 张百胜大笑道,“你不是要看她吗?她就在这,好好看,怕啥?害羞了?” 此刻他心中实在有几分聊发少年狂的味道,想想当初科举不中,是个不名的落魄学子,衣食寒酸。而现在,从军博取功名,身为朝廷命官一步登天。 这种用命换来的成就,激发了他心中一直隐藏着的傲气。再加上他晚饭时也喝了些酒,酒气也在脑海中激发起来,交织在一块儿。 更何况,其实他以前的身份,这等戏班的头牌,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一没银子,二没功名,三没才学身份。即便是戏班子的女子,也瞧不起他。 “来!”张百胜对小美玉笑道,“坐下,跟我兄弟好好说说话!”说着,笑道,“这小子一见你就眼睛直了,挪不动,哈哈!” “军爷,军爷.........”姨娘笑呵呵的凑上前,一身的香粉味让人鼻孔痒痒,“这么着,我呀,给二位上好茶,然后找别的姑娘来陪两位说说话行不行?”说着,媚笑道,“我们姑娘呀,一会还要上台接着唱呢。万一耽误了你们大帅的兴致,总是不美不是?” 张百胜斜眼瞅瞅她,“今儿这乐子,是大帅特意找给我们看的!”说着,冷哼一声,“找别人陪我们兄弟说话?谁?” 随即,又是冷笑,“莫非,你这姨娘也要下场?” 他心中真是快意,以前未有功名一文不名的时候,这等戏班子的管事姨娘,何尝正眼看过他这样的书生学子,说不得见了都要在心里说一声,穷酸措大。 “哟,军爷!”姨娘妩媚道,“看您说的,奴都多大岁数了!”说着,忽然掩嘴一笑,“呵,不过呀,岁数大有岁数大的好,知道疼人不是!呵呵,您要是不嫌弃呀,奴.......” “滚!”张百胜冷冷的看她,“一边去!” 骤然的喝骂,加上他身上散发出来那种在战场上下来的杀气,让姨娘心中一寒,两腿不听使唤的后退几步,露出怯怯的,小美玉的身形来。 “又不是要把你怎么着,就是过来和我这兄弟说说话!”张百胜缓缓伸手,从怀来掏出几块响当当的银元,用手指码放在桌上,“我刚得的军饷,够不够,若是不够你说话,我现在出去张罗。不过有一点.........” 哗啦,手指一弹,银元倒下,在桌子上旋转,张百胜接着说道,“不能慢待我这兄弟,他在战场上救过我,是个老实孩子。从不求什么,今日见了你心中喜欢,我当哥哥的,成全他!” 男人可以张狂,可以不讲理,但有一样不能没有。那就是不能差事,若小美玉是良家姑娘,他张百胜绝不会如此。但对方是风尘中人,他可以仗着身份如何,却不能差人家的银钱。书包阁 “人这辈子,总有些什么东西是一见了,就心中欢喜的。”张百胜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惆怅起来,就像失去了心爱姑娘的男子一般,缓缓道,“人这辈子,总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忘不掉的,找不回来的!” “人这辈子,太他妈短了!” 小美玉愣愣的看着眼前人不敢说话,好半天才颤抖道,“奴........你们要见奴家也见到了,还要怎样,奴.......想让奴说什么?” 她这么梨花带雨惊骇颤抖,让强子更感觉无地自容,坐立难安。 “平日你怎么陪别人,今日就怎么陪我这兄弟呀!”张百胜道,“你吃的就是陪男人说话的饭,还用我教吗?” “可是........可是...........”小美玉落泪,“奴平日陪的,都是.......” “呵,都是达官显贵,才子名士。轮到我等这些人,便不知道说啥了?”张百胜道。 “不是,不是........”小美玉连连摆手。 其实她若是直接大大方方坐强子身边,说些家长里短,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她心中到底还是存了些恐惧和偏见,又真是从没接触过这样的男子,有些慌了不敢应承。 再者说,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那个青涩的少年,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乡下的野小子,粗鲁难看,身上还带着难闻的味道,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这样的人,她平日见了早就让人远远打发,在眼前真是碍眼。 若要陪眼前这千户说话,也不是不能受这委屈。但陪这个野小子........小美玉又看看强子。 脸上坑坑洼洼还带着干裂,低着头一副没底气的样子。手指甲的缝隙中还有泥巴!咦,手背上那恶心人的黄水呀,看着就恶心。 “谁的不是,你的不是,我的不是!”张百胜一眼就看出小美玉心中纠结所在,火一下就上来了。 “你是不想陪我兄弟说话,还是看不起他!” “不是,不是!”小美玉惊恐道,“奴没有!” “你就坐下,和他说说话,拉拉家常就那么难?”张百胜站起身,“不是我要强人所难,更不是我要故意欺负你。我们武人,今天活过今天,不知还有没有明天!” “我这兄弟几次三番差点死了,从没求过什么,更没奢望过什么。今日见了你心中欢喜,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又不是要你出局,你推三阻四做甚?莫非在你心中,我等就这么不堪!” 他每说一句,小美玉就退后几分。 哐一声,身子靠在梳妆台上,吃痛之下眼泪成河,捂着腰痛苦躬身。 “官人何必强逼奴家,奴........” “千户大人走哩,俺看着她了,心里欢喜了,这事就中了!”强子上前说道,“咱走吧!”说着,又看看那小美玉笑道,“这样的女子,俺看看就中了,俺娘说过,不是一路人,凑不到一块儿。咱也别吓她了,不好!” 说着,见对方一脸痛楚,自惭形秽和愧疚之情越发强烈。 伸手过去虚扶,“那个...........这位姑娘,你没事吧,我家千户人很好,就是........俺也不看你哩,俺这就走,你别哭了!” 嘴里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想把小美玉拉起来。 可他那双因为冻伤,满是口子,满是黄浓水,红血水的手出现在小美玉面前之时。 “啊!”下一秒一声尖叫,小美玉的见鬼一般,骤然后退。 142 老李,你自求多福吧 “别........别碰我!” 眼前这双手,实在骇人,吓人,让小美玉脸色煞白,瞬间惊呼出声。 “姨娘!姨娘!” 她拼命摆手,不让强子靠近。 强子见他如此,心中更加不安,也更加不知所措。 “姑娘别喊,俺不干啥哩!”强子情急之下,手忽然碰到了小美玉的袖子角。 “啊呀!”看着自己的一角,沾上对方手上的黄脓水。 小美玉再也控制不住,“呕........脏死了!” 她虽是戏子贱籍,可这些年养尊处优,接触的人非富即贵,何尝见过这种。 屋中,一下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可怕。 强子好似做错事一样不敢抬头,把手缩回了袖子中,同时脊背也刻意的佝偻下来,委屈的低头,慢慢转身。 “哥,走吧!”他低声恳求。 张百胜的眼中满是怒火,瞪着小美玉,“你说什么?” “哟,军爷军爷!我们姑娘不会说话!”姨娘赶紧上前,“美玉,还不赔礼道歉!” “滚!”张百胜直接把姨娘推搡开,盯着小美玉的眼睛,“你说啥?” 小美玉也反应过来,不敢再说。 “脏?” 张百胜怒着,却缓慢的说道,“你说他脏?” “他手上的血水脓水脏?” “强子!”张百胜大吼一声,直接拉起强子那双满是口子的手。 “他这手是在辽东冻的,上面的伤都是为了大明征战而来的。他在前方杀敌,你们在后方歌舞升平,你他妈的还觉得他脏?” “十万鞑子,十万!” “没有爷爷们拼死挡着,你们他妈的能安享太平?” “你看看他,你看看他!” “他跟鞑子拼命,保着大明家国。今日不过是想看看你,你却觉得他脏?” “他哪里脏?” “你告诉我,他哪里脏?” “他的手,在战场上一直抓着火枪!一抓就是一夜,你知不知道辽东能冻死人?” “第二天早上,他的手和火枪的枪管子黏在一起,松开之后,枪管子上全是他手心的皮!” “你觉得他手脏,可就是这双脏手,用刀子捅死了三个鞑子。” “他用这双手,保家卫国,你他妈的说他脏?” 和普通武人不同,读书人出身的张百胜,从军之后对于为何从军,有着不同的定位。 他不是寻常的武夫,当兵吃钱粮卖命。 而是,大丈夫,当为国守疆,不惜战死沙场,才算死得其所。 张百胜的吼声,让小美玉蜷缩成一团。 “呜呜!”小美玉低声道,“奴..........你们........欺负人.......” “若真要欺负你,我们哥俩直接就把你衣裳撕了,在这给你正法!”张百胜怒道,“出来卖的戏子,你装什么良家姑娘?就凭我们哥俩的军功,轮了你,也不过继续当兵。” 说着,张百胜冷笑道,“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说到此处,又捏起桌上一枚银元,铛的一声扔在地上,“感情,就算是花钱买笑,爷们也要看你们的心情!” “而你们,即便是受了我们的钱,从心里也看不起我们这些大头兵,嫌我们脏!” “哥哥啊!”强子忽然开口,“莫说了,走吧!”说着,憨厚羞涩的脸上,流露出苦笑来,“她觉得脏就脏吧,俺们乡下人干活的手就是这样,手脏可俺的心不脏!” “走吧,哥!”强子又道,“别说了!” 说完,强拉着张百胜,朝门外走。 张百胜愤愤不平的被拉起出来,仍旧心中不平。 两人无声往回走,他忽然停步,“强子,你想不想睡她?” “啊?谁?” “就刚才那娘们!”张百胜怒道。 强子愣住了半晌,低头道,“俺不敢!” “草,跟鞑子拼命都敢,睡她就不敢?”张百胜怒道。 “她说俺脏咧!”强子低头,咬牙。 “哼!脏?”张百胜不屑道,“世上最脏的就是那话儿,天天撒尿!”说着,又是冷笑,“可为了钱,她们还不是愿意吃?” “瞧不起你?说你脏?她还挑三拣四?什么东西!” 说着,一笑,“走,先回营,我给你张罗!” “不.........俺怕咧!”强子依旧不敢。 “别怕!” “花钱多呀,营里的老哥们说过,要睡那样的姑娘,俺一年的军饷都不够呢!” “我去给你借!”张百胜笑道,“今日,总要圆你的心愿!” ~~~~~~~ “军营重地,闲杂人闪开!” 朱允熥的车架刚到龙湾军营门口,就被外边的哨兵驱赶。 一群士卒架着兵器过来,神色不善的看着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 “咋呼什么?”东宫的侍卫廖铭毫不客气,怒道,“舌头给你们剁了!”说着,摸出腰牌扔过去。 外边带队的军官认得字,拿过腰牌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 乖乖,正管着他们的五军都督。 “让淮阴侯吴高出来!”廖铭继续道,“说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找他!快!” 对面人不敢托大,赶紧去传话。 半炷香之后,吴高大步匆匆一脑门子汗的出来。 今日他是真受累了,带着亲兵家将眼珠子钉在那些大头兵身上,生怕弄出什么事来。 他是功臣之后,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的。 知道这些糙汉们,一旦被点燃了心中的火焰,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可真是六亲不认,啥事都敢干。 所以领兵的将领,不管威望多高,都不敢让当兵的见两样东西。 一是银子,而是女人。 “谁他妈要见我?”吴高骂骂咧咧的,五军都督府虽说是他顶头上司,但他是功臣之后,一点不怵。再说了,他和都督府那些侯爷们都是熟人,经常没大没小。 走到营门口,见到廖铭不免有些诧异。 大家都是勋贵二代,自然认得。 “你他娘的,什么时候去了都督府,你不是在殿下身边..........” “小声点!”廖铭拉过地方,低声道,“殿下在车里!” “什么车..........嘶..........啥?” 吴高先是疑惑,紧接着顿感魂不守舍。 这时,马车车厢的帘子被掀开,露出朱允熥半张脸,“别言声,带孤进去!” “这..........”吴高顿时手脚冰凉。 他怎么敢这时候带皇太孙进去,军营里除了戏班子,还有那个什么............. 如今才刚开始,有战功的兄弟们,都拎着裤子,在那边等着呢........ 万一皇太孙撞见...... 可看皇太孙的脸色,他更不敢不带。 “老李,你自求多福吧!”吴高心中暗叹一声。 143 从未有过的暴怒 从进了军营开始,朱允熥的脸色,就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支军队能不能打最重要的就是精气神,所谓精气神,无非就是铁血和纪律两项。 如今的明军充斥着铁血,京师驻军的军纪尚可,但边关等地的军队就要差上许多。其中最根本的一个原因,激励士卒们在战争中拼命的,并非完全是保家卫国,其中还包含了银钱女人财货等等。 李景隆此举,最恶劣的就是在军纪上开了先例。 他在弄险,稍有不慎这龙湾军营就会闹得不可收拾。 昔日戒备森严的营地之中,如今乱糟糟轰然一片,耳中全是纷杂,眼中到处都是凌乱。 “那边在干什么?” 朱允熥朝中军那边,戏台的唱戏和喝彩声最响亮的地方走着,忽然停住脚步,指着侧方,一条排着的长队低声质问。 “这个.........”吴高顿时哑口无言,脸色发烫。 “李景隆,这次兄弟们都让你害死了!” 吴高心里暗骂道,本来他的意思,既然让兄弟们玩乐,那就干脆分批放假出去,乐呵就是了。可李景隆的意思却是,把人弄到营里来。 “他李景隆真不是个东西!” 吴高心里又在暗骂,嘴上却不知如何开口。 “说话!”朱允熥板着脸怒斥道。 忽然,侧方排着的队伍中发出叫骂。 “许老三,你他娘的刚才不是排过了吗?怎么又来?” “老子刚才还没完事就让狗日的百户给拽下来了,老子要重来!” “滚滚滚,别他娘的排老子前边,揍你!” “你狗日的敢!” 砰! 砰! “揍他!揍他!” 眼看队伍中两个汉子拳脚交加,周围的大头兵们不但不拉着,反而轰然叫好。 而且还有人在一边,拍着巴掌助威。没几个回合下来,交手的两个汉子就扭打在一处,鼻青脸肿。 “李景隆呢?”冷眼旁观的朱允熥,气得满脸铁青。 若这是边军那些桀骜不驯的军队也就罢了,若这是边关那些常年驻在蛮荒之地,和恶劣的自然环境相博的军队也就罢了,一切还都情有可原。 可这龙湾军营,却是他下令才组建不久的新军呀! 大明皇家禁卫军,火枪兵。并且寄予厚望,倾注了诸多的心血,更想着日后用这支部队为蓝本,进行扩充。 而现在....... 这支成军不久,却经过了血火锻造,大有可为的军队。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它变得面目全非了,沾染上了军队中最不该有的旧习气。 一瞬间,朱允熥痛彻心扉。 “前边的快点,他娘的磨蹭啥呢?” “老哥,嘿嘿,可不是就磨蹭吗?慢慢磨,慢慢蹭!” “快点快点,老子站得腿都疼了!” 排着的长长的队伍中,传出不堪入耳的笑骂。 朱允熥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继续朝李景隆那边的大帐走去。 军队要有野性,但不能有劣根性。 尤其是全副火器的未来大明禁卫军,这支军队不是他朱允熥一时兴起的玩物,而是大明的军队,从淮西武人集团演变成国家武装的重要一环。 所谓的虎狼之师,如狼似虎。但历史上多少虎狼之师,最后都难免变成披着狼皮的羊。这其中固然有一些外部因素,可归根到底,最主要的因素,就是在于军队的整体架构和精神上。 ~~ 刚走到帅房门口,吴高上前让房外李景隆的亲卫噤声,朱允熥就听到里面传出的,李景隆说话的声音。 “玩归玩闹归闹,你们管好各自的儿郎,不许闹过火,更不许闹出事来!” “本帅把话撂在这,谁出事我找谁,到时候别怪军法无情!”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朱允熥更是怒火中烧。 他李景隆还知道军纪?还知道管理部队? 砰的一声,朱允熥不客气的直接踹开门。 “李景隆!”朱允熥怒斥一声。 “臣,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正在帅位上坐着的李景隆,马上站起,然后直接跪地,“叩见殿下!” “你搞什么名堂?”朱允熥怒不可遏的上前,对着李景隆的脑袋,砰的就是一脚。 李景隆哀嚎一声,碧血长流,翻身打滚。 “孤把这几万人交给你,你就这么带?”朱允熥怒不可遏的大声怒斥,“你看看你这军营还是军营吗?是庙会?是..............”说着,朱允熥都觉得有些说不下去,又是一脚,“你就这么回报孤对你的信任?” 李景隆不敢闪避,硬生生的挨了几脚。 一边的其他将领们已经傻了,皇太孙突然而至大发雷霆,直让他们两股战战魂不守舍。 这时,吴高在边上不住的对这些人眨眼,然后隐蔽的不住摆手。 大伙心中会议,看了一眼正在挨揍的大帅,默默无声退了出去。 “殿下,臣有罪!”李景隆连连求饶。 “前几日你和孤说,要是犯些小错,孤容不容你!”朱允熥狠的咬牙切齿,“原来你早就脑子里盘算这些腌臜事,然后还要先在孤面前讨个人情,让孤没办法处置你,你是何居心?” “殿下,殿下!”李景隆哭嚎着,抱着朱允熥的大腿,脸上都是血泪,“臣在辽东时,答应过兄弟们打了仗带他们好好乐呵..........” “这就是你的说的乐呵.............”朱允熥大怒,对着李景隆的脊背一顿暴踩,“这事到底能不能做,做了有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 突然,他攥着李景隆的领子,把对方拎起来,怒道,“乐呵有很多种,你为何非要选这么一种?还要在军营之中?” “这火器兵千挑万选刚经过一番大战,闹这么一回,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就还有下次,下下次。” “你李景隆也是世家子弟,不是土匪,更不是毫无眼界之人。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当年,臣的父亲........”李景隆颤音回道。 “还狡辩!”朱允熥怒从心起,再也控制不住,转眼看到了墙上挂着的腰刀。 144 先生大才 刹那间,李景隆面如白纸,在地上连滚带爬,“殿下,殿下.....” 朱允熥伸手,摘下墙上的腰刀,怒不可遏。 上一世,他是当过兵的。虽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兵,可有些东西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所以旧军队中的很多东西,都是他所深恶痛绝的。 并且正是如此,他更深知。军队学坏,那才叫九百头牛也拉不回来。若是一味靠着赏赐,许诺激励士气。靠着战后这些东西,让士卒们乐呵,那就算是真正的虎狼之师,也不能长久。 再者说,别的他都能容忍一二。 那些排队的士卒,让他的心中像是插入了一根铁刺。 这已经不单单是,简单的理念冲突。 “殿下.......”李景隆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往后怕,眼神中都是惊恐。 “您听臣一言,臣是当日在辽东.......” “臣也知道这么做有些不妥,可历来带兵都是如此啊!” “臣的爹当年就说过,要想打仗的时候二郎们嗷嗷叫,就要不吝赏赐......” “臣也考虑过良久,知道殿下仁厚,不敢滋扰百姓........” “孤的良苦用心!”朱允熥慢慢向前,恨声道,“都让你给辜负了!”说着,又是冷笑一下,“而且,你明知这么做不对,还要这么做。你告诉孤,为什么?” 李景隆绝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更不是个莽夫。 他也不是老一代那种混不吝,滚刀肉一般的开国勋贵。 也不是个什么都敢干,无所顾忌,一天不惹事就浑身难受的刺头。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臣.........臣........”李景隆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他从未见过皇太孙发这么大的火,那眼神,那暴怒的神态,简直........ 他毫不怀疑,若自己不能给皇太孙一个满意的答复,皇太孙手里的刀,会毫不迟疑的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说话!”朱允熥大声怒喝。 李景隆不能说,因为他怕说了.......... 臣子可以自污,然绝不能让君王知晓。因为比起其他罪名来,君王最愤怒的,就是臣子对他的怀疑。 “不说话!?”朱允熥七窍生烟,手里的腰刀猛的举起。 “殿下,都是臣的错,你宰了臣消消火!” 忽然,李景隆前窜,抱住朱允熥的大腿。 “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您别气坏了身子,臣是个不成器的,是烂泥不上墙.......” 看着身前声泪俱下的李景隆,朱允熥下不去手。 ~~~ “哎!”朱允熥叹息一声,扔了手里的刀,掰开李景隆抱着自己大腿的手,缓缓走到一边,无力的坐下。 “传孤的谕旨!” “从即日起,剥了李景隆一切官职,罢黜他太子少保,右柱国,光禄大夫的头衔!” 145 面圣(1) “不是我不帮你!” 皇城外头的侍卫房里,怀远侯常森看着鼻青脸肿的李景隆,犹豫着说道,“这时候皇爷睡了,吵着皇爷的罪过..........” “外甥晓得!”李景隆赶紧道,“若皇爷恼了,外甥怎么都认!” 论辈分,李景隆在常家兄弟面前自称一声外甥,倒也没错。可此刻一口一个外甥的说出来,常森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他娘的不大对味儿。 坐着想了许久,常森继续开口道,“这也罢了,你是皇亲,皇爷再恼也不能宰了你。可宫里已经落锁了,没这个规矩呀!” “三舅!”李景隆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不瞒您说,这当口正是生死关头,实在是没办法才厚着脸皮来求您,才来给您找麻烦。” 说着,悲恸的大哭道,“若今晚上见不到皇爷,明日您就见不着外甥了!” 看他哭得伤心,常森心里也不得劲,浑身更都是鸡皮疙瘩。 “殿下的口谕已经传过来了!”常森低声道,“寻常别的事,我帮下没啥。可是如今..........不让你进宫呀!我总不能为了你,跟我殿下对着来是不是?”书包阁 “你们亲舅甥,万事都好说。殿下对您,那是什么都不会计较的!”李景隆继续道,“您只当是可怜我,给条路成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来,“外甥我的为人,您是知道的,这些年对您几位,恭恭敬敬!” “就算您不看在外甥的面上,也看在我死去的父亲面上,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爹要是知道你现在这德行,当初绝对把你弄墙上喂苍蝇!” 常森心里腹诽一句,目光落在李景隆手心的小包裹上,等对方一打开,顿时目光再也挪不开了。 李景隆掌心之中,五颜六色一大堆,端的是璀璨一片。满都是猫眼大的,各色蓝绿黄宝石。 “这是.........”常森惊讶问道。 “这可是好东西!”李景隆低声道,“当年,已故宁河王.......” “你老丈人!”常森打断他。 “对对对!”李景隆继续道,“我老丈人在大都的皇宫里强的,据说这匣子宝石不是中原的东西,乃是万里之外海外来的贡品。几代鞑子皇帝爱不释手,睡觉都放在枕头边上的!” “寻常的东西,不足以表达外甥的诚意.......” “你弄这些干嘛,这不是坏我吗?哦,敢情在你眼里,我常某人就是那样的人?首位皇城事关重大,我怎么会因为这些身外之物,给你行方便,忤逆皇太孙?收起来,不然我让人撵你出去!” “舅舅,舅舅!”李景隆上前几步,“看您说的,还真是铁面无私。咱们都是自己家人,外甥给舅舅送礼,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您就算这事不帮我,我以后还有别的事也要您照应。知道您是热心肠,定然要帮我奔走。可这世道,哪有空手求人的。到时候,不能让您既欠了别人的人情,又要自己贴补是不是!” “这些玩意放在您呢,早晚也还用在我身上不是?” “再说了,其实这也算完璧归赵!” 常森微微感兴趣,“怎么说?” “据说,当年我老丈人还有您家老爷子,同时攻入皇宫,两人同时看上了这匣子宝石。可俩人好成了亲兄弟,您家的老爷子愣是高风亮节,压根没看这些财货,全给了我老丈人。” “俗话说,一报还一报........不是,是山不转水转,好心自有好报!” “如今外甥把这宝石还回来,不但是完璧归赵,还是再续父辈的前缘,是不是?” “这厮这张嘴,他娘的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他去见了皇爷,估计八成是逃了这一劫!” 常森心里想想,再看看那些宝石,眼神转动,但下不了决心。 “哎哟我的好三舅哟!”李景隆直接把宝石塞在对方的手里,低声道,“常言道,亲帮亲理帮理,咱们亲戚之间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外甥这人虽然不着调,可这辈子也没害过谁呀?” “你看你看,我要你这些作甚?”常森不动声色的把东西划拉进袖子里,正色道,“实在是职责所在,难以援手呀!”说着,顿了顿,“哎,谁让咱们都是亲戚呢,我也不能做得太绝了!” “谁让你叫我一声三舅呢,总不能让你白叫,我也要有些三舅的样子。” “这么着吧,你在宫门外候着,我让人去通禀老朴总管,老爷子见不见你,那就看天意吧!” 李景隆大喜,拜谢道,“舅舅对外甥,实在是再造之恩!” ~~~~ 李景隆被人带着,去宫门那里候着。 常森两根手指捏着宝石,在灯火下端详,看了几眼,眼睛都晃花了。 这时,开国公常升从后面进来,也凑过来。 “好东西!”常升道。 “那是!宁河王家里的家底儿,能不好吗?”常森笑道。 常升有些调侃的说道,“老邓叔摊上这么一个姑爷也是倒了血霉,攒下那点家底,儿子们都没挥霍,倒让他李景隆给惦记了。满京城都知道,李景隆的婆娘,只要一回娘家,就没好事!” 常森把宝石收起来,“哎,谁让他邓家败落了呢,老邓叔死的早,他家老大先是和胡惟庸勾搭连环,后来有和李善长有瓜葛。能留个爵位府邸,都是皇恩浩荡了。” “如今他家里,就李景隆这么一个出息的姑爷照应着,不掏家底支持,诺达的家业早晚也要败了!” 常升坐下,翘着腿,“一会一颗不少的给殿下送去,咱们不能收这东西!” “弟弟自然知道!”常森笑着收起来,“帮他李景隆事小,收他东西事大。再说了,有殿下在,咱家什么好东西寻不到?”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常升似乎有些感叹,“我倒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外出带兵,重振父辈的功绩!” 话音落下,哥俩顿时都有些惆怅。 其实他们也知道,他俩出去带兵有些不可能。 别看他们管着皇城的禁卫,管着京师的大部分驻军。 可他俩的身份决定了,他俩这辈子想如当年常遇春那般,已是不可能。 因为,他们是外戚。 146 面圣(2) “谁呀?” 人上了岁数,觉少。 虽然早早就脱衣服躺下了,可老爷子根本没睡着。 始终是半睡半醒之间,在床上打盹。脑子中昏昏沉沉的,一会是一些心里的秘事,一会尽是些已经过去的陈年旧事。 听朴不成禀告,低声开口。 “大半夜的,谁要见咱?” 龙床的帷幔之外,朴不成身子微躬,低声道,“是曹国公!” 神经半夜求见入宫的事,这多年他见了多了。历朝历代虽说没有这个规矩,可大明朝从开国到现在,这样的事却屡见不鲜。 当年常常半夜突然有军国大事要找皇爷商议,宫里不但要开门,而且还要准备烙饼炖肉,让皇爷和那些勋贵老臣们,一边吃一边商量怎么打仗。 不过是这几年才消停了些,但曹国公求见,万一真有什么事,他朴不成可不但耽搁。 而且伺候了老爷子一辈子,朴不成深知老爷子的性子。他可以不见,但你若不说,第二天就要麻烦。 “他?”帷幔里的床榻动动,老爷子掀开帘子,面露诧异,“那小兔崽子来干什么?”说着,缓缓的起身。 边上的太监赶紧过来,跪下帮老爷子穿鞋。 “让他进来吧!”老爷子低声道,“那小兔崽子最是守规矩,这回兴许是真有什么事儿了!”说着,顿顿,“大孙那边睡了?” “殿下也是刚回宫不久,安歇了!”朴不成低声道。 “自己一人睡的,还是去谁房里了?”老爷子问。 朴不成低眉顺眼,“是自己一人往乐志斋去了!” “完蛋玩意!”老爷子咬牙骂道,“那么多媳妇的热乎被窝不钻,去劳什子公事房。看奏折能生儿子?”说着,又怒道,“他爹当年也是这样,到他这还这样。就不能学学咱,国事家事两不耽误?” 朴不成低头,没敢接话。 ~~ “公爷,皇上传您呢!” 李景隆跪在老爷子寝宫外,一个小太监出来传话。 只一句话,让李景隆几乎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变得平稳一些。 黑夜之中,也不知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直接塞到小太监手里。 “公公拿着喝茶!” “奴婢可不敢!”小太监觉得烫手无比,不敢接。 可不等他推辞,李景隆已经大步登上了台阶。小太监默默被李景隆塞来的东西,差不多五两多重,看看左右忐忑的塞进袖子里。 “臣,李景隆,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正朝前厅里走,一只脚刚踏出去,差点让李景隆的喊声吓了一跳。 “你咋呼个球!”老爷子怒道,“又不是大朝会,你深更半夜喊啥万岁?” 骂着,老爷子进入前厅,刚在宝座上坐好,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 “你抬起头来?”老爷子问道。 “臣不敢!”李景隆连连叩首。 “你狗日的抬头!”老爷子怒骂道。 唰,李景隆抬头,露出面目全非的脸。 “呀!这咋搞的?”老爷子惊道,“谁打的?” 李景隆低下头,“是,臣做错了事,以至皇太孙殿下震怒,出手教训了臣几下!” “哈!”老爷子大笑,“咱大孙那好脾气的,对你动手,把你打成这样,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说着,笑容又收敛,眯着眼睛,“哦,你大半夜的来见咱,就是让咱看你被打的惨样是不是?” “臣来请罪!”李景隆重重叩首大声道。 “臣心中有罪,不能当陛下面前请罪,五内俱焚,生不如死!”李景隆大哭。 老爷子微微侧身,诧异的看着他。 “臣乃皇亲,家父于陛下,名为舅甥,实则情同父子。当年我祖父在世时常说,是陛下给李家的再造之恩。是陛下,让李家有了满门荣华,是陛下让李家名垂青史...........” 老爷子不耐烦,“说真格的!” “是!”一肚子的排比句被老爷子几个字给憋回去,李景隆继续小心的组织措辞,“臣本愚蠢之人,蒙陛下和殿下不期,期期栽培,委以重任。” “但臣,蠢笨不改得意忘形,终究是辜负了圣恩典!” 老爷子眼角跳跳,“你他娘再不说正格儿的,咱让人把撵出去!” 对付别人的办法,对付老爷子可不管用。 当下,李景隆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没有什么添油加醋的部分,但却着重说明他自己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老子,还有那些开国勋贵们,当年都是这么做。 军营里找女子,搭戏台那不是都是小事吗? 想当年军营里还直接搭台子,大帅坐庄推牌九呢! 顷刻之后,殿中响起老爷子颇为畅快的笑声,还有李景隆的嚎啕大哭。 ~~ 天色渐亮,朱允熥起身梳洗。 一边看着手里的奏折,一边让宫人给他穿着朝靴。 外边天色还很昏沉,似乎是个阴天。 南方的冬天总是这样,阴的时候多,晴的时候少。 这时候王八耻悄悄的进来,贴在朱允熥耳边说了几句。 “什么,他还学会找老爷子诉苦了?”朱允熥顿时大怒,“人呢!”书包阁 “在皇上寝宫外头,跪着呢!”王八耻低声道。 “老爷子那边怎么说?”朱允熥又道。 “朴公公说,皇上听了就一直笑,没别的!”王八耻低声道。 “这杀才!”朱允熥脸上肌肉抖抖,咬牙道。 此刻,又有宫人进来禀告,“殿下,皇上那边传您呢!” “知道了!”朱允熥站起身,朝老爷子寝宫走去。 天不但是阴,还有些冷,细细的寒风从衣服的缝隙中钻进来,贴着皮肤游走,似乎要钻进身体里。 朱允熥刚跨过老爷子寝宫的月亮门,就见李景隆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眉毛上头发上,全带着昨晚的寒霜。 “罪臣李景隆,磕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砰砰的叩声骤然而起,似乎要将石板磕碎一样。 朱允熥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又见边上,朴不成冷着脸,指挥人抬着一个长条的布袋往外走。 “这又是?”朱允熥问道。 “奴婢没管好下人,胡乱要了别人的东西!”朴不成低声道,“按规矩,打死扔出宫去!”说着,还看了眼跪着的李景隆。 后者的身体,顿时又是一个寒颤。 “走到哪,你都惹祸!”朱允熥忍不住,骂了一声。 “大孙来了?进来陪咱吃饭!”殿中传来老爷子的声音。 朱允熥整理下衣冠,迈步进去。 老爷子捏着一个银丝卷,似乎不甚合口味。 见朱允熥进来,笑道,“这卷子蒸的,没有你媳妇蒸的包子好!” “那孙儿回头让宁儿亲手给您做!”朱允熥笑道。 “坐!”老爷子微微摆头,把卷子放一边,“外边那兔崽子,咋回事?” “他......”提起这个,朱允熥就心中有气,“好好的军队,让他带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咱都知道,不过是乐呵乐呵而已!”老爷子笑道,“咱问你,那些女子,可是他强迫来的?” 朱允熥摇摇头。 “没给钱?” 朱允熥又摇摇头。 “那有啥的?当兵的不就是顾着两头吗,大头和小头,小兔崽子也没做错啥,你生那么大气!” “军营里唱戏也算不得啥!”老爷子又道,“你看你把他揍得!” “不是这么回事!”朱允熥开口道。 老爷子摆手,“这等事呀,无伤大雅!”说着笑起来 147 职业军人 “当兵的打仗时候,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前脚喘气儿没准后脚就他娘的没气了!” 老爷子喝着热粥,淡淡的笑道,“打完了仗,脑子里那根弦还是紧绷着,多少日子都缓不过来。给他们找点乐子,让他们松快松快,也是为了让他们不那么紧绷着!” “尤其是他李景隆,当日在辽东还许了承诺的,要是不认账,以后军心还要不要!” “他这是好的,当年你那杀才姥爷,打胜仗之后让兄弟们松快的法子是啥?” 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屠城!杀俘!” “咱当年因为这事骂了他多少回,可是都没用。有时候不是他让当兵的这么干,是当兵的杀红了眼,收不住刀!” 朱允熥暂时没说话,给老爷子盛满热粥,递了过去。 随即开口笑道,“可是孙儿却听说,您当年带大军进应天府的时候,秋毫无犯!” “那也就是明面上!”老爷子微微叹气,“暗地里,谁敢说一点毛病没有?城里秋毫无犯,偏僻乡下呢?在自己的地盘里秋毫无犯,后来在张士诚,陈友谅那边呢?” 说到此处,老爷子带着几分苦笑,“当年因为军中缺粮,咱带人打下了和县!打下和县之后也没落下啥,也不够大军几天吃的,咱的主意就打在了这应天府上!” “可这应天府是江南重镇,鞑子大军云集,手下的二郎们不敢打呀!” “为了激励军心,咱当时不顾那些书生的反对,也许诺了许多!” 朱允熥略感好奇,这段历史倒是他所不知道的,开口问道,“您许诺了什么?” 老爷子拿着筷子,表情平淡,“过江之后,咱把所有能返回和县的船都砸沉在了长江里,让三军半点退路都没。还对手下二郎们说,破城之后,钱财女子任尔等选用,大索三天不封刀!” “可是........您终究还是没让士卒们..........” “若真大索三天,应天府就会变成死城!”老爷子嘴里咬着咸菜条子,咯吱做响,“破城之后咱做了几件事!” “第一,城中的富商达官显贵都抓来,让他们把家里的钱财都吐出来,不然全家都杀掉!” 149 我要娶你,就是你(1) “我娶你!” 李小歪挡住李家嫂子回家的去路,正面对着她。 厚重的胸膛紧张的起伏着,嘴中喷发出浪潮一样的热气。 眼神有些怯懦但又满是坚定和期盼。 “嫂,子!”他再次开口,说得很慢,却把每个字音都发挥出来,“我娶你!” 李家嫂子的身子猛的一颤,低下头不敢和那双热切的眼睛对视。 她早就不是懵懂的女子,从对方的眼神中她看到了,看到了直达她内心的东西。 两只手攥在一起,手指来回搅动。 田野的风,微微吹起,吹乱了李家嫂子的发梢,吹干了李小歪额头上的汗水。 但是,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火。 这一生,他从没这么大胆过。 而且说出这几个字之后,他好似着魔了一般,想要大声呐喊,想要抓着对方的手。 “嫂子......” “别!”就在李小歪继续上前一步的时候,李家嫂子畏惧的后退半步,忽然抬头。 她的眼神中带着苦笑,语气缓缓流动,“别闹!” “我.......没........”李小歪大急。 因为从对方简短的连个字中,他看到了不容置疑的拒绝。 “娶我?你是可怜嫂子?还是心里.........有嫂子?”李家嫂子微微笑着,“嫂子知道你心善,不忍心看我们娘俩受苦。你该做的都做了,大旺在天上看着,也会感谢有你这么一个兄弟。” “嫂子是个寡妇,又是个带孩子的寡妇,你是个憨厚的小伙子,该娶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李小歪急道,“我就要嫂子!” “你呀,傻!”李家嫂子又是一笑,“别说这让人笑的胡话,好女子多着哩,嫂子我配不上你。再说,你家门户高,嫂子也进不去,呵呵!” 说着,她捋下发烧,又是微微一笑,侧身从小歪的身边走了过去。 李小歪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脊背,然后忽然上前,拉住对方。 “松开!” “不!” “松开!”李家嫂子用力的挣脱开,脸红得好似秋日的果子。 她没有转身,语调变得非常冰冷坚决,“你以后别来了,你心里要是真有大旺这个兄弟,真有嫂子这个人,就别来了。你来,我们娘俩过不好日子。”说着,顿了顿,“我们不是一路人。” 150 我要娶你,就是你(2) “你...........”李家嫂子的声音,颤抖着,心也颤抖着,手也颤抖着。 但不是紧张和害怕,而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咕噜!” 看着嫂子的后腰,李小歪的喉结动动。 然后攥着拳头,大步上前。 “小歪,你........” 他越来越近了,她越来越慌了。 心里好似在打鼓呀,跳得那么快! “你.....” “啊!你干啥?” 半句话都没有,李家嫂子只感觉身子一轻,让人抗在了肩膀上。 “小歪,你干啥!” “放开!放开!” “我是你嫂子!” 拳头雨点一样砸在小歪厚重的脊背上,像是挠痒痒。 砰,小歪踹开里屋的门。 炕上躺着还在睡觉的李家小子,马上把脑袋缩进了棉被里。 “你干啥!”李家嫂子屋里的大喊。 李小歪抿着嘴,直接把她抗在了炕头上。 炕头连着外边的灶,坐上去烫得人脸发红。 “别!”李家嫂子的手指,无力阻止靠近的胸膛,“孩子在呢!孩子看着呢!” “咕噜!”李小歪的眼神比火还炙热,喉结上下动动,闭着眼睛压了下来。 “你别......别!” 李家嫂子想推,却无力。 紧张的内心之中,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娇羞,几分惊喜。 李小歪强壮的身体,好似山一样。 李家嫂子闭上眼,睫毛闪动。 忽然,她感觉脸上有些疼。 “你别咬..............啊!” 李小歪就跟啃猪蹄子似的,抱着嫂子的脑袋,张开嘴。 “你干啥呀!啊!” 李家嫂子的喊声中,李家的娃从被子的缝隙中偷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的缩了回去。 ~~ “你弄我一脸口水!”李家嫂子又羞又气。 真是个憨货哩,这么大人在这,他都不会摆弄。 李小歪觉得口干舌燥,喘着大气,“你是我的人了!” “啥?”李家嫂子不解。 “你是......我的人了!”李小歪大喊一声,目光落在对方的唇上。 猛的低头。 “啊!” 许久之后,李小歪抬头,擦了下嘴,咽口唾沫。 然后,他看着被子里的娃,咧嘴一笑。 李家嫂子,双手捂住胸口,呆呆的看他。 “等我,我回家找媒人,下聘礼!”忽然,李小歪不结巴了,“我要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说着,他站起身。 魁梧的身子猛的回转,头依然还看着嫂子。 “等我!” 说完,他迈步出去。 “唉哟!”突然,他痛呼一声。 “傻子!”李家嫂子笑出声。 李小歪恼怒的把先撞到墙的东西掰到一边,然后迈步狂奔。 “你快点回来!” “我一会煮面条!”李家嫂子在他身后大喊。 ~~~~ 还是悠长的村庄小巷,还是参差不齐的青石砖墙。 李小歪虎虎生风,像冲锋一样的走着。 “这快?”晒太阳的老头诧异的睁开眼,“这他娘的一泼尿的功夫,出来了?” 老头身边,多了几个眼神囧囧的老太太。 “啃完了!”李小歪说道,“我回家找媒人去!” “这不现成的吗?”一个老太太跳起来,“我这辈子,十里八村保了多少媒呀,没有一对过不好的!后生,交给我,老婆子给你........哎哎,你哪去!” 老太太的喊声中,李小歪已经走远。 “那娃咋不结巴了呢?”另一个老太太问道。 老头闭着眼睛,“吃了口水,就不结巴了!” ~~~ 李家的院子中,桃树在开花。 李小歪的娘,在树下面撒泼打滚。 “可要了命了,没法活了,我儿子要娶个寡妇,我还或者啥劲儿呀!我死了算了!” “儿呀,你可要了你娘的命啦!狐狸精把你魂勾走了。” “你咋就这么不听话呀!娘今儿就死在面前呀!” 李家婆娘的哭喊,惹得周边院子的女眷纷纷前来,七嘴八舌的劝。 别人家的孩子,骑在墙头,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看。 有那府里的小丫鬟,不解的看着这边,低声嘀咕指指点点。 “我不活啦,我儿子要娶个寡妇呀!老天爷呀,我是造了什么孽?” 李家婆娘嗓子哭嚎,李小歪就坐在院子里,无动于衷。 “日你娘的!” 李老歪骂了两声,抄起门闩,掂量下扔一边。 151 有大好事(1) 紫禁城,御花园乐志斋。 这栋毗邻池塘的三层小楼,已经成了大明王朝的权力中心。是皇太孙朱允熥,每日处理政务接见臣子的地方。亦如当年太子朱标所在的春和宫,老爷子的奉天殿。 殿中等候召见的文臣武将正襟危坐,来往的书吏翰林脚步不停,一道道政令一道道行政任命,从这所小楼之中发出。 忽然,所有坐着的臣子们,更加挺直了脊背。 东宫首领太监王八耻从二楼下来,站在不远处。 “哪位是候补云南盐政?” 王八耻一声问,臣子中马上起身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人,“在下就是!” “跟杂家来吧!”王八耻淡淡的说了一句,要转身上楼。 就这时,余光忽然瞥见有人正不住的对他使眼色。 他本想装着没看见,但见对方已经微微张嘴,若装没看见,下一秒人家就要喊他的外号,老王了。 王八耻示意其他人带着那个盐政候补上去,自己走到那边,低声道,“国公爷,您什么事?” “老王,殿下什么时候能见我?”李景隆低身问道。 王八耻看看左右,虽说如今他在宫中的地位已经超乎寻常,但若被有心人抓到把柄,他也难免吃不了兜着走。你一个内官太监,和国朝的勋贵大臣说说笑笑,本就是不合规矩的。 “今儿殿下要见的名单上没您呀!”王八耻说道,“杂家估摸着,殿下要忙到后半晌呢!” “我等!”李景隆点了下头,笑道,“只要见我,多晚都等!” 脸上虽笑,心中却难免生出几分寂寥。想当初,他李景隆想见皇太孙,那还不是来了马上就进去,还用等?还用跟一群外放的候补官员一块坐大堂等? 就这时,他眼睛忽然一亮。 打外边进来一个熟人,来人板着脸好似谁都欠他钱似的。 “哟,铁大人,您可来了,殿下催了好几回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外放西安任职,现在回京的原东宫侍读铁铉。 “嗯。有劳公公!”铁铉不动声色的点头,目光也看到了曹国公李景隆,微微点头。 “您在这候一会儿,奴婢就是去禀告殿下!”王八耻知道这是朱允熥点名要见的人,不敢怠慢,飞快的去了。 殿中群臣看东宫总管太监对这穿着四品官员服饰的人,如此礼遇,纷纷都有些诧异,不住的用眼神打量,猜测这位是何方神圣。 李景隆悄悄走过去,笑道,“几时回来的?” “禀公爷,昨晚上半夜到的进城。”铁铉一板一眼的回答。 “昨晚上回的,怎么现在才进宫?”李经理皱眉道,“可是被守城的给堵住了,不让你进城?” 铁铉淡淡一笑,算是默认。 “这事闹的,你怎么不提我?”李景隆惋惜的说道,“城门军都是我的老伙计,你就是说我朋友,他们还敢怠慢你!” “下官不敢!”铁铉依旧淡淡的说道。 “你这人,真是人如其名,冷漠如铁!”李景隆笑骂,“咱们什么交情?您还来这套?”说着,低声笑笑,“晚上叫上小解,莲香楼先给你接风,然后三喜班乐呵乐呵。你在西安带了这么久,早就怀念江南风味了吧?” 顿时,铁铉脸色发窘,“公爷莫胡说,下官........” “知道知道!”李景隆笑道,“知道你脸皮薄!”说着,继续笑道,“这么说定了,一定会我打发人去莲香楼,包场!” “下官没答应........” 铁铉话还没说完,王八耻又一溜烟的过来,笑道,“铁侍读,殿下等着您呢,快跟杂家来吧!” ~~~ 朱允熥穿着青色的棉布袍服,坐在窗口。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挡住他的脸。 “臣铁铉,叩见殿下!” “鼎石免礼!”朱允熥笑着从御案后走出来,亲手把对方扶起来,按在圆凳上,又仔细端详了几眼,笑道,“壮了,更厚实了!” 铁铉这人人高马大,经过几年的历练,更显得充满干练。 “殿下清减了!”铁铉看着朱允熥,动容说道,“比上次召见臣时,瘦了许多!” 朱允熥笑着摆摆手,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谈。 国事烦恼,每日没完没了的忙,然后晚上还要........... “你在西安这几年做得不错!”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笑道,“军务后勤上一丝不苟,屯田分地也让士卒们觉得公平满意。开垦荒田,兴修水利,地方耆老赞不绝口。秦王也一个劲的给孤上奏折,说要多留你几年!年底考评时,兵部和吏部,都给你了一个上等的优!” “臣不敢当殿下谬赞,不过是臣的本份而已!” 他在西安这几年,确实很有功劳。秦藩那边上下的人被朱允熥换了一遍,大军的后勤军需,卫所屯田等事的权力,都收归到布政司手中,其中铁铉功不可没。 “你何必谦虚,做的好就要奖赏!”朱允熥笑道。 说着,他顿了顿,正色道,“这次叫进京,你要调你去其他地方为官!” 闻言,铁铉赶紧起身,俯首道,“臣,全凭殿下调遣!” “你也不问去哪?”朱允熥笑道。 难得,铁铉的脸上也露出些微笑来,低声道,“去哪都是为殿下,为大明效力。臣,何必问!” “说得好!”朱允熥抚掌,“如今朝堂中就缺你这种忠直之气!”说着,苦笑道,“如今的官儿啊,都拼了命想来江南,稍微贫苦一点的地方都不愿去。孤听那些官说什么,去那些穷地方当官,还要自己搭钱,真是岂有此理!” 其实也真是如此,大明朝的俸禄微薄,当官的花费大还不敢贪污纳贿。若是去了富裕的地方还好,总是还有些做官的乐趣。可若去了穷得叮当乱响的地方,那真是苦不堪言。 若是去了云南辽东高丽等边疆之地,那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嫌贫爱富,人皆如此!”铁铉淡淡的说道。 朱允熥喝口热茶,继续开口,“若是想要去好地方的,孤偏不给他去。刚才那个云南盐政本是一等一的差事,可孤问他话,对云南的盐务,风土人情,他装作一问三不知。那好啊,盐政他不要当了,去广西做县令。” 说着,放下茶盏,朱允熥继续道,“西安那边,吏部会派人接手。这一次,你去江南,浙江,去张善那,做个副手!” 铁铉想想,正色道,“可是为了推行摊丁入亩等新政 152 有大好事(2) “正是如此!”朱允熥点头说道。 一开始摊丁入亩官差一体纳粮在凤阳中都实行,后来中原大灾,便顺手在那边全面推广。这两个地方虽有阻力,但毕竟地方上的势力不大,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隐藏的人口田地都变成了登记造册有记可查,赋税也不全是一股脑都被官绅转嫁在百姓身上。有地的百姓收成多了,不用再受盘剥。没地的百姓,也可以出去卖力气为生,不用再被捆绑在土地上,给人家当牛做马。 可张善所在的zj行省,却是.........一言难尽! 铁铉看看朱允熥的脸色,“那边自古以来豪门豪族众多,官绅勾结盘根错节,是有些难!” “难是一方面,张善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孤掌难鸣也是一方面!”朱允熥这话已经很给zj布政司张善留面子了。 他算得上朱允熥的岳父,在zj这些年做得其实不错。但临老临老,犯了读书都都有的臭毛病,开始珍惜羽毛,不愿意去做读书人和名门望族口中的酷吏。 新政若不能雷霆治理推行,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一点,让朱允熥十分失望。 “你去那边,右布政,按察使,巡查使,三个官职孤都给你。”朱允熥笑道,“三司之权,够用吧!” 铁铉想想,行礼道,“殿下,臣能杀人否?” 单一句话,就让朱允熥无比心安,没选错人。张善在那边,就是不肯杀人。其实朱允熥也知道他的苦衷,他是传统读书人出身,对于那些读书传家,家中有许多可科举高中,在朝为官的豪门,总不好逼迫过甚。 “能!”朱允熥也肃容道,“让你过去,就是要杀人,杀那些不知道好歹的人!”说着,继续问道,“你过去之后,打算如何做?” “臣的理解,新政摊丁入亩,最重要的有两点!”铁铉沉思开口,“一是地,二是人!” “臣去了之后,首先要查清行省之内的田亩,无论是官田还没民田,都要一清二楚。这样一来,再对照理念的税赋存单,有些事就一目了然!” “第二就是人,境内有民多少,在户籍登记有多少?” “每家每户实行户帖,有帖子的就是良民,没帖子的..........”说着,铁铉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大户人家,无论是谁,胆敢隐藏人口,一律已大不敬论处!” “有些狠!”朱允熥心道,“铁铉这是明摆着,过去就要动刀子,快刀斩乱麻去了!” 不过,有些东西,就是要这么狠。 “不但是田地,还有工坊!”铁铉眼神闪烁精光,“臣在北边都听说,南方的工坊里,盘剥太重,拿人当成牲口来用。臣这次去,就是要治治他们这股歪风邪气!” “好!”朱允熥朗声道,“你既然有这种心气,孤就成全你。许你凡事专权之权,若遇到地方官阻挠,不必闻讯他们,你直接去做。做错了,孤给你托底!” 154 你可真能圆啊(2) “如今的话本演绎,歌词唱曲,说的都是才子佳人,王侯将相!” 李景隆继续说道,“难得有这么活生生的,引人深思发人深省又贴近百姓的故事!读书人讲什么贞洁烈妇,可不能一概而论!” “若没有李小歪,李家嫂子孤儿寡母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李小歪明明可以娶更好的女子,可为了一个义字,为了心中那份男人的担当,毅然决然挑起他们孤儿寡母的大梁!” “殿下,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好事吗?” “臣的想法是,假若编成话本唱词,在京中传唱。届时,谁提起我大明军中男儿,不竖起大拇指。” “李大旺为国捐躯壮烈战死,家中牵挂被生死兄弟一肩挑,他死而无憾了!” “李小歪舍小身,为大义,正是天下男儿的表率!” 朱允熥听了,默默沉思。 按照这时代价值观,李小歪所作的事,确实当得如此的夸奖。贞洁烈妇有,但世上穷苦人,最根本的还是生存。书包阁 人都有良心,贞洁烈妇不是那么好当的,也不是那么好看的。 李小歪这种情义当先的举动,确实符合这个时代,百姓淳朴的价值观。 “那这事,和你找铁铉喝花酒有什么关系?”想着,朱允熥忽然发一个想不透的地方,“两件事,不搭嘎吧?” “这俩是一件事!”李景隆赶紧道,“臣想让李小歪这事,满天下都知道,可臣,力不从心呀!” “臣是武人,这等事呀,还是文人墨客最拿手!” 朱允熥似乎明白了,有些恍然大悟的说道,“所以你........” “殿下明鉴万里!”李景隆又是一拍大腿,“臣叫铁铉吃酒,解缙必然要去,说不得还要带几个其他的才子去!” “他们这些人,被的本事没有啊,编故事说瞎话.........不是,编故事写话本唱词,那是一等一的拿手!” “臣请他们润笔,将这故事写得荡气回肠一些,然后在各个戏班字,歌舞酒肆推广。这不比唧唧歪歪,咿咿呀呀的才子佳人好看?” “你老李........”朱允熥看着李景隆,一时竟有些失语,“还真是天才!”说着,又笑起来,“说你能圆,你还嘴犟,还狡辩!” “明明是不挨边的事,愣是让你说到了一块,还这么......浑然天成。 说着,朱允熥又沉思片刻,继续开口道,“这李小歪,照你这么说的话,确实堪称有情有义!”随即,顿了顿,“他是你家将之子,身上也带着官职的,他要娶一个寡妇,爹娘可答应?” “您别提了,小歪他老娘,天天在家里闹着要死呢!弄根裤腰带,时刻在他儿子面前说要吊死自己!”李景隆笑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朱允熥微微叹气,“这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他爹娘当然乐见其成,说不定要拍掌赞许。但是他们的儿子,一时半会的怕是接受不了!” 随后,他想了片刻,“王八耻!” “奴婢在!”在一旁听了半天的王八耻悄然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去内库里拿二十匹蜀锦,二十匹苏绸,二十匹松江白布。”朱允熥不假思索的开口,“精米一百斤,精面一百斤,龙凤金镯一对儿,银元九十九块,给李家送去!” “是!”王八耻说道。 李景隆笑道,“殿下此举真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小歪他老娘见了殿下的赏赐..........” “不是给李小歪家!”朱允熥开口道,“是给那李家嫂子的,当作嫁妆!” 顿时,李景隆张大嘴,瞪大眼。 “殿下圣得仁爱,古之少有。如此恩典传入军中,必三军振奋,勇士效死........” “行了行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朱允熥打断对方的马屁。 他这些赏赐不可谓不重,就凭这些嫁妆,都足够一户一穷二白的人家,马上变成上等人家。 况且,那李家嫂子有了这些嫁妆之后,李小歪的娘,再想怎么样,都要掂量掂量。 “是你曹国公家的事,你不张罗张罗?”朱允熥笑问。 “臣在西街口准备了一座四进的院子!”李景隆开口道,“一水的鸡翅木家具,还送了四个丫头小厮听差,另外还有城外一处五十亩庄子的地契,都是上好的水田!” “呵!”朱允熥笑道,“够大出血的呀!”说着,笑道,“你曹国公家底还真是厚实!” “这个......臣其实也是打肿脸充胖子!”李景隆苦笑道,“家祖家父留下那些家底,基本上都让臣折腾光了!”说着,看下朱允熥的脸色,“不怕您笑话,现在臣在外边用的,都是臣媳妇的嫁妆私房钱!” “呵!”朱允熥冷笑,“是吗?”说着,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匣子来,直接丢过去,“家底空了还这么大手笔?这里头每颗宝石,都价值千金,你一出手就是一匣子。曹国公的手面,真是国朝第一呀!” 咕噜噜,几颗五颜六色宝石落在李景隆脚边,不住的翻滚,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155 舅爷来了 “天刚黑就要出门,才消停几日就开始折腾?” 曹国公后宅之中,邓氏看着穿得人模狗样的李景隆就气不打一处来。 “啥东西是外边有家里没有的?啥东西是外边比家里好的?非要外边野去?”邓氏靠着门口,嘴里连珠炮一样不饶人,“前几日丧胆游魂哭天抹泪的,今儿又开始飘了!哼!” “妇道人家懂什么?”李景隆在下人的伺候下,穿上特制的缎子面布鞋,打量几眼,站起身,笑吟吟的走到妻子身份,低声道,“我这是奉旨办事去!”说着,又低头在妻子脖颈间嗅嗅,“这几日我在家里可是出了大力了,哪还有精神去外头找去。这把岁数了,也有心无力呀!就算有力,你都给抽走了。” “呸!”邓氏啐了一口,“亏你还是国公,没个正经!” “那你意思,国公就不能不正经?那你这国公夫人,昨晚上..........?” “滚,作死呢!”邓氏骂道。 随即,顿了顿,“反正呀,你出去也行,但要记着,别在做什么犯忌讳的事。皇爷能容你一回,可不容你第二回!” “放心吧!殿下心中有我!”李景隆笑笑,出门儿去。 ~~~~ “爷,不带几个人跟着?”管家伺候李景隆出门的时候,小声说道。 李景隆笑道,“爷我是去吟诗作对,家里那些杀才除了打仗会干什么?”说着,忽然顿了顿,脑中暗想。 “对呀,今日会的都是一群书生,我这一介武夫,虽然也算是文武双全,可毕竟诗词一道,非我所长。万一,万一那遭瘟的群书生喝多了,一顿含沙射影埋汰我,那我不是当了冤大头了吗?” 想到此处,对管家说道,“去西跨院,把杨先生叫来,就说爷我带他去赴宴!” 稍后片刻,一袭儒生打扮的杨士奇随着管家前来。 (杨士奇本名杨寓,字士奇,这里小说家之言,不可当真。) “士奇呀!”李景隆笑道,“今日有个局,我做东,招待的都是些京中闻名遐迩的才子学士。你也知道我,怕露怯,所以带上你给参赞参赞!” “学生为东翁府上宾客,自当如此!”杨士奇长身玉立,也算一表人才。 “走吧!”李景隆笑道,“说起来,今日要宴请的人之中,还有一位是你的同乡呢?” “是哪位?”杨士奇问道。 “原东宫的侍读,现在的翰林院编修,督察院御史解缙!”李景隆笑道。 砰砰,杨士奇在瞬间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人人都有功利之心,是人就不能免除。解缙是谁他一清二楚,少年高中春风得意,且久在帝王身边前程不可限量。 他杨士奇若是能搭上解缙这条线,绝对比曹国公更好! 跻身在这国公府当一教书先生幕僚宾客何时能出头?若是解缙能在殿下面前举荐几句?那岂不是青云直上? 想到此处,他心头一片火热。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上李景隆。 ~~~ 一行人出了曹国公的大宅,刚要进马车。 不远处,家丁急忙跑过来禀告,舅爷来了。 李家的舅爷,就是李景隆的小舅子。他老丈人邓愈虽功劳赫赫,但死得太早,而且没有嫡子,留下五个儿子都是庶子。 大儿子虽然继承了爵位,但是因为牵连到胡惟庸的事里面,被老爷子赐死了。邓家老二还算正气,但也是命不好战死了。 如今邓家当家的是邓老三,为人平平,老实巴交,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来。 若非如此,他李景隆的婆娘也不会三番五次的回娘家掏家底。话说回来,他婆娘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对几个庶弟庶兄,气势可是足得很。 “来的是老几?”李景隆斜眼问道。 管家问了几句,过来答道,“五舅爷!” 也就是说来的是邓家最小的男丁,邓平,小名太平奴。 李景隆记得他出征辽东之前,皇太孙捡拔勋贵子弟,特意把太平奴选进东宫做了侍卫。当时邓家,还因为这事欢欣鼓舞了好一阵。 而且他还听说,皇太孙对邓家这个幼子不错,经常带在身边。 “他不在宫中........”说着,李景隆顿时醒悟,对管家说道,“老五在哪呢,带我过去!” “前边,门房!”管家说道。 李景隆大步嗖嗖朝前走,很快就蹿到了门房那边。 从外边看进去,正好看见几个人在们房里低头喝茶,其中一人站在门口神色有些惶恐的张望,正是他第五个小舅子,太平奴,邓平。 “小五,你怎么有功夫来姐夫家啦!哈哈!”李景隆远远的就大笑,“我还正想着,这几天让你姐姐把你们都叫家来,咱们好好喝一场!” 邓平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憨厚,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隙,赶紧抱拳鞠躬回礼,“姐夫!” 说起来他虽是豪门勋贵子弟,但生出来没多久老子就病死了,而后家道渐渐败落,他身上倒是没多少纨绔自己的性子。 “自己家里人行什么礼!”李景隆赶紧上前,可就在这时,他走路的身影忽然定住,脸色也变得怒火中烧起来。 “姐夫?”邓平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你这杀才!”李景隆突然回头,咣几给了管家一脚,直接踢了一个跟头,破口大骂道,“小五来了,你居然不请进后堂里去,让他在门房呆着,你是何居心?” 157 黄表弟到 歌舞不要停,美人不要停!” 朱允熥的脚,刚踩上楼梯的台阶,就听到上面传来解缙那特有的,放荡不羁的大笑。 “小解这个人,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范,豪爽洒脱不拘小节!”李景隆在准提身旁笑道。 “你知道什么叫魏晋名士?”朱允熥笑笑,随后冲楼上努嘴,“你先上去!” 李景隆稍加思索就明白过来,告罪一声大步上楼。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那么多!”楼上的雅室之中,新一轮歌女上来,解缙摇头晃脑,手舞足蹈。 铁铉和景清对视一眼,同时齐齐的在他旁边稍微移开一些,拉开距离。 景清目光看着解缙,“解学士定然是这里的常客吧?看他和那些歌女呼应,轻车熟路!” “咳咳!”铁铉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开口道,“嗯,小解这人,真性情了一些!” 文人墨客来这种风月之地不是什么拿不出的事,相反还是雅事。但若是来的多了,来的熟了,玩的太开了,却难免有些不雅了。 就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对不住,某迟来片刻,几位贤弟不要见怪!”李景隆的身影在门外进来,拱手笑道,“等下某自罚三杯!” 解缙大笑道,“刚才老铁还说你在路上解大手........呃......?” “好你个老铁,表面看着老实巴交,私下里编排我!”李景隆上前坐下,笑道,“本来应该比你们前来,可在路上碰到了我的表弟,所以耽搁了一些时候!” “您的表亲?”解缙眼珠转转,“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是您的表弟,那也不算是外人,何不带他一块来!”说着,折扇打开,“想必您的表弟,也是英姿不凡之人!” 听了这话,楼梯上的朱允熥暗暗点头。 小解和李景隆在一起时间久了,说话也好听不少。 “那某这就唤表弟前来!”说着,李景隆的目光看向了景清。 他心中清楚,今晚上殿下之所以微服出来,其实就是为了看看这位铁铉举荐的学子。这人虽还没有任何官职,却能让殿下如此看重,将来的成就必然不在铁铉之下。 要知道,私下里文臣那边已经开始议论。 铁铉屡次外放,官职一路渐长,这次是zj的右布政,下次回京说不得就是六部之中的尚书,御史台的大夫。 “这位是?”李景隆拉长声音问道。 景清不卑不吭的行礼,“晚生景清!” “你就是铁铉嘴里的大才,景清?”李景隆故作惊讶,站起身问道。 158 论科举 “皇.........黄表弟到!” 李延迟中气十足一声喊,让室内的歌舞为之一顿。 “这是什么礼数?”就在景清疑惑之时,忽见曹国公李景隆,解缙还有铁铉都正色站了起来,而且铁铉还不动声色的拉了一把他。 只见一个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的年轻人笑着进来。 “诸位,在下做了恶客,叨扰诸位的雅兴了!”年轻人拱手笑道。 “您......说哪里话!”李景隆迎上前,“都是自己人,何来恶客的说法。” 说着,竟然把那年轻人迎到了主位上。 解缙也笑道,“既是客,当尊为上。” 铁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拱手长揖。 “既然是来消遣的,何必这么多礼!” 黄表弟自然就是朱允熥了,一进来就成为室内的焦点。 景清从侧面看看他,低声对铁铉道,“莫非,这位黄表弟,也是个身份规划总的勋贵?” 铁铉问道,“何以见得?” “愚弟看,兄台你和曹国公,还有解学士,都对他........”景清说的还算含蓄,潜台词是这人一进来,你们仨脸都变了。 铁铉不会撒谎,想了片刻,低声道,“贤弟说的没错,这位黄表弟身份其实比曹国公还要贵重一些。”说着,顿了顿又道,“他人其实极好的,性子宽厚,心胸豁达。一会,贤弟还要和他多亲近亲近!” 随即,又低声交待道,“其实这样的场所我也不爱来,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我即将外放为官,朝中有些助理,自然大有裨益!” “这个愚弟省得!”景清低声笑道,“我又不是呆子!” ~~~ 雅室内歌舞曼曼,这等地方的歌舞好就好在不会寻宾夺主。 既可以让客人们充满视觉享受,又不会影响他们彼此说话的声音。 “这位是?”解缙看着在李景隆身边,正襟危坐的杨士奇问道,“看着面生!” “解学士,晚生杨士奇!”杨士奇知道对方是皇太孙的侍读出身的翰林学士,不敢托大,恭敬的说道。 岂料,这做派让解缙有些不喜,“哎,私下里什么学士学士的,我又没什么真才实学!” “学士说笑了!”杨士奇面上一红,但态度依旧恭顺。 “说起来,你们二人还是同乡呢!都是江西吉安人!”李景隆笑道,“士奇如今在我府中位列西席,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读书。”说着,又笑道,“他在你们江西,也是才子呢?” “你也是吉安府的?”所谓亲不亲故乡人,解缙一听对方是自己的同乡,当下大喜,摇着折扇笑道,“想不到今日我还能在此地遇上同乡!”说着,有些感叹道,“我已经许久没有回乡了!” 随即,展颜一笑,继续笑道,“你也是才子,可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是哪家书院的?座师是谁?” 他生性本就有些不羁,有些恃才放旷,如今又是春风得意的东宫进臣,再加上喝了些酒,所以说话没有太过深思熟虑。 这话,摆明了要对方难堪的。 杨士奇面有尴尬,低声道,“晚生早年间游学四方,并未在某处书院读书!”说着,顿了顿,“而且,晚生还没有科举晋身,没有座师!” “你未科举?”解缙奇道,“是没考中吗?” 他这话又是犯了情商低的错误,让人有些下不来台。 “是,晚生愚钝!”杨士奇刚感尴尬,低声道,“去岁不中,便留在了京师,幸得曹国公赏识,一边教书一边继续苦读,准备秋闱再战!” “科举都没中,算不得才子!”解缙摇着扇子说道,“其实现在,我大明朝的科举,已经简单至极!” 说着,唰的一下收拢扇子,继续说道,“国朝科举取士,无非就是那几本圣人学说。而与前朝各门学派的注解不同,我朝独尊朱子!” 说到此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着道,“只要把朱子的注释都背下来,科举的时候格式不要错了,自己工整一些没道理不中的!” “要知道国朝如今缺官呀!今年秋试的时候,礼部尚书亲口说的,只要差不离的,都给取了吧,不然天下当官的太缺了,许多地方连县令都补不上!” “试题简单,国朝为国选材心切,选材放宽,若是这样都没取上,你呀........” 他说的倒是事情,这件事朱允熥也心中隐忧。 虽说科举注定要被时代淘汰,但绝对不是这个时代。如今这时代的读书人,依旧是治理天下的不二人选。 这几年来,老爷子早年杀官过多的缺点暴露出来。 官员之中竟然有些青黄不接的趋势,而且是基础的地方官员极度缺乏。 此刻杨士奇的表情越发的尴尬,讪讪低头。 “一时的不中,也算不得什么。杨先生少年游离四方,正映了圣人那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朱允熥开口圆场,笑道,“人年轻时受些挫折,也不算什么坏事!”说着,又对解缙道,“再说,你以为谁都像你,少年进士,春风得意?” 话音落下,杨士奇对朱允熥的感激无以复加。 解缙不经意的几句话,让他如坠冰窟。因为是当着皇太孙的面说的,若殿下真的记在心里,先入为主,以后他杨士奇哪怕成了状元,也未必有大好的前途。 但此刻皇太孙不但出言安慰,还帮着自己说话。杨士奇心中,真真是心潮澎湃。 其实若论朱允熥对杨士奇的观感,好奇之余也就是一般。 历史上杨士奇入仕稍晚,是一位叫王叔英的儒学大家在建文年间,推举他入京编纂太祖实录。 而后朱棣靖难成功,入京为帝,杨士奇官运亨通,从翰林编修青云直上,成为辅国重臣。 而哪位推举他的儒学家王叔英,却在永乐登基时身藏绝命诗,自尽于道观之中。妻子狱中自杀,两个女人投井自尽,也堪称一家忠烈。而且,他一生的著作还有学说,全部遗失。只有清代的四库全书中,能看到些许残笔。 细细说来,其实这事和杨士奇也没有什么关系,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更不能用同一种道德标准来要求所有人。 “还有,你这人,真是口出狂言!”朱允熥继续对解缙笑道,“什么试题简单,选材放宽,简直一派胡言!”说着,笑道,“若你顶头上司,中书舍人他们听到你这番言论,拔你的皮!” 解缙一笑,不以为意。 岂止,边上的景清忽然开口道,“方才解学士说试题简单,选材放宽,倒也不假!” 朱允熥好奇的目光看过去,只间景清继续说道,“皇上御定的科举八股,在我看来,其实是钉死了读书人!” “圣人的学问,应是百花齐放,为何偏我朝独尊程朱理学?” “晚生看来,程朱理学多空谈纲常伦理,区域偏执,有些不切实际。” “这种观念之下的读书人,多假大空,而务实少!” “我朝独尊程朱理学,用以取士,长此以往,天下读书人都是满口仁义道德,那...........” “说句不好听的话,喊伦理纲常人仁义道德就能做官,那人人必然都装得好似圣人一般。可谁来实干,做事实呢!” “贤弟住嘴!”景清开口滔滔不绝,铁铉大惊失色。 而解缙却鼓掌叫好,大有相逢恨晚之意。 “这景清,真是大胆!”朱允熥心中暗道。 国朝科举八股取士,还有独尊程朱理学,都是老爷子力排众议定下来的,别人都不敢说,他却敢说,还是在这种场合。 当下,想看片刻,朱允熥开口笑道,“莫非,因为不赞同朝廷的取士之道,所以你两次乡试中举之后,都不愿进京殿试?” 景清微微一笑,“正是!” 160 国士无双(2) 此时大明开国未久,这等风气还未成气候。 但若承平数十年之后,就谁都不敢说了。 到时候,只怕不但是结党,而是一张铺天盖地连皇权都要退让几分的,利益网。 想到此处,再往深了想。 为何张善在zj难以推行摊丁入亩,根子也是在这。 学子出自那边,官员出自那边,那么若是想要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就难上加难。 想想历史上,雍正那种活阎王的性子,实行起来都是如此之难,其中的难度就可想而知。 雅室内有些沉默,朱允熥不开口,其他几人也不好说话。 半晌之后,朱允熥笑着开口道,“你也是因小失大了,因为一番气话,错失了十年的大好年华。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呢!” 景清微微叹息,“也非一无所获,起码蹉跎这十年,在下想通了许多事,也不像当年那般棱角分明!” “所以,你现在出来做官了?”朱允熥笑道。 “是铁兄举荐在下,不然的话,在下本想着参加今年的殿试!”景清说道。 “两不耽误的事!”朱允熥端着酒杯,沉吟道,“你先去zj,等参加殿试的时候再回来!”说着,笑笑,“说不定,可以成为本朝开国以来,少有的北人状元郎!” “谢您吉言!”景清笑道。 “这小子有福了!”李景隆旁观,心中暗道,“殿下这么说,你这状元是跑不了啦!” 而一旁的杨士奇更是心头一片火热,皇太孙一句话,就许了一个状元郎,也不知等殿试的时候,殿下能不能记住他? “此去zj,为的是摊丁入亩的事,你心里清楚吧?”朱允熥再次问道,“你心里有什么御案没有,说来听听!” 闻言,景清又看了铁铉一眼。 眼前这黄表弟,说话实在大气,这等军国大事,随意就说出来了,而且还让自己说来听听,这等口吻,真是....... 铁铉给了景清一个安心,并且隐含鼓励的眼神。 “在下看来,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是要背骂名的!” 听到这话,朱允熥露出笑容,“为何背骂名,你继续说!” “因为此政与历朝历代截然不同,历朝历代,朝廷都是讨好士人官绅。而此政,则是讨好底层百姓!” 朱允熥真想击案赞叹,真不愧是一代名臣。 简短一语,就道出了新政最根本的地方。 未来这时代之前,他所看到的大明,只是片面的,他所看到的历史,也都是不完整的,甚至是有些美化的。 163 君臣密语 傅家的宅子中,已是哭声一片。 孝子贤孙们在物里给傅友德换上装老衣裳之后,棺椁抬到了灵堂之中。 朱允熥站在棺椁旁,看了一眼里面躺着的傅友德。 有人说,人死了之后面容格外安详。可朱允熥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人死之后的脸,变得很是陌生。尤其是这样的老人,那些皱纹在他们的脸上,宛若一道道疤痕一样,深深的刻着。 人这辈子,一死一生。来时别人笑,去时别人哭。 外边,不断有听到消息,急忙登门的勋贵们。这些年老臣们走得不少,大家伙到了这个岁数,也都看开了。 “皇爷爷,咱们回去吧!”朱允熥把老爷子从屋里搀扶起来,小声说道。 老爷子点点头,慢慢朝前走,忽然开口问,“谥号想好了没有?” “武靖!”朱允熥道,“傅友德开国之后南征北战,平定边疆,当得起这个靖字!” 老爷子低头,仔细的想想,半晌之后,“嗯,就这个吧!” 朱允熥看了下他的神色,“那,除了这些之后,要不要追赠....?” “算了算了!”老爷子摆手道,“人都死了,封那些劳什子有什么用?”说着,老爷子正朝外走的脚步顿住,目光看向别处。 朱允熥顺着老爷子的目光看去,一个人正在傅友德棺椁之前行礼,满脸悲切。 看背影,就知不是旁人,而是蓝玉。 其实蓝玉这一生有两个对他影响最大的人,一是他的姐夫,也就是朱允熥外祖父常遇春。第二位,就是颍国公傅友德。 从少年起蓝玉在常遇春麾下作战领兵,初露峥嵘时是跟着傅友德远征云南,贵州。可以说他的身上集合了常遇春和傅友德所有的长处。 “你去忙去!”老爷子对朱允熥淡淡的说着,随后又对边上的人开口,“去,叫他过来!” 老爷子口中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 屋里,只有老爷子和蓝玉两人。 许是冷了,老爷子身上披着厚厚的皮毛大氅。而进来的蓝玉,则是一身噗通的脸色棉布衣裳。bookAbc.Cc “臣.....草民......” 蓝玉口中有些迟疑,他不知该用那种称呼来自称。 索性直接跪地行礼,“蓝玉叩见陛下!” 老爷子面无表情,淡淡的看着蓝玉,“你还有些良心,还知道恭敬的跪咱!” 蓝玉没说话,只是浅浅的,有些无奈的一笑。他想过无数次,若再见到老爷子,说什么话做什么表情。可真见到老爷子的时候,他发现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无形。 “您是皇上,蓝玉......” “听说你也病了?”老爷子忽然开口问道。 “是!”蓝玉的面色很是苍白无力,眼神中的神采也大不如前,“估摸着,臣也没多少日子了!”说着,苦笑道,“现在和您说话,都是一口气撑着!”说到此处,忽然用手死死的按着胸口,低沉的咳嗽起来。 “咳!咳!” 屋里,蓝玉的咳嗽声,孤单的回荡。 老爷子静静的看着,等对方的咳嗽平息了,开口道,“你要好好休养,以后,皇太孙还有许多要用到你的地方!”说着,叹口气,“老的都死绝了,也不是啥好事,他还年轻,身边要有人帮衬!” “只要蓝玉还活一天,但凡殿下有旨.......” “你知道咱是从何时开始厌你的吗?”老爷子忽然开口打断对方。 蓝玉一愣,他怎么也想不到老爷子会说到这。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上开始对自己有了想法呢? 北征大破捕鱼儿海之后? 封国公之后? 还是当了京营总兵官之后? “早在老大还活着的时候,咱就有些烦你了!”老爷子开口说道。 他口中的老大,就是已故的太子朱标。 忽然,蓝玉心中鼓起勇气,开口问道,“陛下,臣不得其解!” “他娘的还拽文了,想不通就说想不通,还不得其解!”老爷子笑笑,随后目光清冷如刀锋,“老大的活着的时候,你总在他耳边磨叽,燕王所图不小,其他藩王势大,太子爷要小心些!” 说着,老爷子顿顿,“你说过这话,没错吧!” “说过!”蓝玉回道。 当年他先从傅友德征云南,随后跟随徐达北征草原。又数次单独领军,从北平辽东出发,征讨北元。 几乎每一次北边的军事行动,他都免不了和燕王朱棣打交道。 165 两种绝症 朱允熥发现,席应真这种人有个特点。 那就是,话密,太密! 只要扯个头,他就能没完没了一直跟你聊下去,嬉笑怒骂还不带重样的。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跟孤走吧!”朱允熥开口道。 席应真双眼一翻,“哪去?” “治病!”朱允熥说道。 席应真咧嘴大笑,“怎么说都是你求着道爷我,哪有一上来就直接让我动身的,再怎么也要寒暄几句,许诺些好处呀?当然了,你要是用皇太孙的身份压道爷,那就算道爷没说,所谓胳膊弄不过大腿........” 听他没完没了的絮叨,朱允熥实在忍无可忍,后退一步微微摆头。 他身后几个随时蓄力的锦衣卫,直接上前架起了席应真干瘦的身体。 “嗨,嗨,嘛呢嘛呢!” “放开道爷,道爷自己会走!” “嗨,道爷的家伙式还都没带呢!” “你们对道爷客气点!信不信给你们下咒!” 他无济于事的嘶吼声中,被锦衣卫给抬走了,紧接着何广义等人又捏着鼻子在这破房子里搜寻一遍,把他随身的药箱也带上,吹灭屋内的灯火。 出了破旧的道观,冷风吹来。 朱允熥缓缓登上马车,回头对李景隆说道,“这次这老道回来了,不要在放走,你和他熟,这事你来办!” “其实......”李景隆下意识的一愣,“臣跟他也没多熟.....”说着,见朱允熥脸色不好,忙改口道,“熟人是不假,但这老道脾气怪,有时候让人哭笑不得。” “当初你是怎么和他相识的!”马车已经缓缓启动,朱允熥继续说道。 李景隆想想,“是臣的家父,活着的时候和他相识!臣先前说过,他是李善长........” “孤明白了!”朱允熥点头,不过随即感觉有些诧异,“既然如此,当年你父亲为何会.......?” 这席应真医术高超,既然和李文忠是故交,那为何李文忠会英年早逝呢? 李景隆跟着马车,压低声音,“其实当年这老道也去给家父瞧过,他毕竟不是神仙,不可能什么病都能救过来。再者说......”说着,他看看左右,更压低声音几分,“家父不愿意和他有太多的牵扯,他是那个.......” “那个!”朱允熥怔怔,“哪个?”说着,忽然明白了一些,李文忠堂堂伟男子,那道人........不过老道看着也不想是那个呀! 李景隆低声道,“白莲教的余孽!” 白莲教! 元末天下大乱各处的起义军中,都有这个白莲教的影子。 北方的刘福通杜遵宪关先生,徐州的芝麻李赵君用,南方的徐寿辉彭莹玉等人都是白莲教的。 包括老爷子所在的郭子兴部,也是信奉白莲教的。 刘福通在河南建立的龙凤大宋政权,立的皇帝韩林儿,就是白莲教主韩山童的独生子。能闹出这样的阵仗来,足以说明白莲教中有许多的能人异士。而且因为蒙元当政,许多读书人,地主阶层也加入了进去。 老爷子另立门户之后,开始在军中清洗这些白莲教的人。开国之后更是大杀特杀,各地官府衙门,有白莲教匪一经发现,立斩不赦。 再者说,邪教这东西,越是天下大乱越有市场。如今天下太平,日子越过越好,所谓的白莲教也就闹不出什么浪花来了。 “想不到还有这层干系!”朱允熥沉思片刻,“何广义呢?” ~~~~ 到开国公郑家时,已是半夜,但因为先头有人报信,郑家的后宅依旧是通明。 “抬着道爷哪去?道爷一天还没吃饭呢?哪有力气给人看病?” 席应真让人抬入了后宅,嘴里依旧不干不净。 蓝玉从屋里迎出来,诧异的看看脏兮兮的老道,又看看朱允熥。 “殿下,这是?” 朱允熥笑道,“这人虽怪,但医术好,给你看看没准能治好你的病!” 蓝玉又瞅瞅席道士,微微皱眉,“怎么看也不像是世外高人!” “道爷还不想给你治呢!”席应真目光打量蓝玉几下,撇嘴道,“一身的煞气,手上定是沾染了无数无辜的鲜血!” 蓝玉咧嘴一笑,也不生气,“让你说着了,蓝某这辈子,好人坏人无辜的人,都没少杀!” “蓝......”席应真眼珠转转,忽然大声道,“道爷想起来了,你是蓝玉?” “你认得我?”蓝玉皱眉道。 “远远的见过你一次!”席应真笑道,“洪武二十年远征漠北德胜还朝!”说着,笑笑继续道,“那时候的你,可威风得紧呀!” 说着,在众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席应真竟然主动的对蓝玉拱手,“道爷我一辈子不在乎任何人,但你这样的好汉子,道爷要敬重几分。别管你杀了多少人,就凭你这当世卫霍的功绩,就值得道爷敬你!” 蓝玉笑道,“什么卫霍之功,不过是打仗杀人而已........” “别说话!”席应真忽然走到蓝玉面前,脏兮兮的手,直接抓着蓝玉的下巴。长长的带着淤泥的指甲,都戳到了蓝玉的脸皮上。 “你.......”蓝玉顿时有些怒气上头。 “别说话!”席应真又道,“张嘴,舌头伸出来!” 蓝玉刚要发货,就听朱允熥在耳边说道,“听他的!” 于是只能压住心中的怒火,缓缓伸出舌头。 “伸长点,啊!”席应诊说道。 蓝玉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张大腿,把整条舌头都露出来。 突然,蓝玉勃然变色。 席应真捏着他的下巴的手,直接抓住了他的舌头,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舌根。 “他是经常咳嗽带血!”朱允熥在旁边说道,“御医说他是肺.......” “坐下!”席应真又推了蓝玉一把,当他坐在凳子上。 然后俯身贴在蓝玉的胸口,闭眼皱眉的仔细的听着蓝玉的呼吸。 “肺是不好,可三五年之内没什么大碍!” 只听这半句,朱允熥放下来心来。 但是听到下半句,那颗心又骤然提起。 席应真放开蓝玉,低声郑重道,“他最要命的地方,是肝!“ “肝?” 朱允熥诧异道,“没哪个御医说他的肝有毛病,都说他......” “你信他们还找道爷?”席应真双眼皮一翻,撇嘴道,“他咳嗽吐血心肺衰竭不假,但用药得当,三五年的时间还能有!” 说着,一摊手,“你问他自己,如今是不是不吃药反而身子爽利些,吃了药之后身子越发不成?” 蓝玉想想,“确是如此,若不吃药,平日咳嗽也就咳嗽了,但能走能动。现在每日吃了药之后,却是什么也吃不下,跑肚拉稀睡也不好,起来无力,每日身上不是这里疼,就是哪里疼!” “这就是肝坏了!”席应真接口说道,“是药三分毒,他吃的药治肺,却不住的伤他的肝。而且因为肝坏了,药劲化不了。” 闻言,朱允熥的脸色越发凝重。 别说这个时代,就算是医学高度发达的后世,肝的问题都格外棘手。 “现在有什么法子?”朱允熥急忙追问道。 席应真低头思索许久,“死是一定的了,就看他想怎么死了?” 此言一出,众人勃然变色。 倒是蓝玉波澜不惊,“蓝某所求,舒舒服服的死!” “世上哪有这种事?”席应真撇嘴道,“人这辈子就俩字,报应!你生出来的时候,别人难受。你死的时候,你自己难受。所谓天理轮回,正是如此!” “那你还治个球!”蓝玉恼怒起来,斜眼道,“寻蓝某开心?” “你看,你们这些人呀,属猫的,说酸脸就酸脸!”席应真嘲讽道,“好似谁都欠你们似的!” 这时,开国公常升上前,低声道,“道长莫怪,舅父说话就是这个性子。您用过酒饭没有,在下已经让厨房预备酒菜,随时可以开席!” “你这娃儿不错!”席应真满意的笑道。 常升也是快当爷爷的人了,居然被这老道叫做娃儿。 “你且说说,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医!”朱允熥说道,“人命关天的事,你正经些!” “正经是啥道爷不知道,但道爷这辈子从不假正经!”席应真大剌剌的坐着,沉思片刻,“他身上这两种病,任何一种都是绝症。尤其是肝,虽说现在看着还成,但也就三月,最多三月他就瘦得皮包骨头,不成人形。那时候别说吐血了,连大便都是血!” “治他最难的地方,就是知道他哪病了,却不能用猛药,不能随意用药。因为有的药,在别人身上是治病,在他身上反而是害了他!” 说着,他似乎烦躁起来,“道爷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容容空!” “不急!”朱允熥开口道,“这几日你就住在这府里,蓝玉的病还要你多多留心!” “软禁道爷?”席应真眼神闪闪,忽然一笑,低头道,“算了,还是那话,胳膊弄不过大腿。听你们的就是了,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好吃好喝好酒好菜好女子,你们得给道爷伺候到位!” “一定!”常升在一旁笑道。 ~~~~~ 我有罪,又要欠债,对不住大伙的厚爱。bookAbc.Cc 我先去洗洗,一会让各位尽性。 临近年底,单位各种活动实在是难以抽身,神偷不是专职写手,也要顾及下本职工作。 而且,下午有两个小姐姐,联手来咨询奥若拉,神偷还要接待,实在是没时间了。 大家轻一点怼,谢谢了。 168 咱怕去的不是一个地方 刹那之间,就在这阴森冰冷的恢弘地宫之中。 老爷子这一句话,直接让朱允熥毛骨悚然。 他明白老爷子的意思,更知道老爷子要的是什么。 他爱这个日月风华的大明,但也知道日月之下隐藏在大明深处的那些让人深恶痛绝,甚至是难以启齿的事。 其实不仅是这个时代,这种现象在历史上层出不穷。 人殉! 上古时代开始,就有了殉葬的传统,但从秦汉开始渐渐势微。不过从辽,金,元开始又有所恢复。一直到清代时期,其中顺治皇帝的殉葬嫔妃多达三十多人,直至康熙朝严格禁止。 而大明最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殉葬! 那可是,强迫活人,跟着死走,最残忍的办法。 朱允熥之所以一直格外不太喜欢他的五叔周王朱橚,就是如此。朱橚死后,他的陵墓成一个环形,地宫外围全是各个房间一般大小的墓室环绕。其中,殉葬的女子,年纪最小的才十四岁。 洪武帝,永乐帝,多有宫人殉葬。仁宗,宣宗都有,直至英宗禁。 其实,就是太子朱标在故去之后,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 如今,现在,就在此时。 老爷子却忽然特别突兀的提出这事,让他惊恐之余很是措手不及。 “这个.........”朱允熥犹豫片刻,笑道,“皇爷爷,您今儿是怎么了,没影儿的的事,您.....” “咱这个岁数,土埋到下巴了,早一天晚一天,有些事不交代清楚,咱怕到时候想说,都说不出来!”老爷子缓缓叹气,“咱也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哪他娘的有下辈子,哪他娘的有阴曹地府!” “可是,这人呀,越老越糊涂!咱也糊涂了,脑子里整日想的都是这些事!” 估计老爷子,这是被傅友德的死讯给刺激到了。这几年,王弼汤和傅友德,还有一些其他的开国功臣,相继故去。老爷子又接连几次大病,精力再不复往昔。 “皇爷爷,您别胡思乱想......” “咱在和你说正事!”老爷子脸色郑重起来,看着朱允熥,“大孙,就算咱死了,你也会听咱的话,对吧?” 朱允熥心中情绪复杂,矛盾不堪,不敢去看老爷子的眼睛。 “咱死之后,那些没生育过儿女的!”老爷子继续说道,“留在宫中,也是去冷宫......” “其实这事,咱已经有了遗诏。但是咱怕到时候你要阻拦,所以现在要和你说清楚!”老爷子继续开口,“大孙,咱就这点身后事,你得让咱安心!” 老爷子说的没错,假若那天来临,假若真要是逼人殉葬。朱允熥不知道也就罢了,但他知道了,定然不许。 这不是孝顺不孝顺的事,而是.....这事,其实和孝顺也扯不到关系。 若强行牵扯到一起,连愚孝都不算。而且,还要给老爷子留下一个大大的污点,让后人嘲讽咒骂。 忽然,老爷子变得生气起来,“你和你爹当年一样,小时候懂事听话,嘴巴哄人高兴。长大了就开始主意正,和咱顶着来!” 见朱允熥继续低头,老爷子上前几步,低声道,“又不是白殉了,跟咱的走的人,家里有兄弟子侄的,可以提拔到锦衣卫里去,赏赐官职。可以给银钱,给田地!” “皇爷爷!”朱允熥抬头,生平第一次对老爷子有所拒绝,“您先让孙儿想想行吗?孙儿骤然听到这些,心中有些乱!”说着,环顾四周,接着道,“而且,还是在这个地方说,孙儿心不踏实!” “有什么不踏实的!”老爷子的话语中,竟然这些软求了,“大孙,你就人心看着你爷爷咱,到了那边孤零零的一个人吗?” 人老了就是如此矛盾,方才还说不相信有另一个世界,现在又害怕自己在那边孤单。 朱允熥笑着劝解,“皇爷爷,您都说了,去了那边要见皇祖母,见父亲,还有那些先走了数年的嫔妃们.........” 忽然,老爷子的表情变得无比复杂起来,“咱杀的人太多,咱怕到时候,和你祖母还有你爹,去的不是一个地方。到时候,见不着他们,身边又没有人,咱孤零零的!” 闻言,朱允熥心中生出几分心疼。 殉葬,是帝王将相超脱于人间,无上的权力象征。 但殉葬,同时也是对死亡的畏惧。 眼前这个老爷子,此刻格外的真实。 “您是天子呀,怎么会......” “天子?”老爷子自嘲的笑笑,“大孙呀!大秦朝的时候就有人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五代十国的时候,有人说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受命于天是糊弄寻常百姓的!当皇帝,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把所有反对者都杀掉,是杀人杀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说着,老爷子长长叹口气,“咱知道你心软,算了也不逼你了。这事,到时候咱让别人悄悄的办。” “不是孙儿不听您的!”人殉这事,朱允熥绝对不允许。 他开口说道,“您看,您不是想让孙儿做个仁君吗?要是孙儿........还算仁吗?”随后,他看看不远处那口巨大的棺椁,“再说,皇祖母在旁边听着呢,她老人家在的时候,一向心地慈善。” “是喽!”老爷子也转头,看着马皇后的棺椁,低声道,“咱和你说这些,妹子知道了,将来是要骂咱的!”说着,咧嘴一笑,“咱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呀,就怕你祖母扯着耳朵骂。” “啧啧,她骂起人来呀,能把人魂都骂没了,能把人骂到地缝里去!” 见老爷子态度有些缓和,朱允熥赶紧说道,“皇爷爷,咱们走吧,回去吧!” “再呆一会吧!”老爷子又看了一眼周围,“难得来一次!” 说着,老爷子背着手,慢慢的朝马皇后的棺椁那边走去。 他身后,朴不成不知在哪,搬了一个椅子跟着。 “妹子呀,你冷不冷啊?” 椅子无声的出现在老爷子身后,他顺势坐下,用一种少有的柔情之声,徐徐开口。 “咱叫人给你送了新衣裳,别舍不得穿呀!” “你是皇后,是咱的媳妇,咱打下这天下,不就是让你享福的吗?” “勤俭一辈子,别再亏待自己了。穿得好看点,你穿的好看了,才有俊模样哩!” “平日在这地宫,也孤单吧!” 朱允熥主意道,老爷子说话的时候,眼中的情绪,鲜活不已。 “咱也知道你孤单,可是这是咱俩的家,不能放外人。” “就好比咱俩当年成亲时候的新房,只能有咱,有你!” 说到此处,老爷子的身体微微向前,手掌轻抚冰冷的棺椁。 “哎,年轻时候,咱总是在外边打仗,让你守着咱!” “现在老了,你也要守着,等着咱,苦了你了!” 169 到了交给你的时候 朱允熥站在不远处,默默的看着老爷子,对着马皇后的棺椁,柔情倾诉。 “咱这辈子,做了许多错事儿!幸好有你呀,咱也做了不少好事!” “你在的时候,就好像有根绳儿拴着咱。” “你走了,咱就是断线的风筝了!” “妹子,咱呀这几日做梦........” “咱......好想你哩!” 听着老爷子的话语,朱允熥见到老爷子的头,深深的埋在了他自己的大手之中。 “皇爷爷!”朱允熥缓缓上前,捏着老爷子的肩膀,“皇祖母肯定不想见到您如此悲切,她老人家在的时候不是常说吗,希望你乐乐呵呵的!” “嗯!”老爷子红着眼睛抬头,笑道,“你祖母在的时候总是和咱说,重八呀,你狗日的别整日皱个眉头,好像谁欠你两百吊钱似的。高兴是一天,难受也是一天,你何不高高兴兴的过?” “你拉拉个脸,把旁人吓个半死不说,自己心里也不痛快,何必呢!” “乐乐呵呵的,没病没灾的,见了人要多笑。脾气收敛些,别压不住火。” 老爷子说这几乎话的时候,脸上满是柔情蜜意。 朱允熥知道,对老爷子来说,他这辈子有很多女人。但爱人,只有一个,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故去的马皇后,马秀英。 就在给老爷子捏肩膀的时候,朱允熥发现,在马皇后棺椁的下面,有着一行小字。 一看,就是出自老爷子手笔,如刀锋一般有力的字体。 “致爱妻秀英,重八留!” 朱允熥心中软软,有一瞬间都忘了自己是身处在冰冷森然的地宫之中。 “皇爷爷,皇祖母那么好的人,怎么被你骗到手的!”朱允熥揉着老爷子的肩膀,开口问道。 “啥叫骗呢,咱当年也是俊后生!”老爷子大笑,目光依旧看着棺椁,“是你祖母看咱长的俊俏,上心哩。第一次给咱打饭的时候,就多了一勺子肉!”说着,大笑道,“妹子,是不是!” “皇祖母肯定在呸您!”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脸上满是回忆,“打第一次见她,咱就忘不了喽。刚打第一场仗之后,大帅发了赏钱。别人都拿去赌钱找女人了,咱一分没花!” “剜门盗洞找了一家关门躲兵灾的糖铺子,什么桂花糖,松子糖,玫瑰糖,奶蜜糖,咱买了一大包呢!”说着,老爷子加重语气,“兵荒马乱的时候,糖可是稀罕东西呢,比钱还值钱!” 170 青色之瞳 地宫的入口处,一个魁梧的身影却谦卑的跪着。 若不仔细看,他的身影几乎和墙壁的阴影融合在一起。而他的身上,乍一看去,就能感受到所散发出的阴冷阴森。 “他是谁?”朱允熥的脑中出现无数个疑问。 “过来!”通往光明的地宫出口处,老爷子的声音在墙壁之间微微回荡。 跪着的那人再次叩首,然后近乎是匍匐一般,来到朱允熥面前。 “臣,叩见东宫皇太孙千岁!”他一开口,声音仿佛是刀锋划过钢铁,说不出的刺耳。 朱允熥仔细的看着对方,缓缓出声,“抬头!” 那人闻言,慢慢的抬起头来。 朱允熥赫然发现,他的瞳孔竟然和别人不同,不是黑色的而是青色的。 “你是谁?”朱允熥问道。 那人再次低头,叩首,“臣是青眼!” 青眼,会不会就是老爷子手中,除了锦衣卫之外,另外一支隐藏得极深的耳目? 应当是的,绝对是的! 朱允熥的目光看向老爷子,后者也在看着他。 “大孙,从今天起青眼就是你的了!”老爷子的声音有几分低沉,“从今以后,这些人只听你一个人的,你要他们去盯谁,他们就盯谁,你让他们找谁的麻烦,他们就去找谁的麻烦。” “他们将是,你手中最忠诚的鹰犬!” 朱允熥早就猜到老爷子手里定然还有一股暗中的力量,但没想到,老爷子这么快就把这支力量交给他。 “你叫什么?”朱允熥的目光再次看向跪着的青眼,问道。 那人再次抬头,低声道,“臣,毛骧!” 毛骧? 朱允熥心中一惊,毛骧是锦衣卫的第一任指挥使,他原本是军中的大将,负责老爷子的宿卫,后来拱卫司改成锦衣卫之后成为指挥使。 这人对老爷子绝对是忠贞不二,眼里只有老爷子,就连太子朱标都指挥不动。在朝臣之中更是闻着色变,人人都躲他远远的。 因为无论是空印案,还是郭恒案,还有胡惟庸一案之中,这人都是老爷子手中最锋利的屠刀。 但后来,在杀了太多的官员之后,为了平息众怒,他成了维持朝堂的牺牲品,被老爷子勒令赐死。 他竟然没死? 不过细细想想,倒也合情合理。 老爷子会杀官员,杀开国的功臣,可不会杀自己手下的鹰犬。 他是被老爷子隐藏在了幕后,单独率领一支机密的队伍。 这个人,就是活着的秘密! 他的全身,血管之中,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各种秘密! “大孙!” “在!” “你和他聊聊,咱去那边看看!”老爷子话音刚落,旁边朴不成就搀扶着老爷子,缓缓走出地宫。在阳光下,朝远处走去。 ~~~~ 王八耻叫人奉上热茶,赶紧退去,亲自守在门外。 孝陵的明楼偏殿之中,朱允熥坐在椅子上,毛骧跪在他两步之外。 热茶的香气弥漫,朱允熥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起来吧,坐一边去好好说话,别总跪着了!”朱允熥开口道。 毛骧的脸色,好似永远都蒙着一层阴影,声音也是那么的冷清,“臣是殿下的鹰犬,主人面前,哪有鹰犬坐着的道理!” 朱允熥微微一笑,端着茶杯,“说说吧!说说,你这青眼到底有多少,做了什么,知道什么,以后能帮孤做什么?” 第172章 都来了 紫禁城中已经在装点过年,十二监的太监们指挥着宫人张灯结彩,打扫宫院。就连品级最低的宦官小力,还有宫娥等都穿上了带着喜色的吉服。 又一年过去了,但又一年即将开始了。 辞旧迎新,正是如此。 其实年也不过是普通的日子,却被一代代的华夏人赋予了不同的纪念意义。 我们的每个节日每个传统都有着自己的由来,对于这些传统和节日,高兴之余后世子孙总是带着三分的崇敬还有敬畏。 想想后世,所有的节日似乎已经变味了。除了在那些宗族聚居的乡下,回乡的男子们会在长辈的带领下拜年,祭祖等。城市里的人们,已经把过年当成了肆意花钱的日子。 甚至,有的人对于自己祖宗留下的节日不甚热情,偏对外来的节日异常痴迷。并且在某些势力的推动下,这些节日都变成了购物与狂欢。 却殊不知,这样的节日有什么意义! 前世,朱允熥还是个屌丝的时候,曾在自己的朋友圈中说过这样的话。 “啥节都过,家里有矿呀!” 一句调侃,却被人攻击为不懂生活。 他小时候,曾问过自己的表哥,那个大家都跟着凑热闹的外国神仙白胡子老头,为什么叫圣诞老人。 表哥说,“老头以前是卖大力丸的,表演铁锤砸枪。结果枪砸掉了,就剩下蛋了,所以叫剩蛋老人!” ~~~· 站在乐志斋的窗边,朱允熥看着窗外的景色,思绪有些胡思乱想,视线落在花园中,那些人影的身上。 御花园之中,到处是整理着冬日梅花的工匠。还有人把彩绸,缠绕在那些松柏古树的树干上。 老爷子捧着暖炉,坐在椅子上笑呵呵的看。六斤带着两个太监,满御花园的乱跑,瞎凑热闹。 六斤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狮子狗,圆滚滚的跟雪球一般,一人一狗不亦乐乎。 “慢点!”老爷子的声音很是爽朗,“小心别出汗!出了汗见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爷子话音落下,梅良心和几个太监,嗖嗖的就窜上去,紧张的开始查看。 “皇爷,殿下没出汗!” “没出汗就继续玩一会,出了汗就抱回去!” “奴婢们遵旨!” “老祖老祖!”六斤的脸红扑扑的,手里抓着一个纸风车,甩着小腿颠颠的跑到老爷子面前,直接扑进老爷子怀里,大眼睛闪忽着,“老祖,孙儿听说呀,外边过年的时候都搭戏台唱大戏,咱们宫里唱不唱?” “唱,咱的六斤要听戏还有不唱的道理!”老爷子把六斤房子膝盖上,然后用毯子盖上,笑道,“你想听什么样的戏?” “嗯!嗯!”六斤大眼睛乱转,想了半天,“上回跟着娘去承恩侯家,他们家唱大戏,戏台上那些人一个劲儿的翻跟头......嗖嗖嗖,跟会飞似的。” “哈哈哈!”老爷子大笑起来,“好办!梅良心!” “奴婢在!”梅良心怀里抱着那只不肯安生,一直挣扎要下地疯跑的狮子狗。 “让内官监的人去办,咱的六斤要看戏!”老爷子笑道,“别弄什么咿呀咿呀的玩意,怎么热闹怎么来?” “奴婢遵旨!” “六斤呀!你方才说承恩侯,你可知承恩侯是你的啥人?”老爷子继续逗弄着六斤,笑着问道。 “他是孙儿的外公!”六斤歪着脑袋,忽然咧嘴一笑,拍着手唱道,“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接姑娘请女婿,小外孙子一起去!” “嗨!看这孩子,唱得多好,嗓门多透亮!”老爷子大笑。 “老祖,咱家唱大戏了,那是不是也要接姑娘请女婿呀!”六斤忽然认真的问道。 “这........”老爷子忽然面上一滞,随后轻轻的摸摸六斤的脑袋,“好孩子,这么点就有人情味,难得!”说着,对边上说到,“朴不成!” 第173章 接风宴 朱高煦这个答案,倒是有些出乎朱允熥的意料。 他本以为,提到战场上的功劳朱高煦会沾沾自喜,赏赐的话自然是宝马宝刀美人宝物,却没想到对方只提到了蓝玉。 朱高煦沉吟着,继续开口,“我......臣在战场上,跟着蓝帅屁股后头,受益良多!” “老二,殿下面前,如此不雅?”朱高炽马上低声申斥。 “啥不雅?哪不雅了?”朱高煦不解。 “二哥!”朱高燧探出半个头,小声道,“你说了屁股,这个词不雅!” “这........人人都有屁股他,这和雅有什么关系?”朱高煦大眼瞪小眼,分外不解。 “无妨无妨!”朱允熥笑道,“高煦快人快语的性子,正和孤的心意。再说,都是自家人,何必那么多说道!” 闻言,朱家哥仨一脸陪笑。 朱高炽却在心中暗道,“你当然希望他快人快语,最好是口无遮拦,什么都说出来。啧啧,有些日子没见,怎么感觉这皇太孙更阴险了。话里话外都是坑,得小心些好!” “你想去看看蓝玉也不无不可!”朱允熥笑道,“他如今已不是代罪之身,你想去看他,便去开国公常家府上就是!” 朱高煦大喜道,“这些辽东战事,臣和蓝帅学到不少本事。但很多东西在自己的脑袋中,还是模棱两可有些模糊不清。这次来京师,定要好好讨教一番!” 看他小迷弟一样的表情,朱允熥觉得有几分好笑。 世上,一个男人若是对另一个男人心悦诚服的佩服和敬重,就会是这种表情。 能让强者低头的,只有更强者。 朱高煦现在的表情,和当年他老子崇拜徐达,常遇春等人,大概是一样的吧? “呵呵,讨教如何打仗如何带兵?”朱允熥笑问。 朱高煦大声道,“正是!” “可是!”朱允熥故作沉吟道,“你以什么身份去请教呢?是燕王的儿子,大明的皇孙?还是别的?” 忽然,朱高煦一愣,大手挠头,“在蓝帅面前,臣可不敢摆什么皇孙身份,臣........” “若你真想学,不如拎些礼物上门,当作拜师礼!”朱允熥笑道,“当年你父亲燕王跟着魏国公,郑国公后面打仗的时候,也是执弟子礼!” “弟子礼?”朱高煦马上狂喜,“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说着,不住的嘟囔,“拿什么礼物拜师?这次来贵重的东西是带了不少,辽东的裘皮东珠狗头金.......” 第175章 喜事连连 “皇爷爷,犟点好!” 朱允熥上前,缓缓将老爷子扶坐下,笑着说道,“犟的人,没什么弯弯绕坏心肠,更不会口蜜腹剑。再说十五叔的犟,是为了大明朝的家国天下,是为了您老和朝廷的脸面!” “您老一生征战,刀光剑影,十五叔这做儿子的自然不愿意堕了您的名头。” 说着,朱允熥一笑,“至于脸破了相,也没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立足于设世,又不是看脸!”说到此处,又低声一笑,“百年之后,史书上评价十五叔,壮怀激烈刚勇无双时,也要提一句,您老教导有方!” “哎!”老爷子微微叹息,苦笑道,“当年定下分封的时候,那些遭瘟的书生还整日在咱的耳边聒噪。说啥陛下此举是造就国中之国,是为了皇室子弟的万年富贵!”书包阁 “真该让那些遭瘟的书生们来看看,咱的儿子是如何为了这大明拼杀的!” “父皇!”朱植上前,跪在老爷子膝下,笑道,“儿臣不用给谁看,儿臣更不用旁人怎么说。儿臣是大明的塞王,是您老的儿子,战死沙场也好,镇守边关也罢,都是儿臣的宿命!” “好孩子!不枉咱心中惦记你!”老爷子拍拍对方的头顶,大笑道,“路上累了吧?用膳没?来人!” “奴婢在!”朴不成上前。 “挑好吃好喝的,给咱的老十五接风!”老爷子大声道,“拿酒来!咱家爷仨好好喝一场!” “这.......还是大早上呢,就喝酒?”朱允熥笑问。 老爷子眼睛一斜,“你要不想喝,外边玩去!” 朱允熥无法,只能笑着陪老爷子坐下。 却发现,辽王朱植没坐。 “十五叔,坐呀!”朱允熥笑道。 “臣,还未叩见殿下!”朱植整理下身上凌乱的袍服,郑重行礼,“臣辽王朱植,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 “这是干什么!”朱允熥快步上前扶起,拉着对方的手,“十五叔当我是外人吗?” “礼不可废!”岂料,老爷子一旁正色说道,“老十五跟咱怎么都行,私下里两父子没那么多礼数,别人也挑不出嘴来!可你不行,你是皇太孙,未来的皇帝,他先是你的臣子,其次才是你的叔叔!” “记着,别说你十五叔,就算老三他们来了,也要对你大礼相见!”老爷子继续道,“名分大义,不能马虎,更不能含糊!” “父皇说的是,君臣父子的名分绝不能乱!”不等朱允熥说话,朱植大声道,“今日皇太孙还可以对儿臣称王叔,翌日皇太孙登基,儿臣就是大明之臣!” 老爷子这话让朱允熥感触颇多,看来今年的春节,老爷子又会再一次在全家人面前,狠狠的立一番规矩。竖立起朱允熥的无上权威,告诫自己的儿子们。 “说得好!”老爷子点头,岂料随即脸一板,瞪着朱植,佯怒道,“他登基?怎么,你现在盼着你老子死!” “儿臣岂敢!”朱植赶紧上前笑道,“儿臣巴不得父皇万万岁!” “万岁不敢想,能多活几年,多看看儿孙就心满意足了!”老爷子又斜眼看看朱植,忽然开口骂道,“你这不孝子,咱看战报的时候,吓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说着,拽下布鞋,啪的轻轻抽打一下,“你兵败就兵败,为何要把媳妇送回来?” 当日,辽王朱植带着手下的残部,一心报仇雪恨不惜战死。所以命令他的贴身护卫,将怀孕的妻子送回了京城娘家武定侯郭英的家中。 这事朱允熥倒是没敢瞒着老爷子,万一将来出什么事,他真是担待不起。 老爷子知道后,给郭家送了许多使唤的宫人过去,郭家单独开辟了一个院子,供辽王妃使用,以礼相待。 外人看来这事有几分于理不合,可郭英早年是老爷子的宿卫出身,乃是最信任的人,老爷子也没把他当外人,所以并未接进宫中。 其实还有一层意思,若辽王战死辽东,剩下的孤儿寡母必然要接进宫里。但人家少年夫妻,辽王在外征战,妻子送回京师之中,在娘家那边,心中凄苦也有个说话的地方。 “那......那不是她有了身子!”辽王朱植低声道,“在儿臣身边不方便........” “王八羔子,狗日的!”老爷子又是一顿布鞋抽打,骂道,“她有了身子,你都当爹的人了,不想着妻儿,就想着报仇打仗。”说着,大骂道,“你打了败仗,自有你老子给你报仇。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妻儿怎么办?若你妻儿有个三长两短,你哪哭去?” 说着,又踹了两脚,“狗日的糊涂蛋子,若真出了事。你看郭老四骂不骂你,他那脾气上来,可不管你是不是咱的儿子。他揍你,咱都不拦着!” “父皇莫气!”朱植也不闪躲,笑道,“儿臣这些日子,一直和囡囡(nan)通信,让她安心养胎!”说着,笑道,“等儿臣陪您老过完年,就带她一块回辽东!” 第177章 其乐融融(1) 过年大过天,任何事都要等过了年再说。 尤其是今年,藩王们进京过年,各皇女公主也要带着家眷进宫过年。 这本是有些超乎寻常,甚至于礼法不合的事,但是一考虑到老爷子的年龄,文武群臣们又似乎有所明悟。 人生七十古来稀! 所以,在这洪武二十九年的年尾,洪武三十年的年初,大明王朝的京师六部的公务,似乎也少了起来。除却必要的军国大事之外,能暂时搁置再议的,臣子们能自己做主在去做的,没有如以前一样一股脑的送入宫中。 其实,治理天下和居家过日子一样,哪有那么多的军国大事。几乎也都是小事,琐事。这些小事做好了,才能应对真正的大事。 但宫中并未因为政务少了而清闲下来,自辽王朱植到京之后,来京的藩王接踵而至。 晋王,周王,齐王,蜀王,代王,谷王,湘王,庆王等,除却还在宫中尚未就藩的几个小皇子外,差不多十多位藩王都带着儿子,齐聚京师。 连封在高丽的韩王朱模都快马进京,不过这其中,燕楚宁三位藩王没有亲自来京,也颇有些耐人寻味。 燕王和宁王,都是边关的赛王,他们重任在身,怕年根底边关再起战事,是情有可原。 可楚王呢? 知晓些内幕的人知道,皇爷和皇太孙,如今对这位楚王,似乎是不大满意。而楚王上次来京,还遭到了皇爷的训斥。 不过,这些种种疑惑和猜测,如今都掩盖在其乐融融之下。 御花园的望春台中,地龙火热,即便是窗户打开,任凭外面的微风吹入也是温暖如春。而且从窗户向外看去,满眼都是傲然绽放的腊梅,赏心悦目。 朱允熥坐在首位上,其他的藩王分别列在两侧,没人的脸上都是笑意盈盈,轻松自若。仿佛就真的好像是一家子,在一块过年说笑那样。 外间的偏殿里,各藩王的皇孙们也齐聚一堂。家族大了,许多兄弟互相都不认识,这个场合正好可以让他们混个面熟。 诸位藩王都低声浅语,各自说着封地之中的趣事。一群还没就藩的小屁孩王爷们,缠着他们的王兄,尤其是缠着晋王,辽王,让他们把辽东的战事讲了又讲。 “二十一叔,越发英武了!”朱允熥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裳,笑着对身边坐着的韩王朱模笑道。 韩王朱模是皇二十一子,当年的封号的是沈王,本该就藩沈阳。但自从朱允熥远征高丽之后,为了尽快的把高丽纳入大明体系,便把他的封号从沈王改成了韩王,封地也从沈阳变成了乐浪郡,即先前的平壤。 如今的朱模在外边历练了两年,已是英气勃发的少年,不再是当初在宫里,讨人嫌整日上蹿下跳的轻佻模样。 平日若是板着脸,也还真有几分大明藩王的模样。 不过现在一开口,也有些露怯。 “什么英武呀!就是每日都要端着!”朱模笑道,“不瞒殿下说,臣就藩那破地方,属下的臣僚每日都在臣的耳朵边上嘀咕。王爷千岁乃是皇帝亲子,当威严之上。” “不可轻言苟笑,不然治下那些臣民不怕王爷!” “哎哟,臣这藩王做的,可是够累的!而且封地那破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整日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东西。” “主要连个造反的都没有,臣刚去的时候,杀了几家当地不服天朝管的士人,可能杀得狠了,居然现在连个反对的声音都没有!” “臣也想学三哥,十五哥那边领兵作战,可封地境内,连强盗都没有!”朱模到底是少年心性,又打心眼里和朱允熥亲近,说着说着就开始走样,“打猎吧,没啥猎物,游玩吧,没啥名山大川。找女人吧,嗨!那叫一个丑!” “住嘴!”晋王朱棡看不下去了,皱眉呵斥道,“都是当亲王的人了,说话做事还没个规矩,殿下当面,竟然胡言乱语!你这做派,怎么跟街头无赖似的。” 朱模被晋王喝斥,先是畏惧的缩脖,然后低声嘟囔道,“弟弟和殿下打小一块长大,哪有那么多规矩!” “嘴硬是吧!”晋王朱棡如今是各藩王之长,长兄如父,见弟弟还敢顶嘴不由得大怒,起身撸袖子就要动手。 “殿下救命!”朱模嗖的一下,窜到朱允熥身后,“三哥饶我!” 旁边那些正在缠着辽王讲战事的小屁孩王爷们,见状先是愣愣,然后轰的一下开始起哄。 “快看呀,三哥要揍二十一哥啦!” “二十一哥快跑,快去找父皇告状!” “三哥以大欺小,欺负二十一哥!” 那几个尚未就藩的小屁孩王爷们,都是老爷子的幼子,他们和朱模从小一块长大,手足情深。别看晋王朱棡是他们的兄长,但两人真打起来,这些小屁孩绝对帮着朱模。 第179章 忆当初,话中有话 六斤拉着小福儿跑,他们脚边,一只圆滚滚的狮子狗,吐着舌头疯跑。 那些年纪小却辈分大,当了叔爷的小屁孩王爷们,鬼叫着簇拥在他们周围。 刹那之间,御花园之中,满是人间最稚嫩,却又最纯真,最暖心的笑声。 “原先,臣小时候,和大哥二弟大妹,也是经常这么玩!”晋王朱棡的声音响起,带着丝丝惆怅,“我们大的在前边,小的在后面,玩累了就坐下,大哥挨个给我们发松子糖!” “有一次,正好赶上老四换牙,一口糖把牙黏掉了。他怕别人笑话,就把那颗牙直接吞进了肚子里!” “后来大哥见他门牙少了一颗,就问他门牙呢!” “老四支支吾吾,说吞下去了!” “大哥说,你完了,牙吞下去会在肚子里生根发芽,到时候长一肚子的门牙!” 朱允熥看着窗外的孩子们,默默听着,身边其他的藩王们,似乎也陷入了追忆。 “后来呢?”朱允熥问道。 “老四一听要长满肚子的门牙就怕了,蹲在茅厕里上一整天不出来!脸都涨红了,使劲拉。拉出来点,就用小棍翻翻,看牙在不在!“ “哈哈!”不但是朱允熥,旁边的众位藩王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那,到底拉出来没有?”朱允熥继续笑问。 “没!茅厕里都是黄白之物,他越翻越黏,哈哈哈!”朱棡摇摇头,“他哭丧着脸找大哥,大哥叫人给他找了点巴豆.......才出来!”说着,他笑着叹口气,“不过那巴豆许吃多了,老四愣是连拉了几天。” ”说话都不敢大声,怕喷出来!“ 说着,继续道,“臣记忆之中,大哥唯一一次被母后打,就是那次。母后抽了大哥二十个竹板,还让他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个晚上!” “人间质朴是少年,最是单纯暖心弦,若将时光全留住,不使沧海岁月变!”随口,朱允熥咏出一首打油诗。 多少人,少年时都是那么的天真可爱,单纯无邪。多少人,心中最温暖最纯洁的也正是自己的少年岁月。因为人长了,就会变。 没有多少人能变成自己少年时期盼的样子,相反很多人,渐渐都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 人,走过少年,生命中便会增添许多跨不过的山,迈不过的坎。 人,走过少年,那种单纯消失之后,人类天性之中的贪婪愚蠢,癫狂痴妄等,便会一股脑的涌进来,占领空白。 心中想着这些,朱允熥的目光缓缓在众藩王的面上扫过。 待掠过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周王朱橚时,笑容悄悄的收敛几分。 后者不敢和朱允熥的目光对视,马上低下头。 “四叔和五叔,是一母所出,小时候关系很好吧?”朱允熥笑道。 晋王朱棡回头看看周王,开口道,“老四和他虽说是一个娘的,可老四从小养在母后身边,跟大哥二哥还有臣颇为亲近。”说着,忽然笑道,“老四在这边若是憋了什么气,不敢发作。但一遇到五弟,定要发作一顿!” “哦?”朱允熥笑道,“是吗?” 周王朱橚垂首笑道,“可不是嘛,臣小时候,每次见四哥,都要不明不白被揍上一顿!”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四哥,小时候就在拿臣撒气!” “不过,长大后你俩关系倒是顶好!”朱允熥笑道。 忽然,周王朱橚的笑容变成干笑,又继续低下头。 身边的诸位藩王都是人尖子,见状都默默的和周王拉开几步距离。另有几个藩王的眼神中,出现些惶恐的神色。 这些,朱允熥都看在眼里。 “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朱允熥看着窗外闹腾的孩子们,开口道,“就像皇爷爷说的,一家人就别计较那么多!”说着,微微叹气,“家大了,难免有些龌龊。就算是升斗小民之家,也是如此。” 说到此处,朱允熥忽然改变了自称,“皇爷爷和孤说,一家之主有时候就是要容,就是要装糊涂!呵呵,太较真呀,这个家就散了。但也不能不软,一家之主若是不硬气,别人就欺负你!” 说完,又看了诸王几眼。 心中无愧的藩王们,低头沉思这番话的意思。那些心中有愧有隐情的,则是低头,眼神游离。 这时,朱允熥忽然看见,窗外头赵宁儿正在指挥宫人,往远处搬着家具。 那些宫人们去的地方,正是御花园的最边上,原本老爷子每年都要整治的一亩三分地边上的楼阁。 那片楼阁,是永安宫。 马皇后生前有两座宫殿,一座就是坤宁宫,另一处就是这里。因为挨着御花园之中的一亩三分地,每年的春耕秋收时分,马皇后都带着嫡孙,住在这儿。 朱允熥的记忆中,浮现出几个有些陌生的画面。那是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原本身体中被隐藏起来的记忆。 慈爱的马皇后在地里忙碌,年幼的他还有他那早夭的兄长,在田埂上低着头,撅着屁股,看着太监抓来的小虫儿欢笑。 “宁儿,你这是?”朱允熥在窗口问道。 赵宁儿一身粉色的宫装,有些丰腴的身体正好将粉色衬得十分娇艳。 她抬头看到窗口的朱允熥,先是一笑,随后行礼,“是....皇上说,要到永安宫去住!” 闻言,朱允熥十分不解。 老爷子在奉天殿住得好好的,挪什么? “你们聊,孤去看看!” 朱允熥和诸藩王说了一句,在众人的恭送之中,缓缓下楼。 他身影消失之后,晋王朱棡走到窗边,伸手关上窗户,不让其他藩王,再看到窗外的景色。 ~~~ “好端端的,往那边去住干什么?”朱允熥下楼,见了赵宁儿,直接问道。 赵宁儿笑笑,“臣妾哪知道?一早上老爷子就传信,说是要去那边住!” “那边都空了许久了,怎么也要让人修缮一下!”朱允熥皱眉道。 “你这大忙人哪里注意这些!”赵宁儿笑道,“早些日子,朴公公已经让人把那边粉刷了!” 闻言,朱允熥越发觉得不对,“过去住也不至于闹这么大的阵仗啊?”他看看那些忙碌的宫人,“好像搬家一样!” “臣妾那敢问呀!”赵宁儿小声道,“老爷子的意思,把寝宫里那些平日用的东西,都给搬过去!”说着,低声道,“还让人打开了库房,把以前皇后娘娘用过的东西,也都搬过去不少呢!” 第180章 想当年,老爷子要搬家? “皇爷爷?” 朱允熥来到奉天殿的偏殿,老爷子的寝宫之中,轻声呼唤。 奉天殿是平日举行大朝会的地方,属于整个紫禁城中最庄严肃穆的地方。老爷子一辈子都是工作狂,一天都不肯休息的人。 他觉得从奉天殿走到后宫太麻烦,接见臣子也不方便,便一直住在偏殿之中。 此刻老爷子的寝宫之中有些空旷,几个小太监小心的整理着老爷子书房中的物事,朴不成亲手给老爷子整理着床铺,还有平日穿的衣物。 那些衣物都有些陈旧了,但依旧叠得整齐,小心的装进箱笼之中。 朱允熥知道,那些旧衣服,都是马皇后生前给老爷子做的。 老爷子说过,活着的时候穿,死了也要带走。 “来了!”老爷子躺在躺椅上,身子跟着躺椅微微摇晃。 面前,摇篮车中四斤和丫丫拿着玩具,咯咯笑的玩着。见朱允熥进来,两个孩子都爬到摇篮边,张开双手。 “孙儿来了!”朱允熥笑着说了一句,走到摇篮边,把闺女丫丫抱在怀里,摸下对方的小鼻子,“闺女,想爹了没有呀!” “你这偏心的厉害!”眯眼打盹儿的老爷子睁眼,“四斤在边上急得不行,你却要先抱闺女!” 宫里人都知道,皇太孙平日对两个皇重孙颇为严厉,但是对闺女,却欢喜的不得了。每次见了都要抱,抱着不撒手。 朱允熥抱着闺女,在老爷子身边坐下,看着有些空旷的寝宫,“您这是?”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一下。旁人马上把四斤抱起来,递在他的怀里。 抱着重孙子,老爷子脸上有了些笑摸样,低声道,“这边住腻了,去那边住!” “看您这架势,打算在那边常住?”朱允熥小声的说道。 “咱自己的家,想住哪就住哪?你还不是皇上呢,就开始管老子了?”老爷子白他一眼,随即低声道,“如今国事都是你处理,咱也不愿意在这住了,太空太旷。” “每天,还要看着那些遭瘟的书生们,颠颠的往你那边跑,心里烦。干脆,咱就搬到一个清闲的地方!” “过了年,那荒了的一亩三分地,咱也让人弄起来!往后种种地,带带重孙,消消停停的过日子!” 越听这话,朱允熥越感觉不对味儿。 天子之家,不能以常情度之。天子的一举一动,更都是包含了无比的深意。 老爷子搬离住了一辈子的寝宫,落在外臣的眼里,就是无尽的猜测。 “往后呀,干脆你就搬到这边来!”老爷子继续道,“御花园那地方太小,也不庄重。” “您的寝宫,孙儿怎能搬过来!”朱允熥急道。 “江山社稷都给你了,一间烂房子算啥?”老爷子撇嘴,“让你搬你就搬,别那么多废话!”说着,顿了顿,“赶在正旦大朝会之前搬过来,到时候办公,接见外国使臣都在这!” 第182章 殿下,臣可不是外人呀 “别人是干活,他们哥仨是来受伤的!” 老爷子新的寝宫之后,朱允熥在给老爷子擦着头脸上的灰尘,朱棡在一旁说道。 “大过年的,给臣吓够呛!朱高炽那大屁股,好悬把他家老三给压死!” “哈哈!”老爷子笑出声,推开朱允熥给他擦脸的手,笑道,“幸亏老四家的老三瘦!” “不然呢!”朱允熥笑问。 “肥油都挤出来了!” “噗!”朱允熥忍不住开口笑道,“皇爷爷,您比喻的还真生动!” “那哥仨呀,活宝!你瞧着吧,以后呀,有老四受的!”说着,原本脸上慢慢的笑意,瞬间消失了。老爷子的脸色,变得有些忧郁起来。 见状,朱允熥开口道,“皇爷爷,几位刚忙完公务,进宫来的驸马督尉都在外头等着呢!” “让他们进来吧!”老爷子又泛起笑容,“大过年的,让他们这些外姓人跟着咱们一块过年,也够难为他们的!” “虽说是外姓人,可您的姑爷子,在您心中,可不是外人呀!”朱允熥笑道。 “还真是!”老爷子说道,“当初那些遭瘟的书生跟咱说,什么外戚不能重用,咱说放屁!咱自己的姑爷子,为啥不能重用,一个女婿半个儿呀!” ~~~ 稍候片刻,几个刚忙完公务,进宫来过年的驸马们,垂首站在老爷子寝宫召见臣子的前厅之中。 当先的是驸马都尉,宁国公主的驸马梅殷。 他是汝南侯梅思祖的侄儿,后来汝南侯因胡惟庸一案被赐死,但作为他的血亲,不但没被老爷子牵连。反而招为驸马,而且还是嫡女的驸马,由此可见老爷子对他的看重。 梅殷这人能文能武,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历史上,这人也是老爷子留给建文帝的辅助大臣之一。 接着是驸马都尉欧阳伦,他尚的公主安庆公主也是马皇后的嫡出女儿。这人是进士及第,少年就名满天下的才子,如今在翰林院修元史,最是清贵的差事。 随后是大名公主的驸马李坚,这位是军中的悍将,战功赫赫。 “臣等,叩见陛下,叩见皇太孙殿下!” 当老爷子和朱允熥刚一出现,几个驸马齐齐跪下行礼。 “自己家人,大过年的别弄这些虚的!”老爷子笑了笑,坐在上首,看看几个姑爷子,“给他们几个赐座!” “臣等不敢!”梅殷年纪最长,又是众驸马的二姐夫,开口说道。 “坐下有啥不敢的!”老爷子笑道,“若是在民间呀,姑爷子可是娇客,逢年过节不但要家里头嫡长子陪着,还得好酒好菜的招待!哈哈!” 老爷子一番话,殿内的气氛欢快了许多。 “差事都办得挺好?”老爷子又开口问道。 “回陛下........” “行了行了,都说了是自己家人,何必这么拘束呢!”老爷子拉下脸来,“你们都是咱看重的好儿郎,将来更是咱大孙的好臣子,也都是朱家的好女婿,何必这么外道!” 说着,一板脸,“你们要再这样,就回你们自己家过年去!” 顿时,几位驸马有些讪讪,不知如何回答。bookAbc.Cc 老爷子可以跟他们说不讲礼数,但他们不敢不遵呀! 这时,驸马欧阳伦笑道,“陛下,臣是第一次进宫过年,也不知宫里什么规矩。回头跟人请教了一番,人家说呀,姑爷上门没有空手的道理!所以呢,臣就带了些薄礼!” “要你带啥?咱家缺啥?”老爷子横他一眼。 “可臣没有空手来道理!”欧阳伦笑道,“早市上买的鲜鱼,乡下抓的火鸡,还有庄子里刚杀的鹅。臣叫人,直接送去厨房了!” 闻言,老爷子脸上又带了笑模样,“你这礼不错,比虚头八脑的东西强多了!”说着,横了其他几位驸马一眼,“看看,人家这才是来老丈人家里过年的样子。你们呢,知道的是叫你们来过年,不知道的以为叫你们受罪来了!” “告诉你们,娶了咱的闺女,你们偷着乐去吧!咱那些闺女,各个跟花似的,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还有咱这个好爹!” “你们拍拍胸脯子,当初咱嫁闺女的时候,受过你们彩礼没有!” 这倒是事情,老爷子给公主们选的驸马,不但没要一文的彩礼,而且还打开国库倒贴。 第183章 亲上加亲 说到年货,朱允熥便笑了起来。 “宫里又不缺你什么?”说着,看看李景隆,正色说道,“虽说你有几分攀附的嫌疑,但是呢,你能时刻想到自己是朱家的亲戚,是老爷子的晚辈,也算你还有点真心!” “臣不是有点真心,臣是大大的真心!”李景隆一脸郑重,“家父临终的时候,拉着臣的手告诫臣。别看我李家如今荣华富贵,位极人臣,可要时刻记得,李家的富贵是哪里来的!” “没有皇爷,我李家不过乱世蝼蚁。没有后来太子爷的可以提拔和恩宠,我李家也不过是寻常的外戚!” 朱允熥默默听着,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开口道,“不对呀,孤听说,你父亲走的时候,你正在凤阳老家跟着那些勋贵老臣学习带兵,是听到消息之后回来奔丧的!” “完,说冒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面上赶紧笑着岔开话题,“殿下说宫里不缺臣的什么,宫里缺不缺是宫里,臣带不带是臣的心意呀!” 说着,继续笑道,“自古以来,串亲戚哪有空手的样子,何况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姑表亲!” “那你说说,你都带了什么?”朱允熥笑道。 “口外的绒鸡一百,笋鹅一百。今年的新麦面一百斤,新米一百斤...........” 朱允熥笑道,“你堂堂国公,年礼就这么小气?怎么着,李家的家底空了,你媳妇娘家的家底也空了?” “殿下别看不起眼,这新米新面都是臣自家庄子里产出的!”李景隆朗声道,“家父自受封曹国公开始,老家那边皇爷就给封了庄子。如今臣来拜年,皇爷赐的地里长的新粮,也算应景不是!” 朱允熥想想,“你这份礼物,倒也寓意深刻,相比老爷子定然欢喜!” “鸡鹅等活物是口外产的,和江南这边略有不同。那边有几个统兵的参将,早年都是家父的手下!”李景隆又笑道,“口外之物送给皇爷品尝,一来是尝鲜,二来嘛!”说着,他又笑笑,“寓意我大明疆土广袤,皇上富有四海!” “你呀,你这人别的不行,这溜须拍马的功夫,真是天下少有!”朱允熥大声笑道,“送礼物也说辞,也远超翰林院那些学士们的文章,让人听了暖心又舒坦。” 李景隆正色回道,“臣对殿下一片真心,对皇上一片孝心,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自然超过旁人的刻意奉承!” 朱允熥已笑得合不拢嘴,“行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说着,顿顿,“你送这礼,倒让孤想起一个人!” 李景隆顿时紧张起来,“谁呀?” “安庆公主的驸马欧阳伦呀!方才各位驸马在老爷子面前战战兢兢,只有他谈笑风生,也给老爷子送了些家里的鸡鸭米面,老爷子甚是高兴!”朱允熥笑道。 “吃软饭的老白脸!” 李景隆心中怒骂,但脸上还在笑着,“臣和驸马爷比不了,他是少年进士,才学满天下。臣就是一介武夫,除了尽孝尽忠,就是打仗!” 所谓说话听音,他这么一说,朱允熥就知道李景隆心里对欧阳伦这个驸马爷,可能有些腹诽,甚至不大瞧得起。 而且,听李景隆话里的意思。欧阳伦除了学问文章之外,没啥能和他相提并论的地方。至少他李景隆,可是有着军功在身的。 “行了,少那么多废话,跟孤进来见见老爷子!”朱允熥开口道。 李景隆肃然垂手,“遵旨!” ~~~ “这大过年,把你们都叫进宫来,让你们不能在自己爹娘身前尽孝,也算是咱蛮横了!” 殿中,老爷子笑着和诸位驸马说着闲话。 对儿子,尤其是年长的儿子们,他就算心里再怎样,嘴上还是硬邦邦的。可对着几个姑爷子,确实慈眉善目。 “等过了三十,过了正旦,正月十五之前,咱找一天在宫里摆几桌,你们带你们的爹娘也进宫来!”老爷子笑道,“这些年,虽说是儿女亲家,可见他们的时候,一巴掌都数得过来!” 众驸马低头谢恩,依旧有些太过正式化。 唯独驸马欧阳伦开口笑道,“陛下这话可是真?” 老爷子眼睛一横,“咱这辈子啥时候说的假的?” “臣回去和父母大人一说,不知他们高兴成什么样子?尤其是臣的父亲,定然满宗族的炫耀,要和皇上在一块喝酒吃饭了!”欧阳伦笑道,“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拉着臣,去祖坟上祭拜!” “哈哈哈!”这话让老爷子心情十分顺畅,大笑着说道,“你爹酒量咋样?” “一天三顿!”欧阳伦道,“早饭喝,晚饭喝,到了晚上睡之前,还要弄点小菜,弄三辆烧酒。他说是解乏,臣也劝过他不要多喝,可每次劝都被骂个狗血淋头!” “他是有福气的!”老爷子笑道,“咱想喝一口,孙儿管得紧呢!”说着,余光正好看见刚进来的朱允熥,“你干啥去了?” 话音刚落下,李景隆的身影从后面露出来,直接跪下。 “臣李景隆,参见陛下!”说着,郑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不等老爷子说话,他先是站起身,然后又跪下,这次磕头竟然比上次还要郑重几分,“孙儿景隆,给舅爷老祖叩头。愿舅爷老祖,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寿延年!” 一边说,一边咚咚的磕头,情真意切。 几个驸马都尉瞬间目瞪口呆,他们哪见过这个。 驸马梅殷还好些,曾和李景隆搭过班子,微微撇嘴心里道,“脸皮比老子屁股肉还厚!” 老爷子看着李景隆连连磕头,脸上一开始的疑惑变成的欢喜,“起来吧!”说着,又看看李景隆,“你来了也好,说起来你也不是外人!”说着,又看看李景隆,“每次看你,咱都想你父亲来,虽说是咱的外甥,可咱从小把他当成儿子养!” “皇爷!”李景隆瞬间哽咽,开口道,“父亲活着的时候,常常说这些话。他说当年跟着祖父去滁州投奔您,一路上心中忐忑,以为您不会收留他这个外甥,心中还有些生疏,毕竟从未见过您。可是一见到您之后,他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父亲还说,当日他一见您的容貌和祖母有几分相似,就拉着你的袖子哭。您也抱着父亲,舅甥共同落泪!” 老爷子笑容有些苦涩,“哎,他是个好孩子,可福薄呀!”说着,忽然想想,“你儿子也挺大了?” “臣嫡子十四了,去年蒙皇爷圣恩,身上给了个轻车尉的勋职!”李景隆回道。 “呜!”老爷子想想,“十四也不小了,再过两年也当爹了,定亲没有?” 李景隆心中一激灵,赶紧大声道,“按理说早该定了,但这等事肯定要父母高堂做主。臣家父早逝,家母已然有些糊涂。所以这等事,臣想着等他十五岁的时候,上奏皇上。毕竟从辈分上,他要叫您一声老祖宗!” 一声老祖宗,似乎让老爷子很是高兴,但他摇头道,“有认咱这个老祖宗的心就行,但是不能叫。这世上,只有咱的重孙能叫咱老祖!” 说着,看看几个女婿,“这么着,今天咱做主,你们谁家的闺女和李家的孩子年岁相当,咱看呀,不妨亲上加亲!” 第188章 爹,过年好 “过年喽!过年喽!” 紫禁城中,侍卫们平日演武的地方,阵阵璀璨在夜空中绽放。 六斤和小福儿穿着裘皮大衣,站在老爷子身侧,拍着手儿欢呼雀跃,瞳孔中满是烟花绽放的倒影。 造办局的工匠们,精心打造的各种烟花,在大年夜的紫禁城派上了用场,夜空被渲染得满是晶莹的银河,满是火树银花,满是争奇斗艳。 砰!砰! 烟花不住的绽放,紫禁城内的烟花飞上天空,照亮的是大明的天,与紫禁城外,那些平民所放的烟花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老祖,老祖,那个好看!” 六斤站在原地,两脚一直兴奋的绷着,指着刚在天空绽放的烟花大喊。 莫说他一个孩子看得稀奇,就算是朱允熥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灵魂,也没见过这样的烟火。 烟火在空中绽放,仿若万只蝴蝶,栩栩如生的扇动翅膀。 “老祖,让他们再来!”六斤兴奋的大喊。 听重孙子开口,一直微笑看着烟火的老爷子马上开口,“来人,就刚才那个,给咱重孙往死里放!” “皇爷爷!”朱允熥在旁边笑着开口道,“今儿三十,不能说那个字儿!” “对,怪咱!”老爷子大手拍下脑门,对身边人喊道,“那个谁,就刚才那烟火,可劲儿放,别停!” “遵旨!”边上一个侍卫,听了圣旨之后,一溜烟的去了。 “父皇,哪个也好看!” 小福儿拉着老爷子的衣襟,指着正在天空绽放,好似一朵朵鲜花一样的烟火,微微撒娇道,“女儿看不够哩!” “今儿爹让你过瘾!”老爷子又冲远处喊,“那个谁?” 刚跑出去没几步的侍卫,一个急停,转身,嗖嗖嗖回来。 “去,方才咱大闺女看着好的,可劲儿给咱放!” “遵旨!” 那侍卫话音刚落,呼啦一下,一群小屁孩王围了上来。 “父皇,我要那个!” “父皇,我要窜天猴!” “父皇,我要二踢脚!” “哈哈哈!”盛开的烟火,映红了老爷子半张脸,他笑得格外灿烂,大声道,“都有,都有,过年了,今儿你们撒欢。什么他娘的规矩呀,礼法呀,一边去,今儿你们玩个痛快!” 得到金口许诺的小王爷们,屁颠屁颠的下场,看烟火哪有自己放来得更刺激。他们虽还小,可这个岁数的孩子,最盼的就是长大。 他们呜嗷喊叫的冲上去,身边的侍卫和太监紧张的一头汗。 二十六皇子朱楠举着一个窜天猴,献宝似的跑到六斤身边。 “大乖侄孙,看叔爷给你放个嗖嗖往天上蹿,还会叫唤的!” “你这臭小子!”听到这个称呼,朱允熥哭笑不得,对着朱楠屁股就是轻轻一脚。 “你踢他干啥?”老爷子马上横眼过来,“他说错啥了?哼,咱要不让你当东宫的皇太孙,现在你见了他们,就要磕头叫叔叔!” 第189章 正旦(1) 大年三十的喧嚣还没过去,正旦大朝接踵而来。 相比于守岁的三十,正旦大朝对大明帝国而言,更加的重要。文武百官的朝贺,帝王对臣子们忙碌一年的嘉奖,对天下臣民新一年的期望。还有各番邦的使节,轮流觐见。 正旦不是年,胜过年,它俨然已经是王朝之中,最盛大的一种盛典。 铛铛! 天边刚泛起细微的鱼肚白,紫禁城中的钟声响起。 朱允熥强忍着困倦之意,撩开床榻的帷幔坐起身。 “奴婢伺候殿下更衣!”王八耻无声无息的上前,说着每天都重复的话。 只不过,今日的王八耻穿着郑重了许多。因为他是东宫的首领太监,如今也是紫禁城里仅有的几个,有品级的太监之一。 他穿着簇新的绣补子的红袍,头带礼帽,脚上是官靴,要带上还挂着一个荷包。 “你这是要相亲去?弄这么精神!”朱允熥笑道。 王八耻低声笑道,“是朴公公传话来说,今日皇上和殿下去太庙,奴婢也要随行。让奴婢穿得体面些,说祖宗灵位在前,奴婢要是寒酸了,丢祖宗们的脸面!” 今年的正旦和往年不同,不是在奉天殿,而是在太庙。 老爷子和朱允熥乘御辇,藩王骑马,文武百官皆是步行。不单在京六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各藩国的使节,如安南,暹罗,琉球,占城等小国的使者,也要一同前往。 “殿下,奴婢给您梳头!” 此刻,十几个宫人端着洗漱用具进来,轻声在朱允熥身边忙碌,王八耻拿着象牙梳子,开口笑道。 这把给朱允熥梳头的梳子,永远都在他的手中,没有任何人能抢走。 朱允熥点点头,坐在镜子前。头上乌黑的长发被散开,王八耻近乎虔诚的小心的,梳理着朱允熥的头发。 “头发太长碍事,应该剪了!”朱允熥忽然玩笑般的说道。 他是开玩笑,但王八耻直接吓得手一抖,梳子直接落在地上。 “奴婢该死!” “起来吧,不算什么事!”朱允熥笑道,“老王,你给孤梳了多少年头?” 第190章 正旦(2) “皇爷爷,孙儿来了!” 不用人通禀,朱允熥进了永安宫老爷子的寝殿。 “嗯!” 站在镜子前,穿着帝王礼服衣冠的老爷子,背对着朱允熥,淡淡的应了一声。 “皇爷爷.....” “你先别说话,过来!”老爷子打断朱允熥,开口道。 朱允熥按捺着心中疑惑,撩着宽大的衮服裙摆上前,因为头上带着十二旒冕,他另一只手,还要微微撩开眼前的那些珠子,走得很缓慢。 “不急,慢点走。咱当初第一次穿这玩意,走的快了,差点跌了个跟头!”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慢慢走到老爷子身边,和老爷子一同看着面前宽大的镜子。 镜子中,一老一少,两祖孙面容有几分相似,但又截然不同。一个垂垂老矣,一个英姿勃发。bookAbc.Cc “皇爷爷.....”朱允熥轻唤。 老爷子的大手,轻轻的帮朱允熥整理下衮服的腰带,柔声道,“不知不觉,你比爷爷都高了!” 朱允熥心中一酸,不是他比老爷子高了。而是老爷子老了,身子有些佝偻了。 “你看!”老爷子指着镜子中,两人的身影,“你穿这衮服,可比咱利索多了!” “皇爷爷,您......” “你去,把那把刀拿来!”老爷子又一次打断朱允熥,说道。 朱允熥转头,走到老爷子的书岸边,把那把跟随老爷子一辈子,已经刀锋有些斑驳,却依旧沉重的战刀郑重的双手拿起,奉给老爷子。 “走吧!” 天子穿衮服,该带长剑,而老爷子则是挎着那把,浸透了无数敌人鲜血的宝刀。 “这就走?”朱允熥道。 “嗯,走,去太庙!”老爷子努力的挺着脊背,大步向前。 朱允熥刚想上来搀扶,却听老爷子又开口道,“你不和咱坐同一个辇!” 顿时,朱允熥心中,又感诧异。 老爷子今天,太不寻常了。 这时,朱允熥看到,跟在老爷子身后的几个太监,捧着装玉玺的匣子,捧着代表着大明山川江河的地图卷轴,捧着老爷子的私人印信等物跟在老爷子的后面。 第194章 正旦(6) 洪武三十年的正旦朝会,不但大明的臣子们,见证了朱家爷孙二人的传承。万里之外而来的番邦使节们,也茫然见证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典礼。 直到朝会结束,相当一部分臣子们,使节们依旧处于茫然,如在梦中的感觉。 等老爷子和新皇在偏殿换上同上的龙袍,携手出来之后,他们又感觉越发的迷惘。明明是两个人,却好似一个人。好像,新皇的样子,就是从旧皇的模子中,脱胎而出一样。 “皇上起驾!” 负责禁卫的李景隆大喊一声。 不等羽林卫翻身上马,老爷子已经笑骂,“哪个皇上?” 李景隆赶紧改口,“太上皇,皇上起驾!” 他的声线颤抖,甚至竭尽全力也喊不出太大的声音。 饶是他平日脑子活泛,现在也好似浆糊一样。 “皇太孙现在是皇上了,皇太孙是皇上了!” 新皇登基必然要提拔自己的班底,在朝中进行换血。那么届时,他李景隆这个东宫的铁杆近臣,岂不是又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老爷子登辇之前,拉着朱允熥的手,笑道,“这几日,你这个新君登基,定然有忙不完的事儿。不必每日都来看咱,国事为重!” “孙儿看看爷爷,也不耽误国事!”朱允熥笑笑,搀扶着老爷子。 “不用和咱同辇!”老爷子笑笑,指着后面,“你媳妇和儿子在那边等着呢,和他们一块回去吧!”说着,忽然板起脸,“你是皇帝了,皇后是谁呀?” 朱允熥忙道,“自然是宁儿!” 赵宁儿是老爷子亲自选的孙媳妇,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可正是身上那股接地气的劲儿,深得老爷子的欢心。 再者说,在朱允熥的心中,赵宁儿是他嫡妻,自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唔!”老爷子点头,“还有件事,你要赶紧办,别咱让操心!” “何事?”朱允熥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 “立太子呀!”老爷子怒道,“有了皇帝就要有太子!”说着,瞪了他一眼,“你爹在的时候咱操心,又操心你。儿子孙子咱都管了,现在还要咱再操心重孙子?” 这事,确实是拖不得了。不说老爷子,他这个新君已定,就算老爷子不催,臣子们请立太子的雪花,也定然如潮水一般。 “回宫!”老爷子登上御辇,“一堆事儿呢,你赶紧去吧!” “是!”朱允熥应了一声,带人朝他的御辇那边走去。 老爷子看看孙儿的背影,无声的笑笑。随后目光游转,对着肃立的勋贵那边勾勾手。 “皇上!” 宋国公冯胜,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等数十个开国勋贵,快步上前。 “咱现在不是皇上啦!”老爷子站在御辇之中笑道。 “臣等,叩见太上皇!”众勋贵行礼。 “等过几天,新皇的年号定下来,朝中的事稳下来。你们这些杀才,要时常进宫看看咱!”老爷子笑道,“陪咱说说话,喝喝酒!”然后,老爷子又低声道,“闲了,咱们撸起袖子,耍两手!” “太上皇这么一说,臣还真是手痒!”景川侯曹震笑道,“这好几十年了,臣跟太上皇赌,就没赢过!” “谁不知道你曹大胆儿人傻钱多!”老爷子大笑道。 说着,顿了顿,“哎,一晃咱们都老了,该享福了!” “臣这几年身子也越发不济!”宋国公冯胜开口道,“臣求太上皇给个恩典!” “什么求不求的,你说就是!”老爷子笑道。 “求免了臣的一切差事!”冯胜笑道,“让臣在家每日逗逗儿孙,进宫多陪太上皇耍几手!” 这些勋贵们,也都是人精子。洪武朝历次诛杀功臣中,能活到现在也都是通透之辈。 老爷子当了太上皇,服老了。他们这些勋贵们,也应当如此。 以后,就关起门来享福吧。别再仗着资历,牵扯军中的事了。 ~~~~~ 朱允熥快步朝御辇那边走着,不知为何心跳得厉害。 没有人能够真正在这种大事面前,做到波澜不惊。 老爷子给他的,可是皇位!可是可以主宰天下亿万臣民的皇位!甚至不客气的说,在这个时代,是可以主宰整个亚洲,半个世界的皇位。 越走,他的步伐越快,心也跳的越快。 忽然,好像脚下一空,身子一软。 “殿下!”侍卫邓平赶紧扶住。 “什么时候了,还叫殿下!”朱允熥身后,李景隆嗖的窜出来,扶住朱允熥的胳膊,对邓平说道。 后者微微呆滞,然后赶紧道,“皇上!” “万岁爷累了吧!”李景隆搀着朱允熥,笑着说道,“臣,搀着您走!” “朕还没七老八十,还用不着你搀!”朱允熥笑骂一句,继续前行。 “奴婢,叩见皇上!” 王八耻等人一见朱允熥过来,忙跪下磕头。 再抬头,王八耻满脸都是泪水,哽咽道,“主子.....皇上!” “行了,知道你要说什么!”朱允熥笑笑,“别抹眼泪表忠心了!” 这时,赵宁儿牵着六斤过来。 “臣妾,参见陛下!” “儿臣参见父皇!” 她们娘俩,也在这个时候改了口。 “起来吧!”朱允熥心中微叹,还真如老爷子所说的那般,坐上这个位子就是孤家寡人了。 第195章 各方(1) “快快快!” 常升和常森哥俩刚到家门口,不等仆人过来栓马,径直跳下来,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催促。 这种催促非常之急切,好似火烧眉毛一样。但却又很是没头没脑,让人不知道到底要快什么。 “二爷,三爷,快什么?”常家的管家跟着他们二人,大声问道。 “快快快,快准备!”常升平日异常稳重的一个人,如今说话的嘴都是瓢的。 “准备?”管家一愣,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跟着他们兄弟的身侧,低声道,“可是宫里出了变故,要咱家的家丁们披甲准备?” 常家的管家当年就是常遇春的亲卫,就是常家的心腹自己人,许多事情常家哥俩根本没避讳过他。因此此刻,这管家想到这儿,也就当面说了出来。 “快准备贡品!” 老三常森的语气比他二哥还要急切,“去,爹的坟上祭拜!” 管家一愣,“三爷,哪有大过年上坟的,年前不是都看完........” “那位......”老二常升忽然回头,眼光竟然有几分凶狠,“当皇上了!” “哪位?”管家没懂。 “还他娘的能有谁?”常升怒道。 “大小姐的.....皇太孙?”管家瞬间明白了,也结巴了起来。 只见常家哥俩几乎眼睛充血,红彤彤的眼珠子瞪老大,“老皇爷今日禅让,皇太孙登基,是咱们大明的皇上了!” “天爷!”快七十的管家嗖的原地蹦高,兴奋的大喊,“啊,这.......老奴这就去准备!”说着,赶紧转身,朝身后的奴仆们大喊,“赶紧的,让府里各院儿管事的都上老子这来听差,他娘的都换上新衣裳,府里府外头都给老子打扫干净了,有一丝灰尘劈了你们!” ”门口的灯笼换新的,狮子再擦了,下马桩都给老子盘出光亮来,台阶拿抹布擦。门前的道,给垫平了,不许有不平整的地方。告诉厨房,今日起换上景德镇的官瓷,所有人都打起精神。谁敢蔫头耷脑,撵出府去!“ “祖宗堂赶紧搭台子,准备祭品。”七十岁的老汉,嗓门洪亮,骤然又转身,大声道,“二爷,三爷,要不要搭流水席!” 常升常森想想,一口同声,“搭!” 这年月,只要是大户人家有了喜事,都要搭流水席来。不管是三教九流,哪怕是要饭的乞丐,只要上门说声恭喜。坐下肉随便吃,酒随便喝。人来越多,越是热闹。 第197章 真正的放手 又是一个清晨,紫禁城的晨钟响起,朱允熥缓缓从床榻上起身,走到镜子前。 他昨晚一夜没睡,也没和任何嫔妃同房,就那么呆呆的坐在自己的寝宫里,脑子里不断的回想着这些年的往事。同时,也在想着,忽然变得陌生起来的日后。 是的,从现在起他是皇帝了。可未来的一切,似乎都脱离了他的掌控,变得无比陌生甚至深邃起来。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还是因为身后没有了老爷子而变得惶恐。 镜子中,他的下巴上浓密的胡渣儿泛起,早年青涩的脸,现在变得刚毅粗狂。他在镜子中,自己的眼神中,也看到了,属于帝王那种威严的漠视和怀疑的目光。 但,没有欣喜。 是的,当人骤然得到某样东西的时候,是需要时间把内心的惶恐转化为欣喜的。而且,此刻之余,朱允熥还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重压,压在他的肩头。 老爷子说,“这个家当交给你了!” 这个家当,是大明的万里河山,亿兆黎民百姓,是日月昌盛,是天地风华。是宇内长歌,汉风扶摇三万里,是汉家血火千百年。 “我要做个好皇帝!一定!” 朱允熥摸着自己的脸,心中暗道。 “我要这大明,再无百姓之饥!” “我要这大明,再无党争内斗!” “我要这大明,再无半点悲歌。” “我要这大明,为后世传唱。” “我们的文明,再不会被野蛮摧残。我们的文明,会传播四方。我们的文明,将永远屹立!” “我们的后人,再不会在祖先的无上荣光和近代屈辱之中徘徊。” “我们的后人,将以我们为荣,为傲!” 脑中想到这些,镜子中朱允熥的眼神里充满了坚毅还有力量。 ~~~ “快!万岁爷起身了!” 身后,忽然传来王八耻有些慌乱的声音。 伺候了朱允熥这么些年,这还是第一次。他的慌乱,源于让的主子,如今已是帝国的主人。皇太孙和皇帝,虽是传承,但其中的含义,可谓天差地别。因为朱允熥,已经是天子了。 “万岁爷,奴婢们伺候您更衣梳洗!” 王八耻跪在朱允熥面前,深深的埋着头,五体投地一般。他身后,长长的宫人太监队伍,也是如此。 朱允熥看了看,现在伺候他的人,比往日多出来一倍还不止。 “不就是洗个脸,换个衣衫吗,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人?”朱允熥笑笑,“还和往常一样吧!” “奴婢不敢!”王八耻叩首。 “散了散了,还是往日的人伺候孤..........朕更衣洗漱!”朱允熥不耐烦的挥手,随后笑道,“再弄这么大排场,朕就换人了!” “奴婢给皇上梳头!”王八耻赶紧起身,从袖子中掏出朱允熥专用的象牙木梳。 随后,殿内那些杂七杂八的宫人退下,只有朱允熥平日常用的那些人手。 “皇上,洗龙沟了!” 另一个东宫太监朴无用端着一盏热茶上前,跪着说道。 “漱口就漱口,什么洗龙沟?”朱允熥哭笑不得。 然后,用茶水漱口,吐在鎏金的痰盂之中。继续端坐着,任凭王八耻梳头。 几个宫人在后面,缓缓的把龙袍展开,一顶黑纱冠被人小心翼翼的捧着,放在龙袍的旁边。 朱允熥从镜子中,看到了身后龙袍上,那只五爪金龙凶狠的双眼,微微一笑。 “皇爷爷那边起了吗?”朱允熥问道。 “皇上,太上皇那边早就派人传话来了!”王八耻低声道。 “说了什么?”朱允熥问。 王八耻顿了顿,“太上皇他老人家说,朝会他不去了,皇上自己去。他老人家还说,以后的朝会他也都不去了,都要皇上自己去!” “不去了?”朱允熥有些疑惑。 尽管昨日在太庙上宣布了禅位,可毕竟还很草率,许多事都要老爷子亲自出面才行,怎么今日他就不去了。 再者说,今日的朝会何其重要,老爷子......... 老爷子这是,绝对的撒手,绝对的放权了! 刹那间,朱允熥想明白了,老爷子这是在告诉自己,以后任何事都是你自己,皇爷爷不把着你,也不扶着你了。 “老爷子那边今日要做什么?”朱允熥继续笑问。 王八耻低声道,“听朴公公派来的人说,太上皇今日要整饬一下,御花园之中的一亩三分地,说以后就种种地,养养鸡!” ~~~ 咣咣咣! 老爷子的大手,不住的拍打寝宫边上的一处厢房的大门。 他一身布衣,趿拉着布鞋,头发就用木簪插着,浑身上下全是百姓的穿着。 咣咣! 老爷子又重重的拍打两下,大嗓门吼道,“你个没卵子的老朴,换个衣服这么磨叽。你他娘的行不行,不行咱换人了!” “来了来了,奴婢来了!” 里面传出惶恐的声音,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朴不成一边系着身上的衣带,一边说道,“万岁爷息怒,奴婢该死!” “咱现在不是万岁爷了!”老爷子板着脸。 “主子息怒!” 老爷子又不满的看看朴不成,嘟囔道,“咦,这些年你跟着咱,都跟出罪过来了。你看你享福享的,连衣裳都不会穿了!” 朴不成身上,不知道哪翻找出来的一身老农衣衫。他虽是个太监,可这样的衣衫,还真是第一次穿。 而且,这还是老爷子不知在哪倒腾出来的,硬是让他换上了。 “年也过了,节也过了,该干活了!”老爷子继续大声道,“在民间,这光景种地的早就在地里忙活了!”说着,抖抖身上的衣服,“开年干活,就不能穿新衣裳,必须要旧的才行,这么着老天爷才赏脸,才能给个好年景好收成!” “奴婢愚钝,什么都不懂!”朴不成低声道。 “也对,你大小就割了进宫,没在民间呆过!”说着,老爷子把锄头扛在肩膀上,“走,跟咱上地里去!” “哎!”朴不成忙答应一声,扛着扁担跟在老爷子身侧。 “你快点!”老爷子催促。 “奴婢遵旨!”朴不成一把岁数了,却从没用过扁担。无论他怎么使劲,这扁担就是在肩膀上乱晃。 “扁担要腰上用劲,你把腰直起来!” “奴婢直着呢!” “直你娘呀,你佝偻着呢!” 永安宫边上就是原本,前几年老爷子种的一亩三分地。书包阁 眼前有些荒芜,老爷子放下锤头,看着眼前的荒地,脸上的笑容格外温和。 “老伙计,咱来了!” 说着,大手指着不远处,大声道,“那边呀,下午咱俩垒个圈出来,养牲口!” “那边呀,留几根拢种菜,剩下的咱们种粮食!” “奴婢都听主子的!”朴不成笑道。 “哈哈!”老爷子大笑,往掌心里吐口唾沫,朝地里走,“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干活哩!” 当!当! 远处,又是两声钟响,那是朝会开始的前兆,寓意百官进宫,皇帝升点殿。 啪! 老爷子的锄头,敲碎一个土坷拉,然后大手把小坷拉捏碎,用脚踩踩。 钟声响起那边,他看都没看。 第198章 早定年号 “皇上起驾!” 王八耻站在朱允熥的寝宫前,抱着浮尘大喊。 紧接着,穿龙袍带黑纱冠的朱允熥,缓缓从后面出来。 忽的一下,外边一顶明黄色的无顶软轿边,无论是宫人还是侍卫,全部俯首跪下,没人敢抬头。 他的皇太孙仪仗,已经全变成了皇帝的制式。前头是长长的金吾卫,举着各种礼器开路,后面更是长长的,随时准备伺候的宫人。 “万岁爷,您慢点!”王八耻半弯腰,小声说道。 朱允熥没动,微微转身回望自己的寝宫。 这是春和宫,早年间是太子朱标的寝宫,后来又成为他的寝宫。 今天,是他最后一次从这里出发,参与朝会。 下了朝会之后,他的办公地点还有寝宫,会变成奉天殿。 奉天承运的大殿! “请皇上上轿!”侍卫邓平,跪在轿边说道。 朱允熥看看那顶软轿,居然一笑,“朕,不坐这玩意!”说着,大步超前,步步生风。 ~~ 大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系数参加。 与平日的朝会不同,此刻奉天殿前肃立的大臣们,面怀激动之色。因为今天,是大明新君的第一次朝会。新年新气象,新君新朝堂。 文官的队列之中,所有人都肃穆的站着,鸦雀无声,只有眼神闪动。许多老臣,目光几乎不能自己。 大明的新君,是他们这些读书人教导出来的贤德君主。他们当年盼着太子朱标坐上龙椅,却不想天不随人愿,太子英年早逝。而如今,太子之嫡子,皇太孙朱允熥登基,对他们而言,寓意非凡。 倒是武人勋贵那边,微微有些声音。 那些开国的老臣勋贵,在太上皇宣布退位的当天,就给朝廷上了赋闲的折子,不再掌管差事。此刻武人勋贵的队列中,都是大明新生代的翘楚将领们。 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开国公常家兄弟,继承颍国公爵位的傅让。傅让是三子,本没有资格继承。但他大哥是驸马都尉,二哥又过继给了伯父,所以只能他来继承。 还有信国公汤澧,安远侯王德,江阴侯吴高等数十位,英气勃发的勋贵二代。还有都督梅殷,李坚。指挥使盛庸,瞿能能骁勇将领。 此刻,这些人都笑呵呵的看着武人的队列前头,曹国公等人谦让。 “您二位在前边!”李景隆笑着对常升常森兄弟二人说道。 “不行不行,还是魏国公在前边!”常升谦让道。 “不可不可!”徐辉祖不停摇头,“若论官位,咱们差不多。但您二位是皇亲,必然在前!” “我哥在前行,可我不过是个侯爵!”常森笑道,“在前面不合适!” “我的好三舅呀!”李景隆笑道,“今日过后,您可未必是侯爵了!” 这不是玩笑话,他们都是皇帝的亲舅舅,新君登基,必然要大加封赏。 他们这边的话,传到文官那边,几位老夫子学士,已是冷眼。 “日后,切不可让万岁爷,再亲近这些武人跋扈之辈!”许多人,心中想道。 就此时,大殿之前,传来几声鞭响。 百官苏静,天地无声。 “传,百官进殿!” 随着鞭声,官员们排队进殿,诺大的大殿容不下这些人,还要站在外边。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的叩拜声中,朱允熥缓缓走出,每一步似乎都是一般的步伐大小。 他走得有些慢,双手扶着腰间的玉带,目光坚毅。 其实内心还是有些慌张,往日他搀扶着老爷子时,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步伐缓缓向前,踩着通往龙椅的台阶,踩着繁复的金龙花纹,那把龙椅越来越近了。 “众爱卿平身!” 朱允熥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 龙椅很大,但是却很冰冷,而且只能端正的坐着,无依无靠。 坐下时,他偷偷的看来一眼旁边。原本每日那里会放着一张凳子,他坐的凳子,如今已经不见。 “今日,是新春大朝会,也是朕即位之后,第一次朝会!” 面对群臣,朱允熥缓缓开口,“诸位爱卿请畅所欲言!” 第199章 年号(1) “臣等请陛下早定年号!” 文官们齐齐拜倒,口中高呼。 “还是他娘的这些遭瘟书生们脑子快呀!” 武臣们错愕片刻,也赶紧紧随其后。 朱允熥坐在龙椅上,看着大殿中的臣子们,高高在上又一览无余。这和他往日坐在老爷子身边还有所不同,像是什么事都尽收眼底。 “年号的事,朕打算再等等!”朱允熥开口道,“皇爷爷刚禅位给朕,现在就改年号,未必有些不妥!” “陛下,名不正言不顺!”方孝孺叩首道,“自古以来,新君新气象,陛下胸怀四海,有凌云之志。若不改元,何以激励天下士民?” 老臣凌汉,“如今正是新春佳节未过,此时改元正是一年之始,也御医我朝新君之始。是以臣以为,年号之事事不宜迟!” “他娘的的,还是这群遭瘟的书生会说话!” 武臣们闻言,也都想说些什么,可奈何肚中墨水有限,不知如何开口。 “陛下仁孝之心,天日可表!”忽然,武臣之中曹国公李景隆开口道,“陛下即位,暂不改元仍旧用太上皇之年号,乃是一片权权孝心。但太上皇已于太庙昭告天地,宗庙,社稷,传位于陛下!” “新年号,天下士民翘首以盼。非但我大明臣民期期盼之,各番邦属国,也都等着我大明改元。如此一来,纪元不混,天地寰宇,四海之内,才皆可知我大明新君!” “漂亮!”许多武臣心中喝彩一句,关键还得看老李,不然陛下的此一次朝会,武臣就要被那些遭瘟的书生们给压了一头。 “既然如此,那就议议吧!”朱允熥笑道,“各位爱卿畅所欲言!” 中书舍人刘三吾先沉吟着开口,“太上皇之年号洪武,寓意洪大之武功。太上皇提兵淮西,转战三千里。驱逐鞑虏,收复燕云十六州,远征漠南漠北,兵锋赫赫,武功洪大,名垂千古!” 朱允熥不住点头,老爷子的年号确实是这个意思。洪武,洪大的武功。老爷子虽然嘴上不说超越先贤,但心里从没服输过。 第200章 年号(2) “我大明乃寰宇正中,四海正朔。陛下御极登基,带天统之,是为天子!” 李景隆在大殿上,朗声说道。 “陛下所统的,不但是我大明,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乃天子,四海之内,无论夷狄,都是陛下的臣民。” 一番话,掷地有声。顿时让许多文臣刮目相看,而那些武臣们更是亮啊两眼放光。 概因为,这番话说的真是霸气! “我大明立国以来,天下升平万国来拜,兵戈威震四方,道德怀柔四野。陛下非但是大明的陛下,而是整个天下的陛下!乃天下共主!” “这厮说起好话来,前古无人后无来者!”朱允熥心中暗笑道。 但不能不承认,这厮的话很有煽动性。若是隋炀帝那般的帝王,定然会把这厮引为知己。 “此时正值陛下新君登基,君临天下,夷狄臣民无不臣服。”李景隆继续大声道,“陛下上承太上皇洪大之武,又有大明煌煌天威。臣以为,新年号,当告之天下,陛下之统也!” 说着,李景隆傲然的环视四方。 果然,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文臣们目瞪口呆,武将们神情振奋。 微微一笑,俯首对朱允熥道,“臣以为,年号当为,宣统!宣示陛下之统!寰宇海内,唯陛下统之!” 朱允熥,“.............” “老子以为你这厮能想出什么好年号来,没想到你竟然........” 朱允熥真想现在就下去,朝着李景隆那张得意的脸,狠狠给上一巴掌。 建文都够不吉利了,宣统简直就倒霉到家了。 怎么这些人,都想了亡国之君的年号给自己?莫非自己看起来,就那么像亡国之君? 李景隆等了半天,不见朱允熥说话,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顿时一个哆嗦。 “坏了,陛下不说话,这是不高兴了!”他心中思来想去,“没说错什么呀?这年号多霸气?”随即,又暗中想道,“他娘的,杨士奇个穷措大,可千万别害老子啊!” 他肚中能有多少墨水,前番那些话,还有这个年号,都是杨士奇想出来,告之与他的。 朱允熥压抑着心中的怒气,缓缓开口,“诸臣工想的几个年号,都甚好。但,不太合朕的心意!” 说着,站起身,走到御阶边上,开口道,“年号,寓意非凡,乃是天下臣民对朕的期盼,更是朕要励精图治的方向!”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其实朕的心思很简单,文也好,武也罢,带天统海内四方也好。正如朕在太庙前,当着宗庙社稷所说,朕要这大明,日月风华,永远昌盛!” “江山昌盛,国富民强。” 说到这,朱允熥笑了笑,“朕看来,这国号,就叫永昌吧!寓意我大明,永远昌盛!” 第201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把兰花和月季放在窗台儿上,宝石盆景拿走,万岁爷不爱看那些玩意!” “窗户半开一扇,通风,但是万不能吹着万岁爷。” “殿里别放炭盆,万岁爷不爱闻那味儿!” “还有檀香,也别燃!” “记着,给万岁爷御案下面铺上后毛毯,万岁爷有时候爱光脚!” 奉天殿的偏殿之中,王八耻对着几个宫人轻声交代。尽管这些,早就是朱允熥身边人熟知的,但他还是不厌其烦的嘱咐,特别要注意。 这原先是老爷子办公的地方,老爷子在这差不多三十年,殿中的一切都带着老爷子的影子。饶是旧的东西已经搬走,新的东西摆上,依然有些曾经的影子萦绕。 朱允熥坐在御案的后面,不停在纸上书写,朱红色的笔,不断的写下一个个人名。新君登基,总要有些新气象,人员自然要调整一下。 虽说从前两年开始,老爷子就不大理事,朝中大事悉数交给他。但人事方面,朱允熥从不自专僭越。涉及到侍郎以上的官员调动,他都要和老爷子商议。 吏部尚书是老臣凌汉,但他年岁比老爷子还大,虽依旧头铁,可精神毕竟不比以前,需要考虑继任者的问题。吏部的右侍郎杜泽是洪武十七年的进士,为人勤勉,一向清廉,勇于认事。更主要的是,这人话少,是个喜欢做事,不喜欢说话的人。 于是,朱允熥的朱笔在吏部之后,写下杜泽的名字。 户部尚书傅友文,算的上是朱允熥身边的老人了。从他当皇太孙开始,就一直和这位大明的大管家打交道。其人能力非凡,但在这这个位置上太久了。所以,朱允熥在傅友文的后面写下一个新名字。 郁新,这人是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他的名字还是老爷子亲口御钦的。 在老爷子心中,读书人分两种,一种是才华可以委以重任的,另一种就是遭瘟的书生。郁新显然属于第一种,这人也是沉默寡言之辈,但做事格外谨慎认真。 写道这里,朱允熥不得不佩服老爷子的用人之道。 对有才华的不拘一格大力提拔,对于碌碌无为的绝对不迁就,让朝中有老臣,有壮年,有新生代,还有一大批的预备役官员,实现朝堂无论如何变更,都不会影响到国家大事。 “哎,跟老爷子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哩!” 朱允熥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个念头闪过之后,抬头看了看对面,老爷子亲手提的对联。 那副对联就正对着龙椅的位置,朱允熥一抬头就能看得真切。这殿中原本的东西都搬走了,唯独这副对联留了下来。 上联是,“用人才不拘一格。” 下联是,“对贪官除恶务尽!” “呵呵!”朱允熥笑笑,再次埋首案上。 除了吏部户部,还有兵礼工,还有督察院的左右督御史,大理寺,翰林院等部门。 每当写下一个名字,朱允熥都会在这个名字的旁边,用朱笔打个小勾。官员的升迁,都有一个考察期,这个红色的勾子,就代表暂时考察,而不是真正的定下。 稍候片刻,朱允熥的手停滞下来,脸色有些纠结。 刘三吾,方孝孺,黄子澄,齐泰还有一众翰林学士等,这些人该如何对待呢? 这些清流,在当初文华殿教朱允熥读书的时候,尽心尽力。甚至说,对他的皇太孙之位,在一开始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促进作用。 而随着和这些人的接触日久,朱允熥也明白,如今大明的清流可不是后世晚明那些表面忠义无双,内心有奶就是娘的嘴炮。这些人才学有,眼光有,虽为政未必能如何,但却能看出一些弊端所在。 而且,对于他们的为人,其实朱允熥心中也很是钦佩。起码,这几个人在历史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忠臣孝子。 辅佐帝王不已谄媚之言晋身,旁敲侧击多多提醒。 立身朝堂为帝王羽翼,执笔春秋写浩然正气。 “中书舍人刘三吾,礼部左侍郎,赐资善大夫!” 别看这些年刘三吾一直是老爷子秘书一样的角色,其实真正的官职只有五品,还是翰林院那种清贵之地,如今给他提拔成三品的侍郎,又给了一个正二品的文官散勋职,其中的含义他自己想去吧。 方孝孺....... 朱允熥的手指敲打桌面,脸色更加纠结起来。 他这位老师的人品道德无可挑剔,但他还真不放心把这位老师放到地方活着要害的部门去。 “赏嘉议大夫,晋钦天院院正。” 嘉议大夫是正三品的文官勋职,钦天院不适于任何一个部门,单独对皇帝负责。别以为钦天院就是个观察天气预报的,在这个时代,天象的任何波动,在人们的心中,都是上天对人们的示警。 至于其他的翰林院学士们........... 忽然,朱允熥有个想法。 这些人平日的工作,除了负责皇帝起草文书,记录言行,校队军国大事奏折之外。就是编纂书籍,修订史书。bookAbc.Cc 那么可不可以,让他们把报纸办起来。 这时代,国家对于百姓而言,是空泛的君臣大义,是模糊的家国天下。 现代人都知道,舆论口舌是多么重要,尤其是官家的。 朱允熥陷入沉思,以朝廷的名义办报纸,好处多多,朝廷在百姓的心中就是正统。 可也有些隐忧,就是怕这样的媒体,最终演变成掺杂了派系和私人恩怨的喉舌。 想着,朱允熥忽然一笑。 舆论是可以监督的,相互制约相互监督才是王道。若因为那些还没发生的事,就因噎废食,得不偿失的同时也阻碍了进步。 是的,若有官方的报纸,这将是一种进步。 而且,也将是整个大明文化上一种巨大的进步。 这种进步或许在短时间内看不出来,或许在长时间内会有一些不尽如人意。但是长久来看,启发民治,甚至监督官吏,作用非凡。将会大大拉进,普通百姓和朝堂的距离,使得天下人知天下事。天下人,可说天下事。 紧接着,朱允熥提笔,在一张空白的纸签上写道,“报纸!” 然后他又开始陷入忙碌,除了文官这边,还有武臣。 当年跟着他征伐高丽的人,是时候更进一步了。一直操练并且花钱如流水的靖海军,也到了再次露面的时候。 老臣勋贵们纷纷退居身后,现在是大明新生代将领们,大展宏图的时候。 想到武臣,朱允熥就想起一个人。 蓝玉! 他还在病中,常家的奏折中说,席道人说蓝玉的病治是治不好的,如今只能控制。 天道就是如此,疾病如影随形! 正想着这些,王八耻悄悄进来,“万岁爷!” “说!”朱允熥道。 “燕王世子求见!” 第204章 吓死你(2) 有些人,外表看起来是人畜无害的老好人。 脾气特别好,无论怎么惹,他都不生气,这样的人绝对和危险联系在一起。 但,倘若真的处在极度危险,让他没有退路的时候。他便会和野兽一样,露出自己的獠牙,直接咬过去,狠狠的咬住对方,直到把对方咬死。 朱高炽这样的人。 在这御花园之中,他已经让朱允熥的话,逼得没有退路。更不知如何圆场,如何收场。 朱允熥知道的,远比他想的要多。对方就像是猎人,而他们燕藩,准确的说是他的父亲,尽管是一只老虎,却始终被猎人暗中窥视着,观察着,并且布下了陷阱。 他现在就是一只野兽,一想到对方知晓了他父亲的事,一旦翻脸,那么要动手对付的就是他整个家族,包括他自己。他心中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凶狠。 “撞过去,弄死丫的!” 朱高炽心头无声的呐喊,“弄死他,弄死他臭丫头的!” “你在想什么?” 忽然,朱允熥轻飘飘一句话说来,朱高炽心中的恶念,化为乌有。 他不敢,他若胆敢触犯朱允熥的身体,别说他今日出不了皇宫,或许来日,他们全家都会在刑场团聚。 他可以不顾一切的凶狠,但凶狠的前提是理智。 随即,朱高炽继续叩首,“臣在想,父亲糊涂!” 对这话,朱允熥似乎不满意,眉头动动,“哦?糊涂?”说着,笑道,“怕是你在装糊涂,朕说了这么多,你就用糊涂两个字来搪塞朕?哎,难道,好言好语你听不进去,非要朕用万不得已的法子?” “不是糊涂!”朱高炽跪着,快速的用膝盖向前,“皇上,其实父亲一直很是后悔,这几年做了错事惹您生气!” “也不是父亲要做的,是受人蛊惑。父亲那人,就是太傲太直,不会做人,有时候还自持身份,喜欢摆架子!” “他心中已经很是后悔,这次臣来京师,父亲特意交代,让臣进京之后,好好侍奉皇上,跟皇上说几句好话,别恼他!”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为什么不自己跟朕说?”朱允熥带着几分戏谑。 “这个.......”朱高炽为之语塞。 “还是要朕迁就他?哈,他做错了,要朕迁就?”朱允熥大笑,“莫说朕现在是皇帝,就算朕还是东宫的储君,他也只是臣,而朕才是君!他糊涂?他倨傲?他不懂得进退?” “朕看他,是心中根本没有君臣大义!” “朕看他,是心中别有所图!” “本想和你好好说话,你拿朕当傻小子糊弄?” 说着说着,朱允熥的语气忽然变成了厉声喝问,怒不可遏。 “皇上息怒!”朱高炽大急。 朱允熥旁边,几个看发发怒的侍卫,唰的上前,腰刀都抽出半截来。 这下,又是让朱高炽心中大惊失色。 “下去!”朱允熥低叱一声。 几个侍卫身形顿住,无声的低头俯首,缓缓退开两步。 “朕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和你说话不用这么累。”朱允熥叹口气,依旧靠着栏杆,“谁想,你也是这般!做错事就要认,认错就要有个认错的态度,既不认,也没有态度。你说,你要朕怎么做?” “皇上!”朱高炽脸上的肉都在抖,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父亲已经知错了,以后不也敢了!”朱高炽叩首,哽咽道,“请皇上看在故太子,故皇祖母的面上,饶了父亲吧!” “哎,这话,应该你爹来说。你说,朕是不信的!”朱允熥转身,看着平静的湖面。 湖面上,偶有涟漪,似乎有鱼儿在涟漪之下游荡。 看得有些真切,又不是那么的真切。 “朕知道,你来见朕,是想说些好话,探探朕对你们的态度,是吧!是想着,若能安抚朕,那就安抚,低头认错说好话,是吧?” 朱允熥叹口气,开口,“这么想也没错,可有些事是能说几句话,就能遮掩过去的吗?有些事,说话是没用的吧?” “咱们毕竟不是普通人家,寻常人家血亲之间,可能还有斡旋的余地。可是这大明朝,不是地主家分家当,更不是兄弟叔侄之间争宅基地!” “君臣!” 说着,朱允熥笑笑,再度回身。 “其实,朕可以装糊涂,装糊涂才是对朕最有好处的,朕只需要冷眼旁观,继续看你们演戏即可。直到,你们演不下去。” 说到此处,朱允熥冷笑,“郑庄公的故事,你不是不知道吧?” 一句话,朱高炽毛骨悚然。 “那你可知,既然朕不应说这些,可为何还是和你说这些。而且是打开天窗,直言不讳的说这些!”朱允熥继续道。 “皇上仁德........” “不是朕仁德,是你这个人,还有几分可取!”朱允熥打断他,看着他,“姚广孝是你的杀的?” 突然,朱高炽身子又是猛的一抖,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允熥。 “朕说了,许多事朕都知道!”朱允熥又是一笑,“甚至许多,你爹你没告诉你的事,朕都知道!” 朱高炽没说话,而是深深的叩首。 “你杀了那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起码,在你内心深处,你知道那人蛊惑了你爹,知道那人做了什么,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起码你内心之中,还有良善两字。” “这也是朕,愿意跟你说这些话的原因!” “皇上!”朱高炽抬头,满脸泪水,“臣,有些事,是不赞成的。可是臣人微言轻,说了没人听呀!” “可关键时刻,能靠得住的,还是你这个儿子!”朱允熥微叹,“你起来吧,别跪着说话了!” “臣不敢!” “起来吧!”朱允熥笑笑,“要朕去拉你?你那么胖,朕可拉不动!” 朱高炽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双腿打晃的站着。 “话都说了这些,索性就说清楚,这样的话,以后朕也不用再烦这些事了!”朱允熥毫无形象的双手插在袖子中,肩膀靠着栏杆,说道,“今日的话,你写信告诉你爹,一字不差的告诉他!” “再问问他,是想自寻死路,还是留有一线生机?” “臣遵旨!”朱高炽说道,“臣不但是写信,等臣回.........” “你回不去了!”朱允熥的眼神变得有些冷酷,“你们三兄弟就在京城呆着,哪也不许去!”说着,冷笑起来,“朕只是不愿意计较,并不代表朕不在乎!” 被软禁了! 朱高炽面如死灰! 他们哥仨来京城,自投罗网,插翅难飞,成为质子! “告诉你爹,他有什么牌,朕都知道。朕的牌,他一张都猜不到!”朱允熥继续说道,“回头吧,别等到输得一干二净,无法挽回!” “这是朕给的最后一次机会,不是朕心软,而是朕当初答应过皇爷爷,不杀朱家的人。不过,朕不杀,不代表别人不会杀,明白吗?” “皇爷爷累了一辈子,朕不想他晚年,看到骨肉相残。” 这句话,让朱高炽又是一阵哆嗦。 “你爹也是聪明人,他都懂,都能明白!”朱允熥继续开口,“告诉你爹,朕在京师等他。他若有心,就来一趟,一些话亲口当朕说。或许,朕会给他一颗定心丸。但是,若他不来,那以后,就不必来了!” 说到此处,朱允熥再次长叹,“天下之大不可想象,大明不过是一隅之地,眼光何不放长点?” 第205章 老大呢(1) 应天府,燕藩府邸。 这座在京城之中的燕王府,虽远没有北平那般恢弘,但也胜在精美雅致,乃是燕王朱棣这些年来,偶尔回京时的住所。 “二爷!” 下人们的行礼声中,一身猎装的朱高煦跨过月亮门,风风火火朝后院走去。这藩邸的后院之中,每个院子都是独立的,互不相同,隐秘性极强。朱高煦绕了两三圈,才到达目的地。 一进院就嚷嚷,“老三,老三,老大呢!” 他一边喊,一边去推房门,第一下居然没推动。 “大白天锁门干啥?”朱高煦纳闷,手上马上就要再次用力。 忽然,屋里传来几声细不可闻奇怪的声音,紧接着老三朱高燧的声音响起,“别推!别推!别推!” 他连喊了三个别推,声音十分焦急,带着几分慌张。 门外的朱高煦眼珠子转转,挠挠头,咣咣的敲门,“老三,老大呢?”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隙,露出朱高燧半张脸。 “二哥,你干啥?” “老大呢?” “你找老大,上我这来干啥?” “老大不在屋呀!” “他不在屋,也没在我屋呀!” “老大呢?” “我不知道!” 哥俩快速的对话之后,朱高煦狐疑的看着门缝里的朱高燧。 朱高燧把门掩的缝隙更小了,只露出眼睛,神色有些戒备。 “你干啥呢?”朱高煦问道。 “我.....”朱高燧顿了下,“睡觉呢?” “大白天睡觉?”朱高煦贴近了些,“门打开,我进去!” “不方便!”朱高燧随手就要关门。 咣,朱高煦一脚飞出。 门后的朱高燧,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直接摔在地上。 “老二,你怎么硬闯啊!” 朱高煦迈步进屋,不理他,先是环视一周,然后里里外外的看了好几遍,目光之中更加狐疑。 “我都说了我在睡觉!”朱高燧愤愤道。 “不会!”朱高煦鼻子动动,“这屋里有味道!” “啥味道?”朱高燧紧张起来,“你别胡说!” “人的味道!”朱高煦眼光炯炯,依旧在搜寻,“你藏了个人在屋里!” “我能藏什么人?”朱高燧推着朱高煦,“你赶紧走吧,别耽误我睡觉!” 第205章 老大呢(2) “二哥,你是不是傻?” 朱高燧无语,叹气道,“她是清倌人!” 顿时,朱高煦一顿。 “清倌人也是青楼女子呀,她就不干净........” “她未经人事!”朱高燧耐着性子解释。 朱高煦双眼张大,“未经人事也是青楼女子呀!” 终于,朱高燧忍无可忍,大声道,“我赎她回来,她还是处子,还没开苞!” 这下,朱高煦恍然大悟,撇嘴不屑道,“啧啧,看你说的那么啰嗦,直接说黄花大闺女不就结了!” 说着,伸长脖子朝里面望望。 “你刚才都看了,还没看够?”朱高燧怒道。 朱高煦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说道,“我不是看,这个....老三,你可不地道!” “我又怎么了?”朱高燧被他折磨得心中烦躁。 “咱兄俩天天在一起,你不声不响的背着我,弄出这事来?你够意思?你地道?”朱高煦搂着朱高燧的肩膀,“你也好意思,就赎一个回来。你二哥我每天闲得五脊六兽的,你光顾着自己快活!” “没钱呀!”朱高燧双手一摊,“我就那么点私房!”说着,低声道,“这女子可贵着呢,两千块响当当的朱大头.......洪武银元!” “嘶!”朱高煦倒吸一口冷气,“那么贵!你也真舍得!” 两千银元的购买力非比寻常,如今京城之中靠近皇城,三进的宅院,上好的也不过是六百左右。普通人家,要是有这些钱,这辈子也不用做什么了,闲着就是。 “就是看她长的像翠环,不然我才不掏这么多钱!”说着,朱高燧摊手道,“我这兜里是彻底的空了,以后还要二哥你救济我!” “那没的说,咱们是亲兄弟,钱算什么玩意,有我的就有你的!”朱高煦拍着胸脯子,不过随后脸色大变,“老三,这事纸包不住火呀!家里弄来这么一个大活人,早晚老大要知道!” “再说了,咱们什么身份,青楼女子弄身边来,你不怕那些遭瘟的御史参你?” “就算没人参,爹娘也不可能同意你纳了一个青楼女子呀!” 朱高燧眼皮一翻,“我就是玩玩!”说着,叹气道,“我脑子抽抽了,弄一个青楼出身的放身边!我找抽呀!” “玩玩?”朱高煦想想,“那要是玩够了呢?” “转手送人赏人就是了!”朱高燧笑道,“不过是件玩意儿!” 说着,他忽然脸色难看起来,“现在还没玩够呢,就要送人了!” “为啥?”朱高煦格外不解,“刚赎身回来的,就要送人?她是人不是物件?大活人,你赎回来,腻了就送人,你.........” “你还说,还不都是你!”朱高燧没好气的看了朱高煦一眼,“都让你看光了,我还能要吗?”说着,委屈起来,“我说不让你看,你非看。这下好了,都让你看到了,以后我还怎么玩!” “我又没上手,也不耽误你玩!”朱高煦大怒。 第207章 干活,挖坑 朱高炽看着朱高燧的眼睛,“去,杀了她?” “啊?” “这?” “怎么?” 朱高燧站在原地,三次惊呼,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惊诧的目光看着朱高炽,然后转头看看朱高煦。后者也满是震惊,看着自己的大哥,像是不认识一般。 “不至于吧?”许久,朱高燧终于连贯的说话,“大哥,她又没做错什么?” “杀了她,不至于你再犯错,也不至于我们都犯错,更不至于我们三人的话,被传出去!”朱高炽低声,缓缓开口。 “她.....我犯什么错?她就是一个清倌人,我花钱赎回来的,我........”朱高燧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现在,还没察觉到你我兄弟三人的凶险吗?这家里现在处处都是眼线,能信得过的只有你我老二三人。你弄一个枕边人,万一.....嘿嘿,万一......怎么收场?”朱高炽冷笑道。 “不可能呀,她就是一个清倌人!”朱高燧嚷嚷道,“我赎她回来之前,她都知道我的身份!” “去!”朱高炽厉声大喝。 “我......”朱高燧愣住了,“大哥,她是个女的,是个我花钱买回来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探子?” 朱高炽的眼帘渐渐低垂,“宁杀错!” “我...........”朱高燧看着自己的大哥,忽然感觉对方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让他的内心,心生出深深的惧意。 “你去不去?”朱高炽再道。 “我......”朱高燧眼泪都快下来了,“我......下不去手呀!” “有胆子弄回家里胡闹,没胆子杀她,优柔寡断!”朱高炽冷笑呵斥一声,转头看朱高煦,“你去!” “我不去!”朱高煦脖子一歪,“我不杀女人!”说着,又道,“老大你杀人,杀得没有道理!” “呵!”朱高炽笑起来,“道理?现在是讲道理的时候,你我兄弟三人,性命操于他人之手。丁点儿小事,都可以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 “小心无大错!你我三人,一错就是万劫不复!” “人家新皇上也没说什么不是吗?”朱高燧继续嚷嚷着,“他若是想动咱们,早就动了,何必要这么麻烦,要什么借口,何必弄这些小动作?” “你是真傻!”朱高炽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借口,小动作,可以杀别人。你我是皇孙,他若要办我们,要的是铁证!即便他现在不办,抓在他手里,早晚也是弄死咱们的药引子!” “有些事,是一步步来的!” “嘿嘿,或许几年之后,忽然有人弹劾你皇孙之身,赎买青楼女子为伴,到时候你什么下场?削除宗籍,囚禁凤阳中都?” “或者再几年之后,有人弹劾哥仨私下议论新君如何,并且言之凿凿有凭有据,咱们三人是何等下场?” 朱高炽的顾虑,是对的。 朱允熥那边看似和善,可是越和善他越不敢真的全部相信。 历来的政治斗争,都是不死不休的。到最后,即便是他的父亲燕王真的认错了,皇帝会给他们生路吗? 也许现在老爷子在世,会! 也许新皇帝为了表达自己的大度和豁达,会! 但这都是臆测,只要哪一天,哪怕是皇帝做梦时做了个梦,联想到他们,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就是皇权! 说到此处,朱高炽看看朱高燧还有朱高煦,继续开口,“让人抓到的把柄越多,将来我们要付出的也越多。趁现在,夹着尾巴做人,别让人抓到把柄!” “我......下不去手!”朱高燧颓唐的落泪道。 朱高煦长叹,“我也下不去手呀!” “你俩,真的不像是爹的儿子!”朱高炽叹息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肚兜儿,缓缓起身,“不想看,走远点!人呢?后面屋里?” “大哥!你别..........” 朱高燧还要求,却被朱高煦拉着手臂。 朱高炽的步伐很慢,一边走他一边把手中用上好丝绸加上名贵的苏州刺绣做成的肚兜,撕成长条,然后连接在一起。 后堂里有个小屋,门半掩着。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里面的佳人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站了起来。看见眼前的陌生人,眼中满是惶恐,低下头不敢发声。 “别怕!”朱高炽笑笑,“你叫什么?” 他向前,佳人向后,“奴......彩云!” 朱高炽打量着对方,“嗯,是挺像的!” 彩云不知他说的什么,只是觉得惶恐。 第208章 日理万机 “什么时辰了?” 奉天殿中,忙碌了一天,疲惫的朱允熥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之中抬头,对侍立前面的王八耻问道。 “回万岁爷,已经是戊时了!” “都这个时候了!”朱允熥微微错愕,转头看向窗外,果然已是夕阳西下,残红燃尽之时。 他又看了看御案上那尚未来得及批阅的,依旧小山一样高的奏章,面露苦笑。 “忙了一天,才看了这么点儿!” 心中暗说一句,再度埋首。 “万岁爷!”一边的王八耻笑着上来,“您歇歇吧!下半晌的时候,皇后娘娘和太子爷过来了两回,见您都在忙着,就没让奴婢通禀!” 朱允熥手上不停,随口问道,“他们开有什么事儿?” “娘娘说,自打皇上御极,还没回过后宫。”王八耻低声道。 不但是自从老爷子禅位给他之后他没回去过,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后宫过夜了。不是他不想,而是眼前这些奏章就是无法抽身的缘由。 没时间呀! 想到此处,他越发敬佩老爷子了,一辈子勤政,还收了许多嫔妃,生了许多儿女。 想了想,朱允熥放下朱笔,“摆驾坤宁宫吧!” 他当了皇帝,身边的女子们都封了嫔妃,他这个皇帝若是不露面看看,也说不过去。 王八耻猫着腰,嗖嗖走到殿门口,脸上满是总管大太监的威仪,“万岁爷起驾了,软轿伺候着.......” 他话还没说完,身子一个趔趄,噗通被人从后踹倒。 朱允熥收回脚,笑骂道,“总共两步半的路程,坐什么轿子?” “主子龙精虎猛!”王八耻爬起来笑道。 ~~~ 朱允熥的做派和老爷子一样,走到哪里不用那么兴师动众,身边更不用跟着许多人。 就带着几个太监,穿过御花园,缓缓朝西六宫走去。 刚迈步进了坤宁宫的大门,示意那些行礼的奴婢们不必发声,就听正殿旁边的屋子中,传来哎呀哎呀的叫声。 “哎呀,太子爷,奴婢说,奴婢都说!” 第209章 当一辈子奴婢? “呸,都当皇上了,还说这些荤话!”赵宁儿满面通红,躲着朱允熥的手。 “皇上怎么了?皇上也是人,也得....喂鸡不是!”朱允熥坏笑。 殿中的宫人们,早就在王八耻的示意下,消失不见。眼看朱允熥拉着赵凝儿,就要步入后殿。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娘娘,贤妃和淑妃娘娘来了!” “来人了,松开!”赵宁儿赶紧打开朱允熥的手,整理下头饰袍服。 朱允熥有些悻悻,“她们鼻子倒是灵,朕刚来你这,就都找来了!” “谁让皇上你见着不人影!”赵宁儿笑道。 朱允熥长叹,“僧多鸡少!” ~~~~ “臣妾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娘娘!” 汤胖儿和张蓉儿并肩进来,郑重的行礼,只是抬头之时目光有些哀怨。 册封她俩为贵妃的圣旨早就传下来了,可是她们左盼右盼,就是不见朱允熥的人。听说朱允熥今日来了坤宁宫,便急匆匆的寻来。 “起来吧,我这呀没那么多礼数!”赵宁儿笑道,“什么娘娘不娘娘的,都叫疏远了!” 说着,又笑道,“你们可曾用膳了吗?” 张蓉儿浅浅一笑,目光看看朱允熥没有说话。 汤胖儿倒是口直心快,“刚要动筷子,就听说皇上来了西六宫这边,哪里还吃得下?”说着,有些委屈的撇嘴,“从过来了年到现在,皇上的影儿都没见着!”说着,又道,“臣妾两个孩儿都快会喊娘了,也不见皇上露面瞧一眼!” “朕这不是忙吗?”朱允熥笑道,“如今正是事多的时候。”说着,也是一笑,“朕也没吃呢,干脆借皇后的地方,咱们一家人乐乐呵呵吃顿饭!” “遵旨!”赵宁儿笑道,“来人,传膳吧!” 几人分别落座,朱允熥发现汤胖儿和赵宁儿有说有笑,而张蓉儿则是眉头带着淡淡的忧虑,不由得目光看过去。 后者对上朱允熥的目光,婉转之中带着几分哀怨,也没说话。而是手掌,慢慢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朱允熥微叹,不动声色的点头。 后者会意,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 她心里一直想要个孩子,可生孩子这事不是要就能有的。朱允熥在她身上也没少下功夫,但就是迟迟没有动静。 随后片刻,酒饭上来,朱允熥笑道,“来吧,动筷子吧,今日没什么规矩,咱们边吃边说!” “人还没齐呢!”虽说是在一处吃饭,可却是分餐制,朱允熥和赵宁儿共用一个方桌,其他两人分座两侧。 第211章 削藩(2) “朕削藩,不是一股脑把你们的权,你们的地都收回来!更不是防着你们!” 朱允熥苦口婆心的说着,“以你晋王为例,嫡子继承王爵,继续坐镇边关,庶子们分封别处。三叔,你为儿孙着想没错。那你是希望你的儿孙们,将来是只知道享福的无用之人,还是如你这般,能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贤王?” 朱棡沉思良久,眼神复杂变幻,“可那边,大多数烟瘴蛮荒之地呀!” “朕都说了,有的地方富庶不下我大明。物产丰富,一年三熟,也有大江大河,矿产丰饶!”朱允熥笑道,“再说了,蛮荒怎么了,野人横行怎了。我朱家的龙子龙孙,还怕那些?” “把他们封过去,朝廷也不是撒手不管,他们封到哪,哪就是大明!如此以来,我朱家子孙繁衍不休,我大明之土永无劲头。于家于国,大有裨益!” 说着,看看朱棡的脸色。 “这些话,朕谁都没说过。因为你是朕的三叔,朕心里爱你敬你,才会实言相告!” 到底是不是实言,只有朱允熥自己清楚。 其实他只说出了一部分,他不但是要把这些藩王们,通过这种方式瓦解打散,不再把他们的子孙都封在大明。而且,他还要收回这些藩王的兵权,财权。 “是臣想的有些左了!”朱棡俯首,开口道,“没能明白皇上的苦心!” 他心中也有许多疑问,只是朱允熥姿态已经放的很低,他不能再摆着叔王的架子,得寸进尺。 “总之,你是朕的三叔,朕能害你不成?”朱允熥笑道。 笑着笑着,他拍拍对方的肩膀,“三叔,朕再告诉你一件事!一件谁都没说过,连皇爷爷都不知道的事!” 朱棡目光瞬间错愕,只听朱允熥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就算是朕的儿子,将来也不会在大明境内实封。他们若是愿意做一个潇洒的王爷,那就在京师呆着,爵位代代递减。第一代是亲王,第二代就是郡王,第三代就是国公!” “在朕这,就算是亲儿子,也没有永享荣华富贵的说法!” “皇上,这这么使得?”顿时,朱棡大惊失色。 朱允熥摆手,不让朱棡说下去,开口道,“没道理,朕削了你们的藩,让自己的儿子享福。” “朕的打算,等皇子们满十五岁成亲之后,就去边关历练。将来他们要多大的权柄,多大的地盘,朝廷在后面支持他们,他们自己打去!” “是龙是虫,看他们自己!” “皇上!”朱棡楞得说不出话来。 “咱们朱家,老爷子布衣之身起兵,创业何其艰难。子孙后代再难,也难不过他老人家!”朱允熥又笑道,“若想一代更比一代强,就不能想着躺在老爷在打下的江山上享福。” “好男儿志在四方!朱家的男儿走到哪,我大明就繁衍到哪儿!” “数百年后,焉知那些蛮夷之地变不成另一个江南?到时,史书会说我朱家,是好汉子,而不是国家的蛀虫!我们朱家的一切,都是自己打下来的,而不是坐享其成,吃着民脂民膏!” 这番话,已然让朱棡呆住了,他从没想到,朱允熥的心中居然是这般打算。甚至连他自己的儿子,将来都不会在封在大明国土之上。 “三叔,今日的话,你知我知!”朱允熥又拍拍对方的手背,“朕明白你的委屈,你也要体谅朕的难处啊!” “臣惭愧!”朱棡有些汗颜的低头,“是臣,私心太重,没能想到皇上的难处!” “自己家人说这些作甚!”朱允熥笑道,“你明白朕的苦心就好了!”说着,继续道,“不过这些事,终究是需要些时间的,而且有时候,朕还需要三叔你的支持。” “你是藩王之首,将来朕还有许多要你配合的地方。为了这大明的万里江山,亿兆黎民。说不得咱们叔侄二人,还要唱几出戏给旁人看!” 闻言,朱棡笑了起来。 “皇上有旨,臣莫敢不从,即便是让臣交兵权,皇上只要明白和臣说,臣也交!”朱棡开口道,“只是,不是所有人,都和臣一样,明白皇上的难处!” “朕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朱允熥微叹,“明白也好,不体谅也罢,都随他们。朕早先答应过皇爷爷,朱家绝不会有前朝那些腌臜事,朕更不会骨肉相残!” 朱棡起身,再次拜倒,“皇上对臣之心,臣感激涕零!” “三叔对朕的真心,朕也很是欣慰!”朱允熥笑着搀扶对方,“明日何时启程,朕去送你!” “不敢劳皇上!”朱棡道,“臣,明日去拜了母后就走!” 朱允熥点点头,“也好,你去和老爷子说说话吧!”说着,笑笑,“说些好听的,让老爷子乐呵乐呵!” ~~~~ 田地中的泥土,细腻蓬松。覆盖在地面上,都是一下下被锄头翻出来的新土。 老爷子在田里劳作一会儿,扶着后腰缓缓站起来。 “他娘的,到底是身子不行了,才干了多大会儿,腰疼!” “主子,您喝口茶歇歇!”朴不成在后面笑道。 “在干了多大会儿就歇?”老爷子怒道,“照你着一会一歇的法子,这地他娘的一个月也弄不完!” “奴婢是看您累了吗?”朴不成笑道。 “干活哪有不累的!天下种地的百姓谁不累?”老爷子揉着老腰,“累就不干了?那吃个鸟?”说着,忽然对朴不成一笑,“你这老货,连吃鸟都没地方吃去!” 说完,再次弯腰,在地里忙活。 从老爷子的身后,笔直的田垄看着赏心悦目。 “主子,三爷来了!”片刻之后,朴不成又开口道。 老爷子微微回头,见晋王朱棡站在了天地边。 “过来,帮你老子干活!”老爷子说了一声,又开始忙活起来。 朱棡在田边,脱下自己的金龙袍服,脱了靴子换上布鞋,顺着田垄,笑着上前。 “还行,还知道顺着咱的脚印走,不踩着垄!”老爷子看了一眼笑道。 “儿臣还记得十五岁的时候,你让大哥带着儿臣,回凤阳老家祭祖!”朱棡蹲在老爷子身边,一块捡着地里的草棍小石子等,“您不让儿臣等骑马,也不许惊动地方官。就在身上背个包袱,然后穿着草鞋,走路回去!” “咱是怕你们忘本!”老爷子斜眼哼了一声,“当年还是对你们客气了,看你现在,肚子都有了,跟他娘的怀了似的!” “父皇的苦心,儿臣知道!”朱棡笑道,“这些年,儿臣一直在想,还没跟父皇说过一句话!” “啥话?”老爷子抬头,停手。 朱棡看着老爷子,“儿臣从没跟父皇说过谢字!” “谢咱?”老爷子不解。 “儿子要谢谢爹,给儿子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朱棡小心的帮老爷子,刮下手指上的泥土,“儿子还没谢过爹,给儿子的一切!” “他娘的........”老爷子愣了半晌,“当爹的,不都这样吗?” “爹!”朱棡轻声道,“明日儿子就回去了!” “滚滚滚!看你就烦!” “要是您想儿子了,派人传话,不管多远,儿子都马上回来!” “你他娘的说的咱好像要死了似的!”老爷子笑笑,随后又瞪了朱棡一眼,“你多大人了?都快当祖父了,还跟咱撒娇哩?”说着,大手一挥,“干活,中午跟咱吃饭,炖肉!” 第212章 低头吧(上) 风呼啸过原野,天地间却什么都没动。 唯有,顽强扎根在城墙青砖之中的枯黄野草,微微晃动几分。 城墙下宽阔的护城河上,依旧是厚厚的冰。每当车马走过,车辙压着冰面,发出吱嘎吱嘎磨牙一边的摩擦声。 远处几个孩子,不顾剪刀一样的风,用冰镩子在护城河上砸出小洞,小心翼翼的放下鱼娄。 这里是大明的北方雄城,北平。 从天空俯瞰,蜿蜒的城墙和远处山脉上残缺的古长城,相互辉映。就像是两只狰狞的巨龙,背对着背瞪着硕大的双眼,雄视天下。 虽不及南方的名城那般人文荟萃,北地的城更胜在雄迈苍凉。千百年来,这处兵家重地不断的被倾心筑造,一次次的加固。 直到前朝大元,达到了鼎盛,成为整个世界的中心,大都。 这里,已经分不清燕唐辽金,所有的历史记忆,都融合在严丝合缝的城墙之中。 “当年,攻破大都,就是从这面城墙开始!” 城墙上人影冷清,朱棣披着貂皮的斗篷,没有带帽子,任凭风吹乱他的须发,有些孤单的缓缓前行。 蹲在一处城墙上,抓起上面的冰雪,在大手中搓了搓。然后张开手,让风再次吹走。 他身后,燕王妃徐氏也是一身貂皮斗篷,笑看着蹲在地上的丈夫沉默不语。 天有些冷,徐氏的面容冻得通红。她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了,按理说当祖母的人了,可是乍一看之下,还显得格外年轻。 “那年我七岁!”朱棣起身,继续前行,大声道,“我正在大本堂跟着大大哥他们读书,忽然听到外边鞭炮大作!” “宫内的侍卫们都在喊,大都破了,鞑子回了老家!” “哈哈!” 朱棣一边走一边说,一边走一边大笑。 “北伐,自南向北,一路所向睥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千年雄城大都,被大明男儿一战攻破!” 朱棣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当时宫里都欢喜得疯了,父皇一边落泪一边喊,从此再无大元之都,唯有大明的北平。北平,北方平。平定,平安!” 说着,他的脚步忽然停住,回头看着自己的发妻,继续大声道,“当时我问父皇,是不是打下大都城,我们就迁都这儿。” “父皇说不行,北平距离胡人太近了,太危险了!” “我那时七岁,就在大殿上!”朱棣的语调忽然激昂起来,“对着群臣说,父皇,将来我长大了,把我封到北平去。”说着,立足城墙,眺目远望,“我要让胡人,匹马不敢望中原。我要北平,永享太平。” 徐氏上前几步,缓缓开口,“这些年,王爷做到了!” “不,我没做到!”朱棣的声音随即变得有几分落寞起来,“我没做到!”说着,长叹,“我心中的宏图,远远没达到!你看长城的那边,每年依旧有鞑子来!” “我想要的,是长城内外,大明独尊!” “历朝历代修的长城,挡住鞑子了吗?没有,我朱棣不修长城,也能挡住!这些年,一寸长城我都没修过。我就让这长城立在这,让这长城看看我朱棣能耐,我要用军功臊着这长城。” “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城,这北平当年何等雄胜,还不是被破了!” “长城修得那般壮阔,他挡了个鸟儿!” 说着,朱棣的声音顿了顿,“当年,我就藩那年,我曾问过一个人,为何天下的城,根本守不住,却还要拼命的建呢!” “他跟我说,那是因为那些帝王胆子小!他们没有打出去的勇气,只想靠着城池坚守。” “他还跟我说,江山是打下来的,不是守下来的!” “那时我便立志,我要在北平打下一片江山!” 他的声音,随风传出很远。 徐氏缓缓上前,拉着他的手,柔声道,“王爷糊涂了,乱说话!” “你知道我没有乱说话!”朱棣双手握住妻子的手,眼眶有些红,“这些年,你是知道我的!” 徐氏没说话,而是轻轻的靠在丈夫的怀里。 夫妻二人,在古城墙上,寒风之中相互依偎。 “他们都不行!”朱棣忽然开口道,“他们都不行,目光短浅!建都应天府?那有什么用!” “北平直面三北,正是天子守国门之地,在这云集重兵,进可直入漠北,退可保北方平安。” “若此地有失,半壁江山都没了。” “江南虽好,却只能偏安!” 徐氏抬头,微微一笑,“别说了,回吧!”说着,顿了顿,“这些事,你说了又不算!” “是呀,我说了不算!”朱棣忽然失落起来,满是苦笑,“我说了不算呀!”然后,松开妻子,驻足原地,背手道,“我多想,说了算呀!” “都是命!”徐氏低声道。 作为朱棣的妻子,这些年自己丈夫日思夜想的是什么,她如何能不知道? 她知道丈夫的雄心壮志,更知道丈夫的宏图大业,可丈夫不是那个位子的人,许多事只能让自己困扰。 此刻见丈夫如此,她的心中更满是心疼。 “命?”朱棣想想冷笑,忽然低头,用力的跺着脚下的青砖,“老爷子偏心!” “他眼里只有大哥,只有大哥的儿子。” “这些年,我做了这么多,他何曾正眼看过!” “我拼了命要做他最优秀的儿子,可在他心中,最优秀的人,从来就是不是!” 说着,朱棣再次蹲下,双手狠狠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新君登基的诏书早就传到了北平,拿到圣旨的那一天,燕王朱棣独自在书房中做了一天一夜,一言不发。 “我和他要什么,都是一种恩赐!” “他的孙子什么都不用要,却什么都有!” “大位说禅就禅了,天下说给就给了。” 徐氏再次上前,挨着朱棣,“王爷,别想了,自己糟心罢了!” “呵呵!”朱棣笑出声,“是呀,糟心呀!” 他之所以有如此的情绪,一方面是因为长期压抑在心中,对未来的越来越没把握。还有就是老爷子的突然禅让,让他在情感上接受不了。 他一辈子没服输过,让三个儿子进京,已经是表明了一种态度,要低头了。 可他的态度,对方根本就不稀罕。 因为人家,已经是主宰天下的皇帝了。 新皇帝要的,可不单是他朱棣低头那么简单。他要的是朱棣,俯首称臣。 第213章 低头(下) “王爷,我们的三个孩儿,如今都在人家手中呢!” 看着丈夫的表情,徐氏再次开口,“我们如今,只能低头!” 朱棣紧握的拳头之中,指甲刺痛了掌心。 他的三个儿子,现是别人控制他,或者说是别人对他宣威的一种手段。这样的手段,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屈辱。 “这些年,我从没劝过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能听进去劝的人!” 徐氏再次拉起丈夫的大手,柔声道,“可是现在,我要劝劝你,有些事看开吧!”说着,一笑,“跟人家斗,你要有那个本钱。如今你的本钱,已经丢了大半了!” “北平周围的守将,布政都换人了。原先你手中辽东都司的权力,节制各路兵马的权力,也都被人拿走了!” “咱们仅剩下的,就是燕藩手下的这些人马了!怎么斗?” “再说,君臣大义已定下。人家先是皇帝,我们的生死都在人家的一念之间。不低头?咱们不低,早晚人家的手也会按下来,更难看!” “我知王爷是心怀大志的男子汉,可有句老话说得好,识时务为俊杰!有舍才有德!” “况且,此一时彼一时,硬撑下去,得不偿失呀!” 朱棣听着妻子的话,沉默不语。 是的,事到如今,他没有争斗下去的本钱了,也没有筹码了。 以前,皇太孙还不是皇帝,对他这个王叔多少还要有些别的顾及因素。但现在人家是皇帝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人家占据了名分大义,自己实在心有余力不足。 他是英雄,不是莽汉,这个道理他懂,这个账他会算。 “有些事,王爷您可能没想到,我一介女流,倒是心比你细致一些!”徐氏继续说道,“老爷子为何这时候禅位呢?” 闻言,朱棣认真倾听。 “若是不禅位,他百年之后只怕尸骨未寒,你们叔侄就要反目了!” “现在禅位,表面上是把江山社稷传给了自己的孙子。其实,也是在给你们这些藩王,留有余地!” 这话,让朱棣的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但不得不承认,妻子说的有道理。 老爷子现在禅位,是给了藩王们和新皇帝之间一个缓冲期。 可是他心里,还是不甘夹杂着愤怒,放不下也挥不去。 微叹一声,继续前行。 不远处,城墙上的箭楼之中,一独臂的老军,沿着登城的台阶,吃力的拎着一个水桶,行走得有些艰难。 哗啦哗啦,水洒落在地上,马上变成了冰。 那老军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连人带桶摔在地上。 “日你哥的!”老军骂骂咧咧的爬起来,目光看到了另一边看着他的朱棣,身影顿珠。 “是你?”朱棣也看清了老君的面容,快步上前笑道,“你是刘麻子?” “难得千岁记得俺!”老军褶褶巴巴的脸上,笑容绽放,露出满口黄牙,“小的给千岁磕头!” “算了算啦!”朱棣大笑。 眼前这老军,是他的麾下老卒,当年也曾跟着他远征漠北,这胳膊就是二十三年在砌砌儿山,征讨孛林帖木儿时丢的。 “我记得你不是回乡下去了吗?”朱棣忽然奇道,“前年我亲手批的,你家分了十六亩地,你脱了战袄回家务农!” 刘麻子又是咧嘴一笑,眼神有些苦涩,“家里没人了,小人没地去了,就寻了以前的官长,给了看城墙的差事,正好军中缺人了,小人就来了这儿!” “没人?你不是有老婆孩子吗?”朱棣继续问道。 “儿子死了,老婆子想儿子,也跟着去了!”刘麻子低下头,低声道,“家里的房子空荡荡,说话的人都没有,小人整日丧胆游魂,跟活死人一样!” 朱棣一愣,“这........” 对男人来说,世上最痛之事莫过于痛失所爱。妻儿都走了,留下他孤单单在这世上,确实难受。 “怎么死的?”朱棣问道。 刘麻子抬头,看看朱棣,“就去年!” “去年?”说着,朱棣心里咯噔一下,“可是.......” “嗯!”刘麻子点点头,“战死了!”说着,微微顿了顿了,“脸上中了三刀,都认不出模样来了,下葬的时候找的裁缝才勉强有个人样子!” 去年,正好是鞑子犯边,燕藩与之大战那次。也正是那次,燕藩元气大伤。 朱棣半晌无言,心中忽然涌出浓浓的愧疚,“你跟着我,丢了胳膊。你儿子跟着我,丢了命!”说着,手扶着城墙,后退两步,“都怪我!” “这哪能怪千岁!”刘麻子赶紧道,“当兵的挣军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是这个命!”说着,一笑,“听人说,小人的儿子,不怂!战后叙功,带队的千户亲自给送来两匹布,说小人的儿子,剁了好几个鞑子!” 随即,又看看朱棣,语气再次顿顿,“他没丢他老子的脸,也没丢咱们燕藩的脸!就跟在王爷的大旗后!”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闻言,朱棣心中更是酸涩。 他赶紧继续追问,一生征战这种感觉从没有过,今日却格外强烈。 “就在军中继续过呗!好歹平日有说话的伴儿!”刘麻子苦笑道,“不过小人现在老了,上阵是不行,只能看城墙。但也挺好,哪天两眼一闭,也有同袍帮着拉拽尸首埋了!” “你没有侄子吗?”朱棣听得心中难受,“过继一个,继承香火,这事我给你操办!” “小人是山东那边迁过来的军户,老家那边,亲人都不知在哪了!”了刘麻子低声道。 “那再找一个,再生一个!”朱棣大声道,“你只不过是没了手,又不是没了传宗接代的家伙,找个女人,生一个!” “小人这把岁数了,还生啥?找女人,那不是祸害人家吗?”刘麻子羞涩的笑笑,“再说,找谁也比不上,跟了小人一辈子的婆娘啊!” “我张罗,我来张罗!”朱棣大声道。 回头,看看徐氏,“咱们家里,有没有合适的女子?” 徐氏点头,“有!” “听我的,成家再生!我给你张罗一个好的!你和她回家去,好好的过日子!”朱棣对刘麻子快速说道,“你跟我打了一辈子仗,不能让你落这个下场!” “王爷!”刘麻子忽然哽咽,“小人,当不起呀!” “当得起,我看不着就那么地了,我看着了就要管!”朱棣大声道,“你们都是跟着我的,我不能不管。”说着,他看着刘麻子,“等着,我这就回去张罗。明年这时候,明年这时候,老子去你家看你。” “回去之后,你天天豁出命去,就不信种不出个种来!等明年老子去,老子要喝你的儿子的庆生酒!” 说着,他忽然拉着刘麻子的手,“放心吧,不管你再生几个儿子,老子都不让他们当兵了!” “千岁!”刘麻子哇的一声哭出来,跪地嚎啕。 ~~~ “这些年,跟着我,死了很多人!” 风依旧很大,通往城里的城墙台阶上,朱棣扶着青色转,缓缓走下台阶。 “他们!”朱棣说着,忽然觉得胸口堵了什么东西。 “老子战死了儿子上,兄长战死了弟弟上!”朱棣的声音越发低,“军中不是缺人,是人死的太多,都战死了!” “王爷!”徐氏在他旁边,轻柔的抚着他的后背。 “老大来信了,说新君等着我进京,磕头认错,你说我该去吗?” “王爷去哪,我就去哪儿!” 朱棣拍拍妻子的手背,“你是对的,咱们打不起,折腾不起了!”说着,长叹一声,“他娘的,求饶..........” 说着,他忽然身子一个趔趄。 “王爷!”徐氏的惊呼之中,朱棣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 年前最后忙一波,早上四点起床的,状态奇差无比。 我最近要补一补啦!哎。。 第1章 君臣奏对(1) 时光悄然而至初夏,紫禁城更添几分锦色。 奉天殿的办公房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召见臣子。 来者,是专门从zj布政司返回京城,奏对的景清。 “这半年,朕每日都在京城等你们的好消息!”朱允熥笑道,“可这么久了,你们那边推行新政,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当日他派铁铉和景清过去浙地,就是为了推广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取消丁税的新政。那边官绅阶层能量太大,地方上阻力重重,远不如北方各地,中原那边已经试行了两年,效果卓越。 北方各地各级官吏都在中央的命令下,缓缓整改,唯独zj之地,许久了还没动静。眼看又是一年,夏税将缴之时,若再耽搁。天下各地都以浙地为理由,新政还办不办? “回皇上!”景清笑道,“臣这次来京,就是受铁铉之托,问皇上一句,当初的话还算不算?” 朱允熥笑笑,“朕说过的话一定算!”说着,笑道,“你们呀,又要弄什么名堂!” “臣和铁铉奉旨去浙地以来,这半年的时间内,和当地的官员士绅财阀等绝口不提新政之事!”景清正色道。 朱允熥微感诧异,笑道,“为何,说来听听?” “这半年来,凡是有请吃的,请玩的,送钱送物的,臣和铁铉来者不拒!”景清继续开口。 “这个朕知道!”朱允熥笑道,“铁铉给朕的秘折中,收了多少,何人所送,包括吃了什么山珍海味都说得一清二楚。无论是那些人送过来的女子,还是金钱,更是分毫未动!” 不单是铁铉,锦衣卫在z地也每隔数日就有奏报。但是相比之下,还是铁铉奏报的数字更多些。那边太有钱了,有钱人也太多了,既有钱还有权的人,更是数不可数。 铁铉到任第二天,当年他在国子监读书的数位同窗,就直接登门了。这些人中随便一个人的身后,都是当地的豪族。而且那边因为文风荟萃,许多豪门之家,举人秀才不知凡几。 若真一开始就摆出一份铁面来公事公办,只怕反而会事与愿违。 “这大半年来,浙地上下错综复杂的关系,铁铉和臣已经摸清了。”景清朗声道,“谁家和谁有亲,谁家在朝中有人为官,谁家有多少产业,谁家有多少人口,都是一清二楚!” “要动手了?”朱允熥笑道,“跟朕说说,怎么切入?” “贿赂朝廷大员,就是死罪!”景清眉毛一立,大声道。 “他们送的好处,贿赂的东西,一一有账可查,有物可对!”景清继续说道,“臣身为按察御史,就有查案抓人的权力!” 闻言,朱允熥抚额微笑。 那些贿赂铁铉的人,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东西照收不误,平日跟你称兄道弟。但是收的东西一点不动不说,到后来还要成为贿赂朝廷官员的物证。 铁铉和景清这一手,还真是坏到了骨子里。 “贿赂朝廷官员是一,隐藏人口田地,拒不纳税缴粮履行差役是二!”景清继续朗声道,“这大半年来,臣暗中查访行省各处,坦察民情。更翻阅核对,历年以来布政司的钱粮账本!” 别人做官是一手恩一手威,这景清和铁铉两人,干脆两手都是杀手锏。 可以想象这套组合拳下来,先是把浙地的官场整肃一番,然后是士绅豪门。如此之下,其余的小鱼小虾哪个还能阻挠新政? “还有一样!”景清微微一笑。 见他这样子,朱允熥就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哦,说来听听!” “他们偷税漏税!”景清正色道,“浙地纺织工纺盛行,小的雇佣三五十,大的雇工上千人。织机数百台,日夜织作,日进斗金!” “可是,有些人,臣在布政司税政课的账本上,却核查不到他们的税银缴纳存根。还有的工坊,仗着家里有人为官,干脆就不在官府登记造册!” 朱允熥的脸色,骤然严肃。 别的他能容,偷税漏税这事,不能容! 自从洪武二十五年,在他的提一下大明开了邮政之后,商税与日俱增。各地的驿站如今不但不需要户部贴钱,而且还成了仓储,运输的中转站。甚至也成了,核对税务票据的地方税务所。 比如浙地的布商,从当地出发,在当地的税课司报备缴税,拿到税务的凭票,没到沿途各处,就有人根据他们的凭票查看货物的数量,无论水路还是陆路,各地官吏严格执行。 如今的商税税收,已经是天文数字。洪武年间,朝廷军费的最大来源,就是江淮的盐水,每年差不多一千两百多万。如此天文数字,除却各项开销,最终落入国库的,也不过杯水车薪。 而现在除了盐税之外,商税是每年来钱最快也是最多的进项。不然的话,去年的辽东大战,前些年征伐高丽,哪来的钱? 若真是偷税漏税,只怕不是一个地方坏了,而是一条线都坏了。 “你继续说!”朱允熥冷脸道。 “彼等奸商,偷税花样众多!”景清继续开口说道,“国朝律,凡货物出境,必须到布政司税务提举处报备,方可出行!” “浙地士绅关系错综,大有上下其手之事。有奸商明面上,实数相报,其实暗地里大做文章!” “就好比棉布,臣发现许多布商报于衙门货物之数和出行之数相同,但单匹布却有天壤之别,他们一匹布拆开来就是三匹。就是说他们三匹布卷在一起,跟朝廷报的确实一匹!” “哈!”朱允熥冷笑,咬牙道。“好手段,好心机,继续说!” “那些奸商善走水路,沿途的关节定然有许多都是打通的了,所以沿途的查勘,也未必尽心!” 朱允熥的脸如寒冰,这是必然的,税这种事,是一条线,而不是一个关节。所谓财帛动人心,各地的税吏中,掌管这种权力。不敢在随意盘剥,巧丽名目的收取过路费,那就只能在查勘上做文章,收好处。 “更有甚者,有些奸商们运货所用之船,乃是官船!” “官船来往运河,可免于查验。虽说官船比商船少,但架不住往来的次数的!” 砰,朱允熥一拍御案的桌面。 “这就是朕为什么要官绅一体纳粮缴税!”朱允熥大声道,“就是因为官商勾结,损害国本!这些蛀虫!” 第2章 君臣奏对(2) 自古以来都是士大夫和皇帝共天下,所以有功名的阶层,可以超脱于百姓,享受许多特权。 这等在运河上往来的官船,不受查勘就是其中之一。 豪门大族谁家背后没几个官员,谁的族里没几个官。不管在朝也好,致仕也罢。打出旗号,在运河上就可以畅通无阻。这是千百年来的惯例,没人去较真。 历朝历代都有官员用官船夹带货物,用来换取钱财。 但现在,用在了偷税上,就不能忍。 “你继续说!”朱允熥忍着怒意,景清之所以从当地跑来京城觐见,要说的就绝对不是这么一点点。 “臣还发现,有的豪门富商官绅豪族,通倭!” 朱允熥的脸色狰狞起来,“怎么个通法?可是和那些倭寇海盗有瓜葛?” 自从成立了专门对付倭寇海盗的靖海军之后,从洪武年间开始的倭寇滋攘沿海之事,不说绝迹但每日愈少。这些海盗,如今都盘踞在外海,以收取过路海商的保护费为生。 “奸商人们的大宗货物,其实是从宁波港,卖给了倭商!”景清一板一眼的说道,“相比运河和陆路,海关之税更好偷漏。奸商们用渔船,把货物送出海,然后在海上装卸大船。” “他们和倭人是现银交易!倭寇盛产白银,品质又好,奸商们收了成色十足的白银,回来重新熔炼........” “他们敢私下铸币?”朱允熥满脸杀气。 “铸币是万万不敢的,只不过把所收的白银重新掺杂东西进去,变得不纯!”景清开口,“再用这些不纯的银子,在民间买原材料,不得已之时缴纳税款等!” “哼!真是会算账呀!”朱允熥冷笑。 试想一下,那些奸商们和倭人做生意,收的都是纯度最高的白银。回来之后,随便加点东西进去,哪怕加三成,就等于是多出了三成的收益。就好比一万两银子,直接变成了一万三千两。 加了三成,还算是有良心的。 而民间白银的购买力,向来十足。他们再用这些银子去买东西,一进一出所带来的差价,远不是数字可以衡量。 “张善这布政使,干什么吃的?”朱允熥怒道,“朕让他当一地的布政司,是看着他往日当差勤勉,做人有操守,他就是这样勤勉的吗?” 景清顿了顿,犹豫道,“皇上,张布政为人老成,官声颇贤。下面这些蝇营狗的事他未必知晓。即便是臣,也是暗中走访,花费了许多银钱,收买了许多人,才问出来的!” 第3章 谢谢,叔儿 (首先,推书《大宋好武夫》,大家可以去看看。总编大人说了,是本很好看的书。那作者,也是很好的人儿。) ~~~ “传曹国公李景隆!” 殿门口太监的话音落下,李景隆忙整理下衣冠,然后回头给儿子的衣帽正了正,严肃的嘱咐道,“马上见皇上了,多磕头少说话,奏对要是不适宜,回家打断你的腿!” 说着,加重语气,“腿打断!” 李琪一看他爹那种严厉的眼神,心中就发苦,嘟囔道,“我说不来,你非让我来。你让我来干啥,本来我都说好了带秋菊梅香她们两个下半晌方风筝去。你非拉我进宫,还要打断我腿。我是你亲生的,你打断我的腿,落一个瘸儿子,你高兴?” “我他妈.........”李景隆眼角狂跳,额冒黑线,“我怎么就生你这么个玩意,老李家早晚败在你手里!”说着,看看前面带路的太监,又狠狠的瞪了他儿子一眼,低声道,“记着,你若是君前失仪,我豁出去绝后了,也要打死你!” 李琪看他老子那样,一缩脖,没敢言声。 爷俩正往里走,忽然对面一个人刚从殿里退出来。 李景隆一看,惊道,“景清贤弟,你怎么在这?” 过来的正是刚刚陛辞的景清,拱手笑道,“下官见过曹国公!” “咱们俩人弄这些虚礼干什么?”李景隆扶着对方手臂大笑,“刚见了皇上?” 景清笑道,“是,刚跟皇上说了些地方上的事!” 李景隆忽然凑上一步,小声道,“皇上不大高兴?” 景清毕竟是为官不久之人,即便是有些才学,又哪里如李景隆一般句句话都是坑,满肚子都是套儿。 当下,直接开口道,“是,皇上听了不大高兴!” 李景隆脸色变幻两下,继续笑道,“你几时回京的,也不和我打声招呼?这么着,晚上我做东,叫上小解咱们一醉方休!” “多谢国公好意,下官心领。只是尚有要事,要赶回去!” “这么急?还想着跟你聚聚呢,咱们这些投缘的朋友,天南海北的,见一面多不容易?”李景隆惋惜,随后踢了身后儿子一脚,“叫叔!” “叔!”李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俯首就叫。 景清忙避开半个身位,“这如何使得?”说着,看看李琪,“曹国公的公子,一表人才,面如冠玉!” “也就生了副好皮囊!”李景隆笑道,“随我!” 这时,门口的太监已经开始催促,眼神不住的飘来。 “我先去见皇上!”李景隆拱手道。 “国公请便!” 李景隆带着儿子往殿里走,身子越过那掀开门帘的太监之时,微微一笑,“有劳公公了!”说着,手上微抖。 那太监只觉得眼睛一花,手里已经被塞了几颗沉甸甸的金豆子。 ~~~~ 殿中,朱允熥斜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个小铜壶,缓缓的给窗台上,几盆兰花浇水。 “臣李景隆,叩见吾皇万岁!” 刚迈步进来,李景隆就大礼叩拜。他儿子见老子如此,也赶紧跟着。这小子虽然嘴上跟他老子掰扯,可心里如今慌的厉害,身子有些瑟瑟发抖。 朱允熥瞄了他们父子二人一眼,继续浇花,“一天之内你递了三次牌子,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见朕?” “回皇上!”李景隆笑道,“臣犬子马上就要入东宫为太子宿卫,臣特带他来见皇上,聆听圣训!” 说着,胳膊肘不动声色的怼了儿子一肘子。 “臣,李琪,叩见吾皇万岁!”李琪倒也还算镇定,压制着心里的惶恐,恭敬的叩首。 “进宫当差就是当差而已,直接去内侍卫处落名儿,领衣甲就是了,听什么圣训?” 李景隆那点小心思,朱允熥心知肚明,他是抓住一切能在自己面上露脸的机会。对李景隆来说,两天见不着皇上,就意味着失宠。 朱允熥说了一句,又看看李琪,“去了东宫,陪在太子身边,万事要稳重。太子年幼经常胡闹,你要劝阻,不能跟着胡闹,更不能撺掇着胡闹,明白吗?” “臣,遵旨!”朱允熥一开口,李琪后背就全是冷汗。 其实对于李景隆的儿子进宫来在六斤身边当差,朱允熥的心里是不大赞同的。倒不是对李琪这小子有什么意见,关键是他有个不着调的老子呀! 这李琪只要有李景隆三分的功力,六斤还不整日被马屁包围? 不过如今看起来,李琪这小子,远没有他爹那种机灵! 朱允熥目光转向李景隆,放下手里的铜壶,开口道,“你管着火器铸造局,过年到现在,一份奏折都没见你上过,一份条陈也没见你写过,你在那边当撒手掌柜的?” “皇上交代的差事,臣哪敢怠慢。”李景隆急道,“臣没有上折子,是因为臣一直在低头做事!”说着,笑道,“皇上让臣去,是让臣做事的,不是让臣找出毛病说给皇上您听的?” 第5章 家事,国事(1) 何广义当真是滚进来的。 方才他急急忙忙奔到大殿门前,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见一个平日有些面熟的小公公,被几个侍卫堵着嘴,拉到了别处。 他刚进殿,就见王八耻也被人托着,面如死灰的远去。 “万岁爷,定然是在火头上!” 别看他平日沉默寡言,但他也是心思通透之人。 朱允熥一声让他滚进来,何广义真的是连滚带爬进殿。 “臣,叩见皇上!” 朱允熥依旧靠窗,翘着二郎腿坐着,见何广义神色狼狈的滚进来,招招手,“你来!” 何广义余光看见李景隆夫子,做得跟木头桩子似的,心中奇怪,可此刻也顾不得多想。跪着前行,一步一步。 “今儿出门没看黄历?”此刻的李景隆心中,懊恼得要死,“怎么就这个时候来见皇上了呢?先是坑了老王一把不说,这功夫又要看着何广义的窘态!” “两个皇上的身边人,眨眼的功夫都让自己在不觉之间给得罪死了!” 何广义跪行到朱允熥脚边,惶恐的叩首,“万岁爷!” 朱允熥随手从身侧拿起一份奏折,都是方才景清所说之事,“自己看!”说完,呼啦一下直接仍在了何广义的脸上,继续道,“zj各地的锦衣卫,都是瞎子?聋子?你这个锦衣卫的当家人,怎么当的家,怎么带的人?” 何广义战战兢兢的看着,越是越是心惊。 “这群混蛋!”他心里恨死了当地那些锦衣卫,这上面的种种事情都在锦衣卫监督范围之内,锦衣卫能不知道呢? 定然要知道,恐怕还要知道的深些!因为无论是科税提举司还是海关衙门那边,都有锦衣卫的人。 之所以没报,定然是,定然是收黑钱收到忘了本! 于此同时,他脑中也在飞快地运转。既然这些地方上豪门官绅的手段传到了万岁爷的眼中,下一步定然是要狠狠收拾他们的。 “臣治下不严,有负皇恩!”何广义叩首道,“但臣请万岁爷给臣个机会,让人彻查!” 他跟在朱允熥身边多年,也算多少了解些朱允熥的脾气。手下人犯错不算什么,只要不离谱,骂过罚过就算揭过。最主要的是,犯错的人,要懂得知错改错,要知道错在哪里。 “臣这就去zj!”何广义继续说道,“严查不殆!” 第7章 我儿子上 “回皇上......太子爷,太子爷他,掉井里了!” 那边话音未落,朱允熥已经嗖的一下迈步冲了出去。 紧接着李景隆也跟风似的,赶紧追上。顺路还抓了一把儿子,李琪猝不及防直接被他老子拉一个跟头。然后手脚并用爬起来,追着朱允熥朝外边跑。 后面,一溜太监侍卫,都小跑着跟着,整个紫禁城都被惊动了。 若是六斤有个万一,整个紫禁城怕是承受不住老爷子的怒火。 ~~~ 事发地就在老爷子永安宫边上的一亩三分地,那处原先是马皇后的菜园子,早些年为了方便灌溉,特意挖了一口井出来。这些年渐渐荒废了,成了枯井,平日就用木板盖着。 “六斤!六斤!” 朱允熥赶到的时候,就见老爷子整个人趴在井边上,整个胳膊都伸了进去,脸憋得通红,“六斤呀,抓着老祖的手!抓手!” 老爷子身边,一群太监侍卫束手无策,急得原地跺脚。 “皇爷爷!”朱允熥喘着粗气跑过去,把老爷子拉起来,“孙儿来!” 说着,对井里喊了一声,“六斤?” 里面没有任何反应,他直接趴在井口,慢慢朝里面探。可是,这井口太窄了,脑袋进去了肩膀进不去。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红着眼睛往里面钻。肩膀被挤得生疼,视线中漆黑一片,就是隐约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忽然,一股大力直接把他拉扯出来。 朴不成红着眼睛喊道,“万岁爷,可不敢!这井太窄了,您头冲下,太凶险啊!” 老爷子也在旁边冷脸道,“咱比你瘦,咱都下不去,你能下去?” “六斤,六斤?”朱允熥又对里面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回头对票不成怒道,“怎么回事?” “奴婢跟主子在地里坐着说闲话,太子爷在一边追蝴蝶。不知怎地,一脚踩空了,头冲下就张下去了!”朴不成声音都哆嗦着,双手不住的颤抖。 第9章 你要咱赏啥? “咱这一身白毛汗呀!六斤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咱还腆啥脸活着?” 永安宫中,老爷子坐在宝座上,一脸后怕。 看老爷坐下,朱允熥蹲在老爷子身边,给老爷子脱下干活穿的布鞋,换上软底的新鞋,随后笑道,“皇爷爷言重了,男娃儿调皮捣蛋是常事。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六斤这是有惊无险的过了一个坎儿。” 老爷子点点头,“嗯,是这个理儿,老话讲不磕不碰养不活!”说着,咧嘴笑笑,“说起来,今儿多亏了李景隆他们爷俩。哎,有事的时候,还是自家人管用啊!” 一句自家人,直接让旁边躬身跟着的李景隆陷入狂喜。 “太上皇说的是,臣当时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全是太子爷的安危!”李景隆笑道。 老爷子没理他,而是看着脖子里头发上还有些脏兮兮的李琪,“下井你就没怕?” “嗯.......”李琪畏惧天威,本能的有些犹豫。 “太上皇问你话!”李景隆一个反抽,啪的抽在李琪后脑勺上。 “你打他干啥?”老爷子怒道,“打哪也不能打脑袋呀!打坏了咋弄?” “太上皇说的是!”李景隆赶紧道,“臣这儿子,自幼愚钝,不打不开窍。”说着,顿了顿,“这孩子心眼太实诚,不会拐弯!” “实诚好!”老爷子打断他的话,“比油嘴滑舌强!”说着,笑对李琪,“孩子,你就不怕吗?” “怕!”李琪眼神中还有些后怕,“臣没下去之前怕,但下去之后反而不怕了!” “哦?”朱允熥笑道,“为何?” “下去之前,臣怕得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两腿都哆嗦!”李琪开口道,“可大头冲下一下去,臣就什么都不怕了。只想着下去,把太子爷拽出来!”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您看,他这个就是你常说的,豁出去了!” 老爷子赞许的点头,“世上男儿多,而获得出去的人少。许多人都是事前不怕,做事的时候却瞻前顾后,踌躇不前。你这样,事前怕,但是一遇到事赶豁出去的,难得!” 说着,又仔细打量下李琪,“是块可以摔打的好材料!” “呵呵!”李琪抬脸傻笑。 咣,李景隆直接给他一脚,大骂,“还不谢恩?” “咱又没赏赐他,谢什么恩!”老爷子看着李琪,“咱问你,你弓马如何?学业如何?” 李景隆赶紧道,“回太上皇......” “咱问他哩,你多嘴啥?”老爷子斜眼,“要不你出去,咱单独跟你儿子说话!” 李景隆赶紧闭嘴,退到一边。 李琪看他老子被训斥,更加有些畏惧,断断续续的说道,“回太上皇,缓皇上。臣.......臣弓马稀松,课业.........课业更是不堪入目。”说着,咽口唾沫,“家里请了几个老师,都让臣给气跑了。现在教书的杨先生,也说臣不是读书的料子!” “呵呵!”老爷子笑起来,“这孩子还真是实诚,有啥说啥!” “这孩子实在.........”李景隆刚要说话,就见老爷子用眼睛横着他,又赶紧闭嘴。 可能是看老爷子随和,李琪又继续说道,“臣在家,父亲也总说臣,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 “吃喝玩乐?”老爷子笑笑,“咋个吃喝玩乐法?” “就是!”李琪想想,笑道,“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闲来没事跟几个好友,去听听小曲儿。或者带家里的丫鬟去放风筝,去划船。” “这算啥吃啥玩乐?”老爷子大笑,“你们小孩子不都这样吗?” 说到这,又上下仔细的打量李琪,“平日可曾跟人打架斗殴?” “嗯....”李琪一顿,没说话。 “皇爷爷问你话呢,你实话实说!”朱允熥也看出来了,这孩子是入了老爷子的眼缘。 “打!”李琪低声道,“前日,还和冯老二在城外约了一场?” “冯老二是谁?”朱允熥问道。 “宋国公家的!”李琪低声道。 老爷子笑问,“赢了还是输了?” “臣这一伙人输了,但臣没输!”李琪说道。 “咦,这是个啥说法?”老爷子奇道。 “臣的伙伴让冯老二那边人打跑了,他们把臣围了起来!”李琪继续说道,“当时他们和臣说,磕头认输以后大家就是好朋友,不然就揍臣!” “然后呢?”老爷子饶有兴致的继续问。 “那是臣被他们堵在河边!”李琪咬牙道,“臣心里一横,跟冯老二说,行,今儿就认输!”说着,他微微笑起来,“臣就慢慢走到冯老二身边,跟他说二哥,弟弟知错了!” “接着说!”老爷子笑问。 “随即,臣趁冯老二得意的时候,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抱着他直接跳到河里,狠狠的让他喝几口黄汤!”李琪说起这些事,眉飞色舞,笑道,“我水性好,就在河里玩他,他的伙计帮不上。后来他服软了,呛着水说琪弟放了我,呵呵!” “若不是怕真的把他弄死了,那日我就直接把他溺在河里!” “后来在河里,冯老二肚皮都涨了,臣才把他拖上来,告诉他以后别惹臣!” “好!”老爷子点头,“是好样的!” 小事糊涂,大事敢横心,还敢下手,还知道擒贼先擒王! 朱允熥也看着李琪,眼光中充满赞许。这孩子,你说他实诚吧,他有些小聪明。你说他是纨绔子弟吧,他还有些虎劲儿。 李景隆看着儿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在家里,这些事他儿子可是从来不和他说的。不过看儿子此时的表情,心中又有些骄傲。他娘的,到底是老李家的种儿,有股子老李家人豁得出的劲儿。 “今日你有功,你说让咱赏你点什么?”老爷子顿了顿,笑着开口。 闻言,李琪说话,低下头,目光游离。 “你不用看你爹,他说了不算。你也不用看皇上,咱是他爷爷,说话比他好使!”老爷子笑道。 “随皇爷爷赏,孙儿这没有不行的!”朱允熥也笑道。 话音落下,李琪的目光再看向他老子。 李景隆的面上已是一片潮红,眼睛亮得吓人。 他李家是世袭的国公不假,高官厚禄都不缺了。 他李家是当朝的外戚不假,和皇家关系匪浅。 他李家如今风头正好,春风得意。 可人,心里哪有满足一说? 再者说,那些都是外人看的,李景隆心中十分清楚自家现在的状况。他祖父,父亲都是追封郡王的,他这辈绝对没这个殊荣。而且,和他父亲相比,他现在手里的权柄,也太小了些。 当下,安耐着狂跳的内心,李景隆开口道,“太上皇,皇上,臣父子二人世受国恩,今日所作都是臣等份内之事。莫说下井救太子爷,就算是用臣父子的命.......” “咱不是赏你!”老爷子不耐烦的打断他,“咱是赏这孩子!”说着,看李景隆笑笑,“你小子就是卖嘴的货,说得比谁都好听!” 随后,又对李琪说道,“孩子你说,要啥!” 李琪硬着头皮想了半晌,“臣什么都不缺,一时半会也不知要什么!”说着,看看老爷子,“臣年岁还小,您说给臣一个郡王,臣实在担当不起!” “哈哈哈哈!”顿时,老爷子和朱允熥笑得前仰后合。 方才救人的时候,老爷子一时激动说给你个郡王,那话只要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是情急之下的话,当不得真。谁知,这孩子却当真了。 “郡王给不了!”老爷子大笑道,“大明朝,只有追封的郡王,就好比你祖父,你曾祖父那样!”说着,又道,“而且给,将来也是追封你老子,封不到你身上,除非你对国朝有大功!” 李琪想想,也跟着笑起来。 “咱见这孩子心中欢喜,他是个直心肠,没有花花绕的孩子!”老爷子继续笑道,“比他老子强!” 李景隆正暗喜老爷子夸他儿子,闻言顿时有些疑惑。 “这臭小子,比我强?” “有句话咋说来着,歹竹出好笋,你李景隆浑身上下没一块老实骨头,居然能生出这么实在的娃!”老爷子看看李景隆,“你可知,这孩子像谁?” 李景隆摇摇头。 “像你老子!”老爷子道,“这孩子和你老子小时候,一个样。都是看着憨,其实心里清楚。平日不着调,可到了关键时候,能指望得上!” 老爷子打开了话匣子,“当年你爹养在咱的身边,读书习武都是吊儿郎当。可能是小时候吃苦多了,最喜欢好吃好喝好穿好戴,整天跟阔少爷似的!” “可后来到了战场上,知道要挣军功的时候,比谁都狠得下心。他打的第一场仗,就是断后的恶仗!别人断后是守,他是带人猛攻!” “带着三千多人,硬是往前推了十几里,把敌人弄得以为咱们大军来了,不敢轻举妄动!” “若换做你,哼!早就撒丫子溜了!” “太上皇说的是!”李景隆面皮发紧,讪讪的说道。 “这孩子咱喜欢,就让他以后在六斤身边!”老爷子想想继续道,“如今这孩子年岁小,赏太多怕他承受不住,他身上的骁骑尉升几个台阶,挂武德将军,领东宫侍卫副统!” “还不谢恩!”李景隆赶紧对儿子李琪说道。 李琪懵懂的叩首,“臣,谢太上皇隆恩!” “先别谢恩,咱问你,将来有啥志向?”老爷子又笑问。 “臣,没啥志向!”李琪想想,开口道。 “不想当将军,为国立功?”老爷子笑问。 李琪微微摇头,“听家里老兵说了,打仗死的人太多了!”说着,又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臣若是为将,就要带着许多人去死!” “住嘴......” “你住嘴!”老爷子横了李景隆一眼,“整日嚷嚷着建功立业的,到了战场上拉稀的咱见多了。就这样心地仁厚,到了战场上才知道怜惜士卒。” 说着,有看看李琪,“你尚未婚配,过年的时候咱还过问过这事!” 随后,老爷子顿了顿,思考片刻,对朱允熥说道,“你三叔家的次女,也正是这个年纪,就许了这小子吧!” “全凭皇爷爷做主!”朱允熥对李琪道,“傻小子,要给皇爷爷当孙女婿了,还不磕头!” 说完,朱允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李景隆和朱允熥是表兄弟,按理说他也要叫晋王朱棡一声表叔。那晋王的女儿和李景隆其实是平辈,可现在老爷子把李景隆的儿子招为郡马。辈份上,是不是有些乱了? 他这小子当了老爷子的孙女婿,那岂不是和李景隆一个辈分了? 乱就乱吧!大明朝勋贵之间联姻,只看年龄不看辈分的事大有人在。 (历史上李景隆的女儿,嫁给了晋王的儿子。就是说他把闺女,嫁给他了他表叔的儿子。) “臣,谢主隆恩!” 李景隆拉着李琪叩首,这份指婚的份量,可是超乎寻常。 晋王是诸藩王之首,又是当今的亲皇叔。别的不说,光是这个老丈人,就可以让李琪今后多了一层护身符。不但如此,李琪和晋王女儿的孩子,生下来就是正儿八经的洪武爷嫡亲的血脉,真真的身份贵重,金枝玉叶。 ~~ 年会,今天发一大章,没时间更新了。 不是水,这个李琪在以后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转眼快过年了,这本书已经写了一年了。哎,小时候总是盼着过年。长大后,最不想的就是过年,又老了一岁。 第10章 命案(上) 六斤掉井里这事,让宫里虚惊一场。 老爷子下令,宫里所有的水井都命人用厚重的铁盖子堵上了。而且,还让朴不成亲自在太监之中,选了些老成稳当的人,供六斤使用。 三岁看八十,这六斤也是没心没肺的。头一天掉井里了,第二天就活蹦乱跳,没个消停。看着他一出门,身边乌泱乌泱的跟着一群人,朱允熥就头大。 他一个孩子,排场比他老子还大,用的着那么些人吗? 这事还不敢说,谁说老爷子和谁急! 朱允熥只能在心中腹诽,这是掉井里了,万一掉粪坑里,宫里就没茅厕了。 话说大明紫禁城之中,是有排水和厕所的。不像后来大清的紫禁城,不管主子奴才都用桶。 经过这事,六斤更成了老爷子的眼珠子,走到哪都要看着,宠爱更盛从前。只要六斤有要求,老爷子就没有不答应的。 混小子也不知和谁学的,只要老爷子对他的要求稍微含糊犹豫下,他就说心里慌的难受,被吓着了。 ~~~ 初夏的京城,繁花盛放,斑斓的阳光之中,夹杂着阵阵花香。 沿着紧挨着秦淮河的长街,一身便装出来游玩的朱允熥,手里牵着小福儿,看着老爷子和六斤发笑。 老爷子大步走在前头,把六斤放在自己的脖颈子上,走几步还要颠两下,引得六斤咯咯的笑。 “咱乖孙说的对,这天气呀,就出宫来溜达溜达!宫里都待腻了!”老爷子抓着六斤的小手,大笑道。 “船,大船!”在老爷子脖颈子上,六斤忽然发出兴奋的笑声,指着河面上,那些停泊的画舫,喊出声。 “老祖,去看大船!”六斤继续喊道。 “哎哟,乖孙,那可不成!”老爷子大笑道,“那地方,你还小,现在可去不了!” 六斤疑惑,手指塞进嘴里,“为啥呀?” “因为呀!”老爷子继续大笑,“你都没长毛呢,去了那地不中呀!” 小福儿歪着脑袋,仰头不解道,“父皇,六斤有毛啊!” “是呀!”六斤在老爷子脑袋上抓着自己的头发显摆,“我毛可多了!” “哈哈哈!”老爷子和朱允熥发出欢畅的笑,周围的侍卫们则是低着头,想笑不敢笑。 “六斤,你老祖累了,下来!”朱允熥看老爷子额上有了汗水,开口道。 “不!”六斤一下抱住老爷子的头,“我不下去!” “听话!”朱允熥瞪眼。 “你干啥哩?出来溜达还摆谱给谁看,他在咱头上咋了?”老爷子不悦,瞪着朱允熥,“在宫里你吼他,出来还吼他!”说着,颠了颠儿,“乖孙,有咱在,不用怕他!” “父皇,我也要上去!”小福儿拽着老叶子的裤脚,“你也让我上去坐坐呗!” “不成不成,六斤还没坐够呢!”老爷子的偏心,毫不掩饰。 小福儿低头,生气的撇嘴。 “来!”朱允熥弯腰,直接把小福儿扛了起来,也颠了颠,“走!” “咯咯,咯咯,熥哥儿最好啦!”小福儿在朱允熥的脖子上,欢快的拍着巴掌。 六斤看着小福儿,“为啥你可以喊熥哥儿,我去要叫爹呢?” 小福儿眨着大眼睛想想,“你也可以叫啊!没人不让你叫!” 六斤的小眼睛看看朱允熥,发现后者正瞪着他,顿时一个寒蝉,不敢说话。 只能低头对老爷子道,“老祖,咱们前边去看看好不好!” “好嘞,坐稳,咱们走!”对六斤的要求,老爷子这就没有不行的。 “驾!驾!”六斤喊道。 “走!”对于重孙子把他当大马,老爷子乐呵呵的,不以为意。 在老爷子心中,长辈不就是当牛做马嘛! 沿着长街往前,商铺林立。这边最繁华的时候是晚上,整条街都是酒肆饭庄,各种首饰布料铺子。因为靠着秦淮河,来这的都不是穷人,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富商们花得起钱。 “老祖,渴哩!”走了一段,六斤在老爷子头上开口。因为从小跟着老爷子长大,说话有时候难免会带上淮音。 “渴了就喝!”老爷子对身边人道,“找个干净的铺子去!” “是!”刚荣升为东宫侍卫副统的李琪,答应一声就开始四处寻摸。 “那儿,那儿!”六斤在老爷子头上蹬着小腿,指着靠河的一处茶水坛子喊道,“去那儿!” 朱允熥方眼看过去,就是河边一处空地,打了个棚子,一个夫人在里面烧水煮茶。显然这不是有钱人歇脚的地方,是周围铺子里那些干力气活的,抬轿子的轿夫等抽空歇脚的地方。 “看看这孩子,跟咱一样!”老爷子大笑道,“就得意这种老百姓呆的的地方!”说着,大笑道,“走,过去喝茶!” 茶水摊子上的老板娘四十来岁,正是徐娘半老,见一群穿着打扮富贵的人走来顿时就是眼睛一亮,摇动着带着赘肉的腰肢出来。 “哟,几位客观,快里面请,坐坐歇歇脚,这大热天的!” 说着,目光转转几下,落在老爷子身上,“老哥哥,您这边做,奴帮您把小公子抱下来!” 随后,伸手去抱六斤。 岂料六斤直接挥手,“不要你,梅良心,梅良心!” “这呢这呢!”梅良心从后面出来,伸手把六斤抱下来。 但老爷子却被这老板娘一声老哥哥叫得很是高兴,嘴上道,“你这女子怪会讲话哩,咱都这把岁数了,你还叫老哥哥!” “您哪里老?”老板娘利索的用腰间的围裙擦着桌椅,“您今年有五十没有?” “哈哈哈!”老爷子大笑,“咱都七十了!” 有些话,明知是逢迎,可就是听了心里舒畅。 “不像不像!”老板娘笑道,“您这腰板,您这身段,哪像七十的人呀!” “这话咱爱听!”老爷子坐下,翘着二郎腿,“咱这辈子,就没有不直溜的时候。”说着,继续笑问,“有什么好茶上来就是!” “瞧您就是富贵人,奴这摊子上哪有好茶,都是粗茶沫子,还有奴自制的凉茶!”老板娘眉开眼笑,“虽说是穷人喝的,可凉茶里面奴加了金银花,茉莉花,喝一碗呀最是解暑!” “上来,上来!”老爷子笑道。 “一人来一碗?”老板娘又看看众人,“凉茶是一个铜钱一碗.....” 这价格不便宜,一个铜钱能买两大肉包子了。 “你上就是了,有什么吃的点心也一并上来!”朱允熥笑道。 老板娘有些为难,开口道,“公子,点心果子旁边的铺子里有。奴这刚开张,还没进项,旁边的铺子里也不熟,不好赊账!” 她说的倒是实情,若是其他有门面的铺子,或者画舫上,一个伙计过来,报了名号就成,过后一块算账。那些点心铺子,还求之不得。 可她一个露天摊子,谁认得她? 那里面一包点心钱,够她卖个三五天茶的了。 “知道了!”朱允熥笑着说了一句,目光看向李琪。 李琪也看到他的目光,充满了疑惑。 “皇上看我干啥?” 书包阁 第11章 命案(下) “这小子,不但没他爹激灵,还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呀!” 朱允熥心中腹诽,连连摇头。 李琪见万岁爷脸色不善,壮着胆子问道,“您,有吩咐?” “给钱!”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 李琪更懵了,“什么钱?” “茶钱,点心钱?”朱允熥鼻子都快气歪了,就没见过这么笨的。 “小的...给?”李琪试探着继续问。 “嗯!”朱允熥哼了一声,点头。 李琪挠挠脑袋,眨着眼睛,“小的,出门从来不带钱呀!” 是了,这年月的大家子弟,出门就没有带钱的。无论去哪里吃喝玩乐,嘴一抹,旁边就有小厮给钱。什么是爷们的做派,爷不能谈钱,谈钱丢人。 “我出门也不带钱!”朱允熥气得不行。 这要是李景隆在这,哪用这么多口舌,就舒服的坐下,李景隆全包了。 随后,李琪目光转转,看看老爷子。 老爷子一摊手笑道,“咱都好几十年没带过钱了!” 李琪也没笨到家,这时候也反应过味儿来,忙从腰带上头,解下缠绕金丝的香囊,递给老板娘,“用找个给,成吗?” 老板娘都傻了,这些年穿着打扮明显是不差钱的,非富即贵,可对方却没人给钱也是事实。现在还拿出一个,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香囊。 她在秦淮河边上做生意,自然知道这东西的价值,连连摆手不敢要。 “这来!”梅良心一只手扶着六斤,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元,抬着脸道,“够不够!” 两块银元?真是大方! 老板娘连忙接过,“够,够!”说着,召唤后面灶上烧水的木讷汉子,“六子,赶紧去旁边兰心斋买点心去!”说着,又对老爷子等人笑道,“各位客观,兰心斋的点心,秦淮河最有名!” “记着!”梅良心说道,“我们老爷子不得意齁甜的,但要软和。我们小少爷,这几天积食了,带芝麻坚果的不要!” “晓得了晓得了!”那汉子捧着银元,飞快的去了。 朱允熥又看看好像做错事的李琪,低声道,“你爹跟没跟你说,要有眼力见!” “说了!”李琪低着头,双手不知往哪放。 “回头你把这事跟你爹说说,你看他咋说!”朱允熥笑笑。 “估计!”李琪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估计小人要挨揍!” 还行,没笨到家! 朱允熥心中暗笑。 ~~~ 所谓凉茶不是后世那种冰镇的什么多宝,而是中草药熬成的,有些温热。 入口是温的,但进了肚子片刻之后,心里就好像长草一样舒服,什么热气都吹一边去了。 老板娘拎着铜壶,挨个人身边倒茶。 摊子小,人有些多,坐的有些拥挤,老爷子坐着很是不自在,来回的变幻姿势。 到老爷子身边时,老板娘笑道,“老哥哥,您别动,奴给您倒茶,可别碰着洒了!” 闻言,老爷子笑笑,“不动怎么行,不动不舒服!”说着,换条腿翘着,“这坐着窄,不动难受!” 老板娘笑道,“就这么大点地方,再怎么动,也是窄呀!” “不一样!”老爷子笑道,“动一动,就松快,没那么窄了!” 忽然,老伴娘好似明白了什么,脸色通红。 “嘿嘿!”老爷子坏笑两声,看着老板娘,美美的喝着凉茶。 “嗯!”朱允熥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目光看向别处,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老爷子手捧凉茶,布鞋在脚尖上晃荡,目光依旧看着老板娘。 朱允熥忽然发现,老爷子的审美,似乎有些和常人不同。 世人都喜欢婀娜多姿的女子,但老爷子却似乎有些偏向于寻常民间,丰腴一些的泼辣女子。 “大妹子,咱问你!”老爷子的目光,看的老板娘手脚都不利索了,开口道,“方才你喊的那个六子,是你爷们!” 老板娘撩下头发,“老哥哥可看错眼了,那是奴的堂弟!”说着,继续笑道,“他家就住旁边,你别看他木讷,可却是个勤快人。下半晌帮着奴家照应这摊子,晚上当脚力,虽说都是不入流的活计,可每日也都能赚来现钱,养家糊口!” 所谓脚力,就是人形出租车。 有力气的汉子蹲在秦淮河边上,那些喝醉了走不得路的公子哥,富商,就让他们背着走到家里,遇上手面阔的主顾,一次的打赏就够吃十天半个月的。 “年景好,有力气就能挣着钱!”老爷子笑着点头。 “那可多亏了洪武爷!”老板娘又笑道,“没有他老人家,哪有这太平盛世!” 顿时,老爷子眉开眼笑,随即却道,“洪武爷是老黄历了,如今是新皇上登基!” “没有洪武爷,哪有新皇上!”老板娘笑道。 “这话对!”老爷子一拍大腿。 “咦!”这时,老板娘疑惑的朝远处张望,“六子买个点心,怎么还不回来呢?” “不急!”老爷子笑道。 ~~~ 就这么着,买点心的六子,去了半炷香的时间,大伙茶都快喝完了,也不见人回来。 老板娘越发急躁,不住的朝远处张望。 忽然,前头一个人慌张的跑来,嘴里疯狂的大喊,“不好啦,杀人啦!” 话音落下,一个面色惨白的老妇,气喘吁吁的跑来,“买茶的,你堂弟,杀人啦!” “啊!”老板娘一声惊呼。 霎那间,呼啦一下。 老爷子和朱允熥身边的侍卫们,马上围在了周围了,手握住了衣襟下藏着的兵刃上。 “婶子,您说清楚?”老板娘身子慌得都抖,“您是不是看错了,奴堂弟是去买点心了,怎么会杀人呢!” “我看得真真的,你堂弟拎着一把菜刀,追着他婆娘从屋里出来,就在那边接口,两刀脖子剁了一半儿!”那老妇喊道。 “天!”老伴娘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软倒。 老爷子手疾眼快,直接把老板娘扶住。 这时,远处跟开锅了似的,不住的有人呐喊奔跑。 “杀人了!杀人啦!” “六子杀人啦!” “快报官啊!” 朱允熥轻轻推开身前的侍卫,看着远处,“走,过去看看!” 老爷子把昏着的老板娘放在一边,嘱咐梅良心,“咱乖孙看好,咱去前头看看!” 一行人,来到事发的街口。 刚才茶水摊子上那个憨厚木讷的汉子,跟狼一样双眼通红的蹲在地上,手中的刀,鲜血不住滴落。 他身前,一个面容已经分辨不出来的女子,没有生息的躺着。 “我供你吃,供你喝,你给咱来这个?”六子好似受了莫大的刺激,手中的菜刀,依旧不住的砍落。 “我弄死你!我弄死你!” 他一边砍一边喊,疯了一样。 “万岁爷,别在往前了!”李琪挡在朱允熥面前,低声开口。 “六子!”因为喧闹,此时周围已经全是看热闹的人。 人群中,一个老头喊道,“都死了,别砍了,因为啥呀?你这孩子,这可是人命呀!” “死!死!死!”六子依旧疯狂的砍着。 “别砍了,那可你婆娘!”有认识的街坊,继续喊着。 “她不是我婆娘!”六子疯了似的红眼大喊。 不远处,一阵脚步疾驰而来。 几个戴着枷锁,佩戴腰刀的巡街士卒奔来。 “住手?百日行凶,眼里没有王法吗?”领队的喊道。 “王法?”六子挥舞菜刀,疯狂的呐喊,“老子现在还怕王法吗?”说着,又是一刀。 噗嗤一声,他死去的婆娘,当场脑浆迸裂。 “拿下!”巡街士卒领队下令,士卒们一拥而上。 先是水火棍子直接敲翻了六子,然后枷锁直接缠在了他的脖颈上。 人群中,老爷子眯着眼睛,“大孙!” “孙儿在!” “这人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会的功夫就把媳妇给杀了?怕是有隐情!” “孙儿这就传话给应天府!” “先别,咱们去应天府听听堂审!” 第14章 大快人心(3) 因应天府的差役去拿那奸夫宋屠,堂审暂且休堂片刻。 大堂内外听审的百姓再无衙门的官吏约束,真是男厕所扔石头,激起了公愤。 对于男人而言,两大仇不共戴天,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偷人已是十恶不赦,还把人带到家里,在自己爷们每晚睡觉的床上。真是闻所未闻,骇人视听。 一时间,听审的百姓们,说王六是好汉的有之。有破口大骂王六妻子的,还有扼腕叹息,当时为何不一刀把那奸夫也直接杀了。 甚至还有人说,一刀杀了奸夫淫妇便宜他们。当绑起来,扒干净衣衫,满城游行三日。受万人唾骂,臊死他们! “奴的堂弟,最是老实本分不过。虽没甚大出息,可靠着一身力气,孝顺父母,养家糊口,也是个好男人!”茶水摊子的老板娘,就在老爷子身边,哭哭啼啼,“自娶了这个老婆之后,更是没日没夜的赚钱,生怕委屈了媳妇。” “甚么好的都可着他媳妇先用,逢年过节自己连半身新衣服都舍不得做,鞋坏了都是求着奴给缝缝补补继续穿!” “就那样那臭不要脸的总是数落奴的兄弟,这回更是做下这等丑事。她不要脸就罢了,连累奴兄弟,犯下这杀人的大罪!” 她是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哭一边说。 朱允熥在旁听了心中也有些难受,“哎,老实人到什么时候都吃亏呀!” 不过还好,大明朝的律法,保护老实人。 他不由得忽然想起他一个朋友,初中毕业进工地做木工。十几年下来凭着自己的肯干和聪明,还有老板的抬举,拉起一直包工队,一年百万以上朝家里搂钱。 有了钱了,他这朋友也没飘,人家天生就是老实人。抽最便宜的红梅,不喝酒,开个五菱面包,每天还亲历亲为的干活。自己一双国产运动鞋穿物件,老婆一件大衣七八千。 有天这哥们出门干活,走半路想起工具落在家里里,半路返回去。结果刚开门,就看他老婆和一个男的,在沙发上拱哧呢。 大怒之下,一螺丝刀过去,自己进了监牢,奸夫获得赔偿,老婆和他离婚还分了一半家产。 这事,哪他们说理去? 老实人注定要当活王八? 于是,朱允熥趁着那老伴娘抽泣的间隙,开口道,“老板娘莫担心,你堂弟王六杀人没错,但不会有什么大碍?难道,你不知道大明律吗?” “奴一个妇道人家,字都不认得,哪里知道什么大明律!”老板娘哭道,“可奴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确实,这时代因为识字率的关系,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大明律。 “哎,你几个读书的!”老爷子忽然眼睛一斜,看着身旁几个国子监的士子,“你们给咱大妹子说说,这种事,按大明律咋判?” 那几个国子监的学子正窃窃私语,似乎是说着今日这等事,与时下盛行的水浒有异曲同工之处。那王六的婆娘,可不就是潘金莲阎婆惜吗? 忽然被老爷子打断,顿时有些不悦。可一看老爷子的面色,几个人就天生的有些打哆嗦,心中打鼓。 其中一人顿了顿,朝茶水摊子老板娘拱手道,“这位大姐,若你堂弟王六所言是实,按大明律,无罪!” “啊!”茶水摊子老板娘一声惊呼,有些不信。 那学子又笑道,“大明律,凡妻妾与人通奸,而本夫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 说白了就是抓奸杀人不犯法,大明律鼓励百姓用这种方法,维护自己的权益。 大明律还说,止杀死奸夫者、奸妇依律断罪、从夫嫁卖。意思就是若只杀了奸夫,没有杀了奸妇,那么奸妇就有罪,丈夫就算把她买了,衙门也不管。 但同时也有另外一条,若嫁卖与奸夫者,奸夫、本夫各杖八十,妇人离异归宗,财物入官。 有的人发现被带了帽子,把妻子卖给奸夫也不行。戴帽子,奸夫各八十打板。女子勒令回父家,财产充公。 若有奸生男女,奸夫抚养,同时还要补偿,这些年本夫养育儿女的钱财。 这就是这个时代,保护老实人的律法。 你老婆给你带了帽子,当场格杀了他们,无罪。 “真的?”茶水摊子老板娘再次惊呼。 “这是洪武爷亲手定下的律法,还能有假?”那学子又笑道。 第16章 大妹子这可不行啊 砰! 紧接着咔嚓一声,宋屠的脖子肉眼可见的猛的歪曲,双眼瞬间瞪大,舌头吐了出来。 “呃,呃,呃!” 嘴里含糊的发出声音,唾液顺着嘴角流下,身子一抽一抽,手脚僵直。 “啧啧,好家伙,这一脚!”老爷子撇嘴笑道,“大孙,看着没,老实人要么不怒,一怒就下死手!” “我弄死你!” 此时,王六还在叫嚷,却被衙役等人按着手脚,拉到一边。 应天府的兵马指挥附身在宋屠的脖颈上摸摸,“大人,死了!” “好!” “好样的!” “是条汉子!” 大堂内外,骤然爆发出剧烈的欢呼,人人神情振奋,仿佛报仇的是他们自己一般。 暴昭脸色铁青,王六杀宋屠可以,出了衙门随他杀。但就在这公堂之上,成何体统? “肃静!”砰的一声响木,暴昭对着王六怒喝,“公堂之上,杀伤人命,王六你好大的胆子呀?” “大明律只说了本夫追杀奸夫,杖八十,还要酌情减免,却没说在哪杀。哪里杀不是一样的,他在这杀了,还省事了呢?”堂下,老爷子笑道,“不然他在外头杀,你还要衙役去抓人,就你们应天府那股磨蹭劲儿。宋屠的尸首都烂了,也未必抓到人!” “您老,说的有理!”暴昭一口气好悬没背去。 太上皇开口,即便有罪也是无罪! 那宋屠也是死有余辜,自己犯不上在这事上头,扫了他老人家的兴。 “不是咱说的有理,是大明朝的律法有理!”老爷子继续道,“人人奉公守法没错,可男爷们要都成了受气的小鹌鹑,没了血性。那他娘的,大明成啥了?” “律法是让人说理的,是给人公平的,不是他娘的息事宁人的!” 暴昭再笑道,“对,您老说的是!” 说着,他环视一圈大堂内外,“王六!” “小人在!” “你捉奸在床,当场格杀奸妇,按律勿论。” “但你在公堂之上,追杀奸夫至死,按律当罚!”说着,暴昭再一拍响木,“来人,上刑!杖........”说到此处,暴昭往下面看了看,只见老爷子正瞪着他,心中计较一番,开口道,“杖四十!” “青天大老爷!” “好官好官!” “这么多应天府尹,就这位大人有人情味!” 人群之中,又传出几声赞叹。 “来人,行刑!”暴昭话音落下,行刑的竹签扔在地上,吧嗒一声。 衙役抬来长凳,将王六绑在上面,褪去衣衫。 行刑的班头目光问询那位应天府的兵马指挥,后者下垂的手,微微的晃动两下。 班头心中已经明了,对着周围的水火棍手低声道,“仔细点,别伤了要害!” “小的们明白!” 这话,就摆明了说,咱们这四十板子是做做样子,让人犯回去疼几天就行了。千万别打狠了,给人家落下病根。 啪!啪!啪! 水火棍上下起伏,那王六紧咬牙关,满头是汗,倒也一声不吭,够硬气。 此案到此已经结案,官府贴出告示,大堂内外的围观的百姓都已褪去。 “皇爷爷走吧!”朱允熥对老爷子轻声道,“这个结果,也算皆大欢喜了!” 老爷子吧唧下嘴,有些意犹未尽,“以后呀,咱要常出来溜达溜达。” “那应天府该抓瞎了!”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自从退下来之后,生活甚是无趣,他本身又是闲不下来的人。出来转转,难免就要管闲事。老爷子这人,虽是一代雄主,可内心深处,常不把自己当皇帝,遇事旁观,总让他自己站在百姓这边。 忽然之间,朱允熥脑海中泛起一个形象。 那是他小时候,他们家楼上位爱管闲事的老汉。 老头八十多了,头发雪白,拄着拐棍,腰板溜直。很是受人尊敬,走到哪里都有人问好那种。平日里,还要各处去忆苦思甜演讲。bookAbc.Cc 那几年,街上总是有人摆摊,渐渐的形成一个集市。 市场大了,就有人管理。 得知这事之后,那老头穿着过去的衣服,拄着拐棍站在大街上。 遇上摆摊的群众受委屈,就用拐棍打着那些撵人的,收税的,要钱的。口中大喊,“让你们领导,跑步来见老子!” 第18章 孩子们要走了(1) “皇爷爷,息怒!”朱允熥赶紧开口劝解,“现在,是在旁人家里呢!” 老爷子看看周围,大手一挥,“不吃了,外头收拾那几个混账去!” “孙儿的意思是!”朱允熥赶紧跟上老爷子的脚步,“几位小王叔也大了,出来溜达溜达也是人之常情!”说着,又赶紧道,“再说了,不过是在街上逛了逛,又没做什么不是!” “这是哪?秦淮河?他们要没有旁的心,上这来干啥?哼!”老爷子压根不理会,大步流星出了院子,往河边走。而且还顺手,在别人家的院墙下面,抄起一根棍子。 李景隆正呼哧呼哧的往这边跑,忽然抬头,心里猛的一颤。 只见老爷子横眉立眼的站在路边,手里还拿着个棍子。 “太上皇不高兴?”李景隆赶紧拉着儿子问了一声。 李琪挠挠头,“没有啊,刚才太上皇让儿子出来寻您的时候,乐呵得很呢!” “那怎么还抄家伙了呢!”李景隆按捺心中的惶恐,快步上前,“臣,参见太上皇!” “啧啧!”老爷子上下打量他一眼,用棍子撩下李景隆身上宽大的衣衫,“衣裳不错呀,绸缎的?” 李景隆笑笑,“都......臣都穿了好几年了!” “专门穿着出来找乐?”老爷子笑道。 “嘿嘿,太上皇明鉴!”李景隆低声道,“您也知道,臣家有河东狮吼........” “啥玩意?”老爷子没明白。 “就是母老虎!”李景隆赶紧说得直白一点,“管臣管的严,所以臣就......男人嘛,呵呵,臣也是血气方刚的!不过臣去的都是雅地,就是喝喝酒听听曲........” “你自己信吗?”老爷子斜眼看看他。 李景隆更加惶恐,眼神的不住的往朱允熥身上飘。 “你站一边去!”老爷子又用小棍敲了下李景隆的胯,皱着眉上前。 “是!”李景隆赶紧让在一边,见老爷子朝前走,对朱允熥低声道,“万岁爷,您怎么在这?” “朕怎么就不能在这?”朱允熥反问一句,随即又问道,“今儿晚上什么局?” “画舫新来个明月姑娘,说是一首苏州评弹冠绝江南!”李景隆低声道,“这明月姑娘可傲得紧,原本在苏州那边,一个盐商出价两万银元给她赎身,她硬是说那富商满身阿堵物,浑身铜臭味,不跟着。” “后来,还有世家大族的公子看上她。她又说是,门不当户不对,跟过去是自取其辱。在苏州那边觊觎她的人太多,索性就转身来了咱们京城!” 朱允熥瞅瞅他,“这等事,你倒是门清!” “不是臣门清!”李景隆赶紧道,“这半个月来,京城里头风月板传这事,早都传开了。今日是明月姑娘第一次露面,多少人都盼着呢!” “你包了场?”朱允熥又问。 “臣哪有哪个牌面!”李景隆低声道,“五天前下的订,一百银元一位上船听评弹,先到先有!” 一百银元? 朱允熥盯着李景隆,“你还真是有钱!” “臣........”李景隆不敢看朱允熥的眼光。 当下,京师周边上好的水田,也就八块钱左右能买一亩。一百银元,放在民间就是巨款。 “估摸着,他们几个也是去看那什么明月的!”朱允熥看着前边,低声说道。 李景隆大奇,“万岁爷说谁?”说着,顺着朱允熥的目光看去,顿时呆在当场,“咦,几位王爷千岁.........?” “跟朕来!”朱允熥吩咐一声,“到你出力的时候了!” ~~~~~ 几位小王爷,惴惴不安的像是霜打的鹌鹑似的,肩膀挨着肩膀站在老爷子面前。 出门没看黄历呀,听说老爷子和皇上出宫溜达了,这几位也撒欢坐不住了。换了衣衫,悄悄的溜出宫来快活。没想到,居然在这给抓了个现行。 老爷子用棍子一指,“哎,真是巧了,你们哥儿几个干啥去?” 二十二子朱松,畏惧的看看老爷子,“父皇.......” “说话,干啥去?”老爷子啪的一棍子,抽在朱松的脚踝上。 后者哎哟一声,原地蹦起。 “那个,没事,儿臣等溜达!”朱松喊道。 “呀哈,溜达?”老爷子大怒,“京城那么大,不够你们溜达的,非要到这地方来。你是看咱老糊涂了,糊弄咱是吧!”说着,手中的棍子,呼的一下的抡起来。 “皇上救命!” 嗖的一下,几个小王爷,齐齐躲在朱允熥身后,排成一行,一个抓着一个。 朱允熥张开双臂,护着他们,“皇爷爷,有话好说!” 老爷子往左边冲几步,“你走来!” “皇上!”几个小王爷惊呼一声,往右边走。 “他娘的!”老爷子冲向右边。 “父皇别打!”几个小王爷又往左躲闪,口中惊呼。 朱家儿孙三代,就跟老鹰抓小鸡似的僵持。 “皇爷爷,问清楚再打也不迟呀!”朱允熥笑着上前,把老爷子手里的棍子抢下来,随后沉着脸对朱松等人问道,“二十二叔,二十三叔,二十四叔,你们几个怎么在这?” “那个........那个........”几个小王爷眼睛滴溜乱转,想着瞎话。 朱允熥背对的老爷子,不住对他们眨眼。 “啊,那个,是这回事!”其中,安王朱楹脑筋转的快,“这不是,这不是二十哥马上就藩了吗?臣等心中不舍,就想着出来吃顿饭,算是给哥哥践行!” 老爷子二十子是韩王朱松,他原本的封地在辽东开原。但朱允熥征高丽之后,皇二十二子原沈王朱模就藩平壤,王号改成了韩王。 朱松这个韩王改王号汉王,封地改成了原高丽的王都开城,就藩的事就拖到了今年。 “出来吃饭?宫里缺你们吃的?”老爷子大怒。 “皇爷爷!”朱允熥继续劝道,“他们小哥几个,自幼一块长大,感情极好。眼看要分开了,心中不舍是人之常情。在宫里吃饭,许多话没法说!他们正值少年,正是大声哭大声笑的年纪!” “你别帮他们说话!”老爷子怒气冲冲,“跟他们一块糊弄咱?咱还没老糊涂呢!起开,看咱不打死这几个混账!” 第20章 孩子们要走了(3) 六月初六,汉王朱松,安王朱楹,唐王朱桱,郢王朱栋从京师启程,开赴封地就藩。 汉王封地高丽旧京开城,妻故郢国公冯国用之嫡孙女。 安王封地甘肃平凉,妻故中山武宁王徐达之幼女。 唐王封云南,妻黔国公吴复子嫡孙女。 郢王封安陆,妻武定侯郭英幼女。 四位藩王,端得是封地万里之外,此一去便不知何年才能回还。 他们其中,其实原本后两位还可以再留几年,但老爷子尚未退位时就下过旨意,早去就藩莫在京城耽搁。所以,方弱冠之年,就要出京。 紫禁城晨钟第一次响起,一身华服的老爷子和朱允熥,在谨身殿堂接受几位藩王的叩拜,觐见,行君臣大礼。 第二遍晨钟响起,朱允熥和老爷子,在华盖殿举行宴会,送别几位藩王。 对这几个幼子,老爷子是爱到了心坎里,也疼到了心坎了。整个宴会和仪式,都是朴不成带领十二监尽心操办。即便是过年,即便是老爷子大寿,也从不曾如此的隆重过。 可这宴会,隆重之中,带着几分悲切,殿中几乎鸦雀无声。 老爷子在宝座上端坐,脸上的皱纹都带着心事,朱允熥坐在边上,心中也泛着酸楚。 这几个小王爷,都是和他从小长到大的。 他目光环视一周,看到低头不住落泪的朱栋,不由得想起,他刚来这世界时。这小子扯着他的袖子,奶声奶气的说话。 “熥哥儿,莫难受了,我陪你玩!” 还有攥着金杯,肩膀微微晃动的朱桱。 “熥哥儿,将来我要做大将军。我带着我舅舅,我表哥,去抢那些蛮子!” 时光转瞬即逝,当日的少年,已经成人。 而成人之喜未来得及欢庆,就要迎接离别。 “呜!”有人压抑不住,终于哭出了声。 朱允熥瞬间眼眶红了,转头对老爷子说道,“皇爷爷,要不,再留几位王叔几年吧!” 老爷子看看哭声那边,脸上的皱纹颤颤,摇头道,“规矩就是规矩,让他们走得远远的!” “呜!”下面,哭声更盛。 朱栋已经泪如雨下,并直接抓起一块点心塞到嘴里,不让自己出声。 “皇爷爷!”朱允熥看着老爷子,“让他们留几年吧!留在您身边不好吗?” 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目光复杂,没有说话。 “皇爷爷!”朱允熥又道,“孙儿,您老许给他们的王位,封地,永远是他们的。孙儿不会........” “咱知道!”老爷子打断朱允熥的话。 其实有些事,爷俩彼此心知肚明。将来,老爷子走的时候,就是朱允熥从藩王之中收取权柄削藩的时候。老爷子是担心,担心这几个小的好欺负,直接让朱允熥给收拾了。 分封得远远的,也是不招人忌讳,稳稳当当的荣华富贵。 “咱知道,你不会的!”老爷子看着朱允熥,又道,“可是,留得了一天,留不的一年。走吧,走吧,男人大了,是要出去见见世面的!” 说着,老爷子举起酒杯,大声道,“此去封地,别丢咱的脸。若心里有咱,逢年过节来封信,若咱死了,嘿嘿,他娘的你们在那边呀,冲着京城的方向,给咱磕两个头!” “父皇!” 话音落下,殿中哭声一片。 朱栋吐出嘴里的东西,直接朝老爷子跑来。脚下太急,直接扑到在老爷子脚下,抓着老爷子的腿,大声嚎啕。 “父皇,儿子不走,儿子留下来孝敬你呀!” 其他藩王也上来,跪在御前,叩首不止。 “父皇,儿子不走,儿子走了,没人再去您的地里捣蛋了,没人偷薅您种的菜了。” “父皇,儿子舍不得您!” “咱知道,咱知道!”老爷子老泪纵横,“咱知道,乖,乖!可,可国法如此,既封了,就没有留你们的道理!” 说着,大喊道,“朴不成!” 朴不成哭着上前,“奴婢在!” “打开内库!”老爷子擦着眼泪道,“穷家富路,他们去的地方太荒了,多给他们带银钱布匹。打开内库,多给他们带,多给他们带!” “奴婢遵旨!”朴不成赶紧回身,吩咐十二监的太监们,“快,让人去装车,多装多装!” “儿子不要那些劳什子!”朱栋拉着老爷子的手,“儿子要跟您在一块!” “咱知道,乖!”老爷子拉起儿子,眷恋的摸着他的手,他的脸,他的头发,“大明,皇子守疆,拱卫中央。蛮荒之地,正要你们去坐镇,才能安定人心,军民效力!” 说着,看看几个儿子,泪中带笑,“你们小时候,不总是嚷嚷着,要带着兵马纵横四方,扫荡不臣,去抢人家的好东西吗?去吧,去吧!去抢去,抢了好东西,给爹送来,让爹高兴!” 第22章 朕为何留下他们 “皇上为何阻止四王就藩?” “藩王就藩是太上皇去年的亲笔圣谕,又经礼部户部兵部,鸿胪寺光禄寺长期的准备,还有宗正府祭天昭告。四王车架已过大明门,皇上却叫了回来。就藩,不是儿戏?” “臣斗胆问,此次四王就藩搁置,何时再开始。皇上对四王如此,若翌日天下藩王有所求,皇上若不能一碗水端平,必定让藩王心生怨恨!于大业不利!”bookAbc.Cc 就在四个小王爷出宫的一霎那,朱允熥叫停了他们的车架,下圣旨再让他们留几年。宫中一片欢腾,老爷子嘴上不说,脸上的笑容却格外热烈。 但文官们的质疑接踵而来,反对声最大的,正是朝堂之中六部和清流的官员们。 尤其是那些,朱允熥尚未登基之前的东宫旧臣们,也就是那些当年被朱标看重,被老爷子赏识的清流们。 朱允熥站在窗边,身后的臣子之中,中书舍人刘三吾,方孝孺,齐泰,黄子澄等人纷纷开口。 “臣知道皇上天性仁厚,顾及骨肉亲情!”见朱允熥依旧看着外边,方孝孺继续开口道,“可藩王就藩乃是国事,皇上何以因私废公?” “皇上刚刚御极天下,正是君威浩荡........!” “好啦!”朱允熥笑着开口,“不过是多留几年,偏你们这么多话!” 此言一出,群臣错愕之下,颇有几分痛心疾首的颜色。 “皇上,这可不是多留几年的事,您心中......”刘三吾开口道。 不等他说完,朱允熥回身笑道,“朕知道!” 说着,看看眼前众人,“你们心里的意思,朕明白。但,这几位藩王,和朕一起长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草木,亦有情。再者,他们几个藩王,天高路远,诸位何必耿耿于怀!”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削藩的铁杆支持者。 纵观历朝历代,若想国家快速迈入顶峰达到盛世,并且江山长治久安,中央集权是不二的手段。再者说,在这些文官们看来,分封是百害无一利的事。藩王们在封地是国中之国,手中有兵,府库有钱,眼里哪还有朝廷? 再者说来,他们也能看到,藩王分封数十年之后,将会给国家财政带来巨大的负担。 而且,这其中还掺杂着朝廷中枢和地方的权力斗争! “皇上此言差亦........”方孝孺大声道。 “你是在质问朕?”朱允熥的脸色变得不悦起来。 在众臣的心中,新皇登基之后,让诸位小王爷就藩其实是将来削藩的第一步。太上皇宠爱的幼子们,都分封得远远的。将来给其他藩王下旨,实行推恩,将那些藩王等大化小,就没那么大阻力。 新皇帝,绝不是先前故太子那般,袒护兄弟们的做派。更不会,迁就那些藩王。权力,只能收归中枢。 但如今留下几个藩王在宫中,其他藩王眼里,这种亲情,就是将来违抗君命或者推脱的理由。 到时候,人人都拿这几个小王爷的事来说,就是麻烦。 “臣岂敢质问皇上!”方孝孺等人浑然不惧,继续说道,“昨日皇上金口,四王永不除国。皇上,永不除国四个字,后患无穷啊!” 朱允熥看看他们,淡淡的说道,“他们又没就藩,哪里来的国?” 顿时,群臣哑然。 “你们呀,遇事就知道来质问朕,就知道要和朕掰扯,朕的苦心你们半点也不好好想想!”朱允熥苦笑两声,“哎,有些事,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容易。” 说着,从窗边转身,在宝座上坐下,继续开口道,“有些事,也没你们想的那么难。” “臣等愚钝!”众臣回道。 “永不除国也好,不就藩留在宫中也罢!”朱允熥忽然又起身,对众人道,“你们跟朕来看看!” 说着,朝外走去。 众臣疑惑,却只能跟在后面。 ~~~~~ 朱允熥在距离老爷子永安宫不远的地方驻足,站在冷香亭之中,看着远处。 “你们看那边!”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众臣的目光看去,老爷子摆弄的一亩三分地,全是人影。 “别在这跑,那些苗刚长起来,踩坏啦!”地里,是老爷子有些无可奈何,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的身边,一群小屁孩撅着屁股捣蛋。 六斤,朱楠,朱栋,朱桱几人围成一圈,拿着小铲子在地上挖出一个个坑,低着头翻找。一条狮子狗,在他们身边,吐着舌头来回蹿。 小福儿站在边上,好奇的张望。 “咱的乖乖,恁挖啥呢?”老爷子刚扶起几株豇豆的苗,回头见狼藉的地面,有些绝望的怒吼。 “老祖!”六斤可不怕老爷子,小手举起来,手指中捏着一条虫子,“您看,蚯蚓!” “啊!”小福儿看清了是个虫子,尖叫一声扑在老爷子怀里,“父皇,我怕!” “丢了丢了!”老爷子的怒马上变成了笑,“看给你姑奶吓得!臭小子,跟谁学的,挖虫子?” 六斤嘿嘿一笑,把蚯蚓装在随身携带的小瓶中,然后用木塞塞好,继续低着头翻找。 “行啦,挖一条就行了,咱的地呀!”老爷子终于忍不住了。 “去钓鱼,一条不够!”六斤委屈的说道。 “滚滚滚!”老爷子把小儿子们拽起来,一人踢了一脚,“六斤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都滚!”说着,声音忽然变得暴怒起来,“六斤,谁让你拿咱的酒壶装虫子的!” 第23章 新政(1) 夏日的雨,骤然而又猛烈。 天地间都朦朦一片,即便是巍峨的宫城,恢弘的殿宇,也好似被隔绝开来,越发的看不真切。 延绵不绝的雨滴,落在琉璃瓦上发出哗哗声响。远处是雨水组成的密布,近处的屋檐下,则是汹涌的瀑布。 倾盆大雨之中,一人跟着举伞的太监,来到奉天殿门前。 虽头上有伞,可肩膀已沾上雨水,绣龙袍服的裙摆也有些狼狈,更莫说那双官靴。 屋檐下,伞撤下去,人影抖抖,身上水花分散。 “可是燕王世子?”殿内,一红袍太监迎出来。 来者正是朱高炽,眼前这个太监的面容有些陌生,他不敢托大,“正是,公公你是?” “奴婢朴无用!” 原本的奉天殿首领太监王八耻因为行为不检,如今正在浣洗局唰夜桶。所以原本负责朱允熥起居等事的朴无用,便提拔上来。 “原来是朴公公!”朱高炽不卑不亢的笑道,“我奉旨来见皇上!” “您稍等,奴婢这就给您通传!”说完,朴无用的身子,再次转身进去。 朱高炽看着朴无用的背影寻思,“这位奉天殿的大太监,可看着客气得紧。说话时眼神也不看你,就是笑,既得体又谦和还谦恭,倒不似先前那位,有股子趾高气昂的劲儿!” 他心里正想着,里面传来声音。 “皇上口谕,燕王世子觐见!” 朱高炽忙整理下衣服,快速的擦去衣服上的水渍,微微躬身,迈步进去。 ~~ “臣朱高炽,叩见皇上!” 朱允熥正盘腿坐在榻上,手中捧着一份奏折看得入神。 “唔!”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头也没抬,开口道,“王八耻,给燕王世子搬个凳子!” “谁?”朱高炽一愣。 却见旁边的朴无用不动声色的应了,缓缓搬来一个圆凳。 “看来先前那位,在皇上心里份量颇重,不然皇上不会不经意间叫错!”朱高炽心中道。 这时,朱允熥放下奏折,揉揉太阳穴,似乎有些劳累,“去,传旨让户部工部的人来候着,朕一会要见他们!”说着,目光转向窗台,看着滂沱大雨,轻轻微叹,“哎!” 见状,朱高炽想想,开口道,“皇上可是担心,今年的雨水太大,伤农?” 闻言,朱允熥转头,笑着点头,“难怪皇爷爷当年说,你是聪明伶俐之人,听朕说话,就知道朕担心什么!” 这场雨下了有几天了,而且看样子最近几天也停不住。正是盛夏时节,万物生长。洪涝,不可不提前防备。 “皇上谬赞了!”朱高炽笑笑,又道,“臣看来,这几日的雨水,下的是够凶的。除却洪涝之外,还要担心暴雨过后,酷日当空,引得时疫!” 朱允熥看看他,“把你放在京中,屈才了!”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才干,藏是藏不住的。朱高炽短短一句话,就显示出目光的长远,考虑事情的周全。 但这话,朱高炽却不敢接嘴。 和朱允熥这位新君相处久了,他也多少了解一些对方。遇到问题,若是一味的藏拙,装糊涂,反而会惹得对方生厌。 可他自己,要明白现在自己是什么身份。 “不光是京畿有雨,整个直隶入夏之后都雨水不断!”朱允熥继续说道,“zj那边,也是接连数日暴雨,听说比京畿这边下的还大。” “倘若真有洪涝,哪怕是一丁点儿,也必有百姓受灾,生活困顿!” 朱高炽起身行礼,“皇上怜悯天下万民,是天下人的福气!” 说着,笑笑,“臣,不过臣说句不当的话。皇上本就政务乏累,不应太过忧心。咱大明这么大,南北幅员万里,旱涝之灾,不在南就在北........” “你这话不对!”朱允熥打断他,“有人也说过这话,大明这么大,保不齐哪就闹灾,闹灾是正常的。但朕看来,说这话的人,非蠢即坏。当皇帝的,做官的,若是都这么想,那不是苦一苦百姓的混蛋吗?” “臣失言!”朱高炽忙道。 “不过,你方才的话里,那个咱字用的很是妥当,咱大明,咱们的大明!”朱允熥继续笑道,“诸藩王皇孙之中,朕高看你一眼,就是因为你心中,存有公义,有家国天下之心!” “臣,不敢当皇上夸赞!”朱高炽行礼,心中却忽然破口大骂,“我他妈谢谢你,你高看我,你高看我把我扣在京城当人质?我他妈求求你看不上我,把我放回北平吧!” “知道朕叫你来何事吗?”朱允熥又笑问。 “臣愚钝!”朱高炽站着,君臣奏对的模样,不敢做。 “听说你整日窝在府里?”朱允熥笑道,“朕虽不许你回北平,可在京中,你可以随意走动呀!” “我走你姥姥个脚!老子不出门你说老子,老子要是整日出门溜达,说不上你给老子穿什么小鞋!” 心中如此骂,面上却越发的惶恐,开口道,“臣不是不出门,臣喜静不喜动!”说着,顿了顿,“再者说,臣是长兄,要给兄弟们做表率。若臣整日出来闲逛,家里两个小的,兴许就要闹出花来!” 这话,让朱允熥一笑。 燕王藩邸的眼线来报,朱高炽哥仨每天在家里大眼瞪小眼,闲得屋脊六兽,从早上吵到晚上。 随后,朱允熥缓缓从炕桌上抽出一份奏折,轻轻放在桌角,“看看吧!” 朱高炽瞬间后退几步,“不敢!” “你爹的奏折!”朱允熥看着他说道。 朱高炽猛的抬头,犹豫片刻上前,小心的拿起奏折,打开一看正是他老爹燕王的字迹。 “臣棣谨奏,臣开春之时本应进京朝见皇上,然臣自去岁辽东之战,愈发体弱,染得风寒,一病不起。卧床休养数月,蒙皇上圣恩,不予计较。” “今臣已大好,想起新君登基,臣身为藩王尚未觐见,惶恐不已。现辽东安,无战事。臣请奏皇上,许臣进京,觐见天颜,并叩请太上皇圣安!” “伏乞,臣朱棣不胜惶恐之谨奏!” 一瞬间,朱高炽只觉得手都有些抖,“爹要进京了?” “爹终于要进京了!”他脑中飞快的运转,“他若进京,就是对皇上低头,认错。到时候不知皇上是否会把我们爷四个放回去?这么多年的芥蒂,是磕头认错,认输就能摒弃的吗?” “你父亲要来了!”朱允熥缓缓端起茶杯,“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他妈能怎么看?我说不想让他来,好使吗?” “你丫不带这么挤兑人的!” 朱高炽心中大骂,可面上却显得越发惶恐。 双手捧着奏折放好,然后跪地叩首道,“皇上御极天下时,大明诸王除却臣父,楚王,宁王等俱在!” “论齿,臣父为太上皇四子,天下藩王中仅次于晋王,不来朝恭贺,委实不妥。” “如今臣父身子已经大好,进京觐见乃是臣子的本份,自是该来!不但要聆听圣训,而且还要看望一下太上皇他老人家!” 闻言,朱允熥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这小胖子还真是个说话带坑的阴损蔫坏之人,明明说的是他爹燕王的事。他话里话外,把楚王和宁王都给带上了。这是在提醒朱允熥,我爹进京来认错。还有两人,没有来你这新皇上这拜码头呢。 “古往今来,圣心仁厚莫过于皇上!”朱高炽又道,“臣父有错,皇上你念及骨肉亲情,不愿苛责.........” “行了!”朱允熥笑着打断他,“你呀,不用说那些好听的,朕知道,其实你心里骂朕呢!” 顿时,朱高炽心猛的一颤。 叩首道,“臣万万不敢!” “起来吧!”朱允熥笑道,“不管怎么说,你父亲愿意来是好事!朕也没有伸手去打笑脸人的道理,你说的对,毕竟是自家人。”说着,看看对方,“你是聪明人,这话朕跟你说,你回头说给你父亲说!” “毕竟是自己家人,但自己家人..........你父亲这次来,朕先不见!”朱允熥喝口茶,继续开口道,“你去迎,先回你们的住处休息两天,你们父子商量下,见朕的时候,要说什么,做什么。” “见老爷子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说着,放下茶碗,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记住了,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 “臣,叩谢圣恩!”朱高炽后背一阵阵发冷。 “记住,机会难得!”朱允熥再次郑重的说道,“朕,没那么多耐心,总是把精力放在这些事上!家国天下,不知多少比这还重要的事,明白吗?” 一时间,朱高炽有些不解。 “如今大明朝兵戈臣服四方,威名远播天下,各番邦无不臣服。边疆一日比一日安稳,听说前几日漠南的北元余孽都上表称臣了。你这皇位金刚钻一般稳当,哪还有什么比收拾这些藩王更重要的事?” 仿若能看穿朱高炽的心肠一般,朱允熥再次开口说道,“天下看似太平,可依旧暮气沉沉。一二十年之后,或可达到所谓盛世。然,过后必又是盛极必衰的轮回!” 说着,叹口气,“你也是读过的书的人,扪心自问史书上所谓的盛世,到底是君王和士大夫的盛世,还是黎民百姓的盛世?” “朕所求的,可不是昙花一现的盛世,而是代代相传的盛世!” 这话,让朱高炽更加摸不着头脑。 见对方不明所以,朱允熥也就没了说下去的兴致。 他的心,这世上没人能明白。 “就这样吧,你父亲进京时你去接!”朱允熥又拿起奏折,说道,“然后你们父子合计一下,以后怎么别让朕再挂着这些事!” “臣,遵旨!”朱高炽只觉得眼前的皇帝越发看不透,恭敬的退出来。 朱允熥则是缓缓的看着奏折,“臣,铁铉谨奏,臣在zj,开始收网,杀人!” ~~~ 大年初一,神偷给位拜年。 祝大家,虎年行大运,虎虎生风。 耶! 第24章 吹哨,做事(1) 咔嚓! 骤然而来的闪电划过夜空,屋内的烛火诡异的跳动。 何广义靠坐床边,目光看着桌上那刚沏的龙井,脸色如同外面的雨夜一般阴冷。 屋里安静得出奇,几个彪悍冷酷的锦衣卫番子,在墙角站立。何广义的身前,一个微胖的穿着飞鱼服的男子,狗一样的跪着,瑟瑟发抖。 “李文义,洪武二十九年春,本都提拔你当宁波的锦衣卫千户。”何广义的声音异常冰冷,“海关乃国朝财税所在,何其重要?想你是个老实本份的人,却不想,哼哼,你才干了几年,就把宁波锦衣卫千户上下,都给弄烂了!” 跪着的人正是宁波锦衣卫的头儿,千户李文义。 何广义亲下z地,为的就是查处这些锦衣卫的蛀虫。他星夜兼程而来,一到此处,就亮明身份直接控制住了这李文义。 “你太让本都寒心了!”又是咔嚓一声闪电划过,何广义的眼角猛的跳跳,“知情不报,收受贿赂。我等锦衣卫是天子耳目,你这耳目,装聋作哑,留着何用!” “都堂都堂,听下官说,您听下官说!” 李文义浑身颤抖,匍匐上前,急声道,“下官知错了,下官知错了,您饶下官一命!” 他也是锦衣卫的老人,不然不能再这么要害富庶的地方执掌一方。何广义既然亲自来此地,就断没有他狡辩推脱的余地。想来人家已经是什么都知道了,来这就是要料理他。 锦衣卫的家法,他想想都怕。 而且,锦衣卫的指挥使都亲自来的,想必定然是这边的事也传到了京师! 传到了当今的耳中! “饶你?”何广义冷笑,目光转向窗外的磅礴大雨,“怎么饶?” 说话听音儿,李文义闻言,眼中顿时燃起希望。 “下官在这边这几年,手里有这边那些奸商豪门士绅不少把柄!”李文义脑筋转动极快,“他们私下做的许多事,下官都知道!” 何广义目光转动,看着他,“你知道多少?” “就拿走私来说,本地最大的豪商周家,他们走私的线路,经手的人员,下官一清二楚!”李文义赶紧说道,“还有海关衙门里那些套路,下官也都知晓!都堂既来,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是宁波的锦衣卫千户,稽查这些不法之事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可以说,他们这些地方上的锦衣卫,和按察司等审查机构,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天下的事,明处的不可怕,可怕的就是这些暗中的眼睛。 何广义长叹一声,“你既然都知道,不奏报不抓人,还为虎作伥,锦衣卫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下官也不想啊!”李文义见对方语气松动,大声说道,“下官一开始想着都堂的教诲,不肯和他们同流合污。是按察司的周鹏举,不断的拉拢下官。而且.........” “而且什么?”何广义怒道,“说下去!” “都堂您不在下面,不知道下官等这些下面人的难处!”李文义哭道,“这宁波是天下一等一繁华的地方,可兄弟们的日子都是苦巴巴的,每月那点俸禄,还不够人家一顿饭钱!” “下官可以不为自己着想,可也要为手下的兄弟们着想啊!兄弟们当差,总不能没个着落!那些拉拢下官的人,不但拉拢下官,连下面的兄弟.......” “唔,这么说你们整个宁波千户所都烂了!”何广义冷笑,“钱,是好东西,本都堂也想要。可你有句话你忘了,不该伸手的地方,伸手就是找死!” “都堂饶命,下官一时糊涂啊!”李文义叩首,“下官只是在他们做生意的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方面的事,下官可是丝毫不敢怠慢啊!” “呵!”何广义冷笑一声,“就是做生意?就这条已经够了,他们的生意偷税漏税,他们的生意私通倭商,你说你是不是该死的罪过?” 咚咚咚,李文义叩头不止。 “都堂,请给下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李文义大声道。 “怎么戴罪立功?”何广义冷眼看他。 “今晚上,丑时,周家有船从港口出发,上面都是卖给倭商的丝绸棉布等物!”李文义大声说道,“还不是一艘船,是三艘船。他们还是老办法。在海关报备,说走海路去泉州。可是半路上,他们就和倭人换船,再折返回来!” “胆子包了天了!” 何广义咬牙皱眉,面目狰狞。 三艘船报备去泉州,那税票上的钱都不够三艘船的零头。出海之后,交给那些海上的倭人,然后直接换船回来。就这么一个来回,起码十几万的银钱进项。 第41章 吃掉你(2) “只是救弟弟一人!” 李芳英大声哭道,“弟弟只是求您救弟弟一人呀!弟弟看了表兄的信,就知道这事闹大了!弟弟再糊涂,也不敢是奢求大哥您救他呀!再说,他算哪根葱!” “弟弟是求大哥您,保全弟弟一人而已!千万别让这事,牵扯到弟弟身上!” 李景隆马上转身,看着弟弟,“你的意思是?” 他明白了,他这个弟弟来求他,只是为了救自己,让他从这场浑水中脱身而已。并不是要他出身,救什么表兄,救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海商王家。 若只是这样,帮着自己的弟弟开脱一番,这事倒也不是不能办。 只是没想到,他这个不起眼的庶出弟弟,居然有这样的决断! 李景隆重新坐下,深深皱眉。 “保全你?只怕到时候你那表兄进了锦衣卫,直接把你咬出来!”李景隆哼了一声,“到时候,给皇上万岁爷的折子里,加上你的名字,我怎么保你?” “大哥,您不是和那何广义称兄道弟吗?”李芳英赶紧道,“还有z地的布政使,不都是您的朋友吗?只要您和那边说一声,有没有弟弟,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吗?” “你当人情是那么好用的?”李景隆怒道。 李芳英忽然擦去眼泪,靠近李景隆低声道,“弟弟肯定不能让大哥您担这个人情!”说着,更小声几分,“弟弟这几年收的干股银子,十来万是有的。而且,弟弟那表兄给弟弟写信,让弟弟疏通关系,也送来了二十万........” “嘶!”李景隆正在捋胡子,手一抖差点直接把自己的胡子薅下来,“不少呀!” “还有,弟弟那表兄家里,这些年存在京师钱庄,见不得光的银子,也有三十多万。弟弟那婢养的表兄,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是聪明人!” 李芳英继续说道,“他知道,他大概是脱不了身,若是弟弟也折在里头,他家里的后人就彻底没有半点指望了。所以,给弟弟送信的时候,存银子的票根也一并送来了!” 说着,又笑笑,“这么多款子加起来,弟弟能不能撇清?” 李景隆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个弟弟,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这小子真他妈坏呀!” 他来求自己撇清和海商还有他那表兄只是其一,他真正的目的是撇清之余,趁这事,把他表兄吃干抹净啊。 第42章 进城吧(1) 京城应天府郊外,官道接官亭外,一队人马不停的向前张望,盼望之色溢于言表。 今日该是燕王朱棣进京的日子,魏国公徐辉祖,燕王世子朱高炽,次子三子,高煦高燧一同出迎。 朱高炽与徐辉祖在亭中坐着,而朱高煦和朱高燧则是伸长脖子,不住朝大路的尽头望去。 “老二,稳当点!” 见朱高煦急得满地打转,亭中的朱高炽开口道,“进来坐下!” 朱高煦头也不回,依旧看着前方,“哪里还坐得下?我盼爹娘都盼得不行了!”说着,回头大声道,“老大,要不我骑马去迎迎?” 朱高炽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徐辉祖。 他们哥仨今日是跟着徐辉祖一道来接燕王的,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举动,都要徐辉祖这个舅父首肯之后方可。 或者准确的说,徐辉祖这个舅舅,除了接待朱棣之外,还要监督他们兄弟三人。 见朱高炽看着徐辉祖,朱高煦更加不耐,“大舅,行不行?” 徐辉祖端着茶盏,无声的笑了笑。 “这个老大呀,蔫坏!什么话都没说,一个眼神就把难题推给我了!我若不答应,恐这几个孩子心里立马就记恨。我若答应,说不上回头,有人就在皇上那说什么!” 心中如是想着,徐辉祖微叹,开口道,“还是等等吧!”说着,顿了顿,“二爷,您是皇孙,举止要有度,燕王即来,且稍安勿躁!” “不让去就不让去,说恁多作甚?” 闻言,朱高煦忽然大怒,这个舅舅他从小就不亲近,而且不但不亲近,反而多有疏远。此刻他心情烦躁,又听对方开口隐有训斥之意,更加不耐。 “老二,怎么跟大舅说话呢?”朱高炽怒道,“一点规矩都没有?” 徐辉祖的笑容也消失不见,面若沉水。 对方是皇孙不假,可他是世袭的国公还是对方的舅舅。如今突然被对方抢白几句,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过来给舅舅赔礼!”朱高炽继续怒道,“磕头认错!” “算了算了!”徐辉祖在一旁摆手道。 第44章 暗棋(1) “臣观燕王,精神恍惚神情黯淡,体态虚浮心有郁结,与往日判若两人!” 御花园中,朱允熥信步而走,手指不时的掠过身侧的花草树木,时不时摘下两片叶子,在指尖揉捏。 魏国公徐辉祖落后一个身位,微微低头,低声开口。 “而且这次来京,燕王并未带护军仪仗等,身边也只是一些侍卫.....” “这些朕都知道!”朱允熥忽然停步,指尖揉碎的叶子弹入湖中,“你方才说,燕王心有郁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徐辉祖顿了顿,“臣与燕王相交已久!”说着,又顿了顿,“少年时,臣和燕王一同在家父军中学习如何带兵,处理军务。其为人,臣略知一二。之所以说他心有郁结,是因为臣看燕王,进京之后是在强颜欢笑!” 朱允熥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徐辉祖心中有些忐忑,想抬头看看皇帝,可又不敢,只能躬身低头。 “故中山王,很喜欢四叔吧?”朱允熥忽然道。 “这......”这话,让徐辉祖大感意外,但君又问,臣不敢不答,也不敢撒谎,开口说道,“是!当年臣家父曾戏言说,待燕王长成,受过战阵的磨炼,即便是家父,率军与之,也未必是对手!” “不只是故中山王!”朱允熥淡淡的笑道,“朕知道,原本许多开国勋贵老臣,也都是从骨子里欣赏喜欢四叔的!” 闻言,徐辉祖顿时额头冒汗。 赶紧说道,“皇上,臣所说的之意,单纯是指军事,并无他意!” “哈哈!”朱允熥笑着转身,“你呀,那么紧张干什么,朕这不是和你闲聊吗?”说着,似乎因为自己的玩笑话,让对方惶恐而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继续开口道,“坐那边凳子上,别站着回话了!” “臣不敢!”徐辉祖恭敬道。 无论如何,朱棣杰出的军事才华都是不争的事实,而当年诸皇子之中,最被那些开国勋贵所欣赏的也是燕王朱棣不假。 在这个位置上久了,朱允熥看事,也比以前深刻了许多。 历史上朱棣之所以能够一隅对抗天下成功,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就看朱棣在逆境之时,都有大批朝廷的武将前去投靠,就能说明一切。 朱允炆镇不住那些勋贵骄兵悍将,甚至在老爷子万年,诛杀那些勋贵武将的时候,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不然的话,当年太子朱标因为老爷子滥杀,几次和老爷子吵得面红耳赤。他朱允炆有贤名,怎么不想办法保全那些武臣? 而且他又亲近文臣。所以在老爷子屠刀之下,幸存的淮西武人集团成员们,纷纷暗中倒向了朱棣。 燕王朱棣之所以能够成功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暗中获得了许多武人的支持。 不过,对于朱允熥来说,这些都不存在。 朱允炆早就是冢中枯骨! 朱棣身边也不可能再有任何有份量的帮手! 其实,如今这点事早就不被朱允熥放在心上,他甚至已经不把朱棣当成对手。可是朱棣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却是让他既气又笑。 仅带数十个护卫进京,装老实吗? 一身病容?装软弱吗? 还是,以退为进? 想到此处,朱允熥看着湖面,忽然笑了。 “朱棣的眼中只有我!而我的眼中是全世界!何必还在这种事上计较,他若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抛之,无需挂怀耳!” 口中默念一句,心中畅快许多。 “明年,朕派你出京走走!”朱允熥话题一转,语气中带了几分君臣奏对之意。 徐辉祖赶紧站起身,凝神倾听。 “国朝的开国老将们都老了,这几日光是老将们病重的折子,朕就收了好几次!”朱允熥缓缓道,“所以,该是你们挑大梁的时候了,这几年边关无大战,但内陆卫所不敢松懈!” “国家养兵一旦松懈,则再无可战之力,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朕派你和龙虎上平安,于河南,湖广等处整练兵马!” “能战的兵将留,不能战的则去!明白吗?” 徐辉祖叩首道,“臣遵旨!” 但他心中,对于这道突然而来的练兵的旨意,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若练兵,辽东都司,铁岭卫等边疆才是关键,为何要在河南,湖广? 那边地处内陆,一向太平! 他却不知道,这是朱允熥准备整合大明军事力量的先兆。 第46章 两处心思(1) 湖面上,欢快的锦鲤簇拥而来。 青眼毛骧进来时,正看到朱允熥甩着手里鱼饵,喂鱼的背影。 “臣,叩见皇上!” 朱允熥没有转身,依旧看着那些把头浮在水面,争抢鱼饵的锦鲤们。 “以前朕让你盯着的那些小虾米,有什么动静没有?” 毛骧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开口道,“回皇上的话,还算老实!”说着,顿了顿,“原北平的按察使吕震,洪武二十八年调回京中,任户部左侍郎。其人为官平平,但做人极好,甚有人缘!” “原密云卫郑亨,调任四川右都指挥使之后,私下里曾和心腹法发过牢骚。不过,说的也是南边没有北边好,南方的战功太少之类,其他并无异样!” “原右佥都御史李庆,先是调任刑部员外郎,后调任了绍兴知府,其人为官倒是坦荡,颇能办事。最近z地的一系列事中,他倒是没牵扯其中!” 说起这些,毛骧张口就来,如数家珍一般。 朱允熥听着频频点头,到底是专业人士。这些事朱允熥才交给他不久,他就已经上手,并且面面俱到。 自洪武二十六年朱允熥远征高丽回京之后,他便开始着手,一步步的,小心翼翼的把朱棣身边的得力助手,只要是他有印象的全部调走。 同时,各个位置,都换上了自己人。 燕王朱棣他可以宽容,对于这些历史上本来忠于朱棣的人,他也可以宽容。但,若这些人私下还和朱棣那边有什么牵扯瓜葛,他不能忍。 “皇上让臣看着的人,都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吕震,因为有家眷在北平,所以每年会写两封家信。以前写的是什么臣不知道,最近一次是春节之前,腊月二十三!” “臣命人半路劫了,悄悄打开看,也都是他跟他儿子说的家常话!”说到此处,再次顿了顿,“不过,是否写了什么暗语,臣不确定,臣手下的人,没看出来。” 朱允熥忽然笑了,“呵呵,家信?”说着,对外面喊道,“朴无用进来!” “皇上,奴婢在!” “你去吏部传旨,户部左侍郎吕震,调任兵部侍郎,兵科给事中!”朱允熥吩咐道。 “奴婢遵旨!” 都是侍郎,但没了前头那个左字,就是天差地别。侍郎,算得上兵部的二号人物,兵科给事中更是干系巨大,天下兵马调动文书都要经手。 “你自己想死,朕就推你们一把!” 朱允熥心中暗讽一声,眼神变换莫测。 等朴无用下去,朱允熥又开口问道,“其他人呢?” 毛骧马上道,“楚王依旧日日纵情声色犬马,去岁辽东大战之后,宁王麾下又招揽了许多胡人兵马,其中鞑靼领主猛哥卜花率两万精起归附!” “谷王于宣化练兵,麾下护军日渐精锐!” “代王于大同,颇有残暴之举,而且敛财无数!” 说着,毛骧继续道,“这二位王爷倒是有书信给北平那边,只不过走的都是军驿,臣劫不到!” 朱允熥心中冷笑,“郭惠妃这两个儿子,还真是亲兄弟,都是一丘之貉!” 原本时空,代王因罪在建文朝贬为庶人,朱棣上台后恢复王爵,但依旧屡教不改。朱棣亲自给他写信教训他,代王依旧我行我素。 谷王更不用说,打开了应天府的城门迎接朱棣进京,后来封到长沙之后,也做起了想当皇帝的美梦。 忽然,朱允熥想到了什么。 随即,冷冷的开口,问像毛骧,“你说,燕王早就谋划了许多年,宫里头,会不会也有他的人!”bookAbc.Cc “宫里事,臣不知!”毛骧实话实话。 ~~~~ 画面一转,燕王朱棣藩邸。 隔壁房内,传来妻子和儿子们的说笑,盘腿坐在榻上的朱棣,面容多了几分笑意。 随后,对站在身旁的朱高炽笑道,“老大,坐吧!” “是,爹!”朱高炽答应一声,脱鞋上塌。 可他身子太胖,盘腿不便利,身子扭动了半天,只能侧身坐着。 朱棣又皱眉道,“坐着就行了,别动。你往这一座,跟他娘的地震了似的!”说着,笑骂,“你倒是心宽体胖,在京城这么憋屈,也没见你瘦半点!” 朱高炽苦笑道,“儿子带着弟弟们就是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猴挠心一样,儿子也心中有事,一坐就是一天不动,能不胖吗?” “辛苦你了!”朱棣又道。 随即,在拿起面前的鎏银暖壶,缓缓的给儿子倒了一杯茶。 “咱爷俩一茶代酒,碰一个!” 朱高炽接过,想想道,“爹是想喝酒?府里的人儿子都清理过了,想喝儿子叫人拿来就是!” “清理?”朱棣笑笑,“万一没清理干净呢?你老子我现在装病呢,身子虚呢,刚来就喝酒,别人听了怎么看?” 说着,喝口茶,叹气道,“此次来京,其实凶险得很啊!” 朱高炽反手拿过暖壶,给朱棣满茶,开口道,“爹,不见得吧!皇上那日见儿子,都跟儿子说了,只要您低头认错!” “那不是低头认错,那是交代罪过!”朱棣冷笑,“他让我来,就是让我跟他磕头请罪的!”说着,又是冷笑,“当年大哥也喜欢来这手,几个兄弟都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马上,又是叹口气,“若磕头请罪,也没啥!人这辈子,谁还不怂几回,日后找回场子就是了。可我心里,最没谱的,在你皇祖父那!” 朱高炽微微皱眉,“可是老爷子不见您的事儿?” 朱棣缓缓点头,“老爷子要是见我,凡事还有个商量。不见我,就是说,老爷子心里有气了!” “爹,可能是您想左了!”朱高炽慢慢开口,“儿子倒是认为,其实皇祖父不见您,是在保全您!” “哦?”朱棣眼睛一亮,“你说说看!” “您想,若是您见了皇祖父,以他老人家的性子,只要流露出半点心软的意思,皇上那边自然就会对您宽容许多!但日后皇上想起这茬儿来,心里是不是就不痛快了!” “反过来,他现在不见您。就让皇上拿捏您,让您磕头请罪。是不是,是一种缓和?” “他老人家荣养永安宫,为太上皇。不见您,一来是顾全皇上的面子,二来也是让您,不要再想着借着他,让皇上顾虑!” 第47章 两处心思(2) 朱棣想了许久,默默点头。 “老大,你说的有道理!”说着,忽然一笑,“你如今,比你爹想得周到了!” “爹是关心则乱!”朱高炽笑道,“儿子是旁观者清!” “你旁观个屁!”朱棣笑骂,“你老子倒了,你这世子也到头了!将来,你能落下啥?”说着,笑容消失不见,“若我真倒了,将来你们几兄弟,恐怕一辈子都要圈在凤阳老家的高墙之中!” “永无天日!” 朱高炽听了,心中微微叹气,鼓起勇气看着朱棣,“爹,您心里还在想着那事吗?” “不是想,而是不甘!”朱棣深深皱眉,“你爹我这辈子,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雷厉风行。可唯独这事,明知道不可为了,但只要一想起来,就心里难受,睡不着吃不下!” “爹!”朱高炽忽然拉着朱棣的手,“儿子知道您是一世豪杰,心比天高。但您自己也说了,人这辈子怎么都要怂几回,再者说,如今咱们什么牌都没有了,你再想那事那不是庸人自扰吗?” 说着,顿了顿,“庸人自扰也就罢了,正如您说的,难不成非要闹到咱们全家圈起来,才罢休?”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在咱们父子需要的,正是海阔天空!” “真到海阔天空之时,事情或有转机也说不定呀!” 面对儿子的苦口婆心,朱棣心中既感动又有些无奈。 “你说这些我知道,你娘也这么说!”朱棣叹口气,看看儿子的胖脸,忽然骂道,“你小子,翅膀硬了,开始说教起老子来了!” “儿子不敢!”朱高炽笑道。 “你呀,一点都不像我!”朱棣指着朱高炽笑道,“性子心思倒像是你娘,稳当,知道进退,务实,不虚!” “儿子多谢爹的夸奖!”朱高炽笑道,“世上,有一个您这样的英雄就够了。儿子自问拍马也赶不上您,所以只能做点实事,说是实话!” “说你胖你就喘!”朱棣笑骂,“老二要是有你这张嘴呀,哼!” 就这时,王妃徐氏带着两个儿子从外间进来。徐氏是满脸笑意,朱高煦和朱高燧则是有些神色不自然。 “你们爷俩说完没有?还吃不吃饭?” 朱高炽站起身,“母亲!” 徐氏笑着坐下,“老大呀,还有件好事,没和你说!” 朱高炽站在三兄弟的上首,“什么好事?”说着,他忽然感觉背后有些发凉,回头看去,两个弟弟都瞪着他。 “你要当爹了!”徐氏笑道。 朱高炽一愣,“谁?儿子?”说着,胖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好,“我当爹?谁呀?不是,儿子的意思是,谁的?不是,儿子的意思是,怀的谁了?哎呀不是,儿子的意思是,谁怀了?” “哈哈哈!”徐氏大笑,对朱棣道,“你看看,咱们老大这不是欢喜得傻了吗?” “刚才还夸你稳当,现在就懵了,还谁的?你的呗!”朱棣笑骂。 “儿子知道是儿子的!”朱高炽说着,继续问道,“儿子想问,谁怀了?” 他虽然年岁也不大,平日为人稳当老成,但有个缺点。 颇有些寡人之疾的味道。 年岁不大,身边的侍妾好几个。 “翠环呀!”徐氏笑道,“你刚走没多久,那丫头就有了!如今肚子都鼓起来了,娘找人看过,圆滚滚的像是个小子呢!” “翠环?”朱高炽的脑海中,闪过佳人的容颜。 “哼!”朱高煦在边上哼了一声。 “恭喜大哥了!”朱高燧不冷不热的说道。 徐氏看看两个小的,笑道,“你俩也老大不小了,抓紧啊!” 一听这话,朱高燧当场就委屈起来,“娘,您说让儿子抓紧,儿子拿什么抓呀?您看咱们这府里,有一个女的没有?” “就是,大哥平日管我们,恨不得拴在裤腰带上,用眼睛死死的盯着!”朱高煦也叫屈道,“儿子都多少日子没见过女的了,不瞒您说,儿子现在看蚊子,都是双眼皮的!” “住嘴,母亲面亲胡扯什么?”朱高炽怒道。 “哈哈哈!”朱棣和徐氏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就这时,窗外响起朱棣亲卫火里火真的声音。 “千岁,饭准备好了!” “拿进来吧!”朱棣开口,又转头对几个儿子一笑,“吃饭!” 众人坐下,一家人难得的团圆,倒也脸上笑意盈盈。 饭菜上来,倒也简朴,不过是些家常便饭。 “晓得你们爱吃,娘从北平来时,给你们带了这些腌菜!”王妃徐氏笑着对三个儿子说道,“你们看,这小根蒜,蕨菜,都是娘秋天的时候自己采的!” 朱高炽捧着饭碗,笑道,“娘,您真好,知道惦记儿子!” 一句话,直接让徐氏差点眼泪下来。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儿子是千里之外,寄人篱下。 这时,朱高煦却对朱棣低声道,“爹,您这次来,怎么不带其他的护卫,偏带了火里火真这个鞑官儿?” 第49章 朕(2) “臣朱棣,叩见皇上,吾皇.......” “好了好啦!”同样一身布衣常服的朱允熥,看着在自己面前行礼的朱棣,开口笑道,“不是朝堂之上,没有外人,咱们叔侄之间就无需多礼了!” 说着,对身侧的朴无用说道,“去,把燕王扶起来!” “千岁,起来吧!” 朱棣推开朴无用,自己站起身,目光落在朱允熥身上。 这位他如今要虔诚叩拜的皇帝,就穿着普通的束腰袍服,显得既儒雅又英气勃发。眉宇之间,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种礼仪性的疏离。 “等久了吧?”朱允熥笑着在茶台边坐下,信手翻开两个茶碗,“朕那边,事太多!” 朱棣站着,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低声道,“臣不敢!” “这春和宫自从父亲走后就空着,始终没动!当日皇爷爷曾让朕住进来,可是你知道的,睹物思人,朕一到这,脑子中全是父亲当日的音容笑貌!”朱允熥缓缓开口,笑道,“不用站着,坐吧!” 朱棣谢恩,恭敬的半个屁股沾着凳子坐下。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朕没有没赐宴在谨身殿?”朱允熥看看朱棣的脸色,手指敲打桌面。 朱棣的目光,落在对方翻开的茶盏上。 又站起身,亲手放入茶叶,从太监手里接过暖壶,泡好茶,分在茶盏之中,轻推过去。 朱允熥没有喝,依旧看着他,“你别会错意,不在谨身殿,是朕不想弄得那么正式。君臣相对,史官在,礼部的官也在,宗正府那边也要来人。” “到时候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说话都是云山雾罩,不得其意!” “在这,就在父亲当年接见你的地方,随和些,话也说的明白些。” “你和朕,其实一直以来都没好好的说过话!” 朱允熥言辞真切,不像是作假,更不像是搪塞。 朱棣心中,不安和忐忑稍去,“臣,谢皇上隆恩!” “心不诚的谢恩,朕不稀罕!”朱允熥笑道。 朱棣赶紧起身,行礼道,“臣不敢有不敬.......” “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说这些虚话!”朱允熥直接打断他,语气变得有些冰冷。 朱棣的身子微僵,站在原地。 “有些事,你心知肚明,朕不说不代表朕不知道!”朱允熥笑笑,手指忽然朝外一指,“燕王,你不是一直想要那把位子吗?” 瞬间,朱棣的后背让冷汗湿透。饶是他自问顶天立地英雄了得,此刻心中也只剩下惊恐。 因为这句话,能要了他的命! 能让生不如死,身败名裂! “朕知道!”朱允熥看着他的眼睛,“朕一直都知道,从小就知道!”随后,他笑了笑,“不但朕知道,你当父亲当日,不知道吗?他也知道!” “这是父亲生前的故居,你自己好好想想,父亲当年是如何对你的!” “他明知你心中有不忿,不甘,有野心。还是包容你,宽厚的待你,只要你开口,无所不应,无不支持!” “是他软弱吗?哈,不是吧!” 朱允熥的手指敲打桌面,“是因为,他把你当成他的弟弟,作为兄长不去和你计较。是因为,你骨子里和他流的是一样的血。是因为,你和都是朱家的儿郎!” “到了朕这,你的所作所为变本加厉,你扪心自问,你该死不该死!若你是朕,焉能让你活到今日!” “可朕也还是屡次容了你,为何?” “因为你朕父亲的弟弟,是老爷子的儿子,是朕的叔叔。你和朕,流着一样的血!朕不忍骨肉相残,不忍老爷子在承受丧子之痛!” 噗通,朱棣双膝跪地,已是说不出话来。 “今日没有外人,不如索性说开了。”朱允熥继续道,“今日朕说的话,一字一句都不会落在史书上,更不会让外人知道半个字。但今日这番话,朕说了之后,就不会再说第二次!” “你明白吗?今天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家国天下,朕分身乏术,实在不想在你身上,再浪费心思了!” “臣.....臣......”朱棣惶恐得语调打结。 他试想过许多遍,和朱允熥见面之后的场景。但千想万想,怎么也想到不到,朱允熥上来,直接挑明了,一句句话直接扎到他的心坎。 “扶燕王起来!”朱允熥又道。 边上,角落的阴影中,一个好似不存在的人,上前扶起了朱棣。 朱棣一看对方,眼中的惊骇大起,几乎不能自己。 扶他的,正是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你.........”朱棣惊呼。 “臣,活着和死了没分别!”毛骧笑笑,又隐身推开。 朱允熥再度开口,更让朱棣毛骨悚然,“既然你看到他没死,就应该知道。不但朕知道你私底下那些事,老爷子也知道!” 朱棣忽然身子一软,老爷子不见他,不是为了保全他,而是真的伤心了,不愿意搭理他。 朱允熥缓缓把热茶推到朱棣的面前,“你可能在想,既然我们早就知道了,为何不早点对你动手?” “朕可以一直装不知道,等你自寻死路的时候,朕可以让你死的名正言顺!” “但朕念在,你是朕的四叔。你是大明的藩王,这些年在边关军功赫赫,看在你从不堕了大明的威风,看在你转战千里来的份上,直到今天,朕才和你说这些话!” 说着,朱允熥笑笑,“幸好,你这次来京城见朕了,不然这些话你永远都听不到,也永远都见不到朕!” “今日,朕不是追究的你的过错。” “你心里也不用怕,北平朕会放你回去!是自寻死路,还是幡然悔悟,都在你自己!” “朕今日,也不是想用亲情感化你!” “那些,对你来说,没用的!” “朕更不用你磕头认错,那于事无补!” “朕就是要告诉你,朕,大明皇帝。你,大明之臣!” “臣子贼子,都在你一念之间。是想做给大明开疆拓土,载入史册的贤王,还是身败名裂被人唾骂的乱臣贼子,你自己想!” “你的心肝脾胃,朕都看透了。现在,毁了你,只需要朕一句话而已。” “路,朕给你了!” 说着,朱允熥站起身,看着外面那张宝座,“四叔,这是朕,给你的最后机会!” 第50章 朕(3) “四叔!” 朱允熥再度回身,目光紧紧的盯着朱棣。 然后,轻柔的把两个空的茶盏并排摆放。 “路,朕给你了,就在这里!”说着,朱允熥的手指忽然一动,一个茶盏陡然颠覆,跌落在地。啪的一声,变成粉碎。 这突兀的声响,让朱棣的心猛的一抽,瞳孔紧缩。 “一条生!一条死!你自己选!”朱允熥一字一句,慢慢的说着,“你选路来走,生死都在朕一念之间!” 朱棣抬头,控制着内心的心悸,看着朱允熥的眼睛。 他忽然发下,他错了。他看错了眼前这位少年天子,也想错了这位侄子。 本以为,这位少年天子会如他的父亲那样,即便是有些事心知肚明,但也不会揭破面皮,会好言软语规劝一番,再说些骨肉亲情的话。让双方,让彼此都有些余地。 抑或者,如老爷子那般,暴跳如雷,打了骂了就算了。可真身临其境的时候,朱棣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他从来就不了解这位少年天子,一直以来他所想的,所做的,都是自说自话。他从没真的,好好的想想,认真的思考过,他这个最大的敌人。 眼前的皇帝,直让他感觉到陌生,又感觉到恐惧。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无力。这种感觉,让他感到耻辱,羞愧。可他偏偏没有任何方法,没有任何语言,去反驳乃至对抗对方。 “朕不是老爷子,也不是当年的父亲,他们迁就你,朕不会!”朱允熥继续看着他,缓缓开口,“在朕这里没有条件可讲,人情嘛,四叔你也用光了,朕的耐心更是尽了。” 突然,朱棣的眼中燃起浓浓的屈辱,心中那股执拗和桀骜爆发出来,“皇上何故苦苦相逼?臣这些年在边关鞠躬尽瘁,就要落得这个下场吗?” 说着,朱棣噌的站起来,撕的一声扯开自己的胸膛,露出上面的伤疤,咬牙吼,“你看!你看!你看!” “十几岁束发从军,太子大哥在文华殿读书的时候,臣在军中和那些丘八为伍!” “京中风华正好时,臣在大漠漫天风雪之中浴血厮杀!” “宫城恢弘,殿宇巍峨,臣又住过几次?” “爬冰卧雪,披肝沥胆。穿铠甲多过穿王袍,拿刀比拿筷子还勤!” “你看看我身上的伤!哪一处不是为了大明?” “为何,今天皇上要如此对我?” 低吼声中,朱允熥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等朱棣的话音停顿,朱允熥才开口道,“说完了?” 短短三个字之后,朱允熥脸上露出几分别样的笑容,“你是在这朕说你的功劳,你的委屈?” “是,这些年,你对国有功。正是因为你有功,朕才今日给你路走。不然,你现在,无路可走!” 一句话,让朱棣鼓起的勇气,如皮球泄气一般,快速消逝。 “你说你为国厮杀!你说你这些年多不容易!身为大明的皇子秦王,这就是你的命!你的责任!你的担当!” “你说你的功劳!边关的仗都是你打的?没有大明将士奋勇浴血,你朱棣一个人,行吗?” “给朕看你身上的伤疤?别人身上就比你少?天下是朱家的,身为朱家儿郎,你要躲在别人身后吗?” “是,你是比其他藩王强不少,是比他们出色!” “但是你要记着,不是你朱棣成全了大明,而是大明朝,造就了你!”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再看看朱棣,“再者,若凡事都可以用功劳说话,要国法家规干什么?” 朱棣颓然而作,寂静无声。 “拿功劳当借口?哼,即便是功可抵罪,你身上的死罪,都不止一桩吧!” 许久之后,朱棣抬头,眼睛猩红一片,声音有些沙哑,“皇上,你杀了我吧!”说着,低下头,“左右都是死,给我个痛快!” 心中所有的幻想破灭,这些年的努力化为泡影。陡然发现,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梦。 朱棣的心中,有些万念俱灰。 事到如今,与其被人拿捏蹂躏,不如干脆利落的死去。 好歹,这是他现在,仅存的骄傲。 “朕为何要杀你?”朱允熥缓缓笑道,“路给了你两条,生或者死!但路,终究还是要你去走!” “即便你选死路,你也不会死在这里。这儿是先父的春和宫,包含着你们兄弟的情谊。父亲在天上看着,朕怎会让你死在这儿?” “老爷子安享晚年,让你壮年而死,朕如何面对他老人家?” “你若选死路,朕也会放了你!” 豁然间,朱棣不可置信的抬头。 “没错,就算你选了死路,朕也会让你回去。你是不是心里在想,朕是放虎归山!”朱允熥笑着,摇摇头,“在朕的心里,四叔你已不是虎!” “放你回去,让你在死路上越走越远,越堕越深。万劫不复,众叛亲离,到时候你生不如死!” “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执迷不悟,咎由自取!” “而生路,截然不同!” 朱允熥端起茶盏浅浅的喝了一口,“你若选生路,以前的一切,朕可以当作没发生,既往不咎。” “以后,你还是大明的贤王。还是会为了大明,开疆拓土,马踏胡疆!” “以后,你会是史书称道的朱家子,后世敬仰的塞王!” “不要在纠结你心中那些可笑的心结,那是死结,走不通打不开!” 说着,朱允熥反身坐下,“你自己选,选好了告诉朕!” 朱棣慢慢抬头,眼中都是诧异,不解,惊愕。 “往大了说,朕为的是国!” “往小了说,朕为的是家!” “朕还记得小时候,每当父亲看到你的边关捷报,都会欣喜的跟老爷子说。父亲,老四又立功了。老爷子会说,老四好样的,是咱的好儿子!” “爹说,老四在边关不容易,苦寒之地。不知你是否记得,当年父亲给你的信中,军国大事少,关心你的身体多!” “路,你走错了一次,不要一错再错!” ~~~ 忽然,朱棣猩红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晶莹。 “皇上,想让臣选生路?” “这个问题很可笑!”朱允熥微微翻手,“路,朕给的,你自己选!” “臣选了生路,以后死心塌地的做好臣子,是不是?”朱棣又道。 朱允熥微微叹息,苦笑道,“皇爷爷那句话这没错,天下最难的事,就是说教!”说着,看看朱棣,“选生路,不代表你以后就是磕头虫,你看肤浅了,也把朕看简单了!” 第51章 危难见人心 “这就是老百姓所说的,眼皮子太浅!” 朱允熥忽然站起身,走到一旁,在朱棣诧异的目光中,直接推开摆在那里的大屏风,露出后面墙壁上挂着的寰宇全图。 “四叔,天下很大!很大,大到无法想象!” “咱们大明的东南西北,无数的土地,江河,高山,矿藏等着咱们去征服!” 朱允熥指着巨大地图上,那些被标注的,有些绕口的地名,大声说道,“老爷子从无到有,打下大明帝国。我们这些子孙后代,就甘心躺在他老人家的功劳簿上,吃老本,当守成之人吗?” “若那样,算什么朱家的好儿郎?” “我们要做得比老爷子更好,更出色,我们要大明超越前朝,雄迈汉唐!” 说着,朱允熥转头,“据说,当年成吉思汗说过,要让阳光下的土地,都变成蒙古人的牧场!” “而我!”他的脸色变得郑重骄傲起来,“凡有日月之地,皆为明土。日月不落,大明永在!” 一时间,朱棣竟然被这份豪言壮语,震惊得有几分痴了。 “大明的未来不只在北方边关!”朱允熥手指地图上那些地方,“这些广袤的领土,才是大明的未来!” “这些事,朕一个人很难做!要靠朝堂上下一心,良将贤臣出谋划策。更要靠我们朱家人,齐心协力!” “这份伟业,不但有朕,也有你,还有其他的皇叔藩王!” “所以,朕才愿意给你生路!” “朕知道你心中有结,你为何不看远看开?看看这里,看看那边,征服这些地方,不必你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强?况且,这些无主之地,都是活路。而你心中所想的,是万丈深渊!” “话,朕就说这么多!”朱允熥缓缓转身,背对着朱棣,“你自己选吧!” 朱棣盯着地图,讷讷出神。 他忽然想起少年时的梦想,那时的他对那个位子没兴趣,甚至他讨厌这禁锢人的宫城。 他的梦想,是如那些开国勋贵一样,统领千军万马,策马扬鞭。 去征伐,去征服,去开拓! 马背,比龙椅要有趣! 宝刀,比玉玺更有份量! 好男儿,志在四方! 朱棣又是沉思,忽然之间脸上浮现出几分无奈的微笑。 看似可以选,实则没的选。 朱允熥的话是对的,他朱棣现在手中的筹码,已经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了。 “臣,选活路!”朱棣的声音,还算平静,但内心无比激动。 他的选择,在朱允熥意料之中。 朱棣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算他依旧心中有些羁绊,但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朱棣这句话,等于放弃了心中拿分不可求的执着。bookAbc.Cc “那就好!”朱允熥淡淡的说道,“心结还要自己解!既选了生路,就沿着生路走。”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今日就不留饭了,你走之前,朕再赐宴!” 就在朱允熥走到门口之时,朱棣突然在后面开口,“皇上!” 朱允熥停步,没有转身。 “为何?”朱棣问道。 他口的为何,是指为何朱允熥在明可以让他走到死路上时,拉他一把,并且给他活路。 朱允熥回身,面带微笑,双手握拳,互相碰撞一下,“你眼中只有朕,而朕的眼中,是天下!”说着,指下天空,“天空之下!” 说完,朱允熥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我眼中只有你,而你眼中只有天下!” 心中默念一句,朱棣好似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一样,颓然坐下。 呆呆的看着外面,那张宝座。 “大哥,你比我强。你的儿子,也比我强!” 想着,他再次看了一眼那墙上的寰宇全图,然后手扶着墙,脚步有些踉跄的朝外走。 微风,从窗,从门吹入,一阵清凉。 而朱棣,脚步越发的无力。 当他的脚迈过门槛,头上的刺眼的眼光直射而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猝不及防。 “燕王千岁!” 宫人和侍卫的惊呼声中,朱棣脚下一软,竟然失态的坐在门槛上。 这一刻,他真的病了。 ~~~~ 转眼已是夜,深沉而又静谧。 依稀的月光洒落,地面上仿若有一层浅浅的光。 朱允熥信步游走在殿宇之间,此刻他的心情十分畅快,因为晚间饮了一些酒,所以脸色有些潮红。 畅快,是因为朱棣的事终于告一段落。 无论如何,这位燕王已低头,自己也不用再分心想着这些让人心烦的事。燕王选了活路,他自己知道该如何走。 扪心自问,朱允熥真是不愿看着朱棣走向深渊,万劫不复。 救人,比杀人更难! “万岁爷,前边您别去了!”就这时,身后的朴无用忽然上前,低声说道。 “怎么了?”朱允熥看着前方,依稀有灯火。 “前面的地儿,有违圣瞻!”朴无用笑道。 朱允熥再看看前方,此时也发现,他随意走动之下,竟然来到了紫禁城中,最荒凉的地方。那些灯火之下衰败而又陈旧的院落,是宫里最卑微杂役所住。 于是,他慢慢停步。 “走吧,回去!”朱允熥轻声道。 但就在他刚转身之时,忽然听到侧面传来一阵似乎有些欢快的歌声。 目光不由得望去,月光下,一个留着双辫的少女,拎着一个竹篮,在不远处的游廊之中,蹦蹦跳跳欢快的走着。 “她是?” 朱允熥刚低声问,朴无用就回道,“万岁爷,那是贤妃身边的小顺子!” “对,小顺子!”朱允熥笑笑,他记得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只是最近后宫去得少了,一时间竟然没想起来。 一想到后宫,朱允熥觉得身上有些发热。他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一闲下来...... “她去哪?”朱允熥的目光,被欢快的少女吸引。 “像是,去浣洗局那边!”朴无用低声道。 “走,去看看!” ~~~ “左手鼓,右手锣,拿着锣鼓来唱歌!” “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只会唱首凤阳歌!” 小顺子拎着竹篮,小声哼着歌谣,进了一处极其脏乱的院落。 这里和禁卫森严的内廷,仿若天上地下,几个年老凄苦的宫人,听到小顺子的声音,从窗子里透出几分麻木的目光。 “王大叔,我来了!”小顺子一进院子,就叫了起来,“你在哪?”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王八耻露出半张脸。 许久未见,这位宫里风头无二的大太监,此刻脸上眼中满是凄苦。身上是皱皱巴巴的衣服,脸上毫无光泽,身影都佝偻许多。 “大叔!”一见他,小顺子欢呼一声,“你看,我给你带好吃的了!有炸面鱼儿,芋头扣肉,糯米丸子,凉拌桑叶豆嘴儿......” 王八耻的眼中,燃起欣喜,嘴上却训斥,“杂家不是说了吗,不让你来这地方!”说着,赶紧把小顺子拉进屋,“这有什么好来的,还这么晚!” “我不来,你哪能吃到这些好东西!”小顺子笑着把饭菜摆好,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你的手每日洗那些恭桶都洗坏了,你看,全是口子。”说着,笑笑,“我给你寻了些蛤蜊膏,擦手最好了!” “顺子!大叔.........现在可没啥,赏你的!”王八耻心中泛酸。 他春风得意的时候,宫里谁见了他不是叫一声王总管,他也帮了不少人。可如今获罪了,昔日的人别说拉他一把,反而还要踩他。 万岁爷只是罚他做小力,可内官监的头领太监,却直接让他来这边唰马桶。而且,从早到晚,片刻不停。只有这个丫头,隔三岔五就来看他,陪他说话。 “你是我大叔呀,我要你什么赏。侄女帮大叔,不是应当应分的?”小顺子笑笑,露出好看的酒窝,拉着王八耻,“快坐吧!一回亮了不好吃!” 说着,她看看窗外,小心的从竹篮里拿出一小壶酒来,“你看,我还给你带了这个。你不是总睡不好吗?喝点这个就能睡好了!” “顺子,大叔......”王八耻感动的无言以对,“哎,大叔原来还想着,等你大了,想办法抬举你的身份。可是现在,大叔自己自身难保了!往后你也别来,别连累了你!” 小顺子挨着他坐下,双手托着下巴,大眼睛眨眨,“从小打到,除了小姐,就是大叔你对我最好,入宫之后,不是你,我早就挨打了!” 说着,忽然嘟嘴道,“大叔我和你说,我昨日还求了小姐呢!” 王八耻的手一停,就听小顺子继续说道,“我求了小姐,让他跟皇上求情,让您回去!可是小姐说,这事她也不敢呀!” “糊涂!”砰,王八耻一拍桌子,“顺子,谁让你和贤妃娘娘说的!这等事,也是你能掺和的?” 第52章 红帐(1) 夜色静谧,院子中那些灯火稀疏阴暗。 朱允熥带着朴无用悄悄进院,但还是惊动了房间里的人。 有几道狐疑的目光探出来,目光的主人马上从狐疑变成了惊骇。 他们虽未见过皇帝,可皇帝身上的龙袍,却是那么的耀眼。 天下,只有一人,才能如此。 刚要叩拜行礼,朴无用无声的皱眉摆手,后边几个健壮的太监上来,让那些想参拜皇帝的杂役们噤声。 朱允熥慢慢走到王八耻的窗边,听着里面传出的话语。 ~~~ “这等事也是你能掺和的?” 王八耻突如其来的怒火,让小顺子有些委屈。 小丫头微微撅嘴,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手指头攥着衣角,“我没掺和呀!我就是和小姐说,让她跟皇上说说,饶了你吧!”说着,眼泪,顺着眼角就滑了下来,“我是心疼大叔呀,现在每日唰马桶,看着好像老了二十岁似的,小顺子是心疼你!” “你.........” 千言万语忽然间堵在王八耻的胸口,但压在里面的不是别的情绪,而是仿佛被温暖和感动包围。 他粗糙的手指摸摸小顺子的头发,柔声开口道,“闺女,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说着,坐下给自己倒上酒,一仰脖一呲牙,吐口气继续说道,“咱们大明朝后宫不得干政,杂家犯错了,皇上责罚是理所应当。可是贤妃娘娘要是开口,那就是僭越!” “这也就是贤妃娘娘真心待你,若是换了旁的主子,说不定连你也发落了!” 小顺子半知半解,眨着眼睛问道,“发落哪儿去?” “呵!”看她天真烂漫的样子,王八耻顿时笑出声,“发到浣洗局来,跟大叔一块给人家唰马桶!” “咦!”小顺子马上撇嘴,“臭死了!” 同时,脸上的泪水也收了回去,破涕为笑。 “你呀,天真烂漫,这宫里呀.....!”王八耻摇摇头,“将来你大了,这性子可怎么办呀?” “有大叔你呀!”小顺子把菜推给王八耻,笑道,“还有小姐呀,你们都是真心对小顺子好的!” “杂家以后有心无力了!”瞬间,王八耻满是心酸。 “对我好,和有心无力有什么关系?”小顺子又眨眼道,“我小时候听家里老爷给别人念书,说人之交,贵在真,诚在心,不能趋炎附势,更不能逢高踩地!” “大叔待我如同子侄时,可是不图小顺子什么,小顺子一个宫女,也没什么能报答大叔的。小顺子现在对大叔好,也是拿大叔当亲人呀!” 王八耻端着酒杯,看了小顺子半晌,又是一笑,“顺子,你要是个男人,多好!” “才不要哩!”小顺子皱眉,“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说着,忽然赶紧改口道,“大叔,我可不是说你啊!”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王八耻哭笑不得。 “大叔也想不是东西,可大叔呀,嘿嘿!”王八耻自嘲的笑笑,夹起一块扣肉放嘴里,“味不错!”说着,又苦笑道,“以前呀,这等荤腥油腻的东西,大叔都不吃的。就算吃也是吃扣肉下面的芋头,还得是广东阳江的芋头。可如今,倒是觉得还是肉的滋味好!” “那你就多吃点!”小顺子又笑着给王八耻倒酒,目光忽然看到王八耻脸上的皱纹,心中一酸,“大叔,你将来怎么办呀?” “能怎么办,一直刷马桶呗!”王八耻叹口气,“一转眼,入宫大半辈子了。” “你总有干不动的那天呀!”小顺子开口道。 “干不动了,宫里会给一笔钱,放出宫去的!”王八耻笑笑,“大叔前些年,在城外宏光寺里,施了金身,等大叔老了,就去庙里养老!” “庙里有什么好?”小顺子想想,“总不是自己家!” “没儿没女的人,有房子也没有家!”王八耻叹气,“我从入宫开始,就把这当成家!” 这话有些前后矛盾,小顺子甚是不解。 王八耻喝着酒,慢慢的笑着开口,“我进宫的时候,正赶上东宫那边缺人。因为长得好看,人干净,就选到了东宫。干了几年之后,主子觉得我是个文档人,就让我管着库房!” “那时候呀,日子不累还清闲!管库房的差事,用心就成,吃的也好,住得也好。和小时候在外头过的那些苦日子比起来,简直好像在天上一般。” “管了库房之后,月俸也涨到了一两三钱银子。那时候大叔床底下藏个小箱子,得了月俸还有主子给的赏钱,就丢在箱子里。一天天的看着他涨起来,就盼着箱子满起来!我想着,若是它满了,我就能出宫了!” 小顺子在一旁,拖着下巴,静静的听着。 “不等箱子满呢,领班太监又跟主子推荐了我,让我去皇上身边伺候!” “那时候皇上多大呀?”小顺子笑着问道。 王八耻想想,伸手一比量,“就这么大,刚生下来!”说着,脸上挂满了往事,“皇上小时候粉雕玉琢一般,晚上也不像旁的孩子似的哭闹!” “见人就笑,眼睛跟明珠似的,锃亮!” “白天,皇后抱着,晚上我给皇上守夜。有一次我头昏睡过去了,半夜醒来一看。皇上早就醒了,小脚丫把被子蹬开了,可也不哭不闹,就大眼睛亮亮的看着我!” “上天垂怜我这个可怜人,让我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一伺候就小半辈子!” 王八耻喝干杯中的酒,“比其旁的主子来,皇上好伺候。就算是这些奴婢做错了什么,骂几句打几下就完了。平日里,逢年过节,总是赏我们点什么!” 小顺子忽然插嘴道,“大叔,那你那个装钱的箱子,满了没有!” “早就满啦!后来换成大箱子都装不下!”王八耻笑道,“可从伺候皇上开始,我就再也没在意过那箱子,也再没想过出宫的事!” ~~~ 窗外,朱允熥静静的听着。 脑中,那些原本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 小时候,是王八耻扶着他走路,给他穿衣,给他擦屁股。 那时的它,也和现在的六斤一样,把太监当大马骑。王八耻驮着他,走遍了坤宁宫,春和宫,御花园。 再想想来到这世界的那天,王八耻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穿鞋,梳头。 还有吕氏想害自己时候,王八耻在敬事房的刑房中,对自己大喊。 “三爷,奴婢就是死,也不会害您!” 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说,朱允熥也是孤独的。 亲人?老爷子之外还有谁? 朋友?不存在。 宫里说句话,都要思量许多。曾经那些低头做人的日子里,就是这个太监陪在自己的身边。 “哎!”朱允熥微微叹气。 伸出手,敲打窗棂。 第53章 红帐(2) 当当,窗棂微响。 屋里的王八耻马上停住筷子,有些惊恐的问,“谁?” 外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王大哥,主子来了,还不磕头!” 啪嗒,王八耻的筷子落地。 噗通,整个人直接跪在了地上。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两个太监先进来,随后是穿着龙袍的朱允熥。 “皇.......皇上!”王八耻眼泪夺眶而出,跪地叩首,“皇上啊!” 朱允熥看看他,先没有说话,看了看屋里。 寒酸到了极点,就一张床,破桌烂椅。床上的铺盖,隐隐散发着发霉的味道。 “朕当日怎么说的?”朱允熥皱眉,对朴无用道,“朕记得朕说的是让他当小力,可没说发落到这个地方吧?” “回皇上,宫里惯有眼皮子浅,喜欢踩乎人的!”朴无用垂手道,“回头,奴婢就收拾他们!”说着,顿了顿,“奴婢有罪,平日不曾留心这边,倒是让王总管受苦了!” “皇上!皇上!”王八耻嚎啕大哭,“能再见着您,奴婢就算死,也甘心了!这些日子,奴婢行尸走肉一般,真想一死了之。可心里,还是记挂着皇上,盼着再见主子一回!” 朱允熥又是叹口气,看看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小顺子,“抬头!” “皇上!”小顺子抬头,怯怯的露出半张脸,脸色惴惴的。 朱允熥忽然发现,这小丫头有些长开了,以前是雨后新笋,现在是小荷初露。 “你很好!”朱允熥开口道,“很好!” “嗯!?奴婢,谢皇上金口!”小顺子不知为何夸她,但心里记得王八耻的教诲,磕头就是了。 “做人不逢高踩低,就凭这点,你就比许多男人都强!”朱允熥又赞叹一句,“朴无用!” “奴婢在!” “传旨,着内官监,回头给小顺子七品女官的身份,今尚寝局!”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傻丫头,还不谢恩!”朴无用笑道。 这宫里头,王八耻当日不过才七品的官身,如今这丫头等于一步登天了。而且尚寝局,下辖四司,管着数百宫女嬷嬷。 小顺子抬头,再看看朱允熥,“奴婢谢皇上隆恩!”说着,顿了顿,“嗯,可是奴婢,奴婢不愿意离开小姐!” “哈哈!谁说让你离开贤妃了!”朱允熥大笑。 随后,他看看依旧跪着,泣不成声的王八耻。 “知道错了?” “奴婢知道错了!”王八耻哭道。 “没下次!”朱允熥淡淡的。 第54章 红帐(3) 怀中软玉,轻盈细语。 红艳的西域美酒,盛放在透明的琉璃盏中,在灯火之下,犹如琥珀一般。 桌边两人相对而坐,张蓉儿面带飞霞,红润染透。 朱允熥也有些醉了,笑看佳人,目光有些痴了。 似乎,受不住朱允熥仿佛要吃了她的目光,张蓉儿娇羞低头,口中呢喃,“皇上!” 她说话时,美目流转,微微侧头,溢于言表的女儿情怀,直让人心头狂跳。 “这些日子想朕了吗?”朱允熥笑着,拉起对方的手。 张蓉儿飞快的看了朱允熥一眼,又低下头,抿嘴浅笑。 “朕知道你心中有心结!”说着,朱允熥的手放在对方的小腹上,贴耳细语,“今日,朕就帮你得偿所愿!” “皇上!”张蓉儿半边白皙的脖颈,犹如火烧云一般,轻轻推开朱允熥,脸上露出几分哀怨来,“臣妾,今日不方便呢!” “啊..........”朱允熥的手一顿,忽然明白。 再看看对方,张蓉儿柔情似水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恶作剧一般的笑容。 “臣妾这几日,身上不便利!”说着,她又看看朱允熥的表情,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喝酒喝酒!”朱允熥心中既是恼怒又是无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皇上少喝些!到底是伤身的东西!”张蓉儿劝道。 “不让朕那啥,还不许朕喝酒?”朱允熥故作不讲理,脸上一片灰心丧气。 张蓉儿想想,用肩膀撞了一下,“看您,还跟小孩儿一样!”说着,声音蚊子一般,“再过两天,也就方便了,到时候就怕皇上不来!” “朕怎会不来!”朱允熥搂住对方,吧唧的香了一口,轻声唱道,“你要让我来呀,谁他妈不愿意来,那个王八犊子才不愿意来呀!” 张蓉儿哭笑不得,“皇上在哪学的这些俗曲?”说着,又道,“您是皇上,可不能这么不庄重!” “朕就跟你不庄重,平日朝堂上端着,臣子面前端着就够累了,在你闺房之中还端着作甚?”朱允熥笑道,“总要享一些贵方之乐呀!” 说着,他想起了什么,柔声道,“蓉儿,许久没听过你弹琴了,给朕奏一曲!” 张蓉儿想想,微微点头,随后起身走到架子上,小心的拿起琵琶,竖在自己身前。 朱允熥端着美酒,小口饮着,侧耳倾听。 芊芊素手抚琴,声若珠落玉盘。 张蓉儿十根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曼妙起舞,口中清唱。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唐代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朱允熥不住的喝着葡萄美酒,听着佳人轻唱,渐渐的眼神有些迷离了。手中的琉璃杯倾斜,软软靠在床榻上。 随后,张蓉儿的琵琶缓缓停住,轻声呼唤,“皇上?” “唔!”朱允熥含糊的回应一声,翻了个身。 张蓉儿上前,小心的帮他脱去鞋袜。然后,缓缓的退出去。 “娘娘!” 门外,王八耻和朴无用低头上前。 “皇上醉了,晚上就在这歇了!”张蓉儿低声道,“我去给皇上准备梳洗的温水!还要劳烦两位公公,谁去值班房知会一声?还有,皇上贴身的,明日要穿的衣服,我这可没有!” 紫禁城中,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有人记录。晚上谁在那里,侍寝的是谁,都要清清楚楚不得含糊。 “娘娘折杀奴婢了,这有什么劳烦的,不都是奴婢的份内事吗?”王八耻低声笑笑,看看朴无用,“朴公公,你走一趟吧?皇上这边,咋家伺候!” 朴无用点头笑道,“既如此,这边就全靠王总管了!” ~~~~ 偏殿之中,张蓉儿小心的用铜壶兑着热水,不时的试探下温度。 “小姐,小姐,我来吧!”小顺子蹑手蹑脚的从外边进来,先是调皮的对王八耻吐下舌头,然后走到张蓉儿身边。 “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张蓉儿笑道。 “我躲起来啦!”小顺子手中整理着太监们送来的,朱允熥明日的换洗衣服,轻声道,“我一见皇上就害怕!” “呵呵,怕甚,皇上又不吃你?”张蓉儿笑道。 主仆二人在前说说笑笑,王八耻站在不远处,笑着旁观。 皇后是一国之母,端庄肃穆,奴婢们只觉得她越来越威严。 贤妃汤胖儿,军功豪门之家嫡女,太上皇亲自指婚,自然有些傲娇。 贵人妙云,出身低微,一直低调做人,谦恭之余显得有些过了。 细说来,宫里这几位娘娘,顶属这位淑妃娘娘性子好,对人和善。 看她和小顺子,姐妹一般的说笑。 王八耻心中感叹,“小顺子能摊上这么个好主子,倒是她的福气!”想着,心里头却又叹息,“那又如何,奴婢到底是奴婢,年纪小还可以无忧无虑,等年岁大了成老姑娘了,这辈子怎么办呀!” 这时,就听小顺子在一旁笑道,“小姐,小姐,今晚上我可不给您值夜了!” 张蓉儿疑惑道,“为何呀?” 小顺子嘟着嘴,有些害羞,低声道,“那个,皇上每次来,我在外边都睡不好......” 张蓉儿先是一愣,随后又羞又气,笑骂道,“死丫头,说的什么浑话,讨打!”说着,揪了下小顺子的头发,然后贴着对方的耳朵说道,“今晚上皇上自己睡,我和你睡一屋!” “皇上为什么自己睡?”小顺子不解。 “不该问的别问!”张蓉儿笑道。 一旁的王八耻,忽然之间若有所思。 忽然,外面有人说道,“娘娘,醒酒汤好了!” “奴婢去拿!”王八耻道。 “不用了!”张蓉儿笑笑,“我去!”说着,转身出屋。 屋里就剩下小顺子和王八耻两人。 “大叔,皇上饶你了,以后你又是大总管了!”小顺子天真的笑道。 王八耻只是笑,没有说话,目光看着小顺子。 那目光,让小顺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大叔?” 王八耻忽然转过身去,不再看小顺子。 “大叔你怎么了?”小顺子又问,“可是累了!是哩,你前些日子受了那么多苦,现在正是应该好好休养的时候。要不,您去睡吧!大不了晚上我来值夜就是了!” 背对着小顺子的王八耻,眼眶顿时发红。 这辈子,就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丫头,别怪大叔,大叔是为了你好,当奴婢,一辈子没出路啊!” 第55章 红帐(4) 心中反复的权衡,纠结,犹豫。 最后,王八耻猛的狠心。 缓缓转身,脸上带了笑意,“小顺子,皇上在里面睡呢,你进去给皇上把被子盖盖,别让万岁爷凉着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 王八耻在前,小顺在在后,走到张蓉儿的寝宫外。门外几个垂手肃立的太监,扫了小顺子一眼,默默的推开门。 “去吧!”王八耻轻声道。 小顺子总感觉王大叔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屋里,有一股酒气。人喝醉了呼吸出来的味道,总是不那么好闻。 “奴婢,见过皇上!” 小顺子行礼,低声说了一句,没有得到回应,倒是听到了床上朱允熥的呼声。 她微微转头,就见王八耻站在她身后,笑着对她摆手,嘴里没发出声音,但分明是在说,“过去伺候皇上!” 小顺子小心翼翼的上前,床榻上的朱允熥侧身而卧,似乎是因为醉酒之后有些热,心中很是烦躁 “万岁爷,奴婢伺候您更衣了!”忽然之间,小顺子心跳得厉害。 胆怯的伸出手,去帮朱允熥盖好被子。 迷迷糊糊之间,朱允熥耳中听到声音,嘴里含糊道,“热!给朕拿水!水!“ 小顺子直接定住,不敢再动。 下意识的回头求助,王八耻依旧笑着摆手,目光中满是鼓励。 “热!”床榻上的朱允熥翻个身,露出敞开的胸膛。 小顺子咬着牙,小心的端着水杯,送过去。 却不想手一抖,洒落一床。 被水淋湿的朱允熥微微睁眼,含糊不清的笑道,"不碍的蓉儿!”说着,伸手一拉。 “啊!” 小顺子一声惊呼,再回头,却赫然发现,王大叔不见了,门也关了! 耳边,忽然又传来朱允熥含糊的声音,“蓉儿,给我抱一会儿!” 随后,懵懂的小顺子只觉得一阵大力拉扯,她直接落在了床上。 “皇.........”她是天真烂漫之人,哪里经过这些,浑身僵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口中话都说不出来。 醉酒的朱允熥,温暖入怀,抱得死死的。只觉得怀中人,身上的味道好闻,忍不住翻身嗅了上去。 ~~~~ “丫头,别怪大叔,大叔都是为你好!” 王八耻退到门外,身上有些微微抖着,好似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 随后,他深呼一口气,回头冷冷的看着外边几个太监。 那几个太监,原本就是东宫的老人,他昔日的手下。此刻都低着头,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 “呜,呜......” 里面似乎有声音传来,外面的人依旧面无表情。 这时,张蓉儿端着醒酒汤,从另一边过来。 “皇上醒了?”张蓉儿笑问。 “奴婢没进去看!”王八耻笑道。 “小顺子呢?”张蓉儿又问。 王八耻指了下那几个太监,笑道,“听他们几个说,是万岁爷喊热,小顺子进去伺候万岁爷更衣,净面!” “哦!”张蓉儿不疑有他,答应一声,往门里走。 但迈步,忽然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顿时一愣。 “呜!” 那是压抑的,有些害怕,又不敢喊的声音。 张蓉儿心中一惊,想要推门进去。 下一秒,身子突然定住,仿若定格。 “啊!”有声响传出。 张蓉儿当日,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她知道那声音代表着什么。 此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回头,低声道,“王公公,你进去.......” 王八耻垂首,脸上也尽是意外之色,低声道,“娘娘,奴婢们怎么敢扫万岁爷的兴?” 说完,后退几步。 啪嗒,张蓉儿手里的醒酒汤,吓得碎落满地。 ~~~~~ 天色已经大亮,紫禁城中晨光薄雾。 朱允熥坐在床头,看着蜷缩在一角,默默落泪的小顺子,心里格外觉得对不住人家。 ”这酒是喝人肚子去了,还是喝...........哎!“ 心中长叹一声,再看看梨花带雨的小顺子,柔声道,“莫哭了,朕不会亏待你!”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话,小顺子干脆用被子捂着脑袋,呜呜的哭出声。 这声音让朱允熥心中更加烦恼,他是皇帝,在这个时代,紫禁城中所有的女人,都属于他。可他也做不到,在女色上如此随意。 但话说回来,谁能做到真正的悬崖勒马,引而不发? 除非身体有毛病! “人呢,滚进来!”朱允熥对外喊了一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王八耻进来直接跪下,“万岁爷起来了?” “怎么回事?”朱允熥怒道。 “您.......昨晚上小顺子进来伺候您更衣........” “你这狗奴婢!”朱允熥大怒,脸上越发的挂不住,上前就是一脚。 这时,张蓉儿带着宫人,端着各种洗漱用品进来,“皇上,臣妾伺候您起身!” 她似乎一晚上没睡,脸上神色疲惫。 见状,朱允熥心有愧疚,柔声道,“蓉儿,这事.........” “皇上!”张蓉儿笑着蹲在朱允熥身前,亲手帮他穿鞋,笑道,“您抬举了小顺子,是她的福气呀!臣妾和她情如姐妹,现在也替她高兴!” 皇帝,就是这座宫城的主宰,她们这些女人的主宰。 小顺子虽说是她的贴身丫头,但身份不过是个宫女而已。 朱允熥看着他,又想起刚起床上,床单上的颜色,心中更感愧疚,拍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晚上,朕还过来!” 张蓉儿一笑,格外柔情。 “小姐!”床上一角,小顺子哽咽出声,露出头发散乱的脑袋。 “快起来,去洗洗!”张蓉儿笑道。 这时,王八耻指挥几个太监上前。 那几个太监,平日在宫女面前都是趾高气昂,如今却特别客气。 “姑娘请起身,奴婢们伺候您!” ~~~ “呜!呜!” 房间之中,刚换好衣衫的小顺子,越想越是委屈,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王八耻悄悄的从外面进来,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发,“顺子,别哭了!” “大叔!”小顺子抬头,脸上都是泪痕,“你怎么不救我!” “傻丫头!”王八耻看着她,轻声道,“你登天了!” 小顺子依旧是懵懂的表情,王八耻又道,“以后,你就不是奴婢了。杂家伺候了皇上一辈子,皇上最是重情,不出意外,册封的旨意,一会就会下来!” “你这丫头,马上就是宫里的主子了!哪怕是个身份最低的美人,你也是主子!杂家这个大总管,到死都是奴婢!你以后,可以做贵人,做嫔,当贵妃!” 渐渐的,小顺子似乎懂了。 “丫头,登天了!”王八耻眼睛亮亮的,“你不用一辈子当奴婢了!” “呜!”忽然,小顺子哭出声。 “又哭什么?高兴的事!”王八耻忍着心中酸楚,开口道。 第56章 凤凰 “可是,小姐.......”小顺子声音抽泣,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淑妃娘娘那边,无碍的!”王八耻笑道。 宫里,就没有傻子,淑妃那边早晚会知道,是王八耻故意让小顺子进去伺候皇上,可王八耻不怕。因为淑妃只要稍稍琢磨,就能明白,这对淑妃而言,本身就是大好事。 经过昨夜,皇上心里难免对淑妃还是小顺子心有愧疚,所以也会格外眷顾这边。再者说,她俩人情同姐妹,两个人抱起团来,后宫之中,说话的份量更大。 “孩子,你对大叔的好,大叔总要想着法的,加倍的还你!” 看着趴在桌上,落泪哭泣的小顺子,王八耻心中暗道。 就这时,外边传来太监的喊声,“小顺子姑娘在吗?” 王八耻对声音很熟,一听就知道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梅良心,捋了下小顺子的头发,笑道,“丫头,快起身,来旨意了!” 小顺子抬起头,眼睛都哭肿了,接过王八耻递来的毛巾把子,擦了擦。然后整理下衣裳,迈步出去。 身形刚动,却发现王八耻站在原地。 “大叔,你不和我一块去吗?” “给你的旨意,我去不合适!”王八耻笑着摆手,“去,别哭哭啼啼的,记着要笑!” ~~~ 梅良心已经带着几个太监宫女,从外边进来,还有几口大箱子。 小顺子见对方归来,赶紧屈身行礼,“见过梅总管!” 梅良心正笑着,见对方行礼,赶紧侧身不敢受,然后上前笑道,“别,杂家可担不起!”说着,又笑道,“您这是折杀奴婢呢!” 听对方忽然口称奴婢,小顺子愣在原地。 “顺子姑娘,皇上有口谕给您!”梅良心又道。 说完,见小顺子还愣着,继续笑道,“顺子姑娘,皇上的口谕!” “哦!”小顺子这才反应过来,微微俯身,垂首倾听。 “西宫女官张氏,温婉贤良,天真纯粹,恪勤奉职,温惠宅衷。兹册封张氏为嫔,积余庆于家邦。” 嫔? 这道旨意当中,小顺子就听懂了一个字,嫔。 屋子里,一直侧耳倾听的王八耻更是面有喜色。 不是常在,不是答应,也不是贵人,而是这三种等级之上的嫔。 嫔,在宫里,才算得上真正意义的娘娘。 当了嫔,上面就是妃。 若日后,小顺子争气能诞下龙种,贵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第58章 契机(1) “驾!” 御马场中,朱允熥一身猎装,胯下一匹四蹄带雪,浑身枣红的神俊战马,蹄若惊雷,身若箭影。 “驾!驾!” 朱允熥不住的用马鞭,轻抽战马。 皇帝的战马不但要跑得快,而且还要温顺,甚至还要不怕任何噪音异响。所以比寻常的战马,更难驯养。 骑了几圈之后,战马的脖颈之上,汗水顺着枣红色的鬃毛流下。阳光一照,仿若带着几分红色一般。 “吁!” 朱允熥缓缓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一旁的侍卫和宫人们,马上簇拥上来。 “皇上的骑术更好了!”侍卫之中,蒙古勇士阿斯愣牵着战马的缰绳说道。 朱允熥胯下这匹战马,是朵颜部进贡而来,刚来时野性十足,若非阿斯愣,一般人还真降伏不了。 “骑术也就马马虎虎!”朱允熥用手巾擦着头脸,“平日骑马遛弯还成,但是到了战场上,就不灵喽!” 阿斯愣郑重的说道,“皇上万金之身,打仗自然有臣等效命,不用皇上上阵!” 朱允熥爽朗一笑,拍拍对方的肩膀,“行啊,万金之身这样的话都学会了!” 这阿斯愣乃是当年朱允熥和宁王打赌时赢来,一直在宫中充作宿卫。如今他管着御马场,麾下有几百蒙古和色木人组成的骑兵,单成一营。 而且,他如今不但汉话说得越来越好,还即将娶亲。 听到朱允熥的赞扬,阿斯愣憨厚的咧嘴一笑。 “听说你要成亲了!”朱允熥笑着坐下,问道,“哪家的闺女?” 提起这个,阿斯愣憨厚的脸上又满是腼腆,眼睛笑成一道缝儿,低声道,“是景川侯曹震将军的女儿!” “哦?”朱允熥顿感意外,“那厮?” 其实严格说来,这份亲事是有些门不当不对的。阿斯愣虽是朱允熥的侍卫出身,如今也是四品的参将,管着御马场,带着一营的骑兵,但毕竟不是传统的淮西勋贵子弟。 “他哪个女儿?”朱允熥又问。 “曹家最小的!”阿斯愣笑道,“小名叫丫蛋子!” 丫蛋子? 既是最小的,也就是说是庶出的女儿。不过话说回来,也就是曹震那大字不识的莽厮,能给自己闺女起这个名! “你倒是找了好丈人!”朱允熥笑道,“曹震家里头家财万贯,陪嫁少不了!谁给你做的媒?” 当年打高丽的时候,那厮仗着老资格,硬是带人把几个晚辈给挤到一边去,第一个冲进高丽王宫,好东西着实顺了不少。 阿斯愣又是笑笑,“回皇上,是曹国公给臣做媒。那日臣在宫外遇见了曹国公,他得知臣身边没有妻子,便对臣说男人身边不能没女人。还说臣是好汉子,更是不能随便找个女人委屈了。” “臣说,臣也想要妻子,可是去哪找啊?” “曹国公就对臣说,放心,他来办!” “第三天,他就找臣,送来了丫蛋子的生辰八字,还问臣的。可臣不知道什么是生辰八字,他又找人给臣看相!” 说着,阿斯愣感叹道,“曹国公真是热心的好人!” “他?哼!”朱允熥笑笑,随即问道,“日子定了没有?” “下个月十五!”阿斯愣就是笑,不过笑起来的时候,眼中也容、涌起几分悲寂。 “那快了!”朱允熥算算日子,“到时候朕也要给你一份重礼!”说着,忽然瞧见阿斯愣眼中的悲寂,问道,“怎么了?朕瞧着你有几分不高兴!” “臣不是不高兴,臣高兴!”阿斯愣不会撒谎,性子憨直,开口道,“臣就是想亲人了!” “你的家眷不是也在京中吗?”朱允熥问道。 那年宁王把他和数位颜三卫的勇士们,输给了朱允熥,随后连他们的家眷也一并送了过来。其实旁人的家眷倒是齐了,只是阿斯愣还有亲人,尚在朵颜三卫之中。 阿斯愣如实说道,“臣有两个姐姐,都在王爷身边伺候,许多年未见了!” “宁王?”朱允熥问道。 “不,是朵颜卫的王爷!”阿斯愣开口道。 “来人!”朱允熥笑着开口,边上侍卫邓平上来,俯首听命,“去给宁王传旨,让他去和朵颜卫要人!”说着,又对阿斯愣笑笑,“这等事你怎么不早说!” “臣谢皇上隆恩!”阿斯愣大喜,行礼大声道,“皇上对臣,实在好到没话说,臣这条命.......” “行了行了!”朱允熥大笑,“你这条命要好好留着,日后和你媳妇生个小阿斯愣出来!” 正说着话,王八耻过来,笑道,“皇上,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带着几个倭寇来了,外头候着呢!” “让他们过来吧!” ~~~~ “都堂,用不用给这个倭寇,头脸上打理一下!” 御马场外,等着皇帝召见时。何广义的心腹张大彪,有些紧张的对何广义说道。 这个粗犷的汉子,平日什么都不怕。可此时,心里却因即将觐见天颜,而跳得厉害。 张大彪继续道,“那个,您看,这几个倭寇让咱们弄得半死不活的,脑袋上的头发也是怪模怪样,皇上看了是不是不大妥当?” 何广义一笑,“没事!看的就是他们这幅鬼摸样!” 说着,看了看被五花大绑,嘴被堵着,眼睛被蒙着的倭寇,又笑道,“能见咱们大明的皇上,这几个倭寇,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那是自然!”张大彪点头道,“属下都没见过皇上,便宜他们这些倭寇了!” 就这时,前边过来一个小太监,无声的对他们招手。 ~~~~ “臣,何广义叩见皇上!” 马场的凉亭之中,朱允熥坐在软榻上,微微抬手,“免了,起来!”说着,看看何广义,“z地那边如何了?铁铉用不着你了?” 何广义躬身道,“回皇上话,那边铁布政手段了得,那些大户豪门被他揉捏得老老实实,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敢不老实吗? 宁波出了通倭的案子,几家豪门海商瞬间变成阶下囚,海关衙门一勺烩,受贿人的人没好下场,行贿的也没好下场。有这个短处被铁铉捏着,他们不听话,就等于自己往死路上走。 “这次去z地,也算有功!!”朱允熥继续道,“尤其是抓捕了那些走私的倭人。” 闻言,何广义大喜,“都是臣等的本份,不敢当皇上夸奖!” “人呢?”朱允熥笑笑,问道。 “人?哦!”何广义反应过来,“臣这就让人带上来!” 片刻之后,十几个锦衣卫肩膀挑着杠子过来,那杠子上吊着几个装在网兜里的倭人。 “抓猪呢!” 忽然之间,朱允熥想起后世老家,过年抓年猪的场景。 几个倭人五花大绑,丝毫动弹不得,眼睛口耳都堵得严严实实。 被锦衣卫放在地上之后,身上肉眼可见的颤抖。 “啧,这能看到什么?”朱允熥笑道,“松开!” “皇上不可!”何广义忙道,“这几个倭人.......” “这么多人在这,他们还能伤了朕?”朱允熥笑道。 “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皇上面前造次。只是这些倭人,只要一放开让他们说话,他们就扯着嗓子,叽里呱啦!” “无妨!”朱允熥笑道,“朕就是要听他们叽里呱啦!” 这时,又有侍卫来报,曹国公李景隆求见。 第59章 契机(2) “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方才还在说你,你自己就来了!”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起身,走近些笑道,“臣刚从火器局那边出来,听说万岁爷在这,就马不停蹄的过来!”说着,顿了顿,“万岁爷难得有雅兴出来溜马,臣怎么也要持缰扶镫!” 说到此处,又笑道,“万岁爷刚才在说臣,说什么?” “说你媒人做的不错,给阿斯愣找了个岳家!”朱允熥笑骂,“堂堂国公,给人家拉纤做媒,你管得够宽的!” “若是旁的人臣肯定不管,不过阿斯愣是皇上亲卫出身,若不寻个良配,岂不是丢了万岁爷的脸面!”李景隆笑道。 “行了,你这厮,说话净捡好听的说!”朱允熥笑道,“你来的正是时候,陪朕看看好东西!” 说话之中,那些倭人已经被落地。 渔网兜被放下,脸上罩着的布被揭开,露出两张极其苍白,胡子拉碴,眼神中都是惊恐的脸。 几个倭人的眼睛瞪得好似球一样,几乎突出出来,不安的看着四方,身上瑟瑟发抖。 见状,朱允熥很想笑。 因为他忽然想起一部电影,被绑着的鬼子,狰狞的大喊,“大哥大姐过年好,你是我的爷,我是你的儿!” “呵,倭寇跟咱们长的差不多,都是有鼻子有眼睛呀!” 侍卫邓平情不自禁的开口发声,随后又赶紧闭嘴站在朱允熥身侧。 “不但有鼻子有眼睛!而且也有衣冠文字,语言礼仪!”朱允熥随口说了一句,缓缓上前。 刷刷两声,阿斯愣邓平腰刀出鞘,直接架在了几个倭寇的脖子上。 抖,剧烈的抖! 几个倭人,并不知道他们眼前人就是大明皇帝,只是突然之间被蒙住双眼,听不到也看不到就被带到这个地方,心中只剩下恐惧。 “会说汉话?”朱允熥轻声问。 一名倭人,拼命的点头,眼睛通红。 “叫什么?”朱允熥又问。 “我.....小人.....三下一郎!”那倭人颤抖着说道。 朱允熥看看他,“听说你是倭寇大名山名氏的家臣?” 官面上,可以说是倭寇。但这些倭人的真实来历,何广义和铁铉早就秘折奏报朱允熥。 “是是是!”那倭人又大声道,“小人是山名家海船的护卫武士......” “倭国那边现在什么情形?”朱允熥忽然问道,“你们还是南北朝并立,诸侯混战吗?” 大明朝可不是两眼一抹黑,不闻天下事。 每年周围各国的消息,都会由锦衣卫等输送朝堂。不过周围群臣也有些诧异,似乎皇上对倭国那边格外感兴趣。 李景隆开口道,“圣明莫过于万岁爷,不出宫就知天下事!” “不打了不打了,现在北朝小松天皇一统天下!”山下一郎急道,“但掌权的是幕府,足利义满!” “小松天皇?”朱允熥微微沉吟。 “住口!”一旁,李景隆对山下一郎大声呵斥,“偏僻小邦,人口不过百万,也敢自称天皇!普天下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唯我大明天子方能称皇帝。尔等倭国,屁帘大的地方,吃了熊心豹子胆,如此不敬,侮慢天朝!” 说着,李景隆又对朱允熥行礼道,“皇上,倭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自称皇帝。臣请皇上下旨,臣扬帆起航,统领王师,踏平倭寇!” “你可拉倒吧!地上的仗还打不明白呢,还指望你出海?” 朱允熥心里笑骂一句,摆摆手,“你别插嘴,朕有些话要问这几个倭人!” 这时,那山下一郎忽然明白了,眼前的居然是大明的皇帝。 一瞬间,他心中惊恐的情绪,竟然被突如其来的兴奋和激动取代。 “山下一郎,叩见天朝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虽然被绑着,却不住的用头抢地,神色极其恭敬。 而后,他忽然扭头,对着身后那些不懂汉语的倭人大声怒斥,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随后那些倭人们,顿时面露狂热,异口同声高呼,“黑卡,板载!板载!板载!” 他们的喊声突如其来来,邓平和阿斯愣手中腰刀,差点直接割破他们的脖颈,板载之声戛然而止。 不怪他们如此激动,如今的大明乃是世界第一大国,在这些倭人的心中,能见到大明的皇帝,何其有幸。别说是他们,就算是日本的幕府将军,都以得到大明皇帝的圣旨为荣。 前些年,大明倭国关系有所缓和的时候。足利义满上书大明,言语颇为恭敬,对明称臣。老爷子赏了一件蟒袍过去,并赐倭国国王的名号。足利义满时常把蟒袍穿在身上,引以为荣。 足利义满这人,朱允熥倒是听说过,这人就是后世著名动画一休哥中那个滑稽愚蠢的将军。但历史上,这人却绝不愚蠢,不然也不会成为倭国真正的掌权者。 只不过,在后世天皇万世一系的观点之下,再加上对民称臣,又不尊皇室,所以背负千古骂名。 ~~ “你们的天皇是摆设,足利义满的幕府掌权?”朱允熥想想,“其他的诸侯就乖乖听命吗?” “自然不肯!”三下一郎激动得浑身乱颤,“足利义满在倭国,人神共愤。倭国虽然是偏远小邦,但礼仪文字传承于华夏,也讲三纲五常!” “足利义满以天皇为傀儡,逼迫天皇认他的妻子为干娘,他自称父皇........” 一番话,让周围大明臣子们目瞪口呆。 “天下竟然有如此禽兽,丧心病狂之人!”李景隆怒道。 话音落下,众人频频点头。君臣父子深入身心,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骇人听闻。历朝历代不是没有权臣,就算是跋扈如董卓,都不曾如此。 “这位大人说的对,足利义满丧心病狂!”三下一郎又道,“我倭国虽小,但也知道礼义廉耻。此举,引来了大名公卿们的不满。” “我山名氏依然出兵,讨伐足利幕府。但最终,家主兵败身亡,山名家实力大损。不过,我山名家讨贼攘尊之心不停。” “小人虽是中层武士,可也知道一些内情。这些小人来大明交易,就是为了起兵做准备,购买物资!” “等等!”朱允熥打断对方,“你是说,你们倭国又快要打起来了?” “回大明皇帝陛下!”三下一郎身体扭曲的叩头,开口道,“这次是百济王族之后,大名大内义弘阁下组织了反幕联盟,仓廉大明,山名大名,几方联合!” 朱允熥忽然看向何广义,“朕记得,宁波那边,合法的倭国的商人,允许靠岸的倭船,都是那个大内义宏弘的吧?” “回皇上,正是!”何广义开口道,“大内义弘于倭国诸藩之中,第一个对大明称臣,所以这些年大明和倭国的交易,都是他一家独大!” “这些山民家等,只能暗中走私!” 说着,何广义顿了顿,补充道,“这次他们走私的货物之中,还有造成的违禁品!” “朕知道了!”朱允熥想想,看着三下一郎,忽然声音变得和煦起来,“你能不能给朕做一回信使?朕有封赏,给你们的家主!” 顿时,山下一郎脸上满是那种不可抑制的狂热。 而朱允熥则有自己的打算。 倭国不是要打吗?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 没军械,大明可以卖给你们! 甚至,等你们打得不相上下的时候,我大明可以用天朝调节的名义,直接出兵! 借口都现成的,身为天朝上国,怎么能看着你们倭国的乱臣贼子,挟天子以令诸侯而视而不见呢? 第60章 李大算盘(1) 俗话说,天上不可能掉馅饼。 但现在对于三下一郎来说,真他妈的掉了。 而且不但掉了,还是大葱牛肉馅,一咬满是油,两面金黄焦香的大馅饼。 大明的支持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山名家可以在大明合法的贸易,意味着有来之不尽的各种军械材料,各种物资。 况且,山名家在有了大明的支持之后,不但可以重振当年的声威,甚至也未必不能超越如今的足利幕府! 其实在倭国内部,武士大名们对于足利幕府对大明称臣,格外不满,暗中讽刺嘲笑咒骂。 但,那只是嫉妒和愤恨。 是因为他们得不到那样的机会。 一想到这些,三井一郎的心中满是狂热,同时也对满天神佛,无限感激。 他这是商船的武士头目,在山名家说好听是中层,说不好听是低层。可如今,上天仿佛格外眷顾他,不但让他见到了大明帝国的皇帝,还身负如此重任。 未来,他三井一郎,必定扬名青史。 “陛下,您说的是真的?”三井一郎叩首,泪流满面的问道。 “化外野人不知礼数!”李景隆大声呵斥道,“我大明天子何等身份,金口一开就是圣旨!”说着,又大声道,“还不磕头谢恩!”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三井一郎跟一条蠕动的虾米似的,不住的一头抢地。 朱允熥笑笑,“给他松绑!”说着,又沉思片刻,“你呢,这就给你们家主写信。”说着,转头对何广义说道,“从你锦衣卫里选几个机灵的人,拿着这个三井一郎的信,跑一趟倭国,见见他们的山名家主!” 何广义对皇帝为何如此看重倭国,甚为不解,但却不敢怠慢,大声道,“皇上放心,臣........”说着,顿了顿,“不然,臣亲自去!” 朱允熥想想,“也好!” 他很期待,倭国山名家见到大明使者的反应。也更期待,他们后续的反应。 这时代没人能拒绝大明抛来的橄榄枝,更没人可以随便拒绝大明王朝的好意。 忽然,刚被松绑的三下一郎大声喊道,“陛下,请允许小人,亲自为使者大人带路!”说着,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小人,愿为陛下您,效犬马之劳!” 他跪在那,头深埋在地上,恨不得扎进土中,屁股却高高撅着,摸样有些滑稽,可说出的话却是坚定且谦恭无比。 “皇上!”李景隆在朱允熥耳边轻声道,“您,真给那倭国诸侯手术?”说着,更小声些,“臣以为有些不妥,您乃是大明天子.......” “朕知道!”朱允熥笑着打断他。 在这时代的人心中,大明的天子,是四海共主。天子之尊,跟一个蛮夷之邦的诸侯直接对话,已经不是单纯是屈尊降贵,而是掉价了。 “朕自有打算!”朱允熥说着,看看三井一郎,继续说道,“你回去后,怎么和你们家主说!” “小人如实说!”三井一郎不住叩首,沾了一脸泥土,“小人侥幸,上天垂青得已觐见陛下。陛下听闻足利幕府在倭国倒行逆施,龙颜大怒,遂对足利义满心生不满!” “听闻小人说,山名氏欲再次讨伐乱臣贼子,十分赞赏。所以派遣天朝使者前来,问询具体事宜!” 他这番话,倒是让朱允熥刮目相看。 山名氏的家主肯定不是个傻子,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来,定然也心生警惕要考虑再三。哪怕是受不了诱惑,接受大明的资助,但心中也防着一手。 所谓让鱼儿上钩,要的是耐心,还有循序渐进。 这三井一郎回去这么一说,所有的一切就都显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到时候给何广义一道斥责倭国国王足利义满不臣的诏书,那些倭国的大名诸侯们,自然而然的就会抱着大明的大腿,跟足利义满打擂台。 朱允熥笑着对李景隆道,“看着没,他还是个聪明人!”舒总和,又对三井一郎笑道,“你说的很对,有些话过后还会有人教你,你先养几天,随后就带着大明使者返回倭国!” “陛下!”三井一郎激动的浑身颤抖,“小人以为事不宜迟,小人无需休息,马上就可以上路!” “哈哈,好!”朱允熥大笑,又看看对方,“你这人倒也识趣!”说着,想想,“何广义!” “臣在!” “给他个锦衣卫小旗的身份!”朱允熥道。 “遵旨!”何广义回完,看看已经呆住的三井一郎,“还不谢恩!” 三井一郎已陷入幸福的眩晕,他这个倭人,不但见了大明的皇帝,还被委以重任,而且现在又给予了大明的官职。 那可是大明的官职! 是天朝上国的官职! “陛下,万岁!”三井一郎呆滞半晌之后,扯着脖子嗷唠一嗓子,“万岁!万岁!万岁!” 第61章 李大算盘(2) 李景隆的嘴脸,俨然就是奸商,而且是心都黑成炭的奸商。 “这个.....”见朱允熥盯着他,李景隆笑两声,“这些年,五军都督府给那些鞑子的东西,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此时的大明不是腐儒当国,朝堂之上也不是只会之乎者也,满嘴仁义道德的酸书生。 国与国的博弈,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 北元仍有余孽,为了拉拢其他的部族,大明指缝中每年都要漏出不少好处。但不是白给,而是边关贸易。给出去的东西,让对方如饮鸠止渴一般,越来越依赖大明。 这是杀人的软刀子,不见血。 “早先臣小时候,听父亲他们商议军事,卖给鞑子的粮食都是发潮发霉的!”李景隆继续小声道,“一口铁锅,三匹马来换。就这,当时父亲和那些老臣们还觉得,亏了!” 上一代的开国老臣,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若倭人真来买,这事交给你!”朱允熥笑笑,继续看着战马,前行说道。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李景隆顿时心中大喜,脑子里飞快的盘算,“若倭人真来买,定然要装成不情愿。如此这般,他们少不得孝敬老子!” 不过,随即他脸上郑重起来,开口道,“皇上,倭人那边,真有钱吗?” “何止有钱!”朱允熥哼了一声,“就他们山名家一个诸侯的封地,就有几处银山?”说着,加重语气,“银山!他们跟宁波的海商交易,都是纯的现银!” “这事臣知道........”说着,李景隆心中一惊,赶紧改口道,“臣以为眼见为实,银山到底有多少产量,有待商榷!” 说着,想想,“皇上,臣以为当查明产量。查明之后,也不用他们拿着现钱跟咱们大明买这买那。” “用银山当抵押,咱们大明派人开采记账,嘿嘿!” “让他们狗咬狗,谁弱咱们就扶谁!卖给谁都是咱们说了算!” 朱允熥再次回头,看着李景隆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让你带兵,管火器制造局,真是屈才了!” “这话是好话还是坏话!” 李景隆心中琢磨片刻,笑道,“臣不管做什么,都是帮万岁爷分忧!” 朱允熥又笑笑,“这事暂且保密,先交锦衣卫办,别传出去!” 给倭人赏了官,又给倭国派遣使者,传到文官那里,定然又有一番口舌。 “皇上!”这时,李景隆又再度开口,“臣斗胆请问,倘若倭人真的来买,所得的银钱当如何处置,是上缴国库,还是......充作皇上的内库!” 皇帝虽然是天下之主,但也不能乱花钱。 国库的钱是国库的,皇帝在宫中有属于自己调拨的内库。老爷子主政时,两淮的盐税就属于内库。可这些钱也没花在老爷子自己身上,都充作了军费。 朱允熥为帝之后,干脆把两淮盐税也归到国库里去了,再加上商税,国库是充盈了,但现在他这个皇帝,说起来还真是没多少钱。 给出去容易要回来难,他现在若想伸手跟国库要钱,那些头铁的文官就俩字,没钱。而且还要质问于他,皇上你在宫里吃好喝好的,要钱干什么。 大明朝就是这么个祖宗家法,不然后世那些皇帝,也不会弄一群太监去各地收税。 此时,李景隆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小声道,“既然这事不宜张扬,臣以为还是充皇上的内库好!”说着,笑了笑,“皇上的日子,也太清苦了些,臣看着都不过眼!” 虽八字还没一撇,但只要大明伸出橄榄枝,倭国那边断没有不买的道理。 朱允熥沉思片刻,看着马厩中那些战马,缓缓开口道,“若朕有银钱进项,不给户部,给兵部和五军都督府!” “嗯?”李景隆心中一顿,甚是不解。 只听朱允熥继续说道,“专款专用,用来打造战舰,兴建水师!” 如今靖海军的规模还是太小了,而且对于大明漫长的海疆来说,那样一支海上武装力量只能算是近海防卫力量。 而朱允熥要的,是远洋海防,是海上开疆拓土! 海军是个无底洞,光是养活数万人的靖海军,每年的花费都是流水一般。 “用倭国钱,打造大明的水师,也算是因果循环!”朱允熥心中暗道。 想想原本时空,倭国凭借甲午海战一跃成为亚洲霸主,数十年趴在华夏身上吸血,渐渐成为世界强国。 那么这个时空,就让他永远内斗下去,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大明的周围,绝对不可以有统一的政权,势必分裂成无数依附大明的小势力,这样才能方便,大明一口一口,把他们都吃下去。 漂亮国就是这么干的,你看他周围的邻居,有一个过得好的没有?明明都恨它恨的要死,可还不得不求着它,巴结它。 “臣也算读过书的人,古往今来,没见过哪位帝王,如皇上这般一心为国!”李景隆感叹道,“就算是汉武唐宗,功勋赫赫之余,也喜爱享乐。可皇上数年如一日,简朴治国,真乃天下臣民之幸也!” “你不用拍马屁!”朱允熥笑骂一句,“朕也想好好享受,可国家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朕享受的钱从哪来?你给?” 话音落下,只见李景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臣请罪!” 第62章 尚书(1) 秃噜,秃噜! 马厩中一匹纯黑的战马,口鼻中喷着热气,明亮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抚摸它脖子的朱允熥,同时也看看朱允熥身后,谦卑的李景隆。 朱允熥把战马脖颈上的鬃毛捋顺,然后拍拍手,回身道,“你起来吧!”说着,背手前行,“来,陪朕慢慢走两步!” 不知为何,李景隆心中忽然惶恐起来。 以他对朱允熥的了解,皇上若是怒不可遏,这事多半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打过骂过就算揭过。 若皇上遇事不怒,反而冷笑,说话淡淡的,那这事就麻烦了。 还有一种,最让他捉摸不透的,就是皇上时常不怒也不笑,就板着脸,说起话来反而甚为温和。 “朕记得的一次单独见你,是在东宫那边吧?”朱允熥开口道。 “万岁爷记性真好!”李景隆笑道,“当时万岁爷刚获封吴王,召见臣那天,臣正在营中操练,是以穿着铁甲进宫。当时臣一见皇上你,就想起了故去的太子爷,还落泪哭了一场........” “你当时在营中操练?”朱允熥笑笑,揶揄道,“朕怎么听说,你当时正在家呀!听说朕召你进宫,才临时换的铁甲,还是当年你父亲穿的铁甲!” “啊........这个.......” 谎话当场被戳穿,李景隆一时间满头大汗。 “老子家里有锦衣卫的眼线吗?” “还是后宅里谁把这事说出去了?” “完了完了,这不是手捧鸡儿,完蛋了吗?” 眼珠飞快转动几下,赶紧大声道,“臣有罪,什么事都瞒不住万岁爷的眼睛。”说着,咽口唾沫,赶紧继续开口,“其实臣当时不是故意欺瞒您,臣虽是皇亲,但那之前万岁爷多是不太和臣亲近!” “那天忽然听万岁爷传臣,臣是哑巴娶婆娘,说不出的高兴。这一高兴,臣就想着,千万不能让万岁爷看低了臣。所以才穿上父亲当年的盔甲,不求别的,就求当时,让万岁爷您高看臣一眼!” “当时万岁爷虽是吴王,可您是太子的嫡子,大明朝的嫡孙,在臣心里,您就是.........” “行了行了!”朱允熥继续前行,开口道,“朕一句话,你说一堆话!又没说罚你,你慌什么?” 第63章 尚书(2) 大明朝只有鸿胪寺,没有理藩院。 鸿胪寺的作用是接待朝贡的使臣,册封属国等。 而理藩院,则是管理。 原时空之中,大明从老爷子洪武大帝开始,五六次发动北伐。永乐更是五次亲征,但都没有有效的真正从根子上解决边患。 不单是北边,在南边也屡次开疆拓土,军威最盛时缅甸归属云南,安南重归华夏版图。 但大明朝的君臣们,似乎都没好好想过,该如何真正的,有效的,合法的统治这些地方,更没好好想过如何处理这些复杂的关系。 理藩院建于清,盛于乾隆。 尽管朱允熥心中,对我大清是半点好感都没有。但必须承认一点,他们对于新疆域的管理,手腕高出不止一点。 从康熙到乾隆,其中累计有七十年的时间都在打仗,准格尔,青海,大小和卓,大小金川,吐蕃,回疆。甚至一度,清军集体在中亚暴走,哈萨克,乌兹别克等都成为清朝的藩属。 老毛子那边,都要摄其锋芒,不敢私藏叛乱不服的番人首领。 这其中,除了天朝的国力军力之外,理藩院功不可没。 理藩院掌管边疆事务,由中枢直接管理,直接负责边疆的军事调动,官员任免,推行律法。如《番律》,《回律》,《蒙古律》等。 同时还可以审理那些,犯罪的番人高层贵族。 总之,就是用尽一切办法,把这些打下来的地方,真正的变成可以直接管辖的国土。 未来,大明朝开疆拓土绝不会停止,上天可以给予人类许多东西,但唯独土地,不会多出一寸。 土地,是华夏的未来,也是华夏人的根。 耗费大量军费军力,打下来的地方,朱允熥就要把他消化掉。 大明所到之处,就是大明。 “理藩院的结构和六部一样,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等!”朱允熥继续开口道,“管理南北各处,依附大明的番邦部族。”说着,他顿了顿,“朕已经下旨,边关诸塞藩王麾下,选那些常年和番人打交道的官员入京。” “你这个尚书,总揽全局的同时,也要学会礼贤下士!在过年时,北边辽东各部,归附于咱们的草原部族,南边的小邦,安南,缅甸,琉球等国都会来人朝贺,到时候这些担子都在你身上,明白吗?” “完了,以后是没清闲了!” 李景隆心中叫苦,面上却无比郑重,“万岁爷有提拔臣之圣心,臣焉能浑浑噩噩!” 朱允熥看他半晌,表情严肃,“别卖嘴,做不好,降官免爵都是轻的!” “皇上放心,若办不好,臣也无颜面对皇上!”李景隆回道。 朱允熥又看看他,忽然一笑,“老爷子当年,说你那句话还真没错,你这人就要敲打!” 见他笑了,李景隆心中压力一清,问道,“皇上,太上皇说臣什么?” “哼!”朱允熥笑道,“老爷子说你是,老太太的尿盆!” “怎么讲?” “挨呲的货!” ~~~~~ “太上皇,奴婢要见您了!” “谁说不让你将了,来!” 永安宫外花园的凉亭中,老爷子和朴不成两人棋盘相对,楚河汉界,拉开架势。 别看朴不成是个太监,可棋风大开大合甚是豪迈,车马炮层层迭嶂。 而老爷子的棋风,怎么说呢? 有点......苟! 他的车马炮用来牵制对方,然后小卒过河,步步为营,在对方腹心缓缓推进。 “将!”朴不成说了一声,炮打了老爷子的马,正面架着老帅。 老爷子不紧不慢的支起仕,朴不成沉思之后,右侧的车再次落子,寻求另一个机会。 而这边,老爷子在对方炮动了地方之后,自己的车则是长驱直入,直接落在朴不成那边的侧面,和几个过河小卒,相互辉映。 顿时,朴不成一张老脸,皱成了橘子皮。 “嘿嘿!”老爷子笑两声,“吃咱的马是吧?给你!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三步之内,咱的小卒就顶死你。你敢动相,咱就直接车吃仕!” “那奴婢可以用老将吃太上皇的车呀?”朴不成开口道。 “你敢!”老爷子手指敲下自己这边另一个车,“看着没,直直的盯着呢。你老将敢动,咱这边直袭大营,斩将夺旗,嘿嘿!” 果然,两三步之后就是如此。 朴不成的老将对面,是几个舍生忘死的过河小卒,侧面是老爷子的车,外围还有步步为营的马。 “奴婢认输了!”朴不成笑道,“奴婢伺候您一辈子,下棋也输了一辈子!” “哈哈!”老爷子手里敲着棋子,得意的说道,“咱是上阵打仗的人,你哪里是对手!” 说着,老爷子忽然有些寂寥,“下棋呀,能和咱旗鼓相当,也就徐天德了,要不换成傅友德,也能斗上几手。可他娘的,他们都是死球了!!” 随即,有些落寞的扔了手里的棋子,“不下了,赢你这没卵子的,显不出咱的威风!” 第66章 考题 没有永远完美的制度,只有适合时代的制度。 科举,亦如是。 后世总有所谓文化人把科举说得一文不值,十分不堪,十恶不赦。说是禁锢了读书人的思想,限制了读书人的出路等等。这些话,在如今的朱允熥看来,简直就是哗众取宠。 甚至是有些丧良心了! 科举兴于隋唐圣于赵宋,而到了大明,更是被无数的寒门学子翘首以盼。因为科举不单是国家的取士之道,更是平民百姓唯一的,公平公正的,只要付出努力,就有希望可以向上的通道。 它不是绝对的公平,但却是最大限度上的相对公平。 当西方人,还在贵族和教士治理国家的时候。我们的帝国,已经开始吸收民间优秀的人才,聆听人民的意见。并且,给予人民机会,让他们参与到帝国的治理当中来。 朱允熥刚迈步进殿,数位大学士翰林院等就拥了上来。 “臣等叩见皇上!” “免了!”朱允熥笑着虚扶,然后在宝座上坐下,开口道,“殿试的题目出来了?” “回皇上!”中书舍人刘三吾道,“臣等商议了几天,选出几道试题,请皇上定夺!” 朱允熥笑道,“好,说来听听!” 刘三吾站在众文臣的上首,徐徐开口道,“殿试先考的是史论三篇。” “第一篇,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说完,刘三吾微微看了下朱允熥的脸色。 朱允熥刚从王八耻手中接过热茶,闻言顿时动作略顿。 他心中暗道,“第一题,上来就这么大火药味儿?” 这道题所说周唐指的是周朝和唐朝,秦魏指的是秦朝和北魏。 外重内轻则是指周朝实行诸侯分封制,最后造成诸侯做大,周天子靠边站。 唐朝实行藩镇制,导致藩镇做大,形成事实上的藩镇割据。外轻内重则是指秦朝和北魏的权力虽然集中在皇帝手里,但是中央集权的效果并不比封建制和藩镇制好。 “这是在暗指朝廷和诸藩王之间的关系,但也有几分要限制皇权的味道!” 朱允熥心中再次暗道,“能拿到自己面前的考题,定是经过礼部和翰林院一众学士认可的。” 随即,他抬头看看眼前众位学士,“这题谁出的?” “是臣!”礼部尚书郑沂开口道。 “这题出得好!”朱允熥开口赞许。 此题的藩镇问题是次,后面那句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才是主要的。权力都集中在皇帝手里,是不是一定对天下有利呢? 大明虽不是赵宋那样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但在这时,有识之士们已经察隐隐有了内阁制的苗头。 “第二题呢?”朱允熥又道。 “第二题是,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刘三吾继续说道。书包阁 “这题也有意思!”朱允熥暗中沉思。 题目中的申商,指的是战国时韩国申不害和秦国的商鞅。这两位在历史上不单是赫赫有名的改革变法者,还是法家最终忠实的信徒,不折不扣的执行者! 法家讲的是刑法治国,执行者甚至需要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而这道题的含义是,诸葛亮没有他们二位心狠却想立刑名来治国,所以蜀国最终灭亡。 王安石改革制定了十分严厉的规定,但是为了不背负恶名,不承认自己用的是法家学术,不用其名但用其实。 这道题,论的是到底以德治国,还是以法治国。 随即,朱允熥又道,“这是谁出的?” “臣!”翰林院学士方孝孺轻声道,“是臣所作!”说着,顿了顿,“臣虽出身儒生,但也知治国之道,不可一味之乎者也,仁义道德。更不可只听一家之言,如何用之以德,如何用之以法,当广开言路!” “好!”朱允熥笑着点头赞许。 儒家的忠实信徒,却能抛却己见,从治理国家的角度出发,选用适合的方法和制度,难能可贵。 “第三题!”刘三吾又道,“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说着,顿了顿,“这题是臣所出!” 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这可不是让考生歌功颂德的考卷,而是让考生以臣子的角度出发,直言纳谏帝王该如何治理天下,该有什么样的心思。 同时,针砭时弊! “可!”朱允熥点点头,“国家取士,就是要取有真才学,有品德,有思想之人,不能取一群磕头虫。”说着,笑笑,“朕这朝廷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磕头虫!” 闻言,众臣都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朱允熥继续说道,“朕想着,再加一题?” 一时间,众臣有些为难。因为殿试的考试,时间和题目还有典礼章程都是规定好的,如何能贸然参加? 朱允熥径直说道,“朕这题很简单,论土地兼并之源与之害!” 顿时,众臣会意。 皇帝这道题目,要阐述的是土地兼并这个历朝历代都逃不过的问题的害处。不单是害处,而且要考生在文章中,指出土地兼并的根源。 土地兼并源头? 这两年推行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的新政? 看似不搭嘎的两件事,其中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殿中臣子们默默沉思,谁都没有说话。土地兼并的根源在哪里,他们都心知肚明。可知道是一回事,让天下人都知道,都去讲,又是一回事。 朱允熥看看他们,笑道,“如何?” 方孝孺朗声道,“臣以为,可!”说着,看看身边的同僚们,“土地兼并,历朝历代之顽疾也,更损伤国本!皇上此题,高瞻远瞩,当用以策论!” “皇上圣明!”其他臣子们,也开口说道。 “不过一道题,有什么圣明的!”朱允熥笑笑,开口道,“此次殿试,礼部尚书郑沂,中书舍人刘三吾为主考。”说着,再加重语气,“这是朕,即位以来第一次殿试,万不可出半点的差错!” “臣等遵旨!” 殿试的主考官,非国家最有才学品德者不能担任。刘三吾已经八十高龄,乃是天下文人的领袖,他来做这个主考,倒也名至实归。 第67章 郊游 从上月起,京城中就多了许多前来参加殿试的举子。 一时间,各地州府在京师的会馆,人满为患。 殿试不单是国家的取士之典,更是这些读书人,毕生梦寐以求的最高目标。 民间老话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读书人自己心里,修家治国平天下。 进京的举子们,以籍贯为枢纽,或是拜访同窗,谋取人脉,或是一同苦读,切磋学问。 天下人才齐聚京师,六朝文章盛行之地,更添几分人文荟萃。 不过举子也有穷富之分,富的自然能在读书之余,领略京师的繁华。穷的,只能窝在会馆或者客栈里。 靠近成贤街西四牌楼的济南会馆,后院西厢房的一间小房中,山东举子韩克忠正拿着手中的讲义,蹙眉苦读。 看样子他也不像是出身富裕的,身上的儒衫都有些旧了,身边更是没有什么书童小厮。 书桌边,几个馒头,一壶清水,半碗酱菜。 “大学之道.........” 他正皱眉做着策论,一个年轻的举子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窗边。 “韩兄,还学呢?”那举人年纪比韩克忠还小几岁,脸上笑嘻嘻的,看着就是性子活泼的人。 这是韩克忠的同乡,举人姜宏业。 “嗯!”韩克忠抬头,方正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马上殿试,总觉得心里没底。想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你呀,是关心则乱!”姜宏业笑道,“老师常说,逢大事要静气,越是快殿试了,反而越是要心静。像你这么愁眉不展的,真到了文华殿,十成的学问也发挥不出两成!” “贤弟说的是!”韩克忠笑道,“这道理我也知道,可就是心里没底呀!”说着,微微叹气,“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这一遭。你也知道我,为了能来京城赶考,老父卖了三亩水田,族里人人都帮着凑份子。出城时,县尊大人亲送三十里。 老母依门盼,妻子泪连连,儿女频挥手,盼亲高中还。若是不中,有何面目面对家乡父老!” 姜宏业开口道,“韩兄言重了,你越是想着这些,心里越是放不开!”说着,眼珠转转,“走,反正后天就开考了,干脆也别读这些劳什子,跟小弟出去转转。自你来京师,就没出去转过!” “不可不可!”韩克忠摆手道,“京师居大不易,出去转转又要花钱!”说着,指着桌上的馒头道,“你看这馒头,老家一分钱两个,这边要一文钱一个!再者说,咱们都是寒门学子,出去招摇什么?” “寒门学子就不能招摇了!这大明京城,是天下人的京城,管他贫富,都可以到处走到处看!”姜宏业笑道,“有钱人有有钱的转法,没钱有没钱的,走!” 说着,也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进屋直接拉着对方的胳膊往外走。 “好好好,依你还不行吗?莫拉拉扯扯!”韩克忠对这个小同乡没办法,只能苦笑道。 ~~~ 因为天下举子齐聚,京师更显繁华。 会馆那是穷读书人住的地方,出身富庶之家,带着丫鬟小厮赶考的举人比比皆是,都住在城中上好的客栈里。 而读书人又爱风月,殿试在即,城中那些酒肆歌楼的生意,都比往年好了许多。 才刚过中午,街上就满是游人,其中还多是儒生。 熙攘的人群之中,姜宏业对韩克忠道,“韩兄,前边有家醉仙楼,做的是地道的咱们山东鲁菜。走,我做东,咱们一醉方休!” 周围的人太多,让韩克忠有些不自在,急忙拉住姜宏业,“不行不行,那太贵了。听说一壶酒,就要二十个钱。一桌好席面,三块银元。啧啧,在老家,三块钱能买一亩地了!” “嗨,小弟请客,你就敞开.......” 不等姜宏业说完,韩克忠又道,“这不是谁请客的事,贤弟砸门出来一趟不容易。我知道你家里宽裕些,可钱也没有这么花的,没必要浪费在口腹之欲上。有这钱,给家里带点东西,买点特产!” “你看,好不容易出来,你又........”姜宏业嘟囔道,“晌午没吃,肚正饿呢!” 韩克忠看看同窗没长大的模样,笑了笑,开口道,“这样,我听说玄武湖畔的风光不错,咱们既是出来散心,就去那等人少风景又好的地方。” “到那边买些炊饼熟食,坐在湖边野炊,不也挺好嘛!” 姜宏业想想,笑道,“好,如此咱们就多买肥鸡美酒!” 肥鸡美酒,到底是没买上。 两人买了四个芝麻烧饼,半斤卤猪头肉,路过一处菜摊的时候,韩克忠还买了几根大葱。 玄武湖本是当年大明未建国时的军事禁地,概因里面停靠的都是战舰。大明立国之后,有人建议划为皇室专用,但被老爷子否决。 言道,天下风光,不可朱家独享。 正值初夏,湖边暖风怡人,草木翠香。湖面波光粼粼,涟漪阵阵。 “就这吧!” 韩克忠和姜宏业拎着纸包走来,选了一处大树下,既遮太阳,又不耽误看湖景的地方。 “贤弟,坐!”韩克忠随意的盘腿坐在草地上,把纸包打开。 “这有什么可看的?”姜宏业对湖景颇为失望,“早知道就去秦淮河边上了!” “去秦淮河,还有心思科考吗?”韩克忠揶揄一句,指着湖面,“这玄武湖,是本朝太上皇当年练兵之地。当时陈友谅水师战船数以万计,船坚炮利。而我大明,只有些许舢板。” 第68章 二杨(1) 韩姜二人这边,注意到旁边来了几个带着歌女小厮的士子。 那几个看穿着就非富即贵的士子,也注意到了他们。 一边是席地而坐,吃着烧饼猪头肉大葱。 另一边坐在精巧的折叠椅上,美酒热茶,点心果脯一应俱全。 那些富贵士子之中,一穿着苏绸长衫,腰佩镂空金丝香囊的年轻士子,目光看看韩姜那边,正好瞧见他们对方二人,拿着烧饼就着大葱,吃得香甜,不由得脸上泛起些不屑来。 当下,调侃得对身边歌女笑道,“生吃大葱,熏死郎中!秀琴姑娘,倘若我吃了大葱,你还让我挨着你坐吗?” 那歌女掩嘴,浅浅一笑,并未说话。 年轻士子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旁边的韩姜二人听见。 韩克忠年岁大些,皱下眉就说没听见。 而姜宏业到底是少年心性,眼睛马上就立了起来。 “崔贤弟怎么说话半点分寸都没有?”此时,那群富贵士子之中,一个二十多岁,长身玉立很是儒雅,好似是领头人一样的士子开口道。 随后,这士子回头,朝着韩姜二人拱手,“二位莫怪,我这贤弟轻佻了些,得罪了!” 姜宏业冷哼,韩克忠憨厚的笑道,“无妨!”说着,放下手中食物,似乎有收拾东西离开的打算。 那士子又起身行礼道,“两位也是进京参与殿试的士子?”说着,笑道,“在下,福建杨荣,敢问二位高姓大名?” 叫杨荣的士子举手投足皆有风度,风姿非凡,一看便是世代官宦人家教养出来的公子。 韩克忠不敢怠慢,也起身行礼道,“在下韩克忠,山东人。”说着,一指姜宏业,“这位是我同乡贤弟,姜宏业!” 姜宏业对杨荣拱拱手,算是见礼。 杨荣爽朗一笑,“既然大家都是读书人,相请不如偶遇,过来一起!” “不了不了!”韩克忠笑道,“我二人已经吃完,马上就要回去!” “韩兄不必推辞!”杨荣笑道。 “真不必了!”韩克忠性子憨厚,也不太会说什么场面客气话,再加上对方风度远超自己这边,也不敢攀附,“杨兄你们吃,我们真的吃过了!” 说着,不住的用眼神催促姜宏业。 后者不满,心中暗道,“韩兄也真是的,明明是咱们先选的这个好地方,却要给那些人让地方!有钱了不起!哼!” 这时,富贵士子那边,崔姓书生又开口道,“杨兄,既然人家不来,何必强求!”说着,又笑道,“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也说不到一块去!” 他这话,自问说得很是俏皮,但听在旁人口中却是有些变味。不但有些挑衅,还有些讥讽两边身份不对等。 韩克忠倒是没说什么,姜宏业本就是火爆脾气,当下哪里还忍得住,开口反讽道,“是呀,我吃了葱,我怕一张口,熏死你个小郎中!” 崔姓书生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种,马上横眉冷对,“你骂谁?” “我那就话骂你了?”姜宏业一摊手。 “贤弟!”韩克忠拉住姜宏业,劝道,“少说一句!” 杨荣也对崔姓书生呵斥道,“贤弟,你怎如此无礼?你在国子监读书这几年,学问没见长,眼睛倒是长在头上了!” 说着,抱拳对韩姜二人道,“对不住!” “无妨!”韩克忠笑笑,开始弯腰收拾东西。 姜宏业再愤愤的看了那崔姓书生一眼,终究是没再开口。 杨荣无奈摇头苦笑,返回坐下。 崔姓的士子却是仍旧有些不依不饶,瞪了姜宏业半晌,笑着对身边人说道,“在京城这几年也算长了见识,所谓君子六艺,食即是礼也!” “江南稍微过得去的人家,吃饭时都是一人一碟,用公筷布菜!” “可那些北方人家,啧啧,汤汤水水黏糊糊一大盆上来,众筷齐下,那哪是吃饭呀,简直是吃口水!” “而且,咱们是食不言寝不语,他们不但吃饭大声喧哗,还要吧唧嘴!” 说着,崔姓书生皱眉道,“你们是没听过那声音,简直....啧啧!” “这且不说,我在国子监读书,常见到那些北方士子,白菜萝卜大葱都是生吃,沾了那些臭烘烘的酱,就往嘴里送。吃了之后,还恬不知耻的和人说话,臭了别人都不知道!” “还有那生蒜,哎呀,不能说,一说我就脑仁疼!” 忽然,旁边弯腰收拾东西的姜宏业忍无可忍,大声道,“我等吃葱,干你何事?” “碍眼!”崔姓书生,唰的一展折扇,针锋相对。 “又没让你看!”姜宏业怒道。 “看看!”崔姓书生微微一笑,不理会姜宏业,转头对他人道,“少年在家中读书时,就听人说北人粗鄙,一言不合就吹胡子瞪眼,你们看,这不是来了吗?” “你...........”姜宏业更怒,双手成拳,“你这厮好生无礼,是不是要打架?” “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比声音大。好似多勇武一般,呵,当年我等南人高举义旗,驱逐鞑虏之时,他们这些人还在老家当顺民,还帮着蒙元打我们!”崔书生继续对他人笑道,“真是可笑!” “俺.......”姜宏业怒极之下,乡音脱口而出。 “贤弟!”韩克忠一下拉住了他,姜宏业被对方拉住胳膊,涨红脸,“韩兄,俺忍不得了!” “这位兄台!”韩克忠也板着脸,对崔书生道,“知你看不惯我等吃葱,在旁边也扫了你的兴,我们兄弟二人走就是了。你何必出言讥讽,出言讥讽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褒南贬北,说得我等北人如此不堪!” 崔姓书生哼了一声,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我说错了,我说的哪样不是实事?” 韩克忠微微上前,当着气得浑身打颤的姜宏业,“在下本不想和你多说,不愿意做口舌之争,但你实在欺人太甚。” “蒙元暴政天下民不聊生,最先揭竿而起的红巾军,不是你们南人吧?” “河南连年大战,中原男儿十户九空,蒙元视为心腹大患。数十万大军镇压,却无一人投降,皆死战。国朝开国,太上皇亦颁布圣谕,建立英祠。在你口中,就是那么不堪吗?” “河南红巾军不说,带领中原男儿北上北伐,一把火烧了北元皇帝老家上都城的关先生,不是我们北人吗?” “数万男儿无援无粮,毅然北上,最近时只距离蒙元大都城百里,而后转战辽东,攻战高丽。最后在高丽和蒙元两面夹击之下,全军战死。如此慷慨壮烈之士,就是你口中的顺民?” 第69章 二杨(2) “韩兄,小崔年少,口无遮拦!” 不理会杨荣的劝解,韩克忠大步上前,看着崔书生,继续朗声道,“就说我老家山东,义军举旗万家景从,无数山东男儿,先是跟着毛贵将军北上,战死他乡!” 蒙元乱世之时,华夏大地无数草莽豪杰冲天而起。 南方且不说,北方大地,刘福通,毛贵,关先生,大刀敖,白不信,李喜喜等人,硬抗蒙元的举国精锐。平心而论,战况惨烈比南方有过之,无不及。 此刻,韩克忠眼睛都红了。 那崔书生也似乎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的不敢与之目光相对。 “还有那刺杀汝阳王察罕帖木儿的山东好汉,俺们山东的田丰王士诚,莫非也是你所说的顺民,帮着镇压义军的帮凶?” 韩克忠低吼,“大明天下,地分南北,人可分乎?家有贫贵,人可分贵贱乎?” “韩兄,在下替他赔罪!”杨荣上前拱手。 韩克忠淡淡一笑,又低声道,“姜葱蒜等物,确实是吃了口有异味,颇为不雅。但你以食论人品,动辄指责,岂是君子?” “是,我北地比不得你江南富庶,菜肴花样也比不得你江南!” “可我问你,南方诸地,贫者也能食须精,脍须细吗?南地寻常百姓,不也是粗茶淡饭吗?” “哼!”崔书生面皮发热,但依旧冷声道,“起码我们不和你们这般,生吃葱蒜,惹人厌烦?” “哈!俺自吃俺的,你烦个鸟!”韩克忠怒极反笑,“吃你家的了!”说着,瞪着对方,“一方水土一方人,我山东人无论贫富,世世代代都吃葱!” “你看不惯,那也是孔孟之乡!你看不惯,我等也繁衍生息,谨守祖宗教化!” “不单山东,黄河以北,河南河北等地都吃。春夏,取其心用以佐餐。秋冬窖藏,用来过冬!” “你看不起的大葱,是我们北人的口中食!” “你不是看不起大葱,你是看不起我们北人!” 说着,韩克忠忽然大笑,“说来真是笑话,俺和你说这些作甚,对牛弹琴!” 随即,一拉振奋的姜宏业,“兄弟,走,咱们换个地方喝酒去!” “你庆幸吧,韩兄在这,不然俺打死你个婢养的!”姜宏业大骂一声,笑着跟韩克忠走远。 ~ “粗俗,无礼,看到没有!” 人走远了,崔书生来劲了,对周围人说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好像他们受了莫大侮辱一般!真是,自己知礼,还不许人说?” “哦,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啧啧,今日方才知道,什么叫强词夺理,什么叫没理也叫三声!” “你闭嘴吧!”杨荣忍无可忍,大声道,“你这性子,早晚给你惹祸!”说着,怒目而视片刻,“明日我便写信给你兄长,这国子监,你读下去也没甚用!” 第70章 参殿试,穷书生带馒头 理藩院? 一时间,杨士奇心中犹豫不定。 读书人心中的正途,那当然是殿试三甲进士及第,然后做清贵翰林。 翰林就是皇帝的秘书,笔杆子,文学侍从。如此登天的大道不选,去理藩院那新衙门? 他心中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可当着李景隆的脸,他是一万个不敢说不去。 眼前这位曹国公,仕途上能帮他!但也更能毁了他! “如何呀?”李景隆继续笑问,“理藩院初创千头万绪,你知道本公爷,行伍出身对这些事最是不耐烦。你若去了那边,官小权大!”说着,微微一笑,继续道,“皇上对理藩院期望甚重!” 皇上? 瞬间,杨士奇恍然大悟。 这个理藩院是皇上金口建立的新衙,地位等同于六部,而且选曹国公这位身份贵重的近臣掌管。 理藩院,前程不可限量呀! “蒙国公您看重,小生感激涕零!”杨士奇举杯道,“古人云千里马长有伯乐不常有,小生愚钝之才,国公却待之已国士!”说着,叹口气,“既国公看得起晚生,委以重任,晚生自当在国公麾下效力!” “好好!”李景隆和他碰杯,大笑道,“殿试之后,我就去和吏部说!”说着,看看眼前诚惶诚恐的杨士奇,心中暗道,“若不是皇上私下里问了你小子几次,你当老子愿意做这好人提拔你?”bookAbc.Cc 随即,李景隆放下酒杯,又看看对方。 杨士奇不懂对方的目光含义,心中甚是忐忑。 “士奇也年岁不小了,可还尚未还婚配,不应该呀!”李景隆沉吟着说道。 “晚生这几年四处求学,婚事倒是耽搁了!”杨士奇笑道。 “男人身边没女人不行!”李景隆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忽然笑道,“士奇可信得过某?” “这是自然!”杨士奇忙道。但说完之后,他心中马上有种不好的预感泛起。 “莫非,曹国公要给我做媒?” “千万莫是什么勋贵之家的女子,我一书生可受不住呀!” 心中正想着,就听李景隆笑道,“信得过某,那某就帮你参谋!”说着,亲热的拍打下杨士奇的肩膀,笑道,“士奇呀,天下好事,都让你占喽!” 这话,更是让杨士奇莫名其妙。 ~~ “又喝这么多!” 曹国公后宅里,面对一身酒气的李景隆,邓氏一边给他擦着头脸,一边埋怨。 温热毛巾在脸上擦过,李景隆哼哼两声,“明日你承恩侯府上走一趟!” “又作甚?不年不节的!”邓氏白他一眼。 “那事我和杨士奇说了!”李景隆道。 邓氏手一停,“哪事?”说着,忽然明白,“就那事?” “嗯!”李景隆笑笑,“明日你和承恩侯夫人知会一声,等殿试过了,相看相看!”说着,继续笑道,“侯府的大小姐,配新科进士,门当户对!” 他所说大小姐,就是皇后赵宁儿那个和丈夫和离,如今带着孩子住在娘家的大姐。 赵家大姐先前的婆家不着调,差点出事连累到人家承恩侯府。赵家如今今非昔比了,赵家大姐再嫁的话,一般人家也看不上。不过她毕竟是个合理带孩子的女子,稍微有点地位的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也看不上她。 平日里,两家走动的时候,赵家夫人没少为这事唉声叹息。 邓氏忽然犹豫起来,“按理说新科进士配皇后娘家的女儿,还得说是进士老爷高攀了。可毕竟,赵家大小姐,成过亲带着孩子是吧!人家杨先生,真中了进士,那就是文曲星,这...” “呵!”李景隆笑着插嘴道,“那又怎地?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姐姐,太子的亲姨娘,承恩侯的大小姐。我看来,配他杨士奇还屈了呢?若不是和离过,他杨士奇打着灯笼都没门!” “那些读书人,可清高得紧!”邓氏又开口道,“咱们是好心,可别到时候落埋怨啊!” “清高?”李景隆嘲讽的笑笑,“那杨士奇就不是清高之人,你爷们看人你还不知道吗?他满肚子都是功成名就,功名利禄。” “娶赵家的女儿,对他百利无一害!” “清高?哼,清高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官做?再说了,他敢埋怨什么?给他上赶着弄这事,是抬举他!他这可是,一步登天!他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儿,若知道了,美出他大鼻涕泡儿!” 邓氏又给李景隆端来洗脚水,笑着说道,“那我明日就去和侯府上说,然后定个日子,让双方相看!”说着,又笑道,“杨先生不是毛头小伙子,赵家大姐也不是未出阁的闺女,两人就大大方方的见见!” 李景隆笑道,“这事呀,你先和侯爷夫人说。说了之后,再让侯爷夫人带着您一块进宫,跟皇后娘娘说!” “跟娘娘说?”邓氏不解,“还要惊动皇后?” “嗯,你说呢!不惊动皇后,你爷们我不是白忙活了?”李景隆笑道。 邓氏想想,忽然在李景隆腿上掐了一把,笑骂道,“你呀!当年,我爹说你那话还真对!” “老丈人说我什么?”李景隆笑问。 “浑身上下都是心眼,拉屎都带着拐弯!”邓氏笑骂道。 随后,帮着李景隆擦脚,又有些犹豫,“我还是觉得吧,毕竟是个带孩子的,成过亲的,人家进士老爷呀....” “成过亲,生过孩子怎么了?”李景隆忽然靠近妻子,笑道,“会上劲儿,知道疼人!” “去!”邓氏一把推开他,“身上一股死味儿,离我远点!” 李景隆依旧往前凑,笑道,“那我真离你远点?上回谁求我,快进来快进来来着!” “作死你呢!”邓氏粉拳不住落下,房间之中笑声盈盈。 ~~~ “谁家的闺女呢?” 杨士奇这边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干脆掌灯坐起,呆呆的想着今日李景隆的言语,心中思量。 “去了理藩院新衙,不用像翰林院那般战战兢兢,头上没有那么多管束,手中权柄也大。而且稍微做点事,皇上就能知道,这差事好得不能再好。” “他为何忽然要给我做媒呢?谁家的女儿呀?” “曹国公那人精明绝顶,若我中了进士,他定然不会给我找个什么勋贵之家的庶出女儿。那样的话,不是拉拢我,而是糟践我!” “可文官之家,又能是谁家?” 想着想着,杨士奇更睡不着了。 “在李景隆手下理藩院,皇上看重的地方,有曹国公在上头,若再加上得力的岳家。日后的仕途就四个字,青云直上!” “起码,比旁人快十年呀!” 第73章 南北榜(2) 奉天殿和毗邻的文华殿之中,灯火通明。 弥封和监察官们,拿了贡士们交来的卷子,送往文华殿,交与十七名阅卷官审阅。 奉天殿中的考生渐渐的越来越少,眼看天色越来越晚,那些尚未完笔的考生们,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龙椅上,端坐一天的朱允熥,腿也麻背也僵,忍住想活动活动。一般来讲,他这个皇帝在考场呆个把时辰就可以走了。可毕竟是他登基之后第一次殿试,所以他一直坐到了现在。 “万岁爷,您一天没进膳了,进一点?”王八耻过来轻声问道。 朱允熥看看大殿中,那些光禄寺给考生们准备的汤饭,竟无一人动过,随后开口道,“先不用了,一顿不吃饿不死!”说着,又问道,“太子呢!” “回万岁爷,太子爷小解之后,去了太上皇那!”王八耻低声道,“太上皇带着太子爷钓鱼去了!” “臭小子,他倒是会躲清!”朱允熥笑笑。 随后又看看殿中尚在奋笔疾书的贡士,开口说道,“去,让多点些灯火,亮堂点。告诉考官们,不要催,让他们慢慢写,不急!” “是!”王八耻应道。 又过了一会,又有几人交卷,殿中只剩下两三人。 但不知为何,那两三人中,忽然一个贡士低声开口,“大...大人!” “怎么了?”翰林侍读张信快步过去,看着那贡士,“何事?” “学生!”说话这人,正是山东贡士韩克忠,他低着头懦懦道,“学生没有纸了?” “嗯?”张信目光看向韩克忠的桌面,草稿用了厚厚的一叠,上面大片的涂抹改动等。现在重新镌写考卷的时候,却是纸不够用了。 “糊涂!”张信板着脸训斥一声,“早干什么了?” “学生!”韩克忠心中焦急,说话发颤,眼泪都快下来了。 殿试之中,发给考生的纸张都是有定数的,因为八股也好策论也好,都有自己的格式,并且限制字数。 “你如此儿戏.......”说着,张信忽然低声,俯首拜道,“皇上!” 朱允熥刚才龙椅上下来,就听到他们的对话,缓缓过来,“不用多礼!”说着,对已经愣住,满脸惊愕的韩克忠笑道,“你也不用行礼,坐着,好好写!” 随即,又对张信道,“虽说纸张有定额,但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考纸来给他,让他慢慢写!” 说完,转身而去。 而韩克忠眼泪唰的下来,打湿了试卷。 朱允熥迈步,走到一旁,从监察官手中拿过几分试卷。上面的字迹都是异常工整,一般大小好似镌刻出来的一般。 “皇上!”监察官督察御史严震直行礼道,“等这几位贡士交卷,殿试就结束了!” “嗯!”朱允熥点点头,目光随意的看看,又落在韩克忠那边,开口道,“可知那贡士是谁?” “臣翻过档案,那是山东举子,姓韩名克忠!”严震直笑道,“是个不折不扣的寒门学子,他们那个县,二十年没出过进京赶考的学子。听说他来京之时,当地的县令敲锣打鼓送了三十里!” “寒门学子不易!”朱允熥微叹。 这些年国家虽加大了对北方的教育投入,可差距仍旧明显。主要的原因是北方都是官学,而南方盛行私学。越是有钱的地方,私学越是昌盛,而且都是名师教导。 那些名师,或许教别的不行,但是教学子们如何考试,却是手到擒来。 终于,韩克忠写完了卷子,交给考官。 行叩拜礼之后,退出大殿被风一吹才赫然发现,后背已经一片冰凉。 也不知考得如何,心中忐忑,丧胆游魂的跟着皇城禁卫出了皇城。 外边已经黑透了,依稀有些灯火。 忽然,前方传来一个声音,“可是韩兄?” 韩克忠闻言一振,“姜贤弟!” 不远处,一个人挑着灯笼出来,笑呵呵的看着他,不是姜宏业还能是谁。 “你终于出来了!”姜宏业笑道。 韩克忠拱手作揖,“劳烦贤弟久等!”说着,又问道,“你考得如何?” 姜宏业一笑,手指冲天一指,“天知道!”说着,亲昵的搂着韩克忠的肩膀,“不怕你笑话,我一看策论题当时就懵了。经议是马马虎虎,策论是稀里糊涂!” 说着,又笑道,“估摸着,若能中,只能说是老天垂怜。若不中,也是应有之意!” 韩克忠心中依旧忐忑,笑道,“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有何办法?已经这样了?”姜宏业笑道,“大不了下一科继续考就是!”说着,看看韩克忠,“韩兄也不必焦虑,你才学胜我十倍,定然是中的!” “看天意吧!”韩克忠长叹一声。 “别虚声叹气,走,咱们一醉方休!”姜宏业笑道。 ~~~ 文华殿之,通明的灯火之下,十七位阅卷官默然无声的看着手中的试卷,有时眉开眼笑面露赞许,有时眉头深蹙面有纠结,更有时摇头苦叹颇为惋惜。 “这字写的漂亮!” 翰林院侍读戴彝拿着手中的试卷大笑,“阅卷到现在,此子的书法当为众考生翘楚!” 一句话,引得众人的兴趣,目光都看过来。 果然,考卷上的字仿佛印出来的字一般,笔画圆润。更难得的是,整幅卷子上的字一气呵成,即便是最后几行,字迹也依旧如此,难能可贵。 再看看文章,开头格式无一有错,文章更是引经据典。 “哎,你看看我的!”左春坊学士王俊华拿着手中的卷子苦笑,“字迹有些偏颇也就罢了,我读了两遍,文字涩晦难懂语句不通!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的举人。这等才学,也能来殿试?” 翰林侍讲张信看过去,对方手里的试卷果然颇有不通之处,而且字体也只能说是工整,原说不上一个好字。 “能是哪里?”他开口笑道,“这等才学之人,别说是举人,在江南之地连秀才也未见得能中。定是偏远之地,愚师教出来的!” “哈哈!”一番话,那些阅卷官们都笑了起来。 “别说笑了!”主考官刘三吾微微皱眉,“赶紧审阅,论好名次之后交给万岁爷过目!”说着,顿了顿,“这可是皇上登基之后,第一次殿试,都打起精神来!” 说着,低下头,缓缓看着手中的试卷。 当看到一份熟悉的字迹时,微微扫了几眼,就信手放在书案的左侧。 他书案之上,看得上的卷子再左,看不上的再右。 忽然,边上又一个翰林学士开口道,“这是哪个糊涂蛋的卷子,怎么揍对的格式都错了!” 刘三吾起身走了过去,只见那卷子正是皇上所出策论一题。 按照格式,应在考卷的开头,用比寻常字迹大一圈的文字写道,臣对二字。 可这份考卷,却是直接落笔。 再细细看看,文章没有任何典故,所说都是乡间俚语之事。而且越往后,笔迹越急且无力。 “这等卷子,也无需再看了!”刘三吾开口道,“格式都不对,还谈什么其他?” ~~~ 第74章 南北榜(3) 夜已深,文华殿那边依旧灯火通明。 今日殿试完毕,审阅排名三日后张贴皇榜,再然后就是传胪大典。 (南北榜案发生是会试,因为参与殿试的都是考取了进士的人,皇帝亲自奏问策论,只有名次前后,所以不存在黜落的问题。这里笔者他把混作一谈了,小说家之言,勿以为真!) “万岁爷,奴婢伺候您更衣!” 文华殿旁的谨身殿中,王八耻带着几个宫人,帮朱允熥脱下衮服,换上寻常的衣衫。沉重的衮服脱下,朱允熥顿感身上轻松不少。 “皇上,奴婢给你传膳?”王八耻又低声问道。 朱允熥想想,“还不饿!”说着,活动下手脚,“走,出去走走,做一天了!” 这一日,他未必比那些监考官轻松,跟个菩萨似的坐在那,身上又僵又硬。 信步在宫中走着,因为殿试的缘故,宫中也满是喜庆。晚风徐徐吹过,清爽之中带着几分舒畅,让人耳目一轻。 走着走着,王八耻看看方向,低声道,“万岁爷可是要去哪位娘娘那歇会?” 原来,朱允熥已不知不觉走到西六宫这边。 “哦,那就去蓉儿那边吧,有些日子没吃那边的清粥小菜。”说着,朱允熥的忽然改口,“那个,小顺子安置在了重华宫?” “是,良嫔娘娘在凤仪楼!”王八耻心中一喜,低声笑道,“最近宫里还良嫔娘娘还闹了笑话!” 朱允熥饶有兴致的问道,“什么笑话?” “良嫔娘娘去淑妃娘娘那说,凤仪楼太大她一个人住不惯。”王八耻笑道,“缠着淑妃娘娘要回原先的地方住,说换了床睡不着。还说,还说凤仪楼太大,她怕鬼!” “哈哈!”朱允熥笑了两声,小顺子天真烂漫什么心机都没有,这些话倒是说的出来。 随即,他想想继续道,“去凤仪楼吧!” “遵旨!”王八耻躬身应了一声,从前边开路的小太监手里接过纱灯亲自挑着。而原本掌灯的小太监,则是一溜烟的前去通禀报信。 不消片刻,凤仪楼已经到了。 等朱允熥迈步进院时,数位宫女太监打着灯笼无声拜倒,小顺子一身盛装出现在门口。 “奴......臣妾参见皇上!” 正殿门口,小顺子缓缓行礼福安下拜,微微低头,灯火洒落在她晶莹的头饰上。 “起身吧!”朱允熥上前,轻轻拉起对方,细细打量。 数日不见,原本那个好似花骨朵一样的小丫头已经长开了。站在这怯怯的,欲说还休三分谨慎三分惶恐三分羞涩掺杂在脸上,剩下的一分,则是喜悦的笑意。 “你穿这衣裳,倒是好看!”朱允熥继续笑道。 小顺子是束腰的宫装,把少女窈窕的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也不再和以前当丫头那样素面朝天,微施粉黛,唇间薄薄一层粉彩。 灯火下,她长长的睫毛眨动,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 “回皇上,好看是好看!”小顺子犹豫片刻,低声道,“就是穿着不大舒服!”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上,大着胆子道,“穿这衣服,不能跑不能跳,走路坐下都要规规矩矩的,腰都勒得疼呢!”bookAbc.Cc “你现在是嫔,不是过去的小宫女,还想着跑跑跳跳!”朱允熥说着,顺手在对方鼻子上刮一下。 顿时,小顺子满脸通红。 目光不由得朝一边看去,却发现跟在朱允熥身后的王八耻,面带喜色的不住对她点头。 小顺子鼓起勇气,“皇上来了,里面歇歇!” “嗯!”朱允熥笑道,“自然是要歇会,不然来找你干嘛?”说着,迈步朝里走,打量着殿中的陈设。 这凤仪楼,还是他第一次来。因为心中总是觉得对这个丫头有几分愧疚,所以安置她的规格破例提升许多。 眼前的殿中,说不上如何华贵,但装饰摆设,瓷器铜器一应俱全,倒也合乎她的身份。 “听说你住不惯?”朱允熥随意的斜靠在长条软榻上,笑道,“是不是这边太冷清了?” “是呢!”小顺子连连点头,小声道,“这个凤仪楼这么大,光是屋子就十六间,一到晚上静得吓人呀。而且平时也没人往臣妾这边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朱允熥想想,“王八耻,回头给这边多调些人手!” “是万岁爷,奴婢明儿就知会内官监!”王八耻笑道。 “不不不!”小顺子却连连摆手,“臣妾一个人,哪要那么多人伺候。”说着,微微嘟嘴,“臣妾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最受不得别人伺候了。臣妾身边这些人,整日围着臣妾转,恨不得吃饭都帮着送嘴里。再来些人,臣妾可真受不起!” 朱允熥喜欢的就是这丫头的憨,还有这丫的直。 见她站在灯火下,说话的时候脸上表情生动丰富,心中更觉得亲近几分,不由得伸出手直接拉住对方。 “哎呀!”小顺子低呼一声,一下被朱允熥拉坐到身边。 一个人斜靠着,一个人斜坐着。灯火下,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 “朕知道你是性子活泼的姑娘,每日闷在这儿,是挺无聊烦闷的!”朱允熥细细揉捏着对方圆润细长的手指,笑道,“平日呀,若是觉得烦了,闷了,就去皇后那坐坐,去淑妃那走走。” 小顺子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低下头不敢看朱允熥的眼睛,轻声道,“小姐那里还行,皇后娘娘那,臣妾不敢去。” “怎么了?”朱允熥笑道,“皇后的性子最是宽厚,最是亲近人呀!” “臣妾是奴婢出身,一见皇后娘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着,顿了顿,“皇后越是对臣妾好,臣妾越不知道怎么办呀!” “以后不要再一口一个奴婢!”朱允熥听着她说话,又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一下。 他一刮,就能感觉到小顺子身子一颤,甚是好玩。 “你现在是朕的良嫔!”朱允熥继续说道,“不要因为过去,看轻了自己,明白吗?” 小顺子不明白,她内心深处其实并未因自己成了嫔而欢喜。反而有时候,会觉得生活少了许多乐趣。比如走到哪都是一堆人跟着,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在厨房偷吃,再也不能一个人躲在花园的凉亭里睡懒觉。 也再也不能,想笑就笑,蹦蹦跳跳。 现在的日子是比以前好,可新鲜劲儿过后,她感觉更多的是约束。 而且过去的她,虽然身份低,却拥有许多。 可现在的她,身份高了,却也失去了许多。 比如,那些以前私下里和她说笑打闹的宫女姐们。 “怎么了?”朱允熥看她不说话,眼神中却泛着几分哀愁,轻声道。 “没!”小顺子低声开口,微微侧头。耳垂上珍珠耳环,和她白皙的皮肤交相辉映。 “笑笑,朕喜欢看你笑!”朱允熥的手,轻轻握住对方的耳垂。 唰的一下,小顺子的脸如红透的樱桃。 “怎么了,怕痒痒!”朱允熥笑着,身子慢慢靠近。 “臣妾.......”小顺子躲闪两下,看着朱允熥的眼神,嘟嘴道,“臣妾怕疼!” 第75章 南北榜(4) 辰时,日上三竿。 朱允熥从凤仪楼中起身,前去奉天殿办公。 还未进殿,就看见捧着试卷站在殿门口的中书舍人刘三吾,翰林侍读张信,侍讲王俊华,翰林院编修严叔载等人。 “臣等......” “不必多礼!”朱允熥看看几人,脸上都带着熬夜的疲惫,开口道,“为国选材也没必要熬夜审卷,两天后才放榜,何必急在这一时?” 刘三吾俯身道,“事关国朝江山社稷,天下士民之心,臣等不敢怠慢!”说着,双手捧着一摞试卷,“这是臣等选出来的,前十的考卷,请皇上过目!” “好!”朱允熥笑道,“跟朕进来!” 说完,进了平日办公的偏殿,在宝座上坐好。王八耻从刘三吾手中接过卷子,放在朱允熥的御案上。 “给他们看座,上茶!”朱允熥翻开卷子,边看边说道。 几位阅卷的臣子浅浅的挨着锦墩坐下,目光依旧看着审卷的朱允熥。 “这人的字倒是漂亮!”朱允熥翻开一份卷子笑道,他于书法一道实在没什么天赋,准确的说是当年他读书时太懒,不愿在书法上下功夫。 眼前这份卷子的字,看着就带着端正大气。 前边的经义注解和三篇策论,他扫了几眼就翻过去,直接看向最后一题,土地兼并之根与之害处。 阅卷的十七人都是当朝的学士大儒,连夜选出来的这前十名的卷子,肯定是千挑万选慎之又慎的,所以其他题上,朱允熥也不必多看。 唯独这道他亲自出的题,他倒要看看这些天下学子的翘楚,怎么写? “臣对,土地兼并乃亡国之根,历朝历代盖莫如是!” 这一句,直接说进了朱允熥的心里,千百年来华夏的问题,其实归根到底就是土地的问题。 “人常云前朝赵宋王之夷狄,臣窃不以为然。仁宗开始,直至徽帝,天下土地兼并至始数次民乱,半壁板荡伤及国本.....” 朱允熥慢慢的往下看,不住的点头。 殿中坐着的几位学士,心中那颗忐忑的心,顿时放下。 他们生怕,他们选出来的人,皇帝看不上。 “福建,陈安!”朱允熥看下那考生的姓名。 经过一夜的阅卷,考中的卷子已经敲定,糊着士子姓名的地方也已经揭开。这里不存在舞弊,因为阅卷的是翰林院学士们,而揭开的却是督察御史等检查官。 双方共同监督,共同监管。 随后,朱允熥又拿起下一份考卷。 这一次他直接看向考生的姓名,江西,尹昌隆。 福建和江西再加上浙江,可是大明朝高官才子的诞生地,也是官僚集团的中坚力量。 他们以南人自居,其实在朝中闽浙赣三处的官员最是抱团。 朱允熥想想,又拿起一份,却忽然笑了。 江西,杨士奇。 然后,他的目光看向坐在文臣上首的刘三吾。对方不苟言笑,面无表情。 朱允熥信手把杨士奇的卷子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几篇策论倒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中规中矩。 但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的策论,却让朱允熥眼前一亮。 “臣窃以为治国之道,不可一味求仁求德,更不可桎梏律法,不求变通。当审时度势,顺应时局!” 朱允熥看了半晌,赞许的点头,随后他提起诛笔,在杨士奇的卷子上画了个红圈。 然后,写了个拾字。 这就意味着,杨士奇位列第十。 接着,朱允熥又拿起一份,当目光落在考生的姓名上,顿时神色复杂起来。 “福建杨荣?”朱允熥缓缓开口,“这考生,可是福建大儒杨达卿之孙?” “回皇上,正是!”刘三吾起身开口道,“杨荣少有神童之称,十七岁选入郡学,乡试解元!” 那就是了,定是这个杨荣了。 定是这个原本时空历永乐,仁宗,宣德,正统四朝的大明首辅,更被后世康熙钦点,从祀历代帝王庙的杨荣了。 朱允熥看着杨荣的卷子,面上的神色有几分复杂。 倒不是因为杨荣这人的出现,而是他想起了杨荣的事迹。 原本时空之中,朱棣攻破应天府,进城之时自然有官员前来迎接新君,这杨荣就在其中。 春风得意马蹄疾,当时的朱棣不可一世,在马上策马朝皇城进发。这时一个御史拦住了朱棣马头,当头棒喝,“殿下先谒陵乎,先即位乎!” 这话对于朱棣来说,醍醐灌顶。 他是用靖难清君侧的名义起兵的,可不是造反的名义。若进城之后直接即位当皇帝,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自己是造反吗?名分大义上,就落了下承。 所以赶紧听了杨荣的话,先去孝陵拜祭老爷子和马皇后。 至此,杨荣官运亨通,历经四朝位极人臣。 历经四朝不倒的人,才学人品才干德行必都是顶尖的。 但......... 想了许久,朱允熥拿着杨荣的试卷放在御案的右侧,也没用朱笔画圈。 “此人不在前十之列,可靠的名次,诸爱卿再斟酌!” 一时间,殿中群臣有些不解。 他们送来的卷子都是千挑万选,但从文字论都是绝无出其左右的。 刘三吾沉思片刻,开口道,“皇上,臣以为......” 话还没说完,就见翰林侍读张信拉下他的衣袖,给他一个眼神。 “皇上说的是名次斟酌,不是说不取。” 随即,朱允熥又拿起一份考卷。 刚展开来,就见王八耻快步过来,“万岁爷,朴公公求见!” 朴不成是老爷子身边的人,等闲都不往这边来的。 朱允熥赶紧道,“进来!”说着,不等朴不成进来叩首,先开口道,“怎么了?” “皇上!”朴不成恭敬的行礼,“昨日太上皇跟太子爷钓鱼,不慎让蚂蝗给蛰了,如今半条腿都肿了起来!” “钓鱼怎么让蚂蝗蛰了?”朱允熥怒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奴婢该死!”朴不成叩首,“当时,太上皇来了兴致,下水去捞田螺,不想.......” “知道了!”朱允熥直接站起身,“太医院的人怎么说?”说着,又怒道,“怎么昨日不说?” “太上皇说小事,不让奴婢告诉您,可是今一早起来,奴婢见太上皇腿都肿了,就连忙前来禀报。”说着,朴不成顿了顿,“太上皇,还不知奴婢前来!” “卷子朕看了,朕的学问比不得诸位爱卿!”朱允熥起身,对那些翰林学士们说道,“朕也信得过你们,名次的事你们酌情看着办。两日后的传胪大典,才是重中之重!” 传胪大殿,所有考中的贡士登殿,皇帝再当庭问对,选定状元。 “臣等遵旨!”刘三吾等人起身道。 第76章 暗谋(1) 什么事,都没老爷子的身子重要。 这岁数的人,实在是经不起半点的差池。 朱允熥急匆匆赶往永安宫,刚进殿就见老爷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右腿的裤管挽起来,小腿已经又粗又肿带着紫红色。 六斤和小福儿一左一右蹲在老爷子身旁,看六斤那样,很想伸出手去戳戳老爷子的肿腿。而六斤则是抹着眼泪,不住的往老爷子腿上吹气。 “父皇不疼了哈!”小福儿哽咽道。 老爷子爱怜的摸摸小闺女的头发,慈爱的笑道,“本来咱是疼的,可咱闺女这么吹口气呀,就不疼哩!” 小福儿听了,大眼睛眨眨,继续鼓着腮帮子吹气。 “你他娘的弄啥呢?不过是钻进去一条虫,咱小时候这种事多了,都是直接用手抓出来。亏你他娘的还是御医,盯着咱的腿琢磨半天都没个主意?” 老爷子对着御医不咸不淡的说骂,那御医跪在老爷子面前,汗流浃背。 这时,老爷子余光忽然看见直接冲进来的朱允熥,老脸的表情在瞬间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哎,哪个多嘴的告诉你?咱都说了,没啥大事!”老爷子似乎有些不敢看朱允熥的目光。 “还说没事,腿都肿了。”朱允熥边走边道。 “臣参见.........” “这功夫别行礼了!”朱允熥打断太医,“怎么样?” 太医想想,低声道,“臣不敢欺瞒皇上,有些棘手!” “扯你娘的臊!”老爷子大声道,“虫子从脚底板钻进去的,你顺着窟窿薅出来不久行了?”说着,大吼道,“拿刀子来!” “皇爷爷,您听御医怎么说!”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是一把岁数了,还因为下河捞鱼让蚂蝗给钻肉里,脸上挂不着呢。 “若是昨日当场发现,那还好说,过了一夜.....”说着,太医顿顿,继续道,“而且方才太上皇说,他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发现脚底有虫子,然后用手一拉......” “咱寻思给那虫儿拉出来,谁知道手劲儿太大,拉断了!”老爷子皱眉道,“咱小时候这是常事,肉里进了虫子拍拍就好了。可哪,这回遇着这虫儿也不知毒性大还是咋,一早起来腿就这样了!” “不是,您.......”朱允熥想想,开口道,“皇爷爷,您好端端的下什么水呀!就算想....随便让侍卫太监下去不就行了。您这岁数了,万一出点好歹......” “孙儿就盼着您身子健健康康的,少病少灾。您看您,腿肿成这样,怕是没半个月都消不下去!” 第77章 暗谋(2) “嘶!” 老爷子吃起田螺十分利落,葱姜炒的田螺仍嘴里发出嘶的一声,然后就剩下一个壳,被老爷子吐出来。 朱允熥吃这东西,实在没什么天分。后面嗦嗦,前面吸吸还经常只能吸出一半来。 “田螺给你吃,都糟蹋东西了!”老爷子斜了朱允熥一眼,又扔嘴里一个,“你小时候咱看你还有股子机灵劲,怎么如今大了,咋瞅咋不顺眼呢!” 说着,目光忽然看到六斤。 六斤手里拿着一根竹签,一个个的挑着田螺,不但自己吃,还扔在脚下喂狗。 老爷子又道,“你看六斤这孩子多精啊!知道嗦不出来用竹签!哪像你,死脑瓜子,硬来!” 儿孙大了,在老人心里就不光是用来疼的,还是要用来没事损几句,骂几句的。 朱允熥听了也不说话,默默的低头吃饭。扔嘴里一颗田螺,嗦了半天却是半点反应没有,吐出来一看,空的。 再看看六斤,在那低头坏笑。 不用想,就是这臭小子使坏,挑空的田螺壳趁着大人不注意,又放在盘子里。 朱允熥横了他一眼,就听老爷子继续问道,“科考咋样?” “孙儿来之前正在看一众翰林阅卷官们送呈的前十试卷!”朱允熥说道,“今科取士,除却五经讲义之外,更重策论!” “唔!”老爷子点点头,又开口道,“前十的卷子中,南方人多,还是北方人多?” “还是南方人多!”朱允熥笑道,“北地数十年战乱之后,元气人口都尚未恢复。”说着,顿了顿,“孙儿在各地推行摊丁入亩之政,北方五省行动最快的原因也在于此,北地的人,还是少!” 根据上一次洪武二十八年的全国人口黄册,北方五盛的人口,仅有一千六百万。而全国的人口,是六千五百万左右。 (当时云南在人口,在未被移民之前只有二十六万人。) “人少,生孩子就是了。只要百姓吃得饱,家里头有地种庄稼,一二十年之后,人口就上来了!”老爷子嗦着田螺,闭眼道,“咱记得,洪武二十七年那科,榜眼是陕西人,二甲三十人中陕西两人,河南一人,三甲六十六人中,北方五个省中了十七人!”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是有话要说,放下筷子正色聆听。 “皇爷爷记性真好!” 老爷子仍旧闭着眼睛,“虽说是南人中得多,但以二十年例,其中湖广可是一人未中!”说着,顿了顿,“那可是湖广啊!” “皇爷爷您的意思?”朱允熥已经明白,老爷子话中的潜在意思。 “咱退下来了,这话呢咱不愿意说,你毕竟是大了,咱说多了惹你心里不痛快!”老爷子睁开眼,“可是大孙呀,需提防闽浙赣书生抱团。” 说着,叹口气道,“朝中清流翰林御史是他们,地方官员也是他们。国朝之处,北地凋零天下文风不盛,不得不从地方选取那些有名望的读书人出来做官!” “如此以来,官场盘根错节,谁和谁都能攀上关系。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 帝王从纵览全局的角度出发,不可能任由一派势力独大。 正如武人中的淮西勋贵一般,该打压的时候就要打压。这个道理朱允熥明白,并且常引以为戒。要知道原本时空大明,就深受其害。 官员朋党,他们自诩为君子,不是他们这边的就被他们打成小人。长期把持朝政,掌握国家的财政人事大权。 所以说,大明之亡,就在于党争。 而党争的雏形和源头,就是抱团,夺取话语权。 “孙儿心中也这么看的!”朱允熥沉思数息,开口道,“孙儿即位以来,朝局看似风平浪静,但其实暗流涌动。军中的淮西老臣们纷纷隐退,文官们后来居上。” “而且........”说着,朱允熥顿顿,“朝中那些清流们,尤其是各学士还有翰林院,都以东宫旧臣自居,隐隐已有些傲然的意思。” “甚至朝中还有许多人,和地方牵绊颇深。孙儿也想着,是时候敲打他们一番!” 老爷子睁开眼,“怎么下手?拿谁开刀?” “铁铉在z地..........” “那样来的太慢!”老爷子粗大的手指敲打桌面,打断朱允熥的话,“一地豪强好收拾,但若根子不给他们斩断了,早晚还是如此!” 朱允熥忽然有些明悟,“您的意思,直接在中枢?” “嗯!”老爷子点点头,“大孙,你呀,是个没经历过风雨的太平天子,有时候想的太多了,想得多顾虑就多。有些事你想着慢慢来,可是呀,有些事永远比你想的快!你越慢,它越快!” “中枢清地方安,z地那些事,现在看来还没牵扯出京中大员来。但那不是没牵扯,而是铁铉那边报给你,你没处理吧!” “什么都瞒不过您!”朱允熥笑道。 的确,铁铉那边清查田亩人口走私,还有那些世家豪族之时,找到不少京中大员的把柄。这些人和当地暗中通曲,所作所为都在朱允熥御案的暗格之中。 现在没处理他们,不是没功夫,而是等着以后数罪并罚。 “科考和咱们现在说的,看似不搭嘎,其实是一回事!”老爷子继续开口,“地方上如何,都是中枢纵容包庇的。科考取士,是为国,不是为了让他们那些抱团的,拉拢人心!” 朱允熥心中一惊,老爷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已经不但是打压朝中文官那么简单了,而是要接着科考的由头,发作一群人。准确的说,是发作一派人。 “这事呢,咱想了许久!”老爷子又扔嘴里一个田螺,嗦啰着滋味儿,“弄起来定然不会事小,所以这事呀,还真不能让你亲自上场。”说着,忽然笑起来,“不然,你要落下坏名声!” 随即,又笑笑,“可咱不一样,咱这辈子就他娘的没有好名声!” 笑着脸上忽然一僵,吐出嘴里的田螺骂道,“谁把吃完的壳,扔盘里了!” 六斤在边上低头,嘿嘿坏笑。 “臭小子!”老爷子慈爱的把他抱在膝盖上,捏着他的鼻子,“这么坏,让你老祖吃空的!” 第78章 皇榜(1) 天色刚亮,东华门外便已是人头攒动,人潮汹涌。 靠近贡院一侧,凡是位置好些的地方早就站满了人,甚至有的人还随身带着被褥,一看就是彻夜排队才占据了一个地方。 周围的商家们也早早开门迎客,店小二在一楼大堂二楼雅间之间来回穿梭,忙个不停。 概因今日正是科举放榜的日子,来这的都是本次参加科举考试的贡士们。 除了贡士,还是有他们的小厮书童,同窗好友,国子监的学子们也来凑热闹。一些京中的百姓也想沾沾文曲星的文气,带着孩子前来旁观。甚至那些勋贵之家的子弟,也骑着马带着家奴,前来观望。 总之,还没放榜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正对着放榜处一处茶楼的二楼里,杨荣靠在窗边,面上看似云淡风轻,但却一口一口的喝茶,用来掩饰心中的紧张。 科举是天下读书人唯一的出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十年寒窗,能否鱼跃龙门,就在今日了。若错过了,又要再等上三年,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年。 “杨大哥!”杨荣身边,依旧带着那崔姓的轻佻书生,他笑道,“这一科您定然是中的!” “你少宽慰我!”杨荣笑道,“榜单一刻未出,谁能说必中?” 其实早在他刚进京时,他的老师夏元吉就把几位主要阅卷官的喜好,阅卷特点,文风偏爱等事和他交代了一番,让他投其所好。 等科举结束的第一时间,他马上又去了老师夏元吉处,把自己的策论又给老师写了一遍。当时老师不断点头,连说问题不大,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就没底。 而且,越是临近放榜,越是忐忑。 “说起来,不怕贤弟笑话,我还真是关心则乱了!”杨荣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自嘲的笑道。 “杨大哥说哪里话,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崔姓书生笑道,“天下谁能不关心呢!一会放榜之后,怕是这东华门外,当场昏厥的人都大有人在,哈哈!” 他们正说着话,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而且听声音竟然有些耳熟。 “下面不是一样能看榜吗?何必花这个钱?这店家也是黑心了,上楼坐坐喝壶茶,就咱们差不多半块银元。贤弟,知你家里富裕些,可钱不是这么花的,这不胡闹吗?” “听我的,走走,咱们不上去,下面等着就是了!” “韩兄,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天,苦熬了那么些年今日才有些盼头,何不对自己好些。上面不坐,跑下面挤在一起,都让日头晒晕了!” “咱们坐在楼上,若是中了放声大笑也不会有人说不庄重。若是没中,咱们放声大哭也不会有人听见笑话!你就跟小弟来吧!哪里省不出那半块钱来!” 话音落下,两人上楼,正是韩克忠与姜宏业。 他俩上来之后,正好看见楼上一众书生之中的杨荣和那姓崔的。 姜宏业一见姓崔的,马上横眉立眼,嘴角挂上冷笑。 崔书生也赌气的扭头,眼神中颇为不屑。 “不知杨兄在此!”韩克忠对杨荣却颇为礼遇,长揖到底。 那日在承天门外,人家杨荣也算是开口帮韩克忠说过话,解过围的人,韩克忠心中感激。 “韩兄!”杨荣也起身行礼,笑道,“不想在这遇到了!”说着,站起身,亲手拉过一张椅子,“今日就别客气了,你我是同科的年兄,一起坐着等放榜就是!” “如此,在下就叨扰了!”韩克忠笑道。 杨荣又看看姜宏业,笑道,“我还记得这位贤弟姓姜吧!”说着,又笑道,“一起来,大家都是读书人,就算口舌有些相争,也都是过去的事了!”随即,又笑道,“今日我做东,咱们品茶论文,如何?” 这话说的很是漂亮,不管姜宏业心中如何不耐,当下也只好拱手,笑道,“叨扰了!” “坐坐!”杨荣亲昵的拉开椅子,挨着二人坐下。 “韩兄考得如何?”杨荣继续问道。 韩克忠摇摇头,苦笑道,“不瞒你说,那日我在殿上还闹了个笑话。因为草稿太多,最后竟然没有纸来撰写,哎!”说着,对天拱拱手,“恰好皇上巡视,见我窘迫,金口赐了我考纸,还告诉我慢慢来,不急。不然,只怕我就成了读书人中的笑话了!” “皇上?”崔姓书生惊呼一声,“你面对面见着皇上了?” 韩克忠点头,“是!” 崔姓书生唾沫星子横飞,“你竟然见到了皇上?皇上长什么样?” “这个.......”韩克忠沉吟一下,苦笑道,“身为臣子,如何敢直视君父?不过,皇上的声音倒真是和煦!” “那可是皇上啊!”崔书生呆呆的坐着,一脸羡慕的表情。 杨荣也心中吃惊,随即亲手给韩克忠倒了一杯茶笑道,“既如此,韩兄还怕什么中不得的!” “杨兄何出此言?”韩克忠不解道。 “这人还真是有些憨!” 杨荣心中暗道,你在殿上和当今皇上有了这番际遇,是皇上金口赐你的考纸,还嘱咐了你两句。只要当时的考官不是傻,这事就会告诉主考。 只要主考不傻,收你卷子的时候就会多看看笔迹。 主要阅卷官不傻,只要你卷子还算通顺,都可以金榜题名。 这么浅显的问题都想不清楚,这人还真是憨的可以! “憨,也是一种品德。他既有这番际遇,说不得以后为官时,更是锦上添花,早早的就能简在帝心!” “若是现在和他相处好,又有同年这份交情,以后自然多份臂助!” 心中想着,杨荣面上更是亲近热络,开口道,“所谓文如其人,韩兄敦厚朴实之人,文章也自然更务实,此次科考首重务实之策论。我看来,韩兄这科必然得中!” “岂敢岂敢!”韩克忠连忙道。 “打个赌,若韩兄中了,便在百花楼宴请。若你不中,我在百花楼宴请如何?”杨荣笑道。 “这个........”韩克忠本是憨厚之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心中盘算,“百花楼,那要花多少钱呀?” “我如何能中,我这学问我自己知道,在杨兄等人眼中,怕是不够看的!”韩克忠谦逊道,“要中,也是您中!” “韩兄,你就放心吧!”杨荣继续又继续笑道,“故懿文太子有言,举之士,须南北兼取。南人虽善文词,而北人厚重(指文风朴实)。今科考的就是这份厚重!” (这话其实是明仁宗说的,举之士,须南北兼取。南人虽善文词,而北人厚重,比累科所选,北人仅得什一,非公天下之道。也就是说,南北士子各有所长,南方的擅文词,可以写的更漂亮,北方士子作文朴实厚重,更擅长经义方面的内容。) “承蒙杨兄谬赞,愧不敢当!”韩克忠惭愧拱手道。 这时,杨荣忽然看向崔姓书生,“小崔,上次的事是你不对,还不快给韩兄和姜贤弟道歉?” 第79章 皇榜(2)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崔书生当场就是一怔。 “杨大哥,道什么歉?” 莫说他,就是韩克忠和姜宏业,也是一时不明所以。 杨荣板着脸,“上次你说了甚?难道忘了?” 崔书生想想,还是毫无头绪。就听杨荣又道,“你上次以地域而言人........” 顿时,几人都明白了。 韩克忠连忙道,“无妨无妨,这位贤弟岁数小些,一时说些气话,我和姜贤弟早就忘了,杨荣不要苛责于他!” 崔书生涨红了脸,眼神中有些暗自恼怒,又不敢发作。 “我家和他家乃是世交,我心中把他当成弟弟一般,当弟弟的做错事,说错话,我也难辞其咎。韩兄姜贤弟,我待他给你们赔不是!”杨荣又道。 “哪里哪里!”两人连忙摆手,更不好意思起来。 杨荣又肃容对崔书生说道,“我等读书人,读圣贤书为的是家国天下。何为家国天下,大明即是家国天下。太上皇驱逐鞑虏,统一南北,再造中华。南北皆是大明子民,真真是血脉手足,日后那些混账话,你不可再说。” 说着,语气更加严厉道,“也就是两位年兄性子爽利仁厚,换成他人去国子监告你一状,你受的了?” 崔书生悻悻的说道,“小弟记住了!” 杨荣又微微叹气,“自辽金至元,中原沦丧江山板荡。少年读书时,读道老妇老翁,寡母幼子欲过江而不能,士子军卒隔江叩拜汉家正统时,常热泪盈眶。” 说着,顿了顿,“一开始,又诗云,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随即,又苦笑道,“而后,百年之后。又有诗,汉儿学得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数百年南北对峙,相互攻伐,其实到本朝才终于一统。我等读书人,心中切不可再有南北之分。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太上皇,还有我大明英烈,再造华夏之功?” 天下数百年的分裂,直至大明才归于一统,想起祖先历经的一切,韩姜二人都面有凄然。 闻听此诗,心中对杨荣的好感又升了几分。 “在下韩克忠,还未请教贤弟大名!”韩克忠对崔书生拱手说道。 崔书生也拱手,“在下崔英英,前几日语言轻佻,冒犯韩兄了!” “谈不上,谈不上!”韩克忠笑道。 姜宏业却是不自觉的一下笑出声,只因为对方一个大男人,取了一个英英的名字,真是有些好笑。 崔英英打小就不喜欢自己这带着女气的名字,奈何是祖母所取不敢违背。此刻见姜宏业低笑,心中恼怒,哼了声道,“姜兄为何发笑? 说着,看了姜宏业一眼,“我祖上乃是清河崔氏!” 崔乃是魏晋到隋唐时期的世家大族,河北一地的文学领袖。 第80章 众怒(1) 世间才学分文武,有人云,穷文富武。 看似有理,却也有失偏颇。文可穷学,譬如匡衡之凿壁偷光,如孙敬之头悬梁锥刺股。但学文之富,在于千里之行,在明师教导。自童生起,所用之花费,比那武要多得多。 韩克忠不过中人之家,再等三年又将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想起家中妻子,已多年不曾添过新衣。家中老母,连猪肉都舍不得多吃。再想想家中父老,族中亲长的殷勤盼望,更是泪湿衣襟。 当初离家时,族长与县尊亲送。 老族长在后面喊,“等你回来,给老祖宗上坟去!” “韩大哥!”姜宏业见状,轻唤一声,揉着对方的肩膀。 韩克忠的眼泪刺痛了杨荣的心,他呆坐在桌子边,眼球之中瞬间布满了血丝。崔英英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哭个啥哩!”旁边,那凤阳贡士刘念祖带着几个同乡过来,低声道,“哭也没中,哭有啥用?都是大老爷们,收起眼泪疙瘩。有志气咱回家啃书本去,总有中的那天!” 他倒是看得开,重重的在韩克忠后背拍了一下,笑道,“走,喝酒去,俺请!”随即,斜眼看了下魂不守舍的杨荣,大笑道,“你咋那副样子?你都中了还哭丧着脸干啥?” 崔英英刚要开口,杨荣起身,“这位兄台所言极是!”说着,他对韩克忠道,“韩兄不必沮丧,所谓有志者事竟成,在下身边有一本历代科考的得失笔记,回头送于你,助于你一臂之力!” 这份人情大了,历代科考得失这种书,就算重金买也是买不到的。不管谁有,都是放在家中当成传家宝一样的东西。 韩克忠感激,长揖到底。 “你这进士老爷对俺的脾气!”刘念恩大笑道,“走,咱们一道喝酒去!”说着,不由分说的拉着杨荣,拉着韩克忠就往楼下走。 茶楼外,靠近放榜的地方依然是人满为患。 那些并未得中的读书们,疯了一般在墙上的皇榜之中寻找自己的名字。他们不甘心的一遍遍找,一边哭一边找,真的找不到,便发狂似的捶打城墙,无声嚎啕。 “哎,咱读书人,难呀!” 看着眼前一幕刘念恩开口道,“这科举,从古到今逼疯了多少人?”说着,微微叹气,轻声道,“为名癫为名狂,为求晋身断肝肠,多少白首仍不中,一生抱负成黄粱!” 杨荣强笑笑,“这位刘兄倒是好诗才!” “什么他娘的诗才,俺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刘念恩笑道,“中了个举人,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若不是俺太爷活着的时候有话,俺才不受这罪,在家当地主不好吗?” 说到此处又笑了起来,“不怕你这进士老爷笑话,俺们这些凤阳贡士的身份,多少也是沾了些皇家乡梓之地的光。不然呀,放在福建,江西那些地方,恐怕连秀才都捞不到!” 杨荣想想,跟着笑起来,“刘兄言重了!” “有啥言重的,你看俺们这些同乡,来了京城露馅了吧,一个都没中,他娘的,这回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来之前中都留守大人还专门设宴,嘱咐俺们好好考,这回回去,怕是要挨骂!” 刘念恩爽朗的大笑起来,周围的凤阳士子们也跟着笑,还都是带着几分不在乎的笑。 杨荣心中一动,“凤阳中都留守何等尊贵之身,竟然给他设宴?再者听这刘念恩的口气,似乎对功名利禄甚是看淡。寻常人家可没这份气度呀?没听说凤阳有个刘家呀?” 这时,又见刘念恩搂着韩克忠的肩膀,“亏你还山东好汉,娘们唧唧的,不就是没中,怕个鸟!过几日跟俺回凤阳,去俺家住一阵。”说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山东今年中了几个?” 韩克忠想想,有些不确定,“好像一个都没中?” 姜宏业也道,“是一个都没中,三甲之中就没山东人!” “怪了,孔孟之乡都没人中?”刘念恩皱眉说了一声。 随即,他再次回头,看着贴在城墙上的皇榜。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喊,“可是刘兄?” 刘念恩定睛一看,前方十几个士子凑在一起,为首的那人他认识,是河南商丘来的举子刘汉宋。因为都姓刘,在京中相识之后,更是亲近。 “俺是刘兄,你也是刘兄!”刘念恩笑道,“在这弄啥哩?” 刘汉宋拱手,皱眉道,“哎,几个同乡年兄未中,当场昏厥了过去。”说着,叹口气,“刘兄,你凤阳中了几个?” “一个没有!”刘念恩大笑。 “嗯?”刘汉宋眉头成川,“俺们河南也是一个没中?” “啥?”姜宏业凑过去,“俺们山东也没有!” 人在一起,话音就高。而且因为语气太急,这话就传到了边上。 几个贡子闻声过来,拱手道,“在下河北真定郭向南,我们河北也是一人未中?” “不能吧?”周围人越发奇怪起来。 还有士子不断赶来,渐渐的在皇榜下聚集。 “山西运城闫闯,我们山西也一个未中!” “陕西汉中杨复,陕西学子中也无人上榜!” “在下赵山,从锦州来,辽东都司治下也是一个美中呀!” 渐渐的,周围的士子越来越多,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所代表的地域中举情况,竟然愕然发现,北方几省居然无一人上榜。 “丢那妈,我们广西,也没中喔!” 不单是北方,广西学子也是全军覆没。不过, “哎,怪了!”刘念恩一拍脑袋,“一地不中说得过去,不可能咱们北方人,他娘的一个都没考上吧?” “就是就是!”刘汉宋也道,“国朝开科取士以来,从无北人全部落榜之事呀!” “再看看!”刘念恩大手一挥,数百士子围在皇榜下面,瞪大眼睛看。 “真是一个没有!”有人叫道。 “哎,云南都中了两人,在三甲莫等。难道我河北学子,连云南学子都不如?” 此时的云南,刚刚纳入大明版图不久。属于边疆之地,若非中原移民过去,当地的人口仅仅只有二十六万。 “你们看,中的几乎都是闽浙赶等地的学子?”又有人高呼道,“怎么可能这么巧,难不成文曲星都投胎到哪去了?” “是不是有猫腻?”有人大喊道。 闻言,崔英英甚是不悦,刚要说话,却直接被杨荣拉住衣服。 “杨大哥!” “别多嘴!”杨荣面容冷峻,看看那些声音越来越多的学子们,低声道,“走,回家!” “杨大哥,这帮人........” “闭嘴!”杨荣跺脚道,“快走!” 第81章 众怒(2) “是不是有猫腻?” 一声喊,周围骤然死一样的沉寂。 “这...不能吧!天子开科,国朝取士!”韩克忠低声道,“谁敢....” 噗嗤! 旁边忽然传来几声轻笑,众人不由得怒目看了过去。 皇榜下的人群不但吸引了北方贡士,更引得一些南方学子也来旁观。此时听有人公然质疑科举,南方学子中,有人不免笑了出来。 “你笑啥?”凤阳人刘念恩怒道,“俺们很好笑吗?” 他本就是直心肠急脾气的人,再加上身材高大声若洪钟,一开口的声音好似质问一般,满是居高临下威吓之意。 对方学子中,一书生顿时面色不悦,开口反驳,“说得可笑,还不许人笑?”说着,一展折扇,“你们没中就说有猫腻?怎么不说是自己技不如人?”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道,“我们也是十年寒窗苦读,今科不也一样没中吗?我们可没说什么有猫腻的风凉话?” “输不起呀!”更有人道。 这话,一下捅了马蜂窝。 刘念恩刘汉宋等人当场怒火中烧,山西人闫闯大喝道,“你说谁输不起?” 说着,还撸着袖子向前,怒气溢于言表。 “说你怎地?”对方也被激起火气,开口讥讽,“国朝取士,所有的题目都是一样的。十七位阅卷官都是当朝大儒翰林,尽是天下名士,哪里来的猫腻?” “不中就口出妄言,不是输不起是什么?” “别做出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当我等怕你们?国家取士取得不单是才学,还有人品。诸位的人品,嘿嘿,可有些上不得台面!” 一番话,直说得诸北方学子怒不可遏,却也有几分无可奈何。 眼看火气越来越旺,双方似乎要一触即发。 又有人开口讥讽道,“呵,撸胳膊挽袖子想动手?有辱斯文!在下看来,诸位阅卷官不取你们这些莽夫就对了!” “兄台说的是,阅卷的都是我等江南翰林,自然是看不上他们这些............” “日你血哥!” 姜宏业再也按耐不住,砂锅大的拳头,忽的一下就抡过去。 可是下一秒就被人抓住,他抬头一看,只见是面色潮红的刘念恩。 “刘大哥,放开俺!” 刘念恩胸膛起伏,怒火金刚一般,“谁都不许动!”说着,看看身边的举子们,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指方才说话那士子,“他方才说啥来着?” “他说阅卷的都是江南翰林........” 沉寂,再是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的北方学子们,瞬间眼中布满血丝,彼此之间眼神交错。 忽然,有人大喊,“定是有猫腻!定是徇私舞弊!” 刹那间,群情激愤如水沸腾。 历朝历代,历次科举考试,哪有北方数省一个都未中的? 那句阅卷的都是江南翰林,简直醍醐灌顶,一语点醒梦中人。 若不是那些考师心中存了偏见,如何能一个北人都不录? “我不服,我等当上书朝廷,必要问个清楚明白?”有人大吼道。 十年寒窗苦读,今朝化作泡影。而且不是一人,而是几省的学子都如此。本就心中觉得不对,再加上对方的话,让这些人的情绪根本控制不住,马上就要失控。 皇榜之下,如海浪翻涌不可收拾. 对方几个士子心中大惊,连连后退。 “你别跑,说清楚!”刘念恩怒道。 “和你们说不清楚!”那些人头也不回的就走,还有人回头道,“你们心思不正,满眼糟粕自然觉得有猫腻!不服气,你叩men阙去呀!” 叩阙? 周围,那些狂怒的士子们,再次陷入沉寂。 这种沉寂和前两次不一样,这种乃是暴风雨爆发之前,那种积蓄力量的沉寂. “叩就叩!”刘念恩突然大吼道. "刘兄!"韩克忠开口劝道,"万万不可!" 叩阙可是惊天的大事,倘若是诬告,不但终身科举无望,还要身陷囹圄,连累家族. "怕个鸟!"刘念恩大声冷笑,"别人怕,老子不怕!"说着,继续冷笑道,"我身上有免死金牌!" 然后,拍拍自己的胸脯,大声道,"凤阳皇陵,当初就是俺家的地!" 一时间,刘念恩马上成为众学子的焦点.他本就交游广阔,在这些学子之中威望甚高,如今他说出了自己身份,更马上成为了这些学子们的主心骨. 皇陵是他的家地,这其中有一段旧事。 蒙元末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本朝太上皇父母兄长接连病饿而死,当时太上皇尚是少年,四处奔走求告欲为父兄母亲求一块安身之地而不可. 人死,当入土为安. 可无地安葬,亲人就要暴尸荒野. 就这时,太上皇同乡地主刘继祖见太上皇纯孝,就许了一块地给他安葬.尽管不许立坟包,不许竖碑文等,但也是雪中送炭,堪称恩义. 等太上皇贵为天子,自然不会忘了当初帮过他的刘家.虽未给爵位等,但刘家也因为当年的一时善念,富贵冲天. 这刘念恩,就是当年那位刘继祖的曾孙. "刘大哥高义,俺和你一块去!"刘汉宋拱手道. "同去同去!" 周围的学子们都喊起来,眼看即将无法控制.韩克忠大声道,"诸位,诸位!不必叩阙,我等去找朝中各位大人就是了!" "若真有不公之处,自然有各位大人给我等做主!” 刘念恩想想,环视一周,拱手朗声道,“俺刘某不是啥才学无双之人,今科不中,属实应当。但北方数省,焉有一人都不中的道理?” “俺也是北人,今日俺就要当这出头鸟,帮咱们北方学子们,讨个公道!” (明朝地域划分,凤阳属于北方。当时朱元璋的义军,属于北方红巾军。听从中原刘福通,杜遵宪的调遣。另外,那时的语言习惯,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凤阳那一带的方言有时用俺,有时用我,这一点可以从朱元璋留下那些大白话的圣旨中看到。) 说着,他大声道,“现在,俺就去魏国公府上鸣冤!” “俺去武定侯府上!” “俺去宋国公府上!” 凤阳的学子们,多多少少都能这些勋贵之家攀上关系,一开口就是直接取找那些位高权重的开国功臣。 眼看数十位凤阳的学子,呼啸而去。 皇榜下的气氛,更加控制不住。 “吏部尚书凌汉老大人,是咱们河南原武人!”刘汉宋振臂高呼,“走,跟俺去老大人府上,跟他老人家说,咱们这些后生受委屈了!” “吏部尚书郑大人,是咱们山西人!”闫闯也大声道,“走,找他去!” 这些肝胆欲裂的学子们,以籍贯为单位聚集在一起,纷纷取找他他们的主心骨。 “韩兄,咱们山东有谁当大官了?”姜宏业激动的大声道。 而韩克忠却是心悸的冷汗淋漓,“事大了,事大了!” 此时,忽然前边爆发出一声欢呼。 “诸位同窗年兄,前边是曹国公的轿子,拦他的轿子告状啊!” “对,曹国公乃国朝重臣,让他给个公道啊!” 呼啦一下,数十位找不到主心骨的学子,直接奔向长街的另一边,缓缓行驶的李景隆车架。 第82章 鸣冤(1) 皇榜之下,士子们依照各自的籍贯,义愤填膺的呼啸而去。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兵丁,百姓甚至还有许多勋贵子弟都傻了。 “这群秀才公闹腾什么呢?”百姓们如此想。 “这帮书生胆是真大呀!”兵丁们暗道。 而那些策马远观的勋贵弟子们,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全都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随即忙不迭的打马远去,去看更大的乐子。 皇榜侧面一家酒楼的二楼雅间当中,朱允熥和老爷子从头到尾都看得十分真切。 “你看看,多大的胆子呀!”老爷子撇下嘴,对朱允熥道,“这些遭瘟的书生,一日不看着,给他们点好颜色,他们就惹了这么大的事?北人一个不中?哈,这不是打咱们爷俩的脸吗?” “皇爷爷,是孙儿没管好他们!”朱允熥眼角之中也闪动着杀气,登基以来为了稳定朝堂,他萧规曹随,并未做出什么太大的改动,想着有些事慢慢来,顺其自然的来。 却不想,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这咋能怪到你身上!”老爷子哈哈一笑,拍拍朱允熥的肩膀,“咱一辈子杀了那么多贪官,可贪腐的事,杀绝了吗?” 说着,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熥,“没人生下来就会当皇上,更不是谁生下来就能当好皇上。无论是谁,哪怕你爹活着咱也是这个话,要一边当,一边学。” “皇上也是人呀!也不可能他娘的啥事都能想到,啥事都能干好!古往今来,你看那个英明神武的皇上,是一上位就弄得风生水起的!” “秦始皇汉武帝牛不牛,几千年也才出了那么两个,他俩可不是一登基就是千古一帝吧?” “就是咱,刚当皇上的时候,还不是让那些书生指挥得溜溜转?” “好皇上要经历两点。第一,磨炼。第二,时间!” “男人经历了磨炼才能成熟,经历了时间才能稳重。万不能想着不出事,臣子们知道了皇帝不愿意出事的心思,肯定上下一心的瞒着你,有事也不让知道!” “出事了不怕,改就是!” “最怕的就是一团和气,驴粪蛋子表面光哟!” 说到这,老爷子又笑笑,“当皇上的,下面人糊弄是常事。都说天子一言九鼎,可天子呀,他娘的不出紫禁城,连个屁都不是。天下聪明人多,有鬼心思的人更多。” “当皇上靠命,投胎好就行。天底下比皇上脑子快的人,大有人在。” “孙儿谢皇爷的敦敦教诲!”朱允熥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老爷子又是撇嘴,“少拍马屁!”说着,微微叹息,“咱知道,这事就算咱不管,你早晚也要修理那些遭文的书生们!可是咱呀,不愿意让你留下坏名声!” “你爷爷这辈子,面子底子里子都他娘的丢干净了,死了之后定是万人唾骂的。虱子多了不痒,骂名多了不愁!” 这时,老爷子回头,对身后茶桌边坐着的宋国公冯胜道,“老冯,有凤阳的老家找你门儿上了,你咋办呀?” 今日朱允熥和老爷子微服出来,一是来皇榜这边看热闹,二来也是让老爷子散散心,所以临时抓了宋国公冯胜作陪。 老国公闻言,微微一笑,“皇上,您知道臣,这辈子好事坏事都干了不少,但从没让自己乡亲吃过亏!”说着,又笑道,“咱们凤阳虽不是杀出文曲星的地方,可那边的学子受了委屈,臣还真要豁出这张老脸,去跟那些遭瘟......书生们说道说道。” “哈哈!”老爷子大笑道,“对,他娘的,咱们凤阳老乡,凤阳的读书种子,他们也敢不取,翻了天了!” ~~~ 不多时,落第举子们公然大喊此次科举有猫腻的事,就在京城之中不胫而走。甚至。越传越是邪乎。 长街之上,百姓们还没看到新科进士跨马游街,却先看到了集体暴走,到处告状的举人们。 北方数省中,只要有在朝为官的,当大官的,马上就遭到了学子们的围追堵截。 曹国公李景隆刚在理藩院衙门出来,理藩院现在连框架还没搭起来,刚选定了办公地点。就在大明门边上,原靖江王一系在京的藩邸,被礼部和宗正府收回来之后闲置着,如今正好可以拿过来用。 李景隆的马车奢华宽大,里面坐上三五个人犹自宽松。 他和杨士奇,在车厢中相对而坐,品茶说笑。 “恭喜恭喜!”李景隆笑道,“一甲第十名,也算是名至实归了!” 杨士奇拱手道,“都是公爷栽培!” “不敢当!”李景隆忙摆手,“这等事我可栽培不上,你是自己争气,文章写得好!”说着,又道,“也是万岁爷抬爱!” “学生感念圣恩!”杨士奇忙对天拱手,微叹道,“士奇何德何能,能为皇上看重。此等君恩,真是难以为报!” “以后好好当差就是!”李景隆笑道,“明日你先随我去礼部,下午再去吏部。传胪大典之后,你就来理藩院。”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士奇,我出身军旅,这等文官之事,还要你多相助呀!” “士奇敢不效死!”杨士奇垂首。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侍卫的大声喧哗,“尔等何人!速速退开!” 紧接着刷刷一片抽刀之声,车厢里的杨士奇吓了一跳。往外看去,只见黑压压数十人围了过来。 第84章 序幕(1) 本次科考的士子们沿街告状,拦轿鸣冤的事,马上就成为京城的热谈。不超过两个时辰已是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世界上的好事,旁人未必会信。 但若是坏事,哪怕只是个端倪,都会越传越邪乎。 满城风雨,街头巷尾的人无论贩夫走卒,抑或是商贾军兵都唾沫横飞的说着本次科举的猫腻。 那些暴走的士子们,去各个当朝重臣的门前叩拜喊冤。弄得人家的下人不敢干,报官于应天府,应天府的人更不敢管。 只有各处会馆的人,无奈又焦急的跟在那些士子身后,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他们回去。 这等事,一般人是不想,不敢,不愿意管的。士子们告了一天,堵住的官员们都嘴上说着片汤话,却没什么愿意出头的意思。 但,凌汉,督察御史暴昭,刑部侍郎夏恕等人不但口头答应了士子们,还把告状的士子们接到了家里。 更让人惊奇是,那些老牌的勋贵之家也掺和到了此事之中。落第的凤阳举子们,多直接住进了武定侯,宋国公的家里。 不过文武之间处理问题的方法,天差地别。 凌汉在家中,重新弄了一次考场复员。而那些勋贵,则是摆开宴席,吃喝玩乐。 西安大街,十字巷,凌家大宅后院。 原本花园之中,此时灯火通明,摆满了桌椅,坐满了奋笔疾书的士子们。 老臣凌汉,工部侍郎练子宁,御史暴昭,侍郎夏恕,通政司使茹瑺,监察御史任亨泰等,都皱眉端坐在花园里。 凌汉和夏恕都是河南人,茹瑺湖南人,任亨泰湖北人,练子宁江西人,郑赐是福建人,茹瑺是则是山西人。 他们身后的翰林院编修齐麟也是江西人,太常寺少卿卢原质是浙江人,而且他的母亲,乃是原翰林学士如今掌管钦天监,更担任过当今皇帝老师之一的方孝孺的亲姑姑。 花厅之中,十几个官员们出身籍贯都不相同,而且官职也不相同。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朝中实干派的官员。 这些人都盯着花园之中,灯火下重新书写文章的士子们,脸色铁青。 “今日老夫倒要看看,这些士子们的学问到底差到什么地步,竟然一个都不中!”凌汉脸上皆是寒霜,端着凉透的茶碗,冷声道。 茹瑺想想,“若真是他们考得差强人意呢?” “不管是不是老夫的同乡,都要交有司问罪。”凌汉继续冷声道,“身为国家士子,诽议科举,集体闹事,该罚!” “那若是,他们的文章不差呢?”边上夏恕问道。bookAbc.Cc 凌汉一笑,“那老夫豁出去脑袋上的官帽子,也要给他们讨个说法!”说着,又是冷笑,“反正私下里都叫老夫凌铁头,老夫一把岁数了,铁头照样能撞翻那些不干人事的东西!” 御史任亨泰沉思片刻,“但文章这东西,差不多的情况下,考官取了合乎他心意的,旁人也辩驳不来。”说着,顿了顿,“学生以为,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慢慢来,老大人切莫心急!” 他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凌汉的资格不知比他老多少,而且当年他科举的时候,凌汉正是他的主考。所以才对凌寒,自称学生。 “哼!你怕?”凌汉眼睛一横,“刘三吾,还有那几位大学士,还有翰林院那些人,这几年尾巴都上天了。不过是当初教过皇上,就以帝师自居!” “自皇上登基以来,整日上书说的都是些想当然,不务实的事!”凌汉继续道,“咱们都是读书科举出来的,治天下靠圣人学说没错,可一味的全依圣人学说,天下成什么了?” “那些人自问是君子,他娘的不同于他们的就不是君子?他们说的都对,别人说的都错,老夫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老夫再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都是考出来的,这些年也曾去天下各处主持乡试,在京监考会试。该考中的文章啥样,咱能分不出来吗?” “以自身喜好取士,本身就是大谬!国家取士,是为大明朝取士。不是为他们取一堆,跟他们想法一样,跟他们一个调调的读书人!” 凌汉一番话,花厅中鸦雀无声。 练子宁拱手道,“老大人一片公心,下官汗颜!” “你平日不爱和那些书呆子搅和,爱做实事,老夫才高看你几眼!”凌汉瞅瞅他,忽然一笑,“你这个掌管造币的工部侍郎,也不得那些喜欢吟诗作赋的同乡喜欢!” 练自宁低头一笑,没有反驳。 这时,管家捧着几份卷子过来,“老爷,有人交卷了!” “嗯!”凌汉点头拿过,看了看,“字不错嘛,有魏碑的影子!”说着,接着往下看,格外仔细,“这是老夫同乡,士子刘汉宋的卷子。” “落榜之后有人说是他策论的格式不对,你们看看这格式哪里不对?” “再说了,格式是就经义文章而言,圣人学说当引经据典,考究标注。策论一文,考的就是务实。要什么格式?难不成咱们平日给皇上写奏折,也文绉绉的?” 说着,继续往下看,又大声道,“看这道,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他卷子中开篇就以国朝为例,说地方藩王手握重兵,虽能稳定边疆,但终是一时,概因藩王者世袭富贵也!” “天下兵权当归于中枢,置于兵部之下,协同管理统一调配!” “这文章有错吗?”凌汉啪的一下把卷子拍子石桌上。 周围的官员们,都站起身围着看起来。 “皇上登基的时候,老夫就上奏皇上。我大明的兵权,藩王手里有,五军都督府手里有,但是兵部没有。兵部就像是伺候那些丘八大爷的管家,只管给东西,别的都管不着。连五品以上军将的升迁,兵部都不能做主!” “天下兵权收归兵部,去其糟粕留其精华,方能长久!你看看,这个士子才多大岁数,就和老夫这老不死的想到一块去了!” “若老夫为主考,就凭这份策论,这人就该取!” 任亨泰仔细的看了卷子许久,也开口道,“行文也好,策论也好,都没甚问题。文风质朴易懂,一目了然。若说一甲二甲,学生不敢说。可中个三甲中等,应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看,你这当年的探花郎都这么说!”凌汉气道。 “不过,文风是不讨喜的!”任亨泰叹气道,“如今科举和学生当年大有不同。当年科举以实,如今国泰民安,以华为美!” “狗屁!”凌汉怒道,“越是国泰民安,当官的就越要务实!!”说着,又怒道,“分明就是那些阅卷的人,以自己的好恶为主,文风朴实的不录,专要那些好看的好听的,失了公允之心!” “哼哼!”说到此处,凌汉眼角跳跳,“那翰林侍讲张信,侍读戴彝还都是当年老夫做考官的时候录取的。若当时老夫以自己的好恶为主,他们那些人,焉能得中?” 此时,越来越多的士子们交来卷子。 这些官员们,就在花厅之中,掌灯夜看。 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这文章倒也不错,以乡野言全国,不似其他考生夸夸其谈,倒像是为官多年的衙门小吏,所写的民生百态。”御史暴昭,拿着一份卷子说道,“就是后面的字迹,有些急了,笔力不足!” 凌汉又定睛看过去,那卷子上头,写着名字,“韩克忠!” 第86章 下套 “老臣凌汉,叩见皇上!” 别看老头八十多了,嗓门却格外嘹亮。 “爱卿快平身!”朱允熥在宝座上微微虚扶手,转脸对李景隆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赶紧把凌爱卿扶起来,赐座!” “是!”李景隆赶紧答应一声,殷勤的把凌汉搀起来,然后又从小太监的手里,接过圆凳子,笑道,“老部堂,您做!” “老夫不坐!”凌汉却不领情,不但硬邦邦的说了一句,还关顾了殿内李景隆还有其他两位军侯一样,昂首道,“皇上,臣深夜求见乃是因为有涉及到我大明国本的大事,臣要与皇上私语,无关人等,不宜旁听!” 顿时,武定侯郭英和景川侯曹震,鼻子都气歪了。 “狗日的老东西!” “这老不死的!” 两人心中纷纷破口大骂,刀子一样的眼神瞪着凌汉,可后者浑然不惧。 “朕知你为何而来!”朱允熥笑笑,“科举的事吧?” 凌汉微顿,“皇上都知道了?” “士子当街叫冤,围堵大臣,朕能不知道?”朱允熥笑道,“这两位老侯爷来见朕,也是说这事。”说着,叹口气,“今次取士,北人竟然一个未中,还真是千古罕见!” 闻言,凌汉微微意外,看向两位军侯的眼神有些错愕。 片刻之后,心中暗道,“这些丘八,总算干点正事!”bookAbc.Cc 谁知他这眼神,直接把两位军侯给惹毛了。 “怎地?”郭英嘴角抽动两下,低声道,“莫非凌部堂觉得,我等武人不该管这事?” “文官心肠都是黑的,老子.....咱们打下大明朝,可不是给你们瞎折腾的!”曹震也开口道。 若是别的时候,只怕他二人刚说完这话,凌汉就要开喷。老头心里可没有什么勋贵不好惹的说法,当年那些老军头活着的时候,徐达也好,他汤和也罢,他谁没喷过? 可这回,凌汉却没和他们计较。 而是朝朱允熥行礼,“皇上,这次科考,北人一个未中,非才学不足,乃是因为阅卷有失公允。臣不敢妄言有舞弊徇私之事,但阅卷考官却有故意黜落北方士子之嫌!臣请皇上明断!” 凌汉就是凌汉,说起话来从不藏着掖着,直取要害。 第87章 下套(2) “国家取士,首先是德行才学,要慎之又慎!” “朕倒是有个想法。”朱允熥继续开口道,“本次科考的成绩士子们不服气,情有可原。对于士子的声音,朝廷要重视!” “重新审卷是必须的,至于阅卷官嘛。朕倒是以为不必再选他人,依然是原先那些人就好。” 说着,朱允熥笑笑,“难题是他们出的,难题也要让他们来解。”随即,顿了顿了,“新科的状元,探花,榜眼三人倒也名至实归,加入阅卷官中去,一并审卷。” 一开始,凌汉还频频点头,尤其是那句难题是他们出的,就让他们去解,甚合他心。 科举取士闹了那么大的难题出来,自然要始作俑者去处理。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名次实不能随意更改,也在情理之内。 “他们若是晓事,便补录一些北方士子,堵住悠悠众口!” “但若是北方士子真的才学不足,再审一次依旧无人上榜,他们也无话可说!” 这话,顿时又让凌汉眉毛立了起来。 “皇上,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状元探花之名事关重大,不改可以,历朝历代也没有黜落前三的前例。可补录是何道理?若北方有人当中,那就应当在南人士子中选才学不足者黜落。” “臣想来,皇上的意思是,已考取的南人士子,朝廷认。然后,做下表面文章,补一些北方士子,弄些不疼不痒的名次上来,堵众人之口?” “士子之口,能堵住吗?昭昭史书,能堵住吗?” “再说了,他们已经审了一遍,再审还不是一样?” “皇上!”凌汉怒道,“您这不是和稀泥,一错再错吗?” “凌汉!”郭英起身,须发皆张,“你怎敢在皇上面前,这么说话?” “本官自与天子说话,与你何干?”凌汉怒目而视,“别人怕你武定侯,你当我凌汉怕你?” 俩老头就跟斗鸡似的,在朱允熥面前大眼瞪小眼,气喘吁吁。 朱允熥不禁有些哑然,“凌爱卿,你这脾气也太急了。”说着,又道,“朕这怎么是和稀泥呢?你是没明白朕的苦心。哦,北方人一闹,国家的科考就不算数了,重考?” “那南方人一闹,是不是也要如此。那科举成什么了?儿戏吗?朝令夕改,朝廷威严何在?” “重新阅卷,酌情补录北方士子,朕的话你还不明白?一定要此次科考成绩作废,再选考官,你才满意?” “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凌汉开口道,“可之所以如今闹成这样,就是因为考官之心不公。不公之人,还有何道理再为天下士子审卷?臣的意思是,换人?” “换谁?”朱允熥也不高兴了,皱眉道。 “朝中才学杰出之人大有人在!”凌汉大声道,“再者说,为国取士,阅卷之人都是江南官员,本就不公!”说着,喘口粗气,继续大声道,“当南北混合,一视同仁!”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开口道,“按你说这么办,朝廷大动干戈,要不要重新选题呀?按你这么说,那不是坐实了本次科考有鬼吗?” “皇上,有鬼没鬼,天地人心自然皆知!”凌汉开口硬顶。 “那朝廷颜面何在?”朱允熥心中又气又笑。 “和稀泥就有颜面了?”凌汉大声道,“皇上,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您以前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总跟臣等说,朝廷诸宫也好,您这个天子也罢,不能因为面子,将错就错。要知错改之,才能给与天下臣民公允!” “你是在质问朕?”朱允熥绷着脸。 凌汉大步上前,“皇上以君威欺臣耶?”说着,直接哽咽道,“皇上想大事化小,可科举乃是国本啊!臣乃大明御史,有直言之责,皇上不许臣说话,可是不愿意听忠言,觉得逆耳?” “你........”朱允熥气得心里突突,“朕说了这么多,你真不明白?”说着,摆手道,“你下去,好好的想想,朕说这些话的意思!”说着,又道,“凌爱卿,也就是你,旁人来了这些话朕未必会说,也未必会说的这么透!” “朕看你是关心则乱,如今心里有火,没明白朕的意思。你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再来和朕说!” 凌汉看着朱允熥,片刻之后凄苦的笑笑,随即居然出人意料的叩拜大礼。 “臣明日来,皇上也是这么说。皇上既然意已决,还是要用那些人阅卷,还是要认这次的成绩,还是要和稀泥,臣无话可说!” 说着,在朱允熥诧异的目光中,老头竟然摘了头上的官帽,轻轻的放在手边,再次叩首,“臣老了,有时候想不通皇上的意思。再留在皇上身边,也只能让皇上生气!” “做人要知道进退,臣不能总是倚老卖老。” “臣,请辞!” “你........”朱允熥马上起身,“为何如此?就这么生气?” “臣告老还乡。”说着,凌汉也起身,再次叩拜,“臣既不能为士子请命,又不能为君王分忧,无面目再居高位。” 说完,捂着脸,哭着退下。 殿中一片沉寂,谁都没想到,凌汉竟然犟到这个地步。 朱允熥不过是说了他几句,居然直接甩袖子不干了。 看朱允熥坐在那,气得满脸狰狞,李景隆悄悄退到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第89章 谁背锅(1) 翰林院,参与本次科考的一众阅卷官,都面色铁青的坐着,偌大的堂中鸦雀无声。 昨日刚放榜,京城中的落第举子们就闹了起来。而后还不等他们做出反应,皇上的圣谕就到了。 说既然本次科考难以服众,而且确实有悖常理难以说通,所以特酌情,再次阅卷核定录取之人。 对于这些翰林院的阅卷官们来说,无论是士子们的告状,捕风捉影的嚷嚷什么不公。还是这道圣旨,都跟巴掌一样,狠狠的扇在他们脸上。 皇上的圣谕更像是帮着士子们在说话,而不是维护他们这些考官的尊严。而且重阅考卷,更是会让他们的名声扫地。无论如何,他们恐怕都洗不脱猫腻二字。 “这算什么?”翰林侍讲学士张信忽然开口道,“落第的举子一闹,就要重新审阅?怎么不重考?” “住口!”刘三吾马上开口呵斥,“你是在质问谁吗?” 张信赶紧起身,行礼道,“下官不敢!” 刘三吾看他一眼,面若寒冰。 这次科考,他这个天下士林的领袖可真是闹了一个灰头土脸。 昨晚上他刚歇下,就听管家说,不知谁半夜在他家大门口淋了几桶大粪,还用粪水在院子围墙上写着,刘三吾是贼几个大字! 此刻他心中,像是堵着石头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环顾一周,缓缓开口,“既然皇上有圣谕,我等重新阅卷就是了。诸位,你们有什么章程!” 翰林侍读戴彝在众人之中率先开口,“刘学士,本次科考闹得沸沸扬扬,实乃国朝首次,若不能妥善处置,恐怕你我诸人,难逃其咎呀!” 翰林院中,也是有人明白人的。当众翰林还在气结让他们重新阅卷的时候,觉得士子们闹腾,让他们脸上无光。皇上下旨,也是不信任他们。 他戴彝已经看到了这份圣谕背后的东西。 皇上这份圣谕,给足了翰林院的面子。若是换成太上皇,肯定不会这么说话。重阅?只怕太上皇不抓人下狱,就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既然皇上了翰林院的面子,那现在翰林院就要想着如何成全皇上的面子。 “什么难逃其咎?” 但有人不这么想,翰林院编修,参与《元史》校队的编修王俊华开口道,“我等也没错呀!诸同僚之中可有人徇私舞弊?可有人贪赃枉法?可有人私下泄题?没有吧?” “所取之人,都是这些考生之中文章才学最为出色者。我等秉公而办,学问这东西,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半点做不得假!” “哦,就因为选的都是南人,北方人不中就开始闹腾?就让我等重新阅卷?那我等成什么了?我等也就罢了,那些已经金榜题名的士子怎么办?” 他这一番话,顿时引得不少人连连点头。 “难不成,重新阅卷,是为了把选好的弄下去,没选上的提上来。那这样的话,我大明朝的科举还不如不考了!”翰林院学士严叔载也开口道,“再说了,倘若开了这个头,以后那些士子们还不跟着学?” “科科都闹,只要不中就质疑,说有猫腻,说考官不公。那大明朝的科举,还谈什么威严公正!” 顿时,戴彝看着说话这两人,有些目瞪口呆。 “你俩,是真傻,还是真犟呀?”他心中暗道,“皇上话都说到这了,就差在咱们耳边说,给北方一点名额。你们居然还在纠结面子上的事,还要一硬到底?” “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这是zz觉悟的问题呀!” 其实,细细说来,这些反对声也不是没有道理。 作为科举的考官,有了这个资历,他们以后的仕途更顺。但同时,这次科考不管怎么说,都成了他们仕途当中的的一个黑点,所以他们才人人心中有气。 “这翰林院以后不能待了!”戴彝心中暗道,“新皇登基才给了几天好脸色,就忘了洪武朝文官如狗了?” “要我说,这事最难的是咱们!”侍讲学士张信又叹息一声,“重新阅卷,就是等于告诉了士子们,有猫腻,咱们这些考官有失偏颇!” “重新阅卷之后若名次变了,不但没中的要骂我们,中了的也要骂我们。总之就是一句话,里外不是人!” “就是就是!”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这些阅卷考官们心中的委屈和怒火,纷纷大声嚷了起来。 第90章 谁背锅(2) “这卷子是早先已经审阅一遍的,考生的名字处已经揭糊,谁的卷子一目了然。” 张信又道,“而且卷子上还有我等的批语注解,如今郑大人就这么拿来了,重阅还不如不阅!” 郑沂忽然一笑,“哦,如此是本官疏忽了。”说着,对外道,“老呀,叫十名书办来,把这些卷子再抄一遍。”说完,看看张信,“这回行了吧?” “重新抄写,那原本考生的字迹怎么办?”不等张信说话,又有人开口道,“有些士子的字写得极好,本就是加分的选项。现在让书办重新抄了,没了好字,他们不是吃亏了吗?” 闻言,郑沂心中只剩下冷笑。 这些人是糊涂吗?这个当口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自然不是,他们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书包阁 都是一辈子和科举打交道的人,看过的卷子不说过目不忘,但在已经放榜揭开糊名处的情况下,是谁的卷子,他们这些人一看便知。 他们之所以如此找借口,不过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面对罢了。 想装出一副,绝对公正的模样。 随即,郑沂笑了笑,“既然诸位如此为难,那卷子本官就让人拿回去了!”说着,对皇城方向拱拱手,“本官奏明皇上,说明各位的难处,重新阅卷的事不劳烦翰林院,我们礼部的人替你们办了!” “这怎么行?” 顿时,屋内人人都对郑沂怒目而视。 翰林院的权,让吏部来抢?若是你们审阅之后,推翻了之前翰林院的结果,翰林院的面子往哪里搁?还不成了天下的笑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郑沂怒道,“本官主持科举不下六次,没一次闹成这样的。事到如今,尔等还在逞口舌之能。殊不知天下士子还有皇上,都在翘首以盼!” 说着,板着脸,“哼,你们若是本官的属下........” 刘三吾开口道,“郑部堂息怒!”说着,回头看看众人,“既然要重阅,那便重阅就是。让人重新抄写卷子,不记名,我等再选出可录的士子,给考生给皇上一个交待!” 说着,又对郑沂拱手道,“让郑部堂跟着吃瓜落,对不住!” 见他如此,郑沂也不好再发火。 想了想,靠近他低声道,“卷子本官让人来抄,凤阳士子的放在上面,北方士子的放在中间,明白吗?” 刘三吾低声道,“明白!” 他根本没明白郑沂的用意,他只是单纯的以为郑沂是在告诉他卷子的排列顺序。或者准确的说,他没明白在郑沂的深意。 第91章 祭海(2) “这些倭人,我有用处呢!”何广义有些为难。 这一路走来,这些倭人是真听话,真能吃苦。 “不就一个梦吗?”何广义拍拍对方肩膀,“当不得真!” 孟固瞅瞅他,一摊手,“哎,不给就算了!”说着,就是长叹,“下回再梦着老爷子,俺咋说呢?俺让他直接找你?” “你他娘的要几个?”何广义直接改口。 这事也太吓人了,饶是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头子,听了都有些毛骨悚然。 “五个!”孟固张开手掌,笑道。 “仨,多了没有!”何广义没好气的说道。 孟固想想,“成,回头俺宰的时候,再跟老爷子好好念叨念叨!” 何广义无奈的摇摇头,这等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根本不信的。但涉及到自己,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随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海面。 “二爷,你看啥呢?”孟固也伸长脖子,往那边看看。 “没啥!”何广义淡淡的说了一声,冲远处摆手。 正在倭人面前装威武的三下一郎,一看这边何广义对他摆手,按着刀柄,踩着小碎步,用一种非常滑稽的姿势跑来。 跑步的时候后臀翘起,身子前倾,但脑袋是仰着的,脸上还要带着笑。 “都堂大人,有何吩咐!”三下一郎说道。 何广义瞅瞅他,“你从你们倭人水手之中选出三个不怎么听话的来!”说着,顿了顿,“交给这位大人,他有用!” 他本意是多说一句用来遮掩,谁知三下一郎根本不在乎。 直接对远处喊道,“花屋,渡边,冢本!” “哈衣!”三个倭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快速跑来。 何广义看了眼孟固,“人给你了!”说着,带着三下一郎往战舰那边走,“如何了?” “都堂大人,清水食物都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启航了!”三下一郎说道。 “如此,启航吧!”何广义看着海面,神色有些复杂。 “哈衣!”三下一郎答应一声。 “等等!”何广义叫住他,在三下一郎错愕的目光中,竟然亲手帮他整了下衣领,开口说道,“你呀,是本官这次出使倭国的向导,在本官心中,不同于其他兵丁水手,依仗你的地方多着你,你将来也是前程远大之人,不必如此的妄自菲薄,自低身份!” 三下一郎只觉得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深深的鞠躬,哽咽道,“全靠都堂大人栽培!” ~~~ 胶东守备孟固,站在海港内看着战舰扬帆起航,渐渐远去。 直到看不见影子,孟固才背着手转身。 与此同时,那几个一直跪在他身后,茫然失措的倭人直接孟固手下的亲兵,抓猪一样的塞进麻袋里。 “呜!呜!” “亚美...雅梅鲁!” “走!”孟固慢慢悠悠的在前,朝海港旁边的山坡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的脚步在半山腰停住。站在这里,正好可以俯瞰整个海港。 风轻轻的吹过山间,荒草野花摇曳,蝴蝶蜜蜂飞舞。 孟固慢慢的弯腰,不住的拔着一处坟包周围的野草,并把带出来的土,亲自用手拍实,然后拿出酒壶,跪在坟前。 “爹,念头不好,倭寇不来了。”一壶酒缓缓洒落,孟固开口道,“倭寇不来,儿子就抓不着。抓不着就没办法孝敬您,今天何家二爷从咱这过,我要了几个倭人过来,先给您老打打牙祭。等儿子那天逮着一船,给您老送个够!” 一壶酒倒完了,孟固没有废话,直接从麻袋里抓鸡一样抓过一个倭人,薅头发扯到墓碑前。 “雅梅鲁,雅梅鲁.....八嘎...” 噗! 孟固一刀挑开了他的脖子,血噗的就喷出来,跟喷泉一样,半边墓碑被染红。 随后那身子不住颤抖的倭人,被丢在一旁。孟固拿着刀,拎起下一个。 三个倭人的尸首,就在墓碑前,鲜血洒落地面被阳光一照,变成暗红色。 “爹!”孟固心中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儿子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下山。 几个亲兵默默无声的跟着主将,他们从主将一抖一抖的肩膀上,可以判断出,主将在无声的啜泣。 “早晚有一天,早晚把你们这些小矬子都他妈掐把死!”孟固看着大海的那头,心中怒骂,“若不是因为你们,老子何尝连亲爹的尸首都找不着,何至于拜坟都没个真坟可以拜!” ~~~ 大海上,阳光远比陆地更加酷热。 晒在人身上,仿佛刀子一样,让人皮开肉绽。 何广义站在甲板上,嘴唇都是干裂的口子,皮肤因为晒伤,火辣辣的痛苦。 “都堂大人,进里面凉快凉快吧!”张大彪在他身边,小心的说道。 从出海开始,何指挥使就站在甲板上,让一众随行人员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多远了?”何广义看看天色,“开出港,有没有二百里?” 张大彪瞅瞅不远处的水手,“问你呢?” 那水手颤声道,“应是差不多了,咱们这是快船,在海上行得快,又赶上季风.......” “有二百里就好!”何广义点点头,“大彪,拿碗酒来!” 张大彪不明所以,但更不敢怠慢,噌噌跑去,噔噔跑回。 “大人!” 何广义单手接过酒,双手捧着,放在胸前。 突然间,张大彪注意到,何广义的情绪变得急促起来。 “那年我还小,兄长出海打仗一去不返。”何广义的声音很轻,“回来的人说,我兄长出海追击倭寇,手持长刀跳入贼船,被弓箭射中,落海而死!” “我兄长手下的弟兄,在海上搜了三天都没找到尸首,只给我带回了兄长曾用的刀还有弓!” 何广义说着,缓缓把手中的酒,倒入海中。 “这些年,我没拜过你,今日路过你战死的地方,一杯水酒,便是弟弟的心意!”何广义的声音有些颤抖,“若你有知,便浪花大些,我在船头看到浪花,就知道是你来看我了!” “大人!”张大彪听得心酸,开口劝阻。 “如今,我奉旨出巡倭国。”何广义继续道,“嘿嘿,一桃杀三士的计,要用在倭人身上。兄长你读书少,不知道这个典故。但弟弟告诉你,从今往后倭寇那边没有好日子过了。” 说着,连酒碗直接扔进海中。 “报你大仇实在其次,我出京之前,皇上亲口跟我说!” “何广义,你这次的目的,为的是我大明海疆的万年之安。你此去倭国,就是要让倭寇,再不能在我大明海疆作恶!” 说着,何广义忽然对大海一拜,“大哥,保佑我!” “大人!”水手在后面大喊,“往后稍稍,起风啦!” 不知何时,海面风声大作,酷热的阳光下,一股股海浪不停的拍打着船舷,发出闷闷的声响。 “大人,起浪了!”张大彪道。 “那不是浪!哈哈哈,哈哈哈哈!”何广义站在船头,仰天大笑。 第93章 朕是不是太宽容了(2) 一席话,周围鸦雀无声。 懂其中含义的人,默默低头思量。书包阁 不懂的,则是错愕之余,对杨荣怒目相向。 杨荣环顾一周,长揖到底,“非是杨某强词夺理,实在是.......杨某见诸位弟兄如此,心中悲痛。” 说着,叹息一声,继续道,“现在,仅仅是科考,成绩未定,我等便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意。如此德行,即便是中了又如何?中了之后,大家同朝为官,能携手为政吗?怕是不拆台都不错了!” “读书,为的家国天下,为的名声前程,可不是为了内斗。更不是为了,朋党!” 说完,杨荣抬头看看酒肆楼座的诸位。 “真的还有地方,杨某在这站了几个时辰,脚都酸了,上去讨杯茶喝?” “莫说是茶!”刘念恩大笑道,“就是酒也喝得!” “杨兄快来!”姜宏业跟着笑道。 杨荣冲周围的人一拱手,给了崔英英一个眼神,笑着进了酒肆。 只留下他身边那些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杨兄这边!”姜宏业亲自迎到门口,转眼见了低头的崔英英,“哟,这不是清河崔氏.......” “贤弟!”韩克忠咳嗽一声,嗔怪道,“厚道些!” 崔英英脸色通红,看看姜宏业,作揖行礼。 “无怪杨兄金榜题名,但是这份气度,小弟自愧不如!”韩克忠说道。 “什么气度,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杨荣笑道,随即对刘念恩拱拱手,“听说刘兄酒量颇好,等科考事了,无论结果如何,小弟都要和您痛快喝一场!” “哈,你这小鸡仔的身板还和俺喝酒!”刘念恩大笑,拉着杨荣靠窗坐下,神态甚是亲热。 楼下众人见杨荣坐在窗边,和一众北方学子们说说笑笑,情绪复杂。看了片刻,众人之中,有缓缓散去的,也有迈步朝相识的北举子走去的,两方之人已不似刚才那般泾渭分明。 韩克忠见状,再叹道,“杨兄真大才也!一番话,无论南北皆服,如此气度心胸,真吾辈楷模!” “不敢当不敢当!你被跟我掉书袋!”杨荣大笑道,“对了,前几日听说你在凌老尚书府上写了考卷,老尚书亲自过目,结果如何?” 韩克忠想想,低声道,“老尚书当时说,我应当是该中!” 杨荣点点头,笑道,“既然老尚书说了,那就等着放榜就是喽!” 刘念恩忽然道,“你怎知他去了凌尚书府上?” 杨荣微笑,“满城风雨,小弟也是随便听了一耳朵!” 他可不是随便听来的,当日放榜之后北方士子闹起来第一时间,他就去了老师礼部侍郎夏元吉的家里,夏元吉身为此次科考的主持人之一,被士子们堵得焦头烂额。 同时也要打起精神,四处打探那些士子们闹到什么地步。朝中有谁,帮着那些士子说话,还有猜测上面的态度。 “这次科考的事,闹大了。凌汉和几位军侯都面见了皇上,而且看皇上的意思,也是有心给北方士子一个说法,所以......” 杨荣心中想着夏元吉的原话,同时目光又看看边上,笑呵呵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的刘念恩。 “这次为师可是闹个灰头土脸,凤阳举子之中有个刘念恩和皇家瓜葛不浅。他带着凤阳的举子们找上那些开国勋贵,要说法。” “为师早上去衙门办差,差点让宋国公,武定侯家的少爷给堵住!那些勋贵子弟,最是跋扈。” “你这次也算因祸得福,虽说只是三甲,但想来即便是重审也不至于落榜。若是你名列前茅,反而扎眼。” “那韩克忠也好,刘念恩也好,你若是和他们相识,倒不妨多走动一些。别和那些江南士子们混在一块,整日讥讽嘲骂。” “这次科考闹成这样,翰林院这几年怕都是是非之地,你不去也罢!” 一想起翰林院,杨荣心中就阵阵刺痛。 历朝历代进士入翰林,随侍天子身侧,起草诏书校队经史,何等贵重?古往今来出将入相之人,皆是翰林出身。 “你这科中了,入不了翰林,但也不能妄自菲薄。六部之中,为师看来暂时没有容你之地,你处理政务稍显稚嫩,放在六部里,免不得蹉跎数年!” “去地方为官,虽说是权柄大些,可离中枢越远,这官的上限就越短!” “皇上亲口下旨,着曹国公李景隆组建理藩院,等同六部。你可别小看这个新衙门,皇上金口的,定是有大用的衙门。” “为师听说,同样新科的杨士奇,已经被李景隆在吏部打了招呼,要选到理藩院做个五品的主事郎中。” “皇上眼皮子底下,李景隆那人虽不学无术,但却不是嫉贤妒能之人。你且安心在家等着,为师和曹国公李景隆也算有几分薄面,等科举的风声稍平,让你去理藩院。” 脑中想着这些老师的说辞,杨荣心中凌乱,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好似喝酒一般,一口一口。 “杨兄想什么呢?”韩克忠在旁问道。 “没什么!”杨荣笑笑,思绪回到现实,问道,“倘若韩兄这次中了,有什么打算?想去哪里为官?” “这哪里轮得到我说话!”韩克忠笑道,“只要能中,就是祖宗保佑!”说着,顿顿,“若真是为官,我不愿呆在京城,只想着去地方,做点实事!” “这人倒是没什么心思之人!” 杨荣心中暗道一句,又对刘念恩问道,“刘兄,您呢?” “俺自己的事自己知道,审一千遍俺也中不了!”刘念恩大笑道,“放榜之后,俺就回老家去。多取媳妇多买地,乐乐呵呵的当俺的地主!” “刘兄倒是快人快语!”杨荣笑道。 “哎!”忽然,旁边崔英英不安的看着窗外,“吉时已到,怎么还不放榜呢!” 闻言,几人起身眺望。 周围的士子们,也都如潮水一般涌向皇榜处。 众人翘首以盼千呼万唤,但贡院的大门却紧闭着,迟迟没有反应。 “怎么不放榜呢?”姜宏业喃喃道。 人群之中,不知谁先开口,大喊道,“放榜!放榜!” 随即,无数人跟着喊起来,“放榜!” ~~~ 皇榜,是放不出来了。 刘三吾,张信,王俊华,严叔载,戴彝等十七人,俯首站在朱允熥的御案前,安静的几乎能听到他们的心跳。 宝座上,朱允熥一身红色的团龙袍伏,头上黑色的杀冠,绷着脸。 不经意间,刘三吾看见,朱允熥唇间泛起的胡须,心中一惊。 “皇上已经成人了,已不是当年文华殿中读书的学生了。皇上,对他们这些文人,早就不依赖了!”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缓缓开口。 “哦,这就是你们重新审阅的结果?” 翰林侍讲学士张信道,“回皇上,臣等依皇上的旨意,重新再审阅,十七位翰林共同商议.........” “好个朕的旨意,好个十七位翰林共同商议!”朱允熥冷笑,“结果就是,上榜的依然没有北方士子。”说着,敲打御案的动作直接停住,厉声喝问,“朕,是不是对你们太宽容了?” 第94章 南北(1) “朕,是对你们太宽容了!” 上一句还是疑问句,这一句直接就是肯定。 霎那间,殿中的气氛降到冰点。 一直以来,朱允熥从不曾对任何大臣,说过这样的诛心之言。 “皇上,臣都是........” 翰林侍讲张信还待讲话,朱允熥直接一拍桌子,“住口!”随后,目光看看眼前众位附身的翰林学士阅卷官,“你们太让朕失望了!你们其中有当年教过朕读书的,有侍奉笔墨的,有看着朕每日练习书法,背诵经书的!” “一直以来,朕都都不愿苛责你们,可你们就怎么回报朕?” 刘三吾额上满是冷汗,赶紧道,“皇上,老臣有话要说!”书包阁 “你还说什么?还要在朕面前,显摆你的老资格,老资历吗?”手中的考卷,唰的被朱允熥扔在地上,“你是当真不懂朕之前和你说的话,还是仗着你曾经教朕的缘由,故意顶撞朕?” “臣不敢!” “可你这么做了,你还带着他们一块这么做!”朱允熥指着洒落地面的考卷,“谁来跟朕说,为何两次都是一样的结果?”说着,看看侍讲学士张信,“你说!” 张信压抑着心中的惶恐忐忑,开口道,“臣与众考官,包括今科三位一甲共同阅卷,本次阅卷所有的卷子都让书办事先抄写一次,绝迹没有认出字迹的可能!” “而且所有书办抄写的卷子,上面没有记录半个考生的名字。臣等阅卷,看的也不知是谁的卷子!” “所以臣等,断无舞弊徇私的可能!未录取的卷子,都格式不对,言语犯忌,文笔不通且文理不佳。国家取士,取得就是才学,臣等自然要选才学杰出之人!” “至于两次审阅结果相同,臣以为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中者即中,不中者自有不中的缘故。确实是才学上差了,臣等秉公阅卷,第二次更是审阅完成,核定名次之后,才和原先的卷子对应,知道考生的名字!” “那些落第的举子说臣等不公,实在是危言耸听,乃至造谣诽谤!” “说臣等有猫腻,说臣等以自己喜欢的文风取士,说臣等只看重文章风采,而不务实。臣等也委屈啊,这些说法,臣等根本无从反驳!” 这事,必须坐实。 考官们的心中,早就达成这个共识。不管对错,第一次的成绩绝不能被推翻,不然的话,他们这些人身上永远都有舞弊的嫌疑。 “哈!”闻言,朱允熥冷笑起来,上下打量着张信,“啧啧,朝中有个凌铁头,没想到翰林院也有你这么一个张铁头!” “好好好!”说到此处,又连连点头,“卷子抄写过,不记名,你们绝无徇私的可能!哈哈哈!当朕,朕不知你们心中所想,你们的手段吗?” 说着,朱允熥目光豁然凌厉,看着刘三吾,“你这翰林院的掌班学士怎么当的,就任手下这些人胡作非为?你们怕这次科举的结果被推翻,你们坐蜡!你们是从心底就抵触朕让你们重审!” “不记名?哼,尔等一辈子和科举打交道,看过的卷子再看一次一目了然,记不记名你们都知道是谁的卷子!” “朕给了你们脸面,你们给朕的却是不要脸!” 呼啦,殿中的臣子们瞬间跪下。 “你不明白朕的意思吗?”朱允熥站起身,低头看着刘三吾,“第一次的科举成绩,朕认,国家也认。朕想着,你们都是阅卷的考生,因为个人的喜好而选拔人才,虽有偏颇,但也是朕当初选择考官的时候,没有考虑周全。” “所以,朕有心宽容你们一次。三位一甲的并入考官之中,让你们再审卷子。就是想着,你们能体谅下朕的难处,体谅下天下学子的难处,抛开己见,真正公允的选一些学子上来!” “可你们!”朱允熥捡起一张考卷,“欺朕仁焉!” 他们不是不明白,而是不能那么做。 还是那句话,面对涉及到自身,直接影响他们的名望和仕途的事,即便是皇权,他们也要顶到底。 朱允熥不知道,这件大案,本就在历史时空中上演过。 这些文官们的固执程度到了什么样,即便是面对原时空中老爷子那样的皇帝,依然连续两次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他们只要稍微有些敏感,大局观,都会给出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来。可他们就不,他们就要天下人都要承认,他们没错,北方人一个没中,就是因为才学不行。 这点上,他们不但挑战了皇权,还犯了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忌讳,那就是朋党。 朱允熥更不知道的是,这样的事,在大明朝甚至不只上演了一次。 哪怕原时空中,这一次的科考大案,老爷子屠刀之下血流成河。翻过来,建文二年依旧如此。江西吉安府的学子,直接包揽了状元,探花,榜眼。 等永乐二年,还是江西吉安府的学子们,直接包揽了前七! 知道后来明仁宗都说,北人仅得什一,非公天下之道!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相对的的公平。但就是这仅有的相对的公平之中,还要架起来许多倾斜的天平吗? “你们倒是做出问心无愧的样子来!”朱允熥抖着手中的考卷,厉声问道,“可你们想过没有,若这皇榜再发出去,是何等的轩然大波!” “放榜之后,朕可断言,再无北方士子,愿意参加科考,朝廷尽输北方士子之心。国朝三十年,维护北方安定,屯田练兵,迁徙人口等德政,前功尽弃!” “难道,国家大政,还大不过你们的那点地域成见,那点士林规矩吗?” “皇上!”此刻,老迈的刘三吾才醒悟过来,他们翰林院这些人,犯了多大的错误。 他们只想着,自己身上的贤名,想着维持固有的规矩,想着不能让考生挑衅他们的威严。 却没想到,更深的含义。 “老臣惭愧,请皇上开恩,让臣等重新阅卷!” 其他阅卷官等也醒悟过来,纷纷叩首。 “皇上,臣等定然是不小心,有所遗漏。皇上开恩,许臣等再审一次!” “一次又一次!哼!第一次让你们重阅,你们说科考不是儿戏,如此反腐,朝廷颜面,你们的颜面何在?” 朱允熥冷笑道,“现在,朕把话和你们说明了,你们也不顾及颜面了!可是,朕的颜面呢?天下士子的颜面呢?” 说着,把考卷直接扔到地上,“想必,你们心里是不是还要埋怨下,是朕事先没和你们说明白?” “臣等不敢!” “你们敢!”朱允熥低声道,“因为以前朕的宽容,你们什么都敢!”说着,看看众人,“重阅是自然的,考生们等着放榜呢!” “但是,朕不会再用你们了!” “皇上!”刘三吾大惊。 忽然,后殿之中传来一个让群臣心悸的声音,“良心歪了,阅一百遍也是歪的!” 第97章 南北(4) 臣子曰,“南方风气柔弱,故可以德化,北方风气刚劲,故当以威制。” 洪武帝道,“地有南北,民无两心,帝王一视同仁,岂有彼此之间,汝谓南方风气柔弱,故可以德化,北方风气刚劲,故当以威制。然君子小人何地无之?君子怀德,小人畏威,施之各有攸当,乌可既以一言乎?”——《太祖宝训》。 ~~~~ 文华殿中,灯火通明。 凌汉连喝了几碗浓茶,才压制心中的倦意。 仔细地阅读手下的考官们呈上来的佳作,一字一句,读到欣喜的地方面带微笑,读到不是通顺的地方则是面若寒霜。 考中的卷子,随手放在一边。倒是用笔在那些未中的卷子上,郑重的写下评语,好似老师批改学生的功课一般。 “凌部堂!” 时至半夜,礼部尚书郑沂过来,笑道,“差不多了,是不是把卷子给万岁爷过目?” 凌汉没说话,而是拿着笔,在一个考生的卷子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尔心不净,考卷最后笔锋草率,有力竭之相。国家取士,乃是为国为民,如此怯场心性,即便中了,日后如何能做好官?” “您写这些,考生们也看不到!”郑沂笑道。 “老夫已经奏请皇上!”凌汉低声道,“这些卷子审阅完毕之后,再逐一发给考生。”说着,打个哈欠,“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欠缺在哪里。不然的话,一辈子蒙头苦考,也不得其所!” “老大人真乃至公之师!”郑沂笑道。 凌汉站起身,毫无形象的甩甩胳膊,示意旁人,“捧着卷子,跟老夫去见皇上!” 郑沂在旁,“这次老大人主阅,补录了多少北人上来?” “六十一名!”凌汉道。 “嗯?”郑沂陡然一惊,差点摔倒,“老大人..?” “看你吓得,以为老夫把南方学子都给黜了?”凌汉大笑道,“老夫怎能干那事,学问这东西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老夫虽是北人,可也不能因为想帮北人,就故意把人家学子给扒拉下来!” 说着,笑道,“奉皇上的旨意,单独开了北榜,所取的士子都是北人!” “这.....”郑沂更加纳闷,百思不得其解,“那以后?” “常例!”凌汉道,“各省之间文教差异极大,国家取士倘若之取一地,非国家之福,也非天下学子之福!” 奉天殿中,朱允熥也未休息,一边看着奏折一边等着阅卷的结果。 凌汉等人捧着考卷进来,“臣等叩见皇上!” “累了一天,不用行礼!”朱允熥笑着放下手里的奏折,开口道,“王八耻,给他们看坐,叫人传膳来!” “是!”王八耻应了一声,命小太监给诸位大臣们拿来凳子,又搬来方桌,稍候片刻又有宫人抬着饮食进来,摆放在众人面前。 “你们也都忙了一天,水米没进!”朱允熥笑道,“今日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放一边,咱们君臣边吃边说!”说着,又道,“把那清炒莲藕放凌老尚书面前,他年岁大了,吃点清淡的!” 这份恩遇,让一众臣子们不免都有些眼红。 谁知,凌汉却道,“皇上,臣虽岁数了大了,可还是爱吃肉!” “哦!”朱允熥笑笑,“那就把烧羊肉,一并送过去!” 凌汉也不客气,抓起羊腿就啃,没几下就满嘴是油,一边吃还一边说,“皇上,不是老臣挑嘴,这羊肉可没臣家里厨子做的好!”说着,又啃了两口,“这羊排肉炖了委实糟蹋东西,改用萝卜砂锅小火煨,出来的汤是奶白色的,然后配上俩馍。咦,没治咧!” 朱允熥大笑,“想不到凌爱卿对美食一道也有涉猎!” “也不是涉猎,老臣虽然八十了,可心性还和四十岁的壮年差不多!”凌汉咧嘴一笑,“琼浆玉液,炙肉美食,还有那.......俏佳人!” “哈哈哈!”殿中笑声弥漫,气氛都是轻松不少。 朱允熥浅浅喝了半碗小米粥,吃了一块萝卜糕就放下筷子。 “成绩出来了?” 凌汉擦去手上的油渍,开口道,“选出来了!臣便阅了考卷,选山东举子韩克忠为状元!” “哦?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朱允熥笑道。 郑沂马上道,“当日殿试的时候,他考纸不够了,是皇上您开的金口,许他考纸,还殷勤嘱咐让他慢点考!” “唔,朕想起来了,倒是真有这么个人!”说着,看着群臣一笑,“你们别是投朕所好,以为朕知道这人,就选成了状元!” 第98章 替罪羊(1) 郑沂弄错了时机,科举一事好不容易有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朱允熥是不愿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听信某人的话,去发落一个三品侍郎的。 科举一事,自然会在朝中引起一番波澜。清流文官们的势力必遭打击。这时候,郑沂选择暗中给夏元吉下绊子,只能说文官之间的攻讦,还真是无孔不入见缝插针。 ~~~~ 天色已经大亮,但监牢之中的光依旧微弱。 大理寺的监牢,远比锦衣卫的诏狱刑部大牢要体面得多,虽也是牢房的形制,但颇为干净整洁,还有不少的桌椅陈设。 翰林侍讲学士张信,呆呆的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巴掌大的窗户,看着窗户外那微亮的天空,神色麻木。 他原是清贵无比的翰林,负责给皇帝讲解圣人经义,修改诏书,编纂起居。若是不出意外,再过几年他就是都察御史,荣升大学士。再过些年,吏部尚书,光禄大夫。 可现在,短短一日之内,他却成了阶下囚。这个结果,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只感觉是在梦里一般。 忽然,他麻木的神色有所松动,诧异的扭头朝身后看去。那里传来微弱的脚步,他赶紧起身整理下身上皱巴巴的官服,整理下有些凌乱的鬓角。 脚步声中,一身布衣的刘三吾缓缓出现。 “恩师!恩师!”张信看到了救星,隔着监牢的栏杆跪下,哽咽道,“救救学生啊!” 刘三吾站在监牢外,脊背微微佝偻着,微弱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苍老。 “恩师!”张信从栏杆中伸出手,大喊道,“救救学生!” “哎!”刘三吾只是长叹一声,然后回头对狱卒,“有劳了,请开门!” “老大人不必像客气!”那狱卒笑笑。 随即打开牢门,亲手提了个一个食盒放在桌上,然后等刘三吾进去之后,行礼退出,再把牢房锁好,悄然闪到一旁。 “老大人有事,就喊小人一声!” 刘三吾点头致谢,在桌子边坐下,打开食盒,从其中拿出酒菜放好。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以至于张信都能清他胳膊的颤抖。 “恩师!”张信跪在刘三吾面前,叩首道,“你要救救学生啊!学生冤枉,学生没错啊!” “没错?”刘三吾倒了两杯酒,忽然一笑,“真没错吗?”说着,怅然叹息,“一开始,你就错啦!到后来,你是大错特错!” “从一开始你的心就偏袒江南士子,到后来你不但固持己见,而且还因为怕被牵连,串联同僚拒不认错,你说难道你没错吗?” “学生!”张信泣不成声,“学生没错呀!您是主考,您也看了卷子,江南士子的考卷确实更优一等!” “科举,考的可不单是文章呀!国家取士,也不是单看文章,这一点你不清楚?”刘三吾说着,把张信扶起来,按在座位上,再次长叹,“其实这次,老夫也错了,大错特错!” 说着,浑浊的双眼不免泛出几滴老泪。 “第一次审卷排名之时,若是老夫固执些,在名单上选上几个北人学子,也不至于此!再后来,重阅的时候,老夫若不是怕.....”说到此处,刘三吾闭上眼睛,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落下,“皇上让重审,老夫就应该想到皇上的心思。可老夫和你一样,也是怕朝令夕改,丢了自己的名声!” “名声!名声!”刘三吾几乎哭出声,“老夫一辈子的名声,如今都毁了。京城中的士子们,逢人便说三吾为南人,私其乡也!” “老夫在大元时为广西提学,加上国朝三十年,近五十年的仕途,到头来落个私其乡的名声!罪过呀!” 说到此处,把酒一饮而尽,随即又满上,“来,陪老夫喝杯酒吧!” 张信哪里还有心思喝酒,愣愣的坐着,好似丢了魂一般,喃喃说道。 “明明是南人士子的卷子好些,明明就是!朝堂为了平衡,让我等..........” “现在才想起平衡二字,晚了!”刘三吾又道,“也是怪老夫,皇上让重审的时候,老夫就应当猜到皇上的想法。可到底是老了,怕出错,怕被人指责,却一头走进了死路,不知进退!” “老夫不但害了自己,也连累了旁人!” 他说的没错,他们明白的,准确的说是醒悟的太晚了。若是早些,未必没有挽回的机会。 “你不是说,若这次科考的成绩被推翻,要有人当替罪羊吗?”刘三吾又继续说道,“谁都不愿意当这个替罪羊,背黑锅,结果人人都是羊,人人都要背锅!”说着,顿了顿,“早知如此,我刘三吾来当着替罪羊,又有何不可?” 忽然,张信打了个寒颤,颤声问道,“恩师此话何意?除了学生,还有其他.......?” “本次主考的十七位阅卷官,你下牢狱。其余人等,除了戴彝之外,发配广西,云南为县府学官。老夫自己,发配西北,汉番杂居之地推广汉学,不日启程!”刘三吾看看对方,说道。 第100章 归乡(1) 清晨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薄薄的水气。 这应当,是一个很普通的雨后清晨。 若是和每天一样,家家户户都会在雨雾之中开门,男人谋取生计,女人打扫庭院。孩童上学去,老人坐街前。 可今日,长街人影疏离。 但不知从何而来的鼎沸人声,忽然传来,那声音震得雨后的水气,无风自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水气,清晨的阳光便炙热无比。 照在疏离的长街,留下屋的阴影。照在午门之外,与那喧天的呼喊,交相而应。 似乎,京城的人,都在这。 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无论贩夫走卒,无论是读书的士子,无论是贵族子弟,无论贫家少年。 砰砰两声炮响之后,一辆囚车缓缓开来。囚车之中,一披头散发之人恐惧的蜷缩在囚车一角。 囚车前的官差,大声朗读着死囚的罪状。 “原翰林侍讲学士张信,深受君恩为本科主考之一。却罔顾圣恩,不以国家为重,私其乡人,以一己私欲黜落北方士子,纵使无一人上榜!” “皇上仁德,许其开卷重阅,然其仍丧心病狂,为遮掩私心,蛊惑同僚串通上下,陋卷进呈与陛下。并言北方士子言语犯忌,文理不通。” “其心可诛,其罪当斩!奉圣谕,腰斩犯官张信!” 差官衙役们的声音响彻长街,人群看向张信的眼神越发憎恶。 忽然,一士子在人群中暴动,手中吃了半个包子,直接扔进了囚车之中。 “狗官!” 随即,人群炸开锅一样,手里的东西不住的往囚车中砸着,落雨一样。 张信在囚车中蜷缩,双手紧紧的护着脑袋,嘴里发出呜咽的痛哭和嘶吼。 “狗官!” 又是一声怒吼,囚车所过之处,街边的酒肆二楼中,无数腌臜之物当头落下,正好淋了张信一身。 腥臭之中,张信抬头,正好看见二楼的士子们对他破口大骂。 “狂悖小人,尔也算是读书人!” “天下竟然出了你这等无德无品的败类!” “呸!我等羞于与你同乡!”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骂我?” 囚车中的张信,看着那些士子的脸,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百姓们打他骂他,他无所谓,老百姓么,最爱看当官的倒霉。 北方的士子们打他骂他,他知道是应有之事。 可楼上这些江南士子,为何也对他唾骂? 他,死到临头都想不通。 第101章 归乡(2) “老大人,您慢点,这边儿走!” 王八耻引着一身布衣的刘三吾,缓缓向前。 宫中的花都开了,姹紫嫣红一片,鼻尖满是淡淡的花香,眼前就是一幅彩色的画卷。 刘三吾缓缓的迈过深宫之中高大的门槛,看着眼前悠长且熟悉的夹道,忽然停步。 “王总管,您带老夫去哪儿?”刘三吾开口道,“见皇上,不是走这条路吧?” 王八耻微微回身,笑道,“皇上说,召见您不在奉天殿,而是在大本堂!” 是的,眼前这条路,是通往文华殿大本堂的。 这条路,刘三吾走了一辈子。 大本堂,是大明开国之初,太上皇钦点宫中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就在文华殿的侧面,因为藏着数千本儒家经典,所以叫做大本堂。 刘三吾的脚缓缓踩着青石板,目光在两侧红色的夹道上流连,等到了大本堂的外面,看着院子中那些盛开的鲜花,目光不禁有些痴了。 他这一辈子中,在这的时间,比在家里还多。 一开始他辅佐宋濂朱善等人,在这教导太子朱标,秦王晋王还有诸位皇子亲王读书。 往事,忽然纷沓而来。 太子朱标好学苦读,他是所有文臣的期盼,他们这些读书人,恨不得浑身的学问,都教给大明的储君,让他将来能成为汉文帝那样的好皇帝。 后来,大本堂的教书学士中,获罪的获罪,告老的告老。再后来,太子英年早逝。 他刘三吾所教导的对象,变成了太子的儿子。 大明两代储君,都是他的学生,没有帝师之名,却有帝师之实。 吴王顽劣,尤甚当年的秦晋二王,而淮王好学,犹如太子当年。 对此,他倍感痛心。 因为吴王,是太子原妃常妃所出之贵重嫡子。叙辈,乃是大明储君当仁不让的接班人。 好在苍天有眼,自小顽劣的吴王幡然醒悟,脱胎换骨。 颤颤巍巍的再跨过一道门槛,刘三吾看着大本堂那虚掩大门,忍不住热泪盈眶。 昨日种种就在眼前,格外真切。 他还记得太子故去之后,当时的吴王第一天来读书,就是站在门口远远的对他施礼。 “有先生等教授我读书,是我之福!” 刘三吾的脑中,回想着当日吴王的话,想着曾经那个有些瘦弱的身影,想着当日吴王脸上的笑容,再也忍不住。 “呜!”他嘴里发出呜咽的哭声。 眼泪,顺着皱纹不住的落下,落在院中的石板上。 然后他再也忍不住了,就坐在花坛上,老泪纵横。 是在哭自己? 再哭过去? 在哭即将发配千里? 委屈?还是后悔?还是怀念? ~~~ 大本堂中,朱允熥坐在书桌之后,看着桌上他小时候调皮留下的刻痕,听着外边压抑的哭声,不知怎地,眼眶也控制不住的红了。 “吴王殿下忘记了大明建国的不易吗?” “殿下当子乘父志,为一代贤君!” “殿下如此怠学,对得起皇上的期盼,对得起天下臣民吗?” 以前,只要朱允熥和那些小王爷们玩闹,只要是他起来晚了,只要他功课做得不好。 刘三吾就会站在他身边,吼得他耳朵中嗡嗡作响。 他犹记得,当日老爷子因为彩票的事打他,刘三吾急得绊了几跤。他依然记得,刘三吾看到他被打板子之后,心疼得眼中落泪。 他更记得,老爷子寿辰时,宣读册立他为皇太孙的那天,刘三吾拿着圣旨的手,都在抖。 他也记得,老爷子宣布禅让的时候,刘三吾眼中那因为欣喜而涌动的泪水。 他永远都记得,太子朱标故去的第二天,正是他刘三吾跟老爷子说,当立皇孙。 从始至终,刘三吾都是他这个大明嫡孙身边最默默付出的那个人。可却不知从何开始,朱允熥和这位有名无实的老师,渐行渐远。 缓缓的,朱允熥站起身,走到门前,伸手推开虚掩的门。 院子中的哭声,戛然而止。 身着布衣的刘三吾颤颤巍巍叩首,可朱允熥却比他快一步。 “学生,见过老师!”站在门里,朱允熥如当年还是皇孙一样,对着刘三吾行礼。 刹那间,刘三吾忽然放声嚎啕。 “皇上啊!皇上!” ~~~ “老臣有罪!” “一开始,老臣教皇上读书,就是希望皇上..........老臣没有任何私心!” “可后来,皇上从皇孙变成吴王,从吴王成了储君,如今贵为天子,老臣的心里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失了曾经的本心。” “如今老臣颜面无存,名声扫地,是老臣咎由自取!” 朱允熥挨着刘三吾,并肩坐在花坛上,听他哽咽倾诉。 “朕心里,没有怪你!”朱允熥淡淡的说道,“其实朕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这学堂中,听几位学士教课。” 这是真话,那时的他整日都想着如何在皇储之争中成为最后的赢家。为此他笼络身边可以利用的任何力量,绞尽脑汁的算 唯有在学堂里读书时,这些事才能暂时的抛之脑后。 “学士爱朕之心,朕从不曾忘!” “皇上!”刘三吾老泪纵横,不能自己。 “其实,你把朕教得很好!”朱允熥让王八耻递上手绢,亲自给老臣擦泪,“只不过,朕终究成不了你们心中希望的天子!”说着,长叹一声,“大明第二代君王,要上承开国之主的武功,下启安乐民生!” “文治武功缺一不可,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心怀仁德,也要不怒自威。内圣外王,怀柔四方。” “朕,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为,你心中那样的皇帝!” “因为朕要走的路,比毕超历代所谓贤君的路,都要不同!” “说起来,朕和你们当初的期望越来越远。不但不能成为你们希望的皇帝,而且和老爷子越来越像!” “朕,是不会和士大夫共天下的!” 刘三吾擦去眼泪,颤声道,“皇上天资聪颖,自然是一代雄主。是老臣,老臣愧对太上皇,故太子,更愧对皇上!” “没什么愧不愧的!”朱允熥微微叹息,笑着说道,“此去千里,你要保重!” 刘三吾眼泪再次下来,“老臣已八十有五,此番出京,兴许要客死他乡!”说着,他看着朱允熥的面容,“皇上,您要保重身体。老臣知皇上心怀大志,可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皇上更不能凡事都亲力亲为。” “皇上还年轻,不能累坏了身子呀!” 说着,他颤颤巍巍再次跪下叩首,“臣这一去,恐怕就再也见不到皇上了。老臣,再给皇上行一次叩拜大礼吧!” “你这是作甚?” “皇上!”刘三吾顽固的叩首,“当日皇上说,臣等教书皇上之服。老臣一介书生,微薄只能简陋之身,能侍奉过皇上,不枉此生!” 说着,又潸然泪下,“老臣今日,自作自受,能代罪之身发配千里,已是皇上仁德,老臣感激不尽!” 科考一事,作为主考刘三吾自然难辞其咎。 但朱允熥发落他时,只是淡淡的给了一个监管不利的罪。 “皇上保证,罪臣刘三吾告退!”刘三吾再次叩首,站起身。 坐着的朱允熥怅然叹息,“等等!” 说着,又叹息道,“你不用去西北了?” 他的目光看看老迈的刘三吾,“回乡读书吧!朕准你回乡建书院。”说着,朱允熥笑起来,“你教过朕,回去之后,把曾经对朕的心,用在那些寒门学子身上!” ’ 第102章 龙旗(1) 碧波万里如山峦起伏,海天共一色。 身处此等景色之间,仿若头上就是天,从未和湛蓝的天空如此接近过,似乎那云就触手可及。 可每当波涛翻滚而过,哪怕是微微轻颤,便会发现不但天遥不可及,且身处海天之间,既渺小又无助,连那空中的飞鸟都不如。 “呕!呕!” 随着甲板的起伏,何广义在船舱中吐得苦胆黄水都出来了。 海上漂泊了数日,他已变得脸色蜡黄神色憔悴,好似虚脱一般。那些和同来的锦衣卫们也没好上多少,各个都是苦不堪言。 “呕!”何广义捧着痰盂又是一口,已经吐不出来了,可是胃里还是翻江倒海一般。 “都堂大人您喝口水!”旁边侍奉的山下一朗赶紧奉上热水,满眼的关切,“大人,约摸再有一天就到广岛县港!” “知道了!呕!”何广义忍不住,有气无力的说道,“要了老子血命了!” “都堂大人且在忍忍,这季节的风就是这样,看着不大,其实在船上最是摇晃。等到了近海,风浪就没这么大了!”三下一郎小声说道。 何广义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微微抬手,然后斜靠在床上。 忽然,上层甲板的瞭望塔上,传来水手的呐喊,“倭寇!” “这他娘的就是倭国了,哪来的倭寇?”何广义噌的站起来,扶着墙壁脚步踉跄的往外跑。 三下一郎在后面跟着,大喊道,“是不是上面的兄弟看错了,兴许是近海的防卫部队?”喊着,又赶紧扯着嗓子提醒,“咱们大明的旗帜打出来没有?” “滚一边去,谁他妈跟你咱们咱们的!”锦衣卫千户张大彪不知从哪冲过来,一下把三下一郎挤个跟头,扶着何广义说道,“都堂,您看前边,三艘倭人的船追着一艘商船!” 海面上晴空万里,景象一览无余。 视线之中一艘类似广船一样的快船,被三艘长尖的倭船钳子一样包住。隐隐的似乎可见到,那些倭船上不断有倭人往那艘商船上冲击。 “你刚才说什么防卫队?”何广义脸色狐疑,回头对三下一郎问道。 “回都堂大人!”三下一郎鞠躬道,“倭国各大名诸侯中,靠海的藩主,都有战船和水军!” “前面那些准备抢劫人家商船的就是你们倭国的水军?”何广义咂舌,“他娘的,这哪里是官军呀,这他娘的不就是倭寇吗?” “都堂,要不咱们的船靠过去,卑职带人干他一家伙?”张大彪低声道。 此次来倭国是暗中前来,没有经过朝廷公议,所以何广义一行人只带了五艘战船。其中三艘是中型的赶缯船,长三十六米,宽七米,载重一千五百石,水手三十,水兵八十。 船分上下三层,除最下层外各层甲板中都设有大小火炮,共计二十门,还有火箭弩炮,等物不计其数。 若有战事,远可用火器攻击,与敌船肉搏之时,船上火炮火铳齐设,威力惊人。 除了赶缯船,还有两艘机动性很强的海沧船,水手九人,水兵四十四。配千斤炮四门,火铳二十杆。 这些战船还不是大明的主力战舰,据说靖海军那边的战舰都是高达十几丈,如山一般。 现在这些伪装成商船模样的战船,其实就是山东都司的水军战舰。 渐渐的,海面上那三艘倭人战船也发现了正在行驶的大明船队。 双方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相互之间,调整风帆变得剑拔弩张。 “都堂大人?”张大彪再问。 何广义想想,低声道,“出门在外身负皇上交代的重任,去和那些倭人交涉一下,不要挡咱们的路。”说着,顿了顿,“若能不节外生枝,就不要妄自动武,不要因小失大!” 这就是他为人稳重的地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固然豪迈不已。可眼前是藩邦的近海,那些倭人是藩邦的官军,在不明白内情的情况下,不可贸然行动。 张大彪抱拳答应,下去传令。 海沧快船载着通译缓缓朝倭船靠过去,何广义等人立于船头等待回音。不过却也不是一味的等,快船开动之时,船上的各级水兵水手早就就位,调整火炮炮口,弹丸火药都处于开启状态。 海面上静谧下来,只有海风吹过,风帆的呜呜作响。 半个时辰之后,前去沟通的快船返回,上面的通译喊话道,“大人,那边是什么赤松家的水军,在海上追捕走私盗匪!小人表明了咱们的身份,当然小人没说您是谁,只是说咱们是大明的商船,那边的头目说请咱们绕开他们交战的水域!” 第103章 龙旗(2) 海面厮杀再起,三艘倭人的战船围着那商船攻击。 那艘商船摇摇欲坠,却在桅杆的最高处坐斗上,升起了大明的龙旗。升起的龙旗没有挂在旗杆上,而是上面的一个水手,不停的在手中挥舞。 张大彪一看,顿时双眼迸裂,“遭娘瘟的,是咱们大明的旗,被抢的是咱们大明的船!” 何广义猛的一甩披风,“掉头!” 船舱下面的水手们骂骂咧咧的拼命踩着船桨,“要血命嘞!” 与此同时,水兵们在伍长的带领下开始准备。 “炮口平放,装药分儿,六斤弹丸入堂!” “火箭抬高两寸,老子一声令下,就他娘的射!” “火铳全都装好,接船的时候轮次向前,轮番开火!” 大明的战船,在海面上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然后从侧面再度包抄到倭人战船那边。 顿时,倭人那边的攻船动作,再次偃旗息鼓。 同时倭人一艘船,径直朝何广义这边的旗舰开来。 “准备!”何广义看着被围攻的商船桅杆上,挥舞得愈来愈急的龙旗,冷声道。 “都堂大人!”三下一郎忙道,“对面船上旗语,要和您说话!” 何广义沉思片刻,“说话?让他到老子跟前来说,不说明白,老子直接砸碎他们王八壳子,沉海里喂鱼!” 腾腾腾,自由下属跑着传令。 不多时,几个面容桀骜穿着竹甲,腰间插着两把倭刀,带着牛角盔的倭人武士,跟在大明这边的通译,登上何广义旗舰的甲板。 几个倭人看着倒也胆色豪气,有几分凛然不惧。 “瓦达西瓦..........” 通译在一旁给何广义翻译,“大人,狗日的说他是什么赤松的家臣,带兵追捕走私犯,大人身为明国之客,为何要对他们行威慑之举?” “狗日的,老子还没问他,他到先问起老子来了?”何广义冷笑,“你问狗日的,知不知道他追的是哪国的船?” 通译转头翻译,叽里呱啦一通。 然后,那边又是叽里呱啦。 “都堂,您看那倭人,怎么说话时候好像让够咬了似的?嗷嗷的!”张大彪道。 何广义看着那边,淡淡的道,“要么怎么说是狗日的呢!” 就这时,翻译再次开口,“大人,这些狗日的说,他们追的是琉球的商船。这艘船上满是没有纳税的走私品,他们追捕是职责所在!”bookAbc.Cc “放他娘的屁!”张大彪早就忍耐不住了,指着那边船上的龙旗大喊,“让他睁开眼睛看看,那是啥旗?他狗日的不认识大明的龙旗吗?” 通译又和那边叽里呱啦,然后又道,“都堂大人,他们说了,虽挂的是大明的旗,但船确实是琉球的船。他还说了,那些南洋商人,最喜欢挂着大明龙旗,冒充明人。” “大明龙旗之下,皆是明人!”何广义冷冷的看着几个倭人。 那边似乎也听懂了,几个倭人表情狰狞着低吼。 “大人,他们说这里是倭国,他们已经以礼相待。如果大人这边要无礼动武,虽暂时能胜,但也逃不远。而且他还说,若大人这边.....他就......” “他就怎样?”何广义冷声问。 通译有些不敢回答,“他说大人若对他们无礼,那他们就对过往的大明商船..........” 其中何意,昭然若揭。 “哈?”何广义不怒反笑,缓缓上前几步,用手指遥点对方,“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威胁谁?” “不是在威胁你.......”不想,对方倭人之中,竟然能说半生不熟的汉话。 “你不是在威胁我!”何广义傲然一笑,“你是在威胁,大明!” 说着,猛的增大声音,“你好胆,若你敢对我大明商船如何,天国必发兵于尔卑微小邦,夷尔族灭尔种,勿谓言之不预!” 翻译过后,顿时几个倭人瞠目结舌。 “都堂大人,大人!”三下一郎满头是汗,急得口干舌燥,插嘴道,“小人以为,不如让那商船的人过来,您问问到底是不是真的明人!”说着,继续小声道,“大人,大事要紧!” 随后,声音更低几分,“赤松家其实和山名氏交好,是联姻之家。大人次行身负重任,若是为了一点小事,得不偿失!” “大明百姓的安危,是小事吗?他威胁了大明是小事吗?这也就是在海上,若是在地上,老子早就一刀劈过去了!”张大彪听的真切,对三下一郎怒目而视,“你他娘的如今是大明的官儿,帮他们说话,真是非我族类........” 谁知,何广义却摆手打断他,对三下一郎道,“你说的有道理!”旋即,又沉思下,“去,让商船的人过来,看看到底是不是咱们大明的人!” 话音落下,自然又有人前去喊话。 海沧船开到那商船边上,水手扯着嗓子,“上面的可是咱们明的百姓?” “王师在上,小老儿是闽地商人,因为不肯受倭人水军盘剥,他们就要杀人越货,救我!救我!” 大明这边水手水军听得心头火起,“老汉莫怕,咱们大人是来倭国的天使,你随俺们上船见大人,谁敢拦你,老子便一刀剁了!” 接着,海面上出现诡异一幕。 倭人的战船武士眼睁睁看着商船上的商人们下了船,登上大明的快船,朝大战舰行去。 何广义正等得有些不耐烦时,闽地商人走前来,跪下行礼,“小人闽地谢晋忠,参见大人!”说着,已是带着哭腔,“今日若不是遇见大人,只怕小人一船的人,都将横死海上?” “你真是大明的人?”何广义看看对方,对方面色紫铜,显然是常在海上漂泊的。 “小人自然是大明的百姓啊!”谢晋忠哭道,“不然,小人为何挂着龙旗!” 这时,旁边的倭人忽然暴怒,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通译赶紧对何广义道,“那狗日的说,这商人才不是明人,他常年在沿海走私,挂的都是琉球的旗号,船是琉球的,船上的水手也是琉球的!他根本不是明人,而是琉球人!” “他说您别听这商人胡扯,这些商人挂龙旗,是为了逃避处罚的老把戏!” “大人!大人!”谢晋忠大惊失色,“小人少小离家出海闯荡,虽客居他乡,但从未忘过父母之邦啊!” 何广义看看他,柔和一笑,“不管你客居何处,用汉语行汉礼,不忘祖宗便是明人。无需惊慌,本官自会护你周全!” 说着,环顾一周,“当今大明天子曾言,若不能护我山河百姓,那要着百万大军何用?” 第105章 意外收获(2) 娘们,还是小娘们。 一听这个,何广义连晕船都忘了,两眼放光。 可怜见的,出来这些日子别说娘们了,只要是个母的就没见过。 生龙活虎的汉子,但凡身边有个娘们,都不会跟火药桶似的。 “哪呢?”何广义盯着那锦衣卫,“人呢?” “就......就谢晋忠后面跟着呢!还带着一锅吃食,说是送给都堂您的!”锦衣卫被何广义的目光吓到,说话结结巴巴的。 “好看吗?”何广义又低声问。 “还行!”那锦衣卫想想,“看着身段倒是不错!” “都谁看见了?”何广义再次追问,“老子问你,谁看见他们上船了?” 锦衣卫想想,“卑职听了您的吩咐马上去传令,谢晋忠过来见您这事没几个人知道。”说着,笑了笑,“是卑职带着他们上船的,除了卑职,还没人知道谢晋忠身后的是个小娘们!” “好好好!”何广义不住点头。 若是人多眼杂,兄弟们都知道这回事那可不好办。毕竟,如今是狼多肉少。他这个当头的吃独食,总是有些不像话。 但要是没人知道,悄没声儿的,嘿嘿! “你这小旗也做了几年了,平日看你当差也还算勤快,这次来倭国也是跟着老子受苦了。等回了京城,许你个百户!”何广义道。 锦衣卫大喜,“多谢都堂大人提拔!” “嗯!”何广义威严的点点头,“去,把谢晋忠请过来!”说着,再嘱咐一句,“别让旁人看见!” ~~ 眼看锦衣卫飞奔而去,何广义关上舱门回到舱内。 “他娘的,这些海商还真是会钻营会巴结。知道老子在海上这些日子苦敖干修的,大晚上就带了个小娘们过来!” 一想到此处,饶他何广义在京城见过无数莺莺燕燕,此时也不免心头狂跳,好似毛头小伙子一般。 就这时,门外响起脚步。 “都堂大人,谢晋忠到了!” 舱内的何广义赶紧端坐,拿着茶杯漱漱口,整理下鬓角。 海上这些天,确实是有些不修边幅。用手一捋鬓角,头发都翘了。当下直接在掌心吐口唾沫,然后用力的抹抹。 又打着官腔,“哦,让他们进来吧!” ~~ 外面的谢晋忠听到何广义的声音心中忐忑,同时看了看身后女扮男装的女儿,给了她一个镇静的眼神。 里面那位,可是大明的锦衣卫指挥使,出使倭国的钦差大人。 这位的身份,若是在大明内陆,他谢晋忠就算磕破头也巴结不上。可今日阴差阳错之下,这位大人对他谢晋忠有救命之恩,他若是不顺杆爬上去,狠狠的抱住对方的大腿,那不是白活了吗? 海上的男人最缺什么?那还用问。 人家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平日里什么好女人没见过,啥样的都不稀罕可眼下不同,眼下等于是久旱逢甘霖,严寒送热炭呀! 这等事,虽说是下作了点,可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女儿么,将来早晚是要嫁人的。 与其将来嫁给船上的水手头目,还不如给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暖床。 话是不好听,但好处却多出何止一万倍? 想到此处,谢晋忠又给了女儿一个眼神。后者有些畏惧的低下头,捧着食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 “草民谢晋忠,参见钦差大人!” 一进门,谢晋忠直接拉着女扮男装的女儿跪下,恭敬的叩首。 “呜!”何广义手里拿着本书,板着脸声音深沉的应了一声,颇有威仪的缓缓道,“这么晚了,叫你来,是因为本官有话问你,起来吧!” “谢大人!” 他们叩头之时,何广义的目光看着谢晋忠旁边那人的脖颈露出一抹雪白,顿时心头火热。bookAbc.Cc 等对方站起之后,发现对方深埋着头,就是不肯让他一睹真容,心中又焦急起来。 “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何广义平息下内心的情绪,淡淡的说了一句。眼神不经意的飘过手中的书本,赶紧烫手一样扔在一旁。 他娘的,拿到了! “草民不敢!”谢晋忠笑道,“大人召草民前来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这些年在倭国做声音的心得!”何广义说着,目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前到后不住的看着谢晋忠身旁人,但就是看不到对方的脸,“这位是?” “大人,这是小女,闺名燕儿!”谢晋忠说道,“燕儿,还不给钦差大人磕头!” 谢燕儿手指死死扣着裤缝儿,低声道,“民女,谢燕儿,见过钦差大人!” 她的声音好似天音下凡,好似九天仙乐,好似...... 总之听在何广义的耳中,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你抬起头来,让爷..........”何广义说着,赶紧咳嗽一声,“原来是谢姑娘!谢晋忠,不是说你们海商出海不能带女子吗?” “钦差大人明鉴,草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当成了儿子养在身边。”谢晋忠笑道,“她平日都是男子打扮,船上的人都不知她的身份!” 这话是糊弄鬼呢! 何广义这等人,稍微一琢磨就知道其中的猫腻。 谢晋忠不是什么大海商,身家也就一两条船,这女儿带在身边,保不齐就是给那些水手等的诱饵。海船商出海,船和货其实都不难,有钱就有。 唯独水手是万里挑一,好的水手就是人的眼睛,一日都离不开。 “你们都跟着老子好好干,看着没,老子闺女跟花似的,谁干的好,老子以后招她当女婿,万贯家财还有女儿都是你的!” 这么一招,谢晋忠手下那些傻小子还不玩命往死里给他白当长工?甚至,彼此都是心理防范着,争先讨好他这个未来的老丈人? “多大了.........?”何广义说着,又赶紧改口,“谢姑娘芳龄几何?” “十七!”谢燕儿低声道。 “大姑娘拉!”何广义扫扫对方的身段,又是眉开眼笑。 “可不是大姑娘了吗?”谢晋忠说道,“当儿子养在身边,可终究不是儿子,早晚要嫁人。小人一来是舍不得,二来是要给她选个如意郎君,挑来挑去就耽误了她出嫁的岁数!”说着,继续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草民这当爹的,怎么看自己闺女,都是天底下最漂亮的!” 说着,碰了下闺女,“抬头,给大人看看!” 闻言,何广义心花怒发。 谢燕儿慢慢的抬头,小团脸左边脸颊浅浅的酒窝,眼神带着三分怯怯,因为她是海上儿女,却也没多少扭捏。 一时间,何广义看呆了。 倾国倾城他见过不少,可他平生最爱就是这等小家碧玉,浑然天成举手投足没有半点脂粉气。 再加上他海上漂泊许多日子,哪怕谢燕儿颜色并不出众,但此刻在他眼中,就好比天仙。 “腿真长.......不是,你个子真高呀!”何广义道。 “这孩子让我惯坏了,不但长的高不说,还是大脚!”谢晋忠笑道。 “大脚好!”何广义目光不动,“大脚爽利!” “这孩子呀,还做得一手好茶饭。”说着,谢晋忠打开食盒子,笑道,“大人对我们父女有救命之恩,仓促之下也不知道用什么谢大人,只能做几个酒菜,让大人尝尝!” 食盒一打开,顿时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传来。 何广义几日都是晕船,任何胃口都没有。但此刻问道,只觉得说不出的舒爽。 不由得看过去,只见盒子中一个瓷盘上,摆着几个表皮微红,下形状长条,还冒着热气的东西。 “这是........?”何广义疑惑道。 “大人吃惯了山珍海味,草民想着,这东西就胜在一个新奇!”说着,谢晋忠把那长条的物事掰开,顿时露出面的红瓤来,“大人您尝尝,这东西可天下少有!” 何广义接过,浅浅的吃了半口,点头道,“味儿有些像芋头,这是什么?哪来的?” “这是前些年,草民抢.....不是草民在吕宋海那边救了一艘全是色目人的商船!”谢晋忠笑道,“说是从不知道几万里之外的番邦过来的,在海上飘了好几年,才到了吕宋那边。” “当时那些人染了病,是草民救了他们,所以他们连人带商船也就归草民。在商船的货舱中,旁的没发现,发现一包这些东西。” “小人问他们这是什么,他们也说不清楚,反正就知道是吃的!这玩意也是怪,弄几个盆弄点土,在海船上也能长!” “小人自幼家贫无地可种,所以才出海讨生活。听说是番邦的庄稼,就在落脚的地方,种了一些!” “您别小看这东西,一亩地好好的伺候伺候,差不多出产十来石.......砰,大人,您........” 何广义直接站起身,捏着谢晋忠的脖颈,眼睛如铜铃,“你说啥,这玩意能吃,能亩产十石?” ~~~ 我前两天缺席是因为胃病犯了。 哎,有啥都不如好身体,太疼了,一抽抽的。 第106章 缕缕忠魂何处去 十石? 须知北方上等的田地,小麦的亩产也不过一石出头多一点点。 江南富庶之地,上好的水田稻米出产也不过是这个数目。 而那些中下品级的田地,连一石的产量都达不到。 何广义虽是锦衣卫指挥使,虽出身淮西勋贵从小也算锦衣玉食,可却从来都不是不知民间疾苦,两眼一抹黑的纨绔子弟。 当年他父兄相继战死之后,老爷子怜惜他家中男丁皆战死,给了个世袭锦衣卫千户的勋职,给了一份闲散的富贵差事。 但他要强不愿意做富贵闲人,请缨去了西北那种苦寒之地历练了数年。边关将士百姓,一年和天斗和地斗,含辛茹苦的耕作,亩产才多少? 现在,忽然有一种能吃的东西,而且是味道不错的东西居然能亩产十石,他焉能不激动。 “说,说,说!” 何广义疯了一样,直接掐着谢晋忠的脖子,把人顶到墙上,面目狰狞的呐喊,“十石吗?十石吗?这是啥?种子呢?种子呢?” 声音传到外边,外面的值守的锦衣卫以为发生何事,抽刀就冲了进来。 一进屋,就见谢晋忠被怼在墙上,双脚腾空双眼泛白,满脸青紫。 “都堂!”那锦衣卫赶紧上前拉着何广义的手臂,喊道,“您若再使劲,就掐死他了!” 可能是这句掐死他,一下让何广义心中清明起来,赶紧防守。 “咳!咳!咳!”谢晋忠捂着脖子,蜷缩在地上眼泪鼻涕一起出来,拼命的喘息咳嗽。 那谢燕儿已是泣不成声的抱着父亲,也是吓得不敢抬头。 “对不住,某给你赔礼!” 何广义当朝三品高官,锦衣卫指挥使。此时更是出使倭国的钦差之尊,竟然一个长揖大礼,正中下拜,口吻更是谦逊,“谢员外,某方才情急之下,一时失神,您莫怪!” 见如此,谢晋忠赶紧道,“大人,小人不敢!” 何广义却未起身,反而声音有些哽咽,“您说的那种作物,但当真能亩产十石吗?您可知,我大明虽地大物博,可依然有百姓食不果腹。” “若真有你所说之物,莫说是亩产十石,即便是亩产五石,三石。都能让天下百姓多分口粮,都能让百姓少受些饥寒!” “于大明而言,不亚滔天之功。于百姓而言,不亚再生父母。” 说着,何广义抬头,眼中泛着泪水,“谢员外,此物在何处?请让何某一看,某定当上奏天使,为您请功!” 大明依然还是农业社会,农字大过天。粮食,更是百姓和国家的命脉所在。 闻言如此,谢晋忠忙道,“大人,小人的船是琉球的,但一直以来客居吕宋,家中在吕宋有庄园一处,这种作物都是当地土人帮着耕种。” “小人并未夸口,此物远不用如小麦稻米那般精心伺候,只要水土得当,年年都是丰收。小人亲眼得见,那些土人饿了就从地里刨除,用泥巴裹住放在火中稍微炙烤,就是一顿美味!” 说着,谢晋忠叹口气,“小人真是财迷心窍,这些年光顾着赚钱了,竟没想到这等农作物对大明之好!” “吕宋离这多远?”何广义眼睛都红了,对门外大喊。 不等外头说话,谢晋忠道,“大人不用非要去吕宋,小人的船上就有。”说着,继续道,“小人船舱之中,有几口栽种此物的大缸。” “海上漂泊,有时候小人会采摘枝叶给水手,当作蔬菜食用!” “快,带某去看!” ~~~ 夜色之下,缓缓前行的船队忽然灯火通明,如临大敌。 何广义按着绣春刀,带着数十个锦衣卫的番子,上了谢晋忠的商船。然后,跟着谢晋忠进了船底。 船底的船舱中,除了货物还有压舱石,其中数口矮粗的陶缸,一下触入眼帘,让何广义的目光再也挪动不开。 “这便是了!”谢晋忠指着几口缸。 数口水缸之中,藤曼蔓延。何广义颤抖的走过去,伸手触碰那些枝叶,然后猛的伸手在土里一抓,就抓到几根根茎。 他的颤抖更加猛烈了,他是懂得农事的。这等根茎之物,是一根连着一根的。 突然,他解下腰中绣春刀,连着刀鞘猛的砸向水缸,口中大喝一声,“出来!” 咣当,水缸碎裂。 里面的土壤缓缓洒落出来,何广义疯了一样双手猛刨。 没几下,他的指甲缝隙中就是鲜血淋漓。可他癫狂一般手中抓着数枚根茎,放声大笑。 “大彪,大彪,砸呀!” 张大彪不用兵器,上去哐哐几脚,水缸全部碎裂。 也如何广义一般,疯狂的挖掘起来。 其他锦衣卫们,也涌了上去,用手用刀鞘不住的翻找着。 没多时,他们的面前就小山一般高的根茎。 何广义颤抖的手,咔嚓一声掰开一根,然后放在嘴里。 此刻的眼睛,如星辰一般明亮,“能吃!能活人无数!” 随即,他完全不顾已经吓傻一般的谢家父女,大声道,“来人,把这些东西,都给老子搬到船上!” 说着,一把拽着呆滞的张大彪,“大彪,哥哥有件事,要你去做!” 张大彪正抓着一枚根茎愣神,闻言忙道,“都堂吩咐!” “老子身负出使倭国的重任,不能擅自返航!”何广义的脸上,是从没见过的郑重,“你,带着这些东西,返航回大明,面呈皇上。” “老子的旗舰给你,火炮火铳水兵都给你!”说着,何广义忽然抓着张大彪的肩膀,“大彪,记着,就算你们都死了,也要把这东西,带回大明去,明白吗?” “人在它在,人亡它还在!”张大彪敲打胸膛,大声嘶吼。 ~~ 黑夜之中,船队骤然喧闹起来。 两艘船在船队中调整风帆掉头,准备原路返回。 何广义站在船头,对那些返航的锦衣卫和水手敬酒。 “诸位此去,回航大明进献宝物,其功不亚于野战功勋!”何广义捧着酒碗大声道,“你我男人,也将因此物,名垂青史!” “缕缕忠魂何处去,日月昭昭大明天!” “兄弟们,干!” 一碗酒,仰头而尽。 张大彪在船头大喊,“都堂安心,吾等必不辱命!”说着,大手一摆,“扬帆!起航!” 何广义默然无声,郑重下拜。 夜色下,张大彪等人的船只缓缓开口走。 谢燕儿在何广义身边已是不能自己,不住的对着张大彪那边,被人拽着胳膊的谢晋忠哭喊,“父亲!” 随着那亩产十石的作物一道回京的,当然还有发现此物的谢晋忠。 何广义才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直接让张大彪押着,进京面圣。 “别哭,别哭!”何广义安抚着谢燕儿,"爷在呢,以后爷像你爹那样疼你!“ 第110章 赠银(1) 夜已深,应天府南城兆吉巷,一处还算利落的独门小跨院中灯还亮着。 一位十三四岁圆脸憨厚的小厮,麻利的前后奔忙打包行礼,没一会儿堂屋的桌上就摆了几个包裹。 韩克忠单手托着下巴,静静的坐在门槛上看着夜空一言不发。 “七舅老爷,咱这院子才租了几天就要退,一会房东来了可怎么说呀!”那小厮忙活完了,咕噜咕噜喝了半碗凉茶,也拖着腮帮子坐在韩克忠边上。 南城这边本就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住的,这边租房子就图俩字,便宜。但就是这种便宜的院子,一年的租金加上按押的押金,也掏空了韩克忠本就不富裕的口袋。 今日得了圣谕要启程南下,路上又是将好大一笔花费。 “要说这京城呀,是比咱们老家好,可东西咋都恁贵哩!”小厮在韩克忠身边掰着手指头说道,“您当官到现在,俸禄还没领到,从老家带来的钱就花得七七八八。” 说着,重重的叹口气,有些委屈的说道,“来之前族长还和俺说,那啥小六子,你小子是抄上了,走了大运了。咱们韩家祖里多少年都没出状元咧,你去伺候状元公,那可是前程无量掉进福窝子里拉!” 说到此处,小六子一摊手,“七舅老爷,俺满怀欣喜的从老家来着。没见着您老当官的威风不是,可怜连肉都没吃上几口!” 蹦,韩克忠直接在小刘子脑袋上一个脑瓜嘣。 “就你话多!”韩克忠绷着脸,“谁告诉当官的就是享福?”说着,又捏捏对方的脸,“不愿意在俺身边,就回老家去,你看族长揍不揍你!” 小刘子似乎畏惧族长多过眼前这位当官的七舅老爷,马上撇嘴道,“族长揍俺俺倒是不怕,就怕族长告诉俺爹,俺爹用擀面杖削俺!”说着,他眼珠动动,“七舅老爷,您这次去南边,万岁爷给您升官没有?” 韩克忠微微叹口气,“嗯,六品的巡察御史!” “俺的亲娘,这可要了血命咧!”小六子呼的站起来,“七舅老爷您是御史老爷了,亲娘啊你成青天大老爷了,这还了得。给家里送信没有啊?要是老族长知道,那还不得胡子都笑抽喽!”说着,双手合十,“列祖列宗在上,七舅老现在是青天大老爷咧。咱韩家可真是要发达了!” 不怪小六子如此大惊小怪,有明一朝御史的地位十分高。 大明开国之初各地的巡查御史,都是老爷子亲自从国子监中选出来,派到地方监督政务纠察官员的。若地方有人犯法了,布政司使未必有权直接杀人,多是收押报给刑部。 可若是巡查御史知道了,可以不经刑部大理寺,审明之后直接就地正法。 无论文武官员,见着御史都要礼让三分。 “你胡咧咧啥?”韩克忠皱眉呵斥一声,大手不住的挠头。 “七舅老爷,你咋不高兴?”小六子问道。 “哎!”韩克忠长叹,“你不知道,南边那地方的花费,比京城还多。咱们出门在外,衣食住行都要自己花钱,钱从哪来呀?” 小六子低下头,眼珠转转,“要不写信回老家?” “不行,老家那边刚卖了几亩地给俺送了银钱,哪能还再要!”韩克忠说道。 “咦,那当初族里要给你凑钱,你又不要!”小六子低声道。 自从他韩克忠中了状元郎的消息传回家乡,族里县上包括府里都炸锅了。县上给送了钱,知府那边给送了钱。那些钱不能不收,是用来在韩家庄外头立牌楼的。 还有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了,有些人是要去他老家打秋风,有些人是想着把地挂在他的名下免税。 族长也说了,族里凑凑,好歹给状元郎在京城买个院子。 可这钱,韩克忠不敢收。 今日收了,明日说不定就有大人情要还。 “俺记得家里还有几件皮袍吧!”韩克忠想想,“反正这季节也穿不着,找个地方当了,凑些银钱在身边吧!” 就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脚步。 紧接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爷们,笑呵呵的迈步进来,“听说您要退租,小老儿过来看看。可是住得不好,还是哪儿慢怠您了?” 这人是房东,其实他还不知道他的租客就是今科的北榜状元,只知道是衙门里的一个小官儿。 京城吗,当官的多如狗。有些官儿的日子,还不如老百姓舒坦呢。 韩克忠起身行礼,“老丈请坐,六子看茶!” 小六子答应一声,准备茶水去了。 “您看,是这么回事!我呢.......”韩克忠笑笑,尽量用官话说道,“我呢马上要出京公干,这房子是租不得了。今日寻您来呢,就是退租。您看我住了不到一个月,那房前就按一个月交。毕竟,我这突然就走了,租客您也不好找。” “嗯,您是官家人,倒也通情达理!”房东笑道。 “应该的!”韩克忠又笑道,“那押金,您看.......” “什么押金?”房东顿时不笑了,从袖子中掏出租赁的文书来,“您虽是官儿,可也要讲道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租期不到,押金是分文不退!” 说着,递到韩克忠的面前,“您看,您的画押签名都在呢!” 韩克忠本就不善言辞,也觉得面皮发热,“是是是,但是我毕竟.....” “你这一个月就不租了,我还要寻别的租客去。说实话,要仔细算账我还是吃亏的!”房东口若悬河,“这既不是年头又不是年尾的,我哪找租客去?” “别看您是官,我是小老百姓,可也没有让我白吃亏的道理!” 韩克忠被一顿抢白,脸上挂不住,“又不是让您全退!” “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房东把锲约放入怀中,“我呀,告诉您。要么您转租出去,要么您就走,要么您就住。白字黑字写的清楚呢,就算闹到官府我也不怕!” “你看!”韩克忠被挤兑得脸都红了。 “话不能这么说呀!”小六子从后面出来,瞪着眼,“我们住了不到一个月,按一个月的房钱给。押金你看着退我们一些,俗话说买卖不成情谊在,你也不吃亏呀!” “大人说话小孩一边去!”房东冷笑道,“你当这是你们乡下呢,这是京城,说话做事要讲规矩。规矩懂吗?”说着,摇头站起来,“韩大人,不是小老儿不给您这面子,规矩就是规矩。” 就这时,外边忽然又传来一个声音。 “刁房东欺负人!你这房子多少钱,我买了!” 第111章 赠银(2) 一听声音,韩克忠赶紧迎出去。 “杨兄,崔贤弟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杨荣和崔英英。 如今和韩克忠交好的刘念恩姜宏业等人已返回故乡,京师之中韩克忠身边的朋友不多,常来往的就是这二人。 这处小院,他二人也来过几次。 杨荣依旧淡淡的模样,脸上是和煦的微笑。 而崔英英则很是不忿,看着那房东,“说,你这房子多少钱,我买了!” 韩克忠劝道,“崔贤弟,你何必!” “韩兄也太好说话了,对他这么卑躬屈膝作甚,不就是个吃瓦片的房东吗?”崔英英继续看着房东冷笑,“院子买下来,日后你回京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家世豪富,说话也豪横惯了。 可那房东也不是好相与的,冷笑道,“呵,买?我这是祖宗留下的私产,大明朝京城的宅子,传家的玩意,你给八万藏我也不卖!” 说着,又道,“有两个糟钱儿跑京师这耍横,要买我的宅子?我是小老百姓不假,可不缺你那散碎银两。我穷有穷志气,倒是您几位!” “怎么着,仗着有钱还是官身,要欺负我?信不信我把街坊邻居,老少爷们都喊出来评评理!” 崔英英大怒,“你这厮.........” “算了算拉!”韩克忠赶紧劝道,“好好好,押金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房东白他一眼,“本来也没有退给你的道理,走的时候劳烦您大驾,把这小院打扫干净!” “岂有此理!”崔莺莺怒道。 “哎!当朝状元郎,被人挤兑成这样,传出去谁能信呢?”杨荣笑着开口,“韩兄,何以清苦至此。”说着,又对崔英英道,“你也少说几句吧,何必口舌之快!” 啥!状元公? 房东看看韩克忠,脸色顿时有些变了模样。 眼前这穷措大居然是状元? 状元怎能住南城这地方? 杨荣又对韩克忠道,“听闻韩兄您荣升z地巡查御史,愚弟特来给你道喜,怎么你这就要出京吗?” “事不宜迟,今日陛辞了皇上,明日一早就要出宫!”韩克忠道。 “哪里要那么急,送行酒都不喝一场!”崔英英笑道。 他虽生性有些鲁莽,但人却不坏,是真心为韩克忠高兴。而杨荣却另有计较,一省的巡查御史,可不是州府的巡查御史,非帝王心腹不可担任。 下午他刚得知这个消息的同时,错愕了半晌。 一省巡查御史,等日后调回京城就是督察院的御史,再往上就是左右督御史。 “说起来,在京城之中,也就我们几人颇为交心!”杨荣一笑,拉着韩克忠在院子中坐下,“韩兄要走,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韩克忠心中感动,低声道,“不是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 “又是怕我们破费?”杨荣大笑道,“韩兄,朋友有通财之谊啊,难不成我们不是你的朋友!” “杨兄误会了!”韩克忠赶紧摆手道。 “劳小哥走一趟!”杨荣又对小六子说道,“去醉仙居,让他们把我定的酒菜送来!” “好嘞!”小六子蹦高儿的去了。 崔英英则是直接从袖中掏出两捆用红纸包着的银元来,“韩兄,穷家富路的,你带着!” “这使不得!”韩克忠大感烫手,两捆银元起码是二十块银元,这可不是小钱,“不行不行!” “拿着吧!”杨荣道,“你我朋友一场,我知道给多了你不会收,这些钱应是正好够你路上花费。你若是不拿,可就真不当我们是朋友了!” “这......”韩克忠涨红了脸,“俺还没到要大伙救济的时候!” “不是救济,是程仪啊!”崔英英笑道,“韩大哥,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直爽,怎么现在这么婆妈!你外出为官,到了地方上用钱的地方更多,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韩克忠更感惭愧,“贤弟,我......” “韩兄什么都别说了!”杨荣拍拍他的手背,正色道,“收下吧!若不收,就是不拿我和小崔当朋友!” 韩克忠想了半晌,抱拳道,“韩某惭愧,多余的话不说了,这事俺记在心里!” “这才对嘛!”崔英英笑笑,目光忽然落在一边,那位侧耳倾听的房东身上,“你还在这杵着干嘛?走!” “我!”房东笑笑,对韩克忠道,“原来是状元郎呀,你看小老儿眼拙!” 不等他说完话,外边忽然又传来声音。 “韩克忠是住这吗?” 众人都是一愣,听声音很是洪亮,但却很是陌生。 紧接着一个身材高大,不怒自威的俊朗男子迈步进来。见到院中众人,有刹那的错愕。 而院中的人,则是齐刷刷起身,“见过曹国公!” 来的,竟然是曹国公李景隆。 “曹国公这么晚了,光临寒舍.....?”韩克忠心中疑惑,他只是和对方打过两次照面,怎么这么晚了对方直接找上门来。 而杨荣则是心中惊涛骇浪,李景隆他怎会不认识?他老师夏元吉曾想带他去李景隆的府上,可连去两次都没见到人。却不想,李景隆居然屈身至此。 “哦,还挺热闹!”李景隆笑笑,然后目光看看周围,“就你们?” 大伙不明这话的意思,杨荣开口道,“回曹国公,听闻韩兄要去地方辅仁,下官和同窗来给韩兄送行!” “嗯,都是今科的进士!”李景隆又看看,目光落在那房东身上,“他谁呀?” “房东!”韩克忠道。 李景隆又是点点头,后面忽然冲出来两个魁梧的汉子,抓着房东就往外拖。 “哎,哎!不讲理啊,我家的房子,还讲不讲规矩!” 他怎么叫都无济于事,被人拖着走远,随后没了声息。 这时,李景隆又看看众人,“韩克忠,接驾!” “啊?”韩克忠一愣,还不明所以。 杨荣直接拉着他跪下,“韩兄,皇上来了!” 刹那间,韩克忠脑中一片空白。 ~~ 月光下,朱允熥披着斗篷缓步进来,王八耻在他身后,轻轻的摘下他的斗篷,露出他的脸。 “臣等,叩见皇上!” 几人的表情尽收朱允熥眼底,韩克忠惶恐忐忑,杨荣激动得不能自己,另一位则是有些愣愣的好似做梦一般傻了。 “今日你走之后,朕想起一件事!”朱允熥上前,亲手扶起韩克忠笑道,“大明朝当官是花钱如流水的差事,你是寒门子弟,在京师已是大不易。” “江南之地,没钱更是寸步难行。此去z地赴任,盘缠不宽裕吧!” 闻言,韩克忠顿时热泪盈眶。 他一介臣子,得圣上如此挂怀,即便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君恩万一呀! “大明朝的俸禄太低了!”朱允熥继续笑道,“你又刚刚为官,不可能有积蓄。”说着,朱允熥看看这小院,“听说,为了在京师安置,你老家又卖了地!” “皇上!”韩克忠已是泣不成声。 “朕想着,若是大张旗鼓的赏你,必有人非议,所以...”说着,朱允熥给了王八耻一个眼神,后者把两锭二十两重的官银元宝,放在韩克忠怀中。 “拿着,用钱的地方多!”朱允熥轻声道。 “皇上!”韩克忠大哭,“臣不能拿..臣...” “拿着!”朱允熥继续笑道,“穷家富路,再说你要去浙地,总要置备几身行头。”说着,叹口气,“今日见朕时,官服里面的袍子,都磨毛边了!” “皇上啊!”韩克忠嚎啕大哭,“臣...” “若真有感激之心,到了地方尽心做事!”朱允熥拉着他起来,“莫辜负了当地百姓!” “臣!死而后已!”韩克忠重重叩首,涕泪交加。 “朕不要说什么死而后已!”朱允熥温言道,“你是新科状元,朕是新君,你我君臣还很长久,好好做事,朕在京城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着,又拍拍对方肩膀,无声回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良久之后,韩克忠依然泪流满面的看着大门外,捧着两锭银子,浑身发抖。 杨荣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搀扶韩克忠道,“韩兄,圣上竟然亲自来了,由此可见你在万岁心中是何等看重!” 而一旁,崔英英反应过来,啊呀一声大叫。 “皇上!皇上!皇上来了?” 他在那边激动得语无伦次,杨荣只是一笑,又对韩克忠道,“韩兄,你只是去z地为御史?是否还有别的差事?” 韩克忠面容肃穆,“没有别的差事,但我要做的御史,和旁的御史不同!”说着,对宫城方向再次叩拜,“皇上,臣此去,必雷厉风行,震慑宵小!” 第113章 宝贝(1) 在乐志斋接见臣工之后,天色已暗淡下来。 朱允熥有些疲倦的把刚批阅完的奏折推到一边,站起身走到窗边,狠狠的伸了下懒腰。 皇帝的日子就俩字,无聊。 日复一日的公务,而且身为帝王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不可能事事随心所欲且规矩极多,稍微性子跳脱一些的人受不了。 王八耻从门外进来,低声道,“万岁爷,给您传膳?” “嗯!”朱允熥淡淡的点头,“上来吧!” 话音落下,外面就有宫人捧着饮食等物进来。 一碗冒着热气的手擀面,旁边几个小碟,里面是扯成丝的鸡胸肉,青瓜丝,芫荽香葱末。还有几个小碗,里面是酱油陈醋,芝麻香油花椒油,还有一小碗泄开的芝麻酱。 白的红的绿的交相辉映,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开。 “天热,朕还真想吃点清爽的!”朱允熥笑道,“老王,差事办得不错!” “奴婢不敢当万岁爷的夸奖!”王八耻小心的给朱允熥拌着芝麻将凉面,笑道,“这是昨日纯嫔主子跟奴婢说,说万岁爷上次在她那吃了回蜀地做法的芝麻将面,一口气吃了两大碗。正赶上这几天热,奴婢就让御膳房给您预备了!” 他口中的纯嫔,正是刚有了身孕的小顺子。 说是凉面,其实面条没过水,这样的话可以保证酱汁完全的裹在面条上,但入口又不会烫,是温热之感,一口下去满芝麻酱的香,花椒油的麻融合在一起,既开胃又清爽。 朱允熥一连吃了几口,“你去纯嫔那边了?她如何?” “是前日您让奴婢去给纯嫔主子送今夏刚进贡来的苏绣,纯嫔和奴婢闲聊了几句,当时惠妃娘娘也在!”王八耻笑道,“纯嫔娘娘一切都好,那天惠妃主子给她送了八宝鸡汤,纯嫔主子连汤带水吃了一个干净。惠妃主子还说,这饭量哪像个姑娘啊,简直像个大小伙子!” “呵呵!”听王八耻说着这些家常,朱允熥笑起来,“这鸡肉凉面不错,让光禄寺把云南的火腿和广东的花胶等给纯嫔那边送一些。”说着,顿了顿,“皇后那里加倍,其余的贤妃,淑妃,妙嫔那边也都送些!” “奴婢遵旨!”王八耻弯腰答应一声,又道,“万岁爷您今晚上是在这边歇息,还是.....?” “一堆折子没批完呢!”朱允熥看看御案上那依旧如山的奏折,吃掉最后一口面条,“不用张罗了,朕就在这歇!” “遵旨!” 就这时,朱允熥余光看见,侍卫邓平匆匆的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请见。 不等外面值班的小班太监传话,朱允熥在殿中道,“让他进来!” “臣邓平叩见皇上!”邓平进殿俯身叩首。 “太平奴!”朱允熥唤着对方的小名,“有事儿?” “锦衣卫的掌刑千户张大彪从倭国那边回来了!”邓平开口道,“刚给宫里侍卫值班处递了牌子求见皇上,臣见了他问他什么事,他说是十万火急的大事。”说着,顿了顿,“臣见他胡子拉碴,眼睛都红了,嘴上都是泡,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赶紧来禀告万岁爷!” “张大彪!”朱允熥微微沉吟,“他不是跟着何广义去倭国了吗?怎么回来了?”忽然,想到此处心中一惊,“海上遇到海盗了?还是在倭国打起来了?何广义的安危?” 想到此处,朱允熥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快,传他们进来!”说着,又嘱咐一句,“别大张旗鼓的,小声点!” “臣遵旨!”邓平低着头,背对着大门缓缓后退,迈过门槛之后小跑而去。 不多时,王八耻刚收拾了碗筷奉上热茶,邓平就带着风尘仆仆,似乎走路都打晃的张大彪迈步进来。 “臣........” “起来!”不等对方行礼,朱允熥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去了倭国吗?怎么回来了?海上遇到了什么?还是和倭国那边刀兵相见了?你们指挥使呢?”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实在是何广义这次出使倭国事关重大。 首先这不是经过朝议的,不是绝对官方形式的出使。若何广义等人真有什么不测,怕即便是朱允熥一意孤行要给他们报仇,都要在朝堂上和文官们打几场嘴仗。 再者说来,如今对倭国的虚实没摸清楚,贸然出兵是否符合大明的利益,是否能速战速决都是未知数! “皇上!”张大彪跪地,眼睛里满是血丝,声音沙哑得好似金属刮过一般。 “说呀!”朱允熥急道。 “臣等找着好东西了!”张大彪伸手入怀,掏出一个东西。刚要举起来,猛的被邓平直接按住手臂,并且邓平身后两名侍卫,同时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糟了,疏忽了!”邓平心中暗道,“刚就急着传他进来,忘了搜身了!” 就在他懊悔之时,却突然传来朱允熥有些激动的声音,“你拿的什么?” 朱允熥噌的站起身,直接走到张大彪身前,从他手中拿过那个长条状,红色表皮的东西。目光微微有些诧异,然后慎重的放在鼻尖嗅着。 “这不是红薯吗?” 这个东西朱允熥太熟了,他小时候老妈喜欢用这个东西熬粥或者蒸着吃,而农村出身的老爹却对这东西深恶痛绝。用他的话来说,玉米和红薯一辈子不吃,一口都不带想的,因为小时候吃伤了。 “哪来的?”朱允熥诧异的问道。 不怪他诧异,作为一个穿越者如何能不知红薯马铃薯玉米等这些高产的农作物。相比于小麦水稻这些农作物,红薯等物更易于种植,且不用精心伺候。 而且此物无论南北皆可种植,无论何地山地都有产出。 后世有人说康乾盛世是红薯的盛世,这话有失偏颇,清代的盛世得益于他们的土地人口改革,还有高效的税收等许多方面。但也不能否认,正是有着红薯等外来农作物的出现,丰富了百姓的口粮,缓解了困扰华夏千年的饥荒问题。 华夏的问题,从来都是肚皮的问题! 朱允熥盯着手里的红薯,不解的同时也隐隐有些激动。 华夏子民何止兆亿,红薯可菜可饭,一人多口吃的,都是功德无量啊! 咔嚓一声,朱允熥直接掰断手中红薯,在众人惊呼之中咬了一口。 “是红薯,没错!因为红薯生吃,有种胡萝卜一样的口感!” “你们在哪找到的,快说!”朱允熥迫不及待的问道。 第115章 红薯(1) 老爷子横眉立眼的从屋里出来,先是单腿点地把鞋套在脚上,然后又把裤带系紧。 走到朱允熥和朴不成两人面前,瞪眼看着二人。忽然咣当一脚,直接把朴不成踹个跟头。 “你他娘的听了一辈子墙根了,还没听够?” 朴不成趴在地上,话都不敢说,好似装死一样。 “你来干啥?”老爷子又对朱允熥怒道,“大晚上的,你闲着没事去你媳妇那边溜达溜达,咱给你娶了那么多媳妇,你他娘的当摆设呢?啊!” “皇爷爷您息怒!”朱允熥赶紧道,“有个好事,天大的好事!” 老爷子眉毛一立,“啥好事?天上下金子了还是下馍馍了?” “您看!”朱允熥手中半个红薯,差点直接怼到老爷子鼻子上,“孙儿派锦衣卫去倭国,他们在海上救了一名海商。那人献出这种叫番薯的粮种,皇爷爷这东西不挑地,耐旱好养活,能亩产数十石!”书包阁 “这啥玩意?亩产数十石,扯淡呢!”老爷子半信半疑直接从朱允熥手里把半截红薯抽过去,然后也放在鼻子尖仔细的闻闻,忍不住咬了一口,小口吃着皱眉道,“有点萝卜放糠了的味儿!” “皇爷爷,此物真能亩产数十石!”朱允熥急道,“那海商说了,他在吕宋的庄子中随便种了种,根本吃不完。而且这东西利于储存,蒸煮都行还带甜味!” “您想想,此物若在大明推广,无论山地贫地,无论南北都可种植。百姓多分口粮,能活人无数啊!” “当真亩产数十石?”老爷子面容顿时无比郑重,“人呢?献出这物的人呢?” “孙儿已经让人去请,想必应该快进宫了!” “走!” 老爷子大手一挥,朱允熥注意到老头的肩膀有些哆嗦着。 “别他娘的装死了,跟上咱!”老爷子又对朴不成骂道。 后者一个骨碌翻身起来,麻利的跟在老爷子身边,仿佛刚才挨踹的不是他一样。 ~~~ 咚咚! 谢晋忠半边屁股挨着圆凳,浑身僵硬的坐在乐志斋的一楼,这是平常大臣们等着皇帝接见的地方。 豆大的汗珠不住从鬓角滑落,他不敢擦甚至都不敢扭头,准确的说他现在激动得连手都抬不起。 第116章 红薯(2) 老爷子越急,谢晋忠越怕。 一介草民骤然见到两代帝王,而且近在咫尺,他心中就算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 “皇爷爷,别急!”说着,朱允熥对谢晋忠道,“你所献之物关乎国计民生,朕和皇爷爷有些话要问你,你慢慢说!”说着,又对王八耻道,“给他水!” 王八耻送上茶水,那茶盏盖碗在谢晋忠手里,哆嗦得啪嗒作响。 “咱问你!”老爷子性子急,继续开口道,“你说此物可以亩产数十石,是真亲眼得见还是咋?到底亩产多少,跟咱说准数,不得信口雌黄!” 啪嗒啪嗒,谢晋忠依旧在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娘的!”老爷子大手挠挠头,“朴不成!” “奴婢在!”朴不成答应一声,挽着袖子上前。 突然扬手,啪啪啪啪正手反手来回四下,谢晋忠直接被抽得眼冒金星倒在地上,鲜血长流。 “皇上问你话呢!”朴不成咬牙,“再不好好说话,杀你全家!” “你这是.....?”朱允熥皱眉,甚为不满,“你打他作甚?” 不等朴不成说话,被一顿嘴巴暴抽的谢晋忠忽然翻身跪地,口中高呼,“草民谢晋忠,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上皇更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一笑,对朱允熥道,“你看,抽利索了!” 谢晋忠刚才说不出话,是骤然降临的狂喜和心中惶恐交织在一起,导致一时的失神。被朴不成一顿抽,剧痛刺激之下,心头清明起来。 “别万岁了!咱问你,这玩意当真能亩产数十石吗?”老爷子问道。 “回太上皇!”谢晋忠依旧有些畏惧的开口,“千真万确!”说着,鼓着勇气道,“草民在吕宋有庄子,都没怎么精心伺候,这东西就不停的长,草民庄子里那些土人,饿了就去土里刨,怎么也吃不尽!” “草民所言千真万确,没有一句假话!” “若有半句假话,草民出门就淹死!” 老爷子的神色再次郑重起来,端详着手里半截红薯,“就这半截吗?” 张大彪马上道,“回老皇爷,臣在谢晋忠的海船上获取了这种甘薯数百斤,都带进宫,此时正放在侍卫处!” “甘薯?”朱允熥笑道,“谁起的名字?” “回皇上!”张大彪喊道,“是臣等随口起的,回航这几日,臣等在船上也蒸了几回吃,这东西吃着像是芋头,带着甜味,所以顺口叫甘薯!” “你吃了?”老爷子忽然斜眼,面色不善,“咱都没先吃,你吃了?你他娘的吃哪里去了?谁让你吃的,知道这东西难得,你还敢吃?” 张大彪顿时筛糠一样,“臣该死.....” “传旨,让侍卫处把那些甘薯抬进来!”朱允熥岔开话题。 老爷子是视粮食为命的人,得知甘薯的亩产数十石,心中已是当成了宝贝。那张大彪说了吃了一些,老爷子心里正不知怎么心疼呢! 忽然,谢晋忠福灵心至,开口道,“太上皇,此物虽然粗鄙,但胜在入口甘甜,若您不嫌弃可以命人蒸来尝尝!” ~~ 数百斤红薯装在木框中,被抬了进来,老爷子的眼睛都挪不开了。此时的红薯,远不如后世那般肥大,只有水萝卜一样大小。而且表皮也没有那么艳红,而是带着微微的灰色。 “甘薯!甘薯!”老爷子看着那些红薯,围着木筐一圈又一圈。 朱允熥静静看着老爷子,没有说话。 上天垂怜大明,也垂怜老爷子,在他的有生之年,见到大明百姓多一份果腹的口粮。 殿中马上支起了几口大锅,朴不成带着宫人用清水把红薯仔细的洗了几遍,然后放在蒸锅中。 “等会!”即将开盖点火的时候,老爷子忽然大喝一声,上去咣的一脚,朴不成直接一个跟头飞出,就听老爷子大声道,“谁让你蒸那么多的,糟蹋东西!” 说着,亲手把锅里的红薯又都拿出来,大声道,“蒸俩....不,就蒸一个。咱和大孙,一人一半!” 硕大一口锅,里面蒸一个红薯。 爷俩就站在锅前,眼巴巴的看着。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计时的沙漏发出微微的声响。 没多时,红薯的香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香!”老爷子开口道,“香甜香甜的!” 说着,转头对谢晋忠道,“若真能亩产数十石,你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一句话,谢晋忠心中狂喜,同时胆子也大了起来,笑道,“太上皇,此物虽然粗鄙,但浑身上下都是宝。好养活,取藤蔓即可栽种。” “秧子叶子都能吃,人能吃猪也吃,草民家里养猪,平日就用甘薯的叶.........” 说着,他忽然警觉,噗通声跪下,瑟瑟发抖。 大明天子姓朱啊,自己这可是犯了杀头的忌讳。 岂知,朱允熥和老爷子根本没当回事。就因为他他们爷们姓朱,便不许天下人说猪,什么道理? “好了吧!”香味越来越浓,老爷子按耐不住。 随后锅盖被掀开,热气蒸腾。老爷子也不管烫,直接把那红薯抓在手里,轻轻一下就掰开。 “大孙,来,咱爷俩尝尝!”朱允熥听得真真的,老爷子的声音有些紧张。 滚烫的红薯在手中,那么熟悉又又那么陌生。 朱允熥浅浅的吃了一口,一股香甜的感觉在口腔蔓延。虽远不如后世那么甜,可也是甜。 甜,是这个时代,最让人感到幸福的味道。 “咋样?”老爷子问。 “您自己试试!”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大嘴小小的咬了一口,随即眼睛发亮,然后整个直接塞嘴里,三两下吞下去。 “香!真他妈香!”老爷子有几分意犹未尽。 “皇爷爷,再蒸几个吧!”朱允熥笑道。 “不行!”老爷子看着那些木框里的红薯,“不管能不能亩产十石,起码这甘薯能给百姓多一份吃食。” “咱大明没有这玩意,咱爷俩眼前这些,就是大明的甘薯粮种。种子是大明的,咱爷俩谁都不能随便吃!咱们多吃一个,大明就少一块种子!” 说着,老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朴不成!” “奴婢在!” “这些东西,除了咱和皇上谁都不许碰!马上,叫工部找些种庄稼的好手进来。”老爷子大声道。 “皇爷爷,天晚了,明日再说吧!”朱允熥笑道。 “不行,咱一刻都不能等!”老爷子急道,“那个那个那个,宫里还有空地方没有,叫人给咱马上犁出来,弄好田垄,咱亲自带人种这甘薯!” “老爷子!”朴不成低声道,“宫里只有您种的一亩三分地,旁的都是花园子.......” “那就去城外.......”老爷子大声道,“去城外找地,找个庄子!” “奴婢这就去办!” 忽然,一旁的侍卫邓平脑筋转转,跪地说道,“太上皇,臣家在东陵外有个庄子,地是现成的都是熟地,有几百亩。庄子里还有几口井,而且紧挨着运河河套,不缺淤泥肥料。” “好好!”老爷子大声道,“你那庄子给咱用用,不亏待你!” “那庄子如今臣的姐夫住着,臣马上就去和他说!”邓平大声道。 忽然,朱允熥心里哭笑不得。 “感情李景隆那献宝似的庄子,是从老丈人家撬过去的!” “大孙你传旨,那庄子给咱用重兵看起来,闲杂人等不许靠近!”老爷子又道,“这甘薯不是好养活吗,咱马上就种!” “皇爷爷,孙儿以为甘薯之名不好!”朱允熥笑道。 说着,顿了顿,拿起框中一枚红薯,继续笑道,“此物是上天赐给大明之民用以食物。皇爷爷欲亲手种植,推广天下,解百姓饥饿之苦!” “所以,孙儿以为,此物应该改名,叫洪薯。洪武之甘薯,洪薯!” 老爷子沉思片刻,展颜一笑,“若真有亩产那么多,天下百姓数百年后提起咱,都会念咱的好,哈哈!洪薯洪薯,比他娘的什么封禅泰山提气多了!” 说着,看看跪着的谢晋忠,“你有功,咱赏你个侯!” “赏我个猴儿?” 谢晋忠心中暗道,“太上皇赏的猴儿,带回家我得当亲爹供着啊!” 第117章 庄园(1) 老爷子说的侯,乃是侯爵的侯。 不单是谢晋忠,若洪薯当真能有亩产数十石的产量。阴差阳错救命了谢晋忠的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胡送他回航的千户张大彪,乃止所有去倭国的锦衣卫等,都于国有大恩。 老爷子雷厉风行说要找庄子试种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朱允熥出宫,直奔京城外李景隆的庄园。 李景隆半夜得着信儿,激动的一晚上没睡觉,天微亮就带着家人在庄子门口迎驾。 “太平奴,这事办得好,不枉姐夫平日对你掏心掏肺!”李景隆眼巴巴的看着官道,转头对身边来给朱允熥打前站的邓平笑道,“太上皇亲自试种洪薯,选在咱家的庄子里,多大的恩典,多大的脸面!” 说着,又咧嘴笑道,“那洪薯真能亩产十石?若是那样,你姐夫我也能名留青史啊!”随即,又拍拍邓平的肩膀,“你小子也能名留青史,这事做得漂亮!” 邓平面上笑笑,心中腹诽,“邓家的庄子什么时候成你的了?当初你和我哥说的是借来住,结果你刘备借荆州一去不还了。如今我在太上皇那讨了个彩头,就算名留青史也是我邓家的庄子名留青史啊!” “太上皇在我邓家的庄子里种洪薯,他老人一高兴,兴许想起我老子当年的功劳,提拔提拔我们邓家子弟。要不然,继续靠着你这曹国公姑爷,早晚把邓家连锅端一口吞!” 心中如此想,面上却笑道,“姐夫说哪里话,弟弟我在御前当差,赶上这种好事自然是想着咱们家。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正当如此,咱们一家人就当相互照应!”李景隆大笑,旋即感叹,“太平奴啊,你真是长大了!哎,这些年姐夫一个人,既要顾着李家有时候又要拉扯你们这些小的,累!往后呀,再有大事,你也能帮着姐夫担担了!” “大事还是要姐夫做主,弟弟我才多大!”邓平笑道。 脸上笑,心中却在说,“去你奶孙子的,这些年你拉扯谁了?我爹死的时候后院三十六个库房,如今空了一半儿!” 就这时,李家的亲兵李老歪呼哧带喘的跑来。 “来了,来了!” 李景隆顿时面容变得郑重无比,威严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家人们,然后跪伏于路边,深深的埋头。 怀远侯常森,承袭了父亲爵位的新颍国公傅让在前,带着一队骑兵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渐渐的,马车在李景隆等人身前停住,就听常森说道,“太上皇,皇上,到了!” 随后,吱呀一声,马车的大门打开。 跪伏迎驾的李景隆,见马车开门,依稀看到了老爷子和朱允熥的身影,余光瞥见有身影下来之时,忙大声道,“臣李景隆恭迎太上皇,皇上!” 喊着,凭感觉对从马车中下来的人不住的叩首。 下一秒,神情却有些不自在起来。 因为先从马车中下来的,不是朱允熥更不是老爷子,而是他儿子李琪抱着太子六斤。 方才他李景隆一顿磕头,正好结结实实的磕在了自己儿子的面前。 抱着六斤的李琪,低着头不敢看他老子。 他老子磕头太快了,他从刚马车里出来,他老子就一个猛子扎下去了。 倒是六斤颇有气度,稚嫩的声音喊道,“曹国公不必多礼!” 此时,才响起李景隆的声音,“皇爷爷,到了,孙儿扶您下来!” “一边去,咱又没七老八十!” 李景隆又赶紧叩首行礼,朱允熥缓缓下车,老爷子则是一个箭步从车里出来,背着手不住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嗨,别说!”老爷子笑道,“小李子!” “臣在!”李景隆爬起来,凑到老爷子身边。 “你小子干别的不成,这庄子选的倒是不错,有山有林有水有田的!”老爷子笑道。 “臣时常记得您老的教诲,臣虽如今是皇亲,但李家往上几代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把式。家里住的地方随意些没啥,可庄子一定要选好。”李景隆笑道,“庄稼人嘛,只有庄子才是真的可以传家的宝贝!金子银子都是浮财!” “哈!”老爷子一笑,又道,“得着信儿了吧,你这庄子给用用,行吗?” 李景隆赶紧笑道,“看您是说的,臣的一切都是皇爷您给的,一个庄子您要用是臣的福气,也是这庄子的福气!” “呵呵,你小子呀!”说着,老爷子忽然面色一绷,“倒是会慷他人之慨!”说着,众目睽睽之下,咣的一脚踹过去。 “唉哟!”李景隆猝不及防直接一个跟头,但却不喊疼马上翻身起来,恭敬的跪在老爷子身边。一副我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你打我绝对是有道理,绝对是为我好的样子。 “出息了哈!”老爷子指着他骂道,“咱少给你啥了?你爷爷活着的时候,你老子活着的时候,咱不说给你家一座金山,也八辈子都吃用不尽了吧?” “你狗日的国公当着,高官厚禄拿着,不好好想着怎么为国出力,为君分忧,振兴家门。整日想着扣老丈人家的家底儿,把丈人家的东西都划拉到自己袋子里,你也算个人?” “他娘的,咱刚才一下车猛的想起来,这不是当年咱赏给邓愈的庄子吗?以前这地方是鞑子守备的猎场,咱灭了鞑子,赏给了有功之臣!” 说着,老爷子更怒道,“哦!现在不明不白落你小子手里了,你小子算计老丈人真够可以的!你也下得去手?咱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老爷子忽然发脾气倒不是假的,邓愈死得早,虽说他故去之后儿子不争气,大儿子当年跟着胡惟庸掺和吃了瓜落。可也还念着邓愈的功劳,没牵连其他子嗣,但这些年也没刻意提拔。 不过对老爷子来说,邓家他可以忽视,你李景隆占便宜没够就得寸进尺了! 李景隆一头冷汗,心中暗道,“老爷子今天怎么提起这茬儿来了!”偷偷的看了一眼朱允熥,想求皇上帮着说两句话,可朱允熥就站在旁边,浑然好似没听到没看到一样。 “太上皇,听臣一言!”李景隆解释道,“这庄子不是臣占的,是臣......暂住的!臣自从辽东大战之后,身子有些发虚,在城里住得太闹,正好媳妇娘家有这么一个清净的庄子!” 老爷子哼了一声,看看邓平。 邓平上前低声道,“太上皇,这庄子确实是家兄借给姐夫住的!” 这话好像对,可好像也不对! 李景隆心中琢磨一番,骂道,“他娘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果然,邓平话音落下,老爷子更怒。 “你也真有脸皮,跟丈人家借庄子?你是入赘了,还是你丈人家没男丁?庄子都要借给你?” “你家在京城没庄子吗?你爹给你留下的田地呢?” 第118章 庄园(2) 见李景隆吃瘪,朱允熥心中发笑。 这时代姑爷子对岳家,筋骨相连同气连枝的同时,也要保持距离。别说占老丈人便宜了,就算是老婆回娘家次数多了,旁人都要说没规矩的。 像李景隆这样,这么多年如一日的占便宜,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 “说话呀!”老爷子又道,“你家里啥没有?借你丈人家的庄子?你啥德行咱不知道?进你口你能吐出来?” “太上皇,臣家里没庄子啦!不是,是没这么清净的庄子!”李景隆急道,“父亲留的那几处庄子,还有那些佃户,山林池塘矿山等,前些年臣不是已经上交国库了吗?”李景隆越说声越小,“当时您老说,勋贵们占地太多,臣是皇亲,自然要做个表率!” 他这么一说,朱允熥想起来了。 当初还他是吴王的时候,有御史弹劾淮西勋贵蓝玉李景隆等纵容家奴兼并土地。他还出面敲打了李景隆一番,李景隆也是聪明人,回头就把这些东西上缴了,为此还得了老爷子的嘉奖。 “又让他卖个乖!”朱允熥心道,“老爷子定然要心软!” 果然,沉思片刻之后,老爷子脸色缓和不少。 当年他之所以那么狠手处置那些开国功臣,除了淮西武人集团尾巴不掉,怕朱允熥将来镇不住之外,也是因为这些人有些事实在不像话。 名下土地动辄上万亩,山林矿山更是不计其数,家中的佃户都好几千户。终洪武一朝,在这种事上没栽跟头的,其实也就李景隆和武定侯郭英两人。 “滚一边去,别跟咱哭穷!”老爷子骂道,“啊,没庄子就抢丈人家的?揍性!”说着,看眼前跪了一溜人,“起来,带咱进庄子看看!” “太上皇,皇上,太子爷,这边请,臣在前头带路!”李景隆马上起身,弯腰前行,笑着带路。 老爷子身边的朴不成淡淡的看了李景隆一眼,又把目光移开。 这庄子朱允熥已经来过一次,老爷子还是头回,进了庄子之后略微着审视的眼光不住打量,不时的哼两声,似乎是有些不满。 “太上皇,您老这边请,天热臣带您去后花园歇........” “狗闹犄角你是净整羊事儿啊!”老爷子不满道,“你看看,好好一个庄子,种粮食养牲口的地方,你整这老些房子还都盖得这么好,这是庄子呀,还是你曹国公的别院啊!” “再说了,农庄农庄,你整啥花园呀!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了?好好的庄子都让你给糟蹋了!” “是是是,臣回头就改!”李景隆一头汗。 “你改个屁,这是人家邓家的庄子,姓邓不姓李!”老爷子道。 “那.....我借来的时候,这庄子就这样啊,这庄子要不是这么好看,我也犯不上借来呀!”李景隆心中委屈,嘴上可不敢说,一个劲儿的认错。 “往哪走?”老爷子又怒道,“带咱去看看地,这些房子花园有啥看头,宫里没有?还是你曹国公觉着,这别院比咱的紫禁城还好?” “臣不敢!”李景隆连忙道,“臣这就带您去看看庄子的农田!” ~~~ 一行人从雕梁画栋的庄园穿堂而过,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眼前豁然打开。大片的稻田出现在视线之中,茁壮的稻子已经打了穗儿,快到人腰那么高,离着老远都能闻到阵阵清香。 稻田之中,立着几个歪歪斜斜的稻草人。几只鸟儿根本不怕,悠闲的落在草人身上,见人走近才扇着翅膀走远。 “唔,好地,好庄稼!”见了满是生机的田地,老爷子才有了笑摸样。 “鱼!鱼!”六斤指着麦田中,水里那巴掌长的鱼儿喊道。 “大孙,过来看看!”老爷子招呼一声,和朱允熥蹲在田头。 “哎,他这稻子里鱼咋这么大呢?”老爷子挠挠头,“咱在宫里的稻田,里面都是小鱼小泥鳅!” 朱允熥之前来过庄子,但没见过这里的田,如今看清澈的水中,寸长的鱼儿游弋不尽也有些好奇。 毕竟他前世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对于乡下这些农业,还真是所知不多。 “稻田养鱼?”朱允熥想想,李景隆那纨绔子弟也绝不会通晓农事,开口道,“这片地谁种的?” “回皇上!”李景隆道,“臣家里的佃户,叫张宝田!”说着,又笑道,“这一边种稻子,一边养鱼的手艺,正是他的手笔!” “张宝田?这名好,响亮!”老爷子大手在稻田里探探,“人呢?叫来咱看看!”说着,又道,“这是鲫鱼吧?捞一些出来,炸到骨头酥,六斤喜欢这口!” “去,叫张宝田!”李景隆大手一挥,然后直接撩起蟒袍抄起网兜,脱鞋入水,笑着对六斤道,“太子爷等等,臣这就给您捞鱼!” 六斤拍手大笑,“水里有王八没有,宫里的池塘王八可多啦!” “太子爷开了金口,一定有!”李景隆笑道。 “咱看你他娘的像王八!”老爷子笑骂,“东海龙宫的龟丞相!” 不多时,一个老实巴交的农人被带了过来。 张宝田哆嗦着跪在田边,从他粗大的关节还有手上的老茧来看,这人一辈子都在和庄稼打交道。 “咱问你,稻子你种的,鱼也是你养的,你是咋两样混在一块,弄得这么好的?”老爷子问道。 张宝田头不敢抬,低声道,“小人,小人是小人的爹学的。” “你别拘束,说好了咱有赏!”老爷子闻言道,“有儿子没有,抬举你儿子当官儿!” 忽然,张宝田抬头眼中都是不可思议的光芒,不过随即又畏惧的低头,口中道,“小人的稻田和别人不一样。堤埂加宽、加高还要拍打结实。” “田里挖鱼沟、鱼溜或鱼坑,立鱼栅!等插秧之后十天之后,把鱼苗放进去。一亩地,大概放八百尾左右!” “这么多,乖乖!吃鱼可够了!”老爷子惊道。 张宝田继续说道,“有了鱼,田里的水要多些,不然大雨时鱼就跑了!” 这倒是个农业的人才,朱允熥在旁说道,“这么多鱼吃什么呢?” “什么都行,小人给稻田上的肥都是晒过的,田里进水之后,没几天就有小虫了。鱼吃小虫,吃野草,就长起来了!” “不怪后人说,我们的文明是辉煌的农业文明。一个乡间老农,说的话正好印证的生态循环。鱼吃掉稻田中对稻子有害的东西,然后排泄物也是肥,因为鱼儿的游动,还能促进土地中的肥料分解!” 老爷子正色倾听,不住点头。 等对方说完,朝边上问,“他说的你们记住了?” 人群之中,一名跟着的翰林书记官忙答道,“臣记下了!” “抄给户部,工部,想想法儿,闽浙赣直隶湖广看能不能推广!”老爷子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是吧?” “皇爷爷慧眼如炬,今日又发现一项利于农业的好事!”朱允熥笑道。 “咱就是动动嘴!”老爷子笑着,点点张宝田,“还是他有手艺!”说着,看看对方,“这都是家传的秘方,不能白用,你几个儿子?” “小人五个儿子!”张宝田道,“大的已经三十了,最小的才八岁!” “哈,你倒是能生啊!”老爷子大笑,想了想,“大孙,给个官儿吧?” “可去户部做农官,也可以补锦衣卫!”朱允熥笑道。 “锦衣卫不行!老实巴交的人进去吃不开!”老爷子想想,对张宝田道,“你和你大儿子都去户部当农官!”说着,顿顿,“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若不是儿子多,你也不用给人当佃户!这么着,回头让光禄寺,给你划三十亩水田来。” “还不谢恩!”李景隆拎着鱼篓从田里出来,对欢喜傻的张宝田笑道。 “小人叩谢天恩!”张宝田大声道。 “那边是啥?”老爷子笑笑,指着远处飞鸟徘徊的地方。 李景隆看看那边,“那是臣庄子的荷花池,皇爷您过去看看?午膳臣给您安排在那边,一边看着荷花......” 咣几,又是一脚。 噗通,李景隆落水。 “好好的种粮食的地,你给挖个窟窿养荷花!”老爷子怒道,“败家啊!” “臣知罪!”李景隆倒在水田之中,四仰八叉的,划动手脚艰难站起。 “哈哈!”六斤低笑,对抱着他的李琪道,“你看你爹,像不像咱俩在池塘里捉上来的,然后翻个儿放在地上的王八!” 顿时,李琪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第121章 二丫头的慈父心(1) “臣.......?” 李景隆懵了,站在原地求助的目光看向朱允熥。 仿佛在说,“皇上,让臣怎么着都行,可出海臣确实是不成啊,臣是旱鸭子,下海必死呀!” 朱允熥微微叹气,笑道,“皇爷爷,朝廷这边刚组建了理藩院衙门,是李景隆挑大梁的,这时候还真离不了他。您看,要不换个人?” “吕宋不是正归理藩院管吗?”老爷子却斜眼看看李景隆,开口道,“你是不想去呀,还是不敢去啊!” “太上皇一声令下,臣肝脑涂地!”这话问得重了,李景隆只能硬着头皮表忠心,心中却不停叫苦。 这时,站在边上侍奉的李琪却忽然开口道。 “太上皇,皇上,臣有话说!” 朱允熥看看他,对方年纪虽然不大,可眼中都是果决。 这孩子没他老子那股机灵劲不假,但性子却比他老子浑。 “你说!”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洪薯此物关乎大明百姓的口粮生计,皇上您对吕宋那边更是用意深远,所以臣斗胆请命!”李琪开口道,“代家父去吕宋,为君上分忧。太上皇,皇上,臣年少无才,承蒙君王厚恩为东宫宿卫,常伴君侧!” “更因是皇亲,从生下来寸功未有却享尽荣华富贵。大明朝养了臣十多年,到了臣出力的时候了。若洪薯真能给大明百姓增多一份口粮,臣又何尝惜此身。请太上皇,皇上,成全臣一片赤子之心!” 李景隆怔住了,老爷子诧异的抬头,朱允熥则满是赞赏的看着李琪。 从做人做事上来说,李琪这孩子离他老爹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平常看眼色,也不是那么会看。可这份勇气,却比他老子强了一大截。 他知道主动请缨,而他老子李景隆从来都是要人逼着。 李景隆那人奉行的就是做得多错得多,能取巧的绝不脚踏实地出力,能省事的绝不大动干戈,他李景隆一辈子都在走近道儿。 说他不好嘛,他李景隆某些时候让人放心。可和其他人比起来,李景隆缺少的就是这股舍我其谁的劲儿。 “好孩子!有点你祖父当年的影子!”老爷子微微赞叹,“虎头虎脑,天不怕地不怕呀!” 说完,老爷子的目光看向李景隆。 后者稍微呆滞错愕之后,忽然暴起,啪的一个嘴巴,紧接着飞起一脚,直接把李琪踹出去。 “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老子没死呢,用得着你来代?” “毛都没长齐就想着出海,京城你出过几次?茫茫大海你当是儿戏?” “你当你说几句好听的,就不怕海上的风浪啦?你知不知道,一个浪头过来,神仙都找不着你?” 说着,李景隆上去连打带踹,“李家是你当家?你老子老到不能动了?有你老子在,你强出头?” 老爷子和朱允熥爷孙俩,看着李景隆揍儿子,都是无声一笑,也根本不想计较。 爱子之心,莫过于此。 他李景隆怕出海,但他更怕儿子有个万一。 在他心中,从没想过让儿子给家族争取什么荣誉,从没想过让儿子走李家父辈的军功老路。他想着让儿子在太子身边当差,给儿子将来铺一条稳稳当当的金光大道,让儿子无忧无虑的,享尽一生尊容。 “爹!爹!”李琪被李景隆打得抱头鼠窜。 李景隆抓着儿子的领子,大巴掌不住的拍着儿子的脑瓜顶,气得脸都变形了,“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深浅,不知好歹.........” “爹!”突然,李琪一下推开李景隆。 后者猝不及防之下,后退两步踉跄着差点被儿子推倒。 “反了反了!”李景隆怒道,“你这孽子,敢跟你老子动手,我打死你........” 世间老子打儿子,儿子莫说推老子,就算躲都不能躲,最多是跑。反手推开老子,已是大逆不道。 一时间,朱允熥和老爷子都看怔了。 噗通,李琪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跪下,叩首,“爹,听儿子说!” 说着,他抬头,眼中挂着泪水,“爹,儿子长大了,儿子马上就娶媳妇,是个男子汉了!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儿子这岁数的早就当爹了。” “在寻常人家,儿子这么大的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支撑门户了!” “可现在,在您心中,儿子还跟小孩一样。” “从儿子一生下来,就被您老捧在手心里。儿子知道您老对儿子的心,世上的风风雨雨您老来扛着,让儿子稳稳当当的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您不愿意儿子受苦,更不愿儿子受委屈,更不可能让儿子有半点凶险!” “可是,好男儿焉能如花,养在温室之中?” “寻常百姓家的男儿,挑的是一家的生计之责。儿子的肩上,也要担起咱们李家的荣誉!” “当年李家太祖祖父跟随太上皇于乱世之中厮杀,从不因自己是亲眷之身而懈怠,反而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如此,李家方有两代郡王,世袭罔替之国公!” “若儿子一辈子窝窝囊囊的,稀里糊涂的,就算是享尽尊荣,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父亲,您这些年随皇上出征高丽,辽东大战,不也是想着不能堕了咱李家的威名,愧对了皇恩吗?” “父亲!”说到此处,李琪已是泪流满面,叩首道,“儿子,不做大宅门里高高在上的曹国公,儿子要做,我大明朝的卫青霍去病!请父亲成全!” 说罢,再次叩首。 而李景隆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一遍遍的看着李琪。 “你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远门啊!”李景隆喃喃道,“我同意,你娘那我咋说?你祖父临终时,可是一再交代我要把你教导成人!” 提起自己的祖父李文忠,李琪更是泣不成声,“父亲,即便儿子真有什么,去了地下想必祖父他老人家只会高兴自豪。若儿子一辈子在父祖羽翼之下不成器,谈何教导成人?” “我.....”李景隆的身子晃晃说不出话来。 老爷子在旁边看着,缓缓开口,“李琪,咱问你,出海是凶险的事,你当真要去?”说着,顿了顿,“可不是闹着玩的呀,稍微不慎,就葬身大海之中。” “为大明,臣死而后已!”李琪叩首道。 “这孩子,咱真是没看走眼!”老爷子长叹道,“当初咱就说,你比你爹强。”说着,老爷子转头对朱允熥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些小聪明小算计是理所应当的,但更多的应该是男儿豪情。有豪情俩字,这辈子不管做啥都错不了!” “你真的要去?”朱允熥也问道。 李琪无声,重重的叩首。 “好!朕许你去!”朱允熥笑道,“放心,有谢晋忠这老海商领路,没什么凶险,朕再让靖海军出动战舰护航。把皇爷爷交代的差事办好!等你回来,风风光光的和三叔家的闺女成亲!” 第123章 异国(1) 清晨,何广义从温柔乡中起身。 窗外天空湛蓝,视线之中错落有致的园林与假山流水让人赏心悦目,风吹过时,那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铛铛作响。 眼前的一切,都和大明是那么的相似。但和大明又有根本上的不同。进入倭国之前,何广义本以为这里和高丽相似,城邦低矮,到处都是茅草屋,俨然一副穷乡僻壤之态。 但深处其中才发现,倭国之地竟然宁静之中带着三分的雅致。尤其是这山名氏家族的城池,竟建于山上,四周护城河围绕,灰石青瓦,比起大明的王城都不遑多让。 这里的每一处建筑,在他的眼中都有几分熟悉,像是大明的,又不像大明的。准确的说,更像是大明山西行省,那些存世的汉唐古建。 礼仪也像是大明,又和大明截然不同。跪地而作,不长揖却拼命鞠躬。倭人的文字中,随处可见汉人的文字,可用处却词不达意,让人摸不着头脑。 “爷!您醒了!” 白皙的手臂缠绕过来,青丝之中露出谢燕儿娇羞的脸,“妾身体伺候您起身!” 何广义笑着抓住对方的柔荑,“刚破瓜,你歇着吧!” 闻言,谢燕儿羞涩的不敢看他的眼睛,然后慢慢的靠在他的肩头。 “哎!”何广义心中长叹一声。 不是他一定要收了人家谢晋忠的女儿,实在是没忍得住啊! 他们的船队在港口靠岸,山名家家主带着家老等数百武士隆重相迎。当他打出了大明钦差旌旗之时,山名的家主更是有些出乎意料的虔诚叩拜。 而后对方给突然而来的使团,举行了隆重的宴会。宴会之上,当然少不了歌女助兴。 突然,一想到那些小脸惨白的歌女,何广义顿时打了个哆嗦。 “那他娘的哪是人呢?那是阴曹地府里的女鬼吧?” 跟他一同来倭国的那些杀才们早就眼睛都憋绿了,在船上时候都嚷嚷着,就算是遇着女鬼都敢先上手在手。 可当时的宴会上,那些惨白没有眉毛的脸,从扇子后露出来。何广义分明看见,手下几个兄弟差点吓毛了,若不是他还算镇静能开口呵斥,恐怕兄弟们当场就要抽刀。 “地方是好地方,山清水秀的!就是吃的差了点,女人也差了点!”何广义心中道。 女人不好还能忍,吃的上面真是让人有苦说不出。 清汤寡水的,洗肠子一样。还没拳头大的饭碗,肉星是半点不见。最多是弄点鱼片子蘸酱油,他娘的要不就是酱油拌饭。 此时的何广义无比怀念京师之中的食物,哪怕随意一条街,哪怕随意一家小吃摊子,做出来的东西都是珍馐佳肴。 小笼包子豆腐脑,羊肉汤芝麻烧饼,烤鸭子卤肥鸡。鲁菜把子肉,淮扬菜狮子头....... 想着想着,肚儿里好似抗议一般,竟然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 “没出息!”何广义暗骂自己一句,“你身负重任,居然想着吃?杀才!” 随即,他的目光再次眺望远处。 不得不说,倭人的城堡修得格外讲究,坐落于山间居高临下,羊肠小道易守难攻。而且倭人武士,也和想象中穷凶极恶的海盗,有着本质的不同。 身高虽然不高,但都谈吐不俗。山名氏的家兵们,号令森严旗号鲜明。军旅之中除了倭刀长枪主甲之外,也配备了大量的火器。 除了骑兵寒颤点,战马跟狗似的之外,俨然就是一支劲旅。 听说这样的大名,在倭国有许多。 也就是说,倭人的军事实力不可小觑,绝对在以前的高丽之上。 何广义缓缓的披上贴身的衣服,衣服的内衬之中,满是蝇头小字和所见的倭人海港图。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知道有些事是绝对不能落于文字的,有些事再小心都不为过。 忽然,外边传来脚步。那是穿着布袜,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三下一郎出现在何广义的卧房之外,跪地轻声道,“都堂大人起来了吗?山名家主请您过去赏花!” “嗯,知道了!”何广义淡淡的说道。 闻言,谢燕儿不顾酸涩起身,轻轻的为何广义梳理头发。 象牙的梳子从何广义浓密乌黑的头发中滑过,铜镜之中谢燕儿的半张脸,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何广义笑问。 “妾身忽然想起昨日晚宴上,那些倭人贵妇说的话!”谢燕儿笑道。 倭人礼仪出于唐,远不如大明那般的男女大妨。山名家宴会之时,他们这些男人在外厅。隔着一道珠帘,就是那些倭人贵妇。当时谢燕儿,也和那些女子在一起。 “她们说啥?”何广义又笑问道。 谢燕儿浅浅一笑,低声道,“妾身听山名家主的母亲说,您是堂堂的美男子!呵呵!” “胡闹!”何广义笑骂一声,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个山名家主的母亲,满脸鸡皮皱纹一样的老太婆。 “妾身跟您说!”谢燕儿低声道,“不光是山名家的老太君说您,那些倭人贵妇,看到您和您手下的大明男儿,都是眼睛放光呢!她们以为妾身不懂倭语,私下里都说没见过这么昂扬的男儿,肩膀那么宽,屁股那么翘!” “哈哈哈哈!”顿时,何广义笑得前仰后合,“番邦就是番邦,如此不知礼仪!” “大人您可错了!”谢燕儿笑道,“她们说了,天下哪里的女子都一样呀,谁不喜欢俊俏的美男子呢?” 何广义回头,捏捏他的脸,“爷可算不得美男子,你怎么喜欢?” 谢燕儿面上一红,咬牙道,“美男子多不中用,还是爷这样的雄壮的,知道疼人!” 何广义心头一热,转身压下。 门外的三下一郎正在等待,忽然闻听什么声音,顿时神色复杂起来。 “不愧是天朝的锦衣卫指挥呀!大清早的就这么有雅兴!” ~~ 画面一转,山名家的花园之中。 山名家主但马守护山名时熙和儿子山名时幸带着家族的核心人物,跪坐在盛开的樱花树下,品茶说话。 “诸位,有件事困扰我许久!”山名时熙开口说道。 山名氏本是倭国强藩,最鼎盛的时候倭国六十六个诸侯之中,直接附庸直属他们的就有十一个。家族的历史源远流长,族中历代都是倭国的公卿,权柄极重。 但足利义满统一倭国南北建立幕府之后,山名氏招来了忌惮不断被幕府打压。而后,山名家高举反抗幕府的义旗起兵,但不幸兵败。上一代家主氏清战死,使得山名家不得不的对幕府俯首称臣。 可对幕府,山名家从来就没真的服过。不但是他们,倭国境内许多大名诸侯对于幕府,都暗含敌意。 听到家主开口,家族的核心人物都俯首倾听。 老一辈的家老山名重村开口道,“家主是不是在想明国使者的事!” “知我者,叔父也!”山名时熙开口道,“明国的使臣突然而来,打着要面见足利义满的旗号。可是,他们明明可以从别的地方上岸,为何偏要来从我山名家的领地过境呢?” “再者,前几日的宴席之中,明国使臣摆出了一副对幕府颇为不满的样子,总是用言语试探我们和幕府的关系,是不是另有所图?” bookAbc.Cc 第126章 论武(2) 这是一声,明显带着轻蔑的哧笑。 山名家诸核心人物的目光,顿时变得不悦起来。 何广义怒目看去,只见刚才发笑的是坐在他这边末尾的一个军官。 此时那军官也知自己笑错了,低头不语。 “纪纲,你怎如此无礼,速速给山名家主赔罪!”何广义怒道。 这军官名纪纲,乃是何广义此次出使倭国,随行的山东都司护卫百户。此人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站起来比倭人高了两头还多。自从上岸以来,何广义从军中选拔高大的汉子带在身边,用作仪仗。 “下官无礼,都堂大人责罚!”纪纲起身俯首,又对山名家诸人请罪道,“在下无礼,给给位赔礼!” 山名时熙看看人高马大的纪纲,有些刹那失神,感叹道,“真伟丈夫也!” 而舞刀的山名九浅却脸上挂不住,开口对纪纲道,“足下为何发笑?” 纪纲面露尴尬之色,他总不能说老子看你娘们唧唧的觉得好笑吧? 但他越是不说,对方心中越是难堪。 “足下也是武士?”山名九浅继续问道。 这些山名家的核心武士人物,汉学都非常不错,都能说一口顺畅的汉语。 不等纪纲说话,对方又道,“家主,臣下已舞刀为诸位助兴。所谓好事成双,不如天使大人那边,也出一位武士,让我等领略上天朝武士的风采!” “大胆!”家老山名重村怒道,“口出狂言!” 虽是这么说,但山名家诸人的目光还是看向了何广义。 所谓拉拢,一味的示之以好落了下乘。真正的拉拢,是他们既怕你又需要巴结你。拉拢别人,总要展现些实力。 何广义淡淡一笑,“诸位莫怪,本官手下都是粗痞。上阵杀人的武夫,不善这些!” 山名九浅又道,“不会剑舞无妨!鄙人斗胆,请天朝武士不吝赐教,让鄙人领略下天朝武士的手段风采!” 此言一出,众人勃然变色。 这已是开口要挑战了,而且挑战的还是大明的使团。 “九浅是我的养子!”山名时熙开口道,“从小被宠坏了,不知深浅,阁下勿怪!” “是你养的兔子吧?”何广义心中大骂,“你看他那眼神,就跟相公看兔子似!曹!” 似乎,是因为对方的倨傲让何广义心中恼怒。 笑着开口道,“本官是武人,诸位是武士。我等武人在一起,自然要论武。若是吟诗作对,反而不美!”说着,对纪纲道,“既对方一片盛情,你也露几手吧!” 第128章 契约(2) 山名时熙仍旧不起身,目光恳切的看着何广义,“阁下,您不答应鄙人,鄙人就用不起身!” “你看,到底要我答应你什么?”何广义还装傻笑道,“山名家主,快快起身把!何某也是急公好义之人,有什么要我帮的,我若能帮手义不容辞!” 说着,对山名家众人笑道,“还是拿话,蒙您盛情款待,何某已是感激不尽。你我虽数面之缘,但一见如故!” 忽然,山名家的家老山名重村开口道,“阁下,既然您和家主一见如故,何不结为异姓兄弟?” “我?”何广义顿时愣住。 山名时熙也道,“我正有此意!”说着,拉着何广义的手臂,“自幼我便十分钦佩天朝刘关张三英结义,今日若阁下不弃,你我二人就在这樱花树下,效仿前贤,结为异姓兄弟如何?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曹你娘的,被你们给架住了!” 何广义心中大骂,“刘关张三结义?谁是刘备?你还是老子?那可是大汉昭烈帝,你他娘的可真敢想!真敢比?” “再说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死,你他娘的比老子起码大了十多岁!” 这时,山名重村又在边上大笑道,“天朝上国的天使大人,和鄙国的藩主结为兄弟,必将史家之绝唱!” “阁下,莫不是嫌弃我的身份?”山名时熙忽然变色,哽咽道,“莫不是我这个下邦的藩主,配不上您!” “这他娘的逼良为娼呢?” 何广义心中再次大骂,可此刻此情此景,话都说到这了,也不容他拒绝。 而且他心跟明镜似的,对方姿态之所以这么低,必然是为了火器。他何不借坡下驴,让对以为算计到他。岂不知,事事都在他何广义的掌握之中。 “好!”何广义故作艰难,皱眉道,“家主如此看重何某,何某若是再推脱,那就是不知好歹,也伤了家主一片赤诚之心!”说着,拱手道,“某,就与家主结拜!” 话音落下,纪纲等一众何广义属下顿时目瞪口呆。 哪跟哪儿,怎么就结拜上了? 山名重村马上道,“来人,举行结拜大礼!” 纪纲想想,心道,“什么大礼?结拜不是斩鸡头烧黄纸歃血为盟吗?”想着,忽然心中笑了起来,“不按我大明的法子结拜,将来反悔也不怕,都算不得数的!” 花园中去气氛顿时隆重起来,山名家武士们都是肃容站立,微微躬身。 只有换过衣裳的何广义和山名时熙对坐,不断的有仆人还有见习武士,捧着各种礼器上来。何广义穿着御赐的莽服,而山名时熙则是宽袍大袖的公卿服饰。 一张方桌,两杯酒。 酒杯纯白簇新,一看就是山名家中珍藏的瓷器。 两条鯛鱼背对背互相平摆着,还有三根白萝卜串在一起,加上三个大葱用花绳绑在一起。 另外还有银杏八颗,橙,大虾,海带摆在一个大篮子里。 白萝卜是有根的植物,代表“根深蒂固”的兄弟感情。 八颗的数目代表“发”。 橙子代表玉。 虾代表足数多客,海带代表海洋一般的的胸怀。 山名家的家老山名重村面色隆重,缓缓展开手中一张纸。那是结拜所用的契约,他不但是双方结拜的礼仪者,更是见证人。 “伏念义与时熙生虽异日,死冀同时。七盟言之勇固。期盟言之永固。” “安乐与共,颠沛相扶,思缔结以常新。情共日往以月来,谊若天高而地厚..........” 繁复的见证契约繁琐而又绕口,而且山名重村是用所谓的古语念出来,更加生涩难懂。 等契约念完,何广义和山名时熙同时举起酒杯。 “受之有愧!” “却之不恭!” 二人说完之后一饮而尽,随后三次击掌。 接着,山名重村把契约摆在双方面前。 山名时熙写道,“弟,山名时熙!” 何广义写道,“兄,何广义!” “欧美都揍儿,勾搭一马死!”众山名家武士齐声欢呼。 而何广义和山名时熙则是携手站起,后者俯首,“兄长!” 何广义面带威仪,“贤弟!” “这不扯呢吗?”其实何广义心中腻歪得不行,“来一趟倭国,多了一个干弟弟。幸亏是干弟弟,要是干儿子他娘的回去还说不清呢!” 花园之中大开宴席,各种珍贵的瓷器盛放着在山名家众人看来,无可挑剔的食物和酒水上来。 可他们不知何广义这边,见到这些东西更是无语。 挺大个盘子,就一筷子菜,够谁吃的? 那酒淡得好像水一样,还他娘的小盅小盅的。 “今日我三生有幸,和义兄结拜!”山名时熙端着酒杯,“日后但凡义兄有言,时熙必肝脑涂地。” “贤弟无需多礼!”何广义还保持着礼节的微笑。 “既然双方已是一家之好!”山名重村在旁说道,“当互通有无!” “正是如此!”何广义道。 “义兄,方才我求义兄不为别物,乃是大明的火器!”说着,山名时熙再次躬身行礼,“如此神兵利器,愚弟求之若渴。若有此等在手,何愁足利义满不灭?” “啊?原来你要这个?”何广义故作大惊失色,摇头道,“不行不行!贤弟呀,这东西他,我做不了主啊!这可是军国利器,大明多少眼睛盯着呢,我若是许了你,只怕我这官也到头了!” “义兄,您帮帮我!”山名时熙再次俯首,“我知义兄的难处,愚弟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说着,继续低声道,“义兄,我知您在大明,是深受皇帝陛下信任之人,您有着莫大的权柄。” “我山名家也是心向大明的!”说着,又道,“虽足利义满对大大明称臣,但其人桀骜不驯不守臣恪,败亡只是早晚的事。山名家源远流长,未必不能取而代之!” 何广义沉吟许久,“贤弟,难呀!”说着,叹气道,“你是不知,这些火枪打造起来耗费银钱无数啊!” “我们出钱买!” “你哪来的钱?” “山名家的封地中,有银矿!”山名时熙说道。 “嘶......”何广义又沉吟起来,“贤弟,可是我听说你们的银矿尚未大规模开采呀!”说着,手指敲打桌面,“这样吧,既然你真心想要,我也不能不近人情!” “你我已是一家人,我豁出去这张脸,到万岁爷面前求去!火器卖给你一些,其他的贸易上,也许你家的船包揽和大明的贸易如何?” “当真?”山名家众人顿时喜出望外,陷入癫狂。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何广义笑道,“你山名家在贵国若是风头无二,我也脸上有光!”说着,忽然笑容收敛,“不过,有两个前提!” “莫说两个,二十个都可以!”山名时熙急道。 “第一,最好你这家主亲自去大明,拜见皇帝陛下,称臣纳贡!”何广义道。 “这是自然!”山名时熙大喜,这个要求对他而言反而是好事一桩。因为他不过是倭国的大名,有了中国皇帝的册封,他的身份地位自然高了许多。 “第二!”何广义低声道,“我建议你和大明之间不要现银结算!” “哦?请义兄赐教!” 何广义笑笑,“你看,你要的不光是火器,还有其他货物,一旦给你独家贸易,每年的流水都是天文数字。你整军扩武,哪里还有余力开采矿山!” “不如这样,直接把矿山抵押给大明。大明这边派人开采,除了货款之外,其余都是你的。你放心,我天朝上国不会占你的便宜,账册上你可以用自己的人,清清楚楚!” “这个.....?”山名时熙为难起来,看向山名重村,等后者点头之后,开口道,“全听义兄的安排!” 何广义大喜道,“来,今日你我结拜,再干一杯!” “我还有礼物送给义兄!”山名时熙笑笑,轻轻拍手。 咯咯,木屐声响。 樱花树下和服美人款款而来,粉红的花瓣落在她圆润的肩膀上更增颜色。身姿柔弱无骨,偶尔抬头不施粉黛的脸上,满是风华。 一时间,何广义竟然有些看呆了。 山名时熙笑道,“义兄,这是我的养女,佐佐木明希,让他过来陪您喝几杯!” “这.....不差着辈份呢么!”何广义笑道。 第131章 父子携手 男人为为什么喜欢权力,不单是因为权力可以让人高高在上。 而是权力,可以让无数人的人为之服务。这种力量,是多少财富都无法比拟的。钱只是数字,而权却是主宰。 自老爷子决定在李景隆的庄子栽种洪薯之后,数日之内李家庄子山坡上的田地就被开垦出来,远远望去满是错落有致的田亩。 养在庄子之中的走兽飞禽,都不见了踪影。对于老爷子来说,那些畜生干不了活,还要糟蹋庄稼留着作甚。干脆都宰了,给那些帮他种地的农人打牙祭。 夏天的日头毒,视线之中的阳光似乎带着火气,老爷子却忽然不顾。背着手在坡田之中行走,不时的停步跟那些农人们交流。 老爷子盼着洪薯长,朱允熥更是恨不得明日这些洪薯就能大丰收。 “或许这提前来到这个时代的救命粮,能让老爷子欢喜之余,寿禄也能延长一些!”朱允熥坐在山坡下的凉亭中,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心中想道。 若按照原本时空的轨迹,老爷子的阳寿仅仅只剩下一年。 一年,不过三百六十五天,眨眼就到呀! 就此时,王八耻无声上前,“皇上,李琪来了!” 朱允熥朝他身后看看,李琪正恭敬的等在远处。 今日就是他出京的日子,特来陛辞。 “都收拾好了?”朱允熥走过去,不等对方行礼开口问道。 李琪俯身,“臣都准备好,见过陛下臣就去运河登船!” “家里的事都安置妥当了?”朱允熥又问道。 这时代,扬帆出海可不是小事,听闻李景隆的妻子已经因为李琪要出海,哭昏了几次。 李琪笑笑,“臣都安顿好了。”说着,顿了顿,“早上拜别了父母大人,又在家庙里祭拜了曾祖和祖父!” 阳光下,这少年穿着崭新的蟒袍。束腰的华服更衬得他身材笔挺,再细细观察他的脸,嘴唇上淡淡的绒毛依稀可见。 “你父母眼中总觉得你还小,可朕看来你已经是男子汉了!当年你祖父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跟着皇爷爷在乱世中厮杀。”朱允熥开口道,“雏鹰若不迎风展翅,如何能翱翔万里!” “此去吕宋,沿路多听谢晋忠的意见,遇事多和靖海军的将领商量。他们不会因为你小而轻视你,你也万不能因为自己年幼或是自惭形愧,或是故意摆威风,明白吗?在海上,别人可不管你是谁!” 李琪微微动容,哽咽道,“皇上呵护之情,臣铭记五内!”说着,低头继续道,“臣此番出海,定事事留心,虚心请教!”说着,忽然一笑,目光极其镇定又满是憧憬,“皇上,这是臣第一次出海。臣记得皇上说过,大明的未来在海上。微臣不才,将来愿为大明扬帆踏浪守卫海疆!” “好小子!”朱允熥赞了一句,“臣留着你这话,等着你变成真正男子汉的那天,再交给你!”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去吧,等你回来,朕亲自为你和晋王的闺女主婚!” “皇上!”李琪后退几步,大礼跪倒,叩首道,“臣,去了!” 朱允熥正色点头,“一路顺风!” 李琪再叩首起身,缓缓退去。 忽然,坡田那边传来六斤大声的撕喊。 “琪哥儿!” 目光看去,六斤从山坡上跑下来,跑得太急了一个跟头摔倒,然后不等旁人搀扶,爬起来继续朝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喊。 “琪哥儿,你去哪儿!我不许你走!” 他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喊。 朝夕相伴下来,李琪不但是他身边的一个臣子,对于六斤来说更像是他的家人。 “太子爷!”李琪瞬间落泪。 见状,朱允熥微微叹气,摆了摆手。 跟在六斤身后的梅良心,一个箭步抱起六斤,“太子爷,太子爷!” “你走开!我要琪哥儿!”六斤对梅良心又打又抓,却无济于事。 “太子爷,奴婢带您看鱼......哎哟!” “走吧!”朱允熥回头,又对李琪淡淡的说道。 后者无声叩拜,转头大步而去。 看着他故作坚强装成大人摸样的背影,朱允熥忽然有些感慨。不知不觉,他也已经到了看着晚辈一点点成人的岁数了。 微微叹口气,又看看周遭,开口道,“李景隆呢?他儿子来见朕,他怎么不在?” 王八耻低声道,“皇上,曹国公在那边哭呢!” 朱允熥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去,田埂的边上一个汉子用草帽盖着脑袋,肩膀一动一动的,不是李景隆还能是谁。 随后朱允熥慢慢的走过去,用脚尖轻轻踢踢对方,“有功夫在这抹眼泪,就不能过去跟儿子说几句话?” 李景隆抬头,脸上带着泪痕,“万岁爷,臣怕...臣怕过去了就舍不得儿子走了!臣就这么一个嫡子呀!” ~~~ 运河之中,官船已经准备好。高高竖立的钦差旌旗,船上岸上数百护军持刀而立,气度森严。 李琪远远的就下马,在通往官船的栈桥上步行。 “少爷,您慢点留神脚下!”李家的家兵李小歪在旁小声说道。 “我忽然发现你现在不结巴了!”李琪笑道。 李小歪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成亲之后就忽然不结巴了!” “应该是口水吃多了!”李琪笑道。 李小歪的媳妇正是战友的遗孀,嫁过来还带着个拖油瓶。一开始李小歪的爹娘都不同意,可那女子嫁过来之后家里家外一把手,又马上有了身孕,终于让李小歪的爹娘回心转意。 “新鞋?”李琪目光忽然落在李小歪的脚上,笑道。 “媳妇昨晚上给新做的!”李小歪笑道,“她说出门穿新鞋!”说着,还伸脚显摆一下,“少爷,您看我媳妇这手艺,啧啧,这叫一个舒坦!” “给你美的!呸!”李琪笑骂一声。 “恭迎钦差大人登船!”栈桥上的护军齐齐行礼。 虽说李景隆嘴上说着让儿子出海,可心里还是不踏实。跟着李琪出海去吕宋的护军,是李景隆特意跟朱允熥请示之后,专门从禁卫军火器营里,千挑万选的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的百户,也是经历过辽东大战的军官。虽仅仅只有百余人,可这些人却武装到了牙齿。 李琪缓缓登船在船头站定之后,慢慢的回首,眺望京城。 准确的说,是看着京城之中他李家的方向。 “皇上说了,雏鹰若不展翅,如何能翱翔万里!爹,娘,儿子去了!” 就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还有人的呐喊。 “且慢升帆!” 远处,一队骑兵奔驰而来。 马蹄踏着运河的栈桥发出轰鸣,转眼间骑兵就冲到了船下。 当先一人直接纵身下马,立于船头。 “爹!”李琪看着突然而至的李景隆,目瞪口呆,“您,怎么来了?”说着,眼圈发红的笑道,“儿子不用您送!” 来者,正是曹国公李景隆。 “谁说我是来送你的?”李景隆微微一笑,目光环顾一周,“我是来当钦差去吕宋的!” “啊?您?”李琪瞬间惊诧,说不出话来。 跟在李景隆身后的李老歪大声道,“奉圣谕,曹国公李景隆为出吕宋领队大臣,沿途官员人等皆听曹国公李景隆号令。更有皇命金牌,可调动沿海卫所之军!” “卑职等,参见钦差大人!” 呼啦一声,船上船下跪倒一片。 相比于方才对李琪,这些人的表情更加恭敬,欢呼声也更大。李景隆虽然在朱允熥和老爷子眼中是不成气的,但在这些士卒心中,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统帅。 第132章 夫妻夜话(1) 紫禁城巍峨华丽的外表之下,是阵阵的疏离清冷。 旁人看到的是如天堂般的美景,而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什么是残灯孤影。 灯火把坐在御案之后,朱允熥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的面前奏折如山。扪心自问,当初他还未坐上这把椅子的时候,内心深处那种对于权利的渴望如着魔一般。 可现在真正坐上这个位置,却发现是多身不由己多么枯燥乏味。 放下手中的奏折,心中忽然暗笑,“老爷子之所以要把大位禅位给我,大概也是累了,想偷偷的躲清闲吧!” “万岁爷!”王八耻从门外小心的进来,低声道,“皇后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外边就响起脚步声,赵宁儿带着几个宫人,捧着一个托盘进来。 “听说皇上还没进膳,臣妾特准备了几个小菜给您送来!”说着,赵宁儿亲手把那些饭菜一边的圆桌上。 小葱拌豆腐,爆炒青笋,一碗金汤白菜,一张金黄喷香的葱油饼。 朱允熥笑看着妻子忙碌,这个女人从当初的门小户的姑娘,变成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多了许多端庄却少了当年的泼辣。而且他也忽然发现赵宁儿的腰肢上,似乎多了几分赘肉。 “皇上看什么呢?”赵宁儿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嗔怪的说道,“您别愣着了,知道天气热您吃不下饭,就没准备荤腥,全是素菜!” “素菜好!”朱允熥笑着坐下,“荤腥吃多了上火,上火了还要泻火,怪累的!” “嗯!”赵宁儿脸色一顿,然后蹙眉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样子。 “六斤睡了?”朱允熥撕下快饼在嘴里嚼着,问道。 赵宁儿挨着他坐下,“半个时辰之前睡的,睡之前又哭了两场,非要找李琪!” “他怎么动不动就哭?”朱允熥有些不屑,“他老子我在他这个岁数........” 说着,他忽然闭嘴不言。 他在六斤这个岁数,正养在乡下的外婆家。每日跟着表哥他们上树下水弄得浑身没有好地方,可从来都不哭一声,男人哭那是要惹人笑话的,那是要被排挤没人带着一块玩的。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坚毅的性格,这和后天的成长环境还有长辈的教导有直接的关系。就好比他前世的大城市,那些乡下来的孩子,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累都能受,心中只有奋斗两个字。而有些温室中的花朵,只能高不成低不就。 “您像六斤这么大的时候,怎么了?”赵宁儿忽然揶揄的一笑,“臣妾可是听有人说,皇上您八岁才断奶!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嬷嬷!” 顿时,朱允熥尴尬得脸颊发烫,带着几分恼怒的说道,“谁说的?回头治他的罪!” “朴公公啊!”赵宁儿掩嘴笑着,眼神中带着几分调皮,“您要治他的罪?” “他嘛,算啦算啦!”朱允熥笑道。 此时他的目光落在赵宁儿的脸上,曾经明艳的少女如今是端庄秀丽的妇人,像是经历了风雨开在秋后的海棠花,更饱满自然。 “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朱允熥忽然感叹,“再过些年咱们就都老了!” “臣妾已经老了!”赵宁儿笑道。 朱允熥动动身子,“你哪里老了给我看看!”说着,又道,“你可不是老,而是更有....气质了!” “气质?”这个词儿赵宁儿不懂。 朱允熥解释道,“就是和以前大不同,比以前出落得更好,更耐看了!” 听丈夫口中少见的说着情话,赵宁儿心中欢喜,开口道,“皇上也更有气质了!” “这个词用我身上不对!”朱允熥笑道,“应该说我成熟了!”说着,微微叹气,“这宫里的日子无趣,我才二十出头而已,你还不到二十岁,却开始一口一个老了!” “皇上您呀,离老远着呢。您才刚过了毛头小伙子,毛毛躁躁的年纪!”赵宁儿目光如水,清澈柔和。 “这话对,我不是毛头小伙子啦。身上没了小伙子那种劲儿和毛躁,但是呢多了几分循序渐进的耐力!”说着,继续笑问,“是不是?” 唰地一下,赵宁儿满面通红,“皇上又说胡话了!” 她这模样,让朱允熥大为意动,笑道,“哪里胡话,是不是你还不知道吗?” 说着,又道,“以前我给你那戴在脚腕上的铃铛链儿,还在吗?” 第135章 英雄迟暮(2) “孙儿这不是担心您老吗?” “担心啥?”老爷子横眉立眼,骂人一声比一声高,“显你孝顺?你要真孝顺,咱死那天你多哭两声,知道把咱拽起来穿装老衣裳就成!” 说着,继续骂道,“大早上来干啥,朝会用去?臣子不用见?政务不用管了?” 老爷子的骂声中,朱允熥没有说话,俯下身子蹲在老爷子身边,从御医手中接过药膏,柔声道,“爷爷,孙儿听说您摔了,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说着,似乎也有些委屈,“在孙儿心中,您老比什么都重要!国事今天不处理,明天也可以处理,可若不亲眼见着您老,孙儿怎能安心!” 说到此处也不管老爷子,对御医道,“怎么样?” “回皇上,太上皇摔下来的时候崴了腿,倒是没伤着骨头,不过依臣看来,总要养上几个月。不能干活,不能吃劲儿。”御医低声道。 “老爷子年岁大了,回头你们开的方子要温和一些,不要太补也不能太燥!”朱允熥交待道,“你们两个,以后就不用去太医院当值了,就在这庄子里侍驾!” 随后,他又轻轻的给老爷子涂着有药膏,“爷爷,这劲儿不疼吧!” 看大孙子如此,老爷子心中忽然内疚起来,觉得刚才不应该没头没脑跟孙子发火,更不该骂人。 “还....还行!”说着,又道,“咱也不是小孩儿,没那么金贵,没事的。以前打仗的时候,浑身跟血葫芦似的,咋了?还不是活了这么大岁数!咱也不是要骂你,你事多,不用整日围着咱老头子转!” 朱允熥红着眼圈,“孙儿没爹没娘,祖母走得早,就剩下您这个祖父,不围着您围谁?”说着,又道,“知道您不服老,一辈子要强,可也要知道自己啥岁数。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您看看跟您年岁差不多的,谁还半夜三更上田里去,您去干啥?” “你他娘的....嘶......轻点!”老爷子哼了声,“还不是心里不踏实?那洪薯呀,说着是能亩产数十石,可咱没亲眼见着啊,又是第一回种,心里没谱。” 他不是心里没谱,而是心里长草,恨不得明天就能看着洪薯茁壮的秧苗。 昨晚上本都睡下了,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梦到了数十年前,家中亲人病饿而死的惨象,当场惊醒呆坐床头。 想着若是当年有这种亩产数十石的洪薯,是不是自己的爹娘兄长就能多活些年? 一想到这些哪里还能睡得下,半夜披着衣服游走在坡田之中。这才不小心,一脚踩空滑了下来。 正说着话,后面传来六斤的大呼小叫。 “老祖,老祖!” “咋把咱的乖孙都给惊动了!”老爷子不满道,“大早上的,让孩子多睡一会!” 朱允熥收好药膏,笑道,“他一听说您摔了,头也没梳脸也没洗,来的路上哭了一路!” “哎,咱大乖孙孝顺哩!”老爷子说完,就见六斤小跑着从远处奔来。 噗通一声,直接扑在老爷子身上,大眼睛鼓鼓的,“老祖,你怎么了?”说着,伸手去扒拉老爷子怀里的小福儿,“你起开,我抱抱老祖!” “我不!”小福儿抱着老爷子不撒手。 “该我了,你都抱半天了!”六斤混世魔王,上去就动粗。 “爹,他打你闺女!” “老祖,你让她起开!” “哈哈哈哈!”老爷子爽朗的大笑,“都抱都抱,六斤上来,哎呀这沉的,又胖了!”嘴里笑着,伸手把六斤抱在怀里,掂一下。 六斤爬进老爷子怀抱,屁股一怼,直接把小福儿撞了下去。 小福儿当场咧嘴,眼看就要哭。 朱允熥心疼的直接把他抱在怀里,“福儿不哭!” “父皇偏心咧!”小福儿靠在朱允熥怀里。 “爹可没偏心!”老爷子笑道,“是六斤撞你下去的,可不是咱撒手不让你抱啊!”说着,双手抱着六斤,“吃早饭没有,老祖让人给你做,还想吃炸小鱼儿,咱这就让人给你捞去!” 还说不偏心,这副重男轻女的嘴脸,朱允熥都看不下去了。 “老祖,你伤哪了?”六斤肉嘟嘟小手在老爷子身上摸着,目光忽然看到老爷子的腿,顿时吓了一跳。 “没事儿,就是崴着了!”老爷子笑着道。 “老祖,那您........会成瘸子吗?”六斤说着,从老爷子怀里出来,竟然学着瘸子的样子,在地上一拐一拐的,“就这样?” “你..........”朱允熥鼻子都气歪了。 老爷子却不以为意,大笑道,“你那不是瘸,你那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说着,又大笑道,“放心你老祖瘸不了,消肿就没事了!” 第137章 给俩人(2) “沸沸扬扬鸡犬不宁?” 朱允熥冷笑两声,“这话说得不对吧!应该是雷厉风行斩钉截铁才对!” “臣失言!”杨靖忙道。 “铁铉那边怎么说?”朱允熥又问道。 “宣承布政司那边,倒是没有公文奏来!”杨靖说道。 朱允熥微微沉思,铁铉什么都没说,那就是这些事在做之前,韩克忠已和他通过气,甚至是两人琢磨好的了。 铁铉和景清管着一省的民政诉讼刑罚之事,实在是抽身乏力,他们缺的就是韩克忠这样的,可以代替他们行走在基层之中,并且铁腕处置的帮手。 “既然钱塘等地有官员叫屈,你们督察院打算怎么做?”朱允熥把这个难题,直接抛了回去。 “涉及新政一事,臣等自然不能只听一面之言!”杨靖开口道,“臣等的意思是,让韩克忠也发来书面的文书........” “整日打嘴仗,还做不做事?”朱允熥不客气的开口,“一边在基层做事,放着当地的地方官,放着士绅聚众闹事,还要分身写这劳什子的公文,你当韩克忠几个脑袋?” “你方才也说涉及到新政,你们都是中枢的臣子,各地实行摊丁入亩之后,田地人口是增加了还是少了?对大明是好还是坏?你们心都清楚吧?” “既然天地人口增加,对咱们大明好,那就全力去做。所谓改革,必然要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引得某些人的不满。” “哦,地方官叫屈,士绅土财主抗议就畏手畏脚,大明朝还有什么魄力可言?” “督察院发文给z地,以后这种公文直接布政司那边留下,不必送往京师!还有,再告诉他们,他们不想得罪人可以,但别拖后腿!不然老账新账,朕跟他们一块算!” “韩克忠是奉了朕的旨意下去的,他的靠山就是朕,说他韩克忠是酷吏残害士绅,那朕就是暴君喽?是不是?” “臣等不敢!” 其实听得韩克忠在那边的所作所为,朱允熥只觉得心中满是快意。推行新政,就要有这种大刀阔斧敢于下狠手之人。 韩克忠看着如老农一般憨厚,没想到却有这等手段。 此时不禁让朱允熥想起韩克忠临行之前给自己的秘折中说过的话,县乡士绅多是欺软怕硬之辈,平时沽名钓誉笼络人心,不过是以乡野贤名和官服讨价还价。 且诸如家中有功名之家,只可威慑不可一味施恩,否则做大乡里名为乡老,实为乡患。 第138章 烟火(1) 常家的后花园中,朱允熥见到了席应真道人还有蓝玉。 许久未见,蓝玉清瘦得不成样子。原本虎背熊腰的人,如今已经瘦得有些脱相。不过精神还行,悠哉的在花园中打着五禽戏。 席老道却是红光满面,坐在葡萄架下,一边喝着冰镇葡萄酿一边跟常家的丫鬟调笑,嘴里讲着潘金莲倒挂葡萄架的故事。 开国公常升引着朱允熥缓缓进来,俩老头同时停住手中的动作。 席应真有些错愕,随后带着三分叹息放下手中的琉璃酒杯。 蓝玉则是面色微微有些激动,见朱允熥过来赶紧行礼。 “叩见皇上!” “起来起来!”朱允熥亲手把蓝玉扶起来,打量着对方,笑道,“病好些了?朕看你虽然清瘦了许多,可精神还行。平日吃的好,睡得好?” “有劳万岁爷惦记,罪臣一切都好!”蓝玉动容。 他在常家已经养了许多日子,虽是锦衣玉食又有席老道这个医术高超之人给他诊病,可却半点自由都没有。他这样的人不怕死,他怕的是被人遗忘。 “快坐!”朱允熥亲手扶着蓝玉坐下,笑道,“是朕的不是,按理说该早点来看你,可国事繁忙........” “臣都知道!”蓝玉笑道,“臣知道皇上心里挂念臣!”说着,微微叹气,“皇上御极天下,不知多少军国大事要您来定夺。”说到此处,又重重叹气,“可恨臣这身子,想给皇上分忧都不成了!” 他这一生,虽是淮西勋贵,却发迹于大明建国之后。一方面是他确实是大明中生代将领之中的翘楚,二来因为他是故太子朱标的姻亲,对他刻意提拔器重。 太子朱标在时,他就盼着太子爷早点当皇帝,他蓝玉帅大明虎贲横扫四方。等朱标故去,他暗中联络勋贵,就是为了保朱允熥这个朱标嫡子上位。 现在朱允熥贵为天子,而他却英雄迟暮疾病缠身,不得不说造化弄人啊! “好好养着,总有用到你的那天!”朱允熥笑笑,“出镇边疆是不大可能了,但将来去武学中教些生员还是可以的。到时候,你蓝玉也是门生遍地,呵呵!” 闻言,蓝玉的脸上露出一笑意,但又马上收敛,不悦的看着席应真,“你这老儿,皇上来了你还敢大剌剌的坐着,还不过来叩首?” 席应真翻个白眼,依旧斜靠在躺椅上,“贫道乃化外之人.........哎哎,蓝玉你别动手.....!”bookAbc.Cc 眼看蓝玉大手直接把干瘦的席应真提溜起来,按在自己脚下,朱允熥笑道,“算了,跪朕的人不少他一个!” 席应真抬头,眼睛溜溜转,“您来....是不是有事儿?” 顿时,席应真紧张起来,“可是为了你家老爷子?” 朱允熥又笑着点头,算是答应。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席应真嘴里一连说了四个完了,“这可是寡妇死了儿子,他娘的没指望了!”说着,一指蓝玉和常升,“道爷我早说过,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药给你们开了放道爷走就是,你们偏不听!” “哎呀哎呀,可怜道爷我阳寿未尽,就要..........” 朱允熥忍不住笑道,“不是杀你!”说着,顿了顿,“皇爷爷要见你们?” “不去不去!”席应真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你家老爷子什么脾气你知道,杀人都不带眨眼的,脾气那是猫一阵儿狗一阵儿........” “放肆!”蓝玉大声呵斥,额头青筋乍现。 席应真撇嘴,“吼,你现在还装起忠臣孝子来了?” “你...........”蓝玉大怒。 朱允熥一把拉住他,对席应真道,“去吧,没人又要杀的意思!”说着,站起身道,“老爷子对你心里是有气,可他若要杀你,何必非要见你,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一番话,直接让席应真陷入沉思。 是的,这话绝对没说错。他朱重八这辈子要杀人,何时做过这等脱裤子放屁的事?他想杀谁,直接就杀了,被杀的人甚至都搞不清自己是因为什么死的。 “明早有人来接你们,朕就不和你们一块去了!”朱允熥又道,“不过,朕觉得老爷子找你们,是好事!” 说着,对蓝玉颔首笑笑,带着常升转身出去。 常家的府邸很大,甚至比曹国公李景隆家的还大上几圈,但不如对方那般雕梁画栋,却又有几分大气磅礴。 朱允熥在前,常升在后。 “皇上!”许久之后,常升终于开口道,“老皇爷要见席道人,是不是身子不怎么好?” 他很清楚为何朱允熥一定要把席应真养在他们常家,一来是为了保护他席应真。二来么,说句不好听的老爷子如今年岁越来越大,到了关键时刻,兴许还要这席道人出力。若是放走了他,天涯茫茫再去寻这么个人,可就难了。 第139章 烟火(2) “你平日都有什么消遣?” 闻言,邓平心里马上咯噔一下。 万岁爷这意思明摆着呢,是想在外头...... 可他不敢说啊,他可不是他姐夫李景隆,即便是带着万岁爷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旁人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曹国公,皇上的亲戚。 他邓平不过是皇上的侍卫,别看他老子也是追封郡王的,但兹要是他有半点拐带皇上的意思,那群御史就能把他生吞活剥喽。 于是他的目光悄悄的看向旁边的王八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能硬着头皮道,“臣自从入宫当差以来,每日就是当差,许久不曾在京中.....” “吞吞吐吐!”朱允熥不悦道,“说实话!” “是,臣平日在京中也不过是吃喝玩乐!”邓平不敢有所隐瞒,低声道,“得空了,就约几个好哥们吃酒,烤个全羊吾的。或是干脆找个酒楼,再找几个唱曲的姑娘!” “好哥们!”闻言朱允熥微微叹气。 这个词对他来说已经太陌生了,在这个时代他拥有着一切,却也失去了许多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 遥想当年,出车到后半夜。他那些冤种同学哥们微信电话哗哗打,哪呢?回来没?过来喝点?有姑娘!真的! 路边摊一座,花生米拍黄瓜干鱿鱼大腰子,再配上冰镇啤酒。 兄弟们都知道他开车不易,起早贪黑赚不到几个钱,每次都是早早的背着他结账。 一群兄弟坐一块儿喝酒吹牛,对着过往的小姑娘吹口哨。偶尔碰见夜店散场的小妹妹来宵夜,还厚着脸皮过去联桌儿加微信。 脑中想着这些,朱允熥的脸上难免露出几分怅然。 这怅然正好落在邓平的眼里,他心中忽然道,“姐夫说的对,皇上的日子也不快活!” “先不回宫了,找个地方坐坐吧!”朱允熥道。 “万岁爷!”王八耻急道,“眼看天就黑了,您再不回去宫里边就该急了。到时候,保不齐还要惊动各位大臣.......” “啰嗦!”朱允熥不悦道,“就在外头坐一会!”说着,对邓平道,“你找地方!” “是!”邓平低声答应,心中叫苦,“哪去呢?赌坊?不行不行,皇上去摸牌九摇骰子,要是被那些文官们知道了,祖坟都能给我刨喽?” “青楼?更不行!那些文官们知道喽,能把我直接塞邓家祖坟里活埋了?去哪呢?” “有了!”邓平突然眼睛一亮,低声道,“皇上,南城那边有个夜市倒挺热闹........” 闻言,朱允熥大喜,“就夜市,走着!” 说罢他直接从车厢中出来,不耐烦的挥挥手带着几个侍卫,走向人潮。 ~~~~ 什么是人间烟火?热热闹闹,笑语连连,大声喧哗甚至乌烟瘴气就是人间烟火。 行走在汹涌的人潮之中,耳边充斥着油锅中嗞啦嗞啦的声音,摊贩的大声叫卖,双方讨价还价,还有孩童稚嫩的欢笑,带着几分酒意的年轻人肆意说笑。 这场景有些嘈杂,但却是鲜活的人生。 繁华殿宇宫阙万里不知多少毁于战火,帝王将相多少埋于黄土,功绩也只变成传说,即便是雄伟的万里长城传承至今也多有残破。唯独这份最平常的嘈杂,最俗气的烟火,一代代的传承,永远兴旺不休。 人群之中邓平满脑门是汗,握着短刀的手都湿透了,警惕的看着四周。 而朱允熥则是面带微笑,不时的到处张望,什么都不在乎。 “豆腐脑哩,甜甜的豆腐脑哩!” 白嫩的豆腐脑在木箱之中,看着赏心悦目。旁边的带孩子的夫妇,买了一碗多加一个钱,让店家多放些糖。 热乎乎的豆腐脑捧在手心,一口下去孩子明亮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然后献宝一样举着送到抱着他的母亲嘴边,年轻的母亲微笑着浅浅吃了一口,孩子又迫不及待的要把甜味分享给父亲。 父亲却摆摆手,“我可不爱吃着甜的,儿子你吃,不够爹再给你买!”说着,大笑道,“儿子吃胖胖的,哈哈!” 是不爱吃甜的吗?甜是最让人幸福的滋味。他不是不爱吃,他是舍不得吃。 年少时的一切轻狂,在为人父之后都会化作对妻儿的体贴和担当。 “糖炒栗子!不甜不要钱!”bookAbc.Cc 旁边的铁锅中,开壳的栗子红润饱满散发着甜香,刚吃过豆腐脑的孩子,眼睛又直了。 年轻的父亲毫不犹豫的掏兜,“两包栗子!” 妻子马上开口道,“买那么些吃不完呀!咱儿子能吃多少?” “他吃不完不是还有你吗?”年轻的父亲笑道,“我记得你最爱糖炒栗子了!”说着,柔声道,“别心疼钱,不就是一包栗子么,你爷们买得起!掌柜的说了,下个月我当大伙计,月俸多给一吊钱!” 妻子高兴得容光焕发,“那也不能乱花钱啊!咱们还要攒钱买房呢!” “放心吧媳妇!你爷们肯定让你住上大房子!”年轻的父亲,毫不犹豫的拍着胸脯。 夫妻二人的对话,传入朱允熥的耳中,前生今生这些浮世场景是多么的相似! “万岁......皇........您找个地方坐坐?”人潮越发的多,邓平越发不安,低声问问道。 朱允熥的目光从那对夫妇身上挪开,忽闻到有些熟悉的香味儿。那是羊肉混合着香菜小葱的味道。 不远处有个格外热闹的摊子,摊主光着膀子围着围裙,身前是一块架在炭火上的铁板,手中两把铲子不住的翻着铁板上的羊肉片,肉片刚一变色,大大的香菜和小葱撒进去快速翻炒,最后撒上一把孜然。 口中大喊一声,“出锅了,您几位趁热!” “这不就是铁板烧吗!”朱允熥笑了起来,“那边!” 说着,不等旁人开路,自己就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几位?”马上有老板娘迎了上来,笑着用手中的毛巾擦干净空闲的桌椅,又俯身从旁边的木盆之中拿出碗筷,再用手中刚擦过桌椅的毛巾的手巾,使劲的撸几下。 那毛巾显然是不知用了多少个日子,已经变色了。擦了桌子又擦筷子擦碗,王八耻看着那老板娘如此,眼角不住的狂跳。 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朱允熥满不在乎,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就闭嘴不言。 “几位用点什么?小店拿手的就是烧羊肉!”那老板娘说着,又蹲下身子,在水盆中洗着香菜。 “您用点什么?”见朱允熥半天没说话,邓平忍不住问道,随后目光顺着朱允熥看着的方向看过去,那老板娘正撅着洗菜......... “嘶!”邓平赶紧把头扭开。 “就烧羊肉来三斤!”朱允熥笑道。 “好嘞,您稍等!”老板娘脆生生的答应。 这时边上的摊子上,另一个老板探出头来,“几位,田螺要不要?用紫苏和嫩姜炒的。都是河里捞出来养了几天,沙子吐干净的!” “行,来一叠!”朱允熥笑道。 又有个小伙计癫癫从另一面跑来,“这位少爷,俺有山东即墨老酒您要不要?俺用姜丝煮的,又用冰镇了,入口丝丝甜!” “中!”朱允熥笑道,“两壶!” “好嘞!” 不多时,田螺老酒全部上桌,朱允熥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一个放在嘴里嗦着,噗的一声吐出一个空壳。 口中笑道,“会吃田螺会亲嘴儿!哈哈哈!” “这跟亲嘴.........哦!”邓平在一旁恍然大悟。 “你愣着干啥?”朱允熥道。 “哦!”邓平拿起筷子。 “谁说让你吃了!”朱允熥指指旁边的商贩和小伙计,“人家上菜了,你给钱啊!” 邓平马上明白,手忙脚乱的掏兜给钱。 “你呀,没你姐夫机灵!”朱允熥嗦着田螺说道,“只要我一个眼神,你姐夫就知道该干啥?若是他在这,都不用我开口,他能张罗得好好的!” 说着,忽然又笑起来,“你姐夫精得跟跟猴似的,可是一跟我出门就跟大冤种似的!” 邓平不明白什么是冤种,但也知定然不是什么好词儿。 心中暗道,“伺候您他当然要当冤种,不然就当冤魂了!” 第141章 给你个机会(2) 崔英英看着朱允熥掀开的骰子,三个二一个五一个六。 居然,一个红色的一都没有! “您,没有?”崔英英问道。 “啊!”朱允熥嗦着田螺笑道,“我也一个都没有!” “那您还叫人头一?”崔英英问道。 “不行吗?”朱允熥笑道。 “我!”崔英英无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皇上太鸡贼了,他一个都没有也敢叫五个一!”崔英英心中暗道,随即马上又暗骂自己,“崔英英,你他娘的别飘啊,你旁边的可是皇上!” 看他喝得痛快,邓平殷勤的赶紧给他满上。 他不能哄万岁爷开心,但是这些人能哄。只要万岁爷高兴,他邓平就有功。 “你叫,到你了!”朱允熥突出田螺的空壳说道。 崔英英喝得有些猛,肚子里有些翻涌,压着一会猛的摇晃起骰盅来,啪的一声放在桌上掀开一角,环顾一周,“嗯.........五个二!” “五个二啊?”邓平看看自己的骰子,目光无师自通的看看朱允熥。 果然,后者伸出手,看似随意的抓抓头。 “劈你!”邓平忽然对崔英英大喊,然后掀开自己的盖碗,“我没二!” 他真的一个二都没有,另外两个崔英英的同窗掀开之后,加起来三个二。 崔英英不由得看向朱允熥,“您.........” “你别管我,你有没有?”朱允熥问道。 崔英英咽口唾沫,“我就一个!” “那你喝吧!”朱允熥笑道,“我一个都没有!” 说完,心中得意,冲着邓平伸出巴掌啪的击掌。 崔英英似乎感觉哪不对,可偏偏说不上来,“我喊五个二他就这么直接干脆的把我劈了?若是加起来真有五个二,他可是要连喝两杯的,他怎么这么大胆子?” “喝呀!”邓平笑道,“你还行不行?” 朱允熥接嘴笑道,“男人不能说不行!” 邓平一笑,“敢问,女人呢?” 朱允熥大笑道,“女人不能说随便啊!”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邓平大笑。 崔英英端着酒杯,无奈的再次一饮而尽。殊不知他喝酒的时候,朱允熥和邓平再次对视一眼。 “还是你叫,谁输的谁先喊!”朱允熥又道。 崔英英心中忐忑用力的摇晃几下,然后瞪着眼睛换股,再看看自己的骰子,“五个四!” 邓平故作沉吟看向朱允熥,后者没有反应,邓平敲下骰盅,“六个!” 这让邓平的下家有些难受了,赶紧看看自己的骰子,把心一横,“六个五!” 崔英英喊的是四,他们不敢劈但也不敢加的情况下,只能喊六个五。 另一人想了半天,一咬牙道,“七个五!” 朱允熥笑笑,目光微微看向邓平,后者一连往嘴里塞了三块炒羊肉,他想了想,“八个五!” “嗯?”崔英英愣住了。 “五个人皇上喊八个五,他是有还是没有啊?”崔英英心中迟疑道,“我开还是不开呢?” “磨叽!”邓平在他下首不满道。 崔英英把心一横,“劈了!” “反劈!”朱允熥马上道。 顿时,崔英英做蜡了。 啪啪啪,众人掀开骰盅,崔英英有一个五,邓平三个五,朱允熥也有三个五,其他俩人每人都有两个五。 “喝吧!”邓平坏笑着给崔英英倒满。 “呃!”崔英英打个饱嗝,喃喃道,“怎么每次输的都是我?” 就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笑声,“玩什么呢,带上我?哈哈,崔贤弟你是喝了多少,脸都红.......” 一边说话,一边露出那人的身形,长身玉立容貌英俊,手中还拎着一个包了酱驴肉的油纸包。那人走到近前,话还没说完,看到朱允熥的面容,顿时目瞪口呆。 啪嗒一下,手中的包裹落地,整个人站在那不知所措。 朱允熥定睛一看,然后又看看崔英英,忽然笑起来,“我说怎么看你们面熟,那日在韩克忠的家里见过。”说着,朱允熥对来人说道,“你是杨荣是吧!” “正是.......”杨荣本想行礼,可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皇上是私访,所以郑州行礼,“正是晚生,不知阁下在此,失礼了!” 朱允熥或许会忘记崔英英,但杨荣这位历史中大明鼎鼎的首辅,他如何能忘记。 “言重了,我算什么阁下,不必多礼!”朱允熥的言外之意,你认出我就认来吧,不必声张。 杨荣恭敬的挨着崔英英坐下,目不斜视。 其他两个国子监的学子,一见杨荣这个已经在朝为官的人都如此,心中顿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纷纷收起脸上的玩笑之心。 朱允熥一看,这还怎么玩? 慢条斯理的喝着黄酒,对杨荣道,“听说你如今在礼部当差?” “是!晚生在礼部,为仪制司主事!”杨荣说着,顿了顿,“七品!” “哦!”朱允熥点点头,不置可否。 历史上这位杨荣,可是清贵翰林学士出身,乃是天下读书人之中的翘楚。这一世,却阴差阳错的做了礼部的小官和清贵无缘了。 这等祭祀司的郎中就算祖坟冒青烟,将来最大的前程也不过是七老八十熬到光禄寺卿的位置,就是给皇家打杂的,距离朝廷的中枢可是十万八千里。 “自己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朱允熥忽然心中想道,“这人历史上除了拦住朱棣让他先祭拜皇陵再登基之外,也没什么可恨之处。而且准确说来,这人还是位能臣!” “我连李景隆那二五仔战神都容了,历史上其他那些归附朱棣的大臣也都用了,怎么就容不得杨荣?是不是皇帝当久了,太瑕疵必报小肚鸡肠?” 想到此处,缓缓开口问道,“礼部的差事可还繁忙?” 杨荣的心扑扑的跳个不停,后背都被汗水湿透,就在朱允熥话音落下之时,他脑海飞快的盘算。 “见到皇上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今皇上好似唠家常一般的问话,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呀!” 从此他就是天子骄子,无论到哪里都是人们的交点。家世好,学问好,长相也好。本以为一辈子会仕途坦荡,却不想如今在京城要仰人鼻息。 他座师本想引荐他去理藩院,可曹国公根本没买这个账。他若不想出京,就只能在礼部做个芝麻小官。 “回.......礼部的差事算不得忙,就是平日写写算算管管库房而已!”杨荣开口道,“当今圣上,不喜隆重大礼更不喜奢华,仪制司每日清闲的很!” 闻言,朱允熥无声的笑起来。 这杨荣还真是会说话,不动声色的给了自己一个马屁。 “清闲不好吗?衙门事少钱多!”朱允熥笑道。 “晚生不这么想!”杨荣猛的把心一横,“晚生若是已过天命之年或许如此,每日点卯上衙,喝喝茶水吃吃点心最多用些笔墨。可晚生正直年少,心中尚有一番抱负!” 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礼部于晚生,实是蹉跎岁月!” 朱允熥吃菜的筷子顿顿,“少年人都说自己有才无路不得施展,却不知是要吃苦受累的!” 顿时,杨荣心中一震,忙道,“晚生不怕苦不怕累,读圣贤书为的就是......” “别说漂亮话!”朱允熥打断他,沉吟起来。 这杨荣是块好材料,放任不用倒是国家的损失。 “老爷子那边还缺个书记官,栽种洪薯的农事,需要有人详细记载!” 想到此处,朱允熥开口道,“不怕苦不怕累那就试试吧!”说着,又道,“邓平,明早你去找他! 又对杨荣道,“你听太平奴的安排!” 忽然之间,天降大喜,杨荣瞬间激动的不能自己,差点落下泪来。 崔英英在一旁,无声的握紧杨荣的手,眼中满是鼓励。 就这时,羊肉摊子老板忽然过来,端着一盘爆炒羊杂笑道,“几位,这是小老儿送的,诸位尝尝!” “多谢了!”朱允熥笑着,忽然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这老板的右手赫然少了几根手指。 侍卫邓平眼神一缩,神色凌厉起来,“刀伤!” “哦!”那老板赶紧把手缩回去,告罪道,“俺可不是坏人,俺这是跟着皇上讨伐高丽的时候,伤了手!” 朱允熥看了邓平一眼,对老板笑道,“原来你还是个老卒,听你口音是淮人?怎么在京城做小买卖了?不当兵了?” “俺是淮安人,打仗时伤了手,上官给了抚恤,俺就从军中退下来!”那老板笑道,“家里有几亩田,可种田也就混个温饱,俺就带着婆娘来了京城做小买卖。”说着,笑道,“不怕几位读书郎笑话,做小买卖固然辛苦,可总好过种地!” “你倒是脑子灵活!”朱允熥笑道,“那你孩子也跟着来了京城!” “俺有儿子在老家跟着长辈!”老板笑道。 “怎么不带在身边!” “要读书哩,俺孩儿读书好!”老板憨厚的笑道,“教书郎中说是个读书的材料,就放在老家学堂之中!”说着,叹口气,“读书呀费钱哩,若不是做小买卖起早贪黑的干,靠种地还真是供不起啊!俺当了十几年兵,半点出息都没有,将来指望着孩子,能光耀门楣哩!” 就他们说话的功夫,朱允熥余光瞥见,有好些个护卫慢慢的靠过来。想来是自己在外头耽搁久了,宫里已经不放心了。 “邓平,会账!”朱允熥站起身。 “不成不成!”那汉子笑道,“给过钱了,哪里还要再给!” “可怜天下父母心,就当是给你孩子买纸笔的钱!”朱允熥笑道,而邓平则是扔下几块银元,护在朱允熥身侧。 第142章 咱还能看到秋收吗(1) 又是一个清晨,朴不成在前引着蓝玉和席应真,缓缓朝庄子中走去。 清晨的农庄,郁郁葱葱之中带着几分水汽,暖阳一晒,随着微风沁人心脾。 朴不成在前,蓝玉居中,席应真在后。 对于这个庄子蓝玉只是看了一眼就没再多说话,而席应真则是不停的张望。 “两位!”忽然,朴不成在山脚下停住,回首笑道,“稍等,杂家前去通报!” 蓝玉拱手道,“有劳公公了!” 朴不成看看蓝玉,然后有些突兀的来了一句,“大将军您也老了!”说完,转身朝着山坡走去。 蓝玉站在原地,静静的思索着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席应真依旧在旁不停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蓝玉回身,“你看了一路,踅摸啥呢?” “道爷看看哪边风水好,一会埋在哪儿!”席应真翻个白眼。 “呵!”蓝玉冷笑半声,“还是那话,若那位真要杀你,你早已是个死人了!”说着,又问道,“你怎么那么怕老皇爷杀你?你得罪过他?” 席应真想想,“道爷骂过他!” 蓝玉一愣,上下左右深深的看了他几眼,正色道,“那你是该死!” 话音刚落,他就见朴不成在前方对他们招手。 “走吧!”蓝玉低声道。 席应真手指不停掐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是能躲过,找娘们乐呵!” 山坡就在前方,上面满是开垦出来的错落有致的坡田,横看侧看都好似城墙那般齐整。 蓝玉低着头缓缓上去,走到一半就看到老爷子正拄着拐杖,看着那些农人们把粪肥灌溉在坡田的田埂之中。 “皇爷也瘦了!”蓝玉心中暗道,“肩膀塌背佝偻,站在那再也没有从前虎啸山林一般的气势了!” 走到近前,他的目光忽然落在老爷子的拐杖上,面容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一时间他心中竟然生出几分悲切,男儿在世,最怕的就是这般。脑子里清楚心里明白,可就是手脚不听使唤。对他们这些半辈子都在马上的男儿来说,如此窝囊的活着,还不如痛快的死。 似乎感受到蓝玉的目光,他刚过来,老爷子就先开口道,“咱到底是老了,昨天摔了一下崴了腿就什么都干不得,拄着拐跟他娘的残废似的!” 第143章 咱还能看到秋收吗(2) “啊?”席应真顿时错立当场。 “你啊啥?把脉,看咱还能活多久?”老爷子又骂了一声,回头轻说一句,“咱累了!” 话音落下朴不成马上摆手,两个健壮的年轻太监小跑着过来,直接背着老爷子跪下。 老爷子拄着手杖,稳稳当当的坐在两个太监的背上,伸出手。 “道爷给他把了脉,是不是就小命就要交代了?”席应真咽口唾沫,额头见汗。 好像能看穿他的内心一般,老爷子不屑的笑道,“要杀你,就不会杀你!咱要谁三更死,谁敢活过五更!”说着,又是不屑的笑道,“赶紧把脉,若是看你有用,咱还能让你多活些年!” 一番话,直让席应真心里打鼓,掌心冒汗。 干瘦的手搭上老爷子的脉搏,凝重的垂下眼帘。 风轻轻吹,时间好似静止一般。 席应真的另一只手,慢慢扯着他本就稀疏的胡须。 老爷子的脉搏很乱,一会强一会弱外强中干。离老老爷子很近,对方的呼吸中仿佛带着几分金属摩擦的杂音,而且瞳孔浑浊像是蒙了一层灰色。 “他的阳寿怕是真的不多了!”席应真心中暗道,“若只是病还能苟延残喘几年,可他的身子药石难救啊!” “是不是没几天了?”老爷子忽然声音平静的问道。 席应真放开手,没有说话。 而是想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您这一辈子就没病过,到老了也不像旁人似的什么病都找上来。其实有的人,一辈子得病,但病多了反而没事,身子虚一些怎么着都能嗷些年。但您.......” “咱明白了!”老爷子打断他,“咱这样从没病过人,说不上天突然就嘎奔儿死了,对不对?”说着,忽然笑道,“民间老话说,越是身体硬实的,越是死的快!” 这话,席应真没法接。 “死的快也好,自己不受罪,儿孙也不受罪!”老爷子淡淡说着,然后眼神猛的变得凌厉起来,对席应真问道,“你说,咱还你能不能活到来年秋收?” “其实若是调理得当,几个秋收也是能........” “好!”老爷子忽然大笑,“以后你就跟在咱身后,给咱调养!”说着,瞪了对方一眼,“你最好把咱调养好,不然咱哪天突然嘎奔儿死了,你老杂毛也得嘎奔儿一生跟着!” 席应真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个嘴巴,“你怎么嘴这么欠!” 这时,就听老爷子幽幽叹气,“你若是真能让咱多活几年,多看几次秋收。咱就赏你这一脉,是他娘的龙虎山还是啥来着?赏给你们道门的祭田!” “给你们祭天,拨钱给你们修道观!让你们这些杂毛老道,骑在那些秃驴头上!” 惊恐之余,席应真又是狂喜。 道家虽然源远流长,可古往今来始终让和尚们压了一头。 一来是和尚们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动辄用什么前世今生说事,让人不得不信。二来是,其实历朝历代,统治者用佛法控制百姓,却故意的疏远乃止防备道家。 和尚是猪,养肥了就可以杀,古往今来灭佛之事屡又发生,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道家则不同,灭道?那怕是要好一番周折。 而且道家,有不少撺掇百姓造反的先例。 就拿前朝大元的白莲教来说,其实根子还是道家,只不过披的是佛的皮而已。 如今老爷子开口,给祭田让道家真正凌驾于和尚之上。想想这些,席应真浑身颤抖。 可马上他又惊恐起来,眼前这位说给什么是给,但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在给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琢磨将来怎么拿回来了。 “身外之物要来何用?”席应真想了许久,开口说道,“您就算给座金山,贫道了也看不见!”可忽然之间,他心中又想到了什么,“朱重八怎么对秋收如此执念,多看几年秋收,什么意思?” “通透!”老爷子笑了一声,拄着手杖站起来,朝坡田努努下巴,“去,干活去!” “啊?”席应真一愣,“贫道不是跟着您..........” “跟着老子也要干活!”老爷子瞪眼,“咱这就没有吃干饭的!” 席应真无奈,硬着头皮走入坡田,笨手笨脚的摸样惹得老爷子发笑。 “你们这些出家人啊,出的什么家,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就知道靠信徒吃饭,比他娘乞丐都不如。乞丐还说谢谢大恩大德呢,你们倒好,一辈子骗吃骗喝骗那啥,还骗得心安理得!” “您说那些事,都是秃驴干的!”席应真叫屈。 嘴上说着,默默走到蓝玉身边,正巧对方用葫芦瓢蒯着粪肥顺着田埂洒落。 绿油油的液体带着臭味,让席应真胸腹之间翻江倒海。 “呕!” 猝不及防之下,隔夜饭都吐出来了,正好吐了蓝玉一脚。 第152章 他是来找事的(1) 且先不说大明朝堂即将兴起的波澜,千里之外东瀛倭国,何广义一行兜兜转转,终于到了东瀛的京都。 不是他们走得慢,而是一路上,大明钦差旌旗所过之处,东瀛各地的官员也好,诸侯大名也罢,无不尽力接待。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何广义也本就有着考察东瀛的使命。 沿途和东瀛各个人物称兄道弟,暗中记住对方的脾性爱好,还有对方和谁较好,看谁不顺眼,家中有兵多少等等。 通往东瀛京都这一路,何广义对倭国的情形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足利幕府虽然势大,但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倭国境内不满他的势力,大有人在。 倭国的第二大势力大内义弘和他是面和心不和,是利益促成的联盟。而且倭国之内,还有今川了俊、镰仓公方其他两位大名对足利义满怀恨在心。 “足利家是一只老虎,那东瀛的那些诸侯大明就是野狼!” 通往京都城的官路上,何广义坐在马车之中,看着窗外秀美的景色,心中暗道,“狼怕虎,可若这头老虎病了,群狼就一拥而上!”想到此处,何广义看着视线中,若隐若现的城池,心中继续道,“想个办法,让足利义满变成病老虎!” 老虎病了,群狼群起攻之,这东瀛之国烽烟四起才是大明下手的良机。 一开始对于东瀛,何广义心中轻视,认为不过是高丽一般的番邦之国。可沿路走来,却发现东瀛比高丽不知强了多少。 想当年他追随皇帝征伐高丽,沿途所见皆是脏乱差,百姓衣不蔽体,城池残破道路泥泞,城内污水横流。而在东瀛一路走来,城池无论大小皆精美坚固,百姓风貌与高丽天差地别。 东瀛的军队也和高丽有着本质的不同,这东瀛小国的武士,都是合格的职业军人。更让人忌惮的是,这些武士们不但能文而且能武。文质彬彬不说,各种经文典籍信手拈来。 要知道,识文断字的人即便是大明军队的指挥层中都是凤毛麟角。那些武学毕业分到边军中的生员,都被各地的总兵参将当成宝贝。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何广义不由得想起临行前,皇帝私下嘱咐他的话。 “东瀛也是我中华天朝的学生,衣冠文字无不出自天朝。但有两点,东瀛一直没学我们。一是宦官,二是科举!” “没有科举,东瀛倭国千百年来都是公卿贵族统治,百姓愚忠麻木。所有的一切都为武士集团服务,而武士集团之中,不乏文韬武略卓越之辈!” (当年美国轰开倭国国门,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几乎每个倭国人家里都有书,倭国的识字率很高。) “都堂大人!”纪纲按着腰刀小跑到马车边,“前头有人来报,倭国国王足利义满,两个儿子,还有手下大将等人,亲自出城来迎接您了!还有数十位东瀛的所谓公卿文官!” “嗯!”何广义浅浅的答应一声,在马车中坐直了身体,先是正了正头上的鎏金纱冠,又整整腰间玉带,将身上蟒袍的褶皱拉平,“知道了!告诉队伍,慢慢走。” 说着,他右手捏起系在腰间的玉佩,轻轻摇晃起来。 既然足利义满给大明的国书中,自称臣子,那么他这个天朝的天使就要摆足了架子。再说他这次来,本就是要让足利义满颜面扫地的。 何广义晃晃玉佩,然后放手垂落,压住莽服的裙角,对马车外说道,“纪纲,你带着仪仗队的兄弟们,走在最前面!” “喏!” “范彪!”何广义又对车外吩咐。 “卑职在!”一个有些大舌头的圆脸胖子出现在马车外。 此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老好人一般的人物,却是何广义的心腹,而且是可以委托生死的心腹。 何广义勾勾手指,后者胖脸凑近了些,“告诉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别堕了咱们的威风!家伙,也都准备好!” “嗯呐!”范彪大舌啷叽的开口道,“你....放心吧!兄弟们杠杠地,小矬子敢得瑟,我咔咔一顿大脖溜子........” “住嘴!”何广义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入锦衣卫也有七八年了,怎么就不能说官话?” “我说的就是官话啊!”范彪瞪眼道,“不保.......准吗?” 何广义微微叹气,“你记住,带好兄弟们看我眼色行事,别虎抄的,少说话,明白没?白一开口说话唔唔玄玄的,让银笑话!”说着,忽然皱眉,“你赶紧起开,把我口音都带跑偏了!” 范彪大眼睛转两下点点头,跑回护卫队伍之中开始挨个交代。 与此同时,策马立于京都城外,护城河边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也看到了阵型森严,缓缓前行的使节团队。 此时的足利义满四十出头,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志得意满,最精力充沛,最为成熟的年纪。他穿着东瀛倭国传统的武士服饰,腰间背带玉柄宝刀,锐利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使节的队伍。 缓缓而来的使节队伍之中,甲胄上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第153章 他是来找事的(2) 东瀛京都城外,泾渭分明的两支队伍,缓缓上前。 大明这边衣甲鲜明,当先都是人高马大穿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而后是面容都包裹在铁甲之中的步兵。 东瀛倭国这边,武士们也都穿着华丽的盔甲佩戴家传宝刀,公卿贵族们一身华服。 看起来两边似乎气势上势均力敌,但走到面对面之时,倭人周人发现,怎么明人都这么高。人还没到身前,对方的影子已经倾斜过来,给人一种如山的压力。 砰砰,忽然两声炮响。 高大的锦衣卫仪仗队潮水一般分成两列,鞠躬拱手,“恭迎都堂大人!” “哈哈哈!”一阵爽朗大笑传来,风神俊朗的何广义从马车中缓缓出来,一甩身上的披风,对东瀛这边拱手笑道,“劳足利义满将军亲自前来,何某受之有愧!” 他虽不知谁是足利义满,但见对方华服公卿簇拥着一气质不凡之人,想来就是了。 足利义满微微躬身,和风满面的笑道,“天使阁下说哪里话,能迎接您,鄙人荣幸之至!”说着,走上前又对何广义行礼,“远道而来,阁下辛苦了。” “这人不好糊弄!”何广义心中暗道。 他过来之时没有称大明授予足利义满的日本国王称号,而是称将军,显然是话里有话,而且于礼不和。 而对方不但丝毫没有恼怒,还反手将了何广义一军。 你既然不叫我日本国王,我也不称你为上国钦差,更不用给以国礼。 心中转过这些念头,何广义上前一步,拉着对方的手,亲热的说道,“早就听说足利将军仪表不凡,乃是东瀛第一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下倒是让足利义满有些不适应起来,他方才听何广义对自己的称呼,已知对方来者不善,心中想好了许多应对的措辞。可对方却虚晃一枪,夸赞自己的容貌。 他却不知,何广义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虽不如李景隆那般能说会道。但却知道什么叫避重就轻,什么叫徐徐图之。 足利义满尴尬的笑笑,抽回手,发现手掌之中沾了些对方的汗水,不动声色的在袖子里蹭蹭,开口道,“阁下,请允许鄙人介绍。这是我的嫡长子,足利义持!” “阁下!”足利义持才不到二十,锋芒毕露的年纪。 “仪表人才,后生可畏!”何广义赞叹一声,上下打量,“若按照我大明的礼法,这位就是足利将军的继承人!”说着,又看看对方,笑道,“可有表字?” 不等对方说话,他马上又懊悔歉意道,“对不住,在下疏忽了,东瀛之国没有表字一说!” 表字对于中华成年男子来说,就是成人礼,表字将伴随男人的一生。在天朝直呼别人其名是大不敬,是非常失礼的表现,尤其是对于有身份的人而言。 所以,就算当年三国时期,马超身负血海深仇,也只是骂曹孟德杀我全家,而不是曹操杀我全家。 足利义持倒是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笑道,“鄙国小邦,不如天朝礼节之盛,鄙人没有表字,让阁下见笑了!” “不急不躁不卑不吭!”何广义再叹道,“某见过的青年才俊不少,如贵公子这般却是罕见。足利将军,我大明有句话,叫生子当如孙仲谋。今日我借花献佛,生子当如义持呀!” 话是好话,可此刻从何广义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些不是滋味。 “足利公子可有去大明游学之心!”何广义又关切的说道,“圣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大明和东瀛乃是父子臣邦,游学之事源远流长,有史可鉴。若公子愿意去大明游学,某将奏明大明天子,为公子建府邸聘请名师!” 这话就是包藏祸心了,足利义持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如此多谢阁下了!”足利义满老奸巨猾,开口笑道,“只是犬子不成器,去了大明徒增笑柄!” “啧啧,可惜!”何广义摇头,说着摘下腰间的玉佩,笑道,“第一回见,仓促之间没有准备礼物,公子切莫嫌弃!” 说着,递过玉佩,诚恳的看着对方。 足利义持更加难做,目光问询他的父亲。 “这个大明的使臣真是失礼!” 足利义满心中已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他是受大明洪武皇帝册封的日本国王,他的嫡长子就是未来的日本国王,眼前这位使臣虽然地位尊崇,但身份上却要低他们父子许多。 见他们父子当用臣礼,可不但不谦恭,反而处处含沙射影。大明的礼节,只有长辈见到晚辈,才会赠予见面礼。 其实他却不知,若他发怒正中何广义的下怀,最好是当场抽刀,坐实了不敬天朝之罪。 可足利义满毕竟是老狐狸,笑道,“既然是上国天使阁下相送,你且收下吧!” “阿里嘎多狗大姨妈四大!”足利义持恭敬的双手接过。 这时,足利义满又为何广义介绍道,“这位是鄙人幕府之中的笔头,勘解由小路殿!” “啥几把名啊!”何广义心中叫苦,“好好的人,弄个姓弄个名不好吗?整那么一串干啥?你家要是没姓,抄大明百家姓不就完了!” 心中腹诽,但还是满脸笑意,和对方见礼。 随后,何广义又一一同出城迎接的东瀛公卿们见礼,收敛了锋芒之后,他倒也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 人转了一圈,何广义忽然故作疑惑,“咦?” 足利义满道,“阁下可是......?” “某听闻东瀛还有一位了不起的伟男子大豪杰,怎么不见他人?”何广义问道。 “您说的是?” “大内义弘阁下呀!”何广义说道,“某听闻他和将军您是东营两大镇国神器,堪称国之栋梁啊!” 闻言,足利义满瞬间暗中咬碎了牙齿。 大内义弘是他的盟友,但不是他的手下。而且现在大内家有些尾大不掉之势,正让他有些头疼。此刻明国的使臣,公然在众人眼前,把他和大内义弘相提并论,是何居心? 不过足利义满还是生生忍住,笑道,“阁下远道而来,先随鄙人进城,在寒舍休息,稍晚鄙人将准备宴会,为您接风!” 何广义笑道,“这个先不急,某是大明使臣,到了东瀛京都,自然是先面见东瀛君主!” 顿时,足利义满再也忍不住了,“阁下何意?鄙人正是国主!” 他对大明称臣就是为了换取国王的封号,有了封号之后,他逼迫现在的天皇认他的妻子为干娘,又暗中让次子义嗣改换了姓氏,有让次子取代天皇之心。 何广义这话,直接刺痛他内心的禁忌,戳在他暗藏的野心上。 “您?国主?”何广义大笑道,“您的国王之号是大明太上皇封的,但真正的东瀛之主是小松天皇吧?”说着,何广义顿了顿,“虽说天皇之号僭越,有不敬大明的嫌疑,可他毕竟是真的东瀛之主,某位明臣,自当拜见!” 第154章 真毒(1) 足利义满终于忍不住了,他虚扶何广义的手慢慢放下,目光如鹰一样盯着对方,眼神中似有杀机闪现。 面对何广义这位明国的使者,别的事他都可以忍,甚至可以一笑而过,对方区区无礼的话语更不能伤他分毫,但唯独方才何广义所说的话,他不但忍不了而且还触动了他的逆鳞。 这对他而言已不单是挑衅,而是宣战。 东瀛倭国之天皇,不过是泥菩萨,而他足利义满才是东瀛真正的主人。何广义这位明国的使节要面见天皇,言外之意就是不承认他足利义满的地位还有统治,乃至名分。 不单是足利义满,周围一众幕府中人都是瞬间勃然变色,足利义满之子足利义持甚至差点当场怒骂出口。而那些本来被足利义满拉来凑数的东瀛公卿们,则是瞬间眼神放光。 东瀛天皇没有武士的效忠屁都不是,唯有这些公卿还在尽力保护着天皇的尊严。 此时的东瀛刚刚那北朝一通,在位的是后小松天皇。(一休他爹) 但谁都知道天皇就是个摆设,除了每当被诸侯混战时被当作名分大义拉出来扯大旗之外,其他时候都被大名诸侯集体无视,连下层武士都看不起他。 历史书上东瀛甚至发生过,下层武士带着随从把天皇和公卿当街暴揍的骇人听闻之事。 “若是天闹黑卡身后有明国的支持,那幕府算什么?”几乎所有的公卿,脑中都浮现出这句话。 “阁下!”足利义满盯着何广义,淡淡的说道,“何意?”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平缓,可瞬间何广义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过何广义的目光毫不示弱,“在下乃大明使节,面见东瀛天皇国主啊!”说着,上下看看足利义满,笑道,“外臣觐见君王,乃是礼。为何足利将军,这么.........激动?” “巴嘎!” 足利义满心中暗骂,他带着东瀛满朝贵族前来迎接,却被何广义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心中的怒火已到了爆发的边缘。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当场拔刀,斩杀这个无礼的使者。 可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他转念一想,就发现何广义的反常之处。 一国的使节不可能这么无礼?这么蠢笨的人也不可能受到明国皇帝的信任,他屡次激怒自己,为的什么? 他出于什么目的?他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有大智慧的zz人物往往都是喜怒不形于色,而且能唾面自干。 足利义满压抑心中的怒火,平和的笑道,“阁下说笑了!”说着,微微躬身,“请跟鄙人进城吧!”说到此处,又大笑起来,“东瀛小邦,城池不如天朝宏伟,但也别有风采,请!” “这都忍得住?” 对方的做派倒是出乎何广义的意料,他本准备趁足利义满怒火爆发,他再转移话题,但造成足利义满侮辱使臣的事实。可谁知,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难受的竟是他自己。 “这老王八!” 何广义心中再骂一句,拱拱手,“将军请!” 随后足利义满何广义二人并肩策马在前,幕府的众臣和东瀛公卿在后跟随,后面是何广义一行长长的队伍,队伍中那些满载的马车,车轮碾过青石铺就的道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尊使的行囊倒是丰厚!”足利义满不动声色的回头看看,笑道。 “哪有什么行囊?”何广义大笑道,“那些马车上都是在下踏足东瀛之后,一路行来各地大名诸侯送给在下的礼物!”说完,别有用意的一笑。 “贪婪之辈!” 足利义满心中暗道,但马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个家伙一而再的挑衅,是不是仗着明国使臣的身份,要勒索财物?”足利义满暗中沉思,“莫非,他是为了要钱?”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见面先给幕府之主将上一军,其目的根本不是见天皇,只是拿天皇恶心幕府。不给好处,就把明国皇帝的诏书礼物等送呈天皇。 足利义满越想这个理由就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足利义满是东瀛的曹操不假,可与明国何干。明国吃撑了没事干,千里迢迢跨越大海来为天皇打抱不平。 就算他明国要打抱不平,又能奈东瀛何?大不了双方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明国朝廷又不是傻子,放着朋友不做,要做敌人。国与国之间,从来都只有利益,其他事都要给利益两个字服务。 想到此处,足利义满轻笑道,“东瀛的精华都在京都一地,其他地方贫瘠,让阁下见笑了!” “不见笑!”何广义笑道,“礼轻情意重嘛!再说了,贵国盛产白银,在下所收的礼物大多是精美的银器,这可不算轻礼了!”说着,又笑笑,“足利将军刚才说东瀛精华都在京都,在下可要见识见识!” “哼,果然是贪婪之辈!” 足利义满心中嘲笑,堂堂一国使节,眼中居然全是那些黄白之物。 想想也是,明人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他出使东瀛,自然不可能空手回去。尽管何广义的贪婪和傲慢,让足利义满心中愤恨。可他明白,一个贪婪傲慢愚蠢的人,远比一个精明强干的人好打交道。 “必然不让阁下失望!”足利义满笑道。 “在下拭目以待!”何广义同样报以笑意,目光在京都城中流转。 他二人在前,旁边几个骑马的武士护卫,沿途所过之处一片寂静。路上的行人发现武士一行之后,连忙谦卑的避讳,或是藏起来,或是归队跪下,仿若木偶。 “足利将军!”何广义看着路边,低矮的木屋下,蜷缩跪着瑟瑟发抖的平民开口道,“在下听闻,贵国的武士可当街杀人而无罪,是真的吗?” “也不尽然,武士无故杀人要被追责,情节严重要勒令切腹自尽!”足利义满笑道,“只有武士被平民侮辱,武士才杀之无罪!” “这不扯淡吗,随便杀个人,就说他侮辱了武士,还不是死无对证?”何广义心中不屑,又对足利义满开口说道,“足利将军,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请讲!”足利义满笑道。 “在下踏足东瀛开始,发现贵国武士都是能文能武,且大多能说熟练的汉语,熟知汉家儒学经义。”何广义开口道,“但沿途却未见多少官学啊?” 足利义满大笑道,“东瀛之学和天朝大明不同,大明是科举,寒门子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而我东瀛,只有武士才能参政领取俸禄!” “东瀛的学堂都是免费的,由幕府和各地大名出资聘请名师,所招收的都是武士家的子弟。从小除了武道之外,还要熟通汉家经典。” 第155章 真毒(2) 二人在马上边走边聊,偶尔会有笑声传出,看起来一团和气与刚见时针锋相对截然不同。 穿过京都外城,一进内城眼前豁然开朗。 京都的内城居然修于山上,眼前青山巍峨,护城河沿山围绕,山脚下宫城的大门恢弘厚重,山腰上几座刷着白灰的石楼耸立。 “不好攻啊!” 何广义打量着京都的宫城,心中暗道。 那些精美的石楼坐落于山间看着美轮美奂,可知晓军事的人却知道是何等的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弓箭手在石楼之中,可以无死角的打击来犯之敌。 来攻者本就是仰功,即便是有火炮,也无法调整角度攻击到对方。而且内城的外墙,就在护城河边,全部是由巨石堆积而成,平整光滑,城墙上更是碉楼无数。 这哪里是一座城,分明就是一座军事堡垒。 “阁下,看我东瀛城邦如何?”足利义满笑道。 “嗯,倒也有几分不同凡响之处!”何广义带着几分天朝人特有的傲慢,点评道,“不过与我大明京师相比,呵呵.......” “如何敢与天朝京师相比!”足利义满道,“听闻天朝的京师,修建时动用了百万民夫,有生之年真想去看一看!” 这时,恢弘的内城大门被武士们缓缓打开。 更有数百武士,于沿路跪拜。 “请阁下就住于鄙人的府邸之中。”足利义满先下马,笑道,“已为阁下准备好二丸院,是一处幽静精美的单独宅院。”说着,微微躬身,“我为阁下带路!” 何广义微微一笑,跟随对方,眼神不住的四处打量,把京都内城的形制还有所见的一切都铭记于心。 走了一会,一处鲜花环绕古木参天的宅院出现在眼前。 其中殿宇精美雅致,让人心旷神怡。 “不知阁下满意否?”宅院前足利义满等人停住脚步,笑着问道。 何广义看看周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此处甚雅,足利义将军盛情,在下感激之至!” 第157章 野心和苦衷(2) 得到大明的承认,就是有了外部的支持和力量。 东瀛虽然是海岛之国,可他足利义满的目光却一直放眼无垠的大陆。 大明建国于中华之南,推翻不可一世的北元,数十万大军数次北伐,横扫千军,这是何等浩大的武功。 而且在北伐的过程中,还不断对中华西南用兵,边疆的土司藩国,皆尽臣服莫敢不从。这是何等的兵锋。 大明有百万兵马,幅员辽阔应有尽有。和大明的贸易,会让东瀛越来越强大。而且通过贸易所获得的财富,足够他足利幕府用金钱代替武士刀,消灭敌人。 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如今的大明蒸蒸日上。这也是在东瀛南北统一之后,足利义满一改以前南北朝时对大明不恭敬做法的根本原因。 熟读天朝史书的他知道,天朝任何一个朝代,在开国一百年之内,都是无敌的存在。书包阁 厅中一片寂静,这是斯波义将再次开口道,“主公,您的苦心,明国未必明白!他们这次来.......” “事在人为!”足利义满打断对方,“我观察明国使臣是贪婪之辈,对付贪婪的人办法很多。”说着,忽然笑笑,“他万里而来,到底申斥没申斥我,谁知道呢?这就要看我们能不能感动大明的使团了!” “我再给大明皇帝上一份措辞谦卑的国书做做样子,声泪俱下。天朝上国历来都是如此,让他们的自尊得到满足,他们一会给予我们一定的尊重!” 说着,足利义满忽然冷冷一笑,“再说,也不是完全的丧失尊严一味讨好。自从我接受明国册封以来,配合大明剿灭海盗。若是我们现在,把海盗这只狼再放出去,大明的海疆会安稳吗?” “相信,相比于我们东瀛的内政,大明的海疆才是他们更关心的吧?” “即便我真是东瀛的董卓又如何?可是我有心和大明交好,有实力让大明高看一眼。天皇能做什么?他能帮大明什么?能给大明带来什么?” “我想找个账,大明会算!” “父亲!”足利义持低声说道,“儿子觉得,您太委屈了!” “男人在世,委屈低头算什么,中华有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即便是大明的太上洪武皇帝,这辈子受的委屈还少吗?一时的低头,和永远的基业相比,孰轻孰重?” 说着,足利义满语气严厉,“诸君!” “嗨!”幕府众臣子,跪坐俯身。 “明国使臣,任何人不得怠慢!”足利义满威严的说道,“敢对使臣无礼者,斩!” “哈衣!” ~~ 随后,幕府诸臣退去。 厅中只剩下足利义满,足利义持,斯波义将还有另一幕府重臣,关白一条经嗣。 关白是官职,源自中国,意思是转述奏报。 《汉书·霍光金日磾传》“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天子。” 在东瀛倭国由于天皇长期没有实权,但又地位尊崇。所以关白是幕府和天皇沟通的重要桥梁,也是双方划分利益的中间人。 一条经嗣的出身高贵,他的家族是东瀛世代豪门藤原氏的分支。其人文雅,不像是武士反而像是天朝的读书人。性格稳重,从来不急于发表自己的意见。但他所说的话,每次都被足利义满格外重视。 “一条君!”足利义满缓缓开口,“有件事要拜托你!” 说着,他笑了笑之后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绝不能让明国使臣,见到天皇!” 一条经嗣沉思片刻,“我竭尽所能!不过,想必此时明国使臣要见天皇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天皇的耳中。说不定,此刻陛下已经在准备,用何种礼仪接见使臣了!” 天皇虽没有实权,却是东瀛的精神象征。 而幕府虽视天皇如傀儡,却远不如天朝那些权臣们对皇帝所做的那样,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天皇的身边,有效忠的大臣,也有自己的行政班底。 不是他们东瀛这种谋朝篡位的事没学到家,而是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贵族当政,诸侯之间虽然混战,但还没有人敢让皇族流血。 “那请你去和陛下说明,他见使臣的坏处!”足利义满微微一笑,“陛下是聪明人,见了明国使臣他能得到什么呢?若是不见,等于我欠他一个人情!” “我竭力为之!”关白一条经嗣躬身,想了想,又道,“可大明若有国书,必当要奏给陛下。” “我看过之后,再给!”足利义满说道。 一条经嗣点点头,不再说话。 随后足利义满又对波斯义将说道,“明国使臣贪婪,要多准备金银。不但只给他自己,使团中所有人,哪怕是地位最低的军士,都要给予重礼!” 说着,想想,“他们长途跋涉而来,想必乏累至极。选一些女子,用心服侍!” “哈衣!”斯波义将说道,“臣下这就去办!” 足利义满转头看向儿子,再次开口道,“告诉你母亲,接待明国使臣的宴会上,带纱荣子出席!”说着,大笑起来,“听说在山名家那边,可是出动了美人佐佐木呢!” 说到此处不住摇头,“明国的锦衣卫指挥使,其实也是贪财好色的人。只要这两点满足他,他又有什么理由难为我们呢?” “父亲!”足利义持作为下一代的接班人,和他父亲对待大明的态度截然不同。他的父亲亲近大明,而他对大明那个庞然大物是警惕多过亲近。甚至,还有些敌意。 其实这才是东瀛许多人内心的真是想法,千百年来虽说嘴上说着不在乎。可那个无法想想的庞然大物近在咫尺,谁能不怕呢? “您是不是对他们太好了!”足利义持低声道,“我们东瀛,可不是高丽琉球那种国家啊!” 足利义满看看儿子,“我让你读书,你读了没有。中华有句话,欲将取之必先与之。我们要得到什么东西,就要付出相应的东西!” “不过是些金银宝物,女子。” “用这些俗物换来对方的欢心,难道不值得吗?” 说着,不等他儿子说话,足利义满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么谦卑,等于丢了面子。可是我告诉你,面子是虚的,权力才是真实的。” 他这边正教导儿子,突然外边传来腾腾的脚步声。 一个武士满头大汗的跑来,“主公,出事了!” “慌里慌张,成何体统?”斯波义将开口训斥道。 “新佑门卫和明国使团的人.....打起来了!”那武士惊慌的喊道。 “纳尼!”足利义满瞬间暴怒,大声喝问,“他把人打伤了?” “不是,是明国使团的人,把他打伤了!” 第159章 发难(2) “亚美.........” 新佑门卫手中的刀,对准小腹重重落下,他脸上带着毅然决然的微笑。 可下一秒,这微笑变成了诧异。 一双铁手,攥住了他的刀。 新佑门卫错愕的张开眼,范彪那张圆脸触入眼帘。关节粗大的手,紧紧攥着刀锋,鲜血顺着刀锋不住的滴落。 “纳尼?” “你是不是傻!”范彪似乎忽然不在意手上的疼痛,一把拽过对方的刀,顺手扔在花丛中,嘴里大骂道,“你那是肉,扎进去得死,你是不是傻?” “不用你拦我!”新佑门卫感到了羞辱,大喊道。 啪,范彪一个脑瓜嘣,直接弹在对方脑门上。 “你爹娘生你一回,是让你自己扎自己肠子的?”范彪骂道,“拥护啥就要自己给自己一下子?啊?拥护啥?他娘的你要是国破家亡了,以身殉国算你尿性有志气!你是个爷们!” “就因为没打过我,就要自杀?我看你应该改名,叫他娘的缺心眼子!” “老弟,败给我不丢人,知道不!”范彪随便抓起一把花瓣,擦着手上的血迹,随后大拇指对着他自己的胸膛,“鄙人,范彪。大明辽北地区第一狠人,洪武二十二之后辽东几场恶仗,都是本人打的!” “别说你拿个破刀片子,就是鞑子......你知道鞑子不,骑马嗖嗖蹽嗖嗖射的,我都整死多少个了!我是杀人杀出来的,你跟我打啥玩意!” 说到此处,他拍拍腰上的两把大锤。 “再说你兵器不行,我大锤专克刀。你那破玩意不好使,吓唬老百姓还行,真打起来两下就废了,你只能空手入白刃!” 说着,范彪把新佑门卫拉起来,“老弟,哥知道你要脸儿!老爷们要脸儿不丢人,可要自己把自己干死了,那就丢人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知道吗?这回败了,下回再找回来不就行了?” “别说你了,我们古代有个皇上,败了之后为了赢回来,头悬梁锥刺股,媳妇都给别人睡了,还吃别人的屎,最后一鼓作气灭了敌国......” 被他这么一打岔,新佑门卫心中的羞愤消失不少。而且眼看着对方因为阻止他,手上鲜血淋漓,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此刻听范彪说的话,不由得迟疑起来,“您说的可是越王勾践?” “啊对,就他!”范彪笑道。 “但头悬梁锥刺股的典故并不是..........” “都那意思,差不多就中!”范彪笑道,“兄弟,别干傻事。命只有一回,一刀扎下去,完犊子了。你有爹娘没有?你这么年轻就死,爹娘还活不活!” “有媳妇没有?有孩子没有?”范彪继续道,“告诉你啊,今天你要是死了。回头你媳妇就改嫁了,到时候就有别的男人,住你的房子睡你的床,日你媳妇揍你儿子,还他娘的得花你活着时候挣的钱!你说你图啥?” “你说你死得值吗?” 范彪说得满脸真切,新佑门卫听得目瞪口呆。 半晌之后才道,“鄙人尚未婚配!” “那更不能死!”范彪一个巴掌抽在对方肩膀上,打的对方一个趔趄,“没玩过花活的多着呢,这么死了亏不亏?就算死,也要把该玩的该享受的都整一遍。要不然就算去了阴曹地府,谁瞧得起你?”说着,嘿嘿一笑,“告诉你啊,童子功在阎王爷那不....好使!” 不知为何,范彪的笑声格外有感染力。一时间,新佑门卫也跟着笑起来。 “行了兄弟,不打不相识!”范彪拱手道,“回头我请喝酒嗷!” “该我请,我请!” “告诉你嗷别跟我扯这个,说了我请就我请嗷!” 不远处,何广义和足利义满并肩看着眼前一幕,面无表情。 ~~~ 欢迎使臣的晚宴如期而至,足利幕府动用了最隆重的礼节,而东瀛朝中公卿也悉数到场汇聚一堂,甚至还有几位皇族血统的宗室。 何广义一身蟒袍,和足利义满并坐在主位上。 大明使团成员和幕府重臣分列两边,皆是跪坐。虽场面不能和天朝相比,但也不可小觑。 华灯璀璨灯火通明,歌妓款款而舞,檀香萦绕。 “诸君!”足利义满身着华服,举杯道,“此杯敬明国使臣阁下,满饮!” 众人满饮,何广义只是浅浅的饮了一口,然后便把酒杯放在一边,脸上神情寥寥。 足利义满道,“阁下莫非不喜欢东瀛的酒?” 何广义笑道,“非是不喜,而是在下平生不爱饮酒,将军莫怪!” “不爱酒?”足利义满琢磨下这话,笑道,“世上焉有不爱酒之人,有诗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无多。”说着,又笑道,“酒,乃人生一喜,不可少也!” “将军汉学深厚令在下惭愧!”何广义笑道。 殿中所有人,都默默听着他二人说话。从宴会一开始,明国使臣就突然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捉摸。 “东瀛与大明一衣带水,数千年来沟通有无,我东瀛公卿都以说汉语写汉文为美,更奉儒家经典为国学!”足利义满继续笑道,“前些年虽微有龌龊,但自从鄙人上表以来,邦交渐好。今日阁下出使东瀛,更是两国共荣的见证!” 足利义满有着自己的打算,场面上给足何广义面子,私下里给足何广义好处,所以才事事都捧着对方。 谁知,何广义却根本不顺着他的路子走。 目光朝着堂中,东瀛公卿那边望去。 “使臣阁下,尊使此来东瀛,是为了册封还是递交国书?” 第160章 揭开(1) “八嘎雅鹿!” “其可叟!” 何广义话音落下,宴会之中先是寂静无声随后又骤然爆发出倭人武士的怒骂,一时间刀光耀眼,杀气冲天。 似乎在下一秒,这些拔刀的幕府武士们,就会冲上来把使团一行人碎尸万段。 尤其是足利义满之子足利义持,怒到面色狰狞,按着宝刀的刀柄,上前质问,“阁下何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辱我父亲,欺我东瀛宝刀不利乎?” 说着,继续大步上前,却又忽然脚步顿住。 只见何广义身边一个男子,从怀里抽出一样东西,好似铁管一般,直接抵在了足利义满的太阳穴上。 那人开口道,“刀放下,不然让你看看你爹脑袋什么馅儿的?” “纪纲,不得无礼!”何广义一挥手把纪纲手中的火铳打开,“每逢大事要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这么沉不住气,将来如何担当大任?” “是,都堂!”纪纲放下手铳,但却不住的给其他使团成员眼神提示。他们的手都放在怀里,握住了手铳的手柄,随时可以抽出来射击。 说不紧张不害怕是假的,这可是人家东瀛倭人的地盘。只要足利义满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被幕府的武士们乱刀砍死。 足利义满也非常镇定,静静的看着何广义,并且抬手制止了武士们的暴动,低声道,“阁下,你要给鄙人一个交代!” 何广义沉吟片刻,微微躬身,“光凭阁下这份涵养和冷静,足称豪杰!”说着,顿了顿缓缓站起身,“陛下有几句话,让在下问问足利将军?” 足利义满端庄跪坐,“请将!” “汝为东瀛之臣,掌一国之权,世受王恩。” “汝不思报效也就罢了,却逼东瀛之王,认汝妻为义母,汝做义父,岂非董贼哉?” 足利义满冷笑几声,“这是我们东瀛的家事,和你们大明有何关系?” “你既上表称臣,自然有干系!大明礼仪之邦,传教化于天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汝如此倒行逆施大逆不道,大明焉能不管?” 第161章 揭开(2) “汝如此欺我,我也断不能容!” 唰,刀光现。 武士刀眨眼之间,直接架在何广义的脖颈之上。 冰冷的刀锋下一秒,就能切断他的喉管。 但何广义动都没动,眼都没眨。 “真杀人,不会那么多废话!”何广义笑道。 “你在赌我不敢杀你?” “不是赌,而是笃定!”何广义手指推开刀锋,“一国使臣死在东瀛,这个罪名你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你也担当不起。” “我死了,大明皇帝必然发兵来攻。到时候,东瀛国内那些反对你的人,会变成大明的马前卒。你幕府,能抵挡多久?” “外有强敌内有掣肘,还有你们的天皇,在你背后虎视眈眈。足利将军,你双拳能敌得过四手吗?” “到时候东瀛陷入战乱,战火四起生灵涂炭。即便你的部下死忠,他们又能忠心多久?足利将军既然熟读史书,就应该知道,崩溃都是从内部开始的!” “一旦你陷入不利的局面,大明这边只要稍微放出些诱饵。比如,让一个听话人取你足利家而代之,你觉得你的部下会不动心吗?” 这些话,完全就是诛心之言,何广义就是要故意这么说。 挑拨,但挑拨一方是不够的。要把两边的火都拱起来,才算得上挑拨成功。 何广义相信只要他今日能全身而退,足利义满定然会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在天皇身边的公卿,还有譬如山名家那样的大明诸侯身上。 “哈哈哈哈哈!”足利义满忽然收刀,笑着看何广义,“阁下的口才心计,万中无一。”说着,突然冷声对周围道,“都下去!” 腾腾腾,无数的武士从四面八方而来。 紧接着参与国宴的公卿贵族等,都被请了出去。 方才还灯火璀璨的国宴,如今变成了刀光剑影。 幕府的武士们刀在手,杀机毕现。 大明使团一行人,火铳在手,毫不示弱。 “下去吧!”忽然,足利义满再次开口,似乎有些疲惫的挥手,“要杀他们,他们跑不掉。让我和明国的使臣,说几句话!” “主公?” “先下去吧!”足利义满给自己满了一杯酒,然后转向何广义,“我想,既然你选择此时发难撕破脸,大概无论我怎么做,明国皇帝都不会承认我是日本国王了吧?那以前大明和我约定的,贸易往来等事,也都不会算数了吧?” 何广义盘腿坐下,笑道,“将军您是聪明人!” 他的回答,就是默许了足利义满的话。 “我不是聪明人,因为我想不通,大明为何这么对我?”足利义满眼神锐利,“我俯首称臣,对大明只有好处。而大明干涉东瀛内政,如此羞辱我,只有坏处!” 说着,他端着酒杯笑笑,“你说大明发兵来,我是不信的。海峡天堑不是那么容易就过来的,而且即便大明雄兵百万,可打仗耗费的钱粮也是个天文数字。再强大的王朝,都经不起这样的消耗。隋炀帝就是前车之鉴,而大明朝堂的臣子们,更不允许皇帝因为我,就擅自发动两国大战!” 说到此处,足利义满心中的愤慨有些掩饰不住,“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并没有损害你们大明的利益!” “就是皇上看你们不顺眼,想让你们继续诸侯混战喽!” 何广义心中暗道一句,面上却淡淡的说道,“足利义将军,还是那句话,虽相识不久,但我重英雄和你惺惺相惜!既如此,没有外人在场,就和你说几句实话!” 说着,叹息一声,“我大明开国至此,太上皇也好,皇上也好最是看重君臣嫡庶之事。你是不是权臣,大明不敢兴趣也不愿意大礼。” “但你乱了伦理纲常,乱了君臣名分,就不行!” “荒谬!”足利义满冷声道,“东瀛纲常和大明有何关系?我即便是篡位为天皇,有何大明有何干系?” “有,因为大明不会承认篡逆者!”何广义正色道。 足利义满的手指用力的捏着酒杯,似乎要把酒杯捏碎一般。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借口。大明就是想攻打东瀛,把东瀛变成高丽那样,对吧?”足利义满轻声道,“你来东瀛,出使是假的,联合其他反对我的力量,挑起战争是真的吧?” “你公然侮辱我,也是为了让我颜面扫地,主动和大明决裂,然后给大明一个正义的理由,是吧?” 啪啪啪,片刻之后,何广义轻轻鼓掌。 足利义满十几岁就成了掌控幕府的将军,从十几岁到现在,内部让麾下臣服,外部扫平敌人,还能掌控天皇。这样的人,怎会蠢笨? 他只是稍微思量,就判断出何广义的意图。 “大明不是大明了!”足利义满又轻声道。 此言,让何广义略微疑惑。 足利义满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大明就是中华,秦汉唐宋也是中华。那前面的那些中华,一不会对藩国指手画脚,二不会谋取什么。三,更不会鲸吞土地。相反,藩国只要对天朝表示出尊重,中华便会给与一切可能的帮助。” “而现在的大明,看似怀柔四海,其实在暗中虎视眈眈。如今你们大明是汉家天子,却有着当初大元蒙古人那样的野心。” “蒙古人要让太阳照耀下的地方,都变成他们的牧场!” “而现在的你们,是要把看得见的土地,都变成大明的土地,是吗?” 何广义默不作声的听着,等对方说完了,笑着开口道,“将军阁下想多了,是您倒行逆施才引得我大明天子震怒。大明要的是清君侧,可不是你们东瀛的土地。再说了,你们这除了山就是海,要来何用?” “明人不说暗话,事到如今,您还要敷衍鄙人?”足利义满苦笑道。 说着,他又是长叹一声,“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 随即他摸着宝刀的玉柄,缓缓再次说道,“外敌也好内敌也罢,我足利义满谁都不怕!既然你们要发动战争,那战便是,我足利义满虽对大明有敬意,但也不会俯首就擒!” “现在摆在我面前,最大的难题是,杀你还是不杀你?” “杀你的后果,我当然承担得起。因为无论我杀你不杀你,大明对我都是一样的。” 何广义摸摸鼻子,“那阁下为何还不动手?” “鄙人其实心中权衡了许久,不杀你,对我而言有好处!”足利义满淡淡的说道,“再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啊!” 是的,他不能立刻就杀了何广义。 那样就等于主动和大明宣战,大明要来就让他来,要战就战。但这种战争终究不是不死不休,可若杀了何广义,那就真是不死不休了。 英雄,往往是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耻辱,才是英雄。 就算不是英雄,笑到最后的也往往是这种人。 “若不杀我,你恐怕无法对手下交代!”何广义笑道。 足利义满缓缓夹起一个饭团送入口中,“明日,你便离开吧!明日,幕府会下令驱逐明国的使团,所有港口不许明国商人靠岸!”说着,端起酒杯,“何君,若真的大明发兵,鄙人希望和你战场上相见!” 第162章 文官开炮了(1) 按节气来划分,如今应该是初秋。可盛夏的酷热却一日胜过一日,丝毫没有初秋的凉爽。 刚一大早,滚烫的阳光就开始烤炙大地。奉天殿门前的广场上,几乎能肉眼见到丝丝蒸腾的热气。穿着官服带官帽的官员们,无一不是汗流浃背。 今日是大朝会御门听政的日子,朱允熥坐在奉天殿前的门洞之中,而群臣则是站在广场之上。这是老爷子当初立的规矩,无论三伏还是三九天,都要如此。 朱允熥坐在门洞中还好,起码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臣子们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阳光下。有几位老臣,已经站得开始打晃。 御门听政,无论是皇帝还是臣子都累。天不亮就进宫按部就班的排队等待,一站就是大半天。 “臣启奏皇上!”此刻轮到兵部尚书茹瑺奏报,“即将入秋,为防胡人再有窥探大明之事,晋王上奏,欲总领边关各藩,燕宁代谷王等巡视塞上,沿途扫荡震慑胡人!” 震慑只是好听的说法,说不好听的就是去打草谷。 自大明立国以来这是常态,无论是边关将领们还是藩王们都清楚,兵要是闲着就闲废了。每年春秋时节藩王领军于塞上,小打小闹就算是练兵,还可以帮手下的将军们,混点军功积攒点作战经验。 “准奏!”朱允熥缓缓道,“传旨晋王,各藩王子弟无论嫡庶都要从军,效命于阵前!”说着,笑笑,“我朱家子弟,可不能当太平王爷!” 晋王领军朱允熥是信得过的,而且如今燕王朱棣也没了造反的心思,就算宁王有些小傲娇但也乖得不行,这些藩王们早就不是朱允熥的威胁。 再说通过这些年朱允熥不断的掺沙子,各藩手下的大将都换成朝廷的人,日后削藩更闹不出什么麻烦来。问题的难点在于削藩之后,毕竟是龙子龙孙,这些朱家的宗室都要朝廷养着。 所以在朱允熥的心里,与其养着还不如趁早在军中历练,起码日后把他们分封在蛮荒之地,他们知道如何带兵打仗杀人。 “皇上圣明!”茹瑺笑笑,继续说道,“周王楚王那边来奏,护军军械冬衣战甲还有战马有些缺口,请兵部补足。臣不敢自专,特奏于皇上!” 闻言,朱允熥微微皱眉,目光看向武臣之中,五军都督中军大都督徐辉祖。 魏国公徐辉祖面如沉水,“皇上,洪武二十八年周藩刚补充了战马五百,楚藩补充战甲一千八百面!”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棉布一万三千匹,棉花二十六万斤等。” “两藩都是内藩,一无大战二无军事调动,何以能用得了这些物资?内藩不比边藩,要战马何用?再者说无论是楚王还是周王,封地都是天下富庶之地,何以跟朝廷伸手?” 这些藩王们如今服帖是服帖,可总是变着法的开口要东西。他们自己的府库都快装满了,却总是和中枢哭穷。 朱允熥早就为这事颇为不满,今日茹瑺和徐辉祖的话,等于递给他一个刀把子,让他可以抓着这个刀把子,砍过去。 “爱卿所言极是,朕也想不通,这几年大明无战事,几位内藩的王叔该当日子过得安逸府库充足,怎么如今军资上还出了缺口!”朱允熥眯着眼睛,“魏国公?” “臣在!” “五军都督府选郎官过去!”朱允熥继续道,“盘查军库,看他们到底缺不缺!” “遵旨!” 闻言,臣子们顿时一凌,连酷热都顾不得了。 周王楚王这次伸手跟皇上要东西,可真是惹恼皇上了。东西要不到不说,还要五军都督府下去查他们个底调。 其实只有徐辉祖知道朱允熥真正的想法,查不是目的,目的是查出事来。然后理所当然的把两藩之中的重要人物,换上朝廷的自己人。 “就怪你们自己倒霉!皇上本没想这么快发落你们,是你们自己送到头上的!”徐辉祖心中暗道。 “各位爱卿谁还有奏?”朱允熥看了下天色,已近中午,开口说道。 群臣无声,一片寂静。 王八耻清清喉咙,挥舞浮尘,“散..........” “皇上,臣有奏!”忽然,文臣之中,督察御史杨靖出列,叩拜道,“臣有本奏!” “说!”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臣要弹劾三人!”杨靖朗声开口,“曹国公李景隆,郑国公常升.......” “嘶!” “嗡!” 杨靖说出前两个名字的时候,周围的臣子们微微变色,口中不住发出惊叹。 这杨靖是怎么了,无缘无故直接御门听政的时候弹劾两位世袭罔替的国公。而且这两位,一位是皇亲,一位是皇上的亲舅舅。 郑国公常升就站在徐辉祖身旁,闻言看过去,眼神中满是诧异。 心中更是怒骂,“日你姥姥的,你发什么癔症?昨天你他娘的还在老子的饭庄子里,喝酒叫姑娘。吃完嫖完不给钱,今天还他娘的弹劾老子?” “还有一人!”杨靖说着,缓缓摘下头上的官帽。 众臣见状,心中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杨靖可是督察院御史,把自己帽子摘了弹劾,这是要拼上前程啊! “还有承恩侯赵思礼!” 虽说大明朝的外戚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可也要看是哪个外戚啊! 他居然,御门听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弹劾皇上的老丈人,皇后的亲父,太子爷的亲姥爷,承恩侯赵思礼? 再说这些年来,赵家的风评在京师中还算不错。没仗着家里出了皇后闹什么幺蛾子,平日做人也谦虚谨慎。 杨靖弹劾他,若没有确凿的说辞,怎么交代? 武臣勋贵之中,赵思礼本来站在一众侯爷中间,闭着眼神游天外。正想着一会散朝了回家吃碗手擀面,然后带着大儿子小儿子去钓鱼呢。 忽听有人提他的名字,顿时一惊。 等听清是杨靖弹劾他之后,霎那间双腿发软。 “弹劾我?我.......没干坏事啊?” 若不是他边上,怀远侯常森手疾眼快,只怕赵思礼已经摔倒了。 “老侯爷慢点!”常森道,“莫怕,这些书呆子就是喜欢煌煌大言,弹劾皇亲国戚显得他们有能耐!遭娘瘟,求名求到咱爷们头上了!” 坐在龙椅上的朱允熥似乎也甚意外,沉吟了许久。 “哦,杨爱卿一次弹劾他们三位,所谓何事啊?” “有辱国体,包娼庇赌!”杨靖大声道。 第163章 文官开炮了(2) 闻言,周围一片寂静无声。 郑国公常升怒道,“杨靖,你血口喷人!”说着,赶紧对朱允熥请罪道,“皇上,臣绝无此事啊!” “稍安勿躁!”朱允熥目光转向杨靖,“杨爱卿,你是督察御史,有监督弹劾百官之责,但说话要讲真凭实据!” “臣自然有凭据!”杨靖叩首道,“皇上可知道太白楼?” 朱允熥故作迟疑,“嗯,朕略有耳闻,怎么太白楼和郑国公他们有牵扯?” 杨靖笑笑,“皇上,太白楼就是曹国公,郑国公还有承恩侯三人的产业!”说着,继续道,“此楼位于秦淮河畔,乃是京城一等一的酒庄,富贵奢靡,单是一桌酒菜就要数十银钱!往来都是达官显贵,灯火通宵达旦!” “酒庄所用器物,多有违禁僭越。景德镇的官窑,波斯地毯,龙涎檀香等物,奢侈远超大内。且有悖伦常,以年轻女子身披素纱,袒胸露肉,迎来送往招待客人,简直是导则沦丧,人神共愤!” “你怎知道如此清楚?”朱允熥疑惑道。 “臣去........臣所言不虚!”杨靖大声道。 朱允熥马上面色不悦,转向常升,“可有此事?” 官员经商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大明开国老爷子就有严令,官员及家眷不得经商,违令者以贪腐论处。可京师之中,这些勋贵等,谁家没点旁的产业? 其实这道命令,主要是针对文官的,对于勋贵的私产,一直都是当作没看见。 常升满头是汗,低声道,“臣不敢欺瞒皇上,确有此事!” 说着,他心中已经是开骂起来,“你姥姥的李景隆,当初老子就说别弄这么招眼的买卖,你非不听。你看,让人捅了吧!你姥姥的,你提的事,如今你不在朝中,还要老子给你擦屁股!” 这时,杨靖又大声道,“皇上,还不但如此。若只是个酒楼,臣也不用如此大张旗鼓的弹劾。只因那太白楼中,还暗设赌场,收养娼妓供客人消遣,甚至还暗中放高利贷。堂堂皇亲,如此有违国体,实乃欺君大罪!” “不能吧!”赵思礼闻言差点吓昏过去,腿都哆嗦了。 而勋贵之中,景川侯曹震则是拉着常森,低声道,“常老三,你们哥俩不够厚道啊!家里有这种好买卖,也不叫我们去乐呵乐呵?” “哎哟老侯爷,您就别添乱了!”常森叫苦不已。 曹震一笑,给了周遭人等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那些开国老君侯们以宋国公冯胜为首,都低头笑了起来。 一边是皇上的舅舅,一边还有皇上的老丈杆子,这下有乐子看了。 果然,朱允熥马上脸色大变,拍着龙椅的扶手,“郑国公,可有此事!” “没有没有!”常升叩首道,“开个饭庄子不过是私下赚些零花钱,臣哪敢涉及赌场娼妓等事。臣就是........臣就是饿死,也不能丢那人呀!臣丢人是小,若真有那等小人行径,不是堕了皇上您的脸面吗?” “哼,若非如此,怎能日进斗金?”杨靖冷笑道,“臣亲眼得见,数车的金银可是进了承恩侯的府邸!” “啊!”赵思礼噗通一声跪下,“皇上,臣.....” 他心中惶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那太白楼确实每个月都会把当月的分红,送至他的家中。 “身为外戚皇亲,不思君恩也就罢了,还要与民争利。”杨靖继续说道,“臣请皇上重重责罚,不然难以服天下!” “你放......你......!”常升惶恐道,“皇上,这酒庄是当日曹国公提议建起来,就是要给家里多个进项,绝没有杨靖所说之事!而且,此事赵侯爷是不知情的,他也从没去过,就是每月分润点分红而已!” “还知道把赵宁儿他老子摘出去!” 朱允熥心中好笑,其实今日杨靖之所以站起来,就是他们君臣的套路而已。 “杨靖,说我家包娼庇赌,可有明证?”常森怒道。 “这..........”杨靖忽然一愣,“本官是大明督察御史,可风闻奏事!” 大明朝这些御史之所以招人恨,就是因为老爷子当初给了他们一道护身符。听闻而来的事,不管真假,反正都可以用来弹劾。是不是真的,朝廷自会查处。 “给家里增点进项?”这时,朱允熥缓缓开口,看着常升等人,似乎面又不悦,“尔等是开国的勋贵,世袭的公爵,又是皇亲,家中田地产业无数,怎么就缺这点银钱?” “开设酒楼,看似不是什么大事。可朝廷有严令,官员不得经商,你们不是不知道?如此明目张胆,还弄了个京师第一楼出来?” 第164章 丽春院(1) 都御史的话等于直接捅了马蜂窝,若不是在朝堂上,若不是朱允熥当面,只怕那些勋贵老臣们直接跳脚大骂报以老拳。 饶是如此,有几位老军侯们红着眼珠子,愤愤的撸袖子,恶狠狠的看着侯庸严震直等人。甚至还有人,嘴巴一张一合,无声的动着。 看口型,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皇上!”侯庸看都没看那边,继续开口道,“云南地处偏远,汉蛮杂居,又挨着缅甸,土司蛮王众多。朝廷每年给云南拨付的钱粮比中原一个省缴纳的赋税还多!” “这些年来,朝廷从中原移民至云南,当地布政司屯田兴修水利,修筑城池开山劈路,也算是一片欣欣向荣。若收归这些盐铁糖布棉等为国有,臣以为云南布政司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此时,兵部尚书茹瑺忽然也开口道,“皇上,侯侍郎和两位都御史所言极是!” 他开口附议是朱允熥没想到的,而且也完全出乎那些老臣勋贵们的意料。 “他奶奶的,遭瘟的书生靠不住,当了兵部尚书也不跟咱爷们一条心!” “你姥姥的狗日的茹瑺,我让你当兵部尚书,回头就让人给你穿小鞋!” 勋贵老臣们心里破口大骂,茹瑺继续说道,“因是西南边陲,云南有驻军八万,这八万人如今完全靠着屯田,也就勉强果腹。而且这个数字只是当兵的,还没算他们拖家带口的家眷。每年的粮饷,都要从周边数省抽调。” “一千斤粮食到了当地,损耗就要高达三成。还不算民夫,调用的牲畜等。若赶上雨季,损耗更大。” “除了粮,还有钱。八万人的军饷,也都是每年从国库拨运过去。还有当地修桥铺路的开销,也都是要中枢给钱。” “在臣看来,若这些盐铁之类的交易收归布政司,云南当地的财政定然有所缓和,当地藩库有了结余,就不必屡次和中枢要钱!” 茹瑺话音落下,文官之中如暴昭,傅友文,郑赐,夏元吉等人纷纷附和。 让人奇怪的是,老臣吏部尚书凌汉,浑然没有表示,好似站着打瞌睡一般。 “日他娘的,书生们要咱们的老命啊!” “这些王八操地,说话一套一套的!” “他娘的,老子赚钱碍着你们什么了?” 勋贵们心中谩骂眼中冒火,可却没人能站出来和这些文官们打擂台。不是他们不敢站出来,而是他们知道自己最笨,说不过人家不说,还容易君前失仪。 万一控制不住,日你娘这类的话冒出来,那可是大不敬! “国家专营,许以大臣,本就是权宜之计。既不合国法也不成体统,若专营之权不收回来。云南岂是大明之云南?莫非是某些人的自留地?后花园?” 就这时,钦天监正翰林学士方孝孺忽然在文官之中,盎然说道,“陛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顿时,周围寂静无声。 这话的杀伤力太大了,直接上升到云南是不是大明的云南这种地步,直接说到了国将不国。 “臣,斗胆直言!”方孝孺继续道,“如盐铁专营等事,历朝历代只有大厦将倾时,才予以藩镇用之养兵。如今一省商贸,操于数家之手,与藩镇何异?” 他话音刚落,朝中那些因为科考案沉寂许久的清流们纷纷发声,一时间朝堂鼎沸。 忽然,朱允熥微微抬手,朝堂之中又安静下来。 他坐在龙椅上,似乎有些为难的沉吟片刻,开口道,“当初这些专营之权,是众勋贵老臣用田亩和人口换来的,而且当时也说了年限,不是让他们永远专营!” “皇上,臣知您宽仁优渥之心。”都御史严震直开口道,“可这几年来,勋贵们所获的财富,远超出他们交出来的田地人口。再者说,此风不可涨啊!再让他们专营下去,即便朝廷日后收回来,也难以为继...........” “皇上,万不可因为怜惜老臣,而损大明之根本。万不可因为仁厚,而罔顾一省之政啊!” 数十位文官齐齐发声,闹出这么大的声势,微微出乎朱允熥的意料。 不过想想也是应有之意,文官们本就看这些老勋贵们不顺眼。再者说云南一地,每年的盐铁专卖是个天文数字,出于国家层面来看,绝不可能落于个人的手中。 这些年,这些老勋贵们盆满钵满惹人眼红。话说回来,若手握这些专权的不是这些老臣,换其他人早就让这些文官们收拾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再者说当年许给他们,乃是为了缓和当时的矛盾,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交出名下的田地佃户,甚至用这些利益,交换他们手中的军权,在军中的影响力。 换句话说,那时的朱允熥不是皇帝,而现在的朱允熥是皇帝。此一时彼一时,不同的立场就有不同的决定。 “云南一地的专营权,一年能有多少进项?”朱允熥缓缓问道。 “户部有账册,云南布政司有统计!”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道,“皇上容臣回去带人算算!” “嗯,算好了给朕呈上来!”朱允熥点头笑道。 “臣遵旨!” 随即,朱允熥收敛笑容,看着常升赵思礼的方向,话锋一转,“你们是皇亲国戚,做生意本就堕了身份。还弄出什么京师第一楼,那干脆你们的官都不要做了,去开酒楼算了!” 常升赵思礼方才还在思量,明明是弹劾他们,怎么文官们炮口一转,直接对准那些勋贵老臣呢? 正想着,却不想皇帝又把话头给调了回来。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常升叩首道。 “你是朕的舅舅,承恩侯是皇后的父亲!”朱允熥板着脸,“做事不顾自己的身份,也要想想朕,想想皇后,想想太子。你们要给其他皇亲国戚做个表率,做个榜样!”书包阁 “为了蝇头小利,脸面都不要了?” 说着,朱允熥又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卸了身上的官职,回家闭门思过!”这时,看着常升,皱眉道,“你家门前,郑国公的牌子,给朕摘了!” 说完,站起身,“散朝!” 皇帝拂袖而去,群臣们心思不一。 收勋贵们手中专营之权的事,似乎没有个准确的答案,但也有了准确的答案。因为一点小事发落了郑国公,看似和这件事没关联,却好似又有着关联。 脑袋灵活的人就能想到,皇上连自己的舅舅老丈人都给处置了,旁人多了啥?“ 郑国公也好,承恩侯也好,是摆出来给那些勋贵们看的。 你是世袭勋贵也好,是皇亲国戚也罢,生死富贵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能给你任何东西,也能收回所有东西。 第165章 丽春院(2) 朝会散去,常升好似丢魂一般汗如雨下。 这些年他的皇帝外甥一句重话都没和他说过,而今天突然如此重手处置,让他措手不及的同时也有些委屈。 “罚俸,闭门思过,卸了官职都可以。可郑国公的牌子怎么摘了,难道皇上要收回常家的爵位?不能够啊!” 常升怎么都想不通,跟在他身后慢慢朝宫外走的赵思礼更是浑身冷汗,心悸仍未散去。 他心中忐忑惊恐不光是因为方才朝堂上皇帝的态度,而是在想着散朝之后,他那位皇后娘娘女儿,定然要把他召进宫,再申斥一番。 忽然,前方常升脚步一停,后边的赵思礼措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上。 诧异的抬头,只见前方的夹道转角出来走来一个太监。 不是旁人,正是奉天殿副领班太监朴无用。 “公爷留步!”朴无用对常升笑道,“万岁爷在乐志斋等您呢!” 常升心中一喜,忙拱手道,“有劳公公带路!” 散朝之后皇帝私下召见,定是有话要说。不管是好话还是歹话,私下召见就意味着还把他常家当作自己人。 两人渐渐远去,留下赵思礼愣在原地。 他看看左右,叹气一声低头前行。 刚走出几步,目光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影,心里咯噔一声。 坤宁哥首领太监梅良心显然等了有一会儿,见了赵思礼笑道,“侯爷,皇后那边等着您呢!” ~~~~~ 紫禁城外,满是散朝之后迎接官员们的轿子和马车。 文官坐轿,武官马车,两边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景川侯曹震站在自家马车边上,眼神跟刀子似的在那些走过的文官们身上扫着。 “走啊,愣啥呢?”武定侯郭英端着肩膀走过来,“踅摸啥呢?” “等那几个遭瘟的书生!”曹震恨恨道。 他开口的时候,永平侯谢成,长兴侯耿炳文,会宁侯张温,鹤庆侯张翼等人也凑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捏着手上的关节。 “别耍这些三青子了!”郭英笑骂道,“真抓着他们,你们哥几个还要动手不成?紫禁城外头殴打朝廷大臣,活够了?” 曹震眼珠转转,“谁说揍他们了?我是要问问,凭啥无缘无故的开口弹劾咱们?” “走吧!那帮孙子早他们别的们溜了!”郭英笑道。 曹真悻悻的看了一眼那些出来的文官们,转头低声道,“冯二哥咋说?” 他口中的冯二,就是宋国公冯胜。淮西循规之中领军人物徐达汤和先后病故,如今冯胜资历最老。这些开国的老杀才们,虽然平日嘴上谁都不服,可真遇到什么事儿,还是不约而同的推举出资历最老的人当头头。 “找地方喝酒去!”郭英低声说了一句,上了自家的马车。 “老地方?”曹震问了一声,然后一摆手,对周边几个军侯弟兄说道,“走,丽春院!” 随后,勋贵们的马车连成一行,浩浩荡荡的从宫城往外走。 等他们走远了,皇城侍卫副统领廖铭笑着走到门洞旁的值班房里。 “几位,他们走了,您几位可以出来了!” 话音落下,先是杨靖探出头看了看,然后整理下衣襟,哼了一声昂首出来。 随后是侯庸,严震直等人。 “有劳!”杨靖对廖铭拱手道。 廖铭笑笑,“几位,那些老叔父们估计朝西街那边去了,您几位最好绕过那边!撞见了,不大好!” ~~~ 丽春院在京城之中,算不得什么好院子,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花魁名伶,可却颇得这些老勋贵们的喜爱。 主要是风格比较豪放,大开大合单刀直入。若是让这些老杀才们,去秦淮河画舫上吟诗作对,听曲唱词,那不是做媚眼给瞎子看么。 再说了,让他们去那些名伶的船上,院子中,花了大钱却只能局限于陪酒唱曲,他们不把场子砸了才怪。 勋贵们的马车,毫不掩饰的停在丽春院外边。 这帮老杀才一辈子就活了八个字,杀人放火酒色财气。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一概不懂。懂也装不懂,反正这些年老皇爷也好,新皇上也好,都没因为他们不守规矩处罚过他们。 曹震一马当先,麻利的跳下马车。 丽春院的妈妈老鸨子,扭着微微丰腴带着几分赘肉的腰,带着香风迎上来。 “哟,曹爷来了,您再不来奴以为您忘了奴呢!”老鸨子四十出头,所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曹震直接在对方脸上捏了一把,笑道,“他娘的,爷没来,也没见你少赚银子啊!” “不赚银子,姑娘们跟着奴就要喝西北风!”老鸨子笑着靠过来,“今儿,要几位姑娘?” “嗯,先弄一雅间,上桌酒菜,爷和弟兄们吃吃喝喝说点事!酒足饭饱再安排!”曹震说了一句,回头看看,冯胜正从马车上下来,又对旁人说道,“二哥岁数大了,搀着点!” 老鸨子笑笑,“不用姑娘陪着吃酒?”说着,轻轻打了曹震一下,“奴就怕到时候曹爷您喝醉了,不肯怜惜姑娘们!” “嘿嘿,放心吧!”曹真坏笑道,“都来了你这,不留点什么,对得起爷的姓么?” “你坏死了!”老鸨子捂嘴,花枝乱颤。 “对了!”众人正往里走,曹震忽然又回头对老鸨子吩咐道,“给我二哥安排一个会疼人,没那么上劲不怎么能折腾的!”说着,笑道,“我二哥快八十了,身子骨松!” 前方,正上楼梯的冯胜把着扶手,回头就骂,“曹大胆,我日你妈!” “嘿嘿!”曹震笑两声,跟上对方,“二哥您要当我爹?那等您死了,我要分冯家的家产啊!” “你狗日的!”众人笑骂。 雅间里,酒菜已经摆了上来。老杀才们喝酒,都是肉。 各种酱肉卤菜,炖羊肉羊蹄子羊头最合他们的口味。 “哥几个!今天的事,怎么个意思?” 伺候人的小厮,龟公们都打发走了,房门关着,景川侯曹震先开口道,“那些遭瘟的书生们,可又在皇上那进谗言了,要咱们兄弟们,把手里的财路交出去!” “姥姥!”鹤庆侯张翼,咔嚓一声掰开一个羊头,直接拽出羊舌头塞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老子这个岁数了,就指望这财路给家里子孙留点家底呢!”说着,又骂道,“遭瘟的文官,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玩意!” “他娘的,看咱们老了,他们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东莞伯何荣也骂道,“挣点棺材本儿,碍着谁了?” “方孝孺那狗儿的,说什么国将不国,我呸!没咱们这些人,他娘的哪来的大明朝!这时候他叭叭的人五人六,不吃好草料的玩意!” 勋贵们骂声一片,但谁都没说到正地方上。 文官们开火了,他们如何保住手里的利益才是正事。 “我说!”武定侯郭英皱眉开口,“小李子在就好了,那小子鬼主意多,能帮咱们说话!” 众人顿时一阵沉默,平日里大家伙怎么看李景隆都不顺眼,可有事的时候,还真是想他。 “二哥,你怎么不说话啊!”郭英对宋国公冯胜问道。书包阁 冯胜小口吃着肉皮冻,他如今牙口不好,也就只能吃这些。 “老四,文官们今天集体发难,你觉没觉得有些不对?”冯胜想想说道。 “有什么不对?”郭英道。 冯胜擦了下嘴,“凌铁头那老王八,可没说话啊!” “是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凌汉今天从头到尾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若平常那老家伙早就跳出来了。 “要不,找来问问?”郭英低声问道。 “拉倒吧!”曹震斜眼,“他比二哥还大呢,别他娘的死这儿!” 第166章 指点迷津(1) “二哥,您现在是咱们的主心骨,您得拿个主意呀?” 武定侯郭英用小刀,把一整个刚烤好的羊腰子切开,拿起一半蘸了椒盐,送嘴里大嚼,吧唧吧唧的说道,“兄弟们现在都指望您呢?咱们这些老家伙,现在旁的东西是一概没有,这个岁数了,也没啥别的盼头。” “就盼着有进项的时候,在家里数数钱。看着家里仓库一间间的满起来,他娘的从生下来就是吃西北风的穷命,这辈子穷怕了!” 郭英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冯胜。 这辈子穷怕了,这句话用在这些人身上一点没错。当年饿的眼珠子发蓝跟着老爷子造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为了一顿饱饭。阎王殿上打滚,死人堆里睡觉,用命换得三瓜两枣看得比命还重要。 就算是后来一个个都封侯了,可黑眼珠子见不得钱这个病根,却是落下了。这也怪不得他们,乱世中走出来的人,见过太多的人间惨剧,他们一辈子这么折腾为啥,还不是为了他们的儿孙后代,在也不用以后过他们曾过的日子,受他们曾受的罪。 冯胜眯着眼,长长的眉毛随着呼吸一颤一,“哎,早跟你们说过,有了钱别张扬。看看,现在让那些狗日的文官们盯上了吧?”说着,又叹气,“我能有啥办法?他娘的,咱大明朝的文官,都他妈属野狗的,咬着下身儿不撒手!” 长兴侯耿炳文辈份比他们矮一辈,开口道,“二大爷,那就这么挺着让他们参?那就眼睁睁瞅着他们把这聚宝盆,从咱爷们手里抢过去?” 说着,顿了顿,低声道,“诸位,皇上是什么意思?” 老军侯们互相看看,谁都没有说话。 皇上的意思他们有些看不透,没有正面回应那些文官,但也没对他们这些勋贵武臣像以前那样,给吃颗定心丸。 “皇上什么意思,岂是咱们能猜测的?”郭英横了耿炳文一眼,“你小子现在说话怎么没深没浅!” “四叔,我这不是急的吗!”耿炳文低声辩解一句,“您们也知道,我爹死的早呀,我耿家的家底可比不过诸位。”说着,顿了顿,“老爷子指了江都公主下嫁我家,家里头修宅子花园子花钱跟流水似的,将来人家公主过来了,不能跟着咱们过苦日子吧?” “滚滚滚!”景川侯曹震骂道,“花钱时候你说,到时候人家皇爷给的嫁妆,你他娘的只字不提!” “就算皇爷将来陪送一座金山,我们家也不敢花啊。那是人家公主的私房,不如我们家的库房啊!”耿炳文一摊手,委屈道。 “说正事呢!”郭英斜了他们二人一眼,“扯哪儿去了?” 说着,又叹气道,“咱们这些人,没个军师还他娘的真不成!玩不转啊!” 一边坐着的会宁侯张温叹气道,“我宁愿去跟鞑子拼命,也不愿意跟文官们斗心眼,太他妈累!” 话音落下,一群杀人不眨眼的老杀才们俱是无声长叹,满脸纠结。 “要么,进宫找老爷子?”曹震开口道。 冯胜撇嘴,“想挨揍你自己去,别带着老子!” 就这时,忽然靠在窗口的东莞伯何荣开口道,“哎,你们看,下面街上是不是凌汉那老王八的轿子?” 众人伸着脖子看下去,果然是凌汉的轿子悠哉游哉的从街上走过。这条路正是凌汉回家的必经之路,他的家就在这条街的西边。 “给他薅上来!”冯胜开口道,“老凌这人虽是文官,可毕竟跟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了。不像朝中那些生荒子,他娘的恨不得把咱们都弄趴下!” “我去!”郭英吃掉另一半大腰子,腾腾的下楼。身手脚步一点不像六十来岁的老头,虎虎生风。 不多时就听楼下传来凌汉的声音,“哎,大白天的成何体统?放开放开,当老夫是你们这些粗坯吗?老夫怎能来这等地方?” 同时也传来郭英的声音,“你就别他娘装好人了,谁不知道谁呀?你要觉得这院子不好耍,回头我安排你去别的地儿!” “不是,哎.....” 就这么着,凌汉被郭英连拉带扯弄上了二楼的雅间之中。 刚推开门,数道目光直接落在了凌汉的身上。 老头也看看大伙,咧嘴一笑,“呵呵,诸位好雅兴啊!” 冯胜一指曹震,“你起开!”随后对凌汉道,“老凌,坐我身边来,有日子没和你喝几口了,今日好好喝点!” 曹真不情不愿的动屁股,凌汉大剌剌的一屁股坐下,笑道,“是有日子没和宋国公喝酒了,可怎么到这喝来了?” “哪喝都是喝!”冯胜笑笑,亲热的拍着对方肩膀,“哎,老凌啊,虽说咱们文武殊途,可这些年也算老交情了。哎,咱们这些老不死的,也是越来越少喽!” 凌汉一笑,“有事你就说,别跟老夫这感慨!要感慨,我是文官,是进士出身,拉的屎都带着平仄,比你会感慨得多!” “哈哈哈哈!”因这句话,周围老军侯们一阵哄笑。 其实大明朝开国这些文官们,也没几个省油的灯。嘴里爹长妈短的是常态,跟外人在一起拍桌子骂人更不稀奇。 “还真让你说中了,真有事得你给咱们这些老不死的参谋!”冯胜笑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动刀子行,动脑子那他娘的是太监跳护城河,无计可施啊!” 郭英也开口道,“老凌,都是老伙计了,你给指指道儿。今日的声势你也看着了,那些四十来岁的生瓜蛋子们,跟咱们是不死不休啊!” 凌汉端坐,腰板溜直。 老头从被拉上来心里就知道怎么回事,其实在朝堂上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要不然怎么一句话都没说呢,这事他实在不愿意掺和。而且说句公道话,他屁股是文官这边的,当然也有几分看这些老杀才们倒霉的意思。 可毕竟,几十年的交情在这。平日虽说打打骂骂,当年却真是一块操刀子的情分。再说么,都这个岁数了,明白一个道理。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哪天也有求着别人的地方。 他是凌铁头,不是凌铁面。 “嗯!”老头寻思片刻,看看冯胜,眼神闪了闪。 冯胜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 但随即脑中一亮,这眼神他熟悉,这是要说悄悄话的眼神呀! 当下点点头,对众老军侯们开口道,“那个,弟兄们!大伙给个方便,避讳一下!”说着,又道,“不是有话不能当大伙的面说,人家老凌是文官,不像咱们这么吵吵把火的!” 众人心里知道,这是怕人多嘴杂。他们这些老勋贵们,没几个嘴里能藏住话的。 “恁俩又不是娘们,私下里捅咕什么?” “还他娘的怕人看?避人?” “遭娘瘟的!” 第169章 生机(2) 六斤骑在蓝玉的脖颈上,小大人一般开口道,“速速免礼!”随即,笑道,“诸位是来见老祖和父皇的吗?” “是!”众老臣俯首。 “太子爷天资聪慧!”景川侯曹震开口道,“说话嘎巴溜脆!” 他们这些打家劫舍出身的淮西老臣,是看着朱允熥自小长大的,同时也是朱允熥的铁杆簇拥。此时见了六斤,这个故太子朱标的嫡长孙,心中那自然而然的欢喜实在是掩盖不住。 “太子爷改日去臣家里转转!”郭英也笑道,“臣家里好几个小孙女,可俊哩!” “你老不死的想的美!谁家没孙女?”曹震马上反唇相讥,又对六斤笑道,“太子爷要来,也是先来臣家,臣家里好东西多着哩!” 六斤大笑,举着手中装着两只田鼠的小铁笼,“有这个吗?” “臣可以给太子爷抓!臣少年时可是抓田鼠的能手!”曹震笑道,“臣不但会抓,还会做!一会臣帮您把这两只鼠剥皮烤了,味道香着哩!” “不!”六斤忽然把铁笼抱在怀里,瞪眼道,“我刚捉来的!”说着,又对曹震瞪眼道,“你不是好人!” “啊!”曹震点头,大笑,“对对对,太子爷说的对,老臣不是好人!” 就他们说话的功夫,朴不成背着手从另一边过来。 “几位,跟杂家来吧,太上皇和万岁爷等着呢!”朴不成笑道。 “有劳了!”宋国公冯胜等人跟在朴不成身后,“朴总管多日未见,倒是精神了!” 朴不成摆手道,“比不得诸位,老骨头了,哈哈!”说着,看看蓝玉脖子上的六斤,回头瞪了一眼梅良心。 后者心领神会,喘着气上前,把不情不愿的六斤抱下来,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你跑不快呀!”六斤不客气的用小手,拍打着梅良心的脑门。 “太子爷说的是,奴婢没用!”梅良心满脸堆笑。 见这一幕,老勋贵们都是笑。 曹震和蓝玉走在人群最后,曹震开口道,“你在这真是帮皇爷种地?” “那还有假?”蓝玉笑道,“每天早上起来,帮着皇爷除草浇肥。”说着,咧嘴一笑,“这日子,舒坦!” 他脸上笑容真挚,完全不似作伪,似乎就连一直缠绕的病痛,都消散不少。 曹震见状,想了想,“明儿我也请旨过来!”说着,肩膀撞下对方,“咱们以后在一块!” 他和蓝玉私交极好,盖因为当年他们都在常遇春的麾下作战,也是因为在淮西勋贵之中,他们都属于绿林派。原本时空中,蓝玉在洪武二十六年获罪,曹震这些人都是同党。 “那敢情好!”蓝玉大笑道,“你正好来帮我挑大粪!” ~~~ 朱允熥和老爷子,坐在山坡下的凉亭中,吹着清晨的暖风。 勋贵老臣们按爵位排着队伍,缓缓过来,“臣等叩见太上皇,叩见皇上!” “免礼了!”朱允熥笑笑,对身后的王八耻道,“给他们赐座!”说着,又笑道,“怎么一大早,找到这来了?” 老爷子冷笑,“一看就没好事!”说着,指指老军侯们,“一个个贼眉鼠眼,无事献殷勤!” 说到这,老爷子看到了六斤。 脸上的横眉立眼马上变成微笑,张手道,“大乖孙,跑哪去了,这一脑门汗!”随即,转头就骂,“死人啊,还不拿手巾给咱乖孙擦汗,收了风咱剐了你们!” 身后的太监们,顿时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老祖,您看!”六斤献宝似的举着手里的铁笼,里面两只田鼠在里面仓皇的转圈,吱吱乱叫,“蓝玉带孙儿去捉的,左边尾巴短的叫秦桧,右边尾巴长的叫贾似道!” “哈哈哈哈!”老爷子大笑,“这名起得好,奸臣就跟这田鼠似的,贼眉鼠眼!”说着,又笑道,“先留他们一会,中午老祖给把他们烤了...........” “不!”六斤抱住铁笼子,抿嘴道,“好不容易捉的哩,孙儿要养着玩!” “行行行!”老爷子对六斤,那是什么都答应。 随后,祖孙俩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到一旁捅咕田鼠去了,这些老军侯们在他们眼中,还不如两只田鼠重要。 “说吧,来找朕什么事儿?”朱允熥喝口茶,笑着问道。 老勋贵们互相看了一眼,冯先开口,“这些年,蒙皇上的恩典和垂爱,知道臣等眼睛里都有黄白之物,所以许了臣等在高丽和云南的各项专卖!” “昨日有人弹劾老臣等,回去琢磨了一宿,臣等确实是有些贪心得陇望蜀了!” “这些年,臣等也赚得差不多了,所以今日来见皇上,求皇上收回恩典。往后这等专卖的买卖,臣等不做了!” 闻言,朱允熥倒是有些意外。 才一夜,这些老杀才就想通了?就这么过来,干脆利落的交出专营权? 他可是见过的,战场上这些老杀才们为了抢战利品搜刮钱财,六亲不认的样子! “为这事?”朱允熥笑笑,“真是想通了?”说着,又笑道,“和当年朕跟你们约定的五年之期,可还差着日子呢!” “皇上体谅老臣,臣等不能不体谅皇上!”武定侯郭英道,“皇上给臣等的,几辈子都吃用不尽了。臣等若是再把持着,皇上您难做,文官们也不依不饶!” 朱允熥拿着茶盏,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开口笑道,“朕再问一次,可是心里真这么想?” “回皇上,若说真话,其实臣心里还真舍不得这份财路!”曹震想想,嘟囔着说道,“臣这个岁数了,也没旁的喜好,就是看着家里银子每天往上涨!” “可臣也知道,若是不交的话,皇上虽不说什么,可那些文官们却不肯。老臣这把岁数了,不能活不明白,不知进退!” “呵呵!”朱允熥笑起来,“当日许你们的专卖权,是酬功之举。如今你们交回来,也是功劳一件,皆大欢喜!” 他本以为这件事还要费些周折和波澜,没想到这些老臣们倒是能识时务,识大体识大局。 “皇上,老臣也上了岁数了!求皇上给个恩典!”冯胜继续开口道。 “说,只要合情合理的,朕也自无不可!”朱允熥笑道。 冯胜抬头,“臣这身子是越发的不济了,早晨起不来晚上睡不着,多走几步都喘!臣想求皇上,以后免了臣上朝。不是不给皇上分忧,臣实在是精力不济,难以在朝为官!” “臣等也是如此!”一众勋贵老臣们齐声开口。 “准了!可以不上朝,起大早是有点难为你们。”朱允熥想想,“但虚职还要挂着,毕竟都是我大明朝的定海神针,有事朕还要指望你们!” “臣等谢主隆恩!” 他们这边正君臣说话,老爷子忽然在一旁背着手过来。 “说完没有?”老爷子问道。 “说完了,皇爷爷有事?” 老爷子看看勋贵老臣们,笑道,“刚才看着咱乖孙的田鼠,馋虫勾起来了!老手艺落下没有,跟咱去地里转转!” 曹震马上笑道,“臣陪着皇爷您一块去,抓来之后烤了爆炒,咱们下酒!” 马上,一群加起来好几百岁的老头们,跟着老爷子后头,兴高采烈的去地里挖洞下套,几百岁的人了,在地里大呼小叫。 “让他娘的你们偷吃咱的粮食,捉来都吃了!”老爷子大笑。 ~~ “皇上,都御史杨靖来了!”王八耻在笑看前方的朱允熥身后说道。 “嗯,传!”朱允熥依旧看着老爷子那边,目光如同当年老爷子看他玩耍时一样,满是关切。 “臣,叩见皇上!”杨靖进来行礼,目光忽然看到远处的老臣们,顿时腿肚子一软,心中忐忑。赶紧低下头,好似生怕那些人看到他。 “急着见朕何事?” “皇上,韩克忠出事了!” “嗯?”朱允熥眼神一凛,“说清楚!” “韩克忠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豪门大族的族长,还.....”杨靖说着,顿了顿,“还把他们衣裳扒了,嘴堵上带枷示众。结果其中有个人,回家之后就上吊了!” “那人,那人是国子监祭酒刘方直的亲叔叔!刘方直听说这事,直接昏了过去,家里人说,眼看怕是不行了!” 第170章 田鼠(1) 场面极其残忍,极度血腥。 老爷子带着一群老杀才,没用多久在就田间地头收获了两笼子田鼠。可能因为往年李景隆这个庄子不在乎粮食,没有把这些田鼠当回事,所以各个都是油光水滑膘肥体壮。 “哈哈,看看,多肥!” 老爷子手里拎着一只挣扎乱叫的田鼠,放声大笑。忽然那田鼠的身体扭曲一下,要咬老爷子的手腕。 “他娘的!” 老爷子大怒,啪的一下摔在地上,那田鼠腿儿抖两下,没了声息。 “皇爷好手劲儿!” 几个老杀才舔脸拍马屁,然后一群老头挖坑垒灶,到旁边收集柴火。还有人要来小刀,用树枝做了一个简单的剥皮架子。 “咱要吃带皮的,毛刮干净!”老爷子又道。 “得令!”老杀才们大叫一声,唰唰的在石头上磨刀子。 朱允熥看看那边,示意和杨靖走远一点。 两人走到一片林荫下,朱允熥皱眉道,“怎么回事?” “韩克忠巡查到了嘉兴,发现户部布政司存档的黄册鱼鳞册和当地官府的对不上,就着手派人清点!”杨靖开口道,“嘉兴当地历年来官府开垦出来的田地,竟然都在大户豪族的名下,而且朝廷一再三令五申,取消人头税还没有身份的佃户自由身,那边依然我行我素!” 中枢的政策再好,到了地方上也是歪的。 大明建国以来,鼓励各地官府开垦荒地,战乱时无主的田地重新分配。中枢的本意是给与百姓,创造出大量的自耕农来。可地方上,占便宜的永远是有权有势有关系的人家。 朱允熥微叹,“你接着说!” “韩克忠召集了当地的大户豪门还有地方官,跟他们说,限七天之内,历年来占据的田亩交回,释放佃户。嘉兴府的黄册鱼鳞册必须按布政司户部的存档,重新测绘制作!” “只要做到这几点,既往不咎!”杨靖继续道,“他还说,这些年那些豪门吃下去的,就算了。若是再冥顽不灵,该抓就抓,该杀就杀!” 朱允熥沉吟片刻,“倒也不是一味莽撞,给了点缓和的余地!” “当地的豪门士绅们,一开始想着贿赂韩克忠,这条路自然是行不通!”说着,杨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说道,“后来他们就想着,一边鼓动家奴佃户农夫闹事,一边暗中联合士绅,进京告状!” “进京告状?”朱允熥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他们占了官服开垦的田地,藏匿人口,还要告状?” 说着,又冷笑道,“是不是要头上顶着老爷子的御制大诰,进京状告酷吏?” 随即,冷笑变成狞笑,“让他们来!故意诬告之罪,看他们担不担得起?”说到此处,又顿了顿,“那刘方直他叔叔,是不是就是就因为这事被韩克忠给抓了?” “皇上圣明!”杨靖俯首道,“韩克忠跟他们挑明了之前,就派兵堵住了各个关卡道路,嘉兴当地豪门组织的佃户农夫,还没出乡,就让卫所的兵给打回去了!” “那些要告状的士绅,直接五花大绑抓了起来。刘方直的叔叔在大堂上喊有辱斯文。韩克忠说,今天叫你知道是斯文扫地!遂,命人剥去这些士绅的衣衫,带着枷锁站在城门口展览!” “然后,还在旁边的城墙上,贴了他们的罪状,说他们是意图聚众冲击官府,杀官造反。这下可就不单是田地的事了,那些士绅的家里求情赎人,韩克忠理都不理!” “后来是他们家里头在衙门写了保证书,签字画押,交了所谓的抵押银子,才把人赎出来!” “哈哈!”朱允熥笑道,“韩克忠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比谁都狠!这一招出来,那些士绅们谁不怕?” “怕是怕,但臣以为,韩克忠做的有失妥当!”杨靖开口说道,“如此重手,怕是要在士绅之间引起非议,有损朝廷的名声!” “再说,z地不少士绅之家,都有人在朝为官。不是臣顾忌多,臣也是为韩克忠着想。毕竟,官场.........” “官场盘根错节是吧,是觉得他韩克忠这么搞下去,得罪的人太多是吧?”朱允熥笑笑,随便在一个树墩子上坐下,“朕知道,你说这些也是一片好心,算是为韩克忠着想。” “可是,你要知道,朝廷若是让士绅感恩戴德,那受苦的就是百姓!韩克忠固然做得狠,但只要对百姓对国政有利,那就是好!再说,朕也好,皇爷爷也好,什么时候稀罕名声了?” “朕就是要用韩克忠这样的人,让天下官绅们都看看,敢阳奉阴违,敢念歪经,就有的是人治他们!” 第171章 田鼠(2)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有老爷子,自己有主心骨。 朝堂之中,有凌汉这样的老臣子,能帮自己解决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昨日的朝会,凌汉一言不发朱允熥还觉得有些诧异,以为凌铁头不愿意得罪那些和他同朝数十年的老臣。 却没想到私下里,主动帮自己分忧。 不过反过来想想,凌铁头如此,也是对这些老臣们的一种保全。 旁边不远处,那血肉模糊的场面愈演愈烈,杨靖看得浑身不自在。可朱允熥没说话,他也不能离开。 就这时,六斤颠颠的跑过来,“父皇,老祖那边开始烤了,叫您呢!” “你在边上看着,不怕吗?”朱允熥问道。 这小子倒也胆子大,全程在一边上看着那些老杀才们动,而且跃跃欲试兴致勃勃,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儿臣一开始是怕的,可是后来想起您的话。天生万物都是供人使用,田鼠也是种肉食,猎杀自然合情合理!” “老祖还说,寻常人家想吃肉不易,像儿臣这么大的孩子,已能个下河摸鱼,捕捉田鼠。儿臣是太子,这辈子不用如此。可儿臣不能连看的勇气都没有,若连庖食这样的事儿子都不敢看,将来如何担当大任呢?” 看着六斤稚嫩的小脸,清脆的童音却说出这样的话,朱允熥觉得内心欣慰。 孩子,不能成为温室的花朵。尤其是男孩,多点野性才能成为男子汉。 不过,朱允熥却没有鼓励和赞赏,反而继续问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你可知君子远庖厨那句话?” “儿臣知道!”六斤想想,“是孟圣对齐宣王的话,说为政者当有仁慈之心,不过.........” “不过什么,继续说!”朱允熥眼神鼓励道。 六斤挠挠头,“不过皇祖和孙儿说过,那是伪善!真正的慈悲是大慈,是对人。这更是一种虚伪,因为不管君子还是小人都要吃肉。不杀生,哪来的肉?” “皇祖还对儿臣说,我们朱家人当皇帝,不能当这种迂腐的君子。真正的君子,行事不避艰难不避腌臜不避血腥,有超人之勇,能容常人不能容!舍小慈取大慈,不求虚名!” “庖厨一事更是天道,天下食为先,岂有远离的道理。皇祖还说,男人见不得血,是软蛋......嗯,皇祖还说,儿臣记不得了!” “好孩子!”朱允熥笑着抚摸六斤的头顶,“皇祖说的这些,你能领悟吗?” 六斤抿着嘴,努力的想着,“儿臣有的懂有的不懂!不过儿臣想,只要记住皇祖这些话,终有一日儿臣会懂的。” 朱允熥满意笑笑,转头对杨靖道,“爱卿,吾儿佳否?” 杨靖在旁听着他们父子二人的作答,越听越是惊奇。 小小的孩子不但能长篇大论,而且有理有据。即便是有些话转述自太上皇,但也实在难得。 当下,肃然行礼道,“皇上,太子殿下天资聪颖,乃大明之福!臣斗胆上奏,早定师傅教导太子。臣不才,毛遂自荐,愿陪读于太子身侧!” “给他找老师,朕定不了,要老爷子拍板!”朱允熥笑笑。 就这时,不远处传来老爷子的大嗓门,“干啥呢?还要谁请你呀,过来吃田鼠!” “来了!”朱允熥笑着答应一声。 刚想摆手让杨靖退下,却不想那边又传来老爷子的声音,“边上那人谁呀,过来一道吃!” 杨靖闻言心中叫苦,但不敢抗旨,只能跟在朱允熥身后,慢慢走过去。 微微抬头,只见太上皇身边,几个老杀手正满脸狞笑的看着他。尤其曹震那老匹夫,小刀在指尖跳跃上下翻飞。 其他几个老匹夫,也都似笑非笑眼神中满是戏谑。 “你是杨靖?”老爷子斜眼看看。 “臣叩见太上皇!”杨靖行礼道。 “嗯,起来吧!”老爷子把一个穿着田鼠的竹签子,放在炭火上不住的翻身炙烤,不再理会。 杨靖站在那里如坐针毡,手都没地方放。 月光瞥见一名青年官员,低着头弯着腰把地上的鼠皮内脏等物收拾起来。 两人目光碰撞,青年官员礼貌一笑。而杨靖只觉得对方有些眼熟,稍微想想,原来是福建的进士杨荣。 “他在太上皇身边当差?” 脑中正想着,边上一只大手直接把他拽过去。 “站着等吃现成的?你是谁家的老爷?”曹震斜眼大骂,然后一直红彤彤的田鼠塞到杨靖手中,“帮着串!” 杨靖只觉得手心之中黏黏糊糊腻腻歪歪还有些温暖湿滑,低头一看正是田鼠空洞的双眼,还有涌入鼻腔的血腥味,胸口中顿时翻江倒海。 “插呀!学着!”曹震拿着竹签,从田鼠的肛门处,噗的一声插进去,然后从嘴里穿透出来,“学会没有!” “唔!呕!” 杨靖再也忍耐不住,跑到一边弯着腰干呕起来。 “一边吐去,一会这吃喝呢?”蓝玉喝骂一句,“都什么德行,大老爷们这点事都见不得!” 第190章 无家(2) 老爷子的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口中发出惊呼祈求的呢喃。 “咱的老三走了?他撇下咱,先走了?” “天老爷,咱这辈子.........” 说着,朱允熥骤然感觉到老爷子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变成钳子一般。 紧接着,传来老爷子的大喊,“天老爷,咱这辈子,哪点对不住你!带走了咱的媳妇,咱的儿子!” 声音落下,朱允熥又感觉肩膀上的疼痛骤然转轻,他赶紧起身一把扶住老爷子即将栽倒的身体。 “皇爷爷?”朱允熥大声惊呼。 老爷子紧紧的闭上双眼,面若金纸。 “来人呀!”朱允熥扶着缓缓倒下的老爷子大喊。 悠长寂静的夹道,顿时传来仓惶的脚步。 御医们扛着药箱,从那边冲了过来。 朴不成带着太监侍卫,从另一头跑了过来。 有两个人,比他们的动作都快,蓝玉和席应真几乎是风一样的跑过来。 “先放平,放平!”席应真大喊道。 朱允熥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老爷子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口中不住的喊,“皇爷爷,睁眼,您睁眼!” “皇上,容臣把脉!” “一边去!”席老道推开御医,咔吧咔吧掰着手上的关节,然后对准老爷子的人中,狠狠的按了下去。 半晌之后,老爷子嘴里含糊的呜咽的一声,睁开浑浊的双眼。 “天王保心丹!”席应真又是一声大喊,边上的御医赶紧拿出丸药,可他的手剧烈的颤抖着,怎么也打不开药丸蜡封。 朱允熥见状直接抢过来用牙一咬,然后把黄褐色的药丸捏碎,放入老爷子的口中。 “主子,您顺顺!”朴不成端着水,带着哭腔。 “说话!说话!”席应真在旁焦急的喊道,“手指头能不能动?腿能不能动?” 天边忽然飘来一朵云,遮住原本的湛蓝。 然后微微有风,吹动红墙上攀爬的藤蔓。 似乎,要下雨了。 微风之中,老爷子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带着老人斑的大手抓着朱允熥的手,像个孩子一般委屈,“大孙,咱想躺一会!” 他说话了,周围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能说话,就证明只是急火攻心。而不是因为大悲骤然到来,承受不住而心衰。 “爷爷,孙儿送您回宫!”朱允熥轻轻的梳理着老爷子的头发,柔声道,“没事,不怕,孙儿在这呢。天塌下来有孙儿在呢,皇爷爷,您还有孙儿,还有六斤,还有小福儿呢?” 第191章 恭(1) 雨很大,乌云之中有金蛇狰狞的乱舞。 天地的威相之下,紫禁城的屋檐上的镇殿兽黯然失色。 都说皇帝是天子,其实皇帝也不过是天之下的凡人而已。 永安宫中,老爷子眼角含泪闭着眼躺在竹椅上,朱允熥在旁用手轻轻的拍打他的胸膛。就像,当年马皇后哄着他那样。 雨水如幕布,蓝玉站在屋檐下,侧脸看着殿内的爷孙二人,眼角红红的。 他的身边,席老道双手揣进袖子里,阴沉着脸色蹲着。 “哎!”蓝玉一声轻叹之后,伸出手任凭雨水落在掌心,然后狠狠的在脸上揉搓。 席老道瞅瞅他,“那爷孙俩,看着也挺可怜的!”说着,也叹了一口气,“小的生下来没娘,然后又死了祖母,从小夹着尾巴装怂,还没成年爹又死了。” “老的呢,一辈子英雄好汉天王老子都得给他三分面子,可到老,丧妻丧子,孤家寡人!” 蓝玉用袖子把脸上的水滴擦干净,随后蹲下,语调很是冰冷,“喂,老皇爷还能.......?” 席老道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皱纹都堆积成山一样,满是忧愁,“他还能活多久,不在药也不在医在他自己呀!”说着,忽然对着屋檐落下的雨幕挥出一拳,斜眼看着蓝玉,“你说,我要是治不好他,他会不会叫人....” 说到此处,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没有的事儿!”蓝玉想想,“连我这样的人,皇爷都宽恕了,你算啥!”说着,叹口气,“再说,还有皇上呢!” 席老道缩脖儿,“哼!他们,爷俩都一个脾气!”说着,往蓝玉身边挪了挪,肩膀撞对方一下,“这些日子道爷我就在琢磨,你家皇上把道爷我捆在你身边不让走,后来又弄到你家皇爷那边,为的就是让道爷给你家皇爷看病吧?” 蓝玉粗大的手指,在台阶上的积水中画圈,没有说话。 就这时,雨幕之中,一群太监簇拥着两个小人儿,远远的过来。 “太子爷,您别跑!淋了雨了不得!” 宫里大太监梅良心,刚把太子六斤放在台阶上,不及脱下雨衣,六斤已嗖的蹿出去。 许是跑得急了,小短腿迈过门槛的时候脚下一绊,扑通一声仰面摔倒。 “一群狗东西!” 朴不成瞬间暴怒,一个窝心脚把梅良心从台阶上踹下去,然后快速去扶六斤。 却不想六斤已经爬起来,他的额角撞破,流着殷弘的血。 但这个孩子却置若罔闻,抿着嘴用袖子擦拭两下,然后快步跑到老爷子身边,一把就攥住老爷子的手。 “老祖,六斤来了!” 六斤看着老爷子,目光中满是爱。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转动,但就是不肯落下。随后,他把脸颊凑到老爷子的胡须下,轻轻磨蹭。 “老祖宗,您的六斤来了!” 朱允熥在旁,看着这一幕,眼眶再次泛红。 这孩子平日调皮到没有边儿,可到底是心性纯良知道孝顺长辈。 知道孝顺的人,将来都不会错到哪里去。 “父皇!父皇!”紧接着殿外传来小福儿稚嫩的喊声,她披着斗篷,颠颠的跑过来。也是脚下一滑,直接摔倒。可她也是没哭,委屈的撇着嘴,坚强的站起来,跑到老爷子身边拉住另一只手。 “父皇,您怎么又病了!可是身上哪里疼吗?” 孩子们的声音让老爷子缓缓睁开眼,他先是看了看闺女粉嫩的小脸,大手在孩子粉雕玉琢的脸上不住抚摸,柔情满眼。 “父皇!” 老爷子艰难开口,“叫爹!” “爹!” “大点声!” “爹!”小福儿大喊。 “再大点声!” “爹!”小福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哎!”老爷子点点头,脸上泛起笑容。 “爹爹,爹爹!”小福儿见老爷子笑了,把头放进老爷子的臂弯之中,不住的拱着。 这时候,老爷子转头看向六斤,目光陡然诧异。 “头上的伤,哪来的?”老爷子问道。 “刚过门槛磕的,看着皮外伤!”朱允熥忙道。 “老祖,您给六斤看看,疼着哩!”六斤开始撒娇。 老爷子眼中满是溺爱,“受伤了哪有不疼的!可是大乖孙呀,你要记得,你是个爷们。不能喊疼,知道吗?” “嗯,六斤记着哩!”六斤常年在老爷子身边,说话的腔调中总是不由得带上几句凤阳土话。 “记住,男人流血不流泪!”老爷子捏着六斤的手,郑重的嘱咐。 “可是!”六斤忽然一撇嘴,“六斤听着老祖宗病了,心中难受就想哭阿!” 朱允熥伸手把六斤抱住,“六斤,跟你老祖说,让老祖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 “是咧是咧,您要好起来!”六斤推着老爷子的肩膀,“您要抱着六斤写大字哩!”说着,眼眶中的泪水掉下,口中轻念,“孙儿还要背诗给您听阿,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之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老爷子跟着念了几句,眼神缓缓清明起来,“种田苦哇种田苦,三斗五斗给田主。他还嫌我欠着租,来年耕地减半亩........” 就在老爷子口中呢喃的时候,外边又传来脚步。 赵宁儿打头,郭惠妃落后半步,后宫的嫔妃女眷们都擦着眼泪,站在屋檐下。 老爷子扭头看看那边,随后看向朱允熥,“咋,咱要死了?” “没有的事!”朱允熥忙道,“您就是急火攻心,修养修养就好了!” “没到死的时候,都来干啥?”老爷子的声音低沉,又看看朱允熥,露出笑容来,“其实,就算咱这时候死,也没啥放不下的了。你已成人,是个担得起来的皇帝了。” “皇爷爷,不能乱说,不吉利!” 朱允熥心中酸楚,他是真怕,真的怕老爷子真的有个好歹。 老爷子的身子在这几年肉眼可见的衰老,又连逢打击,他是真的怕......... “孙儿还担不起呢,您老要多帮着孙儿呢!”朱允熥把老爷子的头慢慢抬高,放好枕头,“有你呀,孙儿才有主心骨!” 老爷子看着朱允熥,脸上只是笑,“要死挡不住,不死就能活!”说着,挥挥手,“你去忙,别管咱!” “孙儿陪着您!” “你三叔的后事!”老爷子开口道,“你要去忙你三叔的后事,记得呀,他是你三叔,你亲三叔哩。你好好的给他操办,风风光光的!” 说到此处,老爷子咳嗽一声,继续道,“去吧去吧,别在这陪着咱。” 第192章 恭(2) 朱允熥几乎是被老爷子赶了出来,他一步三回头每次都见老爷子不耐烦的摆手。 他知道,老爷子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或者说,老爷子不愿意再在孙儿面前落泪。 他是英雄,是骄傲的男子汉。就好像狮群的王,只有孤身时才会展现出软弱和无力。 走到殿外,正对上郭惠妃的泪眼。 “皇上!”郭惠妃缓缓行礼,泣不成声。 朱允熥开口,“都别哭,在老爷子面前都要笑。”说着,又嘱咐道,“惠妃娘娘跟皇爷爷最久,最了解他老人家的脾气。别哭哭啼啼的,跟他说些好听的事,说些他愿意听的话!” 郭惠妃点头,“皇上放心!”说着,欲言又止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有些事,朕心里清楚,你放心吧!”朱允熥微叹一声,又对赵宁儿道,“后宫的事,这几日你要担待起来。”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在数十位嫔妃的脸上扫过,“皇爷爷是急火,没什么大事,不要都愁眉苦脸的。遇事不绝问皇后,不要把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拿到老爷子跟前去说!” 他用着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其中这些嫔妃甚至是他当皇帝之后第一次见,宫里是有规矩的。上一代皇帝的妃子和新君,相差五十岁以下,是不能随意相见的。 目光所到之处,哭声渐渐停止,人人面露畏惧。 “皇后和惠妃娘娘打头,去看看老爷子!” 朱允熥说完,又看了一眼殿内,转身离去。 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郭惠妃的笑声,“老爷子,您还不知道吧!刚才臣妾让宫里的接生嬷嬷去了纯嫔那,就是那个小顺子。嬷嬷说呀,她肚儿里的定是个带把儿的男娃子!” “你呀,又要当老祖爷了。赶紧给孩子想个名吧?臣妾可还记得,生六斤和四斤的时候,你那个抓瞎劲儿呢!” ~~~ 耳中听着这些话,朱允熥走到屋檐下,蓝玉和席老道站起身来。 可朱允熥的第一句话,不是对他们说的,而是看着朴不成。 “衣裳都湿了,你去换身新的吧?” 朴不成垂着手,“奴婢无碍的!”说着,抬头看看朱允熥,目光清澈,“皇上,老奴有件事求皇上!” “你说!”朱允熥道。 朴不成上前两步,就跪在雨水之中,“皇上答应过老奴的,将来给老奴在孝陵边上挖个坑..........” “你也跟朕说这些不吉利的?”朱允熥瞬间火起,“这当口非要说这些死埋呀的话是不是?” 朴不成没说话,不住的叩头。 “进去,皇爷爷那离不开人!”朱允熥压着火气,开口道。 朴不成再次叩首,然后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挪动步子。 第193章 朱重八你忘记了当初的誓言吗?(1) “皇上圣明,臣以为恭字大善!” 礼部尚书郑沂俯首说道,“除了谥号之外,臣还要请示皇上,治丧..........” 这时代的葬礼远比婚礼要隆重繁琐得多,越有身份的人越是如此。而且因为是大明的亲王,各项礼仪都要遵守法度,丝毫不能马虎。 可现在虽说是秋天,但天气依旧炎热,人放在棺椁之中,时间一长......... “治丧是要隆重,但朕的三叔,要早早的入土为安!”朱允熥开口说着,目光看向群臣,“永平侯何在?” 永平侯谢成,是晋王朱棡的老丈人,晋王的嫡妃就是谢家的嫡长女。 “回皇上,进宫的路上老侯爷听闻晋王的噩耗,昏阙过去,如今正在侍卫值班房中!”驸马梅殷开口道。 “着御医好生看着,需要什么药,可用大内药库的御药!”朱允熥微微叹息一声。 老爷子给这些儿子们选的媳妇,可都是煞费苦心的。 晋王十几岁封王就藩,先是在老家凤阳学习军事,而后在边关之中,一开始都是这些老臣们带着征战历练。等到了成亲的年龄,也是在这些勋贵家的女子中,千挑万选。 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晋王是他老丈人等军侯从小看到大,带到大的,又是自己的女婿,如今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正说着,外边忽然传来压抑不住的哭声。 还有王八耻的声音,“老侯爷,您小心台阶!” “皇上!”门口,白发苍苍的永平侯直接跪在门口,嚎啕大哭,“皇上阿皇上!” “快扶起来!”朱允熥也是心中酸楚,赶紧命人过去搀扶。 驸马李坚,魏国公徐辉祖上前,一左一右搀扶起来。 “老天爷!你不开眼,你收了我放了我女婿吧!拿我这老骨头的命,换晋王阿!”永平侯谢成哭天抢地,捶胸顿足。 “老侯爷!”李坚开口道,“陛下面前,切莫失仪阿!” “给他看座吧!”朱允熥没有怪罪于他,淡淡的说道,“朕知你心中有晋王,你们翁婿情深,得知噩耗心中难受!” “皇上!”谢成擦着眼泪说道,“请皇上容臣,再去见晋王一面吧!”书包阁 朱允熥想想,“准了!”说着,转头看驸马都尉梅殷,“你和老侯爷一道去,再带上老侯爷的长子。你是驸马都尉。晋王府治丧的事,你全权处理!” “臣遵旨!”梅殷开口道。 “你是武将出身,和老侯爷等人快马先行!”朱允熥思索片刻继续开口道,“礼部的人随后跟上!”说到此处,目光看向翰林院那边,“方学士!” 方孝孺俯首道,“臣在!” “晋王的碑文,你来撰写!”朱允熥道。 “臣遵旨!” 该交代的都交代得差不多的时候,礼部尚书郑沂又开口道,“皇上,晋王之爵........?” 朱允熥明白他的意思,想都没想开口道,“我大明朝有嫡必立嫡,三叔嫡长子济熺品行端庄,人品厚重,勤学谦让!” “昔年在京中之时,诸皇孙之中太上皇青眼有加。常言济熺为好皇孙,是当以世子位继王爵,为晋王!” “臣等遵旨!”话音落下,众臣俯首。 紧接着郑沂又道,“皇上,世子继晋王位,晋王其余诸子的封号,臣等还要请皇上定夺!” 按老爷子的祖宗家法,他儿子的亲王自然是世袭罔替的。他儿子的嫡子继承亲王,庶子为郡王。 如今晋王病故,留下几个幼子,朝廷定然要给以封号。 晋王朱棡,一共有七个儿子,也就是说除了继承晋王封号的嫡长子之外,朝廷要封出六个郡王来。 封不是封王号,他们的王号早定了,是要给真正的封地。若这六个郡王都分出去,山西精华之地也就不剩啥了。 历史上就是如此,晋王朱棡的第四子朱济炫封为庆成王,他一辈子生了一百个儿子,儿子又有儿子。到后来封地汾州,俨然就是一个巨大的宫城。 住的全是朱家的血脉,平民百姓全部挤出城去。 一想到这些,朱允熥就有些头皮发麻。 所以当郑沂说出此事之后,朱允熥看着他的眼神就有些不耐。 “太不懂事了,就不知私下说?”朱允熥心中暗道。 郑沂被皇帝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却不知错在哪里。 “皇上!”老臣凌汉开口道,“臣以为晋王新丧,此等封地之事应稍后再议!” “卿老成谋国之言!”朱允熥马上开口,随后看看群臣,“都下去吧,驸马都尉梅殷留下!” 随后群臣退下,殿中只剩下朱允熥和梅殷二人。 梅殷是老爷子非常看重的女婿,也是出身淮西勋贵集团,文武双全。 “你去山西治丧,有几件事,朕要你办!”朱允熥开口道。 “臣,恭听圣训!” 朱允熥坐着,端起茶杯,“第一,朕听人说有人在晋王活着时候,怂恿晋王人殉,你去查!” 梅殷心里咯噔一下,心中暗道,“这事不都是心照不宣的吗?怎么皇上?”可面上却不敢怠慢,“臣遵旨!” “还有一事,三叔走了,朕要善待他的子孙!”朱允熥继续说道,“可朕听说,三叔的儿子之中,有那么几个不成器的!”说着,看看梅殷没有说话。 “臣到山西之后,必定详查晋王子嗣等人的人品德行,报于皇上!”梅殷马上开口道。 “嗯,你办事朕还是信得过的!”朱允熥叹口气,“哎,本想着今年稳稳当当的什么事都不出,没想到天不遂人愿,让朕的三叔英年早逝!” “你去之后,三叔病的前因后果都要记录下来,所用何药,子嗣人等是否孝顺,都要一一记录!” “臣遵旨!” 梅殷嘴上说着,心中再次思索起来,“皇上的后半段话,似乎意有所指!” “天色还早,你这就动身。”朱允熥又开口道,“路上不要耽搁!” “是!” 等梅殷离去之后,大殿中只剩下朱允熥一人。 他坐在宝座上,手中端着茶盏却一口没喝,而是望着窗外的雨,静静出神。 “三叔阿,我是答应过你善待你的子孙,可不是你想的那种善待。” “家国天下,我若一味的袒护你的子孙,就有许多百姓将要受苦!” “不过龙子龙孙也不会受苦,效仿韩王把他们都封出中原,他们依然是土皇帝!” 第194章 朱重八你忘记了当年的誓言吗?(2) 雨依旧在下,且越来越大。 从天而降的雨水仿若倒灌的瀑布,把天地和眼中的一切景物,都完全的隔绝开来。 御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可朱允熥去没任何心思去看。 他就那么呆呆的坐着,手中的茶盏从温热变成冰凉,却依旧未换。 “万岁爷!”王八耻看了许久,想了又想,壮着胆子走过去,低声道,“您一天水米没进了,这么下去身子不成。奴婢叫御膳房,给您熬点梗米粥........” “不吃了!”朱允熥放下茶盏,“皇爷爷那边如何了?” “奴婢留了人在那边,说刚才太上皇他老人家,喝了一碗参汤......” 突然,雨幕之中传来蹭蹭的脚步。 朱允熥蹭的站起来,径直走到门口。 几个太监狼狈的身影,在雨幕中钻了出来,“大总管,劳烦禀告皇上........” “朕在这,说话!”朱允熥迈过门槛,雨滴顿时汹涌的打过来。 “皇上,老皇爷昏死过去了!”一个太监跪地说道。 “走,边走边说!”朱允熥不顾雨滴,直接走到雨中,当他迈步的一刻,自有侍卫在他头上打起雨伞。 那太监跟在朱允熥身后,惶恐的说道,“方才老皇爷喝了参汤,说想站起来走走。朴总管跟惠妃娘娘搀扶着。谁知刚走了两步,老皇爷就直接昏死........” 啪!朱允熥回身,直接就是一个耳光。 “谁让你说死字的?”朱允熥大怒。 “奴婢该死!”那太监拼命磕头,在宫里说死字本就是天大的忌讳。这太监也是真慌了,此刻口不择言,一口一个死字。 若往日,这等事朱允熥可能不会放在心上。 可他今天因为老爷子,早就敏感到了极点。 “太医怎么说?”朱允熥继续问道。 太监说话都带着颤音,“给老皇爷用了金针,灌药,可老爷皇爷还是没睁眼。把脉之后,说老皇爷有些发烫。朴总管见事不好,就赶紧叫奴婢来禀报..........” “狗奴婢!什么是见事不好!”朱允熥正大步朝前走,闻言回身猛踹,“谁教你的规矩?” “万岁爷,奴婢来料理!您留神脚下!”王八耻赶紧开口。 朱允熥化走为跑,在暴雨之中快速的朝永安宫那边跑着。 暴雨之中,他的龙袍裙角已经被雨水打湿。 “总管大人救我!”一而再再而三说错话的太监,拼命对王八耻求饶。 王八耻眼角跳跳,吩咐旁人,“拉敬事房去,打五十板子!” 旁边的侍卫闻言,低声道,“总管,打死了咋办?” 第4章 南洋事(2) 李景隆洗漱一新,穿上簇新的武人常服又是恢复了往日的风神俊朗。 他本就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束腰的贴里更勾勒出健美的身条。再加上作为贵公子从小养尊处优,长大后万人之上的气度更显得满是男儿风范。 上天,还真是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李景隆刚走到乐志斋外,就遇到从里面陛辞出来的魏国公徐辉祖。 向下远远的拱手,朗声笑道,“允恭(徐辉祖字),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说着,不等对方答话,已是上前握住对方的手,低声道,“一别多日我甚是想念在京城的老伙计,回头在家里设宴,你一定要当场!” “曹国公客气了!只是在下公务繁忙.....” “你看,你这人就是这么无趣,咱俩谁跟谁你还一口一个国公的!”李景隆故作不悦,随后又笑道,“知道你是小心谨慎的人,去外边吃怕你不自在。咱们都不是外人,索性就在我家里,让内子做些家常的酒菜!” 说着,忽然叹口气,“再叫上些都在京中的老兄弟们,哎,咱们这些勋贵子弟,少年时都是好友玩伴,长大后却各奔东西!世事无常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可徐辉祖却心中发笑,心中暗道,“大小咱俩就是一条线上的朋友啊,我爹活着的时候,可是不让我跟你玩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徐辉祖敷衍的笑道,“改日改日!” 李景隆还是不依不饶,“自我出海之后,听说是你管着火器铸造局。哎,那可是个辛苦差事,我又是个疲怠的性子,给允恭你留下个烂摊子!” “呵,狗鼻子是真灵啊!” 徐辉祖心中发笑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李景隆这份情商还有姿态,他这是拐弯抹角的想知道,火器铸造局那些破事,有没有露馅儿。 “曹国公说笑了,您恪尽职守勤恳勉励,火器制造局能有今天的局面,你居功至伟。徐某人不过是代管些时日,萧规曹随!” 听这话,李景隆就放心了。 对方的言外之意是,你那些烂账哥们我压根就没看,也没去动你手下的人,更没在皇上跟前告你的状。 “允恭太客气了!”李景隆笑道,“我这人自小就是马虎性子,平日里有些地方做错了都不知道,还不是你们这些兄弟们护着我,给我颜面!”说着,低声道,“我这次在南洋,还真弄了不少好玩意,回头给你家家里几个!” 顿时,徐辉祖吓一跳。 “别别别!”徐辉祖忙道,“你素知我,不喜金银黄白之物。” “啧!谁送你那些玩意儿,你家里又不缺!”李景隆低眉顺眼的笑道,“南洋那边的藩王送了我十个番族勇士,彪悍异常以一当十!放我身边白瞎了,送给你好好调教,翌日出征打仗,正好当作亲兵!” 第5章 战神被套(1) “万岁爷您是没看到,那哪是什么王子呀,整个儿就饿疯的长工!” 朱允熥笑着往后靠,身子微微倾斜压在黄色锦垫上,笑道,“好歹也是一国的王子,你少糟践人家!既然来人已经来了大明,回头礼部安排,该有的礼数也不能缺!”说着,又道,“你是理藩院的尚书,日后这些藩国的事宜,你那边要担起来!” 李景隆的理藩院和礼部不同,礼部多是文,而理藩院则是武。礼部日后是对内,理藩院是对外。 “小国王子没见过世面是真的,但万不能轻视嘲笑!”朱允熥又嘱咐道。 “皇上,不是臣轻视他们!您是没看见,刚在福建下船,吃了一碗牛肉粿条,那俩王子嘿,恨不得把碗都吃了!等过山东,打尖吃一顿红烧大鲤鱼,二王子差点让鱼刺给扎死!”李景隆继续笑道,“俩人一路走来,长八只眼睛都不够看!”说着,又笑道,“其实要臣说,还是万岁爷您把天下治理的好,锦绣江山晃瞎那些番子的眼!” 很长时间以来,身边都没有这么会说话,没有能说这话的人了,朱允熥尽管知道对方说的不尽不实,依然是笑呵呵的听着。 听着听着身体就放松起来,从斜靠变成了半躺。 “万岁爷可是累了!”李景隆见朱允熥歪着身子半躺,赶紧说道,“臣刚才有句话没敢说,臣这出门小半年回来瞅着您,比从前瘦了呀!”说着,转头看看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低声道,“臣愚钝,受万岁爷厚恩,却帮不得皇上什么,还总是让皇上操心!” 说着,弯腰跪在朱允熥脚边,轻轻的帮朱允熥把靴子拉下来,然后双手轻轻抬脚放在软榻上。 “万岁爷,臣给您揉揉腿?”李景隆又笑道。 朱允熥侧身对他,微微屈膝,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平日这些事都是太监来做,你是国家大臣,焉能做阉人之事?”说着,指指软墩,“你坐好,朕有话和你好好说!” 闻言,李景隆赶紧正襟危坐。 他面色郑重,但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皇上突然要跟我好好是说话,为啥?可是要因为那太白楼呲哒我几句?还是我不在家的时候,又有别的事漏啦?” 他心中胡思乱想,朱允熥双手枕在脑后,淡淡的问道,“你这次去吕宋,可有什么收获!” “太上皇交代的洪薯种子,还有谢晋忠庄园之中的农奴,一个不少全部带回...........”李景隆说着说着,赶紧有些不对,因为朱允熥的面色告诉他,皇帝对这些话不敢情趣。 李景隆脑筋转了转,继续说道,“臣去吕宋之前只觉得番邦岛国野人部落一般,但到了那之后却与臣想的截然不同。民或许穷苦,但王室生活奢华!” “岛国一年四季绿树长青,土壤肥沃。鲜果海鱼等物,吃用不尽。当地的土人虽然穷,但从未有饥荒之忧!” “况且当地盛产各种宝石,香料,象牙犀牛角等物。深山老林之中千金之木广袤无垠,药材更是漫山遍野。” “臣还听当地的华商说,海岛的山岭之间,不少溪水中都带着沙金!” 说到此处,李景隆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见皇帝微微点头,继续开口道,“那边虽穷,但臣看来却是大有可为的宝地。正如臣听当地商人所言,其实越穷的地方越好做生意,因为本来那些土人就什么都没有,所以无论什么他们都需要!” 朱允熥耳中听着,不住的点头。这就是他派李景隆出去的原因,他这人虽然不老实,可有一点旁人比不了。那就是他这个人,没有那么清高,涉及到利益的时候比谁都务实。 “那朕再问你!”朱允熥斜躺着,二郎腿翘起,“既然你已帮着朝廷在吕宋那谋了个海港,日后怎么管理啊?” 李景隆端正的坐着,开口说道,“臣回来之前就在海港边上的高地,修筑了炮台,留下一百六十兵士,四门火炮驻守!” “从该高出,就可俯瞰全港。日后我大明充斥军卒于此,堡垒可无限扩大,沿岸设置码头,便于船只停泊。海港周围田地,烧荒屯田。” “收取往来商船的赋税,修筑城池推行天朝教化!” 说着,李景隆又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臣以为管只是一方面,主要的要让那些土人,变成我大明的人!” “哦?”这个提议让朱允熥顿感诧异,笑道,“你仔细说说!” “若大明在此地修筑军城屯田,不出数年,那马尼拉王也就名存实亡了。”李景隆继续笑道,“但此地和中原隔海千里,文化风俗不同,当地百姓和大明始终心里隔着一层!” “所以臣以为,为了长治久安当推行天朝衣冠文字,设立学堂培养出土人当中的读书人。让他们以明人的身份自居,如此往复数十年,此地用为大明之土也!” 李景隆所说的,就是所谓的文明同化。 “朕还以为你要和别人一样,动辄说什么屠城!”朱允熥欣慰的笑笑,“想不到,你走的是文而治之的路子!”说着,盘腿坐了起来,“朕也是这么想的,海外之地更当推行天朝圣学。” “那些番国的百姓本就是一张白纸,从现在开始咱们教他们是大明的人,他们就是大明的人。教他们,远好过杀他们!当然,已收刀子,一手书本,两手准备还是要的!” “皇上明见万里,臣本来心中还有些许想不通的地方,听万岁爷这么一说,顿时茅塞顿开醍醐灌顶!”李景隆起身垂手道。 “呵,你这拍马屁一套一套的,成语是一个接着一个!”朱允熥笑笑,摆手道,“坐下,坐下说话!” 然后,他盘着腿在软榻上晃两下身子,“其实你说的这些都不难,但最难的一个点在哪,你想过没有?” “臣愚钝!”李景隆说道。 “移民啊!”朱允熥叹息一声,“你也说了隔着海上千里呢,而且还是蛮荒之地,山间有野兽还有野人,茹毛饮血!”说着,又微微叹息,“别说这么远的地方,朕前些日子,把一些犯罪的读书人,发配琼州,都有人跑到朕跟前来哭鼻子!” “若是真的移民到吕宋,说不得又要闹出什么问题来!” 第6章 战神被套(2) 大明朝开国前些年,每年都由官府组织大规模的移民。 大规模的移民往往是伴随着民变,谁愿意离开故土,离开祖宗坟茔之地? 是以屡次移民,都是官府全副武装押运移民。 朝廷也不想如此,可天下战乱之后,有的地方已成白地,不移民怎么行? 即便如此,每年都有无数的官员泣血上奏,请朝廷停止移民。 国内尚且如此,若是移民到万里之外的番邦,怕是有人直接造反了。 其实在朱允熥心中移民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将来的分封。比如宗室之中那些朱家的龙孙们,都带海外去祸害吧,中原是不会容他们的。 可封王建藩最大的难题,恰恰在于人口。 “移民这事臣不懂!”李景隆想想,“世人都说什么父母在不远游,但凡有口饭吃谁愿意抛家舍业去异乡呢?不过,臣看来,也未必没人不愿意去!只要方法得当,还是有的!” 朱允熥来了兴趣,“呜,你说说!”说着,吩咐太监道,“给曹国公端茶来,说了半天话,口都干了!” 李景隆赶紧谢恩起身,站起来准备双手接过。 “烫不烫,放边上晾凉,先说,说完了再喝!”朱允熥道。 李景隆伸出的手唰的收回,沉思片刻说道,“所谓有利才能驱动人心,臣回来的路上就在想一件事,如何把吕宋遍地是宝的事传遍天下!” “官府来说,百姓是不信的!”李景隆沉吟道,“官府就是说破大天,百姓也不买这个帐。说的越多,百姓越以为是害他们!” “所以臣以为,就要有一批带头人!”李景隆又看看朱允熥的眼色,“臣这次从南洋带回不少好东西,其中给皇上您准备了满满两船!” 朱允熥正听着他的话,没想到李景隆忽然岔开话题,说到了礼物上,“你给朕带什么了?” “吕宋盛产的琥珀玛瑙宝石蜜蜡等玩意儿,还有沙金赤铜,各种未加工的香料,上好的水獭貂皮.......” 朱允熥忽然有所悟,“你的意思,朕差不多明白了!” “万岁爷真是明见万里慧眼如炬!”李景隆一拍大腿,大笑道。 “你给朕带了两船,你自己带了多少回来?”朱允熥捏着果盘里的瓜子笑道。 李景隆面上一僵,表情变得不自在起来。 朱允熥也不追究这事,这事也不能追究,继续道,“你说让更多人知道吕宋遍地是宝,跟你带来的东西,有什么直接关联?” “臣给皇上献宝,然后各勋贵之家都送些好玩意,必定轰动朝野天下!”李景隆笑道,“别人臣不敢说,那些开国的老杀才.......老军回侯们,一听说海外有这种金矿没人采,森林没人砍的地方,那不变成红眼鸡.........臣孟浪失言,皇上恕罪!” “你接着说!”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说的和他心里想的,其实相差不多。 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他作为皇帝,这话他不能说更不能示意臣下如何。如今李景隆倒是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那些老勋贵军侯们眼睛一红,臣再一撺掇,别的不说,每家派出来百十个悍勇老兵是一点问题没有,他们去了吕宋搜刮一圈,回来不用别人说,保管下次去的阵势更大!”李景隆笑道。 “他们派去的人,是给他们自己弄钱,那对朝廷有什么好处呢?”朱允熥问道。 “各位勋贵之家派出去的都是半兵半民,臣的意思说让他们是兵他们就是兵,不是兵的时候就是民。民间武装在吕宋那边,杀人放火啥的总比咱们大明官军出面.......要体面一些!” “真是个人才!” 朱允熥心中暗笑,历史上西洋诸国不都是这么干么。一个国家即便再贪婪,也要脸面。直接派军队肯定不行,还是这种民团最为合适。 “民团在前,官兵在后步步为营!”李景隆继续说道,“至于移民么!”说着,没有说话,目光看看朱允熥。 “看朕作甚,你有话就说!”朱允熥笑道。 “臣说句不该说的话!”李景隆吭吃瘪肚的,“咱大明天牢里有的是死囚,杀了也是杀了,何不流放到吕宋去?亡命徒肯定比普通百姓强啊!” 说着,又顿了顿,“臣记得去年广东潮州两个村,因为半拉山头打了一个月。闹出人命十几条,官府动用卫所官兵,冲进村抓了四十多人。” “这些人刑部核实之后是斩监后,臣觉着这些人放在大牢里养活着是浪费粮食,拉出去杀了浪费劳力!” 说着,李景隆压低声音,“除了罪大恶极的,什么小偷小摸了,售假卖假,作奸犯科,通奸搞破鞋吾的,不妨都发配过去!” 这不就是后世大阴帝国的路线吗? 朱允熥越看李景隆越是满意,开口道,“这话,跟朕说无妨。但是传到朝州老夫子的耳朵里,怕是又要弹劾你!” “臣为万岁爷办事,怕他们弹劾?”李景隆拍着胸脯子,“要臣说,不但那些犯法的百姓发配过去,就是犯错的读书人,贪官污吏尽数可以发配过去。他们过去了,正好可以开设学堂,教那些土人天朝的文字.......” 朱允熥一拍大腿,“难得你有这样的远见,这事明儿你上折子说。或者等后天的大朝会,你在金銮殿上说!” “我............”李景隆顿时傻眼。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把犯官读书人等发配吕宋? 那........那不是等着被人刨祖坟吗? “你这些话,回去好好整理整理润润色!”朱允熥说着,信手剥开一个橘子,然后递给李景隆半个,“拿到大朝会上来说,朕早就说过,大明朝这一亩三分地,总有不够分的时候。” “如今看着地多人少,再过几十年土地兼并是说来就来。如今趁着国力强盛又百战之师,能占多少占多少,现在用不上,将来总能用上!” “起码没土地的百姓,能给与安置!” 朱允熥吐出橘子核儿,看看李景隆,“吃呀,橘子很甜的!” “臣谢皇上天恩!”甜甜的橘子入口,可李景隆却半点甜味都没感觉到,从心里到嘴里全是苦的,跟喝了二斤汤药似的。 “这事,也就你能说。一来是旁人没那个眼光,二来是他们都不如你明白朕的心意!”朱允熥继续笑道,“再者说,你说话做事,朕都是信的过的。就算有些风议,你也能平复。” “你是出过海的,你说这些话最有公信力。再说那些勋贵们,可对你曹国公是另眼相看。他们信不过别人,最信得过你!” 说着,朱允熥又笑问,“橘子甜不甜?” “甜!”李景隆艰难的说道。 “哎,有时候朕呀,朕想把你劈成两半,当成两个人来用!”朱允熥站起身,微微叹息,“你看理藩院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吕宋那边你也是最合适的人选!”说着,重重叹息,“吕宋那边必须要有个稳当人,朕真想把你封过去当个吕宋总督!” “那是什么鸟官?” 李景隆心中一惊,嘴里的橘子直接咽下去,跪下抱着朱允熥的大腿,“万岁爷,臣死都不离开您!” 第7章 太子党(1) 他李景隆可以把吕宋说成是人间天堂,但他绝不愿意在那个鸟地方任职做官。 花酒都没地方喝,姑娘们黝老黑,连个娇滴滴的美人都没有,咋活? 谁爱去谁去,他李景隆是不去。 再说那地方是人呆的,从早热到晚,在那呆了几十天,他李景隆的裤子里总感觉根勾了芡似的,一抓胶粘。 朱允熥看看抱着自己大腿的李景隆,叹息一声,“哎,说实话你不在这些日子,朕身边连个可以随意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想确实是离不开你!” “臣是无用之人,也就能陪着皇上说说话!”李景隆哽咽道。 朱允熥轻轻的拉起对方,“朕离不开你,可是呢,吕宋乃是我大明出海移民的第一步,等闲人过去朕还真不放心。吕宋总督也挺好,土皇帝么。” “皇上!”李景隆急得满身冷汗,连连求饶。 “朕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去!”朱允熥笑道,“在咱们大明朝,去广西当官都属于发配,去琼州等于流放。让你这世袭罔替的国公爷去吕宋,比流放发配还难受对吧!” 一见朱允熥的笑容,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他太了解眼前这位皇上了,皇上只要这么一笑,绝对没好事。这位皇上属猫的,说酸脸就酸脸。上一秒还跟你好,下一秒就能让你如芒在背如临深渊。 果然,朱允熥的笑脸嗖的一下马上消失。 低着头,带着几分审视看着李景隆,“你说,你不该被发配被流放吗?” “太白楼你开的?啊!” “臣........”李景隆颤声开口,“皇上,臣开太白楼的本意是因为承恩侯......” “哦,看皇后的娘家日子过得不排场,你就想帮帮手?”朱允熥冷笑,“你可真是大善人啊!”说着,又看看李景隆,“朕以前怎么没发现,大明朝还有你这么个活菩萨呢?” 说着,哼了一声,“你打什么鬼主意你以为朕不知道?天下那么多穷苦百姓,也没见你曹国公救济救济。皇后的娘家日子不排场了,你剜门盗洞的找财路?” “呵,国公爷,您想得挺长远啊!” “臣该死,臣罪该万死!”一番话,直说的李景隆魂儿都没了。 这种事可大可小,就看皇帝怎么想。若是豁达的皇帝一笑置之,若是心眼小的皇帝,那就事情大了去了。 偏偏朱家的皇帝,心眼都不怎么大,都属于有仇不过夜那种。 皇上春秋鼎盛呢,你当朝国公跟皇后的娘家掺和什么?太子才几岁,你就要当太子党?投资也太早了点! 李景隆肠子都悔青了,当初怎么就猪油蒙心了,开什么太白楼呀? “皇上,这事确实是臣的错。可臣万没有您想的那种心思啊!”李景隆忙道,“要说臣这人市侩钻营,好结交人缘是真的。说臣是八面玲珑,处处讨好也是真的。可臣,万不敢.......” 朱允熥返回宝座坐下,磕着瓜子,“朕哪种心思啊?你说说?” “臣........”李景隆嗖嗖冒汗,浑身打摆子。 太白楼不是什么大事,几个勋贵皇亲国戚合作做买卖也不是什么大事。历朝历代,古今中外这种事根本禁止不了。说什么忠心为国,那是糊弄鬼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官掌权图啥? 可这事,朱允熥必须敲打,狠狠的敲打。 别说李景隆,他自己的亲舅舅郑国公两兄弟,如今都在家闭门思过呢。 如今在朝臣之中已隐隐有了些苗头,六斤才多大,他们就自认是太子党了。 小小的六斤,身后明晃晃站着的,就有三位世袭国公。常家,常家的亲家冯家,还有他李家。 这还是明面上的,内里的呢? 而且随着六斤年纪增大,再加上他太子的身份,他六斤不想有太子党都不可能。 若他成年之后,身后有太子党可以。那是朝堂的助力,是他的心腹可用之人。可成年之前,身边聚集这么多权贵,不但帮不了六斤,还会害了他! 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少吗? 皇家,再怎么温情都是皇家。温情的背后,即是权力。 “说话呀,你不是能说吗?”朱允熥索性盘腿坐着,吐着瓜子皮,“你曹国公能说会道,今天给朕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李景隆膝行两步,叩首道,“皇上,臣错了,臣长了一颗只知道巴结的心!臣有私心!” “臣撺掇着承恩侯一块做买卖,是想着让他念臣的好。他念臣的好,皇后那边也会念着臣的好,皇上您.........” 哗啦,朱允熥手中的瓜子,直接泼了李景隆一脸。 “你是朕的臣子,用的着除了朕之外的人,记你的好吗?”朱允熥骂道,“你看似聪明,蠢笨如狗。你堂堂的国公,心思就放在这些蝇营狗苟身上,这种没影的事你做的比谁都勤快!” “没说错,你就长了一颗会巴结的心!”朱允熥继续骂道,“花小钱日大臂,就做这些磕碜事儿!” “你整日这么钻营,图什么?你告诉朕你缺什么?你想要什么?朕什么没给你?” 朱允熥一连串的喝问,让李景隆惊骇欲绝。 “皇上,皇上,臣是怕!” “你怕什么?” “臣怕.......臣怕.......”李景隆落泪,“当年家父英年早逝,诺大的国公府就臣一人支撑着。看似风光体面,实则暗中臣也......臣是想着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想着落个好人缘......” 大明最显赫的外戚,战功卓著的勋贵公爵,身上也流着朱家的血。但这一切的背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 “呵呵,好人缘!”朱允熥的手笑着伸进袖子里,“好人缘都结到朕身边来了!”说着,手掌摊开。 “啊!”李景隆低声惊呼,赶紧叩头,“臣该死!” 朱允熥手掌之中,赫然一个眼珠子大的红宝石。 正是他李景隆进宫的时候,塞给王八耻的那颗。 李景隆惶恐的同时,心中破口大骂,“王八耻,你个老阉狗,我日你姥姥!” 朱允熥两根手指捏着红宝石,放在阳光之下,仔细端详,“曹国公真是好手面儿,朕身边的太监给这么贵重的东西。”说着,笑道,“你是真有钱啊!” 第8章 太子党(2) 王八耻上次因为李景隆爷俩,差点丢了一条命。 李景隆的东西他哪里还敢收? 别说李景隆的,外面任何人的钱财王八耻都是一概不收。 作为皇上身边的人,紫禁城权力最大的总管太监。王八耻深深的明白,他所有的权力都是谁给的。 给他钱的人,给他任何好处的人,不是看他王八耻的为人给这些东西。而看的是他的身份,还有他的主子。 ~~ 李景隆心中把王八耻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见朱允熥还在端详着那颗红宝石,颤抖着开口。 “臣.........臣绝无结交内侍的意思!皇上您也知道,上回王总管因为臣父子二人......” “所以你想重礼弥补,是不是?”朱允熥像弹玻璃球似的,把红宝石直接弹出去,红宝石在金砖地板上轱辘轱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消失在书柜的下面。 随后,朱允熥看看李景隆,“捡回来!” 李景隆赶紧趴在书柜之下,伸出手把里面的红宝石够出来,然后双手举过头顶。 但朱允熥却没拿。 “这些年你也是有功劳的人!”朱允熥盘腿坐着,开口说道,“你那些功劳是实打实的功劳,流血流汗不比别人的功劳差!若你不是世袭的国公,凭这些功劳,你都可以升官晋爵!” 李景隆听着皇帝慢慢的说话,心中的惊恐减去不少。 “你本可以好好的做国家栋梁,为何要做跳梁小丑?” “佞臣,可以做一辈子吗?” “大好男儿本可以名留青史,为何一定要这么浑浑噩噩?” 两行泪,从李景隆眼角落下。 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他知道,皇上这么和他说话,就是没事了。 皇帝所说这些他何尝不想,他少年时也想学着他父亲那般,率军北上以军功论英雄。可是长大后,这蝇营狗苟的世界告诉他,当官不是那么容易的。 英雄,都他娘的早死! 而且英雄好汉,一旦被冠以这个名声,这辈子再也下不来。但凡想做点顺心如意的事,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臣,辜负了皇上和太上皇的苦心!”心中那么想,嘴上却要这么说。 朱允熥继续看看他,忽然一笑,无奈道,“起来吧,朕知道这些话,你撂爪儿就忘!” “皇上的苦心,臣绝不敢忘!”李景隆大声道,“其实臣知道,也就是臣,皇上念着情分才愿意多说臣几句。若是换了旁人,皇上您根本不会说这么多!” “你知道就好!”朱允熥笑笑,又叹口气,“你呀,你李景隆就是这红宝石!”说着,把那颗红宝石又拿在手里,然后当成弹球再次弹了出去,看着它再次消失在墙角,“可是你要记着,你是宝石也好是什么其他的也罢。朕用你的时候你是宝贝,不用你的时候,你再宝贝,也见不得天日!” “臣明白!”李景隆说着,赶紧又到了墙角处,翻身把红宝石捡起来,双手奉上。 朱允熥拿在手里,掂量几下,“这回去吕宋,你有功!你的爵位已经到头,赏无可赏。” “臣给皇上办事办事天经地义!这是臣的福分。”李景隆马上说道。 “不过也不能不赏,云南进来的普洱茶,出宫的时候拿上两斤。”说着,朱允熥顿了顿,“吕宋总督朕不会派你去,不过日后那边直接归理藩院管理,你要多上心!” 终于,心中的石头落地,李景隆道,“臣遵旨!” “朕还没说完。”朱允熥继续道,“想必你也知道了,晋王薨了。所以你儿子和晋王郡主的婚事,要耽搁一阵!” “还有,你也应该知道,老爷子最近身子不好,你能说会道的,要多进宫来看看他老人家,让他高兴!” 李景隆的脸上马上满是深深的悲痛,“晋王他怎么就...........太上皇他老人家,到老了怎么受这么多苦!”说着,掉了两滴泪,“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痛之事,怎么又落到老爷子的身上!臣听闻太上皇他老人家病危,差点肝胆俱丧站都站不稳。” 看着他落泪,朱允熥转动手里的红宝石,“对了,你也是刚回京进宫,这些事谁和你说的?” “臣.........”李景隆顿时语塞。 朱允熥却好似问过之后,不需要回答一样,依旧看着红宝石,“今日的事都记着,回去好好反省。还有往吕宋移民的事,既然你要主抓,那朝堂上你的想法就要说出来,知道吗?” “臣不敢怠慢!” “哎!这宝石成色真不错!”朱允熥把红宝石凑到眼前,“哪来的?” 李景隆马上陪笑道,“臣在吕宋得来的,其实臣这不是一般的活色,好一点的臣都单独装在一口箱子里,随后就跟着船队进京献给皇上!” 朱允熥继续看着红宝石,“怎么得来的?抢的?” “臣是大明的公爵,怎能做那种事!”李景隆笑道,“臣是用瓷器换的!”说着,笑道,“都是广州那边的瓷器,不是景德镇的青花瓷!” “多少套换的?”朱允熥又问。 李景隆笑笑,低声道,“半套酒器,就能换这么一颗宝石!” “虽说朕没赏你什么,可这次去吕宋,你定也是弄了不少!”朱允熥一笑,随后把红宝石放在一边,然后微微叹气。 李景隆见状忙道,“皇上有心事?” 朱允熥拽过一张奏折,拍打两下,“陕西的奏折,开春没下雨,今年旱,秋收怕是艰难。”说着,又道,“那么多卫所官兵等着秋收的粮食养家糊口,还有盼了一年的百姓,哎!” “臣斗胆!”李景隆俯首道,“皇上你方才说了,臣最是无用之人。平日好用这些金玉之物讨好人心,落下了好人缘,可于国却半分益处都没有,臣听了十分惭愧!” “这次陕西闹灾,卫所缺粮,朝廷派人赈济鞭长莫及。臣不成器,但略有薄财,臣愿意献出来帮着那边,解了燃眉之急!” “朕可不是跟你打秋风!”朱允熥笑道,“你那点钱,自己留着吧!” 说着,摆摆手,“去老爷子那问安吧,朕困了眯一会!” “是!” 眼看朱允熥躺在软榻上,李景隆背着身子缓缓退出来。 转身之际,正看到立在外边的王八耻。 “王总管,皇上说要眯一会儿!”李景隆笑道,“我现在去永安宫,太上皇那边!” “国公爷慢走!” 这俩人都是满脸堆笑,看着亲热无比。 看着就像好哥俩一般。 第10章 香风玉扣 李景隆从宫里出来,马上带人往家走。 曹国公李府早就得着李景隆回京的信儿,夫人邓氏带着家中大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 茶都喝了几盏,可依旧没见着人。 曹国公夫人邓氏在门房里,不住的把头探出去张望,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李景隆以前不是没离开过家,可不管走到哪都是大明的地界,这次却是带着儿子一块出海。茫茫大海,谁能不担心? 邓氏看着空旷的胡同口,忍不住眼泪就要下来。 丈夫不在儿子也不在,她这辈子才明白,为何家里一定要有个男人。 再想想自己的丈夫,之所以遭受这么大的凶险也是为了这个家,她心中更是不落忍。 “他好好的回来,不缺少不少啥。以后就算他想纳妾,也都由着他。”邓氏看着胡同口,心中酸楚,“他出门这一趟,也够凶险的!” 正胡乱想着这些,胡同口忽然一个小厮,撒丫子狂奔而来。 “夫人!夫人!老爷回来啦!” “啊!”邓氏一声惊呼,眼泪已经落下。 管家赶紧站在中门口,对着仆人们骂道,“聋子?老爷回来了,赶紧开中门!” 曹国公李景隆威严的仪仗,缓缓出现在胡同口。 经过海上风雨的洗礼,皮肤古铜色的李景隆更增了几分男子气概。骑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目光内敛低沉,不怒自威。 砰砰,忽然两声炮仗响。 管家带着二百多李家的仆人,从侧门中出来行礼,“恭迎老爷回府!” “嗯!”李景隆矜持的点点头,把缰绳甩给亲兵老歪,跳下战马。 “爷累了吧,小人已经让伙房给您准备香汤,沐浴更衣!”管家上前,低着头说道,“厨房给您预备了海参全席,随时可以开饭!” “海参?”李景隆想想,摆手道,“那玩意爷最近吃恶心了,让厨房准备点清粥小菜!”说着,低声道,“李老歪那边几个蛇皮口袋,仔细收好放入天字号第一库。” 管家见他说的郑重,连忙道,“小人明白!” 李景隆又点点头背着手朝家门里走,刚迈过门槛,就看见前边雕着狮子虎豹的影壁,再看看恢弘的屋脊,忍不住感叹。 第11章 李宝库 天色已将晚,国公府中华灯初上。 “可是要死了!”邓氏慵懒的翻个身,脚背勾了勾。 李景隆斜靠在床头,瞥了眼夫人的玉足,“可她妈要了血命!”说着,随意抓起一件衣服擦擦汗,“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啧!”邓氏不满的看他一眼,“这都多人少日子了?泥人都出火了!”说着,脚背再勾。 “让我歇会!歇会!”李景隆瞪眼,大口喘气,“打仗时候放炮还得看看枪管呢,连轴转废了个屁老丫子的!” 邓氏眼神如丝,“呸,废了更好,省得惦记!” “不行!”李景隆又抓起衣服擦擦汗,“你赶紧起来,跟我去库里看看!”说着,笑道,“我可是给咱们家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呢!”说着,又擦擦汗,却感觉有什么不对,把擦汗的衣裳放在鼻子下面闻闻。 “呵呵!”邓氏笑得打滚。 李景隆意识到这是什么玩意,顺手丢在一边,“晦气!” ~~~~ 曹国公府单独有个墙厚房高的跨院,这跨院共有上方十三间,左右厢房二十六间,比寻常的房子都要高大,但是窗户却很小,而且窗户上边都镶着密密的铁条。 这里是李景隆家的库房,装的都是李家的财富。 到底这些库房里装了多少东西,即便是家主李景隆不看账册,也一时说不太清楚。正房的仓库中装的都是李景隆的心头好,侧面的厢房里都是陈年的物件。 其实他家的财富远不止这些,还有矿山森林土地猎场等,另外京城里还有铺面买卖,车马行典当行。 李景隆打着灯笼带着媳妇从外边进来,把管家和几个心腹小厮留在外头看门。 “黑灯瞎火的来这干啥?”邓氏不满的说道,“说你是钱串子脑袋真不冤你?你好歹也是国公,就没见过你这么贪财的国公!” “有钱,啥时候都是国公。可要是当个没钱的空筒子国公,还不如不当!”李景隆嘟囔一句,手里的一串钥匙打开正房第一间房门,继续说道,“钱呀,啥时候都是好玩意,皇上都不嫌钱多!” 说着,推开门进屋把灯点燃,然后用琉璃灯罩盖好。 库房里的景象顿时明了起来,屋里整齐的码放着一口口木箱子,每口箱子上都带着封条扣着锁头。 第12章 套路 “这是家规,不是丧气话!” 李景隆抓着夫人的手,“这地库的钥匙,往后就在你手里,就等于李家的根在你手里!” 邓氏忽然死死的抓着钥匙,眼睛冒光,“当家的放心吧,我死了也不让外人知道!” 李景隆点点头,带着妻子走到另一边,十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放在墙角。 “这趟回来带回来的!”说着,李景隆蹲下身子,解开一个袋子。 哗啦一声,五颜六色的各色宝石从袋中滚落,轱辘轱辘的满地打滚。 “天爷呀!”邓氏惊呼,“这么些?” 李景隆抓起一把,任凭宝石在手中掉落,叮当作响,笑道,“都是上等的好东西呀!”说着,把宝石举在眼前,“这都是我给你们娘俩的家底儿,有了这些,即便咱们的儿孙以后没了权势,也是他娘的人上人!” 邓氏心中柔情涌动,柔声道,“当家的,知道你都是为了这个家。可这些东西都是死物,不用把心思都放在这上头。我虽是个女人,可也知道,家业大子孙的孽障也大。这东西多了,未必是好事!” “嘿嘿!”李景隆笑了几声,“你呀,到底是妇道人家。你记着,没权不要紧,可万万不能没钱啊!” “没钱,哪有亲戚朋友?谁瞧得起你?咱们家这种门第,只要没钱就得让人背后笑话,说不定办事的时候还落井下石。” “要是有钱在手,谁不高看你?朋友是朋友,亲戚是亲戚,人情是人情。” 邓氏看着丈夫,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 曹国公李景隆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按道理这位爷一回来,定然要满京城的呼朋唤友,好好热闹几天。 可出奇的是,他见了皇上之后,就待在家里哪都没去。还让管家对外推脱身子不舒服,闭门谢客。 一时间,有人私下议论。 “莫不是曹国公在番邦,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病?” “是不是因为太白楼那事,现在也失了圣眷?”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但就是没人上门,真切的问候一番。 还真是应了李景隆那句话,人呀都是驱避利害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 又过了数日,京城之外的南关水运码头。 数艘官船停靠在码头边,打着曹国公李家的旗号,船上的水手们跋扈得不行。把周围的商船都赶开,霸占了一片水域,还不耐烦的催促税官等赶紧放行,他们要运货进城。 京师的水运码头乃是天下最繁华忙碌的所在,那些税官们即便是脚不离地,也忙不过来。 况且他们是官,平日再大的客商都客客气气的,李家船上的水手都这么不懂事,也让这些税官们冒火。 税官们数落了那些水手几句,可也不知李家的水手们是愣头青还咋地,竟然当着无数的面,跟税官吵了起来。 运河上船只往来,岸边还有无数的力工,一看有人敢跟税官吵架,呼啦一下都围了上来。 只见一个赤膊的水手,站在栈桥上,叉腰对着税官们喊道,“查什么呀?我们还要运货送到城内。万一耽误了时辰,谁担当得起?”说着,桀骜的昂头,“船上,可都是曹国公从南洋海外带回来的好玩意!” 两个税官带着十几个兵丁,气的鼻子都歪了。 京城的运河码头所收的税,原先是直归皇上的内库,后来新君登基之后转给了户部直管。这些税官,平日也都霸道得紧,哪受过这种气。 领头的税官三十出头,做这等职位的官员,油水数不清,也不是一般人能当上的。 税官姓徐,魏国公徐家的人,还是徐家的五服之内的亲戚。他老子当年跟着上代魏国公老中山王,战死疆场。是以,他才能谋了这么个优厚的差事。 曹国公别人不敢得罪,真说起来他这小税官只要秉公执法,也是不怕的。 当下,徐税官冷笑道,“检查往来船只货物,乃是国法。既是检查,就要所有货船开仓。是本官查你,不是你告诉本官怎么查?” 那水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喊道,“费那事干嘛?你就说多钱就完了,交了钱赶紧让我们卸货!”说着,一指船舱,“里面可是有曹国公献给皇上的宝贝!” 一听这话,周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哼,少拿曹国公吓唬人?既是献给陛下的,可有文书?”徐税官骂道,“本官看你们,分明是扯虎皮做大旗!”说着,一摆手,“来呀,给本官开仓检查!” “喏!”十几个兵丁闻声抽刀,登上对方的商船。 船的甲板上,打包好的东西堆积如山。 徐税官登船之后,对水手冷笑,“这些货物是什么?” 水手翻个白眼,“这位大人,这些打包好的货,都是南洋来的沙金!”说着,又道,“大明朝的税法,可没听说沙金也要缴税的!” “哦?哈哈!”税官大笑,随后转身命令,“全打开,若不是沙金,就把这厮给本官拿下!” “喏!” 几个兵丁答应一声,抽刀砍断各包裹上的绳索。 撕拉一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刀竟然直接戳破了一个麻袋。 哗啦一下,黄色的金沙嗖嗖的冒出来,顿时堆满了甲板。 岸边一片沉寂,随后爆发出喧天的惊呼。 “真是金沙?曹国公从海外带回了这么多船金沙?” ~~~~ 数个时辰之后,宋国公冯胜的后宅。 老头正跟武定侯郭英,老哥俩喝点小酒忆往昔峥嵘岁月呢。 外边蹭蹭响起脚步,还有管家的苦苦哀求。 “几位侯爷,几位侯爷,你们不能硬闯啊!” “滚一边去!” “哎呦!” 冯胜和郭英放下酒杯,面面相觑。 “好像是曹傻子的声音?”郭英道。 “他发什么癔症,到老子家里来逞威风?”冯胜大怒。 他话音刚落,就见景川侯曹震,还有十几个老杀才快步冲了过来,其中会宁侯涨温,平日拄着拐棍的,现在健步如飞。 郭英蹭的站起来,“曹傻子,谁又死了?” 曹震进屋一愣,“没人死呀?” “没人死你他娘的火急火燎咋呼啥?”郭英怒道。 冯胜也满脸怒气,“曹傻子,你能耐啊,我管家你都揍?” “他拦路我不揍他!”曹震坐下,先干了一杯酒,看着对方,“冯二哥,郭四哥,敢情你俩还不知道啊?” “到底啥事?”郭英怒道。 “李景隆前些日子不是出海了吗?你猜他带什么回来了?”曹震学别人卖关子,但是卖的不怎么好,“十几艘大船啊,全是宝贝!” “啥宝贝?”郭英纳闷。 “金子!金子!”后面一个老侯爷,牙都漏风了,跟着大喊,“他带了金子回来!” 曹震又塞了片驴肉扔嘴里,拍拍手,“码头的人看得真真的,十几条从水路过来的船,给他李景隆家里送东西,说是从南洋带回来的宝贝!” “码头的力工去搬运,一麻袋麻袋的全是金沙。象牙犀牛脚玳瑁,湖泊玛瑙珊瑚蜜蜡............两位哥哥,李二丫头这回可是发大发了!” 冯胜想想,“那你来找我?” “我的亲二哥呀!”后面有其他军侯喊道,“凭啥就许他李景隆出海,咱们也是大明朝的功臣。咱们去求皇上,让咱们也去!” 第13章 配合(1) 大航海最缺的是什么? 不是船也不是人,而是钱。 大明不缺钱,大明的皇帝更是不缺钱。可如今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不允许皇帝公开拿出钱来鼓励大航海。 臣子们绝对不允许,自家的皇帝如此的不务正业。 ~~~ “事都办妥了?” 御花园中的凉亭里,朱允熥斜靠着栏杆坐着,一边嗑瓜子,一边对李景隆说道。 “臣办事,万岁爷您放心!”李景隆笑道,“码头上一包一包的金沙露出来,就不怕他们不上钩!” 没错,码头上那一出戏。幕后的导演就是他李景隆,策划和制片人是朱允熥。 人,总是固执的相信自己看到自己听到的。 所以朱允熥和李景隆,就给一些人创造了这种假象。 “哎,朕问你!”朱允熥勾勾手,让李景隆近了些,“那些金沙?真是你从吕宋带回来的?” “绝对不是!”李景隆忙道,“万岁爷,吕宋是带回来一些金沙,可是臣直接让人送到大内的内库之中啦!码头上拿出来给别人看的,可是臣的家底儿啊!” “臣的父亲当年攻破元上都,抓了鞑子的小儿子还把北元皇帝的军费......” “行行行!”朱允熥赶紧摆手,“看你吓得,朕又不找打秋风!” 说着,忽然坏笑道,“不过,你李景隆从吕宋带来金沙的事必然已经坐实了,朕不找你打秋风,旁人可.......” 李景隆面容忽然呆滞片刻,“不能吧!谁家也都不缺这点.......”说着,他自己都没底气了。 确实,谁家都不缺这点玩意。关键是眼馋啊,气人啊。 朱允熥扔掉手里的瓜子,拍拍手,“按理说,这些老........” 话音未落,王八耻踩着小碎步过来,“万岁爷,宋国公冯胜........” 还真来了! 朱允熥端起茶杯,吹着里面的茶叶,开口道,“就说朕再听曹国公李景隆说南洋的事,让他们等着!” “奴婢遵旨!” 朱允熥的意思,晾晾他们先。 也不能说是晾着,而是无声的拱火。 现在,是他们干着急的时候。 朱允熥又对李景隆说道,“吕宋那边既然有了海港,那就断不能不设官职。朕有意设一吕宋安置使,官职则暂定五品。” 李景隆听这话,脑筋飞快的运转。 “安置使就是文官,大概以后管着的就是那边的移民,商贸之事。五品也就相当于一个中等府城的知府,不对不对,既然是海外官职那就是既管民又管军的,这个安置使别看管制不大,可放在吕宋那边就是土皇帝呀!” “既然有意经营那边,商贸也好屯田筑城也好还有驻军也罢,都要有人管理。朕昨日说让你去当总督那是玩笑话,你好生想想,有什么人可以推荐没有?”朱允熥又道。 这个问题,李景隆必须小心的应对。 但凡是君主让臣子举荐什么官职,八成都是坑。 若他李景隆不假思索的举荐谁出来,皇帝怎么想? 嚯,你李景隆人脉挺广啊!随便就能推举朝廷命官出来? 而若是推举之人,将来办事不力,举荐人这边也是有连带责任的! “臣仓促之间,也没什么人选。皇上您是知道臣的,臣是孤臣,一向不大和朝臣们来往。再说,若举荐武将臣还能说出几人,可是文官.......” 他那点小心思,朱允熥心里明镜似的。 “你说吕宋那边的华商心怀天朝,那许柴佬可以大用吗?”朱允熥又问。 “这人,臣倒是比较......看好!”看在以后糖厂的面子上,李景隆咬牙道,“这人的品性端正,虽在海外但不忘故土,时刻以天朝子民自居。” “既有你做保,那就试试他!”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心中叫苦,“我什么时候做保了?” 其实他的小心思,朱允熥早就看破了。李景隆南洋吕宋之行,和许柴佬暗中谋划将来开设糖厂,做蔗糖的生意昨晚上早就有人报给朱允熥了。 锦衣卫是干嘛的? 青眼是干嘛的? 之所以朱允熥不愿意说破,是因为他知道上面吃肉下面的人要喝汤。大航海受惠的是整个国家,而这时代想把官商隔绝开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再者说,大航海本就是在利益的驱使下才有动力。 他李景隆如此卖力的帮着朱允熥鼓吹航海的利益,不就是即将得到巨大的利益吗? 他们这些大商人大官僚,在那些海外之地谋取了巨大的利益,自然要拼死的维持他们这份利益。维护治安,输出文化。可以说现阶段,他们追求利益和帝国追求疆土,在根子上是一致的。 甚至,在未来的航海时代,是相辅相成的。 第14章 配合(2) “臣等参见.........” “罢了罢了!”面对老臣,朱允熥总是一副宽仁天子的模样,笑道,“都免了,一群白头发老臣,跪我这年轻皇上,让我于心何忍?” 说着,对旁边吩咐道,“拿凳子来,让他们坐,给他们上茶和点心!他们年岁大了牙口不好,挑些软和的送来!” 老军侯们再次谢恩,都看似有些颤颤巍巍的坐下,仿佛真的老了一样。但坐下之后,目光悄悄的嗖嗖的看着旁边的李景隆。 后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 “今儿什么日子?怎么一股脑都来了?”朱允熥慵懒的坐着,随意的笑道,“是进宫来看皇爷爷的?” “这........”老军侯们私下对视,然后目光又看向冯胜。 冯胜佝偻着坐下,仿佛睡着了一样。 他在这些人中是难得的识文断字之人,少年时读过私塾的,所以还有些心眼。大家伙一块来求皇上,他自然愿意来。可大家伙要是让他出头,他一百个不愿意。 这么想没错,这么做也没错。可就是因为这种性格,当年徐达,汤和,常遇春等人在世的时候,他冯家兄弟功劳再多,也始终不是淮西勋贵的领军人物。 “奇怪了!”朱允熥笑道,“各位爱卿都是一辈子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现在都扭捏起来了?到底何事?”说着,笑道,“哎,朕还把话说前头,千万别是谁家的子弟又犯法了?跑这找朕求情来了?” “据对没人犯事儿!”景川侯曹震开口笑道,“臣等来找万岁爷,是因为.........”说着,他目光看向李景隆,“臣等是听说,曹国公从海外带回来一些好玩意,所以臣等想着........” “哈,这事?”朱允熥爽朗的大笑,“你们不来找朕,朕也要找你们!” 唰,所有的老杀才们眼睛齐刷刷的睁开,带着精光。 装睡的冯胜此刻哪还有半分困意,比谁都精神。 “昨日曹国公让人送进宫一些东西。”朱允熥说着,笑了笑,“东西是不错,可朕一个人哪用得完,再说宫里也不缺这些!”说着,招手,“王八耻!” “奴婢在!” “去传旨,一会把曹国公昨日送进来的玛瑙蜜蜡玉石等,给各位爱卿每人带回去一些!”朱允熥笑对老臣们,“也知道你们家里就未必缺了,不是什么值钱的,带回去给儿孙们把玩,当个玩意儿!” 第15章 倒霉的总是我(1) 朱允熥和李景隆君臣二人一唱一和,老勋贵军侯们渐渐进套。 对付这些老杀才们还是老办法,许之以利动之以情。 他们各家出人出钱按照出的比例分配股权,组成海运商队。虽然他们属于半民半官的性质,但若到了吕宋南洋等地还是要听当地安置使的调遣。 若有战则编入军,若遇敌则同样可以向吕宋驻扎的官军求援。 大体上他们还是要在一定框架之内行事,不能随性的任意妄为。而且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只局限于吕宋诸岛,南洋诸岛大可以去。 他们这些人在海外所得的收益,其中一成半归属于皇帝的内库。剩下八成半,他们各家分配。 朱允熥相信,这群大明的老豺狼们放进大海,马上就会变成为红眼珠子的鲨鱼,张开血盆大口残忍而又狡猾。 当然,为了保证他们老杀才行动的合法性。朱允熥把他们定名为理藩院下属的组织,还有未来的吕宋安置使等官职都划在理藩院之下。 大明所有海外领地,都由理藩院直接管理,而理藩院直接对皇帝负责。也就是说,在如今这种文臣们都反对开海的情况之下,海洋之外的领土,可以说是大明皇家的私人领地,和传统的中原疆域还有着本质的不同。 老杀才们有千般不好,但有一点最好,那就是认定的事情毫不拖泥带水,嘁哩喀喳极其干脆。 既然已经说定,他们结伴而去,一边走还一边为谁家出多少钱多少人吵得面红耳赤。 有几个拄棍儿来的老军侯,来的时候一阵风都能吹倒,回去的时候手里的棍子能打死牛。 朱允熥眼看这些老军侯们退去,转头对李景隆说道,“朕可是给你一份事关重大的差事,更给你了一份前途无量的事业!理藩院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兵有兵,你要生做!” “臣愚钝之人,幸得明主不弃,不以臣之愚而不用,不以臣之庸而疏。陛下这份厚恩,臣粉身碎骨亦难报也!” “行啦,就别和朕说这些场面话了!”朱允熥笑笑,依旧靠着栏杆斜坐,“你去吧,朕就不留了你!” “这个.........”李景隆看看御花园外边的方向,低声道,“皇上,您朕不留臣?” “留你作甚?留你吃饭?”朱允熥白他一眼,“赶紧走!” “皇上!皇上!”李景隆赶紧道,“您好歹再留臣一会!”说着,求饶道,“那些老杀才......老侯爷们,保不齐正在外头堵臣呢!” 朱允熥大笑,“怎么,你还怕他们?” “臣不是怕!”李景隆哭丧着脸,“臣是真怕,他们都不讲理啊!别看臣爵位高,那些老头跳脚骂人的时候,能把臣的父亲都捎带上,臣实在是惹不起啊!” “那是你的事!”朱允熥摆手,“朕马上要去永安宫,跟老爷子一块用膳!”说着,看也不看李景隆,起身而去。 ~~~ 李景隆小心翼翼的出了夹道进左安门,站在一面墙后面,探头探脑左右张望。 刚带人换职的皇城副统,功臣子弟廖铭悄悄的走过来,站在李景隆身后,诧异的看着他。 “曹国公,您这望什么呢?” “我..........吓我一跳!”李景隆一个激灵,回头不满道,“你怎么走路没声?跟鬼似的?” 廖铭苦笑,“不是下官走路没声,是您看前边看入神了?您看什么呢?” 李景隆又张望片刻,“你刚下值?” “嗯!正要换了衣裳回家!”廖铭说道。 “他们都走了?” “他们是谁呀?” 李景隆瞪眼,“你小子少装糊涂!” 廖铭笑笑,“您是说冯家二爷爷,四爷爷他们?”说着,又道,“走啦走啦,一群老头兴高采烈的走啦,也不知有什么高兴事!” “走啦!”李景隆马上直腰,背着手从藏身处出来,大笑道,“走啦好哇!哎呀,我这一身汗,都快透了!” 说到此处,看看廖铭,“行,那我也走了,告辞!” “您慢点!”廖铭看着李景隆的背影,忽然露出几分坏笑。 ~~~ 除了左安门,过几道门岗。 再穿过门楼,才算是真的出宫。 李景隆慢慢的走着,嘴里哼着乡野小调,“小尼姑爱亲嘴儿,上面下边都出水儿.........” 第16章 倒霉的总是我(2) 勋贵老杀才们的聚会,当然是选在丽春院这样风格直接,大开大合的地方。 马车才刚停好,不等老杀才们从里面出来,老鸨子就带着香风,嗖嗖的从门里冲出来。 “这都多少日子,多少日子啦?”老鸨子肉球一样直接扑进景川侯曹震的怀里,娇滴滴的说道,“各位爷都多少日子,没来我们这地方了!” “可怜见的,姑娘们天天等天天盼,扒着窗户框子往外瞧,就等着各位爷。等得晚上睡不着觉,默默无言两眼泪,哭得眼睛跟桃似的!” “桃儿好哇,爷就喜欢桃儿。”曹震嘿嘿坏笑,“白生生粉嫩嫩,两边圆润中间一条缝儿!” “曹爷您坏死了!”老鸨子的手绢甩了曹震一些,“半点都不hi到怜香惜玉的,可怜姑娘们天天盼着您!” “爷没来,可你们也没少赚银子呀!”曹震捏着老鸨子的下巴。 老鸨子眼波流转,“爷,你这话可不对了。别人的银子哪有您曹爷的银子好啊!姑娘们赚别人的银子,是为了活命。赚您曹爷的银子,是打心眼里欢喜!” “哈哈哈!”曹震大笑,大手探探捏了一把,“老样子,雅间好酒好菜。姑娘们在外头候着,等爷说完男人之间的正事,再说说女男女之间的正事!” 勋贵们纷纷下了马车,几个拄棍儿的老头此刻健步如飞跟还林的倦鸟一样,欢快的冲进丽春院。 李景隆看着曹震和那老鸨子说笑,心中阵阵恶寒。 他是京中有名的风月班头,年轻时也是秦淮河上流连的浪子。可丽春院这等情调他还真是一时难以招架,因为凡事都要讲究情趣,这地方,只他妈有情哪有调。 老鸨子眼波一转,见李景隆顿时眼睛发亮,靠过来笑道,“哟哟哟,可是来了稀客了。平日请都请不到李爷,今日等我这小门了!” 李景隆甩着胳膊,“你.....别套近乎啊!” “哟,李爷可是觉得奴人老珠黄您看不上?”老鸨子笑道,“奴的身子自然不入您老的法眼,可奴这小门里,刚来了几位姐儿!”说着,凑到李景隆耳边,低声道,“还是雏儿!” 李景隆哭笑不得,不等他说话,又被郭英的大手拽着,一块上了楼。 ~~~ 丽春院的小厮们早就摸清了这些老杀才们的胃口,见他们来马上快腿儿跑向旁边的熟肉铺子,各种卤味酱肉摆了一桌。 雅间里老沙才们谈笑风生,小厮来回忙碌。 “各爷,小的见刚才的肉铺子里有做好的大肠头,知道诸位爱这口,擅自都买了,让那边掌柜的做了温拌大肠给诸位爷小酒!” 武定侯郭英夹了一块厚厚的大肠头放嘴里,猛的一咬汁水顺着嘴角流出,“好,里面都是油!”说着,对小厮说道,“这菜做得好,合爷我的胃口!” 说到此处,又吃了一口,“赏!” “小的谢爷的赏!”小厮美滋滋的弯腰等赏。 可半天,意料中的碎银子铜钱等却没扔过来。 李景隆正在桌上发愣呢,忽然感觉有人目光盯着他。 抬头一看,“郭侯,您老看着我?” “赏啊!”郭英对那小厮努嘴,说道,“我说了赏他,你得给钱呀!” “我?”李景隆指指自己,满是诧异。 他差点当场就翻脸,和太上皇皇上出去吃饭,我给钱就算了。和你们这些老杀才,凭什么也要我给钱。 泥人还有三分火,我李景隆就那么像大冤种! “该你给呀!这顿你做东?”景川侯曹震阴森森的笑道。 真他娘的得罪不起! 李景隆还真不敢翻脸,摸摸兜,从里面掏出一块银元,朝小二扔过去。 “谢爷的赏?”小厮大笑。 酒菜流水一般的上来,没一会摆满了一桌子。 几杯酒之后,坐在主位的宋国公冯胜开口道,“小李子,不是我们倚老卖老啊,有些事呀,还真得你拿主义。前几年云南那事,也是你帮着各家张罗的,咱们记着你的好,今日这事你也要帮着咱们想想辙。放心,忘不了你的好处!” “我他妈的能放心吗?前几年云南的事,你们赚得盆满钵满,也没见谁给我李景隆送点?如今又让我.......我是欠你们的还是?” 李景隆心中暗骂,脸上带着几分讪笑。 “吕宋那边,到底哪有钱,哪能捞钱,怎么个捞法,只有你明白!”景川侯曹震又道,“到底是杀人放火呀,还是好好做买卖呀,把你得给句明话儿!” “是这么个理儿!”众位老杀才纷纷点头。 看他们这样,李景隆忽然心中觉得,非常对不住那位拜把子的马尼拉王。这群杀才过去,别说他一个番王了,就天王老子也得避让三分。 “杀人放火是不成的!”李景隆想想,低声道,“那不等于杀鸡取卵吗?抢能抢多少?是不是?” “海外诸岛上,土人们手里没什么钱,可当地的物产若是带回大明就是钱。宝石香料,皮毛药材等!咱们装了货过去,跟他们以货易货!” 说起怎么挣钱,李景隆是头头是道,三两句之后这些老杀才们渐渐入神。 “那捞钱之后怎么分呢?”有老军侯开口问道。 这话,让所有人眼睛都亮起来。 强盗出身的人就这样,他们根本不怕抢不到钱,他们惦记的是以后分赃不均。 “就按你们各家出资的比例呀!”李景隆开口道,“各位,这事随便找个帐房先生就能算呀!”说着,苦笑道,“谁出的多,分的就多呀!” 话音落下,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吃饭的喝酒都静静的看着李景隆。 片刻之后,宋国公冯胜开口道,“咱们这些人里,我岁数最大,爵位最高........” 曹震马上道,“二哥,你岁数大爵位高和这事有鸟干系?”说着,环顾一周,嚣张的说道,“不瞒大伙,也不是我贬低兄弟们,论家财我可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 “你能有多少钱?” “我抢了高丽的国库和皇宫!” “好呀,你当初说你没枪!” “曹傻子,兄弟们让你瞒的好苦啊!” 眼看这些老杀才们,马上就要自己要吵吵打起来。 李景隆悄悄的挪动身子,悄无声息的从门里挪出去。 “这帮阎王爷呀!怎么他娘的这么能活,没天理了!”李景隆心中想着,快步下楼。 但刚下楼,还不等上马,就见街对面,几个文官的轿子缓缓过来。其中一个轿子上,一名文官撩开的轿帘,正对着丽春院门前众多的车马,狐疑的观望。 瞬间,李景隆和那边的目光不期而遇。 “好哇,曹国公,您是当朝国公竟然白日逛妓院,看本官明日不参你一本!” 那文官一句话之后,其他轿子中的官员们都探出头来,看着李景隆两眼冒光。 “我他妈惹谁了!”李景隆大骂一声,转头嗖嗖又跑回丽春院。 却不想,刚进门直接跟老鸨子撞了一个满怀。 “哟,李爷,您劲儿可真大!” 第17章 吕宋敢死队(1) 大航海时代即将来临,但一切都还要悄悄的进行。 徐辉祖那边已从库房中选出劣质的火器,通过水路运往山东。由参将盛庸带着八百虎雄营悍卒押送,先到山东然后再送往东瀛倭国。届时同行的,还有为东瀛选出的火器教官,还有勘探银矿的官员工匠等。 留在东瀛的锦衣卫奏报,山名家已经开始暗中联络那些对足利幕府不满的大名,暗中筹划清君侧。 这些手段是天朝玩剩下的,如今不过是在东瀛再次上演一遍而已。 而京师这边为了阻止即将再次出发吕宋,老杀才们摩拳擦掌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关系。组织人马,搜罗战船。京师之中是没有战船给他们的,朱允熥也就悄悄走了个后门。命广东水师,把淘汰下来的十二艘战舰,作价三十万银元,卖给了他们。 当然这些事都是一两天能做完的,李景隆虽然回京但依旧有大明的水师官船,载着后勤辎重还有皇帝的圣旨等,再次登陆吕宋。而且除了这些,还有第一代的大明移民。 ~~~ “万岁爷,您慢点!” 应天城外,刑部大牢前院之中,李景隆躬迎着便装而来的朱允熥。 监牢一定要设在城外,因为关在刑部大牢的犯人大多是作奸犯科穷凶极恶之辈。监牢高墙围绕,边上就是军营。一方便是便于管理,另一方面,自古以来大军出征就有挑选死囚的传统。 反正你都要死了,跟着军爷出去混一圈,命大活下来说不定还能升官发财。要是死球了,那你也多活了许多日子,值了。 刑部的监牢前院,有个小小的花园,是平日监牢的官员休息喝茶的地方。 朱允熥跨过门槛,笑道,“朕又不是七老八十,走路还能摔了?”说着,在花园的石凳上坐下。 可刚坐下,突然吓一跳。 “啊!”不远处的刑房中,传来犯人歇斯底里的痛呼。 紧接着就是皮鞭啪啪抽在人肉上的声音,还有狱卒的喝骂,“说不说?” “啊!” 朱允熥听着惨叫,朝刑房那边张望。 跟在李景隆身后的刑部主事,名张彦青的官员赶紧开口道,“皇上,那边是昨日刚抓来的绿林强人!”说着,顿了顿,“他带人抢了扬州驿的邮政仓库。” 第19章 白莲(1) 五爷有双阴柔且白皙的手,修长的手指上,指甲浑圆饱满带着晶莹的光泽。 那死囚壮汉的惨叫声中,五爷的脸上依旧是淡然的微笑。 这一刻他仿佛不是个刽子手,而是个虔诚的匠人一般。 从一个精致的小箱子中拿出把用马鬃做成的软刷子,然后泡在温热的皂角水里,轻柔的泡着晃动着。 “你要干什么?有种杀了老子!” 死囚壮汉雄壮的身躯来回扭动,口中发出嘶哑的怒吼。 “吁!吁!”五爷细长的手指压在壮汉的嘴唇上,“别喊啦!留点劲儿一会喊,不然一会疼的时候喊不出来,那就更疼了!” 说着,手指闪电般的收回。 原来是那壮汉突然歪头张嘴,欲咬上一口,却不想五爷动作更快,让他咬了个空。 “你们这些粗人,就是这么粗俗!”五爷笑笑,擦拭下手指上的血污,然后再次蹲下,感叹道,“多好的家伙呀!可惜啦!这世界上,许多人想有这么好的家伙,可偏偏跟指甲盖似的。” “有的人生的这么板正亮堂,却偏偏不珍惜。”说着,拿起泡软的刷子沾沾水,“一杆银枪叫人肝肠寸断,两只铁胆让人乱花迷眼。啧啧啧啧,世上又少了一个好家伙喽!” 说着,他手中的刷子开始缓缓刷了起来。 “啊!啊!”那死囚壮汉,触电一般大喊起来。 “这地方呀,脏!得刷刷,剃剃。不然呀,真动了刀子,这些脏东西就能要了你的命!” 五爷仔仔细细的里里外外涂了几遍,然后又从箱子中拿出一把银色剃刀。轻巧的展开,手指划过闪亮的刀锋,随后动作开始。 “喀嚓喀嚓...........” 若有若无的毛发割断的声音传来,听的人心中好似有千万条虫子爬一样瘆人难受。 “别怕,五爷的刀子呀一向有分寸!”五爷阴柔的笑笑,用剃刀点点某处,“看着没,从侧面进去,然后镊子拉出来,直接割断。完整的宝贝呀,就下来了!” “啊!啊!狗儿的,你有种杀了老子!啊,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们!”死囚绝望的呐喊,依稀有泪从眼中落下。 这时,就见五爷忽然把剃刀咬在嘴里,然后用红绳捆住了那嘟噜,而且还用手指弹了弹。 “放心吧,等会变成紫色的时候再下刀,一点都不疼!” 说完,五爷拿起紫砂壶,美美的喝了一口。 一壶茶喝完,那嘟噜明显变色。 五爷又弹了弹满意的点头,然后撸起袖子,缓缓蹲下,手中的剃刀对准........ “我说!我说!我都说!”那死囚汉子突然大喊。 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怕这个的。 “我都说,官爷我都说啦!” 外边几个狱卒进来,“真说?” 死囚汉子浑身哆嗦,“我说,我全说,只求说完了,官爷们给我一个痛快!” “贱皮子,早说不就完了!”一个狱卒骂骂咧咧,另一狱卒对五爷道,“五爷,对不住您!您手上的活怕是要停停!” “别介呀!”五爷不满道,“这好的家伙可遇不可求,好不容易碰上了,怎么就不让五爷我割了?” “您到外边歇歇!”狱卒客气的把五爷请出去,笑道,“回头我再给您踅摸好的!” ~~ 刑房外头,一直旁观的朱允熥都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这场面,看着都吓人,莫说那死囚汉子了。别说他一介草莽,任他哪位英雄好汉,怕是都扛不住。 见朱允熥有些脸色不好,李景隆转头对刑部主事张彦青说道,“你们刑部都养了一批什么牛鬼蛇神?啊!”说着,又赶紧对朱允熥请罪,“皇上,臣孟浪了,不该带皇上来这.......”书包阁 “你们有什么错,是朕自己要看的!” 话音微落,就听刑房中传来那汉子的招供声,“案子是我和田九成做的,他是陕西.........” “不是山东人吗?”那狱卒喝道,“前几番审你的时候,你说他们是山东响马。” 死囚壮汉无力的说道,“那是骗你们呢!” “这次说的是实话?” “绝无半句假话!”死囚汉子虚弱的笑笑,“我现在只求速死,再说假话反而死不痛快!” “算你识相,继续说,田九成还有谁?他们是陕西哪的?贼窝在何处?”狱卒又是连番喝问。 “他们的头领是田九成,其他人李普治,高福兴何秒顺,王金刚。他们多是沔县人,人人都善骑马。田九成等人曾在卫所当兵,后来出逃.........” 卫所的逃兵? 外边朱允熥听得真切,马上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抢劫官府仓储的案子。 同时,李景隆的眉头也紧皱起来。 “万岁爷,确实有这么回事!洪武是二十五年,宁夏中护卫有两哨兵马二十四人,莫名其妙的当了逃兵。一并消失的还有十七匹战马,十杆盏口铳,八张弓,十六副铁甲!”李景隆虽然看着没正形,但涉及到这些军事档案,却是张口就来,“为此老皇爷震怒,宁夏中户指挥使及千户以上全部斩首,其中还包括一个侯爷!” “你去审!”朱允熥郑重的对李景隆说道。 后者立刻点头,带着张彦青直接进了刑房,等狱卒们行礼之后,李景隆直接坐在主位上,开口道,“你说的是,你和田九成等陕西逃兵,一块抢了扬州驿的仓储?” “是!” “他们以前在哪当兵!” “宁夏中护卫!” “你们怎么认识的?”李景隆再次追问。 “田九成等人当了逃兵隐姓埋名,窜到扬州这边的时候,曾在法雨寺下辖的庄子中当过庄头护院,我和他们就在那时结识。后来朝廷,不许寺庙有田地清查庙产充公,他们没了生计,开始做绑匪强人!” 刑房的门开着,朱允熥能看到里面的情况,也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乍一听那死囚的话似乎是天衣无缝,可仔细想想却是漏洞百出。 隐姓埋名四个字谈何容易,没有官府开具的户籍凭证路引,就是良家百姓都不敢出门,更何况一群逃兵。 再者说他们从陕西窜到扬州,光是隐姓埋名四个字可远远没有说服力。 “不过他们只是求财,不杀人。我在衙门做弓手,遇着他们绑票的事,都是我去说和。本来大家就相识,一来二去的颇对脾气,就兄弟相称!”死囚继续说道。 “兄弟?呵,倒真是兄弟,你因为丢了差事泄愤,他们就帮着你一块抢劫了扬州驿!”李景隆冷笑道,“而且他们还分文不取,都把钱给了你,这恐怕不但是兄弟义气那么简单吧?” 第20章 白莲(2) 面对李景隆的质问,死囚只是凄惨的笑笑。 “绿林人物一向如此,重情义轻生死。” “呵,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是一群逃兵还成了什么英雄好汉了!”李景隆面无表情继续问道,“那些人既能帮你抢劫扬州驿,必然与你交情匪浅。如何联系他们,从实招来!” 死囚汉子断断续续的说道,“他们欠我的人情,已经还清了,从此江湖有别,我也联系不到他们。我只知道他们的籍贯,别的一概不知.......” “不见棺材不落泪!”李景隆怒道,“去,把那五爷叫回来!”随即,李景隆把脚放在桌子上,冷笑道,“你既不想说,就不要说,我倒要看看你能挨得住多少酷刑?今日不过是割了你,明日,嘿嘿!” “我都说啦!我都说啦!”那死囚无力的呐喊。 不多时,阴柔谄媚笑着的五爷再次进了刑房。 “爷,您吩咐!”他已经知晓了李景隆身份,态度越发的谦恭。 “你去动手!”李景隆笑道,“也不要他那话儿,但要他害怕。让他怕到,把心中知道的东西,竹筒倒豆子都给说出来!” “您放心!”五爷微微弯腰,走到那死囚身前,“这位好汉,咱们又见面了!” “滚滚滚!”那死囚大喊道,“你离老子远点?老子该说的都说了!都说了!” 五爷也不理会,反而对刑房中的狱卒说道,“劳烦兄弟们,弄些吃剩下的肉汤过来,越黏糊的越好!” 狱卒们坏笑两声,出门而去。 不多时,真的端了一盆黏糊的肉汤进来,直接扔在死囚的脚边。 “好汉,咱们接着来!”五爷笑笑。 俯下身子,居然把那肉汤仔细的抹在死囚的下面,前前后后都抹上了。 而后,五爷放下盆子,忽然拍拍手掌,打个呼哨,“大妞,二妞儿!” 呜!呜! 两声狗叫之后,两只油光锃亮的大狗舔着猩红的舌头从外头直接窜入刑房。两只狗眼珠子都是红的,看着就渗人,却在五爷面前异常乖巧。 “吃吧!” 五爷笑笑,那两条狗嗖的就冲过去。 “啊!”那死囚惨叫连连,惊恐得浑身筛子一样。 两只狗围着的他的腰,疯狂舔着上面的肉汤。 尖锐的牙齿,似乎随时都能咬下一块肉来。 五爷又缓缓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儿,然后打开盖子,里面一只恶心的,红色的水蛭落在他的掌心。 “劳驾,把他撅起来!” “你们要..........啊!啊!” 绑着犯人架子平放下来,死囚面朝地面,身下是两只狗在疯狂的舔着,五爷已站在他的身后。 随后,那红色的水蛭就落在死囚的后背上。 “好汉,您知道什么叫肝肠寸断吗?”五爷笑笑,用银子的镊子伸入死囚的后肛,“一会儿,这个小家伙从里面钻进去。从肠子到胃,你放心,一时半刻你是死不了。这小家伙在里面安家落户,过几日在肚子里生小虫儿。嘿嘿,到时候,你的五脏六腑都是这些小虫儿的吃食.........” 他的话让人惊恐无比,连李景隆都是满脸不自在。 五爷说着,手中的镊子更加深入,且缓缓张开。 “我说,我说!”那死囚继续大叫道,“我知道哪能找到田九成,我知道。大人我错了,我说我说!” “停!”李景隆摆手制止。 “去!”五爷轻诧一声,两只狗儿又乖巧的坐好,伸着猩红的舌头。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实说来!”李景隆道。 那死囚面若死灰,涕泪交加,“沔县乡下有个极乐寺,逢初一初三初五,去进三柱香,给三十三枚铜钱,三十三粒盐,三十三张纸。知客僧就会领人去后堂,见方丈!” 忽然,李景隆的神色紧张起来。 而在刑房外旁听的朱允熥,也忍不住上前一步。 “然后呢!”李景隆追问道。 “见了方丈,他会问从哪来!要说从阴沟里刚出来!” “问去哪儿,想去真空家乡!” “拜佛为何,求真弥勒!” 死囚的声音虚弱,说话断断续续。而无论是刑部主事张彦青,还是记录卷宗的文书,都额头上冒汗。 “对上这些,方丈才会留宿。住一晚后,去县城的张家客栈,到那之后田九成自然会前来相会!” 刑房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死囚微微抬头,“这次,我知道的真的都说了。这是田九成分别时对我说的话,我还没有去找过他,也不知真假!” “你说的本就是半真半假!”李景隆缓缓开口,站起身走到死囚身前,盯着他。 “我说的都是真的!” “不,有的地方你一定撒谎了!”李景隆继续盯着他,“你说这是田九成分别的时候告诉你的暗语?你从没找过他?若按你说的,你俩人情已经了结,他为何还要告诉你这些?” “而且告诉你这些,还事无巨细都一一告知!” “我...........” 李景隆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大声道,“你这么藏着掖着的,其实是在给你自己撇清。因为你心里知道,抢劫扬州驿不过是死你一个而已,而若是沾上那东西,就是株连九族的罪过。呵呵,你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也有家人亲人,是不是?” 这话,让死囚猛的呆住。 “你,本就是他们一伙!”李景隆咬牙切齿道,“他们不单是探逃兵,你也不单是弓手。你们是,白莲教!” 白莲教! 屡禁不绝杀不干净的邪教! “我......我不是白莲教,我不是!我不过是.......”那死囚激动起来,大喊道,“我不烧香我不信弥勒佛..........” “说!”李景隆一把抓住对方的头发,“你们抢劫扬州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所抢的钱财,你说他们分文未取。可抓到你的时候,你身上却没什么钱?钱呢?” “我............我不是白莲教!我不是主动信的,是他们拉我信的。是他们拉我信的,他们说信了教,就有无数兄弟暗中帮手.......” 白莲教,一经发现就地斩首株连九族绝不姑息! 这是老爷子的死令! “爷!”李景隆转身,走到刑房外低声道,“涉及白莲教,这案子不好弄了!”说着,低声道,“田九成等逃兵手里有甲有弓,若是网罗了一批信徒,手中再有些钱的话.........”说着,又道,“您前些日子也跟臣说了,陕西那边有的地方遭灾。灾年,闹事之年啊!” 第22章 讨教(1) 乐志斋外,花海在秋日的骄阳中尽情绽放。 殿内错落的光影却显得有几分清冷,御案上的计时的水晶刻漏,无声的流动着。 这水晶刻漏已有了几分现代钟表的雏形,水晶之中设木偶二人,每到整点两个木偶就会在其中击鼓,宣告时间。 洪武元年,曾有为元代皇帝服务的匠人,送了老爷子一尊这样的水晶刻漏,可却被老爷子直接砸碎。原因很简单,不当吃不当喝,花钱造这玩意不是脑子有病吗? 老爷子不但厌恶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且在早年厌恶一些恶习和可以让人沉迷的娱乐活动。 在京军官之中,若有人唱戏,割了舌头。 若有人打马吊纸牌,直接剁手。 蹴鞠,卸脚。 做买卖的,充军流放没收家产。 若是信奉白莲教,那.......无论是谁杀无赦! 吱嘎一声,水晶刻漏精美的小门打开,里面两个彩绘木偶开始转圈敲鼓,发出阵阵欢快的声音。 老爷子当初虽然砸了一尊,但制造的方法却流传下来。 这一尊是朱允熥登基之后,司天监和工部联合进献的礼物。 欢快的鼓声中,朱允熥的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 “臣毛骧叩见皇上!” 朱允熥的目光落在水晶刻漏上,微微弯腰看着精美的彩绘鎏金,“自己拿个墩子坐,朕有些话交代你!” “皇上面前,哪有臣的座位!”毛骧说道。 朱允熥直起腰,拿起桌上的茶盏轻啜,缓缓说道,“你去陕西一趟!” 毛骧没说话,低着头甚是谦恭。 他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不问怎么做。而是皇帝让他去做什么,他就想办法做好。 “陕西那边闹了白莲教!” 闻言,毛骧的眼神中终于多了些波动,似乎犹豫了一下,“臣在锦衣卫指挥使任上时,抓过许多白莲教匪。”说着,顿了顿,“白莲教要么不抓,一抓就是一窝。” “朕让你去,就是因为这个!”朱允熥放下茶盏微叹一声,“白莲教无孔不入,贫农佃户,地主乡绅乃至官府中人,都有可能是他们的信徒。” “无论是刑部还是锦衣卫,都是官面上的。对付这等妖匪,朕觉得你的人手,应该能奏奇功!” “皇上放心,臣定然把他们斩尽杀绝!”毛骧说着,又沉吟一下,“今日皇上不叫臣来,臣也要来见皇上!”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揉两下太阳穴,“怎么了?” “大宁,宁王!”毛骧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很是冰冷,“有两个鞑子部族,率青壮归附。宁王没有奏报朝廷,私下拨给草原牧场,青壮年牧民编入宁王亲军!” 朱允熥揉着额头的手微微停住,“还有么?” “楚王!”毛骧继续说道,“有奏,楚王上月十五醉酒,酒后言,上疑我!并与周王,信件往来频繁。臣无能,不知其内容。” 霎那间,朱允熥嘴角泛起丝丝冷笑。 对于诸藩他从未敢放松警惕,前些年每当想起历史上的靖难之役想到朱允炆,他还觉得是朱允炆太过无能。而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下来,他也渐渐的觉察出一些别的东西。 历史上朱棣的造反,本就是大明宗室和朱允炆,大明文官和淮西勋贵的斗争结果。 这些藩王们,看似恭顺实则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而如今他们都翅膀硬了,老爷子渐渐老了,他们的那点小心思再也按耐不住了。 他们的小心思也未必是造反,他们也没胆子造反。在封地他们就都是土皇帝,一言九鼎言出法随。平日微微有些出格的举动,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不过是觉得心里别扭罢了。 可楚王这句,上疑我,却是触怒了朱允熥的逆鳞。 上,就是他朱允熥。 楚王为何说这话,大概朱允熥也能猜测得到。 今年开春楚王以今年河水暴涨为由,上书继续加固修筑武昌城墙,且要求把他的亲卫由六千五百人,增加至八千人。 这在朱允熥看来,完全就是恶心他的奏折。 内陆的藩王要那么多亲卫干什么?他麾下的护军朝廷都没有严格追查数量,亲卫上又要闹幺蛾子? 至于修筑武昌城更是笑话,他楚王府占据了大半个武昌城,到底是修王府还是修城池? 本来朱允熥内心深处,对于这位就藩于长江上游,对京师可以随时形成威胁的楚藩就没什么好印象。所以这些要求,断然不可能答应。 第24章 血色长街(1) 官道上马蹄声声如雷,烟尘滚滚。 数百骑士人人双马风驰电掣的疾驰,马鞭不住的落在坐骑身上,丝毫不爱惜胯下良驹的马力。 过往的行人客商无不赶紧闪避,官道设卡的官兵本想拦截,可见到那些骑士们披风之下露出的飞鱼服一角,话都不敢多问,忙不迭的撤开官卡。 锦衣卫谁惹得起? “都堂!”骑士之中,一方脸阔面的汉子对领头人说道,“歇歇吧!离下个驿站还远着,再这么跑兄弟们受的了,马受不了!” 说话之人,正是因为东瀛之行受到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赏识,而进入锦衣卫的纪纲。 他口中的都堂,也正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 如今的何广义比起在京师时眼神更加锐利,身上更增添了几分威势。这大半年来,先是出使东瀛,而后坐镇胶东半岛,督办运送火器。虽然忙碌,但见识胜过往昔许多,也越发的沉稳了。 “你记着,咱们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皇命在身,就没有受不了三个字!”何广义冷声道。 他本在山东,京师的快马不期而至十万火急。 看了皇帝的密旨之后,何广义只觉得后脊背发凉。 陕西闹白莲教,这等大案还是刑部给翻出来的。这便是他长时间不在京师的疏漏,若他在京师随时督促各地锦衣卫,这等功劳自然是锦衣卫的。 “加把劲,马跑死了拉倒!”何广义抖抖披风上的尘土,面有忧色,“咱们起码要比其他人先到西安!” “其他人?”纪纲疑惑,低声问道,“都堂这等案子,除了咱们还有旁人查吗?” 何广义盯着他,马鞭敲打对方的肩膀,“再教你个乖,记住了,不该问的话不能问!” 说着,一夹马腹,“走!” 轰隆,马蹄再次轰鸣。疲惫的锦衣卫们,鞭策着同样疲惫的战马,再次上路。 何广义心中清楚,这样的案子,京城那边不可能只让他出面。 这样的功劳,谁不想要? “快点!”何广义一马当先,“再快点!” ~~~ 画面一转,风驰电掣的骑士变成了雄伟厚重的城墙。 西安千年古都,汉唐遗风犹存辽阔大气之中,豪迈和历史的斑驳气息扑面而来。 正是中午城中人声鼎沸,游人接踵人头攒动。 秦王朱尚烈带着几个伴当,一身便装游走在街巷之中。 他这个王爷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秦藩乃是大明第一强藩,他这个王爷的份量自不用说。而且,他这个王爷还是当今皇帝力排众议亲自选定的,诸藩之中和当今皇帝的关系最为亲近。 “爷,晌午了,您是回府里还是在外头.........?” 听身边伴当的问话,朱尚烈看着热闹的街景,笑道,“就外头!”说着,指指前头,“那边的水盆羊肉看着不错!” 几人前行,不多时来到一个看着还算干净店面门口。 店不大,跑堂的是年轻后生,上岁数的在灶台前忙碌,应是一家人。 “后生?有啥吃的?”朱尚烈坐下之后,伴当马上开口道。 小伙计笑道,“回几位客官,咱这铺子里,有凉拌素菜,炒豆子。水盆有羊肉,月牙馍蒜羊肉,新鲜的羊血,还有葫芦头梆梆肉........” 朱尚烈听了,心中食指大动,“梆梆肉葫芦头拼两盘过来,葫芦头要肥的,多蒜沫香菜陈醋花椒油。水盆羊肉,芥末羊血,还有馍......” “好嘞!”小伙计笑着答应,雪白的毛巾搭在肩膀上,然后拿着铜壶给在坐的人,挨个倒茶。 等伙计倒了茶,去灶台传菜的时候,朱尚烈对身边人笑道,“你还别说,这店看着小菜样还真不少!”说着,摸摸桌子又笑道,“看看,多干净。外边看着有些邋遢,里边拾掇的这么利索!” 坐在朱尚烈身边的一个汉子,目光审视的打量着周围,“您说的是!”说着,眯眯眼,琢磨道,“不过,这店的生意怎么不大好呀!” 此时正是饭口,但凡是街上的馆子都坐满了人,旁边一家卖裤带面的馆子,门口排着长队。可他们坐的这家铺子中,却只有角落里有三三两两食客,显得十分冷清。 “铺子虽然小,也是卖肉的,你当谁都吃得起肉?”朱尚烈笑笑。 那汉子又道,“肉是不便宜,可您看那边远处的肉铺子,不也一样都是人吗?”说着,又道,“再说咱们西安这边的百姓,可不像别的地方,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这么好的铺子,这么好的菜.......” “偏你多疑!”朱尚烈笑道,“我晓得你忠心,可难得出来一次,别这么疑神疑鬼的!” 他言语之间对说话这汉子甚是亲昵,因这人不单是王府的侍卫统领,更是他的舅兄。他还尚不是秦王的时候就定了亲,嫡妻是兵马指挥高志的女儿。 这汉子名高勇,是秦王朱尚烈妻子的兄长。 朱尚烈承爵秦王之后,自然要打压过去亲王府的老人,提拔新人。所以这位忠心的舅兄,时刻伴在他左右。 高勇见秦王满不在乎,也不想坏了气氛。只是目光,还是有些戒备的四处观看。不是他小心,而是不想重蹈覆辙。上一代秦王还是大明的皇嫡子呢,身份何等尊贵,还不是被人......... 就这时,伙计端着两盘菜笑着过来。 一盘是芥末酱油拌羊血,一盘是切好的葫芦头还有梆梆肉。 “客官用点什么酒?小店这有上号的柳林酒,好入喉不上头,喝了之后不口渴!”伙计笑道。 “称二斤过来!”朱尚烈高兴的说道。 随后,抄起筷子就要吃肉。 “且慢!”高勇按住朱尚烈的手,对旁边用了个眼神。 他们是四人一桌,除了一个秦王带着的太监之外,都是侍卫。 见了高勇的眼神,那太监忙快速的把菜夹了几口放入口中嚼了起来。 他的作用就是试毒的! “你也忒无趣!”朱尚烈脾气好,见高勇如此也不生气,反而笑道,“跟你出来,十次有九次都玩不好!” “臣总觉得有些不对!”高勇的目光还在四处打量。 朱尚烈笑道,“哪不对?” 就这时,伙计端着酒,灶台上的掌勺夫妇端着菜肴,一并走来。 而店中角落里三两个食客,也起身朝前台走来。 “掌柜的,结账!” “稍等!” “几位爷,你们的菜!” 突然,高勇的目光一凝。 因为他看见了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这几人的虎口。 第26章 处处疑云(1) 何广义一行人策马疾驰到西安城外,却赫然发现诺大的西安城竟然在戒严当中。 城外满是持刀佩甲的劲卒,远远瞧见一队骑兵轰然而至,瞬间拉开弓弩严阵以待。 “谁?”城门口的百户大声喝问。 何广义等人在马上早已疲惫不堪,胯下良驹不停的吐着白沫子,经过如此的长途跋涉,再神骏的战马也废了。 “让他们开门!”何广义燥热得扯开脖子上的扣子,“别暴露身份!” 在路上时他们披风之下都是飞鱼服,但在上个驿站换成战马之后,飞鱼服便换成了寻常的袍服。 纪纲跳下马,两腿迈着八字步,走到城门口,抱拳道,“各位军爷,我们是京城来走亲戚的,赶了许久的路,劳烦请行个方便!” 城门口的百户斜眼看着他们一行人,虽都穿着便装但胯下可都是官马,而且举手投足之间看似随和,但眼神中那股傲劲儿却根本掩盖不住。 “不是不给你们方便,汤镇台下令西安城戒严!”那百户语调还算温和,看看纪纲一行,“城外头先找地方住下吧,等等再说!” “等不得,亲戚家里有急事.....” “天大的事也不成!”那百户有些不耐烦起来。 “你........” 何广义听他们说话,暗中摇头。 “这个纪纲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急躁,说不好听的是桀骜!此人若不好好打磨一番,早晚要出事!” 不等纪纲开口,何广义大声说道,“请问这位大人,为何戒严?” 一句大人,让百户有些喜笑颜开。 不过还是板着脸,“不知道,我们当兵的上边怎么说就怎么听?” 何广义跳下战马,抱拳道,“我们不进城也行,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说着,又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们要拜访的亲戚,在西安城里也是有脸面的人,能不能请大人派个兄弟帮我们传话!”说着,忙笑道,“大人别误会,我们不敢指使您。而是事出无奈,我那亲戚也是做官的,定然会记得大人您的恩情!” 百户想想,他看这些人仪表就知不是普通人。对方又说是西安城做官的,最后一句的意思也是要给他一些好处。 这百户是城门军,这等守城门的人眼光最是市侩。 “也好!”百户笑道,“那你亲戚叫甚?” “他是兵马司指挥郭元善!”何广义笑道。 百户顿时面色尴尬起来,笑道,“哎哟,原来是郭大人的亲戚?”兵马司指挥虽不是他们这些城门军的顶头上司,但也是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兵马司主管内城治安盗贼等,油水丰厚。 “那个,你贵姓?” “在下姓靳!”何广义笑道。 “哎,那边来个人,兵马司走一趟........” 眼看那百户叫人去传话,锦衣卫等都翻身下马,或是呲牙咧嘴的揉着大腿内侧,或是咕噜咕噜的喝着饮水。 “大人,咱们干嘛不直接........” 纪纲凑到何广义身边刚要说话,就被后者的眼神吓得把话咽回肚子里去。 “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才提拔你,没想到你这么蠢!”何广义低声道,“咱们是秘密来西安,身上的飞鱼服都脱下去了。你这么张扬,是怕别人不知道锦衣卫来了?” “咱们锦衣卫该张扬的时候张扬,该跋扈的时候跋扈,可该低调的时候就要低调!如你这般,走到哪里恨不得都把锦衣卫三个字挂在脸上,早晚要吃大亏!” “都堂大人教训得是,下官知错了!”纪纲赶紧说道。 何广义却没理他,而是看着满是士卒驻守的城门,喃喃说道,“这边出了什么事,要全城戒严?”说着,忽然脸色大变,“他妈的!他妈的!” 纪纲见他脸色变换,很想问什么,可却不敢开口。 何广义背着手在原地兜圈子,自语道,“他妈的千万别是如此啊?” 大约一炷香之后,大伙被秋老虎晒得暴躁的时候,城门里面一个穿着五品官服的矮胖子,满头大汗的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张望,神色甚是紧张。 待看到何广义一行人之后,他似乎长出一口气,脸色逐渐平静下来。 “郭头儿,那边你家亲戚!”城门百户笑道。 “谢了,承清,以后看兄弟我的!”矮胖子就是西安的兵马指挥郭元善,拱手走过去,低声道,“知道兄弟你不容易,冒着被汤镇台责罚的风险。”说到此处,手腕一抖,一张金票塞进对方手里,“不成敬意,先拿着喝茶,兄弟这还有后报!” 城门百户心中妥帖,“您说哪的话,都是兄弟!哈哈!” 随后,城门口的关卡打开,何广义一行人进来。 郭元善在前带路,一行人穿过城门,东西拐两下进如一条幽暗的长街。 “属下郭元善,见过指挥使大人!”郭元善明面上的官职是西安的兵马指挥,真实的身份是锦衣卫世袭千户。和其他地方的千户不同,他这个锦衣卫千户之所以要隐藏身份,是因为他是来监视藩王的。 “我问你!”何广义摆手,让其他人同他两人拉开距离,“为何戒严?”说着,目光如刀,“城里是不是出了乱子?是不是有妖人作乱?”说着,又赶紧问道,“人抓住了?关在何处?” 郭元善面露诧异,“都堂大人何以知道?” 说着,赶紧道,“昨日秦王微服出街,却不想被一伙歹人当街行刺。目前全城搜捕了一昼夜,人抓到监狱都放不下,可真正的刺客却石沉大海.......” “刺杀秦王?”何广义呆愣当场。 他本以为是白莲教的余孽在城中作乱,却没想到是这等大事。 “秦王如何?”他赶紧问道。 “受了点惊!”郭元善低声道,“不过当时秦王身边的侍卫,都死了!”说着,又凑近一些,“事发之后秦王府马上也是鸡飞狗跳,秦王和汤镇台那边说,应该是王宫有人走漏消息。” “秦王的岳丈高指挥还有汤镇台,把秦王府的太监等人抓了一茬又一茬!” “秦王何在?”何广义又问道。 “王府!”郭元善道,“如今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跟兵营似的,王爷身边都是最信任的亲卫,还有汤镇台的亲兵。” 说着,郭元善顿了顿,“都堂您此次来西安是.......?” 何广义看了一眼周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地儿!” 第28章 有点反常(1) 何广义在秦王府前厅中站立等候,他虽然是奉皇命而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可站在这里的姿态却极其谦恭。 头微微垂地,双手自然的放在身体两侧,目光看着地面,身体纹丝不动。 他身旁的椅子放了软垫,他根本没去坐。旁边的桌上有茶水和鲜果,他却置若罔闻。 外边传来脚步,何广义的耳朵动动。 马上侧身,用谦恭的姿态对准来人的方向。 来的不是秦王而是汤軏,他俩也算是有点头之交的故人。 “见过汤镇台!”何广义看清来人之后,主动行礼。 汤軏笑道,“别,你这礼我可受不起!”说着,拉着对方的手臂笑道,“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给我行礼,折我的寿?” 他不但是西安总兵更是陕西都司的总兵官,麾下更是管着数十个卫所,可以说他手中的兵权比秦王还大些。可面对何广义这样的天子近臣,他却丝毫不敢托大。 “镇台说哪里话!”何广义笑道,“下官官阶不如您高,您又是功臣之后,更是皇亲!” “扯淡了!”汤軏大手一挥,拉着何广义就往后面走,低声道,“想必事你都知道了?别装糊涂,我知道你们锦衣卫神通广大。”说着,顿了顿,“王爷遇刺这事还真挺玄乎的,真就要你们来查!” 闻言,何广义没有说话。 而是在心中道,“谁吃撑了去帮秦王查刺客?当务之急是调人去抓白莲教!” 他想的没错,秦王遇险怎么说也怪不到他,抓刺客更不是他分内的事。相反的若他一门心思扑在帮秦王抓刺客,若是耽误了去抓白莲教,那才是本末倒置。 再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等刺杀王驾的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即便躲不掉,那也是要等躲不开的时候再掺和。 就算是白莲教和秦王被刺有关系又如何? 为官嘛!先把事干好,至于真相么,它藏不住的时候自然会浮出来。等它浮出来再把它解决,一样也是功劳。而真相不浮出来,谁脑袋让门挤了,跳水里把真相捞出来? ~~ “下官何广义叩见秦王千岁........” “别跪!”朱尚烈大步从宝座上下来,亲热的拉起何广义,“孤这正愁没人用,你就来了,来的真是时候!” 一听这话,何广义就心中发苦。 看来,似乎是不好躲。 “孤遇刺的事你知道吧?”朱尚烈继续开口道,“王府里有个叫刘宝儿的太监,被人杀死在宫外的水沟里。他是膳坊的太监.....” “千岁!”何广义忽然打断对方,“下官奉旨而来,是因为哪件事?” 顿时,秦王脸色不悦,“那事比本王的安危还重要?” 何广义俯身行礼,“自然不比王爷的千金之身重要,可下官身上的是皇命!”说着,露出微笑,“皇上的意思,是出其不意,捉拿那些白莲教匪,然后马上就地审讯查清所有余党!” “王爷,刑部那边说,那群白莲教匪已潜伏许久,随时都有可能占据州县扯旗造反。若下官在您这边而............万一除了什么乱子,下官可担待不了!” 何广义嘴上说是秦王重要,但话里话外还是白莲教重要。 你秦王不过是个人安危,严加防范想来也无大碍。 而白莲教则是一个火药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到时候死的,可是成千上万乃至数十万的人。 边上,汤軏和高志等人勃然变色。 他们只知何广义是奉皇命而来,具体其他的一概不知,却不想开口就是一个晴天霹雳,白莲教。 这时,殿中的陕西布政司使阎彦清已经跳了起来。 “白莲教?当真?”说着,老头上前眼珠子瞪着何广义,“就在陕西省内?” “是!”何广义面容平静,随后把此事的前因后果包括京师的审讯结果,当着他们一一说出。 越听,这些人的面容越是凝重。 “汤镇台,速速调兵!”阎彦清咬牙切齿的说道,“白莲教最擅长蛊惑人心,若被他们闹起来不堪设想。趁他们还没起事,理应一网打尽!” 说着,不住的捋着胡须,开口道,“这事需要谨守秘密,凡参与之官兵官员人等,事前不得告知何事,以防有人走漏消息!” “不对!那些白莲教匪既然是边军逃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们在卫所中有内应,就麻烦了!” 他这番话倒是让何广义刮目相看,这人其貌不扬但是能有如此快的反应和缜密的心思,堪称老辣。 “阎藩司所言极是,鄙人这次来,就是奉皇上之命,请秦王调拨一支亲军,用以剿灭教匪。而且不能闹得声势太大,因为抓了之后还要审,审了之后才能再抓!” 何广义话音刚落,阎彦清就开口道,“秦王千岁,下官以为当速速调兵,请王府骁将领兵!” 朱尚烈闻言,顿时火冒三丈。 明明现在说的是他遇刺的事,而且刺客还不知从何而来,还有没有余党。怎么这些人,放着自己的安危不管,反而说起了白莲教。 “不过是些妖教的余孽,抓了就是!”朱尚烈不悦道,“既然已知他们姓名,藏身何处,还能跑了不成?如今本王遇刺,前因后果一概不知,你们就不管了?” 说着,目光看着何广义,“就算要抓,那么多人又何必你亲自去?本王这里要用人,你就袖手旁观?” “下官是奉皇命!”何广义继续说道,“皇上的意思是,下官亲自带队.........” 朱尚烈气得暗中咬牙,可却无可奈何。 “哎!”忽然,捋着胡子的阎彦清大声道,“莫非,刺杀王爷的也是白莲教?” 说着,他越发的笃信起来,“定然是这些无法无天的妖人所为,他们刺杀秦王,搅乱我们的视线。趁我们乱的时候,起事作乱!” 朱尚烈一听,呆愣当场。 随即目光看向何广义,“你以为呢?” “阎大人所说也未尝没有道理,但是不是这么回事,还要下官抓住那些教匪之后才能得知!”何广义道,“所以,兵贵神速抓捕白莲教余孽,耽搁不得!” 阎彦清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可他何广义却绝对不能如阎彦清这般,什么都说。 万一没关系,那不是危言耸听吗?谁担责任? 万一有关系,也不妨碍他的功劳! 这时,却听朱尚烈沉吟道,“若真是白莲教,那也就是说孤的王宫中,有白莲教的人?”说着,目光看向何广义,“可能还不止一人。何指挥,你若去抓白莲教,孤这里怎么办?” 第29章 有点反常(2) 秦王怎如此胡搅蛮缠? 何广义马上心中诧异起来,眼前这位秦王自幼就有着勤学贤良的美名,当年屡次受到太上皇夸奖。而且若不是为人真有过人之处,故秦王那么多子嗣,皇上怎么会选他? 可现在怎么胡搅蛮缠的好似换了一个人? 不但胡搅蛮缠且愚蠢不通情理,不管宫里有没有白莲教,当务之急都是抓外边的白莲教。而且你秦王身边跟铁桶一样,谁有机会害你? 难道是被这次刺杀吓破胆了? “千岁,下官以为此时还是白莲教匪为重!”阎彦清无意中,又为何广义解围,“王城之中宫人有定数,严加筛选总有破绽,贼人不能长久。可外边的白莲教匪若不马上抓捕,后患无穷啊!” “孤也没说不抓!”朱尚烈背着手不安的踱步道,“孤只是觉得,何指挥是办过许多大案的人,抓人谁都可以去抓,他在孤的身边,孤更安定一些!” 阎彦清想想,“王爷说的倒也有道理!”说着,看看何广义,“要不,本官去抓人,何指挥在这边..........” “老东西,老子刚才心里还说你这人不错,你反过头就想害老子?” 何广义心中大骂,真如对方所说的这样的话,功劳就变成人家对方的了。他何广义在这王府中,净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王爷,下官已说了,奉了皇上的旨!”事到如此,何广义也不撒口,沉声道,“抓捕白莲教,是皇上亲自让下官来办的差事,不得假手旁人,更不得延误耽搁!” “你...........”朱尚烈见说不通何广义,只能忍着怒气无奈的说道,“好,就依你!高志!” “臣在!” “调一军人马,给何指挥听用!”说着,朱尚烈看向阎彦清,“白莲教处在陕西,总归是你我脸上无光,你这个藩台大人,本王是管不了的。不过本王也要交代你几句,该配合的配合,该帮忙的帮忙!” “下官明白!” 随后,秦王朱尚烈一甩袖子,退入后堂。 “何指挥,这边请!”王府的护军指挥使高志,抱拳说道。 “有劳!”何广义拱拱手,但却走在对方的身后落后几步。然后拉住汤軏,低声开口,“镇台大人要帮忙!” “你说!”汤軏倒是干脆。 “你那边心腹的人手.......” “知道了!”汤軏不动声色的拍拍对方的手背,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 第30章 大人物(1) 神仙如女子,太过端庄秀丽气质典雅反而会让人疏离。 非要弄点邪的,弄点野的,才能让人趋之若鹜。 比如眼前这座寺庙,明明进出的都是光头和尚出家人,可庙的名字却跟出家俩字根本不搭嘎,极乐寺。 拜了这座庙宇这个神,死后登极乐世界。 人这辈子太苦,尤其是穷人。活着的时候没盼头浑浑噩噩,就惦记着死了之后,如何如何。 这种想法看似可以理喻,实则大谬。 活都没活明白,就能死明白了?再说死后啥样,谁他妈见过? 张孝国骑着一头一步三甩头的瘦驴,心中既是紧张又是惊恐。 庙宇距离他越来越近,他咽口唾沫。把眼中的惊恐掩盖下去,渐渐的,当庙宇的所有景象都在视线中展露无遗的时候,他的眼神又忽然变了。 不再惊恐,而是充满了激动。 极乐寺对他而言就是他将来的荣华富贵,他以前信白莲教弥勒佛的时候,听到的承诺都是虚无缥缈。而现在他的身后,站的是人间的最高神。 官府! 庙门口,一个贫苦的老妪带着个好似傻子似的儿子要虔诚叩拜。 那傻儿子在老妪的拉扯下满嘴污言秽语状若疯癫,就是不肯跪下。 “什么鸟佛,老子拆了你们的庙!” “我是神仙,我是玉皇大帝的亲爹!” “我要杀人,我要杀人!” 傻儿子的喊声极大,双眼一片赤红。周围的香客们放慢脚步,停下围观。 “菩萨显灵吧!救救我儿!”老妪凄厉的大喊,“我就这一个儿子,不知怎地就疯了。菩萨啊,救苦救难吧!”书包阁 周围人议论纷纷,有人似乎认识这母子二人,便在人群中开始讲述。 “这老太太惨啊,二十来岁守寡,拉扯儿子长大成人。好不容容易到了娶媳妇的岁数,这小子不知怎么就疯了。见人就打,见人就骂,神志不清,跟狗抢食吃!” “哎哟,阿弥托福这不是要了人命吗?多好的后生就疯了?以后他老娘咋活啊?这孩子以后不就完了吗?” 围观的人叹息同情,却也无能为力。 麻绳专挑细处短,噩运从来苦命人。 第31章 大人物(2) 一网打尽? 明面上的意思是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实际上的含义,却别有内涵。 何广义淡淡的回头,看着说话的锦衣卫,“怎么?是想杀良冒功?还是想搜刮一笔?” 他的话直接说到了根子上,那锦衣卫低头,“都堂大人,咱们.....” “抓捕白莲教余孽的功劳,已经够吃用不尽了,还动那些歪心思做甚?”何广义转头,继续看着山下的庙宇,“咱们是锦衣卫,不是那些军功大过天的丘八!” “咱们给皇上办事,不能如此下作!传令我的令,只抓白莲教余孽,不抓普通百姓。谁敢违抗,杀!” 一个杀字,让那锦衣卫不禁哆嗦一下。 “可是都堂大人!”那锦衣卫想想,“不是小的多嘴,这些民间的邪教就是因为朝廷太宽仁了,若是信徒不抓,焉知这些信徒将来不会变成邪教的骨干?” “变了最好,到时候再抓!”何广义微微一笑。 然后,他忽然叹息一声,“信徒也大多是穷苦百姓,何必为难他们。白莲教骗他们,咱们再搜刮他们,他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这时,忽然有另一个锦衣卫从下面跑上来,“都堂,您的秘信,秦王府过来的!” 说着,一张青色的信封交入何广义的手中。 他看看上面的蜡封,然后摆手,独自一人低头看了起来。 渐渐的,脸色越发凝重。 “混账!” ~~~~~~ 极乐寺有些寒酸,远不如名山大川那些大寺那般金碧辉煌,庙中供的佛像,身上的彩漆都很是斑驳。 数百年前,人们以为寺庙的菩萨越艳丽越富贵越是灵验。 发展到现在,人们也渐渐察觉,金装的佛像用的都是他们的香火钱,并没有全心全意的保佑他们。 张孝国背着包袱跟着小沙弥,在一处茶室中坐下。 粗劣的茶叶,在粗陶茶碗中随着热水滚动。 不多时,外边出来脚步。 紧接着一个面容肃穆的老僧,推门进来。 “施主何来?”老僧笑问,“为何颇为狼狈!” “刚在阴沟里打滚,来贵寺要洗涤心神!”张孝国行礼笑道。 老僧盘腿而坐,“本寺虽不收香火,可尊驾有求于佛,诚心否?” “上三炷香,三十三枚铜钱,三十三粒盐,三十三张纸,我都带来了!”张孝国拍拍身边的包袱。 “可知为何要如此之说?”老僧又笑问。 “三生三世轮回之苦!”张孝国对答如流,“去三生三世之苦,方能去真空家乡。” 老僧闻言不再说话,而是缓缓给自己倒茶,“堂号?” “记名弟子,张孝国!引路人田九成!去年八月十五,拜于弥勒佛前入教!”张孝国说道。 “来此何事?”老僧长长的眉毛抖抖。 “我想见师兄!”张孝国说道,“我们在扬州做下案子,如今官府正在海捕我,我无处可去只能来求师兄!” 老僧猛的眼神如电,“既官府在抓你,你如何来到此处?” “我以前好歹是衙门里的弓手!”张孝国说道,“假的身份凭证,也还是有几张的!”说着,又是一笑,“这些年,教中的兄弟们,没少在我这弄假的路引文书!” “请茶!” 老僧把刚倒好的茶水推过去,张孝国那杯微凉的茶水,则是被他手腕一抖,泼到窗外。 张孝国轻吹几下,端起来一饮而尽,完全不顾茶水的滚烫。 “既已自报家门,你该知道接下来去何处等待?”老僧问。 “知道!”张孝国站起身,“劳烦请师兄快些前来相见!” 老僧没说话,点点头。 他继续看着张孝国,直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 随后,他轻拍手掌。 吱嘎一声,茶室的架子翻转,露出里面的暗室,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里面走出。 “久成,这人可信?”老僧问道。 隐藏在暗室中的人,正是张孝国要见的田九成。 他今年四十出头,仿佛豹子一样浑身充满力量,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浓密的胡须,明亮的双眼,刀削一般的棱角分明的脸庞。 “应该可信,毕竟是跟着一块过命的兄弟!”田九成也盘腿坐下,说道,“况且,当初是我和他说,若走投无路可来此地寻我?” “那当时你为何不直接带他来?”老僧又问。 田九成叹口气,“当时我急着去和你说的大人物联络,这等机密的事,怎么能带他在身边?”说着,想了想,“大人物那边怎么说?” 老僧的面容变得凝重起来,“大人物那边,如今有了麻烦,答应我们的东西..........” “就知道这些天皇贵胄都不可信!”田九成怒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和他搭嘎,哼!早晚有一日,杀了..........” “锦衣卫来了!” 轻飘飘一句话,顿时让田九成如遭雷击。 “怎么??怎么可能?”田九成愣愣道,“做了那事才几天呀,锦衣卫就来了?” “不是为了那事,而是为了咱们!”老僧面色狰狞,“锦衣卫是来抓咱们白莲教的!”说着,又冷笑道,“不但有锦衣卫,还有汤总兵的亲兵等人。” 说着,狰狞的脸色变得癫狂起来,“想来如今各处关卡,还有县城里都是满是锦衣卫的探子!” “怪不得!”田九成脸色煞白,“今日兄弟们报给我知,县城里多了许多生面孔!周老二的酱肉铺子,给一个地方,一次就送了二十斤酱肉,三十斤大饼过去!” 说到此处,咬牙切齿的说道,“想必,那些生面孔都是锦衣卫!” 随即,他猛的想到什么,大声道,“师叔,现在如何是好?” 老僧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话锋一转,“你觉得张孝国可靠吗?” 田九成怔住,半晌没话。 “他来的太巧,就是疑点!”老僧说道,“他就是钓咱们的鱼饵?” “怎么办?” “将计就计!”老僧的眼神狠辣,“让他们等着咱们上钩!” 说着,他冷冷一笑,“他们抓他们的,咱们做咱们的!” “提前起事?”田九成紧张的问道。 老僧面无表情,“不,先去大人物那里躲躲?”说着,也是一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32章 波澜(1) 天刚擦黑,小城的街道上就没人了。 小城没有大城繁华,但家家户户中的灯火却格外温馨。 空气中有种淡淡的朴素的饭菜香,窗边依稀有带着围裙忙碌的身影,偶尔有狗叫从深深的巷子中传出,还有孩童清脆的微笑。 整个小城只有两家客栈,一家是有着官办性质群常人住不进去的驿站,另一家则是城东头的张家客栈。 张家客栈只有两种价钱的客房,一种是大通铺。不管认识不认识交了钱都挤在一张炕上。彼此的呼噜声,咬牙放屁吧唧嘴此起彼伏,还带着满满的脚臭口臭。 另一种就是单间,环境也谈不上舒适,就是安静而已。 张孝国坐在桌子边儿,手里端着酒杯却半天没喝。桌子上的酱肉呛菜等,也是一口没动。 三不五时他便会焦急的看向窗外,他在等人。可眼看夜已深,他等的人却依旧没有来。 时间慢慢流逝,心中好似有一群蚂蚁在爬。 梆梆,外边传来巡街更夫的梆子声。 “亥时已到,小心火烛!” “都亥时了,怎么还不来?”张孝国的心中越发烦躁起来。 忽然,门外径直进来一个身影。 “都.........” “坐下,别说话!”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这张家客栈的单间客房,他们都给包下了,布下了天罗地网。 “人怎么还没来?”何广义盯着张孝国,“你不是说下午和他们接头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吗?” 张孝国额头见汗,惶恐的说道,“回大人的话,下午见那和尚的时候,小人都是按照田九成当日所说的暗语回答,没有半点差错!” 何广义皱眉想想,“既然没差错,怎么不见人?” 张孝国硬着头皮,“那些妖人,做事从来都不遵循常理.......”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外边有人大步进来。 “来了!” 何广义唰的站起,看了张孝国一眼,然后迅速闪到旁边的屋子之中。 院落之中响起了脚步,那脚步的节奏和张孝国的心跳,竟然有些吻合。 随后一个并不高大的人影站在了门外,轻轻叩门。三下轻三下重,连在一起节奏分明。与此同时,旁边的屋子中,无数双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这边。 “谁?”张孝国紧张的声音发颤。 “我!”外边轻声道。 屋里的张孝国一怔,因为这个声音是他从没听过的,陌生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绝对不是他要见的田九成。 “你是谁?”张孝国又问。 “施主怎么如此健忘!”门外,月色下露出一个小沙弥的影子,“施主不是和方丈约好,今日清晨去看日出的吗?小僧奉命前来接您.........” 咯噔,张孝国心中一凉。 与此同时,旁边屋子中的何广义暴跳如雷,“操蛋!”说着,猛的摆手,“抓人!” 呼啦一下,数十个锦衣卫从旁边的屋中冲出。那小沙弥根本没有反应,就被按倒在地。 动作之快眨眼之间,那小沙弥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直接被堵住嘴拖进房中。 “都堂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旁人!” “卑职方才看的真切,他是走路来的!” 属下的汇报一条条进入何广义的耳朵,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然后,他慢慢走到小沙弥面前,低声道,“我问你话,你要如实说,有半句假话直接要你的命!” “呜呜!”小沙弥的目光中满是惊恐。 “说,你为何而来?”何广义让人掏出堵在对方口中的布团低声道。 “我......小僧.....奉方丈之命来请客人!” “为何要深夜来?” “晚饭过后,方丈说让小僧先睡一觉,然后半夜起来徒步来县城里请人。”小沙弥的口舌倒是清楚,“方丈说,等小僧和客人赶回去,正好能赶上日出!” 冷汗,顺着何广义的额头落下。 “大.......大人.......小人实在不知.......” 啪,不等张孝国说完。何广义转身就是一个大嘴巴,直抽得对方噗通一声躺在地上。 “让人家给完了!” 何广义脸色狰狞,“点火,通知汤总兵的人行动。通知各关卡的兄弟们,行动!” “喏!” 跟在何广义身后的纪纲答应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枚信号弹。 唰的一下点燃,放在地上。而后,砰砰砰,数个烟花在空中绽放,异常璀璨。 ~~~ “把这鸟寺给老子围起来!” 早就有官兵埋伏在寺院不远处的山间,待看到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带队的千户大呼一声。 数百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官兵们,点燃火把,如狼似虎的冲向极乐寺。 当先的官兵直接甩出绳索挂在寺庙的墙头,而后咬着腰刀几下就攀爬上去跳落院子里,紧接着大门被从里面打开,官兵入潮水一般涌入。 “甲乙丙三队进去,丁字队沿着这鸟庙的外围给老子堵漏网之鱼!”带队的千户大声命令,“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霎那间,庙宇中响起了出家的人惊呼和惨叫。 偶尔也有兵器金铁相交的声音,但马上被杀声掩盖。那斑驳的菩萨像,不知何时被一抹刺眼的鲜血染红。 “千户大人,抓了秃驴三十七个,宰了八个。”一个浑身是血的百户对千户大声禀报,“兄弟们没死没伤。”说着,凑到千户的身边,低声道,“不过卑职看,都是些普通秃驴,没见着方丈等人!” 说着,更低声道,“大人,兄弟搜搜?” 那千户看着瑟瑟发抖跪在院子当中的和尚们,微微点头,“嗯,动作麻利点,估计锦衣卫要来了!” 百户大喜,直接拎起一个和尚,刀架在对方脖子上,“说,你们藏钱的地方在哪?” “小僧,不.......不.........啊!” 百户当头就是一刀砍下,“忒墨迹!”又拎过另一个,瞪眼道,“说,钱呢?” “方丈的屋里........方丈的屋里必然有........” 话音落下,许多官兵蜂拥的冲向方丈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这时,庙门外也响起轰鸣的马蹄。 何广义不等战马停稳,直接跳了下来,“抓着了吗?” 正大马金刀坐在菩萨像下的千户站起身,“见过指挥使大人,卑职见到大人的暗号就开始行动,这鸟寺所有的秃驴都在这了!”说着,顿了顿,“不过没抓着方丈!” 何广义面色难看,直接对身后的人说道,“去审!” 纪纲听了,带人就抓了几个和尚进了旁边的房间。 不多时,纪纲从里面出来,“大人,他们说晚饭之后就没见过方丈,不但没见过方丈,寺里边的长老数人也都一并没见着!” “还能飞了不成?”何广义怒道。 说着,他看看那千户,“本都让你们监视这庙,你们就没发现什么异常?没看着有人进出?” “天还亮的时候,倒是人赶着马车进庙来。卑职的人看了看,说是给庙里送粮食的。”那千户说道。 “你...........”何广义大怒,“你为何不拦着?不查看?” 别看对方只是个千户,可作为西安总兵,陕西都司身边的亲兵千户,身上是挂着参将官职的悍将。 这种军中的汉子,一向对锦衣卫这些人嗤之以鼻。如今见何广义对他毫不客气,也翻个白眼,硬邦邦的说道,“汤镇台是让我等协助你们,可不是归你们管的!” “再说了,指挥使大人你也只是说让我等在这等着,听候命令!” “你这浑人!”何广义大怒。 就这时,不远处的房间里突然发出阵阵欢呼。 “可是有了发现?”何广义心中一喜。 紧接着,就听那房间中传来话,“兄弟们,找着秃驴的钱啦!” 第34章 京师(1) 终于来了一场秋雨,把残夏的酷热吹得七零八落,让这个秋天有了几分秋天的味道。 清晨的空气湿漉漉还带着几分寒气,依稀辨认那不是寒而是昨夜的霜。花园之中开尽残红的花瓣之上,都覆盖着浅浅一层晶莹。 “老爷起了,过来伺候更衣!” 曹国公李景隆的后宅之中,夫人邓氏靠着门口对外说话。 话音落下,数个丫鬟捧着各种洗漱用品进来。 芊芊玉手撩开帷幔,从窗子中吹进来清冷的空气,让床上的李景隆打个寒颤。 “爷最烦这个天气,浑身都黏糊糊冷冰冰的!”李景隆一边抱怨着一边起身,披上丫鬟递过来的坎肩,开口道,“官服拿来,爷一会要进宫见万岁爷!” 说着,又吩咐道,“爷我怕冷,靴子里加一层毡子!” “放心吧,早就给您准备好了!”夫人邓氏在一旁笑道,“才入秋你就招呼冷,再过些天还了得!”说着,捂嘴笑道,“爷您前几年可不这样,大冬天的早上起来要骑两圈马呢!” “哼,以前骑马是为了发汗。现在不骑马了改骑人,阳气都被吸干了,能不怕冷!”李景隆坏笑。 “死相!”邓氏嗔怒,掐了对方胳膊一把。 李景隆一笑,站起身在丫鬟的伺候下开始净口洁面。 邓氏反身铺着床铺,忽然想了起什么开口道,“爷,昨儿我外甥那边送了节礼来,礼单子上看着,份量可是不少呢?该怎么回礼,得你拿章程!” 李景隆吐出口里的污水,“你自己外甥给你送礼,还回什么礼?”说着,马上一顿,疑惑道,“你哪个外甥送礼来了?” 邓氏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还能有谁?西安那位永兴郡王呗?”说着,叹口气道,“难为这孩子了,每年都想着我这姨娘,年节一次都不曾落过!” “每年年节?”李景隆忽然高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邓氏马上瞪眼,“大早上你喊什么?” 李景隆擦去嘴边的沫子,怒道,“老娘们当家墙倒屋塌,还真没说错,他的礼你也收?”说着,继续质问道,“你跟那边来往过多少回?” “我自己的外甥怎么就不能来往?”邓氏白了李景隆一眼,“哦,他没继承秦王的爵位,我这个姨娘就不认他了?” 她口中的永兴郡王正是她的妹子,故秦王朱樉极其宠爱的侧妃邓氏之子,如今的永兴郡王朱尚炳。 秦王朱樉无嫡子,按大明朝的祖宗家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朱樉死后本该是他继承王位,但因为老爷子和朱允熥心中,憎恶专宠的邓氏,所以把王爵传给了庶次子。而这位本该继承秦王的庶长子,只落了个郡王。 “他要是亲王,还能认你这个姨娘吗?”李景隆大怒,“早些年,他们娘俩得势的时候,何时跟你这边联系过?”说着,挥手把下人都赶出去,“他现在空筒子郡王,想起你这亲姨娘来了?一个王爷,赶上过年过节,巴巴的给你送礼,这里边的事你想不通?” 邓氏不忿,“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人情往来?” “跟他有什么人情过码?”李景隆冷笑,“你若是无权无势,他给你送?千里迢迢的给你送?”说着,继续冷笑一声,“给你送礼过来,不是因为你是他的亲姨娘,而是因为你爷们我!” 邓氏恼怒,“人家是郡王.......” “他那些礼原封不动的回过去!”李景隆直接打断妻子,“不,加两倍回过去。日后他再差人从西安往这边送礼,一概不收!” “你这是.........” “我告诉你,别给家里招灾!”李景隆吼了一声,随后看看外边,靠近妻子低声道,“这里面有好些事你不知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真有事的时候你撇清不了!” “能有什么事?”邓氏眼圈都红了,“也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他差人送来的西安特产。人家孩子有深沉呢,知道他的身份不能跟朝臣们来往,连舅舅家那边都没送,全送我这来了。还写信说,不值钱的东西,给外家儿各位亲长尝尝鲜!” “当年他母亲活着的时候,跟我确实疏远。可是........他虽是王爷,也是我的亲外甥呀!咱们当长辈的,总不能戳晚辈心窝子吧?” 原先秦王府那些事,李景隆就没办法跟邓氏说。 秦王再不像话,那也是老朱家的家仇。金銮殿上那爷俩怎么说怎么骂都行,他李景隆胆敢舌头长半截乱说话,就是死罪。 “我还能坑你?”李景隆挨着妻子坐下,搂着对方的肩膀,柔声道,“总之这两年,别和那边走太近!”说到此处,长叹一声,“他心中要是真有你这个姨娘,自然会明白咱们的苦衷。” “外人知道了怎么看?哦,我堂堂曹国公跟大明藩王打连连,我要干什么呀?”李景隆继续说道,“哦,人家堂堂大明郡王给我送礼,我这曹国公是不是有点飘啊?” “人家别人不会看这里面的事,想骂咱们挑得出无数的理来!” 邓氏抹着眼泪,“你们这些男人,怎么都是这些花花肠子,一个亲戚之间送礼,还能闹出什么...........” “能!”李景隆正色道,“听话,俗话说家有贤妻,丈夫不遭横事。这些年旁的事情你都料理得很好,我也从不说你什么。” “但唯独这件事你得听我的,别跟那边来往。别说旁的,就是走人情都不行!” 邓氏依旧不解,“他到底........?” 李景隆手指指着头上,“当初是上头不许他承爵的,你想想这其中的关节?”说着,笑笑,“你呀,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只要明白,你爷们不会害你就是了。” 说着,站起身继续穿好官服,在邓氏的目送下走出门外。 从后院出来奔侧院的马房,府里的马夫早就准备好了马车。 李景隆坐进车厢,撩开帘子探出半个头,“管家!” “在这!”管家赶紧快步上前。 “记着,不管谁送礼一律不许开门懂吗?” 管家点头,“明白!” “嗯!”李景隆点点头,放下车帘在车厢中闭目养神。 车辙阵阵响,车厢摇晃。 车厢里的李景隆脑筋飞快的运转,“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你那郡王外甥再怎么也是郡王,给你送年礼你真以为是心里有你?” “再说前些年不送,这两年倒是殷勤。他是给你送礼吗?他必然是将来有事,要求到你爷们我头上!” “老子才不掺和他们老朱家的烂事!” 心中想着,在马车中舒服的抱着软枕斜靠。 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嘴里清唱,“有道是人生四大香,开河的鱼,下蛋的鸡,回笼觉,二房妻!老爷我先睡个回笼觉,晚上回家二房妻,嘿嘿!” 第35章 京师(2) 紫禁城中,朱允熥也早早的起身。先去永安宫给老爷子问安之后,返回乐志斋中,开始一天的忙碌。 朱允熥处理政务和老爷子有些不同,老爷子做事除了在大朝会时群臣公议,其他时候则都是乾纲独断。而朱允熥一般大朝上会不会怎么发表看法,反而喜欢在办公的过程中,随时发现问题,随时召见臣子商议。 而且,经常一说就是好半天。 是以,乐志斋旁边专门设置了一排公事房。 六部九卿的诸位阁臣们不可能随时都在此处,但公事房之内永远有几位留守的大臣。便于皇帝召见,问对。 其实两相比较,朱允熥这种处理政务的方法,反而是让大臣们最为劳累的。因为他们要随时出现,且随时都要保证精神高度紧张。 朱允熥盘腿坐在炕上看着奏折,数位大臣双手下垂站在门口。太监总管王八耻,指挥着宫人在布置早膳。 “河南布政还有河道衙门上了折子,请朝廷拨款疏通黄河的水道!”朱允熥翻开一份奏折,“折子上说请银元八十万,征发民夫三万。”说着,他微微抬起眼皮,“工部,怎么看?” 黄河水疾,几乎是贯穿了历代王朝的通病,不治就要泛滥,可屡治之下,成效微少。 闻言,侍立的大臣之中,工部侍郎练子宁忙出列道,“启奏皇上,八十万之数用在修河上倒也不多,三万民夫也不算什么太大的工程。但臣以为,河南的河道年年修,年年补。今年八十万明年又八十万,跟钝刀子割肉似的,国库再有钱也有吃不消的那天!” “况且说,若真是能治好也就罢了。水患反反复复,隔上三五年又有复发的危险。”说着,练子宁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开口道,“臣以为,修河不能只看眼前。还是要统筹统管,不说争取一劳永逸,起码修一次能太平个十年八年!” “老臣附议!”吏部尚书凌汉跟着开口,“老臣就是河南人,有些话别的同僚不便说,老臣倒是可以畅所欲言!” “哦?”朱允熥笑道,“莫非这修河银子的背后,还有什么隐情?”说着,转头对王八耻说道,“给他们搬凳子坐下,他们也都没用早膳,朕这边两三样就够了,其他的放到他们面前!” 说着,又对群臣说道,“咱们君臣也别来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边吃边说!” “臣等叩谢天恩!” 众人坐下,王八耻领着小太监,给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上食物。 这些臣子们也是一大早就出门进宫,早饭草草的吃了几口,这时候早就肚中饥饿了。 “把汆丸子给凌汉端过去,苦瓜给茹瑺............”对于臣子们喜好,朱允熥倒也略知一二。 第36章 瞒不住(1) 李景隆的脑子飞快的运转着,“河南河道运转使郭淮,去年走了我的门路。虽说是当时我和凌铁头打了招呼,可郭淮那人官声一向不错,不然凌铁头也不会答应。怎么今天,万岁爷忽然提到他?” “太不会办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啊?” 心中想着这些,李景隆的目光微微看向凌汉。却发现后者正专心的对付着眼前的汆丸子,眼皮都没夹他。 “老狐狸,真要是郭淮出事了,你准保往我身上一推。回去赶紧跟那姓郭的,撇清关系!” “给曹国公搬个凳子!”此时,朱允熥在宝座上笑道。 “臣瞧着,万岁爷您今儿气色不错!”李景隆欠身坐下,笑道,“是咱们大明朝,又有什么喜事?” “不出事太太平平就是喜事!”朱允熥笑笑,随手拿起刚才放下的奏折,“诺大个大明朝,有点瑕疵也是瑕不掩瑜!”说着,目光静静的看着李景隆,“朕听说,河南河道运转使,你举荐的?” 李景隆心中一惊,忽然恍然大悟。 凌铁头真是人老成精啊,这边给了自己人情脸面,回头就告诉了万岁爷。 “回皇上,确是臣举荐的。这人原在西北督运粮台,因功升迁!”李景隆说着,头看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道,“这人和臣本没什么深交情,但大前年臣出塞打仗那次,这人帮着臣征集粮草调拨战马,任劳任怨的!” “后来他找到臣,说这些年在西北落下一身病。就请臣帮着,看能不能调任内陆来!万岁爷您是知道臣的性子的,浮夸还爱面子。臣知道国家官员任免,臣万不能说项插手。” “可是一想到他也是于国有功,这些年在边关任劳任怨之人。臣又想到万岁爷您最是体恤这等臣子,所以就跟凌部堂说了一嘴!” “不过当时臣的说是,这人能不能用,还是要看凌部堂你们吏部的考察。”说到此处,李景隆顿了顿,“想来这人当时也是看着能用,不然也不会调到河道上!” 说到这里,李景隆站起身,“臣有罪,请万岁爷责罚!” 朱允熥瞥他一眼,暂时没说话。 诺大的帝国不好管,人活着就离不开人情世故,一个国家也是如此。准确的说,古今中外概莫能是。 关系这张网,到什么时候都斩不断,也无法杜绝。 就好比人生,都说人人生来平等,其实从落生的那一刻,人和人之间就有了三六九等。做官也是如此,朝中无人一辈子七品县令到死。朝中有人,升迁调任不过是上头的一句话。 所以才有一句话,举贤不避亲。贤不贤的另说,不避亲才是官场的真实写照。 凌汉终于吃干净自己面前的白米饭,汆丸子,嘴也不擦胡子上沾着两片香菜,起身道,“皇上,当时臣确实是看过郭淮的履历,他为官多年任劳任怨恪尽职守,在西北督运粮草十多年,从未出过岔子。所以,河道出缺........” “朕知道!”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声,打断对方,“当日你和朕说这事的时候,朕还和你说,你看着办!” 说着,朱允熥目光看向李景隆,“你曹国公好大的脸面啊!外官都求到你门上走门路了!”说着,冷笑一声,“你高风亮节从不推脱,来者不拒还真有孟尝之风啊!” “臣不敢!”李景隆赶紧俯身。 “自己吃几碗干饭不知道?别人找你,你就答应,就不能推脱了?”朱允熥冷哼,“说好听点你是糊涂,说不好听的你是拿国家的名爵当你李景隆的人情呢!” 这时,一旁的侯庸忽然肃然起身,开口道,“皇上,臣有话说!” 朱允熥有些意外,“爱卿说便是!” “臣来京师不久,但也听说了一些事!”侯庸缓缓道,“官场有句顺口溜,有事求李,无事敬何,内宫老王,军中老常!” 朱允熥面色微变,“何意?” 而李景隆心中却直接破口大骂,“侯庸,老子又没得罪你!你这时候落井下石?” “意思是说,若做官有事不要求旁人,可以求曹国公。曹国公为人仗义,言而有信!若做官无事,也别以为别人对你无可奈何,要小心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 “内宫之中,不要得罪王总管。” “军伍之中,常家势力最大。” 说着,侯庸顿了顿,“虽说这只是一些官员们私下的无聊戏言,当不得真。可也印证出,皇上对这些人太好了些!” “就比如曹国公,皇上看似每日都要训斥,实则多有袒护。” 话音未落,老臣凌汉,左督御史严震直等人直接开口,“侯侍郎,指摘君父乎?” “不敢,就事论事!”侯庸低声道,“皇上是天子,亲近哪位臣子是哪位臣子的福分,但凡亲近的臣子若得意忘形,就是辜负君恩!” 殿内,骤然变得安静起来。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半晌之后才苦笑道,“爱卿说的有理!” 人都有私心,他这个皇帝也不例外。况且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侯庸所说的这几个人,确实被朱允熥格外偏爱。 偏爱的理由,用着顺手。脏活累活,都是他们来,而且真真的任劳任怨。 这种情况其实臣子们也心知肚明,历朝历代哪没有给皇帝干私活的奸臣啊!不过,此刻被侯庸当众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怪不得那些老杀才们一口一个遭瘟的书生,你们真是遭瘟的呀!老子一没得罪你,二没招惹你,怎么就突然对老子开炮?是看老子好欺负?”李景隆心中怒骂不止。 “爱卿老成持重之言。”朱允熥又开口道,“点醒了朕,同时也保全了这几个人。闻你言后,朕再用他们便多了几分思量,他们日后行事,也会收敛。不然,朕一味的袒护,倒是害了他们!” “皇上明鉴万里!”侯庸道。 “传旨,河南河道运转使郭淮,差事办得一塌糊涂。上折子只知道要钱修河,而如何修能修成何等模样却一概不知,实乃为修而修,为政绩而修之官虫。” “调任.........”朱允熥想想,“调任工部为员外郎,以观后效!” 说着,又看看李景隆,“你是举荐人,罚俸两年!” “有罚?为啥呀?” 李景隆今天是莫名其妙,但也只能俯首谢恩。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罚两年俸禄就罚吧,等于是万岁爷用他的俸禄,堵那些书生的嘴。 “遭瘟的,想搬到老子?老子有万岁爷做主!”李景隆心中暗恨。 第37章 瞒不住(2) 因侯庸一番话,使得殿中的气氛尴尬起来。 虽方才说起河道上的事映射了官场的一些风气,但皇帝并未生气。可候庸却忽然话锋一转,转到了皇帝的用人之道上。 尽管他说得很是委婉,可谁都听得出来,他就是在指责皇帝。 职责皇帝亲小人远贤臣。 谁是贤臣,自然是这些帮着皇帝治理国家的士大夫。 小人是谁,也一目了然。 李景隆这样尾巴翘到天上,跟蜘蛛似的到处结网的皇亲国戚是小人。 何广义这个监视百官,掌握诏狱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是小人。 王八耻这个内宫总管太监,随时都跟在皇帝身边的人,必须是小人。 郑国公常家虽是功臣之后,但因为是货真价实的外戚,又在军中有影响力,也距离小人不远。 侯庸这人做官是好官,可做人嘛.... 朝堂若是其乐融融,他说文恬武嬉。 君臣融洽,他说皇帝公私不分。 皇帝想乐呵,他说骄奢淫逸。 国家要打仗,他说穷兵黩武。 可若天下太平,他又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马放南山。 这样的人招人恨,可扪心自问朝堂上也好国家也罢,缺不得这样的人。 幸好他是侍郎,他若是都御史,只怕朱允熥的耳根子就没有清净的时候。 殿中一片沉寂,君臣们都想开口说些什么,岔开这份尴尬。但谁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说些什么。 就这时,王八耻从外边进来,“万岁爷,奴才把早膳撤下去?”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立马引来侯庸的话。 “皇上,太上皇在位时,每和臣子议事,宦官须后撤十步之外。无诏向前擅自发声者,杖毙!” 顿时,王八耻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侯庸说别人,其他臣子未必会配合。但一说到太监身上,其他臣子们都齐齐愤慨,对王八耻怒目而视。好似殿中尴尬的气氛,都是他引起的一般。书包阁 李景隆心中偷笑,“你个老阉狗,该!” 这时,王八耻猛的醒悟,跪地叩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说着,一边叩头,一边往后爬,缓缓退出门外。然后惊慌失措的,小跑一般跑到殿门口。 侯庸依旧有些不依不饶,“皇上,您有时候太过宽厚了!” 朱允熥咳嗽一下,心中也是哭笑不得。 老爷子当政的时候,确实是商议国事的时候太监不能上前。都是带刀侍卫,五步之外警戒。 可如今......... 朱允熥和老爷子处理政务的方法不一样,老爷子可不会叫大臣们跟他一块吃饭。叫了大臣一块吃饭,不让太监伺候,难不成自己这当皇帝的,亲手给他们递筷子? “人人都说凌铁头愣,凌铁头是假愣,他侯庸是蔫人出豹子,真愣!”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李景隆身上,“你大早上进宫何事?” 李景隆心里明镜似的,皇上这是要岔开话题,赶紧笑道,“是有件乐子事,臣要说给皇上听!”说着,他忽然发现侯庸在边上一眼一眼的剜他,赶紧改了有些轻佻的语气,正色道,“也不是乐子,是臣拿不定,不敢私下做主的事儿!” 朱允熥笑道,“还有你曹国公拿不定主意的事?说来给朕听听!” 李景隆清了下喉咙,笑道,“前些日子臣不是那个出海了吗?”他说的小心翼翼,生怕这时候那个臣子站出来,嗷唠一嗓子质问他出海干嘛去了。 见无人说话,赶紧继续道,“吕宋的马尼拉王子跟着臣一块回京,安置在京中。皇上您一直没见他,那王子就在京师整日吃喝玩乐。” “天朝繁华,他看花了眼,瞅什么都新鲜。他是藩国的王子,身边钱财也不缺。可不知怎地喜欢上........喜欢上秦淮河一位叫知画的女子,银子砸了无数结果手都没摸着。他还非要给人家赎身,说要娶回国去当王妃..........” “哈哈!”朱允熥哑然失笑,“还有这事?” 这位马尼拉的王子他没有亲见,但已经有了安排,先在京师住着,随后进国子监读书,再选拔到自己身边当官。 想必这几年,随着大明船队出海,各地藩王王子等来京将不计其数。这些人是用来安抚当地土人的最佳人选,同时也必须要完全的汉化。 这一招,华夏春秋时经常用,不过略有改动。 这些王子也好藩王也罢,来天朝求学其实就是质子。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罢了,以后有用就是天朝的傀儡,没用就是天朝的一员,他们还沾沾自喜。 “他好歹也是个王子,怎么就.......哈哈!”那秦淮河的画舫,跟后世的夜店似的,去的都是冤大头,被人当猪宰。朱允熥乐不可支,“那等地方,谁带他去的?” “这种事,男人都无师自通!”李景隆笑道,“他想给人家赎身,可人家不同意。昨晚上这王子就闹到臣家里去了,非要臣发兵,把老鸨子龟公都宰了,帮他把人抢出来!皇上,您是没瞧见,那王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什么明珠蒙尘..........” “哈哈!”朱允熥再次大笑。 可笑了一半,只听旁边炸雷一样,“岂有此理!” 这声儿,吓了朱允熥和李景隆一跳。 只见几个文臣,面色铁青的盯着李景隆。 “曹国公,你居然擅自带藩国王子来京?” “为何不妥善安置?” “藩国王子流连风月,大明的脸往哪儿搁?” “还要娶烟花女子为王妃,如何对藩国交待!” “李九江!”侯庸大骂,“真小人耳!” “不是.....那什么...........不是.........”李景隆被连声喝骂,不知所措。 “皇上,藩国来朝何等大事,怎容曹国公胡闹?”老臣凌汉也开口道,“莫说一国,即便是民间百姓,也要以礼待客呀!” 朱允熥再次咳嗽两声,掩饰尴尬,“这事也是凑巧了!曹国公出海南洋。有一小国仰慕天朝,所以王子要来见识下天朝繁华。也不算什么正式的朝贡,是以朕就没让他张扬!” “他来,就是朝贡!”都御史严震直胡子都颤抖,“不然他来大明干什么?藩国外邦,必须朝贡称臣!” 说着,瞪着李景隆,“那王子何在?” 而候庸则是看着李景隆,“臣斗胆问皇上,曹国公出海南洋所为何事?” “这..........”朱允熥也瞪了李景隆一眼,平日你又奸又灵的,怎么把话说到这上了,总不能跟这些文臣们说,你出海去占人家地盘去了吧? “臣可是听说,前些日子曹国公回京之后,光是金沙就装了好几船!还有无数珍宝!”侯庸又道。 他们这些大臣不是不知道,而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发难。 “臣还听说,这些日子那些老勋贵们,满世界重金招募水手!”侯庸又道,“皇上,请给臣等一个明白!” “是这样!”朱允熥也被问得烦了,随手道,“不是不让诸爱卿知道,而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上半年有海商献上一种作物,名洪薯!” 这事和出海的事一样,都瞒着这些文臣们。老爷子也好朱允熥也罢,都希望自己的耳根子清静一些。也都想着等洪薯丰收了,在群臣面前显摆。 再说了,等洪薯成熟,官员们欣喜若狂的时候,再当作突破口打破海禁,就顺理成章。 不过今天,瞒不下去了。 “那红薯朕吃过,味道不错。”朱允熥继续道,“据说是能亩产数十石,且不挑地,山地平原都可耕种,耐寒耐涝........” 哪想,不等他说完,臣子们都双眼通红,大声质问,“此物在何处?” “就在我家庄子里种着呢!”李景隆道,“我出海也是奉命,把精通种植此物的番人还有粮种都带回来!” 第39章 你会不会种(2) “你会不会种地?” 这时,老臣凌汉走到景川候曹震身边,对他指指点点。 “我不会你会?”曹震正灌肥呢,被臭气熏得脸都抽了,心头火起怒道,“老子祖宗八代都是土里刨食儿的,打娘胎里就知道咋种地?还没锄头高,就跟着老爹屁股后头在地里淌汗珠子了.........” 郭英在旁抬头,“不对呀,曹傻子,你当初不是跟着你爹拿着锄头劫道的吗?” “那是赶上灾年了,庄稼没收成才去劫道!”曹震暴跳如雷,“郭老四,你成心埋汰我是不是?” 郭英笑笑,对蓝玉道,“你看,谁说他傻?现在用不着我,也不叫四哥了!” 蓝玉只是笑,摇着头继续干活。 “肥不能这么灌!”凌汉开口说道,“浇一遍就行了,哪有这么天天浇的。你看田垄里这么多野草,就是肥给得太足了。”他说着,蹲下身子,拔出那些冒头的野草,“肥多了野草墙,到时候草比庄稼旺,这叫本末倒置知道吗?” 曹震一愣,本末倒置是啥他还真不知道。 但他心中犟性发作,直接推开凌汉,“一边去!你遭瘟的书生知道啥?从小公子哥养尊处优,长大当官!巴巴的说我的呢。没老子们打天下,你哪做官去?做梦去吧?” 说着,继续怒道,“庄稼吃肥,就跟人吃饭一个道理。人吃的多长得壮,庄稼也是这么回事!” “你这浑人!”凌汉骂道。 “浑人咋了?”曹震瞪着牛眼,随后的表情居然有几分委屈一般,“我们这些浑人,一辈子就知道杀人来着。杀的阎王老子见我们都皱眉,半点福报没留下。” “这洪薯说能给天下加几分粮,能混个肚皮圆。这是多大的功绩?我老曹一辈子好事没干过,临死之前能伺候伺候它,也算人间没白活,留了福报给子孙后代。” 他说的有些心酸,可凌汉却不屑道,“哼,你还知道你这辈子专门不干好事!”说着,又道,“我还以为你曹侯爷,就知道往家揣银子呢!” 说到此处,他看看旁边,凑过去,“哎,曹大胆,你们那些老哥们最近嘀咕什么呢?满世界招募水手,是谋划啥呢?” 曹震没理会他的话,继续低着头干活。 见状,凌汉冷笑道,“不用说我也知道,估计又是想着哪里捞好处吧?曹侯爷,你都是侯爷了,你家的东西吃用不尽了吧............” “以前饿怕了,就想着家里要有粮!” 曹震缓缓的开口,“穷怕啦,就想着家里要有钱。有了粮不用饿肚子,有了钱可以看郎中,可以找先生教子孙读书。我这辈子受的苦,绝不许我的子孙后人,在遭受一回!”说着,叹口气,“那他妈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随后,他再次缓缓的蹲下,大手狠狠的拔着地里的野草。 “洪薯呀,亩产数十石。不挑地,也不怕旱涝,还不用怎么精心的伺候,长在地底下也不怕天杀的鸟儿来叼!” 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垂起来,“早有这玩意多好啊,我爹我娘我姐..........” 凌汉听了,半晌无言,随后轻轻的拍拍曹震的肩膀。 “我们这些人,都是这样!”曹震继续道,“混绿林劫道的也好,直接抄家伙杀财主县令的也罢,还不都是肚里没食活不下去了?可不像你们这些读书人,家有余粮有现钱儿!” 就这时有个面目黢黑的汉子,提着凉茶从远处走来。 曹震努嘴,“喏,就他!” 凌汉不解,“他怎么了?” “洪薯的种子就是他献出来的,福建一个海商,叫谢晋忠!” ~~~ 在庄子里的日子,是谢晋忠平生最高兴的时刻。 不但隔三岔五能见着皇上和太上皇,那些大明朝的开国家功臣们,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大晌午的,几位歇歇!” 他站在田垄边,刚开口就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过来。 “你就是献出良种的福建海商谢晋忠?”凌汉背着手,昂着头说道。 谢晋忠一看这老头派头不小,赶紧道,“正是........您是?” “尔虽商人,海上漂泊多行不法之事。但能心怀故国,献良种为生计,忠心可嘉当立碑著传流放百世!”凌汉道,“老夫大明太子太师,文渊阁大学士,通政使,吏部尚书凌汉!” 顿时,谢晋忠被这一连串的官明弄得目瞪口呆。 “你如今还是白身?”凌汉看看对方,“无须担心,既有如此大功。待丰收之日,我必奏报天子为你加官进爵。”说着,顿了顿,“你可是读书人?可曾参与过科举?” “当年考过秀才,没中!”谢晋忠说道。 凌汉捋着胡子,“秀才都没中?你读的甚........”说着,想想道,“同进士出身你也不够格啊?” 谢晋忠开口,“太上皇那边已经答应给我官当了!” 凌汉马上凝神道,“什么官职?” “老太上皇说,给我个侯,世袭罔替!”谢晋忠笑道。 “世袭罔替?”凌汉顿时炸毛,面容不善。 就这时,曹震站起身要走到另一边,直接粗暴的推开谢晋忠,“起开,你他妈瞎啊,挡道儿!”说着,看看谢晋忠,“给你个知了猴,油炸着吃去,做你娘的梦去吧!” 谢晋忠不由得满脸通红,但不敢还嘴,嘟囔着说道,“曹侯爷,是太上皇答应给我一个侯爷的!” “呸,你们家祖坟有那根蒿子吗?”曹震当场骂街,“爷爷我一辈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死了八百六十回才挣下个侯爷。你他妈弄点破粮食种子,就想跟爷平起平坐?” “侯?你他娘的最多是个大马猴,还是个挨日的母猴儿!” 说完,曹震扬长而去。 另一边,蓝玉和郭英笑得几乎跌倒在田地里。 “你说惹曹傻子干啥?”郭英笑道。 谢晋忠满脸通红,看看凌汉,“老尚书,您老给评理.........” “评什么理?”凌汉开口道。 “他..........他骂我!”谢晋忠道。 凌汉看看远处的曹震,“那人我也惹不起!” ~~~ 朱允熥这边,诸文官们还在未了将来在谁的家乡率先推广吵得不可开交。 “噤声!”李景隆大喝一声,“万岁爷面前,不可君前失仪!” 众位微微一顿,然后不满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李景隆。 就这时,远处一个侍卫跑来,“万岁爷,太上皇来 第41章 前辈(2) “差事办砸了也无需垂头丧气,就算是老皇爷也没一辈子都打胜仗!”毛骧又拿起蒜来,他吃蒜的方法很特别,不剥皮。而是直接扔嘴里,然后舌头一翻,把皮吐出来。 “案子难办,才会用到咱们。不然的话,皇上不是养了一群闲人吗?”毛骧又吃了一口,“嗯,味道不错,等那老头回来,叫他给你拌一碗!” ~~ 毛骧对面的,正是何广义。 他刚见过秦王,还没回到住处,就见心腹手下拿了一封信过来。然后,他就到了这里。 到了这里,很多事情他就明白了。 坐他这个位置,许多事要装糊涂,更要许多事装着不知道。 若不是毛骧找他,他这辈子都不会见对方。他不想,也不敢,更不愿。 “若不是事情太过蹊跷棘手,我也不会见你!”毛骧继续说道,“咱们都是给皇上办事的,最重要的就是把事办好,让万岁爷满意!” 何广义明白对方的话,“卑职明白!”说着,顿了顿,“没任何人知道,卑职见了前辈您!” “呵!”毛骧罕见的笑出声,“也不用这么小心!”说着,笑笑,“其实是来之前,万岁爷跟我说过,若真有过不去的坎,要和你互通有无。” “皇上?”何广义心中一怔。 随即,他也醒悟过来。 皇上既派了对方过来,就不怕自己知道。甚至可以说,皇上不怕任何人知道,他手中还有这张神秘的暗牌。世上有些事,知道反而比不知道更让人顾忌和害怕。 “咱们都不是神仙,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手到擒来!”毛骧吃干净最后一口米皮,然后正色道,“你那边没抓到人,你怀疑是有人走漏风声?” “是!”何广义道,“我们在暗中布控,却被人牵着鼻子走。等待抓捕的空挡,白莲教的人逃了!” “嗯!”毛骧想想,“你来西安,知道的人就那么几个!给白莲教通风报信的人,嘿嘿,可不是一般人啊!” 说着,目光忽然刀子一样,“你觉得,白莲教会往哪里跑?” “卑职觉得!”何广义沉思片刻,点点桌子,“这!” 说着,继续道,“我若是白莲教,身后有官面的人通风报信,那藏到哪里都不如藏到这人的身边安全。因为通风报信之人,定然能知道锦衣卫所有的动作!” “不傻!”毛骧喝了一口碗中的调料,辣得脸上直抽抽,“还有就是,他们在这边谋划了这么久。不可能全然不顾了,他们要和那些信徒的骨干暗中联系,就不能跑太远!” 何广义陷入沉思,猛的开口,“请前辈指点迷津!” 毛骧坐在马扎上,双手揣进袖子里,然后用袖口擦了下嘴上的油渍,“城门口看看,或许有收获!” “城门?”何广义疑惑。 “进城,就要走城门!”毛骧道,“走城门就要留下痕迹!” 何广义越发不解起来,“每天进城的何止...........?” “真傻!”毛骧面无表情的骂道,“你是怎么当上锦衣卫指挥使的?”说着,骂道,“一代不如一代!” 闻言,何广义不敢辩解,低下头。 “各个城门那些军卒,长年累月在城门处当值。不说火眼金睛,可进城的人中谁是本地人,谁是外地人他们一目了然!”毛骧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谁是干什么的,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若有不伦不类的生人外人,他们会记不住?” “你看不起的市侩之辈,往往有大用处!那些军卒,看着好欺负的要敲竹杠,看着贵人家的要礼让。见着商人要剥皮,见着百姓要盘问。” “你没在底层干过?这点道理不懂?蛛丝马迹就是这么来的!亏你锦衣卫还在西安有人。兵马司指挥不就是锦衣卫的暗探吗?” “他管着兵马司,探听城门军,然后把所有问题汇聚到一块。虽说琐碎了点,怎么可能没线索?” 何广义被骂得面皮发红,不敢抬头。 “还有城中的客栈,寺庙道观,妓院赌场。”毛骧继续道,“官府不知道的事,问那些地痞无赖!他们走街串巷整日想着去哪打秋风,哪条街进了生人比巡街的差人还清楚。你是没权还是没嘴?不会问?” “卑职清楚了!”何广义抱拳。 “你下次再出来,记得好好看看自己!”毛骧又瞪了何广义一眼,“寻常衣服配官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做官的?” 唰,何广义的双腿,马上收到裙摆之中,脸色羞愤。 “谁教的你?”毛骧骂道,“记着,既然有人告密,那就证明这边的人谁都靠不住。布政司,汤镇台,还有秦王府的人都不要用了!人手要是不够,就从周边抽调。” 然后他忽然很嫌弃的看着何广义,“赶紧走!看你烦!” 何广义起身,“卑职告退!” “等会!”毛骧又喊住他,斜眼道,“你走路的时候,能不能别跟小公鸡似的昂着脑袋?低调,低调!” ~~ 何广义悄然走远,毛骧回头看看巷子的另外一边。 卖米皮的老翁捧着肉夹馍快步回来,放在桌子上,“客官,趁热!” “腰子呢?”毛骧看看油纸包的食物。 “啊?”老翁顿顿,讪笑道,“那个.........您没说要腰子啊?” 毛骧不说话,斜眼看着对方。 “那个.......看您跟别人说话,我就在那边等!那腰子味儿实在馋人,就没忍住..........”老翁苦笑。 “给了你十文钱呀!”毛骧骂道,“忍不住你自己买一个不行?”说着,笑骂道,“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是那么喜欢占便宜!” “这都多少年了,都堂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 卖米皮的老翁瞬间气质变换,眼神锐利起来,不再是唯唯诺诺而是脊背挺直,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跟着我屁股后的人........?”毛骧吃着肉夹馍,满嘴是油。 他从出门到现在,身后始终有尾巴。那些盯他的人以为他不知道,殊不知论盯梢,他毛骧是这些人的祖宗。 “抓起来了!您是要活的还是死的?”老翁坐下,笑问。 一块肥肉丁落在桌子上,毛骧捡起来扔嘴里,“当然是要活的!”说着,忽然坏笑,“多少年没人盯我的梢了!这西安还真是邪性!”说到此处,又问,“让你查的事,查了?” “永兴王整日吃斋念佛不随意走动,不过上个月他倒是在家里建了一个家庙,并请了南山寺的高僧去说佛法!”老翁道。 毛骧拍拍手,“王府里的人.........?” “都是永兴王以前身边伺候的人!”老翁道,“王府人口简单,总共只有三百多号!”说着,顿顿,“王府马号的秦三,咱们的人!” 说着,他习惯性的朝周围张望两下,低声道,“秦三说,王府马号里,开春时来了一批身上没有带印记的马,他伺候了小半年,上个月那些马被人王府的侍卫牵走,不知带到哪儿去了!” 毛骧的面容郑重起来,两手再次揣在袖子里,“盯着,看有没有生人进去!” 说着,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老翁道。 毛骧回头,“嗯?” “给钱啊?”老翁伸手。 “什么钱?” “米皮您还没给钱呢?” 毛骧斜眼,“你他娘.......是不是要算这么清楚?” 老翁似乎在这瞬间,真如商贩一般,“爷,小本利薄,概不赊账!”bookAbc.Cc 毛骧悻悻的扔出一个铜钱,眼珠转转,“要这么说,你还欠我一个烤腰子!” 老翁走到墙角,脱裤子蹲下。 “你作甚?”毛骧问。 老翁嘿嘿一笑,“拉出来还你!” “..............”毛骧后退两步,转身骂道,“老子倒了八辈子霉,认识你们这些狗日的!” 说着,摆手道,“叫小全小五老地方等我!” 第42章 手段(1) 猪圈,臭气熏天。 几头膘肥体壮,浑身黑毛跟钢针一样长着獠牙的猪,甩着尾巴快快的在槽子里,吧唧吧唧的吃着。 两个汉子,一个高一个矮,高的瘦黑矮的白胖,每人左手肉夹馍右手羊肉汤,就蹲在地上吃得喷香。 他们吧唧嘴的动静,不比那几头猪小。 高个的汉子血盆大口,一个肉夹馍直接能塞进去,然后噎得翻白眼,马上用羊肉汤顺下去。 矮胖的汉子厚厚的嘴唇贴着汤碗,转圈一吸溜,半碗羊肉汤就没了。 两人呼哧呼哧的吃,吃干净手里的食物之后,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过烧鸡烧鹅等,蹲下大嚼起来。 他俩前边,毛骧捂着口鼻,眼神既诧异又嫌弃的看着他们。 “五哥,吃的差不多了,咱哥俩喝点?”高瘦的汉子手里的烧鸡就剩下一个鸡屁股,捏在手里似乎舍不得吃。 矮胖的汉子点点头没说话,然后他俩的目光,就齐刷刷的看着毛骧。 “你俩以前吃饭不这样啊?”毛骧皱眉道,“现在怎么他妈的饿死鬼托生?” 高瘦的汉子一摊手,“这不是没钱闹的吗?的多少日子没吃肉了!” 矮胖的也说道,“都堂,你可知这几年兄弟们过的是啥日子?”说着,扯扯自己的衣裳,“破衣拉撒,还有个人样吗?” “都堂倒是看着富态!”高瘦汉子撇嘴说道。 毛骧大怒,“少他娘的扯哩根儿楞,当初散伙的时候,银钱上我可没亏待你们!”说着,骂道,“足够你们安家置地过日子了?钱呢?” “那点钱够干什么的呀?”高瘦汉子委屈道,“不用吃喝吗?” 矮胖子接嘴道,“不用嫖赌吗?” “不用玩乐吗?”高瘦汉子吃掉鸡屁股,一脸不忿。 “以前跟着都堂大钱不敢说,可小钱不断啊!现在我们哥俩哪来的进项?”矮胖子懊恼。 “就是就是.........”高瘦汉子继续说道,“我们哥俩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您还质问?” “我..........”毛骧愣了片刻,“要这么说,给你俩一座金山也他妈不够花!” 面前高瘦的汉子叫小全,矮胖叫小五,曾经都是毛骧的手下,得力干将。后来毛骧假死隐藏幕后,这些手下们失去了他的庇护,也只能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毕竟他们这些人,当年得罪的人实在太多,而且都是有权有势的人。 不过这些人到了民间之后,根本没办法适应。再加上大手大脚惯了,视金钱如粪土,当初那些安家费没多少日子就给祸害干净。 如今他哥俩,就在西安的外城地界养猪为生。 “我们哥俩这样您也见着了!”矮胖的小五说道,“这些年您也私下里帮衬了不少,没脸再跟您要钱!日子过成这样,我们俩认了!” 毛骧微微叹气,“也不是.........” “都堂别开口,我们是要面皮的人!”高瘦的小全说道,“千万别帮我们!” 毛骧摇头,“不是.......” “您看,您这人就是见不得兄弟受苦!”小五马上道,“您的好心我们哥俩领,可真不能跟您伸手要钱!” “你们........” 不等毛骧说话,小全马上对小五道,“五哥,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哥俩要面皮,都堂要义气。不拉扯咱们兄弟一把,他老人家心里过意不去呀!” “可兄弟明算账,无功不受禄啊!”小五无奈道,“再说了,自古就是救急不救穷。咱哥俩这样,都堂总不能帮着买房子娶老婆吧?” “真要跟都堂张那个嘴,那不是不要脸吗?”小全一拍大腿,“不过呀,都堂对咱们一片真情实意,总不能辜负了吧!要是不让他帮咱们点什么,他能安心?” “都堂!”小五对毛骧道,“您这人就是忒心善!” “既然您要帮,兄弟就让您帮点抬抬手的事儿!”小全掰着手指头,“义和发赌馆,我们哥俩欠着三十块银元。” 小五挠挠自己的粗脖子,“嗯,西边王婆子大车店,欠了三块半!” “城南的斗狗呢,欠十五。” “斗鸡,欠二十!” “停!”毛骧头都大了,怒不可遏。 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小全小五,但他的眼睛天生异象,盯着他们二人的时候。好像左眼看着猪圈,右眼看着棚顶。 他越生气,两只眼睛越是凑不到一起。 “赌债妓债你们也欠?”毛骧怒道。 “不欠怎么玩啊?”小全一拍大腿。 小五撅着屁股半起身,“我是一天也不能没娘们啊!“ 小全也跟着撅起来,“我宁可不吃饭,也不能不耍钱!” “住嘴!”毛骧暴起,浑身的关节咔咔作响。 他真想,当场掐死这两个狗日的。 “也不怪我们呀!”小五小全马上后撤,小五道,“以前跟着您,啥都不用愁啊!” “是您不要我们的呀!”小全再次蹲下。 “我........”一口气直接堵住毛骧,往事刹那间涌上心头百感交集,所有的情绪只化作一口气,徐徐吐出,叹息道,“草.....” 随后他看看两人,摇摇头,“别跟我这演戏!”说着,指指猪圈里几头黑猪,“你们哥俩一个耍钱一个玩娘们还要吃喝玩乐,养猪那点钱够吗?再说了,你俩什么身份?旁人能让你们赊账?” “这不是老手艺没丢吗?”小五说道,“还能干点脏活?” 毛骧眼睛一斜,“给谁?” 小全马上道,“您别生气别瞪眼,兄弟们知道啥能干啥啥不能干!” “城里有个混混头儿,叫黑金刚!”小五说道。 “他和其他的混混们总是死磕!”小全接口。 “就是为了赌馆,妓寨啊。码头上卸货,私盐之类的争斗!”小五道,“隔三岔五就闹出人命!” 小全笑笑,“我们哥俩就帮他们处理尸首!”说着,笑道,“老办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也找不着!” 毛骧皱眉,“人家既然是亡命徒,自己不会处理尸首?” “您不是不知道我们哥俩的鼻子,灵着呢!”小五笑道,“暗地里盯着他们,兹要他们在哪挖坑埋尸,第二天我们哥俩准保能找着!” 小全也笑道,“然后刨出来,半夜放在他们地盘里。嘿嘿,吓他们一身白毛汗!” “所以呀,这事就我们哥俩给揽了,赚多赚少的,能赚个饭钱不是?我们也知道丢人,可谁叫我们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别扯淡!”说着,毛骧的耳朵马上立起来。 与此同时,小全小五嗖的窜到门口,一人持着粪叉在前,一人抄起斧头在后。 毛骧直接隐到墙角,眯着眼睛好似呼吸都屏住。 第43章 手段(2) “人呢?” 外边传来一个桀骜的声音,两个粗狂汉子推着个装满麻包的独轮车。 “有事说,有屁放!”小全在门里喊道。 “东西丢这了,老规矩!”外边那声音又喊了一句,紧接着独轮车上一个麻包,扑通一声被丢下。 紧接着外边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句话,“一块结账啊!” 人走了,毛骧阴着脸慢慢从里面出来。 小全回头咧着大嘴一笑,“来活了!”说着,跑出门外,扛了麻包进来,又是随意往地上一丢。 毛骧看看那麻包,用脚踩踩,确定里面是具尸体,低声道,“你们哥俩做这事儿.......?” “总要活着吧!”小五叹息一声。 毛骧再次转身坐下,又是叹口气,“你们哥俩的事我知道了!” 就这么一句话,陡然让小全小五的眼珠子溜圆。 两人欣喜若狂的对视一眼,齐声道,“就知道都堂您,不能看着我们兄弟遭罪!” “当年在塞外,在西南,在吐蕃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还一起办过那么多案子,嘿嘿,胡惟庸李彬陈宁等人的案子,嘿嘿!” 说着,毛骧又叹口气,“先办正事吧!” “是!”小全和小五收了笑脸,变得郑重起来。 两人走到猪圈边上,挪开一个食槽下面竟然是个地窖,然后一前一后下去,又一前一后上来,只不过每人的肩上都多了个麻包口袋。 口袋里赫然是人,在不断的挣扎发出呜咽之声。 咚咚两声,被丢在地上。 毛骧翘着二郎腿,慢慢转身,看也不看那边,从袖子中掏出匕首,慢慢的修理指甲。 小全俯身直接解开麻包的带子,露出两张惨白的脸来。 这两人身上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松江棉布,皮肤细腻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 “哪里来的强人,可知我们是谁?” 其中一个细长脸的男子,刚可以说话,就大声喊叫。 可下一秒,当他看到毛骧转回来的脸,马上声音顿住。 “抓你,就是要知道你是谁?”毛骧淡淡的说道,“为何跟着我?” 这俩人,就是他从秦王府出来之后,一直暗中盯梢他的人。 “没.......没有!”被捆着的两个男子喊道,“我们没有跟着你!”说着,马上求饶道,“好汉,好汉,是不是误会了,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毛骧一笑,接着扭脸转头。 小全小五狰狞一笑,脸色瘆人。 “好汉!兄弟!你们认错人了,误会误会!” 俩男子还在叫唤,惊恐不已。可是小全小五却没对他们有任何动作,而是走开了。 第44章 找人(1) 但凡是地痞流氓做坏事的人,都要有副好身板。 不然瘦得跟鸡仔似的,跑两步都喘的人,别说杀人放火了,连娘们的袜子都扒不下来。 就算他扒下来,也累得没劲儿干别的。 ~~ 赌坊单间的一张牌桌前,几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汉子,嘴里高声叫骂。 黑金刚满面狞笑,蒲扇般的大手不住的揉搓摆放着桌上的牌九。 “今儿非把你们老娘都赢过来不可!” 他粗大的手掌摆弄牌九时竟极其灵巧,三两下之后整整齐齐码放好,然后好似没有指甲盖一样,光秃秃的手指头麻利顺畅的分出几摞。 动作行云流水,颇有几分美感。 人如其名,他长的真如黑熊一般。站在那里比寻常人高了两头,宽了一倍。敞开的胸膛都是浓密的护心毛,胳膊上左青龙右白虎,还满是刀疤。 更瘆人的是他的脸,狰狞也就罢了,满是横肉也就罢了。脸上还满是让人望而生畏的脓疮,有几个脓疮已经在爆破的边缘。随着他肌肉的动作,黄色的浓浆呼之欲出。 啪啪啪,黑金刚翻看手里的牌九,然后斜眼看看周围的汉子们,坏笑道,“这把你们又完蛋了!” 就这时,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从外边快步进来。 “哥,干脏活那俩兄弟来了,要见你!” 黑金刚手上一停,冷笑,“草,他俩真是有钱不过夜,刚帮咱们料理了手尾就上门快活来了!”说着,大笑道,“让他哥俩柜上支钱玩去!” 牌桌上的人都是黑金刚的手下,另一个汉子开口道,“哥哥,那俩棒槌还欠咱们钱呢!您总让他们赊账,欠的钱啥时候能还清?” “短视!”黑金刚哼了一声,“老子还怕他们哥俩不欠呢,欠钱就得给咱们做事,给咱们做了事就能继续赊账。到最后他们赢的挣的还不是都进咱们的口袋?他们还是欠咱们的!” “哥哥高明!”那汉子赞了一句。 黑金刚啪的把牌九放在桌上,还没开牌,斜眼对进来那见最后三的汉子说道,“三儿,你还站着干啥,告诉他们哥俩玩去呀?” 尖嘴猴腮的汉子上前一步,面色郑重,“哥,他们不是来玩的!” 黑金刚眼神唰的一变,跟刀子似的。 “他们哥俩带了个人来,说来找您做笔大生意!”尖嘴猴腮的汉子声音低沉,“我看他们带来那人,不是善茬!”说着,又补充一句,“绝对不是善茬,看着比兵马司的班头还吓人!” “瞧你这点出息!”黑金刚冷笑,“兵马司的班头就是咱们的养的狗,有什么吓人的!”说着,还是沉思片刻,“带他们进来!” ~~ 人声鼎沸的赌坊中,三个人鹤立鸡群的站着。 三人都是一身青衣,毛骧在前,小全小五在后一左一右。 他们三人虽什么都没干,可就是站在那里都让人心中不安。看场子的打手们,在他们目光的注视下,竟然一时间不敢动。 他们的目光和混混们那些虚张声势欺软怕硬的目光截然不同。 他们的目光是杀过人,杀过很多人漠视生命的目光 这时,里面一间房的门帘被掀开,尖嘴猴腮的三儿对他们招手,“哥儿几个,这边!” 话音落下,小全小五从后上前,依旧一左一右。 他俩走路时左臂摆动右臂不动,甚至整个右手都藏在袖子中。 ~~~ “哈,哥俩这是鸟枪换炮了?” 黑金刚一见小全和小五咧嘴大笑,眼前这俩人身上都是簇新的青色棉布衣裳,头脸都精心打理过,腰间配着带玉的腰带还挂着香囊。 俨然,有些派头。 可这句话之后,黑金刚满肚子的调侃,再也翻不出来。 因为这俩人,和往日对他谄笑时有着天差地别。两人看着的目光,竟然.......竟然好似看不起他黑金刚,带着嘲讽一般。 毛骧大步进屋,看都没看旁人,撩起裙摆大剌剌的坐下,目光就直接看着黑金刚。 黑金刚的目光也对上了毛骧,顿时他没来由的心中一寒,后背的肌肉直接痉挛起来。 他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可他不是这世界上最狠的人。 比他的狠的人太多,歹毒的人也更多。但这种冰冷的,看着活人像是看着死人的目光,黑金刚还是第一次见。 “你是.........?”黑金刚缓缓开口。 毛骧的手指一弹膝盖上的灰尘,淡淡开口,“找你做笔大生意!”说着,手指竖起微微勾动两下。 当啷,两块各十两重的金条,直接落在了牌桌上。 周围人的目光,霎那间贪婪起来。 而黑金刚却没看,反而缓缓坐下,再次问道,“您是.......?” 当啷,不等他话说完,又是两块同样份量的金条,重重落下。 骤然间,黑金刚的呼吸粗重了。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金条上。 “现在,可以说事了?”毛骧平静的问。 黑金刚脸色凝固,几个呼吸之后变成了爽朗的大笑,“这位朋友,什么生意?”说着,继续大笑道,“先说好,杀人放火的事,我是不干的。”随即,又看看周围自己的兄弟们,“我们都是良民!” “帮我找人!”毛骧低下头,用小拇指微长的指甲,抠着其他指甲缝隙中的污垢,“藏在西安城里的人!” 黑金刚收敛笑容,“为何找我?”说着,又是一笑,“找人,你应该去找官府啊!” “官府是瞎子!”毛骧继续抠着指甲。 “哈,官府怎么会是瞎子,这天下就是官府的天下,西安城也是官府的西安城!”黑金刚就看着毛骧,目光充满审视和打量。 “西安城,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都知道你黑金刚是坏人!”毛骧吹着指甲的缝隙,冷笑道,“唯独,官府不知道!你说他们是不是瞎?” 说着,双手交叉在一起,放在小腹的位置,目光平和继续开口,“所以,有些事找你比找官府管用!他们一贯是收钱不办事,只能管良民!而我要找的人,只有你这坏人能找到!” “官府管不了的我能管,官府不能干的我能干!是这个意思不?”黑金刚笑笑,“可我不是神仙,西安城这么多人........” 当啷,又是两块金条。 “呃.......”黑金刚不由得的咽口唾沫。 “我找你是看得起你,找你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听你废话的?我再问你一遍,能找吗?”毛骧继续问道。 黑金刚和手下们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尖嘴猴腮的三儿伸手去捡几块金条。 “慢!” 就在三儿的手触摸在金条的时候,一把匕首突兀的凭空从小全的手里出现,然后抵在三儿的手背上。 锋利刀尖刺破皮肤,隐隐可见血色。 哗啦,黑金刚身边的汉子们都站了起来。 第45章 找人(2) 屋里人都站了起来,只有毛骧和黑金刚面对面坐着。 毛骧是翘着二郎腿轻松写意,而对方则是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如临大敌。 “很多年........”黑金刚那颗许久未忐忑过的心,开始颤抖起来,他压抑着内心的情感缓缓开口,“很多年,没人敢在我面前动刀子了!” 毛骧微微歪头,轻蔑一笑。 黑金刚缓缓起身,居高临下。 “呵!”毛骧又是一笑,对方魁梧的身影在他眼中很是虚弱。 哗啦,又是一阵嘈杂,外边突然涌入数十个手持棍棒的打手,虎视眈眈。 毛骧三人,被包围住了。 黑金刚的内心安定不少,直起腰来,“我说过,很多年都没有人在我面前动刀了?这事,你要给我个说法?” “人多?”毛骧脸上依旧是嘲讽的微笑。 而小全和小五,已是捂着腰乐不可支。 “你.......” “看外边!”毛骧打个响指。 他们所在的赌坊在二楼,而这间屋子的后窗户正好能看到外边。 黑金刚等人诧异的回头,打开窗子之后,顿时呆若木鸡。 窗外隔壁的建筑物,是一家妓寨。赌和嫖是孪生兄弟,根本分不开。 他们的后窗,对着旁边妓寨的一个窗子。 那边的窗子里,站着两个人,两个微笑的人。 但他们的笑容就像是遗像的笑容一般,看似慈祥却带着死气。而他们俩人的中间,赫然夹持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爹!” 那男孩只喊了一声,就被人拽了回去,然后窗子重重的关上。 ~~ “兄弟们,弄死他们!” 尖嘴猴腮的三儿大喝一声,黑金刚的手下们就要动手。 “慢!”黑金刚大喝。 然后,他看着纹丝未动的毛骧三人,拱手道,“都是江湖中人,这么干下作了吧?” 对面被人挟持的男孩,是他的心头肉独生子。此刻他肝胆欲裂双目充血,恨不得撕碎了毛骧三人。 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行,还是那句话,他不是天下最狠的人。他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许多比他更狠更坏的人。 他就这么一个独苗儿子,万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现在他若敢动,哪怕能杀了对方,他这辈子也再也见不到儿子了。他可以肯定,眼前这三人哪怕掉了一根毫毛,他的儿子都要遭受这世上最残忍的对待。 打断手脚卖给丐帮! 阉割了当成女子养,卖给那些有特殊癖好的达官显贵! 或者说干脆培养成相公! 他之所以能想到这些,因为他黑金刚这辈子,对别人的孩子没少做这种事。 报应,如今报到他头上了。 毛骧淡淡的看着黑金刚,然后目光扫了一圈,等黑金刚的人收了手里的利刃之后,缓缓开口,“我这人做事,先明后不争!” 说着,再次抠着手指甲,“为了防止你拿钱不办事,或者给我走漏风声,所以只能先委屈下贵公子!”说着,温和的笑起来,“你儿子很清秀,一点不像你。放心,在我手里这段时间内,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照顾,绝不会慢待他!” 黑金刚魁梧的身躯颤抖起来,盯着毛骧,“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桌上的钱,只是定金。找到人后,这样的金条还有六根给你!”毛骧没看他,而是拿起一根金条在手心掂量几下,“可若是你敷衍我....呵呵!” “你到底.......?” “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毛骧也站起来,先是看着黑金刚的手指,“你的手指甲是被人剜掉的,对吧!你脖子上的伤痕,是烙铁带来的,对吧?” “你........?”黑金刚的瞳孔瞬间紧缩。 对方一句话,直接点到了他生平最恐惧的事上。 他看不起官府,可最怕的就是官府的天牢。 “你要是敢敷衍我,别说你见不到你儿子,你......”毛骧说着,环视一周,“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永远不见天日!” “我会让你们活着,但是会让你们生不如死的活着!” “你要找谁?”黑金刚胸膛起伏,低吼道。 毛骧没说话,淡淡的又扫了周围一眼。 “出去!”黑金刚喝到。 他的手下们,不情不愿的出去。 “找谁?”黑金刚问。 “秦王千岁遇刺你知道吧?” 毛骧一开口,黑金刚如坠冰窟,“你.......你是王府的人?” “你别管我是谁?”毛骧继续说道,“我要知道秦王遇刺那件卤肉铺子,何时被盘下?中人是谁?原先的东家哪去了?谁给他们供肉供炭供油!” “还有!”毛骧看着对方的眼睛,“那日刺杀之时也有刺客伤了,他们伤了就要有郎中有药材,他们要有藏身的地方。” “把这些问题,给我找出来,能做到吗?” 黑金刚低头,“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毛骧道。 “万一.........” “万一..........那我说的话,就会变成真的。所以,你最好不要弄出万一来!”说着,毛骧转身,拍拍小全的肩膀,“走了!” 毛骧在前小五在后,小全盯着黑金刚,等前头人出去之后,他才慢慢转身。 “等等!”黑金刚忽然喊道,“兄弟,咱们也算老相识,你告诉我,他是谁?” 小全面无表情,“我大哥!” 黑金刚颓然坐下,满头冷汗。 “哥!” “哥哥!” 一群手下进来,七嘴八舌,“就那么让他们走了?” “大侄子还在他们手里,不能让他们走!” “闭嘴!”黑金刚大喝一声,看看手下们,“这次,咱们遇上惹不起的人了!” 第47章 贫民窟的张二郎(2) 张二郎默然无声,郭元善没有催促。 因他知道,张二郎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张二郎,从没让他失望过。 “大人放心,城里小人不敢说。可是外城若有,小人给您揪出来!”张二郎说着,顿了顿,“给小人两天的时间,外城之中有信徒,给您。有白莲教传教的,也给您。” “好!”郭元善拍下对方的肩膀,满意的笑道,“我知道,你行!”说着,饶有兴致的问,“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做?” “外城都是讨生活的苦哈哈,直接靠小人讨生活的就有一两千人,这一两千人就是一两千户!”张二郎说话慢条斯理,却逻辑清晰,“还有他们的亲戚朋友,加起来人数就更了不得。”书包阁 “虽说小人不可能一个个都认识,但小人手下的把头们,却直接管着他们。小人召集把头们,让他们去查去问,马上就会有结论!” “外城看着乱其实铁板一块,却比城里更有人情味。街坊邻居,都是熟悉的,谁家里来人根本瞒不住。而且也有自己的规矩,东边这一片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人,西边那块是官府给新来的人安身的地方。” “若有外人生人来,只能住在西边。所以找生面孔,就去西边!” “再者!”张二郎说到此处笑笑,“外城都是贫苦人,有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想藏在这,是藏不住的!鸡窝里不可能有凤凰,狗窝也藏不了豺狼!” 郭元善是掌管城池治安的兵马指挥,听张二郎的话就知道其中的含义。渐渐的,脸上都是赞叹和欣赏神色。 “可惜了,你应该当差!”郭元善笑道。 “小人没那个命!”张二郎淡淡的说。 郭元善沉思片刻,“事儿,办好的话。我给你一个身份,给你一身差服穿!” 张二郎笑了,但神色真挚,“谢大人的错爱,不过小人这样身份,穿上官府的衣服,反而会给大人您带来麻烦。”说着,低下头,“小人身上不干净!” “官府的人,比你更不干净!”郭元善道,“不过,你能想到此处,更证明你心术正。” 就这时,先头去置办酒肉的汉子回来,无声的放下无声的退去。 酒,就是劣酒。 菜肴,烙饼熏肉,葱丝和甜酱。 还有一碟,金黄的煎豆腐。 张二郎斟酒,郭元善毫不客气,大饼卷肉抹酱加葱丝,大口的吃了起来。 第48章 谜底(1) 一张巨网,在西安城无声无息的张开。 藏在暗处的鼹鼠,纷纷从地下洞和阴沟之中钻出来。 有时候,猎狗做不到的事,这些低级的猎物做起来却得心应手。 义和发赌馆的暗室之中,黑金刚大马金刀的坐着,周围站了一圈手下。 哗啦,哗啦。 黑金刚手中两只锃亮的铁蛋不住的转动,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格外急躁。 因此,跟他说话的人都带了三分小心。 “秦王千岁遇到刺客的那间肉铺,原本的东家姓赵,他不是西安人,是从商县来的。十几岁就跟着老爹在城里卖肉,两代人的积累在城里买了个铺子。” “后来赵家老头死了,这间铺子就由赵掌柜继承。他没有儿子,从老家把外甥接来,跟着婆娘一块经营。” “赵掌柜是个老好人,那条街上的人都认识他,没听说他跟谁红脸儿,哪怕是遇上不讲理的客人........” “你他妈跟老子讲评书呢?” 哗啦,铁蛋的声音停住。 黑金刚对着面前说话的人大声怒喝,吓得那人一哆嗦。 站在他面前的人,看着也是滚刀肉一般的人物,瘦高的个子脸上一条纵贯的伤疤。不过和寻常的混混不同,这人的眼中满是市侩和精明,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在街面上厮混,半黑半白的人物。 这人有个别名,万事通。 是黑金刚这等江湖人物最鄙视的人,说他是良民吧,他坏事做尽了,坑蒙拐骗挖绝户坟踹寡妇门,死人身上都能刮油水。可若说他是坏人吧,他欺软怕硬,虚张声势以多欺少行!遇上硬茬子,就只有讨饶的罪过。 而且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就是上了脚面的癞蛤蟆,最是膈应人。 不过江湖上还离不开这样的人,大街小巷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儿。 “可上个月初五,赵家肉铺突然换了东家。小人问遍了赵家肉铺周边的店家,他们都说没听着原先的赵掌柜说要出兑。也问遍了周围的牙行中人,他们也都不知道。” “新的肉铺东家说姓王,是一对夫妇带着侄儿。不怎么跟周围的人来往,以前赵家用的油呀肉呀的也一概不用了.......” 第49章 谜底(2) “小人正在徐寡妇家里快活........” “等等!”黑金刚手里盘着锃亮的铁胆,脸色狰狞,“就那个卖酒的徐寡妇?” “对!”万事通点头笑道,“三个月前刚死了爷们的........” “日你娘!”黑金刚哐一脚踹过去,“人家爷们刚死三个月,尸骨未寒,眼珠子还没烂呢,你就睡人家媳妇?你他娘的是人吗?”说着,怒骂道,“好你个徐寡妇,他娘的平日跟老子装得贞洁烈妇一般,老子暗示了几回就是跟老子装糊涂,去不想跟了你这么一个贼眉鼠眼的货.........” “哥,哥!”尖嘴猴腮的三儿赶紧把黑金刚拉住,“说正事,说正事要紧!” 万事通畏惧的站起来,后退半步,看着黑金刚因为狰狞好似满脸脓包要爆开的脸,心中骂道,“呸,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满脸大脓包?没等下面出水,上面先爆浆了,哪个娘们收得住?” “说正事!”黑金刚怒骂。 “是是,小的正在快活,正抓着从后面..........”万事通说着,马上改口,“突听外边街上有人惨叫,赶紧提上裤子打开窗户。满街都是杀人啦的喊声,街上乌泱乌泱全是乱跑的人!” “小人在人群中看到,那肉铺的王掌柜捂着肚子,被两个提刀的汉子架着朝远处跑,他肚子不住的淌血。小人当时脑袋直接懵了,不知怎么回事!” “然后眼瞅着他们进了一处巷子消失不见,小人穿上衣裳出去,刚才出门就听说秦王千岁微服私访在酱肉铺子遇着刺客。紧接着大队的官兵和差役,就开始沿街搜捕!” 黑金刚恼怒的挠着脑门,“让你说正事,你还磨叽这些?” 万事通见对方发火,忙道,“秦王遇刺,外边净街小人又躲回徐寡妇家里。” 尖嘴猴腮的三儿突然暴喝一声,“说,后来你是不是去过他们住的地方?”说着,阴沉着脸,“敢隐瞒,以后西安城街面上就没你这么一号了!” “这.......”万事通有些犹豫,狠心道,“去了!” 随后,他继续说道,“小的听说秦王遇刺,是在那家肉铺,而且小人还听说肉铺的老板就是刺客之一,所以小的就....动了些脑筋!” “小的跟街上的差人熟,就溜出去,直接去了那伙人的住处,在暗中盯着。小人到的时候天已黑了,那处院子里半点灯火都没有,好似没人!” “正巧这时候,有差人挨家挨户的拿着名册比对,小人就又跑回来.........” “不对!”黑金刚忽然开口,“若是差人拿着名册比对,那宅子不就露馅了吗?”说着,若有所思的说道,“再说,左邻右舍也知道哪地方住着人呀?” 尖嘴猴腮的三儿沉吟道,“他前头说过,他们住的地方和肉铺相隔十来里,再说左邻右舍也不知道住的是肉铺老板。”说着,顿了顿,“他们的宅子又没在官府报备,差人们见没人,又赶着抓着,肯定没留心。再说刺客是一群人,而那处宅子明面上只住了两个人。”bookAbc.Cc “您圣明!”万事通讨好的说了一句。 岂知,尖嘴猴腮的三儿板着脸,“你狗日的在撒谎,你绝对进去过?”说着,盯着他的眼睛,“你这狗日的一撅屁股爷就知道你拉什么屎,你定是看里面没人,想进去看看能不能捞点什么?” 黑金刚冷笑,旁边有人噌的抽出刀来。 “爷爷饶命,小的确实进去了!”万事通瞬间浑身愣汗湿透,“小人是进去了,小人抹黑进去。那宅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啊!”说着,举手道,“小人对天发誓,真的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寻常人家那样!” 黑金刚和三儿都没说话,而是盯着万事通。 突然,这间暗室的后边,一道门帘之后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 “据你所知,那房子是何时被租下的?肉铺夫妇住在里面,即便再不和旁人来往,但左邻右舍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周围的人,就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 万事通茫然的抬头,搜寻声音传来的方向。 “别乱踅摸!”三儿骂道,“问你话呢!” “小的打听过,那伙人是租房子在前,开肉铺在后。应是租了大半年之久,他们开肉铺姓王,可跟左邻右舍又说姓刘。周围的邻居说,男的不怎么说话,女的倒是见人就笑。” “周围的大娘跟着攀扯过几句,说女人的口音是宝鸡口音,男的有点像是董门镇那边的。他们夫妇自称,是开棺材铺的!” “您也知道这买卖晦气,所以周围的邻居们也都不愿意和他们家多来往........” 暗处,那陌生的声音又道。 “你去了那宅子的屋里,全都看过了?” 万事通心扑通扑通的跳,因为那声音实在太骇人了,开口道,“那宅子不小,有八间房子,黑灯瞎火的,小人就是大约莫看了看.......” “你真的没有拿任何东西?”那声音又问。 “呔,说实话!”黑金刚一声暴喝。 万事通膝盖一软,“小的在正房,找到一块玉佩还有几块银元........” “东西呢?”暗处的人马上追问。 “东西.....当了誉恒当......换钱!”万事通怯懦的开口。 屋里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暗处的声音开口。 “哎!”片刻之后,暗处一声长叹,“官家这是养了一群猪呀,怎么这么点事都查不到?白白吃着国家的俸禄,还不如你这街面上的老鼠......” 说着,那声音一顿,“派人去当铺,把东西赎回来!” 黑金刚应了一声,摆手自然有兄弟上前。 “当票,当票让小的给丢了!”万事通低声开口。 他这号人,当东西自然都是死当,那留着当票也没用。 “爷爷去拿东西,不用当票!”黑金刚不屑的看他一眼,“带他去!” 万事通被人拽走,屋里其他人也退下,黑金刚和三儿站起身,看着说话声音传来的暗处。 渐渐的,一袭青衣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毛骧带着小全小五,从门帘后出来。 “您交代的事儿,我已经尽力了!”黑金刚看着毛骧,“我儿子..........” “死不了!”毛骧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是尽力了,可还没完!” 黑金刚和三儿对视一眼,后者小心翼翼的开口,“您是大人物,我们惹不起。秦王遇刺的事,我们知道的这些自然守口如瓶。”说着,想想,“您看?那个万事通要不要留?” “此人还有用!”毛骧笑笑,“等赎回东西,让他带着我去那处宅子!然后嘛,该怎么做是你们的事儿了!” 第50章 谜底(3) 梆梆梆,长街那头,打着哈欠的更夫有气无力的敲打锣鼓,报着时辰。 依稀有参差不齐的狗吠,从各家的院落中传来。 月色下,毛骧一身青衣,高大的身影被月亮拉得老长。 “是这儿?”他看着眼前静静的院落,低声说道。 黑金刚和他的手下们,对于毛骧和他身边的几名青衣人似乎有些眼晕,情不自禁的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他们这些江湖上的混混儿,能混到如今的地位,这辈子什么大风浪什么血腥没见过?可如今,夜深人静面对毛骧他们这些青衣人的时候,总是没来由的觉得骨子里发寒。 “是!”黑金刚低声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说。 毛骧点点头,对身边人道,“走吧!”说罢,带着小全小五还有一个佝偻的老翁,好似回家一样轻松惬意的推开虚掩的大门。 门开的一刻,毛骧又顿住脚步,回头对黑金刚笑问,“进来?” 黑金刚的心里一抖,然后有些忐忑的迈动脚步。 可他刚动,袖子就被身后尖嘴猴腮的三儿扯住。 “嗯?”黑金刚疑惑。 “哥哥!”三儿给了他一个隐晦的眼神。 见状,毛骧又是微微一笑,迈步进去。 几名青衣人都进去之后,三儿长出一口气,对黑金刚道,“哥哥,你进去跟着掺和什么?”说着,压低声音,“您是觉得,咱们兄弟知道的不够多吗?” 此时,黑金刚才恍然大悟。 混江湖劣迹斑斑无恶不作不重要,只要给对钱找对人总能有惊无险。可若是知晓了官家的私密,知道了不该他们知道的事儿,那就是惹祸上身。 其实准确来说,寻常的官府中人黑金刚倒也不甚畏惧。可毛骧这些神秘的青衣人,却让他从骨子里感到不舒服。 三儿又道,“哥,这个事咱们给办了。兵马司郭指挥那边交代的事,咱们可还没上心呢.........?” “急啥?”黑金刚白他一眼,“官府的事儿,到最后还不是用钱解决?就算不办他郭元善能吃了咱们?可是我儿子,却在这些杂碎手里!” 三儿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不言。 只是有些惋惜的摇头,微微叹气。 ~~~~ 烛火燃起,照亮了屋子里的模样,就是寻常人家的样子。 简单的家具床榻等,看着也没什么异常。 毛骧随意的坐在椅子上,小全小五还有那个老翁在各个房间仔细的搜寻起来。 他们搜寻的动作和官府的差官截然不同,不去翻箱倒柜,也不去掀开床板。而是先用脚在地上踩踏,然后倾听声音。再用手指的关节,不住的敲打墙面。 不知过了过久,三人一无所获的集合。 “外边看着这宅子是八间房,可里面的尺寸却窄了,肯定是有暗室的,却找不到?” “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定是许久没人住过了!” “我用棍子捅开了天棚,没察觉到异样!” 三人凑在一起嘀咕,然后目光都齐齐落在最后一间厢房上。 这是一间厨房,却丝毫没有烟火气。 厨房里柴米油盐等东西还是有的,但都摆放整齐完全没有用过的痕迹。就连墙壁上那些烟熏出来黑色的痕迹,都显得有些陈旧。 佝偻的老翁蹲下身子,伸手在冰冷的灶里摸摸,没有灰尘。 小全掀开锅盖,手掌沿着铁锅转动一圈,没有油渍。 小五则是用脚,踢踢灶台的外墙。 空空! 三人唰的站起身,然后小五马上踮着脚,用拳头慢慢的击打灶台的烟道。 咚咚!“ 唰,三人后撤,兵器在手。 毛骧也从椅子上站起,背着手缓缓走来。 他斜着眼,月色下他两个瞳孔没有半点光泽,像是一潭死水。随后,他用手指点点灶台。 三人没说话,同时微微点头。 毛骧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的听听,然后抬起两根手指动了动。 小全和小五蹑手蹑脚的把灶台上的铁锅,用力一抬。一条乌黑的缝隙冒出,然后那佝偻的老翁迅速把一个点燃,冒着白烟的东西,嗖的扔进去。 哐当,铁锅落下,小全小五肌肉乍起,死死的压着。 佟,下面传来一声闷响。 紧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就顺着灶台的缝隙飘了出来。 只丁点儿烟,就让人觉得眼睛刺痛,脑子发懵,呼吸都不顺畅。 “草,老头,你他娘的药弄多了!”小全小五驱赶眼前的烟雾,咳嗽着说道。 “老了,老了!”佝偻的老翁歉意道,“平日卖皮儿,都忘了老本行了!” “捂住口鼻!”毛骧说道。 老头答应一声,转头去找水缸,却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 烟雾,此时陡然大了起来,浓稠的白烟从灶台的缝隙,不住的萦绕出来。尤其是小全小五两人,身影完全被浓烟包裹住。 几人赶紧仓惶的逃出厨房,大口的呼吸着外边的新鲜空气。 “我怎么觉得有些头晕呢?”小全大口的喘息着说道。 小五靠在墙上,“我想吐!” 毛骧皱眉,看看老翁,“给他们解了迷魂弹的毒!” 迷魂弹顾名思义就是迷魂,是这老翁的独家秘方,闻到的人头晕目眩双脚发软,轻者又呕又吐,重者神志不清。 老翁抓抓胡子,“也不用解药,用清水淋头即可!” “这院子里哪有水?”毛骧白他一眼。bookAbc.Cc “呕!” 这时,小全小五已经忍不住开始呕吐起来,且两腿发软。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屙尿用布蘸湿了捂住口鼻!”老翁低声道。 “你个老鸡巴登!”小全小五有气无力的骂道。 毛骧看看他俩,“别骂了,尿吧!” “我尿不出来!”小全看看小五,“你来?” 小五也看看小全,“草,我也尿不出来!” 然后他俩看着毛骧,毛骧看着老翁。 老翁后退一步,“我上岁数了,尿黄!” 终于,似乎是扛不住毛骧的眼神,老翁不情不愿的背对他们,悉悉索索的掏出...... 哗啦啦,哗啦啦.......哗哗,啦啦。 “你不是尿黄,你是尿少!”小全说道,“哎,看着点,别尿鞋上!” 小五瞅两眼,“尿无力啊!” 老翁提好衣服,手里拿着一块湿润的布,忽然又有些犯难。 小全和小五都中毒了,可这块布就只够一个人的。 “等会还要从灶台上下去,里面的烟更多,若是口鼻没尿布,咱们..........”老翁欲言又止,“我老了,尿少!” 毛骧叹口气,无奈的看看夜空,“若是早十年,我非撕了你们三个!”说着,用小刀割下一块布,然后面对墙角,背对众人。 第51章 谜底(4) 此刻,毛骧的姿势有些怪异。 后臀微微翘起,两条腿左腿微微伸长,右腿微屈。 他一只手把着下面,一只手伸过头顶,拍着墙壁。 肩膀隐隐颤抖,似乎在用力。 “嗯!” 细微的用力声,涌入耳中。 “嗯!” 毛骧的头,随着身体的用力微微前探, 扶着墙壁的手,也开始用力。 “嗯!” 又是用力的声音,翘起的后臀,从后向前。 小全实在没忍住,“都堂,使劲儿!” “你白说话!”小五骂道,“都堂刚有感觉,让你喊没了!” 毛骧身子一僵,然后再次用力。 “喔!”略带欢愉的声音过后,哗啦啦之声不绝于耳。 不一会,毛骧哆嗦两下,手中的布已经完全浸透了。 老翁上前拿过,撕拉撕拉分成两条,把这两条给了小全小五,先前他自己的那条布,他则是直接捂在自己脸上。 “都堂您最近......上火了?”小全嘟囔一声,盖住口鼻,呼吸两次之后,神志渐渐清明,脸色好了不少。 随后,小全小五站起身,和老翁一块三人朝里面走。 “进去探探,老规矩,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走最前边!”他们三人说着,忽然回头看着毛骧。 “都堂,您不下去?”小全问。 “都堂没捂着口鼻,下去就晕了!”小五看着双手空空如也,眉毛颤抖的毛骧说道。 老翁寻思下,“要不,属下再挤点?不过您也知道,属下老了尿少,尿黄!” “我来!”小全小五异口同声,“憋了半天了!” 说着,扯开裤子............... ~~ 灶台的铁锅被掀开,露出一条狭窄的台阶。浓烈的腥臭味,和烟雾一下涌了过来。 嗞啦,毛骧手中的火石点燃火把,然后哗啦一下扔下去。 借着火光,他们看清了下面是一条狭窄的台阶。 刺客,把暗室修在了灶台下。怪不得他们不生火做饭,是因为灶台就是通往暗室的通道。 老翁佝偻着腰在前,因为刚才石头剪刀布的时候,只有他出了布,小全小五都是剪刀。 他手中端着一把张开机头的小巧军弩,小全和小五每人手里都是一把毛骧交给他们的,精巧且精美的火铳。 而毛骧,不知何时,手里多一颗震天雷。 这是火器铸造局新改良的好玩意儿,外边看着是个铁蛋蛋,下面却有个引线,引线一拉里面的磷火点燃火药。扔出去,能震死一大片。 咚的一声,老翁的脚步落地。 随后,三人都有惊无险的下来。 火把再次举起,暗室中的景象展露无遗。 很大的一个暗室,像是一个修得很方正的地窖,一点都没有压抑的感觉,这里起码能容纳十个人。里面床榻水缸应有尽有,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吃剩下的食物。 忽然,小全脚下一软,他低下头一看。 “晦气!” 他的脚下,忽然踩着一只手。 一只死人的手,那人似乎死了有几天,面皮已经发青肿胀,双眼突出,嘴巴大张,身体带着几分恶臭。 毛骧蹲下,用小刀拨开尸体的衣服,尸体的腹部中了几处刀伤。 “刺客!”小全低声道,“重伤之后死在这了!” “也可能是他的同伙,怕他是累赘,把他解决了!”毛骧用刀子扎两下尸体的喉骨,“嗯,应该是同伙下手,喉结都碎了!” 随后,他们又在地窖中找到许多包裹伤口的纱布,还有药瓶等。看来,受伤的刺客不止一个。 “纱布和药瓶拿着......回头和城里的药铺比对!”毛骧吩咐。 然后他走到墙角,那些吃剩下的食物残渣之中,细心的翻找起来。 手指拨开那些食物的残渣和垃圾,他先是在里面找到一小块面食。然后,又找到一小片被燃烧过,却留下字迹的纸。 字迹只有半边,凑近火光下,勉强能辨认出是个月字。 毛骧珍重的放在怀里,继续在里面翻找,又找到一片烧过的,带着字迹的纸,还有另外一块残留的面食。 那纸上的字迹是钱,而这块面食也比前面那块更硬,上面还带着几粒芝麻。 ~~~ “都进去一个时辰了,还不出来?”宅子外头,黑金刚有些焦急。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音,是他的手下押着万事通回来。 “东西呢?”尖嘴猴腮的三儿马上问道。 一个面目狰狞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混混,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玉佩,“三哥,当铺掌柜的仗着背后有靠,一开始不给我。我给了他两下狠的,一刀扎他腿肚子上了!” 这块玉佩是个玉佛,体积不大,只有小拇指大小,但做工却甚是精美,放在手中竟然有种暖暖的感觉,想来玉的材料也不是凡品。 三儿看着玉佩,开口呵斥那混混儿,“赎当给钱就是,我不是说这当口不许惹事吗?” “我......没带钱!”那混混低头。 就这时,前边忽然传来黑金刚的声音,“别说话!” 毛骧带着小全小五还有老翁出来了,三个人依旧是冷冰冰的样子,和刚才不同的是,他们的口鼻都被捂住,只露出眼睛。 这模样,更是骇人。 “里面地窖有具尸首,你找人拖出来,记得尸首身上任何东西都不要碰!”毛骧开口吩咐。 黑金刚也不啰嗦,“是!”说着,看看毛骧,“我儿子......” “死不了!”小全替毛骧回答,然后开口道,“城里共计多少家药铺?”说着,冷笑道,“别说你不知道啊,你们这些混混,身上就离不开金疮药!” “还有!”毛骧开口,“城里有姓钱的卖烧饼的吗?” 尖嘴猴腮的三儿上前,双手递过玉佩,“西城有家钱记烧饼,开了二十年了,也是几代人的买卖!” “再把所有卖点心的铺名给我!”毛骧又说了一声,接过对方手里的玉佩。 瞬间,他的眼神中有别的东西一闪而过。 “还真是白莲教!”他心中暗道。 因为这枚玉佩和他在刘宝儿房间中找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他心中疑惑的是,白莲教都这么有钱吗?玉佩都是上好的西域暖玉? “我先走,回头有人联系你!”毛骧把玉佩放入怀中,转身就走。 “哎........”黑金刚想说话,却没敢开口。 ~~ 眼看他们走远,黑金刚才开口骂道,“他妈的!” 三儿依旧看着毛骧等人消失的方向,“这些人什么来路,真是邪!” “去人,把他说的尸首拽出来!”黑金刚恼火的说道,“他妈的,等我儿子回来,我........” 三儿给了旁边人一个眼神,几个汉子进了院子。 “哥,这事我觉得,还是快刀斩乱麻,别掺和太深了!”三儿低声道,“你看,这又弄了个尸首出来,明儿说不得又弄出什么来?” “现在抽身晚了!”黑金刚也不是莽夫,“我儿子在他们手里,咱们还帮他们做了这么多..........”说着,他不说话了,目光落在旁边一直低头,听着他们说话的万事通身上。 “兄弟,辛苦!”三儿搂着万事通的肩膀,“你先回去睡一觉,明儿一早辛苦费就送到你家去。我们做事,最是讲规矩,赏罚分明!” “小的明白........呃.........” 噗嗤,一把刀直接捅穿了他的后心。 他不可思议的扭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三儿。 三儿抓着匕首的刀柄,冷笑着扭动。 吱嘎吱嘎,万事通在疼痛之中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别.........” 噗嗤,噗嗤! 三儿抽刀出来,顺势把万事通按在墙壁上,对准胸口连捅两刀。 然后,冰冷的看着万事通没了声息。 ~~~ 月色下的长街,四个身影泾渭分明。 “都堂,现在去哪?”小全问道。 毛骧开口,“去找何广义!”说着,顿了顿,“刺客就是白莲教!” “哈!”小五大笑,“这下好玩了!” 说着,他忽然定住,然后嫌弃的扯下捂着口鼻的布,丢在地上。 呼! 空气真新鲜! 第53章 天快亮(2) 根据旁人的口述,临摹画像本就是锦衣卫中负责刑名事务之人,必修的技巧。 锦衣卫中,根据别人三言两语就能画出人犯轮廓的高手,也有那么十几位。可那些人跟眼前这老头比起来,真是不够看。 老头的动作很慢,下笔很轻,可那份从容还有自信,却是何广义生平罕见。 三五笔之后,一个男子栩栩如生的模样已经跃然纸上。 方正脸,眯眯眼,蒜头鼻,地包天。眉毛粗,胡须密。似乎因为常年的皱眉,眉头中间带着浅浅的川字纹。 钱掌柜描述完的同时,他那边也画完。 毛骧对钱掌柜道,“你转头看看,是不是他?” 钱掌柜狐疑的转头,顿时大叫起来,“是,就是!就是他!”说着,手足无措的喊道,“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看着跟寻常人不一样!” “小人也说不出来,反正我们这种老实巴交的人,绝对没有那种眼神。他当时看着小人,小人干活都不利索了!” 何广义也端详着那张肖像,开口道,“这人的眼神,像是军中人!”说着,语气肯定的说道,“是边军,在塞外驻扎多年,看谁都是冷冷的眼神!” “有了画像就好办!”毛骧说完,又看向钱掌柜,“你还记得他当时从哪边,到的你铺子门前?” 钱掌柜想想,“西边!小人当时正端着碗蹲在门槛上吃饭,打西边过来这人。他一开始没说要买烧饼,可能是闻着香味了。小人记得,他在小人门前停留了片刻,才开口说话!” “他为何要问这人从哪边来的?”何广义心中疑惑。 毛骧似乎能看穿人心一样,喃喃道,“西边就对了,钱记烧饼铺的西边,是王府的后大门呀!” “王府?”何广义心中陡然一惊,似是抓住了什么,但还有些模糊。 “你回去吧,今日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毛骧柔声对钱掌柜说道,“记住,但凡对旁人透露出半个字,你后半辈子,就再也烤不了烧饼了!”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钱掌柜磕头如捣蒜。 他不过是寻常百姓,哪见过这阵势。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破门而入,刀子直接架在他的脖子上,然后被人抓到了此地...... “回去吧!”毛骧微微摆手。 钱掌柜马上爬起来,畏惧的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等等!”毛骧喊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根明晃晃的金条出来,嗖的扔过去,当啷一声落地,“捡起来,赏你的!” “这.......”钱掌柜不敢。 “让你拿着!”吃饱了的小全一瞪眼。 钱掌柜赶紧捡起来,一溜烟的跑了。 随后,张画像又被临摹成几张。 毛骧亲手卷了一张递给何广义,“画像有了,接下来怎么办,应该不用我教!” 何广义郑重的接过,“前辈放心!”说着,看着毛骧的眼睛,“先从外查起,最后才是查内!” 毛骧一笑,站起身,伸个懒腰,“那是你的事了!”说着,看看天色,“忙去吧,天快亮了!” ~~~ 黎明时分的萧索,像是冬天来临的前兆。 这个时间内城的居民们或许大部分还在酣睡,而外城的百姓已经起身,准备开始为了一天的生计奔波。 昏暗的灯火忽明忽暗,空气中带了些杂粮粥和贴饼子的味道。 汪.......呜...... 不知谁家的狗冲着街上狂吠,然后下一秒却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主人捏住了嘴。 狭窄且凌乱的长街上,一行人面无表情的走着。 最前面是几个瘦高的汉子,冷漠的眼神戒备的盯着周围。 几个刚出家门准备去上工的汉子,一只腿踏在街面上,马上又缩了回去。并且对着走来这一行人,讨好的点头哈腰。 “二郎,这么早?” “嗯!”被簇拥着的张二郎倒是对这些穷街坊满脸是笑,“这是准备上工了?”说着,脚步停下,又笑了笑,“你们货栈掌柜也是黑心肠,天不亮就要去干活!” “货栈那边忙,让我们早去!”即将务工的汉子们低头轻笑。 “早点也好,靠力气吃饭的人多干多得!”张二郎笑笑,刚要走却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 “怎么了?”张二郎再次停步,“可是家里有难处?还是遇着什么事了?” 务工的几个汉子互相看看,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说道,“本不该麻烦二郎,可是......货栈那边本来说好的是三天一结工钱,可昨日货栈的掌柜说,今年生意不好,要给我们一月一结。您也知道,要是没有现钱,家里就要挨饿.........” 顿时,张二郎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哼,他货栈生意不好是他货栈的事,你们出力干活要钱就是天经地义。”说着,顿了顿,“你们先去上工!” 等几个汉子走远,张二郎对身边的人说,“六子,晌午你跑一趟告诉那些货栈的掌柜,别人我不管,我的人干活了就要给钱。你问他们,是他们主动给,还是要我去要!” “知道了!”六子点头,然后指着前头一处低矮的房子,“就是那家..........去年三月,周大生的娘舅来他这里落脚,他这娘舅也不外出找活,整日里东家窜西家,满嘴什么神呀佛呀,这辈子受苦来世人上人之类的胡话!” “走!”张二郎说了一声,径直带人过去。 自从郭元善交给他任务之后,他就带着心腹的手下马不停蹄的在外城这片鱼龙混杂之地查了起来。 一查,还真查出些线索,抓了些人。 而眼前,即将抓的这人,是被许多人同时招认的主犯。 这人,在外城私下传播白莲教。 茅草屋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灯火。 外边的张二郎摆摆手,一个汉子走到门前,手中的匕首顺着门缝插进去,然后微微一推。那扇木门,无声的打开。 里面的人,似乎被涌入的寒风吹醒,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 “谁........” 紧接着,妇人的尖叫突然响起。 “啊!” 数个汉子手持匕首进入,马上控制住里面的人。 长街上,许多人狐疑的看过来。 六子站在张二郎身侧,“二郎办事,不该看的别看!” 瞬间,长街上那些狐疑好奇的目光全部消失。 张二郎弯着腰,进了屋子。 狼一样的目光,在那些惊恐的面上掠过。书包阁 “二郎,这就是周大生!” 周大生三十多岁,被匕首架着脖颈动弹不得。 张二郎没有第一时间跟他说话,而是扫扫屋里,发现旁边的桌子上,还有昨日晚饭的残渣。 “呵,伙食不错,还有肉!” 张二郎轻蔑的笑笑,“你娘亲呢?” “我............” 周大生犹豫不决,话没说完就听噗嗤一身。原来是一把匕首已经扎进他的大腿,鲜血长流。而这时,他才大声惨叫起来。 “啊!” “闭嘴!”六子大喝一声,看看周大生身边的婆娘,“来人,把这娘们拉出去,送到妓寨里给兄弟们快活!” “当家的!当家的!”那妇人开始尖叫。 几个汉子扯着她的手臂,就把她从被窝拽出来,春光一片。 “当家的?当家的?”见周大生低着头捂着伤口不说话,那妇人嚎叫着开口,“各位好汉!各位爷!他娘舅昨晚去了老君庙,一夜没回!” “你闭嘴!”周大生怒骂,“臭娘们!” 噗嗤,又是一刀扎进去。 周大生的惨叫中,张二郎看着那妇人,“你确定在老君庙!” “是是!”女妇人喊道,“昨天刚吃了晚饭,老君庙那边的庙祝就亲自来寻他,然后一块走了!” 张二郎想想,“都抓起来,堵住嘴!”然后,一挥手,“老君庙!” ~~~ 昨天凌晨在广园快速被小货车追尾,现在只有一只手好使,大家见谅哈。 第54章 晨光里(1) 清晨有风,遍地落叶残红。 秋日的紫禁城,那些红墙金瓦收敛了夏日的锋芒更显得内敛和沉静,别有一番美感。 “咳!咳!咳!” 不住的咳嗽声,从老爷子做住的永安宫寝殿里不时的传出来。垂手站在外面的宫人太监们,每听到这样的声音,都忍不住要跟着颤抖。 “咳!咳!” 老爷子单手拄着床沿,另一只手把在朴不成的手上,低着头剧烈的咳嗽。 猛的一下,一口带着血丝的黄痰吐进痰盂里,格外触目惊心。 “呼!”老爷子长出一口气,翻身半靠在叠起来的被上,胸膛微微起伏,双目紧闭,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水。 那口痰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嗓子都咳哑了才吐出来。 吐出来之后,那种压在心口喘息不得的感觉,微微褪去。 “老爷子!”朴不成看着痰盂里带血丝的黄痰,声音都慌了,跪下说道,“咱们,叫太医吧!”说着,叩首,“主子,叫太医吧!” “能治好他们早就把咱治好了。”老爷子的声音淡淡的,缓缓睁开眼睛,“人命天注定,病是病命是命。要是能治好,咱也不想受这个罪!”说着,忽然咬牙骂道,“草他娘的,这口痰让咱一晚上都没睡好!” “可是........” 不等朴不成说完,老爷子开口打断道,“可是啥呀?古往今来,咱在这些皇帝老子当中,也他娘的是长寿之人了。”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呵呵,历代开国君主,谁有老子身上的伤多?谁比咱更艰难,谁比咱还劳心劳力?” 说到这里,又叹息一声,“谁像咱,把人这辈子该受的不该受的苦,该遭的不该遭的悲,都经受过?” “活到现在,知足吧!” 朴不成给老爷子端了一杯水,“奴婢的意思是,该吃药您要吃药啊!可不能硬挺着!” “病这玩意,是人就要得。”老爷子喝口水顺气,开口道,“年轻时是病,人老了就是命!” “你看有的人,老了怕死怕到没边,年轻时什么都不信,到老了为了多活几天开始笃信神佛,开始求这个求那个。” “咱告诉你,越是怕死的人死的越快。咱小时候在乡下,村里有个老头咳血,郎中说他活不过三个月。他扛着锄头天天下地,愣是多活了三年。” “隔壁村有个财主,得病了整日养在床上,苦药汤吃着名贵的补品用着。可是怎么着了?先是瘫了动都不能动,然后话都不能说,就只能瞪着眼淌眼泪。” “病这玩意邪性,你越当他是回事,他越折磨你。你要不鸟他,哈哈,他娘的他就消停了!” 朴不成听着老爷子的话,蹲下身子亲手帮老爷子穿鞋,柔声道,“奴婢知道主子您天不怕地不怕,可毕竟您上了年岁,要保养!” “咱知道你的意思!”老爷子笑笑,用毛巾仔细的擦脸,“你是,没明白咱的意思!” 朴不成伺候了他一辈子,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爷子不怕死,他怕的是病病殃殃不能动,他怕的是被人可怜,怕的是只能浑浑噩噩的等死。 老爷子曾不止一次的说过,若是老天垂爱。就让他在睡觉时,啥也不知道的突然死了。 那样,对他好,对所有人都好。 “跟咱出去遛弯,吃了早膳去庄子上看看咱的那些宝贝!”老爷子捏下朴不成的肩膀,“趁着能动,多动动!” “哎!”朴不成低头抹去眼泪答应。 老爷子看得到他的眼泪,更知道他的忠心。 若是早些年,见这个没卵子的怂货如此晦气,早就大脚丫子上去了。可是现在,内心之中唯有温暖。 对老爷子而言,朴不成已是家人。陪伴了一生的家人,甚至在某种方面,他朴不成比朱允熥还有宫里其他人,都更了解他。 老爷子刚起身,走到外殿。 就见一个小太监进来,先是跪地叩首,然后开口道,“老爷子,皇上来了!” 老爷子顺势在铺了软垫的宝座上坐好,笑道,“让皇帝进来!” ~~~ 朱允熥迈步进殿,今日他穿着暗红色,金线五爪团龙圆领常服,头上黑纱冠,腰间陪着暖色的玉带。 他进来时,恰好一束阳光从藻井落下,打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身姿挺拔,英气勃发。 当初那个瘦弱顽皮的孙儿已经长成了男子汉,肩膀更加魁梧,唇上留着代表男子威仪的,淡淡的胡须。整个人,好似一把出鞘的剑,满是锋芒。 少年皇帝,迎着晨光。 老年帝王,看着这道晨光。 瞬间,老爷子似乎有些愣神。 因为眼前的皇帝,和他记忆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重合在了一块儿。 眼前的少年皇帝,俨然就是当初,他最心爱的儿子,朱标少年时的模样。 “孙儿给皇爷爷问安!”朱允熥撩开龙袍的裙摆,跪下叩首,“皇爷爷,早!” “快起来!咱爷孙还弄这些做啥!”老爷子大笑,“咱不是说了嘛,国事繁忙,不用每天都过来给咱磕头。”说着,对旁边人说道,“还愣着干啥,赶紧给皇上搬凳子。” 朱允熥坐在老爷子对面,见老爷子脸色有些发暗,关切的问道,“皇爷爷,孙儿看您脸色不好,可是身子有恙?”说着,目光转向朴不成,“皇爷爷昨晚上睡得如何?太医看过了没有?” 老爷子不等朴不成开口,已经笑道,“无妨的,这岁数了猫一天狗一天儿的,睡得晚第二天就没精神!”说着,伸手摸摸朱允熥身上的龙袍,“咋穿这个色的衣裳?看着老气!” “孙儿脸嫩,不好再穿那些少兴的衣裳!”朱允熥笑笑,拉着老爷子的手,“皇爷爷,不是孙儿唠叨。孙儿知道您老要强,可身子上的事逞强不得呀!” “哪里不舒服赶紧看太医,或者传席老道进宫。小病赶紧看,不能拖成大病。” “您老可是孙儿和大明的主心骨呢,您老不是说,还要再多活十几年,看着小福儿出嫁,看着六斤成亲呢吗?” 老爷子慵懒的斜靠着,大手被孙儿的手拉住,脸上满是祥和的微笑。 阳光悄悄的进来,照在他们爷俩的身上,也落在他们爷俩黑白两色泾渭分明的头发上。 朴不成只觉得鼻子一酸,忍不住别过头。 这样的家长里短,见一次就少一次咯! “您别犟,要听话!”朱允熥像是哄小孩一样,“您的身子可不单是您的呀!” “不是咱的是谁的?”老爷子笑道。 “是孙儿的,是六斤的,是整个大明的!”朱允熥微微轻晃老爷子的手掌,“您得硬硬朗朗的!” “哈哈!”老爷子舒心的大笑起来,转头看朴不成,“看看,看看咱大孙这张嘴哟。咱朱家几辈子人,都生不出这张巧嘴来。从小就会说话,把人唬得哟!就你这股虚头八脑的,会哄人的劲儿呀,咱要是不让你当皇帝,祖宗都不答应!” “你看咱,这辈子年轻时候婆娘管着,到老了儿孙还哄着。看着是暖心。其实呢,这臭小子就拿咱当老小孩糊弄。”随即,老爷子一拍脑门,“咱说这些干啥,你这没卵子的,体会不到!” 说着,老爷子挥挥手,“老朴,赶紧传膳,让皇上在咱这吃!” 第56章 同一片天空下(1) 同一片天空下同样的一个清晨。 京城的紫禁城中祥和温馨,充满惬意。 而西安城外的外城,则是喧闹之中带着些肃杀。 那座可能藏匿了白莲教妖人的老君庙,坐落于外城仅有的繁华之中。 是一片集市,一片外城贫苦百姓和周围村落农人,自发兴办起来的集市。 城内的东西总是贵的,总是不新鲜且缺斤少两的。 是以,这片外城的集市就成了寻常百姓喜闻乐见的场所,刚摘下来的青菜,农人家里榨的油磨的面,芝麻核桃各种干鲜果儿,猪肉鲜鱼各种家禽。 集市上人头窜动,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形成一幅鲜活的烟火画卷。 这画卷虽不美,却格外真切。 画卷之中的烟火气和老君庙中飘荡的香火纠缠在一起,颇有些不分彼此。 ~~ 何广义坐在一处卖早点的摊子前,一手拿着油条,一手用勺子慢慢搅动手里带卤的豆腐脑。 豆腐脑是白的,浮在上面的卤是有些酱油色的,还掺杂些蒜汁。 数十名便衣的锦衣卫番子,也都隐藏在周围,都扮作普通人。不过他们的眼神,都在看着那庙门紧闭,规模不大的老君庙。 “没有甜的豆腐脑吗?”何广义搅动几下豆腐脑,只浅浅吃了一口,然后就放下勺子,轻声问道。 “甜的?”卖豆腐脑的大姐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不可思议的说道,“甜的吃麻团吃糍糕糖窝窝蜜枣糕去,豆腐脑哪有甜的?” 说着,忽然笑起来,转身对旁边炸油条的汉子说道,“哈,当家的,豆腐脑还有甜的?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听说!” “你胡咧咧个球,信不信额锤死你!”炸油条的汉子大怒,“客人说有就是有,你笑个甚?” 豆腐脑大姐马上闭嘴不言,而那炸油条的汉子,则是低头对着何广义谦恭并且歉意的笑笑。 何广义摇摇头,把豆腐脑上边的卤子用勺撇到一边,小心的吃了一小口,然后皱眉想了想,又把边上的卤子和豆腐脑搅和到一起,吃了一大口。 卖豆腐脑的大姐见他大口吃,扳着的脸马上露出笑意。然后看看周围,脸上的笑容变成狐疑。 “今早上咋这么多外乡人?” 她无心的一句话,顿时让何广义警觉起来。 便装的锦衣卫们几乎都没有出声,周边点菜时候都是让本地人去点。这个卖豆腐脑的,她怎么能看出来是外乡人? “大姐,你怎么看出来的?”何广义推开碗,正色问道。 “你看!”大姐指着一个在隔壁摊子上吃烧饼的便衣锦衣卫说道,“额们老陕,只要手里有个馍,不管啥馍,都要掰开做成夹馍吃!” 何广义一看,果然如此。 集市上吃饭的人,不管老幼只要是面食全部都会掰开夹菜夹肉。 就这时,郭元善带着低眉顺眼的张二郎过来。 “已经探查清楚了!”郭元善低声道。 “确定要找的人在里面?”何广义也压低声音。 “是.........” “我没问你!”何广义看看郭元善身后,勾下手,“你过来跟我说!” 本来边上卖豆腐脑的大姐正好奇的看着,张二郎过来的瞬间,好奇的神情马上变成惊恐,唰的缩到自家爷们身后,再也不敢朝这边张望。 张二郎的手往下虚按按,示意他们夫妇别大惊小怪。 然后上身微微佝偻,低声道,“回您的话,小的手下昨晚上一次抓捕隐藏在外城的白莲教人三十八名,大部分人都指认他们是受了一个叫苏联成的人蛊惑!” 说着,他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给何广义消化含义的时间,然后继续轻声说道,“那叫苏联成的人就躲在老君庙里,这庙本来是道观,后来不知怎地来了十几个和尚。” “平日他们靠着给周围的百姓看病给药,倒也积累了不少的好名声,不过........” 何广义耐心听着,见对方卖关子甚是不悦,“不过怎地?” “不过小人看来这些和尚也不是什么好和尚,这庙也不是什么好庙!”张二郎道,“净说些前世今生的轮回佛法,聚拢了不少香客。而且外城去年有些丢失儿童女子的事,也和他们有些干系!” 何广义阴沉着脸,想了想,“听说你张二郎也是带着几分侠气之辈,外城这地界,出了这些事你就不管?”说着,冷笑下,“这可是你的地盘啊!” 张二郎依旧面色平静,“府衙里有人,帮着这老君庙打过招呼。地盘不是小人的,而是官府的。官府的人,小人总是要给面子的。他既没有和我冲突,又没有危害我。小人就不能管得太宽,江湖上混,面子上的事必须要过得去。” 何广义看着张二郎许久,忽然赞许的点点头。 “当见不得光的混混,可惜了!” 他真是起了爱才之心,第一是因为张二郎的做事。郭元善把事交给这人,他先是暗中探查然后才突袭行动,事先不走漏风声突然抓捕。抓捕之后马上问询,把情况告知郭元善。 这份果决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能有的。 第二是因为他的说话,谈吐逻辑都让人挑不出问题来。言语之中,能看出这人草莽的外表下是七窍玲珑心。 “可惜了!”何广义又淡淡的说道。 郭元善忽然在后面捅了张二郎一下,低声道,“还不谢大人栽培!” 张二郎如何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这一瞬间他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面对郭元善的招揽他可以婉拒,而眼前这位郭元善见了恨不得跪舔的大人物,他怎么婉拒? 婉拒就是不识抬举,不识抬举的后果就是江湖上再也没他这号人物。 他把心一横,身子更卑微几分,“小人谢大人栽培!” 何广义点点头,话锋忽然一转,“都准好了吗?” “兄弟们随时待命!”郭元善低声道,“张二郎手下的人可以从阴沟钻进去,然后悄悄打开庙门。”说着,又道,“卑职在外围也布置了人手,定然一个都逃不出去!” “还是要小心些,不能大意!”何广义再看看周围,皱眉道,“啧,偏赶上周围有这么个集市,真是麻烦!” 的确,闹市抓人有着太多的限制。而且一旦有人跑出来,混迹在人群中,再想抓到就是难上加难。 而且万一,万一双方动手,刀枪无眼若是伤及了无辜可就麻烦了。 锦衣卫毕竟是官府要有顾忌,而那些白莲教的妖人则什么顾忌都没有。 就这时,集市的那头忽然传来阵阵大喊。 “官差来了!” 第57章 同一片天空下(2) “官差来了!” 集市上骤然喧哗起来,小商贩们歇斯底里的大喊,手忙脚乱的收拾摊位。 何广义瞪向郭元善,“怎么回事?” 即将抓捕之前,官差怎么来了?集市上闹腾起来,就增加了抓捕的变数。 郭元善呐呐站起身,朝那边张望,“卑职也不知......” “差爷差爷......” “这我们家饭碗子啊!” “我交钱我交钱,您别砸!” 嘈杂与喧闹之中,数十位穿着青色皂服的差役,倨傲并且凶神恶煞的闯入集市。 “草你妈,谁让你在这摆摊的?” “谁让你们在这卖的?” “哥几个费费力气,把这些摊子都锁了,车拉回衙门去,让他们花钱赎!” 求饶叫骂嘈杂还有烟尘混和在一起,差役们如狼似虎,小商贩们卑微作揖。 卑微是换不来尊重和宽容真是怜惜的,差役们一边踹一边砸,一边拉一边扣。 有机灵的摊贩,赶紧把辛苦一早或者数天才赚来的铜钱双手奉上。差役们快速的收入怀中,就对交钱的摊位看也不看。 事实摆在这里,给了钱就不为难你。 不给钱,就扣下你吃饭的家伙,或者直接砸了。 甚至有的官差直接当街大喊,“当你们家炕头呢?想咋地就咋地?不交钱就出来摆摊?谁给你们的胆子?巡检老爷早就有令,集市摆摊按月交钱............” 何广义看得双眼冒火,开口道,“贩夫走卒贩浆叫卖,自古有之。这集市在城外,碍着谁吵着谁了?买的高兴,卖的赚钱养活家小,乃是皆大欢喜的事。怎么在这些官差眼里,就容不得!” 说着,冷笑道,“现在我才明白,为何在宫里时,有官员给陛下上书说什么天下太平的时候,陛下总是冷笑且不屑!” 这话让旁边的人听得真真切切,张二郎已是目瞪口呆彻底吓到了。 而郭元善则是站起身,飞快的跑到那些官差面前。 “郭大人.........” 啪啪啪,郭元善身子有些虚胖,动作却异常灵敏。 对着那些官差,直接上去一顿大嘴巴,骂道,“滚!” 一差役头目捂着脸,委屈道,“大人,这是巡检老爷........” 啪,又是一个耳光抽过去。 “滚!” 数十个差役在头领的带领下,一改方才的凶神恶煞,赶紧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去看看那庙,惊到没有?”何广义咬牙切齿的吩咐。 自有人去老君庙那边查看情况,而经过这些差役们短暂的闹腾,集市上刚才的烟火气被糟踏得一塌糊涂且不说,还隐隐掺杂些让人心酸的哭声。 “这可怎么活啊?” “我是刚进的货,还欠人钱呢,现在全完啦!” “这一个月都白干了!” “我刚摘下来的菜,刚摘的菜呀!” 第58章 额把你妈叫桂花(1) 不大的老君庙,有个很大的地窖。 几口箱子被锦衣卫的番子们从地窖中抬出来,然后放在正堂之中,何广义的眼皮子下面。 “卑职带人攻进来的时候,正有贼人要放火烧了这些物证!”郭元善的声音也带上些激动,抓捕白莲教和抓捕私藏甲胄强弓的白莲教,可不是一个概念。 这件功劳,足够他调回京师在锦衣卫中分管一方。 一件件甲胄被展开,何广义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攥成了了拳头,甚至因为紧张拳头微微的颤抖着, 整整二十五副甲,其中十副是铁甲,铁甲由精心锻造的鱼鳞片组合而成,阳光一照光芒耀眼。另外十五副是大明边军最常用的棉甲,不要以为棉甲就输于铁甲。 在某些方面棉甲比铁甲更有防护力,比如面对弓箭和火铳,而且棉甲更加灵活。 “这么多甲,都他娘的够打下一个县城了!” 何广义的手抖得更加厉害起来,完全可以想象,白莲教的反贼以铁甲为先锋,弓箭手掠后,在县城之中骤然发难而起,谁能挡得住? 那些差役欺负老百姓是头子,可面对这些反贼,是怕跑的比兔子都快。 还有火药! 大明对于火药的控制严格到了极点,私藏火药者,死! 而现在满满的两大桶,怕是连西安的城墙都能炸塌了。 更让人细思恐极的是,这些盔甲强弓还有火药是哪来的? 与此同时何广义的后背马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幸亏是他娘的发现得早,也是他娘的撞了大运。不然的话,若是稍有不慎,闹了民乱......... “抓捕到的人,全都给我押起来。死的也要收拢,没死的赶紧找郎中,不许他们死!”何广义咬牙道,“不能押在衙门里。”说着,仔细想想,“没有本都的命令,谁都不许见这些人犯,任何人都不许见!” 郭元善想想,也狰狞着说道,“卑职在十五里外有个十来亩地的小庄子,连卑职的婆娘都不知道。人押到哪去,看押的人手全用咱们自己兄弟。” 何广义点头,“如此甚好!”说着,继续压低声音,“怕是人手不够,拿本都的令牌,把陕西各处的兄弟都调集过来,要快!” 事到如今,除了手下的自己人之外,何广义是谁都不敢信,也谁都不能信。 第59章 额把你妈叫桂花(2) 屋檐下,清风徐来。 而屋里面,则是人间炼狱。 数十个和尚人犯被押解进来跪在地上,然后被锦衣卫勒令,看着屋内的惨状。 一个浑身没有好地方的光头和尚,被钉在墙上。 几个锦衣卫狞笑着抬进来一桶滚烫的热水,纪纲慢慢脱去外衣,弯腰拿起一把铁刷子,用手掂量几下,满意的点点头。 “弥勒降世普渡众生,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早晚不得好死!”那和尚大概自知绝无幸理,所以破口大骂,“老子在阴曹地府等着你们,今日你们对我多狠,将来我百倍报答!” “哈!”纪纲轻蔑一笑,“阴曹地府?谁他妈见过?弥勒佛?又有谁他妈的见过!”说着,走到和尚身前,用刷子拍拍对方的脸,“你以为我们会怕你?” 说着,冷笑变成不屑,“怕你,我们就不穿这身衣裳了。牛魔王见了老子,也得乖乖犁地,孙悟空落在老子手里,也得给老子唱戏!” 随即,有个锦衣卫番子,笑嘻嘻的蒯了一瓢滚烫的热水,缓缓淋在和尚的大腿上。 哗啦啦,白色的烟雾蒸腾。 “啊!”剧痛之下,被钉住的和尚浑身战栗,发出不似人声的哭嚎。 紧接着,滚烫的热水一瓢接着一瓢。 原本泛着红色的人腿,变得惨白。空气中也渐渐的,多了一份肉香。 “抬头,看着!” 锦衣卫的番子们对着想要低头的和尚人犯等呐喊,“谁不看老子就把谁的眼睛挖出来?跟朝廷作对这就是下场!知道什么痛快说,爷爷给你们个痛快,少受这些皮肉之苦!” “大劫再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 “诚心叩拜顶佛天,普愿乾坤万万年,风调雨顺兴圣教,有道弥勒万万年!” 那和尚嘴里大声念着不知名的经文,尽管一条腿已经快熟透了,可眼神中却满是狂热。 “妖人!”纪纲咬牙切齿,“看你能忍到几时!?” 说着,手中的铁刷子,顺着熟透的皮肉,猛的刷下去。 “啊!”经文戛然而止,被惨叫替代。 被开水烫过的皮肉,被铁刷子一下下刷了下来。 “啊!” “抬头,都看着!” “啊!” 纪纲丝毫不停,好好的一条人腿,马上血肉全无。因为被热水烫熟了,铁刷子刷过之后没有半点血水流出,一根粗壮的腿骨已经暴露出来。 “继续念啊?”纪纲冷声,“那边继续烫水!” 一瓢又是一瓢,对着那和尚另一条好腿烫过去。 和尚已经疼到昏厥,又被锦衣卫的番子用冷水浇醒。 这些白莲教狂热的信徒不怕死,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分离,却在精神上已彻底的崩溃。 “呕!”有旁观的人犯和尚忍不住的吐出来。 也有人傻子一样,盯着受刑的和尚,嘴里振振有词。 纪纲拿着铁刷子,先开始在和尚的脚上刷着,没几下那只脚就变得好似啃过的鸡爪一样。然后顺着向上,小腿,大腿。 “说,盔甲强弓火药都是哪里来的?”纪纲大声问道,“说了给你个痛快!” “我不知道!”那和尚气若游丝,眼中慢慢没了生机。 “我真不知道,我不知道............” 纪纲站起身,环视一圈屋里的人犯,冷笑几声,“落在我手里,想死比登天还难!”说着,吩咐身旁人,“吊起来!” 说着,再看看那些和尚人犯,“你们谁知道说出来,爷爷保证不伤你分毫,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当人还是当鬼,你们自己决定!” “我等真是不知道!”有个和尚哭嚎道,“这等事只有方丈........” “住嘴!”和尚之中有人马上破口大骂,“出卖教中兄弟,死后要下.........”书包阁 “把他吊起来!抽肠!”纪纲大喝一声。 马上有如狼似虎的番子把骂人这和尚拽出来,直接挂在房梁悬着的铁链上,然后一个贩子用铁钩直接塞入他的谷道。 然后猛的一拽钩子,惨叫腥臭顿现,半截肠子被钩了出来。 随即那番子用拽出来的绳子在一块砖头上打结绑住,嗖的一下把砖头扔向门外。 “啊!”吊着的和尚好似被油炸一样,在半空中剧烈的扭曲起来。 他的下身,肠子,冒着热气的肠子好似绳索被人拉开,一圈一圈.......... “我说,我说!”终于有人精神崩溃,开始招认。 ~~~ “你这处庄子不错!” 小小的农庄颇有几分诗情画意,何广义坐在屋檐下,手捧清茶看着庄子里的美景。 这庄子之中没有多少农田,反而种了许多油菜。此时正是秋天,风一吹漫山遍野都是招展的油菜花,美不胜收。 只不过,房内传来那此起彼伏,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毛骨悚然的惨叫,彻底破坏了这份美感。 何广义回头看看,那几间被临时当成刑房的屋子,微微皱眉,“审个人,你们闹这么大动静出来?” 纪纲从屋里出来,“都堂,有几个受不住的招了!”说着,递出手中的口供笑道,“都是假和尚,其中有好几个是边军的逃卒,还有几人是刑部正在海捕的汪洋大盗。”说着,顿了顿,“不过,也有几个硬骨头,就是不招!” “嗯!”何广义点点头,闭上眼睛享受着荡漾的秋风,还有远处飘来油菜花的香味。 对他来说,汪洋大盗也好逃卒也罢,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撬开他们的嘴,找到盔甲火药的源头,找出他们白莲教在西安城的内应。 他现在内心之中,甚至隐隐期盼着。如老君庙这般,白莲教用来藏匿物资的地方,越多越好。当然,牵扯的人越多,也是越好。 第61章 大白(2) “刺杀秦王是李普治下的令!” 苏联生的脖颈上鲜血已经结痂,喘息着说道,“具体策划和实施都是刘师兄经手........” “我都是听李普治的!”刘联平赶紧道,“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他让我弄个铺子,让我组织人手.....” “铺子的地点是他指定的?”毛骧继续追问,“杀手从哪找来的?你们弄的铺子还有租住地的原主人哪去了?” “铺子的主人还有房东,都被李普治下令给杀了,尸首运出城处理了。铺子是他指定的,他告诉我只要在那弄一个铺子,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把秦王带过去........” “等等!”毛骧忽然皱眉,“有人把秦王带过去?” 他一开始的分析没错,秦王之所以会经过那里,正是有人在暗中引导的。可是,事情的关键是谁引的呢?因为当日秦王一行人中,除了秦王都死于刺客的刀下。 死人也有可能是内应,换成他毛骧谋划这种事情,无足轻重的小卒自然要一并杀了。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这也从侧面印证他另一个推断,白莲教在秦王府的内应,绝不是一个人。 “李普治有没有和你说过,为何要刺杀秦王?”何广义忽然开口问道。 “我问过他,我说当街刺杀王驾可是诛九族的罪过!”苏联生忙开口道,“可他只是微微一笑,说对我们百利无一害。还说什么,借鸡生蛋?” “那些刺客刺杀失败之后,逃去了哪里?”毛骧追问。 “不知道!”刘联平说道,“当时听到消息说刺杀秦王失败了,我还很担心怕官府查到我们身上。事发之后没多时,李普治派人来传话,说我们不必惊慌,首尾他已经处理干净.......” “等等!”毛骧噌的站起来,“你是说秦王被刺杀之后的一时间内,他就派人传信?”说着,似乎明白了什么,急问道,“沔县极乐寺那个主持,不是李普治?” “不是!”苏联平咽口唾沫,大喊道,“极乐寺的主持是坛主何秒顺啊!他是李普治的亲传弟子!” 瞬间,毛骧明白了。 他一直以为极乐寺的那个方丈才是李普治! 而旁边的何广义也明白过来,低声道,“李普治根本就是一直都在西安城中!我们查错了方向!” “他怎么和你联系?”毛骧走过去,对刘联平居高临下的质问。 “飞鸽传书,或者派人前来!” “派谁?” “见了面我能认识,但真不知道他叫什么,每次他都是带着李普治的信物前来........” 何广义沉思片刻,对毛骧道,“若真是如此,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这条线要断了! 突然,毛骧却对着刘联平大喝一声,“你撒谎!” 声若炸雷,顿时让屋里寂静无声。 “事到临头,你还不说实话!”毛骧冷哼开口。 “我......没有!”刘联平目光躲闪,不敢去看毛骧的眼睛。 “何秒顺以极乐寺为掩护负责招揽信徒,苏联生负责在外城传教。你们白莲教的武装力量,田九成负责一支,你负责一支是不是?” “因为你方才说了,刺杀秦王的杀手都是你组织的!” “我.........我..........”刘联平眼神躲闪,说不出话来。 毛骧蹲下身子,盯着对方的眼睛,“我再问你,你们庙里的盔甲强弓还有火药,是哪里来的?” “是.......”刘联平已惊慌失措,口舌打结。 苏联生突然大喊道,“姓刘的,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谁?快说啊,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你想死别连累我!” 说着,开口求饶道,“大人,我只是负责在外围传教的,其他事我一概不知。这等机密的事,李普治也不会让我知道。包括我在内,外城内城周边九县,一共十二个香主,都听他刘师兄的.......” 何广义太阳穴狂跳,“十二个香主?还有谁?”说着,突然摆手,“来人,把他拽出去,审!” “喏!”外边几个锦衣卫进来,拽着哭嚎的苏联生就出去。 何广义看看毛骧,微微顿足之后,也跟了出去。 ~~ 屋子里只剩下毛骧和刘联平二人。 “你撒谎!”毛骧淡淡的说道。 刘联平低下头,默不作声。 “大难临头你还在撒谎,为什么?”毛骧静静的问。 “我.........我没撒谎我知道的我都说了!”刘联平低声道。 “你看似说了一堆,其实有用的话半点没说!”毛骧冷笑。 突然,毛骧抓着对方的下巴,和刘联平眼神碰撞。 “你认识刘宝儿对吧?” 毛骧注意道,当他说这话的时候,刘联平的身子抖了抖。 “他死了!”毛骧继续抓着对方的下巴,“我的人在阴沟里发现他的尸体,显然是仓促之间被人用刀刺死!” “不......不可能,他一直......” “一直什么?”毛骧冷笑道,“一直在李普治身边是不是?他一直是你和李普治中间的联系人,是不是?” 说到此处,毛骧放下抓着对方下巴的手,“你姓刘,那刘宝儿也姓刘,莫非你们是亲戚?他是你儿子?” “不对,不可能是你儿子,若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忍心让他在王宫里当太监?都断子绝孙了,就算成佛有鸟用?” 刘联平目光显然呆滞起来,满满都是怀疑,“怎么可能死了呢?我那天才和他说了话........” “秦王遇刺的第一时间,李普治派刘宝儿给你传信儿。”毛骧笑道,“传信是一,让他出宫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外面是真!”说着,他大笑起来,“你大概不知道,秦王遇刺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排查王府内的人,因为外人无法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就在这个时候,膳食太监刘宝儿忽然失踪了,然后有人在阴沟里发现他的尸体!” “你自己好好想想,刘宝儿为何在那个节骨眼上死,为何又偏偏故意让人发现尸体。” “是因为你的师叔,你的好教主李普治让人杀了他,这样一来所有的罪名就都扣在了刘宝儿的身上!” “不可能.......不可能.........”刘联平快速的摇头。 忽然,毛骧凑近了些,几乎是和对方脸对脸,“为了自保有什么不可能的?”说着,冷笑一下,“李普治,是不是也是太监?” 刘联平的眼神,瞬间惊恐。 毛骧站起身,“本以为所谓的白莲教主,应该也是权术谋略顶尖的草莽豪杰。可现在看来,行事之中满是阴柔和小家子气!” “你若不想说,就不用说了,我不勉强。不过,你也要承受不说的后果!” “我说,我真说!”刘联平以头抢地。 ~~~ 一件件惊天动地骇人听闻的事,从苏联生的口中说出来。 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何广义的鬓角不住滴落。 这处农庄之中的锦衣卫连轴转,不断有人翻身上马心急火燎的纵马狂奔。 西安及周边藏着白莲教十二个香主,每个香主手下都控制着数百信徒,还有朝廷严令禁止的军械。 “这可是太平盛世啊!真要是闹起来,只怕满陕西行省的官员,都要掉脑袋!”饶是何广义见多识广,也心惊胆战。书包阁 因为这些香主之中,有地方的富商,地主,流氓头子,乃至衙门的吏员。 就这时,他发现毛骧带人笑着从屋里出来。 何广义赶紧迎过去,“前辈,苏联生招了,事态比咱们想的严重!” “那又如何?”毛骧冷笑,“调兵就是!”说着,看看他笑了笑,“这种事还不简单,抓到谁杀谁,不问良莠!” 说完,带人就要走。 “前辈何处去?”何广义问道。 “你的任务抓白莲教,我的任务抓刺客!”毛骧笑的很欢畅,“当然是去抓刺杀秦王的幕后之人啊!”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我在王府等你!” 第62章 死无对证(1) 大抵是因为北方的秋天太短,而且短暂的秋天的之后,就是漫长的千里冰封之冬。 是以,北方的秋雨远比南方要激荡且磅礴得多。 哗啦啦的雨声萦绕耳旁,天地之间仿佛是一道道雨水组成的瀑布。骤然而来的秋雨带着几分狂暴,肆虐的冲刷着天地中的一切。 宫城,民居,街道,山丘。 崭新的大明西安城,依旧有残迹的盛唐长安,还有很远处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大汉古都,甚至更远处的大秦咸阳,都被秋雨笼罩。 天地之间一片沉寂,唯有雨落之声。 西安古城那些厚重的历史遗迹,在暴雨之中默默挺立,带着无论岁月如何流逝,它们都傲然耸立的倔强。北城的陕西都司行营之中,暴雨瀑布之下,大明精锐整装待发。 数百默然且淳朴的秦地男儿,身披铁甲标枪一样矗立在雨中,等着中军大营之中,主帅的号令。 “驾!驾!” 不远处,几匹战马冲出雨幕,在中军大营前勒马。 “何人?”秦军甲士之中,一军校只身横在疾驰而来的战马之前。 “本官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求见汤镇台!” 马背上的何广义,被暴雨压得抬不起头,头发散乱锦袍湿透。 “镇台正在等大人,请大人下马随卑职来!”那军校大喊。 “下马!”何广义带人从马上跳下,然后在数百甲士之中穿行而过,进入中军帅房。 外边是遮天蔽日的大雨,屋里寂静无声。 何广义连衣服都不换,大步快跑,刚进屋就大喊,“汤镇台为何还不发兵.........” 他早就给汤軏传信,让他调兵抓人,可对方不但没有发兵,反而让他到军营相见。 何广义的话只说了半句,因为他刚进屋就发现里面除了汤軏之外还有一人,陕西布政司右布政使阎彦清。 汤軏一身铁甲正在擦拭手中长刀,见了何广义先是礼貌的笑笑,而后开口,“何指挥,你先坐!”说着,亲手给何广义倒了一杯热茶,“暖暖身!” 何广义抱拳行礼,就听汤軏继续说道,“兵我早就调好,随时可以出发。可是怎么抓?怎么把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我想还是要问问阎藩台的意思!” 说着,又道,“我不是要分润你们锦衣卫的大功,而是这事实在太大,稍有不慎就不可收拾!” “镇台大人想左了,何某可不是要独吞这份大功,而是.......”说着,何广义叹口气,“西安六州三十一县,竟然有白莲教十二香主,这些香主之中,许多人干脆就是地方的豪强和官员。某委实是除了汤镇台手里的兵的之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随后,何广义对阎彦清抱拳,“阎藩司,不是要故意瞒你!” 阎彦清面容显得很是疲惫,无力的摆手,“瞒不瞒的不重要!”说着,忽然苦笑起来,“若西安这边只有一股白莲教妖人,本官倒也存了几分借光混点功劳的心思!” 说到此处,长叹一声,“表面上风调雨顺,暗地里白莲教发展出如此态势,本官的失职呀!此案之后,本官当上向皇上请罪。” 大明朝的的官不好当,老爷子当初立下的规矩,不知就是有罪。对官员还要追责,陕西地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这个布政使难辞其咎。 “嗨,大不了官不做了回家种地去!”这时,阎彦清忽然一笑,随后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可这些妖人,务必一网打尽。” “你给汤镇台的抓捕名单,本官也看了。其中有教匪任职地方官的县城共有四处,兴平蓝田咸阳镇安。” “贸然抓捕,倘若惊了一处,万一那些妖人狗急跳墙........” “这也是我担心的!”汤軏随后说道。 何广义知道他们担心什么,担心万一抓捕时走漏消息,那些白莲教的妖人们就要鱼死网破。 一旦那样,就是不可收拾的民乱。那可是涉及数千,十几万人的民乱啊! 但是,对他们的抓捕还要快,还要抢在那些白莲教香主们知道西安城的变故之前。 既要快,又不能直接派兵大张旗鼓。 “本官有个想法!”阎彦清继续说道,“名单上那些地方的豪强,你们锦衣卫也好,汤镇台手里的兵也罢,全部乔装打扮,趁其不备的抓捕。” 何广义沉思片刻,“若是被人识破?” “那就都杀了!”阎彦清咬牙道,“抓不到活的就要死的!” 汤軏也看着阎彦清,“难就难在杀多少?藩司大人要知道,名单上那些豪强香主,可都住在自己的庄子里!” “那边全洗了!”阎彦清从牙缝中吐出一句话,“若抓不到活的或被他们识破,就直接洗了他们的庄子,一个活口都不留!”说着,苦笑一下,“不就是杀人吗?二位还怕杀人?” 说到此处,又冷笑道,“就算杀错了,本官一力承担。二位放手去做就是,宁杀错不放过!” 何广义和汤軏对视一眼,彼此点头。 锦衣卫的人手不够,而且不善强攻。汤軏的兵多,可他知道手下那些丘八的德行,当兵的杀气性,可不管是白莲教还是良民。 阎彦清这份魄力,委实难得。 “至于那些在衙门里为官的教匪!”阎彦清想了想,开口道,“本官派按察司还有巡查御史等人,以巡查秋收的名义前去。你们的人,扮作他们的随从。” “到了当地官府见到人之后,直接拿下。” “而后,再劳烦汤镇台的兵马,控制住几座有白莲教妖人做官的县城进行残党搜捕!” 阎彦清看着二人,正色道,“动作一定要快,让他们来不及反应。”说着,双手合十,“不怕下重手!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护得百姓平安。” “不然白莲教一旦鱼死网破的反抗,势必要动用大军清剿,到时候更加生灵涂炭啊!” 何汤二人默然,阎彦清说的非常正确。 对待这样的邪教叛乱,朝廷是不会手软的。洪武三年十一年是十四年,都有乱民叛乱。朝廷派大军镇压,血流成河。 “拜托两位了,千万别........”阎彦清竟然有些哽咽,“若真的闹了民乱连累陕西百姓,阎某人就算死,也难以赎罪!” 何广义和汤軏同时起身抱拳,面容郑重。 汤軏开口道,“藩司大人知我,某虽是武人,但也知大局两个字。”说着,笑道,“我也算半个老陕了,此地也算是我的半个故土。” “必不能,使战火四起肆虐百姓!” “现在多杀人,将来少杀人!”何广义也叹息一声,“若真使得白莲教起兵,我等不但无功,反而有过!” “阎某谢过了!”阎彦清长揖到底,“二位放手去做便是!” 第63章 死无对证(2) 大颗大颗的雨滴撞击窗棂,然后崩裂飞溅。 站在窗前的老僧,衣襟已被打湿却犹自未觉一般。 老僧古井不波的双眼,看着雨幕之中的亭台楼阁,表情没有半点波澜显得很是沉静。可手中飞快转动的念珠,却暴露他内心此刻的不安。 他便是白莲教主李普治的亲传弟子,正被锦衣卫通缉满城寻找的何秒顺。 身后,脚步轻轻传来。 何秒顺手中的念珠,动作瞬间变慢。 来人开口,“师兄,刘联平的老君庙被锦衣卫给端了!” “嗯!”何秒顺淡淡的回应一声。 “他们落在锦衣卫的手里,许多的秘密藏不住的!”来人继续说道,口气很是急促。 “嗯!”何秒顺又回应一声。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说话那人的声音从急促变成了愤怒,“难不成整日就藏在这?锦衣卫既然能找到那,也能找到这里,我们早晚要被他们找到!” “九成!”何秒顺叹息半声开口,“稍安勿躁!” 说话这人正是田九成,他脸上的胡须多日不曾打理很是凌乱,双目中满是血色,神色憔悴。 “稍安勿躁?都什么时候了还勿躁?”田九成大声道,“刘联平和苏联生此刻应该已经招供,锦衣卫应该正在满城抓人。咱们这些年的心血,马上就要付诸东流了,还要稍安勿躁?” 说着,他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教主怎么说?” “师傅还没回话!”何秒顺微微转身,声音依旧平静,“如今,咱们只能静观其变!” “他娘的!”田九成骂了一句,“师兄,你说教主还在犹豫什么呀?既然如今官府已经知道我们了,干脆就鱼死网破。” 说到此处,他情绪激动起来,“通知咱们教中的兄弟,直接起兵,打官府一个措手不及。先攻下几座县城,裹挟几万百姓,然后把西安府一占......” 此时,田九成双眼满是狂热,“当年红巾军不也是这么起家的吗?咱们现在手里有钱,有铁甲有火药还有那么教中的兄弟.........” “现在是大明,不是大元!”何秒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们也不是刘福通,你也不是朱重八!起兵容易,然后呢?然后等着官府大军前来?还是你想着,过一把当皇帝的瘾,就死?”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田九成嘶吼,“咱们在这干等,和瞎子聋子没分别。官府那边,早晚把咱们一个个拎出来捏死。我带着一群老兄弟入教,是谋富贵,而不是如今这般!” “够了!”何秒顺呵斥一声。 随后转头看着窗外的雨幕,半晌无声,随即长叹,“怪我,这步棋走错了!” 田九成不解,恼怒道,“什么走错了?” “不该进城啊!”何秒顺叹息一声,“我们低估了锦衣卫的手段,也高估了自己!”说着,叹息又是一声,“进了城容易,出去难!我们的根基其实在乡野,如今真应了那句话,坐困愁城!” “而且,也正是因为我们进城,才让锦衣卫可以全力侦缉我们。天下毕竟是朝廷的,找到我们只不过早一时晚一时的事!” “我们进城,不但困住了自身,而且也让教主难做啊!” “说这些有啥用?”田九成不安的说道,“现在要想怎么应对?”说着,大手挠头,“哎,当年我在军中,管他什么鞑子山贼,来了就杀。怎么现在,这么墨迹!” 说着,他继续追问,“师兄,你跟我在这说这些没用,去找教主啊!” “找我作甚........” 身后,突然传来话音。 何秒顺和田九成赶紧回头躬身,谦卑的说道,“师傅,教主!” 来人身材不甚高大,肩膀一高一低,脊背有些佝偻。他慢慢走到窗边,伸手推开半掩的窗,背对着二人。 白莲教的教主,李普治到了。他的背影,就像是一个寻常的美老人。 他看着窗户,何秒顺和田九成站在他的身后,看不清他的脸。 窗外的风涌入,吹动李普治的衣袖。他外面穿着普通的道袍,风一吹,露出里面上好的绸缎内衬。 “你们怕了?”李普治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浑浊也有些尖锐。 “弟子不敢!”何秒顺忙道。 “教主您是知道弟子的,这辈子就不知怕字怎么写!”田九成也开口道,“弟子就是想,现在这样太窝囊了。本来大好的局势,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 “你是在怪我?”李普治叹息一声。 “弟子不敢!” “那我就要怪你了!”李普治冷笑,“你鬼迷心窍干什么不好,非去抢官府的驿站,把锦衣卫引到了陕西!” “弟子..........”田九成不敢说话了。 “还有你!”李普治微微回头,看了一眼何秒顺,“锦衣卫要抓你们,你们逃去哪里不好,非要进西安城?不但极乐寺那经营数年的地方功亏一篑,还把锦衣卫的注意力引到了城里!” “我当时是怎么和你说的,锦衣卫要抓你,你就跑。穷乡僻壤的地方,他们鼻子再灵也找不到你。可是你非要,躲在鱼龙混杂的城里,愚蠢!” “师父教训的是!”何秒顺跪地,颤声说道。 “还有刘联平那个废物,杀个人都杀不利索,还要我给他擦屁股!” 砰,李普治的大手,狠狠拍在窗棂上。 “老君庙被端了,他们也落在锦衣卫手里,哼哼!”李普治脸色狰狞,皱纹道道都带着狠毒和诅咒,“一个个的都是白痴蠢货,让我几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教主!”田九成忽然大声道,“起事吧!弟子为先锋!” “你嫌死的不够快?”李普治冷笑,随后看着外边的雨幕,“再说,现在起事也来不及了!” 田何二人不明所以,眼神疑惑。 “我们都在城中,怎么传递消息?”李普治开口道,“锦衣卫何官府知道了他们要知道的,动作必然比我们快。可能这时候,已经开始抓捕了。” 第65章 不需要证据(2) 外边有风雨,而殿内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这种宁静不是真的宁静,它在等待着爆发的时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毛骧。 这种压抑的气氛之下,秦王朱尚烈再次开口,话语中带着浓浓的不安,“刺客的内应,就在我们中间?” “是!”毛骧淡淡的说道。 “可是........为什么?”秦王朱尚烈推开身前的高志,看看周围的人,“他们没有理由联合外人害本王!”说着,指了下高志,“他是本王的岳丈,本王是他的女婿,真真的血脉至亲。” “他王为人是本王的奴婢,没有本王他什么都不是,他能有今天靠的就是本王。” “单公公更是宫里的老人,我父王在的时候就任劳任怨的伺候,本王就是他看着长大的!” “你说他们之中有贼人的内应,说不通啊?人做坏事总要图什么吧?外人给他们的好处,能大过本王给的吗?” “或者!”朱尚烈眼神一凝,“你根本就是在危言耸听!” “千岁说的有理,尤其是那句,人做坏事总要图些什么。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没有永远的亲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毛骧笑道,“说白了,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有价值的,害死您他们能得到什么?” 说到此处,毛骧坦然的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先不说内应,来说说刺客,说说他们的真实身份!” “谁?”朱尚烈眼中带火。 毛骧轻轻吐出三个字,“白莲教!” “何广义来陕西就是为了抓白莲教,知道他来陕西的不超过十个人。”毛骧的目光继续游荡,带着几分嘲讽,“可是他去了沔县之后,精心布置的抓捕却落了个空。只抓了一些小虾米,隐藏的白莲教妖人竟然逃之夭夭!” 说到此处,他再次环视,“若没人给白莲教的妖人通风报信,他们会逃脱吗?” “王爷被刺杀,是因为王府有刺客的内应告知王爷您的行踪。白莲教逃脱,是因为有人给他们传递消息,我还被人跟踪盯梢。”毛骧的话,越来越急促,仿佛外边的暴雨一般,“那刺客的内应,白莲教的内应,是不是就在知道我来的人,和知道何广义来的人之间?” 众人眼神迷茫,实在是想不清楚。 “而且何广义端了西安外城的老君庙,那处就是白莲教的一个分坛。其中的骨干已经招认,就是他们设下圈套组织人手,要当街刺杀秦王!由此可见,千岁您的身边就有白莲教的人,而那个人,如今就在我们中间!” 白莲教! “本王的身边怎么会有白莲教?”朱尚烈纳闷道,“本王身边的人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怎么会是白莲教?” “再说白莲教杀本王作甚?再说,白莲教若想杀本王,在宫里不行吗?”朱尚烈双目欲裂,“先王就是被人毒死的,本王身边的人想杀本王,没必要舍近求远啊!” “还是那句话,他们图什么?”毛骧冷声道,“他们要在王府外杀您,必然有所图!他们杀您,也必然有所图!”说着,他语气顿了顿,冷冷的注视一圈,“或者,他们希望通过刺杀您,达到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朱尚烈追问。 毛骧忽然一笑,话锋一转,“锦衣卫尽在白莲教一出分坛,就找到盔甲二十五副,强弓劲弩无数之外,还有数桶火药!” 噌,高志的刀差点拽出来半截。 朱尚烈瞠目结舌,“他们,要造反吗?” “难道,他们是想杀了王爷引起西安大乱,然后造反?”高志沉吟道,“可这也说不通啊!” 是的,的确说不通。 就算朱尚烈死了又能怎样,他可不是上一代秦王朱樉,控制着西安的军政大权。他被册立为秦王之后,民政被陕西布政司取代,军务上也完全被陕西都司架空。 他所能掌握的,无非就是他手里那点护军。 他死上一百回,西安都不会乱。白莲教想通过刺杀他,达到西安大乱的目的,就是痴人说梦。 再说,就算西安大乱,他们那些人能折腾出什么浪花? “这事不用说通!”毛骧站起身,走到秦王朱尚烈宝座前,拿起一块绿豆糕,吃了一口,“太甜!” “怎么又不用说通了?你自己也说,做事要.........” 不等秦王朱尚烈说完,毛骧笑道,“千岁,您想没想过另一种可能。就是白莲教刺杀您,也是受人指使。白莲教想着,能在刺杀您这件事上得到什么好处?” 骤然间,秦王朱尚烈的脸色苍白起来。 “有人要杀你,白莲教要好处,双方狼狈为奸各取所需!”毛骧喝口水,顺顺吃了绿豆糕的嗓子,“这样不就说通了吗?”随即,他再次坐下,“其实,判断一件事的动机很简单,那就是看谁受利!” “你死了,谁高兴?” “白莲教造反不造反的先不管他,就先问问您自己,您死了谁高兴?” “这...........”秦王朱尚烈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谁得利谁就有嫌疑!”毛骧再次看看左右,一脸冷笑,“还是那句话,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您死了,害您的人得利。白莲教也得利,这样是不是就说通了!”毛骧话依旧在继续,“至于白莲教得什么利,仔细想想也不难猜测。还记得方才我说了什么?在他们的分坛找到了盔甲兵器和火药!” “那东西,一般人能弄到吗?” “可是我们几人,也弄不到!”高志沉声道,“王府的盔甲连甲片都带着编号,火药更是半点没有!”书包阁 “笨啊!!”毛骧摇摇头,“这些东西定是有人资助白莲教的,为什么资助他们?用脚后跟想都想明白我的高大人。” 说着,毛骧再次站起身,“有人,指使白莲教刺杀王爷。王爷死后,白莲教得到这人的资助在其他地方造反。如此一来,王爷您的死,在白莲教造反的面前,就不够看。准确是说,是叛乱当前顾不得深查您的死因。” “就算是查,直接推到白莲教身上毫无破绽!” “而白莲教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们就算不造反,可也拿捏着背后指使刺杀之人的短处,可以不停的勒索,靠着对方的势力不断壮大!” 这是一个完美的连环套,一环套着一环。 不过,也有解释不通的地方,但那个地方,被毛骧藏在心中。 不是他不说,而是现在还没到说的时候。 朱尚烈头上冷汗淋淋,“你的说有理!有人想本王死,所以和白莲教勾结。可本王还是想不明白,想本王的死的人怎么会和白莲教勾搭在一起!” “本王的身边,又怎么会有白莲教的人?”说着,朱尚烈看看身边,“都是在秦藩一系几十年的老人了,难道说他们一直隐藏着?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千岁您的顾虑有道理。”毛骧笑道,“我心中也有这样的疑惑。”说着,目光戏谑的看着眼前众人,“你们中,谁帮千岁解惑?” 突然,外边雨幕长空之后,传来阵阵嘹亮悠长的鸣叫。 窗外一个黑点,在暴雨之中无惧的穿行。 毛骧陡然起身,走到大殿门口,推开厚重的木门。 雨水,被风吹入。 天空之中的黑点越来越近,鸣叫越来越嘹亮,还带着几分欢快。 “这儿!”毛骧大喝一声,伸出手臂。 一只神俊的海东青穿过暴雨,收拢翅膀稳稳的落在他的手臂上。然后,海东青亲昵的用头,蹭着毛骧的肩膀。 毛骧背对着众人,另一只手解开海东青脚上的竹筒,打开一看。 “哈哈!”毛骧大笑道,“人来了!正正好好不迟不早!” 说着,他转回身子,架着鹰开口,“诸位,不帮着千岁解惑吗?” 接着他看了看众人,“既然都不愿意说,都不露头,那我就点名儿了啊!” 众人眼中,毛骧架着鹰,缓缓走到一直跪地的王为人身边。 轻轻拉起对方,“公公,您自己主动说吧!” 王为人浑身颤抖,还不等他说话,毛骧继续道,“单公公,您老是真的耳聋了,还是装呢!” 第66章 螳螂捕蝉(1) 风雨从打开的殿门中,呼啸而入。 靠着柱子的老太监,满头银发凌乱飞舞。遮住他的脸,遮住他的眼,让人根本看不清。bookAbc.Cc “您,想让咱家说什么?”单得净缓缓开口,他说着一口很好听的官话,字正腔圆语调平和。而且和其他太监有些尖锐女气的声音比起来,他的声音却很是浑厚。不单有一种厚重,更有几分从容。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带着疑惑不解好奇错愕还有震惊和恐惧。 神俊的海东青蹲在毛骧的肩膀,锐利的眼神像是发现猎物一样。 毛骧温柔的安抚着它,笑着开口,“事到临头,您还要藏着?”说着,不屑的笑道,“我既然找上你,就有十足的把握。我这辈子虽然故意冤枉了很多人,但我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对上单得净,继续说道,“常言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既然都做了,既然已经败露了,为何不大大方方像个男子汉那样承认呢?” “哦,我差点忘了!”毛骧忽然一拍额头,“你怎么能算作男子汉呢?” 闻言,单得净只是淡淡的一笑,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杂家是卑贱之人,自然算不得好男儿!”说着,他撩开凌乱的银发,佝偻的脊背瞬间挺直。这一瞬间,这个当了半辈子奴婢的太监,竟然有了几分主子的威势。 “不过,到底是不是好男儿,并非是胯下那话儿说了算。男儿,胸怀气度雄心壮志,才是评价是否好男儿的正理!” 毛骧撇嘴,“嗯,说的有道理!古往今来,多少有卵子的人,净干那么些没卵子的事儿。”但随即,又马上微笑,“不过,连娘们都征服不了,还谈什么雄心壮志?那不是扯鸡巴蛋吗?” “哦,抱歉。你看我,说话总是遮拦。我可不是讽刺公公您,没鸡儿也没蛋!” 单得净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恼怒的神色,冷笑道,“自阁下来王府,杂家就知您非常人。看您心机手腕谋略气度,不说是伟丈夫,也是万中五一的奇男子?现在看来,杂家还是高看了你。呵,那别人的身体残缺说事儿,未免有些不厚道!” “哈!”毛骧大笑,眉毛扬起来,“你看你这人,玩笑都开不起。”说着,继续大笑道,“别说了,就是老皇爷身边的朴公公,一前我也是经常取笑的!” 说着,他双手揣入袖子中,“不过你说的对,我这人是不厚道。可是没办法,爹娘给了好家伙。打小时候起,我就是撒尿第一。等长大了,蹲下来耷拉地.......哎,你看我,说这些干什么,这些快乐你又体会不到!” 毛骧不住的出言讥讽,不住的挑衅谩骂之中。秦王朱尚烈等人似乎没有听见,他们似乎还震惊在毛骧突然把矛头对准了单得净。 他们只是反应慢了点,可谁都不傻。 毛骧此刻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说单得净是隐藏在王府中的白莲教内应吗? 谁都不敢相信! 且不说单得净在王府的地位,且不说他这几十年如何兢兢业业。单得净这人在王府中地位尊崇,可从来都是低调谨慎的老好人啊! “呵呵!”单得净笑出声,摇头道,“你若想用这些污言秽语乱杂家的心智........” “我知道乱不了你的心智,就是故意埋汰你!”毛骧打断对方,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单公........你说,我是继续叫你单公公呢,还是要叫你的真名,李普治?白莲教前大智分堂堂主,如今的教主,李普治!” “啊!”周围骤然一阵惊呼,满是不可置信。 堂堂王府的总管太监,身受两代秦王器重的大宦官,竟然是白莲教的教主?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到底怎么回事?”秦王朱尚烈吼道,“怎么回事?不要兜圈子了,告诉本王!” “千岁!”毛骧看着单得净,话却对朱尚烈说道,“您还没明白吗?刺杀您的幕后黑手,陕西白莲教的匪首,就是眼前这位单公公啊?” “啧啧,真是好手段,好心机!”毛骧继续说道,“当年朝廷剿得白莲教的余孽上天无门,妖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你李普治,本也是名单上的一员。可谁又能想到,你李普治为了躲避朝廷的清剿,竟然净身入宫,变成了太监!” “别人是壮士断腕,你是壮士断鸟,嗬!多几把疼啊?” 其他人完全震惊听呆了,而单得净则是一脸坦然。 正如毛骧所说,事已至此所有的狡辩抵赖或者拒不承认,都是没用的。 单得净依旧站在角落里,只是背着手昂着头,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好奇,“杂家想不通,你怎么笃定是我?” 第67章 螳螂捕蝉(2) 单得净长长的眉毛抖抖,“还是牵强!”说着,叹息一声,“杂家很久都没出宫了,怎会给别人送吃的?” “你不去,可以让刘宝儿去吗?”毛骧笑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外城的老君庙被端了,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刘联平!” “当然,刘联平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和他之间,是通过刘宝儿单线联系。你以为刘宝儿一死,就万事大吉了?” 说着,毛骧向前一步,笑道,“刘联平不知你就是宫里的大太监,可他知道刘宝儿是小太监。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种种线索都指向了你,你不是李普治,谁是?”书包阁 单得净没说话,反而目光和毛骧对上,带着几分挑衅,“还是牵强。杂家一个阉人,怎么会........?” “你已经承认了!”毛骧大笑,“从你第一次说牵强开始,你已经承认了。正常人被冤枉的话,会是王总管那样的表现。绝不是你这样,这么淡定!” 单得净的脸猛的一皱,“你说了那么多废话,都是试探杂家?” “也不全是!”毛骧开口道,“不说点废话,场面多没意思?”说着,叹口气,“哎,其实推测只占了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我的直觉。” “直觉?”单得净皱眉,“凭直觉,你就怀疑杂家?” “也不是直觉!”毛骧戏谑的说道,“一开始认定王府有刺客的内应,到查清楚刺客是白莲教,再到种种迹象表明,你李普治化名单得净在这王府里一藏就是几十年,还有一项有力的证据!” “杂家洗耳恭听!” 毛骧忽然后退两步,和单得净拉开距离,“一个深宫之中的太监是不大可能成为白莲教的,更没有理由是什么鸟教主?因为太监一辈子都在宫里,可是你不一样。” “洪武七年你净身入宫,因为是识字被分到文华殿管理典籍,打扫宫室。那时,你已经四十二岁了!” “当时大明初建,宫里藩王们分封出去身边缺少可靠的奴婢。所以你又被选中,随着秦王就藩西安。” “而陕西,正是你进宫之前活动的地方!” “这些年因为你在宫中地位尊崇,有钱有权,召集旧部,又让白莲教死灰复燃。” “不过,你成是因为净身成了太监,败也是因为你是太监!” “你在宫里太久了,忘了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你所有的手腕和心机,依旧还是入宫之前的手段。呵,手法太糙。” 第70章 收尾(1) 外边的雨忽然间小了许多,厚厚的云层也散开,露出些阳光洒落。 王府内的厮杀之声也渐渐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的血水和模糊的血肉。 杀戮停止了,但不代表事已经过去。 如狼似虎的精锐兵丁,在王府护军的配合下,把王府内所有的太监奴婢等人都揪了出来。用刀逼着一个挨着一个,跪在渐渐变小的雨中。 喊杀声刚停止,哭声又起。 许多太监奴婢等一边大哭,一边对着远处的阁楼叩首,口中念念有词。 秦王朱尚烈就站在阁楼上,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雨中跪着的人。 “王爷,怎么处理?”王为人小心翼翼的问一句。 “都.........”朱尚烈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李普治这些年潜伏在他的王府之内,发展了那么多信徒,谁知道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个风险他承担不起,他已经当了一次笑柄怎么还能当第二次。再者说,一想起那些太监们嘶吼着杀龙还阳。他的内心就满是愤怒,还有杀意。书包阁 他本想说,都杀了。 可是听到那些哭声和求饶声,他内心又有些不忍。归根到底,他从来不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也不是一个心狠的人。 “都........”朱尚烈再次开口,又是只有开头没有下文。 看出他心中的纠结,高志在旁说道,“王爷既然拿不定主意,何不问问他们?” 说着,他朝着毛骧何广义等人的方向努努嘴。 ~~~ 毛骧何广义还有汤軏三人凑在一块,小声的嘀咕着什么。 不远处阎彦清冷眼看着他们,想要凑过去偷听,可文官的矜持却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于是他悄悄的咳嗽几声,想引起三人的注意,告诉他们自己这个陕西行省的主官还在。可对方三人,就跟没听见似的。 三颗脑袋凑在一起,毛骧在中间,汤軏何广义分列左右。 “我的兵已经把永兴王府包围了!”汤軏开口道。 毛骧又恢复往日不苟言笑的样子,开口纠正,“不是你的兵,是大明的兵,是陛下的兵!” 汤軏顿时醒悟,连忙道,“是是是,下官说错话了!” 以他的身份不该对毛骧口称下官,可他这人继承了他老子汤和最大的优点,那就是知道自己身份明白什么是谦和。 他虽不知毛骧的真实身份,可见何广义对毛骧的态度,好像对亲爹似的,他就存了十二分的小心。何广义可是锦衣卫指挥使,他能如此的谦恭,那这两只眼睛不在一条线上的人,肯定来头不小。 第71章 收尾(2) 下官等见过王爷千岁!” 朱尚烈摆手,“罢了罢了!”说着,忽然一笑,“若不是你们在呀,本王还什么千岁,可能都要烧百天了。”说到此处,竟然难得的骂了一句脏话,“他娘的!” 汤軏阎彦清,何广义毛骧谁都没搭茬儿。 故作洒脱的朱尚烈一下就有些尴尬了,寻思了半天,开口道,“有件事孤委实是拿不定主意!”说着,目光看向众人。 汤軏何广义阎彦清低头,毛骧则是仰着头一副你什么都别问我的架势。 朱尚烈目光游荡好久,终究自认为找到一个好欺负的,“阎藩司,你说本王宫中这些太监奴婢等如何处置呢?”说着,叹口气,“李普治在宫中这些年,万一有余毒留下,后患无穷啊!” 听这话,阎彦清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想了想,郑重的说道,“千岁说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太监奴婢等本就是五根不全之人,心智远比常人阴险狡诈,而且最会蛊惑人心!” “这次出事,若不是王爷明察秋毫当机立断,只怕这些阉人就闹出大祸患来!” “所以下官以为,干脆都以教匪论处。日后王城所需宫人,再由京师选派!” “这.........”朱尚烈再次犹豫起来。 以教匪论处的意思,就是格杀勿论。 这可不是十个八个人呀,这可是上百人啊! “下官知王爷心善。”阎彦清想想,“不过当断不断反受其害,王府中今日已是血流成河,再杀不祥。下官以为,直接交给汤镇台。把这些太监等,拉到城外,不过是几刀的事儿.........” 顿时,汤軏侧目。 心中大骂,“老头真歹毒啊!刚才还和老子说同僚之间相互关照,转眼就给我们找了个杀人的差事!” 朱尚烈还有些犹豫,目光看看何广义跟毛骧。 后者二人,一人低头沉默不语,一人望天。 怕就怕这里面真的有李普治的余孽,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半晌之后,朱尚烈猛的跺脚,“好吧,就依阎藩司所言。汤镇台,劳你手下的人辛苦一趟,回来后本王不吝啬。” 汤軏行礼,“喏!”说完,朝身后摆手,一个铁甲卫士快步跑来。 “去,拉到城外。”汤軏说着,单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喏!”那卫士大声答应,转身而去。 不多时,就见那些跪着的太监人等,在刀枪的逼迫下,缓缓朝外走去。 “竖子!”朱尚烈突然怒发冲冠,破口大骂起来,“白莲教固然可恶,可此事却全因他而起!” 说着,斜眼看看汤軏,“永兴王府如何?” “围着,没千岁您的意思,不敢擅动!”汤軏回道。 “备马,本王亲自去!”朱尚烈咬牙一句,刚要再说话,忽然被人打断。 “千岁,今日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下官这布政司使还要安抚百姓。”阎彦清开口道,“下官先告退!” “陕西都司行营,下官也要赶紧回去看看!”汤軏也开口道,“还有西安的城防,也要巡视!” 第73章 以恶行善(2)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李普治突然嘶吼起来,眼中充满了毒蛇一般的怨毒,嘴角流出的口水,就像是毒液。他的身子被绑着,却全部绷紧,因为怒火猛烈的战栗。 门外的话停了,但是毛骧的话开始了。 “你的子孙后代很幸福,他们有田有屋有产,而且其中一人即将有功名成为人上人,大好的前程在对他招手。再过过一二十年说不定你的家族,会从乡下的地主变成名门望族书香门第。” “到那时候,你的子孙们都会是儒雅端庄的读书人,被万人敬仰。被人羡慕崇拜憧憬,或许你的妻子,会因为你的子孙出息,收到朝廷的诰命册封。若是你的子孙之中有中了进士做了高官之人,在你的家乡朝廷会立牌坊,表彰嘉奖你祖上三代人。” 毛骧的声音仿佛在讲故事,款款而谈。 而李普治如毒蛇吐信一样的嘶吼,几乎快把眼球瞪出来。 “可是,可是一切都会因为你而毁了!”毛骧淡淡的笑道,“你是白莲教的妖匪,白莲教要株连九族!” “你不配合,我就把你的家人全抓起来。到时候你说你的子孙们知道有你这么一个父亲,祖父。知道是你,毁了他们的前程,让他们从好人变成囚犯,变成娼妓乞丐龟公。” “是你让他们所有的美好都荡然无存,一切都变成了噩梦。你说,你的子孙们,是会感激你给了他们生命,给了他们美好的生活,还是会憎恶厌恨你,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别说了!”李普治大喊道,“你们这些恶鬼!” “我们不是恶鬼,我们是捉鬼的钟馗!”说着,毛骧站起身走到窗边,猛的让外边的阳光照射进来。 屋内,骤然明亮。 “你才是恶鬼。”毛骧转身,“外边,是我们所为之奋斗的家国天下,是我们毕生打造的乐土。而你这样的鬼,想毁了一切我们所爱的东西,只为你个人的野心!” “那么,对你这样的鬼,无论我用什么手段都不会有半点的愧疚。而且,对你这样的鬼,只有更恶才能彰显天地之威。” “我用恶人的手段行光明事,就算是鬼,我也是好鬼!” ~~~ 暴雨之后的阳光很猛,晒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李普治就的嘴唇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阳光照射,还是因为他本身的愤怒,变得干瘪开裂。 他抬着头,像是濒死的毒蛇,准备最后的致命一击。 人都有弱点都有牵挂,尤其是将死之人。 或许家人对以前的李普治来说不算什么,可在这个时间点上,家人血脉是他所有的希望。 他知道他的家族很是美满,他更知道他的子孙之中有人有着大好的前程。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为自己的子孙有所成就而感到骄傲。 那种感觉,后继有人一代更比一代强。 而毛骧所说的这些,是在告诉他,肯定的告诉他。你所骄傲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你的子孙,都会后悔成为人,在世上活一次。 “你们,是怎么找到的?”他的声音,无比沙哑。 “你祖师爷!”毛骧笑道。 “谁?”李普治大声嘶喊。 毛骧又是笑笑,态度很是温和,“你忘记了吗?你们白莲教有个祖师爷!当年,你们可都是他的徒子徒孙。有些秘密旁人不知道,但他或许知道那么一丁点儿。” “就是这一丁点儿,对我而言,足够了!” 李普治的眼帘猛的低垂下来,喃喃道,“人算不如天算!” “这不是人算天算的问题,你是好人,老天自然帮你。你是坏人,早晚要收你。”毛骧再次坐下,温和的说道,“说吧,一切你知道的,所有的细节所有的人务都交代清楚。我保证你活不了,但你的家人,没人打扰。”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发誓?”李普治盯着他,“你发誓他们没事,我就说。不然有些事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 “我发誓!”毛骧微微举起右手,“我王八耻若是骗了你,不遵守诺言,断子绝孙!” 李普治盯了毛骧片刻,“好!”说着,舔下嘴唇,“在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之前,我还有要求!” “一并说吧!”毛骧轻笑,“可以满足的,我都满足你。我这个人,对死人是很宽容大方的。” “我要喝酒。”李普治忽然咧嘴一笑,“还要女人!” “你下面都没有了,要什么娘们?你搁手抠啊!”小全突然怒骂,“他娘的我们跟了大人这些天,都没捞着,你他娘的想美事呢?” “给他!”毛骧轻描淡写的摆手,对小全说道,“给他女人的时候,你全程在边上看着!” 小全,“..............” 小五捂嘴偷笑,“嘿嘿,兄弟学吧,学到手都是活儿!” “你也要在!”毛骧瞄他一眼。 顿时,小五笑不出来。 ~~~ 不知过了多久,毛骧缓缓的从房间里面走出来。 外边墙根底下蹲着的老头,麻溜的起身,顺便把因为刚才晒太阳流出来的口水,噌在袖子上。 “都堂,审完了?”老头问。 毛骧摇摇头,“哪有那么快!出来透口气!”说着,叹息半声,“哎,我昨天还巴巴告诉别人,莫知道太多,今天他妈的自己犯贱!” “您这又不是第一回这么........” “你说什么?” “没啥!”老头打个哈哈,“那个,遵化那边的人,真不动?” “我说不动了吗?”毛骧的嘴角上扬,有几分嘲讽,“他的子孙,凭什么有好前程?若他算计的成了,不知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尸横遍野。” “哼,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他坏事做尽,他的子孙都享福,那以后天下人都去做坏人了,他娘的!” “那.........”老头想想,做了个下劈的手势,“宰了?” 毛骧微微皱眉,“算了,我自有安排!” 说着,似乎是自言自语,“朝廷有意朝吕宋移民,这些人一并移送过去吧。” 话音落下,他背着手朝前走。 老头在他身后犹豫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大人,这边的事完了,你要回去了吗?” “嗯!”毛骧停步。 “我们..........” “放心,安排了。”毛骧扭头回身,“记着,不要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 “可是我们,都想跟着您!”老头有些动容。 毛骧有些酸涩的说道,“我知道,但很多事身不由己!” 说着,又温和的说道,“他们哥俩会改头换面吃上皇粮,你岁数大了,做个买卖吧!他们哥俩照应,差不了!”然后,他又一笑,“想做什么买卖?” “我?”老头想想,抬头眨眼,“您给我开个妓院吧?” “滚!”毛骧大怒。 “我跟了您这么些年,可连媳妇都没混着啊!”老头追着,唾沫星子横飞,“您不能用了我就扔一边啊!” ~~~ 有一位我很喜欢的写手,叫静物jw。 他本身是血友病软骨病患者,生活无比艰难,即便是寻常人可以的跑跳对他来说都可望不可及。所以他描写的竞技小说,格外精彩。 不幸的是,他还在艰难求活,一直照顾他的母亲却突然罹患宫颈癌。 伟大的母亲,即便是...........也不动用儿子的药钱...... 哎,世事无常,最近网文圈真的是许多人都快倒下了。 希望各位读者,爱惜自己的身体。愿你们和你们的家人,爱人,永远健康。 第76章 尾声3 张二郎的人没有半点废话,手持短刃朝着几个调戏女客的混混奋力疾刺。 他们的动作没有半点花哨,直奔要害。 黑金刚的手下猝不及防,顿时被刺伤好几个。不过短刀若不能直接刺在脖颈或者心口的位置,很难当场毙命。重伤的混混们,也掏出利刃和张二郎的手下战在一处。 刹那间长街上满是寻常百姓惊慌失措的喊声,“杀人啦!” 然而这阵阵喊声却似乎没有什么惊恐,许多人汹涌的围过来,既惶恐又紧张,还带着几分兴奋的抻着脖子看热闹。 鲜血洒满了地面,双面皆有损伤。 几个回合之后,彼此都气喘吁吁,野兽一般红着眼睛瞪着对方。 “张二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什么意思?”黑金刚带人从酒楼中冲出来,与张二郎当街对持。 “看你们不顺眼!”张二郎冷笑嘲讽,“打女人?哼!” 黑金刚缓缓抽出怀中利刃,站在所有兄弟最前面,“你装什么正经人?都是江湖上的混混,少清高!” “老祖宗说,盗亦有道!”张二郎背着手,向前一步,“你别糟踏江湖两个字,你不配!”说着,看看周围的人群,“外城,是我的地盘。我带着兄弟们在这讨饭吃,虽也做了许多坏事,可也立了许多规矩。” “首先一条,就是不能欺负老人,孩子,女人!” “亏你黑金刚也是有名号的,可挖绝户坟踹寡妇门,吃月子奶,打哑巴。扣皮子,草傻子,你坏事做尽。” “男人,可以坏。但要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连最基本的德行都没有,江湖上你也不走长久!” “江湖,也不是这么混的!” “好!” 话音落下,周围人群之中骤然爆发震天的欢呼之声。 普通人不懂江湖,但也能分辨何为道义。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但遵守的都是相同的道义,相同的准则。可以模糊善恶之分,却不可含糊大是大非,更不能没有底线。 人没有底线,与禽兽何异? 众人喝彩之中黑金刚咬牙冷笑,目光带着狞狰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张二郎身上,“好口才,比官府说的还好,不去考秀才可惜了!” 张二郎依旧背着手没动,“多说无益,交出你手下那几个打人的畜生,我放你走!” “放我走?哈哈!”黑金刚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今日的事,动了刀子就不能善了。你先动手,刺伤我的兄弟,我黑金刚若不出头,这名号在江湖上也没法立棍了,怎么了结你画出道来吧?” 说着,黑金刚回头,对身后一个兄弟小声说道,“去报官,快!” 那混混点头,先是往后退几步隐藏在一众混混之中,然后转眼消失在人群之中。 “久闻你张二郎的大名,我黑金刚也算佩服,敬你十条汉子,别说我人多欺负你人少!” 场面上看,张二郎身边只有数人,而黑金刚身边却有十好几个。而且各个都是人高马大,一身刺青,气势上压了一头。 张二郎那边的人,倒不像是江湖人物,若不是手持兵器,就像平常百姓一样不起眼。 “我给你个机会!”黑金刚继续大声道,“给你半炷香的时间,叫人来!” 说着,眼神一凝,“或者,你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把手下的兄弟都叫上,咱们来场火拼。嘿嘿,江湖路窄,你张二郎和我,早晚都要碰,不若趁着今天直接了结!” “我不用叫人!”张二郎淡淡的说道,“也不用换地方,就在这吧!”说着,也笑了笑,“你要叫人吗?用不用我等你?” 就这时,远处的人群之中忽然传来阵阵喧哗。 黑金刚一伙的二号人物,叫三儿的混子,带着二十几个手持铁棍的打手,气势汹汹的冲过来。 远远的就喊,“大哥,三儿来了!” 原来,黑金刚在见到自己兄弟被张二郎堵在布店里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下来。而是派了腿快的兄弟去报信,刚才又站在那里虚张声势,为的就是等自己这边人数再多些。 谁要真以为他是个莽夫就错了,不要脸的人总是比要脸的人更有小聪明。 哗啦一下,黑金刚那边的人一字排开,声势骇人。 看热闹的人群,顿时畏惧的后退两步。 突然间,人群之中有个少年拎着扁担出来,站在张二郎身边,举着扁担胆怯且激动的呐喊,“二郎,我帮您!” 第77章 尾声(4) “这天真他妈邪乎,刚才还晴天烙印儿的,怎么这会儿又起风了?” 外城和内城的交界处,巡检司公事房中,一个九品巡检站在门口看看渐变的天色,低声骂道。 屋里边几个吊儿郎当坐在一块搓纸牌的巡检差官,玩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其中一人笑道,“头,变天还不好吗?下雨了咱们兄弟也不用巡逻,找个地方喝酒去多舒坦?” “喝完了再摸几把?”有人嘿嘿坏笑道。 “摸什么?揍性,路上那些野鸡都让你摸遍了!”有人笑骂。 这样一座人口数十万的城市,分管治安的衙门有好几个。巡检司就是其中之一,相比于兵马司他们管的更加琐碎,大多是鸡毛蒜皮的事。 这些差役也远比兵马司的兵丁更加油滑,更加市侩。但偌大的城市也离不开他们的维持,就好比这样的公事房,城里一共三十二个,分片管辖。 “你们他妈的就知道偷懒!”九品巡检回头笑骂道。 就这时,外边的风忽然大了,刮起来呜呜响。 大风之中一个汉子疾驰而来,边跑边喊,“刘巡检,刘爷?” “是你,怎么了?”刘巡检认得来人,是黑金刚身边的兄弟,喝过几次酒的。 来人气喘吁吁的说道,“您快点,我们大哥跟张二郎在那边对上了!”说着,咽口唾沫,“老家伙,见血了!” “草!”刘巡检开口就骂,“脑子进水了?在老子的管辖地面上动刀子?你们是想砸老子的饭碗?他妈的,隔一条街就是吴老二管的地面,你们怎么不去那边?” “这哪有挑地方的,这不是赶上了吗?您快点去吧,再晚上一会说不定真打起来了?”那混混讨好的笑道,“我们大哥说了,不会忘记了您的!” 刘巡检无奈的骂了一声,回头喊道,“兄弟们,穿上公服,出差去?” 巡检差役之中,一个上了岁数的人过来,在刘巡检耳边低声道,“大人,若真打起来,咱们这些人可管不住啊,也拉不开!再说,具体怎么弄啊?” “看情况!”刘巡检拉着脸,“去了之后,把他们双方驱散,只要不在咱们地面上出事就行了。”说着,低声道,“记得,告诉兄弟们,也别撕破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咱们也忙一天了,别找不痛快!” “得嘞!”那巡检答应一声,开始去传话。 ~~~ 风气,带着沙土,吹动发襟。 张二郎全程背着手,朗声道,“今日我和你之间,只能有一个站着。不过相比于群斗,我倒是有个建议!” 黑金刚心里咯噔一下。 “当街群斗的罪名不小,兄弟们受伤不说,官府也不容,更容易误伤无辜!既然你我都是领头的,干脆咱俩斗一场。” “你赢了,以后江湖上没有张二郎!” “我赢了,江湖上没你!” “这种法子最公平不过,大家都是男人,你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人群再次爆发欢呼。 “张二郎好汉子!” 这个提议,绝对是最公平公允,但也最刺激人,最有说服力的。 “实话跟你说,我今日就没打算放你走,你要走除非踩着我的尸体!”张二郎继续笑道,“你人多?哈,在外城你跟我比人多!”说着,朝远处一指。 黑金刚定睛一看,远处一群群乌泱泱的汉子,拎着各种家伙赶来。这些人,一看就是在城墙那边修筑城墙的力巴,或者是城内掏粪的老粗。 “我张二郎问他们借钱,他们未必答应。可我若是让他们帮我拼命,他们一百个答应!” “我张二郎的人,不用叫!” “听到我有事,他们自动来!” “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不是比人多吗?等会码头货站那边,又有几百人要赶过来。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你!” “他娘的!”黑金刚如今骑虎难下,“单打独斗?” “你不敢?”张二郎冷笑。 “好!”黑金刚也是把心一横,凶性大发,“我怕你?” 他和张二郎差不多高,但却比对方重了几十斤,又是从小练过武,这些年手下人命无数的人物。 长街骤然安静,所有人围成一个圈子。 风呼呼的吹着,黑金刚褪去上衣,露出一身横肉,手持杀猪尖耳刀,围着张二郎不住试探。 张二郎轻蔑的笑笑,缓缓脱下外衣,然后爱惜的叠好,交给身旁的兄弟。 他的身上还套着一层皮马甲,一只手空着,右手握着一柄三角长刺,贴在右腿的外侧,一动不动。 “大哥,扎死他!”黑金刚的兄弟们大喊。 “二郎小心!”二郎那边的人鼓劲儿。 “哈!” 黑金刚大喝一声,一个虎扑,手中尖刀直刺。 他已发了凶性,露出亡命徒的本质来。混江湖的人,本身还是刀口说话,今日若不弄死张二郎,他的名声也臭了,所以这一刀直奔张二郎的胸口要害。 可张二郎动也没动,就是在对方刀锋袭来的时候,猛的侧身。 噗嗤一声,黑金刚的刀插在他的肩胛骨中。 紧接着他右手快若闪电,手中三角刺对准黑金刚的腰子。 噗的一声。 黑金刚咬牙变色,电光火石之中,抽出刀子来,还以颜色。 风,越大了。 只见两人互相抓着对方的胳膊,手中的刀不住的刺出。 你给我一下,我给你一下。 你来我往,四毫不退让。 没有任何招式,却招招毙命。没有任何躲闪,完全以命博命。 “去死!”黑金刚又是一刀,但他却猛的一惊。 因为起风了,张二郎身上的皮马甲灌风鼓了起来,一刀下去遇到许多阻力。 而张二郎手中的三角刺,却直接刺入他的皮肉。 一刀,一刀,又一刀。 剧烈的疼痛让黑金刚身体不得已开始躲闪,他的眼神之中渐渐有了恐惧。 “兄弟们....” 噗嗤,张二郎一刀,直接怼入他的胸膛。 然后,黑金刚只觉得浑身无力,再也支撑不住。 当啷,手中的刀落下。 扶着张二郎满是鲜血的手臂,软软栽倒,双眼瞪大。 “大哥!”黑金刚旁边的人,惊呼出来,要抽刀上前。 “耍赖吗?”呼啦一下,上百号张二郎手下人,手持棍棒把他们团团围住。 眼看双方的争斗,一触即发。 就此时,张二郎倒转手中的三角刺,对准还在喘气的黑金刚。 噗! 刀从黑金刚的嘴里进去,从后脑出来。 “大哥!”那边一声惊呼。 “别动!”忽然有人高喊,却是黑金刚的副手三儿。 三儿护着躁动的兄弟们,看着对方越来越多的人,沉声道,“大哥输了!” 张二郎浑身是血的走过去,目光所到之处,黑金刚手下的人,都不敢抬头直接视。 “你比黑金刚懂事!”张二郎看看三儿,“你带着其他人走吧。记住,以后别让我见到你,否则就杀了你!” 三儿郑重的抱拳,“我要给大哥收尸!” “我会派人送回去的!”张二郎摆摆手,似乎有些疲倦,鲜血从他口鼻溢出,他卷起舌头舔舔,“你可以走,其他人也可以走,但是刚才打女人的杂碎要留下!” “别欺人太甚?” “要不就一个都别走,你自己掂量!” 张二郎的话,没有任何迟疑。 三儿沉默一会,转头就走。 “三哥!三哥!?”几个被丢下的混混,惶恐的大喊。 黑金刚这个团伙之中,三儿是军师,他远比黑金刚更聪明,但却没有对方的狠辣,所以他永远都是二把手。 看着几个在布店打人的混混,张二郎目光毫无怜悯,“扎死!” 话音刚落,几个混混就被人群淹没。 ~ “住手!” 就此时,大批的巡检司差役赶来,领头的巡检大喝道,“张二郎,你当街行凶杀人,眼里还有王法吗?给我锁了,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第79章 回京(2) “他凭甚......” “闭嘴!”唐景方对刘巡检怒目而视,“还嫌不不够丢人?” 郭元善凭什么,唐景方心知肚明一清二楚。 就因为人家官大一级,哪怕不是他的直属上司也能压着他。别的事上他可以不给面子,可若人家郭元善较真,不顾同僚的情谊,豁出去撕破脸,他唐景方的官就到头了。 再说了,就算郭元善撕破脸不给他们体面。哪怕他们知道郭元善搞点破事,也不敢抖搂出来。 因为那等于,要得罪更多的人。 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惹不起的人,说不定按察司和巡查御史,就先把他们给办了。到时候,不但身败名裂还要遗臭万年。 “进屋!”唐景方低吼一声,然后对着巡检衙门里呆愣的人骂道,“都愣着等过年吃饺子呢?手上没事?” 呆愣的众人赶紧鸟兽散,好似忙起了公务一般。 唐景方刚进屋,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就迎了上来,“大人!” 这汉子不是旁人,正是黑金刚的二当家,三儿。 “大人,大人!”外头的话,三儿听了个真切,急道,“您要是不办了张二郎,我们这一伙人就彻底折了!往后谁还怕我们?没人怕我们?我们的买卖就完了!” “郭大人那边,小人去安抚。您放心,不管花多少钱,总会让郭大人满意。至于办张二郎要用到的人情,小人砸锅卖铁也是双份奉上。” “还有以后的孝敬,小人.........” 啪! 一个大嘴巴,直抽的三儿跟陀螺似的打转儿。 “什么孝敬?”唐景方怒道,“你们是混混,本官是官差,正邪不两立,你跟本官说什么胡话?” 说着,更加恼怒起来,“这些年来,你们做了多少黑心肠的烂事儿啊?给了机会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大人,您..........” “来人,拿了!”唐景方喊道。 豁然间,几个差役从外边冲进来,眨眼之间把三儿五花大绑堵住口鼻。 “大人,您这是?”刘巡检也愣住了。 唐景方让人把三儿压下去,低声道,“你没看出来吗?这事老郭动了真火,定然要把案子接过去。我是拦不住,也压不住。” “可闹市死了十几个,总要给布政司一个说法,给百姓一个交代啊!” “这些混混死不足惜,把三儿还有黑金刚剩下的同伙都抓起来。就说是巡检司肃清亡命之徒,把他们一网打尽!” 顿时,刘巡检有些懂了。 “抓人之后,口供写好让他们画押.......然后上刑,打到他们说不了话,认不了人,但是要留口气!然后,这些年积年的案子都推到他门头上,再去找些苦主,明白吗?” 第81章 老去的人(2) 说着,他又想了想,“拟旨!” 凌汉抢先一步,站在书案前提笔等候。 “你们的奏折朕看了,朕很高兴。高兴的是你们能知道主动做事,还是做好事做实事。” “更高兴的是,你们做的事的根由,不是为了博朕的高兴,而是真的为了治下的百姓。” “放手去干,有什么难处和朕提,朕自无不应!” 说着,朱允熥想想,“在写一道明发天下的廷寄,韩克忠勤勉认事心怀百姓。着,挂督察员佥督御史衔,以钦差的身份主持海盗开垦。” “另,赏文房四宝,今年的贡纸给一百张。” 众臣心中一惊,同时又带着深深的羡慕。 韩克忠才多大呀?直接跳到了佥督御史的职位上,若再进一步岂不直接是督察御史了?那可是正三品的高官,真正的天子近臣了。 而且身上马上要挂着钦差的身份,这是何等的荣耀。 还有皇帝钦此赏赐的文房四宝,这对文官来说,比给座金山都荣耀。 还是明发天下的嘉奖圣旨,韩克忠这次可是风头出大了。 不过,也有明眼人发现,皇上在说完旨意之后,脸色有些不对。 朱允熥忽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他的老丈人。 浙地名义上的一把手,右布政使张善。 以前那人是个好官,也不是说他现在不是好官。只是他女儿做了贵妃,他为人小心翼翼,在地方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身份尊贵了可却少了当年那份冲劲和担当。 那人是传统的文人,生怕别人说他是什么外戚,仗势如何等等。 “传旨!”朱允熥继续说道,“张善调任京师,太常寺卿。” 顿时,殿中方才的热闹和欢喜马上沉寂下来。 封疆大吏调任京师,管理礼乐太常寺,这等于是调到了清水衙门。 皇上这个举动,很是耐人寻味。 ~~ 小朝会散去之后,朱允熥依旧在乐志斋中批阅奏折处理政务。 皇帝的日子,其实就这么无聊。 当然若是皇帝的生活有趣,可能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么多不着调的昏君了。 王八耻又出现在御案旁,低声道,“主子,朴公公来了!” 朱允熥嗯了一声,“进!” 稍候片刻,朴不成拎着食盒从外边进来,笑道,“万岁爷,惠妃娘娘给老皇爷烙了羊肉馅的馅饼,老爷子吃了好,说正赶上返点儿,叫奴婢给您送来几张,还有萝卜丝汆羊肉丸子汤,豆芽拌菠菜!” 第82章 人生几度秋凉(1) 秋风徐徐,吹动枝叶。 偶有碎叶三三两两随风而落,打在朱允熥的肩头。 他独自一人坐在御花园的树丛之下,无声的望着眼前秋日的园景。 准确的说他不是在看景色,而是在看不远处依旧不时有读书声传来的文华殿。那是他当年读书的地方,也是他在这紫禁城中呆得最多的地方。 昔日他读书不用功时,刘三吾便会板着脸在他的耳边怒斥,“殿下忘记了大明开国的艰难吗?忘记了故太子的壮志吗?殿下将来是要做隋炀帝吗?” 还有那次,他自以为聪明在老爷子面前提起博彩,结果老爷子龙颜大怒,命人把他拉到殿外打板子。刘三吾跑前跑后,急得满头大汗,心痛之色溢于言表。 他和朱允熥的故事,还有许多。 多到一旦记忆涌起,就塞满了思绪。 刘三吾前朝大元时为广西静江路学政提举,身份清贵地位超然。洪武十八年入朝为翰林,而后帮着老爷子制定科举,勘定御制大诰,编纂图书。 可以说从老爷子废除丞相之后,文事上多依仗其人,是名副其实的幕僚参赞,不然老爷子也不会把教导皇子皇孙读书的这等大事交给他。 他更是朝中清流的领军人物。 他是位好老师,也是可以说是私生活没有缺点的谦谦君子。 不过人都是有私心的,他教过朱允熥读书是有实无名的帝师。所以他的内心深处,也想着让朱允熥亲近文臣,亲近清流。 朱允熥和他师生情分的拐点,就出现这里。 清流可以有,一个国家不应该更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但这个国家,更需要的是实干的官员。 风,忽然大了,一片发黄的树叶落在他的肩头。 他用手轻轻捻起,看着树叶上已经干枯的纹路,然后撒手让树叶被风卷走,消失不见。 随后,他再次打开刘三吾的遗折。 “皇权天授,帝王乃是天子,乃天下之主。” “然帝王更是天下臣民之表率,皇上做事除了急切之外,颇为随心所欲,不愿遵循礼法。” “礼法非繁文缛节,而是规劝其身正其言行。帝王不循礼法,则朝纲乱。朝纲乱则天下乱,天下乱则民不安。” “皇上登基之后,不喜清流空谈,多喜官员实干。” “清流空谈或许非治国之策,但亦能广开言路。” “容清流,是容天下读书人说话的嘴。以防皇上万事皆乾纲独断,刚愎雄猜。” “且,上喜实干,比上行下效,官员多以政绩博皇上之心。” “或大兴土木,或为实干之名而耗费民力。民力有限,当珍之慎之。” “真实干可兴邦,假实干则残民,且成酷吏,往皇上三思慎重。” “古往今来帝王多以仁孝治国,皇上仁孝之心日月可鉴。然皇上自幼在太上皇身边耳濡目染,太上皇性情刚烈好酷刑重责。而天下安定久矣,暴烈之法非长久之道。” “杀心太重,更是百害而无一利。” “皇上非开国之主,治国不可与太上皇如出一辙。若学其法,恐本末倒置,损伤贤名。” 看到此处,朱允熥平静的脸上露出些微笑。 “好你个刘三吾,竟然在折子里把皇爷爷都给编排了!” 奏折里的文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细细想来,倒也不无道理。 这个国家有着巨大的惯性,凡事真的不能操之过急,而且千百年来形成的规矩和理念,也更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更改。 对此朱允熥深有体会,真真是牵一发动全身。 每个人都想当改革者,可如此庞大的帝国,如此悠久的历史,如此众多的百姓。盲目的改革就是不负责任,甚至可以影响到国本。 所以他才没有登基之后,马上着手推行种种新政。 遗折已看到了最后,上面的字迹显示出力竭之势。 “罪臣回乡之后,日日三省己身,一生仕途半世高官仿若一梦。罪臣临老晚节有污,乃是臣犯了贪欲二字,又忘记了明哲保身。” “罪臣年迈,八十有余,能有如此寿禄已是天恩于我。是以臣死后,俭葬乡梓,一口薄棺两卷古书足矣。” “臣知陛下对老臣优渥,臣恳请陛下,勿予老臣谥号勿给老臣子孙封赏,清正家风方为根本,陡然富贵则子孙有患!” “臣,刘三吾叩首再拜。” 风,似乎更大了,更多的叶子落下,盖住了朱允熥手中的奏折。 那上面一笔一划工整的小楷,似乎让朱允熥再认识了一次,刘三吾这个人。准确的说,是再一次重新审视这个时代的人。 时间,不只是时间。 每个时间节点之内,活着的人,对于世界对于人伦乃至对于家国天下,都有着不同的见解。 并不是说你从几百年之后来,你就一定比别人想的说的做的正确。 符合时代的,才是正确的。 对于刘三吾的死,除了悲切之外,朱允熥更多的是感觉到一种怅然。 他们那一代人,都已老了,快去了。 即便是比他们小一些的人,也正在老去。 朝中如今六部的阁臣也好,鹰派的将军也罢,老人越来越少,多是壮年之人。 新老交替........... 这个词,让朱允熥再一次陷入沉思。 ~ 远处,李景隆蹑手蹑脚的走来,在朱允熥二十步之外,挨着王八耻停步,然后抻长脖子张望。 “万岁爷在那边坐了好些时候了。”王八耻低声道,“连膳都没用呢,这天又凉了,这可怎么好?” 李景隆瞅瞅朱允熥这边,眼珠盯着王八耻,“老王,咱们老交情了,万岁爷这是........?” 王八耻看看左右,低声道,“刘三吾没了!” “啊!”李景隆先是一怔,然后叹息道,“刘学士和我,也算是故交之人,即便知道他年事已高风烛残年。可猛的听说,心里也是有点不是滋味。” 说着,又感慨道,“我得差人给刘家送份重礼,我爹陵前的神道碑,就是刘学士给做的。”说到此处,又叹息一声,“你知道我这人,最是念着旧情,记挂情分。” “不看别的,就凭这个,我也不能看着刘家把丧事办得寒酸了!” 王八耻瞅他一眼,心中早就破口开骂。 “跟杂家这装什么好心?还怕人家丧事寒酸?当初刘三吾倒霉的时候,可不见你曹国公念着旧情,帮他出头说话。刘三吾在老家的时候,也不见你年节跟人家通信送礼。” 心中骂着,悄悄挪动两步,跟李景隆拉开距离。 突然,也不知怎地,鼻子中一痒,猛的打了两个喷嚏。 “你这是受风了?”李景隆笑道。 王八耻赶紧掏出手帕擦擦鼻子,悻悻道,“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就突然打喷嚏!” “这打喷嚏也有学问!”李景隆开口说道,“打一个是有人想你,打两个是有人骂你。你刚才打了两个,定是有人在背后狠狠的骂你!” 王八耻脸色一变,“杂家跟谁也没冤仇啊,谁骂咱家干什么!” 就这时,御花园中的朱允熥回头,“李景隆来了吧?过来!” 第83章 人生几度秋凉(2) 听朱允熥开口叫他,李景隆忙整理下身上的蟒袍,昂首挺胸迈着稳健的步伐,缓缓走去。 “臣叩见.......” “行了!”朱允熥不耐烦的摆手,“边上坐着回话!” “是!”李景隆跪到一半儿赶紧起身,目光看了一圈,这周围除了皇上屁股下面有张凳子之外,哪有他坐的地方。 可他知道皇上的脾气,让他坐他不坐,皇上会觉得他故作谦卑。他目光朝王八耻那边张望一下,却发现后者就抱着浮尘站着,根本没朝这边看一眼。 “你个断子绝孙的死太监!”李景隆心中暗骂道,“老子以前给你的好处,都喂狗了!” 远处的王八耻似乎听到了他的骂声,肩膀耸动几下捂着鼻子又开始打喷嚏。 “该!” 李景隆心中再骂一句,看看左右,就听朱允熥继续道,“坐啊,站着显你忠君啊?” 恰好,边上有个水缸一样空的花盆,李景隆撩开蟒袍坐下,只感觉屁股凉飕飕的。 “万岁爷,您这是有心事?”李景隆身上哆嗦两下,笑道,“臣知这天下万事都压在您一个人的肩膀上,可是您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天凉起风可不能大意,臣可是听说您还没用膳呢!” 从始至终朱允熥都是看着文华殿的方向,没有看他。 此时淡淡的开口,“你说,人生是什么?” 李景隆骤然一愣,他万想不到皇上召他过来,第一句就是这么个话。 在他看来,人生是酒色财气吃喝玩乐,权力势力苦心钻营。 人生就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享受的早享受,能快活的早快活。把得罪他的人往死里踩,从巴结他的人身上挤出好处。 人生就是,比其他人都愉快的活着,笑嘻嘻的看别人倒霉,然后自己闷头显摆。 人生就是,要弄得家大业大钱多地多,给子孙后代置下庞大的家产。 可这话,他不敢说。 他说了,可能走不出宫,抬着出去。 “朕问你呢,你说人生是什么?” 李景隆想想,舔脸笑道,“回万岁爷,臣以为人生啊,人生......”想着,他灵机一动,“人生就像是赌钱就像是打麻将,一会哭一会笑,永远都不知道下一手什么牌。” “哈!”朱允熥一笑,“有点意思!”不过,随即又摇摇头,“可你比喻的不对呀,人生如牌局,但有的人会作弊。有的人生下来,就有输不尽的家产。” “况且牌局大起大落,寻常人的人生,哪有这么波折?” 闻言,李景隆忙道,“万岁爷说的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是波澜不惊淡如水,没几个像臣这么不着调的。” 朱允熥依旧没有看他,自顾自的说道,“依朕看来,人生就像是这树上的枝叶。管他风吹日晒雨打,他自岿然不动。可待秋风起,它就要落叶归根化作泥土!” “万岁爷至理名言,震耳欲聋振聋发聩。”李景隆笑道,“臣今日,又跟着万岁爷学了不少!” 他嘴上如此说,心中有几分惶恐。 心中暗道,“万岁爷这是怎么了,跟我聊这些我可搭不上话呀,可不是我强项啊!” 朱允熥脸上淡淡的,忽然叹口气,“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恰逢秋日,又骤闻故人离去,朱允熥有感而发。 “这........是皇上您做的诗?”李景隆惊道,“好诗好诗!”说着,不住的赞叹道,“臣斗胆妄言,若不是臣亲耳听见,臣是不信是皇上您做的!” “不是臣不信您,是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皇上啊。文能安邦定国,武能开疆拓土。诗词一道,还能写出如此千古佳句。” “这不岂不是羞煞前人?” “臣今日有福气,得皇上此诗,回去之后臣就命人写下来,然后裱糊好,挂在家中.........” “行行行行..........”朱允熥扭头,叹口气,“你可别拍马屁了,朕听了都心里发虚。”说着,笑骂道,“诗是好诗,可用在此处一点不应景,你李景隆也是读过书的人,这点见识都没有?” “臣那点见识,在万岁爷面前.........” “倒是苏轼有一首诗,用在此处恰当!”朱允熥开口道,“世事大梦一场,人生几度秋凉!” 骤然间,李景隆有些担心起来,“万岁爷,您今儿这是?” “朕没事!”朱允熥摆摆手,“只是听闻刘三吾故去,心中有些感怀而已!” 说着,指下身边桌子上的奏折,“他待罪还乡弥留之际还给朕上了折子,哎,自己还说临老晚节有污!他这一辈子呀,就想当忠臣孝子。朕倒是有些感叹,他这一辈子兢兢业业,其实外人看来半点乐趣都没有。弥留之际,还和朕说,不要赏赐不要谥号,连坟茔地都不要。” 李景隆再次想想,缓缓开口,“有志向的人,总想着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常人所想的乐趣,在他们心中.........” 说着,他又马上闭嘴。 因为他忽然发现,他话里的含义似乎有讽刺皇帝的嫌疑。 “你接着说!”朱允熥却觉得有理,开口道。 “人都有志向,有了志向才有奔头。可所谓奔头也不过是出头,人出头哪有那么容易?一辈子就几十年,出了头就想着把名声留住,或是再上一层楼。” “就像皇上您说的落叶,到最后谁也逃不过落叶归根。刘学士弥留之际,上书皇上推辞赏赐,大概也是想开了。” 朱允熥看着他,“什么想开了?” 李景隆硬着头皮道,“人都有名利之心,之所以刘学士晚年待罪,也脱不了名利的缘故。” 这话,朱允熥颇为认同。 刘三吾等人,准确的说他们那一派,在朱允熥登基之后想着影响这位新皇帝,成为他们预想的那样的帝王。同时,也生出了些别样的心思来。 科举一案,只不过是导火索。即便没有科举,以后以刘三吾为代表的清流,和凌汉等人代表的实干派也会发生冲突。 “老人们常说,人总是最后几年才能把这辈子看通透。” 李景隆继续说道,“许多这辈子放不下的东西,到最后才发现也就那么回事。就是文人们常说的,释然。” “他跟皇上您说,什么都不要也不求,在臣看来,其实也有几分悔过认罪的意思。” 朱允熥开口道,“他还在折子中,劝诫了朕。” “刘学士毕竟教导过皇上,内心深处还是希望皇上做个有道明君。不能亲眼看着皇上超越历代帝王,大概也是有些不甘吧!” 话音落下,朱允熥沉默许久,一直看着远处的文华殿。 半晌后之后,站起身,“走,陪朕用膳去!” 李景隆马上起身,跟在朱允熥身后。 风更大了,秋风穿过他的蟒袍,坐过花盆的地方,凉飕飕的冰凉。 第84章 酒贱常愁客少,明月多被云妨(1) 恼人的秋雨,又在午夜淅沥。 落在紫禁城沉寂的金瓦红墙之上,发出琐碎且恼人的声响。 而且这声响很是没有规律,断断续续又格外清晰,还伴着若有若无的风声,让人难以入梦。 老爷子寝殿之内,守夜的太监小心的盯着老爷子的帷幔。 他知道床上的太上皇一定没睡,因为他刚听见帷幔中太上皇骂了一声朝他睡觉的贼老天。 当啷一声轻响,帷幔上头挂着的铜铃摇晃。 两个穿着白袜的小太监,低着头踩着小碎步快步上前,轻轻的把帷幔掀开。紧接着,里面露出老爷子那张苍老,又带着几分暴躁的脸。 “咋下雨了?”老爷子披着毯子起身,开口问道。 这问题顿时让两个小太监两股战战,老天爷为何要下雨,他们这些做太监的哪知道。 可眼看太上皇因为外边的雨声睡不着,而有着莫大的火气,他们又不敢不答。 “回老皇爷,半刻钟之前开始下的。”一个小太监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回答。 老爷子斜他半眼,伸脚穿鞋,“皇爷就是皇爷,谁告诉你加个老字的?”说着,又斜眼,“咱就那么老?”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太监伏在地上,浑身颤抖。 “滚一边去!”老爷子看看他,心情越发的恼火,迈步从太监的身上跨过,径直走到窗边,然后伸开手猛的推开窗户,让窗外的秋风猛的涌入。 风涌了进来,还带着细细的雨点,落在窗棂上马上就消失不见。 “你娘的,还下起来没完了,龙王爷尿炕啦?”老爷子冷眼看着天空,“睡个觉都不消停,你狗日的就不能白天下!” 这时,朴不成听到老爷子起身的声音,披着衣服出现在老爷子身后,并且挥手让地上伏着的小太监下去。 “主子,风凉!” 老爷子没回头,反而拉张凳子过来,裹紧毯子坐下看着窗外,风雨中摇曳的树影,“啥时辰了?” 朴不成上前,又给老爷子肩膀上披了一层毛毯,“亥时了!” “白天咋那么快,晚上咋这么长?”老爷子眉毛动动。 时间似乎会因为人的衰老,而过得飞快。 可因为人老了,睡觉时间短。所以漫漫长夜,显得格外漫长。 朴不成蹲下身子,缓缓的揉捏着老爷子的小腿,“主子,夜深了,您歇息吧!” “急个球,死了之后有的是时间睡。”老爷子骂了一声,“去,弄点吃的来,咱饿了!” “您是想吃.....?” “弄点热乎的,别弄那些甜不嗦的玩意儿。”老爷子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似乎想到什么乐事儿,脸上挂起笑意,“你应该还记得,以前皇后在的时候,一赶上秋天下雨,就给咱炖白菜吃。” 说着,老爷子的眼睛看向朴不成,依旧带着笑,“刚才咱迷迷糊糊的,梦见她了。梦见她一边纳鞋底,一边数落咱,呵呵。” 朴不成正在揉捏老爷子小腿的手,无声的顿了顿,然后继续轻柔的捏了起来。 老爷子自从上次大病之后,精力是前所未有的消退,整个人远没有当初的精气神。除了面对皇上和太子之外,甚少说话,小模样更是少有。 而且,说的话总是让朴不成这个伺候了他一辈子的人,感到阵阵心酸。 “你说,咱是不是真的快死了?”老爷子忽然又问道,“都说只有快死的人,才会整日想起以前的事,而且想起来真真的,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样。” “主子您精神矍铄,定然是万寿无疆的!”朴不成抬头笑道。 “万寿无疆?”老爷子摇头一笑,“扯蛋呢!” 说完,老爷子的目光再次注视外边的黑夜。他的瞳孔,格外明亮。 朴不成轻轻放下老爷子的脚,然后又拿来一张毯子细心的盖上,背着身子缓缓走到寝宫门口。 “去看惠妃娘娘那边歇了没有,说主子饿了!”朴不成低声吩咐。 他也是老人了,更伺候了老爷子一辈子,知道人老了其实更抓人。这偌大的宫殿,对于老人来说太过空旷。睡不着,是因为没人陪。胡思乱想,是因为没人陪着说话。 窗外的风,忽然猛的吹了一阵。 枝影剧烈的婆娑两下,带着沙沙的声响。 老爷子坐在窗边,一辈子没有弯过的脊背佝偻了。宽阔的肩膀,一边高一边低。 ~~~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的声响。 老爷子佝偻的脊背马上挺直,缓缓回头。 正看到捧着一个热腾腾锅子,脸上带着笑意进来的郭惠妃。后面,还有几个贴身的宫人。 “你咋来了?”老爷子脸上笑笑。 “臣妾晓得您晚上会饿,所以在厨房做了热锅子,给您送来!”郭惠妃笑着把锅子放在桌上,然后亲手布置好碗筷,走到老爷子身边,把老爷子搀扶起来,笑道,“给您准备了鲜虾白菜炖豆腐,还有几盘小菜,吃了不胀肚子又解馋!” 铜锅沸腾,里面的散发出白菜和豆腐特有的香气。那白里透红的鲜虾,在奶白色的汤汁之中浮沉,很是赏心悦目。 “这是臣妾新学的菜。”郭惠妃盛了半碗汤,里面有几块颤颤巍巍的豆腐,放在老爷子面前,笑道,“您尝尝鲜不鲜?” 老爷子低头动筷子夹了片白菜,吹两口气送入口中,吃了两口就之后,开口道,“这白菜......没你姐炖的好。煮的太久软了,吃这不脆,软塌塌的一点都不甜!” 说着,又道,“你姐炖的白菜,可没你这么花哨。就是大油葱蒜炝锅,等锅开了,把刚摘下的整颗白菜用手撕巴撕巴,直接扔锅里。” 他又吃了一口,“别看她做的简单,可吃着香哩。咱当了皇上,啥好吃的都吃过,就是她炖的白菜吃不够。”说到此处,他又吃了一口白菜,“她以前总跟咱说,南边的白菜不好吃。不像咱们淮西老家,入秋了就下霜。霜后的白菜萝卜,都是脆生生的。” 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郭惠妃就爱着他,笑盈盈的看着他的侧脸,默默的听着。 等老爷子说完,她才开口,“别说您了,臣妾也最爱吃姐姐做的饭。”说着,笑道,“臣妾自小呀什么女红下厨都不会,还是嫁了您之后,姐姐手把手教的呢。” “不过臣妾终究是没姐姐细心,做出来的口味总是差了些。” “你是老帅的老来女儿,从小当儿子一般疼,虽说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可你比谁都享福!”老爷子笑笑,“当初咱娶你的时候,你姐跟咱千叮咛万嘱咐,尤其是新婚夜那天。” “姐姐都说啥了?”郭惠妃笑问。 老爷子喝口汤,抿抿嘴没说话。 “哎呀姐夫,您就告诉臣妾嘛!”郭惠妃拉着老爷子的大手,“这事,臣妾在宫里几十年,都没听您说过!” 老爷子脸上浮起微笑,“不说不说!” “哎呀,姐夫!” 终究是拗不过,老爷子放下筷子笑道,“你姐那天跟咱说,重八啊,妹子还小,你晚上可轻点祸祸。可白上炕钻被窝就开始捅咕,弄得砰砰响,她还小身子骨嫩,怕疼着呢!” 第85章 酒贱常愁客少,明月多被云妨(2) 唰地一下,郭惠妃脸红了大半片。 随即,她嗔怒的推了下老爷子的胳膊,“您看您又胡说,这边上还有人呢?” “哪有人?”老爷子抬头瞅瞅,周围的太监马上识趣的无声站在门外。 随后老爷子忽然叹息半声,“哎,这辈子可真他妈快呀,一转眼黄土埋脖子的岁数了。以前的事儿,还好像就昨天的一样。” 说着,他低下头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 郭惠妃没说话,从大襟上摘下帕子,小心的帮着他擦拭嘴角。 老爷子看着她,她也看着老爷子。 “你说,当初你嫁咱,心里高兴吗?”老爷子笑道,“不许说谎话,咱还记得成亲那天你哭哭啼啼的!” “姐夫还记得第一次臣妾吗?”郭惠妃柔情的握着老爷子的大手,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开口相问。 老爷子点点头。 “其实,臣妾第一次见您,早在您见到臣妾之前。那时臣妾才十来岁,爹占了濠州当了大帅。”郭惠妃缓缓开开口,脸上带着几分追忆,“当时鞑子来攻,爹召集诸将议事,臣妾和大姐躲在暗处偷听。” “爹手下的那些人中,就属姐夫您的个子最高,坐着比旁人高一头。听说鞑子来了五万大军,旁的人都说不然就抢了城里的钱粮远走高飞,不和鞑子死战。” “臣妾亲眼见到,唯独姐夫你跟爹说,退不得。” 老爷子的表情也陷入回忆,“你还记得咱当时说啥了?” “姐夫你说,咱们红巾军,若是退了就成了流寇。”郭惠妃笑道,“鞑子都是虚张声势,他们五万人人心不齐,只想着劫掠百姓。而红巾军背靠濠州,军中子弟多是濠州本地人,咱们可以一个打十个。” “您还说这乱世中,举旗造反早就没了退路。退路就是死,不被官军撵死,也要饿死。死战才有生路。鞑子定然想不到咱们要死战,咱们就直接给他来个狠的,打疼他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都是两个肩膀一个脑袋,怕个球?” “您还说,别人怕你朱重八不怕,请大帅给你一千精兵,你做先锋!” 说到此处,郭惠妃掩嘴轻笑,“您说话的声儿啊,就跟打雷似的,震得我和大姐心头直跳,我俩躲在暗处大气都不敢喘。” “然后没过多久,就听说爹打了打胜仗。隔几天,爹在内院里准备酒宴,犒赏功臣。” “咱想起来了!”老爷子笑道,“那是咱第一次见你,你爹摆了酒席,让你过来敬酒。” 郭惠妃看着老爷子的侧脸,满是柔情,“臣妾和大姐给您敬酒,您站了起来,双手捧着杯子直接干了。酒宴结束之后,娘跟爹说爹那么多的手下,就您最是懂礼数。” “说您认得字,有教养,说话不带脏字,大方得体。不像那些莽汉满嘴污言秽语,喝点马尿就嗓门比雷还大。平日抢钱抢粮,见到女人就往家里拽。还说您都二十好几了,连个媳妇都没有。还说........” 老爷子笑问,“还说啥?” “娘还说,生龙活虎的汉子身边要是没个女人,晚上可咋熬?” “哈!”老爷子忽然大笑,很是欢畅。 “当时爹说了,重八心气高,一般女子可能看不上哩。娘就说了,大姐年岁也不小了,该许婆家。重八那后生身子骨结实,又是爹的得力亲卫统领,不如亲上加亲。” “再后来,臣妾就见娘整日带着大姐准备嫁妆.........”说着,郭惠妃又看着老爷子,“知道大姐要嫁给您,当时臣妾还偷着哭了几次。” “你为啥哭?”老爷子好奇道。 “舍不得大姐啊!”郭惠妃笑笑,“本来心里还记恨您,抢了大姐。可成亲那天,看着您骑着枣红色的大马,带着一群好兄弟,吹锣打鼓到了帅府。” “别的新郎官都穿红色的吉服,您那天穿着铁甲带着大红花,头发整齐脸洗的格外干净。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臣妾还记得,您背大姐上了轿子之后,跪在门口铛铛给爹娘磕头。然后您又转身,朝着另一边铛铛磕头,嘴里头高喊,爹娘,重八今天娶媳妇了,老朱家要传宗接代了。” 老爷子的大手猛的攥紧郭惠妃的手,眼中有晶莹闪动。 当年的他,哪想过能成亲,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结婚的当天,一想到饿死的母亲病死的父兄眼泪在心里打滚。背着媳妇上轿子后,心中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有了媳妇,朱家就不可能绝后了! “婚后,您对大姐是真好,出去打仗得了金银绸缎您都给大姐。还在军中找了一个银匠,专门给大姐打了一副凤凰镯子。” 老爷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些你都知道?你大姐跟你说的?” “大姐带回家显摆呢?大姐还说,您和她说了,娶她的时候给的聘礼寒酸,跟了他之后也没过啥好日子。不过,总有一日,您要让她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后来.....又过了几年,您也是大帅了,领兵好几万。可爹丢了基业,郁郁寡欢的一病不起。” “娘和大姐说,不如把臣妾也许给你吧,再亲上加亲......” 听到此处,许多陈年旧事涌上心头。 当时的淮西朱元璋的名声越来越大,盖住了郭子兴,实力也超越了郭子兴。郭子兴丢了濠州,没了根基和他合兵一处。虽然还是名义上的主帅,但显然已经大不如从前。 把小女儿也许配给他,就是要笼络他。 对此他心知肚明,而且他也明白,再娶了郭子兴的亲女儿,日后对于控制郭子兴的余部,有着莫大的助力。 只要....... 只要弄死郭子兴的儿子,就能全盘继承郭子兴的人马,到时候淮西就是他朱元璋一家独大。 事实上,他正是这么做的。 郭子兴的儿子光有悍勇,脑子里却是草包....... 不过一开始,他真的没有想痛下杀手。是汤和还有常遇春,他们二人见机行事,神不知鬼不觉的........ “听说要嫁给您,臣妾心里欢喜!”郭惠妃说着,声音越小,“您是英雄汉,嫁给您臣妾这辈子就算头上有了天。”说着,看着老爷子的眼睛,缓缓把头靠在老爷子的肩膀,“这一辈子,您重话没一句,没让臣妾受过半点委屈,享尽荣华富贵。” “要是有下辈子,臣妾还嫁给您!还如这辈子一般,吴有纹路让你捧在手心里。” 老爷子的大手,慢慢抚摸她的头发,心中柔情涌动。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半晌之后,郭惠妃擦去脸上的泪痕,“哎,好端端的臣妾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作甚,您再吃点?” “不了!”老爷子摆摆手笑道,“年轻的时候,就想着有朝一日发达了,整日就做两件事。一是每天都弄一桌子菜,可劲吃。” “吃饱喝足了,拉过婆娘在炕上,可劲的日!” “现在,吃不动啦!”老爷子苦笑,“日,可能也日不动了。” “姐夫!”郭惠妃嗔怒。 “嘿!”老爷子一笑,“这辈子,咱不管多乏,只要一听你叫姐夫,马上来精神!” 说着,反身坐回床上,“别回去了,陪咱再说说话。” 第87章 秋典(2) “咱们朱家,祖上八代都是土里刨食儿的泥腿子啊!” “就咱小时候,他娘的吃顿饱饭就是过年啊!” “哎,像你是掉进福窝子里了,根本没见着挨饿的人啥样。人饿极了就不是人了,红着眼珠子见着啥都想啃两口。别说什么观音土枯树皮。嘿,亲儿子亲闺女狠下心也能下去嘴!” “洪薯这事要真能成,也算咱爷俩对天下百姓的一份功德!” 功德这个词儿,朱允熥很是赞同。 只怕下面的官员们,会把功德当成赐予百姓的恩德。 这两个词可不是近义词,而是反义的。 “咱刚当皇上的时候意气风发,想着会把天下如何如何。”老爷子眯着眼睛打盹儿,嘴里继续说道,“可到头来呢?咱虽没害百姓啥,可咱朱家受全天下百姓的供养。” “是咱朱家全家呀,民脂民膏。嗨,百姓嘴上不敢说,心里指不定怎么骂。” “所以呀,做点好事也算对百姓有个回报!” 御辇的车厢里,老爷子不紧不慢的絮叨着,渐渐的似乎睡着了。 朱允熥小心的给他盖上毯子,心里则在寻思着老爷子刚才的话。 是的,全天下供养一家。 这句话,俨然就是大明王朝二百多年江山最真实的写照。 若说这大明朝的灭亡,先在内后在外。大明朝无数的藩王们,就跟蛀虫似的,无时无刻不在吸允着大明帝国的精血。 老爷子也大概能猜到,在他走后,朱允熥着手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削藩。 但朱允熥想的不是简单的削藩,而是移藩。把大明王朝现在和未来无穷无尽的龙子龙孙们,移藩海外。 ~~~ 庄子外头,李景隆带着儿子李琪,还有庄中的管事农人,以及户部派下来的农官等,垂手站立盼着圣驾。 从来不觉秋风冷,转眼已是冬日寒。 这句话,形容的就是秋冬交接之际。初秋时分天气还带着盛夏的酷热,而等秋老虎过去,秋风之中就满是冬日的寒冷。 虽有阳光,但微微的风吹进人的骨头缝里,浑身冰冷。 尤其今天为了迎圣驾,又赶上秋典。作为大明朝的勋贵公爵,爷俩也都一身麻衣。 这麻衣光是不耐寒也就罢了,毛刺还格外的多,穿在身上感到阵阵的刺痒。 哒哒,忽一阵马蹄传来。几位银盔骑兵,纵马疾驰而来。 骑士之中,当先一人不等战马停住已翻身下马,然后举目在人群之中张望。 “这呢!”李景隆摆手。 那骑士瞅了几眼,笑呵呵的过来,“姐夫!”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景隆的小舅子邓平。 “你小子踅摸什么呢?”李景隆笑骂道,“你姐夫你都认不出来?” “还真没认出来,隔老远一看,我都没敢认!”邓平轻声笑道,“姐夫,您还别说,就您穿这衣裳.......” “怎么地?”李景隆好奇的问道。 “跟南城外头要饭的也没区别!”邓平笑道。 “我踢死你!”李景隆又是笑骂。 若早先几年,他这小舅子绝不敢和他这么说话。可现在这位小舅子是皇上身边的侍卫领班,妥妥的天子近臣,他李景隆也要高看几眼。 “圣驾还多远?”李景隆骂完之后,低声问道。 “三里地!”邓平也低声道,“皇上让我来打前站,问你庄子里可都准备好了?今儿可不光是两位皇爷来,六部九卿的官员,也一并跟来了不少。” “早就准备好了!”李景隆继续小声嘀咕,“两位皇爷,今日可要在我这用饭?” “这事皇上没说,我也不敢乱猜,不过您准备就是了,多做准备总是没错!”说着,邓平撸下袖子,就要转身上马。 “等会!”李景隆直接一把拉住邓平,盯着对方的袖子,“你小子是涨行市了?” 邓平头上带着银枪尖盔,身上纯蓝带护心镜的面甲。棉甲袖子上,露出半截里面的内衬。 李景隆之所以问,是因为他眼尖,发现了邓平内衬袖子上,居然是蟒纹。 大明朝开国勋贵公侯之家有蟒袍不出奇,可邓平虽然出身大族。但毕竟是落寞的公爵之家,他身上没有任何的爵位,官职也达不到穿蟒袍的品级。 “嘿嘿!”邓平笑两声,“皇上昨儿赏的。” 李景隆眼珠转转,“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你身上什么爵.......” “皇上也赏了爵!” 顿时,李景隆心中一惊。 大明朝从开国到现在,除了开国元勋那一代人之外,后进之人在怎么有战功,爵位都是轻易不封的。就好比老爷子的养子平安,身上官衔一大堆,左柱国龙虎上将军,权知军国事钦差镇守高丽总兵官等等,可爵位却根本没有。 见李景隆一脸纳闷,邓平低声笑道,“种洪薯这庄子,不是我家的嘛。当初也是我提出来的,皇上就说了,我既然是功臣之后,又有献地的功劳,就赏了个爵位给我!” “什么爵?”李景隆赶紧问道,“是候还是?” “姐夫你可轻点声,让人听见!”邓平忙道,“我哪敢想什么侯爷啊!”说着,他四处看看,“家里都没告诉,先知会您了。”说着,微微得意的笑道,“虹县伯!铁券和告身还没发下来了,您别声张。” 伯爵! 大明朝开国的时候,也是按照公侯伯子男等级赏赐功臣的。但是后来因所获子爵男爵者,多是战死之人的追封,所以后来保留的就是公侯伯三大级,七小级的爵位。 一个伯爵,已然是很是了不得了。 但凭借出身和献地,他邓平就得了一个伯爵,足见皇上对他的偏爱。而且,他虹县县伯的虹县,正是邓平他们家的老家县城的名号,这样一来这个县伯的含义,就更显得与众不同。 “这小子,哪这么招人喜欢?”李景隆又端详小舅子几眼,心中暗道。 心里揣测,嘴上笑得格外欢畅,“这是好事啊,你藏着掖着干啥?家里头不告诉?”说着,亲热的拍拍对方的肩膀,“好小子,你也算熬出来了。” 说到此处叹息一声,“哎,岳丈走得早,咱家的男丁仕途艰难。你又是老小,爵位的事半点没指望。” “万岁爷厚爱,你小子也争气,二十郎当岁就是县伯了,以后还怕没上进?” 说着,又继续道,“姐夫是真心为你高兴啊!你在宫里伴驾平日忙,家里的事就交给我。回头我回趟家,怎么也要把你受封的事办得风光体面。” “家里的亲戚古旧都请来,咱们大摆筵席好好热闹人脑。对了你有了爵位,就要有伯府啊?你岁数小没积蓄,我在前门大街有处四进的宅子,就当是贺礼了,回头府里的人让你姐给你张罗。” “咱家这几兄弟当中,从小我就看好你!” 邓平憨厚的笑着,“姐夫,我先走,圣驾快到了,我得回去!”说着,一拱手带人上了马,又是疾驰而去。 李景隆的脸上一直带着笑,等邓平远去笑意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你家的庄子?你小子是真会给我上眼药啊!” 李景隆心里头不痛快,当着身边儿子的面嘟囔出声,“我这是给做嫁衣了!” 李琪羡慕的看着邓平鲜衣怒马的疾驰,听到这话,奇道,“爹你说什么?” “没啥!”李景隆撇嘴,“一会太子爷来,你可要好好的伺候,不得有半点差错!” 说着,又想想,“回头你多和你老舅走动走动,俗话说娘亲舅大。你自己的亲舅舅,多亲近亲近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第89章 节外生枝(2) 风微微吹,举目望去满是麦浪。 一望无垠的田地之中满是金黄,唯独山腰山间的那些红薯地,是一片茁壮,随风荡漾的绿色。 饱满的洪薯叶随风轻动,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些清新的香。 “前些日子咱身子骨不大好,就没顾得上来看。”老爷子看着那边大笑,“今日咱们好好看看,它到底能亩产多少!”说着,一摆手,“都跟上!” 他一马当先,身后诸位开国公侯无声的跟着。 阳光普照之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老长,虽不复壮年时那般身躯伟岸一往无前,但依旧有几分豪气干云之感。 当年,这些人就是这样,哪管前方刀山火海依旧义无反顾。 通往坡田的小路上,太子六斤也装出小大人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迈着小短腿跟在老爷子身后。 朱允熥落后几步,刚要传礼部的人过来吩咐事,就见李景隆脸上带着忧色靠过来。 “何事?”朱允熥问道。 “按理说今日天大的事都要靠后,什么事都不能扫了皇上和太上皇的兴致!”李景隆低声道,“可是臣知道两位皇爷都是爱民如子的性子,所以有件事就不敢隐瞒。” “皇上,方才臣家的亲兵沿途巡查的时候,在后山发现了一名隐藏的妇人。那妇人是应天府句容县人士,随身带着状纸,大喊着是来告御状的。” “臣时刻记得皇上您的教诲,百姓无小事,所以不敢大意更不敢隐瞒。”说着,继续低声道,“这事,臣现在没有张扬,谁都不知道,如今那妇人被臣的人暂时看管着!” 闻言,朱允熥深深皱眉。 他有着和李景隆一样的疑问,既是告御状直接去应天府击鼓鸣冤就是,更极端一些去叩阙。怎么告状的人,会选这个时机呢? 应天府的人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应该,上次杭州的叩阙案,老爷子盛怒之下几乎把应天府的官员们给凌迟个遍。他们爷孙二人又三令五申,不得拦截告状的百姓,谁吃了豹子胆敢暗中阻拦? 告状的人来自句容县,此地属于应天府治下县城,也就天子脚下。天子脚下本就比其他地方政治清明一些,甚少有残害百姓的案例。 可若真的没有无法伸张的冤屈,谁来告御状呢? 告御可不是张下嘴唇一碰那么简单,尤其是民告官。若不是像杭州的案子,直接叩阙惊动了皇帝。按照正常程序,先由刑部和大理寺主审的话,告状之人要先滚钉板。 第90章 少年热肠(1) 在李景隆看来这案子极其简单,无非是有权有势的公子哥,糟踏了无权无势的普通女妇而已。 无非。 而已。 这两个词,听起来似乎颇有些让人义愤填膺,让人心寒齿冷。 可对于他们这些大人物而言,这等事什么时候没有? 越是大人物越明白一个道理,什么河清海晏煌煌盛世,那都是说出来忽悠皇帝老子开心,糊弄愚蠢百姓的。 世间总是有坏人,谁摊上谁倒霉呗! 至于当地官府和稀泥不处理,更是在他预料之中。 权势人家一张嘴,穷人奔走跑断腿。满肚委屈无处诉,不敢放声暗垂泪。 什么公道公理? 什么伸张明断? 官府若是不高兴,叫你告状无门求诉无路。 古往今来多少年,唯有一位包青天。再说了,官府又不是你爹,凭什么你要伸张就给你伸张? 自古以来性情刚烈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帝王,也就老皇爷了。大明朝开国至今,杀的官员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可怎么着了? 天下就是这样,皇上掌管官员的生死,官员掌管百姓的生死,一个皇上看得清全天下吗?管的过来全天下吗? 而且越到地方上,这套法则越是直接粗暴。 相对这案子,李景隆更在意的是这王三巧出现的时机和地点,为何如此蹊跷。还有她一个普通民妇,为何说话这么顺溜。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女子应该是连话都说不利索才对。 而且更蹊跷的是,这样一个告状的女子,是如何只身来到京城的。别看因为杭州一案,杀了那么多官员。可各地官员对于告状的百姓,该拦的还是要拦。 因为拦住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永远不见天日。但拦不住,一旦进了京城,那可就是直接掉脑袋的事。 到时候掉的还定然不止一颗,而是一串。 “王三巧!”李景隆慢慢蹲下,正色看着对方,“本官再问你一次,谁告诉你来这告御状的?你的话是谁教的?你何时来的京城?住在哪里?” “没......没人!”王三巧不敢看李景隆的眼睛。 “你要不说实话,本官也帮不了你!”说着,李景隆站起身直接朝外走,“来人把这王三巧送回句容县,让当地县令严加看管!” “大人!大人!”王三巧一把拽住李景隆的裤脚,哭嚎道,“大人,我有冤啊!” 第91章 少年热肠(2) 李景隆手里抓着金瓜子,从马房里出来。 刚走两步,马上回身怒道,“小畜生呢?” 后边跟着的李老歪猝不及防差点迎面撞上,“谁?” “你说谁?”李景隆罕见的有些失态。 “在陪着太.......太......太.....子爷!”他这副模样,让李老歪说话都不利索了。 “叫来!”李景隆低吼。 李老歪答应一声,带着人马上朝远处跑去。 “小畜生,小畜生,这是嫌你爹事不多,嫌咱们李家太清净了,这当口闹这个幺蛾子,胆包天了。” 他万万想不到,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儿子。 这几枚金瓜子就是明证! “小畜生做了这等大事,早上还跟没事人似的,跟着我屁股后头迎驾。连老子都瞒着,若是真被王三巧拦住圣驾,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说不定,那小畜生打的就是把两位圣驾,往王三巧藏身那边引的想法。” 此时,他心里又气又惊,脸色狰狞。 同时也有些后悔,早上李老歪跟他禀告抓获这妇人之时,他儿子李琪就在站在不远处。当时若他带着儿子,一块听了李老歪的禀告,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万岁爷都发话了,要仔细的问。现在根本搪塞不过去,他李景隆不在乎王三巧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在乎的是他儿子,怎么这么没重。 忽然,他脑中再次想到,“另一个跟儿子在一块的少年是谁?俩孩子干的坏事,不能都落在自己儿子一人的身上。” 可突然,他再次愣住。 “这案子,定然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李琪是什么身份?皇亲,曹国公的嫡子未来的国公,如今太子爷身边的侍卫,在皇上跟前也是有一号的。 若是寻常的案子,光是曹国公的金字招牌,他差人去应天府说一声,不过是句容县的恶少,一句话就手到擒来的事。届时,他李琪还能落下路见不平的美名。 可他为何要舍近求远,冒这个险呢? 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李琪没办法。 不单是李琪,可能他曹国公李景隆都不方便出面,他李景隆也没办法。 大明朝,他李景隆没办法的事,可真不多! 因为他李景隆,惹不起的人拢共也没几个。 就这时,李老歪带着李琪快步过来。 李琪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低着头挪动脚步,始终和李景隆保持距离,畏惧的不敢抬头,“爹!” “你是我爹!”李景隆举着手里的金瓜子,“哈,李大少爷,小公爷,你可真是能耐啊。把民妇藏在圣驾的必经之路,怂恿人家告御状。” 说着,暴跳如雷怒骂道,“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今儿是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这事的后果是什么?出了事,你能担待得住,还是我能担待得住?你是不是觉得,李家的公爵帽子太高了,压得你脑袋疼!” 第92章 疯了(1) “赶紧起来,换身衣服去太子爷身边伺候!” 李景隆看着身形狼狈眼睛红肿的李琪,心里是既气又满是心疼,尤其见到儿子肩膀上被自己抽出来的血痕,更是心里疼得直抽抽。 “你就这么死性,就不知道躲开?”李景隆摇摇头,“这万一要是抽脸上,以后还怎么见人?” “爹打儿子,儿子只有挺着的道理,断没有躲的。再说了,咱们李家儿郎,也不靠面皮活着!”李琪低声道。 “小仗受,大仗走,书都读哪去了?”李景隆又拍下儿子的后脑勺,“满嘴大道理,什么不靠面皮,你要不是继承你爹我的好皮囊,能在太子爷身边当差。你看曹傻子,宋国公家里那些歪瓜裂枣的子弟,谁有这等面子?” 对这个儿子,他真是疼到了骨子里,不单继承了他的仪表堂堂身姿威严,更是随着年纪渐长,有着一种特别让人欣赏的英雄气。 不过让李景隆头疼的地方也在这,出身豪门的男儿,最不应该有的就是这种英雄气。容易得罪人,容易头脑发热,容易被人下套,被人当枪使。 一个男人要达到更高的成就,就必须舍弃这些东西,变得无耻学会装糊涂。 “以后你多长个心眼,凡事先问问你老子不成吗?”李景隆恨铁不成钢的继续教导,“有些事,不可直中取只能曲中求。就好比王三巧这事,你自己心里觉得不帮她就好似落了下乘。” “可是你这低劣的手段且不说有多大的后患,别人知道了说不定要笑掉大牙。” 李琪一边走,一边听他老子的唠叨,此时站住脚,“爹,王三巧的事儿?” “有你老子呢!”李景隆没好气的说道,“儿子惹了事,就要当爹的擦屁股。” “我也不是要您来擦屁股,一开始没和您说,就是知道你怕麻烦。” 闻言,李景隆马上瞪眼,摆着当爹的威严,“什么叫怕麻烦?你爹我是不爱惹麻烦,咱们李家在大明朝怕过谁?” “当初你祖父走的早,没人庇护你爹,多少人在暗中等着看笑话,以为你爹守不住家业,结果呢?这些年你爹怕了谁?怂过谁?” 见李景隆如此豪气,李琪的脸上顿时露出笑意,目光充满崇敬。 “这事儿,我再嘱咐你几句。”李景隆忽然亲热的搂着儿子的肩膀,低声说道,“回头你和小石头商量一下,就说是你两人的主意。” 李琪怔住,“爹,这真是儿子一个人的主意。当时小石头还跟儿子说,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我们两人拿着曹国公和承恩侯的片子,直接把人送到刑部大理寺......” “一对憨货!”李景隆气得太阳穴都突突。 两个半大孩子,身上挂着的都是荣职虚衔,别人高看一眼是因为他们的家世门第。可冒冒失失的,这么直接站出来往衙门里送人,成何体统? 先不说案子,御史们知道了奏折就该如雪花一般往宫里飞。要知道,两孩子的身份,归根到底是外戚。 “我怎么教你就怎么听!”李景隆怒道,“这么说对小石头也好。” 根子在赵石的身份上,一个刚正不阿的国舅爷,皇后脸上皇上脸上都有光。 “您是不是担心,怕万岁爷知道了,儿子一个人担不下来?”李琪狐疑的问道。 “瞎琢磨什么?”李景隆笑骂一句,心中却道,“这孩子还没傻到家!” 毕竟李琪做这事太欠缺考虑,将来有人要拿这件事说事做文章,有赵石这个国舅爷在,也要掂量掂量。 再者说,这事毕竟涉及到藩王的母族。唐王的生母早些年还挺受宠的,而赵石的身后是皇后娘娘。 爷俩一边说话,一边朝前走。 “对了,你跟小石头没事跑西水关干什么去?”李景隆问道。 他曹国公府和承恩侯家的私交一直不错,俩孩子走的也近。这一点,李景隆自然乐见其成。 李琪说道,“小石头说请儿子帮忙踅摸一条狮子狗,说是给他弟弟养着玩。儿子恰好知道西水关那边有善于训狗的把式,所以下了值就跟他寻过去看看。” 赵石是承恩侯的嫡子,赵思礼封侯之后纳了个小的,也生了个儿子。按理说这样的儿子上不得台面,可谁叫赵家男丁少呢。所以这儿子也金贵起来了,还一直被皇后的生母赵夫人亲自养着。 “小石头对他这弟弟还挺好?”李景隆随口问了一声。 其实对这样的事,李景隆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赵家现在多宠那孩子,将来就有多大的仇。他毕竟是庶出的,不是皇后的亲兄弟,将来那孩子长大了,什么也落不下轮不上,只能一辈子当吃喝玩乐的窝囊废,心里不恨才怪呢。 “这是自然,毕竟小石头身边就那么一个兄弟!”李琪说着,脸色有些黯然,“爹,咱们家男丁也太少了些。儿子也想着有个弟弟妹妹,逗着玩。” “跟你娘说去。”李景隆白他一眼。 李琪暗中吐下舌头,“对了,小石头说下个月他也要进宫了。” 李景隆精神一振,“当差?” “他说好像是要陪太子爷读书。”李琪说道,“他也是影影绰绰听皇后娘娘说了一嘴。” “苦差事!”李景隆笑笑,“到时候太子爷学得好是大学士有功劳,学不好就是他给拐带的。再说他一个外戚,想在东宫站的稳当了,还要看那些老夫子们愿意不愿意。” 就这时,前方出现一个气喘吁吁奔跑的身影。 定睛一看,却是邓平。 “我的好姐夫喂!”离老远,邓平就大喊,“这边找你们爷俩都找疯了。”声音落下,邓平已经跑了过来,“太子爷那边,不见了琪哥儿,整个人都不高兴了,梅总管王总管都不敢抱。” “你看我!”李景隆一拍脑门,“耽误正事了!”说着,咣当踹了李琪一脚,“死人啊,还不过去伺候?” 李琪挨了一脚,马上一溜烟的跑过去。 邓平忽然拽着李景隆的袖子,“姐夫,咱家的庄子这回可真成了风水宝地,真是了不得了!” “怎么了?”李景隆忙问。 邓平想想,跺脚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您自己去看就明白了!”说着,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您也小心点,那些官儿,都他娘的疯了!” 第94章 气盛(1) “万岁爷,事的经过就是这样。” 坡田下的凉亭中,李景隆小心翼翼的讲完王三巧的案子,然后就谦恭的低下头,默不作声。 远处的山坡上,老爷子和一众朝臣们还沉浸在洪薯丰收的喜悦之中。老爷子不厌其烦的跟别人讲述,他从夏天开始到现在,在地里是如何的辛苦,对这些秧苗是如何的呵护。 顺带着一群干了几天活,挑了几次大粪的勋贵们,也都露出了趾高气昂俱有荣焉的嘴脸。 空气中满是洪薯的香甜,旁边就支着一口锅,蒸着刚收获的洪薯。丰收了么,总要尝尝丰收的喜悦。不过老爷子却把抠门发挥到了极致,他们朱家爷仨怎么吃都行,文武官员们却一人只有两个。 文官们知道此物来之不易,颇为珍惜。而那些勋贵武人们,大嘴一张两个洪薯片刻进肚,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那这么说,这案子倒也没什么太复杂的地方,是吧?嘶.....嘶.....” 朱允熥一边说,一边剥着手里的洪薯皮。 眼前的洪薯远没有后世的个头大,而且瓤也没有以前他见过的那么软糯,口感上也差点。 可硬是让吃遍了山珍海味的他,吃得甜嘴抹舌的。 “呼!”朱允熥对着刚出锅的洪薯吹口气,然后咬了一口,呲牙咧嘴的咽下去,“你怎么看?” “呃......臣以为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会审即可。”说着,李景隆看看朱允熥,低声道,“不过此案毕竟是涉及到了唐王的舅舅,还有宫里的贤妃娘娘,臣以为还是不宜太过声张。毕竟,这种案子传到民间的话,老百姓的嘴里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 “哈!”朱允熥哑然失笑,“皇亲国戚欺负人都做得出来,还不许百姓骂几声?”说着,吃掉最后一口洪薯,喝口茶顺顺,若有所思的说道,“二十三叔的舅舅,朕也是见过的。早些年在文华殿读书的时候,二十三叔有事没事就说去他舅舅家打秋风。”书包阁 “朕记得他早先是金吾卫的佥事,后来调任鹰扬卫,是吧?”说着,又想想,“这些年,倒是没听人说过,他品行上有什么过错。” 李景隆马上顺着朱允熥的话头,“万岁爷说的是,早些年臣掌管皇城宿卫的时候,和李安有过同僚之谊,倒是位和气的人!” 所谓说话听音,李景隆在朱允熥说话时就揣摩着他的言外之意。 唐王跟皇上的关系一直很好,从小就是皇上身后的跟屁虫。唐王又不比其他的藩王母族势力强大,就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舅舅。在万岁爷没有明确表达出厌恶之前,他也不能说人家如何。 而且以他对万岁爷的了解,皇上一般说旁人的时候,前半部分若都肯定的语气,那后半部分马上就要开批。 “京城里朕和老爷子眼皮子底下,谁不是一团和气夹着尾巴做人?”朱允熥话锋一转,“一军指挥又是藩王的舅舅,驻扎在外县谁敢惹?” “再者说了,养不教父之过,那奸污民女的李.......” “李子龙!”李景隆赶紧补充。 “对,奸污民女然后还反咬一口,手段轻车熟路,一看以前就做过不少次。养出这样儿子的,当爹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朱允熥笑笑,“哎,老李,这名字和你有点像啊!” 李景隆讪笑两声,算是附和。 “哎,说起来句容也在京畿范围之内。”朱允熥继续说道,“也算是天子脚下,可也闹出这种仗势欺人的人案子,别的地方这等冤屈的事,说不定还有多些呢!” 这话,让李景隆马上陷入沉思,心中飞快的盘算着今年以来各地发生的大案。 皇上是不会轻易发出这种感慨的,更不会无端的说这些。 “这些日子朕听翰林院的学士们讲史,忽然发现个事儿!”朱允熥开口,指下身边的石凳,“你坐下听!” “遵旨!”李景隆往旁边一坐,盯着自己的脚尖,目不斜视。 朱允熥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眉飞色舞的老爷子,笑道,“大汉朝鼎定天下之后,国泰民安之时,各地州府多出游侠,重义轻生。” “到了大唐盛世呢,天下也多出亡命徒!” “前朝赵宋时,汴梁多无赖泼皮。” “什么游侠也好,亡命徒无赖泼皮也罢,各个都是好勇斗狠之辈。本都该是官府肃清的对象,可在当地都是风生水起人模狗样的,甚至广有家财,多有党羽。” “朕就纳闷,既然是太平盛世河清海晏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不良之人?” 李景隆默默听着,没有接话。 “你看,反过来历朝历代亡国之时,反倒是没有这些牛鬼蛇神。就好比老爷子当年起兵,淮西勋贵大多是乡下的泥腿子,祖上三代人都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 “那个那个.......曹震他们这些绿林中人,故开平王他们打家劫舍的强人,也都基本上是生活所迫才落草为寇。” “淮西功臣之中,没一个是无赖泼皮出身。” “哎,你说是不是有些奇怪?正常的逻辑不应该是这样吧?应该掉过来是吧?” 李景隆眼珠转转,还是没有说话。 但心里却在嘀咕,“皇上一句没说王三巧的案子,却句句说的都是案子。” “不过后来朕多读了几遍史书,才发现其中的细微之处。”朱允熥双手抱着膝盖,身子微微晃动,“且说为何盛世多这些不良人呢?盛世嘛,国家军力国力强盛,官府有威严。” “当官的权大,所以滋生了养活这些不良人的土壤,狐假虎威狼狈为奸。而且呢,盛世更有规矩,不管是作奸犯科的还是老实巴交的,都有规矩管着。不过,坏人是管不住的,管的只是百姓。” “乱世则不然,民不畏死了,谁还敢欺负?泥腿子不种地改造反杀人了,管你什么当官的什么地痞无赖,当头就是一刀。什么规矩法度,活下来就是规矩,是不是?” 李景隆拱手笑道,“臣愚钝之人,听万岁爷您这么一说,还真有些茅塞顿开了!” “朕这也是歪理,但朕在想,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朱允熥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靠着柱子微微晃动身体,说不不紧不慢,“盛世要讲道理,别管怎样大面都要过得去,乱世没道理可讲,所以就没有不良人,只有不怕且死求着早死早托生的泥腿子。”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活不下去吧?也不是所有人都吃不上饭吧?” “那为何只要有人造反,马上就是风卷残云之势呢?” “你说,为何?” 李景隆马上做深思索状,“臣愚钝,不堪其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历朝历代亡国除了横征暴敛天灾人祸土地兼并之外,未尝没有官府威信丧失,百姓深恶痛绝的原因吧?” “咱们再用当年老爷子起兵说事,有的城池是不战而降官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可有的地方,却在当地地方官的带领下,宁可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言降。” “其实降不降对百姓来说,无所谓对吧?换谁都是要征粮纳税,征丁差役。况且人都不傻,都知道拼死抵抗一旦城破之后,大军必然要洗城示威。” “那他们为何那么拼命?” 第95章 气盛(2) 朱允熥放下抱着膝盖的手,端起茶盏来,浅浅喝了一口。 “为何呢?”他有些自问自答,“那就是百姓们信得过他们的官儿,信得过他们的官府。盛世也好乱世也罢,总是有百姓爱戴之人。百姓没啥心思,谁对他们好,谁值得信得过,他们就跟谁走,对不对?” 李景隆忙笑道,“万岁爷的话,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所以朕读史之后就在想,咱们的盛世除了国库钱粮疆域兵锋之外,也要想想别的事。”朱允熥微微叹气,“就拿王三巧的案子来说,简简单单的案子,愣是让一个妇人闹到京城来了。” “她为何来?还不是没有说理的地方吗?” “当地的县官,但凡是想着与民请命不畏强权或者说不讲那么多人情世故,这案子是不是也闹不到这一步?” “就算他不敢得罪人,那把这个案子送呈应天府是不是也挠不到这一步?” “句容县那么多吃皇粮的官吏,稍微对应天府露点口风,或者知会几个字,是不是也闹不到这一步?” 一连串的反问之下,李景隆马上心中透亮。 “完蛋,一个县城的官儿都要倒霉!” “朕为吴王的时候,亲自处理了杭州的孙家的案子!”朱允熥继续开口,但口吻已经有些转变,变得严厉起来,“当时朕在杭州对布政司说了一番话,小案子变成大案子的根,就在于告状的人要面对的不单是恶人,而是一群站在恶人身后的人。” “朕方才说了,乱世也好盛世也好总有好官坏官。乱世多贪官污吏说得过去,因为没规矩没道理,大家一起坏吧。可盛世却一扯一大串儿,说不过去呀,也让人痛心疾首啊!” “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难道非要朕跟老爷子似的,衙门口正对着皮庙场,当官的大堂上,挂几张人皮才长记性?王三巧这事不是个案,是各地都有这个苗头。” 李景隆闻言,身子暗中颤抖几分。bookAbc.Cc 此时,朱允熥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几步。 再度转身,话音斩钉截铁,“你一会去传朕的口谕,鹰扬卫指挥使李什么来着......就地免职,都督府兵部派人暂管。其人其家眷呢,回京闭门看管。” 李景隆顿时明白皇上的用意,去职免官回京被监管起来。不管怎么说,鹰扬卫的指挥使一个教子不严的罪名是免不了。甚至听皇上的意思,还要追查他其他的事。 “王八耻!”朱允熥又道。 “奴婢在!”王八耻躬身过来。 “叫暴昭,杨靖,严震直还有郑赐过来!” “是!” 片刻之后,四位文官在凉亭外整理好衣冠,带好官帽进来。 他们四人,是大明朝的刑部大理寺还有都察院的主官。 “臣等.......” “今日喜庆不闹这些!”朱允熥淡淡的抬手,又在石凳上坐下,“刑部大理寺!” 暴昭和郑赐出列,“臣在!” “有个案子,苦主在李景隆那,句容县一女子被奸污,报官之后官府说是通奸。刑部大理寺主审,就去句容县公开的审理。”朱允熥点点二人,“能不能审明白?” 两人顿时心中一惊,今日喜庆的日子怎么又闹出这种事来了?再说,怎么苦主在曹国公那儿?莫非是曹国公.......? 他们心中有万般疑问,可此时一个字都不敢问,因为皇上说话的语气,可是前所未有的冷。 “臣等尽心竭力!” “不管涉及到谁,查!”朱允熥又吩咐道,“不管谁,抓!”说着,冷着脸,“抓到的人,关押在刑部大牢。等何广义回来,不论罪责大小,一律.......” 众人的心,猛的一揪。 “一律剥皮!” 朱允熥面前几人,刹那间似乎仿佛回到了老爷子当政时最严苛的那几年。那段日子,可是大明朝官员们的噩梦。早上出门,晚上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包括锦衣卫的刽子手,根本不够用,剥皮忙到忙不过来。 大理寺卿郑赐和李景隆私交不错,私下里看了看对方。希望得到些讯息,可对方纹丝不动。 “前些日子陕西那边闹白莲教!”朱允熥继续道,“这个事你们是知道的,幸好朝廷剿灭的及时,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可锦衣卫在西安的奏报,让朕阵阵后怕!” “也深感丢人啊!” 朱允熥拍两下大腿,“官府抓人,还要靠混混儿,嗯?更丢人的是,这些混混儿就是官府养的。” 面前几人,瞬间脸色煞白。 “都察院!” “臣在!”杨靖严震直出列。 “你们都察御史,管着天下的监察巡查御史,这些御史监督各州府道的官员们,清查诉讼刑狱等事。”朱允熥看着他二人,“现在是用到他们的时候了,给朕去查,给朕去看!” “诉讼刑狱可有不公?当地官员可有玩忽职守,以至百姓无处伸冤。是否有游侠乱忌,无赖泼皮横行!” 第96章 选师(1) 丰收的喜悦随着老爷子感觉有些累了,渐渐的变得不再那么疯狂。 所有收下来的洪薯都登记造册标明数量,而后工部和户部的官员们带着农官等,在堆积如山的洪薯之中挑选茁壮的粮种。 我们这个民族或许在别的方面微微有些后知后觉,但在如何储存粮食改良种子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一搭眼儿,就知道这些即将和作为种子的洪薯,哪些可以耐寒,哪些能长得好,哪些熟透了,哪些还带着瑕疵。 很短时间内,工部户部的官员们已在心中勾勒出数条如何推广的预案。 这种天赋,其实并不是天生的。而是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无数次饥饿中学习积累而来的谋生之道。 在跟大臣们说笑了大半天之后,老爷子似乎有些累了,抱着六斤坐在简易的灶台边上。 大手全然不顾灶坑里的滚烫,直接扒拉出来一个烤的黑漆漆的洪薯,然后吸着冷气掰开。 顿时,一股浓郁的香甜扑鼻而来,让人垂涎欲滴。 “来,大乖孙张嘴!”老爷子掰下一块儿,送到六斤的嘴边,“吹吹气儿,别烫着了!” 六斤鼓着腮帮子狠狠的吹了几口,手指头探探温度,可他接过来之后却没吃,反而举在老爷子的嘴边。 “老祖,您先吃?” “哈!”老爷子大笑,“为啥呀?” 六斤举着胖乎乎的小手,“长幼有序,您是一家之主又忙了一个上午,该您先吃!”说着,手继续举高,送进老爷子的嘴里。 洪薯的香甜在口腔中绽放,可最让老爷子心里美的,却是孙儿的懂事和孝顺。 “看看,看看,啊!”老爷子对左右说道,“才多大的孩子,就这么孝顺?啧啧,三岁顶八十啊,这孩子以后绝对错不了。哈,长幼有序,说的多好!” 老爷子开口夸重孙,旁边的老杀才们自然赶紧凑趣。 曹震咧嘴一嘴大黄牙,“皇爷,不是臣要拍马屁。老臣也一把岁数了,孩子见了无数。可没见有谁像太子这般聪慧,不是老臣玄乎,太子爷降生那天,老臣也是进宫了的。” “您还记得吗,那天本来是乌云笼罩眼看就要下雨了,结果呢?太子爷一落地,咔嚓一声,天晴了万里无云!” 老爷子一愣,想了想,“嗯,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武定侯郭英也凑趣道,“皇爷,有些事不信不行。人家古人说了,天降圣主于世,必然天生异象。” 第97章 选师(2) 交趾,乃中华旧地。秦汉交替之际,隶属于在粤地自立的赵佗,南越王治下。 汉武帝灭南越赵氏,设置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实施直接的行政管理。(交趾的郡所,在今天越南的河内)。 后,虽中原朝代更迭,但总体上一直归于中原中央王朝管理。 直至赵宋时,国主丁氏接受宋太祖的册封,成为藩王从而正式从中原王朝之中脱离出去。 原本时空,此时当为安南国。后国内政变,权臣篡位惹恼了活阎王朱棣。所以直接发动大军,灭了安南王朝,再次把这块中华旧地收纳到版图之中。 张显宗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下,成为交趾布政司使。 明军的军纪其实有些一言难尽,尤其是交趾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烧杀抢掠是家常便饭。而张显宗上任之后,一改昔日的铁血残暴,以怀柔公正的方法治理交趾。 是以,他病死在任上的时候,交趾百姓人人痛哭。 可惜后来的朱家子孙不争气,打下来的地方守不住。 准确的说不是守不住,而是根本从骨子里就没想要这块地方。 在传统士大夫看来,疆域并不是越庞大越好,而且此地土人众多桀骜不驯常有反叛。朝廷派大军驻守,且连年花费巨资平叛实在有些犯不上。 再说,朝廷派过去安南的文武官员,都是大明王朝官僚集团裁撤下来的边角碎料。那些人过去当官,就为了发财二字,恨不得刮地三尺。 用文官集团们的心里话来说,要那破地方干嘛,每年还要倒贴粮食! 在朱允熥看来,这种说话实则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这些年经过严格的教育培养,还有身为帝王的眼界,让他和文官集团的看法截然不同。 在心中谋划了许多年的海洋计划之中,安南就是未来至关重要的一步。 而且在他看来,原时空中朱棣之所以改安南藩国为郡县,实则用意深远。不然的话,教训一下不听话的番邦就是,何以用大军灭国,灭其宗庙社稷? 若得安南,则可控制中南半岛,近可达占城、暹罗、真腊诸国。 远可控满刺加及半岛附近的苏门答刺、旧港、瓜哇、泞泥等地。 朱棣曾说过,安南黎贼悉己就擒,南海之地廓然肃洁! 后半句,直接说到了点子上。 而且,安南改郡县听命中央还有另外一个好处,直接把藩国变成一个作为与东南亚和西欧各国船舶往来通商的根据地。 这是何等长远的目光,再把后来的郑和下西洋联合起来想,这简直就是为后世子孙谋求的金光大道。 “可惜现在腾不出手啊!” 见到张显宗,朱允熥脑中不由得的再次浮现出对安南的企图。 吕宋移民建港,还有东瀛那边的挑拨离间,都刚刚开始尚未收功。 治理国家步子不能太大,不然容易扯到蛋。到时候疼的可是自己,伤了元气。 况且,若要对那边动手,如今也没什么好名义,现在的安南国王可是老实厚道得很,连年上贡不说,老爷子这边也不能答应。 “你干啥呢?”就这时,老爷子忽然瞪眼,“人家给你行礼呢,你这皇上咋卖呆儿呢?” 朱允熥赶紧醒悟过来,笑道,“几位爱卿免礼。”说着,对王八耻道,“给他们搬几个墩子来,让他们坐着回话!” “臣等叩谢皇上!” “他们几个,就是咱给六斤选的老师!”老爷子白了朱允熥一眼,“这几人可和那些呱噪的书呆子不同,是真有学问的人。” “臣等不敢!”几人又忙道。 朱允熥的目光再次看过去,张显宗的身后是高逊志。 这人出身名门,宋神宗亲自题碑的北宋太尉高琼第十四代孙。 原本时空靖难之后,高逊志忧愤成疾,不愿委身朱棣,最终饿死于山中。 后来明神宗时追赠谥号,文忠。 最后一人杨淞,也出身名门。其父在前朝大元,官居奉议大夫,翰林侍至,汉官之中魁首之位。他另有两兄弟,也都高中进士,如今都在地方为官,其中一人还是浙地铁铉手下的税课使。 从这三人的身份和出身来看,老爷子真是煞费苦心。 品行端正,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寒门子弟。 世代豪门的望族后人。 出身官僚之家,满门进士。 这样的老师,绝教不出傻学生来。 “太上皇选你们三位教导太子读书,朕也是信得过的!”朱允熥缓缓开口道,“太子如今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回头让礼部选个好日子,就在文华殿授教吧!” “臣等遵旨!”三人都不废话,也不说什么歌功颂德的话。 若是李景隆在这,定然又是一顿忠心表白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等等。这也是有时候,为何朱允熥不愿意和这些太过正直端正的臣子们,多说话的原因。 因为聊不下去。 这样的臣子跟他这个皇帝,除了政务之外,半句废话没有。 “他们三个,还是单薄了一些!”老爷子继续开口道,“以前你读书的时候,翰林学士黄子澄,齐泰他们几个也都不错,继续在文华殿那边辅佐......” 一提这几个人朱允熥就阵阵头大,是好人可未必是好老师啊。 “皇爷爷,他们几人孙儿正有外放出去,历练一番的打算!”朱允熥笑道,“他们几人的才学是有的,可缺少地方上的经验,所谓玉不琢不成器.....” 老爷子何等人,一听他这话,就知他心中不喜那几人。 其实老爷子心中有时候也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大孙做了皇帝之后,反而疏远那些当年教他读书的人呢? “莫非,因为那小畜生?” 想来想去只能这个原因,朱允熥孩童时极其顽劣,文华殿那些学士,却对朱允炆赞不绝口。 一想到这些,老爷子也只能心中暗自叹气。 他之所以独宠六斤,对朱允熥的另一个儿子看都不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时,张显宗缓缓开口,“皇上,臣斗胆.....” “你有话就问,不必拘礼!”朱允熥笑道。 “是让臣等只教授太子殿下,还是带着宫内其他藩王一起?”张显宗问道。 朱允熥想想,“自然是单独教授。” 想起那些皇叔,他就头疼。各个整天的闹幺蛾子,让读书就装病装累,谈到吃喝玩乐一个比一个精神。 “不过,若是太子单独读书的话,也孤单了些!”朱允熥沉吟下继续开口,“朕的意思是找几个陪读。”说着,对老爷子笑笑,“皇后的弟弟小石头,那孩子您老是见过的。” “嗯,挺憨厚的!”老爷子笑笑,“不像别的孩子贼眉鼠眼的。” “皇上!”高逊志忽然开口道,“臣有话说!” “你说!”朱允熥看着他的模样,忽然有些头疼。 这妥妥的将来又是个凌铁头的翻版,说话都是冷冰冰的。 “既然教授太子读书,就不可有外戚。”高逊志直挺挺的说道,“陪读可从勋贵子弟挑选,亦可施恩于大臣子弟,乃至勤学的皇族子弟都可,唯独不可有外戚。” 说着,他双眼一凝,“皇后之地,翌日之国舅。太子与之朝夕相处,非国家之福也。外戚之患,史书历历在目,不可不防。” “臣附议!”杨淞也道。 张显宗马上开口,“臣亦如是。” 第99章 出勘(2) 夜色下,还有几辆马车朝着句容县赶来。 马车外是穿着青色服饰的差役,以及一队几十人的护军,还有十几个骑驴的大小官员。 一辆马车之中,暴昭和郑赐相对而坐,都面有难色。 “子方(暴昭字)这案子,看着简单其实也有许多蹊跷之处啊?”大理寺卿郑赐开口说道。 暴昭点点头,“王三巧我亲自问过,她的状子也看了几遍。说是被李子龙骗进李家后宅,然后以刀抵其向背,胁迫奸污。可这是她自己的说辞,并没有认证。” “是啊,若没有人证物证,这样的案子在地方上都是判不了的!”郑赐也说道,“倘若妇女被奸污,常理来说必然衣衫破损,身有伤痕,可王四巧报官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异处。” “说县官招李字安上堂,李家人说他们少爷不在城中。随后县官修堂,过了一个时辰就有李家的人给王四巧送钱,让其改口。” “四巧不从,县官在圣堂断案就说是通奸!” “地方上这等事,一般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暴昭也叹口气说道,“甚至许多苦主,干脆就是忍气吞声,不敢报官。” “若单是奸污案也就罢了,费些功夫总能水落石出。可王三巧的状子里,可是连句容县一块给告了,说他徇私枉法包庇恶人,是非不分以至良民蒙冤,这可不是小罪啊!”郑赐说道。 此时,暴昭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叹息一声,“若是王三巧真的告了御状,这也不算什么,直接拿了句容县审理就是。” 郑赐接口笑道,“可案子是曹国公转给皇上,皇上并且亲问苦主。那么要走的步骤,就多了许多。” 告御状,就等于是要跨过许多步骤和程序。 尤其是民告官,可不是简单一张嘴的事,要考量的东西更多。 而皇帝并未用锦衣卫行使皇权,却是让大理寺刑部公审,就别有用意了。 “其实出京城之前,皇上倒是又召见过我一次。”暴昭道。 郑赐忙道,“万岁爷可说了什么?”说着,又忙道,“若是有违.......” “彦嘉何必如此小心,哈哈,和你说了也无妨。”暴昭笑道,“万岁爷跟我说,此案不但要审而且还要明发天下。其用意就是事后,再设立一个衙门。” “啊?”郑赐不解。 “皇上说,古往今来什么刑部也好大理寺也罢,管的多是天下的百姓。百姓若要告官,是难之又难。而民不举则官又不究,是以官官相护。” “所以皇上的意思,用这案子做个引子。单独建一个,用来审天下官员的衙门。以后民告官的案子,全由这个衙门来断。”书包阁 郑赐顿时目瞪口呆,古往今来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哪有这种衙门? “这........都察院不是?” “都察院在天下有十三道监察御史!”暴昭开口道,“可这些御史久在地方,难免人情世故。再者说,民告官,官的背后可是无数的人情关系,大家都是做官的,谁愿意为了老百姓,得罪自己的同僚呢?” “皇上还说了,其实你们大理寺和都察院都有这样的职责。可这些年,除非是有人告御状或者皇上开金口之外,你们主动查过吗?” “即便是上奏折弹劾某人,怕也是私心多过公事。且都是高官之间,州府道县的事,谁提过半个字?” 郑赐依旧一知半解,但却后背冰冷。 一旦,一旦这样的衙门建起来,就等于当官的头上,悬了一把刀子,随时都能落下。 “皇上还说了,或许建这样的衙门,不能杜绝天下的冤假错案官官相护等事,但是有总好过没有。不能给百姓十成的公道,起码让百姓可以有个告状的门路。” “那.........这衙门如何筹备?”郑赐追问。 暴昭笑笑,低声不语。 “子方,我还能外传不成?”郑赐有些不悦。 “你外传也无妨。”暴昭笑笑,“从都察院抽调刚正监察御史,再从锦衣卫抽调一部分,二者合二为一。直接听令皇上,若遇民告官,直接上奏皇上,审理之时不用地方官员,全由此衙门派人派兵。” “这?”郑赐琢磨片刻,“谁来担任?”说着,顿了顿,“我看,这衙门是把人放在火上烤啊,谁敢担任主官,岂不是要得罪天下所有官员?” “我!”暴昭笑容收敛,“皇上说,让我来。”随后,他看着已经呆住的郑赐,“我也跟皇上说了,我暴子方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第100章 证冤(1) “碰!” 距离句容县衙门半炷香脚程的后街,一处颇为雅致的宅子内院之中,县令甄长荣兴高采烈的大喊。 然后把上家一位香艳女子打出的四筒碰了,打出一张闲章之后,又得意的说道,“这把牌刚打两圈,爷就已经下叫了。而且门前还是清一色节节高。哈哈,这把要是让爷胡了,这一晚上输出去的,爷就能连本带利的捞回来!” 牌桌上的牌搭子,是两位韵味十足的女子,举手投足都满是风韵。另有一位五旬出头,好似教书先生一般的人物,坐在县令甄长荣的对家。 打牌的这间房虽说不是雕梁画栋富贵逼人,可也颇为雅致,屋内随便一件摆设,都是寻常百姓见所未见的。 古往今来都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当官的不能修衙门。不修衙门代表珍惜民脂民膏,官员清廉。同时也在提醒官员们,百姓茅草屋尚且求而不能,官员安能住在奢华广厦? 是以这些有些喜欢享受的官员,都在外面用别人的名字置办宅院,办公在衙门歇息享乐都自己的私宅。 见甄长荣手气正兴,上家的女子眼神妩媚,有些撒娇的说道,“爷,您可没输钱呀?这一晚上,奴可是把脂粉钱都输给你了。” 随后,他下手的女子也委屈的说道,“每次和您玩,都是赢家,您就不能怜香惜玉一回?” “哎,别的事可以,可是牌桌上的事儿,就没有怜香惜玉这一说。”说着,摇头晃脑一笑,“美人吾所爱也,赢钱吾所愿也!” 说完,正好轮到他摸牌,手指一捏,脸上的表情马上郑重起来。 “您不能这么快吧?”上家的女子问道。 “快点有什么不好,起码痛快!”甄长荣得意一笑,啪的一声把牌拍在桌上,“夹二筒,胡了!” 说着,又得意的笑道,“看看看看,这张牌爷想不胡都难呀。这什么呀?这是爷最爱的二奶!哈哈!” “哎呀讨厌!” “爷真是三句话不离......." 就这时,外头腾腾传来脚步,紧接着噗通一声,一个差官几乎是撞门而入。 “大......大......!” “大什么大,没看本官在忙?”甄长荣怒道。 “大人,钦差来了?”那差官惊恐的大喊。 骤然间,屋内安静至极半点声音都没有,仿佛头发丝落地都能听见。 而后牌桌上那位教书先生一般的人迅速问道,“到哪了?” “刚进了城,小的是看到他们之后疾驰来报,他们还没到县衙!” 听了差官的话甄长荣马上反应过来,噌的站起身,“好好的来什么钦差大人呀?本官衣服呢?官服官服,帽子帽子!” 两位女子也赶紧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给他找来官服和帽子。 而那位教书先生又问道,“可知钦差来此何事?” 差官满头是汗都忘记擦了,“这小人哪知道?不过小人看他们是来者不善啊。”说着,低声道,“城门口的丁六,直接让一位六品官儿抽了个大嘴巴。哦,说是刑部的尚书和大理寺少卿两位大人.......” 哐当,甄长荣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浑身惊恐的颤抖起来。 “什么?”他脸上惶恐之色溢于言表,钦差也就罢了,来的还是身份这么尊贵的钦差? 这两人可是一个正二品,一个从二品! “钦差怎么来了?”甄长荣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就剩下哆嗦了。 “大人此刻万不能急!”那教书先生赶紧拉甄长荣起来,郑重的说道,“此刻千万要稳!” 说着,又忙低声道,“最近咱们县中可有什么大事?”说到此处,不由得跺脚,“钦差可能就是为那事来的!” “能有什么大事,平日就是迎来送往的,公务上的事有师爷您..........”说着,甄长荣一拍脑门,“坏了,会不会是王三巧?” 说到此处,他嘶哑的对那差官喊,“你速去军营,求见李指挥!” “来不及了!”那教书先生一样的人,正是甄长荣的幕僚师爷,正色道,“钦差都来了,李指挥又能怎样?” “坏了坏了坏拉!”甄长荣拍着大腿,哭嚎道,“我就说当初不该走那个人情给他,你看看现在,钦差都来了,吾命休矣!” “大人先别慌!”师爷用力的拽着甄长荣的手臂,低声道,“若是为王氏的案子,倒也好办!” “先生救我!”甄长荣抓住救命稻草。 “您的案子断的没毛病啊,王氏说被奸污,可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您也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呀?” 师爷脑筋飞快运转,“再说了,她现在疯疯癫癫的,话都说不清楚,所说的话更难取信。” 他似乎有了些主意,快速说道,“就算钦差大人,也断然没有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把您如何,您说是不是?” “钦差也不能空口白牙,就说您如何徇私枉法是不是?” 甄长荣呆滞的点头,又马上喊道,“那可是钦差呀?咱们能糊弄住吗?” “先糊弄着,李指挥那边知道了定然也要想办法。”师爷跺脚道,“只要您咬死了不张口,最多也就是误判失责,免官回乡的处置,断不会有性命之忧!” 甄长荣完全没了方寸,师爷怎么说他就怎么听。 师爷咬着牙继续说道,“大人,趁现在钦差还没进衙门开堂。赶紧派人把王四巧藏起来,见不着苦主,就没办法开堂呀。有了时间,李指挥那边也放边走关系。毕竟,犯事的可是他亲儿子。” “行吗?”甄长荣愣道。 师爷皱眉,“有什么不行的,没有真的苦主,王三巧替妹告状,所有的事她都是耳闻,又没亲见,她说的话也站不住脚!” 甄长荣想想,“好,就依你所言!”说着,赶紧对门外的差官吩咐,“去,王四巧家里,把人给本官藏起来,快去!” 说着,又急忙吩咐一声,“不单是她,平日那些县里头不老实的人,都给本官抓起来,万不能让钦差大人看到。办得好老爷有赏,办不好,你们这皇粮也不用吃了,都回家种地去!” 门外的差官,又赶紧快跑而去。 而换好官服的甄长荣也在下人的亲随的搀扶下,脚步虚浮的迈出房间。 后面师爷急得直跺脚,“快,扛着大人跑吧,不然钦差马上就到了!” 亲随下人们顿时领悟,赶紧把县令甄长荣抬起来,一溜烟的朝外跑。 眼看甄长荣走远,师爷迅速的从宅院后门出来,撩着袍服的裙摆,冲进隔壁自己的宅院。 “老爷,您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可用了早饭?” 刚进屋,师爷的夫人就迎上来。 “还他妈吃什么吃?赶紧收拾细软,就带你的首饰匣子和金票金条。别的都不要了,快!” “这是怎么了?” “快!”师爷歇斯底里的喊道。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跑。 甄长荣是洪武二十二年的进士,这些年官路下来才是个县令,可见这人的草包。 可他做了一辈子幕僚师爷,什么事都门清。 这案子都闹到京城了,钦差下来了什么理由能推脱? 要活命,就要把甄长荣推出去,他趁着时间差逃出县城,从今往后隐姓埋名。 不多时,夫妻二人收拾完,从门缝往外探探,然后推开门,消失在早市的人潮之中。 第101章 证冤(2) “卑职甄长荣,恭迎二位钦差大人!” 甄长荣还是快了一步,抢先到了县衙。他前脚进来就看到钦差的旌旗,忙带着主簿县丞典史巡检等官员,跪在县衙大门外。 而此时,钦差大人来的消息也在人群中不胫而走,县衙外的街面上满是畏惧且好奇的,看热闹的百姓们。 吁! 赶车的车把式勒住缰绳,马车停稳。 一只穿着官靴的脚从里面踏出,甄长荣瞬间觉得好似被巨大的阴影笼罩,浑身战战,跪得更加谦恭。 暴昭下了马车,触入眼帘的是一群脑袋埋在土里,屁股撅得比后背高的官员们,顿时神情厌恶起来。 “你就是句容县?抬起头说话!”暴昭低吼道。 甄长荣抖得两只胳膊都快支撑不住了,只感觉尿意奔腾,强忍着心中惊恐抬头。 “嘿嘿!”他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知两位钦差大人驾到,卑职最该万岁。” 闻言,暴昭脸上的厌恶更盛,冷笑道,“你也是进士?呵!” 说完,拂袖进入县衙。 大理寺卿郑赐倒是没什么神色,只是语调冰冷,“句容县起身,随本官进来!” “多谢大人!”甄长荣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钦差大人请后院用茶!” “还喝什么茶?你当本官来喝茶的?”县衙门内传来暴昭的怒斥,“县衙大堂,击鼓圣堂!” 此时,跟着两位钦差来的护军差官等人,面对长街的人群大喊。 “陛下得知,句容县有王氏冤案。特命刑部尚书暴,大理寺卿郑,前来查勘。” “两位钦差将在县衙圣堂,尔等百姓俱可旁听!” 说完,一群兵丁手持兵器如狼似虎的控制了县衙。 长街上围观的百姓,在经过一段短暂的沉默后,骤然变成沸腾的开水。 ~~ 咚咚咚,县衙门口的鼓槌响起,百姓如潮水一般朝县衙内涌入,片刻之后已是水泄不通。 若不是有兵丁尽力维持,只怕他们都能冲到暴昭的眼皮子底下。而且后面,人群依旧滔滔不绝。 暴昭站在大堂上,看了一眼县官椅子头上,明镜高悬的匾额。 然后对郑赐拱手,“郑兄请!” 郑赐也拱拱手,“请!” 随后两位钦差,大马金刀并肩坐在了平日县官的位置。 甄长荣等人,都低着头忐忑的站在堂下。惊恐的可不止他一个人,基本上句容县的官员们都是汗如雨下。 数个呼吸之间,额头上满是汗水。 “肃静!” 一位六品的刑部清断司主事,大声喊道,“钦差升堂,不得喧哗!” 大堂内,骤然安静下来。 “本官是刑部尚书都御史资德大夫暴昭,奉圣命前来查案。”说着,暴昭看看已经站不稳的甄长荣,“现在,本官有话问你!” 噗通,甄长荣再次跪下,磕头不止,嘴唇一个劲儿的动,却发不出声来。 “句容县有民女王四巧,状告李某奸污案,可有其事?”暴昭大声问道。 “有....有!”甄长荣哆嗦半天才开口道。 “王氏状告李某奸污,而句容县却判通奸,可有其事?” 猛的,甄长荣软倒,烂泥一样,“是!” 暴昭看他如此丑态,已是怒不可遏。 但还是压抑着心中怒火,开口道,“你判通奸,有何凭证?那李某,你可曾详细审问?” 甄长荣心跳的好似到了嗓子眼儿,根本已是说不出话,就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呔,回话!” 砰的一声,暴昭一拍醒堂木。 “嗯!”突然间,甄长荣只觉得一口痰堵住胸口,眼前一黑,身子一歪,直接昏厥过去。 暴昭见状,一时哑然。 片刻之后才叹息一声,“这等官员,让我说什么好?”说着,又叹气道,“对民严苛如虎,对上胆小如鼠。这等人做官,就是官虫。不,是官蛆!” 郑赐也摇头,看了下堂下的诸官员,“县丞何在?” “卑职....在!” “你来说!”郑赐道。 县丞已六十出头的年纪,满头白发,声线颤抖的说道,“回二位钦差的话,是有这么个案子。” 说着,稳下心神,“当日是县令大人亲审的,卑职只是旁听。” “王氏告状,但没有证据,只是哭诉。” “而李某则是说是王氏自愿的,且能把事情的脉络详细讲述。” “李某还说王氏是图钱........” 暴昭忽然插嘴道,“可曾对他用刑?” “没有!”县丞说道,“李某也是皇亲,身上带着从六品的武骑尉,县令大人说不能用刑!” “那本官问你,为何最后听信李某的,判成通奸?”暴昭继续问道。 “这个.......”县丞迟疑片刻,看,开口道,“卑职也是事后才知道,县令大人说这等案子,查无实据。” “双方各执一词,根本无从分辨。而且李某有息事宁人之心,说愿意赔偿王氏。县令大人大概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 “钦差大人,大人!”此时,甄长荣又突然醒来,大喊道,“卑职真是秉公办理,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李某奸污,王氏是民,李某是官,民告官本就.......” “闭嘴!”暴昭怒斥一声,“查无实据就不用查了?没有证据就不办案了?那要官府何用?” “民告官怎地?本朝有律法,即便不用叩阙,也可民告官!” 说着,冷笑两声,“来人,去把王三巧带上堂,再去寻王四巧过来!” 话音落下,眼中满是仇恨的王三巧上堂跪下,吃人一样看着甄长荣等人。 紧接着王三巧大喊,“钦差大人,小女子要状告李某奸污民女,句容县令徇私枉法包庇恶人。” “以民告官,你准备好了?”郑赐开口。 “若能洗冤,何惜此身,可惜我妹妹,被他们弄得神志不清。”王三巧哭诉道。 “钦差大人,那王四巧本身就是疯疯癫癫之人!”甄长荣大声道,“因为她疯癫,卑职才未采纳其言!” 与此同时,他心中暗道,“找不到王四巧就没有苦主,没有苦主如何给我定罪?最多是失职误判,可不是徇私枉法!” “如今的皇上可不像太上皇那样,动不动就剥皮抽筋满门抄斩!” 但突然,他像是见了鬼一样。 只见县衙外头的人群如潮水一般散开,然后几个穿着铁甲的兵丁,带着两人上来。 前面那个只知道哭,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不是王四巧还能是谁? 后面那个蓬头垢面鼻青脸肿的人,不正是自己的师爷吗? 甄长荣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脑中一片空白。 暴昭轻蔑的看他一眼,“本官当年初入仕途,就在地方做监察御史,这等手段能瞒过本官?” 而堂下,带着两人上来的兵丁身后,一个千户站出来,拱手道,“启禀钦差大人,末将奉协台之命,在王氏家里找到王氏。” “今日天亮时分,有不明人前来欲挟持王氏,都被末将拿下!” “而这位师爷,想要从西城门逃跑,也被末将逮住!” “辛苦!” ~~ “啊!啊!” 王四巧上了堂之后,原地蹦跳尖叫,疯癫一般。 等见到姐姐王三巧之后,躲在姐姐怀中,安静下来。 “姐姐,姐姐!” 第102章 盛世?(1) 咣!咣! 紫禁城的晨钟,唤醒沉寂的天地。 初冬的紫禁城内总是萦绕着淡淡雾,当厚重的宫门开启,无数官员按照品级官阶大小,挂着肃穆的面孔鱼贯而入。 今日是奉天殿大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稀数参加。 文武大臣们从午门进入,分成两列在午门前驻足。 而后,紫禁城中悠长的晨钟变成震撼的鼓声,文武大臣们排着队从午门两侧的小门,就是腋门入宫。然后按照品级,分列奉天门的两侧。 鼓声落下,数位飞鱼服锦衣卫按着手中的绣春刀,簇拥着一位红衣太监来到奉天门前。 啪!啪! 清脆的鞭声响彻宫城,而后更有礼部唱官员们齐声唱诵,“圣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内外都是山呼海啸的万岁之声,臣子们恭敬的俯身叩首。 万岁声之中,一身龙袍的朱允熥缓缓从后殿走出,微微拎着自己的龙袍的下摆,踩着丹阶走上龙椅。 丹阶很长,龙椅很高,坐在上面一览众山小,能看到大殿内外所有的臣子们。 这寓意着天子可以看到整个天下,可坐上去之后才发现,其实能看见的不过是眼前,而更远的地方则依旧是蒙蒙一片。 同样的,远处的官员们看着龙椅上的皇帝,也不过是个黑点而已。 “众爱卿平身!”朱允熥轻轻的说了一声。 随后,又经过太监和礼官的重复,大殿内外的官员们才起身。 “臣,启奏陛下!” 老迈的户部尚书傅友文颤颤巍巍的出列。 他很老了,老到即将回家养老。身上虽还挂着尚书的官位,不过等等闲事已不怎么理会。只有这种重要的大朝会时,才会作为户部的主官上奏。 朱允熥一向是优渥老臣,尤其是这些从他父亲朱标在世时,就重用的臣子们。傅友文户部尚书正二品,加太子太保正一品,就是三公之一,更有特授的光俸大夫。 但从这些官职上看,他的殊荣已不亚于开国勋贵之中的各个公爵,甚至更有过之。 “老尚书请说!”龙椅上的朱允熥说道。 “今年秋收已毕,除却陕西有三府受灾之外,皆是丰收,真乃百年难得一见的国泰民安。” “夏税收得米麦共计四百七十一万两千九百石,绢二十八万八千四百匹。得银,三十万八千九百锭。” “秋粮得米两千七八四十二万九千四百五十石,绢五万九千匹。得银,五万七千另三十锭。” 粮和绢都算在一块,大明帝国今年征收到的粮食是三百零六万吨。(明朝的斤和现在不一样)。 一锭为二十两,也就是说还另外征收到现银八百九十五万多两。 民间流行的是银元,而朝廷收的是足两的银子。这么一算,八百多万又可多出三成的进项。 龙椅上的朱允熥表情并未见多少欢喜,这个数字和往年相比并没有太多的增长。若是再过几年,等推行的摊丁入亩彻底实施开来,这个数字或许会大幅度的增长。 但就如今看来,这个数字已然很不错了。 林林总总加在一块差不多两千多万,在现有田亩统计,全国有耕地八百六十万顷的情况下,这笔钱不能再多了。再多了,就要涉及到老百姓的口袋问题。 这也是老爷子定下的祖训,国家要钱,但不能从老百姓的兜里掏。 不过,这些都是征税,另有两淮云川等地的盐税,一年也是一千多万。可那些税是用来军队开支的,不算在粮税之中。 大殿中的傅友文还在兴高采烈的说着各项数据,而朱允熥则是陷入沉思。 这样的税务看着是不少,但对于庞大的帝国开支而言,最终也剩不下什么。 总的来说大明的税收制度还是太僵化,当初老爷子认为这个税收既然足够了,就不要再巧立别的名目。老爷子不是不想收税,他是更怕下面的官员们,用为国家收税当借口,实行残民的横征暴敛。 可是这样健康的财政并不是每年都能保证的,如今是国泰民安兵力强盛,可以后呢?历史上的大明就是这样,等中期土地兼并严重,天灾人祸并起的时候,才幡然醒悟已经迟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中暗自叹口气。 历史上,在大明千疮百孔轰然倒塌之后,新兴的满清王朝吸取了大明王朝的全部教训,张居正的一条鞭法被满清的精英统治们换了个汤,大刀阔斧的推进,哪怕为此士大夫们怨声载道,人头滚滚。 清朝的前期,每年的国库进项高达四千万两。 雍正末年国库结余六千万两,就算是乾隆退位后国库依然有一千九百万两的结余。 现银,全部是现银! 要知道,满清从康熙到乾隆期间,可是有着长达七十年的对外扩张战争。尤其是乾隆时候,清军一度在中亚暴走,福康安率军翻过喜马拉雅山,把支持尼泊尔的英国军官一顿暴揍。哈萨克等地连年上表,请求内附。 长达七十年的对快扩张,打得是什么? 是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 因为在mengu和xiyu的作战,使得当时的满清和俄国的矛盾不断加剧,边疆摩擦越来越大。甚至因为俄罗斯当时藏匿了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的外孙阿睦尔撒纳,满清竟然一度扬言,不把人送来就跟你开战。 最后即便阿睦尔撒纳病死在俄国,但受不了满清的军事压力,最终俄国还是要把它的尸体送回来。 乃至后来土尔扈特部东归,俄国方面以尼布楚条约中,双方不得藏匿对方逃犯的条款说事,乾隆就直接告诉他叶卡捷琳娜,你敢来追吗? “若尔等不从我言,决然不成,必与尔等交战!” 他乾隆哪来的底气,还是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有钱!他不但敢说要揍你,还和法国一块,对沙俄进行经济制裁。 从古到今毛子何时吃过这种亏?以至于叶卡捷琳娜在给伏尔泰的信中写道,中国的历代皇帝都热衷于吞并和扩张,就不知道和平两个字怎么写? 钱是英雄胆,一个人有钱就可以横着走。 一个国家有钱,更可以横着走。 朱允熥不喜欢满清,但也必须承认他比大明更优秀的地方,就是财政,健康的财政。 可以这么说,在甲午战争之前,清朝的财政都极其健康。一八九一年,满清财政收入八千九百万万两,财政支出七千九百万两,盈余一百万两。其中海关关税,达到一千八万。 哪怕到了满清快倒台之前,每年的海关都有三千万。 “要有钱,有钱!” 朱允熥心中暗道。 可是如何才能给大明带来健康完善的财政呢? 开海拓张是一方面,税法也是另一方面。 但具体实施起来,绝不能如商鞅变法那样。 只给予百姓基本的生活保障,其他一切生产资料归属于朝廷。 因为这样下去的最终结果,国富民贫。 “启奏皇上,除了上述的正税之外。今年的商税........” 忽然,朱允熥精神一震。 而老迈的傅友文却开始卖关子,得意的看了一眼其他几部的官员们,大声道,“大明国库之充盈,远胜前朝。” 第103章 盛世(2) “大明国库充盈,远超历代!” 奉天殿的大朝会上,年老的傅友文竟然喊出这样张狂的话来。 一时间,朝堂之上竟然出现了些许的惊呼。 “说起来,老臣惭愧呀!”傅友文又道,“当初陛下言商税,老臣等还说农桑乃是国本,轻言商税恐伤国本。如今看来,老臣等鼠目寸光,皇上明鉴万里!” 谁说老臣不会拍马屁?这不说的挺好吗? 龙椅上的朱允熥微微一笑,等待下文。 “今年.......咳咳!”殿中的傅友文忽然咳嗽起来。 朱允熥莞尔一笑,“王八耻。” “奴婢在!” “去给傅爱卿送碗茶,让他润润嗓子慢慢说!” “遵旨!” ~~~ 大殿中,傅友文得意的接过茶碗,谢恩之后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喝下去。 随后,昂着头大声道,“老臣启奏皇上,今年各地的商税结余,共计二百七十三万。” 话音落下,殿中马上响起阵阵诧异的噪音。 这个钱听着不多,可都是实打实的现银啊!这可是要上缴国库的现钱,可不是什么粮食布匹等。 更重要的这是结余,也就是说是地方官府截留过的数字。要知说前些年,各地官府可是没到年根底下就扎堆跟朝廷伸手要钱的。 傅友文脸色更加得意,“除却各地的商税结余之外,宁波海关关银一百三十二万两!” “福州海关一百七十万两!” 群臣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亢奋,乃至癫狂。 “广州海关,三百八十二万七千另六十!”傅友文用尽全力的大喊。 嗡!朝堂炸锅了。 这都是现钱,现钱! 都是银子,银子! “皇上,宁波海关昨日给户部的行文中请示,请准明年浙地供海关,棉布七十万匹,绸缎四十万匹!”傅友文继续笑道,“这是宁波海关看广州后来居上,心中不忿要比划比划!” “皇上,广州那边也发了行文给工部!”工部侍郎练子宁说道,“准其在佛山等地,修建瓷窑砖厂开设鎏金鎏彩局。说是海商们常买不到货,到布政司衙门撒泼耍无赖。” “什么海商如此大胆,都抓起来杀了!”兵部尚书茹瑺闻言,顿时大怒道,“天朝上国,岂容他们撒野!” 总之肃穆沉寂的朝堂,因为傅友文一番话彻底沸腾了。 换而言之,大明朝的臣子们何时见过这么多钱。 文官们高兴,国库充足才能天下安定。朝廷有钱了,不用拆东墙补西墙,兴许皇上一高兴还能涨工资。就算不涨工资,那点俸禄也该给现钱了吧。国家这么有钱了,发俸禄还用发霉的米粮充数,也说不过去。 而武官们则是窃喜,有了钱终于可以打仗了吧? 可是好久没有过二十万大军出赛,去揍鞑子的好事了。 忽然,群臣之中传来一个声音,“皇上!” 众人看去,只见曹国公李景隆上前几步,跪在地上。 “臣才疏学浅愚钝之极,但臣略读史书,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国库从未如此之盛者。” “我大明如今兵强马壮,又国库充盈,内无百姓饥荒,外无强寇。” “政务清明百官用命,此为前所未有之盛世也!” “此盛世,全赖陛下仁政。臣三生有幸生逢明主,天下万民有幸,受皇上洪福!” “大明社稷,万古永昌!” 言罢,叩首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马上跟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是曹国公会来事,会说话!”有人心中暗道。 但也有人心中对李景隆破口大骂,“粗鄙至极不堪入目,这个当口称颂陛下,当妙笔生花锦绣文章,你李景隆说的什么玩意?要是让我说.........” “皇上!”李景隆大喊,“臣斗胆奏请皇上,封禅泰山!对天地表功,以日月见证我煌煌大明。” “臣等附议!”无官们跟着大喊。 文官们却没一个人说话,反而对李景隆怒目而视。 在他们看来,皇上出宫干什么?带几万人去山东泰山,你李景隆花钱? 国库的钱是国库的,可不是皇上的! 甚至有人想到,若皇上真的要动出巡的念头。今日就算磕死在金銮殿,也要拼死上奏。 还有人想,封禅泰山自从赵二来了一次之后多少点掉价了,皇上能答应? 群臣等了许久,却不见皇帝说话。 悄悄抬头,却愕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皇上走了下来,就站在群臣面前。 ~~~ 朱允熥背着手,表情淡淡的。 “国库充盈,国家有钱了,朕很高兴。” “因为国家有了钱,有事儿的时候就不会想着加税,就不会想着从老百姓身上再压榨点油出来。” “有了钱,就不怕闹灾,不怕外寇。” “可要说是盛世?”朱允熥点点李景隆,“言之过早了点吧?” 第103章 朕与天下共法(1) 大殿中寂静无声,群臣们低着头,谁都不敢和皇帝的目光碰触,生怕皇帝的业火发作在自己的头上。 眼前这位皇帝,看着是敦厚仁和。其实骨子里和老皇爷是如出一辙之君,和老皇爷稍有不同的是,这位皇帝的杀性没那么大。可这位皇帝,更喜欢杀人还要诛心,把人损到体无完肤。 “看,说到皇粮秋税,你们各个都是头头是道。可说到这些,你们就不说话了!”朱允熥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串枣红红玛瑙的手串,盘在手心把玩。 这个动作旁人不知晓,可看的李景隆心惊肉跳。 皇上只有在心中极度烦躁的时候,才会如此。 此时,老臣凌汉开口道,“皇上,老臣以为此等事必重重查出,涉及官员人犯等,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但要杀,还要把卷宗明发天下,让各地的官员们引以为鉴。” 说着,老头顿了顿,眼神中略有挣扎,而后郑重开口道,“不但要引以为鉴还要以儆效尤,历朝历代大治之世大贪横行。句容县如此绝对不是个例,当申斥各地监察御史巡查使等,广纳民风,看看各地有没有如句容县的事,杀几个不开眼的,以正视听!” “若朝中无人愿意去做这等差事,老臣毛遂自荐。” 这番话说得杀气腾腾,义正言辞。 “老尚书的心,朕是知道的!”朱允熥点头,微微叹息一声,“可老尚书你的话,有几处没说到朕的心里去。” 随后,朱允熥环顾群臣,再次开口道,“首先杀几个不开眼的就错了,最后那句以正视听更错了。” “杀几个不开眼的,以后呢?以正视听,正谁的视听?是给朕看,还是给百姓看?” “若如此行事,还不是表面功夫?哦,等过几年忘了这茬儿了,又是死灰复燃。这种事本就不该出,他就不能出。” “难道,每次都要朕派钦差大臣出去,把皇命旗牌竖起来,才能给百姓朗朗乾坤?” 说到此处,朱允熥停顿片刻,目光审视一番,随后道,“朕知道,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偌大的大明,谁也没法预料,会出些丧心病狂的混账,会出几匹害群之马。就好比老百姓一样,即便是良善人家,家里也会养出败家不孝子来!” “可话说回来,老百姓家的不孝子,败坏的一家的家业。朝廷的害群之马,丢的是朝廷的人心。” “很多人都暗地里说皇爷爷在位的时候,对官员们太苛刻了,还有人暗中诽议是古往今来就没有允许百姓告官的王法!” “他老人家为何这样?还不是因为他知道,百姓受了冤屈求告无门吗?” “大明朝........朕不怕出事不怕丢人,怕的是出事之后自欺欺人,怕的是出事之后官员们捂盖子。不是朕今日非要给你们难堪,而是这样的事是第一次吗?” 群臣肃然无声,此刻谁都看出来了,皇帝今日有一篇大文章要做。 “朕记得昔日在文华殿读书时,刘三吾学士教过朕一篇文章,是汉代时大儒董董仲舒给汉武帝的奏折,朕还记得是这样写的。” “臣谨案《春秋》之文,祝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伤败,而天乃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矣。以此间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他还说过,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 “他的说的天,是指老天爷吗?是指上苍吗?” 说着,朱允熥猛的抬头,指向翰林学士当中,“黄子澄,你是翰林院的大才子,你来跟朕说,天指的是什么,朕记得学这篇古籍那天,你也在文华殿!” 久不曾被皇帝点名乃至问话过的翰林学士黄子澄,马上打起精神,甚至有些激动的开口道,“回皇上,董儒所说的天,指的是民心,春秋之中所说的天意,也指的是民心。” 满朝都是寒窗数十年的进士及第的读书人,自然都知晓这其中的含义。董仲舒的学说之中,上是天,中是皇,下是学,末是民。在这样的排序之下,皇帝是不被压制的,而是被天的所威压和限制。 儒家口中的天,其实是很广义的。包含民心道德礼仪三个方面,以天寓意是因为天是不变的,这些也就是永恒的,君主违背这些,就是违背了天意。 这种学说的含义,其实是对皇权的限制。 朱允熥说道,“如此看来,早在西周时期,当时的人就明白,谁拥有民心就是有德,谁有了民心就有天命!” “得民心者得天下!得民心难,丧民心易!” “朕之所以今日说这么多发这么大的火,就是因为下面那些糊涂官,丢的是大明的民心。” 朱允熥加重口气,“记住,丢的不是朕的民心,而是大明朝的民心。” 似是说得累了,朱允熥对身后招招手,王八耻小跑着端了一碗茶过来。 王八耻伺候了朱允熥一辈子,自然知道皇帝的脾性,所以这茶水半温半热,方便他一饮而尽。 朱允熥喝了茶,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朕记得还学过这么一篇文章,也是大汉朝的故事,说的是汉文帝时期的廷尉张释之。” “汉文帝有次出巡中渭桥,有一人不知怎么混进了随行的队伍,惊了文帝的乘舆,抓了这人之后文帝让张释之审理。” 说着,朱允熥又看看群臣,指着翰林院众人之中,领班的解缙说道,“朕说乏了,你来说下文。当年朕读的时候,你是陪读。” “臣遵旨!”解缙行礼,而后缓缓道,“张释之审理之后,认为此人只是好奇圣驾是何等样的,所以不过是犯了跸罪,便判了此人缴纳罚金而已。” “文帝闻之大怒,命张释之诛杀此人。” “张释之奏道,法者,天子于天下公共也。而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其方时,上使立诛之则已。既交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 “不愧是翰林院的才子,引经据典张口就来!”朱允熥笑笑,“张释之敢和文帝硬顶,且告诉文帝,你当时杀了就杀了,可既然交给了臣来审理,臣就要秉公执法,执法之后就不能再改弦易辙。” “这个人很好,可是汉武帝时期还有个廷尉杜周,和他截然不同是吧?” 解缙忙道,“杜周审案,不尊法理且揣摩上意行事,史书记载,上所挤者,因此陷之。上所欲释,久系待问尔微见其冤状。” “好,好才学!”朱允熥又赞了一句,继续问道,“那么你告诉朕,张释之和杜周,他们这么多的含义,或者说他们为何这么做?” 解缙郑重道,“汉武帝时杜周之所以如此行事,乃是信奉权尊于法,法出自君!” “而汉文帝时张释之,则是主张法与天下共!” 第104章 朕与天下共法(2) “朕再问你,你还记得当初朕读了这篇古文之后,是怎么说的吗?”朱允熥问道。 解缙毫不迟疑,“当时皇上对文华殿教书的诸学士言,孤甚喜张释之。法,当与天下共。若不如此,则共乃成不公。皇上当时还说,朕学历代先君治国。北魏世祖,唐宗宋祖亦常云,朕与天下共法。” “皇上您还说,君主自觉的遵守律法,才能成为臣民的典范。” “好记性!”朱允熥又赞许一番,“那你还记得,当时主讲的刘三吾学士说了什么吗?” “刘学士言,殿下所言甚是,然历朝历代明君皆知此法,却无长盛之江山社稷。是因先君之法,未尝能管束后人。而帝王之权滥用,或至使失德。所以,君王不但要共法,更要守礼。” “当时刘学士还引用礼记礼运篇一文,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民则实之。” “臣还记得,皇上听了之后抚掌大笑。言道,礼法共法天经地义也!” 朱允熥笑笑,看着解缙的目光满是柔和,但转眼看着群臣,又变成严肃。 “刘三吾跟朕说,帝王守礼法是天经地义,但为防止帝王滥用皇权,所以才有御史言官,才有诤臣谏言。” “当一个好皇帝,权力是要被限制的。” “朕,天子,要被限制。为何限制,怕朕这样的皇帝,丢了民心!” “那么尔等官员,谁来限制?” 群臣心中猛的一震,皇帝的话说到关键了。 “治天下光靠皇帝不行,万一皇帝是昏君暴君呢?光靠士大夫也不行,万一臣下没有操守和道德呢?” “儒臣看来,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大明朝虽嘴上说不搞这一套,可是事实上呢,朕也好以后的皇帝也好,都离不开士大夫,都要授之以权柄。” “再说句不好听的,皇帝算个屁呀?朕出了紫禁城,屁都不是。朕一人能管多少事?能管多少人?有三头六臂也治不好这么大的国家。所以就要用士大夫,就要把天给朕的权力,再给士大夫。” “朕的权,应该被约束限制,那么士大夫的权呢?” “为何天下总是有句容县那样的事?为何老百姓提起一些士大夫就恨的牙痒痒?权不遵法也?朕说的没错吧?” 朱允熥停顿片刻,看看群臣的反应。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御史言官,科道,六科给事中。这么多衙门这么多官员,都有其职。然,未尽其则也!” 都有其职,然未尽其责也! 这句话,顿时让群臣心中一震。 “不单是未尽其责,甚至是不足为惧!”朱允熥冷着脸,继续说道,“没人怕啊!因为他们的做的事,你们根本不会知道,为何不会知道,因为所谓的言路,都是为官。” “官员说事直达朕这,那百姓跟谁说呀?” “朕即位以来,一改老爷子以前的严刑峻法,不剥皮了不杀全家了,不诛九族了。是以,再加上百姓没说话的路,就都胆子大了,什么都敢做了。” “今日徇私枉法玩忽职守,明日贪赃受贿卖官鬻爵。” “不要因为朕危言耸听,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刘三吾给朕的遗折中写道,陛下若急功近利,则天下多残民酷吏。” “可陛下若一味求仁,则天下多贪腐之辈!” “朕很难做,严格了不行,放任也不行。朕也不是太上皇那样的开国雄主,杀士大夫不手软。” “你们告诉朕,怎么能管好天下的士大夫?” 群臣默认,无人发声。 “这个问题朕想了许久,不得其解。”朱允熥背着手,继续说道,“可就在这几日朕想着当初读书时学的文章时,心中有了答案。” “皇权天授,这天指的是民心。” “而士大夫的权是朕给的,那朕就用民心来治士大夫。” “不是有人反感民告官吗?在朕看来,反感的人一定是心中有愧。不然心中无愧的话,谁会怕?” “是以朕要再成立一个衙门,专门监管天下的官员。” “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还有锦衣卫中抽调人手,组建新衙。大明十三道御史,皆归属管辖。可不经当地主官,风闻调查行事。可接百姓状纸,专门查天下之不公,查官员之擅权,强权与滥权私权。” 朱允熥的话掷地有声,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朕知道组建个新衙门,尔等有许多话要说,可朕今日还就乾纲独断,不许旁人说话。” “也不是朕疑臣下,视臣如仇寇。” “天下还是好官多些,大体上讲还是好官多些。但不能因为好官多,就放纵那些丢大明人心的恶官。” “如此,不但对百姓不公,也是对好官的不公。” “监督,约束,调查,处置。全由这个衙门来办理,同时刑部大理寺等部,也可对这个衙门进行监督,约束。” “以后朕也不会动辄,弄什么剥皮抽筋等峻法。查实官员有罪,以法处置。或是斩首,或是绞刑,流放充军。抄没家产,罚子孙三代不许科举等!” “若有民告,查实是诬告,则亦如是。” “诬告者抄没家产,子孙不得科举,没收土地全家发配吕宋。” “以前,朕跟太上皇提过这事。老爷子说,只要都是做官的,最终就会变成自己查自己。” “到时候依旧是表面文章,不但会自己查自己,反而会变成臣子们党争互共的手段。” “那时朕还不是皇太孙,而朕现在是皇帝。” “朕管不了百年之后,朕在位一天,就不是自己查自己。” 说着,朱允熥转身,拎着龙袍的下摆,再次走向龙椅。 “这新衙的名字,就叫廉政院,与六部平齐。第一任尚书,暴昭来做。侍郎,由锦衣卫指挥使兼任。” 此时,朱允熥正好走到龙椅前边,转身看着大殿中的群臣,“朕在位一日,就不许法有不公!” ~~~ 朝会散去,臣子们心情复杂的离开紫禁城。 朱允熥没有坐肩舆,而是大步朝着乐志斋走去。 刚穿过御花园的月亮门,正好见到皇后带着梅良心,还有几个宫人捧着盒子,朝这边前来。 “你怎么来了?”或许是说话多了,朱允熥嗓子有些不舒服。 赵宁儿先是行礼,而后笑道,“这是入秋时,辽王燕王进贡的特产榛子松子等物,臣妾知道皇上以前爱吃松子,所以叫人送来些!”bookAbc.Cc 说着,又道,“再说,今日也是六斤入文华殿读书的日子,臣妾总要跟皇上说说!” 朱允熥停步,靠着池塘的汉白玉栏杆,笑道,“早上你送去的?” “是臣妾送去的,可没等到文华殿就被高逊志还有张显宗给挡驾了。远远的隔着两道门在里面喊,先皇后在时,从不入文华殿。还说什么,外臣不敢擅自见皇后.......真是,气煞我也!” “哈哈!”朱允熥大笑,“你跟那些书呆子一般见识作甚!”说着,看看左右,“朕交代你的事,你可要做好!” “皇上放心,这宫里呀除了臣妾,谁都不知道!”赵宁儿笑道。 第105章 逃兵(1) 朝会散去,群臣纷纷出宫。 解缙笑着和几位翰林院的同僚告辞,也谢绝了几份婉转的邀请,独自一人出宫。 他本就是皇帝身边的旧人,前几日又被特点为太子爷在文华殿读书的书法老师,今日又在大朝会上大大的露脸,难免的就有些人要凑上来。 一直以来他都是颇为恬淡的性子,没什么太大的官瘾。在朝中更是不拉帮结伙,他是看着闲云野鹤逍遥自在,但其实和谁都保持着一段距离。 不保持不行啊,昔日东宫两位伴读之中的铁铉,已高居正三品布政使,在浙地是风生水起。他解缙是翰林清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再熬数年就是妥妥的大学士,谁不想跟他走得近? “大绅!” 正走着忽听身后有人喊,回头一看一身蟒袍的曹国公李景隆,笑呵呵的走过来。 这位是熟人,解缙不敢怠慢也带着几分真心的亲热,“曹国公!” “哪去?”李景隆笑道。 “正晌午了,出去找地方垫补下肚皮。”解缙笑道,“不瞒您说,早上起来的急,早饭都没用,这会五脏庙早就开始闹了!” 他和李景隆是故交,也是文武有别,是以说话很是随意。 “哈哈!”李景隆大笑道,“我这也正肚里闹饥荒呢,走,咱们哥俩一块!” 说着,想想,继续笑道,“如意楼的果木烤鸭子?再配上四荤四素小热炒,来半斤玉壶春?” 不等解缙说话,他又摇摇头,“不行,烤鸭子吃多了腻呀!”随即,展颜一笑,“走,荔园去吃去!” “正儿八经的粤菜馆子,这季节正是吃羊肉的时候,广东那边运来的东山羊,跟咱们平日吃的口外羊可不一样。” “带皮下锅,砂锅慢火清炖,里面加上马蹄和甘蔗,炖出来的汤汁鲜甜。带皮羊肉配上南乳蘸料,再来二斤双蒸.........” 说起吃喝玩乐来,李景隆头头是道。 京里不乏才子大家,可在美食一道上可以跟李景隆相提并论的,寥寥无几。 “今儿可不成!”解缙忙笑道,“不是扫您的兴,下午下官那边还有差事呢!” “什么差事?”李景隆奇道。 解缙微微一笑,“下午太子爷练字!”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这可是天大的事!”李景隆拍下自己的额头,随后笑道,“大绅,你这可是不得了啊。昔日东宫的伴读,如今东宫的书法老师。” 解缙忙看看左右,急道,“曹国公,话可不能这么说!” “行行行,知道你现在是稳当人!”李景隆大笑,随后忽然叹息半声,“你解大绅怎么也开始小心翼翼的了?以前那个放荡不羁的解大才子哪去了?” “不过呀,小心点也没错。哥哥我是过来人。这人呀,越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越要小心做人,不然的话招人嫉恨。” 说着,亲昵的拍拍对方的肩头,“话说回来,哥哥是真为你高兴。咱们这些东宫的旧臣,如今都出息了。铁鼎石不用说,你如今也有了一席之地,何广义马上要做侍郎。” “看着大伙越来越好,我是打心眼里高兴!对了,这么着,何广义估摸着也快回京了。等他回来,我做东约一桌,你来作陪!” 解缙又看看左右,委婉的说道,“曹国公,何指挥以后身居要职,只怕私下里这么.......” 李景隆错愕片刻,笑道,“咱们都是朋友,这有什么相干的。他跟旁人一副要账脸,跟咱们不能。” “我不是那个意思!”解缙有些着急,“他以后的差事?” “哦!”李景隆似乎恍然大悟,所有所思道,“幸亏你提醒我一句,不然的话我还真让他做难了。” 何广义日后的官职,可不单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还有新衙廉政院的侍郎一职。那县衙是干什么的,朝会上皇上说得一清二楚。 那就是给当官的预备的阎王殿! 以前何广义还能和仅有的几个私交不错的人,有个笑脸。估摸着以后,怕是哪怕见着他死而复生的亲爹,都要板着。 “你看我,一高兴什么都忘了!”李景隆继续说道,“老何可真是涨行市了,锦衣卫指挥使兼一部的侍郎,前途无量啊!” 这倒是他的心里话,别看锦衣卫位高权重,可谁都知道锦衣卫的权和其他官员有着天差地别。 第106章 逃兵(2) 他李景隆是故意套解缙的话。bookAbc.Cc 解缙被点为太子的书法老师,今日又在朝会上被皇上点名,可谓是圣眷正浓。 而皇上突然要弄这么一个新衙门,他李景隆事先半点风声都不知道,定然要找解缙来试探试探。能问出什么最好,套不出来也没事,只当是联络感情。 万一套出点什么,那就是意外之喜。 “杨荣福建人,嗯!” 车厢里,李景隆不住的想着,以前他并未多高看几分的杨荣的履历。 廉政院的部堂是暴昭,那人李景隆恨不得离远远的,是泼水不入之人。何广义那边日后为了避嫌,也更不能走的太近。 而从各部抽调的精干吏员,不管有没有他李景隆熟识的,也都是无从下手。 唯有这位杨荣,倒是可以做做文章。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怕呀! 大朝会上,皇上那些话直让他肝颤。他李景隆虽没有徇私枉法,欺男霸女,侵占田地等事,可他家里的买卖太多。 皇上是要抓吏治的,万一....... 就怕万一哪天来个生孩子愣头青,查到他李景隆的头上。 家里那万贯家财是说不清的,一旦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啊。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新衙门里到底如何,他李景隆也要知道一二。 再说了,除了家里的生意买卖,这些年走他门路的外官,可是越来越多了。保不齐,其中就有句容县那样的糊涂官儿。 “啧!” 摇晃的车厢中,李景隆神色恼怒起来。 “好么秧的,这些年往家里搂那么些银子干什么呀?” 突然,他的心中又马上生出许多警觉。 “以后帮人疏通说话的事,万万不能再干了。把皇上交代的差事办好,其他的人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自己的官儿已经到顶了,再往上无非都是些虚衔没多大意思。领兵么,自己也不愿去。当做事的主官吗,嫌太累,那还折腾什么?” 紧接着,他心里又开始嘀咕。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解缙现在眼瞅着要熬出头了,多交好是没坏处的。何广义那边,走一步算一步吧!” 随即他脸上,又满是恼怒。 “小畜生当初好好读书,现在不就是太子爷的伴读了吗?何至于还是个侍卫,他老子我还要在别的地方探口风!” 他心里骂的正是他儿子李琪,因为是侍卫。太子爷在文华殿读书,他儿子只能站在外面,连听的资格都没有。 第106章 钱庄(1) 不过落笔之后,朱允熥并未马上把手中写好的圣谕递给王八耻,而是凝神细看。 他不给,王八耻不敢接,更不敢往御案上瞄。 其实他就是个跑腿的,这道圣谕只是经过他的手传达给外面的翰林侍诏官。 而何广义更是从朱允熥提笔的那一刻,直接低下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朱允熥看了手中的圣谕片刻,忽然把写好的圣谕纂成团儿,然后再次提笔。 “着各地副将总兵官,都司都指挥同知等人,轮番入京觐见!” 虽然这份圣谕和刚才写好的那份,只有一字之差,可代表的含义却是天地之别。 朱允熥不见主将而是要见他们的副手,这个举动就十分的耐人寻味,引人深思。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地方上的布政司使等封疆大吏,镇守各边的总兵官还都是老爷子时的旧人。 不是朱允熥对他们不放心,而是他对这些人还缺乏一定的了解。更准确的说,他从登基至今,对于地方上的具体事务,缺乏直观的了解。 见主官是问不出什么的,他们必然会避重就轻。而见他们副手,则代表着无形之中,给了他们一个信号。 你们好好干,违背了朕,朕看你们不顺眼,自然有你们的副手顶替。 天下的一把手二把手,就没有一团和气的,都是面和心不和彼此猜忌提防。 这就是帝王的心术,也正是上位者的手段。 等宣纸上的墨迹稍干,朱允熥把它折叠起来,放在明黄色的匣子里,“让人送到五军都督府,兵部留一份存档!” “遵旨!”王八耻双手接过匣子,躬身出去。 虽暂时没有想好,但军中的问题必须未雨绸缪。历史上正是因为大明卫所制度的崩坏,实行募兵制,所以才兵为将有。 到了晚明时期,军队名册上的人数就是将领们用来吃空饷的。而那些招募而来的士兵,都变成了将领们的家丁干儿子。 “日后,你恐怕也不能时刻都在京中了!”朱允熥又看看何广义,轻声说道。 “万岁爷让臣去何处,臣就去何处!”何广义忙道。 “你还不知道,朕给你升官了。”朱允熥微微一笑,在何广义错愕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朕已下旨,见廉政院衙门。” “这个衙门就是针对吏治的,暴昭为主官,你为侍郎,品级上虽然没变什么,可权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听这话,何广义顿时心中明了。 他的锦衣卫只有暗中刺探的职权,抓人都是要经过皇帝的默许,而且他们的主要作用,其实就是皇帝的狗,当皇帝对谁不满的时候,他们就跳出来狠狠的咬一口。 终究算不得光明正大。 而这廉政院针对的是吏治,单独为一部与六部平齐,可抓可审可断可判。 也就说,他何广义将从天子的鹰犬,真正转变成大明王朝的大臣。 世人都夸鹰犬忠,可古往今来鹰犬之人有几人能善终呢?尤其是锦衣卫这样的天子耳目,知道的的越多死的越快。可一旦真的成为国家大臣,不但身份转变,且能荣荫子孙。 “臣!”何广义微微哽咽,“皇上皇天后土之恩,臣无以为报。” “朕没想你报恩,好好办差就是了!”朱允熥温和的看着对方,“你我君臣,总要有始有终才好!” “皇上!”何广义跪地叩首,涕泪交加。 “哭什么?”朱允熥笑笑,“你有才干,朕就会用你。你没才干,即便是东宫旧人,朕也不会另眼相看。起来起来,坐着跟朕说话。” “你在西安给朕的折子,朕看了四五遍。”朱允熥又从御案的抽屉中,抽出一份奏折,“上面这句话说得好啊!国泰民安之下市井熙攘,然宵小暗中横行勾结官吏作威作福,民生虽美,亦有求告无门受尽屈辱者。”bookAbc.Cc “你能看到这点,就值得朕重用你!” “别人都是看到了盛世,就算看见了也当看不见,更没当回事。在朕看来,此风断不可涨。不然日后,必将处处小官大贪,小恶大奸。” “暴昭这几日就回京,你多和他走动商议,如何雷厉风行的除掉这些大明朝的宵小。记住,除恶物尽斩草要除根!” “臣遵旨!”何广义咬牙道,“各地的锦衣卫镇府千户都知道地方上的猫腻,臣让他们一一报上来。”说着,眼神一凝,“从快从重从严。” “你做事朕放心!”朱允熥赞许一句,“放手去做,朕给你撑着!” 这话,更是让何广义感激的无以复加。 “总说是太平天下,可一睁开眼仔细看,处处都是毛病!”朱允熥苦笑一声,“朝堂上,地方上都是一地鸡毛。朕一直还算放心的军中,也出了逃兵之事。” “其实.......”何广义犹豫片刻,开口道,“臣虽未在军中历练过,可也知道些军中的事。” 第108章 利与弊(1) 朱允熥并未回宫,而是就在不远处的茶楼中二楼的雅间坐下,一边品茗一边望着盛恒大门前的嘈杂。 拿不到钱的商人们在叫骂动手推搡,鼻青脸肿的伙计管事在求饶,差役们顾此失彼的维持着秩序。 经过这么一闹,不管日后盛恒大能不能拿出钱来兑现,名声都臭了,字号都倒了。 这时代的商人和后世还有些不同,尤其是这些做大买卖的,黑是黑了点,但也格外注重自己的信誉和名声。许多百年老字号能屹立不倒,靠的就是名誉。 名誉二字好写却难做,更难维持,也更难做到。 没了名誉别说买卖不能做,就算打官司都不占理。这时代所有关于商业上的律法,都秉承着人类最质朴的道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钱货两清欠债还钱。 “钱庄!” 朱允熥看了片刻,用手指蘸了碗中的花茶,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关于如何杜绝军中的克扣,他心中有了一个预案。 这个预案在现代人看来稀松平常,当兵的人手一个存折,用存折可在各银号随意支取军饷。 存折上可标明当兵的姓名,职位,每月的军饷多少。这样的存折制作起来没有难度,防伪更是不成问题。 但统计的工作十分浩大繁重,所需的人手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也不是问题,统计人数制作存折再难难的过万里长城?难得过大运河? 皇权之下无难事,唯时间尔。 不过这其中,却有几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首先,这时代的钱是贵金属,可不是想要多少就印多少的钞票。官兵们每年的军饷,一向是银钱加布匹或者粮食的形式发放,统一换做贵金属比如银元,那要多少银子? 恐怕用不了多久,市面上就要出现钱慌。 其次,用存折发放势必要建立类似银行的机构。 这件事有利也有弊,不能太相信官员们的操守,如此的机构在官员们的手里,很大概率会变成官员们谋私的工具。 因为这个时代,权力还是无法制约的。银号不能是衙门,但一旦沾上了官字,他就是衙门。 更重要的是,朝廷公信力的问题。 再者,最根本的问题在于,一旦建立了这样的机构,那就要确定了以贵金属作为法定的货币。 纸币是万万不能发的,时机不成熟贸然开这个头所带来的危害远大于收益。最早的纸币出现于宋,老爷子当政的初期也发行过宝钞,可如今那玩意比擦屁股纸贵了不多少。 宝钞可以滥发,用来敛财。但势必伤及国家的根本,说白了一旦国家缺钱,想怎么印就怎么印。 后来的满清虽然不怎么干人事,可终其一朝都没发行过纸钞。是甲午战争之后,大量白银外流才导致了帝国的财政枯竭。 “要有大量的贵金属作为储备,为了贵金属帝国就要不断的扩张,不断的发展工商业。从传统的农业社会,转型为商业。” 朱允熥继续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段话。 这段话看着字数不多,可真正做起来却需要百年的积累。其中还隐含着战争,社会动荡,变革种种因素。 可是利的一面也格外诱人,让人欲罢不能。 它对于商业的促进繁荣,对于货币的流通还有经济的调控......... 无论是国有还是私人....... 似乎是想得多了,朱允熥感觉脑袋有些昏沉,抬起头目光看向窗外。 “哎,那边的铺子,不都是你姐夫家的吗?” 朱允熥指着长街对面的方向,对邓平说道。 那边几乎小半条街的门市都是曹国公李家的,金银首饰楼,绸缎专卖,药铺等等。 邓平站在窗边看看,低声道,“好像是,臣也不大清楚这些。” “你姐夫那人呀,让朕说什么好,早就位极人臣了,偏长个钱串子脑袋,家里的产业开了一个又一个。”朱允熥笑笑,“不过他也挺会做买卖的,就拿下面那家宝芝堂来说,才开两年吧,就已是京城中最好最贵的药铺了。” 说着,身子往后靠靠,继续笑道,“辽东老山参鹿茸灵芝,高丽参等名贵药材,只有他这的最好!” 邓平没敢接话,也没敢出声。 “朕可是听说这宝芝堂可不止一家,不但在京师有,杭州苏州扬州广州,处处都有分号。” “呵!”说到此处,他又是一笑,“朕还听说,辽王韩王等,在这宝芝堂可都有股儿,是吧?” 邓平的后背唰的被冷汗湿透了。 这些事藩王贵族们自认为做的隐蔽,其实如何能瞒过锦衣卫?只不过朱允熥懒得计较而已,再说这样的买卖,也不是寻常人能开的起来的。所售卖的名贵药材,更不是普通百姓能承担的。 “朕又没说你,你慌什么?”朱允熥喝口茶,“好好的铺子,怎么都关门了?” 那边的街上,除了宝芝堂还开着,其他铺子纷纷关门上板,一副要结业的架势。 就这时,朱允熥忽然又是一笑。 指着对面街上,从斜刺的小巷里抬出来的轿子说道,“真不经念叨,你姐夫来了,去叫他上来!” ~~ 李景隆一身便装,从轿子里出来,双手揣进袖子里,一脸惋惜的看着几家关门的铺子。 “多好的买卖呀,就这么算了。本想着来年,再开一家专门卖糖的字号,现在看来呀,还是老老实实的吧!” 旁边一位掌柜的悄悄走过来,“老爷,宝芝堂咱们不动?” “怎么动?”李景隆斜眼看看对方,低声道,“不用动!”说着,笑了笑,“有辽王和韩王的股呢,给两位千岁挣零花的铺子,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真有不开眼的,两位王爷就能收拾他们!” 诸藩王之中,数这两位王爷的日子紧巴。 辽王地处辽东,面对的是深山老林的女真蛮子,且辽东苦寒之地,远没有中原富足。 韩王更是封在高丽,那地方也穷得冒泡。 两位王爷的封地里,能拿出手的也就是这些珍贵药材,名贵兽皮之类的。 这样的买卖,他李景隆根本不怕别人知道,就算皇上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来。辽王和韩王,可是跟皇上最亲近的。 “店关了之后,里面的货能甩给同行就甩,然后把铺子租出去!”李景隆继续吩咐,“别扎眼,别到处跟人嚷嚷是爷家里的产业,明白吗?” “小的明白!”那管事的忙道。 就这时,身后传来惊呼,“舅老爷,您怎么来了?” 李景隆诧异的回头,就见邓平突兀的出现。 “太平奴,你怎么在这?正好,跟姐夫喝几盅...........” “姐夫,圣驾驶!”邓平贴着他的耳朵,往朱允熥所在的方向努嘴。 第109章 利与弊(2) “谁?” 李景隆吓得顿时舌头都打结了,“圣驾怎么在这?” 邓平看了眼周围,旁边的人都知情的退开,他低声道,“万岁爷出来走走,正好在那边歇脚!” 李景隆忙道,“那,我刚才.......这边.....皇上都看见了?” 邓平没回答,反而道,“姐夫,您快着点吧,皇上那边传呢!” 作为皇帝的身边人,第一要紧的就是嘴巴要紧。皇上说了什么话,别说姐夫就是亲爹都不能说。 再说了邓平心里也明镜似的,皇上能当他面说出来的话,就不是秘密。不过再怎么不是秘密,他邓平也不能乱说。 这关系到他邓平今后的前程,好不容易成为天子近臣,要是自己不着调给丢了,后半辈子就别想着翻身了。 李景隆忙整理下衣服,跟在邓平的身后。 “皇上在那多久了?”李景隆边走边问。 邓平没吱声。 “你看皇上的脸色?” 邓平还是没言语。 李景隆不悦道,“太平奴,我可是你姐夫!” “姐夫,您这不是为难我吗?”邓平苦笑,“你也是御前当过差的。” 李景隆顿时语塞,苦笑道,“也不知怎么了,我今日始终心惊肉跳的,乱了分寸!” ~~ “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朱允熥正吃着炒熟的南瓜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嗯!” 李景隆不敢起身,笑道,“万岁爷好雅兴.......” “没你雅!”朱允熥拍拍手,“你曹国公下了朝不去衙门坐班办公,坐着轿子子满大街溜达,还真是闲云野鹤呀!” “臣不是瞎溜达!”李景隆忙起身,拎起茶壶给朱允熥的茶碗满上,讪笑着说道,“臣是特意来的!” 这话,当让朱允熥有些意外。 “下朝之后臣回家思虑了许多,越想越是惭愧!”李景隆开口道,“臣想着家中已是几代人都吃用不尽的富贵了,还要在外头弄这些买卖,是实在有些掉份!” “若臣是自己掉份也就罢了,臣掉份掉的也是万岁爷您的脸面。堂堂皇亲国公这么不着调,岂不是辜负了万岁爷您的栽培和苦心!” “所以臣回去之后就跟家里人说,马上把京城的买卖都关了。日后呀,臣也不想着那些阿堵物了,把皇上交代的差事办好,才是臣应当做的!”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露。 “你呀,这脑子要是用到正地方,多好!”朱允熥微叹半声。 “臣惭愧,让万岁爷跟着费心了。”李景隆双手下垂,“臣是比较看重黄白之物,不过心里一直记着万岁爷您的教诲,违法乱纪的事臣是不干的!” “你要是干了,焉有今日?”朱允熥笑着说了一声,指着不远处依旧还在嘈杂的盛恒大,“你跟那家钱庄有什么关系?”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看看那边头马上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万岁爷,臣跟那边真是半点干系都没有。” 其实此刻他心中微微有些窃喜,当初他见盛恒达的买卖兴旺,也曾动过入股的心思,为此还找人去探风。可却不软不硬的吃了个钉子,对方油盐不进他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若说一点干系都没有也是他自己撇清。 盛恒达出现挤兑,他也是心中暗喜。如今门前许多闹事的人,就是他让人暗中撺掇的。 此时,街面上突然出现数辆马车,停在了盛恒达的门前。 有人大喊,“老东家来了,诸位静静,我们东家有话说!” 雅间中,见到这一幕,李景隆低声对朱允熥道,“万岁爷,轿子上下来那老头叫周全,正是盛恒达的东家。” 朱允熥哦了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 ~~~ 周全满头银发,在几个伙计的搀扶下,走到人群前边。 “诸位,听老朽一言。” “欠债还钱,还说什么呀?拿钱来!”有人大喊。 周全橘子皮一样的老脸,露出几分笑意,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位老客,老朽几句话耽误不了什么功夫。若是老朽说了之后,诸位还是不满意,要砸要打,悉听尊便!” “就听老东家一言!”有人喊道。 “谢了!”周全拱拱手,站在台阶上,“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今盛恒达周转出了点变故,以至于银票不能兑换,是老朽和鄙人的错,诸位来要钱,理所应当!” “别说好听的,说真格的!”人群中有人大喊。 周全又拱拱手,“您说的是!”说着,叹息一声,“老朽想跟诸位说,无需惊慌。一共是八十二万银子,诸位容老朽五天,就五天。” “南边的银子正往这边运,容老朽五天,到时候本利分文不差的还给大伙!” “你说的好听,你拿什么担保?”有人不依不饶的喊道。 “盛恒达一百多年的字号了,从老朽爷爷辈在色目人开的金楼中当伙计开始,几代人的经营,最看重的就是信誉二字。” “老朽来之前已把盛恒达在京师和扬州两处分号的下属的房产,货舱还有别人在盛恒大的借据抵押等,都押在了应天府。” 话音落下,人群骤然一静。 只见周全身边出现一个穿着六品官服的官员,拱手笑道,“没错!周东家把一应资产都押在应天府。” 第110章 生意(1) 这世上的事呀,真就有这么巧。 周老东家带着儿子出门,欲要去寻曹国公李景隆。 恰好看见了曹国公府上的管家,骑着头趾高气昂的驴,带着几个家丁浩浩荡荡的往对面长街行去。 周正山还在周老东家耳边低声道,“爹,咱们就空手去?”说着,似乎下了狠心,“咱家还有些压箱底的好东西,带上几件?” 商贾重利,任何时候都留着东山再起的本钱。周家说所有的资产都押在了应天府,不过是场面话而已。 岂料周老东家没说话,而是直直的奔向曹国公府管家那边,笑着大声道,“这不是李管家呢,您哪儿去?” 驴上的管家微微转头,斜眼道,“你谁呀?” “在下周全呀!以前跟着应天府关大人,登门拜访过曹国公的,您不记得了?” 管家还真不记得,每年给他们李家登门送礼的人海了去了。不过听说对方是跟着官面上的人一起去的,管家的神色倒是没那么倨傲了。 “去给我们老爷子送东西!”说完,看也不看周全,骑着慢吞吞的驴,自顾自的前行。 “跟上!”周全给了儿子一个眼神低声道。 李家的管家在前,他们爷俩在后面若即若离的跟随。 “李家的管家好大的谱!”周正山瞥了一眼,嘀咕道。 周全骤然大怒,“我看你是白活了,这些年买卖做的好,真以为自己是人上人了?买卖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谦恭谨慎。”说着,叹口气,喃喃道,“本来有钱就招人嫉恨,咱们盛恒达若不是.........哎!” “爹您说的是,儿子都记得呢!”周正山搀扶着父亲,低声道,“可是儿子就觉得这世道不公,咱们买卖人忍气吞声,可这些豪门家奴却这么狗眼看人低。” “呵,你还是没活明白!”周全笑道,“奴才总是比主子更像主子!” ~ 李家管家到了自家门面那边,管事的和伙计们赶紧迎上去。 “老爷呢!”管家下了驴,背着手问道。 “回您的话,让舅老爷教到对面茶楼里喝茶去了!”管事的小心回话。 “舅老爷?”管家想想,背着的手换成了下垂模样,肩膀也耷拉下来,迈着方步朝那边走去。 忽然,他停下脚步,斜着眼看着身后。 “你们咋跟来了?” 周全赶紧笑道,“在下等求见曹国公,请大管家通融则个。” “去去去去!”管家不耐烦的挥手,“给我们老爷下拜贴。”随后,嘴里还嘟囔道,“还跟到这来了,真是的。” 说完之后,径直朝茶楼而来。 刚进大堂,就见邓平蹭蹭从楼梯上下来。 管家忙舔脸笑道,“就舅老爷........” 邓平唬着脸,低声道,“滚!” 管家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转头,忽又听楼上传来声音,“让他上来!” ~~ 二楼雅间之中,方才街上的事朱允熥看的一清二楚。 包括周家父子远远的跟着李家管家,走到这边来。 此刻的李景隆已是坐立不安,而朱允熥则是似笑非笑。 管家上楼,一见他的主子站着,而另一个人坐着,顿时腿肚子发软,站立不稳栽倒在地。 皇上圣驾去过几次李家,所以他是见过圣上天颜的。 “奴婢.....” “别说话,朕问你!”朱允熥低声道,“那俩人跟着你干什么呀?” “小人打那边路过,这俩人问小人去哪?小人说来见老爷,他们就在后边跟着。一开始小人以为同路,到了这才发现是要见老爷。小人问他们是谁,他们说以前跟着应天府的官上门拜访过老爷!”管家秃噜了一堆。 “还跟朕说跟你没关系,人家都追着你家管家撵来了?”朱允熥笑道。 “臣哪敢欺君啊,真是半点关系都没有。”李景隆忙解释道。 他心里把管家恨得要死,你好死不死的这当口过来干什么?周家人也是没眼色,要见老子晚上偷偷的上门就不成? “既然人家来寻你,定然有事,叫上来听听!”朱允熥捏了块桂花糕,吃了半口笑道。 ~~ 没一会儿,周家父子上了二楼。 雅间被一张屏风一分为二,李景隆只身坐在身后。 “草民周全见过国公.........” “无须多礼!”李景隆拉着脸,“见本官何事?” “这.........”周全看看左右,周围站了许多人。 “但说无妨!”李景隆道。 第111章 生意(2) “山西和苏州那边,都是父祖三代人的交情。我们三家共进退,如一家!” 周全缓缓道来,“山西那边的股东,家里主要是茶布皮货等生意,苏州那边则是棉布丝绸。” 怕是不尽然。 李景隆心中冷笑,山西那边的商人因靠近鞑子,做的可不光是茶布,怕是战马盐铁牲口金沙这些违禁品,私下里也都没少做。 有些生意朝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些年一直对鞑子那边闭关禁贸。但鞑子也要活啊,若是真的什么都买不到,哪怕打不过大明,那些鞑子也要发兵来抢。 “其实盛恒达有今日,也是我们三家步子迈得太大!”周全继续说道,“去年春天,苏州那边从银号这边借用银元四十万,说要加盖棉厂。” “您也知道咱们大明的棉布从来都是供不应求,苏州那边说打算在松江府建一个雇工万人,制机千张的大厂,预计年产布十万.......” 听了这话,屏风后的朱允熥心中默默盘算。 此时的大明,就是棉布帝国。 且不说老爷子当年横扫南北靠的就是棉布,如今大明的棉布无论在外贸和是本国之内,都是重中之中。 仅去年全国棉布产出一千三百万匹,外销近一千万。剩余三百万匹中,一百五十万抵税征收用作边军的军饷。 这数量,还不算百姓家中自己织的布。 何为小农经济?吃的米粮,穿的衣服都是自己种自己织,除了用鸡蛋换点盐之外,完全不用购买其他外来品。 此时的大明,除了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也开始有了雇工上万人的大型棉厂。 而且,这种工坊日后还将越来越多。 朱允熥心中暗道,“工商业的发达未必会延缓土地兼并,甚至还会因为发达的工商业,使得粮产下降粮价过高。” “当在江南棉布产出地区等,广设粮仓平息粮价,同时预防荒年时,出现缺粮之忧!” 而此刻李景隆的心里,则是另一番思想。 “这些做买卖的真黑啊,给别人二分利,然后拿着几十万别人做买卖的银子帮自己做买卖。嘿嘿,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周全继续说着,“可谁知苏州那边,卷到了一桩案子里。” 听到此处,李景隆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忍不住问道,“可是通倭那事?” “正是!”周全叹息道。 通倭的事,其实就是铁铉等人给苏州那些不想缴税的豪商们下的套。这事他的李景隆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卷了进去,最后还是李景隆打招呼脱身。 不过那时,他李景隆也捞了一大笔不义之财。 “因为那件案子,棉厂的事一再搁置,盛恒达的流转资金出现断流。前些日子,苏州那边又被布政司被摊派了数万的银钱,说是要开垦什么玉环岛。” “哈!” 朱允熥忍不住哑然失笑,韩克忠他们在那边开垦荒岛。他给的奏折批复中写道,就地筹银。 没想到铁铉和韩克忠,再一次把这些商人们当成了冤种宰。 不过笑过之后,朱允熥脸上满是郑重。 “建立一个良好的健康的商业环境,任重道远。官员们的财产,不应该被官员们予取予求。” “同时,苏州那边还有在河南拖欠的三十八万棉花款告急,只能再次拆借。” 周全叹息一声,“这就使得银号入不敷出了!” 李景隆冷笑,“你们这些生意人算盘真好,说起来谁不是家里银子都没地方放了。却放着家里的钱不用,拿银号的钱来做生意!” “这........”周全一时语塞。 “本官明白,家里的钱是家里的钱,自己兜里的万不能掏出去。聪明人,都是用别人的钱生钱,对吧!”李景隆笑道,“不过,你盛恒达这么大的产业,不会因为这点钱闹得周转不开吧?” “国公说的是!”周全开口道,“前两个月小老儿给山西写信拆解,那边从水路运银七十万。可是.........”说着,又是重重叹息,“到了武昌,连银带船还有人都被武昌守备给扣住了!” 瞬间,李景隆的表情凝重起来。 “你们运银子的船可曾报备?” 周全苦笑道,“哪敢不报备,如今大明朝收商税,过关过卡进城出城都是要看税票的。不但报备了,还通过税课司走了邮政驿站的门路,布政司给调了五十弓手为护卫。” “可是到了武昌没多久,就直接被扣住了。” 李景隆脸色越发凝重,“什么名义扣的?” “官家扣东西,哪要什么名义?盛恒达在官府也算有些面子,托人送钱可都是不管用,最后武昌府那边说,是守备将军扣的,他们无权干涉。”周全叹息道。 李景隆站起身,踱了几步,没有说话。 “出了这事之后,小老儿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国公您.......” “别!”李景隆马上开口,打断对方,“本官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可是你呀,高看本官了!”说着,笑道,“若是京里的事,本官还可帮你疏通,可是武昌那边?爱莫能助!” “公爷!”周全忽然再次跪下,开口道,“您莫要推辞,您是皇亲又是天子近臣,若您都没办法,盛恒达就真完了。”说着,继续道,“若是盛恒达能活过来,可不单是钱号.......” “打住!”李景隆再次打断对方。 他知道对方的话什么意思,盛恒达本身就是六省流通的老票号,且不说钱息上的出息,就是苏州那边的棉厂日后建起来,就是吃用不尽的聚宝盆。 而且周全口中,山西那边的两家票号,除了做生意之外,还有另外的进项。那两个票号,最早都是给山西关外驻军卫所送粮的。 国朝建立初年,这些后勤上的买卖,都是交给商人来做,然后再配给那些商人们盐票等用作偿还。 军中人都是怕麻烦的,打交道久了不但粮食供应,甚至许多战利品的转卖,甚至军饷的转发存储都交给了他们。 即便是盛恒达的票号倒了,这些生意也不会倒。 “你怎么得罪那边了?”李景隆问道。 “小老儿也不知,做买卖的人一辈子小心翼翼,唯恐得罪了谁。可这次,小老儿真是不知道得罪哪路神仙?”周全苦笑道,“国公大人,您是大明的皇亲,如今只有您能帮着疏通。” “只要那边的银子能运过来.......” “等会!”李景隆忽然回头,盯着对方,“你没说实话!” 顿时,周全脊背生寒。 “苏州那边的事且不说,河南的棉花欠款,本官看来就不对!”李景隆冷笑道,“当今圣天子在位,谁敢拖欠农人种地的钱?嘿嘿,再说一前河南布政司可是侯庸。” “侯庸那人,谁敢欠他治下百姓一文钱,他就敢砍了谁的脑袋?” 刹那间,周全脸色惨白。 “你怕不是,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你又不敢得罪,然后.........”李景隆冷笑道,“再说,你说你占了三成,另两家占了五成,还有两成股份,在谁的手里?” “你要不实话实说,本官不但不帮你,还要治你欺瞒的大罪!” 第112章 内情(1)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李景隆看着脸色始终在犹豫的周全继续开口道,“你来求本官,最起码要做到坦诚和直言相告。若不然,你不是来求我,而是来骗我利用我。”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利用被人欺骗!” 到底是世袭罔替的大明国公,身上那份官威随着话语慢慢的散发出来,让见多识广的周全,也忍不住出了半身冷汗。 他不过是个商人,哪怕有钱也是个商人,况且他现在算不得有钱了,毕生的事业危在旦夕。而在大明朝,曹国公这样的勋贵,对他这样的商人,或许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不会把他们怎样,但是当他落魄了,曹国公弄死他就好似弄死只蚂蚁那么简单。 “我未必能救得了你,但我能........”说到此处,李景隆微微一笑,“所以有些话,你要明说直说,藏着掖着对我倒是没什么,可对你......绝对没有好处!” 周全拄着拐棍,有些虚弱的站起身,“国公恕罪,不是小老儿有意欺瞒,实在是.......” “你有难处?哦,那本公就没难处?”李景隆冷笑,端起茶杯遮住半张脸,“既如此,就请你自便吧!你们的事,本官不想掺和。呵,几成股份?你盛恒达眼看就倒了,就算全给本官,我也不稀罕。” 这时,站在门口的邓平心领神会,大声喊道,“送客!” “别别!”周全银发颤抖,忙拱手道,“国公爷,小老儿知罪,您再给小老儿个说话的机会!” 李景隆说的一点都没错,如今偌大的天下,能帮他盛恒达说话的,只有李景隆一人。准确说,能出面疏通此事的,也只有这位曹国公了。 一想到当初,生意正好的时候,曹国公曾找人试探要入股,而他却给否了就追悔莫及。若是当初答应了曹国公,那么现在可能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周正山见父亲软言相求,姿态卑微,忍不住开口说道,“国公大人勿怪,当初决绝您的入股,并不是家父........” “住口!”周全大声怒斥。 李景隆瞬间面皮抖抖,余光忍不住瞥了那边屏风一眼。 他心中暗骂,“他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犬子无心之言,还望国公大人恕罪!”周全赶紧赔礼。 有些话,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是却不能放在台面说。 可现在,这些话却不得不说了,因为已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国公爷教训的是!”周全继续说道,“小老儿来求您,就要有求您的样子,最起码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重重的叹口气,“您说的对,其实河南那边,根本不是欠的棉花钱!” 李景隆冷笑道,“那是什么钱?” 说着,见对方又犹豫起来,不耐烦道,“算了,既然你为难,那就别说了。你不说,大家皆大欢喜。你若说了,本官兴许还要为难。” 周全咬牙犹豫再三,叹息开口道,“其实河南的款项,是因为.......因为周王殿下派人来找鄙号,拆借银钱!” 话音落下,周围骤然安静下来。 李景隆低头品茶,眼神中有得意一闪而过。 其实就算对方不说,有些事他也能猜到。对方说不说根本不重要,是万岁爷要听,他必须逼着对方说出来。 屏风后的朱允熥,忽然间眉头紧蹙。 “河南周王,盛恒达,武昌守备扣银船,那想来就是楚王的手笔。” 再联想到银子是山西送过来的,山西那边大同有代王,再往远些就是大宁的宁王。山西那边的盐铁茶马生意,怎么绕都绕不过这两位藩王。 “嘿嘿,这些皇叔,还真都不是省油的灯!” “才消停几天,又出来作妖?” “代王宁王不知到底有没有涉及此事,但周王和楚王一定有参与。” 朱允熥冷笑,“被人我倒是可以高高抬起,周王这两面三刀之辈却不能轻轻放下。他以为我饶过燕王,就把他以前做的那些蠢事,也都一笔勾销?” “给脸不要脸,那就等着日后一起算总账!” ~~ 外边的寂静,停留片刻。 李景隆故作不解,“你这话弄得本官云里雾里的,纣王殿下何等尊贵?怎么会找你拆借银钱?” 周全拱手长叹,“公爷,您难道真的不知吗?” 李景隆拉下脸,“我应该知道吗?” “盛恒达其他两成股份,就是周王殿下的!”周全无奈叹息。 李景隆又笑着品茶,这事他早就知道了,若不然以他的脾气,当初居然被一个商人给吃了软钉子,他不弄死对方才怪。 周全家父祖三代人,靠的是给朝廷边军运粮贩盐起家。而后从南往北贩茶,从北往南贩马贩皮。周王在河南设置马场,他周家在其中出力不少。 这些事,五军都督府的档案上都记着呢! 洪武二十六年之前,燕王数次出塞,用的是辽东都司的兵,但粮草等物却是河南输送,甚至包括代发军饷。这其中,周家再次出力不小,当然也赚的盆满钵满。 不过这样的买卖有个为难的地方,那就是每次随身携带的银子数量太多,颇为不便。所以周家就和南边的豪商联合,组建了票号。 “该,以为攀上藩王的大腿了,岂不知如今是自作自受!” 他心中冷笑,嘴上却问道,“怎么越听越迷糊了?若周王是股东,他没道理砸自己家的生意呀?” 周全默然,脸上满是悔恨。 当初组建票号的生意是神来之笔,不但使自己买卖越做越大,更是积攒了良好的口碑和信誉。 可是得意之下,他忘了,他忘记了自己不过是商人。在权贵的眼中,商人是什么? 夜壶! 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踢走,甚至可以砸碎。 夜壶,不是茶壶,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留恋,杂碎了换个夜壶就是了。 其实周全还是有所隐瞒,周王拆借的钱远不止这个数目。当初他有心拒绝,可他根本就不敢拒绝,只能祈祷对方到期如数归还。 可最后豁然发现,自己一把岁数了还是这么傻。 别说藩王了,就是当官的借钱,哪有还的。 人家说是借,就是明目张胆的要。 “公爷,小老儿如今没有半句假话!”周安苦笑,“殿下是股东又是藩王,从本号拆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借而不还,小老儿也不敢催问。” 李景隆信手捏起一枚南瓜子,小心的剥皮,“他说没说这钱做什么用?” “小老儿哪敢问!”周全叹息,“您也知道,如今苏州那边的棉布厂,用的都是河南的棉花。若周王殿下发火,别说棉花,盛恒达连一个棉花籽都收不到!” 李景隆低头想想,“那你是怎么把武昌那边也得罪了?” 第113章 内情(2) “武昌那边,小老儿自问从来没有得罪过。” 周全满脸苦笑,“武昌乃九省通衢(qu)之地,盛恒达虽是银号,可货物的生意一直都是大头。无论南来北往的货物,都要经过武昌,如何敢得罪?” (九省通衢是乾隆对武昌的美誉,这里借鉴。) “那地方的贵人,我们做买卖的巴结还来不及。”周全又是叹息半声,摇摇头,“这些年,小老儿自问在那边也算有几分薄面了,可如今看来,呵呵!” “哪有什么面子?小老儿的面子还不如贵人的鞋垫子,七十多万的银钱说扣就扣,半点说法都没有,且求告无门。” “你敢求告吗?” 李景隆心中暗笑,“这些做买卖的人,尤其是做买卖的,哪有干净的?这世上正经买卖只够赚嚼谷儿,只有不怎么正经的,违禁的才能大赚特赚。” “你们告?哈,你们前脚告上去,后脚衙门里就能把你们翻个底朝天,盖棺定罪!” 可是,他心中如此想,嘴上还在套话,“不可能,没有半点得罪,怎么会扣你的银船?那可是七十万多万,不是七十多两。” 周全沉思片刻,“得罪真是没有,不过误会倒是有那么一点点儿!”说着,皱眉道,“也不是小老儿,而是山西那边的股东。应是去年,楚王府里有人传话,说楚王的护军缺战马,想要三百匹口外的战马。” “公爷您也知道,平头百姓谁敢去碰战马啊?再说还是三百多匹?所以山西那边出言婉拒,或许两边因此闹了误会!” 屏风后,朱允熥的表情越发严肃。 对上了,当真是对上了。 他有一次下旨申斥楚王,就是因为楚王要扩充护军,还在给他折子中,说麾下的骑兵数量太少,还要朝廷赐予战马。 朱允熥当时的申斥毫不客气更是不讲情面,王居长江上游,大明水陆双栖之地,四通八达重兵环绕,以何心扩充护军? 王非塞王,要骑兵何用? “真是好皇叔,老五两面三刀,老六不知天高地厚!”朱允熥心中冷笑,“即位以来对宗室的仁和,换来的却是他们暗中的狂悖之事!” ~~~ 此时,周全的话说到了正题。 “公爷,您是万岁爷身边的得力臣子,又是皇室宗亲,身份贵重。小老儿一介草民,也知您和几位殿下交情莫逆.......” 第115章 税吏(2) “赶紧着,放行啊?” 邓平收回腰牌,又是横眉立眼。 税官赶紧挥手,“弟兄们放行放行!”说着,点头哈腰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大人您........”随后,又赶紧对张辅道,“这位壮士莫怪,下官也是职责所在!” 张辅无奈的笑笑,“哎!”然后,看着邓平打趣道,“还是你们威风啊?我在云南跟那些蛮子打生打死,回来京城芝麻大的官都敢给我脸色看。” “你就别说风凉话了!”邓平笑笑,马上低声,“进城之后找个地方候着,爷在后边车上!” “啊!”张辅一惊,赶紧道,“圣驾?我得赶紧禀告张公一声,他在后边的马车里。” 两人寒暄几句,张辅带人进城。马车经过邓平的时候,中间的马车中,车帘内一面容儒雅的书生,对邓平微笑颔首。 邓平知道这人是云南布政张紞,此次回京要是执掌户部的,不敢托大赶紧行礼。 而后,他又马上跑回朱允熥那边。 税吏们继续检查进城的车马行人,有人见张辅的车队安然无恙的通过,便心生不满,暗中嘀咕。 “不是说夹带私货了吗?怎么不扣住?” “有权有势的不敢查,就查我们?” 税官马上怒骂,“说什么呢?有种大点声,还想不想进城?不想进城就滚蛋?哎,那小子,说你呢别看旁人,谁让你带面罩的,你做贼呢,拉下来!” ~~~ 朱允熥坐着马车,刚进城转过拐角,就见张辅还有云南布政张紞,两人一前一后,垂手站在路边等候。 “刚才朕还在嘀咕,兴许你在马车里。”朱允熥笑道。 “臣张紞。” “臣张辅......” “行了,这是外头不是宫里!”朱允熥笑笑,“张紞你上朕的马车。”说着,看看张辅笑道,“听说你在云南做的不错,秋天时有土司不服王化,是你带兵破了他们的寨子。” “臣不敢当万岁爷夸奖!”张辅在云南历练了这几年,如今已有几分名将的样子。站在那里不动如山,那份气度可把朱允熥身边的侍卫都比下去了。 “嗯,回头朕再寻你说话!”朱允熥说着,放下车帘。 马车中,朱允熥斜靠,而张紞则是有些局促,靠在车门口跪坐。 “不必拘礼,随意一些!”朱允熥笑道。 张紞可以说是他当初力排众议,打破封疆大吏不得在一个地方长期任职的规矩,让张紞牧民云南,但有所求朱允熥无不支持。 这些年,张紞也没辜负朱允熥的期望,推行王化修筑城池开垦田地,治理蛮汉边民颇有成效。 “你说你,马上就是二品的京堂,进京还要微服!”朱允熥笑道,“你不知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吗?真要是被那些税吏数落几句,你犯得上?” 第116章 朕的坑(1) 乐志斋中,朱允熥坐在明黄色宝座之上,张紞坐着圆墩。他面前还摆放着一张方桌,上面放了几样点心,一盏浓茶。 “你一路奔波劳累至极,本该让你先住下好好歇息几天再召你问事,不过你方才在路上所说之事,跟朕心中一事不谋而合,所以朕就临时抓了你的壮丁。”朱允熥笑道,“来,私下里你我君臣不必拘礼,吃些点心垫垫!” 闻言,张紞心中感激之情无以复加。皇帝这明显是没拿他当外人,更有几分礼贤下士的意味。 他是传统的读书人,信奉的是家国天下君为臣纲,为官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忠君报国。此时见皇帝对他如此礼遇,内心深处顿时生出几分幸逢明君之想。 见他没有说话,朱允熥笑着起身,亲手把点心往他面前推推,开口道,“你也知道,若是赐宴给你,又要折腾一番太过麻烦,且吃的都是光禄寺那些黑心厨子的温火膳。”书包阁 “这些点心虽是不是正餐,可也别有一番滋味,又好克化不至于涨腹。”说到此处,朱允熥忽然又笑起来,“你看,这茶是你在云南给朕贡来的普洱,今日用云南的茶,给你这云南布政司接风,正是相得益彰。” “臣......”张紞一时哽咽,难以开口,双手捧起一小块点心,当着朱允熥的面小口小口的吃下去。 殿中烛火通明,张紞的眼角隐有泪光闪动。 做臣子的得君王如此礼遇,夫复何求。 “你这些年在云南做的不错,若是户部实在没有合用的人,朕也不会把你调回来!来,你尝尝这例奶皮烧饼。这是前朝宫里的方子,民间难得一见。” 其实朝中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担任户部尚书,而是朱允熥不愿意。朝中自有一种潜规则,那就是大臣们都按部就班的混履历混资历,以为年龄到了资格到了,自然会荣升。 朱允熥先调侯庸入京,再调张紞就是要让那些大臣们知道,他这个皇帝手下没有混资格一说。你行你就上,不行就原地踏步。 况且,朱允熥要的是实干派大臣。而这些在地方上历练多年的官员,正是日后可以辅助他大刀阔斧革除弊端的好帮手。 第117章 朕的坑(2) 听皇帝如此说,张紞的坐姿更加端正。 此时王八耻悄悄的捧着一盘切好的鲜果进来,无声的放在桌上,然后躬身退下。殿中那些侍奉的太监们,也隐身在殿门之外。 朱允熥捏起一瓣切好的贡橙,缓缓放入口中,“之所以这件事朕要先和你说,是因为你即将执掌户部,而在管户部之前又是在地方上管过一省的人,眼界应是比寻常人开阔一些!” “这几年云南屯田移民发展商贸,云南的茶,树木药材,井盐还有各类物产能够卖出来,足见你并不是个狭义的一味重农轻商之人。” “臣窃以为,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张紞回道,“世人轻视商业,殊不知汉时西域,宋元时泉州广州,皆是国家命脉所在。农养民,商富国,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可轻也!” “说的好!”朱允熥拿起丝帕擦擦手,“宋元至本朝,多发行纸钞。但官价和民价截然相反,洪武初年发行的贯钞至今日,怕是一锭也换不来一斗米。” 张紞心中一动马上道,“皇上要发纸钞吗?臣以为不可取。”说着,正色道,“且说赵宋偏安之时,与民以钞赋税却只收金银铜绢,民间怨声载道。前朝大元,广印乱印,朝廷缺钱了就用纸钞敛财,非治国之道。” “朕没有发行纸钞的意思。”朱允熥笑道,“朕是在想一个问题,官府的纸钞在民间口碑低劣,而商号之银票却日益兴旺,是何道理?” “还拿云南来说,朕也略有耳闻。大宗货物往来,存储交易等事,用的都是商行的银票。在京中,江南各地钱庄的银票金票,见票即兑,民间盛行。” 张紞沉思片刻,站起身,“臣斗胆直言!”说着,顿了顿,“信用二字!” 随后,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开口道,“官府在百姓心中......” “朕明白,百姓们总是信不过官府。”朱允熥笑道,“可以理解,谁让官府只知道盘剥呢。商人们虽然重利,可明白信用是立身之道言而有信。不像官府,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吃亏的人还没地方说理去。” 说着,喝口茶,又道,“不过票号倒是给了朕一个启发,朕想开设一家官营的票号!” 张紞一怔,心头狂跳。 “好比天下各镇的军饷,每年都是户部运送过去,长途跋涉且不说路途艰难,往往十成之中能发到士卒手里六成,已算是烧高香了。” “可若用银票代之。”朱允熥沉思道,“朕的想法是这样,天下的士卒官员都登记造册,人按照编号做一个存折,标明姓名军饷如何。士卒本人或者其家人,可以拿着存折去当地的票号兑现。” “票号是见折即兑,不想兑现的可以存储,票号给与一定的钱息。每逢战事,朝廷有恩赏下去,也是如此兑现。” “就等于户部直接给士卒官员发钱,可省去损耗和盘剥,更可以杜绝喝兵血吃空饷,你看如何?” 张紞端坐,皱眉思索。 “臣说些不当的话!”张紞并没有开口奉承,而是表情极其凝重,“这事皇上您,想简单了!” 朱允熥没有生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示意对方说下去。 “臣虽未在中枢做官,可也知道朝廷每年的军费是充足的。但发放与否,皆在于户部。” “即便是国库有钱,也从没有实饷准饷,都是延迟发放。设置钱庄于户部之下,用以发放军饷,倘若再有延迟或者国库拮据,这钱从哪来?” “届时,朝廷的信誉何在?” “再者朝廷每年征收的赋税,即便是用以军费的两淮盐水,也都是银铜布粮等物掺杂而成。都换成银钱的话,国库哪来那么多银子?” “就算是国库有银子,可......”说着,张紞下拜,“谁能保证,这钱永远都能专款专用呢?” 其实张紞说的已经很含蓄了,钱庄执行最大的障碍,恰恰就是朝廷,恰恰就是官府。 “你先起来,听朕说完!”朱允熥抬手,继续道,“朕也有和你一样的担忧,所以朕想的是,这钱庄可以官办,但不能国有!” 猛的,张紞眼睛一亮。 “办理钱庄发行银票兑换军饷俸禄等等,需要大量的金银为储备。”朱允熥开口,“目前来看,这钱还是拿的出来的。” “朕拍板从今年各地海关的税银中抽出三成,初略算算差不多两百五十多。”说着,朱允熥寻思片刻,“年关前各地海关的税银子解到京师,拿出来三百万整数。往后每年,各地海关的税银总额,用以军饷开支定为常例。” “朕的内库,再拿出现银一百万。这么算算,就是四百万的巨款,用作储备当时够了。” “有件事你不知道,锦衣卫在东瀛探得银矿几处。东营那边的大名诸侯,已经抵给大明用来换取........” “反正用不了多少时日,那银矿即将为大明所有。朕打算日后,这样海外之地发现的银矿,开采权都归属钱庄,而非户部。” 第117章 宫城夜话(1) “万岁爷,娘娘那边差人来问,您几时用膳?” 张紞刚刚陛辞,王八耻就进来轻声说道,“方才梅公公那边已来问了,奴婢瞧您正在议事,所以没敢来打扰。” 平日里只要是有时间,朱允熥都会带着皇后和六斤陪着老爷子吃饭。别看老爷子总是说,被一大帮人围着眼晕,人多了吵得脑袋疼,可眼神里的笑模样怎么都掩盖不住。 人老了,图的不就是身边有人吗? 别说是皇帝,就是寻常老人到了这个岁数,吃喝玩乐已经没兴趣了,图的就是自己能走能料,图的就是儿孙的陪伴。 “现在过去吧!”朱允熥起身,换了一身寻常的长衫道袍,带人朝永安宫而去。 夜风微冷,仿佛是冰茬儿打在人手人脸上,王八耻打着的宫灯影子,被风吹得不住摇晃。 “皇后晚上准备了什么?”朱允熥边走边问。 “回万岁爷,今儿太上皇他老人家说想吃饺子了,娘娘那边预备了羊肉大葱馅儿的饺子,凉拌心里美,焦溜老豆腐,还给老爷子做了老鸭汤,溜三脆。” “太上皇特意嘱咐了御膳房,把滇南的鸡踪菜(鸡枞菌)给太子爷做了几样,还有红焖大虾白菜炖鲫鱼。” 赵宁儿操心老爷子的菜,老爷子操心六斤的菜。 小的顾着老的,老的惦记着更小的。 距离永安宫那边还有段距离,朱允熥双手揣进袖子里,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入冬了,后宫那边的炭薪冬衣,可都办妥了?” “回万岁爷!”王八耻忙笑道,“前儿光禄寺和尚衣监还有制造局,就把今年的冬衣料子各色皮毛大氅微薄,银炭炉铜手炉,还有窗帘被料等物送到各位主子手里了!”说着,顿了顿,“另外,皇后还吩咐格外吩咐,今年的物事比往年多两成。” 后宫之中除了皇帝之外,从皇后到其他嫔妃,每人的衣食住行都是有标准的。 “谁问你朕这边了,朕问的是太上皇那边的!”朱允熥笑骂道。 这宫里现在不止他一个皇帝,更不是只有一个后宫。 “奴婢该死!”王八耻笑道,“秋天的时候,娘娘那边就已经派人送去了。惠太妃娘娘那,还是皇后亲自送去的。” 紫禁城虽然冰冷,但也是一个家,朱允熥如今身为家长,要照顾好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王八耻见朱允熥心情好,凑趣的继续笑道,“昨儿梧州的砂糖桔送进宫来不少,皇后娘娘给各位主子都分了些。” 朱允熥含笑倾听,赵宁儿在这些事上向来很有正宫的样子。后宫在她的治下不说是其乐融融,但也没那么多糟心事。 所以说娶妻娶贤,若是娶一个醋坛子或者心胸狭窄的,只怕那些妃子们都没好日过。 “这事还闹了个笑话!”王八耻继续笑道。 “什么笑话。” 王八耻举着宫灯,笑道,“因纯嫔那边怀着龙种,又素来喜欢吃这些鲜果。皇后娘娘就多赏赐了一些,结果上午赏了十斤桔子,到中午纯嫔娘娘就用了一半多。晚膳时候肚子疼,连召了三位御医进宫。把皇后和惠太妃都惊动了,结果御医说,是纯主子桔子吃多了,虚惊一场。” “哈哈哈!”朱允熥欢畅的大笑,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小顺子平日,两个腮帮子鼓起来,呼哧呼哧吃东西的场景。 “今晚上!”朱允熥想想,“朕在纯嫔那边歇了!” “奴婢遵旨!” ~~~ 说着话,没多大会功夫永安宫就到了。 朴不成从里面出来,在王八耻手里接过宫灯,引着朱允熥往里走。 外面有些冷,可殿内温暖如春。 老爷子坐在饭桌边儿,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面前温着的酒壶。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行礼,看看左右忽然有些诧异,“宁儿呢?” 桌子上满是酒菜,却不见六斤和赵宁儿。 赵宁儿是不上桌的,但六斤却是每顿都要陪着老爷子用膳。 “小点声!”老爷子忽然摆摆手,眼神不住的往后殿那边瞄,“小点声,你媳妇管孩子呢?” “啊?”朱允熥更是不解。 忽听得后面传来赵宁儿的声音,“你说你,十个大字写错了仨,你是故意不好好写,还是成心气我?” 第118章 宫城夜话(2)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了,放在精美的青花瓷器中,泛着滚滚热气。 稚嫩的小脸上带着泪痕的六斤,被梅良心抱着放在老爷子身边。 赵宁儿不上桌,指挥着宫人不住给他们爷仨夹菜。 “因为啥挨骂呀?”老爷子把六斤放在腿上,柔声问道。 六斤抽搭两声,“大字没写好!” “那以后还好不好好写?”老爷子的大手,轻揉的擦着六斤脸上的泪痕。 “老祖........嗯....” 六斤嘴一咧,就要嚎。 所谓之子莫若父,一看他这模样,朱允熥就知道他装呢。 当下板着脸,“好好说话!” “你小点声儿!”老爷子嗖的用筷子抽了朱允熥胳膊一下,瞪眼道,“跟谁摆谱呢?想摆谱跟你那些臣子们摆去,少在咱饭桌上大呼小叫的!” 随后,转头对向六斤,“大乖孙呀,读书是天下最最最重要的事儿。不读书不知礼呀,人不知礼不成器呀。以后呀,好好写字,好好读书就不挨骂了。” “嗯!”六斤乖巧的点头,嘴里又嘟囔道,“老祖,不是孙儿不好好写,实在是太累了。”说着,掰着手指头继续道,“您看,早上天不亮就起,背经文讲义,错了一个字,张先生高先生他们就唬着脸,唠叨没完。” “好不容易到晌午,又要听他们讲史,听一下午又要写大字。” 说着,眼泪在睫毛上打转,“孙儿想看看您的功夫,都没有!” “乖,乖!”老爷子心疼的不行,一把搂住,嘴里叹息道,“你真有想咱的心呀,就好好学啊!”说着,又叹息道,“咱告诉你啊,其实读书是天下最最最省心省力的事,百姓家的孩子,还没你大呢,就跟着爹娘在地里干活了,夏天热冬天冷.......” “孙儿也跟您在地里干过活呀!”六斤眨着大眼睛,“孙儿也没觉得累,觉得挺好玩呀!”说着,撒娇的晃着老爷子的手臂,“老祖老祖,咱们什么时候再去抓田鼠.........” “这季节没田鼠,等再过些天河里的冰冻住了。老祖带你去刨个冰窟窿,钓鱼玩........” 完!这爷俩要说跑偏了。 朱允熥赶紧瞪了六斤一眼,笑道,“皇爷爷,用膳吧!” “吃饭吃饭!”老爷子顿顿筷子,“大孙给咱剥蒜!” “是!”朱允熥笑道。 岂料,老爷子斜眼,“没说你!”说着,又看向六斤,“给老祖剥蒜!” 六斤抓起一瓣蒜,咔嚓咬了一口,然后肉嘟嘟的手指开始熟练的剥皮。 “我.......剥蒜的权力都被剥夺了?”朱允熥心中哭笑不得。 老爷子似乎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斜他一眼,“愣啥呢?你不会给咱倒酒啊?” 朱允熥忙给老爷子满上。 “孙子倒酒,重孙子剥蒜,他娘的哪个皇上能这么享福?”老爷子笑骂一,筷子头儿蘸着酒水三点三洒。 随后,一个热腾腾的羊肉饺子送进嘴里,烫得呲牙咧嘴却一个劲儿的喊美。 老爷子就爱吃这种刚出锅,特别他烫的饺子。 朱允熥小心的说道,“皇爷爷,御医说了,总是吃烫的不好,容易伤着嗓子和胃!” “那些庸医知道个屁!”老爷子骂道,“就烫的才有滋味!” “老祖,为何呀?”六斤笑着问道。 “你不懂!”老爷子宠溺的笑笑,“饺子要吃烫的,女子要找胖的!” 六斤真是不懂,大眼睛一个劲儿的转。 “鲜!”老爷子大口吃着饺子,“这饺子包的好,看看,里面都是汤儿!” 朱允熥笑着给老爷子点些醋,开口道,“孙儿以前听人说过饺子的正确吃法,说吃饺子最好先白嘴儿吃五个,然后再蘸醋吃五个,这样一来味道循序渐进,还说要吃五个煮五个......” “扯他娘的蛋!”老爷子骂道,“臭讲究什么?老百姓吃东西,就要守着锅吃热乎的。还他娘的吃五个煮五个,他们家柴火多?谁说的?刚吃几天饱饭,还他娘的讲究上了!” 说完,两瓣大蒜扔嘴里,咔哧咔哧的嚼起来。 “不行,这蒜不辣!”老爷子吧唧嘴,“味儿不冲!” 接着又夹起一个饺子,可下一秒动作却定住。 “皇爷爷,您怎么了?”瞬间,朱允熥在老爷子眼底深处,看到了些抑制不住的哀伤。 “这醋,还是上回你三叔让人送来的。说是山西那边有名的醋坊酿的,说佐面食吃滋味最好,特意让人给咱送来尝尝!”老爷子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以后........” 他没说完,而是又夹了一个饺子来回蘸满了醋,慢慢的放在嘴里。 朱允熥知道他没说话完的话想要说什么,应该是以后再也没人想着给他送老醋了。 “你尝尝这心里美!刚入冬的萝卜就是脆!”朱允熥笑道,“您看着上面拌的蔗糖了没有?琉球国的贡品。” 他赶紧岔开话题,“前几日琉球给理藩院上书,说要再派遣一些学子过来学咱们的圣人之道。” 好半天,老爷子才笑着抬头,“这好事啊!”说着,又道,“隔海跨山的人家来咱们这不容易,琉球也是穷地方,到了咱们这衣食住行要安顿好,不能让人家受委屈!” 大明诸藩国之中,琉球最是恭顺。 “您放心,孙儿已交代了礼部和理藩院。”朱允熥笑道,“您是不知道,琉球王几次三番给孙儿上折子。意思是干脆把琉球纳入大明,他带着儿孙家眷到咱们大明来当个闲散王爷享清福!” “不行不行!”老爷子马上摇头,“平日里接济他几回倒是没事,可不能让他过来!”说着,笑道,“那穷地方,要过来还要倒贴粮食,亏本买卖!” 见老爷子从刚才的哀伤中解脱出来,朱允熥悬着的心放下。 继续捡着好听的说,“前几日凤阳中都奏报,开春种洪薯的地已经整备好了。按照您的意思,皇陵周围的祭田都留做种植洪薯!” “皇爷爷,等来年洪薯丰收了,老家的人多一份口粮,准会念着您的好!” 闻言,老爷子的脸上多了些笑模样,“念啥好,都是乡里乡亲的.......” 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大孙,咱可有年头没回老家看看了!”说着,似乎陷入沉思,“你太爷太奶的坟,咱好久没看过!” 第120章 大风歌(2) 帝王出巡从来都不是小事,尤其是老爷子这样的开国之主,还有朱允熥这样的继承之君。 更为需要慎重的是,他们爷俩回的还是自己的老家。 届时黄土垫道净街开路沿途戒严,他们爷俩是高兴了,百姓可就遭罪了。 钱是其次的,主要的是大张旗鼓的扰民。 “孙儿看不如这样。”朱允熥笑道,“要是老爷子您觉得身子无碍,就悄悄的回去。” 老爷子忽然眼睛一亮,“能行?”说着,低声道,“那些遭瘟的书生?” “谁敢管您?谁管得了您呀?”朱允熥笑道,“又不是大张旗鼓的天子出行,扮作寻常人家的员外回乡探亲。”说着,他忽然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不过您这身子骨?” “咱身子骨咋了?”老爷子怒道,“以为咱老了不中用了?告诉你,路上遇不着强人就作罢,若是遇着了,咱一刀一个。” 说到此处,老爷子忽然又犹豫起来。 “不行不行,咱要是去你肯定要跟着。你是皇上,不在京城呆着跑出去,军国大事谁来定?不能因为咱,耽误了国事。再说,历朝历代的皇上,也没这个干的。” “汉高祖就这么干过!”朱允熥笑道,“您看啊,历朝历代大统一的皇帝,属您和汉高祖是草莽豪杰。” “出身地低就出身低,什么草莽豪杰。不过人汉高祖比咱强,人家好歹还是个亭长吃皇粮的,咱就是泥腿子。”老爷子笑道。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朱允熥继续笑道,“汉高祖当了皇帝之后回老家,家乡父老俱有荣焉。史记记载,汉高祖几次起程回京,都让家乡父老给拦住了。” “当时几位从小看着汉高祖长大的老人,持壶立于驾前不肯让路,使得汉高祖又多停留了几日。后来汉高祖一高兴,唱出那几句千古名句。” 老爷子疑惑道,“有这事?” “孙儿还能骗您,这是太史公史记原话啊。”朱允熥笑道,“当时汉高祖喝高兴了,在家乡父老筹备的宴席上高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老爷子吧唧两下嘴,脸上露出几分羡慕的神色。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辈子最崇拜的帝王,就是汉高祖刘邦。一介匹夫登基九五至尊,创四百年俩汉天下,更是无数男儿心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终极诠释。 不过老爷子和刘邦却没多少相似的地方,刘邦就是个流氓,喝多了带着手下口无遮拦扑克大赛,往儒生的帽子里撒尿。斗鸡走狗赌钱赛马无一不通。 而老爷子在自己本身的德行上,要求甚高。他一辈子杀的人比刘邦多,出格的事却连刘邦一个零头都赶不上。 “咱回去也不跟汉高祖似的那么张扬。”朱允熥继续说道,“您就回去看看皇陵,看看少年时生活过的地方,若是能见到当年的旧人更好,喝碗家乡水,吃些家乡米。” “也让孙儿们观祖宗肇基之地,俾知皇业所由兴。” 老爷子的内心,似乎有些松动了。 他爱自己的家乡,和刘邦当了皇帝之后回家乡大碗喝大块吃肉不一样。他当了皇帝之后,把自己的家乡建设成大明的中都,更是连年的减免赋税。 “皇爷爷,其实这两年孙儿见您老的厉害!”朱允熥柔声道,“宫里头虽锦衣玉食的,可呆着在宫里今日知明日,明日复今日,再好的日子都厌倦了。” “就像您老说的,您如今年逾古稀之年可身子骨还硬朗,还能到处走走看看。那就莫不如趁着现在,回去看看,好过将来........” 老爷子接口道,“好过将来动不了,留遗憾是吧?” 说着,默默的喝口酒,“是呀,这些日子闭上眼都是以前的人和事。人呀,都是要落叶归根的。咱是不能归根了,可回去看看,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你太爷太奶的坟,咱也很多年没去看过了。” “咱嘴上虽然说.........可是要不去看看,这心里头啊,始终难受!” 朱允熥马上笑道,“想去就去,孙儿明日就叫人安排!”说着,笑道,“想家了回去看看,谁敢啰嗦?” 老爷子又犹豫许久,终于把心一横,“行,就按你说的办。”说着,眨眨眼,“那个....让二丫头带护卫随行,他祖母的陵离皇陵也不远。”说着,忽然发怒道,“都不知道他这些年做了什么,也不见他上书去他爷奶的坟上看看,不孝的东西。” 说着,忽然叹口气又道,“大孙啊,你可知咱为啥对他二丫头那么好?” “当年咱家穷啊,亲戚之中只有二丫头他祖父,也就是咱的姐夫日子还过得去。咱记得有一年快过年了,家里头穷得揭不开锅。咱姐夫挑着担子,顶风冒雪走了三十多里路,给家里送了粮。” “他对你太爷太奶就跟亲儿子似的,吃点啥好的,都想着二老。” 其实李景隆的祖母是老爷子的二姐,大姐另有其人。不过早年间大姐嫁人之后,对家里不怎么帮衬且疏远。所以老爷子才把李景隆的大姐,当成长姐对待。 “听您的,让他给您赶马车。”朱允熥笑问,“用不用叫上永安侯,武定侯他们?” “叫,那几个老货都叫上,还有曹震那厮!”老爷子笑道,“大伙一块风风光.....乐乐呵呵回去。” 说着,老爷子再去拿酒,转头笑骂朴不成,“你个老东西,会耍心眼子了。让你拿酒,你一壶里只装半下子酒,你糊弄傻小子呢?” “奴婢不敢!”朴不成忙道。 “咱回老家,你也跟着。”老爷子看看他,“若是以后咱死在你前边,你日后就去中都皇陵看陵去!” 朴不成又从宫人手里接过一壶酒,放在桌子上,开口道,“奴婢早就说了,真有那么一天就跟着您去!” “滚!”老爷子骂一句,美滋滋的倒上酒,然后用筷子蘸了蘸,送到六斤嘴边,“来大乖孙,咱爷俩整一口!” “嘶......辣!” ~~ 漫漫长夜终究会过去,等太阳出来之后,天地之间又是万丈光芒。 拂晓的京城,仿若静止的山峦一般厚重,仰望便会生出几分高不可攀的畏惧感。 一队骑兵护簇拥着几辆大车,行至应天府正阳门外。 马背上一个英武的青年,抬头看着城门,“京城,我又来了。”呢喃过后,又是微微叹息,“也不知清心小筑还在否?” “老二,去叫门!”马车中,传来声音,紧接着一个胖乎乎的男子,露出疲惫的脸来,“赶紧进城,咱们找地方歇息,下午进宫陛见。”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燕王朱棣的儿子们,朱高煦,朱高炽,还有此刻依旧在马车中酣睡的朱高燧。 “急什么?”朱高煦被朱高炽打断了思绪,有些恼怒道,“这功夫你急上了,赶路的时候你怎么不急?” “我急得来吗?”朱高炽骂道,“我又不能骑马。” “你不能骑马怪我?”朱高煦反唇相讥,“是谁把你吃这么胖的?” 忽然,另一辆马车中朱高燧探头,“二哥,你怎么和大哥和说话呢,能不能给大哥留点面子?”说着,又道,“大哥也不想这么胖,可他天生就这样,有啥办法?” “呦呦哟,你还装上好人了!”朱高煦横他一眼,走到城门口,大声喊道,“守门的死了?没看着你家二爷?” 第121章 走人情(1) “快,小主子们过来了,麻溜的!” 燕王朱棣在应天府的宅邸前,管家刘二远远的见着朱家哥仨的队伍,就忙不迭的催促下人们打开中门,站在街上恭敬的迎接。 朱高煦骑术娴熟,一马当先纵至门前。 “二爷!”刘二欢喜道,“奴婢这给您磕头了!” 他虽不是阉人,可却是在燕王朱棣门中在籍的奴仆,是以自称奴婢。但这样的奴婢在家仆之中地位最高,因为他和家主生死与共福祸相依,最是忠心不过。 “嗯!”朱高煦点点头,跳下战马把缰绳交给亲兵,随即打了个哆嗦,“他娘的,我总感觉南边的冬天比北方冷!” “这边是阴冷,终日不见太阳,天气又潮湿水汽大!”刘二赶紧笑道,“屋里给您预备了热乎水,您快去洗洗。” “爷屋里多预备炭盆啊,褥子换成狼皮的,还有蛤蜊油预备了吗?”朱高燧从马车上跳下来,搓着手过来说道,“你看爷的手,都他妈皴了!” “预备了,预备了!”刘二连忙道,“奴婢接着信儿,就让人预备好了。” “唔!”朱高燧倨傲的点头,“二哥,咱们进屋吧!” “快,伺候着!”刘二转头对旁边的下人呵斥,“赶紧着,马车上的行李包裹箱子都搬进去。都是三位爷要用的东西,都小心着点别磕着碰着!” 就这时,朱高煦缓缓从马车中爬出来,“刘二!” “大爷!”刘二赶紧迎过去,双手扶住。 “许久没见,你挺好的?”朱高煦笑道。 “谢大爷的惦记,托主子们的福,奴婢挺好!”刘二笑道。 朱高煦笑笑,“哎,京师这宅子也亏了你这个妥帖人看管,不然我们哥仨来,就是冷炕冷灶。” “都是奴婢应当应分的!” “车上有两罐咱们北平府的茉莉花茶。”朱高煦边走边道,“回头让人送你屋去,一元号今年的新茶。虽说不值什么钱,可是咱们老家的东西。” “大爷,您对奴婢真是.......” 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刘二心里是既高兴又有面子,“奴婢是哪个牌位上的,怎敢劳您惦记着?” “你虽是奴婢,可也是我们家人,你也算看着我长大的,咱们主仆情分不同!”朱高煦笑着拍拍对方的手,迈步上台阶,“哎哟,这一路,可累坏我了。” “奴婢瞧着大爷您好像又富态了?”刘二搀着笑道。 “可不是吗,你说我就纳闷了,我这也没吃什么,怎么总长肉?” 朱高煦嘴里笑着说闲话,晃晃悠悠进了后院。 他的房间早就整备一新,里面的所有用具都是新的。屋里的地龙(地热)烧的旺,进门就感受到一股热浪。 屋里屏风后面摆着一个大木盆,旁边两个梳着双辫身材窈窕的丫头,正往里面兑水。 朱高炽脚步停顿,任凭身后的下人帮他拖去皮毛大氅,眼珠不转的看着俩丫头。从脖子瞄到后腰,再到绸子面的绣花鞋。 刘二见状低声笑道,“大爷,接着您要来京城的信儿,奴婢托人在扬州踅摸来的丫头。”说着,继续笑道,“都是清白人家出身的,干净体面知分寸。” “有心了!”朱高炽笑笑,米勒佛一样坐在罗汉床上,眯着眼看。 他这么一看,俩丫头瞬间从脸颊红到了耳朵根上。 朱高炽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见状更是挪不开眼睛。 “大爷您歇着,奴婢去看看汤饭准备好了没有!”说着,带人无声的退下。 哗啦啦水声响,两只玉臂在水中摇晃,升腾的热气中白里透红,美不胜收。 “爷,水好了!”其中一个丫头状着胆子低头说了一声,然后俩人乖巧的跪在朱高炽面前,一人抓着一只脚,缓缓的脱下靴子。 再然后是白色的棉布袜子,然后玉手向上..... “嗯!”朱高炽舒服的闭上眼,缓缓迈入木盆之中,惬意的呈现一个大字型,“舒坦!” 俩丫头轻柔的往他身上淋水,“爷,水冷热可还合适?” “合适!”朱高炽抓住对方的小手,轻轻揉搓,闭眼笑道,“都合适,就是这盆太大,爷一个人泡,空的慌!” 俩丫头脸颊红若滴血,背着身子悉悉索索,没一会也进入盆中。 “唔!”朱高炽触手感觉片片滑嫩,长途跋涉的所有劳累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之所以如此,也是他这次进京的心境和上次天差地别。上一回那真是战战兢兢唯恐小命不保,可这一次却是心无旁骛,就是来给老爷子过寿来了。 他们哥仨先行一步,燕王巡视完边塞去大宁和宁王汇合,再快马赶来。 “老爷子大寿喽!” 朱高炽闭着眼心中念叨,“所有的藩王皇孙基本上都要过来尽孝,老爷子那么大岁数了,这场景是过一次少一次。” “不是过一次少一次,而是以后压根就不会有了。老爷子一走,王叔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如今爹在诸藩王之中,年纪最长,皇上可能给几分面子。可其他的人,嘿嘿。” 想着,他心中忽然泛起一个疑问,“爹为何一定要去大宁跟宁王一块来?” “嗯,塞王之中如今宁王兵马最壮,皇上若是要对藩王们动手,肯定是要先考虑边塞的问题。爹是皇上指使去的,日后一旦皇上动手,爹这边就控制兵马。” 猛的,朱高炽睁开眼,心中又道,“皇上这是想着,将来动手的时候,让爹这个现在藩王之中的长兄出面啊!” “皇上这手,玩的高呀!” 就此时,俩丫头一前一后贴着他,轻声道,“奴婢们给爷擦背!” 说罢,轻柔的抹着皂角,轻轻搓起来。 “嘶.........” ~ “老大,老大!” “带来的东西怎么弄,你给句话啊?” “老舅在云南呢,舅舅家咱们还去不去?” “刚回来你就躺下啦?” 突然,外边传来朱高煦和朱高燧的声音,并且伴着急促的脚步。 朱高炽嗖的抓起一件衣服,“别.....别让他们进来。我我我我我.........” “什么别进,干什么见不得人........” 咣的一下,门被推开,朱高煦朱高燧哥俩昂首挺胸进来。 “老大........” 然后,哥俩瞬间石化。 “哎呀,我的眼睛!”朱高燧大喊。 朱高煦马上背过头,“老大,大早上你就干这事?” “刚进京城,你就弄这个?还背着我们哥俩?”朱高燧捂着眼睛,然后手指露出一条缝隙。 “我.........我洗澡呢!”朱高炽怒道,“你俩知不知道规矩,就这么闯进来?” “嘿嘿!”朱高燧坏笑,“洗澡?等回去我告诉嫂子!” “老三你怎么这样?”朱高炽满脸尴尬,“我可是你大哥!” “你说你?”朱高煦则是恨铁不成钢一般,“让你骑马你上不去,让你走路你喘。干这事儿,你比谁都勤快!”说着,看看俩藏在水盆里的丫头,怒道,“我屋里怎么没有?” “我也没有!”朱高燧喊道。 “怎么会没有,你俩别喊!”朱高炽在水盆中起身。 “哎呀!”那哥俩齐齐后退三步,同时捂上眼睛,“老大你穿上衣服!” 第124章 不好办(2) “客官,雷几位呀?” 迈步进店,一听迎客小伙计那牙碜的官话,便知这是一家粤菜馆子。 “一位!”李景隆说着,随意在一张餐桌前坐下。 应天府乃是天子脚下大明京师,天下精华无论是人才还是食材都汇聚于此。京师中广州会馆还有几家出名的粤菜馆子,李景隆也算是常客。 对于吃,李景隆算是行家。粤菜其实包含许多种,广府菜,东江客家菜,还有潮州菜等。 坐下之后他四处打量,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馆子。和别菜系的馆子不一样,门口是厨房,几个厨子在烟熏火燎之中忙碌。 紧挨着厨房的外头,各种做好的卤味小菜咸鱼等琳琅满目。几个食客,正在那边吭吃瘪肚的挑选。 选了半天,似乎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跟在他们的小伙计,没有半点不耐烦,笑呵呵的不断介绍。 正是饭时,屋里几乎客满。差不多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个炭火锅子,腾腾冒着热气。 “客官,累吃点什么呀?”小伙计那边点好菜,马上癫癫的过来。 “有什么拿手的?”李景隆问道。 “本店都系招牌菜啦!”小伙计笑道,“都好食的!” 李景隆眼睛一斜,正看到先前进来的几个书生,对方的桌上已经摆了炭炉,便开口道,“我也要那个!” “打边炉系吗?”小伙计笑笑,“要什么菜呢?有鱼片啦,羊肉啦,鸡啦,鲜虾啦。” “都要啦!”李景隆大手一挥。 “食不完啦?”小伙计纳闷。 李景隆心情大好,“吃得完啦!” 小伙计先是一愣,然后飞快的跑去厨房,马上端了一个红色火苗升腾的炭盆出来,放在中间镂空的餐桌上。 粤菜李景隆吃的不少,可他吃的是精细的。再说平日也没人敢,弄这么一个火苗吐舌的大火盆,放他李景隆面前。 炭盆似乎有年头了,下面都开裂用铁丝捆绑固定。小伙计似乎嫌火不够旺,还用铁钩子猛的戳了几下,顿时火星四溢,差点燎了李景隆身上的貂毛。 又是一阵小跑,小伙计捧着一个同样有年头的砂锅,架在炭盆上,然后又拎着一个黄铜长嘴壶,咕噜咕噜的开始注汤。 “小店的汤汁,都系用鱼骨虾头熬的,好鲜甜!” “这玩意有点意思哈!”李景隆笑看,心中道,“跟宫里的羊肉锅子,一个道理。不过宫里是铜锅,这边是砂锅。” 广式砂锅他吃的多,但都是做好端上来的,这么放在炭盆上,还是头一回。 火苗旺盛,烤的人身上热乎乎的,未吃已是先暖。 顷刻之后,薄如翼的鱼片,圆润的鱼丸,切好的肉片等连番上来,还有豆腐青菜,鲜虾肥鸡。腐竹冬瓜萝卜片,切花的鸡胗和腰片。 “羊加鱼,就是鲜呀!”李景隆看着桌上的菜,心中暗道,“如此吃法,不但豪放快意还暗合古韵。更主要的是,丰俭由人又热闹欢喜。” 见他半天没动筷子,不远处的小伙计忍不住开口道,“客官,先饮汤,不然煮过菜之后,汤就没那么甜了!” “甜?”李景隆皱眉,“甜可不行,别人还好说,那些老杀才要是宴会上弄甜味的,怕是要挨骂。因为甜,它不下酒啊!” 心中如是想,但还是自己盛了点汤,浅浅的品尝一口。 汤汁入肚,皱着的眉马上舒展开来。 这哪里是甜,而是鲜!乍入口虽没有什么醇厚的味道,可是回味无穷,而且仿佛那些味道是随着入口的汤汁,流入了四肢百骸。 “比大馆子强!” 李景隆心中大喜,一筷子把鱼片倒进去。 “唔得!”小伙计赶紧跑来,“鱼片烫几下就能吃,烫久就老啦!” 说着,开始不停的介绍,“鱼片鱼圆熟的快,这鸡也能煮太久,会柴的。想吃乜,就下乜,食多少下多少........” 嘴上不停说,然后又嗖嗖跑到柜台边。 用一个小碗开始打料,姜蓉葱蓉豉油炸蒜蓉,加一点点南乳。 又回头问道,“客官,累食不食香菜?” “吃!”李景隆大笑。 随后各种食材入口,鱼片爽滑鱼圆弹嫩,鸡肉滑而不柴,鲜虾脆而不散。 萦绕他心头的难题,因为这家无意踏入的餐馆迎刃而解。 他李景隆也是心中有些才学的,想起看过的那些杂记中说,打边炉是传统的汉家菜,至围炉而吃曰打边炉。 苏东坡文集中也有这样的描述,“罗浮颖老取凡饮食杂烹之,名谷董羹,坐客皆曰善。” 诗人陆道士遂出一联句云:‘投醪(lou)谷董羹锅内,掘窖盘游饭碗中。” 大明王朝取元代之,恢复汉家礼法。老爷子七十大寿,用这种打边炉作为宴菜,合情合景。而且食材好准备,做起来不麻烦。 不过毕竟是粤菜,少了几分中原的味道。那就加入一些中原元素就是了,到时候让厨子们研究去。 一顿饭吃得李景隆酣畅淋漓,浑身舒畅。 “过来!”他朝外头招手。 外面守着的长随马上进来,低声道,“爷,您吩咐!” “看过这样的炭炉和砂锅没有?”李景隆低声道,“去水门关杂货集市上看看,有多少要多少,都买下来!” “是!”长随答应一句,马上出去吩咐其他小斯。 然后,李景隆用竹签剔牙,又对小伙计招手。 “客官,您吃好啦?”小伙计点头哈腰的笑,他虽年纪小,可见的人却多,从李景隆进店开始,他就知道这人不是一般人。 “你们这汤汁是怎么熬的?能不能给爷写下来?还有你那些蘸料的做法?”李景隆笑道。 “唔可以!”小伙计脸都吓白了,连连摆手,说道,“我三叔的秘方,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李景隆心中有些恼怒,但他的身份不能和小伙计一般见识。有些扫兴的摆摆手,站起身朝外走。 “客官.........”他还没给钱,小伙计自然不能让他走。 “边去!”门外的长随窜进来,挡住小伙计,然后手腕一抖,当啷一声,三块银元落在桌子上面,倨傲的问道,“够吗?” 小伙计傻了,这一桌菜也用不了五分银子,对方一出手就三块。此时大明朝太平盛世,物价极低且银钱格外值钱。 长随笑了笑,“你伺候我们爷伺候的好,多出来算是你的赏钱!” “啊!”小伙计更傻了。 长随笑着跟着李景隆,小伙计赶紧把银元攥到手里。 这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希望。 攒钱,钱多了就跟三叔一样,开家潮味馆子,然后再娶个媳妇,生一堆儿子。 可下一秒,希望直接破灭。 手里的钱还没捂热乎,就被老板娘一把夺过去,还给了他一个白眼。 ~~ 李景隆迈着四方步出来,吃饱喝足惬意的溜达。 回头对身后的长随说道,“去,告诉广东会馆的馆主,还有粤菜如意楼的掌柜的,叫他们灶上的大师傅,晚上来府里候着,爷有事交代。” “是!”长随连忙答应,回头又招来一个小厮吩咐一番。 “吃饱喝足找地方歇脚!”李景隆心情舒畅,想了片刻,“走,清心小筑听曲去!” 过西街口,直入石墩门大街,转朝天宫内三巷。 坐着马车溜达到这,堪堪消食儿。 马车在门口停好,刚要迈步进去,就见清心小筑的门口,慵懒的站着几个便装汉子。 瞬间,李景隆警惕起来。 只因为眼前这些看似慵懒的汉子,他李景隆一眼望去便知是军中好手。 紧接着里面传出老鸨子哭丧的声音,“奴上哪儿给几位爷淘换烤全羊去呀!” 随后,老鸨子扭着三分赘肉腰从里面出来,正跟李景隆走了个对脸。 老鸨子好似见到了救星,“爷,您可来了,里面姑娘们今天可遭殃了!” “怎么回事?”李景隆斜眼,怒道,“谁在里面?” 老鸨子凑上来,低声道,“您还记得吗?以前来过一次,把这霍霍够呛的燕王爷家的小王爷。” “嘶!”李景隆倒吸一口冷气,返身就上了马车。 “爷,您哪去?”老鸨子喊。 李景隆头也不回,“内急!” ~~~ 第145章 父子心结(1) “老大,你想个法儿,我不去云南!” 刚回府里,朱高炽哥仨就凑在后院的花房里嘀咕。朱高煦一屁股坐在靠窗的位置,大手直接把花盆里的月季薅下来一朵,气哄哄的说道。 “你说话就说话,薅我花做什么!”朱高炽顿时满脸心疼,开口道,“好好的花,开的正美呢,让你一下给弄残啦!” 花房窗户和棚顶都是精心烧制的琉璃,使得阳光照射而入,里面温暖如春繁花盛开不胜芬芳。 这是朱高炽最喜欢的地方,无事的时候往竹椅上一躺,手中半卷书身旁一壶茶,最是惬意不过。 见他满脸惋惜,边上的朱高燧抱着肩膀嘟囔道,“啧啧,还是大哥呢,兄弟们在你心中,还不如一盆花!” “你少说风凉话!”朱高炽怒道,“老三,你整日阴阳怪气跟谁学的?” “老大!”朱高煦又忽然开口,又抓了一把旁边花盆里的芍药,“你想个法儿,我不去云南!” “就是,二哥不能去,他去了我们兄弟不就分开了吗?长这么大,咱们兄弟多暂分开过?”老三朱高燧跟着喊道。 “我的芍药........”朱高炽看着精心伺弄的花,被朱高煦的大手摧残,原地跺脚,“芍药......” 这时,外头一个双十年华留着妇人发辫,圆脸带酒窝,不语含笑身材曼妙的女子进来,目光流转,怯生生的说道,“大爷,您叫奴婢?” “我的芍药......不是你!”朱高炽回头,赶紧道,“我没叫你,你回屋歇着去。记着,不是我叫你,你千万别出来!” “是!” “等会!”那叫芍药的女子刚迈步出去,朱高燧一个蹦高,大叫道,“老大,这娘们谁呀?”说着,看看那美不胜收的背影,“老大,你怎么总吃独食?你咋学的呀?” “说正经的!”朱高煦一声吼,严肃的看着朱高炽,“老大,你得想个办法,我不能去云南!” 朱高炽心中长叹,嘴上道,“云南怎么了?你不是整日闹着要带兵吗?去了云南不是正好?那边的普洱茶宣威火腿你也都挺得意的?再说了,去了那边没人管你,你是海阔平鱼跃天高任鸟飞,自由自在多好?” “不行!”朱高煦一下就眼圈泛红,“我不想离开......要打仗,我是为了咱家打,为了爹,为了娘,为了咱兄弟打。我要跟咱家的人在一块儿,云南再好,不是我的家!” 忽然间,花房里寂静无声。 朱高炽按了肚子,艰难的蹲下,摆弄着凌乱的花枝,无奈道,“这事我能有什么办法?君无戏言,你是大明的臣子。如今爹都乖乖听话呢,你这当儿子的,人家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了!”说着,继续叹息一声,“你也这么大了,该独当一面了。真要有心,到了云南别给咱家丢人.....” “老大,我不去!”朱高煦蹭的站起来,盯着朱高炽,“你想想办法,你是......你是我大哥呀!” “我只是你大哥!我他妈不是皇上!”朱高炽也怒火涌起,喊了一声之后,面对弟弟的目光,心中又是百感交集,长叹道,“你去云南算什么?你可知我要去哪里?” 朱高燧惊道,“啊,你也走,你去哪?” “出海,出使番邦!”朱高炽叹息,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吱嘎一声,“坐船出海,去番邦宣我大明国威!” 顿时,老二老三面面相觑。 “出海?”朱高煦声音都哆嗦起来。 他们是北地长大的男儿,马背上的事从不含糊,可涉及到江河湖海,心中就有些没底。 “瞧你那出息,我都不怕你怕了?”朱高炽笑看弟弟,“你去云南好歹是在地上,虽隔着远,可有书信往来家里人心中也踏实。” “我呢?他妈的茫茫大海,风高浪急。听说海上浪头起来,他娘的东海龙王都能淹死。这些年,多少人出海,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呸呸呸!”朱高煦叫道,“老大,不许说胡话!” 边上的朱高燧已然是呆住了,老大要出海,老二要去云南,那家中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放在以前,这是他做梦都能笑醒的美事儿。 没了老大老二,家里的好东西都是他的,爹娘也都是他的,他老三朱高燧就是家里的老大。 可现在,骤然听闻这些,他心中却全是....... 嘴唇动动,半天没说话,乍一发声,发觉自己的内心慌得厉害。 “你们.....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 “我........我一个人......剩我一个人......”说着,他已是带上哭腔。 他们三兄弟,从小打到大,大哥没大哥的谱儿,弟弟没弟弟的样儿,可是他们三个这些年从没分开过。 朱高炽柔和的看着弟弟,笑道,“看你,多大的人了,动不动掉小脸子!” 说着,又看看双手握拳的朱高煦,“方才我说了,咱们都是大明的臣子。君父有差,自然要全心侍奉不敢怠慢。” “往后你们也都是大明的郡王,早些历练不是什么坏事。人都是要长大的,如今咱们都是爷们了,要有男人的担当!” “担当个鸟!”朱高煦骤然喊道,“硬生生把咱们一家拆散,他安的什么心?早知道如此,就该.....当他娘的什么忠臣孝子?”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怒斥,“你说什么混账话?” “爹?” 三人齐齐起身,看着外头。 只见朱棣阴着脸背着手,大步从外头进来。 目光在三兄弟脸上看了一圈,然后看向朱高煦。 “你刚才说什么?”朱棣走过去,低声质问。 “我......”朱高煦畏惧的低头,但马上委屈的说道,“上边那人,让大哥出海,让儿子去云南,他要拆散咱们家!” “就是,不能去!”老三朱高燧箭步窜到朱高煦身旁,跟着大声道,“爹,我们都走了,你就没儿子了!” “我他妈......”朱棣大怒,扬起手臂。 “爹别打我!”朱高燧大喊一声,嗖的一下又躲到朱高炽的身后,露出半张脸,然后怼下朱高炽的肩膀,“老大你说话呀!” “爹,您老坐吧!”朱高炽搬来一张凳子。 “都坐!”朱棣微叹,然后苦笑一声,“咱们爷几个,今儿说说话!” 花房之中,父子四人都坐着。 朱棣忽然发现,他的儿子们,已经比他的各子还要高了,肩膀也比他宽阔了。 “以后这些话,不许再说。”朱棣的目光在儿子们脸上打转,“会要命的!”说着,叹气道,“咱们服了就是服了,你爹我从不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事儿。” 他指的什么,三个儿子心中都明白。 “我知道,一直以来,在你们心中,我的这个决定你们都不是很赞同!”朱棣开口道。 “爹,儿子是赞同的!”朱高炽赶紧道。 他明白,朱棣所说的这个决定,就是他们燕藩这一系,放弃了争夺那个位置的野心。这个野心,其实不只是他们父子的,准确的说甚至包括那些跟随他父亲的人。 毕竟,给王爷当臣子,和皇帝的功臣是天差地别。 ”不赞同也没事!”朱棣难得的面容温和,笑道,“年轻嘛,有些事一旦放在心上,就放不下。” “我年轻的时候,看上的东西必须弄到手,否则茶不思饭不想,魂魄都丢了。” “关于那件事,我更是魂牵梦绕。甚至不惜丢了性命,身败名裂。” “你们以为,我是迫于大势臣服?迫于你们皇祖父?还是没有胜算?” “哈!”朱棣笑出声,“我辈子,没胜算的事做了不知多少,可到最后我都胜了。我最信的,就是邪!” “别人是撞了南墙回头,我是他娘的要把南墙撞倒。别人是挑路走,我是单独开条路出来。” “我这辈子,怕什么?” “可是我最后还是放手低头了,为什么?” 第146章 父子心结(2) 花房之中,朱高炽听着父亲的话皱眉沉思。那哥俩则是抬着头,眼睛愣愣的看着父亲,尤其是老二朱高煦。 在他们的心中,他们父亲燕王朱棣是天下最大的英雄。就没有他们的父亲做不到的事,就没有他们的父亲打不败的敌人。 他们父亲有着天下男人所有的优点,勇敢豪爽尚武刚烈。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英雄父亲,怎么就突然放弃了呢?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上次我进京来见上面那位。”朱棣继续缓缓开口,“他和我谈了许久,很多事虽然就摆在我的眼前,比如双方势力对比,名分大义,我都丝毫没有胜算。”bookAbc.Cc “这些对我而言,不值一提。我根本一点都不在乎,可是当他说起另外一件事时,我在乎了!” 说到此处,他的眼眸之中带上几分慈爱,看着不解的儿子们,“你们?” “我们?”朱高煦更加发懵。 朱棣笑着点头,“是,你们!”说着,笑着长叹,“他说,四叔你宁折不弯,可你不是一个人。” “你不再是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而是一家之主。你可以不在意那些和你出生入死的手下,可以不在意你毕生的功绩,可以不在乎身后的骂名。” “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你的骨肉吗?” “你真的没有想过,若是你败了,你的儿子会是什么下场?” “凤阳冷宫的高墙,白昼黑夜不分的圈禁。过几十年,你儿子的儿子孙子们从冷宫之中出来,连牛马都不认得,连猫狗都不知何物。” “就像是活着的傻子。” “你愿意吗?你一生自问英雄,死了也不低头。有什么用?别人不会说你如何了得,只会说你自不量力,殃及子孙!” “到时候,最恨你的......不,到时候这世上根本没人记得你,而你那些傻子一样的子孙是会记得你,可是我想,他们更多的是对你憎恨。” “因为,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兄弟三人齐齐动容,这是朱棣第一次对他们说起这段秘密。 “他,他居然说......”朱高燧喃喃道,“这么狠.....?” “若是高墙圈禁,其实还算是给了一条生路!”朱高炽叹息道。 “我一生,只有你们三个儿子。”朱棣微叹,“当他和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真是.....真是怕了,毛骨悚然的那种怕。” 说到此处,朱棣面带苦笑,“胜败涉及到的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死,而是连带着你们。” “爹,我.......” “爹知道!”朱棣打断朱高煦的话,“爹知道你要说什么,爹是当爹的,是你爹。生你下来,养你成人,不是为了让你跟着爹,一块死的。” “形势没人强啊,未战胜败已分强弱分明。要么当你说的忠臣孝子,要么家破人亡永世不得翻身,你让爹怎么选?” “爹可以死,但你们不能。我朱棣的儿子,各个都是好样的,大好前途丰功伟绩等着你们。” 说到此处,朱棣看着儿子们的目光,充满了怜爱,“一直以来爹都没和你们说过这个,现在你们大了,也是到了要说给你们听的时候了。” “爹也没什么能再教你们的了,你爹我活到这个岁数才明白。有时候放下,比放不下更难。” “爹希望,你们现在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而不是到了爹这个岁数,走了许多弯路才明白。” “放下之后,我们父子依然能荣华富贵的活着,是因为上面那位不计较。你们将来遇到的,可未必有这么如今这位这么宽厚!” “三岁看八十,那小太子爷,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样!”朱高燧嘟囔着说道。 这时,朱高煦抬头看着朱棣,“爹,放下了,就是让人予取予求吗?” “这不是予取予求。”朱棣面容郑重起来,“你们是我的儿子,是大明朝的王子皇孙,为国效力是你们天生的宿命。” 说着,傲然一笑,“我十几岁就跟着大军出征,南征北战,就藩幽燕之地。我的儿子,怎么能做守城之人?” “出海也好,云南也罢,或许将来老三也要另有他用。你们代表的,都是咱们爷几个的脸面,是燕藩一系的脸面。” “好男儿志在四方,守着爹娘算什么本事?老二你不是总说自己如何了得吗?此去云南,正是大展拳脚之时。” 说着,朱棣大笑起来,“我倒觉得这不是坏事,你们自己看看,那么多皇孙之中,别人不选为何选你们?” “还是你们有出息,有能力,让他高看一眼,才会选你们。他怎么不选别人,不选那些吃喝玩乐的窝囊废?” “你爹我.....咱们爷四个,别的地方败了。可在志气和能耐上却胜了,我这辈人之中,这么多兄弟当中,我儿子最少。可是谁敢拍着胸脯说,他们的儿子能胜过我的儿子?” 一番话,让朱高煦的眼中斗志燃烧。 “大明朝的幽燕辽东,是我朱老四保着平安的。我的儿子们,帮着大明朝开疆拓土。”朱棣神色傲然,“等以后你们的儿子长大了,他们见着谁,都不用点头哈腰作揖讨好,因为他们的爷爷,他们的老子都是好样的!” “你们要真是我朱棣的儿子,就拿出志气来,超过我!” “爹!”朱高煦朗声道,“儿子去云南!”说着,忽然一笑,“嘿嘿,可就是不知黔国公的能耐如何,能不能镇住儿子这个马背上的高阳郡王!” “年轻人有傲气是好事,可不能自大!”朱棣站起身,信手摘下一朵月季花在鼻尖嗅着,笑道,“沐春十三岁就跟他爹上阵了,你毛才长齐几年?就敢夸口?” 朱高煦自负一笑,没有开口。 老大朱高炽看着他老子手中的月季花,心疼得直抽抽,就剩下那么一朵,让他老爹给祸害了,如今花盆里光秃秃的。 “老大!” “哎,爹!” “对你我没啥说的,出海自己注意点。”朱棣低声道,“嗯........嗯.....海上风大多带些皮裘。嗯.....应是没事,你既是朝廷的天使,坐的船自然是天下最好的,放心吧,沉不了!” 朱高炽心中温暖,笑道,“知道了爹!” 朱棣一甩手,手中的月季扔到地上,然后对外头喊到,“刚从宫里出来,肚儿叫了。上酒菜来,我们爷四个喝几盅!” 话音落下,外边却无人应答。 “嗨,都聋子?”朱棣大怒。 “儿子来,儿子来!”朱高炽忙起身,“芍药,芍药!” 顷刻之后,门外露出那张妩媚的脸,“大爷,您有什么吩咐。” “弄点吃的来,嗯......鹌鹑豆腐锅子,烧羊肉,溜双脆.........”朱高炽顺嘴说了几样,他们父子几人都爱吃的东西。 然后回头对朱棣笑道,“爹,喝什么酒?是烧刀子?还是山东老酒?” 忽然之间,他发现朱棣的眼睛有些直。 “爹!”他再次喊了一声,把朱棣的目光从那张脸上唤醒。 “啊,都行!”朱棣看看芍药,又看看朱高炽,然后挠挠头。 “你小子.......”片刻之后,朱棣再次看向朱高炽,“他娘的,那不是........那不是你二舅以前身边的大丫头吗?怎么落你手里了?” “嘿嘿!”朱高炽满脸堆笑,“那不是二舅母说.....二舅母说他们后宅放不了那么多人,就赏了儿子。” “啊?”朱棣一愣,“以前我可是......”说着,赶紧把剩下的话咽回去,正色道,“后天就是老爷子的万寿大典,你们哥仨谁给老子掉链子,老子让谁吃不了兜着!” “是是是!”兄弟三人齐声答应。 朱棣看着儿子们,满意的点点头。 可突然之间,看着大儿子,又有些厌恶,“你看你,谁像你这么胖?啊?”说着,怼怼朱高炽的肚子,“马你都上不了,你自己好意思吗?” 第147章 咱的生日(1) 永昌元年,闰十月二十一。 因是闰月,所以已是深冬。 冬日的黑夜总是很漫长,尤其是黎明,那是一天之中最混沌黑暗的时光。 永安宫寝殿中,燃着柔和的灯火。龙床的帷幔前,挂着的铜铃微微的,细不可闻的闪动两下。 与此同时原本垂手肃立在角落,仿佛雕像一样的太监们,马上快步上前跪在床边,轻轻拉开帷幔。 “老爷子,您醒了?”朴不成披着衣服,从外殿赶来,低声问道。 老爷子半睁着眼,看着窗外的幽暗,“几更天?” “离天亮还早呢,您再睡会?”朴不成笑道。 “不睡了,以后埋土里有的是时候睡,现在急个啥劲儿!”说着,老爷子伸脚踩着千层底布鞋从床榻上坐起,身边的太监赶紧把温暖的裘皮,搭在他的后背上。 老爷子又扶着龙床的把手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向窗边。 可是还没走几步,他似乎就累了,然后随意的在一张凳子上坐下。 但下一秒,老爷子的表情猛的定格。 因为他坐的位置,正是平时用来正衣冠仪镜之前。老爷子的眼神落在镜子上,看到了他自己在镜子之中那张脸。 朴不成见状,赶紧对其他太监挥手。 那些太监们踩着地板,无声的快速退下。 随后朴不成没说话,而是倒了一碗温热的茶汤,双手捧着站在老爷子身后。 “平常没细看,咱......都老成这个鸟样!” 镜子中的脸异常苍老,脸颊苍白削瘦还满是皱纹,头发眉毛胡须似乎都连在了一块,花白之中掺杂着些许褐色。额头上,还有几处肉眼可见的斑。 老爷子努力的睁大自己的眼睛,想在镜子中那双眼睛里,看到属于他的猛虎一样锐利的眼神。 可换来的却是,脸上的皱纹抖动几下。 “人这辈子,真快呀!”老爷子大手动动,似乎想要触碰镜子之中的自己,却始终没有抬起来,“咱真是老了,老了!” 朴不成低声笑道,“您是没睡好,显得没精神。再说如今天还没亮,屋里暗......” “老了就是老了!”老爷子依旧看镜子中的自己,苦笑,“咱现在要是闭上眼,是不是就跟死人一样?呵呵,咱死了之后,是不是就这样?” 扑通,朴不成跪地,“老爷子.....” “怪不得大孙说要给咱过生日,看看咱这样儿,还能有几年?”老爷子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人生来去,半点由不得人。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这日子怎么就这么慢,慢到没有盼头。” “如今老了,却觉得这日子过得飞快。快得就像,就像饿极了的时候吃的馍,舌头还没品出滋味来,就没了!” “都说人老了怕死,其实也不是怕死,是他娘的死来的太快,还没准备好就要带人走。” “都说人老了旁的事都看得淡,能不看淡吗?时间过得这么快,哪有心思想其他的?” “哈!”忽然,老爷子咧嘴一笑,指着镜子里的自己,“朱重八,你个熊样子,难看得很哩!” 然后笑容收敛,摆出凶狠的表情,“你娘的,你狗日的日子过得恁快,是想看咱怂?想看咱到老的时候怕死的笑话?咱日你八辈儿的,你狗日的黑心肠,这辈子对咱就没好过。” 跪着的朴不成听着老爷子的话,知道老爷子话中骂的是谁。 老爷子骂的,是时光,是命运,是老天爷! “别说啥咱后来多好,那都是咱跟你争命争来的。你狗日的有能耐,下辈子让咱再托生个穷苦人家,咱还能争出来,不信咱们赌一回?” “你狗日的就是欺负老实人行,遇着咱这样的你就怂了,说啥天意说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日你娘的,好话都让你说了坏事都让你做尽了。” 说到此处,老爷子对着镜子又是微微一笑,转头看看跪着的朴不成,柔声道,“起来,地上凉!” 随后继续转头看向镜子,“咱那些装老的衣裳都可还好着?” 朴不成忍着眼角滚烫还有难以控制的情绪,“老爷子,奴婢这些年一直按照您老的吩咐看管,妥当着哩!” 老爷子点头,“妥当就好,不能大意。咱的装老衣裳若是有岔子,没地方寻去。褂子裤子鞋袜,都是咱妹子活着的时候,一针一线给咱揍出来地。咱活着的时候舍不得穿,死了要寻她就要穿好。” “都隔了这么多年,万一咱没穿她揍的衣裳,怕她认不出来咱。” 说着,他似乎激动起来,“你说,咱妹子不会不认得咱吧?” “老爷子!”朴不成心中又怕又急,“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您千万......” “啥大喜!就他娘一个生日。其实咱不想过,因为生日这狗日的,过一次少一次。”老爷子苦笑两声,摆摆手,“你去一边去,咱想自己待会儿!” ~~~~~ 寝殿中,只剩下老爷子一人。 地面的金砖上,倒影出他长长的影子。 身边没人了,端着的肩膀放下,挺着的腰杆也松开,胳膊架在了桌面上。 他就这么的,痴痴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生日?” 随着这两个字,许多模糊的影子在他脑海深处不断的涌现出来。那些模糊的影子,在以前是无比真切的音容笑貌,可现在无论他们努力,却都是模糊的样子,只有依稀记得的轮廓。 “嗯!” 老爷子低吼一声,用拳头狠狠砸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脑中的画面骤然活了起来。 就好像,眼前骤然出现一幅画面。 一幅,鲜活又陌生既心酸又温暖的画面。 ~~~~~ 一间什么都没有的房子中,一个妇人坐在门槛上,借着外面的月光,手中的针线在一件皱巴巴的褂子上来回穿梭。 屋里的炕上,光着膀子的少年不好意思的蜷缩在被子里,他完全无视身边有人发出的,响亮的鼾声,眼睛亮亮的看着门槛上的妇人。 妇人也看到他的眼神,模糊仅是轮廓的脸泛出真切慈爱的笑容。 “重八啊,明儿是你生日了,娘给你揍新衣裳穿啊!”说着,把针在头发上蹭蹭,笑道,“锅里呀给你煮了个鸡子儿呢,过生日吃鸡子儿,老天保佑俺大儿。” “娘!”镜子前的老爷子,激动的喊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与此同时,脑中的景象里,炕上的少年也甜甜的美美的喊了一声,“娘!” 然后少年的手指伸进嘴里,狠狠的咬了几下,有些不舍又坚决的抬头,“娘,鸡子儿白煮了呗?”说着,他低下头,“留着能换盐呢!” “不留!”妇人依旧笑呵呵的做着衣裳,“男娃儿过生日吃鸡子儿是老辈儿传下来的规矩,可不能忘,再穷也得给你预备。”说着,手上一顿,低下头,“怨你爹娘没能耐,一年也给你吃不上一顿荤腥,过个生日给个鸡子就打发了!” “等以后俺长大咧,能干活挣钱哩,你过生日俺煮十个鸡子儿给您吃!”炕上的少年对着母亲,说着自己发自内心的许诺,“俺要是发财了,找好几个丫鬟伺候您,就跟刘财主他家一样。” “咦,您整天啥也不用干,就可着庄子溜达,一会后山一会前院儿。儿子给你买漂亮衣裳,带花的那种.......” 炕上少年那敏感的内心,洞察到母亲内心的酸楚。故意张扬的,说出自己的豪言壮志,想要博取母亲一笑。 “那可感情好!”妇人笑道,“俺等着那一天,等着俺大儿出息孝敬俺的那天咧!” 第150章 咱沉吗?(2) 永安宫的殿门再次打开,老爷子在左手被朱允熥轻轻扶住,右手牵着小小的六斤,头戴凤冠的皇后跟随其后。 “臣妾等,给老爷子祝寿。愿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寝殿外,左边是郭惠妃为首的老爷子的妃子们,莺莺燕燕皆是盛装打扮。郭惠妃最为年长,其中最年轻者也不过双十年华。 老爷子眼睛一亮,“好好好!” 嫔妃之中被生母张美人牵着的小福儿,嘟着嘴大喊,“父皇父皇,祝您松鹤延年!” “好!”老爷子见了小闺女,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六斤忽然松开老爷子的手冲到那边,不顾旁人的阻拦直接把小福儿拉着,一块走在老爷子的身后。 右手边则是朱允熥的嫔妃们,汤胖儿张蓉儿,挺着大肚子的小顺子和妙云。还有被嬷嬷们抱着的庶长子四斤,公主丫丫。 “臣妾祝太上皇,松柏长青日月长明!” “嗯!”老爷子点点头,笑呵呵的捏两下丫丫和四斤的小脸儿,又摸摸他们的小手,惹得孩子们咯咯笑。 然后回头对朱允熥说道,“你要是真孝顺,就多生儿子。明年咱再过寿的时候,门外头站一排有那么十七八个,那才叫排场。” 说着,又看看重孙和重孙女几眼,不满的对朱允熥说道,“就这么三两个,多单薄?” “您老教训得是......”朱允熥扶着老爷子笑道。 “孩子少也就罢了,你看你那些媳妇?”老爷子一边走一边小声道,“跟咱能比吗?咱那些媳妇往哪一站是一堆儿,你那才几个?生儿子费功夫,找媳妇能耽误多少事儿?” “您老说的是!”朱允熥又笑道。 “记着,别以为弄这些排场事才是孝顺。”老爷子又道,“生儿育女子孙繁茂才是真的孝顺,你这一房是咱朱家的根,你这根儿扎的都不深,还指望其他枝叶长得好?” 说着,摇摇头,“哎,娶媳妇生儿子你都不积极?” “皇爷爷,您留神脚下门槛!”朱允熥扶着老爷子,迈出永安宫的正门。 门外的光有些刺眼,满是四爪金龙和蟒袍。 “儿臣等,恭祝父皇福寿安康,我大明河山同寿!” 老爷子的目光看过去,燕王朱棣打头而后是老五老六老七.......蜀王代王湘王宁王唐王....... 第151章 盛典(1)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椅上坐着老天子,龙椅之前站着年轻的天子。 他们爷俩的目光,俯瞰着大殿内外无数匍匐跪拜的虔诚臣子,仿佛上苍在注视着人间的生灵。 “今日是皇爷爷的寿辰!” 朱允熥的声音在奉天殿中郎朗回荡,“古人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朕阅尽史书,历朝历代帝王寿禄过七十者,少。” “开国之主,更少。” 说到此处,朱允熥向前半步,看着臣子们,“你们都是熟读经史,满腹经纶之人。告诉朕,史书上可有如皇爷爷这般半生戎马每战必亲冒箭矢,烈马强弓冲锋陷阵身受百创。而后又勤政操劳,终日忙于案牍之上的皇帝?” “可有如皇爷爷这般俭朴爱民,不好大喜功不喜祥瑞吹捧不爱奢华,不滥用民力不趋使百姓的皇帝?” 殿中无声,只有朱允熥的声音回荡。 “这孩子,咋好端端的突然吹捧起咱来了?”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笔直的背影心中暗道,同时老脸上似乎有些发烫,又暗道,“咱好像也没......没他说的这么好!” “皇帝乃是天子,何为天子,天下至尊至强之人方谓天子,代天统治天下!” 朱允熥加大声音,环视群臣,“太上皇他老人家,就是上苍赐予万民于乱世中之中扭转乾坤的至强之人。是上天,给与我大明的至尊天子。” “大明开国之不易,社稷之艰难,诸臣工比朕清楚。论丰功伟绩,太上皇一生可曾输于历代贤君?” “可太上皇他老人家,可曾有半点夸耀其功?” 说道此处,朱允熥微微停顿片刻,然后继续说道,“君王爱伟业,而朕自幼蒙太上皇教导,教朕最多的却是让朕不要忘了朱家的出身,让朕不要忘了百姓的穷困。” “务实,实干,勤政,俭朴。” 朱允熥一字一句,目光坚毅,“世人多称颂秦皇汉武,史家歌功颂德而避讳其害。” “朕问问尔等,秦皇功绩不假,可大秦子民过的是什么日子?太上皇治下,可有猛虎苛政乎?” “汉武帝功勋彪炳,可晚年以一己之好,屡发刀兵,使得国力颓退内政混乱。” “秦皇汉武之晚年,埋下了亡国之因。” 第154章 够本了(1) 今日老爷子的话格外多,拉着这个说半晌,拉着那个说许多。 所有的儿孙们都依次上前跪在他面前,听他说着几乎是大同小异的话。 老人对于孩子,话都差不多。没哪个老人见了儿孙,说什么要你大富大贵有出息赚多少钱有多大权,都是要好好做人注意身体与人为善。 即便是帝王,也不例外。 “我长这么大,跟皇祖父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刚才那一会功夫多!” 燕王家的哥仨最先上前,此刻凑在自己的桌上轻声嘀咕,老二朱高煦开口,“以前皇祖父一见我,眼珠子马上立起来。他今天,居然对我笑了,还跟我说别那么鲁莽,要好好跟大学,做个谦谦君子!” “老爷子真是看走眼了,老大算什么君子,你见过这么胖的君子?”老三朱高燧嘿嘿坏笑。 “住嘴,我发现你怎么嘴上没把门的什么都胡咧咧呢?”朱高炽瞪他一眼,训斥道,“说话也不看看场合?” “又没外人听见!”朱高燧看看周围,其他的藩王皇孙们都围着老爷子,他们哥仨有些落单,然后眼珠一转忽然道,“老爷子刚才说了,过了寿让咱们这些人都回封地去。你说这大老远来的,祝个寿就回去?” “老三!”朱高炽闻言,摇头长叹,“你呀,是真被宠坏了,啥事都不过脑子。” 朱高燧顿时不乐意,“老大,你咋又埋汰我?” “你们说,皇上让咱们这些叔伯兄弟千里迢迢的进京,就是为了祝寿吗?十三叔十七叔还带着孩子来的,你当这山高路远是容易的?” 朱高燧懵懂,不解的看看朱高煦,却发现后者在沉思。 “咱们朱家,多少年没这么团圆了?”朱高炽淡淡的喝口酒,轻声道。 “又不是过年!”朱高燧撇嘴。 “就当是过年了!”朱高炽叹息一声,目光看向坐在老爷子身边的笑盈盈的皇帝,轻声道,“以前,我心里也嘀咕,老爷子为何就这么看重他,现在懂了!” “老大你说啥?”两兄弟没听清。 朱高炽放下酒杯,正色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过一回.......” 没说完的话,那哥俩再笨也明白,那就是过一回少一回。 “朱家的儿孙们都远在京师之外,万一哪天,真的有个什么不好.....谁能回得来?就算回得来,能再说上话?” 话中的含义,准确的说是赶不上回来跟老爷子说最后的话。 “这种事,当小的未必有什么遗憾,哭两声也就过去了。可是老人.......”朱高炽叹息,“还记得咱们外公吗?” “洪武十八年外公从北平病重回京,弥留之际还在念叨着不在身边的老舅舅。娘说,那时候外公话都说不出来了,就眼巴巴的看着门外,望呀!” 是的,他说的没错。 其实这场欢宴,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此。 朱允熥不能让老爷子留下遗憾,不愿让老爷子真的那天的时候,还在念叨着没见着儿子孙子们。 那,才是真的不孝。 “我过去再和皇祖父说几句话!”朱高煦忽然站起身,红着眼睛朝御座那边走去。 ~~ “父皇您都瘦了!” 辽王朱植是感性而又孝顺的人,拉着老爷子的手不住的抚摸着,“儿子......儿子这回来,多陪陪您,可好?” “不成!”老爷子看着儿子清澈的目光,心中温暖,“你是辽东的赛王,统军管民镇着那些不服天朝管的鞑子,军国大事要紧。” “可是儿子......” 见老父如此衰老的模样,朱植强忍心中的哽咽,笑道,“冬天的时候辽东的女真人进了几头猛虎,儿子这就让人送京师来。虎骨是上好的药材,最能强身健体。还有人参,用来给父皇泡酒用!” “好,咱等着咱十五儿给咱送的酒!”老爷子舒畅的大笑。 说着,他看看身边的朱允熥,“大孙,你去下面看看,咱看着今日吃喝不热闹,让他们别拘束!”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是有单独要对儿孙们说的话,他这个皇帝在这,老爷子有些张不开嘴。 他也能想到老爷子要说什么,应该是点拨一下这些龙子龙孙们,你们以后要收敛,要注意言行,要好好做人之类。 “是,孙儿去去就回!” ~~~~~~ 殿中的群臣们还有些拘束,皇帝的寿辰是国宴,他们都要谨守礼法。 即便是那些开国勋贵武人们,也因为年岁大了,实在是力不从心,热闹不起来。 他们也都老了,以前喝酒的大碗都换了玉杯子。 朱允熥刚走下御阶,王八耻就迎了上来,“万岁爷,蓝帅方才和奴婢说,想见您!” 老爷子的寿辰,蓝玉自然也来了,和常家的人坐在一起。 “人呢?” “偏殿候着呢!” 朱允熥点头,也不用人跟着,径直走向偏殿。 “臣蓝玉,叩见皇上!” “没外人,不必拘礼!”偏殿之中,只有他们君臣二人,朱允熥笑看对方,“许久没问过你了,病养得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蓝玉的脸色,心中有些发苦。 对方的脸色,带着深深的灰败,没有多少血气。 蓝玉苦笑,“还那样,死呢一时半会死不了,活呢也不痛快。打入冬之后不知怎么了,更是胸闷得整晚都睡不着。” “常常是在炕上呆坐,一坐就是一宿。” 他说这些朱允熥都知道,何止是呆坐,蓝玉咳嗽吐血的毛病又犯了,整个人如今瘦的有些脱相。 “估计是天气的原因,今年冬天格外阴冷!”朱允熥想想,笑道,“你儿子蓝春如今在广州做总兵官,朕给你个旨意,那边暖和你去那边休养,一来调理身体,二来呢你们骨肉团聚!” 蓝玉也老了,痛病缠身。 京师虽好,可也忍受着寂寥。倒不如让他和子孙团聚,也好享受下天伦之乐。 “臣谢皇上隆恩,只是.....臣不想去广州。”蓝玉沉思片刻,开口道。 “那你要去哪儿,和朕说!”朱允熥笑笑,“来,坐下说话。” 蓝玉没动,反而鞠躬行礼,“臣听说云南用兵,想去军前效力。”说着,语气急促起来,生怕朱允熥不答应似的,“当初征遇难,臣就是副将,那边的路臣熟,那边的仗臣也知道怎么打。” “你呀,听说要用兵就坐不住。”朱允熥笑道,“不是朕不让你去,你身子不好,到了那边万一水土不服再......”说着,笑笑,“那边用兵,沐春统领,何福等人做副将,都是老行伍也错不了.....” “皇上!”蓝玉忽然跪下,叩首,“让臣,死在战场上可好?” 第155章 够本了(2) “你这是何意?” “皇上,别让臣病死,让臣死在战场上吧!”蓝玉跪着昂首,眼中含着一层晶莹。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席老道不是神仙,他只能让臣多活那么几会儿,苟延残喘。” “一天几遍苦药汤子,喝得臣上吐下泻头昏脑涨,原本生龙活虎的汉子,现在您看看,就剩下一层皮了。” “是药三分毒,再喝上几天,可能刀都拿不动了!” “那时候,距离臣在炕上动不了也就没几天了。老臣,不想......成废人!” “不想,让人家可怜,让人家伺候。更不想,跟活死人似的,在那窝囊的续命!” 说着,蓝玉眼中的晶莹落下,“今早上出门,臣还吐了两口血,腿肚子都打颤了。” “臣不怕死,臣怕窝囊啊!” “皇上,您别让臣变成窝囊废,行吗?” “趁着臣能动,让臣上马出征。” 说到此处,蓝玉的嘴唇剧烈的颤抖起来,“若是死在战场上,别人会记得我蓝玉。若是病死在炕上,我蓝玉就是个可怜的窝囊废糟老头子。” “皇上啊!其实上次辽东大战,臣就存了死心,想战死沙场,是燕王家的老二跟着臣,臣没机会战死。” “求您看在蓝玉以前那点微末之功的份上,给老臣一个殊荣,给老臣一个归宿。” 一番话,让朱允熥心中涌起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静静的看着蓝玉,看着对方银髯白发,看着对方的骨瘦嶙峋,百感交集。 男人,宁死在马背上,不能死在炕上。 宁战死,勿病死。 他蓝玉现在求的,是最后的尊严,还有男儿最后的慷慨壮烈。 与其被人垂怜不如轰烈一场。 最终,千言万语在朱允熥心中汇成一句话,脱口而出,“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臣虽老,依旧开得了强弓骑得了烈马。”蓝玉眼中,火焰陡然升腾。 “去吧!”朱允熥亲手把对方扶起来,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朕许你了!”说着,他忽然也有些哽咽起来,“出征之前,朕给你送行。” 说着,转身离去,却只走了半步,“还有什么要求吗?” 蓝玉在他身后行礼,“臣若得偿所愿战死,其他的都不求。只求.....只求家乡三尺黄土,以生前甲胄战马刀弓长枪随葬。” “好!”朱允熥重重点头,一步步走向正殿。 ~~~~~ “快点,快点!” 殿外李景隆有些忧心的对教坊司一众乐师戏子等人喊道,“好好唱,唱出彩公爷有赏,若是....哼哼!” 殿内的气氛远没有想的那么好,老爷子那边父子和睦,和臣子们这边则是郁闷无声。 这酒让老爷子怎么喝? 老爷子不高兴,皇上能高兴?皇上不高兴,他李景隆不就坐蜡了? 朱允熥刚走入正殿,忽听得角落之中,教坊司乐手中胡琴悠扬,仿若宝刀出鞘锵的一声。 紧接着是密集又细微,仿佛由远及近的鼓点声,一下下抑扬顿挫,似西风之中扑面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都看过去。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助我黄忠成功劳!” “站立在营门传令号,大小儿郎听分苗。”(此时没有这出戏,小说家乱用,勿怪。) 武人们那边,有人缓缓从席间起身。 宝座上的老爷子,推开身前的儿孙。 朱允熥身后,蓝玉突然窜到殿门前,放眼张望。 殿中,穿着戏服的戏子,手中关刀横于胸前,唱声低沉且有力,还带着阵阵欢喜和激昂。 “头通鼓,战饭造。” “二通鼓,紧战袍!”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向前各个都有赏,退后难免吃一刀。” “三军与爷归营号.......” 一曲终了,殿中寂静无声。 豁然间,武人勋贵之中武定侯郭英起身,大呼道,“痛快!” “痛快!”满是银发的老勋贵们,扯着嗓子大笑。 他们都老了,他们都是老黄忠! 老黄忠和他们比是不幸的,因为老黄忠年轻时籍籍无名,又没看到蜀汉一统天下。 可老黄忠也是幸运的,因为他虽老,却依然可以在战场厮杀。 “头通鼓,战饭造。” “二通鼓,紧战袍.......” 席间,有人轻轻低和浅唱。 “臣蓝玉,谢皇上隆恩。”朱允熥身后,蓝玉再次叩首。 ~~ “这曲儿.....”宝座上,老爷子细细回味,带着几分追忆,“唱的好哇!唱的好!”说着,攥紧金杯起身,目光看向一众勋贵武臣,“哈哈,哈哈,哈哈.....咱们都老啦!” 那些人是追随了一生的老部下,是他的得力干将。更是他在妻死儿亡,自己垂垂老矣之后,因为害怕皇权受到威胁,而想过诛杀的人。 老了,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老了,一切都随风飘散。 “儿郎们!”老爷子大喝。 原本老态沉闷的武臣们瞬间起身,冯胜郭英曹震张翼朱寿...... 一张张苍老的脸。 “此酒,咱们干了!”老爷子举杯,“这辈子,够本啦!” “干!” 臣子和藩王们诧异的看着这一幕,而后武人之中,曹震扔掉手中金杯,用筷子击打器皿,大声高呼。 “大明天子架飞龙,开疆宇定王封。江汉远朝宗,庆四海,车会同。东夷西旅,北戎南越,都入地图中。暇迩畅皇风,亿万载,时和岁丰!” 渐渐的,这歌声从他一个人,变成无数人。 这本就是开明开国礼乐的尾章之曲,大明开国乐章不求华丽,从开篇到结束没什么三皇五帝君权神授,说的都是大明开国数次大战。 与其他靡靡之音不同,满是壮怀激烈慷慨激昂。 “臣等为陛下贺寿!”武定侯郭英伏于驾前,高举玉杯,“愿陛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你个不读书的郭老四,这词儿是这么用的?”老爷子大笑,“不过,说得好。咱年年都要过寿,年年都要这么乐呵!”说着,饮酒之后走下宝座,大声道,“今儿不喝躺下几个,不算好样的?曹傻子,你还没到量吗?怎么不猜拳?” “皇爷,打仗俺曹傻子不一定最行,可猜拳没对手。哥几个,谁先来?” 第156章 胭脂(1) 欢宴总要散场,人生总有离别。 万寿刚过,老爷子的金口旨意之下,藩王皇孙们马上离京,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停留。 看似有些不近人情,可却是老爷子一片苦心。这儿是京师是天子脚下,不是那些藩王们的封地。他们即便是皇子龙孙,但在这京城之中也是客人。 客人若不知收敛会惹恼主人。 ~~ “东西都带齐了?” “别光顾战马和兵器,这一路上远着呢,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老话讲穷家富路,要用到的东西多着呢?” “这次去云南是去军中,路上没有丫头婆子给你使唤,平日梳洗穿衣要你自己上心,别吊儿郎当的。” “去了那边听人家的话,别摆着什么郡王的架子,也别和人吹嘘你有多少军功。记住,低调谦逊都跟别人学。圣人说了,三人行必有吾师,多学别人的长处没坏处。” “你若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旁人看着你的身份不与你计较,心里也是腻歪你!” 应天府聚宝门城门外的驿亭之中,一群人马正欲远行。穿着甲胄的北地男儿正在做临行前的检查,战马惬意的吃着草料,一辆辆马车上装着这些男儿的兵器和行囊。 他们都是北地的骑兵,和南方的轻骑不同,作战时人马俱装,手中的长枪长达四米,还有各种飞斧铁骨多,半人多高的重弓。 这些东西,都装载在马车上,作战的时候再往身上套。 朱高煦要走了,要去云南军中效力,此刻他正在往坐骑的身上绑着马鞍。 边上朱高炽双手揣进袖子里,嘴里不住的絮叨。 朱高煦走到哪儿,朱高炽就跟着说到哪儿,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教不完的东西。 “路上记得随时给家里写信,省得娘那边惦记,到了地方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报平安,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也不小了,做儿子不能总让母亲操心。” “对了,你路上别动不动就摆谱啊!过驿站五的,吃住都比不上家里,你就对付凑合,能过得去就行,别咋咋呼呼张牙舞爪要这要那。” 说着,朱高炽又看看弟弟的行囊,“咦,皮袍子怎么就带了这么几件?我都跟你说了,云南那边冷起来和咱们北平不一样,一不小心你就全身冻疮。” “来人,赶紧回去,把我房里的狐狸皮坎肩和貂皮大氅给二爷.......” “老大!”朱高煦忽然抬头,打断兄长。 往日老大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这些,他早就不耐烦了。可现在,烦也依旧烦但听着就是心里暖。 “我不是小孩了!”朱高煦笑道,“军中也什么都有,断不会缺了这些东西。再说我去打仗的,带着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作甚?” “这些年跟着爹爬冰卧雪的也没少遭罪,我还能连赶路都不会?” 说着,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老大,放心吧!” 朱高炽看着眼前,比自己还高出小半个头的弟弟,满腔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别看他嘴上不说,可心里比谁都惦记远行的弟弟。 “倒是你,走的是海路更加凶险!”朱高炽想了想,“大哥,保重啊!” “嗯,哎......” 朱高炽点头,吐出两个字。 他们兄弟这一分开,再相聚不知何时。 这时,朱高燧耷拉着脑袋,眼珠子红红的走过来,“爹走了,他说不来送你了,你自己小心。” 说着,嘟囔道,“爹也是,自己的儿子都不来送!” “又不是小孩!”朱高煦眉毛一扬,“当嫁闺女呢,还他娘的送行?咱们是儿子,男子汉大丈夫是海东青,早晚要振翅高飞的。” 朱高炽也瞪了老三一眼,“你当爹心里好受?” “我知道我就是.......”朱高燧好似忽然间没了精神头,说话都有气无力,“我就是......” “行了!”朱高煦重重的拍打老三肩膀,“知道你要说什么,也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老三,以后我和老大都不在家,你要撑起来。” “记住,在家里头孝敬爹娘,不许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你要是这样,爹娘心里能好受?” “家里家外,你这当儿子的要多出头多做事多分担。”说着,捏捏对方的肩膀,“别跟以前一样那么任性!” “我........”朱高燧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重重的点头。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这就上路!”朱高煦翻身上马,然后搓着战马的脖颈,年轻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看你俩,我是去打仗,又不是去.....” “不许胡说!”朱高炽忙喊道。 “老大,老三!”朱高煦在战马上抱拳,“你们俩也多保重,等着听我的捷报吧!”说着,调转马头,“驾!” 转头的一刻,脸上那种从小到大都带着的桀骜,瞬间变成了委屈和难受,只不过这种表情他谁都没让看见。 “保重!” 朱高炽站在原地,手从袖子中抽出来。 朱高燧低着头,用脚尖踩着地上的小石子儿。 “走了!”朱高煦对着亲兵们大喝一声,“跟着二爷,云南杀蛮子去!” “走嘞!”北地男儿们早嬉笑上马,欢呼雀跃。 “老二,加小心啊!”朱高炽喊道。 “知道了,回吧!”朱高煦策动缰绳,战马小跑起来。 看他渐渐远去,站在原地的朱高燧突然嗓子里嗷的一声,就要奔过去。 “二哥,二哥你走了我咋办呀!” “二哥,二哥你不在我身边,有人欺负我咋办啊!” “二哥.........” 朱高燧想冲过去,却被朱高炽紧紧的拽着膀子。 最终,朱高燧的眼泪潸然落下,无助的捂着脸蹲下,“二哥,你要早点回来呀!” 朱高炽轻柔的捏着老三的脖子,无声宽慰。 “走吧,回家帮大哥收拾下行李。”朱高炽开口道。 这时,朱高燧才意识到,自己的大哥也即将远行。 眼泪更是收不住,直接抱住朱高炽半个腰,泣不成声,“大哥,你也要走.......” “嗯,要走啦!”朱高炽帮老三擦泪,宠溺的看着弟弟,“以后家中没老虎,你这猴子是大王了,好东西都是你的啦!” 说着,摸摸对方的头发,“我房里的东西,只要你能看得上的,都拿去用都归你!” “以前,你不是看得挺紧的,生怕我......” “咱们是亲兄弟,那些身外之物你喜欢就拿去,以前不给你,是怕你不珍惜。现在大哥要走了,你就当个念想,以后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朱高炽柔声道。 朱高燧想想,“那......芍药......” 砰,他话还没说完,脑袋上挨着一记板栗。 朱高炽怒道,“我是出门,不是死了。再说我出门,身边能少了人伺候。那些女子,我是要带着的。我说给你的是那些死物,不是活人?” 第157章 胭脂(2) “二哥......” 老三的喊,朱高煦听得真真儿的。 他紧抿着嘴唇,目光看向远方装着没听见。可他那不住挣扎的,想要回身的肩膀,却展现着他内心的不舍。 随后他心中也涌起深深的委屈,这是他从小大到第一次单独一人离开家,而且还是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打仗。 爹没来送,舅舅家也没人来送,就老大絮叨几句,老三哭哭啼啼。 这哪里有一点出征壮行的样子?连杯送行酒都没有。 可随即这份委屈,在他心中马上转变成对未来对未知必胜之心,他从小骨子里就带着三分执三分狂野的。 “此去云南,咱们代表的是我家,是我爹的脸面。北地男儿,不能让那些南蛮子看低了。” “我丑化说在前边,露脸的爷我自然不吝赏赐,可丢人现眼的,直接军法处置!” 他虽小,可也带兵多年自然有种威仪。 “二爷放心吧!”朱高煦的亲兵邱瑞大笑道,“咱们这些人,可没掉链子的怂货!” 亲兵们不服输的叫嚷当中,朱高煦终于忍不住回头,不过他看的是应天府恢弘的城墙。 “哼,再回来,爷定然要带着军功德胜而还!” 正想着,忽然前方有骑兵大喊,“什么人,让开路?” “活拧歪了你,没看着这是军伍吗?” 对方喊道,“瞎了你的狗眼,让你主子过来跟我老汉说话!” 突然,马上的朱高煦面容一顿。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是........... 他下意识的纵马冲过去,正看见自己的亲兵抽出鞭子,要对路当中一个骑着马的老汉动手。 “住手!”朱高煦大喝一声,蹭的跳下马,快步奔过去,惊喜的大喊,“蓝帅,您怎么在这?” 大马金刀在路房间,拦着朱高煦一行的,正是蓝玉。 他一身便装,就像寻常老人一样。 可骑在战马上,身上却有一种凛然的气势。 身形虽削瘦,可眼神锐利无比。 他骑着一匹也有些老态的战马,身后几个沉默无声眼神沉闷的白发老兵,牵着骡子跟随。 看样子那些骡子上的驮着的,是蓝玉所用的弓刀和盔甲。 蓝玉看着朱高煦一笑,然后看看他身边那些亲兵,“兵是好兵,可就是太能咋呼了。还是缺练,当兵的跟狗是一个道理,要人的狗不叫,大呼小叫的只能吓唬没卵子的。” 朱高煦一声蓝帅,众人都知他是谁,没人敢反驳。 “您怎么在这?”朱高煦喊道,“进京之后我还想着去看您,可是家里头看的紧,不让随意走动。听说您病着,身子好了吗?”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病吗?”蓝玉笑笑,“你去云南?” “嗯!”朱高煦下意识的说道。 “走吧,咱爷们一道,老汉我就是在这等着你呢!”蓝玉笑道。 “您也去云南.......?” “怎么,我这把老骨头去不得云南军中效力?”蓝玉斜眼,“你高阳郡王,还要考较我老汉不成?” “岂敢岂敢!”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朱高煦有些手忙脚乱语无伦次,他翻身上马,和蓝玉并肩而行,“您怎么也去云南?那个那个......您怎么知道我要从这儿走?” “有仗打,还躺在家里作甚?一把老骨头,也要为国出力。”蓝玉胯下的战马,斜了一眼朱高煦的高头大马,然后甩着尾巴朝对方喷气,且张开嘴露出黄黄的牙齿示威。 说来也怪,朱高煦的战马明明高出一截,却不敢挑衅。 “我是特意在这等你的。”蓝玉拍拍战马的脖子,“别闹!”随即,又道,“咱爷俩一块走,路上也有个伴儿!” “您特意等我!”朱高煦喜得咧嘴傻笑,忙问道,“您去云南.......” “皇上许了老汉前锋官,到时候攻城拔寨老汉是要冲在第一个的。郡王爷,老汉手里还有些花活,您要不要学学?” “学学学!”朱高煦面对蓝玉,就跟学生一样,连声道,“我和蓝帅并肩厮杀!” “错,不是厮杀!”蓝玉正色纠正他,“是去杀人,他娘的,跟那些蛮子厮杀,那不是丢人嘛!” “嘿嘿,是是!” 所有的亲兵都在后面跟着,蓝玉和朱高煦在前。 走着走着,深厚的城池已消失不见。 “您.....没人送您?”朱高煦忍不住问道。 蓝玉看着前方目不斜视,“聚宝门正对着雨花台,方才皇上在那给老汉送行。”说着,傲然一笑,“喝了一碗壮行酒!” “那.....他跟您说什么了?”朱高煦忍不住问道。 蓝玉的脑中,一下回忆起方才的画面。 ~~~ 雨花台的最高点,俯瞰整个应天府。 朱允熥身着便装站在石亭之中,看着山脚下的城池,缓缓开口,“当年,你们就是从这里攻破应天府的是吧?” “是!”蓝玉就站在朱允熥身后,“当年打了十天,破城之后,皇爷率大军从聚宝门进城。”说着,忽然一笑,“进城时候,臣在老皇爷身后,听到老爷子对常大将军说,此为肇业之始!” 随后,蓝玉的脸上泛起满满的回忆,“老皇爷说的没错,有了应天府这块宝地作为根基,儿郎们更卖命了。咱们跟着皇爷南征北战,终于把这应天府,变成了大明的京城。” “那日,你进城。” “今日,你出城。” “当日进城为生,今日出城为战死。蓝玉,朕再问你一句,真要去吗?” 第158章 慈不掌兵(1) “胭脂?” 朱高煦心中疑惑,“蓝帅的坐骑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儿?好像妓寨里的娘们!” ”叫什么烈风长弓流星多顺口,叫夜狮子玉麒麟多好听,叫什么踏云夜照多有诗意?怎么叫这么个名儿?不伦不类的!” 他朱高煦胯下的战马,叫黑龙驹。跟本朝开国忠武开平王常遇春骑的战马一个名儿,听着就威风。 武人都是爱马之人,准确的说是视自己的坐骑为生命中一部分的人。好比唐太宗的昭陵六骏,那就是武人对战马爱意的最好写照。 “胭脂?” 朱高煦又看看蓝玉胯下,嘴歪眼斜哼哧瘪肚的瘦马,暗中撇嘴。 “就算是母马,也忒磕碜了点儿。蓝帅打仗的本事旁人比不了,可是选战马.......” 心中想着,拉着缰绳,让胯下黑龙驹离对方的胭脂稍微远些。 一行人骑着马不快不慢的走着,渐渐出了京师地界。 到了天色傍晚时分,蓝玉又做了一个让朱高煦分外不解的决定。 他们没有去寻找可以给来往官员提供住宿的邮政驿管,也没有去住客栈。而是就在荒郊野外,随便搭建帐篷露宿扎营。 江南的冬天,到了晚上也是寒风刺骨。 随着风,篝火之中的火星四处飘散。 朱高煦和蓝玉,围坐在火堆边,火苗上夹着一口铁锅,里面咕噜咕噜的煮着他们的晚餐。 晚餐极其简单,就是酱菜和大饼加水那么一顿,半点荤腥都没有,且汤汁的颜色看起来跟屎差不多,看着就没任何食欲。 他们选择的露营地,在一处山腰。朱高煦手下的兵,把所有的大车摆成一个圆圈,战马放在当中,弓箭长枪都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上。 这是标准的随时准备夜间迎敌的做法,一旦发现敌情进可攻退可守。 可朱高煦却发现,他手下人布置营地的时候,蓝玉手下的几位老兵有的隐藏在夜色中,有的则是去了山脚,沿着可以通上来的路,暗中布置陷阱埋上铁荆棘等。 隐藏起来的是暗哨,弄陷阱时若有敌人摸上来就可能惊动他们。 “这......又没到打仗的时候,蓝帅用得着这么警惕吗?”朱高煦心中再次疑惑,目光看向蓝玉。 蓝玉披着斗篷坐在火堆边,银色的头发乱舞,不住有火星打在他的身上,他却当做没看见。 从腰间掏出匕首,然后在锅里搅和几下。 “唔,能吃了!”蓝玉转头看看朱高煦,“盯着老汉作甚?吃呀,还要人喂你?” 朱高煦看看那锅里的东西,咽口唾沫,“蓝帅,何必吃这些,我车上装着许多好吃食呢,肉干蜜饯茶叶.....” “你尝尝,其实味不赖!”蓝玉吃着碗里的食物,烫的嘴角不住抽动,“天冷,就得吃这些热乎的。” 朱高煦又看了眼那一锅东西,横下心来吃了一口。 刚一进嘴,脸上眉毛鼻子就都皱在了一起。 齁咸胶黏,还有股说不明白的味儿。 看他这样,蓝玉冷笑半声,“你是从小在军中的,怎么娇贵成这样?” 随后,不等朱高煦说话,蓝玉似乎有所明悟,开口道,“哦,老汉我倒是忘了,你是郡王啊,跟你爹那个亲王在军中,就算再怎么苦,也不可能吃这些玩意儿的!” “呵,还真是随了根儿,你爹年轻的时候就学人家霍去病。出征打仗还要随身带几个厨子,专门给他做饭,嘿嘿,画虎不成反类犬。” 见蓝玉忽然把话头引到了朱棣身上,而且阴阳怪气的满是讽刺埋汰,朱高煦就算心里再崇拜蓝玉,脸上也挂不住。 “蓝帅此言差矣,我爹在军中什么样,您不是没见过,也是和将士们共同.......” “这就是普通士卒的吃食。”蓝玉指着碗里黏糊糊的东西,眼神明亮得犹如星辰,正色说道,“当兵的打仗,吃的就是这个。” “你们爷俩赶的年景好,咱大明有家底了,经得起折腾和花费。你们又是王爷,军需上自然要什么有什么。可当年我这一代人,跟着老皇爷打天下时。就这么一碗烂乎乎的玩意,多少人几天都吃不上一顿。” “再者说,你们打仗是背靠henanhebei,几个行省供应着物资,粮道也畅通无阻。我们当年,饥一顿饱一顿,军中的粮食要算计着吃,只有开战之前,才敢让儿郎们吃六分饱。” 说着,蓝玉仰头,直接把碗里的东西全吞下去,然后用袖子擦擦嘴,继续说道,“莫说以前,就算现在,出门打仗当兵的也是吃这个。老汉我见过你们爷俩在军中的样子,你所说你爹跟士卒同甘共苦如何如何,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他顿顿都是这个?” 朱高煦脸上一红,他们父子在军中,确实是吃小灶。就算是偶尔和士卒们吃上一顿,也是做做样子。况且知道他们父子要一块吃,伙夫也会特意做得好一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粮草,人饿肚子别说打仗,种地都没劲!”蓝玉往火里添了一些柴,继续说道,“尤其我们要去的是云南,那些蛮子虽然不足为据。可山路崎岖山林茂密,粮草输送难于登天。蛮子又善于隐藏无处不在防不胜防,咱们的粮道随时有断的危险。” “那样的地形打仗,能敞开肚皮吃?能想吃啥就吃啥?做梦呢!” 说道,此处蓝玉看看朱高煦,又是一笑,“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些不以为然。” “没.......” “今日我老汉教你的第一课,就是这些打仗之外的东西。”蓝玉裹紧身上的披风,“仗,不会因为咱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像你爹那么打仗,是以倾国之力,旁人学不来的。” “打仗跟过日子一样,要算计。” “再者说,你们大多数时候打的都是顺风仗,进攻为先。那一旦作战不利,双方僵持或者被包围处于下风的时候呢?” “哪怕是你率军围城的时候,最先要考虑的不是什么时候能攻破城池,而是你自己手里的粮食能支持你围他多久,对方手里的粮食,能吃多少天。” “千万别自以为什么悍不畏死兵甲犀利就能百战百胜了,都是武夫,都是两肩膀扛一个脑袋的,人家一刀过来,你再厉害也还要死。” 蓝玉说的有些絮叨,有些凌乱,可朱高煦听得格外认真。 “未胜要先想着败,败都是从军心开始,什么是军心?肚皮就是军心!” “千万别跟着你爹学霍去病那套,学不来的。” “那样只能是奇袭建功,不能是长久之胜。不是老汉我看轻古人,霍去病是厉害,可真要是仔细论,本朝这些人,谁差了他?” “您老的功绩,不输于......” “那也是一时之胜,不然为何鞑子仍是大明之患?”蓝玉肃容看着火堆,“打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甚至不只是一代人的事。” “你们父子领兵,身份上占了便宜,是皇子龙孙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是千岁。” “你们的身份,可以让士卒们听你们的,怕你们。但带兵,最重要的是军心。有军心就算是吃了败仗,哪怕一败再败,也是打不烂拖不垮。” “如何做到军心?”蓝玉指下身边的碗,“与士卒同甘共苦!” bookAbc.Cc 第159章 慈不掌军(2) “别小看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蓝玉继续说道,“这可不是跟当兵的一口锅里吃饭那么简单,你得把他们当人,当兄弟,当家人,让他们从心里服气,愿意跟着你。哪怕死,也跟着你。” 说到此处,蓝玉叹口气,“其实当年,徐达也好我姐夫也好,都是这个路数。别拿自己当什么大将军大帅,就拿自己当一个武夫。” “做到同甘苦,才能做到赏罚分明,才能军令畅通。” “老汉我说句不好听的,本朝任何一个地方的军队,这些开国老臣们任何一个人去都能带。可换成你们父子,嘿嘿,恐怕是阳奉阴违不出力哟!” 朱高煦若有所思,他知道所谓的名将,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打了几场胜仗就能称得上名将的。bookAbc.Cc 军士的爱戴,更不是空口白话就能赢得的。 他缓缓拿起碗来,给自己盛得满满的,大口的吃了起来。 “我再告诉你,从现在开始咱们一路都吃这个。”蓝玉笑着,给朱高煦倒了一碗茶,继续说道,“知道为啥吗?” 随后不等对方答话,又接着说道,“让你那娇生惯养的胃,早点适应这些大户人家狗都不吃的东西。” “哈哈!”朱高煦一笑,“您说的对,我养的猎狗,还真不吃这玩意!” 蓝玉却没笑,而是盯着朱高煦的眼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你吃的,和当兵的吃的一样,你就知道当兵的什么时候饿。所以你就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接着打下去,什么时候要让兄弟们喘口气儿!” 朱高煦手中的碗一顿,然后看看周围荒凉的夜景,所有所思道,“您一路上都要露营,为的也是让我早点熟悉.......?” “你比你爹聪明!”蓝玉大笑道,“你想咱们一路上若是舒舒服服的到了云南,乍一风餐露宿的你能适应得了吗?” “就算你能适应,跟着你的亲兵呢?” “下边的兄弟看不着你,可是能看着你手底下的人。他们若是发现你带来的一群大爷,你说他们怎么想?” “从现在开始,你心里那根弦要紧绷起来。到了地方,上马就能战,战了就能胜,才能树立声威。” “另外,咱们一路走,一路安营扎寨让手下兄弟们警戒放哨,这就是战前的历练。” “行军打仗,为何行军在前头打仗在后头?” “上阵交兵厮杀,快则多半个时辰,慢则一天半天儿见分晓。当兵的是人,几十斤的甲套在身上,没那么多力气。” “戏文里一打打多少天,那是扯淡呢!” “打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行军,大军走走停停,不但要走还要防备敌人的斥候和突袭,你说难不难。” “几百里的路,要走多少天谁都算不出来。士卒们白天赶路,晚上扎营,你说他们心里腻歪不腻歪?” “可你带兵的人,不能怕啰嗦也不能怕麻烦。营里头一走,你搭眼儿就要能看出来,哪有毛病!” 说着,蓝玉的语气温和一些,“你以前跟着你爹,这些琐事都有你爹手下那些老行伍们处置,到了地方你是倒头就睡。” “可日后,你若是领兵在外独挡一面,这些事就要你亲力亲为。” 朱高煦吃干净碗里的吃食,拱手道,“多谢蓝帅教诲!” 蓝玉说的是絮叨,可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字字句句都是一辈子打仗,总结出来的经验。 学好了可以为帅,学不到位就只能做将。 “小子学吧!”蓝玉傲然一笑,“学到手里都是活儿,哈哈!” 朱高煦也跟着笑了几声,然后伸手烤火,犹豫片刻道,“蓝帅,有个事儿,一直想问问您,我憋了一路了!” “说!”蓝玉伸伸腿。 “那个......您的坐骑,为何叫胭脂呀?”朱高煦小声道。 “就这?”蓝玉转头,盯着朱高煦。 忽然之间,朱高煦就感觉好似被老虎盯着一样,浑身难受。 “嗯,您要是不想说.......”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蓝玉叹口气,脸上带着些意味深长复杂的微笑,“想必你也知道,当初我老汉睡了一个女子。” “哪个女子?”朱高煦愣愣的问道。 “啧!”蓝玉皱眉骂道,“装糊涂是吧?”说着,低声道,“就那个,鞑子皇上的媳妇......” “啊!”朱高煦恍然大悟,顿时唾沫星子横飞,“蓝帅,您是不知道。当初您的那事儿传到了北平,我们真是,真是......惊为天人啊。您老可真是,可真是敢下手呀!” “嘿嘿!”蓝玉一笑,“他娘的,谁让那小娘们那么水灵招人稀罕。不睡她一次,对不起她那身肉!”说着,咽口唾沫,“爷们,我跟你说,你是没见着那娘们呀,你要是见着了,你也走不动道。” “再说了,我当时多少日子没见着母的,他娘的见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那么个大美人,摆着不是糟蹋东西吗?” “我跟你说.......” 眼看蓝玉就要说起细节来,朱高煦赶紧道,“蓝玉,咱们先说胭脂!” 被打断话头,蓝玉有些扫兴。 不满的斜了朱高煦一眼,“你小子是外刚,就表面有刚儿,心里怂的很。” “我就算全身是钢,也不敢睡人家皇帝的媳妇。就算是别国的皇帝,那也是皇帝。” 朱高煦心中暗道。 蓝玉又往火堆里扔把柴,开口道,“老汉的坐骑叫胭脂,老汉我睡的那个女子,也叫也胭脂!” “啊?”朱高煦瞬间愣住。 “那女子的汉名,就叫胭脂。”蓝玉笑笑。 忽然间,朱高煦似乎明白了,甚至脑中泛起无数的故事和画面。 蓝帅和鞑子皇帝的皇妃........ 蓝帅用强之后导致人家上吊了,是不是心里觉得对不住人家,所以...... 那这么说,蓝帅也是个多情的人呀! 就此时,听蓝玉坏笑两声,继续道,“我抢了鞑子皇帝的女人叫胭脂,我抢了他的马也叫胭脂,你说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朱高煦想想,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 “笨!”蓝玉笑骂,然后低声道,“都是胯下骑的呀!” 顿时,朱高煦呆住。 蓝玉则是一脸坏笑加得意,“那娘们我就日了一次,她就寻了短见。可那马,我可是天天骑!” “我日了鞑子皇帝的媳妇叫胭脂,骑他的马也叫胭脂。骑着胭脂马,就想起胭脂女。哈哈,鞑子皇帝这顶绿帽子,老子给他戴的严严实实。” 然后,蓝玉的脸上满是惋惜,“哎呀,可惜胭脂女呀,就他娘的一次。啧啧,要是她没死,老子白天骑胭脂马,晚上骑胭脂女.......” 突然之间,朱高煦看着蓝玉,心中战神的形象斗胆崩塌。 此刻的蓝玉,跟他爹手下那些恬不知耻,走到哪祸害到哪,私下里什么都干的杀才,没什么两样。 忽然,一句话脱口而出,“蓝帅,若是日后带兵,麾下的兄弟们乱来,抢劫妇人......” “你就当没看见。”蓝玉邪眼道,“你小子傻不傻,抢的又不是你媳妇。你还真他娘的想什么军纪呀?当兵的痛快痛快,是好事儿!你不让他下边痛快,他就不让你痛快!” “当年我跟着姐夫打仗,有个遭瘟的书生叫汪广洋跟皇爷告状,说我们哥俩纵容兵士强抢民女。你知道我姐夫当时怎么说的吗?” “不知道!”朱高煦摇头。 “我姐夫说,你狗日的再啰嗦,老子把你老娘媳妇闺女全抓营里去,嘿嘿。”蓝玉笑道,“带兵打仗,不需要包青天。老话说的没错,慈不掌兵!” “我他妈第一次听见,慈不掌兵是这么用的!”朱高煦心中骂道。 第161章 兵道(2) “亲嘴?摸砸儿?” “这他娘的是暗号?” 就在朱高煦心中诧异的时候,黑麻麻的暗处走出一位老兵。 他的脸上,胡须上,睫毛上,铁甲上满是寒霜,可是眼神格外明亮。脚步沉稳,走路时不发出半点声音。 “帅爷!”老兵过来对蓝玉行礼。 “昨晚上还太平?”蓝玉拍拍对方脖子上的寒霜问道。 “鬼影子都没有一个!”老兵咧嘴笑笑,“不过山脚下一共过了三伙人,其中两伙是结伴赶路的商人,一伙是镖局。镖局带着兵器,不过没有长家伙。”说着,又是一笑,“看着都是壮汉,可都是咋咋呼呼的样子货。” 蓝玉点点头,对朱高煦道,“看着没,这才是兵!” 朱高煦看着老兵粗糙的脸颊和仿佛石头一般的大手,“他是........以前你军中的斥候?” 斥候都是军中的精锐,各个都是千挑万选,又在战场上打磨了无数次的老兵,可以说是主帅的心尖子。 就好比他爹朱棣手下的斥候营,领头的是朱能,虽只有一千三百人,可都傲气得不行。朱能一个指挥使,寻常总兵都不放在眼里。 “他不是斥候!”蓝玉笑笑,“他是夜不收!” 随后,蓝玉又对老兵道,“时候不早了,让兄弟们收回来,准备早饭拔营。” “喏!”老兵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等等!”朱高煦心中忽然有些过意不去,开口道,“他都在外边一晚上了,让他去眯一会吧。”说着,又道,“您也说,这么放哨铁打的也熬不住.......” 蓝玉没说话,反而笑了,是那种大人笑小孩子幼稚的笑容。 老兵也笑了,很是憨厚的笑,“千岁好意,小人心领了。等赶路的时候,小人有的是时间睡。” “赶路你怎么睡?”朱高煦奇道。 “马背上!”老兵撂下三个字,起身消失。 ~~~ 蓝玉朱高煦一行人,不到百人,天色微明时已经拔营出发。 朱高煦格外留意着蓝玉麾下的老兵,他们数人分成三波,一波人纵马担当斥候,这些人骑马好似完全不用力气,更没有催促战马,而一直都是一个节奏,且彼此之间拉开两箭的距离。 还有一波游走在队伍的侧面,左手挽弓,右手始终抓着几支箭。长枪就挂在得胜钩上,触手可及。 还有一波,伏在颠簸的马背上,发出阵阵鼾声。 “这可把爹的亲兵都给比下去了。”朱高煦拿蓝玉的兵和朱棣的兵对比,“爹的兵有股骄纵之气,谁都不放在眼里。而这些老兵,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却个个都是一身本事。” 随后他再看看自己的亲兵们,虽然披挂整齐了,可在马背上还有人不住的打着哈欠,说说笑笑。 “还差得远!”他心中暗道。 似乎能看穿他的内心一样,马上的蓝玉轻声说道,“老汉我的人,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样的兵一万人当中能有一个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可遇不可求,你也没必要想着手下都是这样的人,若你手下都是这样的人,保不齐你还要吃败仗。” 这话,顿时让朱高煦不解起来。 “不是兵越精越好吗?” “兵就好比是刀!”蓝玉拍拍自己的刀柄,“一把刀能用多久?” 朱高煦认真回答,“上阵的话,厮杀两场下来一把刀也就废了!” “是的,不管多好的刀,砍杀几场之后要么卷刃要么断裂就不能再用了。所以军中的刀枪,以朴实耐造为先,不能有那么多花头,更不能中看不中用。” “兵,也是这个道理。” “你想想,两军交战数万人混战厮杀,精锐管蛋用。过去鞑子精锐不,让咱们的泥腿子砍死多少?” “兵只要听话,就是好兵。精锐,只能用在特定的地方,人尽其用。” “再说兵也是用来消耗的,反正都是要死的........" 朱高煦半知半解,若有所思。 “还是那句话,把你以前在爹你身边学的那些都忘了!”蓝玉牵着缰绳,缓缓开口,“你以前在你爹那儿,带的是骑兵,真要想练出手来,还是要带步兵。什么时候,你步兵带明白了,就合格了!” 说着,又是傲然一笑,“你小子心里恐怕总是暗骂我老汉,说我瞧不起你爹。” “真不是瞧不起他,而是他自己就没学明白。他那一套是败家,若不是他手下那么多老行伍,哼哼,这些年他未必.....” “算了,当你面总是数落你老子,你心里不得劲,我老汉也不能为老不尊。”蓝玉又道,“你要记着,要想成才要先打死仗烂仗。” “处处都比敌人强,那不是打仗,那是欺负人。处处都不如人,才能练出你的本事来!” “蓝帅,您......你好像喜欢步兵多过骑兵!”朱高煦问道,“可是当年,您几次最出彩的战事,好像都是骑兵呀?” “我用骑兵不如王弼!”蓝玉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他用兵善于迂回侧面冲击,我倒是更喜欢步步为营,脚踏实地往前推进!” “遇到鞑子的大军,我正面咬住王弼从侧翼插刀子。” “骑兵有骑兵的好,但真想打胜仗攻城掠地还是要靠步兵。” “当初蒙古人......” “那没有可比的地方,他们是从小就马背上生的,十来岁的孩子上马就是合格的骑兵。”蓝玉用教训的口吻说道,“咱们汉人厉害的是长枪重甲大盾重弓。现在又有了火炮火铳,列于战阵之中。” “再说,蒙古人当年横扫天下的时候,攻城靠的还不是步兵,他骑马爬城墙啊?” 说着,又是不屑的哼了一声,“老汉跟他们打了一辈子,哪次他们能冲破我的布阵?” 随即脸上又带上几分郑重,“不过话说回来,人家的步兵也不弱。不像咱们这样靠阵列,人家下马结阵进攻,上马后撤迂回,难搞!” “带兵之人,可以藐视敌人,但也一定要重视他们。学人家的长处为己用,弥补自己的不足。打之前要轻狂,打起来要慎重。” “这次跟蓝帅一块去云南,我一定好好和您学!”朱高煦笑道,“跟着您,有意思!” “呵!”蓝玉笑笑,忽然叹口气,“咱爷俩对脾气,你愿意学,我老汉也不藏私,只要你不嫌老汉啰嗦!” 说着,又是长叹,“就怕.....就怕你学不了多少喽!” 朱高煦急道,“蓝帅您这是什么话,只要您肯教,我就肯学。”说着,又道,“我......我可以拜师!” “哈!”蓝玉大笑,“你拜师呀?拿什么当见面礼?”然后,伸手拍打朱高煦的肩头,“你这孩子本性不坏,就是学得有些.....张狂。” “其实我少年时也是这个性子,人不张狂枉少年。但张狂要有度,张狂大发了就是不知好歹,桀骜不驯。” “你跟我学带兵,我自然知无不言。不过做人,你别学我。” “我当然不能学你,睡人家皇帝的媳妇?我爹能把我皮拔了!”朱高煦脸上憨笑,心中暗道。 第162章 临行(1) 京师之中,老爷子的凤阳之行也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按传统文官们的想法,这种事万万是要不得。皇帝最好是哪都别去,整日出去溜达的皇帝不是好皇帝,专门待在宫里生孩子的才是好皇帝。书包阁 可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朱允熥,偏偏都不是那种可以被他们左右的皇帝。 太子留守京师,魏国公徐辉祖郑国公常升在镇守京师,每日各地的奏折由锦衣卫加急送至沿途行在。 这么大的帝国,总结了前人几千年的治国经验,还有庞大专业的官僚机构,别说皇帝不在宫中,就算没皇帝,也不至于有什么亡国之忧。 官员们不希望皇帝出宫,说是有隋炀帝前车之鉴,其实是很多东西,他们压根就不希望皇帝看到。 皇帝,高高在上才好。 都跟老爷子似的眼里不掺沙子,这官儿以后还怎么当?那不是要了血命吗? ~~ 此刻正黄昏,冬日晚霞斜暖阳。 御花园中,朱允熥用过晚膳之后散步消食,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恭敬的跟在他身后,聆听圣训。 “燕王世子出发了?”朱允熥随口问道。 何广义忙道,“是,先坐船去胶东,而后乘坐战船去东瀛!” 朱高煦前脚去往遇难,老大朱高炽就要启程去东瀛。按理说朱高炽既是藩王世子未来的大明亲王,又是出使的钦差,出行应当声势浩大彰显天朝之威。 可他只带了一队亲兵不过百人,加上随从的官员们整个队伍也不过五百人。 毕竟他要去干的事好说不好听,明面上是出使藩国宣天朝教化,实际上乘坐的战船之中满载的是给东瀛那些大名诸侯们的军械,还有训练火器的军官。 还有清点盘查银矿的工部户部官员,甚至还有名义上是商人,实际上是密探的间谍。 “事情都和他交待清楚了?”朱允熥又问道。 “包括和东瀛大名诸侯签订的密约,以及如何训练军队何时跟幕府开战的事,臣都和燕王世子殿下讲得一清二楚。”何广义说道。 朱允熥忽然笑道,“他说什么没有?” “说什么倒是没说。”何广义想想,“不过,得知此事之后,世子殿下的脸色是......相当精彩。” “哈哈!”朱允熥直接笑出声,他可以想象朱高炽得知这一切时的表情,那小胖子估计心里又在骂,太阴了。 其实论阴,小胖子也是行家里手。他这个看着憨厚其实比谁都精,满肚子坏水的燕王世子,在大明呆着实在是屈才了,出去祸害别人也算是可以大展拳脚。 朱允熥相信这种忽悠人家东瀛诸侯的事儿,朱高炽能做得很好 “让你兼着廉政院,这都多少日子了,也不见你给朕竖几个典型出来!”朱允熥走累了,随意的坐在凉亭之中,翘腿说道,“怎么?一夜之间我大明就河清海晏没有贪官了?” 何广义忙躬身道,“回万岁爷,是暴部堂说先不要急于一时。”说着,顿了顿,“他说廉政院刚初立,不宜马上就烧那三把火。他还说,贪官污吏都属狗的,鼻子灵着呢。” “估摸现在都夹着尾巴做人,且暗中想办法应对。不如先等等,等他们放松警惕狐狸尾巴露出来之后,一抓一堆!” “暴昭比你黑呀!”朱允熥笑笑。 “其实是比我黑,他比我更像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心中暗道。 以前没和这些文官们深刻打交道的时候,何广义觉得他们也就那么回事。如今跟暴昭等人成了同僚,他才知道这些文官们的手段是多么阴险。 不见兔子不撒鹰,抓着瘸子往死踹,挖坑下套乱棍打死,笑面虎........ 等等琢磨人的手段让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有些受不住。 这些天来,暴昭等人表面上人畜无害,好似皇帝给了这差事他们不情不愿。其实暗地里,摩拳擦掌的收集黑材料,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锦衣卫最多是露出獠牙咬人,而他们这些文官,则是直接用罪状压死人。 “朕和老爷子回凤阳,你就不用跟着了,你在京中,眼睛擦亮!”朱允熥又淡淡的吩咐。 “臣遵旨!”何广义自然知道皇帝话中的含义,他们锦衣卫是皇帝的耳朵和眼睛。如今皇帝要出京,他们这眼睛和耳朵就要留下看着。 “还有两件事,要报给万岁爷知晓!” “嗯!说!”朱允熥从宫人手里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说道。 “您让查的事儿,已经查明白了。”何广义从袖子中抽出一份折子,双手捧着递过去,“这是盛恒达这些年给藩王们钱财的去向,涉及的相关人等,还有总盈利的单据。” 随后,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又道,“武昌那边,扣着的银船忽然放行,且有人给周家递话儿,让他们小心祸从口出!” 朱允熥把那份折子放入袖子中,“朕知道了!” 藩王们的鼻子也灵着呢,估计是觉得事儿不对,暂时收敛了吃相。 “接着查。”朱允熥轻声说道。 “是!” 何广义嘴上答应,心中却有些疑惑,因为皇上并未说继续查哪方面。 不过他却知道,皇上现在没有表态,不代表皇上以后不表态。皇上这是在等,等着日后一并发作。 而他们锦衣卫要做的,就是搜罗罪名。 ~~~~ 画面一转,铁狮子胡同曹国公府。 后宅的花房之中,鲜花萦绕香味扑鼻,晚霞从琉璃窗之中洒落,屋内温暖如春。 花房当中的摆着一张雕花镂空的玉面圆桌,上面摆着几盘精密的冷荤,旁边站着两位身材窈窕曼妙,手持酒壶玉杯的佳人。 桌子上座的却不是曹国公李景隆,而是火器营的副手江阴侯吴高。 吴高是典型的二代勋贵子弟,为人端方一门心思都扑在军功上,整日想的都是为国征战。他家中虽也锦衣玉食,可跟李景隆的享受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是以,坐在这花房之中,吴高满身都有些不自在。 目光所及之处,盆盆鲜花艳丽耀眼。摆放的瓷器都是上好的官窑,靠墙的博古架上满是铜器古玉,香炉中燃着等价黄金的香料。 通体都是琉璃片构成的窗户和棚顶,更是价值万金。 “人比人得死呀,当初都是老一辈儿跟着太上皇打天下的,人家咋就置下这么厚实的家底儿?” 就这时,外边忽传来李景隆爽朗的笑声。 “贤弟久等啦!” 第163章 琢磨(2) 话音落下,人已迈步进了花房。 刚一进来李景隆肩膀一抖,身上的紫貂大氅已被身后的丫头一把接在手里。 “贤弟,哥哥不对让你久等了。”李景隆拱手歉笑道,“你也知道明日我要跟着皇上和太上皇出京,家里头有些事还要我仔细交代。”说着,拉着吴高的手臂,“来,坐坐坐!” 论年龄李景隆比吴高大,论官职更是他吴高的顶头上司。 “不敢不敢!”吴高正色说道。 “今日在咱们自己家里后院,就咱们哥俩小酌几杯,你别板着脸好似在军中似的。”李景隆亲自接过酒壶,开始斟酒笑道,“说起来,这些年咱们哥俩,都没好好喝过几次酒!” “关键是我跟你也喝不着啊!”吴高脸上笑,心中暗道。 他和堂哥吴忠都是从小继承了父亲的爵位,然后始终在军中历练,辽东北平广西四川等处征战,跟李景隆就是两个路数的人。 今日李景隆请他来家里吃饭,他是带着一脑门子疑问上门的。 他俩的私交说不上好,但也没到在自己家里请客的地步。 “说起来,哥哥虽然长你几岁,可委实羡慕你!”李景隆继续笑道,“你看你袭爵之后始终在军中,这些年军功立了不少,老辈儿人对你交口称赞。” “哥哥我呢,自小也想着为国出力继承父辈的衣钵。可是你也看到了,京城之中琐事太多,根本抽不开身。” “哎,你这性子哥哥我喜欢,直爽实在。跟你打交道就俩字,交心!不像跟旁人那般要小心翼翼,不怕你笑话,我跟旁人说话呀,话到嘴边都要留半句!” 吴高眼珠转转,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笑容。 “你他妈的从下不就这样吗?”吴高心中笑骂。 “来,走一个!”李景隆举杯。 吴良双手捧杯子,“卑职.......” “骂我,骂我是不是?”李景隆顿时不悦,“兄弟,我把你当兄弟,叫你来家里吃饭,你跟我来卑职这一套?怎么地,瞧不起哥哥......” “是愚弟失言,李兄莫怪!”吴高赶紧改口。 李景隆转怒为喜笑道,“这就对啦!” 说着,二人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随后仆人们端着热菜上来,每样都是色香味俱全,做出了花来。 吴良虽是也是个侯爵,可打十来岁开始就在军中吃大锅饭,哪见过这么精致的吃食,一时间都不知怎么动筷子。 “贤弟,尝尝这道葱烧海参,地道的鲁菜。”李景隆动筷子,给对方夹了一筷子,笑道,“这海参和葱都是山东运来的,要我说这里面的葱比海参好处。山东的葱看着又长又粗,其实里面是甜的.....” 吴高张嘴,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也吃不出好坏来。 但他心里明镜似的,李景隆之所以如此,怕是有事找他。可思来想去,他实在想不出来李景隆有什么事要求到他头上。 “哎,咱们这些将门子弟,自小就熟识,比武赛马打群架,一块逛窑子偷酒喝。”李景隆开口道笑道,“可如今在京中的,却是越来越少啦!这人呀,一上了年岁,就喜欢想以前的事儿和人。” “虽说咱们如今都成家立业,平日也多不大走动。可一见着贤弟你们这些自幼相识的人,我就从心里头,打心眼里欢喜。” 说着,李景隆又端起酒杯,笑道,“怎么说呢,就是没有和旁人那种隔着一层的劲儿,就他妈的没隔阂。” 吴高没说话,跟着笑两声。 “你他妈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儿?说这么好听?你小子从小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小时候逛窑子那次不是你先跑?” 吴高心中不住的腹诽,他人是有些迂腐端方,可不傻,场面上的事他也不点破,先装糊涂看对方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听李景隆继续说道,“哎,一转眼咱们都这么大了,你看我,鬓角都有白头发了。哎,眼瞅着就老了。咱们这些老兄弟们,日后要常聚聚,真要常聚聚。说句不好听的,老辈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剩下咱们若是再生份,真有个什么事五的,也能互通有无帮衬两下不是?” 吴高继续点头,可是突然手一抖。 “他妈的,你是惹出什么事来了吗?跟老子这么低三下四的?” “你惹事儿老子也帮不上啊,你官比我大呀。” 想着,吴高心中陡然一惊。 “他妈的,你是不是把火器营的军饷给挪了?还是私自动用了库存的火器?”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你堂兄如何了?前些年我和皇上回中都祭祖的时候,见了几面,这几年倒是没听他消息了!”李景隆又斟酒说道。 吴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还行,前些日子还来信,且让人送了几车今年的新粮过来,还送了些野味......” “还是他好,享福!”李景隆笑道,“淮西总管府,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好差事!” 吴高的堂兄是靖海侯吴忠,淮西总管府的总管。镇守中都,确实是个享福的好差事。 忽然,吴高似乎明白了什么,今日这顿饭应是和他的堂兄有关。 “你找我,是想.......?” 吴高刚开口就见李景隆不住的点头微笑。 “到底是自家兄弟,快人快语,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我这有难处都不用说,你们必然帮着办。” 第164章 回乡(1) “爹,您这是何必呢?” 吴高前脚走,李景隆的儿子李琪就从花房的侧门进来,有些忧心的开口说道。 “两位爷微服回中都,他两位的性子您比谁都清楚,最烦的就是臣子们糊弄他们。若是看不出什么还罢了,万一中都地方上真有什么,你这不是没病找病吗?” “两位爷的圣驾驶还没出京师呢,您就让地方上准备弄得歌舞升平的,这不是私下串联吗?万一出事,您也好两位吴侯也吃挂落儿,您......” 面对儿子的数落,李景隆反而一脸微笑。 “行啊,长进了,心里有东西了,知道琢磨事儿了!呵,翅膀硬了知道挤兑你老子了。”李景隆端着茶碗漱漱口,然后吐进鎏金的痰盂儿中,又用热毛巾捂着脸,用滚滚热气驱散身上的酒气。 李琪挨着他老子坐下,“儿子哪敢挤兑您?只是这事儿......地方上啥样跟咱们都没关系,您这不是多此一举得不偿失吗?” “咱李家毕竟是勋贵武人,地方上文官的事儿.......” “你说的对!”李景隆丢了毛巾往椅子上一靠,马上有丫头过来,纤纤素手开始轻柔的捏着他的额头。 “是跟咱们没关系,咱们不过是陪着两位爷出京,一路上高兴也好生气也罢,都跟咱们没半点干系。” “两位爷真发现哪不好,治的也是文官们的罪,跟咱们不搭嘎。” 说到此处李景隆笑笑,指下自己的后脖颈,对丫头说道,“这儿用点力气捏!” 随后继续说道,“那我问你,按你这逻辑,这些事跟吴侯他们哥俩也没关系,靖海侯是带兵的总管,跟他更是不搭嘎吧?他要是帮着弄这些事,有乱伸手弄权的嫌疑吧?有糊弄两位爷的罪过吧?” 李琪想想,微微点头。 “臭小子!”李景隆笑骂一声,“你能看出来,你以为吴高看不出来?” “他那人是本份,可不是傻。” “他要是真傻,他就不会答应!” 这么一说,李琪越发不解。 “你在外头听了整场,还记得你老子一开始说了什么话吗?”李景隆问道。 见儿子没说话,李景隆接着开口,“你老子刚坐下挑明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我图什么,还不是图两位爷乐呵?” “你当我是谁?我管他中都地面什么样?真是有什么不堪入目的让老爷子看到,砍的又不是我的脑袋。” 他越是这么说,李琪越是迷糊。 “你老子我,是为皇上分忧。”李景隆说着,一只手去捏丫鬟的手,另一只绕到椅子后下意识的揉搓玉腿。 “这跟皇上有什么关系?”李琪完全懵了。 “啧,怎么笨的这么瓷实!”李景隆骂一句,椅子后的手上下来回,“我问问你,你说这一道上,万岁爷是想看到点什么,还是不想呢?” “万岁爷想不想也在其次,主要是老爷子。” “你想想,老爷子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能经得起生气吗?他老人家那嫉恶如仇的性子,万一真给自己气出好歹来,这个罪过谁担着?” “回凤阳,是为了哄老爷子高兴。弄那些糟心事给他看什么?那才是没病找病!” “咱们做臣子的,要学会为君王分忧,什么是分忧?你爹我现在做的就是给皇上分忧。” “对老人,就要报喜不报忧。咱们也不是全瞒着,中都本就是国朝重地,天下典范。跟那边透个气儿,不过是让他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老爷子高兴,万岁爷就算知道了有人事先通气儿,也不会心里头生气,只会觉得下面人,觉得你爹我,会办事儿!” “哦,要不然你以为吴高是傻子?这事跟咱们不搭嘎,跟他们哥俩也不搭嘎,他们管这个干啥?” “没病找病,故意往裤裆里拉屎?” 说着,李景隆看看儿子,“这回明白了吗?” 李琪还是一知半解,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就是说不上来。 “还是小,这种为官之道,没个十来年的积累你是领悟不了的!你就记着,天下不可能处处一点毛病没有,这一点上面心知肚明,下面也门清。” “可有时候要看,有时候要尽量不看,还要知道挑时候去看。” “尤其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事儿,就好比我正吃饭呢,你非跟我说你肚子胀拉不出屎,那是故意恶心人。” “咱们为皇上考虑为太上皇考虑,那是一片赤胆忠心更是孝心。不管事做得对不对,但只要出发点是好的,谁能怪罪?” “因为一片忠心之心,故意去做错事让老人高兴,只会让老人心中妥帖,明白吗我的傻儿子?” 随后他见李琪还是皱眉沉思,叹气道,“你呀你呀,日后在太子爷身边伺候的日子多着呢,凡事都要长点心眼儿.......” 第165章 回乡(2) 难得一天冬日暖阳,那金色的阳光打在身上既舒爽又带着几分忍不住微笑的痒。 一辆马车停在皇城的北安门外边,马车轱辘边上蹲着两个好似老农一样的花白头发老头儿。 他俩就那么蹲着,远远看着跟拉屎似的。走近一看,两人确实一人手里捧着一张金黄色的卷起来的烙饼,吃的得香甜。 皇城宫闱禁地,这么蹲着已经是不雅,蹲着吃烙饼更是闻所未闻,而且一边吃还一边喂猪似的吧唧嘴,那更是天方夜谭。 可他就发声了,而且旁边那些好似标枪一般的金甲卫士,就跟没看着一样。 他们不是没看着,他们是惹不起。 左边蹲着的武定侯郭英,右边景川侯曹震。 前者还好见谁都笑,后者则是见谁都踹。 “吧唧!吧唧!香,真他妈香!” 郭英吃着烙饼,嘴里赞叹。 “那你看,卷了大葱和猪头肉放了甜面酱,那还有比的?”曹震笑笑,忽然说话的时候饼里头一块猪头肉落在地上。 “哎,他娘的你还不想给老子吃呀!”曹震也不管那些,落地上的肉捡起来抖落都没抖落,直接扔嘴里。 嚼几下,又皱眉噗一口吐出去。 “咋了?”郭英问。 “有沙子!”曹震怒道,“他娘的回头找卖卤肉那小子晦气去,敢卖给老子带沙子的肉!” 郭英看看他,忽然觉得跟他蹲在一块儿有些掉价,然后往边上挪挪。 他挪,曹震凑。 一边凑还一边嘴里含糊不清的嘀咕,“我都好些年没回老家了,哎,也不知老家怎么样了?想不起老家,我心里不好受啊!” “不是,也没人不让你回去呀,是你自己不回去呀!”郭英道,“你这酸了吧唧的说给谁看呢?” “我家里没人了,回去看谁?”曹震瞪眼,“再说了,我哪有功夫。前些年在外头带兵打仗,这才几年才消停享福。” 说着,他忽然表情有些寂寥起来,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的烙饼,“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蹲在自己家的田埂上吃烙饼,现在烙饼有的是,吃不动啦!” 郭英有心呲哒他两句,可看看他的样儿,还是忍住了。 就这时,不远处传来阵阵欢快的蹄声。 俩老头不约而同的看过去,一辆双马拉着,应该是双骡拉着的马车,踩着宫城的青石板缓缓而来。 两头骡子都油光水滑膘肥体壮,脖子下的辔头上还拴着两个铃铛,随着脚步铛铛响。 “李景隆?”郭英眼神不济,眯着眼睛端详片刻,“嗨,他娘的他这驴车看着比咱们马车还阔气哈!” 曹震则是盯着那两头拉车的骡子,“好牲口啊!” “哟,二位早来了?”李景隆亲自赶车,也是一身便装,看着像是有些家底的小商人。他从车上跳下来,把鞭子放在车辕上,停好车笑道。 随后,见俩老头一人捧着一张烙饼,又笑道,“吃着呢?” “你瞎啊,不吃着还拉着啊?”曹震斜眼,什么一品大臣曹国公,在他眼里就是个可以抬脚踹的晚辈。 “你小子行啊,比我们来的还晚!”郭英也笑骂,“吃没吃呢,没吃车上有烙饼!” “晚辈在家用过早饭!”李景隆笑笑,眼角忽然看见曹震站起身,眼珠提溜转的在他车前转悠。 “这骡子不错呀!”曹震吃着烙饼,“这骨架真漂亮,拉车可惜了!”说着,转头对郭英道,“骡子可是好牲口,没战马那么精贵,可能拉车拉货又能骑着打仗。”说着,他还用油乎乎的手摸了摸。 一匹骡子感受到身边有人,耳朵闪动两下疑惑的扭头。 曹震一看,下意识的把手里的烙饼送过去。那骡子张开大嘴,毫不客气的吞进去。 “哈,好牲口!”曹震大乐,然后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哎,小李子,你家骡子吃了我的烙饼!” “那他妈是它吃的吗,是你喂的好不好?” 李景隆是从心里腻歪这些老杀才,可又得罪不起。 “我车上有兰馨斋的点心,我给您拿........” “你小子是出门赶路啊,还是他娘的郊游啊?还带着点心?”曹震斜眼走到车厢边,“我看看还带啥好东西了!” 说着,毫不客气的爬进去。 里面马上传来大呼小叫,“哎,四哥,你看这小子,马车里有暖炉,还带着好茶叶,还有画本儿。呀,车里咋这么软和!” 眼见他在里面撒欢,李景隆眼角都在抽搐。 “侯爷,这是给老爷子准备的马车......” 嗖的一下,曹震从里面窜出来,目光不善的盯着李景隆,“你咋不早说?” “你也没让我说话呀!”李景隆苦笑,然后赶紧进去整理车厢。 就这时,左安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紧接着几个便服的侍卫在邓平的带领下出来,看了眼周围,随后露出身后的人出来。 老爷子在前,拄着拐棍穿着孙媳妇给做的寻常衣衫,脸上笑得褶子都开了。 “臣等.......” “算球,别跪!”老爷子大笑,“都来啦?”说着,看看身后也是一身便装,好似书生一样的朱允熥,“都到齐了!” 朱允熥一身儒服,看着还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意思,“知道您老不爱大排场,就咱们这些人,两辆马车,侍卫们扮做下人,步行跟着!” 第166章 人间(1) 城池是坐牢,但进去的人总是比出来的人要多。 而且进去的人,也远比出来的人要急。 应天城内是车马如织,城外则是人潮汹涌。各色马车货车,各色人等挤在城门前等着兵丁的检验。 朱允熥一行的两辆大车,艰难的在人群中穿梭。李景隆小心翼翼的攥着鞭子,生怕又不开眼的冲撞到老爷子的车架。 他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其实赶车他也是二把刀,没人的地方还好,这人多的地方他既不敢呵斥行人,也不敢吆喝牲口,只能慢悠悠的走。 可前面郭英的马车却异常敏捷,在人群中窜行几下之后,距离领先了一大截。 老爷子浑似没事人一样,就笑呵呵的看着。 朱允熥则是在旁边,适时的给老爷子手里递上一个泡了浓茶的手把壶。 “哎,有些年没见着这些人了!”老爷子大笑,“看看,进城的人都望不到头了。”说着,一指人群中,一个坐在汉子推行的独轮车上,正闷头吃烧饼,大概五六岁的男娃儿说道,“看这小子,虎头虎脑的真壮实。” 朱允熥在旁笑道,“民安乐方有此景象,老爷子,这都是您老人家的功劳,大明开国三十年与民休息百业兴旺.......” “可不是咱的功劳!”老爷子看着拥挤的人群,身子随着大车的节奏晃悠,开口笑道,“古往今来这日子好了就说盛世?哈,不过是遭瘟的书生邀功请赏呢。” “咱们这个天下,从秦始皇到现在千百年里几乎年年有灾荒,三十年一小打五十年一大打,一百年里有半数时候是战乱,死的人都没数了。” “可为啥马上战乱平息老天爷给脸之后,就他娘的太平盛世了呢?” “不是咱,也不是其他那些皇帝老子的功劳,真正的功臣呀,是他们!” 朱允熥顺着老爷子的大手看过去,老爷子指的正是那些或寒酸或憨厚或普通的寻常的百姓们。 指的正是那些,眼神中燃烧着生机的百姓们。 指的正是,那些把家庭的生计扛在肩膀上吃苦受累却又节衣缩食的百姓们。 “老爷子您说的没错。”朱允熥笑道,“一切都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只要给他们平安,给他们太平,他们就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盛世。” 说这话时,他不由得想起脑海中的一段话。 “我们这个民族就像是大海,有着超强的自我净化能力,更有着包容万物的胸怀,还有着孕育生命的生机。” “我们这个民族又善于忘记仇恨,有着天真的乐观,还有野草一样顽强的坚韧。” “哪怕上天只给我们一束阳光,我们也能在人间创造出无比的辉煌。” 这时,他们的马车好不容易走出人群,眼看就要上了笔直宽阔的官道。 李景隆刚要挥舞手中的鞭子,突然背后传来骂骂咧咧的嚷嚷,“这几步道让你走的,你这车赶的都不如好老娘们!” 突如其来的大嗓门进入耳中,听着还是辽东那边的口音。 转过头去,只见身边窜来一辆马车,赶车的老头正对着李景隆吹胡子瞪眼。 “你手里的鞭子是烧火棍啊?长手上啦?就往牲口身上抽呗,本来这人就多,你还在前边慢慢晃悠起来没完了!” 李景隆看看对方,纳闷的说道,“你说我哪?” “啊!”对方老头瞪眼,“不跟你说话,我还跟牲口说话啊!” “哎哎哎!”李景隆大怒,“你咋骂人呢?” “骂你?信不信揍你?”老汉横眉冷对,“就这么宽的道儿,你这车本来就比别的车大他娘的一半儿,还在前面晃悠。你看后边堵的,一溜!” 听了这话,朱允熥和老爷子同时回头。 果然,后面满是跟着他们的大车,赶车的汉子们嘴里都是骂骂咧咧,显然对他们横在路中间,又不快点的走的行为很是不满。 “我也想快走,我能飞呀,这么多人万一给谁撞着你管啊?”李景隆怒道。 “我管你奶奶孙子!”赶车的老汉骂了一句,嘴里对着周围的人群大声嚷嚷,“老少爷们靠靠边儿,注意点别让车刮着碰着嗷。来来来,借借光,看好孩子别吓着牲口啊!” 他嘴里吆喝着,路上的人群笑呵呵的给让开条路。老汉手里的鞭子灵巧的挥打,啪的一声拉车的老马迈着轻快的脚步,几个呼吸之间就和他们的马车拉开距离。 许多马车跟着那老汉,一辆辆的超过李景隆,没一个嘴里不嘀咕的。 这样子,又让朱允熥忽然想起后世的公路。总是有那么些神人,快车道上开六十码。也不知道他是油门焊死了,还是怕费油。 “我......” 李景隆好歹也是当朝国公,还没出京师地界就被这些老百姓们骂骂咧咧的给怼了。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挥舞马鞭对路边站着的官差们大喝,“也不管管,哪哪都是人,车都没地方走.......” “你快起来吧,这车让你赶的都不够丢人的!”老爷子一脚把李景隆踹下去,“你小子会不会赶车?” 跟在马车旁边的邓平手疾眼快,一把抄住李景隆。 老爷子手里拿着鞭子还在骂,“二把刀上来嘚瑟什么?看咱的!”说着,手腕一抖,“驾!” 啪啪! 老爷子一手挥舞马鞭,一手拉着缰绳调整方向。 赶车的骡子迈着稳健的步伐,直接上了大路。 “好牲口让你弄瞎了!”老爷子又转头骂道。 前边郭英他们拉着缰绳,停车笑看。 曹震吃着烧鸡,嘴里笑道,“黄爷,要不我过去给你赶车?” “吃你的吧,你还不如二丫头呢,回头你再赶沟里去!” 老爷子笑骂一声,两辆马车开始在官道上跑步前行。 这可苦了那些跟在大车旁边的侍卫们,别看车的速度不快,可他们只有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都别装了,该骑马的骑马!”朱允熥笑道,“真这么跟着跑一路,腿都磨没了!” 他刚说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按理说大车上了官道,是要直行才对。怎么老爷子的大车和郭英的马车,在官道上跑了一小会之后,直接扎进了乡间小路上。 李景隆也发现事情不对,把着马车的架子,一边跑一边喊道,“老爷子,您是不是走差道儿了?” “没错!”老爷子赶车很是轻松写意,“跟着郭老四还能错?”说着,转头一笑,“走官道没啥意思,就走这些乡间小路才有看头!” “可是.....可是万一走错了?”李景隆脑门子上都是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错不了,郭老四和曹傻子都是活地图,从凤阳到应天府,经过多少村子,共有多少水井,哪里能住宿哪能吃饭,他们一清二楚!”老爷子笑着,手腕轻甩,“驾!” 第168章 夜宿有寡妇(1) 说是乡间的小路,有时候其实并不完全是路。 沟沟坎坎小山坡,狭窄崎岖弯弯多。 待到天刚即将擦黑,视线中出现一个小村落,朱允熥便吩咐人在这个村落休息落脚。 村子不大,却鸡犬相闻,灯火点点且空气中带着升腾的炊烟。 “吁!” 李景隆拉住缰绳,对车辕上坐着的朱允熥和老爷子笑道,“两位爷,咱们在这歇着?臣这就去村里看看,给二位寻个地方。” 朱允熥看看前方的村落,他们这一行几十人似乎已惊动了村里的人,又是马车又是骑士,想来让这个偏远村庄中的人,既是诧异定然又有些惶恐。 “少去几个,别吓着人家!”朱允熥低声道,“给老爷子找地方住就行了,其他人在外露营。” 这么一个小村落,若是他们这些年全涌进去,只怕反而会吓坏人家。毕竟那些跟随的侍卫们,看着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大孙说的有理,咱们这么一大帮子来路不明的人,别让人认成是土匪!你去好好和人家说,别摆谱啊!”老爷子也说了一声,不过随即好似想起了什么,忍不住自顾自的笑起来。 “臣遵旨!” 李景隆放下马鞭,拒绝了要跟他同行的侍卫,缓步朝村落走去。 “大孙,等着看好戏!”老爷子捅下朱允熥的肩膀笑道。 朱允熥不解,“皇爷爷,什么戏?” 老爷子一笑没有说话,边上凑过来的郭英和曹震也一脸坏笑。 ~~~ “汪!” 他刚走入村落,朝着最大的一间房走去。突然暗中一声狗叫,吓了他一跳。 顺着声音望去,村口一户茅草房外头,挨着鸡窝边一条长毛哈巴狗,正对他龇牙咧嘴夹着尾巴大叫。 “汪!” “狗东西,个儿不大嗓门不小!”李景隆心中笑骂一声,继续上前。 “汪汪汪!” 那小狗见有生人前来,夹着尾巴不停的扯着嗓子狂叫。 “你狗日的没完了?”李景隆心中笑骂,忽然童心大起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子儿。 但,他刚直起腰来,动作却骤然停住。 “呜......” 他面前,不知何时多了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几只枪毛扎刺的土狗,默然无声的出现在他前方,弓着腰呲牙瞪着他。 李景隆顿时麻爪儿,一只狗他不怕可前头是.....好几只,后面还有土狗从家家户户的门前窜出来..... 一人对数狗,这场面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李景隆忽然很后悔,没多带几个人过来。他可是堂堂的国公,这要是让狗给掏了,他娘的多丢人。 “哎....庄子里的人听着.....” 李景隆扯开嗓子喊,“我是.....” “呜.....汪汪!”小狗叫了两声,那些大狗就跟接到了命令一样,蹭的冲了过来。满嘴的獠牙凸显,舌头猩红。 “姥姥!” 李景隆大骂一声,转身就撒丫子就跑。 “来人啊!”他一边跑一边喊,“太平奴!” “哎呀!” 刚跑出几步,刚喊了一声,就感觉屁股上陡然一阵酸麻,回身一脚踢飞一只最凶的土狗。可就这么个当口,其他的土狗已经前赴后继的冲过来。 “我尼玛.....来人啊!”李景隆嗷嗷跑,后面的狗嗷嗷追。 “回来!”突然间,一声大吼,那些狗子停止追赶,但依旧虎视眈眈的看着李景隆。 一个老汉带着几个精壮后生,从院墙里走出来。 有人手里拿着粪叉子,有人拿着土制的猎弓,还有人拿着菜刀。 “你干啥的?”那老汉喊道。 李景隆喘着粗气,“我们是过路的客商,天黑了找个地方歇歇,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客商?”老汉看看李景隆,又远眺下村外的大车和侍卫们,“我们庄子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往前十里地有个周家庄子大些,你们去那边投宿吧?”书包阁 “天都黑了不好赶路。”李景隆大声道,“您老行个方便!” “属实没法招待,你自便吧!”老汉冷冰冰的说了一句,目光中满是警惕。 就这时,后面一匹战马缓缓而来,郭英跳下战马拱手笑道,“老哥,我们真是过路的客商,您看这天已经黑了,实在没法赶路。” 说着,胳膊肘碰碰李景隆笑道,“都是良善人,断不会惊扰了庄子里的农户,更不会偷鸡摸狗的。只要一间房,村里给张罗些饭食。” 说到此处,他斜眼看着李景隆。 后者站在原地,不懂为何郭英直勾勾的看着他。 “笨!”郭英伸手直接从李景隆怀里掏出钱袋子,在手里抛几下当啷作响,然后从里面掏出几枚银元来。 “老哥您费费心,我们都是出门在外也不容易,行个方便!” 老汉还好,老汉身后的后生们眼睛都直了。庄稼人辛苦一年,也未必能捡着一块碎银子,更何况这亮晶晶的银元? “村里随便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郭英又笑道,“我们车里东家年岁大了,吹不得风!” 见他如此,老汉的表情有些松动,但还是没答应。 “老哥诶,您看这一袋子银元什么买不着?我们还用得着惦记你庄子里的东西吗?”郭英颠着李景隆的钱袋子笑道,“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全进村,就两位东家还有我这老头子。” “那行.....吧!”对方老汉犹豫片刻,“不过乡下地方没什么好招待。” “有口热乎饭就行!”郭英大笑,然后手中的银元抛出去,“后生接着。” 对面几个精壮接了银元,忙不迭的用牙咬使劲吹。 “没出息的样!”老汉骂了一句,对后生们吩咐道,“去刘寡妇家,他们有空房,让她把房子腾出来去别家睡。再让你娘弄些柴火,快点!” 几个后生答应了,直接跑向村中。 “叨扰啦!”郭英笑道。 老汉点点头,露出点笑模样来。 ~~~ “你说你笨的都他娘的出奇,这点事都整不明白?挺大个人让狗撵,你也是骑马上阵的将军,丢不丢人?” 郭英转头就开始数落李景隆,“你们家那点德行,都让后你散尽了。那狗撵你,一脚一个不就结了?” “我......”李景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看郭英,“四大爷,我钱袋子......?” “先放我这,以后花钱的地方多。”郭英斜眼,“咋地,怕我抢你啊?” “没有没有!”李景隆讪笑。 心中却在大骂,“老不死的杀才!” 随后两人走到老爷子和朱允熥的马车边,郭英笑道,“两位东家,那边说好了,咱们进庄歇脚去!” “老四你也是!”老爷子下了马车,笑骂道,“急什么?” “臣再晚一会,他就让狗掏了!”郭英大笑。 感情这几个老头,已猜到庄子里有恶狗,故意等着看李景隆的笑话。 “人家还是不错的,没放箭射你!”老爷子继续笑道。 李景隆恨不得钻地缝里去,嘟囔道,“这庄子里的人也太野了!” “这话就错了,你要是庄头,黑灯瞎火外头来这么些来历不明的人你咋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曹震在旁笑道,“庄子里老老少少百十口子人呢,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说着,曹震转头道,“四哥,住的地方安排妥了?我可是眼睛都睁不开了!” “妥了!”郭英笑道,“庄子上的老汉庄头说,把一寡妇家的院子倒给咱们!” “寡妇?”曹震眼睛一亮,“你要说这个,我可不困了啊!” 第169章 夜宿有寡妇(2) “这是这几年太平了,要是早些年,别说几块破银子,就是给金条子,都进不了庄!” 老爷子在朱允熥搀扶下,朝庄子里走,边走边道,“你敢硬闯,庄子里的后生就跟你拼命!” “老百姓辛辛苦苦一辈子,就这么点家底,生怕让外人给祸害喽!” “早些年打仗的时候,咱就得意这种庄子里出身的后生,一投奔过来都是好兵,敢拼命还抱团,都是沾亲带故的打起仗来那叫一个生猛!” 曹震在旁边笑着插嘴道,“可不是吗,当初打滁州的时候咱们兵少,东家您让小的假扮官军破了几个庄子洗劫一遍,第二天就好几百精壮后生来投奔你,上阵第一场见了官军眼珠子都是红的,一群泥腿子硬是把官军杀.....” “老子什么时候让你假扮......”老爷子腾的就是一脚踹在曹震的胯上,“你他妈会说话你就说,不会说话就当哑巴。” “哎哟!”曹震一个跟头,忙爬起来笑道,“小的说错了不是您,不是您让的,是四哥让的。” 郭英斜眼看看他,“你他妈不说话能死?” 朱允熥笑笑也不说话,乱世人命如草芥,生存和胜利采收首位。至于道德,道德是有了名分大义和实力之后才能挂在最边上。不然的话,道德可不当饭吃,更不能带来生机。 ~~~ 一行人走到村子中,里面家家户户都是房门紧锁,各家的男人都趴在墙头上眯着眼看。 老爷子对那庄头老汉说道,“叨扰了!” “啊!”老汉见老爷子气度不凡,一时间有些愣住。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些人说是客商,可哪有客商走这鸟不拉屎的小路的? 再者说眼前这跟他差不多年岁的老头,前呼后拥的阵势比县里的巡检还大,而且外头还有那么多马,这哪里是客商。 “庄子小,庄户人家没见识,贵客也别见外。没什么好东西,就是能挡风遮雨不冻着!” “挡风遮雨已经很好啦!”老爷子笑笑,看着夜色中的村庄,又看看老汉,“你今年多大?” “七十四!”老汉笑道。 “呀,比咱还大几岁,你这身子可够英朗!”老爷子笑道,“咱得叫一声老哥哥了?” “庄稼人胖的没有就是一身力气!”老汉笑笑,“我带你们过去!” 说着,庄头和几个后生在前,老爷子朱允熥他们在后,一行人走到村落的西边,一个三间茅草房的院子。 院子当中,已有几个后生抱着柴火进来,把灶烧热。 李景隆当先进了院子,左右看看,对一个后生问道,“吃食呢?” 那后生指下身后的筐,“这呢!” 李景隆一看,顿时感觉有些牙疼。那里就是几簸箕粗粮,几盘酱菜,看来饭菜还要他们自己动手做。 “庄子里有草料没有,我们带来的牲口......” “咋唬啥?”老爷子也迈步进院儿,瞪了李景隆一眼。 “先这么着凑合一晚,明儿白天找个好地方。”郭英也低声道,“别张扬!” “几位贵客晚上就在这歇着吧!”庄头老汉笑笑,“庄子里实在没有拿出手的东西,见笑了!” 老爷子看着筐里的粗粮和酱菜,笑道,“已经很好,你费心了!” 随后,庄头老汉带人出去,老爷子一屁股坐在灶火边,伸手烤火。 “开国三十年,百姓也不过是温饱....温饱都难求,这还离京师不远呢,这庄子里吃的还是这些粗粮。”朱允熥看下那装着食物的框,“官员们嘴里的太平盛世,也不过就是这些罢了。” “庄户人就是这样,再怎么富余也还是节衣缩食,能吃粗粮绝不吃细粮,能吃两顿绝不吃三顿。”老爷子叹息半声,“这点家底都是牙缝里省出来的!” 李景隆看那些粗粮和酱菜不住摇头,“要不,臣跟庄子里的人商量商量?方才走过来,臣可看到不少人家都养鸡呢,臣多给钱......” “去球吧,庄户人家养的鸡指望下蛋换盐换针头线脑呢,你大嘴一咧就要给吃了?”老爷子笑骂。 “那.....臣让外头的人把咱们的吃食拿进来!”李景隆又道。 “不用,这挺好!”老爷子看看那筐粗粮,随后对朱允熥笑笑,“你爹那辈人,都吃过这些。到你这代,咱和你祖母宠着,没让你们吃过这些玩意儿。今日正好出来了,咱爷俩一块尝尝。”说着,顿了顿,“这才是老百姓吃的东西!” “孙儿谨遵皇爷爷教诲!”朱允熥说着,往灶里添了几把柴火。 咣,郭英忽然踹了李景隆一脚。 “愣啥呢,揍饭啊!” 李景隆一愣,“我....” “你让两位东家自己做?”郭英又斜眼道。 “我他妈也不会做饭呀!”李景隆心中叫苦。 “赶紧铺床去。”曹震又在旁边叫道,“就你年轻,你不多干点?” ~~~~~ 却说庄子的老汉庄头带了后生出了院子,走到不远处角落里。 “这伙人不简单,晚上多留神,你们几个看着。”老汉嘱咐道。 “三老太爷,三老太爷!”一个半大孩子,从远处蹿来,大呼小叫一脸惊悚,“可了不得了!” “咋了?”老汉瞪眼,“你看着啥了?” “外头不是有跟着那老头来的骑马的吗?”那半大孩子咧嘴道,“他们........” “他们咋了?”老汉怒问。 “他们用鸡蛋喂马!”半大孩子的脸都在抽抽。 “啊?”几个后生顿时呆住,“用鸡蛋喂马?” “我亲眼看着他们把鸡蛋打散在口袋里,然后喂马吃!”那孩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枚鸡蛋,“看我凑近了看,他们领头的还给了我两个,让我回家煮着吃。” “他们还.....” “你这娃说话咋大喘气呢?”老汉怒道。 “他们还给我这个。”半大孩子从怀里掏出一把肉干,肉干之中夹着几粒金瓜子。 瞬间,庄头老汉和几个后生,眼睛都直了。 “这伙人什么来路?”老汉越发看不懂了。 就这时,李景隆从院里出来,正好看见角落这些人,张口道,“老家人,我们都是爷们不会做饭,你能不能找个人......我这多给银钱。” 不等老汉答应,那半大孩子一个蹦高,“我去叫我娘来给你们做饭!”说着,嗖的就跑了。 “你回来,你娘寡妇家家的.....”老汉没拦住,半大孩子已跑远。 ~~~~ 咳咳! 灶里的火呛得李景隆不住咳嗽,脸上还带着几个黑道儿。 一锅里烧着水,可半天了水花都翻半个。 “你快点,饿一天了!”曹震在边上不住催促。 “您今儿不吃了两烧鸡吗?”李景隆手忙脚乱的同时,对那些粗粮又束手无策。 “早他娘在肚里变屎了!”曹震大笑。 “你也快了,早晚变成土!”李景隆心里骂了一句,不住的在灶台前摇扇子。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一个嗓门,“我娘来了!” 顿时,院内寂静无声。 紧接着一个妇人,有些紧张的出现在门口。 灯火下,妇人并不如何出挑,看着也是寻常。 但眉眼之间,却格外耐看。 “听我儿子说,几位贵客这没人给做饭......” “妹子,快进来!”曹震站起身,“看都是糙爷们没沾过锅台,劳烦你了!” “东家!”郭英小声对老爷子笑道,“你看,曹傻子见了寡妇又迈不动步了!” “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老爷子抱着膀子看热闹,“他这些年,咋就得意这种生过孩子嫁过人的呢?” “腚大,屁股跟磨盘似的,他最喜欢!”郭英坏笑。 第171章 我曾有个家(2) “钱?”李景隆一愣,然后后退两步,“我钱袋子让四大爷给抢走了,身上哪还有钱?” “别扯淡,你怀里还一个!”郭英吐口瓜子皮,低声骂道。 “不行!”李景隆继续后退。 “你小子别抠搜的!”曹震瞪眼,“让我动手是不?” “不是.......我......”李景隆求助的看向老爷子和朱允熥,可那爷俩齐齐看着夜空,仿佛上面有啥新鲜事一样。 “你小子可没良心!”郭英还在旁边加刚,“你让东家评评理,当年曹傻子可是救过你爹的,你爹那次让人围了,曹傻子不要命的冲过去救出来,人都跟他妈血葫芦似的,身上没块好地方。” “没曹傻子你爹那次就没了,没了你爹哪有的你?没有曹傻子就没你爹,没你爹就没你,这个理儿你不明白?” 噗嗤,朱允熥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 “哪来吧你!”曹震伸手,从李景隆怀里抢过另一个钱袋子,掂量几下,“还挺沉!”说着,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黄澄澄的小金鱼,每条差不多三两多重。 “您要拿走,我这可就真没有啦。以后道上花钱.......” 不等李景隆说完,曹震瞪眼道,“信不信我以后上你们家吃去?” 一句话,李景隆彻底没声儿,抱着双手无奈的蹲下。 他曹国公又如何,这些老勋贵,他谁也惹不起。可都是当年跟他爷爷称兄道弟的人,都是他爹的师傅。 曹震回身,走到做饭的刘寡妇身边,“妹子,拿着!”说着,直接拉起人家的手,豪横的直接拍人家手里,“拿着以后盖房子买地,给儿子娶媳妇。” 刘寡妇骤然让她抓住手,脸跟火烧云一样。等看清了手里是什么东西,顿时石化了。 “这......”手里的东西她只是听过,黄澄澄的,可是她不敢信。 曹震还以为她不认识,低声道,“这是金子,拢共能有个几十两,够你们娘俩嚼谷儿了,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村里待不下就去城里。” 然后,面对丢魂的刘寡妇,“哥哥我这人,就是见不得女人受欺负,也见不得这种苦事。咱们这都是缘分,你是不是就是看不起哥哥!” “呸!老不要脸的!”郭英骂道,对老爷子开口,“东家你看,他还要脸吗?能当人家爷了,让人家管他叫哥?我呸!” 老爷子嗑瓜子,“他这辈子就不知道啥叫要脸!” 曹震还拉着人家刘寡妇的手,“日后有人欺负你,去京城找我!”说着,从腰里掏出一块牌子,“你认字吗?” 刘寡妇懵懂的摇头。 “不认识也没事!”曹震继续开口道,“有人欺负你,你拿着牌子直接去衙门......不,去京城,见了当兵的就把牌子递出去,就说是我妹子,我让你来找我的。我家住在京城石桥大街,一条街都是我的........” ~~~ 刘寡妇做完饭,烧好火炕带着儿子走了。 朱允熥等人捧着碗就着杂粮饼子当晚餐,说实话饭的滋味谈不上半点好,那饼子入口还扎嗓子,可老爷子好像吃得格外香甜,碗里半点糊糊粥都没剩下。 吃过之后,众人歇息。书包阁 最热乎的炕头给了朱允熥他们爷俩,郭英和曹震在炕梢。至于李景隆,则是抱着褥子睡在地上,冷得蜷缩成一团。 屋里没有灯,没有光亮。 老爷子翻个身,“曹傻子!” “东家!” “咱问你,你给人家那么些钱干什么?”老爷子翻身坐起,“你小子怜香惜玉也不是这么干的?她一个寡妇,能守住那些钱吗?” “刚才臣也不知咋了,脑袋一热!”曹震也翻身坐起来。 “你家里头什么漂亮女子没有,你去年才纳了几个十五的闺女当小妾,你小子是不是见着娘们迈不动步?”老爷子又笑骂。 “皇爷,臣是......”曹震叹口气,“见了刚才那小寡妇,臣一下想起....臣的第一个女人了!” 说着,继续叹气,“您还记得臣第一个女子吗?还是当初皇后在滁州给张罗的,就是一个死了男人的女子,在流民堆里挑出来的。当时皇后说,曹傻子呀,找媳妇就要找这种能过日子能做饭的。你抢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别看人占了你的身子,可跟你不是一条心......” “皇后给臣挑的女子也是个寡妇,进门之后臣才知道啥叫家。那屋里呀干干净净,不管多暂回来,都有口热乎饭。那时候日子也不宽裕,稍微有点好东西都舍不得吃,都留给臣.....” “给臣洗脚洗衣裳,摸着臣身上的伤疤哭,每次臣出门打仗,她都站在门口望。” “她总是说肚子不争气,没给臣留下一儿半女......” 躺着的朱允熥依稀听到了曹震的哽咽,问道,“后来呢!” “后来.....她死了!”曹震说道,“头一天好好的,第二天就发热打摆子没救过来,死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和我在一起的日子,是她这辈子最安生的日子。” “再后来,破了大都城抢了现在的媳妇,细皮嫩肉的还是以前鞑子皇帝宫里的人,可是臣就是觉着,隔着啥.....这些年呀,女子臣是用了不少,可没一个让臣觉得像媳妇的.....” “曹你娘的曹傻子你他娘的还是痴情货!”郭英嘿嘿坏笑,“你要喜欢这小寡妇,回头下聘礼,娘的,老子喝喜酒!” “不要!”曹震摇头,“我都快死的人了,这个岁数不是害人家吗?” “那他娘的你家里那些十来岁的就不是祸害人家?”郭英骂道。 “我他妈花钱买的!”曹震怒不可遏,“我要死了,都他妈带着!” 就这时,老爷子郭英曹震齐齐停声,然后猛的靠在窗口。 “有人来了!”郭英道。 朱允熥也起身,朝窗外看去,夜色下一个人影悄悄进来。 “刘寡妇?”郭英哑然道。 蹭的一下,曹震从炕上起来。 “哎我,曹大爷您别踩我小肚子!”李景隆痛呼一声,原来是曹震鞋都没穿,踩着他肚子就窜了出去。 然后,老爷子朱允熥还有郭英,六只眼睛直勾勾的贴在窗户上。 第171章 别杀人(1) 夜色下,院中站着一个怯怯的身影。 她犹豫着上前半步想要张嘴,可马上又抿着嘴唇后撤半步,然后双手死死的扯着自己的衣角。 屋子距离她很近,她却张不开腿迈不开脚,脸涨的通红。 咚咚两声,随手吱呀一下,曹震打开门两步就窜出来。 “大妹子,你咋来了呢?哎呀我日你血哥,没穿鞋!” 地上冰凉,赤脚冲出来的曹震又赶紧翻身,窜回屋里。 他有些狼狈的模样,让月光下的女子眼睛笑成了月牙。 ~~ “两位爷,您二位管管。”李景隆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抱怨,“曹大爷这也忒......哎呦!” 他话都没说话,一个大脚丫子直接踩着他脑袋蹿上炕,然后麻利的套上鞋。 “不是,曹......哎呦!” 李景隆刚起身,就感觉下身一麻,曹震踩着他小肚子又嗖的窜出去。 “我.....”李景隆疼得满头是汗,蜷缩一团不住呻吟。 窗口的六只眼睛随着曹震的身影来回晃动,就是没人去看地上的李景隆。 郭英还嫌弃的骂道,“你白吵吵。” ~~~~ 曹震再次出屋,站在刘寡妇的面前。刚要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 “呸呸!”往手心吐口唾沫,搓搓头发捋捋胡子,然后露出温和的微笑,“大妹子,这么晚了啥事?” “我想了想,这钱不能要!”说着,刘寡妇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慢慢的放在地上。 “为啥不要?”曹震马上瞪眼,跟要吃人似的。 刘寡妇没看他,低着头,“太多了,我一个庄稼女子,这么多钱.......” “这才多点钱?”曹震急了,抓起钱袋上前,“哥给你的你就拿着.....” 刘寡妇飞快的后退,“咱们非亲非故!” 一句话,直接让曹震愣住。 “就揍了顿饭,给这么些钱,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刘寡妇咬着嘴唇,“这么些钱,我做梦都不敢想。刚才拿了您给的钱袋子,都不知往哪里藏,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一个寡妇家,平日就招人惦记,要是外人再知道家里有这么些钱,那......您也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我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孩子.......” ~~~ 外边的话,屋里听的真真的。 老爷子叹息,低声道,“这女子说的对呀,她们孤儿寡母留下这钱守不住。她再泼辣也是个女子,庄子里的人铁了心欺负她们,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嘿嘿,万一旁人知道她有这么些钱,旁人狠下心让她娃子.....到时候她一个外庄嫁过来的,身边没娘家人撑腰,没爷们也没儿子,庄子里的人能活吞了她!”郭英在旁边接嘴,“庄户人欺负起人更厉害!” ~~~~ “这么着!”外边,曹震听了刘寡妇的话,寻思片刻皱眉道,“你说的在理儿,你们孤儿寡母的也没个人给撑腰做主.....嗯,明儿跟我走,到城里用这钱买个小院,剩下的钱也够你们娘俩吃喝了。” “您为啥帮我?”刘寡妇猛的抬头。 “这....”曹震一时语塞,“看你顺眼!”说着,笑道,“我这辈子只要看顺眼的人,怎么对他好都不够。我要是看不顺眼的,怎么着都不行!” “叔儿!” “叫哥!” 刘寡妇呵的一下笑出声。 曹震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大咧咧的说道,“叫叔显老,我才六十五!” “您是有钱人?”刘寡妇咬着嘴唇,看着曹震,不等对方说话,又继续说道,“是了,您定然是贵人。您随手给的这些钱,足够买十多个黄花大姑娘了!” “我娘活着时候对我说过,这世上除了爹娘对儿女好的是应当应份的之外,就没有旁人要对你好的道理。” “您给我钱,还替我想......”说着,刘寡妇的声音低下去,细不可闻。 “我不说了吗,看你顺眼!”曹震上前两步,靠近小道。 “这说不通!”刘寡妇没退,反而看着曹震的眼睛,“您总要图点啥吧?”说着,她又低头,“我一个寡妇家还带着孩子,粗手粗脚的......” “我图....我就图痛快,就图一个心里痛快。”曹震一辈子都没柔和过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能帮你,我心里就痛快!” “可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啊。就算在城里安家能咋样?我们娘俩大字不识还是乡下人,还不是要被人欺负?” ~~ “哈哈!”屋里头,老爷子猛的笑出声,“曹傻子完犊子了,逃不出这小寡妇的手掌心儿!”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朱允熥纳闷。 “他一句屁股咱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老爷子笑道,“他出手那么阔气,一看就不是寻常人。那小寡妇半夜壮着胆子找过来,也是想通了。她年纪轻轻的早晚要走第二步.......” “她做饭的时候不是说不想找吗?”朱允熥奇道。 “娘们的话能信?她说不想找那是没有好的,有好的你看她去不去?”老爷子笑道,“再说了,她这个岁数,就算想守也守不住哇,庄子里说不定多少人惦记呢。她虽然是带孩子的,可家里有几亩地,娶过来可不亏!就冲她手里有地,别人就不许她守着。” “老房子着火,更他娘的快呀!”郭英嘿嘿笑道,“也别说,这小娘们这一出儿,还真挺拿人。” ~~~ “那咋整?”外头,曹震不住挠头,急得龇牙咧嘴。 刘寡妇见状,脸上有些失落,“我走了,明儿早上,再来给你们揍饭。”说着,缓缓转身之时,又看了曹震一眼。 猛的,曹震心中那隐藏的几十年的柔软被触动。 他不缺女人,可他的女人要么是年轻时候抢来的,要么是发达之后买来的,或者是家里的奴婢直接收了房。 对她来说,女人就是个物件儿,就是用来睡觉的。比不得他的宝刀,比不得他的战马,甚至连他的盔甲都比不上..... 那些人都是用来睡觉的,所以那些女子都逆来顺受的模样。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多少年没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刘寡妇向前走了几步,不住回头。曹震停留在原地,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忽然,刘寡妇双膝无声的跪在地上。 “大妹子,你这是........?” “叔!”刘寡妇阻止对方扶她起来,哽咽道,“就冲您这份心,我就知道您是个好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我一个庄户人家的女子,手粗脚大,不该有啥丢人现眼的痴心妄想。” “可是,实在是没法活,实在是没有出路。”书包阁 “您若是想帮我,能不能带我走?” 顿时,曹震愣在原地。 第172章 别杀人(2) “按理说我是女人,不应该这么不要脸,不知廉耻,可实在是没办法。” “我娘家那边,从他们为了彩礼给我兄弟换媳妇,把我嫁了个病秧子开始,就已经不是我娘家了。我就算快饿死,他们也不会帮衬。” “庄子里头,多少人惦记我。我男人的堂兄弟,整日盯着我家里的地,生怕我跟了别人把地带走。他们私里说过,我要是想走道,无论是儿子还是地,都要留下!” “还有那些老不死的长辈,仗着辈分高总是欺负我。庄头家的婶子,话里话外不止一次说过,要把我许给她傻子外甥。” “这个家我快守不住了,我就像块肥肉,谁都想过来咬几口!” “您是好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富贵老爷,您看我顺眼,所以我才豁出去脸皮求您!” “带我走吧,给口饭吃就行,只要您不嫌弃我是乡下人,我就一心伺候您。知道您身边不差使唤的人,您就当我是个小猫小狗养着玩,您就当是做善事。” “叔,求求您了!” “您伸把手,我们娘俩就能换个命!” “快起来,地上凉!”曹震上前,一把拉起刘寡妇,“我还当多大个事儿,跟着我就跟着我,不就是多两张嘴吗?” 随即,又想了想,正色道,“不过你要想好,我可六十五了,眼看黄土埋身的人。” “我伺候您,定然能让您长命百岁!”刘寡妇眼中含泪,也满是热切。 “长命百岁不敢说,再活个十年还是差不离的。”曹震笑笑,然后面色再次郑重,“人和人讲究投缘,我看你顺眼,你愿意跟着我,那我就要对得起你。” “丫头,我给你和你儿子,换个命!” “别的不敢说,你们下辈子衣食无忧没人敢欺负。” 说着,曹震笑笑,“丫头,这步儿你走对了!” 刘寡妇挂着泪,羞涩的低头。 “明儿早上跟我走,家里这些东西不要了,什么房子什么地,让他们争去!”曹震爽朗的大笑。 “嗯,我信你!”刘寡妇咬着嘴唇,带泪转身。 “等会!”曹震喊住她,手里的钱袋子直接扔过去,“接着!” “我.......” “当聘礼啦!”曹震哈哈大笑。 ~~~~ “这就.....完事了?”朱允熥看着窗外,“一个大活人就到手了?” “那还演两出三让三请?”老爷子笑道,“你丫头胆子大眼光毒啊,认准了曹傻子是个仗义人!” “一袋金子直接扔出去,傻子也知道他是傻子!”郭英哼哼两声,“真不要脸,眼看快死的人了,还往家里带女人。以后怎么安置?儿孙还要脸不要?” 正说着,外边响起曹震得意的破锣嗓子。 “照实说我的难处,二嫂你能知道哇!” “光棍的日子再好,到了晚上也空的落哇!” “呀哈,都没睡那!” 曹震背着手进屋,昂着脖子傻笑。 炕上三人齐齐翻个白眼,地上的李景隆赶紧闪开。 曹震迈步从李景隆双腿上跨过,在炕上脱鞋,恬不知耻的笑道,“见笑了啊!” “你还要点脸吗?家里孩子咋看?满朝文武咋看?”郭英开始怼他,“再说了一个乡下女子,粗手粗脚的,你曹傻子家里啥女人没有?” “我收个丫头,跟满朝文武有啥关系?家里孩子?他们敢言语?”曹震不屑,“再说了,我就得意乡下丫头。手粗咋了,腰有劲儿会疼人。”说着,对老爷子笑道,“皇爷,您说是不是?” “咱他哪知道去?咱又没找过乡下丫头!”老爷子瞪他一眼,盖着被子躺下,“不过曹傻子,咱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别一时新鲜,回头把人家娘俩撇了。”说着,又道,“老四说的有道理,家里一大家子人呢,活着时候儿女不敢说,你死了呢?”书包阁 曹震靠着墙头想想,“臣都想好了,带她回京城也不进家门。就给找个小院,也不用太好,有那么七八间房就行,再给买两个门面铺子。” “就当是整个外宅,得闲我就去看看,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在京师近郊给买个几十亩地的小庄子,再给留下银钱,我死了他们娘俩也有进项!” “你他娘想的真长远!”郭英呸了一声。 “郭老四,你别来劲啊!”曹震斜眼,“怎地?你羡慕啊?那你找去,谁拦着你了?不过就你老么坷垃眼的,谁能看上你?” “你.......”郭英大怒。 “行了,睡觉!”老爷子怒斥,“俩人加起来快二百岁了,还跟小孩似的斗气儿。” “我比他小!”曹震嘟囔,“他得死我前边!” 说着,翻身美滋滋的躺下,脸上还带着笑容。 屋里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呼吸。 不多时,曹震又翻身趴在炕上,抄起鞋来,吧唧一声。 “谁砸我脑袋?”李景隆捂着脑袋起身。 “哎,你家在前门是不是有俩铺子?那地方好啊,不愁做租不出去。”屋里,曹震的眼睛格外亮。 李景隆浑身猛的一哆嗦,“那不是我的家,是我夫人的陪嫁.....” “哦,那还是你家的!”曹震说着,翻身躺下,“四哥,回京之后我摆几桌,这也是喜事,到时候兄弟们都来,你随多少礼份子?” “你他妈做个人吧!”郭英怒着翻身。 “四哥.....” “还睡不睡?”老爷子嗷唠一嗓子,屋里马上安静下来。 ~~~~ “三婶子,刘家媳妇那是找野男人去了!” “呸,真不要脸,庄子里来个富贵人,她就巴巴的送上去,平日还夹得紧装妇道!” 庄子西头,庄头老汉家大瓦房里,庄头婆娘和几个满脸褶子,看着就刻薄的老太太凑在一起嘀咕。 “你看清楚了?”庄头婆娘问。 “看真真儿的,进了人家的院儿了!”一个老太太啐了一口,“大半夜的真是不要脸!” “三婶子,方才刘丫头不是在我那屋挨着我睡的吗?”另一个老太太开口了,“她怀里鼓鼓囊囊的,碰着铛铛响,她跟烙饼似乎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我让我家小子套他儿子话,你猜怎么着?” 说着,那老太太的表情扭曲起来,“她儿子说,是那富贵老爷,给了他娘一袋金子!” 第174章 不是人的(2) “驾!” 几个侍卫,直接纵马冲向那些一窝蜂涌来的农汉们,手中的长刀如月亮一般雪亮。 当先的一名侍卫,手中弓箭拉满,趁着战马越过沟渠的瞬间,在马背起伏的最高点疾射而出。 砰的一声,一农汉手中的木铲顿时四分五裂,纷飞的木屑,直接打伤了几人的头脸,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哈,哈!” 另外的侍卫们挥舞着弯刀,几个冲的最快的农汉,还没看清楚手中的农具就被削断。 瞬间,一窝蜂无头苍蝇们愣住了。 他们只是农夫,遇见真正的职业军卒,就是死! “不想死的滚回去!”侍卫们大喝。 “杀人啦!”突然,一个农汉扔掉手里的大家伙,撒丫子往家跑。紧接着,乌央乌央而来的人,又乌央乌央的退,霎那间跑了个干净,只有地上还残留着几只被踩掉的破鞋。 “我他妈让你喊!” 还有个侍卫拎着马鞭,走到那几个老太婆身边,手中的鞭子狠狠的落下。 啪啪,几下之后已是皮开肉绽。 可也怪了,刚才那些老太婆喊得歇斯底里,这会却大声都不敢出,浑然被吓傻了。 ~~~ “这种事呀,皇上也管不了!” 屋里头老爷子躺着笑道,“庄子里庄头是天,手下笼络几乎男丁多的人家,在庄子里就说了算。庄子上的人呢,一来都是沾亲带故,二来呢也确实需要个领头的,不然争地争水啥的,没人挑头就要吃亏。” “庄子上是庄头,出了庄子就是里长,里长往上就是衙门的小吏,再往上就是巡检典史主簿县令。” “一层层一环环,古往今来都这样。皇上咋了?皇上也管不到人家地头上。” “你是没在乡下过过日子,自古以来就这样,这种事多了去了。别说寡妇看不住家业,再大的家业没儿子,也照样被人欺负被人惦记,占宅基地故意往别人的地上种庄稼,没儿子男丁少你就要吃亏,还有吃绝户你知道吗?” 说着,老爷子踹下坐着的朱允熥,“天下的事呀,皇上管不过来的多着呢,就算累死你,也不可能都按你的心思来。” 其实不用老爷子说,这些道理朱允熥也明白。 每个时代,都有适合这个时代的规则和潜规则。人都希望完美,但也必须承认,这世上就没有完美。或者说,没有绝对的完美。 就这时,旁边见老爷子和皇帝闲聊,不敢插嘴的郭英忽然开口道,“人回来了!” 第177章 在路上(3) 就在乡野之间用了简单的饭食之后,车驾再次出发。按照老爷子选的路线,明儿这个时候就能到滁州。当然,前提是专心赶路,若是游玩赏景,估计又要耽搁两三日。 对于朱允熥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赶路枯燥乏味且漫长,毫无吸引力。但对于老爷子这样的老人来说,似乎每一刻的时光都被好好的珍惜。 他总是眷恋的看着山川湖泊树木大地这样重复的景色,每一次的眼神中都闪烁着不同的光彩,有欣赏有不舍有喜悦有悲痛有回忆有畅想还有希望..... 山路村庄猪牛羊,炊烟田地农夫忙。 顽童老翁各自笑,柴垛磨盘茅草房。 “也许老爷子选这条乡间的路,用以是再走一遍他年轻时走过的路。”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安静的靠在车辕上,目光倾注在天地之间,心中有所明悟。 “咋?看咱干啥?是不是无趣了?”老爷子虽看着景色,但余光也注意到了朱允熥的目光。 “没有,孙儿是觉得您,您看着和宫里时不大一样!”朱允熥抱着膝盖,坐在老爷子身边笑道,“在宫里您似乎很少有,这么惬意这么舒坦的神情!” “咱就不喜欢那宫!”老爷子笑道,“那哪是家呀,一层层的墙一道道弯,除了门槛就他娘的房梁。”说着,指向路边那些略显低矮的房屋,“人家住的这才是房,推开门就能看到自己的地,关上门能看见自己家的炕。屋前养鸡屋后有牛,左边是粮仓右边是库房。啧啧,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一家老小,这才是过日子。” “住宫里那是给人看的,不舒坦更不自在!”说着,深邃的皱纹颤抖两下,表情变得生动起来,“你看现在多好,天地之间嘛,哈哈,咱想干啥就干啥,啥也不用顾忌。” 忽然,远处的视线中田地之间一个老翁扛着锄头信步游走。 老爷子在车辕上招手喊道,“喂,老哥,忙着那!” 田间的老翁诧异的看过来,见是一队车马行过,善意的挥手回应。 “哈哈!”老爷子欢喜的大笑。 或许人之后到老,才会明白越是普通平凡的东西,越珍贵。 “来,大孙,咱教你赶车!”老爷子说着,从李景隆手里抢下缰绳,顺便一屁股把李景隆挤下去,“你上前边那车,大孙你看呀,这鞭子要灵巧,打轻了牲口不当回事,打重了它疼,驾驾!” 他们爷俩的骡子大车,欢快的超越前方。 擦身而过的时候,朱允熥还特意看了一眼。郭英黑着脸拿着鞭子鼻孔朝天,曹震好像故意气他一样,美滋滋的和车厢里的刘寡妇撩闲。 ~ “侯爷!老侯爷!” 李景隆小跑跟在他们的马车边上笑道,“太上皇有旨,让晚辈坐你们的马车!” 他是一百个不想和这两个老杀才同车,可他没地方去。侍卫们都骑马,根本没有多余的坐骑给他。 倒是有几匹坐骑空着,可他更不敢坐。其中有皇上的御马,剩下的是这俩老杀才的战马。 郭英横了李景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李景隆快跑几步,一个箭步上了马车,然后又对着曹震笑笑,坐在俩老杀才中间,“给老侯爷您添麻烦了!” 曹震还没说话,郭英不乐意了。 “你啥意思?老子让你上来的,你谢他干啥?滚下去!” 李景隆,“..........” “啧,多大个人了跟晚辈耍威风?”曹震冷笑,“你就坐,看他能把你咋?” “耶!”郭英继续赶车,目光都没撇一下,不屑的说道,“这时候充好人了?一路上谁欺负他最狠来着?”说着,看看李景隆,“你他妈别分不清好赖人啊!” “哎,你跟我说话那!”曹震一下坐直了身体,大声道,“郭老四,刚才你不是说了吗?咱俩之间谁先和谁说话谁是狗!” “你喊我?”郭英目光倾斜看过去。 “啊,我喊你!”曹震冷笑,“你刚才是不是和我说话?” “我他妈跟拉车的牲口说话!”郭英转头,不再理会。 “你骂我?”曹震大怒。书包阁 “哎!”郭英叹口气,“听说过捡钱的捡东西的,没听说过捡骂的!” “郭老四,你敢做不敢当,分明是你先和老子开腔说话!”曹震怒道。 “是你先跟老子说的!”郭英鞭子抖落两下,催促牲口快点,嘴里说道,“老子跟二丫头说话,你在边上阴阳怪气!” “你先开的口,你是狗!”曹震把车辕拍的邦邦响。 “你才是狗,大傻狗!”郭英见老爷子的大车在前头,嘴上就开骂了。 李景隆坐在中间,如坐针毡恨不得当场跳车。 就这时,曹震忽然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说,我俩谁先和说的话?” 第178章 在路上(4) “哎,不见你小子,有件事我他妈差点没想起来。” 马车在路上颠簸,曹震忽然话头一转,“刚才老东家让你拿把刀给我们哥俩对砍,你他娘的挺积极呀?” “对呀,我他妈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郭英也转头,看着李景隆,“你他娘的是不是真希望看着我们哥俩倒霉了?是不是铆足了劲儿要看笑话?” “你小子安的什么心?”曹震喊道。 “我们可你是长辈?”郭英开口,“你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曹震唾沫星子横飞,“那前儿,老子都没伸手去接那刀子,是你小子硬塞在老子手里的?” “对,老子看得真真的,你小子当时低着头,脸上憋着坏, “他娘的好像我们不接不行似的!”郭英也说道。 “晚辈.....冤枉,老东家开口,晚辈哪敢不从啊!”李景隆赶紧讨饶,“二位.......二位,晚辈哪有那个心思!二位都是,都是晚辈的长辈,晚辈的为人您们还不清楚吗?” “我呸!”郭英唾了一口,“你什么人老子还不清楚?当初你刚当侍卫的时候,在老子手底下当差,那些人里就你最滑!” “你能是个好人?”曹震也跟着开口,“我们家那几个小子,从小就被你欺负被你忽悠,十来岁就被你撺掇着偷家里的钱去青楼。” 两人的唾沫星子不断的喷在李景隆脸上,幸亏是冬天有风,风一吹就干了,不然等于再洗一次脸。也幸亏是南方的冬天,若是在北方,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成冰,覆盖一层。 “你说,这事怎么办?”曹震撸袖子,表情狰狞。 “那个......”李景隆想想,“您昨儿晚上不是问晚辈,前门大街有两个铺子吗?”说着,肉疼的都有些肝颤,“回头,地契晚辈让人送府上去!”书包阁 曹震明显一愣,没想到李景隆这么大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呸,谁他妈白要你的,回头按市价!” “那地方的铺子就没有价儿!”李景隆心中大呼,那是最繁华日进斗金的地方,多少钱都有人买。 “我呢?”郭英问道。 “那个......”李景隆一时词穷,但心中知道,今日肯定要大出血。 被这些老泼皮杀才讹上,不出血才怪! 可谁知,郭英却没要任何东西,反而态度变得温和起来,“老子不想曹傻子似的那么没脸,占你这小辈的便宜,那些身外之物老子家里一堆堆的,都他娘的花不完!” 说着,靠近李景隆一些,“老子前些听五军都督府的人说,郭镇快调回京了!” 郭镇石郭英的嫡长子,原先是大宁卫的指挥使。是勋贵二代中,出名的青年才俊此时方二十六岁。 说来也怪,郭英这老杀才年轻的时候咣咣的全是闺女,可到老之后呱呱的全是儿子,到如今他一共生了十二个儿子,除了一个夭折的,剩下是一个。 “这事,臣是听了一耳朵!”李景隆想想,开口道,“其实早几年少东家就说过,郭镇是老侯爷的爱子,当调回来在您膝下尽孝,只不过大宁那边实在没有合适的......” “他快回来了!”郭英低声道,“虽说是回来,可也保不齐哪天再走。老子这岁数了,嫡长子不在身边,总是不踏实。你在少东家面前能说话,记得吹点耳旁风。” 李景隆顿时明白,老侯爷这是在他这要人情呢。 这些老勋贵们大权撒手之后在家享受太平,不过问朝政。不是他们在皇上那没这个面子,而是这等事贸然跟皇上开口甚为不妥。 “晚辈尽力而为!”李景隆开口道。 “啥?”郭英斜眼。 “晚辈一定尽力而为!”李景隆也不敢许诺,只能笑道,“老侯爷,您放心只要晚辈能说的话的地方,一定帮忙!” “行,有心了!”郭英拍拍李景隆的肩膀,没有用力。 不知为何,李景隆忽然心中对郭镇有些羡慕。 人家有爹惦记,他李景隆这曹国公,没谁惦记他! “这事真要上心!”曹震在边上也叹息一声,“去年四哥有一回差点就没了,我们这些当爹的,临走见不着儿子,闭不上眼那!”说着,也拍拍李景隆,“这事你上心,回头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看您说的,呵呵!”李景隆笑道。 “四哥!”曹震忽然对郭英开口,“大侄子要回来了,好好乐呵几天,我家听戏去,我那有上好的绍兴黄!” “跑不了你的!”郭英乐呵呵的笑道,“今年能过个团圆年啊!” “你说这日子也是真快,一转眼咱们都这岁数了!”曹震感慨。 “是呀,也不知还能活几年!”郭英叹息,“说不定哪天,我俩眼一闭,两腿一蹬,小舌头一耷拉,死球了!” “别说这些,我心里听了瘆得慌。兄弟们都走的差不多了,你要是再走,我还有啥意思!”曹震低头道。 “嗨,你俩老不死的又不打了?这会功夫又称兄道弟了!”李景隆心中暗骂。 就这时,刘寡妇在车厢里探出头来,怯怯的问,“老爷,您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一路上,奴怎么总是听人家唤您侯爷呢?您不是姓曹吗?” 她是寻常妇人,虽说性子泼些胆子大些,可毕竟眼界有限。她虽觉得这一行人看着都是大富大贵的,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侯爷是爷我的外号!”曹震敷衍一句。 “那....这位爷的外号也是侯爷?”刘寡妇看看郭英,越发迷糊了。 “不该问的别问,别打听,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曹震说道。 “哈哈!”郭英咧嘴一笑,“女子,老汉跟你说吧,你现在的男人呀,是天底下最富贵的那拨人,你就等着进城享福吧!” “其实,富贵不富贵的也没啥!”刘寡妇低头笑道,“只要让我们娘俩周全,没人欺负我们,有口安生饭吃就挺好!” 曹震顿时爱怜的拉着刘寡妇的手,揉搓起来。 这一幕,让李景隆恶寒不已。 “这就是个棒槌!”李景隆心中腹诽,“一辈子杀人放火就没谈情说爱过,女人是睡了不少却半点女人心都不懂,随便一个娘们,就能你五迷三道的,妥妥一个大冤种!” “赶明儿个回了京城,我带你去衙门,把你儿子的名改了,跟我姓!”曹震笑道,“毕竟你跟了我,你的儿我也得善待!” “这他妈是抄上了!”李景隆看看那刘寡妇心中暗道。 对方那姿色在他眼里真是不够看,就是一个村姑。 随即他心中又嘀咕道,“景川侯这也够不怕丢人现眼的,弄别个拖油瓶不说,还要认祖归宗。”说着,再次仔细偷偷看看曹震,心中说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病啊?” 刘寡妇的儿子若是改姓了曹,那就是要入籍,可就是真正的改命。不管别人怎么说,起码在官面上他是大明开国勋贵侯爵之后。这个身份,起码可以庇护他们两三代人。 谁知,刘寡妇却犹豫起来。 小心的看着曹震,恳求似的开口道,“老爷,我们娘俩跟了您定是一心一意的,可是.....” 说着,顿了顿咬着嘴唇,“您要是没儿子,他自然要给您养老送终当孝子贤孙,可是您也说了家里儿子多。” “他爹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不管咋说夫妻一场,奴要是让儿子改姓,对不起人家,自己良心也过不去......” “奴不是不知抬举,也不是要惹老爷您生气......” “好女子!”曹震感慨一声,对郭英道,“四哥,真是好女子呀,那些遭瘟的书生那话咋说来着,什么富贵不能yin?看看,这是不忘本啊!” 说着,又对刘寡妇道,“丫头,你心里能记着死人,对活人也绝对错不了!” “富贵不能yin是这么用的?应该是贫贱不能移吧?” 李景隆心中冷笑,再看看曹震脸上的欢喜,心中继续骂道,“你指定是心里有毛病!” 哒哒,马蹄声传来。 邓平纵马过来,“老东家有话,说让咱们快点,争取明儿到滁州!” ~~~ 电脑坏了,今天要送去维修中心,我怕来不及所以早起来了个网吧给大家写了点,勿怪哈! 第180章 肇业之始(2) “后来咱就带着亲兵,驮着粮食和钱财布匹回了老家!” 老爷子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说道,“当时老家人眼看都要饿死了,听说咱当了义军的头头回来募兵,庄子上的后生们都疯了!” “那世道,一个前凸后.......一个原封不动.....不是,一个标板溜直的黄花大闺女也才值五斤小米儿。” “咱给的安家粮,一出手就是二十斤!有这二十斤粮,别的不说起码能保证家里爹娘老子暂时饿不死。咱还跟他们说了,跟了咱只要是打仗缴获,咱分文不取全给他们,让他们送回老家养活亲人。” “乱世里,最不缺的就是敢卖命的汉子!” “三天时间,咱在老家就募了七百多兵,徐达耿君用胡海张龙谢成他们,就是那时候开始跟着咱的。” 朱允熥插嘴,“可是孙儿听说,您带着这些人回濠州之后,真的把这些人都交给了郭大帅!皇爷爷,这些乡党都是您的本钱啊,怎么就给了别人呢?” “嘿嘿,这里面的道道你不懂!”老爷子大笑,“都是咱的乡党,还有许多是咱光腚娃娃,就算都交给他郭大帅,能真听他的?” “咱当时带着二十四个人从郭大帅那出来奔定远,这二十四人里,都是咱看得起的好汉子。可这二十四人,可不是咱的全部家底!” 说着,老爷子得意的一笑,“不是不能多带人,而是有些人咱故意留在郭大帅那的。你想想,咱留下的人管着咱招募的乡党,以后咱有事的时候吱一声,好使不?” “他们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朱允熥大笑道。 不得不说,没有人的成功是侥幸的,老爷子当年才二十多岁,就开始暗中布局了。 “咱从郭大帅那离开,挑了二十四个人。”老爷子笑道,“兵在精不在多,这二十四人可不是只会上阵厮杀的好汉。咱带的是能带兵,见过的血的将啊!” 说的没错,当初的淮西二十四将之中,且不说徐达汤和郭英兄弟等人,其他人哪个不是后来军功赫赫? 江国公吴良吴桢兄弟,乃是帐下先锋,对张士诚以寡击众,平定广西粤西。 黑面神东丘郡侯花云,以一当十勇猛无敌,冲锋陷阵无人可挡,又忠心不二。后来被陈友谅俘虏,破口大骂宁死不屈。 泗国公耿再成,屡破元军带兵纪律严明,最后被叛军设计谋害慷慨战死,配享太庙。 还有华云龙,郑家兄弟,陆仲亨等悍将...... 都说唐太宗李世民帐下名将如云,可这些人随便一个拿出来,都不在盛唐名将之下。 只可惜,他们之中有些人,最后都...... 想到此处,朱允熥不由得看向前面的马车,作为淮西二十四将的元老,再次就地重游,想必郭英也是感慨良多吧! “有了这二十四人,咱在定远又弄了几百杂兵,随后收了驴牌寨的三千土匪,用军法练了两个月,直接拿下滁州之地。” “嘿嘿,有了城池咱也是总兵官了,正好他郭大帅那边内讧,没有粮吃。咱送去了军粮,又在外边给他撑腰,才使得其他几伙子人,赵均用彭大那些狗杂碎,没敢要了他的性命!” “等咱在滁州站住脚,收了周围八县之地,手中的本钱可比濠州厚实得多!” “壮哉!壮哉!”李景隆大呼道,“太上皇乃真英雄!” 朱允熥开口道,“皇爷爷,可是孙儿听说,您占了滁州之后,郭大帅因为内斗失败走投无路前来投奔您,您又把手里的兵权交出去了!”说着,故作思索状,“这又是为何?” 其实这件事,蓝玉等人当年私下和朱允熥聊天的透露过。 这件事,也是老爷子之所以在胡惟庸一案中,杀了几个幸存的淮西二十四将勋贵的原因之一。 郭子兴走投无路来滁州,老爷子不但没有戒心,反而把兵权城池拱手奉上。这引起了手下兄弟们相当的不满,大伙豁出命打下的地盘,你朱重八凭什么给了别人?你让兄弟们怎么办?兄弟们跟着你朱重八是要博取富贵,可不是为了继续给他郭子兴当手下? 是以当时,好几个人私下都闹着要走。还是徐达汤和出面安抚,说重八自有办法,让兄弟们稍安勿躁。还有李善长,暗中做这些人的工作,才渐渐平息他们的不满。 “乱世之中光能打不行,还要有德!”老爷子正色道,“名声这德行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比刀子好使得多。” “不管咋说郭大帅都是咱的岳父,还是咱的恩主,更是咱的顶头上司。他落难了,咱要是落井下石别人怎么看?咱要是不管他,冷落他甚至一口吞了,以后谁不防着咱?” 第182章 随礼(2) “孙儿上次回凤阳路过滁州的时候,就住在张老侯爷家里,那老头的日子孙儿看了都羡慕!” 吃了午饭之后,几人朝凤翔侯府那边去看热闹。 朱允熥开口笑道,“张老侯爷两大爱好,一是喝酒二是纳妾!” “老不死的比咱还舒坦!”老爷子笑骂,然后挺步看着人家侯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他这是要疯啊!纳妾弄这么大的阵势?” 恰好此时,有两个汉子乐呵呵的从里面出来,路过时听到老爷子的话。 “这位老人家您说错了,老侯爷不是纳妾,而是续弦!” “啊!” 顿时,老爷子几人愣了。 续弦,那可是正室夫人不是纳妾! 莫说张龙是凤翔侯,他的夫人也是诰命之身。就算是寻常百姓家,续弦都是头等的大事。 “嘿嘿!”曹震在边上坏笑,“老张可别弄个十八的,给他儿子当小妈!” “老侯爷发糖喽!” “老侯爷发利是喽!” 侯府门前,两个青衣家丁,一把把铜钱一把把糖块漫天洒落,人群之中无论大人小孩抢得不亦乐乎,满嘴都是祝福的吉祥话。 从远处看去,整个侯府张灯结彩。 “这狗日的快活啊!”老爷子看了这架势,又感叹一声,随后笑道,“会活!” 张龙是淮西勋贵中的另类,打老爷子坐稳江山他也身登高位之后,就辞官回乡了。麻事都不参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他越是这么不贪恋权位,反而越得老爷子的欢喜,不但连年有封赏,还把八公主福清公主尚给了张龙的长子张麟。 “皇爷爷,要不要派人知会老侯爷一声?”朱允熥低声道。 老爷子想想,“算了!”说着,咧嘴一笑,“他娶亲,老子来了还要随份子,省了!” 殊不知,他们这一行人虽远远的站着,却被门楼里一个老汉看到。 那老汉缺了半边手,痴痴的看着府门前边,人群之中站着的一行人,瞪大眼睛张大嘴。 “老管家,您瞅什么呢?”边上家丁问道。 “好像是?”老汉嘟囔一声,然后转身蹭蹭的跑,“我去找侯爷去!” ~~ “今儿就在这滁州歇一晚上,明早上过定远,直接奔凤阳!” 老爷子背着手脚步轻快,“虽说难得出来一次,可国事还是不能耽搁!”说着,转头对朱允熥笑道,“这次出来还行,没有啥破烂事儿让咱看着!” “朗朗乾坤,偶有那么几次事无妨,可要是每次皇爷爷您出宫都能看着不平事,那就不正常了!”朱允熥笑道。 “你别替那些官儿说好话,凡事就怕较真!”老爷子笑道。 就这时,邓平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两位爷!” “怎么了?”朱允熥问道。 邓平脸上带笑,“凤翔侯张龙追上来了!” ~~ “你咋知道咱来了?” 凤翔侯府的花园中,老爷子坐暖炉边上,笑着问道。 “臣不知道!”老侯爷张龙一张嘴,说话都有些漏风,“是臣的管家在门楼上看着了,臣就赶紧追出来了,刚追没几步,就让您在暗中的侍卫给拦了!” “你管家认识咱?”老爷子纳闷。 张龙笑道,“他不是认识您,是以前皇上在臣家住过,他认得皇上!”说着,朝老爷子身边一直没说话的朱允熥笑道,“万岁爷挺好的?太子殿下挺好?皇后挺好?” “都好,都好!”朱允熥笑道,“你也挺好?”说着,看看对方,“朕看你身子骨和以前没啥变化,还是那么硬朗!” “不成了不成了!”张龙笑道,“臣现在是酒也喝不下去,肉也吃得没味儿!”说着,叹口气,“臣呀,估计是快晚喽!” “你可拉倒吧,你还有力气续弦呢!”老爷子笑道,“你这小媳妇,多大岁数?” 张龙笑笑,伸出四根手指,“她今年正好四十!” “咋娶个这么大岁数的?”老爷子开口道。 “她伺候了臣二十多年了,臣想着也自己也是快死的人了,所以想着临死之前给他个名份。”张龙笑笑,“这么地,就算臣撒手走了,她后半生也有着落。” 大户人家的侍妾,其实就是个物件。主人活着的时候衣食无忧受尽宠爱,主人要是没了。新主人要么把她们圈养起来,要么就给点钱打发了。 人老珠黄的女子,晚景都相当凄惨。 但若这女子真的得到主人的疼爱,愿意续弦扶正成为正室。那就意味着,真的成了这家的女主人。日后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有人照顾有人发送。 “你还是个多情种子!”老爷子笑笑,“跟曹傻子一路货色!” “你也续弦了?”张龙问道。 曹震恬不知耻的咧嘴大笑,“咱在路上纳了个寡妇!”说着,眉飞色舞道,“没花一分钱,捡的!” 花厅里唯一站着的李景隆,心中腹诽,“是,你是没花你自己一分钱,那袋金子都是老子的!” “您这次既然来了,就在臣这好好住些日子,算是给臣个恩典!”张龙对老爷子笑道,“臣带着您去城外庄子上看看,臣家里的地,可是滁州最好的地!” 说着,叹息半声,感慨道,“臣当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汉,如今满身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这一切都是皇爷您给的。要是没有皇爷您,臣早就不知死哪去了!” “都是你自己挣来的!”老爷子笑笑,“你呀,也别一口一个死呀活呀的,好好过你的日子。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就跟皇帝说,他不给你,你跟咱说!” 顿时,张龙笑得见牙不见眼,“臣啥都不缺啥也不要!” 而后又想想,“不过臣请皇爷和皇上给臣个恩典。” “你说!”老爷子笑道。 “留下臣这住两天,喝臣一杯喜酒!” “你不留咱也要喝!”老爷子大笑,“吃穷你个楞货!” “不知皇爷可还记得!”张龙低头笑道,“臣的头婚,就是娶第一个老婆的时候,是您给主婚的。入洞房那天,是您下令让那些杀才不许听臣的墙角!” 老爷子叹息半声音,“咋不记得,这一晃都快五十年了!”说着,站起身,“走,带咱溜达溜达,看看你这狗窝舒坦不舒坦!” 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在前,张龙在后。 郭英和曹震落后半步,一左一右夹着李景隆。 “二位?”李景隆忽然预感大事不妙。 “拿钱!”曹震半句废话都没有。 “啥钱?” 郭英斜眼,“赶上喜事儿,你不随礼吗?” “您老说的是,可是晚辈随礼,不应该是给张家......?” 曹震眼皮一翻,“光随你自己的?我们哥俩的呢?” 第184章 李.冤大头.景隆(2) 幸好他李景隆属猫的,变脸快。 若是一般人,谁能仓促之间转变这么快,更说不出这种看起来掏心窝子的话。 可俩老头,却还是戏谑的笑。 “呀,你还在这,麻溜的,万岁爷走远了,赶紧去伺候吧!”郭英转身。 “我们老哥俩说会话,你在这听个球!”曹震瞪眼怒骂。 “二位,二位!”李景隆抱拳行礼,笑道,“平日在京城,我就算想孝敬您们,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门。如今出来了,遇到了张老侯爷的喜事儿,又整赶上两位手中不方便,我舔脸求个人情,给晚辈个机会。” “什么不方便?我们哥俩是出门没带钱而已!”曹震冷笑。 “你俩他娘的什么时候出门带过钱!” 李景隆心中骂一句,脸上依旧是笑,“您看这不巧了吗?这不巧了吗?您二位出门没带钱,我这正好有点散碎银子,那不就是给您二位预备的吗?” 郭英背着手笑笑,:“你想好了,我们哥俩手面儿可不小!” “您二位和张老侯爷什么交情?少了也拿不出手啊!再说了,难得晚辈有这个脸面,帮您二位办事儿,怎么也得风风光光的不是?”李景隆心中肉疼,脸上带笑。 曹震斜眼看看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我要一千两黄金......” “你老嘎奔儿死的要这么多金子打棺材竖金墓碑?” 李景隆好悬没背过气去,“真他娘的敢要,开口就是一千两?还他娘的黄金?你他娘的真不愧是劫道的出身,真敢开口!” “别逗他了!”郭英推搡了曹震一下,“给我们哥俩一人预备一百两金子,都要一两重的小黄鱼儿,回头随份子的时候,两幅九十九根小黄鱼儿,取长长久久之意!” 一人一百,两人就是两百。 李景隆心疼的脸都变形了,两百两黄金什么概念? 在京师里,一个单身汉可以买一套二进十二间房的院子,再娶个媳妇,然后一辈子舒舒服服的混日子。只要没有不良嗜好,可能到死这个钱都吃不完。 “心疼了?”曹震冷眼问。 “没没!”李景隆连忙道,“晚辈马上就去办,您二位放心!” 见他醒目,俩老杀才满意的点头。 “欠你个人情,不白欠!”郭英说了一句。 而曹震则是看着李景隆,忽然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小李子,你可知咱们淮西勋贵为何铁板一块,拆不开打不烂吗?” 这话,让李景隆骤然一愣。 “可不是因为咱们都是淮西人。”曹震继续说道,“乱世之中亲儿子都能杀来吃了,老乡值几个钱?” “当初皇爷没成事儿的时候,也不是没人花大价钱拉拢咱们。张士诚,陈友谅,甚至鞑子那边,只要咱们点头金山银山都给。” “可咱们还是跟穷哥们们一口锅里吃饭,一把刀子杀人,为啥?” 说着,曹震的眼神里平日那种老不要脸的神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满是郑重,“是因为大伙不管到什么时候,哪怕手里就一块饼,一人一口也要分着吃,绝不吃独食。” “是只要兄弟点头,命都可以给你的情谊,是战场上我不要命也要把我兄弟推出去,我自己挨刀子的义气。” “抢钱的时候,固然是打破脑袋,可花钱的时候,也是抢着来!一人有事,大家一块帮衬。大家都过不去的事,那就豁出命的趟过去。” “当然尤其是你爷爷,谁家要有个什么沟沟坎坎,都不用张嘴,他定然先到,给你弄得明明白白!” “你小李子做人机灵八个心眼子,接人待物却不行,因为你太精,太会算计。我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就是眼皮子浅,把人情都做在明面儿了。” “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凡事都算的清楚还有意思吗?尤其是钱财上,真正跟你有交情的人,一个铜钱都不会让你白花!” “行了行了!”郭英拉一把曹震,“跟他说这些作甚?” 听了曹震的话,李景隆很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似乎觉得这些话有些没道理,可仔细一想,好像还真这么回事。 “他就没有半点咱们淮西爷们的豪气!”曹震还在喋喋不休,“做人太鸡贼!” 说着,又转头对李景隆道,“你以为真凭你的面子小徐子能把冬衣战袄给你?他看的是你是咱们淮西勋贵这一脉。你以为咱们这些老不死的,为啥知道了装不知道还要遮掩着?” “你若不是咱们这边的人,别说你妄想插手了,早让你吃不了兜着!” “行啦,没玩了还!”郭英拉着曹震,“他不是小嘛!” “他哪小?”曹震冷哼。 俩老头走了,李景隆站在原地自己琢磨。 许久之后,叹息一声,然后转身走到花园边上,招呼一人过来。 “国公有何吩咐?”那人是这次出行的侍卫之一,算得上以前李景隆的老部下。 “劳你走一趟。”李景隆低声说道,“快马去中都大德生绸缎庄,找他们掌柜的季伯常。告诉他我要用钱,调两百根一两重的小黄鱼儿过来。你辛苦辛苦,双马不停估摸着一晚上时间够了!” “季伯常?这他娘的什么几波名?”那侍卫心中暗道。 不过曹国公有令,他不敢怠慢,抱拳道,“卑职这就去!” ~~ 侯府的后院,一间土得富丽堂皇,连痰盂都是鎏金的厅堂之中,朱允熥陪着老爷子坐下,笑着跟张龙说话。 “好家伙!”老爷子看看这间屋子笑道,“你这他娘的是东海龙宫吧?金光闪闪看的咱眼晕!” “穷怕了,有点家底就想显摆!”张龙笑笑,然后转身对身后喊道,“王氏,出来奉茶!”说着,对老爷子笑道,“这就是臣要续弦的夫人,您帮着掌眼!” 朱允熥不免有些好奇,张龙这位独爱美色的老侯爷,到底要续弦什么样的天姿国色。 可下一秒,从后面出来的人,却让他有些大失所望。 出来一位四旬年纪的女子,人各子不高下肢粗壮好像水缸一般,而且还有些罗锅驼背。 长的也不怎么好看,团团脸还带着许多雀斑。 她走路时低着头,步伐很快,裙摆之下露出一双大脚。 俯身问安之后,低着头给朱允熥爷俩敬茶,那双手一看就是干过活的,很是粗糙。 这女子现身倒茶之后,再次俯身问安,又快步下去。 “您看咋样?”张龙问道。 老爷子点点头,“嗯,不错,看着是能过日子的!” “她原先就是臣媳妇身边的丫头,自臣媳妇走了之后,始终在臣身边伺候着!”张老侯爷的声音带着些唏嘘,“这一伺候呀就是二十多年,人家是任劳任怨。臣的袜子贴身衣服,都是她用手洗,臣病了她几天几夜不合眼在臣身边伺候,给臣端屎端尿擦身喂药。” “原先臣想着,多给她留银钱,等臣哪天走了,她后半辈子也不至于难过!”张龙说着,叹口气,“可年初,臣病了一遭很是凶险。臣病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听见她求神许愿,说愿意用她的命换臣多活几年。” “好女子!”老爷子点头,“丑妻近地家中宝!” “后来臣就想,不给她个名份对不住她。”张龙继续说道,“臣媳妇的墓早就封上了,臣死之后也不能抬进去合葬,给她个名份,日后她走的那天,可以抬臣的墓里,再给臣做个伴儿!” “大孙!”老爷子闻言叹息半声,笑道,“你给她个诰命吧!” “是!”朱允熥笑道 给这王氏一个诰命,就等于朝廷承认了这位凤翔侯夫人。即便是日后张龙的子孙不待见这位续弦的正室,也要以礼相待不敢刻薄半点。 “老臣谢恩!”张龙起身行礼。 第186章 我可以去死了(2) 砰砰砰,噼里啪啦,呱呱呱! 凤翔侯府门前,万响的鞭炮再次震天,弥漫的硝烟中是一张张满是欢喜的脸。 府邸之内,骤然响起喜乐。 红包拿足了的乐手们,鼓着腮帮子卖力的吹着百鸟朝凤,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大堂之上,围站着数十位观礼的宾客。其中有些人,一看就是乡下老实巴交的老农。这些人,就是张龙从乡下老家请来的老者,都是张家的贵客。 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唯独张家的儿孙们,他们虽穿着新衣,可脸色却都在强颜欢笑。 这事放谁身上可能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老头子那么大岁数了,纳妾没什么可续弦却不一样。这等于是,给他们找了个小妈找了个现成的祖母。而且这个日后侯府的女主人,还是以前府里的奴婢,这样张家爷们的脸往哪儿搁。 老爷子挨着一个头发花白牙都几颗的老头,“老哥,你高寿了?” “八十四了!”那老汉满是风霜的皱纹颤抖着,颤颤巍巍的说道。 “哟,可不像,你这身子硬朗!”老爷子笑道。 “硬朗啥呀!”那老汉笑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他娘的没几天了!”说着,咽口唾沫,“论辈分,我算是凤翔侯爷的表舅,她老娘是我得叫老姐,他老娘管我老子叫老叔,他老子的爹,我老娘的老子,是两姨兄弟......” 老头絮絮叨叨说,老爷子和朱允熥对视一眼。他们爷俩,都让这老头绕迷糊了,算了半天也没算出来这是什么亲戚什么辈分。 “新人到!” 侯府的管家扯着大嗓门嗷唠一嗓子,乐手的喜乐之中,张龙一身新郎官的打扮胸前带着红花,左手拄着拐杖,右手牵着披着盖头的王氏,从后面缓缓出来。 他脸上那种笑,看着就让人从心里头羡慕。 “皇爷爷!”朱允熥小声道,“您看老侯爷,走路都顺拐了!” 老爷子也乐呵呵的看着,悄声说道,“他那不是顺拐,是当年打凤翔的时候,让王保保的人一箭射在肋叉子上留下的病根!” 凤翔一战是当年北伐大元时,最艰难重要的一战。 明军北上欲攻甘肃庆阳,元军为了截断明军的战线,王保保统帅精锐大军,强攻明军的侧翼凤翔。 一开始王保保以为捡到了软柿子,因为正面庆阳战场上是冯胜汤和傅友德等名将,而凤翔的守将张龙多少有些名不经传。 但真打起来,王保保才知道什么叫难缠,什么叫亡命之徒。 张龙亲自在城头厮杀,王保保手下大将贺宗哲一箭射中他的右肋。元军欢呼之时,张龙再次在城头现身,且折断箭枝,一刀剁下攀城元军都头颅,挂于腰间。 那一战凤翔侯居功甚伟,封凤翔侯食两千石,子孙世袭指挥使。 “一拜天地!” 老侯爷拉着王氏跪下叩头。 “二拜高堂!” 他们夫妻俩,对着张家祖宗牌位叩头。 ~~ “开席啦!” 侯府外家丁一声呐喊,人群跟潮水似的蜂拥而上。 明明是办喜事儿,可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却因为动作慢了半步没抢到座位互相推搡叫骂。 以至于,侯府的家丁们不得不得满头大汗的拉开劝解。 “有的是肉,有的是酒,侯爷说了流水席摆三天三夜,什么时候来都有吃的,别抢别挤。呀我草,谁他妈踹我.......别踩我鞋,别踩......” 好不容易能坐下的地方都坐下了,坐不下的地方也挤满了。侯府的家丁们,端着托盘开始上菜。 上一盆空一盆,上一桶空一桶。 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李景隆,看的直眼晕。 转头对身边的邓平说道,“你见过这阵势没有?” 邓平直勾勾的摇头,“这是吃冤家啊!” 外边开席热闹,里面也开始上菜。 老爷子和朱允熥,郭英曹震单独坐在一桌上。 那俩老杀才笑呵呵的看着张龙带着新媳妇给那些乡老们敬酒,老爷子则是跟一盘拆骨肉较劲。 “都吃好喝好啊,没啥好招待的。”张龙在乡老那边,笑着招呼,“走的时候,一人带二百斤白面一匹布回去。今年过年啊,我恐怕是不能回乡下摆宴席了,就当我提前给大伙的年礼!” “啊,你不回啦?”自称是张龙表哥的老汉呲牙道,“那你爹娘的山,谁去铲?” “表哥你快帮我弄弄,多少点纸钱,贡品我让人给送去。”张龙笑道。 “中!” “多谢啦!” “这不应当应份的吗?你爹是我舅姥爷......” 张龙在那边敬了一圈,然后又到老爷子这边敬酒。 “皇.....”张龙端着酒杯,“第一次结婚您给张罗的,这最后一次您也在,我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浑话!”老爷子不悦,“争气啊,再弄个儿子出来!” “不成了!”张龙摇头笑道,“那话儿,不争气了!” “哈哈哈!”郭英曹震咧嘴大笑。 等张龙敬完酒,坐在席面上之后。张家的儿孙们,在张龙小儿子张瑞的带领下,跪下奉酒。 “儿子(孙儿们)给父亲道喜了!” 张龙看着满堂儿孙,板着脸,当着所有的面,指了下身边的王氏,“还有呢?” 张家的儿孙们硬着头皮,“给母亲道喜!” “哎,张龙娶亲张麟那小子怎么没回来?”老爷子旁观,忽然开口低声道。 张麟是张龙的嫡长子,更是福清公主的驸马。 “没脸呗!”朱允熥笑道,“他回来了,驸马爷对后妈,跪是不跪?” 老爷子顿时脸拉下来,“混账东西,他结婚他爹跑前跑后的张罗,他老子的喜事他不露面,狗日的!” “今天,当着咱们乡下亲戚还有堂上这些宾客的面儿,我要丑话说在前边!”张龙在那边大声道,“我娶了她,她就是侯爷府的夫人。日后,胆敢有谁对她不敬,就是对老子不敬!” 说着,又看看儿孙们,“你们给老子记着,这家是老子的,是老子跟夫人的,不是你们的。别一个个儿的以为老子要死了,心里耍小九九。” “该你们,一点不少。但是老子真有那天的时候,该给夫人的你们也别惦记!” 闻言,老爷子忽然抬头,诧异的说道,“怎么着?要分家吗?” 朱允熥也满是诧异,这大喜的日子.....? 就听张龙那边继续说道,“今日趁着所有人都在,老子索性就把后事说说。” “乡下的老宅坟茔地的祭田还有庄子,归公中所有。日后你们大哥和夫人共同看着,归他俩管。所出都收益,用于祖坟的维护,还有族中子弟上学读书,婚丧嫁娶。” “这侯府还有街面上六个铺子,归夫人。” “滁州外三百八十六亩的农庄,城里头四处宅子,归二房。” “京城里的有八个铺位,两进院子,归三房!” “家里共有的银钱,三房平分!” 说着,老侯爷目光看着儿孙们,“谁有意见?” 谁也不敢有意见。 见没人说话,老侯爷又道,“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再给你们的母亲祖母磕头吧!” 张家子孙再次不情愿的拜下去,朱允熥和老爷子朝张龙那边看过去,只见对方笑着对他们拱手,然后举起酒杯。 老爷子站起身带着朱允熥走过去,按住对方要起身的身子,低声笑道,“大喜的日子,你何必呢?”说着,又低声道,“还要咱赏啥吗?” “不要了,够了!”张龙笑着,拉着老爷子的手,“儿孙们不是那块料,守不住!”说着,低头咳嗽两声。 “放心吧,今日的事,咱和他.....”老爷子指下朱允熥,“是见证!” 张龙笑笑没有说话,神情显得很是疲惫。 但还是强撑着站起来,“得去外边敬酒了,不然街坊邻居说不懂礼数,要笑话!” 老爷子点点头,“去吧!” 张龙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笑笑,然后微微弯腰,“这辈子,啥心愿都成了,没啥放不下的啦!” 说完,再次前行。 张龙的背影走远了,老爷子转头对朱允熥道,“吃了饭,咱们连夜赶路!人家喜事,咱们别......” 就这时,突然之间,外边传来张家人的惊呼。 “老爷!” “爹!” “祖父!” ~~ 凤翔侯张龙,突然就走了。 脸上还带着笑意,穿着新郎官的衣服,捏着酒杯走的。 临走时,他另一只手还攥着新夫人的手。 这一切没有半点预兆,却又处处显示着征兆。 “又他妈没一个!”郭英叹息。 “七哥!”曹震虎目含泪,“你享福去了!”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的脸,后者竭力控制,但脸上的肌肉还是有些颤抖。 “皇爷爷,您是不是看出来了?”朱允熥低声问道。 “没想到这么快!咱以为,怎么也能缓几天。冲喜,没冲过去!”老爷子叹息一声。 朱允熥听着哭声,看着忙乱的张家人,而后对郭英和曹震说道,“你俩去跟张家人表明你们的身份,镇下场面!” 大家族,老人刚交代完分家就走了,而且还留下新媳妇。说不定有人一撺掇,马上就要闹起来。 “是!”两人说着,走到张家子孙之中,开始操持起来。 凤翔侯的喜事,瞬间变成丧事。 红色的彩绸撤下换上白布,乐手们百鸟朝凤变成哀乐。 笑变成哭,也变成泪。 不变的,是门外的流水席依旧。 那些吃客们还带着笑脸,欢天喜地。 这样也好,喜事丧事一块办了。 第187章 罪己(1) 应天府到凤阳的距离很近,可天气却天差地别。 淮西的寒风,远比江南的冷,且更加的尖锐。 这里的天地也比江南萧瑟,行在路上时视线之中地面上的浅浅白雪丝毫没有美感,反而看上去像是病人身上望而生厌的白癜风。 行在路上,耳边是风的呜咽。路两旁那些嶙峋的光秃秃的树干上,黑色的鸟儿在车队经过时展翅高飞。飞的极快,让人分不清是乌鸦还是喜鹊。 老爷子依旧坐在大车的车辕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胡须随风摆动,脸上的皱纹因为寒风显得很是生硬。 整个队伍之中,因为刚从滁州出来,见证了凤翔侯张龙的骤然而逝,弥漫着无声的悲痛。 “皇爷爷!”朱允熥紧挨着老爷子轻唤一声,然后又拿出皮皮裘盖在老爷子的脚上,顺势把老爷子的脚放在自己的怀中,小心的揉捏起来,“张老侯爷也算是高寿喜丧,您不用太挂怀了!” “哎!”老爷子长叹,睁开眼,目光清冷的看着前方,“咱知道!”说着,脸上强露出笑容,“其实,他算是有福气的!” “喝着酒吃着肉,娶着媳妇办着喜事儿。家里吹吹打打,宾客满堂。见到了儿孙,见到了乡亲,后事也交代得差不多.....” “然后一个猛子扎在地上,脸上还带着笑,一点罪没遭。咽气之后身边有儿孙和媳妇伺候,喜衣有人给换成装老衣裳,有人给刮脸穿鞋,有人给打幡摔盆。现成的乐手班子,现成的客人,现成的流水席,他娘的.......” “他这辈子,杀人放火奸yin掳掠啥都干过,有这么个结果,老天还真是对他不薄!多少人一辈子半点亏心事没干过,可死了身子臭了都没人管,更别谈什么风风光光。” “人热热闹闹的来,也热热闹闹的走。张龙这辈子,没枉当一回人,有福有福!” “他娘的,这几年走了多少人了?一群老杀才,今儿走一个明儿走一个,就不能扎堆走?揪心呢,一会儿一个!” 虽隔着皮裘,可朱允熥依旧能感觉到老爷子的脚很僵,索性在老爷子说话的时候,把老爷子的脚放在自己的怀中暖着。 “孙儿已经让人传旨了,驸马都尉张麟带着长子张杰,即刻回滁州操办老侯爷的后事。”朱允熥开口说道,“礼部也要来人,孙儿让内府拨银一千用以治丧,还让翰林院学士著写凤翔侯碑文。”说着,朱允熥看看老爷子,“要不要追封郡公.....?” “人都死了,那些虚名有啥用?”老爷子微微一笑,“死人看不到,活人反而会因为虚名猖狂。”说着,老爷子忽然睁大眼睛,大笑起来,“哈,当年从濠州出来,咱就是走的这条路!” “那边是一处乱坟岗,西边是十八里桥,东边是帽儿山。过了帽儿山就是咱们孤家庄.......” 见老爷子有了真正的笑意,朱允熥开口道,“可是您带着淮西二十四将,自立门户的时候!” “是!加上咱,二十五人,二十五匹战马。”老爷子猛的抽出脚,站在车辕上,看着不远处的山峦景色,突然放声大喊“哎,咱是朱重八,咱回来啦!” 策棱棱飞鸟惊,山川却无声。 阵阵回音颤,故道与人再相逢。 数十年弹指,当初风发少年双鬓银染,豪气尚未减。 只是归途单影,不见当年众。 “哈哈,哈哈!”老爷子再次坐下,笑着说道,“当初,咱带着兄弟们自立门户之时,一路上都在喊。日你娘,不死卵朝天,定要出人头地。” “后来,咱也回来过,可是走的不是这条路。咱身边的,再也不是当年的人!” 少年义气横,为酬壮志踏征程。 金戈铁马英雄泪,残甲血盔长枪红缨不曾垂。 五十余年再回首,猛然间,忘与旧人把热酒。 却仍记,心中点点乡愁。 欲问天地,知否记否。 不想寂静无答声,唯有山峦依旧。 忽然间,老爷子的笑容暗淡,“一转眼这些年,一辈子过去了。”说着,继续看着周围的景色,“哎,人老了就要死了!“皇爷爷!您别一口一个死字儿!”朱允熥笑道,“你还硬朗着呢?孙儿陪您回来祭陵,是为了让您高兴,可不是为了让您难受的!” “难受点才好,难受才知道,咱这辈子都经历了啥!”老爷子淡淡的说着,目光看向朱允熥,“大孙,你知道人老了啥滋味吗?” 风,似乎大了,有雪花打在脸上。 老爷子不等朱允熥说话,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人老了就是难受的滋味,浑身上下就没有舒坦的地方。不是这里累就是那里酸,不是这里堵就是那里疼!” “没精神没力气,不想吃不想睡,脑子里成天都是以前的事儿,感觉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还他娘的一天比一天快!” 第188章 罪己(2) 今天的飞机回老家,去老爹的坟上看看。 因为某种原因,已经许久没去拜过他了。以前我不懂为何要祭奠,总觉得这种传统是不是有些虚伪,甚至狭隘的以为这些事都是做给活人看的面子的事。 可是,当我亲身经历体会之后才明白,祭奠的意义不单纯是怀念,更多的是自省和激励,还有责任。 ~~ 中都凤阳是一座新城,一座老爷子为了怀念父母亲人,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所建立的新城。 从洪武二年到洪武八年四月,共召集工匠十万,民夫七十余万耗费无数民力物力国力财力而建。 它就是另一个大明京师的翻版,所有大明京师该有的中都凤阳都有,甚至京师没有的,中都依旧有。他不但比京师应天府大,乃至于比后来朱棣迁都建设的bei京,还要庞大。 这样一座城,无比恢弘辽阔,壮观高耸,仿若天上神殿。 可是他却坐落在并不富饶的淮西大地上,更是建立在百战之后民生凋敝的国情之上。是以这座雄城虽壮观却突兀,虽华丽却也冷清。 若说老爷子这辈子,真的做了什么不体恤民情,民贼一样的事,那便是修建中都凤阳。 这座城池,让老爷子真正变成了趋势百姓如奴婢的民贼。 做出这个决定的重要因素,其实不但因为此地是老爷子的家乡,父母亲长陵墓所在,更是因为此地,乃是整个淮西勋贵武人集团集体的故乡。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新的凤阳城不再是单纯的濠州,而是将当初起兵时所有的淮河流域都划进了管理范围之内,让整个淮西勋贵都大为振奋。 负责修建中都的主官,是当时的中丞韩国公李善长。 修建城池期间,天下各地的木材源源不断的发往凤阳,运送密木料使用的是二十三轮二百人拉动的大车,筑造城池所用的青砖,每块重达五十斤,都是由直隶,江西,湖光的二十一府烧制。 修筑凤阳期间,前方的淮西将领们也一反常态,不再杀俘。而是将俘虏们尽数发配凤阳,进行劳作。 洪武七年李善长等淮西勋贵又对老爷子奏报,家乡凤阳经过数十年的战乱人烟稀少不够热闹,老爷子一狠心将山西苏杭等地没有土地的佃农二十万人,迁往凤阳给与田地房屋充实家乡。 整个凤阳城呈正方形,依托凤凰山而建,城郭长达五十余里。 即便是这样,李善长为首的淮西官僚集团还唯恐城池不够盛大,督造之时为了赶工期,更是罔顾工匠民夫的死活。 这座城真的只是为了老爷子? 还是说这座城,是整个淮西官僚集团的功绩碑? 所以这座城,繁华壮丽的外表之下,是穷苦人的累累白骨和鲜血。 朱允熥和老爷子的车架,缓缓在中都城外停住,看着遮天蔽日的城墙。再想起这座城池的因果,他的心中浮出两个字,报应。 韩国公李善长还有一众淮西勋贵之所以落到那个下场,想来和当初为了修建这座淮西之城时太过残酷暴烈,脱不开干系。 洪武七年听说中都已经有了些样子,老爷子起了回乡的念头。亲自从应天府启程,率领文武百官到凤阳中都,并在刚修建起来的皇宫中,升殿朝议。 可老爷子还没在龙椅上坐稳,就有锦衣卫来报,因为劳作繁重犹如牲畜,不堪重负的工匠在建造城池的时候,在砖上刻下了对大明王朝,对朱家的诅咒。 当老爷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候,韩国公李善长气急败坏的上书,要将所有的工匠民夫杀掉,以儆效尤。 是当时的工部尚书薛详拼死阻拦,并且大声质问,“太师一言坏天下人如此,就不怕殃及子孙吗?” 事实证明,薛详的话是对的,李善长一案他的罪状中没有凤阳中都之事,却有因果。 同时,如此不惜任何代价修建这座城池的后果,也让老爷子在成为皇帝沉浸在洪大武功中不可自拔的时候,进行了第一次深刻的反思。 那一年,中都凤阳富丽堂皇仿若仙境的皇宫中,老爷子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穿着龙袍的他却想起了自己衣不蔽体的童年。 更想起了,蒙元末年民不聊生,饿殍满地的惨景。 还有百姓易子而食,官逼民反的悲剧。 “千古之上,称盛德者,以尧为首。后世竞相奢侈,极致宫室榭台之娱,穷尽與马珍宝之玩,欲心一纵,卒不可遏,乱由是起矣。” “昔元政不纲,英雄并奋,民不堪命,皇天后土,悯民命之.....臣心不忘,洪武初年平定中原...遂命群臣会议,皆曰濠地古之钟离,于此建都,庶合古今之宜,以此两更郡名。 今为凤阳建立都城,土木之役,实劳民力,役重伤人,当该有司,叠生奸弊,愈觉尤甚,此臣之罪,有不可免者。” 这些,是老爷子在罪己诏之中的原话。 他更是不顾淮西勋贵和庞大的淮西官僚集团的阻挠,停止修建中都。 到今天,这座富丽堂皇的城池,只是半成品。 它在这是座城,更是老爷子心中的牢。 每年当宫中皇子成年之后,包括太子朱标在内,成年之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徒步从应天回凤阳。 说是要皇子们知晓祖宗创业的艰难,其实是在告诉儿孙们,去看看,回老家看看你们的老子,当初因为沾沾自喜好大喜功,做了多么大的蠢事。看看你们的老子,因为他娘的一时昏聩,害死了多少人! “联今所作,但求安圃,不事华丽,凡雕饰奇巧,一切不用,吾后世子孙,守以为法。” 忽然,朱允熥感觉自己的手被老爷子的大手抓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冷冽的寒风,老爷子的掌心没有半点温暖。 而且,还有些颤抖。 “皇爷爷,您冷吗?”朱允熥问道。 第189章 两地(1) 湛蓝的海水中倒映出天空的深蓝,海浪轻轻的拍打船舷。 朱高炽坐在靠窗的船舱中间,目光随着海水起伏,他忽然有种错觉。好似天上的云,如今正在海水中游弋,像鱼儿一样自由欢快。 他努力的站起身,扶着窗户往外看,从胶东出海来东瀛的海路,好死不死的遇到两次冬潮,他乘坐的战舰停靠在港时看起来无比巨大,可在海潮之中宛若扁舟随时都能倾覆。 苦胆都给他折磨碎了,肠子都给他下打结了,这一路他终于明白什么是天地之威。 而此刻战舰安静的停泊在异乡的港口,让他胆战心惊的海水再次恢复平静,此时他又忽然发现,那可怕的大海原来是那么的触手可及。 探头往外看,清澈的海水中似乎能闪现出他的面容。 “老子真瘦了!” 他无力的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脸上的皮肉就好似生了八个儿子,天天抱着喂奶的娘们的胸脯子,他娘的松得好像麻袋片子,用手一弹还他娘的耷拉着晃悠两下。 这一路,不知吐了多少回,仿佛把去年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也仿佛把他所有的精神都给吐了出去。 “老子哪得罪你了?” 朱高炽看着海水中自己的轮廓,心中凄苦的咒骂,“老子一个北地的爷们,你愣是给指派到海上。你知道老子这一路遭了多大的罪吗?吃不下睡不着,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走一路吐一路,比娘们怀孩子吐的还邪乎。” 骂着,他忽然想哭,忍不住闻闻自己的衣裳,“我他娘的都馊了!” 随后,他眺望远处,那毫无边际的海岸线,“朱允熥,你大爷的!你个损色坏种,你就知道欺负老子。呕.......” 突然之间,胸腹之中翻江倒海。 朱高炽再也忍不住,趴在窗户上,口中喷射。 “呕,呕........” 其实,他肚子里早就没东西可吐了,此刻鼻孔和口中喷射而出的,是黄色的水。 “呕......” 那呕吐想控制都控制不住,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 “呕......咳咳咳........” 扑通,朱高炽的身子软软的栽倒,用着最后的力气对外边喊道,“三宝!” 船舱的走廊中,传来有力的脚步,紧接着舱门被人直接拉开,露出一张年轻刚毅眼神明亮的脸来。 “三宝!”朱高炽的声音已是带着哭腔。 “大爷又吐了?”被唤三宝的男子,快步进来,有力的手臂把朱高炽扶起来放在榻上,然后拿过赶紧的毛巾,仔细的帮朱高炽擦着口脸。 这人名叫郑三宝,乃是朱高炽他爹燕王朱棣身边的亲卫统领之一。 他大名郑和小名三宝,有着一张既刚毅又清秀的脸,仔细的看看似乎眉眼之间还有些和传统汉人不同的地方,有些像是色目人。 其实他祖上乃是大元朝世宗皇帝忽必烈时期的上柱国咸阳王赛典赤,此人从窝阔台开始,就是大元的重臣官位显赫。其家族最早乃是中亚一地的王族,后来举族归附蒙古。 先后历任陕西四川平章政事,大元朝的平章政事的手中大权,远超如今大明朝一省的布政使。大明朝不过是治民,而赛典赤这位平章政事,节制陕西五路以及四川行枢院上下大小所有官员。 他更难得的是,中国在云南建省之后,第一任云南的平章政事,且在位期间为让云南真正融入中华疆土,而鞠躬尽瘁。忽必烈闻起死讯,嚎啕大哭。 论出身,郑和算得上贵族之后。且家族源远流长底蕴深厚。他那死于战火的父亲,身上还带着滇阳侯的爵位。 不过,元明交替之时,他这种贵族后裔落在明军的手里...... 当初蓝玉傅友德等人平定云南,那些杀才最爱干的事就是掳掠了这等贵人后裔之后,直接来上一刀,然后送到宫中..... 洪武十五年平滇,郑和还是个孩子时就被净身成了阉人,历经辗转之后被送到朱棣身边伺候。 但不同于一般的阉人,可能是因为郑和出身良好从小受到严格的教育,朱棣很快发现这个年轻的宦官,能文能武。且带在身边之后,展示出超人的才能。 这次朱高炽这个嫡长子出海,因为不能带女人,所以特意让郑和前来随行。 “他娘的,要血命了!”朱高炽躺在榻上,鼓起的肚皮不断起伏,口中有气无力,“要血命了,苦胆都吐出来了!” “大爷不可胡言乱语!”郑和说话声音很轻,很是悦耳,“您是燕王世子,怎能和粗汉一样粗俗?外人听了......” “好了好了,三宝你也来教训我!”朱高炽胖手扯开衣领,“你看看这哪是人呆的地方?这一路上我吃了多少苦?出海?这海有什么好的......” 朱高炽絮絮叨叨的说着,他是燕王世子,外人面前要讲究礼法威仪,只能在郑三宝这等心腹之人面前,发发牢骚。 而郑和却一边听着朱高煦的絮叨,一边看向船舱外的大海。 “大海,挺好的呀,大海的另一边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忽然想起儿时,父亲和祖父对他说的话,大海远比陆地更加辽阔。他更想起曾经,父祖在他孩童时,讲述过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海外见闻。 到他祖父那一辈,他的家族已经改了汉姓马,但因为祖上信奉的是回教,所以他的祖辈曾跟随色目人的船队,到达过麦加....... “这一趟,我可是受了.....” 朱高炽正说着,忽然发现郑和心不在焉,而后目光落在对方的手腕,发现对方带着一串念珠,笑道,“方才又在研究佛法?” 郑和的祖上信奉回教,但他本人信奉的却是佛法。 闻言,郑和收回目光,笑着把念珠褪回袖子中,笑道,“大爷说笑了,哪里称得上研究,不过是在阅读经书而已!”说着,他亲手打了一盆清水,送到朱高炽面前,“不是小的多嘴,大爷您如今是国使,渡海出使番邦,国朝可还没有过先例。” “您既是皇孙世子又是使者,代表着皇家和咱们大明的脸面,还有天朝上国的威仪,再苦再累也不能满腹牢骚。不但不能牢骚,还要举止端庄......” “知道啦!三宝你好啰嗦!”因为自小在一起长大的,是以朱高炽对郑和除了主仆之外,还有这深深的友朋之情,“这不是在你面前吗?别人面子,我哪能说这些!” 说着,又是深深的叹口气,“既来之则安之,既做了就要做得最好,哈!是不是这话?” 第190章 两地(2) 大明的船队于今日凌晨到达东瀛诸侯山名家的势力范围,锦衣卫东瀛守备千户还有相关官员,已下船上岸现行,通知山名家大明的藩王世子驾临此地。 也不知是因为吐够了吐干净了,还是因为梳洗打扮一番之后有精神了,朱高炽似胸腹之间的翻涌感消失不见。 他悠哉的斜靠在软塌上,看着窗外揶揄的笑道,“你看这穷地方,哪好?” 闻言,郑和也望向窗外,自从大明船队到了此地之后,海边的本地土著居民彻底陷入慌乱,藏在低矮的茅房中惶恐且小心点张望着。 莫说城郭完全不如大明,和大明的百姓相比,这些人的身形更加矮小,且脸上完全没有大明百姓那种泰然,反而气质和郑和平日所见那些奴仆们差不多。 站在那弓着腰,讨好的抬头,谄媚且虚伪的微笑。 哗啦啦,风吹动大明战舰船头的龙气列猎猎作响,那上面的金色五爪金龙好似活的一样,张牙舞爪的蔑视四方。 莫说那些东瀛土著们,就是闻讯赶来,全部在码头上警戒的东瀛武士们,此刻看向大明战舰的目光,都是满是敬畏。 “海外岛国之地,海啸地震不断。”朱高炽继续说道,“史书记载东瀛,每年火山喷发,全然不似中原有良田沃野。汉光武帝时,第一次对我中华上贡称臣。”朱高炽闭着眼睛,拍着肚皮,“光武帝他老人家大概生平第一次见到还没有战马高的男子,龙颜大悦赐予倭奴国王印。” “而后盛唐之时,多次派人赴天朝学习上国文章治国之道,自称臣邦。这么个地方,连高丽都不如,起码以前的高丽跟咱们的辽东挨着。” “隔着茫茫大海,皇上居然对他们动了心思。” 说到此处,朱高炽站起身,走到窗边小道,“皇上这手,真阴呀!人家东瀛好不容易南北一统不打了,他暗中挑着人家要再动刀兵。而且,是谁弱就扶谁,让他们一直打下去那种挑拨。” “我就想不通,为什么?这穷地方,就算给了大明,大明能拿来做什么?东瀛整日都不得安宁,咱大明能得什么好处?卖器械毕竟是小道!” 历史上他虽然是一代明主,但毕竟是传统儒生教导出来的世子,所认知的天下就是中国,海外的事根本没有半点兴趣。再者说他心中对于朱允熥这种行为,颇有些黔兵黩武的微辞。 他毕竟没有朱允熥那种见识,但话说回来,这时代生活在大明的人,谁会在乎外国呢? “打高丽,收复中华旧土。在云南又要用兵,为的是收土司之权归属中央,实行郡县改土归流。再者说,云南边境之外,缅甸一带不可做大。否则,帝国与西南之地,多一敌手耳!” 这几句话,倒是展现出朱高炽高超的政治目光来,尤其是即将开始的剿灭云南土司之战。 其实对云南的土司,未必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帝国真正要对付的则是缅甸。前朝蒙元时以忽必烈之威,缅王都敢杀大元使者,对云南用兵。虽最后蒙元发动大军,迫使缅王俯首称臣,但毕竟在中国西南之外,有这么一股可以蚕食帝国西南之土的蛮夷之国,毕竟是心腹之患。 蛮夷之国之蔑称,但这时代的精英们对缅甸的国力有着清晰的认知。缅甸可是几次三番吞噬了暹罗等地,足见其野心。 帝国在云南西南边陲,设置了六个宣慰司以土司领之,可毕竟鞭长莫及。 如今大明兵锋强胜,他们不敢造次,那以后呢? 朱高炽对于西南的判断是对的,而且历史的走向也是正是他担忧的。直到二百多年后,乾隆发动的清缅战争才算彻底消除了这个隐患,使得当时的中国周围,再也没有可以威胁到中原领土的势力,也彻底斩断了对方的大国之路。 “东瀛花这么大的心思?我想不通。”朱高炽继续笑道,“不过咱们这位万岁爷,内圣外王这套是越发的得心应手了!” 对内是圣人修德政,对外是阎王动刀兵。 “我说这些,你能明白吗?”朱高炽又看看郑和,问道。 “小人不懂!”郑和笑笑,“不过这地方,小人总是觉得有些怪。大爷您看,外头那些人看着都是那么恭顺,可东瀛的倭寇却是那么残暴,好似不是人生养的畜生禽兽一般。” 这话让朱高炽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变得无比郑重起来。 “小人当年也是抓过倭寇的,他们干的那些事比畜生还畜生,可您看现在,对咱们多恭顺?”郑和继续道。 “彼等蛮夷贱类,只可力会不可怀柔!”朱高炽缓缓开口。 “其实一路走来,小人发现这东瀛虽然穷困,可也有好地方,就比如咱们现在的海港!”郑和开口说道,“稍加拓宽修建就是上好的海港,如今大明海贸兴盛,此地可作为远洋的中转之所。” “平时可作为商船停泊的海港,还可驻扎一部战舰,用来保卫航路肃清海盗。小人记得当年王爷谈论倭寇之患时说过,禁海不可取,禁海等于是让人来,唯有我等在海上有兵,倭寇才不敢来。” “东瀛可作为大明出海之跳板,大明外海之地,岛国番邦数不可数,风物如何有何特产,大明却一无所知。”郑和继续说道,“如今大明兴海贸,设海关,不可再对海外.....” (永乐二年(1404年)明成祖派郑和出使日本。郑和统督水师10万到达日本,向室町幕府第三任将军足利义满宣旨:“使其自行剿寇,治以本国之法”。) 他说的高兴,朱高炽却皱眉道,“海贸?终究不是国家根本!” (朱高炽即位,停止下西洋,宣宗再起之)。 闻言,郑和马上低头不语,但眸子看向大海,却满是火热。 他仍记得小时候,祖父口中的的那些故事,中国盛产的丝绸到了大食等国,可换等量黄金。若是更远的地方,千金难求。 这时,船舱外忽然响起脚步,紧接着有声音传来,“卑职锦衣卫东瀛守备千户纪纲参见世子殿下!” 郑和在舱内说道,“何事?” “东瀛诸侯大名山名氏全体子弟,及所属大臣,在港口外叩迎世子殿下!” 朱高炽虚弱的脸,浮出些许傲然的微笑,“来人,给本世子更衣!” ~ 第191章 高炽君(1) 上谕,燕世子高炽出使东瀛,特赐着亲王皮弁服。 ~ 弁,冠耳。 大明开国之后复盛唐衣冠,皇族子弟公卿大臣都有着严格的服饰规定。 朱高炽是燕王世子,按照礼法皇太子亲王皮弁皆九缝,而世子八缝,郡王七缝。因此次出使东瀛,特准许他戴亲王规制的皮弁。 精美的九缝皮弁被郑和小心的从玉匣中捧出来,戴在朱高炽的头顶。皮弁每缝前后各用彩玉五颗珍珠九颗,在冠武及贯簪用以金饰,冠插金簪系朱缨。 朱高炽胖脸上原先种种或是消极或是忧心的情绪,在皮弁戴上的瞬间,顿时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满是郑重。 随后郑和又指挥其他侍卫等人,虔诚的从箱子中捧出礼服。 上衣是绛纱袍,通体大红色不带任何纹章。而后是下裳,前三后四裳腰连之,又有中单蔽膝等。 这些衣物和皮弁结合在一起,就是大明皇子亲王的等参加四夷朝贡,外官觐见,降诏进表时候所穿的皮弁服。 在是否应该如此高规制由大明藩王世子,出访藩国的问题上,礼部的官员们吵了数个时辰,甚至差点在官衙之中老拳相向。但在朱高炽到达东瀛后,所选择的礼服问题上,确实出奇的一致。 这种接受四夷朝贡的礼物,当然不让。 在大明官员们的心中,即便是不在中华的土地上,尔等东瀛之人见到大明的皇孙世子,也是朝贡。 “殿下,好了!” 郑和恭敬的后退半步,低声说道。 朱高炽整理下领口,站在镜子前看看自己的身躯,又整理下腰间的玉带。 “还是胖点好,穿衣服有派,瘦的人撑不起来!” 他脸上带着笑容,心中暗道一句。 随后,迈着四方步,“走!” ~~ 砰砰,船头忽然三声炮响。 码头上的恭迎朱高炽的东瀛大名山名时熙猛的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猫腰。 他这一猫腰,山名家的家臣阁老们以为家主开始行礼,码头上顿时俯身一片。 锦衣卫千户纪纲,在船头大喊,“燕王世子殿下到!” “恭迎世子殿下!” 而后,两列鹅冠锦衣的锦衣卫,按着腰中绣春刀,簇拥着朱高炽从舢桥走下。 山名家主山名时熙带着儿子山名时幸,还有阁老山名重村等人,快步上前,“鄙人山名时熙见过天朝世子殿下,殿下驾临鄙邦,蓬荜生辉!” “外藩不必多礼!”朱高炽爽朗大笑,上前亲手扶着对方的肩膀,而后拉着对方手,笑道,“孤来之前就听闻,山名家主乃是博学多才雅致高洁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然。” 说着,继续笑道,“不是孤故意说好话,外藩乃东瀛诸侯,执掌一方之人。可孤观之,外藩儒雅随和面容中正,一看就知是文武兼备又饱读诗书的当世良才,实在让孤大感投缘。” 山名时熙闻言大喜,他们这些东瀛的诸侯大名,不管内心多么赳赳武夫,但表面都喜欢以士大夫自居。 “殿下又言重了!”山名时熙笑道,“能得殿下谬赞,实在是鄙人三生有幸!”说着,揽过身边之人笑道,“这是犬子,山名时幸!” “见过天朝世子殿下!”山名时幸的年纪比朱高炽大了几岁,态度谦恭。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令郎一表人才。”朱高炽大笑,柔和的目光不断打量对方。 其实是心中在腹诽,“你爹叫时熙,你叫时幸,你们爷俩一个辈分?” 随后他的目光微转,在迎驾的东瀛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所有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有人的眼神中是炙热,有人是恭顺,也有满不在乎还有枉然。当然,还有不服和桀骜。 朱高炽虽接受的传统儒家教育,但作为皇孙,作为朱家的第三代他还没蠢到以为别人对天朝的恭顺是理所当然。四夷臣服,服的可不是天朝两个字,而是天朝兵威还有国力。 一个国家也好,一个人也好,一味的高傲只是自大和愚蠢。 使中华为天朝的除了刀兵还有礼仪,甚至有时候礼比刀还重要。 朱高炽笑笑,“敢问令郎可有表字?” 东瀛礼仪传自中华,公卿诸侯之间更是以汉学为荣,山名时幸乃是大名之子,自幼接受的也是儒家教育,如何没有表字? 问对方的表字,是朱高炽释放的善意。因为称呼对方的表字,会显得更亲近更友善。 此时朱高炽忽然如此发问,对方父子马上明白对方话中的含义。 “犬子尚未有表字!”山名时熙鞠躬笑道,而后略微迟疑,“鄙人斗胆,若世子殿下不嫌犬子粗鄙,还请殿下赐字!” 朱高炽微微沉吟片刻,“这如何使得?” “您是天朝上国世子之尊,又是陛下钦差,若肯赐字,乃是犬子的荣幸!”山名时熙继续笑道,“更是山名家的荣幸!必然是千古传唱的佳话” 第193章 石原(1) 这处山名家为大明使团准备的别院之中,朱高炽的随从,还有跟随他啊前来东瀛的官员们,依旧在忙碌着。 海上的旅途比陆地更加艰辛,所有人早已是身心俱疲,但还是强打着精神不敢懈怠。 这里不是大明,而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大明。 殿内没有舒服的太师椅,朱高炽斜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双脚叠起,肚皮上放着一匣子蜜饯果干,不住的吃着。 他的目光,却依旧放在那些在院落中走动的官员们身上。 杨士奇,理藩院主事,李景隆的狗腿子。理藩院和礼部还有区别,礼部对内,理藩院对外。杨士奇在东瀛的工作,就是理清所有东瀛大名诸侯相互之间的干系,分辨出谁是大明的朋友谁是大明的敌人,罗列出东瀛各个诸侯大名的实力。 蹇义,户部的愣头青,这人是来查验东瀛银山产量的,算账是一把好手。 锦衣卫千户纪纲,这人常年往返于东瀛和大明之间。锦衣卫做的就是刺探情报收买人心的事儿。估摸着东瀛这边,许多下级官员早就被要用银子给拉过来了。 还有那些五军都督府选出来的武官,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勋贵子弟,除了战阵上确实有两把刷子之外,接人待物更是他们的强项。 朝廷要帮着山名家训练火器军,这些人就是朝廷在里面掺的沙子。 “他娘的,宫里那位万岁爷,这是把当年对我爹的手段,再次用到了东瀛这边!”朱高炽心里暗骂一声。 这些手段,可比直接动武更加可怕。 宫里那位万岁爷的意思,挑拨东瀛内战还不算,选中的这个山名家若是听话那就皆大欢喜,若是不听话,将来就在东瀛再扶持一家起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对,帝国代言人。 随后,朱高炽的脑中又浮现出这一路上,他不断恶补的,东瀛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 山名家和新田家一个祖宗的,还有什么一色氏,赤松氏,京极氏都是世代联姻。 这些东瀛的诸侯,对他们的什么鸟天皇未必多忠心,但却对东瀛实际上最大的掌控者足利幕府防备甚深。而幕府对于诸侯,也是一边拉拢一边防备。 第194章 石原(2) 美有很多种,可朱高炽从没见过这样的美。 你说她倾国倾城吧?未见得。 你说她国色天香吧?也未必。 可是她眼神中就是带着既勾魂摄魄,又清纯如水的气质。 只是浅浅的看了一眼,然后娇羞低头,一瞬间直让人的心猛的一颤,然后....然后就有种什么都不顾,就要上去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儿?”朱高炽伸手,捏住对方的下巴,看着那眼睛问道。 “妾身,石原里美!”那双眼睛好似会说话,娇羞含笑又如枝头蓓蕾。 “人如其名,美!”朱高炽笑笑。 石原掩嘴轻笑,然后膝行上前。 她个子不是很高,跪在朱高炽面前,头正好到达脐部。 脆嫩的手指伸出,缓缓挑开朱高炽下裳的带子。 口中用略带生硬的汉语说道,“妾服侍您洗漱!” ~ 泉水清澈,下去之后马上被热水包围。 朱高炽半睁着眼睛,趴在温泉的边上,水中忽然显示出石原的倒影。 和服无声滑落,紧接着是有人入水的潺潺水声。 不过是柔嫩无骨的双手,触碰到朱高炽的后背。 “奇摩鸡一逮四嘎?”石原轻声开口,瞬间察觉不妥,惶恐道,“斯米马塞。” “无妨!”朱高炽闭着眼睛,享受身体被温热包围笑道,“你汉语不好就慢慢说!” “哈衣!”石原点头,手中拿起一个水瓢,在朱高炽的肩膀上缓缓淋水,“您....舒服吗?” “嗨,这个词儿用的好,舒服!”朱高炽大笑。 “啊!” 对方尖叫之中,朱高炽已经是猛的转身,和石原面对面。 “爷,好久没吃葡萄干了,你有吗?”朱高炽坏笑道。 门外,郑和按着刀柄无声肃立,听到里面的声音,眉头皱皱旋即放开。 他的视线之中,远处一队刚刚熟悉过后的大明武人将官,穿着束腰的武人常服,正在花园之中三五成群说笑。 话语之中,隐隐有什么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字眼,涌入耳中。 年轻的郑和,看着那些选来东瀛教导火器的年轻勋贵子弟们,目光之中充满羡慕。 随后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目光中又满是遐想。 “我已是六根不全之人,这辈子想跟那些勋贵子弟一样,统领兵马为国出征想来是不可能了。可天地之大,我实在是不甘心!” 突然,屋内传来一阵声音,打断了郑和的思绪。 只听朱高炽在里面笑道,“使劲儿,使劲儿!” “哎,你得使劲搓,不使劲皴下不来!这儿,这儿,大腿根儿!” 听声音,郑和刚毅的脸上多少带着些不自然。 “大爷哪都好,就是......”郑和心中暗笑,思绪忽然又想起另一人,“也不知这功夫,二爷到了云南没有?” 第195章 给咱立块碑(1) 凤阳,皇陵。 不知何时风开始大了起来,地面的积雪被卷起,沙子一样的打在人脸上,隐隐作痛。 恢弘的皇陵就在眼前,长达数百米的神道仿若登天的天梯,两旁三十二队高大的石像生威严耸立。更远处,则是壮丽无比连绵不绝的皇家宫殿。 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在前,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从踏进大明的皇陵开始,老爷子的大手已经开始隐隐颤抖,脚步开始蹒跚。 曹国公李景隆,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跟随其后。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人。 一个穿着青色布衣,老得已经走路都要靠别人架着才能前行的老太监。 中都留守太监,苟仁。 风中忽然传来吱嘎的一声呜咽,神道尽头由御桥连接的金门被几个太监打开,露出里面斗拱飞檐的享殿。 “皇爷爷,您脚下留神!”朱允熥忽然感觉,老爷子的身体猛的一抖,赶紧柔声劝解。 老爷子没说话,而是推开了朱允熥的手。然后竟然好似有些紧张一样,在皇城金门前,仔细的整理自己的须发,衣领还有腰间的褶皱。 他穿着青色印寿字纹的常服,头戴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翼冠,腰间是带着一块暖玉的布带。 “这个不能戴,不庄重!”说着,老爷子摘下腰间的带子,顺后丢到一边。然后又摘下头上的翼冠,好好捋了下头发,朝门内走去。 风还在吹,老爷子刚整理好的白发随风乱舞。 过皇城金门,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享殿前面,左右两侧各一面高耸入云的石碑。 左侧,是老爷子亲自撰写的大明皇陵碑。 “孝子皇帝元璋谨述,洪武十一年夏四月,命江阴侯吴良督工新建皇堂。予时秉鉴窥形,但见苍颜皓首,忽思往日之艰辛。况皇陵碑记,皆儒臣粉饰之文,恐不足为后世子孙戒。特述艰难,明昌运,俾世代见之。”全碑一千一百零五字,从老爷子少年时期家破人亡讲起,一直到乱世之中如何百战余生砥砺前行终成帝王。 这一千字,几乎字字带血。 上次朱允熥回凤阳祭祖时,曾在碑文下停留许久,其中一段话看了又看,热泪盈眶。 “既葬之后,家道惶惶。仲兄少弱,生计不张。孟嫂携幼,东归故乡。值天无雨,遗蝗腾翔。里人缺食,草木为粮。予亦何有,心惊若狂。乃与兄计,如何是常。兄云去此,各度凶荒。兄为我哭,我为兄伤。皇天白日,泣断心肠。兄弟异路,哀恸遥苍。” 第196章 给咱立块碑(2) 祭奠之意有二,一为念再为感。 念使人正其言行,感使人三省自身。 有念有感,既不富贵亦正家风。 恢弘的享殿中,摆放着朱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但是爷俩却没进,而是直接走向了享殿之后的皇陵宝顶。 宝顶远看如山,近看方知是坟丘。以条石为基,以青砖为墙。依山就势,两丈上下。 步行穿过门楼,行至金刚墙之下,随从诸臣停步,老迈的太监苟仁颤颤巍巍撑着拐棍,艰难跟在他们爷俩的后面。 “这些年,你也辛苦了!”老爷子忽然回头,笑着开口。 苟仁一笑,露出半口残牙,“是奴婢的福分!”说着,笑道,“知道老爷子和老太太生前爱干净,奴婢每天都让人把这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说着,又一指旁边的门楼下檐儿,“那边春夏之时有窝燕子,有人说要把燕窝给去了。奴婢晓得,老太太生前呀最是心软心善,所以奴婢就自作主张让那些燕儿,借着这块宝地在这遮风挡雨。” 冬来了,燕窝里的燕子早就迁徙而去,只留下空空的窝。 “咱小的时候,馋肉馋的不行,每日琢磨捉那些鸟儿进肚。咱老娘对咱说,儿呀,那燕儿在咱家就是咱的家燕儿,不能伤哩!你看那燕儿虽小,可知道好歹咧,不是好人家它还不去!” 老爷子朝那边看了看,“你做得对,帝王之家若连一窝小燕都容不了,何以容天下。”说着,转头对朱允熥说道,“大孙,走,上前去!” 朱允熥迈步之时,回头看了看,给了曹国公李景隆一个眼神。 后者赶紧迈步跟上,并且从跟随的太监手中,抢过两捆金稞子,抱在怀中。 “皇爷爷,孙儿让李景隆跟着!”朱允熥扶着老爷子的胳膊,轻声说道,“给他个恩典吧!” “他应当跟着!”老爷子说着,露出半分笑容,而后回头对李景隆道,“你虽不姓朱,可骨子留着一半朱家的血。那坟里面,也是你的祖宗。” “微臣谢皇上太上皇隆恩!”李景隆哽咽道,“臣仍记得少年时跟随祖父,父亲祭祖时,父祖二人一步一叩,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尤其是祖父,哭昏了好几次。” “哎,你祖父是好人啊!当初咱老爹老娘,对这个姑爷是逢人便夸,万中无一呀!咱少年家贫,也多亏了你祖父救济。有一年快过年了家里连祭祖的粮都没有,是你祖父顶风冒雪走了三十里,才让咱家里有个人样的过了个年!” 第197章 鸡犬升天(1) 昨晚上回来玩晚了,太累了,就鸽了,我知道我非常无耻,卑鄙下流不是人。 ~~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太平乡的地界。 赶车的是李景隆,坐车的是朱允熥老爷子他们爷俩儿。 此处毗邻凤阳皇城皇陵,算起来也是老爷子的故乡,因为老爷子当年的家孤庄村,就归太平乡管辖。 太平乡名字好,因为老爷子的关系,如今看着也甚是兴旺。 放眼望去远处田舍整齐,青砖红瓦。视线之内,到处都是大片大片连绵不断的沃土田野。 此时正刚播种了冬小麦,田中许多农人正在小心的忙碌,呵护着一家老小的生计。 见一辆陌生马车的缓缓驶来,田中许多跟着大人的孩童,都好奇的张望。乡下地方,来了生人特别打眼。 “这庄稼种的好哇!”老爷子在车辕上对朱允熥笑道,“地修的平整,你看那地面上全是土,没有硬坷垃,这样的地种起来省事轻快,产量也多!哎,跟你说也是白说,你是宫里头含着金汤匙生的,哪知道种地的事?” 说着,老爷子跳下马车,快步走到田地边上,朝正弯腰干活的一农人老者问道,“哎,那个......老兄,今年这地看着咋样啊?” 田间的老者抬头,看样子比老爷子小不了几岁,咧嘴笑道,“看着....也就那样?今年是抢冬种的,雪来的晚,本以为要旱呢,前些天下了场雪顶了大事儿。” 闻言,老爷子干脆蹲在田边上,继续问道,“你们这是追肥呢?” “下了雪不追肥,那雪不是白下了?”田间老汉笑道,“你这富贵员外细皮嫩肉的,家里不是种地吧?” 老爷子顿时就急了,“咋不是呢?咱家里世代都是庄稼人!啥细皮嫩肉,你别看咱穿的排场,手上都是老茧!” “不像!”那老汉又笑道,“你走路那样,跟当官的老爷差不多,带着威风呢。哪像我们庄稼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这又是随从,又是马车的,说你是庄稼人,谁信啊?” 老爷子刹时错愕,忍不住看看朱允熥,“咱不像庄稼人?”又道,“咱每年也在宫里种几茬庄稼啊,怎么就不是庄稼人了?” 朱允熥忍着笑,“皇爷爷,您怎么不是庄稼人?只不过您种的不是地,而是整个天下!” 老爷子琢磨片刻,“咱确实不是庄稼人了!”说着,看看自己的手,“这手哇,拿起刀子之后就不算庄稼人了。每年在宫里捣鼓那一亩三分地,不过是自己消遣自己,跟人家一比确实不算庄稼人!” 第198章 鸡犬升天(2) “汪氏老母,为我筹量,遣子相送,备醴馨香。” 这是老爷子亲自转述,立于凤阳皇陵之中,御制皇陵碑上的一句话。 一千多字的皇陵碑文中,老爷子提到了三个人。 “田主德不我顾,呼叱昂昂,既不与地,邻里惆怅。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黄壤。” 首先提到的是当时朱家的田主,也就是朱家给种地的东家刘德。他不顾老爷子兄弟二人悲惨,不但不伸手援助,还将老爷子痛骂一顿。 第二个就是提到的伊兄,地主刘德的兄长刘继祖,看老爷子悲惨,给了老爷子一块坟地,让老爷子的父母兄长得以安葬。 刘继祖就是义惠侯,而当年对老爷子恶语相向的刘德,老爷子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大度了给了三十亩地。 有人曾对老爷子奏议,治刘德当年的不敬之罪。 可老爷子却说,“此世情耳,不必问。吾贫时,彼岂知今日为天子耶?” 不过这两人,只是隐晦的提了名,而没有姓氏。 在碑文上,郑重的表明名字的只有一人,汪氏老母。 这位老妇人,见老爷子实在凄惨,便拿出了自己的棺材本,帮着老爷子置办了祭奠父母的香烛,且让儿子把老爷子护送到寺庙里,使老爷子在家破人亡之后,得以暂时的安身。 老爷子在未发迹前,确实称呼过汪氏老妇为干娘!汪家对老爷子也确实有恩情。 发迹之后那老妇早已故去,老爷子就把对老妇的感恩之情追赠到她的子孙身上。老夫人追封相当于四品官员的太恭夫人,其子孙世袭明威将军佥指挥司事。 这可是正四品的世袭官职,要知道即便是开国淮西勋贵的侯爵之子等,也不过如此。如景川侯曹震的儿子,最开始也不过是世袭千户。 “汪家?汪家?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老爷子抿着嘴唇,嘟囔两声。 而后又大声问道,“他们还做过什么坏事?你们一一道来?” “欺男霸女.....” 田中的汉子刚要开口,却忽然被那老汉拉住,随后老汉对朱家爷俩说道,“这位员外,我们还要忙活农活,少陪了!” 他不是要忙活农活,而是不想多说。 老爷子猛的一跺脚,“离庄子还有多远?” “六里地!”李景隆低声完,小心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走!”老爷子大手一挥,直接上了马车,而后生着闷气沉默不语。 大明律,纵马毁坏庄田,是仗一百徒三千里的大罪。莫说大明,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当日魏武帝曹操颁诏,践踏良田者死。而后其战马受惊踩踏田亩,一怒之下杀了自己的爱马。 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命。 而在那些乡民话里话外的意思中,这等事在这些皇上老子的亲邻眼中,根本不算个事儿。 第199章 说书(1) “人呢?都死绝了?” 门口进来的豪奴,斜着眼睛大喊。 店小二赶紧一溜烟小跑的过去,口里热情殷勤讨好小心的笑道,“哟,汪少爷您来了?”说完,一连三个躬鞠下去,卑微至极。 可下一秒,就在店小二起身的瞬间。 啪的一个耳光,直抽得店小二眼冒金星身子陀螺一样,扑通声栽倒。 “您.......汪少爷.....您.....”店小二嘴里吐出一口血,捂着半边脸,哭着喏喏道,“您怎么打小人.....” 啪,汪少爷身边的豪奴,反过来又是一个大嘴巴,直接把店小二后半句话,抽回了肚子里。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动静太大,惊动了后堂的掌柜的,赶紧奔出来,远远的拱手作揖,“少爷,您这怎么发这么大火气?我们这伙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大人大量......” “二叔,他打我?”店小二咧嘴痛哭。 掌柜的看看店小二,也是一脸心疼,“您看,您.....” “打不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汪少爷歪戴着貂皮帽子,双手拢在袖子里,说话慢条斯理,“谁让你见着本少爷,先打招呼的?” “嗯?” 顿时,无论是店小二还是掌柜的,还是朱允熥他们爷俩都愣住了。 打人的理由千奇百怪,可谁听说过因为跟对方先打招呼,招来俩大耳贴子的? “要先鞠躬,再说话,这是规矩懂吗?”汪少爷身边的豪奴横着眼睛看了一圈,“见着贵人先行礼,才能说话,明白吗?” 随后,桀骜的对掌柜的说道,“这什么地方?知道这什么地方吗?” 掌柜的懵,“这....我.....” “这是洪武皇爷的老家,天下最讲规矩的地方。”豪奴挺着腰杆子,脸上满是义正言辞和志得意满,“没有规矩就没有尊卑,没有尊卑就没有礼法。没规矩让人笑话,没有礼法那天下不就乱套了吗?” 霎时间,老爷子和朱允熥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莫名其妙。 一个奴才,一个奴才居然这么大言不惭的? 大言不惭也就算了,居然他娘的还振振有词强词夺理? “您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掌柜反应过来,连忙笑道,“我们都是乡下人,平日粗俗惯了,惹您老不高兴您就当是个屁给放了,跟他一般见识您不值当,打他都脏了您的手。”说着,弯腰点头的往里请人,“您是老客,是小店的衣食父母,有什么招待不周的您只管招呼,我们跟学那么丁点儿,也受益终身。” 第200章 说书(2) 铛铛铛,拉车的马脖子上还带着一圈铃铛。 清脆的铃声之中,帘子被缓缓的拉开,几位蒙着面纱穿着束腰抹胸彩衣的女子,先是挪到了车辕边儿,然后趴在了健壮的妇人身上。 一个个的女子,就这样被健壮的女子,背进了酒楼送往二楼雅间。 老爷子朱允熥爷俩的目光,从头盯到尾。 “堂子姑娘出局?”老爷子自言自语道,“这是.....?” 朱允熥笑着低声道,“就是青楼女子出来陪客人喝花酒!” “哈,玩的是够花花!”老爷子目光依旧看着从马车中下来的青楼女子,跟随着她们的身影,然后忽然瞥了朱允熥一眼,“你会的挺多呀?这都知道?你跟学的?你去过?” 朱允熥一窘,“呃.....孙儿也是听李景隆说过那么一嘴!”然后,目光看向李景隆。 后者马上心领神会,笑道,“是小人有一次陪少东家出门溜达时,顺嘴说了一次!” “不教点好!”老爷子横了他一眼,“若是以后让咱知道了,你带咱大孙去那种地方,小心你的狗腿!”说着,目光跟随最后一个青楼女子上楼,还抻着脖子看看,“出局?这词新鲜啊!” “皇爷爷!”朱允熥低声笑道,“您老没听过这词儿?” “哼,咱这辈子啥事都干过,唯独没去过哪地方。”老爷子哼道,“色是刮骨刀啊!再说了,咱总觉得那地方埋汰!” “就是!”曹震跟着开口笑道,“好看的女子多了去了,看上谁直接抢.....” 正说着话,冷不丁郭英在下面猛的一杵子。 “你怼我干什么?你怼我也是要抢,你没抢过?”曹震斜眼,“当年你别谁抢都欢,还就喜欢抢人家当官的老婆,说皮肉细会疼人!” 郭英气得直接把脸扭过去,咬牙切齿。 忽然,二楼传来男子轻浮的浪笑,以及女子的柔声细语。 老爷子的表情也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咱的老家?嘿嘿,咱的老家亲邻,祖上八辈子都没有干这事的。就算当年缺德带冒烟的地主刘德,也没干过这事?呵呵,刚才还说什么规矩礼法,哼!” “您犯不上跟这种张狂小人生气,回头跟中都留守说一声,治他就是了!”朱允熥笑着给老爷子倒茶。 正说着话,外边又是车马响,几个流里流气的锦衣青年迈步进来,说说笑笑也直接上了二楼。然后二楼雅间传出的声音,骤然加大起来还伴有阵阵浪笑与扭捏。 ~~ 朗朗两声,珠落玉盘,琵琶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二楼雅间窗口处,依稀看到捧着琵琶的人影,开口浅唱。 “马渡沙头首蓿香,片云片雨过潇湘。东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 楼下的朱允熥听得真切,“皇爷爷,这是您的诗呀?” 这诗正是当年老爷子所著,名叫征陈至潇湘。 原本是豪迈大气的一首诗,不想此刻竟然在一个歌女的口中唱出。 “嗯!”老爷子点点头,笑道,“他娘的,咱的诗现在也成唱词儿了?” 一首开篇诗落下,二楼雅间的女子随着琵琶的伴奏,缓缓说书,“却说洪武爷提兵百万攻下洛阳,直抵汉家故土燕云十六州,北伐大业有望之时。猛然间想起当年与陈友谅连番血战,心中豪气大发......” “这是什么话本儿?怎么把咱也写进去了?”老爷子皱眉问道。 “是洪武爷征北!”李景隆在旁开口笑道,“传唱的就是您御驾亲征的故事,还有北伐伟业!不知何人所做,但流传甚广。小人在京师中时,听闻逢年过节庙会集市上,都有说书人讲述,听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待听到您百战百胜之时,听者无不掌声如雷欢呼雀跃。” 朱允熥也笑道,“皇爷爷,民间传唱您的功绩,是百姓们爱戴您的表现。您想想,民间小调可没有称赞秦皇汉武的,把您写进小调,足见百姓爱慕之心!” 老爷子咧嘴笑笑,“你俩不用说好听的,百姓爱听就唱呗,咱没那么多事!” 闻言,朱允熥笑了笑。 老爷子这人是最不耐烦这些曲儿调儿呀的,认为是靡靡之音,曾一度下令严令禁止。不过这种事,压根就禁不住。 “不过呢话说回来!”老爷子又笑道,“百姓们爱听就听,可若是有穷酸书生敢借用文字编排咱,那可不能容。”说着,哼了一声,“那些个遭瘟的书生,别的本事没有,整日指桑骂槐叽叽歪歪倒是一把好手。” 这时二楼又有歌女的声音传来,“洪武爷亲临洛阳,稿赏三军亲自点将,中山王徐达为帅,开平王常遇春为将,武定侯郭英为先锋......” “嘿嘿!”郭英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咋还有我呢?”说着,凑到老爷子耳边,“老东家,这词儿还真没胡编乱造,当时我可不正是先锋吗?” 说到此处,郭英唾沫星子横飞,“当时咱们到了通州,众人都说要强攻,唯独我和徐达说大伙远道而来,强攻城池恐怕损失惨重。” “第二天大雾,我率三千骑兵突袭,鞑子那边一看才这点人儿,有个叫什么叫帖木儿的带一万骑兵两路夹攻要把我吃掉。” “我能让他吃吗?他吃得了我吗?我直接带人撒丫子就跑,那小子嗷嗷追,然后一头扎进了包围圈,常遇春带人给他一顿暴揍,直接抓了活的,我说留他活命,常遇春那厮直接照着他脑袋,咣当就是一锤子.....” “咱知道有你!”老爷子横他一眼,“你卖什么嘴?” 郭英嘿嘿两声,不再说话。 曹震侧耳听了半天,突然猛的在桌子下面踹了李景隆一脚。 “这.....不是....您踹我....?” “戏词里怎么有郭老四没老子?”曹震怒道。 李景隆这一脚挨的冤枉,哭丧着脸道,“又不是我写的,我哪知道!” “哪个穷措大写的,老子活剥了他!”曹震愤愤不平,“老子一身的战功,都他娘的不写,是看不起老子还是故意埋没老子的功劳?老子婆娘都是在大都城枪的,鞑子皇帝的宫女.....” “你闭嘴!”老爷子正听的入神,骂道,“没你更好,哪次败坏军纪的事儿,不是你先挑头的?” “不是.....每次都是常遇....”说着,曹震忽察觉朱允熥盯着他,连忙住口。 常遇春再怎么样,那是皇上的亲姥爷。可不是他曹震,能拿出来当挡箭牌的。 忽然,二楼传来汪少爷的大笑,“痛快痛快!我大明兵威赫赫,元顺帝望风而逃,回草原放羊去了!” “哈哈哈!”楼上传来一众浪荡子附和的笑声。 “说起来,自古以来就没有洪武爷这样起家艰难,又百战百胜的天子!”二楼中有人说道,“更难得的是,他老人家帐下猛将都是咱们淮人!” “准确的说,是咱们凤阳人居多!”汪少爷大声开口,随后叹息一声,“哎,当年我祖父也曾去了军中,可惜弓马不精不能上阵,寸功没有的回来了。他老人家但凡是上阵搏杀了,凭着我家和洪武爷的交情,说不得我家也能落顶世袭罔替侯爵的帽子!” 话音落下之后,马上有人奉承道,“汪兄,话说当年,你们家老祖当真是拿出棺材本儿,帮着洪武爷置办家里人的后事?” “可不是嘛!”汪少爷得意的大声道,“当初呀,我们家老祖是看着洪武爷长大的,洪武爷家里穷,我们老祖平日也常暗中接济。” “那一年洪武爷家里办丧事,什么都没有。我们老祖实在看不下去了,把给自己百年之后预备的香烛纸钱拿出来,还给张罗一间干净屋子当灵堂。” “啧啧啧!”楼上众人齐声赞叹。 “后来我们老祖跟洪武爷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让我爷爷亲自把洪武爷送到了龙兴寺。” “啧啧啧!”众人又是惊叹。 “听老辈人说,那时候洪武爷可是拉着我们老祖的手,一口一个干娘。”随后,压低声音,“诸位,咱们说句不好听的,当初要是没我们老祖给洪武爷指这条路,啧啧......” 瞬间,楼下人脸色大变。 有些话可以说,但不能用这种口气说。 朱允熥脸上笑容尽去,对李景隆说道,“上去,撕烂他的嘴,让他胡说八道!” 第201章 故土非乡(1) “说起来我也是生晚了,我要是早生些年,凭现在这身马上的功夫,再加上我们老祖对洪武爷的恩情,怎么也能混个国公不是?” “您现在日子也不差,身上挂着四品将军勋职,闲云野鹤一般的神仙人物!在凤阳这地界,您不就是土皇上吗?” “几个姐儿怎么没声儿了,没见着汪少爷这郁郁寡欢吗?来来来,给汪少爷唱首王二姐思夫,让少爷乐呵乐呵!” “滚一边去,什么郁郁寡欢,本少爷这叫一生襟袍未曾开,满腹壮志无从酬啊!”bookAbc.Cc 二楼雅间汪大少爷和狐朋狗友的污言秽语中,李景隆唬着脸起身,门口坐着的邓平马上也快步跟上。 曹震和郭英抱着膀子嘿嘿冷笑,且捏着自己拳头上关节。 咚咚咚,李景隆踩着楼板就往上走。 “干嘛的?”上面猛的出现个汪家豪奴,咋咋呼呼的喊,“我们少爷包.....哎呦!” 邓平猛的两步窜过去,一把抓住对方胯下,那豪奴猝不及防直接疼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而后脸上冷笑,手上用力,吱嘎一声。 “呃........”那豪奴惨叫半声,捂着胯下身子不断抽搐软软栽倒。 “什么人?” 又是个豪奴冲出来,李景隆一手左手放在后背,右手张开直接按住对方面门,用力往后一撞。 砰的一声,那豪奴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 “要说这王二姐思夫......” 正欲笑嘻嘻卖弄风月的汪少爷猛听得外边惨叫,下意识的转头,就见外头冲进来几个彪形大汉。 “你们他妈谁呀?” 他几个狐朋狗友刚站起身要反抗,邓平抄起桌子上一个酒壶,砰的一声把一人砸趴下,紧接着李景隆一脚踹在另一人面门之上,二楼雅间中顿时人仰马翻,尖叫连连。 不时有人从窗口被丢出来,歌女们掩面逃窜。 “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 汪少爷的大喊中,李景隆邓平手脚不停。其中一人被打倒之后再起身,刚没看清来人,就被李景隆抄起椅子,咵的一声再次砸趴下。 椅子碎裂,李景隆手中拎着椅子腿儿,对准另一个恶少又是呼的抡圆了,再躺下一个。 “姐夫小心!”邓平突然惊呼。 只见有个被打蒙的恶少,猛然间抽出短刃朝李景隆扑来。 李景隆不慌不忙微微侧身让过,顺势抓着对方持刀的手,咔嚓一掰。 “啊!”惨叫声中,那人的胳膊已经变形,在地上狼狈打滚。 ~~ “嗨,还别说,小李子这两下还挺利索!” 曹震和郭英在楼下,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笑着说道。 就这时,一个被扔下楼的恶少从地上爬起来,一个猛子钻进厨房,然后抄着两把菜刀,叫骂着窜过郭英身边,欲往楼上跑。 郭英微微侧身,小腿伸出,又快又准直接踹在对方膝盖上。 扑通,手持菜刀的恶少,直接一个狗吃屎。 不等他站起来,曹震对准面门,小腿猛的发力直接闷过去。 那恶少身子猛的一僵,昏死过去。 这俩老杀才,动作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动手时动作一点不大,干净利落至极。 ~~ “你...你们.....?” 二楼雅间中,除了李景隆和邓平之外,再也没有站着的人。 汪少爷在椅子上蜷缩一团,一只手在面前胡乱的飞舞,另一只手死死的抓着椅子扶手。 “你们....别胡来啊,我可是大明四品明威将军,我....我是汪家的少爷!” “别过来,别过来.....” “哪路的朋友?可是我得罪谁了?” “我有钱,我给钱.......” 他慌乱的喊叫声中,李景隆走到他面前。 然后,李景隆扽过一张椅子,直接做到他对面,直勾勾的看着他的眼睛。 汪少爷的声音瞬间小了起来,“好汉,是求财还是.......?” 啪,李景隆一个耳光,对方头上的锦帽直接飞了。 啪,反手再抽,汪少爷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哀嚎。 双手捂着脸,鲜血不住从指缝中溢出。 李景隆虽平日看着有些不着调,但自小是名师教导,侍卫出身。马上马下兵刃拳脚的功夫练了几十年,他少年时每每大内侍卫之中比试,都是名列前茅,可不是银样镴枪头。 “你们.......打我......”汪少爷哇的一声哭出来,颤抖的松开手,只见掌心之中,赫然掉落了两颗牙齿,“我要报官.......啊!好汉饶命,好汉,我家有钱.....我家有钱......” 李景隆一只手拎着汪少爷的头发,把他的脑袋薅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李景隆轻声问道。 “我....我......”汪少爷目光满是惊恐说出话来。 啪,李景隆又是一个耳光。 殷红的血,直接从对方口鼻再次喷涌而出。 “别打......啊啊啊!” “你怎么不先行礼再说话?”李景隆戏谑的调笑。 然后,把沾着血的手,在对方名贵的裘皮大衣上擦拭着,“你不是讲规矩吗?今儿我就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旋即起身,给了邓平一个眼神。 “啊!” 汪少爷惨叫着被邓平直接拽到桌子上,双手按着对方肩膀,膝盖顶着对方肚子,不让其挣扎。 李景隆挽着袖子,在地上捡起个凳子腿儿,在手里掂量几下。 似乎重量不满意又丢在一边,然后从怀里掏出火器铸造局精心打造,黄铜鎏金缠花枪柄的短手铳。 顺便扯下一张桌布,仔细的把枪柄包裹起来。 “你们.....朋友,好汉,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你这辈子,跟好好说话,就没关系了!”李景隆笑着贴在对方耳边说了一句,然后以火铳当锤,砰! “呜!” 汪少爷双腿猛的伸直,双手死死握拳。 砰! 汪少爷的身体痉挛,青筋乍现面容扭曲。 砰! 李景隆收回火铳,邓平松开手,汪少爷的身体从桌子上无声滑落。 紧接着邓平俯身,掰开对方的嘴,看了看笑道,“姐夫,利索,一颗没留!” “剩下的你来!”李景隆爱惜吹吹火铳当手柄,发现有处缠枝花纹似乎被砸坏了,顿时心疼不已。 “好嘞!”邓平咧嘴一笑,抽出腰间匕首,对准汪少爷的舌头。 ~ “行了!” 楼下骤然传来朱允熥的声音,“走吧!” 二人连忙下楼,见老爷子已经站起身,在朱允熥的搀扶下朝外走。 老爷子的脸色很难看,沉静的面容下,是压抑的怒火。 “皇爷爷,您还进庄子吗?”朱允熥轻声道。 老爷子看看酒楼外,不远处那些满是朱红大门的宅院,微微摇头,“不去了!” 那里已经,不是他的老家,不再是从前那个孤庄村了。 那里的人,也早就变了。 那里再也没有,他曾生活过的痕迹,也再也没有,值得他留恋的地方了。 “走吧!”老爷子轻声道。 不过就在即将上马车之前,又转头道,“记得陪人家点钱!” 朱允熥目光看向李景隆,后者正从目瞪口呆已经吓傻了的掌柜的,还有小二的面前经过。 李景隆伸手入怀,直接两根金条飞出去。 “拿着,我们爷赏的!” 第202章 故土非乡(2) 马车在路上缓缓行驶,老爷子的脸色很是不好。 朱允熥能猜到,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老爷子内心的失望。 当年贫穷但友善和睦的乡邻,如今变成了豪门大户。 豪门大户什么德行,老爷子再清楚不过。而且,这些大户,还都是他这个开国皇帝的友邻。这是没有细看,若是真要是较真,私下里说不定多少事挖出来。 “这事儿呀,人间常态!” 武定侯郭英没有跟曹震一个马车,而是把李景隆换下去,给老爷子赶车。 一边赶车,一边劝慰着老爷子,“当年臣家里穷的时候,莫说亲戚了,凡是认识的人见了面都绕着走。生怕找他们救济,生怕打秋风。可后来呢?” “后来跟了您当了兵,发达了之后,听都没听过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冒了出来,还有什么从小看我长大的邻居。啧啧,那架势就好像我们郭家哥俩,吃他们百家饭长大的!” “光是这些人也就算了,我们哥俩不是也把祖坟修了吗?洪武十四年的时候,我家祖坟边上有庄子跟别的庄子打起来闹出人命,官府抓了人,您知道庄子上的人怎么说吗?” “他们说是我郭家几十年的老邻居,说当初若不是他们给口粮食,我们哥俩早没了!” 老爷子只是听,没半点表情。 朱允熥看下老爷子的神情,开口问道,“那后来呢?” “听说和巩昌,武定两位侯爷有关,凤阳知府不敢审了,就派人到京城送信。”郭英咧嘴笑道,“我拿着信想了半宿也没想出来,当年谁给过我们郭家哥俩粮吃?随后我就回信给凤阳知府,世上多攀附冒名之徒,你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跟我郭家哥俩没关系!” “有的人呀,总是记得自己对别人的好,尤其是别人发达之后。哎呦,当初要不是我对他怎么怎么着,他能这么出息?若不是我如何如何,他如今怎么怎么落魄?” “你到底想说啥?”老爷子忽然斜眼看着郭英,面色不善。 “臣.....老臣就是.....”郭英赶紧看看朱允熥。 朱允熥笑笑,“皇爷爷,武定侯是劝您,别跟不相干的人生气。” “汪家确实不是不相干的人,咱确实受过人家老祖母的恩情。”老爷子叹口气,“其实当年庄子中,也就汤和家周德兴家,还有汪家老祖母对咱有过好。其他人,咱也是想着乡里乡亲的,咱当皇帝了,能成全就成全一把。” 第205章 膈应 傍晚时分,朱允熥一行的车驾进了中都凤阳城。 依旧没有表明身份,而是在一家事先由锦衣卫订好的客栈住下。 刚安顿好老爷子,朱允熥还没来得及梳洗,邓平就捧着一堆奏折进来,“万岁爷,京里来的!” “放桌上!”朱允熥用毛巾擦擦脸,走到桌边坐下,邓平微微躬身退出去,小心的关上门。 第一份,赵宁儿差人送来的,宫里一切都好,六斤因为读书不好又被她揍了一顿等等琐事。 第二份,吏部来的,各省副总兵布政司轮番进京,准备陛见。问朱允熥,想先见哪个行省的。 如今朱允熥虽是皇帝,可各地的封疆大吏都还是老爷子时期的旧人。不是说这些人不可靠,而是作为帝王要看得比寻常人更加深远,更要让下面人知道君王的手段。 仔细的想了想,朱允熥在奏折上批复两个字,直隶。 京畿的驻军牢牢掌控在朱允熥一系的手中,没人闹得起风浪,那么距离京师最近的直隶,就是后世江苏安徽这俩地方的官员,要先见见。 而后又是户部礼部的奏折,户部是为了洪薯推广,礼部则是询问今年过年皇帝祭天之事。 朱允熥一一批复之后,疲惫的揉揉太阳穴,再拿起一份看了几眼,骤然间脸色大变。 “昏聩!” 啪的一声,折子被他扔在桌上,露出上面的字迹。 “臣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伏乞陛下,据有司奏报,太上皇万寿期间,周王与宋国公冯胜,私会于外。谈及何事,臣不可知也......” 宋国公冯胜如今是仅存的开国六公,因为年岁最大,地位最高,更是在世的这些淮西武人的主心骨领头人。 周王朱橚,则是他冯胜的女婿。 勋贵武人从来都不是朱允熥的威胁,就算他冯胜从最开始,在朱允熥还是普通皇孙的时候,并未挑头且车马摆明坚定的站在朱允熥这边,但朱允熥从没冷落过他,而且后来还多有优渥之举。 再者说,冯胜如今早就交出了手中的权利,安心在家做富家翁,需要时出来做吉祥物,也是让人放心。 可这种事,这种藩王私下密会大臣的事儿,让人膈应。 普通人看来什么,可作为帝王,这种事就是触动逆鳞。 你俩翁婿要见面,大大方方的不好吗?私下密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还是不可对人言的话? 周王朱橚且不说,那人在朱允熥心中早就是定性之人。表面看着恭顺,背地里是搅屎棍。 可对于冯胜,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好好过清净日子不好吗?像以前那么小心谨慎的不好吗? 昏聩二字,说的就是他冯胜。 “好日子过够了!”朱允熥又暗骂一句,“老糊涂了!” 他相信冯胜的忠诚,但是更相信,不知道皇家内情的冯胜,面对女婿一些私下的请求,也定然会竭尽全力去帮衬。bookAbc.Cc 有时候无心之过,更胜过故意之为。 “回京之后,要好好敲打敲打他!” 藩王们要等到老爷子万年之后,可其他人他作为皇帝,自然是想什么时候敲打就什么时候敲打。 忽然,朱允熥想起一件事。 “历史上的冯胜,为啥让老爷子赐死了?” 好像,就是因为这事儿! 老爷子晚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时候,本就猜忌手下这些功勋大将,该杀的都杀的差不多了,留下冯胜充门面。可冯胜还是私下里跟他的周王女婿眉来眼去,甚至私下相会。 对儿子,老爷子从来是不下重手的,甚至谁都不说。可对手下的臣子,确实稍有触犯逆鳞,能杀就杀。 “哎,人要犯糊涂,谁也拦不住。”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拿起纸笔快速写道,“着兵部五军都督府,凡七品以上武职调动,皆报与朕知,不可擅权定夺。另,各省武库马场,严格盘查,物资调动各地亏空一一奏明,玩忽职守暗中串通者,就地革职问罪,交有司论处!” 写完之后,吹干墨迹装入信封,“邓平!” “臣在!” “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师!”朱允熥道。 “遵旨!”邓平双手接着,刚要转身离去,猛的鞠躬,“太上.....” “忙你的去!”老爷子背着手从对门房间出来,看都不看邓平,进屋坐下。 “皇爷爷,您不歇会?”朱允熥笑道。 “本来就二两活都没干,整日看风景,歇啥?”老爷子咧嘴笑笑,探头瞅瞅桌上的文书奏折,“京里有事?” “都是琐事!”朱允熥笑道,“宁儿来信说,六斤不好好读书,又被揍了一顿,哭着喊老祖呢!” 闻言,老爷子脸上马上满是心疼,但还是看着朱允熥,“京里有事?” “没事!”朱允熥道,“太平盛世的哪来那么多事?就算有事,六部的官员们自会处理,养那么多人,可不是白吃俸禄的!” 老爷子栽着靠墙,手掌拍打膝盖,“官员们都是应付事儿,报喜不报忧。不信不行,全信他们更不行。”说着,笑笑,“再说当皇上的,心里就不该有小事。” 说着,又看看朱允熥,“咱大权早就交给你啦,想干啥你就干,没必要顾虑咱。你当皇上的,想收拾谁还不是一句话?顾忌这个,顾虑那个,到最后有人蹬鼻子上脸把你自己气够呛!” “孙儿知道了!”朱允熥笑着岔开话题,“晚上您老想吃点什么?吩咐客栈给您做家乡菜?” “人老了吃啥都一样,没味儿!”老爷子笑笑,半眯着眼睛,“明儿没事,咱们回去吧!” “您老不多转转,难得回来一次!”朱允熥笑道,“孙儿是诚心陪您....” “咱知道,你是怕咱死之前没回来看看,心里留遗憾,咱知道你是孝顺孩子!”老爷子叹息一声,苦笑道,“你知道吗?其实咱这次回来,是想死在老家的!” “您看您怎么又....?” “咱都交了权,就该回老家养着,落叶归根死在乡梓之地。”老爷子笑道,“可是这回回来一看,凤阳已经不是咱心中的凤阳了。这地方呆着,还不如回京城舒心。” 随即顿了顿,“大孙,跟你讨个情儿!” “您看您说的!”朱允熥笑道,“您这不是骂孙儿吗?” “皇陵周围的田庄,皇庄,来年都给咱种上洪薯,让列祖列宗也乐呵乐呵!”老爷子笑道。 “应该的!”朱允熥道。 “嗯,要是咱明年不死,自己再回来看看丰收!”老爷子笑着开口,随后站起身,“走吧,咱们外头吃点喝点去。该见的咱也见了,该哭的也哭了,该跪的也跪了,明儿一早就回京。” 第1章 雪落(1) 窗外又在飘雪,菱形的雪花落在文华殿镶嵌五彩琉璃的窗格上,马上如花一般在琉璃上绽放。 紫禁城总是在下雪的时候显得格外宁静,万物仿若无声,色彩又格外鲜明。 虽是下雪,可依旧有阳光。光从外边打入,落在文华殿中书房内六斤那张格外认真的小脸上。 他穿着银鼠皮的带毛衣裳,站在一张硕大的书桌前,专心致志的写着大字。 到底是因为年岁小了,刚开始写的还好,到后面就有些气力不足,字体有些不甚饱满。 “殿下若是累了就歇片刻!”旁边教授书法的文华殿大学士高逊志笑着开口,“写字,不能操之过急,切不可想着一会而就,要慢慢来。若是急,下笔就乱了,笔乱了心也就乱了。” 六斤不懂笔乱和心乱的意思,但高学士那句累了就歇会他听懂了。 “本来孤也没累,听学士这么一说,孤还真觉得有些胳膊酸!”说着,六斤迫不及待的放下笔,可随即目光又怯怯的望向窗外,看到对面偏房之中的身影,又赶紧把笔拿了起来。 高逊志的目光也跟着看过去,看清那边的人影之后微微皱眉。 随即,高逊志又看看六斤,犹豫再三迈步出去。 书房的外屋同样是大学时的杨淞和张显宗,正在认真批改着六斤的作文。两位饱学之士此时的表情如临大敌,眉头都皱在了一起。bookAbc.Cc 教导皇太子读书对他们而言,是关乎帝国未来,亿万百姓命运的重大责任。是关乎整个天下,乃至百年大计的重担。 高逊志的脚步声,让两位大学士诧异的抬头。 “士敏兄(高逊志字),殿下写完了?”张显宗说着,看看桌上的沙漏,“应该还有半个时辰吧?” 高逊志没有回答,而是再看一眼对面的偏房,开口道,“皇后娘娘又来了?” 另一大学士扬淞放下手中的笔笑道,“早上就来了,就那边坐了小半天。”说着,顿了顿,“皇后关心殿下的学业,真严母也!” 张显宗跟着笑道,“此乃国朝之福!我等臣子之幸!” 闻言,高逊志却微微摇头,叹息道,“欲速则不达!” 其他两人没听清,问道,“士敏兄说什么?” “没什么!”高逊志神色挣扎许久,还是一咬牙迈步出去。只留下屋内两位大学士,不解的看着他。 第2章 雪落(2) 许久之后,殿内有了响动,门帘被撩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高逊志挪动一下,站在门边目光低垂。 “本宫想了想,高学士说的有道理!”赵宁儿在宫女和嬷嬷的簇拥下,从里面缓缓走出,“本宫有时候也觉得太子读书常看本宫的脸色,生怕本宫恼了。” 说着,赵宁儿已踩着台阶走下,“本宫在这,他顾及着定然是学不进去,是本宫没想到这一层。这文华殿,以后本宫就不来了,太子读书就劳烦几位大学士了!” “臣等定竭尽全力!”高逊志鞠躬拱手。 赵宁儿笑着回头,目光落在高逊志的官袍上。 从官袍的下摆可以看到,红色的官袍里是青色的松江棉布内衬,内衬边缘已经磨损还带着其他颜色的补丁。脚上的靴子,也看着很是陈旧。 “梅良心!”赵宁儿轻声道。 “奴婢在!”梅良心赶紧上前。 “告诉内库房,选三张上好貂皮的料子,给三位大学士。另外,每人赐棉布两匹。”赵宁儿开口道。 “臣无功不受禄!”高逊志忙道。 赵宁儿一笑,“高学士你有功劳,太子交给你本宫放心!”说着,转身离去。 ~~ 张显宗和杨淞就站在文华殿门口,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一幕。 等高逊志回来,连忙问道,“士敏,你跟皇后说什么了?” 高逊志呵着冰冷的手,“没什么,就是跟她说以后别来了,他来了殿下反而读不好书!” “你......?”另两人直接呆住。 “你胆子真是大!”杨淞笑笑,摇头道,“其实我也早察觉此事,只是不敢......” “别说太子爷了,皇后在那,我教的时候都提心吊胆!”张显宗也笑道。 “哈,你们两个!”高逊志大笑,“刚才谁跟我说什么国家之福?臣子之幸?” “你看,不带你这么编排人的!”杨淞笑骂。 高逊志暖和下手,笑着进入殿内,太子依旧站在书桌边写字。只是看样子他定然是站累了,身子微往一边倾斜,重心都在一边。 “殿下累了就歇歇!”高逊志笑道,“若是饿了,可叫人送些点心来!” 六斤瞅瞅他,然后目光看向窗外顿时一亮。 “娘娘先走了!”高逊志笑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着,六斤吐下舌头,笑道,“母后怎么先走了?” 高逊志看向六斤的眼神,满是慈爱。 在他心中太子虽然年幼,但聪慧异常,乃天人之姿。 “以后,皇后都不会来了?”高逊志看着六斤笑道,“臣跟皇后说,她在这殿下您不自在。以后读书,若是累了殿下您就说,不用硬挺着,劳逸结合才能读好书。” 六斤清澈的眼神闪动,“高先生,你真好!”说着,目光忽又看向窗外,带着几分哀怨,“孤想老祖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话音刚落,外边腾腾传来脚步。 三位学士顿时面色不悦,张显宗已是堵在门口,冲着跑来人的大声道,“王总管,文华殿重地何故如此喧哗?” 来人正是王八耻,他远远的就笑道,“太上皇和皇上回宫了,传太子殿下过去呢!” “老祖回来啦!”六斤一声欢呼,直接甩了手里的笔,笑着跑出去。 忽然,他又停步,回头看着高逊志,“我老祖回来了,母后不敢责罚我了,哈哈!” 说着,小跑出去,“王八耻你背着我!” “奴婢遵旨!”王八耻矮下身子把六斤背在背上,然后旁边太监举着伞,用毛毯挡着风,簇拥而去。 ~~ “还是应天府暖和,凤阳那边虽不下雪,可风刮的厉害!” 永安宫里,老爷子刚换好衣裳,笑着对朴不成说道,“咱不在宫里这些天,你这老阉狗松快了吧?” “瞧您说的!”朴不成笑着给老爷子奉上热茶,“您不在这几天,奴婢就跟丢了魂似的。吃不下睡不着,整日就盼着您早点回来!” “呵!”老爷子咧嘴笑道,“你狗日的说好的好听!吃不下睡不着丢了魂?整的跟盼媳妇的爷们似的!”说着,老爷子忽然又是一笑,“哎,咱跟你说个事儿!” “您有什么吩咐?”朴不成笑道。 “你看呀,你跟了咱这些年也没享着福。”老爷子摸着下巴说道,“眼看你也岁数大了,要不咱给你个恩典。让你有个外宅,养个媳妇再过继个儿子?” 朴不成一愣,然后笑道,“主子,您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奴婢这岁数了要媳妇也用不上啊!” “嘶.....你用不用得上,跟你多大岁数没关系。”老爷子大笑,“要是能用,你拼了老命也要用。可你是心有余力不足,抓耳挠腮无计可施.....哈哈,抓心挠肺空流泪呀!” 就这时,外边传来清脆的童音,“老祖!” “哎哟,咱大乖孙来了!”老爷子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走到门口。 六斤从王八耻背上跳下来,一个蹦高儿。 “哎哟,咱的大乖孙,让老祖看看瘦没瘦!”老爷子抱着六斤大笑,胡子不住的往六斤小脸上扎。 一时间,殿内都是祖孙二人欢畅的笑声。 “老祖,孙儿想您啦!“ “咱也想六斤,来让老祖看看,鸡鸡儿大了没有!” “哈哈,不行不行!” 老爷子抱着六斤说笑,忽然脸色一变,摸着六斤的小手说道,“手咋这么凉?”然后,猛的看向殿外,怒道,“就这么背来的?怎么不坐暖轿?冻坏了你们谁担待得起?” 王八耻瞬间跪下,惶恐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是孙儿不爱坐暖轿,那里边不透气儿!”六斤拽着老爷子的胡子,“孙儿最烦不透气了,胸口闷。”说着,依偎在老爷子怀里大笑,“老祖,您别生气,您一生气就瞪眼!” “哈哈!”老爷子大笑,“老祖不生气!”说着,继续抱着六斤笑道,“想老祖了?” “想!” “哪想?” “心里想!” “是这儿,还是这儿?”老爷子开始挠着六斤的咯吱窝。 朴不成看看他们祖孙二人,无声的对王八耻摆手,示意快走。 ~~ “回来怎么不提前打招呼?” 坤宁宫里,赵宁儿正帮着朱允熥换靴子,“呀,皇上您脚都凉透了?” “和皇爷爷骑马回来了,吹了风!”朱允熥笑笑,俯首看着身下的妻子,目光满是笑意。 “万岁爷您是先洗漱,还是先用膳?”赵宁儿抬头,目光如水。 “朕饿了!”朱允熥捏捏对方的脸,“你好像胖了!” “万岁爷净说胡话,才几天没见臣妾就胖了?”说着,赵宁儿站起身,“臣妾叫人给您传膳.....啊!” 不等她迈步,朱允熥已是从后面一把抱住,把脸埋在了她的后背上。 赵宁儿感觉一双大手,顺着腰..... “万岁爷,您.......” “朕上面不饿,饿的是.......” “啊!”一声惊呼,欲迎还羞。 总管太监梅良心正带着宫人在殿外忙碌,忽然耳朵一动,赶紧朝着众人无声摆手。顷刻间,殿外空无一人。 雪,骤然大了。 紫禁城,也更美了。 第5章 吾非仁爱之君 “文官们常说,朕偏袒咱们大明朝的淮西武人勋贵!” 朱允熥夹起一块带皮微肥的羊肉,沾了点南乳芥末料汁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他和老爷子都喜欢吃羊肉,但二人的口味却不相同。老爷子喜欢浓油赤酱的红烧,而朱允熥则单喜这种清炖,而且微微有些膻味最好。 冯胜在对面如坐针毡,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辈子血里火里闯出来的老帅,竟然有些紧张。 让他紧张的是皇帝,也是皇权。 忽然间冯胜意识到,皇帝已经是皇帝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这些勋贵们口中的三爷了。他可以给予臣子的不单是恩典和优渥,还有惩罚甚至剥夺生命。 “嗨,那些文官呀!”朱允熥继续说道,“只要朕给你们一些恩典,他们就跑到朕的耳边聒噪,说什么国家承平之时,武人骄纵不好。” “其实朕也不是偏袒你们,而是觉得.....”说着,朱允熥看看冯胜,目光很是平和,“觉得你们也不容易,从龙起兵百战余生。乱世中能活下来已是上天的恩赐,身居高位也都是拿命换来的!” 冯胜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皇上的话,让老臣心里酸溜溜的,也让老臣打心里感激。皇上的包容爱护之心,臣受之有愧!” 他如何能听不出这话的意思呢? 朱允熥说得已经很明白了,现在的一切来之不易,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政治斗争中,没死在老爷子的手里,这已经是万幸了。 不要一辈子谨慎小心,到了晚年因为一点小事坏了一生的奋斗和努力,得不偿失。 “坐下坐下!”朱允熥摆摆手,笑道,“你我君臣,不必如此。你宋国公也不是文官,不用跟朕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着,一指李景隆笑道,“朕要想听好听的,他曹国公说上十天都不带重样的!” “呵呵!”李景隆在旁咧嘴笑笑。 “咱们大明淮西武人勋贵!”朱允熥继续说道,“在朕看来是一种传承,不单是你们这一代人跟着老爷子打天下,尔等的儿孙辈如今也都在军中效力,为大明守土开疆!” “用你们朕放心,朕也踏实,朕希望这种传承能一直延续下去,开国勋贵虽老,但淮西将门武人,一直能作为朕,乃至大明后世子孙的左膀右臂。” “但朕对你老国公也说句不大好听的话,君臣之间信任二字来之不易。一旦有裂痕,所有的一切,前功尽弃呀!” 冯胜坐着,浆出如雨。 他忽然又发现,眼前这位皇帝这种风格,比太上皇当初更可怕。太上皇是直接把刀子抵在你的胸口,而眼前这位,则是把刀子藏在袖子中。 看不见的锋芒,更有威慑力。 ~~ 一顿饭吃到了午后,冯胜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分外漫长。 第6章 孤臣(1) 天还没黑,宋国公冯胜的请罪折子,就放在了朱允熥的御案上。 折子上的字迹虽然工整但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焦急催促的文风,想必是老国公冯胜利回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关进书房里,绞尽脑汁的既要认罪又要陈述事情经过,还有必不可免的避重就轻,在折子中尽可能的把他自己摘出去。 这也就是宋国公冯胜,他读过书通晓文墨。若是换了曹震那大老粗,毛笔吃上十七八根都写不出是个大字。 折子的描述中,周王朱橚为何私下密会宋国公冯胜倒也说得清楚。 两个字,一件事儿,战马! 周王朱橚对他老丈人冯胜说麾下护军缺战马,而朝廷在中原设置的马场,战马都是有数的,一匹都动弹不得。以前还有辽东那边朱棣暗中接济他一些,可现在朱棣压根就不搭理他这周王亲弟弟。 所以,朱橚的目光盯上高丽,济州岛马场。 镇守高丽的是龙虎上将军平安,颍国公傅让。而管理马场的参将,则是冯胜当年的旧部属下。 周王的意思不仅让冯胜帮忙,用在高丽贩卖药材的商行穿针引线,从马场那边高价购买,然后还要请冯胜帮忙出面疏通下辽东过来的关卡。 他说服冯胜的理由竟然是他一个藩王,麾下的护军骑兵太少,面子上不好看!bookAbc.Cc “哈!”朱允熥看到折子都气乐了。 “一个装糊涂的老糊涂,一个假安分真闹腾的混蛋!” 啪,折子被朱允熥仍到桌上,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 “盛恒达的事,因正赶在老爷子寿辰的时间点上,我还没和你们计较,你们又私下里琢磨着淘弄战马?你一个内陆的藩王,既不是塞王又不让你上阵打仗,你要那么多骑兵干什么?” “还有你私下修复前朝宫室,装什么礼贤下士让人编书的事,老子都没跟你掰扯过,你还要跳?” 冬日的黄昏天边很是清冷,那阴霾的云距离地面很近,让人有些压抑之感。 “我就不明白,燕王朱棣都老老实实的了,你周王楚王,你们这些人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老子的耐心?” “难道你们就不明白,秋后算账的事吗?” “还是说你们吃死了,我要做一个仁义的君主,信奉什么尊崇皇叔以彰显大度?” “抑或是从心里觉得,我这个皇帝还是太嫩,管不到你们这些老爷子亲口封的藩王?因为有老爷子定下的祖宗家法,就算以后我想治你们,也束手无策?” 渐渐的怒火在朱允熥的脸上浮现,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他愤怒不全是因为周王私下的小动作,而是这个老大帝国之中那些看不见的层层掣肘还有隐忧。 可以预见,未来他一旦对这个国家全面实行新政之时,要遇到的阻力和破坏,会有多大。 想到此处,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历史上的朱允炆,老爷子一死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削藩了。 也更理解,为何号称历史上最勤政的雍正,为何在身后留下了滚滚骂名。 宗室,帝国之患! “来人!”朱允熥轻声道。 “奴婢在!”王八耻悄然进来。 “去,传何广义!”朱允熥开口道,“还有暴昭!” ~~ 天全黑了,星星零星的挂在天上,被云层挡着有些暗淡。 暴昭何广义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乐志斋。 “臣等.....” “坐那!”朱允熥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正在泡茶。 上好的碧螺春放在青花瓷盏之中,开水注入,原本卷曲的茶叶就好似女子伸展的腰肢,在水中曼妙起舞。 暴昭何广义对视一眼,无声落座。 “朕把廉政院交给你们至今也没过问过。”朱允熥笑笑,依旧没有扭头看他们二人,“是捞着虾米了?还是套着老虎了?” 暴昭赶紧起身抱拳道,“回皇上,臣命御史巡查走访,且有锦衣卫暗中查看,确实查出一匹尸餐素位贪腐弄权之人。”说着,顿了顿,“不过,正如皇上所言,都是小鱼小虾!” “大奸似忠嘛!”朱允熥笑道,“大老虎不是那么容易套上的!”说着,转过头来叹口气,“哎,咱们大明朝不查就是太平盛世,一查却触目惊心。” 暴昭想想,正色道,“历朝历代此等事都避免不了,皇上无需太过忧怀。” “世上最艰难无奈之言,恐怕只有尽量二字了。”朱允熥又叹气道,“你我君臣也只能尽量让吏治清廉,政务清明!”说着,目光看向何广义,“各地奏报上本的只涉及到地方官门?” 何广义心中一凝,抬头看看朱允熥的眼睛,迟缓的开口,“御史们奏报的,都呈到了暴大人处!” 闻言,暴昭忍不住偷看了何广义一眼。 “都报给了我?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在皇上面前点我?还是告黑状?”暴昭心中暗道,对于这个原本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副手,其实他心中有些不大以为然,甚至有些防备。 毕竟,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帝的鹰犬,在传统士大夫的眼中,属于小人一类。 “但锦衣卫的奏报,都在臣这里!”何广义继续开口,“廉政院自暗访以来,所查的不只是地方官,刑律贪腐弄权等事,还有......” 朱允熥沉声道,“说下去!” 何广义是他的心腹,如何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还有宗王!”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暴昭忽然觉得这次进宫,绝不是皇帝召见问话那么简单。 而身边这人是皇帝的心腹,说不定皇帝要朕的要说什么已经和他通过气了。 “宗王?”朱允熥眼眉挑挑,“宗王们不是都挺好的吗?怎么,他们身上有什么事吗?” “倒不是宗王们如何,而是宗王的下属,有些德行有亏!”何广义继续道。 “不能吧?”朱允熥换了个姿势,挺直腰板端坐着,“你说说,哪个宗王?是燕王还是宁王还是楚王?” “皇上既然点了这三个王爷的名字,那就一定不是这个三个王爷!” 何广义心中思量片刻,“秦晋二藩也不可能,蜀王有贤名,辽王更是皇上的铁杆,韩王远在高丽,代王谷王不足道......” “是周王!” “哦?五叔那边?”朱允熥皱眉,沉声道,“五叔一向也颇有贤名,中原闹灾时还把名下的王庄田地免了赋税,而且从未听说过五叔做什么糊涂事?怎么是他那边?” “那就一定是周王了!”何广义心中确定,周王可不是一干二净之人,屁股下面也都是屎。不过唯一还不确定的是,皇上想让他周王沾上什么事。 “臣不敢欺瞒皇上,却是周王那边!”何广义开口道,“中原那边锦衣卫暗报,周王府的管事吏圆,以周王之名强买强卖大肆扩张田庄。甚至巧取豪夺,霸占了农人的田地!” 暴昭在旁听着,总觉得何广义所说的罪名,很是耳熟。 “有百姓抗拒被打,也有百姓告状到了地方官。可,涉及到宗王,哪一个地方官敢管呢?”何广义继续说道。 “五叔也太糊涂了,治下不严!”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明白了! 何广义心中暗道,治下不严不是什么有份量的罪名。 第7章 孤臣(2) 其实他刚才所说的周王下属侵占田地的事,也是子虚乌有临时杜撰出来的。 到底有没有这种事不重要,先说出来随后再找一定会找到,就算没发生也马上会发生,再说就那些王府的官吏们,不可能不干这些事。 “中原锦衣卫还奏报过一件事,周王那边侵吞了盛恒达钱庄数十万银钱的钱款,使得盛恒达在京城的票号出现挤兑,官司都打到了应天府。” 暴昭闻言心中一愣,随即大怒,“好你个何广义,大家现为同僚,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堂堂大明藩王,侵吞田产不说,还要霸占商人的钱财,国体何在?”朱允熥终于有些怒意,“你继续说!朕要看看,朕的好叔叔,到底还做了什么有辱国体的事出来?” “周王府扩建,把前朝的宫室都修葺一新,甚至许多违禁的地方.....丝毫不修改掩饰!”何广义继续说道,“堪比....禁宫皇苑!” 砰,朱允熥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看向暴昭,“你听到了?” “有些事,臣实在不知!”暴昭起身俯首。 “朕,自即位以来以仁孝治国!”朱允熥起身走了几步,正色道,“对太上皇他老人家侍以诚孝,让他老人家一生戎马之后颐养天年。” “对臣僚百官,天下臣民,皇室宗奇以仁,彰显皇帝的宽仁,皇家的友爱,给天下以表率!” 说着,朱允熥的表情痛心疾首,“官员们如何,朕虽气但未必往心里去。他们是官,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大明朝又不是他们的。” “可宗王?跟朕一样都姓朱,这天下不单是朕的,也是他们的。”说着,朱允熥似乎变得怒不可遏起来,“你看看他做的这些事,哪有一点以天下为家的样子?说他有辱国体,说他不顾尊严,说他糊涂愚蠢,都是说清了!” “简直就是.......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悖论人常,倒行逆施!” “皇上息怒!”何广义暴昭同时跪下请罪。 “你们跪什么?犯错的又不是你们?”朱允熥大声道,“起来,坐好!”说着,自己也坐下,表情与怒气之中也带上了些许的颓然。 “宗王啊!他可是朕的王叔,如今大明宗王之中第二年长之人,何以至此?朕颜面何在?太上皇颜面何在?大明颜面何在?”朱允熥叹息道。 第8章 小皇上学坏了(1) 翌日,奉天殿大朝会。 朱允熥和往常一样,端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注视群臣。 但有些大臣心中却觉得皇帝今日有些不一样,从前每次上朝皇帝在龙椅上坐下之前,会让叩拜的群臣先起身,而后才落座。 而今日,皇帝则是先坐在龙椅上,无声的注视许久,才缓缓摆手,由太监传达平身二字。 虽然这二者之间只是先后顺序不同的改变,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改变,就能看出许多事来,也代表着不一样的皇帝。 “臣启奏陛下!”当先开口道是兵部尚书茹瑺,“昨日云南奏报,云南四川之兵已经在昆明集结,共计三万五千零八十人。黔国公沐春八百里廷寄上奏,问询剿灭叛逆土司事宜!” 这次对云南土司乃至缅甸的用兵,这近两年国朝对外最大的军事行动,虽说规模比不上和北元动辄几十万人的会战,但其战略意义涉及到永保帝国西南边陲的和平,还有日后在云南贵州等地设置改土归流,收土司权利归地方官,设置郡县等一系列政策。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与诸位大臣坐居京中,万里之外的战事交黔国公沐春全权处理,让他放手出打!”说着,朱允熥顿了顿,“太上皇曾言,他虽姓沐,但也是自己家的孩儿,朕信得过他!” “云南土司深受国恩,国朝以宣慰使高官厚禄许其自治,然其狼子野心不知国,反而蛇鼠两端与缅甸暗通款曲,欺我大明刀不利乎?” “今次出征,此等反复无常心机叵测之小人土司,朕必诛之,传旨!” 说到此处,朱允熥看看群臣,继续大声道,“着黔国公沐春为征虏前将军,都督何福,徐凯,翟能为副将,为朕为大明诛灭此獠!” “臣遵旨!”兵部尚书茹瑺道。 历史上这场战争也爆发在这个时间点上,明太祖朱元璋交代给沐春的战略方针是,一劳永逸,彻底剿灭。但转年因明太祖驾崩,沐春病死,建文帝直接把大明帝国对于西南的鲸吞之势,变成了闭关自守。 是以使得今后百十年间,西南这些兵患,不断的耗费大明财政,犹慢性病一点点的折磨着大明帝国。 第9章 小皇上学坏了(2)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凌汉老头脸上的褶子一动不动,心中却在暗骂。 “你们这些笨蛋,老子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昨日暴昭等人连夜跑到他家里商议此事,他给的意见是,加码式弹劾。 先说周王的小罪,然后看皇帝的口风是否满意。若皇帝不满意,再加码。既要加到皇帝满意,又要给皇帝留下处置对方的余地。 “老子让你们几人把罪名都拆开,几个人同时上奏。你们倒好,两个愣头青站出来,直接把罪名都给捅出来,这他娘的哪有缓和的余地?” “这不是让皇帝难做吗?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头铁也不是没心眼,他娘的你们的心眼跟大粪一块拉出去了?” 凌汉心中大骂,恨不得当场跳起来,给这些蠢笨的门生们一顿大嘴巴。 其实他更恼怒的事,这些愣头青们就这么硬邦邦的奏上去了,直接用了杀着。皇帝一想,就知道有人给你们支招,就想到他身上。 “臣以为,此等事关重大,不可偏听一家之言。而且还涉及到宗室藩王,更要甚至又甚!”凌汉抱拳道,“若是处置不当,伤的不只是大明的国体,还有陛下的脸面乃至宗藩亲情!” 听他这么一说,朱允熥也清楚了。暴昭他们之所以一上来就是绝招,是因为没学明白,用力过猛了。 这些罪名最根本都两个字就在于宗藩,皇家骨肉至亲。拔出菠萝带出泥,若真是大张旗鼓的差,周王包不住,楚王也要露出来,其他人更是要露出来。 现在还不是朱允熥跟他们翻脸的时候,朱允熥更不想让那些藩王们人人自危。原时空的朱允炆不就是这样么,想一棍子打死一船人,结果让这一船的藩王联合朱棣给他先淹死了。 况且,现在老爷子还活着呢。 朱允熥可不想挨揍!老爷子现在还能轮得动鞋底子! “却是老成持之言!”朱允熥点头,“可若真的确有其事呢?” 他直接把难题,又抛给了凌汉。 “小皇上学坏了,知道玩人了!”凌汉心中叫苦。 “陛下,不是若确有其事,而是真的确有其事!”不等凌汉开口,暴昭大声说道。 他再楞再头铁也知道有些话不能凌汉老大人来说,而是要他来说。况且,他也不是真楞。 皇帝要处置周王需要人出头,还要又体面有余地。可既然选择了他暴昭,他暴铁面却不会一味的顺着皇帝的思路走。 要么不告,要告就要告死,不然自己这个孤臣直臣做的就没意思。 第10章 有坑你自己跳 “您怕什么呀?”暴昭严震直齐声问道。 凌汉一口老痰正好卡在嗓子眼里,差点背过气去。 “咳咳咳!”老头在马车中剧烈的咳嗽起来,面色潮红。 “老大人!” “恩师!” 两人赶紧拍打后背抚摸胸口。 “嗯哼!”凌汉猛的用力一咳,暴昭掏出手绢,送到凌汉嘴边。 “老大人,您吐出来啊?”暴昭道。 “我......他妈的让你气的咽下去了!”凌汉怒发冲冠,指着两人的鼻子,“你还问老子为什么怕?你们回去翻翻胡惟庸和李善长的案子,就知道老夫为什么怕了!” 暴昭严震直对视一眼,低声道,“这事跟那俩案子怎么又扯上关系了?老大人,您能不能把说明白?” “群案,窝案,有罪没罪扯出一大堆。”凌汉瞪了他们二人一眼,“你当你们举奏的就没罪了?嘿嘿,现在是没罪,过几年保不齐有人跳出来,给你们安一顶挑拨宗室骨肉皇家至亲的罪名,给你们戴个酷吏的帽子,说你们残害宗亲!” 暴昭冷笑,毫不在乎。 而严震直则是一呆,“不能吧?” “不能?你当老夫这六十多年的宦海生涯是整天吹拉弹唱吗?”凌汉冷笑。 “您说别的下官赞同,但这事...”暴昭摇摇头,“皇上不是那样的人!”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老大人说的下官明白,无非是事闹大了不好收场,若是弄出了藩王人命谁也兜不住。到时候为了权衡利弊,平息众怒,下官等这些出头的人就要倒霉。可是下官看来,皇上断不会如此。” 说到此处,暴昭抱拳道,“咱们这位天子,不是不讲道理的,更不是让臣子们背锅的!” 闻言,凌汉一时没开口,沉思许久之后缓缓说道,“嗯,刚才那些话是老夫说差了。”说着,叹息半声,“可这案子,被你们这一闹,快不了啦?” “请恩师明示!”严震直说道。 “本来是清清楚楚的事,差人问话三五日就有结果的,可你们捅出来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罪名来,是短时间能查清楚的吗?”凌汉继续说道,“而且,你们也不看看皇上最后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着户部的张紞来会同其他阁部来审理此案.......” 暴昭还没说完,凌汉打断道,“这是前半句,让张紞查那就是慢慢查,查这些年周藩敛财的事,可后来把周藩送往凤阳呢?” “您不是说圈禁....?” “圈禁之后呢?”凌汉斜眼看看两人,然后开口,“罪是个由头,人先关着,然后慢慢审查。其实上面那位....”说到这,凌汉指了下头顶,“在等,在耗着!” 暴昭严震直两人瞪大眼睛,有些不解。 “更上面那位!”凌汉又指了下头顶上,没有说话,而是做个闭眼的动作。 两人瞬间秒懂,这案子最终的结果,怕是永安宫那位归天之时才会有定论。 “跟你们说这些已经是冒着大不韪,可是你们两个都是老夫举荐提拔之人,再者说也是少有的栋梁之材。”凌汉继续叹息说道,“所以,这案子你们日后办的时候,要拿捏好关键的地方,不能急也不能慢,既要有实证,但也要避免弄得天下皆知。” 说着,凌汉好似累了,在马车里靠着,闭目说道,“你俩各自回去好好想想老夫的话吧!” “是,下官等告退!” 马车在街角停住,暴诏和严震直下了马车,躬身送行。 马车中的凌汉再次睁开眼睛,“哎,头铁要分时候啊,更要分事啊。敢于谏言是好事,一心为家国天下更是难得,可.....要知道啥事该掺和,啥事不该掺和啊。” “老夫为官这么多年,刘伯温死了,胡惟庸死了,李善长也没善终,刘三吾临老临老落个晚节不保,老夫怎么没事?” “一是会做事,二是不给皇帝当枪使!” “后生们呐,太嫩了!” ~~ 紫禁城,乐志斋。 朱允熥换了上朝的龙袍,一身茶色圆领常服走入二楼的书房之中。 “万岁爷可好点了?”站在门口的李景隆忙行礼说道,“臣刚才看您脸都气青了,真怕您气出个好歹来!” “朕无碍!”朱允熥说了一句,“来,你陪朕用膳!” 这是朱允熥的习惯,他从不在早朝之前用膳,顶多是吃两块点心。 此刻王八耻带着宫人在长条桌上开始布饭,简单两碗浓稠的粳米粥,一盘素馅包子,两份酱肉几盘酱菜。 李景隆从旁边小太监手里接过饭碗,一边给朱允熥盛粥,一边说道,“万岁爷您操劳国事,又吃的如此俭朴......”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朱允熥横他一眼,“哪里俭朴了?有肉有面有粥有菜,难不成早上起来朕就来一桌海八珍?” 说着,接过李景隆盛的粥,指对面的凳子说道,“你坐那!” “是!”李景隆欠身坐下,随手掰开一个素包子送嘴里小口的吃着。 “嗯,味儿不错!”他心中暗道,“青瓜鸡蛋里面掺了虾皮.....高汤调味吃着鲜灵。” 忽然,他停住手,因为他余光看见对面的朱允熥,不住的用汤匙搅动米粥,却始终一口没动,且眉头紧皱。 “今日的事,难办!”朱允熥叹气道,“难办啊!”说着,看看李景隆,“你说,朕今日是不是胆太大,对周王的处置重了?” “有坑!”李景隆顿时心中警醒,低着头吃饭没说话。 朱允熥顿了顿继续道,“太上皇那边,哎....你也知道老爷子的性子,最是护短不过。” “别说话!”李景隆心中告诫自己。 “你说把周王并其子发往凤阳的处置,是不是太过草率了!”朱允熥又问,“毕竟是中原腹地的强藩之王,这么一来,动静是不是太大了?其他藩王那,是不是也会.....”说着,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陷入沉思。 李景隆知道,躲不过去了。 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五叔那人,你也是熟识的,他那性子看似随和其实内里最是执拗,太主观爱钻牛角尖。” “朕让布政司收他的权,让他人去凤阳,他会不会.......?” “我一句话都没说,已经掉坑里了!”李景隆心中叫苦。 “这事难办就难办在这!”朱允熥继续说道,“周王犯的那些事,断无饶恕也难以对天下人启齿,说出来朕都跟着丢人。” “可是朕这个皇帝呢,既要秉公处置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又要顾及皇家骨肉亲情,不能让外人落下话柄。” 说着,朱允熥长叹道,“而且周王,他做下这么多的恶事,想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内心深处定是不以为然,可能朕派人过去,他还以为朕是故意处罚他,叫屈鸣冤或者公然对抗....” 听到此处,李景隆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道,“臣去一趟河南,亲自把周王送往凤阳!” “你看,朕也不想啥事都可着你用!”朱允熥亲手给李景隆夹了一个包子,开口说道,“可是呀,这事你愿意为朕分忧,朕心甚慰!” “我敢不去吗?您在那说了半天,我要是不去,能出得去紫禁城吗?”李景隆心中苦笑。 “记住,此事务必让周王心悦诚服的去凤阳,明白吗?” 第11章 你没当爹你不理解 “臣明白!” “你明白什么,跟朕说一遍!” “周王是不是心甘情愿去凤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要表达出心甘情愿。而且,是心悦诚服洗心革面的心甘情愿!”李景隆起身说道。 “坐!”朱允熥按下手,笑道,“吃饭!” 作为中原强藩,周王朱橚在中原就藩那么多年,麾下不可能没有心腹。朝廷的诏令过去,他万一闹别扭不遵,再弄点幺蛾子出来,到时候伤的可是他朱允熥的脸面。 更重要的是,不管他周王怎样,都不能开一个头儿。 一个对抗中枢皇帝的坏头。 李景隆把半个包子塞嘴里,嚼都没嚼的咽下去,起身道,“臣这就动身!” 就这时,王八耻从外边匆匆进来,“万岁爷,太上皇那边.....” “哎!”朱允熥放下筷子,苦笑道,“这些愣头青,到最后还是要朕来擦屁股,事儿办的不好啊!” 将周王和儿子发往凤阳,这事怎么都绕不开老爷子。 ~~ 永安宫里,老爷子抱着膀子斜靠在软塌上,看着六斤骑着个小太监在地上颠颠的大呼小叫。 朱允熥站在门口往里探头看看,回头看下身后的朴不成,“知道啦?” 朴不成没说话,点点头。 “谁嘴那么快?”朱允熥低声问道。 朴不成一笑,又没说话。 朱允熥悻悻的又探头看看,“老爷子说啥了?” “没吱声,就那么坐着好半天了!”朴不成低声道。 突然,屋里传来老爷子的虎吼,“外边嘀咕什么呢?咱还没死呢?张罗发送咱?”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赶紧进屋行礼。 附身之后半晌都没得到老爷子的回音,朱允熥就那么僵着,也不敢动。 “哟,这他妈谁呀?”老爷子缓缓转头,站起身,“这他妈不皇上吗?咱给皇上磕头了!” “别别别,皇爷爷您别吓唬孙儿!”朱允熥赶紧陪笑。 “你是皇上,谁敢吓唬你呀!”老爷子背着手,绕着朱允熥转圈,“你都威风啊,天子一怒浮尸万里,想杀谁就杀谁,想作践谁就作践谁!你多厉害呀!” 朱允熥继续陪笑,“皇爷爷看您说的,您坐您坐!” “皇上面前,咱老不死哪敢坐啊!”老爷子冷笑,“回头,再有人参赞失了礼数,你给咱送凤阳老家去,看管起来?” “孙儿不敢!”朱允熥直接跪下,“皇爷爷,您听孙儿说!” 老爷子瞅了他半天,然后对门外说道,“把太子爷抱走,外边玩去!” 朴不成赶紧带人进来,连说带哄把不情愿的六斤劝出去。 “你小子最好好好说,跟咱说通喽!”老爷子坐下,半躺着一般还翘着二郎腿,冷笑道,“不然,咱一个不高兴,你这皇上换你儿子来当!你跟着咱一块当太上皇!” 第13章 你这军营有些拉胯 这里是北地,本该是茫茫然一片千里冰封银装素裹。 但放眼望去,广袤无垠的平原之上,天地中依然有绿色在冬雪下,顽强的绽放。 开封一马平川,到处都是平原无线可守,千里沃土上满是茁壮的冬小麦,生机盎然。 一队骑兵,打马冲进了开封府外唯一的高点,万岁山的卫所军营。 ~~ 中原腹地的军营,远没有边疆肃杀,杀气也没有边军那么重。 开封卫指挥使昭毅将军正搂着两个戏子,在家里滚被窝,刚情义浓稠难舍难分,就让亲兵给喊出来了。 然后拎着裤子,气急败坏的朝军营帅房那边走。 “京里来人了?可是传旨?”开封卫指挥使顾统也是勋贵二代,他的父亲是大明开国名将顾成,如今是贵州都指挥使。 其实按照他老子顾成的功绩,开国之后就算不封侯给个伯爵也是绰绰有余。可他们顾家不是淮西人,而是扬州人,跟淮西武人集团搭不上,所以是半点爵位没捞到。 他顾统原来是普定卫指挥使,洪武二十九年不知怎地,忽被调任到了开封。 “标下也不知道,来的人什么都不说,可谱大的很!”那亲兵快速说道,“带头的是个正三品的参将,身上带着怀远将军的勋职。跟着他的几十个骑兵,看着年岁不大,都二十郎当岁,可最次身上都是昭信校尉的六品勋职。” 猛的,顾统的脚步停顿片刻,“这是要打仗?来调兵了?”随即疑惑道,“不能啊,要打仗的话,一时半会也用不到咱们开封卫呀!” 说着,帅房到了。 顾统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狼吞虎咽的吸溜声。进去一看,数十个盔甲满是泥泞尘土,面容憔悴的汉子,个个都捧着碗大口的吸溜着热乎乎的胡辣汤。 “可是盛庸?”顾统目光落在领头人身上。 “正是老子!”盛庸爽朗的大笑,武人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他们这些人以前都有过数面之缘。 “这一路纵马,胯胯轴子还有裤裆的大腿皮都磨破了,现在一站起来就跟钻心似的,恕我无理啦!”盛庸左手抓着包子,右手捧着碗笑道,“他娘的,这一路昼夜不停的跑,热乎饭都没吃上一口。” 顾统进了帅房,满脸疑惑,“你这是......?” “公干!”盛庸笑笑放下碗,看了下顾统的身后。 后者微微愣神,然后一摆手对亲兵道,“都下去,没本将的令,十步内不得进人!” “喏!” 盛庸点点头,又笑道,“老顾,你这军营有些拉胯啊!咱们说进来就进来了,若是边军那边,管他娘的你哪来的人,管你几品官,不乖乖在门口等着,就直接绑了关马厩里去!” 顾统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中原心腹之地,兵太横了也不好!”说着,正色道,“你来这何事?” “从现在开始,你手下的人一兵一卒都不能动,听我号令。”盛庸依旧端着碗吸溜,用余光瞥着对方。 “嗯?”顾统眼神一凝,“为何?” “别管那么多!” “你这是乱令!老子怎么说也是一卫的指挥使,论官阶身上的将军衔还比你高半分。你若要老子听你的,可有五军都督府兵部的军令,可有皇上的手书?”顾统怒道。 “嗯!”盛庸鼻子里哼了一声,用下巴示意对方看桌子上。 顾统狐疑的看去,桌上一片金黄色的虎符,还有五军都督府的金箭。 “这.....”顾统顿时愣住,“盛参将,咱们也是老朋友了,到底何事,你给个准信不行吗?” “咱们当兵的只管听,问那么多干什么?”盛庸笑笑。 顾统压抑内心的疑问,“行,既然你有军令,我去安排!”说着就要转身,但刚动身眸子猛的一缩。 因为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几个盛庸的人,且每个人的的手都按在刀柄上,神色不善。 “你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顾统回身怒道。 “事急从权,只能委屈你,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给你赔罪!”盛庸依旧是笑,“还是那句话,这事呀谨慎一些,也是为你好。说不得等你明白原委之后,还要感谢我!” “你.....” 顾统刚要说话,就听外头猛的响起骂声。 “滚一边去,老子你也敢拦着!” 话音落下,一个魁梧的汉子骂骂咧咧昂然而入。 顾统一见来人,顿时又是一怔。 来这人是他的副手王自立,军营中有传言若不是他顾统外调过来,开封卫的指挥就是这位王将军。是以他们二人平日,有些面和心不和。 “指挥使!”王自立拱拱手,然后径直走到盛庸身边,热络的说道,“盛老哥来了咋不提前打招呼,我派人去前边迎迎!” “你他娘的少来这套!”盛庸也笑着回应,看来这两人交情匪浅,“这次来开封有公干,这是大都督的金牌令箭,兵部的虎符.....” “信得过你,你直接说就是。怎么地,是带兵出塞还是调兵往哪去。别的不说,我麾下两营人马三通鼓就能集合出发。”王自立说着笑笑,“不过别的营头,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小子还是这臭脾气!”盛庸笑笑,然后表情猛的严肃起来,“哪也不去,你的人也好其他人也好都在营里老实待着哪也不许去,外边来任何人都要先通知我,明白吗?” “卑职明白!”王自立起身说道。 “没多大的事,就是待着,也不要让手下的兄弟们乱议论!”盛庸再次嘱咐道,“老王,我这次带的人少,稳住军营,都靠你啦!” “嗨,看您说的。我带着兄弟们去死,他们未必愿意。可让他们待着,他们准保没二话!”王自立拍着胸脯子,“让我的亲兵在营门口当值,不管谁来,先扣下来等你盛老哥见!” “老子就喜欢你这痛快脾气!”盛庸大笑。 而后王自立看看顾统,笑着撩开帘子出去安排。 而顾统则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开始盛庸那句这军营有些拉胯的话,反复抽着他的脸。 他一军指挥使,明明有令不许外人靠近,可是副手却根本不鸟这个,亲兵也是无用不敢拦。 同时他后背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刚才他对盛庸的军令有所违背,恐怕...... 那些跟着盛庸来的人,直接就叫他血溅当场,然后让王自立接管军营.... “哈哈哈!”想到此处,顾统回身大笑,“盛将军远道而来,本将这就让人准备热水,你们梳洗一番。” “不用了,当兵的就这个鸟样。”盛庸笑道,“洗不洗的也就那么回事,先干正事。” “那.....我让人准备酒菜,好好吃喝一顿!” “不必!”盛庸笑道,“执行军务严禁饮酒!”说着,看看顾统,“这事若是妥善了,回头我请顾老哥喝上三天三夜,您挑地方!” 说着,盛庸站起身,“二黑子!” “标下在!”一个校尉模样的汉子起身。 “快马去通知公爷,我这边妥了!” “喏!”二黑子抱拳答应。 “公爷?”顾统面上一惊,心中惊涛骇浪。 第14章 不在? “老子他妈的终于到了!” 看着开封城的城门,马背上的李景隆腰都直不起来。 冬日骑马冷风跟刀子似的往骨头缝里钻,大腿根磨破了钻心的疼,风一吹就跟裤子沾到了一块,每一次牵扯都是撕心裂肺一般。 “进城!” 城门口李景隆大手一挥,先前的骑兵拿着手里的腰牌对着守城军晃晃,“京城来的,给布政司衙门送公文!” 守门军查看了腰牌和文书之后,自然是赶紧放行。 然后李景隆带着骑兵一行,蜂拥朝着布政司衙门而去。 进城没有报名号,而且不去周王府先去布政司,足见李景隆的老练和精明。 ~~ 布政司衙门后堂,布政使潘伯庸正看着手里的各种文书。他四旬年纪,标准的儒生文臣打扮。 忽然,门外有长随的声音响起,“老爷,前厅来报,有京城户部派来送文书的人要见您!” “见我?”潘伯庸放下手中的文书,皱眉道,“直接让人收了不就是吗?为何非要见我?” “说是文书事关重大一定要送到您的手中,带队的是个校尉!”那长随又轻声道。 闻言,潘伯庸疑惑更甚,沉思片刻,“带过来吧!” 不多时门外响起脚步,长随带着一个魁梧校尉进来。 潘伯庸头也不抬,“你要见本部布政何事!” 那校尉回头看看,潘伯庸的长随等依旧在他身旁站着,开口道,“户部张尚书有行文发给大人,请大人查收,临来之前张尚书吩咐了,此事不可经第三人手!” “哦?”潘伯庸抬头,看看那校尉,忽然间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大人认得我?”那校尉笑道。 “你.....”潘伯庸疑惑。 随后那校尉点点头,轻声道,“另外京城尚书大人还有话带给您,请大人屏蔽左右!” “好好好!”潘伯庸站起身对长随们说道,“你们都出去,远远的!” “是!” 潘伯庸又快步走到门口,朝外看了几眼,赶紧关上门。 “想不到布政大人居然也认得本公!”那校尉摘下头盔,露出李景隆那张胡须凌乱的脸。 “下官当年曾任职兵部员外郎,所以认得国公大人!”潘伯庸满心疑惑。 “既然是熟人就好办事了!”李景隆笑笑,目光在对方书房之中打量寻找。 “您这次来......?”潘伯庸盯着李景隆问道。 李景隆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茶壶上,大步走过去随手拿起个茶杯,一口气灌了好几气。他一路疾驰而来,实在是又累又渴又饿。 “潘布政,有旨意!”李景隆喝口水正色道。 “臣潘伯庸接旨.....” “皇上给你的手书你自己看吧!”李景隆从怀里掏出朱允熥的秘旨交到对方手里,然后看到潘伯庸桌上放着一盘还没吃的点心,直接坐了过去拿起就吃。 “啊?” “这?” “嘶!” 眨眼之间,潘伯庸发出三声低呼,且每次的意义都不相同。又脸色大变,额上汗水淋漓。 “这人不是个有担当的,胆子太小!”李景隆心中暗道。 紧接着李景隆又端着茶碗灌了几口,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看清楚了?” “下官该如何做,请国公大人明示!”潘伯庸行礼道。 “你且附耳过来!”李景隆招对方过来,低声说道,“我呢,就不进王府了。你随便找个名义,就说宴请周王,宴会最好安排在你家.......” 来的路上李景隆心中早就有了各种预案,如何把押送周王去凤阳的事做的干脆漂亮,又不引起轩然大波,使得人心惶惶。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贸然进了王府问罪,谁知道周王认不认?老朱家的人可都是犟种,万一他周王不甘心,这事就办砸了。 倒不是说他周王敢公然反抗圣旨皇命,可是万一到时候骂骂咧咧说些不好听的,万一不认圣旨非要说是乱命..... 小心驶得万年船,最好是悄默无声...... “国公!”潘伯庸忽然打断李景隆的话,“周王千岁不在城里!” 李景隆一愣,唰的站起身,“去哪儿了?” “大前天周王府的人要出城,说周王千岁要去自己的陵上看看修建的进度如何!”潘伯庸说道,“带着两百多的护卫,还有周王世子!” “皇上都没修陵,你先修上了!”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句,不过随即脑中一亮。 “他不在城里反而省事了,若是在城里才难办。先把人在外头控制住,然后我这边再回王府念圣旨,没了周王,王府一群女眷不成气候,他手下的人更是闹不出幺蛾子。” 第17章 有惊无险 “周王千岁!” 李景隆陡然向前几步,几步快到周王朱橚的眼前。 “下官的话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还不够给您体面吗?”李景隆大声道,“下官与您自幼相识,怎会害您?若皇上没有真凭实证,怎么会派下官来?” “若不是您的事实在骇人听闻,怎么会被发往凤阳?下官到现在,都给您留着面子,您真不领情吗?” 吱嘎吱嘎,周王朱橚的牙几乎咬碎。 “千岁,下官奉劝您,现在这事还有余地,您到了凤阳之后上折子也好,找人带话也罢,您是宗室至亲总有缓和的余地。皇上的圣旨也只是说送您去凤阳,一应王爵封地未动分毫。” “可若你执迷不悟,那就不是体面的事了,是您自己把后路给堵死了。王爷,您是聪明人,您想想下官的话,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王朱橚的眼神,开始松动。 “说句不好听的,下官可以不见您。反正下官身负皇命,直接让大兵冲进来不行吗?王爷,体面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您,千万别做糊涂事,让亲者痛仇者快!” “父王!”朱有炖颤抖着,扶住摇摇欲坠的周王。 李景隆一番话,直接摧毁了周王朱橚心中最后的那点不理智。 有小聪明的人都是如此,干大事又惜身,就是俗话说的豁不出去。不但豁不出去,也没有破釜沉舟的胆色。 “到底,为了何事?本王没......”周王朱橚呆呆的说道,“本王要见父皇,要见...要见父皇....”他紧紧拉着儿子的手,“定然是朝中有奸臣,进了谗言.....” 说着,他一屁股无力的坐在椅子上,跟刚才判若两人。 “王爷跟下官走吧!犯错了就要有犯错的态度,太上皇也好皇上也罢,见到您的好态度心也就软了,兹当是去凤阳散散心。您要是违命不尊,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下官这些话,都是为您好!换别人来,人家巴不得看您倒霉,哪会这么跟您掏心窝子!” “九江!”周王朱橚叫着李景隆的字,“你我相识多年,本王自问和你有几分交情,你告诉本王,到底因为何事?” 火候差不多了! 李景隆见周王朱橚如此,故作为难开口道,“王爷,您的事,下官当臣子的就算知道,也不敢说啊。”说着,叹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一件事能闹成这样的。到底什么事,您比我清楚,皇上也清楚。” “啊?”周王朱橚彻底心乱如麻。 “以前跟四哥....” “王爷!”李景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打断对方,“不过,下官倒是可以给你交个底!” 他是真不敢吓唬了,他怕再吓唬下去,周王竹筒倒豆子该说不该说都吐露出来。他李景隆还想多活两年呢,这等皇家的秘辛,他是半点都不想知道。 “九江你说!”周王朱橚抓住救命稻草。 “您说的那些事,皇上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还是那句话,丢人!”李景隆凑到周王朱橚的耳边,“这次把您送往凤阳,皇上指的是您擅自挪用军饷的事!” “啊?”周王朱橚惊恐之余,心中忽然生出几分侥幸来,“那事也不是我自己一个人干的,老六......” “王爷!”李景隆又赶紧开口,“所以说这事,他压根就不是死罪。群臣们都知道了,皇上必然要有个说法儿。您也别心里胡思乱想的,先跟臣去凤阳,还大有余地呢!” “那......本王的家眷...?” “王爷想要谁斥候,下官回头把人送去!”李景隆笑着搀扶对方起身,“马车已经布置好,凤阳的行宫也布置好了,放心绝不会委屈您!” 周王朱橚已是浑身酸软,胆战心惊。 尽量维持着藩王最后的体面,拉着李景隆的手,“九江,这一路就仰仗你了。”说着,好似看到救星一般,“你这几年甚得皇上信赖,在老爷子那也有几分体面,回京之后你帮本王给老爷子带话儿,跟他老人家说....” “都看我,都看我的!”李景隆笑着安抚,搀扶着对方往外走,“都是实在亲戚,下官定然在太上皇那边说好话,您就在凤阳安心住着,估摸着两位爷气消了也就差不多。” 他说着,已经带着周王走出偏殿。 忽然间周王朱橚觉得哪里不对,大队的兵丁在军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冲进来,然后冷着脸把他的二百多周王侍卫缴械。 “通知王妃没有.....?本王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您先上车!”李景隆笑着把周王朱橚推上马车。 “跟王妃说,让他给宋国公去信,去找老爷子......” “这得他娘的糊涂成什么样?别人是假糊涂,你是真蠢!” 李景隆心里暗骂,“你这是唯恐自己身上的屎少,还要再拉一些出来是吗?” “九江.....” 周王朱橚刚进马车,左右马上上来两个人,把他夹在中间。 定睛一看,两人身上都是鲜艳的飞鱼服。 第18章 乾清宫(1) 数日后,李景隆快马返回京师。 紫禁城迎来了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宫墙殿宇银装素裹,美不胜收。还来不及整理仪表更换官服的李景隆,马上入宫觐见。 青石板上的积雪很厚,踩在上面会有吱嘎的响声。 李景隆迈着八字步,跟在王八耻身后。 “公爷,杂家看您今儿走路怎么有点不对?”王八耻忍不住开口道。 李景隆咧嘴大笑,“这来回好几百里地,整日在马背上大腿里子早就磨破了,皮肉跟裤子沾在一起,现在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王八耻脚步停顿片刻,“要不,找御医过来给您上点药?”说着,上下打量李景隆一番,皱眉道,“公爷,您这幅模样见万岁爷,委实不妥呀!胡子拉碴不说,您这是多少日子没梳洗了,杂家闻着您身上都馊了!” “大事要紧,忙着回禀万岁爷!”李景隆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万岁爷交代的事必须马不停蹄的办完心里才踏实。” 王八耻笑笑,继续带路。 可是心里却在腹诽,“啧啧,要说论做人谁也比不过你曹国公呀!你这副尊容好像受了多大苦似的,为的不就是在万岁爷面前邀功吗?” 走着走着,李景隆忽然觉得路不对。 “老王,这不是去乐志斋的路吧?”李景隆疑惑道。 “哦,万岁爷前儿搬到乾清宫了!”王八耻说着,正好遇上两队抬着银丝罩碳炉的小太监,板着脸开口道,“哪去?” “回王总管!”小太监直接跪在雪地里,“给东宫各位娘娘送炭!” 王八耻伸手捏捏碳炉里尚未燃烧的炭,脸色有些不好,“宫里的炭要求是果核一般大小,是上好的木炭。这都什么玩意?这能经烧吗?” “小的们不晓得,司设监那边给什么小人们就接什么!”小太监惶恐的说道。 李景隆冷眼旁观,忽觉得有些不对。 那些木炭虽不是最顶尖的木炭可看着成色也不错,再说这东西就是用来取暖的,能热乎就能分什么高低呀? 更何况宫里的东西,说句不好听的,你那么较真下面人还怎么干活?真要是都必须按照规矩来,那下面就要抹脖子上吊了! 他王八耻一个乾清宫总管太监,没事盯着这些小事干什么? “什么都不晓得要你们何用?”王八耻忽然怒道,“一问三不知,你们是吃干饭的?” “总管大人息怒!”小太监们慌忙磕头。 王八耻瞅瞅他们,片刻道,“行了,知道你们也不容易。”说着,顿了顿,又道,“去忙活吧!” 小太监们如蒙大赦的走了,王八耻继续带路。 他这顿业火发得李景隆有些莫名其妙,王大总管是故意当着他的面儿摆谱? 那不至于,一个内官一个外臣,八竿子打不着.... 忽然,李景隆想明白了。 管着宫里杂物的司设监首领太监,可不是就是副总管朴无用,老爷子身边朴老爷子的干孙子吗? 要是以前王大总管可能不敢挑人家的刺儿,可是现在老爷子不问朝政,朴老爷子也是嘛都不管...... “你说你们一群连下面都没了的人,还明争暗斗?斗鸡斗狗都是公鸡公狗,你们连公都算不上,扯着脖子斗什么呢?” 李景隆心中暗笑,“斗赢了能怎么样?太监之王?天下第一大阉人?” 王八耻不知道李景隆的龌龊心思,宫里头有权有势的太监们,必然相互争斗。 因为他们是奴婢,胜利的人把对方踩在脚下的人,才能享受几分主子的快感。 李景隆出身贵族之家,这些奴婢们的想法,他是根本体会不到的。 ~~ 不多时乾清宫到了,李景隆站在二门外候着。 外面飘着大雪,殿里却是温暖如春甚至还有些热。 乾清宫的下面是空的,一到冬天太监们就把烧好的木炭送进去,让热气不断的蒸腾,就是俗称的烧地龙。 李景隆在外头站了一会,额上已经有些湿润,隐约有汗冒出来。 “皇上怎么搬到乾清宫了?他以前不是最烦这种不透气不亮堂的地方吗?”李景隆暗自琢磨。bookAbc.Cc 他做人做官的诀窍那就是要时刻不停的揣摩上意,因为皇帝绝不会心血来潮去干什么,也绝不会无的放矢。 想着,李景隆不经意的抬头却猛然愣住。 乾清宫里,皇帝宝座旁边的屏风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字,乃是太上皇亲自编纂的皇明祖训,其中有一行直接揭开了李景隆心中的谜底。 “朕以乾清宫为正寝....” 朕! 第20章 暴君(1) “微臣等会同其他衙部审理,除了放贷之外,还有私茶!” 张紞继续说道,“光是洪武二十九年一年,盛恒达以周藩之名贩卖的私茶,就高达三十万担.....” 何广义在张紞的奏对声中缓缓走入,不等他行礼,朱允熥就一边听张紞说话,一边指指挨着李景隆空着的凳子,示意你先别说话,给朕坐那。 “其实这等事私茶违禁之事,牵扯的不只是周藩....”张紞说着顿了顿,看看朱允熥的脸色,“毕竟周藩封地并不善产茶叶,审问出一些名字。臣等未经皇上口谕,不敢擅专,只能先详细记录呈给皇上圣裁.....” 茶叶,自古以来就是重税,乃是国家的专营命脉之一。 当初秦商鞅变法,人虽车裂而死,然其治国之法却传承至今。那就是只要一切民生之物,都要管控在国家手中,都要征税。 世人都以为盐铁是暴利,殊不知茶之暴利远胜过盐铁。说穿了它就是长在地里的树叶子,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但却身价百倍。 更主要的是茶,只有中华天朝才有,独一无二。番邦胡人想要,只能高价购买。 按照洪武年间的茶水定额,一道可贩茶六十斤的茶引,官价是一千文足额铜钱。三十万担.....数字触目惊心。 “什么叫没有朕的口谕,你们不敢自专?” 一直面无表情坐着的朱允熥,终于开口,细长的手指不住敲打桌面,“朕既然让你们查,就是全权授予尔等。既有涉及不法之人不法之事,为何一口一个不敢,一句一个不能?”说着,朱允熥转头看着张紞,“是真的顾忌朕?还是你们心里不敢,所以拿朕说辞?” “微臣不敢!”张紞忙起身道,“臣奉命署理此案,断不敢有半点私心。只是此案中有些事,委实是牵扯甚广,皇上继承大统未满......” “朕知道你的心思了!”朱允熥开口打断对方,“你也是一心求稳!” 茶叶牵扯到谁自不用说,看看大明朝哪几个地方产茶叶就知道了。而那些地方和那些藩王们有交集,朱允熥心里都一清二楚。 第21章 暴君(2) “此案已不单是周王的个案!” 朱允熥看着群臣冷声开口,“查到现在,是群案。朕若为一家事,可偏袒周王。但为天下故,朕能容忍这些贪官污吏,能容忍这些奸商恶人吗?” “你们觉得大诰之刑太狠,可是他们侵占百姓田地不狠吗?倒卖劣质官粮不狠吗?贩卖私茶不该死吗?” “百姓无田就要卖身为奴,劣质官粮最后进的是边关将士之口。给大明种地的百姓流离失所,给大明守卫疆土的将士吃着带砂石的,发霉的粮食,不恶毒吗?” “朕宁愿你们心里骂朕狠毒,也不愿天下的百姓,心里骂朕是昏君!” 说着,朱允熥再看看众人,语调骤然变得平和且毫无情绪,“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顺藤摸瓜去查,锦衣卫给朕去抓。”说着,顿了顿,“曹国公李景隆为协办大臣,监督有司,防止有人办事不力!” “我他妈的......” 李景隆心里想死的心都有,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放心,此等大案臣闻之五内俱焚。为皇上圣名,为大明江山,为煌煌朝纲,臣必严加督促绝不容有人混淆徇私!” “朕,信得过你!”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忽然,臣子中有人硬邦邦的开口,“皇上是信不过臣等吗?” 朱允熥顺着声音看去,监察御史辛彦德。 ~~ 辛彦德看都不看刑部尚书夏恕的焦急的眼神,昂着脖子说道,“前几日朝会上,皇上既然许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同审理,如今又让锦衣卫可不经有司缉拿审判,这不是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吗?” “皇上也说了大明有国法,正必胜邪,为何又要兴诏狱用酷刑?皇上一心重用锦衣卫等鹰犬,视我等臣子于何处?” “皇上!”大理寺卿都御史杨靖大急,开口道,“辛御史虽然口出狂言,但其人一向刚正不阿,所说的也是一片赤胆忠心,请皇上不要怪罪......” 朱允熥伸出手虚摆一下,杨靖的话马上戛然而止。 “你!”朱允熥看看辛彦德,“你说下去!” 辛彦德直视朱允熥的目光,“皇上,臣以为周王一案牵扯如此众多,当务之急是一一查明,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案尚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皇上就授予锦衣卫莫大权柄,就不怕过犹不及吗?” “再者说,臣也不怕说掉脑袋的话。洪武爷朝,数次大案使得朝堂为之一空,竟有官员披枷办公之奇事。皇上要洪武朝之事,永昌重演乎?” “太上皇洪武爷也说,他老人家坐天下乃是百废俱兴之时,前朝苛政顽疾仍在,不得已用严刑峻法。而如今天下大安,所处之案虽骇人听闻,但毕竟只是一隅之地,而非全国常态。” “皇上直接用以诏狱大诰之刑......臣以为甚为不妥!” 殿内寂静无声,朱允熥听着他的话,看向窗外。 大雪之后处处皆白,亭台楼阁只有微微几处,尚存几分原来的颜色。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朱允熥看着外边开口,“你是说,天下还没有烂透,所以不能下重手,是吧?”说着,转头一笑,“重病才下猛药?可重病之人,是药石能救吗?等天下烂透了,朕才想起来杀人,就晚了!” 客观的说,辛彦德所说的不无道理。 作为帝国的皇帝,执掌亿万生灵的天子,确实不能滥用严刑峻法。但他的道理,只局限在这个时代。 原时空的大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老爷子杀了一辈子,杀出大明前五十年的清平吏治。可是从宣宗之后呢,不说土木堡之变,从那之后就因为皇帝的仁德,还有什么不能滥用严刑峻法的说辞,导致贪墨横行已是明着来。 从上到下,帝国的首辅到乡间巡检,宫里的太监到军中大将。 官商勾结宗室横行,凡事以严利为耻,而党争内斗皆是为利。 偌大的帝国,被蛀虫们蚕食空了。 朱允熥连亲叔叔们都要收拾,为此不怕背负骂名,又岂能让老爷子好不容易杀下去的贪腐之风,死灰复燃? “皇上,他不是那个意思!”刑部尚书夏恕满头冷汗,开口说道,“臣等是觉得.....觉得再开诏狱用严刑,恐怕有伤皇上仁君之名啊!” 任君? 朱允熥心中冷笑,“可能我以前演的太好,给了你们一个以为我要做仁君的错觉。” 停顿片刻,朱允熥缓缓说道,“仁君?你口中的仁君是用什么衡量的?是百姓们的真心爱戴,还是官员们阿谀奉承?” 说着,冷笑下,“若百姓说朕是仁君,朕求之不得。反过来,朕......不屑一顾!” “古往今来多少所谓的仁君,在世时官员们拼命的给戴高帽子,死了之后史官们妙笔赞化。可他治下的百姓过的什么日子?真的就仁了吗?” “若是对官员好,就是仁,那这仁也太廉价了吧?这样的仁,不就是虚伪吗?不就是上面不管睁一只眼闭只眼,出了事不追究轻轻放下,不就是和光同尘只要没人造反就敢说是太平盛世吗?” “朕,从来都没想过,做一个被官员们称颂,且被竖在后世帝王之前所谓表率的仁君!” “那样的话,朕上对不起太上皇他老人家禅让大位,下对不起后世子孙,更对不起这天下的黎民百姓!” “若朕不是仁君,天下各处可安分守法,无腌臜混乱之事,少些贪腐盘剥民脂民膏,少些冤假错案求告无门,少些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少些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那么朕,宁愿不做仁君,可以去做你们口中的暴君!” “朕宁愿被史家骂,被官员骂,被大臣们骂,也不愿让老百姓戳脊梁骨!” “你们既然为大明之臣,就该知道从太上皇到朕,我们朱家爷孙,就是这个脾气!” 殿内鸦雀无声,臣子们再也坐不住了。 邦邦,唯有辛彦德的叩头声。 “皇上之言,臣依旧不服!”辛彦德开口道,“因为皇上之言以偏概全,皇上治国不能单凭意气用事。” “朕不用你服,朕只要你照做!”朱允熥冷笑道。 “臣即便做,也是心中不服,皇上可以治臣之罪!” 朱允熥直接气笑了,但看着辛彦德的目光却柔和起来,“朕,不以言论罪。”说着,忽然一笑,“门外是翰林院的起居官,朕今日说的话,一字不落都要记在实录上。到底是朕偏颇了还是过激了,百年之后自有定论!” 说着,朱允熥喝口茶,“这案子,就按朕所说的来!” “臣等遵旨!”李景隆何广义先开口道。 “周王在凤阳如何?”朱允熥忽然话锋再次一转。 李景隆想想,“安置在皇城内,中都留守那边特意选出一个院落,精心布置....” 啪,一本奏折直接落在李景隆的脸上。 “他去圈禁还是享福?”朱允熥突然变脸,“你就这么当差办事?” “臣糊涂,臣有罪!”李景隆赶紧叩首道,“是微臣以为,毕竟是大明宗王,怎么也要善待。臣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 朱允熥看看他没说话,转头看着刑部大理寺等人,“周王一案,目前查清楚的事,都要明发天下,朕这没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说着,顿了顿又道,“传旨!” “周王朱橚就藩以来多横行不法,暗中蝇营狗苟有失国体不顾大方。为谋私利竟官商勾结,行骇人听闻之事,搜刮民脂民膏,实为丧心病狂之人!” “朕以周王为皇叔,以骨头亲情之故。屡次宽容劝诫,然伊不知悔改变本加厉,以叔父之身骄横不尊。” “朕常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周王所犯累累触目惊心,若再容之朕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天下臣民。” “着,削周王之封地护军臣僚俸禄,停用其王号及王服,圈禁凤阳高墙冷宫,暂只留其王爵之名,饮食起居按寻常百姓供给。” “朕亦感念骨肉亲情,若周王明朕苦心,更于中都之地能觉察大明创业不易江山难求,幡然醒悟尚未晚也。若不假自省,天道恢恢自有公理!” “钦此!” 第22章 火大(1) 雪已停许久,乾清宫外的丹阶上甚至有积雪开始融化。 可走出乾清宫的众臣,却觉得外边的风格外刺骨。 不知是他们骤然从温暖如春的殿内出来,乍遇冷风的原因,还是他们养尊处优已不习惯如此冷冽的风。 刑部尚书尚书夏恕,大理寺卿杨靖户部尚书张紞对视一眼,摇头叹气各自前行。暴昭则是双眼冒光,整个人斗志昂然。 他正要迈步前行,忽然转身回头看着身后的何广义,“何指挥不走?” 身后,何广义跟李景隆正低头窃窃私语。 闻言二人都是一愣,心中同时暗道,“你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吗?我们哥俩明显和你不是一条线上的,在这说点私事儿,不愿意和你一块走你都看不出来吗?” 何广义可不想李景隆那般八面玲珑,面无表情的说道,“暴大人自去,下官这边有事!” 暴昭看看他,又看看李景隆,还要说话边上杨靖伸手,直接把他拽过去。 他一边走还一边对杨靖低声道,“你说他俩鬼鬼祟祟嘀咕什么呢?” ~~ 其实李景隆何广义没说什么,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闲聊。 他俩之所以闲聊,是在等这些文官们先走远了,然后再聊正题。 眼看文官们走远,两人并肩朝外走。 “家里挺好?”李景隆问道。 “还行!”何广义说道,“您呢?” “也还行!”李景隆一边说,一边望天,“我家里有点云南的好茶叶,回头你派人来取点,也算不上什么好,就是喝个新奇!” “今儿没事,你先回府上看看!”何广义开口道,“从明儿开始,有的忙活了!” 这话,让李景隆不免暗中撇嘴叹气。 “瞧瞧,这话说的,意思是告诉我,皇上点了你曹国公协办,那大事小情你也别躲。杀人的事我们锦衣卫干就干了,但是得罪人的事不能我何广义一个人担着!” 李景隆心里骂街,脸上神情不变,“我有啥忙的,为君分忧不是咱们当初臣子的本分吗?再说了,我只是协办,受累的还是你们。” 言外之意,我就盯着看,抓人杀人你们去,别沾我身上血。 “嗨,锦衣卫说着好听其实就是出苦力的,把关的还得是您,谁让你是勋贵国公,皇家亲戚呢?” 何广义这调笑的话,等于摆明了告诉李景隆,你他妈别想躲,该是你的事你一点也跑不了。 “哎!”李景隆也苦笑叹气,“身份有时候也是一种累赘,咱哥俩不见外,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事闹这么大,保不齐就有走我门路的!” 第23章 火大(2) 能这么大的谱,也和那位书院的主人出身有关系。 书院的主人是一位原获罪的官宦家千金小姐,也是赶上新皇仁厚,没让她因为那贪污的老爹充了教坊司。但为了给发配云南的父兄凑路费打点关系,只能堕入风尘。 说白了,就是他妈的高级一点的半掩门。 不过文人雅士...不,男人不就爱这个调调吗?一听说有千金小姐误入红尘,就他妈的心里难过的不行,上赶着大把大把的给银子。然后一边贪恋人家身子,还一边道可惜。 她都出来卖了,你们这群花钱的还矫情什么?臭毛病! 她装模作样的扮可怜,都是为了骗你们钱的,你们臭傻逼还上赶着? 那女的书院主人也是有大病,都他妈下海了,还他妈当自己是千金小姐端着呢? 李景隆一边纵马,一边心里大骂。 “今儿老子受了这么多气,别人的毛病治不了,我还治不了你的?非办了你不可!” 不多时,听涛书院到了。 院子外头的小厮刚迎上来,李景隆就翻身下马,直接把缰绳甩过去。 “旁边卖鸡蛋豆饼去,好好给爷伺候着。”李景隆大步流星,看都不看那小厮,“照顾不好爷的爱马,腿给你打断!” “哟,贵客.....”书院主人的姨娘,就是老鸨子在门房里看得真切,一边捋着头上的金簪红花,一边娇滴滴的笑,待走到李景隆身前,故作惊讶道,“哟,这不是曹.....您老人家可是稀客,里面请....快,来人上茶.....” “喝他妈什么茶?爷来你这喝茶的?爷是家里有茶园子的人,上你这喝哪门子茶?”李景隆一肚子火,直勾勾往里边闯,“别他妈跟我提茶字儿!” “哎,公爷您不能硬闯啊,我们小姐还没起呢?”老鸨子何等人,一看李景隆就知来者不善,在旁边拦着。 “滚一边去!”李景隆一个推搡,老鸨子直接摔倒在地,“爷他妈一品大臣,忙的跟三孙子似的,三五天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一个半掩门的,到是在被窝里享清福,世道反过来了?” 老鸨子不顾身上的泥土站起来,双手挡在前面,“公爷,我们这可有规矩......” 李景隆站住,“我今儿,最不想听就是规矩俩字儿......”说着,已经冲到院里正房前,粗暴的扒拉开老鸨子,“滚!” 扑通,老鸨子直接跌在地上。 随后,大喊道,“来人,快去喊捕快.....” 忽然,她说不下去了。 李景隆双眼喷火的看着她,“想死?” 旋即,伸手入怀掏出一叠金叶子直接甩过去,“够不够?” 老鸨子瑟瑟发抖,对面可是曹国公,可不是那些笨蛋书生,人家一句话他们就在京城再无容身之地。 第25章 君恩(2) 辛彦德回头,雪地上走来几个身影,为首的竟然是乾清宫总管王八耻。 “这狗太监唤我何事?”他心中暗道,“莫非皇上真生气了,要问我的罪?” 他站在原地,脊背溜直昂着头迎着风。 “辛御史!”王八耻上前笑道。 “哦,何事?”辛彦德随意的拱拱手。 “皇上在乾清宫里看着您连一件带毛的斗篷都没有,特让杂家吹来,给您送一件!”说着,王八耻挥挥手,身后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件纯黑的貂皮斗篷。 “这.....”辛彦德一愣,“我用不着吧?” “您别嘴硬了,您手上的冻疮杂家都看得到!”王八耻笑道。 瞬间,辛彦德涨红了脸把手藏在袖子里。 “皇上之所以要留您,就是因为方才人多,大臣们都在不好单独赏您!”王八耻说着,竟然亲手展开貂皮斗篷,帮辛彦德披上,“皇上还说了,京城虽是江南,可比广西冷的多。” “臣.....”不知怎地,看着身后的乾清宫,辛彦德骤然鼻子发酸起来。 “万岁爷还说了,他不容贪官,但也不能看着清官受委屈。”王八耻继续笑道。 辛彦德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王八耻又从另一个太监手里拿过两个小瓷瓶,“这也是皇上让杂家给您送来的,湖南的蛇药专门治冻疮用的!”说着,继续笑道,“刚才万岁爷还在里面叹气,这哪是大臣的手啊!”bookAbc.Cc “请公公帮我....本官跟皇上谢恩!”辛彦德拱手,手上的冻疮触目惊心。 “这事呀,还要您自己去,杂家一个太监可不敢带三品大臣奏报!”王八耻笑道。 “三品?”辛彦德又是一愣。 他这个监察御史不过是从四品的官职,之所以能入宫面圣,也是因为御史乃是言官,并不是因为他的官阶。 看他的样子,王八耻也不卖关子了,“皇上口谕!” “臣辛彦德.....” “万岁爷说,雪地上凉,您站着听就好!”王八耻扶住对方笑道,“万岁爷说,监察御史辛彦德为人端方品行忠正,特着进刑部右侍郎,署都察院佥都御史,通政司使!” “啊?”辛彦德傻傻的呆住了。 且不说他骤然由从四品变成正三品,连升了三级,而且还是刑部右侍郎这样有着重大权柄的官职。署理佥都御史,更是一种殊荣也格外增加了一份俸禄。 通政司,那可是.... 那可是多少人眼红的位置呀!“ 通政司掌内外奏章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可以说等同于皇帝的左右手。 这是何等的天恩浩荡?何等的信任? 辛彦德再也坐不住了,跪在雪地中哽咽道,“臣,寒门之子,何德何能......呜呜呜.....” “快快起来!”王八耻搀扶说道,“可不敢跪着,您是国家大臣,万一着凉了皇上又要跟着挂心。”说着,笑笑,“皇上说了,无需谢恩,以后好好当差办事就是对他最好的谢恩。” “臣,又死而已!”辛彦德咬牙切齿道。 闻言,王八耻摇头苦笑。 这些书呆子呀,就没有别的词儿吗?一张口就是死而后已,一张嘴就是命都不要了。 “辛侍郎,杂家回去交差!”王八耻又笑道。 “公公慢走!”辛彦德拱拱手。 ~ 身上披着斗篷,风就没那么冷了。 辛言德踩着地上的积雪,哪怕是水坑他也义无反顾的踩踏过去,昂首出宫。 他是贫困清官,自然没有轿子马车,就这么腿着从内城走到外城,走了两个时辰天都几乎要黑了,才回道南城那个这几家租住的小院儿。 自古以来城池之中南边住的就都是穷人,他的小院在南城小井街,矮子之中拔高个儿,独门独院也算闹中取静。 刚走到院门口,他忽然愣住。 门口摆着几辆驴车,几个粗笑着的力巴正出来进去的搬东西。 紧接着他就看到他的邻居,京城裕恒绸缎庄的二柜,气急败坏的从里面出来。 他俩一个是做官的,一个是商铺的掌柜,身份上不可同日耳语,平常也没交集,就是互相认识而已。 “这是怎么了?”辛彦德问道,“你这是搬家?” “哦,辛大人回来了!”那掌柜的拱拱手,脸上依旧满是怒色,“您是官身您给评评理,跟房东签的是三年之约,我这刚住了一年半,他就撵我走!” “撵我走也就算了,总得给容几天吧,这眼看年关了大冷天的我哪找和心仪的房子去?” 辛彦德心中一惊,“他撵你走?那我呢?” 这小院,可是他俩一人一半租来的。 紧接着他追问道,“既然撵你走,房租可给你退了?” “房租上到是退了,预先交了三年的房钱都退了!”那掌柜的冷笑道,“他若是敢不退,我跟他没完!”说着,没好气的上了驴车,“走!” 几辆驴车拉着家具行李缓缓走了,留下辛彦德在原地。 这时,不等他收回目光,房东从院里笑着奔出来,“哎呀,辛大人,我这等您半天了!” 房东四十多岁,一看就是市侩精明的人。 辛彦德压着心中不快,“你也要撵我走?” 对老百姓,他这人从没有什么官架子,再说这京城之中,三四品官多如狗,所以他身上的官服并不唬人。 “瞧您说的,草民哪敢啊!”房东大笑,然后毕恭毕敬的掏出地契来,双手奉上,“辛大人以后这院子,您的了!” “嗯?”辛彦德再次愣住。 “您别看草民这院子小,可在南城这却是一等一的风水!”房东喋喋不休的继续笑道,“早些年有人出高价我都没买,不是草民夸口,住这院儿里,升官发财是早晚的事儿!” “啰嗦什么,还不快滚!”突然,里面出现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对着房东就骂,“拿着钱滚蛋,明日自己去衙门过户去,耽搁一天爷要你脑袋!” “哎,是是是!”房东朝里面看了一眼,赶紧一溜烟的走了。 辛彦德心中更是不解,手里捏着房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紧接着,几个汉子簇拥着一个面白无虚,三十来岁的男人出来。 “辛大人,杂家等了你许久!” “狗太.....”辛彦德心中暗道半句,然后拱手问道,“这位公公是?” “杂家朴无用!”那太监笑道。 原来是他,乾清宫副首领太监,尚衣司设御马三监的首领太监。这位和王八耻,一个内一个外乃是紫禁城中如今风头最盛的阉人。 “你这是?”辛彦德心中更是不解。 “这是奉万岁爷的旨意!”朴无用笑道,“知道您住的太窄了,又是租的房。所以万岁爷让杂家过来,把这小院买下来赐给您!” “这如何使得,本官已有俸禄,何须君父....” “您也说君父,君父赐臣敢辞吗?”朴无用说话时,比王八耻的气势盛,有几分居高临下,“万岁爷说了,给你豪门大宅,你定然住不习惯,再说大宅子每年的开销也大。” “这独门小院看着小,可也够您把家眷接来一块住,里面的家具摆设,过后自然有人送来。辛侍郎,皇恩浩荡啊!” 辛彦德心中五味杂陈,又想起刚才在乾清宫中对皇帝冷嘲热讽,心中满是愧疚。 朴无用见他回来,话也不多说带人就走了。 辛彦德有些魂不守舍的进屋,再次愣住。 书桌上放着厚厚一摞书籍,许多都是他平日想都不敢想的大内藏书。桌上还放着一个小匣子,颤抖着手打开,竟然是整齐码放的银元,还有一张便笺。 上面,依稀是皇帝的笔迹。 “京师居大不易,爱卿俸禄微薄,朕亦心痛。此番赏赐万不可推辞,日后尽心办事即可!” 第26章 夜晚(1) 朱允熥的晚膳,摆在老爷子的永安宫。 准确的说是他们朱家爷仨的晚膳,都摆在了这儿。桌上坐着他们爷仨,皇后赵宁儿带着宫人在旁忙碌。 这也是老爷子当年留下的规矩,早些年不管多晚老爷子和朱标两人散了朝,定要回宫跟着马皇后一道吃饭。 也不是多精美的饭食,自入宫后宫里的肉类就多以羊肉为主。一锅子热乎乎的清炖羊排,几样腌的坛子菜,银丝花卷小米糕。 外头的厨房里冒着热气,听说下午赵宁儿母亲进了宫,特意给老爷子带了几只家养的土鸡。 “滋!” 老爷子抿了一口烧酒,然后皱眉龇牙咧嘴,又夹了一筷子苏子叶,放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 六斤见状,笑嘻嘻的夹起块一拃长带皮的羊排放嘴里,学着老爷子吃饭的样子吧唧起来。 “可不兴吧唧嘴,老人说呀吃饭吧唧嘴没福气!”老爷子笑着纠正六斤的举止,“别跟老祖学,咱是泥腿子出身,吧唧嘴一辈子改不了。你是太子,以后大宴群臣,你在金銮殿上跟喂猪似的吧唧嘴,下面人咋吃?” 六斤就咯咯笑,老爷子摸摸他的脑袋,“当初你祖父小手,跟咱吃饭也学咱吧唧嘴,咱一个嘴巴抽过去,直接从桌子上打到地下。好乖孙,可不能吧唧啊!” 这偏心偏的,当初儿子吧唧嘴大嘴巴子往死抽。到重孙子这了,就好言好语的哄着。还只能他来哄,别人还没这资格。 随后,老爷子对外头喊道,“厨房那大公鸡,多放点酱,味重了才香。炒干巴一点,上年儿的大公鸡呀,吃的就是个嚼头!”说着,看看朱允熥,“你丈母娘下午送来的,刚在咱动手宰的。”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吱儿的喝口酒,夹块老醋萝卜皮放嘴里大嚼,“嗬,酸爽,开胃!”接着,又瞅瞅正小口吃着小米糕的朱允熥说道,“要说咱杀鸡这手法呀,比以前可长进不少!” “以前杀鸡,按着脖子当头一刀,血扑棱的搁哪都是!现在咱学会了,掐着鸡脖子把嘴掰开,照着嗉子一剪刀。不见血,还消停!” 闻言,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是有话说,放下饭碗侧耳聆听。 第27章 夜晚(2) 用过饭后,朱允熥在御花园散步消食。 尽管正值冬日,御花园中百花凋零,夜色之下也无甚可看,他还是沿着红砖铺就的甬路缓缓前行,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很多事,且内心宁静没有外因的干扰。 所有的宫人都远远的跟着,只有王八耻挑着宫灯小心的走在前方引路。 走着走着,朱允熥忽觉周围的光线亮了一起来,忍不住抬头前方楼阁之中灯火通明,数道倩影倒映在窗棂之上。 “怎么走这边来了?”朱允熥片刻分神,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东六宫这边,又看看那几道窗户上的映射出的倩影,还有耳边依稀的说笑声,开口道,“去看看!” 此处是凤仪楼,乃是纯嫔所住的地方,也就是那位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怀有龙种的小顺子,所居住的地方。 “去去!” 王八耻在前,挥手让跪拜的宫人等无声退下。 朱允熥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你这肚子圆圆的一看就是个儿子,你平日喜欢吃酸的不?” 是汤胖儿,后宫中的嫔妃中,她的出身最好,而且也是因为出身武将之家的缘故,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小心翼翼。 紧接着又传来一个声音,“平日你可要小心了,今儿下午雪停了你还去外边晃荡,若是摔了可怎么办?” 这是张蓉儿,典型的大家闺秀,说话时总是不温不火温柔委婉。 里面满是莺莺燕燕,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踩着楼梯上楼。 刚抬步上去,正好和二楼转角处一个女子看了个对眼。 对方见到他猛的一愣,随后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凄苦,又带着笑容俯身行礼。 “臣妾见过皇上!” 是秒云! 朱允熥的第一个女人! 似乎,他也很久没有亲近这个女人了。甚至有时候,已经有些想不起来。 男人都是健忘的,他也是如此。 当男人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他会把对方当成唯一。但当男人有很多选择的时候,他只会选择新鲜。 “皇上来了?” 有人惊呼,站起身探头张望,是汤胖儿。 紧接着几个女子纷纷行礼,“臣妾等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朱允熥笑笑,“朕在这儿,看灯亮着就来看看!”说着,走上二楼,伸手搀扶起跪在最外边的妙云。 他心中忽然涌起几分愧疚之情,妙云是他第一个女人,现在却在他的后宫之中地位最低。 其实有时候,他也不是刻意的冷落谁,或者是亲近谁。 在女色一事上他很是克制,更不喜欢后宫闹闹吵吵的,也绝对不允许他的紫禁城中,上演什么没完没了撕心裂肺的甄嬛传。 “呵呵!”朱允熥话音落下,汤胖儿笑道,“万岁爷随便走走就走到这儿来了,臣妾的院儿就在旁边,也没见万岁爷多暂随便溜达着就到了!” 说着,还给了朱允熥一个意味深长,且带着几分挑逗的眼神。 武将家的女子性格大胆泼辣,在汤胖儿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屋里温度很热,朱允熥肩膀一抖,王八耻无声上前把大氅接在手里,然后退在门口。 “万岁爷,您用膳了吗?”张蓉儿笑道。 “朕在老爷子那用过了!”朱允熥在太师椅上坐下,笑道,“晚膳时有道坛子菜腌苏子叶是你做的吧?皇爷爷吃了好几口,夸你呢!” 其实那苏子叶,老爷子也就吃了一口,他老人家倒是更爱嘎嘣脆的萝卜皮。 “臣妾那还有酱油小黄瓜,桔梗等,回头就打发人给太上皇每样都送去一些!”张蓉儿面上有光,开口笑道。 忽然,朱允熥发现她的眼神少也少有的热切。 转头,他的目光落在小顺子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就什么都懂了。她也在盼着,自己能有个孩子。 这东西也是邪了,她本是最容易受孕的年纪,朱允熥在她身上也没少下功夫,可肚子里就是没动静。 “你这几日身子可还好?”朱允熥对小顺子关切的问道,小顺子或许是因为有身孕的缘故,整个人胖了一圈,看着有些人圆润。 “回皇上的话,都好!”小顺子抓着衣角,怯怯的说道,“就是,就是晚上总是饿!” “饿了就吃,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吃的多些也不怕!”朱允熥笑道,“想吃什么就跟下面人打招呼,宫里的小厨房十二个时辰不熄火,让他们随时给你做!” “也不是特别想吃什么,就是.....”小顺子腮帮子鼓起来,偷偷瞄了朱允熥一眼,“就是你以前赏过一次烤红薯,臣妾吃着香香甜甜的,软软糯糯的......” “王八耻!”朱允熥开口道。 “奴婢在!” “朕记得宫里还有一些吧,回头给纯嫔这边送几斤.....”说着,他感觉到屋里所有女子的目光,都同时落在他的身上,改口道,“她们每人都送几斤过来!” “是!”王八耻应了一声,又低眉顺眼的站在门口。 “要说那洪薯还真是甜丝丝的,上回万岁爷赏了,臣妾掰了一小块喂四斤和丫丫,两个孩子吃的直唆手指头。”汤胖儿环视一周,笑道。 第28章 何以中国(1) 还别说,本来这段日子朱允熥心里头也不知怎么了,就是隐隐有那么一丝不痛快,甚至有时候还夹杂着些许的疲惫,更何况周王一案,让他心里更憋着一口气。 这些种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怎么都过不去。 可昨晚上,忙活半宿之后,今早起来不但不累,反而身心愉悦心情舒畅,连走路时腰板都直溜了许多。 怪不得......怪不得这事,从古至今就禁不了。 禁的,简直就是男人的快乐和自信的源泉啊! 今日没有朝会,朱允熥进乾清宫暖阁后,刚坐下不久,就有臣子递牌子准备觐见。 而且,来的人还让朱允熥有些意外,方孝孺和解缙。 这两人虽都以才学闻名于世,可私下里颇为不对付。方孝孺是那种刻板君子,而解缙则是既洒落又不拘小节。方孝孺时刻注意自己读书人的身份,解缙是和什么人都能玩到一块去。 “让他们进来吧!”朱允熥放下手中的牌子说道,“去拿些茉莉花茶来,朕今日想喝些淡的!” “是!”王八耻答应一声,转头对外边吩咐让太监带人进来,自己则是无声的帮着朱允熥倒水泡茶。 稍候片刻,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 两人手里都有东西,方孝孺是一卷文书,而解缙则是捧着一个锦盒。 “这么早来见朕何事?”朱允熥给二人赐座之后问道。 “回皇上,是喜事!”解缙起身,抢先开口道,“是天降祥瑞的大喜.....” “嗯嗯!”方孝孺似乎看不惯解缙这个晚辈,在皇帝面前说话时喜形于色的样子,咳嗽两声。 “方学士,你来说吧!”朱允熥心中觉得有些好笑,这些文人们,连谁先说话都要分个高低。 “是!”方孝孺起身,正色道,“皇上可还记得,秋日时刑部有个案子,有个陕西的盗掘古墓案!” 朱允熥想想,“确有其事!” 盗墓乃是重罪,一经发现,盗墓者连同他的直系亲属都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 “当时这盗掘古墓案之中查获了几尊青铜器。”方孝孺继续道,“其中有一尊经礼部翰林院初步勘定乃是春秋战国王族所用,此等铜器民间不得私藏,是以存在大内宫中!” “嗯,你接着说!”朱允熥继续道。 第29章 何以中国(2) 方孝孺突如其来的咆哮,让朱允熥和解缙吓了一跳。 看样子若不是在乾清宫里,只怕方孝孺当场就要对解缙抱以老拳,打他个满脸桃花开。 解缙畏惧的退后半步,“方学士,不过是学论之争,您何以如此?”说着,又挪开半步,“下官看来,铭文上的中国二字,是周人以地理论之。居中之国也,宅兹中国,就是在天下中央建城,他和后来的中国并不是一个概念.....” “一派胡言,歪理邪说!”方孝孺须发皆张怒不可遏,面容扭曲狰狞,“简直是...简直是....简直是不知所谓之言,贻笑大方读书人之耻.....” “你看,你怎么还急了呢,学术讨论!”解缙解释道,“不同观点相互争辩么,怎么还带给人戴高帽的呢?” “周尚天!”方孝孺突然大吼,让朱允熥和解缙都是一愣。 看着他那紫青色的脸,朱允熥赶紧回罗汉床上盘腿做好,省着一会唾沫星子喷他脸上。 “中国为天下中央,天下中央何解?” “非天下一面而是四方,天子居天下之中,外扩四方,是以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天下从来都不是固定的,而是随着疆土的扩张视野不断扩大,从一个点变成面,变成无数广袤的领土和人口。 这个过程,就是古人口中的以德伐战,说白了就是武力征服。 也就是说,天下的最终含义,是中国的统治范围。 “此乃历代典籍中,最早中国一词。”方孝孺继续说着,大步逼近解缙,双目圆瞪,“中国乃传承耳,上至夏商周下至本朝代代传承之名。《说文》一书中说,夏,中国之人也。” “上古已有定论,中国乃国之称,非一隅之说。按解学士所言,指铭文中所说天子中央之地,汝是何居心?” 说着,顿了顿,“若非如此,春秋战国之国,为何都称华夏列国,而非中国?” “我....”解缙一顿,看着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不免有些心虚,“我说不过你!” “你所说是胡言乱语自然站不住脚,你不是说不过我,而是说不过你!”方孝孺忽然对朱允熥抱拳,大声道,“皇上,解缙有小才而无大德,臣请皇上将其开缺翰林院,更开缺出东宫文华殿,不得给太子授课!” 第30章 镇抚(1) “咱们这位万岁爷,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曹国公的后宅里,解缙和李景隆对坐在花房之中,饮茶闲聊。 解缙是从宫里出来之后,特意来曹国公李景隆家里,送请帖的。 因正妻多年未育,他娶了个侧室,一位姓刘的女子,据说是家道中落的官宦人家出身,很是知书达理。 他本不想张扬,可是架不住身边的好友起哄要喝喜酒,所以只选十几位平日往来密切的人,亲自上门送帖子。 李景隆正翻看着解缙送来的请帖,对着上面飘逸洒脱的行书啧啧称奇,闻言笑道,“哪看不懂了?” “一边要杀人,一边又要修书!”解缙品着茶盏中的香茶,开口笑道,“修就修吧,还让那些书呆子领衔!” “大绅!”李景隆放下手中的请帖,正色看着他,“你这性子怎么还这么不稳当?这话,是能随意私下里说的?” 解缙顿感尴尬,他这大嘴巴的毛病一时半刻还真改不了。 当下忙笑着解释道,“您看,这不是没外人吗?” “没外人也不成!亏你还是圣人门徒,大不敬!”李景隆哼了一声,“老哥我痴长你几岁,咱俩也是好些年的交情,我跟你说你这毛病要是不改,将来要吃大亏!” 说着,又指下头上,继续说道,“上面要做什么,哪里是你我能说的?身为臣子只有解忧,没有私下口无遮拦的道理。” “你说的是,在下受教!”解缙赶紧起身行礼。 其实他这话也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的心思,昨天朝堂上传出风声,皇上要严办周藩涉及的案子,让锦衣卫镇抚司开了诏狱,准备杀人。 今早上翰林院那些书呆子们就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准备磕死在乾清宫也要让皇上收回成名。可谁想,皇上竟然出人意料的让国朝的翰林们主持修书。 忽然,他想到一种可能,开口问道,“曹国公,您说皇上让人修书,是不是故意给那些书呆子找事干,让他们.....” “你才明白?”李景隆笑道,“你呀,这官是怎么做的?” 解缙摇头苦笑,“哎,论做官做人,在下都比不得您哟!” “你小子夸我还是损我?”李景隆又是笑骂。 “自然是夸您呀!”解缙说着,品了口茶,忽然皱眉道,“曹国公,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香?” “吓煞人香!”李景隆笑道。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解缙来了兴致问道。 “苏州洞庭山有碧螺峰,山峰当中长着数株茶树!”李景隆翘着二郎腿,得意的说道,“一日有乡间少女去采茶,恰好山路崎岖手中挎着箩筐难以行走,少女们便把刚采摘的嫩茶,放在胸口.....”说着,眉毛动动,露出几分微笑。 “妙哉妙哉!”解缙大笑道,“少女妩媚,清茶嫩绿,正映了东坡之诗,将欲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佳人为美,茶为雅,合二为一既美又雅。”说着,继续道,“不对,既如此雅致,怎么叫吓煞人香?” 李景隆继续笑道,“你想啊,刚摘下来的茶是嫩的,少女因为在山路行走,出汗发热。这一发热,胸口的茶叶自然就能冒出浓郁的芬芳.....” 顿时,解缙的脑海中出现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卷。 雨后晴空万里,蜿蜒小路上满载而归的少女们,带着银铃般的笑声翩翩而来。骄阳之下,因为刚才采茶的忙碌,也因为在山路赶路的疲惫,使得白皙的脸上手臂上,满是晶莹剔透的汗珠。 走着走着,忽然发觉有奇怪的香味从身体上出来,面颊通红的少女们仔细查看,愕然发现竟然是因为身体燥热,使得茶叶散发出香气。 是以,叫吓人煞香! “妙啊!”解缙再叹,然后笑道,“曹国公,此茶何处有卖?” “买不到!”李景隆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笑道,“世上仅有那么点儿,都在我府上,就算紫禁城大内也是没有的!” “曹国公!”解缙起身拱手,“按理说不该夺人所爱......” “行啦!过不是些茶叶,用得着这么生分的跟我要?”李景隆笑笑,“不过这茶产量不多,我这也没多少,一会你走的时候,给你包上半斤!” “如此多谢了!”解缙大喜。 李景隆目光瞅瞅他,低头喝口茶,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如今在东宫教导太子爷书法,太子爷练的如何?” “殿下还小,如今只是临字帖。”解缙笑道,“不过皇后管得严,殿下写字倒也有板有眼的!” “我可是听说,东宫诸位老师之中,太子爷和你最是亲近!”李景隆又笑道。 “哈哈,其他几人整日都吹胡子瞪眼的,教而不得其法。”解缙笑道,“嗯,高逊志还行,殿下对他也是颇多依恋!” 大学士高逊志! 李景隆心里又记下一个名字,一个似乎可以用来搞好关系,以后用得着的人。 在他曹国公的心里,这天下大致分成几种人,用的着的用不着的,能结善缘的,和避而远之的。 暴昭辛彦德那种,自然是敬而远之。 像高逊志这种,即便成不了朋友,但搞好关系,起码不是敌人。 那可是太子爷身边的人! 就像当年的东宫旧人当中,尽管解缙的官职跟他差着数级,可也一样称兄道弟私下里更是没少吃喝玩乐。 就这时,曹国公府上的管家快步走来,低头在李景隆耳边轻语几声。 “哎,本想留你吃饭,可我这来事了,马上要走!”李景隆歉意道,“改日我做东,好馆子随你挑!” “公事要紧,在下也有别的事!”解缙起身笑道。 “给解学士包半斤茶叶,就是我书房里百宝阁第二排第十三个抽屉里那种!”李景隆吩咐一声,在丫鬟的服侍下穿上貂皮大氅,随口问道,“今日你不去教太子爷写字了?要去哪?” “送请帖啊!”解缙笑道,“去找何指挥使,前几日他看着我,还嘟囔着说要吃我纳小星的喜酒!” “何广义跟他走的倒是近!”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脸上笑道,“那正好,咱俩顺路,我也正好去镇抚司!” “那正好,可以坐曹国公的马车!”解缙笑道。 两人从曹国公府出来,一块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解缙又对着马车中的各种纹饰摆设欣赏起来。 “这小子聪明没用到正地方!”李景隆心中暗道,“他也不问问,我去镇抚司干什么?我这个协办大臣都传开了,他却半点没往那方面想,还真是一点敏感性都没有!” “身为外臣,又是翰林院的人,跟何广义私交好,本就犯了忌讳,他却根本不背人,也不怕人家背后说他....” 想着,李景隆心中忽然明白了,“嗯,太上皇给太子选的几位老师,都是朝中跟任何人都扯不上关系的人,也是什么实权的。皇上用他,想来也是这个心思!够单纯!” 就这时,忽听解缙又开口道。 “曹国公,听说你昨日差点把听涛书院的主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就给办了?” 李景隆面上一囧,“没有的事儿,哈哈!” 心中却在怒骂,“还有傻!” 第33章 谁家(2) 明明天很冷,可李景隆出了镇抚司之后却一脑门子汗。 亲兵李小歪上前,“家主,您上车!” “不坐车!牵马来!”李景隆心头燥热,干脆甩了身上的貂皮大氅,“走,出城,跟爷去京郊兵场!” 大明京师驻军共有十八万人,分布在京师沿线各处。 其中最精锐的骑兵营,重甲步兵营还有全部火器的禁卫营,全部都驻扎在京师郊外紫金山畔。 这支武装力量的最高管理权,一直在常家兄弟手里。 尽管他们是皇帝的舅舅,但他们也只有管理权没有指挥权。若想指挥这些大明最精锐的军队,在没有皇帝直接命令的情况下,除非是兵部五军都督府同时拿出调兵符才可。 而五军都督府的虎符,又要魏国公他曹国公还有宋国公郑国公,也就是常升他们四个国公,外加武定侯郭英全体统一,才能使用。 这样的安排,不但从根子上杜绝了兵权威胁到皇权,同时也把兵权牢牢的抓在了皇帝的手里。而且也不至于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开出去就能打,想收回来就收回来。 这是老爷子定下的规矩,他老人家打了一辈子仗,这点事早就炉火纯青。 ~~ “驾!驾!” 李景隆带人出了城,在郊外拼命打马。 一炷香的时间,戒备森严战旗招展的军营,赫然出现在眼前。 不等外边的游骑兵靠近,亲兵李小歪举着李景隆的腰牌,在战马上大声喊道,“建威将军同知都督曹国公要进大营!” 在李景隆一连串的官职当中,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从一品将军的封号,还有五军都督府的的职务。 大明朝正一品昭武将军,如今活着的人没有。他这从一品的,已是顶尖。 游骑乃是大军的精锐,自然认得李景隆。 不敢阻拦,忙快马通报又打开营门。 李景隆带人一阵风般的涌入,直教营门口的士卒们目瞪口呆。 “曹国公这么急,是不是要打仗了?”有人低声说道。 “鞑子来了?”有人咧嘴,“他娘的还没打疼他们,这才几天又来嘚瑟?” “现在打仗好哇,眼看过年了,皇上要发双饷!” ~~ “吁!” 李景隆在帅堂前方勒马,然后利索的跳下。 刚下马,里面一个魁梧的汉子就迎了过来。 这人原先是朱允熥的侍卫,蒙古勇士阿斯楞,如今是骑兵营的副将。 “曹国公,许久未见!”阿斯楞爽朗的大笑。 “郑国公可在?”李景隆忙问道。 “火器营那边看演炮呢!”阿斯楞说道,“下官带你过去?” “不,你赶紧把他叫回来,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他!” 见他说的郑重,阿斯楞也不敢怠慢,赶紧去了。 随后,李景隆直入帅堂,就在前厅之中揪心的等着。 不过时,外边响起铿锵的脚步,一身戎装的常升大步流星的进来。 “曹国公你.....” 他正说着,忽然看见李景隆的眼神,赶紧对身后摆手,“十步之外境界!” “喏!”身后跟着的亲兵们回应道。 “出事了?”常升见李景隆的模样,也是心中一惊,忙问道,“外边的事还是里边的事儿?” 外边,是指边关。 里边,是指紫禁城。 李景隆眼中满是血丝,“侯爷呢?” “老三?”常升想想,“巡城去了?”说着,追问道,“可是宫里?” “公爷,你们家大祸临头了!”李景隆跺脚道。 ~~ 帅堂里只有他们二人,随着李景隆的讲述,常升的脑门上满是冷汗,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小畜生!孽障!当时他生下来就该掐死!”常升气的大手死死的攥着刀柄,双眼已是猩红。 他们常家可是皇帝的舅家呀,若是让皇帝知道了他们私下和藩王有来往,那常家.... 以前的朱允熥是皇太孙,现在可是皇帝! “狗日的!王八操的!”常升继续破口大骂,“好日子过够了,这是要抱着全家人一块死呀!”说着,猛的起身,抓住李景隆的胳膊,盯着对方,“还有谁知道?” “就我还有何广义!”李景隆感觉胳膊被钳子给钳住,好大劲才挣脱,低声道,“何广义跟我说了之后,我第一时间让他下了封口令,知道此事的人.....”说着,给了对方一个秒懂的眼神。 “然后我马不停蹄直接来给你报信,常公这可不是小事呀!”说到此处,好似松了一口气,直接坐在凳子上,“哎,这一路上,我这心始终悬着,跟你说了之后才放下来!” “曹国公,大恩不言谢,我常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咱们谁跟谁呀?”李景隆见该说的话都说了,又站起身道,“这事,你赶紧跟侯爷对对,别到时候岔劈了!” 常升一愣,“你不是说没人知道....” “您糊涂啊!”李景隆低声道,“我可以冒着被参的风险给您报信,可这事不能瞒着万岁爷呀!不然那不是大伙一块欺君来吗?” 说完,他观察起对方的神色来。 明明是坏事,是让他焦头烂额的事。可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怎么处理。先是在常家这占了个天大的人情,然后进宫,再把难题交给皇上自己处理。 第34章 盛怒(1) 通往囚室的通道,狭窄悠长。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腥臭,还有此刺鼻的血腥味。 且阴森冰冷,仿佛就像是僧人僧人口中的阿鼻地狱之门,让人从心里抑制不住的阵阵心悸。 而在通道两侧,那些关着的铁门之中,关着的好似也不是人,而是前世作恶在地狱中受罪的亡魂。 哒哒哒,几滴水从通道中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天井处滴落下来,落在地面。 锦衣卫司狱千户李道清,提着一盏纱灯,走在最前方。这个外人闻名丧胆的锦衣卫镇抚司十三太保,此刻卑微的躬着腰,脸上满是讨好。 “都堂,您留神脚下!” 指挥使何广义却看都没看,官靴直接踩过水渍。他行走时,恰好有一滴冰冷的雪水滴落在他的蟒袍肩膀上,他依旧浑然未觉。 可能是突如其来的脚步,唤醒铁门之后的囚犯,寂静的通道中马上传出声音。 “别打我,别打我,我说!” “冤枉!冤枉!” “给我个痛快吧!我求求你们给我个痛快吧!” 许多人,或是颤抖或是惊恐或是歇斯底里的在铁门之后呼喊。 李道清马上皱眉,回头给了手下一个眼神。 “噤声!不然给你们上刑!” 骤然间,声音全部停止,就好似没有出现过一样。 何广义对一切置若罔闻,继续朝前走,但刚走了没几步,脸上出现狐疑的神色。 “我娶媳妇,我要娶媳妇,我要黄花大闺女,我要又白又嫩的大姑娘.....” 旁边一个铁门之中,传出疯疯癫癫的大喊,还有砰砰砰拍打铁门的声音。 何广义没说话,转头看着千户李道清。 “都堂,是盛恒达钱庄中,涉案的一个小伙计,用了几次大刑之后,就疯了!”李道清低声道。 “真疯了?”何广义淡淡的问道。 “是,整日就喊着娶媳妇!”李道清说着,抬头道,“要不......?” “蝼蚁尚且是命啊!”何广义看着那扇被敲打的铁门,“放了吧,让他回家跟家人团聚吧!” “都堂就是心善!”李道清奉承一句。 何广义没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然后走到一间囚室前停住脚步。 咔,门上的小窗子被从外边打开。 里面双手被铁链捆在墙上的人,马上惊恐的蜷缩成一团,那架势恨不得钻进墙角,只留下满是血污的后背。 “大人,我都招了啊,我都招了!” 喊叫声很大,证明他还有力气。他虽是要犯,但所用的刑罚都是吓唬人为主的皮肉伤,没有伤到内脏根本。 他哪里还像个人,哭嚎的声音就像是即将下锅的狗。 何广义就在窗外盯着他,眼神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都堂,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堂派人来传话,三部的大人明儿要亲自提审他!”何广义身后,一个看似好似书生一样白净的人,开口说道。 这人看着温文尔雅,但却是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掌刑百户金百万。 镇抚司属于锦衣卫,但镇抚司是镇抚司。 就好比....查酒驾和缉毒的区别..... “哼,分明是信不过咱们,到了咱们这地界,还怕审不干净?”李道清冷哼道,“就是来抢功的!” 就这时,何广义等人的身后,通道之中再次传出声音。 “哟哟哟!”一个人畜无害热情且带着几分讨好的声音道,“几位大人都在呢?” 等他走近些,光亮之下露出一张老且削瘦的脸。 “六爷来了?”李道清笑道。 “您别寒碜我呀,几位大人的面,小老儿算哪门子爷?”六爷摘下头上的水獭皮帽子,笑着点头哈腰。 何广义收回目光,淡淡的说道,“来了!” “小人见过都堂大人!”六爷行礼。 何广义的目光延伸到后面,六爷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一个十五六岁,脸已经吓得惨白哆哆嗦嗦的半大小子。 “谁?”何广义问道。 “小老儿的外甥!”六爷笑笑,回头咣的就是一脚,“见了贵人还不跪下磕头!”说着,又对何广义陪笑道,“乡下孩子没见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何广义眯眼,“外甥?” “都堂,小老儿知道规矩。”六爷继续笑道,“当差几十年,小老儿就没犯过错。这孩子在老家读书不勤快,学手艺不吃辛苦。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外甥,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收了当徒弟!” “我们这一行,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将来小老儿闭眼了,这孩子也能帮大人们效劳!” 何广义又看看那半大小子,“你怎么不传给自己的儿子?” “小老儿一辈子,就得了一个闺女,还没养活住!”六爷苦笑,“外甥也是半个儿,小老儿就养身边,也打算着把这门手艺传下去!” “你外甥?”何广义若有所思。 六爷以为指挥使大人因为他带了学徒来有些不高兴,忙解释道,“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外甥,三岁死了娘。八岁他老子又找了个女人搭伙,有后爹就有后娘啊,他后娘又给他生了兄弟,家产他是半点捞不着。” “我们老家有句话,天上雷公地上舅公,您说我不管他谁管他!这孩子看着胆小了些,可嘴严人实在......” “知道了!”何广义淡淡的开口,笑了笑,“劳烦你了!” “不敢不敢!”六爷马上低头,“是小老儿要谢谢大人们,给小老儿一碗饭吃!” “呵!”何广义一笑,闪开身子。 吱嘎一声,铁门被李道清打开,笑着对六爷说道,“你老小子一辈子没少攒钱,到头来便宜外甥了,哈哈!” 金百万也揶揄道,“知道为什么不出孩子吗?你是坏事做的太多!” ~~ “我已经都说了,都说了!” 囚室的人在六爷和几个锦衣卫进去之后,撕心裂肺的大喊起来。 也徒劳的挣扎起来,但很快就被面朝下按在地上。 “我说啦!” 他以前是周王的奶兄弟,也是体面的人上人,可现在比案板上的猪,叫的还惨。 “这位爷,您误会了!小的是给你治伤来了!”六爷把包袱放在地上,小心的打开,笑着道,“您别喊,歇歇,小老儿给您看看伤口。放心,不疼!” “啊!!!!”周王的奶兄刚要喊,就被人堵住了嘴。 紧接着,就见六爷拉着脸,对他外甥说道,“针盒左边第二排第三根。” 半大小子按照吩咐,颤颤巍巍的抽出来。 “按照我教你的穴位图,扎!”六爷低声道。 那半大小子看了一眼挣扎的囚犯,然后身子猛的一哆嗦。 而后在六爷严厉的目光下,更是哆哆嗦嗦的靠近囚犯的脚底板。 六爷枯瘦的手,把囚犯的脚攥正,“扎!” 第35章 盛怒(2) 当啷一声,手中的长针落在地上。 半大小子惊恐的咧嘴哭嚎,“大舅,我不敢....” 啪,六爷直接就是一个耳光,怒道,“没出息的东西,这是你以后的饭碗。捡起来,照我教你的做。”说着,看着懦弱的外甥,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我能管你一辈子?我死了你怎么办?过来,朝这个穴位扎!” “对准,用巧劲儿....对,慢慢扎,转圈扎进去.....” 门外,冷眼旁观的何广义,心中再次念出一个词,舅舅。 “常家再怎么说也是万岁爷的舅舅!有些事常家可以做,外人却不应该说!” 他心中暗道一句,目光收回。 囚室内,随着那半大小子下针的频率,周王奶兄的挣扎越发无力。到时候,锦衣卫松开手,他也只是趴在那,一下下的抽搐。 何广义后退几步,刚要走,突然又听到旁边那关着疯了的小伙计的囚室之中,传来声音。 声音不像刚才那么歇斯底里,而是有些若有若无。仔细听听,好似是一首歌儿。 何广义打开铁门的窗户,看了进去。 一个目光浑浊脸上带着痴笑的年轻人,不住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轻轻呵唱。 “我的小媳妇对我要求高,他要金锭子大金条。我一个穷爷们哪来金票,只好出去掏腰包。” “腰包没掏到,被人捉住了,进了衙门里坐监牢。我在里面哭,她在外边笑,我知道这一切都完了!” “你笑个屁你笑个屁,老子都是为了你。既然你无情我也无义,出去以后休了你!” “呵!”何广义一笑,然后笑声逐渐变得欢畅起来,竟然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何广义大笑几声,对身后勾勾手。 百户金百万上前,“请都堂吩咐!” “他!”何广义指了下铁门,“找个郎中给看看,然后给几块银元,放他回家!” “给他找郎中,您是真心善!”金百万笑道。 何广义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拍拍对方的肩膀,“我是怕以后生不出儿子!”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六爷带着满脸泪痕浑身都在哆嗦的外甥从里面出来。 “都堂,完事了!”六爷鞠躬笑道。 “把握?”何广义问了一句。 “您放心,不是小老儿夸口,不管是哪的仵作都查不出他的死因!”六爷笑道,“谁来查,也都是他自己把自己吓死的,就是俗话说的心力衰竭!” “好!”何广义点头朝外走,“给六爷拿两条小黄鱼!” “谢都堂赏!” ~~ 一碗面片,静静的摆在桌子上。 随着时间沙漏的流逝,面片已凉透。汤汁的油花变得粘稠,荷包蛋上沾着的两片葱花却依旧翠绿。 李景隆膝盖疼,他已跪了很久。可是皇帝没发话,他不敢起来。 他只能偷偷的抬头,看看皇帝的脸色。 然后,他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因为他是出过海的人,他知道海上的风暴来临前,越是宁静那来临的风暴越是骇人。 朱允熥面上没有表情,可心里却很是愤怒。 常家的事忽然让他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更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他可以在心里骗自己,一切不过是他那个不争气的表兄弟为了钱糊弄家里人,才造成今日牵扯到藩王的案件中。 但他心里很清楚,其实根源就在于常森的儿子,是他的表兄弟,常家是他的母族。因为他这个皇帝,他们的手中也有着莫大的权利。 再想的更远些,自己的舅舅家里都有这样的烂事,那其他人家呢?跪在自己面前的李景隆呢?这还是查到的,没查到的呢? 他忽然有些心累,当皇太孙的时候没这么累,怎么做了皇帝这么累? 其实他知道为什么真累,因为他现在是皇帝了,他的心变了,很多人的心也飘了。 “起来,站那说!”朱允熥淡淡的开口。 “臣不敢!”李景隆回道。 朱允熥终于扭头,看看李景隆,“朕让你起来!” “是!”李景隆马上爬起来,垂手站在一边。 “人犯的口供,确实没有涉及到郑国公他们兄弟?”朱允熥问道。 “回皇上,确实如此,人犯交代是因为他巴上郑国公的公子....” (前面有个笔误,常远是常升的儿子,我个写成了常森,见谅。) “你觉得朕会信吗?云南滇马的事,是朕的表弟常远吧?,他求他三叔办事,他父亲会不知道?”朱允熥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速却加快了许多,“你如实说!” 卷宗口供中最大的疑点就在这里,也是朱允熥愤怒的原因之一。 他表弟常远是常升的儿子,这世上哪里不求亲爹求叔办事的道理?即便是求叔叔了,可涉及到开条子给大同总兵,常森会不和常升说吗? “人犯的口供确是如此,何广义知道事关重大亲自审的!”李景隆低声道。 “周王的奶兄呢?朕要亲自.....”说着,朱允熥忽然觉察到了什么,看着李景隆的目光发冷。 “臣死罪!”李景隆再次叩首,浑身颤抖不已。 “哦?”朱允熥怒极反笑,“曹国公好大的气魄呀!钦犯都可以不经过朕私下处决?给朕来个死无对证呢?你干脆这件事不要跟朕说好了!”说着,语气骤然严厉,“你以为你是谁?” “皇上!”李景隆叩头,哽咽道,“家丑不可外扬啊!”说着,哽咽道,“臣知事关重大,可是臣没别的法子,常家乃是皇上的母族。这案子又事关重大,若真是....皇上要怪罪,臣心服口服。” “臣也知犯的是欺君大罪,可是臣想的是保全常家的颜面,也保全万岁爷您的体面。” “这么说,朕还要谢谢你喽!”朱允熥气笑了,“哈,好一个保全,好一个成全,离你曹国公,朕这皇帝就要丢脸啦!是不是?” 李景隆汗如雨下,这些年皇帝就算骂他,但从没用过这种语气。 尤其那句你是谁?直让他如遭雷击。 一时间他平日的机灵完全丧失殆尽,一肚子准备好的话根本不知怎么开口。 “你跟朕说话时,你最好想想你是谁!”朱允熥继续道。 瞬间,李景隆明白这句话最根本的含义。 皇帝是在说我用你李景隆,是让你办事的,不是让你瞒我的! 就这时,门帘微微一动。 朱允熥余光看到,“何事?” “回万岁爷!”王八耻在门外说道,“郑国公怀远侯两位,递了牌子想入宫陛见!” 李景隆顿时心中大骂,“我不是让他们晚点来吗?这时候不是火上浇油吗?” “知道了,你进来!”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随着王八耻进来,朱允熥拽过一张纸,提笔写了两个字交过去。 王八耻不认得多少字,但青眼两个字是知道的。心中暗叹一声接过,不敢说话。 朱允熥要动用青眼,不是他小题大做。 而是他忽然发现,许多事并不是他这个皇帝想知道一定能知道的。 刷刷刷,朱允熥手上不停,又快速在纸上写道,“送往兵部同徐辉祖处,镇北将军平安调回,傅让接之。越巂侯俞通渊启赋,署理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事,武定侯郭英接管城防。” 写着他的笔顿了顿,继续写道,“承恩侯赵之信,署顺天府巡防军事。” 随后,一起递给了王八耻。 李景隆依旧跪在那里,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常家兄弟低着头从外边进来。 “罪臣,叩见皇上!”两人一进乾清宫就跪在朱允熥面前,连连叩首。 朱允熥没说话,端起茶盏小口的喝着。 常家兄弟对视一眼,常升猛的抬头,开口道,“请皇上许臣出京,去杀了那小畜生!” “洪武二十九年,这话你说过一次,当时朕.....帮你开脱了!”朱允熥没有看他们二人,开口说道。 “皇上隆恩,臣时刻铭记于心......” 忽然,一束光从窗子打落。 那是斜阳正浓时,琉璃瓦上反射出的金光。 朱允熥听着常升的话,脑中猛的想起多年前,也是这个时间,在他祭奠完朱标返回宫中时,常升在他的马车中和他说过的一番话。 “熥哥儿,你要是想争那个位置,咱们常家人就算死绝了,也跟着你!” “是臣管教不严,以至于那小畜生胡作非为......” “这已不是胡作非为,而是胆大包天。你们是朕的母族血亲,他竟然跟藩王的人勾结。”朱允熥开口打断对方,目光清冷,“朕的亲戚都如此,以后还能信谁?” 第36章 没命花 斜阳远比东升旭日移动的更快,方才还只是在天空微微倾斜,此时却已只有半边还挂在天边。 外边又起风了,无数的云随风而走,将斜阳最后的余晖遮掩起来,变得混沌变得朦胧。 “朕,记得你们的好!”朱允熥看着窗外,缓缓开口,“自朕登基以来,权利地位朕哪样没给你们。朕想着你们是朕的血亲,是自家人,是朕天底下最信任的人。” “可是呢......”说到此处朱允熥冷哼一声,“朕的这份信任现在变成了你们徇私枉法的根本,别跟朕狡辩,开条子给大同总兵这等大事,别说你们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朕就想不明白了,你们缺钱吗?” “皇上,臣等万死难辞其咎,但臣等对皇上的忠心天日可表啊皇上!”常升兄弟二人不住叩首。 怀远侯常森道,“皇上,请听臣一言。不是臣要解释,这事二哥真是不知道,当初那小畜生写信给臣,说是应了同僚的请托。臣想着他在军中当差,若是没有好人缘寸步难行,所以才猪油蒙了心,写信给大同总兵.....” “够了!”朱允熥厉声打断,“好人缘?你们是朕的母族,你以为大同的总兵是看在你常家的面子上?” 他忽然感觉阵阵心里憔悴,常家兄弟还是没知道错在哪里。 这天下谁都可以糊弄他,可他最信任的人不能,他的血亲不能。他不想当个老好人糊涂皇帝,这家国天下也不许他当个老好人糊涂皇帝。 “传旨!”朱允熥朝外边开口。 稍候片刻,今日在乾清宫当值的翰林侍读齐麟,快速从外边进来。 “拟旨!”朱允熥开口道,”着,大同镇总兵即刻锁拿进京,由副将署理军务。” “遵旨!”齐麟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准备。 “等等!”朱允熥开口叫住了他。 “再拟一道旨意,昆明参将常远,也即刻锁拿回京,不得延误!” “遵旨!” 忽然,跪着的李景隆大声开口,“皇上且慢!” 朱允熥的目光看过去,李景隆叩首道,“皇上,云南马上就要打仗了,常参将在五军都督府拟定的出征将校之中,现在突然锁拿回京,外人不明所以,军中势必流言蜚语....” “一个只知道用家里势力换取自己利益的人,配打仗吗?能打胜仗吗?”朱允熥怒道,“哼,当初把他放到云南军中,是想着他历练几年,争气成人。可是现在呢,军功没见半点,反而身居高位谋取私利,他现在还没成气候呢。若是再过些年,朕给了爵位给了官职,他还不得上天?” 李景隆顿时不敢再言,低下头去。 “皇上....”常升还要说话,被朱允熥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随后,朱允熥叹息一声,“你们不用跟朕解释了,回家去吧。”说着,顿了顿,“回去好好自己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再来跟朕说话!” 常家兄弟虽是武人,头脑远不如李景隆,但也知道此话的含义。 常升叩首,“臣这就回去交了兵符,回家闭门思过!” 常森也道,“臣等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万岁爷要保重龙体,千万不能气坏了身子。” 朱允熥没说话,而是有些疲惫的摆摆手。 他不想讲人情,可人活一世谁能越过人情两字? 何况这还是他的亲舅舅,如今罢免他们的一切官职,让他们回家思过,已是格外开恩。 作为上位者,今日的惩戒也是为了将来的重用,今日的训斥也未尝不是让他们悬崖勒马。 常家兄弟起身,失魂落魄的走了。殿内,只剩下朱允熥李景隆二人。 “起来回话!”朱允熥说道。 李景隆赶紧站起来,垂手半鞠躬谨慎的站着。 “皇上锁拿了大同总兵还有常远,是要彻查此事吗?那顺着他们俩的根子查下去,说不定又要搬出别的事来?这么一来,这案子更大了,涉及的不单是周王,还有勋贵武臣.....” 他脑子中乱哄哄的,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忽然,朱允熥轻声开口,“来!” “嗯?”李景隆抬头,满是不解。 朱允熥指着桌子上冷掉的面片,“吃了!” “这.....臣遵旨。”李景赶紧把那面片端起来,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 完全冷掉的面片,入口的味道说不上好,而且嚼起来有些硬。 朱允熥没说话,就看着李景隆呼噜呼噜的吃着。 第37章 你别飘 翌日一早,朝堂群臣就闻到几丝不一样的意味。 郑国公常升怀远侯常森,对外称病交了手中京营和城防的差事。由老侯爷俞通园和武定侯郭英暂时署理,城防的差事则是交给了国丈承恩侯赵思礼。 曹国公李景隆,也一早就交还了官防印信等物,且所有的勋职也一并交卸,成了空桶子公爵。 若说其中没有什么事,旁人是万万不信的。如此突然且干脆的人员调动,本就不寻常而且涉及的人还有职务,更是重中之重。 太让人意外,也太让人胆战心惊! ~~ “四哥!” 五军都督府门外,刚领了虎符要去军营的郭英被景川侯曹震拦住马头。 郭英一身戎装,看着曹震穿着簇新的红色棉袍,皱眉道,“都多大岁数了,还穿这么艳?” “你懂个球,越是年岁大越要穿的艳,这叫老来俏!”曹震笑道。 “老不死的吧!”郭英哼了声,“大早上的你赶紧找你家小寡妇玩去,别耽误我正事!” “昨晚上刚和她玩了一宿,这会养养!” “呵,你曹活驴也有败阵的时候?” “小寡妇养养,好东西不能太勤,不然玩坏了!”曹震大咧咧的说着,靠近郭英,低声道,“军营里去?” 郭英对身边人用了个眼色,亲卫们马上散开。 “你曹傻子耳朵灵啊?” “四哥,你给我交个底!”曹震正色道,“到底啥事?好么秧的,怎么让咱们这些老家伙又当差了?” “是我还有老俞两个老家伙!”郭英纠正对方。 “别打马虎眼,赶紧的!”曹震瞪眼,随后低声道,“可是有啥变故了?”说着,恨不得把郭英拉下马来,“哥哥呀,前几年那些事,委实让弟弟我怕了,你离两位爷心里近,你给个明话!” 看他那样,郭英心里一软,跳下战马道,“没事的,你把心放肚子里!” 他们这些开国勋贵,其实这些年战战兢兢的也不容易。李善长案胡惟庸案,还有当年蓝玉的事儿,哪次都让他们扒层皮。 别看他们平日耀武扬威的不着调,甚至偶尔有些小劣迹,那是在老爷子面前自污,表示自己不贪恋权位。 “真没事?”曹震低声道。 “我还能糊弄你?”郭英斜眼道。 “你他妈还少糊弄我了?”曹震叹口气,“到底怎么了,常家俩孩子不错呀!李景隆也算个人才.....” 郭英看看左右,“不懂事呗!” “怎么个不懂事?”曹震贴过去问道。 “飘了!”郭英嘀咕道,“忘乎所以了!屁股歪了,胳膊肘歪了呗!” “嘶!”曹震倒吸一口冷气,“他奶奶的这是忘了吃谁家饭了!” “不跟你扯了,我军营里去!”郭英再度翻身上马。 “哎哎哎!”曹震再次叫住他。 “你他妈没完了?”郭英骂道。 “先说好,你是署理军务的对吧,不是永远让你管着,所以说呀有些事你别太较真!”曹震话里有话。 “曹傻子你说清楚!”郭英拉下脸,“别说一半藏一半的!说,不然真出事,我可不管你啊!” 曹震为难,再看看左右低声道,“你给弟弟个面子,别太...”随后,马上赶在郭英发火之前说道,“兴武,定武两营,我吃着一百多人的空饷呢!” “你....”郭英瞬间目瞪口呆,“你他娘的疯了,你吃多久了?那才几个钱?你掉钱眼里去了?脑子让奶球子砸傻了?这事能干吗?是不是常家小子给你.....” “也不是吃空饷!”曹震辩解道,“是拿饷不当兵不露面!” “冒领?”郭英真急了。 “你听我说呀!”曹震赶紧道,“领钱的都是当年跟着我战死老兄弟的后人,人家老子爹跟我战死了,我不能不管人家不是?家家都是孤儿寡母的,哦,人家老子死了,还让儿子也当兵去?当初都一口锅里吃饭的,不能忘本啊!” “人都是在军户册子上,就是不去军营当兵,大阅的时候露个面儿。谁家没个三亲四故的?太较真还是人吗?” “你呀,我说你什么好?”郭英恨铁不成钢,“我他妈 上辈子欠你的,给你擦一辈子屁股!” 说着,也不理曹震,打马就走。 曹震站在原地,先是挠挠头,随后双手插在袖子里,骂道“又他妈不光我一个人这么干。”骂着,也觉得自己理亏,站在原地不住的叹气。 半晌之后,曹震环顾四方竟然一时间不知去哪好。 “走!”他吩咐身边的随从,“去曹国公府!” ~~ “侯爷侯爷!” 曹国公府上的管家,在门房拦着曹震,一脸告饶的笑容,“我们老爷身子不爽利,大夫说了要静养....” “滚一边去,信不信给你家房子烧了?”曹震瞪眼,“老子进宫都没人敢拦着,你算老几?再叽叽歪歪,我他妈送你进宫当太监去,赶紧前头带路。” 说着,这老杀才还咣当给了曹国公府管家一脚。 管家无奈,只能引着曹震往后院花房走,还吩咐小厮道,“赶紧去禀报老爷,曹侯来了!” “呵!”曹震一边走一边打量侯府,“是他妈娘的比我家阔气,啧啧,铺地面的都是一水石板子,连青砖都不用,真他娘有钱烧的!” 整个国公府是五进的大院,光是房屋就有五百六十间,还不算花园马房,下人住的小院儿。 “我说......” 曹震大咧咧的进了李景隆会客的花房,刚开口就吓了一跳。 往日丰神俊朗的曹国公,此刻就个病秧子似的,面色蜡黄双眼无神的坐在太师椅上,好似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 曹震走近看看,猛的发觉李景隆的两鬓之间,露出零星的白发。 “我说,你这是?” 李景隆无力的回头,苦笑道,“老侯爷来了,你看我...嗨,周身无力,实在是起不来了!” “你坐着你坐着!”曹震挨着坐下,捏几粒瓜子扔嘴里,上下打量,“下来了?” 李景隆点点头,低声道,“您托付晚辈那事,还没来得及办....” 曹震摆手,“因为啥呀?腐败啦?” 李景隆凄惨一笑,没说话。 “你要不说,心里就做病了!”曹震继续说道,“跟老头子说说,没准我能给你开解开解!”说着,笑道,“你要不说,老头子我回头也能问出来。” 李景隆依旧没说话。 “哎,不说我也能猜到!”曹震直接把瓜子皮,吐在人家花房里铺了瓷砖的地面上,还带着一口粘痰,“小李子,你小子看着是又精又灵的,可是有时候呀,拎不清!” 闻言,李景隆有些疑惑。 “你看你的宅子,你的官位,你所有的一切,谁给的?”曹震问道。 “自然是....万岁爷!” “对喽!既然是万岁爷给的,那你可一切都想着万岁爷了?”曹震笑道。 忽然,李景隆脑中似乎抓住了什么。 “你看我老不死的一辈子,虽也有沟沟坎坎,可是不是啥大事都没有?”曹震低声道,“咱们当臣子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有些事就要明白,你要帮谁办事。” “你仗着皇上的势,私下有些小错没事。可你要仗着皇上宠信,在下面瞎捣鼓给自己弄好处还瞒着他,还帮别人说话,帮别人办事,你说你对吗?” “啥是忠臣啊,皇上要杀你亲爹,你直接抄刀子上,那才是忠臣!” “你跟外人勾搭连环的,遮遮掩掩的,那算啥忠臣?” “哥们之间都不能这么干,别说君臣了!” “另外你知道上面的人最烦啥吗?最烦的就是小聪明!” “最烦你帮他做主,最烦你打着忠心的旗号,做一些昧心的勾当!” 说着,曹震张起身,“你自己琢磨琢磨!” “您去哪?”李景隆问道。 “常家,看看那俩小子去!”曹震叹口气,“哎,他们爹死的早,剩下一家子愣头青没深浅。呵!没我们这些老家伙,他们早晚自己把自己玩死!” ~~ 曹震前脚刚走,后脚小舅子邓平就上门。 依旧是在李家的花房里,邓平看着老了许多的李景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姐夫,听说你昨儿挨训了?” “宫里头就没有秘密!”李景隆笑笑,“哎,这回现眼了!” “你在家待着也挺好,这几天万岁爷心气不顺!”邓平叹气一声,“就刚才,听说户部尚书张大人又吃了皇上一通邪火!” “怎么个事儿?”李景隆问道,“可是案子?” “不是那案子的事!”邓平咧嘴,随后低声道,“因为钱!”说着,给了对方一个眼神,“云南要打仗,黔国公那边来了折子,要二百万军需的款子。皇上让张紞拨,老学究直接一梗脖,没钱!” “户部库房钱都长毛了,怎么没钱?”李景隆嘟囔道,“定然又是那些文官,不愿意把钱花在打仗上!”说着,骂道,“他们知道个屁呀!整日就什么礼仪之邦,不可以强欺弱,我呸!” 邓平低声道,“张紞那老学究说皇上今年花钱太多了,故意不给!” 第38章 国库(1) “皇上花钱多?”李景隆下意识的愣住,不解的道,“皇上没花什么钱呀?一没修筑宫室,二没修长城,三没出巡,花什么钱?连每日饮食,也不过一顿两三道菜而已。” 邓平没说话,跟着默默点头。 都说太上皇勤俭,但他们这些皇帝身边的人知道,如今这位皇帝无论吃的用的比太上皇还俭朴几分。 “我问你话呢?”李景隆问道。 “啊?您问我那?”邓平纳闷,“问啥?” “皇上花钱的事?”李景隆怒道。 “我就听那么一耳朵,您都不知道我哪知道去?”邓平笑道。 闻言,李景隆横了他一眼,“哼,该你知道的你不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你比谁都清楚!” ~~ “皇上,您花钱太多了!” 乾清宫暖阁内,户部尚书张紞摇头叹气,“大明这几年刚攒下点家底儿,不是您这么用的啊?” 小朝会正在进行,朱允熥召集六部大臣商议云南的战事,刚说到钱上,张紞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句。 “朕哪花钱了?”朱允熥面色不虞,“你说清楚!” “微臣刚接任户部时正赶上今年的钱粮入库。”张紞说着,从手边拿起一个账本,“户部的库银还没点清楚,您就给松江广州温州泉州福州五处造船厂拨款一百五十万银元,对吧?” 朱允熥端起茶盏点点头,造船不光是给靖海军造战舰,还有民间的商船。先造着,等过两年开海的新政一推行,正好卖给民间海商。 不过这种投资是短时间内看不到收益的,而且也不能对人言。 “各地边军还有京营的冬衣恩饷,您又是大手一挥两百万!”张紞继续道。 “难不成让边疆将士苦巴巴的过冬?”朱允熥放下茶盏,“不该花吗?没人家在前线拼命流血,大明朝能这么河清海晏?”bookAbc.Cc “可国朝没有这等先例!”张紞开口道,“以前冬衣都是直接给棉布没有给成衣的,发的军饷也粮豆盐茶折算,您给的可是真金白银呀!” 张紞继续说道,“还有五军都督府下属的火器制造局,兵部工部的火药局,您今年共给了七十三万八千二百六十七块银元。” 说着,抖抖手中的账本,“您给也就算了,可是这三处花钱的账本,可是没交给户部。臣派人去查账,直接让五军都督府给怼回来了!” 第39章 国库(2) 此言一出,礼部尚书郑沂马上就成了所有的目光的焦点。 户部的都没办法的事儿,你礼部能有什么办法? 似乎他也觉得自己的的话说的有些不合时宜,顿时面带不安之色。 “郑爱卿但说无妨!”朱允熥笑道,“朝会么,就是集思广益!” “臣倒是个有个法子!”郑沂犹豫着说道,“开捐!” “嗯?”朱允熥心中不悦,但面上依旧笑道,“怎么个捐法?” “臣在地方为官时,每当地方上有过不去的事,官府就组织乡绅出人出钱出力。”郑沂说道,“这样一来就省得......如今云南缅甸战事迫在眉睫,朝廷暂时有难处,想必天下士绅必然踊跃纳捐。朝廷可以表彰....” “住口!”朱允熥忽然喝道。 郑沂马上低下头,惶恐不敢再言。 “大明朝到哪个地步了?”朱允熥看看他,大声道,“哦,整日里奏折上都是国泰民安河清海晏,都是国力日盛如何如何。朝廷有事了,你让士绅捐款,你好意思?” “你好意思说朕都不好意思听?朕要脸!”朱允熥冷笑道,“天下百姓纳粮缴税还不够?” “臣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朱允熥看着他,开口道,“还以前地方上有灾时?呵!朕还不知道地方上的猫腻?朝廷给赈济款,地方上还要自己筹措,那钱都到了灾民的手了吗?最后都去了哪?” “亏你还是尚书,这话你也说得出?”朱允熥继续恨声道,“不怕人耻笑?” 随即,他心中暗道,“这个郑沂要换掉,如今老糊涂了!” 户部尚书张紞也皱眉道,“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地方官府却有组织士绅大户慷慨解囊的事,可官府都是许了好处的,不然他们也是一毛不拔。朝廷用兵跟士绅开口?太有失体统。到时候有稍有不慎,比如账目不清谁能说清楚?” “其实郑大人说的,臣倒是......”坐在后面倒数第二排,户部给事中张思中开口道。他这个给事中权利很大,也算是步入高官的行列,再升一级就是六部的侍郎。 “你倒是赞同?”朱允熥问道。 “臣不是赞同,而是想到了些别的事!”张思中说道,“年关将近户部国库中捉襟见肘是有的,而且也要留着钱以备来年的不时之需,至于国库的老底子,那更是不能动!” 大明的国库其实也不是没钱,上千万的银钱是有,但那不能动。 “郑尚书所说纳捐一事涉及到朝廷的脸面断不可取,但臣以为可以借贷!”张思中说道,“早先大元时就有成立,跟民间借贷许以利息,到期归还....” “这口子不能开!”朱允熥正色道。 他知道国债是好东西,可这个时代......官就是天,吃干抹净不认账谁有办法? “记着朕的话,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天塌地陷都不能用这个办法!”朱允熥看着群臣继续说道,“自古财帛动人心,钱来的太容易官员难免上下其手,到最后不但失了初心,反而更让朝廷颜面尽失。” “朝廷丢了颜面也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丢了民心!人无信不立,何况这大明朝。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你们自己从兜里掏钱出来堵窟窿吗?” “哼,到时候怕是推脱的比谁都快,摘得比谁都干净!” 张思中坐不住,马上起身道,“臣失言,请皇上责罚!” “责罚倒不必!”朱允熥喝口茶说道,“不过朕倒是有话告诫你,这种小聪明以后不要再用。” “臣遵旨!”张思中满头大汗。 “本以为国库现在充裕了,现在看来还是用钱的地方太多,不精打细算不行啊!”朱允熥叹息半声,“这么着,沐春那边说要两百万,户部筹措一部分。” 张紞马上道,“户部能挪的钱,只有八十万。”说着,看看朱允熥继续说道,“再多一分臣都拿不出来,皇上若是怪罪,那只能让臣挪地方!” “哈!”朱允熥笑了,“行了,你不用跟朕这叫苦了!”说着,想想,“朕的内库能估计也能拿出七十万左右......” 张紞等等臣子忙道,“不可!” “没什么不可的!朕的钱也是国家的钱!” 朱允熥内库的钱一大部分就是两淮盐水的节流,还有海关关税一部分,这些钱说是他的内库,其实也大多是用在军费上。 “仗是朕说要打的,没道理朕这个皇帝一毛不拔。”朱允熥说着,想了想,“朕都拿钱了,朕的那些叔叔们.....?” 顿时,群臣眼睛一亮。 是啊,大明朝的藩王们可都富得流油啊? 这些年全是朝廷养着他们,给他们这个那个,他们属母狗....属貔貅的只进不出。况且最近又翻出来周王的案子。光是周王如此吗?其他人屁股就干净吗? 由周王而知,藩王之富,富可敌国。 “不过这事,朕说的话,有些不大妥当!”说着,朱允熥端起茶盏,挡住了脸。 “臣来上折子!”臣子之中,刚刚荣升通政司使的辛彦德说道,“臣也不点名了,就用最近周王的案子说事,藩王们有所顾忌,定然会报效朝廷!” “这愣头青!”朱允熥心中苦笑,“我说这话的意思,一会朝会结束咱们私下里研究怎么开这个口!你倒是好,直接在大伙面前挑明了!” 藩王们出钱了,勋贵们就好意思当铁公鸡? 如此一来,军费的问题就解决了。 “嗯!”朱允熥故意咳嗽一声。 可辛彦德好似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臣还有个意见,最近审理的周王案,涉及款项巨大。臣以为抄没的财产也不用充公,就地发卖直接折算成银钱布匹等,充作军需!” “臣附议!”张紞开口道。 “嗯,准奏!”朱允熥笑道,“说起来,朕心里也有个想法。” 然后敲打下桌面,“如今天下越发太平,盛世滋生贪腐。以后再有贪腐之案,涉案的钱款充入国库专门分类。专门用在日后赈灾,救济孤寡,修桥铺路上!” “皇上圣明!” ~~ 小朝会散去,群臣退下,但有个人被朱允熥留下说话。 吏部尚书老臣凌汉。 “凌爱卿刚才在朝会上,为何一言不发呀?”朱允熥笑道。 “经济一道非老臣所长!”凌汉老头坐着,脊背微弯,显得有些精神不济,“万一说错话,老臣这张老脸......” “嗯,你比某些人强,明明不通经济非要贻笑大方。哈,他丢的可不只是他的脸,朕都跟着臊的慌!”朱允熥笑道。 凌汉心里猛的叫苦,暗中想道,“小皇上这是越来越会下套了!” 他这个凌铁头是大是大非上不含糊,君王若是德行有亏他也不含糊。可为官这些年,对同僚他却是没得罪过几个。 得罪皇帝不一定死,得罪了同僚那才是生不如死。 “你和郑沂私交如何?”朱允熥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泛泛之交!”凌汉道,“他是本朝翰林出身,老臣是前朝进士。” 那就是有些不对付! 朱允熥装着没听明白,“他年岁也大了,朕看着他精神不济办差也多马虎出错,你回头劝劝他!” “我劝个球,你是让我跟他说,让他自己上折子辞官告老,给旁人腾地方吧!”凌汉心中暗骂。 朱允熥又道,“来人,老尚书跟朕坐着说了一上午,赏肩舆出宫。那个....那个山东进贡了些北方的大柿子,老尚书也是北人,拿回去些尝尝鲜!” “几个破柿子坐一回饺子就把打发了!”凌汉心中叹息,还得站起身,颤颤巍巍的行礼,“臣谢皇上隆恩!” 第40章 没少贪(1) “皇上进膳吧!” 最后一名臣子凌汉走后,王八耻带人捧着个托盘进来。 “嗯,放那!”朱允熥继续拿起奏折。 王八耻看着皇帝,一边看折子一边揉着自己的腰,忍不住开口道,“皇上,按理说奴婢不该多嘴。可是.....” 闻言,朱允熥目光转动,疑惑的看着王八耻。 “您这几年总是不定时用膳,现在年轻身子还能扛,可万一日后再过几年.....”王八耻说着低下头,“您这一坐就是一天,也不动换。奴婢看您,现在腰酸腿疼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多了不少。国事奴婢不敢插嘴,可是您的身子.....” 说着,看看朱允熥正色道,“皇上,身子要紧,别累着!” 到底是身边伺候了自己十几年的人,关切之余真情流露毫不做作。 “朕知道了!”朱允熥放下折子,站起身活动下手脚,坐到饭桌边,“今儿吃什么菜?” “青瓜钱儿炒肉,还有韭黄炒鸡蛋,还有一份海米豆腐汤!”王八耻赶紧给朱允熥递上筷子。 青瓜就是黄瓜,鲜黄瓜切片用盐杀一下攥出水分,用薄薄的五花肉一块大火快炒,点些酱油调色,冬日里吃着最是爽口油香。 朱允熥吃了一口,又脆又香,吃口米饭笑道,“大冬天的青瓜可不好淘换,哪来的?” 光禄寺原本在京郊设了暖棚,专门供应皇家冬日的所用的青菜,宫里的嫔妃们每日都有自己的惯例,若是不够吃,也可以打发人去外边采买。 但朱允熥知道光禄寺那些人什么德行,一分钱能种出来的菜,他们非弄一块银元的成本不可。所以早就下旨给裁撤了,宫里所有的饮食肉菜等,都是每天清晨宫中侍卫和总管太监一块出去采购。 “回皇上,承恩侯夫人早上差人给宫里送来的,他们家在京郊的庄子里开了几块地,找了好的庄稼把式种菜!”王八耻笑道,“您尝尝豆腐汤,这豆腐也不是咱们宫里的,是承恩侯夫人家里庄子磨的,用的是辽东那边的豆子。” 说完,给朱允熥盛了一碗海米豆腐汤。 汤汁奶白色,豆腐颤颤巍巍,上好的山东海米浑圆饱满。 “嗯,不错!”朱允熥喝了一口笑道,“辽东黑土地,能长出这世上最好的豆子。” 他正吃着饭,一个传话小太监走到暖阁门外。 “皇上,郭老侯爷,俞老侯爷,还有承恩侯三位侯爷来了,在外头候着。” 朱允熥用汤泡了着米饭,“进!” 稍候片刻,郭英在前,俞通渊在中,赵思礼在后进来。 “臣等参见皇上!” “用膳没有?” 朱允熥笑着开口,他们三个都是戎装在身,一看就是刚从军营里出来。只不过前两位老侯爷穿着戎装是百战余生的肃杀之气,而他老丈人赵思礼穿着戎装,却好似有些撑不起来一般。 随后,不等他们说话,朱允熥又对王八耻说道,“这菜多朕也吃不完,给他们三人拨一些!” “是!” 朱允熥汤泡饭,上面堆着菜大口的吃了起来。 郭英和俞通渊谢恩之后也是如此,武人吃饭极快,一时间殿内都是呼噜呼噜的扒拉饭声,唯独赵思礼好似放不开一般,小口的吃的。 “承恩侯要多吃些!”朱允熥笑道,“这青瓜还是你夫人早上送来的!” 赵思礼闻言忙站起身,欠身笑道,“皇上要是吃的好,明儿臣再让她送。庄子上还有不老少呢,她的意思是开个铺子卖鲜菜,臣是觉得朝廷命官做买卖丢人,干脆就每日给亲朋好友都送一些!”书包阁 “买菜还开个铺子,怕是不够店租钱?”朱允熥笑道。 “是臣家里的门脸房,不用交租。”赵思礼说道。 “京里头门脸房可是奇缺,你怎么不租出去?”朱允熥笑道。 “臣....不敢.....反正家里不缺什么东西,门脸房租出去还要派人打理....” 他是真不敢,上次跟曹国公弄酒楼那事虽然皇帝没说他什么,可是让他闺女把他们夫妇叫进宫来,好一顿训斥。 此时郭英和俞通渊已把饭吃完,又一人喝了一碗汤。 “刚才营里出来?”朱允熥也放下饭碗问道,“如何?” “臣接到旨意之后,即刻入营,捶鼓点将!”郭英开口道,“一切如常!” “臣看了武库,没有疏漏!”俞通渊也说道。 “臣还下了军令,三日内全军不得出营。” “火器营火铳火炮等,没留实弹!” 俩老头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行伍,说起军营里的事井井有条。 “太慎重了!”朱允熥开口道,“不至于如此!” 两位老军侯没说话,赵思礼咽口唾沫,“那个.....臣早上先去了顺天府衙门,然后召集城防兵马司等官员,巡视号房城门.....” 他一辈子没当过什么大官,身上就没有郭英等人那种气势。而且唯恐差事办不好,有些诚惶诚恐。 “不必拘谨,差事上更不要畏首畏尾!”朱允熥开口道,“京师城防事关重大,朕既然交给你就是信得过你。遇事不懂,这两位老军侯都都可以给你帮忙。” “臣....惶恐!”赵思礼已是满脑门子汗。 他本家正家里逗儿子呢,谁想忽然来了圣旨给他这么个差事。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官也不过是维持市面抓点小偷小摸,骤然管理京师城防,还真是手忙脚乱。 “没什么惶恐的,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官!” 朱允熥看似无心的话,让郭英和俞通渊心中思量。 “这么看来,承恩侯管着城防可不是赶鸭子上架,皇上这是打定主意,以后要常用此人了!” 他俩这样的老军侯,面上对赵思礼颇为客气,但是心里面对这种外戚封侯都,颇为瞧不起。 老子这侯爷是拿脑袋换的,你那侯爷是拿闺女换的,成色都不一样! “朕用你们,不过是正常的官职任免调动!”朱允熥开口,给三位侯爷定下调子,“以前什么样现在依然什么样,别闹的人心惶惶流言蜚语的!” 俩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一切都外甥打灯笼照旧吧。 “臣等遵旨!” 朱允熥看看他们,忽然问道,“兵册点了没有?” 郭英心里咯噔一下,欠身道,“臣先点了将,具体的兵册还没点阅。” “朕记得京营的兵册,是洪武二十六年庆典人数校队的!”朱允熥想想,“武定侯是老军务,既然现在你管着京营,再把兵册点一遍,人数报给兵部,实打实的报!” “曹傻子老子欠你的,又得给你擦屁股!” 郭英心里暗骂一句,起身道,“老臣遵旨!” 第42章 您太难了(1) “臣以性命担保,给国库的钱没有一分是贪污的钱!” 李景隆当场拍着胸脯子,说的义正言辞。 “不贪?三五十万你能随时拿得出来?”朱允熥的身子在徭役上晃着,闭着眼睛哼了一声说道。 李景隆急于在皇帝跟前表现,并没有深究这句话的含义。 可是胡观却觉得味儿有些不对,皇上好像在诱着曹国公说话? “皇上,臣的祖父父亲两代人都是跟着太上皇征战的,他们那代人你也知道,走到哪抢....那个...一辈子拼杀,别的没多留,就攒下这些黄白之物!”李景隆开口解释道,“臣贪财,这些年没少.....私下里做些买卖。” “真他娘人比人气死人,我老子当年打的仗也不少啊,怎么没抢多少东西呢?”胡观看着比他家公主府还富丽堂皇的曹国公宅邸,心中暗骂道,“他娘的私下做买卖?还不是官商勾结?你曹国公牌子硬,名头就是钱!哎,看看人家!” 李景隆继续说道,“皇上待臣宽厚,前些年高丽的盐铁专卖,云南的茶园子,都是日进斗金的收益。臣的钱虽多,可都是干干净净的。臣没出息,可也知道什么钱能拿,什么钱不能拿!” “其实臣也想的很透,贪污能贪几个钱,最后还要落一身的不是。这些买卖来的钱虽说不好听,但也是清白的。” 朱允熥半睁开眼睛,飘他一眼,“哦,曹国公两袖清风,真的一分钱都没贪过?” “绝对没有!臣以前在军中,绝无喝兵血吃空饷的事。”李景隆大声道。 “哦,那是朕记错了!”朱允熥坐直了身体,“据说去年有人谋取广东都指挥使的肥差,走的就是你曹国公的门路,听说光是见面那天,见面礼就给龙头票五十张?” “我地个乖乖!那可是五千块银元....”胡观心里大骂,“还是见面礼,曹国公也忒黑了。找我.....找我也没用,督军府和兵部谁他妈认得我呀!” 瞬间,李景隆汗流浃背。 这事他自以为做的隐蔽,却没想到皇上竟然一清二楚。 “臣有罪!”李景隆赶紧叩首,“皇上听臣解释,这事臣也是受人之托,不好推辞。臣要是不收,驳了人家的面子得罪人。臣是收了,可是那钱分文未动.....” “拿国家官职走你曹国公的人情,这算盘打的真精呀!”朱允熥笑笑,“方才还说没贪污,这不算吗?” “这......”李景隆苦着脸,“万岁爷.....臣......” “你还说你家里的钱都是私下做买卖来的!”朱允熥继续笑道,“一笔一笔,到底怎么垄断行市投机取巧而来的,还用朕说吗?用不用朕让人把账本拿来?” “万岁爷,臣刚才说错了一件事!”李景隆忽然正色道。 “嗯,给你重说的机会!”朱允熥又躺下去随着摇椅摇晃,闭着眼睛。 “臣家里存银不该只有三五十万,应是比这个多得多!”李景隆思索道,“您也知道,臣是不管家的撒手掌柜的,钱都是臣媳妇管着,就知道个大概!” “臣刚才一时心急跟皇上说的是家里最近的进项,没算上原来家里的积蓄!” 朱允熥嗯了一声,“给了三五十万,你家里还有积蓄啊!” “臣家中父子三代经营,再加上臣的娘家也是豪富,当年陪嫁甚多.....用民间俗话说就是,寡妇生儿子有老底儿!”李景隆笑道。 “哦!”朱允熥应了一声,没在说话。 李景隆低下头,脑子飞快的运转。 这一幕,又让胡观看得满头雾水。 “三五十万还不够,他还要拿出更多来?我的个乖乖,曹国公家里到底有多少钱?不对不对,刚才他不是没听清皇上的话,他是故意给皇上一个话头,往下说这事!” 胡观心中暗道,“李景隆这脑子,怎么长的?” “臣算了算,家里现在能拿出来的,差不多.....”说着,李景隆一咬牙,“差不多一百二十万。” 猛的,摇椅停住,朱允熥睁开眼盯着李景隆,让后者心里发毛。 他想到过李景隆家里有许多不义之财,但没想到有这么多。大明这么多行省,有的省一年的粮税结余,都没有这么多。 而且凭他对李景隆的理解,这厮绝对是舍小留大的主儿,家里头..... 心中想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再次看向李家后院那些高耸的库房。 “朝廷暂时有了难处,臣民受国恩自当报效国家!”李景隆继续说道,“臣明日就让人清点,然后亲自送往国库,一解云南军需燃眉之急,二解君父之忧,三为臣子们做个表率.....” “看你说的!”朱允熥站起身,背着手看着花房中盛开的月季等,“朕又不是跟你来要钱的,国库不是没钱,只是暂时有些挪不开。跟你这国家大臣要钱,朕还丢不起这个人,传出去别人怎么看?哦,朕这皇帝,有了难处就想着占臣子的便宜,你跟了朕这么久,这点事都不懂?” “皇上,臣是自愿报效!”李景隆大声开口,“臣甚为大明皇亲公爵,国家的事臣不上谁上?大明好臣才能好,皇上好臣才能好!” “不妥不妥!”朱允熥摆手,“外人知道了,总归是不好!” 李景隆忽然脑子一亮,低声笑道,“万岁爷,那这么着,这银子呢臣不送到户部的国库,而是派人直接送进大内,用到什么地方,万岁爷您做主!” “你越说越离谱了!”朱允熥瞪眼,“外人知道了,怎么看朕?” “臣孝敬皇上的私房,谁还能挑眼不成。再说这事,除了皇上和臣.....”说着,李景隆看看在旁默默学习的胡观。 “你他娘的看老子作甚?老子是多嘴的人吗?”胡观心中大怒,“再说,老子是驸马爷,老子是外人?” “朕还是觉得不妥!”朱允熥沉思道,“军费的钱再怎么难,还是能筹措出来的,国库出一部分,朕还真有些私房,凑吧凑吧勉强能够!” “万岁爷,您...您这老臣心里不好受啊!您都委屈成什么样了?”李景隆揪心的说道,“都说皇上是天子,可是您吃的用的也就稍微比民间小户强那么一丁点儿,臣上次去见您,晌午饭您就吃一碗面片,顶多加了个鸡蛋!” “宫里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可臣每日进宫都看在眼里。皇后那边太子那边的宫殿,都到了修葺的时候,柱子的漆都掉了,您都不让修补。殿里头,连点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还有太上皇,他老人家如今荣养,可那永安宫.....不是臣说,臣看了都睡不着觉。老人家苦了一辈子,现在到了享福的时候。” “冬天还好,一到夏天紫禁城就燥热难耐,可怜万岁爷您连一处避暑的园子都没有,臣见了都心疼!” “这马上又来到年了,您还有赏赐宫中侍卫,皇亲大臣,番邦属国.....” 书包阁 第43章 您太难了(2) “妈的,服了!” 胡观在一旁听得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活该你那么大官儿,活该你简在圣心屹立不倒。给万岁爷送钱的事儿,愣是让你说成了孝子贤孙的孝顺。好像万岁爷要不拿你的钱,他自己都过意不去!” 李景隆却还没说完,“当臣子的就是要为君父分忧,臣如今位极人臣要那么多钱也没用,放在家里不过是死物。孝敬了万岁爷,一举多得!皇上,给臣这恩典吧!” 朱允熥继续看着花盆中的月季,“哎,那也太多了些,一百多万怎么用啊!” “我也心疼,可是给少了,你不高兴啊!” 李景隆心说一句,嘴上笑道,“用不完您就存着,你管着偌大的河山,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你家这月季不错!”朱允熥指着花盆说道,“一会走,给朕拿几盆,宫里头都是宝石盆景,跟你这翠绿翠绿的没法比!” “回头臣就亲自送去!”李景隆笑道,“臣在城外的庄子,专门养了十几个花匠,不但种了有月季,君子兰芍药牡丹,以以后每隔几日,臣就给皇上送几盆过去。大冬天的,屋里摆上这个,看着就心里舒坦......” “你姥姥的,你比皇上还阔,家里头居然有专门养花的花匠?”胡观心中继续骂道。 “哎,还是你日子好啊!”朱允熥背着手笑笑。 “万岁爷,再赏臣个脸吧,赶上饭口了,你在臣这用饭?”李景隆笑道。 ~~ 用膳的地点,就在花房之中。 李景隆的媳妇邓氏,亲自进来带人摆放桌子。 家里珍藏的瓷器,精美的餐具一一摆放。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菜肴又由曹国公夫人亲手端上来。 当先是四味开胃菜,果仁菠菜,炝银耳干贝,鸡油冬瓜,珊瑚白菜。 每道菜的量都不大,正好是一浅口中碟的大小。 随后干烧冬笋,葱烧木耳,虎皮鹌鹑蛋,雪菜豆腐炖鲫鱼。 双冬扒鸭,金汤大黄鱼,炸酥肉,烧耦合,芹香丸子。 两味汤,奶香蘑菇,西湖牛肉羹。 主食是萝卜丝饼,芝麻火勺,象眼小汤包。 一桌子琳琅满目有荤有素,且样样精致让人垂涎欲滴。 “姥姥的,赶上过年了?”胡观心中暗道,“吃的比皇上还好!” “皇上!”李景隆搬过一张椅子,在上面小心的放好狐狸皮垫子,笑道,“仓促之间没什么好准备的,您将就着吃一口!”说着,又笑问,“臣家里有三十年的绍兴黄,给您温上一小壶?” 朱允熥看着满桌子的菜,笑道,“还仓促?再给你点时间,你把国宴都比下去了!” 世风如此,豪门勋贵之家在饮食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还说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不敢太张扬,扬州苏杭松江等地,大户之家更是奢靡无比。 大明,本就是奢靡的时代。 大概是因为经济高度发达,所以民间奢华成风。 “皇上你试试这道西湖牛肉羹!”李景隆手里是上好的官窑釉里红小碗,用银勺盛着,“这牛是臣庄子上病死的,已经在应天府备案过。” 备不备案的,朝廷是明令禁止不可以吃牛肉,但是这些王公贵族想吃,谁能拦得住他们? “胡观!”朱允熥喝口汤,确实鲜嫩柔滑,开口招呼道,“过来,陪朕一块!” “臣不敢!”胡观行礼。 “驸马爷,您就别推辞了。”李景隆上前相请,“都不是外人,就当是家宴。”说着,把胡观按到了凳子上。 胡观看着一桌子菜,周身不自在。 “你府上没这么奢华吧?”朱允熥笑道。 胡观摇摇头,“也就是逢年过节,公主带人包点饺子,炖些肉,弄点点心!” 他虽出身侯门,可确实家道不行。说实话,他若不是南康公主的驸马,可能连金吾卫的差事都补不上。 他不是长子,上面还有哥哥,爵位落不到他头上,他那点俸禄够干什么的?当驸马这么多年,还要南康公主贴补。 “曹国公豪富,既然都是亲戚,日后可以常来打秋风!”朱允熥夹了一块芹香炸虾球放在嘴里,“好,饭菜确实比宫里好!” “皇上喜欢就多吃些!”李景隆笑道,“驸马爷您用动筷子呀!” 说着,他自己也挨着朱允熥坐下,用银壶温酒笑道,“说起来,臣有些日子没陪着万岁爷您这么用膳了!臣家里还有一些海货,过几日万岁爷得空,臣让厨子做了佛跳墙,给您送进宫去!” “你这么溜须,有事求朕?”朱允熥笑道。 “看您说的,臣就是一片忠心......” “按理说,你这又是吃饭喝酒,又是给钱的,有些事朕也不好难为你。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朱允熥边吃边道,“可是呢,你觉得你那些事,是三两句话就能一笔带过的吗?” 李景隆放下酒壶,侧耳倾听。 “你犯错那事不说,就你这些年明里暗里往家里楼钱的事,你让朕怎么处置?”朱允熥点点桌上的菜,“朕总不能当不知道吧?” “皇上说的是,臣有罪!臣认罚!”李景隆站起身,毕恭毕敬的说道。 “罚你,你心里肯定不服,再者说诚如你所说,你做的都是无伤大雅之事,也就是大事不犯小事不断!”朱允熥笑道,“处置你重了,人家说朕刻薄寡恩。可是不处置呢,你让外人怎么想?” “这时候皇上心里还是想着臣,臣真是无地自容!”李景隆说着,又看了胡观一眼。 “你他妈又看老子作甚?老子还能满世界说去?”胡观愤愤的心里暗骂。 “但你这人,胜就胜在暖心,满朝文武之中,也就你能解朕心头之难。”朱允熥夹了一个萝卜丝饼,继续说道,“今日你又是大功一件,你是知道朕的,赏罚分明!不过才刚处置了你,免了一切官职,现在赏你,未免有些显得儿戏!” “官职什么的,臣想都不敢想,只要皇上心里有臣,臣就满足了!”李景隆笑道。 “协办大臣的差事还兼着,上心点!”朱允熥想了想,放下筷子中的萝卜丝饼,“朕来的时候,发现内城街道污杂不堪,给你个官职!” “啥官职?”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净街使!”朱允熥笑道,“一屋不扫何以天下?磨磨你的性子,你曹国公门前干干净净的,只扫自家门前雪,可是半条街都是你家的,这么干怎么成?” “我....成扫大街的了?”李景隆心中叫苦,却不得不谢恩。 ~~ 又吃了一会,朱允熥心满意足的带着几盆月季回宫。 胡观在最后边,还没出曹国公府就被人喊住。 “驸马爷,您留步!”李景隆笑着上来。 “曹国公何事?”胡观拱手道。 “您看,您怎么这么客气,论爵位您可比我高!”李景隆大笑。 “我官没你大,权也没你大呀!”胡观心中腹诽一句。 随后下一秒,眼睛直接呆住。 只见一尊三尺高通体雪白的玉佛,被李家的下人捧出来。 “府上三公子的满月酒,我没赶上。男戴观音女戴佛,这玉观音正好给三公子保平安!”李景隆笑道。 “这怎么使得?不行不行!”胡观忙道。 “看您,生分了不是!都是自家人,喜事要不请自到。”李景隆笑道,“驸马呀,您要是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亲戚了!” 第44章 世事洞明皆学问(1) 三尺高的玉观音抱在手里,有些沉甸甸的。 “他为啥送我东西呀?我和他不熟啊?” 胡观还在脑中疑惑,曹国公府的大门已经关上。 “不是.....不是.....我.....这玩意说送就送啦?” 胡观顿时满脑门子都是官司,抱着玉佛走了两步,瞬间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李景隆,我他妈跟你有仇?皇上在前边呢,你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 胡观心里骂骂咧咧,可是目光落在圣洁柔和的玉观音上,心中又不免有些不舍。 “收吧!不敢。不收吧....他妈的老子不能收,媳妇告诉八百回了,不清不楚的东西不能要!” 心中想着,他干脆把玉佛直接扔在李景隆的家门口,然后准备翻身上马。 但刚转头,就见皇帝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忽然间,他开始肝颤。 敢情皇上都看着了,这事可遮掩不过去。 “皇上!”胡观低头走过去,喏喏的低声道,“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临出门曹国公就往臣手里塞了这玩意,臣不要都不行......” “朕听到了,说送你家老三的满月礼!”朱允熥笑笑,看着胡观,“他猜不到他为何送你东西?” 胡观格外认真的想了半天,摇头道,“臣跟曹国公点头之交而已!” 这种交情等于没交情,连泛泛之交也算不上。 “哈!”朱允熥苦笑一声,“既然你想不到,那就收着吧!” “啊!啊?”胡观愣住。 “收吧!当你家老三的见面礼!”脸上笑着,朱允熥放下车帘。 李景隆那人表面看着跟谁都好,其实最是看人下菜碟,胡观这个没权没势的驸马爷,他平日正眼皮都不夹一下,这次为何这么大的礼? 那是给胡观的封口费! 其一,他李景隆家里有钱的事,胡观别到处嚷嚷去。 其二,更不能跟外人说,他李景隆私下里孝敬了皇上的银子。 尤其是后者,这事好说不好听,一个皇帝把主意打到臣子这了,本就是让人说嘴腹诽的事儿。 但李景隆聪明就聪明在这,钱我给了,但我不邀功。我不但不邀功,别人还不知道。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的面子,有亏他自己往肚子里咽。bookAbc.Cc 世事洞明皆学问,李景隆这辈子的人情世故那是顶尖中的极品。 第14章 世事洞明皆学问(2) 管家一愣,随后脸上的笑容跟吃了二斤蜂蜜似的。 “小的在这,准备听老爷的吩咐啊!” “没吩咐,下去下去!”李景隆不耐烦的说两声,迈步朝后院走,“对了,给我准备一桌海八珍席面,刚才爷我没吃饱!” 管家赶紧点头,忽然又道,“老爷,海八珍得现泡发啊!厨房里现在没现货,您想吃到嘴得明儿早上了!” “外面买去!”李景隆转身怒道,“让酒楼送家里来,蠢货!” “是!” “我怎么用这么笨的的管家!”李景隆心里嘀咕一句,走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再停步开口道,“对了,给爷准备一身衣裳!” “您要什么衣裳?” “就.....咱们家下人穿的,干活用的粗布褂子!” “您穿那玩意.....” “你是不是聋!皇上来的时候你就在外边伺候,皇上让老爷我去扫大街,你没听见,你耳朵塞鸡毛了?”李景隆骂道。 管家一直发愣着,“老爷,您真去呀?你可是国公....” “国公怎么了,国公就不能扫大街?刘备还卖过草鞋呢!韩信还钻过裤裆呢!”李景隆站住了,开口训斥道,“老爷我是奉旨扫大街明白吗?是皇上让我去的!” “哦.....皇上!”管家想想,还是没明白。 见他一脸懵懂,李景隆心里更来气,开口道,“扫大街是皇上让的,这是荣耀,懂吗?他怎么不让别人去呢?怎么就选我了呢?” “再说了,别说扫大街,就算是吃屎....” “小人替老爷吃!”管家赶紧说道。 “滚一边去!我是说假如!”李景隆哼了一声,“假如皇上让人去吃屎,这天下无数人打破脑袋都要抢着吃。不但吃还要吧唧嘴,还要如饮甘饴,还要说一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再好也是屎啊!”管家挠挠头,“顶多吃着不塞牙!” “朽木不可雕呀!”李景隆怒道,“笨的跟石墩子似的!下辈子也是当管家的命!” “是是是,老爷说的是!”管家笑道,“小人下辈子,还给老爷您当管家。给国公府当管家,是小人的荣幸!” “呀哈!”李景隆笑了,“你还没笨到家!” 发作管家一通,准确的说他其实是自我安慰了一通之后,心情舒畅了许多,背着手往后院走,但刚迈步进去,顿感不对。 他妈的有杀气! 抬头,媳妇邓氏手里掐着鸡毛掸子,横眉冷对的看着他,“姓李的,你又动老娘陪嫁的嫁妆!” “什么你的我的,连你都是我的....哎夫人....娘子....春桃,有话好说!哎呦!” ~~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胡观满是忐忑的抱着玉观音回了家,准确的说他住的地方都不算给他的家,而是公主府。 这是人家老皇上给闺女修的宅子,公主府上那些下人,都是人家公主的臣属。 宅院也很大,假山池塘花园戏楼应有尽有。以前胡观觉得这宅子不错,可刚从曹国公家里出来,就怎么看都不顺眼。 一路走到后院正房,撩开门帘正好看见自己的媳妇,南康公主正坐在椅子上,盯着自己的大儿子读书。 “驸马回来....”南康公主看胡观的眼神有些不对,“你哪弄个孩子回来?” “啥孩子..”胡观看看自己怀里抱着的好似襁褓一样包着的玉观音,抬腿给了儿子一脚,“出去玩去,我跟你娘有事!” 大儿子已十二了,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闻言一溜烟的窜出去撒欢。 “这不是孩子!”胡观说着,解开玉观音上包着的罩服。 “嘶!”南康公主倒吸一口冷气,“你们东川侯府分家了?” 第16章 青眼再现(2) 朱允熥想笑却不能笑,可老爷子却看在眼里。 “你笑啥?” “孙儿.........”说着,朱允熥想想道,“孙儿忽然想到了将来!” “将来?”老爷子纳闷。 “将来小福儿和丫丫也都有嫁人的那天,孙儿也要给她们挑驸马。”朱允熥笑道,“不养女不知老父心,大概将来孙儿也会看姑爷子不顺眼吧!” 老爷子正色纠正,“小福儿是咱的小闺女,是你的姑,可不是你闺女!”说着,有些寂寥道,“咱是等不到那一天喽,也不知道便宜谁家的的王八蛋!” “看您!”得到朱允熥眼神示意之后,南康公主马上道,“啥叫您等不到,您等不到也要等。您要是等不到,以后女儿靠谁,有了委屈谁给做主?以后您外孙子长大了,上哪借光去!” “咱能管你那么些?”老爷子笑骂一声,目光看向襁褓中的外孙,脸色柔和许多,“咱在就咱管,咱不在皇帝给你做主!” 就这时,外边腾腾响起脚步。 六斤旁若无人昂首挺胸的进来,身后跟着一溜儿太监,只是他鼻子上挂着两条清鼻涕,委实有些可笑。 “咱大乖孙来了!”老爷子开怀大笑,然后大怒道,“着凉了?谁伺候的?” 坤宁宫总管梅良心赶紧请罪,“是奴婢有罪,太子爷昨晚上踢了被子,今早上起来就凉着了,昨晚上值夜的人,奴婢已经叫到敬事房去了。” 老爷子用袖子把六斤的鼻涕擦了,冷眼道,“不中用的还留着做啥?你不能不干?都弄宫外去找个地方.......” “老祖!”六斤开口道,“也不怪他们,奴婢也是人,晚上也要睡觉。不能因为孙儿受凉了,就重重的责罚他们,此为不仁!” “呀,谁教你的?”老爷子奇道。 “是文华殿几位大学士,他们教孙儿上天有好生之德,孙儿为太子,更要体恤人命!” “咱大乖孙说的对!”说着,爱怜的把六斤揽在怀里,笑道,“看看看看,这孩子可比他爹小时候聪明多了!” 朱允熥无奈,他坐着都没说话,还是免不了挨骂。 老爷子又指着南康公主介绍道,“大乖孙呀,这是你十一姑奶!” “姑奶!”六斤甜甜的叫了一声,然后抓起一个饺子就往嘴里送。 “吃这个,这个热乎,那边凉的给你老子吃!”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 “他是谁呀?”六斤从老爷子怀里挣脱,好奇的看着襁褓里的婴儿。 “他是你侄儿,你是他叔,表叔!”老爷子笑道。 “是孙儿的大侄子?”六斤的小脸顿时郑重起来,再看看那孩子,直接拽下腰里的玉佩,“老祖,给他个见面礼行不行?” “行!”老爷子大笑。 “那我就替我们老三,谢过太子爷了!”南康公主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此时,外边又传来脚步,六斤往外一看,蹭的躲在老爷子身后。 “干啥的?”老爷子问道。 “回太上皇,太子爷读书的时辰到了!”梅良心开口道,“是来接太子爷的!” “老祖!”六斤小眼睛乱转,拉着老爷子的袖子,“孙儿今天脑子昏,能不能歇一天!”说着,飞快的看了朱允熥一眼,又躲在老爷子身后。 第18章 青眼再现(4) 那张纸准确的说来是一份名单,魏国公徐辉祖私下查阅五军都督府得来的名单。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一直以来朱允熥都以为,未来影响他实行新政的会是大明朝庞大的官僚集团,但他忽然发现,大明朝早在老爷子给儿子们分封时,就种下了一个巨大的毒瘤。 那就是看不见还没浮出水面,但存在多年的藩王利益集团! 国朝建立之初老爷子为了笼络功臣,藩王的妃子们都出自勋贵功臣之家。这就导致了,藩王们在官僚系统中都有了自己的人脉。 乃至地方官,都有所交集。要知道淮西勋贵集团,可不单单就是武臣而已。且随着藩王们就藩之后权力日渐膨胀,他们从当初最开始的相互依仗,变成了利益共同体。 甚至一些地方的武官,乃至文官,都是早先藩王们保举上任。这些利益共同体中之人,相互联姻甚至相互守望,早已密不可分。 说通俗一点,就是大江南北都有人! 一些大事或许这些官员们未必敢僭越,但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却不得不卖这些藩王们的面子。而且这些利益共同体,更是组成了一张无声无息的关系网。 或许这种关系网现在看来对皇权不构成威胁,但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为谋私枉法乃至上下串通的慢性病。 有病就要早治,这是朱允熥的一贯原则。所以这样的关系网,绝对不能留。 ~~ “查!” 乾清宫暖阁中,朱允熥淡淡的开口,“先把关系网捋顺,然后把他们的罪证拿实。朕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明白吗?” “臣明白!”毛骧简短说了四个字。 “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朱允熥点点头,叹气道,“哎,朕一直不想用这种阴私的手段,可是这大明帝国,清水之下的淤泥之中,隐藏了太多揪不出来的臭鱼烂虾!” 毛骧沉默片刻,“皇上不必忧心,世间本多宵小,但始终邪不压正。” “这是你进来之后,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朱允熥笑道,“你可有什么难处?” “没有!”毛骧低头,顿了顿,“臣先告退!” “你就这么急着走?”朱允熥又笑道,“就不想跟跟朕说多几句话?” “臣要做事!”毛骧道。 “好!”朱允熥点点头,“且去!”说着,笑容骤然变淡,“记得,查实!” “遵旨!” 说完,毛骧却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原地。 朱允熥笑了,“你看,你还是有话和朕说!” “臣说的不是臣自己的事!”毛骧一边思索一边开口,“青眼自创立到现在,历经二十余年,人员老的老死的死,即便是那些暗桩,如今也十不存三!那些没死的,臣也说不准是不是就一定在心思上一如既往,人都是会变的!” 闻言,朱允熥点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随后毛骧犹豫下,“若皇上以后还想使唤青眼,请给臣补些人,最好是补些好手,若是补那些生手,不但用起来不方便有时候反而还会坏事!” “就这?”朱允熥笑道。 “是!” 朱允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笑道,“青眼是你在管,人员若有缺失,是该补充还是招募,你自己拿主意就是。回头把名单报上来,然后俸禄经费从锦衣卫那边出。” “臣不敢!”毛骧直接跪下,叩首道,“青眼是皇上的青眼,不是臣的青眼!” 朱允熥看着他没说话,而心里却在赞叹,“这才是聪明人!” 这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这才是知道自己本份的人。 他心里无论如何这样一个庞大神秘的组织,都不可能让一个人全部把控。诚如他自己所说的,他是给皇帝办事的,不是给皇帝找事的。 青眼是皇帝的青眼,不是他毛骧自己的小集体。 “起来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朕信得过你,你没必要这么小心!” “臣乃帝王家奴,事无巨细都要报知皇上!”毛骧说道。 “起来!”朱允熥摆手虚扶一下,“朕信得过你...” “臣感念圣恩,但是....”说着,毛骧抬头,“臣请皇上疑臣之心不可有。”说着,顿了顿,“皇上即位以来委臣重任,然青眼事关重大,不可因臣一人而决。再说臣已是知天命之年,若那一日.....到时候只怕皇上用起青眼的人来,不那么顺手!”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陷入思考。 跟聪明人说话很费事,尤其是平日话少惜字如金的聪明人,因为他话里的每个字都带着深意。 毛骧是没有私心的,他考虑的是青眼如何传承的问题。更考虑的是,以后朱允熥万一....万一要面对,在没有他之后无人可用的局面。 “青眼之中,许多人朕都没有见过!”朱允熥开口道。 “臣这几日,就带手下几位进宫来见皇上!”毛骧开口道,“他们分别是联络官,内务官,掌刑官....总计十三人。” “青眼一共多少人?”朱允熥忽然问道。 “一千三百八十四!”毛骧毫不迟疑,“如今名册上就这么多。” 十三个人管理着一千多人的组织,而且帝王用之如臂驱使,由此可见这些人的才干。 只不过,由于他们的身份见不得光,实在是可惜了。 “你手下一十三人之中,你觉得谁将来可以接你的班?”朱允熥又问。 “臣不敢妄言,此事还要皇上做主!”毛骧叩首,“不过,臣倒是觉得,未来主事之人,皇上不必照着臣选!” “哦,为何?” “青眼越用权利越重,刀太锋恐伤手,臣以为皇上当选一个老实人!”毛骧道。 “哈,老实人能镇得住你手下那些.....”说着,朱允熥忽然明白了毛骧话中的另一层含义,笑道,“怪不得,你跟朕要人补充。” 毛骧请皇帝补充人手,就是让皇帝在青眼之中,再加多一些自己人。 “相比,想要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有数了!”朱允熥又道。 “镇抚司十三太保中有几人,臣看着不错!”毛骧开口道,“可堪一用!” “回头给朕名字!”朱允熥笑道,“你挖墙脚挖到何广义那里去了!” 毛骧咧嘴难堪的一笑,没有说话。 就这时,门帘上的铃铛响了一下。 那是王八耻有事要进来,又不敢贸然打扰,用来通知皇帝的方法。 “说!”朱允熥开口道。 “皇上,南康驸马公主胡观,前来谢恩!” “嗯,让等着!” ~~ 毛骧出了乾清宫,马上套上青色的斗篷,再次蒙住脸。 “这边!”王八耻跟他拉开一些距离,亲自给他带路。 “有劳!”毛骧低声道。 随后王八耻在前,毛骧在后,在四下无人时出了端门,朝偏门而去。 毛骧看着王八耻的背影,嘴角动动,难得的先开口,“公公今年多大年纪?” “杂家?”王八耻一愣,不回头笑道,“三十多了!” “哦,那还远着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直接吓了王八耻一跳。 “还远着?啥还远着?”王八耻心中惊疑不定,可却不敢开口相问。 “可惜了,他岁数还长着呢!”毛骧也在心中暗道,“他要是五六十岁没几天活头了,还好办些。比起外人来,太监还算靠得住!” 想着,他又马上在心中否定自己。 “不行,这王八耻功利心有些重,不是好人选!” ~~ 暖阁内,胡观穿着蟒服,恭敬的行礼。 “臣是来谢恩的!”胡观低声道,“昨日圣旨到了臣家中,臣一晚上没睡好,生怕当不好差事,辜负了万岁爷的苦心!” “好好干,小心着干,勤勉着干。”朱允熥宽慰对方,“你是驸马,是朕的自家人,就算有什么错,朕也能包容你一二!”说着,笑道,“不过,原则上的错误不要犯!” “臣不敢!”胡观马上道,“臣知道自己脑壳笨,所以臣更不敢犯错....” “脑壳笨?老实人?” 朱允熥看着胡观,忽然若有所思。 若是青眼给他.....? 嗯,这倒是个好人选,身份够尊贵镇得住场面。而且隐蔽性也好,外人谁也想不到。再者说他在明面上,看到的东西比毛骧多得多,知道的也更多。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再次敲打桌面,笑道,“胡驸马,上前来朕有话和你说!” 第19章 审(1) 从乾清宫里出来,胡观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就想不明白,莫名其妙的给升官可以说是恩典,但让他去锦衣卫镇抚司是什么意思? 刚才皇帝又发出了一道旨意,督办周王案在原有的人员之上,又增加了一个监督官,就是他胡观。 “我他妈哪会断案呀?”胡观心中叹气。 他会不会断案不重要,重要的是朱允熥在考验他。 青眼本身就是一个高度精密的暗卫组织,不一定需要那种开拓形的领导者。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控制住组织,又绝对忠心的人。 胡观是不如李景隆聪明,不如何广义杀伐决断。 但出身勋贵之家的贵族子弟,绝不会真的蠢到哪里去,接待待物也好,治下的手段也罢都是从小耳濡目染。他缺少的,就是锻炼和成长的机会。 另外,他的这种笨,也不是坏事。 太锋利的刀容易伤到主人,胡观这个笨人,可以让青眼藏拙。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出了宫,刚到午门外就看见自家的马车,看到了正准备上马车的南康公主。 ~~ “驸马这是刚见过皇上?”南康公主和胡观同车,开口问道。 “嗯!”胡观点点头。 瞧着他脸色很是不好,南康公主问道,“皇上怎么说?” “倒也没怎么说!”胡观犹豫片刻,便把皇帝又分派给他的任务说了一遍。 南康公主想了想,笑道,“得了重用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我这不是怕吗?”胡观说道,“督办此案的都是谁呀?李景隆,张紞,暴昭,辛彦德还有何广义....我这....我这万一露怯了怎么办?那不是丢了皇上的脸,也丢了你的脸吗?” 南康公主静静的看着他,“你就不怕得罪人?” “给皇上办差,得罪人就得罪呗。”胡观苦笑,“皇上是天,所有事都得听皇上的。别说得罪人了,就是杀人不也得下手吗?” 自己这爷们还没真的笨到家! 南康公主心里欣慰,笑道,“只要你不怕得罪人,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说着,身子凑近些,“我告诉你,我们朱家爷们都有些小心眼。” “啊?”胡观怔住。 “他们最烦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南康公主又道。 胡观想了想,“贪腐?” 南康公主顿时撇嘴,捏着对方的耳朵,低声道,“拉帮结伙,耍小聪明,有事瞒着,故意敷衍着。”说着,又压低声音,“当年李善长胡惟庸他们怎么倒的,还不是拉帮结派!” “就是朋党!”胡观明白了,开口说道。 “你给我们朱家皇帝办事,就记住一点,听他的顺着他给他出力,那就算笨点也不打紧。”南康公主又道,“就好比你们家老头子,当初也李善长的案子不也卷进去了?可是最后为啥能脱身?你真以为是咱俩的亲事啊?他李善长还是大姐的公公呢,大姐可是嫡长女,比我不金贵多了!” “那是因为....?”胡观想想,开口道,“我们家老头子活着时候,其实不大理会旁人。别说李胡两人,就是勋贵圈子中也不大走动。不像别人似的,挖着心思想着什么联姻攀关系,也不跟太上皇求这要那的!也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对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南康公主又低声道,“所以你以后给皇上办事,就谨记一点。凡事都听皇上的,就错不了!”说着,忙继续道,“嘴也要严!” “我嘴最严,这些年凡是进我耳朵的事,我就没对别人说过!”胡观笑笑,“当然,除了你之外!” “真涉及到给皇上办的事,你以后也别和我说,烂肚子里!”南康公主笑道。 “那怎么行?你是我娘们,我不跟你说跟谁说?”胡观笑道,“再说了,就算我嘴上不说,万一晚上做梦说秃噜嘴了呢?” 南康公主心中甜蜜,靠着丈夫笑道,“那以后就分房睡!” “那可不行!”胡观一把搂住妻子,低声道,“我这还想要老四老五呢.....你爷们少了那事,吃饭都没滋味!”书包阁 南康公主笑骂,“臭德行!” 就这时,胡观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咱们家老三呢?” “老爷子留宫里了,我回家把老大老二也接进去!”南康公主笑道,“难得老爷子今儿心情好,想见见他的外孙们。” “那我得下车了!”胡观一拍脑门,“咱俩不顺路?” “你哪去?”南康公主问道。 “去....”说着,胡观顿住,再开口道,“爷们去哪,老娘们少问!” “呦呵!”南康公主大笑,“可是抖起来了,这个威风哟!” ~~ 胡观下了马车换了马,也没带随从,绕了个圈子朝锦衣卫镇抚司走去。 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对锦衣卫的观感很复杂,一方面他们是见过那些年锦衣卫如何抓捕功臣的。但另一方面,他们中有些人从生下来,身上就带着锦衣卫的世职。 第20章 审(2) “李景隆这人不行,性子太浮夸。做人做事,光靠嘴怎么行?做人要稳啊,别看他现在如鱼得水的,可早晚有崴泥的那天!” 胡观在马上边走边想,“做人做事还是得走正途,脚踏实地稳稳当当,别让人抓着把柄但也不能怕事儿,自己立得正,也用不着别人瞧不瞧得起!你瞧不起我,我他妈还瞧不起呢!” 心中想着,已靠近镇抚司的大门,他在马背上不经意的抬头,却是顿时愣住。 他对面一个人,也在马背上愣愣的看着他。 “驸马爷您不是出城溜马吗?”李景隆嘴角带着些揶揄的说道。 胡观脸上一红,“那个.....那个....”说着,看看镇抚司的大门,“曹国公来镇抚司?” “我身上有着协办大臣的差事呀!就那事.....”李景隆说着,摆出个五的手势来,笑道,“驸马爷,您来这不会也是....?” 正说着话,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带着人从里面大步出来。 “老何!”李景隆笑道。 何广义对他点点头,在李景隆诧异的目光中走向胡观。 “卑职何广义见过驸马爷!” “别!”胡观赶紧跳下马,搀扶对方起来,“什么卑职不卑职的,你官儿比我大!” “驸马爷说笑了!”何广义笑笑,拱手正色道,“宫里的旨意已经送过来了,方才辛御史等人还在过问。正好,今日有中原那边押送过来的人犯,正要开堂审理!” “你们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就是个旁听的!”胡观笑道。 “驸马爷,里面请!”何广义微微侧身让人带路进去。 李景隆看着这一幕已是愣住,等人进去之后拉着何广义说道,“怎么回事?” “皇上点了驸马爷为监督官!”何广义瞅瞅他,“你不知道?” “我....我今儿没进宫!”李景隆陷入沉思。 ~~ “先是都府卫指挥使,又是光禄寺,如今点了监督官!” 李景隆心里开始琢磨,“就这么一个三十来岁还在侍卫上晃荡的驸马,突然间圣眷兴隆了?” “他那榆木脑袋,皇上用他图什么?” “嗯,不管为啥反正他现在入了皇上的眼,以后跟他搞好关系总是没坏处!他儿子满月之后是百天,到时候再准备一份厚礼!” 心中想着,再次叹气,“哎,都说我爱财,我有什么办法?这京城里都是神仙,一年到到头往出掏的人情礼份子都他妈海了去了!” 心中乱哄哄的想着,进了审犯人的房间。 屋里头暴昭跟谁欠他两百吊似的,坐在上首目不斜视。何广义坐他下首,冲李景隆微微点头。 辛彦德好似跟谁有仇似的,板着脸自己跟自己较劲。 第23章 风未停(1) 正午,乾清宫暖阁。 朱允熥依旧还是坐在紧靠窗口的罗汉床上,此时正值中午,冬日的阳光洒落,豆腐格形的窗棂倒映在罗汉长的小炕几上。 窗影之中,还夹杂着精美的窗纱图案。 此时是冬天,来自江南的能工巧匠们做制作的窗纱上,花草虫纹活灵活现,正值一天阳光最盛之时,再加上殿内温暖如春,竟然让人有几分虫声新透绿纱窗的画面。 片片网格中的窗纱,摸着只有a4纸的厚度,可却是六层纱反复捶打在一起,使得窗纱既透光又保暖,还带着几分诗意。 一只年老的橘猫慵懒的躺在罗汉床的一角,带着纹路的窗纱倒影,正好打在它酣睡的脸,还有翻起的肚皮上。 忽然它的耳朵动动,似乎这个姿势有些不舒服了,然后干脆整个身体全舒展开,好像一个大字。 朱允熥是乾清宫的主人,可是这只猫却比他住在这里的时间更久。 殿中静悄悄的,除了朱允熥翻阅奏折的纸张声,再没有任何的声音 直到王八耻带着几名大臣,从外面进来,打破这份宁静。 来的都是参与审理周王案的大臣们,从左至右是张紞,暴昭,何广义,辛彦德,李景隆还有低着头仿佛有几分不自在,也似乎没有适应新身份的驸马胡观。 老橘猫不满的睁开眼,看着眼前忽然多了一群人,然后坐起来对着肚皮一顿猛舔,而后又斜了这些人一眼,伸个懒腰轻灵的跳下罗汉床,再钻到床底的角落。 朱允熥放下奏折,目光看向几位大臣。 张紞眼帘低垂没什么表情,李景隆何广义有些惶恐,胡观则是小心翼翼。而暴昭和辛彦德则是一副义愤填膺,满腹怒气的样子。 “王八耻说你们急着见朕,怎么进来都不说话了!”朱允熥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地龙烧的太热,让他有些心火,以至于下巴上都长了两颗痘。 “皇上可知,周王一案的关键人物,周王的奶兄死在了镇抚司?”暴昭率先开口。 朱允熥脸色不变,但飞快的扫了李景隆一眼。 后者察觉,脸上的惶恐更甚,坐立不安。 人是他跟何广义商量着除去的,但最后还是朱允熥要面对大臣们言官们的后账。 第27章 丫是个人才(1) 一入冬,人就盼望着过年。 因为只有过了年之后,才是开春。 所以与其说是盼年,倒不如说是盼春。 人都是一样的,有春天,谁他妈喜欢冬天? 大姑娘小媳妇都捂得严严实实的,腰条都他妈跟水桶似的! 但是,等人真正上了年岁之后,最不愿意过的就是年。因为过年,代表着时间如白驹过隙,不见了。 老爷子一身蓝色的棉袍,头上的戴着翻毛羊皮帽儿,看着就跟个富家老太爷似的,站在前门大街的人流前,脸上都是笑。 临近年关了,京城里的年味也越发浓厚。稍微有点闲钱的,都开始在街上晃悠准备制备年货。没钱的人就撅着屁股往死里干,准备挣钱买年货。 谁都知道早买早好,等真到了年根底下,就涨价啦! 买的多卖的也多送货的多干活的多看热闹的也多,所以这街面上的人,就好像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乌央乌央人满为患。 老爷子也有爱逛街的毛病,但他就是看,任凭卖货的嘴皮子说破,他挑三拣四的就不是买。除非,卖货的是什么没了丈夫的寡妇,艰难养育弟弟的长姐,徐娘半老的泼辣女子。 今早刚起来没多久,等朱允熥散了朝会,爷俩就便服从宫里出来,在街面上溜达。 朱允熥穿着宝蓝色常服,这颜色显得人格外精神,他又正是男人最好的岁数,又带着几分儒雅的气质,所以街面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哪怕是老婆婆,走个对面的时候,都会偷偷的多看几眼。 “咱年轻的时候,比你还精神!” 爷俩并肩走着,老爷子注意到有娘们偷瞄他大孙子,也瞅瞅朱允熥的侧脸,带着几分酸味儿说道,“那时候咱走到哪儿,人家都多看几眼!” “这是自然,您年轻时候要是长的不排场,滁阳王也不会把闺女嫁给您!”朱允熥笑着奉承。 “那对呗!”老爷子很是赞同的点点头,“当初跟你祖母成亲的时候,咱是兜比脸都干净,嘛都没有。家里连褥子马桶,都是你祖母娘家陪送的。” “您是这个!”朱允熥竖起大拇指。 “不光是你祖母,当年咱身边的那些女人,哪个不是别人上赶着送来的?”老爷子咧嘴大笑,忽然回头看着跟在他身后的郭英,“老四你说是不是?” “您说的是!”郭英也是一身便装,大笑道,“当初臣的祖父就远远的看了您一眼,回家之后就做主要把臣的妹子嫁给您!”说着,忽然有些感叹的摇头,“可惜呀!” “可惜啥?”老爷子黑脸。 郭英笑道,“臣的祖父说,可惜家里就这么一个年岁合适的闺女,不然多嫁几个。” “嘿嘿嘿!”老爷子笑骂,“扯淡!” 第28章 丫是个人才(2) 卖糖葫芦老头,呆滞的目光中,老爷子跟打了胜仗一般,昂首挺胸的走了。 “把咱闺女当成咱的孙女,咋?咱老了就不能有闺女?咱老了就生不出闺女?岂有此理?”老爷子还有些不解气,一边走一边骂。 “皇爷爷,您何必跟凡夫俗子一般见识!”朱允熥憋着笑。 “咱不是和他一般见识,咱就是绕不过这个弯来。凭啥咱上了年岁,就不能有小闺女?”老爷子不忿,“还咱这个岁数了?老了咋?咱老了可那个....是吧!” “您是老当益壮!”郭英在旁边笑道,“这人呀,自己办不到的事就不信别人也能办到,他一个卖糖葫芦的,就算有心也也无力,就算有力也无心...哎,说不定呀,他是个老光棍子,没媳妇!” “对,看着他也是个绝户样!”老爷子骂道。 “皇爷爷您消消气!”朱允熥笑道,“真要是心里气不过,您就好好活,等来年再来。” 老爷子之所以生气,就是因为卖糖葫芦老头那句,你这个岁数了..... 这是对他一种严重的怀疑,老爷子这辈子不管啥事都不许有人怀疑他。 “明年来干啥?”老爷子问道。 “您争取明年,再抱一个大胖儿子来,吓死他!”朱允熥笑道。 “滚!”老爷子笑骂一声,但也颇为意动。 一行人继续前行,穿过人潮汹涌的前门大街,准备找个僻静点的馆子歇歇脚,吃点民间可口的小吃。 可刚出了前门大街,就听前边街上有人吵架。 有人喊道,“你那马拉屎了?” 有人回道,“你家马不拉屎?” “可是你拉在大街上?” “不拉大街上拉你家床上?” “信不信我抽死你?” “信不信我讹死你?” “我他妈.....” “来,你随便抽,我但凡躲一下,就是你养的!” 这声音,让众人都是一愣。 推开看热闹的人群,只见一个汉子站在原地,让一个赶车送货的五十来岁的老头,气得火冒三丈。 那汉子穿着藏青色的棉袍,长的是一表人才不怒自威。 那老头看着就是不怎么讲理的,而且还得理不饶人,对着看热闹的人喊道,“老少爷们评理啊!我这拉车好好的,他冒出来非说我牲口拉屎不对。大家伙说说,牲口拉屎我能管得了吗?我不让它拉?我给它缝上?这人不讲理啊!” “说不过我,还要打我?”那老头对着汉子拍着脸颊,“来,打!不打你是丫头养的,好几十年没人打我了,我正愁没钱过年呢?你看你们家.....” “我草......”那汉子抡圆了胳膊。 但下一秒,那汉子的身影定格了。 目光看着人群中看热闹的老爷子和朱允熥满是诧异,然后狠狠的揉下眼睛。 “你打呀!你打呀!”那老头还在叫嚣。 ~~ “二丫头这是?”老爷子看看朱允熥,“他....堂堂国公大臣,这个点应该是在衙门里办公,怎么在街上跟人吵架呢?” 那汉子除了奉旨扫大街的李景隆,还能是谁? “他先前犯错,孙儿剥了他的官职!”朱允熥笑道,“让他扫大街,惩戒一番!” 这时,周围的人开始起哄,“打呀!打呀!” 李景隆高举一只手,却迟迟落不下来,脸色难堪至极。 “胡闹呢!”老爷子撇嘴,又看看站在原地打人也不是,不打人也不是的李景隆,“没毛的凤凰不如鸡呀!” 朱允熥回头,给了邓平一个眼神。 后者早就咬牙切齿了,人群中不断喊着打字的声音中,大步走了出去。 “啊,别以为你穿的人模狗样的就欺负人?”那老头还在喊道,“我活了一辈子什么人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你这么管闲事的人?你算老几呀你跟我这嘚吧嘚的。你不是要打我吗?有本事你打呀,你家有矿?你看我去不去衙门.......哎!” 惊呼声中,一只胳膊拎着他的脖子,直接嗖的一甩。 啪叽一声,那老头直接面朝下,直接趴在地上。 邓平这下用的是巧劲儿,是让人看着狼狈,但伤不到要害。 老头骂骂咧咧抬头,脸上沾了些马粪,对邓平怒目而视,“你敢打我?” “你这么大人会不会说话?”邓平怒道。 “好好!”老头忽然一笑,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手里的鞭子一扔,往地上一趟,双腿乱蹬,大喊道,“打人啦!”说着,脑袋一歪,眼睛一闭,装死。 “死一边去,别拦着路!”邓平根本不怕,直接拎起来甩到墙角。 岂料,那老头直接抱住他的大腿,死活不撒手,“赶紧报官啊,有人当街行凶,打人啦打人啦!” “打人啦!”看热闹的百姓跟着大喊,“这有年轻人打老头啦!” 李景隆见状再也忍不了,回头喊道,“来人!” 瞬间,从不远处的门房里,唰的一下跑出二十个多壮小伙子。 “一边去,别跟这起哄!” “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家舅爷打人了?” “报官?我们家就是官!” 看热闹的人群,直接被这二十多个小伙子驱散。 第29章 开始(1) 李景隆说的有道理,市容市貌是该好好的治理一下。 紫禁城皇城周围自然是干干净净,大臣官员所居住的内城也有着完善的下水还有排污,但其他地方,还真有些一言难尽。 此时朱允熥正坐在茶馆的二楼,不经意的往下看,窗子外头的巷子中,几个汉子着急忙火一路小跑轻车熟路的到了墙根底下,然后解开裤子..... 人都如此,满大街的牲口就更不用说了。 这还算是内城,外城和城郭就更别提。 仓禀足才能知礼节,富贵人家家里一尘不染,但疲于升级的百姓,还有最底层卖力气为生的人,大概也顾不上那么多。 公德,还是要建立在共同富裕的基础上。 “臣这些日子在家中奉旨扫大街,其实不只局限于自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李景隆继续说道,“外城臣也去看过,到处都有黄白之物,因为是冬日,许多内城手来的垃圾来不及运送出城,干脆就堆积在空地上。” “现在是冬天还好,可若是来年开春,万物消融.....臣也是读过一些书的,这世上大多数的病都源于不洁。因不洁而有时疫,一旦爆发一传十十传百.....” 朱允熥沉思片刻,“想必你心里早有章程,说来看看!” “除了方才臣所说的之外,臣还建议在内城外城等地,设置干净的水源,还有定点的垃圾存放处,另外再广设茅厕。” “等会!”老爷子忽然皱眉道,“你这歪门邪道咋恁多?这又是要弄啥收钱的鬼点子?哦,官府出面跟老百姓要钱就为了啥干净?这不是巧立名目吗?” “回太上皇!”李景隆忙道,“臣以为城里干净了,得益的还是百姓。”说着,他顿了顿,“京师是大明朝的脸面,人的脸都要干干净净,何况咱大明朝呢,您说是不是?” 朱允熥心中暗笑,还是李景隆会说话,老爷子一辈子什么都不在乎,最在乎的就是脸面。 “再说也不是所有百姓都收,这整治京城市面的费用,臣看来就从那些商户中收。” “不算秦淮河胭脂巷那些烟花之地,光是正经买卖,京师之中就有三千八百六十二处,也不算那些摆摊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商铺子。” “哪怕就是平均下来,一家铺子一个月两三文钱,也足够让京师地面干干净净,而且定然还有富裕。” 第30章 开始(2) 中军大帐之中,征虏前将军沐春,正对着地图面有忧色。 他跟蓝玉的穿着差不多,都是轻便的锁子甲外罩着皮甲,只不过他的胸口多了一面黝黑的护心镜。 “标下蓝玉,见过大帅!” “朱高煦见过大帅!” 沐春抬头,古铜色的面庞露出笑意,“老侯爷,您故意寒碜我?” “你是帅,标下是将,军中上下有别!”蓝玉正色道。 沐春一笑,叫人给他们二人搬来凳子。 一开始蓝玉和朱高煦到他手下,他说不别扭是假的。蓝玉且不说,那是他爹都要容忍三分的人物,当初云南就是他们这些人打下来的。朱高炽更不用提,皇孙郡王之尊,真能当成大头兵使唤? 可到了他手下之后,这俩人一老一少还真是不点不摆架子,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干。 “军情如何?”沐春问道。 蓝玉没说话,把机会让给了朱高煦。 后者回道,“回大帅,标下和蓝帅深入前方五百里,一无所获。那些蛮子打的是坚壁清野的主意,村寨尽数烧毁,水井堵住,路上都被乱石堆满。有几处先要的地方,他们故意弄得山体坍塌,挡住我大军的去路。” “咱们数万虎狼之军,他们正面扛不过,也只能用这些下三滥!”沐春点头道,“这些蛮子,这些年来都这么干,知道咱们后勤不易,拖着咱们,暗中游击动手!”说着,叹气道,“哎,苦不堪言啊!” 的确,面对这些蛮子,明军即便有百战名将,虎狼之师,也颇有些老虎抓蚊子的感觉,使不上力呀。 而明军要面对的敌人,除了神出鬼没的蛮子之外,还有恶劣的天气艰难的道路,以及无处不在的陷阱。 幸好现在是冬天,不然还有虫子毒蛇...... 哪次和那些蛮子打,士卒非战损的比例都高达两成。 “老侯爷,如今大军已经全部集结,依你之见?”沐春沉吟一番问道。 蓝玉还是没说话,而是把目光看向朱高煦。 后者开口道,“沐帅,标下以为既然前方山路难行,坚壁清野,那些蛮子定然是在暗中窥伺。再者说我们是外来之君,肯能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所以标下以为,此时不宜全军直接开拔,那样的话目标太大,让敌人很容易就能探出我们的虚实!” “此时,我等不如虚张声势,做出要全军出击的样子。然后选精锐先锋,行奇袭之策或有收效!” “哦?”沐春笑笑,“怎么个奇袭法?” 朱高煦看看蓝玉,后者对他颔首鼓励。 他便站起身,走到地图边上说道,“沐帅且看,此处是高良公山,地势陡峭无路可走,大军难以翻越。但若选先锋敢死之士,翻越此山之后,即可直捣南甸(腾冲西南)。” 沐春想想,“此山若没有向导,根本翻不过去。” “蛮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必不加防备。我们兵行险着,犹如神兵天降,蛮子摸不清我们的虚实,定然不战自乱!”朱高煦正色道,“沐帅,标下愿为先锋.......” “不可!”沐春摇头,“你是皇孙之身,万一出了点啥事....” “标下先是大明之将朱高煦,然后才是大明皇孙!”朱高煦忙道,“为国征战,乃是我的本分更是我的职责所在!”说着,抱拳行礼,一副请缨之相。 “可敢立军令状?”沐春眯着眼说道。 “若不成,高煦提头来见!”朱高煦昂然道。 “好,后生可畏!”沐春大笑,而后马上郑重道,“蓝玉,朱高煦听令!” “末将在!”两人同时起身。 “你二人为前将军,统领五千士卒为大军先锋!”沐春看了看他二人,继续正色道,“你们有何要求?” 蓝玉开口,“多给弓箭手,何福翟能善于攻坚,把他俩给标下!” “好!还有吗?”沐春道。 蓝玉摇摇头,微微一笑。 沐春再看向朱高煦,“军法无情,要是耽误了大军的作战机会,你知道后果!” 朱高煦无声抱拳,面容坚定。 ~~ 军帐中,朱高煦先行退下,沐春蓝玉相对而坐。、 桌上一壶酒,一个炭火架子上,一只野猪腿烤得滋啦作响。 蓝玉用小刀割着肉,塞进嘴里,“娘的,野猪不好吃,没油水不说,肉也硬!” 沐春笑笑,给他满上一杯酒。 然后,看看账外,“那孩子,您调教得不错!” “他?”蓝玉知他说的是朱高煦,冷笑道,“差得远呢!” “这个岁数已经很难得了!”沐春叹口气,有些欲言又止,“老侯爷,他可是燕藩之子,您这么用心教授,就不怕日后.....?” “他爹都不敢炸刺,他敢?”蓝玉轻蔑的笑笑,随后正色道,“好苗子!我教他就是看他是根好苗子,耽误了可惜。”说着,又道,“我这样的老家伙,最大的幸事就是看着咱们朝武人,后继有人。不能因为我看他爹不顺眼,就不教他。那样小气的事,我蓝玉做不出来!” “不过,我也就就是教教,到底日后他能走到哪步,还是要看他自己。当兵的要成才,可比书生艰难得多!” 沐春喝口酒,“其实您不必为先锋....” “我这辈子从拿刀开始,就是先锋!”蓝玉大口的吃着猪腿。 沐春叹息一声,没说话。 过了片刻,蓝玉又道,“军中士气如何?” “不怎么好!”沐春苦笑,“赶上过年打仗,将士们心中不痛快。再者说,这次用的都是卫军,比不得边军和京营那么好战。” “赏发下去了?”蓝玉问。 “早发下去了!”沐春也吃了一口肉,“刚送来三十万银元现钱,一文钱不落,全给交到儿郎们手里。我也下了令,此战随他们快活,抢多少都是他们自己的,我这分文不取!” “呵,这破地方能抢着啥?”蓝玉大笑,“士气不高可不行,不然这仗可不好打。” “您有妙招?”沐春倒酒笑道。 蓝玉想想,低声道,“军里头单身汉子可不少吧!” “嗯!”沐春笑道,“十个有七个都是光棍,哈哈!” “那就告诉他们,打了胜仗发媳妇!”蓝玉坏笑。 沐春顿时目瞪口呆,“这玩笑可开不得,到时候我上哪给他们找女人去?” “笨啊!”蓝玉笑骂,“蛮子的女人不也是女人吗?到时候俘虏了蛮人女子,军中不记账,直接.....” 沐春瞪大眼,“好几万人....” “笨呢,俘虏不着不会抢?”蓝玉吃着猪腿,“专门派一军,就出去抢蛮人娘们,走一地抢一地。当兵的只要是个女人就成,谁管他丑俊?” 沐春喝口酒,看着笑嘻嘻的蓝玉。 他忽然觉得,他虽然也是年少从军征战,杀人无数。但跟上一代的老杀才比起来,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 蓝玉吃饱喝足,从中军大帐中走出。 他的帐篷之中,作为先锋的将官们已等待多时。 见他出现,呼啦一声,甲胄摩擦之中,诸悍将起身,默然行礼。 “传令!”蓝玉就站在帐篷门口,按着腰刀,“准备四天的干粮,多带斧头锯子绳索。现在开始吃饭,三通鼓后给老子集合,不到者杀无赦!” “喏!”众人轰然应答。 “再告诉儿郎们,老子是蓝玉,就是捕鱼儿海追着鞑子皇帝揍,最后日了他婆娘的蓝玉!”蓝玉又看了一圈,正色道,“告诉儿郎们,跟着老子有肉吃,有娘们!” 第31章 我愿守土复开疆(1) “啥子?” “发婆娘?” “你狗日的莫诓老子!” 选为蓝玉和朱高煦所用的五千先锋,乃是蜀兵。 自古以来蜀道难,蜀兵善于攀山且吃苦听话,而且这些兵都选自川西。由于靠近西番,川西之兵更是英勇善战。 不过此次作战他们是客军,离家千里不说又赶上过年,将士们思乡心切,已是有些倦战。 一开始百户在营中大喊被选为先锋,蜀兵之中好脾气的眼中有不忿之色,那些彪悍一些的已经大声聒噪,口中龟儿子狗日的格老子骂个不停。 但下一秒,当百户说出此战过后给婆娘的时候,整个大营数瞬间陷入沉默。紧接着,骤然之间无数兵丁蜂拥而来,差点没把这百户当场踩死。 “你狗日的说清楚?哪个说地给我们发婆娘?” “要发也是给老子先发,老子当了十年兵,还他娘的打光棍!” “婆娘在哪儿?快说,婆娘呢?” ~~ “住口!” 关键时刻,川西卫指挥使带着亲兵大声怒喝,抽刀隔开已经陷入癫狂的士卒。 传令的百户擦了下一脸的口水,站在一口箱子上,大声说道,”蓝帅说的,他选了咱们川西兵为先锋,要翻山去打仗!” “他说,此战若胜,人人有赏。” “有斩首贼人者,战后一人发一个婆娘!” 下面听着的蜀兵们眼睛贼亮,好似星星似的,而越来越多的士卒也聚拢过来。 “一人发一个?去哪里搞那么多哟?”蜀兵中,有人低声自言自语。 这话立刻引起了周围袍泽的赞同,眼看大伙又要七嘴八舌的吵起来,那百户赶紧继续大声说道。 “听清楚了,是有斩首之功的兄弟,才有婆娘法!” “一个首级一个老婆,战后即可兑现,绝不拖欠。不过呢,这婆娘不可能是咱们蜀人。就是....就是在这鸟地方抓女子过来,给你们当婆娘!” 有婆娘就行,谁管是哪儿的人呢? 只要是能喘气的,就不怕他生不了娃娃。他娘的当了一辈子兵,心里头最大的念想就是有个婆娘,屋子里头再有一群娃。 格老子的,藩人女子咋了?是不是女 川西卫指挥使走到一个士卒面前,大声问道,“你有老婆没得?” 那士卒三十多岁,闻言不住的摇头。 “想不想要?”指挥使又问。 “哪个不想要,王八才不想要!”那士卒大喊道,“不怕你们笑话,老子惦记婆娘惦记了三十多年喽。我家里兄弟两个,我老汉偏心用我的军饷给大哥弄了老婆,老子就只能干看着。” “你们是不知道,老子一见着.......” “滚滚滚!”川西指挥使一把扒拉开,“你个不是人的东西,自己嫂子都惦记!” 说着,对士卒们大喊道,“兄弟们,都听到了。军中无戏言,打完仗论功,有功的赏婆娘!” “不对呀,一个首级一个婆娘,那老子要是砍了两个呢?”有人大喊道。 百户笑道,“挺好喽,蓝帅说了,若是有谁砍了两个,就给他发年轻的!”说着,清清嗓子,“你们也知道哈,婆娘有老的有小的,有年轻的有嫩的.....” “那老子要是砍了三个呢?”有人眼睛充血,跳脚大喊。 “蓝帅说了,斩首三级以上的兄弟,可以先挑!”百户大喊。 “啷个挑法?”士卒们愣住了,眼中带着莫名的兴奋。 “一排年轻的婆娘放你面前,你看上哪个就选哪个!”百户挥舞手臂大声道,“选上之后,就地让你狗日的洞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洞房可以但是仗没打完,要先放在营里头,打完仗你才能领会家过日子!” “那....那......”有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喊道,“要是,要是老子刚得了婆娘就他娘的战死了呢?那老子的婆娘,是不是又要分....” “分你妈卖麻皮!”川西卫指挥使大骂,“你狗日的不会先把蛮子都砍死?你手里的刀是做啥子用的?你把他们都砍死,你他娘就不用死了!” “对对!”那老兵连连点头,兴奋的喊道,“把他们都砍死!” 他们这些川西的兵,还和其他蜀兵不同,他们那女人太少老。 “要是.....要是老子砍了五个咋赏?”有个年轻的士兵大喊,“是不是赏两个?” 话音落下,旁边一个把总服饰的军官上去就是一脚,“你狗日的想的挺美?你狗日的想的美,也不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这话,顿时引得营中哄堂大笑。 刚才的厌战之气在这一刻一扫而光,许多士兵们都嗜血的舔着舌头,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蛮子都杀光,然后美滋滋的抱婆娘。 第32章 我愿守土复开疆(2) “当爹!当爹!” 天塌地陷风云变色的喊声,传到蓝玉这边中军大帐。 正在仔细的打着绑腿的蓝玉抬起头,欢畅的大笑,“军心可用!” 说着,瞥了一眼朱高煦,皱眉道,“好好的绑腿让你弄的跟尿戒子似的!” 朱高煦看着手里一团布,有些不知所措,“这有何用?” “这是保腿的宝贝!”蓝玉说着,从他手里抢过来,低下身子,“看好了,先竖着来再横着这么缠,不能太紧勒腿肚子,但也不能松!” “这次打仗骑兵用的少,咱们要靠两条腿翻山越岭,那可不是三五十里的短途,有绑腿走的就不累,还可以防止虫蛇,防止剐蹭。” “有伤了还能扯下来裹伤口,可以当绳子......” 看着蓝玉蹲在自己面前,给自己的小腿上密密麻麻的缠绕好绑腿,朱高煦心中忽然一软,“蓝帅,其实您可以不用亲自去的!” 他虽年轻,但也知道自古以来凡是做先锋,几乎没啥好下场。 “老子为啥不用去?”蓝玉笑笑,手上不停,然后抬头,“小子,你给老子记住。在军中,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多大的官多大的权,但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先是兵才是将,将从兵中来,兵是将本身。该以身作则的时候,就要上去。该流血厮杀的时候,始终要站在最前头。这样,你手下的人,无论是天南海北哪的兵,都他娘的爱戴你!” “反过来,你要是高高在上,就算他娘的岳王爷再生,也带不好兵!” 朱高煦看着蓝玉,“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此战凶险,您不必亲自去,万一.....” “马革裹尸吾所愿也!”蓝玉站起身,整理下身上的锁子甲,随后双拳轻碰,咧嘴大笑,“小子,我要是真死了,你得把老子的尸首送回老家去!” 不知道为何朱高煦心中酸涩,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嗯,一定!” “走!”蓝玉大手一挥,“去见见咱们的兵!” ~~ 咚咚,咚咚,咚咚! 最后一通鼓戛然而止,五千大军列阵完毕,杀气腾腾整装待发。 军中悍将何福,翟能等人,一脸郑重的簇拥着蓝玉,来回在士卒之中穿梭检阅。 作为军中的少壮派,能跟蓝玉并肩作战,他们具有荣焉。 “老子叫蓝玉,你们很多人听说过我,也有很多人没听说过!”蓝玉扯了一下一个年轻士卒的衣甲,拍打下他的兄弟,继续走动大声喊道,“老子十三岁就拎着刀跟着太上皇他老人家杀鞑子,二十年挣扎打下如今的大明天朝。没犯事之前,位列国公,死了之后要配享太庙,受大明朝万世香火!” 天很冷,没有风,但蓝玉的声音依旧飘得很远。 “你以前听过老子的名头没有?”蓝玉又走到一人面前,大声问道。 “没得!”那士卒腼腆的笑笑。 “没听过不要紧,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过门槛挂卵子!” “哈哈哈哈!”队列之中,一阵放肆的大笑。 蓝玉却没笑,“现在,再说一次,老子叫蓝玉。” “老子这辈子没抛弃过一个兄弟,没做过一次孬种。从先开始,老子是你们的主帅。从现在开始,不管是行军还是打仗,老子都在你们的最前边。” 说着,他抽出腰间宝刀,猛的递给身后的朱高煦。 后者一愣,但还是碰住。 “这个后生,是大明朝洪武皇上的亲孙子,燕王的儿子....” “嘶!”方阵之中,全是不可思议的抽气声。 “他和你们一样,如今都是我手下的兵,听我令!”蓝玉继续大声道,“战场上他若不听话,别看他爷爷是洪武爷,老子一样宰了他!” “所以你们,就更要听老子的话!”蓝玉继续大步行走,声若惊雷,“老子的刀交给他,专斩逃兵!” 说着,赫然站住,大喊道,“老子也是一样,但凡老子在战场上退后半步。” 随后他缓缓回头,看着朱高煦,“你就用这把刀,砍了老子的脑袋!” 朱高煦热血上涌,“谨遵大帅之令!” “吃饱没有?”蓝玉突然大喊。 “吃饱了!”声音有些不齐整。 蓝玉顿了顿,“吃饱没有!” “吃饱了!”战意冲天而起,呼啸天地之间。 “既然吃饱了,就跟着老子去杀人!”蓝玉大喊,走到方阵最前面,“儿郎们,出发!” ~~ 风,骤然大,战旗猎猎作响。 一条长龙,朝着远处的茫茫大山进发。 长龙由无数狰狞的士兵组成,可却没有半点杂声。 龙头的位置,是带着亲卫的蓝玉和朱高煦。 山上密林遍布,几乎是寸步难行,而且地势陡峭没走多久就已经大雨淋漓。 “小子,老子忽然想起一首诗,那遭瘟的书生咋说的来着?”蓝玉把着一颗小数向上攀登,喘气说道,“啥拄着一根儿鸟棍,完了还披个蓑衣.....” 正在留神留神脚下的朱高煦一愣,想了想,“可是,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对!”蓝玉大笑,“就是这诗!”说着,更是乐不可支,“他娘的,那些书生,倒也能说出几句好词儿来!” 这词,应景吗?朱高煦心中暗道。 “书生看不起当兵的,可书生眼中的风景,却由咱们武人守护。”蓝玉继续说道,“没有当兵的,山河沦丧,什么他娘的一蓑烟雨任平生?都他妈当亡国奴去吧!” “老子二十年前,就来过这儿。”蓝玉又环看群山,带着几分感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来!” 当初云南,就是他,傅友德,沐英等人征战而下。 只是那一次,他们没打这么远。 “这一次有多远咱们打多远,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们这些后生趟道儿。以后,你们踩着我们的路,继续朝前!”蓝玉昂首挺胸,大步流星。 他忽然想起,当年陪着皇上征高丽,夜晚在皇帝军帐外宿卫的时候,听到的皇帝无意中哼唱的曲子。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明要让四方.....来贺!” “放心蓝帅,小子们定然青出于蓝!”朱高煦上前扶住蓝玉的胳膊。 却不想,蓝玉直接挣脱开,固执的继续攀登。 “别卖嘴,老子将来在地下看着你们!”蓝玉说着,声音渐渐低沉。 ~~ 是役,明军以蓝玉统领五千人为先锋,翻越高良公山直捣南甸,悍将翟能何福为先登,破景罕寨,斩首三千俘虏无数。 蛮贼本居高临下,箭如雨下。 关键时刻,蓝玉身披双层铁甲,亲自攀登而上,勇不可挡。 蜀兵川西卫,指挥使一下七百二十余人慷慨战死。 而后,沐春帅大军渡江,直逼反叛土司主力所在崆峒寨。 第34章 不对(2) 夜深沉了,欢宴暂时告一段落,掺杂着痛苦和兴奋的喧闹都归于宁静。 火堆上的铁锅咕噜翻开,肉汤中散发出咸菜和腌肉的味道。一个手指甲中满是污垢的老兵,粗犷的捏着饼子,用力的拍在锅边上。 沐春和蓝玉,朱高煦还有军中的将领们围坐在锅边,脸色沉静。 “没别的法子,真要是打崆峒寨,就要攻山!” 云南都指挥使何福先开口说道,“白天有亮的时候,我带着人朝那边摸了摸,他娘的不好攻。山上是有路,可路两边全是暗堡,弓箭射下来没有死角,儿郎们上去就是活靶子!” 他身上也带着宁远侯的爵位,更是当年跟着蓝玉远征打大漠,深入捕鱼儿海的老手下,所以说起话来很是随意,“这他妈还是明面上的,暗中的陷阱毒刺,估摸着也绝不会少了!” 翟能也说道,“只能硬碰硬,火器完全用不上,咱们的炮,就算是能找着他们的暗堡,可仰角也打不中。”说着,阴沉着脸,“只能让人开路,用人命摸清他们暗堡的位置,然后抬着小炮上去抵近敲了!” “那他娘的死的人就海了去了!”蓝玉骂了一声。 “要不?”朱高煦看看众人,“火攻烧山?我记得有个叫猛火油的东西...” “呵!”话音未落,周围一阵轻笑。 在坐的都是打老仗的老行伍,对他这个皇孙也都是面子上尊重,心里头没大当回事,所以这笑声显得很是轻蔑。 朱高煦顿时大怒,心头火气。 “现在是冬天......”蓝玉撇他一眼说道。 是了,冬天,风向不对。 “再说,咱们在下,他们在高,你怎么烧?怎么浇油?”蓝玉说着,掀开锅盖,脸顿时被烟雾笼罩。 一碗肉汤端在手里,粗犷的手不嫌烫,掰开饼子泡进去,就往嘴里送。 吃了半碗之后,蓝玉才继续开口,“其实我总觉得,蛮子那边没憋好屁!想着给咱们来一下狠的!” “这些年,他们反反复复降了叛,叛了降。估计也想着,一下把咱们打疼了,他们好继续在这边当土皇帝!” 云南这些土司,确实是大明的心头大患。 他们名义上都是大明的臣属,私下里却是不折不扣的一方霸主。治下的山民部族,就是他们的奴隶,生杀大权都在土司手中。 他们还私自铸成,且有自己的工匠制作兵器,俨然就是国中之国。 大明这些年,打的是慢慢来,慢火炖的策略。一旦改土归流也好,设置郡县也罢,最终都要伤及土司的利益。 这种矛盾,完全不可调和,所以他们才隔三差五就叛乱,让人头疼。 “其实,刀孟干那厮,派人送来一封信!”沐春缓缓开口。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笑着说道,“还是老样子,说他自己是粗鄙之人,不是故意挑衅天朝。只要天朝罢兵,他愿意痛改前非,做咱们大明的好臣子,呵!” “去他奶奶的!”何福骂道,“狗日的这些年一挨揍就说这话,伤疤好了就臭嘚瑟。”骂着,捏着大手上的关节,“反复无常,阴险小人!” 蓝玉看着沐春,“你的意思?” “我没意思!”沐春笑笑,“就当听他放屁了!”说着,叹口气,“自从我爹镇守云南开始,这些土司就没有一年不折腾的。所谓长通不如短通,难题更不能留给日后。这一仗,光是军需皇上就给咱们准备了二百多万,前线的兵马不够,后续还有周边几省的兵马可以调动。” “咱们打仗不是按咱们的意思,而是按皇上的意思,按咱们大明的意志!要么不打,要么就剐了他狗日的!” “不对!”蓝玉忽然放下碗,“不对!” “什么不对?”沐春问道。 蓝玉皱眉沉思,“他写信的时机不对!”说着,认真的思索开口,“两军还没交手,他没有先写信服软的道理。就算他心里真存了服软的心思,可现在他没筹码啊?” 说着,蓝玉看着众人,“他也知道咱们大明犯了他那一套,想让咱们罢兵,他得表现出实力来。” “怎么表现?当然是跟咱们杀得难解难分,咱们后继无力的时候,他再上表称臣才是好时机。等于是给了咱们大明一个台阶,咱们到时候攻不下来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众人一听,都低头沉思起来。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缓兵之计!”沐春恨声道,“他我写信请降,按照正常的流程,我要把这事报给皇上,这一来一往起码小半月......” “狗日的在耗时间!”何福也明白过来,“咱们翻了山从他的侧面过来,他需要时间重新组织防线。而且,他知道咱们粮草运送不易....耗时间的同时,再断咱们的粮道.....” 朱高煦脑筋飞快的运转,一边听一边学。 大军出发之前,有两道天堑,一是高良公山,二是怒江。 为了阻止明军推进,刀孟干等土司是在怒江沿线层层设置防线。现在明军翻山而来,沐春又从正面冲破了敌人的怒江防线..... 蛮子土司那边需要时间,正面调整,侧面防守变成夹击.... “我还有的学啊!”朱高煦心中暗道,“这些老军头的脑袋反应的可真快。” “不对!”蓝玉忽然又道,“他时间够!” 说着,拿起一根燃烧的树枝帅灭火焰,在地上开始画图。 “崆峒寨是他们的大本营。”蓝玉说道,“依山而建坚不可摧,咱们强攻只有有人命填,即便是有十万兵马,短时间内也不能攻破。” “在咱们攻山的时间内,他完全有时间可以调度指挥呀!而且,你小何刚才也说了。咱们担心的是粮道,他若是想打,定然要在粮道上做文章!” “也就是说,他现在不想打,起码不想在这个时间打。为何不在这个时间打,不是因为他怕咱们。而是他觉得,现在不是他取胜的时机?” 这群老行伍们,听得频频点头。可朱高煦却好似听天书一般,蛮子那边觉得他们能赢?这不是开玩笑吗? “为何不是取胜的时机?”蓝玉继续沉声道,“因为没有完全能够消灭咱们的力量!”说着,冷笑道,“他狗日的打的,是把咱们这几万人全留在这的鬼心思!” “嘶!”何福倒吸一口冷气。 沐春沉吟道,“咱们这几万人全留在这,云南全省则无可战之兵,到时候他们长驱直入........” “他们....”朱高煦忍不住开口道,“他们有那么大的野心吗?” “刀孟干有没有我不知道,但他身后的人一定有!”蓝玉说着,扔了手里的树枝,“缅甸!” 说着,继续问道,“那边现在谁当家来着?” 沐春想想,“叫他娘的啥明吉司伐继修......我也说不上来,好他娘的绕口....狗日的表面上是咱们大明的缅中宣慰司使,暗地里是缅甸的阿瓦王!” “刀孟干反叛这事,跟他定脱不了干系!”沐春继续道,“他们之间眉来眼去一不是一两天了。” “给我五百骑兵!”蓝玉忽然说道。 “你是谁?”沐春似乎有些明白。 “绕过去.....我往远处走,看看缅甸那边有没有兵马调动!”蓝玉正色道。 “若是有呢?”朱高煦忙问。 “那正好了!”沐春一笑,“正撞在蓝老帅的绝活上!” 朱高煦不接,何福在旁大笑道,“围点打援!” 第35章 深入敌后(1) “嗯........哼!” 马厩里的战马,嘴里嚼着豆子不满的翻着白眼球,尾巴一甩一甩,鼻腔中有些不自在的哼着。 蓝玉坐在马扎上,笑呵呵的拍着战马的鼻子,“胭脂呀!出门在外的凑合凑凑合得了,就这豆子都是我从别人那抢来的。你以前整日吃细料,如今吃点粗粮也不算委屈。”书包阁 说着,他笑了笑,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 啪的一声捏碎了,混合在豆料之中,“哎呀,看给你不乐意的。行了,老子的鸡蛋给你吃。” “哼....”胭脂马又哼哧几声,清澈的大眼睛看着蓝玉,充满柔情。低着头,大口的把槽子中的豆料吃得干干净净。 “我老了,你也老了!” 蓝牙不住的抚摸着胭脂的额头还有脊背,双手捧着马脸,然后跟它额头碰触,低声道,“明儿出发,老伙计你再陪我一回?” 胭脂马不会说话,它却好似听懂了一般,把头靠在蓝玉的肩膀上。 蓝玉笑笑,大手搂住战马的脖颈。 这一幕,被站在马厩外的朱高煦看个满眼真切。 侦察,尤其是侦查骑兵,从来都是九死一生的活儿。 两军交战,大军一旦铺开行军之后,很难短在时间内调整。所以为了避免被发现,两翼都是军中最精锐的游骑。一旦侦查者被发现,被侦查的一方为了阻止自己的虚实被侦到,不管用多大的代价,都要把这些侦查者们诛杀殆尽。 若缅甸那边真有兵马过来,蓝玉此行凶多吉少。 其实有一点朱高煦一直不明白,以蓝玉的身份他明明可以在中军大帐之中悠哉的指挥若定,为何一定要屡次冒险呢? 不,不是冒险。 准确的说,是豁出性命的一往无前。 “在那鬼鬼祟祟的干啥呢?”蓝玉骂了一声。 朱高煦低头进去,“蓝帅,我想.....” “你不用想!”蓝玉动手往胭脂身上套着马鞍,“这回不带你去!” “为什么?”朱高煦不满道,“您不是说了吗,要好好教我!” 蓝玉没说话,而是仔细的勒着马鞍的带子。 “您是不敢带我去,怕我有危险是吧!”朱高煦大声道,“可是您也说过,当兵打仗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吃的就是断头饭。” 第38章 血色(2) 不对!绝对不对! 首先,现在距离沐春所在的崆峒寨最起码有两天多的路程,他们走小路定然比缅人的速度快,报信不用这么急。 再者说以蓝玉用兵之深远,绝不会贸然行事。缅人在行军途中展开攻击,那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缅人和反叛大明的土司想把明军都留下,既然侦到了缅人的动向,蓝玉要不想办法把他们都留下,就不是蓝玉。 “他就是想甩掉我!”朱高煦心中怒火中烧,满是不甘。 所以,调转马头,“回去!” “二爷.....” ~~ “报信,您定然是让旁人去报了。若我猜的没错,不但是报信,而且还制定好了,怎么跟沐帅打配合,留下这两万多缅人!” 朱高煦再次见到蓝玉,气鼓鼓的说道,“蓝帅,您别想甩掉我。知道您要干九死一生的事儿,我今儿就非跟着您不可!您还别担心我,我自小也是长在马背上的,若是掉链子了,就是丫头养的!” 蓝玉皱眉瞪着朱高煦,没有说话。 “爷还就不走了!”朱高煦的驴脾气也上来,“爷就让你看看,爷....” “你是谁的爷?”蓝玉忽然道。 “我....”朱高煦词穷。 “滚过来,跟老子屁股后头!”蓝玉骂了一声,“死了别赖老子!” “都死了,怎么能怪罪到您身上!”朱高煦顿时眉开眼笑,带着亲卫混入蓝玉的骑兵队伍中。 ~~ 山谷中的风,悠悠的吹着。 不时有飞鸟,从林中惊起在天空盘旋。 蓝玉和朱高煦等人像是潜伏的狼群一样,咬着缅人行进的大军。 太阳升起又落下然后又升起来,此时距离沐春对叛军土司僵持的崆峒寨,仅有半天的路程。 一条无名江边,缅军依山扎营,整个营地呈一个梯字型。 缅人的军营所在处,是难得的开阔地。若不开阔,他们两万多大军也没办法展开。 “您现在,该说实话了吧?”密林之中,朱高煦对蓝玉问道。 后者闻言依旧盯着远处的缅人军营,然后大手艰难的伸进裤子里,不住的搓着。 “您挠.....” “刺挠!”蓝玉搓了搓,把手拿出来又放在鼻尖闻闻,“他娘的,老子都馊了!” 朱高煦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到底什么时候开打啊?咱们可跟了一路了?” “急什么?”蓝玉哼了一声,“老子先把骑兵分配好,是怕缅人发现咱们。他既然没发现,咱们就继续盯着他!” 第50章 朱小年(2) “找男人得找爷们,胳膊上能跑马。” 老爷子也不知是想起了啥,反正就是怒火中烧,“小白脸是男人吗?磨磨唧唧扭扭妮妮跟他妈兔子似的!” “大过年的这是跟谁呀?”郭惠妃端着一盘蒸好的年糕进了饭厅笑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骂上了?” 老爷子怒气冲冲,一指朱允熥,“问他?” “我....?我啥都不说啊?”朱允熥这个冤枉。 “记着!”老爷子又怒道,“将来,咱的小福儿嫁人时候,必须给咱选个妥善人家,必须是能扛事的汉子。” “皇爷爷,孙儿倒是有个好办法!”朱允熥笑道,“您呀,咬住牙多活十几二十年,等小福儿大了,您亲自给她挑女婿!” “呵呵,那可不容易!”郭惠妃掩着口鼻笑道,“能进老爷子眼里的人呀,太少!” ~~ 小年的饭菜准备妥当,年糕汤圆,羊肉鲜鱼,琳琅满目几桌子。 老爷子和朱允熥,赵宁儿郭惠妃一桌,当然少不了六斤。 那些尚未就藩的小皇叔和母妃一桌,朱允熥的妃子们单独一桌。 老爷子怀里抱着小福儿,朱允熥抱着自己的闺女丫丫。 丫丫正是可爱的年纪,说话奶声奶气,整个人不像小福儿那般圆滚滚,而是显得很是秀气。但却很是调皮,在朱允熥怀里一刻不可能安分。时不时用眼睛瞪他的太子哥哥。 而汤胖儿所出的皇次子四斤,则是在旁边的桌上,想过来又有些不敢。 老爷子偏心的厉害,除了六斤这嫡重孙,其他人看也不看。 “喝一气!”老爷子端着酒杯。 “过年了,孙儿陪您喝一盅!”朱允熥笑道。 “孩子还是有些少!”老爷子看了一眼嫔妃那桌儿,“给你娶那么多媳妇,你光看啊?”说着,抿了一口,“争取啊,来年过年的时候,桌上添新人!” “借您吉言!”朱允熥笑道。 这时,老爷子忽然又看了一眼饭厅中几张桌子,“咱咋瞅着好像少了谁似的呢?” “是纯嫔!”郭惠妃低声道,“快生了,这几天身上不得劲,就没过来!” “身上怎么不得劲?”老爷子问道。 郭惠妃一笑,低声道,“女人的私事,您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哦!”老爷子自知失言,讪笑两声,“喝酒喝酒!”说着,又放下酒杯,笑骂道,“你打什么岔,咱问的不是大孙媳妇,而是.....” 说着,看向朱允熥,“炽哥儿你没叫?” 老爷子说的是依然在京中的朱高炽,过小年阖家团圆,作为朱家四房头的嫡子,自然要来宫中。 “孙儿早上就让人去传话了?”朱允熥奇道,“他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朴不成就从外边进来,“太上皇,皇上,燕王世子来了!” 须臾之后,胖胖的朱高炽手里拎着几样礼品进来。 “臣,叩见皇祖.....” “大过年的免了,赶紧坐下吃饭!”老爷子大笑,“你小子是踩着饭点来的呀!”说着,看看朱高炽手里的东西,“拿的什么?” “孙儿给您老买的炸年糕!”朱高炽赶紧把东西放在桌上,笑道,“早先听您说过一嘴,爱吃咱们淮西老家的炸年糕。孙儿今儿在城里寻了一天,终于找着一家淮西人开的馆子,让他们按照老家的味道,给您炸制的。刚出锅,您常常!” 炸得焦黄的年糕温热,放在一个瓷盘当中,边上还有一个装着红糖的小碟子。 老爷子夹起一块,蘸了点红糖,慢慢送入口中。 他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全是故事。 “你错了!”老爷子缓缓开口,“在咱们老家这不叫炸年糕,而是叫米糕。”说着,放下筷子,“哎,倒是咱们老家的做法,可味儿不对!不是咱们凤阳的米,也不是咱们凤阳水,做不出来咱们凤阳的滋味!”书包阁 说着,又笑笑,“不过你也有心啦!还知道惦记咱!” “孙儿一时疏忽了!”朱允熥在旁开口道,“一会孙儿就让人快马回....” “费那个事干啥?大过年的折腾人,这玩意吃多了不消化!”老爷子笑笑,大手一挥,“开饭!” 随后又笑道,“今日没啥君君臣臣的,都是朱家人,敞开吃喝敞开说话!” 闻言,忐忑的朱高炽憨厚的笑笑。 他挨着朱允熥,总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众人刚吃了几口,朴不成又忽然快步从外边进来。 “又咋了?”老爷子斜眼道。 “凤仪楼那边.....”朴不成低声道,“太医说了,纯嫔娘娘快生了!” “不是说还有几天吗?”赵宁儿急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说是纯嫔娘娘方才突然肚子疼,羊水.....” “快去看看!”老爷子给了朱允熥一肘子。 后者站起身,带着赵宁儿快步而去。 郭惠妃本也起身,但想了想还是挨着老爷子坐下。目光在众嫔妃的脸上扫过,汤胖儿依旧抱着儿子,脸上笑盈盈的。而张蓉儿,则是哀怨的看着自己的肚子,无声叹气。 还有那位妙嫔,低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 忽听老爷子低声念叨,“列祖列宗保佑,我朱家添丁进口,万万要是个男娃啊,不然咱死那天,子孙太少排场不够啊!” ~~ 朱允熥心急火燎的朝凤仪楼那边走。 此时小顺子的寝宫内外,已经全是忙碌的宫人和太医,接生婆等。 第51章 四喜临门(1) 刚过黄昏堪入夜,街头巷尾燃敬香。 这个点儿,紫禁城外边的百姓之家,正是阖家送灶的时候。 家家户户把供奉在神龛中的灶王爷请出来,用糖涂抹他的嘴,让他在玉帝面前好话多说,不好的话别说。 然后又把灶王爷的像和草纸,纸马等物一块烧了,叩头念叨。 “敬送灶王上西天,有好马有草料,一路顺丰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请对玉帝说好言!” 其实这种种的仪式,实则是对上天的敬畏。 华夏之国,敬天敬祖,早已溶于百姓的血脉之中,成为世代传承的信仰。 也正是这种无名且虔诚的信仰,使得一代代华夏人固执而又执拗的活着。无论多少外来事物,哪怕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移风易俗。 今年紫禁城中送灶的事,交予朱高炽和那些小藩王们去办。 朱允熥和老爷子,则是有着更重要的事。 凤仪楼外边,爷俩贴着窗户,笑呵呵的看着里面,被嬷嬷抱着进行熟悉的小年儿。 小年后面必须要有个儿化音,读起来既俏皮又顺口。 说实话,朱允熥三个儿子当中,他认为老爷子这个小年儿起的最好。 可再一想到小年儿的大名,朱允熥又要忍不住心里吐槽。 朱文垚?天,朱家一群元素周期表还不够,老爷子跟土方又干上了? 老三名字三个土,那将来有了老四,名字是不是四个土? 朱文(kui)? 那老五呢?老六呢? “这孩子长的秀气!”朱允熥身边,老爷子笑着开口。 他今儿喝了不少酒,现在脸色有些红,眉眼之中满是笑意,“六斤还有四斤生下来的时候小脸皱巴巴的,可这孩子生下来眉眼都是开的。”老爷子继续笑道,“估摸着将来是个俊后生!” 朱允熥笑道,“您不是说男人太俊没用吗?” “那是说别人家的娃,咱家的娃俊点.....好!”老爷子猛的瞪眼,然后转头又是小脸看着里面,大手在窗户上挥舞两下,“哎,能看着吗?小年儿?咱是你老祖啊!” “哇哇!”里面忽然两声嘹亮的啼哭,老爷子在外爽朗大笑,“看,他听着了!” 忽然,朱允熥心里觉得有些....有些不对。 第57章 军政(2) 提起这个,武臣们来了精神,纷纷改口,一改刚才的消沉。 “噤声!” 武定侯郭英一声怒斥,“君前喧哗,成何体统?” 诸位武臣之中他年岁辈分高,是以开口之后,殿中再次沉寂。 “曹国公!”朱允熥开口。 “臣在!” “把帖木儿的国书,还有锦衣卫关于西域的奏报发给他们!”朱允熥端起茶碗,眼帘低垂。 一张张已经抄写好,关于帖木儿帝国要来使进贡的国书,还有帖木儿帝国最近的动向情报,发给了诸位武臣。 “这不要了老命吗?我不识字啊?” “天爷,看这些玩意脑袋疼!” 武臣们心中腹诽,但不得不打起精神,瞪大眼睛跟有仇似的盯着手里文书。 渐渐的,他们看着看着,眼睛越发的大。 许多人很是不可置信,他们完全不相信在大明的外边,还有如此强盛的番邦,甚至不敢相信除了大明皇帝,还有人有如此的武功。 看得最仔细的是大将平安,他翻来覆去的看几遍,陷入沉思。 “昨日皇爷爷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朱允熥放下茶碗,“各位以为如何?” “太上皇的话,还是留了余地,臣看来他帖木儿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平安开口说道,“这人臣也曾有所耳闻,乃是蒙古人中又一野心勃勃枭雄之人。西域之地,盛产马匹镔铁,部众悍勇。数十万大军,非夸张妄谈。” “此次遣使来我大明,怕就是打着暗中绘制地图,勘察地形的主意。” 徐辉祖也说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正如大将军说所,帖木儿其人虎狼也。就去年嘉峪关战报,帖木儿率军在叶尔羌劫掠,逼得叶尔羌臣服,还洗劫了拜城和库车。” “臣看来,他就是在对我大明示威。如今他帖木儿上表进贡,万一我大明麻痹大意,中了他缓兵之计。届时他骤然兴兵,翻越天山直达伊犁河,就将威胁我大明边塞!” “此贼,断不可小视!” 徐辉祖话音落下,武定侯郭英开口道,“可惜他离咱们太远,鞭长莫及。不然断不容他这些年,四处征伐,更不容他整合西域各地人口部族。”说着,叹口气,“他真若来,兵势定然浩大。” 闻言,朱允熥暗中点头。 这些大明的武臣们,虽然在文治上帮不上任何忙,但战略眼光上却超乎寻常。不但没有妄自尊大,也能认清敌人的实力。 不过也有人持不同意见,总兵官周兴开口道,“皇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防是防不住的!”说着,他顿了顿,“臣以为,此獠狼子野心觊觎我大明遍野,那就要一牙还牙,直接打掉他的狗爪子,让他知道怕!” “臣以为,可阻止甘肃镇还有兰州骑兵抢先出塞,长驱直入迎头痛击。他敢追,咱们拨马就走,让他们追。在我大明边界给他布置一个大口袋,让他来多少人死多少人!” 总兵官刘真也笑道,“远征咱们大明或力有不逮,可到了咱们家门口,就由不得他们!” 两人的话,引起一众少壮派将领们的赞同。 防守永远是被动的,只有出击才能掌握主动性。而且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防守永远换不来真正的和平。 “战术上是没错,但战略上....差了那么点!”朱允熥听着他们的话,面上点头心中却在暗中思量。 今日召集这些武臣来,就是要看看他们之中谁是真正的战略层面的人才。 “臣以为若防此贼,除了刀兵之外,还有我大明的国威!”兵部上书茹瑺道,“此贼连年征伐,叶尔羌汗国,东察合台汗国余部,还有金帐汗国等深受其害。臣听臣帖木儿大军所过之处,皆为平地白骨,其凶残人神共愤。” “我大明以中国之名,联合各方结盟,帖木儿必不敢轻易妄动。” “这外交手腕倒是用的好!” 朱允熥心中赞许,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这种外交手腕,倒是从战略上考虑了。帖木儿太过强大,对所有人都产生威胁,那就多拉几个盟友过来。经济上制裁他,舆论上妖魔他,后世的美丽国,不就经常这么干吗? “尚书大人想的倒是挺好,那些蛮子都是一丘之貉,说不定蛇鼠两端。”长兴侯耿炳文讥讽道,“这头拿了咱大明的好处,转头就把咱们给卖了!” “你.....”茹瑺怒目而视。 “好了,都不要争了!”朱允熥开口。 其实,帖木儿再强对大明也产生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危害,因为老小子后来刚准备对大明动手,就遭了报应,死球了。 但朱允熥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的召集武臣,并且把帖木儿说成了大明之患,乃是因为他要给大明这些武将塑造出一只虎视眈眈的猛虎。 天下太平,文官腐败的同时,武人系统也将会避免不了的腐化堕落,失去战斗力。 那么借着帖木儿这个子虚乌有的强敌,朱允熥可以理所应当的整顿军务,割除军中弊政,甚至在人员调动上更有可以说服臣子的借口。 再说,就算帖木儿不死,这等外患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看着吓人而已。 帖木儿帝国虽强盛,但他有着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他的统治,远不如汉人王朝那般具有生命力。正如当年成吉思汗何等英雄,可他一死他的子孙就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战当中。 胡人若不汉化,不学着汉人王朝的统治结构,那就永远不能长治久安。强盛如大元,亦没有百年国运。 西域之地,在历史上何等璀璨,各种文明层出不穷,可后来什么样? 正是因为他们没有稳定的内政,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国家。 朱允熥的目光在群臣身上打转,最后落在了曹国公李景隆的身上,“李爱卿,你有何话说?” “我没话说呀?”李景隆心中叫苦,但不能不开口,沉吟道,“皇上若忧不无道理,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伸手不打笑脸,既然帖木儿派使团前来,我们尽心招待就是。不过,招待的同时也要严加看管,使得不可知晓我大明虚实.....” 说着,他看向朱允熥,皇帝的目光有些许不悦。 因为他说的话,都是昨日朱允熥对他说的话。 “至于用兵与否,臣看来还是为时尚早!”李景隆笑道,“一是尚未察觉帖木儿有对我大明不利之举,二是未有对方结合兵力之讯!”说着,他看看众人,沉吟道,“不过,还是那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此大患在外,吾大明安能鼾睡?所以,当务之急是知己。所谓知己,就是知晓我大明边军可战与否。比如甘肃镇,整顿兵马点明人数,日夜操练,派遣斥候收集消息,囤积粮草修筑关隘。” “另外,正如茹尚书所言,再广结盟友,以防不测。” “嗯!”朱允熥思索片刻点头道,“还有吗?” “不想说啊!” 李景隆心中大喊,可嘴上却缓缓正色说道,“不但是甘肃镇,其余各镇也不能事不关己。方才武定侯说甘肃镇可战之兵有八成,微臣看来.....” 说着,他低下头,有些不敢去看周围那些吃人的目光,“历朝历代太平年间这个数字已很了不得,可我大明如今外患强敌,万不可如此。” “兵部都督府在册的兵员,应当补足。实在补不足,就要给以实数。不然长此以往,边镇到底有多少人就成了糊涂账!” 他说着,又看下朱允熥,后者的目光包含威胁。 李景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两军交战,最要紧的是粮草。除了兵丁人数,边镇的粮食到底能吃多久,有多少都要详细明了。还有,各卫所下属的田地,耕种情况如何,都要一五一十不得含糊不清。因为这涉及到,将士们的口粮!” “李景隆,我日你姥姥.......” 许多武臣已是心中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这是要干啥啊?这不是断大伙的财路吗?” “嗯!”朱允熥频频点头,“李爱卿所言,老成持重。”说着,对魏国公徐辉祖说道,“稍后你润色一番,以督军府名义下发各镇。随后,派遣巡查断事官,清选司官下去巡查。”说着,又看看众位武臣,“谁有不同看法?” 谁敢有? 没人说话。 “江阴侯吴高!”朱允熥又道。 “臣在!” “带火器营去甘肃镇,练了这么久,是要经历下塞外风雪了!”朱允熥说道。 “臣遵旨!” “长兴侯耿炳文!” “臣在!” “朕听闻你善守,派你去甘肃镇,巡查卫所防务!” “遵旨!” 第59章 发泄(2) “老大,我知道你要啥,无非就是人伦礼法那一套!”一个夹肉烧饼,朱高煦三两口吃个干净,继续纵马前行说道,“那些虚礼,要分时候分场合!” “蓝帅活着时候说过,军人战死遍野何须马革裹尸?咱大明多少将士死于国事,有几人能返回家乡落叶归根?就拿咱家来说,以前跟着爹战死那些人,不也都是一把火烧了,带着骨灰回去吗?” “还有许多烧都没烧,随便挖个坑就埋了。这还是命好的,命不好的暴尸荒野的大有人在!” “蓝帅说了,吾辈军人宿命于此。死就死了,顾忌身后事当什么兵啊?在家抱孩子不好吗?” “落叶归根,归的是魂魄,可不是满身烂肉和虫子!” “你....”朱高炽无语,“你就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我知道,有事我一力担之!”朱高煦大声道,“跟谁我都是这套话,他们爱咋咋地!”说着,冷笑道,“哼,我跟蓝帅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交情,我不比旁人更舍不得他死?谁他妈要跟我说三道四,先掂量下自己跟蓝帅什么交情。哼哼,真有那虚伪的,看我不喷他一脸!” 朱高炽怒道,“旁人到无所谓,你让....”说着,他指下头顶,“你让上面怎么看,怎么想?蓝玉追封郡王,要国葬。” “虚伪!”朱高煦不屑道,“人都死了,做给谁看?”说着,又道,“他怪罪又如何?大不了我这郡王爷不要了,大不了把我开革出老朱家,让我去当大头兵去!怕他?哼!” “你.....你就作吧!你以为单这事?我问你,你在缅甸是不是杀俘屠城来着?是不是串联兵士不听号令来着。” 闻言,朱高煦就是冷笑。 “我跟你说话呢,你冷笑什么意思?”说着,朱高炽忽然感觉,他们哥俩走的路不对,“哎,这往哪去?不是回家吗?” “咱们回家着什么急,先送蓝帅回家”朱高煦低声道。 ~~ 保国公府,经过数日的整备,国公府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荣光。 但遍地素缟,哀伤弥漫。 早有报信的亲兵前来告知消息,保国公蓝春,郑国公兄弟已带着家中子侄族人,在大门口哽咽相迎。 连日来,泪早就哭干了,此时心有凄然悲恸,却已无泪。 可悲伤之气却越发沉重,所谓大悲无声正是如此。 瞬间,所有人都抬着眼,看着长街尽处。 几匹战马停在那里,一长身青年从马上跃下,手捧一个白布包裹的匣子,缓缓上前。 “臣等,参见世子,参见高阳郡王.....” 朱高煦捧着匣子侧身,不受对方的礼,“今日只有护送蓝帅回家的晚辈朱高煦,没有什么高阳郡王。”说着,把匣子捧出,“蓝帅是爱惜颜面之人,生前不愿缠绵病榻,死后也必不愿满身蛆虫。所以,为了他老人家的体面,火化成灰装于匣中!” 朱高炽赶紧在旁说道,“路途遥远,这也是权宜之计......” 他是真怕蓝家人还有郑家人当场暴走..... 岂料,蓝春郑重的接过,目光满是感激,“家父生前说过,他和高阳郡王您,颇有几分忘年交之感!”说着,看着手中的匣子,哽咽道,“如此处置最好,我爹,最是爱面子。他在天有灵,见自己的身子....那才是真正的不孝!” 说着,看向朱高煦,“我爹走的.....” “老帅没受苦,走的很干脆。”朱高煦柔声道,“一路过关斩将酣畅淋漓,最后死在我怀中。”说着,也红着眼睛笑道,“不负英雄名,战死之前夺贼酋之战旗,斩贼酋之头颅,壮烈豪迈。” 说着,忍着鼻子的酸楚回头摆手。 一亲卫捧着另一个白色的瓷瓶,另一亲卫捧着残破的甲胄。 甲胄上,满是褐色的血痂痕迹,那是凝固干涸的鲜血。 “瓷瓶里是胭脂的骨灰!”朱高煦低声道,“蓝帅生前有吩咐,死后要和胭脂葬在一处!” “有劳....殿下!”蓝春已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本来哭干的也眼泪再次溢出,不断落在蓝玉身前用过的甲胄上。 郑国公常升见状,忍着心中悲痛,对朱高煦说道,“殿下,里面准备了......” “不打扰!”朱高煦开口道,“饭以后再吃,你们先一家团聚,告辞!”说着,转身迈步,回头道,“等扶丧回老家那天,我跟你们同行,再送老帅一程!” 说完,翻身上马。 而他的身后,骤然传来痛彻心扉的哭声。 “爹,回家啦!” “爹,儿子不孝啊!” 朱高煦缓缓摇头,慢慢吐出一口气,转头看看自己身边的亲兵,“你受得了这个?” 那亲兵眼睛早就红了,开口道,“二爷您受得了?” “受不了!”朱高煦闷声道,“要是哪天爷战死了,随便找个地方把骨头渣子扬了就是,省得死都死了,还得经这些生离死别,难受!” “说什么胡话?”朱高炽在侍卫的扶持下,艰难的上马,怒道,“老二,我发现你怎么现在,跟正常人不一样呢?” 第60章 都回不去了(1) “这是我家老二吗?” 看着朱高煦扛着胭脂进屋,楼下的朱高炽目瞪口呆。 记忆中那个很是桀骜无脑,倔脾气都挂在脸上的老二,好像变了。变得很是陌生,甚至有些让人不敢认。 院子里,一片乌烟瘴气。 朱高炽手足无措,一时间他竟然没了主意,不知该走还是留。 老鸨子咬了一口手里的金子,“爷,要不给您....?” “滚!”朱高炽脸上的肥肉颤抖两下。 随后猛的跺脚转身,刚迈步又忍不住回头关切的张望。 忽然,他大喊道,“老二!你把门儿关上啊!” ~ 朱高煦在屋里听到了,可他根本不为所动。 胭脂似乎再哭,也似乎再叫,又似乎再笑。 他咬着牙,铆足了全身的力气...... 他看着那张脸,眼神狰狞,青筋乍现。 他在用力的想屏蔽脑中那些浮现出来的画面,可是却愈发清晰。 那些画面,都是他的良师益友,蓝玉。 ~~ “孩子,你知道我在军中几十年,学会了什么吗?” “我一辈子都在行军打仗,不停的走,不停的打。我想要个喜欢的女人,没有!我想吃一碗羊杂面,也没有。我想睡软软的床,更没有!” “军营跟坐牢一样,这里的人没有半点自由,有的就是规矩,军法,命令!” “我一点都不喜欢打仗,没人喜欢打仗,男人都喜欢在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也不喜欢杀人,因为我们今天杀人,明天就会别人杀!” “战争是残酷的,你得眼睁睁看着同一口锅里搅食的兄弟,活生生的死。胜仗,都他妈是人命堆积出来的!” “什么浩大武功,什么无双强兵。我们这些当兵的不在乎,都他妈是那些遭瘟的文官说出来的。” “他们才喜欢打仗,因为打仗他们也有油水,他们还不用上战场,还他妈的能陶醉在咱们爷们打下来的胜利当中。” “打了一辈子的人,是不喜欢打仗的。每次率军还朝,除了升官发财之外,我看到的是没儿子的娘,没丈夫的寡妇,没爹的孩子......” “可是我既然这么讨厌打仗?怎么还打了一辈子?” “因为,总是要有人去打呀!江山,是杀出来的太平,拒敌于国门之外,才是我等武人该做的。” 第61章 都回不去了(2) “臣等,参见皇上!” 乾清宫暖阁里,朱高炽朱高煦兄弟二人,对着罗汉床上的朱允熥行礼。 他们虽是臣,却是皇帝的亲堂兄弟,太上皇的血脉。所以行的不是叩拜之礼,而是弯腰长揖。 罗汉床上的朱允熥没说话,也没看他们,而是执笔低头,批复奏折。 时间的沙漏,缓缓流逝,殿中没有任何声音。 皇帝没让他们起来,他们就一直撅着。 朱高煦满不在乎,撅着呗,反正也不累。 朱高炽则是有些忍不住,时间一长胳膊酸,屁股上的肉一抖一抖,腰也发沉。 但朱允熥就是没说话,好似他们不存在。 “你丫整天往那一坐,也他妈不怕长褥疮!”朱高炽心中暗骂道,“你丫这样随谁?老朱家有你这么能折磨人的吗?千不好万不好,你俩亲堂兄弟在这撅着呢,你丫就不能说句人话?” 他是心里说,嘴上万万不敢说,不过胳膊一个劲儿的抖。 啪的一声轻响,朱允熥手中的朱笔放下,准确的落在青色的汝窑笔架上。 然后,他的目光慢慢回转,在两兄弟的身上来回打转。 “真出息!”朱允熥的声音有些冰冷,“刚回京不陛见不回府,先去逛窑子?还带着几十个亲兵,呵!好教养,好品行。真让人传你入宫,还要等着你完事,嘿!好胆色。” “皇上恕罪!”朱高炽赶紧开口,“我家老二,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脑子还没回神呢...” “你不用帮他开脱!”朱允熥打断他,看着朱高煦,“说,你怎么想的?” “就是想了呗,想了就去了呗!”朱高煦哼哧道,“逛窑子犯法?那别让他开呀?想了,谁还管白天黑夜?” “老二.....”朱高炽吓得满脸煞白。 而朱允熥则是直接被气笑了,“你是跟朕说话?” “皇上,皇上,老二这孩子虎!”朱高炽忙道,“虎逼朝天的劲儿上来,他在家跟我爹都顶。但他没坏心眼,他就是脑袋转不过弯儿,顺毛驴...” 说着,咣的踹了一脚朱高煦,怒道,“赶紧请罪!” “别!”朱允熥开口道,“朕受不起,也不知高阳郡王满脸不忿的劲儿,因为什么。你这是跟朕耍脸子,还是故意要气朕?” 说实话,朱高煦这样真的有些让他意外。 朱老二即便再傻,也没傻到不把自己脑袋当回事吧? 第62章 我开始讨厌自己了(1) 朱高炽是有才华的人。 在做人方面,他是人畜无害憨厚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七窍玲珑且奸诈慎重的心。 在做事方面,他是面面俱到非常老成,沉稳大气胸怀宽广。燕王朱棣是战争狂人,所以燕王府的后勤内政,几乎都由朱高炽打理,手段胆色谋略样样俱全。 这样的人,若不能发光发热实在是一种遗憾。 其实在朱允熥的内心深处,他渴望朱高炽能成为类似雍四的老十三,成为自己的好帮手。 当然,也可以在未来,成为朱允熥的挡箭牌。嗯,成为官僚集团的出气筒。 ~~ 时间悄然而至傍晚时分,冬日的消沉总是在日落之后格外明显。 永安宫中亮着几盏灯,老爷子眯着眼睛倒在躺椅上摇晃,一只肥胖的橘猫趴在他脚边,尾巴轻轻摇晃。 “皇爷爷用膳了吗?”朱允熥轻手轻脚进来,小声笑道。 老爷子眼皮都没抬,“都啥时辰老不吃饭?”说着,哼了声,“净问这些不疼不痒的废话!” 听这话,朱允熥就知道老爷子定然心气不顺。 挨着老爷子坐下,笑道,“谁惹您生气了?” 说着,他拍拍手,那趴着的橘猫蔑视的看了他一眼之后,高傲的把头扭到一边,然后伸着懒腰站起身,在老爷子脚边不住的磨蹭。 老爷子拍拍大腿,那橘猫嗖的一下轻盈的跳上去,然后趴在他腿上,闭着眼睛嘴里发出呼呼的声儿来。 “你说呢?”老爷子摸着橘猫的后背,斜眼道,“呵,你五叔那边还没个着落呢,又瞅着自己堂兄弟不顺眼了?你四叔家老二,直接给扔镇抚司去了?乖乖,咱还没死呢,你就学李世民了?” 朱允熥一笑,“皇爷爷您有所不知,老二做的事实在是....”说着,耐着性子把今日在乾清宫,他和朱高煦的对话说了一遍。 他没说朱高煦在缅甸如何,只说了他回京之后马上带人去窑子,又说了如何顶撞他。 老爷子一言不发,就眯着眼倾听。 “战场上下来的人,脑子里那根筋啊始终在绷着!”许久之后,老爷子才叹息开口,“打仗的时候绷着,回京的路上也绷着,进了京城就绷不住了。有时候言行都不受他自己控制,看什么都不顺眼。” “过去每次打了惨烈的硬仗,活着的人就六亲不认的胡闹,啥坏事都干就是这个原因,就是杀疯了。” “哎,大悲之下心智模糊,得好好调养一段日子,才能把性子扳回来!” 朱允熥明白,这就是俗称的战后综合征。 他笑道,“孙儿明白,把他关镇抚司就是吓唬吓唬他,没想把他真怎么样。毕竟他也是皇爷爷的亲孙子,犯的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哎!”老爷子闭着眼睛叹息,“一个个的,怎么就都这么不争气,不省心?” 说着,看看朱允熥,笑着说道,“咱以前心软,以后给你留累赘了!” “您这是什么话!”朱允熥笑道,“都是家事,孙儿是朱家长房嫡孙,是咱们朱家的族长,总不能真跟他们置气。” 老爷子话里的含义,朱允熥非常清楚。人到晚年许多事置身事外的时候能看得很开很透,大明朝这些藩王这些龙子龙孙,气人的事还在后面呢。 ~~ 锦衣卫镇抚司,中堂官衙里,何广义迎着朱高炽不善的目光,笑脸相对。 “何指挥,皇上说关我家老二,可没说不许见!”朱高炽胖胖的身子,塞在太师椅中,像个团似的,说话时眼睛溜圆,真带着几分朱家人特有的跋扈,“本世子过来给亲弟弟送些被子褥子,送点吃的用的,怎么就不能通融。” “殿下,皇上是没说不许看,可皇上也没说许看啊?”何广义不冷不热,不软不硬的说道。 “哦,那这么说,你就是故意要扫本世子的脸喽?”朱高炽冷笑,“呵呵,好威风。本世子堂堂皇孙,按大明会典品轶堪比亲王,竟浑然没在你眼里。”说着,笑容陡然变冷,“这大明,到底是我朱家的,还是你锦衣卫的?” “世子言重了,下官只不过秉公办事。”这话说的太重了,何广义真是担不起,起身俯首道。 大明会典,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官员见了藩王世子等,都要伏而拜之。 朱高炽若是真摆出燕王世子的架子来,何广义就算吃亏了也没地方说理。 “行了!”朱高炽看着何广义半晌,摆手道,“孤也不跟你置气。”说着,顿了顿,“人,孤不看了。但东西.....” 何广义笑道,“下官让人给高阳郡王送过去。其实世子殿下无需担心,镇抚司的大牢也不是什么阴森地域,高阳郡王住的地方并不缺这些。” 朱高炽没说话,撑着太师椅的扶手站起身。 刚朝外走,忽然迎面跑来一个锦衣卫。 “都堂大人,皇上来了!” ~~ “你怎么在这?”朱允熥看着面前,低着头憨厚得人畜无害的朱高炽,问道。 朱高炽飞快的瞥了一眼朱允熥身后,皇上是便装而来,由邓平带着几个侍卫护卫。 “臣,心里放不下老二!”朱高炽低声道,“臣毕竟是做哥哥的,不亲眼看看,心里不踏实!” “你家老二要是有你一半的憨厚,也不至于此!”朱允熥说了一句,转头看向何广义,“如何了?” “高阳郡王进了镇抚司之后,不吃饭不说话,一直躺着!”何广义低声道。 “呵呵,他是要绝食吗?”朱允熥冷笑,“带路,朕去看看!” 说着,背着手朝前走。 朱高炽也不管朱允熥说没说带他,反正就厚着脸皮跟着,小眼睛眨巴眨巴的。 ~~ 朱高煦就关在镇抚司的第五进院落,这是镇抚司用来关押身份显赫囚犯的地方。说是牢房,但也窗明几净,里面不比外边条件差。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朱允熥刚走过连廊,到关押朱高煦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朱高煦的声音。 从门眼里往进看,朱高煦正光着膀子,双拳抵在地面上,一下下的做着类似俯卧撑的动作。 大冬天的,他却一身汗水。灯火之下,满身的腱子肉看着层次分明。 “谁在外头?”朱高煦也听到了脚步声,噌的跳起来,然后抓起袍子往身上披,不屑的喊道,“怎么着啊?是来给爷上刑的,还是要给爷抓出去咔嚓一刀?” “老二!”朱高炽在外喊道,“皇上来看你了,不得无礼!“ 第63章 我开始讨厌自己了(2) 门,无声的被推开。 朱高煦站在原地,握着拳头,冷眼看着进来的人。 片刻之后见到朱允熥在众人的簇拥下,阴沉着脸进来,他攥着的拳头放开,行礼道,“臣,见过皇上!” 朱允熥先没说话,而是在椅子中坐下,才开口说道,“谁要给你上刑?谁要咔嚓你?你这心气,是跟谁?” 朱高煦低着头没说话,脸色依然倔强。 “做这样子给谁看?朕欠你的吗?”朱允熥语气不善,“说话!” “臣没啥可说的。”朱高煦硬邦邦的说道,“您是皇上,想怎么处置随您!” “哈?”朱允熥又被气笑了,“你自己做的错事只字不提,还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朕就闹不明白,你心里就没个怕字?” 说着,看向朱高炽,“你们家还真是好家教,回头朕要问问燕王,怎么养的儿子?怎么养出这么一个,跟谁都有仇的白眼狼!” “老二!”朱高炽脸上肥肉颤抖,盯着朱高煦,“你好好说话就不行吗?”说着,跺脚道,“从回京到现在,你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到底跟谁呀?” 说着,更痛心疾首的说道,“皇上念着骨肉亲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你还不知悔改?非要自己往死路上走吗?” “我跟谁也没气啊,我怎么了?”朱高煦不忿的翻着白眼。 “你.....”朱高炽气得脸色煞白,“你混账!” “哼!”朱高煦哼了一声,抬头看着屋顶。 “冥顽不灵,无可救药!”朱允熥也被惹怒,站起身走到朱高煦身边,盯着他的眼睛,“朕还原想着,你刚才战场下来一时半刻脑子不清醒,所以才来看看你,给你个机会。” “没想到,你依旧我行我素。你没错?那错的是你大哥,你朕喽?好,既然你不知错,朕就公事公办。” “还是那话,朕不欠你的,也不是你爹,更不会惯着你。朕自问对你算不薄,你心里待朕如仇寇。” 朱允熥冷笑几声,“那好,明儿你就去凤阳,跟你五叔作伴去吧?” 说完,他盯着朱高煦的眼睛,看到的却依旧是桀骜不驯。 “皇上不如把臣放在边关做个小卒算了!”朱高煦冷冰冰的说道,“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养在凤阳还要浪费粮食。” “呵!”朱允熥冷笑半声,不想多言。 这愣头青就是这么个玩意,但凡有点脑子的人,怎么会让自己亲侄子给放锅里当馒头给蒸熟了。狂妄跋扈就算了,还分不清形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好似全天下都欠他一样。 朱高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态度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危险,可他就是,就是看着朱允熥非常不顺眼。就想看着对方吃瘪,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排解心中那股无明业火。 “皇上,皇上,臣一会好好收拾他,您千万....” 朱高炽还在劝解,朱允熥却哼了一声,依旧看着朱高煦,“朕自问对你们家,仁至义尽!” 说着,拂袖转身。 仁至义尽? 这词儿,忽然让朱高煦心头火大。 他看着转身而走的朱允熥,鬼使神差之下猛的伸出一只脚,绊在朱允熥的脚面上。 “不知好歹,白眼狼....嗯!” 朱允熥刚迈步,身子陡然不稳。 紧接着邓平何广义惊骇欲绝的大喊,“护驾!” 朱高炽已是傻了,手脚冰凉动都不敢动,目瞪口呆的看着朱允熥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脸朝下趴在地上。 他揉揉眼,“老二,你给皇上来个腿绊儿?来了个狗吃屎?” ~~ “皇上!” “起来!” 朱允熥满脸青紫,推开搀扶他的人,从地上爬起来。 这一下虽然不疼,可却侮辱性极大。 可下一秒,还不等他发怒,朱高炽嗷唠一声,“老二,你姥姥的!” 骂着,胖乎乎的身子腾空而起,对准朱高煦就是一脚。 他二百多斤,朱高煦直接被踹得一个趔趄。 可巨大的反弹力,也让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后退,跌倒。 “护驾!” 何广义大喊,挡在朱允熥身前。 但紧接着他瘦高的身躯,就被朱高炽落下的身子撞在地上,当成了人肉垫子。 “我他妈....”朱高炽按着何广义的脑袋站起身,“我他弄死你个招灾的玩意儿!” 骂着,他抡起一张椅子,对准朱高煦的脑袋,“我让你坐?” “住手!”朱允熥一声大喝。 “皇,皇上!”咣当一声,椅子落地,朱高炽跪在地上,双眼落泪,叩首道,“皇上,我家就兄弟三人,您大人大量饶了老二吧,我给您当牛做马.....” 哭声中,朱允熥推开身前的邓平,面若寒冰的走到朱高煦面前。 “为何如此?” 朱高煦的目光中,敬畏一闪而过,低头不语。 啪,朱允熥一个耳光。 鲜血从朱高煦的嘴角滑落。 “说,为何?”朱允熥怒道。 “说话,哑巴啦!”朱高炽再跳起来,拳打脚踢。 “你走开!”朱允熥费力的把朱高炽扯在一边。 此时何广义爬起来,对邓平用了一个眼神。 数个侍卫十几名锦衣卫冲过来,把朱高炽还有朱高煦兄弟,控制得死死的。 “说,为何如此?”朱允熥指着朱高煦的鼻子。 后者的目光没那么桀骜了,但也满是不服。 “好,你骨头硬,你有种!”朱允熥怒极反笑,咬牙道,“是条好汉!”说着,转身道,“关到诏狱中去,传旨给燕王,告诉他他的好儿子对朕做了什么,让他火速进京,给朕一个交代!” “皇上!”朱高炽惊骇欲绝的大喊。 若是朱棣进京,怕是要活活打死老二,这可是大逆不道的大罪。 朱允熥听也不听,迈步朝外。 “为何?”下一秒,他的身后出现朱高煦的问询之声。 朱允熥诧异的回头,只见朱高煦在几个锦衣卫的控制下,跪在地上,却挣扎着抬头,眼中带泪,“为啥呀?” “什么为啥?”朱允熥不解道。 “你知道蓝帅要死,为啥还要让他云南?”朱高煦嘶吼。 朱允熥转身,上前两步,“他一身病痛,求仁而已.....” “不是,你根本不了解他!”朱高煦挣扎着大喊,“他根本不喜欢打仗,又怎么会喜欢死?” 这话,让朱允熥陡然愣住。 “他为大明,为你做了那么多,他得到了什么?”朱高煦继续大喊,“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能,即便病了无药可医,可是守在家人身边,多看看亲人多看看儿孙不好吗?” “战死疆场听着威风,可他妈的哪个男人愿意孤零零的死?” “他求死,是因为他没办法。” “他不死,他始终是罪人,始终有罪,他哪里来的罪?你告诉我他哪里来的罪?” 朱高煦的喊声带着几分癫狂,“他有罪,他的子孙也有罪,他一生的功绩就不会被人知道。他只能求死,战死了一了百了,战死了他才对得起他这一辈子,为大明出生入死。只有战死了,他才能瞑目。” “你是皇上,你明明可以给他平反,明明可以让带着殊荣走,明明可以让他风风光光的走,为啥要他去云南,为啥知道他只有死这条路,还让他走?” “他不应该这么死的!”朱高煦哭声大了起来,“他本可以,带着夫人儿孙,回老家再看看家乡的梨花。他本可以趁着还能动,多会会老朋友。他本可以趁着还有力气,大声笑大声哭.....” “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人这辈子到最后求的不就是不留遗憾吗?他战死了,风光了,谁的风光?” “大明朝的风光,是他蓝玉的风光吗?可他的遗憾呢?你知道他的遗憾吗?” “国葬?郡王?那他妈都是给活人看的,死人知道什么?” “你本可以留下他,让他没有遗憾的!” “病痛缠身?哈哈,哈哈!在北疆我跟着他,去云南我也跟着他。他要是真的病的那么重,早就死了!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要死的人什么样。他明明还可以多活几年的,多活几年!” 朱允熥站在原地,漠然无声,听着朱高煦的嘶吼。 然后,他心里酸得,就好像很多东西堵住。 是的,蓝玉的死,其实是他不得已.... 只不过,无论是大明,还是他朱允熥,还是蓝玉,乃至老爷子,都需要蓝玉用一个体面且合适的方式.... 朱高煦吼完了,剧烈的喘息哭泣。 然后,他接着小声的哭诉,“蓝帅死的那天,我没怎么哭,烧他身子的那天,我也没怎么哭。我想哭,没有眼泪。今天,我痛快了!”说着,昂着脖子,“皇上,你杀了我吧!” “你根本不知道.....”说着,朱允熥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发现,没必要说,说了对方也不会懂。准确说,说了对方也不会理解。 “因为这,你绊了朕一脚,是不是?”朱允熥平静的问道。 “是!”朱高煦大声道。 “因为蓝玉?” “是!” “你心中可有遗憾?”朱允熥问道。 “有!”朱高煦睁开眼,“恨不得屠了缅地,杀杀杀!” “只是那里吗?”朱允熥背着身子,没去看他。 “不单是那,蓝帅说过要拒敌于国门之外,不然死的就是我们的人。”朱高煦咬牙道。 “好,朕成全你!” “皇上!”朱高炽惊呼。 “你屡次三番违逆朕,甚至做了大逆不道之举,本该死罪!但看你还有几良心,念你是皇家至亲!”朱允熥看着门外的夜空,“夺去高阳郡王,降为镇国将军。”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你在缅甸时串联的五千蓝玉旧部,拨做你的护军,许你再北平继续招募三千人,给你两年的军资粮草,踏平缅甸。” 说着,他转头,“蓝玉是为了西南边疆战死的,你既然心里这么想着他,那就继承他的遗志,永保帝国西南日月昌明!” “快谢恩!”朱高炽焦急的大喊。 “嘿嘿!”朱高煦咧嘴大笑,“臣,谢皇上隆恩!”说着,继续道,“臣知道这一去怕是很难再回来,所以求皇上一件事!” “说!”朱允熥道。 “臣答应过蓝帅,送他回家的!” “知道了!”朱允熥说了一声,迈步出去。 ~~ “他妈的,臭小子劲儿不小!” 走到外边,朱允熥狠狠的揉着自己的下巴。 “皇上,要不要叫太医....?” “不用!”朱允熥看一眼身后的邓平,“传旨,方才的事都烂在心里!” “遵旨!”邓平回道。 就算皇帝不说,他也要交代身边的兄弟们。 这等事,人家朱家的家务事,旁人多嘴那就是死罪。 “朕想一个人静静!” 说着,朱允熥抛开所有人,迈步朝外走。 月亮星稀,夜空难得的澄净。 风阵阵,有些冰冷。 “我现在算是个合格的皇帝了!”朱允熥忽然长叹,“可是我,怎么开始这么讨厌自己了呢?” 第64章 国葬(1) 如果你想做人人都喜欢的好人,那注定是这辈子都碌碌无为的人。人这一辈子其实不是和别人对抗,而是和自己那颗安于现状的内心。 ~~ 清晨有风,吹动阴云远走露出晴朗天色。 紫禁城金色的琉璃顶,在云层涌动之时万光齐放,气势恢宏。 皇城外的长街上人满为患,应天府衙役,锦衣卫,还有兵马司兵丁,已经京营调出来的一万多精兵,沿途林立,隔着街翘首以盼的百姓。 无数人拖家带口,伸长了脖子看着大明紫禁城庄严肃穆的午门,眼神中满是狂热。 今日是腊月二十七,民间俗语二十七洗疚疾。 这个习俗象征着洗去身体的疾病,健康的迎接新年。而大明朝的午门献俘,就选在了今天。 京城几乎成了一座空城,所有的人聚集在午门外,等着见证大明朝开国以来,第一次午门献俘。 “爷爷,什么是午门献俘啊?”人群中,一个骑在老汉脖子上的娃子,咬着手指问道。bookAbc.Cc “就是把敢于反抗我大明天朝的人抓来,请皇帝老爷子责罚!”老翁看着午门城头,“上国天威不可犯,谁跟咱们扎刺,咱们就收拾谁!” 娃子似乎不懂,但却知道这场景很是热闹,继续咬着手指,“那....以前咋没有呢?” “以前?”老翁的喃喃道,“以前.....咱们汉家荣光已暗数百年。”说着,他眼神骤然明亮起来,“现在是咱们大明朝了,以后年年有,让那些蛮子知道什么是煌煌天威不可犯!” 突然,黑压压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欢呼。 一顶巨大的黄盖伞出现在午门城头,那是皇帝现身的标志。 “万岁,万岁!” ~~ 欢呼的浪潮中,朱允熥一身衮服,带着文武百官出现在午门城楼上。 他眼中是望不到尽头的百姓,耳中是连绵不绝的欢呼。 身边所有的文武大臣们,似乎都陶醉在这种盛况当中。可唯独他的眼神,始终有着几分清明。 “三代以来,武功唯我大明!” 曹国公李景隆在朱允熥耳边轻笑,“臣等为大明贺,为吾皇贺,日月天地大明万年一统!” “臣等恭贺吾皇!”周围的臣子们,顿时齐齐俯首称颂。 朱允熥没说话,只是淡淡的摆手,在午门下五叔百姓的欢呼声中,低声说道,“开始!” “遵旨!” 李景隆应了一声。 随后曹国公李景隆,郑国公常升,以及驸马都尉梅殷,李坚。四名穿着蟒服的武臣,缓缓走到墙边,对着下面肃立的武官长啸道,“皇上口谕,典礼开始!” 然后,如海啸一般的欢呼骤然被军兵们的嘶吼压制。 “皇上口谕,典礼开始!” 骤然间,长街再次变得寂静无声。 哒哒哒哒,疾驰的战马铁蹄如狂风骤雨。数十位骑兵,从午门城门的侧面冲出来,马上的骑士俱是锃亮的银盔,头盔的枪尖上,艳丽的羽毛随风飞舞。 魏国公徐辉祖一骑白马,在午门下大吼道,“献俘!” ~ 咚咚,午门上的战鼓轰然而起,响彻天地。 长街两侧的无数百姓,也把目光转向别处。 另一端,飞鱼服的锦衣卫,威风凛凛的大汉将在前开刀,后面是长长一串...俘虏。 云南叛乱土司刀孟干及其同党家属,叛军的中坚力量,还有缅人首脑等近一千人,被一条绳子穿着,像是牲口一样被人拉拽着前行。 他们所有的人脖子上都缠绕着白色的绳子,这是华夏人最侮辱敌人的方式,把人当成牲口祭品。 早在前一天,这些俘虏们早就被拽着去了太庙和天坛,当了一回祭品。 如今他们脚步虚浮身体颤抖,眼神中满是惊恐,他们都低着头不敢看。不敢看恢弘的大明都城,更不敢看周围那无数道吃人的目光。 “云南土司刀孟干,不知天恩,妄动刀兵于天朝,使得边疆百姓流离失所,战火纷飞!” 引路的锦衣卫大声的宣读着俘虏的罪名,“杀我百姓,毁我田地,掠我牲畜。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皇上圣旨,铲平此贼,以示大明天恩!” “好!”人群中骤然爆发出比万岁之声还猛烈的欢呼。 紧接着,有人大骂,“遭娘瘟的!” 随后拽下脚上的布鞋,嗖的扔向俘虏之中。 霎那间,布鞋等物遮天蔽日,别说俘虏,就连护送俘虏的锦衣卫等人,头脸上也挨了不少。 “住手!”维持秩序的官兵抽刀,横眉冷对,“不许打!” “嗨,不打还当大爷供着?”京城的爷们脾气都不好,跟官兵硬顶。 “诸位,诸位!”油滑的衙役则是拱手笑道,“不值当,不值当。用鞋也砸不死,诸位一会还要买新鞋,是不是?” 第64章 殊荣(1) “他蓝小二这辈子,值了!” 盛会终究会散场,蓝玉的衣冠冢已安置在英烈祠白塔之内,诸位军侯武将等人,三三两两散去。 曹国公李景隆和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等人走在一起。 郭英在马背上回望高耸的白塔,微微叹息一声。 “吾等武人得此殊荣,累世不朽啊!”郭英继续低声说道。 “是是是,四大爷您说的对!”李景隆嘴上答应,可心里却不太以为然。 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何用?死人能看得到? 这世界离开谁都一样,天依旧是天地依旧是地,照样他妈的斗转星移。活着时候还考虑死后的事儿,活的多累? 英雄不好当,太寂寞。 世界,太无情。 他心中淡淡的想着,目光转向旁边,发现那些散场离去走在街上的武学学子们,个个脸上都是激动的神色。想来是英雄的事迹激励之下,心中已定下以身许国的大志。 “年轻啊!”他心中暗暗想道,却也猛然间发现,自己少年时,何尝不是这种心比天高,慷慨激昂的模样。 “人活一世,早晚一死。”郭英继续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啊!” 这话,让李景隆忽然有些诧异,他看看郭英。 后者也看看他,笑道,“不白活一场,才对得起自己这条命!” “老家伙咋忽然说话跟书生似的!”李景隆心中暗道,“还挺有理!” “所以说呀!”景川侯曹震忽然也旁开口,“人这辈子,就得好好活。吃喝玩乐酒色财气,往死里享受。”说着,摇摇头,“他娘的,不能白活啊!” 郭英额上青筋乍现,“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说大丈夫人生在世,当做出一番成绩。你说的是男人在世,就要吃喝玩乐......” “老子想喝酒!”曹震忽然低头说道。 老家伙平日嚣张得脑袋都是昂着的,今日始终垂着一点精神都没有。此时说话,更是老态横生。 “我也想喝点!”郭英叹息半声道。 然后,他俩的目光看向李景隆。 李景隆无奈,“我安排!”说着,一笑道,“福星楼?那儿有三十年的绍兴黄,咱们爷仨来两只醉鹅....” 第65章 殊荣(2) “我今儿听皇上的意思,以后要弄啥国旗。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代表咱们大明的国旗!” “说那旗就是咱们大明,以后凡是咱们大明的地方,就得有日月旗!” “说以后每逢初一十五,英烈祠和大明门外,行什么升旗仪式?皇上太子都要参加,公侯都要列位!” 曹震咧嘴说道,“我也不懂这些啥意思,但就觉着,好像他娘的,这旗不简单啊!皇上还说了,蓝小二虽非大明首功之臣,却是第一个盖国旗的。他娘的,这不是殊荣吗?” “嗯!”郭英点头道,“还是皇上亲自给盖的,这....这不就好比皇上亲自给咱们穿装老衣裳吗?想想都体面啊!” “虽说跟蓝小二是哥们,交情好!”曹震继续说道,“可咱们也不比他差啥啊?配享太庙我不敢指望,可盖国旗总得有吧?” “你是皇上身边人,所以我们哥俩问问你!”郭英也道,“以后,是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按照这个规矩下葬,还是只有他蓝小二有,旁人没有?” “我就知道,你俩对我好,绝对没好事!”李景隆心中腹诽。 国旗这事他影影绰绰听皇帝说过点,说是大明的标志,以后有日月旗的地方,就是大明的疆土。还说,这国旗要高于皇帝的龙旗。 盖着国旗下葬,是有大功于国之人。而且这种殊荣,绝对比什么太子太师,太子太保之类的殊荣要高得多。 “这个.....”李景隆沉吟道。 “说呀!”俩老头筷子一扔,横眉冷对。 “凭你们二位的功绩,应当是没问题!”李景隆心里也没底,但嘴上只能说好听的,“开国的功臣么,皇上优渥老臣,二位的功绩摆在那。皇上今儿不是说了吗,仿凌烟阁的旧制,两位定然都榜上有名!” 这么一说,俩老头顿时眉开眼笑。 可下一秒,曹震又皱眉咧嘴,“哎,既然如此,咋没见有人给我画像呢?” “啥画像?”李景隆愣道。 “啧,就就英烈祠连廊里挂着那些。”曹震大声道,“就你老丈人还有你爹那种!” “肖像!”李景隆明白了。 “我也没有啊?”郭英皱眉,“你要这么说我还真纳闷了,那画像都是谁给画的,咋那么真呢?” 功臣肖像都是皇帝许诺了配享太庙之后,由皇家画师要倾力而为。成画之后,直接挂在太庙功臣庙当中。 第66章 敲打(1) 其实男人的成年礼,不是洞房花烛夜,也不是为人父之喜,而是丧事。 只有经历过至亲离去,才知肩头责任之重,才知人世之苦与情,才知担当能够蜕变。 即便是毛头小子愣头青少年,也会变成稳重之男子,且宽厚有方。 经历亲朋友好友故人之逝,方觉岁月之短,人间伦理情长。 丧事是无声的老师,教会男人成长,变得有责任,不冷漠不急躁... 但丧事不讨喜,因为它总是接踵而来。 ~~ “宋国公的丧事你来处理吧!” 乾清宫暖阁里,朱允熥有些疲惫的揉着眼角,对李景隆说道,“开国六公当中,唯有你家和朕的母族还有些体面,可常家还在服丧,这时候也只有你了!” 大明开国六公,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郑国公常茂,曹国公李文忠,卫国公邓愈,宋国公冯胜。其中李家沦为罪人,家族破灭。邓愈早死,其余诸子没有成气候的,而且长子还因为李善长受了牵连。 现在仔细想来,无非就是徐,常,李三家了。 这开国六公在大明朝举足轻重,都是洪武三年第一批受封公爵之人,其中常茂是因为常遇春的缘故之外,其余人等都是功勋赫赫。 别看淮西勋贵当中,威望最高的是汤和,可在开国之初他只是中山侯。他后来许多功劳,其实都是老爷子硬塞给他,怕冷落了这位好兄弟的善意之举。 但仔细说来,冯胜其实也是因为沾了他兄长,已故郢国公风国公的光。 当初天下打乱,冯家兄弟结寨练兵自保,投靠了老爷子,冯国文武双全深的老爷子的器重,其人谋略甚至在李善长之上,攻打应天府(南京),最开始就是他提出的方略,而且对徐达还曾有过救命之恩。 但他短命,老爷子尚未称帝,就去世了。 老爷子爱屋及乌,对将冯国用许多功劳都算在了冯胜的头上。 原本时空中,后世人评说老爷子赐死冯胜,是因为功高震主受到猜忌。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受到女婿周王朱橚的连累。 李景隆站在朱允熥对面,低声道,“那宋老国公的后事规格....?”说着,笑道,“今儿下午,武定侯和景川侯两位老侯爷,还拉着臣问,他们的身后事是不是如蓝公一般殊荣?” “这事儿还比上了?”朱允熥苦笑,沉思片刻,“不管怎么说,老国公都是老爷子当初钦定的开国公爵之一,即便微有瑕疵可瑕不掩瑜,配享太庙和功臣庙是应有之义。” 功臣庙就在玄武湖北面,为紫金山的一部分,正是老爷子未来长眠的孝陵门户之地。 可以说入太庙者功臣,但入功臣庙的绝对是老爷子的心腹中的心腹。 功臣庙正殿是大明开国六王,徐常邓李汤沐。 冯胜的兄长郢国公冯国用则是东边侧殿,排行第八。 “皇上仁厚之心,感天动地!”李景隆沉吟片刻,犹豫下问道,“那.....周王妃还有黔国公要不要来?” 周王的正妃是冯胜亲闺女,如今的黔国公沐春则是冯胜的侄女婿。他还有另外一个闺女,是朱允熥大舅母,常茂的嫡妻。 不过当初常茂死的蹊跷,这位女子也早早的病逝了。 其实老爷子为何当初对淮西勋贵深深提防,也能管中窥豹。光是冯氏一门就这么多联姻臂助,而淮西勋贵之间不但是战友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委实有几分让人担忧。 “你是糊涂了吗?沐春云南须弥离不开他,你让他进京?”朱允熥横了李景隆一眼,“越来越不会办事!” 说话听音儿,朱允熥这话让李景隆明白,不但沐春不用来,冯胜的闺女也不用回京奔丧。那就是说,周王的事已经定死了,再无翻身的余地。 “那...臣斗胆,如蓝公一般盖旗吗?”李景隆又问道。 他本是七窍玲珑心之人,之所以如此慎重,就是因为冯胜的身份太过特殊,而且牵扯也多。他更知道,其实皇上心中因为周王的事,似乎对冯胜有些微辞。 再往深处想,当初太子朱标逝去时,第一批跳出来死保皇上上位的人中,其实并未有宋国公冯胜。而是后来局势稍稍明朗,再加上淮西勋贵们的逼迫和切身利益,宋国公才站到了皇上这边。 以李景隆对朱允熥的了解,这并不是一位特别....大度的皇帝。万一他李景隆办的花团锦簇了,谁知皇上会不会忽然挑刺生气。 朱允熥哪知道李景隆这些小心思,人死为大,人都死了还想这些作甚?要想,也是要想人家的好处。 这几年淮西勋贵老臣接二连三的病故,剩下的人也都是风烛残年。 出于帝王的考量,或许不能如以前那般重用他们亲近他们。但从感情角度来讲,难免还是有些感伤。 “开国之公,你说呢?”朱允熥瞥了李景隆一眼,“身后殊荣事,还用朕教你?” 这下李景隆全明白了,那就好好办,办得越风光越好。 此时,朱允熥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方才说郭英曹震问你什么?” “他们是问,百年之后是否有资格盖日月之旗!”李景隆笑道,“臣说这事是皇上圣裁的,臣哪里知晓。他们还让臣..跟您探探口风。” “你怎么回的?”朱允熥继续道。 “臣说恩出于上,皇上愿意给是皇上的恩典,臣做臣子若因为私情探皇上的口风,那不是揣摩上意吗?”李景隆低声笑道,“他俩糊涂了,臣还没糊涂!” “哈,你莫糊涂,你这话不就是在试探朕的口风?”对方的小心思朱允熥心知肚明。 “臣不敢!”李景隆忙道。 “国旗乃大明之旗,日月所在之处皆为大明之土,日月之下江山昌明。”朱允熥叹息半声,开口道,“也不妨告诉你,凡是开国功臣,都够格在百年之后身盖国旗!” “皇上圣心仁厚,远超历代....” “行了,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朱允熥摆手,随后笑道,“回头你告诉郭英和曹震他们踏踏实实的,都有资格盖。”说着,看了李景隆几眼,“不过你嘛....” “臣身居公爵之位,一是皇上垂爱,二是父祖的福萌,于国于君没有半点建树,实不敢贪功!”李景隆忙道。 “也不是没机会!”朱允熥揶揄道,“若是如蓝玉一般为国战死,也能入盖国旗英烈祠功臣庙!” 李景隆瞬间满头冷汗,心中暗道,“我宁愿不要这份殊荣!” 朱允熥打趣他几句,心情大好,随后开口道,“来人,给朕拟旨!宋国公冯胜之爵,子冯诚袭之,加五军都督府右军左都督!” (其实冯诚是冯胜的侄子)。 第67章 敲打(2) “袭国公的爵位,加五军都督府右军都督?” 李景隆心中暗道,“这有点怪呀!” 五军都督府在开国之初权力太大,后被老爷子拆散分开。到现在最主要的作用,其实并不是管理天下的军队。而是作为皇帝饶过兵部,直接掌握军队军权的的机构。 而且自从淮西勋贵们渐渐撤权之后,五军都督府中的都督多是虚职,且由各地总兵都指挥使兼任,说白了就是个头衔没有半点权利。 “冯诚原先手里好歹有点小权,这回明升暗降是半点实惠都没有了!”李景隆心中暗道,“国公之位能保住冯家的富贵吗?” “大概是能保住,只要他不作!不过,一个没有实权的公爵之家,能守住公爵的帽子?扯淡呢!” 这一点他李景隆是深有体会,德不配位准确的说是权不配位。古往今来多少位极人臣之人一旦失去权力,那屁股下面的官椅就成了折磨人的老虎凳。 当初他李景隆的父亲英年早逝,他李景隆也是经历过家族低谷的。冯家可是不是他李家,起码他李景隆再不成器,也有太上皇的提携和眷顾,后来巴结皇上又整挺好,现在才能屹立不倒。 “你眼珠子转来转去,寻思什么呢?”朱允熥察觉到李景隆的异样,“打什么鬼主意?” “臣是在想....想着哪天是黄道吉日让老国公入土为安!”李景隆笑道,“冯老国公七十多岁了,这是喜丧。若按照淮地的规矩,要搭灵棚停几天,然后热热闹闹的办。” 朱允熥知道他说的不尽不实,但也没戳破,继续正色说道,“已是腊月二十七了,再有两三天就是过年,丧事上你费心些,别临过年再出事端!” “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心尽力!”李景隆忙说道,“皇上,这个....冯老国公的谥号?” “开国武臣....”朱允熥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武壮吧!” 这个壮字含义可深了,壮大强盛宏伟。但,其中也有以壮声势,增加添彩之意。 “倒也平和,算不得太好,但也不是太差!”李景隆又暗中琢磨。 其实从这谥号上就能看出臣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魏国公徐达是武宁,常遇春是忠武,汤和是襄武,蓝玉是武威,他爹李文忠是武靖,他老丈人邓愈是武顺。 武壮这个谥号,跟这些人比起来中规中矩。 忽然,李景隆心中萌生个念头,“我以后死了啥谥号?” 第69章 感悟(2) 刚才还说跟冯胜好的跟亲兄弟似的,这当口的功夫,一转眼这些人就要聚众开耍,哪有点悲伤的样子? “咋?”曹震斜眼道,“不妥当?” “你二位刚才里面哭的.....” “他死了我能不哭吗?”曹震开口道,“可我哭完了不活?也他妈跟着去?” “七十多岁了是喜丧!”曹震继续说道,“民间的习俗要搭台子唱戏的。我们哭几声情分到就中了,还想咋?” “你不懂!”郭英也开口道,“你以为我们兄弟心里不难受?这时候越是难受,越要凑在一起热闹!”说着,转身就走,“他娘的,也热闹不了几天喽!” 看着他们走远,李景隆只能心中暗道,“一群杀才!” ~~ 这时,灵堂边传来安王朱楹的声音。 “父皇特赐了蟒服给老公爷,还让翰林院的人给撰写公公的碑......” 闻言,李景隆赶紧回头,见众老杀才走远才松了一口气。 蟒服在大明朝不是啥新鲜玩意儿,公侯都有。可那是只能是活着时候穿,死御赐的是另一种恩赐。但最重要的还是功德碑,那可是流芳千古的玩意。 像曹震他们,功德碑别指望,有个墓志铭就不错了。 若是那些老杀才们没走,听到这种赏赐,保不齐又要闹腾出什么来。 “蟒袍?” 李景隆心中想想,微微摇头。 还是差了一等! 大明开国六公当中,徐达常遇春还有他老子李文忠,都是穿着四爪龙袍下葬的。包括在功臣庙的肖像,都是红色的金龙袍服。 他正想着,外边忽又传来声音。 带人走到门外,顿时大吃一惊。 老臣凌汉在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从车上下来。几日不见,老大人似乎更加苍老。书包阁 “您老怎么来了?”李景隆赶紧迎上前去。 凌汉站在原地,也看了一眼冯家的白色门头,苦笑道,“怎么地?大明第一老,来送送第二老,不行吗?” “您说笑了!里面请,安王殿下正在里面!”李景隆笑道。 “有啥恩典?”凌汉却停住脚步,问道。 李景隆低声,把刚才听到的复述一遍。 “虽说是文武殊途,可冯家兄弟也和其他那些赳赳武夫不同。”凌汉点头叹息,“不嗜杀,不滥杀,也识文断字知道礼数!”说着,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有一年啊,因为军需的事儿,常遇春那厮要揍老夫,还是冯胜拉着说好话!” 李景隆在旁搀扶,“你们那代人,都不容易!” 忽然,凌汉停住脚步,“你这一代,也不容易!” 李景隆顿住,不知何意。 凌汉拉着他,走到一边,笑道,“你可知过了年,老夫马上就要辞官了?” “啊?这.....” “老了,叶落归根!”凌汉随意在院子当中的石头凳子上坐下,“再说,人老了要识趣,不能总占着茅坑不拉屎,挡了别人的上进之路!” “这哪跟哪儿?”李景隆越发迷惑。 只见凌汉看着他,继续说道,“老夫跟你祖父关系不错,你晓得吧?” “晚辈略有耳闻!” “当初办军需,你祖父是正,我是副。一开始我以为你祖父那人是主公的亲姐夫,定是个不好相与的。却不想他待人和善,知道自己庄稼汉出身什么都不懂,所以大事小请都让我们这些书生做主。有了功劳,也从不藏着,一五一十的告诉主公,给我们请功请赏!” 说着,凌汉的拐杖落地点了点,“好人,好人!” 这话,让李景隆更加纳闷,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要辞官了,这话老夫也不会说!”凌汉长叹,继续道,“本想着过几日登门拜访,既然今日碰到了,老夫也多嘴,跟你多说几句!” “老大人请讲,景隆洗耳恭听!” “谈不上,不过是几句闲话而已!”凌汉见周围无人,笑道,“老一辈死的死老的老,如今到你们年轻后生独挑大梁的时候了。曹国公,你是世袭的勋臣,又是这些年皇上这边数得着的大红人,有何打算啊?” “老大人谬赞了,晚辈算什么红人,不过是忠君爱国尽到臣子的本分!”四下无人,李景隆挨着凌汉坐下,一老一少悄悄的说话。 “这话不尽不实!”凌汉笑笑,“人老了多嘴,老夫一辈子谨慎。临老见到你们这些后辈,忍不住就想多说些。你放心,老夫没害你的心思!” “晚辈不敢....” “你与你祖父与你父亲都不同!”凌汉继续开口,“他俩一位是憨厚老成之人,一位是才华横溢战功彪炳。但他俩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独善其身!” “你想想,你祖父一辈子除了和太上皇之外,跟谁关系特别好?你父亲一辈子,除了太子爷之外,还跟谁走得近?” 这话,顿时让李景隆心中一沉,思索起来。 第71章 帝国之患(2) “是,臣以为亡国大患,乃是党争!” 辛彦德继续正色道,“我大明要从赵宋吸取的教训,就是党争。一旦党争,内政不修徒损国力。官员派系林立,以污蔑弹劾为能事而罔顾民生。” 他的话掷地有声,一时间殿中有些文臣们脸色微微变样。而如平安等武夫,则是脸色茫然,不知皇帝和这些文臣们说的什么意思。 不是过年了吗?怎么说到前朝了呢?鞑子若来打他娘的就是,什么党争不争的? “爱卿所言甚是!”朱允熥颔首,“党争一事,确实关乎国运。” “其实我大明朝,此时已有党争忧患!” 忽然,群臣勃然变色,辛彦德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浑然无惧继续开口道,“皇上大力启用新人,更要推行新政,百官心知肚明。但推行新政,势必影响到一部分人的利益,届时这部分人就会不党而党。他们不敢对皇上如何,但对皇上所用之人,却会弹劾阻挠。长此以往,新旧之人将成党争之态也!” “你是真敢说啊!”朱允熥心中暗笑。 不过辛彦德说的还真对,大明朝的新老交替绝对没有看着这么一番丰顺。而新政一旦开始全面推行,首先跳出来的就是大明朝庞大的官绅阶层。 不过此时,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朱允熥就是在等,等那些人跳出来。现在若是挑明了,反而不好。 “爱卿言重了!”朱允熥给了对方一个眼神,“朕方才不过说些前朝的笑话,到你这引出党争来了,呵呵!” 岂料,辛彦的不打算给皇帝这个面子。 硬邦邦的说道,“这事朝中许多大臣心知肚明,只不过没人愿意如臣一样直言罢了!”说着,环视一周。 殿中群臣有的低头,有的默不作声,还有人皱眉摇头。 朱允熥收起笑脸,“那你为何要说呢??” “臣食君之禄自要为君分忧,读圣贤书自要为家国天下谋太平!”辛彦德说道,“所谓防微杜渐,臣是言官,如今提点皇上大明之忧,是希望皇上未雨绸缪!” “唔!”朱允熥点头,不置可否。 而心里却在骂道,“这个不知变通的辛彦德呀,还真是愣头青!” 此时,见朱允熥脸色不好,李景隆忽然开口笑道,“皇上,臣虽不学无术,但当年在东宫陪故太子读书时,曾听大儒宋先生讲解过南宋之事!” 有人引开话题,朱允熥乐见其成,笑道,“哦,你曹国公也有高见?” “臣不敢当!”李景隆笑道,“赵宋弊政,首先是冗官冗兵(rong),国家养的闲人太多,以至于到最后,都不怎么顶用!” “要说南宋官高宗其实也做了许多好事,首先就是革除冗官,选练精兵重任良将,使得南宋虽偏安,但也能大体维持。读书人看来,偏安是耻。可臣等武夫看来,偏安也是能耐。不然,南宋怎么和金还有元打了差不多一百多年!他要是好打,早就被亡国了。” “另外,高宗在位时抑制佛道二教,清查田亩土地,发展农业,重视官学。安抚流民开垦田地,免除耕牛税,收回镇将手中的兵权,都是良政。” 这番话,倒是一时间让让朱允熥有些刮目相看。 李景隆继续笑道,“还改革币制,发行交子纸币,又不禁海贸。” 说着,顿了顿了笑道,“本朝有些人对海贸不以为然,认为通商之事可有可无,即便是海关日进斗金也不改心中成见。南宋偏安却养兵何止百万,钱从哪来?高宗绍兴年间,光是仅有的温州,江阴,福建船舶三司,每年带来的收益就高达二百万缗(min),这还是只有半壁江山的情况下......” “曹国公此言差矣,商可富但不可久也!”辛彦德忽然开口打断李景隆,“下官和皇上说的是亡国之患,你却南辕北辙,真是本末倒置!” “你他妈的!”李景隆心中骂道,“老子这是为你好,你再说下去,还他妈过年不过年了!” “海贸等是小事,内政才是关键,若内政不靖,党争横行,国家再富也不过是任人鱼肉!”辛彦德正色道,“那些钱,也用不到百姓身上!” 朱允熥暗中摇头,目光扫扫。 这时,李景隆在群臣中间,不动声色的用脚尖踢了两下平安的凳子。 后者微微一愣,随后开口道,“皇上,京营的年赏都发下去了!” “是按照兵册上人头发的,还是按照实数发的?”朱允熥笑道。 平安沉吟片刻,“是按照实数。”说着,咬牙道,“具体的数字.....” 魏国公徐辉祖起身,“自皇上命臣清点军中人数以来,京营军兵数目已厘清。”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份奏折,“有冒领空饷,共计八千九百七十二之数。” 朱允熥暗中沉思,也就是说十八万多的大军中,差不多有一万人的空头。大明是富养兵,这一万人的缺口哪里去了,被谁分润了,不言而喻。 他随手接过徐辉祖手中的奏章,随意的看了几眼,几个熟悉的名字跃然纸上。 随后,他把奏章直接放在了御案夹层中。 “天下各处卫所呢?”朱允熥继续问道。 “尚在审查当中!”徐辉祖顿了顿,“嗯,所遇阻力甚大,许多地方的兵册田册都是含糊不清。”说着,叹息半声,“臣近日来,收到许多地方都指挥的求情.....” “回头谁求情了你告诉曹国公,让他列个单子出来!”朱允熥道。 “我......”李景隆心中一愣,“怎么又扯我身上了?不是,这事跟我不是没啥关系吗?” 朱允熥看都没看他,点着御案,“这奏章朕就先不看了,不然看了这个年怕是过不好。等年后,各地卫所边镇查清之后,全部报上来,朕再做定夺!” “遵旨!” 就这时,王八耻躬身从外边进来。书包阁 “何事?”朱允熥问道。 “回皇上,光禄寺那边,驸马胡观派人禀报,广州船舶课税司的年礼送到了!”王八耻低声道。 “不是已经送过来吗?怎么又送?”朱允熥皱眉。 “前番送的是特产等物!”王八耻笑道,“这次送的是人!”说着,笑笑,“听说是广州那边,星夜兼程送来的,让万岁爷过目看个新鲜!” “什么人?”朱允熥不解,“你别卖关子!” “奴婢听驸马派来的人说,是全身漆黑的乌鬼!” 朱允熥纳闷,李景隆已笑道,“皇上,就是俗称的昆仑奴!”说着,他继续笑道,“前朝元世祖时,身边就有几个昆仑奴侍卫。那些人,全身乌漆嘛黑的,晚上站在野地里,不张嘴都找不到人。张嘴了就好像谁的牙成精了似的!” 昆仑奴又名黑厮,五鬼,鬼奴等等。 早在唐时就就成为海关等地献给皇帝的贡品,说实话历朝历代的天朝子民,都是眼睛长在头上的。对于不同种之人,多是冠以这个奴那个鬼的名字。 有的是从东南亚来的,有的是从万里之外抓来的。 比如元代,多自阿拉伯地区流入中原为奴仆,以至于元末京师富豪家,“家童必得黑厮,不如此谓之不成仕宦。” 洪武十四年的时候,爪哇国也曾进宫黑奴数百。不过老爷子一看黑不溜秋的有些倒胃口,大手一挥不知送哪种地去了。 “胡闹呢!”朱允熥笑道,“朕稀罕这些新鲜东西?千里迢迢的派人送来,劳民伤财。” “皇上,广州那边来人说,这些乌奴和以前的昆仑奴有所不同。全身油亮,而且....”王八耻顿顿,低声道,“而且多是女子!” “呵!”朱允熥直接笑了,“前日傅让送来的高丽美女,朕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又送来这些乌奴女子?”说着,看看李景隆平安,“对了,朕这有傅让送来的高丽女子,宫中不留,尔等在军中择单身之有功劲卒,许以婚配!” 说着,苦笑道,“按老爷子的意思,是想赏给各地藩王的!可是呀....” “送给藩王也是成列!”李景隆笑道,“皇上有何担忧?” “呵呵!”朱允熥揣着手笑道,“我朱家都是方长脸儿,高额头宽下巴。朕可不想,皇族之中哪天出来一个大饼脸,那不是串种儿了吗?” 说着,沉吟道,“至于这些乌奴女子.........?” 第72章 道喜(1) 东安门外,光禄寺衙门二司库。 驸马胡观穿着皮裘,远远的朝仓库里看了一眼,马上又缩回脑袋。 “呵,这一眼看过去跟他妈进了阎罗殿似的!”胡观笑道。 旁边点头哈腰的司库管事笑道,“驸马爷您别看这些番邦女子吓人,可性子还挺温和的。” “啧啧,这也是女人?”胡观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不住摇头,“哪有女人样啊?”说着,捂住鼻子,继续道,“她们是尿自己身上了么,怎么这股子骚味儿?” 说着,朝另外一边也安置着人的仓库望望,“相比之下还是那些高丽女子看着顺眼。” “可不是嘛!”司库笑道,“起码有人样!” 临年根底下,光禄寺正是忙的时候,本来就要负责皇家的饮食宴会,祭祀典礼,还有负责各地进贡的年礼分类记录。这骤然之间,南北两地忽然又送来一群大活人,更让他们忙的不行,而且更难的在于这些人到底怎么处置。 就这时,一个小吏进来禀报,曹国公李景隆到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李景隆带着几个亲兵,风风火火的从外边进来。 “曹国公!” “驸马爷!” 二人拱手见礼之后,胡观笑道,“您是奉旨来的?” 李景隆点点头,“让您说着了,奉旨处置这些进贡的女子。” 说着,陡然皱鼻子后退两步,“什么味儿?光禄寺养狐狸了?” “那边!”胡观苦笑,一指安置乌奴女子那边,那本是一处库房,临时改制了一下,当成住宿的场所。 李景隆顺着对方指向看过去,一时还没看清楚,不由自主的上前几步抻着脖子往里看。 恰好,里面有几个乌奴女子也往外看,圆滚滚的白眼球子直不楞登的瞪过来,白的多黑的少。 “我的个乖乖!”李景隆情不自禁的吐出一声淮西方言,目光继续打量。 那些乌奴女子头发卷曲皮肤发亮,个个膀大腰圆身材壮硕。 “娘们都这样?哪要是男的?”李景隆说着,忽然笑道,“这要是在军中,单独成这么一营乌奴兵,别管能不能打,看着就挺吓人的!”说着,大笑道,“这么黑面獠牙,跟吃人恶鬼似的!” “不单吓人!”胡观笑道,“还熏人!” “船舶司那边怎么想的,进贡这玩意?”李景隆又看了几眼,捂着鼻子摇头。 胡观双手插在袖子里,“听说是大食商人从万里之外拉来进贡的。”说着,也不耐烦的皱眉,“曹国公到底怎么处置?今儿二十九了,这眼瞅着天黑了,我得回家祭祖上供呢!” “高丽女子先安置着,这边好好的养几天。皇上有旨,从军中挑选有功之人用以婚配!”李景隆开口道,“至于这些乌奴隶,清点人数之后装车。” “送哪去?”胡观问。 “给各藩王送去!”李景隆笑道。 “啊?”胡观愣住了。 “皇上说了,天下之大何其几万里!”李景隆笑道,“把这些乌奴给各藩王送去,让他们都开开眼,看看跟咱们不是一个种儿的人,也知晓一下,万里之外的风土人情!” “你看他们有人样吗?”胡观怂怂肩膀,“我这在这看一天了,吃没吃相坐没坐相,说话叽里咕噜,整个就是野人!” 说着,拱手道,“既然由曹国公处理这些乌奴,我就告退了,先走一步!” “驸马爷您请!”李景隆笑道。 岂料,胡观走了几步,犹豫片刻之后又转身回来。 “驸马爷还有事儿?”李景隆笑道。 “公爷没听着信儿?”胡观笑问。 李景隆眼睛转转,“驸马爷,咱们之间您就别卖关子了!” 胡观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喜事儿,过了年三月份,安王千岁跟魏国公家的千金大婚!” “这事我知道呀,这有什么值得小声说的?”李景隆心中琢磨。 “昨晚上我去永安宫觐见,太上皇的意思是让我和梅殷主持大婚!”胡观继续说道,“我想了想,我这人你也知道,笨。所以呢,就跟太上皇推荐了你!” “又他妈一个力气活!”李景隆心中怒骂,嘴上却笑道,“这可多谢驸马爷的举荐之恩了!” 给皇子亲王主婚,是看着体面,可其中的繁琐不是一般人能胜任。 “另外,我听太上皇说了!”胡观又继续说道,“晋王家的小郡主也快出孝了,跟你府上公子的婚事,也就在五六月之中!” “出孝,不是该三年....?” “太上皇按淮西老家的规矩,男子守三年,女子就是一年多。”胡观继续说道,“况且我听太上皇说了,晋王英年早逝,这些孙辈的婚姻大事,宜早不宜迟。太上皇说趁他身子还硬朗,看着这些儿孙们喜结连理。” 李景隆想想,忙拱手道,“这可多谢驸马爷了!”说着,笑道,“本以为还要耽搁呢,我家里可是什么都准备,这要是措手不及的,可就闹了大笑话。” 他儿子李琪尚了晋王的郡主,就是正儿八经的太上皇孙女婿。当时候小两口住在他们曹国公府肯定是不行的,要另起别院。而且家中的各种用具器皿,还有府邸的规模建制,都要从长计议。 “就算不说,这几天估摸着也有旨意!”胡观笑笑,拱手道,“先给你道喜。” ~ 胡观走远,李景隆站在原地沉思,心里默默算着儿子结婚的时间。 “临时盖府邸是来不及了,不过京城中不缺好宅子。彩礼聘礼这些东西,要好好合计准备,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 “京城里的产业挑着出息大进项高的,多给儿子准备几处,还有城外的庄子别院,还有各种金银器皿....” 想着,李景隆忽然觉得脑袋有些疼。 “家底儿不多啦!”他心中暗道一句。 云南打仗他捐了一百多万,那可都是现钱儿。马上儿子又要结婚,到时候又是折腾一大笔出去。 “我也不想掉钱眼里,可人这辈子没钱行吗?”李景隆心中苦笑。 随后,看看周围,大声道,“小歪,赶紧把人数清点好,装车送走!” 李景隆的亲兵李小歪,一身校尉的服饰,带着一群兵丁,手持兵器点着乌奴的人头。 或许是知道即将分开,那些乌奴有些不安分起来,相互拉着手口中哭嚎难舍难分。 李小歪也不客气,刀鞘鞭子猛的抽下去,顿时一片惨叫之声。 “嚎个屁!能来我大明是你们几辈子的造化。”李小歪骂道,“以后,你们才真能有个人样!”说着,忽然扯过一个乌奴的胳膊,呸的一声吐口唾沫,用袖子蹭了起来。 “你作甚呢?”李景隆在远处怒道。 “老爷,是真黑!”李小歪抬头,憨厚的笑道,“不是埋汰的!” 第74章 长命百岁(2) 砰砰,外边爆竹声声,彩练当空。 本来漆黑的夜色,在烟火的映照下,变得缤纷起来。 永安宫里,摆了几个圆桌。 老爷子抱着六斤坐在主位,朱允熥坐在下手,旁边是老爷子的宝贝疙瘩小闺女小福儿,朱高炽朱高燧兄弟陪衬。 小藩王们单独一桌,老爷子的嫔妃,朱允熥的嫔妃也是各自落座。 烟火在天空盛开,照亮了每个人洋溢着幸福的脸。 “过年啦!”老爷子看着六斤给自己烫酒,咧嘴笑道。 “是呀,皇爷爷,普天同庆!” 老爷子看着满桌的酒菜,忽然有些感慨,“要是这天下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就好了!” 闻言,朱高炽先看看朱允熥,然后笑道,“皇祖父,这几年我大明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家家户户都如此定然不能够。但过年了,一家人吃顿带肉的饺子,还是能的!” “未必!”老爷子掂量六斤两下,“你也别拿好听的话糊弄咱,要是人人都能吃上猪肉白面,那他娘就是古往今来最大的盛世!”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柔声道,“皇爷爷,会有那么一天的!” “但愿吧!”老爷子微叹,目光深邃。 “皇爷爷,不是但愿,而是一定!” 老爷子闻言,看了朱允熥良久,点头道,“对,一定!” “老祖!”这时六斤抬头问道,“为啥咱们过年吃饭要圆桌啊,孙儿记得在奉天殿赐宴的时候,都是分桌的!” “那是跟臣子,现在是跟家里人!”老爷子抱着六斤,先是指下朱允熥,然后指下小福儿,“咱们这些人啊,就是一家老小。啥是一家人呢,一家人就是不分彼此,在一口锅里吃饭。有你的,有咱的,有你爹的有你娘的也有你的!” 六斤似懂非懂点点头,又问道,“那...为啥母后和太妃娘娘不和咱们坐一桌呢!” “女人不能跟老爷们一张桌!”老爷子继续笑道,“这是老辈子留下来的规矩,男男女女坐一桌就乱套了。” “可是孙儿听说,若是在民间,每逢年节都是家中祖父祖母坐在上首,儿孙环绕!”六斤眨眼说道。 “呵,要是你太祖母在,她当然是跟咱们一桌的,可是现在....”老爷子说着,笑容忽然有些苦涩起来。 这时,六斤忽然挣扎着从老爷子怀里下来,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到皇后赵宁儿那桌,拉着更加的错愕的郭惠妃就往老爷子这边来。 “太子,不可!”郭惠妃局促的小声道。 六斤执拗的不撒手,开口道,“学士说了,儿孙要有孝道。太祖母不在,后宫就以您为首啊。您虽不是孙儿的亲太祖母,可是待孙儿犹如亲生,自小呵护。今儿过年,您是最大的长辈,自然要坐在孙儿上首,要坐主位!” “不行!”郭惠妃掰开六斤的手,“乖乖去那坐着,听话!” 这些年只要是过年,老爷子身边的位置都是空着的,为啥空着大家心知肚明。 岂料,这时老爷子却忽然开口道,“过来吧,既然六斤都让你过来,就坐咱身边来!” “老爷子?”郭惠妃一愣。 不但郭惠妃愣了,朱允熥都有些诧异。 “这些年也辛苦你了!”老爷子笑道,“宫里大事小情都要靠你,这些孩子们你也照顾得很好。”说着,老爷子端起一杯酒,“过来跟咱喝一盅!”bookAbc.Cc “臣妾不敢!”郭惠妃越发急促,但还是在六斤的拉扯下,小心的坐在老爷子身边。 “六斤说的对!”老爷子举着酒盅,笑着说道,“你是他们的长辈,虽说不是你亲生的,可却是你养大的。尤其是皇帝,自小你就把他当成了眼珠子!” “咱活着,他们孝顺咱。咱要是哪天死了,他们也一样要孝顺你,你跟咱们都是一家人!” 这话,顿时让郭惠妃眼眶发红。 她知道无论如何她也比不了老爷子心里一直记挂的那个人,可是这些话却是在对她这一辈子的肯定,更是在告诉她,将来即便是老爷子不在了,她也无需担忧。 这是一份承诺。 “老爷子!”郭惠妃哽咽了。 “来,咱们喝一气!”老爷子笑道。 随后,两人无声举杯饮酒。 郭惠妃看着六斤的目光,慈爱之中满是欣慰还有隐隐的感激。 “过年了,咱说几句!”老爷子举起杯,所有人都侧耳聆听。 “这一家人啊,就要有个一家人的样儿,和和美美的顺顺当当的!”老爷子笑道,“如今宫里人少,等以后啊这人一天天就多了,孩子们长的快,三五年就成大人了。往后不管人咋多,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逢年过节时候把啥礼节尊卑都放下,都坐在一块吃饭。” 说着,老爷子转头看向朱允熥,“大孙!” “孙儿在!” “记得,人呀,这一辈子真能啥都不计较相互帮衬的,除了自己家里人,别人都白扯!”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你们哥俩!”老爷子又看向朱高炽兄弟。 “孙儿在!” “虽说你们和皇帝是堂兄弟了,将来你们的儿子跟太子又远了一房。”老爷子正色道,“可你们要记住,你们都姓朱,都有一个祖宗,一家人不能说出两家话来,子子孙孙务必教导他们要记得血溶于水。” “孙儿谨记皇祖父教诲!”哥俩毕恭毕敬的说道。 “来,大孙媳妇!”老爷子又笑道。 赵宁儿在所有嫔妃羡慕的目光中站起身,“孙媳妇在!” “今儿难为你又张罗几桌好菜,忙里忙外的!”说着,老爷子笑道,“你是嫡长孙正妻,是我朱家长房的主母。往后啊,年节之时更有你忙的。俗话说好女人能当半个家,以后皇帝忘了规矩,你也不能忘。家里家外,叔侄子弟之间,即便有啥不高兴的,你得多担待,你得劝着。” “老爷子放心,孙媳妇一定做到!”赵宁儿笑道。 “行了,咱也不多说,开饭!”老爷子大手一挥,“今儿饺子啥馅的!” “小白菜香菇肉馅的!”朱允熥笑道。 “好!”老爷子点头大笑,“饺子就酒,越过越有。咱们朱家的日子,还有天下百姓的日子,一定能一年更比一年好!”说着,把他面前那盘饺子推给朱允熥,“咱吃汤饺,这盘你来!” 然后,就笑眯眯的看着朱允熥。 后者也笑看着老爷子,夹起一个饺子,可刚入嘴,就感觉有些异样。 “第一个就吃着了?”老爷子大笑。 朱允熥吐出嘴里半拉饺子,露出一个小巧的金币出来。 “皇爷爷!” 原来,老爷子不是一定要吃汤饺,而是把包裹着金币,有着美好寓意的饺子,故意让朱允熥吃到。 “好兆头!”老爷子笑道,“来年,大孙你一定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朱允熥心中温暖,举起酒杯,“孙儿也祝皇爷爷您,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你们如意,咱就如意!”老爷子笑着和朱允熥碰杯。 这时,旁边忽然细不可微的崩的一声。 老爷子和朱允熥看过去,只见朱高炽捂着腮帮子,然后也缓缓吐出一个包裹在饺子中的金币,那上面还有他清晰的牙印。 “你看,都说胖人有福气,他也吃着一个!”老爷子大笑,随即摇头,“哎,咱现在才知你为啥这么胖了!” 说着,继续笑道,“你看吃饭这股狼虎的劲儿,再大点劲能把他自己牙给崩掉了!” “嘿嘿!嘿嘿!”朱高炽抬脸傻乐。 朱允熥举杯起身,“来,咱们朱家男丁,今日一块敬皇爷爷一杯,祝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第75章 繁华落尽 砰砰,璀璨的烟花在大明门外的夜空中绽放。 新年除夕,皇家与民同乐。绽放的烟花彻底点亮人间,放眼望去满是看不到尽头,携家带口的百姓。 “哇!是蝴蝶!” 大明门城楼上,小福儿拍着巴掌欢快的跳跃,盛开的烟花在她清澈的瞳孔中,繁星点点。 砰砰砰,万炮齐放,夜空中繁星之下,宛若无数彩色的蝴蝶翩翩飞舞,惟妙惟肖。 “你净乱花钱!”老爷子背着手,笑呵呵的看着漫天烟火,“这玩意不当吃不当喝的!” “过年了么!”朱允熥笑道,“百姓之家过年无非是放个爆竹听响,达官显贵之家的烟花他们只能远远的看。所以孙儿想着,咱们宫里的烟火就摆在在大明门外放,与民同乐嘛!”说着,指着大明门外,那些仰头惊呼,陶醉在璀璨之中的百姓笑道,“您看,百姓们都爱看,明儿定然要称颂您的恩德!” “扯淡呢!”老爷子双手揣在袖子里笑道,“让他们看烟火算啥恩德?无非就是看个热闹,真让他们吃饱穿暖才是恩德!” 砰砰,又是烟火在夜空绽放,天空之中居然是一个金光闪闪观音菩萨的画面。 “哇!”六斤,小福儿还有那些小王爷们,都纷纷张大嘴,目不转睛的看着。 “皇爷爷您看,咱们大明的手巧啊!”朱允熥笑道,“死物儿也能变成活物!” “呵!”老爷子笑笑,“你这个上有所好,下面还不绞尽脑汁的装点繁华?手巧?银子堆出来的!” 砰砰砰,又是无数光彩在夜空绽放,照亮了老爷子那张若有所思的脸。 “其实也没花什么钱,除了宫里准备的之外,其他都是王公大臣们准备的!”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是又肉疼了,毕竟烟花也算一笔不小的花费。 随即,指着天上再次升腾起来,如万点梅花同时绽放的烟火说道,“您看,那是景川侯家让人从湖广买来的梅花炮!” “曹傻子有钱烧的!”老爷子撇嘴,看了一眼朱允熥,“以后不管天下咋富足,你都少整这些驴粪蛋子表面光的事,劳民伤财!” 这时,小福儿忽然仰着小脸,可怜巴巴的对老爷子说道,“父皇,以后年年放好不好?小福儿想看哩!” 第76章 分封(1) 新年刚过,京师的街头从年的喧嚣与繁华之中。走入另一种,为生活而奔忙的嘈杂。 这是华夏人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质,我们总是在盼望着肆无忌惮的安逸与享受。可却又能马上从渴望的幸福之中挣脱,一头扎进艰难的生活中。 大概我们明白,只有经过艰难与苦涩,才有幸福和安逸。 清晨的京师街头,人满为患,乡下返城的力巴,穿着新衣的商号小伙计,四处张望寻找生计的手艺人,摆摊叫卖的小贩,还有茶馆中闲坐的有钱人,无数种人组成了一副鲜活的市井画面。 突然,当的一声铜锣响,引得人人侧目。 长街上十几个穿着青色皂服的差役,敲着铜锣沿街而过,并且口中高喊。 “出红差了!” “皮庙外奉旨出红差,有犯官七十二人,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议定,罪当该诛!” “啊?”人群先是沉默,而后骤然鼎沸。 然后无数的人,蜂拥的朝城外涌去。 干活是干活,但看热闹归看热闹,不搭嘎的。 ~~ 皮场庙,就是老爷子当初给tAn官扒皮的地方。 过去的三十多年里,拔下来的皮太多,制成皮褥子人皮稻草人还有富余,就全部挂在这边一处废弃的庙里,由专人看守。 所以叫做皮场庙。 这地儿不但京师有,其实天下各布政司都有,而且是正对着布政司衙门,为的就是震慑宵小。一直到老爷子退位,仅是有统计的被杀的tAn官,就有四万多人。不在各行省都设置皮场庙,还是没地方放。 “这可是刚过年啊,皇上就杀人?” “是呀,一年之计在于春,赶在春天,太不吉利了!” “谁说不是呢?眼看这几年皮场庙这没杀人了,我还寻思我家在这恐空着的宅子能租出去呢?这回看来,又他妈没戏了!” 皮场庙周围人满为患,这边相比内城本就荒凉一些,但此刻人头攒动,满是人。 普通人就站在原地伸长脖子三五成群的打趣等候,而有些闲钱的京师土著,则是寻了一个茶馆子,沏上一壶热茶,一边说闲话一边等。 这些京师土著胆子大,就没有他们不敢说的。什么朝廷中的小道消息,官宦人家的丑事,他们比谁都清楚。 “咱们这位小皇上哟,也是个不好相处的,嘿嘿!” “以后当官的日子难喽!” “嗨,这算什么呀?tAn官杀头不是罪有应得吗?小皇上连自己五叔都给圈起来了,这些人算个屁呀!” “啧啧,自己五叔也下得去手啊!” “嗨,你们看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老皇爷退位,那些藩王们要是不夹着尾巴做人,早晚也都要挨收拾!” 闲汉们的揶揄,从一楼传到二楼。 二楼中一群人顿时脸色铁青,目光问询的看向被他们簇拥坐着的青年。 ~~ 朱允熥正在喝茶,听到楼下的话只是眉毛动动,没有说话。 “皇上,臣下去教训.....” 挨着朱允熥坐在圆凳上的何广义坐不住了,可刚开口就被朱允熥打断。 “他们也没说错什么?”朱允熥淡淡一笑,“大明朝没有不让人说话的规矩,随他们去吧!” “您仁和!”另一边的李景隆赶紧凑趣的笑道。 “不是我仁和!”朱允熥又笑笑,“管天管地你管不住老百姓的嘴啊,就因为人家说话不好听,就不让人说?不让人说话就显得我这个皇上,咱们大明朝尊贵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才是治国良策,因为不好听就不许人说,那不等于掩耳盗铃吗?” “您圣明!”李景隆赶紧又低声附和。 朱允熥慢慢喝口茶,“不是我圣明,而是事实如此。我若只喜欢听喜欢的话,那长此以往大明朝就没有真话。上行下效,那你们这些人,就会让说话的人都闭嘴,剩下的就是自欺欺人了!” “您高瞻远瞩,臣实在是五体投地!”李景隆给朱允熥满上一杯热茶。 忽然,楼下骤然传来巨大的喧哗之声。 “人犯到!” 嗡的一声,长街上无数的人动了,齐齐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茶楼的二楼中,也忽然一下涌上来许多人,伸长脖子往外边看。 “人犯开封知府......” “仓储司郎中.....” “盐运使.....” “课税司.....” “诶哟,这可都是大官啊,最少都是五品!” 旁边的窗口,一个穿着宝蓝色棉服,看着有些富态的闲汉大声喊道,“乖乖,这可都是肥缺啊!” “犯错的就是肥缺!”他边上有人跟着感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寒窗苦读十几年,本想着光宗耀祖,今日却要变成刀下鬼喽!” “老兄这就没见识了,何止刀下鬼那么简单?按大明朝的王法规矩,这些犯官杀了不算,还得抄没他们的家产,妻女并入教坊司为官妓。” “哎,这官家小姐可是细皮嫩肉的,嘿嘿!” “你想屁吃呢?告诉你吧,这回因周王一案杀的人犯,妻女都流放充军了。”有人大声说道,“皇上仁德,下诏了,以后这样的犯官五服之内的亲属,男丁十年不许参加科举。直系亲属,子侄外甥永世不得科举,不得为吏,只能种地或者经商。妻女流放三千里,发配琼州。” “咱们这位小皇上还是仁慈,要是老皇爷在,定然是人头滚滚,不杀他个血流成河不解气!” “这你又错了!老皇爷性如烈火不假,可这事因谁而起?周王是他老人家的亲儿子啊?他心里再恨,也得顾及自己儿子的脸面不是?若是老皇爷,说不定这事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你要这么说,我怎么感觉咱们这位永昌皇上,比老皇爷还狠啊?亲叔叔的事都不遮掩,说圈就圈,还给堆了一堆罪名,这是永远都翻不了身啊?” “就得这样,你没看城门口的告示吗?堂堂的藩王都干了啥?整个一个钱罐子!卖官粮以次充好,为了田地逼得百姓家破人亡,私盐私茶....啧啧,还给百姓放带血的印子钱?简直丧尽天良!” “其实话说回来,杀谁跟咱们没关系。就算大明朝的藩王都掉了脑袋,也不耽误咱们一天两顿饭,也不耽误平头百姓省吃俭用。可是呢,听着精气神就不一样。” “哪不一样?” “起码世道清明不是?起码国有国法啊?起码严刑峻法让咱们有说话的地方!” “老哥最后一句话说的对,咱们这些老百姓是不敢犯法的。可要是受了气没地方说理,那就他妈的太委屈了。” 朱允熥和这些看热闹的人,近在迟尺。 他们的话分毫不落的传入朱允熥的耳中,何广义李景隆等人脸色不停变换,而朱允熥则是面不改色。 砰,一声炮响。 长街的法场上,几个穿着白衣的犯官,已经被押解到高台之上。 第77章 分封(2) “哎?那边监斩的大人,看着面生啊?” 朱允熥身边,那些伸长脖子看热闹的闲汉们,再次发出疑问。 “露怯了吧?”有人笑着卖弄,“左边那位长须的,是廉政院尚书左都御史暴昭,右边那位年轻瘦高的,通政司使佥都御史辛彦德!” “这两位可都是铁面青天,六亲不认的!” “嗯,国之诤臣!听说那位辛大人,是出了名的敢说,皇亲国戚谁犯法就参谁!” “哎,不对呀!听说审理周王的案子,还有曹国公呢,怎么不见他人呢?” “他就是个凑数的!那位爷,吃喝玩乐楼钱是好手。遇到这种事,躲都来不及,咋还能往前凑!” 顿时,李景隆闹了个大红脸,望着那些闲汉的目光充满恼怒。 “你看,市井中人都知道你的为人!”朱允熥揶揄的笑笑,看着李景隆低声道,“日后是要这么混,还是担当大任,你自己好好掂量!” “不瞒您说,臣这些日子以来,在家里寝食难安,痛定思痛之下已幡然醒悟。臣人生已过半,若再浑浑噩噩,上不对起两代的帝王的栽培,下对不起父祖....” “知道了!”朱允熥微微摆手,“下面开始了!” ~ 暴昭和辛彦德两人端坐在高台上,都是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 眼神之中也是分外冷血,甚至看着那些待宰的犯官,嘴角还带着几分嘲讽。 “肃静!威武!” 衙役们的喊声下,长街骤然安静。 辛彦德缓缓起身,打开手中的卷轴,朗声念道,“有人犯开封知府以下七十二人,贪赃枉法......” 他大声把这些人的罪名宣读一遍,罪状之中其中包括周王朱橚的部分,也毫不掩饰,一并宣读出来。 “尔等本读圣贤书,当知百姓艰难国家不易,却丧尽天良不但敛财成性,还为虎作伥,国法天理昭昭日月皆难容也!” 说着,辛彦德大喝一声,“行刑!” “斩!”暴昭也跟着大喝,手中的押签直接扔在地上。 “好!”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茶馆二楼中,那些在窗边看热闹的闲汉,更是兴奋的手都拍红了,窗户框子咣咣摇晃。 杀tAn官,百姓喜闻乐见。 ~~ “您老请了!” 刽子手红布包头,怀里擎着鬼头刀,双手抱拳。 紧接着不等瑟瑟发抖的人犯开口,直接扯着肩膀拽到刑台之上。 第78章 智慧(1) 其实削藩此时对于朱允熥来说,反而是不那么迫在眉睫之事。 藩王们就在那里,还怕他们跑了? 再说,他朱允熥又不是历史上建文帝那个糊涂蛋。 建文从即位开始,屁股下面的宝座就没稳当过,外有藩王虎视眈眈,内有武人集团文官系统的争斗,地方的布政司都指挥都在暗中观望。 朱允熥无需削藩来树立自己的权威巩固自己的皇权,天下精华之地的布政司都指挥他尽数换了自己提拔的人,朝堂内部一无党争二无清流大言不惭的空谈聒噪。 皇权有,军权也有,藩王根本不可能对他本身有任何影响,再说他要削藩是要削除国家未来的负担,而不是某个人。 而对此时的朱允熥而言,更重要的是如何梳理大明的内政。 庞大臃肿交织的官僚体系,如何提高效率,如何发展民生,如何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前进,不固步自封不妄自尊大这才是头疼的地方。 自老爷子废除中书省之后,皇帝大权在握,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后世人都说明清集权废除中书省后已是巅峰,可在朱允熥看来,巅峰的代价就是皇帝不但要是工作狂,还要是偏执狂,甚至是铁人。 朱允熥心中更清楚最重要的一点,他不过是一介凡人。 以一人独夫天下,其德配耶? 如此江山,如此疆域,亿万百姓生灵。真是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人力有时穷,即便是皇帝又如何? 是以大明后来的内阁也好,清时期的军机处也好,都是贤明君主在洞察一人之力不能够惠及天下之后,所诞生的产物。 而摆在朱允熥面前,现阶段最大的问题是,出类拔萃的贤臣,需要长时间的培养和历练。所以,越是完成了大明朝的新老交替,他越觉得手中无人可用。 回宫的路上,他就这么背着手默默前行,满怀心事。 ~~ 乾清宫正殿外,围绕着一排略小的房子。 从左起,依次是点心房茶水房,侍卫房值班大臣值班御医房,还有更衣间,厕所等等。 老臣凌汉在值班房中等着觐见,浑浊的目光看着窗外,数十太监在乾清宫总管王八耻的指挥下忙碌着,远处更有侍卫监视着一群惶恐而来的工匠。 第80章 真正的阳谋(1) 皇帝对待臣子,其实和父母对待儿女有异曲同工之处。 给臣子的太多容易养虎为患成为权臣,对子女无所不应要山给山怕是要养出逆子。 家有逆子败家,国有权臣亡国,史书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凌爱卿放心,朕对臣子好,首先要这臣子的德行才学配得上朕对他的好。若是昏庸或者别有用心满心功利之徒,朕亦不会理会。不但不理会,说不得还要发作!”朱允熥笑着搀扶凌汉,轻声说道。 这时,已经完全没了后顾之忧的凌汉,忽又头铁症发作。 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皇上此言差异!” “朕说错了吗?”朱允熥笑道。 “曹国公李景隆人品才学德行功绩,乃至资历哪一样值得皇上视为肱骨?”凌汉不客气的说道,“可自皇上登基以来,每每加恩封赏,位极人臣地位超然。数次犯错也是轻轻揭过,他何德何能?” “这.......”朱允熥顿时语塞。 小皇帝的面皮薄,被老臣这么直接硬怼,脸上很是挂不住。可凌铁头显然没有点到为止的意思,言辞越发尖锐。 “还有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锦衣卫本是天子家奴,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凌汉继续说道,“我朝哪都好,就是这锦衣卫监察百官乃是弊政。历朝历代管理官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锦衣卫风闻奏事,罗织罪名危言耸听,无所不用其极!” “而何广义,虽位列朝堂却实乃皇帝鹰犬。皇上却破格提拔,使其一跃从帝王耳目,变为朝堂大臣于六部之外再单设廉政院一职。皇上,其心不正之人,何以与诸大臣同列,参与国事?” 一番话何止尖锐,就差指着朱允熥鼻子说,你信任的都是什么人? 饶是朱允熥知道这老头的脾气,也被气得不轻。 这也就是大明朝,士大夫怼皇帝被视为风骨。若是在大清,早就发往宁古塔与皮甲人为奴了。 “他都退休了,不跟他计较!” 朱允熥心中暗暗平复心情,面上点头,“爱卿之言,朕心中记下了。”说着,岔开话题,“爱卿要回老家养老,何日启程?朕派人护送!” “皇上是因为老臣说了不中听的话,要撵人吗?”凌汉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 顿时,朱允熥又被气得胸口发堵。 “那里,爱卿这一去,他日回京不知何时,朕也想跟你多说几句....” “那老臣就继续聒噪几声。”凌汉接口道。 “好!”朱允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强笑道,“可是还有不放心之事?也好,都说出来吧!今日你我君臣相会,朕也想听听你这老臣的肺腑之言!” “老臣之言,全是国事!”凌汉硬邦邦的回话,“老臣今日觐见之前,思想向后心中有一事不吐不快。若是别的事,以皇上天人之姿,自是万无一失。可此事事关大明宗族礼法,又涉及到皇上的名声,所以老臣不能不说。”说着,顿了顿,“也就是老臣从今日之后变成一介布衣,才敢开口直言,以前也是颇多顾忌不敢擅议!” 朱允熥的神色郑重起来,“你是要说....诸王吗?” “是!”凌汉行礼道,“本朝开国之时,诸大臣反对太上皇行分封之制,然太上皇开国之主雄迈刚强,号令群臣莫敢不从,是以大明皇子分封镇守各地,有统领兵马调度官员之威,更有截留赋税统治封国之权,其藩地更是国中之国。” 说到此处,凌汉长叹,“大汉七国之乱历历在目,而国朝又是如此,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 “而祸患还远不如此,我大明亲亲之恩远超历代,亲王嫡子为亲王,余子为郡王,郡王嫡子为王,余子为镇国将军,且皆为世袭。” “亲王年俸支取禄米五万石,钱两万五千贯,各色丝绸棉布器具更是数不胜数,且还有佃户人口,工匠织造,养马牧民等。而名下田地粒米都不交予朝廷,留之自用。” “每一次封王,都等于在大明疆土之中,割舍精华之地,予之以王。郡王以下皇族,也必赐予田庄人口,使其永享荣华!” “此时国朝皇族人丁尚少,患处尚浅。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终有一日国家难以负担啊!即便是举天下之力,亦是难事。可若真以天下万民,供养皇族一家一姓。天下万民何以为生?” 朱允熥静静听着,老头说到他心里去了。 许多赞同他削藩的大臣们,看到的只是藩王的存在是对中枢的威胁。而凌汉看到的同朱允熥一样,是对大明未来财政的担忧。 历史上正是如此,藩王子孙千千万使得国家不堪重负。甚至明末时期,中州半数尽在藩王手中。也就是说光中原一省,大半的良田都在藩王的名下。 龙子龙孙,已成国之蛀虫,贪婪成性。 第81章 真正的阳谋(2) “阳谋?”朱允熥笑笑,“老爱卿但说无妨!” 凌汉放下茶盏,起身正色道,“昔日汉武帝推恩令,堂堂阳谋,皇上何不效仿?”说着,上前两步,“如我大明亲王之子册封郡王,朝廷不再给予田地人口,而是从原本亲王封地之中,划分出来。一个亲王三个儿子,就是三个儿子平分亲王封地臣属!” 说着,凌汉笑道,“如此不出十年,诸王之藩名存实亡,朝廷要削之易如反掌,再也构不成威胁!” 朱允熥在暖阁中几番踱步,皱眉沉思。 “其实你所说这个阳谋,昔日就有人跟朕说过。” “谁?” “已故大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朱允熥感叹一声,开口道,“当初朕少年时,有次和皇爷爷说闲话,皇爷爷说册封藩王为的是保护中枢,抵御强虏。朕当时问,若是诸王不安分,谁来抵御呢?” 说着,朱允熥再次苦笑,“当时皇爷爷沉默良久,看朕的目光有些复杂难言。然后反问朕,若真有藩王不轨,朕当如何。朕只能昧心说以德怀之,以礼待之。哪个藩王不轨了,朕也不杀他,换个人继承宗爵。皇爷爷闻之,龙心大悦。适逢刘三吾在侧,后单独对朕说了这推恩的阳谋之策。” “刘中书确实远见卓识!”凌汉点头道。 “可是朕思来想去,前汉之推恩用在我朝身上,还是有些药不对症!治标不治本!” “怎么会?”凌汉疑惑道,“此乃阳谋....” “你先听朕说!”朱允熥笑道,“首先,汉武帝推恩令能成,是因为推恩令在七王之乱之后。以吴王刘濞为首的藩王,被中央诛杀殆尽。天下各藩国,再无兵权,王国与郡县无异。” “此等形势下,汉时诸王对推恩令只能捏鼻子认了,不从也得从!” “可是我大明呢?你也说了诸皇叔可为兵强马壮,朕的推恩令他们左耳进右耳出,朝廷奈之若何?那最后的结果呢?怕依旧是大动干戈,兵锋四起!” 说到此处,朱允熥面带冷笑,“真到那一步,朕自然不怕,朝廷也不会败。可受害的到底还不是百姓?一旦战火起,三十年励精图治化为废墟,又要从头再来。”书包阁 “再者说,朕没有十年的时间慢慢的削弱他们。人这辈子有几个十年,朕用这十年时间完全可以做更多的事。浪费在诸王的身上,朕觉得不值得!” “推恩令是好,可面对朕那些手握实权的叔父,难以成行。而且推恩令之中,藩王们虽没了实权好似寻常人家一样被分家,可依旧享有荣华富贵,被百姓奉养!” 说到此处,朱允熥正色看着凌汉,“有些话,朕也一直藏在心里,今日也索性跟老爱卿你说开了!” 凌汉心里明白,若不是他要走,皇帝也不会和他说这些话。 “在朕心里将来别说我朱家的藩王被天下百姓供养,就是朕的亲儿子,也没有躺在功劳簿上荣华富贵的道理。”朱允熥郑重说道,“国朝的爵位绝不会再走世袭罔替的老路,皇子授王爵,皇子之子无大功于国,镇国公就到头了!” “而且不会再有实际的封地和藩属,更不会有兵权。他们若想掌权,唯一的出路就是封出去。” “怎么封出去?朱家子孙当为天下表率,投身军旅开疆拓土。他有能耐,他打下的地盘就给他。他没能耐,就京城里混吃等死一辈子。” “二十一叔韩王的封地在高丽,四叔的儿子原高阳郡王去了缅甸,以后更多的皇族子弟都要如此。天下可不只大明一国,土地有的是,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朱允熥一番话,让凌汉瞠目结舌。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如此一来,就是征伐不断,连年对外用兵。” “打仗怕什么,我朱家天下,这煌煌大明,不就是打下来的吗?”朱允熥笑道,“每年犯罪的囚徒,有罪之人都可以充实军旅。” “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多许多国中之国?”凌汉开口道,“皇族子弟封在大明之外,更容易和我大明离心离德啊?” “哈哈!”朱允熥大笑,“国中之国?你也说了皇族子孙无穷尽,朕怎会允许他们在外做大,打下来的地盘怎么会一股脑的都便宜他们?” “打仗的军费,以国库的名义借给他们,朝廷派遣官员治理他们的封地,经商移民开垦田地,用税收抵债。每打下一块疆域,朝廷就设置郡县,军政分离,分封之地只占少数。况且蛮荒之地,数十年内供给都需要仰赖大明本土。” “归根到底,封出去的皇族子弟都是无根之人,怎么会成为国中之国?” 凌汉再次沉默,心中乱糟糟的。 “皇族爵位改革,还有对外开拓双管齐下。”朱允熥继续说道,“朕的仁德是对内,对外则用之以霸,皇族为大明开疆拓土之先驱。” 凌汉继续沉默,半晌才抬头道,“不是老臣迂腐,可打仗毕竟是要死人的!” “死的都是外人,何足惧!”朱允熥冷笑半声,“外人哭,好过咱们大明百姓哭。”说着,叹息道,“其实朕这也是笨办法,天下土地就这么多,就算没有藩王们占着,数十年太平之后,也难免土地兼并。历代王朝的顽疾就在于土地,想要天下长治久安,就要让百姓们都有自己的土地。” 第82章 南书房(1) “万岁爷,按您的吩咐那几间小房子准备妥当了!” 凌汉的身影消失,朱允熥依旧站在窗口遥望。 王八耻从外边进来,在门口躬身轻声说道,“奴婢不知挂什么牌子!” 乾清宫外那一排环绕的小房子,每间屋子都有特定的作用,门头边都竖着标名的小牌。 对于朱允熥而言,这几间小房子日后就是他的秘书处,甚至是大明帝国最核心的决策地。能在这几间屋子中办公的人,也都是大明帝国最杰出的官员。 “起个什么名呢?” 朱允熥心中暗暗沉思,内阁?不行不行,一开始就叫内阁有些操之过急。而且内阁的作用,臣子们一听便知。 “军机处?” 想到此处,朱允熥忽然笑了,不行不行,不伦不类的。 眼望窗外,那几间小房子在乾清宫的南面,朱允熥心中一动,“叫南书房吧!”说着,转身笑道,“解缙的字好,让他去写!” “奴婢遵旨!” 就这时,朱允熥再次转头,几个人影从远处正朝乾清宫而来。 ~~ “臣等参见皇上!” 京营总兵官平安,驸马都尉梅殷,胡观,曹国公李景隆,锦衣卫都指挥使何广义进殿叩首。 “平身!”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句,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等几人落座之后,朱允熥缓缓开口道,“朕找你们来,是说是说大内宿卫的事儿!” 话音刚落,平安梅殷还没反应过来,李景隆跟何广义则是心中一动。 “皇上对皇城侍卫亲军不满?”两人心中暗道,同时心中生出几分惶恐之意。 侍卫亲军是一个笼统的称呼,明朝的皇家侍卫不像清朝那样,侍卫都是从八旗之中军功贵族家选拔子弟。大明朝的侍卫亲军,是一个非常复杂且庞大的都系统。 侍卫亲军又叫上十二卫,由皇帝直接控制的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虎贲卫等。侍卫成员除了勋贵子弟之外,多从军中精挑细选,有些汉时六郡良家子的意味。 此时紫禁城内外共有侍卫八千三百人,由公侯伯驸马等皇帝心腹统领,下面更设置了侍卫官,指挥使等职。这样的组织结构既保证了皇城的安全,也不会使得有人大权在握。 但在朱允熥看来,这样的侍卫亲军太过臃肿,而且成分太杂。 比如锦衣卫,何广义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全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他不但掌管着南北镇抚十四个百户司,而且还有宫中一千五百名锦衣卫。 而皇城外围那些健卒侍卫,多从府卫前军的幼军中选出。所谓幼军,就是青年军,全是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这些人隶属于作战部队,也就是说属于现在平安掌管的京营。 “洪武十五年皇爷爷设上十二卫为皇帝亲军,则健壮者用以拱卫皇城。”朱允熥看着几人继续开口,“皇爷爷的用意是好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城侍卫人员更迭有进有出,人员驳杂人数臃肿,所以朕有意改之!” 对这几位臣子,没必要如同文官那样话里藏话,有什么说什么才是最直接有效的。 “臣为十二卫亲军左都指挥。”驸马梅殷忙起身说道,“如何整改,请皇上明示!” “坐坐!”朱允熥按手笑道,“朕的意思是从此以后十二卫军合为一体,既然是朕的亲军,没有必要分什么彼此。人数吗,暂设定为两万人。”说着,看看几人,“就叫羽林卫,驸马朕是信得过的,你仍旧代管。” 说到此处,顿了顿,再看看几人,“不过既然是朕的亲军,那就不能是样子货。在内要为定海神针,在外要为能征善战。所以呢,除驸马梅殷之外,平安为羽林卫都指挥使!” “臣遵旨!”平安起身,不卑不亢。 “梅殷和平安两人管着皇上的亲军,一个是老爷子的养子,一个是老爷子的姑爷,这俩人身份上就不可能勾连到一块!”李景隆闻言,心中暗道,“既能相互制约,这两人又都是忠心耿耿!” 想着,他心中忽然有些觉得不对,“皇上好好的忽然改革侍卫军制,是不是要提拔心腹之人,用来掌管皇城宿卫了?” “你是带兵之人,朕把亲军交给你,是盼着你能带出一支虎狼之师,别辜负了朕!”朱允熥继续说道。 “皇上放心,既然十二卫合并为一军,自然要去除糟粕以精华成军。”平安开口道,“若不能战,臣提头来见!” “下面再说说皇城侍卫这一块!”朱允熥的目光微微转动,“何广义!” “臣在!” “日后宫中的锦衣卫从你的锦衣卫中剥离出来,不再归你统属!” 何广义忙起身叩首,“臣遵旨。” 不知为何,皇帝明明没说什么,可他心头就是咚咚的狂跳,阵阵心悸。 “坐那说话!”朱允熥摆摆手,“宫中的侍卫们单独成军,人数不用多三五千人即可,朕欲名....就叫侍卫亲军,简单明了!” “皇上圣明!”几人同声说道。 人数不多三五千人,但谁都知道这三五千人一定是精华中的精华,军中皆是以一当十之人。而这支亲军直接负责紫禁城的安危,领兵之人更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至于侍卫亲军的统领吗.....?”朱允熥目光从几位臣子的面前扫过。 平安没有反应,他知道这份差事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梅殷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不清神色。 胡观恨不得躲在别人身后,就当自己不存在。 唯独李景隆的目光,跟朱允熥对上。 “选我选我选我!”李景隆心中狂叫。 “朕欲亲军分属四个统领!”朱允熥收回目光,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胡观!” “臣在!” “你本就掌着光禄寺,平日要经常进宫。朕命你为内大臣,在御前行走,统领侍卫亲军!” 胡观头皮发麻,恭敬的起身,“臣遵旨!” “内大臣,御前行走这是什么官儿?”李景隆心中越发疑惑,但转念一想,心中有些吃味儿的说道,“啥时候想见皇上,他就能见皇上,平日在紫禁城中办公?他胡观,何德何能?” 胡观可是朱允熥心中,未来青眼的接班人,自然要每日都在身边。 “邓平!”朱允熥忽然对外喊道。 侍卫邓平一身蟒袍,跪在门口,“臣在!” “你是朕身边侍卫官,为亲军统领之一!”朱允熥继续道。 骤然间喜从天降,邓平愣得差点浑身打摆子,说话都不利索,“臣,谢皇上隆恩!” “这小子.....”李景隆心中更是吃味儿,“他...他才进宫几年啊,就成了亲军统领?” “至于另外两人,故楚国公之后,原宫中侍卫散骑舍人廖镛是朕的东宫旧臣,调回京中任侍卫亲军协领!” 这个人选倒是不意外,廖家两兄弟当年就是朱允熥每次出宫必带的侍卫,心腹之人。 “最后一个协领!”朱允熥顿了顿,“传旨给云南都司,参将张辅回京就任!” 第84章 凑数的(1) 自唐之后,赵宋开始,其实最被皇帝信任的是翰林院。 别以为翰林院都是一群就会之乎者也,诗词歌赋考古编书的读书人,它汇聚的是全天下读书人的精华,全是才智杰出之人。 大明朝一年三榜进士,可能留在翰林院的有几人? 他们除了上述的工作之外,还有负责教授皇帝皇子读书,给皇帝讲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的得失。同时还要帮助皇帝起草诏书,出谋划策。 既是皇帝的贴身秘书,又是皇帝的私人助手。 天子门生乃是天下读书人最翘首以盼的身份,清贵无双更是在读书的阶层中高高在上。 而且翰林院说白了,就是宰相预备役。这些人当中放到地方做一省的学政,都算是发配。 但朱允熥和老爷子一脉相承,就偏偏不喜欢用这些精英。喜欢的就是穷山恶水出来的泥腿子官员,喜欢的就是那些从底层基层以一个脚印爬起来的官员,喜欢的就是直来直去敢干事敢说话的官员。 老爷子当初说过,有权有势的是人,贫贱卑微的也是人。可是有权有势的人往往看不到同是人的穷人的艰难和疾苦。那么在选拔官员上,为何还要选那些世家子弟,豪门子弟呢?起码那些同样出身平民的官员们,坐上高位之后,个别的会良心发现吧? 所以洪武永昌两朝出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真正手里有权力的,是实干派。而历朝历代都备受尊崇的翰林院,就是吉祥物。 “天下大事,总朕不能一言而决。”群臣眼中的火热,朱允熥看在眼里,面上淡淡的说道,“军国大事更是要群策群力,所以朕才设立南书房。”bookAbc.Cc 说着,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再次的环视群臣。 然后在臣子们期盼的目光中,再度缓缓开口,“户部尚书张紞,吏部侍郎侯庸,你二人品行端方行事谨慎,又从无谋私结党之举,即日起进南书房,为参赞大臣。” 是人就有功利之心,张紞和侯庸激动得两眼泛红,几乎不能自己,站起身行礼时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臣等.....” “朕不想听表忠心的话,你们表忠心的话说的也从来都不好听!”朱允熥笑笑,看向侯庸,“凌尚书即将回乡,吏部的事你暂管。” “臣...”侯庸泣不成声,“何德何能?” 第85章 凑数的(2) “南书房朕已让人装点好了,明日起诸位爱卿即可进驻!”朱允熥的声音淡如水,语调平缓,“但请诸位爱卿谨记,进了南书房,既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责任。朕有一句话,与君共勉,不要因为荣誉忘记责任,更不能身居高位,而忘贫贱之民!” “臣等谨遵圣训!”群臣同时起身答道。 至此,这场御前会议要表达的东西,朱允熥都表达到了。听到臣子们高亢的声音,他心中也是豪气顿生。 李景隆猜得没错,军务改革和吏治两样首当其冲。改革军务是为了武运长隆,而吏治则关乎天下民心还有即将到来的全面新政。 这两样之中,最难的是在军务改革。 之所以让徐辉祖这个军方的头面人物进入南书房,其实是在传递一个信息。 整顿军务不等于抑制武人,反而是为了更好的运转大明的虎狼之师。 自宋以来,华夏变得渐渐不尚武,其实原因很复杂。 最主要就是皇帝和文官们,把唐时的藩镇之乱,五代十国时的连年战争引以为戒。他们怕了,所以才削弱武人。 所以才有一种怪现象,五代十国时北方各豪强,随便一支武装力量就能打得契丹人灰头土脸。而到了大宋,举国权力之力也只能和契丹结盟,更挡不住白山黑水的女真人。 岳飞的悲剧,其实就是这种削弱武人的思维模式,淋漓尽致的体现。 朱允熥从没想过削弱武人,甚至想着良家子以为国征战为荣。 当初私下里和张紞等人议定这种以钱庄发放军饷方式的时候,不是没人反对,如此养兵闻所未闻粮饷之丰远超历代,长此以往国库岂不是多了大包袱? 可不这么做,发财的是武将文官,普通士卒连军饷都拿不到,谈什么以为国征战为荣呢? 同时这种模式之下,也可以淘汰打不仗的没用的军队。大明朝军户一政,绝对是弊政,父子兄弟世世代代当兵,到最后都变成武将的佃户。 若有战事还是指望不上,而朝廷有大把钱花着,仔细算算这账,划算吗? 第一步先用钱庄隔绝军中的吃空饷喝兵血,继而改革军户制度,裁撤无用之人。然后,再把每年的军费预算开支明细弄出来,一套透明的军务系统,更能保证大明之兵的战斗力。 而有了这种种的压力,在军费这个巨大的包袱面前,开海通商重商,开矿修路乃至扩张,一切能给帝国提供真金白银,却一直被压抑的东西蓬勃发展起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甚至,民间也会因为这种转变,而从传统的小农经济中解脱出来。 任何时代的进步,都是因为有需求。有了需求就会寻求突破,有了突破才会强盛。那时的大明才真是百花齐放,海纳百川,才是真正的由内而外的改变。 心中不可抑制的想到这些,若不是眼前身边都是人,朱允熥真想大喊两声。 “诸爱卿还有事?”朱允熥笑笑,“若没事,天也不早了,宫里没预备那么多饭!” 皇帝心情大好,难得的跟臣子们说起了笑话。 诸臣起身刚要行礼告退时,朱允熥忽然发现驸马胡观又是那副吭哧瘪肚,欲言又止的模样。 “驸马有话说?”朱允熥问道。 “臣也没什么大事。”胡观起身,有些局促的说道。 “朕这会也没什么大事,你说来听听!”朱允熥打趣道。 “臣如今奉旨管理光禄寺!”胡观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下,一字一句的开口。 他说话的节奏很怪,就是把要说的话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依旧说得很不流畅。 “臣看了皇上让清算司,算的今年宫中的开支表!”胡观继续说道,“有些不对!” “哪儿不对?”朱允熥问道。 “往年的开支表臣也看过,每年宫中的花费折合成银子都在二十万上下,有时候还多些。”胡观好似咬着后槽牙说话一般,“可今年的开支表,臣看了好几遍,算出来的都只有七万上下!” 顿时,户部张紞等臣子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这么大个紫禁城,这么多人,还涉及到皇家的脸面,臣是怕这七万.....” “怕朕不够花是吧?”朱允熥笑道。 “是!”胡观脑门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臣管着光禄寺呢,宫里有几处宫殿等待修葺这就是大头,七万多银钱刨除这些,那造办局还有江南制造局就捉襟见肘,宫里头器皿和衣料恐怕就跟不上。再有逢年过节皇上要赏人,还有番邦进贡回礼,还有.....”说着,胡观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臣斗胆,能不能涨涨,就算是居家过日子在银钱上都要准备的富余,万一有个事儿五的!” 这话,让众臣听得有些面面相觑,因胡观实在是词不达意。 而朱允熥则是懂了,心中也不免感叹,“真是个实诚的呆子!也是个得罪人的呆子。” 每年光禄寺在年初都要算出皇家一年的开始,老爷子大概是古往今来为数不多真节俭的皇帝,所以严格控制宫廷开支,但就算这样每年也有二十万左右的花费。 而朱允熥已下旨免除御膳房的采买权,免除尚衣监的采买权,也免除了许多皇家专供,花粉珠宝,绸缎裘皮,金银饰品等等。免除各种采买权之后,就等于宫中所有的东西都要从市面上平价买。 这么一来,中间商没了,上下其手的人没了,宫中的开销直接断崖式下跌。 胡观说这些话,是担心皇帝的钱不够用,怕宫里各种物资供应不上,但就算他经过了大脑,还是把窗户纸捅破了。 以前宫里花销多,是因为有猫腻。 第86章 送师 天色微暗,晚风轻涌云浮动,斜阳藏在远山间。 路上行人匆匆却又欢声笑语,一天的辛苦即将结束,不管如何疲惫都打起精神,笑着朝家走去。 有那看起来荷包里富裕的人,偶尔路过摊子,便称上几两猪头肉回去下酒。也有囊中羞涩的,在买卖铺子门前踌躇良久,想想家中的妻儿,摸摸口袋里的钱,只能悻悻的作罢。 人间百态之中,几辆青色帷幔的骡子大车,缓缓赶到西直门外。 赶车的汉子留恋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京城,手腕轻抖,嘴里发出催促的吆喝。 别人都在回家,这辆车却即将出城。 城门口的兵丁皱眉过来检查,可刚看到赶车汉子手里的腰牌,马上恭敬的退到一边,躬身行礼。 骡车中,须发皆白的凌汉看着车窗外的倒影,浑浊的双眼微微泛红。这是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也是他奋斗了三十多年的地方,从壮年到老年过了一辈子。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心中长叹一声,正要放下窗帘,忽然瞥见前方城门外,一个伫立的人影。 ~ “老学士要走,也不先知会一声?”侯庸一身半旧的宝蓝色棉袍,手中拎着一串油纸包,站在车前笑道。 凌汉在车把式的搀扶下,从车厢中出来,“你怎知老夫今日动身?” “下官刚从宫里出来.....” “老夫现在无品之人,你何来下官一说!”凌汉打断对方笑到。 “学生干从宫里出来!”侯庸改口笑道,“皇上点了学生暂管吏部,出宫之后学生想在老恩师回乡之前去拜会,却发现家中只有几个看房子的老仆,所以一路追了过来!” 凌汉笑笑,“你有心了!”说着,笑道,“来,陪老夫走两步!” 大明朝两代吏部尚书并肩前行,骡车在后面缓缓跟随。 “老恩师如何走得这么急?”侯庸笑道。 “早走早利索!”凌汉开口说道,“不然说不定到时候皇上又要命人相送!”说着,笑半声,“人多麻烦,老夫也不耐烦那些官场的迎来送往!” 说到此处,微微转头看向侯庸,笑道,“你去老夫家,怕是有事吧?” “瞒不住老恩师!”侯庸笑着说道,“今日皇上不但点了学生为吏部尚书,还点了臣为南书房参赞大臣。老恩师,南书房的事?” “老夫晓得!”凌汉皱眉思索,“南书房大臣?皇上还是留了几分余地。”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这就说明在皇上心中,南书房暂时是试行,一开始不会给臣子太大的权利。”说着,又笑笑,“不过已然是登天了,景中日后是有实无名的宰辅了!哈哈!” “老恩师说笑了,学生骤然上位心中实在惶恐!”侯庸面有忧色。 “脚踏实地,不卑不亢,勤勉公正,据理力争!”凌汉开口道,“就这几条,记住就没错!”说着,继续前行开口道,“除了你,还有谁呀?” “张紞!” “哦,应有之义!” “暴昭,茹瑺.....” 凌汉听到这些名字都微微颔首,待听到徐辉祖的名字时脚步略顿,沉吟道,“日后武事上,你不懂的地方不要多言,要多听多看多学多记!” “老恩师何出此言?”侯庸奇道。 “南书房要兼顾文武。”凌汉说道,“皇上这是要把文治武功整合在一起啊!”说着,笑道,“将来军国大事,必都要经过南书房公议,现在看来老夫一开始还是想得有些浅了。” 有句话其实他藏在心里,没有明说。 皇帝想要文武并行,但文臣们千万别想着对武臣指手画脚。 这话之所以不说,也有着他的用意。 为官一道如做人,只有吃一堑才能长一智,在坎坷中成长的官员才会是真的栋梁之材。 “不过还有一人进了南书房,学生有些意外!” “谁?”凌汉笑笑,忽然道,“是不是曹国公!” “是!” “哈!”凌汉爽朗的大笑,“这有何意外?他进南书房要么凑数,要么背黑锅!” 说着,站住脚,看着天边的云,“行了,就送到这吧,天不早了你也回去!” “学生再送送老恩师,这一别.....”侯庸忽然有些伤感。 “有心就好!”凌汉笑笑,目光落在侯庸的手上,“这何物?给老夫的程仪?” “学生知道老恩师爱吃烧鸭,所以买了几只给您带着路上用!”侯庸双手奉上,“老字号福满楼大师傅亲手烤制!” 凌汉笑着接过,放在鼻尖闻闻,感受着油纸包上尚温热的温度,再看着侯庸身上半旧的衣服,“有心了!”并且打趣笑道,“这半个月的俸禄可没啦!” 这几只鸭可谓价格不菲,侯庸身为侍郎品级是正三品,但他是做过一声布政司使又是皇帝欣赏的臣子,所以特赐从二品的俸禄。 第89章 连环(2) 他李至刚不但和解缙是好友,而且都是洪武二十一年的同年进士。李至刚是会钻营的人,这些年无论在地方还是在中枢,年节贺礼往来书信根本就不曾断过。 “你和解学士是好友?”夏原吉想想,“那有何用?” “笨!” 李至刚心中暗骂,嘴上笑道,“回头我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这不就一目了然了吗?若真是如此,侯庸他们做的了初一,咱们就能做十五。” “不行不行!”岂料,夏原吉却摇头道,“哎,今日之祸也是我思虑不周所致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皇上登基之后,最忌讳的就是文官争斗,我等身为大臣,岂能因为私怨爹不罢休?” “维喆你还真是谦谦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啊!”李至刚笑道,“我就不懂了,你怕什么。论资历,你比谁低?若不是你在朝中孤掌难鸣,这尚书一职能落在任尚书的头上?” 说着,继续压低声音,“人善被人欺呀,这次他们暗中作梗,说不定下次又要对你.....他们在南书房,离着皇上近呢!” “休要胡说,都是大明重臣,岂能如市井泼妇一般不堪!”夏原吉站起身,背着手朝外走,“此事不要再提!”说着,叹息一声,“我现在要想想,怎么给皇上写请罪折子!” 说罢,摇头离去。 “呵!”见他出门,李至刚脸上露出几分冷笑。 “眼高手低优柔寡断之辈!”他心中腹诽一句,满是不屑。 然后,他看着夏原吉的身影消失不见,整理下衣冠袍服,背着手迈步出门,朝着礼部衙门中堂方向走去。 中堂正衙,是礼部尚书任亨泰的公事房。 站在门外,对值守的主事和蔼的笑笑,“劳烦跟部堂大人通禀一声,本官求见!” “您稍候!”那主事不敢怠慢,迈步进去又快速出来,行礼笑道,“侍郎大人请!” “有劳了!”李至刚矜持的点点头。 ~~ “以行找我何事?”任亨泰在椅子上起身相应。 “年兄!”李至刚恭敬的行礼,同时又满是热情。 他和解缙都是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而洪武二十一年的状元郎,正是任亨泰。 所以这一声年兄,名正言顺。 “坐坐!”任亨泰为人儒雅,带着几分打趣笑道,“自我奉旨接任户部以来,你可从没来过我这啊!” 李至刚苦笑道,“愚弟早有拜访之心,可以来衙门里人多眼杂,怕有人捕风捉影。二来吗.....”说着,再苦笑一声,“维喆那人....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第90章 你比你爹少了几分魄力(1) “居然不是帮周王说情的?” 朱允熥心中有些微微失望,处置周王不可谓不重,藩都给夺了这可是大明朝的头一回。有了这头一回,就等于把刀架在了藩王们的脖子上。 按照朱允熥本来的设想,如此处置之下,应当有几个愣头青跳出来,以皇叔之身指手画脚的抱不平。可却没想到,诸藩一片安静,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似乎,藩王们现在很怂! “不是帮你五叔说情的就好!”朱允熥顺手接过朱高炽手中的信。 “我五叔不是你五叔?”朱高炽心中腹诽一句,面上却不敢表露半点,垂手站在一边。 手中的信件打开,朱棣的字说不上好,但胜在苍劲有力,仿佛字里行间也藏着刀光剑影一般。 “臣棣请奏皇上,北元胡虏骤生内患,伪汉额勒伯克听信太尉浩海达裕之挑唆。杀胞弟哈尔古楚克洪台吉,霸占弟媳妇。后又要剥瓦剌部首乌格齐哈什之兵权,使得北元君臣离得...瓦剌领卫拉特四卫,欲起兵功之。特遣派使节至北平,臣不敢擅专,故奏报皇上.....” 朱允熥眉头紧皱,神色郑重。 大明的北方大敌,北元余孽在消停几年后开始内乱了。 这似乎是他们的传统,要么是君主昏庸要么是权臣作乱,总之隔上几年就要各部之间兵戎相见。 此时的北元大汗应该是元顺帝的孙子,朱棣信中提到的太尉浩海达裕,是绰罗斯部的的领主。绰罗斯,就是后世的准格尔。 这位北元额勒伯克汗能登上皇位,除了因为他是忽必烈的子孙,得到蒙古各部的支持外,更重要的是得到了绰罗斯部全力扶持,毕竟草原上兵马才是硬道理。 “杀了弟弟,霸占了弟有身孕的媳妇?” 朱允熥又看了一遍,不禁有些哑然失笑。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这位北元大汗可不是一般的昏。这样就算了,还想让自己的女婿,去代替北元另一位实权领主乌格齐哈什哈。 瓦剌部桀骜已久,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所以找到朱棣.... 朱允熥沉思许久,看向朱高炽,“你在北平良久,塞外北元各部之事知道的比朕清楚。在你看来,瓦剌王为何要派人去见你父,还要见朕呢?” 朱高炽胖胖的脸上满是注重,边想边开口道,“臣以为,应该是瓦剌部要造反攻打北元汗廷。” “你的意思是他有意和大明联盟?”朱允熥想想,“可是真听说瓦剌部兵强马壮,北元的额勒伯克汗手下的兵马,还没他一半多。” “打自然是能打下来,但臣猜测瓦剌部有和我大明结盟之意,乃在于打下之后!”朱高炽眼睛滴溜溜的转动,一改往日的憨厚样子,满是精明算计。 “若瓦剌部攻打北元汗庭,就等同于叛乱,必然引起其他蒙古各部的不满。而且那边不像....”说着,朱高炽顿了顿,小心的组织着措辞,“不像咱们这边这么含蓄!” “哈!”朱允熥笑出声,“不像咱们这边,凡事都扯着一张大旗,比如说什么清君侧,另立贤君挟天子令诸侯之类的?” 没来由的朱高炽心中一慌,赶紧说道,“皇上明见万里确实如此!一旦瓦剌部攻破北元汗庭,北元大汗必定是刀下之鬼。额勒伯克虽昏庸无道,但毕竟是元世宗的嫡系子孙。恐怕瓦剌部马上就要面对,北元各领主的围攻当中四面楚歌!”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朱高炽想了想,继续说道,“瓦剌部攻破汗庭之后定要自立,但乌格齐哈什哈不是黄金家族的子孙,所谓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他要抱咱们大明的大腿,找个盟友!”朱允熥笑笑,“瓦剌人算盘打得不错啊!” “和瓦剌结盟,于我大明有利!”朱高炽正色道。 “来!”朱允熥拍拍罗汉床,“坐朕身边说!” “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朕和你是兄弟,私下里无需那么多讲究,你坐朕身边说!”朱允熥笑道,“来人,给世子上茶!” “你是用着我了才让我坐下,我刚才站得腿都疼了你怎么不说是兄弟呢?也没见你让人给我上茶!” 朱高炽再次心中腹诽,但面上却诚惶诚恐,半边屁股坐在罗汉床上。 吱嘎,朱允熥顿时感到身下的罗汉床晃了晃。 “有利在哪儿?”朱允熥笑问。 “瓦剌部四面树敌面对各部的围攻,时间一久必生败相。但若有了我大明的支持,他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朱高炽低声道,“一个连年战乱的北元,远比一个各部遵奉汗命的北元,更好对付!” 第91章 你比你爹少了几分魄力(2) “这个....”朱高炽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若你是燕王!”朱允熥看着他,“你怎么做?是交好扶持瓦剌,拉拢其他各部,然后坐享渔人之利。还是毅然集结兵马,直接参战呢?” 朱高炽低着头,“嗯...若是臣的话,还是第一种,先静观其变与其结盟。”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把瓦剌扶持成北元各部的眼中钉,然后大明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收益。 可是..... “你父亲所想,定然跟你截然不同!”朱允熥笑了笑。 朱高炽没说话,憨厚一笑。 “这就是你跟你父亲的不同之处,你想着稳妥,而你父亲燕王,想的却是一劳永逸!”说着,朱允熥顿了顿笑道,“估摸着,现在你爹应该就在进京的路上,北平那边的兵马也早就整备好了!” 朱高炽大惊,赶紧起身道,“这等大事,臣父自然不敢擅自....” “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你爹进京见朕,就是要跟朕说明他为何要做这么做!快马进京,快马返程,然后马上出兵!”朱允熥笑着打断对方,“瓦剌与北元各部正面作战,你父奇兵出击,用瓦剌部当诱饵,对北元各部围而歼之。” “见鬼了,他怎么知道?” 朱高炽额头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心中惊诧不已。 “若打得不顺,就用瓦剌部当炮灰。若打得顺了,掉头就把瓦剌吃下去。”朱允熥笑道,“是不是?” 说着,看向朱高炽,又问道,“他人还没到,但朕已知道他的意图。你觉得,你父亲对北元的谋划,能成吗?” “臣不敢妄言!”朱高炽站起身说道。 “坐坐!”朱允熥按按手,叹息一声笑道,“这就是你和你父亲的不同之处了!这也是你不如他的地方!” 朱高炽心中一怔,满脸诧异。 “你是不是觉得只有结盟册封然后分化,才是最省时省力的?”朱允熥笑问。 “臣也是一时之见!” “其实你这么想也没错,如果大明也参与北元的内乱,且直接用兵的话,不但容易引起北元各部的抱团反抗,而且耗费无数。” “但是,你没看到另一面!”朱允熥说着,细长的手指再次敲打桌面。 见他说只说一半,朱高炽很识趣儿的捧哏道,“臣愚钝,目光不如皇上万一!” “你已经很好了!”朱允熥笑笑,随后正色道,“你没看到,如今正是北元最虚弱的时候!” “数年之间,北元先有捕鱼儿海之败,又有塞外十几万兵马覆灭,已是元气大伤!”朱允熥低声道,“额勒伯克昏庸无道,各部离心离德。而且,草原各部在我大明连年打击之下,不断收缩北上,部族死伤惨重早有厌战之心。畜牧经济之道,更是一塌糊涂。” “现在的北元是最弱的北元,你爹的想法很简单,趁他病要他命!你爹是要人家的命,而你想的是还要给人家留口气!”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忽然,朱高炽心中生出几分争强好胜之心,有些不服气的说道,“草,永远都除不干净。臣是觉得,与其用之以兵,不如用之以谋。北元既残不成气候,各部内乱只会越来越弱,我大明坐收渔利最好,且用兵乃是大事,万一战事不顺....” “你比你父亲,少了几分魄力!”朱允熥笑着打断对方。 “臣.....”朱高炽一时无言以对。 朱高炽所想不能算错,甚至乃是最正确的办法,但是他没想过一件事,那就是只有死掉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可能也正是他所想,所以后来大明的对外主动出击变成了被动防御,乃至于他的孙子,大明战神二代目,直接让蒙古人抓到草原吃韭菜花手把肉去了。 保守,是整个帝国的通病,不单是他朱高炽。 “你父亲现在到哪了?”朱允熥随口问道。 “他....?” “别瞒了,朕刚才说了,这封信到的时候,你父亲定然已在路上了。他此次来京,就是要跟朕言明利害关系,让朕许他出兵。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在北平等着。” 朱高炽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臣父说快马加鞭,想来此时应该到了山东境内。” “嗯!那就快了!”朱允熥把那封信放入御案的抽屉当中。 朱高炽缓缓站起身,“若皇上无事,臣先....” “急什么?”朱允熥笑道,“眼瞅到饭点儿了,留下陪朕一块用膳!” ~~ 王八耻带着两个太监,从外边抬了饭桌进来。 朱高炽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神色之中满是意外。 一小盆米饭,一道萝卜干炒腊肉,一道煎鱼,一碗白菜豆腐汤。 “这.....?”朱高炽犹豫片刻,“皇上,您就用这....?” “已经很好了!”朱允熥笑着,盘腿坐在炕桌边上,“朕素来喜欢吃这些家常口味的饭菜,大鱼大肉反而吃不下去!”说着,笑道,“一起来!” 朱高炽忙站起身,给朱允熥装饭。 “臣是觉得,皇上您也太清苦了一些!”朱高炽想想,笑道,“这等菜肴,怕是江南富家翁家里都不屑.....” “你也说了是富家翁,寻常百姓家见着肉就是过年,朕的餐桌上有鱼有肉,怎么就清苦?”朱允熥笑着把萝卜干腊肉里的汤汁淋在饭上,开口道,“你我皇明子弟,且不可骄奢淫逸啊!” 说着,扒了几口饭,继续笑道,“宫里以后每年的花费,就控制在七万上下,皇家是天下的表率,受万民供养理当爱惜民力。” “不但朕这样,以后朕的子孙也要这样,勤俭乃持家之良策,治国之德。” “朕还记得当年皇祖母在世的时候,每逢皇爷爷率领官员祭天求雨的时候,所吃的饭食都是皇祖母带人准备,就是穷人家的粗粮叶子菜粥。朕记得有一年,因为大旱皇爷爷在天坛住了整整三天,三天里吃的都是粗粮叶子菜糊糊。” “当时皇爷爷还在先父说,跟战乱时节比起来这已经很好了,起码是人吃的粮食!” “大江山不容易,做江山更难。朕知道你心里对朕在对你们这些藩王的事上,很是不以为然,以为小题大做,私底下说朕刻薄寡恩.....” “臣觉悟此言!”朱高炽一头冷汗。 “嘴上没说,心里定然有吧!”朱允熥笑笑,“你想过没有,上梁不正下梁歪啊,第一代藩王们就骄奢,那以后呢?”说着,亲手给朱高炽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对方碗里,“朕听说六叔楚王,一顿饭要七十多样菜。那哪是吃饭呀?那是吃钱吗?他哪来的钱?” 朱高炽猛的低头,把嘴巴塞满。 “别接茬!千万别接茬!”朱高炽心中暗道,“我要是顺着他口风说,说不定日后对付六叔,我就是他手中的刀!” “这次你父亲来也是好事,朕有很多话也要和他说说!”朱允熥继续笑道,“对了,你看朕,忘了你们父子其实也很久没见了!” 说着,沉吟片刻,“骨肉分离,哎,两处相思啊!” “啥意思?让我和爹回北平?”朱高炽心中一震。 “你也是成家的人了!”朱允熥说道,“这样吧,等见着你父亲,我跟他说让他把你的夫人送来京师,让你们团聚!” “我弄死你丫的!”朱高炽心中大骂,“扣着我不算,还把我媳妇也弄来是吧?你丫坏透了你个坏嘎嘎!” 第94章父子(1) “要是让父王知道,你在京城整日不干正事瞎逛荡,你还得挨揍!” 见了老三朱高燧这幅疲怠的样子,朱高炽就觉得有些头疼,甚至有些烦躁。 “我倒是想干正事,可正事在哪呢?”朱高燧不忿道,“哦,我又不是燕王世子,又不是啥亲王郡王,就是个没爵位的空头皇孙,哪有正事给我?” 说着,他忽然又返身挨着朱高炽坐下,低声道,“老大,你说我也老大不小了,我这爵位到底什么时候封啊?” 随即又开始自说自话,“我是亲王之子,按大明会典应该就是郡王,田庄人口兵马属官是一个都不能少的。” “哎!”朱高炽没说话,而是无声叹气。 “你还想要爵位,呵呵。大明朝的龙子龙孙们,以后的爵位可不都是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的了。” 朱高炽心里暗叹一声,眉头紧皱。 ~~ 夜晚的紫禁城,格外静谧。 朱允熥从乾清宫出来,步行朝着老爷子的永安宫走去。 永安宫中,只有寝宫那边的灯还亮着。 老爷子披着一张毛毯,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座暖炉,肥大的橘猫夹着尾巴蜷缩在老爷子的脚下。 英气勃勃的安王朱楹,蹲在一边笑着给老爷子捶腿。爷俩好似在说着什么,彼此的脸上都带着笑,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 “大孙来了?”老爷子见朱允熥进来,在摇椅上坐直了,“咱跟二十二正说你呢!” “参见皇上!”朱楹起身行礼。 曾经的小屁孩王爷,已有了几分男子汉的样子,脸上洋溢的全是青春和活力。 “二十二叔不必多礼!”朱允熥笑着摆手,在朴无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皇爷爷和二十二叔说孙儿什么?” “说着要在你身上打秋风!”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一笑,心中已是明白,抬头对安王朱楹道,“说你大婚的事儿?” 朱楹年轻的脸色带了几分扭捏和羞涩,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见他如此朱允熥就打趣道,“现在就开始等不及了?可是私下里见了徐家的美娇娘,心里按耐不住?” “啧,胡闹呢!”不等朱楹说话,老爷子嗔怒道,“哪有跟叔叔这么说话的?传出去让人笑话!” 说着,微微侧身,“大孙,咱跟你说,别的咱不管,可老二十二的婚事,你得给咱办的风风光光的。都是自家人,该花的钱你得花,人一辈子就是这么一回,别整的太寒酸,咱大明朝又不差那点。” “想省钱在哪都能省,可不能省在自家人身上。论节俭你可比不过咱吧,可这些年对这些儿孙们,咱啥时候小气过?” “再说了,他未来的媳妇是徐家。所谓门当户对,人家陪嫁金山银山的,咱们这边出仨瓜俩枣,脸往哪放?”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话啥意思,最近宫里裁减开支,自然引得私底下有些闲话。老爷子这是怕他这个皇帝,舍不得给儿子花钱。 “皇爷爷放心,二十二叔的婚事,孙儿心中早有计较!”朱允熥笑道,“宫里的内库早就预备好了,有现银九万另九千取长长久久之意。金五千两,还有江南制造局,苏州织造,松江织造的布料,造办处制造的各种器皿都已完备。” 闻言,老爷子笑的欢畅起来。 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却绝对不少,再考虑到现在白银的购买力,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丰厚。要知道当初他朱允熥结婚,所有的花费算下来,折合成白银也不过五万。 其实和结婚的钱比起来,真正的大头还在后面。藩王大婚成丁之后就藩,光是田地一项就够头疼的。 安王朱楹是亲王,除却御赐的田庄不算,光是安置他的土地就要高达千顷。还有宫城的修建,人口的调拨等等。 其实早年间,老爷子对藩王们极其严厉,动不动就让他们移库斯坦。可现在的老爷子别的事都看得开,但唯独在儿子身上,见不得半点委屈。尤其是晚年之后,面对这些老来得子未成年的小儿子们。 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孙儿想着二十二叔大婚的花费,就定为长例。日后其他皇叔大婚,也都按照这个份额。”朱允熥继续笑道,“还有,宫里内大库共有十八间,金窖七间。这些财物在宫里放着也是放着,每个皇叔大婚,就任选一间,为其日后安家立业的根本!” “好好!”老爷子眯着眼睛大笑,“家有余粮心不慌嘛,钱财多些也不是坏处,毕竟日后独立门户开枝散叶都要钱财。” 第95章父子(2) “臣不是要就藩,而是....” 安王朱楹急忙开口,“而是臣想求皇上,再留臣几年!” 这话顿时让老爷子还有朱允熥都颇为意外,目光齐齐看过去。 朱楹不安的一笑,低声道,“平凉偏远,风物水土又和京城截然不同....” 闻言老爷子微微不悦,“你是嫌哪边不好?” “儿臣不敢!”朱楹忙道,“儿臣,儿臣.....” 说着,噗通一声跪下,“儿臣是想,在京城再陪父皇几年!” 顿时,老爷子微微有些动容。 “皇上!”朱楹又对朱允熥说道,“父皇年岁大了,臣....平凉太远,臣怕这一去....”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声音已是哽咽,“这几年,臣一天天大,而父皇看着却是一天天的老。臣没什么雄心壮志,也不想如其他皇兄那般成为什么马上的塞王,更没想着建功立业,就想着多陪陪父皇。” “陪父皇说说话,陪他遛遛弯,让他老人家骂两句夸几声。”朱楹说着,眼角已有泪光,“要是臣争气,有个一儿半女,臣就每日带进宫来,陪着父皇.....” “痴儿!”老爷子伸出大手,轻轻的拍打朱楹的肩膀,然后轻柔的放在他头顶上摩挲起来。 他是怕走得太远,不能陪老爷子走完余生! 这份孝心让朱允熥为之动容,也甚为欣慰。 “人哪有不死的?你是怕看不着咱活气儿?”老爷子叹息,笑道,“儿啊,有这心就行了,有这心你爹就知足喽!” “儿臣不想出去就藩!”朱楹把头靠在老爷子大腿上,“儿子也不想出宫,哪怕是成亲了,儿臣也想着住在宫里,每日都能见着父皇!” 老爷子的声音越发柔和,摸着儿子的手都开始颤抖,“痴儿,你成亲了自然要搬出去住啊!住在宫里像什么样子!” “您在宫里,儿臣就在宫里,您在哪,儿臣的家就在哪!”朱楹忍不住骤然哭出声音来。 这话听得让人心酸,和其他老爷子的老来子不同,安王朱楹的生母很早就病故了,从小就仿若小可怜一般。也正是如此,老爷子对他才格外的怜惜。 “不哭不哭!”老爷子安慰安王朱楹,目光看向朱允熥。 第96章 四叔,你要什么(1) 三日后,燕王朱棣已是快马到京。 乍听到这个消息,正是清晨大朝会之时。朱允熥不免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朱棣会这么快。北京距离南京,那可是两千多里,就算是可以不停的换马可人也不是铁打的。 清晨的光,笼罩在乾清宫金色的琉璃瓦上,显得格外庄重辉煌。 朱允熥没有坐肩與而是大步流星步行从端门进入,年轻的皇帝步伐极快,以至于身后的宫人侍卫都要小跑着跟随。 “皇上,燕王到了,在值班房候着觐见。”已是皇城侍卫亲军统领之一的邓平,一身簇新的大红绣金丝线蟒服,上前说道。 “宣他进暖阁。”朱允熥点头交代一路,继续前行。 可随即又停步,回头道,“他一个人进宫来的?” “回皇上,只有燕王一人。”说着邓平犹豫下,片刻后开口道,“臣昨夜值守,宫门未开之前,燕王就到了。只带着几个亲兵侍卫,跟臣隔着墙说了几句话,就坐在马上打瞌睡。” “他人现在在歇着?”朱允熥说了一声,调头朝西侧的侯见房走。 刚走到门口,挥手让驻立的侍卫无声散开。还没进门,朱允熥就看到,正下巴点在胸膛上,发出阵阵鼾声的朱棣。 阳光从外面涌入,照在那张和老爷子有几分相似的脸上,胡须浓密且凌乱的布满脸颊,眉头在睡梦中皱成了川字形。 他的头随着鼾声起伏,双手握成拳头抱在胸前。满身的风尘,马靴满是泥污。因为昼夜疾驰,厚厚的兜裆裤,大腿两侧都磨得几乎透明,能看到里面青色的裤子。 只一看就知这是一位衣不卸甲,性如烈火的猛汉子。可再仔细看看,他的眉眼中间,已满是细长的皱纹。 而他的神态实在是疲惫到极点的模样,带着病态的潮红。 一时间朱允熥看着朱棣的目光复杂起来,大明亲王之尊,跋涉千里只为军情。 由此可见他心中那份骄傲,还有建功立业之心从未泯灭。不为一国之君,便为一国之魂。 有这样的宗王,何愁朱家子弟没有出路?可除了他之外,宗室之中再无这样的豪情壮志。 “皇上……” “别出声。”朱允熥制止上前,欲唤醒朱棣的邓平,然后解开身上的披风,缓缓盖了上去。 “嗯?” 许是动作大了又或者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朱棣猛的惊醒,蹭的站起来,虎目中金光四射。 待看到是朱允熥之后,光华又马上内敛,“臣失态,不知皇上驾到……” “何必这么急?”朱允熥笑道,“身子不要了?既然早进城了,为何不好好歇歇再来叫朕?” “军情如火,事关重大不敢怠慢。”朱棣躬身说道,“禀明了皇上,臣还要回去。” “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万一病了就算有滔天之功,你也拿不下来。”朱允熥笑笑,“还没用早膳吧,跟朕一起。” ……… 暖阁中早膳摆在炕桌上,羊肉象眼包子,糖醋荷包蛋,浓稠的小米粥,凉拌银耳……… “坐吧!”朱允熥笑道。 朱棣在太监的服侍下净了手和脸,直接坐在朱允熥对面。 瞬间,从外面照射而入的阳光中,几缕浑浊的灰尘开始荡漾。 “皇上吃的也太素净了点儿!”朱棣看着餐桌似乎有些不知怎么下筷子。 他其实已经饿极了,这一桌还不够他自己吃的。 “朕平日就是这样。”朱允熥把包子推到朱棣的面前,笑道,“方才本想让御膳房给你准备些其他的,可是朕转念一想,你长途劳累此时不宜暴饮暴食。”说着,亲手给朱棣盛粥,继续笑道,“先简单吃一些,等你好好睡一觉之后,想吃什么随你。” 朱棣也不客气,直接拿了粥在手里,呼噜两下去了半碗。 他这人历来如此,不会再这种小节的事上小心翼翼。在他看来,那样显得假,更显得做做。 随后又是餐盘包子进肚,朱棣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一路上没吃过热乎饭吧?”朱允熥问道。 朱棣咽下嘴里的食物,“一天一百八十里,还真没那功夫,饿了就在马背上啃烧饼喝凉水。” “朕还是那话,你也不是壮小伙了别逞强。”朱允熥笑道,“有些事急不得。” 一天一百八十里听着就瘆人,需知以前最精锐的蒙古骑兵,也不过是一天一百二十里左右。 马背上的骑行可不是精通马术就可以的,那需要莫大的毅力还有勇气。 闻晚,朱棣的表情郑重起来,“皇上,不急不行,臣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说的时间是指他的年纪,再过几年过他未必有这样的体力和胆气。 说着,朱棣低头一笑,“这两年在北平一直养着,腰上的肉都送了。臣这回快马进京,就当是战前演练。” “路上虽苦,可毕竟是我大明境内,随时可走补给。若是在塞外,更艰辛十倍。若这点难都受不了,带兵去了塞外,怕是让人要吃败仗。”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这次就是要深入草原。”朱允熥开口道。 “皇上,这是千载难逢之机啊!”朱棣起身抱拳道,“北元内乱,瓦剌部有求于我大明,必然为王师先驱。届时那些躲在草洞里的狼崽子,都能掏出来。” 朱允熥故意沉吟道,“朕看你的折子,瓦剌和北元汗庭还没打起来啊?” “只要皇上答应支持瓦剌,就一定能打起来。”朱棣说着咧嘴一笑,“就算他不打想打,臣也能让他们打起来。” 说着,他露出几分狡黠的微笑,“臣带着瓦剌的使者进京前,就让人散播他们有意归附我大明的消息,相比这时候北元的伪皇,正在和合部商讨要不要先动手。” “嘿嘿,他瓦剌既然送上门来,就由不得他。不抓住这个机会,都对不起他。” 朱允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站起身走到窗边。 历史上有过这样的机会没有? 应该是有,此时的北元在明军的连年打击下处于绝对的劣势,不敢和大明抗衡。再加上元主昏庸,黄金家族的号召力大不如前,许多蒙古部族已经站在大明这边。 可历史上为何大明没抓住这次机会呢? 不是不想,应该是无暇顾及。 按照历史的节点,原时空的朱棣眼睛都盯着京城,和自己大侄子斗智斗勇,准备将来一决雌雄。 朱允熥扭头,看了眼在殿那金色的龙椅,开口道,“四叔,我想再问你一次,你现在到底想要什么?” 朱棣马上开口道,“若皇上信得过臣,请把十七弟的朵颜三卫给臣,还有驻扎在高丽的三营火枪骑兵……” 朱允熥回头,“朕问的不是这个。” 第97章 四叔,你要什么(2) “四叔!” 站在窗边的朱允熥忽然微微的加重语气,“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就站在那里,长身玉立。 阳光中仿若温文尔雅的少年,一身贵皮。 头发凌乱的朱棣愣住,他看着朱允熥的笑脸,突然觉得很刺眼,他的目光骤然间变得愤怒起来。 我要什么? 今时今日我还能要什么? 我还敢要什么? 我还有什么机会要什么? 我已经低头了,放下所有执念,谦卑无比。我不敢再争,因为我内心有畏惧。 可现在我千里疾驰而来,为了大明的边疆,你却对我怀疑! 好恨,好委屈! 我………胸中满腔怒气汇成一句话,“皇上,你还是不信任我吗?” 朱棣的咆哮,让从窗口照射进来的光柱猛的一颤。与此同时,乾清宫在的侍卫,同时抽刀往里冲。 “出去!”朱允熥轻轻说道。 侍卫们齐齐停步,躬身退出,但邓平依旧按着刀柄站在门口。 “你是不是骑马累糊涂了?” 朱允熥调侃的笑笑,然后坐下说道,“我若怀疑你,你还能现在这跟我说话吗?” 刹那间,朱棣猛的愣住。 是的,人家只要怀疑他,随时可以动手,且自己毫无还手的能力。 人家是皇帝,老爷子禅位,如今已执掌了天下大权的皇帝。 人家一句话,自己别说来京城,出北平的王宫都寸步难行。 “我…想岔了!”朱棣心中长叹。 同时也带着浓浓的懊恼,怎么就把心里感想的喊出来了呢? 人都会有一个情绪爆发的节点,对于朱棣而言这个节点就在刚才朱允熥那句话之后。 曾经他是自认天下第一的骄子,盖世的豪雄,他谁都不服。 他的能力配得上他的野心,他有着前无古人的志向。 可后来,他都抛弃了。 被逼着抛弃了… 他变成了他最唾弃的人,投降了归顺了效忠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中没有怨气。 没人的时候,他也会骂自己。书包阁 人一旦松了心中的气,就再也不是自己。这几年到底有多消沉,只有他自己知道。 直到现在,他有了一个证明自己还是英雄的机会。 所以才会在瞬间变得那么敏感。 “四叔!”朱允熥依旧笑着,“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第99章 过去的事不提了(2) 过去的事儿... 朱允炆! 道衍和尚! 八王联盟! 还有那些见不得光,更见不得史书的丑事.... 朱棣的心里像是喝了几大口酸汤,苦汁翻涌。 心中更是有惊惧也有悔恨! 这些年,老爷子对他,仍然满是失望。 “以后好好的,别学老五!”老爷子舒服的在竹椅上微微侧身,“别那么丢人败兴!” “儿子知道了!”朱棣低声道。 老爷子再瞅他一眼,“咱是你爹,你有错咱都要忍着你,别人不是你爹,明白?” 朱棣后背被冷汗湿透,心中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只能点头道,“儿子明白!” “醒的晚了点,不过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自家话,醒了就成!”老爷子忽然锤着腰,龇牙咧嘴的坐起来。 “爹,您这岁数了,就别下地了。”朱棣蹲在老爷子身边,轻轻揉捏着老爷子的腰,“要不叫太医?” “就这,就这儿!”老爷子呲牙,“使劲!使点劲儿,狠劲揉。他娘的,老骨头说疼就疼啊!” “爹,叫太医吧?’ “不用,那些庸医他娘的没事找事,恨不得给你按在药罐子里。你好好给咱按按,一会弄两贴虎皮膏药敷上去,拔拔凉气就妥了!” 不远处的朴不成,就站在门口默默的看着他们两父子,眼神中有别样的情绪涌动。然后,他转身回殿中,再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副膏药。 点燃烛火,展开膏药在火上炙烤,等膏药发出药香,捧着走到朱棣身边。 “四爷!” “有劳!”朱棣对朴不成点点头,又摸着老爷子髋部上面一点,“爹,是这吗?” “嗯,就这....嘶,得劲,热乎!”老爷子紧皱的眉头舒展起来,嘴里哼哼道,“今天也算是享了儿子的福了,呵呵!让儿子伺候一回!” “爹,儿子.....” “行了,你也回吧!”老爷子闭着眼说道。 “啊?”朱棣再次愣住,“爹?” “好不容易来趟京城,就呆这么一天,去看看你的儿子们!”老爷子闭眼道,“下半晌别出去吃酒,好好在家睡觉养足精神,明天还要赶路回去呢?” “儿子多陪陪您!” “哎,去吧!咱一时半会死不了!呵!”老爷子笑道,“就算过两天死了你也没啥遗憾,毕竟这回看着咱活气儿了!” “爹,你咋总是死呀死呀的!” “人不都有这么一天吗!”老爷子一脸淡然,摆手道,“去吧去吧,回去好好歇着。年轻时不好好爱惜自己,上了岁数病找你,回去别那么赶,天大的事也要有个好精神。” 说着,他睁开眼睛,笑着看看朱棣,再次摆手,“走吧!” 朱棣也看着老爷子良久,然后缓缓跪下,“那儿子,就先走了!” “嗯!”老爷子哼了一声。 随后,他看着朱棣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又看着朱棣起身转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老爷子始终斜靠在椅子上,面色淡然。但他藏在袖子里的大手,却用力按着椅子的扶手。 直到朱棣即将跨过门槛,老爷子忽然喊道,“老四!” “爹!” “加小心!千万加小心!” 朱棣重重点头,再次拜倒。 人生七十古来稀,老爷子古稀之年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们父子二人都知道,父子之间也是见一次少一次,甚至可能是最后一次。 人心里都是有感应的,这种感应没有根据,却往往很灵验很准确。 ~~ “咳!咳!咳!” 朱棣的身影刚消失,椅子上的老爷子就激烈的咳嗽起来,弯着腰像个虾米一样的蜷缩。 “老爷子!”朴不成大惊上前,赶紧拍打老爷子的后背。 “咳咳!”老爷子松开捂住嘴的手,然后那只手死死的攥着。 “传太医吧!”朴不成颤声道,“您可别忍着了!” “嗨,年岁大了不就这样?”老爷子笑道,“那些遭瘟的医生,没等病死先让他们吓死了。这都老毛病,猫一天狗一天的,不碍事!” 说着,端起刚才朱棣喝剩下的半碗茶,一股脑的灌进去,重重的喘了几口气。 “早年间呀,咱在乡下的时候,隔壁庄子有个老员外。都八十多了还硬硬朗朗的,人家问他长寿的诀窍。他说能长寿啊,就是因为他一辈子都没看过郎中。不知道有病,他娘的就不害怕!” 老爷子笑着,随口讲着过去的故事。 然后看看朴不成,忽然笑道,“你个老东西,你咋就浑身上下一点病没有呢?” 朴不成小心的用毛巾擦拭着老爷子的嘴角,“奴婢断了根儿,这辈子不操心!” “哈!儿子都了都是债啊,欠他们的!”说着,长叹一声,“还好,终究是知道好歹,没让咱难做啊!” “其实四爷心性是好的,也是孝顺的,就是这些年被人挑唆....” “不用帮他说好话,咱自己的种儿自己知道,他以前就是不知足。”老爷子躺着,开口道,“还是那话,寻常人家分家产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何况那把椅子呢?他大哥要是活着,他再不知足也得忍着,可他大哥不在了,他也是咱的儿子啊....”bookAbc.Cc 朴不成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而是拿起一张毯子,给老爷子盖上。 “枕头底下那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吧,咱改改!”老爷子低声道。 “是!” 朴不成进寝宫,不多时出来手中多了一个精巧的黑色小木匣。 “打开!”老爷子道。 匣子的顶盖被抽出来,露出里面一张略显陈旧的文书,像是奏章一般。 “最后那页!”老爷子依旧闭着眼。 刷,朴不成撕了下来。 “烧了!”老爷子又道。 朴不成凑到刚才给老爷子烤膏药的火烛前,手中的信纸瞬间燃烧。 火光在阳光下细不可见,却迅速变成了灰烬。 这时,老爷子才睁开眼,笑道,“给他个机会吧!毕竟咱是当爹的!” “那其他的?”朴不成试探着问道。 “咱死那天,交给皇帝。告诉他,他若想用就用,不想用就留着当念想!”说着,老爷子再次闭上眼睛,口中喃喃道,“老朴啊,咱记性不好了,你得帮咱记着日子。” “花园子里的土翻完了,啥时候播种,啥时候施肥.....” ~~ 朱棣刚出大明门,就见到自己的俩傻儿子,一胖一瘦,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辆马车前等着他。 “爹!”朱高炽和朱高燧同时上前行礼,“知道您来了,儿子就一直在这等着!” 许久不曾见自己的儿子,朱棣的目光舍不得在他们脸上挪开。 老大又稳重了许多,就是嘴唇上的胡子显得有些薄,不好看。 老三还是那鸟样子,就知道躲在他大哥身板后装熊,眼珠子乱转。 “我.....”一时间朱棣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哪开口。 “知道您一路跋涉累坏了!”朱高炽开口道,“儿子已把家里准备好了,您回去泡个澡,好好睡一觉。” “那个,是儿子给您准备的被褥!”朱高燧在后面小心的说道,“儿子还让厨房准备了您爱吃的白肉锅子.....” “好!”朱棣微微一笑,“回家去,你俩给爹搓搓背!” 说着,一手拉起一个,没有骑马上了马车。 朱棣的亲兵们,无声跟随。 马车前行的刹那,车厢里传来朱高燧的嘟囔,“老大你往那边点,我腿都伸不开了!哎呀,你屁股压着我手了!” 第100章 一鸣惊人(1) 浴堂子里,雾气昭昭。 朱棣没有去皇帝赐给他儿子那座新宅,而是依旧住进了曾经在京中的老宅。 老宅的后院单独有个温汤池,能容纳数人同时泡澡。光滑如玉的青砖砌造而成,池底一边是热水管一边是冷水管,都是纯铜的,若池子中的水冷了,就开热水缓缓注入。 朱棣靠在水池边上,双手张开,热水刺激着他身体上的每个毛孔,洗刷着多日的疲惫。 腾腾腾,朱高燧塔拉着鞋,甩开身上的毛巾,露出满身排骨,浪里白条,噗通一声跳入池中。 下一秒,又猛的起身,烫得浑身不住的打哆嗦。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当!”朱棣眯着眼睛笑笑,“得多吃点,看你瘦的!” “嘶....嘶.....”朱高燧不住吸着冷气,咬着牙全身都泡在池子里。 这时,朱棣微微转头,朱高炽裹着厚厚的毛巾,白嫩的皮肤和毛巾好似一个颜色,甚至比毛巾还白,挺着肚子缓缓而来。 他小心的骑在池子上,然后脚丫子轻轻点了下池中水,试了下温度。 “嘶.....唔.....啊!” 然后,朱高炽顺着水池边,慢慢的滑动下来。bookAbc.Cc “跟你爹一块泡在还裹条毛巾?”朱棣笑道,“挺大个爷们还害臊?”说着,大手狠狠的搓脸,“你是我生的,啥没见过?” “呵呵!”朱高炽干笑两声,似乎颇为不好意思。 “爹,老大不是害臊,他是怕人看!”朱高燧在旁坏笑道,“以前跟老大泡澡,老二就说过,老大胖得低下头看不着自己的脸.....” 啪!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猛的挨了一下。 这动静可不小,朱高燧顿时脑袋嗡嗡的,差点一头扎进池子里。 随后捂着后脑勺委屈的看着朱棣,“爹?” 朱棣静静的看着平日宠爱的不行的老三,“谁家的规矩,当弟弟的埋汰大哥?” “爹?”朱高燧更是委屈,“我......” 啪! 朱棣反手就是一个嘴巴,朱高燧半边脸瞬间肿起来。 “问你呢,在哪学的规矩,埋汰你大哥?”朱棣沉着脸说道。 “爹,老三.....” “你闭嘴!”见朱高炽要帮腔,朱棣瞥了他一眼,不满道,“大没个大样,小没个小样,长幼有序不明白吗?你这当大哥的,就任凭弟弟这么说你?” “你是老大,是家里的长子,就要有长子的威仪!我在,你是大哥。我不在,长兄为父!” 朱棣的声音带着几分愤怒,朱高炽和朱高燧同时低头。 “往后,再对你大哥不恭敬,家法伺候。”朱棣又点点朱高燧,“你也别不服气,告诉你,你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敬重,就不可能敬重别人。你哥哥不和你计较,但若惹了外人,外人可不是你哥,不是你爹,收拾你就不是两嘴巴的事。” 说着,又郑重的说道,“记着,有能耐跟外人使去,那才是英雄好汉。自家兄弟之间,必须给老子攥成一个拳头。” “儿子知道了!”朱高燧低声道。 “你别嘴上好听!”朱棣哼了一声,“也别心里不服气,打你是为你好。因为若将来有点啥事,能帮你的除了你爹就是你哥。你爹跟不了你一辈子,你哥去能多管你几年!” 说到此处,朱棣慢慢转身,露出满是带着疤痕的雄壮后背,“老大,过来给我搓搓背!” “哎!”朱高炽答应一声,手上缠了毛巾,从池子中走过来,站到朱棣背后。 “使劲儿!”朱棣闭着眼说道。 朱高炽顺着朱棣的后脖颈子往下用力,使劲的搓着,浴室中寂静无声,只有刷刷的声音。 没多时,朱棣的后背上,一条条泥球在皮肤上显现。被搓过的地方通红,和还没搓的地方形成鲜明的对比。 “家里的事,你以后要多担着!”朱棣脑袋枕着胳膊,开口道,“弟弟们好与不好的,你都要多包容,谁让你是老大呢!” “儿子记住了!”朱高炽觉得父亲近日有些反常,但哪里反常又说不上来。 “管是对他们好,严点不怕。棍棒之下出孝子,当大哥的太客气他们不拿你当回事!”朱棣又道。 “其实老二老三都挺好的!”朱高炽小声的说了一句。 “哎!”朱棣长叹,“老二呀!”说着,苦笑摇头,“自己作,作得离家千万里。要说你们三兄弟中,也就是老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像我。” “可他呀,像在表面上。他内里头,太莽,太鲁,太冲动,有时候也太看重面子。” “老三呢,小聪明跟小孩似的长不大,净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你们仨中,唯独你是稳重人。” 刷刷,朱高炽没回话,继续用力的搓着。 “所以,你得把这个家担起来,你老子日后要是哪天没了,他们俩兄弟你都要照顾到了!”朱棣再次开口,“老大呀!” “儿子在!” “就算他俩日后有的罪你的地方,有让你生气的地方,看着我的面子,你也不能看着他们犯错不帮衬,明白吗?”朱棣柔声道,“吃点亏就吃点亏吧,谁让你是老大呢!” “爹,好端端的您说这些作甚?”朱高燧也凑过来,卖力的搓着朱棣另一边胳膊。 “早早晚晚都要说,晚说不如早说!”朱棣闭着眼睛,“先说个利索!” 然后,大手使劲的搓搓脸,朱棣继续开口道,“老大啊,看样子你要在这京城继续待下去了。” 朱高炽心里叹气,嘴上笑道,“那就待呗,啥时候皇上放人了,啥时候再回去!” “他要是永远不放呢?”朱棣回头一笑。 朱高炽手上一顿,“不能吧?” “哈!傻小子!”朱棣骂了一声,然后又枕在胳膊上,“你爹我是他叔叔,老爷子封的亲王。可你呢,只是他的堂兄弟!” “您是说......?”朱高炽已猛的反应过来,“咱们燕藩?” “你在他身边也挺好!”朱棣开口说道,“皇上有用你的心,你就好好出力。咱们大明开国之时,老爷子说的是仿盛唐旧制。人家大唐的时候,宗室子弟是可以做官的。” “有的做了宰相,有的做了节度使,还有的做了封疆大吏,一点都不稀奇!” “好好干!武功一事上,你是超不过你老子的。但若文治上能有所成就,咱们父子也算青史留名!” “爹,您说什么呢?儿子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朱高燧懵懂的看看一脸愁容的朱高炽,轻声问道。 可是,没人给他答案。 朱棣说的,朱高炽懂。 皇帝在等,等着老爷子走后,再对他们这些藩王下手。 所谓天子之家只有权利没有亲情,皇帝绝不会容忍藩王们再保有大权。 他也从朱棣的话中,听出许多萧索之意。 “爹说的,儿子都记住了!”朱高炽轻声说道,随后舀起一瓢水,慢慢的淋在他搓过的地方。 “咱就三个儿子!”朱棣的声音低沉,“老子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这话,让朱高炽心中猛的一酸。 他知道,这句你们都好好的含义。也知道,这其中包含的责任,还有无助。 第103章 平地惊雷(1) 嗡,乾清宫中顿时炸开锅。 “燕世子何以口出狂言?” “迁都何等大事?宗庙社稷亿万百姓莫不知乎?” “大明国都早定,金陵虎踞龙盘之地迁移何处?” “迁都可保北方边境?简直信口雌黄。” “殿下难道不知,迁都要耗费多少国力吗?” 一瞬间,无数张嘴直接对准了朱高炽。 连他亲舅舅徐辉祖都忍不住,满是诧异的回头,眼神中隐隐有告诫之意。 可朱高炽岿然不动,目光看着宝座上的皇帝。 “皇帝要用你,你就好好做,莫丢了老子的脸,莫丢了咱家的人!” 朱高炽脑中,忽然想起他父亲朱棣临别时的话。 父亲老了,他现在要撑起这个家。而他不如父亲那样武功赫赫,能依靠的只有心中的韬略还有才干。 再碌碌无为下去,别说担着整个家,自己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个问题。 “爹说的对,大丈夫生于世总要做些什么!”他心中暗道。 宝座上的朱允熥,虽脸色不变,但心中也有些意外。 朱高炽这死胖子平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今天怎么直接来了个平地一声雷? 定都应天府其实当初也是权宜之计,大明刚刚建国,北方战事犹在,一国之都不可能建在打烂的地方。 而且金陵一带是老爷子的基本盘,控制湖广江浙精华之地,以这些地方的财税养军支持北伐。 但等中原战事平定之后,应天府作为一国之都的问题就开始显现出来。 最直接的就是距离北方太远,难以掌控整个北方。一旦边境有战事,鞭长莫及贻误战机。若是布以重兵,还要提防尾尾打不掉威胁中枢。 再往更深远一些来说,经济,民生,南北地域..... 朱允熥看着朱高炽,缓缓开口道,“迁都?迁往何处?” 朱高炽迎着朱允熥带着鼓励的目光,开口道,“自然是北平!” “一派胡言!”话音刚落,就有臣子们跳出来反对。 “北平边塞之地,怎能为都?” “胡人铁蹄一旦南下,北平危在旦夕,一国之都岂能立于百战之地?” 一时间,再次有无数张嘴对准了朱高炽。 “听他说完!”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声,乾清宫中骤然安静。 “皇上!”朱高炽起身拱手道,“臣不是无的放矢!若皇上要做守城之主,大明以应天府为都即可。可若皇上有意开拓进取,一扫前朝历代北方顽疾,有气吞山河之志,臣以为当迁都北平!” “当然,迁都北平会耗费无数国力,使百姓负担更重,光是劳役的人口就要高达百万。再加上北平远不如应天富足,所需米粮等物都要运河输送,更是劳民伤财。” “但从长远看,利大于弊!因定都北平,直面大明三北。东北华北西北,西北控制塞外,东北控制辽东,华北控制整个华北平原。还可整合河北河南山东之力,且以山西国都为屏障。” “至于你们所说是兵战凶危之地,大谬也!燕山太行山的天然屏障,可比长江天险坚固多了吧?东有渤海,胶东半岛,辽东半岛为护卫,天然形胜!” “再说即便是四战之地又如何?打便是了。以北平为都,有燕赵男儿为虎狼之师,以江南财税养之,还怕打不赢?” “诸位,若想边疆永保太平,只能打出去。北平退可为国门,进可为前哨。” 说道此处,他拱手道,“皇上,若我大明疆域只要这汉地十三省,那建都应天虽缺进去之意,但可守成。可若皇上视塞外西北等地皆为中华之土,应天则大为不足也!” “而且,不是臣危言耸听。国力无恒盛之势,北方若不苦心经营,一旦翌日有变,悔之晚矣!”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着说着朱高炽已是昂首挺胸傲然环视群臣。 他这个燕世子,在京中夹着尾巴的日子太久了,今日才露出他的另一面。 “一派胡言!” “荒谬荒谬!” “危言耸听!” 殿中群臣再次不满的叫嚷起来。 “死胖子,这才像你嘛!”朱允熥心中暗道。 他说的对,不是应天不好,而是应天和北平比起来作为这个幅员辽阔的帝国都城,有着天然的劣势。 后世人常说,大明是天子守国门,其实在朱允熥看来,这话正确也不正确。 正确的是,北平确实是国本。 但大明迁都北平最根本都用以,压根就不是守国门,而是打出去,以合法的名义统治天下被日月照耀之疆土。 不是什么天子守国门,而是天子狩边!狩猎于边也! 北平可以加强对东北西北的控制,确保能动员更多的兵力,面对北方强敌的挑衅。 除了在军事上,更重要的是在地域上经济上。 此时大明的经济中心在南方,河南河北山东这些地方在元末时已打烂了,而且由于之前长达数百年的割裂,南北两地急需一个可以沟通南北的纽带。 另外,定都于北平,可迅速发展华北西北的商业。南方的商品沿着运河海路北上,北方庞大的内需也可以使得南方经济更加兴旺,这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 最重要一点,金陵应天府太过于纸醉金迷。 “世子殿下所要迁都才能永保大明北方边境太平!”此时,户部尚书张紞缓缓开口道,“臣看来确实有些....异想天开!” “若以北平为都,城郭宫城要修,漕运南北大运河要通,到时候恐怕我大明这些年好不容易攒的这点家底,又要....打了水漂!” “张尚书所言甚是!一家一户搬家都不是小事,何况我大明?” “迁都北平?这不是异想天开是什么?” “年轻人真敢想也真敢说!” “就算迁都,何必去北平?” “朝廷过去,你燕藩去哪?” 臣子们再度沸沸扬扬的议论开来,许多人对朱高炽的提议嗤之以鼻,但也有许多人在低头沉思。 “井底之蛙!”朱高炽心中不屑,“迁都北平,大明北地则无藩!这招不比处心积虑想着怎么削藩更堂而皇之更好用吗?” “好了!”朱允熥微微摆手,殿中又再安静下来。 “燕世子不过是顺嘴一说,话赶话赶上了!”朱允熥开口道,“就算是迁都,也不是三言两语一场朝会就能定下来的事!”说着,看看群臣继续说道,“今日叫诸爱卿来,说的是北元和瓦剌的战事,不要跑题了!” 说完,他给了朱高炽一个肯定的眼神,继续道,“不管如何,朕已经答应燕王的事,不能言而无信。户部工部,所需的粮饷器械赶紧筹备!” 第104章 平地惊雷(2) 许多人把朱高炽所说的迁都当成了御前朝会的插曲,但也有人在皇帝的话语之中感到了别的意味。 尤其是朝会的最后,皇帝在群臣异口同声的反对声中,钦点燕王世子进了南书房为参赞。 ~~ “本朝君居于内,而王于外!” 朝会散去,除却南书房的大臣之外,臣子们都三三两两的散去。 解缙手捧一盏茶,站在南书房旁边,点心房的窗口,看着窗外低声说道。 “今日皇上却破格点了也燕藩世子为南书房大臣?”解缙说着,回头看看坐在一边吃着点心的李景隆,“您说,这会不会以后成为定例啊?” 说着,又道,“那以后,是不是皇族子弟可以做官,可以科举?这可和太上皇当初定的不大一样啊?” 李景隆慢条斯理的吃着刚烤出来的核桃酥,开口笑道,“咱们就别操这个心了!” “您这话不对!”解缙摇头道,“皇上此举确实耐人寻味啊!燕王世子以王大臣身份进南书房?啧啧!” “我等臣子皇上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你想那么多小心想歪了!”李景隆打趣一声,忽压低声音道,“张尚书那户部的钱庄,据说你是写的匾额?” “正是!”解缙笑道,“汇通天下,昨日刚写完,送到文庙那边裱糊去了!”说着,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写大字非我所长,几个字虽然俊秀但有失大气,也不知会不会被人说罪!” “你的字还用说,你要是写的不好,那大明朝就没人能写好!”李景隆捧了一嘴,继续问道,“可知何时正式施行?” 解缙顿了顿,“那还没说!”说着,对李景隆笑道,“人家张部堂嘴也严着呢,不像我这么好套话!” “哈哈!你呀!”李景隆被戳破心思,也不恼,大笑着站起身朝外走。 “曹国公何处去?”解缙笑问。 “理藩院安抚那瓦剌的使节去!”李景隆弹弹衣服上的桃酥屑,笑道,“皇上有旨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让他好好看看咱们大明的繁华!” 解缙一笑,点头相送。 李景隆刚出去,外边一通政司文吏垂手进来,“解学士,有人找您!” “谁呀?”解缙一顿,下意识的朝外看,正好跟在南书房门口的一人撞了一个对眼。 “以行?找我何事?”解缙笑道。 来人是解缙的同年,礼部右侍郎李至刚。 李志刚转身走来,拱手行礼道,“谢学士!” 第105章 请客(1) 南书房这几位都是人精,心里头清楚,这说是燕王世子请诸位同僚宴饮,其实真正请客的人是魏国公徐辉祖。 因为朱高炽请,别人不见得去回去。其一因为避嫌,其二他们大可不必卖他这个世子的面子。但徐辉祖开口就不一样,摆明了告诉众人,这是我外甥,诸位多少给些面子,以后不要那么排挤。 燕王的面子可以不给,但魏国公的面子要给。 东风楼就在正阳门外,取小楼昨夜东风之意,做的是地道的徽菜。 徐辉祖一向低调不张扬,难得帮他外甥做次人情。而朱高炽更是精到了极点,张口就点了徽菜酒楼房。 徽菜的起源是在宋末,发源地是皖南富庶之地徽州,老朱家的老家凤阳在皖北,但这两地方在大明建国之后,都归属于直隶。 所以广义上来说,徽菜也算是老朱家的家乡菜。 朱高炽这是在告诉南书房的众人,我虽是新来的,是后进晚辈,不比你们有根基。但我,毕竟是老朱家的人,小事上我受点气可以。可以后若是大事上,我看谁敢给我气受。 天刚一擦黑,东风楼三楼一层都被朱高炽包了下来。 诸位南书房大臣从宫中出来,换了便装悄然而来。 ~~ “徽菜盛于南宋,宋高宗曾问对于学士汪藻此味如何?汪学士引诗云,雪天牛尾狸,沙地马蹄鳖。” 众人来得差不多了,但雅间之中气氛微微有些沉默。是以,为了调和下气氛,大才子解缙笑着开口道,“徽菜属南菜,但不同于其他南菜偏甜的口味,而是咸鲜。尤其因食材多是山珍野味,最是吐出鲜字!今日咱们大伙可有口服了!” 闻言,众人脸上略带笑意。 张紞笑道,“解学士博学强闻,饮食一道也是如此精通。” 解缙笑道,“大人过奖了,我这人呀,正事不行,就是这些旁门左道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解学士过谦了!”周围人都打着哈哈,但心中却暗道,“小狐狸!” 朱高炽虽也是在旁微笑,但心里却在观察着这些人,暗中分析。 “解缙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论手中的权利他不能和其他人相比,论官职他品级略低,论资格也尚浅。所以在南书房中是随大流,不偏不倚!” “张紞侯庸茹瑺等人即便不是南书房大臣,也是六部魁首。这几人掌管着吏户兵三部,性子又多是雷厉风行之人。另外,还有个说翻脸就翻脸的暴昭。” “舅舅是老成持重,轻易不说话的人。曹国公李景隆大概是凑数的,那我日后该如何立足呢?” “皇上点我入南书房,随大流混日子恐怕都是不行的。我也必须要做出一番成绩来,那就少不得和这几位产生冲突?” 心中正暗想着,门外忽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李景隆大步从外面进来,肩膀一抖,披风已被随从接了下去,抱拳笑道,“不好意思诸位,来晚了!抱歉!” “要抱歉也要跟世子殿下抱歉,他是东家!”暴昭在一旁揶揄一笑。 “待会曹国公还要多喝两杯!”朱高炽也笑道。 李景隆就挨着朱高炽坐下,“按理说殿下请客,下官该早早的到,可是谁知道瓦剌那使者忒难缠。”说着,转头对众人笑道,“你们是没见着,我下午去安顿他的时候,那厮简直就是...就是土包子进城,见了什么都新鲜。这一路呀,哪怕是卖糖人的,他都恨不得卖两根来尝尝!” “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 但同时,也都在心里暗骂,“你个老狐狸!” 李景隆这番话,说的绝对是艺术。 首先对朱高炽口称下官,以示尊敬。摆明了告诉朱高炽还有魏国公徐辉祖,挑刺的事以后没我。 再对众人说话用了个我,那是对其他人表示亲近,大家是自己人。 “人都来齐了吧?”李景隆见桌上只有干鲜果和点心,还没上菜,开口道。 “稍等,还有一位!”朱高炽笑道。 “谁呀?”李景隆一愣。 “南书房行走,辛大人还没到!”朱高炽微微一笑。 辛彦德? 李景隆心中一怔。 在座的都是南书房参赞大臣,按理说辛彦德这个跑腿的还不够资格坐这,可朱高炽却依旧请了,且跟着众人一块等。 “会做人!”李景隆心中暗道。 请不请是朱高炽的事,但既然所有人都请了,不请辛彦德,那就有看人低的嫌疑。所以朱高炽请了,来不来是辛彦德的事。可朱高炽带着人在这干等,也给了辛彦德天大的面子。 就这时,靠着窗户的茹瑺笑道,“来了!” 众人望向窗外,长街人流之中,辛彦德穿着半新不旧夹袄,手上拎着一个纸包,好像谁欠他钱似的,不情不愿的朝这边而来。 不多时,辛彦德上了三楼雅间。 朱高炽竟然主动站起身,“辛大人何以来迟呀?” 藩王世子居然主动迎接,饶是辛彦德六亲不认,但也有些局促。 拎着手中的纸包,“刚才在路上挑了点东西,所以耽搁片刻!”说着,附身道,“让诸位大人久等了!” “这是?”朱高炽看向那个纸包。 “按照下官老家的习俗,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下官俸禄微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挑了半斤茶叶半斤红糖!”辛彦德说着,双手奉上,“不成敬意!” “岂敢岂敢!”朱高炽忙郑重的双手接了,小心的交代给随从,亲手拉开椅子,“请!” 辛彦德拱拱手,面无表情的挨着李景隆坐下。 人已全到,朱高炽转身对外面说道,“上菜吧!”说着,又嘱咐一声,“让你们额外预备的三桌席面,赶紧送到宫里去!” 李景隆不解,“是给皇上送的?” “不是!”朱高炽笑道,“是给南书房其他文吏,还有是侍卫处准备的!” “会做人!” 李景隆心中赞道。 南书房组建这么久,平日谁也没把那些基层文吏放在心上,朱高炽来这么一手,那些人还不念他的好? 还有侍卫处的侍卫们,以后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一手更是无形之间拉近了距离。 “会做官!”李景隆又心中赞道。 同时,对朱高炽其人,他也多了几分防备。 他也是会做人会做官的人,所以对待同类就难免多了几分警惕。 因为他知道,这看似面面俱到的面具之下,隐藏着何等的真实面目。 “诸位喝什么酒?”朱高炽又笑道,“是金陵瓶酒,还是山东秋露白?还是淮安绿豆酒?” 侯庸笑道,“我等客随主便!” “还是听各位大人的!”朱高炽笑了笑,转头看向李景隆,“曹国公,听说您是酒道的行家,您看选何种?” 李景隆想想,“酒楼里的酒不好,难得今日诸位大人都在....”说着,转头对外面喊道,“来人!” “小人在!” “回府上,把三十年的绍兴黄搬十坛来!”说着,李景隆对众人笑道,“三十年的陈酿,市面上可不多见。现在虽开春了,可天还是凉。黄酒煮着来喝,既爽口又不暖身!” “就听曹国公的便是!”众人都笑。 唯独辛彦德硬邦邦的来了一句,“都说曹国公富可敌国,果然不假。一坛三十年的绍兴黄陈酿,市面上一坛难求。听说一坛子最少要三块银元,还供不应求。而曹国公一出手就是下官大半年的俸禄。” 第106章 请客(2) 话音刚落,席面上骤然冷场。 也不知他辛彦德是真愣头青,还是话有所指。 李景隆面有尴尬,心中怒骂,“你姥姥的!” “曹国公家里三代豪门勋贵,绍兴黄还是喝得起的!”暴昭在边上打哈哈笑道。 这话看似是好话,可仔细听着,也不是什么好话。 文官和淮西勋贵武人,天生就尿不到一壶里去。就算是同为南书房参赞大臣,同在一个桌上吃饭,逮着机会也要含沙射影的讥讽几句。 就气氛冷场之时,徐辉祖却出人意料的开口,“曹国公藏的好深啊,家里有这种好酒平日也不说!”说着,笑道,“等会我可要派人讨要一些!” “还有下官!”解缙也笑道,“这等好酒可是喝一坛少一坛,不能错过这等口福啊!” “哈哈,我家里好酒多的是,诸位随意!”李景隆大笑。 然后,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辛彦德,也看看暴昭。 那眼神的意思就是,老子就是官大钱多你们怎地?酸去吧! 随后席面上再次有些冷场,大伙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而且还把朝政上的事都避开,不说官场,只说家乡的风土人情。 不多时后,门外传来店家小二抑扬顿挫的喊声,“上菜!” 火腿炖甲鱼,黄山炖鸽子,清蒸石鸡,腌鲜鳜鱼,问政山笋,双爆串飞..... 顷刻之间,林林种种一大桌子三五十样菜肴流水一般奉上。 这些名菜,在徐辉祖李景隆这些豪门子弟等人的眼里不算什么,在解缙的眼里也乏善可陈,可是侯庸暴昭辛彦德等寒门官员的眼中,确实闻所未闻,一时间都不知从哪下筷子。 等所有菜都上完,李景隆的随从也从李府取了黄酒回来,放在精美的盛酒器之中,加了姜丝和红枣,用热水泡着。 徐辉祖在桌子下面,不动声色的碰碰朱高炽。 后者站起身,双手捧酒笑道,“今日没有什么藩王世子,只有后学晚辈朱高炽。高炽年少德薄,日后还要诸位大人多多提携指教。有什么不足之处,诸位多多包涵。此杯,敬诸位大人。” 说着,一仰头先干为敬。 众人也都一饮而尽,唯独辛彦德却只是嘴唇沾了一下,又放下酒杯。 “嗯....”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辛彦德有些局促,低声道,“下官不胜酒力,而且等会散场了还要回去处理公务,所以不能多喝!” “无妨无妨!”朱高炽笑道,“点到为止即可,不能耽误正事!” 对这种愣头青的不识时务,朱高炽不以为然。可心里,也隐隐有些钦佩对方。官场这个大染缸,能做到如淤泥而不染的寥寥无几。能做到这般恪守原则的,更是屈指可数。 朱高炽不以为意,但徐辉祖却有些不悦。 这宴会是借他的口给朱高炽铺路的,不管怎么说他都算半个主人。虽他和燕王朱棣关系不怎么和睦,但对这个外甥确实很有好感。 此时辛彦德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识抬举了? 再说徐辉祖虽再怎么低调老成,可也是顶级的豪门勋贵当家人,自小到大,就算皇族中人都给他几分面子,就算太上皇跟他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你辛彦德如此,是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是以,徐辉祖就开口问道,“辛大人,有什么公务不能等到明天?” 辛彦德也是愣,徐辉祖这话根本不是在问他,而是拐着弯说就你有公务别人没有?你既然来了,何必这么不解风情? “是各地卫所的折子!”辛彦德张口道,“说起来还和魏国公和茹兵部有关系,就是前年皇上让审查各地卫所屯田还有兵员的奏折。皇上吩咐过下官,等所有折子都到了一并呈上去。这些奏折先后顺序不一,而且卫所,兵部,督军府各自上呈的数字还有对不上,所以下官才要回去整理!” 闻言,徐辉祖和兵部尚书茹瑺有些脸上挂不住。 他们虽是南书房参赞,有看奏折的权利,但什么样的奏折给他们看,什么样的奏折直达皇帝的御前,还是通政司做主。 更让他们难堪的是辛彦德的那句话,三方奏折中的数字对不上。 “能对上就怪了!” 朱高炽心中暗道,“地方卫所自然要隐瞒,兵部和督军府下去的人,屁股不一样,上奏的自然也不一样。哎,天下的事难就难在这儿,大伙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说实话!这些奏折送上去,怕是兵部和督军府的人,免不了吃挂落要倒霉!” “今日不说公务,只叙人情!”李景隆端着酒杯笑道,“来来,难的浮生半日闲,诸位再饮一杯!”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你还难得浮生半日闲?你哪一天不闲?” ~~ 雅间里诸位大臣齐齐一愣,然后猛的蹭的起身,连碗倒了都顾不上,直接跪倒。 李景隆一下窜到门边,直接来开门。 门外,一身便装的朱允熥带着几个侍卫,笑盈盈的站着。 “臣等参见......” “大规矩都免了,又不是朝会!”朱允熥笑着摆手,迈步进屋,“朕不请自来,做了恶客了!” “万岁爷能来,那是臣等的福分!”李景隆在旁躬身搀扶,笑道,“更是您心里想着臣!”说着,拉开椅子,就在朱允熥坐下之前,直接脱下身上的外罩服,三两下叠好放在椅子上,“万岁爷您刚才外边进来,身上带着寒气,臣给您垫着点儿!” 顿时,侯庸暴昭辛彦德得人面露嫌弃之色。 “哟,菜不错!”朱允熥看看桌子笑道,“丰盛!” “是徽....” 朱高炽还没说完,李景隆就开口道,“徽菜,起于皖南,前宋的时候,宋高宗很中意这一口,尤其这道沙地马蹄鳖,最是滋补养人!万岁爷您尝尝!” “坐坐,都别拘束!”朱允熥又笑道,“朕也是路过,听说你们在这,就来看看!”说着,看看桌上的酒壶,“喝的什么酒啊?” “是....” “回皇上,这是曹国公家里的珍藏,三十年的绍兴黄陈酿!”辛彦德在旁说道,“市价三块银元一坛,还供不应求。”说着,又道,“曹国公大手笔,一次拿了十坛,臣大半年的俸禄一场就喝没了!” “你他妈成心跟我过不去?”李景隆恨不得当场给他一脚。 然后赶紧低声笑道,“臣家里这不是快要办喜事了吗?犬子和晋王郡主的婚事快了,臣想着这是迎娶天家之女,寒酸了不是丢万岁爷的人吗?所以臣高价从绍兴买了这些酒,本想着大喜的日子要用来着招待宾客,今日凑巧世子殿下请客,臣就添了个彩头!” “你他妈还知道是我请客?”朱高炽心中大骂,“你丫嘚吧嘚的别人还以为你做东呢!” 第107章 画舫(1) 好好一场酒宴,因朱允熥的突然驾临,顿时变得有些寡淡无味,再好的菜肴也是如同嚼蜡。 众人草草吃了一些,简单喝了几杯就仓促收场。本来饭后预备了些节目,也只能作罢。 夜幕已经降临,应天府中华灯初上,游人如织香车宝马引人沉醉。 结伴而行的士子,三三两两的富商员外,还有一条条满是胭脂香的彩衣巷.... 朱允熥背着手,慢慢走在前头,带着几分兴致几分打量,在街上闲逛。 朱高炽微微落后半步在他身侧,而魏国公徐辉祖和曹国公李景隆则是在他们身后。 “刚才的酒菜不错!”闻着空气中的烟火气,朱允熥笑着开口道,“就是都没怎么动筷子,一桌子菜可惜了!”说着,侧身笑问,“那一桌,不少钱吧?” “臣订的是最好的席面,八块银元!”朱高炽实话实说。 “啧,大手笔!”朱允熥笑道。 八块银元,足够应天府中一个五口人的中等人家吃三四个月的了。 再说得好理解一点,后世满清时期,一个八旗兵一个月的铁杆庄稼也就在二两银子到四两银子之间。一八旗马甲,每月领银二两米十石,就足够养活八口人。 这还是经过了数百年,全世界的白银都流向华夏大地,通货膨胀之后白银的价值。 “其实....”朱高炽笑笑,开口道,“臣侥幸,蒙皇上恩宠点入南书房与诸位大臣参赞国事。但臣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以后好些事还要诸位大人提携点拨。是以臣才想着,出来摆一桌,落个好人缘!”bookAbc.Cc 朱允熥闻言笑道,“你不必和朕说这些,这点事朕还是能想明白的!” 要不怎么说朱高炽聪明呢,他这是在告诉朱允熥,就是因为我是新来的,想着别让人排挤我,所以才请大伙出来吃饭,不存在别的意思。 同时也把请客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隐去了徐辉祖。更是避免让朱允熥对魏国公对他朱高炽的“袒护”之情多心。 “你呀!”朱允熥继续笑道,“你还是跟在朕身边的时候少,不太了解朕。”说着,笑笑,“朕像多疑之人吗?” “你不是像,你就是!”朱高炽心里骂了一声。 面上笑道,“皇上自然不是多疑之人,可是事无巨细告知皇上,乃是臣的本份!” 第108章 画舫(2) “你看啊,咱们大明是这么大!” 朱允熥说着,用脚尖在地上划了一个大圈,“这是咱们大明!” 朱高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江南,大明这些最精华的地方这么大!”朱允熥随后在大圈之中划了一个小圈出来,继续说道,“江南其实是个笼统的称呼,也不所有江南之地都是有钱的地方。比如湖广那边也就是广州,闽地就是泉州和福州这几处对吧?” “咱们大明精华之地,其实就在这直隶一部分还有浙江这边,是吧?” 朱高炽再次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看,这地方这么小,可钱都在这。”朱允熥开口道,“而且因为这靠着京畿,所以还吸引着全天下的钱都往这边来,是不是这个道理?” “钱还得生钱,那这么一小块地方,往后种地的越来越少,商越来越重,而且物价陡贵纸醉金迷。你仔细想想,这是好事吗?” 朱高炽依旧沉默不语,但眼中已有担忧之色。 朱允熥加重语气,“天下的钱都在这,就是畸形。钱都往这来,他不流出去,这块小地方早晚要撑不住。” 说着,又喝了一口茶,“咱们大明这么大,就这一块地方富,本身就是一种畸形。他再好,但好的只是最上面一层人。百姓的日子,其实还不如其他地方的百姓过得滋润吧?” “就以中原为例,粮产是不如湖广,可胜在地多啊。户部的黄册上,如今中原农人平均下来,人均的田地是比南方要多的。” “而且物价低,种点地养点牲口自己织布种菜,一年到头总是还能落下点。” “靠近京畿?流出去?钱都往这边挤?”朱高炽心里默默琢磨朱允熥刚才说的话。 “所以,皇上是赞成臣的......?” “赞成,但现在不是时候!”朱允熥笑道,“咱们华夏历来都是自上而下,不是自下而上。京畿若在北,则南北互通。若在南,那就一股脑全来这边了。” “而且京畿在北,北边的需求就大了。刚才朕划的小圈中,各种产出除了外销还可以北上,若是沿着运河,能养活多少城池啊?光是南来北往的货,每年能收多少税?” “皇上明鉴万里!”朱高炽心中钦佩,这句话说的倒是诚诚恳恳。 说实话,他建议迁都看到的是军事方面的考量。而朱允熥看到的,则是整个大明的经济流通,地缘政治。 第109章 贱籍(1) “烟柳画桥,风帘翠暮,参差十万人家....” 纱帘之后,兰香姑娘依旧贝齿半露,轻轻哼唱。 船舱外也依旧还荡漾着,那桀骜跋扈的叫喊。 “今儿说破大天爷也要拆了你的破船,来人啊......” “给爷我冲进去,看他娘的到底是谁抢了爷的场子!” “还有这画舫的老鸨子,你他妈敢跟爷玩这套?” 叫喊一声接着一声,船舱之中,徐辉祖朱高炽两人的脸都绿了。 朱允熥磕着瓜子,听着小曲,斜眼瞅瞅朱高炽,“你去瞅瞅?” “臣这就去!”说完,朱允熥就感觉胳膊压着的桌子晃晃,朱高炽胖胖的身子已经走到船舱口。 “臣也去!”魏国公徐辉祖臊得头都不敢抬,紧随其后。 朱允熥笑笑,眼睛瞥下李景隆。 后者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摇头晃脑的跟着歌女的拍子轻和。 ~~ “敢拦着爷,给我打!” 朱高燧站在小船的船头,一身武士束腰装,扮做寻常官宦子弟的打扮,他身边几个青年男子同样如此。虽穿着不高调,可表情神色却是格外嚣张狰狞。 “上去!”朱高燧一声怒骂,带着就往船上冲。 画舫上养着几个健壮的龟奴,可面对朱高燧他们这些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朱高燧都没动手,他身边几个年轻人一出手就是练家子,骂咧咧三五下就把那几个龟奴推搡到一边。 “他娘的,从来都是爷不讲理,还有人敢跟爷不讲理....” “老三!” 一声怒喝,朱高燧顿时愣住,抬眼一看,喃喃道,“老大?” 胖胖的朱高炽从船舱里出来,扶着栏杆正对他怒目而视,“你丢不丢人?吵吵什么?” “你...怎么在这?”朱高燧喊着,眼睛一亮,“哦,是你抢了我订的船?老大没这么玩的,我可是好不容易订上的,让你给抢了?”说着,快步朝前走,“你屋里头那么多姑娘还嫌不够,还要出来找食?” “胡说什么?”朱高炽满脸铁青,“闭嘴!” “你人都在这了还不承认....哎,大舅!”朱高燧脚步猛的一顿,他看清了脸沉得跟乌云似的,从朱高炽身后出来的魏国公徐辉祖,“您怎么也?” 说着,恍然大悟一般,“老大,你居然带着大舅来...” “蠢货!”徐辉祖平日涵养极好,但一开口就带着雷霆之怒,目光杀人一般。 朱高燧下意识的往后一缩,就见徐辉祖怒气冲冲的前来,“大舅....” 下一秒,徐辉祖已越过他,对朱高燧身后的几个年轻人开始拳打脚踢,“蠢货!蠢货!” 原来朱高燧身边跟着的年轻人,俱都是徐家的年轻一代子侄外甥等,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刚才还都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桀骜样,现在面对徐辉祖的拳打脚踢只能抱头鼠窜。 “哎,大伯!” “大姑父!” “大舅!” “蠢货!”徐辉祖铁手揪了自己的侄儿,大嘴巴子跟风车似的来回扇,“真出息真出息!” “三爷,您说话啊!”被打的徐家子弟赶紧对朱高燧求饶。 而朱高燧则是默默的朝朱高炽身后躲藏,万一徐辉祖打红了眼,就算他是皇孙,可照样要挨揍。舅舅打外甥,天经地义。 “舅父,先这么着吧!”朱高炽赶紧上前拉着徐辉祖,低声道,“人多眼杂!” “平日叫你们好生跟着三爷,你们就是这么跟着的?”徐辉祖恨声骂道,“带他来这种地方?” 徐家子侄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分辨,“是三爷自己要来的!” “我来你们也没拦着啊!”朱高燧忽然叫屈,看看徐辉祖又马上缩头,低声道,“谁知道您也在这?” 朱高炽忍着心中怒气,“你少说几句!” 就这时,船舱中又有人探出头来,正是邓平。 他笑着看看众人,开口道,“爷在里面听戏,外边诸位小点声!” 顿时,朱高燧就明白了,唰的一下脸色煞白。 邓平在这些皇孙还有勋贵子弟的口中有个外号,邓二总管。 大太监王八耻在宫内是大总管,可皇帝出宫之后,邓平就是二总管。 “哪位....在里头?”朱高燧声都颤了。 朱高炽瞅着他点点头,眼里全是怒其不争。 “这?这他妈不褶子了?”朱高燧自言自语。 然后脚步慢慢朝船舷那边挪动,“老大,我先走了啊,我家里头还有点事....” “几位别在外边了,爷说了外边风大,诸位里面请!”邓平又笑道。 “哪去?”朱高炽冷笑,拉着朱高燧说道,“走吧!” ~~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纱帘后,兰香姑娘口中的词牌换了新曲,比起刚才的悠长大气,这新辞带着丝丝俏皮。 “夕阳太阳,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但一个转调之后,俏皮之声骤然变成几许惆怅。 随着歌声,让人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只身一人的少年的牵着马,漫无目的游走在夕阳之下,满怀心酸,因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处,才华横溢不得施展。 真让人身临其境! “好词!”朱允熥叹一声,丢了手中的瓜子皮,喝口茶瞥了一眼垂手低头站在舱口的朱高燧。 “这什么词?”他转头问道。 朱高炽走到他身边,“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 “以前以为柳永的词,说的都是风月男女之事,没想到今日这两首却是让人耳目一新。”朱允熥低声道。 “世人都说柳三变,就是说柳永的文风不只局限于......” 不待朱高炽说完,朱允熥又摆手,“别说话,听她继续唱!” 纱帘后,随着琵琶最后一个音阶落下,兰香唱出最后一句,“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随后灯光忽然暗淡,纱帘后的倩影也慢慢消散,但歌声依旧绕梁不绝于耳。 再然后,有清秀小婢进来,给众人换了新茶,又躬身退去。 这些风月场中人最是会分辨人物,眼前这些人一看就是权柄显赫,绝对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他们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 “爷,您觉得如何?”李景隆低声笑道。 “不错!”朱允熥喝口茶笑道,“比教坊司那些千篇一律的听着好!”说着,顿了顿问道,“这歌女兰香是何方人士?” “苏州乐户出身,其父是苏州著名的评弹乐工,其母亦是名伶。”李景隆笑道,“天生一副好嗓子,十三岁时就已名满苏州!” 第100章 贱籍(2) 大明律中乐户是卑贱之人,要世代从事贱业娱人。 老爷子对天下所有以种地为生的人,都带着满满的恶意。所以大明律中,对贱业之人极为苛刻,各地官府对贱人也甚为歧视。 比如兰香这样的乐户,不管唱得多好唱的多好,多么被人吹捧,但只要是乐户就不能和良人为婚。 “若官吏娶乐人为妻妾,判离异,仗六十,官吏子孙亦如是。” “若公侯之家娶乐人妻妾,降爵一等,发配边疆叙用。” “若有乐户娶良民之女,仗八十,女家仗六十!” 所以即便文人雅士那些冤大头们有捧角儿的恶趣味,甚至不惜花费重金为博红颜一笑,但现如今还没有敢往家里娶的。 贱籍当中不但只有乐户,包括了除了士农工商以外许多行业,渔民,乞丐,优,娼,殡等。世代传承,属于最低等之人。直到后世满清雍正时期才废除,一律纳入民籍。 “要改!”朱允熥心中暗道,“不但贱籍要改,匠户军户兵户这样的弊政也要早日提上日程!” 随后,朱允熥才转头,看着战战兢兢站在角落的朱高燧,然后又看看朱高炽,甚至余光还瞥了一眼徐辉祖,细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李景隆忙朝着侍立的邓平猛的打眼色,后者先是一怔,然后醒悟过来,转身出去带着侍卫把画舫上闲杂人等都赶到外边。 “你的身份,可以来这种地方吗?”朱允熥缓缓开口,嗓音低沉。 “....他们不知道臣的身份.....” “皇上,是臣治家无方!”朱高炽忙抢着开口道,“臣管教不严,请皇上责罚!” 徐辉祖也忙起身道,“臣请皇上责罚!” “你们是脱不了干系!”朱允熥淡淡的看了他二人一眼,“朕早就听说过,燕王家的三爷,整日在京城之中呼朋唤友饮酒作乐。” 瞬间,朱高燧后背冷汗就下来了。 他这年纪正是爱玩爱闹的岁数,在北平有爹娘管着约束太多。来了京城之后忽然发现没人管着,就成了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整日想着哪里好玩。 “臣也...臣也没....” “住嘴!”朱高炽怒道,“还要狡辩?” “你这性子随了谁?”朱允熥冷笑道,“你父为国戍边,你两位兄长也是国之良才。唯独你,不见半点才干不说,连敢作敢当都不敢!” “老三自小是被臣宠坏了,臣甘愿代他受罚!”朱高炽急道,“皇上他还小.....” “小不是不懂事的理由!”朱允熥打断对方,“再说他哪小,都是成丁的人了。你父亲在他这个岁数,已在中山王军中上阵厮杀了。” 第102 过关(2) “说呀!”老爷子抬眼看着郭英,“卖官儿了?倒卖军资了?私盐?战马?犯什么违禁的事儿了?还是欺男霸女了?” “都没...”郭英低着头,喃喃道,“您还不知道臣吗,这些事从来都找不着臣!” 确实,在开国这一批勋贵之中,他郭英的个人操守从来都没人挑出过毛病来。 “那是啥?”老爷子又瞅瞅他,“哦?咱明白了,你是看如今老臣不吃香了,就想着不在京城碍眼了,是吧?” “臣岂敢!”郭英摆手,“皇上待臣一向是恩深意重,臣哪敢有这般心思!”说着,偷看老爷子两眼,“臣.....” “行了,不想说滚出去吧!”老爷子大手一挥。 “臣不是犯在皇上手里,是犯了大明的国法!”郭英叩首道。 老爷子没好气的说道,“那不还是犯他手里了吗?啥事儿,说!” 郭英低头琢磨片刻,“就是去年开始,皇上在军中查丁册,您也知道老臣这些年在军中,难免有个别放下不的人,都是些孤儿寡母的没着落,还有个别的故旧,日子紧巴巴的.....” 不等他说完,老爷子直接开口道,“吃空饷了吧?” “您怎么知道?”郭英大惊抬头。 老爷子嘿的一笑,“你继续说!” 同时心中暗道,“这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眼皮子底下这点事咱要是都不知道,那还当个屁的皇帝!” 不过老爷子的性子就是如此,皆大欢喜的时候看破不说破,翻脸的时候就是条条铁证。再说他打了一辈子仗,最是明白军中才是真的水清无鱼。 武官们贪钱的手段就那么些,只要不过分不损害大明的利益那就得过且过。 宋太祖说十个文官贪财也好过一个武将造反,所以纵容文官贪。可在老爷子看来武将都是苦哈哈,偏读书人最黑心。 “所以呢,臣这些年一直在军中吃着些空饷,有些人没在兵册上也拿着军饷。”郭英说着,又观察着老爷子的神色,开口道,“还有京营历年来的账册,粮损布匹草料铁料等事上也有些对不上。” 这些别看不起眼,可长年累月下来就是一笔巨款。 “另外,臣的儿子在地方上担任都指挥的时候,也弄了几个窟窿,屯田不清不楚。如今皇上让兵部还有督军府下去查,这些事早晚露馅。所以臣想着,还不如现在告老......” “嗯,算盘珠子打的不错,以后你叫郭大算盘吧!”老爷子忽然睁眼冷笑,“回老家去了,咱大孙那边就不好追究了是吧?” “臣这点心思都瞒不过您!”郭英讪笑,又取过一张毛毯,盖在老爷子的腿上。 “瞒?”老爷子双手放在胸前,长叹,“你这可不但是瞒,还是骗啊!”说着,怒道,“骗咱,该杀!” “臣不敢!”郭英不住叩首。 “还不敢,你把咱当猴耍呢!”老爷子咚的一脚把郭英踹翻怒道,“当咱不知道,吃空饷喝兵血还有那些对不上的糊涂账,是曹傻子他们几个干的。你郭老四如今到是全揽在自己脑袋上了,你是觉得咱舍不得杀你,还是故意借这由子回老家?” 郭英惶恐发抖,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你老糊涂了!”老爷子又骂道,“有些事咱不说是咱不知道吗?咱可以装不知道,但你不能跟咱扯谎?伺候咱一辈子了,你越活越回去。” 说着,老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哦,曹傻子让你来的?曹傻子是见事不好,让你保他?” “不是!”郭英咚咚叩首,“是臣自己!”说着,哽咽道,“皇爷,不是臣要骗您,臣是不想让您.....” “不想让咱咋?”老爷子怒道。 “不想让您为了臣等再费心!”郭英泣不成声。 瞬间,老爷子的表情柔和下来。 不想让你再费心,等于不想让你去求皇帝。 人老了可怜巴巴,即便是寻常人家的老人对儿孙,都不可能是命令的口吻。更何况,他的孙子现在是帝国的皇帝。他要顾忌孙子的面子,要支持他的决定。反过来,他的孙子对他也是一样。 他的面子皇帝会给,但老爷子不愿意一辈子没求过人,却到老跟自己的儿孙张这个口。 这不是家事,是国事。 “今日臣来见你,曹震他们不知道,臣也没跟他们说过2i全揽在自己身上,臣是觉得这事放在臣身上比再放曹震他们几个身上好,毕竟....” “毕竟你面子大!”老爷子冷笑。 “臣....”郭英抬头,眼角挂着老泪,“皇爷,当初的老兄弟们如今没几个了。臣是不忍看着他们几个临老临老犯错没着落,想着几十年的老兄弟,能帮他们的时候再帮他们一次。” “其实他们自己也都知道错了,自从皇上下令开始彻查,一个个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拉jb到吧!刚才还说曹傻子让小寡妇怀孕了呢?他算哪门子蚂蚁?”老爷子冷笑。 “就是因为又有了儿子,才更揪心!”郭英道,“他喝酒的时候和臣一个劲儿的叹气,他说这事皇上知道了,兴许不和他计较,可是对他的儿孙们却......” “还不说实话!”老爷子猛的一脚,又把郭英踹翻,“你们是怕,皇上哪天把这账翻出来,那些真吃了空饷分了银子的人,你们的人全倒霉是不是?” 咚咚,郭英没说话,一个劲儿的叩头。 “让咱说你啥好?”老爷子指着郭英,“你....郭老四你个滥好心的王八羔子!”骂着,又往后一仰身,“这事咱管不了,现在皇上当家,是杀是剐他说了算,别找咱!” “皇爷!”郭英大急。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事要是不揭过去,始终是个大麻烦。 “滚!”老爷子又是一脚,指着郭英鼻子骂道,“你是咱最亲近的人,连你也跟着咱耍心眼?啊?咱的脾气你不知道?你要是进宫之后,见了咱就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咱还帮你说话!” “可你非要绕这么一大圈,让咱心里不痛快,咱能让你痛快?” “咱大孙现在没发作你们,是看咱这张老脸呢。你也不是啥精乎人,这些首尾早就该跟他说明了,何至于今天抓瞎?” 第103 章 朕知道了(1) 朱允熥刚躺下,王八耻就蹑手蹑脚的进来,在床榻外头低声道,“万岁爷,那边的朴总管过来了!” 那边,是宫里对老爷子的寝宫永安宫的说法。 “这么晚?” 朱允熥一骨碌起身撩开帷幔,皱眉道,“出事了?” 记忆中老爷子的身子还有段日子,可他这只蝴蝶翅膀的出现,谁知道会不会....? “没事,朴总管说太上皇让他带话给万岁爷您!” 朱允熥心中更是纳闷,他们爷孙俩有啥话不能当面说,还让朴不成走一趟。 “让他进来!”朱允熥直接坐在床头,披着被子。 朴不成从外边进来,“奴婢....” “行了,大半夜的还叩什么呀?”朱允熥笑道,“老爷子叫你来什么事?” 朴不成垂首一笑,“太上皇让奴婢跟皇上说,军中的事儿他老人家知道了!” “嗯?” 反常,太反常了! 自从老爷子把这个位子给了他,就从不过问这些国事。老爷子退就是退就是彻底撒手了,可不像后世乾隆那样掩耳盗铃。 今儿怎么突然开始过问了呢?而且还是定性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军中的事,朱允熥是留着要做文章的。大明朝百万大军的背后,是一笔笔难以查清的糊涂账,不单是京营而且还涵盖各个地方卫所,边镇戍军,更涉及到数百武将的人员调动,还有即将开始的军制改革。 老爷子这句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太模糊了。 朴不成又继续开口道,“太上皇他老人家还说了,当兵的人眼皮子浅,嘴皮子笨,脑子轴,但忠心还是有的。即便他们触怒了皇上您,可是看着他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情分,该抬抬手就抬抬手。” “太上皇还说了,当兵的不比文官。天下的读书人是狗,怎么打都不会离开家。可当兵都是犟驴,偷吃点就偷吃点,谁让他们是大牲口还得干活呢!” “呵!”朱允熥忽然笑出声。 懂了,老爷子的意思是高抬贵手,给个教训就是了。 其实朱允熥原也没打算在军中大张旗鼓的做文章,诚如老爷子所说文官们都是自家的狗,怎么打都没事。可军中不一样,动作太大是要出问题的。 他只是想借着清查兵册和屯田的名义,让那些几乎是世袭的武将挪挪屁股。尤其是各地的卫所,开国三十多年,卫所的弊端已经显现,再不治就成顽疾了。 第105章 新鲜事(1) “蒸饭包油条,白米糕.....” 京城的清晨被小贩带着韵律拉长的吆喝声唤醒,那弥漫天地之间的薄雾,也随着阳光散开。 卖早点的小贩,穿行在大街小巷之中。讨生活的人总是要起的很早,起五更爬半夜迎着寒冷,重重的扁担压弯肩膀,还要打起精神中气十足的吆喝,疲倦的脸上堆满讨好的欢笑,迎接每一位主顾。 “白米糕,刚出锅的白米糕....” 长长的巷子中,一个小贩放下肩上的扁担,站在巷子口,肩膀上的毛巾仔细的擦拭着冒着热气的笼屉,同时也让那些热气温暖着自己那双粗糙的干裂的,被冷风吹得开裂的手。 “卖米糕的!” 远处两个差役,顺着声音走来。 “官爷,您几位买早点?”小贩热脸相迎。 对吃衙门饭的人,不管是不是官都要叫声爷。 眼前两位巡街的差役,脸上也带着熬夜后的疲倦,但对小贩的热脸却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 “谁他妈让你这么早在这叫唤的?”一差役骂道,“整条街的人都睡觉呢,你这么一喊还他妈睡不睡?” 天都大亮了,城门早就开了,街面上的人也开始多了,哪家正经人这个点儿还躺被窝子睡觉?不用出去挣钱吃饭? 可小贩不敢反驳,还要点头哈腰,“这不讨生活吗?没法子的事!”说着,掀开笼屉,“二位用点?” 另一差役打了个哈欠,“拿两份白米糕,要热乎的!” “放心,保准热乎!”小贩麻利儿的开始动手,热腾腾的白米糕放在黄纸上,双手捧着递过去。 骂人的差役在笼屉中挑挑拣拣,自己选了一个蒸饭包油条拿在手里。 “喏,你的!”要白米糕的差役扔了一个铜子,当啷一声落在笼屉上。 “这....这不够呀?”小贩苦着脸,“两位官爷,小的这是小本买卖.....” “嗯?”那差役猛的斜眼,面色不善,“哪不够?” 另一差役也冷笑道,“你这买卖是不是太好了?” 小贩一个哆嗦,忙笑道,“够够,小人眼花方才看错了!” 见他如此上道,两个差役点点头,迈着八字步朝前边的大街走去。 见他们走远,满脸堆笑的小贩脸色变得愤愤,看着他们的背影,“真尼玛不是揍儿!” ~ 却说两个差役,手里拎着打秋风来的早点,正打着哈欠,忽见前方驶来两辆马车。先是一愣,然后同时快步上前。 “小的参见承恩侯!” 马车共三辆,周围还跟着几个青壮长随,神色彪悍的汉子。 最前边马车上赶车的,正是承恩侯赵思礼。 有人快步来打招呼,赵思礼也是一愣。 “您不认识小的啦,当初您在兵马司当头的时候,小的有幸在您手下听差过!”一差役讨好的笑道,“这大早上的,您就出来巡视了?” 赵思礼对他们压根就没印象,但还是点头道,“嗯,你俩昨晚上巡了一夜,没出什么岔子吧?” “天下太平相安无事!”一差役马上笑道。 赵思礼看看身后的马车,甩着鞭子,“行,辛苦了!” “看您说的,这不是应该应份的吗,吃的就是这口饭,总得保着街坊四邻平安不是?” “我们哥俩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侯爷您,一大早就出来巡城才是辛苦。” “小的们如今还是按照您老当初在兵马司定下的老规矩,不管逢年过节刮风下雨,当班的时候决不能偷懒。” “那可不,昨儿是小人闺女的及笄礼,小人都顾不上,一心想着公事儿!” 俩差役七嘴八舌,点头哈腰的恭送赵思礼赶着马车走远。 三辆马车走出去见不着影儿了,俩人才直起腰来。 “哎,看看人家赵侯爷。当初也就是个兵马司的头头,如今掌管着全应天府的城防。啧啧,还一点架子都没有,自己赶车!”一差役感叹道。 “人家命好,有个当皇后的好闺女!”另一差役笑笑,对同伴说道,“兄弟,你们家也是闺女,说不定哪天你走了好运,也能嫁个皇亲国戚!” “哈,那可借你吉言啦!” ~~ 赵思礼的马车沿着前门大街,径直行到聚宝门门楼下,在一处茶楼前停住。 然后他扶着车辕跳下车,低声对里面说道,“两位爷,到了!” “嗯!” 车帘从里面撩开,露出两张脸,赫然就是朱允熥和老爷子。 第107章 存钱(1) 这一上午老爷子就没干别的,专门坐在钱庄的大堂里,美滋滋儿的看着那些来领军饷的士卒。 看着他们一脸懵懂的进来,看着他们拿着银钱欢喜的离去。 钱庄外聚宝门下那条大街,早就变得热闹非凡。 给军爷发军饷的事早就不胫而走,精明的小商小贩拼命的抢着地盘。只要是拿了钱出去的军爷,准保被他们拉着买东西。 就连不远处那家青楼,都破天荒的大上午摘了门板,开门迎客。 “陪!”老爷子坐着,朝那边眺望一眼,不屑道,“有俩糟钱就嘚瑟,卖命得来的钱浪费在女人的肚皮上?真想女人,让家里给张罗一个正经女子不成?” 说着,看看旁边的朱允熥,怒道,“你不管管?” 朱允熥尴尬一笑,“您老以前都说过管天管地管不了人家的裤裆啊!”说着,又是一笑,“今儿是他们的休沐日,恰好发军饷,所以才正好去乐呵。您老要是不高兴,以后发军饷的日子就改喽,让他们领了钱就回营!” 老爷子寻思一下,“还是别改了!”说着,叹息一声,“吃兵粮不容易,让他们也有个盼头吧!” 随即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带着几分唏嘘说道,“当年咱也大张旗鼓给全军十来万人发过军饷,咱就站在帅台上,看着兄弟们一个个接了银钱。” “他们领了钱,第二天就开拔跟咱去打陈友谅,结果一仗下来,死的人都没边了。打扫战场的时候,好些兄弟的军饷就放在怀里,还分文未动哩!” “有个叫小木棍儿的伤兵,肚子破开肠子流了一地。咱问他还有啥年头,他说还没摸过女子的手。他死了都没闭上眼,还是咱给合上的眼皮!” 朱允熥没说话,轻轻揉揉老爷子的肩膀。 就这时,忽然当啷一声,一块银元叽里咕噜落在地上不停的打转。 一个刚领了军饷的汉子,赶紧三两步上前抓在手里,珍爱的用衣角仔细的擦拭,然后再猛的一吹,放在耳边傻呵呵的听着声音。 “揍性,钱都拿不稳?”边上,同样一个刚领了银钱的把总笑道,“杀声儿!” 第108章 存钱(2) “我大明江山,长长久久万年一统!” 大堂里,李景隆听着外边的喊声,笑着对爷俩说道。 “好,好兆头哇!”老爷子大笑,“吉利!” 朱允熥看看李景隆,虽没说话,但是也嘉许的点头。 难怪说古往今来再贤明的君主也难免有偏爱的臣子,就李景隆这么会来事,谁不偏爱?做起事来,简直就让人舒服到了骨头缝里,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欢畅的张开。 “臣不敢居功,其实这不是臣一个人的意思!”李景隆又笑道。 “还有谁?”老爷子下意识的问道。 这是,外边骤然间又是敲锣打鼓的。 南边一队彪形大汉开路,护着中间几辆马车。最前面开路的人手中举的是大明朝开国侯爵的旗牌。 “世袭指挥使,平西番云南,滇贵四川,食禄两千石。大明龙虎将军,御赐丹书铁券,景川侯曹!” “他娘的,曹傻子还摆上谱了?”老爷子笑骂。 “好不容易显摆一回!”朱允熥在旁笑道,“随他吧!” ~~ 这时,曹家的队伍停在了钱庄门口,管事的赶紧带人迎了上去。 曹震的嫡长子,也是军中悍将曹炳大喇喇受了对方的礼,斜眼道,“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曹侯家的小侯爷!”管事的机灵,赶紧笑道。 一声小侯爷,让曹炳脸上有光,挺着二尺八的裤腰,笑道,“我爹说了,这个啊.....这个....”说着,转头对身后人说道,“爹说啥了?” “哈哈哈!”屋里头,老爷子又是大笑,“这小子,跟他爹一样草包!” 朱允熥也笑了笑,对李景隆道,“征高丽那年,他也去了是吧!” “跟曹侯爷一快最先登上的城墙,后来因为抢高丽的王宫,他们爷俩把人家西凉侯给堵墙角一顿熊!”李景隆低声道,“这人脾气不太好,但心眼直,打仗不要命!” “爷俩都是愣头青!”闻言,老爷子笑骂。 朱允熥则是沉思片刻,低声道,“你回头上个奏折,举荐他为宁夏镇总兵!” “傻小子抄上了?”李景隆心中一惊,面上赶紧说道,“臣知道了!” ~~ “银子,足色纯银一万八千两!”曹炳在钱庄外,当着大眼瞪小眼小的人群,得意的喊道,“金子,足色纯金三千两,都存在你们钱庄子中!” “我爹说了,大明皇家钱庄是大明朝的买卖。他这个啊.....”说着,曹炳加重语气,“开国功臣,啊!这个要跟大明朝休戚与共,大明朝好,他就好,啊!这个....赶紧清点别耽误老子正事,一会还要去找小桃红呢!” “是是,您稍等,要不里面奉茶?”管事的笑道。 曹炳矜持的点点头,迈着四方步,在无数道既敬畏又羡慕的目光中,进了钱庄大堂。 “看你娘呢?老子身上有花?”曹震进了大堂,见那些排队领军饷的士卒都看着他,直接开口就骂,“都他娘的老老实实领军饷,告诉你们啊,别他娘的有钱了就存不住,一会往窑子里跑一会上宝局的。那是卖命的钱,得花在正地方!” 说着,不经意的转头,“哈,曹....我日你....” 他呆住了,目光看着李景隆身边,坐在茶桌边上的爷俩。 “过来呀!”李景隆笑着勾手,“别喊!” 曹炳还没愣到家,赶紧上前,低着头,“不知您二位爷在这,小的刚才是....” “你家哪那么多钱?”老爷子斜眼问。 “银子都是当年跟这您打仗的时候抢的!那年破云南的时候,在前元梁王家里抢了个银窖!”曹炳有些局促,吭哧瘪肚的说道。 “金子呢?”老爷子点点外头,“好家伙,一出手就是三千两,你曹家比咱还阔气啊!” “金子是?”说着,曹炳不自觉的看看朱允熥。 “你看他干啥?”老爷子怒道,“说!” “金子是当初跟着皇上打高丽....在王宫里.....”说着,曹炳的声儿更低了。 “以后不要这么张扬!”曹炳正忐忑着,岂料朱允熥就淡淡的说了一句。 这些事他早就知道,开国那一辈的老杀才们,这样的事还做的少吗? 曹炳可能是愣,他老子曹震绝对不傻。之所以这么大张旗鼓的高调存银子,还是因为朱允熥没追究他们在军中那些破事。老杀才这是投桃报李,也是借机弥补。 这时,外头又传来阵阵喊声。 “武定侯郭府......” “会宁侯张府.....” “魏国公府.....” “郑国公府.....” “燕王世子......” “嗯?”老爷子有些意外,看向外边,笑道“嘟嘟也来了?” 嘟嘟是朱高炽的小名,胖嘟嘟的意思。 “都是自家人,他能不来吗?”朱允熥笑道。 “他手里才几个钱!”老爷子喝口茶。 茶碗还没落下,就听外边大喊,“燕王世子存银一万两.....” 顿时,老爷子黑了脸,“他哪来的?” “他没有,四叔有啊!”朱允熥笑道。 说着,顿了顿,继续笑道,“孙儿想,以后这钱庄啊,每个皇叔的封地都开一家,方便....” “滚一边去!”老爷子横他一眼,“整日就想着自家人的腰包!”说着,又瞥瞥朱允熥,“人家都存了,你这当皇上不存点?”随即,拍拍自己的怀里,“咱这老头子还意思意思的存了一块银元哩?” 那是你存的吗?那是我事先让人给你做的? 朱允熥心中腹诽一句,脸上笑道,“看您说的,大明皇家钱庄,孙儿怎会不存?” 砰砰砰,外边骤然传来炮声。 紧接着一队官差依仗开路,数百护军簇拥着两顶轿子,落在钱庄的门前。 两个旗牌,左侧大明户部尚书张。 右侧,驸马都尉光禄寺卿胡。 来人是张紞和胡观。 两人并肩站在钱庄门口,胡观朗声道,“奉旨.....” 突然间,周围骤然安静下来再没有半点声音。 “皇上口谕,朕准户部拟行钱庄,为汇通天下行惠及百姓民生经济之事。钱庄既冠以皇家二字,亦与朕息息相关。是以,着以大内压库银五十万送往钱庄为大内存银!” “此银!”说着,胡观顿了顿,看一样四周,继续大声道,“为钱庄押库只用,永不兑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咦,臭嘚瑟!”外边是山呼海啸,屋里头老爷子不屑的撇嘴,“宫里那点家底都让你嘚瑟光了吧?” 朱允熥尴尬的笑笑,“还有点,还有七窖金子!” “呵!喊你万岁?”老爷子站起身,“哎呀,没咱这一辈子拼命挣,你拿啥败家啊?崽卖爷田不心疼啊?你用的有一两是你的钱吗?哪怕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吧?” “是是是,孙儿这是借花献佛!”朱允熥笑道。 “什么他娘的借花献佛,你这是慷老子的慨!”老爷子笑骂。 “您要回宫了吗?”朱允熥扶着老爷子朝外走。 “回去啥,坐了一上午,灌了一肚子水,饿了!” “臣来安排,臣安排!”李景隆跟在后面笑道。 第109章 杀人啦(1) “老爷子,您千万得让臣孝敬您一回行不行?难得您出来一次,平日臣想孝敬您,碍着朝廷的大规矩,臣不敢僭越。这回您出来了,怎么也要与民同乐不是?” 李景隆在右边搀扶着老爷子,身子躬的跟个虾米似的。 “那行!”老爷子抬步上马车,笑道,“就给你二丫头一个面子。”说着,上了马车笑道,“别太破费!” “您老就放心吧!”李景隆满脸得意的大笑。 但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朱允熥正在侧面瞪着他。 忽然间他变得惶恐起来,开始捉摸着是不是有些巴结得过火了。 “大孙,你不去?”老爷子在车厢里坐稳问道。 “孙儿还有些事.......” “哎!”老爷子叹息一声,“人老了讨人嫌,多跟咱呆会都不愿意。你跟咱坐了一上午,就好似屁股底下着火了似的。出来也不是咱要出来的,是你....” “也没啥大事!”朱允熥连忙改口,“孙儿陪着您!” 说着,他也上了马车。 下一秒,承恩侯赵思礼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从赶车的侍卫手里抢过马鞭,也坐在车辕上。 “侯爷!”李景隆对赵思礼低声道,“我在后面骑马跟着?” 赵思礼郑重的问道,“啥地方?” “南城,王寡妇斜街左手边第二条巷子,右手边第四家周娘子狗肉!”李景隆快速的说道,“您能找着地方吧?” 赵思礼想想,“周娘子?就那个....”说着,比量一下,“颤颤巍巍的?” “对,您也知道?”李景隆笑问。 “太熟了!”赵思礼一拍大腿,“我以前去吃肉都不花钱....”说着,忽然住嘴,“那个,我以前管着兵马司,街面上的事人头精熟!” 李景隆秒懂,看着赵思礼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嘀咕什么呢?”朱允熥在车厢里探头,“快点!” ~ 眼看人家爷俩的马车晃晃悠悠走远,李景隆忙转头拉住自己的亲兵李小歪,“赶紧,家里头西域送来的葡萄酒送两坛子过来。记着,就带酒,水晶的酒具别带。还有,跟武定侯府上知会一声,过来不过来老侯爷看着办!” “小的知道了!”李小歪答应一声,一溜烟的去了。 第111章 缘由(1) “护驾!” 外边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旁人还没有动作,曹炳已是蹭的站起身窜到门口。 他起身之时,恰好肉铺周娘子也伸头朝外看,然后啊的尖叫一声,跟见了鬼似的猛的一个趔趄,差点身子撞在炖肉的大锅上。 “臣的儿子虽傻了点,但这份忠心没的说,第一个跳出来护驾!”曹震大笑着对朱允熥说道,“可是他也不想想,有老臣在,啥事能惊得到两位爷.....” 说到此处不经意的转头,话语却又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以为曹炳第一个跳出来是护驾的,旁桌的侍卫们也纷纷起身效仿,但是..... “没事吧!可撞疼了?”只见曹炳直接走到周娘子身边,柔声道,“别怕,我在呢,恶鬼来了都伤不倒你!”说着,又道,“可是吓得腿软了?来,我拉你起来!” “多谢客官!” 曹震,“........” “哈哈哈哈!”郭英忽然笑出声,白胡子跟着一抖一抖。 李景隆想笑不敢笑,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 “走吧,出去看看!”老爷子放下手里的活珠子,“光天化日,当街行凶杀人。哈,好家伙!” 爷俩起身,在侍卫们的簇拥下走到门口。 曹炳还拉着人家周娘子,嘴里絮叨着,“这家里没个男人可不成啊,外边出事你都吓成这样。要是日后有歹人盯上你,你可怎么办?哥哥我这人心软,就见不得你这样的弱女子受苦,咱们一见如故,日后有事直接.....” “滚!”曹震上去咣就是一脚,“日你娘的,瞎啊,挡道儿?” ~~ “嗬!” 朱允熥朝外一看,一个年轻男子被几个便衣侍卫死死的按在身子下面。 地上丢这一把带血的杀猪刀,那男子挣扎时抬头,充血的双眼中满是不甘的仇恨。 事发处就在肉铺的斜对面,一个敞开大门的独门小院,赵思礼正跟一个丢了魂的妇人说话,旁边满是看热闹的百姓。见朱允熥和老爷子露面,赵思礼赶紧返身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朱允熥沉声问道。 “他进了人家院子杀了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赵思礼以前就在街面上当差负责治安,所以说起话来直接了当,“他杀了人正巧被那户人家的烧饭婆子看着,然后慌不择路直接撞了过来。喊杀人了的,也正是那个婆子!” “仇杀?”朱允熥看看被侍卫按着的那个男子,微微皱眉。 那男子虽脸上都是血污脸色狰狞,可看面相却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非但不像反而有些清秀,而且身材也不是那么魁梧,最主要的是这男子身上穿的是读书人的长袍。 “臣暂时还没问清楚!”赵思礼继续道,“现在只知道死的人是国子监的一个官儿,姓周!” 国子监! 朱允熥的脸色郑重起来,国子监乃是大明京师的官学,可以说是最高学府。国朝律,凡一品至九品官员家中子弟,年纪达到十二岁可以申请,有一百个名额。而民间子弟,则是年纪达到十五岁之后,通过地方官举荐,名额五十人。 当然额外还有许多人,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花钱进去镀金的。 这等学府其实权贵子弟是不愿意去的,规矩太多。家庭好点的官员子弟也不爱去,他们有更好的出路。真正虚心向学的,就是那些民间子弟。这些被举荐的子弟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必须是寒门学子。 “你是国子监的生员?”朱允熥对那行凶的男子问道。 “问你话呢!”砰的一下,一个侍卫照着那男子后背就给了一拳。 这时,站在朱允熥身前的一名侍卫,忽然咦了一声。 “你认识?”朱允炆问道。 侍卫名王恪,乃是战死的太原郡侯王鼎的孙子,今年刚满二十,被录入侍卫不久。 “臣看着好像是家中以前用过的一位账房!”王恪低声道。 权贵之家,账房先生等多是从外聘请识文断字之人。 “你去问问吧!”朱允熥开口道。 王恪上前几步,低身仔细看看那男子,“你可是徐志安?” “只求速死!”那男子见了王恪,狰狞的脸上忽然露出几分无地自容的羞愧,把头埋进土里,带着哭声说道,“人是我杀的,只求速死!” ~ 事情的原委,很快就弄清楚。 杀人者徐志安,国子监生员。 被杀者周学生,国子监的六品学正。 按理说他俩是师生关系,此时的礼法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弑师乃是大逆不道千刀万剐的罪名。 可显然,这个突如其来的案子没那么简单。 依旧是在周家娘子的肉铺,外边有了凶杀案,也不耽误老爷子和郭英曹震等人吃喝。还饶有兴致的看着外边大批的应天府捕快在那忙活。 光天化日下京师出了如此大案,应天府的府尹方宾亲自出面查案,不过他不知道朱允熥他们爷俩就在对面。 “查清楚了?”朱允熥刚从外边进来的赵思礼问道。 赵思礼俯身道,“臣全问清楚了!” 他本身就有些残疾腿脚不好,刚才在外边里面来回跑,越发显得一瘸一拐。 “坐着说!”朱允熥轻声道。 话音落下,李景隆忙站起身让位子,“侯爷您请!” 赵思礼忐忑的挨着朱允熥坐下,低声道,“是这么回事,不光是仇杀,更是....情杀.....杀人者和被杀者之间....” 噗! 正喝酒的曹震忍不住一下喷了出来,正喷在刚坐下的李景隆大腿上。 “俩男的?情杀?”曹震瞪眼问道,“刺激啊!” 老爷子也放下手里吃的正香的狗肉,“咱他妈头回听说!” 被几道目光盯着,赵思礼更是不自在,开口道,“是这么回事儿...” 杀人者徐志安是标准的寒门生员,但因为资质有些平庸,读了许多年也没考上功名,平日就靠着在京城做些抄写账房维持生计。 他之所以杀人,是因为周学生言而无信。 说起来这事和朱允熥还有些关系,年前他组织翰林院编书,就是为了给那些清流们找个活干。编纂书籍光是抄写一项就需要大量的人手,而徐志安就是想去编纂处帮着抄书。 编书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即便是作为最底层的抄写人员来说,也会是一辈子引以为傲的资历。而对于徐志安这样没有出路的生员,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万一,侥幸被哪位大人赏识呢? 就算没人赏识,日后在考取功名当中,也是一项极其出彩的加分项。考官阅卷时,自然会偏袒。 但这份抄写的差事,不是他想就能求来的。寒门学子的他,想求哪有门路? 这时,周学正很恶心的出现了。 徐志安虽然是寒门学子,但有个特点那就是面容俊美。而周学正的爱好也和常人不一样,早就暗中垂涎三尺却苦无机会。 周学正找到徐志安,先是嘘寒问暖让后者以为老师对他关怀备至,心中感激涕零。紧接着周学正就提到翰林院需要人手的事,暗示徐志安。 一开始徐志安自然是不肯的,大好男儿怎么能自甘下贱? 他要脸啊! 第113章 又一个聪明人 “教坊司的人来了吧?” 乾清宫暖阁,朱允熥一边换着常服,一边开口说道。 “回皇上,礼部的李侍郎还有教坊司的奉鸾使程春一大早就到了!”王八耻说到。 “礼部侍郎也来了?”朱允熥微微皱眉。 “李侍郎说是担心教坊司奉銮使第一次面圣出什么差池!” 闻言,朱允熥略微带着些不悦,“知道了,让他们进来吧!” 教坊司的奉銮使只是九品,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小官。第一次进宫面见皇帝在礼节上难免会有不周全的的地方,所以有本部大臣陪着也说得过去。 但朱允熥就是对李至刚这种强行表现的人,有些反感。 “臣礼部侍郎李至刚!” “臣....教坊司奉銮使程春!” “叩见皇上!” 两人一先一后迈过门槛,跪地行礼。 “起来吧!”朱允熥的目光在程春的身上打量片刻,见对方双腿战战,浑身好似打摆子一样,开口道,“赐座,让他们坐着回话!” “谢皇上!” 等两人做好,朱允熥问道,“教坊司如今有官妓多少?” 程春还没反应过来,李至刚已说道,“有大小楼共十六处,官妓女子计七百余人!” “乐户呢?”朱允熥又问道。 “乐户共有三千,都善乐府还有杂戏!”李至刚继续说道。 其实一开始教坊司就是单纯负责皇家礼乐的机构,但历经数朝之后渐渐从单纯的礼乐变成了管人。 明朝的教坊司还和前朝微微有些不同,前朝的教坊司其中的官妓是要侍奉官员们的,也就是说这些女子是达官显贵的玩物。 而因为老爷子痛恨官场的奢侈,所以教坊司中的官妓是对民间开放,官员不得恣娱。 其中的官妓来源也大多是犯罪官员的妻女,按照老爷子的想法,一人贪污全家有罪。男人都宰掉,女人都进教坊。 在原本时空中到了永乐年间,教坊司的官妓更是变味变得不行。这些官妓不但要对民间开放,甚至还要充入军营。 就好比那些不肯迎附朱棣的建文旧臣,他们的妻女姐妹兄弟媳妇外甥女等,只要是他们的女性亲戚就都被朱棣扔进了教坊司,日日夜夜都被人蹂躏。 第115章 德政(1) 这一句人品颇为难以启齿,说得很有意思。 对解缙乃至方孝孺等那些读书人来说,虽说有时观点立场不同,但对于自己的身份他们有个共同的认知,那就是自诩为士。 士的作用,就是要做对江山社稷天下百姓有用的人,不管他们能不能做到起码他们都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除此之外,士还要立身谨言行重义轻利,正直宽宏隐忍坚韧,不会一味的谄媚迎合,更不会投其所好,就古人说的私德。 解缙没有从其他方面,比如能力上贬低李至刚,而是在人品上,就说明这个人的私德不怎么好。 私德有亏这个词,在这个时代对于一名官员来说,绝对是致命的缺陷。但反过来,这种有才无德之人,其实反而是君王手中最好的帮手。 任何事都可以放心交给他去,因为他会为了得到君王的赞扬,得到更高的权利地位,疯了一样踩着别人的脑袋前进。 另一方面,在日后君王用厌了的时候,或者为了平息众怒,只需要私德有亏这四个字,就能把他打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帝王心术历来如此,也不是皇帝无情。 皇帝和普通人不一样,一个普通人肯定是不喜欢这边有这种唯利是图的人,不喜欢就不亲近,我不跟你来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发达了也不会照顾我,我穷了也不会求着你。 这种人性而洒脱又直接纯粹的交际方式却在皇帝这里行不通,因为这天下本就是人人都不相同,有人德才兼备有人有德无才,有人才华横溢却又目的不纯,有人还天生奸诈。皇帝也没有办法去改变任何人,他要做的是如何的好好使用这些人。 “有些事本是要胖胖去背黑锅的,现在看来倒是给胖胖找了个好帮手!” 一抹斜阳悄悄映进窗,落在朱允熥的半边脸上。 他脸上泛着的那种古怪的笑意,让站在他身前的解缙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 作为陪伴了朱允熥许多年的东宫旧臣,这位皇帝的脾性他也算摸透了几成。每当皇帝有这种表情的时候,八成就是没憋什么好屁。 “朕刚才跟李侍郎交代了一件事!”朱允熥轻声开口道,“让他统计下天下贱民的人数。”说着,叹口气笑道,“我大明代元以来还华夏天下日月清明,重振汉礼。但有些事呢,也没做到尽善尽美,前朝的一些恶政也得以流传下来。” 解缙闻言,沉吟片刻,“皇上是要给那些贱民百姓以良人之身吗?”说着,行礼道,“天下百姓无论贫富都是皇上的子民,何以分贵贱?若皇上真的赦免贱籍恶政,乃天下之幸,臣民之幸,我大明之幸!” 朱允熥笑道,“朕正有此意。不过这事吗,总要有个由头!” 解缙闻歌知雅意,当下说道,“臣明日就上奏折!”说着,忽又微微皱眉,“放归民籍良人之身说起来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可后续却很棘手啊?这些人如何安置呢?科举读书他们是不行的,务工经商怕是也力有不逮,种地的话田地从哪里出呢?” 这才是真的聪明人,片刻之间就能举一反三! 放归贱民等于凭空让大明多出许多人口,这些人口的妥善安置才是赢得民心的最关键。但安置这些人,势必会引起一大部分人的不满。 “所以说这事,还需要有能有才有恒心者去帮着朝廷好好执行!”朱允熥笑道,“你觉得谁能胜任?” 那还能是谁? 几乎瞬间,一个名字就在解缙的脑海中浮现,礼部侍郎李至刚。 可随即他又心中发苦,皇上这手腕真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若自己举荐李至刚,办好了自己的脸上固然有光,可万一办不好,自己这个举荐人也有连带责任。最关键的是,将来一旦李至刚成了众矢之的,自己还要第一个掉撞枪口,对准李至刚狠狠的奏上一本。 “臣以为,礼部侍郎李至刚足能胜任!”解缙苦涩的说道。 朱允熥看看他,似乎在猜测着对方的小心思,面上淡淡一笑,“礼部侍郎份量倒也够,礼部还管着天下的教化,他来做倒也名至实归。”说着,顿了顿,“不过嘛,光他一个人是不是势单力薄了点?” “还要谁?” 解缙心中一惊,一个侍郎势单力薄,那就是还需要一个比侍郎还大的人搭班子?谁呀? 这时,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你呀,如今虽官职不如六部尚书,但毕竟是南书房的参赞大臣,目光要长远从大局出发。有些事要朝上看,不能总朝下看!” 解缙更是懵懂,朝上看的意思是再说一个比李至刚官大的? “你要是总朝下看,将来有事你岂不是要自乱阵脚?”朱允熥笑着调侃道。 解缙想了良久,行礼道,“臣愚昧,实在不知所以然,请皇上明示!” 聪明是聪明了,但还是不通透! 朱允熥心中暗道,看事情还是不够全面,达不到国家宰辅的标准。 可话也说回来,若解缙真是那种皇帝说什么他就明白什么的人,朱允熥倒也未必会如此器重栽培。 “放贱民以良人之身,是朕即位以来的第一件德政,这么大的事儿,你觉得一个侍郎就足以担当大任了吗?这可不是修河铺桥,而是涉及到百万人口的国事!”朱允熥继续说道,“要是这等事一个侍郎就可以担任,那朕还建南书房作甚?还选你们做参赞大臣作甚?”bookAbc.Cc “另一个人选从南书房挑选?”解缙骤然明白,可心中依旧迟疑不定,暗道,“谁?这等事暴昭倒是愿意做,但那人怕是要做得鸡飞狗跳。魏国公?曹国公?” 心中想着,他忽然明白了。 张口说道,“皇上所言甚是,臣以为燕王世子殿下为人才思敏捷又稳重大方,还是皇室的近枝宗亲。既是皇上的德政,由皇室中人总览,更名正言顺且也必然阻力更小!” 这呆子,还算没笨到家,终于开窍了。 朱允熥满意的点头,“好!”说着,打趣道,“你以为朕让你举荐李至刚,哈!你一个南书房参赞,眼睛就盯着一个侍郎?就这点魄力?” 解缙顿时心中一暖,“皇上!” “你来上奏章,举荐南书房参赞燕王世子为主,朕点礼部侍郎为辅!”朱允熥笑着打趣,“你不怕他一个侍郎担不起来,朕还怕他办不好呢!” “皇上让臣无地自容!”解缙感激涕零。 他如何能不明白,刚才会错了皇帝的意思,此时也更加明白,皇帝此举对他的一片回护之心。 让他上奏章建议革除贱民之恶政,本身就是给他一个可以在南书房挺直腰杆的政绩,给他一个在朝野发出声音的出发点,让他这位南书房参赞能成为和其他六部尚书大臣并肩的人物。 而举荐大臣,更是皇帝对他的看重和信任。 “你和鼎石,昔日都是朕的伴读。”朱允熥继续说道,“用之,与朕手足何异?不过你生性之中带着几分狂狷不羁,让你进南书房也是为了磨炼你的性子。既是磨炼你,朕有怎会给让你左右为难?” “好生去做吧,早日的磨练出来给朕帮帮手!以你解大绅之才,当一辈子的翰林清贵,不是暴殄天物吗?” 第117章 要发财(1) “世子殿下,皇上命你我二人负责赦免天下的贱籍,能和您共事,下官三生有幸,以后一定唯您马首是瞻。” 乾清宫小朝会散去,群臣三三两两朝外走,李至刚抓着机会凑到了朱高炽身边。 “此事乃是皇上登基之后的第一件德政,到底如何行事,还要世子殿您下给个章程。若您不嫌弃,下官中午做东,咱们边吃边聊!” 朱高炽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李至刚说一句他点一次头,且态度十分谦逊,“哪里哪里,岂敢岂敢,李侍郎是朝中的老臣,政务方面比孤要熟悉许多,孤这个总揽其实就是起个督促的作用,真正做事的还是你。” “既然皇上点了你,你就放手去做。孤这边自无不可,提携谈不上,孤虽是皇孙,可大家同殿为臣都是同僚,你又是孤的前辈,大家相互帮衬,一块把皇上交代的事办好!” “吃饭?那就不巧了,孤这几日肝火旺,太医说正要清理肠胃。来日来日,来日孤做东,哈哈,告辞!” 说完,朱高炽点点头,笑着走去南书房。 李至刚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的背影心情更是欢畅。 这燕王的世子不但一点架子不摆,而且言谈之间还透露出不揽权不专横,让他李至刚反手去做的态度,实在难能可贵。 差事是好差事,露脸的差事,这事要成了他李至刚不但能青史留名,也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更难得的是有这么一个放权的主官。 “世子还算厚道啊!”李至刚心中暗道。 就这时,恰好解缙最后一个从乾清宫里出来。 “以行,恭喜!”解缙拱手道。 “大绅说笑了,都是为国效力!”李至刚满脸堆笑,回礼道,“日后若差事上有不顺的地方,不免还要麻烦你指点几句!” “我哪里指点得上?以行太客气了!”解缙说着,再拱拱手,转身离去。 李至刚笑着看他走远,但笑容却渐渐消失。 “呸!”他心中暗骂一声,“当了南书房的参赞就了不得了,不过是和你客气几句你还清高上了?” 今日乾清宫中,解缙没有举荐他而是举荐了燕王世子,本就让他心中有些吃味儿。现在见解缙话中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更是带了几分恼火。 “以后还有借助他的地方,还不能跟他撕破脸!” 心中再说一句,李至刚迈着志得意满的脚步,朝宫外走去。 至于赦免贱籍之民如何开始,他心中已有了计较。 首先,发行文给各行省布政司,再次统计人数之后,下到地方上逐一落实。 他这个三品的侍郎在京中虽也有几分份量,可若到了地方上那就是钦差大臣,一言九鼎! ~~ “臭傻逼!” “丫头养的臭傻逼!” 皇城墙根外头,靠近正阳门附近,一家羊汤馆子里,朱高炽坐在桌子边上,难得带了几分失态的破口大骂。 “事还没办呢,人先扬巴起来了?他以为这事是简单的事吗?”说着,,斜眼看看对面,“大绅先生,你可把孤给推到风口上去了!” 坐他对面的是解缙,正愁眉苦脸的跟着眼前一碗羊杂汤较劲。 宫里头裁剪开支之后,留守的大臣们不管饭,他们这些南书房大臣要么自己掏银子从御膳房买,要么在外边吃。 御膳房的菜,不说也罢,花的钱多的还不合口味都是各种大锅炖。 可眼下解缙却有些怀念宫里的菜,因为他这个江西人,对面前的羊杂碎汤还有那厚厚的比拳头还大的芝麻烧饼,无处下嘴。 他是朱高炽硬抓来吃饭的,可谁知道就找了这么一个北方口味的馆子。烧饼羊杂汤,羊蹄子糖蒜。 “来了您内,二位爷趁热,再多一会凉了就不脆!” 这时,掌柜的端着一盘火爆羊腰子放在桌上,笑着告辞。 火爆羊腰子红彤彤的,还带着阵阵的膻味,解缙不由得再皱眉头,他就不爱吃羊肉。 朱高炽却不管这些,端着羊杂汤呼噜呼噜的两大口,掰开烧饼把羊腰子往里面塞,又鼓着腮帮子大嚼。 “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德政。”解缙慢条斯理的说道,“您也知道赦免贱籍之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一般人负责,还真容易碰个灰头土脸。您是皇孙,是南书房的王大臣,够份量,您不挑头谁挑头?” “话是这么说!”朱高炽知道解缙举荐自己其实是皇上的意思,也没有怪罪解缙的意思,只是他越发觉得这事真是难办。 第121章 妙锦(1) 一场春风之后,春天真的来了。 天边斜挂半面彩虹,宛若蓝天和白云之间的栈桥。沿街的古树枝芽偷偷的抽条,空气中也带着若隐若现的茉莉花香。 应天府是一座极美的城池,只不过他的美都藏在雄浑厚重的城墙之中,且这种美又历经千年的历史沉淀,凡夫俗子倘若走马观花只能看得自己眼花缭乱,只有身处其中静下心来才能微微略知一二,才能品味其中的诗情画意。 就像位于应天府东南隅武定门附近的魏国公府,这一片土地靠着长江边,内中有湖,湖中又有洲。洲中多长满芦苇,待到秋日数不尽的白鹭翩翩飞舞,宛若画卷。 也正迎合里李太白那首诗,三天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是以,此地就叫白鹭洲。 一辆被青色帷幔遮着的马车,缓缓停在魏国公府的后园的侧门。 三进为宅五进为府七进为邸,整个魏国公的府邸由七个大小不一的院落围绕着湖洲组建而成,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闹中取静,静中有幽,幽中带着深邃... 街口,恢弘壮观的徐家门楼牌坊上,有老爷子当初亲自手书的大功二字,所以此地也叫大功坊。 原本这是老爷子当吴王时的居所,后来大明开国之后赐给了故中山王徐达。徐达坚辞不受,老爷子又是非给不可。甚至有一次弟兄两人喝醉之后,老爷子干脆让人抬着徐达睡在了他以前睡觉的床上。 醒来的徐达大为惶恐,对着宫城的方向虔诚叩拜。不过他虽接受了这座赐给他的宅邸,但却始终没有居住。而是在对面建造了徐家的正宅,这一片就当成了花园。 “少爷,到了!” 便装的侍卫邓平轻轻撩开车帘,穿着宝蓝色带卷云四合如意云纹,圆领窄袍的朱允熥,缓缓从里面出来。 他穿的袍子传承自盛唐服饰,稍微有些束腰,不但能展露出青年男子的身姿挺拔,更显得洒脱干练。在大明,这就是男子的常服,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可以随意穿着。 园门前,魏国公徐辉祖带着阖家大小垂手而立,见朱允熥下了马车,赶紧俯身行礼,“臣等参见皇上!” “行了,朕来的是你的家,又是微服出来,这些大规矩就免了,不然朕哪还能呆得舒坦?”朱允熥笑着摆手。 其实今日来这还是有些随意,大早上乾清宫的朝会刚结束,魏国公徐辉祖就单独觐见,非要请朱允熥来他家的花园赏花。 而且给的理由还让朱允熥无法拒绝,此乃太上皇旧日所居之所,皇上却未曾踏步,正值春日花开臣请皇上游园,领略当年旧故事。 此时一个略带局促的女子缓缓上前行礼,“臣妇见过皇上!” 朱允熥和这妇人曾有过数面之缘,每逢年节时她曾跟着徐辉祖进宫觐见。她是徐辉祖的正妻张氏,一位出身并不甚高的女子。 说起来,徐家宅门里这点事也有些糟心。 徐辉祖并不是徐达真正的嫡长子,而是庶出的长子,其母为徐达的侧室贾氏。 徐达有两位正妻,第一位是张氏,张氏是老爷子的嫂子,也就是靖江王一脉的始祖,朱文正生母的亲妹妹。 但张氏没生育就早丧了,在这期间贾氏诞下了庶长子徐辉祖。而后老爷子做主把大将谢再兴的二女儿直接许给了徐达,这就是徐达后来的正妻谢氏。谢再兴的大女儿,则是许给了朱文正。 谢氏乃是徐增寿的生母,是以因为跟朱棣眉来眼去,所以如今在尚在云南的徐增寿反而是徐达名义上的嫡子。 但徐增寿这个嫡子没摊上好亲亲,亲外公谢再兴后来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作为跟着老爷子最早的老兄弟,居然叛变投降了张士诚。 以老爷子的脾气,这人自然绝对没有好下场。而且连带谢家的兄弟儿子们,全族男丁也一个没留。可是对于嫁给徐达的谢氏,却是没有半点问罪。 野史有记载,说老爷子后来命人把谢氏给仗杀了,不过是故意歪曲。事实上老爷子对她们两个女人还甚好。 可有这么个亲外公,徐增寿这个小儿子在徐达眼里也好,在老爷子眼里也好就绝对比不上徐辉祖了。 从小到大,徐辉祖都被当成了魏国公的嫡子严格培养,甚至教育上都是老爷子亲自出面,让他跟太子朱标一块读书。 但在亲事上,徐达却委婉的拒绝了老爷子让徐辉祖娶豪门嫡女的建议,有小道消息说,尚公主的事都给推了。而是从淮西乡下,找了这么一个张氏。 这位张氏,乃是徐达的第一位正妻张氏的亲侄女。 也就是说她和徐辉祖其实是姑表亲,张家一门在大明建国后,因为当年对朱文正生母不是很好,只是普通人家。可徐达还是选了她,这其中固然有不和淮西勋贵联姻引人猜忌的原因之外,大概也有几分怀念亡妻的真心。 朱允熥的目光再往后看,张氏身后站着几位少年,依次是徐辉祖的儿子徐钦,侄子徐茂先和徐景昌。 目光再往后,是几位低头的女子,都是徐府待字闺中的女眷。 他正要收回目光却又猛的一顿,落在一位穿着丁香色宫装的少女脸上。 乍一看这姑娘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可经不住耐看,且越看越是好看。 少女就那么不卑不亢的站着,分外沉静的同时眉宇之间仿佛又带着淡淡的哀愁。椭圆形的鹅蛋脸,多一分显肥少一分显瘦,阳光静静的洒在她半边侧脸上,泛出青春的光泽。 似乎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少女诧异的抬头,然后又赶紧低下。但就在这转瞬即至之间,朱允熥却捕捉到少女的羞怯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恼怒。 “呵!”他心中一笑。 “皇上,皇.....” “哦!”徐辉祖的唤声让朱允熥感激把目光挪开,即便是皇帝也没有理由盯着人家女眷看的道理。这也就是徐家,若是其他人家这些女子根本不会出来迎接。 “跟臣进园吧!”徐辉祖笑道。 “好,今日朕就好好看你皇爷爷当年的旧居!”朱允熥笑着迈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迈步进园。 曹国公李景隆落后几步,走在人群的最后,有些感慨的看着周围的楼阁亭台,不禁有些感叹。 徐家一向很少登门,这处园子他更是第一次来。原以为自家的宅邸在京城已是头一份,可现在比起来,金碧或许有之,但绝无这种雅致。 他甚少来徐家,甚至自小就和徐辉祖保持一定距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要和徐达的嫡妻谢氏有关。 谢氏的父亲,就是徐辉祖名义上的,徐增寿的亲外公谢再兴,就是他老子李文忠一刀砍死的。 而且谢家阖族男丁,都是李文忠亲自活捉送到老爷子面前的。 这里还有个故事,当初谢再兴的亲兄弟,儿子们在张士诚败亡之际,站在余杭城头对李文忠喊,你要是留我们性命,我们开城投降。 李文忠年少心软又怜惜自己麾下将士的性命,便给了对方承诺,我不杀你们。所以,余杭城不攻自破。 但后来他把谢家的男丁都送到应天府的时候,老爷子却不管那些。 “你谢再兴是我侄儿的岳父,跟我是亲家,又是跟我多年的老兄弟,咱哪点对不起你,你居然敢背叛咱,杀?” 严格说来人是老爷子下令杀的,李文忠却自问对不起人家,所以这些年来,两家甚少来往。 第123章 骑虎难下(1) 感谢几位帅到看了拉丝勾芡流鼻血的帅哥的指正,前两章把力和石搞混了。应该是能拉几力的强弓,一力是九斤多,而不是几石。而且我也虚心的查了一下大明会典中,关于军弓的记载。 我错了,自罚三杯,诸位赔一根儿! ~ 朱允熥的目光再次落在徐妙锦的身上。 “一个女子,居然可以拉十一力的强弓?” 按照大明督军府兵部议定的《教练军士律》,军中能拉开七十斤以上重弓者,已属精锐。 大明所有的都是复合弓,制造工艺极其复杂,而且不同的弓还要搭配不同的箭,一名合格的弓箭手培养起来非常不容易。 徐辉祖和李景隆能拉开重弓,除了他们自小接受明师指导之外,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出身豪门,吃的好长的壮,长年累月的训练才能拉得开。 “她有那么大的手劲儿?”朱允熥再次朝那边打量一眼。 徐妙锦虽说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娇滴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可怎么看也不像能拉动十力强弓的女子。 “那胳膊上还不得都是肌肉疙瘩?”朱允熥心中又暗道一句。 ~ “四妹!”(有记载徐妙锦是老三,也有记载她是老四的,这里取后者的说法。) 旁边的亭子中,徐辉祖夫人看了那边一眼,低声对徐妙锦说道,“皇上看了你好几眼了?” 徐妙锦脸色微红,有些局促。 “你说,皇上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张氏又低声笑道,“打来咱们家之后,眼睛时不时就落你身上!” “嫂子!”徐妙锦嗔怪一声。 “这有啥害羞的?”张氏笑道,“在民间呀,年轻的后生看到喜欢的女子,就是这个眼神!”说着,掩嘴继续笑道,“读书人不也说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嫂子!”徐秒锦薄怒,“看您说的!” “咋,害羞了?啧啧,咱们四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也知道害羞啦!”显然她们姑嫂之间感情极好,说起话来十分随意。 也难怪,如徐妙锦等几个徐家的女儿,都是幼年丧父,自幼被长兄长嫂抚养长大,亦父亦母。 第124章 骑虎难下(2) 此刻,徐辉祖的内心之中就一句话。 “我想说不行,可是我不敢!” 不但不能说,还得强打笑脸,“曹国公此议甚好!”说着,看看李景隆,“正好臣也许久未曾练过弓箭了,曹国公你还要手下留情啊!” “你也下场?”李景隆一怔。 朱允熥已是抚掌大笑,“好!朕今日就看看你们手上的功夫到底如何?”说着,从腰间摘下玉佩,放在桌上,“就以此物做彩头!” ~~ “四妹!” “大兄!”徐妙锦见徐辉祖过来,站了起身。 “皇上听说你能拉十力的弓,想要看看!”徐辉祖说了一句,压低声音道,“都是李景隆那厮胡言乱语。”说着,又压低声音,“等会,你和为兄,跟他们比试一下,如何?” 徐妙锦微微有些意外,目光朝那边张望一眼,见李景隆正站起身,和旁人谈笑风生,嘴角泛起不屑,“比就比了!”说着,又是一笑,“教他今日在咱家吃个大憋!” ~~ 箭靶子是现成的,就立在距离听雨亭不远的空地上。 朱允熥坐在亭中,笑看外边众人做比试之前的准备。 李景隆带着邓平,他们二人正在调试着手中的弓箭,不住的拉开放下,拉开再放下。人需要热身,弓也是如此。 而另一边徐辉祖则是慢慢的挽起袖子,给弓箭挂弦。 “徐妙锦呢?”朱允熥看了一圈,却没发现那个身影。 突然,他目光微凝。 花园的另一边,一身猎装的女子英姿飒爽的走出来,和刚才还有些不同,此刻的徐妙锦眉宇之间满是英气。 就有点像....电影中男扮女装的张敏!这等风姿,当日朱允熥曾在汤胖儿身上见过,不过她和汤胖儿又是两个极端。汤胖儿自小是当男儿养的,不拘小节。而她,则是英气之中还带着妩媚,眼波流转。 她手中还拿着一张半人多高的大弓,一看就知是重弓。 “拉十力的弓?那胳膊得多粗啊!”朱允熥往嘴里送了一颗松子儿,心中暗道。 ~ 双方准备完毕,站在箭靶的五十步之外。 五十步相当于后世的七十五米,按照大明会典中的条规,军中考核就是这个标准。这考核不是指所有军士考核,而是军官的考核。 第126章 拆了(1) 紫禁城的清晨,在悠扬的晨钟之中拉开序幕。 春日的阳光很暖,风很柔,紫禁城中的一切都显得微微有些慵懒。就连那蹲在枝头早起的鸟儿,也没有马上急着寻虫果腹,而是在漫不经心的雕琢着自己的羽毛。 斥,斥! 一阵太监的呵斥声,打破了这份慵懒。 王八耻领着数位太监在前,手中的拂尘不住挥舞,路上那些身份低微的宫人,赶紧转过身面对墙壁。 通往乾清宫的夹道上,一辆肩舆缓缓而行,皇帝要开始处理朝政了,刚才还微微慵懒的紫禁城,顿时变得像是一部忙碌的机器,开始高速的转动。 ~~ 清晨的乾清宫很安静,安静才能专注。 也因为有事,所以才要专注,也就是说这注定又是枯燥乏味且忙碌的一天。 “万岁爷!”王八耻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热面油茶,几样点心。 “放那吧!朕还不饿!”朱允熥说了一声,信手拿起御案上一份奏折,“今日南书房谁当值?” 南书房各位参赞大臣,都有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可能从早到晚都待在南书房,但也不能都不在。所以八个人轮流着来,总要保证南书房有个当值的。 “万岁爷,燕王世子殿下在外面等着觐见!”王八耻轻声说道。 这么早就有事? “让他进来吧!” 稍候片刻,穿着藏青色印暗纹常服的朱高炽从外边进来。 朱允熥注意到,他手里还捧着一本奏折。 “臣....” “大规矩免了!”朱允熥不等对方行礼就开口,随后目光瞄瞄朱高炽手里的奏折,“遇着事了?” “也不是什么事,而是这封奏折,臣不敢自专。”朱高炽说着,微微屈身,双手捧着奏折献出。 “朕看看!”朱允熥接过来,一边翻看一边笑道,“用了早膳没有,若是没用,桌上有油茶点心......”说着,眉头忽然紧皱起来。 奏折是中原开封来的! 朱允熥本来是走马观花的看,可上面的内容不由得让他再从头到尾仔细的阅读,且读出声音,“臣,开封知府张守敬伏乞奏。开封有蓝帽色目人后裔俺诚者,以药铺为业,会同蓝帽色目人共有四千之数,欲集重金重修金代之一赐乐业教会堂.....” 第127章 拆了(2) 听到此处,朱允熥心中已清楚到底这些蓝帽色目人是何方神圣了! “说是与我天朝子民无异,但臣略知其实也还是大有不同!”解缙想了半天,慎重的开口说道,“譬如臣就听闻,彼蓝帽色目群居,虽也耕种读书,但不类我天朝子民信奉先祖祭天,又另设学堂传播文字教义,绝不外传!” “而且其会堂之中,有类似我朝僧道授教之人存在,且地位超凡,专门教授文字,威望崇高。另外臣还听闻,他们过的节日和我朝迥异,风俗更是不相及。” 明白了!对上了! 原本时空当中万历年间传教士利玛窦到了华夏,把这事写进了书里,彼等蓝帽色目后裔虽与明人无异,但依旧礼拜,且会堂之中存有大量经书,但无人解读。 而后李自成攻破开封,恢弘的一赐乐业教会堂毁于战火,即便后来重建也大不如前。 至晚清天朝国力衰退,一八九九年有教会发现此故事,若获至宝。西方世界一片哗然,甚至还成立了援助会。 再往后..... 这其中各种说不明白,狼子野心别有用意断章取义的事儿多了去了。 “看看这份奏折!”朱允熥直接把那本奏折扔过去,“告诉朕该不该让他们修!” 奏折正好落在方孝孺的怀里,他皱眉打开仔细阅读良久,然后交给解缙,再一一传阅。 “都说说吧!”朱允熥开口道。 翰林学士黄子澄思索片刻,开口道,“臣以为,既然是当初宋真宗许彼等归中夏,遵守祖风。而又经过数百年繁衍,此时于我天朝子民无异,这会堂想修让他们修就是!” “朕方才已问过,宋真宗这话可有史实?”朱允熥沉声道。 “这.....”黄子澄一年也未见得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好不容易能说话,却直接撞在了南墙上。 方孝孺和解缙对视一眼,皇帝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齐声道,“臣以为,不能休!” “既是我天朝子民,自当遵孔孟二圣,崇儒释道三教!”解缙开口道,“又何以群居与外人隔绝?岂不怪哉?再者修建庙宇劳民伤财,若各地纷纷效仿,朝廷法令何在?” “不过,此事臣觉得还需地方官小心处理!”方孝孺正色道,“蓝帽一赐乐业教传承数百年,又诚如解学士所说,有德高望重之宿老授课之人,万一处理不当,容易滋生民乱教乱。” 朱允熥微微转头,看向一直皱眉倾听的朱高炽,“你怎么看?” “臣孤陋寡闻,这些事也是第一次听说!”朱高炽缓缓开口,“按理说只要不出乱子,他干什么是他的事,由他去。我中夏之地,自古以来就是华夷互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如此才有海纳百川之说,可彼等行径在臣看来,似乎有些....”说到此处,朱高炽略微停顿,似乎在组织措辞,“有些不伦不类,好似永远隔着一层似的,好像防着谁似的。” 随即,他语气再次停顿,“臣以为,不但不能许他修,且他已修好的还要拆!既是天朝子民,不管是不是真的汉家后裔,但立足于此受我教化,自当水乳交融亲若兄弟,岂能心心念念分而隔之?” “若真如此,彼等就是恶客,而非我朝之民也!不过是披着天朝子民之外衣,行外邦之事。” “再说他修会堂拜的是谁?可是我中夏先祖,还是历代贤君,又或是孔孟圣人,还是我大明皇帝?我大明朝,神仙都要天子册封才是神仙!” “此乃心有异也!既居中夏之土,当以此为根。居于此而念其他,神人共愤!与昔日北狄入中原时,忘中国之姓者如出一辙。” 殿中寂静无声,大伙都觉得皇上此举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而燕王世子这番话,又有些太重了。 片刻之后,朱允熥的声音响起,“朕还记得我大明开国之初,北伐肇始之时皇爷爷谕中原檄一文中有一句话。如色目者,非我华夏族裔,然同生天地之间,若有知礼仪者,愿为臣民,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 “我大明是海纳百川无所不容,但若愿为中夏之民者,必与我等同类!”朱允熥继续说道,“就如燕王世子所说,南书房给开封府回旨。” “臣遵旨!”朱高炽行礼道。 “另外,再传旨给泉州广州等海关!”朱允熥继续开口道,“如今色目海商,藩人海商众多。彼等群君与我天朝民风不同,各地海关只准他们在外城居住,不得进入内城。” 第128章 慢性毒药(1) “话是这么说,可也要小心民变!” 南书房中解缙脸色郑重,“毕竟建了几百年的会堂,彼等蓝帽后裔又是群居,又不和外人通婚,小心切莫要小心!” “哈!解学士呀,你还真是书生之见!” 朱高炽捧着一盏热茶笑道,“你当开封都指挥使那两万兵是吃干饭的?”说着,放下茶盏,“大明洪武三年,太上皇管理天下僧侣设僧录司时说过,除去僧道之外都是邪教!” 说到此处,朱高炽脸上挂着淡淡的冷笑,这是朱家人特有的表情,好似斜着眼睛看人,对任何人都不忿且不屑一般。 “守我大明礼法,才准其遵其俗。不然,他试试?” “信菩萨的多不多,灭的时候谁敢出来说个不字?” ~ 乾清宫中,朱允熥在前方孝孺在后,一前一后进了暖阁。 “坐!”朱允熥在靠窗户的罗汉床上坐下,开口道,“刚才朕看你似乎有话没说透,现在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不妨直言!” “皇上!”方孝孺拱手道,“其实说起这个一赐乐业教,臣倒是想起一些别的!” “爱卿畅所欲言!”朱允熥笑笑,“王八耻,给方爱卿上茶!” “说起来,这一赐乐业教在臣看来和前朝大元流行的景教颇有几分相同之处!”方孝孺皱眉思索,缓缓开口。 “嗯,这朕知道!”朱允熥表情凝重。 景教,大元称之为也里可温。成吉思汗的孙子,建立伊利汗国的旭烈兀的母亲和妻子信奉的都是这个。 早在百年前蒙古鼎盛时期不断西征时,东方和西方伴随着战争也有了频繁的交流。而生于草原憨厚朴质的蒙古人,对于各种神仙都有着天然的敬畏。 是以景教,开始流传开来。 自从蒙古大军兵峰染指匈牙利开始,罗马教廷就不断派遣使节觐见也可兀鲁思,也就是大蒙古帝国的皇帝。一开始他们的用意是要求蒙古帝国不再攻击西方国家,但对于鼎盛的蒙古帝国来说,我不禁止领土内的人信这个,跟我挥刀杀你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事。 到后来罗马教廷教皇亲自致信给蒙古大汗,要求从罢兵降低到了不能杀害教徒。到最后还是不管用,蒙古大军所过之处皆化为白地。 为表诚意,也是因为恐惧,罗马教由教皇尼古拉四世,亲自派遣使节前来。 这成为了元朝跟罗马教廷正式沟通的开端,此后的百年间,蒙古帝国的皇帝不但准许他们传教,也准许他们修建十字寺,甚至给与一定的特权。 甚至在蒙元末年元顺帝时期,罗马教皇派遣巴黎大学教授尼古拉斯组成使团,访问大元。而元顺帝也命日耳曼人威廉契丹人阿兰,组成了十六人的使团去罗马。 可以说有元一朝,景教得以在中夏大地生根发芽且发展壮大。 景教和一赐乐业教都是一脉相承,过的节都一样,教义也是大同小异。 “朕记得听老爷子说过,当初北伐功成,元大都内尚有十字寺数间,色目僧人数万!”朱允熥继续说道,“老爷子当时下令,凡元室所建设,与其保护之外人。圣堂修院必悉数焚毁。” 历史中很多细微末节之事,都淹没在尘埃之中。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不知隐藏着多少血雨腥风。 其实不只是北平,泉州漳州等地也是景教传播兴旺之地,但现在半点踪迹都没有。 后人或许会说,我们的文化是大海可以净化包容一切,不管任何外来的东西都将注定被我们同化。可是,要让后人知道的是,之所以我们的文明始终屹立不倒,不会被外来的文明侵扰,是因为有一群,有一群看似卑微排外,却坚定执着的捍卫者。 我们的历史是用血写的,我们的文明同样也是用血延续的。 “皇上圣明,确有其事!”方孝孺继续道,“但景教也并非从前朝蒙元时开始兴起!” 说着,方孝孺顿了顿,“有史记载,最早是盛唐时由波斯人带来,贞观年间波斯人阿罗本受波斯王之命入长安,而后历经高宗,武后,玄宗,代宗先后几乎两百余年!” 说景教是那个时代传入的,朱允熥一点不奇怪。盛唐之时,唐军不断征服西域中亚各国,不但有景教还有摩尼教,袄教等一并传入。 “但后至唐末之时,被斥外邪魔外道所有教人一律驱除出境,所建会堂一并焚毁!” 方孝孺说着,端起茶碗小口的抿了一下润润嘴,继续说道,“皇上说不许一赐乐业兴建会堂,臣便一下想起了这些书中看来的旧事。彼等,被称为邪妖不是无的放矢!” “首先,比如我朝僧道,都是孑然一身,而景教之僧人竟然可以娶妻生子,且常剃发剪须,与我朝民风迥异!” “第二,其心不正。释家所言,我佛一体,人人可成佛。道家天人合一,人人都是真人!而景教,则说人人生而有罪,要恕之。且信之神明为天,凌驾于天地皇帝祖宗父母之上!” “其三!”说着,方孝孺紧紧皱眉,“最关键的就在于这其三!” “你慢慢说!”朱允熥听得入神,让王八耻给方孝孺换上热茶。 “我中夏之地儒释道三教,都不能凌驾法度之上。而景教之义,天在皇之上,众人皆信徒罪人。且其教人好募财,用以施舍穷者拉拢人心。修建会堂,往往于人口稠密之处,以恢弘奢侈为能事。” “综上种种才在唐末被驱逐,却在前朝蒙元又再度兴盛。”方孝孺继续道,“如今皇上兴海运,沟通四方万国来华。于经济民生自然是好事,但若这些旁门左道,再在中夏死灰复燃,其祸大矣!” “若此教行省,岂不是乱我中夏纲常伦理?虽说其教意和我中夏礼法不合,世人轻之。但难免总有些愚夫蠢妇,被他们蛊惑了人心走上迷途。” 朱允熥感叹,“所以朕才下旨,不许各地随意修建会堂,更不得色目商人随意进内城居住。” 他的感叹,不是无的放矢。 不得不说西方人在文化输出上,一向快人一步。东方的文化,是不屑于输出自问天下第一的文化。而西方的文化,礼仪的外皮下隐藏的就是狼子野心。 这些人在遇到强大的国家时,是谦谦有礼的君子。 而当遇到的是他们可以征服的人时,他们就是一只只野狼。 第131章 来钱儿(2) 理藩院的迎宾馆就是个五进的大宅,分隔成一个个单独的院落,说多好谈不上,但也都处处彰显着大国气象。 此时偌大的迎宾馆中,除了倭使一行人住的地方之外,只有很远处一个偏僻小院的灯还亮着,也隐约能看到有人在朝这边张望。 倭使所住的院落之中,满是忙碌的仆人。无论如何大国风度还是要有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千里迢迢而来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尽到。 崭新的被褥灯具,各种器皿家具,茶叶干果点心,痰盂夜壶马桶....... “尊使一路辛苦,里面已经安顿好,还请早点安顿!” 足利义持刚走进院子,理藩院的主事官杨士奇就迎面走来,拱手笑道,“今天太晚,诸位好好休息一番,明日给诸位准备了接风宴!” “您太客气了!”足利义持上前,鞠躬笑道,“无功不受禄,惭愧惭愧!” “这....?”杨士奇一愣,心说,“他妈的,无功不受禄是用在这的吗?” 心中虽然腹诽,但是面上还是笑容相对,“您太客气了!” 说着,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谁知下一秒,就被足利义持抓住手,“杨桑,鄙人对你神交已久。早就听闻你是天朝上国饱学多才之士,风姿无二。当初您跟着燕王世子殿下出访东瀛,鄙人恨不得亲自一睹阁下的风采!只可惜,你们去的是山名家的封国,还真是造化弄人!” 杨士奇心中恶寒,抽出手笑道,“尊使过奖了,杨某不过一介书生当不得如此盛赞!” 可下一秒,杨士奇感觉指尖触碰到一个东西。 低头一看,一卷卷起来的.....银票。 “听说贵国如您这般才华横溢之人,多大清贫。”足利义持笑道,“些许礼物不成敬意,还望笑纳!”说着,一推杨士奇的手,“您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鄙人。这不单是鄙人的心意,也是足利将军亲自吩咐的事!” 借着灯光,杨士奇悄悄瞄了一眼,那银票显然是江浙一带钱庄的私票。如今东瀛和大明商船往来密切,大宗钱财往来都用这种信誉极好的私票。 看了一下,卷起的银票上隐约能看到一个壹字,那这么一卷怕是有个两三千的样子。 杨士奇手指一动,那卷银票自动滑入袖子当中,“您太客气了!” “这次鄙人等来到大明都城,很多事都要仰仗阁下!”足利义持继续笑道,“还请阁下为我们指点迷津!” “在下微末小吏,如何能....?” “说起来,在下和锦衣卫指挥使何大人乃是故人!”足利义持开口道,“今日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杨士奇心中一动,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尊使的事,如今是曹国公主管,何指挥使嘛......” 瞬间,足利义持懂了。 第132章 请公爷救救东瀛(1) 足利义持带着手下,忐忑的站在曹国公府一进院里的一间的门厅中。 他不时朝外张望,那看不见尽头的深宅大院,仿若怪兽的深渊巨口,让他有种莫名的慌张。 因为他从进来开始,脑中就浮现出一个成语,自惭形秽。 跟明国公爵的府邸比起来,幕府将军的府邸简直就像是茅草屋。不是说建筑形制和规模上,而是缺乏曹国公府这种气质。 尤其是他眺望出去,一眼就能看到一处恢弘的大殿。那厚厚的屋脊之上蹲着各种狰狞的走兽,让人望而生畏。 陪在他身边的李家门房,看着他们这些倭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轻视。 “国公府你们都吓成这样,要是进了紫禁城还不吓尿裤子?” 那门房心中腹诽一句,指着外头那处大殿开口道,“各位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还未请教!”足利义持忙问。 “那是供奉了我们家老老太爷还有老太爷的享殿!”门房傲然道。 足利义持顿时一愣,老老太爷和老太爷这样的词,对他似乎有些深奥了。 幸好门房继续解释起来,“就是我们老爷,曹国公的祖父和父亲!” “哦!”足利义持恍然大悟,“听闻曹国公阁下是世袭的公爵,那么他的祖父和父亲也都是公爵....” “是王爷!”门房一脸正气的纠正,“我们家老老太爷,那可是太上皇的亲姐夫,兵荒马乱的岁月护着太上皇家仅有的男丁,跋山涉水找到了太上皇,让太上皇他们一家团聚....” “哦.....”足利义持张大嘴再次感叹,“忠肝义胆!” “那是!”门房更傲然道,“我们家老太爷,可是太上皇的亲外甥,自小被太上皇和故慈高皇后当成儿子养。十几岁就厮杀疆场,冲锋陷阵。我们老太爷那可是南征北战威名赫赫,知道鞑子的上都城吗?” 说着,不等足利义持说话,继续说道,“我们家老太爷攻下来的,那可是历代大元皇帝的避暑圣地,我们家老太爷一把火给他烧个干干净净,抢....杀他个片甲不留!” “呦西!”足利义持感叹道,“真豪杰大丈夫!” “我们家这两位老太爷活着时候是公爵,这公爵可不是一般的公爵,乃是国公。”难得遇到一个不知道曹国公传承的,门房说得唾沫星子横飞,“身故之后,更是追封郡王。老老太爷是陇西郡王,老太爷是岐阳郡王,而且自老老太爷开始往上数三代,都是追封郡王。” 门房伸出手指头,“要这么算,我们李家就是连续出了五个郡王。古往今来,这份恩典别说往前几千年,就是往后几千年都不可能有!” “斯国一得死内!”足利义持和身后的倭人使节,全部听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在他们看来,这种外姓被封王,而且还是连续封了五代人简直不可思议。 “谁死了?”门房瞪眼,“好好说话你怎么骂街!” “不是不是!”足利义持赶紧说道,“我等是在感叹,曹国公府果然不愧是大明第一豪门,厉害太厉害了!” “那是!”门房得意道,“跟诸位说,你们是来对地方了。别说你们,各藩进京的使节,谁不先来拜会我们老爷啊!” “请问!”足利义持又问道,“既然曹国公祖上五代都追封了郡王,那,那几位的名讳是?” “这....”门房直接愣住,这个话他可不敢说了。 李景隆的祖父叫李贞,李贞的父亲叫李富。李富的父亲叫李六二,李六二的爹叫李五二.......其实李贞他爹的真名也不叫李富,而是叫李七三。 其实李贞这名,也是后来有了身份才起的.... 他这个门房是李家的老亲兵退下来之后家主给的养老差事,别的事随便说,可主人的名讳他真不敢开口,再者说这些名字也叫不出口啊,堂堂追封的陇西王,叫李七三?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脚步。 足利义持精神一振,忙打起精神。 岂料,走进来的却是曹国公的二门管家,就是负责接待客人迎来送往的管事。 “诸位东瀛使节!”二管家先是作揖,而后和和气气的的说道,“我们家公爷说了,天太晚了不见外客!” “啊?”足利义持愣住了,他等了半天,居然就等来了两个字,不见! “劳烦您再次通报一声!”足利义持赶紧说道,“我等千里迢迢从东瀛而来,仰慕曹国公的风范,特来拜见!” “这些小矬子好不晓事!”二门管家心中暗道,“我们公爷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可对方毕竟是一国使节,二门管家一个下人也不能无礼,开口道,“我们公爷说了,有什么事明日理藩院去说,公事公办。我们公爷还说了,他身为大明重臣,不方便私下会见番邦使者,诸位请回吧!” 足利义持哪里敢回,他出使大明之前早就探听得清楚,明国之中最能说得上话的人,就是这位曹国公。按理说他一国使节,不用这么低声下气,可他知道他身负的是足利幕府以后的命运,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忍辱负重。 换句话说,只要能换来明国对东瀛内战的不干涉,他就算死在这里又有何妨! “劳烦足下再通禀一声!”足利义持大声道,“若是见不到曹国公,我等就不走了!” “你怎么耍赖呢?”二门管家为难道,“我们公爷都说了,有事明儿衙门里说去!” ~~ 他们说话的声音,传到外边。 李景隆站在屋檐的阴影下,听得真真切切。 他身后还跟着自己的儿子,即将成为晋王家仪宾的李琪。 “父亲,真不见?”李琪问道。 李景隆继续听着门厅里传出的话,低声笑道,“儿子你看出来什么没有?”说着,顿了顿笑道,“这些倭人使节,还真是能屈能伸啊!想当初咱们大明的使节派去东瀛,那边一个什么怀良亲王直接给一刀宰了。可现在呢,跟哈巴狗似的!” 李琪笑道,“他们是有求父亲您!” “错了,不是求你爹,他们是求着咱们大明!”李景隆笑道,“他们畏惧的,也是咱们大明!”说着,冷笑道,“以前不求咱们的时候,说话叽里呱啦还他娘的一副有种你来打的模样。现在求着咱们了,一国使节对咱家的门房管家都低三下气,呵!” 李琪沉默片刻,“挺不要脸的!” “儿子你记住了,不要脸的人,都比较可怕!”李景隆拍着儿子的肩膀,“他能把人骗得一愣一愣的!” 第134章 你永远都不了解 这一晚,以足利义持为首的倭人跑了好几个地方,含蓄的送了许多礼。 直到已是夜深人静,街面上只剩下巡街的城防军,才返回理藩院的迎宾楼,洗漱休息。 夜虽然深,但从窗子望出去,依旧可见大明京师城内那彻夜不休的璀璨的灯火。 那些灯火都是灯笼,要么是挂在商铺的门前,要么是挂在路边的树上,总之尽管路上人影稀少,却依旧照亮着城里的每条道路。 “明国人还真是浮夸啊,天都黑了还点灯做什么呢?简直就是浪费!” 看着窗外的灯火,足利义持的脸上泛起几丝冷笑。 随后盘腿坐在地上,从行囊中翻出一本书,借着灯火仔细的阅读起来。 灯火下,那本书的名字清晰可见,《汉国物语》。 “中夏之当权者,尊崇孔孟用以治理家邦。然其用之孔孟,乃是约束治民,而当权者不信其然也。历朝历代朝堂充斥君臣父子道德伦理之声,然内在之根本,利也!贪也!” “彼尝言君子耻于言利,然其民间有言有钱能使鬼推磨,士大夫敛财自肥而损天下,民间以财多者为尊,史书上比比皆是!” “此为我东瀛不兴科举之因也,所谓科举寒门取士。取之人尽读孔孟之中禁锢人心之偏颇之道,多为庸才。而寒门之人骤然得权,岂能不贪?” “中夏人中庸之道,便是人服于风气之下,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效仿孝敬是也。读书人所求颜如玉黄金屋,归根到底都是一个钱字。儒家外表之下,隐含着这样的士大夫阶层,他们所提倡的道德伦理也不过是空话。即便有人德行高雅,但如此风气之中谁能独善其身呢?” “千百年来孔孟圣人之学泽被四方,中夏人温良恭让的背后,满是高傲自大。在他们看来,除却他们本国之人,其他一律为蛮夷。自高自大墨守成规,不知变通妄自尊大.....” 忽然有风从窗户吹入,灯火跳跃了几下,足利义持将书凑到灯火前,更仔细认真的阅读。 中夏和东瀛做了几千年的邻居,一直都是中夏影响着东瀛,而东瀛到底什么样,中夏人从来都没多看一眼。在东瀛许多学者一辈子都在研究中夏,可反过来中夏却从没有人研究过东瀛。 须知,你中夏传承了千百年,东瀛也传承了千百年,自有生存之道呀! 千百年来的研究,东瀛人自问是了解中夏人的,了解中夏的文化,民之习性,官员之品行..... 外边的风,忽然更大了,不但吹乱的灯火,更吹乱了足利义持手里的书页,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 “你那边收了多少?” 曹国公李景隆府前院的灯还亮着,李景隆跟何广义独处一室,两人面前摆着几样酒菜,笑着边吃边谈。 何广义一身便装,用帕子擦去颔下短须上的汁水,笑笑说道,“金沙一千两,大珍珠一百二十八颗,一尊珊瑚树。”说着,看向李景隆,“您呢?” “没仔细看,但绝对比你多。”李景隆笑道,“人家还说了,这只是开胃菜,大头还在后边!” “哈!”何广义一笑,“东瀛小矬子还学会看人下菜碟了,送礼还分出三六九等来了!”说着,低声道,“不过,据我所知给燕王世子送的可更多,光是带过去的女子,就有四个!抬着的大箱子,三口!” 这话李景隆一点都不意外,他对面这位可是大明朝的锦衣卫头子,要是这点事都不知道,可以回家抱孩子去了。 闻言,李景隆笑笑,“财帛动人心,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那些东瀛人倒是学的快,知道先送礼再办事!” “真办?”何广义笑道。 “拿我打擦是不是?”李景隆笑道,“这些东瀛人啊,还是没学到家。收了钱就要办事?他们大概也实没学过什么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说着,端起酒杯跟何广义碰了一下,“拖着!” “怎么拖?拖多久?”何广义问道。 “明儿让他们写条陈,就是把东瀛内战的前因后果写清楚,把他们那些绕口的诸侯名儿,谁家和谁家都什么关系写出来!”李景隆笑道,“他不写条陈,谁知道怎么回事啊?” 何广义无声一笑,“他写,咱们看,一来一回小半月。然后咱们再说,还要派人去东瀛核实,一来一回大半年!”说着,顿了顿笑道,“等回来了,再说请万岁爷圣裁!” “不...”李景隆笑道,“哪有那么快就请万岁爷发话,核实了要朝堂公议。咱们说帮他们说话,但总有人不帮他们说话,然后咱们再给他指点门路,让他去找谁谁。” “哈!且等吧,整不好这些小矬子要留在京城等过年吃饺子了!”何广义大笑道。 李景隆喝口酒,吃口菜,继续道,“他等的时候,咱们这边让山名家加把劲儿,揍得那什么鸟幕府招架不住。到时候,那些倭使在京城旧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待不住!” 何广义想想,“等幕府真撑不住的时候,咱们再说话....” “那时候说话,就得加钱了!”李景隆笑道,“这三瓜俩枣就给咱们兄弟打发了?是你没见过钱,还是我没见过钱?”说着,继续道,“总之,他们既然求着咱们,就准备好当散财童子吧!” “还是你坏...还是你高!”何广义笑道,“倭人给你送礼,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估摸着得让你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话就错了,这钱呀!”李景隆又吃口菜,看着何广义,“咱们还是先不动为好,万岁爷那边...?是不是?” 何广义迟疑道,“皇上不是说了吗,该收就收!” “咱俩到底谁坏?”李景隆笑骂。 同时,心里暗道,“你小子跟我装糊涂?你干什么我不知道吗?估摸着倭人送了你多少宝贝,你早就写折子送进宫给万岁爷御览去了。我得傻成啥样,能悄悄的都昧下了?” 何广义瞅瞅李景隆,“那明早上,咱们俩一块进宫?” “东西都带着!”李景隆点头道。 “那....”何广义再迟疑片刻,“燕王世子那边....?” “哎,别说!”李景隆指着面前的菜盘子说道,“这盘虾皮炒白菜粉丝不错,够鲜!” 明白了!他燕王世子爱说不说,轮不到他们俩操心。 ~~ 朱高炽裹着一床被子,坐在椅子上。 屋里没点灯,远远看去就跟头熊似的。 他面前摆着三口没打开的箱子,乌漆嘛黑之下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 “足利幕府的使节到了京城,山名家那边知道不知道?”朱高炽心中暗道,“这时候,应该适当的让他们停一下,放出风说朝廷正在考虑同意足利幕府的请求。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再出点血。” “足利幕府这边呢,自然是能敲多狠就敲都狠。光是足利幕府称臣还不行,必须让东瀛的天皇去了尊号,最多给他留个日本国王,效仿以前的高丽称臣。” 黑布隆冬的屋里,朱高炽的小眼睛一闪一闪格外明亮。 第135章 二爷,不像话 又是一个清晨,和昨日一模一样的清晨。 紫禁城的景色日复一日,就是这样一座宁静且好似百年都一成不变的宫城,对于整个天下而言的见方之地,却在统治着整个天下。 “难为你还专门进京跑一趟!” 乾清宫暖阁里,朱允熥随意的斜靠在软塌上,完全没有任何君王架子,笑着开口。 他面前站着一位身着蟒袍的男子,长须阔面皮肤有些古铜色,身材高大壮硕一看就是武人。 朱允熥话音落下,那人赶紧站起身半弯腰说道,“臣也许久未进京,趁着如今边疆无甚战事,就想着来见见皇上还有太上皇他老人家!” “坐坐!”朱允熥笑着摆手,“说一句你起来一次,说一句起来一次,你不累朕看着都累,你我君臣私下底下说话,不要讲那么多大规矩!”说着,笑道,“当初你袭你父亲的爵位,镇守云南,朝廷中很多人还歪嘴,说你年轻资历浅,说什么藩镇之祸,嗨!” 朱允熥继续说道,“反正许多人不同意,是太上皇在朝会上说,沐春那孩子是咱的自家人,用他咱放心!” 面前的这男子,正是大明黔国公,被老爷子御赐世代镇守云南的沐家第二代,沐春。 “太上皇皇上宠爱之心,臣铭记五内无以为报!”沐春又站起身说道,“沐家的一切都是太上皇和皇上给的,臣愚钝至极,就只有这条命献给两位皇爷,不单是臣,沐家男丁....” “你看,怎么越说越严重了,怎么就说到命上了!”朱允熥笑道,“你的心朕知道,在云南好生的做,平常呢多给朕来折子,该要东西你就要东西,该求恩典就求恩典,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别学了那些外臣,跟朕兜兜转转的!” 的确,对于大明来说,沐家确实不是外人。 故去的沐英是老爷子和马皇后的养子,自小陪着朱标长大,俨然就是朱家的一员。而老爷子对沐英也是当成了亲儿子,活着镇守云南,这是大明朝头一份儿,死了之后追赠郡王赐葬在陵寝周围,配享太庙。 沐春的性格随了他的父亲,都是小心谨慎脚踏实地的人,这一次进京是就去年云南的战事,叙报有功之人的名单。 “为了报功专门进京,是怕兵部让你麾下的儿郎吃亏吧?”朱允熥继续笑道。 被点破了心事,沐春带着几分腼腆,“倒也不是那么回事,臣这次进京,还想请皇上多给云南一些耕牛。”说着,顿了顿,“去岁,开垦了十万顷的田地,一半授予官军家眷,一边授予山林中的蛮人。地是有了,可是耕牛.....还有各种铁器也是奇缺,另外还有请皇上派工部的人下去,引水灌田,另外还有官学的事,臣那边没多少秀才可以教书...” 第137章 你真清高(2) 但是李景隆何广义都想不到,更坏的还在这边。 “皇上,倭人使节的重礼,臣以为不当收!”朱高炽开口道,“臣这几箱子礼物都献与国库,若是后面倭人再送,一并如此!” “你......”李景隆何广义忍不住对视一眼,心中同时道,“真他妈的清高啊!” 这可是一条光明正大的财路,他朱高炽一句话就给大家都断了。 其实他俩也不是真的就指望这些东西,而是这话由朱高炽说出来,他俩就落了下乘。再者说,这都是皇上已然准许的事了,你装什么清高呢? 你要真清高,你私下里说不行吗? “为何啊?”朱允熥也微感诧异,笑着问道。 “诚如曹国公所说,臣等都是大明之臣,食君俸禄收外邦之礼委实有些不妥!”朱高炽正色道,“再者,臣心中还有一言不吐不快!” “你说!”朱允熥看了李景隆二人一眼。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收外邦之礼也是纳贿,贿国之罪也。皇上登基以来整顿吏治,建廉政院清理天下和朝堂上奢靡之风。既如此,就不该让臣子们接受外邦之贿,毕竟此乃不义之财!” 随即,他顿了顿,“凡事不可因小而为,不然便因小失大。皇上乃大明天子,更不能纵容臣子行此不正之风!” 瞬间,何广义李景隆再次对视,然后异口同声道,“臣等也正有此意,此不义之财非人臣能取也!” 李景隆又开口道,“皇上,您在宫中削减用度,日子过得臣都不忍心看。臣看这些东西,就臣充入内库,供皇家花销如何?” 朱允熥看看朱高炽,目光落在后者宽厚的肩膀上。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朱高炽身旁,轻拍对方的肩膀,“你说得对,这事是朕思虑不周,不该随意妄为!” 朱高炽的话说的虽然含蓄,但却是在骂他呢。 你不许天下官员贪污,却纵容心腹的臣子收取东瀛的礼物,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你这个昏君! “皇上言重了!” 朱允熥又拍拍对方的肩膀,笑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朕又不是圣人,自然会犯错。朕说好,是因为你有勇气当面坦诚朕的过失,而不是一味的说好话。”说着,笑笑,“这比很多官员做官面文章,不痛不痒的说些片汤话,要好得多,也重要得多!” “就凭你这份心,这份担当,就该嘉奖!”说着,朱允熥思索片刻笑道,“你是世子,按大明会典世子于亲王同例,赏五爪金龙纹服一件。” “臣不敢!”朱高炽大惊。 虽说当初老爷子定下的太子亲王还有世子都可以穿五爪金龙纹服,可那是开国的时候,如今大明建国三十多年,天家兄弟之中骨肉亲情渐淡而君臣登基日森,谁都小心翼翼不敢僭越,这五爪金龙的纹服,只能压箱子底下,谁还敢乱穿?就算是穿,也是在自家王府里,谁敢传出来招摇过市? “以示嘉许之意!”朱允熥笑道,“你现在是燕王世子,日后就是大明的王大臣,朕身边的帮手,朕要的就是你这份查缺补漏,直言劝诫之心!” 朱高炽沉思片刻,“如此,臣只能惭愧受领,谢皇上隆恩!” “至于这些东西吗?”朱允熥又看看那几口箱子,“国库也好朕的内库也罢,就不要了!”说着,话锋一转,“最近三叉河那边的宝船厂又跟户部要钱,张紞跟朕打了几次官司了,这些东西就送往船厂用来造船,虽说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日后倭使再送,一并送往船厂!” “高!”李景隆忽然竖起大拇指笑道,“用倭人的钱造船,日后运兵送往东瀛。高,实在是高!” “臣还有一言!”朱高炽又开口道。 “但说无妨!”朱允熥心情大好,笑道。 朱高炽犹豫片刻,“臣以为如今大明的船已经尽够用了,造船耗费太大,臣听闻户部已把应天府的宝船上,松江船厂,福州船厂等几处,当成了无底洞。每年撒出去的银子,都够养活十几万的兵马。更别说还要下令给地,砍伐那些深山老林之中的百年树木,臣听闻造船厂只要杉木,其他木材一概....” “此事朕自有计较!”朱允熥直接打断对方。 这些事,对于朱高炽他们这些接受传统儒家教育的人来说,有些难以理解。 船只有造出来才能知道适不适合远洋,而造船的工艺更是在不断制造当中进步。如今大明的水军也只能在周边东南亚这一代转悠,再往一点就力有不逮。 不是缺海航的路线,也不是缺人,而是真的缺船。 而且造船的过程中不断有问题涌现,原材料上的,构造上的,每一样都让人头疼。但再头疼也是值得的,老爷子时代定下的禁海一事,在目前看来已是一纸空文,各地海关每年的税收让人瞠目解释,开海已迫在眉睫。 届时,船只的需求量将更大。 而且若现在不大好底子,将来如何能面对即将到来的大航海和大移民时代。 其实工艺上大明是不缺的,历史上郑和下西洋时,大明的技术领先全世界。可到最后就是因为一些官员们,认为出海徒劳无用,造船的工艺还有海图全部束之高阁,使得大明航海百年之功毁于一旦。 “不是朕乾纲独断!”朱允熥开口道,“造船是真正的国之利器,等哪日得闲了,朕带你去城外的宝船厂看看你就明白了!” 面对皇帝的固执,朱高炽心中就算有一万个说辞,也只能藏在心里。 说来也巧,就这时王八耻在外说道,“皇上,工部侍郎练子宁求见!” “让他进来!” ~~ 练子宁主管造币和造船两项重任,是公认的下一位工部尚书首选。 “臣叩见....” “知道朕不耐烦这些大规矩,还要磕头?”朱允熥笑道,“爱卿见朕何事?” 练子宁拱手道,“回皇上,三叉河包船厂奉旨督建的文天祥号,岳武穆号的龙骨除了些差错!” 文天祥岳武穆对于中夏人的意义不言而喻,用他们的名讳命名的站战舰是何等的重要,也是不言而喻。 这两艘都是三层夹板,长五十二米宽十四米,载兵七百人的巨型战舰。这种战舰跟长达一百五十多米,宽六十米,九桅杆载数千人的宝船比不了。宝船是庞然大物,可宝船的制造要求没有战舰那么高,海上的作用也不一样。 文天祥号,岳武穆号如果放在后世,那就是三级风帆战列舰的级别,这种专门用作作战的战舰,还是宝船厂第一次建。倘若建成,全舰配重形火炮七十四门,俨然就是这时代海上的巨无霸。 “问题出在哪?”朱允熥问道。 练子宁说道,“据造船厂奏报,是木料不行。若继续建下去,战船的累部将承受不住三层甲板,还有七十四门火炮的重量。”说着,顿了顿,小心的继续道,“船厂的杉木已供应不上......” 朱允熥叹息一声,看看朱高炽,“刚才还说改日有时间朕带你去你看看,看来真是择日不如撞日。”说着,对外说道,“准备一下,朕去宝船厂看看!” 第138章 船厂(1) 朱允熥出宫一向是轻车简从,以快为目的,能骑马绝不做轿,更不带那么多人。 是以共有一班侍卫二十人,外加何广义李景隆,还有前头开路的锦衣卫便装出宫。但这马队之中,还夹杂着一辆马车。 不用说,坐马车的自然是朱高炽了,他倒是会骑马,可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马好,还是让他乘坐马车。 在城中时还好,道路平坦马车之中感受不到什么颠簸,可一出城道路崎岖马车开始晃晃悠悠,上下起伏。 “他娘的,幸好早上没吃早饭,不然苦胆都吐出来了!”车厢中,朱高炽脸色煞白,心中腹诽,“骑那么快赶着投胎啊!” 出城后骑行一个时辰,宝船厂已触入眼帘。 宝船厂的位置在京师定淮门外,秦淮河以西长江以东,故名曰三叉河。此地乃是皇家禁地,驻扎京营之中最精锐的羽林神武二营,兵士昼夜巡视,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吁!” 朱允熥在哨卡前勒住马头,宝船厂早得知皇帝要来的旨意,管理船厂的工部员外郎张瀚,提举司杨文义等人早就在哨卡处等候。 “臣等....” “免了!”朱允熥摆手道,“带朕去船坞看看!” 话音落下,他目光恰好看到扶着车厢把手,颤颤巍巍下来的朱高炽。 “你和朕一起!”朱允熥继续说道。 “臣遵旨!”朱高炽答应一声,抬眼望着视线之中一望无垠的宝船厂,暗暗心惊,“这地方我居然以前一点都不知道?” 他视线之中不知多少房舍此起彼伏错落有序,耳中更满是叮叮当当敲打之声,视线中远处还有几个大烟囱冒着白烟,空气中带着呛人的烟火味儿,长江边上更是堵着无数运送材料的货船。 “这宝船厂自洪武二十八年开始修建!前身就是太上皇当年为了讨伐陈友谅,所建的船厂扩建而来。”朱允熥背着手,边走边道,“占地一千两百亩,船坞七间,造船工匠杂役共计两万六千人!” 朱高炽瞠目结舌,边听边朝远处眺望,沿着长江边上作坊林立,每个作坊上面还竖着大牌子,写着六作,五作,头作等字样,想来那些就是造船的船坞了。 这些船坞的旁边一左一右还建着两个庙,左边是娘娘庙右边是关圣帝君庙。船坞的对面也是各种作坊,铁作坊,细木作坊,缆绳坊,油漆房,密密麻麻看得人头晕目眩。 越往前走轰鸣声越大,杂役匠人的号子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怪不得朝廷一年那么多税收还嚷嚷着没钱,有这么个无底洞金山也不够呀!”朱高炽心中暗道,“也就是张紞吧,换成任何一个人怕是早就撂挑子不干了,这得多少钱够败啊!” 旁的不说,光是这近乎三万人每日的吃喝拉撒就是一笔天文数字,还有各种原材料,建造各种作坊的花费,不敢想不敢想.... 其实朱允熥还没完全都告诉他,就在宝船厂的西边,更隐蔽的地方,就是大明的火器制造局,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双重监督的机密之地。无故靠近者,无令牌围观者,杀无赦。 火器制造局中还有工匠杂役上万,每日耗费的铁料木炭等更是天文数字。 两个地方每年要用掉的资金就高达八百余万银元,可以说朝廷把造币还有各处海关每年的结余,大部分都仍在了这里面。这还是没有全负荷开工的情况下,若是全力开工,七个船坞同时可以建造舰船百艘。 这就是皇权至上的好处,想做什么一声令下,自有人给做到最好。而且各种原材料也是一声令下,各地官府就要源源不断的输送,还唯恐怠慢。 就拿那些木料来说,都是深山老林之中两百年以上的木材。且每根木料都是精挑细选,稍微长歪一点点的都不能要。 所用的工匠都从湖广,浙江,福建,江西,直隶调配而来。按照需求分成各个部门,再如同军队一样,下设厢长,甲厂,作头班头等管事。 一开始,朱允熥对这么庞大的机构还有些不放心。 可是等宝船厂真正修建起来且投入生产后才发现,他到底还是小瞧了古人的智慧。整个船厂之中,各部门分工明确,一点也不亚于后世的大工厂甚至在品质方面,杜绝浪费方面更有过之。bookAbc.Cc 每个零部件每道工序都精准到个人,每块木料上都带着匠人的编号,谁做错了直接问责。且原材料的领取,进出都有详细账册,每一分钱花在了什么地方,都一目了然。 当初工部侍郎练子宁就宝船厂的管理和运营给朱允熥上的条陈,就近乎三万字,可谓事无巨细无一遗漏。就算是换成现代的专业人士,也不可能比工部这些官员还有匠人们做的更好。 第139章 船厂(2) 巨大的船坞当中,人显得格外渺小。 因皇帝的到来,暂时闲杂人等都被清退,只有工部的官员还有匠人的班头等能在后面远远的辍行。 朱高炽再次被震撼到了,抬望眼宛若三大殿一般高大如山的舰船轮廓,矗立在造船墩上。 “他建这么大的战舰干什么?”朱高炽的目光看向微微皱眉的朱允熥,“这....他怎么就爱上这个了?这么大的船就是为了海防?那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这是哪一艘?”朱允熥开口问道。 “回皇上!”工部员外郎营造司主事张瀚开口道,“这是臣等奉旨督建的文天祥号!”说着,顿了顿,“龙骨已搭建起来,但建肋骨的时候发现,承重方面.....” “朕知道了,是木材不行!”朱允熥皱眉,顿了顿说道,“是供应不上还是怎么个说法?” “回皇上,是各地送来的杉木,树龄不大够!”张瀚回道,“战舰不比商船,必须要用杉木方能耐腐耐湿。树龄不够,木头的材质就不行。一棵杉木起码要三十年以上.....” 闻言,朱允熥只能心中叹息。 现代人眼中平平无奇的木材,其实在这个时代属于极其珍贵的战略物资。从唐代开始,杉木就是树中之王,佛寺宫殿,权贵家中的家具,乃至造船。 这数百年来不断的砍伐之下,好木料是越来越少。 我们地大物博,但我们人也多,祸害的也厉害啊! “朕记得广西云南等地也盛产杉木!”朱允熥开口道,“回头工部把所用木材的规格列出来,朕命云南广西等地派人砍伐!” “劳民伤财!”朱高炽心中暗道一句,“那些深山老林的地方,一颗木头运到京城比登天还难!而且山川险阻,砍伐木材的百姓动辄就有性命之忧!哎,他就不能爱点别的,你修皇宫也行啊?” “皇上,其实宝船厂所用之杉木,以安南所出为最!”工部侍郎练子宁想想,“去岁从安南购得两千颗,无一差品!” “安南?”朱允熥眉头紧蹙,思索起来。 之所以历史上我们没走上航海的道路,除了没有那个意识,除了妄自尊大之外,应该也有资源不足的原因。应对资源不足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买,一个是抢.... 第140章 您怎么老了? 沐春刚走过永安宫的大门,就见到花园的一角之中,微微闭眼,斜躺在竹椅上的老爷子。 阳光很浓,一束束的落在老人的身上,那眼角脸庞的皱纹还有花白的须发,让人看的很是真切。 花园中的万物默默的生长,享受着春日的生机。尤其是那一道道洒落的阳光之中,清晰可见的尘埃慢慢在那些蓓蕾上萦绕落定。 而老爷子,则是静静的坐着,落在他身上的阳光,不知为何有些浑浊。 忽然之间,沐春鼻子一酸,眼眶猛的就红了。 原来,太上皇他老人家老成了这个样! “来了?”凉亭之中的老爷子微微睁眼,慈爱的看看向沐春,坐直了身体,拍拍身边的椅子,“过来坐,过来坐!” “臣....” “咱们自家人别弄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数!”老爷子笑着说了一句,对旁边的朴不成摆下手。 后者上前,把刚跪下正准备行礼的沐春拉起来,“春哥儿起来吧,老爷子可是盼你好半天了!” 春哥儿就是沐春的小名,他今年三十六岁了,早些年他父亲为国南镇北站的时候,他和弟弟就养在马皇后和老爷子身边,宫里这些大太监们叫他春哥儿以示亲近,而一般的宫人则是叫他们小少爷。 “嗬!”老爷子端详沐春半晌,咧嘴笑道,“小时候长的俊哩,现在咋糙成这样,胡子拉碴的。”说着,又看看他,对朴不成笑道,“老朴你看,这五大三粗的模样随了谁?要是不穿这蟒袍,跟个民间粗汉有啥分别?哈哈!” “自然随了英少爷!”朴不成笑道,“他们爷俩都是骨架大,身子壮!” “都是光长肉不长心眼的愣货!”老爷子笑一声,又看看沐春,“你那边挺好?” 听老爷子发问,沐春赶紧站起身,压着心中的酸楚,“回太上皇,臣在云南一切都好。臣蒙您厚爱承袭父业镇守云南,不敢懈怠,唯恐有负....” “不说这些,国事咱不问,既然让你镇守就是信得过你,咱放心,皇帝也放心!”老爷子摆摆手,“咱问你家里,你母亲可好,你几个弟弟也好?” “都好!”沐春心中更加酸楚,眼前这位老皇帝,世人有赞也有毁。都说他当了皇帝之后六亲不认,功臣宿将杀了一茬又一茬。可是这位老人对他们沐家,只有恩,只有报答不完的恩。 “臣家里一切都好,弟弟们现在也都大了,读书习武都很争气,一个个都嚷嚷要上阵杀敌,为咱们大明出力!”沐春说道,“臣母亲也好,她常念叨着您,臣临行前还嘱咐臣,千万要来给您磕头。” “她总是说,没有太上皇您,就没有沐家的今天。告诫我们这些儿子们,要时刻不忘您和高皇后的大恩大德,让我们踏实做人勤恳做事,不辜负您老对沐家的养育之情!” 老爷子嘴角泛着笑意,“说这些就外道了!你虽不姓朱,可也是咱的孙儿辈,是咱看着从那么点变成这么大!”说着,嘱咐道,“你父走得早,家里一大家子人都靠你这个长兄,既要顾着家又要顾着国事,这几年也难为你了!” 说着,叹口气,“这次来京城别急着走,多呆几天,去你爹的坟上看看,上上香除除草,念叨念叨。” 沐春强忍热泪,“是!” “哎!”老爷子忽然笑问,“你小子他娘的,有没有个一儿半女呢,啊?这几年咱咋一点信儿都没有呢?” 沐春低头,脸上有些尴尬。他家中除了妻子之外,还有两房妾室,他自己也是生龙活虎的汉子,也曾有过一个夭折的儿子,可不知为何这些年就是没个子嗣。 见他如此,老爷子已明白了,大手挠挠头,“回头啊,咱让御医给你开几副调养的方子。那个.....回去之后你多使劲儿,多上点心。是不行多娶几个女人,不就水到渠成了?”说着,又笑笑,“抓紧啊,趁咱还活着哩,还能在帮衬你们家一代人。咱要是死了,可就帮衬不到了!” “您老一定长命百岁!”沐春忙道,“等臣有了子嗣,还要您老来给起名字!” “多生多生!”老爷子笑道,“多生几个带把的!你这辈子人呀,好好帮咱大孙。等你儿子长起来,他们帮着太子。一代又一代,咱们始终是一家人!” “哎哎!”沐春不住的点头答应。 随后又道,“臣来京城,给您带了一些特产。” “咱早就说过了,千里迢迢的别带东西。”老爷子皱眉,“你费那个事干啥?咱在宫里要啥没有?” “都些不值钱的!”沐春知道老爷子的脾气,忙说道,“臣父在时在云南开垦的梯田,经过几年的整备,去年大丰收了。臣带了几百斤新鲜的稻米,还有些臣母亲自己晒的干菜,还有火腿也是自己家里熏的,就给您老尝尝鲜!” 老爷子赞许的点头,“嗯,这还行,比那些啥金银珠宝之类的俗物强多了!”说着,语重心长的嘱咐道,“虽说咱不问国事了,但咱也交待你一声。你们沐家在云南呀,虽不是王爵,可也是一方镇守。几十万百姓都交给你们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不让那些蛮子闹腾,才是对咱最大的孝顺!” “臣谨遵太上皇教诲!”沐春再次起身,郑重说道。 “坐坐!”老爷子又拍拍身边的椅子,笑道,“说起来呀,本不该把你们放那么远!”说到此处,笑容顿时变得苦涩起来,带着几分懊悔,“要不放那么远,你爹也未必就那么早就走了!咱们爷们也不至于长年累月的见不着面!” 瞬间,那强压在心头的酸楚,沐春再也忍不住了。 老爷子口中念叨的,是对他们沐家的亲情。 这时,老爷子感受到沐春的情感波动,笑道,“挺大个老爷们了,动不动就红眼珠子,没出息!”说着,拉起对方的手,揉了揉,“丢人不!” 老爷子的手已不再坚硬了,还满是老人斑。和沐春那双坚硬有力的大手,有着天壤之别。 感受着长辈手心的温热,沐春再也忍不住,直接跪倒在老爷子身前,落泪抬头,“太上皇,您怎么....老成这样了?” 见他真情流露,老爷子也带着几分唏嘘,“傻小子,谁能不老啊?咱都黄土埋到眼睛的人了,擎等着进棺材的老货啦!” “臣....”沐春哽咽,胸中千言万语一点都说不出来,只是低着头,嘴里发出呜咽,“呜呜.....” “不哭不哭!等咱死那天你再哭!”老爷子的大手,缓缓抚摸沐春的头发,看着他的侧脸,“你爹最后一次见咱,走的时候也是这么嚎啕大哭。你们爷俩,长的真像啊!” 第141章 管理(1) 阳光继续洒落,从温暖变得炙热。 红闭着眼睛的沐春从永安宫缓缓走出,临出门的一刻猛的回头,见到那个慈祥的老人,笑着对他挥手。 刚才,他刚来的时候,要行君臣叩拜大礼,被拦住了。 现在,他缓缓的跪下,带着比叩拜君王还虔诚的神色,用力的把头磕向地面。 当当当,三个响头。 凉亭里站着的老爷子,满是皱纹的脸舒展开来,欣慰的笑了。 有人说磕头是这世上最没用的礼节,也是最卑微的礼节。可是除此之外,在面对挚爱亲人的时候,除了叩头,我们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虔诚的方法。 跪的是恩,叩的是爱。 深宫的夹道很是悠长,沐春走在几个带路的太监之后,老爷子虽告诉他不急着走,在京城多呆几天,可是这高高的宫墙还有君臣名份,却是一道道屏障。 莫说他这个外姓的孙儿辈,就算是老爷子自己的儿孙,也不能说进宫就进宫。 老爷子老了,这一走.... 想到此处,沐春忍不住再次回头。 忽然,他见到有人追了上来。 “朴公公!”沐春拱手道,“您....?” 朴不成笑呵呵的追上来,“春哥儿且慢,太上皇有赏!”说着,微微侧身,朝身后说道,“快着点!” 他身后,几位穿着宫装举手投足满是大家风范的女子,低着头无声行礼。 “这是......”沐春隐隐猜到了什么。 “太上皇说了,你没有子嗣八成就是媳妇太少!”朴不成笑道,“这几位女官,都是宫里几位太妃身边的好姑娘。各个都知书达理,做得一手好茶饭。让他们跟着你去,帮着你沐家开枝散叶!” 沐春胸口一堵,朝着永安宫的方向下拜,“臣,叩谢太上皇隆恩!” “起来吧!”朴不成拉着对方起身,低声道,“太上皇还说了,他怕等不到你有儿子你的那天了,所以先把孩子的名儿给起好了!”说着,顿了顿,“叫,多生!” “多生?”沐春沉吟片刻,瞬间热泪盈眶。 ~~ 时至晌午,宝船厂震耳欲聋的轰鸣变得微弱起来。 不知道为何,明明还是春日,可船厂之中的温度却仿佛到了夏天一般炎热。 朱允熥带着随从和工部的官员们,穿梭在各个作坊工地之间。他一身便装旁人不知他是皇帝,但因身边有工部的官员跟随,是以所到之处也只能大概的走马观花。 日头越发的大,跟在朱允熥身后的朱高炽,额上已是大汗淋漓。 “你是不是虚啊?”刚走出桐油作坊,朱允熥看着朱高炽低声笑道,“怎么这么多汗?” 第144章 战争赔款(1) 一艘小船儿在江面缓缓的游弋,船舷两边满是微波荡漾阵阵涟漪。 带着斗笠的渔翁,轻巧的把渔网洒落江中,不多时几条鲜活的大鱼就顺着网兜浮出水面,在小船上甩着尾巴跳跃。 晚霞之下渔歌轻唱,又是一天好收成,收网携鱼回家做羹汤,待到天明出集市,买得几文钱,仔细装入箱。 坐在江边,可以俯瞰整个江面的茶楼雅间当中,工部侍郎练子宁看着江面的景色,郁结的脸上露出几分惆怅和惘然。 开口轻轻道,“君看一叶周,出没风波里!” 他对面坐的,正在煮茶的曹国公李景隆手一顿,目光也看向窗外,然后笑道,“练侍郎,人生在世,哪有处处风平浪静呢?” 练子宁随口所咏之诗,出自范仲淹《范文正公集》。 本是一句抒景的寻常佳句,可此刻念出来却别有意味,更贴合他今日的际遇。 读书人都要面子,练子宁今日被皇帝发作一番,心中满腹凄苦,自怨自艾。 “战战兢兢为官十数年,今日一朝斯文扫地。”练子宁苦笑道,“定为京中之笑谈。”说着,摇头道,“哎,真是斯文扫地!” 见他如此,李景隆默默推过一杯热茶,劝慰道,“练侍郎,你呀,何必如此自扰呢?”说着,笑道,“咱们做官的,宦海沉浮本就是常事。人生在世,谁能不犯错,错儿能改善莫大焉。万岁爷虽说了您几句罚了俸禄,可毕竟还是给您留着体面呢!” 说到此处,继续笑道,“何来斯文扫地一说?况且在某看来,都是小人误了你!” 练子宁端起茶杯轻轻喝了口,“终究还是下官治下不严,不然小人何以兴风作浪?哎,说到底还是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嗨,治下不严?”李景隆摇头苦笑,“练侍郎,你是方正的读书人,学问人品没得说,可这世情么.....?” 说着,在对方期盼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你是榜眼之才,这些年一直在中枢,未曾在下面历练过,把这世上的事呀想得太简单了。” “愿闻其详!”练子宁拱手道。 “我等为官的,根本就谈不上治下两个字,准确的说是谈不上治这个字,官大官小都是大明的臣子,谁治谁呢?” 李景隆笑着说道,“若是治下严,那下面就没人了,最起码没人干活没人做事,别人说你不近人情,说你沽名钓誉说你假清高,说你挡了人家的誉,巴不得你早点滚蛋。” “可是不治的话,不就正如今日下官的下场吗?”练子宁苦笑道,“瞒上欺下从中渔利,层层克扣暗中谋私....” 第145章 战争赔款(2) “先把木料的事解决!” 李景隆先对练子宁笑笑,而后对外低声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落下,身材干瘦的缅人使者激动的从外边进来。 进来之后直接就跪在地上,“下国使臣叩见天朝国公大人!” 他说话的神色很是激动,叩首的动作很是虔诚。对他来说,幸福来的太突然,他本以为还要继续在大明的京师之中骄傲的等待下去。他本已经绝望了,却不想忽然得到了大明理藩院尚书曹国公大人的接见。 “嗯!”李景隆缓缓吹着盖碗中的热茶,开口道,“尊使来我大明的京师有日子了吧?” “下臣以来了月旬!”缅国使者苗仑急道,“奉我王之命前来朝贡!” “哈,朝贡?”李景隆冷笑,骤然变脸,“真是信口雌黄?你真是朝贡来的吗?” “下臣......” “难道你不知,为何不见你这个使臣吗?”李景隆厉声喝问。 “下....” “我大明对天下藩国,素来以德服人怀柔四方。无论何地来人,都以礼相待重礼馈赠,为何单独冷落了你们,你心里没数吗?” “大明开国之初,于你缅国定的是三年一贡。可尔邦除却洪武十五年一次之外,再无音信,是何道理?”李景隆的声音平缓,但却满是戏谑,“莫非,是欺我大明太仁耶?” “下臣不敢!” “还有你们不敢的?”李景隆继续冷笑,“不朝贡也就罢了,你不爱来我大明还不爱搭理你们呢!” 说着,声音骤然提高,语气无比严厉,“而卑微小国邻我大明而不知礼,私下挑衅狼子野心也就罢了。还串通云南土司,要裂我大明边疆之土,对我中夏行窥视之心?尔也是读过汉书的吧?自作自受的成语竟不知吗?” “公爷,缅国已知错了!”一瞬间,苗仑声泪俱下。 自从大明的皇孙镇国公朱高煦到了大明和缅国阿瓦王朝边境,就没一日消停过。骑兵神出鬼没见人就杀,农庄被毁水源投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阿瓦王朝有意反击,可根本抓不住对方的踪影。 而同时,与缅国阿瓦王朝的其他两个王朝,得了明国的授意,也开始磨刀霍霍,一时间阿瓦王朝竟是三面受敌,眼看就有亡国之忧。 (此时的缅甸是分裂的,有好几个王朝) “知错?”李景隆接着冷笑,“你们是鞭子抽到身上才知道疼,俗话说就是贱皮子!” “公爷,下臣带着我王诚意而来,只要大明愿意.....” “打住!”李景隆瞥他一眼,“晚了!” ~ “啊!”苗仑呆住。 就连旁听的练子宁都觉得有些不对味,朝堂对于缅人的使者根本还没一个统一的定论,有人说稍加惩戒就好,有人说既然知错就罢兵言和。 怎么到了李景隆这,直接就给了两个字,晚了? “今日某见你,要告诉你一件事!”李景隆看也不看苗仑,就看着自己的盖碗,开口道,“兵部五军都督府已决定,发兵十万于云南,彻底解决边患,一劳永逸!” “哪有的事啊?”练子宁大惊。 刚要说话,桌子底下被李景隆无声踢了一脚。 “公爷!”苗仑大惊失色,“不至于此,不止于此啊!鄙国主当初是受了蛊惑,才和刀孟干等土司有所联络。下国对天朝,从无不敬之心....” 他是真慌了,十万大军他们阿瓦王朝拿什么抵挡? 当初之所以决定和云南那些土司串通一气,是因为他们吃定了中原大国不会因为那些蛮荒之地和他们翻脸,更是打着偷偷蚕食的心思,就是想占点便宜。 谁知现在的大明和他们所认知的,史书上的中原王朝截然不同。不但快刀斩乱麻直接重兵剿灭叛乱,还直接发兵他们境内,兴师问罪。 “呵,杀我边民搅我内乱,还说没有不敬之心?”李景隆大小,放下茶盏,“你这话不亏心吗?尔等这样不知好歹的小邦,灭了才好!” “公爷,一旦两国交战势必生灵涂炭,我缅人百姓亦是人也!”苗仑抬头大声道,“所谓圣主不兴不义之师,我缅国有罪,罪不至此呀!”随即,又咬牙道,“公爷,我缅国虽是番邦,可也有臣民百万之众,有山川地理之险....” “哦,你是在威胁本公?”李景隆勃然变色。 “下臣岂敢,打仗是要死人的,十万大军远征,我缅国亡国灭种,上国大军也必然有所损伤,上天有好生之德.....” 李景隆摆摆手,“你跟我说这些,晚了!”说着,叹息一声,竟然站起身,把苗仑扶了起来,“跟你说,你们呀这次是闯了大祸,惹了不该惹的人!” “请公爷明示!”苗仑行礼道,“让下臣有个弥补的机会!” “你们挑衅大明在先!”李景隆苦笑道,“我大明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朝廷激愤,尤其是我大明的武臣们!” 说着,无奈的天口气,“我大明立于寰宇之中,建国以来南征北战开疆拓土从无败绩,百万虎狼之师枕戈待旦。” 随即,他看看苗仑,“但现在,我大明武臣们发现一件事!” 苗仑忙道,“何事?” 李景隆摇摇头,“敌人在哪呢?”说着,又是叹气,“鞑子不敢来了,高丽灭了,倭寇现在也派了使节来求饶,我大明空有虎狼之师,却发现没有敌人?” “那些武臣们整日闲得心里都长草了,见谁都恨不得上去给两刀。好家伙,这时候你们缅人凑上来了,你说不打你们打谁?” “这?”一时间,苗仑目瞪口呆。 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你大明没地方找敌人,就找我们练手? “再者说,武人都先想着建功立业!”李景隆又叹息一声,开口道,“想必你也知道我大明朝如我一般世袭罔替的公爵可不多啊!” 苗仑愣住,想不通这和打他们缅人有什么关系。 “你看,大明朝如今那么多侯爵,他们若是没军功,那他们的儿子日后就只能是伯爵,伯爵的儿子就是子爵,子爵的儿子就是男爵,男爵的儿子就.....没爵了!” 李景隆叹气,“可要是有灭国之功,我们万岁爷大赏三军,那大伙的爵位就能升升,再不济也能多传袭两代,让子孙后人也都混个侯爷伯爷的!” “所以呀,你们一作死,我大明这边的武臣们就乐坏了,现成的功劳送上门来,谁不要?打你们即便有所损伤,那也比打鞑子强吧?” “不瞒你说,现在督军府那些爵爷们,为了谁领兵去打你们,已经开始露胳膊挽袖子老拳相向了。”说着,再叹气,“我是不愿意看到两国交兵的,毕竟要死人是不是?可我也不能拦着别人的功劳啊?” “这他妈是什么道理?”苗仑心中大骂,“你们大明的勋贵武将为了自己家族的传承,就要罔顾军士的死活,发兵来打我们?” “如今在你们缅国边上兴兵的镇国公是我们大明的皇孙!”李景隆再说道,“他的父亲就是我大明最为能征善战的燕王千岁,你们现在受不住?嗨,这才哪到哪?” 他又叹口气,“哎,真要是这些虎狼之师南下,你缅国基业....啧啧!” “不过嘛,你现在也不用太急,这事还没真定下来。万岁爷仁厚,想着两国臣民都是生灵不忍加以刀兵。但是嘛,要是那些武臣们一个劲儿的闹腾.....” “公爷公爷!”苗仑再也站不住,再次跪下哽咽道,“下臣知您是上国重臣,求你千万在皇帝陛下面前陈明利害干系啊,两国交兵生灵涂炭啊!” 李景隆再次扶起对方,“某管着理藩院,自知道轻重。可是,我怎么帮你们呢.....?” 这时,一边的练子宁明白了。 “这缅人是让李景隆卖了还给他数钱呢!” “下臣来之前,我王有言只要大明宽恕下邦,便认大明为父母之邦....” “他妈的,你以为谁都能给我大明当儿子?”李景隆心中骂一句,然后坐在椅子上,故作沉吟片刻,“不管什么要求你都答应?” “都答应!”苗仑叩首说道。 “三件事,第一,要就云南土司的事赔礼道歉!” “第二,划定两国边界,设立界碑,跨越者死!” “第三,赔偿我大明这次云南叛乱的损失!” “都可以都可以!”苗仑不住点头,小心的说道,“那赔偿多少?” “这次云南的军费,共花费两百多万银元.....” “下邦小国哪里有那么多钱?”苗仑再次叫苦。 “没钱可以用东西抵吗,比如什么木材,兽皮!”李景隆想想,“对,就你们那不是盛产柚木吗,就用那个赔!” 第146章 无耻(1) “你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练子宁一个正统的读书人,这辈子对人都从未恶言相向过,心中这句话已是他能说得最难听的话的极限。 战争赔款?古往今来就没有这个词儿? 我堂堂大明天朝打这些番邦小国虽说不好听,可打也就打了,彰显天威嘛。可你弄一个战争赔款什么意思?哦,打了人家还讹人家钱,这不臭无赖吗? “这厮真是胆大妄为,朝堂无公论之事公然对着一国使臣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还要跟人家签订条约划定边境,你以为你是谁,简直...简直其心可诛狂悖至极,欺君罔上!” 练子宁气得脸都青了,心中暗道,“回头定要参他一本,有辱国体!” 可缅使苗仑却不这么想,首先赔礼道歉这种事,历朝历代周边小国对中夏天朝做得多了,不丢人。 划定边界让他们划去,本来那地方就没有多少汉人,都是和他们血脉相近的土司蛮族,你大明朝前脚划完,后脚我们再踩过去,等于没划。 最难的就是赔款,真金白银肯定是不能掏的,用柚木抵偿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缅国最不缺的就是深山老林,最不缺的就是木材。 但砍伐和运输是个大问题,其中砍伐也没什么困难的,只要豁出去不怕死人,深山老林一样进。但难就难在如何运输,怎么运到大明,还有一棵树能抵多少? “本公方才说这些,你可有异议?”李景隆翘着二郎腿问道。 “鄙国无礼触怒天朝,为两国邦交之计,国公所说下臣不觉不妥!”苗仑毕竟是一国使臣,多少还有些心眼,“敢问,这是大明皇帝陛下的意思还是......?” “放肆!”砰,李景隆一拍桌子,杀气腾腾的站起来。 呼啦一下,屋外边瞬间冲进来一队带甲的亲兵,腰刀半出鞘,满脸横肉杀气腾腾。 “曹国公稍安勿躁!”练子宁也吓一激灵,赶紧起身劝阻,拉住李景隆“毕竟他是一国使臣.....” “啧,拉早了!等我准备抽刀砍人的时候你再拉啊?” 李景隆心中暗道,“书呆子就是书呆子,一点不知道配合。不过也算没笨到家,还知道拦着。” 此举,那缅使苗仑也吓一跳。刚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曹国公属疯狗的? “我大明天子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管你这些小事?”李景隆瞪眼道,“是你刚才开口求本公指条明路,本公又管着大明理藩院,管着你们这些小国,更考虑着两国的生灵,所以才好言相劝。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质疑本公?莫非...某这世袭罔替曹国公,理藩院尚书,大明南书房参赞大臣,建威将军,荣禄大夫,右柱石,宣力武臣,权知军国事,太子太傅,左军大都督,不够资格和你说这些?亦或是你觉得本公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这厮的官职这么多?”练子宁在旁目瞪口呆,“这得.....这得领多少份俸禄啊?这....官职都到头了啊!” 练子宁目瞪口呆,缅使苗仑不过算是半个汉地通,更是被这些听着就让人生畏的官职吓得一愣一愣。 “下臣不敢!”苗仑赶紧说道,忽然他猛的想起一件事。眼前这位曹国公之所以位高权重,就是因为他和大明皇帝是表兄弟的关系。 “他娘的,跟你签的事当然不能说是皇上允许的。虽然是皇上的意思,可也不能说出来。不然以后想反悔的时候,还他妈得另想办法。皇上要脸,我李景隆可以不要,日后反悔就说我私下里给你们签的不算数,嘿嘿!” 李景隆见对方被他气势压住,心中得意的暗道。 随即见对方还在沉吟,“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就当本公没说!”说着,摇头对练子宁苦笑道,“你看,我就多余当这个好人,任那些淮西老军侯们,带兵屠了他们这些缅人犟种又关我何事?” “这个......敢问这位是?”苗仑忽然看向练子宁开口道。 “嗯!”练子宁清下喉咙,端坐着,“本官大明都御史,工部侍郎,练子宁!” “嘶!”苗仑心中一惊,又是一位大官,侍郎在大明朝绝对是中枢重臣,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人还是一位都御史。都御史等于都察院的掌院大臣,都察院又主管天下官员的风气,所部大臣必须是品行高洁之人才能担任,真真的位高权重,文官顶级序列。 见苗仑双眼放光,练子宁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心中扭捏,“要不要告诉他我这都御史是挂名的,算不得数?”想着,忽看了李景隆一眼,心中又懊恼道,“真是近墨者黑,跟他在一块才多大会儿,我就这么浮躁了!” 第148章 有矿(1) “你.....” 练子宁面色铁青,但还是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对李景隆愤愤的近乎半吼道,“亏你还是大明世袭罔替的国公,南书房参赞大臣,理藩院尚书。你已位极人臣权柄登峰造极,为何.....” 说着,练子宁的指着那箱金沙,“如此行径与小人何异?与强盗何异?曹国公您不在乎自己的脸面,还不在乎我大明的脸面吗?”说着,又跺脚道,“如此行径.....你怎么就敢做得出来?” 说完,羞愤的捂住脸,屋里的颓坐在椅子上。 不是迂腐更不是他脑子转不过来弯,而是世风如此。千百年来如他这样真正的士大夫阶层都是耻于言利的,这么明火执仗的索要钱财,对他们而言是无疑是一种耻辱。 李景隆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对亲兵李小歪说道,“好好验验金沙的成色,别让那缅使给忽悠了,看够不够数!” “你......”练子宁顿时暴跳如雷,“曹国公你还要查验?”说着,冷脸道,“下官....下官要参你一本....” “等会!”李景隆又瞥他一眼,“你参李某什么?” “参你所取藩国使节钱财,参你私下议定两国和约!”练子宁大声道,“曹国公,您不会不会知道私定和约是何等重罪吧?即便你是理藩院尚书,和缅国的和约是不是该经过朝会公议,经过皇上圣裁。你如此私下议定,怎么能算数.....?” “那就不算数呗!”李景隆淡淡一笑,“我压根就没想着算数。”说着,伸手抓了一把金沙,然后缓缓松手让金沙哗哗的从指缝中落下,笑道,“刚才和缅人说的那些,除了你我他三人之外,旁人一概不知。” “嗯?”练子宁顿时愣住,不知他什么意思。 “就这么跟你说吧,李某跟他们签订和约。这和约对大明有用的时候自然算数,可对大明没用的时候,就说是我李景隆私下妄为,算不得数!”李景隆一笑,“它有用还是没用,咱们说了算,明白了?” “你......”练子宁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比私下议定和约还要恶劣,这摆明就是要日后不认账的,这就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皇上若知你所作所为,曹国公....”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李景隆打断他,斜眼道,“你真以为李某有这么大的胆子,把人家一国使节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练子宁再次愣住,随即似乎明白了一些。 莫非,曹国公的所作所为是皇上授意? 可......皇上能这么孙子....不,皇上能这么任性妄为? 他诧异的用眼神询问,得到李景隆微笑肯定的眼神答复。 “练侍郎,你毕竟是文官,这等军国大事你不懂!”李景隆看着亲兵查验金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苦笑道,“缅国和我大明交界,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你们以为他是偏远小邦,可一旦缅国统一,无异于我大明卧榻之侧多了一头猛虎!” “现在他们闹,对大明而言是蚊子咬了一口出点血而已。翌日他们一旦壮大,那就不是出点血的事,而是要掉块肉了!”李景隆继续说道,“不得不防啊!” 练子宁皱眉道,“他敢?缅国若真有不敬,我大明王师必灭其国,高丽就是他前车之鉴!” “两回事!”李景隆笑道,“高丽和咱们过条江就到了,可缅国呢?那穷山恶水深山老林,蛮子们神出鬼没的。剿那些土司都剿了多少年,缅人要是拼命,咱们得死多少人?” “再者说高丽是汉化之国,缅人呢?那地方咱们即便现在占了,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反!况且,现在朝廷哪来的钱打仗?” “当初皇上征高丽摧枯拉朽,那是太上皇攒了多少年的家底儿,北方各省民夫兵丁也都是现成的,高丽人也无心抵抗。现在国库收入是多了,可花钱的地方也多了。征缅,不得大几百万银钱?少说二十万大大军,二十万人一天吃多少粮食?要动用多少民夫牲畜?” 说到此处,李景隆叹口气,“为今之计只有慢慢蚕食!也是咱们大明洪福齐天,咱们刚瞌睡,他缅人就送枕头。” “借着运送柚木的名义,咱们出船出人,到时候是不是得把他们的海港修起来?修海港是不是就有城池驻军了,再加上横着分割了一百五十里的长线,做足准备之后两路夹击。” “你们呀,打仗是外行只能看热闹,以为人多就行。其实打仗的学问多着呢,打仗打就是钱打的就是准备,咱们准备好他那边没准备,抽冷子给他一下,直接给他打躺下,这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随后,看了练子宁一眼,“我跟你交个底,这不是我李某想的,是万岁爷定的。你参我?那不是参万岁爷吗?” 旋即又叹口气,“我李某就是跑腿子办事的,呵!” 练子宁听得目瞪口呆,“缅国打下来有什么用....?” “就凭他有柚木,他就该打!”李景隆笑道,“再说了,你真以为他他们没有金矿银矿铜矿?听说那边,可是产宝石的!” “公爷,准了!”这时,李小歪已经把那一百斤金沙查验清楚,“一百斤只多不少,金沙的成色十足!”说着,捏起一粒金沙放在嘴里,猛的一咬,然后吐在掌心里笑道,“您看,软的,是金子!” 他一咬金沙的同时,练子宁的心猛的一颤。 再看看李小歪还有李景隆看着金沙那贪婪的目光,心中陡然再升起一股怒气。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勒索人家始终非君子所为。”练子宁开口道,“曹国公,您是豪门勋贵,家中......” 李景隆没看他,却对李小歪开口,“装二十斤金沙出来,给练侍郎带着!” “是!”李小歪马上动手。 “我.....”而练子宁再次懵住,心中道,“他给我?” 此时,李景隆慢慢扭头笑道,“二十斤,说多不都说少不少,主要是不扎眼,也够练侍郎你维持一段家用了。” “不不不不!”练子宁忙摆手,“此等不义之财,在下....” “迂腐了不是!”李景隆不容分说的打断他,“怎么就不义之财了?我是偷还是抢啦?是我用刀逼着他给我送来的?还是我骗他的?” 说着,不等练子宁发声,又正色道,“以行!李某托大唤你一声表字。” “以行,你说是不义之财。李某倒是要问问你,这金沙一不是我李某人卖官徇私的纳贿,二不是我仗着身份对下属的索贿,怎么就不义之财了?” “况且送金沙之人,还不是我大明的人吧!咱们大明律,可没规定不能受外国人的礼吧?” 第149章 有矿(2) “下官说不过您....”练子宁还真是不善言辞之人,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词汇,干脆拱手道,“下官告辞,今日的事,下官明日进宫奏报皇上!” 说着,转身就走。但一下秒,就直接被李景隆拽住。 “曹国公何意?” “要走也行!”李景隆笑道,“把东西拿着!”说着,笑着一指被单独装在一个袋子里的金沙。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下官.....” “我知道你是清官儿!”李景隆开口道,“更知道你也大家子都在京师,就靠你一个人养活,说句不好听的就你那点俸禄,给孩子做身新衣裳都得掂量着吧?” “这些金沙可不是李某为了堵你的嘴,今日你被罚了三年的俸禄,家里没了进项以后怎么活?” “是,这钱来的不好听,可他也挑不出毛病来吧?再说就算能挑出毛病,也是李某一力承担。你我从今日起就是宝船厂的同僚了,身为上官,李某馈赠下属,也不是毛病吧?”书包阁 “拿着,不是给你,就当我给你家里孩子的见面礼。大人怎么都能熬,孩子呢?家里老太太老太爷呢?就算家里都能熬,可同僚之间的应酬,人际往来呢?” 说着,李景隆不由分说的把沉甸甸的袋子塞入练子宁的手中,“不为自己想,也为家里头想想。知道你是读书人,两袖清风是美德。可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无主之财,一味拒绝就迂腐了啊!” 袋子沉甸甸的,练子宁几乎有些拿不住。 “下官....” “拿着,就算出了事儿,也是李某担着!”李景隆又笑道,“咱们为臣子的,家里好,才更有心思为国尽力。你家里都过得鸡零狗碎的,还谈什么家国天下呢?” “他这人,做人还真是不错.....” 练子宁心中唏嘘,可还是固执的放下袋子,“这钱下官不能要!” “你先听我说,按理说应该分给你一半!”李景隆继续道,“知道你的品行,所以才只给了二十斤。给多了你不收,给少了不够你三年的花钱,至于剩下的钱嘛.....” 说着,他又伸手抓了一把,看着手中流动的金沙笑道,“李某知道,在你们这些进士及第的清贵眼中,李某这等出身淮西勋贵豪门的子弟,大概就是天生的粗坯爱财如命吧!” 说着,他叹口气,拍拍手笑道,“李某不是没见过钱,也不是什么钱都往家里划拉,我之所以收这个钱也有自己的道理!” 随即,他苦笑道,“给你二十斤,剩下的李某打算给杨士奇。” 这话,让练子宁再次不解。 杨士奇跟这些金沙有关系吗?自古以来都是下面给上面送,怎么李景隆这反过来了? “他管理宝船厂新官上任,而现在宝船厂定然是要除去那些层层克扣的蛀虫,定然人心惶惶的!”李景隆继续说道,“他手里有钱能稍安人心!” “水清则无鱼,谁也不是圣人,那么大的船厂不可能没克扣没盘剥的,他骤然前来,总要有人帮衬才能立足!” “再说,当务之急要给将人们建房舍,给他们改善伙食,给他们弄出一个奖励制度。钱从哪来?户部可是八百个眼珠子盯着呢,那些铁公鸡定然不肯给钱。” “所以这些钱,就用在宝船厂中!” 旋即,李景隆又喝口水笑道,“你以为李某愿意收他缅人的东西?哈,我见过钱不缺钱。但这也是笔不小的钱,一百斤金沙啊!若是能物尽其用,我李某个人的面皮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背负个勒索他的名声,又有何妨?” “以行,你若真把我李某人当成贪财弄权之人,就小看我了。我这人做事是有些不择手段,但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大家好!” 这些话听着还是有些不对,和练子宁一贯的价值观不符,可听在耳朵里,却让人心里暖暖的。 道虽不同,但人性殊途同归。 “是下官想的浅了!”练子宁想想,还是没拿那袋金沙,“下官虽然家中清贫,但也不至于就过不下去,清粥小菜也可果腹,同僚之间的应酬人际往来能免的责免,大家知我清贫自然不会计较!” “今日下官若拿了这二十斤金沙,翌日可能就会再拿二十斤,凡事都是由小变大,恶始于此!” “曹国公心胸磊落想的是国事,下官不才但也不能让您专美于前。所以,这些金沙干脆都一并充入宝船厂的账。” 李景隆皱眉,“你看,你这人.......?” “他娘的这是油盐不进啊,老子这边拿八十斤给杨士奇,他得给我返回三十斤来。这二十斤你悄没声息的拿回家,踏踏实实的花不行吗?” 他心中骂了几声,嘴上道,“以行,何必这般执拗!” “下官不善言辞,大道理说不出来,但是不该下官拿的钱,下官不能拿!”练子宁拱手道,“不然,始终心中有愧!” ~~ “拿着吧!” 外边骤然传来一个声音,屋里的人顿时大惊失色。 第150章 哀绪(1) 有道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却不知农人犹嫌春耕迟。 春日刚来临时,田间地头就早被农人细心的整备等待耕种。待到如今春江水暖,已是郁郁葱葱一片。 应天城外,早先老爷子亲手栽种洪薯的庄子,再度忙碌起来。这片占地数百亩的庄园已被李景隆和邓平联手捐献出来,成为皇家别院,但记挂在户部屯田司的名下,用来培育优良的洪薯种子。 “还是这舒坦啊!” 老爷子一身粗布衣裳,站在庄子里看着视线中整整齐齐的田地,还有错落有致的山头,满是皱纹的脸笑得舒展起来。 随后,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一股复杂的味道涌入鼻腔,那是混合了粪便淤泥的泥土味。闻起来不大好,可却是农人最喜欢的味道。 朱允熥站在老爷子身边,搀扶着老爷子的手臂,笑道,“这庄子一直没荒废,您早先住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当初那些您亲手栽种洪薯的坡田山田,刚开春的时候就施了肥,所用的种子也早就给您预备好了!” “嗯!”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道,“咱以后就住这儿,那空落落的紫禁城你自己住去吧!”说着,又交待一句,“告诉你啊,别把这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兵,咱不自在!” 朱允熥身后的李景隆微微探头笑道,“太上皇您放心,知道您爱清净,这庄子周围就驻了一营兵.....” “撤了!”老爷子摆手道。 李景隆看看朱允熥的神色,继续笑道,“这....臣是怕.....” “怕啥?有人要刺王杀驾?”老爷子笑骂道,“方圆几十里都是平头百姓,你防谁?” 这时,老爷子的目光忽然定格,指着远处苗圃之中的一个人影说道,”那后生咱看着眼熟啊!” “您忘了,他还是当初您钦点的屯田司员外郎呢!”朱允熥笑笑,“鸣杨荣的!” “哦,咱记得他,还是个进士呢!”说着,老爷子招手道,“后生,过来!” 远处的杨荣听到呼声,忙放下手中的物事快步过来。 他本是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世家子弟,可现在面容有些黝黑,靴子上裤腿上都沾着泥土,原本细嫩的手上也有了一层老茧。 152 远东商业集团(1) 夜幕落下,一群淮西勋贵老杀才刚从老爷子的庄子出来,转头就心照不宣的凑在一起,都来了景川侯曹震的外宅。 酒摆上肉也摆上,白天跟着老爷子种地时这些老杀才一个个蔫头耷拉脑的,不是胳膊酸就是腰疼,龇牙咧嘴叫苦连天嘴上絮叨着种地比杀人难多了。 可现在一群老哥们坐在一起有酒有肉,又马上精神焕发,说话一个比一个声儿大。 东莞伯何荣就在坐在曹震下手,带着几分吹捧,“皇上的脉还得是您拿得准,三言两语就给家里儿子弄了个有出息的前程!” 说着,又对众人笑道,“运木头是表面上的事,用那些遭瘟书生的话来说就是借道伐国!” 武定侯郭英稍微读过些书,闻言笑骂,“那他娘的是假道伐虢!” “都一样!”何荣笑道,“反正将来都是要揍他小狗日的。”说着,摇摇头,“当初咱们大明刚开国那时候,就应该趁着咱们这些老家伙年轻力壮,挨着给他们收拾一遍,杀一茬!兵强马壮不欺负人,那要兵强马壮何用?” “当时不是刘伯温那书生聒噪吗?说啥天朝上国以德服人,服他奶奶个抓儿!”徽先伯桑敬骂道,“不过幸亏没打,咱们这一代人要是把仗都打了,咱们儿孙以后哪找功名去!” 说着,看看曹震,“皇上这明显是看缅国不顺眼了,迟则两年快则一年半载,到时候攻缅的先锋必选精通地理熟知风土的人。曹大哥你不显山漏水的,就把儿子的前程给安排了,高!” 尚存的淮西勋贵当中,郭英资格最老,最能张罗事的是曹震。如今国公一辈都死光了,曹震也后来居上。此刻端坐在主位上,很有些带头大哥的风范。 “人啊,得往远处看!”曹震咧嘴笑道,“家里那么多儿子,不给他们个前程,光给钱有什么用?再说了,不让他们都立起来,就算给坐金山他们也守不住,早晚败光了!” “是是是,您说的是!”众人连连吹捧,深感认同。 他们虽然都泥腿子出身,可这些年死人堆里滚出来一个真理。武夫要是没存在感靠边站,那泼天的富贵就都是浮云。 曹震这得意的让,让郭英看不过眼,出言损他,“哈,你们真看得起他老曹,前程?钱程还差不多?” 第155章 圣人之后(2) 孔家,衍圣公,孔子之后。 说起来这些所谓的圣人子孙,还真有些对不起他们的老祖宗孔圣人。 从赵宋南渡之后,衍圣公就分成了南北两宗。南边的自然是跟着中下正统社稷的,号称大宗南渡。而北边这边则是臣服于金,收封异族。 到后来大金朝让蒙古人一顿揍,大元占了曲阜,天下元金宋三分,又闹出了三个衍圣公。 南边的孔家大宗一直支持南宋的理学和教育,奉行忠君爱国,安抚民心,可北边被金元册封的衍圣公却是风波不断。 元宪宗二年,元宪宗就是蒙哥。 当时的孔家男丁上书蒙哥,称朝廷册封的衍圣公不是孔家人,他母亲改嫁过所以他是个杂种,不能继承衍圣公的爵位。所以蒙哥免去了衍圣公的爵位,也没有另选他人。 直到忽必烈一统天下,南宋的孔洙归元。忽必烈大喜,命其接任衍圣公。但孔洙拒而不受,衍圣公一事又被搁置。 到了元仁宗年间,衍圣公好不容易再被立了起来,结果孔家人又上书,说朝廷所选的是庶出,不是嫡支,不配当衍圣公。 这么闹腾了百多年,至于现在衍圣公这一支到底是哪个房头的,到底是谁的后人,看着就跟天书似的,无从辨认。 其实王朝兴衰更迭,为了家族的延续,你臣服于谁,大节小义旁人倒也无可指责。 人都得活命不是,学问终究是敌不过刀枪的。 但话又说回来,你一边以自己的祖宗为荣,一边说着道德伦理,但私下里却德行有亏,这不是虚伪吗? 朱允熥对孔家没啥好印象,曲阜一地都快成他们家的自留地了,各级官员对他们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腌臜事数不胜数。 中原少林寺,鲁地的孔家,这都是出名的大地主。 不单朱允熥对他孔家没好印象,老爷子更是不待见他们。 当初徐达常遇春北伐,直接攻破山东。当时元廷册封的衍圣公孔克坚却还想着左右逢源,让他儿子出面见徐达,他自己还对着元大都那边摇尾乞怜,幻想着蛇鼠两端。 再往早些说,元末天下大乱时候,红巾军元帅毛贵占领了山东,秣兵厉马准备北伐,兵峰一度都到了通州。 当时的元顺帝甚为惶恐,都想着迁都了,孔克坚这位衍圣公对元顺帝说,“天子当与社稷、宗庙俱为存亡,焉可弃而他之?今勤王之兵颇众,与之决战,盗可平也。” 这也就罢了,毕竟各为其主的事,你承认大元为正统,出谋划策是你臣子的本份。 但更骚的操作马上就来了。 大明开国定都应天府,老爷子为了笼络天下的读书人,也要安抚孔家的后裔。洪武二年徐达在老爷子的授意下,亲自拜会衍圣公孔克坚,让他南下应天府。 不得不说这面子给的够足!可这位衍圣公竟然装病了,然后让他儿子孔希学带他来京城见老爷子。 第159章 给你人(2) 潮湿阴暗的刑部大牢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一个刑部提举司的七品小官儿,用手帕捂着鼻子,坐在大牢走廊既iin头的审讯房中,两只脚搭在桌子上,满脸的厌恶。 “这边.....”外边传来阵阵嘈杂,带刀的差役把一个个形形状状,或是满脸狰狞满不在意的大汉,或是战战兢兢浑身发抖的胆小鬼从监牢里提溜出来,在大牢狭长的通道中排队。 “姓名!”那七品小官闭着眼睛,对面前一个脸色惨白走路都打摆子的囚犯问话。他旁边,几个带刀的差役虎视眈眈,还有文书在快速的记录。 “吴一帆!”那囚犯颤抖道。 “所犯何罪?”小官儿继续问道。 “骗奸民女....数人!”那囚犯的声音低不可闻。 “嗯?”小官儿一听是这个案子,顿时来了精神,放下脚拿起桌上的卷宗看看,咧嘴一笑,“哈!”随后又看看那囚犯眉清目秀的脸,“你白面书生看着斯斯文文,原来喜欢这个调调?” 囚犯惭愧的低头,旁边有差役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强。这死罪囚就喜欢用强的,说太顺从的没意思!” “哈!”小官儿又咧嘴笑笑,“他娘的用强?娘们要是不愿意,老子连她袜子都脱不下来,这小白脸还挺有手段!”说着,翻了下卷宗,“哟,涉及数人?嘿嘿,斩立决的大罪!” “大人饶命!”那死囚跪地叩首,“小人愿望,小人未曾....” “闭嘴!”小官儿厌恶的呵斥一声,看看死囚的脸,忽又笑着对旁边的差役说道,“这套好的,在监牢里没少遭罪吧?” “您也知道,监牢里这样的最受轻视!”那差役低声笑道,“听说他在牢里,整日被人逼着打手铳。嘿嘿,还得站在墙壁一米之外,每次都必须喷到墙上,不然就要挨揍。”说着,又笑笑,“他刚来时也算丰神俊朗,现在都没个人样了!” “给你条活路要不要?”那小官儿笑着开口。 “要,要!”死囚磕头如捣蒜。 “嗯,这算一个!”小官儿对着文书点点死囚,“记上,三日后发往吕宋! 那文书点点头,快速在纸上记录下死囚的籍贯姓名所犯何事年龄等。 然后这个死囚被拉下去,又换了一人过来。 “姓名!” “梅边知!”这死囚人高马大,一脸横肉无所畏惧。 “这名倒是怪!”小官儿再度翘着二郎腿,“何方人士?” “浏阳人!” “所犯何事?” “杀人!”梅边知咧嘴一笑,“杀了三个官差!” “嗯?”小官儿的脚马上放下,仔细打量下那死囚,“为何杀官差?” “也不是官差,家父跟里长起了纷争,里长带了几个乡里的帮闲去我家把我爹按在地上揍。我这当儿子的气不过,晚上拿了把柴刀,砍了他三人的狗头!”梅边知满不在乎的说道,“杀人之后自知死罪,便去了衙门自首!” “糊涂!”那小官儿拿起卷宗看了看,斩监候! 显然,这是地方官也知事出有因,所以才网开一面。 “出了事不知道报官吗?你一时意气用事觉得痛快了,可毁了自己一辈子!”小官儿摇头道,“现在可后悔了?” “报官?”梅边知不屑笑道,“那有何用?且不说官府接不接,就算接也是不痛不痒说几句,到头来更窝火。我一不做二不休,先出了这口鸟气再说!”说着,又冷笑道,“嘿嘿,也算是给那些里长帮闲们提个醒,以后不敢再随意欺辱百姓!不然,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年轻气盛!”那小官儿又摇摇头,“你坐那儿跟本官说话!” 梅边知拱拱手,大咧咧在凳子上坐下等待下文。 “你是斩监候,死罪虽逃过去了,可估摸着这辈子也出不去了!”那小官儿张口道,“现在本官给你条活路,你可愿去?” “有活路不要那不是傻吗?”梅边知笑道。 “好,记下,这又是一个!”小官儿摆摆手,吩咐文书,“此人性如烈火尚武好斗,可用在军中为劲卒!”想想,又道,“其人心有良善大义,不是苟活之辈!” 说完,看看那死囚,又对差役吩咐道,“这几日给他几口细粮,被委屈了这条好汉子!” 他这句话直接可以影响这汉子日后在吕宋的前程,同样是发过去的囚犯,如那小白脸一般的也只配当个苦力之类的,而这汉子则是可以半兵半民,随意婚嫁购买房屋土地,身份不知高了多少。 “是!”文书记录在案,开口道。 “大恩不言谢,愿这位大人儿孙满堂,官运亨通!”那死囚拱手道。 小官儿笑笑,再次摆手又换上一个獐头鼠目的人犯。 “姓名!” “张三!” “所犯何事?” “拐卖儿童!” “嗯?”那小官儿翻开手里的卷宗,看了几眼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是哪里的地方官,简直就是糊涂蛋。人贩子还留着作甚,大明律拐卖童子者一律凌迟处死,还送到京师来作甚?” “大人?小人冤枉....” “住口!”那小官儿呵斥一声,“进来的都他妈说冤枉,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说着,厌恶摆手,“拉下去,发回原籍按大明律凌迟行刑,不得延误!” “大人,小人冤枉呐.....” 人贩子死囚在惨叫中被拉走,旁边的差役凑到刑部小官儿身边,笑道,“大人,反正上边说要查点之后送往吕宋去的,杀了他也是杀了,还不如送过去当个苦力.....” “发往吕宋的囚徒,最起码还得是个人!”小官儿脸色不善,“这等诱拐童子的人贩子,天生就没心肝,不是人的东西留在世上干什么?发到吕宋去?呸,便宜了他们!”说着,摆手道,“下一个!” “姓名!” “郭大业!” “所犯何事?” “私盐贩子!” “你所犯何事?” “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踹了把刀子拦路抢劫!” “你所犯何事?” “盗墓!” “你所犯何事?” “扛税殴打官差,烧了官署!” 就这么着,这刑部小官儿一个个的问下去,把那些罪大恶极孔武有力的犯人和一般犯事的囚犯区分开来,分成两个册子一一记录。 这些人到了吕宋之后,根据名册卷宗,由当地的驻军千户酌情区分使用。 忙了一上午,那小官儿也是腰酸腿疼,揉着手腕站起身。 旁边的差役又笑道,“好家伙,咱们大明朝这些人渣都发往吕宋去了,那当地人就要倒霉了!” “穷乡僻壤的地儿,你弄一帮秀才过去也镇不住!”那小官儿笑笑,“况且曹国公那边交代过话,越是凶恶的越好。” 第160章 不可能(1) 且不说乾清宫中如何,朱高炽这边从紫禁城出来,本想先去礼部办公事。但车驾刚出午门,就被一行人拦住。 “谁呀?”车厢里朱高炽正捧着一碗油茶面吸溜得满嘴甜香,被人拦住去路格外不高兴。 他最烦的就是吃东西的时候别人打扰他,尤其是在吃甜食的时候。在他看来甜味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滋味,需要闭着眼睛慢慢的轻轻的回味,品尝每一份余香。 “殿下!”有侍卫走到马车外,低声道,“说是啥倭人使节,非要见您?” “怎么堵这来了?”朱高炽顿时大怒,“有事找里理藩院去,找孤作甚,孤又不是他爹?” 他脾气是好,但那要分谁跟谁。堂堂大明皇孙,未来的燕王千岁,面对这些藩国使节的时候,自然得摆出天潢贵胄的架子还有威仪。 随即,他又吸溜一口手中的热油茶面,骂道,“大早上给我找事?宫门外堵我?朝臣们看着了还以为孤私通番邦呢?”说着,又骂道,“蛮子就是蛮子,一点礼数都不懂,真是岂有此理!” “诸位让让,我家世子现在没功夫,诸位改日再来拜会!” 午门外的长街,一排武士武的倭人跟没泡开的海米似的,弯腰拦在路上,带头的就是倭使足利义持。 “下臣等连日求见世子殿下,可都吃了闭门羹,今日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足利义满说着,忽然喊道,“世子殿下,请见见下臣,下臣有话说!” 他也是被逼到没法子了,送出去的宝贝,大明朝的几位贵人是来者不拒,可是一到办事就含糊不清,而且一推三六五。光是一份东瀛内战起因纪要,就让他写了四五遍,从礼部跑到理藩院,又从理藩院跑回礼部,折腾了许久别说明国皇帝没见着,就连一个准信儿都没有。bookAbc.Cc 这些年,他被耍得就像是无头的苍蝇,在京师中到处乱转。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从同住在迎宾馆的缅国使者口中,他们已经得知大明和缅甸签订了和平协议,两国不再用兵。是以足利义持更急了,迫切的想得到大明对他们足利幕府的支持。 “不见不见!”朱高炽在车厢中冷哼道,“想见孤,走程序,一点规矩礼数都不懂!” 就这时,皇城午门的侍卫亲军也听着声音赶来。 第162章 不对劲(1) 时间很怪,你不在意它的时候它总是让你煎熬。 而当你珍惜它的时候,它却转瞬即逝。 一转眼已到了三月十二,江南的春天每过一天都越发的绚烂。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京城内外已是繁花似锦,满是芬芳。 ~ 正阳门外,接官亭中,无数锦衣卫沿街林立。 道路两旁盛开的野花还有远处郁郁葱葱的田野,更衬托得春日格外娇艳。 曹国公李景隆坐在亭子当中,头戴鹅帽身着崭新的蟒袍,显然是在等待着某个重要的人物。 他这个身份有着世袭赏穿蟒袍的特权,虽说大明朝公侯功臣,乃至一二品大员都可以穿御赐的蟒袍,但多是赏给蟒袍。赏穿和赏给一字之差,含义却是天上地下。 前者,蟒袍是赏给你穿的,你穿坏了或者颜色旧了,自己出钱可以重新做一件接着穿。 而后者就是一件,你爱穿就穿不爱穿就在家里供着。若也想买,对不起没人敢给你做。 “嗬!”李景隆端起一盏凉茶,“这才几月就这么热?”说着,喝了一口,“我这头上都冒汗了!” 他身旁,同样坐在凳子上的邓平瞥了他一眼,心说道,“你不热都见鬼了,烧包似的穿金线纹大红蟒袍,还穿着千层底官靴,里三层外三层跟粽子似的能不热?” 心中虽这么想,但嘴上不能说,转头对旁边问道,“郡主的车驾到哪里了?” “回您的话!”旁边的锦衣卫说道,“还有二十来里地!” “嗯!”邓平点点头,如今他是皇上侍卫亲军的统领之一,也带着几分官威。 今日他和李景隆出城来迎的正是晋王家的寿阳郡主,也就是李景隆未来的儿媳妇。按理说他这个郡主的老公公亲自出应不合适,但晋王朱济熺亲自护送而来,他就不能不出面了。书包阁 “哎!” 这时,邓平忽然听到李景隆叹口气,诧异的开口道,“大喜的日子,姐夫你叹什么气啊?”说着,又道,“可是怕日后琪哥儿的日子不好过?放心,这位郡主是已故晋王的嫡出,最是贤良淑德.....” “我是叹有人不会办事!”李景隆吱嘎吱嘎的咬牙。 “谁呀?”邓平皱眉道。 “还能有谁?”李景隆冷笑,“南书房那位王大臣呗!” “他?”邓平脑中马上浮现出那个胖胖的人畜无害的身影,低声道,”他怎么惹着您了?” 李景隆看看左右,侍卫们都离得远,凑近些低声道,“倭人使节那事你知道吗?我这边都定好了,多拖延他们些时日,哪知道他三言两句直接把人家气走了!”说着,惋惜的摇头,“人家连皇上都不见了,直接上船回东瀛了!” 邓平更是不解,“他走就走呗,哪惹您不痛快了?” “笨呢!”李景隆白他一眼,“琪哥儿大婚在即,倭人使节正有求于我,你说这贺礼....” “我的好姐夫啊!”邓平哭笑不得,“您...嗨,您家大业大的还惦记这个干什么?”说着,摇头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都哪跟哪儿?” “家大业大?”李景隆撇嘴,“不瞒你说,因为琪哥儿的婚事,府里都掏空了。”说着,一摊手,“库房里能跑老鼠!” 忽然,邓平心中一慌,赶紧屁股往外挪挪。 “哎,对了!”李景隆继续张口道,“太平奴,琪哥儿可是你大外甥,俗话说娘亲舅大,你这当舅舅的.....” “前几日在家里翻箱倒柜,凑出来二百两金子。”邓平也没来由的冒汗,“您也知道,我是家里最小的,出来当差日子短,上面哥哥嫂子管家,我手里本就没多少进项。” “逗你呢!”李景隆笑着打趣道,“知道你穷,哪能真跟你要重礼,你心意到了就成!”说着,又叹息一声,“人呀,这辈子不抗混,这一眨眼我四十来岁了,再过几年就当爷爷的人了。往后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喽!” “咱们家里也就你还算出息,在万岁爷面前有体面,日后琪哥少不得你这个舅舅的帮衬!” “哪里就用到我了!”邓平笑道,“琪哥儿是太子爷身边的人,往后太子爷呢!” “你小子刚当几天官,跟你姐夫也打官腔!”李景隆笑骂。 邓平面上笑笑,没说话。 其实他心里挺不认同李景隆这个说法的,往后他们舅甥一个在皇上说身边,一个在太子爷身边,还是别总往一块凑为好,能保持点距离才是真格的。 至于为啥? 皇上春秋鼎盛,再有个三四十年才算老。而三四十年间,足够发生许多事。 对于整日侍奉的皇帝,他也多少有一些了解。这位万岁爷看着是念旧情之人,但绝对要分什么事什么人。他要是翻脸,也不会问你什么事涉及到什么人。 伴君如伴虎! 他邓平没有李景隆跟皇家的亲戚关系,还是小心为上。 至于这些人情钻营更是能免则免,论体面谁又常家体面,那是皇上的亲外家。人家都老老实实的不钻营,自己吃撑了上蹿下跳? “哎!”这时,李景隆又忽然叹气。 邓平皱眉,“姐夫,你这又叹什么气?” “我叹呀,琪哥儿大婚跟安王千岁挨着!”李景隆苦着脸,“到时候,又要一大笔呀!” 其实他想说的是,我就是一个过路财神,儿子结婚接那点喜钱,只怕转头就要给安王送去。 “安王千岁的大婚都是光禄寺操办,臣子们表表心意就行了!”邓平说道,“您想这么多,累不累?” “笨!”李景隆又哼了一声,“我问你,老爷子多大岁数了?安王是幼子,如今这个当口大婚,就为了老爷子,皇上都要办的体体面面的!”说着,又喝口茶,“还我想的多?这都是人情世故,都是学问,不想?不想就等着被人说短处吧?” “我呸!”邓平心中暗骂一句,“还他妈人情世故?我结婚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人情世故给我送重礼?不送也就罢了,还他妈的隔三差五去我家搜刮!” 此时,一顶轿子从城门里出来,径直落在接官亭旁边。 穿着茶色常服的驸马胡观从里面出来,一落轿就笑,“我这紧赶慢赶,没耽误时辰吧!” “驸马爷!”邓平赶紧起身行礼。 “人还没到!”李景隆也起身笑道,“里面凉快凉快!”说完,亲手拿起茶壶,给胡观倒了一杯。 递过去之后,又笑道,“您这是忙什么了?这一头汗。” “刚从长安街那边过来!”胡观接过凉茶灌了两口,笑道,“为的是安王大婚用的宅子的事!” “安王大婚后不在宫里?”李景隆问道。 按理说安王大婚之后就该就藩了,但现在一直没信儿,就这么吊着。其实臣子们也都知道,皇上不大愿意让这些叔王们就藩成为有实权的王爷。所以朝堂上下,皇上不说大家伙就当不知道。而且对这事,文官们更是乐见其成。 “太上皇说了,宫里规矩多,小两口住着不自在!”胡观坐下笑道,“正好前门大街那有早先空的七进宅邸,我赶紧让人拾掇出来,缺什么补什么!” 第164章 比谁尿得远 年轻的安王朱楹,从阳光中走来。 眉宇之间都是掩盖不住的欢笑,脚步轻盈欢快得近乎要跳跃。整个人看上去,浑身上下流淌着幸福的味道。 这是男孩特有的,恋爱的味道和即将成为男人的喜悦。 这时代没有爱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爱情。但并不妨碍他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他和她,两个本陌生的男女即将组成一个小家。在今日的日子里相濡以沫,携手度过余生。 这种感觉远比不上后世那种所谓爱情轰轰烈烈,但别有一番温馨在其中。更有着一种更重要的责任,因为他的余生,或者她的余生,都是他和她。 生同床,死同穴。开枝散叶繁衍血脉,从青春年少的少男少女,变成被儿孙叩拜的白发老翁老妪,甚至变成后代祭拜的画像。 “臣参见皇上!” “免了,坐那!”朱允熥笑着对安王朱楹摆手,这些宫里的小皇叔虽辈分都比他高,可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没长大的孩子。bookAbc.Cc “臣参见安王千岁!” “见过二十二叔!” “嗯!”安王朱楹矜持的点点头,坐在凳子上,抿着嘴唇,眉宇间依旧荡漾着微笑。 “哟哟!”朱允熥打趣道,“可是要成亲了,美滋滋的跟喝了二斤蜜似的,嘴都合不拢!” “呵呵!”安王朱楹傻笑两声。 “人见着了?”朱允熥继续笑问。 “嗯!”朱楹再次点头。 “咋样?” 朱楹的脸唰的红了,然后傻子小似的低头,“漂亮!” 其实此时大明朝上自皇家下至黎民百姓,男女之间的礼法没有想象的那么严格。青年未婚男女在成亲之间也是要见见的,当然是在长辈的约束下打个照面,彼此看个大概。 若真是盲婚哑嫁,谁知道对方是满脸大麻子还是缺胳膊少腿,急了才能跑? 今日郭太惠妃在宫中设宴,徐达的夫人张氏带着家中女眷进宫。便以敬菜的名义,叫安王朱楹过去坐坐。一是让徐家看看这位王爷,二是让未来的小两口彼此看看对方。 见他这幅模样,朱允熥继续逗他,“哪漂亮?” “都漂亮!”朱楹低着头,带着几分羞涩,眼睛亮晶晶的,“那小脸粉嘟嘟,带着酒窝.....” 徐家的女儿们,似乎都有酒窝。 没来由的朱允熥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身影,但随即又心里打了个哆嗦。 那道身影的主人,可是可以拉开十力弓的,胳膊上定然都是肌肉疙瘩。 “呵!”旁边晋王朱济熺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第165章 我不愿 “这一转眼呀,人就老了!” 仁寿宫花园里,郭惠妃走在前头,徐辉祖的夫人张氏在侧搀扶。至于其他的女眷,则还是坐在殿中,笑着轻语。 “娘娘您还年轻呢!”张氏笑道,“哪里就老了?” “我都五十多了!”郭惠妃轻笑。 “可一点都看不出来,您看着也就四十来岁!” 郭惠妃掩嘴笑道,“你这张嘴呀,是真会说话。我头上白头发都一片了,老太婆一个喽!” 说着,不经意的回头,看着殿中一群年轻鲜活的女子,带着几分感伤说道,“早些年她们都是小不点儿,每年进宫来我还挨个给他们发糖呢,如今都是要出嫁的年纪了。” 说着,又叹息一声,“哎,人呀,一茬一茬的,旧的去新的来!” 张氏低头看看自己的大脚,“听您这么一说,臣妾好像也觉得自己老了!”说着,叹气道,“早些年家里家外臣妾一个人顶两个人,现如今什么都张罗不动了!” “你呀,就是执拗!”郭惠妃笑道,“那么大个家,那么多口子人,想把他们伺候好,你三头六臂也不行啊?”说着,低声笑道,“我可听说,你还是个醋坛子呢。因为你,小徐子那可是连纳妾都不敢!” “他是不敢!”张氏撇嘴,“可是暗地里也没少享用啊,家里没名份的大丫头好几个呢!”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郭惠妃笑道,“男人呀,就好比茶壶,咱们女人就好比茶杯。几个茶杯配一个茶壶,才算是整一套。且不说开枝散叶,就是那么大的家,是不是需要人帮着你维持?” “你是嫡妻正室,谁还能绕过你去?男人纳妾,兹当他养了个小猫小狗。家里人多孩子多,才有人气儿。逢年过节也有人帮你张罗事儿,何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这话,似乎话里有话? 张氏虽出身小户人家,可也不笨,没说话继续听着等下文。 “就好比这宫里!”郭惠妃又道,“皇后只有一个,可贵妃却要有四个。”说着,忽然叹口气,“哎,老爷子私下里总跟我念叨这事儿。皇上万般都好,就是在这事上不上心!” 第165章 缘由背后(1) “我也不想老四嫁进宫!” 魏国公府后院正房,灯火微明。 徐辉祖坐在书桌后,听了妻子的话,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兵书,带着几分叹气,“不是什么好事?” “这怎么不是好事?”张氏把灯火挑旺一些,用琉璃罩小心的盖好,说道,“咱家妹子人品样貌,不进宫当娘娘岂不是可惜了?” 她这话一出口,书桌后徐辉祖的表情从皱眉变成了深沉。 “再说,这可是惠妃娘娘亲自给的口风,说是太上皇的意思!”张氏又道,“那圣旨要下来,你接是不接?”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徐辉祖的怒斥,顿时让张氏吓了一跳。夫妻近二十载,丈夫还从没这么呵斥过她。 “咱家的女儿嫁藩王,嫁勋贵子弟,哪怕嫁普通人都没什么。”徐辉祖沉声道,“哪怕所托非人,可有咱们徐家在,谁也不敢委屈了她。可就是不能进宫!” 张氏越发不解,坐在丈夫身边,“进宫怎么就委屈了?以咱家的面子,贵妃...” “头发长见识短!”徐辉祖横他一眼,随后沉思片刻,心中犹豫几番,”以前许多事我不愿意和你说,一来因你是女子,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二来,也怕你跟着担心。” “咱们夫妻一体,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张氏轻轻握住丈夫的手,柔声道。 徐辉祖反手将妻子握住,二人十指交错,“你还记得皇上未登基之前,还是皇太孙时,宫里头给他挑选太孙正妃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当时我还带着老三老四进宫了呢!”张氏说道,“不过,那时惠妃娘娘说,孩子们辈分.....” “那现在怎么不说辈分了?”徐辉祖冷笑,“皇家想娶谁,真的在乎辈分吗?” 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声,“当初给皇上选妃的时候,我就说过咱家的姑娘必然不中。辈分不是缘由,真正的缘由是咱们徐家这块金字招牌!” “我再问你,为何当初那么多勋贵家的女儿,太上皇却给皇上选了一个芝麻小官家里的闺女?常家也有闺女,为何不亲上加亲?” 张氏似乎懂了,“你是说.....?” “没错!”徐辉祖点头道,“军功外戚,历朝历代都是皇家心中的刺。你想想,皇上的母族是常家,他的妻族若再是徐家,将来朝堂之上除了这两家人之外,还有旁人能立足吗?” “大明江山是姓朱的,其他人功劳再大也只能当臣子,俯首为牛的臣子!” 张氏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开口道,“那这次....?” 不等她说完,徐辉祖继续道,“我再问你,皇上多大?” “二十一!” “这岁数放在民间还是毛头小伙子!”徐辉祖低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是皇上没有太上皇那么长寿,起码也还有三四十年的春秋吧?” 张氏点头。 “宫中如今几个皇子?”徐辉祖又问。 “三个!”张氏道。 “太上皇最宠谁?” “自然是太子爷了!”张氏说道,“早早的就正位东宫,宣告天下!” “论出身,宫中诸妃之中以贤妃最尊!”徐辉祖又道,“可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太上皇抱着二皇子不撒手的?”说着,顿了顿,“那位的母族可是汤家,光论交情可比咱家跟老皇爷还深!” 张氏似懂非懂,但眼神中也闪出几分忐忑来。 “我再问你,若是咱家老四进宫,将来诞下皇子。”徐辉祖声音低沉,“再过些年,太子母族不显,他的两个兄弟的母族,都是追封王爵的开国功臣,母族的舅舅们都是军中大将,一呼百应之人。”书包阁 “而皇上还春秋鼎盛年富力强!”说到此处,徐辉祖声音越发低了,“父壮子长,太子上有皇帝,下有母族显赫的兄弟。哼,莫说那个时候。还记得早年间我为何不和燕王来往吗?故太子的位子稳不稳?可架不住他有人私下里惦记吧?” “啊!”张氏一声惊呼,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好半天之后,她再次问出刚才那个问题,“那怎么这次?” “当年父亲在世的时候和我说过,太上皇心中嫡字最重!”徐辉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说起了一些陈年往事,“其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更早年间还在打天下的时候,太上皇曾说过,大伙都是泥腿子出身,嫡庶那套就是扯淡,都是自己的儿子,多个儿子就多个枝叶,老大死了还有老二,老二死了还有老三....” “后来诚意伯刘基给当时还不是皇帝的太上皇讲史,讲到了汉唐之乱,讲到大元为何百胜雄伟之师,攻必克战必胜赫赫武功却把天下搞得一团乱麻。” 第166章 缘由背后(2) 张氏愣愣的坐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那般。 忽然,一阵风吹过。 琉璃罩内的灯火依旧璀璨,而床边的帷幔还有窗纱却不停摇晃,在灯火下呈现一片凌乱的倒影。 “不对,不对!”张氏忽然拉着徐辉祖的手大声道,“你说的不对,你能想到这些,太上皇也必然能想到。你也说了他老人家最是疼爱太子的,断不容他百年之后,有人威胁到太子的位子......” “那就是另一点了!”徐辉祖安抚妻子,强颜欢笑,“另外,更深的一点!也是最....最让我害怕的一点!” “快说!快说!”张氏急道。 “皇上正值大好年华,最是男儿锐利之年岁,胸有沟壑谋图万世基业。”徐辉祖开口道,“太上皇在,皇上不愿大动干戈。太上皇百年之后,皇上必然大刀阔斧推行新政,一扫太上皇三十多年都没解决的沉疴之症。” “那和这事有关系吗?”张氏问道。 徐辉祖笑笑,“有!”说着,叹息半声,“我问你,做事靠什么?” 张氏无语,这话对她一个妇道人家而言,有些深奥了。 “做事靠人!”徐辉祖继续道,“我大明沉疴之症,其实历代都有。现不显而数十年之后必成国家祸患。但沉疴之症的根源也在于人,在于一大群人。” “皇上想换掉这些人,那也要靠人。靠他可以信赖的臣子,推行他的理念。” “但这个过程势必会引起反弹,乃至动荡。我徐家,还有贤妃母族汤家,是皇帝的姻亲自然要和皇帝站在一边,而且我们这样的勋贵之家,还可以稳定军权。” 张氏百思不得其解,“皇帝重用这不是好事吗?” “好?呵!”徐辉祖苦笑,“还是那话,皇上春秋正盛,君臣相伴会很长久。有时候做官,不党是不可能的。试想一下,若皇上用我们二十年,我们身后会是多大一群人?” “这一股人,用好了是忠臣良将,用不好就威胁皇权,尾大不掉。到时候,诸皇子年长,有了争位之心,那更是心怀异志,战队争斗!” 话,更深奥了,张氏更不懂。 “李善长胡惟庸前车之鉴啊!”徐辉祖长叹。 “咱们家和他们不一样!”张氏大声道。 “到了那时候,到了那个地位,一样的!”徐辉祖低声苦笑,“而且就以咱家为例,开国的郡王,世袭的国公,又是皇子的外家,宫中还有贵妃。你说,多大的势力?” “开国勋贵本就位高权重,在传承数十年屹立不倒,我自己想想都后怕!”徐辉祖无奈的长叹,“到时候,一旦卷入风波当中,能全身而退吗?” “你是女人,这些话你不懂很正常。我是男人,自小父亲就教我走一步看十步。这些年我小心翼翼,就是怕卷入任何是非当中。” 说着,徐辉祖看向窗外,表情凝重起来,“假如小妹嫁入宫中为贵妃,诞下皇子。而皇上重用我,再过二十年。一旦卷入皇子夺嫡,那徐家....就将毁于一旦!” “你别吓我!”张氏呆住了。 “吓你?”徐辉祖笑道,“说句掉脑袋的话,太上皇就是真想的。到时候,不单是咱家,那些富贵了几十年的勋贵之家,一个都逃不掉!” “不可能,太上皇不可能活到.....” “所以,他先把套下好了,只要路没错,将来就一定有人掉进套子里,被勒死!”徐辉祖攥紧拳头。 “为什么?”张氏眼中泛泪。 “江山喽!”徐辉祖苦笑道,“无军功外戚,无权臣,无传承世家。大明朝除了皇帝,剩下的都是指望皇帝给与功名富贵的人。” “太上皇那么疼爱皇上,怎么会容许,未来数十年中出几个世家呢?太上皇那么独宠太子,怎么会允许,未来有一大群人需要他的宝贝重孙子放下身段去讨好?” “其实,要不是皇上未来没有称心如意的人来辅助,他也未必就容....我们这么多年!” 张氏潸然泪下,浑身颤抖。 她是妇人不假,可仍记得当年京师之中血流成河,勋贵大臣人头落地的惨状。 忽然,她疯了一样,“不可能,是你多心了!”说着,她继续说道,“太爽黄是太上皇,皇上是皇上。到时候太上皇早殡天了,皇上不可能对我家....” “皇上就是太上皇!”徐辉祖苦笑,“若是故太子在,我根本不会想这些。可是当今皇上骨子里那份冷,跟老皇上一模一样。”说着,长叹,“太英伟明正的人,是当不了皇帝的,起码当不了好皇帝!” “不可能,谁知道二十年后的事,到时候太子爷大了,皇上未必....” “一定的!”徐辉祖打断张氏的话,“皇上一定会把皇位给太子,就算太子英年早逝,也会给太子的儿子!”说着,看着妻子,正色道,“太上皇为何选了皇上,皇上比我更清楚。为了江山社稷,只要太子不暴不昏,那就一定是太子。即便太子死了,皇上也会培养太子的嫡长子!” “而那时,皇上也定然不允许朝堂上,有几股可以影响到他儿子们的实力。” 张氏愣住半晌,“皇上怎会那么无情?” “你是女人没读过什么书,你若是读过书就会知道,古往今来凡事有大作为的君王,都是无情之人!”徐辉祖抚摸妻子的鬓角,“历朝历代,朝堂之上多则二十年,少则十年都有一次大清洗,没人能逃过!” 其实,他心中还有句话没说。是不能说,更是不敢说。 那就是,太上皇这些年看似对这些勋贵人家宽容了。其实太上皇,始终怀有杀心。 江山富贵都是他朱家的,只有他朱家才能传承有序,万世尊荣。 皇上日后重用他们这些勋贵二代,就是这些勋贵人家的取死之道。太上皇一辈子见过的阴谋诡计比任何人都多,他可不单只会杀人。他可以让人让一个家族,有一万种办法万劫不复。 “不嫁了!”张氏忽然抓住徐辉祖的手,“不嫁了,当家的,我明日就进宫跟惠妃娘娘说,不嫁!”说着,噗噗落泪,“这官你不做了好不好?咱家几辈子都吃不完,不做官了。咱们回凤阳老家,吃吃喝喝不问这些事,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好是好!”徐辉祖柔声道,“可我身为大明的臣子......” “做大明的臣子有什么好?”张氏急道,“明知有人算计你...” “你不懂!”徐辉祖摇头,“男人的事你不懂,身为臣子身不由己。父亲临终有信给我,无论如何,我徐家都要做大明朝的忠臣孝子!” 第168章 对内(2) “臣,知足,不敢妄想!” 平安开口,眼色诚挚,“臣的一切都是老爷子您和皇上给的,臣只想好好侍奉两位皇爷....” “你呀,自小就是忠厚的性子!”老爷子赞许的点头,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咱喜欢的也正是这点!” 随后,老爷子换个姿势继续栽歪着,“咱死之前会再舔着老脸求皇上一次,给你一个恩典!” “老爷子!”平安大急,连连叩首,头都磕破了,带着哭腔,“您定然长命百岁...” “憋回去,不许嚎!”老爷子冷喝一声。 屋内,骤然无声。 “给你一个公爵之位,但这个公爵没有丹书铁券!” 没有丹书铁券的公爵就不是世袭的,而是恩封。但此时大明开国已三十多年,爵位早就成了稀罕货,除非立下大功,否则根本不可能给予。 就算给,也不可能直接给公爵之位。 平安已经呆住了。 他性子忠厚不假,但人不傻。老爷子绝不会无故给他如此厚重的封赏,他这个国公哪怕不是世袭的,可他是大明京营十八万兵马的总兵官,年富力强,又是老爷子的义子..... “有些官职没有爵位镇不住!”老爷子继续道,“有些事没有爵位更不方便!有些人你没有爵位也管不了!”说着,老爷子笑笑,“就好比当年的蓝玉,如果不是国公之位,他岂能大权在握?” “臣不敢学蓝玉!”平安忐忑叩头,“臣乃是皇家一鹰犬....” “咱知道你不敢学,你也学不来!”老爷子笑着打断他,“但咱要给你的,是蓝玉的势还有威。也就是说,在咱死之前,让皇上把你抬举到他当初的位子上!” “臣何德何能,论威望战功哪里.....” “太老实就是胆小!”老爷子板着脸训斥一声。 “还没开始就畏首畏尾,怎么成大器。你担心啥?你背后是皇帝,你用得着在乎谁?”老爷子继续道。 “臣怕.....”平安落泪,“翘尾巴!” “哈!你再翘还能翻天?”老爷子又骂一声,“再说你性子摆在这,你能翘到哪里去?”说着,微微探头,“你是聪明孩子,咱给你一句话。以后想翘尾巴的时候,想想那些翘尾巴的人的下场。” 说着,又小道,“再说,你既能想到这点,就证明你不会跨越雷池半步!” “给你放在蓝玉的位子上,你知道要做什么吗?”老爷子又问道。 平安沉思片刻,抬头正色道,“如蓝玉当初那样,死保皇上!” “有人违背他怎么办?”老爷子大声问。 “臣领兵讨伐!” “若是让你杀谁?” “那臣就是杀谁!” “好!”老爷子笑笑,“多余的咱不多说,你自己体会。” 随后,老爷子的目光看向梅殷。 “家里都好?” 梅殷也赶紧膝行上前,“回太上皇,一切安好!”说着,继续道,“前几天公主还说,想来看看您!” “嗯,可以来,把咱的两个外孙也带来,咱最后再看看!”老爷子笑道。 “老爷子,您.....”梅殷肩膀耸动,带着哽咽,“您这是怎么了,别吓唬臣啊!” “人都是要死的!”老爷子叹口气,“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咱感觉今年是过不去了,所以有些话得提前交待好,省得到时候抓瞎!” “老爷子您自然万寿无疆.....” “扯淡呢!”老爷子摆手,继续看看对方,“这么多姑爷之中,咱一直最看重你,重用你。你是孝顺的孩子,现在咱,有些事交给你!” “臣,死而后已!”梅殷叩首。 “咱会跟皇帝说,调你去兵部任右侍郎!” 梅殷心中一惊,兵部右侍郎虽只有二品,可却是大明军中最要害的部门。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相互制约,兵部右侍郎主管武将的升迁考核。更重要的事,这个位置主管每年对个藩王边阵的军需。 也就是说,这个二品侍郎的位置,卡着藩王们的脖子。 “还有,你是咱的姑爷,是诸驸马之首。”老爷子继续道,“宗人府右宗正非你莫属,皇家的事交给你!” 宗人府原名大宗院正,洪武二十二年改名宗人府,专门管理皇室的言行进行处罚等。 这个衙门,最早是由秦王管,秦王逝去之后是晋王,现在宗人令空缺。而这个右宗正,则是最高长官。 “跟你们,咱也不藏着掖着!”老爷子继续说道,“皇帝还年轻,咱在时怎么都不好说,谁也不敢说。咱不在了,说不定就有人要做糊涂事!” “你是咱的自家人,又是宁国公主的驸马,能说得上话。所以为了防止这些家丑,你要站出来!” “能劝的你劝,别让外人看笑话。但劝不住了,该罚的你要罚,你要有这个担当!” 话说到这个地步,平安梅殷两人都明白了。 前者作为铁杆的皇帝心腹,牢牢掌握京营不给外人可乘之机。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就是皇帝手中的刀。 后者作为皇家的女婿,真有人挑衅皇威的时候,要第一个站出来。 他们两人,将成为皇帝清除所有反对势力的先锋。 诚如徐辉祖心中所想,老爷子让皇帝娶徐家四姑娘为妃,为的是给他们这些外臣布局。 那么现在提拔一个义子,一个女婿,并且委以重任,就为了防止将来的内臣。 “其实皇帝咱一点都不担心!”老爷子叹口气,“咱人老了就这样,总想着妥妥当当万无一失!有些事不怕你俩知道。嗨,咱的那些儿子们....哎,枉费咱一片苦心!” “哎,说起来根子也在咱呀!” “咱当初想着,皇帝是皇帝王爷是王爷。想着天下人种地的种地读书的读书,各安其事都好好的过日子。” “可是没想到,世道总不能是一成不变的,人都说洪武大治。他娘的,其实咱给大孙,留了一个全是隐患的烂摊子啊!” 说着,老爷子勾勾手指,让梅殷和平安贴近了他,低声道,“朴不成那有咱的遗诏.....” ~~ 屋外,铁锅里的油滋滋作响。 朴不成用漏勺把里面金黄的油渣捞出来,放在白色的瓷碗里。 又拿起一个勺子,小心的把色泽明亮的猪油放入罐中。 旁边,贼眉鼠眼的老道偷偷伸手,也不嫌烫嘴,抓起油渣就扔嘴里。 朴不成眉毛动动,却没多说什么。 “老朴!”岂料席应真得寸进尺,“给道爷我留一盘沾点椒盐下酒!” 话音未落,一个太监小跑着过来。 “老祖宗,万岁爷来了!还有晋王,安王.....” 朴不成放下勺子就往屋里进,下一秒梅殷和平安消失在后门。 紧接着,院子外头就传来孩子的大呼小叫。 “父皇,儿臣们来看您来啦!” 朱楠和几个小王爷,跑着进了院子。 老爷子披着衣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笑道,“鼻子真灵,刚杀了猪,你们就跑来吃肉!” 第171章 春雨(1) 清晨,本该迎接第一缕阳光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突然来了一场,既密又绵且接连不断的春雨。 有雨就有阴,有阴就会寒。 是以这本该和煦的早春,骤然之间被这场冷冷的春雨把天气拽得乍暖还寒起来。 人一旦习惯了温暖,就很难再适应彻骨的寒。 乾清宫暖阁里,满是雨滴落下的声音。雨滴打在汉白玉的栏杆上,打在纯白的丹阶上,打在空旷的空地上。 然而只有雨落的声音,却不见聚集而成的水洼。落下的雨都随着排水管,或者石板路的缝隙宣泄到紫禁城的暗河之中消失不见。 朱允熥坐在暖炉边,斜靠在躺椅上,双腿上盖着一张毯子。bookAbc.Cc 暖炉很是小巧精美,炉火上盖着一张铁丝网。王八耻小心的把一个铜制的罐子放在铁网上,缓缓注入泉水。 等到水开之后,用银勺子从瓷盒中取出几枚胎菊,一小把普洱,放入滚开的水中,然后加入枸杞红枣,又加了一块小小的冰糖。 不多时,殿中就开始弥漫热茶的芬芳。 “皇上,茶好了!” 一个青花釉里红的瓷杯送入朱允熥的掌心,热气从手臂传到全身。他依旧静静看着窗外的雨,仿佛在细细品味着,这份难得的宁静。 但很快,宁静被打破了。 端门那边有太监撑着雨伞,护着一位穿蟒袍的大臣,从雨中踏步而来。尽管没看清来人的脸,可朱允熥凭着这身蟒袍就知道来的是谁。 满朝文武只有他李景隆不爱穿官服,总是穿着蟒袍以示自己的身份。 “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朱允熥坐在略显空旷的殿中,看着面前的李景隆。 按理说有太监打伞,他不可能身上落下雨滴的痕迹。可事实是,他的肩膀上脖领上沾满了雨滴,湿润一片。还有他脚下那双官靴,潮露露的。 “起来吧!”朱允熥点点头,对王八耻吩咐道,“拿手巾来让他擦擦,在给他找双干净的靴子。”随后,又对李景隆道,“你坐朕身边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那臣就不恭敬了!”李景隆笑笑,先去旁边让太监帮着脱了官靴之后,穿着雪白的袜子,坐在朱允熥身旁的圆凳上。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春雨也没暖到哪里去?”李景隆坐下之后,自然而然的很是自然顺畅的,就把煮茶的活从王八耻手里抢了过去。 他是世家子弟,对这些附庸风雅的事最是在行。 一套动作新云流水优美娴熟,先是把桂圆红枣放在铁丝网上炙烤片刻,然后在放入水中,放下冰糖之后用银勺缓缓的搅动。 “不过这场雨来的正是时候!”李景隆笑着倒茶,“虽说出行有些不便,可眼下正是春耕的时候,早春有雨一年不旱!”说着,给朱允熥换了一盏新茶,“皇上登基以来,我大明越发的风调雨顺。” “你这马屁,总是这么清新脱俗别出心裁!”朱允熥笑道。 “还是天公作美,不然臣想奉承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李景隆继续笑道,“天公作美,根子还是皇上您治国有方,种种仁政感天动地!” “行了!”朱允熥裹紧了毯子,笑道,“你再说下去,朕都脸红!”说着,他微微侧头,在李景隆脸上反复端详,“你怎么回事?眼眶发黑看着憔悴,昨晚上没睡好?” “呃...”李景隆苦涩的笑笑,似乎有些不敢面对朱允熥的目光,“谢皇上挂怀,臣无碍的,只是....” “只是什么?”朱允熥笑道,“能让你睡不好的事,可不是小事吧?” “这个....”李景隆站起身垂手道,“说起来,臣,家丑不可外扬啊!” “哦?”他这么说,朱允熥明知是卖关子,也不免感兴趣的追问,“到底何事?说来给朕听听!”说着,摆手道,“你坐下说!” 李景隆叹气坐下,脸上满是愁苦,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像是怒气和委屈和交织在一起,很是生动。 “是臣那不成器的儿子!”李景隆叹息一声,“昨日臣去了他和郡主大婚用的新宅。”说到此处,他再次重叹,“本想着问问他还缺什么,谁知那孽子却挑三拣四,一会说这儿不好一会说那儿修的仓促,处处都不满意。” 说着,他又摇头,“哎,儿女都是债啊!” 然后,他看看朱允熥的侧脸,“想着他日后要分府别住,臣心里就算恼火也强忍着。臣还想着日后他单独过日子,怕他手紧,又格外给了些银钱!” “都说养儿是还债,臣现在才知道。那些钱是李家三代人的积蓄来之不易,可那小畜生接过去竟然还觉得...还觉得少了....” 他说话的表情落在朱允熥眼里,让他十分想笑。 此刻的李景隆哪里还有点大明国公的样子,跟后世那些被儿子吸干骨髓,苦大仇深的父亲有什么两样。一边要给儿子张罗婚事,一边还要埋怨孩子不懂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朱允熥淡淡的一笑,“不过朕看李琪那孩子不是也不是不懂事的,怎么这个时候耍性子了呢?” 忽然,李景隆心中一惊。 赶紧说道,“他也不是耍性子,就是...就是怕日后委屈了郡主!” “你给了他多少钱?”朱允熥低头喝口热茶。 “这个.....”李景隆有些不好意思,“五十万!” “嗬,大财主啊!”朱允熥微微动容。 “是臣祖父至今三代人的家底儿!”李景隆忙道,“还算上早些年皇上给臣各种恩典的进项。”说着,继续道,“早给晚给都是他的,臣也想好了,郡主身份尊贵,和臣两口子住在一块难免有些别扭。以后就让他们小两口单过,各过各的!” 朱允熥低头,又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当爹的跟嫡长子分家,大明朝你也是头一份儿!” “儿大不由爷!”李景隆笑道,“孩子大了主意正,看着他那样臣就满肚子或想抽他!” 说完,他又偷偷看看朱允熥的侧脸。 见皇帝没什么表情,似乎对他所说的事兴趣寥寥,心中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看看身边左右,王八耻目不斜视,但显然是听进去了,更加安心几分。 他偷换了概念。 把给儿子的钱换成了他李家的家底儿,那些存在钱庄子的银票,在这种概念的转换之下,那笔巨款也有了合法的身份。 至于欠款的数量,他有意没说真正的数字。其实数字到底是多少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后无论如何,都没人能拿这笔钱的来历说话。 人家李家三代人的积蓄,皇帝都知道的,谁还能调理? 但下一秒,他的心陡然又悬起来。 “你这话是故意说给朕听的?” “臣.......” 不等他说话,朱允熥轻轻抬头,看着窗外,“徐辉祖和张紞来了!” 第172章 春雨(2) 朱允熥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裹着毯子斜靠在躺椅上。 炉上的水罐中水花翻滚,阵阵茶香。 几位臣子围成个圈子,小心的坐在朱允熥身旁。 “今日叫你们来,说说造船的事!” 朱允熥看向李景隆,开口道,“去缅国的船队准备的如何了?” 皇帝问起国事,李景隆满脸的郑重,“回皇上的话,臣按照您的吩咐准备三十艘去缅国的大船,宝船厂现有可下水的宝船十二艘,另有八艘在建之中,不过最快也要等到七月才能下水。” “是以臣前几日跟张阁部商议了一下,从泉州还有广州,抽调商船补足缺数。另,臣还从火器制造局挑拨了四十门火炮,火铳一百二十杆,装备船队!” “另外武定侯景川侯各家已经统计好,跟随船队出海的人员名单,共有勋贵子弟二十六人,其部曲亲兵一千八百余人。至于您说,给他调两营水军,这事还要皇上亲自下令!” 朱允熥看看徐辉祖,无声的对后者点头,算是准许。 “臣和工部诸位同僚,商议过此次出海的路线!”户部尚书南书房参赞张紞说道,“先从广州海关出发,进入缅国。而后大明的船队,沿着缅国海疆占城,爪哇,真腊,旧港.......” 那些满脑子都出去发财的老杀才心中,不过是借着去缅国运送柚木的名义大发横财。而在大明朝的君臣心中,组织这么大规模的船队可不仅仅是为了那条海上商路,也不是为了那点收益。 第一,外交。 把这些沿海的小国都纳入天朝的朝贡体系范围之内。这样的外交手段,既实惠又有震慑之意,还能彰显天威,建立政治秩序。 第二,彻底摸清南洋的海路, 眼前这三人都知道,过去大明朝开国之初制定的片帆不得入海,即将成为过去。开海迫在眉睫,但大明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哪怕为了利益也不可能盲目的全部放开海禁,放开的前提是了解,乃至可以约束。 第三,军事作用。 打通南洋的海路,近可以控制高丽威胁日本,远可以从侧面钳制安南。 第四,经济。 不要以为古人什么都不懂,其实古人远比后人更加优秀,因为后人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前人的创造之上。 大明朝南方的经济已到了鼎盛的地步,这时代可不像是后世有着庞大的内需。一方面朝廷以商税日益增多而欣喜,但同时也看到了隐患。 那就是江南造出的东西太多,而这些东西大明朝的贫民百姓是买不起的。光靠万里之外来的海商,远不能全部消化。 就以浙江为例,百分之五十的土地都在种植桑田,一旦棉布丝绸等跌价。那么接踵而来的就是粮食危机,到时候粮价上涨,数十万手工业为生的百姓生计将更加艰难。 说白了,户部这些官员们,已经在连年增长的国库收入之中,看到了经济危机通货膨胀的雏形。 第五,海洋战略圈。 这一点大臣们似乎还没认知到,但在朱允熥心中却谋划许久。周边所有国家的海上命脉全部攥在大明的手里,就等于卡住他们的喉咙,且是一个完整的海上防御和进攻体系。 说起来,这次勋贵们组织的出海,其实和历史上郑和下西洋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区别就在于,表面上看郑和下西洋是国家主导,且官僚主义太浓。 我们中夏人确实有些好大喜功的毛病,古往今来总是做一些赔本赚吆喝的买卖,想着通过强大的国力不战屈人之兵。 但事实上,这样的行动不可能长久。 倒是勋贵们以私人的名义加上朝廷的支持,这样一次次小规模的出海才是最划算的。试想一下,满天下都知道这些勋贵们在海上发了财,那会有多少野心家,前赴后继? 张紞的话还在继续,“按照宋元海图的标记,差不多有三十多个藩国。一旦交通往来,我大明受益匪浅!” 闻言,朱允熥笑起来,看着张紞说到,“朕还记得,你以前是不大喜欢海商的,现在怎么开窍了,还这么上心?” “臣以前目光的短浅!”张紞笑道,“以广州海关的奏报为例,以前禁海的时候,胡椒每斤最高时可达十两白银。而近年来海商增多,听闻在一个叫苏门答腊的地方,百斤胡椒的才价值一两白银!” 胡椒在这时代不但是调味品,更是硬通货。 物以稀为贵,历史上朱棣在靖难之后,永乐元年赏赐手下功臣时,千户级别的武将赏赐清单中,就有每人两斤胡椒的份额,这已是极高的赏赐。朱老四虽为人不怎么样,但在赏赐将士方面,罕见的大方。 而胡椒真正的大面积普及走入寻常百姓家,也正是从郑和下西洋之后。 试想一下,那些勋贵子弟组成的船队出海,即便别的没带回来,光是胡椒香料能带来的收益就是天文数字。 这个钱最终都会流入户部,用在该用的地方。 “以小见大,很好!”朱允熥笑道,“朕早就说够,故步自封等于坐井观天。大明虽大,但天地更大,若不放眼远望,一门心思的自认天朝上国,只能自己骗自己!” ~~ 小朝会之说重点,君臣之间三言两语定下调子,就等着万事俱备扬帆出海。 徐辉祖和张紞退下,去南书房中忙碌。 李景隆未得到朱允熥的允许,只能忐忑的陪在身边坐着。 外边的雨似乎是小了些,但视线之中的雨线还是看的格外真切。 “这次出海,你理藩院也要派人跟着!”朱允熥说道,“沿途那么多藩国,如何朝贡要有个稳妥的说法。” “臣明白!”李景隆忙道,“臣已在部中挑选精干的吏员!” “嗯,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朱允熥笑笑,说着看着窗外的雨,“还有,三天后就是安王大婚,你是主婚人要尽心办好!” “臣遵旨!”李景隆目不斜视。 朱允熥忽然看看他,“朕二十二叔的大婚,内库也只是拨款八万银元,还比不上你李家一个零头,啧啧!” 李景隆心中一惊,后背冒出虚汗。 “这个天儿呀!”朱允熥伸下懒腰,“让人慵慵懒懒的,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王八耻从外边进来,“万岁爷,您早上到现在还没用膳呢?” “朕没胃口,等等吧!”朱允熥摆手道。 闻言,李景隆眼珠转转。 笑道,“皇上没胃口?臣倒是知道一个地方......”书包阁 “你拉倒吧!”朱允熥笑道,“你就没正经地方!” “不不不!”李景隆忙道,“是正经吃饭的地方,南城开了家馄饨铺,铁锅柴火小馄饨,鲜香无比!” “阴雨天,一碗铁锅柴火小馄饨倒也不错!”朱允熥点点头,“走,陪朕出去热乎乎的吃上一碗!”说着,看向李景隆笑道,“要是某一天,你忽然不在朕身边了,朕还真不知道,有谁能代替你的位子!” 闻言,李景隆骤然心中高兴起来,刚才的忐忑一扫而光。 第175章 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1) (昨天实在坚持不住,四十一度多,今天三十九度三,脑子都炸了,浑身骨头疼。空调开了三十度,屁股底下是电褥子,还是冷) 有道是女扮男装英姿飒爽,但男扮女装绝对伪娘。 不远处的徐妙锦站在一顶茶色雨伞下,恰好被雨伞遮住了双眼,只露出很好看的下巴。 她穿着簇新的宝蓝色曳撒,这种服饰束腰窄袖,将她修长挺拔的身影衬托得淋漓尽致,显得英气勃勃。 她这身女扮男装的打扮,既好看又有气质,让那些整日见得都是苦力粗汉的食摊老板娘们,忍不住探头张望。心里都盼着,这俊俏郎君能光顾自己的生意,让她们好好看看这等勾人的男子,然后晚上回去做个好梦。 听到李景隆的喊声,她微微抬头,露出雨伞后敬茶的双眸。 待看到朱允熥时,脸上忽然没来由的有些恼怒。bookAbc.Cc 朱允熥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几圈,喃喃自语,“她怎么裹的这么平?” “哪儿平?”李景隆没听清。 咚,朱允熥狠狠的在李景隆小腿骨上踹了一脚。 “这么巧啊!”随后,朱允熥对徐妙锦笑道。 徐妙锦单手举伞微微躬身行礼,“不知您在这,失礼了!” “你也来吃馄饨?正好这有位置,坐!”朱允熥说完,看了身边李景隆一眼。 后者马上站起身,端着馄饨一屁股挤开另一边的邓平。 岂料徐妙锦道,“不叨扰了,在下只是路过!”说着,转头跟随从低语一声,就要走入人潮。 但谁知下一秒,呼啦一声。 瓢泼大雨骤然而止,眨眼之间天地间茫茫一片。 油纸伞根本挡不住这么大的暴雨,徐妙锦若再走下去就要成落汤鸡。 李景隆见状,赶紧起身大步上前,笑道,“这么大的雨怎么走?来来,这边避避雨!”说着,继续笑道,“又都不是外人,来来!” 长街上的人都做鸟兽散,全部躲在屋檐下面。都是街面上的粗汉,各个嘴里骂天骂地。 若不去馄饨铺避雨,就要和他们挤在一处。 徐妙锦也不扭捏,转身进了铺子,就在朱允熥旁边坐下。 “老板娘,来碗馄饨!”李景隆笑道。 “多谢!”徐妙锦低声道。 “客气什么,都是应当的!”李景隆爽朗的大笑,“所谓详情不如偶遇,再者说,你是后辈.....” 忽然,徐妙锦目光含笑,“您是记差了吧?若是论辈分,我比您辈儿大吧?” 李景隆一愣,脑子飞快运转,“她爹跟我爷一个辈儿的,我爹管她爹叫叔,我得管她爹叫叔爷,那她......我得叫姑姑?” 噗! 朱允熥在旁没忍住,一口馄饨汤差点呛着。 但随即他发现李景隆脸色有些古怪的看着他。 “她爹徐达是我爷爷的兄弟,我爹朱标私下里也要叫徐达一声叔叔.....论辈分.....?” 敢情,我和李景隆都是她大侄子? “这臭丫头,怎么刚见面就骂人呢?”朱允熥心中暗道。 随即,他有些恼怒的瞪了李景隆一眼,无声的再说,“你小子没事找事!” 李景隆面色讪讪,低头喝汤。 噗! 一笑秒,没忍住直接喷出来,全喷在邓平的肩膀上。 “您这是?”徐妙锦奇道。 “咳!咳!”李景隆脸色通红,不住咳嗽,“花椒油放多了!” “哦!”徐妙锦笑道,“我还以为你喝汤都能把自己呛着呢!” “想不到,这小丫头嘴挺损啊!”朱允熥心中暗道。 于是,朱允熥忍不住再次朝对方打量起来。 徐妙锦脊背笔直的坐着,看似嘴上不饶人,可内心也必然有几分紧张。因为她的双手在桌子下面攥成了拳头,同时目光根本不敢和朱允熥碰触。 她很好看,尤其是侧脸。 白皙的皮肤上有着若隐若现的绒毛,似乎是察觉到朱允熥的目光,一抹红晕悄悄爬了上来。 “您....在看什么?”徐妙锦低声道。 朱允熥收回目光,“你经常这么出来....溜达?” “偶尔!”徐妙锦惜字如金。 随后,桌子上就冷场下来。 朱允熥不知道说什么,徐妙锦不想多说,李景隆不敢说。至于其他人如邓平等,此刻他们的耳朵就是摆设。 面对女人,朱允熥实在不擅长如何沟通,准确的说是如何勾。 上辈子穷屌丝网约车司机,这辈子婚姻大事都是老爷子一手包办,虽已为人父,可感情上的事说起来,还真是有些丢穿越者的脸。 人家哪位穿越者不是虎躯一震,美女纷纷投怀送抱。各种软饭硬吃,各种风流才子.... 其实他这种是大多数男人的常态,谁能保证,谁敢说自己这辈子,能如韦小宝一样活着? 别说不如,就算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大概都是渴望而不可及吧? 至于那些什么才子佳人之类的故事,其实都是出自穷酸文人之手,娱乐大众满足自己的故事罢了。 ~~ 风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是风停雨晴,天空湛蓝。 雨后的空气中带着丝丝的冷清,同时也让京师的街道显得格外干净。 朱允熥背着手,缓缓走在街上。 徐妙锦落后半步,李景隆等人落后好几步。 “你去哪?”朱允熥忽然回头,问道。 徐妙锦似乎正想着别的,被问的猛然一怔,“回家啊!” “哦!”朱允熥点点头,随即指着另一边,“你家不是在那边吗?” “你让我走了吗?”徐妙锦心中暗道,“你当我愿意这么跟着你?你不说走我敢吗?” 她心中腹诽,嘴上却道,“那.....我走了!” “嗯!”朱允熥笑笑,“再见!” 随后,继续背着走,优哉游哉的前行。 突然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徐妙锦的心中竟然升起一丝失落。 “难道他不知道郭惠妃跟我嫂子说的事?” “他跟我说再见是什么意思?还在再次见面?” “他好像心里并没想怎么样?好像就是想逗我一下?” 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奇怪,就是这样让人捉摸不定。 你上赶着了,她说你舔。 你冷落她,她倒是患得患失。 “等等!” 朱允熥闻言,停住脚步,回头凝望,徐妙锦站在原地脸色通红,咬着嘴唇,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朱允熥笑道,“有事?” “嗯!”徐妙锦的声音蚊子一样,然后目光看看左右。 根本不用朱允熥说话,李景隆转身后退,同时拉着邓平的袖子拽了两下。 “有件事...不知您知道不知道.....?”徐妙锦抬头看了朱允熥一眼,又飞快的扭头。 “什么事?”朱允熥笑道。 “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说啊,你怎么扭捏起来了?” 第176章 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2) 女人都是猫-----楚留香。 ~ “就是....就是....?” 徐妙锦低着头,越发觉得难以启齿。 她胆子很大,不然也不会历史上直接拒绝了朱棣要封他为皇后的圣旨。 那可是朱棣,单以脾气暴躁而论,古往今来绝对占据前五。 靖难之后血流成河,满朝文武多少功臣将相谁敢违抗?她徐妙锦一介女流之辈,不但拒了,还把朱棣怼得无地自容。 她本就不是娇滴滴逆来顺受的女子,可现在不知为何,面对着朱允熥那清澈的目光,竟然说不出话来。 “就是什么呀?”朱允熥微笑道,“你可是能拉开十力弓的徐家四姑娘,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的脾气!” “这跟我能拉开十力弓有关系吗?”徐妙锦心中陡然恼怒起来,暗道。 随后,她抬头,“就是那事,您不知道.....?” “到底哪件事?”朱允熥笑道,“你直说不行吗?” 没来由的,徐妙锦心中火气升腾,薄怒道,“就是惠太妃跟我嫂子说.....” 朱允熥不住点头,“嗯,说什么了?”说着,一笑,“你说呀!” “就是.....” 忽然,徐妙锦抬头之时,发现了朱允熥眼神之中,那股再也藏不住的笑意。 “他定然知道!” 徐妙锦的目光也被朱允熥捕捉住,装不下去他索性就不装了,“你是不是想问,我知不知道惠太妃跟你嫂子说.....”说着,他微微低头,在徐妙锦耳边低声道,“让你嫁给我的事?” “他....竟然逗我?” 若非眼前这个人是皇帝,徐妙锦真想扬起自己那只能拉开十力弓的右手,朝那张讨厌的脸狠狠的抽过去。 这人太讨厌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问什么,却装了半天的糊涂,非要让自己下不了台的时候,才开口说话。 心中如此想,徐妙锦的脸上就流露出薄怒的神色。 看了朱允熥一眼,不再说话,显得很是委屈。 “这事我知道!”朱允熥笑笑,“但,不是我让惠太妃去说的!”说着,他微微低头,“对此事,你什么意思?” “我?”徐妙锦骤然一怔。 就听朱允熥又道,“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啊?”说着,又笑道,“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用怕!今日我是微服出访,你也不用把我当成皇帝!” 徐妙锦咬下嘴唇,把心一横,“不愿意!” 说完,她不敢去看朱允熥的眼睛,更不敢去看他的神色。 他可以说现在别把他当皇帝,可他毕竟是皇帝。发怒,便是雷霆怒火。 第177章 吹不动了 (三十七度多,没那么烧,但是浑身疼,脑子炸锅了一样,半点思路都没有,大家再原谅我一次,这两天写的不好对不起你们了。太难受了,我现在扭头都要慢慢扭,怕动快了,脑袋掉下来一样)。 “哈!” 唰!歪了! “哈!” 唰! 半成品的纸飞机歪歪扭扭的一头栽到花丛里。 魏国公徐家的后宅,徐妙锦所住的跨院中。一位梳着两边垂首辫儿,十四五岁的小丫鬟,苦恼的鼓着腮帮子,不住的朝徐妙锦叠好的纸飞机上哈气,然后用力扔远。 满院儿都是凌乱的纸飞机,七扭八歪的要么挂在窗棂上,要么倒插在花园里,要么躺在地上,就没一个能飞得起来的。 “小姐!”小丫鬟大眼睛一闪一闪,“飞不动呢?” 徐妙锦又叠好一个纸飞机,递过去,“使劲吹!” 小丫鬟接过来,重重的点头,“嗯!” 然后,张开樱桃小嘴,“哈.....哈!” 嗖! “飞起来了......” 不等徐妙锦的惊呼响起,啪叽一声,那飞机一头扎在地面上。 “到底哪不对,咱们做的怎么就飞不起来呢?”徐妙锦满心懊恼。 她完全是按照记忆中,见到朱允熥叠的那样所叠的,可纸用了几十张,就是没有能飞起来的。也不是没有能飞起来的,而是没有那种刻意飞的很远,一直在风中游弋的。bookAbc.Cc “再来!”徐妙锦不肯服输,又叠了一个递给小丫鬟,“给,使劲吹!” “小姐!”小丫鬟求饶,“吹不得哩,奴婢的嘴都肿喽!” “嗨!”徐妙锦叹口气,眼睛眨眨,“就是按照他的法子折的呀,咱们怎么就不成?” 小丫鬟今日也跟着徐妙锦出去了,是以知道自家小姐口中的他是谁。 她想了想,小心的说道,“小姐,那可是万岁爷呀!说不定,万岁爷加了法术神通在里面,要不然纸怎么能飞呢,还非得那么远!” “法术?”徐妙锦扶额笑道,“皇帝也是人,不是神仙,哪会什么法术!” “皇帝可比神仙厉害多了呀!”小丫鬟双手合十,“神仙不灵呢,有时候求他,他都不理人。可万岁爷只要答应谁什么事,一准灵验!神仙还都板着脸,万岁爷却总是在笑哩!”说着,眼神中露出几分向往,“下午奴婢不经意的看到万岁爷的眼睛,他笑起来很好看哩!” 第178章 一巴掌 “新郎官娶媳妇喽!” 天色刚亮,一阵嘹亮的鞭炮声响彻长街。 曹国公府左右方圆数里之内,都是张灯结彩,当真是十里红妆,热闹非凡。 李家的正堂中门大开着,穿着新衣的家仆亲兵们,不住的往天上撒着喜糖还有喜钱。闻讯而来的童子们,大呼小叫的抢着闹着好不热闹。 同时,数不清多少辆豪门车马,从四面八方赶来。 不多时,本来宽阔的长街竟然有些水泄不通。那些侯爵伯爵们,只能下了马车,步行前来。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哟,老侯爷,您快里面请!” “您太客气了,快快,里面坐!” 一身簇新蟒袍的李景隆,站在大门口亲自迎客,笑得跟傻小子似的。 另外一边,夫人邓氏也一身盛装,在后堂招待各家的女眷。 今儿李家小公爷和晋王郡主的婚事,朝堂上有份量的人几乎都来了。别看只是尚郡主不是公主,可这位郡主的爹,可是太上皇的嫡子,当今万岁的亲叔叔,所以这位郡主的份量可想而知。 再加上李景隆人缘不错,一时间偌大的曹国公府竟然有几分人满为患的意思。 “大绅!” 接客的间隙,李景隆拽住正在各处晃的解缙,“你帮我招呼招呼,我这都抽不开身了!”说着,擦下头上的汗水,“勋贵武臣们在左边院子,文官们在右边院落。哥哥劳烦你一次,你帮我招呼好!” “没说的!”解缙爽朗大笑,随后问道,“主婚人呢?” 这场婚礼的主婚人,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 他话音刚落,就见朱高炽满头大汗从外边进来,走路都在喘。 “您怎么一头的汗?”解缙纳闷的问道。 “别提了!”朱高炽胖乎乎的手不住搓着太阳穴,“我这李家和宫里两头跑,能不满脑门子汗吗?” “今日全靠您了!下官日后定有重谢!”李景隆在旁笑道。 这时,李家管家又大步跑来,“老爷,原先定了一百二十桌八珍燕翅席,看样子怕是不够,您看......?” 还不等李景隆说话,外边知客又大喊起来,“魏国公到!” 场面真是忙得应接不暇手忙脚乱,李景隆顾不得管家,又赶紧出门迎接。 第 179章 新人(1) 前几日那场春雨来的很是时候,赶在了安王和曹国公府两场大婚之前洒落人间。是以,从婚礼那天开始接连三四日,京城都是暖阳高照,和风阵阵。 终究,是真的有春天的感觉了。 叽叽,喳喳。 早起的鸟儿们在枝头跳跃,欢快的朝彼此展示着鲜艳的羽毛,蹦跶一会之后,两两成对躲在树叶下,你啄我一口,我叼你一下。 ~ “噗!” 乾清宫暖阁中,朱允熥一口茶水差点喷在了御案上,然后哭笑不得看着赵石,“琪哥儿牙让郡主抽掉了?你亲眼看着了?”书包阁 赵石一身簇新的红色绣金线纹章麒麟服,宽肩束腰窄袖的贴身华服,将他少年挺拔的身姿衬托得淋漓尽致,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阳刚英气。 麒麟服比飞鱼服高出一个档次,位于蟒袍之下。蟒袍多是荣誉赏赐,而麒麟服才是真正区分身份的象征。按照大明律,麒麟服只有锦衣卫指挥使,公侯伯,驸马等人才可以穿戴。 赵石是皇后的亲弟弟,国舅爷穿麒麟服是应有之义。而且他现在还有个新身份,内廷二等侍卫。 如今宫里侍卫分一至三等,一等侍卫三十人,官职正三品。二等侍卫,一百二十人,正四品。三等侍卫三百人,正五品。 原先宫里的侍卫们是没有分得这么细的,这种分类还是朱允熥借鉴了后来满清的宫廷侍卫制度。 侍卫不单是保卫皇室安危的兵,更是一种荣誉的象征。这些侍卫都是勋贵子弟中的佼佼者,或者是军中万里挑一选拔上来的良才。 这样的殊荣一来可以作为皇帝平衡各方势力的手段,二来可以作为培养自己心腹人才的方法。在皇帝身边历练些年放入军中,就是皇帝的直接代言人。 还有一点,朱允熥有感于历史上的大明,英宗之后的皇帝大多生于深宫长于妇人太监之手。这些侍卫们不但有保护皇家的职责,还有陪同皇子习文练武的责任。 “是!”赵石毕竟是少年心性,即便想忍住不笑,可眉眼还是弯了下来,“早上天刚亮,臣奉旨送寿阳郡主去城外庄子上给太上皇磕头,路上琪哥儿始终捂着嘴,臣好奇上去一看!” 说着,再也忍不住笑,肩膀一动一动,“他虎牙让郡主给扇掉了,一张嘴就露出个豁子来!半边脸都肿了!” “嘶!”朱允熥想象着那个画面,“那丫头手劲儿也忒大了?”说着,也笑起来,“估摸着是真疼急了,哈哈哈!” 皇帝可以肆无忌惮的笑,赵石却不敢,只能低着头,肩膀一动一动的。 但他的样子还是被朱允熥看在眼里,“别笑,你也有成亲的那天!” 说着,朱允熥又看了自己小舅子几眼,“你母亲可曾给你定人家?” “母亲先前念叨过几回!”赵石有些羞涩,开口道,“但父亲说,臣的婚事最好还是看宫里皇上和娘娘的意思,说现在不急!” “嗯!”朱允熥点点头。 他从赵石的话中听出另外一层含义,承恩侯赵家如今在大明朝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想来接亲的人家,能从他家排到城门外去。可正因为如此,他们赵家越是要慎重。 门户高的,不大妥当。 赵家去和那些淮西勋贵人家联姻,那就是犯了忌讳。 门户低的,又不大相称。 对于这个小舅子,朱允熥倒是真心喜欢。这孩子不讨嫌,从小就是憨厚朴实又带着几分正气的性子。更难得的是,东宫几位学士曾暗中考察过赵石的功课,以那几位夫子谁都看不上的脾性,都给出了尚可的评语,足见赵石的勤学还有悟性。 “章总都培养出一个文武全才的小舅子,我这内弟也不能差到哪去!” 朱允熥心说一句,又看看赵石,“今日起就正式进宫当差了,心里可有什么想法章程?” 见朱允熥用君王的口吻文化,赵石忙沉声郑重的说道,“臣自知才疏学浅资历浅薄,弱冠之年得以身居乾清宫二等侍卫之重任,全是皇上您爱屋及乌之情!” “臣进宫之后,定多看多学多做,处处以他人为师。” 朱允熥又点点头,“能说出这些足见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臣进宫之前父亲也交代了!”赵石又道,“他说臣进宫之后,切不可持宠而娇,更不能因为和娘娘的关系妄自尊大,要低调行事小心做人!” 闻言,朱允熥面露微笑。他这个老丈人,虽出身不高一辈子都夹着尾巴做人,可大方向上还真是有点门道。 “其实呀,你父亲的话说的还是比较含蓄的!”朱允熥笑道,“进宫之后,别人定会在背后因你和皇后的关系指指点点,说些风凉话,也会有些人暗中逢迎讨好你,但也有些人等着看你的笑话,甚至还会有些人故意把你带歪,等着你出丑。你要怎么做呀?” “做事先做人,做人先立身!”赵石回道,“臣,做好份内之事严于利己,绝不给外人可乘之机!” “好!”朱允熥再次赞许的点头,“严于律己,这话没错!”说着,加重语气,“但知易行难,要做好可不简单啊!” 他话音落下,赵石还没说话,王八耻从外边进来,“万岁爷,驸马爷求见!” 在朱允熥面前不提名字的驸马爷只有一个,那就是胡观。 “嗯,让他进来吧!”朱允熥说完,又对赵石道,“去当差吧!” “是,臣告退!” ~~ 赵石背对着门,躬身慢慢退出暖阁。 刚转身就看到了垂手站在门外的驸马胡观,胡观也看到了他。 胡观只是微微看了一眼这个穿着麒麟服的陌生少年,然后很自然的把目光转移到别处,没有一点好奇之意。 但赵石却无声行礼,态度恭敬。 等赵石出了殿门,王八耻在胡观耳边轻声道,“那位是万岁爷刚点的二等侍卫,承恩侯家的公子!” “哦!”胡观眼皮动两下,只发出一个声音。 “这位驸马爷,赶上木头桩子了!”王八耻心中暗道,“雷都劈不动!” ~ 却说赵石刚出了乾清宫,就见到挨着南书房的侍卫处有人朝他招手。 他快步过去,抱拳鞠躬,“邓统领!” “不用多礼!”邓平爽朗的大笑,把赵石拉进侍卫值班处。 屋中坐了二十几号人,多是麒麟服。几位没穿麒麟服的,身上也是绣金线的飞鱼服,显然都是内廷侍卫中的头面人物。 “这位,咱们侍卫处新晋二等侍卫赵石,以后大家伙都是同僚,要多多关照!”邓平笑着介绍道。 “晚辈赵石,见过诸位前辈!”赵石拱手行礼。 “好说好说!” 有人笑着起身回礼,但也有人坐着没动。 对于赵石的来历他们早就一清二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明争暗斗之心怎么都是有的。 “告诉你们啊,赵石初来乍到,你们可不许看着人家年纪小欺负他。要是让我知道,哼哼!”邓平板着脸,看看众人,“咱们都是当老大哥的,就要有个当老大哥的样子。” 第180章 新人(2) 邓平说完这话,顿了顿。 之所以语气停顿,是因为他在等赵石接话。 可是半天也没见赵石出声,他微微侧头,见赵石依旧面带微笑的站在自己身旁,似乎不打算说话一般。 “这小子...”邓平心中哭笑不得。 一般这种情况,顶头上司把他介绍给同僚了,还说了许多让同僚们关照他的话。那接下来懂事的人,起码要说一句。诸位这里我最小,承蒙各位厚爱,今晚上我作动云云。 用一场酒,来拉近和同僚们的距离。 可赵石就好像根本不明白这回事似的,没表示。 你说他不明白,那肯定不能够。承恩侯不是世袭的勋贵之家,但现在也是高门大户,这等礼尚往来的事不可能没人指点这位小侯爷。 但他既然知道也懂,却不说不表示是什么意思?侍卫处可比别的地方,大家伙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人际关系也颇为复杂。 邓平忍不住又多看了这位年轻的国舅爷一眼,淡淡的书卷气,若有若无的疏离...... “邓头,到点儿换班了!” 就这时,屋里忽然有人开口说道。 桌上的水晶沙漏已经到换班的时辰了,按规矩侍卫在乾清宫外值班,每隔一个时辰换班。 “去吧去吧!”邓平摆摆手。 即将换班的侍卫们站起身,纷纷整理衣冠,玉带上挂好绣春刀。 “邓头儿,今儿有人告假,这班缺个人呀!”带队的侍卫领班翻看下名册,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侍卫领班也是名二等侍卫,名叫袁兴业。 说起来也是功臣之后,他的祖父袁义当初原是大军头双刀赵普胜手下的领军总管,镇守重镇安庆。陈友谅杀害了双刀赵之后,率军投奔老爷子。而且袁家本姓张,还是战死的蔡国公张德胜的族弟,和巢湖水军一系渊源颇深。 如今这位老将军依旧健在,为云南楚雄卫指挥使。 但进入紫禁城为二等侍卫,袁兴业凭借的不但是他祖父的身份,他的母亲,是汤和的第五个女儿。 也就是说这位袁兴业和宫中的贤妃娘娘,是货真价实的姑表亲。 所以他这翻动名册漫不经心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漫不经心还真不好说。 邓平眼皮一翻,侍卫处这些人什么来历他一清二楚,当下没好气的说道,“少一个就少一个,又不让你上边关打仗去,少一个人就不干活了?” 见他发火,袁兴业讪笑两声,“看您说的,我哪是那个意思!”说完,眼皮不经意的扫了一眼。 “邓统领!” 忽然,赵石开口道,“既然少一人,标下初来乍到正无所事事,也正好刚跟着袁大哥们学学!” “你要去?”邓平微微皱眉,低声道,“你是二等侍卫,用不着....” 二等侍卫多是用作侍卫领班,在各处值守时也不用站着当值。 赵石笑道,“标下刚来,许多事还不熟悉,正好借这个机会熟悉熟悉!” 邓平沉吟片刻,“行,那你跟着去吧!” 赵石答应一声,挂上腰刀整理下衣冠,走到袁兴业身边,“袁大哥,今日跟着您,劳烦您了!” 袁兴业似乎没想到赵石居然主动请缨,有些发愣,强笑道,“好说好说!” 随后,带着手下一班侍卫,昂首挺胸的出了值班房,直奔前面的乾清门。 邓平站在窗口朝外看,一行人赵石身材最为矮小,可到了地方之后,却如钉子一样,笔直的站在太阳下。 “这小子....是个人物!”邓平心中暗道一句,笑着摇摇头。 ~~ “皇上,您看!” 这一幕,也被乾清宫暖阁中的朱允熥看的一清二楚。 他正看向窗外,胡观从袖子中抽出一叠厚厚的奏章,双手呈上,“您吩咐的事,都记在这上边!” 朱允熥收回目光,把那奏章拿在手里掂量几下,笑道,“份量不轻啊!”说着,直接拉开御案的暗阁,使劲的塞进去。 “看就先不看了,这里面可有什么过份的事儿没有?” 胡观闻言低声道,“太过份的没有,不过买卖风尘女子,侵占田地私自砍伐森林开矿,勒索商人的事屡见不鲜。” 这份秘密奏章,记的都是藩王们私下里所做的事。由各地的青眼线人负责记录汇总,再由胡观送到朱允熥的御案前。 “呵!你也看见了,朕的暗阁里都放不下了!”朱允熥冷笑一声,藩王们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一笔一笔的都记在小本本上,如今这些小本本都快没地方塞了。 不过,也快用不着再塞了。 拿出来一笔一笔跟他们算清楚的时机,不会太远了。 现在,你们玩你们的,他记他的。 再说以青眼的手段,就算你不玩,他也一样有手段,让你将来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这时,朱允熥又看了胡观两眼,“朕怎么觉得你瘦了!” “我一天净干这些没屁眼子的事,能不瘦吗?” 胡观心里腹诽一句,半躬身回道,“臣自知性情愚钝难以担当大任,蒙皇上器重以来时刻战战兢兢,日思夜想是以彻夜失眠。” “既交给你,就是信得过你!”朱允熥开口道,“再说这才哪到哪儿?驸马,你呀,就是心里想的事太多。放松些,日后还有重用你的地方呢!” “那估计我活不长远了!”胡观心中叹气,躬身道,“皇上知遇之恩,臣万岁难报!” “你看,你现在和过去还是有区别的!”朱允熥笑道,“过去,你嘴可没这么溜,说不出这么多好话来!” 闻言,胡观尴尬一笑。 就这时,王八耻再次出现在门外,“万岁爷,礼部侍郎李至刚求见!” “嗯,传!”朱允熥点点头,随后朝站起身的胡观说道,“你不用走,估计他没什么要紧的事儿!” 李至刚这人是官迷儿,隔三差五有事没事都要到皇帝面前露脸。但此人办事能力极强,交代给他的事也总是好不打折扣的执行,办起事来六亲不认。 “臣......” “无需多礼,见朕何事?”朱允熥问道。 “启禀皇上,近一个月前,您下旨让开封拆除一赐乐业教的会堂......? “是有这么回事!”朱允熥板着脸,“怎么,有人还怀念其他祖宗,要对抗朝廷吗?” “对抗到没有,皇上下旨之后,由开封卫调兵所有邪教会堂都予以拆除,并且告诫民夫不得擅信他教!”李至刚开口道,“但最近却出了一件怪事。” 说着,他顿了顿,“近日,开封府抓了一队金毛藩鬼,金发碧眼跟罗刹似的。说是从沿海处上岸,跟着商队走到了中原行省。” 朱允熥表情凝重起来,沿海到中原何止千里,一队藩鬼竟然能借着商队竟然通关。 “到了开封之后被守城的兵丁擒货,全部下了大牢。开封知府见这些藩鬼人不人鬼不鬼,又不通言语直接动用大刑,当场死了好几个。” “剩下的见事不对,拿出一封国书.......” (不烧了,脑子迷糊,我快了。) 第183章 凋零(1) “其实朝堂就是市井,各人各色各有不同的面孔!” 殿中只有朱允熥和胡观二人,朱允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随意起来,“有时候不单是臣子们揣摩朕,朕这个皇帝在臣子们说话的时候,也要想着他们在想些什么!” 这话,倒也是朱允熥的心里话,如今身居九五之位,他才知道为何越是大人物,说话的速度越要慢。有些大人物说话噼里啪啦口若悬河全是人生大道理真知灼见,但就是以为快而不过脑,最后引来满身污水横祸。 “其实朝堂就是人间百态啊!”朱允熥继续笑道,“七情六欲,利益纠葛,嗨!”说着,他苦笑摇头,又看看胡观,“你这人就是太木讷了,有时候在朕倒是希望你的性子,跟旁人一样鲜活一些!” “我他妈敢想活吗?自被你弄了这个倒霉差事,我睡觉都恨不得把嘴缝上!” 胡观心中腹诽一句,赶紧微微躬身说道,“臣天性就是如此,嗯.....以前人家说臣是八竿子都打不一个屁来!臣父在世时说过,臣就跟傻子似的,一辈子就活个吃喝拉撒。” “不不不!”朱允熥摆手,笑道,“你可不傻,谁要是把你当成傻子,那才是真的傻子....”说着,他话音忽然一顿,有些诧异的看向窗外。 ~~ 乾清宫外的广场上,张紞,朱高炽,解缙,侯庸,暴昭并肩在前,后面是辛彦德,都御史杨靖,严震直,方孝孺等数十位文官。 这些人面色凝重,脚步急促...... 暖格外值守的王八耻见这些文官同时前来,吓了一跳,赶紧迎出去。 “各位大人,这是...?” 朱高炽快步上前,“劳烦总管通报一声.....” 他话还没说完,驸马胡观的身影也从殿中出来,站在门口说道,“诸位,皇上传!” ~~ “出何事了?”朱允熥看着面前几排臣子,忧心的问道。 必然是有大事,不然的话不会这么大的阵仗。 臣子们都是面色沉重,当先的几个臣子相互对视一眼。 噗通一声,吏部尚书侯庸哽咽着跪下,从袖子中掏出一份奏章,双手碰过头顶,嗓子沙哑的说道,“凌学士他....病故了!” “谁?”朱允熥噌的站起来。 是凌汉,凌铁头,走了! “皇上!”胡观赶紧上前一步,搀扶着身子微晃的朱允熥坐在罗汉床上。 “多久的事?”朱允熥开口问道。 “三日之前!”侯庸双手举着奏章,“这是老学士临终弥留之际,给皇上留的遗折!” 尽管早就知道凌汉已是花甲之年,高寿之龄。可忽然闻听他的死讯,朱允熥心中还是有如刀割。 于公来说,如今大明朝的文官系统,之所以实干派压制住了清流,使得整个国家从上到下都务实勤勉,他凌汉居功至伟。 于私,这个顽固的,动不动就喊着要哭太庙,惹急跳脚骂人的老头,对朱允熥来说亦师亦友。 老头一辈子刚正不阿,但也精到了骨头里。可他的精,是为了保全有用之身,为家国天下社稷江山谋福祉的精,而不是为个人一己私利的精。 他有大智慧,有大勇气。 从不气馁,百折不挠,又知道防微杜渐急流勇退。 “接过来!”朱允熥有些不敢亲手去接凌汉的遗折,缓缓的开口,“他身子不是一向英朗吗?怎么忽然?”书包阁 “自回乡之后,老学士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侯庸落泪道,“凌学士家的公子来信说,老学士往往在屋檐下一坐就是一天....就痴痴地看着京城的方向....” “三日之前,早上刚吃了饭,老学士似乎预感到大限已到,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写了一上午,从书房中出来后,没来得及说两句话,一头栽倒,人事不知!” 殿中,渐渐有抽泣声响起。 这些身居高位的文官们,或多或少都受过凌汉的提拔还有鼓励。甚至有的,干脆就是凌汉的门生。 凌汉从不结党,但也从不吝啬对青年才俊的帮扶提携。 对于这些年轻一代的官员们,凌汉不但有知遇之恩,还有言传身教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如何做一个对得起君王百姓的官。 “皇上!”胡观双手递过凌汉最后的手书。 朱允熥只看了一眼,就无限感伤。 粗略看了几眼,最开头的字迹还很端庄,再往后看字迹已是潦草不成行迹,想来书写的时候是凭着一口气,强自写了下来。 朱允熥没敢细看,合上奏章握在手中。 “造化弄人!”他叹息一声,“朕还想着等今年的新茶下来,赏他几斤尝尝。”说着,又叹气道,“哎,他辞官时的场景放入就在昨天,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却忽然阴阳永隔!” 第186章 天下民心(1) 四月,不期而至。 仅和三月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四月既来,便再无去年残冷。天地之间一切欣欣向荣,草木繁盛。 轰隆一声闷响,惊雷打破清晨的宁静。瓢泼大雨跟断线的珠子似的从天而降,冲洗着天地之中的一切。 “皇上!” 一只玉手,轻轻推向床榻中,裹着被子尚在酣睡之中的朱允熥。 然后玉手的主人,怯生生的看眼窗外,又带着几分小心,“皇上,时辰到了,您该起身....啊!”bookAbc.Cc 佳人一声轻呼,直接被朱允熥拉入被中,玉钩上的帷幔自然的滑落。 外面大雨滂沱,帐内春意涌动。 大半个时辰之后,等雨渐渐变得小些。 床榻的帷幔再度被挑开,佳人秀发半遮面,犹留残韵在鬓边,粉面含羞有欢颜,余兴未消轻轻喘。 朱允熥单手拄着脑袋,侧身看着手忙脚乱收拾穿他的妙玉。 紫禁城诸妃之中,妙玉最为年长,她此时已是近三旬的年纪。可不知为何,她越是年长身上的韵味越足。尤其是此刻,皮肤白皙晶莹,仿如羊脂玉一般。 “皇上,您快起吧!”妙玉在朱允熥的目光下低头,轻声道,“王公公他们等您半天了!” “急什么,这么大的雨,又没早朝!”朱允熥笑笑,忍不住拉住对方的手,然后把她拽到自己的面前,感受着对方的气息笑道,“真快呀!” “快?”妙玉不免愕然,然后贝齿轻咬嘴唇,“您还快,都折腾死....” “想什么呢?”朱允熥笑着在对方鼻子上刮一下,“朕是说时间过的快!”说着,微微叹息,揽着对方靠在自己的肩膀,“现在想起来,第一次遇见你,就好像昨天似的!” 妙玉眼波之中,顿时满是笑意。 她与皇帝初见那年,皇帝还是个毛头小子,毛毛躁躁猴急猴急的。而现在..... “第一次和你那个...也好似刚才一样!”朱允熥贴着妙玉的耳朵轻声道,“你说,怎么就不腻呢!” “皇上!”妙玉已是羞得不行,但眉眼之中满是高兴。 宫里的女人,最怕的就是皇帝对她腻了。 第190章 我希望我是错的(1) 朱允熥和李景隆两人一前一后,探头探脑。 刚进永安宫就见朴不成捡了老爷子砸朱高炽的门栓,正准备往殿中走。 “朴总管!”李景隆轻唤一声。 “奴婢见过皇上......” “小点声!”朱允熥把朴不成拉到一边,“老爷子如何了?” “一天了水米没进!”朴不成叹口气道,“气的!看谁都骂!”说着,低声道,“刚才燕王家的老大,进来说了不到两句话,就给打出去了!这会可能是打累了,正歇着呢!” 朱允熥点点头,瞥见朴不成手里的门栓,“这个,先别拿进去了吧!” “皇上不让奴婢拿,奴婢就不拿!” “费心了!”朱允熥客气一句,朝前走几步,又猛的回身,“一会老爷子要是火了,你得赶紧出来打圆场解围!” “这是自然,老奴晓得!” 朴不成的回答朱允熥很是满意,他继续往前走,殿外肃立的太监们都眼帘低垂跟石像似的,见了皇帝无声的行礼。 李景隆也跟着走了两步,忽感觉身后有人拽他袖子。 回头一看,忙低声道,“您老有事?” 朴不成道,“曹国公,您跟着是?” “皇上要我跟着的!”李景隆挠挠头。 “哦!”朴不成看了下朱允熥的背影,若有所思,“那您快跟上吧,别耽误事了!” 这话倒是让李景隆一愣,“能耽误什么事?” ~~ 寝宫中,老爷子披着毯子,斜躺在一晃一晃的竹椅上,闭目养神。 听到有脚步声,眼帘微微睁开之后,冷哼一声再次合上。 朱允熥站在三步之外,“孙儿见过皇爷爷!” 说着,见老爷子没动静,又笑着说道,“孙儿听说您老一天没进膳了。皇爷爷这可不成啊,再怎么生气都要吃饭呀!” “祖坟都快让人给扒了,咱还有心思吃饭?”老爷子骂一声,眼皮睁开瞅瞅朱允熥,“你站那么远干啥,过来!” “哎!”朱允熥答应一声,瞅一眼李景隆,慢慢上前。 后者也忙跟着,同时眼睛四处踅摸。 还好,没发现老爷子手边有什么趁手的家伙。 “皇爷爷!”朱允熥靠近些,笑道,“您还生气呢?嘿嘿!” 老爷子翻他一眼,“辛彦德那遭瘟的书生呢?” “按您的意思,在镇抚司的大牢中!”朱允熥躬身道。 “咱的意思?”老爷子坐直了身体,冷笑道,“按咱的意思,他家里现在都在准备三天圆坟的事了!” 说着,不理会朱允熥招呼李景隆,“二丫头你过来点儿!” “是!”李景隆忙上前,站在老爷子身边,想了想之后干脆撩开蟒袍的裙摆直接跪在老爷子身侧,“太上皇您说!” 老爷子看着他,“你说,要是有人要动你家祖坟,你咋整?” 李景隆马上杀气腾腾,“谁敢动臣家的祖坟,臣就让他家做祖宗十八代尸骨无存!” “懂事儿!”老爷子赞许的点头。 “皇爷爷!”朱允熥上前笑道,“没人敢动咱朱家的祖陵,今日在朝会上......” “你也跪下!”老爷子哼了一声。 朱允熥无奈,也只能挨着老爷子跪下。 “倘若治理泗州水患真的必须要动咱家的祖陵,真的只有这一个法子,你同意不同意?”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的眼睛说道。 “祖陵乃是我大明肇始之地,关乎社稷气运自然是动不得!”朱允熥开口道,“不过辛彦德的意思不是动陵寝,而是在祖陵旁边掘开一条引水河道,祖陵前面是大片的柏林,周围都是祭田.....” “伸手!”老爷子忽然道。 朱允熥一愣,就见老爷子竟然从披着的毯子下面,抽出一条竹杆的鸡毛掸子来。 “皇爷爷.......” “祖陵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是风水!”老爷子闷声说着,啪的一下。 “唉哟!”李景隆猝不及防,直接跳起来。 “嗯!”老爷子一斜眼,李景隆赶紧捂着肩膀继续跪下。 现在他终于明白刚才朴不成那句,别耽误事是什么意思。 自己跟着皇上,就是给老爷子当出气筒的。人家老爷子舍不得打自己的孙子,可总要有个出气的人,自己就是这个人肉靶子。 “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老爷子继续闷声道,“那些书生之所以敢说,就是认准了你八成要准!” “孙儿,没那么糊涂.....”朱允熥笑道。 他虽然笑,可心中也难免有些心虚。作为一个务实主义者,倘若彻底治理水患真的要改变大明祖陵的格局,动一下边边角角,也不是.... 啪! 嗯! 老爷子猛的一挥手中的鸡毛掸子,李景隆一声闷哼。 鸡毛掸子看着细,可抽起人来却是真疼,一条红印子直接因在李景隆的脑门上,又红又肿。 “那些遭瘟的书生刚敢这么无法无天,就是你给惯的!”老爷子继续怒道,“咱还活着就敢说动祖陵,咱要是死了,是不是连咱的坟都要动动?” “皇爷爷,没人敢....” 啪! 唉哟! 李景隆再也忍不住,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咱问你,祖陵里埋的都是谁?”老爷子喝问。 朱允熥跪在地上低头道,“德祖玄皇帝,懿祖恒皇帝,熙祖裕皇帝还有裕皇后!” “那是咱的祖父,曾祖父,高祖父!”老爷子盯着朱允熥,“是你的祖宗!是咱们整个朱家的祖宗!” 说着,继续道,“咱朱家能有今天,都是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保佑!” 忽然,朱允熥明白老爷子今天对辛彦德那么大火气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说了一句话。大明之所以得江山,靠的不是龙气而是民心和武功。 历来皇帝统治天下,都要讲究君权天授,告诉天下臣民之所以他是皇帝,因为是上天的旨意。 “你以为咱为的是保佑咱这个糟老头子?咱马上就咽气的人了!列祖列宗保佑的是你!”老爷子恨铁不成钢,说着话,手中的鸡毛掸子嗖的再次落下。 噗的一声闷响。 李景隆早有准备,用脊背扛了这一下。 “咱在你小时候就跟你说过祖陵的故事!”老爷子抿着嘴唇,“可是咱没说全!” 说着,叹息一声,“当初咱的祖父熙祖皇帝他老人家在杨家墩那土坑里睡觉,路过的道士说日后埋在这的人,后人之中要出皇帝,一开始熙祖皇帝他老人家是不信的。” “那道士没说话,而是捡了一根枯树枝插在土里,对熙祖他老人家说,十日之内这枯木必定发芽。” “隔了几天熙祖他老人家忍不住偷偷去看,发现那枯木果然有发芽的迹象。他还是不信,他就拔出了那根枯木,又换了一根!” “可换了之后,新的枯木依旧发芽了。十日之后那道士去见了熙祖他老人家,告诉他!” 说着,老爷子眯着眼睛,“那道士说,你换了树枝,但一样发芽了。也就是说你的后代依然能出皇帝,但是继承皇位的人不是嫡长子!” 听到此处,朱允熥心中一惊。 换了树枝?不是嫡长子? “现在看来,那道士说的是对的!”老爷子叹口气,“你父亲英年早逝,没等到当皇帝那天,继承皇位的是你!哎!天意呀!” “您不是从不信天意吗?”朱允熥疑惑道,“再说,这故事是您从小就知道,您以前就知道自己要当皇帝......?” 啪! “哎呦!”李景隆正听得入神,猛的又挨了一下,忍不住哀嚎出声。 “这是咱发达之后,泗州老家认识咱祖父的旧人说的!”老爷子怒道,“一开始咱也不信,以为他们编出来讨咱欢心。可当时你爹还在,还是他奉咱的意思督办祖陵大工。编故事的人,吃了豹子胆敢说继承皇位的不是你爹?” 第191章 我希望我是错的(2) “开门!” 何广义站在镇抚司天牢门口,冷着脸对里面的狱卒吩咐。 天牢在地下,悠长深邃的通道好似传说之中的地狱之门,光是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已是四月天,披着厚衣裳站在地牢口,还是觉得阴风阵阵。 吱嘎一声,天牢的大门被打开。 何广义摆手让那狱卒退下,转头面无表情的说道,“甲字第二间!” 解缙拎着一个食盒,把身上的大氅拉紧一些,“你不跟我去?” 何广义咧嘴,无声一笑,侧身道,“请吧!” 说完,转身离开。 解缙站在空旷的天牢门口,看着里面狭长的通道,咽口唾沫,心中暗道,“以前看何广义没这么吓人,怎么在这地界看着跟黑白无常似的?” 随即,他摇摇头,在狱卒的引领下朝里走。 “犯官辛彦德,有人来看你!” 狱卒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掏出钥匙打开沉重的大铁门。 吱嘎一声,微弱的光线下,解缙看到茅草堆上,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辛兄!”解缙低声道。 辛彦德诧异的转头,“怎么是解学士您?” “怎么不能是我?”解缙笑着进去,先是把一盏灯放在桌上,而后打开食盒。 辛彦德干瘪的嘴唇动动,“按理说,你我之间....” “是,咱俩没交情!”解缙说着,把食盒中精美的菜肴摆在桌上,笑道,“没交情就不能来看你了?”说着,掏出两把筷子,一个酒壶,继续笑道,“你辛彦德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就没有朋友。但说起来嘛,你这人不坏,就是食古不化顽固不灵.....” “什么菜?”辛彦德凑过来,闻了闻。 “东风楼的淮扬菜!”解缙笑道,随后看看左右,皱眉道,“连个凳子都没有?” “死牢里还要凳子?”辛彦德笑一声,拿起筷子也不客气,大口的吃了起来,“想不到临死之人,能吃着这么好的菜!” “看你那吃相!慢点!”解缙笑道,“以前没吃过?” 说着,见辛彦德狼吞虎咽的样,忍不住疑惑道,“不会真没吃过吧?老辛,你也身兼数职,刑部侍郎,通政司使,都察院,南书房行走,这可是四份俸禄啊!不至于吃喝上都.....?” “家里一大家子要养活呢!”辛彦德给自己倒酒,一饮而尽,“那点俸禄够干什么的,我又不像你们!” “这官让你做的!”解缙摇摇头。 这时外边狱卒搬了两个凳子进来,解缙扫了扫坐下,看着狼吞虎咽的辛彦德,没再说话。 ~~ 许久之后,见辛彦德吃东西的速度慢下来,解缙才长叹一声, “你何必呢?” 辛彦德用衣襟擦擦手,“有些话总有人要说!” “可不能这么说呀,你这值....” “怎么说都是死罪,我连死罪都不怕,还怕什么?”辛彦德一笑,双手插在袖子里,又蜷缩在茅草堆中。 “你呀,读书读傻了!满朝那么多才俊之士,治水之事也不是只有一条办法,你何必....” “但我所说的是最省最有用的办法!”辛彦德闭着眼睛,“只要沿着祖陵开凿一条中河出来,黄河淮水有路可走,泗州就再无水患之忧!” “万一你错了呢?”解缙看着他,摇头道,“做人呀,不能太自负。” 说着,又道,“你自负的后果,就是连你自己也保不住!” “总要对得起良心!”辛彦德也叹息,“总不能视而不见吧!看着国家连年治标不治本,耗费民力钱粮,征发民夫徭役。继续堵而不治,在过数十年,就是生灵涂炭。” “官不是这么做的!”解缙忍不住开口道,“咱们做官就是把眼下的事做好,谁还能顾及到数十年以后.....” “数十年之后的百姓非人哉?”辛彦德打断解缙,“你我读书人,求的是为万世谋太平。若只为眼前的功名利禄,任死后洪水滔天,我们做的什么官,读的什么书?” “好,你清高!”解缙气道了。 但随即他又忍不住,“老辛,我知你是忠正之人,但你绝不是蠢人,何以今日....?” 只见,辛彦德面露苦笑。 “祖陵大工还在修吧!”辛彦德张口道,“从何时开始修的?” “洪武三年!” “哦,二十九年了!”辛彦德叹气,“就算一年一百万银子,二十九年就是两千九百万.....” “你这是混账话!”解缙不客气的打断他,“天子修筑祖宗陵寝,乃是国家社稷根本所在.....” “你也是读书人,你信这个吗?”辛彦德反唇相讥,“祖陵比民心还重要?” “哦,照你说的,我大明修祖陵就是失了民心?”解缙怒道。 “祖宗陵寝是要修,可有必要这么恢弘吗?”辛彦德坐直了身体,“淮北之地本就民生贫困,有这个钱用在民生上不行吗?哦,一片荒凉破败之地,百姓民不聊生,而皇陵恢弘于天地之间,这不是失民心是什么?” “再说,那祖陵修好之后,也不过是放在那空着,有什么用?以穷苦百姓之血,筑造举世无双之陵,大明有何面目面对后人评说?” 解缙被骇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回神,“你....你是疯子吗?” “我没疯!我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辛彦德的语气带着三分凄凉,“你是世家子,从小锦衣玉食,你大概没见过百姓出徭役的惨状吧?” “官差棍棒之下,糟糠之食果腹,死者浅埋于野,生者夜夜落泪!”辛彦德叹息道,“名为民实为奴!”说着,又是惨笑,“你可见过大水之后,流离失所的百姓?” “我见过!房屋庄田都被大水冲毁,农人欲哭无泪,携家带口外出逃荒,只为乞活!饿殍倒于地,生者满身疮。饥饿瘟疫之下,赤壁千里!” “人间炼狱呀......这些惨状你见过吗?你没见过!天灾就是人祸,因为我见过,所以我不能容忍,这些悲剧在发生,哪怕!” 说着,辛彦德落泪,“哪怕我死于大不敬之罪,也要让皇上知道,何为对何为错!” “够了!”解缙起身怒斥道,“大明盛世,被你说那么不堪?你这人,就是痴心疯了!你魔怔了!” “盛世?”辛彦德冷笑,“盛世和百姓何干,盛世当中一场大水下来,百姓还不是嗷嗷待哺一贫如洗。就因为盛世,这些事就不会发生吗?我们为官的,看的不是盛世,而是百姓!” “淮水一旦倒灌泗州,谁管是不是盛世?所谓的盛世,也不过是可以有救济钱粮。救济的钱粮再多,百姓的家都没了,有什么用?可若能防微杜渐,让百姓安居乐业,不是更好吗?” “你......”解缙说不出话来。 “朝廷求盛世,百姓只求一口饭。如今我大明兵强马壮不怕民乱,那数十年之后呢?今日这些累赘我们留给后人,只会越演越烈,到时候你我就是大明朝,是天下百姓的罪人!” “够了!”解缙拂袖,“你不可救药!”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何广义的声音。 “两位!”何广义站在铁门外,面无表情,“有八百里加急刚到京师!”说着,叹口气,“黄河改道,淮河决口,泗州....淹了!” “祖陵呢!”解缙急问。 “祖陵安然无恙!泗州知府调了一万民夫,淮西总管府另有三千驻军,开春就开始加固高家堰......” “哈哈哈!”牢房中的辛彦德忽然放声大笑,无尽哀伤。 解缙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你说对了!”说着,低声道,“泗州被淹了!” “我倒是希望!”辛彦德眼中带泪,“我是错的!” 第194章 罪己诏的背后(1) “朕以幼冲,奉承洪业。不能宣流风化,而感逆阴阳,至令百姓苦于渊水,咎在朕助不逮!” “淮安水患久矣,当治不治。国本该以人为本,闻有灾当亟(ji)救之,岂可拖延顾左右而言他,踌躇不决耶?朕适者不思,罪也!” “今天降水患,城池残破百姓流离,皆朕行事不明,处事不当。罪在朕躬,而天欲加百姓之身,天下苦也!” “朕之罪,性闲静尝图安逸,是其一!” “朕之罪,自恃聪明不能听言纳谏,愆戾愈多,亦是其一!” “朕之罪,好高骛远以图强,而基业未稳,亦是也!” “朕之罪,浮夸盛世以乱世听,不重民生以乱国本,如是也!” “千罪万罪,罪在朕身。天若有情罪朕一人,切勿罪及百姓,涂炭生灵!” 永安宫中,老爷子静静的听朴不成念完刚刚明发天下的罪己诏,脸上的皱纹越发的深邃。 许久之后,他才长叹一声,带着几分纠结和痛苦的闭上眼睛。 “老爷子?”朴不成试探的问了一声。 “咱也有罪!”老爷子闭着眼睛,缓缓开口,“朕之罪,卑天下而尊朕之一家一姓。凤阳皇陵,泗州祖陵,营建中都三大工,耗费民力百万,米粮不计其数。民,苦于徭役。田,荒于野。” “知民苦却用民,全朕私欲,却尝言,与民休息休养生息,轻徭薄赋,此乃言行不一,独夫之行径!” “老爷子!”噗通一声,朴不成吓得直接跪下,“您老.....?” “孩子都能坦诚自己的不足,咱还有啥拉不下来脸面的!”老爷子叹息苦笑,“咱这些年,一直说自己的出身低,知道天下百姓的难处。可一边又用着天下百姓给咱朱家建这个建那个,有时候想想是不应该,可是心里头,总觉得天下是咱自家的,咱.....哎!” “天下就是您的,您老千万......” “是,也不是!”老爷子打断朴不成,“大孙这罪己诏中一句话,咱三十年前常说。国当以人为本,可现在想来,从咱做了皇帝三十多年以来,说是说,可却渐渐的忘了!” “罪己诏,罪的好呀!” 朴不成抬头,轻声道,“这些事奴婢不懂,不敢妄言,但您哪来的罪呀!您可别吓唬奴婢!” “你自然是不懂!”老爷子咧嘴一笑,“你个没卵子的阉货,懂得啥国家大事?”说着,他又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啦,老人做的他未必绝得对。他要做的,想要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说到此处长叹道,“管不了啦!” ~~ “罪己诏,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 雨依旧在下,密集得看不到边际,看不清天地。 礼部衙门,侍郎公事房中,李至刚和几个心腹齐聚一堂,低声开口。 他如今也算是入了皇帝的法眼,越发的位高权重。甚至官场有传言,可能不远的将来,这位侍郎大人就是南书房的后备人选。 所以,他的身边,也渐渐有了一群同样做事不计手段,只求官位的“实在人”。 他的左手边礼部员外郎侯泰,再往下刑部给事中张思恭,礼部郎中张庸,礼科给事中王谦等几人。 这些人官位未必多高,却都是衙门中做实事的人。 “大人此言何意?”员外郎侯泰问道。 “下官也百思不得其解!”张思恭沉思,开口道,“不过是一场天灾,皇上就下了罪己诏,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刻意为之?” “你们呀!所以说你们入仕几十年,还在五品上行走!”李至刚一笑。 “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给下官等指点迷津吧?” 闻言,李至刚带着几分志得意满,手指敲打桌面,“皇上罪的是自己吗?” “咱们大明这么大,隔三差五哪不出点灾死点人?”李至刚又是一笑,压低声音,“皇上是准备先罪己,再罪人!” “罪谁?”众人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凤阳淮安两府,首当其冲!”李至刚眯着眼睛,“淮西总管,河道衙门次之!”说着,又是一笑,“淮北水患不是一两天,所谓病来如山倒,突然闹出这么大的水患,肯定有人要倒霉!” “可是泗州水患归根到底是天灾还是人治?还是种种原因所致?总不能把这罪,归到营建祖陵以至泗州民力为之一空身上吧?” “总不是能说是民夫,物资都在高家堰那边,使得泗州无可抵挡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皆是皱眉思索。 良久之后,有人叹息道,“无妄之灾!” “住口,这也是你能说的?”李至刚厉喝一声,随即怒目而视道,“有事就有责任,咱们做官的,就是为了要担责任!” 说着,微微沉吟,“这只是表面上的,还有更深一层.....” 众人忙做附耳倾听模样,一脸探究。 “咱们这位皇上,事不隔夜,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反复拖延。接下来,黄河大工淮北水患乃是国朝头等的大事!” “但治水涉及到的事,不是简单的人力物力那么简单。尤其是....啊!对吧!” 众人都知道他这声啊,代表着什么,纷纷点头。 “有了这封罪己诏,堵了所有人的嘴。日后治河,不计一切代价,不管涉及到人还是事,一概治河为先!” 说道此处他又是笑笑,又压低声音道,“治河的根子还是为了土地,淮北可是那些淮西勋贵的大本营。好地都在他们手里?百姓怎么活?” “还有淮北的盐业,治河要不要钱?咱们都知道两淮的盐税是....啊!” 他这声啊,众人也都懂。 从大明开国开始,两淮盐水就是进内库的,用作军费。 “可是两淮的盐场,盐商,怕是这些年也没少捞吧?淮北那地方一穷二白,就剩下盐了。民间的私贩一直屡禁不止,盐农之苦日复一日。而上缴内库的盐税,却经年不变。” “你们只看到了表面,你们往深里想,皇上要干什么?” “治河,分地,安民,革弊。” 此时,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是了,皇帝都下了罪己诏,那谁挡着这些就是罪人。 “你们把这些联合起来看,皇上是在下一盘大棋!”李至刚在敲打下桌面,沉声道,“这里面涉及到的人事问题,财政问题,深着呢?” 忽然,给事中王谦疑惑道,“治河的同时,整顿盐业?那.....皇上是要把盐业全抓....” “恐怕不是!”李至刚摇头道,“盐这事,一两句说不清楚。但我觉得,皇上应该,是想把盐业交给户部。” “嗯?”众人都是一愣,满脸不可思议。 哪有人把钱往出推的,而且这淮北的盐税从来都是皇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你们往深里想,淮北的盐商们有钱了之后都喜欢往哪儿跑?”李至刚笑道。 众人思索,张庸开口道,“苏州扬州。” “呵!”李至刚一笑,不再说话。 第197章 除恶务尽(2) 吱嘎一声,地牢的门再被推开。 朱允熥大步出来,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急躬身上前。 “给他人!” “遵旨!” 随后,朱允熥回头,朝着牢房中的辛彦德一笑,转身离去。 而辛彦德,则是无声的大礼叩拜。 等他再次起身,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已是昂首挺胸的进来,在他面前无声俯身行礼。 “卑职镇抚司掌刑百户贺平安!” “卑职镇抚司治军百户李十一!” “听候钦差大人调遣!” 就这时,只见一名锦衣太监,双手捧着一个玉匣进来,笑道,“辛大人,这是您的钦差官防!”随即,这太监又摆手,另有太监捧着衣物进来,“这是皇上赐您的蟒袍!” 辛彦德微微点头,随后用潮湿的衣袖,仔细的擦着自己的头发。 几个锦衣卫上前,从太监手里接过蟒袍,披在辛彦德身上。 哗啦! 一阵大风吹过,骤然有无数风雨从地牢方寸的小窗之中,吹打进来。 ~ 雨突然小了,小到抬头可以看见天上的云了。 然后雨又似乎突然停了,若不停下脚步细细感受那若有若无的湿润,它似乎是真的停了。 “皇上!”何广义站在朱允熥身后,“您是...回宫?” 朱允熥一身便装,伸手去感受下空气中的湿润,“难得出来,走走吧!”说着,前行几步,“你跟着朕!” 他们君臣在前,邓平等侍卫在后,漫步在长街之上。 雨后的京师显得格外空旷,竟然有些许的清冷。 “辛彦德的差事不好干,朕让你给他人,可不单是只给人!”朱允熥背着手,慢慢说道。 何广义微微躬身,“臣明白,臣一定让...臣亲自盯着,急辛大人所难!” “不只是急他所难!”朱允熥点头道,“还要把许多事想在前面,赈灾治河已经够累了,别让其他的事分他的心!” 何广义沉吟片刻,“臣明白!”说着,想想,“届时真有其事,是上奏还是直接.....” “镇抚司诏狱!”朱允熥轻描淡写的突出几个字,但何广义却是心中一寒。 大灾之年对百姓而言是苦难,但对某些人而言却是发财的大好机会。 人呀,贪心两个字一旦冒出来,什么国法纲常就都不放在眼里。就算是抽筋扒皮做成人皮灯笼,也挡不住有人对白花花的赈灾银子,至关重要的民生物资打坏心思。 第198章 众生之相(1) “臣遵旨!” 何广义刚答应,谁知下一秒朱允熥忽然又开口,“等会儿!” 且脸上,还露出几分斟酌的神色。 何广义就垂手站在一边,等着皇帝继续开口。他跟在这位皇帝身边很多年了,深知这位爷的脾气,是看着随和但和老爷子骨子里一个样,那就是喜怒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 以前,这位爷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偶尔还时不时的装糊涂,让下面人好过一些。而现在随着皇威渐重,越发的喜欢较真,最受不得下面糊弄。也最喜欢钓鱼,把人钓出来,慢慢玩。 “不要用朕的旨意,你想个法子通知应天府兵马司。”朱允熥低声道,“语气嘛,不轻不重,且看他们怎么处理?” “嘿,有人要倒霉!” 何广义心里暗笑一声,面上恭敬的说道,“臣明白!” 若是别人在这,可能假明白。但他此刻,却是真明白。 京城中这些商铺子,胆敢明目张胆的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身后可能没关系吗? 这年月,没关系谁他妈敢犯法呀?那可是法! 由兵马司出面,不痛不痒的管管,到时候是人是鬼就都露出来了。 但若是皇命,只怕也只能够打掉出头鸟,死的也是替死鬼。 皇帝最不好糊弄,但也最好对付。 “以前有人说,天下很大,朕这个皇帝只有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朱允熥看着药铺和米粮行拥挤的人群,叹息一声,“这几年朕才知道,不是看不过来,而是根本就看不见!” “人性本恶,皇上别因为这点事坏了心情!”何广义沉吟半晌,接话道,“财帛动人心,沾上钱字人心就黑了。” 朱允熥一笑,背着手朝前走,“是这么回事?” 话音刚落,何广义就有些懊悔,刚才的多嘴。 “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这里边的道道比朕这个被蒙住眼的皇帝,要清楚吧?”朱允熥又笑道。 “世情如此!”何广义落后半步,小心的笑道,“做买卖,做大买卖,做这种关乎民生谁家都缺不得的买卖,没点手腕和人脉是做不大,也做不长远的!” “京城这些铺子,要么是找人入股,要么给干股,要么干脆就是孝敬。”索性,何广义也就实话实说,“上上下下也都要打点,也都谁都得罪不起。臣说句不当的话,这事呀,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臣管着锦衣卫,见惯了天下的黑心事,所以说.....” 第126章 我爹又挨揍了(1) “行啊大孙子,娶了人家闺女,反手就要弄死老丈杆子。啧啧,这招大义灭亲,都灭到自己头上了,不错不错!” 此刻老爷子的笑容有些玩味,就好似后世胡同里那些整日看人笑话的大爷似的,半真半假调侃多过于教说。 “您说哪的话!”朱允熥笑道,“孙儿何时说要杀....” “都说你仁厚!”老爷子打断朱允熥,“可说起杀人来,跟你爷爷咱一个样,眼睛都不带眨的。”说着,又大笑起来,“自古以来整日把杀人挂在嘴边的皇帝,也就咱们爷俩了!” 随即,老爷子又朝身后看看,低声道,“你不杀他?可他都吓坏了,刚才跟咱说了两句话,差点尿裤裆里!” 朱允熥也朝那边看了一眼,殿中的屏风后似乎站着一个人,人影微微晃动显得惶恐至极。 他再抬头,对上老爷子温和的目光时,他就懂了。 老爷子这是要保赵思礼呢,换成别人老爷子才不费这个唾沫,也不张这个口。 “坐下,咱爷俩坐着说!”老爷子随便的坐在门槛上,朱允熥紧随其后,爷俩肩膀挨着肩膀。 “事儿您都知道了?”朱允熥问道。 “大差不差吧!”老爷子点点头,大手交织在一起搓了搓,“这事可大可小!” 朱允熥撇嘴,“这可不像您说的话,您不是最反感.....” “毕竟他也不是外人,咱家的亲戚,你的丈人!”老爷子咧嘴笑笑,“咱厌恶的是外人弄这些敛财的勾当,可是自己家的人嘛,差不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说着,老爷子拉起朱允熥的手,仔细的看着他的手指,“最近是不是肝火旺?你指甲上面都是竖纹!” “一直以为大明朝煌煌盛世,可外有淮北闹灾,内有这些人....哎!”朱允熥叹口气,“就像您说的,这些人做的事是可大可小,但真让人膈应啊!杀吧,有些孙儿不近人情。不杀吧,歪风邪气越来越甚。” “而且,要是格外宽恕了他们,那就是孙儿一碗水没端平。不处置他们,处置下面几只三脚猫,一点用没有!消停几天之后,还是会有人继续如此。反正出事了有下面人顶着,他们怕啥?” “一碗水端不平?”老爷子弹下朱允熥的脑门,“都说十指连心,可十根手指头是不是有长有短?手指头长短都不一样,一碗水自然端不平!” 闻言,朱允熥一笑,“皇爷爷,这可不像您说的话呀!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这么中庸豁达了?” “敢呲哒咱,信不信鞋底子抽你!”老爷子猛的掰过朱允熥的脑袋,狠狠的揉搓一番。 然后,拍着朱允熥的脖颈,“你呀,还是....还是心里的亲情观太薄了。” 说着他叹口气,继续道,“民间有句话,做买卖的最好别用家里人,别用三亲六故,是不是?” “是,都是熟人亲戚坑人,外人坑不着!”朱允熥笑着接口。 “对呀,好比开个酒楼,伙计灶上的或者负责采买的,这些位置上只要有东家的自己家人,定然就有事!偷奸耍滑就不用说了,手脚不干净虚报多领,趁机捞好处。”老爷子笑道,“但换成外人就一定干干净净了吗?未见得吧?” “自己人顶多是膈应你,外人可就不是膈应你那么简单了!所以你看天下这些做生意的也好当官的也好,嘴上说着亲戚靠不住,可用人的时候还是选着血亲,也偏向着血亲。” “好比你开酒楼,账房先生可以用外人,但是采买是不是要自己家里人?自己家里人或许手脚不干净,但账房想做假账糊弄你,是不是有人盯着?” “当皇帝也是一样,偏信外臣不行,那些文官们报团欺负你。这时候就需要有外戚有皇亲,制衡嘛!” 这时,老爷子又深深叹口气,“咱当皇帝的时候,和你想的一样,天下这些腌臜事怎么就不能斩草除根。当官的贪腐弄权,皇亲国戚贪婪无厌,他们怎么就不能各个都高风亮节呢?” “那时候咱一宿一宿睡不着,人是一车一车的杀,但还是想不通。现在咱退下来才想明白,孩子,这就是人性!” “皇帝也斗不过人性,做了这个位置注定这辈子他娘的让人给气受!较真管不过来,能活活把自己气死。所以呢,这些事呀,控制在你能管得了的范围内。” “只要它威胁不到咱们,一切都好说,若是威胁到咱们,那就大开杀戒!”说到此处,老爷子又是一笑,“就拿你丈人这事来说,它就是小来小去的小事!” “那人有啥野心?咱一个眼神他都能尿裤子?根基又浅,家族人丁又不旺!”老爷子继续笑道,“哎,说起来你丈人算不错了!” 朱允熥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老爷子竟然给了赵思礼这么高的评语。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自古以来那些外戚想必,你丈人是不是老实太多了!”老爷子笑道,“再说,他无非就是在药铺子入点干股,暗地里收点不该有的孝敬。你真当他没别的来财的门路?他是不敢!” “他要是敢,早就和那些勋贵之家掺和到一块了,凭着皇后亲爹的名头,用得着费力不讨好的弄这些小钱儿?” “他还是有底限知道本份的!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把你丈人一刀宰了,未必就能让天下人都跟包公似的铁面无私,但你媳妇和你儿子咋看你?” “皇帝难当,一家之主也难当,男人更难当。外是勾心斗角,里是人情世故!” 难,真的很难。 人生在世,明知道很多事是错的,可不得不虚以为蛇不得不委曲求全,甚至连选择都做不得。 人情这种事,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后世又有几人真的能撇清? 铁面无私那是戏文! 古往今来历代皇朝,颂扬的那些六亲不认的官员,其实都是糊弄老百姓呢。把皇帝说得都是饶舜一般,那更是糊弄老百姓。 这些道理,朱允熥都懂。 但他总觉得,这些道理其实也不全对,只是他还没找到反驳它的点。 此时,老爷子看着天空,“又他娘要下雨了!” 随即,又叹口气,“咱再说得远点,六斤可就这一门亲戚。你现在把你丈人砍了你是痛快了,将来你儿子身边连个跑腿子都没有!” “外人,终究不贴心,哪有自己家人用着方便放心?” 说到此处,老爷子压低声音,“说更远些,孩子,六斤本就母族弱,你这一刀下去,砍的何止是你老丈人,而是六斤未来的路呀!” 闻言,朱允熥把头埋低,双手狠狠的搓着脸颊。 第217章 我爹又挨揍了(2) 老爷子的话,朱允熥懂。 一个母族弱的太子,在众多皇子当中就是靶子。 一个没有母族的太子,那就是活靶子。 一个母族被亲爹砍了的太子,就注定了他地位不会太稳固。 “这些话,咱....实在是不愿意说,也不想说。” 老爷子的声音还在继续,而且在瞬间充满惆怅和无奈。 “可是,这就是咱家啊!咱家就这个样!当初你和那谁....是吧?还有你四叔以前,你五叔....” “孩子长大很快的,一不留神就从刚会走变成满地跑,再一不留神就十来岁有了自己的心思!” “还是那话,人性!天下当爹的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手足相亲,可事实上呢,一块宅基地就能扯下脸皮成仇人。更何况,这万里江山呢?” 这话,让朱允熥无言以对。 他抬头,看着老爷子满是皱纹的侧脸,“皇爷爷,您为什么当初那么早就让孙儿立了六斤.....” “你埋怨咱?”老爷子微微一笑。 “没有,孙儿知道,您是觉得礼法纲常君臣名份要早定,早定天下才能安定!” 朱允熥以为自己这话是对的,岂料老爷子却微微摇头。 “这只是其一。”老爷子开口,“早定东宫,就不会将来闹得乱七八糟的,谁都有想法。但同时呢,让六斤在危机中长大,也不是坏事!” 说着,老爷子忽然把朱允熥的肩膀搂住,“就好比你当年?” “这跟孙儿当年有什么关系?” “哈,你这皇帝还是不够格,这点事都没琢磨明白?”老爷子忽然爽朗的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的,“大孙子呀,你可真够笨的!” “当年,你在宫里整天耍混蛋不争气的时候,咱是不是也宠着你?”老爷子继续道,“那时候你不是当皇帝的料子,太不争气啦。可你是咱的孙子,咱若是硬生生的把你往上推,你那笨样能斗得过别人吗?” “推你等于害了你,就让你顽劣着胡闹着,对别人没有任何威胁,你才能做一辈子的逍遥王爷!” 朱允熥有些明白了,笑道,“后来孙儿改了,您也没一开始就支持孙儿!” “嗯!”老爷子点头,“江山给你的前提是,你行!你不但要是那块料子,更要镇得住斗得过降得服下得去手!” 说到此处,老爷子叹气,“六斤现在也是这个道理,他是太子,太一帆风顺不好。要让他有危机感,自己家里人都镇不住,拿什么治天下?真等他长大之后,再让他知道人心险恶,知道旁边有人虎视眈眈,晚啦!” “你爹如何?自小也是在那么多的弟弟们虎视眈眈之下,才长了一身的心眼。晓得人心险恶,暗藏防范之心才能做个合格的皇帝呀!” “当爹的可以偏爱哪个孩子,但是不能拉偏架。那样不是疼孩子,是害孩子。男娃,不怕挨打,要让他挨打之后,知道自己打回去,而不是哭唧唧的整日找爹!” ~~ 风吹过,爷俩并肩坐在门槛上,静静的看着天上涌动的云层。 生在皇家,有些事是天注定的,谁也无法改变。 许久之后,朱允熥挠挠头,“其实孙儿也没想过要杀承恩侯!” “咱知道,给他个教训是吧?”老爷子一笑,“教训可以,别吓坏了他!”说着,站起身,“哎,杀自己老丈人,忒不好听!人家闺女给你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回头你把人一刀宰了,算什么英雄好汉!” 忽然,朱允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古怪。 “是呀!杀老丈人是不好,老丈人小舅子这都是至亲!” “那是,你看你那些舅舅,是吧!”老爷子点点头,迈步朝里面走,但刚走了几步,回头直接瞪着朱允熥。 “皇爷爷....” “哈,你现在胆肥了,敢拿咱开涮啦?”老爷子大怒,抬脚拖鞋一气呵成,嗖的飞过来。 朱允熥赶紧低头,动作麻利。 啪的一声! 老爷子的鞋底,正中从外边进来的朴不成脸上,直接拍出一个红印子。 “你别跑!”老爷子怒道。 “孙儿没说什么呀?”朱允熥嗖嗖嗖的蹽。 老爷子刚才说杀老丈人不是人干的事儿,小舅子是至亲,可是..... 当初郭子兴那种绿林大豪,身体不是一般的好,身体不好的人能当坏人吗?当不了! 可是郭子兴到了滁州之后,没多久就病故了,巧不巧? 第二年,郭子兴的儿子稀里糊涂的死了,他怎么死的淮西勋贵们都知道。 然后郭子兴的队伍就让老爷子给吞并了,从此北方红巾军在南方这一脉,老爷子一家独大。 他不但继承了郭子兴的队伍,还继承了郭子兴的头衔和名望。 这事是老爷子心里的禁忌,谁都不敢说。谁想到今日,居然被自己孙子给含沙射影了。 “皇爷爷,您别追了!”朱允熥嗖嗖跑到后殿。 “你站那,你指桑骂槐是不是?他娘的,老子不那啥,哪有现在的你?” 老爷子追,朱允熥跑。 朴不成在后面跟着,“太上皇,您穿上鞋!” 屏风后,赵思礼悄悄探出头,一阵风嗖的跑过去,吓得他赶紧把头缩回来。 随即,他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太....” “嘘!”六斤蹑手蹑脚的进来,竖起手指不让赵思礼发声,然后也探头看看,“嘿嘿!老祖又在揍我爹!承恩侯,你看我爹跑的多块,刷刷蹽啊!” 忽然,就在赵思礼不敢接他话的时候,六斤转头甩开小短腿就跑。 赵思礼回头去看,猛的感觉有风袭来。 再伸头出去,啪的一声,布鞋直接呼他脸上了。 “唉哟,咱扔偏了!”老爷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打坏了?” “不敢不敢!”赵思礼忙道。 “过来过来,咱不打你了!”老爷子似乎也觉得,在臣子的面前揍孙子有些不妥,喘着粗气坐下,对朱允熥摆手。 后者小心的上前几步,笑嘻嘻的说道,“皇爷爷,您千千万万别把自己累着!” “你......”老爷子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再次泛起来。 而赵思礼忽然想起刚才太子说话的样,再看看眼前这位皇上。 “这爷俩嬉皮笑脸的样,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你过来,咱还有话说!”老爷子冲朱允熥挥手。 “您不揍孙儿,孙儿就过去!”朱允熥有些闪躲。 “这事你要不办,咱真揍你!”老爷子哼了一声。 见状,朱允熥只好乖乖的上前,附耳倾听。 “是这么个事!”老爷子也不管赵思礼能不能听见,开口道,“二丫头的弟弟啊!也留一命!” 朱允熥低头,苦笑道,“您知道的还真多!” “有些事只要咱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哼,你那乾清宫四面都漏风!”老爷子哼了一声。 “可....他犯的可是死罪,私盐....” “那咱不管!”老爷子摆手道,“保儿就这么几个儿子,你给他儿子弄死了,咱下去之后有啥脸去见他?”说着,又骂道,“你舅舅疼你,就不行咱疼咱的外甥?” 说到此处,又是叹气,“保儿临走之前,拉着咱的手,最放不下的就是家里几个孩子!保儿当年,若不是为了咱家的江山,能那么早就走吗?他走的时候咱让人给他换衣裳,光是旧箭伤,他身上就十好几处!” “孙儿明白,但既然您知道他们所谋划的事,就应该知道这事定然是有人要掉脑袋.....” “那就让别人掉!”老爷子瞪眼,“哦,李家老三犯事了你就杀,那二丫头犯了多少事,怎么不见你要杀要剐?” ~~ “阿嚏!” 刚走出午门的李景隆直接打个喷嚏,而且白花花的鼻涕还喷在了自己的官服上。 “谁背后骂我?”李景隆心中暗道。 第218章 到底还有多少人(1) “阿嚏!” 午门外,李景隆又是一个重重的喷嚏。 “还他妈没完了呢!”李景隆骂道。 赶车的亲兵李小歪笑道,“老爷,您这是好事成双!”说完,见李景隆鼻子上挂着两条亮晶晶的透明的液体,赶紧从腰里掏出手绢。 李景隆不客气的接过来,先是闻了闻,笑道,“呵,鸳鸯戏水,行啊!” “家里婆娘给做的!”提起自己的老婆,李小歪一脸幸福。 他先是搀了李景隆进了马车,而后一个跳跃坐在车架子上,挥舞马鞭笑道,“小人家里的婆娘啊,对小的可好啦!身上的衣衫袜子手绢,冬天的围脖耳包手套都是她给做的。早上早早的起来给小人做饭,晚上不等小人就会去烫好了酒。” “小人做那吃喝她去铺床,夏天赶蚊子冬天暖被窝。小人在家里就跟大爷一样,啥都不干。要是心里有邪火的时候,还按着一顿家法.....” 李景隆听得连连点头,“嗯,这才是过日子呢!”说着,忽然一笑,“小歪!” “您说!” “你这整天就这一个娘们,腻不腻?”李景隆坏笑道。 李小歪一愣,“那咋会腻呢?小人咋看都不腻啊!” 李景隆哈哈大笑,“一会回府,让夫人给你送两个丫头过去,你也是我府里的体面人,只有一个女人哪成?” “可不行啊!”李小歪吓得从车上跳下来,连连摆手道,“可不敢啊!”说着,犹豫道,“小人家里的脾气大着哩,真要是有别的女人进门,怕是一辈子都不让小人上炕!” “哈哈哈!”李景隆畅快的大笑,“逗你呢!” 李小歪也跟着傻乐,一脸的憨样。 这么一逗闷子,李景隆心中的阴霾散去不少。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紫禁城,摆摆手放下车帘。 但下一秒马车刚开动,宫城里就追出一个人。 “曹国公慢走!” 李景隆撩开帘子,温和一笑,“小公公何事?” 来人,乃是乾清宫御前的跑腿小太监,李不全。 李景隆这么八面玲珑的人,恨不得皇帝跟皇帝跟前每个人都套上交情。对方不过是个小太监,他也一点没有国公的架子。 李不全二十出头的年纪,圆圆脸小眼睛看着憨中带精,白白胖胖。 “奴婢见过曹国公。” “哎,这么客气干啥!”李景隆笑道,“你唤我何事?” “皇上有口谕!”李不全站直了身体。 随后见李景隆马上要下车,又赶紧道,“皇上说了,您听着就行!”然后,看看左右,上前一步低声道,“皇上说了,贵府的三爷暂且留住!” “嗯?”李景隆一愣,颇为不解。 接着,就见李不全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低声道,“万岁爷给您!” 说完侧身让开,行礼退下。 ~~ 马蹄踩着青石板,哒哒作响。 车厢微微摇晃,李景隆拿着手中皇帝的手书,脸色阴晴不定。 “我就说嘛,皇上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自己表兄弟犯事都弄死了,李家的人多个求毛!当然啦,常家那傻小子是卖马给楚王了,犯了忌讳,不得不死。这回...老三是捡着了?” 李景隆叹口气,把手书放进袖子里,皱眉思索。 朱允熥的意思很简单,你三弟先不用死,留着他继续跟谋划私盐那几个人勾连,然后再把他们都给卖了。 “这么一来,我家老三是比死了还难受啊!”李景隆心中暗道。 淮西勋贵之所以是庞然大物,连皇帝都要顾及几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团结。 如果李家老三要因为私盐的事死了,那是咎由自取。可若他是为了活着而把别人出卖了,日后在淮西勋贵圈子当中那就是臭大街了。说句不好听的,将来他儿子都不好娶老婆。 不过,在李景隆看来,天下除死无难事。 “命大!”李景隆又想想,“八成是太上皇念着父亲祖父的情分,让皇上免了老三一死!” “嘶!”他忽然吸口冷气,随即笑道,“不过嘛,不能这么轻飘飘的饶了他。” 亲兄弟归亲兄弟,算计归算计。 若是轻飘飘的把老三李芳英从享殿里放出来,以他那二百五的性子,因为万岁爷不忍杀他,以后还要闹幺蛾子。 二来是,直接把他放了,那自己这个兄长不就显得太无能了吗? 得告诉他,他之所以能活,是因为我! 想到此处,李景隆眯着眼睛,心中盘算,“让他活,坏人他去做。对我这个亲哥哥的救命之恩,他是不是也要报答报答?亲兄弟明算账嘛!” 别看李芳英只是李文忠的庶子,可当初李文忠病重弥留的时候,家产可是按着儿子们的人头分配的。 他李景隆自打五六岁能算账的时候起,就知道他家里有多少东西。他爹李文忠当年攻破了蒙元的上都,那可是蒙元在塞外的陪都,里面好东西多了去了。 蒙古人实在啊,连马桶都是金子的,还转圈镶着眼珠子那么大的红宝石。 淮西勋贵武人更实在,什么瓷器丝绸看不上,专挑黄澄澄银光闪闪的东西抢...搬! “记得老三在南关水门码头那有块地皮,还有七八间大仓!”李景隆心中暗道,“眼下皇上看重海运,把那块地方要过来给琪哥儿,然后跟户部邮政司打个招呼做仓库。嗯,这么以来,家里的那些来历不明的钱,就变成了仓库挣的,合理合规有根可查.....” ~ 心中想着,李景隆看似满腹心事的下了马车。 进府之后没有去后院,而是直接走到李文忠享殿外边。 几个李家亲兵披挂守在门口,里面传来有气无力嗓子都沙哑的喊叫,“我要见大哥,放我出去......” 李景隆叹口气,摆手道,“开门!” 吱嘎一声,厚重的大门被打开。 一个人影连滚带爬的出来,直接抱住李景隆的大腿哀嚎,“大哥,您救救我吧!” “本来,你死定了,我今日进宫.....嗨!”说着,李景隆颓然坐在一张凳子上。 闻言,李芳英心里咯噔一下,依旧抱着李景隆大腿,“大哥大哥,您可不能不管弟弟呀,弟弟和您可是一父同胞啊!” “皇上的表兄,不过是跟楚王那边贩运了几匹马,就不明不白的没了。你说你这私盐......咱家再怎么着比得上人家常家?”李景隆看似痛心疾首。 “呜呜!”李芳英大哭起来,“弟弟一时糊涂啊!再说这事也不是弟弟挑头的,弟弟也是被人害啦!” “今日我进宫,皇上震怒!”李景隆又开口道,“直接给你们送了四个字,国之蛀虫!” 噗通,李芳英直接栽倒,身子软了手脚无力。 “还说不杀不足以谢天下,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这功夫....嘿嘿!” 汗水,顺着李芳英的额头就下来了。 “没出息的货,这点胆子还整日想着上下其手?”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句,嘴上又道,“皇上召见我,直接骂了我一个时辰。”说着,摇头道,“要知道,自从父亲走后,我在御前从没挨过训斥,太上皇也好皇上也好,是一句重话都没有!” 第220章 可怕的小圈子(1) “辛彦德走水路直接到了淮安!” 陆贤可能是渴极了,端着茶盏猛的灌了一气。 然后,忽然话声停顿,皱眉吧唧两下嘴。 “接着说啊!”傅忠急道。 “这什么茶?”陆贤又闻闻手里的茶盏。 “就云南的普洱啊!”傅忠道,“这两年京里头盛行这个!” “这能喝吗?”陆贤的脸上满是嫌弃,“怎么着也得是吓煞人香啊!这普洱原来就是野茶,皇上说云南茶好它这才身价百倍。以前都没人喝.....” “你赶紧说事!”汤景皱眉道。 陆贤又是一愣,“我刚才说哪了?” 噗! 旁边的胡观真是再也忍不住了,一口茶水喷出来。 他心中暗道,“都他妈可惜了汤景的一番苦心谋划,就这么一群人,哪有一个是能干实事的?没人喝的野茶,你老子那辈,别说是茶了,有口干净水喝都他妈烧高香。才吃几天饱饭啊,装他妈什么富贵豪门?竖子不足与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芳英敲着桌子,“你刚才说辛彦德到了淮安!” “对,那遭瘟的书生到了淮安!”陆贤继续说道,“他是先走的,朝廷赈灾的物资在后边。他到了地方一看,淮安府没开始赈灾。他就问淮安知府,你怎么不开仓放粮呢!” “淮安知府也是硬气,告诉辛彦德没粮!辛彦德淮安查看,十六个满满登登的大仓啊!里面全是米粮布匹盐还有油,当场就火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你赶紧说吧,别卖嘴了!”傅忠实在忍不了,开口笑骂道。 “淮安知府说那是军粮你敢动吗?那是朝廷调往辽东的军粮,洪水一推,就要装船北上!还呲哒辛彦德,燕王辽王沈王的粮食,你敢动吗?” “辛彦德一开始没发火,忍着怒气跟淮安知府说,赶紧开仓赈济灾民,回头朝廷扬州等地调拨的粮食一到,就给你补上!结果你们猜.....” “你他妈说不说!”汤景再也忍不住了,“你这唱戏呢?” 陆贤也不恼,分辩道,“凡事不得讲究前言后语来龙去脉吗?我这不是要跟你说个明明白白.....” 胡观都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你接着说你接着说成不?” 第22章 可怕的小圈子(2) “你们倒也坐得住,哈哈!” 来人话音未落,人已进到门中。 但同时来人的目光落在胡观身上,骤然一愣,站在原地显得很是猝不及防。 而胡观也是心中一惊,“居然是他?” “驸马爷,快坐!”汤景打趣笑道,“等你大半天了!” 来人也是大明朝的驸马,尚太上皇第六女怀庆公主,后军都督府佥事,王宁。 “等我?我恰好路过,听说你们在这就上来看看!”王宁的脸上有些不自然,“没想到哥几个都在!” 显然,他是看胡观在这,心有顾忌,更是心有警惕。 “诸位聊,在下有事,先走一步!” 胡观开口起身,他是何许人,外表看着憨,自己也认为自己傻,可真到了存节上,有种本能的精。他以前就是个光杆驸马的时候,也泛酸说小话,也心里骂骂咧咧,也脑子不往正地方用。 可现在他位置不同了,脑子整日感觉在正地方不够用。以王宁这态度,他干脆就不待了。 但他知道,他不想待,可是有人不答应。 果然,汤景起身,按着驸马王宁坐下笑道,“驸马爷,今日来的都是好朋友好兄弟,能坐在一起的都不是外人!”说着,冲胡观笑笑,“咱们的事,胡驸马可是帮了大忙的!” “就是,都不是外人!”傅忠也笑道,“小宁你这人就是太谨慎了!”说着,叹口气,“咱们这些人上一辈儿就是老交情,到咱们这辈更应该砸断骨头连着筋。一个好汉三个帮,人生在世,没老婆都行,就是不能没兄弟没朋友!” 王宁半信半疑,对着胡观抱拳行礼。 “赶紧让伙计上菜,人齐了开宴!”汤景笑道。 “那就是没别的人了!”胡观心中琢磨,“呵呵,他们这个小圈子,还真是不容小觑啊!” 随即,他目光轻轻一扫,瞥过王宁。 这位驸马爷,可不是傅忠那种光杆驸马啊! 后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其中之一。管的是天下卫所的训练和生产,他这个佥事是后军都督府中的第三号人物。 这人倒不是传统的勋贵子弟出身,看着也不像是武人,而更像是文臣。 “王宁在朝中一向颇有贤名,怎么跟这些人牵扯到一起了呢?”胡观心中暗道,“啧啧,皇上这回是真难办啦,好几个驸马,啧啧!难呀!” 但同时他心里也还有几分疑惑,“王宁见到自己明显诧异了一下,莫非他事先不知道汤景他们找我?可听汤景他们的意思,王宁是明显掺和到私盐的事当中的!” 忽然,他心中一亮,“还有一种可能,王宁知道我被拉进来,但是他不想我知道他也在其中。他还想藏在后面,但汤景显然是故意让我们双方照面,这样的话大家彼此之间就都有把柄!” “曹他娘的,幸亏这脑子没笨到家。要不然和这些人在一块玩,怎么死都不知道。怪不得,怪不得小时候我娘跟我说,少跟那些公侯子弟们在一块玩耍,没一个是吃好草料的!” ~ 这时,汤景又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坐不住?” “南城出红差呢!”王宁笑道,“锦衣卫在南城杀人呢!应天府的府丞,直接被剥皮了。东莞伯第六子,尚宝司丞何宏的小舅子,让何广义下令,胳膊腿上的关节都挖掉,刺瞎眼睛,刺穿耳朵,割了舌头!” “嘶!”李方英吓一跳,“那不是活死人了吗?” “是呀!以后连爬都爬不了,听不到说不出话看不见东西,可心里样样都清楚,可不活死人吗?比死了还难受呢!”王宁笑道。 胡观忽然问道,“东莞伯家里就没去.....?” 王宁一笑没说话,汤景则笑道,“那老狐狸,这种事别说是他儿子的小舅子,就是他亲小舅子他都不露面。”说着,又道,“再说何广义是谁?那就是万岁爷的.....啊!是吧!六亲不认的人,谁找他谁倒霉!” 傅忠在旁冷笑,“早些年何广义还是锦衣卫同知的时候,哪次见着我都远远的行礼,一口一个傅大哥,那叫一个亲热!这几年呢,呵呵,见着我就一个平礼,话都不多说半句!” “人家涨行市了!”李芳英笑道。 “你大哥也那样!”傅忠冷哼一声,“不是我当着你面说他的不是,你大哥那人看着是热心肠,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他比谁都上心,谁求到他也没有不应啊!” “可是他都是面子上过得去,哼!真要是涉及到他自身了,你连他人都看不着。你还别觉得我说得不对,你是他亲弟弟这些年你落下什么好了?” “他曹国公权势滔天,从南到北就没人不敢不给他面子,高丽的盐铁,云南的茶园子,辽东的皮货,甚至山西口外的铁,马!哪样他不沾?可你啥时候见过他念着人情,拉谁一把?就说你,他给你什么了?” 第222章 飞来一泡屎(1) “四更鼓儿忙哟,我俩就上了牙床,上得那牙床会鸳鸯,脱去了我的衣裳......” 礼部外大街,燕王世子朱高炽的府邸。 整条街漆黑无光,只有门房中传出微亮。 守夜的门房是个四十来岁的老鳏夫,圆胖脸没胡须,乐呵呵的坐在椅子上,手拍着膝盖轻轻吟唱。 待唱到情不自禁之处,眉眼之间都是笑,摇头晃脑满是惬意,好像真置身于小曲的故事里,他就是那会鸳鸯的晴郎。 汪汪汪! 深夜之中,外边传来偶尔几声狗叫,灯火的影子在墙上舒展。 桌上一碟煎得两面金黄的豆腐,一碟蚕豆,一盘醋拌萝卜丝,半瓶温热的黄酒。 夜深人静酒酣兴致浓,鳏夫唱曲聊表心中情。一生无妻个中滋味不好受,只能沉浸相思解忧愁! 滋啦! 门房喝了一口小酒,巴掌打着节拍,嘴里发出贱兮兮的声音来。 “我俩人口对口就腮对腮,情哥哥的舌尖儿,顶上了我的....” 砰砰砰!突然几声敲门响。 这门房所在的位置不是朱高炽府邸的大门,而是后面的偏门,值班的门房也都是从燕王府中调来的最忠心的家人。 所以那门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赶紧起身。 “操,谁呀?他妈的这时候来,我这边刚要上嘴,你丫给搅黄了!揍性!” 门房举着灯,走到门边,“谁?” “我!”外边有人喊道。 “我他妈知道你这个我是谁呀?报名儿说话!”门房骂道。 “在下王宁求见燕王世子殿下!” “谁?”门房一愣,随后赶紧开门,“哟,大晚上您怎么来了,快快里面请!”说着,闪身把门打开一条缝。 紧接着,孤身一人的王宁从外边一个箭步进来,低声道,“世子睡了?”bookAbc.Cc “都这时辰了,八成是睡了,您是有急事还是怎么着?”有些怪,这门房似乎和王宁颇为熟悉。 “自然是有事,劳烦了!”王宁说着,手一抖。 随即差不多五块银元,直接滑在那门房的手里。 “驸马爷您这是.....太客气了,这挺不老好意思的!这小人应当应份的吗!”门房嘿嘿一笑,“您等着,我给您叫人传一声!” 说着,他走到另外相对的门口,朝外办喊道,“二子,二子,睡死了?” 第223章 飞来一泡屎(2) “人就他妈的不能犯错,要不然一辈子被人拿捏着短处!” 厅中,光影微暗。 朱高炽坐在太师椅上,脸上阴得能滴出水来。 “爹当年就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说了不该说的话,许了不该许的东西,所以即便是现在认怂了,许多事也不敢露出来!”想到此处,心他心中长叹,“他妈的,天下就没有永远能藏得住的秘密。除非,是不想查!” 好一会儿,他看着哭哭啼啼的王宁,“你说吧!孤听着!” “是这么回事儿.....” 王宁开始讲述,而朱高炽则装作倾听,实则心不在焉。 “不管你说什么,明儿早上我都说给乾清宫那位听去!卖了你总比连累了自己好,你不是拿当年和我爹那笔破账要挟我吗?大不了也都跟乾清宫那位说了......哎,说不定人家早知道了。” “乾清宫那位虽小心眼喜欢把人当枪使,但还算说话算话,尤其是我这么有诚意,他定然不疑有他。再者说,那位是最喜欢表现自己的豁达仁厚的,对于坦诚的人.....” “等会,我听着啥了?” 随即,朱高炽渐渐听入了迷。 ~~ 滋啦,牛油蜡烛的火苗猛的跳跃一下,映着朱高炽神色复杂的半边胖脸。 王宁已说完半天了,等着朱高炽的反应。 “殿下,您.....” “你掺和进了卖私盐的事里?”朱高炽小眼珠乱转,“现在,你又反悔了?想要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殿下英明,正是如此。下官痛彻心扉痛心疾首痛定思痛....” “得得得!”朱高炽摆手,又开始琢磨,“你说说,你为啥忽然觉得不对想反悔,抽身事外呢?” “胡观也被拉进来了!”王宁低声道。 “哦!”朱高炽眼睛一亮,心中道,“姓胡的那厮,怎么看都不是好人,你们拉他干什么?” 但他脸上没有表露,继续问道,“此话怎讲?这等事不是多个人多分力量吗?胡观现在正春风得意!” “就是因为他太得宠了!”王宁低声道,“以前,胡观在众多驸马当中,不过是不入流的。下官说句难听点的话,过年进宫磕头,他都排在最后边!” “可这才多少天,皇上先是让他跟着审周王的案子,又提拔他当了光禄寺卿。据说他进宫的次数,仅次于李景隆!”王宁又道,“而且下官最近发现,连李景隆面对胡观的时候都存了几分小心和讨好!李景隆是什么人,那可是无利不起早的呀!”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朱高炽装糊涂。 “我的好殿下,这还不能说明吗?”王宁急道,“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这些人,早先比他强,人脉关系都比他强,他的所有一切都是万岁爷给的,自然......“ “你是怕他,转头就把你们卖了?”朱高炽笑道。 “说起来,都是汤家老二糊涂,我千叮咛万嘱咐,这事一定要秘,是见不得光的。他不但大张旗鼓的,还把许都生人都拉进来了。除了胡观,还有李景隆的亲弟弟,李芳英!” “那人,自小走路都摔跟头,勋贵子弟当中最是蠢笨无用的人。你让他办什么事呢?他哥哥可是李景隆,李景隆知道了,万岁爷能不知道?” 他这边埋怨加絮叨,朱高炽都当成了耳旁风。 “好家伙,三个国公家,外戚加驸马。嗨,还他妈挺押韵!”朱高炽心中暗道,“私盐变官盐,真敢想也是真聪明!这要是做成了,每年得楼多少钱?” “嘿嘿,乾清宫那位,这才哪到哪儿,以后有你更难受的时候呢!” 其实这些蛀虫们要做的这些事,是不是侵害国家利益,朱高炽还真不怎么关心。因为他也关心不着,他又不是皇帝,用不着瞎操心。 他也不像李景隆那样,觉得这些事骇人听闻,把它上升到损害大明根基的地步。 作为燕王世子,从小接触的教育还有眼界告诉他。第一,世上没有不败的王朝。第二,这就是人性,防不住的,根本防不住。第三,有些人天生就贪得无厌。第四,权力就是这样,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权力的作用。 只要有权力两个字,这样的事就会层出不穷。 噗通! 这时,王宁又跪下了,“殿下,您.....” “等会!”朱高炽打断他的话,正色道,“你想让我帮你,你得说实话啊!” “下官.....” “这种事,你是第一次跟着掺和吗?”朱高炽一句话,直接让王宁哑口无言。 “你到底是掺和还是主谋呢?”这句话,又让王宁冷汗迭出。 “你现在之所以后悔,是因为怕有人给你们兜出去吧?” 闻言,王宁低头不语。 “你呀,想让孤帮你,就要跟孤说实话!”朱高炽继续道,“你连实话都不说,孤帮你等于把孤自己也害了!” “这.....”王宁满头大汗的犹豫起来。 而朱高炽,则是微微一笑,等待着王宁做出决定。 ~~ 滋啦,灯火再次跳跃,听了王宁的讲述,朱高炽的神色比上一次郑重许多。 王宁他们这个小团体,从洪武二十九年开始,拧成一股绳。 那时候正是老爷子准备要退下来,让皇帝接手江山的时候。而那时候的皇帝为了表现自己的君恩,很多事不像老爷子那样盯得那么紧,所以这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于是,他们从小打小闹变成了如今的胆大包天,万劫不复。 “是下官利欲熏心....其实下官也是不得已,汤景傅忠等人威逼利诱....” “呵呵!”朱高炽心中冷笑,“现在还还在给自己开脱,错都是别人的,你是被胁迫者。这话,你自己信吗?” “你不愿意干,谁能逼着你?他们拿捏你,你为何不鱼死网破大家一块死?还不是你看着钱了,冲昏了脑袋?” “你还想让我帮你?哈,真是笑话。还是真是跟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这些年你跟那几头蒜搅在一起,脑袋都不灵光了!” “现在知道怕,晚了!你们几个人,一个都活不了!要是皇上饶了你们,他那皇上干脆也别说什么励精图治宏图大业了,直接学隋炀帝祸害大明江山还省点事儿!” 王宁还在哭诉,“如今下官知错,请求殿下.....” “你想让孤怎么帮你!”朱高炽再次打断对方,“直接说!” “这事,定然是瞒不住的!可能现在宫里已经得着消息.....” 朱高炽点点头,“还没蠢到家!” 王宁继续说道,“所以下官斗胆请殿下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就说这事其实是下官做的一个局.....” 朱高炽小眼睛猛的一眨,“你继续说!” “然后,下官知会了您,您说让下官虚以为蛇,把这些蛀虫一网打尽....” “嗯!”朱高炽点头,“这个说辞听起来很是....很是耳熟啊!” “耳熟?”王宁不解。 “孤以前听过一个故事!”朱高炽笑道,“有个人去和别人借钱,被借钱的人说没有,然后借钱的人说你能不能去帮我借.....” 顿时,王宁脸色一凝。 “你是求孤救你,还是要害死孤?”朱高炽冷笑道,“你想脱身,把孤带进来,让孤给你撒这个弥天大谎欺君之罪?”说着,又冷笑道,“王驸马,咱们交情到这地步了吗?” 接着,他又看着王宁,“孤真想拿把斧子,把你脑袋劈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你是觉得孤是傻逼,还是觉得皇上是.....啊?” “人都说,好鞋不踩臭狗屎。孤这是....呵呵,你这泡臭狗屎倒是直接黏上来了!你为什么非要找孤呢?就凭你知道过去那点事?” “下官....” “以前觉得你好像个人,现在看起来你哪有半点人样。我要是你呀....哼哼!” 剩下的话,朱高炽没说。 他想说的是,我要是你就回家等着去,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等着事要败了,自己抹脖子。省得连累了老婆孩子,让他们跟着后半辈子抬不起头来。 这么着,也算是个男人,也算有种! “殿下,下官可是知无不言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出尔反尔.....” “从头到尾,孤有说过救你吗?”朱高炽心中暗道一声,脸上却叹息,拉起王宁,“事关重大,你让孤好好想想。你现在也别多心,兴许事还没坏到那个地步上,所谓关心则乱,沉住气或许能逢凶化吉!” ~~ 好不容易劝走了哭哭啼啼的王宁,朱高炽变得烦躁起来。 他在地上踱步,猛的朝外边喊,“今儿晚上门房是谁?” “爷,是张老三!” “腿打断,送回北平庄子上种地去!再传爷的令,晚上谁来都不见!天王老子也不见!” 第226章 深意(1) “臣等叩见皇上!” “免了,赐座!” 朱允熥终于吃完了面前的早膳,摆摆手,让太监给李景隆和解缙搬来凳子。 可怜朱高炽,一碗肉粥刚凉,正想吃两口,旁边的太监伸出手直接把碗都夺了过去。他只能吧唧下嘴,舔舔嘴唇。 感情,他从坐这开始,除了最开始的烫嘴之外,就没吃过东西。 “辛彦德来了折子,淮北水灾......”朱允熥正开口,忽然发现了李景隆的姿势很是别扭,像是一条腿不听使唤,开口道,“你腿怎么了?” 李景隆先揉揉膝盖,然后惶恐的起身,“皇上,臣见您近日为了淮北水灾之事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废寝忘食忧心忡忡,是以臣....也有些心急如焚!” 说着,他声音带了几分凄苦,“毕竟臣老家是泗州人,泗州受灾....可是臣乃愚钝无用之人。上不知报效皇上,下不知如何安抚百姓,只能干着急!” “一想到皇上为泗州水灾每晚辗转反侧,臣更是忐忑难安心神沮丧。臣昨晚在家里一边走一边想着皇上的难处,一不小心踩空台阶,崴了脚!” 旁边的解缙,屁股悬在半空,迟迟不能坐下,看着滔滔不绝的李景隆已是傻了。 “你他妈...真他妈.....太他妈....” 堂堂大明朝第一才子,此刻除了他妈的两个字之外,根本找不出任何词来形容心中的震惊。 “还得是你啊!你李景隆真会掰扯啊,自己膝盖难受,愣是扯到了忧国忧民的原因上?你他妈幸亏难受的是膝盖,你要是腰子掉了,还不得说是累得?” 朱允熥看看李景隆,柔声道,“难得你有这片忧国忧民之心,坐吧!” “谢皇上隆恩!”李景隆躬身道谢,然后搭着解缙的肩膀,龇牙咧嘴倒吸冷气的坐下。 且坐下之后,一条腿直直的伸出来,好似不会回弯,费腿一般。 “你是膝盖难受,不是残废?”解缙看着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 “两件事!”朱允熥说话一向是言简意赅,直奔主题,“辛彦德给朕来了折子,淮北的水灾,远比奏折上报上来的严重!” 殿中臣子们,顿时都不说话了。 这个道理谁都懂,地方官报上来的灾情,从来都是避重就轻,能少说就少说,因为说多了显得自己无能。 “光是淮安城外,粗略算算都有八万灾民!”朱允熥扫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户部准备的三十万石粮食,就是杯水车薪,所以朕许了辛彦德开淮安军仓放粮!” “皇上!”徐辉祖起身说道,“淮安的军仓是要给辽东各镇的军粮啊!现在动了,再调拨的话就要等秋粮了。还有半年之久,各镇.....一旦将士们饿肚子,恐怕有哗变之忧啊!” 朱允熥沉默片刻,张口说道,“各镇仿京师例,以银钱为军饷,将士们自行采买。” 徐辉祖不假思索,“皇上,京营是因为驻在京师,不缺银钱。可各镇哪来那么多现钱......历来都是以米.......” “各镇卫所历年来的屯田所得,朝廷不曾所取半分!”朱允熥毫不客气道,“难道等几个月,将士们就要饿肚子了吗?就算是银钱不够,可调拨松江棉布用以发饷,让将士们就地采买。再说了,朕说的又不是边军,而是各地卫所。难道,你五军都督府记载的各地卫所每年的结余,是空账吗?还有河南山东的军仓,存粮百万石,朕能看着将士们饿肚子?” 棉布等同于白银,都是这时代的硬通货。 大明朝历来都是有富养兵的,亏了谁都不会亏待那些打仗的兵。而且,就朱允熥所知,北方卫所在账面上的米粮数字,完全可以让麾下将士们一年无口粮之忧。 当然,除非是有人暗中中饱私囊,乱做账...... 皇帝语气骤然严厉起来,众人有些发懵不敢接口。 但皇帝的真正意图,也有人猜到。 “先是调自己的心腹就任主将,然后借着淮北水灾粮米一时输送不急的借口,清查各卫的存粮。这么以来,这些年的窟窿就清清楚楚!”朱高炽心中暗道,“好手段,好算计,一环接着一环啊!” “而且一旦以山东河南大仓的仓储,供应北方各卫,那么这两处的亏空就再也藏不住。如此以来,军中的蛀虫们无处藏身,必然显形。搂草打兔子,高啊!” “而这些蛀虫,都不用朝廷处理。他任命的这些都指挥总兵,可以直接动用军法!到时候天下各处军中,都将是皇帝的天子门生。妙啊,高啊!这一来,各地谁敢阴奉阳违。五军都督府也好,兵部也好就都成了摆设,各地的总兵直接对皇帝负责。天下将士,如臂驱使。” “同时,还可以把各地藩王和卫军完全剥离开来!这位新君,终于露出了獠牙!” 别人或许能想到一点,但绝对不会从这个角度想。而朱高炽,可以说从下私下里接受的就是帝王心术的教育,他比其他人看得更深,更加长远。 “淮北水灾要紧!”朱允熥又说了一句,看看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但,动用军仓事关重大。辛彦德一介文臣不敢擅专,他怕动了之后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所以,朝廷需要派个人,派个武臣....” 话音刚落,李景隆起身道,“臣愿往!协同辛御史,开军仓放赈。” 他巴不得现在去淮安,京师之中眼看就是一场政治风暴,傻子才在京师之中呆着。这种风暴,别说是置身其中,就是看热闹都不能看,看一眼都容易被卷进去。书包阁 同时他也明白,其实皇帝是想让他去的。谁去不是去,随便兵部去个人都可以。之所以拿到台面上说,这是对他的一种保全。 “泗州本是臣乡梓之地,此次泗州受灾,臣也是心急如焚!臣不才,愿去淮安,为泗州为淮北百姓,尽微薄之力!”李景隆又道。 朱允熥看着他良久,“嗯,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你丫......你丫对自己亲叔亲堂兄弟都没这么好!” 这边君臣一唱一和,朱高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道,“这是怕李景隆卷进来,特意给个差事调走了。若换做朱家人,他这皇帝巴不得越陷越深才好吧?” “老爷子也好,这位皇上也罢,还真是.....他李景隆姓李,可不姓朱。即便是念着曹国长公主还有驸马的恩情,还有李文忠的功绩,也早就给够了!偏偏这爷俩,愣是拿人家当成骨肉亲人!” 朱高炽心中默念,“心是歪的屁股也是歪的,自家人不信,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当成宝!” 这时,就听李景隆继续说道,“臣去淮安之后,凡是军粮过手,必明账目清数量反复测量记录于册。放出去多少,等户部补充的时候就补多少,绝不让出现一点亏空!” “你不单要去淮安!”朱允熥目光看过来,李景隆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整个淮西的军仓你都要巡视查验,等淮西水患告一段落逐渐平稳之后,沿途而上,巡视中原山东保定军仓,以及各地的卫所存粮屯田事宜!” 说着,朱允熥加重语气,“每隔三天,八百里加急给朕上折子,能做到吗?” 第228章 风暴开始了(1) 皇帝从没有单独留过自己,饶是解缙自认为是狂放不羁之人,此刻也是心中忐忑起伏七上八下。 “好事儿!”似乎看出了解缙的心事,朱允熥淡淡一笑,“王八耻,上茶来!” 两盏沏好的云南普洱盛在纯白的瓷器中,随着王八耻的动作,琥珀色的液体微微晃动,好似带着阵阵涟漪。 “呼....噜噜噜!” 朱允熥先吹了两口,然后呼噜呼噜毫无形象的喝了起来。他这点和老爷子极为相像,他们爷孙二人都是喜欢喝烫的茶吃烫嘴的饺子。 解缙见皇帝如此,心中更是有些放不开了。但根据他的观察,皇帝找他确实应该是好事,因为皇帝的神态很是放松,而刚才说起军政的时候,则是像一张完全张开的重弓。 “听说这普洱,最近风靡京城!不但达官贵人士子儒生喜欢,就花街柳巷名伶书院之中,也把这普洱当成了招待贵客的好茶!”朱允熥笑道。 皇帝开口,解缙更不能冷场,马上接口道,“皇上说的是,据说这茶最开始是在秦淮河,小凤仙的画舫上盛行开来的。她是今年正月十五的花灯魁首,是以京城的风月之地纷纷效仿!” 朱允熥眼皮一抬,“你知道倒是清楚!”说着,笑道,“小凤仙?没少去吧?” “臣....”解缙马上就慌了,急忙辩解道,“臣就是偶尔,偶尔去品茗听曲,没有太....” “不用怕,才子佳人风流佳话吗?再说朕也听说了,你都是文玩!”朱允熥给了解缙一个揶揄的眼神,对方是东宫的旧人,君臣私下里说话就随意许多。 可他说得随意,解缙却如坐针毡。他这人别的都能改,唯独这风月场上的事,真是改不了。 一天不去,想。 两天不去,抓耳挠腮, 三天不去,吃不下饭。 四天不去,魂魄全无。 五天不见,面黄肌瘦。 六天不去,行尸走肉。 七天不去,比杀了他还难受。 用后世的话说,他就是个榜一大哥,还是那种经常换女主播的榜一大哥。当然,以他的身份和名气,钱是不可能给的。 “其实到底是风流雅事还是皮肉之乐,这两者很难区分,没有一个标准的界限。君子好色,淑女好才,两边一拍即合的事儿。外人说起来无非是羡慕嫉妒恨。”说着,朱允熥忽然笑道,“有名声的男人,有名气的女人,能傍上都是一种本事。谁谁谁跟了谁谁谁,谁谁谁包了谁谁谁,这样的花边新闻朕听了不少,可唯独没听过,什么落魄才子成了名伶的入幕之宾。女子供才子读书中举,梳头从良的故事!”说到此处,朱允熥看看解缙,“你听过吗?” 第232章 收网(1) 此刻,汤軏已是汗如雨下。 他又不是李景隆那样有机智之人,他是心中越急嘴上越笨。 其实大明朝,武官有亏空是历来之事。 因为这些年都在打仗,老爷子又是军头出身最是了解这些军汉。不给足了好处,这些骄兵悍将是不肯出死力气的。而且他们一贯认为,越是贪财的武将,打起仗来越是不怕死。 因为只有把敌人杀死了,才能把敌人所有的好东西都变成自己家的,这个混账逻辑纯粹是打仗打出来的。老派人的心中,当兵的和土匪其实没啥区别。 所以说对于他们这些老派的人来讲,亏本根本不算事,只要数额不是太大。 但汤軏这次,数额真的太大了,大到他自己都没想到数字有这么大。 “臣.....”汤軏嘴唇动了半天,脑门上都是汗水,“其实这些亏空,臣是分文未取。臣是功勋之家子弟,家里不缺钱,又身负皇上重恩,焉能在这些军需的事上伸手?” 朱允熥冷笑,“若是你拿了,你以为你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跟朕说话?” 说着,他又皱眉,看着汤軏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八十多万的亏空,你汤軏一分没拿。但毕竟是你上任之后两年内,西安镇陕西都司闹出的亏空。 一句你没拿就能撇清罪责? 但你没拿,还真不好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你! “你既然知道这些亏空,那应该知道这其中都过了谁的手,怎么分润的吧?”朱允熥想想,还是决定给汤軏一个机会。 汤家现在不能倒,汤軏这人以后也还有用。这也是为何,陕西那边的亏空,除了朱允熥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原因。即便是几个知晓私盐之事内情的人,也以为调汤軏回京师,是因为汤景。 若是李景隆在这,不等朱允熥话音落下,亏空的来龙去脉谁拿了多少,怎么分润的,各级是怎么隐瞒的,定然全盘托出。 可汤軏却好似犯难了!咬着嘴唇一时间更是汗出如浆。 “说话!”朱允熥怒道。 噗通,汤軏跪在地上,“皇上,臣知道亏空的事.....是骇人听闻。可是...可是西安镇下属都是西北精锐,陕西都司下属的秦兵也都是敢打敢杀的劲旅!” 第233章 收网(2) 朱允熥忽然觉得,跟汤軏说话,有些费劲。 换李景隆徐辉祖哪怕任何一个人在这,都要说皇上之苦心,臣感激涕零铭记五内。 确实是一片苦心,不然闹了八十万亏空这么大的事,直接罢官免职戴罪听参了。还把你调回京师,哪怕是个闲职,也是看起来尊荣无比的闲职,皇帝给足了你汤家面子了。 可就这么简单的事,朱允熥不说话汤軏就是不懂。书包阁 但幸好他不是傻子,想了半天之后才后知后觉,起身行礼,“臣谢过皇上一片抱拳爱护之心,臣何等何等值得皇上如此.....” “诶!”朱允熥叹息,心中暗道,“还没蠢透,还能想明白!” 随即,他笑道,“毕竟你和旁人不同,不看你父亲的面子,你朕还是实在亲戚!”说着,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忽然让汤軏心中波澜再起。 “皇上这笑,看起来不像好事啊!” “于公于私,朕都要给你一些体面!”朱允熥又道,“把你贬得一无是处,朕也要落下个识人不明的名声。除了这些之外,你在西安这两年,虽是有亏空,但西北之地一向治理得很好。练兵,茶马交易,卫所筑城,你的辛苦朕也都看在眼里。” “臣.....”汤軏忽然哽咽,“臣,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很多人不这么想,立了点功就跟朕要这要那,生怕朕不知道一样!”朱允熥冷笑,“还有些人靠了父祖的功绩,躺在功劳簿上荣华富贵也就罢了,还贪心不足想着祸害大明的江山,做朕的蛀虫!” 汤軏想想,忽然问道,“皇上,可是臣家里....” “呵!”朱允熥笑出声。 你说他笨吧,还真分哪方面。 有些事上不点他,他脑子不转想不明白。 但有些事不用点,稍微放出点口风,就想的通透十足。 大概这也和出身有关系吧! 豪门官宦之家的子弟,或许能力上有所不足,为人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人情世故,还有利害关系上,比谁想的都透都明白。 “若是臣家里有不孝子弟,也不劳皇上费心,臣直接....”汤軏说着,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刚才袁兴业那种跳脱,趾高气昂不稳重的模样,开口道,“臣行家法!” 家法? 我要的是国法!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面上摆摆手,“先不说这些,说正事!”说着,正色对汤軏道,“让你回来你管京营的!你和平保儿还有蓝春搭班子,京师大营差不多十九万兵马,要给朕管好!” 第234章 圣山(1) 江南的四月,已是黄鹂翠柳。 而北国的四月,依旧可以看见远处山巅,覆盖的白雪。 地面微微有些开化,打着铁钉的战靴踩在泥土上,顿时呈现出一个个带着菱形花纹的印记。 一个穿着红色棉甲的武士慢慢走到河边,摘下腰间的牛皮水壶,先是划了划小溪中潺潺的流水,然后把壶口倾斜。 阳光很盛,他枪盔上的长长铁尖,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而他手臂上包裹的环形铁甲,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团璀璨的光华。 律..... 就在武士装满引水之后,早就迫不及待的战马蜂拥的冲向河边,低头引水。 “镇台!” 武士将水壶,递到一员三十出头,面如冠玉的将领面前。 后者却没有接,而是依旧看着远处的白雪覆盖的山峦。 他,就是大明在高丽行营的总兵官颍国公傅让。高丽这块大明新版图之地,最高的军政长官。 见他目光深邃的看着远处,在傅让身后,一个三角眼八字胡的汉子慢慢靠近,用有些强调怪异的汉语说道,“国公大人,那边就是白头山!”说着,又补充一句,“我们高丽人的圣山,是高丽人的发源地!” 然后,他的目光充满了虔诚带着期望,看向远处..... “哈姆顿大幕比.....”(你放屁) 一声突如其来的咒骂,好似冷冽的刀锋,让刚才说话的高丽人猛的打了个寒战。 紧接着,就见一个留着金钱鼠尾的女真勇士,直接抽出了刀,眼神中满是杀意。 “你....你.....”高丽人大惊失色,赶紧躲在傅让亲兵们的身后,“大人们救救小人,女人野人要杀人啦!” “哈哈哈哈!”连带着傅让,周围的人都大笑了起来。 “荣保,为何生这么大的气!”傅让对那女真武士说道。 大明的军中,各族武士都有。尤其是北方的边军,蒙古人色目人女真人高丽人.....其实军队,最排外但也最团结。 “将军!”叫荣保的女真武士盯着那高丽人,“那不是什么白头山!那是我们女真人的长白山!”说着,一指躲在亲兵们身后的高丽人,怒道,“什么时候成你们的了?卑贱的高丽人!” 他汉语并不是非常熟练,一会是汉语,汉语之中还夹杂着女真语,骂起人来跟萨满调似的,又快又费嘴唇。 对于这一幕,傅让也好其他亲兵们也好,都见怪不怪了。 女真人和高丽人是死敌,一见面就要掐。 “那是我们的白头山!”高丽人大喊。 “........”女真人半天没想出用汉话怎么回答,恼怒之下抽刀就上。 “行了!”傅让脸色一沉。 荣保手里的刀马上放下,只是眼神还如刀子一样看着那高丽人。 “尹锡泰你过来!”傅让朝那高丽人勾勾手指。 后者顿时眼中放光,颠颠的跑过去。 啪! 但一下秒,尹锡泰直接被傅让一巴掌抽得倒在了地上。 “小人有罪.....”他不敢问缘由,只能如狗一样跪着,摇尾乞怜。 傅让手中的马鞭,点了下头盔的下沿,正色看着他,“那不是你高丽人的白头山,是长白山!明白吗?” “.....”尹锡泰一愣,然后猛的叩头,“是,是长白山!” “以后,别让我从高丽人口中听到白头山三个字!”傅让冷冰冰的看了对方一眼,而后又对荣保摆摆手。 后者把刀插在腰间,大步向前。 “以后那山,就是长白山!”傅让笑道。 “那本来也是长白山!”荣保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傅让一笑,马鞭轻轻拍打对方的肩膀,“记住,以后那不是你女真的长白山!” “嗯?”荣保眼神一凌,有些暗怒。 “是咱们大明的长白山!”傅让轻轻一鞭子,直接抽在对方光秃秃的脑门上,啪的一道红印子。 咱们大明的长白山?荣保若有所思。 “你,你....”傅让先后指了指两人,“都是大明的人!” “是是是,小人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尹锡泰忙不迭的说道。 而荣保,则是不屑的看了对方一眼,眼神中满是嫌弃。 “哈哈!”傅让身后的老军亲兵笑道,“爷,咱们军中的女真人看不起高丽人,反过来高丽人也看不起女真人。高丽人愿意跟蒙古人一块带着,可蒙古人总和女真人在一块揍他们.....” 这老军是傅家的老兵,傅友德时期就跟身边的马弁,所以没叫傅让的官职和爵位,而是如家中老仆一般,称傅让为爷。 傅让一笑,没有多说话。 忽然,他猛的扭头看向另一方。而与此同时,他身边的老军亲兵们在第一时间也察觉到了有动静,眨眼之间已是刀弓在手。 “镇台大人!” 一骑兵,干涸的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在傅让面前十步外下马,小跑而来,“镇帅,前边二十里山谷,发现高丽叛军大队,起码有四千人!” 哪里有征服,哪里就有反抗。而且这世上,根本没有百分百的征服。 高丽人胆怯的外表下,是一双双充满歹毒的眼睛。面对明军的刀枪,他们恭顺务必。可在明军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化身毒蛇。 从大明把高丽纳入版图以来,各地的叛乱屡镇不止。小的不过是三五个村庄,而大的往往能席卷一州几道之地。 其实对于这种大规模的叛乱,明军巴不得越大越好。 首先,如果高丽人不反抗,如何能显出驻军的重要性。这和养寇自肥是一个道理,大伙的军功都在这上头呢。 其次,你不反抗,大家在高丽这穷地方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叛乱的随你们乱,随你们抢。你们抢来的,到最后还是要落入驻军的口袋。 再次,这种叛乱也是大明乐见其成的。高丽反叛军闹得越厉害,越会容易引起高丽人自身的反感。人都是这样的,好不容易有了安稳日子,税也比高丽王时期要少了,穷人的孩子也可以读书了,你们还闹腾什么呢? 而且,你们所谓的反叛,一没有名份大义,二是以卵击石,只会杀戮自己人取乐。 这一次,傅让带兵出来,就是为了寻找这伙高丽叛军。 没想到,正堵在了长白山脚下。 “传令,集合,出击!”傅让简单下了几个军令,转身翻身上马。 忽然间,他又看到了远处白雪覆盖的长白山。 他的面上多了几分冷峻,“哦,既然是你们祖宗留给你们的圣山?那就找你们的祖宗去吧!” 第235章 圣山(2) “啊!” “欧姆泥!” 凄厉的惨叫在山间响起,无数飞鸟惊恐的飞离巢穴在空中盘旋。 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让那些躲在洞穴的野兽忍不住发出嗜血的咆哮。可是,外边的山林间,那人间地狱一般的惨景,无论何种猛兽,都不敢踏入其中。 “杀!” 漫山遍野的高丽叛军,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林间毫无头绪的奔跑,仿佛只要爬到了高处,就能留下性命一样。 密林之中,骑兵无法肆意推击,明军纷纷下马手持兵器在后面追赶,收割高丽叛军的头颅。 叛军和大明的精锐比起来,不算是军人。 他们身上连个像样的铁甲都没有,偶尔的弓箭反击,根本伤不到明军的分毫。 “上去上去!”带队的明军千户跳脚大喊,“遭娘瘟的都是咱们的人头军功,万不能让别的营头抢了去!” 穿着盔甲的游击将军也在大喊,“斩首一级,赏银元三块。斩首五级,赏高丽女人一个!” 闻言,追击的明军跟瞬间吃了仙丹一样。 杀呀! 他们嗷嗷叫的追杀,原本爬起来很是费事的高坡,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个事。甚至许多人跑累了,嫌身上的盔甲累赘,干脆就光着膀子吊着刀,轻装上阵的追击。 “死!” 一个年轻的明军,快步追上一个高丽叛军,手中鹤嘴锤一下钉在了那高丽人的脑袋上。 瞬间,噗通一声,高丽人再无生息。 “爹,俺砸死一个!”年轻的明军欢快的大喊。 但下一秒,啪! 年轻的明军捂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同样是当兵的老子。 “你他娘嘞皮了,要血命你咋就教不会哩!俺跟你说八百六十回咧,别他娘的砸人脑袋,砸肩膀头子不行吗?好好一个脑袋,你跟砸得跟他娘的酱块子似的,都没个囫囵模样了,拿啥跟上官换钱?” 说着,老兵突然伸手把儿子一下拽开。 嗖的一声,一只羽箭擦着他的肩头射过。 转眼一看,前方半山腰上,一个高丽兵正在调整角度。 “恁娘,射俺爹?”年轻的明军怒了,叫骂一声之后举着圆盾牌,朝上追击而去。 ~~ “爷,上坡不好追!” 傅让身边的老军,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纵马来到傅让身边,“山间没有路,到处都是林子......” 他话音未落,就见傅让淡淡一笑,“没事的,跑不了!” “跑啊!巴里巴里!” 数不清多少高丽人,在山林间逃窜。 似乎他们好似是把明军暂时的甩在身后,他们暂时安全了。 “呼!呼!” 许多人拄着腿弯着腰,大口的喘气,胸膛似乎快要炸裂一般。 “阿西!”高丽叛军人有人大骂了出来,“为?为什么要跑?啊西八,被人追得魂都没了呀!难道我们就那么不堪一击吗?” 身边,刚有人想反驳。 但骤然间,周围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警惕的,抬头看着林间的天空。 扑棱棱! 飞鸟乌鸦,在骤然间飞上天空。 下一秒,有熟悉山林之中自然法则的高丽叛军,仓惶的大喊,“巴里~皮亚休!” (快跑,逃命!) 喊声未落,这人已开始疯跑。 但也有许多高丽叛军不懂这些,迷茫的看着他。 嗖! 许多人眼神中猛然闪现惊恐之色。 刚才还疯跑的高丽叛军,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一支粗大的重箭射穿了脖颈。 而且,那重箭的箭头不是尖锐的菱形,而是月牙铲一样的形状。 一箭下来,奔跑的高丽人,顿时变成了奔跑的无头身体。 “啊!敌人来啦!” 眨眼间,所有的高丽人炸锅了,他们无头苍蝇一样开始四处奔跑,甚至相互推搡,相互撞在了一起。 “啊!” 尖叫声,恐惧的喊声此起彼伏。 一个个留着金钱鼠尾巴的骑兵,骑着战马轻巧的跟风中柳叶一般,在密林中穿行,出现在这些高丽叛军的面前。 生长于白山黑水之中,以渔猎为生的女真人,其实是比蒙古人更优秀战士。 自小就生长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四季渔猎,与天地四季还有野兽敌人抗衡。 造就了这些女真人,一个个都是在战场上可以以一当十的真正精锐。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他们创造过世界战争史上的神话。 人如龙马如虎,上山如猿下水如獭! 只是他们也有个先天的缺点,人口太少! 呼! 噗! 荣保扔出手中的短枪,直接把一个高丽叛军像肉串一样扎在地上,然后开心的咧嘴笑了。 并且,目光看向了他身后。 尹锡泰赶紧躲开他疯子一样充满嗜血的目光,吩咐手下的高丽兵,“上去,上去,把他们往一个地方挤!” 然后,大喊道,“不留活口!” 荣保也用女真语吩咐身边的部落勇士,“不要太急着追,远远的用弓箭招呼,让那些高丽人自相踩踏,等他们没力气了,儿郎们再上去!” “嗻!”属下答应一声,然后看看那边指挥战斗的尹锡泰,“主子,要不要背后给他....” 忽然,荣保咧嘴一笑,“好哇!” ~~ “驾!驾!” 女真人的骑兵,仿佛是两只狼追着一群羊。但如论这群羊跑去哪边,都会看见两只狼。 渐渐的,高丽人乱了,疯了,累了,跑不动了,求饶了.... “杀!”尹锡泰大喊道,“都给我杀.....” 此刻,他的眼中满是狂热。 满是那种即将几下战功的狂热,即便这份战功是用他同族的血铸就,他也毫不在乎。 嗖! 他猛的住口,低头感觉脖颈剧烈的疼痛。 下一秒,眼前一黑,噗通一声摔倒。 “大人死了!”属于明军这边的高丽兵撕心裂肺的大汉,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疯狂,在瞬间变成惊恐。 然后,畏惧的退却开来,居然不敢再对那些高丽叛军,进行斩杀。 “没用的高丽人!”荣保纵马前行,冷笑开口,“他们呀,只有背后有主子的时候,有人保护他的时候,才敢对别人呲牙,连条好狗都比不上!” ~~ 傅让低头,冷冷的看着尹锡泰的身体,没有半点表情。 远处,刚被俘虏的两千多高丽兵,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让高丽人去!”傅让摆摆手。 明军阵营中的高丽人,充当起临时刽子手。 正如荣保所说的那样,此刻的他们得到傅让的亲自任命,一下就从刚才首领死后毫无斗志的模样,再次变得嗜血起来。 “一块埋了!”傅让忽然厌恶的看看尹锡泰的尸体,“给他家送点钱粮过去!他有儿子没有?有的话送来幼军营!” “等等!”说完的傅让,忽然回身,看着血光冲天的山谷,“把高丽人的脑袋,筑成景观,就放在长白山脚下!” 他话音刚落,身后马蹄阵阵。 “颍国公,有旨意!” 第236章 安排(1) 傅让几乎是半宿未眠。 皇帝的圣旨很是有些不同寻常,耐人寻味。 一方面让老将宋晟调任辽东接管高丽行营,但另一方面又没有让傅让接旨之后马上动身。 他知道像他这样率军在外镇守的武将,是不可能长期待在一个地方的。 唐时藩镇之祸,历朝历代都要重点防范。按照规矩,他这个高丽行营总兵官,在接旨的当天,就要把所有手头上的事交给副手,然后快马进京不得延迟,更不得找借口待在军中不动。 若接旨之后,故意拖延,那就是谋逆的大罪! 可皇帝的圣旨中却出人意料的说,让傅让别急,还说让傅让和宋晟把军务交接好再慢慢进京。 乍一看,这圣旨可能是皇帝对臣子的宽容。可作为东宫的旧人,几乎从皇帝幼年时代就在东宫当差的傅让,深知皇帝的脾性,这圣旨中绝对是话里有话。 老将宋晟调任高丽! 这位老将傅让是见过许多次的,为人不苟言笑治军严谨。按理说以这位老将的功勋和资历乃至威望,早该封爵了。可这些年除了涨了几次将军的称号之外,朝廷没有半点表示。 为何没封爵的隐情傅让恰好知道一些,宋晟这个祖籍定远的淮西人委实有些....有些不大像是淮西武人。做人死板方正,眼睛里不揉沙子,不太懂的卖人情。 这个卖人情指的是跟同僚卖人情,也就是说宋晟和其他淮西武人的关系并不好。他所统领的部队,也完全不是淮西一脉。而是他自己在甘肃凉州等地多年,一手带出来的军兵。 这样一位老将到了高丽,恐怕许多事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随意。 譬如各家在高丽的买卖,还有高丽驻军养寇自重? 甚至,还有军中的..... ~~ 翌日清早,军中升帐。 数十位高丽行营的将领齐聚帅堂,低声笑语不断。 “镇台到!”亲兵在帐外大喊。 顿时,屋内的所有将领起身,齐齐喊道,“卑职等见过镇台!” 傅让一身鱼鳞甲,缓缓从门外进来,目光扫了一眼屋内众将。 有他傅家的旧部,有平安的旧部,还有他当了高丽总兵官后刻意提拔起来的新人。 “坐吧!”傅让按按手,坐在主位上。 随后,他顿了顿开口道,“昨日我接到皇上的旨意,要调任回京!” “嘶!”众人顿时满脸不可思议,面面相觑。 傅让又看了他们一眼,“接任我的,是甘肃镇总兵,老将军宋晟!” “啊!”周围又是一阵惊呼。 对于这些军将来说,宋晟完全是不是一脉的。 尤其是傅让的副手张文杰,更是坐在旁边深色复杂。 他表情的变化,直接被傅让尽收眼底。 “文杰可是有话要说?”傅让问道。 他这样的在军中独当一面的勋贵二代,比起那些从最底层杀上来的将领有个长处,那就是更会察言观色。 这不是贬义,而是褒义。老一辈那些军头们,杀人放火行带兵也行,但你让他们去品味人心,就难了。 张文杰面露踌躇之色,似乎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原时空中这也是个赫赫有名之人,在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自感时日无多的时候,曾秘令晋王,教张文杰庄德等人准备兵马。 准备兵马的含义,就是为了防范燕王朱棣。 老爷子的意思很简单,老四若是不反就还是他的好儿子,他宝贝孙子的好臣子。若是老四反,那不用朝廷调兵,秦王晋王的兵马就可以直接掐死他。 不过可惜的是,摊上朱允炆那样一个皇帝,什么都没用。 半晌之后,张文杰才开口道,“卑职曾在宋镇台麾下做过一任凉州卫指挥使,跟着他收复凉州,出玉门关。宋镇台领兵打仗没话说,对下属也是.....关心备至。但.....” 这个但字,让所有人都盯着他等待下文。 “就是不大讲情面,军法就是军法,规矩就是规矩,朝廷就是朝廷!”张文杰苦笑,“虽是武人,可宋镇台有时候更像是老夫子一般!在凉州的时候,有悍将三人,每个都是斩首百级以上的功臣,就因为私下和鞑子做了茶叶的交易,就被砍了脑袋!” “嘶!”众人倒吸一口气。 高丽行营中军指挥使景保安开口道,“这....不能吧!宋镇台也是老将了,那么不近人情?” 这些人都是带兵之人,知道军中军法无情,但带兵必须有情。为了点敛财的破事,就把手下的悍将给宰了,这不是等于自己剁了自己的手指头吗? “宋镇台治军严谨,各军将有违军法,罪不可恕!”张文杰回道,“同时,他有爱兵如子。我在凉州三年,从没听说那个士兵短了一粒米,少了一文军饷。朝廷每次调拨的物资,没人敢少了下面的军士半分!” 说着,叹口气,“当初我等随宋将军出玉门关追击鞑子,半路中了全套。宋镇台将两个伤兵推上战马,带五十亲兵,手持弓刀给大伙断后。是役,面对三万鞑子,老将军身受八创,五十亲兵多半战死。他的亲兵......都是淮西宋家子弟,他的侄儿外甥侄女婿....” 第242章 戏(1) “你身上怎么有股茅房味儿?” 胡观嘶嘶的闻了闻,然后皱眉笑道,“您这是不小心屙裤子上了,还是掉里了?” 何广义退后三步,脸上带着五分恼怒三分无奈两分幽怨,“天牢潮湿,驸马爷您可能是闻差了!”说着,看了看对方,“既然驸马爷您懂得事理,那下官也不能得寸进尺!” 说着,转头道,“来呀,给驸马爷搬张桌子,凳子,笔墨伺候!” “且慢!”胡观坐直了身子笑道,“我这一天...都没吃饭了。劳烦何指挥给弄点吃食,也不用太好,就莲花白三两,一叠葱爆羊肉,一份凉拌菠菜,摊鸡蛋,加几张牛肉馅饼即可!” 何广义微微疑惑,“这当口您还要喝酒?” “是呀,万一以后喝不着了呢?”胡观笑道。 也对! 何广义点点头,都落到这个地步了,就是吃一顿少一顿的事儿。喝点酒也好,这时候喝酒能安心。至于牛肉,那更不是问题。不让吃牛肉,那是说老百姓呢! “下官应了!”何广义微笑。 而胡观,则是无声抱拳。 ~ 这大明朝,绝对的权力之下就没有查不明白的事。 管你是谁,只要想查,没有查不出来的。 两三个时辰之后,案子来龙去脉参与人员涉案金额,包括傅忠汤景等人以前那些破事,也一并浮出水面。 锦衣卫镇抚司许久不曾这么忙过,办案的番子,挽着胳膊气势汹汹的出来进去,一个个平日在京师中也算是有点头面的人,跟抓狗似的被抓进来。 一时间,京师大哗,人人自危。 ~~ 晚霞初现,染红半边天。 应天府的内城,皇城根脚下,宁静无声。绿树环绕,鸟语花香,晚风阵阵,一切都显得很美。 忽然,一辆疯了似的马车,打破了这份沉静。 紫禁城午门的侍卫,刚要上去怒斥,待看清了车马,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负责午门的侍卫领班上前,刚问了半句,剩下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南康公主风风火火的下了马车,脸上写满了我现在愤怒,谁都别惹我! “参见公主!” 侍卫们的行礼,她看都没看,甚至因为着急而撩开了裙摆,一双大脚迈着大步,直接朝乾清门那边走去。 “头儿,不拦着?”眼看南康公主过去,有侍卫才低声问道。 “拦个屁呀!你没见公主脸上跟下霜似的,你想找倒霉?” “可是....可是咱们也得拦着呀,就这么放进去了,万一里面问罪...” “笨,你不许人家闺女回门子啊?人家回自己家,你跟着掺和什么?再说了,乾清宫那边还一票人围着呢,进不进得去不关咱们的事!” 那侍卫领班说着,目光依旧看着南康公主急促的身影,突然心头一热,心中暗道。“奶奶的,公主的身段?嘿,这腰扭的,带劲!” ~~ “来人止步!” 乾清门前的侍卫,见有人大步前来,赶紧开口呵止。 “走开!”南康公主横眉冷对。 “公主!”乾清门这边的侍卫领班袁兴业,赶紧张开双臂,“公主,没这个规矩,您要进去,要臣等....” 啪! 袁兴业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南康公主抡圆了胳膊,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直抽得袁兴业眼冒金星,脚底踉跄。 “你算什么东西,我回我自己娘家,见我爹,见我侄儿,还要个跟你禀告?这是你家,还是我家?”南康公主怒道。 “臣不敢!”袁兴业心中悲愤欲死,被公主当众打了一个嘴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可身为臣子,他也只能受了。 “滚开!” “不行!”袁兴业依旧挡在南康公主面前,大声道,“公主,皇城中有皇城中的规矩。乾清门后就是万岁爷的乾清宫,无论是谁来都要按照规矩。臣等先去通禀,万岁爷说见或不见........” “滚开!”南康公主继续冲。 “不行!”袁兴业直接拦住南康公主,“没有万岁爷的旨意,任何人....” 嘡! 周围空气为之一顿。 南康公主直接从旁边一个侍卫的腰间,抽出玉把的佩刀,架在了袁兴业的脖子上。 随后凤眼微眯,冷笑道,“信不信我宰了你?” “臣.....”刀锋就贴着脖颈,冰冰凉凉的,而且还微微有些刺痛。 袁兴业有些紧张,“殿下,臣也是职责所在....” “我回我自己家,干你何事?你为何要一而再的难为我?”南康公主骤然大骂,“莫非,我回自己的娘家,还要看你们这些下面人的脸色!” “公主此言差.......啊!” 袁兴业话刚出口,就觉得脖颈之上一阵剧痛,忍不住后退几步,用手一摸,竟然已有血迹。 一时间,他愣住了。 “再拦着,看我敢不敢杀了你,我朱家女儿,历来说到做到!”南康公主一掷手中的腰刀,直接穿过乾清门。 刚卖过门槛,迎面一个麒麟服武官过来,“下官邓平见过公主殿下,您这是去见皇上?” “你也要拦我?”南康公主怒道。 “下官岂敢!”邓平一笑,“你跟下官来!”说着,他在前,南康公主在后径直穿过端门,来到南书房侍卫值班处那边。 远远的就见邓平和南康公主说了几句,然后朝对面的乾清宫跑去。 “还得是邓头!看看,这就安抚住了!”袁兴业身边,有侍卫低声说道。 “公主殿下这脾气,也是真暴啊!” “你也不看是谁的闺女!哈哈!” 耳边这些话,让袁兴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同时看向邓平的方向也充满了恨意。 “原来你早就远远的看到公主来了,你早不出面晚不出面,等公主打了我骂了我,才出来装老好人啊!太平奴,你够阴啊!” ~~ “皇上,南康公主求见!” “不见!”暖阁中,朱允熥淡淡摆手,“朕不见,也不许她去见老爷子!” 门外的邓平一愣,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一般。 但他历来是无条件执行皇帝的吩咐,掩盖住脸上心中万般不解,走到殿外。 朱允熥透过窗棂,只见邓平和南康公主说了几声。后者顿时暴跳如雷,指着邓平鼻子尖儿一顿骂。 然后不顾邓平的阻拦,直接站在乾清宫面前的广场上,就对着暖阁的方向,直接跪了下去,“皇上!我要见皇上!” “你们都滚开,皇上说不见我,但没说不许我跪在这。我朱家女儿,见朱家的皇帝,有何不可?” 暖阁中,朱允熥见状,不禁摇头苦笑。 “十一姑呀!不是我不见你呀!这完全是你家好驸马的手笔呀!” 第243章 戏(2) 从头到尾,都是戏。 胡观指导,朱允熥默认,南康公主被蒙在鼓里。 她之所以这么急着进宫,就是因为胡观身边的人,在胡观进了镇抚司大牢之后,第一时间把消息就转告给了南康公主。 ~ “皇上,您就真的这么心狠吗?” 南康公主跪在乾清宫外哭喊,“这些年我从没跟您求过什么,我家驸马也是老实本分之人,我们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从没敢麻烦过您,更从没敢做过有违国法的事!” “驸马那人老实憨厚,胆子比兔子还小,嘴也笨脑子也转不开。若是小错他可能有,可若是滔天大罪,断无可能。他定是被小人陷害,才至于此!” 南康公主一边哭,一边叩首。 她是公主,但也是女人,她要救她的男人。 此刻她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天之骄女的颜面,什么公主千岁的体面,都一边去吧!她只想救她自己的相公。 “皇上!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南康公主继续哭道,“罪大到,您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吗?可怜我家中孩儿尚小,就要没爹了吗?皇上啊,您就一点亲情都不顾吗?” “我是您亲姑姑啊,我的孩儿是您的亲表弟啊,您就忍心看着我们娘俩,成孤儿寡母吗?” 宫城死一边的沉寂,所有太监和侍卫都躲得远远的,宫宇之中,只有南康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 “父皇啊!女儿冤枉啊!”南康公主大喊。 “父皇啊!您的女儿被人欺负啦!” ~~ 哭喊声飘得很远。 一辆刚到乾清宫外的软轿骤然停下,六斤探着脖子,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正朝里面看。 这一声您的女儿被欺负啦,顿时吓了六斤一跳。小眼睛卡巴巴巴的,眼珠子溜溜转。 “快,掉头!”六斤吩咐道。 梅良心就跟挎着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点头哈腰道,“太子爷要去哪?” “快快,去找老祖!” ~~ “嘶!” 永安宫中,武定侯郭英坐在牌桌前,手里捏着一张二饼,满脸踌躇。 他对面是老爷子,右手边是朴不成,左手边是曹震。 几个白胡子老头,闲来无事正在打马吊。当然,朴不成是没胡子的。 虽是玩,但也带彩的,桌上堆了许多银元还有金条子。出人意料的是,数他和曹震面前的多,很显然老爷子和朴不成是输家。 第245章 风云(2) 夜风阵阵,吹走白日的燥热。 月亮星稀之时,方才有几分春日的舒爽,让人心旷神怡。 朱允熥正在暖阁中批阅奏折,王八耻蹑手蹑脚的进来,“皇上,该用膳了!” “知道了,不急!”朱允熥把手里的辽东军报放下,又拿起武昌知府的奏折,细细阅读起来。 武昌乃是九省通衢之地,历来是除了江南之外大明朝最为富庶,商税缴纳最多的地方。本来这个地方大有作为,但很可惜的是,因为楚王在此就藩,几乎三分之二个武昌城都等于楚王的王城,来往商贾都只知楚藩,而不知武昌府。 朱允熥刚要细看,发现王八耻还在门口,皱眉道,“何事?” 王八耻跪下道,“皇上,您这么着不成啊....连着几日您都没准点用膳了。就算是用,也是胡乱对付几口,长此以往下去,这身体怎么行呢?” 说着,眼圈一红,“奴婢说句不当的话,您现在还春秋鼎盛,自然察觉不出什么。可万一现在落下毛病,再过十几二十年.....” “知道啦!”朱允熥笑着摆摆手,柔声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只几天不按时吃饭,就能做下病?” 但见对方神色关切,还是心中一暖,继续说道,“行了,传膳吧,省得你啰嗦!今儿吃什么?” 王八耻起身笑道,“今儿奴婢僭越了,吩咐了御膳房给您准备了薄饼,奴婢记得皇上您爱吃博饼卷新鲜菜,刚好光禄寺给进了水萝卜苦菊菜。奴婢让他们给您做了肉丁炸酱,还有摊鸡蛋炒合菜!” “好!”朱允熥笑道,“端上来吧!”说着,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窗外,发现南书房值班房的灯还还亮着,纳闷道,“马上宫城就关禁了,谁还在?” 王八耻低声道,“是燕王世子殿下!”说着,顿了顿,“半个时辰前进宫的!” 朱允熥微微点头,“哦,叫他过来陪朕用膳!”说着,吩咐道,“让厨房准备些酱肉,肥鹅之类的一并送来,他是无肉不欢之人!” “奴婢遵旨!”王八耻躬身退出去。 片刻之后,数位宫人捧着餐具轻手轻脚的进来,放在屋内的餐桌上。 朱高炽也紧随其后,只不过他脸色很差,看起来竟好似有些脱力一般。 第246章 风云(3) 朱允熥心中暗道,“我出个毛线的面啊?今儿要不是老爷子嗷嗷两嗓子,我都容易让那些老娘们.....老姑母们堵在乾清宫里。” 这不是危言耸听,五姑六姑十一姑这三位或许在他面前还不敢造次。可临安公主,宁国公主这两位他一个都惹不起。 一个是他老子朱标的大妹妹,虽不是同母,可临安公主是长女。 另一个是朱标的亲妹妹,马皇后嫡出的,自小就是宗室一霸,谁敢惹? “哎,女人嘛,胡搅蛮缠是避免不了的!”朱允熥宽慰朱高炽说道,“也就闹这么一两天,等事过去了自然就不闹了!再说,她们闹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你审着他们驸马的案子呢,是不是?” “是我他妈想审的吗?是你推给我的。这功夫你又当好人了,说情有可原。那我上哪说理去,我若真给他们爷们都砍了,我这二百多斤还能剩下多少?” 朱高炽心中腹诽,脑筋飞快的运转。 “我要不要借着闹肚子的机会装病?然后把监斩这事躲过去!” ~~ 这两人满肚子坏心眼的时候,王八耻带着汤胖儿缓缓进来。 “臣妾见过皇上!” “儿子(女儿)见过父皇!” “起来吧!”朱允熥温和的抬手,笑道,“都坐吧!” 说着,目光看看他目前唯一的女儿,汤胖儿所出的丫丫,神色变得更加柔和起来,“过来,让父皇看看。好几天没见父皇了,想父皇了没有?” 大概,大概凡是儿女满堂的男子,都更为喜欢女儿吧! 儿子就是上辈子来讨债的,闹哄哄鸡飞狗跳片刻不得安宁。从小就要教,长大了还要防着他学坏。出了事还得老子给他买单,擦屁股,将来还要给他准备房子准备车,操心娶媳妇..... 而女儿,应该就是上天给男人的天使,不管怎么累,回家见看到闺女伸手叫爸爸,就大概什么累也不觉得了。 “父皇!”丫丫脆生生的喊了一句,眼睛笑得跟月牙一样,凑过来就往朱允熥身上爬,“父皇您也不去看丫丫啊,丫丫这几天学会写字哩!” “嗯,丫丫了不起!”朱允熥捧着闺女的小脸蛋,看着闺女清澈如水的目光,心中忽然想起刚才老爷子面对几个姑姑哀嚎时,那怒不可遏的模样来。 是个男的,就没人允许自己的闺女受委屈! 随后,朱允熥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次子,四斤。 他和六斤完全是两个类型,六斤是肉球一样,整日上蹿下跳片刻不得安静,浑身有发泄不完的精力,妥妥的倒霉孩子。 而四斤往这一站,就跟小大人似的。有些瘦但眼神明亮,不卑不亢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可这种微笑,让朱允熥有些不喜。 因为,这是一种太表面化被人教导出来的微笑,而非孩子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 “张学士说你最近功课不错!”朱允熥开口道,“过几日朕得空了,带你们兄弟去南郊猎场骑马!” “女儿也去!”丫丫马上拽着朱允熥的胳膊撒娇。 “都去都去!”朱允熥又道,“父皇让光禄寺选了几只小猎狗,到时候你们都可以抱来玩!” 此时,四斤咧嘴一笑,终于带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和调皮,“真的?父皇,儿子早就想养小猎狗了。是母妃说怕狗儿不知轻重,咬了儿子!”说着,神色之中满是雀跃,“上回舅舅家的表哥进宫陪儿子说话,说秋天的时候,胳膊上架鹰追兔子,让猎狗去掏洞捉獾子.....” “这点,倒是把六斤比下去了!” 朱允熥看着四斤眼睛发亮的说起这些,心中暗道,“六斤好像除了整日想着怎么琢磨人之外,对这些打猎演武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们爷俩说话,旁边朱高炽尴尬的不行。 想走,皇上没说话。 不走吧,真有些讨嫌。 幸好这时,朱允熥的目光看过来,“你们还没给王伯行礼呢?” 他和朱高炽是同一年所生,但朱高炽比他大三个月。尽管朱高炽现在只是世子还未继承王爵,但大明会典,亲王世子和亲王同例。所以他的孩子们,也当尊称朱高炽一声王伯。 四斤马上行礼,“侄儿见过王伯!” “侄女见过伯父!” “呃.....”朱高炽忙起身。 朱允熥让孩子们叫的这声王伯,还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但下一秒他明白过来,皇帝这是在告诉他,你可以滚了! “难得皇上百忙之中有天伦之乐,臣就不在这打扰了,臣告退!”朱高炽行礼道。 “好好!”朱允熥点头,“明日朕在传你!” ~~ 出了殿,身后是一片欢声笑语。 灯火影下,儿女绕膝,笑语连绵。 可是朱高炽却知道,这份天伦之乐,也不不是那么好享受的! ~~ 汤胖儿从食盒中拿出一碗酸奶,笑道,“皇上尝尝,臣妾亲自做的!”说着,又道,“是前朝宫里的方子,酸酸甜甜的一点都不腻!” 朱允熥看着她,“你来,是为了......?” 面对外人,已经很累了。他不想在面对自己妻子的时候,也藏着掖着。 “是,也不是!”汤胖儿忽然一笑,伸手撩了下头发,眼神大胆的在朱允熥身上游走,一如当初他们刚刚同房时的模样,俏皮又充满.... “此话怎讲?”朱允熥笑道。 “下午时,家里几位嫂子进宫来了!”汤胖儿叹口气,坐在朱允熥的对面,“哭哭啼啼的说哥哥的说,哎!非要臣妾来求万岁爷,给个恩典免了罪!” 朱允熥点点头,继续吃着酸奶,“你怎么想?” 汤胖儿又是一笑,但眼泪珠儿,瞬间布满眼眶,“我自己的哥哥,我当然希望他活着。”说着,擦下眼泪,“可是,又是些臣妾也知道.....” 说着,稳了下心神,“早在臣妾进宫之前,在老家的时候,臣妾祖父脑子还清醒的时候就对臣妾说过。” “孙女呀,将来你是要进宫的。你将来也别怪爷爷,把你送进去,为的是咱们汤家的富贵。可你也要记得,咱家的富贵除了功劳和联姻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遵守本分!” “你记着,将来锦上添花的事可以做,雪中送炭的事也可以做,但绝对不能纵容姑息家中的不孝子弟。” “不但不能纵容,还要告诉皇上严惩,如此一来,即便汤家有所沉浮,也不会烟消云散!” 这话,顿让朱允熥动容。 汤和想的远啊! 知道家里一旦出了不孝子弟,那他一辈子为之奋斗的这个家就完了! 而有汤胖儿在宫里,只要家里还有口气儿,还有个男人,就不愁就没有翻身的日子。 相反若是汤胖儿不问缘由的帮着家里说话,吹枕头风。那终有一天,汤家将迎来灭顶之灾。 “可是,她毕竟是臣妾的亲哥哥!”汤胖儿再也忍不住,终于哭出声来,“而且,下午的时候,二叔还让人给臣妾传话!” “他说什么?”朱允熥伸手,帮爱妃擦着眼泪。 “他说,请臣妾跟皇上讨个人情......他要亲手杀了汤家的不孝子弟!” 第247章 风云(4) 一缕光,从镇抚司天牢的天井中洒落,形成一个光柱。 光柱之中,尘埃徐徐飘浮,像是飞舞着的仅仅肉眼可见的蚊虫。 就在光柱升起的那一刻,两旁的囚室中,数不清多少的囚犯在一瞬间都纷纷挤到牢房前,目不转睛的看着。 光,总是能温暖人心的。 光,也总是带有些希望的。 吱嘎一声,厚重的大铁门被打开,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带着几个番子,冷着脸,好似索命的阎王进来。 刹那间,那些刚才还目不转睛看着光柱的囚犯们,全都后退闪躲蜷缩在角落。 而何广义,走到光柱之中停下脚步,正好让天井中洒落的光,打在他的身上。一时间,他的脸显得扑朔,让人看不真切。 但身在光柱中的他,能看清所有人。 “李家三爷?”何广义轻轻开口。 “在这在这!”李芳英赶紧从牢房的栅栏中伸出手,拼命舞动,“我在这呢!” “您的事查清楚了,皇上说您不是首恶,且有揭发检举之功,事发之后又坦诚历次罪责。”何广义笑着开口。bookAbc.Cc 瞬间,无数道仇恨的眼神齐齐射向李芳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揭发检举? 但随即,他们又马上顾不得去恨了。 就听何广义继续说道,“再加上您府上曹国公府,本就是太上皇当初在大明祖训中,单独列举出来,可以免罪的亲戚之家,所以!”说着,何广义卖了个关子,有些戏谑的看了一眼周围牢房中的囚犯们。 这里面有户部的实权官员,有盐运使这样肥到流油的官员,有各家的勋贵子弟,有平日高高在上的驸马爷...... “所以,奉圣谕,李芳英虽有罪,但罪不当诛,且受小人蛊惑情有可原,以特旨免李芳英之罪。但有罪不可不罚,禁足两年,罚银十七万用作淮北救灾!”说着,何广义看看李芳英,“三爷,还不谢恩!” “臣谢主隆恩!”李芳英忙不迭的跪在牢房里,拼命的叩首,模样颇为狼狈。 “你也是有个好爹,太上皇护着你,不然的话焉能活着出去?” 何广义心中冷笑,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水,吩咐道,“来人呀,给三爷开门,送回家去!”说着,又对李芳英说道,“至于罚没的银钱,过后自有户部和廉政院的人去府上,还望三爷早些准备妥当!” 第248章 风云(5) 噗通! 王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如土色。 何广义再次冷笑转身,下一秒身后忽传来歇斯底里的声音。 “不可能,不可能!”汤景怒吼道,“何指挥,是不是我等诚意不够,你故意拿捏我等?”说着,他径直跑到牢房的栅栏最前面,大喊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哦?”何广义先疑惑,而后大笑,“汤二爷,就凭您刚才这句话,某送至皇上面前,你就是大不敬之罪。我锦衣卫乃是皇上的鹰犬,要你们的诚意作甚?再说,给我们诚意,你配吗?” 汤景也知情急之下喊错了话,但此刻顾不得了,大声说道,“既然胡兄李兄能释放,为何我等不能?”说着,一指旁边的牢房,“太上皇皇明祖训当中,所列的可以免罪的亲戚之家,可不止曹国公李家!” “我信国公汤家也在此列,而且我家还是皇贵妃之家,名副其实的大名外戚!傅兄陆兄两位也是驸马,也可在免罪之列!” “对对,皇明祖训当中,驸马也是可以免罪的!”傅忠跟陆贤开始鼓噪,“我等要见皇上,见太上皇,见公主!” 阴影中,何广义微微叹口气,露出半张意味深长的脸来。 “您几位继续说?” 这回,轮到汤景等人发愣了。 “既然您几位不说,下官替几位驸马爷说!”何广义冷笑,“驸马免罪,那也是分事分人的!”说着,继续冷笑道,“傅都尉您是驸马爷,可寿春公主.....呵呵,您和皇家现在只是名义上的亲戚吧?” 傅忠顿时脸色惨白,他这些年之所以不如意,就是因为寿春公主早早的死了。 “至于陆驸马!”何广义又看向陆贤,“胡惟庸一案,吉安侯畏罪身死。太上皇念着你是大明朝的驸马爷,看在公主的面上,已然饶你一命,让你荣华富贵这么多年了。您觉着,还有第二次免死的机会吗?” “说到这儿,下官破例歪歪嘴。陆驸马,下官若是您,一定夹着尾巴做人,珍惜自己的小命。可是您呢,仗着是驸马爷这些年收敛了吗?” “我......” 牢房中的陆贤瞬间眼神惊恐万分,已是说不出话来。 “路,没绝的时候,还可以回头。但路若是绝了,就回不了头!”何广义接着说道,“你们四位,把路给走绝了。不但自己走绝了,还连累了上百人!不严惩,国法天理何在?” “您几位出身尊荣,从落生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你们依旧贪得无厌,居然要趁着淮北水灾,数百万灾民嗷嗷待哺的时候,搅乱两淮的盐业,要浑水摸鱼!” “我大明天下赋税,盐利占半。若是两淮的盐业被你们搞坏了,以后拿什么来养淮北数百万贫苦百姓?拿什么养大明九边之军?” “下官若是您几位,这时候就只想一件事。不再推诿,不再幻想,把这些年所作所为一一说明白。说不定,或可有转机!” 说完,何广义拂袖而去,留下牢房中的囚犯们面如死灰。 ~ “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 牢房中在短暂的沉寂之后,汤景喃喃自语,“咱们......咱们这么多人,又不是谋逆......” 突然,旁边传来大骂,“王宁,我入你娘!” 啪的一声,顺着栅栏的缝隙,鞋子就扔了进去。 驸马都尉陆贤对着王宁破口大骂,“平日你人模狗样的,关键时刻把我们给卖了,我们这些年都是听你的,你让往东就往东,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王宁!”傅忠也骂道,“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们自己谋事不周,还怪我!把李芳英拉进来,他是李景隆的弟弟,你们不知道吗?还有胡观....”王宁大吼道,“若是听我的,就我们几个人,焉能闹到这个地步!” “我去你娘的.....” ~~ 吱嘎! 纷乱叫骂的众人突然安静,牢房厚重的大门再次开启。 一个人影,魁梧的人影缓缓进来。 他一身便装,左手拎着一坛酒,右手拎着一个食盒。然后他慢慢的向前,站在光柱外的地方,让众人可以看到他的脸。 忽然间,汤景疯了一样,死命的摇晃牢房的栅栏,“二叔,您是来救侄儿的吗?二叔,二叔,二叔!” 汤軏皱眉看看跟疯子一样的侄儿,脸上露出不悦来,“闭嘴!”说着,怒道,“跟娘们一样哭哭唧唧的,汤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随手,他对身后点点头。 几个锦衣卫番子,给汤軏在汤景的牢房外,放了一张凳子。 然后汤軏,把带来的酒菜都放在地上,隔着栅栏和侄子汤景相对而坐。 “二叔!您是来救侄儿的吗?您去见了娘娘没有?娘娘怎么说?”汤景急促的发问,“娘娘是咱家的顶梁柱,只有她......” “闭嘴,别让我进去揍你!”汤軏白了侄儿一眼,然后指下那些酒菜,“吃一点,都是你爱吃的!再不吃,吃不到了。” “我.....”汤景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些年我在外领兵,疏忽了家里头你们这些小的!”汤軏大手摸着半白的鬓角,“我对不住你爹,也对不住你祖父,也有些对不住你!” “二叔....”陡然间,汤景落泪。 “你走上歪路,就因为没人约束以至于你才胆大包天!”汤軏叹口气,“也是我,从你小时候开始,就对你太纵容了,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哎!” 说着,汤軏苦涩的倒上酒,自己却没喝,放在侄儿的脚下。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你是汤家的男儿,要有些体面,敢做就要敢认!”汤軏继续说道,“你父亲在你这岁数,已在军中独挡一面了。若不是命不好战死沙场,现在的成就定然远超与我。”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汤景,“你父亲一辈子没丢过人,战场上找回他尸首的时候,都分辨不出来了,还是靠着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才知道是他。你是他的儿子,是汤家的男人,拿出勇气来!把酒给我喝了,大口的喝!” 第249 风云(5) 汤景的尸体,被人用黑布包裹起来,长长一条。 一个汤家的老兵,像是扛稻谷一样,随意的把这一条,娴熟的扔在肩上,腰杆子丝毫不弯,甩开两条微微罗圈的腿,脸上憨厚的表情,就像是进城卖粮的农人,只是眉宇间多少有些哀叹。 牢房中的囚犯们,惊恐的望着这一幕,全部不敢发声。 那老兵走出大牢厚重的铁门,看都没看外边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但当他行走的时候,那些锦衣卫还是不由自主的闪开一条路,退到一边。 镇抚司管狱千户金百万眼角跳动两下,在见到老兵出来的瞬间,手已搭在了刀柄上,可最终还是放开,只是用目光跟随老兵的身影。 “头儿!”一锦衣卫低声道,“汤家几个老头兵,架势上真不含糊啊!”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金百万摸摸鼻子,依旧用目光跟随扛着尸首的老兵,“扛尸首就跟扛半片猪肉似的!”说着,眼皮动动,“咱们的人,四五个对上他们其中一个,都未必是对手?” “不能那么邪乎吧?”那锦衣卫不服道,“一老头而已!” “哼!”金百万哼声道,“你看那腰那胳膊,走路时候步子都是一般大,他是用大枪的,咱们这绣春刀遇上枪,就是铁片子。而且你看他那腿,明显是骑兵,给他马给他枪,再给他一副锁子甲。别说四五个,他能直接在咱们镇抚司三进三出。” 说到此处,微微叹息,“到底是老牌子的开国勋贵,国公之家,家底厚啊!” 就这时,金百万目光一紧,原来是汤軏背着手从镇抚司的大牢中出来。 他脸上的表情甚是和善,不管见了谁都颔首微笑,一点架子都没有。 等走到金百万面前,不等对方说话,直接笑道,“辛苦,劳烦了!” “下官不敢!”金百万忙行礼。 汤軏点头示意,径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边,是何广义的公事房。 房门敞开着,窗户也开着。 何广义门口当值的锦衣卫都远远的撤开,而是换成了几个青衣低眉顺眼的小太监。 汤軏走到门前,正看到何广义坐在副手,笑着和主位上一个红衣太监说话。 第253章 风云(7) “卖报!卖报!第一期应天时报!” “南书房解大学士主编,大明朝应天时报!” 这几日,天气越发的正常起来,微微有了几分往年和风细雨的春日之感。随着天气好转,前些日子淮北水灾带来的忧患立马被人忘却脑后。 街头巷尾的人,顿时又多了起来。 天子脚下,历来不缺少有闲钱闲功夫的闲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茶楼或是听书或是品茶,或是说着笑话。 街面上陡然几个童子,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叫卖,引得长街之中人人侧目。 “报纸是什么玩意儿?” “解大才子主编?” 一报童刚讲过一个露天搭着凉棚的茶馆,就被一富态的员外叫住。 “哎,小子,这报纸是啥东西?”员外问道。 “就是咱们大明朝的新鲜事!”报童笑道,“包罗万象人间百态古往今来....” “嗨!没听过!”员外大笑,“多少钱一份!” 报童见来了生意,点头哈腰的笑道,“十文钱一份儿!” “嘶!”员外顿时皱眉,“不便宜啊!” 十文钱能买十个大肉包子呢,听曲听书能听一天。 兜里是有钱,可钱也没这么花的。钱吗,该省省该花花,那才能长久。 见员外犹豫了,报童马上喊道,“您看,这报纸可是文曲星编的,咱大明朝工部印的,用的都是上好的纸啊。卖十文都不够个纸钱.....”说着,他见那员外似乎还在心疼犹豫不决,又道,“要不,您和几位爷合买一份,大伙一块看?” “算了算了!”那员外摆手,“不要!” 报童顿时急了,他们都是京城之中贫寒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一个卖报的差事,若是一份都卖不出去,那这一天就要喝西北风啦。 马上,这报童眼睛一亮。 仰着手中的报纸,在街上众人好奇的眼神中大喊,“卖报卖报,万岁爷口谕,南书房大臣燕王世子朱高炽,廉政院尚书暴昭,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驸马傅忠王宁贩卖私盐一案。” “卖报卖报,钦差大臣辛彦德在淮北大开杀戒,正法贪官三十二.....” “等会!”刚才那觉得十文钱很是肉疼的员外,又叫住了报童,“驸马爷卖私盐?说没说怎么判?” “说了,上面写了?”报童扬着报纸笑道,“可是小的不能说呀!”随即,微微一笑,“卖报.....” 忽然,边上茶摊子上传来喊声,“拿一份!” 紧接着一个魁梧的汉子上前,直接扔出一把钱,拿了一份报纸返回自己的茶摊上。 众人目光看过去,那边摊子上数个孔武有力的汉子,簇拥着一面如冠玉的青年。 “行啦行啦,来一份儿!”员外也不纠结了,伸手掏钱,要来一份报纸。 ~ 报纸很厚,两三张折子一起,拿在手里还有些分量。 上面都是公正的小楷,印的清清楚楚,还带着几分墨香。 “刘相公,你来念,我见了这些字就脑仁疼!”那员外顺手把报纸,扔给同桌的一个儒生。 后者拿过来,只见最显眼的地方,赫然印着几个大字,“驸马贩卖私盐案!” “驸马傅忠,故开国功臣,傅颍国之子,太上皇寿春公主之婿。” “驸马陆贤,原吉安侯之子.....” 他这么一念,顿时周围挤满了看热闹听故事的脑袋瓜子。 报纸上这些名字,都是这些升斗小民可望而不可及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和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忽然间闻听这些大人物变成了罪囚,这些小民的心中,竟也生出几分探究的心思。 但更多的,还是看热闹,幸灾乐祸,痛快! “大明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刘相公继续念道,“是以,南书房王大臣燕王世子殿下上书皇帝,涉案勋贵子弟,皇家驸马,盐运官员,盐商等。一并抄没家产,用以治理淮北水患。一律按律斩首,杀一儆百!” 忽然间,周围安静了一阵。 然后不知谁带头,大喊一声,“好!” “痛快!” “就这么干!” 紧接着,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这些个王八蛋,从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缺了,一辈子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还他娘的贪心不足,卖私盐?” “贪官污吏奸商都他妈该杀!就好比前些日子,那些药铺子涨价,杀他们就对了!” “哎,这么着处置的话。那按照大明律,家产全部抄没充了国库,女眷都送教坊司或者发配云南吕宋,男丁三代以内不得科举....嘿嘿,该,报应!” “啧啧,那可是驸马爷呀!就要掉脑袋啦?” “驸马爷咋了,没听说吗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驸马爷多了个球?说好听点他是驸马爷,说不好听的他他娘的不就是倒插门的吗?” “哎,要我说咱们大明朝现在这位永昌万岁爷也是心够硬的啊!驸马爷犯法说砍就砍,一点余地都不留!” “呸,皇上亲五叔周王咋啦,比不比驸马爷厉害,还不是圈在凤阳,连王爵都夺了?” ~~ 咳! 一声咳嗽,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刚才说皇上把他五叔怎么着的人,正是那买报纸的员外。 他也猛然惊醒,自己好像说的有些过分了,赶紧低下头喝茶,掩饰脸上的慌张。 “哎,列位请看!”刘相公翻开报纸,继续大声道,“琉球吕宋缅国三国,正式像我大明理藩院礼部提出申请,请大明天朝准许他们国王携带家眷,进京朝贡给皇上报万年吉安!” “这都什么鸟地方?”那员外又立眉道。 “反正离着十万八千里呢!”刘相公笑道,“都是咱们大明的藩国!”说着,又道,“东瀛国王小松,幕府将军足利,也都请求再次派遣使团.....” “这我知道,是不是他妈的以前的倭寇?”那员外骂道,“入他娘的,以前他们这些倭人可没少在沿海抢劫杀东西,现在他娘的改朝贡啦?” “此皆天国之威也!”刘相公开口解释,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探知的眼睛,“他原先不服咱们天朝管,现在被咱们打服帖了,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了,还不赶紧拍咱们大明皇上的马屁?” “嗯!”众人纷纷点头,颇有些扬眉吐气,又理所应当的感觉。 “被揍了才服软,这不他妈的贱吗?”那员外骂了一句,又笑道,“不过呀,也停提精神的!我虽没读过什么书,没什么见识。可这些年,是眼瞅着咱们大明越来越提气了!” “你们看啊,北边鞑子,服了。南边倭寇,平了。闹腾的高丽,灭了!去年还有征缅之战的午门献俘,这么放眼一看,咱们大明的敌人在哪呢?” “这才是他妈的天朝气象吧?” 第255章 咱们?我们?(1) “又是贪腐吗?”赵石皱眉问道。 这一路从京师出来到淮安,沿途所见所闻跟他在京师之中耳濡目染,从小被人灌输的东西,竟然.....截然相反。 他又看看城下的灾民,张口道,“灾情闹成这样,灾民数十万,还要贪腐?就算是贪,一定要选在这个时候?” “国舅爷,您还是年轻。这时候,才是下手的好时候!”邓镇跟邓平的性情完全不同,从都是说话冷冰冰硬邦邦不苟言笑的,“天下越乱,有人越肥。他们就像是厕所里的蛆,越臭他们越欢喜。越是茅厕里干干净净了,他们反而要瘦死!” 赵石皱眉,若有所思。 “啧!”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我这个舅子,应该当御史去,做武官屈才了。”随即,心中又琢磨道,“这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不行啊,将来不好给他安排地方啊!” “这些人!”邓镇指着城墙下面。 此时的灾民们忽然骚动起来,开始朝一个地方拥挤。 数十辆囚车拉着囚犯,停在临时搭建的法场刑台下。阳光中,台上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寒光耀眼。 “这些人官都不大,可权力却大!”邓镇继续说道,“这其中有负责给灾民搭建安置窝棚的.....” “搭窝棚的能贪多少?”赵石忽然开口,“这....小子还真是不懂,请邓大人指教!” “国舅爷,您还是涉世未深!”李景隆开口笑道,“几十万灾民的窝棚,预算上他做多两成,实际用料再克扣两成。搭窝棚用不用人?招募的民夫是不是从灾民中招募,有口饭吃就行吧?那么这些人的口粮,是不是也可以多领多报?” “这.....”赵石已是呆住满脸的不可思议。 邓镇在旁说道,“还不止这些,负责安置灾民棚户区的人,把这些窝棚分给下面人去弄,结果是一层又一层。到最后,朝廷要出十倍的价钱,而灾民头上的窝棚,就是几根柱子上铺一层茅草!” “还有那些衙役班头!”邓镇忽然满脸怒气,“他们本该维持灾民区秩序,安抚百姓。结果呢?哼哼,私下竟然做起了人口贩子。跟那些人牙子勾结,专挑好看的小闺女小小子下手。若是人家父母不同意,那就找地痞无赖,趁乱掳走......” “该杀!”赵石骂道。 然后,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再次沉思起来。 许久之后,法场那边震天版的欢呼骤然响起,血光冲天之中人头高高飞扬,他才回过神来。 “曹国公,我还有一事不大懂!”赵石沉吟着说道,“当日读书时,老师曾说水清至无鱼。至我们到淮安之后,辛大人那边已经杀了两茬儿办事的官员,这么杀下去,谁来做事?” “这么多,光是淮安一地就几十万灾民,可不是三五个人就能管好的呀?” “国舅爷您比我强,我在您这个岁数可想不到这么多!”李景隆笑笑,“是呀!不杀,他们贪。杀,没人干活!呵!”说着,又是一顿,“其实水清怎么会无鱼呢?您看宫里那些池汤,水清的都能喝,下面的鱼可曾少了?”bookAbc.Cc “说什么水清无鱼,那都是推脱之言。水若不清,下面可就不止是鱼了!”李景隆继续道,“至于你说没人做事,哈!这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 说着,他低声道,“你信不信,现在这些人被杀,谁最高兴?” “谁?”赵石问道。 “顶替他们的人啊!”李景隆一笑,“空出来一个位子,起码下面还有三五个人要争,而且说不定已有人开始拎着礼物银票子找门路了!” “就因为一个权字!”赵石咬牙道。 “哎,就是这个理儿!”李景隆大笑。 赵石怒道,“他们就不明白什么是前车之鉴吗?” 李景隆拍拍他的肩膀,“权利之下人性如此,太上皇当年杀贪官那么厉害,止住了吗?” “好!” 轰的一下,彷如天塌地陷一般,刑台那边又是一排人头落地,灾民们呼声震天,连城墙都跟着颤抖。 “既然辛御史知道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为何不一开始就拨乱反正呢,为何非要闹到他们人头落地......” 赵石再次开口,说着说着,忽然对上李景隆的眼神,心中一下就懂了。 诚如曹国公李景隆所说,他这身蟒袍是灾民们的希望。 那辛彦德杀官,就是给这些灾民们一个情绪上的突破,宣泄口。 灾民的人心是这样的,若一直都相安无事,反而会想东想西,不大安分。 可若是真出事了,他们受委了,这时候有个青天大老爷子为民除害,那他们就会把这位官员奉为神明。 杀人! 也是一种安抚灾民的手段? “国舅爷,我问你件事!”李景隆亲昵的搂着赵石的肩膀,“您说,譬如这次淮北大灾,若是再重一些,方圆千里都是泽国一片。朝廷赈济,是先救官,还是先救民呢?” 赵石思索片刻,“当然是先救民......”但是说着,他忽然觉得不对,“若是不救官,哪来的人手安置灾民.....” “救官还是救民,取决于位置!”李景隆轻声道,“在官员的位置上,自然是要先救他们,保证了他们衣食无忧安危无恙,他们才有余力来就民!” “但是从......” 赵石打断李景隆,“从老百姓的位置想,要先救民?” “错!”李景隆正色道,“老百姓怎么想,从来都不重要,也没人愿意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想得通就想,想不通就忍。忍不了也要忍,他不忍,官府有一万种办法让他憋回去。” 说着,叹口气,“其实,是从我们的位置讲,一定要先救民!” 赵石懵了,拱手道,“请国公大人指教!” “我是世袭罔替国公,朝廷超品公爵,南书房大臣,正二品阁部,从一品位列群臣最前之人。这还是实职,闲职就更多了,正一品的都有!” 李景隆一笑,继续道,“这些官职中,我最重要的是南书房参赞大臣,无宰辅之名却又之权,对吧?” 赵石懵懂的点头,“对!” “天下的决策,就出在我们这个寥寥数人的小圈子里,对吧?”李景隆又问。 赵石似乎懂了,“是!” “皇上,我......”李景隆的手指凭空画了个圈子,“我们这圈子中的人,从皇上到我们,自然是希望江山永远太平安定,百姓安居乐业的,所以我们要先救民!” “因为我们知道,从来都是官逼民反!不救民,民就比洪水还凶。历朝历代,只听说灾民作乱毁了江山根基的,什么时候听过文官作乱,毁了江山半壁的?” 第258章 怎么是他(2) 听见李景隆的声音,见他走来。 被几个锦衣卫簇拥的青衣男子,绷着的脸上也露出微笑。 躬身作揖,“下官见过.....” “哎,骂我!”李景隆停步,佯怒道,“你小子跟我整事儿是不?” 那男子苦笑,“下官不敢......” 话音未落,李景隆一个箭步,上去用胳膊夹着对方的脑袋,直接一个脑瓜崩,“郭小四,你小子几年不见,学会整景啦?” 说着,揉揉对方的脑袋,“忘了你小时候,拿弹弓子射我坐骑的事啦?我好好一匹口外马,让你把眼睛都给弄瞎了!” “呵!”那青衣男子笑笑,不动声色的推开李景隆,“那时候,下官不是不懂事吗?” 说完,轻轻的整理下衣襟,跟李景隆拉开两步距离。 李景隆爽朗的大笑,脸上好似真挂着故人重逢的喜悦。 随即,他忽然一拍脑门,“看我,忘了介绍了!” 说着,赶紧拉过赵石,开口道,“这位是承恩侯家的大公子,万岁爷的内弟,国舅爷!” 那青衣男子赶紧俯身道,“卑职郭官僧,见过国舅爷!” “岂敢岂敢!”赵石慌乱的摆手,“这位大人多礼了!” 这个名字他听都没听过,但一见这人他就知道这人的地位非凡,因为这人身后好似亲兵一样站着的几个锦衣卫,看服饰都是千户的品级。 而且,不是那种普通的千户,而是世袭千户。因为他们腰间,除了配刀之外还挂着玉炳的小刀。这种做工精美价值不菲的玉炳小刀,可是大明豪门子弟的标配。 也就是说眼前这几个低调的锦衣卫千户,很有可能是因为父祖的功劳,世袭的锦衣卫千户。 “这位!”李景隆又开始对赵石介绍郭官僧,“故陕国公的幼子,排名老四!他小时候,总是跟着我屁股后头跑。”说着,又看看郭官僧,“记得你第一年入宫当侍卫,就在我那一班是吧?” “曹国公好记性!”郭官僧笑笑。 李景隆这么一说,赵石就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 武定侯郭英的小侄子,故陕国公郭兴的老儿子,已故郭宁妃的侄儿,已故鲁王的表兄弟...... 正儿八经根正苗红的淮西功臣之家子弟! “你怎么在这?”李景隆又问道,“淮北水灾把你......?” “下官已调任京城了,接到圣旨就快马加鞭从凤阳赶过来,抓捕私盐案的人犯!”郭官僧说话不卑不亢,很是得体。 “这小子原是凤阳留守锦衣卫指挥使,现在调任京城了?” 李景隆心中一惊,“抓捕涉及私盐的官员,皇上居然没用京师的锦衣卫,而是中都的人?” 他心中想着,面上依旧是笑,“哟,那不是高升了吗?”说着,笑道,“跟我说说,你现在什么官职?” 郭官僧笑笑,没说话。 “跟我还藏着掖着?”李景隆笑道,“回头朝廷邸报下来,我还能不知道?” 郭官僧眼角扫了下赵石,“蒙皇上隆恩,侥幸任锦衣卫指挥同知!掌印管事!” “哦?”饶是李景隆城府老练深厚,也不免微微吃惊。 锦衣卫指挥同知,从三品,锦衣卫指挥使的副手。 要知道当初何广义就是从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置上,接替了当初的蒋瓛成了锦衣卫的都堂。 眼前这郭官僧,就是下一位锦衣卫都堂? 锦衣卫指挥使的全称,都指挥同知掌本卫堂上印,所以才称都堂。 郭官僧这个同知,还兼着掌印....是个权力极大的副手! 脑中这些还没消化,下一秒李景隆差点惊呼出声。 就听郭官僧继续说道,“掌本司印!” 这些官职赵石听得不甚明了,李景隆却越发惊诧。 “本司印,你是哪......?” 郭官僧一笑,“掌南镇抚司印!” “坏了,老何是要倒霉了吗?” 李景隆心中惊道,“他是做了什么让万岁爷不满意的事吗?好么秧的,怎么给他脑袋上弄了个大爷?” 锦衣卫北镇抚司是对外,南镇抚司是对内! 北镇抚司对外侦缉,办案,审讯,牢狱。 南镇抚司就一条,查锦衣卫的内部问题。 “不能啊,以万岁爷的性子,若是觉得老何没用了,直接换人就是。再说,万岁爷明显是抬举老何呢,给他一个廉政院的差事呢!那为何,又把郭家的子弟,提拔成锦衣卫同知?” 李景隆脑子里乱糟糟的,就是想不清楚。 但此刻不能冷场啊,他只能拱手强笑,“那可恭喜贤弟了!” 刚才还叫人家郭小四,现在直接叫贤弟! 随后,李景隆又问道,“涉及私盐案这些人犯,已经都抓了?” “反正皇上手谕上的,都在这!”郭官僧指了下那几辆囚车,忽然眯起眼睛,“曹国公,有见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咱俩这关系,说!”李景隆大笑道。 “下官抓捕的河道衙门千总,水兵营千户说,当初之所以放行那些私盐船,是因为得了贵府的授意........他们还说,是府上的.....”郭官僧故意放慢了说话的声音,看着李景隆的表情。 倘若李景隆一见他,不上来就夹他脑袋弹他脑瓜崩,这些话他不会说。 起码不会当着国舅爷的面说,但是....李景隆总是摆大哥的谱儿....那就得给他两句了! 但他失望了! 他看到的是李景隆那张,罕见的狰狞的脸。 “这案子你知道多少?”李景隆嘴角动动,“哼,说和我家有瓜葛?哼,几只小猫小狗也能攀扯到我家吗?”随即,又冷眼道,“你不会听风就是雨吧?” 郭官僧出身好是好,但他爹死的早! 而且,也和李景隆差太多。 再说了这种言语上的小把戏,他李景隆见多了,能怕你郭小四? 换郭老四来李景隆当然退避三舍,可你不是老四,你是小四! 郭官僧闻言,马上笑道,“我就说么,您什么身份,哪能跟这种事有牵扯?” 两人之间,三眼两语之中,不知为何有着淡淡的火药味。 这一点,连赵石都听出来了。 李景隆也是一笑,很是不屑,“就算有牵扯也正常,打着我旗号办事的人多了,我也管不过来不是!”说着,又笑道,“就算我真有牵扯,说句好不听的,还有万岁爷给我做主!” 郭官僧的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了,李景隆的言外之意,他这样的身份,别说是这种小事,只要不是谋逆大罪,皇上都不会把他怎么样! “既如此,那就是他们瞎说!”郭官僧笑笑,摆手对身边人说道,“去,把他们舌头个割了,让他们乱说话!” “喏!”几个属下也不废话,抽出腰间玉柄小刀就奔囚车而去。 不多时,渗人的惨叫声响起,让人太阳穴突突的。 “您.....”赵石忍不住开口道,“人犯的舌头割了,怎么审讯啊?” “国舅爷放心!”郭官僧笑道,“舌头没了,他们还可以写字啊!”说着,又拱手道,“国舅爷,曹国公,下官职责在身不能久留,先告退了!” “成,回了京城一块吃酒!”李景隆笑眯眯的说道。 “那下官就等着您的帖子!”郭官僧又笑笑,然后好似刚想起来一般,开口道,“对了,您还不知道吧!我四叔也马上来淮安了!负责淮北军务!” 第260章 原来如此(2) “公爷,其实您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就是一时没看明白而已!” 杨溥笑道,“晚生看来,您之所以忧心忡忡,大概就是和朝局有关系!” “对!”李景隆一拍桌子,“这一年来,朝堂上的事,我竟然看不明白了!” “万岁爷乃是圣主,若是都让臣子看清楚了,就不是万岁爷了!”杨溥凑到李景隆的耳边,“既然朝堂纷乱,那就梳理一番!” “对!”李景隆一拍大腿,“你帮我撸一撸!” 杨溥微微后靠,“是捋一捋!” ~~ 桌上摆了一壶酒,两盘菜,李景隆听,杨溥在说。 “当今皇上和太上皇用人不同。”杨溥低声道,“太上皇以严刑峻法治国,但素来不喜频繁调动官员。只要臣子操守无碍,品德端庄,办事嘛,差不多就行。然后按部升迁,到了封疆大吏的位置上往往就是一呆数年!” “而皇上呢!用人以才德为先,又素来不喜老学究保守之人!”杨溥继续说道,“但皇上也考虑到朝局要以稳为主,不可大动干戈。所以先是把各省布政司的副手,乃至按察司监察御史都换了个遍!” “等会!”李景隆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刚才那句话说到根儿上了,皇上最讨厌满口之乎者也满肚子道德文章讲什么无为而治的老学究!”说着,顿了顿继续道,“皇上现在喜欢的,是勇于任事,不怕得罪人,且敢于挑战前人所不能的官员。就好比辛彦德,放老爷子那会儿,脑袋掉十次了,可在本朝却是钦差大臣!” 杨溥喝口酒,随即又道,“前些年,皇上之所以对朝堂没有大动干戈而是文火慢炖,在晚生看来除了不想朝堂不稳之外,也是因为新君刚刚登基,不能给下面留下刻薄寡恩的印象!” “嗯!”李景隆点头道,“这个我明白,就好比带兵。无论去哪个营头,总要先给那些老泼皮们点好处!” “现在,您觉得皇上还用得着给谁好处吗?”杨溥笑道。 李景隆骤然一顿。 朝局经过这两年,已被皇上完全控制住了,真正的一言九鼎金口玉言。 凡人都以为当了皇帝,天下人就该都听他的。其实则大大不然,君权和臣权,有着天然的冲突。 就算老爷子那样的开国之主,也是经过多少年的铁血手腕之后,才能做到言出法随。 “您且看,早先朝堂上有刘以行大学士为代表的清流,现在哪去了?后来有凌学士代表的实干派?现在实干派是不是也.....?”杨溥笑道,“文官集团经过南北榜案,一系列的朝堂调动,编撰古今图书等,已被皇上弄得服服帖帖!” “还有南书房!”李景隆沉思开口道,“于群臣之上置南书房,不但于公务事半功倍,还阻隔了文官当中的派系之争!” “公爷远见卓识!”杨溥笑了笑,继续说道,“文的之后,就是武的了!以票号发军饷,先让督军府和兵部,清查各地卫所屯田军仓兵员之事,就是要改革武备!” “所以!”李景隆眯着眼睛道,“皇上应该想到,他第一次下旨后,五军都督府还有兵部一定做得不够好。所以,紧接着就开始各省总兵官都指挥一级的武将调动!” 杨溥笑道,“皇上一开始也是给了武人们很多面子的!”说着,继续道,“但武人的事不比文官,要更谨慎。是以在将领调动之后,就让您下来以钦差之身清查!” 李景隆忽然摆手,不让杨溥说话,自己陷入沉思。 半晌之后,抬头道,“若是我做的不好呢?” “那您......”杨溥说着,用手掌擦下桌子上的酒渍,“您必须要做好,因为皇上现在手里无人可用!” “怎么说?”李景隆立马来了精神。 “清查军仓等事,搞不好是要闹兵变的!”杨溥低声道,“这可等于是对那些各地的军头们进行清算,更是要杜绝往后的喝兵血!您想,若全大明境内,以后都是票号发军饷,取消军户,以兵部兵册为准发钱粮,谁还能喝兵血?” “你接着说!”李景隆好似明白了什么,“怪不得我这大半年始终琢磨不明白呢?敢情全是套,一套接着一套!” “这种事,必须要有威望的人来干!”杨溥压低声音,“您再想想,这时候皇上点了郭四爷为锦衣卫同知,让郭老侯爷来淮北代理淮西军务的用意?” “哦?” “哦!!” “哦.....” 李景隆连续三声感叹,各代表不同情绪。 疑惑,惊讶,继而意味深长。 “呵!”忽然,他笑出声,“可怜那郭小四,还以为终于翻身了,赶上皇恩浩荡该他飞黄腾达啦,哈哈,哈哈!殊不知,他以后怕是祖坟都要被那些武人们骂炸了!” “还有郭老侯爷,一辈子半点得罪人的事不干,临老临老,还得被皇上拉出来,当一回门神!” 其实他内心之中还有句话没说,用勋贵子弟来当充当抓人审判的鹰犬刽子手。那淮西勋贵在军中那些积攒多年的威望,还有人脉,只怕没两年就消耗殆尽了。 那群老家伙,他们死也好活也好,他们的家族都彻底和军队没有半点关系了! 皇帝这一手高啊!杀人诛心! 但紧接着,他神色一变。 第261章 锋芒(1) “我大明共有有十六个都指挥使司,朕把其中最为要紧的,也是最为驳杂的湖广交给你!” 朱允熥低头喝口茶,继续说道,“湖广都指挥使司下辖三十四个卫,四十个千户所,七个仪卫司,三个牧群所,数十万官兵上千员战将,朕都交给你了!” “臣,叩谢皇上天恩!”常森跪地叩首。 “先不要谢!”朱允熥笑道,“也无需谢!朕用你,不光是因为你是朕的舅父,更重要是朕看重你的才干。当然了,若是你辜负了朕,愧对了朕的这份看重,也难逃国法!” 闻言,常森的肩膀陡然一抖。 “湖广和内陆中原还有所不同,情况有些棘手,不能和中原行省一概而论!”朱允熥正色道,“湖广境内一半是武昌长沙这样的鱼米之乡,商贸行省之地。另一半呢,却是高山密林汉蛮杂居,虽有沃土,亦不愁水利之便,但始终不能成我大明的另一处粮仓!” “且民风彪悍,土司多桀骜,素来让地方官府头疼。你此去湖广,军政的上事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应当清楚。其实朕要的很简单,就是查清楚我大明的卫所里到底有多少兵,有多少可战之兵,有多少屯田,有多少人,革除军中那些旧弊!” “比军务更重要的是,民政!” 大明开国至今,还是秉承着老爷子一开始的观念重武轻文。各地行省设布政使司,按察司,还有都指挥使司,这就是地方上的小三司。 都指挥使司除了军事之外,还管理着治下所有卫所的土地人口,刑事诉讼,甚至包括商业贸易等一系列民政。 “国朝开国时,曾从江西移民填补湖广。”朱允熥又道,“三十年来才使得湖广元气渐复,但朕看来还是远远不够的。”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墙上的寰宇全图前,指着上面标注好的地方说道,“直隶,浙江福建等地,商业日益兴旺!” “地方上也好户部也罢,给朕的折子上都说因为棉布丝绸实在太赚钱了,所以这几处的耕地日益减少!古人数常熟熟天下足,苏熟一代现在百姓已经不爱种粮食了,万一哪天闹粮荒了怎么办呢?” “这些年,朝廷越发的依仗长沙以北的湘北,还有汉江平原两处粮仓。可在朕看来,远远不够。再说,湖广境内不缺河流,气候宜人,可渔可耕,这么大一块地方若是总这么悬着,岂不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吃吗?” “你到了湖广,军务你要管,移民你也要管。朕早已下旨,赦免了天下贱籍之民。这可不是一两百人的小数字,仅直隶一带就有数万人啊!” “出海他们也不愿去,那就只能安置在湖广了!所以朕给了你一个前军都督的官职,移民纳入军管,但不归属你治下的卫所,而是直接给与民籍!” “一任都指挥使是五年,五年内朝廷要移民六十万。湖广之地比其他地方好了百倍,首先不缺水利,到处湖泊纵横。又不用朝廷大笔的钱粮支持,有水就有渔,山上还有各种物产,哪怕是苦一点,也不至于饿肚子.......” 年轻的皇帝站在地图前,意气风发的指点方遒,一时间常森的视线竟然有些模糊了。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有些难以言喻。 如今的皇帝,眉宇间满是自信,从容不迫。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威仪和威严。 曾经那个私下里对着舅舅们抹眼泪的皇孙,如今是真的长大了。 曾经那个需要太上皇牵着手走上龙椅的皇帝,如今是真正的帝王了。 他不再需要谁了! 即便有所需要,要的也是臣子,而不是...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浙地等处商贸兴旺是好事,每年给朝廷的带来大笔的现银,可银子毕竟不是粮食不能直接吃!”朱允熥继续说道,“往后长江中下游之地所用之粮,尽数要取自湖广。尤其是直隶,乃至京畿。” “是以,湖广之地必须成为我大明的鱼米之乡,必须人口稠密百业兴旺......朕说的,你听清楚没有?” 常森一愣,赶紧叩首,惶恐道,“皇上,臣.....这等民政之事,臣骤然听这么多一时半刻也记不住。”说着,带着些惭愧,“若是领兵打仗臣还......” “呵!”朱允熥一笑,“嗯嗯,这么多民政上的事一股脑都交给你,是有些过犹不及!”说着,他返身坐下,喝口茶说道,“放心,朕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所以呢给你选了几个帮手。” 随后,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原户部右侍郎郁新,升任湖广布政司右参政,原江西布政司右参政金纯,调任湖广。户部给事中蹇义,桐城知县胡俨等调任至你的都指挥使司中任职!”说着,朱允熥又是一笑,“这几个人,可是朕深思熟路之后的人选,都是朝堂之上难得的后进之秀,有才干之人!” 说到此处,朱允熥起身扶起常森,“朕知道你心中或许还有疑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回去问你家养的师爷去!让你去湖广,就是要大张旗鼓雷厉风行。” “臣,肝脑涂地死.....” “哈哈!”朱允熥大笑打断对方,“让你去做事,不是让你去死,你们这些武臣呀,动不动就死,好像办不好事,唯有一死才能谢罪一般!” 常森跟着笑几声,“这....臣等自幼都是军法之中长大,所谓军法,就是不成功就成仁!” “两点!”朱允熥伸出两根手指,“一,整备军务。二,民政!” “臣遵旨!” 这两点让常森压力大增,他一辈子都在军营里,跟大头兵打交道是如鱼得水,可还要管理地方的政务,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 犹豫片刻开口道,“皇上,湖广之地,山林密集民风彪悍,还有....那些土司.....” 朱允熥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地方的老百姓不好管,力度小了不管用,力度大了直接杀了官差,一家人躲进山里。 别说官差,这些年那地方整乡整县对抗官兵的事也不是没有。还有土司,也是朝廷和地方官头疼的问题所在。 “你手下那么多兵,吃干饭的?”朱允熥淡淡的瞄他一眼。 “可是臣......”常森说着,又顿住了。 他是湖广都指挥使司掌印都指挥,还是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 他可以管理整顿军队,但却没有皇帝授予的调动军队,乃至指挥军队作战的权力。 第262章 锋芒(2) 都指挥使司的权力太大了。 管理军队的权利,民政权,财政权,人事权。若是再给他随意调动军队,指挥作战的权利,那和唐时的节度使有什么区别? 大唐怎么亡的? 藩镇之乱五代十国影响了这个帝国多少年? 史书之鉴历历在目,不可不防。 所以大明朝虽是重武轻文,给了武臣们最大限度的权利,但是绝不能给他们随意调动军队作战的权力。 人的野心,都是权力滋长出来的。 朱允熥之所以把他从西安调回来,除了他侄儿那事之外,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他权力太大了。大明朝十六个都指挥使司,唯独他汤軏除了陕西都司都指挥使加西安镇总兵之外,再没有第二人有这项殊荣。 大明朝的惯例,倘若发生战争,是朝廷选派大将军或者总兵官。如当初蓝玉傅友德等人出征,都是从中枢拿了帅印,加各种将军或者总兵官衔,去地方上集结军队,然后调动指挥作战。 战时,都指挥使没有指挥军队的权力。 ~~ 闻言,朱允熥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半是笑半是认真的说道,“不听话的山民,布政司有权征缴。那些不服王化的土司么....湖广之地楚王湘王分封之土陈兵之处,你可知会他们呀?” “他们?”常森一愣,更是想不明白。 皇上对这两个叔叔,从来都是没什么好眼色的,怎么还会让这两个藩王领兵作战? “皇上,依臣所见,还是不必让两位王爷千岁带兵....这个,若是有土司不服管束,臣的意思是,若是小打小闹就联合湖广布政司以雷霆手段镇压,若是真的要调用大军的话,还是要朝廷.....” “呵!”不等他说完,朱允熥就笑了。 到底是自己的舅舅,说话比旁人随意许多,也没那么多弯弯绕。 常森的意思很简单,楚王也好湘王也好,让他们一边待着吧。宁可到时候麻烦点,也别给他们出封地的机会。 “行,朕给你小打小闹的权力。”朱允熥笑道,“但,你要约束好部下!” 所谓的约束,就是怕那些大头兵们杀良冒功。 朝廷管着他们还不安分呢,隔三差五就要洗几个蛮人寨子。若不是管束,谁还屯田啊!干脆都拎着刀子,各处找人家土司的麻烦去了。 “臣遵旨!” 朱允熥又是一笑,“行了,你且回吧!回去好好准备,这几日就赴任!”说着,又道,“朕再嘱咐你一句,这差事对你呀,难处比好处多!你是外戚又是勋贵,正是文官们掐眼睛看不上的人。给你湖广都指挥的官职,说不定多少文官正在暗地里摩拳擦掌等着看着你的笑话呢!” 说着,叹口气,“掣肘你肯定是有的,朕耳根子也不会太清净!” “嘿嘿!”常森笑几声,“有皇上在,臣不怕那些遭瘟的书生!” “还有!”朱允熥话还没说完,眯着眼睛,“朕把长江内河水师给你!” “嗯?”常森一愣。 朱允熥放下茶盏,“长沙武昌都本是天下繁华重镇,尤其是武昌,朕听说为了停靠在武昌,长江上的商船还要贿赂水师官兵才能进武昌港。可是,呵呵!这几年武昌报上来的财税,还没有徐州一地多!你去了,给朕看看,到底谁那么胆子,敢动大明朝的商税!” ~~ 常森走后,朱允熥再起产起身,走到寰宇全图前,默默观看。 他一直以来所筹划的,现在才露出端倪。 第一,精兵简政,减轻国家的财政负担,裁撤掉没有必要养活的军队。在精兵简政的同时,出了兵员数目之外,还有国家的真正人口,田亩精准的清查。 第二,依地而治。 各地各省,根据不同的情况不同的治理。南方沿海商贸发达的地带,一味的强调农耕是舍本逐末。但国无农不稳,在浙江广东福建等地商业越发兴旺的时候,内陆的粮仓越发的重要。 在他未来的计划中,南方以湖广为粮仓,关乎长江中下游的肚皮问题。北方以山东河南为粮仓,涉及到边军的军粮。 而沿海地带,则是大明帝国的钱袋子。 商业上的事不干预,农业上的事要抓紧。左手钱,右手粮。 粮食问题到任何时候都是大问题,原本时空大明朝等到嘉靖时期,浙江等地数次闹出饥荒,才开始重视这个事。而到了大清朝,虽是号称闭关锁国,可清朝的统治者却看清了这个问题。 钱袋不能丢,但必须给钱袋子找个粮票。 所以到了大清朝,湖广熟太下足。 其实最好的粮仓,除了湖广之外,就是那一片白山黑水,那一片最肥沃的土地。 在后世,光是黑吉两省每年的粮食,就可以养活三分之二的人口,大平原耕地多,土地肥沃自然灾害少。 但此时,那边他妈的东北虎比人多,帝国暂时没有那个资本,也没那那个能力去开发。 当然除了建设粮仓的重要性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通过对农业的重视,同过移民开垦,通过国家手段进行屯田兴修水利,可以把地方上原有的格局打破。 此后,取消丁税实行按亩收税,官绅一体纳粮,取消特权阶层才能事半功倍。 前两点,可以保证帝国的稳定,还有源源不断的,良性的财政循环。 有这前两点,才能保证第三点。 第三,才是开拓。 而这三点中,其实第三点最容易。 ~~ 却说常森着急忙活回了家,进门之后就找兄长常升,但不巧的是常升正在军营之中。 他心中急不可耐,连衣服都不换就吩咐身边长随,“赶紧把金先生请来!”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一位三旬年纪的儒雅书生,来到常森面前。 “先生快坐!” 别看常森他们这些无人看不起读书人,可他们心里知道,有事还得找读书人参谋。各勋贵之家找幕僚师爷,是不成文的规矩。 常家这位金先生,名金幼孜,也是大有来头。 他和工部侍郎练子宁是至交好友,正是练子宁的推荐,金幼孜才能入郑国公府为幕僚。 “二爷唤晚生......” “坐,喝茶!”常森亲手给金幼孜倒了一碗茶,低声道,“某心中有事,要先生谋划!”说着,大手挠头,“他娘的,现在老子脑子里跟浆糊似的,黏糊糊的!” “二爷且说便是!”金幼孜是江西人,举手投足都是读书人的风范,很是儒雅。 “是这么回事......”常森把前言后语跟对方这么一说,然后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等待下文。 金幼孜皱眉沉默,这一沉默就是差不多半个时辰。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二爷,您错了!” “嗯?我哪错了?” “您不该说若有战事,不让湘楚二王出面啊!” 常森愣住,“啊?我这....打压他们还来不及呢,再给他们兵权?” “这二爷呀!糊涂!” 金幼孜心中暗道一句,面上淳淳道,“二爷,你是否还记得洪武二十年的事?” 常森越发懵,“啥事?”说着,瞪眼道,“你这书生磨磨唧唧不痛快,我他娘.....” 金幼孜马上道,“洪武二十三年,太上皇下令让楚王湘王出兵清缴作乱的洞蛮......” “嗯,想起来了!”常森道,“圣旨是下了,结果人家哥俩就出城溜达一圈打猎游玩去了,回头一个蛮子没杀,还上奏太上皇大捷!”说着,叹口气道,“太上皇被骗了也没法子啊!亲爷俩能怎么着?自己儿子忍着呗,点了傅友德为总兵我二哥为副,集合了湖广六个卫的兵马!” 金幼孜见他还是不开窍,继续说道,“您想,太上皇的旨意,这二位千岁都敢违逆,那当今呢......” “违抗皇上的旨意?他们敢?”常森砰的一拍桌子,“老子亲自带兵剿.....”说着,他忽然明白了,看着金幼孜,“你是说?” “嗯!”不容易啊,终于开窍了。 金幼孜点头笑道,“这二位违抗太上皇,那是亲爷俩,太上皇忍了。可当今能忍吗?当今巴不得他们不遵圣旨吧?再说,他们带兵,定然有许多僭越的地方.......” 啪! 常森一拍大腿,金幼孜蹭的跳起来龇牙咧嘴。 “对不住拍错了!”常森赶紧道歉,拉着对方的手说道,“我离不开先生了!这么着,我马上去湖广赴任,你跟着我去,薪金就一年一千银元,外加...俩个丫头!” “不是!”金幼孜愣住了,“晚生还要准备下一届的恩科!” “有我你准备什么?”常森不屑道,“进士老爷算个求毛!回头帮我办好了差事,我举荐你直接当官,不比考进士强多了!考进士你还得写字呢!” 第264章 馒头(2) “过去,咱们在军中那套行不通了!” 常升深深叹气,“整顿军务就在于整顿二字,皇上派你去,不是让你当老好人的!若是出征打仗,有些事要睁只眼闭只眼。但整顿湖广内陆的卫所,你若是敷衍.....” 忽然,常森身子一抖,他猛然想起皇帝的那句话,“你若办不好,军法处置!” 这时,就听常升继续说道,“其实这次带你去湖广,也是皇上给咱家,给你我留着脸呢?” 闻言,常森诧异的抬头,“二哥,这话从何说起?” “哼!这半年来,皇上下旨调任了多少人?”常升神色不悦道,“你以为是寻常的调动?湖广那边多少卫所的烂事儿,不是没送到皇上御案上,而是因为有些事有你我的关系,皇上不想追究。” 一语点醒梦中人,常森只顾着想那些民政上的事,却没想到这一点。 他兄弟两人虽这些年都在京师当中,可和地方上的走动却从没停过。军中人的来往,远比文臣更加频繁也更无顾忌,所托之事也更加直白。 譬如湖广都司治下,除了他常家的故旧之外,安陆常德黄州三卫的指挥使,这几年走的也都是他常家的门路。 “二哥!”常森低声道,“你要是不说,弟弟我还一时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常升苦笑道,“都是一个爹生的,我能比你机灵多少?” “那......?” “徐辉祖!”常升挠挠头,“今儿一大早就找到我营房里去了,絮絮叨叨说了小半天,提醒这个提醒那个!”说着,叹口气,“他娘的,跟他们一比,咱俩好像一张白纸!” 常森皱眉,“这可是欠了他好大的人情啊!” “欠个屁!”常升笑骂,“要不是皇上首肯,他能去?他那人,嘴跟缝上了似的,半句话都不漏,他能那么好心提醒咱们?” 说着,又叹气道,“哎,要是李景隆在京城就好了!” “他在京城能怎地?”常森不解。 常升一笑,“他不但会提醒咱们,还会帮咱们,甚至直接告诉咱们怎么做才能让皇上高兴!” ~~ 紫禁城乾清宫暖阁。 朱允熥刚坐下,奏折还没看几本,王八耻就出现在门口。 “万岁爷,朴公公那边来请您,说是太上皇.....” “知道了!”朱允熥放下奏折,起身穿鞋。 前些日子因雨水大,耽误了老爷子种庄稼的大业,所以他老人家又搬回了宫里。 都说天下父母难当,养育儿女含辛茹苦。 其实公允的说,孝子也不好当。 孩子,是一个越来越懂事,从小到大欣欣向荣的过程。 而老人呢,则是迅速衰老。无论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变得异常脆弱。 孩子,不知道自己长大。 老人,则是可以清楚的看到生命的流逝。 “皇爷爷怎么样?”朱允熥出了乾清宫,对手在外边的朴不成问道。 后者好似也老了许多,头发全部花白了,脸上的皱纹跟鸡皮似的。 “今早上奴婢伺候太上皇起来,从起来开始老爷子就一直在床上坐着。”朴不成焦急的说道,“这都大半天过去了,水米没进,奴婢小声的问了几次,他老人家也不吭声,奴婢不敢多说,只能来找您!” “一天没吃东西?”朱允熥停步,皱眉道,“就那么坐着?” “嗯!”朴不成低声道,“连太子爷来了,他都没见!”说着,匀口气儿继续说道,“太子爷都没能靠前儿,别人就更别说了!” 说到此处,他声音忽然带了哽咽,“奴婢伺候了老爷子一辈子,还从没见过他老人家这样!就坐着,一声不吭的。他哪怕发火,看谁不顺眼,把谁拉下去杖毙了也成啊......” ~~ 朱允熥一个人,迈步进了永安宫。 寝殿的门虚掩着,外边所有的宫人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站着,大气都不敢喘。 朱允熥无声摆手,这些宫人们如蒙大赦一般,垂首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透过虚掩的门缝,恰好能看到老爷子盘腿坐在床上。 原本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此刻却有些暗淡无神。宽厚的肩膀,也不再那么有力。 “皇爷爷!”朱允熥推开门,笑着进去,“孙儿来看看您!” 老爷子眼皮半抬,眼皮动了动,算是答应。 “您可是身子不舒服?”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然后亲手扶着老爷子,斜靠在辈子上,又把老爷子的腿神展开,轻轻的揉捏着。 “这么坐一天可不行?听说您还没用膳.....” “咱快死了!” 一句话,突然从老爷子嘴里蹦出来。 朱允熥手上一滞,面色苍白强笑道,“您看您,您这身子强健着呢....” 如今已是四月了....距离那个日子越发的近了。 朱允熥不敢想,连想都不敢想。之所以最近一连串的圣旨发下去,不停的找事不停的找事,就是因为怕太闲了,想起这些。 “咱的身子咱知道,估计这回是完了!”老爷子的声音闷闷的。 “您不能乱想!”朱允熥只能劝慰,“您不是说了吗,还要再活二十年,看着六斤成家立业有子嗣呢吗?” “昨晚上咱梦着你祖母了!”老爷子忽然眼睛发亮,“还有你太爷太奶!还有咱!” ~~ “那梦啊,很怪,就好像咱的魂儿在溜达似的!” “那场景呀,就是咱小时候住的小院儿,从大门进去一个菜园子,然后就是咱家那两间土房!” “一进门,咱就瞅见你祖母在灶台上忙活呢,蒸馒头!” “然后就看着东屋里,你太爷太奶都坐在炕上,笑呵呵的看着咱!” “不是看咱,咱能看着他们,咱也喊,可他们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们看着的咱,是屋里头还有一个咱!” “那个咱呀,就是咱二十多岁时的模样!他就在屋当间挖坑呢,都半人多深了,还在挖!” 老爷子拉着朱允熥的手,眉毛颤抖着,开始讲述他的梦境。 “咱看着咱年轻的自己,在屋里挖坑!”老爷子继续说道,“不管咱咋喊,他们都听不见。咱想伸手去拉呀,可却根本就动不了,好似那魂儿就被人施法了,定在原地一般!” “这时候!”老爷子的手猛的一紧,沙哑着说道,“咱听着炕上你太奶发话,她老人家乐呵呵的说,重八呀!够深了别挖了。大孙,你猜挖坑那个咱说啥?” 随后,老爷子不等朱允熥回话,继续道,“挖坑那个咱说,快啦快啦!” 瞬间,朱允熥有些毛骨悚然。 梦境这个东西,有时候不得不信..... 但他还是压着内心惶恐的情绪,拍着老爷子的手背,“皇爷爷,您呀是想太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咱刚说完快啦,你祖父就从外屋地进屋了!”老爷子猛的再次拽紧朱允熥的手,“她端着一个碗,放在炕头上笑着看咱。重八,吃吧!” “您太想祖母........” “一个碗,里面摆着着三个馒头!三个大白馒头......” 馒头,上供用,贡品是三个。 第265章 因果(1) 年轻人,或许觉得生命的尽头很遥远。 而老人,则是冥冥之中似乎能看到那一天,那一刻。 有人说,这叫注定。 还有人说,这是轮回。 听着老爷子讲述他的梦境,朱允熥的心中无比苦涩。 他轻轻的拉着老爷子的手,靠了过去,然后缓缓的帮老爷子抚摸着后背。 老爷子的手,比以前更瘦了,上面还是满是老人斑。曾经有力的关节,现在僵硬得像是石头。 “看您说的!”朱允熥忍着心中的酸楚,柔声劝道,“那是梦,梦怎么能当真呢?”说着,继续笑道,“孙儿看您呀,是最近老呆在宫里太闲了。也怪孙儿,没能天天都陪着您老......” “你有你的事,咱又不是小孩儿,用你陪啥?”老爷子闷闷的说了一声,然后目光直直的看着朱允熥的眼睛,“大孙,咱其实不怕死!” “您自然是不怕死呀!您不但不怕死,阎王爷见着您都要绕道!”朱允熥笑道,“您老尸山血海中......” “咱不怕死,咱怕受罪!”老爷子打断朱允熥。 然后,笑了下,很是平静的说道,“咱想着,真要是死呀,就哪天闭上眼直接他娘的过去算球!哎,咱一点罪都不受。咱省事,你也省事!” “千万,可千万别胳膊不能动,腿也不能动,躺在那跟活死人似的,啥事心里都明白,可他娘的就是张不开嘴!” “那样.......”老爷子说着,撇下嘴,“比死了还难受!” 爷俩从见面到现在,始终说的都是死呀死呀。 而且老爷子的情绪有些低落,朱允熥就故意让老爷子开心,岔开话头说道,“您离死早着呢!您呀,可千万别胡思乱想的。皇爷爷,您是古往今来都少见的大英雄,上天自然.....” 却不想,老爷子再次打断朱允熥,“咱不是啥大英雄!”说着,他叹口气,“不是人的事儿,丧尽天良的事儿,咱这辈子干的不比谁少!咱刀下,无辜的魂儿,比贼人多。” “早先,为了活命,咱杀人。” “后来,为了往上爬,咱杀人!” “又后来,为了地盘为了权力,咱杀人!” “再后来,为了得天下,咱不再杀人。可是为了咱朱家的江山,咱又不得不杀人!” “所谓的仁义,咱必须要做给天下人看。可咱骨子里就不知啥是仁义,你想想,就像咱刚当投军造反的时候。咱饿了想吃馍,咋弄?是不是得去抢?可馍馍给了咱,老百姓是不是要饿死?他是不是要反抗?所以为了吃饱肚子,咱就得抢人家的馍,要人家的命.....” “等咱手下有了几万人的队伍,这几万人是不是要吃馍。没有啊,是不是也要去抢。几万人为了吃饭,就要杀几十万人,抢几十万户。人家好好的家,就这么毁了,好好人就这么死了!” “咱一辈子,都在杀人!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十万........老辈儿人都讲,人呀这辈子是有报应的。咱能活这么久,已是老天爷格外给咱脸面!” “但.....咱放不下!” 说着,老爷子忽然攥住朱允熥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大孙,咱是快死的人了,可咱的报应还没来呀?” “您.........”朱允熥一时无言。 “咱的报应呢?”老爷子继续看着朱允熥,“还记得咱爷俩那次去栖霞山不?有个道士说,咱这辈子杀的人太多,造的业障,都要报在子孙的身上!大孙.....你说,难不成是咱死了之后,报应才来吗?老天爷看咱命硬不敢惹,要把报应加在.....” “皇爷爷!”朱允熥抚摸着老爷子的后背,赶紧劝道,“哪有报应一说啊,您是天子.....” “皇帝也是人啊!咱就是人啊,咱先是人才当的皇帝。啥他娘的皇权天授,咱这皇帝的位子是自己抢来的!”老爷子张口道,“什么上天之意呀,啥他娘的天选之人啊,那都是忽悠老百姓的。咱就是个人,是人就有报应!” 报应! 朱允熥明白老爷子口中的报应是什么,他也清楚老爷子心中放不下的是什么。 “咱不怕死。”老爷子继续说道,“咱怕的是,咱生前所做的事,最后落在.....”说着,老爷子摸摸朱允熥的脸,“大孙啊,咱以前是不信这些的。可人越老,越是觉得这世上许多事,都是有因有果!” 朱允熥的脸颊感受着老爷子掌心粗糙的纹路,低声宽慰道,“皇爷爷,即便是因果,也早就了结了!” “不!”老爷子摇头,“咱前半生的因果,是了结了。你皇祖母早早的就走了,你爹,你二叔,你三叔,这三个不孝子让咱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咱后半生的因果呢? 第266章 因果(2) “是,孙儿答应过您!” 朱允熥单举右手,“您老要是不放心,孙儿当着您老的面发誓,若是有违此誓,孙儿.....” 啪! 他脸颊,轻轻地被老爷子打了一下。书包阁 随后老爷子赶紧按下朱允熥的手,“瞎说啥呢!可不敢可不敢!”说着,双手合十道,“咱大孙年轻胡言乱语,不当真不当真啊,万事都找咱,不许找咱大孙.....” 朱允熥的眼眶,猛的就红了。 他拉过老爷子的手,揉了揉,哽咽着笑道,“皇爷爷,孙儿听说,五叔在凤阳挺好的,也知道错了。要不,孙儿把他放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老爷子的眼睛。 老爷子原本浑浊的目光中,渐渐浮现出一丝明亮的光华。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孩子怎样都是自己的骨肉。老爷子这辈子从来都是拿得起放下的,从来都是眼里不揉沙子,可到了自己儿子这.... “王爵革了,不能再给,不然孙儿的话就是...就是朝令夕改!”朱允熥苦笑道,“让他来京城陪您待几天,您亲自教导教导?” “好!”老爷子点头。 “您老别整日胡思乱想的,身上不舒坦就叫太医,心里有想不通的事儿就跟孙儿唠叨几句!”朱允熥继续道,“您硬硬朗朗的,多活些年!您要知道,您在,咱们这个家就在!您在,您的儿孙们还有个扑奔的人儿和念想。您要是不在,咱们这个大家就变成了几个小家。” 说着,他叹口气,“这些小家还不如人家民间兄弟之家呢?起码民间的兄弟子侄之家,家家户户都离得近有个照应。可咱们家都天南海北的,多少年都不来往一回。” “对对,家不能散!”老爷子又点头道。 “您在,孙儿和叔叔们都孝敬您,心里头也都有个归宿。就像老话讲的,父母在尚知来路,父母不在只有归途。您是咱家的顶梁柱定海神针,更是咱家的纽带!” “可不能总是死呀死呀的挂在嘴边,您心里不是担心别人说咱家如何吗?那些该死的鬼,他们活着时候都不怕他们,他们死了您还在乎?且让他们看去,看咱们朱家长长久久,看咱们朱家子孙满堂,看咱们朱家千秋万代!” “对对对!”老爷子不停点头,“大孙你说的对。刚才是咱怂了,他娘的他们是咱亲自下令杀的,活着时候咱都不放在眼里,死了更不成气候。陪,咱这辈子杀的人多了,还差他们几只恶鬼?” 第267章 暖阁(1) 叽叽喳喳。 翠鸟欢快的鸣唱,点亮破晓后的第一缕晨光。 红墙上斜斜伸展出来的枝头,一窝鸟儿在阳光中起舞。看起来,它们应该是一家。有些生疏却依旧乐此不疲扇动翅膀,想要翱翔的是雏鸟。每次起飞落下,都会让这些雏鸟发出兴奋的欢唱。 而雄鸟眯着眼睛蹲在枝头,略带威严的注视着他的孩子们,任凭雌鸟帮它梳理脖子上的羽毛。 乾清宫外,小太监李不全抄着手,饶有兴致的看着那群鸟儿。 然后轻声对身后的同伴说道,“哎,你说这鸟儿是怎么弄出孩子来的?” 他身后的小太监白白净净,显然岁数也不大,闻言诧异道,“鸟儿不是下蛋吗?” “蛋也是孩子啊!”李不全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他....他下蛋不就是生孩子吗?生孩子不得有.....啊,是吧?我这盯了好几天了,没见着啊?” “是啥呀?”那小太监显然没明白,想了半天噗嗤一笑,“你想知道?回头抓几只鸟儿翻身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活腻歪了?”李不全一缩脖,“那是万岁爷养的鸟儿,每天早上干爹亲自给它们喂小米。抓它们?干爹能把我爪子给剁了!” “剁就剁呗!”那小太监又是一笑,“反正都挨过一回刀的人了,还怕这个?” “滚,我他妈踢死你!” 李不全骂了一声,刚要动手,突然唰的一下,立立正正的站在墙根底下,大气都不敢出。 通往乾清宫外的广场上,一名朝廷大臣,正朝乾清宫而来。远处,更有几位大臣,从端门进入,进入乾清宫外的值班房中,等候召见。 ~~ 一张一人高的镜子前,朱允熥坐在雕花镂空的圆凳上,披散着头发,目不转睛的盯着手里的奏折。 他身后,王八耻小心的拿着一把象牙梳子,轻轻的帮他梳理头发。 尽管王八耻只要一抬头一瞥眼,就能看见皇帝手中奏折上的文字,可他还是低着头,就看着手里的梳子目不斜视。 忽然,他梳头的手顿了顿,然后趁着梳子滑动的间隙,左手的手腕飞快的抖了一下。 他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下一秒,皇帝低着的头,已经抬起来,看着镜子。 “怎么了?”朱允熥轻声问道。 “没...”王八耻强笑。 可面对皇帝的目光,王八耻不敢撒谎,左手摊开,手指的缝隙中夹着一根白色的长发。 朱允熥放下奏折,手指捏着那根白发凑到眼前,自言自语道,“去年好像还没有白头发,今年却一根接着一根的!” “万岁爷,您这都是累的!”王八耻继续梳头,揪心的说道,“每晚都是子时之后才就寝,刚睡几个时辰又要起来操劳。早些年,您中午还能眯一会,可这两年您都是连轴转。”说着,叹口气,“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 “嗯,知道了!”朱允熥淡淡的应了一声,继续低头看着奏折,显然那没把王八耻的话当话。 而王八耻则是无声叹息,将梳好的头发结成发髻,又从旁边的托盘中捧起黑纱冠,轻轻戴在皇帝的头上。 然后,他又低下头,帮着皇帝穿好白色的布袜,小心的套上靴子。 这套动作,他做了十几年,行云流水连贯自然。 就这时,殿外一个小太监低声道,“皇上,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到了!” “传!”朱允熥放下奏折。 传字声音落下,殿中包括王八耻在内所有的太监,躬身低头背对着殿门,面对着皇帝一步步退了出去。 他们退出去下一秒,何广义进来,叩首,“臣何广义叩见皇上!” “起来吧!”朱允熥抬头,“坐那回话!” 他们君臣二人说两句话的功夫,太监们已退到了十步之外。乾清宫门口,两名佩刀的侍卫门神一样驻立门口。 ~~ “昨晚上吩咐你的事,今儿一早就又头绪了?” 朱允熥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小口的吃着浓稠的南瓜小米粥。 何广义起身,双手下垂微微躬身道,“回皇上,您让臣留意的那些人,都是早年间臣办案时涉及的人.....” 朱允熥忽然抬头,“当初办李善长的案子,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噗通,何广义吓得站立不稳,直接跪下,额上见汗。 “臣当日只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李善长一案,由蒋瓛亲自督办,审讯查抄等事,都是他来负责,臣只负责管理口供笔录!”何广义声音有些颤抖,“就是把人犯说了什么,一一记录下来,然后交给太上皇!” 朱允熥沉默片刻,“可有大逆不道,诅咒之言?” 何广义的汗,顺着鬓角就落下来,“臣不敢欺瞒皇上,是有的!” 朱允熥又看他一眼,继续低头喝粥。 “回皇上,已革延安侯唐胜宗共有三子,长子继业守着一些田产,在定远老家务农,日子倒也过得去。次子隐居长沙,三子改姓赵,隐居永州。” “已革平凉侯费聚,长子在剿灭方国珍时战死,家中二子三十二岁时病逝。现只有个孙子,年十九尚未婚配,县学的学子,靠了三次秀才,都未中!” “荥阳侯郑遇春有六子,当日被问罪之后,其六子都被发配贵州,如今全在贵州军中。其长孙郑旺,母族乃六安侯王家。洪武二十三年追论胡惟庸案王家被夺爵,但并未问罪。这些年,王家时常资助这位外孙。郑旺也争气,千年考中了秀才,正在准备今科的乡试!” “故济宁侯顾时,共有四子皆因胡惟庸一案被诛....其孙顾琰,迁居四川......” 朱允熥忽然放下手中的羹匙,长叹一口气,“朕少时读大明开国记,这济宁侯顾时,是最早追随皇爷爷的人。皇爷爷过长江时,他是帐下先锋百夫长!” “回皇上!当初洪武二十三年追论胡惟庸一案的时候,济宁侯已病故,太上皇为了酬表功臣,追封滕国公!可是....”何广义低声急促的说道,“济宁侯的长子当时为金吾卫镇抚,素来和蒋瓛不睦,蒋瓛小人也,公报私仇,逼得顾家四位男丁身死狱中.......” 何广义不知为何皇帝忽然问起这些昔日的功臣子弟来,而且还要详细的追问这些人的下落。况且当年为了往上爬,他在案子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并不是那么无辜的。 是以从进宫以来他心中就一直非常忐忑,眼下听皇帝口风,惋惜顾家的遭遇,他赶紧把脏水直接泼给了早就变成人皮褥子的蒋瓛。 “你接着说!”朱允熥看他一眼,继续低声道。 这一眼,直瞄得何广义头皮发麻。 “营阳侯杨璟当日也因胡惟庸被问罪,但因身死未追责。其子杨通嗣爵,现为普定卫指挥使。还有一子杨达,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官授散骑舍人!” 第271章 怪谁(1) “卿等散朝后,就如何修这条连接南北徐州古道,再详细做个预案,下半晌给朕送过来。涉及民壮多少?钱粮多少?动用多少官兵?凡事要事无巨细!都去帮忙吧!” 朱允熥最后说了几句,诸位大臣纷纷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丫邓平到底说了什么?”朱高炽一边往外走,一边心中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他之所以这么想知道,是因为他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再加上刚才皇帝说散朝两个字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瞟了他一眼。 “洪熙留下!” 朱高炽的腿刚迈过门槛,就听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迈出去的腿刚落地,赶紧转身收腿,低着头一步步重新走了回来。 “皇上,您唤臣....?” 朱允熥先是朝窗外看了一眼,大臣们的背影正在远去,但他没有收回目光。 “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邓平刚朕说什么?” “啊?”朱高炽一,然后抬头,脸上满是懵懂,小眼睛眨眨,“皇上您说的....臣不明白呀?”随即,愁眉苦脸的说道,“臣...您这话从何说起啊?” 朱允熥收回目光,脸上带着微笑,“上前来!” “哎!”朱高炽微微躬身,探着头朝前几步。 咚! 对着朱高炽油光锃亮的大脑门,朱允熥一个弹指神通,脑瓜崩。 “让你装!” “哎呦!” “再喊,再喊还弹你!” 朱高炽捂着额头,“皇上,您怎么那么大手劲儿!” 他这回真不是装,猝不及防之下被弹得脑瓜子嗡嗡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朕把汤景他们的案子交给你,你就一点不上心?”朱允熥继续点着他的脑瓜门。 “我他妈还怎么上心,审都审了问都问了查也查了抓也抓了,就等你皇帝老子下令哪天开铡呢?到时候,我他妈还得当监斩官去!” 朱高炽捂着脑门,破口大骂。 “驸马王宁,陆贤!”朱允熥又点点朱高炽肉头的脑门,“自缢了!” “啊?” 这回,朱高炽是真惊了。 站在原地瞪大眼,张大嘴,不知所措。 这两人可是皇上钦点的要犯,更是驸马爷,就这么死在牢房里了? 再说那可是镇抚司的天牢,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对,镇抚司!”朱高炽脑中一亮,“赶紧把事推给何广义!” 于是,他马上开口道,“皇上,这案子是臣在负责,但关押人犯实在镇抚司的天牢......” “是你的说的,他们既是皇亲,即便有罪也别太过苛责。尤其是饮食起居上,不要怠慢!”朱允熥打断他,冷笑道,“按照镇抚司的规矩,进去的人犯都要扒了衣服,就留下贴身的小衣。” “是你起了恻隐之心,让他们还留着点体面,还让他们住单独的监舍!哼,结果呢,两人刚才在镇抚司里用腰带把自己吊死了!” “这.......”饶是朱高炽平日鬼主意多,可这会也有些麻爪了。 这么大的案子,人犯却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如何对天下人交待啊? 震惊,迷惑,忐忑,惶恐,紧张等一系列情绪,一齐涌上心头,让朱高炽心中狂跳。 “哼,他们到是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便宜他们了!”朱允熥怒道,“说到底,还是因你起了恻隐之心,所以才有今日的事。” “臣知罪!”冷汗,顺着朱高炽的鬓角,落到他的脖颈子中。 “哎!”这时朱允熥又叹口气,“死就死吧,反正都是要死的人!”说着,又看了朱高炽一眼,“不过你,难逃玩忽职守之罪。剥了你的金龙团服,还有玉带,仍旧在南书房效力以观后效!” “臣,叩谢皇上天恩!” ~~ 锦衣卫北镇抚司天牢。 何广义低头,看着地上陆贤和王宁,那两张狰狞且带着恐惧的脸,微微皱眉。 然后,又看看他们脖颈上的紫色印子,不耐烦的挥挥手。 旁边自有锦衣卫低身,把他们的脸用白布盖好。 “你这手艺,糙了!”何广义转头对身后的掌刑千户严十说道,“这活,干的不漂亮!” 严十咧嘴,讪笑两声,“关键是两位驸马爷临走之前不大配合,小的没办法,只能用了点手段!”说着,低头对那两具尸体说道,“两位爷对不住了,您二位也别怪罪,都是公事,下官也是没办法!” 何广义也再次看向两具尸体,心里默念一句,“二位,何某奉旨行事,要怪你们就怪自己吧,谁让你们犯了死罪呢?” 随后,他朝身后看了一眼,“公主府那边来人了?” “装殓的棺材,衣裳都准备好了!”严十低声道,“都堂,您看是让他们进来伺候两位驸马爷上路,还是让兄弟们抬出去,直接交给他们家里人!” 何广义想想,“兄弟们再辛苦辛苦,不差这一点活啦!把棺材抬进来,装殓好放进去,手脚轻点!”说着,叹口气,“你弄的他娘的这么难看,人家家里人见了,心里得多难受?” “是!”严十答应一声,转头吩咐。 然后他再转头,看了眼何广义,“都堂,小人听说那位新点南镇抚司同知,可马上进京了!”说着,又道,“听说,那位和咱们,可不大是一路人!” “当你的差吃你的粮,你什么时候学会多嘴多舌了?”何广义面色不善的训斥道,“把心思放在正地方,别想这些没用的!” 他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因为严十这句话,很是别扭。 “郭小四,南镇抚司......” “他现在就是我当初的位置,而且他还从中都锦衣卫留守那边带了不少自己的人手过来!” 越想心里也是烦躁。 随后,拂袖出了牢房。 经过旁边的牢房时,他微微转头,驸马傅忠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中瑟瑟发抖,看他的眼神中都是恐惧,显然是被吓坏了。 傅忠的嘴唇干瘪,几次想张嘴说什么,可都颤颤巍巍的发不出声来。 “驸马爷这边,要尽心伺候!”何广义吩咐身后人,“饮食起居不要怠慢了,派两个兄弟十二个时辰看着,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是!” 何广义点点头,又对着牢房中的傅忠一笑。 ~~ 天牢外,停着两台大车。 上面是刷着金漆上好木料打造的寿材,几个素衣老仆忧心忡忡的站在原地。 天牢中的锦衣卫出来,和他们交涉几句之后,不由分说的开始往天牢里搬棺材,还有准备好的寿衣。 几个老仆不敢拦着,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还要从袖子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金豆子,不动声色的塞到那些锦衣卫的手中。 还要嘴里道谢,“有劳了!” 看到这一幕,何广义不由得微微叹气,“哎!” 第272章 怪谁(2) “你们犯了法,皇上不容国法不容!” “可是老皇上疼闺女,就得想个这种的办法啊!” “不杀你们吧,皇上心里有气,没办法跟天下人交代!” “可是真杀了你们吧,往后公主和老皇上的外孙外孙女们,日子怎么过?” “尤其是老皇上的外孙子外孙女,他们老子顶着罪名被砍头,往后他们想找个好人家的亲事都难啊!” 何广义看着公主府那些老仆们,心中一边暗暗说着,一边暗暗摇头。 “不明正典刑,说他们羞愧自我了断了,送回家拉回去下葬,也算是老爷子给他这几个姑爷子,最后的体面了吧?” “呵,而且还可以对外说,其实本就没犯什么事,是锦衣卫逼得驸马爷如何如何.....是驸马爷不堪受辱......” 这样的说法,显然比触犯国法被明正典刑更容易让人接受,对公主和公主的孩子们也更好。起码,还没有把他们的罪证大白天下,驸马的孩子,老爷子的外孙子外孙女将来也可以理直气壮的活着。 而且,砍头没全尸,这么着还给了个囫囵尸首。 “哎!”何广义心中又叹口气,“难啊!” 他这句难,不是说别人难,而是说他自己难。 因为英明神武的是皇帝,两袖清风的是大臣,只有锦衣卫里外不是人。 忽然,他脸上一笑,“幸好,皇上还找了个人背锅!” ~~ “我呸!我他妈谢谢你,我谢你八辈祖宗!” 朱高炽低着头出了午门,上了自己的马车,放下帘子就无声的破口大骂。 骂着也不解气,撩开帘子,指着紫禁城奉天殿的大殿屋脊,心里继续骂道,“真以为我傻,不知道你丫拿我打擦呢?熥子,我就没见过你丫这揍性的!” “镇抚司里死人了,你不找何广义你找我?” “哦,就因为我说给他们好吃好喝的?” “锦衣卫但凡他娘的多扫两眼,人能死吗?” “那地方人能说死就死?” “不对,人到底是自己吊死的,还是你让人给吊死的,你丫心里不清楚吗?你还呲哒我?” “还说我装?孙子才他妈装,咱俩谁装谁心里清楚!” “诶哟喂,剥了我的团龙袍,白玉带!我他妈谢谢您嘞。您受累,你丫赶紧跟我说,你他妈滚蛋吧,滚回北平去吧!” “那我才是真谢谢你,我给你磕几个!这应天府,老子一天都不想呆,你这皇上老子一天都不想看。最好让我回北平,哎,爷我正想吃打卤面呢!” 第274章 讹钱(2) “啪!” 毛骧一拍大腿,大笑道,“驸马爷,您难得聪明一次呀!” 胡观龇牙咧嘴,不住的揉着自己的大腿,脸上哭笑不得。 “但是,我还是得说跟您借!”毛骧又道。 “您这借,是压根就没打算还吧?”胡观都气笑了。 啪! 胡观一哆嗦,赶紧挪着凳子后退。 “对不住,习惯了!”毛骧眉毛动动,收回手呲牙笑道,“驸马爷您说的就过了,借是借还是还,不还也分很多种。承认了不还才是不还,我又没对您说我借了就不还,你怎么能说我压根没打算还呢?” “晚辈看您这样......” “借不借?”毛骧又翘起腿儿,盯着胡观。 饶是胡观脾气再好,这时候也带着火气了,他也是勋贵人家的二代子弟,又是驸马爷,能给他气受的人,还真他妈没几个。 “没钱!”胡观一摊手,“晚辈的家底估摸着您也知道,就是那些田产,好有我们家分家时候,老子给我留点散碎银两。不怕你笑话,这些年维持公主府的开销,都是靠人家公主的嫁妆!比如城外的庄田,城内的商铺子,还有家里头下人经营的几家当铺.....” “你借不借?”毛骧又道。 “我没钱我拿什么借?” “你跟别人借去呀!” “我......” 毛骧撇嘴,“知道你没钱,可你不认识有钱的人吗?我这事拜托到你头上了,你就得给我办。” 熊人! 绝对的熊人! 没见过这么熊人的! 简直熊到家了! 尤其是毛骧说话的时候,两只眼都不在一条线上,好似都没把他这个大活人看在眼里。 胡观忍着心中的怒火,“前辈,您不能不讲理。您要有事,我自然给办,可是您这.....我没钱我还得给您出去借钱,然后您还不还,您还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借钱,要用在何处,您又不是缺钱的人.....” “哎,我忽然发现个事!”毛骧笑道,“你适合说书去,口条顺溜!” 胡观的怒火已经到了极点,“前辈,这不是小数目啊!公主年俸一年才几个钱呀!三十多万?” 说着,闷口气继续道,“再说,您要用钱,您可以进宫找....” “我自己的私事,怎能跟两位爷张口?”毛骧忽然收敛了笑脸,瞥了胡观一眼,“你就说你借不借?” “您这是生讹我呀?”胡观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我上哪儿给您淘换去?” 第279章 内因(2) 一沓文书契约让邓氏看的有些发懵,她毕竟是妇道人家对这些事很是不懂。 而李琪则是很郑重,先是在青花釉里红的海碗中净了净手,然后用白丝帕擦了擦,仔细的拿来过,格外认真的看了好几遍。 “我记得你,你是管着当铺的掌柜的,姓张是吧!”李琪一边看一边随口道。 “少爷您记性真好,正是小的!”张掌柜面对少主,格外恭敬。 说起来在京师的生意场中,这位张先生也是有一号的人物。可他清楚的知道,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李家豪门赐给他的。 别说是李家的主人,就是李家内院的一条狗,他都要小心伺候。 “确定是驸马爷他家?”李琪抬眼,追问道。 “小人确定!”张掌柜半鞠躬,说道,“首先,抵押的这两间铺子,就是驸马爷的产业。这事早两年小人就打听清楚了,因为小人早两年准备把这两间当铺给吞了。他们规模不大,但在的地方好,平日的老主顾都是翰林院的穷清流,还有京官们。!” 说着,他顿了顿,“这事老爷也知道,小人禀告老爷之后老爷子还说做得好。老爷还教导小人,生意是做不完的,钱也是赚不完的,但人情若是糟蹋了,那就成仇了,冤家宜解不宜结!” “嗯!”李琪点点头,“你继续说!” “另外,您看这文书上画押的印记!”张掌柜又继续道,“庆之堂!驸马爷的字就是庆之,来帮他画押盖印的是他的老管家。那老管家,是从他们家上一代老侯爷那时候,就看着驸马爷长大的老仆了!” “嗯!”李琪再点点头,“知道他家为什么要抵押吗?” “小人没问,也不敢问!”张掌柜接着道。 “嘶...”李琪忽然皱眉,“两分利?” 张掌柜心中一惊,以为自己要的利息多了,忙解释道,“少爷,两分利是京师之中抵押拆借最低的利息了,而且三年的周期不加利,就等于从咱们这出去的三十万六万银子,两分的利息是年利!” “旁人借钱,咱们可都是月利,这两分利等于白借啊!而且,为了怕驸马爷多心,日后知道是府上的买卖。小人给的银票,是特意从苏州保达兴票号临时借的银票,都没敢在咱们府上的票号当中调银票过来。” 这就是为什么京师的银票钱庄干不过当铺的原因,裕恒当这样的当铺,不但名下有多间当铺,遍布大江南北,同时还有一样可以遍布大江南北的钱庄。 它做的就是左手进右手出的无本买卖! 别的钱庄票号敢跟他打擂台,都不用他背后的主人出面,自家票号略施小计,就能引起对方的挤兑。 “利息倒是没话说!”李琪又皱眉道,“可是光这两间当铺就足够三十多万了,为何还要人家的田庄地契?” “这.....”张掌柜苦笑,开口道,“少爷,按理说这两间当铺是够的,可是首先,咱们是活当,不是死当。若是死当,那就够,因为咱们随时可以接手那两间当铺!” “但活当就另当别论,只能按照市价的四成折现。至于地契,小人不能推。已经推了两车的金银珠宝,再把地契推出去,驸马爷那边也得多心不是?” 闻言,李琪陷入深思。 随后开口吩咐道,“来人,拿笔墨来!” “儿,你这是要?”邓氏不解。 “我给爹写信!”李琪把手中的契约交过去,郑重说道,“这事不大对,驸马爷是皇上看重的人,钱是咱家出去的,万一有事咱家说不清楚!” “不至于吧!”邓氏皱眉。 而张掌柜则是附和着点头,“小人也是这么想的!” ~~ 晚上,毛骧背着手,依旧跟个闲汉似的来到南康公主府。 两人在内书房落座,毛骧还在打量着书房中的陈设时,胡观则是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捧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 “请!”胡观摆手。 毛骧微微吃惊,“驸马爷,您这么快?”说着,拿起一沓银票。 呸! 先是往手上唾口唾沫,然后一张张的捻开。 “我就说么,驸马爷您肯定有点家底儿!”,毛骧脸上美滋滋儿。 “我有没有家底,你不知道吗?”胡观抱着肩膀,“你一句话,我把家底都抵押呀!才换来这三十多万,我现在还不知道三年之后我拿什么还呢!” “三年之后不用你还,有人还!”毛骧继续数着银票,就像个守财奴一般。 胡观心中一动,凑近些,“前辈,你要钱干什么,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了!” “我是跟你借钱了,但我不是要钱!”毛骧道。 “你都没打算还,还不是要?” “钱是我借的,但不用给我,我不拿!”说着,毛骧把银票,提到胡观面前。 顿时,胡观的脸如同泥塑的木偶一般,半点表情都没有。 “您这是?”好半天,他才开口道,“您直说行不行?” 毛骧翘起二郎腿,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啪的仍在桌上,“再给我办件事,把这钱按照上面的人头数平分,然后按照地址和人名,送到人家手里!” 刹那间,胡观似乎有些明白了。 拿起那个本子翻开,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生卒年份,死亡时间地点家中几口人,家在何处。 “您这是?” “都是我的兄弟!”毛骧叹口气,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收起来,带着几分郑重,“都是我死去的兄弟!” 第280章 真假?(1) 本该宁静无声的乡间小路,此刻却暴土扬尘。 一头驴,一头眉清目秀的驴,支棱着耳朵呲着大板牙甩着尾巴,欢快且飞快的跑在乡间的小路上。 尘土飞扬,这头驴清澈也愚蠢的眼睛却格外明亮。它死死的盯着前方路边一丛肥嫩的野草,就像是看到了合意的母驴。 哒哒,哒哒。 驴蹄子踩着地面发出声响,它身后拉着的小车却异常平稳丝毫不晃。 小车上一个把脸用毡帽盖住的男子,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哼唱。 突然,驴车停了,呲着大板牙的驴,歪着脑袋警惕的看着前方。 脸上遮盖的毡帽下,也露出一道目光。 一个老头,走得很慢,好似两头扣在一头儿,一边走一边用手帕扇着灰尘的老头,从小路的另一边迎面走来。 随后,老头在那头驴的前面站住。 驴车上,毡帽内的脸不再那么悠哉。满是老茧的大手,下意识的在身下摸摸。 那里藏着,一具机头已经张开的弩机,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宝刀。 可大手也只是摸了摸,且又紧张的不住握拳,松开,再握拳再松开。 “这驴不错!”挡住路的老头先开口,轻轻的摸着驴脖子,“肯定好吃!” 嗯!嘎! 大板牙锃亮的驴,惧怕的后退两步,把脖子扭向一边。 驴车上的汉子,利索的翻身下车,笑道,“您老不是自小就爱吃咸菜吗?” “呵!”对面的老头一笑,用手帕擦擦额头,又擦擦空空荡荡圆润的下巴,“有肉,谁他妈吃菜呀!” 随后,老头朝向几步,斜眼看着汉子,“走,怎么也不说一声?” “怕麻烦,不想惊动谁!”汉子咧嘴,无声一笑,抬头的同时,毡帽下是明明长在一起,却各不相干的眼睛。 “再说!”他又是一笑,嘴角牵动几分,“我这样的人,还是鸟悄的走为好!” 老头先没说话,而是先用手帕再次挥舞两下,然后静静的看着汉子,“真走?” “真走!”汉子说的斩钉截铁。 然后,老头弯着的腰,突然就变直了。这么一来,他显得比这汉子还高大了几分。 ~~ 阳光很旺,两人的影子洒落在路边青色的稻田中,野草上。 第281章 真假?(2) “你狗日的,要走也不说话,老主子多难受?” “你狗日的,自己不敢说还心里觉得老主子要把你咋地?” “你狗日的,真想把你咋地,你能活到现在?” “你狗日的,一把岁数全活驴身上去了!” 啪啪啪! 老头儿一个劲的抽,几下之后就没了力气,抽不动了喘粗气。 “你.....他娘的,你说你....该死不该死....杂家大老远从京城出来,一见面你他娘的就......杂家他娘的送你送出错来了?”老头上气不接下气的骂道。 “朴叔,您老快坐!”汉子赶紧把驴车腾出来,给让老头儿坐好。又掏出水囊,送到老头的面前,“您润润!” 咕噜咕噜,老头喝了两口。 然后脸色不善的瞥了汉子几眼,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呀,心太重了。” 汉子讪讪,“坏事干多了不都这样吗?” 忽然,老头咧嘴一笑,然后竟然有些好似长辈对晚辈宠溺一般的,摸摸汉子的头,“瞎说八道,哪干过什么坏事?听主子的话,咱们干的就都是好事!”随后,叹息一声,“放心,今儿你那些大逆不道之言,杂家不会乱说。” 说到此处,噗嗤一笑,“你又欠了杂家一条命啊!” “您的恩情,我这辈子是还不清了!”汉子感叹,“若不是您说好话,当初我.....” “不说那个!”老头儿摆摆手,“正是因为你死过几次,所以杂家不怪罪你,还要帮着你。”说着,深深叹气,又道,“这一走,再也不回来啦?” “找个没人的地方,粗茶淡饭也挺好!”汉子低头。 “你是见惯了尔虞我诈才想着疏远庙堂!”老头儿笑道,“可是人呀,都是贱皮子。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就是两天半新鲜,又会怀念当初呼风唤雨的日子。而且.....” 说着,他继续戏谑的说道,“而且江湖也不是那么好呆的!是,你毛骧一身本事,寻常五六个汉子近不得身!可别人惹不起你的原因,是你的身份!” “你若想当普通人,就要记得永远都低眉顺眼的。因为你就是一个人了,没有帮手了。哪怕是小痞子小赖子,都能跟你耍横,让你受气!” “你,准备好了吗?” ~~ 汉子正是毛骧,老头儿正是朴不成。 太阳微微偏斜,落日的余晖正好打在他俩还有麦田之上,一片红晕。 “我不欺负人就不错.....” “别嘴犟!在外头谁认识你呀?”朴不成笑笑,“做寻常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你应该比我杂家楚,寻常人就是一辈子都要忍气吞声。你能做到吗?” 毛骧眉毛一拧,“您知道的,我是想去做寻常人,但我不是真的普通人啊!您的担心,没必要!” “呵!”朴不成笑了,眉毛跟着动动,然后冲远处摆手,“过来!” 说着,他看了一眼毛骧,“放心,是我的徒孙,不是来杀你的!” 毛骧被说的不好意思,“您这话说的,嘿嘿!” 不多时,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太监,深一脚浅一脚的从远处过来,手中还拎着两个包袱,很是吃力。 等走得近了,那小太监一不说话,二不乱看,好似毛骧不存在一样,把包袱放在地上,然后低着头站在朴不成的身后。 “这一包,老主子给的!”朴不成一指其中一个包裹。 毛骧的心,忽然一堵,哑然道,“老爷子.....” 他缓缓低下身打开包袱,第一眼看到的是几张银票。但更吸引他目光的,是包袱中还有一个小包裹。 包裹用蓝布包着,打开之后,毛骧的手僵住了。 “他老人家说了,你哪天溜达够了,想回来了,穿上衣裳就回来!他老人家还说,在外边遇上事摆不平了,这身衣服能救的命!” 朴不成的讲述中,毛骧展开那件衣服。 簇新的,金线入手很硬,金线彩线组成一只活灵活现,威武狰狞的麒麟。 大明,麒麟服。 玉带,鹅冠,尖头靴....... 还有一把... 绣春刀! “我......”毛骧哽咽,“您说的对,我该死。竟然.....竟然那么大逆不道的想老爷子......” 这身衣服,等于是他毛骧的护身符。 他原还想着君心难测,而且还是老爷子那样的雄主。 却没想到,老爷子私下里.... 惭愧,羞愧,自责齐齐涌上心头。这时毛骧才发现,他伺候了那位帝王一辈子,原来却根本没看清过。 朴不成拍拍他的肩膀,“大逆不道的人多了,你还排不上!”说着,用脚尖点点另外一包,“这是杂家的!你不是说要找个家吗?家那玩意,他娘的忒费钱!” “杂家告诉你,这女人呀!啧啧啧,既要潘驴又要有钱。你小子跟潘扯不上关系,驴是挺驴。可你太穷呢,绝对是不成的!” 这一包袱,起码二十多斤。 里面装的,都是随时可以出手变现的细软。 珍珠宝石,项圈手链。金叶子都是方方正正,可以藏在腰带中方便携带的。 “叔...您.....”毛骧心里更堵。 “拿着吧!杂家要这些玩意没用!”朴不成喘匀了气,“说来惭愧,叫咱一声叔,咱也没啥给你的。就这点破铜烂铁,哎!”然后,他忽然又是一笑,看着毛骧,“哎,以后真有家了,生个一儿半女不?” 毛骧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大手挠挠头,“哪想那么远?” “生吧!多生几个,你就一个儿子,太单薄了!”朴不成点头道。 顿时,毛骧懵住。 朴不成看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无奈,“真要走,真要撇清关系,就要撇清得彻底呀!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有儿子?你自己就是做这一行的,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懂吗?这些年,蛛丝马迹下来,有心人能查到你儿子养在何处?既然要撇清,就不能留手尾呀,傻小子!” “行了,杂家唠叨了半天,耽误你上路了!” 朴不成扶着腰站起身,摆手道,“快走吧,一会天黑了!” 噗通! 毛骧跪在地上,朴不成没有阻拦,看着毛骧对着紫禁城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又看着毛骧,朝他磕了三个头。 “草,你他娘的上坟呢?”朴不成骂了一声,又摆手,“快走快走!” ~~ 清风不吹浮云,斜阳更低几分。 朴不成站在原地,脊背佝偻得厉害。 他皱着眉眯着眼,看着远处那模糊的身影,忍不住微微探身,想要继续用目光追随。 那身影走啊走,然后忽然又站在原地,猛的挥手。 “呵呵!”朴不成笑笑,只是笑容一点都不好看。 等到,那身影消失不见,连半点黑点都看不到的时候。他才无声叹气,转身。 “回宫吧!” “老祖宗!”身后的小太监上来搀扶,想说话,但还是忍住了。 他们穿过乡间的小路,慢慢的走着。 在他们走过的地方,似乎有很多黑影,无声的出现又无声的消失。 “老祖宗!”那小太监终于忍不住了,“上面的意思不是说要.....?” 朴不成皱眉停步,看着小太监,“你很喜欢说话吗?” “孙儿不敢!孙儿是怕您....” “你要是很喜欢说话,你就不应该来当太监而是应该去唱戏!”朴不成继续前行,“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第282 老狗(1) 衣服是给人穿的。 活人,穿的要体面。 死人,也要穿的体面。 而且死人不但要穿得体面,还要衬托生前的身份。 ~~ 朴不成说的回宫,不是紫禁城而是应天府外的行宫。 就是那个老爷子用来栽种洪薯的庄子。 马车在庄子外头停下,小太监搀扶着朴不成慢慢的从里面小心的下来。 “老祖宗您慢点!” 朴不成看了一眼这个徒孙,淡淡的一笑,然后目光看向庄子大门的转角。 一个白胖子弥勒佛一样的太监,乐呵呵的出现并且站在朴不成面前鞠躬行礼。 搀扶朴不成的小太监认得这个胖太监,紫禁城内官监的大太监黄不忠。 “行了,不用搀着了!”朴不成迈步进庄子,甩开小太监的手,“在外边你们搀杂家,杂家也就受了。可是在这儿在宫里,万没有让你们搀的道理!” 说着,直接迈步进去。 小太监下意识的要跟着,却不想下一秒直接被笑呵呵的黄不忠拉住。 “黄....” “嘘!”黄不忠笑笑,“跟杂家来!” 他虽笑,可眼中却是那么凌厉,还带着满满的不容拒绝。 同时旁边几个年轻力壮的太监,也面色不善的围了过来。 顿时,小太监的腿一软。 ~~ 他被人押着,上了马车,连回头都不许,就这么一路架着,从北上西门进了紫禁城。 然后下车,茫然的被人拉着拽着,到了西四所。 这儿就是民间说的冷宫,其实宫里没有冷宫这个说法,但民间相传的这个词儿,很是贴切。 和恢弘庄严的紫禁城相比,这里很是阴暗衰败,放眼看去在这里的宫人们,眼神中都带着迷茫带着畏惧,甚至带着悔恨。 而且,他们不停的忙碌着,浣洗局就在这边。 “从今天开始,你不在永安宫当差,在这边服劳役!”黄不忠依旧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说的话却很是让人胆寒,他对着远处勾勾手指。 一个青袍都变色的太监,跟哈巴狗一样跑来,“黄公公!” “新人,交给你了,好好打造吧!呵呵!”黄不忠笑笑,又看了已经懵住的小太监一眼。bookAbc.Cc 小太监已是愣住了,他从永安宫直接到了这边,无异于从云端直接掉落十八层地狱当中。他虽小可也知道,在这,不但有受不完的苦,且永无出头之日。 第283 老狗(2) 凉茶不是凉的,微微有些热。 入口先苦后甘,从内而外的舒爽。 这是一种药茶,喝它的作用不是为了解热,而是为了出汗。 人要是不出汗,就容易湿气重脾胃不好。再重一些就浑身无力,整日昏昏沉沉。 ~~ 老爷子仰头喝了半碗,满意的点点头,回头瞅瞅,“事办完了?” “回皇爷,办完了!”朴不成垂手笑道。 “他说啥了?”老爷子又问。 “没说,就冲着宫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朴不成上前,搀扶着老爷子坐下。 老爷子躺在竹椅上,微微眯着眼睛,“哎,可惜了!” 朴不成跪在老爷子身边,忽然叩首,咚咚。 下一秒,老爷子的眼睛猛的睁开,刀锋一样明亮,“放了?” “是!” 老爷子坐了起来,皱着眉头,沉默半晌,“你什么时候变得胆子这么大?” “老奴错了,您饶老奴一次!”朴不成再叩首。 他伺候了眼前这位雄主一辈子,深知道这位的性子。下面人犯错了,不要想着推诿解释,要先认错! 或许认错并不能挽救自己,但起码应该有一个辩解的机会。 “说,为啥这么做?”老爷子绷着脸。 他越是这样,越是怒火到达顶点。 “老奴一辈子没违背过您!”朴不成小心的揉着老爷子的腿,“这事上,老奴更不会违背您。别说一条命,就算是一千条命,只要您乐呵,老奴也不眨眼。” “可今日这事,是皇上的意思!”朴不成继续道,“老奴.....” “谁?咱大孙?”老爷子睁开眼,不解道,“他咋知道?” 朴不成微微一笑,“主子呀,小主子长大啦!” 老爷子眼珠转转,怒气减了大半,想笑却忍着,“他娘的!” 一句长大了,包含千言万语更包含很多看不见摸不着但确实存在的事。 “那人没跟您说要走,先跟皇上说的,然后皇上就找了老奴!”朴不成接着说道,“老奴不敢违背您,可是老奴更不愿意看着你们爷俩,因为这点事叽叽。” 说着,朴不成手一顿,目光看向老爷子的身后。 然后低眉顺眼的说道,“皇上来了!” “嗯!你怕我们爷俩叽叽,你还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吗?”老爷子依旧唬着脸。 “老奴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死人!”朴不成笑着,拿着手巾轻轻擦拭老爷子的双脚,“看在老奴伺候了您几十年的份上,您就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你狗日的别跟老子讲资格!” “老奴哪敢啊!”朴不成正说着话,朱允熥已进了亭子。 ~ “皇爷爷!您今儿气色不错!” 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先给了朴不成一个眼神,而后开口笑道。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骂道,“给你烧包的!大热天的你穿着团龙袍,不怕焐出痱子来?” 说着,不耐烦的摆手道,“一边去,身上一股热气!看你就烦!” “皇爷爷,孙儿在来的路上听人讲了个故事。您也知道,孙儿是生在福窝子里的人,民间的许多事都不知道,这故事更是无从辨认真假。所以呀,孙儿请您老给说说!” 老爷子微微睁眼,“你小子没憋好屁!” 朱允熥一笑,又给了朴不成个一个眼神,后者马上起身,站在亭子外。 “孙儿听说,有一户人家养了一条狗。那条狗帮他们看家护院,任劳任怨十来年。平日不给饭吃,那狗就自己去找是食去。逢年过节给两口生菜,狗尾巴摇得跟风车似的!” “十来年中,这狗无论怎么打,它都不跑。无论它跑出去多远,也都准点回家。可有一天,家里人忽然这狗呀,不在家里呆了!” “他就顺着山坡的小道,夹着尾巴朝山后跑!它老了,跑不动了。这家人呢怕他跑出去死外边,连续几次把他抓了回来。可不管怎么关它,哪怕给它好吃好喝的,哪怕给它肉,它一样要跑!” 朱允熥喝口水继续说道,“这家人就奇怪了,说这狗都老了,总往出跑什么呢?结果您猜怎么着?” “嗯!赶紧,油皮接着放!”老爷子哼了一声。 “结果这家人旁边住的老邻居说,狗就是这样,它能动的时候,自然在家里任劳任怨。它若是也知道老了,知道大限已到了,就找个没人的地方鸟悄的死,不让主人看见!” “这家人就纳闷呀!为什么呀?它死在家里也是死呀?” “那老邻居又说,其实狗呀,尤其是土狗呀,有灵性。它忠是忠,可它也知道谁对他好对他不好。大多数人家,自己养的狗是绝对不吃的,下不去手啊!可有些人家,看着自己家的老狗要不行了,不是自己家吃了,就是卖给饭馆子了!” 第284 沂州(1)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啊!” 沂州驿管之内,灯火下,看着手中刚整理出来的关于沿途各地卫所亏空的文书,李景隆忧心忡忡的说道。 他们一行先过淮安,而后到沂州,即将进入山东重镇青州府。 这一路行来,所过之处的卫所亏空让人触目惊心。就拿沂州卫来说,军仓也好,军屯也罢,几乎都成了世袭指挥使千户们的私人财产。 这些事其实都不用大张旗鼓的查,就摆在那儿,甚至当地的文官们都知道。 “越往北越难查,估摸着青州府府就有一个大窟窿!”邓铎看着手中的文书,脸色阴森。(我这个脑子啊,人名都弄差了,真是煞笔无用) “是呀!”李景隆叹口气,“北边儿!” 赵石闻言,不解的抬头,“为何越往北越难查呢?” “因为越往北,各卫的亏空越来越大!”邓铎低声道。 赵石依然不解,“何故?” “越穷的地方越有人贪!”李景隆微微一笑,“为什么咱们是从南往北查,就是这么个理儿!” 赵石皱眉,越听越是迷惑。 “军中的亏空和文官的贪腐是一个道理!”李景隆揉着发酸的肩膀,“南边毕竟守着江河湖海,没那么多战事,地方繁荣稳定,所以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来钱的地方就多,就不用眼睛只盯着这点见不得光的东西!” 赵石皱眉,沉声道,“可是南边也未见得多富裕呀?人口多,人均耕地就少,甚至很多山区,人均只有几分地!” “国舅爷,你没往深里看。北边儿,中原山东毗邻辽东防线,每年朝廷出塞也好,秋天整训兵马也好,调动的钱粮民夫都是这几个地方出的,再加上这边人口没南边多,前朝末年人口杀得十不存一,大明建国三十年来,就算没前朝的苛捐杂税,可身上的负担也不轻。军粮,养马,徭役...” “南边,起码没这些吧?起码不用帮着朝廷养马,不用出夫子给大军送粮,也不用去辽东塞外那些地方修筑城池,是不是?” 李景隆见赵石陷入沉思,继续笑道,“南边武官的亏空,也就是侵吞田产喝兵血。而北方因为随时要打仗,冒领军饷一定比南边更厉害,屯田不一定会侵占,但军仓军械物资等,一定是层层盘剥,甚至做些违禁品交易也是有的。” “还是那句话,他没有别的来钱道。你看徐州卫,人家守着运河呢!他不主动要钱,都有人送钱来。北边那些武官,谁给他们送?这几年鞑子都学精了,人头都不送!” “文官也是这样啊!”李景隆叹口气苦笑道,“没人孝敬,就只能眼睛盯着百姓了,盯着朝廷的拨款了,盯着税收。” 邓铎也跟着苦笑,“其实这边还好查一些!” 他这话只说了半句,沿途这些卫所无论南北都是太平地界,真正到了边关,哪怕是毗邻边关的地方,怎么查? 一群武官扯开衣领子,身上都是刀疤箭伤。嘴上喊着老子给大明朝卖命,你们来查我? 早些年不是没人查过,榆林镇那边一群大头兵,直接把下来的御史给吊树上,活活吊死了! “那咱们还查不查?”赵石眨眨眼问道。 “哈,自然要查!”李景隆爽朗一笑,“还要大张旗鼓的查,武官们可以不怕文官,但不能不敬我呀!”说着,挠挠头道,“就算不敬我,淮安还有郭老侯坐镇呢!” 赵石又犹豫,“那能查到吗?” 这话,让邓铎和李景隆都咧嘴笑了起来。 “天下的事,有什么是查到的?”李景隆长叹一声,“查,是对天下人说的。” 赵石蹙眉,“您说的有些深奥了!” “我这么比方吧!就好比某地出了个贪官,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都知道他是贪官,可他照样当官楼钱百姓敢怒不敢言没办法!你说,连要犯的都知道他是贪官了,他上边能不知道吗?” 李景隆笑道,“这时候,上边来几个官,说查他!用得着查吗?有查他那功夫一顿皮鞭下去,他去年吃什么馅的饺子都给你吐露出来!随便走访几个百姓,抓他几个手下,罪证确凿。” “那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的说查呢?还要从严慢慢查呢?要查得格外仔细呢?因为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的百姓都知道啊!你查快了百姓不拍手叫好!你越是慢慢查,这人越是大奸大恶,百姓就越是满意,懂了吧!” 赵石迷糊了,和李景隆相比他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懵懂小孩。 “所以呀,咱们不用查,就是走马观花!”李景隆指了下邓铎,“我和他的人脉,也用不着我们自己下去查。想知道什么时,自有人暗地里通风报信。” “那.....”赵石瞪大眼,“凡事不都是讲证据,就凭借....” “咱们只是查,不管抓!”李景隆正色道,“再说所谓的证据要那么多没用,一两条就够了!官场上的事国舅爷您不懂,锦上添花的没有,落井下石的一堆。见风不好人人反水,还用咱们费力查吗?” “咱们只需要查出谁是大头来,其他小的让他们自己咬,就大功告成了!”李景隆继续说道,“剩下的就是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头疼去喽!” 他说这些对于赵石而言,太晦涩难懂了。 但这些天下来赵石也从李景隆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最直观的就是对事物印象的改变。以前的他,看任何事无非就两面,好和坏。 而现在出来这么多天,他发现很多事不能只看好坏,还有利弊,甚至在利弊在内还要权衡。权衡最终的结果,大多是出于人性。 人,趋利避害的天性,人,自私自利的本性,人,和光同尘的特性。 他不懂,但他把这些事这些话都记在心中,反复品味慢慢消化。 “哎,国舅爷也不必太较真这些!”李景隆似乎看出赵石心中所想,开口笑道,“人呀,有些事是不到岁数感受不到的!”说着,摇头道,“不对,岁数呢其实就是个表面,有些人活了一辈子也四六不懂的!” “人呀,还是经验阅历,日后你经历得多了,被人坑几次,这些事你就无师自通了!” “男人!”李景隆拍着赵石的肩膀,“经验阅历,格局眼界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请问是?”赵石问道。 “执行力!”李景隆正色道,“执行力才是关键,没有执行力就是空谈!” 赵石若有所思。 忽然,外边有脚步声传来。 李景隆的亲兵李小歪从外进来低声道,“老爷,有信到!” “谁的?”李景隆头都没抬。 “青州总兵派人送信......”李小歪说着,似乎有些迟疑,咬着嘴唇,“是找舅爷的!” “嗯?”李景隆顿时侧目。 第285 沂州(2) 有地方上武官的信,李景隆一点都不奇怪。 他们大张旗鼓的出来,自有人要来拜码头。 可居然不是给他,而是给邓铎的。 “谁呀?”邓铎问道。 “名叫周泰!”李小歪说着,把信放在桌上,无声退下。 邓铎也不避讳谁,当着李景隆和赵石就拆开,皱眉扫了几眼,“呵,鼻子倒是灵,知道我和您奉旨办差,就贴上来了!”说着,随意把信放在李景隆面前,“早些年家里落魄的时候,可不见他靠前儿!” 李景隆看都没看那封信,问道,“谁呀?” “早先我们家老爷子攻南阳时的手下的马弁!”邓铎又哼了一声,“因功抬举他做了副将,后来我大哥当家的时候,就是还没犯事的时候,走我家的门路镇守襄阳。” 李景隆想想,“如今是镇守青州?他是犯事了?” “应是岁数大了,就谋了个这边养老的地方!”邓铎摇头,“反正好些年没联络了,我家如今庙小,呵呵!” 他俩一问一答,包括之前的动作赵石都看在眼里。 邓铎不避讳李景隆,而李景隆也不去看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这是双方对彼此的尊重,但言语之中又把来龙去脉说的清清楚楚。 忽然,赵石脑中想起刚才李景隆的一句话,他和邓铎的人脉! 人脉! 邓家已是落魄了,但还是能和地方上总兵这样的人物搭上关系! “还真是如爹说的那样,赵家跟淮西勋贵们比,屁都不是!人家再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赵石心中正想着,李景隆的目光看过来。 “国舅爷可知如今咱们往北走这条道,有啥说法没有?”李景隆笑问。 赵石一时懵懂,但随即反应过来,“可是当时太上皇北伐的路?” “正是!”李景隆大笑道,“当初正是故中山王开平王统兵二十五万,沿淮安攻青州济南!”说着,看了眼邓铎笑道,“这只是一路,另外一路则是我故去的岳父,宁河王率领精锐之师,出襄阳攻南阳!” 赵石忽然发现,邓铎的脸上瞬间充满荣光,神色激动。 李景隆喝口茶,又笑道,“国舅爷,您可知为何选这条线吗?” “晚辈愿闻其详!”赵石正色问道。 “当时呀!元廷尚有控弦之士百万,但论实力还在咱们大明之上,且还有王保保这样的名将!”李景隆说着,摇摇手指,“可千万别觉得王保保是败军之将,就看贬了人家啊!人家可是太上皇盛赞的天下第一好男子!” 这断历史赵石是知道的,当初众人都说常遇春是天下第一好男儿。而太上皇却说,遇春虽人杰,吾得而臣之。吾不能得王保保,其人奇男子也! 但他幼年读书的时候,老师对这段内容的讲解是,其实太上皇如此夸赞王保保是为了离间蒙元君臣。 这时,李景隆又话锋一转。 “二十五万精兵,直攻山东,大都近在咫尺。许多人都建议,直接兵发元大都。但太上皇确实,大都蒙元经营百年,燕云之地胡风太盛,又距离塞外辽东太近,若孤军深入作战不利恐有全军覆没之忧!” “所以是咱们北伐军大军在山东拐弯了,直奔河南!”李景隆笑道,“开平王扫荡山东全境,对北平行威逼之态。后和中山王兵出乐安常茹植入,先下汴梁后下洛阳,再和我岳父合并一处!” 说到此处,李景隆看着赵石,“国舅爷您听明白什么没有?” 赵石正听得入迷,摇摇头,“这里面还有其他原因?” “首先,此乃太上皇定下的北伐之策。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山东河南,一个是元大都的屏障一个是他的羽翼,咱们占了这两个地方,就等于先断了他的手脚!” “而之后呢!”李景隆讲得绘声绘色,“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北伐是正奇并用,相辅相成。”说着,他叹口气,“世人都夸耀中山王开平王之功,殊不知拔潼关而守这事当中,我岳父宁河王他老人家才是首功!” 说着,笑道,“当然,太上皇他老人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能王爵酬其功也!” 邓铎在一旁,双眼越发明亮,太阳穴一鼓一鼓,仿佛幻想着当日他父亲领兵厮杀的场景。 而赵石则是沉吟一番,“那....晚辈请问,偏师出襄阳和拔潼关....?” “这孩子不是武将的材料!”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嘴上笑道,“宁河王出襄阳攻南阳,等于直接断了元军从侧翼攻击我山东大军的可能,而中山王等之所以扫平河南不费吹灰之力,也是因为我岳父宁河王在正面强攻之因啊!” “河南平定,下一步就是陕州,当是时之他蒙元精兵强将只能退守陕西,任凭我大明虎贲调头,直奔元大都!” “哎!”说到此处,李景隆叹息道,“国朝论功臣,我岳父宁河王之功,稳坐前五!” 第286 各位爷(1) “六爷,七爷,十二爷,十七爷...这几位最近跟京师的书信往来中,都格外嘱咐了他们的门人,关注老爷子的身体!” 京师,礼贤坊文庙街,南山行。 这南山行,专门经营各种文人墨客所喜欢的雅致瓷器,价值不菲。 商行后面一间比较隐蔽,却又能看到街景的二楼中,胡观毕恭毕敬的站着,轻声开口。 能让胡观这么恭敬的,自然就是朱允熥。 他一身儒生的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个书生一般,坐在官帽椅上,轻轻吹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沫子。 此时的朱允熥微微皱眉,眼角带着几分清冷,“还说什么了?” “就是几位爷问询他们在京师的人,朝堂的动向如何,尤其是六爷!”胡观继续低声道,“他还骂了他在京师的人几句,说常侯调任湖广这么大的事,为何事先没有半点消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还问,户部为何一直盯着武昌的税款,连换了四个运转司的税课官!他还痛骂他的人是榆木疙瘩脑袋,就不知道跟朝堂诸位大臣们打好交道!” “最后,才是问了老爷子的身体。再三叮嘱,一旦老爷子身体有恙赶紧通知他。而十七爷的信和六爷还有所不同,十七爷是问询他的人,皇上您现在喜欢什么!” “哦?”这点倒是让朱允熥有些意外,因为宁王那个家伙,可是一向傲慢得紧啊。自己对他一再好意,换来的却是多年的不联系不上书连年货都很少送。 现在却主动要投自己的所好? 还有一点,朱允熥有些想不通。 怎么老爷子这几个不听话的儿子们,忽然想起关心他们老子的身体来了? 是,老爷子是他们的保护神,他们应该比所有人都担心老爷子的身子。可怎么就选在这个时间点?是巧合吗? 这些藩王是想找退路,还是觉得现在应该缓和跟他这个皇帝的关系? 至于京师中有这些藩王的人,朱允熥一点都不意外。 京师就是他们的家呀,他们在这出生在这长大,数不清的亲戚说不尽的故人。别说是这些藩王,就算是各个行省的封疆大吏在京师都有眼线。 至于他们在京师中的眼线都是谁,也很好查。若他们以书信沟通,每天进京城的信都是统一通过邮政的,各官员之家的信早就被锦衣卫和青眼格外关注着。这年头不像后世,许多人一年也就收个两三封信,不是什么繁重不可及的工作。 若是以人代信,那更简单。京师有严格的进出城制度,只要想查,你去哪一家,进去了多久都拿了什么,很快就一目了然。 再说藩王们在京师的人,无非就是过去和他们有瓜葛有关系的人,一小堆儿。 “还有什么?”朱允熥低头喝了口茶,继续问道。 胡观开口道,“六爷那边的人说,六爷如今宠他宫里的一个太监,许多事都交给那个太监去办,外人根本窥视不到。有一条可以肯定,那太监经常往来于六爷和十二爷之间。” 朱允熥放下茶盏,“他们手下的护军呢?” “一切如常,没有动作!”胡观正色道,“几位爷言语上不甚恭敬,但护军上半点没敢私募!” “啧!”朱允熥撇嘴,这可不是他希望得到的答案。 藩王们光是耍嘴皮子了,那就没什么大意思。若是他们不大安分,护军上做了手脚,那将来就名正言顺的有的说喽! 旁边的胡观,观察着皇帝的脸色,他都觉得心累。 不就是几个皇叔,您是皇上您随意摆布了就是。 实在不行等将来老爷子没了,暗中让人往他们几个王爷府里藏点龙袍玉玺吾的,就说他们有不臣之心他们要造反,谁敢不服? “藩王那边继续盯着,外臣呢?”朱允熥沉思片刻,继续问道。 “曹国公李景隆也给京师回信了!”说着,胡观上前一步,叩首道,“心中提及了那三十多万银子的事,臣愚钝,臣真是事先不知那是他曹国公家的产业,若不是这次偶然看到信......” 朱允熥一摆手,“行了!”说着,一笑,“你这驸马也忒憋屈,先是被人讹了三十多万,而后为了这钱又得去抵押借款。”说到此处,见胡观脸涨得满是血色,笑道,“不过,此举也足见你的实在还有本分!” “臣不敢!” “这钱,三年后毛骧不给你,朕给你,既不让你当赖账的也不让你欠李景隆的人情!” “臣,叩谢皇上隆恩!”胡观赶紧大声道。 随后,轻轻嗓子继续开口,“曹国公在写给郡马爷的心中也格外慎重嘱咐,让郡马爷留心老爷子的身体,一旦有变随时快马通知......” 说来还真是巧合,李景隆身边那是滴水不漏,用的都是他的家生子,就是几代人都跟着他家的绝对自己人。而他儿子那边,凑巧有个郡主的陪嫁丫鬟是青眼线上的人。 又很凑巧,这封信就在郡主闺房的梳妆台上被看到。 若是换做李景隆,阅后即焚且没他的允许谁敢进他的房间? “他.....”朱允熥再次皱眉。 怎么都选在这个时间点儿上,开始关心起老爷子的身体来了? 这无疑让朱允熥那根本就紧绷着的神经,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若是按照历史的轨迹,老爷子还真没多少好日子了! 就算是凑巧关心,也不可能都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始关心啊? 想到此处,朱允熥站起身看着窗外。 远处滚滚长江,风帆片片。 楼下鲜果摊位上,卖瓜的少女露出半截如藕一般的手臂。 一切都是春意盎然,又生机盎然。 但同时,这些鲜活的画卷背后,是飞快流速的时间。 “都继续盯着吧!”朱允熥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尤其是藩王之间的书信来往,他们说了什么要做什么都要清清楚楚。” “遵旨!”胡观垂手低声道。 ~~ “去,把那边的狗肉切半斤来,皇爷爷爱吃!” 长街热闹的集市中,闲逛的朱允熥开口吩咐。 周围是熙攘的人群鼎沸的人声,这原本是朱允熥最喜欢的环境。嘈杂热闹,烟火嬉笑..... 可现在,他心里却乱糟糟的,皱着眉仿佛有着很重的心事。 他想时光慢点走... 他想蝴蝶翅膀再动动,让老爷子.... 他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老爷子其实好好的.... 想的越多,头越乱。 “回宫!”不等切肉的回来,他就不耐烦的摆手。 这时,邓平忽然挤了过来低声道,“皇上,颍国公回京了!”说着,凑到朱允熥的耳边,“五爷也回来了!” 第287 各位爷(2) 五爷,就是周王朱橚。 颍国公,就是从高丽回来的傅让。 “人呢?”朱允熥问道。 “五爷暂安置在原先他在京城的王宅中!”邓平马上说道,“颍国公则是往宫里递了牌子等待觐见!” 朱允熥站在原地思量片刻,“先去看看五叔!” ~~ 各藩王在京师中都有自己的王宅,用作他们来京时居住所用。 其中属周王朱橚的宅子精美,但现在这座宅子..... 朱橚一身布衣,看着就像是寻常人家的汉子,站在院子当中,不住的看着曾属于他的一切。 而这座宅院的新主人,朱高炽则是有些惴惴不安的陪在一旁,脸上带着尴尬的干笑。 “五叔,这宅子不是侄儿....他是...皇上非要给侄儿。”朱高炽亲手奉茶,放在堆满鲜果的石桌上,“皇上的脾气您也知道,哪有侄儿拒绝的份儿啊!这回您回来了,那....侄儿就找皇上说去,一切物归原主!”书包阁 朱橚的眼神有些混沌,看来是圈禁的日子,让他这个天之骄子受尽磨难。 他看看远处,那些一闪而过的莺莺燕燕,再看看熟悉却又陌生的雕梁画栋,继续沉默。 朱高炽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深深皱眉摆手。 然后上前两步,“五叔,这宅子里如今的侍女,都是侄儿后来添的,不是您原来的.....” “有日子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朱橚端起茶盏,细细的品味,“也有日子没见过这么多鲜果了!” 说着,他拿起一粒樱桃,放在阳光下,细细的看着红彤彤的樱桃像是看着什么绝世珍宝。 “您.....”朱高炽想说什么猛然顿住,紧接着不甘心的问道,“您虽是在凤阳,可谁还敢在饮食上克扣您?” “没毛的凤凰不如鸡!”朱橚笑笑,把樱桃扔进嘴里,“坐吧,咱叔侄二人说说话!”说着,他先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的屋脊,“你也不必惶恐,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什么都看得开!” 说着,又是苦涩一笑,“其实,这般田地也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怪得谁来?” “您哪步田地我管不着,可是把您放在我家这.....” 朱高炽心中腹诽,突然得知周王朱橚暂时安置在他家中,对他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一般。 这可是烫手山芋呀!更是..... 他娘的要知道当年,周王和他们家之间可是有许多秘密的! 一想到这,朱高炽浑身的肥肉都在乱颤,吓得。 “这次皇上下旨让我来京师,还不知是福是祸!”周王朱橚又叹息道,“哎,福祸都无所谓,还是那话,怪得谁来?” 第288章 您没那么大面子吧?(1) 朱高炽踮着脚,抻着脖儿,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离去的背影。 只可惜他脖子太短,不管怎么抻都跟脑袋一边粗。 “呸!” 等终于见不到朱允熥的背影了,朱高炽暗地里啐了一声,心中骂道,“什么东西?那是你叔叔,是外人吗?你他娘的哎呦喂,当着人家面这通耍威风,你跟谁俩呢?都是朱家人谁不知道谁?扯什么天命,你不过是运气好投胎到......” 心中骂着不经意的回头,却见周王朱橚还在原地跪着抽泣。 他心中又是长叹,“哎呀,其实熥子也算是有人情味了!若是我皇帝,早就对这些叔叔们动手了,还能留到今天?各个先软刀子把他们权柄都削了,然后跟和面似的搓圆搓扁。” 他上前几步,搀扶起朱橚,“五叔,那个您缓缓心,缓一缓!” “我....!”此地没有外人,朱橚泪眼摩挲,说不出的可怜。 朱高炽心中又是一软,“您坐,坐下缓缓,喝口茶顺顺!” “悔不当初啊!”朱橚忽然嚎啕道。 朱高炽一时没懂,“当初什么?” “当初没听大侄子你的话!”朱橚跺脚道,“当初要是早听你的话,我何至于今天这个地步呀?辽东大战那边,我要是早听你的.....” “喝茶喝茶!”朱高炽一个激灵,就差把茶杯怼进朱橚的嘴里,赶紧低声道,“陈年旧事您还提他作甚?我早就忘了,您也应该忘了。”说着,哼了一声,“五叔,您要是真听我的,侄儿再多嘴一句。那些旧账,别管旁人知不知道,您最好还是都藏在心里!若不然....别忘了您现在还攥在人家手里呢!弄得人家不高兴了,旧账也给你翻出来,您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话音落下,朱橚的眼泪直接没了,放下擦着眼睛的手,眼珠子通红,然后一声不响的坐着。 “哪有一个好人,朱家门里哪有一个好人!”朱高炽心中又开始暗骂,“你这刚从凤阳来京城,刚见了皇上,刚有点转机,就开始给我下套了?” “过去那点破事,你早不提晚不提非要见了熥子再提,你是怕我忘了呀!还是用话点我要挟我?” “再说你大吵白嚷的干什么?真当我这王府铁捅一样?回头你嚷嚷完了你痛快了,你破罐子破摔了,我还得活呢!” “他娘的,以前是你的王府,现在就是我的王府,不给你就不给你,急死你!” 朱橚坐了半晌,转头闷声道,“那个....皇上刚才也没说如何发落我呀?我就一直在这待下去?” 他话音刚落,朱高炽的贴身太监苟不理就从外边跑了进来。 “爷,宫里来话了!!”苟不理点头哈腰,跟大热天发汗的哈巴狗似的。 “说!”朱高炽撇他一眼。 “让您!”苟不理开口道,“陪着五王爷去行宫!” 朱橚一呆,“京师修行宫了?父皇不是最厌烦修筑宫室吗?” 而朱高炽则是小眼睛瞪圆了,噘着嘴无声的嘎巴着。 若是有人会看唇语,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我陪着去行宫?怪不得你丫临走时候说什么叔侄团聚,敢情在这等着我呢?他去行宫见老爷子他就去呗,我去干什么?哦,就老爷子那脾气,回头见他儿子受委屈了,没地方撒气,再给我两脚?” “你丫有种,你怎么不陪着你五叔去行宫呢!他也是你五叔!还是你下令圈的!” 朱高炽心中一顿大骂,可他也清楚,只能无声的骂骂发泄下心中的憋屈之情。对于事实,改变不了也于事无补。 于是叹口气,“五叔,您要梳洗换衣衫吗?侄儿这就带您去见老爷子!” “不用不用!”朱橚站起身急道,“我这些日子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父皇!”说着,眼泪又下来了,“我对不起父皇,对不起母后,对不起朱家的列祖列宗...呜呜...” 朱高炽看看朱橚,本是灰色的棉布常服,袖口都磨白了,他暗中撇嘴,但嘴上还是要提醒,郑重的说道,“五叔,侄儿觉得您还是换身衣裳再去!”说着,一点对方的袖口,“您这样,好似谁亏待了您似的!” 随即,又是笑笑,“当然,换不换在您。可是皇上临走的时候说的话....您应该没忘吧?” “哎呦,看我!”朱橚一拍脑门,“一听去见父皇,就欢喜得什么都忘了。多谢大侄子提醒,我这身衣服确实太寒酸了!” 朱高炽面上一笑,心中暗草。 “朱家人,就他妈没一个省油的灯!” ~~ 行宫别苑,老爷子刚从田里出来,甩了满是泥的布鞋,坐在藤椅上任凭一个朴不成,帮他洗脚。 第289 您没那么大面子吧?(2) 紫禁城,乾清宫。 傅让在太监的引导下,走进熟悉无比的紫禁城。 他从少年起就在这座恢弘的宫殿中当值,先是外廷侍卫而后是内廷侍卫,再往后是东宫侍卫。 紫禁城一切都没变还是老样子,既美又庄严。 但紫禁城又好像一切都变了,变得让他有些拘谨,有些陌生,甚至有些胆怯。 沿途经过的各处,依稀有相识的侍卫远远的无声行礼打招呼。这猛然间让傅让想起曾在这座宫殿中的欢畅时光,那时的年少轻狂,他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 但马上这抹笑容就收敛起来,又变成那个沉稳大方的傅让。 因为他同样看到了,许多羡慕的乃至对他不住打量的目光。 ~~ “颍公,皇上等您呢!” 乾清宫门口,穿着麒麟服的邓平微微侧身,给傅让让开一条路。 尽管这几年远离紫禁城,可傅让对这位新晋的御前红人也有所耳闻。其实早些年他和邓平就认识了,只不过那时的邓平家道中落,和他傅让攀扯不上。 人生机遇本就无常,现在他傅让身居高位,而眼前这个当年做他们小尾巴都微微有些不够资格的青年,已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侍卫。 说不定,再过些年,这个邓统领或许也和他傅让一样,平步青云。 “有劳了!”傅让颔首,客气的说道。 “请!”邓平笑着侧身。 傅让点头,迈步朝殿中走去。 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从里面出来的王八耻。 两人谁都没说话,但彼此之中的眼神里都是熟络的笑意。而且,王八耻还对他眨眨眼。 这是当日在东宫时他们这些人私下里不成文不可说说口的暗号,当王八耻眨眼的时候,就表示那时的皇太孙心情不错。 ~~ “臣傅让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午的阳光,正好从窗户打落,落在朱允熥的肩膀上。 金线绣着的盘龙,龙首似乎正在沐浴阳光,这使得朱允熥周身好似被金色的光芒包围,让傅让不敢抬头不敢睁眼。 “瘦了,黑了!”朱允熥仔细的端详了傅让半晌,淡淡的笑道,“平身,坐吧!” “谢皇上!”傅让起身,恭谨的坐下。 “都说外放能锻炼人,还真是说对了!”朱允熥放下手中的奏折,笑道,“早些年你在朕身边时,朕倒是没觉得你多人才了得。现在看来,哈!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些独挡一面的味道了!” “臣乃勋贵幸进二代,才疏学浅德行顽劣,全靠万岁爷您的抬爱!”傅让笑着,也看看朱允熥,忽然眼睛有些发红,“皇上,您瘦了!” “是吗?”朱允熥下意识的捏捏自己胳膊上的肉,笑道,“不是朕瘦了,而是朕整日坐在这宫里,四肢不勤显得朕精气神没那么好!” “那.....改天皇上有兴致了,臣给皇上牵马,去猎场活动活动筋骨!”傅让笑道,“臣还记得,皇上尤其喜欢猎犬追兔子。以前每次伺候皇上去猎场,回家时臣都能得几张好皮子!” “哈哈!”想到过去的时光,朱允熥也不禁微笑,下一秒,他摇头道,“一眨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说着,叹口气,“高丽那边安顿的如何?” “有宋老帅坐镇,臣以为自可高枕无忧!”皇帝问询起军政,傅让马上起身说道,“臣临行前,狠狠的扫了一波不服我大明王化的贼子,高丽境内起码三年内再也闹不起风浪!” 说着,他也顿顿,“臣本不想用雷霆手段,但高丽人素来桀骜且心胸狭窄反复无常,还.....” “还怎么样?”朱允熥笑道。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傅让苦笑道,“莫说那些反贼,就是高丽大户,军中的高丽军也都如此。”说着,他想想,“这大概就是老人常说的品性不好,他们做事从来都是见风使舵,巴结上家踩踏下家。总之,不大可靠!” “白眼狼么!”朱允熥笑道。 “皇上所言集市,就是白眼狼!”傅让也跟着笑起来。 “调你回京任职京营,你有何打算?”朱允熥又问。 傅让躬身,“皇上对臣至于之恩,如高山之厚。不过....”说着,他看看朱允熥,“臣资历毕竟还浅,管着京营......” “太自谦了!”朱允熥摆摆手,“你是跟着朕打过仗的,也跟着蓝玉还有燕王打过仗,还管着数万大军镇守高丽,资历怎么不够?朕知道你是怕军中有人不服你,呵呵!你就这么没出息?”说着,他又道,“就这么看低你自己?人家徐辉祖一没外放过,而没独当一面领军,现在既是南书房行走,又兼着五军都督府,不也一样帮朕分忧?” 傅让苦笑。 他和徐辉祖是不一样的,准确的说他老子傅友德和人家的老子徐达是不一样的。 就凭徐达儿子这四个字,军中谁敢扎刺? 就凭魏国公府的金子招牌,谁不谦让三分? “给你,你就管着,别让朕的京太安逸失了血性!”朱允熥端着茶盏喝了一口,手指点点桌面,“那事你也知道了吧?” 傅让猛的撩开麒麟服裙摆,直接跪下叩首,“臣路上已然知晓!”说着,继续叩首道,“臣兄罪无可恕!”说着,又道,“臣兄犯法,皇上却依旧对臣恩遇有加,臣惭愧得无言以对。” 说到此处,他有些哽咽,“所以,臣请皇上收回让臣任职京营的成命,毕竟臣.....” “小心过头,就是虚伪!” 朱允熥一句话,猛的让傅让一颤。 皇帝可以和颜悦色的和你唠家常,但也可以一句话就让你万劫不复堕入深渊。 “你知道朕是拿你当自己的人,你更应该知道,在朕心中你是你,你兄长是你兄长。”朱允熥平静的说道,“朕对于和他天壤之别,不然的话当初你家的爵位,朕也不会力排众议戴在你的头上!” “皇上隆恩,臣万死不足报答万一.......” “朕也不要你死,就要你好好的当差!”朱允熥面上再次露出笑容,“你呀,心思重,想的多。”说着,叹口气,“也可能是你久不在朕跟前当差的原因吧,朕总觉得你现在和朕.....有点疏远了!” “臣不敢.....” “记住,朕和以前一样,啊!所以呢,你们就别瞎想!把差事做好,就是对朕最好的回报!”朱允熥手指点点桌面,“去吧!这一路车马劳顿的,回去歇着吧!” 他几句话,让傅让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臣遵旨!”一肚子话憋着没敢问,傅让缓缓往后退。 “等等!”朱允熥开口,好像是瞄了傅让一眼,“你兄长马上就要问刑,朕给你一道手谕,你可去镇抚司天牢看看他!”说着,叹口气,“骨肉团员一回,也没什么遗憾了!” ~~ “茂初!” “公爷!” 午门外,马车中傅让和幕僚相对而坐。 幕僚李茂初见傅让脸色不好,问道,“怎么进去这么快就出来了?万岁爷可是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傅让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不过,皇上对我倒是和颜悦色!” “抚慰您是应有之义,毕竟大爷如今身陷囫囵!”李茂初点点头,“哎,说起来如今您虽荣登高位,可对您来说未必是好事。京师,这几人来人往跟走马灯似的。”随即,他又低声道,“咱们这位皇上,越发猜测不透了!” 傅让面露为难的神色,“有件事,你要给我参谋参谋!”说着,把朱允熥让他去镇抚司天牢的事,交待了一遍。 在李茂初的沉思中,傅让继续说道,“我听说汤二爷去了镇抚司....” “您要是觉得万岁爷是想让您,给大爷一个痛快,那您就大错特错了!”李茂出沉吟道,“而且,学生觉得,私盐这事远远还没结束呢!” 傅让皱眉,“不是已定案了?” “那为何不结案?”李茂初道,“为何一定要等到您回来才处置大爷?”说着,低声道,“等您看大爷最后一眼?晚生说句不当的话,您好像没那么大的面子吧?” 第291第一次交锋 轰隆! 天边一声闷雷。 压抑的黑夜似乎动了动,但终究还是没什么变化。 “蔫儿屁!” 镇抚司公事房中,何广义站在窗前,看着天边的云微微冷笑。 “都堂把闷雷比作蔫儿屁,倒是贴切!” 何广义身后,摆着一张餐桌,餐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酒菜,还坐着一个细长脸略微有些眯眼的年轻人。 这人,正是刚刚到任的南镇抚司同知事,郭官僧郭小四。 “哈哈!老四你看!”何广义的话带着几分熟络,“这老天爷他压根就没雨,可是却打了两声闷雷,不是蔫儿屁是什么?” 说着,回身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酒壶缓缓倒酒。 郭官僧也看向天边,是的,云很低夜很暗。那乍现的雷声一闪而过,只是给黑夜增添了点声响,而雨却压根没有落下来的打算。 “老天爷天威难测!”何广义又笑道,“你盼他下,他偏不下,你不盼他下,他下起来没完!” 郭官僧轻轻撇嘴,这话好像是话里有话。 老天爷可以比作皇上,自己这个从天而降的锦衣卫副职,就是蔫儿屁? 随即,他看看何广义,心中暗道,“你这官油子!” 他刚进门,何广义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官场不成文的规定,你既是人家的下属,就得忍着。 何广义对上郭官僧的目光,依旧是笑,“今儿你有口福,这是泸州的老酒,市面上可不见。”说着,又道,“回头喝着不错,给你提几斤,拿回去给老侯爷.....” 说着,何广义一拍脑门,懊恼道,“你看我,老侯爷如今在淮北督办军务呢!” 郭官僧则是一笑,“您叫下官小四即可!” “老四和小四有什么区别?”何广义不解。 “下官是小四!”郭管僧又是一笑,然后忽然伸手,挡住即将倒满的酒杯,“都堂,下官不饮酒!” 何广义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马上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在他看来,这是对方对他刚才那个下马威的回应。 “下官真是从不饮酒!”郭官僧又道。 我是你的下属,但我也不是事事都听你的! “你看,我都倒上了!”何广义放下酒壶笑道,“你不喝酒怎么刚才不说?” “您刚才也没问!”郭官僧始终带笑,“再说,您也没给下官机会说!” “这么说,还怪我!” “岂敢岂敢!”郭官僧笑道,“是下官的错!”说着,看了那杯酒半晌,“下官虽从不喝酒,但今日既然都堂大人给下官满上了,那下官就破例一回。” 说着,举杯抬头,亮出杯底一饮而尽。 郭官僧吐出一口酒气,笑道,“多谢都堂大人的酒!” 何广义的神色,变色更加和蔼起来。 但心中则是亮出刀锋! 郭官僧在用举动告诉他,我郭小四从来都是吃敬酒的,你敬我我就吃,但吃完这杯你想灌我罚酒,没门儿! “你这可不像从来都不喝酒的!”何广义小小的品了口酒,夹起一筷子藕夹,放进嘴里品尝。 “下官以前是喝的,无酒不换!”郭官僧说道,“但又一次,喝多了误事,所以就给戒了!” “哦?”何广义颇为意外,“误了什么事儿?” “不能说!”郭管僧低头,转动着右手小拇指上的红宝石戒指,“若是那次不误事,现在下官也绝不会穿这身衣服,而是在.....军中!” “给你能耐的!多少人想穿着衣服还穿不着呢!看你死去老子的面,当初太上皇给你一个世袭指挥使的爵位,你还不在乎?” 何广义心中暗骂,嘴上道,“也对!哎,勋贵人家的子弟,都认为军中才是正途。说到底,锦衣卫这所庙还是太小了!” “下官倒不是那个意思!”郭官僧继续笑道,“无论什么差事都是给皇上效忠给咱们大明朝出力,下官身受国恩自然不敢怠慢。只不过,相比于军中的痛快,锦衣卫有些太琐碎了!” 说着,他看看何广义,微笑道,“下官最不耐烦的就是整日抓人审人查事儿,心累!” 吱嘎吱嘎,夹着肉馅炸过的耦合,被何广义咬的格外响。 “哎,说起来下官很是忐忑!” 郭官僧一边说,一边拿起公筷,又给何广义夹了一个耦合,放在他面前纯白的餐盘小碟中。 “南镇抚不同于北镇抚,是对内的!” 郭官僧把公筷,架在长条的筷枕上。 他的手很细长,动作很轻柔,这一套动作直接显示出他受过很好的教养,在礼仪方面无可挑剔。 “对外,下官自有一套办法。可是对内?” 郭管僧余光瞥见,何广义的碟子边,桌子上有些油渍,便拿起帕子,小心的擦拭。 “下官实在是没有头绪,再说下官还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都堂,说句不好听的,本来兄弟们就烦这南衙。偏偏我又身兼数职,这往后,公务要如何开展啊?” “况且!” 用过的帕子,被郭官僧仔细的叠好,用碟子压住,继续说道,“您也知道,既然万岁爷点了下官任职南衙,肯定是原因的!至于什么原因,您心里想必能想明白!” 第292 今日的我将来的你(1) 何广义就站在窗口,看着郭小四的马车,目光冰冷。 而他的背后,则是数名他的铁杆心腹,人人都是一脸凝重,乃至狰狞。 “放心!”许久之后,何广义忽然笑了起来,开口道,“不过是色内厉荏罢了,他是个知道轻重的!”说着,转身看着几名心腹,“再说,我也要护着你们不是?” “属下等全靠都堂大人栽培!”几名锦衣卫心腹抱拳,脸上都露出笑意来。 “咱们这些人,说起来谁身上干净?多多少少都有些事儿,嘿嘿。他郭小四若真较真,只怕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锦衣卫千户韩五冷冷一笑,“况且,他就真的油盐不进?” “呵!”何广义笑出声,“我看他备不住还真如此!”说着,冷笑道,“叼着干粑粑给麻花都不换的主儿!” 轰隆! 天边又是一声闷雷,滚滚的云层好似翻了个身,夜空中满是波澜。 何广义刚想转身下楼,忽见到长街上又是一辆马车前来,正停在镇抚司的门口。 “今日倒是怪了,咱们这阎王都躲着的地方居然宾客不绝....” 边上的心腹,调侃的话还没说完,何广义已是噔噔噔跑下楼,然后大笑着走出镇抚司正门。 ~~ “颍国公,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从马车中下来的,正是一身便装的傅让。 见何广义大步而来,傅让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欢喜,毕竟他们都是东宫的旧人,昔日昔年的关系匪浅。 “今日刚到!”傅让上前几步,不等何广义行礼,直接扶住对方的肩膀,笑骂道,“骂我?” “您是国公,下官行礼是理所应当!”何广义侧身,“请,里面请!” 傅让大笑,面对旧日故交,他原本压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你小子现在春风得意呀!听说升官了?廉政院,好家伙!” 何广义眼中傲然神色一闪而过,嘴上道,“哪里哪里!还是京师这一亩三分地,还是老本行,跟您比不了!”说着,忽然脚步一顿,眨眨眼,“是来看您家大哥?” 周围没有外人,就他俩人站在院落当中。 “嗯!”傅让低头苦笑,“见见!”说着,又是长叹,“哎,不怕你笑话,家里头母亲急的死去活来一病不起,眼看这一关是...哎呀!” “我多句嘴问问,奉圣意?”何广义又问道。 傅让点头,从袖子中抽出一封手谕递过去。 何广义打开借着灯光扫两眼,随后笑道,“是在这见,还是去里面?” 第293 今日的我将来的你(2) “老三,老三,老三!救我啊,我是你大哥,救我啊!救我出去,救我!” 耳边,是自己亲哥哥凌乱恐惧沙哑的呼唤。 手边,是那把近在咫尺随时可以打开房门的钥匙。 但傅让就站在原地,没动,一动没动。 “大哥,是我!”他轻声道,“我回来看你啦!” “老三!”咣咣。 “老三!”咣咣。 里面的傅忠拼尽全力拍打着铁门,恨不得把眼球从门上的小孔中塞出来。 “老三,你见了皇上没有,你见了皇上吗?” 不知是拍门声太吵,还是傅忠的喊声太刺耳,傅让后退两步,“弟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皇上!” “你有提我吗?有没有提?你是特意从高丽回来救我的是不是?皇上怎么说?皇上怎么说?你说话呀!”傅忠疯子一样大喊。 “皇上,让我来看看你!”傅让脸上的肌肉,随着傅忠的呼唤,一抖一抖。 “那皇上怎么说呀!老三,大哥求你了,救我救我!现在咱家你当家,你是国公,你是皇上的东宫旧人贴身侍卫出身,你朝廷大将,你说话够份娘,你去和皇上说饶了我好不好?” “老三大哥求你了,你去和皇上说,和他说呀!你去哭去求,跟皇上说咱爹的功劳,说咱家的功劳,救我出去救我出去老三,我只能靠你了!” 傅让又往后退两步,“大哥,你犯的是死罪,求谁都没用的!” “怎么没用?”傅忠歇斯底里的大喊,“你不去说怎么没用,我是你亲大哥呀,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死?你现在身居高位手握权柄,连你秦大哥都不救!” “我救不了你.....” “你能!你肯定能!”傅忠还在大喊,“你去求皇上,去求太上皇,你去....你去找那些老侯爷们一块进宫....” “大哥,留些体面吧!”傅让叹口气,语气硬了起来。 顿时,牢房内突然安静下来。 但紧接着是更嘈杂,更歇斯底里的嘶吼。 “我都快死了你跟我说体面?你知不知汤景是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王宁陆贤是怎么死的!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我可是你亲大哥,亲大哥!”傅忠吼道。 “弟弟救不了你,没人救的了你!”傅让摇头。 “胡说!你.....你不是不想救我!”咣咣,铁门再次被拍打得震天响,但傅忠的喊声更加尖锐,“你是怕在皇上面前失了圣心,所以你不救我是不是?” 傅让没说话,而是无声长叹。 “你不是不救,是不想救?”傅忠的声音颤抖起来,“是了,从小你就和我不亲近,你巴不得我死,你才不会救啊!” “大哥!”傅让皱眉开口,“你浑说甚么?” “我没说错!”牢内的傅忠大喊起来,“哈哈,哈哈!你就是不想救我... ” “咱们是亲兄弟,若我能帮你,怎会不帮!”傅让皱眉道,“可你犯的,是能帮得上的事吗?”说着,咬牙道,“你说你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路,偏偏走这一条!” “我缺什么?你该问我有什么?”傅忠更加嘶吼,“爵位明明是我的,却给你了!我只是个空桶子驸马爷,还他娘的死了老婆只能当活鳏夫!风光的都是你们,谁又正眼瞧过我?” “我知道你心里,对爵位的事一直耿耿于怀。爹的爵位虽给了我,可我要说我从来都没惦记过这个爵位,你信吗?男子汉大丈夫,功勋只应马上取,父辈的恩泽哪有自己用刀枪换来的牢靠!” 傅让眼角动动,犹豫片刻,“大哥,都时候了,您就一点不反省自己,为什么这个爵位没给您,而是越过你给我了吗?” “哈!我反省?”傅忠在牢内大笑,满是嘲讽,“还自己用刀枪换?你说的好听?说得轻巧。你不想要,给你了你不也挺高兴吗?” “大哥,咱们是亲兄弟!”傅让摇头,“别说这些了,今日我来....” “亲兄弟你都不救,算什么亲兄弟!”傅忠大喊,“我现在就求你救我,你说你救不救!” “我救不了,做不到。” “那你有什么脸说和我是亲兄弟,我看你死了之后有什么脸去见爹!”说着,牢内的傅忠开始嚎啕,“爹呀!您张开眼看看吧,您才死几年啊!您的儿子就六亲不认啦!” 这一声声哭嚎让傅让觉得刺耳无比,开口呵斥,“大哥,您给傅家留点体面吧,给爹留点体面吧?” “哈!”傅忠在里面继续疯狂的大小,“体面,我这辈子还有什么体面,自小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说着,继续哭道,“爹呀,您老人家偏心啊,若是当年不让我娶公主,而是让我进宫当侍卫.....” 砰! 一声巨响,傅忠在里面的哭嚎戛然而止。 傅让收回脚,看着铁门上深深的大坑,冷冷开口,“我原以为,你应该也是被人怂恿着才触犯国法,现在看来你是痴心疯魔障了,你是心歪了倒过来了。” “你说爹偏心,咱家爹对你最好!”傅让大吼道,“当初咱们哥四个,二叔要过继儿子,明明看中的是你,爹非要把二哥过继过去,留你在身边。” 第296 父子(3) 风好像是从山坡的另一边出来的,所以在山脚下的人,就可以闻到山坡上粪堆发酵的味道。 那味儿怪怪的,你说它臭它确实臭,但它比臭还要更令人作呕。 “死人堆就是这个味儿!” 老爷子坐在凉亭中,眯着眼睛摇着一把缺口的蒲扇,一脸的满不在乎。 然后,他微微睁眼,看了下远处,“叫他回来歇会,吃饭!” ~~ 风依旧吹,味儿也还在。 桌上摆个盆,里面是黑乎乎的过水面。还有一个粗陶大碗,里面是褐色的酱瓜卤。 朱橚看看这些饭,又看看起身坐在饭桌边的老爷子,赶紧抢先一步拿起大碗,给老爷子挑面条。 “父皇富有四海,却依旧不忘俭朴,儿臣见了真是无地自容.....” “这黑面你吃过没有?”老爷子不爱听他拙劣的马屁,开口道。 朱橚一愣,想了想,“早先倒也吃过几次,十五岁那年去凤阳的路上.....” “这点咱爷俩倒是像!”老爷子笑笑,“这种黑面,你长这么大也就是吃过两三次。咱在二十五岁之前,这样的黑面,咱拢共也就吃过四五回!” 朱橚挑面条的手一抖,差点撒出来。 “黑面就是次面,跟白面比它就上不了台面!”老爷子点着盆里的面条,“它吃着没有白面滑溜,也没有白面软和,带着一股子麸子味儿。吃多了肚子胀,拉的屎跟石头蛋子似的!” 朱橚放下碗,垂手倾听。 “富贵人家是不吃的!”老爷子把碗划拉到自己面前,然后狠狠的蒯了两勺酱瓜卤淋在黑面条上,用筷子开始搅拌,抬头看着朱橚,“但对你爹,对你爷爷,乃至你太爷爷来说,这旁人不吃的东西,却是咱们家难得的珍馐佳肴!” 朱橚面色羞愧,擦了擦眼睛,“儿臣不孝,忘了祖宗的艰难,更忘了父皇创业不易......” “你们不是忘了!”老爷子开口打断儿子,硬邦邦的说道,“你们是从没往心里去。就算咱以前教你们如何如何,你们也都是不以为然,觉得咱小题大做。但你们也不敢说,所以只能在咱面前装好儿子,而到了封地之后却胡作非为。” 朱橚心中一惊,“儿臣在封地倒也.....” “吃饭!”老爷子哼了一声。 站在老爷子身后的朴不成暗中摇头,心中暗道,“五爷呀,你要这么着可就浪费皇爷的苦心了。皇爷说的是你们,可不是单说你呀!” 朱橚也给自己挑了一碗黑面条,浇上卤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空气中带着怪味的原因,手中的面竟然半点饭菜香都没有,而且看着也是..面目可憎。 但此刻他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一大口。 黑面入口硬,剌嗓子。那酱瓜卤,几乎能齁死人,还带着腥味。 呼哧!呼哧! 老爷子在对面却吃得格外香甜,甚至还抓起一根大葱,咔嚓一声咬了一口。 朱橚看了一眼,也低下头大口的吃。 却不想下一秒,咔嚓一声。 他张开嘴,一颗小石子吐了出来。 “酱瓜没洗干净!”老爷子回头瞅瞅朴不成。 后者咧嘴一笑,“皇爷,这玩意他就洗不干净!” “是你洗不干净,不是它洗不干净!”老爷子继续吸溜着面条,“早先过苦日子的时候,无论什么菜,秀英都能洗的干干净净。她说,吃的好坏没啥,但入口的东西要干净。就好像做人,可以穷可以穿着破衣衫,但一定要把脸洗干净,把衣裳洗干净。这样,就算是穷也不招人膈应!” 说着,长叹一声,“她还说,穷日子要往好了过,不能因为穷就凑合。不然呀,就算以后有了好日子,也过不好!” 朱橚闻言,面上带了几分难受悲戚,“当年母后也教导过儿臣...” 老爷子抬头,再次打断儿子,“有你的时候,日子已经好多了!”说着,仰着头,连汤带水,把最后一点面条卤子倒进嘴里。 接着一抹嘴,端起凉茶咕噜咕噜灌了一大碗。 老爷子的面吃完了,而朱橚半碗还没下去。 而且老爷子是一边吃一边说话,而朱橚则是看似始终在吃,却始终没吃进去多少。 “都吃了不许剩!”老爷子指着还剩下的面条,面色不善,“糟蹋粮食,要天打雷劈的!” “是!”朱橚端起碗,呼哧呼哧的往嘴里倒。 此刻别说只是这难以入口的黑面条,就算是毒药他也不敢犹豫。 因为他发现,老爷子虽看似在说闲话,实则却语气郑重。 “这么些年,咱想的都是怎么管你们!”老爷子慢慢开口,“却没想过怎么教你们!” “父皇管教儿臣,是儿臣的福气!”朱橚口舌不清的说道。 而朴不成,再次暗中皱眉。 老爷子的说管,不是管教的管,也不是约束的管,而是经管的管啊。 当爹的经管儿子衣食住行,经管儿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经管着儿子荣华富贵。 第297 父子(4)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 朱橚跪在老爷子面前,大声哭诉。 老爷子眯着眼睛,眼眶有些红,“你说,错在哪了?” “儿臣不该和父皇隔着心,不该知错不错,不该想着如何讨好父皇避重就轻。儿臣不该惹皇上厌,不该在封地胡作非为.....” 老爷子闭上眼,然后又猛的睁开,目光再看向朱橚时,带着几分心疼,带着几分怒气,更带着几分悲痛。 眼前这个嚎啕的汉子,是他的儿子。 当老子的都希望自己的儿子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希望他们知错能改。但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嚎啕大哭。 而且,哭的还不是那么真实。 人长大了都是会变得虚伪的,哪怕是面对至亲亦如是。 别说地方之家,就算是百姓之家,成年的儿子为了自己的私利,不也如此吗? “五爷呀!您...哎!”朴不成心中再次暗道,“事到如今您还这么不实在,这不是给自己找病吗?” 其实,老爷子知道,朱橚明白,哪怕他朴不成都清楚。 他周王朱橚之所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仅仅是因为这些事吗? 但朱橚只明白清楚想到了一点点,而不是老爷子所想的全部。 今天老爷子存着救他的心思,让他自己说出来,然后老爷子再去求皇上。只要他自己认错,不管以前如何,皇上那就过去了。 现在要是不认,还想藏着的话。老爷子在,不会把他如何。老爷子不在那天,真当皇上是好脾气? 况且,老爷子这明显是在做最后的努力。 他要救的可不是一个五儿子那么简单!而是他口中的,你们! 你们只有改了,老爷子才能安心,才能彻底放心,才能信皇上那句手上不沾朱家人的血。 如若不然,你们继续这样蝇营狗苟。 皇上手上不沾,可将来有人能帮皇上办! 因为你们即将把皇上挤兑得没法子了,忍不了啦! ~ “憋回去!” 老爷子骤然一声厉喝。 朱橚顿时收声,笑声抽泣。 “你小时候不爱哭的,长大了怎么跟娘们似的!”老爷子斜眼看看他。 “父皇....” “咱问你,这些年你们心里是不是也怨过咱?”老爷子忽然说到。 朱橚猛然一惊,忙道,“父皇,儿臣哪敢!儿臣对父皇只有.....只有感激和憧憬,哪里敢心怀怨恨!”说着,他眼珠转转,“别人儿臣不知道,但儿臣自己......” “五爷呀!”朴不成真恨不得上去,给朱橚两个嘴巴子,抽醒他。 “有就是有!”老爷子再次打断朱橚,看着他的眼睛,“父子之间,有些怨其实不算什么!”说着,忽然一笑,“咱小时候也怨过你爷爷,怎么总是让咱吃不饱!” 说着,长叹,身子往后仰,“咱知道你们心里怨!” 朱橚没敢接话,默默擦着眼泪。 “你们怨咱,心里只有你大哥,没有你们,是不是?”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心里真没这么想过!” 老爷子冷笑,“知子莫若父!咱虽不会教你们,可也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的。咱知道你们心里有怨气,要是咱,咱心里也有呀!” “凭什么?凭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就因为你早生几天,就因为你拖生在母后的肚子里?”老爷子喃喃笑道,“就因为你是长子,所以从生下来就比兄弟们高一等?” “凭什么?凭什么你死了,你的儿子还要爬到我们头上去!哦,你是嫡长子,你儿子就也要当皇上?我们都是皇子,我们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是一笑,看向朱橚,“是吧?” 朱橚依然是惊了,呆了,愣了。 “咱是你们的老子,你们是咱揍出来的!”老爷子冷笑,“咱能不知道你们的小心思?咱要是不知道不明白,能早早的就把你们封出去?能这些年甚少让你们回来?” “你怨咱不要紧,你们是咱的种儿,咱得护着你们!可是你们要是怨了皇帝!他忍你们吗?” 说到这,老爷子又是叹气,“今天,咱就告诉你。是,在咱心里,你大哥永远比你们重要!今天,咱就告诉你为啥!” ~~ 风,好似忽然大了。 山坡上的嫩叶,呼啦啦的摇晃,弯腰,蜷缩。 风吹进凉亭,老爷子的些许银发飞舞,遮住了他的眼睛。 “因为你大哥,是咱朱重八的儿子。” “而你们!”老爷子看看朱橚,“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皇子!明白吗?” “咱朱重八一辈子打下来的东西,自然是要给儿子。儿子不在了给孙子,孙子再给重孙子。咱的儿子就是咱的命,咱朱重八有了儿子,才不是孤魂野鬼。哪怕有一天战死了,也有香火,也有人偷着给咱烧黄钱纸!” “而你们,是咱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儿子。”说着,老爷子大笑道,“朱元璋是皇帝,他有很多儿子。只要他愿意,他还有会有很多儿子。” “咱过去穷的说不上媳妇,压根就敢想有一天能有个家,有个儿子!” “朱重八只有一个媳妇,一个儿子。而洪武皇帝朱元璋有很多媳妇,很多儿子!” “你懂不懂,这其中的分别!” 朱橚傻了,痴了,怔了。 心里,真的有一丝怨了。 “觉得不公平,哈哈!”老爷子扔了手里的蒲扇,“有啥不公平的,你大哥背负的比你们多得多!” “有他的时候咱朝不保夕呢!是有了他,咱才想着要当个好爹,要给自己的儿子挣分前程,要让这人间苦半点不挨着他!” “正是因为咱这么拼,因为他这么拼,才有后来的你们。” “倘若当时咱死了,没有洪武皇帝朱元璋,也没有大明,更没有你们!可还有你大哥,他还能延续咱朱重八咱朱家的香火!” “你们还有啥不忿的?你们生于宫室,你大哥生在别人家。咱看着你们落地,可你大哥落地的时候,咱在打仗。你们从很小吃香喝辣,你大哥这么点儿....”老爷子用手比量一下,“襁褓里头,挂在你母后的心口,跟着咱行军打仗!” “你们怨咱的大孙,怨现在的皇上。”老爷子继续冷笑道,“你们都是咱的儿子,可是咱先死了老婆后死了儿子的时候,你们在哪呢?” “你们在封地快活呢,连封信都没给咱吧?这些年,咱大孙陪着咱孝顺着咱哄着咱。他是你大哥的儿子,是咱朱重八的嫡孙。” “皇帝的位置只能给他,而你们只能当王爷!你们的小动作,咱不知道还是咱大孙不知道?” “你大哥当初护着你们,换来啥了?你们一个比一个骄横!咱大孙现在忍着你们,换来啥了?换来的不恭敬!” “换来了你们心里的怨气,换来你们不服!” 说到此处,老爷子拍拍朱橚的头。 “儿子!傻儿子,你爹可以不用管这些的!可你们也毕竟都是咱的儿子!咱在救你,救你们!” 说着,老爷子站起身,佝偻着脊背,“咱也不求你们认错,不求你们如何。只想着,你们能懂事点,能安生的过日子,别惹事啊!” “不然,以后你们连黑面条都吃不上!” 第298 父子(5) “咱还能活多少天呀?有数的,就是等着呢!” 老爷子看着绿油油的田地,感叹道,“咱活着你们都好,咱死了你们....你们心里说咱偏心,可不管咋说你们都是咱的儿子,咱怎么也不能不管你们!” “可是等咱没了之后,熥儿不是你们的大哥,不是咱的标儿,他不会让着你们,更不会宽容你们。标儿恼了,无非是巴掌撇子让你们疼。可是咱大孙恼了.....” 说着,老爷子忽然回头,看着朱橚,正色道,“皇帝的杀心其实比咱重!咱一辈子杀的多是外人,可他的心里没这个区别。” 朱橚愣愣的跪在原地,好似没魂了一般。 “你是不是在想!”老爷子慢慢上前,俯身看着朱橚,“你是不是在想,既然咱早就知道熥哥儿的脾性是这样,早知道他看你们这些叔王不顺眼,为何还要把这江山给他?” 朱橚的眼中,迷茫的神色里泛出一丝清明的光亮。 老爷子这句话,说对了,也说到了他们心里。 其实他们这些叔王之所以不太服气这个新皇帝,暗中搞些小动作,幻想着把这个新皇帝搞下去。除了不服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朱允熥这个皇帝,对他们这些叔叔也从来没有尊重过。 “因为咱死之后,大明江山需要这样一位皇帝!”老爷子开口道,“帝王无情如咱,杀人成性寡恩刻薄被人称为暴君,且咱只对外,对内则偏袒庇护。” “咱刻薄对待天下人,唯独对你们这些子孙,好到不能再好。咱一边说着天下百姓为重,一边让你们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榨取民脂民膏。长此以往,非江山之福,更非百姓之幸。” “而咱大孙,刻薄对尔等叔王,宽厚对天下臣民,才是江山长久之道,才是社稷万年之基!” 说着,老爷子直起腰来,“你们之中,咱选任何一个人,都只会让江山越来越乱。让这大明早晚步了大元的后尘,人神共愤。” “咱这辈子,有两件事始终没搞明白,国和家!而咱大孙分得清,国就是国,家就是家。国在家前,而非家在国上!” 朱橚无声叩首,低声哭道,“父皇,儿臣....儿臣.....” 他现在是惶恐至极,甚至老爷子的话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哪怕圈禁在凤阳的时候,都未曾如此恐惧过。 所以他现在的落泪,是真心所致,而非早些时候那样佯装。 “儿臣如今戴罪之身,王爵没了,什么都没了,还想让儿臣....”朱橚断断续续的说道,“儿臣已知错了,还要儿臣如何?” 第299 父子(6) 六斤眼前是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字。 已故大学士刘三吾的手书,六斤还小看不出书法的好坏,这么一篇字拿到外面,价值千金。 但和书法本身的价值相比,书法的内容堪比泰山之重。 “汝等生于富贵,长自深宫,夫帝子亲王,先须克己。每著一衣,则悯蚕妇。每餐一食,则念耕夫....” 《诫皇属》,唐太宗著。 之所以体罚六斤让他在乾清宫反复看着这幅字画,是因为今日朝会上,他这个太子很是不庄重。 当臣子禀告淮北水患好转,已经划好修路的路线,开始动工的事时。六斤这个太子,竟然靠着御阶下鎏金的铜鹤睡着了! 若是在后世,这不算个事。 孩子么,苛责他做什么! 可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不同的道德准则,尤其是出身帝王之家,身负重担之下,不严苛对他,不单是害了他,更是害了整个天下。 况且他和普通孩子身上所背负的,绝不相同。 “那上面说的是什么意思?”朱允熥冷着脸说道。 “回父皇,唐太宗告诫儿子们,你们生长在深宫之中,享受着荣华富贵天下万民的供养,必须要严格要求自己。穿衣服时,要想到妇人养蚕的辛苦。吃饭时,要想到农夫的艰辛!”六斤大声说道。 朱允熥瞅瞅他,“唐太宗为何要对他的儿子们说这些话?” “唐太宗是在告诫他的儿子们,要心忧百姓怜悯天下!”六斤大声说道,“不能骄奢淫逸贪图享受,更不能高高在上不顾百姓死活!” “嗯!”朱允熥点点头,略微满意的说道,“难得你有这个体会!” “回父皇!”六斤扭头,“这诫皇属一篇,学士们讲过!学士们还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当以民为先,君王当知百姓艰难,怀柔宽厚治理天下!” 朱允熥又满意的点点头,“除了怀柔宽厚呢?” “还有公正公平!”六斤毫不犹豫张口道,“就好像老祖说过,君王是要给天下百姓做主的!” “臭小子倒是聪明,随我!”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脸上依旧板着,“嗯,还成,算你记性好!”说着,皱眉道,“学东西要知其意,不能只知道皮毛,更不能耍小聪明,礼仪上更是马虎不得。今日的事,姑且先饶了你!” “儿臣谢父皇!” “过来吧,吃些点心!” 朱允熥话音落下,六斤嗖的跑到桌边,拿起一块点心,“父皇您先吃!” 第300 咱们讲道理(1) “啊....哈!” 南书房值班房中,朱高炽忽然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旁边的户部尚书张紞见状笑道,“怎么?昨晚上世子殿下没睡好?” 朱高炽揉揉眼睛,感觉肩膀后背胯胯轴子没一处不疼的,点头道,“是呀,昨晚上半宿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张紞闻言微微皱眉,正色道,“您这个年纪,不应该呀!” “是不应该,我平日沾枕头就着。可有个前提,那必须是在自己家里!”朱高炽心中无奈的暗道,“换个地方,我得个三五天才能适应,认床!” 心中想着,脸上的愁苦就增添了几分。 那天他送他五叔去老爷子那,人家老爷子对儿子是和颜悦色准备面条准备房间,对他这个孙子呢,且没说连饭都没留他,还话里有话的问了一句,你现在住的宅子你五叔的? 说话要听音儿,老爷子那话啥意思?你小子赶紧把你五叔的宅子倒出来! 即便是老爷子没这个意思,可这话都问了,他朱高炽还能接着住吗? 回去连夜开始折腾搬家,连续折腾两三天才搬完。 新宅子跟以前的王府比,简直就好比潘金莲跟卢俊义的老婆,一样都是荡妇,但一个是丫鬟出身一个是夫人堕落呀! “哎!”朱高炽心里又叹气。 “都说隔辈亲,爷爷对孙子比对儿子好,怎么老爷子这儿子是宝,孙儿靠边站呢!不对,他对熥子那孙子,比哪个儿子都好,熥子别说住他五叔的宅子,就是弄死他五叔,老爷子也不会说啥呀!” “嗯,熥子是真孙子,我是假孙子,丫真孙子!嘿嘿!” 这么一想朱高炽心里又高兴起来,下一秒却忽然吓一跳。 自己的右胳膊,猛的被张紞给拽过去,且把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您这是....”朱高炽笑道,“老郎中?” “老郎中不敢当,养生一道还有些心得!”张紞微微一笑,但随即忽然皱眉,神色郑重起来。 还神色复杂的看了朱高炽一眼,又低下头仔细的摸着朱高炽的脉搏。 “您别吓唬我!”朱高炽心里一惊,“我这是...有毛病了?” “没,世子殿下脉象四平八稳.....” 朱高炽心中大骂,“那你他娘的好似见着不治之症了似的!” 这时,就听张紞又道,“不过.....” 朱高炽刚放下的心,又是一悬。 “下官也是为您好,一来下官比您年长,二来呢下官和您同殿为臣,三来您将来是大明亲王,四呢.....” 朱高炽忍不住了,“您就别卖相声口了,到底摸出什么来了?” 张紞摸摸胡子,正色道,“您的身子底子好,不过嘛...有些虚,显然那是平日在那个方面有些不大节制!” “你可拉到吧!”朱高炽收回胳膊,“我才多大点就虚,再说了别的病我或许察觉不到,可是虚不虚的我还能不知道,我天天....” “等你知道就晚了!”张紞说得无比郑重,“所谓病来如山倒,但也要记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您不节制,就内亏体弱,畏热怕寒手脚冰冷。或许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但您想想是不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感觉乏力?” “走几步路或者吃点热东西,就满头大汗?” 朱高炽一愣,“嗯,还真是!”说着,摇头道,“不能啊!我要是虚的话...?” “您想想,您是不是那方面想的厉害,一有了想法就抓耳挠腮的,恨不得...是吧?”张紞又问道。 朱高炽眨眨眼,“嗯,还真被你说着了!” “这就是虚!”张紞又摸摸胡子,“虚,导致心火旺,心火旺则胡思乱想夜不安寝。您以为是龙精虎猛,实则是已经阴阳不调了。” “现在看来还只是睡不好,再发展下去轻则头晕目眩脚步轻浮,汗出如浆难睡多梦,精神不济食欲不振!” 朱高炽猛的抓住对方的手,“重则呢??” “哎!”张紞叹口气,“重则.....肾水不足以至子嗣艰难。嗯...嗯....还会过犹不及....就是....就是坏了!” “坏了?”朱高炽瞪大眼,“哪坏了?” “您现在就要调养了,不然以后有大麻烦,因为一旦虚起来,虚不受补。而且所谓是药三分毒,补多了不但于肾水于事无补,还可能伤肝伤脾伤胃!” 说着,张紞看看朱高炽,正色道,“要节制,主意饮食,戒酒,多动动,适当的打打太极拳八段锦强身健体。古人云药医不如自医,这自医就是自己的调节!老祖宗留下的法子,总是错不了。” 说到此处,张紞又压低声音,“您看,为啥那些开国的老军侯们,各个一身都是伤,还活蹦乱跳子嗣繁多,夜夜笙歌也不长病?” “嗯!”朱高炽点头,凑过去,“您仔细说说!” “就是因为他们动得多!您什么时候见过哪些老杀才....不是,老军侯们跟您似的坐着不动了?人家骑马练武,一身腱子肉,怎么不节制都不虚!” “嘶!”朱高炽倒吸一口冷气,“有道理!”说着,看看张紞,“想不到张部堂您,居然如此精通医术?” “哈哈!”张紞得意一笑,“算不得精通,不过是家学而已。早年间,下官的外祖父,是老家十里八乡有名的医生,药到病除!” “原来是世家子弟,佩服佩服!” 朱高炽拱手,“您老.....您老既然说我虚了,让我多动动,可我这身板您也看着了,就不是那么容易动弹的。要不,您给开点药?” “药终究不是大道,而是小道!”张紞认真思索片刻,“菟丝子泡水,可补肾水,殿下不妨一试!” “就一味药?”朱高炽有些意外。 “医病治人,化繁为简才是良方。是药三分毒,几味药混在一起,定然治好了这里伤了那里呀!”张紞拍拍朱高炽的手背,“要慎重!” “您若不为良相,定是良医呀!”朱高炽钦佩的说道。 就这时,王八耻出现在南书房值班房外边。 “殿下,张部堂,皇上传您几位呢? 张紞赶紧站起身,走到门外,笑道,“有劳公公了!” 说着,看看王八耻的脸色,“您是昨晚没睡好?” 王八耻抱着拂尘,“杂家昨晚就没睡,今儿不是大朝会吗?杂家得伺候万岁爷呀!哪敢睡?” “哦....”张紞盯了王八耻的腰子两眼,似乎颇为有些惋惜。 朱高炽心里寻思着张紞的话,从南书房走出来,正好遇见从端门进来的工部尚书练子宁。 “哎,老练!” “世子殿下!” 朱高炽凑过去,“您跟张部堂是老交情了吧?” “嗯,相识二十余载!” “他们家是祖传的医术?”朱高炽问道。 练子宁脚步一顿,纳闷道,“您怎么知道?”说着,低声道,“张部堂的亲外公,在他们老家专治女子的暗病。”说着,摇头晃脑道,“虽说男人治女子暗病颇有些不雅,可那位老人家是有真本事的!” “当年我们一位同年学兄,结婚六年没有子嗣。寻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医,试过无数方子都无济于事。张部堂的外公那么一看,您猜怎么着?” 朱高炽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怎么着?” “第二年,下官那同年当爹了!”练子宁低声道。 “嘶!”朱高炽一惊一乍的,“这么神?用的什么药?” “没用药!”练子宁笑笑,“让下官那同年学兄....娶了个小妾!” 第302章 辩证(1) “一派胡言!” “荒谬!” “强词夺理!” “简直....不知所谓!” 暖阁中,几乎所有的文臣都对朱高炽怒目而视。 传统的文官就是这样,他们心中确有爱民之心,但前提是所谓的爱民和他们的权利有所冲突的话,还是要以权为本。 “世子殿下,理不是这么讲的,您说的是歪理!”户部尚书张紞缓缓转头,看着朱高炽,“您所说的绕过去,绝对不可取!” 说着,朝朱允熥行礼,“老臣在云南为官二十余载,自问也算知晓百姓的脾性。方才世子殿下所说的,行不通。百姓皆短视且盲从,田地是他们的命根子,若是依世子殿下所言的话,怕是这条道也不用修了!因为就算是修出来,也是蚯蚓路,几里拐弯!” 朱高炽肩膀动动,胖脸露出笑容,没接话。 “一家不卖就家家都不回卖,你说破大天,百姓没看到实在的利益之前,都不会听官府的话,把地卖给官府。”张紞缓缓开口,语调柔和,但每句话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难不成遇到不卖的就绕了?这想法岂不是天方夜谭吗?臣晓得世子殿下的苦心,他所说的颇有几分三代之治的意味,以民为先以理为天。” “但,军国大事不能用这种方式考量,此举看似公允公正公平,但实则本末倒置!” “天下哪有那么多尽善尽美呢?臣说句不当的话,我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是何等丰功伟业,可民间也有人心怀前朝蒙元,把我大明说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 “修路是惠及子孙后代,造福南北百姓的德政。我们为官之人,要考虑的是全局,考虑的是亿兆百姓而非几家几户,目的是能让大多数百姓过上好日子。” 朱允熥单手托着下巴,默默点头。 之所以这么简单的案子,他要召集臣子们临时举行御前会议,目的就是为了听听这些臣子们对于这种事的看法和态度。 凡事都有两面性,好比左和右。太左虚伪,太右偏激。而眼前这些帮着他这个皇帝治理天下的臣子们,他们的态度和意见,和他这个皇帝的意志一道引领着这个帝国。 第303章 辩证(2) 一时间,解缙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就好像被鬼盯上了一般。 他赶紧又挪开两步,心中准备着说辞。 “不知诸位想到这一点没有,皇上召集我等论事,论的就只是这事吗?”解缙看看众人,“燕王世子所说的看似是这事,可也真的只局限于这件事上吗?” 解缙又看看朱允熥,“在臣看来,世子殿下所说的,也是全局!” 朱允熥面露欣赏,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诸位可能没留心,世子殿下所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以好的名义,去委屈别人!”解缙边想边道,“就好比修路,它是惠及子孙,是福泽百年,是造福南北,是有利民生。” “可它千好万好,在吃亏的百姓心里他就是不好!我再打个比喻,就说大运河。后人评说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因为它的好处,不是一两天能看到的。” “修路是长期繁复的工程,其中涉及到许多百姓的切身利益。都以好事而委屈他人,不公啊!” “再延伸一下,我等居于庙堂之高。若是以这种观点治理天下的话,那天下官员是不是也都如此急功近利呢?” “那到时候,是不是会有很多,我为你好所以你要吃亏,朝廷为了绝多数百姓好,少数百姓就要吃亏的事。是不是会有很多人,打着这个幌子,打着这个光明正大的幌子去危害百姓,而百姓还求告无门没地方说理。” “燕王世子殿下看似在说这件事,实则说的是官场风气,是我等为官者执政的态度!” “正如古人云不以小恶而为之,为官者是不能太意气用事,但若小恶不以为然,迟早铸成大恶!” 众人闻言,脸色各异。 朱高炽心中长叹,“还是老解这人靠谱!” 说着,目光扫了解缙几眼,心中暗道,“妥了,晚上哥们我安排!” “不过!”解缙忽然话锋一转,“其实诸位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所谓慈不掌兵。我等为官考虑的是天下大局,任何事和大明万年基业比起来,都是小事。爱民不能宠溺,否则天下无君臣父子皆是歪理,则乱成套一团!” “你....他妈的!”朱高炽心中暗骂。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我等都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尽量维持大多数人的公平就已是公平。些许人的利益,面对大多数都人的利益他就是要让步,此乃天道!” “你他妈到底哪头的呀?”朱高炽心中又道,“两边都不得罪?” “我刚才说了燕王世子的用意,还未说皇上的用意!”解缙轻清嗓子,继续说道,“治理国家,本就是人多口杂。道理不是死的,人也是活的,难免意见不同意。皇上召集大家来,不是让咱们分出胜负高低,也不是非要分出谁有理!”bookAbc.Cc “而是让咱们都清楚,都知道,都明白。治国难,但百姓也难。做事难,做正事好事更难。不能因为朝廷的利益损害百姓都的利益,但也不能太顾及百姓的利益,而损害大局!” “这就是我等身居高位的原因!办事,谁都会!做事,选对人即可。但如何面对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是关键。尽善尽美不可能,但我等必须要尽力做到尽善尽美。” 一番话,众人沉思。 而朱允熥抚掌轻赞,道,“说得好!” 解缙这番话超脱了两边所讲的道理,等于是辩证的说明了事物的正反面。 “幸亏你说明白了,不然那些昨夜情人节大战八百回合,只手遮天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勇闯敌营,杀得敌人落花流水的帅哥猛男读者们看到,又要说水了!” 朱允熥看看臣子们,“诸位,解爱卿所言,正是朕要说的!” 说着,他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 “事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大案。但难在哪呢?难在从朕这个皇帝到你们,到下面的官员如何应对。”说着,朱允熥叹口气,“其实朕呀,最担心的就是洪熙所说的,有可能日后官府打着各种光明正大的旗号,损害无辜百姓的利益!” “如此以来,事是朝廷做的但骂名也担负了!洪熙所说绕过去,在朕看来虽有些看似意气用事,但确实是尊重百姓。” “一家一户朝廷都予以尊重,那千家万户朝廷自然会更加尊重!” 说着,他叹口气。 想了想继续道,“徐州占地一案,官府有错。百姓不搬是百姓的事,但不能因为百姓不搬就强占人家的地,打伤人家,还把人家房子给扒了!” “传旨,打人的抓起来按律制裁,谁指使的也抓起来,按律问罪。人家房子,他们愿意接受赔偿徐州府给钱。这个钱,朝廷不出,让打人者指使者出。” “不愿意接受钱财,那就把他们的房产恢复原样,一草一木都不要错。” “说到底这事的根子,就是官府太高高在上,没把那些百姓的当回事。诚如洪熙所言,以为有着大义名份,就可以肆无忌惮。” “呵,其实朕想起来也有几分后怕啊!这是只打伤人了,若是人家百姓反抗,真弄死几个,徐州府要如何收场呢?” “那这路....?”练子宁开口问道,“还...?” “继续修!”朱允熥回头,笑道,“刚才朕说了,是官府没把百姓当回事。朕若是那徐州知府,就直接去那百姓家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不怕麻烦就总是有办法的!” “哦,对了!”朱允熥又道,“那个徐州的曾......曾....” “曾炳!”解缙接口道。 “对,他肯帮百姓出头,朕觉得也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朱允熥笑道。 “此人为官之时清廉勤勉!”暴昭说道,“刚正不阿,就是为人刻板了些!” “嗯嗯!”朱允熥点头道,“修路呀不是一两天的事,往后呀这样的事会更多,占地了扯皮了等等。问问那曾炳,身子骨如何?若还能用,在钦差行辕那边担任个参议!” 说着,朱允熥笑道,“他在徐州有威望,那有他出头,凡事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皇上圣明!” 其实这事,朱允熥是避重就轻了。 他没说要不要绕过去,但话里话外要地方官也好朝堂诸公也好,学会尊重百姓的私产。 但尊重的同时,讲理的同时,更要把事做好就是把路修好。 也就是说他等于把难题又推给了地方。 从臣子的角度来说,很难。 但从君王的角度来说,养你们是做事的不是给我找事的。你们既为官,就不要什么事都等着我这个皇帝来解决。 皇帝这种zz生物,双标是本能。 ~~ 朝会散时,天已暗淡。 群臣色各异朝宫外走去,刚走到午门,齐齐一愣。 一身布衣的原周王朱橚,从一辆马车中出来,低着头站在宫门口。 “五叔!”朱高炽赶紧上前,“您怎么来了?” “我来见皇上!”朱橚看看周围的人,“来请罪!” 忽然,朱高炽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是来请罪,他是来反水的! 他是来给皇上,送其他人的把柄的! 第305 到底谁虚伪?(2) 闻言,朱橚大喜,如久旱逢甘霖。 皇帝愿意和他讲人情了。 “是罪臣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遥想当年皇上待臣.....” 忽然,朱允熥手中的银色裁纸刀当的一声,落在御案上。 大红朱漆的桌面,顿时出现一条细细却狰狞的划痕,触目惊心。 “朕还记得,当初中原行省水灾。五叔你亲赴黄河决口处,昼夜不眠不歇,亲自指挥官兵抗灾救民!” 朱允熥缓缓说道,“朕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去大堤上见着你的场景。你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都馊了,嘴上都是泡,眼睛都充了血! “当时朕香,朕这位五叔也算是个有担当,知道心疼百姓的藩王!” 朱橚泣不成声,“罪臣当不得皇上如此谬赞,身为皇子亲王,自当为江山社稷死而后已!”说着,抹着眼泪,“都是朱家的江山,罪臣这个姓朱的,责无旁贷!” “哈!” 朱允熥点头,笑了一声。 “也不是谬赞,当时五叔你确实是藩王的表率!”朱允熥继续道,“朕说百姓安置难,北边又要担负军需,光靠南边调拨粮草,杯水车薪!” “你呢,直接开了你周王府的内粮库,几十万石的粮食放出来,没问朝廷要一分钱。你又免了名下田庄所有佃户当年的租子,一片仁义之心!” “都是罪臣应当做......” “那你知道不知道,咱们爷俩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儿了呢?”朱允熥不给朱橚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朕说明白一些,你怎么就突然从一个藩王中的贤王,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朱橚愣住了,这个问题让他整个人陷入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当中。 “你原来!”朱允熥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缓缓开口,“朕以为你就是躲在四叔背后,顶多是让人有些膈应。但从塞外大战,朕看你压根就是一条...毒蛇!” “皇上!”朱橚大惊失色,在地上连滚带爬,“您听罪臣说!” “朕不想听,朕早知道了!有人认罪你比早!” “.....罪臣.....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朱橚爬到御案边上,语无伦次的急道,“是四哥说的还是高炽的说的?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罪臣做的都是他们指使的,罪臣也没有和道衍和尚串供,暗中冷箭....” “哦,这事朕倒是真不知道!”朱允熥忽然一笑,满是嘲讽。 朱橚顿时一愣。 他朱允熥能不知道吗? 他就是想看朱橚这种表情。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朕也就挑明了!”朱允熥拍拍坐下龙椅的扶手,“五叔你是不是也惦记这位子?” 咕噜,朱橚咽口唾沫,冷汗顺着鬓角就下来了。 “你肯定是惦记过,但你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呢你干脆就损人不利己了,想着能给我添点堵就添点,是不是?”朱允熥又问道,“你图什么?看我难受你高兴?” “罪.....”朱橚吓得根本就说不出话了。 “你这奏章里把六叔七叔说的蛇蝎心肠狗屁不是,倒是把你自己摘的干净。我再问你,哪次不是你主动凑过去的?嗯?小话背地里属你说的多,编瞎话属你厉害,你还最会装无辜!” “五叔,你要是十来岁的孩子,最多是品德不好没教育好!你都这个岁数了,你这是品德不好吗?你之所以这么做,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呢?” “哦,你自己得到不这个位子,可见我坐了你也不高兴。你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反我,就窜连其他人。其实我都想笑,你能得到什么?你看你现在,亲王的帽子玩没了,就差没从朱家宗室除名了,你还得到了什么?” “真的,我一点都不记恨你!我他妈倒是同情你!” 啪,银色裁纸刀再次拍在桌面上。 朱允熥一句脏话,朱橚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做人做到你这个地步,不失败吗?”朱允熥冷笑,“这么多叔王当中,论文的你比得过谁?跟蜀王比你行吗?论武的你又比得过谁?都不说二叔三叔四叔了,十五叔比你小那么多,你能比得过他吗?” “文武你都不行,论论敛财,你比得过六叔?论玩儿你比得过七叔?那浑身上下哪有能拿得出手的地方来,你说说。你但凡说出点丁卯来,我都给你叫好!” 朱允熥的话一声比一声刻薄,“你自己大概其是不是也知道,从小打到在你这辈儿这些兄弟当中,就属你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皇爷爷以前提起这些儿子来,气是气,可谁的身上都有能让他老人家高兴的地方。脾气不好打仗行,打仗不行文章行,文章不行生孩子行,你呢?” “你就拿不出手!老爷子给你封在洛阳,就是因为你拿不出手,担当不了大任,还不想亏待你这个老五,让你在千年古都锦衣玉食去!” “结果你呢!哎对了,你连最基本的孝道你都不行啊!你不出彩也就罢了,你别让老人跟你操心啊!” “要巴着老人,靠着老人,回头还逆着老人的意自作主张!”说着,朱允熥又点点那本厚厚的奏章,“这玩意我拿给皇爷爷,能气死他你信不信?” “不是因为这里面写的这些事气死的,而是因为你干的谁都能卖的事给气死的!” “你简直.....不当人子!” “罪.....”朱橚刚抬头,猛见一道白光闪过,下意识的侧身。 当啷一声! 原本在御案上的那把银色裁纸刀,直接被皇帝掷进了他身后的柱子上。 霎那间,朱橚面无人色惨白如纸。 这一刀如果扎在他的脖子上,那..... “我说了,我就不喜欢头圈子绕弯子,我就敢做。你是我五叔怎么地?亲手宰了你又能怎么地?”朱允熥咬牙冷笑,“你把那刀拔回来,你看我扎不扎你!” 第307 假如(2) 当啷! 朱高炽手一抖,酒杯直接洒在桌子上。 “你看你!”朱允熥笑着拿起帕子,擦拭桌面,“我都说了,假如是假如!” “......”朱高炽不敢说话,冷汗顺着脸颊都淌了下来。 这种事皇帝可以说假如,他这个当臣子的若真是顺着皇帝的话说,那就是找死。 同时他忽然联想到今日朱橚进宫,又联想到以前种种,目光又忽然落在那本...书上! “啧,都说了咱俩说的是闲话,你怎么怕成这样?”朱允熥笑道,“洪熙,咱们说的是闲话!我今日叫你来就是说会闲话,旁的意思一概没有。你呀,不要疑神疑鬼那么多心!” “是..呵呵....”朱高炽跟傻子似的强挤出几丝笑容来。 “哎,你应该知道,我就不是那种喜欢揉搓人的人,更不喜欢弯弯绕。我要是对你或者你爹有啥想法看法,你们还能有好日子吗?”朱允熥摇摇头。 他叫朱高炽来,确实没有旁的意思,可显然对方确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他妈谢谢你!”朱高炽心中暗骂,“太谢谢你了!” “是我问的不对!”朱允熥喝口酒,继续说道,“老爷子当初就不可能选你爹,是吧?上面还有你二大爷跟三爷呢,我这两个叔叔脾气都不好。他们选不上也就罢了,若是你爹的话!嗨,说不定老爷子前脚走,后脚他俩就合兵一处,兵戎相见了!” 朱高炽又是心中一惊,脖子僵硬着,不敢点头也不敢有反应。 “假如,我是说假如!”朱允熥靠近一些,低声道,“假如,就假如你爹我四叔他是咱们大明的皇帝,你是太子....” 噗通! 朱允熥话还没说完,朱高炽直接跪下。 “皇上!”朱高炽嘴唇颤抖着,“您有话就直说,让臣干什么臣就去干什么。皇上,这些话您可以说,臣却不敢听啊!” “又没外人,你怕什么?”朱允熥皱眉,用力扶起对方。 然后拍着对方的肩膀,“现在,朕命令你,听朕说完然后回答朕,你不说就是欺君。明日,朕就让你琼州晒太阳去!” “是....”朱高炽咧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假如你爹是皇帝,你这个嫡长子就是太子吧!”朱允熥认真的问道。 “这个....? “说!” 朱高炽赶紧道,“也不一定!”说着,咽口唾沫,心中给自己打气,“我他妈也豁出去了!你让我说的!” 随即开口道,“那个那个....我爹也不是老爷子,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老爷子是必须立嫡长的,可是别人就未必了!再说,皇帝之心最难猜,您说是不是?” 第308 余晖(1) “你是不是以为我又在给你下套?是因为要让你做事,所以好言好语的忽悠你?” “臣万万不敢!” 朱允熥看了朱高炽一眼,笑着抬手给两人都满上酒。 然后微微叹口气,“我承认,有时候我对你呢,不是很厚道!不过呢,其实也没什么坏心不是?”说着,朱允熥忽然伸手,怼了怼朱高炽肉嘟嘟的三层下巴。 唰的一下,朱高炽脸红了,他万没想到皇帝对他能有这样的举动。 虽说是亲昵,但好像有些....有些逗小孩一般。 岂料下一秒,他的脸马上从一般的红变成了猴屁股。 朱允熥笑着,伸手在朱高炽胖乎乎的脸颊上使劲儿捏了捏。 “其实我,多数的时候都是逗你。”朱允熥笑道,“为何要逗你呢,就是觉得你小眼睛乱转的样很是讨人喜欢。怎么说呢,你有没有特别愿意亲近,又总想着欺负欺负他,看他吃瘪的人?” 朱高炽脸颊都红透了,整个人都僵着。 从小到大,好像除了他老子之外,没任何人这么对过他。 “洪熙我是真拿你当兄弟,咱们朱家这些孙辈当中,我也最看好你!”朱允熥喝口酒继续说道,“为什么高看你一眼呢!因为你呀,是个有担当识大体又宽厚的人。若单论人品的话,你比我强!” “臣不敢!”朱高炽回过神来,垂首说道。 朱允熥一笑,“就拿你家来说,你这当大哥的很有当大哥的样子。对两个弟弟真情实意,细心备至。”说着,他叹口气,“别说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民间的大户人家,亲兄弟之间又有几人能走到这样呢?可能小时候都还好,但长大了,私心多了亲情也就不一样了吧?”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是一笑,“看重你的原因,还有羡慕!” 朱高炽小眼珠滴溜溜乱转,很是明亮,“您羡慕臣什么?” “父母康健,兄弟手足情深。”朱允熥低下头,把玩着手中黄釉花卉酒杯,“你知道,我很小就没娘了,也很小就没爹了,所谓的亲兄弟不是一个妈生的,有因为这个位子,跟仇敌一般!” 忽然,朱高炽猛然觉得有些心酸。 他看着朱允熥的侧脸,想宽慰几句但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从何开口。 “这么多年,除了皇爷爷我还有谁呢?呵!”朱允熥苦涩的笑笑,“你看你,虽说你家老二老三不省心,平日跟你不是闹就是吵。但是...但是话说回来,你们自己兄弟之间怎么打闹都行,外人敢掺和吗?” 第310 余晖(3) 李景隆哭的就像是月子里的奶娃娃。 甚至上前一步,直接抱住了邓铎的腰。 这一幕让邓铎很是搓手无措,也很诧异。 在他的记忆中,这位大姐夫从没如此失态过。即便是很多年前,他们还是少年的时候,上一代曹国公病逝的时候,这位大姐夫都没哭的这么厉害。 邓铎仔细的回想,上一代曹国公发丧的时候,作为披麻戴孝的嫡子。他这个大姐夫紧咬着嘴唇,站在灵柩边,一丝不苟的和宾客答礼,始终倔强的昂着头,不让眼泪落下。 当时,身子骨已经有些不大中用的魏国公徐达还问过这说过这么一句话,“孩子,想哭就哭吧,别憋着!” 而当时李景隆的回答是,“不能哭,父亲说男子汉不能哭,我不能让父亲不高兴!” 可是今天..... “呜呜呜!”李景隆嚎啕大哭,“老爷子在,我还有个扑奔。逢年过节我还能张罗着给他老人家送礼表表孝心,也总有个地方给我准备一桌儿好饭。” “老爷子若是没了,我去哪啊....除了自己家,我还能往哪儿去,我扑奔谁呀?谁还联系我李景隆啊!呜呜!” “姐夫!”邓铎推推李景隆的肩膀,“这时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得冷静!” “呜....老天爷呀,我愿意用我十年寿换给老爷子呀!”李景隆一边哭,一边拍着邓铎的后背。 “姐夫,你看!”邓铎感觉肚子上的衣服已被眼泪全打湿了,李景隆的头就埋在他肚子上,那种感觉,极其不好。 “老爷子呀......啊啊!” “姐夫!”邓铎忍不住,狠心一把推开,“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从长计议!” 李景隆眼泪鼻涕都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楚,含糊道,“还计议什么,我要回京!” “我问你,信里到底是怎么说的?”邓铎急道,“是老爷子真的没了,还是...还是马上!”说着,又道,“咱们可是在济南,真要是这种情况,你就算飞回去也来不及啊!” “没了?你才没了呢!”李景隆胡乱的抹了几把脸,骂道,“你敢咒他老人家?” “我.....”邓铎一愣。 “信上说了,老爷子身子不好,若老天给命数,可能一两个月若是不给的话,也就是十天半拉月啦!”说着,李景隆又嚎啕大哭起来。 第311 余晖(4) 京师,行宫别院。 老爷子的小院中,凉亭里。 “你才多大岁数,就胡子拉碴的?” 老爷子捧着碗,大口的吸溜着浓稠的米粥,然后美美的吃了一口流油的咸蛋黄。 朱允熥就坐在他对面,看着老爷子的眼神,一秒都不肯挪开。 他确实有些不修边幅,胡子长了,鬓角有些凌乱,眼神似乎有些涣散。 这几日他都不知是怎么过来的,简直就是丧胆游魂。明明觉得度日如年,却又感觉时间飞快。 从知晓老爷子身子不好那天起,朱允熥也搬到了庄子里,就守着老爷子,寸步不肯挪开。 “最近也不知咋了,嘴馋!”老爷子继续低头吃饭,一边吃一边道,“干一会活就觉着肚儿饿,还不想吃大鱼大肉,就想吃这些农家饭!” 说着,又是一笑,对外喊道,“老朴,给咱再来个咸鸭蛋,要有油的啊,没油的你吃!” 随即,老爷子又看向朱允熥,“哎,咱咋觉着有些不对呢?” “哪不对呀!”朱允熥忙笑道。 老爷子狐疑的扫了周围一眼,六斤在远处跟小福儿颠颠的玩呢。 旁边院里几个嬷嬷带着朱允熥的次子三子还有丫头,厨房里赵宁儿和郭惠妃忙活着..... 好像,很久没这么多人围着他了。 “你狗日的有事瞒着咱?”老爷子瞪眼。 “哪有的事!”朱允熥笑道,“这不是许久没陪过您了吗?孙儿就在这多住几天!” “不对,你自小就不会撒谎,你骗不了咱!”老爷子又狐疑的看了朱允熥几眼,“你小子从来那天,眼睛就他妈跟兔子似的那么红。说,咋回事?” 这话,让朱允熥心里酸酸的。 老爷子明亮的眼神,更是让他心里刀割一样。 世上最悲痛的事,就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走向....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皇爷爷,真没事!”朱允熥笑道,“您久不在宫里,孩子们都想您!”说着,笑道,“要不,您跟孙儿回宫住去!” “不去!”老爷子摇头,“那地方不像个家!”说着,又喝口粥,“死气沉沉的,除了墙就是楼,哪有这儿好?”说着,又是一笑,“在这,咱这胳膊腿都轻快了许多,晚上睡觉也不咳了,也不做梦了!” 就这时,赵宁儿围着围裙从后边走来,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蒸屉。 “皇祖父,刚给您蒸的豆角鲜的大包子,您尝尝!” “呼!”老爷子抓起一个吹着热气,大笑道,“这包子蒸得好,你看着包子下边,都让汤浸透了,全是油香!”说着,龇牙咧嘴的咬了一口,“嗯,鲜灵!好吃!” “老祖老祖,我也要吃!” 这时,六斤牵着丫丫,换快的跑来,直接扑在老爷子身上。 “好好,咱的宝贝大孙子也吃,咱的宝贝小闺女也吃,哈哈!”老爷子笑着,拿起一个包子,“等会,烫呢!” 说着,噘着嘴胡子一动一动的开始,呼呼的吹着。 两个小的,笑呵呵的翘着脚,举着手望着。 吹了好一会,老爷子试试没那么烫了,一个包子一掰两半儿,给俩小人分了。 “汤呢,白嘴吃包子干巴,给盛汤来!”老爷子又吩咐道。 “来啦!”身后,郭惠妃端着个盆,笑呵呵的说道,“刚吊的菠菜甩袖汤。” “哈哈!”老爷子开怀大笑,“这才是吃饭呢!” 说着,宠溺的看向六斤,“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别噎着了!” 六斤玩累了,狼吞虎咽,“老祖,你这的饭比宫里的好吃!” 小福儿也噘着嘴,“父皇,女儿就跟着您行不行!”说着,低下头,“母妃天天教女儿规矩呢,可烦哩!” “这么点儿的孩子教那么多规矩干啥?咱的闺女,以后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傻女子。”老爷子哼了一声,摸着女儿的小脸,“回头咱告诉你母妃,不许教你,就让你玩让你闹,让你高兴!” “咯咯!”小福儿依偎在老爷子的怀里,银铃般的笑出声。 “吃饭!”老爷子大手一挥,“没外人都坐下吃!” 一张大饭桌,老爷子在主位,朱允熥在下首,赵宁儿次之。郭惠妃陪着老爷子,坐在那一头。 包子,粥,咸蛋小菜,菠菜汤。 “地主家也就这样!”老爷子笑了声,刚拿起筷子,忽然顿住。 他这一顿,除了两个孩子,其他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片刻之后,老爷子朝旁边望望,柔声道,“既然都来了,就都坐在一块吃吧!咱这当老祖的,这几年都没好好看过孩子们!” 说着,不等众人回话,对朴不成说道,“加几个凳子,让孩子们都坐过来!” ~~ 一张桌,坐满了人。 四斤和丫丫有些拘谨,丫丫还好能拽着朱允熥的袖子。四斤则是低着头,有些胆怯。 同样是皇子,他从生下来其实没见过老爷子几次,更鲜少和老爷子单独吃饭。 而襁褓中的小年儿,则是无所畏惧,手舞足蹈的咯咯笑。 “小年儿啊,还记得老祖不,你的名儿是咱取的,小年儿!”老爷子笑着逗弄朱允熥最小的孩子,大手轻柔的捏着小年的小手,“你咋这么胖乎呢!咱的小年!” 说着,老爷子竟然破天荒的,有些亲昵的用胡子蹭了蹭小年的脸。 这可是只有六斤才有的待遇,但谁知道下一秒,小年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哎哟哎哟,可是弄疼了!”老爷子眼神中的关切溢于言表,同时也有些手无足措。 “这孩子没见过生人!”郭惠妃赶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平常呀可喜欢笑了!” “咱给孩子吓着了!”老爷子笑笑,目光不舍的从小年身上挪开。 然后,落在四斤身上。 四斤先看看朱允熥,在后者点头之后,慢慢站起身,“老祖!” “你的名也是咱取的,四斤!”老爷子点头,让四斤坐下,然后看着他,“咱听着了你落地之后的第一声哭声!” 忽然,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 老爷子似乎,知道了什么! “这几年,咱爷俩虽说不咋亲近,可咱心里知道你,咱的四斤!”老爷子说着,拿起一个包子,“来,老祖给的,吃吧,大口吃!” 四斤懵懂的接过一个包子,小小的咬了一口。 边上没上桌的汤胖儿忍不住开口道,“大口吃,让你大口吃!” 四斤嗯了一声,一口咬下去半个,大口的嚼起来。 “对,大口吃,你是男娃,吃饭要狠实!”老爷子大笑,伸出摸摸四斤的脸,“是咱朱家的种儿,眼睛鼻子都跟朱家人一样!” 然后,老爷子又对丫丫摆手,“过来,老祖抱抱!” 丫丫从朱允熥怀里跳下去,好奇的仰着头钻进老爷子的怀里。 “丫丫呀!老祖头一回抱你哟!”老爷子大笑,“好看的小丫头!” “不行!”边上,小福儿突然不干了,撒娇道,“父皇抱我,抱我!” “都抱都抱!”老爷子一手一个,分别放在两条腿上,“吃饭!” 忽然,朱允熥鼻子又是一酸。 他突然冒出个念头,“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 可是他知道,这无疑是天方夜谭。 他也知道没可能,但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想把这没美好的画面,永远记在心中。 “皇爷爷,孙儿敬您一杯!” “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日不是不让咱喝吗?啥由头敬酒!” “敬您,对孙儿的养育之恩,没有您,就没有孙儿,也没有这些小孙儿!” “哈哈哈哈!这敬酒词好,比他娘的啥词都好!”说着,老爷子举起杯,又对六斤笑道,“大孙,快长大呀,陪老祖喝酒!” 第313 余晖(6) 吃了饭,女人们去洗碗,孩子们去玩。 院子里的小狗小猫,是他们追逐的对象。橘猫还好,嗖的一下跳上房顶,小哈巴狗则是一脸哀怨的被孩子们蹂躏。 有朴不成在旁边站着,它不但不敢叫,还要吐舌头一脸的乖巧。 “哎,对喽,做狗就要做好狗,喜欢你是你的福气!”朴不成还背着手,对狗子指指点点。 朱家爷俩,坐在凉亭了。 两人中间摆着一壶浓茶,朱允熥靠在茶桌上双手托着下巴,老爷子一手蒲扇,一手搓着脚丫子,一脸龇牙咧嘴的惬意。 “舒坦!”老爷子终于搓够了,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咧嘴道,“跟你说,咱原本这脚丫子就没刺挠这毛病!是有一年,咱跟你那死鬼姥爷在一个床铺睡觉,脚丫子挨着脚丫子,让他把这毛病过给了咱!” 说着,又是咧嘴一笑,“你姥爷那死鬼哟,一拖鞋迎风臭三里,逆风熏三丈。有次去青楼,直接给人家陪酒的姐儿熏吐了!当时给人家徐天德臊的,以后说啥都不跟他一块出去了,丢人!” 朱允熥笑呵呵的听着,老爷子嘴里的陈年往事。 这时候他只要倾听就好,多听一个字儿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福分,因为很可能不远的将来,再也听不到了。 但等了许久,却没下文。 朱允熥看看老爷子,“后来呢?” 老爷子没说话,目光落在远处那些欢笑的孩子们身上,“后来,他死了,咱老了!”说着,低头吹吹大襟上不存在的灰尘,“你回吧?” “嗯?”朱允熥没听清。 “咱说你回吧,回宫去,别在咱这耽误功夫!”老爷子大声道。 “皇爷爷,孙儿.....” “咋,怕咱嘎巴死了,你见不着活气儿?”老爷子斜眼骂道,“他娘的你天天围着咱转,咱就不死了?” “人呀,都这么一天,打多长时间起咱不就是等着呢吗?就现在咱爷俩坐这说话,咱也是等着呢!赶紧回去,别在咱这耽误!” 朱允熥心中泛酸,“皇爷爷,孙儿没啥事...” “莫说你是皇上,就算你不是皇上,咱不是太上皇,咱爷俩就是普通人,咱也不让你在咱身上耽搁!”老爷子正眼道,“年轻人有年轻的事,就算咱爷俩是普通百姓,你有你的家,你有你的事,你得出去挣钱去,你得干活养家,摆弄孩子呢,守着咱这老不死的干啥?” “哦,要死的人了,还要拖着大活人?天下就没这个道理。”说到此处,老爷子叹口气,“回去回去,你们呀,想的简单了!你们这么守着咱,咱心里就好受。兴许你不守着,咱还多活几天。他娘的,整日让你们生呀死呀的说着,不死都说死了!” 第314 余晖(7) 紫禁城,南三所。 西跨院的屋里灯火微微亮着,朴不成面无表情,佝偻着坐在椅子上。 他身边,十几位红衣太监都垂着手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不多时,又一位红衣太监踩着小碎步,从外边进来,弯着腰,“老祖宗,都准备好了!” 朴不成抬头,灯火映照出他半张铁青的脸,嘴里吐出一个字,“哦!” 那红衣太监的头立刻垂得更低,像虾米一样,“皇爷用过的妃子贵人加上宫女,未诞下龙子的,共有三十九人.....” “小公主的生母除外!”朴不成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那就是共有三十八人!”那太监忙道,“小的们准备了两样.....” “白绫鹤顶红?”朴不成又瞥了他一眼。 那太监一愣,颤声道,“是!” 之所以声音发颤,是因为他从朴不成的语气中听到了不满的意思。 “这些年也没个长进,各个贵人们是下去伺候主子的!”朴不成轻声开口,没有任何的语气波动,“吃药也好用绫子也罢,弄得龇牙咧嘴的怎么看?”说着,又道,“伺候主子,要笑。青面獠牙的,主子不喜欢!” 闻言,他身边的太监们无声的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又飞快的低头。 其中一个白发红衣太监犹豫片刻,开口道,“小的有个侄儿,在锦衣卫当差名叫六子。他最擅长的,就是让人无声无息面容含笑的....” “不行!”朴不成不等他说完,又摇头道,“主子的女人,怎么能让外人经手?看一眼都不行!” “是小人疏忽了!”那白发太监忙请罪,“倒也不用过手,那孩子会配一种药,喝下去人就睡了,永远都起不来!” “哦?”朴不成眉毛动动,“这倒是个好法子!”说着,叹口气,“不过嘛,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啊!你保证你说的那孩子嘴严吗?” “他在锦衣卫当差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闻言,朴不成笑笑,“未必!”说着,又道,“活人,是受不住秘密的!”随即,看了看那红衣太监,“不过嘛,若你说的叫六子的孩子,是个知道孝顺的好孩子,这个法子还真是个好法子!” 猛的,白发太监的身子一颤,面露恐惧之色。 “明儿让他准备了药,找个人试试!”朴不成忽然面露痛楚之色,不住的揉着自己的膝盖,“该怎么和他说,你应该知道!” “小的明白!”那白发太监回话时,嘴唇都在哆嗦。 朴不成又看看众人,“一共是三十八人,从今天起断了他们和外边的往来,你们都亲自盯着,等着杂家的命令。但凡只言片语传出去,你们也不用活了!” “小的们明白!” “都别哭丧着脸,你们这是做好事。主子身边不能没人伺候,那些女子有的还年轻貌美,就这么在宫里残灯苦影的过一辈子,不是比死还难受吗?” “再说,咱们也要往深里想。年轻女子身居冷宫,宫里还有那么多藩王是半大孩子正血气方刚的时候。” “她们跟着去,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周无根!” 太监之中,一四十来岁的中年太监站出来,“小的在!” “你去准备金银器皿,各贵人的陪葬不能寒酸了,她们生前喜欢的宝贝,衣裳料子都给带着!”朴不成道。 “小人明白!” “王无后!”朴不成又道。 “小人在!” “棺材!” “是!” “陈无名!” “小人在!” “各贵人身边伺候的人,你去料理!” “是!” 朴不成又扫了一眼众人,“有劳了,杂家上了岁数,这些琐碎的事力不从心!” “都是小的们份内之事!” “你们呀,也都年岁不小了,在宫里操劳了一辈子。这事之后,你们愿意回老家当个富家翁,还是愿意高升一步,杂家都依你们!” “小人等歇大总管栽培!”众人齐齐跪下。 朴不成又皱眉,“起来!宫里何时多了这样的规矩?你们都是主子的奴婢,怎么能跪杂家?” 说着,朴不成摆手,“下去,回去听杂家的信儿。记着,把东西都先准备好,到时候谁不麻利儿的,敢有半分拖泥带水,杂家就带上他一块....” ~~ 屋里只剩下朴不成一人,他依旧坐在凳子上。 灯火下,他的眼神一片浑浊满是混沌。 许久之后,他轻轻的叹口气,脸上的皱纹全然舒展开来。 仔细看他居然是带了几分笑! 然后他扶着椅子的扶手起身,没有举灯慢慢的走进后堂。 这间屋子很小,就一个外间一个里间。 陈设也是一般,家具都显得有些旧了。 但这屋子,是他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即便是没有灯,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后堂有张拔步床,朴不成踩着踏板在床头蹲下身子。 然后从脖子上缓缓掏出一枚挂着的钥匙,吱嘎一声开锁。 钥匙扔在了一边,从打开的抽屉里摸出一根拴着一枚铜钱的红绳。 铜钱好似不是中原的样式,上落满了灰尘,用手轻轻一擦才露出几分光泽。 朴不成爱惜的看着,就像看着世上最最最珍贵的珍宝,然后小心翼翼的套在脖子上,把那枚铜钱靠在距离他心口最近的地方。 接着,一个小瓷瓶被他放进袖子里。再然后他站起身,又缓缓走到外间,重新坐下。 这时,外边传来脚步。 “干爷爷!” “来!” 乾清宫副总管朴无用,进来就叩头,双手把一个方正的玉石匣子举过头顶。 忽然间,朴不成混沌的眼神变得清明起来。 他竟然出奇的,有些激动起来。小心的慎重的乃至虔诚的,把那玉石匣子一把抓了过来,死死的攥在手心里。 眼神里的光,像狼一样。 这真的是他的宝贝,是从他身上割下去的宝贝。 他贪婪的抚摸着手里的玉匣,脸色有些狰狞有些发狂有些狂热。 “我死了之后,你记得要给我烧纸,多烧!烧金箔!” “干爷爷....呜!”朴无用发出哭声。 “给我多送钱,我就能买通阎王爷,不让我投胎转世,这么着我就能一直伺候着主子!去了那边,我也能做个全乎人!”朴不成的声音格外阴冷,“去吧!去!” 咚,朴无用用力叩首,摸着眼泪无声退去。 “别急别急别急!”屋里,朴不成把手中的玉匣贴着自己的脸颊,不住的摩挲,“咱们快团聚了,要团聚了!” 说着,他颤颤巍巍的打开玉匣看了一眼,眼中带泪,哽咽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 紫禁城,南二所。 王八耻看着眼前跪着的人,眼神中的惊恐一闪而过,竭力摆出威仪震惊的表情。 “大总管,您救救小人!” 刚才被朴不成予以重任的红衣太监周无根,不住的叩首,低声哭道,“您救救我呀!”说着,抬头道,“这事儿过后,朴老公是不会放过小人的!您看在小人这几年对您恭敬的份上,搭把手救小人一命!” 说着,膝行两步,“小人这些年积攒的积蓄,愿意全部双手奉上,以后给大总管您当牛做马!” 第316 日落(1) 风儿轻轻,田中麦浪翻滚。 云儿柔柔,嫩叶翠绿如碧。 但阳光还是滚烫的打在,劳作之人的脊背上,田垄上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汗水。 老爷子赤着脚走在刚到小腿高的稻田之中,阳光一闪一闪,水田之中涟漪阵阵带着光圈。微微卷边的草帽遮着他的脸,他身后一头眼睛明亮的水牛,惬意的摇晃着尾巴缓缓跟随。 等走到岸上,赤着的脚胡乱的擦擦,他弯腰蹲在大树下,端着一碗凉茶,笑呵呵的看着田,美滋滋的看着山,慈爱的看着远处大呼小叫的孩子们。 “看好喽,别掉水里!”老爷子冲远处陪在六斤他们身边的侍卫喊了一声,“小心沟里有蚂蟥,别离大牲口太近!” 喊完,他抱着膝盖往后仰,靠在身后的大树上,正要让茂密的树叶,遮住炙热的阳光。 这时,朱橚端着一盘香瓜小跑而来,“父皇,您渴了吧,儿子刚给你切了瓜.....” “哪个正经人吃瓜用刀切!”老爷子撇嘴,抓起盘了整个儿的,啪的一下在地上一砸,然后拂去上面的泥土,大口的吃了起来,“嗯,甜!” 这一举动,让朱橚有些错愕。 而一直跟着老爷子的朴不成则是无声的叹气,皇爷真不成了,一个香瓜都掰不开了! “父皇,听说一会皇上还要过来,儿子有些话....” “要是秋天就好了!”老爷子忽然打断朱橚,目光依旧看着远处。 朱橚一愣,“秋天怎么了?” “要是秋天,先把粮仓装满,给大牲口准备好过冬的草料,鸡窝加厚一层茅草,萝卜大白菜都放进窖里,院子里再晒上干菜!”老爷子笑笑,轻轻的咬了一口香瓜,“把活都忙完,就等着过年了!一家人乐乐呵呵的,过个肥年。腊月杀猪,正月吃肉,呵呵!” 朱橚不明所以,他未尝不是没有发现自己父亲的异样,但现在他脑子里全都是如何讨好皇帝,根本没有多想更没往深里想。 “儿子陪着您过年!”朱橚讨好的笑笑,顺着老爷子的话风道,“要不,您下旨让弟弟们也都回来,咱们父子好些年没一块....” “离过年还早!”老爷子再次打断朱橚,然后一笑,拍拍对方的肩膀,“傻儿子呀,你想的倒是长远,想的也挺好,可惜呀!” “可惜什么?”朱橚更不懂,求助的眼神看向朴不成。 但朴不成低着头,没有半点回应。 突然,远处传来小福儿的喊声,“父皇,六斤抓青蛙吓唬我哩!” “揍他!”老爷子喊一声,“哈哈,揍他!让他欺负你!” 但下一秒,老爷子的笑容有些凝固了。 因为他看见,阳光正在慢慢朝后移,这一天的时间已经流逝了大半。 时间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你希望它快的时候,它很慢。 你要它慢下来的时候,却抓都抓不住。 ~~ 日出又日落,一天又一天。 朱允熥站在山脚下,看着种满洪薯的坡田之中,被两个太监搀扶着慢慢行走的老爷子。 好事总是姗姗来迟,而坏事却总是突然降临。 才两天的时间,老爷子连走路都有些吃力了。人的衰老是个漫长的过程,而死亡则是随时待命。当人发现生命即将到尽头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 “老皇爷多动动也好!”席老道在朱允熥身后,悄悄的看一眼。 皇帝胡子拉碴眼睛通红,瞳孔上布满了血丝,模样很是让人害怕。 “皇爷爷今日的饮食如何?”朱允熥一开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好似刀刮一样。 “主子今儿,没吃什么东西!”朴不成也眼睛红红的,“给他准备了饺子,他就吃了一个半。” “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就...?”朱允熥猛然心中火起,咬着牙低声咆哮。 此刻,他的情绪就像是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所有人都离开他远远的,生怕被他迁怒。 席老道叹口气,“命数是这样的,脑子管不了身子。不过这样也好,始终都有口气。能动能说话,还能多看看多说说。有的人,知道自己快不行的时候,明明还有气儿呢,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朴不成含着泪,“皇上!” “说!” “老奴多句嘴!”朴不成干瘪的嘴唇动动,“有些事,该准备了!” 闻言,朱允熥眼前一黑。 “皇上!”邓平上前,扶住朱允熥,哽咽道,“这时候您可要撑住啊!” 朱允熥的身子晃晃,抬头看看午后的天,阳光是那么的刺眼,刺得他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 “传旨,准备吧!”他万般不情愿的说出这几个字,然后忽然之间,攥紧拳头,“朕的旨意发出去几天了?” “三天!”邓平知道他说的是哪道旨意,低声回道。 “藩王们都哪了?”朱允熥咬着嘴唇,“北边远的地方不说了,武昌和荆州那么近,还没到?” 周围人低下头,都不敢发声。 “快马再探,朕要知道他们都到哪儿了!”朱允熥又道,“快!” ~ “今儿是初几?” 老爷子走累了,躺在凉亭中的竹椅上。 朱允熥洗了脸振作起精神陪在一边,低声笑道,“回皇爷爷,五月初一了!” “初一啦!”老爷子混沌的眼珠转转,“哎呦,马上是梅雨季了!今年本就雨水大,若再有梅雨....梅雨难晴啊!” 朱允熥握着老爷子枯瘦的手,看着老爷子那张,几乎已经失去光彩,灰暗的脸,强笑道,“不会的,孙儿让钦天监的人看过,今年没有梅雨天!” “扯淡!”老爷子嘴角动动,很牵强的笑起来,“钦天监的书生可没有咱这庄稼把式懂啊!梅雨必来,必来.....” 说着,老爷子的眼珠转转,看向朱允熥,“你回吧,咱累了!” “皇爷爷,孙儿陪....” 老爷子的手无力的动动,“回,没啥好陪的,咱想一个人呆着!”说着,摇晃下朱允熥的手,“咱这样,你看着难受,咱看着你难受,咱也难受哩!” 朱允熥无奈,只能点头含泪起身,“孙儿这就回去,您老好好歇着,明儿再来看您!” 老爷子点点头,目光一直注视着朱允熥的背影。 等到朱允熥即将在拐角消失的时候,他忽然张口,“大孙!” “在呢!”朱允熥站住,不敢回头,因为满眼都是泪。 “狗日的....你狗日的...回去好好吃饭,都瘦了!” “哎!”朱允熥答应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而后他飞奔着,冲进路边,应该是老爷子看不到的小树林中。 捂着嘴,呜呜的哭出声。 然后,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不远处,老爷子看着朱允熥消失的方向,口中喃喃道,“你狗日的,不许哭啊...别哭,咱心里难受!” 第317 日落(2) 日头往西落,半边红霞。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汪汪,狗儿又叫了起来。 哞,水牛应和。 咯咯,大公鸡神气活现的站在笼子上,威武的看着属于它的小母鸡们。 嘎嘎嘎,一群鸭子惬意的在水中,划动波纹。 老爷子依旧躺在那,晚风吹得他满头白发很是凌乱,但没有一根银发,遮住他的眼。 “太子爷....” “公主....” 太监们不敢大声喊,更不敢拦着,两个孩子手牵手来到老爷子身边。 然后,他们愣愣的似乎有些胆怯的看着无力躺着,眼神浑浊的老爷子。 “老祖!”六斤轻唤一声,上前跪在老爷子身边,捋着老爷子凌乱的头发,“您咋了?您一天都没跟孙儿玩儿了,昨儿您还说要带孙儿挖蚯蚓钓鱼哩!” “呵,累了!”老爷子笑笑,大手抚摸着六斤的额头。 “父皇!”小福儿撇着嘴,往老爷子身上爬。 “公主.....”一个小太监过来拦。 “滚!”老爷子骂一声,“你滚远点!” 然后慈爱的看着小福儿,“慢点,别掉下去摔了!” “父皇您累了吗?”小福儿白嫩的小手,摸着老爷子的脸颊。 “嗯,爹累了!” “父皇....” “喊爹!” “爹,那您一会多吃饭,晚上早点睡,明天就不累了!”小福儿贴在老爷子的心口。 老爷子苦笑,“爹睡不着啊!” “那女儿给您唱歌呀!”说着,小福儿坐在老爷子身上,拍着巴掌道,“火镰虫满天飞,大大让俺捉乌龟。乌龟没有毛,大大叫俺摘毛桃....” 小福儿的声音清脆嘹亮,老爷子脸上笑容更浓。 “小黄狗你看家,俺到后院摘棉花呀!棉花没摘了,三个大哥到我家!”小福儿歪着头,“爹,你咋不闭眼哩,我唱歌你闭眼你就睡哩!” “咱现在不想闭眼,就想听你唱哩!”老爷子和小福儿,满口都是带着凤阳音的话。 小福儿歪着头想想,忽然一笑在老爷子怀里撒娇,“俺想听爹您唱哩!” “咱唱呀!行!”老爷子在闺女的头发上亲了一口,“那咱们一起唱,唱啥呀?嗯....” “小孩小孩你莫哭,给你大姐讲婆家呀!” 六斤笑着接口,“讲到哪家?” 小福儿大笑,“讲到蛤蟆家!” “蛤蟆怎么走路,蹦跶蹦跶!” “蛤蟆怎么说话,咕呱咕呱。” “好咱来娶哩,腊八呀腊八!” “可放炮仗哩!噗跶噗跶!” 老爷子带着两个孩子,笑着唱。 而在旁,朴不成背着身子,哭着听。 更远处,郭惠妃捏着手绢,早哭成了泪人。 “爹,明儿钓鱼不哩?” “嗯,钓呀!给咱小福儿炸鱼吃呢!” “爹真好!”小福儿抱着老爷子的脸,吧唧一口。 “老祖抱我!”六斤不高兴,开始往老爷子身上爬,且给小福儿一脚。 小福儿顺手就抓住了六斤的发髻,“我是你姑奶奶,你打我?” “老祖老祖.....他薅孙儿头发...” “哈哈哈!” ~~ 轰隆!轰隆! 马蹄震碎了夜幕,淮安本就忙得不可开交的驿战,更乱了。 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马。 马在嘶吼,人在咒骂,着甲的骄兵悍将都跟要吃人似的,对着驿卒大呼小叫。 这时候,侧面又响起震天的马蹄声,仿佛天都漏了。 驿站中本就即将启程的人马,那边又来了一队,眼看就要撞上。 “前边的人滚一边去!” 马上骑兵大喊一声,纵马直接冲了过去。 “曹你娘的骂谁呢?”即将启程的军兵之中,有脾气不好的当即抽刀。 “老子是李景隆,你骂谁?” 顿时,周围骤然安静。 驿站灯火下,李景隆好似泥里钻出来的一般,一双眼睛红得吓人,像是要吃人。 刚才那腰刀抽出半截的军兵,赶紧钻入人群中。 李景隆扫了一眼周围,干瘪的嘴唇满是血痂。 呼呼,嗯嗯! 他胯下的坐骑,大口的喷着白沫子,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到了极限,再多跑一步就会立刻丧命力竭而死。 “人呢,都死绝了!给我们马!”李小歪调下战马,迈着八字步大喊道,“曹国公军务在身,耽搁了要你们脑袋,快点!马,水,馍!” “公爷!”驿站的驿官连滚带爬的出来,跪在李景隆的马前,哭丧着脸道,“没马了,真没有了!前几日京城快骑调了一批快马,今日又给这些军爷准备了快马,下官这没有马了!” “嘶!” 李景隆五官扭曲在一块,嘴里吸着冷气从马上下来。 驿官注意到,曹国公马裤两侧已是一片血污,想来裤子中早就是血肉模糊了。 “律律律!” 李景隆的战马一头栽倒,四肢踢腾几下再无生息。 啪! 李景隆一鞭子甩在驿官的脸上,顿时一道血淋淋的蜈蚣印子。 “爷不管你,一盏茶的功夫不准备出十匹快马来,要你脑袋!” “公爷,您就是杀了小人.....” “我成全你!”李景隆心头火气,唰的一声抽刀。 “咋呼啥呢?” 猛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景隆抬头望去,驿管中一个带着斗篷的人在一群军兵的簇拥下走出来。 然后,那人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老侯爷,您....”居然是武定侯郭英,李景隆哑然。 “你也是回京?”郭英也是一脸杀气,眉毛都拧在一起。 “是!您.....这也是?”李景隆问道。 “嗯!”郭英点头,“老子正在淮安督办军务,突然听到.....”说着,看向李景隆,“你知道的倒是快!” “侯爷,给我马!”李景隆忽然上前,拽着郭英的胳膊。 “老子也要回去,一道!”说着,郭英回头吩咐,“给曹国公准备最好的马!” 说完,他目光落在李景隆的腿上,“还行?” “腿不要了,也要回去!”李景隆说着,眼睛陡然就红了。 他眼睛一红,郭英也绷不住,“曹!” 骂着,又跺脚,大声道,“曹!” 随即大喊,“都跟老子上马,回京城去!” 就这时,谁知李景隆又拉住了郭英,低声道,“老侯爷,再多留点马!”说着,继续道,“齐王鲁王还在后边,万一他们要用.....?” 郭英顿时火冒三丈,嘴里嘟囔道,“还他娘的没你一个外姓人上心!” 轰隆! 马蹄声再次响起,夜空震荡。 ~~ 与此同时,长江上,几艘官船风范拉满竭力前行。 楚王朱桢站在船头,不住的跺脚,喊道,“快点,再快点!” 喊着,还是觉得慢,回头厉声道,“这些船夫都没吃饭吗?靠岸后都给本王砍了!” “六哥!”湘王朱柏劝道,“已经最快了,现在是天黑,所以您才觉得慢!” “太慢了太慢了!”朱桢摇头道,“早知道就骑马了!” 朱柏看看朱桢臃肿的腰肢,心中道,“要是骑马,一百里你都受不了!” 心中叹口气,嘴里继续劝着,“莫急,信上只是说父皇有恙,人还清醒呢!咱们当儿子的,这时候乱不得!” “能不乱吗?”朱桢跺脚低声道,“去晚了,说不定皇上要怎么发作只咱们呢?哎!” 忽然,朱柏一愣。 原来,他六哥心中摆在第一位的竟然不是老爷子的身体,而是怕皇上处置他? ~ “皇上!您好歹吃些,若真有什么不测,满朝文武天下子民都要指望您呢!” 乾清宫暖阁里,朱高炽端着一碗馄饨,小声的说道。 朱允熥蜷缩在软塌上,脸色苍白,“不吃,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朱高炽伸手,把朱允熥拉起来,“您现在是嫡长孙的身份,万事都有您忙的!您再垮了,老爷子能高兴么!” 说着,把馄饨推过去,“必须吃呀!您现在是顶梁柱,是主心骨!” “哎!”朱允熥叹口气,看着馄饨又看看朱高炽。 “臣心里也难受,可咱们...还不是难过的时候呢!”朱高炽哽咽道,“得等着....” “知道了!”朱允熥拍拍他的手臂,“知道啦!” 就这时,外边王八耻跑进来,“皇上,大将军平安,景川侯曹震来了!” “嗯!”朱允熥点头。 外边马上响起铿锵的脚步。 噗通两声,曹震和平安跪在门外。 “皇上,老爷子....”平安好似刚哭过,眼睛都肿了,猛的叩首,“让臣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让老臣也去看看吧!”曹震咧嘴,嚎啕大哭。 第318 三日(1) “贼老天,要收收了我这个老杀才,反正早他娘的活够原本啦!” 曹震咚咚的叩首,额头青乌一片,泣不成声,“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主公的命啊!这些年,哥哥们都走了,现在大哥也要走了吗?呜,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哭着,又不住的叩首,以头击地之声,殿中清晰可闻。 “去,搀起来!”朱允熥也跟着心酸,轻声对朱高炽说道。 虽说有时候,老爷子和这些开国军侯之间的关系,微微有那么一点微妙。可他们毕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交情。那种在生死边缘锻造出来的生死与共的情感,做不得伪。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朱高炽上前,搀着曹震的胳膊,低声道,“老侯爷,您快起来。这是御前,还请注意言语!” “他娘的....”曹震的胡子上挂满了眼泪,“上个月我去庄子上看皇爷,他还能踹我几脚,怎么就突然。”说着,面目猛的狰狞起来,“皇上,定是那些太医院的庸医害了老皇爷,臣把他们一把一个掐把死,让他们给老皇爷陪葬!” “胡说什么!”朱允熥皱眉呵斥一声,“现在皇爷爷只是身子不好,怎么在你口中.....?” 说着,朱允熥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知道所谓的只是身子不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其他人呢?”朱允熥又轻声问道。 曹震知道他问的都是谁,忙擦了眼泪开口道,“老兄弟们能动弹的都去了栖霞山古寺!”说着,又擦了把眼泪,“大伙说,栖霞山的菩萨灵验,去那拜拜菩萨,多给老皇爷求几天阳寿!” 朱允熥叹口气,“传话下去,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也别太声张,稳稳当当的不要弄得满城风雨。” “皇上,您让老臣去看看老皇爷吧!”曹震又哭了起来,“让老臣去吧!” “你的心朕明白!”朱允熥再叹,“明儿朕问问老爷子要不要见你们!但有一点,见了之后不许哭哭啼啼的,惹得他老人家心里不自在!” 咚咚,曹震无声叩头。 忽然间,朱允熥看到,曹震的头上也已经满是白发。 “你先下去吧,平安留下!”朱允熥无力的摆摆手。 曹震还想说什么,被朱高炽和邓平一左一右搀扶着退出殿外。 ~ 殿中只剩下朱允熥和平安二人。 “哎!”朱允熥叹口气,疲倦的揉着太阳穴,“最近这些日子,朕怕是顾不上军国之事。京营,你要管好!朕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重任在身,不能懈怠!” 第321 三日(4) “先不见了!” 小河边,搭起了凉棚,老爷子依旧坐在竹椅中,眼睛定格在六斤和小福儿身上。 “等他们来齐了,咱再见见!”老爷子嘴角动动,露出几分笑容,“想说的话,对他们都是一样的。一个个的跟他们说,咱累的慌!” 说着,老爷子看向朱允熥,“想是想,但咱跟他们也没那么多话,倒是对你,咱感觉有说不完的话!” 朱允熥始终攥着老爷子的手,笑道,“那您就慢慢跟孙儿说,日子长着....” “咱能活到现在,就是你这话给忽悠的!”老爷子笑起来,“整日说咱长命百岁,还说要咱等六斤娶妻生死看着小福儿嫁人,呵呵!你呀,长了张巧嘴,把你爷爷说得整日好像在云端上,忽忽悠悠的!” “那就让孙儿继续忽悠您老呗!”朱允熥笑道。 “咱现在心里...很平静,很踏实!”老爷子叹口气,“前两天真是他娘的有点怂了,现在却看开了,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能挡得住死呢?”说着,老爷子的目光慈祥的看着朱允熥,“大孙,咱得谢谢你!” “孙儿又没做什么!” “你知道咱心里惦记你的叔叔们,特意让他们都回来!”老爷子捏捏朱允熥的手,“人,生下来有父母养,死了有儿孙送,这就是大福气了!” 朱允熥心里酸得不行。 “哎!”老爷子又叹气,“其实咱现在倒是希望,真的眼睛一闭就起不来了,省事儿!省着你整日这么跟着熬,也省着别人盼...” “皇爷爷,您别乱说!”朱允熥急道,“大伙都希望您好好的,谁希望您...” “确实有人盼着咱赶紧走啊!”老爷子笑道,“咱就这一口气了,咽下去他们就都松快了。咽不下去,都得装成孝子贤孙。人死,就是个过场。其实只有死人放不下,活人哭两声就过去了!” 说到此处,老爷子忽然又是一笑,“有首诗听过没有?” “您说!”朱允熥揉着老爷子的胳膊,他不敢太用力,因为老爷子原本健壮的手臂,如今就是骨头外带着一层皮,皮还很松很软。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老爷子低声道,“人死了就是死了,就是没了,就是忘了!” 朱允熥心中一酸,却笑道,“皇爷爷,您这首诗不应景!”说着,继续揉着老爷子的腿,“这诗的意思是,人生有酒须当嘴,一滴何曾到九泉?是感叹人生的,可不是说儿女无情...” “一个鸟样!”老爷子笑笑,然后吧唧下嘴,“你一说酒,咱还真馋了!” “天还早刚晌午!”朱允熥看看天色,“等您要的千层芝麻烧饼....” “嗯,再切盘肥的猪头肉,给咱蒸一碗鸭血,还要香油老醋拌的小咸菜!”老爷子眯着眼,“你祖母走之前,给咱做的最后一顿饭,就是这几个菜!” 朱允熥低下头,眼泪在打转。 “你先一边去待一会!”老爷子胳膊动动,捏捏朱允熥的肩膀,“咱有话和老四说!”随即,朝远处道,“老四!” 郭英站在不远处,腰杆挺直,就好似年轻时给老爷子守着主帅军帐一般。 朱允熥起身,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郭英快步到老爷子身边,蹲下身子。 “老四呀!” “哥,啥事?”郭英看着老爷子的眼睛,开口道。 一声哥让老爷子笑起来,“多少年没人叫咱哥了!” “俺心里,您一直是俺大哥!”郭英说着浓浓的凤阳土话,“就算您不是皇上,您也是俺大哥!俺郭老四这辈子,也就您这一个大哥!” 老爷子点头,“老四,大哥有个事还要拜托你!” “风里雨里,刀山火海!”郭英拍了下自己的胸膛,“要弟弟这条命吗?您拿去!” 啪! 老爷子轻轻给了郭英一个耳光,笑骂,“你他娘少来这套,你心里清楚呢,咱要了谁的性命,也不会要你郭小四的!骂着,又笑道,“咱还记得,你和你三哥第一天跟咱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俺和三哥跪在您面前。”郭英哽咽道,“喊了一声大哥,磕了个头。俺们说,以后这条命就是您的!” 老爷子缓缓接口,“咱说,你们的狗命咱不要。咱不但不要,还要带着你们荣华富贵,干一番大事业!” “大哥,咱们做到了,您做到了!”郭英情不自禁,拉着老爷子的手,几乎落泪,“外人都说您....” “说啥?”老爷子笑问。 “说您刻薄,可是俺知道,俺心里清楚您对很多人都不差。”郭英忍着不让眼泪落下,“俺知道您有苦衷....” 老爷子摆摆手,无奈的笑笑,“咱要是真像外人说的那样,谁能死心塌地的跟着咱呢?咱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皇上啊!兄弟们跟着咱,挨过饿受过欺负死里逃生多少次。”说着,老爷子咳咳的咳嗽两声,“苦衷?哎,人呀共患难和共富贵,难取舍呀!” 第333 三日(完) 夜轻轻的来,人间悄悄的静。 朱允熥守在老爷子床边,看着老爷子闭上眼缓缓的睡去,发出鼾声。 他把老爷子放在胸前的手拿下来,又给他掖了被子,拿起蒲扇慢慢的摇。 这个姿势睡觉不吉利,只有死人才把手放在胸前。 忽然间,看着老爷子安详的脸,他心中涌出一丝满足一丝幸福。 是呀,人的死亡是拦不住的。 作为儿孙,能陪伴自己的至亲,静静的走完最后一程,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能守在老人身边,听听他的话,看看他的笑,感受他掌心的温暖,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多少人在外奔波忙碌,听闻家中噩耗心急如焚的往家赶,可见到的却是棺椁却是灵堂。哪怕撕心裂肺的哭喊,却再也唤不回慈颜。 陪伴是一种幸福! 陪着亲人走完剩下的路,更是一种责任! 死亡无可避免,但不能留下遗憾! ~ 老爷子熟睡了,朱允熥缓缓起身朝外走去。 门外的朴不成听到动静,无声的继续守在老爷子身边。而郭英,一直站在门外,眼神如刀。 夜静静的,星光伴着月光。 朱允熥挥手无声屏退宫人,背着手漫无目的的踱步。 忽然,他发现东边侧院的灯还亮着,依稀有人影在窗前。 那本是一间佛堂,供奉着菩萨。 他悄悄走过去,靠的近了就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声音。 “菩萨在上,信男景隆虔诚叩拜!信男愿用自己元寿二十年,换太上皇他老人家多活几天!” “求菩萨可怜信男一片诚心,怜惜信男至孝之心显显!信男愿捐出全部家产,给天下庙宇各路神仙,重塑金身!” 李景隆跪在佛像前,说一句磕个头,说一句叩个首。 然后,他忽然转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朱允熥。 无声的咧嘴,眼泪跟珠子似的,“皇上....皇上!” ~~ “你有心了!” 朱允熥坐在石凳上,拍拍李景隆的肩膀,“有心了!” “臣只能祈求神灵了!”李景隆依旧在哭,无声却泪水不断,“但愿苍天有眼,神明有知。” “神明?”朱允熥抬头看着布满星光的夜空,“或许是有吧?”说着,苦笑下,“应该是有的!可既然有,为何神明不能怜惜怜惜人间呢?” 说着,不自觉的两行清泪落下。 若无神明,他这个不相干的人怎么会来到这个时代。 他来了他改变了许多,改变了许多事许多人的命运,但却没能改变老爷子的命。 突然,朱允熥猛的起身,呆呆看向夜空。 李景隆也抬眼看去,天空之中一个流星缓缓的划过天际,带出一条美妙的弧线,彷如从天际坠落。 它落得很慢,却照亮了整个夜空,漆黑的夜得以有了片刻的璀璨光华。 夜空忽闪忽闪,流星所过之处,所有的星星交相辉映。 然后,它不见了。 朱允熥发足狂奔,追寻那流星的轨迹,却再也寻不见。 等他站住脚,泪眼会看,夜空之中的点点繁星之中,突兀的出现一片空白。 那应是那颗流星,原本的位置。 “皇爷爷,您老是天上的星宿,专门要照亮人间的.....” 猛然间,朱允熥想起那年,他走在老爷子的肩舆边,所说的话。 那一年那一天,老爷子拉着他的手,缓缓走上丹阶,慢慢走上至高无上的龙椅。宣告天下,立皇嫡孙朱允熥为大明皇太孙,正位东宫以繁天下以安四海。 “星落了!” 朱允熥呢喃一声,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皇上!皇上!”李景隆大惊失色,赶紧上前。 “星落了!”朱允熥推开李景隆的手,苍白的脸挂着泪,“星落了!” “皇上?您别吓唬臣呀!”李景隆哭出声,“来人啊!来人!” 周围的脚步瞬间响起,很是慌乱。 “走开走开!”朱允熥却猛的从地上窜起来,朝着老爷子的卧房狂奔。 星落了! 皇爷爷,您是天上的星宿! 星落了! 这颗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落了! 他走的时候,所有的星星都在对他示意。 星落了! 夜空中出现一片空白...... “皇上!” “滚开!” 朱允熥疯了一样,推开面前的人,疯跑。 此刻他的脑中没有任何念头,就是要跑。 跑故去看看,看看老爷子! ~ 噗通! 朱允熥的脚挂在了门槛上,直接摔倒。 “皇上....” 不等身后的惊呼落下,朱允熥再次爬起来。 但是,他呆住了。 傻子一样站在原地,身子不可控制的颤抖,脸上再无血色。bookAbc.Cc 武定侯郭英,没有站在门前。 而是跪着,深深的把头碰在地上。 “皇上!”李景隆追了上来,但马上被朱允熥推开。 “皇爷爷!” 朱允熥声音沙哑得吓人,他跌跌撞撞向前,像个无助的孩子张开手,“皇爷爷!” 再然后,他再次在老爷子的房门口定住。 整个人脑中一片空白,石化了。 朴不成跪在地上,轻柔的帮老爷子把手放在胸前。 然后朴不成转头,仿佛用尽全部的力气,低吼道,“太上皇,驾崩了!” 嗡! 朱允熥脑子炸了。 “大哥!”外边,是郭英撕心裂肺的哭喊。 “太上皇!”无数宫人哭着跪下。 “皇爷爷!”朱允熥低声呼唤,踉跄向前。 “皇爷爷!”他试探着胆怯的再问。 “皇爷爷?”他趴在老爷子身边,摸着老爷子的冰冷的脸。 “皇爷爷!”他抓着老爷子的手,用力的摩挲着自己的脸颊。 “皇爷爷呀!”他大哭出声,“您骗我啊!你说话不算数啊!你说没见着儿子们不能走啊!您怎么说话不算数啊!您骗我,您起来,您起来...孙儿还有好些话没和您说那!” “皇爷爷,您不能这么走啊!您不能啊!” “您答应过孙儿的,答应过我过几天再走的!皇爷爷!” “您看看我,看看我再走,皇爷爷!您还有话没说呢!皇爷爷......” 朱允熥哭得撕心裂肺,可床上的老爷子依旧躺着,神色格外安详。 就好像是睡了,带着梦境般睡了。任凭朱允熥怎么喊,都在梦里不肯出来。 “皇上!”李景隆上前拉着朱允熥的胳膊,哭道,“您节哀呀!老爷子最挂念的是您,您别让老爷子不安心啊!” “皇爷爷!”朱允熥趴在老爷子身上,“您看看孙儿呀!” “皇上!”朴不成用袖子挡住朱允熥的脸,“不能把泪落在老人身上,不然走得不安生!” 说着,他拉开朱允熥,把他揽在怀里,拍着朱允熥的脊背。 “皇爷爷,怎么就这么走了!”朱允熥不甘心的哭道。 “这样走了,才是有福!”朴不成轻轻的抚摸朱允熥的后背,“睡着睡着就走了,是真睡了!” 说着,在朱允熥耳边低声道,“莫哭,皇帝莫哭,太上皇不愿意看见你哭,所以才这么悄悄的走了!” 朱允熥颤抖着擦去泪,抬头。 缓缓的拉起被子,泪眼朦胧的盖住老爷子的脸。 三天,从老爷子知道大限将至到悄然离世,只有三天。 他不甘的想喊,可胸膛却被石头堵住,发不出声音。 ~~ 门外,陡然传来脚步。 朱高炽踉跄着进来,低声呼唤,“皇祖父!” 然后眼泪入雨,轻轻跪在朱允熥身边。 “洪熙!来!”朱允熥轻声道,“咱们给皇爷爷磕个头吧!” 咚咚,兄弟二人用力叩首。 三叩首之后,朱允熥看向朴不成,“把衣裳拿来,我给皇爷爷换衣服!” 第一章 七天(1) 朴不成缓缓的,很是郑重乃至虔诚的打开老爷子旁边的柜子。 从里面双手捧出一叠,整整齐齐的黑色衣服,他轻轻的把衣服放在老爷子身边,又从柜子上面抽出一双针脚密实的千层底布鞋。 “这是皇爷五十大寿那年,先皇后亲手给做的。前些天晚上,皇爷睡不着觉,把这些衣裳拿出来一遍遍的看那,一边看一边流眼泪!”朴不成没哭没嚎,可苍老的脸上却满是悲痛欲绝,“皇爷去找皇后跟太子爷了!” 朱允熥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衣裳眼泪又潸然而下。 李景隆上前几步哭着道,“臣伺候皇上去了吉服吧?” “嗯!”朱允熥微微点头,像个木偶。 李景隆刚要伸手摘下朱允熥的腰间的玉带,一双老手抢在他之前。 朴不成站在朱允熥身后,看着李景隆苦苦一笑,“公爷,老奴僭越了。”说着,顿了顿,“让老奴再伺候皇上一回!” 猛然间李景隆觉得这话很是不对味,还没来得及多想,武定侯郭英又走到朱允熥身边。 “皇上!”郭英泪如雨下,“通知前院的五爷六爷十二爷吧?” 朱允熥如死水的眼神猛的一动,不知不觉带上几分暗怒,“老爷子方才还和朕说,要等到所有叔王们回来才能闭眼。”说着,闭上眼,眼泪如线一般,“可是他们,慢的慢拖的拖,现在朕都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郭英心里咯噔一下,本想不再多嘴,可目光落在老爷子的身上,还是张嘴道,“藩王们有的路途遥远,皇上您要体谅!” 他知道现在皇帝心中正憋着一股无名业火,谁一不小心就会惹火上身。而且说不上皇帝什么时候心气不顺,就要迁怒旁人。但这些话,他不能不说。 言罢他赶紧低头,因为朱允熥刀子一样的目光已经盯了过来。 “皇上!”朴不成解开朱允熥肩膀上的扣子,“您抬抬手,老奴给您更衣!”说着,靠近朱允熥的耳边,“皇上啊,老奴知道您心里难受,这时候还是稳稳当当把老爷子送走要紧!” 不知为何,此刻别人的话在朱允熥听来全是毛病。可朴不成的话,却让他格外安然。 “传他们!”朱允熥张开手,低声道。 ~~ 麻布孝衣穿在了身上,白色的孝布缠在腰间。 行宫内外一片白,人人低泣,星月皆哀。 陡然,几声凄厉的哭喊传来。 “父皇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父皇啊,您还没见着儿臣怎么就走了呀!” “父皇,您睁开眼看看儿子呀!” 朱橚朱桢朱柏三兄弟,哭得泪人一样从外边冲进来,跪在老爷子床边以头抢地大声嚎啕。 “父皇啊!”朱橚哭得泪人一样,“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呀?” “父皇!父皇!”若不是旁人拉着,楚王朱桢都能扑在老爷子身上,“您睁眼看看儿子,儿子回来看您老啦!您睁开眼啊!” “儿子....儿子来看您老了!”朱柏也哭道,“您下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对,对!”朱桢忽然大喊道,“下午父皇不是还好好的吗?下午父皇好赐了茶饭给本王,怎么忽然就不行了?”他凄厉的大喊,环视四周,盯着周围的宫人们,“父皇到底怎么就不行了?他老人家临走有没有留下话?” 说着,又跺脚大哭道,“父皇绝不会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他肯定有话。本王跟十二弟在外头等了一天,他老人家为什么不见我们?” 朱允熥冷漠的看着他,朱高炽暗中摇头。 郭英上前两步,“六爷,您节哀,别让太上皇走的不安详!” “父皇到底怎么走的,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了!” 显然,朱桢没领会郭英的良苦用心,而是继续嘶吼道,“既然早知道父皇....为何不叫我们!当爹的要不行了,却不能见儿子,这是谁家的道理!” 朱允熥眼角跳跳,杀机顿现。 但目光又再次落在老爷子身上,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朱高炽摇头,暗中叹气,满是无奈。 “六爷!”朴不成帮朱允熥换好了衣衫,面无表情的低声道,“太上皇走之前,始终是老奴在旁边伺候。他老人家闭上眼睡着了就走了,走得格外安详!” “皇爷生前总是说,人要是说走就走了,不遭罪不受疼就是天大的福分。这么安生的走了,也是他老人家得偿所愿。老奴知道各位爷心里不痛快,可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孝啊!” “本王不信...” “六爷!”朴不成大声道,“老奴伺候了皇爷四十多年,伺候了朱家各位爷们四十多年,老奴能说假话吗?”说着,上前一步,看着朱桢的眼睛,“六爷,老爷子还躺着呢,您别作了成吗?” “本王...”朱桢愣住了,他下意识的看看朱允熥。后者的目光让他心中陡然一寒,不自觉的低下头。 然后,两行泪落下,“本王只是,没见到老爷子,心中不甘啊!” “都说完了?”朱允熥看看几位王叔,面无表情,“说完了,咱们给老爷子换衣服!” 噗通! 朴不成跪在地上,大喊道,“主子,孝子贤孙给您换衣裳咯!” “皇爷爷,西天大路一路走好!” ~~ 老爷子的身子很轻,抬起来褪去衣衫,露出皮包骨头的身体。 几个子孙虔诚的缓缓帮老爷子把装老衣裳穿上,新衣新鞋。 而后,朱允熥手臂颤抖着,把一枚铜钱,放在老爷子的唇上。和几位藩王再次跪在老爷子脚下,叩首行礼。 “关于后世,老爷子可事先留下话?”朱允熥跪着,低声问道。 朴不成躬身,“皇爷说了,死后就在这行宫里搭灵棚,按照淮西老家的风俗停七天,七天之后下葬!” “这....”朱桢又要说话,却直接被朱柏拽住袖子。 “你拉我干什么?”朱桢却没领情,开口道,“朴公公,这不对呀!先不说礼法合不合,就单说若我们兄弟在七天内还都没到齐呢,就要下葬了?” 说着,继续道,“父皇生前不是说了吗?他等着见儿子们呢!怎么也要等所有的儿子们都回来吧?” 朱允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脑袋嗡嗡疼。 朴不成上前抚着朱允熥的背心,对朱桢低声道,“皇爷生前还说过,活着见是父子相见,他走了什么都不知道,见不见的也就那样吧!” “不可能!父皇英灵未远,定然盼着兄弟们骨肉团员!”朱桢哭道,“七天?时间哪够啊!本王从武昌过来都三四天,更何况北边十七...” “传旨!”朱允熥站起身,看了朱桢一眼,缓缓开口道,“让礼部的人,着手办理皇爷爷的身后事。昭告天下臣民,举行国丧,还有谥号....” 说着,朱允熥疲惫的叹口气,“一切都按照老爷子生前的意愿办!”随即,看着好似睡着了一般的老爷子,“朕给皇爷守灵!” 就这时,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 邓平红着眼睛进来,低声道,“皇上,七王爷和鲁王到了!” 第二章 七天(2) 齐王和鲁王终究是晚了一步。 “父皇啊!儿子不孝来晚了!” “皇祖父!孙儿来迟了!” 屋内是藩王们撕心裂肺的哭声,朱允熥不愿意去看他们的嘴脸,慢慢走到门外。 但里面的哭声,却让他没来由的极其烦躁起来。 “他怎么敢?”朱允熥攥紧拳头,额上青筋乍现,“皇爷爷刚走,他就在床前大呼小叫!朕真想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朱允熥口中的他,众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李景隆默不作声,朱高炽欲言又止。 唯独郭英上前,“皇上,六爷是莽了点,可六爷没坏心....” 突然,朱允熥怒目而视,“郭英,你怎么总是帮他们说话?” 郭英低头,“老臣不是帮他们说话,而是此时此刻,皇上您还是大局....” “你要忤逆朕?”朱允熥勃然大怒。 “老臣怎敢忤逆皇上!”郭英苦笑,缓缓道,“皇上,大局为重啊!太上皇刚闭眼,您是皇上是挑大梁的嫡孙,就算他们有什么不对,这时候您也要担待!”说着,顿了顿,“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啊!” 朱允熥没说话,目光不善的盯着郭英。 后者硬着头皮,“皇上,越是这时候,您越是要大度。他们不懂事,您若.....太上皇能安生吗?” 朱允熥继续盯着他,目光慢慢的柔和下来。 这时,邓平又从后面上来,“皇上,魏国公郑国公都来了,还有各位军侯和各部大臣都在行宫外候着!皇后和惠妃娘娘正在路上。” “知道了!”朱允熥点点头,“让他们进来,见见老爷子吧!”说着,目光动动,“朴不成呢?” “朴公公说回宫里取点东西!”邓平低声道。 朱允熥皱眉,“打发人回去拿就行了,非得自己跑一趟?” ~~ “朴公公!” 一个健壮的身影站在朴不成的马车前,灯火下身上的甲片寒光点点,这身影的周围站了数百名武装到牙齿的兵士,都是面目狰狞。 朴不成撩开窗帘,苍白的脸挤出一丝笑容,“保儿!” 这健壮的汉子不是旁人,正是平安,平保儿。 “老爷子....”瞬间,平安哭出声,“走得可...安详!” “嗯嗯!”朴不成拍拍对方的手,“睡着了走的,没哭没闹!”说着,看向远处巍峨的宫城,“他们动手了吧?” ~~ “不不不....我要见太上皇....” “你们是乱命!” “大胆奴婢,以下犯上!” 紫禁城西宫内,太上皇嫔妃们所住的寝宫之中,阵阵低呼此起彼此。 一张张如花般美颜的脸,此刻好似见到厉鬼一般扭曲起来。 “王美人!奴婢们这就送您去见太上皇!” 几个太监狰狞一下,一群老嬷嬷按住了美人的手脚,药直接灌了下去。 三五个呼吸之后,刚才还在挣扎的女人,渐渐瞳孔涣散,没了生息。 “娘娘,能伺候太上皇是您的福气,奴婢们送您一程!” “娘娘,别挣扎了,伤了脸,太上皇就不高兴了!” “娘娘,别怪奴婢,圣命难违!” 一处处惨剧在精美绝伦的宫殿中上演,一个个平日高高在上的女人,香消玉损。 伺候这些嫔妃的宫人们都跪在门外,瑟瑟发抖恨不得听不见看不着,惊恐得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一下秒,几道绳索套住了她们的脖颈,所取了她们的性命。 “你们主子去伺候老皇爷了,你们也要去伺候你们主子呀!” “别怪杂家,都是命!谁让咱们都是奴婢呢?” “办完了没有?办完了咱们去交差!” ~~ 朴不成的马车就停在北安门里面,灯火下马车的影子,就像是个荒土包。 “来了!”站在马车边的平安低语。 朴不成陡然睁开眼,看看远处,无声点头。 “小的人见过老祖宗!”一群太监,俯身行礼。 朴不成露出半张脸,“妥了?” “回您的话,都妥了!”一个太监回道。 “大伙都在吧!杂家这有点赏赐!”朴不成笑道。 “都在!”那太监笑道,“一个不少!” “哦!”朴不成点点头,放下车窗的帘子。 刹那间,那群太监还在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 数道黑影从阴暗处冲了出来,噗噗噗..... 利刃入肉之声不绝于耳,但却没有任何惨叫。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太监们都死了,血流了一地。每个人的脸眼睛都惊恐的睁着,可能直到死他们都没想明白为何会死于非命。 平安眯着眼睛微微摆手,杀人的黑影们拖着地上的尸体,眨眼间就不见了,只留下满地的血污。 “随便找个乱葬岗丢了,这些心术不正的人,不能放在主子身边伺候!”朴不成低声道。 “都听您的!”平安又对着那些黑影摆手。 朴不成抬头,又看了平安一眼,“杂家也走了!” “公公慢走!” ~~ 老爷子的卧房,改成了灵堂。 老爷子的身子从床上躺到了棺椁之中,棺椁周围堆积了无数的冰块,风一吹,屋里很冷。 朱允熥静静的坐在棺椁边,目光始终看着老爷子那张安详的脸。 耳中,满是各位藩王们歇斯底里的哭嚎。可他此刻,却没有半滴泪珠,表情麻木宛若行尸走肉。 这就是所谓的大悲无声吧! “老祖!老祖!” “父皇!” 外边传来六斤和小福儿的哭声,还有女人的哭声。 “让他们进来!”朱允熥低声道。 赵宁儿和郭惠妃一人牵着一个,悲声而入。 “六斤,去给你老祖磕头!”朱允熥看看儿子,“他最...疼你了!” “老祖!”六斤哭得站都站不稳,甩开赵宁儿的手就往老爷子身上仆。 李景隆手疾眼快赶紧抱住,“太子爷,可不能把眼泪落老爷子身上!” “走开,你走开,我要见老祖!”六斤哭嚎挣扎,“老祖!老祖....” 小福儿则是怯怯的,走到老爷子身边,眼泪就在她眼圈里打转,蓄满之后无声滑落。 “父皇!”小福儿乖巧的叩首,“女儿再也见不到您了吗?”然后,咧嘴哇的哭出来,“爹,您不要小福儿了。”随即,又看着朱允熥,“熥哥儿,我没爹了!” 藩王们哭,朱允熥一滴眼泪没掉。 孩子们哭,朱允熥眼泪成河。 他抱住小福儿,哽咽道,“皇爷爷不是你要你,皇爷爷是去天上了,化作天上的星辰,保佑你!” “爹!”小福儿抬头看天,又看看棺椁,把头钻进朱允熥的怀中。 郭惠妃一身素装,缓缓走到棺椁前,俯身行礼,然后凄然一笑。 “皇上,老十一老十三还有老十九,他们道儿远,您....” 她说的说是她所生的三个儿子,蜀王代王谷王。 朱允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谢皇上!”郭惠妃行礼,而后在朱允熥诧异的目光,竟然缓缓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剪子。 再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直接剪了一缕头发。 接着,把那缕头发放入老爷子的棺椁之中。 “姐夫,您先去,我马上就来!”郭惠妃凄然一笑,“到了那边,您还是先娶姐姐再娶我,好不好?” “娘娘节哀!”赵宁儿哭着,扶着郭惠妃到了一边。 这时,朴不成踉跄的身影从外边进来,慢慢走到朱允熥身旁。 “你去哪儿了?”朱允熥问道。 朴不成没说话,而是直接跪下叩首,“皇上即位那年,太上皇就留了遗诏,告诉老奴等他龙驭宾天的时候,交给皇上!”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 “这....”朱允熥愣住了。 不单是他,灵前所有的藩王们都愣住了。 而后,又忙不迭的私下交换眼神。 老爷子的遗诏?写了什么?是告诉皇上不许动他们吗? 朱允熥怔怔的接过来,一时没有打开,而是不住的抚摸着这封信的封面,就好像在抚摸老爷子的手。 他没注意到,朴不成对着老爷子再次虔诚的叩首,又踉跄着出去。 ~ “皇上!”跪着的藩王中,楚王朱桢忍耐不住,开口道,“父皇既然留有....” “给朕的你要看吗?”朱允熥一个眼神横过去,顿时让朱桢畏惧的低下头。 几个藩王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不是领兵的塞王,自然有些底气不足。 但忽然之间,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件事。 朱家的儿子中,领兵的塞们即便在这,敢多说吗? 秦藩晋藩都是眼前这个皇帝的堂兄弟,老十五和二十一跟他穿一条裤子。老四早就服了,其他人之后,也就是老十七宁王...... 就这时,朱允熥余光瞥见,朴无用哭着进来。 “又怎么了?”朱允熥怒道。 “干爷爷他!”朴无用低声哭道,“走了!” ~ “嗯?”朱允熥瞬间站起,快步走到门外。 灯火下,老爷子常坐的凉亭边上,老爷子每日坐的竹椅对面,一个身影蜷缩着跪在地上。 “他....”朱允熥惊呼。 “皇上!”朴无用哭道,“干爷爷跟太上皇他老人家,去了!” 第三章 七天(3) 以前,老爷子总是坐在这个亭子里,眯着眼看斜阳。 而朴不成,总是距离老爷子最近的那个人。他就像一个影子,无声的陪伴。 这一陪,就是四十年。 他总是说自己是奴婢,可是无论在老爷子心中还是在朱允熥心中,都从没把他当成奴婢。他,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他....”朱允熥张口,“可留下了什么话?” 朴无用哭道,“干爷爷说求皇上给个恩典,不敢奢求葬在太上皇身侧,只求在孝陵边上给个巴掌大的地方。他说,就算死了,也想离着太上皇近点儿.....呜呜!” 人道忠字如刀插心剜肺,又道情义潦草堪比纸薄。 皆因功名利禄恩怨是非,忘却相知相伴年年岁岁。 “准了!”朱允熥看着朴不成蜷缩的身影,悲声道,“有他陪着老爷子,我也放心!”说着,看向朱高炽,“给朴不成准备一副好寿材,找个好地方!” 说着,朱允熥又看向朴无用,“他留下什么东西没有?可有想带着的?” “没!”朴无用擦着眼泪,“他老人家一辈子什么都没攒下,就给奴婢留了几套旧衣裳几套书。”说着,朴无用抬头道,“他老人家说,他的封口钱,要用他脖子上挂的那枚铜钱!” 人死了,嘴唇上要盖着一枚含口钱,寓意来生不再受穷! “那钱,奴婢曾他老人家说过,是当年他老人家的卖身钱。”朴无用继续哭道,“他说当年他只卖了几贯钱,跟着人牙子走的时候,他母亲拿出一枚钱,哭着挂在他脖子上.....” “嗯嗯!”朱允熥眼中含泪,心中沉重。 然后,低着头摆摆手。 李景隆快步上前,走到朴不成身体旁,“朴公公,晚辈扶您起来。”说着,双臂伸开把朴不成抱了起来,平放在院子当中的石桌上,又拿过一卷白布,唰的展开仔细的盖好。 然后,站在朴不成的身体前,郑重的三鞠躬。 邓平也默默走过去,站在李景隆身后行礼。 而朴无用则是行孝子贤孙之礼,跪在朴不成身侧,久久不曾起身。 就这时,王八耻走到朱允熥身后,低声道,“皇上,各大臣都来了,在前院候着!” 一群人簇拥着朱允熥朝前走,路过老爷子灵堂时,灵堂外已密密麻麻跪满了人。 武定侯郭英在前,景川侯曹震,东莞伯何荣等等十余位尚存的开国功臣,无声叩首。 他们没哭也没喊,每个人却好似都失了魂一般默默流泪,不能自已。甚至有的人,已哭到了昏厥背气,全身发抖。 无声的哭,比撕心裂肺的喊,更让人压抑。 陡然间,众功臣之中景川侯曹震扯着嗓子大喊,“主公,一路走好呀!” 哇的一声,老军侯们始终被压抑的哭声,在瞬间如山洪爆发。 “嚎你娘呀!”郭英回头,脸上带泪的骂道,“都他娘的憋回去,不许在大哥面前哭!”他红着眼睛,嘶吼道,“咱们是来送大哥的,不是来嚎的!” “呜呜呜!”灵堂前的哭声,再次压抑起来。 “主公!”军侯中有人喊道,“下辈子,俺们还跟着您!” “您先且去,俺们随后跟着您,大闹阴曹地府!” “咱们把阎王老子拉下来,让您做宝座!” “主公,活为人皇,死为鬼皇!” 咚咚,忽然有人敲打自己的胸膛。 先是一个人,而后所有人都拼命的敲打着自己已经不在健壮的胸膛。 沉闷的敲击声,开始在灵堂外回荡。 “男儿不能苟且死,八月十五杀鞑子。钢刀在手枪在肩,誓要日月换新天!”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放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子做马牛!” “宁为刀下鬼,不为奴隶人。我以我血染山河,要教子孙欢歌多......” 粗狂且撕心裂肺的歌声在灵堂前回荡,白蟠随着风,喇喇作响。bookAbc.Cc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送老爷子上路。 ~ 一场简单的御前会议,就在老爷子灵堂的前院举行。 文武官员分列两边,武臣们如魏国公徐辉祖,郑国公常升等人都是腰系孝带,文官们则都是一身素服。还有满身素缟的驸马都尉等,使得本就不大的院落,人满为患。 “皇爷爷走了!”朱允熥环视群臣,哀声道,“朕没想过,他老人家居然走得这么快!”说着,再次潸然落泪。 “皇上节哀!”众臣哽咽道。 朱允熥呆坐宝座上,无声垂泪,双手掩面。 李景隆开口道,“皇上,臣知皇上乃是古往今来第一纯孝之君。然,此时此刻家国天下都压在皇上您的肩膀上,亿万臣民万里江山都指望着您呢!”说着,落泪道,“所谓悲大伤身,您今天已经哭了几次了。大行皇帝英灵未远,也在看着您。他老人家对您期望甚深,您万不可悲伤过度,伤了自己的身子啊!”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朱允熥挥挥手,看向群臣,“现在,朕把你们招找来,就是为了商议下皇爷爷他老人家的谥号,庙号!”说着,再落泪道,“如今朕心乱如麻,脑袋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出来!” “臣等事先已商议了一下!”吏部尚书任亨泰先开口道,“臣等以为,大行皇帝布衣起兵,提三尺剑转战天下洗涤宇宙,开创大明。当效仿历代开国帝王故事,庙号为高祖!”说着,顿了顿,“当然,这只是臣等的浅见,是否可用还要皇上定夺?” “高祖?”朱允熥微微皱眉,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确实,历代开国之君的庙号都是高祖,但..... 朱允熥只是微微的表情变化,就有人敏锐的抓住。 礼部侍郎李至刚出列,朗声开口道,“皇上,臣倒是认为,高祖之号不足以表大行皇帝之功也!” 说着,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李至刚继续说道,“汉唐开国之君皆为高祖,然我大明得国之难,岂非汉唐能比?” “我大行皇帝度越历代开国之君,岂能庙号与之同乎?”说着,李至刚对朱允熥行礼道,“大行皇帝攘克夷狄,收复诸夏!肇基南服,一统江山。大行皇帝创业之南,古来罕见。其敌非华夏诸侯,乃亘古未有之凶蛮之敌。” “十五年南征北战,持刀于前不避箭矢,百战百胜。众位,我汉家天下自五代之后,声威不震以至半边江山沦丧。前宋积弱,称胡为兄,万年未有之耻也!” “大行皇帝,收复燕云,驱虏而置之大漠之外,乾坤辟而再位,日月涤而重朗。海岳奠而如故,汉人复之衣冠!” “如此丰功伟绩,岂能与历代同?我大明洪武皇帝,盖万古一帝也!” 朱允熥一拍宝座的扶手,“说得好!” 说着,看向群臣,“朕意,亦如是!高祖一号非是不好,而是不足表太上皇再造天下之功,不能表他老人家创业之难,亦不能表他老人家一升自强不息之志!” 说着,他站起身,皱眉道,“朕以为,太上皇之庙号,当于前代不同,更要超越前代!”说着,他大声道,“太上皇之庙号,太祖!” 第四章 七天(4) “太者,高也远也!” “我大明洪武皇帝之功,高远历代开国之君。太祖之号,冠绝古今!”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李至刚匐地叩首,“皇上明鉴万里,臣等望尘莫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明太祖高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么一跪,其他人也只能跟着跪下,口称万岁。 “这人...有两把刷子啊!”李景隆冷眼旁观,越发觉得这个李侍郎不简单。 但不经意的转头,看到朱允熥的侧脸,心里马上咯噔一下。 因为他分明的看到,皇帝的眼中有不喜的神色一闪而过。 “拍马屁拍马腿上了!”李景隆当即明白皇帝不高兴的原因,心中冷笑,“这拍马屁的场合也不对,时机也不对,而且拍的太露骨了!皇上这时候心里难受的要死,他才不想听什么万岁。再说了,老爷子还躺在里边,你在外边就喊万岁?” 想着,撇嘴看看李至刚心中继续道,“这货,以后只能中午和他打交道,因为他早晚要出事!” 果然,朱允熥不耐烦的摆手,“起来!什么跟什么就万岁,朕叫你们来是听你们喊万岁的?” 说着,皱眉看看群臣,压着心里的火气,“庙号已定,现在说说太上皇他老人家的谥号!”说到此处,他看看群臣,“方学士,你来说!” 方孝孺站在文臣中的第二列,沉吟片刻,张口道,“我朝太祖高皇帝与历代开国之君皆不同,汉继于秦,秦虽暴然汉亦行秦大一统之事。唐源与隋,得位远不如我大明之正!” “大明起于微兴于民振于天,且不同于前朝中夏自古有之之地,自古有之之民。北接冰壤南达浩海,西连大漠南至荒蛮。治下有汉有夷,皆受汉家法统!” “刚才李侍郎有句话,臣很是赞同。高皇帝于中夏有再造之功,重立天地正道,方有今日大明为天下正统万国来朝!” “太祖年号洪武,洪大之武功也!除武功之外,高皇帝御极于历代开国之君中最久,三十余年。” “三十年来,高皇帝兢兢业业,无一日不念小民,无一日不记天下苍生,恨愤贪官污吏,申明祖宗家法。严于律己,戒奢华戒享乐,戒游玩戒宫苑,乃帝王之楷模,集历代帝王之大成。” 说着,方孝孺皱眉沉声道,“是以臣以为,大行皇帝的谥号....钦明启运竣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 钦明,就是指老爷子推翻了元朝,建立了大明。 启运,就是开启了汉家江山的万年国运,重振声威。 这个谥号很好! 但朱允熥还是觉得,有些不足。 不足以概括老爷子波澜壮阔的一生,也不足以形容他的功绩,更不足以让后人明白,老爷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朱允熥只是听出了谥号中的不足,而同样作为读书人,李至刚却听出这谥号中疏漏了许多东西。 这种疏漏也不知是故意呀,还是没想起来呀! 但是以李至刚对于这些所谓的清正的书生的理解,怕是前者。 谥号只说了太上皇的丰功伟绩,但为人如何德行如何,还有种种德政却只字未提! 想到此处,李至刚不由得目光看向皇帝。 ~ 朱允熥也在沉思,这个谥号好像就是历史上建文帝给老爷子上的谥号。 同时这个谥号也是燕王朱棣起兵时,宣布建文帝不孝大罪的原因之一。 李至刚能想到的问题,他也能想到。所以他沉思之余微微抬头,目光在群臣中搜寻。 巧合的是,正好对上了李至刚渴求的眼神,于是朱允熥不动声色的点头。 ~~ “方学士的谥号好是好,但臣以为太笼统了一些!” 李至刚再次开口,同时又再一次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太上皇除却功绩而言,于私德而论,在臣看来也是古往今来当之无愧第一人!”李至刚继续说道,“勤政爱民思贤尊圣!”bookAbc.Cc 这话,顿让人人心中五味杂陈起来。 勤政爱民是有,但是思贤尊圣恐怕有待商榷吧! 自洪武皇帝御极天下以来,都是乾纲独断,所谓的思贤是指渴望有人贤达的人来辅佐,可大明朝有吗?尊圣?洪武皇帝在位三十余年,组织十万军队以上的大规模北伐十三四,可祭拜孔子有几回? “所以臣觉得,是不是该加上几个字?”李至刚又道,“圣神文武!” 说着,继续道,“太上皇布衣出身,自古以来布衣得天下者,真有吗?更何况我大明乃大一统之朝,三十年间从前元的民不聊生到如今煌煌盛世!” “圣神文武是指在太上皇创业之初,重用文臣武将,且自身虚心向学,明白文治天下才是治国安邦的良策。御极天下之后,又吸取了历代帝王的教训,同时又有英勇善战文武双全之意!” 第六章 七天(6) 他王叔之尊,纡尊降贵主动跟侄儿说话,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能挂得住? “这俩小的,跟那位穿一条裤子的!”齐王朱榑在旁冷笑,“呵,一个是本不该继承王爵的庶子,愣是被抬举的越过了自己的哥哥,当了秦王。另一个家里头一堆不听话的兄弟,都是那位帮着料理的。呵!” “他俩别看年岁小,可精着呢!”朱橚也在旁说道,“看着没,压根就不往咱们身边凑!”说着,赶紧转换口风,“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上面那位没把咱们当回事,下边的这些小的心中也没咱们这些叔叔!” 朱桢嘴唇动动,无声道,“小崽子!” 就这时,几人同时又看见了哭得要人搀扶才能走路的蜀王朱椿。 “十一弟,到哥哥这来!”楚王朱桢又摆手道,“到这来歇歇!”说着,对周围的宫人怒目而视,“十一弟本就身子弱,长途奔波骤然噩耗地定然心力交瘁。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地上这么凉就让他这么跪着,拿蒲团来!” 说着,朱桢站起身,亲自迎过去,要搀扶蜀王朱椿,“十一弟,哥哥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他刚伸出手,却不想直接被蜀王朱椿推开。 “不劳六哥了!弟弟现在要去看看母妃!”朱椿落泪道,“少陪了!” 说着,也带着人头都不回的走了,只留下朱桢呆立当场。 “这...”朱桢愣了,好半天才回身,转身怒道,“小辈儿的不懂事,弟弟也不懂事?就这么跟我这当六哥的,直挺挺的撂脸子?” 朱柏面带忧色,“六哥,弟弟再劝您一句,这时候咱们还是低调点好,别出头了!”说着,压低声音,“你看看这形势,谁不是夹着尾巴。您几位说报团,人家压根没往这边想!再说您看就他们这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是能报团的吗?” “要坏!” 朱橚心中暗道一句。 当下赶紧拉着几个兄弟重新跪下,低声道,“老十二,你不用劝,你六哥心里清楚着呢!”说着,叹口气,“其实这些小的也是身不由己啊!” “此时此刻,形势未明,咱门这些大的还没出头,他们自然不敢靠前。等咱们这些大的挑大梁了,他们自然知道哪头香哪头臭!” 说到此处朱橚又看向朱桢,“他们心里也都清楚,乖乖听话也未必有好果子吃。跟着咱们这些大的争一争,他们手里的权才能稳当!” 朱桢深思片刻,点点头,“五哥说的对,他们现在就算有那个心,也不敢露,只能躲着!” “对呀!”朱橚道,“谁让他们是小的呢!” 第九章 七天(9) “你们自己看,这都几个时辰了,那位见你们了吗?” 灵堂前,朱橚还在给诸位藩王们挖坑点火,“你们让人禀告他,说想听听关于老爷子身后事的安排,可人家压根没搭理你们这茬儿,就晾着你们!” 说到此处,朱橚看了眼周围藩王们的神色,继续说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在给你们下马威呢!我把丑话说前头,你们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哼,这才哪到哪儿!” 朱桢朱榑越听越是不忿,满脸怒火。 “哎,当初大哥在的时候,对咱们兄弟都没这样。你们想想,哪次咱们从封地来京,大哥对咱们不是热热乎乎的?”朱橚又道,“先是谨身殿国宴,而后是春和宫私宴,再然后是家宴。亲兄热弟那叫要一个暖心,不但不摆着太子的架子,连咱们的吃食都是大嫂亲自值班的!现在,呵呵!好日子过去喽,咱们以后呀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哎!” 朱桢和朱榑眼神中的怒火已呼之欲出,他俩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人,怒火已经按耐不住。 “五哥,您少说几句吧!”朱柏的脑子还算清明,对朱桢说道,“六哥,五哥说的未必对,咱们都是老爷子的儿子,只要面上过得去,皇上也未必就把咱们如何了,毕竟皇家也要脸面!”说着,顿了顿,“吃点亏受点气能又能怎样?大不了把老爷子送走之后,咱们回封地关起门过咱们的日子,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呵!”朱橚冷笑,“十二弟,你想的倒是简单!”说着,又压低声音,看看几位弟弟,“你们,回得去吗?” “嗯!”顿时,几位藩王齐齐一愣,眼角狂跳。 “五哥你什么意思?”朱榑冷脸道。 他本就是面容阴冷之人,此刻盛怒之下脸色更显狰狞。 “那位要是铁了心难为你们,你们一时半会回得去吗?”朱橚顿了顿,“不奉旨就回封地,你们想造反?”说着,又冷笑道,“我刚才说了,咱们现在是寄人篱下要看人脸色!” 朱桢咬牙道,“那...怎么办?” 朱橚的话让他有些慌神,他们这些皇家子弟,有时候脑子或许有些不够用,但对这些zz斗争之事却是格外敏感。 “怎么办,大家拧成一股绳他才有所顾忌!”朱橚继续道,“不然,就等着让他欺负死吧!等老十七....” 说着,朱橚突然闭口不言。 因为他已看见,朱允熥的身影已出现在灵堂外。 ~~ 朱允熥在前,身后左边是李景隆,右边是邓平,在后面是几个一看就知道是鞑靼人的铁甲卫士。 见皇帝进来,灵堂前百官的哭声刹那间更大了。 朱允熥耳膜嗡嗡的,缓缓走到老爷子棺椁前。至于侧面跪着的一群藩王们,他看都没看。 倒是李景隆没忍住,往那边瞧了一眼。 他看过去的时候,正好齐王朱榑的目光也看过来。 而且朱榑的目光中包涵询问探究之意,李景隆板着脸本想转过头,但心念一动,无声的对朱榑那边点点头,给了对方一个你且安心的眼神。 果然,在收到李景隆眼神后,朱榑也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收到了。 “哼!”李景隆心中冷笑,“安心?你们死心吧!” 这几位藩王们的底牌直接被皇上给抄了,他们这辈子就别想着回去了。 皇上心情好,他们可以做空桶子王爷。心情若不好,凤阳关一辈子也不是没可能。或者直接发配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去。 突然,他猛的觉得哪里不对。 “皇上只是要对付这几位藩王吗?还是准备把所有的藩王都一网打尽连根拔掉?”李景隆心中暗道,“皇上的性子,从来都是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的呀!” ~ 不知是风还是哭声震动的缘故,老爷子灵前,粗大的牛油蜡烛,烛火不住的跳动。 跳动的烛火下,地上的人影交织拉扯不停变化,让人心烦意乱。 因为棺椁下放着冰盆,所以棺椁是冰冷,连棺椁中老爷子的脸,似乎都带着一层霜。 “皇爷爷!再见!” 朱允熥就坐在圆凳上,看着老爷子的脸,心中呢喃。 他猛的想起,这个属于自己的故事的开始,也是在棺椁边。 朱标的灵前,苍老的皇帝,年幼无助的皇孙。 “孩子别哭,爷爷在呢,爷爷在!” “皇爷爷,您吃碗面吧?” “你个不孝子,有你爷爷在,谁敢欺负你?” 霎那间,朱允熥脑中全是这些恍若隔世的画面。一切,是那么遥远,但一切又仿佛都在眼前。 就好像上一秒,老爷子的大手还抚摸着他的额头。 那时的他,是需要庇护在老爷子羽翼之下的雏鸟。 第十章 七天(10) 老爷子留下的这封遗诏,通篇都是一丝不苟的小楷。 唯独在写道燕王朱棣时,字迹潦草凌乱,字里行间都透露出落笔时无奈惋惜和愤怒。 朱允熥暗自算着时间,老爷子写这封遗诏的时候,大概就是朱允炆他们什么狗屁八王联盟,并且暗中给老爷子进贡的檀香冰片中做了手脚要谋害老爷子的那年。 不是伤心到了极点失望到了极点,老爷子绝不会写下可杀之这三个字。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老爷子也定然知晓那些年燕王朱棣私下里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准备他在归天之后起兵谋位的野心。 ~ “至于你其他的叔叔们,大孙呀,还是给咱留点老脸吧!他们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辈子混吃等死的愣球货。” “咱知道你也难,这个皇帝不好当。要是你真的难到没办法的时候,不得不发作的时,也别流血!” “就像你小时候说的那样,封出去。大不了花几个钱儿死几个人,去打那些无主之地,然后他们都封过去。” “另外,咱嘱咐你一句。这种事呀,你要么不做要么就别留下后患!别挑着来,动手的时候别管远近,别管谁跟你好谁跟你不好,你既然都动了发作他们的心,就把恶人做到底!” “咱死之后把他们都叫回来,等咱入土了,你随便找个由头把他们都扣在京城,然后一网下去全他娘的捞了。” “当然了,咱的好大孙,不到万不得已别这么干。咱知道你是孝顺孩子,家业咱都给了你了,皇帝让你当了,你那叔叔们歪歪嘴膈应膈应你,你就忍了吧!” “呵!” 回想到此处,朱允熥心中一笑,看着棺椁中的老爷子,“皇爷爷,好话坏话都让您老说了,您老还真是够双标的!” 其实也可以理解,老爷子在写这遗诏的时候,定然心情复杂。 既怕自己的孙子受了委屈,又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们,想做和事佬,可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 “最后,咱在嘱咐你两句!一,不要太重武轻文,要重文轻武。文臣比起武夫来还是老实的,咱就是武夫出身知道那些杀才什么鸟样,他们心里才不怕皇帝呢!那些遭瘟的书生,顶多是做权臣,霍光厉害不,还不是刘家人当皇帝!” “第二,善待你的臣民,你要记得呀,天下百姓生之艰难活而不易,咱们做皇帝的要给天下人公平,要给天下人一口安稳饭。” “千言万语总有尽,人生慢慢终须别。大孙,咱爷俩这辈子缘分尽了。后会无期,望汝珍重康健!” 此时,朱允熥眼眶微微发红,依旧看着棺椁中的老爷子,“皇爷爷,后会无期!” 想着,他忽然又想笑。 因为老爷子的遗诏最后一页,还有两行郑重的小字。 “你要是不把皇位传给六斤,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等将来你也到了地底下,咱天天大鞋底子抽你狗日的!” 将来传位给六斤,其实并不完全因为六斤是嫡长子,而是因为稳定。 一个王朝,最大的危机不是外部,而是内部,内乱。 而内乱最严重的,就是继承人不稳定的问题。 老爷子虽乾纲独断一辈子,但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他,治天下终究是靠许多人帮着皇帝一块干。 只要皇帝不是傻子,能选对人,那江山就乱不了。可一旦皇位更迭出现不稳定的情况,那所带来的恶果,堪比一场半壁江山上千万人死伤的动荡。 想想,其实老爷子还真是有远见。 历史上的大明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明英宗明代宗的兄弟之争,还有后来的英宗复辟,导致一波波的zz清洗,数十年内政陷于内斗之争。 但总得来说正德之前的大明还是良性运转,直到正德皇帝英年早逝,明孝宗绝嗣无后,只能把正德皇帝的堂弟尊为天子之后,大明开始真正的江河日下。 江河之下的原因,也是因为内斗。大礼仪之争,新派旧派的权利之争,导致两看相厌。然后数十年的内斗,使得吏治腐败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等到了万历更是如此,偏爱福王。而大明的祖制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大臣们要立万历的长子,万历要立福王,又是几十年的两看相厌,无休止的内斗。 明之亡,始于万历。 一个传承有序法统至正的王朝,才能长久。 怎样做到传承有序?那就要前几代的君主,把继承制度给定死了,让后人不能违背,打消其他人的野心,消除隐患。 但是,朱允熥会按照老爷子设想的那么来吗?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他要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大明帝国。 那么他会完全否定老爷子的谋划吗? 答案也是否定的,未来不是皇帝的未来,而是天下人的未来。 唯有君主立宪,才能保证家天下真正的长远..... 就这么想着想着,忽然之间,天微微有些亮了! ~ 灵堂前很是清冷,哭灵的百官们熬过一夜,疲惫的退去。 当然,另一波哭灵的官员们,正在准备。 藩王们也早就疲惫不堪,困顿的萎缩在地,力气不支。 朱允熥一直坐在圆凳上,熬得整个人眼圈都黑了,没有半点精神。 李景隆悄悄走到朱允熥身旁,低声道,“皇上,您去歇会吧!” 朱允熥屋里的摆手,“不用!” “皇上,听臣一句话,您去歇歇进些热茶热饭!”李景隆哽咽道,“您这么茶饭不思的,老爷子看着定然也不高兴!”说着,又道,“这时候,您身子不能垮啊!” 随即,他看了一眼那些疲惫不堪的藩王们,“皇上,您歇歇,诸位王爷们也能歇歇!” “他们...”忽然,朱允熥明白了李景隆的用意。 让藩王们去歇歇,那这些藩王们定然要私下叽咕。 就等于是,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再往坑里跳的时间。 “好!”朱允熥揉揉膝盖,站起身,“听你的!” “您用些什么,臣去安排!”李景隆搀扶着朱允熥说道。 后者想想,又回头看看老爷子的棺椁,“热汤面吧!” ~~ 一碗热腾腾的炝锅面摆在朱允熥的面前。 其实江南人吃面,不吃这种葱姜炝锅的面条,他们多是吃素汤的阳春面。 这种炝锅的吃法油大,盐大,不好看但顶饱。 “父亲去的那年,朕也是给皇爷爷端了一碗热汤面!”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看着面前的面,苦笑着对李景隆说道,“当时,我们爷俩就在父亲的灵前,把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然后....”说着,他顿了顿,“然后,皇爷爷封我为吴王,二哥为淮王!” 李景隆马上道,“吴乃大明最尊贵之王号,太上皇当时封皇上以吴,其实皇位之属,老人家就已经有了决断,非您莫属!”说着,笑了下,“可惜有些人自诩聪慧却看不清楚,还痴心妄想,最终只能贻笑大方!” 其实,朱允熥说话的时候,他心中也在回想。 但他回想的不是当年的事,而是他小时候无意间听到他爹李文忠说的一番话。 那年皇五子朱橚的吴王改成了周王,李文忠私下里说,老五这王号早就该改,他封吴王置太子于何地?吴王只能属于太子这一支! 那年正是洪武十一年,朱允熥将生的那年。 那年,朱标的嫡长子皇太孙朱雄英还在。 李文忠还说,将来吴王的王号,怕成就是要落在这位太子爷的嫡次子身上。 等到洪武十五年,皇太孙朱雄英薨。李文忠又在家里说,皇太孙既薨太子诸子当中,封吴王者必皇储。 这些话他李景隆记得真真的,所以哪怕早些年他跟朱允熥这个皇孙并不是特别亲近。但当老爷子封了朱允熥为吴王后,他马上旗帜鲜明的站在了朱允熥这边。 就这时,王八耻禀告,礼部侍郎李至刚求见。 朱允熥刚吃了两口,就觉得有些吃不下了,擦擦嘴,“传!” “臣叩见皇上!” “起来吧!可是要说大行皇帝下葬之事?”朱允熥问道。 李至刚抬头,没有正面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迟疑道,“皇上有心事!” 朱允熥笑笑,“你怎知朕有心事!” “不但臣知,其实百官多多少少也都知晓一些!”李至刚开口,“臣此番求见皇上,正是要为皇上解忧!” 朱允熥眼睛顿时眯起来,旁边的李景隆吓了一跳。 “这鸟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李景隆心中暗道。 “你来说说,如何给朕解忧!”朱允熥笑道。 “臣请奏陛下!”李至刚郑重道,“请陛下追尊已故懿文太子皇帝号!” 说着,叩首。 霎那间,朱允熥眼睛一亮。 而李景隆则是目瞪口呆。 “他娘的,我怎么没想到这茬儿!”李景隆心中暗道,“追尊太子爷皇帝号,谁还能拿皇上是皇孙身份继承大统说事。如果太子爷追尊为皇帝,那皇上和那些藩王们就是君臣名份早定,还摆什么叔王的架子?” 第十一章 好戏开场(1) “不对,他的意图恐怕远不止此!” 李景隆脑筋飞快的运转,同时目光由不得看向皇帝。 朱允熥依旧端着碗,慢条斯理的吃着热汤面。 他吃得很干净,不但把汤都喝干了,而且汤底的葱姜沫还有海米皮都用筷子扒入口中。 然后,他擦擦嘴,低声道,“你继续说!” 李志刚心头狂跳,兴奋的暗中握紧拳头,皇帝让他继续说下去,那就是认可了他的提议。 “追尊故懿文太子为皇帝,再追尊故懿文太子妃为皇后!”李至刚继续说道,“改东陵为帝陵!” “他妈的,这鸟人真是....”李景隆闻言,心中马上暗道,“满朝文武之中,只怕没谁有他这份眼光和心机!这厮,要青云直上了!” 朱允熥是皇嫡孙之身晋皇太孙,而后登帝位。 这样的例子历朝历代都实属罕见,法统虽正。但也不是没有让人说嘴的地方。因为他是在懿文太子朱标故去之后许久,才成为皇太孙。是以,那些藩王们才敢私下里搬弄口舌是非。 若尊朱标为皇帝,朱允熥的生母常氏为皇后,那朱允熥的嫡子身份就更上一层楼,如此一来太上皇当初立朱允熥就更显得合情合理。 同时也正应和了太上皇当初所定的祖宗规矩,有嫡立嫡! 要知道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皇后所出的嫡子当了皇帝的君主,并不多见。 往浅了说,对于朱家而言,藩王们和朱允熥属于君臣名分早定。 往大了说,对于整个大明江山而言,朱允熥的皇位属于当仁不让! “高!真他娘的高!”李景隆继续心中暗道。 他是知晓一些皇家秘密的,当初太子妃吕氏的死,淮王朱允炆莫名其妙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些事老爷在时是绝对的禁忌,没任何人敢提。可现在老爷子不在了,谁知道那个藩王会不会鬼迷心窍张扬开来。 一旦流传出去,对于皇帝的名声来说就是莫大的伤害。 世人都喜欢阴谋论,各种野史说不得要把皇帝编排成什么样。 而李至刚这个提议,直接把所有的纰漏还有疑难之处都给堵死了。 “这人品行无端,但可用!”朱允熥也心中暗道。 其实李至刚是他一直暗中观察的臣子,对于这个人的投机之心,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朱允熥很是不喜。 但不喜是不喜,他也必须承认这世上还真就少不了这样的人。而且他也没什么大奸大恶,他只想往上爬只想获得更大的权利,他可以是一把很好用的刀,更是一部很好用的办事机器。 “这...”朱允熥沉吟片刻,“合适吗?” “此乃应有之举!”李至刚心头狂跳,开口道,“陛下当初以故太子嫡子之身正位东宫,而后统有天下登皇帝位。上承太上皇,中继故太子...” “朕是说现在这个时机合适吗?”朱允熥打断他问道。 “臣以为正当此时!”李至刚忙道,“世人谁不知,懿文太子就是我大明下一任皇帝。可惜天道不公,懿文太子英年早逝。太上皇曾就储君之位召集群臣议事,朝会上曾说皇帝之位非太子之嫡子不可也!” “是以,故懿文太子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也!早先太上皇健在,父为尊,自然不可追尊故懿文太子皇帝之名,于礼法不合。而如今太上皇龙御归天,皇上尊亲正当此时呀!” 说着,他顿了顿,“再说此事我大明已有先例,仁祖皇帝先裕皇帝就是明证!” “太他妈会说了!”李景隆差点忍不住,喝彩出声。 李至刚不但把追尊懿文太子的理由,合理性还有法统说得清清楚楚。还引用了当初太上皇追尊其父祖父先祖的旧例作为旁证。 “这人不简单,以前我是不是有些怠慢他了?”李景隆心中又暗道。 而朱允熥则是沉吟一番,抬眼看向李至刚,“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 “臣斗胆请皇上赦臣大不敬之罪,其实此时臣事先和几位御史还有翰林院的好友们私下说过。”李至刚请罪道,“故懿文太子天资英粹实乃英主,贤名爱民近乎汤武。满朝文武无不怀念故太子仁德之恩,在臣看来,追尊故太子,不但是皇上的一份孝心,更是臣等的夙愿!” 朱允熥看看他,忽然一拍宝座的扶手,“胆子太大了!你们胆子太大了!”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这等事是你们可以私下里说的吗?私下妄谈君父,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朱允熥佯怒道。 “臣有罪请皇上重重责罚,但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李至刚叩首道,“非但臣自己如此,同僚们亦是如此!” 朱允熥无声凝视,长叹,“哎,你们呀!这不是...这不是让朕为难吗?” “臣和几位同僚的联名奏章,已送入通政司。”李至刚继续叩首道,“此乃大明第一要紧之大事,臣知皇上心中万难。但为江山社稷故,为满朝文武之心,还请皇上明鉴!” “漂亮!”李景隆心中大赞。 什么是会办事?什么是能办事?这就是! 李至刚这话就等于告诉皇帝,其他的事我们都给您办了,您就勉为其难的点头就是。 有人敢啰嗦,臣等喷死他! 有人敢反对,臣等大帽子扣死他! 有人敢质疑,臣等直接用礼法呼死他! 但朱允熥心中却是另一番感想! “这人能用,不过要抻着用!”作为帝王,朱允熥敏锐的注意到李至刚话中透露出来的一条重要的讯息,他们! 他们,就是他李至刚身边还有一群人! 也就是说李至刚这人喜欢结党,但凡有野心的人都喜欢结党。而结党的作用,就是为了打击异己巩固势力。 “未经过朕的允许,你就把折子送到通政司!”朱允熥眯着眼睛,“这么大的事,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臣....”顿时,李至刚心里咯噔一下。 就好比陡然从云端跌落下来,惊恐交加。 “你送到通政司,就要经过南书房,满朝文武定要传得沸沸扬扬,你觉得稳妥吗?”朱允熥又道。 “臣一时糊涂!”李至刚请罪道,“但臣一片忠心,绝无私意!” “你这人做事,太急功近利!”朱允熥指指对方,“你年纪也不小,怎么这么不稳重?就不怕好心办错事?” “臣知道,只要臣有中正之心,即便是臣办错了,皇上也能体恤臣之不足之处!”李至刚频频叩首。 “哼!”朱允熥冷哼道,“若不是皇爷爷的身后事还要你礼部来办,朕现在就想罢了你的官!”说着,摆手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 李至刚一步步诚惶诚恐的从殿中退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后怕的表情。 但转身之际,眼中满是狂喜。 他知道这一次他赌对了! 接下来的几日,就是他李至刚在朝堂上大展拳脚,风头一时无二的最好时机。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路过藩王们休息的房间,忍不住朝里面看了一眼,心中暗道。 “呵呵!诸位千岁,汝等乃吾之富贵也!” 第十二章 好戏开场(2) 殿中,李景隆小心的观察着朱允熥的神色。 皇帝就坐在宝座上,闭着眼睛好似在休息,但蹙着眉头显示,此刻皇帝的心中一定在盘算什么事。 “臣倒是以为,他说的这事是好事!”李景隆缓缓蹲下,轻轻的捶着朱允熥的腿。 “你又后知后觉?”朱允熥冷笑半声。 李景隆讨好的笑笑,低声道,“早些年,故太子还在的时候,起居用度其实和太上皇没什么两样!只要是咱大明朝的官,就都知道太子爷将来就是大明的皇上!”说着,顿了顿,看看朱允熥的脸色,“不是臣要说好听的,其实早些年太子爷还在的时候,说些事说话比太上皇还管用!” “所以呢,李侍郎的提议,臣觉得倒也不是无的放矢!”李景隆继续道,“再说,还有追尊太子妃为皇后呢!” 朱允熥微微睁眼,其实李至刚这份提议中最好的一点,就是提出来把常氏尊为皇后。 他看看李景隆,把腿抽回来,“那几位也歇着呢?” “刚看过,都歇着呢!”李景隆躬身,想想,“臣去看看!” “嗯!”朱允熥点点头,端起茶盏。 ~~ “老十五,老十六,老十七老十九他们怎么还不到?” 藩王们临时休息的屋子中,楚王朱桢忍不住发牢骚。 “这都几天了?人影都不见!”朱桢环视一周,皱眉道,“还有四哥,亏他还是兄长,比咱们这些弟弟来的还晚?” 他心中倒不是真的惦记兄弟们,而是总感觉自己这边势单力薄,心里没底。 “六哥,四哥还有几位弟弟都是塞王,山高路远的!尤其四哥那边一直跟鞑子打仗,来得晚了也情有可原!”湘王朱柏低声道。 “呵,塞王,威风哦!”朱桢冷笑,“手下兵马千千万,威风真威风!”说着,看向朱榑,“老七,你说咱哥俩差哪儿了?怎么就不能统领千军万马?” 朱榑阴冷的表情动了动,没说话。 早年间他也是跟着傅友德出塞打过仗的,但他这人有个不好的毛病,那就是争功。按照老爷子的说法,你都是亲王了你争那些功劳有什么用?抬高自己贬低他人?你跟那些武夫争功,他们能听你的? 所以这些年,他就待在自己的封地里,鲜少有领兵作战的机会。 忽然,他感觉脚底下被人踢了一脚。 目光转过去,却见五哥朱橚给他一个朝外看的眼神。 朱榑向外看去,曹国公李景隆孤身一人走来,看样子是要打他们面前经过。 “我去解手!”朱榑站起身说道。 “七伯!”鲁王朱肇辉开口道,“那边有恭桶呀!” “人多,我屙不出来!”朱榑回了一句,抬腿就往外走。 刚走出去,发现身后有两个小太监跟着,回头就骂,“滚一边去,本王解手你们也跟着?滚滚滚!” 两个小太监被骂跑了,朱榑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到他,顺着李景隆经过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 “九江!九江!”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表字,李景隆眼角动动,然后故作诧异的回头,赶紧行礼,“原来是齐王千岁!” “别扯这个,咱俩谁跟谁?”朱榑笑着拉住李景隆,又看看左右,忽然把李景隆推到旁边的小树林里。 “这....大白天的,王爷您..?”李景隆不解道。 “少他妈装糊涂!”朱榑属猫的,说酸脸就酸脸,“我有话问你!”随即,点点李景隆的心口,“九江,咱俩可不是外人,亲亲的连襟,亲上加亲呢,你糊弄谁都不能糊弄我!” “王爷您说什么呢?”李景隆笑道,“下官糊弄您什么呀?” “我问你,那位,怎么说?”朱榑盯着李景隆道。 “哪位?”李景隆装糊涂。 “你说哪位?”朱榑脸色不善,然后继续开口道,“九江,这些年我可没亏待你吧!凡是你的事我哪样没上心?你家的钱庄子都开到开平去了,没我点头,你能做起来?”说着,又道,“还有你家的茶,你家的皮货....” “得得得!”李景隆一阵脑袋疼,“王爷,您有话直说,下官这忙着呢!”说着,抻着脖子看看左右,“放心,下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上对我们哥几个到底怎么看?”齐王郑重的问道,“可漏了口风出来?”说着,叹口气,“是不是要发作我们?” 李景隆瞪眼,“您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太上皇刚龙御归天,皇上就要发作你们?” “别打马虎眼!”齐王朱榑咬牙低声道,“说真话!”说着,皱眉道,“你放心,你帮我这一次,我忘不了你的人情!” 李景隆又朝外看看,小心翼翼的说道,“七爷,这事我也就跟您说。其他千岁那,您可千万不能漏了,不然的话....” “放心放心,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齐王朱榑有些不耐烦。 李景隆咽口唾沫,用极低的声音开口道,“皇上确实对你们不咋满意!” “嗯?”朱榑的脸陡然更阴了,“说清楚喽!” “您想想,这些年您对皇上恭敬吗?”李景隆低声道,“其他的事,我知道一些,我既然都知道,皇上能不知道吗?”说着,笑道,“有些事,不用我说得明明白白吧?” 朱榑咬牙,脸色狰狞起来,同时也带着几分忐忑。 “其实皇上那还好!”李景隆又道,“主要是有些遭瘟书生....” “谁?”朱榑怒道。 “您先别管谁!”李景隆又看看左右,“咱俩实在亲戚,我只能和你说...” “你赶紧的吧!” 李景隆猛然做个向下劈砍的手势,“有人撺掇皇上,要....” “怎么?” “发作你们几位藩王呢!”李景隆压低声音,“想必您也听到了风声,削藩!” “嘶!” “你们太扎眼了!”李景隆继续道,“兵权财权民权三权在手,封地水泼不进!”说着,赶紧又四处看看,“这不碍眼吗?” “那皇上到底....” “就说这么多了!再多说我脑袋不保!”李景隆忙打断对方,“七爷,我这还有事呢,这地方人多眼杂,不是久留之地!”说着,迈步朝外走,“您呀,多长个心眼吧!这些话您可千万不能外传啊!” 说完,嗖的一下消失在墙角。 齐王朱榑原地想想,咬牙切齿跺脚走了。 等他走了,李景隆的身影从墙后出现,笑道,“都没长脑子么?我他妈跟你近还是跟皇上近,你能给我什么呀?” 想着,心里又叹气,“这回行了,五爷挖坑我拱火,李至刚要火上浇油。诸位千岁,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心中想完,刚要走。 突然间,外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父皇!父皇!” “怎么回事?”李景隆快走几步,拽住一名路过的侍卫。 “回公爷的话,燕王千岁辽王韩王代王谷王都到了!”那侍卫说道,“据说宁王千岁距离京师也之后二百来里地!” “得!”李景隆背着手站在原地,“好戏开场!” 第十三章 作死拦不住(1) “父皇啊父皇!儿子来了,您老睁开眼看看啊!” “父皇啊,您怎么舍得不等儿子呀!” “父皇...啊....啊....啊...父皇!” 灵堂前,又是哭喊声一片。 燕王朱棣憔悴的跪在老爷子的棺椁前,凌乱的胡须上满是泪珠,通红的双眼中血丝布满整个眼球。 魁梧的身躯颤抖着,嗓子沙哑着,手指几乎扣进地砖的缝隙中,低声哭喊。 辽王朱植以头抢地,几下之后额头就见了红。然后瞪大眼睛跟疯了一样要朝老爷子的棺椁扑去。 “王爷王爷,可不成啊!”武定侯郭英还有景川侯曹震等人,四五个老军侯死命的拽着朱植。 而朱植则是咬着牙,颤抖着眼泪,口中发出疯魔一样的声音,用力的推搡。 一时间,四五个人居然拽不住他。 另一个人比他更疯,韩王朱模大哭着从地上跳起来,口中大喊,“爹呀!您就这么把儿子扔下了,您还没看见过儿子的儿子呢!爹呀,儿子陪你去啦!” 喊着,突然低头,奋力疾冲一头撞向老爷子的棺椁。 电光火石之间,驸马梅殷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扑倒在地,大喊道,“千岁.....!” “滚开滚开!”朱模疯子一样,对着梅殷就是拳打脚踢,站起身再次冲了过去。 “二十一叔!”朱高炽就在旁边,大手张开直接把朱模抱住,“您先冷静冷静...” “滚!”朱模对着朱高炽哐哐就是两拳,完全仇敌一样,“谁也别拦着我,我跟父皇去!” 朱高炽也顾不得自己鼻血长流,眼眶乌青,“来人啊!我可抱不住王叔了!” 驸马梅殷,胡观,李坚上前,几人合力把哭喊的朱模拖了出去。 “皇上勿怪!”另一边,刚把辽王朱植按住,然后马上过来的鹤庆侯张翼头发凌乱的过来,惶恐的说道,“韩王千岁怕是悲伤过度,一时唬了!” 他是韩王朱模的老丈人,生怕自己的宝贝姑爷被皇帝怪罪。 朱允熥站在门口,微微点头。 “赶紧赶紧,抬到外边给他顺顺气!”张翼马上跑到朱模身边,低声道,“王爷王爷,您可千万别吓唬老汉!”说着,又跺脚道,“驸马爷,你们轻点,胳膊别给扭坏喽!” “皇上皇上!”朱模疯魔一般,冲着门口的朱允熥大喊,“父皇不是好好的吗?父皇不是好好的吗?皇上,他咋说走就走了!皇上,父皇没了,我以后怎么办?我以后扑奔谁呀?皇上....” 朱允熥和他从小长到大,知道他是极度悲怆之下失了心智,摆摆手,“召御医过来给韩王看看,弄些安身的药!” “皇上!皇上!我没爹啦!”韩王朱模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这一哭,勾得藩王之中那些未就藩的小王爷们也跟着再次嚎哭起来。 这些小王爷们,都是老爷子的幼子,父子真情比那些成年藩王们更浓。 哭声中,朱允熥缓缓上前,走到燕王朱棣身边,按按他的肩膀,“四叔!” 朱棣无声转头,脸上每存肉都在颤抖,嘶哑着道,“皇上,父皇他...走得安详吗?” “睡梦中走的!”朱允熥低声道,“无声无息,半点罪没受!” “哇!” 闻言,一直憋着哭的朱棣像个孩子似的咧嘴哭了出来。 咚咚叩首,“父皇,老四来送您啦!父皇,儿子...儿子....儿子我...” 说着,他咚咚的继续叩首,大喊道,“儿子还没跟您赔不是呢!儿子对不起您....您就这么走了,儿子一肚子话,跟谁说呀!” “四叔!”朱允熥捏捏朱棣的肩膀。 然后他目光转动,落在代王朱桂谷王朱橞的身上。 他俩好似傻了一般,双眼无光愣愣的看着老爷子的棺椁,无声落泪。 “现在除了就藩甘州的肃王朱楧,宁夏的庆王朱旃,云南的岷王朱楩,桂林的靖江王朱赞仪,和路上的宁王朱权之外,叔王们都到齐了!” 朱允熥目光继续环视,心中暗道,“肃王朱楧在老爷子诸子当中没什么存在感,最听话。庆王朱旃虽是塞王,却喜爱文事性子软弱,岷王朱楩在云南连沐家都斗不过,自然不值一提。靖江王那边,没有发言权!” 想着他目光继续看着谷代二王,心中继续道,“他俩年岁不大,也是一肚子鬼心眼,和老六老七不清不楚的眉来眼去!” 不知不觉,他的目光之中就带了些怒火。 恰好谷王朱橞抬头,看在眼中,随即马上惶恐的低头满是忐忑。 “两位王叔,何来迟?”朱允熥神色不善,开口问道。 “没...”谷王朱橞神色闪躲,“臣等日夜兼程....” “四叔十五叔二十一叔可比你们都远!”朱允熥冰冷的说道,“秦王晋王也不比你们近!” 其实,他们为何来晚的原因,朱允熥心知肚明。 无非是兄弟二人要结伴而行,所以才耽搁了。 “皇上,您这么说可是冤枉臣了!”代王朱桂开口分辨道,“臣等跑死了好几匹马!”说着,撩开袍服,指着大腿说道,“您看,马裤都磨烂了!” “呵!”朱允熥冷笑,“曹国公!” “臣在!”李景隆上前。 “给代王叔看看什么叫星夜兼程昼夜疾驰!”朱允熥冷哼道。 李景隆毫不迟疑,伸出双手,他手上全是密密麻麻水泡挑破之后的伤痕,那是缰绳和马鞭磨的。 随即龇牙咧嘴的拉开麒麟服的裙摆,指着自己的大腿,“两位千岁,臣的腿上现在全敷的药,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臣等...”代王朱桂本就是脾气暴躁之人,火气蹭的就上来了,“皇上您是何意,难道觉得臣等故意在路上走慢了....” “老十三!”蜀王朱椿大步上前,照着代王朱桂的后脑啪的一下,“怎么跟皇上说话呢?” “哥,你打我?”代王朱桂怒道。 “皇上息怒,老十三从小就是这个驴脾气。”朱椿顾不得和亲弟弟多说,连忙跟朱允熥请罪。 “我怎么了?”朱桂不忿。 “闭嘴!”朱椿忍无可忍,“父皇灵前,你大呼小叫作甚?” “又不是我先....” “住口!”燕王朱棣回头,冷冷的看着朱桂,“越来越没规矩!” 对于这位四哥,朱桂颇为畏惧,不甘的低头。 他旁边的谷王朱橞则是眼珠乱转,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皇上!”朱棣看向朱允熥,“您别跟他们几个小的计较!” 朱允熥点点头,瞥了藩王们一眼,没做声。 “真够蠢的!”李景隆心中撇嘴,“明明跪地磕头请罪就过去的事,非要嘴上逞能!逞能你得有资本呀?”想着,心中叹气,“哎,看看人家蜀王,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呀!” ~~ 成年藩王们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朱橚微微歪头,低声道,“老六老七,看着没!这就开始了!”说着,冷笑下,“老十三老十九年岁小好欺负,他柿子先挑软的捏!” 朱桢朱榑阴沉着脸,默不作声。 “再怎么说也是叔叔,老爷子尸骨未寒就开始训上了,呵!”朱橚又冷声道,“你们看着吧,等老十七来,有的瞧呢!” 说着,又叹气道,“哎,若是不报团呀!还真就得让人欺负死,我是无所谓,你们哥几个能受得了这份气?” 朱桢咬牙。 朱榑则是眼帘低垂,低声道,“恐怕,现在不是受气那么简单了!”说着,凑到朱桢的耳边,“六哥,您猜刚才李景隆跟我说什么?” 说着,攥拳道,“皇上要削藩!” “呸!”朱桢低声骂道,“我累死他!” 第十四章 作死拦不住(2) 夕阳无声天已迟,青山依旧伴落日。 人间悲歌唱不远,唯有月色寥寥知。 ~ 夜已深,哭声仍在。 朱允熥拖着疲惫的身躯从灵堂返回前院,刚在宝座上坐定,就见就一个人影款款而来。 “臣妾知道您吃不下,可人是铁饭是钢,吃不下也要吃点儿!”皇后赵宁儿从食盒中捧出一个青花碗,放在朱允熥的面前,“臣妾给您做了点疙瘩汤,您热热乎乎的吃上几口!” 奶白色的疙瘩汤,嫩绿的葱花香菜映照,其中还有个元宝形的荷包蛋,看着赏心悦目。 可朱允熥实在没有吃饭的胃口,他拿起勺子不知其味的吃了一口,“六斤和小福儿如何了?” “哎!”赵宁儿叹口气,“俩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小福儿做梦都喊爹,六斤更是做梦都哭!”说着,她撩了下头发,“六斤早上还跟永安宫那边说,老爷子生前啥样,里面就啥样,谁都不许动!” “嗯!没白疼他一回!”朱允熥点点头。 赵宁儿抬头看看他,很是欲言又止。 “有事儿?”朱允熥开口道。 皇帝做久了,别的没学会,观察别人却是无师自通。 “惠妃娘娘在外边,想见您!”赵宁儿开口道,“刚才她到臣妾那哭了一场!”说着,犹豫道,“都给臣妾跪下了.....” 当啷! 朱允熥不耐烦的把手中的勺子扔在桌子上,郭惠妃为何而来他心知肚明。还能为何?还不是为了她那俩不成器的儿子? 赵宁儿无声的给朱允熥换了个勺子,继续说道,“其实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更没有臣妾说话的份儿。可她毕竟是长辈,这些年对臣妾,对皇上您,对六斤都是真心疼爱。” “让她进来吧!”朱允熥叹道。 话音落下,不多时一身孝服的郭惠妃啜泣着从外边进来。 “妾身见过皇上!”一进门,郭惠妃就是大礼叩拜。 “您这是做什么?”朱允熥皱眉,“赶紧扶起来!” 赵宁儿上前,刚要伸手搀扶,郭惠妃抬头哭道,“皇上,您不能饶了他们一遭!就看着老身的面子,还有往日的情分,行不行?老身求您了?” 看着她的面容,朱允熥刹那失神。 老爷子才走了几天,郭惠妃好似老了二十几岁一般,冒出半头白发,脸上皱纹堆叠。 他猛的想起小时候,冰冷的紫禁城中,真心对他的除了老爷子,就是眼前这位老妇人了。 那是一种真的把他当成自己孙儿疼爱的,毫无保留的好。 衣食住行读书写字,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眼前这位老妇人,几乎参与了朱允熥所有的人生大事。 甚至,当初没少在老爷子旁边,帮他吹枕头风! 想到此处朱允熥心中一软,上前搀扶对方,“您这话叫我怎么受?快快起来,你这是骂我!” “皇上!老身知道他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触怒了您!”郭惠妃继续哭道,“要打要骂都随您,老身就求您,给他们留条性命,行吗?”说着,她拉住朱允熥的手,“皇上,老身从来都没求过您,这辈子就求您这一次,成吗?” “不至于此!”朱允熥拍拍她的手,她脸上的皱纹好像刀子一样割在朱允熥的心上,“您放心,我不会和他们计较的!”说着,苦笑道,“您呀,不要太放在心上!” 郭惠妃反手,用力的拉着朱允熥的手,落泪道,“嗯,我就知道,皇上你不是那么不讲人情的人!”说着,她伸手摸摸朱允熥的脸庞,低声道,“熥哥儿,我能叫您熥哥儿吗?” 朱允熥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露出一抹笑意,“当然可以呀!我是皇帝,可也是您亲手照顾大的熥哥儿!” “哎!”郭惠妃连连落泪,然后望向窗外,忽然压低声音,“皇上,知子莫若母,我那两个争气的东西,都是被人撺掇的!”说着,咬牙切齿,“老五,不是个好东西,自小就惯会怂恿人!刚才他俩跟我说,老五跟他们说了,皇上您要发作他们!” 第十七章 志大才疏(1) “汪....呜....” 突兀的一声狗叫又突兀的戛然而止。 精美的拔步床中,脸残春色的美人微微蹙眉,喃喃自语的翻了个身。 但她身旁,胡须半白的五旬男子却猛的睁开眼,满是警惕和杀气。随即翻身坐起,满是刺青的手臂噌的抽出挂在床头的刀。 “啊!”美人睁眼,半声惊呼。 “闭嘴!” 庐州路指挥使张泰早年也是一员骁将,杀人无数,对于危险的警觉已刻在了骨头里。 家里的狗,怎么会只叫了半声? 一股莫名的危险萦绕心头,静悄悄的黎明,外边将碎的暮色,似乎杀机重重。 他连衣服都没穿,光着满是伤疤的上半身,赤着脚走下地。 “黑子!”他对窗外低呼,却没得到忠心卫士的呼应。 “黑子?”他又呼唤一声,毫无反应。 然后他警惕的脸,变得狰狞起来。 但他动作很轻,缓缓后退,一步一步。 吱嘎,地板突然作响。 他的身子猛的定格,然后瞬间转身。 “老爷!”美人惊呼之声未落,已被张泰抓在手中,当成了盾牌一样挡在身前。 一时间春光无限,但同时两张已经张开的弩机,从窗外伸了进来,机头上寒光点点,三菱形的箭头泛着青色,让人不寒而栗。 “大胆贼子,某乃庐州路指挥使,昭毅将军...” “找的就是你!”一个淡淡的声音,让张泰骤然浑身惊悚。 紧接着,一把匕首从门缝插进来,只一下就勾开了摆设一样的门栓。 再然后,缓缓的没有任何声息的,门开了。 门外,站着数个黑衣人。 “张镇台,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黑色的斗篷缓缓落下,露出何广义那张带着微笑却宛如毒蛇的脸。 然后,他迈步向前,随着他的脚步,黑色的斗篷中鲜艳的飞鱼服是那么刺眼。 “何都堂?” 张泰不住后退,依旧用美人挡着自己的身体,背靠在床柱上。 他的声音有些绝望,但还在硬撑着,“张某犯了何罪?要你们锦衣卫如此下作行事?” “不下作不行啊!”何广义饶有兴致的看着花容失色的美人,“你府上有护卫,城里有兵,某不下作些,万一你要反抗,某岂不是要大费周折?” “别过来!”张泰低吼,“某到底犯了什么事?”说着,猛然大喊道,“某乃大明正三品庐州路指挥使,昭毅将军,又是皇亲....” “停停停停!”何广义抬头,皱眉扣扣耳朵,“那么大声干嘛?”说着,背手站在原地,戏谑的笑道,“想喊人来救你?呵,告诉你吧,你的护卫都被某的人控制住了,你府上一百多口,如今都睡死了,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来帮你!” 说到此处,何广义又是冷冷一笑,摇头道,“不知是岁月催人老,还是温柔乡消磨英雄志。早些年您也是一员悍将,鞑子大军中七进七出的人物,没想到现在..呵.....府上跟纸糊的一样,一捅就破!” “你..你...”张泰全然惊恐,说不出话来,眼神不住的变换,在想着对策。 “某为何来,你清楚。”何广义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吹下里面的灰尘,“锦衣卫是做什么的,您更清楚。是体面的跟我们走,还是我们动手请您!”说着,抬头道,“给您三个数的考虑时间!” 随即,伸出一根手指,“一!” “我....”张泰浑身战栗,连刀都拿不稳了。 “二!”何广义面无表情。 张泰冷汗淋漓,这些年他暗中做的事太多,一时间根本想不起来哪件。 “三!”何广义冷笑。 杀出去,跟宁王汇合! 电光火石之间张泰打定主意,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老爷....” 美人惊呼之中,被张泰推向何广义。 借着美人身体的阻挡,张泰挥刀快步上千。 擒贼先擒王,他有信心在眨眼之间控制住何广义,让其他锦衣卫投鼠忌器。 可是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 张泰身子一哆嗦,感觉一股热血喷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清楚的看到,那股热血是从美人的后脑喷出来,还带着白花花的脑浆。 他愣住了! 噗通,美人倒地,半边头颅都碎了,只有双眼还徒劳的张开。 “呼!” 何广义对着手中的火铳吹了口气,淡淡的火药味开始在屋内弥漫。 “来!”何广义手中的火铳对着张泰比量一下,笑道,“来呀!” 张泰不敢动,像是见鬼一样。 “还是这玩意好使!”何广义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声,然后就好似没张泰这个人一般,轻松自若的拿出一枚纸包弹。 咬开,啐了一口。 倒入颗粒分明的火药还有圆形的弹丸,最后用铁条怼实。 再然后,张开击锤,重新对准张泰。 张泰不敢动,始终不敢动。 因为在何广义装填的时候,起码有五把火铳,在对准他。 “你听话,事还有缓儿!”何广义轻声道,“来之前,主人说了,因你是有功劳的战将,只要你听话就不为难你!” 张泰几乎站立不稳,踉跄后退。 “可你若是不知好歹,只能就地正法!”何广义继续冷冷的说道,“死的还不止是你,锦衣卫一向斩草除根。你三个儿子,六个妻妾,还有你家里依附你的侄儿,外甥,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妻子...哦,男的死,女的充入教坊司为官妓!” “其实你配合不配合的意义不大,你下面的人已领了皇命,坐守军营!” “你....”张泰额上青筋乍现。 “信我一句,听话!”何广义垂下手臂,“配合我们,我保证他们平安无事!” “我...能信你吗?”张泰颤声问。 “你可以不信!”何广义盯着他,“选择权在你手里!” 屋内沉默了,半晌之后当啷一声,张泰手中的刀落地。 “这就对了!”何广义上前,解下披风披在张泰的身上,“配合,才你是最好的出路!” 下一秒,闭着眼睛颤抖的张泰,被几个锦衣卫反捆住手臂,强行拖走。 “老五,带人去开城门,迎平军门进城!” 何广义说了一声,却没人答应,回头道,“老五?” 锦衣卫管军千户韩五正愣愣的蹲在地上,惋惜的看着死不瞑目的美人。 “你他娘的!”何广义大骂。 “可惜了!”韩五抬头,“都堂,您看,这么好看的女子,真可惜了!” “狗儿的!”何广义骂了一声,“刚死的还热乎呢,你玩吧!” 韩五咽口唾沫,不舍的看了几眼,飞快的捏了几下,站起身腾腾朝外跑去。 ~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韩五带着一队兵赶到城门前。 合肥城的城门,打开了。 城池外,盘腿坐在地上的平安猛的起身,嘴里咻的一声呼哨。书包阁 躺着的战马也在瞬间站起,低鸣的同时晃动脖颈的鬃毛。 平安翻身上马,“进城!” 第十八章 志大才疏(2) “军门!” 城门的箭楼上,何广义主动和平安建礼。 “嗯!”平安盯着黎明时分,带着雾气的城池,微微点头。 “您不进城?”何广义问道。 平安目不斜视,没有正面回答何广义,而是开口道,“城里现有多少兵?” “张泰是庐州路指挥使,合肥是庐州路治所之处,有兵五千!”何广义开口道,“都已控制住了!庐州路指挥同知王国安暂代张泰行指挥使事!” “五千人都拉到城上!”平安低声道,“分批,动静要小,精锐的弓手都调到这边,时刻待命!” 他这么说,何广义越发迷惑,“宁王那边....?” “有多少人?”平安转头,看着何广义的目光带上了审视。 “宁王的军营在城西北角,据说是带了五百护卫,都是骑兵,人人都是双马。昨夜军营的灯亮了一夜,刚才探子来报,没有任何动静!” 何广义想想,“军门,那可是五百骑兵..?” 平安忽然一笑,“进城,就是进瓮。”说着,顿了顿,“我若是宁王,带着五百骑兵绝不进城。因为进来了,他就出不去!” 何广义懂了! 这座宁王落脚的城池,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他的牢。 骑兵最大的威胁就是机动力,进城之后四面都是城墙,除非他的战马有翅膀,不然怎么跑? 平安所在的箭楼,是整个合肥城最宽阔的地带,也是最重要的出城通道。 他找不通军事也知道,假若宁王要跑,必然要走这边。不然的话,骑兵们进了那些小巷子,七扭八歪的小路,就更是活靶子。 不过,何广义还是有些不放心,“您带了多少人?”说着,又道,“不是下官多嘴,合肥这边靠近京畿,驻军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血了!” “七十八人!”平安淡淡的说道。 然后他瞥了一眼神色愕然的何广义,“怎么,觉得少?”说着,又是一笑,“这也就是我资历不够,若是武定侯他们来,一个兵都不用带!” 说到此处,又微微叹息,“其实你想多了,也未必就闹到那个地步!” 何广义沉思片刻,“那您现在....?” “等!”平安看看天,“等天亮!” “为何?”何广义忍不住又问。 “假如宁王要去京师,天亮之时就要动身,同时也会通知卫所要补充饮水和干粮!假如他不去京师,他就不会动!”说着,平安扭头,对身边亲兵吩咐道,“单人单骑的探子先不要管,等他出城之后再捉来!” ~~ 等待是枯燥的,但时间的流逝也是飞快的。 天亮了,城中苏醒了,和往常一样苏醒的城池满是活力,从城头望下去,街上满是人影。 第二十一章 七天(11) 黑夜过后是白天,宁王朱权的脸比白天还白。 又白又虚弱,白的像纸。 他跟在平安身后,眼神不住的闪躲。就像是犯了错害怕回家挨打的孩子,满脑子都在想一会怎么撒谎。 “老十七怎么来了?” 灵堂前,众藩王们之中,齐王朱榑大惊失色,低声道,“没收到我的信儿?不可能呀!我手下的人明明说送到他手里了?” “七哥,别说话!”湘王朱柏忽然出声,拽了下朱榑,“老十七眼神不对!”说着,看向跟在平安后面,朝灵堂走来的朱权,“你看他,跟见鬼了似的,肩膀都在抖!” “莫非?” 顿时,所有藩王的脑中浮现出一个问号。 “事不好办了,他定是让平保儿给抓来的!”朱橚压低声音嘟囔道,“那位是真的准备撕破脸了,全是后手!” “那怎么办?”谷王朱橞有些惧怕的开口道。 宁王朱权在外,他们这些藩王们就多一份保障,倒不是说真的要兵戎相见。而是皇帝多多少少,要顾及大局。 但现在,所有的藩王都在京师了,事情就开始朝着不利于藩王们的方向发展。 “别慌!”朱橚低声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说着,瞪了一眼朱橞,“你平日的胆呢!他还能把咱们兄弟都杀了不成!”说到此处,运了口气,“事到如今咱们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 静,周围很是安静。 宁王在文武百官和藩王们的注视下,缓缓走入灵堂,径直朝背对着他,站在老爷子棺椁前的皇帝走去。 他走得很慢,低着头,一步步的挪。 周围的目光,跟针似的扎在他的身上,没走几步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 “臣朱权叩见皇上!”宁王朱权停住脚步,对着皇帝的背影行礼。 朱允熥依旧看着老爷子的棺椁,看着里面那张好似熟睡的脸,低声道,“你舍得来了?” 一句话,宁王朱权心中咯噔一下,叩首不敢言声。 一句话,声音不大,周围却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句话,无论是藩王们还是文武百官皆是色变。 “亏老爷子偏爱于你,他老人家走了,发丧你都不愿意来!”朱允熥开口冷笑,“好不容易把你请来,你又不先去看看他老人家,而是先对朕磕头行礼!呵!真是好孝子!” “不是臣不愿意来,是七哥给臣写信,说您要收拾臣,所以臣不敢来.....”宁王朱权抬头道,“他在信中说,只要臣进京就是有来无去,臣心中害怕,所以才耽搁了两天....” ~ 顿时,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朱允熥身后,听得真切的文官们,同时扭头,狰狞冷笑的看着那群藩王们。 宁王朱权的声音很大,藩王们也听到了。 远处的藩王们先是齐齐一愣,而后好似炸锅了一样。 “老十七,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给过你信?”朱榑颤声大喊,“皇上,他从小就爱告刁状,瞎话张口就来,您不能信他!” 楚王朱桢也喊道,“老十七,你疯了吗?” “十七弟,明明是你自己来晚了,你非要牵扯七哥做甚?”代王朱桂也跟着大喊。 “一群乌合之众!” 百官的最前列,朱高炽不住摇头,瞥了藩王们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宗室藩王们的队伍最后,再次无声摇头。 藩王们的队列末尾,是刚刚赶到的朱高煦朱高燧两兄弟,两人都瘦了也都精干了不少,看到兄长的目光,回应着点点头。 然后悄悄的挪动脚步,和几位鼓噪的王叔拉开距离。 ~ “皇上,臣没说假话!”宁王朱权忽然大喊,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七哥的信在这!” 霎那间,周围再次死一般的沉寂。 藩王们的队列中,直接无声的分成三列。 燕王朱棣带着秦王晋王鲁王辽王韩王站在左边,蜀王肃王庆王岷王还有一众没就藩的小王爷们,挪动脚步站在了右边。 中间是楚王齐王代王谷王湘王,还有朱橚...另外,还有个不知所措的少年,靖江王朱赞仪。 楚王齐王惊慌之色溢于言表,看看左右,看看那些低头不看他们的手足兄弟,又把目光看向朱橚。 可就在他们看向朱橚的时候,后者却拉着靖江王,缓缓走到朱棣那边,藏身其中。 这几个闹得最凶的藩王,霎那间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凶狠盯着他们。 “皇上.....”朱榑真的慌了,胆怯的开口,语无伦次“十七弟,你....?” “七哥!”朱权回头,带着愤恨,“你拿我当兄弟吗?若非平保儿提醒,我就着了你挑拨离间的奸计!” “蠢货!” 平安恨不得立刻堵住宁王的嘴,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现在你就老老实实的给老爷子磕头,哭天抢地的哭几声,然后私下求见皇上说这些。你就在老爷子灵堂前这么明火执仗的说出来,让皇上怎么办? “不是我....不是....”朱榑愣了愣,大喊道,“五哥,五哥你说句话!” “闭嘴吧!”燕王朱棣满脸恨铁不成钢,“老七,闭嘴!” 显然,朱榑不有可能理解朱棣这话的意思。 现在这场合,不说话比说话有用。 可朱榑还是嚷嚷,“有人冤枉我,我还闭嘴?六哥,您说是不是?” 朱桢早就傻了,他呆呆的看着众位兄弟,“你们.....?” 辽王朱植性子憨厚,低声道,“六哥七哥,别说话了!”说着,摇头道,“外人在,别让人看笑话!” “明明是有人要陷我们于不义!”朱榑继续大声嚷嚷道,“父皇刚走,我们这些当儿子的就要被人欺负.....” “七哥!”朱柏突然跺脚大喊,然后看着朱榑,又看看朱桢,再看看谷王代王等人,挺直腰杆,“嘴硬没用的!”说着,看向朱允熥那边,“咱们都是父皇的儿子,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脸,别跟泼妇似的瞎闹腾!” 说着,微微眯眼,“等着就是了!” ~ 他这话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站在棺椁前的皇帝。 朱允熥面带苦笑,看着躺着的老爷子,心中道,“皇爷爷,您呀,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要在您灵堂前闹的不是我,而是您的儿子们呀!” 想着,他终于回头看了朱权一眼。 后者讨好的露出笑容,双手举得更高了。 朱允熥看都没看那封信,又扫了一眼藩王们,缓缓开口,“今日是老爷子停灵的最后一天。还好,最后一天,他老人家所有的儿子们都赶了回来,能看到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他顿了顿,继续道,“今天,朕留给你们和老爷子再叙父子之情,再看看他老人家的脸!” 说到此处,他严厉的瞪了一眼那些蠢蠢欲动的御史们,冷声道,“有什么事,等皇爷爷入土为安再说!” 然后,他又看向藩王们,“你们要是还有点人心,还像个人,就真心哭几声!” 第二十三章 狂飙(1) 初夏的江南本无雪,可天地之间却是一片白。 从行宫通往孝陵的路上,望不到尽头的白,听不完的唉。 无数军民匍匐身着孝衣,跪匐于道路两侧,哭声震天。 天暗暗的,有些阴霾,路两边那些本来翠绿的嫩叶枝头,此刻也都黯淡无光,低垂静默。 朱允熥一身孝衣,捧着老爷子的灵位,徒步走在老爷子巨大的棺椁前,小小的六斤哭得嗓子都沙哑了,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后。 老爷子的棺椁由一百二十八名尚在世的开国军侯伯爵,军中大将健儿们扛在肩头,缓缓前行。 天地之间,人的哭声,脚步声,马蹄声掺杂在一起,很是喧嚣也很是悲戚。 “皇上!”李景隆同样一身白衣,快步走到朱允熥身后低声道,“您还是上马车吧!”说着,顿了顿,“路还远着,别把您累坏了。再说,太子爷还小呢!” 朱允熥摇摇头,“你抱了六斤去吧!我再陪陪皇爷爷!” 说完,他回望那巨大的棺椁,胸口像是被一座山压着。 ~ 数万人送葬的队伍从行宫出发,浩浩荡荡。 本可以不用经过京城,但老爷子之前有话,他死后要抬着他的棺椁从洪武大街上走过,穿过京城,再到陵寝所在之地紫金山。 朱允熥明白,老爷子是想在看看他亲手打下来的江山,看看那巍峨的紫禁城,看看他的臣民。 同时,也让江山,让宫殿,让臣民能再看看他。 男儿孤身提铁剑,叱咤风云数十年。 英雄不问身后事,想留豪情在人间。 ~~ 队伍徒步进了正阳门,高大如山的门楼早被素缟包裹。 这个当年老爷子下令建立的城门,默默的注视着它主人的棺椁。 深邃的门洞,马蹄声阵阵回荡。天地之间本无风,但这里似乎也有清风吹过,吹走人心头弥漫着的那若有若无的烦躁。 正阳门,在后世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字,中华门。 很多年前,老爷子起兵时最开始的口号的就是,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同时,这也是老爷子在打下应天府后,竖在军营外,招兵大旗上的口号。 这本是我们的土地呀,我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这片山河,全是我们中华的气息。可现在我们的山河沦为胡虏之手,吾辈男儿当奋起,抢回我们的土地。 队伍继续向前,无声的经过正阳门,洪武们遥遥在望。 第二十四章 狂飙(2) 大明太祖高皇帝,终于安葬了。 之所以用终于这个词,是因为所有人,几乎每个身处大明官场之中的人,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葬礼,而心中悬着一把剑。 这把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下来,扎得人命丧黄泉。 所以当地宫的千斤石合上的那一刻,许多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但更多的人,更多靠近中枢的人,却是截然相反。 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一场即将来临的从未有过的风暴,即将狂飙。 剑落下来最多命丧黄泉,而风暴狂飙,则要无数人粉身碎骨。 ~~ 京师中原本周王的府邸,突然重兵云集。 府邸中的仆妇都被赶了出来,取而代之的都是蛮横不讲理的锦衣卫还有官兵。 就在老爷子入土为安的当晚,一个个藩王被押着,关在王府的各个跨院之中。每个人关押的地方都是独立的,都是内中外三层看守,不许他们相互通风报信,甚至他们之间连说话的可能都没有。 府邸外的长街也变成禁区,无故靠近者死。 毗邻的宅院,那些非富即贵的主人们也忙不迭的搬走,生怕卷入其中。因为就在藩王们被关进来的当晚,旁边的邻居们几乎都听到了藩王们彻夜不休,怨恨歹毒乃至绝望的谩骂和嘶吼,还有无助的嚎哭。 ~~ 第二日一早,早就畅销京城,成为人人手中不可缺少的应天时报头版,黑色的大字之中杀机顿现。 “礼部侍郎李至刚参劾齐王不忠不孝之罪,太祖高皇帝灵前无故咆哮殴打大臣。” “宁王参劾楚王齐王不轨之心,私下授信,妄图谋逆有不臣之心!” “翰林院掌印学士方孝孺,都察御史严震直杨靖参劾楚王齐王代王谷子王等数位藩王,多行不法之事,对内扩充兵马,对外结交大臣,拥兵自重!” 一时间,京城内外,大明上下,齐齐失声。 而皇帝的态度又让人无比惊恐,先将涉及到的藩王们收押,然后派遣御史收集实证。同时,勒令涉事的各藩王处,布政司代理民政,指挥都司代理军政。 并且,涉事藩王们的家眷也都要送往京城,听候发落。 不说帝王家,就是民间,爹刚死儿子就闹起来打得头破血流,都是非常惹人笑话的丑事。 而大明的天家,太祖爷尸骨未寒,儿孙们已反目成仇。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已经举起了刀,现在就看这刀什么时候落下而已! ~~ “起开,本王要见皇上!” 乾清门外,辽王朱植对着二等侍卫袁兴业怒目而视。 “滚不滚,信不信老子抽你?”朱植眼中怒火闪现。 对面的袁兴业不敢和他对视,但也不敢闪身放这位王爷进去,只能低声哀求道,“千岁,不是下官不放您进去,实在是职责所在,要不您....” 第二十六章 狂飙(4) 本就不大的乾清宫,忽然间人满为患。 朱允熥疲惫的坐在宝座上,面前左侧是帝国核心的大臣们,右侧是燕王朱棣领衔的各位藩王。 “本不想这么快说这件事,但今日十五叔咄咄质问,朕索性就说开了!”朱允熥环视群臣,目光落在藩王们身上,“也省得你们心中胡思乱想!”说着,顿了顿,又道,“十五叔刚才有句话说得对,江山是皇爷爷打下来的,没有不惠及儿孙的道理。” 说到此处,他看向朱高炽,“洪熙,你现在是咱们朱家的宗正,你来说!” 闻言,朱棣看了一眼站在文臣之首的朱高炽,又无声的把目光移开。 “臣遵旨!”朱高炽拱手,缓缓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卷轴打开,开口道,“各位王叔,王弟,这是皇上命我和南书房各位大臣,还有六部的官员们,草拟的关于以后皇子封爵的诏书。” 说着,清清喉咙开口道,“本朝初封王藩时,曾有大臣言,汉封藩有七王之乱,晋之王有八王反叛,李唐分封又有玄武门之变。史书明鉴,本朝岂能重蹈覆辙焉!” “太上皇慈父之心,舐犊情深,力排众议封诸王于边塞,期之怀柔百姓震慑胡敌,永为国家藩属,尚慎戒哉!” “然龙生九子,太上皇一片怜子之心,却有藩王罔顾君父之心,不思为国只求一己贪欲,骄奢跋扈不法狂悖,妄图谋求大位.....” 忽然,朱允熥不耐烦的开口道,“你挑要紧的说,这些文绉绉的跳过去!” “是!”朱高炽嘴上称是,心中却暗道,“老子都快念完了,你才说,你以为老子愿意念?” 他所念的这些文绉绉的是无用的吗?恰恰相反! 首先,把当初分封藩王的事给定性了,是群臣反对老爷子一意孤行。 其次,引用历史上的事,给藩王们当头喝棒。 再者,定罪。 也是君王常用的手段,师出有名! 朱高炽继续念叨,“前车之鉴不远,为避家国之乱亲族之叛,自朕始....”念着他顿了顿,继续念道,“朕之诸子分封,绝不与前同!” “朕之子,年满十八之后,以良家子之身投军边塞,历练军务锻造品性,为期五年。” “五年后年二十三岁,以在军中时的表现为考核,封爵!” “爵分四等,亲王,郡王,镇国公,镇国将军!若有顽劣者,无封。革除宗籍,落户为民。” “封爵之后成婚,在京中赐予王府,再以皇子王爵之身,挂职六部,历练政务。” 第二十九章 他是真坏不是假坏(1) “四叔!移藩的事,别的叔王要问朕,将要被安置在哪里。而对你,朕是问你,你想去哪里?” 殿中寂静无声,仿佛只有皇帝的声音回荡。 朱棣缓缓抬起头,对上朱允熥的目光,苦笑道,“北边的战事马上要起来了,蒙元余孽自己都已经杀红了眼。只要再给臣一些时间,等时间到了,臣提兵北上。永绝胡患不可能,但起码能保证我大明北地三十年平安。” 说着,他低下头,“这个时候,皇上要移藩,臣.....心有不甘啊!” “朕给你提兵北上的时间,也给你那个权利!” 朱允熥的话,让朱棣猛的抬头。 同时,也让无声肃立的文官们霎那间皱眉。 谁都没想到,皇帝居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太上皇诸子当中,四叔你最像老爷子。”朱允熥说着,微微一笑,“朕说的是带兵打仗!” 朱棣也是无声一笑,略微点头。 “从我大明立国开始,太上皇在位三十年之间,共发动了十三次北伐,为的就是把敌人,赶到离国门越来越远的地方,保我大明山河平安!”朱允熥继续道,“三十年间,无论多少大臣劝诫,无论国力多么艰难,北伐之事都是头等大事!皇爷爷曾说过一句话,对敌人你若退一步,敌人就进千步。退了容易,再想往前就要牺牲更多人的性命。最好的防范不是筑城不是屯田,而是...进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这话朕深以为然,所以朕绝不会因为现在暂时的太平就马放南山兵甲入库!” 说着,朱允熥站起身,缓缓走到朱棣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朕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削了九边藩王之后。朕要整顿军务,以辽东高丽大宁为最前线之侧翼,以山西东胜卫为桥头堡。东起鸭绿江,西接贺兰山。淘汰卫所老幼只留精华,以百战之兵连年逐步推进!” 殿中,文官们还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即便是微微通晓些军事的人,心中也不过是认为,这大抵是皇帝在裁撤边关塞王之后,对大明边军所进行的小规模的调整。 但武将们,则是眼睛都亮了。 尤其是朱棣,再次猛的抬头。 第三十章 他是真坏不是假坏(2) 想着想着,朱棣的表情有些...茫然了。 朱允熥静静的看着他的表情,酝酿接下来的说辞。 “过去都是父皇指定二哥三哥或者臣,领各位兵马巡戎塞上。而现在皇上的意图,是从东胜卫开始,逐年朝草原推进!” 朱棣缓缓开口,“这可不是一两年能办到的!” 北方的威胁,别说一两年,一二十年都无法永绝后患。 就拿后世的满清来说,是经过康雍乾三代(他妈的尽管不想承认,可这三人确实很厉害呀!),经过连年不断长达七十年的战争才最终消除了隐患,并且变成了帝国的永久疆域。 而且,这种融合不但是军事上的,更是通过不断的联姻,制衡,分化.... “是的!要很长的时间!”朱允熥道。 “那皇上您就不怕...?”朱棣抬头,也看着朱允熥的眼睛,“臣再有什么,别的心思?” “燕王大胆!”群臣之中,李景隆一声怒斥,“此臣子之言呼?” “皇上,三思呀!”文官之中,也有人跟着开腔。 文官们看不出皇帝的战略意图,但却能听出来皇帝好像要给燕王朱棣很大的权利! 朱棣轻蔑的看了李景隆一眼,又看向朱允熥,没说话。 “哈!”朱允熥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既然能用你,自然就不怕。”说着,向前探身,“四叔,你觉得朕会怕吗?” 朱棣无声一笑,微微摇头。 是的,皇帝定然不会怕的。 以这位皇帝的手段和脾性,定然有一万种后手。 想再和以前一样,渗透军中将领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没了封地,就是没了根。所有的一切都是朝廷给,他给不了下面的人任何东西。 他以前是代表着皇帝的亲王,而以后在军中只能是皇帝所选的统帅,与当年的徐达常遇春无异。 再者,皇帝所说边军四十万,也不可能都给他。 “朕欲命你为平虏将军,坐镇东胜卫。”朱允熥又道,“可否?” 朱棣沉吟片刻,“皇上的意思是,裁撤燕藩之后,臣以燕王之身统领边军一部.....” 朱允熥再次打断朱棣,笑道,“四叔,燕藩都没了,你的燕王还要他何用?” “嗯?”朱棣一怔。 “不单是你,裁撤的藩王们,王号都要变变。从今往后,也不能用地名冠以王名!”朱允熥笑道。 朱棣脸色微微变,“那臣的王号?” “皇爷爷诸子之中,四叔最为英武,这些年在边关军功赫赫!”朱允熥笑道,“所以,如果四叔愿意听朕的安排,朕给的新王号是,勇毅!” “勇冠三军之勇,刚毅无双之毅!”朱允熥继续笑道,“以勇毅亲王之王号,节制一路兵马,可否?”说着,拉起朱棣的手,拍了拍,“四叔,朕对你,期盼甚深!”说着,又是长叹,“咱们朱家,如今朕也就只能和你,说说这些,也只有你能帮朕分担分担!” “他娘的,你还没完了!”朱高炽冷眼旁观,心中暗道,“你丫真是变脸跟翻书似的,用着的时候肉麻的词儿一套一套的。忘了当初,是谁要杀我们爷几个来着?草!” 朱棣微微用力,挣脱开来朱允熥的手,因为他感觉,皇帝的手不但没有温度,反而很是冰凉。那种感觉,就像是抓着一条蛇,让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若臣,不愿意答应呢?”朱棣沉吟,犹豫着问道。 朱允熥背着手,微微皱眉,“那一时半会没有好地方安置四叔,说不定就要让你去东瀛了!当然,那边也要你自己打下来!” “东瀛倒是不错!”旁边的朱高炽,脑中没来由想起当初出使东瀛时,那夜夜的香艳场景,情不自禁。 “不过!”朱允熥话锋一转,“在朕看来,四叔你不会那么没志气的。东瀛小国对你来说手到擒来,毫无作为。哪有提大明解决边患来的提气?” 说着,看向朱棣,“一开始朕就说了,移藩的事,别人求朕都未必给准话。而对你四叔,朕是知无不言,用心良苦!”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是告诉朱棣,你没的选择了。 你不可能为大明的藩王,只能为朕手里的良将。 “皇上,您知道臣只有三子,臣放心不下!”朱棣低头,开始话里有话的讲条件。 “嗯嗯!”朱允熥点头道,“你家高煦当初冒犯了朕,所以夺了他高阳郡王的王爵。不过王爵这东西,凭他的本事自己挣的话,还怕挣不到吗?” “至于你家老三!”朱允熥想想,“你既不想去东瀛,他去就是,东瀛虽偏,但也是中夏礼仪熏陶千年之地,衣冠文字颇有相同之处!” “至于洪熙么!朕是要留在身边用的,宰辅之材国之栋梁。外有你这个功王,内有他这个贤王。四叔,你这一门,人才辈出呀!” 朱棣迟疑片刻,点头道,“臣多谢皇上恩典!” 说完,看了朱高炽一眼,心中长叹。 忽然,朱允熥又靠近些,低声道,“四叔,你觉得朕对边塞军务上的这番决定,对吗?”说着,又道,“你是老军务了,帮朕看看是否有疏漏之处?” 朱棣摇头,“皇上用心良苦,臣....远不及也!” 朱允熥心里明白,这句用心良苦其实是在刺他,但他毫不在意。 “老四呀,对不住了!我说这些其实都是历史上你的决策呀!”朱允熥心中暗道。 历史上的朱棣面对边患问题,就是这么办的。 靖难之后登基为帝,解决了宁王,解决了秦王晋王,整合了帝国北方边军,才能连年北伐。 后人有人称,东西延巨,指臂相依,称全盛矣。故合边卒之数不过四十万,较之宋人单防备西夏一路之七十余万,盖徏数倍! 朱允熥慢慢回身,坐回宝座之上,看着群臣开口道,“诸爱卿,现在来说说藩王们移藩之事,都是太上皇的子孙,也都是朕的亲族。虽削藩,但不能真的苛刻了!” 群臣还没从皇帝跟燕王,不,应该是和勇毅亲王的话中回神,皇帝已经再次开口。 “除了藩王的事,还有另一件。吏部侍郎上奏,请朕追尊故懿文太子为皇帝,故懿文太子妃!”说着,朱允熥又看看群臣,“也就是朕的母亲,为皇后!” 顿时,群臣心中又是一颤。 早不提晚不提,在即将移藩之时,提出追赠故太子为皇帝,皇上这个时机选的好呀! 李景隆最先开口,“启奏皇上,臣以为此乃天经地义之事!”说着,低头擦着眼睛,“若太上皇泉下有知,也必然欣慰!” “你他妈能要点脸吗?”朱棣看着李景隆的身影,暗中咬牙。 “臣也附议!”朱高炽也开口道,“此乃应有之义!其实当太上皇在世之时,就有此意。不过自古都是子尊父,所以才延迟下来。” “臭小子!”朱棣看着儿子的背影,眼角跳跳,“你怎么也不这么不要脸了?” 第三十一章 囊虫(1) 昨夜浅浅一场雨,今朝百花争相鸣。 关押藩王们的王宅中,花圃中姹紫嫣红的花竞相开放,使得原本肃杀压抑的王宅之中,多了一抹难得的生机之色。 更难得的是,那些铁面无私的狱卒们今日开了窍。原本被单独关押的藩王们不但都放了出来,而且还在花园之中准备了宴席,允许藩王们欢聚一处。 才几日不见,藩王们好似削瘦许多,人人都显得有几分无精打采,眼神黯淡。尤其是齐王朱榑,本就寡淡的脸庞更是连颧骨都凸起了。但仔细看看,他那本就阴寒的脸,看起来更加阴森。 宴席是好宴,菜肴无一不是精心烹饪,器皿无一不精美。更让人惊奇的是,国丧期间不能饮酒。但一尊晶莹剔透的琉璃瓶中,竟然盛着鲜红的葡萄美酒。 楚王朱桢眯着眼睛,看看周围,锦衣卫们都离得远远的,最少都在十步之外。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朱桢低声道,“关了咱们好几天,跟养牲口似的,今儿又转性给咱们安排了好酒好菜!”说着,又冷哼一声,“哼,酒无好酒,菜无好菜!” “管他什么鬼心思,吃就是!难不成那位还能下药毒死咱们?他敢!”代王朱桂满脸狰狞,“死也做个饿死鬼!”说着,拿起筷子就大口的吃了起来。 但只吃了几口,眼泪就顺着眼眶噗噗的往下落,手也开始哆嗦。 旁边的湘王朱柏见状,心中颇为不忍。 他知道这些哥哥弟弟们其实就是靠心中一口气撑着,事到如今这口气散了,就只剩下怕了。 这几日他们虽都是单独关押,可从看守的口中,朱柏总是能听到昨夜哪个藩王哭了一宿,哪个藩王求他们给宫里送信儿的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朱柏心中叹口气,拍拍朱桂的手臂,“十三弟,宽心些安心说!”说着,强笑道,“你母妃是惠妃娘娘,有她在,你应该无事的!” 闻言,代王朱桂的眼泪一滞。 然后啪的一声,把银筷扔在地上。 朱桂对着外头大喊道,“来人,本王要见母妃!” 但是,任他喊得让人耳膜疼,可远处那些锦衣卫们却好似聋子一般,纹丝未动。 “你们这些狗东西,本王要见母妃!”代王朱桂怒不可遏站起身,喊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本王连见自己的母妃都不行吗?” “代王千岁,还请您要些体面!” 远处的房檐下,忽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众人看过去,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对着这边遥遥鞠躬,“您想吃就吃,你若不想吃,不想在外边待着,下官就叫人送您回房休息!” “何广义,你他妈跟本王.....” 没等朱桂说话,朱橞就捂住他的嘴,拽着他坐下,急道,“哥,好不容易才出来的,你先忍忍!”说着,还冲远处的何广义笑笑,“没事了没事了,十三个多吃了几杯酒,当不得真!” “没志气!” 湘王朱柏暗中皱眉,有些不屑朱橞的丑态。 被关起来又如何? 都是太上皇的儿子,即便被关了也不能对那些鹰犬低三下四! 随即,他厌恶的扭头,目光忽然落在旁边的桌子上,被一沓纸卷吸引了。 然后,伸手拿过来,顿时眼神一凝。 ~ 几位藩王坐在一起,俱是唉声叹气,各个丧胆游魂。 桌上精美的菜肴,谁都没兴趣多看一眼。 风轻轻吹,偶有欢快的鸟啼在林间响起。然后诸王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着那些展翅高飞的翠鸟,眼神中满是羡慕。 如今,他们都是笼中鸟了。 忽然,齐王朱榑阴沉沉的开口,“连着几日都没换衣衫了,我身上都丑了!”说着,还低头闻闻自己的腋下,脸上满是厌恶。 “何广义!”齐王朱榑继续开口。 远处,何广义再次冒头,“千岁何事?” “既然准备了酒菜,就不能准备衣衫吗?本王想梳洗!”齐王朱榑目光盯着桌子,大声开口道。 “给诸位千岁酒菜是皇命,但皇命中没说给诸位王爷准备衣衫洗漱!”何广义笑笑,“再说,这园子中也没有预备各位千岁所传穿的衣衫!” “没预备就去拿!”朱榑回头,看着何广义,面色不善,“本王现在没被定罪,还是大明朝的藩王,连件干净的衣衫都不给吗?”说着,阴森森的看着何广义,“何大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您这是为难下官了,真是没有预备!”何广义不卑不亢的说道。 “那就去南锣大街,本王在京师的王宅中取!”朱榑怒道,“你们派人过去取不就行了吗?” “七哥!”突然,正在看着手中纸卷的朱柏露出一双眼睛,平淡的笑道,“哪还有王宅呀!” “嗯?”众人一愣,不解的眼神瞬间看过来。 “你什么意思?”朱榑盯着朱柏说道。 朱桢面露恐惧,“你的意思,咱们在京师的家....被抄了?” “不确定,但应是如此!”朱柏笑笑,“两位兄长想想,咱们是还没定罪,但从咱们被关进这开始,咱们就已经是罪人了!估摸现在这时候,外边正在搜寻咱们的罪证。” “所以!”说着,他顿了顿,继续笑道,“咱们在京的奴婢,还有跟着咱们来的人,这时候只怕都在审讯之中。咱们在京的宅子,也早就被人挖地三尺了。” “那咱们在封地的王府?”朱榑阴森的眼神闪烁不定,整个人呆住了。 “哎!”朱柏心中又是无声长叹,心中暗道,“真是骄横跋扈惯了,一点敏感性都没有!人家既然已动手了,就是要把这些人打成万劫不复,就是俗称的抄家灭门!连这些都想不到,你们是哪来的勇气,跟那位斗的,真是咎由自取!” 几位藩王再次愣住,彼此脸上的恐惧再也掩饰不住。 代王朱桂低声哭泣,“我要见母妃!现在只有母妃能说上话!” “咱们认罪吧!”谷王朱橞急道,“这时候只能求皇上心软了!几位哥哥,在这么下去,咱们就完了!” “都是老五那混账!”朱桢忽然暴怒,咬牙切齿,“都是他挑拨离间,都是他怂恿咱们,杀千刀的!” “还有老十七!”朱榑额头青筋乍现,“是他置咱们于死地!” 闻言,朱柏再次摇头,心中哭笑不得,暗道,“真是...真是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现在还怪上人家老五老十七了!哎!” “十二哥!”代王朱桂看向朱柏,“你....说话呀!” 朱柏放下手中的纸卷,苦笑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不恨吗?”朱桂疑惑道。 “我也没做什么,没什么恨的!”朱柏淡淡的说道,“再说事到如今恨也没用,等着便是!” “等什么?”朱橞问道。 “等着发落呗!”朱柏喝口茶,继续笑道,“大不了,无非一死!”说着,目光环视,“大伙也别哭别骂了,别临了丑态毕露,惹人笑话!” “你什么意思?”朱榑怒道,“老十二,你别引言怪气的!” 朱柏摇摇头,继续低头去看手中的纸卷。 “你看的什么?”朱桢问。 “应天时报!”朱柏把纸卷上面的大字露出来,随后指着上面的头版文字,“你们看,皇上追尊咱们大哥为皇帝了,孝康皇帝,庙号兴宗!” 第三十二章 囊虫(2) 瞬间,几个脑袋挤在了一起,齐刷刷的盯着朱柏手中的应天时报头版头条。 朱橞轻声念道,“故懿文太子在位二十有五年,分理庶政,神赞弘多。孝友仁慈,堪比周成汉惠.....” 念道此处,众人正在等着下文,朱桂忽然开口道,“大哥人是很好呀!我们小时候,每次犯错都是大哥袒护我们。就藩之后,每年各地给朝廷的贡品,大哥都从没落下我们这些弟弟!” 说着,他叹口气,“我爱吃橘子,可是大同没有。大哥听说之后,便叫光禄寺每年专门留几筐鲜橘子给我,从直隶快马送到大同!那时候我还总嫌他送得少,而且送来的橘子烂得多。” “后来是有人告诉我,父皇因为边关战事削减了皇家的用度,宫里每年的贡橘总共也就十筐.....大哥怕我不够吃,送我橘子中,就有他东宫那份!” 闻言,众人无声,沉默,神色复杂。 “继续念吧!”朱桢低声道。 “盛德闻中夏,黎民望彼苍。少留临宇宙,未必愧成康!宗社千年恨,山陵后世光.....” “最尊故懿文太子为大明孝康皇帝,祭奠太庙天地社稷,庙号兴宗。故懿文太子妃,为孝康皇后!” 朱柏念完,周围寂静无声。 “要是大哥活着,我等必不会落此地步!”忽然,朱桢感叹道。 “大哥活着你也不敢呀!”朱柏心中暗道,“咱们这位大侄子,可比大哥冷血多了!” 同时,低头看看手中的应天时报,再次深思起来,“这一手漂亮啊!昭告天下追尊太子,这皇位就愈发的正统。我们这些叔王,顶多就是王叔!” 叔王,王叔,不过是叔字前后之分,却天差地别。 想着想着,他继续往下看。陡然间,面如土色。 接着追尊懿文太子为皇帝的诏书之后,又是一封诏书。 “朕乃太祖高皇帝之嫡孙,兴宗孝康皇帝之嫡子。太祖亲颁皇明祖训早有言明,凡皇储之位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是以朕束发之年为吴王,未及弱冠而居东宫,太祖高皇帝敬告上苍天地殿,祖宗先贤,以朕之名为大明储君。且传谕四海,告知藩国,使亿万黎民,藩邦臣仆知晓!” “后太祖高皇帝禅让帝位,朕即位之时更万国来朝,寰宇皆臣!朕登基以来,尝记先孝康皇帝仁厚慈爱之心,对以各藩王以王叔之称,莫不以礼,敬尊有加。” “时初闻各藩王在封地多有不法跋扈,养病自重侵吞天地奴役黎民之事。朕念各王叔为长,顾忌骨肉亲情不忍加之!” 第三十五章 尘埃散去(1) 乾清宫中,朱允熥手里拿着一封信。 那是老爷子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孩子,你要记住,这世上要害你的人,或者说这世界上欺骗你的人,永远都是你最亲近的人!当了皇帝,你要学会怀疑,你不得不怀疑。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更没有绝对的信任!” “在记住,别人能骗你一次就有无数次欺骗,一次背叛更有无数次的背叛。不要让别人,蒙蔽住你的双眼。要学会铁石心肠,宁杀错不放过!” 他放下信,珍重的收到御案的夹层中。 抬眼看向窗外,朴无用带着一名锦衣卫缓缓从外走来。 郭官僧! 他年轻的脸上,诚惶诚恐之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还有激动。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开始轻轻敲打桌面。 他又看看殿门口,王八耻低着头,下巴几乎杵到了胸口,面无表情。 “你是皇帝!”老爷子信中最后的话在他脑海中浮现,“别人会怕你,会敬你,但更多的是骗你。因为只有欺骗,他们才能保住或者从你手中,谋取更大的权利。” “古人说治理国家要堂堂正正,但那都是做臣子的人说的,为的就是糊弄皇帝。皇帝若堂堂正正心慈手软,就是庙里的泥菩萨,谁都管不了!” “咱不是说让你学咱,把天下的人都监管起来。咱是想让你明白,人心是会变的。今日你有多信任他们,明日他们伤你就有多深。” “世间本无对错,然人有善恶。光明伟正吾等所求,但阴暗歹毒亦要深深提防!侦得臣仆之小恶,为的是国家大正。为一己之仁名,小恶不除,则将必成大错。” “暗影司,是爷爷最后给你的东西。切记,牢记!” 殿外,一句轻声打断了朱允熥的思绪。 “皇上,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同知郭官僧来了!” “嗯!”朱允熥轻轻回应,“进来吧!” 殿外,郭官僧紧张的整理下身上的飞鱼服,绷着脸迈步进去。 在王八耻拉开门帘的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 皇帝接见臣子,王八耻默默的退出乾清宫外。 朴不成无声的和他并列,垂首站着,万一皇帝召见完臣子,有事吩咐他们,他们可以第一时间出现在皇帝面前。 宫人们都离得远远的,都把下巴顶在了胸口,目不斜视。太监,是这世界上最会察言观色的人。两个神仙即将斗法,他们这些凡人哪怕听到只言片语,都是罪过。 “恭喜朴公公了!”王八耻看着地上,挨着他影子的影子,“司礼监也算后继有人!” 朴不成一笑,“王公公说哪里话,跟您比杂家是干杂活的!” 上一代司礼监的大太监朴不成追随太上皇去了,那个十二监中最为显赫的位置,从老朴变成了小朴。 这个职位落在小朴的身上,看似说得过去但也有些不合情理。毕竟,朴不成还是太年轻了。而且,他平日在宫里的存在感,也没那么足。更不知道,他是否震得住。 “您千万别这么说!”闻言,王八耻笑道,“您太谦虚了!” “不敢!”朴不成礼貌的回笑,面容和煦。 然后,两个大太监就这么默默的站在殿外,无声肃立。 可事实上,他们的心中都在各自思量。 “我只要把皇上伺候好,就谁也不能压在我的头上!”王八耻心中暗道,“司礼监又如何?哼,还是没有我乾清宫大总管来的体面!”想着,他又瞥了一眼地上朴不成的影子,心有警惕,“但这小子.....也不得不防。以后做事要更加小心,不能让他抓住把柄!” 而朴不成则是脑中想起朴无用临死前的最后一幕。 “我用了四十多年,才从一个前朝默默无名的太监,变成权势滔天的大太监。我走了四十多年,近乎五十年!” “很多人的起点比我高,很多人比我聪明,比我有才干,可他们都没我走得远活得长。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忘了,他们的权利和地位是谁给的!” “主子用你,不是因为你多能干,更不是离了你不行。而是看重你的忠心,忠心是我们阉人,唯一能回报主子的东西。” “主子给你的权,是为主子解忧。不是为了让你拿着他给的权利,当成自己的权利,去作威作福。更不能拿着主子给的权,谋私!那样的话,你就离死不远!” “不要怕镇不住宫里这些人,更不要怕流言蜚语,也别把别人的讥讽和讨好放在心上。你做你自己就好,就稳稳当当的低调谨慎的做你自己。” “面对外人装哑巴,对主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和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尤其是外臣!” “耐得住寂寞,不能高调!” “不能公报私仇,也不能私事公办。” 朴无用一辈子总结出的经验都给了朴不成,他每天都会逼着自己,把这些话在脑海中重复一遍又一遍。 第三十八章 他的时代(2) “这是自然!”常升道,“我当时跟皇上明说了,刀山火海常家陪着他!” “兄弟!”蓝春再次开口,话中有话,“那时候皇上还小!” 瞬间,常升酒气顿无,立刻警醒。 “皇上那时候还小,当初的乳虎如今是林中之王至尊无上!”蓝春继续低声道,“这些话,再不能说了!不然,就是邀功。” 然后,他又开始倒酒,“这些年咱们都老老实实的过来了,皇上也没亏待咱们,即便有功也早就酬了。日后,万不可仗着当年如何,翘尾巴。不然,皇上会烦的!” 常升眼神中慢慢恢复清明,哑然道,“不能吧?”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蓝春又道,“这些年,你这个国舅虽没有上一辈人的权柄,可皇上给你的也不少吧?给我的也不少!” “但你想想,是不是有时候看着对咱们客客气气的,其实没交心!”蓝春点点桌子,“这是在给咱们留余地呢!他若是不断的提拔咱们,不断的给权柄,封无可封的时候,他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常升怔住了,因为蓝春的话他无法反驳。 “太上皇走了,藩王们倒了,以后的大明是皇上一人的大明。我们这些皇亲军侯,其实更要有眼色!”蓝春继续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过去咱们这些人报团,当今看着可能觉得是种助力。可从现在开始,咱们这些人再报团....你觉得,如何?” 蓝春的话虽不多,但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句句都说在了理上,更是句句都说在了关键点上。 常升看着蓝春,忽然觉得对方很是陌生。他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得有些木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干的表兄弟,居然能想到这么多。 “不是我想的多,而是你太高兴了,飘了!”蓝春把酒壶推到一边,“酒后失言,很不好!” 其实,他心中有句话一直没说。 帝王本是无情种,翻云覆雨乃真龙。喜来随手释甘霖,怒时人间满山洪。 “我才干有限,德不配位!明日上折子,做个空桶子国公!”蓝春又道,“从此以后,在家享福就是!” 说着,他饮干净杯中最后的酒,“今日早上我碰到了郭老侯爷,他说他和几位老军侯,也都要告老还乡了!” 蓝春把玩着酒杯,“现在是皇上自己一个人的时代了!” ~~ 长夜漫漫,但当黎明来临之时,天亮也只在转瞬之间。 夏日炎炎的热光,再次把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点燃,天地之间的代表着至高皇权的光芒,越发耀眼。 铛铛铛! 晨钟,在紫禁城的鼓楼响起。 穿着蓝色素装袍服的太监,站在午门前,在钟声落下的那一刻大喊,“上朝!” 午门外,分列两队的文武官员,鱼贯而入。 啪啪啪! 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在奉天殿汉白玉的丹阶上,奋力甩动皮鞭,声声震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臣子的叩拜声中,朱允熥缓缓的拎着衮服一角,一步步踩着只只有皇帝才能走的阶梯,登上龙椅。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似乎都很用力。 文官之首的朱高炽敏锐的注意到,今日的皇帝穿着的是最为隆重的大礼服,而非平日的龙袍。 十二旒冕,日月星辰衮服...... 朱允熥在龙椅上坐下之时,他又赶紧收回目光。 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跳得厉害,口干舌燥很是惶恐。 老爷子走了,眼前这位是天地之间唯一的龙! “众爱卿平身!” “谢万岁!” 十二旒冕遮住了朱允熥半张脸,但他依旧仔细的看着殿中的群臣。 “太祖高皇帝突然去了,朕心甚悲,无以自处,这几日只要一闭上眼,就全是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朱允熥缓缓开口,“是以这几日,朕于国事,未曾过问。诸爱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礼部侍郎李至刚率先开口,“太祖高皇帝龙御归天,四海同悲天地失色社稷无光,神州悲声万里。神州之外,各藩国也都遣派使节前来!”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奏章,继续念道,“各国国书先至礼部,琉球真腊吕宋暹罗,举国戴孝。各国藩王不日亲自来我大明京师,吊唁先帝!” “嗯!”朱允熥淡淡的点头,“着礼部好生接待,不可失礼!”bookAbc.Cc “遵旨!”李至刚又道,“另有藩国苏禄,占卑,国有贡品进献!安南献上国书!” 中华是礼仪之邦,莫说是国丧,就是寻常百姓之家,也讲究遇到白事街坊邻居亲朋好友故旧都要不请自到。 群臣闻听这些藩国,在礼仪上给足了大明的面子,都纷纷点头。 但龙椅上的皇帝,似乎有些不喜。 “还有西域叶尔羌,喀城,野利等国....” “且慢!”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李至刚的奏报,“苏禄等国隔山跨海,西域诸国万里之外,他们能上国书进贡品,已是一片孝心。安南就在大明之侧,近在咫尺,为何只有国书没有使节?” 群臣一听,是呀! 安南你就大明边上,说句好不听的大明这边放个屁你那都能闻着味儿。我们大明国丧这么大的事,你就不痛不痒来封国书? “琉球不过是海岛之国,尚且全国戴孝亦是哀悼。安南之国,身受中华礼化千年熏陶,彼之王乃太祖高皇帝亲自册封,如今只给国书?”朱允熥又怒道,“是何道理?” 殿中群臣,诧异于皇帝的突然发怒,但也觉得安南小国确实有些不够尊重天朝。 第三十九章 永昌朝没好人(1) “那你说来听听,哪里荒谬了!”宝座上的朱允熥,随意的端起茶盏,开口说道。 严震直掸着手中的条陈,指着上面的字己,“勋贵们总说,臣等文臣是书生之间。如今曹国公之言,在臣等看来,连书生之间都不配,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话音落下,周围文臣们附和着跟着点头。 而武将那边则很是意外,参与朝会的驸马都尉李坚梅殷等人目光不善的盯着严震直,心中暗道。 “你说事就说事,捎带脚说我们这些武人作甚?这是老军侯们全在家抱孩子不上朝了,你们胆肥了是吧?” “就事论事,不要说不相干的!”朱允熥眯着眼说了一声。 “臣先来说曹国公文中所说的分封大明宗室于蛮邦!”严震直接带了一句武臣们,也知道见好就收,继续开口道,“彼蛮人非我族类!臣说句不好听的,跟野人差不多,他们有几人知我大明?” “随便封几个宗室过去带些兵马,他们就臣服了?就听话了?彼等化外野人凶暴野蛮,一言不合拔刀杀人血溅当场,且久居于山林洞穴之中神出鬼没,若有反心是防不胜防!” “况且彼等野人与我大明,文字不通语言不通风俗不通礼仪不通,只认其土王酋长,即便我大明宗室过去,如何驱使呢?” “我大明的宗室还有兵马过去,是不是要吃喝?总不能万里之遥,都靠中枢补给吧?建城郭屯田兴修水利,设集市建学校明刑法筑牢狱,等等等,都需要人!” “需要干活的人,亦需要管着他们的干活的人,更需要帮着宗室治理当地的人。这些人,哪里去找?” 说着,严震直继续掸着手里的条陈,“臣说句不好听的,臣现在都觉得咱们大明自己的百姓太少,恨不得一家生他十几二十个男丁。” “若是往外移民,从哪里移?移多少?而且这更不是一锤子买卖,要经年朝外输送。送得少了,我大明的人在那边站不住。送得多了,我大明自己的人就少了!” “站不住就是镜花水月,到时候如隋炀帝攻琉球,不过是好大喜功靡费国力而已!” “咳咳!”御史杨靖低声咳嗽,拽了下严震直的袖子,示意他收着点说。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频频点头,严震直的话不好听,但说的有理有据。 帝国的向外扩张,可不是占据人家几个城池的事。从长远来看,是同化是融合,是在整个亚洲建一个岛链似的大明体系。 这个体系建成容易,但消化体系内不同的种z,则需要很多时间。 问题定然有,困难也定然有,甚至这些困难和问题之中,伴随的血淋淋的杀戮更不会少。 现在有人指出来,是好事! “你继续说!”朱允熥又道。 “臣再说曹国公这所谓的联姻之策!”严震直痛心疾首,“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说着,目光看向众臣,又低头看着手中的条陈,“你们看他写的。先立傀儡,行联姻之策,使得各土王诞有我皇明血统之嫡子。待长成,继王爵之位。这不是胡闹吗?” 说着,几乎是大喊道,“就算是大明在那边立了傀儡之王,让他跟宗女诞下有我皇明血统的男丁,那也是外人呀!他能姓朱吗?” 顿时,殿中安静下来,人人各有所思。 “他不姓朱,他就和大明不是一条心呀!”严震直继续道,“就不怕养了白眼狼出来?” “严御史此言差矣!” 武臣之中,刚刚调任回京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安远侯王德开口说道,“你往深里看,先占其地,立傀儡之王,诞下皇明血脉之子,继承王爵。但不是让有皇明血脉之子,在当地继承王爵!” “可以让他来京师读书吗?所在之地,由我大明扶持豪强分儿治之。待继承王爵之人长成,再与宗女联姻,再放回封地。” “即有我皇明血脉,又在京城受大儒教导,自然是向着我大明的,怎么会是白眼狼呢?只怕到时候,让他回封地他都不愿意,而是贪恋我大明之富!” 说着,还文绉绉的来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也!” “哈哈!”武人之中,响起一阵笑声。 如今在朝堂上的都是开国军侯二代,他们和老一辈比起来,多多少少都读过书,属于文武双全。比如这安远侯王德,他就是已故定远侯王弼之子,同时也是被罢黜的楚王朱桢的大舅子。 “哈!”闻言,严震直冷笑,“安远侯是要跟下官比典故吗?” 说着,又看向朱允熥,开口道,“皇上,臣打个比方。就好比大明某家军侯无后,家中后继无人!” “你他娘的才绝后了呢!”此话一出,武人们心中纷纷破口大骂。 这也就是老军侯们不在,若那些老军侯们在,直接上去就是一脚把这遭瘟的书生直接踹绝后了。 “没有儿子只有女儿,那爵位最后传给谁?”严震直又道。 朱高炽沉吟片刻,“按照当初太祖高皇帝定下规矩,若真是这样的话。爵位要降等,落在这家的外孙身上!” “好!给外孙!外孙比侄儿亲吧?”严震直又道。 这不废话吗? 侄儿是别的男的跟别的女的生的,外孙子是自己生的女儿跟别的男人生的,哪个近哪个远这不一目了然吗? “外孙继承爵位家产。”严震直继续道,“第一代人,或许还记得这个外公,逢年过节还会上坟烧纸。可他的后人呢?两三代之后呢?”说着,他看看群臣,“人家自己有祖宗,定然要去给自己的祖宗上坟吧?” 众人寻思片刻,还真是这个道理。 其实谁继承家产,在后世男女都一样,但这个时代却是涉及到宗族延续百年香火的大事,男权社会么! “你说这不可能!”王德开口道,“即便没儿子,宗族里抱一个不成吗?还有招赘呢,外孙生下来改姓继宗不就行了!” “呵呵!”严震直再次冷笑,“后周太祖待世宗如何?” 武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文臣们已是拍手叫好。 怼得好! 后周世宗柴荣,是后周开国皇帝太祖郭威的养子。 郭威一家子都让后汉隐帝给杀了,这两人没有任何血脉关系,但有亲戚关系,柴荣是郭威老婆的侄儿。 郭威把江山社稷都给了这个养子。但人家登基之后,马上改回了原来的姓氏,柴! “侯爷刚才说从宗族里抱一个!”严震直又继续开口道,“可是您别忘了,下官这些比喻,说的是曹国公所陈,用有皇明血脉的外人,继承王爵之事!” 说着,继续冷笑道,“怎么抱?怎么过继?扶持傀儡,然后让傀儡土王之子也姓了朱?美的他!” 这时,吏部尚书侯庸回头,闷声道,“严御史,现在说的是曹国公的条陈,你扯远了!” 第六十一章 恶犬(1) 朱允熥牵着六斤的手,静静的走过紫禁城内的庭院。 掌心中的小手,肉乎乎的。虽小,却忽然有种让人异常安心且温暖的感觉,乃至一种力量萦绕在心头。 这应该就是血脉的感觉,应该就是骨肉至亲的呼应。 他们爷俩悄悄的走过老爷子喜欢闲逛的御花园,走过那恢弘的奉天殿,走过旧物如初的永安宫,走过那老爷子开垦出来的一亩三分地。 夜风,轻柔的吹着。 叽叽... 咕咕... 虫声蛙声,从老爷子当初摆弄的一亩三分地中,不断传来。 水田中的稻子,已经长到了膝盖。夜色下看去,好似波涛涌动。 “父皇!”六斤轻声呢喃,“这些地方,永远都不要动好不好?” 朱允熥低头看着他,微笑着没说话。 “等秋天的时候,您带着儿子来收割,就像老祖在的时候那样!”六斤歪着头,眼中一片晶莹,“把弟弟们还有小姑奶奶也都带着,全家人高高兴兴的收稻谷,然后就在稻田边吃包子吃面条吃米饭!” 说到此处,六斤回头,看着边上灯光闪烁的永安宫,“这边也永远都不能动,老祖在的时候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但要人每天都来打扫,老祖喜欢干干净净的!” “好!”朱允熥柔声说着,捏捏儿子的小脸,笑问,“为什么不能动呢?” “因为.....”六斤嘴一歪,几乎要哭出来,“儿子怕!儿子怕这边都动了,都变样了。以后想老祖的时候,脑子里的事,他老人家说的话都对不上!” 朱允熥心中一酸,“好孩子,没白疼你一回!” 忽然,六斤的眼睛瞪得明亮,指着天边,“父皇,您看,那颗星星好亮!”说着,回头抱住朱允熥的腰,仰着头,“您说,那是老祖吗?” 朱允熥莞尔道,“你不是学士跟你说,人死了就是死了吗?” “不,那一定是老祖!”六斤用力的点头,“儿子信您,老祖一定是变成天上最亮的星辰了!”随后,他转头,指着天上无数的繁星,“那些,那些那些......” 朱允熥蹲下身子,“那些都是老祖?” “那些都是和老祖一样,离开人间的老人!”六斤板着脸,郑重的说道,“他们都化作了星辰!” 朱允熥也看着漫天星辰,“那他们为什么变成了星辰,不变成别的?” “因为只有星辰在夜晚出现照亮夜空呀!”六斤轻轻拍手,“他们怕自己的儿子,孙子,重孙子怕黑。所以才会在晚上出现,给天地之间以光亮。” 说到此处,六斤双手合十,“老祖,各位星辰,保佑人间子孙,安康无事!” 开始朱允熥觉得有些好笑,但下一秒也跟着双手合十,心中暗道,“皇爷爷,在天之灵保佑人间,保佑大明,保佑孙儿!” (住院了,明天手术!) ~~ 黑夜渐渐过去,天边又是拂晓。 诺大的午门外,只有李至刚独自一人的身影。 为官近三十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早,也是第一次被皇帝在这么早单独召见。 按理说他此刻该心潮澎湃不能自己,可现在他心神深处真正的感受确实极度的忐忑。 甚至比当初考进士时还要忐忑! 跟着侍卫穿过外廷,在御花园前侍卫退下,换成一个青衣小太监。 天还未真正的亮,是以小太监的手里还拎着纱灯。 李至刚的心,随着地上的影子胡乱的跳,呼吸急促。 “到了!”小太监在乐志斋前站住脚,轻声说完,缓缓退下。 这时李至刚才反应过来,赶紧道,“有劳公公了!” “李侍郎来了!”王八耻从乐志斋中出来,笑着说道,“万岁爷在等您了,跟杂家来吧!” “劳烦大总管了!”李至刚赶紧抱拳。 一声大总管让王八耻的眉毛微微跳动一下,脸上的笑容更浓,“侍郎大人说笑了,杂家算什么总管!” “您要不是大总管,那谁是大总管!”李至刚继续笑道。 ~~ 寝宫中,朱允熥刚刚起身,一身明黄色的小衣,满头黑发随意的披在脑后。 他坐在镜子前,接着灯光,眯着眼睛看着手中昨日没有批阅完的奏折,神色有些严肃。 “臣礼部侍郎李至刚,叩见皇上!” 朱允熥闻声,目光转过去,寝宫的门槛外跪着一个身影。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折,端起面前镜台上的一盏茶,抿了一口。 皇帝没有叫他平身,李至刚的身子伏的更低了。 从寝宫中往外看出去,他的屁股比头还高。 “山东孔家的案子是你办的!” 寂静的殿中,回荡着皇帝的声音,虽轻却很威严。 “是!”李至刚忙道,“臣当日奉旨审理孔家在曲阜强占民田一案!” 第六十三章 爪牙(1) 李景隆迈着方步,走进南书房的值班处。 临跨过门槛的那一刻,手腕一抖,手里头把玩的羊脂玉把件无声的落在袖子里。 刚要说话,却发现南书房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诸位南书房的大臣都低着头,看似在盯着手里的活,可眼神却一个劲儿的往外飘,眼神里有事儿。 “怎么茬儿?”李景隆跟众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挨着解缙坐下,给了对方一个眼神询问,意思是,“都寻思啥呢?” 解缙也看看左右,微微一笑,然后在纸张写了一句话,“李至刚进去了!” “进哪了?李景隆不懂,手指头快速的在桌子上划拉,算是追问。 “啧!”解缙给他一个白眼,手指头指了下天上。 “嘶!”这下,李景隆回过末儿来了,眼皮眨眨。 然后猛的再用手指头开始在桌上划拉,跟鸡爪子抽风似的,“为那事?” 解缙无声点头,且给了他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李景隆又是眨眨眼,坐在那挠挠了后脑勺。 皇帝要推行新政,作为南书房大臣的他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其实这事和他没关系,文武殊途。他也巴不得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落得清净。 忽然,他余光瞥见坐在最门口,目不斜视表情好像谁都欠他钱一般的辛彦德,顿时陷入沉思。 正想着,解缙递过来一张纸条,“李,吏部左侍郎,左都御史,南书房行走!” 李景隆仔细的看了几眼,嘴角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 就这时,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张桌子,还有一把椅子从外边过来。 站在门口之后,有些局促的朝门里看。 正好,朱高炽擦着脑瓜门上的汗从外边进来,笑着说道,“大早上的够热嗨!”随即,他看见了几个抬着家伙的小太监,“怎么个事儿?” “回殿下!奉旨给南书房行走李大人,加个桌儿!”一小太监低声道。 “哪个李大人?”朱高炽一脸疑惑,话刚说完,就见李至刚亲手捧着一个箱子,吃力的朝这边赶来。 以朱高炽的才智,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位李侍郎是产房传喜讯,生了! “恭喜呀以行!”朱高炽先笑道。 “都是皇上错爱,下官惭愧惭愧!”李至刚捧着箱子,箱子里装的都是文房四宝还有各种文书,显然累的够呛。 “我说今早上出门怎么听着喜鹊叫呢,原来有喜事!”李景隆站起身走到门外,大笑道,“咱们南书房今儿添丁进口啦?” 南书房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但笑容都有些耐人寻味。 原本南书房八个人,组成了不同的派系,但相互之间的力量很是均衡。如今李至刚骤然被提拔到了其中,原本平衡的势力,是否要被打破呢? 能进入这间值班房的,都是大明朝的人精。 皇帝为何突然提拔一个侍郎进来,大伙心知肚明。 你可以从心里鄙夷这个不择手段的人,但必须要在内心深处种事这个家伙。而且,皇帝给他的待遇也太高了,高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李至刚进来事小,众人所担心的事大。因为李至刚,牵扯到皇帝推行新政的决心,还有推行新政的手段,更关系到朝堂和地方的安稳。 “赶紧着!”李景隆开口吩咐,“把李大人的桌子放窗口,那边穿堂风,凉快!” “随便放就成,找个角落就行!我本不想来,可是...可是圣命难为!”李至刚笑得欢畅,对众人抱拳,“诸位都是下官的前辈,日后少不得请教,还请诸位不吝赐教。另外下官这人直肠子不会做人,若是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诸位大人多包涵!” “进了这门就是自家人,大伙都是给万岁爷当差的,不分彼此!”李景隆打着哈哈,然后帮着李至刚把东西在桌上摆好,环视一周,“今儿也算是咱们南书房难得的喜事,我看这样,晚上我做东,咱们鸿宾楼。一来呢,庆贺李大人高升,给他接风,二来呢咱们同僚们也算联络下感情!” 他一说请客,解缙马上低下头,用扇子捂住嘴,想乐。 李至刚闻言马上站起身,忙道,“不可不可!”说着,也环视一周,笑道,“下官是后进,该下官做东!我请!” “不成不成!”李景隆不住摇头,“哪有让你这新人花钱的道理?我来...”说着,大笑道,“真是吃鱼的好季节,我让鸿宾楼准备一顿鱼脍。鸿宾楼可是广东顺德的厨子,那鱼脍是薄如蝉翼....” 他正说得在兴头上,忽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国丧!” 顿时,李景隆的热情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马上浇灭了。 他悻悻的看看说话的辛彦德,然后对李至刚歉意道,“改日改日!来日放长!” “下官都听国公您安排!”李至刚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要是以前,曹国公李景隆能这么客气的和他说话。别说这位国公了,就刚才从千步廊礼部办公衙门那边过来,沿途的侍卫对他都是笑脸相对,这在以前哪有呀! 第 六十四章 爪牙(2) “他?”解缙轻蔑一笑。 李至刚为何能进南书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内情。 但同时心中也有些疑惑,皇上想要选刀,为何只选了他李至刚呢,朝中可是有很多把合适的刀呀? “想什么呢?”李景隆低声道。 解缙没说话,目光看着窗外,正好看见辛彦德捧着一摞奏折,缓缓朝乐志斋那边走去。 “要说铁面无私,辛通政倒是朝中第一人!”解缙话里有话。 李景隆一听就明白,索性挑开了,“知道为什么他不是刀吗?” 解缙回头,等着答案。 “好钢用在刀刃上!”李景隆意味深长的一笑。 顿时,解缙心中明了。 皇帝选李至刚是重用,但不是栽培。 不选旁人,则是一种爱护。 解缙喝口茶,“我先告辞了?” “哪去?”李景隆问道。 “上午第一堂,太子爷的课!” “哟!这可不能耽误!”李景隆忙道,“哎对了,我这得了一方前宋的松涛砚,我这点墨水可配不上这好东西,回头叫人给你送家去!” 刚走出门口的解缙闻声,立马回头,“别,下半晌我去您府上拿!”说着,喜笑颜开,“好东西呀,有钱都没地方买!” “那是!宋徽宗都爱若珍宝的玩意!”李景隆摆手。 然后,他看着解缙消失的身影,不住的叹息摇头。 ~~ 南书房的接风宴要延后,可李至刚身边不缺道喜的人。 自古以来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刚下了旨,平日在李至刚身边趣味相投的人,就凑到了一块给他道贺。 黄昏快过夜幕将至,一处偏僻的私宅后罩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至刚有些微醺,脸上满是志得意满的笑。 礼部郎中张庸笑着端杯,“来来来,再敬侍郎大人一杯。大人春风得意,前程似锦!” “我看呀!”旁边礼部给事中张谦附和着笑道,“过些日子,怕是要叫天官部堂了!” 周围其他人,纷纷笑着点头。 又有员外郎张泰笑道,“大人,往后还要您多多提携呀!” 这话,才是这些人心中真正想说的话。 李至刚满脸酒意,但眼神清明,徐徐开口,“提携你们?”说着,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低声道,“确实有这么个机会,就看你们....敢不敢!” 第六十六章 博弈(2) 李至刚的嘴角挂着冷笑,有人上钩了! 朱允熥的心中也在冷笑,内斗还真他妈是大明朝的优良传统。 自开国以来,淮西勋贵集团,北方豪强集团,南方清流集团就纷争不断。 当日以刘伯温为首的浙西儒生们一心想扳倒李善长胡惟庸为首的淮人集团,而后者也视江南士大夫为仇寇。 幸好老爷子和朱允熥都是强权君主,能压住这些人。换做其他性子软一点的皇帝,可能还真的只能视而不见,落得清净。 中夏大地割裂数百年,不是几十年的时间能弥补的。而且在割裂的数百年间,北方读书人自称正统,南方读书人视北方士大夫为伪官,双方互相看着都不顺眼。 一心,想要压倒对方。 “国朝给与士人免税之权,乃是养士之恩!”龙镡又大声道,“却不想,今日养出了这么多蛀虫!可悲,可耻!” 说着,拱手道,“皇上,臣请皇上选派能员干吏,彻查此事!” 闻言,朱允熥看向李至刚,“你说的是实情?” “臣以身家性命担保,句句实情!”李至刚张口道,“不但确有此事,而且已成不成文之规则,地方官府毫无办法!”说着,摇头道,“追查吧,伤了读书人的脸面。查吧,无处下手!” “你去查!”朱允熥站起身,“既然地方上查不了,朕从中枢选人!”说着,继续道,“传旨,着吏部侍郎,左都御史李至刚为北六省都察御史,挂钦差印,彻查此事!” “臣,定竭尽全力,不辱皇命!” ~~ “好样的以行,真是刚正不阿!” “这次去北方,定要把那些蛀虫都揪出来!” “几日动身,我这边给你准备送行酒,祝你马到成功!” 刚一散朝,许多出身江南一系的官员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道。 这几年高官多是北人,而且因为浙地海商案,走私案等事,江南出身的官员们备受打击,势力大不如前。 他们不敢恨皇帝,只能把恨意转移到朝中那些北方出身的大臣身上。 李至刚被簇拥着,满脸春风得意。 但口中还谦虚道,“诸位言重了,在下不过是为皇上分忧,为大明尽忠而已!”说着,叹口气,“吾等读书人,自幼读圣贤书,就是修家治国平天下。哎,就是看不惯这些谋取私利之人!” “说得好!”有人喝彩道,“有些人,学问不怎么样,这些歪门邪道倒是利索,真是读书人之耻!” 不远处,刚从殿中走出来的方孝孺等人看了个满眼。 “学士,您不过去?”翰林侍讲黄子澄在边上说道,“以前觉得李以行这人,有些势力。现在看来,倒也不全是如此,还算是个有担当的!” 方孝孺摇摇头,微微一笑,“咱们修书就好,这些事不掺和!” “这怎么能是掺和?”黄子澄皱眉。 他还要再说,却见方孝孺冷笑着开口,“你名下没有挂名的土地?” “我?”黄子澄顿时愣住,想想,低声道,“倒也有八百多亩!” 方孝孺又是一笑,“我名下也有亲族的土地!”说着,不理会对方,翩然而去。 黄子澄微微愕然,心中暗道,“皇上不是要查北方挂田的事吗?和南方有关系?北方好查,南方可是碰不得的!” 想着他目光看向边上,被人簇拥着的李至刚。 正看着,一个太监小跑过来,“李侍郎,万岁爷传您!” ~~bookAbc.Cc “说说,你去了山东第一步如何走?” 乐志斋二楼的窗户都开着,满是穿堂风。 朱允熥换了便装,坐在饭桌边,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李至刚瞄了饭桌一眼,红烧肉,粉丝海米白菜心,一碗烩豆腐。 皇帝正毫无形象的把红烧肉的汤汁,还有豆腐盖在米饭上,用筷子不住的搅动。 朱允熥是真饿了,一大早起来一个多时辰的朝会水米未进。 其实李至刚也饿了,嗓子眼一个劲儿的动。 朱允熥余光瞥见,就当没看到。 若是旁的臣子,他会直接开口,爱卿过来跟朕一道用膳。可是李至刚这人,不能对他这么好。 见皇帝没有叫他一块用膳的意思,李至刚开口道,“臣去山东,第一步按照洪武二十五年的天册开始查,只要是洪武二十五年之后,地主名下田地少了的,都抓起来审!” 朱允熥筷子一顿,“山东那么大你查得过来!” “只在济南一地!”李至刚笑道,“而且,臣只在山东停留一个月,随后是河北河南,山陕...半年之内,查完北方各省!” 朱允熥放下筷子,“那么急吗?” “在臣看来,查士绅挂田免税之是个引子,动静必须要打,但是若是始终在这事上较真,未免有些舍大取小!”李至刚笑道,“只要罪证确凿即可,然后就对江南各省开始清查!” 说着,顿了顿,“在江南则是要事无巨细,一查到底!” 朱允熥看着他,有些明白他的用意。 笑道,“要不要朕给你几个帮手!” 李至刚马上道,“臣斗胆,正有此意!” 朱允熥冲外喊了一声,“何广义!” 李至刚心头狂喜,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从外边进来,无声肃立。 “你选人,跟着李侍郎!”朱允熥开口道,“听他的话!” “是!”何广义回道。 有些话点到即可,李至刚心领神会。 皇帝给他钦差的头衔就等于给了他生杀大权,又给了锦衣卫,等于给了他手段。 他是要当酷吏的,越是无情越好。 “那北方之后,南方如何?”朱允熥又问道。 “臣在北方越狠,朝中必然有人越是雪上加霜!”李至刚笑道,“到时候,臣再直接调转枪口。那些今日鼓噪之人,就等于是抽自己的脸。届时,谁会反对?” “哈!”朱允熥大笑道,“他们本想看热闹,却不想惹火上身了,是吧?” “万岁圣明!” “知道了,你去吧!朕就不给你送行了!” “臣回去准备,明日就动身!”李至刚说完,退了出去。 朱允熥低头吃饭,半晌之后放下筷子。 同时,何广义低头上前。 “他在北方的事,无论巨细都要一一记录!” “臣明白!” 朱允熥点点头,挥挥手,何广义也无声的退下。 博弈,才刚刚开始。 这时,王八耻在外低声道,“皇上,曹国公求见!” 朱允熥眉毛动动,“传!” 不多时,李景隆快步进来,“万岁爷,大喜!” (还在住院,今天能喝点米汤了,饿得浑身没劲儿心慌!) 第六十七章 新生代(1) (三天水米没进,前胸贴后背,饿得眼睛都花了!) 朱允熥刚撂下饭碗,正在喝茶。 就见李景隆风似的进来,笑着行礼,“万岁爷,大喜!” “哪来的喜事呀?”朱允熥笑着问道。 李景隆一脸喜色,“臣....嘿嘿...臣...嘿嘿.....”说着,忍不住的大笑,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臣要当祖父了!” “嗯!” 朱允熥一顿,随后明了,笑道,“寿阳郡主有喜了?” “正是正是!”李景隆忙不迭的点头,门牙都跟着颤。 “你这厮!”朱允熥笑骂道,“闹这么大的阵仗,朕还真以为朝廷有什么大喜事,原来只是你家的喜事儿!” “臣这不是高兴糊涂了乱了分寸吗?”李景隆依旧大笑,“臣也是刚得了消息,就忙不迭的来告诉万岁爷。”说着,继续笑道,“臣就这么一个嫡子.....”说着,忽然又顿住,瞬间变得有些哽咽来,“一转眼快二十年了,如今他要做父亲,臣也要做祖父了!” 男人的一生,其实大部分时间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为了家庭。少年时或许还有鲜衣怒马的梦,人至中年之后,就满是老婆孩子子孙后人。 朱允熥见他如此,柔声笑道,“你的家喜也是喜,朕好些日子没听到喜事了,回头让人给你包个大红包!” 李景隆顿时转悲为笑,上前几步,“那个....万岁爷。当初太上皇他老人家在的时候,可是答应过要给臣的孙儿起大名的!那个...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了...臣斗胆,舔脸求您给个恩典!” “好!”朱允熥笑道,“等孩子降生的时候,朕亲自起名!” 闻言,李景隆大喜,然后双手合十,嘴里振振有词,“祖宗保佑,我李家诞下麟儿....男娃男娃男娃....” “德行!”朱允熥笑骂。 “臣就这点盼头!”李景隆叹口气,“承蒙万岁爷您的错爱,论爵位臣到顶了,论官职臣也到顶了,论家财那也是几辈子吃用不尽!”随即,他又叹口气,“臣说句真心话,现在臣是无欲无求顺其自然。除了想着多伺候伺候万岁爷您之外,想的就是让李家如何开枝散叶!” 说道此处,忽然一笑,“若是臣命好,再过个七八年,膝下一群孙辈。臣到时候就什么都不干,就整日带着小孙子们,可着京城内外玩儿!” 第七十一章 好好教(1) “娘娘,曹国公可真是个好人呀!” 坤宁宫里,刚回宫复命的梅良心跪在地上,跟纱帘后头的皇后赵宁二禀告道,“奴婢去国丈爷府上的时候,正赶上曹国公从里面出来!” 赵宁儿拍着床榻上,正在酣睡的六斤,脸带笑意的默默倾听。 她本就是有些丰腴的女子,如今为人母又随着年纪渐长,身形脸蛋都越发的圆润。 此时的审美女子略胖为上,胖些才能显得端庄大气,显得有福有寿。 “这么说,他还真是个有心的!”听完梅良心的话,赵宁儿淡淡的说道。bookAbc.Cc 梅良心笑道,“可不是嘛,奴婢瞧着曹国公对国舅爷那股劲,就好像是实在亲戚似的!” “嗯!”赵宁儿沉思片刻,嗯了一声,随后道,“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奴婢告退!” 坤宁宫中,再度变得沉静起来。 外边的风微微吹,门上的纱帘轻轻动。 赵宁儿看着六斤粉嫩的脸颊,忽然无声叹气。 她早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女了,在宫里这么多年,就算学不会,看也看会了,再说还有许多事,女人根本不需要学,天生就懂,也天生就喜欢乱琢磨。 皇上还很年轻,现在宫里的嫔妃少,以后呢? 她赵家,作为外戚实在拿不出手。 老爷子不在了,很多事都让人心里没底。也不是没底,而是未来太远太远,谁能预料得到? “来人!”赵宁儿轻声吩咐。 “奴婢在!”一位年老的嬷嬷,穿着平底软包布鞋从侧殿进来,“娘娘!” “明儿派人去曹国公府上传旨!”赵宁儿捋了下鬓角,“就说御花园的花开了,让曹国公夫人进宫来赏花!” “是!” “等会!”赵宁儿又道,“还有郑国公夫人,保国公夫人...”说着,他想想,“承恩侯夫人!” 是,她赵家的母族没什么。 可六斤身后站着的,可不光是她赵家。 想到此处,她心情稍缓,但随即又有些不安。 手掌轻柔的抚摸六斤的额头,心中暗道,“就这么一个独苗太单薄了!”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 赵宁儿抬头看去,朱允熥就带着王八耻一人,缓缓从外边进来。 ~ “赶紧!” 赵宁儿对身边的嬷嬷低呼,“把太子抱下去!” 说着,站起身再次捋捋鬓角,又忍不住站在梳妆台前看看镜子中的自己。 这一看,眼神凝住了。 坐女儿时原本平坦的小腹,似乎...有些发涨了。 “知道你没睡,朕特意来看看!” 就在赵宁儿愣神的时候,朱允熥已经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 “哎!一家人,何必这多礼,你不累我看着都累!”朱允熥笑着随意坐在塌上,看看左右,“那臭小子呢?” “睡了!”赵宁儿抿嘴一笑,蹲下身子帮着朱允熥脱鞋,“您用膳了?” “都什么时候还不用膳!”朱允熥笑着说话,微微低头,打量着赵宁儿宫装脖颈之间的缝隙。 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赵宁儿大胆的迎过去,笑道,“晚上在臣妾这歇着?” 朱允熥双手靠后,拄在床榻上,笑道,“你把我鞋都脱了,我不住这儿还去哪儿?” “皇上!”赵宁儿嗔怨,也是一笑,“臣妾给您打水,伺候您梳洗!” 说着,她站起身扭头。 可刚转过去,就猛的被一双大手抱住。 然后,身子又是一酥,耳垂滚烫湿润。 “许久没在你这歇了!”朱允熥闭着眼说道。 殿外,好似一阵风吹入,灯火齐齐熄灭。 ~~ 夜色深沉笼罩天空,与之相对的是人间星罗密布的万家灯火。 铁狮子大街后二条巷,一处外表看起来是寻常宅院,但里面却有别冬天的所在,一群汉子正肆无忌惮的吃喝。 这些人,俱都是大明朝的勋贵二代们,也都是这次即将入缅人选。凡是在座的,几乎都是淮西军功集团将门世家的庶子或者老小之类。父辈的爵位和他们无关,又没耐心在军中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 对缅,正合了这些小杀才的味口! 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现在要做的,无非就是把他们老子当年做的事,再做一遍而已。 他们老子怎么发的家,就他妈这么发的家! “诸位兄弟,都听着信儿了吧?” 酒席的主位上,喝得面红耳赤的吴论斜眼开口,“国舅爷,要他妈跟咱们一块入缅....”说着,大笑道,“哈哈,他妈的,仗还没打呢,来个蒙事儿的!” 话音刚落,众人都笑了起来。 所谓的蒙事儿就是糊弄人,在这些小杀才们看来。国舅爷到军中就是走个过场,而且还要分润他们的功劳乃至...抢来的钱财。 第七十二 好好教(2) 屋内,再度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曹瑞撕心裂肺的哭。 “我爹打我最狠了,拿带刺的鞭子抽我....呜呜呜,爹呀!我要去打仗啦!你得保佑我,保佑我呀!” 众人有的低头叹气,有人再次端起了酒杯。 他们这些勋贵二代,若是老子还在,他们也不用这么拼。 和他们的老子相比这些小杀才们根本没有那种不要命,能豁得出一身剐的劲儿。 可现在,他们不拼不行了。 因为他们头上的天没了!他们想过好日子,想跟以前似的花钱如流水,想惹祸有人给摆平,甚至想欺男霸女都只能靠自己了。 靠着他们自己去拼!拿命挣前程!对缅,是泰山压顶之势。 可打仗刀枪无眼,那些蛮子管你是谁? 再说哪有只有你杀别人,不许别人杀你的道理?你也是一条命,人家也是一条命! “爹呀!爹呀!” 曹瑞罪了,还在哭嚎。 吴论摆摆手,“把曹老弟安排下去,让他睡吧!” 边上几个勋贵二代,踉跄起身,拉着曹瑞往外走。 “哥哥,找两个小娘来给我醒醒酒!”曹瑞忽然睁开眼睛大喊。 “曹!”吴论又笑了,“给他安排!” ~~ 席上,这个插曲过后,所有人都听着仇全说话。 “对缅不是国战,但兄弟们今后的前程,跟这有莫大的关系!”仇全叹口气,“活着回来,仗也能打得漂亮,往后青云直上还不是一句话都事。说白了,得拿出真功夫来!” “兄弟们!”仇全又道,“往后,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年年都有呀!要珍惜呀!” 吴论不住的点头,开口道,“全哥,这次入缅要不你跟着我去吧!”说着,大笑道,“咱俩从小一块长大,你一直是我的军师,坏事都是你指使....不是,你脑袋比我灵,你给我参谋!” 仇全摇摇头,喝口酒,“我呀,已经决定跟十五爷去高丽那什么釜山了!”说着,忽然眨眼笑道,“据说东瀛那边有用武之地,那边可比缅国好太多,娘们都嫩一些!” 众人一愣,然后纷纷笑骂,屋内再次热闹起来。 又喝了半晌酒,推杯换盏之后,吴论忽然凑近些,对仇全道,“你怎么知道东瀛那边有用武之地?” 第七十三章 如日初升(1) 砰砰砰,码头上礼炮震天响。 应天府,水关码头中停泊的官船船头,钦差旌旗高高飘扬。 李至刚一身普通的穿纱袍,像是寻常私学中的教书先生,但整个人的神态却是志得意满趾高气昂。 “寒窗十年,为官近二十载,人生已过半,为的就是今日!” 他看着眼前,如潮水一样前来送行的大大小小官员们,心中不由得泛起几分豪气。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纵然身死又何妨,纵使骂名又如何?名留青史,才不枉白来人间一回!” 大部分来送行的官员,一部分是他在礼部时的属下,一部分是吏部的新属下。还有许多翰林院都察院的清流,乃至六科的言官们。 这些年,朝中江南一系的官员们委实被北方那些土包子欺负的狠了。李以刚是松江人,入仕之后一直是江南一系的一员,这次去北方,正好可以狠狠的出这口气。 其实严谨的说,李至刚是江南人不假,但是他在江南清流一系当中,始终是边缘人。之所以边缘化,是因为他不喜欢喊口号说大义,而是直接了当。 官场上人人都想往上爬,可越是直接的人,越是为了向上爬而努力的人,反而被人所鄙视。 但此时,谁还敢在心里鄙视他? 李至刚被一群人簇拥着手上船头,不断的跟周围的人寒暄。 趁着旁人说话的间隙,对身后跟着的张思恭压低声音,“本官再嘱咐你一句,你和徐良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山东自洪武二十五年之后的田册丁册还有官员升迁调职,给我查明白!” 张思恭和徐良都是李至刚这个钦差亲自保举的,现在不能说是位高权重,但的的确确很有权。 “下官明白!”张思恭说道,“查清之后,八百里廷寄.....” “不!”岂料,李至刚忽然打断他,给他一个朝船上看的眼神。 钦差的官船船头,正站着几个身材壮硕穿着飞鱼服趾高气昂的锦衣卫。 “送到锦衣卫何都堂处!”李至刚低声道。 瞬间,张思恭秒懂。 就这时,喧嚣的码头骤然安静下来。 南书房大臣,世子朱高炽穿着四爪金龙袍服,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姗姗来迟。 “以行,一路顺风!”朱高炽站在岸上,笑着拱手。 不知为何,他虽在笑,但笑容却让李至刚很是不喜。 因为他能看出来,这位王大臣,皇上的亲堂兄,对他的态度很是疏离。 按大明朝的规矩,钦差出行必有人带天子相送。这朱高炽就是来送他,可他明明能早点来,却卡着出行的吉时...... “有劳世子殿下!”李至刚笑着回礼。 忽然,他目光落在朱高炽身侧之时,眼神微变。 朱高炽身侧带着两人,他都认识。左边是左春坊大学士陈迪,右边是詹事府左詹事卓敬。 这两位的身份,是清贵中的清贵,都是詹事府的属官。 詹事府是太祖高皇帝当初为了孝康兴皇帝专门所设,后来又成为当今天子的左膀右臂,就是说这些人,是皇帝夹袋里的私人。 而且他还知道,陈迪在他之后继任礼部侍郎一职。而在他不在京师的这段时间内,他吏部侍郎的一些政务,要由卓敬代为办理。 官场的升迁很正常,但大明朝的规矩是后来的人必然要调前任的毛病。而卓敬,更是分他李至刚权柄的。 李至刚这人,你可以欠他钱不还,你可以骂他,你可以唾他,但你不能分他的权! “他带这俩人来什么意思?”李至刚心中恼火,“我又没得罪过他!” 朱高炽站在岸上摆手,笑道,“以行,一帆风顺呀!” 同时,心里则在暗道,“他娘的,不跟你划清界限,以后老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岸边送行的官员们都是心思敏捷之辈,王大臣对钦差大人似乎有那么些敌意,谁看不出来? 一时间,刚才热闹的场景竟然有些安静下来。 ~~ 送行的官员之中,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人也都默默看着这一幕。 黄子澄见了这场景,忽然叹气道,“以行此去,怕是掣肘重重啊!” “何以见得?”齐泰问。 “你看!”黄子澄冲着朱高炽的方向努努嘴,“送行的王大臣殿下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甚至还表现出敌意。他在山东,能大展拳脚吗?” 齐泰皱眉,面露不悦,“宗室为宰辅?真是..荒唐!”说着,又忿忿道,“如今朝中,我等清流想做点事,真难!” 其实,他本想说的不是荒唐,而是荒谬。 在他内心深处,更想说的远不止这些。 他看着缓缓开动的船,心中暗道,“皇上早在文华殿读书时,就常口出惊人之言。本以为这些年改了性子,却不想还是这么离经叛道!重用武人,不亲近清流,乾纲独断又不听谏言,长此以往这如何是好?” 而他俩身前,东宫学士张显宗和杨沪闻听他们二人的对话之后,则是默默的对视一眼。 “这俩人是傻子吧?” “李以行是去得罪人去了?他俩还觉得是好事?” ~ 黄齐二人身侧,方孝孺看着远去的钦差官船,始终沉默不语。 “方学士!”黄子澄低声道,“您要劝劝皇上!”说着,叹口气,“当亲贤臣,远小人....” “谁贤谁小?”方孝孺忽然开口,直接把对方问住了。 而后,方孝孺摇头转身,背着手缓步前行。 “我等自然是贤臣!”黄子澄跟在他后面,“难道您没发现吗?如今朝中有股不正之风!” 齐泰也说道,“太祖高皇帝龙御归天之后,本朝正是应该正本清源。一,革除太祖皇帝时的严刑峻法。二,广开言路。三,兴教育。可你看,皇上现在任人唯亲.....” “我等也是都是东宫旧臣,也都身居高位!”方孝孺再次打断对方,“难道不是任人唯亲吗?” “这.....”黄齐二人同时愣住。 “以前教皇上读时,我总是在想。皇上为什么,总是跟咱们的想法不一样!”方孝孺边走边道,“无论是解读圣人的文章,还是讲史,还是治国论政。皇上都和咱们是...两个方向!” “说句大不敬的话,有时候我觉得皇上所说的所做的,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何止! 简直有些隋炀帝的影子!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翻脸无情....... “可是现在想想呢!”方孝孺又皱眉道,“其实我等未必是对的,皇上也未必是错的!” “我等看江山,是要守!墨守成规,沿着历代帝王的老路走,根据史书给我们的经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防微杜渐!” “而皇上呢,则是另辟蹊径,想要推陈出新!” “谁错了?不能说皇上不听我们的就错了!”说到此处,方孝孺一笑,“更不能把我们所坚信的,强加给皇上!” “您这是什么话?”黄子澄大惊失色,“方学士!皇上乃是大明天子,一旦行差踏错,大明江山社稷能经受得起吗?” “有什么经受不起的?”方孝孺笑道。 第七十四章 如日初升(2) “你二位也都是熟读史书之人!” 方孝孺站在江边,看着滚滚波涛,开口道,“纵观历朝历代,其实开国之初的五十年,就奠基了整个皇朝。历朝历代五十年后都是墨守成规,不变则死.....” 说着,他回头,看着黄齐二人,“旦变的话,死的更快,是不是?” 二人无言,细细品味。 “如今的大明,就像是个刚刚束发的少年!”方孝孺又道,“若是一成不变,那过的还是以前的日子,一辈子什么样,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可若现在变了,即便是走了些弯路,做错了些事,亡羊补牢也不晚!” 说到此处,他再次回头,眼神落在远处山峦之上,“世间最美事,如日出升时。古今多少事,落幕病重迟!” ~~ 应天府另一个水路码头,水关。 江面上,数艘军舰停泊,风帆拉满。 视线之中,都是全副武装的兵。放眼看去,眼球都被兵器反射的寒光,射的生疼。 “张老三,曹你娘的你磨蹭个鸟儿呢?小炮搬上去!” “周老二,你他娘的作死?那是火药,湿了我挤出你蛋黄子喂苍蝇!” 军官们的喝骂声中,军卒们井然有序的上船,还有大批的随船物资。无论是军卒还是军官,只开开口必带娘,必是大吼。 赵石一身戎装站在岸边,这种场景让他很不习惯。 他身后跟着的书童,两股战战小脸煞白,恨不得把脑袋埋在胸里。 “这才哪到哪儿?”穿着皮甲的吴论,用刀把子顶下自己的枪盔,斜眼道,“这才几个人儿?”说着,又斜眼看着赵石道,“值得脸都白了?” 赵石没说话,努力的挺着胸膛。 “就这些兵?”吴论继续冷笑,“跟边军的精锐比,都该回家种地去!”说着,又看看赵石,“国舅爷去过边军营中看过没有?” “镇台,军中没有国舅,只有千户赵石!”赵石低声道,“卑职年少见识不多,以后还要镇台多多提携眷顾!” 这个回答,让吴论很满意。 “放心,咱们又不是外人!”吴论嘿嘿一笑,一巴掌拍在赵石的肩膀上。 谁知,他手劲太大,赵石半边身子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栽倒。 “你这不成啊!”吴论又开始斜眼,运气道,“大小伙子怎么娇滴滴的?” 第七十六章 孤家寡人(2) “都他妈不要脸!” 朱高炽心中暗道,“方孝孺还真没说错,如今大明朝,哪有一个好人!高丽那边都被刮地三尺民不聊生了,你张紞还惦记着人家粮食!你是人吗?” 宝座上的朱允熥看到朱高炽低着头,小眼睛咯巴卡巴的,就知道他心里没好话。 “洪熙在想什么?”朱允熥问道。 “臣在想....”朱高炽先是一愣,而后开口道,“高丽既是我大明疆土,如此对之,是不是太....苛刻了!”说着,低头道,“本来那边就民怨沸腾,三五不时就闹几场....” “嗯,老成之言!”朱允熥不置可否的点头,而后忽然一笑,“前朝是是怎么对他们的?” 话音落下,殿中又是一阵轻笑。 前朝大元之时,拿他高丽更没当人,他高丽敢放个屁? “傅让!”朱允熥又转头看向徐辉祖身后的颍国公傅让,笑道,“你当初是怎么评价他们来着?” “欺软怕硬,蹬鼻子上脸!”傅让面无表情,“遇着软的,他们往死里欺负。遇着怕的,他们跪下叫爹!” “哈哈哈!”殿中,又是一阵大笑。 “就这么着!”朱允熥开口道,“先从高丽调兵,看战事再做决断!”说着,看向徐辉祖,“不过,朕不管他山名家顶不顶得住,东瀛的银矿必须万无一失!” “遵旨!” ~~ 方孝孺坐在候见房中,有些神色复杂的,看着大臣们三三两两从乾清宫中出来。 “东瀛那边且让他们打去!” “死就死呗,反正死的不是咱们大明的人!” 耳中无意间听到这些人口中肆无忌惮的话,方孝孺的神色更加怅然。 他的目光,随意的略过。 紫禁城还是紫禁城,景色依旧。 可紫禁城,依稀变成了一座军营。 “方学士!”王八耻无声出现在门外,笑道,“万岁爷传您呢!” ~~ 暖阁中,朱允熥脱下把脖子绷的紧紧的龙袍,换上了素纱袍。 隔着一道纱帘,见王八耻带着方孝孺进来,先开口道,“爱卿无需行礼了,赐座!” “臣叩见皇上!”方孝孺还是一丝不苟后的行礼,然后半个屁股沾着凳子,脊背笔直。 “给朕上茶!”朱允熥对王八耻道,“朕要云南的团茶,浓一些,给方学士上龙井,淡一些!” “是!”王八耻躬身退下。 “学士见朕何事?”朱允熥从纱帘后走出,斜坐在罗汉床上问道。 他走出的瞬间,阳光正好打在他意气风发的脸上。 骤然之间,方孝孺有些愣神,甚至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依稀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顽劣不堪,敢对着文华殿大门撒尿的皇孙。 他也很清晰的记得,在懿文太子病逝前后,那个平日不可一世的小霸王脸上,是多么的无助和忐忑,乃至对上太子妃时深深的恐惧。 时间好快! 时间,改变了人! “学士?”朱允熥见方孝孺有些愣神,笑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臣失礼!”方孝孺忙起身请罪,沉吟片刻,低声道,“臣来,是斗胆请皇上给个恩典!” “嗯?”朱允熥微微意外,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呵呵,方学士你要求什么,朕自无不应!” “这几年太学的生员,良莠不齐。臣觉得是地方上,学风不正举荐不当!”方孝孺开口道,“故太子....孝康皇帝在时,设置了学道采风使一指。督促天下官学,提拔贤才,纠正学风....”说着,他顿了顿,“不管怎么变,教化都是天下第一大事!” 朱允熥笑容慢慢收敛,正色倾听。 方孝孺继续道,“所以臣想请皇上点臣为采风使,去各行省看看,看看官学是否得当,是否有贤良遗漏。” 殿中,沉寂下来。 朱允熥看着面前的茶,沉思许久。 “老师!”朱允熥开口道,“在京中修书不好吗?” 方孝孺的言外之意绝不是要当什么采风使,而是要眼不见心为静。 这个许久未曾有过的称呼,顿时让方孝孺感慨良多。 “臣当不得皇上如此!”说着,他重重的叹气,“臣总是感觉,愧对小康皇帝,愧对太祖高皇帝!”说到此处,他看着朱允熥的脸,“也愧对皇上您!” “朝廷需要您这样的中正之士!”朱允熥又道。 岂料,这话让方孝孺苦笑起来。 需要他? 需要他这个摆设? 大明朝开国是军国,而后懿文太子要奉行儒法,以仁孝治国。当时东宫之中,满是天下才俊之士,正气盎然。 可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大明朝还是军国,甚至愈演愈烈不可收拾。 如今的大明,就是披了一张儒家治国的皮。骨子里如同前元一样,凶残成性,跋扈嚣张,贪欲无止。 朝中没有他们这些纯粹文人的立足之地了! 见他沉思,朱允熥又道,“你是朕的老师,朕带你自然和旁人不同。” “臣愧对皇恩!”方孝孺叹息开口,“臣当日在文华殿教皇上读书时,一心想着辅助皇上,成为汉文帝那样的明君!” 说着,他苦笑道,“现在看来,其实臣等始终没帮上皇上什么。反而,皇上有时候还要...顾着臣的面子!” “为国家读圣贤书,就要学以致用!”方孝孺继续道,“臣,于军国大事,实在没有什么真知灼见。但做学问,臣自认....勉强应对。所以臣斗胆,去各地看看官学,看看学子!” 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朱允熥心中发苦,绝对的权利背后,就是一个个熟悉的人终将要离他远去。他最终,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最高处。 “在京中编书不好吗?”朱允熥摇头。 “皇上!”方孝孺开口,“臣....只能如此帮您分忧了!” 看着他坦诚的目光,朱允熥忽然恍然大悟。 新政在即,大明朝新旧之间必然波澜不断。 方孝孺这样的身份,势必被清流们捧成领军人物,来跟新政打擂台。 到时候,为难的还是他这个皇帝。 因为方孝孺的身份,曾是他朱允熥的老师之一。 而大明的朝廷一旦陷入党争,一旦陷入水火不容的内斗,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离京,清流再无领军人物,也没有有威望的文坛领袖,那清流就不成气候。 在新旧交替争斗之时,只能俯首帖耳。 “你想要先去何处?”朱允熥问道。 方孝孺不假思索,给了朱允熥一个意外的答案,“高丽!” “为何?”朱允熥皱眉道。 “皇上!”方孝孺道,“高丽既是大明疆土,百姓也是大明子民。”说着,一笑,“臣不是迂腐的让您怀柔待之,而是想说朝廷对他们该有的样子要有!” “高丽也推行汉学,臣去看看,学子归心!”方孝孺笑道,“臣....有个不才之相,若是高丽学子也能参与我大明的科举,于民心之道,善莫大焉!” 科举! 确实是这个时代,笼络人心乃至消除隔阂的绝对有效的手段。 “好吧!依你!”朱允熥叹口气,“朕给你派几个人.....” 第七十七章 活阎王(1) 大明朝的清流,自洪武朝开始日子就一直不好过。 历朝历代的清贵读书人,不但都是天子门生,而且富贵风流。敢于直抒己见,甚至不惜得罪君王,乃至于有的干脆可以藐视君王.... 可大明朝,你敢吗? 任凭你锦绣文章古今少有,不管是入朝为官还是江湖为民,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大明朝的皇帝老子,他就不得意读书人。 当初太祖高皇帝就曾做过这样的诗,叽叽喳喳几只鸦,满嘴喷粉叫呱呱,今日暂别寻开心,明早个个烂嘴丫! 从这诗中就可以看出来,大明朝的皇帝不但不得意读书人,而且还厌恶读书人。厌恶读书人说话,厌恶读书人多事,厌恶读书人小题大做..... 这一点,太祖高皇帝和汉高祖很像,后者更是直接摘下儒生帽子往里撒尿的主儿! 后来太祖高皇帝立了皇太孙,也就是当今皇上。 当初皇上在东宫时,看着还算是礼贤下士的。颇有几分当初孝康皇帝的风范,可正位东宫之后,马上显露出和太祖高皇帝一样的脾性来。 清贵读书人可以用,但不能大用。就是当做给天下读书人看的门面,军国大事完全排除在外。 而且,还会时不时的磨磨刀子,杀几个贪官祭天。 但这些日子,陡然之间,风向却截然不同了。 先是江南系的官员中,侍郎李至刚被点位钦差,去北方清查不法士绅。 而后又钦点了翰林学士方孝孺,学道巡阅使,督查天下学风,视察天下官学。 这直接让大明朝堂之上,沉寂许久的江南系清流们欣喜若狂。 就应该这么用他们呀! 他们这些清贵读书人,就是帮着君王治理天下的。 惩戒宵小,推行教化,以圣人文章仁孝治国。 一时间,朝堂之上陡然翻身的清贵一派,竟然有些东风压倒西风的架势。 私下里更是有人低声议论,皇上终于迷途知返知道以文治国,以文载道了。 ~~ 如此半个月后。 时间的一只脚,已经快迈进七月。 御花园中的花,更是姹紫嫣红花团锦簇。 大清早,朱高炽迈着方步,手里捧着一碗冰镇酸梅汤,笑着进了南书房值班处。 颔首跟各位大臣打过招呼之后,惬意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第七十八章 活阎王(2) “什么事儿?” 乾清宫中,朱允熥听见外边的动静,不悦的皱眉说道。 他怀里,左边是亲闺女丫丫,右边是小姑母小福儿。 小丫头比男娃子可人多了,两人正乖巧的给朱允熥画画看。 朱高炽从外边进来,见了这一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嘛! 大臣们在外头忙死忙活的,你丫跟着抱孩子玩呢? “上前来说!”朱允熥又道。 “遵旨!”朱高炽闷闷的说了一声,继续朝前走。 下一秒,嗷的一声,脚腕上一疼。 低头一看,却是踩了一只趴着睡觉的橘猫的尾巴。他脚脖子让那猫,直接给抓了一把。 “嘶!”朱高炽心中运气, 可还不等他说话,朱允熥怀里的小福儿就皱着鼻子哭了起来。 “熥哥儿,他踩了我的猫!”小福儿哭道,“那是爹留给我的猫!” “好好好!回头我让他给你赔不是!”朱允熥安慰着小福儿,冲着朱高炽说道,“你走路怎么也不看着,那么大的猫你没看见?”说着,又摇头道,“你这大身板,幸好是没踩它肚子上!” “怎么不把它肠子踩出来?” 朱高炽心中暗骂,但还是恭敬的上前,“皇上,实在是十万火急,臣仓促之间没顾上!”说着,双手捧着奏折。 王八耻上前一步,把奏折接过,转呈过去。 “你他妈没长手?”朱高炽心中又骂。 此刻朱允熥的脸色也郑重起来,放开两个小丫头,“外边玩去吧!” “是!”丫丫和小福儿牵着手,笑呵呵的走了。 那只抓了朱高炽的橘猫,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跟在她俩的脚边。 ~ 朱允熥打开奏折,刚看了一行,就怒不可遏。 “哈!哈!哈!”连笑三声,“千古未有之事,竟然发生在本朝?” 奏折是山东布政司布政使潘伯庸所上,山东的举子罢考了! 再细往下看,是李至刚在山东查得太严,连续处置了二十多名,名下超额挂着别人田地的士绅,还罢黜了十七名举人的功名,引得士绅和读书人纷纷不满。 其实早在上个月,就有折子送往京城,全是弹劾李至刚的,但全被留中不发。 “下个月就是八月,八月正是乡试开科!”朱高炽开口道,“臣前些日子刚跟山东布政司还有学正等通过信,今年的乡试乃是...乃是头等太上皇龙御归天之后的第一颗,务必要慎中又慎....” “罢考?”朱允熥神色冷峻,“哼!吓唬谁呢?” 说着,抖抖手中的奏折,“谁带的头?” 这不是小事,这事对国家权威的挑战,而且发起挑战的,本就是国家的既得利益阶层。而且,涉及的人数,还是一省数百学子,集体罢考。 “现在还不知!”朱高炽说道,“折子上只说了,学子们集会鼓噪,没有按照往年的章程,递交学籍。且...您往后看,还有学子们要上京告状。说李至刚是酷吏,让皇上正本清源....” 啪! 朱允熥直接把手中的奏折,重重的拍在了御案上。 “潘伯庸这个山东布政,不用干了!”朱允熥怒道,“来人!” “奴婢在!”王八耻赶紧出现在门外。 “何广义那狗才死哪里去了?山东出这么大的事,他一点风声都不知道?”朱允熥怒道。 “奴婢这就去传!”王八耻赶紧下去。 ~~ 殿中,朱允熥站起身,烦躁的来回踱步。 “一省学子集体罢考,好嘛,是冲着李至刚吗?这怕是直接冲着朕吧?” 朱允熥这话,朱高炽没敢接。 新政的策略是先北后南,逐步推进。但是没想到,在北方就遇到这么大的阻力,那在南方呢......? 一整个行省的学子集体罢考了,那日后其他省份也学着如此,朝廷的公信力何在? “朕倒要看看,到底谁这么有能耐,能拉着一省的学子,宁可功名不要,也要罢考!”朱允熥又怒道。 朱高炽闻言,知道自己再沉默,可能就要承担怒火。 “皇上,现在只是山东一省!”朱高炽开口道,“李侍郎马上还要去河北还要去河南....这几个省,本来就文风不盛,再这么下去就伤了读书人的心!” 说着,他顿了顿,“而且,将来到了南边。那可不是一省几百人的事,而是....而是整个江南士林!” “那有怎样?”朱允熥满是怒火,“哼!以罢考为要挟!大明朝又不是没停过科举!” “皇上三思!”朱高炽忙上前,正色道,“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呀!” 是呀,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老爷子可以停科举,但现在是此一时彼一时,要牵扯的事实在太多。想要挽回暂停科举带来的后果,更是要付出万倍妥协。 “还是小看了这些读书人!”朱允熥又转身看看桌子上的奏折。 腾腾腾! 外边出来急促的脚步声。 何广义几乎是飞奔而来,迈过门槛时脚步不利索,噗通一声绊倒。 不顾鼻青脸肿的爬起来,高举手中的条陈。 “皇上,山东的折子刚到!”何广义大声道,“刚刚到!” 朱允熥瞥了他一眼,“送过来!” “是!” 一旁,朱高炽心中警觉,“李至刚的折子走的锦衣卫?怪不得,在南书房就没见过他的折子!” 朱允熥接过来,用力的拉开折子。冷眼一看,更是勃然大怒。 李至刚在处置利用免税特权,损国利己的读书人时,涉及到了济南府的官学学政。 这位学政大人的名下挂着亲朋好友一千八百多亩田,全部免税。 李至刚当场罢了他的官,并痛斥这些获罪的士绅,武断乡里,欺压百姓。 这位学政说了一句话,一句所有官绅基层都想说的话。 “历代皆有之事,何以本朝乃大罪!” “吾等读书何所图?钱粮民夫若与百姓同,何必分官户,儒户?” “何其不公也!” 这句话,直接在山东境内引起轩然大波。 据锦衣卫的调查,有数位致仕的官员还有士绅串联,全省罢考! 且正在准备联名上书,请朱允熥罢免李至刚。 “哼!”看到此处,朱允熥又是满脸冷笑,“嗯,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同时,他也心中暗道,“李至刚是下手狠了点,急了点。但无论如何,都要撑他。不然,以后新政就成了笑柄!” “侯庸呢?”朱允熥又开口问道。 “侯尚书在南书房!”朱高炽回道。 “传他!”朱允熥端起茶盏喝了半碗,“他在山东做过布政使,问问他的意见!”说着,目光看向山东布政司的奏折,“传旨!山东布政司使潘伯庸,庸匮无能,降四级留任以观后效!” “这他妈什么逻辑?”朱高炽心中暗道,“你丫不说李至刚,把人家山东布政司给处理了?” 这时,忽听见宝座上的朱允熥,冷冷笑道,“许久未曾杀过读书人,大明朝的刀,锈否?” 朱高炽猛的一哆嗦。 而一旁的何广义,则是无声的叩首,退到一边。 “活阎王!”朱高炽心中骂道。 第八十章 飞来横锅(2) “侯尚书,你过了!” 朱高炽再次回头,看向侯庸,“朝堂论政,要就事论事!” “下官就是在就事论事!”侯庸硬硬的回了一声,目光看向朱允熥,“他在山东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若是日后在江南推行新政,那些名门望族,那些书香门第会是何等反应,臣不敢想!” “这老儿以后离他远点!” 另一侧的李景隆一直默默低头,心中却不断的思量。 “以前没发现,侯老头骂人不带脏字,害人不用损招儿呀!” 山东学子罢考的根子,在于李至刚,而李至刚的根本在于新政。 但侯庸从头到尾没说话新政一个不字,但却把李至刚贬了个一文不值,狠狠的上了一次眼药。 想着,他忽然心中一动,目光扫扫在运气的朱高炽。 “这俩人一伙的!”李景隆心中暗道,“搁着演戏呢!” 李至刚和侯庸本就不对付,而且现在李至刚成了吏部侍郎,和侯庸从不对付变成了明争暗斗。 眼前这死胖子,他和李至刚也不对付呀! 要知道人家李至刚那位钦差大人离京的时候,是他拉着卓敬和陈迪过去的。后边这两位,可都是在京城之中,代行李至刚侍郎之职的。 随后,李景隆目光转转,心中又道,“南书房这些人除了小解,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老谋深算!” “啧啧!”想到此处,他又生出几分幸灾乐祸之心,“李至刚呀!你是怎么做到让这么多人都讨厌你的?呵呵,就算你新政一事上立功匪浅,可又怎能挡住将来的群起攻之呢?”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臣子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侯庸的言外之意,也不是不知道这些臣子们内心的真实想法。而是作为帝王,他有着自己的考量。 这种考量就是他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人文。 后世满清雍正时期推行的新政,其国家的人文社会环境和今日截然不同。江南士林在满清的屠刀下只求能活着就行,而大明朝开国到现在,三十多年间,虽说对读书人不是那么好,但毕竟是养士。 国家尊重士绅阶层,且依赖。 而且这种尊重延伸到特权上,也是为了鼓励北方各地从战乱中早日走出来。 这种初心是好的,哪怕时候士绅会变成帝国的顽疾且不治之症,但初心毕竟是好的,而且在最开始是有效且有用的。 可话又说回来,朱允熥所处的是一个承上启下的阶段。 他必须要做出改革,否则好事变成了坏事,否则就给后代留下了慢性病。 长痛还是短痛? 治国不能单纯的看对或者错,必须辩证来看,必须衡量取舍之道。 如果说李景隆只是看到了人心和计谋的话,朱允熥则从侯庸的话中听出另一番含义。 “皇帝不能太急,帝国要因地制宜,人要因材施教。选用那些酷吏,只能用一时,不能用一世!” 但是....对于这种士绅阶层的挑衅... 朱允熥习惯性的用手指敲打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同时心中苦笑,“看来日后,我这暴君的名号没跑了!” 想着,他目光微转。 忽然间发现,李景隆坐在下边小眼睛提溜乱转,一看就知道没憋好心思。 “曹国公!”朱允熥轻声道。 “啊!嗯?”李景隆一愣,“臣在!” “这事你怎么看?”朱允熥缓缓端起茶盏,遮住眼睛。 尽管李景隆看不到皇帝的目光,可还是心中发毛。 以前这种事,皇上是不问他的,今儿怎么? 他脑筋飞快的运转,目光看看旁边,朱高炽嗖的扭头。 他又看看徐辉祖,丫跟佛爷似的坐着。 “臣....”他硬着头皮,“臣一介武夫,这等政事臣实在是.....”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朱允熥放下了茶碗,露出眼睛。 咕噜! 李景隆心里咽口唾沫,他娘的好大一口锅呀! 我什么都没干,就扣我脑袋上了? 这...我以后不得让人骂得祖宗都从坟地里爬出来? “曹国公!”户部尚书张紞善意的提醒,“皇上在问你话!” “我曹你姥姥,我知道!” 李景隆心中骂一句,随后咬紧牙关鼓足勇气,站起身,“臣以为,不可容!” 索性,他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被天下读书人骂呗! 别人骂死不了,可是皇上要是不高兴了,他可比死还难受。 “怎么不可容?”朱允熥皱眉道,“你跟朕念三字经呢?” “不管如何,犯法就是犯法,李至刚依法行事,没错!谁让那些士绅官员,名下挂着别人的土地呢?国家给他们特权,不是为了他们帮着别人逃脱赋税的!” 李景隆正色道,“而山东的学子罢考,从根子上来说和南北榜一案截然不同。他们是联合起来,跟朝廷抗衡,想着法不责众挑衅朝廷的权威!” “就事论事,不能容,也不可以容,否则我大明朝成什么了?哦!大明的江山,是给他们谋私的?是为了养活他们这些蛀虫的?” “再者,若容了他们.....”说着,李景隆杀气腾腾,继续说道,“其他行省也学着如此,那干脆大明朝就不用科举了!” 懂事! 朱允熥给了他一个眼神。 不是他故意让李景隆顶缸,而是这话不能由这殿中任何一个人来说。准确的说是不能出自文臣之手,不然他手下这些帮手,必然要被那些读书人骂得引咎辞职,遗臭万年,钉在奸臣榜上。 “那....曹国公您的意思是....?”朱高炽忽然扭头,追问道,“要下杀手?” “我也曹你姥姥!”李景隆心中破口大骂,“老子说的不清楚吗?你丫装他妈什么糊涂?” “杀!”李景隆真是豁出去了,开口道,“带头闹事的,杀!背后串联的,杀!” 说着,对朱允熥行礼道,“臣,先请大不敬之罪!” “君臣论政,什么大不敬大不敬的,你有话说就是了,朕还能因为你说几句话就怪罪于你?”朱允熥不悦道。 “臣说句不好听的,自古以来凡事推行新政,必有铁血魄力雷霆手腕!”李景隆冷笑,“天下焉有不流血的新政?国朝养士三十余年,他们忘了前朝对他们的刻薄,不思大明之恩,却跟朝廷龇牙咧嘴,这不是养不熟么?” “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让朝廷改弦易张,就让朝廷出尔反尔,让朝廷迁就他们,对损国之行径视而不见,这不是狼子野心吗?” “这次若朝廷让步了,那朝堂诸公,还有以后的新政就成了笑话。大明朝日后,哪怕百年之后,再想变革就是万难中的万难。” “严查,严惩。既然他们不考,那就不要考了,所有闹事的学子,一律剥了功名。这样不识大体居心叵测的学子,大明朝不要也罢。” “否则,将来也是一群国贼!” ~ “好!” 朱允熥心中暗道,真他妈想鼓掌。 可是,他面上还是一片沉寂,没有半点表情流露。 “一个行省所有的学子都罢考,可能其中也是有人被人蒙蔽,所以才误入歧途!” 一直没说话的朱高炽开口道,“臣以为,查可以,惩戒也可以,但还是要慎重。” “洪熙所言,甚合朕意!”朱允熥接口道,“大明朝不怕有事,就怕不能处理好这些事!”说着,他沉吟片刻,“这案若是细细甄别也不易,难道又要让朕派遣钦差下去彻查?” “皇上!”群臣最后排,都察御史杨靖开口道,“就事论事,这案子是李侍郎所引,原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他也在山东。臣看,不如就由他来处置,省得若是朝廷再派人下去,万一因为不知深浅导致再起波澜!” “嗯!”朱允熥点头,“爱卿所言甚是!” “还好不是我!”李景隆擦了一把冷汗,心中暗道,“方孝孺说的对呀,满朝堂,哪他妈有一个好人呀!” 你这人畜无害的杨靖,人家李至刚是兼左都御史,没跟你站在对立面呢,你就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高! 真他妈高! “李至刚死得不能再透了,他现在还活着,我都当他已经臭了!” 第八十三章 冤家路窄(1) “朕也保不了你!” 一句话,李景隆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他妈刚才看的是谁家女眷?皇上都保不了?” 心中不住的回想,却始终没个头绪,目光求助的看向何广义。 但是何广义却始终低着头,狠狠的憋着笑。 “皇上!”李景隆赶紧上前一步,“臣这不是...不是事出有因吗?刚才臣是被太学和国子监的学子追的慌不择路才跳进了别人家的宅院。臣也不知道那是人家女眷游玩的后宅呀?” 说着,指着自己的眼睛继续道,“当时离得老远,臣发现是女眷就赶紧翻墙跑了,哪敢多看呀!再说您看,臣这几天上火,闹眼睛,闹眼睛!” “哦!”朱允熥眼光扫扫,“你闹眼睛了!呵呵!”说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目光延伸下去。 李景隆浑然不觉,继续说道,“您看,臣眼珠子都是红的,压根就什么都没瞧见。臣真不知道是谁家?不过臣既然失礼在先,就绝不是不知礼数的人,臣愿意赔罪....” 忽然,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朱允熥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皇....皇上?”李景隆心中发毛,后退两步。 “哟哟,曹国公您好雅兴呀!”朱允熥笑着上前,手指勾勾李景隆的领子。 一大片紫红色的印子,直接触入眼帘。 “皇上,嘿嘿!”李景隆干笑,“臣上火了,掐脖子掐的!” “哟!欺君之罪你是随口就来呀!”朱允熥取笑道。 李景隆顿时带着哭腔,“臣不敢!” “您这战斗力可以呀?哈哈!”朱允熥说着,对何广义道,“来来你瞅瞅!” 何广义探头看过去,见朱允熥心情甚好,也笑着说道,“想来昨晚曹国公是春宵酣战,两情正欢,浓情蜜意,骨肉相连!” “朕早上还说呢!往日你曹国公,一准是天刚亮就巴巴的进宫。今儿怎么奇了,还要朕派人找你。原来是昨晚上打野食去了?”朱允熥继续取笑道,“哪家呀?” “臣.....”李景隆站在原地干笑,局促道,“那个...那个...那个....” “大明律怎么说的?”朱允熥又道,“官员不得狎妓...你这不是狎妓这么简单了吧?” “臣糊涂!” 啪,李景隆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臣鬼迷心窍了!”李景隆满脸愧色,“臣昨晚上多喝了两杯,就是管不住....管不住下边儿!”说着,又忙道,“臣以后一定痛改前非,一定细心革命,一定迷途知返!” “你改得了吗?”朱允熥摇头苦笑,“满京师,谁不知你曹国公李景隆,是出了名的风月班头?” “知子莫若父,知臣者莫若皇上您!”李景隆马上跟着说道,“臣也...也没旁的爱好,就是这女色...” “食色性也!”朱允熥微叹,“倒也是情有可原!” 闻言,李景隆心中一喜,骤然一松。 可却听朱允熥话锋一转,“不过朕就纳闷了!”说着,他用手捋捋李景隆的长须。 二丫头是典型的古典美男子,浓眉大眼脸型端正,再加上尊贵的出身,绝对的高品质男性。 “朕就纳闷了,你要什么女人没有?非外边找那些不干不净的?”朱允熥皱眉道,“你是有瘾还是怎么着?还真就是野花比家花香!不对,那些风月女子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哪配得上野花这称呼?跟你也能跟别人,别人用过的碗,你继续用着吃饭,你不觉得有点....有点脏吗?” “那个.....那个.....”李景隆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朕跟你说话呢,你低头看什么,地上有钱?”朱允熥怒道。 “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说呢?”朱允熥没好气的看着李景隆。 ~~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p!” 悠长的小巷,朱允熥和李景隆在前,其他人悄悄在后。 其实是个人就能看出来,皇上根本没想跟曹国公计较这种事。 人嘛,谁还没个爱好呢? 真要是各个都一门心思的忠君爱国,那不都成了圣人? 要是满天下都是圣人?那这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再说,没点毛病的臣子,他算是好臣子吗? 李景隆半躬着身子,腆脸笑道,“这男欢女爱之事呢,太拘谨就失了趣味!” “嗯!”朱允熥点头,“有点道理,继续说!” “家里头,太拘谨太扭捏!” 李景隆忽然觉得有些害臊,这哪是大臣该跟皇上说的话? “这不行,那也不许的,吹灯拔蜡例行公事!”李景隆看了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说道,“家里的丫头呢,也各个都是....又惊又怕的!” “你家里的丫头被你看上了,那不是一步登天吗?怎么又惊又怕的?”朱允熥饶有兴致的继续问道。 “大宅门规矩多,丫鬟进门就学规矩!”李景隆低声道,“没...那个之前,看着还都挺可人疼的。可是一那个....都闭着眼睛手脚不知往哪放,臣忙活半天...哼哼两声......” “哈哈哈哈!”巷子中,朱允熥笑得乐不可支,前仰后合,“你接着说!” “倒是外边的女人,他知冷知热呀,知道臣喜欢什么!”李景隆继续道,“她们也不把臣当老爷供着,更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 第八十四章 冤家路窄(2) “谁?” 朱高炽愤恨的喊了一声,抓过一个石榴,双手一掰,咔嚓一声,石榴籽乱蹦。 “抓过来,孤掐死他!” 侍卫咽口唾沫,吞吞吐吐,“好像是曹国公...” “谁?李九江?”朱高炽瞪眼,“他吃了豹子胆?” “曹国公上午出门时,被国子监和太学的学子追着扔臭鸡蛋,慌不择路.....” “嘶!”朱高炽一把把石榴籽吞下去,嘎嘣嘎嘣的咬着。 这事要是李景隆还真不好办呀! 他好像也不是过意的? 真要是为这点事闹起来,外人说不定怎么笑话自己小题大做呢! 不就是女人吗?顶多算个玩意儿.....还不如一匹好马 可朱高炽心里就是过不去呀! 准备跟他鸳鸯戏水的侍女们,好几个都是他还没用过的呢?再说他也骑不了马,只有这一个爱好! “李九江!”朱高炽牙缝里哼一声,“是不是我平日给你笑脸给多了,你以为我老虎不发威,啊!不行,不管怎么着,这口气我都不能忍,不管你有心没心,我都得好好弄你一回!” 想着,他眼皮忽然跳跳。 “如今你李九江整日上蹿下跳的,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哼,你看我...我不让你脱层皮!” 就这时,正在他脑子乱哄哄的时候,王府的管家又快步过来。 “大爷!”这管家是当初在北平时燕王府的老人,所以叫朱高炽大爷。 “何事?”朱高炽皱眉道。 管家手里捧着东西,走近了些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沓账簿。 “这日子,您看...真是没法过了!” 管家过来就叫苦,“二爷前些日子离京,从账上支走十万银元,三爷去甘肃,又带走五万,眼看咱们府上现钱已经是捉襟见肘了。可是刚才...” “刚才怎么了?”朱高炽斜眼道,“吞吞吐吐的,有屁快放!” “十六爷打发人来借银子!”管家苦笑道,“一开口就是二十万,不给就赖在门房不肯走了!” 顿时,朱高炽一阵头大,脑瓜子嗡嗡的。 他这宗正府的大宗正,如今被这些在京的王叔们轮着打秋风。 打秋风都是好听的,简直就是明着跟他要,他还不能不给。 因为自从下旨移藩之后,所有的移藩事宜都是他这个宗正府大宗正负责。 你敢不给? 人家各位王叔说了,我们在封地的财产都是你派人接管的,皇上拨给我们的安家费,也是在你手里管着的,你凭啥不给? 可是天地良心,藩王们的财产直接进了紫禁城的内库,该给藩王们的安家费,傻逼熥子可是一个大子儿还没发呢! “我....”朱高炽憋了半天,“十六叔那边要钱干什么?” “十六爷嫌在内城憋的慌,要在城外建猎场!”管家说道。 “我.....”朱高炽眼前一黑。 那管家继续说道,“十六爷那边的人说了,十六爷先跟您借,回头俺家银子下来,您这边直接扣了!” “我....”朱高炽气得心中发堵。 就算是安家银子下来了,他敢扣吗? 他敢扣,那些叔叔们就敢上门骂! “大爷,您给个章程吧!”管家叫苦连天,“十六爷府上的人说了,他在这还好说,要是十六爷亲自上门来,可就....“ “我....”朱高炽想骂人,但忍住了,“给他!” “给了他,咱们府上可连周转的钱都没有了!”管家急道,“而且,您在扬州可是顶了二十名瘦马,人牙子下个月就送人来了,到时候拿不出钱来...” “等等!”朱高炽猛的坐起来,小眼珠转转,不知在想什么鬼主意。 “你先去告诉十六叔的人!”朱高炽开口道,“银子三天后,送到十六叔的府上去!” “三天?三天哪变二十万银元.....” “让你去你就去!”朱高炽没好气的大骂。 管家无奈,只能垂头丧气的走了。 而后,朱高炽对心腹侍卫勾勾手指,后者赶紧过来俯身倾听。 “今儿咱们府上,被李景隆那厮看到的都有谁?” 侍卫想想,“腊梅月季槐花苦茶莲心......” “嘶!”朱高炽一阵肉疼,“给她们每人准备点胭脂水粉新衣裳吾的!” 侍卫愣住了。 就听朱高炽坏笑道,“然后,送到曹国公李景隆府上,就说孤给他红袖添香的!记住,悄悄的送过去,别声张,不许外人知道。” “啊!”侍卫傻了。 人家读书人之间,相互送个美婢吾的那是美谈。读书人就喜欢这个调调,不但互相送,还互相着一块秉灯夜读...... 可你这亲王世子给人家世袭罔替国公送女人,算哪门子美谈? “快去!”朱高炽瞪了他一眼,侍卫忙不迭的去准备。 “我让你看,你不是看吗?白看?哼哼,大出血吧李九江!” 想到此处,朱高炽心情大好。 “来人,给孤更衣,便衣!” “大爷,您要去哪儿?” “秦淮河!” ~~ 下午的秦淮河,别有一番美景,慵懒而又妩媚。 河边一座三层小楼,虽小却胜在雅致,单论陈设,比大内还要精美几分。 靠窗的雅间中,朱允熥惬意的坐在主位上,李景隆站在下首。 第八十五章 暗流(1) “咦!” 朱高炽的脚刚迈进楼,就猛然觉得不对。 往日若是他前来,那几位风韵犹存的老鸨子早就甩着风情万种的小腰,嗲嗲的迎了上来,肉团挨着他的肩膀贴好,嘴巴嘟嘟着往他耳朵眼里灌风。 可今儿....? “咦!那不是熥的子的狗腿子吗?” 朱高炽目光转转,就见到从楼梯上下来的何广义,对方也显然是奔着他而来。 “呵!”朱高炽冷笑,开口道,“狗......” 何广义脚步一顿,好像耳中出现了幻觉。 “够巧的呀!”朱高炽瞬间改口,笑道,“居然在这碰见你了!” 何广义微微躬身,面无表情轻声道,“老爷在上边等您!” “哪个老爷?” 说着,朱高炽幡然醒悟。 怪不得这楼中一个闲杂人都没有呢,敢情是狗皇帝包场了? “昏君!”朱高炽心中暗骂。 “老爷怎么知道我来了?”朱高炽抬腿往楼梯上走,“上边还有谁呀?” “老爷在窗口看见您了!”何广义跟在朱高炽身后,低声道,“还有李家大爷!” “李景隆?”朱高炽又是心中暗骂,“呸,狗皇帝跟狗大户,勾搭成奸!” 随即,小眼珠飞快运转,。 而跟在他身后上楼的何广义,不经意的抬头,猛然见到朱高炽磨盘大的腚,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且胆怯起来。 ~ “洪熙,够巧的哈!” 朱高炽刚走到门口,就听朱允熥热络的笑道,“来来,进屋!” “您请!”李景隆点头哈腰,跟挂着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赶紧给朱高炽搬来个凳子。 “你有口福,刚烤好的肉!”朱允熥笑道,“还有西域来的葡萄美酒!” 岂料,朱高炽坐下之后是不吃也不喝,而是直勾勾的看着李景隆,看的后者心里发毛,不住的往朱允熥身后稍。 “李爷您好雅兴呀!”朱高炽嘬着牙花子,“先是大白天翻我家后宅看我家女眷洗澡,现在又来这花花世界里喝酒吃肉。呵呵!您这日子比神仙还神仙呀?” 李景隆顿时尴尬不已,目光求助的看向朱允熥。 可后者恰好低下头,美滋滋的喝着葡萄美酒,还感叹一句,“啧,这葡萄酒,竟然比宫里的还好些!” “难得您喜欢!”李景隆赶紧给朱允熥斟满,笑道,“一会儿小的让人给您家里送几桶过去!” 朱允熥却微微摇头,“还是算了吧!口腹之欲,还是要克制!” “您也太苦着自己了!”李景隆叹气。 他们君臣二人一唱一和,朱高炽气够呛。 瞪眼看着李景隆,“李九江,你翻墙进我家的事,不准备给个交代吗?” “我......”李景隆心中叫苦,面上苦笑道,“他事出有因,您听我解释成不成?” 说着,又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而后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我这几天闹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离着八百丈,是男是女都没辨出来!”说着,捧起酒杯,“堂少爷,是我的不是,这杯给你赔罪行不行,您要是心里有气,实在过不去这个坎儿,您说个章程,我接着还不成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李景隆姿态如此之底,朱高炽也不能太咄咄逼人。 “就是就是!”朱允熥帮腔道,“他闹眼睛了!都没看清楚!” 说着,朱允熥又对朱高炽说道,“来来洪熙,赶紧着,刚烤好的肉,见你上来我都没吃,就等着你呢!” 岂料,朱高炽又是叹气,坐在那一声不吭,满脸憋屈。 “就这么大气性?”朱允熥笑道。 “不单是这个事!”朱高炽叹气道,“我这日子呀,没法过了!” 闻言,朱允熥和李景隆对视一眼。 “一大早天还没亮呢!十六叔就打发人来要银子,一开口就是二十万,说要在城外建猎场!”朱高炽歪着脑袋,一脸官司的说道,“我上哪给他弄去?不借还不行,谁让我是宗正呢?” “可借....这钱就是打水漂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光杆世子,家里那点银子都是有数的,平日自己都要算计着花,哪里经得住被人家这么敲竹杠?” “哎,说起来这人啊,脾气太好就是被欺负!”朱高炽又叹息道,“我辈分小,叔叔们欺负我。哼,自己家叔叔也就罢了.....”说着,他瞥了一眼李景隆,“外人也欺负我!” 随即,又摇头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哎,欺负就欺负吧,谁让我势单力薄呢!” 忽然间,朱允熥感觉面皮发烫。 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在京的诸位藩王们在封地的时候奢侈惯了,京师的王宅又是刚落户,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而朱允熥原本答应诸位藩王保证他们这一代荣华富贵的安家银子,始终没发下去。 不是没法,而是朱允熥似乎根本没打算发。 藩王们不上折子讨要,他就当已经发了。 不是他抠,这点钱其实是在不算什么。他只是觉得,若是能逼的这些藩王们自己想着往外走,移藩出去最好。不然这些藩王在京,十数年后子孙遍地。 到时候要真是有朱家子孙生计艰难了,管是不管? 若是不管,成千上万无所事事又兜里没钱的皇家宗室子弟,必然是祸害。可若是管了,他们吃到甜头就会一直闹着让朝廷管下去。 “在这么下去,宗正这事我还真不能管了!”朱高炽又看了朱允熥一眼,一摊手道,“没钱呀!随便一个人都比我辈分高,我受气呀!” “张紞那边怎么办的差事?”朱允熥皱眉,转头对李景隆说道。 “小的一会就去户部骂他们!”李景隆顿时会意,“这么大的事也敢耽搁,他是不想干了!该给的钱不给,谁给他的胆子?” “嗯嗯,你催催!”朱允熥点头。 这事其实和户部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此刻朱允熥直接甩锅,朱高炽更不能说破。只要给钱就好,管他谁背锅呢! “来来来,净说话了,肉都凉了!”朱允熥笑道。 “凉了给您撤下去换新的!”李景隆马上对外喊道,“来人,进来接着给爷炙肉!”说着,忽然皱眉扫扫桌面,又道,“多拿些冰块来,鲜果也全换掉!” “呵!”朱高炽皮笑肉不笑,“您可真豪气!” 忽然,李景隆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他总感觉朱高炽的眼神里,带着那么点不明不白的意味。 就这时,忽听朱允熥又问道,“你刚才说,这是谁家的买卖来着?” “一名福建的豪商!”李景隆笑道,“以前倒也没听说过这人,去年四月突然把秦淮河周边这一片的地都买了,盖了这么一座酒楼!” “哦!”朱允熥淡淡的应了一声。 他心里知道,李景隆没说实话,但之所以含糊其辞不是因为李景隆不想说,而是朱高炽在这,他不方便说。 不过这事,他却记在了心里,准备回头让人好好在暗中查查。 不是他这个皇帝敏感多疑,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乱猜忌。 想想,为何李景隆那么多地方不选,偏带他来这? 为何这么巧,朱高炽也喜欢来这? 第八十六 暗流(2) “没人堵咱们家门儿了吧?” “小人看过了,没人!” 夜幕下,李景隆悄悄的往家门口张望,见周围真是空无一人,才安心的下了马车,迈着方步朝家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见管家急头白脸的从里面奔出来迎接,嘴里低声急道,“老爷,可了不得了!” “稳当点!”李景隆训斥道,“什么了不得了?见鬼了?” “那....那.....”管家胡子乱颤指着门房,表情真跟见鬼了似的了。 李景隆皱着眉走过去,看清门房中的情形之后,整个人骤然失化。 他曹国公府的门房里,竟然坐着一群活色生香....... “是世子殿下那边送来的!”管家低声说,“说是既然您喜欢,殿下就成人之美,送给您红袖添香.....” “我他妈看一眼就赖上了?”李景隆心中大怒,怒道,“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留了这些女子的身契!”管家说着从袖子中掏出几张纸,又低声道,“老爷子,下半晌夫人来看您了,小人看着她脸色不大好,您千万....” “啰嗦!”李景隆直接抢过管家手里那些女子的身契,刚一看,就恨声道,“粘包赖!” 身契上标注得清清楚楚,这些女子的年龄籍贯还有....身价。 只是这身价,高得离谱。 李景隆粗略一算,竟然差不多三十万两。 这时,他才明白下午时朱高炽那眼神的意味。 “别人打你秋风,你到我这是明抢!”李景隆捂着心口,咬牙切齿。 这些女人他能收吗?他当然不能,既不能也不敢。 这钱他不能给吗?他必须给,而且还要心甘情愿当场赔罪! “我......”李景隆又看看手中的身契,再看看那些女子,“这一眼,三十万没了?他娘的她们是金子做的?金子做的也没这么贵呀!” 猛然间,他又觉得有些不对。 朱高炽不是那么霸道不讲理的人呀! 我李景隆也不是好欺负的软柿子呀! 他知道这么干就跟我结仇了,可他还要这么干,图啥? 那死胖子,一般情况下都是要么不坑人,要么就坑死人。 想了半天,李景隆心中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头绪,更是心烦意乱。 “叫人,把她们送回去!”李景隆索性不想了,把身契塞给管家,“账上支三十万银票,连人带银子......” “三十万?”管家张大嘴,“老爷,咱家账上可没多少....” 第 八十七章 邪风(1) 异国他乡的拂晓,看起来格外陌生。 可能是因为昨夜下了雨,清晨有着厚厚的雾。也可能是那山川不似中华之雄厚。总而言之,视线之中的景色,格外冷清。 停泊在港口之中,伪装成商船的战舰中,赵石放下手中的书,皱眉凝思。 准确的说,他手中的不是书,而是手写的关于缅国各方势力的介绍。 写这本书的人,中夏后裔姓黎。前宋时为避战乱阖族迁移到缅国,在此安家落户。经过上百年的奋斗,已成为仰光当地颇有几分名望的豪族。 黎氏能成为豪族,也恰恰是因为其中华后裔的身份。 无论是前元还是如今的大明,缅国各邦都曾上表称臣。比如这仰光所在之地,名义事上归属于缅国的另一个王朝勃固国,在前元时被中夏称之为灯笼国。 而靠近大明云南一带的缅国,则是另一个王朝叫阿瓦。 上表称臣就要有懂汉语精通汉家礼法之人,而这黎氏就是最好的人选。 是以,当大明的商人和第一批开拓者们来到此地的时候,第一个盯上的也正是黎氏。黎氏也识趣,为天朝父母之邦效命乃是理所应当。 “太乱了!”赵石又看看手中的那本书,书中缅国各邦之间的关系,土王之间的性命,还有交战了多少年,死了多少人,看得人心烦意乱。 什么孟族,什么掸族,让人更是分不清谁是谁。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重重的脚步,紧接着就是吴论那沙哑的嗓音,“出来,议事!” ~~ 吴论的帅房中,一群披甲的勋贵二代都杀气腾腾的坐着,望而生畏。 赵石进去之后,先对吴论行礼,而后端坐在其身后。 “那什么几把仰光城里只有两千兵?”吴论擤了下鼻子,顺手把鼻涕擦在桌子上,看的赵石直皱眉。 “呵呵!”船舱中,响起了那些勋贵二代们,不怀好意的笑声。 赵石注意到,今日忽然多了许多生面孔。 这些生面孔的人倒是没笑,而是表情严肃,每个人都像是冰冷的石头。 “这些大概就是边卫的人!”赵石心中暗道。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港口之中只停着三艘大明的战舰,战兵三千人始终没有下船。其他大军,则是停泊在外海,等待命令。 “我看,一会也他妈别折溜子了!”吴论又道,“趁着天刚亮,让弟兄们直接杀进去!” 第八十八章 邪风(2) 吴论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 其他人的眼神也满是凶狠。 赵石艰难的抬起头,环视一周,抑制着剧烈的心跳,“委实不妥!” 他本以为吴论会发火,但岂料吴论只是眼皮跳跳,“国舅爷,你把话说明白!” “军中只有赵石没有国舅!”赵石说了一句,又继续说道,“若是屠城,必然要走漏风声。届时,我大军要面对就是死守不降之敌,在缅地寸步难行!” “咱们有三万人,可缅人却有不计其数。咱们是外人,两眼一抹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咱们有多少人可以死?” 话音落下,几位边军的将领默默点头。 “所以,卑职以为当先控制住土王。用土王和黎氏控制住仰光周边的豪族和土人,然后用土王的名义,再攻打其他缅国城邦。” “异想天开!”曹瑞不屑道。 “卑职看过历年来缅国各邦给前元和我大明称臣纳贡的表册!”赵石大声道,“他们对天朝心怀畏惧,但也心怀侥幸!咱们可以拉拢他们,让他们以为咱们和前元一样,只不过是打完抢完就走。若是咱们动辄屠城,那才是不死不休!” “朝廷的意思也是如此!”赵石又接着大声道,“扶持伪王,建立新朝,以统一缅国的名义开战,而后再取而代之。拉拢可用之人,我等就多了助力。若是滥杀,我等就是全缅之敌!” 说着,俯身行礼,“请镇台大人三思!” 他年纪虽小,但却明白一个道理。 战争是zz的延续,而对缅的战争最主要的是分化和瓦解缅人,使得他们本就分散的城邦各自成仇,而不是让他们团结起来。 杀人谁都会!但杀完之后要面临的问题,远比杀戮更难! “况且,有黎氏这样在缅的华族,我们胁迫缅人土王易如反掌!”赵石又道,“镇台大人,屠城乃是下下策,慎行呀!” 吴论静静的看着赵石,眼角一个劲儿的跳。 船舱内,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决断。 赵石又抬头,看着他,“我们必须告诉缅人,我们是来帮他们的,而不是来杀他们的!” “军心怎么办?”曹瑞忽然问道,“弟兄们盼着这一天,盼得抓心挠肺的,都指望着弄点外财呢!” “土王王宫中的东西,可以拿出来犒赏三军!”赵石大声道,“我们要的是城池,不是白地!人都杀光了,对我们更没好处!” “哈哈哈!”忽然,吴论放声大笑,“既然国舅爷都这么说了,我再下令屠城,那不是跟朝廷对着干吗?到时候京里那些遭瘟的御史言官,能放过我?” 然后又看向众人,“咱们这些武夫,还是想的少了!杀人是痛快了,可杀完之后,咱们里外不是人!” 说着,顿了顿,“好,就依你所言!” 忽然,赵石心里头猛的明白了些什么。 “被当刀使了!”赵石心中暗道,“吴论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屠城,可是为了军心他必须要表态。自己这国舅阻止了他,那全军上下只会对自己这个国舅爷不满,而不是对吴论这个主帅不满!” 这时,就见吴论轻轻拍手。 船舱外,几个黑瘦的年轻人迈步进来。 “黎氏子弟,参见诸位大人!” “起来吧!”吴论对几位年轻人说道,“尔等既是华夏苗裔,那就是自己人,咱们都是一个老祖宗的,不用多礼!” “谢大人!”几人的汉话很是流利。 “城内都安排好了?”吴论又问道。 “安排好了,西城门领军的是我黎家的女婿!”黎氏几人中,领头的人说道,“进城之后,控制住仰光城,易如反掌!” “此事一成,本官不吝表功!”吴论点点头,“到时候,你们也能得天子册封,光耀门楣!”说着,又顿了顿,“或许,一地诸侯也未尝不可!” “全靠大人栽培!黎氏上下感激不尽!”一时间,黎氏的子弟竟然有些哽咽。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吴论属猫的,说酸脸就酸脸,“若是存了其他的心思.....你们全族的性命,呵呵!” “小人等不敢!” 随后,就见吴论又看看那时间的沙漏,“准备!” “喏!” 船舱中,众将轰然领命,下去整军备战。 忽然,吴论把赵石叫到一旁。 “镇台大人!” “有件事交给你!”吴论正色看着赵石,“你行不行?” 说着,也不等赵石开口,直接拽着赵石走到沙盘前,指着仰光城。 “你看,这是咱们要的仰光城,这条道是仰光通外的交通要道。我们进城你不能进,我让黎氏人给你当向导,你带着两百火枪手,八百刀盾手,把这条道给我切了!” 赵石看着沙盘,心思跟着吴论的话打转。 控制仰光是需要时间的,而在消化仰光城的过程中,既要防止有人外出通风报信,又要防止外人前来窥探。 而赵石要做的不但是切断仰光对外的联系,更是建立一个前哨站。 “能!”赵石毫不犹豫,随即看向吴论,问道,“为何?” “啥?”吴论没明白。 “您不是说,不让我上前线吗?为啥又给我派活了?”赵石问道。 吴论一笑,竟然破天荒揉揉赵石的脑袋,“小子,你不想学打仗吗?打仗哪有学的,都是自己打出来的?”说着,对着赵石屁股拍了一下,“记住,能钉住就钉住,钉不住就回来!” “我需要大牲口!”赵石道,“不然走不快!” “城里的牛马都给你!”吴论毫不吝啬,“曹瑞在你后面,给你运军需!” 说着,他昂首阔步,朝门外走去。 但临时的一刻,脚又放下,回头招手。 “您...”赵石一时不解。 “拿着!”吴论摘下腰间的匕首,拍在赵石的手中,“在关二爷牌位前开了光的,灵着呢!” 随后,又拍了下赵石的脸蛋,“小子,别丢人哈!” 赵石的心一热,无声笑了。 ~~ 帝国的黎明悄悄拉开,山河一片磅礴。 紫禁城中,朱允熥坐在乾清宫的宝座上,冷眼看着面前一本奏折。 以黄子澄齐泰为首的七名御史,联名弹劾曹国公李景隆还有王大臣朱高炽。 罪名是他俩串通yin乱.... 说朱高炽和李景隆之间,互相赠送美貌婢女,荒谬绝伦。书包阁 还说李景隆私下行商,以权敛财,富甲天下。更列举了数十条,李景隆种种行径。 还说朱高炽宗室藩王子弟,实不该久居中枢,掌军国大事。 朱允熥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心中无声道,“这股邪风,哪来的?” 他恼的不是弹劾,而是弹劾背后。 明显是两种势力开始无声的交锋。 第九十章 得意忘形(2) “哦?” 闻言,朱高炽只是淡淡一笑,又瞥了一眼李景隆,“这么说,曹国公你,深有体会了?” “死胖子怎么不生气?”李景隆心中暗道。 这时就见朱高炽又瞥了李景隆一眼,笑道,“筷子长,还他妈细,你....”说着,朱高炽忽然笑起来,打趣道,“难不成曹国公您的外号是筷子李?” 李景隆顿时哑火。 “好呀!古有铁拐李,今有筷子李,哈哈!相得益彰!”朱高炽大笑。 就这时,门外忽又进来一人。 解缙耍的一收折扇,笑道,“两位说什么呢?什么铁拐李什么筷子李?” 李景隆悻悻的没说话,没人的时候他和朱高炽指桑骂槐那么一阵,怎么都好说。可是有人在,他这个国公就不能太不知礼数。 倒是朱高炽浑不在乎,一指李景隆笑道,“问他!他是筷子李!” 解缙刚要问,猛然间见李景隆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往外看。 朱高炽也顺着李景隆的目光看过去,七名御史言官,在王八耻的引导下,迈过端门朝着乾清宫走去。 与此同时,邓平从乾清宫的后门出来,绕路到了南书房值班处,无声的对李景隆招手。 解缙若有所思,朱高炽脸色阴晴不定。 ~ 乾清宫。 朱允熥正在批阅奏折,七位御史依次进来,他眼皮都没抬。 “臣等参见皇上!” 七位御史先是躬身而后行叩礼。 “起来吧!”朱允熥淡淡的说着,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毛巾擦拭着手上的诛杀,“你们七人的折子朕看了!”说着,抬眼道,“你们七人,居然想到一块去了!” 眼前的七人,黄子澄齐泰,监察御史杨山,钱古训。都察御史张盟,陈复春,张维文。 这七人俱是进士及第的清流,读书人中的翘楚。 见到这几人,朱允熥忽然有些想感叹,前些日子就不该那么早放方孝孺出京。这些清流,没人管着就要直抒己见。 直抒己见是褒义词,但在此刻却是贬义词,因为他们这些清流喜欢意气用事的直抒己见。 “回皇上,不是臣等想到一块去了!”黄子澄躬身道,“而是曹国公之行径,有目共睹!” “皇上,古人云亲贤臣远小人!”齐泰也说道,“朝中满是忠正之士,而您却独偏曹国公。其人太祖高皇帝时就因皇亲之身而身居高位,以谄媚为能事。” “其人更是不学无术,投机逢迎,投机取巧,举止不端。皇上,这样的人如何身居中枢,身兼要职呢?皇上,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皇上每日与曹国公朝夕相对,臣是怕您,被他引入歧途!” “臣听闻有几次皇上白龙鱼服之时,曹国公带您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御史陈复春也跟着开口道,“仅此一条,就非人臣所能行之事!” “比想象中的言辞还要激烈!” 朱允熥心中暗道,“这几人上来就把李景隆说的一无是处,好似奸佞小人一般!” “臣弹劾曹国公,不单是其品行不良!”御史杨山马上跟着说道,“折子中,关于曹国公敛财一事,臣字字言之有据。”说着,抬头道,“仅可查的,光是在京之中,李家名下就有当铺七十二间,银庄三座。绸缎行药行,乃至番邦海货行,金银器行,茶行加起来共有八十六处!” “前门大街一百三十间门面,宅院十六处。水关的码头仓储四百二十七库,皮货商行米粮商行更是数不胜数!” “这还只是在京的,而且臣听闻曹国公跟福建浙江乃至广东的海商也都纠缠不清。广州那边,有曹国公的门人打着他的旗号,在广州大肆收购香料和白糖,而后转手就卖到山西陕西山东河北。仅仅上月,就有八艘船的货物,被转运至内地。” “除了这些!”杨山喘口气,痛心疾首的继续说道,“还有军需!各边军的被服,竟然也差不多有三成,出自李家名下的工坊!工部和兵部,竟然直接给现银结算!” “皇上,世袭罔替的国公已然是位极人臣!”御史钱古训也跟着说道,“如此敛财,历朝历代闻所未闻!此等人位列中枢,我大明上下若是上行下效,岂不是.....岂不满是铜臭之味!” “老李的身家居然这么多了?滚雪球也没这么快吧?” 朱允熥心中暗道,他知道李景隆有钱,甚至看过李景隆私下递上来的小账本。但没想到,李景隆居然这么有钱,而且来钱的方法还这么快! 有钱也就罢了,产业还这么多? 想到此处,朱允熥忍不住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帷幔。 “看来以后得盯着点了!” ~~ “遭瘟的书生!吃饱了撑的...!” 帷幔之后,两股战战的李景隆一脑门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御史们竟然对他骤然发难,联名弹劾他。 “遭瘟的书生你们知道什么,老子的产业那是老子自己的吗?”李景隆心中一阵后怕,“幸好老子都提前跟万岁爷报备过。” 想着,他心中又冷笑,“嘿嘿,你们这回是踢铁板上了。别的事弹我可能还能让我吃鳖,可这事.....” ~ “哦,都是经商的钱,以国公之身操持工商!”朱允熥神色淡淡的,看向几位御史,“可有贪污纳贿卖官之事?” “这...”七名御史一顿,钱古训继续说道,“这等事,臣等暂时查无实据。不过曹国公已然胆大包天,想来这等事也不会少,只是暂时没露出来罢了!” “即便暂时没有贪污纳贿之事,曹国公也是古往今来第一大贪!他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齐泰跟着开口,掷地有声。 朱允熥微微低头,面皮有些发热。 说起来,李景隆这些产业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清楚,只是没想到规模能这么大。 之所以清楚,因为李家的产业中,最大的股东就是他这个皇帝。 准确的说最大的股东,是胡观所管理的皇家资产会计司。 当然所谓的皇家资产,就是朱允熥这个皇帝私人的钱袋子。 这是老爷子留下的至理名言,想坐稳天下,必须要一手钱袋子一手刀把子。 男人没钱,爹娘亲兄弟媳妇孩子都看不起你。 皇帝若没钱,那就等着跟臣子磨牙打官司惹一肚子气吧! “这些事!”朱允熥的手指再次敲打桌面,“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臣出身江南望族!”陈复春硬邦邦的开口,“江南各地,曹国公的门人不加收敛大张旗鼓,人人尽知!” 说着,又拱手道,“本来松江有一家工坊,乃是当地张姓望族所有。工坊占地六亩,匠工三千多人。岂料竟然被曹国公的门人看重,强买了去。” “有这事?”朱允熥皱眉。 ~~ 帷幔后,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他妈的,这事怎么也被翻出来了?” 第九十一章 朕错了(2) “哈.....噜....” 南书房值班处,几位大臣哭笑不得的看着朱高炽的方向。 后者是坐着,可脑袋却低垂着,闭着眼睛一阵阵的打着呼噜,显然是睡着了。 王八耻抱着拂尘快步进来,见朱高炽如此也是一愣,然后走到他身边,轻声呼唤,“殿下!” “呼....呼噜....”朱高炽的脑袋随着肚皮起伏。 “殿下!”王八耻不得不加大声音。 “嗯!啊!?”朱高炽猛的睁开眼,擦了下亮晶晶的嘴角,带着满满的困倦,“王总管?” 王八耻一笑,“皇上叫您呢!” “哦!”朱高炽懵懂的起身,“天热,犯困,哈哈!”说着,看看自己的袍服还算周正,扶了下脑袋上的金冠,挺着肚子跟在王八耻的后边。 王八耻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朱高炽,“殿下,您快着点,万岁爷挺急的!” “哦哦!”朱高炽忙不迭的点头,但随即站在原地,“等会!我这酸梅汤喝的有点多,我先解个手!” 说着,钻进旁边的解手房中。 紧接着哗啦啦的声音传来,让连廊下的王八耻不住的皱眉。 “行了!”稍候片刻,朱高炽从里面出来。 王八耻瞥了一眼朱高炽的靴子,又是无声摇头。 ~ “臣,参见皇上!” 朱高炽进殿,悄悄看了一眼低头忙碌的皇帝,恭敬的行礼。 “嗯!”朱允熥抬头应了一声,声音淡淡的好似没什么情绪。 然后,君臣之间就是漫长的沉默。 朱高炽半弯腰站着,站了一会就感觉腰酸背痛,脑门上黏糊糊的全是汗。 忽然,朱允熥开口,“你心里在想什么?” 朱高炽微微缩脖,“臣,没想什么!” “那怎么冒汗了?” “臣!”朱高炽眼珠转转,“今天酸梅汤喝的有点多!” 朱允熥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猛的把黄子澄等人的奏折呼啦一下甩过去,听不出喜怒的开口道,“出息了!能支使动御史了!” “妈的!就知道这些清流不靠谱,容易被丫看出来!” 朱高炽心中骂了一句,低头捡起奏折,讪笑两声没说话算是默认。 “弹劾李景隆,你的主意!”朱允熥又张口道,“跟朕说说,为何?” 朱高炽叹口气,上前道,“皇上是问,臣为何让御史弹劾而不是自己弹劾。还是问臣,为何要让他们弹劾曹国公李景隆呢?” “有区别吗?”朱允熥看了一眼身后的帷幔。 “其实也没什么分别!”朱高炽又叹口气,“因为有些话臣来说,皇上您是不会听的!”说着,他抬头看向朱允熥,“皇上信他,超过信臣。而臣要是说多了,您非但不会听,可能还会恼!” 这一句话,直接戳到了朱允熥的肺管子上。 “其实皇上您为何信他,臣也能理解一二!”朱高炽又开口道,“曹国公是贪财,但钱财大多来的还算是正道。既不贪污纳贿,又不卖官鬻爵!” “不拉帮结伙,不擅自专权。不仗势欺人,也不狐假虎威。只要皇上交代的事,无论好不好干,无论背不背骂名,无论见不见得光....他都能做的很好,百无遗漏!” “臣也更知道皇上您的难处,他能做事,还能给皇上解忧,善解人意长袖善舞!皇上您身边需要这样的人,但是.....” 说着,朱高炽抬头道,“但是,您想过没有。您喜欢这样的人,那朝堂之上日后就都是这样的人,那就有许多个李景隆。人人都会用手中的权利,给自己弄点...还算说得过去的利益!” “小利加在一起就是大利,小错堆叠起来就是大错。” 朱允熥沉默的注视着朱高炽,“说下去!” “松江张家棉布工坊的事,直接捅到了臣这,是臣给压住的!臣也不想压,可这样的事闹大,难看的还是皇上您。”朱高炽又道,“这样的事,不是一两次了。曹国公也好其他勋贵也好,家里的门人这几年没少吞并人家的产业。也不能说是吞并,说强买合适些!呵呵,他们看上的产业,谁敢不卖呢?” “从臣的角度来看,或许这种事,可能是李家的门人扯虎皮做大旗。但从外人的角度来说,这是不是...都是皇上您...纵容他才有的后果?” “新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而皇上所宠信之人,正和皇上的初衷背道而驰。而皇上还因为信任他,暂时没理会这些小事。所以臣,只好通过别人的口,告知皇上!” “不过,也不是臣指使的他们!”说着,朱高炽一笑,“御史都求名,臣只不过透些口风出去,他们就扑了上来。” 朱允熥盯着他,“为了怕朕怀疑你,还让他们也弹劾你?” “嗯?”朱高炽一愣,“把臣也弹劾了?” 朱允熥气笑了,“你自己看那奏折。哈,你想通过别人的口告状,却想不到别人也狠狠的告了你一状吧?” 朱高炽低头,仔细的看了起来,随后脸色大变,肥肉一抖一抖面色狰狞。 “你以后少耍这些小聪明,往大了说你这是欺君!你说朕信李景隆胜过信你,他敢这么跟朕玩小心眼吗?”朱允熥神色不善,“换做其他人,但凭你串联御史的罪,就能治你!” “朕既然放你在中枢,就是让你帮着朕。你我是血亲的兄弟,朕信不过你还能信得过谁?可是朕信你,你信朕了吗?” “他妈的!” 朱高炽额上汗如雨下,奏折之中最后几行字,简直就是诛心之言。 “既是宗王又是权相,门生故吏遍天下,无冕之王恐非江山社稷治福.....” “好事都被你变成坏事了!”朱允熥又怒道。 “臣甘愿受罚!” “罚你都是轻的!”朱允熥瞥了他一眼,“朕信你才把你放在中枢,让你执掌大权,更是早就跟你说过要做贤王贤相。可你呢?” 说着,朱允熥忽然长叹,又道,“罚你?怎么罚?你让人弹劾李景隆,初心是好的,说的是对的!” 随即,朱允熥又想想,“但是也不能不罚!奏折你拿回去,回去啊之后给朕写一个五万字的条陈上来!” “啊?”朱高炽一怔。 五万字? 要了命了! “第一,写写大明朝如今的弊端,朕不是完人,从你角度写,朕不怕你说难听的随意的写!” “第二,好好看看那些御史们是怎么告你的,你回头好好想想,该怎么做个好贤王!” “他们说李景隆,是在说朕,但又何尝不是说你?朕骄纵了,所以让李景隆等人做出不妥当的事。你骄纵了,日后会如何?” 猛然间,朱高炽的心一紧。 “下去吧!”朱允熥似乎有些累了,摆摆手。 ~~ 朱高炽去了,只留下朱允熥一人在殿中。 他低头批阅手中的奏折,可是却突然之间看不下去了。 “李景隆!” “臣在!” 帷幔后,李景隆连滚带爬的出来,哽咽道,“是臣不对,是臣孟浪行事,让万岁爷难做了!是臣无能,臣该死!”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出事之后万不能把责任推给旁人。 不然,甩锅可能会变成直接让锅砸死。 “滚回家去!朕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想清楚,然后在一五一十的跟朕说!”朱允熥没看他,但声音满是恼怒,冷笑道,“滚回去!” “是是!臣告退!” 李景隆又是连滚带爬,刚迈出乾清宫。 就听里面忽然又传出皇帝的声音,“来人,让胡观进宫见朕!” 第九十三章 别看今天笑得欢(1) “李景隆,我他妈让你害苦了!” 胡观坐在马车里,满脸都是恨色。 刚才就在乾清宫中,皇帝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说他不堪大用,说他漫不经心,说他混账糊涂,说他一无是处....书包阁 其实胡观的心里很是委屈,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安稳稳做个混吃等死的驸马,可谁想到皇帝却把一个又一个的重担交给了他。 青眼还好,见不得光的帝王鹰犬。 可大明皇室资产会计司,管钱的事他胡观真是做不来。 那可不是一星半点钱,那是皇上的钱袋子。放在他手里,是要连年增值的,是要钱生钱的。 所以,他才在皇上的授意之下和李景隆一拍即合。 但谁知李景隆,竟然弄出那么多腌臜事来?而自己,也大大的失职,督查不力。 “哎,这事他妈的...里外不是人!” 马车车厢中,胡观身子微微摇晃,心中暗道。 “皇上的意思,不许皇室的资产插足大明境内的生意,可不在大明境内,上哪钱生钱去?”胡观心中越想越是没底。 然后,他撩开车帘,对车夫说道,“铁狮子大街,曹国公府邸,快!” 皇帝担心的,他永远都不会明白。七名御史还有朱高炽的话,让朱允熥猛然警醒。 再这么下去,不用十年时间,大明朝就会出现数家资产巨大手眼通天的财团世家,就好比后世的大买办。 这些人可以凌驾于律法,凌驾于权力,乃至凌驾于传统道德之上。他们是富可敌国,但对国家的工商业而言,绝对是反作用。 朱允熥更是猛然的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帝国的工商业刚有那么一点自由经济的萌芽,而作为掌握生死大权的主导者,不但不能插足其中,更不能干预。不然,这自由经济的萌芽,将来必然要长成奇葩。 而庞大的官商集团,更是犹如一条贪婪的吸血虫,趴在帝国的脊背上,无穷无尽的吸食着帝国新鲜的血液。它自己是越来越肥,但帝国将会越来越衰弱。 甚至整个帝国,最终将变成这些官商乃至买办所组成的国家,帝国所做的一切,都必须符合他们的利益。 马车在铁狮子大街停住,胡观刚要下去。 却见曹国公府的管家跟死了老娘的似的,哭丧着脸一个劲儿的催促几位郎中模样的人往府里赶。 第九十四章 别看今天笑得欢(2) “孤问你们!” 朱高炽站在池塘边上张开双手,自有美貌的婢女上前,帮他披上纱衣。 “皇上的圣旨中说,让明下有工商业的官员发卖产业,期限多久?” 陈迪想想,“三个月!” “孤再问你,李至刚那厮如今何处?” 闻言,卓敬陈迪二人的神色,猛的凝重起来。 李至刚在山东杀了一圈,所有闹事的学子全都罢了功名且不许以后再考,然后调转枪头直接奔了河北。 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内,李至刚就会把北方各行省的士绅们都修理一遍,然后再回京准备南下事宜。 新政的推广,北方是药引子,而南方才是真正的下猛药。 现在清流们欢欣鼓舞,是因为皇帝处置了曹国公还有其代表的勋贵利益集团,乃至京城之中的官员们。 但他们似乎忘记了,三个月的期限可不单是给曹国公的,而是给天下所有官员的。 若论官员家族经商,谁比得上江南一系的官员们? 那些清流之所以能整日风花雪月锦绣文章,还不是因为家里有钱? 若是他们没看清这一点,那将来李至刚清查南方不法士绅有功名的读书人时,今日他们所欢心的事,翌日就是他们当头一棒。 “嘶!”卓敬陈迪倒吸一口冷气,面色沉重起来。 “哼!”朱高炽心中冷笑,“还他妈关心鼓舞,狗皇帝这是借力打力,直接又给人下了一个大套儿,勒脖子的夺命锁。一群书生,还以为好事呢?” “如此说来!”陈迪面色沉重,“往后朝中的官员们,都必须是身家清白之人。名门望族,豪商子弟.....” 不等他说完,朱高炽又道,“话也不是那么说,当官前家里有钱,那是命好。不能因为他家里有钱就不让人家当官,那不是仇富吗?” “但是,皇上的意思很简单了。当官之后,就要拎得清。再跟以前一样,以权谋私,那就是欺君大罪!”说着,朱高炽又是一笑,“二位仔细想想,其实归根到底,这就是为了新政铺垫呢!!” “现如今这些事,都是攒着把柄呢!真正发动的时候,今日那些清流们笑得有多欢,明日哭得就有多惨!” “到时候又是官绅一体纳粮缴税,又是不许官员及其亲眷经商,他们能往哪逃?” 说到此处,朱高炽又是长叹一声,“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你们二位没看出来!” “请殿下明示!” 朱高炽摆摆手,“吏治!” 随后在二人不解的神色中,继续说道,“说句实在话,官员乃至其家人参与经商,谁都拦不住。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种事根本禁不绝。但朝廷必须要有这样的态度,不然的话岂不是愈演愈烈?” “诸位想想,若天下官员或者官员的家属都可以经商,那会是什么样?所有的官儿站成一排,挨个砍脑袋肯定有冤枉的。但是隔一个杀一个,肯定有漏网的!” “吏治,是除了新政之外朝廷的头等大事!” 卓敬陈迪二人又是皱眉思索,久久不曾发声。 “那....”陈迪再道,“官员们还好说,勋贵那边....?” “你呀,错了!”朱高炽拿起一片熟透了的哈密瓜,一口咬下去大半片,直接吞下去,又道,“勋贵那边才简单呢!” 说着,又笑道,“他们的财路,都在高丽,在边塞,等对缅用兵告一段落,对东瀛再动手,他们更有的是发财的地方!再说勋贵们,人家不当官不行吗?人家留着爵位,不进朝堂还不行吗?” “难的是文官,我把话放这,这事且没完呢!等李至刚那厮杀到江南,你们看着,朝中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说着,他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到时候,怕就不是一省的学子罢考了!” 陈迪皱眉,沉思片刻,“其实最近已隐隐有些风声了!” 朱高炽扔了手里的瓜皮,“什么风声?” “江南一带,商税繁重,已有士绅等人私下议论,说我大明还不及大元....” “哈哈哈!”朱高炽仰头大笑,“你才知道呀?这话不是一天两天了!老爷子在的时候,他们就这么说过。”说着,笑容骤然变冷,“他们能不怀念大元吗?大元朝把老百姓当猪狗,可对那些士绅豪门却好得不行,宽得不得了。大元朝的皇帝,也比我大明好糊弄多了!他们给大元皇帝三瓜两枣,人家大元的皇帝就不管他们在地方上横行霸道!” 说到此处,又是冷哼,“哼,治他们就对了!狠狠的治,让他们知道谁是天王老子!一群记吃不记打的混账,几天没动刀子,就他娘的开始翘尾巴!” 说着,朱高炽猛然眺望远处,皱眉沉思。 “论魄力我是真不如你,我若在是在那个位置上,绝不敢对大明朝的士绅下这么重的手。也不会这么精心谋划,直接斩草除根!” 这时,卓敬开口道,“下官等还真没想到,圣旨的背后有这么深的含义!”说着,他顿了顿,“殿下一番话,我等醍醐灌顶....” “以后你们哥俩少来找我哈!” 忽然,朱高炽硬邦邦的说了一句,让二人直接愣住。 “殿下,下官等的差事,都要您来把总,不找您.....” 不等陈迪说完,朱高炽再次打断他,“公事公办,以后就南书房说,私下里别来找孤!” “这,您是为了避嫌?”陈迪明白过来,笑道,“下官二人是您举荐....” “错了!”朱高炽没好气的,再度打断对方,“你俩是我举荐的没错,可你俩能身居高位,是皇恩浩荡!” “这,并不冲突.....”卓敬很是不懂,“难不成,谁还能说下官等和您亲近是别有二心?” “对咯!”朱高炽笑道,“别说别人这么想,我自己都快这么想了!” 说着,不耐烦的摆手道,“二位请回吧!天晚了我就不留饭了,以后咱们公事公办!” 话音落下,旁边的太监上前道,“送客!” ~~ “你俩和我亲近,不是帮我,而是害我!” 朱高炽看着二人的背影,脑中没来由的想起奏折上,那些弹劾他的话。 “以后他妈的跟所有人都拉开点距离,不然的话屎盆子扣在脑袋上朔都说不清楚!”心中想着,朱高炽又是暗骂,“熥子你丫咋想的?他们就算再怎么和我亲近,可都是你夹袋里的人,只要我有二心,他们第一个跳出来.....” 想着,他忽然明白了。 他和其他朝臣拉开距离,何尝不是皇帝对他的爱护。 有道是人言可畏呀! 而且有时候,对于皇帝而言,人言这东西真不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说。 ~ 与此同时,乾清宫中,朱允熥独自一人,认真的看着手中缅国的战报。 帝国海外扩张的第一步,终于真正的迈出去了。 第九十五章 帝国(1) 缅国的战事出奇的顺利,顺利得出奇。 仰光城被波澜不惊的占领,面对当地的土王,那些勋贵二代杀才们,还没来得及使出什么当汝面玩汝妻,扔你儿子进井里的大明武将世家传统技能。 那土王就举双手双脚,发自内心的喜迎王师。 而且当地的豪族也都纷纷响应,乃至连普通的蛮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用战报上的话来说,大明朝的兵控制各个交通要道的时候,那些蛮人居然拖家带口的在路边看热闹。 其实想想也并不意外,那些蛮人哪有什么家国天下,吾国吾种的意识? 对他们来说,强大的中夏帝国,已经根深蒂固的存在于他们心中,并且成为遥不可及的传说。而现在,明人的到来在他们看来无非是头上换了新主人而已。 甚至,在他们内心深处还觉得,新主人那锃明瓦亮的盔甲,那高大的身躯,还有手中的长刀,好似比原先的土王更加让人畏惧。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些勋贵二代们没有挥舞屠刀实行全光政策。 看到此处,朱允熥放下军报走到窗边,皱眉沉思。 他有些感慨,感慨中夏文明的力量。 或许这些番邦小国不是如高丽东瀛安南那样,都是沐浴了中夏文化并且引以为荣的在中夏文化体系之内,政权统一的大一统国家。 但千百年来历朝历代,这些小邦都会对中夏称臣纳贡。这是他们所能想到的,表达尊重最虔诚的方法。 当然,尊重源自实力。 千百年来只要中夏大一统且没有战乱,就是世界这片丛林之中,最凶狠的那一头狮子。 倒是我们自己,给这头狮子套上了枷锁。 就好比原时空的大明,自英宗之后开始走下坡路,一走就是近两百年。然后那道无形的枷锁,把中夏这头狮子变成了和蔼可亲的狮子狗。 而这两百年的时间内,这些周边地区的小邦,从仰慕中夏文明到学习且模仿。从一个个分裂的城邦变成一统的王朝,继而敢于对虚弱的中夏帝国龇牙咧嘴,乃至挑衅。 幸好,我们的底子太雄厚了,经得起不肖子孙的挥霍。 而我们的文明又犹如大海,平静的大海可以净化一切,但当他不再平静时,汹涌的波涛也可以吞噬天地。 第九十六章 帝国(2) “呵呵!” 闻言,朱允熥又笑了起来,一边的张紞也是低头莞尔,忍俊不禁。 徐辉祖脸上一红,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道,“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你跟他说吧!”朱允熥吃着桃酥笑道。 “公爷,您前半句没错,是用我大明铸的钱。但后半句错了,用的肯定不是我大明现在的钱!” 近似于绕口令的话语之中,张紞缓缓从袖子中掏出一枚铜钱。 铜钱很旧,而且颜色发白。发白的原因,是钱币之中的铅太多了。 “这不是前朝发行的劣币吗?”徐辉祖更是懵懂。 “劣币也是币,谁让他们自己没铸钱呢!”张紞嘿嘿一笑,老狐狸一般满眼都是狡黠,“我大明的铜钱,是铜七铅三,银币也是如此。这样的比例,在历朝历代之中都是好钱!” “公爷您不懂,朝廷铸好钱,其实是吃亏的。因为发得越多,朝廷的铜银储备就越少。历代每当王朝渐颓时,劣币大行其道的原因,就在于此!因为劣币和良币都是钱,都能买一样的东西。而朝廷付出的少,却买了一样的东西,是不是朝廷占了百姓的便宜?” 徐辉祖挠头,他越听越是不懂。 “到了本朝,皇上宁可朝廷吃亏,也要发行好币,为的是稳定物价,统一标准!”张紞又道,“可对于周围的番邦,还是劣币为上!” 徐辉祖似乎懂了,开口道,“用这种发白的,铅比铜多的劣币,从缅缅国那边买好东西?” “暂时来看,是的!”张紞笑道,“让他们花咱们大明的劣币!” 徐辉祖又迷糊了,“可...万一他们从咱们这买东西,不是也用劣币了吗?” “真笨!” 张紞心中暗道一句,面上却皱眉笑道,“我大明的人粘上毛比猴都精,自然是以物易物了?谁会要他们的劣币,在咱们大明朝,劣币也花不出去,容易被官府抓!” “行了行了!” 朱允熥笑道,“你别跟他说这些了,他一个武将哪里能懂这些!” 缅国的市场还有经济,就是一张白纸,可以任凭大明帝国在上面作画。画什么,缅国就是什么。 “回头你去找练子宁,把府库之内存的那些劣币,都送到缅国去当军需。”朱允熥又道,“让将士们就地采购,然后这间隙当中,给朕全力铸造新钱!”说着,喝口茶,“专门在缅地用的新钱!” “臣遵旨!”张紞说着,抬头看看朱允熥,“臣以为,其实五分铜五分铅的劣币,都有些不可取,含铜太多了。臣想,是不是三七....”说到此处,他看看朱允熥的神色,改口道,“要不四六?” “哈!张紞呀张紞,朕以前以为你就是抠!没想到,你还是个奸商!”朱允熥笑骂,“依你!反正那边的人没见过钱,给他们什么,他们就花什么!” 摧毁一个国家乃至一个种族,最好的手段不是战争。 而是经济和文化! 经济使人贫穷,文化使人失去信仰和传承。 想想,当一个人既穷困潦倒又没有信仰的时候,还谈什么勇气和精神? “臣还有一事!”张紞又开口道,“缅国战事既开,那宗室移藩之事必须马上提上日程!”说着,顿了顿,“加上跟缅国土王联姻,可安缅国土王之人心呀!” 的确,联姻确实是拉进彼此关系的不二手段。 在大明朝中枢这些不是好人的精英门开,扶持伪王建立伪朝,是在给大明朝即将跟土王之女联姻的闲散宗室们,准备嫁妆。 时机成熟,这些东西顺理成章的就全成了我大明的东西。 娶你家女儿,是看得起你! 要你家东西,是给你脸! 呸,要不是图你那点东西,谁他妈娶你闺女? 而就缅国那些土王而言,眼下多另一个大明朝朱家的姑爷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另外!”张紞又道,“譬如仰光土王,既然臣服大明,那就要有个态度。臣以为当在京师修建藩王府邸,迎其子进京读书,受我大明教化!”说着,顿了顿,“规格上可以高一些!” “再高也是质子!”旁边的徐辉祖心道,“估计那些土王的儿子们,都京城都活不过十年就得不明不白的死于疾病!” “爱卿所言甚是.....”朱允熥又露出标志性的动作,“那爱卿以为,联姻之事,宗室之中先派谁去呢?” 如今大明朝的藩王们大多都在京师当中,他们的儿子们也自然都在京师当中。不过从现在的风向来看,这些藩王们也好他们的儿子们也好,肯定对这种娶番邦女人为正妻的事,深恶痛绝。 “这个嘛.....”张紞沉吟片刻,“这事不归臣管,臣不敢擅言!” 忽然,旁边的徐辉祖心里咯噔一下。 就听张紞继续说道,“宗正府一向是世子殿下管着的,再说这种天家的家事,臣以为他来说最好!臣,毕竟是外人!” “我外甥又背锅了!”徐辉祖心中暗道。 同时看看张紞,“他...以前没觉得他这么坏呀!” “嗯!爱卿所言甚是!”朱允熥马上点头,“传旨给洪熙,让他从宗室子弟中选拔人才杰出之士,去缅国!”说着,笑道,“既然要联姻,那就是两国之好。户部,不要吝啬钱财!” 话音刚落,张紞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皇上,这钱怎么也轮不到臣的户部出吧!理藩院,宗正府,该他们出呀!”张紞道,“再说户部现在哪还有钱!昨儿刚给宝船厂,又拨了五十万。” 随即,碎碎念起来,“宝船厂的账册都在曹国公手里,他就管让人跟臣要钱,臣一说查账他就开始推脱。还有火器铸造局,那更是个大窟窿,花钱没数了!” 听他如此,朱允熥顿感头大。 “不过,宝船厂的主办杨士奇倒还算精干之人!”张紞沉吟,继续说道,“他还曾出使过东瀛,这次派遣使节去缅国安抚土王,扶持新朝的事,臣以为他倒是个可用的人选!” 朱允熥看看他,知道张紞这是夹了私货在里面了。 杨士奇若是去了缅国,那宝船厂的主办就要换人了,而张紞这个户部大管家,可以名正言顺的把手插进去。 要说张紞存了争权的心思也不尽然,他就是见不得有人要钱然后不给看账本。 当然,是不是也有踹李景隆一脚的意思,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嗯,如此甚好!”朱允熥点头,“就他吧!他也算是人才难得,出去历练一番也好!” 之所以明白张紞的心思,还要用杨士奇,那是因为在朱允熥的心中觉得,未来的大明三公之一,该是独挡一面的时候了。 是金子,就让他闪光! 而李景隆犯了那么大的错,也必须要狠狠的给点教训! 就这时,邓平从外边进来,走到朱允熥身边轻声道,“皇上,锦衣卫同知郭官僧来了,在外头侯着求见!” 朱允熥眼帘低垂,“知道了,让他等着!” 第九十八章 惊变(2) “让你写的条陈写完了?” 朱允熥背对着朱高炽开口问道。 朱高炽脸色一僵,忙道,“臣才疏学浅还有再琢磨琢磨!” “哼!到日子你拿不出来,哼哼!”朱允熥哼了两声,“见朕何事?” “是选拨宗室子弟去缅就藩联姻之事!” 朱高炽嘴上回道,同时心中暗骂,“你他妈一早上吃枪药了?跟爷撒什么邪火?你哼哼啥?鼻子眼堵住了?说话跟他妈放屁似的,臭!” 闻言,朱允熥脸色稍雯,“可有合适的人选!” “去缅就藩又要和土王联姻,涉及到对缅的十年大计,所以这人选的身份就不能太....太寻常!”朱高炽说道,“随便派一个宗室子弟过去,也镇不住场面。所以臣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只有二伯家的老三!” 朱允熥想想,“原保安郡王,朱尚煜?” 这是他二叔朱樉的三子,今年虚岁正好十七。 “正是!”朱高炽开口道,“他是太祖高皇帝嫡系血脉,又是皇上您的亲堂弟,大明朝海外第一藩非他莫属!” “准!”朱允熥淡淡的应声道,“你选个日子让他来见朕!”说着,顿了顿,“既然是就藩海外,礼仪规章上规格必须要高,到时候说不定缅国那边也会有人过来。嗯,就照着册封郡王的典礼筹备!” “臣遵旨!”朱高炽马上道,“若是没什么事,那臣就先告退!” “你急什么?”朱允熥回头,瞪眼,“怎么,不愿意跟朕在一块待着?” “你他妈说对了,我就不愿意看你丫这张死眉耷拉脸,怎么了?” 朱高炽心中暗骂,脸上却笑道,“皇上看您说的,臣想跟您亲近都来不及呢?可是皇上您日理万机的,臣怕耽误您功夫!” “坐那!”朱允熥瞥了他一眼,信手抓起一把鱼饵,扔进池塘中,引得锦鲤争前恐后,“你如今管着宗正府,诸皇叔们又都居在京城。平日里,没听见什么话吗?” 朱高炽心中暗道,“谁傻呀!把撅你的话往外说?不过你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别人现在不待见你!” 同时,他微微起身欠身,正色道,“臣虽管着宗正府,可跟其他王叔们,一向不怎么来往!”说着,顿了顿,“都是公事公办!” “你倒是会撇清!”朱允熥嘴角微微上扬,“宗正府宗正,是咱们朱家的大管家,也是各房头的主心骨,你一句公事公办就行了?”说着,他叹口气,“朕知道,移藩的事,诸王叔表面上是答应了,可心中憋着气呢!你呀,要帮着朕疏导疏导,啊!” “我疏导你姥姥腿爪儿!” “他妈的让我从族中选人缅国土王当上姑爷的是你,谁知道那缅国的女子,是不是青面獠牙的?知道我担了多少骂名吗?你信不信二伯家老三,晚上敢直接上我家砸我家窗户去?” “现在让我去当和事佬的也是你,你丫当我是神仙?爷他妈有三头六臂?” 心中是骂,但嘴上还必要顺着朱允熥的话说。 “臣谨遵皇上教诲!”说着,朱高炽眼珠转转,岔开话题,“皇上,您还不知道?” 朱允熥转头,纳闷,“什么事儿?” “那....”朱高炽犹豫片刻,“曹国公病了,您不知道?听说,挺严重的!” “哼!”朱允熥皱眉,“他倒是会挑时候病!” 小聪明就是小聪明,早不病晚不病,一犯事就病,这是病给谁看?这到底是病了,还是用病在表达态度?抑或是苦肉计? 就这时,前方忽然传来阵阵欢畅的笑声。 “快点快点!“ “哎呦,太子爷您慢点!”bookAbc.Cc “公主,公主!” 朱允熥放眼看去,六斤扯着风筝线,小福儿跟着他屁股后头疯跑,后边跟着一群小心翼翼的太监。 忽然,六斤也看到了朱允熥,脚步一顿,扭头就要跑。 而小福儿也看到了朱允熥,则是眼如月牙儿,笑道,“熥哥儿!”说着,又笑道,“咱们一块放风筝呀!” ~ “熥哥儿呀,好些日子没见你哩!” 小福儿亲昵的蹭着朱允熥的大腿,歪着脑袋,“我跟你说,那只老橘猫呀,和别的猫了小猫呢!它是橘色的,可它的小猫,却有一只是黑白两色的!” 说着,她贬嘴道,“六斤见了就说,那小猫不是它亲生的.....” 朱允熥眼皮直跳,看着垂手站着的六斤,“你整天脑子里想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儿臣没想什么,儿臣觉得说的对呀!”六斤一个劲儿的眨眼,“人子类父,猫子也应该类父呀!橘色的猫,生出黑色的儿子,那能是亲生的吗?” 噗呲! 朱高炽没忍住,笑出声。 朱允熥眼皮直跳,熊孩子。 这孩子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可有时候也是真二b.....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朱允熥脸色不善,“谁让你跑出来放风筝的?” 六斤后退两步,嘟囔道,“儿臣上午是骑射课,琪哥儿没来没人给儿臣牵马。学士说儿臣最近读书好,所以奖励两个时辰可以随便玩!” 朱允熥没说话,目光看向六斤身后跟着的梅良心。 “万岁爷!”梅良心忙低声道,“太子爷说的没错,是张学士说,一味的读书反而不好,太子爷天性活泼,该玩的时候要玩!” “哼!”朱允熥早上起来就心气不顺,此刻看儿子也是很不顺眼,“李琪没来?你就不学了?他怎么没来?” “父皇您不知道吗?”六斤眼睛溜圆,上前道,“他爹快死了!” “胡说!”朱允熥训斥。 “他自己说的!”六斤分辨道,“他跟先生请假的时候,儿臣亲耳听到的。儿臣听到他跟先生说,他爹曹国公卧床不起吐血了,请来的名医说要以防不测!” 顿时,朱允熥一怔,回头看看朱高炽,“你刚才说李景隆病了?” “是!”朱高炽起身道,“半个京城都被惊动了,各家的名医都去了!臣早上进宫的时候特意去看了一眼,李家门口全是人!”说着,顿了顿,“郑国公府和保国公府也都去人了!” 说着,他顿了顿,“听说,听说曹国公这次是挺凶险的!” “嗯?你怎么不早说?” “我.....”朱高炽心中怒道,“我他妈早就说了,你丫耳朵塞鸡毛了?” 他李景隆身子一向强健,这点事就病入膏肓? 怎么听怎么不可能! 就这时,王八耻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过来,“皇上,郑国公求见!” “传!” 郑国公就是朱允熥的亲舅舅,常升。 须弥之间,远远瞧见常升跟跑似的飞快而来。 “臣参见皇上?” 见他满头是汗,脸带忧色,朱允熥凝重的问道,“可是出事了?” “曹国公病重!”常升开口道,“臣早上去看过,他眼睛都睁不开了,四肢也动弹不得!眼下正靠着人参吊着.....” “怎么可能,他好好的怎么就病了?昨儿才宫里出去,一下就病入膏肓?”朱允熥问道。 “据说是昨天下午出宫回家之后就难受,而后有喝了闷酒,然后一头栽了过去!大夫们有的说是中风了,有的说是脑中风,总之现在都说不清楚....” “来人!”不等常升说完,朱允熥就冷脸开口,“摆驾!” 第一百章 生死(2) 时间如同记忆一样,转得飞快。 朱允熥静静的看着昏迷之中的李景隆,脑中都是这些年点点滴滴的画面。 好似过了良久,他深深的吸口气,看向哭泣的李琪,“你过来,朕有话说!” “皇上!”李琪泣不成声。 “若是你父亲,真有不幸....”朱允熥说的十分艰难,好似话被千斤石压在了胸口,说不出来。 “朕是说假如....人的命天注定!” 原来朱允熥是不信命的,可现在他见过了太多的因果,知道人其实在冥冥之中,是被命运所牵引的。 “假如真有不测,朕会照顾你好!”说着,朱允熥转头,话虽是对李琪说,目光却看着李景隆,“有朕在,你李家不会倒。朕,会对待你如同自己的子侄一般!” 突然,旁边的朱高炽大喊,“快看,曹国公的手动了一下!” ~~ “闪开闪开!” 外边,传来邓平的喝骂,几个脚步慢些的下人,被他连打带骂的踹开。 然后就他好似拎着小鸡似的,把胡子乱糟糟身上脏了吧唧的席应真拎进了房内。 “赶紧,你过来看看,刚才他手动了!”朱允熥起身急道。 “呃....”席老道打了个饱嗝,满是酒气和猪头肉的味儿,醉眼朦胧的看着人事不知的李景隆,“道爷早就跟他说过,他的身子不宜喝酒,他本就心思重,小心眼,容易想不开。” 说着,佝偻着上前,满是黑色污垢的指甲,直接按住了李景隆的脉。 屋内,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等待着期盼着。 “啧,啧!”席老道没说话,一个劲儿的摇头。 “老道长,如何?”李琪关切的问道。 席老道白了他一眼,“哎,都是命!”说着,另一只空闲的手,去翻李景隆的眼皮,“早些年,他老子就是这个病没的。其实这个病呀,最重要是控制口腹之欲。说白了,就是平日吃的太好....”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朱允熥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词,“高血压?” 大多数中风类的疾病,都跟高血压有关系。 可是李景隆平日也没听说有高血压之类的症状呀? 脑中纷乱的想着,朱允熥的目光看向朱高炽,心中又道,“要说死胖子有高血压我信,可李景隆是武人,身体矫健!” 朱高炽被他这么一看,汗毛都竖起来了,心中默念,“天灵灵地灵灵别看我行不行!” “现在还有办法吗?”常升在旁急道。 “能睁开眼,能说话就有救,要是睁不开眼说不了话....”席老道一个劲儿的摇头。 ~~ “药箱!” 席老道人虽脏,可药箱从来都是干干净净。 一排手掌长的银针拿起来,放在烛火上炙烤。 然后转头看向一名御医,“你过来帮手!先把安宫牛黄丸给我化开!” 第一百零一章 死局(1) 为了以防万一,当晚席老道就留宿在曹国公府中。 不得不说曹国公家底之雄厚让人咋舌,单是一间客房,就比当初行宫之中老爷子的寝宫还要富丽堂皇。 墙上是产自广东由于杰出画师打造,惟妙惟肖的花鸟彩绘墙纸,还有一幅幅寸尺寸金,苏州的手工纹绣。地上更是价值千金的西域地毯,赤脚踩在上面,彷如踩在云朵之中。 屋里的家私,一水的紫檀。器型之大,花纹之精美远超大内。一张巨大的拔步床,镂空的地方镶满了白色的瓷片.. 不,乍一看是瓷片,再细看竟然是打磨得薄如蝉翼的象牙。上面都雕刻着各种才子佳人,还有代表着美好寓意的图案。 “真他妈奢侈呀!等李景隆好了,非敲他一笔!” 席老道嘬着牙花子,背着手在房内踱步,目光陡然又落在博古架上。 然后,他缓缓的拿起一只花瓶。 “嚯!洪武朝官窑,青花缠枝牡丹纹玉壶春.....”骤然间,席老道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洪武朝的官窑承继元青花,在元青花的基础上又糅合了唐代器皿的雍容大气。但瓷器这东西,老爷子当政的时候一向认为它不能吃不能喝,劳民伤财。所以,烧制的很少。 即便有,也大多存于宫中。而勋贵人家偶有所得,也多珍藏起来,哪能这么随便的摆在客房之中。 “这是洪武十年,最精美的一窑瓷器!” 忽然,席老道身后传来声音。 却是李琪带着几个下人,捧着蚕丝被等悄悄进来。 “啧啧,你家是真阔!”席老道捧着花瓶,继续说道。 “这一窑是为庆贺太祖高皇帝登基十年整,当初共烧了十二套,每套是四十八件。”李琪笑道,“原本这十二套除了供给东宫之外,就是赏赐藩王,公侯之家一概没有!” 说着,他又笑笑,“当时我祖父陪侍在孝康皇帝身侧手足情深,孝康皇帝破例,赏了我李家一套!” 席老道放下手中的花瓶,又指了下那奢华的拔步床,“这床也有来历吧?” “这是我祖母的陪嫁!”李琪笑着亲手铺好床褥,继续说道,“其实这间客房,原就是我祖父的卧房!” “这如何使得!”席老道屁股直接弹起来。 “救命之恩我李家无以为报!”李琪郑重的行礼,“哪怕是倾家荡产不足报答道长的大恩!”说着,一笑,“从今以后,在下定视道长为亲长,若有差遣,莫敢不从!” 第一百零二章 死局(2) “哕! “呕!” “哇!” 车厢里,朱高炽恨不得脑袋插在车窗外边,一个劲儿的吐。 这一路走,他是一路呕,车厢之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 而马车外头,仅有的十余名侍卫,都捂着口鼻,放慢了马速。 朱允熥就坐在朱高炽对面,眼看面前穿着紫色常服的胖子,趴在车窗上一个劲儿的顾涌,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生物。 活着的蚕蛹! “历史上,死胖子好像也就是三十七八岁就没了!”朱允熥心中暗道,“酷爱甜食,私生活没有节制!哎!” 想着,他挪动身体,坐在朱高炽的身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呕!” 又吐了一阵,朱高炽喘着粗气坐了回来。 脸上眼泪鼻涕还有不知名的液体掺杂在一起,吐得整个人都萎靡了。 “臣从小到大.....”朱高炽带着哭腔,“都没这么丢人过!” “朕知道了!”朱允熥说着,竟然掏出手绢,仔细的擦拭着朱高炽的脸庞。 朱高炽愣住了,呆住了。 “洪熙呀!”朱允熥又道,“这不丢人,你是救人心切!” “臣是觉得!”朱高炽咧嘴,好似哭出来,“要是李九江真有个三长两短,臣难辞其咎!” “他是有些可怜,但起因不是你!”朱允熥笑着宽慰,随后看看朱高炽的脸,“等李景隆的病稍微有些起色,让那席老道给你看看!”说着,叹口气,“朕总觉得你这身子,不是那么结实!” “那个,朕也听说了一些!”朱允熥再道,“女色上,你不是那么节制!那事呀,细水长流为上,你总那么....离不开那事,指定是不行的。所谓色是刮骨刀,酒是穿肠药,古人的话不是没道理!” 顿时,朱高炽羞愧无言,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爱惜自己的身体,朕和你还要君臣相伴许久!”朱允熥拍拍他的肩膀,“其实朕身边,没几个知心的人。你算一个,李景隆这一次让朕差点乱了分寸。你若是再有个好歹,你让朕如何是好呢?” “你是知道的,朕没有兄弟!这些年,其实私下里在朕心中,一直拿你当手足亲兄弟的。你看朕骂了李景隆,可何时骂过你?好像连重话都没和你说过,是吧?” 忽然,朱高炽心中一热。 “你他妈的,净说好听的忽悠我!”朱高炽心中暗道,但看着朱允熥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熥子待我还是不错的,扪心自问,就凭早些年那些事,换成另外一个皇帝,我都死了不知多少回!”朱高炽心中再道,“凭良心说,他也更没亏待过我!” “回头让席老道给你好好看看,看有没有什么暗病。”朱允熥又道,“以后呢,朕派几个御医专门住在你家,每日都给你把脉问诊!”说着,叹口气,“你好好的,朕也好好的,咱们都好好的!” 这句都好好的,让朱高炽心中一暖。 随后他用袖子擦了下嘴,有些后怕的说道,“今儿够悬的!若不是席老道在,怕是李九江就交代了!” 突然,车厢剧烈的一抖。 紧接着,传来邓平的怒吼,“什么人....” 电光火石之间,嗡的一声。 砰! 一直弩箭直接钉在车厢上,带着寒光的箭头透木而入,在车厢中不住的颤抖。 “刺客?”朱允熥顿感荒谬。 清平盛世,重兵云集的京师,怎么会有刺客? “有刺客!护驾.....” 与此同时,朱高炽大吼一声,胖乎乎的身子直接扑了过来,直接把出朱允熥压在了身下。 “护驾护驾!”朱高炽撕心裂肺的大喊。 嗡嗡嗡! 弓弦声不止。 噗噗! 入肉声紧随而至。 “杀了狗皇帝,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啊!” 朱允熥狠着脸推开大呼小叫的朱高炽,朝窗外看去。 呐喊声中,不知多少身影,在暗中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 他是轻车简从而来,只带了十余名侍卫,而因为出宫匆忙,他根本没告知锦衣卫。 更因为六斤也跟了过来,一个时辰之前,他让护卫带着六斤先走,导致他身边,根本没有多少人。 再说京师之中,谁敢想有人竟敢刺杀皇帝? 如今一个照面之间,原本就不多的侍卫,已是死伤半数。 “万岁爷上马!” 邓平浑身是血,锁子甲早已千疮百孔,拉开车厢大门,用身体当盾牌,伸手拉拽朱允熥。 下一秒,呜呜呜! 悲鸣声中,无论是拉车的马,还是侍卫胯下的战马,都倒在了血泊当中。 眼下已不是纠结为何会有刺客的时了,周围的刺客越来越多,朱允熥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出去。 “发号!”邓平腿上又中一箭,挥刀劈死一名爬上马车的刺客,嘶吼着呐喊。 砰! 烟花突兀的在空中盛放,照亮半个夜空。 唰! 一把刀,凌空劈下,直奔朱允熥的肩膀而来。 陡然间,不等朱允熥有所反应,感觉一股大力袭来,飞出三尺。 而那把刀,则是狠狠的剁在朱高炽的肩膀上。 “走啊!走!” 朱高炽大吼,死死的抓着刺客的手臂,然后蛮牛一样顶着对方,狠命的朝车辕上撞。 朱允熥怒从心起,捡起地上一把刀。 第一百零三章 迷雾(1) “汪汪汪!” “呜呜...吼!” 凶狠的犬吠,彻底将夜幕撕碎。 战靴的轰鸣,踏平了长街的地基。 整个京城在瞬间变得灯火通明,同时又充满了刀光剑影。 临街的一处民房中,正在用力耕耘的汉子,猛的一停。 然后眼睛凑近窗户,从缝隙中朝外张望,然后整个人石化住。 他的视线中,一辆满载尸体的马车顺着他家门前驶过。 滴答滴答,鲜血染透了地面的青石板。原本的红色在灯火之下,却是乌黑一片。 “又忍不住了?要缓缓?” 他身下的妻子,不满的抱怨,“你说你钱钱赚不来,两口之间这点事也做不来。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嫁给你了?看着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 “闭嘴!”妻子的絮叨让男人出口呵斥,他依旧看着外边,身子有些颤抖,“外边在运死人!” “死人跟你有啥关系?”妻子继续骂道,“就是玉皇大帝死了,你明儿不也还得挣钱交房租吗?”说着,脚弓一勾,“来,使劲儿,这才刚有点滋味你就停了,不上不下的!” ~ 吱嘎吱嘎,夜色中的车轮声,格外刺耳。 何广义站在原地不住的打摆子,脸上一片灰败之色,跟死人没什么魔区别。 京师重地,皇上居然遇刺了? 平日里皇上出行,不说明面上,光是暗地里起码就有百十个护卫,一条街都能清了。 可今儿,偏偏皇上把身边的人给了太子爷,就带着十来个人的时候,遇到了刺客。 “这他妈绝对不是巧合?” 何广义的脑门上冒出细细的汗珠,然后肩膀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在害怕。 不是怕别的,而是在怕他自己的命运。 无论如何,一个失职的罪名他是逃过不了。 呜呜呜! 前边又是一阵沸腾的狗叫,紧接着是锦衣卫和官兵的砸门声,还有男人和女人的哭喊。 长夜,乱得好似一团扯不开的麻。 “是抓着刺客了?”何广义上前几步,大声质问。 “回都堂,没有抓住刺客,而是发现了刺客扔的兵器!”一锦衣卫千户俯身回道,“弟兄们正在顺着线往前查...” 啪! 何广义抡圆了胳膊,一个耳光抽得那千户原地打转好似陀螺。 “没抓着人你跟本都啰嗦什么??”何广义的脸,狰狞得几乎变形,“一群废物,抓不着刺客,都给本都等着抹脖子吧!” 第一百零五章 小人物(1) “不是....不是我爹!” 在朱高炽声音落下的刹那,屋内顿时变得诡异的沉寂。 但同时,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丰富。 徐辉祖微微皱眉,常升和蓝春则是直接盯着郭官僧,安远侯王德低着头,往门口退却几步。 唯独席老道好似没事人一样,乐呵呵的欣赏着朱高炽刚缝合过的肚皮,好像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艺术品一样。 “说什么胡话!”朱允熥一笑,拿起帕子擦着朱高炽脸上污渍,“朕自然知道不是你爹!”说着,又笑道,“再说,你当时也在场,那些刺客对你可没留手!” “我....”朱高炽断断续续的开口,“我怕你以为是苦肉计呀!”说着,凄惨一笑,“毕竟,皇上你有时候,想的挺多的!” 顿时,朱允熥感觉面皮发烫 “死胖子!”朱允熥心中暗道,“这是骂我多疑呢!呲哒我呢?” 想到此处,他微微用力,按了下朱高炽肩膀的伤口,“别多想,好好养伤!” “哎呀!”瞬间,朱高炽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别哭别哭,好男儿流血不流泪!”朱允熥又笑道,“可有什么想吃的?朕让人给你做?” “不能随便吃东西!”席老道在旁开口道,“眼下本就天热,若吃了发物可了不得,得饿些天!” “也好!”朱允熥点头,又看看朱高炽鼓起的肚皮笑道,“饿一阵,没没准就瘦了!” “皇上!”下一秒,朱高炽忽然拉住朱允熥的手,低声开口,“臣想要芍药!” “好好!”朱允熥笑着拍拍他的手背,“这就让人去叫!” “是你屋里那个好看的丫头?”席老道又道,“已经来了,刚才你没醒,道爷没让她进来,让她在偏房等着呢!” “芍药...”朱高炽咧嘴呼唤。 “快传吧!”朱允熥也道。 话音落下片刻,一个怯生生梨花带雨,微微有些富态的妙龄女子,泪人一般从外边进来。 “殿下!” 一张口,满是软糯,让人骨头都酥了。 然后整个人扑在朱高炽的窗边,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 朱允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女子身姿有些富态。但却不是胖,而是该瘦的地方瘦,比如腰。该鼓的地方鼓.....从侧面看,峰峦叠嶂起起伏伏。 鹅蛋脸小酒窝,大眼睛长睫毛。既清纯可人,又他妈的风情万种。 尤其是那皮肤,好似挂着一层浆似的,白得发光透亮。 一时间,朱允熥一连看了好几眼。 “别哭别哭,我还好好的!”朱高炽拉着芍药的手,笑着道,“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忽然,他微微转头,目光陡然变得警惕起来。 “皇上,您去忙吧!臣没事,您不用惦记!” “嗯!咳咳!”朱允熥又是脸上一红,“你好好养伤!” 说着,又故意看了芍药一眼,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 刚走出门,就见面目全非的何广义,急匆匆的走来。 “你这是?”不等对方行礼,朱允熥先开口道,“怎么弄的?受伤了?” “是.....”何广义单膝跪地,鼻梁子都歪了,张口道,“是臣刚才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摔的!” 闻言,朱允熥微微皱眉。 何广义心里清楚,自己被打的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但这事不能由他的嘴里说出来,出了这么大的事,郑国公和保国公两人激愤之下失手打了他,虽说不妥但也是情有可原。 谁让人家是皇帝的舅舅呢? 而他不说,不但是圆了常蓝两人的脸面,也是不让皇上为难。从某方面来说,在这个关节上,对他何广义而言其实也是种好事。 “皇上!”看朱允熥有些疑惑,何广义忙又道,“找到人了!” “哪呢?带朕去!”朱允熥怒道。 “不可,皇上您万金之身岂能犯险!”蓝春急忙开口,“臣等过去!” “就是就是!”常升也开口道,“抓人的事,臣等来办,您放心,保准都是活的!” 说着,回头道,“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来!” “不!”朱允熥却摇头道,“朕要亲自去看看!” ~~ 刺客们的踪影终于被找到了。 立功的是锦衣卫的猎犬,何广义让人把刺客尸首上的鞋扒了下来,猎犬嗅过之后,沿街搜索。 在距离事发地不远的地方,一处僻静的宅院前,狂吠不止。 而锦衣卫和官兵强攻进去之后,却发现院子中空无一人.... ~~ “汪汪汪!” “吼..呜....” 朱允熥赶到发现刺客的宅院,院子中十几只猎犬冲着菜园子,拼命的吼叫。 周边无数兵丁,全部刀出鞘弓上弦。举着的火把,将夜空点燃,亮如白昼。 菜园子中,十几名锦衣卫拿着洛阳铲一样的长家伙,地毯式的往地下探寻,不断有土被翻出来。 还有人拿着白灰,从大门进来处,撒出一个又一个圈,圈内是模糊的脚印。 “启禀皇上!” 锦衣卫千户贺平安上前奏道,“刺客应该就在这片菜园子下面!” 突然,菜园子中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这下面有砖道!” 朱允熥已是快步上前,“在哪?” 菜园子中有葡萄架啊,葡萄架中,有一口水井。 一名身材瘦小的锦衣卫扯着绳索从井口中爬出,大声喊道,“井里有密道!” “看着人了吗?”何广义急忙追问。 “黑乎乎的看不清!”那锦衣卫用手指在地上画图,“从井口下去差不多一人半高的地方,井壁被凿开了一条通道,有半人多高一人宽。卑职用手摸了摸,通道的里边的土被夯过,而且通道里头,还用木桩子顶着!” “没跑了!”常升大声道,“来人,给老子披甲,下去抓活的!” “且慢!”一直站在朱允熥身后的郭官僧开口道,“郑国公还请且慢!”说着,他目光顺着井口朝远处打量,“发现密道,不等于刺客就藏在密道之中。很有可能,这密道在地底下四通八达,设有无数的陷阱。更有可能,此刻那些刺客已顺着密道逃窜了...” “恁磨叽!”蓝春怒道,“他们逃没逃,只有下去才知道...”说着,回头吼道,“跟我来!” “公爷!”何广义硬着头皮开口阻拦,“打仗的事,锦衣卫不如京营的的弟兄,但干这些活,还是卑职的人趁手!” “哼!”蓝春哼了一声,“是呀,这些歪门邪道的,你们最在行!” 他的敌意不是没有道理,当初他们蓝家爷几个,可是齐齐领教过锦衣卫的手段。 何广义尴尬一笑,看向朱允熥,“皇上,请臣皇上准许,动用火器!” “就按你说的!”朱允熥开口,一锤定音。 ~~ “黑子!” “二花!” “虎妞!” 三声呼哨之后,三条陕西细狗摇着尾巴凑到几名锦衣卫身侧。这种狗从唐代开始,就是达官显贵乃至皇族的猎犬,用来狩猎和追捕。 “好好探路!” 一名锦衣卫抓了几把不知在哪弄来的肉干,塞到猎犬的口中。又宠爱的掏掏他们的脖子。 然后先下去一个人,又用绳索把猎犬调了下去。 “汪汪!” 深不见底的井底,发出几声犬吠。 又是一名名锦衣卫,背着数支短火铳和军弩等,沿着井口下去。 第一百零八章 抽丝剥茧(2) “呜....” 一只粗壮的红毛四眼狗,刚发出半声呜咽,就猛的被主人一个巴掌扇在脸上。 “闭嘴!”一名差役,凶狠的说道,“坏了老子的事儿,杀了你吃肉!” 顿时,那只红毛四眼狗,畏惧的夹起尾巴,吐了下舌头。 跟锦衣卫的狗比起来,这种狗简直不值一提。 锦衣卫的猎犬,带着贵气。 而这种狗,就好像乡下的乡巴佬。 锦衣卫的猎犬,眼神中都是灵气。 而这种狗,眼中只有愚蠢的忠心,还有对敌人的凶残。 “去!”那差役轻喝。 四眼狗朝前跑了几步,然后回头看看,又嗖的一下钻进悠长的小巷。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那只四眼狗,他跑跑停停,就像是在找食的流浪狗一般,不停的嗅着。 它头上的屋脊,不知何时爬上了一群人。 若是仔细看,这些尸尸终和地上的四眼狗保持着距离。狗在前,人在后。狗停他们停,狗嗅过之后,他们开动。 “正门那边应是没有暗哨!”樊光华低声道,“不然狗早就叫了!” 赵思礼无声点头,做了个向前的手势。 夜色下,举着木板只露出半张脸,手里拎着铁尺铁叉的官差们,无声上前。 一切,似乎进展得很顺利。 但殊不知,在那阴影笼罩下的小楼之中,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 ~ 突然,狗停住了。 吱嘎,屋顶上瓦片清脆的声响,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前进的官差们猛的蹲下身子。 “汪汪!”狗儿咬着尾巴,火头叫了几声,似是在催促。 “娘的!”樊光华擦了下头上的汗,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屋顶方向。 但随即,他感觉有些不对。 因为前方的四眼狗不动了,而是站在原地猛的狂吠。 紧接着,后方牵着的狗子,也开始不安的想要挣脱绳索。 “惊了...” 嗖! 就见一道寒光过。 呜! 前方的四眼狗一个跟头倒地,四肢抽搐,苦苦挣扎。 ~~ “杀出去!” 长街中,骤然爆发出一阵嗜血的嘶吼。 小楼的正门突然打开,嗖嗖嗖无数军弩对准了赵思礼他们前进的方向。 砰砰!木板碎裂。 噗噗!箭头入肉。 瞬间,最前排的几个官差,痛苦的倒地哭嚎。 “他们不跑,而是要从正面冲?” 一瞬间,经历过战场生死的赵思礼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只要是军人都明白一个道理,被包围的时候想突围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往往看似最不可能的正面战场,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但就在赵思礼思绪刚落,还没来得及发声命令的时候。 十几名贼人已经结成一个箭头似的冲锋阵,直接冲了过来。 夜色下,最前方的贼人手中的是长矛,寒星点点。贼人冲锋队列的两侧,是举着盾牌的护着侧翼的刀斧手。 第一百零九章 你不是人(1) “砰!” 北安街西北角,一处两进宅院的大门被粗暴的踹开,紧接着数十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了进去。 但是,宅院之内却寂静无声。 郭官僧在迈进宅院的一刻,深深皱眉,用力的嗅了嗅夜色下的空气。似乎,有些他很熟悉的气味。 “大人!”一名最先冲进宅院的锦衣卫,返身从宅院的正堂奔出来,低声道,“都死了!” “嚊!” 郭官僧又用力的嗅了下,冰冷的目光扫过院落,院墙.... “牵着狗到处看看,有无脚印血迹。” “是!” 宅院的正堂中,张家十口人,整整齐齐的躺着,像是熟睡了一般。 这户人家的主人,就是应天府主管治安户籍的通判的,张百胜。 郭官僧的脚步很轻,似乎怕吵醒了这些熟睡的人一般,慢慢进屋。 目光在那些死人的脸上扫过,然后飘向隔壁书房。 一根绳索垂吊在房梁上,一具尸体无风自晃。 “大人,卑职等已查验过!”另一名锦衣卫低声禀告,“张家人是服毒而死!” “活着时候服的,还是死了之后服的?”郭官僧看着吊着的尸体,冰冷的问道。 那锦衣卫不假思索,“应是活着的时候服的,卑职看了他们的舌苔,都是黑色的!” “他呢?”郭官僧对着张百胜的尸首努努嘴,“活着时候吊死的?” “这个属下不敢妄言!”那锦衣卫又道,“表面上看,没看出张百胜有服毒的痕迹,只看出喉结碎裂,似乎真的是吊死的!” “呵!”郭官僧轻声一笑,“也就是说,是不是可以这么推断...他张百胜先是毒死了一家老小,然后自己上吊了?” 锦衣卫没说话,没敢说。 “是不是也有另一种可能!”郭官僧眯着眼睛,“有人故意制造了这样的假象?” “这还要选精干的仵作的查验,卑职等不敢妄言!” “啧啧!”郭官僧背着手走了几步,冷笑道,“欲盖弥彰你都不懂,你可真是个废物!”说着,猛的转身,“去厨房看看!” ~ 锦衣卫南镇抚司。 原本何广义的公事房,如今被朱允熥毫不客气的占据。 “太莽撞啦!”朱允熥看着面前站着的赵思礼,轻声道,“抓人的事有锦衣卫还有那么多官兵去做即可,你这么大岁数了,腿脚又不利落,万一出事,朕如何跟皇后说?” “臣无能,劳皇上挂怀!”赵思礼俯身行礼,“臣就是当时脑袋一热,再加上心里有火,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坐,坐下跟朕说话!”朱允熥柔声开口,又看看赵思礼,“没伤着吧?” “臣没事!”赵思礼又道,“就是....跟臣去抓刺客的官差,死伤惨重。兵马司指挥樊光华为了救臣,身负重伤!”说到此处,他叹口气,“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说到底,还是臣举措不当,才使得他们命丧敌手!” “名单报上来吧!回头好生的抚恤!”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从本质上来说,他这位老丈人还算是个厚道人。 换成其他的官油子,这会儿是不会说这些的。不是时机不对,而是在官油子的心中,死了再多的人也不值一提。 最重要的是功劳! 就凭赵思礼这份不居功的心思,就很难得!书包阁 就这时,朴无用带着郭官僧从外边进来。 “没抓着?”朱允熥先开口问道。 “回皇上,张百胜一家十一口,都死了!”郭官僧行礼道,“看着像是畏罪自杀!” “看着像?那就是不像咯!”朱允熥冷笑,“那还真是神通广大,杀人灭迹....”说着,微微沉吟,“张百胜?一个文官,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郭官僧眉毛轻挑,欲言又止。 “说!”他的表情,逃不过朱允熥的眼睛。 “张百胜原是武官!正千户。”郭官僧马上开口道,“洪武二十七年转成文职,在上元县当县令,今朝元年升为应天府通判。” “呵!”朱允熥冷笑,“根子够硬的!” 虽说此时大明朝的武人地位比文官还高那么一点点,但是武官想转成文职,那是难上加难万中无一。 而且这还不是寻常的文职,上元县令听着不过是个县令,可却是隶属京师的县令,随后又升到京师的通判,这哪是一个千户能有的履历? 朱允熥又是笑笑,“谁举荐的?” “这个臣倒是不知道,不过....”郭官僧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这张百胜,以前是已故信国公的部将.....” 当啷! 赵思礼一个哆嗦,手碰到了旁边茶几上的茶碗。 他不是什么聪明决定的人,但绝对不是笨人。 刺客伪装成运粪的,而帮这些刺客们获取身份的,还是信国公的旧日部将。 那么汤家.....? “汤家是皇次子的母族!”赵思礼心中惊恐交加。 朱允熥微微转头,“国丈在想什么?” “没.....”赵思礼赶紧摇头,“臣没想什么!” “你想的应该不对!别乱想!”朱允熥的目光,带着几分警告。 “臣....”瞬间,赵思礼浑身发颤。 “你说张百胜一家十一口的死,看来很是欲盖弥彰。”朱允熥对郭官僧说到,“摆明了就是要来个死无对证!可是再仔细想想,张百胜的身份,是不是也有祸水东引的嫌疑?” 郭官僧沉默片刻,“臣出身勋贵之家,开国诸淮西勋贵当中,信国公一向不大喜欢抬举故旧做人情。即便是跟着他许久的老部下,也多是在边军之中,而不是身居京师要害之职!” “你说,张百胜一家的死,是在刺客被抓之前还是被抓之后?”朱允熥又问道。 “应该是之前!”郭官僧道,“仵作看过,服毒的时间是在皇上遇刺之前。也就是说,还没等那些刺客们动手,就有人弄死了张百胜一家!” “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朱允熥笑道,“顺着刺客的线,竟然扯出了国朝的勋贵,呵呵!”说着,站起身,“乱花渐欲迷人眼....却偏偏透着那么一股子弄巧成拙?“ “至于刺客从何而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问问刺客们,也就一目了然了!” 说完,朱允熥迈步出去,郭官僧跟随,赵思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皇上的意思,不是汤家?料他们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赵思礼心中暗道,“可刚才,皇上看我那吓人的眼神,是啥意思呢?” 这时,朴无用悄悄过来,笑道,“侯爷,万岁爷让您跟着!” “哦哦!”赵思礼忙道,“有劳公公了!” 说着,赶紧迈步朝外走。 朴无用紧随其后,沉默片刻开口道,“侯爷,杂家不是多嘴的人!” 赵思礼脚步一顿。 “但有些话,杂家得破例给您提个醒!”朴无用再道。 “公公明示,在下洗耳恭听!”面对朴无用这名大太监,赵思礼半点皇帝老丈人,太子外公,皇后他老子的架子都没有。 宫里两个三个大太监,梅良心最和气,而且因为他是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对赵思礼动辄以奴婢相称。 王八耻是御前的人,笑面虎。 这朴无用,则总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您客气了!”朴无用笑笑,又低声道,“有些事您不该多心多想!”说着,顿了顿,继续道,“皇子们还小,皇上如今就那几位皇子!” 说完,朴无用就闭嘴不言。 第一百一十一掌 背叛(1) “贵州?刺客怎么会来自贵州?” 刑房外,无论是徐辉祖还是蓝春还是常升都齐齐皱眉。 但下一秒他们又好似猛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 “皇上.....” 常升刚要开口,却猛然发现朱允熥给了他一个暂时不要说话的眼神。 “贵州....他们?”常升只能把话藏在心里,暗中想道。 ~~ “我这辈子有两个爱好!” 何广义背着手站在陈泰的面前,轻声笑道,“第一,就是研究人的....骨头!”说着,他摸了下陈泰的锁骨,“嗯,你是典型的大骨架。” 陈泰的身子猛的一抖,像是被毒蛇爬过。 “第二么!”何广义又笑道,“就是吃!”说着,叹口气,“少年时我曾想,若是哪天口袋里有花不完的钱,我就游遍我大明的大江南北,吃遍天下的美食!现在么,大江南北是走不了啦,但是吃嘛,还是喜欢研究的!” “哼!”陈泰哼了一声,“你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你怎么会没有钱?” “钱我有的是!”何广义淡淡一笑,忽带着几分伤感,“只是等我长大后,我发现我这样的人,从生下来就带着责任。我想看的大明,是我的父辈我的祖辈,用命换来的锦绣山河。” “这片山河,我也必须用性命来守护。”说着,何广义眯起眼睛,盯着陈泰,“唯有守护好这片山河,才有更多的人,能有机会好好的看看它..唯有守护好这片天地,才能有更多的人,有机会实现少年时心中的抱负!” “而你,还有你幕后人要做的事,对我而言是要毁灭我所守护的。你们想毁了大明?那我就毁了你们!” 刑房外,郭官僧再次攥紧了拳头,不禁有些心潮澎湃,“他...他妈的他...他他妈的说得真好!” 而朱允熥则是轻声对蓝春说道,“听说你打了他?” “臣....” “朕可以当不知道,但你一定要赔礼!” “是!” ~~ “哎,闲言少叙,我他妈怎么跟你聊起天来了!” 何广义再淡淡一笑,“之所以推断出你是贵州的獞人,是因为据我所知,只有贵州那边的人喜欢吃羊肉粉。” 说到此处,何广义用脚尖踢踢地上,那一团还冒着热气的人的下水... “而且,你们还喜欢在羊肉粉里加泡菜。酸豆角酸萝卜.....你看,喜欢吃羊肉粉,就弄清了地域。我们又通过你同伙的尸首得知,你们不是汉人。你们从哪里来的范围,是不是就小了许多?” 说着,何广义又是一笑,像是猫见到了老鼠一般的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 “眼熟吧?”何广义笑道,“在抓捕你们的地方,我找到了这个,虽说你们在知道事情败露之后,把很多东西塞进了灶坑里烧了。但毕竟仓促之间,还是有遗漏的!” 随后,何广义打开那个小袋子,捏出一小撮,放在鼻尖,“这是山楂叶!据我所知,既喜欢吃加了泡菜的羊肉粉,又喜欢把山楂叶晒干了当茶叶泡水喝的,只有獞人!” “对了,我还忘说了一样重要的证据!”何广义又道,“那就是你们的衣服!你们的衣服都是旧得查不到来历的衣服,既不是买现成的成衣,也不是军中制式,都是你们自己穿旧的!” “但你们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衣服的款式还有材质。你们的衣服,比寻常汉人的服装,更短,不过膝,而且材质是麻制的。衣服所用的染料,应该是山林间的野靛叶,就是中药所说的板蓝根!” “我虽没有机会游览大明的壮丽山河,但我的职责需要我了解,我大明境内各色各样的人!” 刑房外,朱允熥面带笑容。 何广义就是这样的心细如发,他现在或许被官场浸染了一些不好的吸气。但只要他愿意,他依旧是大明朝,最厉害的那只猎犬。 而朱允熥身后的郭官僧心中又道,“看来,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 “综合以上种种,你的身份已不是秘密了!”何广义依旧是笑,让人如沐春风的般的笑,“即便你不想说,不承认,也没关系。大不了我费些功夫,派人拿着物证去贵州那边打探,总有找到你们根子的那一天。” “到时候,你的全族.....呵呵!”说着,何广义顿了顿,对着身后的虎子吹了个口哨,刚吃过人肉的狗,摇着尾巴蹲在他的身边。 陈泰心中的防线,被彻底击垮了。 眼前这个男人,好似能看穿他们的内心,知道他们的前世今生。 “我说!”陈泰艰难的说道,“我只求....” “你没资格求.....说!”何广义没有看他,而是俯身摸着胡子的下巴,一脸惬意。 “我是贵州来的,我是奉.....” “好!打住!”何广义忽然站起身,“你只要承认我说得对就好,至于谁让你来的,现在还不能说!” 的确是不能说! 因为在纱窗后面的皇帝的身边,全都是人! 除了皇帝,这个秘密谁都不能轻易的知道。 “现在告诉我,你们是怎么一路从贵州到京城的?走的水路还是陆路?”何广义看看自己的手指甲,似乎对里面的血渍很不满,“还有,谁在京师接应的你们!” ~ 刑房外,众人抓耳挠腮。 一场好戏,何广义却让他停了。 朱允熥看看众人,转身就走。 他这么一走,这些人就没有资格在这里旁听。 他皱着眉,一步步朝何广义的公事房走。 身后,常升等人亦步亦趋的跟着。 “在外边候着吧!朕想静静!”话语之中,朱允熥带着几分唏嘘。 “皇.....”常升刚想说话,忽被徐辉祖在后面拽了一把袖子。 然后所有人停步,只有朱允熥带着朴无用迈步进去。 房外,常升等人度日如年。 而徐辉祖则是忧心忡忡,满腹心事。 因为他们这些最顶级的大明勋贵二代,都不约而同的联想到一件事。 “贵州那边的兵马,要开始调动,那些土官不能在放任了!”许久之后,徐辉祖开口道,“朝廷对贵州的控制,还是太依赖当地土官了!” 接着又叹口气,“朝廷对世袭的镇将,还是要提防一些好!” 说着,他心中忽然明白了,为何沐春病故之后,皇上竟然出乎意外的开始削减沐家在云南的影响力。 闻言,常升和蓝春对视一眼,而后点头。 而常升则是心中暗道,“爹,您老人家当年是对的!” ~~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换了一身新飞鱼服的何广义,擦着手大踏步而来。 “劳烦通报一声,何广义求见!” 守门的几个侍卫,神色复杂的看了何广义一眼,转头去通传。 而何广义就站在门外,仿佛没事人一样,好似刚才挖人家肠子的不是他。书包阁 “皇上传你!”朴无用出现在门口。 何广义点头,整理下衣服,迈步而入。 他刚动,蓝春和常升也下意识的跟着,想要进去。 “两位公爷!”何广义回身拦着,“只有下官能进去!” 蓝春顿时大怒,“我曹你.....” “您曹谁都没用!”何广义道,“皇上只传了下官!” 第一百一十二章 背叛(2) “刺客化作商队,二十六天前进的京城!” 原本是何广义的公事房内,如今他是客,而朱允熥是主。 朱允熥脸上看不出情绪流露,默默听着何广义的奏报。 “接应他们的就是应天府的通判张百胜!”何广义的声音不大,但确保皇帝可以很清晰的听见,“他们沿途所用的通关文书户籍文书都是真的,都是出自.....” 忽然,朱允熥打断何广义的话,“京师之中,涉事的官员有多少?” “除了张百胜明确知道此事之外,还有一人.....”何广义看了眼朱允熥的神色,“巡防军正千户,昭勇校尉邵琳!” “他俩是什么关系?”朱允熥又面无表情的问道。 “张百胜年五十有三,对外宣称是信国公的旧部!”何广义不假思索,继续说道,“其实他最早,跟他父亲都是逆臣绍荣的部将,他父乃是绍荣的亲兵。绍荣问罪之后,其父被牵连诛杀。他跟着其他人,被遣散至信国公麾下!” “邵琳,乃是邵荣之孙!” 又是一桩陈年旧事! 邵荣何许人? 在老爷子刚投军滁阳王,也就是朱允熥亲祖母名义上的父亲,郭子兴的队伍中时。邵荣已是郭子兴手下的二把手,而后郭子兴身死,郭子兴的儿子还有小舅子也死于乱军之中,绍荣顺理成章被老爷子收编。 但是,这只是官方的说法。 真实的情况是,当时还受小明王节制和册封的淮西红巾军中,老爷子和邵荣一度是平级。 即便老爷子后来脱离龙凤小明王政权自立之后,邵荣依旧位列平章。而在当时老爷子的势力范围之内,平章只有三人,徐达常遇春还有邵荣。 连李善长,都没有那样的尊荣。 更没有那样的实力! 这一段历史,是朱允熥当年在学堂的必修课。 老爷子之所以优待这位当初郭子兴的二把手,乃是为了顺利的消化掉郭子兴的余部,同时邵荣也是红巾军中,威望甚高的前辈。更是当时的淮西武人集团,和龙凤集团沟通的纽带。 因为从根子上说,老爷子的队伍属于北派红巾军的分支。 但这样的人,是不甘于人下的。而老爷子之所以能成为淮西武人集团绝对的领袖,也绝不是史书上寥寥数笔那么简单。 元,至正二十三年。 邵荣因谋逆大罪,被杀! 据说当时有人说邵荣无罪,但有罪没罪,很重要吗? 据说当时老爷子对于是否杀邵荣也是摇摆不定,毕竟这个人也曾是他的顶头上司,而且还是郭子兴军中最后的门面。 据说当时老爷子是想把他囚禁致死就算了! 据说当时,是常遇春直接在老爷子面前大喊,“若邵荣造反功成,吾等还有性命吗?他会放过我们的妻子,亲人,乃至部将......吗?” 一锤定音,绍荣死,其子发配充军。 当时的老爷子,还没有日后那么绝情,对于旧人,他多多少少还是留了几分香火。 却没想到,他当日留的香火,差点在今日要了朱允熥的命。 “一个是邵荣的旧部,一个是他的孙子,如此说来他们串通一气倒也说得通了!”朱允熥沉默许久,开口道,“不出所料的话,这些刺客既是贵州来的,那应该是水西经略燕家的人吧!” 何广义附身,“是!燕家的獞族家兵!他们都不在兵册上,说是家兵,但等同于燕家的奴仆。他们全族靠着燕家的脸色求活,让他们生他们就生,让他们死他们就死!” “嗯!”朱允熥又淡淡的说道,“如此说来,此事已真相大白了!” 这话,何广义不敢接。 ~ 大明的世袭边镇其实不止是云南的沐家一门,还有另一个在贵州的水西经略使,燕家。 水西经略在后世,大概就是毕节一代,乃是入滇乃至控制滇地的交通要道。 燕家第一代水西经略昭勇将军燕乾还有另一个身份,邵荣的表弟。 在老爷子刚刚投入郭子兴麾下,只是个大头兵的时候。燕乾就是邵荣麾下的正千户了,而后跟着邵荣一道随老爷子攻破应天府。 邵荣是平章政事,燕乾是应天府的指挥使。 而后邵荣问罪,燕乾被发配至沐英手下当兵。 这个人也是奇人,大起大落之后又履立下赫赫战功。甚至还在战场上救了沐春的性命,让沐春尊称为义兄。而后又是沐春力荐,他得以坐镇水西,成为世袭经略,掌一方边陲军政大权。 在洪武二十六年,燕乾病逝的时候,沐春悲痛不已,朝廷也追赠燕乾为毕节城隍。 公允的说,燕乾其人在贵州功劳甚高,当地的夷人能相安无事,土官臣服于朝廷,都因此人。 此人另一个让人钦佩的地方,就是此人的忠义。 洪武二年燕乾调任安康,遇到了充军发配的邵佐,也就是邵荣的儿子。 他感念少年时表兄邵荣的恩惠还有亲情,毅然用自己的长子燕祥代替邵佐充军。 这种忠义,让老爷子都为之动容。 而后不但赦免了邵佐,还让他继续待在军中。直至洪武十四年,邵佐战死,其子全都因其功,被封为世袭正千户。 如今燕乾已经故去,继承水西经略爵位的是他的次子燕文。燕家其余诸子,也都是世袭的武官,可谓是淮西武人集团之外,不可多得的将门。 “能差遣得动燕家还有邵家,让他们做出这等大事的人....呵呵!”朱允熥忽然面露苦笑,“你应该能想到是谁吧?” 突然,何广义双膝跪地,叩首道,“臣不敢想!”说着,抬头道,“皇上,臣以为还是要慎重,是不是还有其他隐情?” 朱允熥缓缓站起身,苦笑道,“朕得罪了许多人,以至于很多人都有理由想杀朕。朕想过是不是那些江南世家,是不是各地的土官?乃至是不是高丽的余孽还有缅国之人?可是万万没想到.....想杀朕的,居然是朕的亲人.....” “皇上!”何广义哽咽道,“人心隔肚皮....” 说着,他陡然一惊,站起身直接抱住摇摇欲坠的朱允熥,“皇上!” 噗通! 朱允熥无力的坐在椅子上,眼角湿润,“外人要杀朕,朕不过是气。可是亲人的背叛,朕....绝不能容!” 随后,他睁开眼看着何广义,“邵琳呢?” “刚才郭官僧已去抓了!” “快!”朱允熥咬牙道。 但下一秒他又有些迷茫,若是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又该如何面对呢? ~~ 北安大街,邵宅。 和北安街周边那些林立的勋贵府邸相比,邵宅寒酸的像是个乡巴佬。 第一百一十三章 羁绊(1) 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似乎要将昨夜的阴谋和杀戮,洗涤得杳无踪迹。 鲜血浸染的石板路,在雨后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雨后暴晒的阳光,也格外炙热。 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遮掩是遮掩不住的。 大雨过后的街头,阳光普照的市井,没有人! 大多数人,都小心翼翼的躲在家里。即便没人说要封他们的门,但还是没人敢冒头,更没人敢私下议论,因为他们觉得这个时候,昨夜的喊杀声仍在耳边的时候,在满街都是兵巡逻的时候,哪怕是出去串门或者看郎中,都是一种可以被抓起来的罪过。 人呀,小心无大错。 ~ 锦衣卫北镇抚司。 朱允熥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满眼血丝。 昨夜他并没有回宫,而是睡在了这里。 寻常百姓都知道小心无大错,更何况是皇帝。 幕后的主使大概猜到了,经手人也抓到了,可还有疑团没有解开,还有泄露他行踪的奸细没有找到。更何况,谁都不敢说,如今的紫禁城是安全的。 不但是朱允熥没住在宫里,在查明情况的第一时间之后,平安带着重兵将整个紫禁城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朱允熥的妻子们,儿女们也全都被常升接到了郑国公府。 “万岁爷,您醒了!”朴无用听见里面的动静,连鞋都没穿,连忙跑了进来。 他也几乎是一夜未睡,头发凌乱双眼通红,本就削瘦的脸颊更显得憔悴。 “万岁爷!”朴无用跪着,一边帮朱允熥穿鞋一边说道,“各位尚书大人都来了,都在外边候着,想见您呢!” “嗯!”朱允熥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吧!”说着,顿了顿,“端水来,朕要梳洗!” 这时候,他这个皇帝必须要精神饱满的露面,不然人心就会不安。 朴无用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朱允熥梳头洗脸,一边梳着头一边偷看他的脸色。 “你看朕作甚?”朱允熥察觉到他的目光笑道。 “万岁爷还有件好事!”朴无用低声道。 “哦?”朱允熥微感意外,“这时候还有什么好事?” “曹国公醒了!”朴无用忙笑道,“曹国公府上来报,黎明时分曹国公醒来了,吃了一碗小米粥,能说话,也能搀扶着站起来,就是.....” “就是如何呀?”朱允熥笑道,“你在卖关子,朕让你伺候李景隆去!” “就说说话不利落!然后走路跟挎筐似的!” “挎筐?”朱允熥更是疑惑。 “就这么地!”说着,朴无用左脚点地右脚画圈,咧着嘴歪着脑袋跟小儿麻痹似的,“说话还不利索,大舌啷叽...”随即,好似在学着现在李景隆的样子,开口道,“窝..呀气几....房夯......” “我要去见皇上?哈哈!”朱允熥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笑骂道,“你这阉货,敢取笑当朝国公,朕看你是皮子紧了!” “万岁爷,您可终于有笑模样了!”朴无用把朱允熥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用金簪扎好,低声道,“万岁爷,曹国公遭了那么大的罪,都挺过来了。您是天子,是大明朝的皇上,是天上的真龙,谁也害不了您!” 说着,他忽然眼圈一红,说话都在打颤。 “嗯!你说的是!”朱允熥拍拍他的手背,“朕必然平安无事,咱们大明也必然平安无事!” 说着,站起身张开手,任凭朴无用给他更衣,又道,“传旨给李景隆,既然醒了就要好好养病,不要急着见朕,等他大好了,朕亲自去看他。嗯,再告诉席老道,要尽心诊治,需要什么直接跟内药库要!”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朕遇刺的事,不要告诉李景隆,他大病未愈,不宜跟着着急上火的!” “奴婢遵旨!”朴无用笑笑,“万岁爷,早上给您准备了小米粥,卧鸡蛋!”说着,又笑道,“是奴婢盯着他们做的,奴婢给您端来?” “嗯!”朱允熥点头,“皇后和太子他们那边呢?” “奴婢后半夜去见了皇后娘娘,娘娘抱着太子爷哭了!”朴无用马上到,“郑国公府上,是郑国公和夫人亲自照看娘娘太子爷还有几位皇子的饮食。”说着,低声道,“奴婢听说昨晚上郑国公跟保国公,衣不卸甲直接睡在了娘娘卧房外头的地上......” “昨晚上下暴雨了吧?”朱允熥皱眉问道。 “是!”朴无用又道,“奴婢走的时候,他俩就跟门神似的在暴雨里站着!”说着,咋舌道,“常家蓝家的家兵,也都守在外围。奴婢也是见过点世面的,可那场面,现在一想起来就觉得脊梁骨发凉。那些人的眼神,好似能吃人似的!” “辛苦他们了!”朱允熥微叹。 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己家里人! “万岁爷,奴婢斗胆!”朴无用又道,“宫里头奴婢已让人暗中开始查了!” 闻言,朱允熥顿了顿,“知道了!” 说着,又开口道,“胡观来了没有?” “也在外头候着!” “让他进来,从偏房带进来,别让外人知道!” “遵旨!” 不多时,胡观胡子拉碴的进来,也是双眼猩红。 “臣有罪,请皇上在责罚!”胡观进屋之后,见皇帝坐在圆边吃着早膳,跪地叩首。 “起来吧!不怪你!”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句,“祸起萧墙,家贼难防!” 胡观起身,凑近几步,低声道,“事出后,奴婢马上把各王府的探子都召集起来.....发现......” ~~ 朱允熥那边安抚各位朝中大臣先且不言,画面一转。 北镇抚司刑房内,何广义和郭官僧一人捧着一碗疙瘩汤,大口的吸溜着。 他们面前,柱子上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邵琳。 这一夜他们什么都没问,甚至都没来看,就是让人不停的用刑。 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让邵琳自己先崩溃。他俩都是精通刑名的高手,洞悉犯人的心里。 犯下这样的重罪,邵琳早知必死。知道自己必死的人,行为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人,皇上要亲自审。万一皇上来的时候,邵琳突然发神经骂皇上几句,他俩就算不掉脑袋,一辈子也就废了。 “吸溜!吸溜!” 何广义转着碗,大口的吸溜着,“有点醋就好了!” 郭官僧没说话,目光转动一下,看见何广义碗中的香菜,有些厌恶。 “我就纳闷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吃香菜?”何广义又开口道,“等此间事了,我请你吃饭,芫荽炒肉丝,芫荽爆肚,凉拌芫荽!”bookAbc.Cc 郭官僧脑中想到那个场面,顿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听说都堂大人不吃芹菜?”郭官僧回嘴道,“下官回请您的时候,请您吃芹菜馅的包子,芹菜馅的饺子,凉拌芹菜!”说着,顿了顿,“再家酸豆角酸萝卜酸姜酸菜......” “咳!”何广义差点呛着,“故意恶心我?不知道我不爱吃酸的?” “您刚才要醋呢?” “醋是醋,酸是酸,两回事!”何广义皱眉道,“刚看你小子顺眼了,你小子又他妈起高调!” 不远处,千户韩五看着他俩磨牙,心中暗道,“幼稚!” 随后一声呼哨,虎子甩着尾巴摇着屁股,扭哒扭哒的过来,吐着舌头满是期待。 “加餐了!” 韩五狰狞的笑笑,走到邵琳眼前。 “我...说....” “没问你说什么!”韩五抽出小刀。 “啊!”邵琳的惨叫声中,一条差不多一斤的肉,从他打腿上割了下来,然后拎在手里。 “汪汪!” 虎子兴奋的大叫,蹦起来一口咬住,大口的咀嚼。 “你真残忍!”何广义吸溜着疙瘩汤,皱眉骂道。 闻言,郭官僧离他远了几步,“也不知道你俩谁残忍?”说着,放下碗,长叹道,“我忽然感觉,咱们锦衣卫中都是一群疯子!” “哈!”何广义咧嘴大笑,“恭喜你,猜对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羁绊(2) “认得我吗?” “远远见过!” 空气中的味道很复杂,香菜味儿疙瘩汤味儿,生肉味儿血腥味混合在一块。 朱允熥微微皱着鼻子,坐在桌子后头。 何广义郭官僧并肩站在一起,朴无用垂着手站在朱允熥的身后,目光警惕。 “既然认得朕,就实话直说!”朱允熥又道,“刺客如何知晓朕的行迹?” “我求速死!” 邵琳说着,吃力的抬头。 此时此刻,死对他而言是一种奢望,更是一种解脱。 朱允熥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宫里有人传话给我,说皇上出宫去了曹国公府,我通知刺客....我管着一营巡防军,你去曹国公府的时候,正好是我当值,我可以在城内随意走动。”邵琳断断续续的开口。 朱允熥的心猛的一紧,全身肌肉瞬间紧绷。 就在这一瞬间,何广义郭官僧头垂得更低了,朴无用眼露凶光。 “你又是怎么知道,朕何时从曹国公府回宫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朕回宫走哪条路?”朱允熥又问。 邵琳抬头,眼神中没有半点光泽,满是死灰,“你出宫,侍卫们一定是走最熟悉的路,也就是来时的路。我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宫.....从你进了曹国公府我就一直在等......直到我快换防了,怕刺客们被下一队巡防军发觉,就提前让他们准备。没想到,他们刚准备好,你就来了!” 倒是有些对上了,因为第一批来救驾的官兵,就是刚换防过来准备巡城的巡防军。 “真悬呀!”何广义郭官僧心中暗道,“若是刚换防的巡防军晚到一会,后果都不堪设想!” 这时,何广义忽然发现皇帝目光看着他,赶紧上前两步,低声道,“跟贼首陈泰交待得一致!” 朱允熥继续看向邵琳,“刺客的火药你给的?” “是!”邵琳嘴角冒着鲜血,点头道,“我以前管过一段时间的军械库,我趁人不备,蚂蚁搬家似的偷了三大箱!” “既然你能偷到火药,那也应该能偷到火器,譬如掌心雷等!”朱允熥又道。 “掌心雷也有,也给了他们,但那些刺客都是蛮子,他们没见过不会用.....” “你撒谎!”何广义忽然大喝,“火药他们不会用,那如何知道在密道之中暗设精巧机关,等搜捕的人进去炸塌密道?”说着,冷笑道,“你蠢不蠢?事到如今还要帮别人遮掩?你以为你不说实话,就能遮掩过去吗?陈泰等人可是都招了!” “我.....”邵琳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有句话倒是没撒谎,刺客们不善用火药。据陈泰交待,密道是他们挖的不假,但是在密道中设置陷阱引爆火药,却是你的手段!是你带着生面孔去做的?”何广义再次大喝,“邵琳,这种事你一个人能做得了?你的同党何在?” 爆破,从来都是专业人士才能拥有的技能。而这样的技能,显然不是山林中的獞人所具备的。 也就是说,刺杀皇帝的的惊天大案,除了已经抓捕的人之外,还有人潜伏着没有抓到。 “掌心雷你压根就没给他们!不是担心他们不会用,而是担心....”郭官僧也开口道,“有迹可查!掌心雷都是铸铁打造,点燃之后投掷到引爆,都需要时间。万一扔早了,会被踢走,扔晚了就爆在自己的手里。” “而且还有个最大的隐患!”说着,郭官僧上前几步,盯着邵琳的眼睛,“掌心雷在使用当中,有时候会直接一炸两半。而大明朝每一枚掌心雷都有编号,只要顺着铸铁上的编号,就能查到何年何月何日何时调给了谁?对不对?而据我说知,贵州那边朝廷压根就没有调拨过掌心雷。” “京师的巡防军军械库,三日一清点,你也不可能有机会偷到掌心雷。”何广义接着开口,“你说你偷了火药?哼哼,我问你三大箱火药一共有多少斤?” “六百斤!”邵琳慌乱的应答。 “没错,是六百斤!”何广义脸上满是狰狞,“你说你蚂蚁搬家一般的偷了六百斤火药,你当我是傻子吗?巡防军的军械库,看守三天一换,你一天偷两百斤,你当别人都是瞎子?而且三天换防,所有火药火器当场清点,检查无误之后才能换防!” “而且,你还搞错了一个概念!”何广义一想起被埋在土中活活窒息而死的兄弟们,就满脸狰狞,“炸药和火药是两个概念!” “我....”邵琳嘴唇剧烈的颤抖,大喊道,“我都说了,都是我做的,是我的做的......” “啪啪啪!”何广义轻轻鼓掌,“小看你了,大刑伺候了你一晚上,你居然还能嘴硬!” 说着,忽然嘴角上扬,“你是邵荣的孙子......据我所知,邵荣好像不只你一个孙子吧!” “你......” “皇上!”何广义转头对着朱允熥行礼,“洪武二十六年燕乾病逝,朝廷追赠为毕节城隍并隆重安葬。当时除了朝廷的赏赐之外,还有许多燕家旧日同袍送了厚礼,其中有义孙两人联名送了一队镇墓的铜狮还有挽联.....” 说着,何广义回头,看着邵琳,“义孙?燕家的义孙不就是你吗?两个义孙,你在这,那个呢?” “你...你.....”邵琳跟见鬼一样,抽搐着大喊,“你怎么知道?” “老子是锦衣卫!”何广义拍拍的脸,“防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或许防不住,但要查你们,是顷刻之间的事儿!”说着,冷笑道,“我还知道,你邵家还有一支,一只隐姓埋名!我现在是不知道他们在哪,我也不用你说,只要给我点时间,我都能把他们揪出来!然后一个个踩死!” “可恶......他把我的话都说了!” 郭官僧看着在皇帝面前,尽情表现的何广义心中暗道,“这都是我该说的呀!人是我抓的,他的家是我搜的....” 就这时,又听何广义大声道,“从头到尾,你的作用不过是一个中间人而已。但你知道的,绝对比陈泰多。告诉皇上,到底谁给的火药...?” “罢了!” 忽然,朱允熥开口,“朕不想听!”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些线索,因为在见邵琳之前,他先见了胡观。 ~ 包括邵琳在内,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你既想遮掩,问也是白问,朕也没那个耐心听你胡扯!”朱允熥站起身,身影都些晃,“你说你久等朕不出来,就让刺客们准备。那朕问你,可曾看见太子的车驾!” 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六斤比朱允熥先走了半个时辰! 第一百一十五 你不会撒谎(1) “去看娘娘和太子了?” 承恩侯府,赵思礼歪在床上,对着刚进门的夫人哼唧着。 他自问自己也算是条汉子,这辈子见过的死人没有一个府也有一个县城那么多。更是自问,这天下没什么事能让他魂不附体了。 可见识了何广义的手段之后,他直接做病了。 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何广义挖人下水的画面。 太吓人了! 简直就是禽兽! 他毫不怀疑,若是何广义那厮活在他们那个战乱的年代,那厮绝对是拿人肉当军粮的吃人魔王。 “嗯,去啦!”赵夫人风风火火,端起茶碗喝了一气,然后有些不忿的说道,“我是娘娘的亲娘,是太子的亲外婆,我去郑家看看他们娘俩,你猜怎么着?只能我自己进去!下人都拉到外头去了不算,还都要搜身。我跟娘娘说两句话,郑国公的夫人跟防贼似的在旁盯着....” “你少说几句闲话能死?”赵思礼顿时皱眉,打断夫人的话,“头发长见识真是没说错你!这关节这当口的,小心无大错!”说着,又道,“现在是非常时期....谁不是小心翼翼的!人家常家那是好心,你妇人之见!” “哎,当家的!”赵夫人盘腿坐在床上,低声道说道,“你说娘娘跟太子怎么不安置在咱们家里?”说着,又叹气道,“咱们可是亲娘家呢?” “你懂个屁!”赵思礼骂了一声,“那是娘娘自己...”说着,他马上改口道,“咱家宅子本就小,人口少,没地方安置也没那么多人伺候。再说了,常家那是世代的豪门,规矩多着呢。你看咱家,哪有什么家规,从门房到马夫都知道我今早上吃什么馅的馅饼!” 其实娘娘和太子安置在常家的真实理由,赵思礼没有明说。 那是皇后娘娘自己的选择,为什么选常家?自然是让太子爷跟常家,或者是让常家跟太子爷亲近亲近。 武臣世家,关键时刻是能信赖的。 而赵家这个所谓的外戚之家,只是跟着沾光的。 “哎,当家的!”赵夫人眼睛眨眨,忽笑道,“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 “什么大功不大功的!”赵思礼撇嘴,“告诉你,你别到处炫耀去,咱们就是做了份内的事!” “我知道!”赵夫人又笑道,“你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有了这天大的功劳,咱们儿子....” 第一百一十七 毒蛇(1) 瞬间,在见到箱子那一刻,郭贵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紧张乃至惊恐的表情。 一直以来,从朱允熥进佛堂开始,她脸上始终是淡淡的,带着决然,一心求死的表情。 刚才,她很镇定。 现在,她有些慌。 “您说的没错,您养了我一场!”朱允熥缓缓开口,用了尊称,“您了解我,但同样我也了解您!”说着,他微微低头,擦拭眼角的酸涩,“我不信,当初那位敢冒着风险,帮我在皇爷爷那吹枕头风,满心都是我,甚至把我当成亲孙子一般疼的长者,会想要害我!” “我知道,您心里对我有怨,有恼,有怒。您应该有,正如您所说的,您养了我,可我不但没有回报您的恩情,反而还对您的儿子,下了重手!” “但要说您想要我的命,我绝对不信!而您,也绝对做不出来。而且,若真是您做的,以您的性子。在事情败露之后,我见到的定然是具尸体。” “您之所以要把事扯到自己的身上,其实是在变相的帮别人求情。帮的是谁,咱们娘俩都心知肚明!” 说到此处,朱允熥深深叹气,“您也太糊涂了!您以为是在帮他?其实您在是害他!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呀,而且,您是了解我的。我即便是被你骗过,也总有察觉的一天。等我真正察觉过来的时候,我会把您的死也怪罪在他们身上,到时候.....他们下场会比现在惨百倍!” 呼啦,又是一阵风涌入,窗帘呼呼作响。 郭惠妃的发白瞬间凌乱了,眼神也更惶恐了。 朱允熥不知道他说的这些,郭惠妃有没有听进去。他看到她的眼睛,始终落在那口发出敲打声的箱子上。 “熥哥儿.....”郭惠妃忽然直接跪在地上,叩首道,“我求求你,念在咱们娘俩....” “您起来!”朱允熥大步上前,不让郭惠妃跪着,正色道,“对你的儿子,我确实是没有爱屋及乌。我固然心中有恨,但让我当着您这个当娘的面,折磨您的儿子,我也做不到!” “我......”郭惠妃泪流满面,却是说不出话来。 此刻她明白了,箱子中的不是她的儿子。 她紧紧的抓着朱允熥的手臂,哭道,“熥哥儿,他们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这个当娘的没用,我护不了他们周全.....我只能...” “我明白我都懂!” 天下最难的,就是父母心。 一时间,朱允熥不胜唏嘘。 他冷冷的瞥了一眼那口箱子,扶着郭惠妃在椅子上坐下,蹲下身子仰着头,“现在您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他们要害朕的?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熥哥儿,我求求你!”郭惠妃摇头,只是哭泣,“你再饶他一回行不行?给他留条命......” “姨奶!”朱允熥捋好郭惠妃凌乱的头发,咬牙道,“有些事您来说,比我去审要好!您明白吗?我不想再听他们狡辩撒谎,更不想见他们,不然我怕我真的控制不住!” “你答应我!”郭惠妃哭得坐不稳,浑身发颤,“饶他们性命!你把他们都圈禁了就当养个活物,不行吗?就当是养个小猫小狗!”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错事!没了爹娘没了亲人,没了丈夫,把你养大还...临老还对不住你!你若把他们都杀了,将来我死了,连个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 “熥哥儿,你就忍心看着我将来当个孤魂野鬼吗?” 一时间,朱允熥有些不忍,不忍去看郭惠妃的眼神。 他很想违心的答应,但却开不了口。 他可以对很多人撒谎,可当面对至亲的时候,谎话真的说不出口。 或许在旁观者看来,这无非就是一报还一抱而已。而在他这个局内人的心中,远不是这么简单。 他毕竟还是个人,有情绪有情感。而这份情感,就是对眼前这名对他有着抚育之情的亲长。 “朕....”朱允熥换了口吻,“不敢答应您留他们性命,但朕可以答应您,不迁怒于他们的儿子!”说着,他抬头对上郭惠妃孤苦的眼神,“您的亲孙子,朕会保护得很好。朕也不会告诉他们,他们的父亲做了什么。这是朕,唯一能对您做的承诺!” 说着,他按按郭惠妃的手,苦笑道,“您还有亲孙子呢!怎么能是孤苦伶仃一无所有?您不想亲眼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吗?” ~~ “我其实也是才知道不久!就是在你遇刺的脚前脚后。” 佛堂中寂静无声,只有郭惠妃的哭诉回荡。 “也是太祖高皇帝在天保佑!”郭惠妃断断续续的说着,“那天我念了佛之后,无意间打开床头柜,发现我的印信不见了!” “什么印信?”朱允熥问道。 “我爹当年留给我的遗物,红巾军大元帅的印!”说着,郭惠妃的眼神陡然变得怨毒起来,盯着对面角落之中的身影,“你这贱婢,跟了我一辈子,我待你当人,你却蛇蝎心肠!” 噗通! 角落中,那个给朱允熥端了莲子银耳羹的老嬷嬷,烂泥一般的栽倒,面无人色。 “娘娘,奴婢....” “闭嘴!”朱允熥怒斥一声。 下一秒常升大踏步而入,捂着那嬷嬷的嘴,跟拽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她是我当姑娘时就伺候我的丫头,也给那逆子当过奶娘!”郭惠妃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跟了我一辈子,不是我的亲人,却胜过我的亲人!” “我所有的东西都是由她保管着,印信不见了除了她之外,我想不到有第二个人!”郭惠妃说着,忽然苦笑,“那方印信,连太祖高皇帝都不知道!” 说到此处,又是长长叹气,“还不如早早的就毁了!” 那不是一方普通的印,而是要在看在谁的手中。 在别人手中不过是块石头,可是在郭惠妃这个郭子兴唯一亲生骨肉的身上,或者在那个有郭子兴血脉的毒蛇手中,作用匪浅。 “一开始那贱婢还不承认,我发了狠,跟她说要叫小朴来!”郭惠妃又凄苦的笑笑,“她一辈子都在我身边,自然知晓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听到小朴的名字她怕了,小朴可是朴不成的干孙,落在他的手里,那才是求死不能!” 朱允熥面沉如水,“然后她就说了!” “她说了,但绝对不是良心发现,而是觉得大事要成,说不说的也无所谓了,难不成我这个老婆子,还真跟自己的儿子反目不成?”郭惠妃又是苦笑,“她说,那方印信是她在两个月前拿给了那个逆子!然后,那逆子用我名义给燕家去信!” “哈哈哈!”郭惠妃凄厉的笑起来,“那逆子心里也清楚,燕家的人不会听他的....” “他跟燕家许诺了什么?”朱允熥追问。 郭惠妃长叹,“封王裂土!” 第一百一十八章 毒蛇(2) 如此,事情就捋顺了。 幕后主使之人,以郭惠妃的名义给郭子兴的旧部去信,许诺事情之后为以王爵之实。所以才有刺客,从贵州过来。 说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想来这件事却必然是处心积虑了许久许几句。甚至可能,都不止一两年。乃至那幕后主使之人,跟燕家私下联系更不止一两年。 这么大的事儿,燕家那边必然要慎重考虑。 用郭惠妃的名义,是让这份许诺更加让人信服。而且燕家没的选,从他们跟那幕后主使搭上的那一刻,他们就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无论他们答应与否,他们都是洗刷不掉的乱臣贼子。 想想,一旦朱允熥身死,六斤即位。 那么内廷之中郭惠妃就是仅次于赵宁儿这个皇太后的二号人物,而为了保证保皇权顺利的更迭,赵宁儿就要做出许多让步乃至妥协和承诺。 幕后主使之人有贤名,还是郭惠妃的亲儿子,而且最重要的,对于淮西勋贵军功豪门而言,郭家不但不是敌人,还可以是盟友。 甚至为了保证六斤的皇位,以常家为首的淮西勋贵们,还要和郭家进行妥协。 因为淮西勋贵集团可以用幕后主使这人,来安抚和对抗大明朝的朱家宗王。 毕竟现在移藩还不彻底呢,朱棣领兵在外,朱植朱模就藩高丽手握实权。朱允熥这个皇帝在,这些宗王忠心耿耿。可是朱允熥不在了呢?谁敢说? 要知道当初朱标在的时候,他们也都老老实实的! 是的,他们是没有继承皇位的法统。 但是这些大明朝的宗王们可以用身份,把淮西武人集团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而且还有着合理合法的名义,谁让你们都是外戚? 王莽谦恭未篡时! 好一招借力打力,好一招翻云覆雨,好一招偷梁换柱! 六斤还小,朝堂上要有人主持大局,就要有人充当宗王和淮西勋贵们的调节剂,充当这两方势力的代言人,保持朝局的稳定。书包阁 想到此处,不由得让人细思极恐。 真是好深的算计! 淮西勋贵们要拥护六斤,就必须妥协让步。 他们打仗行,但论智谋斗不过那幕后主使之人。那人还有许多杀手锏,比如放出那些被朱允熥圈禁的宗王?恢复他们的封地和权力...... 想来燕家能答应,能孤注一掷,也定是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朱允熥心中,一阵冰冷,满是杀意。 “信您看了吗?”朱允熥轻声问道,“亲眼看了吗?” “没看!”郭惠妃捂着心口,“但想来那贱婢所说的不会错!” “您怎么这么肯定,她只是当过那人的奶娘,也只是您的身边的一个嬷嬷!”朱允熥追问道。 “她也姓邵!”郭惠妃眼神中满是悔意,“当初我就不该心软,留下她!” 做事要有动机,而身份就是最好的动机。 说着,郭惠妃又艰难的开口,“一开始她是没说实话,有所隐瞒。但不等我追问,平安带人把紫禁城围住隔绝内外。随后皇上你遇刺的消息就传回了宫里,然后她慌了,开始跟我哭诉!” “熥哥儿,你可知把你行踪泄露的是谁?”郭惠妃又笑道。 “您说!”朱允熥面无感情,口吻冰森。 “就是她呀!”郭惠妃擦去眼泪,“你们都以为是男人,谁能想到给外头通风报信的是个老嬷嬷呢?她是宫里的老人,资格最老,她要出宫谁会拦着?她就算不出宫,假装托人出去送东西,谁能拦着?再说,谁能把这么大的事,跟女人联想到一块?”说着,咬牙切齿,“她的儿子就在那逆子身边当伴当武官,也必是主谋!” 紧接着,她狠狠的攥住朱允熥的手腕,“皇上,杀了他们!都是这些贱婢居心不良,都是他们挑唆的.....” 挑唆,倒也未必! 这些人跟他们的主子生死与共,主子说什么他们敢违背吗? 郭惠妃是当娘的,为了自己的儿子不惜把罪名揽过来。 那嬷嬷也是当娘的,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子,以身犯险。 不过,这也让朱允熥在暴怒之余,对幕后之人生出几分佩服来。 聪明人用最小的最不起眼的方法获取最大的利益,用小人物干出惊天大事...... 朱家这条毒蛇,藏得真深呀! 现在,所有的事都明朗了,所有的谜底都揭开了。 杀朱允熥不过是计划的第一步,用朱允熥的死顺理成章的夺权是第二步。扶持六斤是第三步,为自己谋取巨大的利益是第四步..... 一环扣着一环! 其实严格说来,之所以能这么环环相扣,还是他朱允熥在无形之中,帮了幕后之人大忙。 若他在封地,他断然不必如此。因为一个就藩在封地的藩王,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即便皇帝死了,他远在封地也是鞭长莫及。 他现在赋闲在京,又是太祖皇帝的亲子,一旦朱允熥身死从郭惠妃这边来看,从各方的利益衡量,他都是六斤不二帮手,可以顾全大局。 再者,朱允熥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先例。 那就是他设置了南书房的同时,让朱高炽这个宗室子弟担任了排名第一的南书房大臣,宰辅天下。 有了这个先例,为了稳定朝局也好平衡各方也罢,赵宁儿这个皇太后一张口谕,他就可以位列其中,成为名副其实的辅政亲王。 常家是武夫,徐家要顾全大局,蓝家.....他也关系匪浅,而且以蓝春的脑子,定然还拿他当好人。 李景隆突然患病,对幕后之人更是天赐良机。使得他完全可以一边在那跟大臣们敷衍,另一边跟其他藩王们苟和,两边挑拨两边拉拢.... 至于六斤为何会突然改变路线,一点都不重要了。 因为幕后之人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杀六斤,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史书上太多了,轻车熟路。 第一百一十九章 痴人说梦(1) 漫天星辰,倒映在池塘中。 荷叶的间隙下,锦鲤缓缓游动。 随着风,荷叶微微颤抖,不时阵阵潺潺。 紧接着水面上倒映出几个妙龄宫女的身影,她们举着精美的宫纱灯缓缓前行,身姿婀娜... 良辰清风,美人美景。 忽然,岸边蹲着的一只蛙儿似乎也被吸引垂涎,四肢张开纵身跃入。 噗通一声,满池的星光还有倒影,顿时被揉碎。 而那只蛙儿则是纳闷的抬头,茫然四顾。 啪的一下! 宫纱灯之下,穿着宫装的少女,俏皮的双手一拍。 一只奋不顾身扑火的飞蛾,被她的玉手碾碎。 然后微微一弹,消失不见。 ~~ 荷塘边的凉亭四周,都竖立着精密的纱窗,用来隔绝蚊虫。 蜀王朱椿一身白衣,站在书桌前,全神贯注的挥毫泼墨。 他本就很俊秀,此时更像是没有半点人间烟火气。翩翩贵公子,宛若游龙。 叮咚叮咚,不是泉水之声,而是旁边另一处的凉亭里,古筝轻轻弹奏。声声空谷,幽兰盛开。 朱椿的耳垂动动,微微抬头望向古筝传来的方向,脸上露出笑意。然后继续低头,专心作画.... 但,猛的之间,一阵突兀的声音响起。 战靴踩过石桥,满池锦鲤直接钻进池底。铁甲的寒光,直接把满塘星光冲散。 骤然的,战靴声齐齐一停。 无数道黑影,在夜色中无声屹立。 朱椿抬头,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悦,但下一秒他又露出标志性儒雅温和的笑容。 “舅兄来了?” 蓝春按着刀,站在亭外,表情很是复杂。 “且坐,饮茶!”朱椿笑道,“稍等,容孤把这幅画做完!”说着,低头研墨,然后皱着眉认真思索,似乎在想着该用什么样的颜色。 “王爷在画什么?”蓝春淡淡的开口。 “蜀地,西岭雪山!”朱椿微微一笑,手上不停,且随着身体作画的幅度,口中吟唱,“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随后一幅景象跃然纸上,厚重的雪山,连绵的柏林,山脚下的农夫,林间的鸟儿...... “差强人意吧!”朱椿似乎对自己的画不满意,“孤终究还是缺了几分沟壑,以至于这画就缺了意境。只有形没有魂....”说着,又苦笑道,“聊表乡思罢了!” “王爷说的诗,臣一个粗汉不懂!但乡思....?”蓝春眼皮跳跳,“您的家不是在这吗?” “哈!”朱椿一拍额头大笑道,“你呀你呀!跟你说这些真是对牛弹琴!”说着,又怅然道,“你如何懂孤,此间不乐,思蜀也!” “您又文绉绉的,听不懂!”蓝春摇摇头,“臣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愿意读,所以想的也没您多。但臣觉得,如果这儿都不算好的话,天下哪里才算好呢?” 说着,他环顾这座刚建好的,堪比紫禁城的王宫,叹息道,“以前陈问过父亲,为何那些书生总是要隔三差五的吟诗作画,寄托思绪呢?他们哪来那么多话,那么多词儿,那么多愁?” “父亲说,闲的!”说着,蓝春一笑,“臣当时也以为是如此,但随着年纪渐长,知道点人事儿之后才明白,也不是闲的。” “而是,他们想要的太多。既要阳春白雪,又要荣华富贵。既要天下闻名,又想闲云野鹤!”说着,他忽然又是一笑,“他娘的,人的愁都是自找的,不知足罢了!” 啪啪! 朱椿轻轻的鼓掌,“舅兄言之有理,嗯.....可是呀,也只是你的道理罢了!你以为那些用诗文表达思绪的先贤是不知足?大错特错,他们实在抗争!” “抗争命运,苦中作乐,化笔为刀....” “刀!”蓝春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刀,还是真的好!笔终究不是刀!” “哈!”朱椿又是大笑,“想不到你也会打机锋了!” 这时,蓝春刚想说话,眼神却猛的凝珠。 一位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夫人,牵着一个少年的手,缓缓走来。 妇人的脸上,是见到亲人时发自内心的欢笑。 少年的脸上,是见到至亲时不加掩饰的雀跃。 “大哥!” “大舅!” “哎!” 许久,这声答应才艰难的从蓝春口中发出。 紧接着那少年仆的一下抱住蓝春的腰,抬头道,“大舅,您骗人呢!”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您上个月说带外甥去骑马呀!”少年正是朱椿的嫡长子朱悦熑。 说着,他撇撇嘴,“我等了您一个月呢,您是不是忘记了?这王宫里烦透了,就好像笼中鸟一样。” 猛的,蓝春一阵心酸。 第一百二十章 痴人说梦(2) 一句话,直接把蓝春问愣住了。 “孤小时候,很羡慕那些有舅舅的兄弟们!”朱椿忽然叹息一声,坐在椅子上望着荷塘,“他们总是隔三差五的就掏出什么新鲜玩意儿,然后跟孤炫耀,说是他们舅父给的。要么,就说他们的舅父在哪哪打了胜仗,德胜还朝封了侯!说的时候,都是一脸得意。” “娘说!”朱椿说着,别过半张脸,“孤的舅舅若是还在,定然对孤比他们的舅舅对他们还要好!我问娘,舅舅长什么样?娘说,和我很像!” 这时,朱椿把头转过来,看着蓝春,“我听了很高兴,可我终究是没有舅舅。” 说着,他忽然一笑,“除了那些兄弟们,孤最羡慕的就是老三。在孤还没就藩在紫禁城生活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常家的人,还有你父亲,就是孤的岳父,总是带着各种好东西进宫!” “那时候常茂经常把老三扛在肩膀上,你父亲就在旁边笑着看,而且每一次他都很大声的,好似故意对旁人说的一般。三爷,有人欺负您您跟老汉说,老汉一刀剁了他!” “呵!”朱椿苦笑摇头,“岳父那人有时候真的不知深浅,皇孙呀!谁敢欺负皇孙!可孤...还真是喜欢这份不知深浅!” “王爷,您别说.....” “后来!”朱椿打断蓝春,继续缓缓开口,“我去就藩了,大哥死了,我在想东宫的位子给谁呢?二哥,三哥,四哥?哈,谁想到父皇竟然传了隔代!” “惊诧之余孤也不意外,老三出身好,亲娘是正宫,他是嫡子。而且身后,还有常家蓝家这样的母族,舅舅,舅老爷等一群开国功臣。一群你们这些,手握重兵能帮他杀人,敢为他去死的母族。” 何广义很是不耐烦,上前道,“千岁,您说远了!” 朱椿看都没看他,只是轻蔑的笑笑。 然后伸手,啪的一声打死一只从纱窗中溜过来的漏网之蚊。 再然后,端起茶杯打开盖碗,一饮而尽。 接着,温柔的看了妻子一眼。 “熑儿睡觉去!”朱椿冷声道。 “不,大舅来了....” “去睡觉!” 朱悦熑畏惧的低头,委屈的瘪嘴,对蓝春行礼之后,默默的跟着宫人去了。 朱椿的目光一直望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有时候,孤会幻想!”朱椿一直看着儿子的方向,低声道,“倘若当年出在那个位置上是熑儿....”说着,他转头看着蓝春,“你这个当舅舅的,也会如帮着老三一样,不顾身家性命的帮吗?” 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连蛙声都停了! 良久,蓝春叹气,“你想多了!” “咱们假设!” “没有假设!” “你看你这人,假设有什么不行的!” “不一样的!”蓝春抬头,看着朱椿的眼睛,“您看到的只是片面,而不是全部.....” “哈!你这人呀,撒谎都不会,太老实了!”朱椿大笑,“片面什么?什么片面?你心里无非是想说,当初你们没办法,不拥护着老三,老二上位的话,容不得你们这些武臣,对不对?” “不对!”蓝春摇头。 “哪儿不对?”朱椿追问。 “亲疏有别,远近有分!”蓝春道,“我们自然要护着三爷!”说着,看向朱椿,“这个道理,您懂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斩草除根(1) “你是真够可以的!啊!” 乾清宫暖阁中,朱允熥看着面前的蓝春,面容有些发冷。 “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蓝春一脸茫然。 “你.....哈!”朱允熥怒极反笑,“可惜了朕一片苦心!” 闻言,蓝春更显茫然。 抓人谁都可以去,为何偏偏选他? 一,他是朱椿的舅兄姻亲,出了这么大的事瞒是瞒不住的,朱允熥是让他蓝春撇清,别让人日后拿这个说嘴。 二,让蓝春去,是想着抓捕的过程不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可现在呢,人直接死了! “朕不知是说你真糊涂好,还是说你装糊涂!”朱允熥怒道,“你以为他一死,一了百了。殊不知,给朕添了多少麻烦!” 说着,朱允熥陡然站起身,烦躁的踱步,“先不说这件案子背后,还有许多事没弄清楚。就说他跟你说的那些诀别的话,你以为他真的是让你照拂他儿子吗?” 蓝春懵懂的抬头,“那十一爷是何意?” “你.....”朱允熥忍不住揉揉心口,“他的儿子再不济也是太祖高皇帝的皇孙,用得着你来照拂吗?郭太妃还在呢,用得着你吗?大明朝还有宗正府呢,用得着你吗?” “他是在害你,你难道没听出来?”朱允熥又道,“让朕对你多心,多疑,让你背负一个逼死藩王的罪名,更让你和他所做的事掰扯不清!给你来了一个,外人口中的捕风捉影!”说着,朱允熥顿了顿,“毒蛇就是毒蛇,临死还要咬人一口!” “臣愚钝,没想那么多,也想不到那么多!”蓝春低声道。 忽然,朱允熥再次长叹,“你是想不到吗?只怕你是故意的吧!” 殿中,骤然沉寂下来。 蓝春再耿直,也知道朱椿这个死不得。他再耿直,也知道抓人就该雷霆手腕。 可是他偏偏选择了跟朱椿磨牙.... 外人看是磨牙,但是蓝春所做的话,所表的态都在告诉朱椿,我在等着,等着你自己给自己一个体面。 朱椿若是想自裁,用得着等抓他的人去吗? 用得着弄这么一出苦情戏来? “你让人耍了你还不知道!”朱允熥看着蓝春,哼了一声,“他若求死,自己死就是了,为何还要拉上你的妹妹?别说什么你妹妹不肯独活的蠢话,她和朱椿还有儿子呢。朱椿但凡还有些良心,临死前想的绝对不是让老婆跟着他去,而是要让他的老婆把孩子养大!” “他这么做,是为了让朕疑你,也是为了让你心里记恨朕.....”说着,朱允熥忽又看见蓝春木头疙瘩似的表情,话就说不下去了。 有些话说得太明白了没意思,说得太明白了人也就疏远了! “臣不敢欺君!”蓝春叩首,“臣确实是存了让十一爷自己了断的心思!” 岂料,蓝春自己挑破了这层窗户纸。 “臣是个滥好人,有时候烂好心,一见着自己的外甥和妹子,就顾不了那么多!”蓝春说着,带了几分哽咽,“臣想着反正这件事已经了解了,不如就...让他一死了之吧!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本来移藩一事,就对皇上您的名声不好。现在又冒出藩王谋逆大案,皇上您...” “谁给你的胆子替朕做主?”朱允熥怒道,“朕用得着你来做主吗?朕在乎外人怎么看吗?朕在乎名声吗?” 咚! 蓝春没说话,重重的叩首。 “你明知是套,还往里钻!”朱允熥又道,“你怎么就....” 说着,朱允熥明白了。 蓝春不是不懂,他懂。 有时候人的思维,都是从自身的角度出发,也就是屁股决定脑袋。 但这件事若从蓝春的角度出发,倒也情有可原。 谋逆的亲王是他的内弟,他又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即便蓝玉已经故去,可蓝家在军中也好在朝堂也罢,还是有些影响力。 朱允熥更知道,蓝春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几次三番想干脆的做个富贵闲人。这样的影响力对别人是好事,但他蓝春不想要。 所以蓝春想着,干脆将错就错,让朱允熥借着这件事,直接处置了他。 “你倒是给朕来了一个以退为进!”朱允熥闷声一声,重新坐下,“给朕来了一个往你自己身上泼脏水!” “臣愚钝之人,实在不配身居高位,掌握大权!”蓝春眼睛红红的,“臣知道皇上高看臣一眼,可臣自己有几斤几两清清楚楚。俗话说德要配位,臣这样的人说不定哪天被人耍了都不知道,说不定哪天被人挡了枪使!” “你愚钝?”朱允熥冷笑,“你是大智若愚!”说着,又冷笑一声,“你的小心意,以为朕不知道?” 在朝堂的保国公一定要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可不在朝堂却身份尊贵的保国公却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说直白点,若他蓝春还掌握着京营,他就没办法去照拂他的外甥。 可他若是手中半点权利都没有,就是个大明朝的国公,他可以理直气壮的照顾他的外甥。 朱允熥是心中有气,可对蓝春实在是恼怒不起来。 因为正如蓝春所说的,有时候他真是个滥好人。换成其他人,抓朱椿的时候一定要落井下石,然后撇清关系。至于自己的外甥?别说是外甥,哪怕是儿子,这时候都不能多看一眼。 甚至,该杀就要杀! 可蓝春偏偏反其道行之! “蓝家人,看着都杀伐果断,其实呀,嗨!一个个儿都是软心肠!”朱允熥叹口气。 随即,他又看了看蓝春,“你的心思朕明白了,明儿你自己上折子,推了京营的差事,在家当你的闲散国公吧!” 蓝春心中感激,叩首道,“那臣这折子该怎么写?”说着,想想,“就说臣身子不适...?” “呵!”朱允熥再被气笑了,“哦,刚出了谋逆大案,你这个主谋的姻亲就说身子不适,那你这不适也太会挑时候了吧?”说着,瞥了他一眼,“你就说,身为外戚不宜领兵!” 蓝春心里明白,皇帝这是在保全他更是在保护他。 “臣叩谢天恩!” “哎!”朱允熥又道,“回头在五军都督府挂个闲职吧!”bookAbc.Cc “臣.....还有一事!”蓝春想想,有些迟疑的开口道。 “不合时宜的就不要说了!”朱允熥又看他一眼。 “倒也不是不合时宜!”蓝春沉思道,“臣想着,臣的外甥.....” “这不是不合时宜,那什么是不合时宜?朕刚说你大智若愚,这功夫你就给朕来了个大愚若智?”朱允熥哭笑不得,“你是真的烂好心,还是拎不清?” 蓝春低头,“臣是不放心!” “朕已经下旨,从今天起他的儿子抚在内廷,由太妃娘娘养育!”朱允熥叹口气,蓝春是滥好人,他妈的他何尝又不是? 按理说,真该斩草除根! “此事,臣以为不妥!”蓝春急道,“毕竟是罪人之后,万一将来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怎么办?臣以为,还是要养在宫外,让人看着......” “你呀!”朱允熥笑着摇头,“一天天的操心没够!”说着,笑容在脸上凝固,“不但是他的儿子,还有代谷两个罪王的儿子,都交给太妃娘娘抚养!” 陡然,蓝春心中一惊,后背生寒。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伯爵(2) “警告臣走了歪路!” 李景隆继续说道,“臣是万岁爷的臣子,是大明朝的国公,从生下来就荣华富贵。臣本当为万岁爷分忧,却暗地里以权谋私,让万岁爷您颜面无光!” “惩罚臣不配为人臣,臣受尽万岁爷的大恩,却不知恩图报,不想着大明江山只想着自己的小家。身为大臣不思保国,只想着蝇营狗苟!” “如今臣痛定思痛,悔不当初!臣家中的产业,已经放出话来,发卖给商号!从此以后,臣定然洗心革面,以万全之志,报答皇上大恩!” “臣其实也想明白了,这次的病是上天的惩罚但也是上天给臣的最后一个机会。让臣迷途知返幡然醒悟........” “你....我曹.....” 邓平跟个局外人似的,就没他说话的机会。 他看着李景隆的侧脸,心中暗道,“你这一套一套的,都哪来的?”想着,他悄悄抬头看着朱允熥的侧脸,心中又道,“嗨,偏偏皇上还就吃这套!” “嗯嗯!”朱允熥笑着,“既然你这么想,朕就放心了!”说着,又道,“不过身子呢还是马虎不得,回去之后还是要听席老道的法子,好好养着。” 说着,朱允熥的目光终于转向邓平。 “身子如何?” 闻言,邓平马上起身,“臣没事!” 其实他真想学学李景隆,扯着脖子大哭说腿废了,可他真是做不出来呀! “你伤了几处?”朱允熥又问。 “嗯...回皇上,七处!”邓平犹豫片刻,实话实说,“左腿上两处,伤了筋骨。肋下两处,肩膀一处,后背一处。那个...臀上还一处。” 朱允熥面色沉重,其实现在回想起当日的场面还真是凶险。 当时血人一样的邓平,浑然不顾自己的性命,护着他且战且退。 “朕听说,你的腿伤得重,筋骨不能恢复如初,还说你失血过多,怕是日后要落下病根!” “臣...”忽然,邓平鼻子一酸,“臣怕以后,不能再....再护着万岁爷啦!” “憋回去,没志气!”朱允熥呵斥一声,“谁说你不能护着朕了?不过是腿脚不行了,又不是你的人不行!” “御前当差,臣的身子有碍观瞻....” “谁敢觉得有碍观瞻,让他跟朕来说!”朱允熥又道。 “皇上!”邓平泣不成声。 见他如此,朱允熥也是阵阵心酸。 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正是志得意满心怀壮志想着建功立业的年纪。可却在最黄金的岁月,落下了残疾。 第一百二十五 自然法则(1) 风雨过后有彩虹,紫禁城还是那个紫禁城。 依旧是金瓦红墙巍峨恢弘! 但仔细看,紫禁城又好像不似原来的紫禁城。 亭台楼榭一一在,始终不见旧人来。 新人不识春秋好,唯见皇帝坐高台。 紫禁城是不会变的,皇帝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是人! 太子六斤依旧每日在文华殿读书,他身边的太监换成了一个陌生人。 一个三十多岁,很魁梧很丑很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垂着手,面无表情的人。 他叫陈不对! 据说他以前是敬事房的领班太监,据说他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据说就没有人见他笑过。 还有郭老太妃,她带着先帝的妃子们,搬去了孝陵那边居住。说要给太祖高皇帝守陵,所以这偌大的紫禁城,更空旷了。 这一切的背后缘由,有人知道,有人懵懂,有人惘然.... 外界更有着数不清的猜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猜测就好似吹过紫禁城的风,越来越远! ~ 秋老虎一过,冬天骤然而至。 今年的冬天来得不但早,而且格外冷,甚至于天都是阴沉沉的,偶尔有冰凉的东西落下,也不知是雨还是雪。 皇帝怕人,却也格外讨厌寒冷。所以早早的就有太监把乾清宫的地龙烧了起来,使得殿内温暖如春。 殿中,一盆兰花在窗台无声绽放。 朱允熥站在贴了牛皮纸的窗子前,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开口道,“今年冬天来得早,霜冻也早,怕是要影响耕种!” 他身后,是刚从河北等地返回京师的李至刚。 近半年未见,他倒是瘦了许多,但精神却格外高涨。 “皇上心念万民,天下苍生之幸!”李至刚开口道。 朱允熥继续看着窗外,“南方都这么冷,北方可想而知。一旦影响了耕种,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户部刚给朕上了折子,说要未雨绸缪,最好能延缓一些州府的赋税!” “还说要各州府赶紧统计粮食储备报上来,以备不时之需!” 李至刚沉默片刻,瞄了一眼皇帝的背影,“其实在臣看来,也不必如此!”数着,他顿了顿,“我大明疆域万里,小灾小害的避免不了。一遇到气节不好就要大题大做,在臣看来颇有些杯弓蛇影!” 第一百二十七 我要升官(1) 任何一位杰出的帝王,都需要成长。 譬如清世宗雍老四,在当皇帝之前,他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子,从十几岁开始就在各部办差行走,知晓帝国的弊病。 再如原时空的永乐大帝,十几岁就藩封地,上马领军下马治民。在他赫赫武功的背后,是纯熟的治国手腕。哪怕不论武功,但就治国和权谋而言,建文都弱得像只菜鸡。 好似秦淮河刚准备出台的雏儿! 而朱允熥呢,即便是有着先前几年系统的学习帝国政务的经验,权谋不差,手腕够狠。但毕竟没有基层实践的经验。说好听点,他能筹划大局。 说不好听,他现阶段就是个键盘侠,顶多是个三观不歪的键盘侠。 再者,作为皇帝他也不可能掌握帝国的各个层面。 现在不是信息社会,统治结构更是不同,所有的一切都要人报上来才能知晓,这就取决于下面的人报不报。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从底层一路杀上来的老爷子,也不能面面俱到,而且有时候还深感无力。 “你说得好,提醒了朕。各地仓粮亏空,远甚各地官府钱粮亏空!而且,各地州府都是一笔糊涂账。”朱允熥揉揉太阳穴,“官吏巧借收粮之名,中饱私囊。或者干脆又胆大包天的,直接把旧粮当成新粮充数,然后转手就把新粮给卖了!” 说着,朱允熥叹口气,“朕早就想着手处理,只是一时间没有腾出手,你也知道事情要一步步的来,再说....” 说到此处,朱允熥看了一眼李至刚,“也没有合适的人手!难呀!” “这不现成的大活人在这吗?” 李至刚心中无声呐喊,“我不怕得罪人,我不怕事难办,我就喜欢这种把人踩在脚下仲裁天下的感觉!” 他不但要对士绅阶层开炮,对大地主开炮,对士大夫开炮。 还要对天下的贪官污吏开炮!对所有的潜规则开炮! “臣刚开始在北地办差时,想的是忠君之命!”李至刚仔细的组织着措辞,缓缓说道,“但越是了解地方上的内幕,越是觉得皇上的新政,高瞻远瞩!” 朱允熥脸上一红,端起茶杯。 “新政一旦实行,中下层农人百姓势必拍手称快,人心振奋!”李至刚晃着脑袋,继续说道,“革了士绅的特权,不但让朝廷把钱粮大权直接抓在手里,且能给国库开源之外。还可以直接权下于乡!”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性情(1) “啧啧,这份恩宠,真是了得!” 解缙的话中有些酸味,“皇上登基以来,还没这么抬举过谁呢?这回他李以行...风头无两!” 李景隆瞥了外头一眼,李至刚就站在南书房外头的连廊中,笑着跟来来往往的朝臣们打招呼,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还有志得意满。 “真酸!”李景隆对解缙笑笑,“吃味儿了?” “我?”解缙撇嘴,“我犯得着吗?”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听出来!”李景隆往后靠靠,手里的铁蛋盘得哗啦啦作响,“小解,你呀,还是不成熟!” 解缙扭头,目光直视。 “撒谎你都不会!”李景隆笑道。 解缙脸上一红,嘟囔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为人!” “嗯,就是因为知道我才多嘴呢,旁人我都懒得说!我乐不得看笑话!”李景隆凑过身子,低声道,“你呀,就是太孤芳自赏了。看得上谁就跟谁好,看不上谁就撇人家!不成熟....” “我那是真性情,不是伪君子!”解缙低头磨墨,准备书写李至刚升官的诏书。 “你看!”李景隆咧嘴笑道,“你不知不觉把我都骂了!”说着,顿了下,“你以为真性情是好事?你以为这是个好词儿?说好听的是真性情,说不好听的是没脑子!” “知道为什么现在你一直只是负责给皇上起草诏书,在东宫教太子爷,而没有任何实质的差事吗?” 解缙有些不爱听了,纠正道,“我还是应天时报的总办!” “嗯嗯!”李景隆点头,“那又如何?不过是看着好看,说着好听,有实权还是有实惠?” 解缙沉默不语,脑子中有些乱。 在当初跟他同时给皇帝当伴读的铁铉,已经是一省的布政了。下一步,定然登堂入室位列朝堂六部。当初的景清,跟他比也是一文不名,可现在也是一省按察,主管生杀大权。 他解缙虽然是南书房大臣,能接触到大明帝国的核心机密。但是他心里知道,他这个南书房大臣和其它七位不能比,他最大的作用,就是装裱读书人的颜面。 “话呀,我就说这么多,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想!”李景隆说着,有些不利索的手,拍拍解缙的肩膀,笑道,“咱们是真朋友,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所以有些事我看得比你透!”说着,叹气道,“官场....人间容不得真性情,全他妈是虚伪!” 忽然,解缙觉得李景隆这话,好像话中有话。 “你心里有事?”解缙问道。 “没啥!”李景隆苦笑叹气,“感叹罢了!”说着,对窗外努嘴。 皇上给李至刚升官的消息不胫而走,来来往往的朝臣们,都簇拥着李至刚,一个劲儿的说好话。 “早先,我李景隆自问朋友满天下!”李景隆笑道,“别人的事兹要是求着我,只要不违反原则,我几乎是来者不拒!但我呢,怕给人添麻烦,鲜少求人!” 闻言,解缙撇嘴。 话听着有那么一丢丢美化自己的嫌疑,但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老李做人还是行的!做事也行! “以前我家里有个大事小情,帖子都不用下,人就乌央乌央的!”李景隆又道,“可这回我病了,你看谁去看我了?”说着,又冷笑道,“我病的那天,满京城都知道了,可就是没一个人登门。” “那天不一样....”解缙低声道,“不是出事了吗?” “哼!”李景隆侧头,冷笑道,“可是出事后的第二天,还全城搜捕呢!我家的门槛都快踏平了!” 解缙有些懵懂,一时想不明白。 “没人去看我,是因为我让皇上骂了,别人以为我病了是吓的!以为我李景隆以后就是扬壳的王八,难翻身了!”李景隆又道,“可是出那事之后又是宾客络绎不绝,你猜为什么?” 解缙眼睛转转,“皇上.....” “对喽!”李景隆撇嘴,“皇上亲自去看我了呀!还带着太子,还叫了御医。关切之色溢于言表,悲伤之情有感而发,对不对?” 解缙懂了,笑着点头。 “他们见皇上心里有我,我他妈又大难不死!”李景隆语气带着几分不屑,“这人呀,都他妈见风使舵。所以呢,你真性情?你跟谁真性情?你觉得你真,别人看着你傻。呵!” 就这时,解缙猛的在桌子底下踢了李景隆一下。 李至刚背着手,迈着方步,春风得意的从外头进来。 “张部堂!”李至刚先对张紞笑道,“许久未见,您好似清减了!” “老了,精神不济!”张紞笑笑,“比不得你们正壮年!” “您得注意身体!” “死不了!”张紞爽朗一笑。 不远处,李景隆给了解缙一个眼神。 无声再说,“看看翘尾巴的遇到老狐狸了!” 解缙回个眼神,意思是,“李至刚加了户部尚书就跟张紞示威呢!张紞应该是在告诉他,只要老子不死,户部尚书你永远别想实任!” 这时,张紞又笑着拱手,“以行,恭喜了!” “哪里哪里!下官惭愧!”李至刚笑道。 “哎,你如今加了尚书衔,下官这个词,可莫当着老夫说!”张紞一脸和气。 “您是前辈,应当的应当的!”李至刚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得意,但大体上还是很谦逊。 但是人吧,要么得意要么谦逊,这两样加起来就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假! 随后,李至刚对着魏国公徐辉祖,“魏国公,许久未见!” 徐辉祖正咬牙跟五军都督府的公文较劲,眼皮抬抬笑了笑,无声点头。 这倒符合他一贯的作风,跟谁都保持距离。 李至刚又看看左右,吏部上尚书侯庸不在,兵部茹瑺也不在,廉政院尚书暴昭也不在.... “可惜呀,他们都不在!”李至刚心中有些失落。 随即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丝不苟的辛彦德身上,想说话却没敢。 “还是不自讨没趣了!” 他又想到,幸亏暴昭也不在,不然肯定直接开喷了。 一心想显摆,可是却没有可以显摆的对象,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春宵苦短,可输出却只有三分钟,太他妈美中不足了。 这时,他又看看左右,奇道,“咦,怎么没见世子殿下?” “殿下身子不舒服在家荣养!”李景隆吃力的站起身,笑道,“以行,可喜可贺呀!” “公爷,您折煞下官了!”李至刚忙回礼,随后关切的急道,“下官刚回京就听说您病了!一开始下官还不信,您铁打的身子...公爷,还是身子要紧!” “嗨!人吃五谷杂粮的,病了也不稀奇!”李景隆笑道,“其实病病也不是坏事,人这辈子哪有一帆风顺的,小病就是老天爷给的警醒!总比日后冷不丁的,直接一个大病一命呜呼要强!” “公爷说的是!”李至刚似乎没听出李景隆话里的意思,反而犹豫片刻,正色问道,“下官听说,公爷您家产业众多?” 第一百三十 章 真性情(2) “别!” 李景隆脸色古怪起来,“别提产业这俩字儿!一提我就脑袋晕要犯病!” 不是因为那些身外之物,他能得这场病? “下官是真心求教!”李至刚才回到京师,许多事还不知道,“下官想问问您,名下的产业有没有涉及到粮食!” “粮食?”李景隆心中陡然警惕起来,摇头道,“没有!” 李至刚顿时大感失望,唏嘘道,“可惜了!”说着,又摇头道,“下官可是听说,粮食商贸可是利益丰厚!” “再丰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李家名下是有各种产业,可是粮食,不沾!”李景隆撇嘴。 “为何?”解缙抬头,忽然插嘴。 “老农民汗珠子摔八瓣,一年到头在地里忙活,一亩田收个几百斤!”李景隆叹息,“还他娘的不敢吃不敢用,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粮食哪去换钱!可能换几个大子儿?市面上粮价高,可落老农民手里,一亩地都不够买半片猪肉的!” “多少老农民种一辈子地,都舍不得吃白面馍馍?多少老农民伺候了一辈子庄稼,都舍不得吃一碗白米饭?” “粮食是老农民的命,可这份命压根就不值钱!粮商们的钱怎么来的?那钱,都他妈带着血。我李家在发迹之前,祖上八代也是农民!我李景隆不才,可不敢忘本!” “昧良心在老农民那换血汗钱,我还没那么下作!欺压老农民,我他妈对不起我祖宗!” “佩服!”解缙马上捧哏,竖起大拇指,“大丈夫有所为所有不为!曹国公真性情!” 闻言,李景隆差点翻了个白眼。 而李至刚则是在一旁思索,面带几分踌躇,“可惜了,真是可惜了,本来还以为....嗨!” 忽然间,李景隆面容一变,马上低声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说着,凑过去,手指下天上,声音细不可闻,“有差事?” “是呀!”李至刚压根就没想着背人,笑道,“不然下官问你这个干什么?您也知道,下官是不通经济之人!” “嗨!坐下,坐下咱俩唠唠!”李景隆马上笑道,“我家里虽然不掺和这种买卖,可是我认识大粮商呀!”说着,又是一笑,“有事你就说,你还不了解我吗?朋友有事,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边上,解缙不住摇头。 心中暗道,“这些人.....都什么变的呢!这么....精?” ~~ “芍药!芍药!” 朱高炽府邸后宅,他站在卧房的镜子前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脸嫌弃。 此刻朱高炽就穿着一见裘裤,跟光猪似的。 胖子都白,还嫩! 他是一身完美无瑕的白白嫩嫩,但现在肚皮上却有着一道暗红色的,狰狞的好似蜈蚣一样的刀疤。 刀疤越看越让人心里膈应,膈应到都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 朱高炽越看心里火越大,“芍药!芍药?” 在他扯着脖子喊的当口,芍药扭动腰肢从外边进来,“爷,爷...奴婢跟这儿呢!” 说着,凑到朱高炽的身边,“您有什么吩咐?” “你看...”朱高炽指着肚皮。 芍药低头瞅瞅,“还没好利索呢!肿着呢!快穿上衣服,席神仙说了,不能沾着灰尘!” “刺挠!”朱高炽又道。 “刺挠也得忍,可不敢抓....啊!”芍药跟哄小孩似的。 “刺挠!”朱高炽嘟嘴。 “那您说怎么办?”芍药眨着清澈的大眼睛。 “你给我吹吹!”朱高炽可怜巴巴。 “啊?”芍药惊呼。 “吹伤口!难受呢!” “哎,真拿您没办法,将来是要当亲王的人,还跟奴婢着撒娇呢!”芍药捂嘴轻笑,眼波流转。 “快点,给我吹几下!”朱高炽好言相求。 芍药又是一笑,把头发捋在脑后,缓缓对着。 俯身低头,朝朱高炽肚皮上的伤口,轻轻吹起。 顿时,朱高炽眯起了眼睛。 火燎燎带着痒和麻的伤口,清风吹过,好不舒爽....... ~~ “万岁爷您这边请....殿下在卧房!” 朱高炽府邸的领班太监,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引导着朱允熥,说话都不敢大声。 皇帝突然微服就来了,眨眼之间王府内外全是锦衣卫和护军,各个都杀气腾腾,眼神能吃人似的。 而且,王府前院儿的奴婢都被看管了起来,只留了这么一个太监带路。刚经过了刺杀大案,现在的锦衣卫和护军们丝毫不敢马虎大意。皇帝去哪里,不但要绝对的保密,而且去了之后也不让人通传,直接等门而入。 “你们世子身子如何?”朱允熥慢悠悠的走,欣赏着朱高炽府邸的景色,开口问道。 “殿下....还是身上乏力!”那太监想想,“总是说不是这疼就是那难受,吃不下饭,没精神。晚上睡不好,总是做噩梦!今早上刚换了药,把纱布揭下去了!如今还是见不得风,眼下正在卧床休息呢!” 忽然之间,朱允熥心中满是愧疚。 朱高炽可是硬生生的帮他挨了几刀呀!要不是他肉厚油多,换成别人,当场就没了! “嘴上各种嫌弃,可关键时候还得是自己血亲的兄弟!”朱允熥心中暗道。 第一百三十一 你也不是什么好鸟(1) 屋里没声儿。 熥子盯着死胖子,死胖子捂着肚脐眼低着头,下巴上三层肉跟肚皮上翻滚的五花儿相互呼应。 “你才刚好,就大白天整这事儿!”朱允熥越看越是不顺眼,没好脸儿的说道,“那事就那么有意思?” “哪事儿?”朱高炽脑中迷糊,就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干啥了。 “还装?”朱允熥怒道,“身子是你的自己的,你就不知道爱惜?” “臣....爱惜呀!”朱高炽看看自己满身肉,“好几个月了,臣是荤的不敢吃,发物不敢吃,酒不敢喝。就因为这伤口整日都是米汤灌肠,瘦了十好几斤了!” 朱允熥大怒,“朕说的是内在!内在你懂吗?” 随即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来日方长,非现在还没好利索就.....就那个?” “哪个呀?”朱高炽也有些急了,“皇上,您这没头没脑的,臣着实是不知道您说的什么?您到底想说什么呀?” “朕....”朱允熥闻言一顿,死胖子咬死了装糊涂,他还真不好说!总不能跟死胖子说,我刚才看着有人吹你... 但不说吧!朱允熥心里就是有火! 他喘了两口闷气,又看看朱高炽,皱眉道,“你老捂着肚脐眼干什么?” “臣怕着凉!” “那你不会盖上被子?” “您刚才掀开的呀!” “.......” 熥子盯着死胖子,死胖子小眼睛溜溜乱转。 “不是.....”朱允熥平复下心情,“朕找你干什么来了?” “我他妈哪知道去?我他妈压根不想让你来,别他妈你出了老子门,又遇上刺客咔咔给你几刀!” 朱高炽心中暗骂,但嘴上是绝对不敢说。 不但不敢说,还要顺着朱允熥,“臣想着您,应该是有事要找臣!” “是有事!什么事来着,想不起来!”朱允熥拍拍脑门,随后猛的瞪眼,“都怪你!” “跟臣有什么关系呀?”朱高炽叫屈。 “让你气的!” “皇上,不带您这么....不讲理的!”私下没有外人,就他们两兄弟,朱高炽开始还嘴,“臣在家里好好的,您进来就掀臣的被子,这天多凉呀!臣可就穿着一件裘裤!” “然后还一个劲儿的质问臣,臣到底干什么了?”说到此处,他挺这肚子,“您以为臣好啦?您看看这伤疤!又红又肿,且养着呢!席老道说了,臣这回是命大没死了!但凡那刺客刀口偏上二分,臣肠子就断了!” “您不可怜臣也就罢了,还......” “好好好!”朱允熥被他嘟囔的一阵头大,“你有功!行了吧!” “臣不敢居功,就事论事!”朱高炽道,“伤还没好利索呢!” “李景隆病也没好利索,整日进宫当差从不缺席!” “他那病不活动就是死,臣这病活动了反而害了臣!”朱高炽眼皮一个劲儿的翻,“再说了,不是您连下了三道圣旨,让臣在家养病吗?” “朕下了?” “嗯!要不臣给你找出来!” 朱允熥一顿,摆手,“行了!朕没功夫跟你在这胡搅蛮缠!” “咱俩说不上谁他妈胡搅蛮缠!”朱高炽翻个白眼,心里骂道。 这时,朱允熥扯下领子,有些烦躁的说道,“说了半天,口都干了,你让人给朕上茶呀!” “那臣先穿上衣服?” “不怕冷你就光着!”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 朱高炽慢条斯理的穿上衣服,随后对外喊道,“芍.....” 喊着,他心里猛然警觉。 “不行,丫死熥子在这,芍药还是不露面的好!万一他要抢呢!我他妈可打不过他!” “春香....不行,春香腿好看,不能露面!” “莲心....不妥,莲心腰细!” “雨荷....更不中了,雨荷侧看峰起起伏伏.....” 朱允熥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皱眉道,“上茶呀?你想什么呢?” 朱高炽反应过来,“是是!”随即,脑中一亮,对门口站着的朴无用说道,“朴公公?” 朴无用听见朱高炽喊他,回头道,“殿下!” “劳烦你,叫人送茶来!” 朴无用怔了下没动,目光看向朱允熥。 “可不是我托大使唤你哈!”朱高炽又道,“经过上次那事呀,我现在看谁都像刺客!这院里就你看着像个稳当人,劳驾!” 朴无用只是点头还是没动,又看向朱允熥。 等后者微微点头之后,朴无用才转头出去吩咐。 不多时,朴无用转身回还,手中端着着一个托盘,放着两个茶盏。 “万岁爷,奴婢验过了!”朴无用低声一句,随后把茶盏放在朱允熥面前。 一口热茶下肚,气儿有些顺了! “吴论在缅国那边来信了!又打下了几个城!”朱允熥开门见山,“还俘虏了缅国阿瓦王族的一支土王。朕遇刺前,不是说让你在宗室中选人去和缅国的宗女联姻吗?现在正好,对方的宗女虽是旁支,但也是王族之后!” 第一百三十二 你也不是什么好鸟(2) 朱高炽这个问题,有两个核心。 第一点,海外藩王的权力到底有多大? 尤其现在是战时,扶持缅人伪王建立新朝,但那只是口号上和文治上的,而在军事权绝对要在大明的手中。战事一开,情况错综复杂,在缅的军队事事都向中枢汇报,那是不可能的。 而一旦有藩王在缅,是不是可以有临时决断权。 再者,要知道此时在缅国征战的军队,本就是带着浓厚军事性质的移民。将来这些将士们,还有他们的家眷都要在缅国落地生根。届时,藩王的权力过大,对于大明而言,是否符合利益。 第二点,就是新的缅国王朝的政务运行,还有大明对于缅国的财政剥削。 朱允熥沉思片刻,“朕早就说过了!缅国日后,不可能只有一位藩王!”说着,又想了想,“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朕,藩王是藩王,但民政军政....等保安郡王的大婚过后,朕准备选人为缅地总督,效仿高丽行营!” “皇上圣明!”朱允熥这么一说,朱高炽就懂了。 帝国要打出去,但不会白白的把打下来的地方全部交给宗室皇族。朝廷需要宗室皇族冲锋在前,但也要牢牢的掌控住这些疆域。 “至于你说朝缅地派遣官员!”朱允熥又沉思道,“倒是跟朕想到一块去了!尤其是推广汉化,刻不容缓!” 在他的构想中,不只是缅国,日后大明铁蹄所过之处,都要学汉语写汉字,而且是唯一官方指定语言和文字。 这一点历史已有明证! 融合其他民族乃至征服陌生的土地,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如此。 譬如他中学时的学过的一篇课文,最后一堂课。 更如后来的剃发易服,文化上的侵略是为了日后的认同,还有思想上的彻底征服。把你变成我,把我变得和你一模一样。 看起来这个融合的过程似乎很长,可是仔细想想,只要十多年,一大批从小说汉化写汉字行汉礼的孩子长大,你说他不是大明的人,他自己都不愿意! “缅国蛮夷之地,怕是没多少人愿意去!”朱高炽郑重说道,“眼下这个节骨眼,新政在即,本就得罪了士绅和读书人。再把人往那地方派,怕是要激起公愤呀!” “呵!”朱允熥一笑,“放心,不久的将来会有很多人愿意去的!” 他这一笑,让朱高炽心里一惊。 正所谓熥子一笑生死难料,又有人要倒霉了? “谁愿意去?”朱高炽问道。 “本来要杀头的人,但是朕宽容大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朱允熥喝口茶,面带杀气。 “你丫要宽容大量,我他妈就是如来佛祖!”朱高炽心中腹诽。 第一百三十三 亲兄热弟(1) “有道是不到粤地不知自己钱少,不到京师不知自己官儿小!” 进了二楼雅间之中,朱允熥扫了眼屋内的陈设和器皿等物,随口笑道,“可真要论钱,天下哪儿能比的了京城天子脚下呀!你们看这些东西,瓷器是广州的彩瓷,摆件是象牙的,书画是名家的,还有地毯刺绣,啧啧.....” “不过是一间戏楼,居然比豪门世家的摆设还要考究精致!” 朱高炽正好从后面进来,闻言心中撇嘴,“这他妈不废话吗?有钱的地方能比的了有权的地方钱多吗?再说有便宜地方你不去呀!这地方摆明了就不是老百姓来的!” “洪熙,坐吧!”朱允熥站在窗口,往下看看,戏台上咿呀呀的唱着,下面楼层之中黑压压都是脑袋,“让你破费了!” 一想起刚才随手就扔出一把金豆子,朱高炽就觉得心口一阵肉疼。 包场?包个屁老丫子,一把金豆子一个雅间,楼上二十多个雅间呢!谁的钱大风刮来的? 但下一秒他忽然觉得这钱花得值,方才在楼下迎客的小伙计,带着一一排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于阵阵香风之中走来。 低眉顺眼又千娇百媚的在朱允熥和朱高炽面前站了一排,眼眉低垂却又温柔婉转。不经意的抬头一看,就让人心里痒痒。 “爷,您看看选选!”那小伙计点头哈腰的笑道,“选哪位姑娘陪着.....” 咕噜! 朱高炽看着眼前的活色生香,咽口唾沫,“这不是戏班子吗?这些姑娘是.....?” “就是在您几位身边端茶倒水伺候您的!”小伙计弯腰笑道,“听戏是重口难调,身边有个姑娘也能说说笑话解解闷!” “听戏是挺没意思的!”朱高炽目光打转,一个个的看过去。 而朱允熥则是在这些人进来的瞬间,脑中猛的浮现出曾经无比熟悉,但却忘记了许多年的场景,以至于他有些失神。 “老板好,我是168号....” “老板好,我是92号....” “老板,这边是一千八的,这边是一千六的......您要不喜欢,我会再给您换一批精品,都是在校...” 他赶紧摇摇头,皱眉道,“不用了,我们就是听戏喝茶,待一会就走!” 那小伙计一怔,显然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客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亲兄热弟(2) “皇.....” 朱高炽刚想说话,却见朱允熥抬起手臂。 “且听!”朱允熥低声道。 “来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侄儿敬两位叔叔!” 旁边雅间的话,清晰的传了进来。 朱高炽低下头,脑筋飞快的运转,“这地方的雅间这么不隔音?”想着,他余光一瞥,见邓平面无表情的站着,心中已经猜到。 皇帝是特意带他来这的,特意让他来看看龙子龙孙们的丑态! 旁边雅间中说敬的声音,想来应该是以革高平郡王,上一代晋王的次子,朱济烨。 他口中的十二叔,十八叔,就应该是原湘王朱柏,岷王朱楩.... “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句诗用得好!”旁边雅间中,有人大笑,想来岷王朱楩,“明日不管明日事,何惧风波烦恼来。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负人间走一回!” “叔父好诗!” “这酒不好!”忽然,旁边雅间中,好似朱柏开口道,“不够烈,换烧刀子来!” 说着,随着女子欢快的尖叫,又大声道,“想消愁,只有烈酒为上!” “十二叔痛快!”朱济烨大笑,“男人就该喝烈酒,骑烈马....” “可惜!”那边朱柏的语气忽然消沉起来,“这辈子,烈酒有的是,可烈马...于我等无缘了!” “十二哥,凑合吧!” 朱高炽隔墙听着,应是朱楩开口了,“咱们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说着,又道,“现在整日吃吃喝喝,享乐快活不也挺好吗?” “好?”朱柏的声音又响起,“好到我们都是废人了!” “十二叔慎言!”朱济烨劝道。 “慎他姥姥!”朱柏怒道,“府里有耳目不敢说话,兄弟之间怕有人多嘴也不敢说话。在外边,没人认识咱们,还不许说话?我就说了,怎么着了?就算那人听见又如何?” “我老十二行得端坐得正,没做亏心事!以前比这不好听的话,我都说过!如今笼罩鸟,养废物一样的养着,再不教我说话,能憋死我!” “来来来,喝酒!”现在说话的,听声音是朱楩,“十二哥别说这些不痛快的,难得出来一次,喝酒吧!” “等会,这一杯先敬十三弟.....” ~~ 雅间内,朱高炽陡然变色,目光不由得看向朱允熥。 后者依旧面无表情,盯着楼下的戏台。 朱高炽目光再次游动,发现朱允熥身后的侍卫们,眼中杀机顿现。 他们说的十三,就是蜀王朱椿。 朱允熥遇刺一案,知晓内情的人都心照不宣闭口不谈。所以,在京的藩王们都不知内情。而对外,则是宣称蜀王朱椿暴毙身亡。蜀王妃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亲兄热弟(4) 朱高炽放下筷子,胖乎乎的手指点了下自己。 “我....”然后,手指点点朱楩,“您十八叔,十二叔,十六叔,还有那些今儿没来的叔父,堂兄弟们!” 朱栴朱柏都放了筷子,认真的看他。 “咱们都是血亲,都是一家人!”朱高炽笑道,“一家人当人在一口锅里吃饭呀!俗话说一家几口,就是这个意思。”说着,他用筷子给三人,每人都夹了一筷子羊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不离不厌不弃!” “一口圆锅,锅里的东西大家分而食之,不偏不倚。两根筷子一边长短,成双成对!”书包阁 说到此处,朱高炽笑道,“侄儿还记得,以前老爷子在的时候,跟叔父们吃饭,也都是大家伙一口锅围坐,一盘菜一块吃。分餐看着是规矩,可那是跟外人。” “分,就疏离了!分开,就不是一家人!” 亭中有些沉默,只有咕噜咕噜开锅的声音。 沉默许久,朱柏徐徐开口,“其实以前,父皇跟我们也不是次次都在一口锅里,一张桌上吃饭的!只有大哥,每顿饭都是跟父皇在一块,不分彼此!” “但大哥,除了偶尔的私下之外,跟我们吃饭也都是分餐的。” 说着,他叹口气,“我还记得有一次,那时候我还很小,跟大哥吃饭的时候,用筷子去大哥那边的盘子里夹,还让父皇训了一顿!” 朱高炽看看他,又倒下去一盘肉,“训了你什么?” “父皇说!”朱柏苦笑,“...说我不规矩....说我僭越了!”说着,又是苦笑,“那时候我还小,被训了一顿觉得很委屈,觉得父皇很偏心。可是长大之后才明白,我们天家之人,说是一家人不假。可家人之上是君臣,先是君臣才是家人。” “那次父皇说,不讲君臣乱了纲常,不守规矩坏了长幼。你还这么小就去抢你大哥的东西,将来大了还了得?” 朱高炽一笑,“您也说了,先是君臣才是家人!” 说着,站起身走到一边,把温好的黄酒斟满,又亲自送到每个人的面前。 “有些话不该我这个当侄儿的说!”朱高炽重新坐下,笑道,“可现如今,我若不说的话,诸位叔父的心结难解!” 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声,“咱们都是从小读书,名师教导。应该都知道,这世上古往今来斗得最厉害的就是皇族天家。” “弑父杀兄杀弟,乃至弑母.....种种禽兽行径,就数历朝历代的金枝玉叶做的最多!” “我知道你们心里不舒服,始终有股气没地方发。可是您几位想想...”说着,朱高炽长叹一声,挥手让周围的奴仆们都下去,又张口想道,“今日索性就说开了,您几位想想,皇上待你们,真的就绝情了吗?” “十二叔,您先别开口否认!”朱高炽抢在朱柏开口前,继续道,“凭您这一年来那些话,换了任何一个皇帝,都容不得吧?” 朱柏冷笑,“我说了什么?说不得?” “您说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当初处置其他叔父们的时候,皇上完全可以把你也收拾了。一只羊是赶,十只羊也是放,不过是他张个嘴的事,可是他对您还是连句重话都没有!” “那是因为我立身正,我没歹意!”朱柏不满道。 “您说这个,说得过去吗?这是理由吗?”朱高炽又道,“您说您和五叔六叔他们掺和,可是从始至终,您说的那些话,让皇上心里得劲吗?” “您自己都说了,先是君臣才是家人。他是皇上,您让皇上心里不舒服,皇上凭什么让你舒服?” “就凭这点,他就可以要了您的命!就算不要您的命,凤阳高墙之内圈你一辈子,让你生不如死!” “可是呢!他没这么干?他念着您是老爷子的儿子,是大明朝的叔王,是朱家的骨肉,没计较呀!” “是,他是削藩了,可是他对在京诸王的所作所为,哪件事上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尝整日管着你们,不许你们这个,不许你们那个!他还跟您几位说过,不想在京师,天下大有可去之地,他更是不吝王爵之位,是你们自己不愿意去呀!” “我们姓朱不假,可我们是臣子。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君恩。老爷子在的时候,是慈父慈祖之恩。老爷子不在了,那就是皇上之恩!” “咱们所有的一切,说白了都是恩出于上。皇上能给,自然就能收!” 砰! 朱柏重重的顿了下酒杯,“我懂,可我就是心里憋气!”说着,猛的仰头,把酒喝得干干净净,大声道,“我不傻!知道皇上要杀人不用理由,更知道没道理可讲!” “也知道我们是臣子,就该逆来顺受。可他...他也太狠了!” “您扪心自问,狠吗?”朱高炽接口道,“唐太宗一代雄主,丰功伟绩,可私下里做了什么事?” “五叔六叔七叔十七叔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放在李唐。嘿嘿,都是千刀万剐之罪。可即便如此,当今皇上....动了那些叔父们一根指头没有?” 此时,朱栴和朱楩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想岔开话题之意。 “十二哥!”朱楩也劝道,“其实皇上,还是顾念亲情的!” “十八叔这话也不全对!”朱高炽又开口道,“亲情?诸位想想,那些犯事的王叔对皇上有情吗?他们不讲情,皇上凭什么讲?皇上是不想对不起老爷子,而那些叔王们,则是心中有恨有仇!” “没把他们怎么样呢,他们先恨上了,这不是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吗?皇上之所以对几位宽容,哪怕几位让他恼了,他都很宽容,因为他只是恼,没有恨更没有仇!” 朱柏看着手中的空杯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高炽叹口气,起身斟满酒杯。 “过些日子我要去缅国一趟,送二伯家的尚煜弟弟去就藩联姻!”朱高炽缓缓道,“他落地就是保安郡王,按照当时老爷子的规矩,应该是在陕西那边找块地方当封地。” “移藩之后降为镇国公,这次是皇上复了他的王号!”说着,朱高炽看看众人,“是,咱们的皇上是不愿意在大明朝的土地上,弄那么多藩王出来让朝廷养活!” “可是皇上愿意,让大明朝的兵给朱家的儿孙再打下一片基业!是龙是虎出去闯去,不比在家窝着强吗?” 说着,他顿了顿,“皇上,想看着咱们都好!” “哼...”朱柏冷哼,“好?十三弟死的蹊跷.....” “那是因为他罪有应得!” 朱高炽一句话,周围针落可闻。 三人同时抬头,诧异的看向朱高炽。 “皇上不许我说,但今日也顾不得!”朱高炽面无表情,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十三叔是派人行刺不成,自裁的!” 嗡! 三人脑袋同时嗡的一下。 “不可能!”朱柏喊道,“他一个秀才.....” “我会骗您几位吗?”朱高炽看着他,“其他几位叔父,所谓的谋逆其实没啥实质性的。而十三叔.....”说着,他撩开肚皮,露出狰狞的伤口,“那天我也在,若不是我命大,十三叔的人就要了我的命!” 嘶! 三人倒吸一口冷气! “当街埋伏刺客,刺杀皇上!”朱高炽冷笑,“好大的胆子呀!好狠的手段呀!可是为了遮掩家丑,皇上不许任何人提这件事,还是按照亲王的礼仪安葬了十三叔,还让太妃娘娘亲自抚养十三叔的嫡长子。” “皇上,仁至义尽了!”朱高炽再端起酒杯,“他是皇上,我们是臣子,君臣名份已定,我们何必跟他过不去呢?” “不觉得可笑吗?是跟他过不去吗?其实是跟自己过不去吧!我相信,现在凤阳的那些叔父们,已是悔之晚矣了吧?” 他又喝口酒,放下酒杯,“今日和几位叔父说这么多,其实也是皇上让我说的。不然的话....”说着,他笑了笑,看看几人,“你们也知道,我这人胆小,怕事儿!” “只要跟我没关系,我才懒得上前呢!再说句不好听的,几位叔父死不死跟我啥有关系?我好好的王大臣当着,亲王的帽子也飞不了!” “是皇上让我劝你们的!他呀,还是给你们留着余地呢!” 说着,他又去拿酒。 “说白了,你不服也得服,因为谁都没资格没能力去不服!人呀,得学会认清现状。皇上一而再的给台阶,咱们不能还端着吧?皆大欢喜不好吗?” 三人默不作声,但神色已然松动不少,且神色复杂。 话,言尽于此。 有些话不用深说,他们自己想去。 这时,朱高炽忽然发现酒没了。 “芍药,酒来!” “来了!”芍药俏生生的回应,然后风情万种的走来。 顿时,刚才还在沉思的三个叔王齐齐抬头,然后眼睛就挪不开了。 直看的芍药不敢抬头,脸颊红润。 “老朱家人都什么毛病?”朱高炽心中骂道,“都是看别人碗里的好?” 第一百三十七 所图千年 冬日的长江,深邃悠远望不到尽头。 呼.....这是浪潮翻涌起伏。 啪.....这是波涛拍打堤岸。 一时间似乎天地都在微微摇晃。 大自然造物鬼斧神工,站在堤坝岸边,观涛楼的顶楼之中,遥望长江水面,一切都是那么渺小。 山也小,船也小,阵阵黑点不见了。 天也低,云也低,遥望江面与天齐。 江面上风帆林立,最终都化作了远去的黑点,长长一线。 无数船只当中,朱高炽的船队就在其中,不单有即将就藩缅地,实行联姻的宗室子弟。还满载了大明的书籍,工匠,乃至各种精于农耕和开矿的官员。 总之,这长长的船队,带着大明的文明驶向远方。书包阁 长江最终会流进大海,帝国的种子也将在异国他乡生根发芽,长出如家乡一般的蓓蕾。然后再经过许多年,那些蓓蕾会变成坚不可摧的参天大树,滋润着那一片属于帝国的新的疆土。 “皇上,这边风大!” 窗口,朱允熥身后的朴无用紧了紧他身上斗篷的拉绳,然后低声开口,“天冷,吹了风可了不得!” 朱允熥微微摆手,觉得朴无用有些聒噪。 楼顶的风很大,大到他必要眯着眼,才能看见浑厚的江面。 渐渐的一切都没有,只有浩荡的长江直通天曲,像是一条由下而上的银河。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朱允熥忽然开口,“朕生下来就在这长江边上,却从没好好欣赏过这份美景!” “万岁爷这首诗,应情应景!” 朱允熥身后,跟着十数名心腹臣子,但反应最快的绝对是李景隆。 他拄着一根拐杖,半边身子栽歪着,继续道,“此情此景,在没有比这首诗更贴切的了,万岁爷您信手拈来,博学得令臣等汗颜!” “呵!”朱允熥一笑,马屁听多了也就免疫了。 “自古以来,诗词歌赋多是赞颂黄河!”朱允熥又开口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可是,这长江也是通海的,怎么不见文人墨客留下千古佳句?” 说着,叹口气,“都说黄河是我中夏的母亲河,长江又何尝不是呢?黄河流经数省,世代滋养两岸百姓,这长江也是如此啊!而且,长江不但滋养两岸,还是难得的黄金水道,交通南北,怎么就不见有人夸跨长江呢?” 朱允熥身后,解缙开口道,“臣以为概应是宋以前,大一统王朝之都皆在北的缘故!且我华夏起源之地,正是黄河流经之地,是以才偏爱黄河一些!” 说着,顿了顿,“再说,相比于黄河,长江太过于...安静了一些!” “安静?”朱允熥笑笑。 是呀,相比于犹如万马奔腾波澜壮阔的黄河,长江是有些安静了。 它就像是一位沉默的父亲,从不出声只知道默默的做。 不过,从此往后这条可以汇入大海的父亲之江,绝对不会在沉默了。 在日后,如今日这样满载大明文明远航的船队,将络绎不绝。 黄河滋养了中夏的过去,长江则是帝国的未来。 想到此处,一时间朱允熥心中豪气顿生,脱口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念着,他突然顿住。 这首词,现在还没有。写这首词的人,现在应该连细胞都不是。 “好词!” 啪啪啪,李景隆连连拍手。 “万岁爷,臣真是....真是有眼无珠!” 朱允熥有些纳闷,“你怎么就有眼无珠了!” “臣刚才说您借景咏物信手拈来,就是有眼无珠!”李景隆大声道,“您这明明就是才华横溢呀!区区数字之词,振聋发聩,满是博通古今之意!” “呵!”朱允熥一笑,微微有些尴尬。 “皇上,这词....后边呢?”解缙等文臣,颇有些抓耳挠腮,急不可耐,“此词寥寥数语,就已大气磅礴荡气回肠,让人欲罢不能!”说着,追问道,“可是皇上所做?” 饶是朱允熥不要脸,也不能这么不要脸。 他咳嗽一声,“朕偶尔得之!” “您在哪得之的?可知何人所做?”解缙又追问,锲而不舍。 “忘记了,看了那么多书,朕怎能记得住!”朱允熥不耐烦的摆手。 “可惜可惜!”解缙连连跺脚,捶胸顿足。 朱允熥有看向窗外,望着船队消失的方向,“洪熙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说真的,当身边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而他又突然离去的时候,还真是有些不是滋味。 “皇上,世子殿下此去缅地必然能安邦定国!” 群臣之中,李景隆又开口笑道,“在臣看来,此次世子出使缅国册封藩王,举行我大明宗藩迎亲大典,跟盛唐时文成公主和亲吐蕃,有异曲同工之处!” “当年的吐蕃也是刀耕火种,不通教化不知礼仪之蛮疆。是我中夏治国,传之于礼仪教化,文字书籍,印刷造纸等重重先进之术。才使得吐蕃能焕然一新,后来居上,一跃而成强国!” “你这厮!”朱允熥横他一眼,“拍马屁都不会了!”说着,冷哼道,“这俩事能一样吗?能比吗?” “是是是!”李景隆忙躬身道,“臣失言!”说着,笑道,“当初唐太宗时让文成公主和亲,是上赶着嫁闺女。不但嫁了过去,还给了大笔的嫁妆。” “是用中原的宝贝养肥了外姓人!而我大明不是和亲,而是联姻。联姻就是两家变成一家.....” 朱允熥微微皱眉,话怎么说的这么直白,好像大明朝是要吃绝户似的! 李景隆一边说一边观察朱允熥的脸色,当即开口道,“说起来,此次我大明和缅国的联姻,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说着,又笑道,“以往我天朝教化四方,都是衣冠文字。至我朝大明,不但要推广衣冠文字,更是要使得番邦之国百业兴旺,人民安乐。使其知廉耻,明礼仪,仓禀足。” 说到此处,忽然眉飞色舞,“臣今日才明白那句话?” “哪句?”朱允熥问道。 “四海之内皆王土!”李景隆大声道,“吾皇不以其民之顽劣而不教,不以其地贫寒偏远而不纳,不以其国卑微而不受,不以其人粗鄙而不养!” “臣等只看到的是大明头上的天,而皇上您看的是天下,日月所在之处!日月之下,届大明之土届吾皇之民。吾皇一视同仁,悉心教导,是的即便是蛮疆小国,也能脱胎换骨。” “若无吾皇,如缅地之民,世代刀耕火种如野人一般,缅国之地烟瘴横行满是毒蛇猛兽。而在吾皇恩德之下,将来必是如我大明一般的王道乐土!” 朱允熥嘴角微微上扬。 此时,李景隆扔了拐棍,郑重行礼道,“唐太宗一代雄主,但所谓和亲也不过是为了大唐边陲一时之安,且也为日后吐蕃之强埋下隐患!” “而吾皇如今联姻缅国,设置王藩,所图乃是千秋万代之功。不但为我大明开疆拓土,且使得本是蛮人的百姓,万代安乐!” “若论帝王之武功,臣不敢擅言。可单论文治以及远见卓识,大唐太宗远不及吾皇也!” 外面小风呼呼吹。 老李的马屁嗷嗷飞。 饶是朱允熥已对马屁免疫,但此刻心中也是微微愉悦。 是呀,其实李景隆也没说错。 历朝历代的帝王,图谋的也不过是三五十年之安。扪心自问,能做到这点已是一代雄主。 但朱允熥所图的,却是未来千年。 最起码不管能不能消化,先把他变成自古以来我国固有领土再说,省得日后扯皮。 就算扯皮,也是我们占理,就算吃亏也伤不到本质。 再说白了,总要给后世的败家子,留些可以败坏挥霍的资本嘛! “日月之下皆明土,苍穹之下皆王臣!”李景隆又大声道,“我大明盛世,未来可期!吾皇圣主,万代仰望!” “呵呵!”朱允熥上扬的嘴角合不拢,“你这厮,起来起来,好好的说这些作甚....呵呵,莫以为你说这些虚话,朕就高兴....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无不用仰慕的目光看着李景隆。 看看人家这马屁拍的! 那叫他妈的一个出类拔萃,别具一格,清新脱俗,有理有据。 人家这马屁就跟唱戏似的,抑扬顿挫。 先故意说错话让皇上不高兴,而后话锋一转直接把所有的一切,都归根于皇上。 简直....这马屁简直无与伦比。 “你这厮!”朱允熥又看着李景隆,“好话是张口就来..呵呵,一点点小事,经过你的嘴就不得了啦!朕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什么远超历代雄主....哈哈,也不怕让人笑话!” 说着,朱允熥的目光落在李景隆刚拿起来的拐棍上,“怎么?身子还是不爽利?” “这半边身子麻,软软的用不上力!”李景隆叹气道,“如今臣走路,都栽歪着,跟颠子似的!” “哎,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朱允熥宽慰道,“你这病要慢慢养!”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要小心,不要太劳累了,不要事事都事必躬亲!朝堂上不只你曹国公一位大臣,别把自己累坏了!” 来自皇帝的嘘寒问暖,又让周围的群臣们一阵感叹。 这等简在帝心,他们何时才能拥有? (今天卡文了,真卡了,脑子里太乱了。需要点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被琐事缠身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渣集中营(1) “中原在这个时候已经下雪了,可这鬼地方,还他妈这么热!” 缅国仰光城,面目黢黑看不出往日半点俊秀志气的赵石,叼着根草棍坐在大树下,眯着眼睛抬头看天,心中无声咒骂。 如今的他,更像是个兵了,看似平和的眼底之中,满是残暴和狰狞,举手投足之间更满是戾气。 登陆缅地以来,他是无战不与。 一开始,他还无法面对残酷的战场,毫无人性的屠杀,更无法面对那些哭嚎的妇孺,即便那些人在许多明军的眼里都不算人,可他还是下不去手不忍直视。 甚至他经常,会被噩梦惊醒,浑身战栗。 但现在的他,完全冷漠了。 冷漠到即便现在被调回了仰光城休整,依旧会握紧手中的刀,依旧会警惕的看着每一个人。甚至在他内心深处,因为现在无人可杀,隐隐有些难以宣泄的情绪。 战争,能展现出一个人,最坏的一面。 也能让人,从好人朝着恶人蜕变。 阳光很刺眼,缅地的冬天依旧骄阳如火,让人的身上黏糊糊的。 赵石眯着眼睛低头,目光随意的扫过身处的军营。这里,以前是人家缅地贵族的私人庄园,现在已成了明军的乐园。 “哈哈,曹老大又要开荤啦!” 远处,一阵充满肆意的狞笑传入耳中。 几个穿着皮甲的伤兵,呼啦一下奔向营门口。 “起开起开!”曹瑞哈哈大笑不住的挥手,“老子先玩,都他妈滚远点,不许听墙根!” “哈哈哈!”周围一阵哄笑,所有的士兵们,眼中都冒出浓浓的期盼之意。 赵石看的清清楚楚,曹瑞的手中赫然拎着一名皮肤有些黑,但很是圆润的缅人女子。 那女子没有惨叫,没有痛苦,有些麻木的被曹瑞扯着头发在地上拖行。但她眼神中的的光,像是狼崽子一样,也像毒蛇一样。 “曹头,小心这小娘们冷不丁给你一口,把你那话儿给咬了去!” 眼看曹瑞拖着女人进屋,有士兵大声起哄。 撕拉! 门都没关,就传来衣服碎裂的声音。 赵石撇了下嘴,摇摇头把目光转向别处。 若是以前,他可能会上去阻拦。但现在......懒得管也不愿意管更不想管。 因为他清楚,无论他管不管,他们这些明军都是缅人心中的侵略者。 人家不但不会感激他,而且他的好心,还会害了自己也害了袍泽。 就好像数月前他们刚从仰光城出发的那次,他所在的火枪营占了一个村庄。只是占了,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抢劫财物,甚至还了那些缅人一些东西。 他的一位袍泽去井里取水,却被一个瘦小的孩子,直接朝背后狠狠的给了一刀。 那个死在孩子手里的袍泽才十七岁...... 诸如此类,谁谁因为心软被女子捅了,被孩子捅了,被老人捅了,不胜枚举。 ~~ “嘶嘶....呼....烫!” 一名年纪比赵石大不了几岁的士兵,龇牙咧嘴的捧着一口烧开的锅,快步奔来。 人还未到,已经香味扑鼻。 “呼!”那士兵放下锅,不住的在手上吹气,然后咧嘴笑笑,“国舅爷尝尝喔,好靓的喔...” 这名士兵是广东人,七岁时因为父亲犯事全家发往甘肃当兵。没人知道他的大名,大伙都叫他的外号,烂眼明。 别看他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可杀起人来就跟屠夫一样利索。 赵石瞥了一眼锅里热腾腾的肉,撇嘴,“又是啥?” “蛇来的!”烂眼明大笑,“煲了好久,好补的喔!”说着,拿着筷子捞肉,嘴里继续说道,“听我老豆讲,在我老家那边,冬天要吃蛇肉驱寒气的.....” “这天热的跟夏天似的,哪来的寒气?”赵石也拿起碗,麻利的下手。 “嗯.....”闻言,烂眼明愣住,脸上带着几分寂寥,望着远方,“是喔,这里没寒气喔!” 但一下秒,又开始恶狠狠的吃肉,“管他有没有寒气,反正好东西就要吃啦!” 随即,一抹嘴,“明日我去抓田鼠.....你没看到,前锋营那边抓的田鼠比猫还大!” “抓,抓来烤,烤得干干的才好吃!”赵石用力的嚼着嘴里的蛇肉。 “可惜啦!”烂眼明嘴里吐出一块软骨,“没有汤水....哎,好久没喝汤了,身上湿气重喔!” 赵石没搭理他,继续大口吃着锅里的肉,很香很滑很嫩。 ~~ 不过是一会的功夫,一口锅眼看就要吃干净了,只剩下零星几块肉。 赵石刚想下筷子,一只大手直接伸进来把最好的一块肉抓走。 “国舅爷您不仗义哈,自己躲在这吃独食!” 赵石抬头,看着对方,又看看远处,一群兵因为谁先进房间,人脑子都快打成狗脑子了。 “这么快?”赵石纳闷的看着曹瑞。 曹瑞光着膀子,一身护心毛跟猴儿似的,问道,“啥快?” “不是....”赵石擦了下嘴,“你这刚进去就出来了?这也太快了吧?” 烂眼明爷跟着点头,“是喔,太快了喔!”说着,扫扫曹瑞,“用不用我明天煲汤给你补补?”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人渣集中营(2) “嘎嘎嘎...咯咯...” “咬它,咬它,上上!” 还没到吴论的帅房,赵石远远的就听见一阵鸡飞狗跳还有扯着嗓子呐喊的声儿。 待走得近了,顿时明白一个词儿,乌烟瘴气! 院里院外乌央乌央的都是人,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手里掐着银子,红着眼看着栅栏里,两只斗鸡上下起伏。 “咬,他娘的不咬死他,老子吃了你!” “叨它,上呀!敢让老子输钱,扒你的皮!” “这是又堵上了!”赵石心中无奈的叹口气。 他娘的,这哪是军营呀,分明就是人渣聚集地。 征缅的这些人从上到下一天到晚,不是抢就是杀,要么就是强要么就是赌,再不就是喝....无恶不作。 而且身为主帅,吴论不但不管,居然还变相的鼓励。 不但不阻止,还隔三差五开台坐庄,要么牌九要么三公,要么就是斗狗,今日开始斗鸡了! 军营没半点军营的样子,当兵的半点没有当兵的样子。 可奇怪的是,这些人对吴论都服得五体投地,而且一上战场就他妈跟疯了似的,各个不要命。 而且只要吴论下令,就是令行禁止,没一个人敢扎刺。 曾经赵石也私下问过吴论,怎么这么带兵?人家就一句话,老一辈儿跟着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就是这么带兵的。书包阁 当兵都是狼,不是狗,你把他管的溜溜的,他能打仗吗?就得让他们野起来,让他们越坏越好。什么时候坏到饿了拿起人肉就吃,那就是好兵了! 这话赵石不认同,在他心中,军队必须要强调纪律。 但也明白,在这异国他乡的地方,你他妈讲军纪给谁看?下面这些兵出生入死的图啥? “哎....你娘的!” “赢啦赢啦,给钱给钱!” “来来来,新开盘啦,赶紧下注!” 吵吵闹闹的声音当中,赵石穿过人群,走到院落当中。 吴论正光着膀子,惬意的喝着茶闭目养神。 “镇台,您找我?” “嗯!”吴论眼睛都没睁。 “您今儿....又坐庄啦?”赵石随意的坐下,开口笑道。 “老子今儿没坐庄!”吴论睁开眼睛,喝口茶,“就开台抽水!” “你他妈做个人吧?”赵石心里暗骂。 随即,开口道,“您找末将何事?” 吴论站起身,晃荡两下脑袋,横肉跟着颤抖,“不是我找你,有人找你!”说着,忽然一笑,“后院,自己进去!” 然后,走到斗鸡的栅栏前,大喊道,“兄弟们,这都玩腻了吧?” “斗活物是没什么好玩的了,我看这么着,咱们呀看相扑!” “镇台,哪找相扑去?” “去抓几个缅人女子过来,嘿嘿嘿,让他们给咱们仆来看!” “哈哈哈!”周围满是坏笑之声。 ~~ 嘈杂的坏笑中,赵石迈步进了后院。 后院别有冬天,看着比前院安静且更雅致一些。 屋里似乎坐着一个人,赵石凝神看去,顿时愣住。 “呼哧.....呼哧!” 胖乎乎的朱高炽坐在椅子上,脑门子上脖子上都是汗,像是只天热吐舌头的胖哈巴狗。 可他却一动不动,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摆设。 那是一块比白菜还大,通体碧绿的玉石,散发着圆润的光泽........ “下官赵石,见过世子殿下!”赵石站在门口郑重的行礼。 朱高炽扭头,脑门上挂着汗珠,眼神还有些愣。 “殿下,您何时到的?”赵石笑问。 “刚到....”朱高炽咽口唾沫,回头看看那玉石摆设,“这....翡翠?哪来的?” “缅王宫里的玩意儿!”赵石笑道,“吴镇台....从缅王那边借来的!” “呵,难得他斯文一回,知道抢东西不好听说借!”朱高炽收回目光。 他是大明的皇孙,好东西见的太多了,但是这么大一块,浑然天成没有任何雕琢翡翠宝石,却是头一回见。 且别说他,恐怕宫里的皇帝都没见过。 “说正事,坐!”朱高炽又道。 赵石规规矩矩的在旁边坐下。 “皇上有口谕.....” 赵石唰的起身。 “坐下听!”朱高炽擦把汗,“皇上说,你在这边历练的时间也不短了,军中奏报,你没给他丢脸,做的不错。” “都是臣份内之事!”赵石认真应对。 朱高炽点点头,“皇上还说了,眼下战事僵持,你在这边徒劳无益,回京师另有重用!” “这.....”赵石微微诧异,“殿下,现在就把我调回去?可是,这仗没打完呢?” “打仗杀人不是最终手段,也解决不了最根本的事儿!”朱高炽笑道,“缅地的土酋土王们见识了我天朝的兵峰正惶惶不可终日呢,再打下去他们要鱼死网破,咱们大明朝也要死人!” 说着,笑道,“眼下,该是咱们大明朝那些文官们冒坏水的时候了!” 赵石怔住,“怎么坏....不是,怎么做?” “首先呢,从缅人王族中选一个远枝的当缅国新王!”朱高炽说着,拿起手边的碗,喝了一大口凉白开,笑道,“就是孤二伯家尚煜兄弟的老丈人!” “以缅国新王的名义,大肆分封拉拢那些土酋,先表面上让缅地统一。谁不服,谁就是乱臣贼子,师出有名!” “缅人能信?”赵石不解的问道。 “那就是文官们嘴皮子的事了!”朱高炽笑道,“凭他们三寸不烂的口条,一个个封官许愿说去呗!真有犟种也不怕,正好杀鸡儆猴!” 说着,皱眉放下碗,“这水什么味儿?” “下官.....”赵石沉吟片刻,“能不能再在缅地多待....” “你别不识好歹!”朱高炽笑骂道,“皇后娘娘整日念着你,皇上惦记着你。”说着,低声道,“军功这东西,差不多就行了!别一脑门子建功立业的,你这个岁数以后机会多得是!” 赵石沉默无语,心中隐隐的有些不舍。 “哎,缅地的娘们好看不?”朱高炽忽然问道。 “不咋地!”赵石撇嘴,“黑不溜秋的!” “嘿嘿!”忽见朱高炽坏笑,“那尚煜兄弟可遭罪了,哈哈哈!给他选了个丑媳妇!”说着,又道,“丑点就丑点吧,关上灯都一样!” 赵石瞅瞅他,犹豫片刻,“殿下,您还不知道吧,您家二爷又惹祸了?” “嗯?”朱高炽一愣,“他怎么了?” “我们是登陆战,他是带着骑兵从云南出发长驱直入,两条线!”赵石低声说道,“我前日在吴镇台那边看了军报,您家二爷...嗨!” “你这孩子怎么学会卖关子了呢?说!”朱高炽急道。 “有位缅国的土王已经投降了!”赵石低声道,“这土王不是一般的土王,人家是洪武十三年的时进京觐见过太祖高皇帝的,会说汉话写汉语,妻子还是汉人后裔。” “咱们大军以来,人家直接开城投降,还奉上财物粮食......吴镇台把这人的名字,送呈京师给万岁爷御览。皇上都说了,这种知晓忠义的土王要善待重用!” “结果.....”赵石说着顿了顿,“您家二爷倒好,趁着我们在前线的时候,带兵冲了过去。一把火把人家城池烧了,城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 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嘶!”朱高炽倒吸一口冷气。 “这样就算了!还把那土王全家....”赵石低声道,“也全给推火堆里去了!”说着,皱眉,带着几分懊恼道,“本来周边几个土王都有心投降,一见他这么弄,谁敢呀?全联合起来抵抗王师呢!不然这战事,本来一帆风顺的怎么就突然焦灼起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建国(2) “自然都是您的!” 杨士奇又猛的觉得,这位保安郡王不单不只不聪明,好像还有些傻。 “未来我朝在缅地的驻军,家属,移民。”杨士奇掰着手指头说道,“还有工匠,商人,乃至各种工坊,比如造船开矿冶炼.....” “各种治署衙门,譬如兵马司,学正衙门,还有学校.....嗯,下官还没算上,那些要被发配过来的罪酋!” “另外还有船舶衙门,课税司,各种仓库....所以想着,既然要建干脆就按照我大明一等州府的规模修建新城!” “五十万人的新城!”朱尚煜已陶醉在未来的盛景之中。 朱高炽在旁笑道,“还没算即将过来的高丽人呢?”说着,又拍拍对方的肩膀,“五十万人只是个开始,在未来数年之内,只要你那位缅王老丈人在,这块地方就是大明朝在缅地的核心之地。你可知道,皇上御赐此地为何名?” 朱尚煜刚回神,“何名?” “新长安!”朱高炽正色道。 “长安!”朱尚煜口中呢喃。 尽管很多年来,中原王朝的都城都没设在长安。 尽管长安已经隐隐有些没落。 可是,在中夏人心中,只要听到长安两个字,就会觉得莫名的心潮澎湃。 先秦,强汉,盛唐...... 长安见证了中夏最伟大的时代,而在那属于所有中夏人,最值得骄傲的岁月中。长安,就是这个世界的终点。 “走吧!去见你老丈人吧!”朱高炽又一笑。 一群士兵,簇拥着这些贵人们转身。 就在转身的瞬间,朱高炽又鼻子动动,带着几分恶心,开口道,“东里,这城里哪来的这么大臭味?” “您不知道?”杨士奇低声道,“吴镇台那边在烧尸体呢?” “哪来的尸体?”朱尚煜好奇。 朱高炽皱眉沉默,而杨士奇却道,“殿下,下官是文官,跟武官们说话有些....有些处处碰壁。以后还要殿下都劝他们一些!”说着,压低声音道,“他们在杀俘!杀了之后就地焚烧。听说那些俘虏是前边送来的,正好建新城需要人手,可是吴镇台那边.....” “啊?”朱尚煜一愣,不知说什么好。 “好端端的怎么杀起俘虏来了?”朱高炽又问道。 杨士奇叹口气,“听说吴镇台的妹夫,在前线战死了!” 顿时,周围沉默下来。 “哎!”朱高炽长长的叹气。 他忽然想到昨日赵石所说的他二弟朱高煦,人家吴论杀俘,是因为亲妹夫死了,情有可原。可你呢.....你是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 想到此处,他顿感头疼。 “老二呀,你到底想干什么呢?”朱高炽心中暗道。 ~~ 即将成为缅地新王的人,是缅国阿瓦王朝的远支子弟,名叫德多帕耶,以前是一个有着有着上万人口,中形城邦的土王。 阿瓦王朝在全盛时期,占据缅国差不多三分之二的疆域。但缅国和中原不同,大一统的王朝下面存在着各个不同族裔的小邦。 而阿瓦王朝的建立者就是掸族,如今在缅地的南方一代,还有着缅人建立的勃固王朝。 缅地的王朝族属就是一笔糊涂账,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 但现在,大明来了,大明要统一整个缅地。 然后,再把整个缅地一口吃掉。 德多帕耶从落在明军手里开始,就表现得极为配合,甚至在前期刚对他表达了想立他为王的信号时,他就积极的表示,一旦他登上缅国的王位,比视大明为父母之邦,口称儿王! 根据明朝谈判的官员们分析,这是一个很有野心,但也胆子很小,同时又很贪婪,且有些不知廉耻的土王。 如今他被安置在原先仰光城的王城之中,据说按照家族辈分,已经被明军杀掉的缅王,还是他的亲堂叔。 明军不但把他安置在这,而且还慷慨的把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都给了他。 ~~ “先生,等一下见了大明的亲王,小王该用何等礼仪呢?” 王宫中,明德帕耶一身纯白的服饰,头戴金冠,对身边最信任的幕僚黎见山问道。 其实他所谓最信任的幕僚,也是明军塞给他的。 黎见山,本就是仰光城内华族后裔黎家的子弟。要知道在明军攻克仰光城的那天,就是他们黎家先打开的城门。 “可是要本王跪拜?”明德帕耶又问道。 “大王多虑了,双方平礼即可!”黎见山开口道,“大明要册封大王为藩,那大王的身份就等同于大明的亲王!” 明德帕耶脸上一喜,其实一直以来被明军押在这个地方,他心中的忐忑惶恐远多过可能当上缅王的激动。而且骤听闻明国的亲王要见他,更是有些慌了手脚。 “您放心吧!”黎见山继续宽慰道,“您的身份不但等同于大明的亲王,辈分上也是长辈!” 明德帕耶想想,脸上露出笑容,“是呀,我的女儿就要嫁给大明的亲王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虽然是故作爽朗的笑,可是黎见山却清晰的看到,在他眼中,有着别样的神色。 土人也是人,是人就有野心更懂得权衡。 傀儡也有野心,没有人甘心真的做傀儡。 但此刻黎见山心中想的更多的是,黎氏家族。 “族长有意让回广东去寻根访祖,最好能让那边的本家,把如今在缅地的黎氏子弟都列入族谱!” “就是不知那边肯不肯?” 他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 紧接着就见朱高炽在前,带着一群人笑着进来。 “这位就是大明的亲王....” 不等黎见山说完,明德帕耶已是起身,慌忙上前卑微的行礼,用磕绊的汉语说道,“小王见过亲王殿下.....” “哦?”朱高炽先是一愣,随后目光微微瞥了一眼黎见山。 后者心中一慌,暗道,“他什么时候学了汉话?跟谁学的?看来,还是盯得不够紧!” “使不得使不得!”朱高炽忙侧身不受对方的利,且亲热的扶着明德帕耶的手臂,笑道,“您是主人,又是皇上要册封的藩王,更是晚辈的亲长前辈,这如何使得!” 黎见山赶紧用缅话,翻译一番。 明德帕耶见朱高炽如此礼遇,脸上笑容更甚。 “尚煜弟弟!”朱高炽对朱尚煜笑道,“还不见过你的岳父大人?” 朱尚煜不情不愿的上前,行礼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同时,心中无声哀嚎,“这厮长的跟猪八戒他二姨夫似的,他闺女得啥样呀?” ~~ 火,炙热的火烤得人鬓角都焦了。 赵石站在火堆前,看着里面翻滚的身体,脸上终于还是露出几分不忍之色。 他扭扭头,就见吴论光着膀子站在火堆边,面无表情的看着里面。 然后,一碗酒无声洒落。 听说,听说他的妹夫连尸首都没抢回来。 等明军破了缅人的阵地,只找到被钉在树上的头颅。 “镇台,节哀!”赵石走过去,轻声道。 吴论依旧面无表情,“节他妈什么哀!军人当死于边野马革裹尸!”说着,叹口气,“我就是觉得有些可惜,他才刚当爹不久,他还是他家中的独子.....” “啊!”惨叫求饶声中,一个年轻的缅人俘虏被踹进火坑。 尽管赵石听不懂对方所喊的是什么,但却清楚的听见,对方似乎在喊...母.....!! “你几时回京?”吴论扭头问道。 “就这几日!”赵石道,“缅人新王登基大典之后,要进京叩谢皇恩,下官随行护卫!” “国舅爷,我求你件事,你给办不?”吴论斜眼。 “能办的下官就办!”赵石说道。 “嘿嘿!”吴论一笑,“你附耳过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礼仪之争(1) “也不是我老吴自己求你,你是知道的,我老吴一向不求人!” 这话倒是不假,以他的太祖高皇帝孙女婿的身份,若是能拉下脸来求人,早就高官厚禄了。何至于直到今天,才有领兵作战的机会。 “我是想替这次征缅的所有兄弟们,跟你求一件事!” 见他说得郑重,赵石抱拳道,“镇台请讲,只要是末将能办的,义不容辞!” “哈,你呀还是年轻,你都不问什么事,就打了包票了?”吴论笑笑,然后扭头,看着满是焦臭的火堆,还有那些在火中燃烧的尸体,“咱们杀这些蛮子,可咱们的兄弟们也死了不少!” “你也知道,咱们这次征缅,算不得国战!所以,战死的兄弟们....就没个说法!”吴论顿了顿,又开口道,“你这次回京,是要见皇上的!我想请你,把战死的兄弟们的名册给皇上呈上去.....” “您也可以呈的...”赵石忽然打断他,正色道。 吴论笑着看看他,“你是国舅爷嘛,你说话的份量比我老吴重得多!” 他眼中的笑意,让赵石刹那间有些失神。 随即他猛的醒悟过来,吴论这不是在求他,而是给他送了一份大大的人情。 一方面,他赵石回京之后,皇帝必要召问缅国的战事以及伤亡情况,赵石若是对答如流,还有奏章呈上,足可以在皇帝面前证明,他这趟历练没有白来,值得重用。 另一方面,却是吴论在捧他赵石!让他赵石上书为征缅的大军请功,那军中上下数万人,都会记得他这个大大的人情。 “镇台....您....?”赵石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老吴一辈子不求人,但你要记得!”吴论又开口道,“咱们....咱们这些征缅的人,一口锅里搅食一个被窝睡觉,不是兄弟胜过兄弟。我老吴你可以不用鸟,但这些兄弟们,就好比我那战死的妹夫,都是苦哈哈。” “将来你鹏程万里的时候,别忘了拉他们一把!” ~~ 紫禁城,乾清宫,小朝会。 气氛,似乎有些凝重,言辞也颇有些激烈。 廉政院尚书暴昭,对端坐在宝座上的朱允熥说道,“皇上,缅藩入京,臣以为国礼待之绝对不妥!” 礼部尚书任亨泰紧随其后,“我大明册封新藩,藩王就是我大明之臣。彼藩进京叩谢吾皇恩乃是他应尽臣子之心。他是臣,皇上是君父。自古以来,哪有君父出迎外藩的先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礼仪之争(2) 李景隆被喷的面无人色,朱允熥越发的觉得脑袋里嗡嗡的疼。 本以为张紞站出来,能说几句场面话,缓和一下气氛。 谁知,他一开口就是,“皇上,您以大明天子之尊出迎小邦藩王,绝对不可!” 他这么一说,下面人更来劲了! 文官们的心里,礼法就是天。 莫说现在的大明朝,其实后来的满清也是如此。书包阁 英国使臣马嘎尔尼访问大清之后,逢人就说我们大英没给大清皇帝下跪,我们双方平等交流。 呸! 盖章狂魔章总,别的不说,就那份自负自高自大的脾气,谁不知道? 你不给他下跪,你能见着他? 你哪来的滚哪去吧! 什么洋人退不会打弯,那些传教士哪个不是跪得比自家奴才还利索? 跪不跪,实力说话! 而此时的大明,就具备让所有人都跪着的实力。 但在朱允熥看来,这种为了表现自己绝对权威的自尊心,委实有些没有必要,更像是一种繁文缛节。 看看后来的小日子是怎么对小溥的? 若论傀儡,谁比得了小溥? 这缅王好歹手下还有那么点家底儿,小溥有什么? 可是小溥访问东京的时候,先是坐着专列从长春出发,而后换乘小日子的军舰。 一路上礼炮齐鸣,小日子司令官护送。未到东京,空军来迎,一路护航。 进了小日子的地界,小日子的亲王公爵首相部长,毕恭毕敬的在码头恭候,点头哈腰的欢迎,然后恭送小溥上了去东京的专列。 比小溥矮了一头的小日子天皇,也颠颠的在火车站亲自迎接。 见了面摘手套,点头握手,喜笑颜开嘘寒问暖。 然后俩人跟哥俩似的,同坐一车返回行宫。 小溥的行宫,还是人家小日子皇族最能拿得出手的地方。 访问期间,小日子天皇他妈,还亲自拉着小溥的胳膊,偷摸儿的游览御花园说点悄悄话。 也就是小溥可能身子骨弱,不然的话怎么也能辈分涨一涨! 就那么一个傀儡,小日子还这么隆重接待,把小溥忽悠得找不着北,感激涕零的! 傀儡当然是越听话越好,跟你对着干的那不是傀儡,那是敌人。 这就跟养儿子一个道理,整天揍他能行吗?揍得之余,还得乐呵的跟他说话,哄着他! 这其中还涉及到一个本质上的问题,扶持傀儡是需要成本的! 将来大明朝要在缅地投入海量的人力物力,现阶段一个听话的傀儡,所能带来的利益,甚至超过十万军队。 ~ “缅王终与其他藩王不同!” 宝座上,朱允熥缓缓开口,“以前我大明周边的藩国都是外藩,朝廷只要他朝贡觐见。而以后的缅国,则是内政权柄皆操于我大明之手!” “朕以为,越是这样,越不能慢待了人家!”朱允熥说着,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说道,“诸爱卿,我大明此次征缅,可不单是大明和缅国的事!” “其他藩国,比如安南等也在看着。若我大明视缅国如奴仆,其他藩国怎么看?此次在缅地用兵,为的是缅国之一统,为的是小邦宗庙。” 有些事,不能把事实说出来。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必须往好听里说。 重视且优待缅王,为的是他能心甘情愿的为大明效力。想来那缅王也不是傻子,一个有用的听话的傀儡,到最后未必会死。但一个不听话的傀儡,一定没有好下场。 而他这个傀儡的最大作用,是在战争之外,也是战争无法取代的。因为缅国,不像高丽那样本就隶属于传统的中夏文明圈,不像高丽那么好同化。 “更为的是我大明边陲永安!”朱允熥又道,“若不然的话,其他番邦定以为我大明要谋求其疆土,视若仇寇!” 这话,其实他自己说了都没底气。 老爷子在的时候,周边各国对大明都特别放心,人家大明不打我们,顶多是要贡品。 可现在这位皇帝,是看谁好欺负就揍谁,且乐此不疲! 高丽给吞了,在缅国扶持傀儡,打的什么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日后,来我大明觐见朝贡的,不只是缅王,可能还会有东瀛国主,安南国主....” “皇上!”辛彦德忽然开口,“您的意思是,以后还会对安南用兵?” “嗡!” 朝堂上,顿时开锅似的。 大明朝的日子还有个过吗?皇上整日想着黔兵黩武..... “皇上!”暴昭起身,开口道,“安南虽小却是传承有序之邦,人口众多。其国一向对我大明恭顺,皇上何以起了征伐之心?” “安南可不是缅国等土王割据之邦,其国用兵不下二十万,且安南人桀骜好战!”御史杨靖也说道,“皇上,三思呀!” “我朝如今高丽仍有反抗,缅地正在用兵,东瀛之战也参与其中!”兵部尚书茹瑺也摇头道,“若再在安南开启战端,皇上,我大明不堪其重呀!”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征伐安南?”朱允熥怒道,“尔等曲解朕意是何用心?” 他当然没想打安南,但只是现在没想。 现在之所以要拿下缅地,就是为了将来对安南用兵做准备。 此时的缅国可不单是后来地图上巴掌大块的地方,还包括了后来老挝一部,乃至暹罗一部。 这些地方都整合起来,再加上跟安南接壤的云南,还有海路从琼州海峡出发,直接雷霆扫穴泰山压顶。 而且到时候对安南用兵,完全可以用缅人,老挝人,暹罗人为先锋,还可以就地筹措军粮乃至军费。 这一切的种种,才让朱允熥不得不格外重视缅王这个傀儡。一个表面意义上的政权也是政权,一个政权能发挥的作用,绝对比外来的军队更大。 但眼下,面对这种国与国之间的礼仪之争,这些文官们是油盐不进的。 “朕乏了,今日先这样!明日再议!”朱允熥站起身,拂袖而去。 ~~ “万岁爷息怒!” 小朝会散去,暖阁之中朱允熥斜靠着罗汉床闭目养神。 李景隆栽栽愣愣的坐在他对面的圆凳上,笑道,“这等大礼仪之争,文官们就像被掘了祖坟似的,言辞激烈倒也可以理解!” 朱允熥半睁开眼,“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朕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说着,叹口气,“哎,若他在这,朕就不会孤掌难鸣了!” “谁?”李景隆的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朱胖子?”他心中暗道,“方孝孺?” “你肯定是猜不到!”朱允熥笑着坐直了身子,“朕是在想,若是李至刚此刻在京师之中,定然能在这件事上帮上朕!” “那厮....”李景隆心中暗道,“他什么时候这么招皇上得意了?” 忽然之间,李景隆的心中察觉到一丝危险。 “也不是什么大事,文官们怎么就不许呢?”朱允熥苦笑道,“不但不许,而且看那样,还众志成城的非要跟朕掰扯!” “皇上,臣这到时有个折中之意!”李景隆开口道。 “说来听听!” “大臣们无非是不想让皇上您亲自去....其实臣也觉得,您亲自出迎是给那缅王太大的脸了!”李景隆继续道,“不如....让太子爷出城相迎,皇上就在奉天殿等候觐见......” 第一百四十三章 被改变的命运(1) “太子爷虽然年幼,可也是我大明之东宫储君!” 李景隆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朱允熥的神色,笑道,“臣说句大白话,对那些藩国而言,太子爷就是他们的小主子,太子爷出面已是给足了缅地藩王的面子!” 朱允熥有些犹豫,“六斤毕竟还小,这么大的事?万一出点纰漏....?” 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自己知道,就六斤那小子蔫坏的脾性,可不大让人放心。 “太子品性端庄,断无纰漏。臣说句肺腑之言,正是因为年纪小,才要多见识!”李景隆笑道,“太子就是太子,有些事越早见识越好。让他从小就知道什么是大国风范,将来其他藩国前来朝贡,都由储君出面,既给足了藩国脸面足了礼数,又彰显了大明的天威!” “大国风范?”朱允熥哼了一声,“能当饭吃?” 其实他心里最腻歪的就是大国风范这几个字,因这几个字的背后,就是赤果果的冤大头。什么事都让着人家,不跟人家计较,到最后都以为你人傻钱多。 不过,由六斤出面倒也不是不行.... 让太子出面接待藩王,那些文官们必定跟吃了蜜了似的心里美,满腔的心必然都扑在这上头.... 李景隆见朱允熥神色有些松动,又笑道,“其实早在近三十年前,无论是高丽还是安南,乃至琉球的使节都是孝康皇帝亲自接见的!”说着,又笑道,“这也算是咱们大明朝的规矩,臣当年有幸,侍奉孝康皇帝接见过琉球的使节。” 朱允熥眼睛眨眨,等着李景隆的下文。 “臣管着理藩院,也有过接待藩国的经验!若皇上不弃,臣愿辅佐太子,担当这次接见缅王的典仪!”李景隆小心的说道,“万事都有第一次,就算太子爷还小,有臣查缺补漏,也必定圆满!” “就知你打着这个鬼心思!”朱允熥心中暗笑。 心中如是想,他脸上却冷冷的,“嗯,你既然这么说了,朕若不用你反而伤了你的心!”说着,话锋一转,“但是你记住了,若有损大明天威,拿你是问!” “臣,定当竭尽所能!”李景隆马上大声道。 ~~ 春和宫,西南夹道。 若论紫禁城中,最富丽堂皇的地方,非春和宫莫属。 放眼望去满是雕梁画栋,且宫殿周围多种植着梅树。如今正值冬季,梅花盛开,美不胜收,宛若人间仙境。 之所以此宫格外的美,格外的气派,乃是因为此宫从大明开国以来,就是皇太子皇太孙的寝宫。 洪武爷自己节俭,但却见不得儿孙节俭,尤其是见不得嫡子嫡孙跟他一般朴素。 “陈总管,您这边!” 刚上任没几个月的内官监总管钱不多,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的迎着乾清宫和春和宫两宫首领太监陈不对,朝夹道那边走着。书包阁 陈不对永远都是死人脸,就跟别人都欠他钱似的。 他走了几步,好似有些不放心的看看书房那边,脚步停住。 “来人!”他轻唤一声。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无声出现在他身后。 “太子爷还有半个时辰就读完书了!”陈不对认真交代,“给殿下准备热牛乳,炒红果。给几位大学士,准备热茶热点心!” “是!”那小太监低头应是,转身去准备。 “回来!”陈不对又哼了一声。 小太监惶恐的站住,不知所措。 “伸手!”陈不对冷脸道。 “是!”小太监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陈不对目光扫过他的指尖,脸色顿时再暗几分,且有些狰狞。 因那小太监的指甲缝隙之中,竟然带着几分污垢。 “洗干净!剪整齐!”陈不对冷哼一声,“再有下次,你这手就别要了!” “是!”小太监腿肚子发颤,几乎站立不稳。 随后,陈不对转头看看钱不多,在后者谄媚的笑容中,努努嘴,“走!” “您这边!”钱不多忙躬身带路。 这位宫里新晋的大太监,可比其他几位吓人得多,不管是谁遇上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霉头被发作。 ~~ 刚下过一场雪,天空格外晴。 晴空之下,紫禁城的红墙金瓦格外娇艳。 西南夹道背风的地方,一排三十多个穿着棉袍的少年,低着头惶恐且无助的站着。各个都是面色惨白,指尖微微颤抖。 钱不多指着这些少年,笑道,“您上次吩咐,说太子爷身边要加派人手....” 闻言,陈不对直接冷眼,面色不善,“你这总管太监是买来的?” “小人....?”钱不多一愣,心里咯噔一下。 “杂家有什么资格吩咐你?”陈不对瞪着他,“是皇后娘娘吩咐.....” “是是是!”钱不多忙点头,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小的说错话,掌嘴!” “最好别杂家看到有下次!”陈不对又扫了他一眼,继而看向那些刚进宫的少年们。 钱不多擦了下冷汗,“上次皇后娘娘吩咐要给太子爷那边加派人手,小人就上了心。眼前这三十名小子,都是刚进宫的,身家清白,看着也还算顺眼。所以小人就把他们都领来了,您给掌掌眼!” 陈不对眼神如刀,一个个的看过去,从头到脚的打量。 “您放心,一没有身体残缺,二没有牙黄邋遢,三没有鬼头鬼脑....” “鬼头鬼脑你看得出来吗?”陈不对哼了一声,忽然一指前排四五个少年,“这几个单眼皮的,是汉人?” “高丽人!”钱不多马上道,“高丽行营送过来的,据说在高丽那边还都是官宦子弟,送到京师之前都跟着学了一年的汉话!” “不行!”陈不对皱眉,“你是猪油蒙了心了!非我族类你不明白?这些高丽官宦子弟都是家里犯事的,你弄这些人在太子爷身边,万一出事了你担待得起?” “小人该死!”钱不多啪的一下又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光,“小人是狗脑子,若不是总管您提点,小人差点铸成大错!” 陈不对又扫他一眼,目光再看向那些可怜巴巴的少年们,努嘴冲着后面几个小个子,皮肤有些黑的,“哪来的?” 钱不多看了看,低声道,“八月节时安南那边进贡的!送来的时候已经净身了!” “不行!”陈不对摇头,叹口气,“太子爷何等身份,这些蛮子可不大让人放心!”说着,又皱眉看去,“就没有身家清白的汉家子?” “哪个清白人家的孩子,愿意当太监呀?”钱不多心中暗道,“身家清白都他妈考功名去了!” 但他面上不敢表露,苦笑道“总管!万岁爷早就下旨了,不许宫里收汉人小太监。光禄寺那边胡驸马看得紧,前月慎刑司收了个自阉的人进来,慎刑司的头儿,直接让胡驸马给发配琼州去了!” “自阉?”陈不对微微皱眉,“什么来路?” “河北人!”钱不多忙道,“说起来这个人,小人看着都有点.....” “有点什么?” 钱不多笑笑,“小人看着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摸不清路数!这人还是个读书人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落雪(1) 雪落似棉铺满地,人间犹得新冬衣。 浅浅厚厚却不暖,待到来年化春泥。 ~ 外边有雪,殿中有暖炉。 雪是纯白的,暖炉是球形镂空银线网罩雕花、 冷很干脆很直接,而温暖则是相对更加的繁复且需要精心打造。 “殿下,您走路要慢一些!” 春和宫中,皇后赵宁儿坐在帘子后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六斤,在几位大学士的教导下,学习礼节。 准确的说,是学习如何接待藩国藩王的礼节。 皇帝下了圣旨,年前缅王入朝由太子亲自接待。这使得朝中的清流文官们,顿时陷入莫名的兴奋之中。 在他们看来本就该如此,太子是大明的储君,就要从小悉心培养。因为只有从小培养,才能培养出对于大明帝国来说最完美的接班人。 这些文官的心中,历朝历代,得国最正无非我大明。 而古往今来最重嫡长,最尊嫡长继承礼法的,也是我大明。 “殿下,您还要慢一点,步伐再小一点!”左春坊大学士杨沪看着脸上满是不耐烦的六斤,耐心的说道,“要稳稳的走!” 六斤穿着簇新的杏黄色团龙袍服,眼珠转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帘子后母亲模糊的轮廓,然后仰着脸,“为何一定要慢慢走!” “因为殿下要走出威仪!”东宫大学士张显宗在旁开口道,“您是大明还的太子,接见外邦藩王或者使臣时,就代表着我大明!您的一举一动,都是天威!” “走路的时候,要目不斜视,肩膀不能动,步子都是一般的大小!走得快了,就显急。一急就会乱,一乱就让人轻视。慢慢的走,仪表端庄,气定神闲。”另一东宫老师高逊志也道,“您看皇上上朝时,是不是就是这么走的?” 六斤脑中回想一下,父皇上朝时确实是这么走的,一只手扶着玉带,一只手拎着裙摆,然后慢慢的一步步的。远远看去,就像是攀上云端的山峦..... “可老祖以前不是这么走的呀!”六斤眨眼反驳道,“你们见过老祖走路没有?” 说着,仰着头跟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然后老气横秋的背着手,脸上做出看谁都不顺眼的架势。 “你们看哈,老祖以前是这么走的!”六斤学着以前老爷子走路的样子,大步流星步步生风。 “对了!”走着,六斤忽然停步。 然后在众位大学士诧异的眼神中,竟然把鞋脱了下来,随意的踩着脚后跟趿拉着。 走起路来,啪嗒啪嗒。 “以前老祖就是这么走的呀!”六斤在殿中转着圈子,学着以前老爷子的样子,眉头皱成川字型,“他老人家一辈子不坐肩舆不坐软轿,也从没像你们教的那样,扭扭捏捏的走!” “这....”几名大学士对视一眼,眼中都是苦笑。 太祖高皇帝那是百战开国的君王,他哪怕光脚光膀子走路,都带着凛然的杀气,不怒自威。 可他老家人那套放在太子爷身上不行呀,越是年纪小越要老成,越要稳当。要是太子学着太祖高皇帝的举手投足,外藩看了定然以为大明朝的礼法不好,起了轻视之心。 “太子!”帘子后头,赵宁儿皱眉,“你凭什么跟太祖高皇帝比!”说着,带了几分怒气,“他老人家是开国大帝,你呢?不过是黄口小儿!他老人家出身行伍,但也尊崇礼法。” “可是....” “不要辩解!”赵宁儿打断六斤,“礼法是纲常更是必修之课,难道你不知道,身为太子更要以身作则吗?不然你将来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六斤低下头,微微吐了下舌头,低声道,“是!” “殿下,娘娘教训得是!”杨淞笑道,“礼字一道说来简单,却是维系天下安定的首要之事。您遵守礼法,臣民才会遵守。您稳,天下才会稳....” 说着,他顿了顿,“下面,咱们联系一下,见了缅王该如应对!” 另一老师高逊志紧跟着开口,“缅王进京,是叩谢天朝册封之恩。而太子殿下您是代皇上亲迎,所以缅王要行我大明臣子之礼,三拜九叩!” “孤要微微侧身,不能全受!”六斤有些无奈,说道,“以表对缅王的优待之意,还要开口让他平身。”说着,他微微摆手,“就这样,孤站着让他平身,然后说贵藩鞍马劳顿,一路辛苦!” “殿下聪慧!”几位老师满意的点头,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 六斤又道,“然后孤请缅王跟孤同乘车马,以示殊荣!” 帘子后头,见六斤说得头头是道,赵宁儿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就这时,一个嬷嬷走到赵宁儿身旁,低声轻语。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连推带打(1) 乾清宫暖阁里的罗汉床上摆着一方小矮桌儿,上边夹着个精巧的小碳炉。 炉子里咕噜咕噜的翻开,碧绿的菠菜,晶莹的粉丝还有微泛红润的羊肉片在滚烫的汁水中微微颤抖,让人食欲大开。 桌上除了这道锅子,还有一品油焖冬笋色泽鲜亮,一份炸藕盒飘散焦香,主食是一份银丝小花卷。破天荒的,还放着一壶温着的酒。 诸南书房大臣都是忧心忡忡,午门外闹了这么大的事,皇帝居然还有心情吃喝? 不寻常呀! 反常呀! 事出反常必有妖!眼前这位皇上虽不如太祖高皇帝那般脾气暴烈,但也压根就不是什么宽容雅量的主儿。 “皇上,菜都齐了,您用膳吧!” 王八耻把一个青花缠枝压手杯放在朱允熥的手边,轻声说道。 “嗯!”朱允熥娴熟的拿起酒壶,扥了下上面的水滴,瞄了眼殿中的群臣们,“他们的呢?” “奴婢这就让人给诸位大人们预备!”王八耻弯腰道。 作为乾清宫大总管,王八耻这点眼色还是有的。皇帝从午门那边过来的时候没有撵人走,他就让御膳房预备这些大臣们的膳食了。 走到殿外微微摆手,一群宫人就端着各色饮食还有餐桌进来,一一放在每个大臣面前。 朱允熥拿起筷子,笑了下,“天大的事也要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做事!” 说着,似乎好像很饿了一般,把一个银丝花卷浸泡在汤锅之中,沾了汤汁一口咬去半个。 谁有心思吃呀? 见皇帝拿起筷子,诸位大臣也不得已浅尝辄止的做着样子,很是有些食不知味。 “皇上!”张紞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嚼的什么东西,囫囵的吞下去之后,开口道,“百官跪在午门外,还是要谨慎处理呀!不然,耽误了政务...眼下又快要年关了!” “耽误不了!”朱允熥喝口酒,口有些大,一口下去了半杯,努力的压着肚中翻滚的酒气,笑道,“他们跪他们的,该干的活也必须干!”说着,抬头看看辛彦德,“辛爱卿!” 辛彦德正跟自己面前盘子中一份腌苦瓜较劲,闻言赶紧起身,“臣在!” “传旨给各部各衙门!”朱允熥低着头吃菜,边吃边道,“凡事各部各衙门有主办官员在午门外跪着的,应其该做的差事公文,一并送到午门外。”说着,哼了一声,“让他们一边跪,一边办差!他们不是自诩忠义正气吗?朝廷的政务,看他们谁敢敷衍!” 顿时,诸位大臣们面露苦笑。 皇帝这是跟这些人较上劲了! 也有人心中猛的想到,当初洪武朝杀文官最厉害那几年,因为获罪的官员太多,怕耽误政务,就让那些获罪之人一边带着枷锁一边办公。 “皇上!”张紞叹口气,看看身边的同僚们,苦口婆心,“臣知道您心中有气,可是....这么下去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在南书房诸位大臣之中,他资历最老年龄最长,所以有些话只能他先开口劝解皇帝。对于那些闹事的官员,他也深恶痛绝,但是年长之人总想着朝局稳妥,不能太过激进。 “那你跟朕说,怎么解决?”朱允熥停筷,“非要朕罢免了李至刚,然后说些违心话来安抚他们吗?” “臣不是那个意思!”张紞低头道。 “既然你不是那个意思,就照朕的意思来!”朱允熥又冷笑道,“呵呵!只怕他们这会心中在骂朕!” 这话,顿时让群臣一阵毛骨悚然。 就听朱允熥继续道,“骂朕是昏君!哈哈,今儿这昏君朕还就当定了!朕就当昏君了,怎么了?哦,朕当了昏君,大明朝就要亡国了吗?”说着,他面上露出几分不屑,口吻越发的不善,“读书人的风骨,文官的操守!哈哈,还真是煌煌大义呀!” “朕若真是个昏君,这时候他们都已经人头落地了!朕若朕是昏君,他们也不敢几百人跪这跟着玩这手逼宫!你们劝朕,让朕好言安抚,让朕让步!” “你们怎么不去跟那些跪着的人说,如此行径岂是臣子之道?劝诫的方式有几百种,为何偏选这么一个不死不休的?” “臣等有罪!” 朱允熥这话,让全体大臣们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 “行了!吃饭!”朱允熥冷冷的摆手,又冷笑道,“辛爱卿!” “臣在!” “你算是朕的起居官!”朱允熥夹了一筷子羊肉和粉丝,吐露进嘴里,大口嚼着,“今日的事,如实写进朕的起居注里!让后世子孙好好看看!” “臣....”辛彦德无奈,“遵旨!” “哎!”张紞闭上眼,心中长叹。 此刻他忽然有些想念一个人,那就是正在缅地主持藩王册封的王大臣朱高炽。 “若是他在这,还能劝劝皇帝!”张紞心中想着,突然猛的警觉,苦笑起来,“不,应该是皇上早就料到了群臣的反应,所以选择提前把朱高炽送到缅地,让他躲过这场纷争!”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多事之秋(1) “嘿,还真他妈都是犟种!” 乾清门侍卫领班袁兴业带着几个侍卫,在门洞里看着午门前跪着的官员们,跺着脚搓着手,低声咒骂。 往日这个时候,宫禁的大门落锁,午门外一片沉寂。 可今儿因为这些跪在这里的官儿,不但宫门没关,午门外还点一堆堆火,灯火通明。 “这火谁给点的?” 时间已是半夜,雪停之后刺骨的寒风直往人骨头缝里钻,饶是铠甲里特意套了一层羊皮衣裳,都挡不住风寒。 袁兴业看着那些火堆旁的身影,口中骂道,“就多余给他们点火,怎么不冻死他们!还他他们点火,真是好心眼没地方用了?”说着,呸了一口,“大半夜的,咱们兄弟们在这陪着不说,还要给他们这些玩意添柴加炭!” 边上有侍卫闻言,眼睛斜了下袁兴业,“曹国公派人给点的!”说着,又道,“看那边,好像又从军营里拽了几个铁皮桶过来!” 袁兴业朝那边看去,影影绰绰看着几个兵抬着个里面点着火的铁皮桶,放在人群之中。 忽然,他咧嘴一笑,“看,又他妈昏过去一个?” “哪呢?”周围几个侍卫,都伸长脖子朝那边看。 果然,几个满身风霜的文官让人跟拖死狗似的,拖到了旁边的医房中。 “哼!”侍卫们嗤笑,“书呆子都不抗冻,看看,都他妈跟鹌鹑似的!” “那是不抗冻吗?”袁兴业冷笑,“那是装呢!”说着,又哼了声,“再跪着受不了啦,又不能站起来说不跪了,只能闭上眼装死狗!” “这帮人也是吃饱了撑的,跟万岁爷对着干?”边上有侍卫撇嘴道,“一帮子穷酸清流!” “他们穷?”袁兴业冷笑,“你看那边,左手起第三排第四个,胡子老长那位.....”说着,指指点点道,“翰林院编纂,元史的编修,洪武二十二年的探花。江南望族出身,据说他们家祖上从陈朝时候开始就是豪门大户,世代的高官!” “还有那位!”袁兴业又指着一四十许的中年人,“也是进士及第,苏州张氏,累世的豪门,大布商大粮商,家里钱多的都放不下。”说着,轻蔑一笑,“你们都不知道吧!人家喝一场花酒,就是咱们一年的俸禄!” “嘶!”周围的侍卫们咋舌。 “咱们大明朝在京的官员,尤其是这些清贵翰林御史之类,七成都是江南出身,各个背后都是豪门望族,谁穷?”袁兴业又冷笑道,“真穷的,反而是六部那些芝麻大,只知道苦熬干休的郎官们!” “头儿,您说他们既然家大业大的,干嘛非要在京师当官呀!”有个侍卫开口道,“说是清贵官职,可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实权呀?” “没见识了不是!”袁兴业嗤笑,“什么叫没实权?你想想,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当官,是不是天子近臣?历朝历代翰林院御史台的人,都是宰相的料子。” “这些人都是读书人中的翘楚,你看着是没啥大权,可我告诉你,他们这些人跟老家的地方官说句话,比什么公爷侯爷还管用!” “不能吧?”旁边有侍卫不信。 “说你没见识你还不服!”袁兴业笑道,“他们这些清贵官儿,不一定能成事,但想坏一个人的前程,那是分分钟!御史言官可以给万岁爷上折子,直达御前。翰林院国子监管着天下读书人,哪个进士举人考中了,不得管他们叫一声老师?” 就这时,旁边忽然又有个侍卫高兴的笑道,“看看嘿,又他妈抬进去两个!” “这么会功夫,进去十来个了吧?”袁兴业眼珠转转,坏笑道,“进去还他妈就不出来来,医房能放得下吗?” “您不说了吗,都装死狗暖和去了!”边上有人坏笑。 “那不行!要跪的是他们,嫌冷的也是他们,合着好事都让他们占了?”袁兴业朝手心哈气,使劲的搓搓,“走,兄弟们,寒碜寒碜他们去!” “对!”边上又不怕事大的笑道,“磕碜他们几句,看谁不顺眼,就让他回午门外头接着跪着!” “走!”袁兴业笑着摆手。 但刚走两步,一伙人脚步齐齐停住。 方才还一脸兴奋的侍卫们,顿时畏惧的低头。 邓平唬着脸,眼里的目光跟刀子似的,开口就骂,“都他妈吃多了撑的?吃多了盐闲的?” 说着,又骂道,“觉得事不够大,要拱火?那他妈是朝廷的命官,也是你们能去挤兑的?” 他心里的火噌噌的,他生怕这些官儿们再哭再闹,带着一百个小心在这守着。 求神拜佛的希望这些人冻得受不了,赶紧他妈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谁料手下的人,居然还有心思想去刺激那些官儿! “你脑子里是浆糊?”邓平看向袁兴业,半点颜面都不给,张口就骂,“你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你是不是觉得日子太安生了,想遭点罪?” 袁兴业面上挂不住,下意识的想回嘴,可不知怎地去没反驳的勇气。 “这不....我这不是看他们不顺眼.....” “轮得到你不顺眼吗?”邓平怒斥道,“你算干嘛地?去边上守着,再让我听着你里挑外撅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袁兴业瞬间无地自容,心里也满是怒气。 若是以前,哪怕邓平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也要好好跟他掰扯掰扯。可现在,自从邓平护这万岁爷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宫里头的侍卫,不管什么出身,就没人敢跟他大声说话的。 “不就是封了个伯爵吗?神气什么?”袁兴业悻悻的暗骂。 ~~ 邓平着看那一班侍卫回到原位,眼皮猛的跳跳。 然后转身,缩回了墙角。 “小袁跟汤家沾着亲?”一个声音在邓平的耳边响起。 就在邓平身边,墙根地下背风的位置,何广义裹着皮毛大氅,连脑袋都没露。 邓平又看看那边,“沾不沾的,您不比我清楚?” “呵呵!”何广义一笑,“宫里这些侍卫领班,属他话多!” 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锦衣卫本就也有侍卫的责任,所以他身上也挂着掌管内廷侍卫的官职。 就他继续笑道,“也属他跳脱!” “您到底啥意思?”邓平斜眼看看何广义,“这话我怎么听着话里有话?” 何广义没说话,紧紧的裹了下身上的斗篷,哆嗦两下,“你心里明镜似的,还用问我?” “我不明白!”邓平瞥他一眼,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目养神。 “行,真沉得住气!”何广义睁开眼,微微有些意外的看了眼邓平,“我呢,也是好心!不大稳当的人,放在那个位置上,一眼看不到,将来吃挂落的是谁呀?” “那您说怎么着?”邓平嘟囔道,“那也是皇亲国戚!” 他如何不知道,一个性子如此轻佻的人,在内廷担任要职,就如同一个不定时的炸弹,说不定哪天就让身边的人也跟着倒霉。 可人家也是有跟脚的,汤家的外孙,钟粹宫那位贵妃娘娘的亲表哥。 把他开了? 且不说他邓平有没有那个权利,他要是真那么干了,得罪的是一两个人那么简单吗? “你呀!这关要是过不去,你这辈子,侍卫头子就到顶了!”何广义眯着眼,低声说道。 第154章 意外之外(2) “这厮......太狠了!” “那可是数十条人命,他就轻描淡写的都要给抹掉?” 五爷到底怎么没的,王八耻一点不在意。 可是朴无用所展现出来的狠辣,让他很是始料未及,甚至在惊恐之余还觉得分外的陌生。 “要是我,我能下得去手吗?”王八耻心中暗道。 “就算能下得去手,我能这么不露痕迹的说,云淡风轻的做吗?” ~~ “哎,可真他妈够犟的,还跪着不起来了?” 何广义跟李景隆身后带着一群人站在午门外头,看着墙根地下强撑着的,没多少人样的百官们,咬着牙说道。 其实他想说的潜台词是,这些人还跪着不起来,他多暂才能抓人呀? “文官们讲究个风骨!”李景隆肩膀上都是风霜,开口道,“更讲究脸面,要台阶!” “台阶?哼!”何广义摸摸鼻子,“昨晚上要不是您想的周到,都能冻死好些个!” 确实,要不是李景隆让人准备了热汤,加了火盆还有皮毛大氅之类的,还格外吩咐侍卫们,别跟这些文官们较真,许他们进值班房暖和。说不得就真有岁数大了,一命呜呼。 “哎,我这人你也知道,就是心软!”李景隆叹口气,“哪怕再不待见谁,可也见不得谁遭罪!”说着,叹口气道,“都是同殿为臣的,有些事对我来说无非是抬抬手,但对他们........哎,能帮就帮!” 何广义暗中撇嘴。 而周围的侍卫们,还有武官们则是纷纷竖起大拇指,“要么说您仗义呢!” “这天冷的邪乎!真能把人冻死!”何广义裹紧了身上的裘皮,想岔开话题。 他在这等着这些官儿已经够闹心了,不想再听李景隆在旁边自卖自夸了。 但他越不想听什么,偏就来什么。 “这还冷?老何你这是在京师享福享出罪过来了!这才哪到哪儿呀!”李景隆爽朗的大笑,“塞外大战那年还记得吗?燕王是主帅,我带着火枪营为偏师!” 不等何广义说话,旁边有侍卫开口道,“公爷,可是您打完了仗,带着手下所有兄弟们包了秦淮河那回?” “嗯!”李景隆叹口气,“塞外那才叫冷呀,真是冰天雪地。这么跟你们说吧,出门拉屎撒尿都的带根棍子.....” “为啥呀!”那侍卫不解。 “因为太冷,刚屙出来就他妈冻住了!”李景隆满脸后怕,“你还别觉得我夸大,那真是能冻死人的!老子带着兄弟们在冰城里挡了鞑子一个月,死伤的兄弟一多半,不是鞑子伤的,而是冻的!” 说着,一直脚指头,“老子亲眼见着多少兄弟脚指头都冻掉了?” “嘶!”周围配合的满是抽气声。 “就说老子自己!”李景隆嘿嘿笑道,“从塞外回京城,一个多月了,下面的家伙才暖活过来!” “哈哈!”周围顿时又一阵哄笑。 何广义翻了个白眼,李景隆这人呀走到哪都能轻易的成为众人的核心和焦点。 就这时,旁边忽然传来脚步。 “咋不给你那玩意冻掉了,省的你出来祸害人!” 众人看过去,一身戎装的郑国公常升带着几个马弁,大步走来。 “卑职等见过公爷!” “都散了!围着说说笑笑的,过年啦?”常升笑骂,见周围人都纷纷退去,直接走到李景隆身边,开门见山,“找你有事!” 李景隆眼珠转转,“您说就是!” “嗯,眼看就年关,过了年就二月!”常升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好似户籍文书似的东西,“二月就是春闱,要考进士的,我这有个人,你帮着给落实了!” “我.......” 李景隆好悬没背过气去。 “我的好郑公,您也知道是考进士,不是买白菜!”李景隆压低声音道,“国家取士,我能帮上啥?”说着,又道,“文武殊途呀!您要是别的事,我推辞半声都不是人,可这事......国家取士!” 常升斜他一眼,“叫苦?是吧?” 说着,低头道,“春闱的坐师不是解学士吗?你俩交情好,这人都是我家答应过人情的人,你把名字送上去!” “您是真不知道还是拿我开玩笑呢!”李景隆苦笑,“春闱考试是糊名的,知道他名字有啥用呀!” “那你就问问解学士,啥题?”常升瞪眼道,“回头抄给我不就行了!” “我............”李景隆瞪大眼珠子,“科考舞弊,可是要掉脑袋的?”说着,想想,“郑国公,到底谁呀,让您这么费心?” “一个是我家的幕僚,叫金幼孜!跟了我家好些年,是该给人家一个前程了!”常升挠挠头,“哎,书呆子一个,给钱不行,就铁了心要考进士,进士是那么好考的?” “不行不行!”李景隆脑袋摇成拨浪鼓,“郑国公,南北榜的案子才过了多少年呀!那可是人头滚滚呀!您现在让我给您弄这个,别说我真的有心无力,就是有那份力,我也不敢用呀!” “哎,既然你这么为难,那就先缓缓,不过你可不能让我空手走呀!”常升忽然一笑。 顿时,李景隆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么着,你理藩院缺儿多,人家是个举人够资格做官的,你先给谋个七品的差事........” 闻言,李景隆心中破口大骂,“感情你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说什么让我帮着给你超题,都是在拿我逗闷子?” “你常升五大三粗的,什么时候也这么多鬼心眼了!” 就听常升继续说道,“先给人家个官儿,回头参加春闱万一落第了,也是条好出路!” “七品!”李景隆苦笑,“进士及第也不过是七品,您这一开口...........”说着,点头道,“成,回头我跟吏部也打个招呼!” “谢了!”常升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我欠你个人情!” 寻常读书人,一辈子肯能都做不上七品官。这俩国公,三言两语就给落实了。 不得不说,人呀,学的好还真他妈不如生得好! 啥也不如会投胎呀! “呵,还跪着?”常升这时候好像才看到那些跪着的官员们似的,笑道,“真有刚呀!” 忽然,远处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景隆等人看过去,驸马胡观走到百官之间,“礼部的人呢?” ~~ “你是不是礼部的?”胡观拉着一个四十多岁,有些冻傻了的官员问道。 “下官正是!”那人磕磕巴巴口舌不清的回道。 “有正事找你,赶紧跟我走!”胡观急匆匆的开口。 “下官在等皇上!”那官员执拗的说道。 “皇命!”胡观想踹他,大声道,“五爷薨了,是不是得礼部出面治丧?” “啊?”那官员一愣。 “你他妈楞什么呀!”胡观骂道,“难不成你让我把五爷抬着来,等你们跪完了再让你摆弄?还是我让五爷的儿子们,殷勤们都眼巴巴等着你......” “不是......”那官员心中一动,“可是........” “可是什么呀,皇上下旨了,五爷按亲王下葬!礼部管着治丧的是你,你不露面主持,人他妈就得在凤阳停着........” 说着,胡观不由分说的拉起他,“赶紧!” “这件事下官一个人.......” “赶紧的,礼部还有谁是管这片的,都带上!”胡观一脑门子汗,宗正府大宗正不在,只能他这个外戚出面奔走。 瞬间,跪着的官员之中,顿时起来一片,全是礼部的人。 远处看着的李景隆,脑中顿时一亮。 这时,又听胡观喊道,“翰林院的呢?” “下官是......” “是就行!五爷按照亲王之礼安葬,碑文要写呀!你是跟我走,还是我把书案给你送来?” “对了,不单是碑文还有祭文呢,还有册文..........反正林林总总好些样文字呢!怎么着,跟我走还是我让人准备笔墨纸砚?” “诸位大人,公事要紧。五爷再怎么说,都是高皇帝血脉!”李景隆快步走过去,大声道,“这种差事可马虎不得,赶紧去办。办完了,想跪着接着回来再跪!” “尤其是这碑文,记载了一个人的生平,你们都是笔杆子。五爷这辈子马上就盖棺定论了,到底怎么说他,还是要你们来妙笔生花!” 说着,李景隆也拽起一个冻得鹌鹑一样的翰林,“驸马爷,要不多带几个翰林学士吧!集思广益嘛!” “行行!”胡观大声道,“哎.....大理寺御史台的.........人呢?五爷既是亲王身份安葬,以前的案子也的消了,你们去拿卷宗去呀?” 第一百五十六章 闹剧中的闹剧(2) 话音未落,那些国子监的贡士们站起身,扭头就走。 脚步之快,一点都不像已经跪了一晚上的人。 “到底是年轻哈!”暴昭笑道。 这些贡士可以不在意别的官员,但必须在意解缙。 因为今年在京的春闱会试,就是解缙这个东宫学士主持,主考官。 对于这些贡士们来说,解缙日后就是他们的坐师。一旦在解缙面前会留下不好的印象,且不说能不能考上。就算真的考上了,解缙只要在皇帝面前歪歪嘴,某某人脾气不好,或者性子不稳当之类的话。 他们的仕途,最少比旁人多走十年的冤枉路。 “哈哈!”暴昭看着那些贡士们飞快的背影,嘲讽道,“贡士?比他妈贡品没的还快!” 说着,又斜眼看着为数不多的还坚持跪着的年轻官员们,“你们哪的?” “下官等.....”暴铁头暴喷子的名头面前,年轻的官员们有些忐忑,“下官是詹事府典簿!” “下官是翰林院稽史...” “下官是国子监稽功...” 这时,不等暴昭开口训斥,旁边快步过来一人。 “尔等还在这里作甚,还不够笑话吗?” 来人一身三品服饰,正是翰林院掌院学士黄子澄。 “还不快快起身,速归本部,各自办差?”黄子澄正色道。 “是,学生等遵命!” 这几个年轻官员虽都是芝麻大的官,可恰恰就是读书人所期望的最清贵的官职。也是历朝历代,官职升迁速度最快,最接近帝王的那批人。 暴昭本来一肚子话要喷,豁然被黄子澄打断,心中满是不爽。 “黄学士早不来晚不来,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来?” “暴部堂早不来晚不来,官员们跪着了一晚上您才来?” 瞬间,两人针锋相对。 “又不是我让他们跪的?”暴昭横眉,“本官啥时候来,你管的着?” “您是二品,下官是三品,自然管不着!”黄子澄冷笑道,“再说,下官也不敢管!” “呦呦呦呦呦........”暴昭嘴皮子上下翻动,“你既然不敢管,本官训话的时候,你插什么嘴?” 黄子澄被喷的后退两步,也没带好神色,“部堂大人,您是上官,但您不是在下的直属上司....” “不是你上司就不让我说话啦?”说着,暴昭伸出手指,点点对方的胸口,“你啥意思?” “你...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就偏偏洞口要动手....”暴昭冷笑,“本官没你那个好口条,自然要动手!”说着,又点点黄子澄,“你说本官等官员们跪了一夜才来?我问你,你是干什么的?”bookAbc.Cc 第一百五十七章 消遣你(1) “朕不想见他们,也不想听他们说话!” 乾清宫中,朱允熥斜靠在躺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眼睛半睁半闭。 他身前,右春坊大学士翰林侍讲张显宗坐得笔直,微微低头,面容中多少带着些惆怅之色。 洪武二十一年,设置左右春坊大学士,和詹事府一样都是辅佐东宫太子臣属,也是教导太子的老师。尽管官职只有五品,但若论清贵却是天下一等一。 毕竟,未来皇帝的老师,乃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职位。 “朕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们要说是什么,无非就是打天下靠武,治天下靠文。君王当与士大夫共天下,如此天下才能长治久安。” “无非是要说,朕要宽仁治国等等...”说到此处,朱允熥忽然一笑,“这些话呀,朕听得耳朵里都起茧子了。听到都不想费脑去想,他们说了多少历朝历代的典故...总之,他们要说的,就是让朕多亲近文官,多重用读书人,然后对天下的读书人好一些.....” 张显宗默默听着,依旧面容沉寂。 “哎!”朱允熥长叹,“也不能说他们说的不对,但是朕心中自有计较!烦啦!” 严格说来,黄子澄等人算是坏人吗? 他们那样的读书人,不能用单纯的好坏来形容,对于朱允熥来说,更应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朱允熥的新政,在他们看来无异于自毁长城,官绅阶层拉拢都拉拢不过来呢,怎么能剥夺他们的既得利益? 皇帝是天子不假,可统治天下靠皇帝一个人能行吗?假如把皇帝比作地主,那官绅集团就是管家.....而百姓则是佃户。 若把官绅集团的特权给剥了,那除了皇帝这个地主之外不都是佃户了?大家都是佃户,就没有了三六九等。没有三六九等,谁来管着那群佃户? 古往今来君臣之间,君王和士大夫之间的利益问题说的很含蓄,共天下。说白了,就是利益均沾。 这个观点不能说错,毕竟那是维系中夏之国,数千年的统治观。 所谓道不同,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现在,而朱允熥看到的是未来。 “其实,黄学士等人的品行还是不差的,就是这次....?”张显宗踌躇片刻,开口道,“也未必就是他们主导,新政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官员们反对新政,也不能全说都是为了江南各省的官绅发声。在臣看来,确实有一些人,觉得新政太过苛刻....” “嗯...所以官员们的举止才激烈了一些....” “你也不用替他们遮掩!”朱允熥一笑,“他们闹了这么大一场戏,要说朕心里没气,那是不可能的。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的复杂性,朕的气也没那么大!呵呵!” “不过,你知道最让朕不满的是什么吗?” 闻言,张显宗摇头。 “新政刚露出端倪,他们就玩了这一手。若是朕真的乾纲独断的下旨,还会闹出什么?”朱允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刚露出端倪来,扬州那边就罢市罢课....百官哭诉。若真的推行,呵呵.....”说着,他转头看向张显宗,“现在朕若不狠点,往后数十年恐怕都要一直跟这些官员们,官绅们置气!他们看朕烦,朕看他们也烦!” 张显宗低下头,依旧沉默不语。 “叫你来,是因为有些话朕不想跟他们说,说不通!朕一开口,他们连哭带嚎的长篇大论,什么祖宗家法,什么仁孝治国?”朱允熥冷笑道,“朕最烦的,就是他们嘴里历朝历代的祖宗家法。历朝历代又不姓朱,我大明开国才三十多年,哪来那么多祖宗家法?” “哼,祖宗家法。现在大明朝优渥读书人了,开始提祖宗家法。前朝大元的时候,谁敢跟蒙古大汉谈祖宗家法?” “朕知道你和他们的私交不错,所以朕想让你去说!” 这话,让张显宗心中一紧。 忙站起身,俯身道,“其实一开始,也有人找过臣话里话外的提醒,臣是东宫太子的老师,要臣帮着官员们说话.....” “坐坐!”朱允熥按按手,“你的操守朕是知道的!”说着,叹口气,“你想的也通透,所以朕才特意把你单独叫来,让你去说!” 张显宗想想,“皇上想让臣说什么?” “今日朕收到了方学士的折子,他在地方上视察学政,倒是看出了许多问题!”朱允熥揉揉太阳穴,“学政乃是国家取士之根基,涉及千万人晋身之路。人无愚聪之说,地却有贫富之分。而贫富,又直接影响到当地的学政!” 张显宗心中一沉,皇帝的意思很明确了,不想在中枢继续看到那些人了。 “毕竟是朕当日在文华殿读书时的老师!”朱允熥忽然又是一笑,“朕也不能太不近人情,还是要给他们留三分颜面!虽说不是朕成为储君之后的老师,但也毕竟师生一场!” “愿意去做学政观察使,就去!不愿意去,回家养几年,种种地养养花陶冶下情操。什么时候相通了,再回来做官也姓!” 张显宗沉默片刻,说道,“只是对黄学士等几人说?” “嗯!”朱允熥闭目,“朕都说了,毕竟师生一场!” 话说到这,张显宗就明白了。 黄子澄齐泰等人皇帝会给留着颜面,但是其他在此次哭门事件中串联的人,奔走的人,就没这么好命了! “臣遵旨!”张显宗道。 说着,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臣看皇上脸色不大好!” “昨晚上一夜辗转难眠!”朱允熥叹气。 “历朝历代,推行新政之帝王,无一不是大魄力之人。即便大魄力,但也要面对艰难险阻,乃至要与全天下为敌!”张显宗说道,“甚至,骂声不绝。但有青史为证,昭告子民。一时之患,皇上也不必太过忧心!” “哈!难得你会说好话,知道开导朕!”朱允熥笑道,“朕知道你不是迂腐之人,所以才放心让你做太子的老师!”说着,又笑道,“哎,太子如何?” 随即,顿了顿,“你们可别如朕当日的老师一般,嘴里就知道教朕仁孝,无为。就知道让朕品行端正,跟圣人似的清心寡欲。天天让朕做什么天下人的表率,说朕立身正则天下安之类的话!” 张显宗低头抿嘴,“臣等教导太子就是读书,明辨是非,知人识人。至于如何治国,非臣等所长!” “嗯!”朱允熥点头。 而后张显宗又道,“太子很好!类父!” 朱允熥一怔,“嗯?” 他实没想到,张显宗说了这一句。 “太子虽小,但不是偏听偏信之人。旁人说什么,无非是面上一笑。但绝不会因为旁人说了什么,就改弦易张优柔寡断!”张显宗又道,“他和皇上您一样,不愿意被约束,更不愿墨守成规!” “哈哈!”朱允熥一笑,“主意正!随朕.....” 说着,他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 好似话里头,有点骂人的意思! 张显宗又道,“一国储君有些主意,在臣看来最好不过。所谓的仁君,都是为了江山无事,守成而已。我大明开国才三十多年,正如一个刚束发的少年,若是太守成了就没了生气失了鲜活。” “少年人,就该志在四方。如日初升的大明,也正该龙腾四海,而不是墨守成规!” 这话,让朱允熥满意的点点头。 “黄学士既去,翰林院不可无掌院学士。朕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你先担着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消遣你(2) 锦衣卫南镇抚司。 相比于凶名昭著臭名远扬的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就像是寻常的衙门,普普通通。这儿的锦衣卫看着都比北镇抚司的顺眼,因为在这能看看到人脸上带着笑。 而且因为南镇抚司的头子郭官僧喜欢花花草草,这大冬天的,房间里居然有盛开的水仙,傲人的梅花,还有松竹和君子兰。 当然,这也只局限在郭官僧的公事房中。 黄子澄齐泰,虽没有带任何刑具,却也惶恐的坐在一角。 门外,就站着两个锦衣卫,但他们却不敢大声说话,而是彼此用眼神无神的交流。 屋子里很是沉默,花香檀香萦绕。 但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 黄子澄蹭的站起来,怒不可遏,“大明朝不以言罪人,臣子们哭诉于午门之外,也是皇上一意孤行不听劝诫所至。就因为臣子们跪了,现在皇上就要处置我等吗?” 说着,冷冷的看向门外,“如此,跟当初太祖皇帝时,大兴诏狱有何如别?我等忠良落于如此地步,皇上如何面对天下?” 就这时,外边陡然传来脚步。 何广义在前,郭官僧在后,还有几个锦衣卫,迈着八字步从外进来。 “谁让你们拿本官的?可有皇上手谕?”齐泰质问道。 “这不明知故问吗?没万岁爷的命,我们敢吗?”何广义笑笑,随后翘着腿坐下,“稍安勿躁,就是让两位过来说话的!” “说什么?”黄子澄怒问。 郭官僧瞥了他们两眼,“两位,都说了稍安勿躁,何必这么暴躁呢?” “你们把本官抓来.....” “是请来!” “强词夺理,就是抓!既然抓来了,那本官到底犯了何事?” “丁显和郑同还有林安那边都交代了!”何广义一句话,屋里顿时寂静无声。 因他所说这三人,就是这次跪门事件的倡议者。 正是他们三人,我等清流往日逆来顺受以至于今日皇帝行差踏错。诸君与我等行雷霆之势,以正皇上视听。 “两位,对他们,我们可没这么客气!”郭官僧补充一句。 “你们.....”黄子澄双臂发颤,“本官要见皇上!” “皇上不见你们!” “那把本官放在此处意欲何为?” “跟你说话呀!” “那你说呀?” 屋内,陷入僵持。 “皇上只让抓,没说让我们说!该跟你们说的时候,会有人来说!”何广义跟说绕口令似的。 “哼!”齐泰冷笑道,“说话在哪儿都能说,为何偏来你镇抚司?” 郭官僧眯着眼,冷冷道,“你还不明白?皇上能让你来南镇抚司,也能让你去北镇抚司!” 瞬间,黄齐二人顿时手脚冰凉。 而后,是深深的颓丧。 一直以来,他们都期盼着这位皇帝,不能走太祖高皇帝的老路。可是现在看来,在对待臣子上,这位小皇帝,比老皇帝还要决然。 无力之感遍布全身,两人失魂落魄的坐下,双手掩面。 “也不必如此!”何广义起身笑道,“就是说说话,也没对你们怎么着...这个....就是说说话!” 这哪里是说话,就是皇帝的警告! 更是皇帝摆明了告诉他们,可以让你们去北镇抚司受罪,但还是给了你们那么一点点体面! “两位吃早饭了吗?”何广义也不知说什么了,这两人他也还真不敢在没有皇帝的允许下说更多的。 毕竟,人家给皇上讲过学呀! 毕竟,人家是三品大员呀! “吃点早饭?”何广义又问。 话音落下,咕噜一声,却是何广义自己的肚皮响了。 “何指挥自去,我等吃不下!”齐泰一脸青灰,开口道。 他的意思,本是说想让何广义等人出去,他俩在这清净清净。 岂料下一秒一个锦衣卫竟然端着两笼包子,拎着一小桶豆腐脑进来。 “你们不吃,我等就不客气了!” 何广义说了一声之后,旁若无人的拿起包子。 而后,屋子里瞬间弥漫起咀嚼之声。 还有包子馅,猪肉大葱的味儿! “吧唧!”忽然,有人吧唧嘴。 而且越来越响亮,一下比一下声大。这声音让人心烦意乱,每一声好似都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何广义郭官僧愤怒的扭头,千户贺平安的嘴角亮晶晶的,浑然不觉继续大口吧唧。 “你他娘的喂猪呢?”何广义骂道。 “吧唧,吧唧!”贺平安道,“饿了!” “饿了也不能吧唧嘴呀!谁教你吃饭吧唧嘴的?” “卑职打小就吧唧,您不是不知道!”说着,贺平安端起豆腐脑,“呼噜......吧唧吧唧!”又看向何广义,“都堂,淡了!” “我.....”何广义额头上青筋乍现,但硬生生的忍住,看向黄齐二人,“两位大人,见笑了!” 二人呆坐,脸上哭笑不得。 然后,再次双手掩面。 何广义见状给了郭官僧一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无声叹气。 得了,守着吧!继续守着,万一这两位想不开就麻烦了! ~~ 日头飞快,已上三竿。 但等待的时候,最是煎熬枯燥难过。 黄齐二人大概知道自己的下场,但心中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突然,哗啦啦一阵乱响。 两人睁开眼,不知何时屋里居然摆了一张牌桌,何广义郭官僧等人正龇牙咧嘴的搓着麻将? “两位,玩几手?”何广义问道。 黄子澄厌恶的摇摇头,“你自便!” “我们打的小!”何广义又道,“您学问那么好,打麻将自然也是高手!来来,我的位置给您,熟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说了,你自便!”黄子澄吼道。 “不识好人心!”何广义哼了一声。 郭官僧啪的扔出一张牌,“奶子!” 下家金百万看看,摸牌打牌,“双眼皮!” 贺平安嘴角的油都没擦,“嗯....屁眼!” 何广义眉开眼笑,“我这把开牌就不错....”然后,摸牌之后瞬间变脸,“不要,抬头纹......” 又到郭官僧,想了想扔出一张,“裤衩....” “碰上裤衩.....开牌咋不打呢!”何广义眉飞色舞,“碰了就吊鬼呀.....” “等会!”贺平安开口道,“都堂,这不是裤衩呀!这是.....棍儿!” 何广义低头一看,自己刚碰的牌,两张三条中间竟然是个二条。 “你.....?”他抬头看向郭官僧。 “对不住,摸错了!”郭官僧轻描淡写。 “嘿嘿!”金百万笑道,“一二三四五条,都不能打!” ~~ “你们闹够了没有?”黄子澄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攥拳道,“士可杀不可辱?” “我们打麻将,辱你了吗?”何广义转头,眼神中满是嘲笑。 “这您老就受不了啦?”郭官僧也笑道,“昨晚上我们兄弟寒风里站了一晚上都没受不了,您这现在暖和屋待着,茶水喝着,您就受不了啦?” “你们.......欺人太甚了!”齐泰气的浑身发抖。 他如何看不出来,这些锦衣卫就是在消遣他们。 “嘿嘿!”几名锦衣卫同时冷笑。 ~~ 画面一转,扬州官署。 李至刚一身官服,静静的看着桌子上自己的钦差大印。 堂内,下属的官员们默默垂手站立,一言不发。 “罢课?罢市?哈?”李至刚冷笑,“来人!” “在!” “带头的人,给本钦差抓,然后以罪发配琼州!” “钦差大人!”扬州知府大惊失色,“不能这么干呀!他们又没犯罪!” “我说他们有罪,他们就是有罪!”李至刚冷笑。 “他们所犯何罪?”有人问道。 李至刚又冷笑,“寻衅.....滋.....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触目惊心(1) “荒谬.....荒谬至极!” 耳中听到李至刚居然连莫须有的罪名都用上了,扬州知府周明安已是气得浑身发颤。 “李侍郎,您是钦差不假!”周明安咬牙道,“您的话,下官也不敢反驳。可是下官还是要提醒您,我大明朝开国三十余年,凡事都讲个理字。” “从未有过以模糊之罪,继而抓人之事。况且您要抓的还不是一个两个....这可是扬州府,沟通南北的交通重镇,南北大运河的中转。” “如今扬州已然市面不稳了,您不安抚也就罢了,还要在火上浇油。钦差大人,别的不说,一旦运河停工停运。朝廷的损失,何止万计?” 官衙内寂静无声,有胆小的已经两股战战。 “哦,你是在威胁本钦差?”李至刚冷笑,“扬州府,谁给你的胆子?” “钦差大人这才是威胁!”周明安站起身,“下官不过说了几句实话,您就要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说着,又愤声道,“钦差大人,扬州关乎南北漕运...您不能这么蛮不讲理呀!” “哈?”李至刚轻蔑一笑。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比你会说!”李至刚站起身,在大堂中踱步,逐一打量着扬州府衙的官员们,张口说道,“还说你不是威胁我?现在外边是罢市罢课,下一步你们准备罢漕运了是吧?” “下官绝无.....” “他们为什么闹,我清楚,你们心里也清楚,他们也清楚,我也清楚!”李至刚不客气的打断周明安的话,“就是因为我捅了他们的死穴!查了官仓查了土地黄册查了历年的赋税.....” “有人是怕,我李某人在北方做的事,在这江南继续来一回。我还就告诉你们,再来一回怎么了?触犯国法就是触犯国法,蛀虫就是蛀虫!” 说着,他猛的回头,看向大汗淋漓的周明安。 “你说讲理?哼,本钦差讲理了呀!本钦差讲理你们给来了一出罢市罢课,耍无赖!哈,本钦差现在不讲理了,你们又跟本钦差讲法!” “哦,合着你们怎么都有理呗?” 周明安后退几步,“钦差大人还请慎言,不要一口一个你们!外边罢市罢课罢工,乃是官绅士民义愤所至,和下官没有半点关系!下官为天子司牧一方,自然要维持地方的安定!” 啪啪啪! 李至刚竟然突然鼓掌,点头笑道,“好一句为天子司牧一方,维持地方的稳定!说得好,说得好!”说着,又笑道,“凭这话,就足以证明周府...是个好官!是个有风骨,敢于直言不讳的好官!” 突然,周明安心中一紧,顿生警惕。 “可是,就你这样的好官,在扬州三年任期之内,居然......六座涉及百姓口粮的官仓,全是烂账!” 周明安心里咯噔一下,争辩道,“钦差大人的话,下官实在不懂!现在说的是外边因为您独断专行,一心要追查士绅所引起来的乱子....” “我是钦差,我想查什么就查什么?”李至刚冷笑道,“清查士绅历年在缴给朝廷的赋税中做了多少手脚,查查他们帮别人挂着多杀田地用以免税,容易!容易得很!” “可是官仓,却是一笔糊涂账.....”说着,李至刚猛的回身,眼神如刀环视一周,“坏账不怕,亏空也不怕,可这比糊涂账却真的可怕!” 说着,再回首看着周明安,“本想,先给你些颜面。可是你呢,偏不领本钦差这份好心!执意要一条道跑到黑!” “钦差大人....下官只是就事论事,您不能公报私仇!”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有私仇!”李至刚冷笑,“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钦差大人辱骂下官,下官不敢还嘴!”周明安眼神一凝,“可是您说话要有明证!扬州的官仓自我接手扬州府开始,就没出过事!张面前以前的事下官不清楚,可现在六座官仓都是满的.....” “好!”李至刚大笑,“好一个以前的事不清楚,好一个都是官仓都是满的!”说着,他戏谑的看着周明安,“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嗯?”周明安心中一惊。 “带上来!”李至刚坐回堂上,大喝一声。 话音刚落,几个便装武士拽着两个小吏还有几位账房先生一样的人物,直接仍在了大堂上。 刹那间,扬州府的官员之中,许多人面色大变。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至刚看着他们的表情,冷笑道,“想必你们也早就所有耳闻,本钦差不是什么迂腐之辈,只会堂堂正正的办差。” “本钦差知道,对付宵小就要比宵小更宵小!”李至刚有冷笑,指着那几位便装武士,“忘了介绍,这几位,锦衣卫!” 噗通! 府衙大堂之中,两位扬州府的官员站立不稳,重重的跌倒。 “呵!”李至刚嘴角上扬,“锦衣卫的人,比本钦差还不讲道理,他们也不会像本钦差一样,跟你们磨牙!” 说着,一指被锦衣卫仍在地上的几人,怒声道,“都认识吧?” “这两位!”李至刚又站起身,指着瑟瑟发抖的账房先生,“大粮行,宝生号的大柜和二柜!宝生号的生意好大呀!光是每年在扬州码头,发出粮船就多达百艘!” “他们的粮,哪来的?扬州不是产粮区,哪来的粮食?扬州是运河重镇,若是有粮食从江西从湖广来,一笔一笔都要记录在案。可是这些年,就没见宝生号在那边买过粮食!” “唯一能说的过去的,就是宝生号卖的,就是大明朝设置在扬州,为了平息江南粮价的六座官仓!” “这......”周明安站立不稳,“钦差大人,您说话要有明证.....” “这不是就明证吗?”李至刚指着地上,面无人色的几人冷笑道,“你不会这个时候了,还心存侥幸吧?” “账面上,绝对没错....”事已至此,周明安不是心存侥幸,而是必须咬死了不承认。 “没错,账面上绝对没错!”李至刚背手,嘲讽笑道,“即便是本钦差亲自去官仓里查验,粮食的数目也不会错!” “但是!”他猛的一顿,“官仓中的粮食,就是官粮吗?” 随即,他猛的一指,地上跪着的粮仓小吏,“想死还是想活?” 那小吏早就吓傻了,呆呆的跪着不知所措,好似没了魂魄一般。 忽听得这话,张着嘴竟然没发出半点声音。下一秒又猛的嘶吼,“大人饶命,小人都说!” 说着,口中不停,“粮仓中的粮食,其实都是宝生号的粮食,是事先知道钦差人要来扬州,知府大人还有各位大人,让宝生号放在里面做样子的!” 第一百六十章 触目惊心(2) 噗通,周明安再也加持不住,颓然倒地。 李至刚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继续看着那小吏,“那官仓中本该有的粮食呢?难不成六座粮仓都是空的,宝生号有那么多粮食?” “宝生号就是....粮仓.....”那小吏飞快的说着,有些语无伦次,“粮仓里的粮食本就是宝生号的.....” “本钦差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官仓中的粮食其实早就卖给了宝生号,但是宝生号要把粮食放在官仓里,以便于应对朝廷的抽查?”李至刚问道。 “是是是,这些年都是这么做的!”那小吏汗如雨下,说道。 突然间,李至刚邪魅的一笑。 此刻他的内心,已是无比的兴奋。 扬州六仓,每年都有大笔的粮食从各处运来,为的就是保障江南棉布丝绸贸易区的粮价和粮食供应。 而扬州官仓出事,就意味着包括粮食运转还有调过来的粮食所在地,都可有问题。 不是可能,是一定。 扬州官仓这边都是一笔糊涂账,调拨粮食过来的地方,所调的粮食能足额足数吗? 搞不好,粮食过来的时候,其实就是缺数的。 对,一定是的。 官场上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他李至刚见多了。 腐坏就跟大腿根长癣似的,从来就不是单独的一块,而是他妈的一大片。 这其中牵扯到多少人啊! 户部是必然的了,张紞那个老匹夫看你还能在任上呆多久! 李至刚的心中已不只是兴奋了,而是激动的不能自已。 “新政,我要帮皇上做。但是公报私仇整人,我也要整!不把他们整倒,我要上位就还要等!” 就这时,那小吏忽然再次开口。 “去年淮北水灾,从扬州官仓里调粮食,其实调过去的都是积压了三年以上的陈粮。那些陈粮有的是官仓的压仓粮,有的是宝生号在别处运来的!” 陡然间,再次喜从天降。 “后来朝廷从京营补过来的新粮,直接被宝生号发卖到了别处!”那小吏继续说道,“现在官仓中的粮食,也都是陈粮!” “你是说,每年抽调来的新粮,都被人用陈粮给掉包了?”李至刚舔舔嘴唇,带着几分狰狞。 “是!” 李至刚如获至宝,“那我问你,扬州仓还负责存储朝廷每年征收的税粮,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没有?” “猫腻多了去了!”那小吏好似生怕李至刚不问了一般,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每年征粮,百姓们都是足额足数,甚至还要超额。而士绅缴粮,却都是隔年的沉粮,而且粮包中还掺杂了大量的沙土以便称重!” “怎么记账呢?”李至刚敏感的问道。 “士绅们的坏粮自然是记在百姓的头上,所以百姓们超额缴粮,也就说得过去了。百姓们缴的好粮,在账本上就是士绅们缴的!”那小吏飞快的说道,“粮道的诸位大人们,还拿着账本给京城的万岁爷看,说百姓们缴粮多用陈粮,且刁民狡诈,掺杂沙土!” 第一百六十一章 谁骂我(1) “嘿嘿嘿!” “哈哈哈哈!” 书房中,不时传来几阵怪笑。 而外边,李至刚的长随还在不停的催促下人,“赶紧,把大镜子拿过来,多拿几面,快点!” “嘿嘿嘿!” 屋内,李至刚裹着皇帝刚赏赐的貂皮大氅,站在镜子前,前看后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然后在后看前看...... 就是他妈的看不够呀! 他李至刚这辈子照镜子的次数加起来,都没这半个时辰多。 “啧啧!” 李至刚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中暗道,“皇上御赐的!大明朝开国到现在除了那些老国公军侯们之外,还有哪个文臣能获此殊荣!嗯!” “李至刚呀李至刚,二十年仕途今朝才算意气风发呀!” “啧啧,皇上穿过的!哈哈,到底是皇上穿过的貂皮大氅,就是暖和!刚穿上这么一会,从里到外竟然有种要发汗的感觉!” 屋内一角,带队传旨的锦衣卫百户韩五,跟几个锦衣卫大眼瞪眼小的看着李至刚,他四十多岁的人了,竟然恬不知耻的站在镜头前头烧包? 一个锦衣卫捅了韩五一下,眼神示意。 大意是说,“这钦差是不是有病呀?屋里摆着仨火盆,跟大夏天那么热,他还穿貂皮?不怕捂出蛆来?” 韩五眼皮动动,应该是在说,“嘚瑟呗!” 就这时,李至刚忽然回身,擦下头上的汗珠,热络的问道,“几位,这真是皇上身上穿的?” 锦衣卫们齐齐翻了个白眼,打他们进屋开始,这话李至刚起码问了一百遍了。 韩五耐着性子,“回大人,确实是万岁爷平日穿的!”说着,顿了顿,“赏给您之前,还穿在万岁爷身上呢!” “嗯?”李至刚顿时血冲到脑门上。 当下情不自禁的小心翼翼的抬起胳膊,低头猛嗅。 “嘶......” 长长嗅了一口之后,李至刚又慢慢抬头,闭着眼,脸上带着几分激动,细细品味至于这貂皮大氅上,似乎真的带着些万岁爷的味道。 “等将来我死了,这东西必须跟着我陪葬....”李至刚心潮澎湃,下一秒却又暗中道,“不行,不能跟我陪葬。这是传家的东西呀,这就是我儿子孙子的护身符呀!” 边上的锦衣卫们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这位钦差是什么毛病,貂皮大氅有什么好闻的? 有貂味儿?还是有貂毛? 就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声音,李至刚的贴身长随进来,“老爷,大镜子来!” 说罢,几个仆人小心的抬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摆在屋子中央。 第166章 世情(2) “再买呀!” 六爷跟看白痴似的看着小伙计,“这就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的一来,大货发财!” “那.....”小伙计忽然又道,“会不会那收了旧麻包的人,转头把这麻包再卖给粮库?” “哎!你他娘的终于聪明一回.....”六爷点点头,“还真让你说对了,他收麻包零着卖,猴年马月能卖完......卖给粮库一笔买卖就是成千上万个.....” 小伙计想想,“哎呀,那.....也是旧的当新的卖?那不是把官仓的大人们给骗了?” “我他妈刚说你聪明了!你呀,一辈子端茶倒水吧!”六爷笑骂道,“你以为那些官仓的人不知道里面的猫腻?我告诉你们,他们卖麻包挣一笔,然后卖麻包还能再挣一笔....” “卖了能收钱,买还能收钱?”小伙计是真懵了。 “你刚才都说了,麻包是旧的,能当新的价吗?”六爷笑道,“可是这玩意新旧谁知道?谁关心?只要能装粮食不就行了!可是报账呢,自然当新的报呗!” “我地妈,还有这么多说道.....” “那边客人茶都空了,也不见你伺候,想不想干了!” 忽然,茶馆掌柜的走来,先是对小伙计劈头盖脸一顿呲哒,然后笑着对六爷说道,“六爷,我记着您说过,以后不看报了呀?” 六爷横他一眼,“我他妈自己打自己的脸行不行?”说着,往后一靠,“这么着,又来跟我磨叽莫谈国事?”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呀......” “应天时报上都报了!”不等掌柜的说完,六爷开口道,“那就是全天下人都可以说!怎地,你要觉得不爱听,那我明儿换个地方.....” “可别,您老走了,我在这饭碗子不就砸了吗?” 掌柜的哪舍得这位大主顾走呀,他不但天天在这喝茶,连带着商铺子里伙计的一天饭菜,都是茶馆给预备的,一个月下来那可是不少钱呢! “我是觉得呀,这报纸还是少看!”掌柜的笑道,“您看看,没这报纸吧!天下太平,和风细雨......有了这报纸吧,天天都有糟心事!” “虽说和咱们不搭嘎,可是看了之后心里别扭呀!不瞒您说,今儿这报纸我没看,我光是听您说,心里就堵得不行!” 说着,掌柜的叹口气,“早些年,年年都有百姓进京逃荒的,为了一口饭,那......简直人都不是人了!” “确实,堵心!”六爷说道,“堵得心跟石头似的,喘不过气来!” “所以说,既然堵心,咱们就别看了。都小老百姓,说了骂了又能如何?”掌柜的笑道。 “不说不骂,那不一直堵着?” “那您就别看了呗!” “不看我心里更堵!” “那您挑着不堵心的看呗!” “不堵心的看着有啥意思?” “嘶......”掌柜的心里运气,暗道,“狗日的.......他娘的他真是王母娘娘来月事儿,神经病!” 就这时,熙攘的街面陡然嘈杂起来。 烟尘滚滚之中,一队差官人仰马翻的冲了过来,手里都带着枷锁家伙,直奔茶馆这边而来。 “官差抓人,闲人闪开!”” “我......来抓我的?”六爷滋溜一下窜起来,躲在门后,“我他妈也没说什么呀?” 掌柜的也吓得不行,两腿都在打哆嗦。 眼看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就要冲了过来,却不想直接在茶馆面前走过,冲进斜对面的酒楼之中。 刹那间,酒楼里一顿鸡飞狗跳。 六爷从门口出来,伸长脖子朝那边看,只见酒楼的二楼窗户上,几个男子刷刷的往下跳。 刚落地,还没起身就让楼下的官差给五花大绑。 “这场面?”六爷惊呼,“抓江洋大盗?”说着,眼睛亮晶晶的,“别是又出了刺客吧?” “六爷您是我亲爹行了吧?您可别再乱说话了!”掌柜的剁椒,下一秒就却突然回身,“快关门,关门!” 小伙计还在发楞,却见一个人影嗖的冲了进来躲在柱子后头。 定睛一看,正是官差冲进去那家酒楼的掌柜。 平日里,酒楼掌柜的顶看不起茶馆茶馆的。可现在却拱手恳求,“掌柜的,我躲一会,躲一会啊!” “不......” “怎么回事?”六爷跟酒楼掌柜的也是熟人,直接拉着对方坐下,“这抓谁呀?你小舅子不是在应天府衙门当班头吗?你怕啥?” “不是应天府的差官,是廉政院的差官!”酒楼掌柜的一脑门子汗,“说是差官,好些人都是锦衣卫!进了我酒楼话也不说,冲上去就抓人!六爷您是没见着,带着刀呢........”说着,双手一比量,“这么老长!” “抓的谁?”六爷问道,“你认识不?” “官仓那边的刘二爷,徐三爷.....”酒楼掌柜的低声道,“今儿晌午刘二爷请客,这不前些日子他外宅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吗?” “哎呦,来的客平日都是体面人物,可现在跟抓猪似的。”酒楼掌柜的心有余悸,“有个还是兵马司的把总,刚要自报家门,让人一刀.....” “嘶.....”六爷惊呼,“出人命了?” “那倒没有,那把总平日在街上也是横着走的,让人一刀,带着刀鞘哈,直接劈在脑门上,当场就昏过去了!”酒楼掌柜的看着自家乱成一团的买卖,痛心疾首道,“我这买卖,这回可是元气大伤了呀!” “嗬!”六爷眼珠乱转,琢磨道,“应天时报刚报了扬州官仓的案子,咱们京城就开始抓官仓里的人.......还是廉政元暴铁头的人........想来最近消停不了啦!” 说着,幸灾乐祸的笑道,“看样子,又有人要掉脑袋啦,哈哈!” 随机,他猛的拉着酒楼掌柜的袖子,低声道,“对了,有件事正要拜托你!” “您说!”那边的抓捕进入尾声,官差们一个个的往出拽人,送入囚车。 “马上要出红差了,凌迟的那天,让你小舅子给我在刑场前边留个好位置!”六爷道。 “您要去看?您可真有闲心!”酒楼掌柜的见官差之是抓客人,没有喊着抓他,心里安定不少。 “什么叫闲心!”六爷不高兴道,“你就说帮不帮吧?” “这事难,应天府那边每天都有人说项!”酒楼掌柜的低声道,“现在离刑场最近的地方,暗地里都明码标价呢!”说着,又道,“衙役们指着这个...你懂的!” “不就是钱吗?多少?”六爷不在乎。 “嗯.....刑场右边仓库的二楼,能看着刑场全景的地方,好像是三十块银元一个位置......” “行,说妥了啊.....下半晌我让人给你送钱去!” “好说好说!”酒楼掌柜的见差官们走了,站起身道,“我先回去看看,一会就打发人去我小舅子那,让他给你留位置!” “得嘞!” ~~ 酒楼掌柜的走了,茶馆小伙计凑到六爷身边。 “六爷,您不是最厌恶贪官吗?那怎么刚才还要掏钱走关系办事呢?”别人没听见,小伙计刚才却听了个满耳。 六爷叹口气,“这世道就是这样呀!是恨贪官,可是不花钱还就办不了事呀!” “万事,都讲门路讲关系讲人情.......其实呀,都他妈是讲钱!” “那......”小伙计若有所思,“那越是这样,没钱的不就越是办不了事?” 闻言,六爷沉默。 ~~ 第167章 坏招(1) “以前,我顶不服气一句话,一个人的出身决定了他将来会有怎样的见识和未来会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这里的出身,未必就是指家境,更多的是指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 “如此说来汉高祖的出身不算甚好,从他爹刘太翁那辈儿开始,就是流氓世家。” “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出身更是足称恶劣,吃不饱穿不暖,一直在二十五之前,都在生死线上挣扎!” “可是他们的远见卓识,在历史上的成就,都让后人望尘莫及。” “所以年少时,我认为人的出身,就是扯淡的。没有做出大事业,应该是运气不好,或者上天没有给他机会。” “但随着年龄增长,我才明白。汉高祖大明太祖这样的人物,浩瀚几千年的岁月中,也一共才他们两位。” “古往今来的皇帝,尤其是大一统王超的皇帝,大多还都是出尊贵的,他们自小就耳目渲染权术和治国之道。” “即便是五代十国中那些军头皇帝,又有几人是出身无名之辈?” “年少时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倘若有一天我为帝王,该要江山如何如何换新颜,该要日月怎样怎样更浩瀚!” “可真坐到这个位置,才明白何为如履薄冰,处处荆棘。” “年少时所幻想的一切,在成年之后都会变成泡影。即便身为帝王,天下也不会因帝王的意志而运转更谈不上彻底的转变。” “而帝国诸多且棘手的问题,更是容易让人沮丧,乃至产生无力之感。” “之所以我会沮丧和无力,正是因为我的出身........我想把帝国带得更高更远,可是我的能力却不匹配。” “那种能力,不是权术和手腕,更不是zz制衡,而是格局........” ——帝国大学出版社,《历史的谜团-太宗皇帝日记》 ~~ 乾清宫中的灯依旧亮着,自从下决心要公开全国推广新政以来,这殿中的灯火就彻夜不断。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炖菜中的大油已经凝固,白花花的一层。 可朱允熥依旧坐在灯下,皱眉看着手中的文书。 南书房大臣廉政院尚书暴昭等人就坐在朱允熥对面,每个人都是屏声静气。 “问题,比想象中的要严峻!”朱允熥放下手中的文书,轻声叹道。 第169章 好事(1) “公爷,我家小子自洪武二十七年补了我的缺,到现在六七年了。” 王驴马垂着头,叹气道,“我早就跟他讲过,京仓是肥缺,即便不贪,日子也能过得很体面!” “每年光是上下的分润,就是一笔好钱.........” 常升不耐烦他的磨叽,怒道,“说,贪了多少!” “七八万银元应该是有的!” “多少?”常升蹭的站起来,嘴咧到了耳根子,“七八万?” “有时候我家小子也是没办法,这里面的事您不知道!”王驴马赶紧道,“别人都拿都占,他要不拿不占就不合群。别的同僚动些小手脚,他装作没看见,但别人事后一定会送,不送不就得罪人吗?” “还有京仓的那些上官........知道我家还算有些跟脚,做坏事的时候就习惯带上我家小子。” “早些年我当差的时候,京仓是郭老侯爷管着...后来是曹侯管着......他们管人就跟带兵似的,没那么多弯弯绕。” “该给兄弟们的好处一分不会少,不该给的谁碰谁剁手!可现在衙门里人心不古风气坏,自上而下都是捞钱......” “七八万?”常升再次咋舌,“我堂堂世袭罔替的国公,一年的俸禄折合成银子不过两千块银元。你家小子一年,不贪不贪都能弄我六七年的俸禄?” 说着,常升又陡然坐下,“你还说你家小子不是贪得最多的,那贪得最多的,得贪多少钱?” “也不全是贪来的,大头是上下的分润......” 常升冷笑,打断王驴马,“分润?你他娘的当我真不懂里面的事?分润分的啥?哪来的分润?” 王驴马急道,“其实这些钱,也没全装进我家小子的兜里。逢年过节,光是给上官送礼,就占了大头.......” “行了行了!”常升厌恶的摆摆手,看了眼王驴马,“你以前也是胳膊上跑马的汉子,现在倒学会避重就轻,学会假话假说了!” “公爷,我知道不能给您添麻烦,可现在我实在是没办法.......” “我知道了!”常升再次打断王驴马,站起身朝外走,“回家等信吧!”说着,忽然停步,“我尽最大的力,保他一命!但是,历年所得的赃银,你们家要拿出来。不但要拿出来,还要主动上缴.........” “只要人活着,我就是卖宅子卖地...也缴上!”王驴马看着常升的背影喊道。 第170章 好事(2) “最近,这些事闹得厉害!” 李景隆笑着把常升送到门口,“哎,人心不足贪欲难平。” “是呀!”常升叹口气,“有时候觉得,还是在军中痛快自在些!” “是打仗的时候痛快自在!”李景隆笑道。 “总之王犊子这事就拜托你了,人情呢我记着,日后报!”走到了门口,常升停步抱拳,“留步!” “慢走!”李景隆站在门口,看着常升上马远去。 多事之秋,彼此之间虽然可以办事,但至少表面上还要保持一点距离,不能跟谁都太过亲近了。 ~ 曹国公后宅。 邓氏准备好了床铺,正朝被窝里放着温被窝的暖壶。 “郑国公找你什么事?”见李景隆进来,邓氏随口问道。 “捞人!”李景隆挥手让丫鬟们都下去,自己开始脱鞋。 邓氏又亲手端着洗脚水过来,“是不是京仓的案子?最近满城风雨的,今儿我嫂子还说了一嘴呢!” “邓家掺和了?”李景隆心里一惊。 “我们家有那个能耐掺和吗?京仓那些肥缺,一个菠萝一个坑!”邓氏帮李景隆洗着脚,“我嫂子是问,咱家有没有掺和!” 李景隆靠着床,闭目道,“我压根就没跟京仓有过牵扯!”说着,冷笑道,“京仓军仓,越是这些油水大的地方,我越是不沾。” “那地方的油水是那么好沾的?”李景隆继续道,“能把人活活撑死!这些年我管着火器铸造局,火药局,宝船场,也都是油水丰厚的地方。” “哼,账目上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从不弄什么大家伙雨露均沾的破事。一根钉子,都得记录在案放在仓库里。该赏人给钱的时候,我提前跟万岁爷说。” “知道你厉害!”邓氏笑笑,用软毛巾给李景隆擦脚。 “不是我厉害,是我知道男人就要爱财有道!”李景隆钻进被窝,说道,“不然的话,迟早要栽跟头!” 邓氏收拾好,吹了灯也钻进被窝,靠着李景隆侧身躺好。 然后,手有意无意的放在李景隆的小腹上。 “别整,刺挠!”李景隆嘟囔一句。 “哎,你可有日子没碰我了!”邓氏抬头,眼神中带着些东西,“我发现你现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自从病好之后,家里的丫头你也不看了,外边的野食也不吃了!” 第171章 让他们都来看(1) “晦气,刚回京城就见到杀人!” 因朱高炽的是带着大明册封的缅王回京,所以要先行乘坐快船,从小运河进入应天府内城,准备相应的事宜。而缅王则是还乘坐慢悠悠的大船,在水上领略大明长江水景。 进了小运河由快船换乘马车,走太平门。 太平门外是大明朝三司的外衙,也就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 当初应天府建城的时候,对照天地星象。 这块地方是北斗星七宿贯珠而成环象,在星象上说这意味着天牢。 太祖高皇帝曾吓唬三司的官员说,在这七颗星星之间没有别的星星,那一定是你们执法得当天下没有营私舞弊的事。 可一旦掺杂进来别的星星,还他妈的比北斗七星更亮,那一定是天下有了冤假错案屈打成招之事。 既是三司的外衙,又在地势上属阴,所以这边自然就成了杀人的法场..大规模杀人的地方。 因为在洪武年间这杀了太多人,所以朱高炽现在走的这条路,被百姓们私下叫做孤泣埂! 今日这里正在行刑,离着好远就满是血腥味... “啧啧!”朱高炽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又摇头放下,闭着眼睛心中暗道,“真不知道杀人有什么好看的,这些老百姓跟看着财神爷似的,乌央乌央的往上冲!” “殿下可是累了?”和朱高炽同一马车,坐在他对面,特意来接他的邓平问道。 “还成!”朱高炽裹紧身上的裘皮大衣,“今儿什么日子,怎么那边又杀上了?” “您还不知道...?”邓平笑笑,就把这些日子以来京中发生的大事,叙述一遍。 “嗯!国之蛀虫,该杀!” 朱高炽耐心听完,连连点头,一脸正气。 但他心中却在腹诽,“我不在京城,就没人管得了熥子!瞧瞧,丫又他妈兽性大发了!” 车驾缓缓进了内城畅通无阻,刚到午门前朱高炽正准备下车的时候,又有两个侍卫从里面跑出来,大声喊道,“皇上有旨,世子殿下一路辛苦,特旨可乘轿进宫!” 午门前正是官员进进出出的时候,这道特旨顿时引得无数人惊呼。 “殿下!”邓平先下了马车,笑道,“请您换软轿!” “不行不行不行!”朱高炽连连道,“孤无寸功于国,岂能受此大恩!” “万岁爷吩咐的!”邓平依旧是笑。 “不可不可!”朱高炽执拗的摆手,“皇上有厚爱之恩,但孤要有恪守臣节之心!”说着,看也没看那杏黄色的软轿,背着手迈步从午门进入。 ~~ “我跟你说,还是咱们大明好!” 朱高炽一边走一边嘴上不闲着,“就缅王那王宫,都他妈没有紫禁城的厕所大!” 邓平闻言微微一怔,他虽没去过缅地,但也觉得朱高炽所言一定是在夸大。 “比高丽王宫还小?” “嗯....就那么秀气!”朱高炽笑道,“还得是咱们大明呀,天朝气象!” “是是是!”邓平他在身后,做小鸡吃米状。 “我跟你说!”朱高炽又道,“那缅王长的跟猪八戒他二姨夫似的,咱们大明朝的丝绸穿在他身上,都他妈糟践咱们的丝绸了!” “嗯,是是是!”邓平又道。 “那乡巴佬,哼!”朱高炽又道,“带他来大明的一路,丫看什么都新鲜!简直土包子一个!” “是是是!”邓平听得直皱眉,可是嘴上只能称是。 “不过丫是真有钱,丫那是真有矿呀!”忽然,朱高炽压低声音,挤眉弄眼的说道,“缅地那边的金矿银矿,都是他们那些土王的私产。来咱们大明觐见皇上,金沙就装了小半船!” 邓平又是一怔,脑子在想着半船金沙是怎么个数量。 就听朱高炽又低声道,“回头我给你整几箱,那玩意纯着呢,正好用来打金器!” “这个....下官无功不受禄吧?”邓平回道。 “啧!”朱高炽不满,点点自己的肚皮,“咱俩是外人?” 他这么一说邓平瞬间秒懂,当初皇上遇刺的时候,他俩可是并肩作战过的。 “还有缅人女子!”朱高炽又笑道,“黑是黑了点,可是身条那叫一个顺.....” “呵呵!”邓平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傻笑。 然后低头琢磨,这位世子殿下怎么去了缅国一次,好似有些变化呢? 突然,前边的朱高炽陡然停步。 邓平措手不及,差点撞在朱高炽的后背上。 随后就见朱高炽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臣,叩见吾皇万岁!” ~ “洪熙!”朱允熥从乾清宫中出来,健步如飞,“一路可辛苦啦!”说着,扶着朱高炽的手臂,“起来起来,跟朕进屋说话!” “臣,何德何能竟然让陛下亲自出迎....臣受之有愧!”朱高炽忙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朱允熥大笑,拉着朱高炽的手并肩进殿。 “给洪熙赐坐,拿把椅子!”朱允熥随意的在暖阁中的罗汉床上坐下,对王八耻说道,“给朕上茶,给洪熙奶茶,要热的!” 说着,他忽然发现朱高炽的目光一直在看着他。 第172章 让他们都来看(2) 朱允熥的这句怎么样? 问的既是缅王的为人,又不是缅王的为人。 朱高炽沉思片刻,“说他傻吧,他还有些精,说他精吧他有时候很二,可说他二吧,他又很残忍!” 说着,叹口气,“他登基第一天就问臣,他的名下到底可以有多少军队!第二天,就派人去各地搜刮财宝。第三天,开始选拔美人!” “缅地的战线还在僵持当中,很多缅地土王不服他这个我大明册封的新王,说白了许多人都没拿他当回事。可他还是乐此不疲的给那些人发诏书,还都是效仿我大明的圣旨格式!” “从缅地一路而来,见了我大明的城邦赞不绝口,见了大明的衣冠说要在缅地推行。这一路上,要么跟臣说的是如何吃喝,要么说的是回去之后如何筑造新的王城!” “这个人.....”朱高炽沉吟一番,“像是草原上的野狗,骨子里有凶性,但没有狠劲。有野心但胆小,更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朱允熥听罢,眉头皱得越发的深了。 “这么说来,这个人选或许日后还会有些麻烦?”朱允熥道。 “皇上圣明!”朱高炽轻声道,“不过,目前看来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况且他若有些心思,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坏事。起码他想从我大明手里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东西!” 说着,一笑,“再者,那人一看就是个短命的!” “呵!”朱允熥冷笑一声,随即又道,“缅人如何?” “看着倒是良善,不过人心隔肚皮....”朱高炽再次沉吟,“臣回京之前跟总兵官吴论商议过!能为我所用者留之,若不能为我所用....”说着,做了个向下劈砍的手势。 他俩彼此都知道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若是有外臣在场,他俩肯定不能这么不克制。但是私下里嘛,都是朱家的爷们,朱家人杀人放火起家,哪有圣人? “保安郡王又如何?”朱允熥又问道。 “尚煜兄弟如今颇有些乐不思蜀!”朱高炽又笑道,“他的王城就挨着港口,将来是日进斗金的地方。目前有暂代缅地行营总管一职,管着军民无数。臣来之前,他已经规划好在哪开垦田地,安置移民百姓了!” “不过....”说着,朱高炽一顿,坏笑道,“就是婚后的生活颇苦!” 朱允熥笑问,“不是新婚燕尔吗?怎么还苦上了?” “您是没见着,那位缅地的公主...”朱高炽憋着笑,“长的跟...臣就这么说吧,有缸粗没缸高除了屁股都是腰!青面獠牙....” 第173章 尚武(1) 六日后,十一月二十一,钦天监所选的黄道吉日,宜庆典贺喜。 今日,是缅王进朝觐的大殿之日。 ~ 破晓之际,繁华的应天府再次被白雪笼罩。 这一年的雪,格外的多也格外的大。 站在谨身殿朝外看去,一片茫茫恰好掩盖住了应天府特有的喧嚣,使得这六朝古代江南文萃聚集之地,多了几分沉着大气,少了几分胭粉。 雪很美,但下在今天,下在这个时候,未免有些煞风景。 “怎么下雪了?”朱允熥一身簇新的五爪金龙袍服,在大殿之中眺望远处,低声说道,“不是说今儿风和日丽吗?” 边上的大臣们,彼此眼神对视。 这样的大殿之日,下雪确实没有晴空万里好。而且,下雪显得冷,冷更会显得大明的京师冷清。 如此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典,居然在如此冷清的日子举办,太美中不足了! 旁边的李景隆见状,笑着凑到朱允熥身边,“皇上,其实在臣看来,下点雪也还不错!” “此话怎讲?”朱允熥问道。 “所谓瑞雪兆丰年!”李景隆一身银光闪闪的蟒服,在人群中格外亮眼,“今年的雪下得足,来年定是好年景。而且........” 朱允熥笑道,“你要说就直言不讳的说,朕可没功夫听你卖关子!” “而且您想想,为何这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李景隆笑道,“臣以为,想必是值此我大明国威,加恩四海万国来朝之时,上天欣慰。故天降瑞雪,使我大明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如此,我大明既有外藩来朝之喜,又有丰年之兆,简直是双喜临门!此全仰赖皇上之恩也!” 边上的文武大臣们,看着李景隆的眼神发亮。 “原来马屁还可以这么拍?” 朱允熥闻言,嘴角上扬,“双喜临门和朕有什么关系?” 李景隆忙道,“我大明有今日的盛世,全是皇上您高瞻远瞩。对外,振我大明国威,使得宵小臣服,使我大明之雄迈远超汉唐。对内,与民休养生息轻徭薄赋,使天下耕者有其田,贫者有其屋,老有所养少有所依.....” “呵呵!过了啊!嗯嗯.......”朱允熥笑道,“你这人.....胡说八道也不怕后人听了笑话........哈哈!” “臣是实话实说!”李景隆又笑道,“不信您问问诸位大人,是不是?” “臣等为皇上贺,为我大明贺.....”其他大臣们不等朱允熥问,就识趣的齐声答道。 ~ “嗯嗯!”朱允熥清清嗓子,微微吹来的风,过滤掉脑袋里还有耳朵中的马屁。 作为帝王,马屁可以听,但必须保持理智。 “那个.......听说这天那缅王在京中颇为快活?”朱允熥问道。 其实是明知故问,锦衣卫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那缅王,他的一举一动早就密报给了朱允熥。 “何止快活!”李景隆在旁笑道,“缅王等着觐见皇上的这些日子,秦淮河被他游览个遍........”说着,又是一笑,“听说一见到红袖坊的诗画姑娘就惊为天人,恨不得直接住进去!花钱如流水,连日包场。只可惜人家那女子虽是个歌姬,可也是卖艺不卖身的,把他急得是上窜下跳,几次三番要带人冲进去抢人,还是臣给拦下了。” 闻言,朱允熥倒是没什么。边上大臣们却纷纷皱眉,暗道不成体统。 一个藩王,代表的是一个国家。尽管他是傀儡,可也要有个一国之君的样子。 混迹于花街柳巷,还要动手抢人?简直闻所未闻。 “还效仿我天朝衣冠,穿着儒生的袍服招摇过市。殊不知呀,坊间的书生们给他起了个外号?” 朱允熥眯眼,“什么外号!” “沐猴而冠!”李景隆笑道,“您是没见着他那人,个儿呀还没到您肩膀呢,咱们大明朝的衣冠他穿上,啧啧......” 忽然,不等李景隆说完,边上的辛彦德皱眉开口道,“皇上,臣要弹劾曹国公!” 朱允熥依旧表情淡淡的,“理由?” “身为理藩院尚书,执掌藩国邦交大事。开口嘲讽藩王是其罪一,放任藩王行为不端是其二.......” 说着,辛彦德对李景隆怒目而视,“寻常人家都讲究一个待客之道,我大明天朝口中说着缅王是大明藩亲,却如此对待,岂不是贻笑大方?”书包阁 “臣等附议!”话音落下,几位大学时就纷纷符合,同时开口。 “有理!”朱允熥微微挺胸,扶着腰间的玉带,开口道,“缅人既是我中华分支,就是自家人。对自家人,哪有你这么嘲讽的道理?” “他不懂礼数,就要教他,你没做到规劝的职责,还看热闹,该罚!” “臣有过失,当受责罚!”李景隆马上道。 “嗯,罚俸一年!”朱允熥说道。 旁边群臣闻言,纷纷心中腹诽。 都罚他多少次了?皇上您也记不清楚了吧?他曹国公也记不清楚了吧?他是靠俸禄吃饭的人吗? “其实,臣之所以没规劝,也是为了看看,那缅王到底能有多没下限!” 李景隆话风一转,正色道,“即便是蛮人的藩王不讲礼数,可他身边的幕僚呢!还有跟他一块前来我朝的十二名缅地大贵族呢?” “不懂汉法不要紧,人之善恶好坏都是相通的.....” 朱允熥转头,笑看李景隆,“你的意思?” “在臣看来他似乎颇有几分故意之嫌!”李景隆说着,白了辛彦德一眼。 同时心中暗道,“你懂个鸡儿!” “是呀,人质善恶好坏都是相通的。他若真的是连脸面都不要的人,也不会选择册封他为缅王!”朱允熥道,“如此种种行径只有一个可能!”说着,他看看群臣,“故意麻痹我们,让我们以为他是个小丑,对他没有提防之心!” 说着,叹口气,“人呀,都不傻啊!要真以为别人是傻子,那就大错特错!” “吾皇圣名!” 朱允熥淡然一笑,“既然他要演,那这场戏我大明就跟他们演下去,他可以是小丑,我大明不能是!” 说着,回头看看李景隆,“听说安南的使者也到了?” “昨日到的,现在理藩院报备了,今日也要参加缅王的觐见大殿!”李景隆正色道。 “你看,这安南国的心思很有意思呀!”朱允熥冷笑道,“他们的使者,基本上跟缅王是脚前脚后。这说明什么?” 忽然,朱允熥脸色一暗,“这说明安南国知晓我朝在缅地的动向!窥觊我朝,其心可诛!” “臣听闻安南国这些年,其实国王有些大权旁落,国内有权臣黎氏愈发做大!”群臣之中,暴昭开口道。 这话,引得众人齐齐皱眉。 因为眼前这位皇帝,最喜欢用这种罪名来征伐藩国。 你法统乱了,我身为天朝上国自然有义务帮你拨乱反正。 你有乱臣贼子,我大明父母之邦岂能看着自己干儿子被篡位? 朱允熥不置可否,而是淡淡一笑,瞥了眼李景隆,“听说安南的国王在国内,号称大陈皇帝?” “岂有此理!卑微小国安敢称帝?” 不等李景隆说话,群臣直接炸了。 “皇帝乃我中国之号,秦皇扫六合统一环宇乃称皇帝。”吏部尚书侯庸怒道,“先有中国,才有番邦,伊等小国竟然恬不知耻,以下犯上?” 第174章 尚武(2) “居然有这等贻笑大方之事!” 辛彦德也冷冰冰的说道,“待臣见到那安南使者,定要问个清楚!” “嗯!”朱允熥点头,随后给了辛彦德一个逮着机会就喷死他的眼神。 然后,又道,“安南的使者为人如何?” “正是安南权臣黎氏子弟!”李景隆道,“这人年轻时,曾在我大明游学在国子监呆了三年。” “哦.......”朱允熥又是一笑,“看来这使者的人选,安南也是煞费苦心呀!我朝对安南,颇不知彼。而彼,却知我天朝!” 皇帝的话,显然话中有话,而且对安南隐含敌意。 他们不明白,皇帝对这些藩国的敌意来自哪里。 这个问题,只有朱允熥心中自己清楚。 自古以来,华夏就是y州之霸主。但确定霸主地位,准确的说是在明清两朝。 元始空安南让大明朝一顿炮拳,直接从小霸主打成了乖宝宝。 这个国家其实很奇怪,他的汉化以及儒家形态远比高丽和东瀛还要深厚,但他对天朝的提防之心,也是最深的。 到了满清时期,乾老四的十全武功虽然颇有瑕疵未能竟全功,但对缅作战,直接打碎了缅地的大国之梦,更是让安南如履薄冰。 而等到西方人来到东方,为了寻求庇护,安南人再次诚惶诚恐抱紧天朝大腿。可转头西方人一走,又露出不服天朝管的嘴脸来。 “还是欠揍呀!”朱允熥心中暗道。 就这时,一身华服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张显宗快步走来,附身道,“皇上,吉时已到,太子那边可以出发了!” “嗯,曹国公你去传旨,可以动身了!”朱允熥道。 ~~ “太子爷,您慢点!” 总管太监陈不对,穿着红色的吉服,身子躬得跟虾米似的,引着六斤缓步迈过春和宫的门槛。 六斤个子小小的,穿着隆重的礼服,小脸上满是庄重,满带着大明皇家的威严。 在他身后,四个国公一字排开,默默跟随。 郑国公常升,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颍国公傅让。 再往后是驸马都尉李坚,梅殷,胡观。 还有安陆侯吴杰,安远侯王德,刚调任回京的西凉侯濮玙和淮阴侯吴高。 六安侯王威,永平侯谢成,长兴侯耿炳文。 第175章 臣仆(1) 大明的亲王金龙袍服,对于德多帕耶来说,确实大了些。 若单纯只是大,那也倒好说,可是穿在他身上就像是......就像是那袍服好似不是他的一般,不匹配。 松松垮垮,毫无美感......... 就好像他身上只是披着一层华丽的绣满金龙的布..... 陪在德多帕耶身边的礼部尚书任亨泰,瞥了这我缅王一眼,心中忽然想起两句民间俗语。 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狗尿苔上不了金銮殿..... 一个男子,所谓的美。并不一定就是指身材高大魁梧,仪表堂堂,器宇轩昂。 最重要的是要有精气神,就是那股我本男儿自当顶天立地的精神。 正如古人云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男人身上应该有的那种积极向上的劲儿,在这位缅王身上是一点都看不到。 他就坐在任亨泰身旁,这是他所住的馆邑之中的二楼。这个地方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可以眺望整个繁华的京城。 此时的德多帕耶,甩着腰间玉带长长的带子,头上的纱冠也歪着,饶有兴致的看着外边的长街。 “这么多人,都是来看我的?” 他叽里呱啦一顿说,任亨泰的目光看向黎见山.....此人就是家族在缅地繁衍了百年的黎家豪强,未来缅国的左丞相。 黎见山赶紧翻译。 任亨泰闻言,心中哭笑不得。 他很想告诉眼前这位缅王,外边的百姓八成不是来看你的,而是来看我们大明储君的。 但他不能说,因为他必须还要尽量的考虑到这位缅王的自尊心。 不过他现在是怎么看这位缅王,这么不顺眼。 跟缅王共来京城的十二位缅地大贵族,人家都安安稳稳的颇有贵气,怎么眼前这位......跟浪荡子似的? “这位殿下的祖父,真是以前缅国阿瓦王朝之主?”任亨泰有些忍住住,问了黎见山一个比较无礼的问题。 他真是忍不住,缅地虽是偏僻之地,但绝不是蛮荒之地。缅人崇信佛教,也是有礼之邦。 任亨泰可不是朝中那些除了知乎者也就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缅地早在宋徽宗时就跟赵宋还有大理国密切往来。 据说,缅地境内还有中国传过去的诸葛武侯庙呢! “是......”黎见山低声道,“殿下的父亲,是前代阿瓦王第五十六位妻子所生。而殿下又是其父,第十八位妻子所生......” “啊?”饶是任亨泰博览群书通晓古今,一时间也是目瞪口呆,脑子里转了老半天都没转明白..... “这位殿下因为出身不够.....尊贵......所以自幼失了管束.....”黎见山似乎也觉得,吊儿郎当的缅王有些过分了,带着几分歉意说道,“他.....其实这一路走来,殿下对于各种礼仪都学得好好的。可能是京师太过繁华,以至于他一时有些欢喜若狂了!” 任亨泰点点头,勉强算是接受欣喜若狂这个说法。 突然,德多帕耶又兴奋的开口,“大明京城的人,怕是比整个缅国的人还多......我要是能有这么多的臣民.....” 顿时,黎见山大惊失色,恨不得当场捂住这位缅王的嘴。 “他说什么?”任亨泰问道。 黎见山赶紧道,“殿下说大明不愧为天朝上国,人口众多.....” 任亨泰哦了声,没有计较真伪。目光微微环视,暗中打量着缅王身后那些缅地的大贵族们。 人人都是金灿灿的,金冠金带金戒指....bookAbc.Cc 他从这些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些对缅王的轻视和不屑还有嫌弃。 也看到了这些人,眼神之中藏着的隐忧和忐忑。 就这时,一位礼部的官员快步进来,低声道,“太子爷过来了!” 任亨泰瞬间起身,“缅王殿下,我朝太子亲自来迎,还请移步!” ~~ “为表对殿下的尊荣,等会我朝太子会和殿下同乘御辇........” 馆邑外,无数锦衣卫和盔甲鲜明的军兵沿途而立。 更有数百位官员,身着吉服垂手站立。大明朝在礼仪上,可是给足了缅人面子。 任亨泰带着德多帕耶等人,出了馆邑,开口道,“届时殿下将和我朝太子一同进宫,我大明皇帝已在谨身殿准备......” 说着,任亨泰突然一顿。 然后瞪大眼,颇为失态的看着前方。 在他的设想中,当先过来的应该是礼部的乐队,还有吉官唱名,羽林军仪仗。 可是....... 轰!轰! 马蹄的轰鸣震耳欲聋,长街上围观的百姓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去。 大地,好似在颤抖。 烟尘弥漫之中,银甲金盔的骑士,趾高气昂而来。 一匹白马被众星捧月在前,马上的小人腰板比值。在他身侧,两位国公策马贴身拱卫。 “这.........?” 任亨泰愣住了,而缅人则是在最初的诧异过后,显得很是慌乱。 “吁......” 随着前方骑士口中的命令,战马齐齐的原地挺步。 “呼噜......露露......” 看来,战马还没跑尽兴,有些不甘的发出鸣叫。 哒哒哒! 马蹄再次轻轻响起,白马拖着六斤,缓缓向前。 “臣,叩见太子殿下!” 尽管本来设置好的迎王大典已是面目全非,但任亨泰还是赶紧行礼。 “哪位是缅王?”六斤在马背上,微微仰着脸,眯着眼问道。 黎见山赶紧推了一把德多帕耶。 后者本来藏在黎见山身后,此时也整理下衣冠,学着汉家礼法,“番邦小王,见过天朝太子殿下!” 按照程序,六斤最起码要下马,口中谦逊客套一番。 谁知他却端坐在马上,就那么居高临下的受了对方的叩拜之礼。 “殿下,您.....”任亨泰大急,“这不妥呀!” “有何不妥?”六斤道,“他是来称臣的,不就应该拜吗?” 顿时,任亨泰哑口无言。 一时间急得满头是汗,“礼法........” “礼法?”六斤又道,“以前他们骚扰我大明边境的时候,怎么不讲礼法?” “此次前来称臣,分明是我被我朝兵锋所摄....不敢不来。又要求得我朝册封,不得不来!” “孤亲自前来已是既往不咎以礼相待,还要孤对他如何?” “天朝过谦则藩国必骄.....” 一时间,任亨泰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太子爷,怎么这个脾气?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算上追尊的孝康皇帝,他也算是侍奉过三代帝王的臣子了。 朱家的皇帝虽说脾气臭,可也没臭到这个地步呀? 他们在前边低声私语,后边的缅人等大气都不敢出。 甚至都不敢抬头,因为那些骑士们的目光好似能杀人的刀子一般冷冽。 常升见六斤胡闹得有些过了,低声劝解道,“太子爷,您....还是要对人家客气点,毕竟人家远来是客。一会皇上还要赐宴呢....” 突然,六斤一句话让他瞬间心中五味杂陈。 “蓝公死于缅人之手......”六斤斜眼道,“孤恨不得....哼!” 第180章 狭隘(2) 辛彦德一番话,说得黎文良面红耳赤。 而朱允熥则是想笑,他辛黑子也有指责别人狭隘的一天。 况且这个词从大明朝臣子的口中说出来,多少还真有些别扭。 这些人动不动就嚷嚷非我族类等等,然后摇身一变正义凛然的说有容乃大。 嗯...... 对我有用就是海纳百川。 对我没用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不错! “琉球缅地等仰慕天朝,愿意君民携版图归附。”辛彦德又正色道,“乃是一片拳拳之心!我大明富有四海,孕育万物,自然不是番邦可以比拟。” “但吾皇仁厚,不以偏远之国而弃,不以未通教化之民而不纳,愿意养育教化,使其沐浴天恩,共享人间乐土!” “在你的口中,怎么就是狭隘了?我天朝上国,自古以来德被四方,为的就是普天之下之民,得以明礼仪之荣辱仓禀足。” “怎么在你口中,就是狭隘了?四方藩国,皆用我中国文字,以中国为荣,在你口中就是狭隘了?” “嗯?” 辛彦德咄咄逼人,黎文良额上汗如雨下。 “贵使今日之言,不知贵国之主听闻,作何感想!”辛彦德又冷哼一声。 似乎在瞬间,无数道目光射过来跟刀子似的割着黎文良,让他又羞又怒。 “教化?”黎文良冷笑半声,“自古以来天朝是教化四方,但都是礼仪为先!可有刀兵之教化乎?”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人人侧目。 “大胆!”暴昭大喝一声,“你一而再再而三出言不逊,是在挑衅我大明吗?” 暴铁头一怒,杀气腾腾。 黎文良先是后退半步,然后倔强的看着朱允熥的方向,“下臣岂敢挑衅大明挑衅陛下,但是非自有公论!” “我等藩国视大明为天朝上国,那是因为千年以来的礼仪教化,天朝乃仁义之国。” “天朝居于中,而藩国于外为藩篱....”黎文良又道,“从未擅用刀兵....” 忽然,朱允熥开口,冷笑道,“好胆!一安南使臣,竟敢说朕不仁......” 黎文良吓了一跳,忙道,“下臣岂敢!”说着,附身道,“刀兵乃下下之策,古往今来未曾听闻有刀兵之策安万年基业之说....” “动刀兵就是不仁?”辛彦德冷笑道,“前朝大元时,尔等藩国都为大元行省,送质子行叩拜视大元皇帝为父。你们怎么不敢跟大元皇帝说刀兵不仁?”说着,冷笑道,“不但不敢说,想都不敢想吧?” 黎文良面红耳赤,“正是因为大明仁厚,下臣才敢直言!大元四处刀兵,元军所过之处尽是白地,哀声四起!” “而大明先有太祖高皇帝十五个不征之国,才有各国的恭顺。” 说到这,他也豁出去了。 索性大声道,“今日之大明,让各国胆寒。先有高丽,后有缅地,再下一个呢?” “各国都是宗庙社稷,传承有序,大明为大国,不以仁为先,而以刀兵为上,是和道理?” 说着,痛心疾首道,“刀兵之下,百姓嚎啕尸横遍野民不聊生......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百姓何其无辜!” “住口!” 就在大明群臣,集体暴走之时,朱允熥却忽然摆手,制止他们。 而后缓缓上前看着黎文良,正色道,“你是在说,朕在这些地方用兵,导致了无辜百姓死伤惨重,百姓是无辜的,对吗?” 黎文良心中胆怯,但事已至此只能咬牙硬挺。 “哈,别的百姓无辜,朕的百姓就不无辜吗?” 朱允熥冷笑,“先说高丽,昔大明代元之时,先是帮着残元助纣为虐,竟然公然发兵至我边境.....” “可是,他们最终还是臣服于大明!”黎文良马上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知错就可以饶恕的话,朕,大明养育百万大军有何用?”朱允熥冷冷开口道,“他们的军队至我大明边境,死的是我大明的百姓!” “我大明百姓无辜不?而后他们阳奉阴违,贪图我中国辽东旧土,垂涎图们江,肆意残杀土著之民。” “那些死在高丽人手里的百姓,不无辜吗?” 朱允熥再次冷笑,“再说缅地!”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缅王。 “云南之地乃我大明所有,缅地之豪强土王,勾结云南土司作乱,杀我百姓毁我良田,断我水利损我驿道....” “而后又私下发兵进入云南,以至叛乱愈演愈烈。朕问你,朕若不用兵,我大明的百姓就白死了不成?” “一句知错就改,朕就让大明朝的百姓白白丢了姓名?” “一句知错就改,朕就让那些浪子野心之人,占了我大明的疆土?” “一句知错就改,朕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说着,朱允熥盎然道,“朕为大国之君,自然不愿擅用刀兵,使得世间生灵涂炭。但.......无论其国大国小,敢于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说到此处,他再次看向黎文良,“你一个小小使臣,也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词,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忽然,郑国公等人在朱允熥身后喊道,“皇上,臣等请诛此獠,问罪于安南!” “下臣是藩国使节!”黎文良连连后退,“只不过是斗胆直言而已!” “你倒是会巧言令色!”朱允熥冷笑道,“你是何居心在朕的谨身殿出言不逊?安南国又是何居心?竟敢刺探我大明在缅地的军情?” 说罢,不等黎文良再说,挥手道,“此人无礼,叉出去!” “遵旨!” 话音落下,邓平带人上前,拽着黎文良的胳膊,直接拽了出去。 “即刻逐出我大明境内!”朱允熥又道,“再给安南王去旨,问问他。朕对别处用兵,他有什么不满意?他凭什么不满意?” “臣以为,何须再问!”西凉侯濮玙等少壮派军侯大声道,“臣等愿意领兵,灭其国毁其宗庙以全我大明赫赫之功!” “臣等请战!” 突如起来的请战声,顿时让大殿中所有的藩国使者们心惊肉跳面色惨白。 “你们呀,太好战!”朱允熥一笑,“就因为人家阴阳怪气几句,就灭国?呵呵!” 他的话很是耐人寻味! 更是让人提心吊胆。 而这次看似是给缅王的赐宴,已经变成了大明的武力炫耀。 随即,朱允熥又走到暹罗真腊锡兰等使者面前,和煦的笑问,“尔等国主可好?” 第181章 帝国歌(1) 夜色已深,然而大明京师内的灯火,却依旧璀璨。 尤其是那秦淮河上,宛若人间银河..... “大人,都准备好了!” 一名安南使臣团的官员,低声对站在窗边,眺望窗外景色的黎文良说道。 “知道了!”黎文良看着窗外繁华的夜色,纹丝未动。 “大人?”那官员犹豫片刻,“还不动身吗?那些锦衣卫又要来催了!” 黎文良死灰色的面上,忽然涌出几分潮红,身子晃晃,捂着胸口,“知道了,你先去,我随即就来!” 奇耻大辱,真真的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作为安南的使臣,他不但被大明皇帝赶出紫禁城,还被勒令在三个时辰之内滚出大明的京城,然后在大明官兵的押解之下,滚出大明的疆域..... 而且大明皇帝的这道旨意,不但是针对他黎文良,而是对整个安南使团。 此次安南的国书被原封不动的的返回,带来的贡品也被大明朝一一退还。 唯一多的是,大明皇帝给安南国主问罪的诏书! “我回去,该如何交代?” 黎文良的身子猛晃晃,伸手扶着窗边才勉强站稳身形。 想起临行前,安南朝野上下对他的期望是,让他查探清楚大明皇帝是否对安南的领土产生了野心。 现在看来,大明皇帝有没有野心一点都不重要。 因为在人家眼里,只要是中国故有之地,就必须回归大明的版图。 日月之下,皆是中华疆土! 大明对安南用兵,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或许在结束了缅地的战争,在东瀛那边腾出手来之后,就是集中力量征伐安南的时候。 “他连掩饰都不掩饰.....” 想起大明皇帝那种眼神,黎文良就心中愤恨。 那是一种贪婪的,好似要人连骨头都一口吞进去的眼神。 正是因为看懂了大明皇帝的眼神,黎文良才下了狠心在大殿之上,出言不逊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说不说,无论他怎么卑躬屈膝,都改变不了大明对安南产生野心且将来必将发动战争的事实。 所以他干脆豁出去了,直接拆穿了大明君臣虚假面具。 但他也得到了相应的羞辱...... 不单是对他个人,而是对整个安南国的羞辱。 忽然,看着窗外的黎文良脸上泛出几分冷笑。 作为使臣,他得到了羞辱,但也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无论如何,大明帝国都不会对安南和颜悦色的。可是他可以用一种办法,暂时的让大明帝国延缓对安南的羞辱。 大明尽管虚伪,但也是要脸的。 越是虚伪的国度和人,就越是要脸。 他慢慢会身,走到床榻边。 像是带着几分欣赏似的,摘下床前的帷幔。 那是上好的丝绸所做,触手比女人的皮肤还要光滑。 再然后,他轻轻的抚摸,把两截帷幔拧成一股。 又走到床边,先是把一头绑在栏杆上,然后顺着自己的腋下缠绕,最后在脖子上打了个活结...... 隔壁,就是暹罗和真腊等国的馆邑。 那边的灯都关着,静悄悄的,但黎文良相信,一定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被无数锦衣卫包围的安南馆邑。 “一群蠢货!”黎文良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大明已不是从前的大明了,你们心思的讨好,只能让他们觉得你们软弱可欺!” “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不懂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缅地完了,安南完了,你们这些夹在中间的小国,能有好下场?” “再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要这么卑躬屈膝?是,大明是赫赫武功百战雄狮,国力胜过我等百倍。” “可是,我们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若是联合起来,大明朝就算有百万大军,又如何?他有多少人够死?” 想到此处,他喟然长叹。 闭上眼睛摸了摸胸口的遗书,那是他留给安南城乡,也就是他的亲叔叔的绝笔信。 在他被大明朝羞辱之死之后,安南国当派遣使节,联合真腊锡兰暹罗等国暗中结盟。 就是中华史书上战国时期六国联合,对抗暴秦一样。 “暴秦?此时的大明就是活生生的暴秦。不,他比暴秦还暴力,起码当初的秦,还讲一个远交近攻。” “而现在,他却是要张开血盆大口,把所有的藩国都吞进去......” ~~ “赶紧赶紧赶紧!” 外边,陡然传来大明锦衣卫们趾高气昂的嘲骂。 “你们这些人,还赖着不走等着过年呀!” “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怎么着?还让爷爷亲自动手送你们一程是不是?” 第182章 帝国歌(2) “什么?人死了?” 何广义的面容有些呆滞,看着贺平安慢慢从椅子上起身,“死了?” 贺平安后退两步,畏惧的说道,“是,直接用绳子套着自己脑袋,从窗户跳下去,咔嚓一声......” “你他妈怎么不自己找个绳儿套上嘎巴死喽!”何广义大骂一声,咣的就是一脚。 然后指着贺平安的鼻子骂道,“那是一国使臣?再不济也是一国使臣,死在我大明朝的馆邑里,还是自杀.....这.....这他娘的怎么说呀?” 两国交兵都不斩来使,大明朝号称天朝上国,却把人家的使者逼死了,如何面对天下人? “我让你去看着他们动身,然后把他们交给军中的人赶出京城!”何广义又怒道,“就这么点事儿你都办不好?给老子弄这么大一个篓子?” 贺平安低头,有些委屈的说道,“都堂,谁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能把自己给绞死呀?” “你不知道,但是人死了!”何广义正色道,“你说跟你没关系,那跟谁有关系?说跟锦衣卫没关系,可是这事是不是得找个人出来承担.......” 说着,咬牙切齿的抓起茶壶,“你但凡多个心眼,跟他寸步不离,能有这事吗?” “都堂.....都堂......”贺平安连连后退,“您那紫砂壶是名师手笔,贵着呢,砸卑职的脑袋大材小用了!” “我......老子怎么用了你们这群废物!”何广义颓然坐下,不住的拍打大腿。 一国使臣就死在馆邑之中,还是自杀,大明朝是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而且这使臣,还是让皇帝发作一通要撵出京城的时候,自己自杀的。 这就更耐人寻味了! 那可是一国使节呀!是来朝贡的!都是已经写进实录里的。 见和何广义半天不说话,贺平安又道,“都堂现在咋办?卑职让人把现场控制起来了,谁都不许动!” “怎么办?”何广义这人最务实的地方就在于,出了问题他骂是骂,打是打,但始终把怎么解决放在第一位。 “嗯......继续看着,我进宫去!”何广义起身道。 “报万岁爷?”贺平安问道。 “万岁爷那正高兴呢,这时候报,你不想活我脑袋还没长够呢?”何广义骂道,“这事,我得先找个人帮我一块担着!” ~~ 谨身殿的国宴已过,但今天朱允熥难得的有兴致,带领手下的大臣们继续私宴。 何广义离老远,就见御花园边上的景怡阁之中灯火通明人影交错。 “喝多久了?”何广义对带着他进来的邓平问道。 邓平没说话,笑着竖起一根手指。 一直喝着呢! “那个.....万岁爷喝得........?”何广义犹豫道。 邓平没说话,笑着瞥了他一眼。 眼神的含义是,这话是你该问的?还是我该说的?你这锦衣卫头子今天脑子里浆糊? “万岁爷还乐呵?”何广义换了个说辞。 忽然,邓平停步笑道,“您.....惹事了?” “哪能呢?”何广义尴尬一笑,“那个.......你姐夫呢?” “里面陪着!” “他喝了多少?” 邓平又瞥了何广义一眼,开口道,“还让他喝,您是盼着他再中风一次彻底瘫了是吧?” “不是不是!”何广义忙摆手,然后低声道,“那个,劳烦你帮我把你姐夫叫出来!” “您确定是这个场合这个时间?”邓平一顿,开口道,“我劝您呀,要是有事您就进去说!” 说着,又看看左右,“这里面的道理,您不比我清楚吗?况且众目睽睽的,没病找病?” “啧!”何广义咬牙。 皇上喝酒呢,然后锦衣卫头子把国公偷偷叫出来....还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病。 “我一时昏头了!请帮我通禀!” ~~ “万岁,值此普天同庆之日,臣是真想喝几杯!” 殿中,李景隆坐在朱高炽下首,对朱允熥笑道,“不是臣想喝,而是臣觉得,除了敬您之外,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表达臣心中的欢喜之意,以及对万岁爷的钦佩之情!” 边上的朱高炽闻言,粗粗的手指掏掏耳朵。 挨着李景隆这厮,今儿晚上这耳朵就没消停过,听的全是俏皮话。 “心意到了就好!” 朱允熥真是带着三分酒意,他并非单纯是为了册封缅王而高兴。 这段时间以来,他顶着太多的压力了,江南官绅集团,京里的清流,还有一个接一个的贪腐大案。 今日的酒,有几分是故意借酒舒缓。 “缅王来朝之功,非朕一人之功,还有诸爱卿尽心辅佐之故!”朱允熥又端着酒杯,“来,咱们君臣满饮此杯!” “谢皇上!”群臣高呼。 “愿我大明千秋万代!”李景隆说的跟别人与众不同。 朱高炽撇嘴,浅浅的喝了一小口,然后顺着袖口倒了进去。 一口酒下肚,朱允熥脑袋更加昏沉,笑道,“诸爱卿,此情此景怎能无诗?谁来赋词一首?” 话音落下,殿中气氛有些尴尬。 因为在场这些人都是实干派的大臣,诗词歌赋远非他们所长。 而那些擅长于诗词的翰林院学士们,压根就没列席。 幸好,还有一个才学闻名的东宫学士解晋。 “解爱卿,你来作诗!”朱允熥笑道。 解晋已喝得迷迷糊糊的了,站起身时都有些摇晃。 “嗯........”他有些醉眼朦胧道,“汉唐雄风烈,铁马力不竭,冰河燃大漠,虎贲朝天阙。” “而后逢浩劫,却有英雄血,百战驱鞑虏,百年辱一朝雪。” “雄狮如刚铁,日月长河泄,吾皇目及处,金瓯总无缺.........” “好!”李景隆率先拍手。 而朱允熥则是微微皱眉,笑道,“差强人意!差强人意!” “臣醉了,做不出好诗来,此时脑中都是我大明盛世之况!”解晋醉醺醺的说道,“皇上!不如您作诗一首,让臣等聆听圣音!” “朕......”朱允熥笑笑摆手道,“算了算了!” 他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清楚楚,作诗是需要天赋的,而他真的没有这个天赋,连平仄都不甚了解的人,怎么作诗吗? 下首的朱高炽心里撇嘴,“亏你还有自知之明,作诗?裤裆湿了还差不多!” 他眼珠滴溜溜的乱转,正好被朱允熥看个真真的。 “死胖子这表情?”朱允熥心中暗道,“有些瞧不起我?” 他端着酒杯又喝了一口,“诗嘛,朕是做不来,但心中颇有些感叹....想要宣之于口!” 这么一说,所有大臣们都眼巴巴的望着。 朱允熥在心中搜肠刮肚,想了许久。 随后起身朗声开口道,“于斯万年,天下大帝国。山岳纵横....波澜阔,江河蔓延文明波......” “亿万百姓神明胄,地大物产博......” 念着,朱允熥站起身,大声道,“扬我帝国日月旗,唱我帝国歌.....” 一词终了,殿中寂静无声。 李景隆嘴里痴痴念叨,“扬我帝国日月旗,唱我帝国歌......” “跌份了跌份了!” 朱允熥心中暗道,“拿满清陆军的歌来凑数!” “可是,那句扬我帝国旗唱我帝国歌,写的是真的不错呀!” 我们这个国家,即便是最黑暗的时候,国民的心中也是带着深深的骄傲的。 那种骄傲,是数千年的积累融入了血脉,使得我们生下来,就带着傲气和傲骨。 万年大帝国,地大物博山河波澜壮阔... “是不是该捣鼓下大明的国歌了......?” 就这时,邓平悄悄的进来,“皇上,锦衣卫都指挥使何广义求见!” “让他进来!”朱允熥笑道,“给他添酒具......” 第183章 欲加之罪(1) “使臣死了?” 本是欢宴之时,突然鸦雀无声。 “死了!” 就在所有大臣们私下眼神交换,且偷偷观察皇帝神色的时候,朱允熥冷笑着开口,“哦?就这么死了?他死的倒是.....干脆!” 许多人不明白皇帝这话什么意思,但有两个人已在瞬间反应过来。 朱高炽马上开口道,“皇上,安南使臣是想用死,让您不能问罪于安南之主!” “再问罪就显得朕显得大明小家子气了!”朱允熥一笑,“而且不但不能问罪,还要好言安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人......倒是豁得出去,用他的性命将了朕一军!” 此时,东宫学士解晋开口道,“藩国使臣死于馆邑,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呀!” 说着,他顿了顿,“昔年五代十国末年,后汉大臣郑珙出使辽国,被辽国君臣喝死了。当时辽国本不想搭理岌岌可危的后汉,可是因为人死在了辽国,不得已之下只能派兵出钱帮着后汉抵御前宋.....”书包阁 使臣就代表着一个国家的脸面,而那黎文良还是被大明皇帝训斥,勒令遣返之后自杀身死。 “他不但将了朕一军!”朱允熥又冷笑,“还往朕身上泼了一大盆脏水!” 大概,此事落在天下别的藩国处,谁都不会说黎文良在大殿中言辞不当,而是会说是被大明皇帝羞辱,不堪受辱以身殉节。 会把这黎文良传成有风骨有节操的一代贤良! “此事不得不慎!”暴昭也跟着开口道,“在臣看来,此时还真不是问罪于安南的时候。”说着,叹口气,“不知道那边的史书会怎么写?” 怎么写? 当然是写他们小国对大明是多么卑微恭敬,多么仰慕天朝。然后大明的皇帝是多么无耻,多么混蛋,竟然把他们的使臣给逼死了。 有使臣出使这样的大事,都要写在当朝君王的实录之中。然后汇编成史,而黎文良这样的,还要单独成传。 “写史书?”朱允熥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冷笑道,“那要看朕给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说着,脸色狰狞起来,“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写史书!” 话音落下,殿中群臣悚然而惊。 “皇上!”暴昭正色道,“臣以为,不值得!” 辛彦德也起身道,“为了一个使臣,皇上就要兴兵,确实不值得!” “安南那边,派个人过去说明情况!”朱高炽也道,“臣料想,安南君臣那边也断不会那么不知趣!” 兵部尚书茹瑺也跟着道,“皇上,缅地战火未消,东瀛那边还有牵扯,此时再用兵颇为不智呀!” “况且眼下,我大明之内是新政推行在即,对外又要移民通商...”吏部尚书侯庸沉吟道,“诸多事宜已是不堪重负,再用兵的话,其他的事不就耽误了吗?” “哈哈!” 朱允熥忽然大笑,“诸爱卿,朕没那么意气用事!怎会为了一个使臣就对安南用兵呢?” “我还不知道你?你丫心眼针鼻儿那么大,你要是能腾出手,明儿你就发兵了!”朱高炽心里腹诽一句,但又深思道,“安南可不是缅地,数十万大军人家还是能凑出来的,而且又有山川之险!” “对安南用兵,兵员上倒是无需多虑。但首先要筹备粮草军饷,以确保万无一失。毕竟以熥子的性子,一旦打起来,就是不死不休的灭国之战呀!” 别人想的是能不打最好别打,而他想的是打了也没啥,关键是怎么一下把对方打服打垮。 作为朱家的子孙,当然是唯恐大明疆域不够大! 而安南相比于缅地,更是直接拿过来就可以设置郡县,收粮收税的宝地。 再者,安南的港口渔业.....稻米...矿产...可都一点不比其他地方差呀! 接着,朱高炽心中又暗道,“不是问罪的好时机?未必吧?再说熥子本就是不要脸的人,他在乎脸面?在乎别人怎么说?” ~ “万岁,臣有话要说!” 曹国公李景隆在众人七嘴八舌之后,才慢慢的开口。 朱允熥抿了口酒,点头道,“说!” “安南使臣身死之事,目前应该还没有外人知晓?”李景隆说着,瞄了何广义一眼。 后者一直缩着脖子忐忑的坐着,闻言马上道,“事出之后,馆邑马上被封锁起来,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李景隆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继续让安南使臣离京就是!”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他。 “反正他们离京也是我大明的兵护送!”李景隆笑道,“至于路线吗?自然也是我们来选!” 说着,坏笑道,“走到云南边境处....进入安南境内,三不管地段的时候,万一遇到了强盗.......” 亏你说得出口! 众臣心中破口大骂。 真是不要脸了! 哦,装作啥都没发生护送着安南使臣团走到边境,然后把人家全宰了,再把事推给所谓的强盗... 第185章 杭州(1) 临近年关的这个冬月,三条消息再次引爆了京城,准确的说是整个大明帝国。 大明册封的缅王进京朝觐,明确表示要率全体军民归附。 安南使臣在大明的馆邑中畏罪自杀,永昌皇帝龙颜大怒,派使者出使安南兴师问罪。 而且还有小道消息说,有上谕直接下到广西都指挥使,云南都指挥使那边。皇帝老子让大明的儿郎们,去边界上溜达溜达,给安南国看看我大明的百战雄狮。bookAbc.Cc 另外,据说此次出使安南的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官,只有七品,叫什么金幼孜...... 这两条消息让街头巷尾的百姓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乐此不疲,因为这都是大涨国威的事。 天朝上国仁义之邦听着是好听,可对于百姓来说哪有抡开膀子揍人来得畅快。 可官员们的关注点和百姓们不在一个层面上,他们更关注最后一条。 皇帝的圣旨明发天下,取消大明朝实行了三十多年的粮长征粮制度,取而代之的是让官府直接征粮。 这条消息的背后,还有数十条详细到了极点的补充说明。 比方地方上的田册还有农人手中的地契,要三年一换,田册三年一查,必须要及时报给户部,让户部和地方上的账册一致。 各地每年的田税和皇粮,由各地的巡查御史还有粮道衙门官员一同征收。 若百姓在缴粮纳税的时候,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可以直接去巡察御史处告状,御史若不受理,以贪腐罪论处! 一时间官场失声! 皇帝的用意已经呼之欲出了,在即将剥夺官绅阶层免税免粮的特权之后,还要彻底剥夺官绅们在乡间的话语权。 圣旨中,明确说了要各地官府举荐贤良担任乡里之长,且设立县级以下的单位,乡所。 乡所之长可以是当地人,但其副手却是从各州府乃至国子监,抽调的品学兼优的生员。 美其名曰历练,一任为期是两年。若该生员在地方勇于认事,勇于担当。则吏部记当,算入日后的仕途考评当中。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跨州府乃至跨省抽调的生员,去了地方上的县所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监督! 监管! 监理! 京师中本有官员想上书,告诉皇帝粮长制是祖宗家法,轻易不可变动。 第186章 杭州(2) 登记的田地数目少,可缴纳的赋税却是一样的多。 能没猫腻吗? 瞬间,苏州知府李玉嘉赶紧起身,忙开口。 “回钦差大人.....” “一口一个钦差大人,你不觉得啰嗦?”李至刚忽然打断他。 李玉嘉一愣,然后福灵心至,“李部堂!” “嗯!”李至刚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你继续说!” “部堂,户部每年定的粮税都是死数,每年都是二百八十万九千多石....还不算棉布和丝绸等。” 李玉嘉继续说道,“谁敢少分毫呀!不但不可能少,而且为了避免损耗,还要多多准备,多多益善....” 忽然,他猛的警醒,有些不敢再说了。 偷偷看去,李至刚果然用一种戏谑的目光看着他。 “登记的田亩数字不够,但是粮税不能少....而且还要多多益善....那本部堂问你....”李至刚笑道,“那些赋税皇粮,你从哪变出来的?” “这......”李玉嘉额上冷汗直冒,站都站不稳了。 哪变出来的?自然是从百姓身上搜刮出来的!自然是各种手段巧取豪夺而来! 多多益善的背后,是无数百姓的血汗,更是无数贪官的欢颜! 李至刚眼神一转,落在湖州府台许恩铭的身上。 “许府!” “卑.....卑职在!”许恩铭怯懦的起身。 “湖州府的田册也比户部黄册少了三成。”李至刚又道,“你怎么说?” “卑职.....” 屋内寂静无声,许恩铭茫然无助。 “你告诉本部堂,到底是户部的黄册错了,还是你们地方的田册有误呢?”李至刚盯着他的眼睛。 “卑职.......卑职......?”他连续两声都说不出话来。 “湖州府产生丝绢布!”李至刚又冷笑道,“每年的粮税是允许百姓用生丝和绢布代替一部分粮食的!可本部堂看了近三年以来,户部的账册。” “你们湖州府的税,都是粮,没有生丝和绢布!为何?”说着,李至刚陡然加重语气,面容不善,“湖州产粮的地少,哪有那么多粮?百姓纳粮时候代粮食而缴的生丝和绢布,哪里去了?” 扑通! 许恩铭再也站不住,直接软倒。 这里面的猫腻明眼人一望便知,生丝和绢布都是紧俏货,比粮食值钱多了。 官绅们代朝廷征粮,百姓手里的生丝和绢布自然是按照最低价抵偿,然后他们一转手换成粮食.......就是十倍的利润。 至于哪来的粮食?官仓里不是有的是沉粮旧粮吗? “部堂大人.....”许恩铭倒在地上,哭腔道,“请饶卑职一命!” “闭嘴!” 李至刚冷喝一声,又看向绍兴知府。 后者打着摆子一样,嘴唇惨白。 “在扬州时,一个官仓的小吏告诉本部堂,江南那边官粮舞弊更甚。当时本部堂还有些不信!”李至刚冷哼道,“可是现在看来,你们十几名知府.....一府十数万百姓的父母官,竟然没一个干净的!” “部堂大人!”呼啦,屋里跪下一片。 李至刚背着手站起身,冷脸俯瞰脚底下匍匐的官员们。 “扬州的事,你们定然知晓,是吧?” “是.....” 李至刚忽然叹气,“哎,死了很多人!听说,京师太平门外三司刑场那边,江水的染红了!京师的百姓,都不敢吃江里的鱼了!” 他这么一说,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知府们,都抖得筛糠一样。 “你们应该能猜到,你们的所作所为下场如何?” “部堂部堂,听卑职一言!” 李至刚放眼看去,说话的是松江府王怀德。 他李至刚就是松江人,家业都在松江,所以对这位家乡的父母官,还算客气。 “你说!” “卑职等在地方为官,地方许多弊端卑职等不是看不到,而是无能为力呀!”王怀德哭道,“地方上的关系实在太深了,深到卑职等不敢动呀!因为没有官绅的支持,卑职等什么都做不成!” “莫说那些大地主大乡绅,就算是衙门中关键的位置,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子弟。所以许多事卑职等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然寸步难行啊!”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马上哭道,“卑职等难呀!朝廷要粮税,官绅们不配合,卑职等就无能为力,只能.....放任一二!” “混账话!屁话!推脱责任的话!” 李至刚冷笑,“再难,有新政难?有本部堂做的事难吗?” “本部堂做的事,不知是得罪人了吧?啊?可是本部堂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为何?” “上,要报君恩。下,要报百姓养育之情。中,要对得起所读的圣贤书!” “连官绅都拿捏不住,反而放他们拿捏你们,你们做的什么官?” “你们配做官吗?” “部堂,我等冤枉.........” 一干四五品的官员,毫无形象的跪地哭嚎,跟泼妇一样。 突然,哭声戛然而止。 因为李至刚说了一句话,“你们是想死还是要活?” 说着,冷笑道,“扬州的事你们既知道了,就晓得自己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现在本部堂问你们,想死还是要活?” “要活!”李玉嘉连滚带爬,“部堂大人,卑职要活!”说着,哭道,“卑职家中尚有古稀老母,蹒跚之子呀!” “部堂大人但有差遣,卑职定竭尽所能!”其他人跟着喊道。 李至刚看着这些知府们,已经略带斑白的头发,有些感慨道,“二十年寒窗,十年官场历练。不出差错,还要天资卓悦,才能有你们今日的成就!” “我知道你们难!想着在地方上和光同尘,相安无事。然后在吏部的考评上得个优等,再过十年隐退之时,能混个三品官当当,就算这辈子没白活,既光宗耀祖,也给子孙后代铺了路!” 第187章 杭州(3) “听说,本官家的祖坟差点让人刨了?” 李至刚眼睛一歪,松江知府王怀德顿感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同时裤裆都差点湿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王怀德拼命的摆手,满头大汗。 大明朝官场谁不知道眼前这位前途大好红得发紫的钦差大人,其实是个最记仇的小心眼? 若是他的祖坟在王坏德的任期内被刨了,王怀德这个知府的脑袋还能长在脖子上吗? “没有?”李至刚满脸阴冷。 忽然,王怀德心中一动。 祖宗坟茔乃是宗族大事,更是外人碰不得的禁忌。 正愁没办法讨好这位钦差大人,那这件事是不是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呢? 做官的人,能力可以差,品行可以差,但是脑子绝对不能差,尤其是做到一地父母官这样的,若是脑子差早就让人踩死了! 于是,王怀德马上说道,“不敢欺瞒钦差...” “嗯?”李至刚拉下脸。 “看卑职这张嘴,该打!”王怀德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笑道,“卑职不敢欺瞒部堂大人!” “嗯!”李至刚脸色缓和一些。 钦差是临时的,将来做了尚书才是一辈子的。 “确实是有几个无知的小地主,听了几番别人的谬论,在酒楼里灌了黄汤之后口出狂言,说要动....动大人家的祖坟!”王怀德说道。 “他们听了什么谬论气成那样?”李至刚忽然插嘴。 “就是....”王怀德一愣,有些胆怯的说道,“是...朝廷不许有功名的读书人在给他们挂地了,他们只能有多少地缴多少税...” “这不是谬论啊,确有其事呀!本部堂办的就是这样的事!”李至刚冷笑道,“几个小地主?不追究他们已经不错了,还满心不忿?我李家在松江也是大地主,可是我写信回去之后,马上把历年占朝廷的便宜,都给吐了出来,分文不少!哼....若不是看松江是我乡梓之地,真当我不敢大张旗鼓重重的查?” “你他妈还知道那是你的乡梓?古往今来哪个做了大官的不是为自己老家谋福利,谁像你似的不但没福利,还他娘的让人把老家闹得鸡犬不宁?” “人家凭什么不能心生愤恨?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就算是小地主,一年也有几百亩地挂给举人家里,省下的钱足够置几头牛了!” “十年就是几十头牛,二十年之内这些小地主的家业就能翻一翻。你断的不但是人家这辈子的财路,还把人家子孙后代的财路都给断了!” “刨你祖坟,你他妈活该!” “你他妈还有脸说?你都六亲不认了,收拾外人就算了,连你们李家,你都没放过!你那些叔叔大爷,早在心里把你恨死了!” 王怀德心中破口大骂,但是面上却恭敬的说道,“部堂大人高风亮节,卑职佩服之至!” “说祖坟的事!”李至刚一摆手,“到底刨了没有?” “没刨!”王怀德赶紧道,“他们在酒馆大放厥词,有人怕真闹出事来,就跑到知府衙门报案了。”说着,顿了顿,看下李至刚的脸色,继续大声道,“卑职接到案子,一听是有歹人要对部堂大人您家祖坟动手,直接亲自督办!” “第一时间号令三班衙役还有巡防军兵,将那几个狂言的歹人给抓了!”说着,眼珠转了转,“一番审问之后,才知道他们确实是....” “是什么?”李至刚追问。 王怀德压低声音,“确实是有那个心思,要是卑职动作晚那么一天半天,他们还真就准备去了!” “然后呢!?”李至刚紧张起来。 王怀德精神一振,“然后卑职把那几人直接下了大牢,又派遣兵丁衙役,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在部堂大人家的祖坟周围巡视。除了李家的人之外,闲杂人一律不得靠近!” 说着,讨好的笑笑,“您家祖坟正好挨着山边,为了保险起见,卑职下令周边的农人不得进山砍柴,以保部堂大人家的祖坟,万无一失!” “嗯?”李至刚身子往后一仰,深深皱眉。 王怀德一看,心中暗道,“他还不满意?” 接着又马上开口道,“部堂大人是国之栋梁宰辅之材,又是我朝推行新政的第一人,还是皇上最信得过的重臣。您放心,只要卑职在一天,您家的祖坟就无人能碰....” “没刨?”李至刚对王怀德的马屁根本不感兴趣,而是又念叨一句。 “看他的神色,好像.....?”王怀德心中琢磨道,“好像祖坟没让人刨了,他还有些不高兴?” 那必须是不高兴。 不但不高兴还有些惋惜。 甚至觉得这王怀德有些多事! 对别人来说祖坟被刨了等于坏了整个家族的风水,是对整个家族对恶毒的诅咒,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比让人抢了老婆还难以接受。 可是对李至刚来说,祖坟不是不能被人刨的,那要看什么事! 若是因为帮着皇上办新政得罪人了,导致自己家的祖坟被刨,那是大大的好事呀! 皇上听了这事,心中能没点歉意吗? “这王怀德太不懂事了....还派人十二个时辰守着我家祖坟?” 李至刚心中暗恼。 刨了才好呢! 最好是把祖宗的骨头渣子都刨出来,然后扬的漫山遍野都是.... 届时他李至刚闻听噩耗吐血三升.....在皇帝的心中,他李至刚就是为了新政为了大明呕心沥血... 政绩,只能让皇上满意。 可这事,能让皇上起恻隐之心呀! “可惜了!”李至刚心中又道,“活生生白瞎一个在皇上面前博取同情的机会!” 只要能升官,祖坟算什么? 祖坟里埋的又不都是他李至刚的直系祖宗,他们家族大着呢! 别说祖坟,就算是把他李至刚亲爹的坟给刨了,那又怎地? 祖宗是死的,没见他们怎么保佑子孙,子孙还要连年拜山。 可皇上是活的呀,皇上说给谁权利就给谁权利!皇上让你万人之上,你就能万人之上! “可惜了,本来大有文章可做的,结果让这王怀德给坏事了!”李至刚看着松江知府,忽然很不顺眼起来,“公事上这人一塌糊涂,这等事却偏偏上心,简直就是个满脑子都是钻营的官虫儿!” 见李至刚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王怀德心中发毛。 “我家的祖坟,动用官府的军兵巡视,实为不妥!”李至刚缓缓开口道,“本官行得正坐得直,为朝廷为皇上办事为黎民谋福祉,问心无愧!” “是是是!”王怀德点头如小鸡吃米。 “你让人守着我家祖坟,还不许周边的百姓进山砍柴,那不是让别人说我李某人假公济私吗?”李至刚唬着脸,“说我李某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不是败坏我的名声吗?” “这个....”瞬间,王怀德又是满头大汗,然后赶紧道,“卑职知错,卑职这就让人散了?” “嗯!”李至刚点头。 “那.....”王怀德愣愣,“万一.....万一再有人动了歪心思?” “哎!”李至刚叹口气,“你呀,把人想的太坏了!哪有那么多坏人?嗯?”说着,又严厉的说道,“再说了,你是松江知府,你的本职是什么?放着松江十万百姓不管,盯着我李家,你是我李某人的家奴吗?” 第188章 杭州(4) “我曹你奶奶,你就等着你家祖坟让人刨个稀巴烂吧!” 闻言,王怀德在次心中破口大骂。 说实在的他真想直接手撕了眼前这个真小人,可是自己的命都攥在人家手里,实在是不敢得罪。 不但不能得罪,还要往死里巴结。 “现在说点正事!”李至刚瞄了王怀德一眼,“本部堂问你,一个月内,粮长乡所的事能不能办好?” “能!”王怀德马上拍着胸脯大声道,“回去之后,卑职直接召集松江府内二十名粮长,免了他们的差事,然后亲自下到县下组建乡所...” “乡所用何人担任你想好没有?”李至刚又问道。 王怀德眼珠转转,“还请部堂大人示下!” “你是松江知府!”李至刚白了一眼,“用什么人还问我?” “这...?”王怀德沉吟道,“皇上的圣旨当中说,要推荐本地贤良。那不如就让本地德高望重的乡绅或者举人....?” “滚出去!”李至刚突然骂道,“出去把辞呈写了!在家等着锦衣卫和廉政院的人查你!” “部堂大人!”王怀德麻溜的跪下,哭求道,“卑职愚钝,卑职愚钝,还请大人再给卑职一个机会!” “你说的人,跟过去的粮长有什么区别?万岁爷要革除弊端,革除你懂不懂?过去的人还能用吗?换个名头让他们继续捞继续压榨百姓是不是?”李至刚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那.....乡野之地,识文断字的人本来就少,德高望重的更是....”王怀德脑中一片迷糊,越发的慌乱了。 “蠢笨如狗!” 李至刚心中骂了一句,耐着性子开口道,“我问你,乡下是不是有那种老童生?就是一辈子都没考上秀才,只能靠着给童子教书,给人抄抄写写谋生的老童生!” “有,还很多!”王怀德懵懂道,“大人的意思是,用他们?” “狗都比你机灵!” 李至刚心中又骂一句,叹口气继续说道,“我问你,这些人有个特征,是不是?” “特征?”王怀德想了半天。 乡下的老童生,自小读书一辈子都没考上秀才,家业都读没了,还一点重活都做不了,又放不下面子。在百姓面前装读书人,在真正有功名的人和大户人家面前,又小心逢迎。 背地里,乡人都笑话他们是穷酸。 “爱面子.....?”王怀德试探着回道,“认死理?” “你是怎么做到知府这个位子的?” 李至刚忍不住吐槽一声,又道,“我问你,他们平日最嫉恨谁?” “自然是乡绅了......!”忽然,王怀德懂了。 乡下的老童生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百姓们虽然笑话他,但因他读书认字,平日里还要求着他写个信啦,写个对联啦,主持个婚礼记个账啦,秋收的时候帮着算算粮啦! 面子上这些百姓们对那些老童生还是不错的,逢年过节也会送些东西表示尊重,给他们帮忙了也不会让老童生空手回来。 几斗米,几斤酒,偶尔给点猪油.... 可是那些乡绅之家,尤其是有功名的乡绅之下,对他们那些老童生可是不假颜色的。呼来喝去不说,还经常把这些读了一辈子书却无所成的老童生,当成反面教材给自己的子弟看。 “这些老童生穷了一辈子,也让人鄙视了一辈子!”李之刚循循说道,“他们还最要脸面!但他们在乡绅面前就没有脸面!” 说着,笑道,“这种人不是现成的人选吗?” “部堂大人的话,让卑职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高,实在是高! 老童生们一旦有了权,有了官身之后,必然要把手中那定点的权力用到极致。 以前谁瞧不起他?他就盯着谁? 谁不给他面子,他定然十倍的不给人家面子! 老童生还识字,还会算账,又熟知乡下的民风和各家各户的产业详情。 乡绅们在想在皇粮上做手脚,做梦去吧? 而这些老童生,你若说他们掌权之后反过来欺压百姓,他们也未必有那个胆子! 因为百姓们面子上尊重这些老童生,可心里不怕! 老童生就一个人呀!既不是百姓们的地主,也不是家族势力庞大的老爷....他也是穷人呀! “这人,坏透了!” 从这个乡所的人选上,王怀德就看出李至刚对人性洞察之深,对人心把握之准。 “用这些人担任乡所...”李至刚又道,“他们不是官,但也是官府中人!管起来是不是比乡绅好管?” “对对对!”王怀德连连点头,乡绅们不好管,你管严了保不齐乡下就有人要闹事!再严重一点,疏通水利修葺城墙的时候,官府连人都征不到。 “乡所盯着乡绅,你们这些父母官盯着乡所....”李至刚又冷笑道,“不偏不倚公正处事就能让百姓称道,就能保证大明的粮税....”说着,嘲讽道,“这么简单点事,你们这些官儿,就做不来?” “另外!”李至刚又道,“各府还有从府学里派生员下去!你心里怎么想的?” “嗯......卑职看来应当选寒门子弟.....” 第189章 赏赐背后(1) 冬日难得的晴朗,以至于阳光都让人有些眩晕。 尤其是从琉璃窗打进殿中的光,五彩斑斓的同时又格外的耀眼。 朱高炽有些烦,烦那些刺眼的光。 他正坐在圆凳上整理着手中的政务文卷,而朱允熥则是坐在窗边,沐浴在阳光之下。 “晒死你个臭丫挺的!” 他瞥了一眼朱允熥,心中暗道。 “哼!” 突然,就在他心中无声骂了朱允熥一声之后,床边的皇帝嘴里陡然发出一声冷哼。 朱高炽一缩脖儿,转头看去。 ~ “你看看松江知府的这个折子!” 朱允熥把奏折扔了过去,冷笑道,“李以行只是做了一点实事,就惹得乡老不快。先是有人要刨他家的祖坟,而后又有人光天化日往他家牌坊上泼大粪...” 朱高炽快速的扫了一眼,皱眉道,“刁民可恶,该治!” 那大粪是单单泼在李至刚老家的牌坊上吗?要知道那牌坊,可是朝廷赐的进士及第的牌坊,那大粪等于也泼在了大明朝廷的脸上。 朱高炽继续往下看,口中念道,“牌坊被污...李家老夫人受惊昏厥重病不起.....嘶!” 与此同时,他心中暗道,“得,丫这次抄上了!祖坟不保,门前让人泼大粪了,熥子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啊!” 同时心中又道,“这李以行倒也真是个人物!为了升官,各个行省被他搅合的不得安宁,官绅视他为洪水猛兽。为表他自己的大公无私,他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的老家更狠!”bookAbc.Cc “不只是让他李家把这些年占的便宜都吐了出来,还亲自派人在老家追缴官绅历年来侵吞的不当之财,甚至那些挂田给别人的地主都没放过!” “不但如此,还把天下各省官仓的猫腻直接大白于天下....朝廷改革粮长制,他就是始作俑者。他可是真狠呀,这一下是断了无数人的富贵呀!” 想着,他又看看朱允熥,心中继续暗道,“熥子还真是养了条好狗!会咬人,真下死口咬呀!” “新政的事,目前来看李以行是居功至伟!”朱允熥站起身,慢慢走到朱高炽身侧,背着手道,“雷厉风行的把种种弊端给挑出来,大刀阔斧的整治,让朝廷推行的新政师出有名。” “古往今来,任何的改革都要经过一段萎靡期,最开始会导致国家的财税出现缺口或者后继无力!”朱允熥叹口气又道,“最主要的是,改革会出现动荡!可是你看李以行,虽行事急,但却没引起地方上的不安和对抗,难能可贵呀!” 朱高炽一开始没吱声,心中却暗道,“他李以行先抓地方官员们的把柄,然后让这些官员们使出浑身的解数,拼命的办新政来换得救赎!” 又听朱允熥说道,“而且不但没引起地方上的对抗,在粮税方面...尤其是他刚走过的北方六省,今年各省上缴的赋税,比往年还多了两成半!” 说着,朱允熥有些得意一笑,“而且这多出来的,还不是官绅压榨的民脂民膏,而是大明朝本该就有却以前被人给截留的粮税!” 见他神色如此,朱高炽开口道,“此皆是皇上知人善用之故!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翻个白眼,“多出的粮税确实不是民脂民膏,可也都是出自官绅们的腰包。你丫和李恶狗,还真是吃了你的都给你吐出来,拿了你的给你还回来,还他妈得加倍!” “知人善用?”朱允熥抿着嘴角笑笑,“倒也谈不上,朕用人你是知道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愿意放权也愿意帮能做事的臣子顶雷!” “是是是,皇上用人之道识人之明,臣是望尘莫及的!”朱高炽又昧心说道。 “现在看来,等李以行在江南各省巡查完毕,新政就可以直接实行了!”朱允熥又笑道,“因为所有的难题,都解决了,所有的障碍也都清除了!” “此全仰赖皇上高瞻远瞩.....” “不不不!”朱允熥打断朱高炽言不由衷的马屁,“功劳应该是李以行冲锋在前!”说着,顿了顿,“还有你们,你们这些中枢的大臣们,也都一心帮着朕推行新政。坐镇中枢,细心筹划。” “你丫终于说了句人话!”朱高炽心中暗道。 确实如此,他们这些南书房大臣们若是也反对新政的话,无论李至刚多能做事做会做事,下去地方之后也都是寸步难行。甚至若没有这些内阁大臣们在中枢的努力,朝中官员们早就因为新政吵了起来,互相弹劾不止了! 李至刚的功劳看似是他自己的,可是他的功劳建立在大明朝有一个团结有力的班子的基础上。 第190章 赏赐背后(2) “太子少保?” 朱高炽的心都在滴血。 那可是多少大臣一辈子都求不到的荣誉呀! 那可是只有尚书一级的大臣才能挂的散职呀! 那可是仅次于三公的三少之一呀! 就这么给了? 可是,他没想到朱允熥对李至刚的封赏还没完。 “朕记得,李以行的父亲生前也中过进士,对吧?”朱允熥问道。 “回皇上,李以行之父乃是洪武三年的进士,但因为身子有恙,只做了一任翰林编修就因病回乡了!” 对大臣们的家世,辛彦德张口就来,“其人已于洪武二十年病逝。”说着,顿了顿,“李太公生前文明乡里,捐助孤寡修桥铺路,援公学授学子,得到过两次朝廷的嘉奖!” “他爹是好人,可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朱高炽闻言,心中撇嘴。 “嗯嗯!”朱允熥点头,继续开口道,“朕来念,你来写!” “遵旨!”辛彦德走到桌边,提笔等候。 “奉天承运皇帝勅曰,旌奖贤劳,乃朝廷之著典!” “显扬亲德,亦人子之至情!” “顾惟风纪之臣,具有严慈之庆,肆推褒宠,实倍常伦尔!” 说着,朱允熥一顿,“李以行父亲的名讳是?” 辛彦德手上一停,“李宪....号....墨翁!” “嗯!”朱允熥点头,“故墨翁李宪,乃吏部侍郎李至刚之父。洪武三年之进士,才学绝伦。” “洁己自修,于人不沟,独壮心于科第,散贤名于乡野。遗经严义,训于家庭,遂有贤子为国栋梁!” “你丫.....连他爹都要奉赏?”朱高炽在旁瞪大眼。 国朝开国到现在,除了那些老军侯,文官之中除了凌铁头和寥寥数人之外,还没谁能有这么大的恩典呀! 果然,就听朱允熥继续道,“古人云凡贤臣良才,君当不吝其赏。” “为酬其功,特追封吏部侍郎李至刚之父为中奉大夫!” “天!” 朱高炽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追封了一个三品官的散阶,可是要在其老家给建祠堂的呀? “晓谕,松江府为故李墨翁,建中奉大夫祠!” 辛彦德心情复杂的写着圣旨,手都有些抖。 而朱高炽则是心中大声道,“熥子,你丫克制点行不行?我刚才话里话外让你赏李至刚,那是为了捧杀他!你直接给了这么大的恩典.....” 想着,他心中突然一惊。 “如此厚赏,焉知不是捧杀?”朱高炽心中暗道,“李至刚那官迷,得了这些荣誉,还不得跳上天,继续往死里作?” “与此同时,这份独一无二的恩宠,也必让李至刚,成为众矢之的,乃至成为人人欲扳倒而后快之人!” 阳光从琉璃窗户洒落了,那是工部刚刚烧造的透明的琉璃。 光正照在朱允熥半边脸上,显得格外正气。 一个念头突然而至,朱高炽心中再道,“现在赏得多么厚,将来罚的就多么重?猜不透呀猜不透!” ~ “就这样吧!”朱允熥的话,打断朱高炽的心绪。 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圣旨一式两份,一份送往松江,一份发给杭州给李以行!” “遵旨!” “还有!”朱允熥又道,“听说因为李家牌坊被污一事,李家太夫人一病不起。传旨给太医院和光禄寺,选些名贵的补药,赐予李家太夫人!” “臣...遵旨!” ~ 见辛彦德出去,朱允熥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转头看着有些呆滞的朱高炽,“哎?哎....想什么呢?愣神了!” “哦!”朱高炽回过神来,犹豫片刻,“皇上,如此的奉赏是不是太过了?” “呵,朕的为人你还不知道!”朱允熥笑道,“越是能干的臣子,朕越要赏。既然是赏就要重,不咸不淡的赏赐算什么赏赐?” “你这是让李至刚和他爹把骨头渣子都卖给你!” 朱高炽心中暗道一句,嘴上接着说道,“臣是觉得,如此厚重之赏,容易引人起了骄纵之心呀!” “呵!”朱允熥又是一笑,继续低头喝茶,“那就看...他自己的良心了!” “看良心?是看天意吧?”朱高炽心中再道。 忽然,朱允熥好像能看穿朱高炽心思似的,开口道,“你呀,别想那么多没用的!朕的为人你应该清楚,满朝文武朕都想和他们善始善终!” “我呸!”朱高炽心中骂道。 朱允熥又挨着朱高炽坐下,“你在朕旁边忙活一上午了,手里都什么事?” 朱高炽起身道,“年关将近,宗室内各家子弟的年赏汇总!”说着,把那些问卷推了推,“今年又是各藩去藩之后在京的一个春节,除了赏赐还有赐宴,还有女眷进宫朝拜之事。另外今年是大年,还要祭祖.....” 朱允熥点头,“唔,这些事你拿主意即可不必问朕!至于年赏.....”说着,沉吟片刻,“手面可宽一些,让大伙都过个富裕年!” “遵旨!”朱高炽说了一声,“另外,还有王女婚嫁.....” “都依你!”朱允熥摆手道,“这些咱们朱家的事,你来拿主意!” “还有一事!”朱高炽看了一眼朱允熥的神色,小心的说道,“宗室内几个叔伯兄弟,问了臣移封的事!”说这,顿了顿,“以前他们总觉得外边是蛮荒之地,可有保安郡王的例子,又都动了心....” “嗯.....”朱允熥琢磨片刻,“朕以前说的话,随时算数!”说着,站起身走到墙壁上挂着的寰宇全图前,“明年清明之前,缅地的战事比要结束。届时,诸藩王子,想移藩的可以自己上表!” “缅地....也并不是很大,而且如今能算作城池的地方,也就那几个.....”朱高炽又看了下朱允熥的神色,小心的说道,“都封过去,会不会显得有些挤了!毕竟他们也都是成家立业的岁数,拖家带口的!” 朱允熥一笑,“觉得缅地挤?那就等!” 说完,他的目光落向别处。 朱高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东瀛和安南已被重重的标识出来。 “年关之前,给你父亲去信,让他回京,朕有话和他说!”朱允熥道,“另外,让你二弟三弟也都回来!” “臣...遵旨!” “哎!”忽然,朱允熥又叹息道,“一眨眼,这一年又过去了,真快!” 第191章 年前(1) 不知不觉之中,年关是真的近了。 街头巷尾里,都能零零星星的听见,顽童放小鞭的声音。 孩子,恨不得每天都是过年。 大人,却是希望年,每年的年都来得迟一些。 就是所谓的盼迟。 有钱的人觉得时光太快,怕老。 穷人觉得一年到头钱没赚到,却又要花大笔的开销。 但无论怎样,年还是到了。 所以有钱的人一边咒骂着飞快流逝的时光,一边惬意的等待年的到来,既然阻挡不了,就要好好享受。 而穷人则是在孩子们新衣服大肘子的念叨声中,撸着袖子拿出比寻常双倍的力气,咬紧牙关盼着能多赚几个钱,让家里老少过个好年。bookAbc.Cc 年是喜庆的,但人是不同的。 想必这份喜庆,是因人而异的也是会打折的。 ~ 阵阵茶香肉香面香,从人声鼎沸的茶馆中传出。 路过的穷苦人,羡慕的看了一眼茶馆中那些衣食无忧的富贵闲人们,继续低头赶路。 “诸位,听说没有,那刚离京的缅王德多帕耶呀,在乾清宫里可是闹了个大笑话!” 六爷穿着簇新的银狐翻领短毛长袍,拿着报纸的手上,硕大的猫眼马鞍戒流光溢彩。 有人马上喊道,“六爷您消息灵通,给大家伙说说!” “据说呀,那德多帕耶离京之前要去乾清宫给咱们皇上磕头!”六爷放下手中的报纸,大笑着说道,“当时呢,是曹国公陪着,正走到乾清宫门外!” 众人都凑了过来,兴致勃勃的等着下文,只有掌柜的皱着眉在柜台里摇头。 “乾清宫什么地方呀?那是咱们大明朝的第一中枢呀!”六爷继续高声道,“门口竖着一块牌子,你们知道写的什么吗?” “您快说吧!”有人笑道。 “乾清宫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军国重地,闲人免进!”六爷笑道,“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说着,六爷美美的喝了口茶,继续道,“那缅王德多帕耶,站在那块闲人免进的牌子前头,转头问曹国公。” 随即,他眼神转了一圈,又笑道,“他问曹国公,大明皇帝宫殿门前的牌子上,写着闲人兔进是什么意思?” “.......” 众人一愣,似乎没懂。 紧接着,噗! 边上一个老秀才,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哈哈哈!亏他还是个藩王....闲人兔进.....哈哈!兔免不分....” “哈哈哈!”马上,茶馆中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来。 “蛮夷就是蛮夷!”有人鄙夷道,“不学无术!” “那是.....他来那天,我可是亲眼见着的!”有人跟着说道,“咱们大明朝的太子爷骑在马上那叫一个精神,他骑着马,跟他妈马背上长个猴似的,都白瞎那马了!” “诸位,那边人是不是都那样,尖嘴猴腮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天子脚下的富贵闲人们有着超乎寻常的有预感,对于外界一向都持鄙夷的态度。 “人是不咋样,没什么王者之气!”六爷忽然神秘兮兮的说道,“可是听说那快地方不错!” “嗨,穷山恶水能不错到哪去?”有人不服,争辩道,“那穷地方,备不住还要咱们大明朝每年贴粮食进去.....” “眼皮子浅!”六爷白了他一眼,晃下手指头上的宝石戒面,“看着没?那地方盛产这个....”说着,又压低声音,“宝石黄金香料木材药材兽皮......而且那地方盛产稻米,一年三熟!”说着,又看看众人,“我小舅子,征缅的时候随军供应军需的,晓得吧!” “知道!”有人点头道,“就是跟着大军做买卖呗!” “发了!”六爷郑重的说道。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咱们大明朝的军爷们抢来的....不,得来的象牙宝石没地方卖,都是经过他的手!”六爷低声道,“朝廷造船需要大量的柚木,他拿着咱们大明朝的棉布绸缎还有瓷器,在那边买了好大一片山.....如今,户部工部跟他都是现银结算!” “别的不说!”六爷说着,一指脚下的鞋,“看着没?在那边这么一双鞋,就值二两金沙.....” “嘶.....”众人又是倒吸冷气。 但也有人不信,“六爷,您别故意夸大其词呀!” “我要是夸大,我是这个....”六爷手里比量一个八的形状,然后又道,“报纸上都说了,又几位宗室的子弟,皇上的亲堂兄弟,正闹着想要就藩缅地呢?”说着,白了说他夸大那人一眼,“那地方要不好,皇家子弟能闹着去?” 众人有些发愣。 “实不相瞒,我呀过了年之后,也去缅地看看!”六爷翘着二郎腿,“朝廷已下令了,过去做买卖免税呢!” “您过去还开丝绸铺子?”有人笑道,“他们穿的起吗?” “大明朝也不是人人都穿得起丝绸!”六爷鄙视了那人一眼,“再说,谁说我开丝绸铺子?” “那您是......” “包地种桑养蚕呀!”六爷仰脸道,“一本万利的买卖,还他妈不用成本!不过呀,老本行也不能丢。报纸上都说了,朝廷正要往那边移民呢!就不算日后的移民,光是大军和家属的吃用,就是好大的买卖了!” “榨油坊,米面行,成衣铺子。”六爷掰着手指头,“哪怕就是开茶馆,都他妈闭着眼挣钱!” “您可拉到吧,说的好听!”有人笑道。 六爷又白了那人一眼,“你呀,也就是拖生在好人家啦!”说着,顿了顿,“你这脑袋压根就没有挣钱的道,也没那个眼光!” “我压根也没想过这个钱呀!我老子给我留了十几个院子,吃租子我都吃不完,费心思挣钱?滚蛋去吧!爷们受不了那个罪,丢不起那个人!”那人哈哈笑道。 说着,那人忽然挠挠头,“哎,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了。好几年没涨租了,年前我得把来年的租金提起来呀!” “你就做损吧!”六爷横了他一眼,“穷老百姓那么容易呢?大过年你给人家添堵?” “您不做损,也没见您的买卖不挣钱呀!”那人反唇相讥,“觉得贵,他们可以不住,我求着他们了?” 六爷眼睛一横,眼看就要暴走。 “六爷,六爷!”掌柜的适时从柜台后走出来,笑道,“今儿报纸上又有什么新鲜事?” “还真有!”六爷抖搂开报纸,摇头晃脑的念道,“第一条,皇上要巡阅武学...给那些武秀才武举人之类的授刀....?” 念着,他忽然咦了一声,“这可奇了!” “怎么了?”掌柜的问。 “皇上下令,各省选拔上来的乡所之人,都要进京....怪了,让那些乡巴佬进京干什么?” 第192章 年前(2) 进京干什么? 反正不是请客吃饭。 而是要全大明,刚选拔出来的五千多名乡所之长,参观皮庙场。 从大明开国到现在,起码几千张风干的人皮,都在皮庙场那边挂着呢。 贪污五十两以上就剥皮充草,以后谁敢在百姓的粮税上做手脚,自己掂量! 不但要他们看,而且这几千张人皮在他们看完之后,交给工部,做成几千张人皮褥子,让这些人带回去。 就放在他们椅子下面,让他们每天都坐在上面。 想在粮税上做手脚,下一个被人坐的就是你! 另外,年前还有最后一批涉及各地官仓舞弊案的人犯要被处决,也都让这几千名乡所之长亲眼去看。 看看什么是凌迟。 看看什么是活剐。 看看什么叫求死不能。 人,必须要有敬畏之心才能做好人。 官,更要有敬畏之心才能做好官。 朱家皇帝这就这个性子,眼里不揉沙子。 而除却这件事之外,年关将至之前,朱允熥这个皇帝还有几件事要做。 祭祖,祭天。 赏赐文武官员。 巡阅京营军兵。 给各藩国去诏,恭贺新年。 接见各国使臣,接受贡礼。 在诸多的事宜之中,朱允熥选择了先巡阅武学。 是他当年跟老爷子建议的并且亲自督办修建的武学。 当初种下的种子,现在是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 腊月十一,小寒。 乾清宫外,郑国公常升,魏国公徐辉祖,保国公蓝春,曹国公李景隆,颍国公傅让,信国公汤軏等人,俱是一身戎装。 在乾清门之外,则是数十名同样戎装的军侯。 放眼望去满是雄壮之色,盔甲鲜明。 整个紫禁城寂静无声,但却又仿佛弥漫着无限的金戈铁马。 荣成伯邓平微微跛脚,站在乾清宫门前,环视一圈。 “皇上起架!” “臣等恭迎皇上!” 呼啦,铁甲叶子轰然作响,所有公侯单膝跪地。 一只祥云靴,缓缓踏出门口。 然后朱允熥身着束腰的大红色五爪金龙袍服,头戴黑纱冠,腰配玉带,满是威严的跨步过来。 在他身后,是小一号的六斤,小眼睛锃明瓦亮滴流乱转。 “平身!” “谢万岁!” 随后朱允熥牵着六斤登上肩舆,浩荡的仪仗从乾清门走午门....朝皇城外驶去! ~~ 大明武学就建在钟山之侧,紧挨着驻军的大营。 京师共有十九万驻军,但不都驻扎在应天府中,可是驻扎在此处的,一定是大明精锐中的精锐。 武学的位置和京营是齐平的,而在它们之前则是香火不断的大明英烈祠。 要去京营和武学的正门,必须要经过英烈祠。 祠中舒丈高的白塔犹如擎天柱,那里面供奉的都是大明战死将士的骨灰。 大汉有麒麟阁和云台,大唐有凌烟阁。 而大明有功臣庙还有英烈祠。 任何时代,后人都不能忘记前人的功劳。因为后人一切的安定繁荣,都是踩在前人的肩膀乃至血肉之上。 ~ 英烈祠正门前,驸马都稍荣国公梅殷,已带着八十名武学当中,精挑细选品学兼优之士,恭迎于此。 远远的见到皇帝的仪仗,梅殷率人单膝跪倒,“臣等恭迎皇上!” “停!” 仪仗在英烈祠硕大辉煌的正门前停住。 正门一侧立着石碑,左侧上书唐太宗昔日之话,为人君者,驱驾英才,推心待士。 右侧则是,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皇上!” 邓平推开肩舆的侧门,侧身恭迎。 朱允熥没有第一时间下来,而是看着武学门前的石碑,若有所思。 “朕以前曾说过,英烈祠之香火,每逢佳节必派遣皇族子弟前来祭拜!”朱允熥缓缓说道,“文官落轿武官下马,难以表示尊荣!” 说着,站在石碑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声道,“万千英魂铸造今日之太平盛世,百万英烈方有今日之大明....从今以后,凡祭奠之日。皇帝亲至,亦要步行入内,以示尊荣。” “自朕始,传于后世子孙,定为常例不得改之!” “遵旨!”众臣大声回道。 而在群臣之中的朱高炽则是暗中撇嘴,“丫真他妈会收买人心!” 李景隆侍立在朱允熥身侧,闻言笑道,“皇上尊荣英烈之心,天地动容。三军将士闻之,定竭诚效命,以报君恩!” 朱允熥点头一笑。 此时,驸马梅殷上前,“臣叩见皇上!” 自从上一代信国公汤和故去之后,武学就由他掌管,其人文武双全,在他的管理之下,早些年在那些老军侯的教导下,颇有些土匪风气动辄闹着要屠城的武学,如今多了几分肃然正气。 朱允熥拉着六斤的手,“嗯,配朕进去!” “是!” 就在朱允熥拉着六斤,踩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 数位白发伤残老兵,合力推开了英烈祠的大门。 第193章 年前(3) 英烈祠的香火,在武学硕大的广场上弥漫。 巍峨的供奉英烈骨灰的白塔,就在眼前。 代表着大明的日月星旗,迎风舒展猎猎有声。 八百六十二位武学生员,分成几个方阵,无声肃立。 他们之中有投笔从戎的落第秀才,有出身清白的良家子,有从基层中选拔出来的小兵,还有将门子弟。 全部身着红色为主配以紫青黄,共计四色的鸳鸯战袄,头戴铁盔,红缨飘扬。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叩拜声中,朱允熥牵着六斤,缓缓走上高台。 他居高临下的环视,看到的是一张张热切中带着激动脸,一双双忠诚而又狂热的眼神。 更看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傲气.... “朕今日来看看你们!”朱允熥的声音慢慢响起,“看看我大明未来的参将,总兵乃至将军.....” 校场之上,骤然无声。 只有战旗,迎风摇摆。 但生员们的眼神更加狂热了,因为皇帝说他们是未来的总兵,未来的将军.... “武学乃朕当年所倡?尔等可知为何?” 朱允熥大声道,“因为有人说,天下太平了,要文治天下不能再养兵百万。可是朕说,古人云忘战必亡....我大明建于金戈铁马百战余生之上,焉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朕问你们,鞑子还在吗?” 八百余名武学生员齐声呐喊,“在!” “在哪?” “在漠北在漠南!”bookAbc.Cc “对,所谓的天下太平,只不过是他们在暂时的舔伤口!”朱允熥又大声道,“朕再问你们,大明的疆域....够吗?” “不够!不够!”武学生员们陷入狂热,嘶吼。 朱允熥又大声喊道,“尔等可记得入学时宣誓的话?” 八百余名生员,近乎癫狂的呐喊,“凡日月所至之处,皆我大明疆土。凡寰宇所知之民,皆我中华臣仆!” “大明虎贲鹰扬,以显天国之威。吾等帝国爪牙,当为陛下镇守四方!” 呐喊变成了嘶吼,每个人都竭尽全力从胸膛之中发出声音。 “吾种渊远留长,吾国泽被四方,吾军战无不胜,吾皇.....万寿无疆!” “哈哈!”嘶吼声中,朱允熥大笑。 这些人....是他这个皇帝的资本,更是大明帝国的资本,也是大明百姓的资本。 是雄踞天下,永在世界之巅的资本。 而六斤则是双眼冒光,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这地方,比文华殿好多了!这些人,比夫子们顺眼多了!” “我大明还有敌人,怎么办?”朱允熥又喊道。 “杀!” “我大明的疆土还远远不够!” “杀!” ~~ 天地之间,杀声回荡。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尔等能闻到,英烈祠中的香火气吗?” “朕带着太子一路走来,看着我大明英烈功臣的肖像看着他们的名字,忆往昔精神激荡!” “我大明从无到有,多少英烈马革裹尸?多少好儿郎,死于边野?” “今日就在供奉我大明英烈的英烈祠旁,就在你们的武学当中,朕问你们。尔等可愿意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乃至....成为英烈祠中的一缕英魂吗?” “生为大明臣,死为大明魂!” “好!”朱允熥重重的说道,“这话朕记着!年关之前,尔等都要开赴边塞为国戍边.....”说着,他又威严的环视,“活下来...都给朕活下来!活下来做我大明的总兵,将军!让我大明独立于世!” “若....若有人战死,朕...”朱允熥说着,再次一顿,提气道,“将在英烈祠亲祭英魂!” “皇上有旨,授刀!” ~~ “过了年,武学的生员要多招!” 回宫途中,朱允熥对跟着肩舆边策马的梅殷低声说道。 后者沉思片刻,“是多多益善?” “嗯!”朱允熥点头,“但也不能良莠不分!最好是良家子,战死的军兵子嗣!”说着,笑笑,“若是馆舍不够,你尽管跟茹瑺还有徐辉祖伸手要钱!还有,生员每个月的月钱要加倍,饮食要精心,兵器战马等物更是不能怠慢!火器铸造局的火枪火炮,尽可随意取用!” “臣遵旨!”梅殷郑重的回道。 武学的生员们,待遇已经等同于军中千户了。 但是听皇上的意思,还是要好上加好。 至于皇帝的用意,他当然明白。 这些武学的生员就是皇上在军中的最忠诚的爪牙,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 跟梅殷说了几句之后,朱允熥放下车帘,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边上的六斤却忽然有些狗腿的凑过来,小眼睛提溜乱转,“父皇累了吧!儿子给您锤锤腿!” 说着,把朱允熥的腿抬起来,小拳头不轻不重的捶着。 “呵!”朱允熥一笑。 “父皇您今儿可真威风!”六斤小嘴巴巴的开始了。 “嗯,朕哪天不威风?” “那些生员看着您的眼神都发亮!” “嗯!” “父皇父皇!”六斤笑嘻嘻的说道,“儿子能不能....?” “嗯?” “儿子能不能也来这读书呀?”六斤拽着朱允熥的袖子,撒娇晃荡,“文华殿的学士们太刻板了,天天都是圣人学问,古人云如何如何.....” 说着,爬到朱允熥身边,亲昵的靠着,“儿子想选几个伴读,他们这个不许那个不让的!要不您让儿子去武学读书吧?” “你不是有武学课吗?”朱允熥刮了一下六斤的鼻子笑道。 “无非就是骑马射箭.....儿子到现在....都没摸过火枪!”六斤委屈道,“听说比火枪更厉害的是火炮!”说着,又大声道,“听说打缅地的时候,砰的一炮打过去,能直接把城门楼给掀了!” “你听谁说的?” “嗯.....”六斤马上闭嘴,继续拽着朱允熥的袖子,“父皇好父皇,您就答应儿子吧!” 说着,又大声道,“老祖是马上皇帝,您也亲征过高丽,我朱家儿郎都精通军事。不能到了儿子这,什么都不知道吧?那将来....将来要是外敌来犯,儿子一问三不知,那不是丢您的人吗?” “呵呵!”朱允熥弹了一下六斤的脑瓜门,“你小子,一套一套的!” 说着,掐了把六斤的脸颊,“武学可不是胡闹的地方!” “儿臣绝不胡闹!”六斤赶紧保证,“先生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求您啦,父皇!” “罢了!”朱允熥被磨得没办法,笑道,“往后一个月内,许你来五天。” “父皇万岁!”六斤笑着拍巴掌。 这时,朱允熥忽好似想起了什么。 撩开车帘,看向马上的梅殷。 后者赶紧低身,“皇上?” “宗室子弟没成丁的都要进武学历练!”朱允熥正色道,“不必优待,都按照生员例!” “遵旨!” “另外,选几个老师出来,往后太子还有朕其余诸子,也都会进武学!” 梅殷一愣,然后赶紧道,“臣也算粗通兵略......” “嗯...好!” 朱允熥微微沉吟,梅殷这人文武双全,更难得的是不像其他武学老师那样,一口一个他娘的,动不动就喊着就食于敌。 第195章 李志刚太不会办事了(1) 滋啦.... 炭火把赵石和李琪小哥俩的脸烤的红扑扑的,炭火上的铁盘中油花翻滚。 拌了芫荽和葱丝的羊肉,在通红的铁板上一炙,迅速打卷,肉眼可见的变色,鼻尖满是肉香。 “可馋死了!”赵石敞着怀儿,一筷子羊肉放在蘸料里头翻滚几下,就送去口中,然后闭着眼大嚼,满是享受。 “慢点,谁还跟你抢!”李琪额头上亮晶晶的,但还是保持着贵公子的气度,衣襟一丝不苟。 见赵石又夹了一筷子,忙道,“慢点,肉片还带着红呢,没熟!” “熟了,羊肉打卷儿就熟!”赵石吃得嘴角流油,“带着点血是最嫩的时候,要是没血色就老了!” 李琪闻言,仔细的打量赵石一圈,带着几分感慨,“你这出去一趟,我都有点不认识了!”说着,又笑道,“以前你是最讲规矩的,吃饭都细嚼慢咽,哪像现在?简直饿死鬼托生!” 赵石筷子一顿,然后继续大口吃着,笑道,“等将来你从战场上下来,也是这样!” “我.....?”李琪叹口气,摇头喝了一口黄酒,“上战场?我爹舍得把我腿打断也舍不得我上战场!再说......”说着,又是意兴阑珊的摇头。 “怎么了?”赵石放下筷子问道。 “我如今成亲了!”李琪有些自嘲的转着手里的酒杯,“你这次去缅地,我是想跟着一块去的。可是家里那位郡主,一哭二闹三上吊,我那晋王大舅子也恨不得找根绳子给我套上....哎!” “有时候真挺羡慕你的!”李琪又道,“万岁爷对您,就好比当初汉武帝对冠军侯.....” “这话可不能乱说!”赵石赶紧道。 “怕什么,又没外人!再说这话还就是外人说的!万岁爷对你的刻意栽培谁不明白?”李琪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羊肉,很是心不在焉,“你呢,前程大好.....” 赵石看看左右,低声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的前程就不好了?你的出身谁能比?如今你还是东宫的侍卫统领,还是皇亲.....” 忽然,李琪打断赵石,“是,我是年纪轻轻就有了别人一辈子都没有的名利和地位。可是,我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头!” 说着,脑袋往后一仰,“我现在都能猜到我以后的人生轨迹,先在太子爷身边历练,过几年就跟我爹当年似的,五军都督府挂个练兵的闲职,镀层金!” “再然后京营或者皇城侍卫亲军,再然后就是熬资历,熬个十年八年的......”说到此处,又叹息一声,“或许要熬个二十三十年.....” 赵石笑着借口,“熬到你父亲现在的位置!” “做梦呢!”李琪笑道,“我永远到不了我爹的位置!” 这话,话中有话,他两个豪门子弟都知道这话中所隐含的种种意思。 “我爹也知道我到不了他的位置!”李琪又笑道,“他呀,也没对我有啥太大的期望,就希望我这辈子平平安安的。我李家的爵位世代传承,跟着皇....家代代亲近....” 赵石低头,“这多好呀,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 “且....故意拿好听的话糊弄我?”李琪笑道,“好?好的话你怎么不这么活?” 赵石没说话,只是低头笑笑。 其实他的人生轨迹,若是不折腾的话跟李琪的路线是一样的。 在家当少爷等着袭爵,即便是出来当差也是事少地位高,人人都得尊着敬着。再过些年,随着太子长大,他赵家的爵位定然是要往上升的。 即便赵石这辈子什么都不做,赵家也起码有三代人的富贵。 可男儿在世,能什么都不做吗? 李琪翻着铁盘上的羊肉,但心思却不在吃上,而是缓缓的继续说道,“其实呀,我对打仗倒也没那么大兴趣!”说着,一笑,“我是想出海,扬帆起航万里波涛.....” “陆上你家里人都不放呢,还去海里?”赵石笑道,“想想就好啦!” “这可不是朋友该说的话哈!”李琪白了他一眼,低声道,“有一次万岁爷和太子爷说话的时候,我在旁边听了几耳朵。万岁爷说,这天下大了去了。天下不只有我们大明,还有西方的色目人,全身乌黑的人....咱们传承了几千年,人家也活了几千年.....” “他们不信孔圣人,信的神仙也和我们不一样.....”李琪的脸上的带着向往,“也不用筷子不用碗,甚至都不用铁锅.....” 赵石愣愣,“不用筷子怎么吃饭?” “刀叉.....” 闻言,赵石瞥了一眼李琪放在旁边架子上的军刀。 “小刀.....”李琪笑道,“跟当初蒙g人用的吃肉的小刀还不一样,反正听万岁爷说,那边的人跟咱们一点都不一样....” 说着,叹口气,“真想去看看,到底怎么个不一样?他们为什么就不能跟咱们一样!” “要想把别人变得跟咱们一样......”赵石的脑中忽又浮现出缅地战场的种种画面,低声道,“那就只能亡其国灭其种....” “那就灭!”李琪昂着头,满是向往。 可随即又苦笑摇头,干了杯中酒,“也不知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出京城?”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吧?” “你有法子?”李琪眼睛一亮。 赵石沉吟道,“你也是大明朝的臣子,可以给皇上递折子的。再有事,你主动请缨就是了。皇上呢,最喜欢我们这些晚辈上进....” “对对对!”李琪笑道,“到时候我就不跟我爹商量,直接给万岁爷上折子!” “另外,你现在抽不开身是因为你刚成亲....还没.....?” “还没什么?快说呀!”李琪急道。 “崽儿太少呀呀!”赵石坏笑,“你要是一口气给你爹给你家郡主,弄他三五个大胖小子出来,谁还能继续看着你?有道是有了孙子忘了儿,有了儿子忘了爷们!呵呵!” “那我还得使劲.....”李琪若有所思,“一个肯定是不够的!得多生!” 说着,眼睛扫了扫赵石,“小石头,你也到了说亲的岁数了?又信儿没有?” 赵石挠挠头,带着几分腼腆,“我....不急吧!” ~~ 曹国公府,后宅。 邓氏一身华服显然是刚从宫里出来,刚进后院就见李景隆躺在花房里头闭目养神,手里两个铁胆盘得哗啦啦的响。 “老爷,你猜我今儿进宫听见什么了?”邓氏挨着李景隆坐下,低声说道。 李景隆半睁眼,“听见啥?” “皇后娘娘正要给国舅爷张罗婚事呢!”邓氏低声道,“私下跟我打听了好几家的闺女.....常家傅家...”说着,叹口气,“你说咱家怎么就没适龄的闺女?” 李景隆睁开眼沉吟片刻,“就算有,咱家的也不合适!”说着,笑道,“傅家常家更不合适!” “亲上加亲怎么就不合适?”邓氏道。 头发长见识短! 李景隆心里暗道,军功豪门跟外戚联姻....是军功豪门家的女儿不值钱还是赵家这个外戚了不得了? 赵家现在虽然花团锦簇,可根子太软! 再者说了,这里头涉及到一个点,那就是避嫌! 第197章 家祭无忘告乃翁(1) 谁都明白解缙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谁也都没想到,他居然能...准确的说是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主持今年的春闱会试,他解缙的资历还是微微有些不够的。是皇帝要抬举他,要奠定他日后在士林中的地位,所以把这个所有士大夫梦寐以求的好事,给了他解缙。 那可是天下士子的老师呀! 可现在他却说出了这等话! “适才曹国公所言,说到了三省举子罢考的根子上!” 解缙再缓缓的开口,“他们为的就是对抗新政!之所以对抗是因为新政损伤了他们最的利益!” 说着,他站起身行礼道,“臣斗胆,要引申一件事请皇上恕罪!” “爱卿但说无妨!”朱允熥开口道。 “昔年太祖高皇帝时,有洪武四大案!”解缙看着群臣,叹息一声,“那时候朝廷之官员人人危如卵石朝不保夕....” “这解缙今日胆子也太大了?” 群臣心中惊呼,可随即想起那些年的旧事,又不禁有些黯然沉默。 洪武四大案,户部的空印案和郭恒案,光是官员就杀了数万人。许多官员上一秒还在办公,下一秒就被锦衣卫押到了刑场。 在那期间,每日去衙门办公的官员都要先给家里交代好遗书! “当是人人自危!”解缙又叹息一声,“可谁听到过半点反对之声?会试依旧如期举行,没听说过有哪个士子因为朝廷杀官杀得狠了,就弃了前程!” “非但没有弃,反而还....”说着,解缙一顿,继续道,“还视为天大的机会!因为只有官员被杀的多,他们才能最快的穿上官服成为官员!” “自古以来只有君王不开科举,但没听说过士子要罢考?”解缙又顿了顿说道,“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他们考试,考的是治国大道,但为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前程!” “什么前程?当然是光宗耀祖身为人上人的锦绣前程!”解缙苦笑,“哪怕是乡间贫寒学子,一旦中了举人就有人送钱送物,地主们求着他们把自家的田地挂在他们名下,直接跻身富裕之家!” “有了功名就是老爷,会做人的再帮着地方官府在地上征收粮税。哪怕不做官,这辈子也是衣食无忧高高在上!” “更别提中了进士,穿上官衣做了官....” 说到此处,解缙再长叹一声,“新政到底好不好,在座的诸位心里都有本账,天下的百姓心中也有本账。” “到底好不好,士子们不会不清楚!之所以对抗和反对,就是因为新政让他们日后没办法当人上人!没办法趴在百姓和国家身上吸血!”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解缙一人的声音铿锵回荡。 “我等读书人,喊的是为万世开太平的大义,可大多数人为的都是自己!”解缙又道,“朝廷的新政,是为了让大多数百姓受益,一部分老爷没了特权!” “他们不甘心,书中没了黄金屋没了颜如玉。他们不甘心,和草民一样交粮纳税!” “所以他们罢考,不单是挑衅朝廷对抗新政,更是跟天下的百姓作对!但就凭这一点,就不符合圣人文章所说!” “再者说....”解缙忽然冷笑,“我大明朝不以言论罪人!觉得新政不好?可以上书嘛!” “哪怕是三省学子联名上书都可以!把新政的弊端说出来,把坏处阐述出来,皇上也好满朝诸公也好,谁会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说不让他们写?” “可偏偏他们不说也不写,直接罢考!这不是要挟朝廷吗?”解缙喘了一口粗气,“三个省的士子齐齐罢考了,也定是有人串联的,或许也有被裹挟的!但已经是举人了,还不能明辨是非,即便中了进士,又岂是国家日后栋梁之材?” “读书人最基本的四个字,忠君爱国!”解缙痛心疾首,“连君臣之纲都不顾,直接罢考.....他们读的什么书?” 说着,再次冷笑,“呵,他们就算是中了进士,这样的品德日后如何为官?” “嘶....” 群臣心中再倒吸一口冷气,解缙这话说得太重了! 直接把那些闹着罢考的学子,说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诸爱卿谁还有话说?”朱允熥看看群臣,开口说道。 “皇上,臣有言!” 刚刚执掌国子监的东宫学士之一,杨淞开口道,“解学士所言不无道理!但.....未免有些太过于刚硬!”说着,看向解缙,“涉及三省士子,不能太意气用事?” “是我意义用事,还是他们别有用心?”解缙冷笑道。 杨淞微微一笑,“国家不能没有取士之道,三省的士子涉及我大明的半壁江山!若处置太硬,读书人和朝廷离心离德呀!” 这话看似是说给解缙,实则是说给朱允熥听的。 就算是皇帝又如何? 天下终究不是皇帝一个人能治理得了的!正如古语所言,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 再往深里想,所谓的家天下其实皇帝就是地主,百官都是管着佃户的管事..... 说白了所谓的国,就是一群人利益相关的人,统治着无数懵懂无知的人。 自古以来的皇帝,都要遵循此道,不然就是众叛亲离。 “你的意思朕懂!”朱允熥接过话头,也叹了一声,“朕不说什么假大空的话!人嘛,都有私心,新政确实是让天下的官绅利益受损!” “读书人为了什么?不能当人上人没了特权还是读书人吗?还是官绅吗?”朱允熥又道,“再说这利益,他们吃了千百年了,别的皇帝都行怎么到朕这就不行了呢?” “大明朝优待士人,就这么优待吗?若是大明朝快亡国了,朕横征暴敛也还说得过去。可大明朝如今如日初升,国泰民安,朕就这么容不得他们这些官绅吗?” “朕还是那句话,官绅损国而自肥,现在不治真等到大明要亡的时候,就算是横征暴敛,征的是谁?” “国泰民安他们尚且吸大明和百姓的血,一旦江山有变的时候,又能有几个忠臣孝子?” “朕不怕他们离心离德,朕就不信这天下的士子,就都是这样的硕鼠,这样的蛀虫!” “刚才解爱卿说的好,如此品质之人即便是做官了也不会是什么好官!” “他们闹着罢考,在朕看来还就是大浪淘沙,去其糟粕现出精华!” 说着,朱允熥停顿片刻。 “新政能不推吗?地方上的官仓吏治败坏成什么样了?才开国三十多年,地方上报上来的土地就连年减少。户部的账到了地方上,就是对不上!” “新政不推能行吗?朝廷要十斤粮,到了地方上百姓要缴二十斤!然后朝廷得八斤,剩下的十二斤都是官绅分了!” “哦,官绅利益受损了跟朕闹着罢考!说大明朝不优待士人!百姓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他们找谁说理去?” “莫非....难道.....真要闹到百姓揭竿而起吗?” “不是朕危言耸听,照这么下去快了!兴许就朕这一代人,朕还没死的时候,就有百姓要反了!” 第198章 家祭无忘告乃翁(2) 乾清宫中,皇帝的言辞激烈但听不出喜怒。 “他们在骂李至刚,说他是古往今来第一酷吏。其实又何尝不是在骂朕,说朕是千古第一暴君?” “是,朕不是什么宽仁之主!” “但该做的朕做了,该给的朕没给吗?” “有人说贪腐是因为俸禄少!好,朕设置了养廉银,希望天下的官员也能过上好日子,给银子!” “朕知道一个读书人考上功名不容易,所以只要中了功名哪怕是秀才,也给发放禄米发放绢布,乃至给他们田地耕牛!” “可是呢?他们满足吗?” “再者说,就算他们有着种种特权。可大明朝从太祖皇帝起,就没说过,让他们征粮的时候可以从中渔利吧?没说过,百姓的粮税要超额缴纳,官绅的要如数奉还吧?” “他们有错在先,还不朝廷查!不但不许朝廷查,还不许朝廷拨乱反正!” “哈!这大明是他们家的?” “丫怒了,真怒了!” 朱高炽心中暗道,“唾沫星子都快飞我脸上了!” “觉得一省罢考力度不够,直接给朕来了个三省联合!”朱允熥冷笑道,“这三个地方到底是大明的疆域,还是法外之地?” 忽然,南书房大臣暴诏起身道,“皇上,就事论事而言。此次三省学子罢考之事,必须严查!” 说着,眯起眼睛,“今日为了新政,能鼓动三个省的学子罢考,将来为了别的,他们就能同样故技重施!”说着,又冷哼道,“三个省?真是能耐不小。单就串联这三省学子之事,就是大不敬老凌迟的罪过!” “其实在臣看来,他们现在闹好过日后闹!”都御史严震直也跟着冷笑道,“他们这些居心不良德行败坏之人,若不是自己冒出来,朝廷还真一时没办法甄别!” “我大明要的是众正盈朝,而不是小人当道!”辛彦德也开口道,“小人,即便学富五车日后也只会是败类!” ~~ “可那毕竟是三个省的举子呀?” 张显宗声音有些沙哑,“若真的如山东一样,都剥了功名....是要出乱子的呀?” “乱?他们所依仗的无非就是身上有功名,无非就是法不责众,无非就是人多势众!”解缙冷眼道。 “解学士此言甚是,没了他们大明朝就没读书人了?没了张屠户,还就吃了带毛....”暴昭说着赶紧改口道,“他们考不考,大明都是大明!他们考不考,天下一样有人做官!” 说着,冷笑道,“说不定,还都是有良心的好官!” “我的意思是,这些人如何处置?”张显宗苦笑道,“这么多人直接都免了功名,在乡间.....”说着,看向朱允熥,“皇上,众口难掩呀!” “朕不怕他们说!”朱允熥摆手,“随他们说!” 群臣之中,老成一些的臣子们心中叹气。 皇上这是和那些人杠上了! 最后的结果,怕是要两败俱伤! 忽然,曹国公李景隆起身道,“皇上,臣这倒是有个折中的办法!” “说来听听!”朱允熥道。 李景隆沉思片刻,“方才诸位大人说了,三省学子集体罢考定是有人串联,那就追查是谁串联的,查他到底是何居心!” “三个省的学子之中,也定然有被裹挟和不明真相的!朝廷可以在追查串联之人的时候,下诏!阐明真相,让学子们自己考虑,是不是真的要因为对抗新政而罢考!” 朱允熥沉思片刻,“若真有一意孤行要罢考的呢?” “若是有人铁了心挑衅朝廷,那自然要受到惩罚!”李景隆笑道,“既然油盐不进,那就别怪朝廷心狠!” “莫非,真要禁了这些人日后参加科考?”有人惊呼道。 剥了功名可以重新考,但若是堵了人家的上进之路,那真是把事给做绝了。 “呃......”李景隆笑笑,话锋一转,“缅王离京之时曾说过,希望我大明在缅地推行汉学,传播圣人教化之道。” “所以,这些闹事的学子吗?他们既然有错,就要受罚。体罚乃是下策,不如发往缅地,帮着朝廷推行汉化!”李景隆笑道,“其实臣这个主意,还是皇上您当初的意思。皇上天恩,不忍杀伤人命,许罪官赴缅任职为期三年以赎其罪....” “把学子也流放到缅地去?” 群臣心中齐齐惊呼,他李景隆说的好听,本质上还不是流放三千里吗?去琼州都要了人命了,去缅地? “缅王说过这样的话?”礼部尚书任亨泰迟疑片刻,“他上过折子?” “这个.....”李景隆低头一笑。 “折子,他随时可以上!”朱允熥开口道。 如此群臣就都明白了,那缅王傀儡上什么折子,还不是皇上说了算吗? “查!”朱允熥又道,“暴昭!” “臣在!” “这次朕不用锦衣卫,省得他们说朕残暴!”朱允熥冷笑道,“就用你廉政院,来龙去脉涉及的人等,都给朕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挑动学子和朝廷对抗!” 第201章 矛盾(1) 铁铉三人联袂而去,李至刚坐在椅子中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不多时,亲随站在门口轻轻的咳嗽一声。 一个四旬出头未到五旬的儒雅官员,缓缓从门外进来,无声的挨着李至刚坐下。 李至刚的朋友不多,准确的说其实没什么朋友。而进来这人,却足以称得上是他的挚交好友。 这人,便是浙地布政司右参政刘观。 男人之间之所以能成为挚交好友,定然是有臭味相投之处,可刘观和李至刚却是特例,因为他俩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刘观此人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争斗,更不喜与人做口舌之争,做人做事随波逐流,绝不标新立异与众不同。 可李至刚呢,刘观不喜欢的事他都喜欢..... 但刘观之所以能成为李至刚仅有的朋友,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他不跟红顶白逢高踩低,也不锦上添花更不落井下石。 只要别人对他好,他就默默的对别人好。他可能不会给朋友的带来实质性的利益,但若他的朋友行差踏错他会拉一把,若他的朋友得意忘形他会劝几句。 朋友有好事他高兴,朋友出事了他悲伤.....总之他是一个习惯替别人着想的...好人。 ~ “少盈....”李至刚对刘观以字相称,苦笑道,“外边那么多围堵我的士子官绅,你就这么大剌剌的进来啦?” 刘观穿着官服,闷声道,“我是你的朋友,用不着藏着掖着!” “我是怕你受了我的连累,日后不好做官!”李至刚又苦笑道,“你听外边的叫骂,我都快成秦桧了!” 刘观沉默片刻,“你不是!” “哈!”李至刚大笑,“这三个字,当浮一大白!” “不喝酒!”刘观摇头,“我不爱喝酒,你知道的!” 李至刚接着大笑,“你不爱喝酒,不爱女色,爱什么呢?” “其实.....”刘观沉思片刻,“其实我爱钱....我不像你出身豪门大族,一辈子锦衣玉食。我一家老小几十口要养活,生活拮据得很!但是.....”说着,他顿了顿,“但是我胆子小,爱钱也不敢贪!” 李至刚闻言也沉默片刻,试探着问道,“快过年了,家里年货可置备好了?听说大侄女定亲了,嫁妆可准备好没有?”说着,又顿顿,接着道,“嫁妆可不能寒酸,不然过门之后让婆家看不起!” 说到此处,他又沉吟道,“我知你手头不宽裕,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张票子,数也不会太大,就算我给大侄女的压箱钱了,如何?” 刘观摇头,“不要!”说着,看向李至刚,“朋友之间,沾钱就变味了!” “嗨,你呀,迂腐!”李至刚笑骂一声。 随后,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 “以行,你应该知道的!”许久之后,刘观开口道,“皇上不想让铁布政他们三人卷入是非之中,你为何还要拉他们下水?” “不是我拉他们下水,而是他们和我本就同在新政这艘船上!”李至刚眯着眼,“既上了船,想要船儿划得快,那就要出力!总不能我自己划船当艄公,他们吃喝玩乐当客人吧?” 说着,晒然一笑,“我知道皇上不想,可是皇上不想和皇上不希望看到是两回事!他们若和我李某人一样不畏艰险,皇上也定然欣慰!” “再者说.....”说到此处,李至刚沉吟片刻,脸上露出几分狠辣来,“不把他们拖下水,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怎么表态?政绩不是我一个人的,锅也不能我一个人背!” 刘观沉默了,他清楚李至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铁铉等人的背后,其实除了皇帝之外,还有朝堂上那些手握大权的实干派北系大佬们。 “你这样,新政这把火会越来越旺的!”刘观劝道。 “皇上就希望火旺起来。”李至刚看着屋内的炭盆,“火旺了,才能把糟粕烧得干干净净!” 说着,自嘲一笑,“其实我....嗯....你也知道,新政不新政的对我来说其实不重要。有没有新政,我都是做官。可我若想做大官,做到我大明最高的那一层,就要顺着皇上的意思。” “你这样.....”刘观再次沉默许久,张口道,“就不怕将来....?” “将来如何?” “鸟尽弓藏!”刘观艰难的说了一个词。 这是他思量许久才想出来的一个比较委婉的词,但是能说出这样词,也足见他真的是李至刚的朋友。 “鸟尽弓藏?应该是兔死狗烹才对!”李至刚大笑,“或者是为了平息众怒,杀我以谢天下,对不对?” 刘观没说话,算是默认。 “放心,不会的!”李至刚摸着身上柔软的貂毛,“咱们那位万岁爷你不大了解,越是做事的人他越护着,哪怕做错了,他也给担着!” 刘观皱眉,“可是得罪人太多,终究是不好!” “你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不想得罪人上了,不然的话以你的资历早就够一部的侍郎了!”李至刚笑笑,“你想想,我是万岁爷的臣子,我用得着怕得罪人吗?况且这世道,你不得罪人就能有好下场吗?” “过刚易折!”刘观再道。 “折不了!”李至刚眼神清澈,“我若折了,新政就是笑话!” 顿时,刘观诧异的看向对方。 “你可知新政最难也最让人诟病的地方在哪?”李至刚开口道,“不是摊丁入亩也不是免了官绅们征粮的粮长一职,而是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这我知道,衙门里很多人也不满!”刘观叹口气说道,“自古以来就是学而优则仕,做了官就要和庶民区分开来。官就是管,管就意味着权!朝廷搞这个新政,把官绅当成仇寇了!” “你还是没看到根子上!”李至刚摇头道,“官绅士是一个阶层....对于庶民而言高高在上的阶层。但庶民是谁?单就是农民吗?” 刘观怔住,说不出话来。 “庶民也可以是大地主,还可以是大商人!也可以是小地主小商人!”李至刚笑道,“国朝从太祖高皇帝时就定下祖宗家法,没有功名的人连丝绸都不能穿,没功名的人统称为庶民!” “庶民即便家产万贯,可以为身份,还是要依附官绅....你看着这件事可能是天经地义。可你想过没有,那些商人也好,地主也好,真的就心甘情愿的愿意把手里的利益,交给什么都不做的官绅吗?” “矛盾!”李至刚正色道,“皇权和官绅的矛盾,官绅和庶民的矛盾....就以江南而论,还有传统官绅阶层和新生富豪之间的矛盾!” “或许现在矛盾还不显...可以后呢?”李至刚深深吐口气,带着几分忧色,“官绅们是凌驾于所有庶民之上的,就不利于民间百业的自行发展!” “这可不但是国库收入的问题,为何皇上让铁铉他们在这一呆就是数年?” “盯着官绅不让他们对那些大商人大商行指手画脚,盯着他们不许他们利用特权打压商业进行垄断!” “许民间百姓自发的京营贸易,中小门户之家赚钱。让更多的没有土地的百姓,从佃户变成帮工,乃至从帮工变成家庭作坊.....” 第203章 未雨绸缪(1) 对于李至刚来说,所谓的最高权力就是尚书。 而尚书之中,只有两部才是他梦寐以求。 第一,执掌大明帝国的钱袋子,户部尚书。 第二,执掌大明帝国的人事大权,吏部天官。 至于其他什么刑工兵礼的尚书,在他眼里始终差点事儿。 就好比娶了个人间第一绝色女子,洞房之时豁然发现不是处子之身。 不要吧,她人间第一美呀! 可是要吧,总感觉心里有些膈应! 一直以来这两个职位都是他毕生奋斗的目标,可偏偏张紞也好侯庸也罢,那尚书的位子都是稳稳的,让他只能干瞪眼暗中想。 但现在骤然听闻,下一任的户部尚书在未来三五年之后,有可能是铁铉,顿时心中气就不打一处来。 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刘观知道这是红眼病犯了。 略带着些揶揄的开口,“怎么,吃味了?” 李至刚冷着脸,“我仕途二十年才是礼部侍郎,这几年政绩无双才是吏部侍郎实职,加赏尚书衔!他...他铁铉当初就是东宫伴读,后来在中枢挂个名儿,直接做了天下最富庶之地的布政。这也就罢了,过几年还要当尚书,他才多大?” 说着,猛的咬牙,吱嘎作响,“他可有政绩?” 见他如此,刘观就知道这位好友已不只是吃味,而是把铁铉给恨上了。 “以行!”刘观正色道,“这话跟我说行,可不敢跟外人说!” “我还没糊涂到那个份上!”李至刚冷哼,“这世上人心险恶,也就对你,我才能说几句真心话!”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刘观又是了解这位好友的秉性,知晓他心中已不单是嫉恨,恐怕正琢磨着给铁铉下个套呢! “官场即是人间,人间情大于法!”刘观开口劝道,“就凭他是万岁爷当年的伴读,还是太祖高皇帝当年亲自挑选的,这份情义就足够他青云直上!” “哼哼!”李至刚暗中咬牙。 这道理他懂,人嘛,谁他妈不是任人唯亲。 可他心里,就是憋不过这股劲来。 “你是绝顶聪明的人,可别这时候犯糊涂呀?”刘观带了几分郑重,压低声音,“你觉得他挡了你的路?” “哼哼!”李至刚再冷哼。 自然是挡他的路了,户部尚书那个位置将来是他李至刚的! 他是不敢对皇帝有什么不满的,只能把这份不满撒在铁铉身上。 “你要这么想,置万岁爷于何地?” 第204章 未雨绸缪(2) 这话让李至刚心中甚是妥帖。 只要是人,就没有愿意承认自己心胸狭窄或者眼界不高的! “多谢少盈直言提醒!”李至刚抱拳,感激的说道。 “嗨!”刘观笑着摆手,“你呀,就是太忙,一时没想到这些罢了!” 李至刚心中更是妥帖,笑道,“想不到,少盈你现在格局比以前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呀!” 刘观爽朗一笑,“近朱者赤呀!我跟你是挚交好友,耳濡目染之下,格局能不高吗?” “哈哈,是是!呵呵!”李至刚大笑。 随即他想了想,皱眉道,“嗯,你说的对!我呢,只要新政的政绩在手,自然前途无忧。没有必要,跟他们争一时的长短!” “对呀,万岁爷还能亏待你?”刘观笑道。 “越是这时候,越要显得宽和,这叫以退为进!”李至刚沉思道,“如此说来,今日我对铁铉他们,倒是有些....话说得重了!” 刘观想想,“回头给万岁爷上个折子,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一遍。记住,千万别说铁铉他们不好。就说你让那些在行车外唯独的士子官绅们闹得心绪不宁,一时说话重了而已!” “晓得!”李至刚点头,叹口气,“人生得少盈如此知己,夫复何求呀!” “言重了,谁让你是我朋友呢?”刘观也叹道。 “嗯.....”李至刚又沉吟片刻,“明儿早上我派人知会铁铉一声,去苏州!” 去苏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杭州是布政司所在之处,铁铉等人的眼皮子底下。 如今闹出了三省学子罢考,士子官绅围堵钦差行辕这样焦头烂额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他李至刚,一走了之。 这绝对是给足了铁铉面子!不然铁铉他们里外不是人! 也是他李至刚难得的退让和妥协。 ~ “还没吃饭吧?” 想通这些关节之后,李至刚心情大好,笑着对外吩咐,“告诉厨房开火,我和少盈要喝几杯!” “不了不了!”刘观站起身,“家里预备了,我得回去呢!” “啧....”李至刚不悦道,“难得咱俩聚一次!” “不回去不行呀!一大家子等着我呢!”刘观笑道,“我要是不回去,老的小的都不开饭!” 李至刚拉着刘观,“那怕什么,我打发人跟伯母跟嫂夫人说一声!”说着,有对外喊道,“告诉厨房....不,让去外头叫一桌八珍燕翅席,送到刘大人府上!再跟刘家老夫人说一声,说留在我这用饭了!说我晚点过去给她老人家叩头!” “不用不用.....” “咱俩还客气什么,走走,那边雅阁风景好!” 李至刚推着刘观,动身时回头给了贴身亲随一个眼神。 第205章 史书的答案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李至刚就起身了。 他是个极其自律的人,自小到大作息时间就没变过。 起床之后先漱口,然后是一盏浓到极致的茶,而后拿起已经翻烂的资治通鉴,坐在桌旁边,以浓茶配点心,边吃边读。 这书,到底看过多少次他都不记得了。但每次阅读,都会有不同的感悟。 他读得很仔细,恰好读到孟尝君卷!。 没错,就是那个鸡鸣狗盗的孟尝君。 忽然,李至刚放下手中书卷,若有所思。 “资治通鉴,乃是司马光王安石政见不合党争的产物!”李至刚心中暗道,“宋神宗认同王安石的意见,想要变法。而司马光无数次反对变法,更是不惜和宋神宗反目!” “等到哲宗即位,他即刻上书弹劾,王安石不过政体,专用私见变乱旧章,误先帝任使,遂民多失业.....” 想到此处,李至刚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朦胧的景象。 “王安石的变法,到底好不好?” 书,他读了无数次,可从没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读书是为了从浩瀚的历史文献记载中,找到解决难题的办法,找到相应的的对策,找到如何走向权利巅峰的捷径。 正如如今大明皇帝想要变法,他李至刚从来不想这法变得对不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皇帝要变法,我就要投其所好。 而现在,他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猛的发现,如果不能正视变法就会不了解,不了解就不能推动。不知道其中的隐患,就无法面对日后的难题。 “王安石的变法改革科举,教育,吏治还有农业....和本朝很是相像。而之所以守旧派大臣反对王安石的变法,也是因为王安石的新政,触犯了官绅的利益!” “这一点,倒是和本朝有些相像之处!” 李至刚的亲随从外边进来,见到自家老爷站在窗边沉思,赶紧无声的退了出去,且掩上房门。 “前宋是害怕触犯官绅的利益的,因为他先天不足。对外屡战不胜,对内则是重文轻武压制武将。从一开始,赵宋就把官绅读书人抬得太高了!” 突然,他猛的想到一件事,一件很多年前听闻的旧事。 当今皇帝还是皇太孙时,在文华殿读书,刘三吾授课资治通鉴。皇太孙读之言,前宋之时士大夫掌国,使得天下读书人皆万人之上,清高不凡。 是以,有宋一朝朋党争斗不断,上至君王下至臣子,一盘散沙难成大器! “大概从那时候,皇上就看到了官绅做大,掌握话语权的隐患!” 李至刚心中暗道,“所以从筹划新政开始,就已经定下铁腕之策,绝不和官绅妥协!” “宋神宗后来对官绅妥协,应该就是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应该就是赵宋的朋党之争,太多掣肘牵绊,王安石独木难支!” “原因之三,王安石.....把事情想得太好,有些脱离实际了!” 作为读书人,尤其是李至刚这个级别的读书人,他看待那些饱受争议的历史人物事,是不会人云既云的。 做官的,能做到参知政事那个级别的,有傻子吗?能没能力才干吗? 王安石毁誉参半! 所谓的毁,是五花八门。 但赞誉,却是不约而同。 他王安石的政敌苏轼,在王安石下野之后相逢一笑泯恩仇。且对王安石的道德操守,才能文章赞不绝口。 就连朱熹夫子在指责王安石变化的祸害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安石以文章节行高于世,而尤以道德经济为己任。 李至刚和这些古人一样都是读书人,所以也了解读书人。这些读书人在赞誉王安石的时候,也可以从另一个侧面理解为,其实他们在心里也赞同王安石变法的某些观点。 某些,而不是全部。 “正如司马光所言,不能任用善于敛财之人!” 李至刚心中继续暗道,“王安石是不善敛财的,但他的变法是要赵宋国库开源!就好比青苗法,不让地主官绅给百姓放高利贷,但是却允许官府借贷给百姓!” “呵!”李之刚心中笑道,“地主官绅不是好东西,官员就是了?如此以来,国家账面上的收入是增加了,官员们灰色收入也更多了,但是....百姓的负担只怕更重了!” “王安石,应该是把事想得太美好了!” 李至刚心中再次感叹,“正如他所做读孟尝君一文!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称赞孟尝君善于笼络人心,而王安石则说孟尝君若真是善于笼络人心,何至于手下都是一群鸡鸣狗盗之士?” “而且孟尝君若真有才干,一个齐国就足以对抗秦国,何至于用养士这种办法?” “在他看来,孟尝君所谓的笼络人心,只不过是虚伪的表象罢了!” “他说得很好,说得很对!但他恰恰忽略或者是没看清一件事,现实!” 任你志向滔天,但现实就是现实.... 现实就是想得好做得差,现实就是人生在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得不妥协让步。 而看不清现实,对于李至刚这种级别的官员来说,则是最为致命的创伤。 想的太好,但发现做不了那么好,就会让人沮丧。 人一旦沮丧就缺乏斗志。 一旦没了斗志,就没有执行力! 王安石的变法,被现实打败!他所谓的新党,缺乏斗志和执行力,更缺乏百折不挠的毅力。 “朝廷放高利贷有什么不好?只要国家能富,苦一苦百姓不紧要!”李至刚心中暗道,“反正他们几辈子都是苦过来的!” “现实是只有朝廷好国......家好,慢慢的才能让百姓也好!历来只有国富民强,没有民富国强之说!遇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不能因为出现问题就动摇!” “同时还要相信,人性本恶!恶的人,可不只是敌人,有时候也会是自己人!不,大多数时候恶的都是自己人!” “王安石可能是好人!但他为了推行新法,有结党之嫌!而前宋的党争也始于此,埋下了亡国之兆!” “他的想法和初心是好的,但任用了一大批为了迎合他而居心不良的人。使得新法在地方完全走样了,这些人也让他王安石的政敌抓到许多祸国殃民的把柄!” 李志刚心中警醒。 “我是为了官位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但日后在用人上,我一定不能用和我自己一样的人!” “同时,我更不能因为新政,就选择性的忽视某些人的行径。我容得了一个,就有无数个!” “而且,他们还会蹬鼻子上脸!” “再者,一定要加强对地方的管束.....”想到此处,李至刚猛的一顿,“啊,想来皇上是已经想明白了!所以才有新政和改制并行之说!” 想到此处,他回身,再次看着桌上那卷资治通鉴,微微出神。 “皇上不是宋神宗,耳根子没那么软。我大明也不是赵宋,没那么前怕狼后怕虎!” “我不是王安石也不是司马光,但我一定要吸取他们的教训...” 这便是历史的作用,中华浩瀚几千年,后人所有的难题几乎都能在前人的记录中,找到答案。 就这时,门外的亲随似乎等不及了。 推开门,轻声道,“老爷子,铁布政已经等了您半个时辰了!” “这么早?”李至刚顿感诧异,“嗯,请他进来.....不,我亲自去请!”说着,又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咱们午后启程去苏州!” 第206章 两面三刀 铁铉的面色很是疲惫,显然一夜未眠。 按察司的大牢里,短短一夜之间人满为患。 他手下的衙役军兵,在官绅们的咒骂声中对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棍棒相加。 “哈哈哈!”远远的,就传来李至刚的笑声,“鼎石,怎么这么早?” 话音落下,李至刚已昂首走来,在铁铉错愕的表情中,热络的拉起他的手,“可曾用了早饭!来来来,相请不如偶遇,快来!” 李至刚的手很冰冷很滑腻,被他拉着就像是毒蛇爬到了胳膊上,让铁铉在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钦差大人太客气了!” 铁铉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臂,倒不是他真的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在他实在不适应,李至刚忽然之间这么热情。 好像,他们之间关系也不是很好嘛! “坐坐坐!”李至刚又忙道,“来人,换新茶来!” “下官找您是有要事!”铁铉直接开门见山。 “巧了,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李至刚笑道。 顿时,铁铉又再度别扭起来。 以往李至刚说话,要么是本钦差要么是铁布政这样官样的称呼,忽然这么你呀我的呀,怎么听怎么觉得怪异。 “您找下官何事?”铁铉顿了顿问道。 李至刚笑着喝茶,“那你找我何事呀?” “因为闹出了三省举子罢考春闱会试之事,皇上震怒!”铁铉忧声道,“是以,特派廉政院暴部堂为钦差,前来杭州督办三省学子罢考一事!” “哦?”李至刚口中拉个长音,表情很是不置可否,无所屌谓! “三个省的举人联名罢考,要说这其中没人串联,谁都不信!”李至刚放下茶盏,叹口气道,“这不但是不满我李某人了!而是对抗新政,对抗皇上,对抗朝廷!”说着,骂道,“暴部堂来得好,就要铁骨铮铮之人来治那些不是好赖的蛀虫!” “国家功名,岂是儿戏?他们说不考就不考了?”李至刚说着,忽然怒道,“就算是昔年王安石变法,也没听说赵宋有举子罢考的!荒谬!丧心病狂!” 铁铉一怔,心中暗道,“好好的怎么扯到王安石上了?你李至刚自比王安石,你配吗?” “暴部堂何时到?”李至刚又问。 铁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还有一天的路程!” “唔!”李至刚点头,随即一笑,“你不来寻我,我也要去找你。”说着,又笑道,“我今日就动身......去苏州!” “这么快?”铁铉皱眉,“暴部堂距离杭州就一天的路程了,您不在这等他?” “我俩的差事都不搭嘎!”李至刚笑道,“我等他做甚?我是新政,他是查案!”说着,定定的看着铁铉的眼睛,“再说,我若一直留在此次,鼎石你难做呀!” 说到此处,又是叹气,歉意道,“昨晚上我也思量许久,有时候我这人太过执拗了!就光顾着自己,没考虑到你的难处!” 说着,抱拳道,“给你也赔个罪!勿怪!” “这.....”铁铉彻底怔住。 李至刚翻脸跟翻书似的,他实在是始料未及! “下官也没什么难做的.......” “哎,你也不用替我遮掩了!”李至刚摆手,打断铁铉笑道,“杭州的事因为而起,官绅视我如仇寇!又闹出三省举人罢考之事。皇上已经派遣暴部堂前来,眼看又是一场风波。先有官之怨,后有举子罢考之乱,我若继续在这,你铁鼎石不是更难做吗?” 随后,又苦口婆心道,“所谓变法之事,必然民怨沸腾!我痴长你几岁,说几句过来人的话。杭州官绅对我李某人不满,那就让虽他们咒骂。举子们罢考,既然暴部堂前来,你大可以撒手不管!” “不是李某人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你抽身事外。而是你还年轻,不能像我一样,满身骂名!” “这他妈是李至刚吗?” 饶铁铉端正古朴之人,此时心中也爆了一句粗口。 这哪是李至刚呀,分明就是一个为他人着想的好人呀! “我知道,其实鼎石你的心中,对我李某人颇有些....嘿嘿!”李至刚笑道,“不满!” “下官不敢!”铁铉忙道。 “不要口不随心!”李至刚笑道,“我年轻时也和你一样,总觉得凡事都要慢慢来不能太过激进!”说着,苦笑道,“可是呀,现实是你要慢慢来,有些事他就做不成!” “我知你心中对我李某有些不满的地方,但是你放心,李某人绝对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李至刚笑道,“不但如此,我还非常欣赏你!” 说到此处,上下打量铁铉,“你是名门官宦之后,品学兼优,德行高雅,君子之心!我大明朝,缺的就是你这样的年轻才俊!” 说着,又摇头道,“老喽!我们这些老家伙上了岁数私心就多,比不了你们年轻人啦!” “他这是在示好?” 铁铉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示好你早干嘛了? 你早有这个觉悟,早滚蛋的话是不是布政司就不用抓那么多人了? “新政注定要一身骂名!”李至刚再次感叹,“既然避免不了,骂名就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来担着。尔等后辈,继往开来!哈哈!” “怪不得小解来信说,李至刚其人蛇蝎心肠,两面三刀.....还真是没说错他!” 铁铉心中暗道,“不过他走了最好,不然我这布政司衙门就要打成一锅粥了!” 这时,忽见李至刚凑过来,低声道,“可知暴部堂什么章程?” 暴昭的章程,就是皇帝的意思。 铁铉沉默片刻,“暴部堂历来都是公事公办!” “哦!”李至刚点点头。 然后眼珠转转,“其实,举子罢考一事蹊跷太多,必然有被蒙蔽怂恿之嫌!你是一省的布政,我呢大你几岁,多说几句!” “法是惩恶扬善,医是治病救人,身为父母官,辨别良善使误入歧途之人迷途知返悬崖勒马才是正道!” “如此以来,暴部堂也能轻松许多,朝廷...皇上也都能轻松许多!” “下官明白!多谢钦差大人金玉良言!” “好说好说!”李至刚看了下铁铉的神色,“还有件事,我要跟你打个招呼!” “您说就是!” “苏州知府,贪赃枉法愚钝不堪,这人不能再用了!”李至刚又道,“我已经给皇上去了折子,罢免此人交付有司问罪!” “嗯!”铁铉点头,但心中甚为意外。 以他对李志刚的了解,其人一直以来的风格都是犯官都是要戴罪立功的!鲜少有这么直接拿下的! “苏州是天下菁华之地,不可一日无官!是以,我已跟皇上保举了你布政司衙门的右参政代管!”李至刚看着铁铉的神色,笑道,“勿怪呀!” 他是皇命钦差,按理说这种地方知府级别的用人,用不着和铁铉说。而以他的为人,也不会和铁铉说。 但现在....不但说了,还满是一种我没有事先知会你的歉意! “我....即刻动身!”李至刚起身,“鼎石不必远送!” “我本来也没想送你!” 铁铉心中骂了一句,起身道,“如此,钦差大人一路顺风!” 第207章 年礼(1) 转眼就是腊月二十七,京中各衙门准备封箱,迎接春节。 其实就算是不封箱,各衙门的人也都没心思办公了。 当官的怎么了? 也是人呀! 一年到头就这么几天假,顺道盼着衙门里能有点结余,发些大米白面菜油之类的。若是油水大的衙门,偷摸的还能发些猪肉干果儿干货吾的! 没到这个时候,衙门口里勾心斗角就出来了。都是堂堂的朝廷命官,但是谁拿多少,谁拿什么成色的,那都是有说道的。 当官,就是得分三六九等! 但也有那不在乎这些东西的,过年嘛就是图喜庆。不但把衙门里的结余都拿出来发了,还自掏腰包,给属下加东西。 比如,理藩院! 京师六部之中,就没有这个衙门,六部中人提起这个衙门也都是不屑。 但一到逢年过节这种不屑就变成了嫉恨! 太他妈气人了!曹国公那狗大户又给属下发东西呢! ~~ 理藩院正堂。 上百位官员还有吏员齐聚一堂,虽是分了官位高低排座儿,可是大家面前的桌上,吃的点心喝的茶,糖块鲜果都是一样的。 李景隆的亲兵李小歪,恭恭敬敬的把手里的票子,挨个送到每个官员们的手中。 “大广恒货栈的货票,您收好喽!” 李小歪嘴里不停的重复着,笑呵呵的,“凭票,每人可领白糖十斤,蜜桔两筐,胡椒二斤,棉布五尺,猪油十斤,酱油两坛,酒两坛。米面各五十斤,小米三十斤,鸡蛋二十枚....” 京官清苦,别看这些东西对富贵人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好大一份礼。 领到的人,都笑着对坐在主位上的曹国公李景隆道谢。 而后者,则是微微的颔首。 闹哄哄一阵,货票发完了,大厅中安静下来,等着曹国公李景隆讲话。 ~ “一年了,大伙都忙了一年!” 李景隆大声道,“万岁爷昨儿早上亲口称赞了,咱们理藩院今年干得不错!” 话音落下,所有人脸上都是俱有荣焉,容光焕发。 “万岁爷夸咱们,外藩来觐见的事,咱们做的好!移民的事,咱们也做得好!”李景隆又笑道,“我跟万岁爷说,臣不敢居功,这都是下面的同僚们勤于国事,恪尽职守!我还跟万岁爷说,理藩院能有今日的局面。一是万岁爷皇恩浩荡,二呢,就是诸位齐心协力之故!” 瞧瞧,什么是会说话,这就是会说话! 这么大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在皇帝面前把功劳都让给下面人了! 李景隆继续笑道,“我这不是假话!没有你们,这诺大的理藩院撑不起来。没你们没日没夜的忙活,理藩院更没有今日的体面!” 说着,顿了顿,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又笑着说道,“今年诸位吏部的考评,已经送上去了!吏部发问我,可有敷衍办差处事不力之人?” “我直接回了吏部一句话,我们理藩院各个都是能臣干员。品行才干,德行操守都是出类拔萃!所以今年诸位的考评,都是优等!” 众人欢呼,“下官等谢过公爷!” 这话就等于摆明了告诉理藩院的所有人,你们考评之所以是优等,那是因为我在吏部说话了。 要知道大明朝的官员,只有连续三年考评优上才有可能升官。而三年中,一旦出现了中等偏下的考评,那这三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不用谢我!”李景隆又笑道,“我既然当理藩院这个家,诸位就都是我的家人!我这个人你们也知道,哈哈,护短!” “哈哈哈!”正厅中一阵笑声。 “我的人,只能我说不好,别人谁说谁就是跟我过不去!” 看看,什么叫领导说话的艺术,这就是艺术! 摆明了告诉这些属下官员们,我能让你们考评是优等,我也能让你们是偏下。 跟着我好好干,前途一片光明。 但若是出工不出力,或者敷衍了事耽误了公事,那就对不起了! “刚才给诸位发的货票,是我李某人的自己的贴补给诸位的年货!” 李景隆这么一开口,诸位下属又都是喜笑颜开。 “京官清苦!诸位的日子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是什么重礼,就些吃的用的,实实惠惠的东西!“说着,李景隆又笑道,“自己家吃不了,拿着送给丈人家,也有面子不是?” “哈哈哈哈!”众属下又是大笑。 此时,李景隆站起身,抱拳道,“我这呀,提前给诸位拜年了!今年咱们是顺风顺水,来年咱们要更上一层楼,再接再厉!” “下官等谨记公爷教诲!” 李景隆笑两声,“我的礼发完了,现在发的是皇赏!” 说着,一摆手! 众人殷切的目光中,李小歪带人捧着两个匣子,从后面出来。 打开匣子,里面是厚厚一层的牛皮纸信封。每个信封上都写着名字,但里面装了多少钱....就不知道了。 “今年衙门有结余!”李景隆又大声道,“既然有结余,我这个当家的就托大一回,拿出来分润给大伙!钱不是很多,但足够大家照顾照顾乡下的亲戚,给家里老婆孩子添几件新衣服!”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这些钱是皇赏也是,说是他李景隆自作主张也是。 其实这个钱完全可以不发的,其他的衙门都没听说有发过。一般的尚书侍郎谁讨这个嫌,都怕那些御史抓住小把柄在皇帝面前说小话呢! 毕竟这个钱,属于公事上没花完的预算。 其他衙门没花完的预算,都在掌印尚书侍郎的手中,留着当做衙门的小金库呢! 可人家曹国公就是有担当,说发就发了。 有人偷偷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就眉开眼笑。 全是二十块银元一张的虎头银票,大明皇家银行刚印出来的,还带着墨香味儿呢! 有了这钱,就真能过个好年了! 吃的东西能果腹,用的东西实用,但要说万能还是真金白银! 家里房子老了该修了,儿子大了要成亲了,闺女大了要嫁妆....老人老了要预备后事.... 一片喜气洋洋之中,信封分发完毕。 李景隆又笑道,“我在砂锅居定了白肉席.....”说着,看看众人,“白天还是要好好当差,散衙之后,各位先回家把家里小闺女儿子都带着,咱们好好热闹热闹!另外,我也已经通知砂锅居那边了,每人再给诸位准备两匣子卤肉,诸位也带回去给家里老人,媳妇尝尝鲜!” “您太客气了!” ~~ 众人说笑之中,记名理藩院侍郎,都御史杨靖却微微皱眉。 拉着李景隆低声道,“公爷,今年衙门里的结余,就这么给发了?” “那不然呢?”李景隆笑道。 杨靖咧嘴,“花了咱们明年用什么?” “明年跟户部再要呀!”李景隆笑道,“这些钱都是接待外藩剩下的,都在预算之内,不发白不发!” “不是....我的意思是!”杨靖急道,“明年万一....有个难处的时候....” “有我在,咱们理藩院能有什么难处!”李景隆大包大揽,“我跟你说,这个钱要是不发,你信不信明年要钱的时候,户部张老抠就能以咱们理藩院有结余的名义,不给批新款子了!你就没想明白,钱不花完了,来年怎么再要?” 第210章 想不通(2) “你胳膊底下夹的什么?” 朱高炽和李景隆,脚前脚后朝外走。 出了乾清宫之后,朱高炽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李景隆微微一笑,“啊.....家里要盖个温泉别苑,特来请万岁爷指正!” “是你家要盖呀,还是你老小子拍马屁给熥子的!” 朱高炽心中腹诽一句,面上却笑道,“曹国公好大的手笔,一个别苑就占地三百亩!啧啧,所用的样式还是前朝个宫廷样式.....” 李景隆微感诧异,“您是从哪看出来,是前朝宫廷样式?” “这图纸!”朱高炽昂着头,“就是我自幼在北平的玩耍的猎场,是不是?” 李景隆一怔,心说你死胖子眼神倒好! 下一秒忽然低声道,“世子,您说的地方那可皇家园林.....即便是前朝的也是天子园林,您自幼就在那玩?” 说着,摇头道,“当初燕王镇守北平,其宫城只是前元皇城的一部分呀,可不是全给了他呀!” 随即,又低声道,“我跟您说,虽然这是陈年旧事了,但如今燕王已成勇毅亲王......想必您也知道,御史们说不定哪天吃饱了撑的,就开始翻后账......” 朱高炽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当初他爹是燕王的时候,整个北平城都恨不得是他们家的。别说前朝皇帝的猎场,就是前朝皇帝的皇宫,都是他家后花园。 再说那时候老爷子在,哪个不开眼的敢跟老爷子说他儿子的坏话? 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封地没了,老爷子不在了。他们朱家爷们,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如今那位皇帝,倒不会因为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给他们爷们找麻烦。 可李景隆这话,委实有些恶心人! 乾清宫门前耳目众多,他俩这番做派不免落到有心人眼里。也会通过这些人的口,传到外边。 就这时,朱高炽忽然瞥见,户部尚书张紞吏部尚书侯庸,兵部尚书茹瑺,通政司辛彦德,右都御史严震直等人,朝着乾清宫走去。 “我这刚出来,熥子就见他们?”朱高炽心中暗道,“熥子这是有事,故意不让我知道?” 边上李景隆也看见这群人,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 见状,朱高炽忽然有些幸灾乐祸,“你拍,你记着拍呀!你拍得再好,熥子也不是事事都离不开你!” 接着,朱高炽开口道,“曹国公,孤先告辞,明儿城外见!” ~ 乾清宫,君臣会议。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看着众人开口道,“广东承宣布政司使祁著在任上几年了?” 众人都是被皇帝突然召集而来,都还在琢磨着为何事而来,不想皇帝却开门见山。 “回皇上,祁著已经任承宣布政司使四年零六个月....”吏部尚书侯庸起身道。 “朕看了一下吏部的考核存档!”朱允熥低头看看手中的奏折,“其人在地方上的官声不错,还颇有作为,是吗?” 群臣暂时沉默,但心中都在飞快的思索。 皇帝这话,什么意思? 一省的布政司使乃是封疆大吏,这人到底为官如何,皇帝定然是比谁都清楚的,怎么现在还问起他们了? 而且,还一副好像皇帝不怎么了解这人的口吻? “是!”侯庸是吏部尚书,开口道,“祁著在任上确实给广东行省做了不少好事,修桥铺路建设官学.......” 不等他说完,朱允熥又道,“当时谁保举的?” 众人顿时再愣! 一省的布政司使,是可以保举的吗? 当初人家本该进京担任侍郎的,是给您的人让位子,才去了广东,您这就给忘了? 但右都御史似乎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严震直开口道,“臣还记得当初之所以选用祁著为广东布政使,是因为他的岳父,已故洪武朝老臣徐本,也曾担任过广东布政使......” 徐本,这人朱允熥知道! 当初番禺知县道同被永嘉侯朱亮祖父子害死,就是这人给老爷子上书抱不平的。 尽管永嘉侯该死,但他的折子,也是导致后来永嘉侯父子被老爷子让人庸鞭子活活抽死的原因。 “哈!”闻言,朱允熥心中笑道,“有个大海商舅舅,还有个开国之臣,做过广东布政司使的岳父!嗯,李至刚这回是遇见对手了!” “这个祁著呀,朕是有些印象的!”朱允熥开口道,“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官声一直不错,这么多年也没被弹劾过.....” 说着,他话音一转,“可是早上朕收到一个折子,上面写广东布政祁著,挪用税款,还指使门人勾结商人,垄断商行.......” 群臣都默不作声,心中沉思。 第211章 论道(1) 乾清宫中,只有朱允熥和户部尚书张紞相对而坐。 朱允熥坐在宝座之上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的看见张紞的官帽之下,已满是花白的头发。 张紞老了! 就算是不老,这几年大明王朝大管家这个重担,也把他压老了! “皇上,您是要在新政之后,全面放开海禁?” 只有他们君臣二人,张紞缓缓的直接开口,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诶.....”朱允熥笑笑,伸手拿起一颗橘子掰开,然后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果盘对王八耻说道,“给张爱卿端过去!” 外人都以为,朱允熥这个皇帝最信任的臣子,大概是常升,李景隆,朱高炽等人。 可其实只要是身在南书房的大臣们,就心里都清楚。皇帝真正无条件信任的,却是平日沉默寡言,甚至偶尔跟皇帝唱反调的张紞。 因为张紞,是太祖高皇帝专门留给永昌皇帝的可以放心驱使的臣子。 纵观太祖高皇帝一生,最不屑也最厌恶的就是读书人口口声声说的道德操守。 但他最钦佩的,也恰恰是那些真正有品德有操守的人! 而张紞,就是这样的人! “朕的用意,你猜到了?”朱允熥往嘴里送了一口橘子,笑道。 张紞沉默片刻,“开海应是利国利民之策!”说着,抬头看向朱允熥,“以前禁海,也是没法子的事!” 在很多人看来,大明朝初年的禁海,很是有些不可思议。就因为有倭寇,就因为怕老百姓扬帆出海以至于没人种地就禁了? 所谓政ce,其实都是时代发展的缩影。 彼时大明立国不久,整个帝国刚从战乱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但对于百姓而言,数十年的战乱造成的一个后果之一,那就是百姓和兵乃至和贼,其实没什么分别了。 沿海之地向来贫瘠,常有不服官府管束的百姓聚众作乱。官府一旦管束不力,这些人就扬帆出海变成海盗,逃之夭夭。 再加上,当时帝国的第一要务,是尽快的开展生产,国家不需要昂贵的舶来品,也不需要华而不实的一切。 需要粮,需要布....... 所以当时帝国的重心,就注定不会放在海洋上! 而现在,在朱允熥这个时代,所有的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没有海盗,也不必再怕百姓逃亡海外,大明帝国既不缺粮,又不缺布...... ~ 闻言,朱允熥笑笑,“什么叫应该是利国利民之策,是就是,应该是什么意思?” “做得好,就利国利民,做不好.......”张紞沉吟片刻,“或许,会成为后世子孙之鉴!” 朱允熥放下手中的橘子,看着张紞等待下文。 “要想做得好,就不能太急!”张紞又道,“在老臣看来,皇上您现在....太急了!” 他已经说的很委婉了! 只是说皇帝急,没有说皇帝你的野心太大了! “新政还未尘埃落定,江南一隅已是哀声怨道!”张紞又道,“再在东南之地,实行开海......” “皇上,臣老了!臣年轻时候也觉得世间之事,都是功夫不怕苦心人有志者事竟成!” “可是直到如今臣垂垂老矣,才明白一个道理。人,一辈子莫说很多事,能把一件事做好做精,且取得成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着,张紞低头,看着面前果盘中的蜜橘,继续道,“此道,亦是帝王之道!” 朱允熥默默吃着蜜橘,没有说话。 张紞再抬头,又道,“老臣知道皇上有冲天之志,但所谓凡事终究要顺其自然。过刚易折,过犹不及的道理,想必皇上您也都知道!” “历来圣君治国都是小心谨慎为上!因为我中华之地,人口太多疆域太广,牵一发动全身!” “皇上即位以来种种大刀阔斧之改革,民政军政,农业商业如今又是海禁!” “是,皇上您的筹谋是对的!各种弊端若不现在处理,就只能留给子孙后代!” “可是您没必要这么急,没必要多管齐下!诸多改革还没见成效,您就急于下一个改制。” 说到此处,张紞缓缓摘下官帽,放在一旁,低声道,“您总要给百官个天下臣民一个时间,一个从怀疑到信任的时间,一个见证新政好处的时间吧?” “太急,会乱的!乱会坏事的!而现在一旦坏事了,前期皇上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泡影!” “再者说,皇上您如今还年轻。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起码还有数十年.......即便是您这代做不到,还有子孙后人.....” 终于,朱允熥抬起头,看着张紞。 “说话就说话,把帽子摘了干什么?” 张紞一顿,“老臣......” “为了祁著的事想避嫌,要撂挑子?”朱允熥看向张紞,“那你说,户部这大管家该交给谁?李至刚吗?” “老臣.......”张紞满脑子都是劝皇帝要缓缓为之的话,谁想皇帝却好似根本没听见一般,而是直接把话题岔过去了。 准确的说也不是岔过去了,是皇帝所说的跟他所说的,不是一个事。 张紞说的是政务,而朱允熥则说的是未来的官员任免调动。乃至,他张紞这一系官员们的乌纱帽! 他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下意识的回道,“户部,决不能交给李以行那样急功近利之人!” “给你交个底!”朱允熥又看看张紞,又信手在旁边盘子中,捏了把瓜子,“祁著没贪腐,但他的身份不能在广东待下去了!但现在,他还不能走!” “明年八月左右,陈德文升任广东布政司使。祁著进京.........户部左侍郎!” “你不用担心,开海就是开海。不会如新政这样,让很多人丢了官身,掉脑袋。更不是什么东风压西风,也涉及不到权力之争。” 说着,朱允熥看了张紞一眼,“你是知道的,朕最讨厌的就是党争!” “臣是担心皇上您年轻气盛.........” “朕再年轻气盛,也不可能把反对朕的人都杀了吧?那朕成什么了?” 朱允熥一笑,“张爱卿把帽子戴上,别凉着了!” 说着,他拍拍手,又拿起帕子擦了擦。 “至于你刚才说朕诸事操之过急,不免有急功近利之嫌!”朱允熥点头道,“对,朕是急!人生短短数十年,朕能不急吗?” “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的人责任,朕从来就不信什么后世子孙自会办理的屁话!” “朕这一代人都没办明白的事,他们怎么能办明白?而朕这一代人不办的事,留给后世子孙,留下的就是祸患!” “也正是因为朕年轻,朕才敢这么大张旗鼓的雷厉风行!新政也好,农商军民还有海禁,都需要快刀斩乱麻!” “老成持重没错,但是太过老成就失了锐气!” “张爱卿,你劝朕,朕听!但是,你更要帮朕!” 张紞看着官帽,面露苦笑,“在皇上心中,伴随着开海的改制,应该还有税制吧?” 第213章 想不到(1) 腊月二十八,应天府外,接官亭。 朱高炽踩着硬硬的路面,看着路上交织如流的人群,若有所思。 “这是...新修的路?”他扭头,对旁边大马金刀坐在亭中,一身鲜亮蟒袍的李景隆问道。 冬日的阳光下,李景隆身上的蟒袍好似在闪光。仔细看去,他的蟒袍和别人的蟒袍有着很大的差别。更为精美,也更为大气... 一来是他身形确实高大健硕,穿什么都好看。 二来嘛,他这个蟒袍好似是专门为他精心织做的,独一无二。 朱高炽在心里补充一句,“烧包!” “这都修了两年了,您不知道?”李景隆手里还捧着个暖炉,笑吟吟的说道,“您前几次离京就没留意?” “我前几次走的水路!压根就没走过这边儿!” 朱高炽闷声说一句,又转头看向官道上的汹涌的人潮。 他所看到的大部分都是商队,要么就是周边农人装载蔬菜米粮的马车。商队中南来北往各色各样的人都有,有赶着成群的羊的,有带着一筐筐鸡鸭的,运送布匹跟各种海货的...数不胜数。 以前的官道,还就是官走的。 中间高两边低,一到阴雨天寸步难行,赶车的大牲口被鞭子抽得变了声儿才勉强拉动那些货车。 可现在,这路平平的一马平川,货车的轱辘转得飞快。 他吃力的蹲下,用手摸着微微有些凹凸的路面。 “全是沙子砖石混合了米浆!”不知何时,李景隆走了过来,低声说道。 “嘶....”朱高炽咬着牙花子,吸一口冷气。 成本太高了! 只有帝王修陵寝或者修筑京城的城墙,才有这么高的规格,可现在居然用在了修路上! 同时,他又有些懊恼,自己就住在京城里,以前怎么没留心呢? “这条路呀,早在五年前太祖高皇帝还在的时候就开始规划了!”李景隆继续笑道,“宁波海关五年的关税,万岁爷愣是纹丝未动,攒够了钱就开工,从京城开始覆盖周围八县,往北连接凤阳,往南是扬州....” “万岁爷还说了,未来几年宁波的关税也不能动,去年不是开始修青州古道了吗?把青州古道跟京师连起来...万岁爷说,要想富先修路...” “他真是舍得呀!”朱高炽心中暗道。 一直以来,他认为的熥子,很是好大喜功! 但也不得不承认,在民生上熥子是真舍得下血本。 第231章 人选(1) “有个事不知诸爱卿听了没有?” 那把冰冷的龙椅,朱允熥早已坐习惯了。从一开始的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到如今的轻松惬意甚至随意至极。 这是他的龙椅,只属于他的椅子。在臣子的眼中代表着无上的皇权,可在他现在看来,就他妈是一把椅子。 乾清宫中,百十位臣子微微躬身站立,文武分列,公侯在前。 如今的大明跟太祖高皇帝时的风气微微有些不同。 老爷子在的时候喜欢大朝会,无论寒暑刮风下雨哪怕下雹子,都是雷打不动在奉天门御门听政,然后是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必须都到的大朝会。 而朱允熥则是中意于在乾清宫举行,百十人规模,与会者全是核心大臣的小型朝会。 在他看来开会嘛,没必要那么多人,反正都是走过场都是让人看的。对于这个帝国而言,真正的决策者无非就是这些人。 所以干脆化繁为简! ~ 殿中的臣子们,有心思通透的已经猜到皇上所说的是何事。 “和尚不念经改做生意了!”龙椅上朱允熥继续笑道,“还是拐卖人口的买卖!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历朝历代可有此先例?” “灵隐寺,听着名字好,可干的却全是丧尽天良之事。所谓僧人,竟然都是人间败类!” 说到此处,朱允熥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若是江湖歹人做下这等恶事也就罢了,可偏偏是那些口口声声来世有报应,我佛慈悲的和尚!” “曾有人说朕对出家人太刻薄了,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下令天下各州府,清点没收各地僧道的庙产。” “可现在看来,朕还是太宽容了!灵隐寺那些和尚的度牒,都是买来的!江湖大盗摇身一变,就成慈眉善目的出家人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和尚们要倒霉!” 乾清宫与会大臣当中,李景隆站在第二排第一位。 皇帝话音刚落,他就心中暗道,“皇上这是要借题发挥,狠狠的整治僧道了!” 于是,就在朱允熥话音落下之后,李景隆出列道,“还请万岁爷息怒,大过年的跟那些败类生气,不值当的!” 说着,抬头笑道,“僧道败坏之事,古来有之!自古以来,兼并土地隐藏佃户甚至私藏兵器最甚者,就是僧道之流!” “臣当初在hn练兵时曾听到一个笑话,当地的百姓多是寺庙的佃户。那佃户之中,媳妇俊的种好地,媳妇丑的种孬地......” 第232章 人选(2) “我他妈.......” “这他妈......” 朱高炽就觉得脑袋嗡嗡的! 这是大明朝的乾清宫呀!咱们是煌煌大明呀!你们说的是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四十岁以下和尚都还俗种地去! 四十岁以下的尼姑都还俗给人当婆娘去! 还没还俗呢!你们丫的就给人家连相公都找好了?还说不挑? 这大明朝满朝...... 朱高炽看了一眼周围,尤其是那些文臣们。 平日里这些人最是以君子自居,可现在呢,看看他们的嘴脸...... 他们丫的恨不得把天下的庙都给炸了! 此时朱高炽脑中再度浮现出当初方孝孺那句话,“大明朝堂无好人!” ~ “嗯,诸位爱卿之言,甚合朕心!” 朱允熥开口道,“解爱卿!” 解晋出列道,“臣在!” “拟制,我大明各行省,凡四十五岁以下僧尼皆还俗为民!”说着,冷哼一声,“民不聊生天下纷乱之时,民委身于寺庙以求衣食,乃不得已之计。然如今天下太平,四海熙攘....容不得他们吗?” “臣遵旨!” “你丫够狠!”朱高炽心中再道,“文官们跟你说的是四十岁以下,你直接说四十五岁以下!够狠!” “还俗之人,各地官府要将姓名报于户部,而后妥善安置!”朱允熥又道,“另外,方才曹国公所言也很有道理!” 说着,看看群臣们,“庙,还是多了些!没那么多庙,就不会有那么多青壮年出家!” “皇上所言极是!”礼部尚书任亨泰又笑道,“天下的庙还是太多了!名山古寺自然是好的,可那些野庙,必须要严加整治!” “嗯,礼部酌情办理!”朱允熥点头道。 “这厮也不是好人呀!” 朱高炽瞄了一眼任亨泰,以前他总觉得这位礼部尚书很是有些一般般,不大爱说话,也不大爱发表意见。 现在看来他不是不爱发表意见,是没到他说话的时候,他就不开口。 ~ 此时,朱允熥又微微挠头。 “其实灵隐寺的案子,早先是可以预防的!”朱允熥又道,“就只说京师,丢孩子的案子不是一件两件,可大多石沉大海!” 说着,又冷笑道,“一个街上卖糖的老汉,都能看出谁是人贩子加以阻拦。应天府养了那么多的差役,却从没听说他们抓到过人贩子!” 乾清宫中一改刚才的喧嚣,顿时沉默下来。 但谁都清楚,应天府又要倒霉了! 这个位置可不好坐,就连暴铁头当初也只是暂代过,随即马上抽身离开的危险之位。 皇上眼皮子底下的官,就是出气筒,随时都有性命之虞! 曹国公李景隆再次出列,“皇上,不是臣帮着应天府说好话,而是此事却有隐情!”bookAbc.Cc “你说来听听!”朱允熥道。 “去岁人口普查,京师有民共二十二万户!就按照一家五口就是一百多万!” 李景隆张口道,“这还仅仅是民户,没算上驻军的家眷,还有在朝官员的和家眷的人数!” “也没算暂住京师的学子,商人。更没算上南城一代,以务工为生的百姓!” “还有各种匠人,没有户籍的奴仆.......还有城郭之外的百姓。若都算上,只怕这个数字还要翻上几翻!” “人多了,事就多!”李景隆继续道,“应天府管理着几百万的军民,总会有些顾不到的地方!尤其是治安上!” “内城都是达官显贵,自然要万无一失!外城,还有城乡结合之地,就未免人手不足!” “当然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京师人口太多,就以治安而论,事事都要请示上司。” “如此一来手续上就繁琐臃肿,等到上官回复了,可能要抓的贼人早就袍了,要查的案子也冷了!” “再者,臣说不不好听的!京师之地,大伙都盼着相安无事!一些小事,若是大动干戈,说不定就会影响到某个官员的仕途!” “所以大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维持表面的安定,就是大功一件!” 尽管李景隆这话说得还算含蓄,可在殿中的大臣们谁不是人精? 应天府最主要的治安力量就是兵马司,兵马司听应天府那些大人们的。 大人们要的是安定......兵马司就不能隔三差五弄出事来! 天子脚下一出事,就是这些官员们无能!天子脚下事太多,也是这些官员们无能! 天下脚下只能无事不能有事! 无事未必升官,有事必然倒霉! 大家安安稳稳的,度过任期就好!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朱允熥沉吟道,“你是说应天府人浮于事,上下结构太过臃肿,尤其是治安上的事!兵马司只有管辖百姓的权力,却没有绕过那些上司们,追查抓人乃至审案查案的权力?” 第233章 人呢(1) 大年初五。 虽依旧是在正月大年之中,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个年已经过到尾巴了。 家里的娃子们可能还沉浸在还有什么好吃喝的畅想当中,而大人们则是已经脱下新衣,撸起袖子开始挣钱了。 于是京师之中就能见到这样的景象,有钱的闲人们依旧背着手,到处买东西吃喝玩乐。 没钱的则是一脑门子汗,东跑西颠。 ~ “六爷,您今儿老三样?” 大茶馆中,富商六爷刚坐下,跑堂的小伙计就殷勤的笑道,“过年这几天没见着您,我们掌柜的天天在门口望!” “哈!好小子,就凭你这张嘴,这掌柜的就该你来当!”六爷一身簇新的皮袍溜光水滑,翘着二郎腿往椅子上一坐,张口道,“沏点那个那个什么.....对,云南的普洱,说那茶是清肠胃的。六爷我过年吃的太油了,瓜子鲜果你看着来!” “好嘞,您稍等!”小伙计拉着长音去了。 六爷环视一周,忽然有种寂寥的感觉。 因为茶馆里人不多呀! 平日里相熟的人一个都没见! “六爷!过了年第一版应天时报!” 卖报的童子远远的看着老客,举着报纸就冲了过来,还不忘拜年问好,“六爷,给您拜年了!您过年好!” “好!”六爷一高兴,一把永昌通宝铜子儿拍在桌上。 然后娴熟的拿过报纸,皱着眉头打开。 硕大的头版头条映入眼帘,噌的下站起来。 “皇帝陛下,祝大明国民新春佳节万事如意。” 这是......皇上给老百姓拜年了? 古往今来开天辟地头一份呀! 六爷瞪大眼珠子继续往下看,就见报纸上写道,“朕继位以来,承祖宗之鸿绪,皇天之庇佑。又有军民上下一心,使我大明气象恢弘,雄迈远超汉唐。 “但此非朕一人之功也,乃天下国民倾心耕作劳苦之故。是以,值此新春佳节之际,朕祈望一入新年,我大明国民万事如意。” “国家五谷丰登,天下太平,民安乐业,边尘永熄.....” 皇帝给百姓拜年,而且通过报纸的方式,确实是头一次。 但其中的国民国家之词,之寓意,更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六爷不明白国民什么意思,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因为按道理他们都是臣民.... 但这并不妨碍他激动得浑身颤抖。 下一秒他陡然冲着外边喊,“卖报的,报纸爷我包圆了!” 这可是大明朝第一次皇上给百姓拜年的报纸,世上虽珍贵的物事,就是各种第一次。 六爷心中打定主意,都买下来。 买回家里都供起来,以后还可以留给祖孙传家! “好嘞.......” 那卖报的童子咧嘴刚想笑,但下一秒却在顷刻之间被旁边其他茶馆还有酒楼乃至青楼之中冲出来的客人给包围了。 瞬间,满满当当的报纸被抢购一空。 紧接着,满街都是惊呼喧哗。 “皇上给咱们拜年,还祝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万事如意?” ~~ 砰! 六爷一拍桌子,对周围的人唾沫星子横飞的说道,“什么是盛世?这他妈就是盛世!” 报纸上皇帝给百姓拜年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多时之后大街小巷的茶馆酒肆中就都坐满了人,兴高采烈的讨论。 六爷不寂寞了,因为熟悉的人都回来了,又都围着他准备他的高谈阔论。 “古往今来,哪朝的皇上有咱们大明朝的皇上爱民如子?”说着,六爷在大襟上擦了擦手,小心的打开怀里珍藏的报纸,念道,“祝我大明国民,万事如意阖家安康......啧啧!” 说着,感叹道,“咱们这代人,真他妈生在好时候喽!” 边上人都纷纷点头赞同,一脸的唏嘘。 “哎,听说没,应天府前几天又抓了不少人?”忽然有人开口说道,“你说大过年的,他们也不消停.....” “你这话就不对了!”六爷直接打断对方,“没看报纸吗?第二版写着呢!” 说着,再次小心的打开报纸,对众人道,“看着没,上面都说了。为了让全体国民过一个安宁祥和的春节,京师开展扫匪除恶行动!” “一直以来,有数个歹人团伙盘踞在京师南城一代,勒索敲诈聚赌包娼,偷窃拐卖........” “更有灵隐寺之僧人以求子灵验之名,私下贩卖童子。经查被拐之童子,有一百二十七名,现以查清贩于何人何处...” “锦衣卫和应天府兵马司正在全力督办,皇上下旨务必要使分离之骨肉,一家团员......” 念到这,六爷眼睛一横,“遭娘瘟的那些砸碎混混儿不该抓吗?那些人贩子不该杀吗?衙门整治这些人是好事呀!” “嗯.......早不整晚不整.....” 有人揶揄的笑道,“我可是听说了点不一样的消息,是皇上带着太子爷微服出来,遇着了人贩子被抓着的事,才让锦衣卫顺藤摸瓜,查出了灵隐寺的大案。” 第234章 人呢(2) 洪武年间铸的银元,民间私称为猪大头。 永昌年铸造的银元,民间戏称小猪头。 两块银元,京营里一个大头兵,半个月的军饷。 京城之中,以务工为生还得说主家不克扣,起早贪黑干六七个时辰,一个月下来能有两块银元就烧高香。 两块银元,一个四口之家,吃饭一个月都吃不完。 可是在有钱人的眼里,就是一顿点心钱! ~~ 茶馆小伙计把破衣拉撒的老头和小孩,带到了茶馆后院厨房门口。 厨房里,冒着熬猪油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脖子上有横肉的伙夫,拎着大马勺从里头出来,斜眼道,“二子,你小子从哪弄俩要饭的过来?” “小老儿不是要饭.....” 不等那老头说话,叫二子的小伙计笑道,“掌柜的让领来的!”说着,笑道,“估计也是大过年的,看这一老一少可怜,发善心了呗!” 说到此处,朝厨房里看了一眼,“叔,给这爷俩吃点饭,再煮碗汤圆!” “我看你像汤圆!”那伙夫骂道,“没有!灶上有昨晚上的剩饭,答对他们吧!”说着,冷眼看了一眼要饭的老少爷俩,骂道,“呸!他们吃了,回头虎子就得饿一顿!” 虎子,是这伙夫养的狗! “叔!可不是我说的!是掌柜的说的!”小伙计皱眉道,“要不,我让掌柜的来跟你说?” “你小子要造反啊!”伙夫骂了一声,又看看那要饭的爷俩,“那边待着去!”说着,对小伙计道,“你给他俩盛饭,我去煮汤圆!” 要饭的爷俩,默不作声畏惧的蹲到远处的墙根。 小伙计笑了笑,然后钻进厨房。 架子上是有他们吃剩下的剩饭剩菜,可不经意的回头,看着那满身风霜的一老一少,心中忽然就起了恻隐之心。 他没动那些剩菜剩饭,而是拿了两个大碗,木桶里热腾腾的大米饭,压实了装了两碗。 在米饭上铺了咸菜,趁着伙夫不注意,倒了一勺子猪油,又撒了一层刚出锅的油渣。 但下一秒,伙夫却陡然回身,“你小子!这本该是咱们中午吃的,你给了他们,你中午那份就别吃了!” “不吃就不吃!”小伙计撇嘴。 “哎!”本以为伙夫要骂,谁知他却摇头道,“这世道,越他妈穷越烂好心!” 小伙计吃力的端着两个碗,刚出门蹲在墙角的老头就站起身。 “多谢小哥啦!” 小伙计甩甩胳膊,笑道,“你们慢慢吃,还有......” 说着他说不下去,因为就在这爷俩拿到碗的瞬间,就开始大口的扒拉起来,显然是饿狠了。 “慢点!”小伙计再说了一句,转头去了厨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碗水。 “你们从哪来的?”小伙计蹲在这爷俩的对面,笑道。 “我们从淮北来京城投奔亲戚......”老头一边吃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可一进京城就丢了盘缠,小老儿也不识字,没地方住没地方吃......” 一般来讲,要饭都是这个说辞。 可小伙计却知道,这老头说的不像是假的。 因为如果真是要饭的,穿衣不得体,说不出来京城的目的,连城门都进不来。 再说,真要饭的谁要饭呀!都是顺杆要钱的! 看着爷俩狼吞虎咽的,就知不是假的。 “这可不好办!户籍凭证丢了,亲戚的地址也丢了.........”小伙计皱眉道,“你们就是流民了?”说着,又问道,“哪天进城的?” “应该是三十那天!”老头低头,猛的扒拉着饭,好像饿了几辈子。 但小伙计注意到,老头碗中的油渣没动。而是在扒拉饭的间隙,拨到了那孩子的碗中。 “三十?怪不得,那几天兵马司和巡防军都忙着,没功夫搭理你们!”小伙计又笑道,“你们这样的拿不出户籍凭证的,说不出亲属地主还没有保人的,拿住之后就送到船厂干活!” 说着,又笑道,“也别怕,就是干活,累是累,但是管饭饿不死.....” “我知道我家亲戚的地址!” 忽然,那低头吃饭的孩子直接开口道。 “这是我孙子.....”老头赶紧护着孩子。 “我们说没人信!”那孩子又看着小伙计,开口道。 “你亲戚姓甚名谁?”小伙计似乎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自己小时候的苦日子。 他想着若是这孩子能说出来,那他就好人做到底帮着去传话。 “杨顺宝!”那孩子大声道,“他应该是我舅舅.......” “舅舅是至亲,是就是,怎么还应该?”小伙计笑道。 “我娘活着时候说,舅舅很小就让大舅舅给卖了!我娘知道的时候,去追已经追不上了!”那孩子低头,“我娘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跟我说,来京城,我舅舅肯定会养我!” “小老儿本不愿攀扯亲戚,可是去年一场大水家里什么都没了,他爹他娘都病死了,我们祖孙二人实在是活不下去.......”老头开口道。 小伙计心中酸涩,他也是乡下穷人家的孩子出身! “那你知道你舅舅在哪做工吗?”小伙计又问道。 小孩沉默了半天,抬头看着小伙计,先是摇头,然后开口,“他不是做工的!” 第236章 亲(2) 一个贼眉鼠眼的偷儿,蜷缩在角落,抖得筛糠一样。 因为他对面,三个人正用好像要吃了他的目光盯着他....... “东西从哪来的?”何广义咬着嘴唇问道。 这偷儿是街面上的惯犯,他是偷儿不代表他没见识。 对面两个爷们都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那个没有胡子的不男不女的,则是穿着大红色的袍子.....听说,大太监都穿大红色的袍子。 “说!”王八耻尖着嗓子喊道,“人呢?” “小人.....小人在城门口顺手牵羊..”那偷儿语无伦次的说道,“随便找了两个乡巴佬下的手.....他们身上就摸了十几个铜子儿,其他什么都没摸到!这包行李卷,就顺手扔床底下了!” “杂家问你,让你偷的人呢.....” 王八耻怒不可遏,目光横扫一圈。 “公公......” 郭官僧一声惊呼,原来是王八耻直接抽出他的腰刀,满脸狰狞的到了那偷儿的面前。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王八耻双目欲裂,手中的绣春刀刷的一下,贴着那偷儿的大腿根扎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鲜血嗖的就冒了出来,那偷儿顿时撕心裂肺的惨叫。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王八耻的呐喊声,比他的惨叫声更大。 “人呢?”喊着,王八耻忽然骂道,“来人,按着这厮,杂家切了他的鸟.....” “我说我说我说我说我说......” 那偷儿惊恐的大喊道,“我真不知道,我偷了他们东西就跑了!啊.....我说我说说,大前天我在前门物色人选的时候,看着他们蹲在城门楼子下面,好像在要饭......” “要饭?”王八耻一愣,然后脸色变得狰狞,跟鬼一样,“你让杂家的亲人要饭?嘿嘿嘿嘿......杂家的亲人要饭.......来人........” “公公...”何广义赶紧上前拦住。 他知道宫里这些太监,多少都是心里有些扭曲之辈,下起手来可比他们锦衣卫更狠毒。 “问正事要紧,万一弄死了呢?”何广义劝道。 “几个人?”王八耻按耐着心中的杀气,问道。 “两个,一老一小。老的五十多,干瘦山羊胡子。一个孩子,最多八九岁,男孩......”那偷儿忙道。 “不对!”王八耻忽然迷惘起来,“姐姐家里是闺女啊,我有外甥女啊......” 何广义低声道,“信没错?” “不会错!”王八耻满脸疑惑,却郑重的点头。 “那一老一少哪地方的口音?”郭官僧问道。 “小的说话像是淮北人,老的说话有河北味儿...” “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许您的姐姐没回信是因为搬家了!”何广义拉着王八耻低声道,“您要知道,洪武二十三年之后山西往北方移民,北方原本的百姓往直隶这边来......” “那男孩八九岁,也有可能是我姐姐后来生的?”王八耻眼睛一亮,“男孩好!男孩好!杂家有后了,杂家有后了!” 说着,死死的攥住何广义的手,郑重的说道,“何都堂,帮杂家找到他们,杂家不会忘了这份大恩大德!” “您言重了!” 这时,王八耻又转头嘀咕,“也还是不对呀,即便是后来生了儿子,前头的外甥女呢?” 何广义郭官僧对视一眼,心说这王总管定然是魔怔了! 不过对于锦衣卫来说,只要有线索找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 锦衣卫无论南北镇抚,倾巢出动。 由贺平安,金百万,韩五等人亲自带队,地毯式搜索。 既然一老一少被人偷了行李和盘缠,沿街乞讨为生,那目标就缩小了不少。 京师本就没多少叫花子,尤其是过年之前,因为太平盛世不许有叫花子,应天府清理了许多,那这一老一少就格外显得扎眼。 再者他们除了吃还要住,所以京城内侥幸剩下的牛鬼蛇神们再次被锦衣卫下了死令,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一老一少。 他们手中还拿着锦衣卫画师,根据那偷儿的描述所画出来的画像,用以比对。 而韩五则是比其他人还多了个心眼,在沿街搜索询问的同时,还通知了兵马司。 那些人是地头蛇,说不定有大用处! ~~ 且不说王八耻在锦衣卫镇抚司中度日如年,也不说锦衣卫们如何沿街搜索。 画面一转,一处乱哄哄的大杂院。 茶馆小伙计二子,愁眉苦脸的看着面前捧着大碗吃饭的一老一少。 他一时心善,捡回来两个饭桶....现在他们吃的是他的晚饭。 他一时心软,带着这两人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更让他犯愁的时,他住的地方本就小,再加上两个大活人,压根就住不下。 “小哥,多谢了!”那老汉吃了饭,带这些讨好的笑道,“你可真是好人!我们身上脏,一会打地铺......” “我也算好人做到底!”二子开口说道,“今儿天快黑了,明儿是正月初六,衙门正常开衙,早上我就带你们过去...” “衙门......”老汉顿了顿,有些局促的说道,“衙门能管吗?” “别的事他们自不会管!”二子笑笑,“可既然你们实在亲戚在宫里做太监的,想来会管吧?”说着,想想,“况且也没别的办法了!” “那要是衙门不管呢?”那孩子忽然开口。 二子咬牙沉吟,“那你们就得自己想办法了!”说着,叹口气,“先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一会给你们弄点热水,你们洗洗..明早还要去衙门!” “大哥!”那孩子站起身,郑重的说道,“我娘活着时候说过,大恩不言谢,大恩大德我记下了!” 二子微微一笑,“咱们都是穷人,我娘活着时候也说过,穷人不能为难穷人,该帮就帮!” ~~ 汪汪汪! 骤然,外边一阵狗吠。 二子诧异的探出头,就见茶馆伙房的伙夫,让几个彪形大汉跟拎小鸡仔似的往这边来。 “二子啊!”那伙夫在外头惨叫道,“你可惹祸啦....” 砰! 那伙夫叫喊的同时,后脑袋上挨了一记老拳,顿时惨叫连连。 ~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王八耻哆嗦着,就跟丢了骨头的狗似的,脚步往前窜眼睛四处踅摸。 “公公,这呢!” 何广义赶紧引着王八耻,深一脚浅一脚的朝里走。 穷街陋巷,早就被戒严了。 连狗叫都没有!更别说人声!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王八耻踉踉跄跄走到锦衣卫把守的房子门口。 吱嘎一声,韩五亲自推开门。 下一秒,就见已经买进去一只脚的王八耻定格在原地。 院子里,老汉紧张的护着孩子,眼里满是惊恐.....他一只手拉着孩子的胳膊,一只手攥着一个土坷垃。bookAbc.Cc 咚.... 见到王八耻的那一刻,土坷垃猛的掉落在地上。 “你是....顺宝?”老汉问道。 “你是....我大姐的公公.....” 人的记忆是有记忆的,陌生的脸在经过短暂的回忆之后,和遥远的以前重叠起来。 这一瞬间,彼此都确认,他们没有找错人。 “俺可找着你啦......”忽然,老汉咧嘴大哭,“上回见你,还是你姐姐出嫁的时候,你才萝卜一边高呀......” 王八耻的目光专向那个男孩。 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性子聪慧,那孩子不认生,对着王八耻一笑,“你是舅舅吗?” “我是我是我是......” 王八耻哆嗦着,上前摸着孩子的手,然后摸着孩子的脑袋,摸着孩子的屁股... 他动作很慢,以至于旁人能清晰的看见他的颤抖。 “像...我姐...”说着,王八耻猛的转头看向老汉,“我姐呢?为啥这么多年不给我回信?也没个消息!” “你姐夫是石匠呀!洪武二十三年年尾,调去淮北修皇陵,俺们一家就背井离乡在淮北扎根了!” 老汉哭道,“去年一场大水,家全没了........俺年纪大了做不得活,只能眼睁睁等死。俺不怕死,可就这么一根苗啊,只能硬着头皮来京城寻你!” “你姐姐以前常说,她兄弟不容易,不能因为出息了,就让穷亲戚去京城巴结......” “我姐呢!”忽然,王八耻意识到什么,疯狂的大喊。 老汉畏惧的低头。 就在王八耻即将暴走的时候,一只温暖的小手拉住他的大手,“舅舅!娘死,爹也死了!发大水,房子倒了,爹去抢东西被埋,娘去抢爹也被埋了.....” 王八耻身子软软,扶着旁边的人才没倒下,然后俯身看着自己的外甥。 见舅如见娘,见了外甥想起姐姐..... 泪蒙住了眼,王八耻继续问道,“你是有个姐姐吧?她呢?也死了?” “没.....”孩子摇摇头,哭道,“爷爷说来京寻您没有路费,把姐姐给卖了!” 嗡! 王八耻脑袋嗡的一下,眼前一黑,身子猛的后仰,咚的一声摔在地上,人事不知。 “快!”何广义惊呼,“掐人中!” 第237章 有后(1) “快点!掐人中!” 何广义的喊声中,韩五一个箭步上前。 可是下一秒,他看看自己蒲扇大的手掌,再看看王大总管养尊处优的脸,心中竟然生出几分迟疑来。 “使劲掐呀!”何广义喊道。 “卑职....”韩五苦着脸,“使劲...万一掐死了呢?” “我来!”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贺老六贺平安也不知从哪端来一碗冰凉的凉水,先是含在嘴里,然后对准王八耻的脸。 噗! ~~ “呜...” 被冷水这么一激,王八耻悠悠转醒,吐出一口浊气。 “大总管?” “公公!” 顿时,周围满是关切的呼唤之声。 还有几个小太监要上前来搀扶,岂料王八耻却忽然摆摆手,艰难的站起来,看着他外甥的祖父,冷声道,“你居然把你的孙女给卖了?” 这声音陡然让旁边的何广义打了个激灵! 因为他从这声音中听出了杀气,谁要是以为王八耻只是乾清宫的总管,只是皇上从小到大的伴伴可就大错特错了。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本就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那老汉畏惧的后退几步,他的畏惧其实更多的是因为王八耻,也就是杨顺宝今日的身份... 这么多官差跟着,这么多官家人众星捧月一般护着...一口一个大总管的叫着! 杨顺宝真是出息了!他就是他们爷俩以后的钱袋子饭碗子,得罪不得呀! “那可是你的亲孙女,你就给卖啦?”王八耻又喊道。 老汉再次畏惧的后退,同时又委屈的,自认为有理的说道,“我也不想啊,亲亲的孙女我自己也心疼呀!可是不卖..不卖的话我们爷俩哪有盘缠来京城,哪有钱开路引.....”说着,拍着大腿蹲下哭道,“天杀的,咱家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才给了两吊钱,办出门的路引就交了一吊,这一路可怜我们爷俩连个馍都没得吃....” 嗡! 王八耻脑中一阵剧烈的刺痛,就好像有根针扎似的。 他强忍着眩晕,低声冷笑,“两吊钱就把我外甥女,一个大姑娘给卖了,你.....你....”说着,又冷笑道,“你哪是个人?没盘缠...没盘缠你就卖孙女?你是当爷爷的人呀,你要真有心护着孙子孙女,一路要饭都能来京城....” “这老头不能留了!” 何广义在旁心中暗道,“穷生奸计说的就是这种人,为了点盘缠连孙女都能卖。他不但坏而且蠢,这种人留在身边早晚是个祸害!” “而且....”他心中再暗道,“王总管以后肯定是要把这个外甥当儿子养的,有这么一个老家伙在身边,外甥就永远不是儿子!” “两吊钱...?”王八耻牙都快咬碎了,眼睛都快冒血了。 “大总管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何广义在旁小声道,“既然人还在,那就好办!当务之急是问问大外甥女,让他卖给谁了!只要人还在,咱们赎回来就是了!” “嘿嘿,赎!”王八耻点头道。 “这老汉不晓事,两吊钱就卖了孙女,那买家也不是人,故意欺负老农没见识!”何广义又道,“该死!” 王八耻点点头,看向那老汉,“说,卖哪了?” “卖的是老汉的孙女,老汉心中也难受!”老汉蹲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当时好几家都要买,有给儿子买媳妇的,有买小妾的还有青楼来买...” 嗡! 王八耻脑袋里又是嗡的一声,身体摇摇欲坠。 “老汉虽是卖孙女,可也还有良心!”那老汉继续说道,“别人家给的价高,老汉都没理。最后卖给了庵子里的师太....” “尼姑庵?”何广义眼珠转转,“可知在什么地方?” “知道知道!”老汉点头道,“那庵子香火好,平日就很多老爷们去上香....” “嘿嘿!”何广义心中冷笑。 尼姑庵年轻貌美的尼姑,上香的各种老爷豪客..... 这种花花玩法,可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何广义。 “何都堂....”王八耻低声道。 “看我,都看我了!”何广义忙接过话头,“老六!” 贺平安躬身道,“卑职在!” “一会你就出京,这事交给你,办不好你也不用回来了!”何广义开口道,“记着,人要给大总管完好无缺的带回来,明白吗?” “卑职问老伯几句话,问清细节之后,马上动身!” 说完,他走到那老汉身边,铁手拉起对方走到墙角,仔细的低声询问,生怕有遗漏了。 何广义看了看,在王八耻耳边轻声道,“要不,让这老头跟着去?” 去,是去。 但回,未必能回得来。 王八耻此时的眼睛心思都挂在眼前那个男孩的脸上,闻言眼神一凝。 然后转头看向何广义,随即又看看眼巴巴看着他,眼中满是欣喜和亲近的亲外甥。迟疑片刻之后,微微摇头。 何广义其实是一片好心,京师之地耳目众多。 这老汉能做出卖孙女的事,日后骤然富贵了,未必不能做出什么狗仗人势的事来! 而且,这样的穷人乍富,最是不知收敛检点,最是容易招摇。 到时候,要是出事了,第一个没脸的就是王八耻! 但王八耻的反应,也在何广义预料之中。 一方面可能是不忍心自己的外甥刚没了爹娘,不能再没有祖父。另一方面,或许王八耻此时心里都是这个外甥,还没想到其他事。 “外甥,你叫啥名?”王八耻走到外甥身前,笑着问道。 “舅,俺叫虎子!”那孩子也盯着王八耻的脸,小心的拽着他的衣襟,“大名叫刘虎子!” “虎子好,虎子壮实,好!”王八耻连连点头,眼中除了这个男孩,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了。 “他舅,娃没了爹没了娘!”刘老汉跟贺老六说完话,自顾自的凑过来,笑道,“要不,让他跟你姓吧!”说着,笑道,“以后就叫王虎子!” “啊?”王八耻一愣,然后痴痴的又满怀期盼的看着外甥,“跟舅舅姓,行不行!” “嗯!”虎子重重的点头,眼泪噗的就下来,“舅....你以后不会不要俺吧!来之前,有乡亲说,这世道亲侄儿都没人愿意养,谁愿意养外甥.....还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俺吃的不多...” “养!”王八耻重重道,“以后你就是我儿子!吃...呵呵!舅舅要让你,把天下所有好吃的都吃个遍...”说着,拉着虎子的手起身道,“走,回家!” “快,先给你舅磕头!”刘老汉又大声道,“虎子,你舅舅现在可是人上人了,你看这么多官爷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往后你跟着你舅,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呀!往后你就是少爷了,你以后可得好好孝顺你舅....” 他是没见识的老农不假,可不代表他笨。 自王八耻露面以来,这条街都是兵,都在戒严! 那些看着高不可攀的官差们,对王八耻比对亲爹还尊敬! 当初那个杨顺宝,是真的登天了! 闻言,王八耻却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打量了刘老汉一圈。 而后者,则是讨好的弯腰,不住的笑,满脸谄媚。 这种笑容,王八耻再熟悉不过了。 “你说他蠢,他偏偏有些精,最起码不笨。可他这点精明,都没用到正地方。这老汉要是在孩子身边,肯定要把孩子教坏!” “我王八耻的外甥,决不能是势利小人!更不能是既蠢又笨,自私自利的势力小人!” 想到此处,王八耻对何广义说道,“何都堂,杂家觉得,刘伯还是跟着去一趟比较好!毕竟他知道地方,知道卖给谁了,是不是?” 何广义笑道,“正该如此!” 第238章 有后(2) “走,回家!” 王八耻拉着外甥虎子的手,轻声说道。 他这辈子从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这么满足过,他生命中最多的缺憾,就在今天得以满足。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个完整的人了。 但在说完回家这句话之后,他却忽然有些迷惘了。 家在哪呢? 他是个奴婢呀!即便大明朝的王公大臣们对他另眼相待,甚至称兄道弟,但他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是个奴婢。 别人尊重他讨好他,因为他是皇帝的奴婢,皇帝最亲近和信任的奴婢... 但他从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所以更不敢得意忘形。 他的家,就在宫中。 而宫外,他什么都没有! 连一处安置自己外甥的宅子都没有。 “何都堂!”王八耻又对何广义低声说道,“今日的事,多谢了,杂家记在心里!” “看您说的,咱们什么交情!”何广义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嗨!听你这么说话,不看脸我还以为是曹国公呢!”王八耻笑了一声,伸手进袖子里,摸出两张银票。 “您骂我?”何广义不悦。 “知道你不差钱,可这么多兄弟,为了杂家奔波了一整天!”王八耻低声道,“不能让人家白忙!”说完,不由分说的塞在何广义的腰带中,“欠你老大一份人情,杂家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这个你要是不帮兄弟们收了,你就是没拿我老王当朋友!” “等把杂家外甥女找回来,杂家自有另一番心意!何堵堂,所谓患难见真情!你对杂家,真是没话说!” “不拿您当朋友,我也不会这么上心!”何广义笑笑,低头一看那银票,眉毛顿时抖了抖。 好大的手笔! 一千块银元的龙头大票,出手就是三张。 “我替兄弟们多谢了!”何广义又道。 “自己人!”王八耻笑笑,又对懵懂的虎子说道,“虎子,咱们回家!” “嗯...”何广义上前,“您在外头没外宅吧?”说着,又压低声音,“本朝对太监管得眼,此事若是大张旗鼓的,保不齐就有遭瘟的御史上折子了!” 说着,又摆手让身边人再往后退,更压低声音道,“北城有个两进的宅子,是锦衣卫的没收的官产!明儿我给您准备一张租赁契约,先签个三年的,租金这边您自己准备,一年四十块,三年就一百二....” 王八耻笑着点头,“劳你多费心了!” “不过光有宅子可不行,府上的少爷以后不能没人伺候。但是伺候的人....”何广义又道,“还是您自己挑为好!” “杂家省得!”王八耻不住点头。 日后他肯定不会总在外宅里住的,三五天能过去一趟都算不错了。孩子小,外边雇的人终究是不放心,而且谁知道是什么品行? 不过这事也难不倒他王八耻,宫里那么多太监,老嬷嬷。他签个字遣散几个,回头养在自己家里,帮着照应孩子最是稳妥。 “不但要有仆人!”王八耻心中暗道,“还得有先生!得教他读书认字,以后还要让他考功名做官....这样我老杨家才能一代更比一代强!” 想着,他伸手拉着虎子,再道,“走,跟舅回家!” 岂料,虎子却没动。 “怎么了?”王八耻问道。 “二子哥!”虎子小声道,“娘说过,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二子哥跟俺非亲非故的,不但管了饭还管了地方住,还要帮着外甥去衙门.....俺不能就这么走了,得谢谢人家!” “啧啧!”王八耻笑道,“这孩子,心多善呀!” “像您!”何广义赞了一声。 ~~ 茶馆小伙计二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被拽了过来。 他比刘老伯更知道眼前这些人是谁,所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赏?”王八耻笑问。 二子畏惧的看了王八耻一眼,“回这位老爷的话,小的什么都不要!” “哦?”王八耻有些意外,“你就没有想要的?说,不用拘束!你对杂家的外甥有恩,要什么杂家就成全你什么!” “小人....”二子想想,“小人真没什么想要的!”说着,低头道,“表舅对小人不错,吃的穿的住的都有,到了年底还有回家的钱!表舅母虽说嘴上厉害点,可也从来不曾苛责小人,小人的被子都是她给做的!” “嗯?”这没头没脑的话,让王八耻很是诧异。 何广义在旁说道,“他是茶馆的小伙计,茶馆掌柜的是他表舅!” “要说小人真有什么愿望.....”二子想想继续说道,“就是帮着表舅好好干活,让表舅的买卖越来越兴旺。再帮着表舅母带带弟弟,表舅母整日忙前忙后的也累得慌.....” “好孩子!”王八耻微微叹息一声,看着二子忽然起了爱才之心,笑道,“要是在宫里,绝对是个好苗子!” 说着,又问道,“可识字?” “跟表舅学了四年了,识字还会打算盘!”二子马上道。 “要不....”何广义在旁低声对王八耻说道,“我在锦衣卫给他找个差事?” “那怎么行,都够麻烦你了!” 宅子,王八耻可以花钱租,锦衣卫的人情王八耻可以欠。 但这个人情,王八耻知道绝不能欠。 第239章 人心和人心(1) “奴婢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乾清宫,落地琉璃镜子前。 王八耻一边给朱允熥梳头,一边啜泣哭诉。 “奴婢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还有个亲外甥...” 他的手抖得厉害,往日一刻钟能梳好的头,今日却翻来覆去的怎么都梳不好。 但朱允熥始终笑吟吟的听着,任凭他摆弄自己的头发。 相伴十几年,他们之间的情分早已经超越主仆。 人都是有感情的,养个小猫小狗还难舍难离呢,更何况是朝夕相伴的大活人? 而且忽听闻王八耻老家有亲人寻来,朱允熥也替这个伴伴高兴。 人嘛! 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也不可能真的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一辈子。 “奴婢要跟万岁爷您请罪!” 朱允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你有何罪?”说着,揶揄的笑道,“算了,你出宫是办正事,饶你一次!” “不是这个!”王八耻忽然跪下,叩首道,“是...奴婢这次找外甥,锦衣卫帮了大忙,跑前跑后的!奴婢知道,奴婢可不够格儿使唤人家,也配不上人家帮忙!” “他们都是看着万岁爷的面子,才爱屋及乌,给足了奴婢面子!” “呵呵!嗯!”朱允熥笑笑,“还有呢?” “此事若是让外臣得知,定然又要在万岁爷面前上折子聒噪。是奴婢不晓事,不晓得轻重!”王八耻叩头,“也是奴婢托大,忘了尊卑!” “嗯....”朱允熥沉思片刻,“嗯,朕知道了!起来吧!这边的头发没扎好,继续弄!” “奴婢不敢!因为奴婢的外甥女被卖了,还要劳锦衣卫那边贺千户亲自出京一趟.....” “朕说知道了!”朱允熥摆摆手,然后看了王八耻一会儿,开口道,“他们愿意帮你,也是一片好心!” “奴婢知道,这都是看万岁爷,不是看奴婢,奴婢猪狗一样的人.....” “世上的人都是跟红顶白!”朱允熥又道,“他们上赶着也是人之常情!” “万岁爷明鉴!”王八耻落泪道,“其实不劳烦锦衣卫,奴婢也是...没地方求人了!奴婢更不敢直接找到各衙门口,让他们去淮北给奴婢找外甥女去.....” “你还没傻到家!”朱允熥笑笑,“起来给朕继续梳头!快点!” ~ 王八耻确实没傻到家。 但在朱允熥看来,他还是傻,起码这次关心则乱犯傻了。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朱允熥心中快速的思量。 何广义真能那么好心,就因为王八耻是乾清宫的大总管就跟着跑前跑后? 还锦衣卫全体出动,沿街地毯式的搜索找人! 试问满朝文武,包括王公大臣谁有这个面子? 就找人这个事,别说锦衣卫十三太保,随便派去几个边角碎料都能办得妥妥当当的,至于这么大阵仗? 王八耻以为何广义是故意卖给他人情。 但他却忽略了一件事,一件他自己心知肚明说了好几遍的事! 你王八耻是哪个牌位上的? 锦衣卫帮着太监寻亲,御史言官们知道了定然要上折子狠狠骂一通的。 而且恐怕这些折子当中骂何广义的还在少数,大多数都是说朱允熥这个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有全阉的趋势。 你看看,锦衣卫都能调动,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染指兵权了? 何广义这么出力,也不怕朱允熥这个皇帝生气。 因为王八耻毕竟跟朱允熥朝夕相伴十多年,皇帝就算知道了也是一笑置之。最多骂何广义几声,小题大做。 而且朱允熥也知道何广义为什么这么卖力,正如王八耻所说的,他帮王八耻是因为王八耻伺候着他这个皇帝。 但这其中另一层的厉害关系,朱允熥能想到,王八耻却想不到。 正如有句老话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但什么是人情世故? 就是利益往来! 王八耻能带给何广义什么?值得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使亲自出马,亲力亲为? 就因为他是乾清宫总管? 谁要是这么想,真就傻到家了! 这也是朱允熥一直以来,心中很是头疼的一个问题。 朝堂之上也好,身边犹如家奴的鹰犬也好,各自都有着各自的利益关系。 而他们各自的利益关系,又来源自他们各自危机感! 何广义有什么危机感? 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知道皇帝手下绝不单单只有一个锦衣卫。所以他更加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这也是他为何跟郭官僧可以化解矛盾,交好的原因。 而且朱允熥也相信,以何广义的判断力,不难看出郭官僧跟内廷的朴无用走得很近。 而朴无用和王八耻又是各自代表着内廷两大派系! 再往深里想,他何广义为了自己的利益,用得着这么帮王八耻吗? 恐怕,他表面是在帮!也是真心想帮! 但故意的表现得用力过猛,给足王八耻面子的同时,也给王八耻留下了一个隐患。 正如王八耻刚才所说,会被御史言官们抓住把柄! 朱允熥是皇帝,他对王八耻这个伴伴信任的时候,大不了一笑置之。 可将来万一有那么一天.... 这事是不是就会成为别人攻击王八耻的有力证据? 以上这些不是他们忠于不忠于皇帝的问题,而是人性的问题。 人都是趋避厉害的! 也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 作为皇帝,朱允熥不能因为手下有了那么点私心,就怀疑人家的忠诚,那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试问,谁没私心? 但同时,作为皇帝他更不能让手下的人,出现一边倒的局面。 “王八耻......” 朱允熥心中默默思量,眼帘低垂。 王八耻终于梳好了朱允熥的头发,小心的用木簪固定住,嘴里继续唠叨着,“奴婢在镇抚司那赁了一处官房,三进的院子,总共三十二间房!一年的租金是四十两,奴婢一下缴了三年的!” “这可不是奴婢的外宅,就是奴婢租来给外甥住的!京师房子贵,奴婢手里还没那么多钱,只能让外甥先住着,奴婢继续攒....” “王大总管没钱,谁信?”朱允熥笑道。 近水楼台先得月,王八耻这个御前第一人,是绝对不会缺钱的。 噗通! 王八耻又跪下,惶恐的说道,“奴婢这几年确实攒了些钱,大概有五千块银元左右,银票都放在身上舍不得花!就晚上睡觉之前,拿出来翻来覆去的看!” “奴婢真是舍不得花,可昨天那么大阵仗,那么多锦衣卫的人帮着忙前忙后,奴婢也不能让人家白忙....” “这么肉疼,你这是给了多少?”朱允熥笑问。 王八耻讪笑,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千!”朱允熥明白过来,笑道,“王大总管阔气呀!” “奴婢不敢!” “行了,朕知道了,这些小事就不要跟朕唠叨了!”朱允熥看似随和一笑。 看看,王八耻确实没傻到家。 知道在这还给何广义记上一笔! 第242章 情(2) 祖孙相见,自是抱头痛哭.... 一个锦衣卫小旗,凑到贺老六身边,低声道,“六哥,人是找着了,后续....?” 贺老六看看眼前跪着的一地女尼,眼角突然动了动。 他这人一向话不多,有时候表情就是回答。 “一会让他们爷孙两人先走,然后让兄弟们动手!干干净净,一个别留!”贺老六开口道。 那小旗哑然道,“全杀了,不至于吧?” 贺老六扭头瞥了一眼手下,“这地方就是个换了门面的窑子...”说着,冷笑道,“咱们要寻的可是王大总管的亲外甥女,一个女子进了这个地方,不管是不是完璧之身,这辈子都完了!” “为了不让人嚼舌头,王大总管外甥女的清誉,所以....”贺老六冷笑几声,“你觉得,还有别的办法吗?” 那小旗眼珠转转,懂了! 然后沉思片刻,“杀完了之后尸首扔江里,然后让兄弟们放把火...” “嗯!你看着吧!” 贺老六说了一句,调转马头,在淮安府丞的面前站住,然后也不下马居高临下的说道。 “这地方是什么地方,想必你心里清楚!” “是是是!”那府丞一头冷汗,汗如雨下。 “回去告诉你们知府,还有其他人,还想做官,就把嘴闭上!”贺老六声色厉下,“不然,单凭这些姑子的所作所为,就足够把你们都抓镇抚司诏狱中去!” “是是是,下官明白!” 府丞是让锦衣卫从被窝里薅出来了,见了锦衣卫的腰牌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回去跟你家知府说,水月庵走水失火....” “下官明白!” ~~ 淮安驿! 贺老六带着人马,今晚在此歇脚。 这个决定其实有些出乎手下人的预料,大家伙找到了王大总管的亲外甥女,不是应该赶紧快马加鞭再回去报喜吗? 一路上风驰电掣来都来了,这时候歇什么? 驿馆中的人,忙不迭的给这些锦衣卫的大爷们准备酒饭,预备开水,给马加料.... 贺老六缓缓走进刘家祖孙二人住的单间,站在门口恭敬的说道,“刘老爷!” “哎呀,可不敢当呀!”刘老汉惶恐的亲自迎出来,拉着贺老六的手说道,“我老汉算哪门子老爷,大人您可别折煞小老儿了!” “应当的!” 贺老六笑着进去,而后一愣。 脱了僧衣换上寻常女子衣衫的虎妞,怯怯的坐在角落,见他进来飞快的扫了他一眼,然后脸颊顿时红了半边,又飞快的低头。 一双小手无处安放,死死的拽着自己的衣角。 “丫头,还不见过贺大人!”刘老汉笑道,“这可是锦衣卫的千户呀!” “小女子....见过贺大人....” “啊!啊?不敢不敢!”贺平安赶紧移开眼,尸山血海都波澜不惊的心,突然竟变得砰砰加速了。 虎妞不是很好看! 可他控制不住,就是想看! 然后他鬼使神差的又朝那边看去,而巧的是,虎妞也在悄悄的看着他。 虎妞也想看他! 被卖到那个地方之后,她从那些老姑子的口中知道了自己以后的命运! 没办法反抗的,因为反抗的人没有好下场! 那些姑子为了控制她这样的女子,有的是手段。 当得知明日她要配年近六旬的王员外上香,还有上香之后....她已经做出决断。 那就是死... 别她看怯怯的,可穷人家的女儿,其实胆子很大! 就当她已经暗下死志的时候,命运陡然迎来了转机。 一个高大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她可真高!真壮....他长的真....周正!!” “多亏贺千户,这回我们一家团聚了!”刘老汉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都是下官该做的!”贺平安低着头,闷闷的说了一声。 就这时,有锦衣卫端着酒菜进来。 很是丰盛的酒菜,惊得刘老汉瞪大了眼。 “这....比老家财主家过年还阔气....” “您受惊了,喝点酒压压惊!”贺老六亲手给刘老汉满上。 “大人您也....” “下官从不饮酒!”贺老六笑笑,“酒温过,您趁热!” “好好好!”刘老汉眼睛都落在酒菜上,也没问问孙女虎妞,自顾自的大口吃喝起来。 眼看他一壶酒几口就喝干净了,贺老六心中的石头落地,站起身朝外走。 ~ “大人!” 他刚出门,就被人叫住。 “呃...姑娘有事?”贺老六没敢回头。 “您...”虎妞壮着胆子,但也说不出话。 陡然回身,然后又蹬蹬的跑回来,手中多了一条热毛巾。 “您擦擦脸,都是灰!”虎妞不敢看贺平安的眼睛,“您身上的褂子破了,要是不嫌弃的话,我给您补补,我针线...还行!” 刹那间,贺老六的身子一抖。 他是个光棍汉,从来没人....哪怕在外边花再多的钱,也没有女人跟他说过,我给你补补褂子.... “您靴子也脏了,要不我给您唰唰....”虎妞又低声道,“您别嫌弃.....” “你不嫌弃我靴子脏?”贺老六忽然问道。 “啊?”虎妞一愣,抬头,然后笑道,“您不嫌弃我粗手粗脚就好.....”说着,忽然又笑,“俺娘活着时候说,男人在外边,就要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俺看您是好汉子,身上这么脏....跌了身份....” “你怎么知道我是好汉?” “刚才您骑着马站在大门口.....真威风!大人...” “我不是什么大人!” “那....俺叫您大哥!贺大哥?” 然后,俩人就这么对着站着,你看我我看你。 直到虎妞实在害羞,低下头。 刹那间,贺老六想起刚才的酒,心中猛的一疼。 面上一笑,大步离去。 ~~ 夜风阵阵,吹动窗棂。 贺老六站在窗户前,神色复杂的盯着刘老汉祖孙所住的那边,同时在心中,自己跟自己说话。 “这女子不错!刚才我在想,我要是有这么个媳妇,是不是挺好?” “别做梦了,人家是王大总管的亲外甥女.....” “可我还是锦衣卫的千户,我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千户,我的身份足够配得上她....” “呸!你想人家就跟你?别做白日梦了!” “回京我就请人去王总管那提亲.....” “都堂那里许吗” “管他许不许,是我娶媳妇!” “呸,人家肯嫁?” “她刚才看我的眼神里有我!” “那是她还不知道她舅舅是大总管!” “我阅人无数,不会看错人!” “呵呵!可是...人家爷爷的药,是你下的呀!” 风,呼啦一下。 灯,猛的摇晃。 “我累了,想有个家!打打杀杀的,厌倦了!想家里有个人,给我洗褂子,给我补衣裳,想让家里有盏灯.....” “女人多得是,你缺女人吗?” “不缺,我缺的是家,是能跟我过日子的!眼里有我的女人!” “啊!爷爷.....来人呀!”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喊,打断他心中的自言自语。 贺老六一个箭步冲出去,冲进刘老汉的房间。 “贺大哥,俺爷忽然发热打摆子,现在怎么叫都不醒!“ 贺平安低头看去,刘老汉抖得像个筛子,双眼紧闭,呼吸只有进没有出。 “进城,找郎中!” 贺平安掀开被子,手上却一顿。 杯子中,刘老汉的身上满是中毒之后的排泄物。 可是下一秒,他想都没想,直接把刘老汉抱起来,对外大喊道,“敲城门,进城找郎中!” 说着,回头喊道,“妹子,你放心!有我在呢!” 瞬间,看着他宽厚的背影,虎妞格外安心,这个背影再一次闯入她的心里,抹不去了! 第243章 变脸(1) “杀了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月十二,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公事房。 何广义满不在乎的对刚回京复命的贺老六摆手道,“几个老鸨子连带着一群姐儿,杀了也就杀了!” 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中,何广义最欣赏的就是韩五,贺老六还有金百万。 韩五狠,贺老六稳,金百万阴。 对于手下爱将,何广义从来不掩饰袒护包庇之情。即便他们做得出格了,他也愿意帮着顶。 贺老六恭敬的站在何广义对面,低着头若有所思的说道,“其实属下也是没办法,事关王总管家小姐的清誉.....” “知道了!”何广义笑道,“出去一趟怎么突然婆婆妈妈的!我都说了,杀了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贺老六再沉思片刻,“属下就是觉得...其实那尼姑庵中,也有许多出身清白之家,被买来的女子,这么一下子都杀了,属下心里头...” “哈!老六,你他娘的要当贺大善人呀?”何广义笑骂道,“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心软了?” 说着,叹口气,“要怪呀,就怪她们命不好!其实呀,她们死了也是好事!哪个好人家卖闺女?就算不杀她们,让她们各自回家,可谁敢保以后她们家里不再卖她们一回?” “这就是她们的命...”何广义又叹道,“干干脆脆的死了,好过以后好好的大姑娘变成窑姐儿...这事你做的对!哎,说要于心不忍.....咱们锦衣卫也不是石头做的没心没肺,杀人多了虽然麻,可毕竟是大活人....” “但是!”说着,他话锋一转,“哪个庙里没几个冤死的鬼?死就死了!” “卑职是担心....”贺老六犹豫着说出心中的顾虑,“皇上那边....?” 何广义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然后道,“真要是传到万岁爷耳朵里,我帮你扛!”说着,大笑道,“我扛不住,还有王总管,你怕个球!” “谢都堂!” “哎,你我兄弟说这些就远了!”何广义站起身笑道,“你是我人,我不挺你谁挺你!”说着,他扫扫贺平安,忽然皱眉道,“怎么衣服上还带补丁了?” 贺平安穿着缎子面的皮袍,腋下那儿有一处补丁格外显眼。 “这...”贺老六顿了顿,笑道,“出门在外刮坏了,一时还没来得及换?” 何广义盯了那补丁半晌,摇头道,“不对,你这是去年的皮袍呀!你出京时穿的不是这件呀?” 贺老六尴尬的低头,不知该怎么开口。 第245章 驾驭(1) 一张梨木八仙桌,就摆在眼前。 朴无用手中软软的抹布,轻柔仔细的顺着桌面木材的纹路,缓慢的擦拭。 渐渐的,本有些暗淡的八仙桌,呈现出一种带着油亮的光泽。 那上面的每一条纹理,似乎也在朴无用的擦拭下,从单纯的纹理,变得鲜活生动。 周围很安静,郭官僧就站在门外,眼睛都不眨的看。 终于,朴无用手上的动作停了。 围着桌子绕了几圈,满意的点点头。 “送库房里去!” 随着朴无用话音落下,偏殿之中出来两个谨小慎微的小太监,开始动手搬运。 “等会!”忽然,朴无用皱眉道,“用袖子把手包住,不然桌子上就带了你们的指纹儿了!” 随后,他才转头看着郭官僧,“他还说什么了?” ~~ 郭官僧明白,朴总管口中的他,指的是何广义。 作为直接听命于朴无用的人,郭官僧有义务把一切不同寻常或者感觉到蹊跷的事和东西,都禀告给这位朴总管。 “他还跟卑职说!贺老六痴人说梦,看上王总管家的外甥女!” “哦?”朴无用细长的眉毛一抖。 “他还说贺老六让他帮着做媒..........” 忽然,就在郭官僧说话的时候,朴无用竖起手掌,然后问道,“这事你是怎么看的?你分析给杂家听听!” 郭官僧沉吟片刻,心中仔细的组织着措辞。 “卑职是南镇抚同知,管的就是锦衣卫内部的军纪。贺老六在淮安杀了几十号人,其中不乏良家女子,这本身就是触犯律条的!” “何广义之所以跟卑职说这些,大概就是想让卑职这个南镇抚司出面,收拾他贺老六!” 朴无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郭官僧说话的间隙,走到一边先是慢慢的洗手。 而后在一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坐下,拿起一把紫砂壶噙在嘴角。 “收拾贺老六并不是真的收拾!”郭官僧又道,“但也不是假收拾!” 说着,他抬头看看朴无用,“贺老六既然想娶王总管的外甥女,就不宜再在锦衣卫当差!” “何广义是想用这种办法,把贺老六从锦衣卫中摘出去,安心的过他自己以后的小日子!” “而且如此一来,不是涉及到触犯王总管的颜面,也成全了贺老六跟他同袍一场.......” 说着,郭官僧抬头。 下一秒,一个冰冷的声音让他浑身一颤。 “杂家对你有些失望了!”朴无用轻声说道。 “卑职有负公公栽培!”郭官僧忙道。 “失望有二!第一,识人不明!” 朴无用静静的看着何广义,“你觉得何广义是好人?” “好人谈不上,但是有一说一卑职一直都觉得,锦衣卫能有今日的局面,是何都堂统领有方!” “这算优点?”朴无用戏谑的皱下眉头,“他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就不配在那个位置上!” 说着,眼神忽然如刀子一般,直接扎过来。 “到底是统领有方还是心狠手辣?” “这.....”郭官僧刹那间顿住。 “是,平日里你们看着何广义跟手下称兄道弟的!”朴无用冷笑道,“凡事也都替他那些手下着想,锦衣卫上上下下就没有说话不好的!” “可是没人说他不好,不是因为他真的做得很好!这世上连银子都不是人人都说好,做人怎么可能做得这么圆满!” “没人说,是因为想说的敢说的人,都被他给弄死了!” “心狠手辣笑里藏刀老谋深算.............乃至背信弃义欺上瞒下独断专行.....还有瑕疵必报心胸狭窄......”“即便他何广义以前没有这些特质,可是他坐了那个位置那么多年,潜移默化的就已经有了那些特质。” “这就是杂家说的第一点,你识人不明!小看了何广义,也高看了何广义!” “小看他,是因为他可没你想的那样不够阴险狡诈。高看了他,是因为他更没你想的那样,是为了替旁人着想!” 忽然之间,郭官僧冷汗淋漓。 “我们这样的人,永远不能把人想得很好!” 朴无用继续轻声道,“但识人不明,有心可原。毕竟谁都不是生下来,就懂这些人世间的尔虞我诈。” “可第二点,真的让杂家对你失望透顶!” “那就是你到现在,还没学会如何从上位者的角度考虑问题?” ~ “卑职愚钝,请公公明示!” 朴无用依旧翘着二郎腿坐着,小口的抿着热茶。 “咱家问你,什么是上位者?” 说着,不等郭官僧回话就继续说道,“八个字,恩威并施,驾驭生死!” “皇上驾驭天下万民臣仆,他何广义驾驭整个锦衣卫,杂家驾驭你.......” “什么是驾驭?” “控制!” 朴无用再道,“你在锦衣卫看到的是锦衣卫上下一心,何广义对手下的人称兄道弟,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这是恩...” “但他的这种好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必须无条件的服从他!” “如果有人不服,或者有人要挑战权威,或者有人是潜在的威胁,或者有人比他的关系要硬.........他还会跟那人称兄道弟关怀备至吗?” “杂家就问你一句话,假如你是何广义,你能允许你的心腹手下,跟长官内廷权柄,还是万岁爷伴伴的大太监结亲吗?” 瞬间,郭官僧的后背让冷汗湿透了。 “他何广义能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并不是他多能干!这世上从来不缺能干的人,而是能干的人缺乏机会和人脉!” “因为他爹曾是太祖高皇帝的养子,他的兄长为国战死,他是大明皇家的自己人。所以他从落地尚在襁褓之中,就是世袭的锦衣卫千户!”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朴无用又道,“他从锦衣卫千户到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个位置,也走了许多年!” “指挥佥事,同知,都指挥使.......每一步都是浩荡皇恩提拔!” “贺老六不是世袭的锦衣卫千户,家世比不得他。但一旦成了王八耻的外甥女婿......” “呵呵!外,贺老六在锦衣卫有一片天地。内,有王八耻整日在万岁爷耳边吹耳旁风。” “一朝风云际会,他贺老六就能一飞冲天!到时候飞起来的贺老六,顶得将会是谁的位置?” “就算他贺老六暂时飞不了,可一旦他成了王八耻的外甥女婿。他在锦衣卫中的话语权也势必会影响到何广义对整个的驾驭之道!” “那时候的贺老六,就是何广义手中的烫手山芋,不敢吃更不敢扔!” 郭官僧此时细极思恐! “你觉得他是要把贺老六摘出去?哈哈哈,哈哈哈!” 朴无用摇头大笑,“你怎么这么天真?这么幼稚?” “摘出去,摘哪去?” “他何广义跟你说这些话的目的,是要借你的手,把贺老六给碾死......” 第247章 正月(1) 正月十四,下午 王八耻端着一碗汤圆,缓步走进乾清宫的暖阁。 “万岁爷,膳坊刚煮好的汤圆!” 厚厚奏折之中,朱允熥露出半张脸,“哦,放那吧!” 王八耻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皇上,您忙了一天,已经申时了,您还是歇歇吧!” “哦!这么快?” 闻言,朱允熥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不觉之间时间已到了下午,快至黄昏。 “哎,过年清闲了几天,政务就压了这么多!”朱允熥拿着一本奏折边走边看,坐在桌边,顺手把奏折一扔,笑道,“你要不说,朕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坐了一整天!” 说着,拿起银色的汤匙,“来,给朕捏捏肩膀!” 王八耻马上站到朱允熥身后,撸起袖子小心的揉捏着皇帝的肩膀。但下一秒,目光不经意挪动的时候,却猛的一滞。 因为皇帝无意放在桌子上那本奏折,已是触入他的眼帘。 大明朝的规矩,太监最好不识字。可他身为皇帝的伴伴,又是乾清宫的大总管,现在还接了司礼监,怎能真的不识字? 就算以前不识,这些年学也学会了! 奏折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臣弹劾锦衣卫滥杀无辜,据查有千户贺平安,勾结内宦公器私用,残杀无辜数十人.....” “使劲呀!”朱允熥吃着汤圆,忽然开口。 “是!”王八耻赶紧挪开目光,专心的揉着皇帝的脖颈。 但同时他的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贺平安在淮安下手太狠了,纸包不住火,终于有言官上折子弹劾了。而且不但是弹劾锦衣卫,还把他王八耻也给带上了。 勾结内宦,公器私用? 不对,这奏折不是弹劾锦衣卫,它压根就是奔着王八耻来的! 你一个内侍,居然能让锦衣卫跑前跑后甚至不惜杀人放火?你王八耻威风呀? 想着,王八耻的后背,渐渐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贺老六....” 一想起这人,王八耻就咬牙切齿。 不单是因为这人下手太狠,以至于都闹到万岁爷耳中了。还有这人简直就是狗屁膏药,几乎天天去他的外宅。 今儿送点糖果,明儿送点干货,后儿送点布料... 就好像傻姑爷孝敬老丈人似的,一送就是一车! 他到底要干什么,王八耻心里一清二楚。 那厮,竟然看上了他的外甥女虎妞!要当他王八耻的便宜外甥女婿! 呸! 王八耻心中暗骂,“想瞎他的心!” 在这世上他就两个亲人了,一个外甥一个外甥女,外甥自不用说那是让儿子养的,以后承继他王八耻的香火。 外甥女是也到了成亲的岁数,可王八耻压根就没想着找官宦人家。 有他王八耻在,虎妞这辈子不管嫁给谁都不可能受委屈,就算他王八耻有天不在了,他外甥女虎妞也穷不了。 在他的心中,最好的外甥女婿的人选不是贺老六那样的官家人。 最好是父母双亡的穷书生,要是有个秀才功名就更好了,要是能倒插门那就最好不过。 突然,他瞬间打消心中的思绪。 因为朱允熥只是浅浅的吃了两口,就轻轻推开面前的汤碗。 “万岁爷,不合口?”王八耻轻声问道。 “太甜!”朱允熥擦擦嘴,“用点劲捏!” “是!”王八耻继续揉捏着朱允熥的肩膀,“万岁爷您的肩膀有点硬了,要不奴婢传太医院的人过来给您松松骨?” “不用了,太医院的人还没你有劲呢!”朱允熥笑笑。 不是太医院的人没劲儿,而是他们不敢用劲儿,怕弄疼了皇帝。 “听说你外甥女找到了?”朱允熥看似随意的开头。 “回主子,找到了,奴婢已经安顿在租住的院子里!”王八耻忙道。 “也算是骨肉团员!”朱允熥闭着眼睛,又开口道,“你外甥女长什么样?” “啊?”王八耻一愣,没想到皇帝能问出这样的话。 但还是赶紧说道,“乡下丫头....长的还算周正。不过粗手粗脚的没什么见识,胆子还小,自从进了奴婢的宅子,就不敢出门!” 朱允熥又笑笑,“听说也不小了,该是说人家儿的时候了!你这当舅舅的,想给她找个啥样的女婿呀?” “这....”王八耻顿住。 好半晌才笑笑,低声道,“奴婢呢,说命好吧,却打小就让自己的亲哥哥亲嫂子给卖了!” 说着,他手上微微用力,捏着朱允熥的肩膀,“说命不好,可是奴婢又遇着了您。让奴婢登了天,当了人上人!” 第249章 正月(3) 朱高炽站在高处,眼看着父亲朱棣的队伍走远,满脸惆怅。 曾几何时,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恨不得他这个爹永远的不在家。 当然,不说是死在外头,而是最好能永远不回家。 这样的话就没人唠叨他文不成武不就,就没人说他胖说他,懒,更没人整天提溜着他耳朵告诉他,你是长子你要让着弟弟们.... 可是随着年龄渐长,世事的沧桑,他忽然发现,他是多么珍惜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 时间对于世界而言是无限的,但对于人来说却是短暂的。 他长大了,大到格外感念父子之情。 他的父亲也老了,老到已经能看到岁月在他的眼中流逝。 他渴望着珍惜着享受着每一次和父亲的团聚,但同时也深深厌恶着,这让人心酸却又不得不掩饰在心里,压抑着的分离。 朱棣带着骑兵消失不见了,朱高炽微微回头。 不经意之间,看见奉旨陪他送朱棣出城的曹国公李景隆定格在原地,默默发愣。 ~ “走了!”朱高炽轻声说了一句,转身朝马车走去。 但李景隆却没动。 朱高炽停身,“想什么呢?” “哦!”李景隆这才回神,低头道,“看见你们父子分别,下官忽然想起家父了!”说着,走到朱高炽身边,怅然道,“我小时候,家父每次出征都不许下官来送!” 朱高炽调笑道,“怕你哭?” “不是!”李景隆微微摇头,“家父说怕看了我,打仗的时候就不敢死了!” 忽然,朱高炽脸上一僵。 因为他想到一件事,从小到大只要是他送父亲出征,他爹..似乎从来没回头看过他。 骤然间,他很想哭。 那个从他落地开始就对他拳打脚踢没个好脸色的男人,父爱如山! “走吧!”李景隆叹一声,“回宫复命去!”说着,看看朱高炽笑道,“殿下也别担心,王爷这是去练兵不是去打仗,就算打仗也是打安南,用不着亲自上阵厮杀,离死远着呢!” 朱高炽突然斜眼,“你会不会说话?” ~ 马车微微摇晃。 车帘掀开一角,外边的风吹进来,驱逐着车厢中的炭火气。 人也是奇怪,你要是觉得热,就不该用炭盆。 可是不用炭盆又觉得冷,用了还要掀开帘子通风.... 第250章 正月(4) “哈哈哈!” 李景隆先是一愣,随后乐不可支。 张口说道,“这泡屎可不好往回坐呀!这他妈....窜稀了,塞都塞不回去....哈哈!” 朱高炽也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然后忽然嘴角上扬,“曹国公,听说你跟何指挥的关系不错?” “是不错!”李景隆大大方方的说道。 有些事根本不用瞒,谁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他李景隆跟谁好,也用不着藏着掖着。 跟谁好不是问题,但说假话矢口否认就是欲盖弥彰.... “这事,你不帮着....?”朱高炽笑笑,“回旋回旋?” “关我屁事!” 李景隆心中骂一声,嘴上却笑道,“人家的家务事,外人不便插手!再说,下官算哪根葱?” “老狐狸!”朱高炽心中暗骂。 李景隆一句话,直接把贺老六的事定性为锦衣卫的家务事了! 其实他那句回旋,只不过是开玩笑的话,也是在臭他李景隆。 但此刻听了李景隆的说辞,心中却顿时开始嘀咕。 “老李这是又摸准了熥子的脉,在这玩深沉呢?” 随即又联想到一个问题。 贺老六的事说起来还真只是锦衣卫的家务事,闹得满城风雨,说起来还是何广义管控不力。 若他朱高炽处在那个位置上,手下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第一件事就是下封口令。 先不说怎么收拾贺老六,而是要先封口! 收拾人,什么时候收拾都行,但是家丑绝对不能外扬! 何广义不懂这些吗?他懂... 那为什么还满城风雨? 嗯!是有人故意要把何广义跟王总管,架在火上烤呀! 把这两位架在火上,背后之人能得到什么? “熥子肯定不是背后之人,他只不过让这把火更旺了!”朱高炽心中暗道,“贺老六....这个小人物有点意思,这些都是他自己谋划的?” 李景隆悄悄看了一眼朱高炽的脸色,就知道这死胖子心里肯定在嘀咕没憋着好屁。 “哪他妈那么多弯弯绕!”李景隆心中暗道,“万岁爷就是想让他何广义灰头土脸,谁让他自作聪明?” “王八耻是万岁爷的狗,你何广义也是万岁爷的狗,是狗就好好当狗。整日瞎琢磨什么,你又不是南书房大臣?” “说到底,就是在帮王八耻寻亲这事上用力过猛了。捧杀捧杀,也就王八耻那蠢货看不出来罢了!” “你何广义用力过猛的用意到底是干什么?就是为了让人说闲话,好让你何广义顺理成章的从内廷之中摘出来!” 作为皇帝的第一小棉袄,李景隆自然知道些别人都不知道的。 第251章 正月(5) 滴....滴滴......滴....... 刑部的天牢中,总是有着若有若无的滴水之声。而且这种滴答之声还毫无规律可言,当你以为它会出现的时候,它却安静了。可又当你以为他会继续低落的时候,他反而无声了。 在腐臭和阴森弥漫的牢笼之中,这声音让人极其抓狂,就像是附骨之蛆。 更让人崩溃的是,即便是把牢房的每个角落都翻遍了,却也找不到滴答之声的源头。让人心烦意乱,极其暴躁! 不过,这滴答声也只是能对寻常的犯人造成干扰。 对于关在丙字一号的贺平安来说,滴就滴吧,有什么的! 他这辈子什么没见过? 刑部的大牢比起锦衣卫镇抚司的诏狱,像是一张白纸。 ~ 阳光从天井洒落,落在贺平安的脸上。 他盘腿坐在蒲草之上,身上的青色武人贴里常服,也显得有些皱皱巴巴。 可眼神,依旧坚毅。 那如影随形的水滴声就在他耳边萦绕,可他的眼睛却专注的落在手中的书卷上。 忽然,他耳朵动动。 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向牢房之外。 脚步越来越近了。 “搁这,下去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又是一个人,站在牢房的栏杆外。 领路的狱卒,把手中的盒子放下,低着头转身出去。 来人缓缓落下斗篷的面罩,露出那张贺平安无比熟悉的脸。 “都堂.......” ~~ 何广义静静的看着贺平安,心情很是复杂。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扫过蒲草上那本书卷,“你会看书?” “卑职近几年闲暇之余学着看书!”贺平安微微躬身,态度恭敬。 “呵!”何广义冷笑,“记得你以前最不耐烦看书的,连公文都是要别人代笔,说见不得方块字!”说着,叹口气,“看来,这些年你变了许多!只是我却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贺平安抬头,目光温和,“不是卑职变了,而是都堂没在意。” 忽然间,不知怎地气氛就凝固了。 二人隔着牢房的栅栏,这就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都堂您不该来的,卑职的案子现在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 何广义猛的摆手,打断贺平安的话,然后弯腰打开食盒,“我不来看你,兄弟们怎么看我?” 说着,忽然又是一笑,“老六你人缘倒是好!从你进来开始,多少兄弟整日在我耳边聒噪,要我进宫求皇上网开一面.......呵呵!” 闻言,贺平安自嘲的一笑。 何广义人是来的,但也是带着怒气来的。从进来到现在所说的几句话,没一句是好话。 “喏,应该都是你爱吃的。酱焖黄辣丁,葱油蛏子,溜肚芯儿,扒肉条......”说着,何广义拎出一壶酒,“嗯....烧刀子!” 贺平安看着从栅栏外边,一盘盘推进来的菜,笑着盘腿坐下,不客气的直接拿起筷子。 “都堂不一起?” “给你的,你慢慢吃!”何广义的声音有些冰冷。 ~ 滴答滴答的水落之声,被贺平安的咀嚼之声替代。 拿起筷子风卷残云,大口吃喝。 何广义站在栏杆外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中忽然涌出深深的厌恶。 他极力克制着,不是因为涵养,而是因为方式。 说话的方式! “你小子心真大,这时候了还能吃能喝的!”半晌之后,何广义才开口。 “不然呢?”贺平安笑着反问,“都进了大牢了,哪有这么好的菜?”数着,筷子忽然一停,看着何广义, “说不定吃一顿少一顿了!” 终于,何广义的额角猛的一抖。 语气带着几分冰冷,“哼,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 “再来一次,卑职还是会下令杀人!” “你狗日的知道老子说的不是这个事!”何广义骂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条白眼狼居然在老子身边藏了这么久?” “外边的风言风语都是你放出去吧!锦衣卫这次让你弄得颜面无存,老子也让你弄得灰头土脸!” “如今老子他妈的里外不是人,自己身边的弟兄私下埋怨,说老子没护着你!内廷的人记恨老子,说老子不会办事!”书包阁 “御史言官说老子巴结太监!老六,你玩的真阴啊!为了弄老子,甚至不惜把你自己都折腾进来。” “贺老六你扪心自问,老子这些年待你如何?” 贺平安放下筷子,“都堂说错了,卑职从不是白眼狼!”说着,正色道,“卑职这些年,就是您的一条狗!” 这时,他又忽然低头,“您对卑职很好,但卑职也从不曾辜负您!” “您说别的卑职认,但您要说卑职是为了弄你......卑职不认!” “还不是为了弄老子?” 何广义冷笑,然后看着贺平安的眼睛,“你费劲心思,闹得人人不得安生,你图什么?你告诉老子,你图什么?” 整件事当中,这就是让何广义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何广义确实有自己的算计,可他还没动手,却不想贺老六就直接自爆了! 更让他想不通的还有一点,以他对贺老六的了解,他有这个脑子吗? “你说,你图什么?”何广义再问道。 “娶虎妞!” “............” 何广义愣愣的看着贺平安,忽然有些气急败坏,“我他妈说不让你娶了吗?我不是说你让回去想清楚......” “都堂,卑职从进锦衣卫就在您的麾下,从小旗到总旗,百户到千户,您的为人卑职能不知道吗?” 贺平安静静的开口,“当您说让卑职回去想清楚的时候,卑职就已经明白了!您是不会允许卑职娶虎妞的!” 说着,他抬头看着何广义的眼睛,“您不但不会让卑职娶,还会让卑职身败名裂!” “这些年,锦衣卫中不乏精明强干,又背景深厚的人,可他们都哪去了?” “您对兄弟不错是真的,但前提是,您是兄,其他人是弟......卑职随便娶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娶王总管的外甥女。” “在您心中,可能当卑职说出这话的时候,就等于背叛了!” 何广义盯着贺平安,许久许久。 “难道你现在就不是背叛吗?你是没好了,你还想把老子拉下水?这样你就能娶了?” “卑职没想着害您。”贺平安叹口气,“事是卑职做的,卑职自己承担。” “那你等死吧!”何广义冷笑。 “卑职死不了!”贺平安也看着何广义的眼睛,“卑职绝对死不了!最多是一无所有,不过卑职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人!” 猛的,何广义惊醒,“你说清楚!” “卑职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贺平安坦然道,“若卑职按你说的回去想清楚,一意孤行的要娶虎妞!卑职不但一无所有,而且还真的会...........死!因为,在您看来这是背叛!” 何广义的手一抖,面色狰狞。 “但现在,卑职不会死了!”贺平安喝光最口一口酒,“也从锦衣卫摘出来了,从此以后,都堂走你的阳关大道,卑职走自己的独木小桥.....” 第252章 正月(6) “您信也好,不信也好!从始至终,卑职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娶那个姑娘,虎妞当老婆!” “成个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这么简单!” 真的,这确实就是贺平安的心里话。 这些年他做了无数见不光的事,累了烦了倦了。 别人可能是真的留恋锦衣卫这张皮所带来的一切,而他却是真的有些腻歪了。 同时,也腻歪再给何广义当狗了。 在他跟何广义说要娶虎妞的那天,其实他心里知道,说出来就是死路一条。 可他还是抱着微微的幻想,坦诚相告! ~~ 何广义品着贺平安的话,眼神中多了几分慎重。 “你的意思是,你要娶王总管的外甥女,老子就会下绊子弄死你!”何广义冷笑道,“你听谁说的?” “卑职在您身边这么多年....” “谁说的?”何广义打断他,冷声道。他是有那个心,可还没来得及动手。而就在他要动手的时候,贺老六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自爆,直接打乱了他所有阵脚。 贺平安不说话,不吭声,不抬头。 “老子跟你这么多年的交情,外人几句话,你就反......” “都堂,这些话.....您觉得有用吗?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你背后绝对有人!”何广义已经按捺不住脾气,“不然,这不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贺平安叹口气,又不说话了。 事情很简单,何广义觉得贺平安飘了要弄他。贺平安抢先一步,自己弄自己,然后让何广义里外不是人。 “你背后到底是谁?”何广义已经有些声嘶力竭了。 贺平安闹得再大,对他而言无非就是个需要时间需要花功夫来调节的问题,问题不大。 因为上升不到朝堂的高度。 可贺平安身后的人,却让何广义夜不能寐..... 他何广义本就是做坏事的人,自然想别人也是往坏里想。而且,贺平安如此笃定的说死不了...... 这能不让人细极思恐吗? “你背后有人,谁?” “老六!”何广义盯着贺平安,“其实你我兄弟之间,定是有误会的!” “卑职跟您说娶虎妞那天,您若直接说不许,或者直接说帮卑职提亲做媒,就没有那么多误会了!” 闻言,何广义又暴躁起来,“你别忘了,人家爷爷的死,是因为你...” “是你让我下的药!”贺平安看着何广义,忽然咧嘴一笑,“但我没下!” “嗯.......”何广义心中一惊。 “那酒里,我根本就没下药,我放的是一点点葛根粉!”贺平安又道,“但我知道,饭菜里是有毒的,是您格外让人,下的!” 说着,他低头,笑了笑,“您做事的风格从来都是这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从来都是明面上吩咐了一个人,然后暗中再加一层双保险!” ~ 何广义没得到答案,走了。 没有威胁,没有恫吓,也没说什么场面话,就那么走了。 贺平安知道,他跟何广义之间,以后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有很多事不是对错的问题,只是立场。 本也有很多事犯不上生死相对,也是因为立场。 而立场是因为利益,更是因为人性! ~ 贺老六的身后有人吗? 到底有吗? 让我们再次拨动时间的指针,回到正月十二那天。 那一天贺老六见了两个人,一是何广义,二是...... ~~ 正月十二,王八耻外宅。 王八耻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的外甥女和外甥抱头痛哭,也跟着哭了大半个使臣。 然后才擦了眼泪,走到前厅。 贺平安从进了王家的外宅之后,就恭敬的站在那里,动都没动过。 没有茶,也没有下人待客。 王八耻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让后坐在主位上,低声道,“这次的事多亏了贺千户,杂家心中记得你这份功劳!” “不敢,为公公效力,是卑职的荣幸!” “好好!”王八耻笑笑,“难得你是个有分寸的,杂家喜欢有分寸的人!” 首先,贺平安不请自来就是没有分寸。 王八耻这话是在告诫贺平安,该记得的他会记得,你不用主动跑到我家里来! 一开始,他以为贺平安是故意跑到他跟前邀功的。 可下一秒,却见贺平安双膝一软,直接大礼跪下。 “公公救我!” “杂家救你?” “有件事,卑职不能瞒着您!” “你瞒着杂家什么了?” “那药,卑职没有下!” “什么药?你在说什么?” 明知对方有装糊涂的意思,可贺平安还是决定坦诚布公,“刘老汉是七窍流血而死,显然是中了剧毒。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 王八耻的脸已经阴沉下来,眼神中蕴含杀气。 “也就是府上的虎妞姑娘是个女流之辈,看不出罢了!”贺平安又道。 “哦........”王八耻眯着眼睛,“你接着说下去!” “若是下卑职的药,刘老汉就好似得了风寒,烧个七八天,总要回来见了小少爷之后,才无药可救撒手人寰!” 王八耻的眼角,剧烈的跳了起来。 虽说都是死,可这二者是有区别的。 第255章 咱们这些小人物(1) “公公!” 紫禁城大本堂,郭官僧看着朴无用在用牙签,一下下的梳理着顶箱柜的纹路。些许也不知是陈旧的好似淤泥一样的灰尘,还是凝固的漆,像泥球一样,也像洗澡搓出来的皴一样,一绺一绺的冒出来。 他强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低声道,“何广义那边给万岁爷上了折子,请法办严办贺平安!” “哼!早干鸡毛了,又想当又想立!”朴无用嘲讽的笑笑,“不过还没傻到家!”说着,皱眉看着顶箱柜,“怎么就这么脏呢?怎么就整不干净呢?” 说到此处,他忽然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甲。 然后赶紧嫌弃的换了根新牙签,沾了水之后小心的扣了起来。 “杂家刚进宫那年,因为手指甲里不干净。让干爷爷罚了,数九寒天硬是在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御前当差,就是要干净!” 他肯定是话里有话,郭官僧好似是明白了什么,但有什么都没懂。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郭官僧试探着问道。 朴无用眼睛一斜,后者马上躬身。 “下面人出点小插曲,万岁爷当乐子看。可这插曲要是没完没了,万岁爷会烦的!”朴无用扣完了手指甲,又开始对付那个两米多高的顶箱柜,“下面人要是真能马上斗出个甜酸来,也就罢了。可斗不出来却耗着,那就不单是烦的事了!” “卑职本以为.....” “以为什么?”朴无用搬了个凳子,踩着上去,够着顶箱柜的顶,小心的擦拭着,“你呀!犯了跟何广义一样的毛病!遇着事就麻爪了!” 说着,忽然一笑,“想太多了不是什么好事!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以为万岁爷不乐意,要发作他们!万岁爷哪那么闲在呀?” “就好比这次,小何跟老王因为这点事掐起来,最后还不是万岁爷来断案?那么多军国大事还忙不过来呢,家里这几个奴才值得耗心神吗?” “奴才嘛,能用就用,不能用就让他滚蛋....想当忠臣孝子的人不好找,奴才还不是随便扒拉?” 这话,郭官僧似乎又懂了一些。 何广义想多了,所以从一开始就畏首畏尾没把控好,以至于自己颜面扫地。 皇上其实希望看到的是何广义既然敢想那么多没用的,敢先使小手段撩拨。就要有那个担当,能承担所有的后果。 可没想到,一个贺平安就让他灰头土脸颜面扫地... “至于贺老六,镜花水月一场梦!痴心妄想害了自己,不值得可怜!不守规矩的人,该!”朴无用又说了一声,继续专心致志的对付顶箱柜,好似跟那些泥球有仇似的。 “卑职还有个疑问,何指挥那边.....” “他上了折子,皇上知道他心意就行了!”朴无用淡淡的说道。 “就这么饶了他?”郭官僧心中暗道。 下一秒,朴无用好似能直接看穿人的心思一般,开口道,“你是不是在想,闹得这么大,最后这么收场,好像他何广义没损失什么?” “他损失大了,圣心!” “他是谁?皇上的奴才,老王是谁?也是皇上的奴才!耍小心眼算计人那不是窝里斗吗?他日后呀.....小心着咯!”bookAbc.Cc 说到此处,朴无用忽然重重的看了郭官僧一眼,“杂家再教你一件事...” “公公训导,卑职洗耳恭听!” “咱们都是皇上的奴才,要帮着皇上对外,而不是....对内!” “卑职明白!” ~~ 前门大街,东兴集。 王八耻一身便装,好似个富家员外似的,迈着八字步闲逛。 他身后跟了两个同样便装的太监,每个人的手里都是满满当当,拎满了各种吃用。 “有牛肉没有?”王八耻迈步进了一家肉铺。 “客官,看您说的!”肉铺老板吓了一跳,“大明律不许吃牛...” “别他妈来这套!大明律还不许商人穿绸缎呢,你棉袍外边的不是一样挂着缎子面?”王八耻笑骂,“熟人介绍的,别啰嗦!” 凡事,都不是那么绝对的。 大明朝是不许吃耕牛,没说不许吃肉牛。 反正都是牛肉,谁知道是私自屠宰的耕牛还是口外运来的肉牛? “您要多少?”掌柜的笑笑,请王八耻坐。 “不坐了!”王八耻在肉铺中打量,“嗯,腱子肉来五斤,肋条来五斤,牛五花五斤,切整块的。” “您府上人口多呀!”掌柜的见来了大客户,笑着逢迎。 “也不多,就我外...儿子跟姑娘!”王八耻笑笑,“俩孩子身子弱,得多吃牛肉补补!买回去包包子包饺子,酱了卤了让他们慢慢吃!” “小人挑好的给您切,回头给您送....” “不用了,我这带着人呢,快点!”说着,王八耻转头看向柜台,“那....猪蹄子烂糊吗?来十个!肘子不错,要五个..” “得嘞!您稍等!” 自从家里来了这俩孩子,王八耻就生怕俩人吃不好,好像要把过去他俩受的苦,一股脑都补回来。 见天的往家里送东西,别管吃不吃得了,哪怕那俩孩子闻闻味儿,他都高兴。 不多一会,肉切好了,熟食也包好了。 在俩小太监怀里堆得跟小山似的,他王八耻在前悠哉悠哉的走,后边俩小太监一脸苦相,累得手都酸了。 ~~ 没坐马车,就是腿儿着。 小半个时辰就到了王八耻的新宅。 京师房贵,他身份也扎眼,就选了一个二进十七间房,看着就是殷实人家所住的小院买下来。 “您回来了!” 门房是一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太监,看着低眉顺眼的。 “嗯!”王八耻点头,“还习惯?” “习惯!”那老太监赶紧道,“多谢总管大人照应,要是没您,小人这把岁数,就只能找个庙挂着寄宿,等死罢了!” “既来了就好好待着,当养老了!我的孩子,你就当成自己的孩子,仔细看着。放心,杂家亏不了你!”王八耻说着,转头对身后的小太监说道,“东西送厨房去!” 接着,又对那老太监说道,“把人都叫来,杂家有话说!” “是!” ~~ 不多时,院里站了五六个老太监老嬷嬷。 额外还有一队夫妇,那是厨房的伙夫。另有俩个装小伙子,是家里赶车和护院。 最后还有个老童生模样的,那是账房先生。 王八耻大马金刀的坐在院子当间,看着眼前诚惶诚恐的一圈人,脸上不自觉的就露出几分大总管的威严来。 “杂家这话,先说在头咯!” 人到齐了,王八耻开口道,“你们呢,一辈子都在宫里,都是无亲无故的。就算有,也是憋着要套你们那俩私房钱儿,未必是真心给你们养老的侄男第女!” “既然愿意来咋家这,杂家就养着你们。但有一条,宫里那些烂事,不许带到杂家家里来!” “吃的,用的,穿的,花的,杂家不吝啬。可谁要是敢欺负杂家的孩子,想趁着咱家不怎么在家,拿捏他们.....” 说着,王八耻眼睛一眯,“打死都是轻的!” “小人们不敢!” 众人齐齐心中一颤。 第257章 春闱(1) 万众期盼的国朝取士大典,终于拉开了序幕。 学而优则仕,千古名言更是治世良方。 对于大明这个人口庞大的帝国来说,取士并不是统治阶层需要新鲜血液,要在民间寻访良才。 而是帝国亿万的黎民,亿万贫寒的黎民,需要一个向上的途径。 人改变自己乃至家族的命运只有两条,要么读书要么造反。后者风险太大,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人成功的。只有前者,是看似最公平也最保险最温和,最激励人心充满正能量,也是最容易的途径。 ~~ 前门外,贡院大街,沿街站满了维持秩序的兵丁。 所有考生都在贡院外排队,由礼部的官员们搜身之后,才能依次进入。 或许喜欢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明明那么多兵站着,可街道两旁依然围满了抻着脖子看热闹的百姓。 就更莫说旁边的酒肆茶楼,早就是人满为患。 大家伙都想看看文曲星们都到底长啥样!而且隐隐有小道消息说,这次春闱会试,皇上会来! ~~ “皇上,您慢点!” 驸马胡观引着朱允熥,缓缓走进一间茶馆。 这茶馆离着贡院还有一定的距离,隔着两条街,不是什么上档次的好馆子,就是个寻常百姓消遣的地方。 朱允熥上了二楼,随意的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街面上汹涌的人潮,忽然伸手示意。 郭官僧快步上前,无声躬身。 见状,胡观眼皮跳跳,心中暗道。 “何广义这次可是靠边站了!以前皇上出来,都是他陪着,而如今只能远远的站着!” 想着,微微弯腰看了一眼窗外。 人群之中,便装的何广义无声站在茶馆的门口。 ~~ “一共要考九天!”朱允熥开口道,“学子们吃喝拉撒都在方寸之间的地方,很不容易!” 跃跃龙门哪有看似那么容易,其中的艰辛外人是看不见的。莫说十年苦读,两鬓斑白才战战兢兢的走到今天。 就是在考场之中,所处就是巴掌大的地方,甚至都没有后世的卫生间大,而且连门都没有。 “你去告诉礼部任亨泰,让他务必保证学子们的饮食起居!”朱允熥又道,“朕方才看见,许多考生都是带着干粮咸菜进去的,那怎么行呢?让他在周围的饭庄子里给学子们定制饮食,供应热茶热汤。” “还有,现在正是春寒料峭时节,很多学子年级都大了,经不起风寒!再让礼部准备厚实的被褥,给他们送过去!” “对了,通知太医院调几个太医过去,一旦有考生身体不适,马上细心医治!” “告诉任亨泰别怕花钱!”朱允熥想想,“让他回头拿着花销的票据找胡观,这个钱从朕的内库里出!” 什么是收买人心? 这就是收买人心! 因为新政的缘故,现阶段天下官绅跟朝廷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山东一省,浙地江西福建三省联合罢考.....虽说也不是都不来了,可毕竟在考生数量和质量上,较往年大为降低。而且即便是进京赶考的,也都是寒门子弟居多。 为期九天的会试,若是富贵之家的学子,即便是身处方寸之间,可也冻不着饿不着。可寒门子弟,吃的是冷食,和衣而卧..... 适当的时候,小恩小惠就是雪中送炭了。 而且给这些学子送炭的,还是大明帝国的当朝皇帝,焉能不感动人心? 胡观在旁倾听,脑筋转了转。 心想道,“要照顾考生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然后他下意识的看向朱允熥身后,垂手站着的李景隆。 “皇上!”李景隆收到胡观的眼神,笑了笑低声开口道,“臣倒是有个法子....” “对对,你说!”朱允熥笑道,“集思广益嘛!朕一个人的想法,难免有时候不周全!” “皇上天恩,怜惜这些学子!”李景隆开口道,“怕他们冷了饿了以至于临场发挥不好!”说着,他顿了顿,“臣看这样,不如考生们的饮食,统一由光禄寺操办.....” 朱允熥想想,“你的意思是,直接让宫里做好了,然后再给送来!” “是!”李景隆笑道,“每餐两荤一素带热汤!一方面,宫里的伙食起码比外边的干净。二来嘛,也可以让诸考生,沐浴皇恩!” 要论收买收人心,谁干得过二丫头? 皇帝下旨让宫里的御厨给这些考生们做饭,而且送到嘴边,连吃饭的碗都是宫里的,对于那些考生们来说,简直就是皇恩浩荡!焉能不感动得五体投地? “再让光禄寺在考场外设置十二个时辰不停的茶水房,点心房,热汤房。考生们不管什么时候饿了,渴了,都能有口吃的!” “另外,考生的被褥御寒的衣服,也让光禄寺一并供应!”李景隆又道。 “嗯!”朱允熥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如此可比从外边买,更放心也更踏实....” 有句话他没说,那就是更隆重! “还得是你呀!” 胡观瞥了一眼李景隆心道,“皇上肚子里的蛔虫!” “交给你,能办好吗?”朱允熥张口问道。 胡观忙躬身,“臣亲自督办!必让众考生沐浴皇恩!” “皇恩不皇恩的另说!”朱允熥摆摆手,“就是让他们能安心考试罢了!” “臣这就去办!”胡观躬身,然后快步退去,前去张罗。 他前脚刚出去,朱高炽后脚就跟着进来。 朱允熥听到脚步,回头笑道,“是洪熙呀!朕还以为地震了呢!” 朱高炽低头看看自己隆起的裤腰,心中暗道,“你丫一天不埋汰我能死?” “臣参见.....” “坐坐!”朱允熥摆手。 朱高炽本想小心的坐下,但一想起刚才朱允熥的话,索性把心一横。 吱嘎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还故意扭了扭,引得桌面还有木质的楼板乱晃。 没等朱允熥说话,楼下突然有人骂道。 “楼上打夯呢?噗噗落灰?都落老子茶碗里了!” 噗! 朱允熥刚端起茶碗,差点一口喷了。 朱高炽面皮发红,随即半抬屁股,又是重重的坐下,咚咚两声。 “没完了!?”楼下人骂道,“全是灰!” 楼上朱允熥和朱高炽对视一眼,同时恶作剧一笑。 然后齐齐的猛的起身,跳起落下。 咚咚咚! 楼板跟地震似的,陈年老灰噗噗洒落。 “让你骂!” 朱高炽咧嘴喘着粗气,“震死你!” 李景隆在旁,有些发愣。 “这哥俩,这么幼稚吗?” 下一秒,就见朱允熥的眼神飘了过来。 李景隆赶紧起身,加入其中,双脚离地再重重落下。 边上的侍卫们面面相觑,都傻了! “咳!” 邓平咳嗽一声,矜持的活动着腿脚。 侍卫们一看这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着跳吧! 一伙人,在二楼的楼板上跳呀跳... ~~ 咚咚! 楼板快塌了! 楼下的六爷脑袋上一层灰,叉腰骂道,“嗨!找茬是吧?今儿爷倒要看看,谁他妈这么牛逼!” 第258章 春闱(2) “六爷六爷六爷!” 茶馆掌柜的赶紧迎上前,拽住即将暴走的六爷。 别看六爷有俩糟钱儿,可楼上那些人他绝对得罪不起。 掌柜的亲眼看着早上来人把二楼给包了,到了快晌午的时候,一群一看就不是善茬子的人,簇拥着一个贵公子上去。 京师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有权有势的人。 你六爷就算有钱,也是个小商人,人家一根手指就碾死你了! 碾死你倒没什么,你六爷要真要是冲撞了贵人,这小茶馆也得跟着倒霉! 这买卖就到头了! “六爷,您看我成不成,我给您换....”掌柜的恳求道。 “换个屁!”六爷一胡噜脑门,一手黑灰,怒道,“这不诚心欺负人吗?你起开,今儿我非要看看,谁他妈这么牛!” 骂着,推开掌柜的就要上去。 旁边的茶客看热闹不嫌事大,也纷纷跟着聒噪。 “太不像话了!弄六爷一脑袋灰,越不让他们蹦还越来劲!” “这不是欺负六哥吗?” “谁家倒霉孩子在上边?没事找事?” 众人骂骂咧咧的,还有那起哄架秧子的。 “六哥,您多暂受过这委屈?” “嗨,您不招惹别人,别人倒欺负您了?” “六哥,上面的人缺管教,您正好替他们父母....” “起来起来!”六爷心中越发怒火升腾,猛的推开掌柜的。 “哎哟!”掌柜的一个趔趄,哐当一声撞在桌子上。 ~~ 忽然,外边传来一个声音。 “干嘛呢?闹哄哄!” “谁他妈...”六爷回头刚要骂,却又骤然戛然而止。 只见茶馆外边,站着一位青色官服的年轻官员,身后还跟着四个带刀的差役。 “二.....二子!” 掌柜的一声惊呼,从地上爬起来,急忙奔过去,“你...你怎么来了?”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曾经的小伙计,掌柜的表外甥张小二。如今的光禄寺九品官,管库大使张振宗。 自打吃了皇粮做了官,他特意花钱找人给自己起了个响亮的名字。振宗,振兴家邦光宗耀宗。 “表舅!您没事吧?” 虽说才吃了官饭不就,可张振宗如今是鸟枪换炮,简直跟换了人似的。 “没事没事!”掌柜的搓着手,“吃饭了吗?我这就让你舅母准备.....”说着,笑道,“今儿怎么这么闲?” “驸马爷奉圣旨,要在考场外给考生们设置茶水房!”张振宗说道,“让我过来给跑腿!我这顺路就过来看看您!”说着,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愣神的六爷笑道,“六爷,您这脾气还这么大?” 六爷一时间没缓过弯来,“啊!是....二...张大人啊!” 说着,有些畏惧的看看张振宗身后的带刀差役,“您现在威风啊!” “威风什么,都是驸马爷抬举!”张振宗笑笑,又道,“今儿是春闱,满街都是兵,已经通知各家各户禁止喧哗!六爷,咱们也是老交情了,我多句嘴!平日跟人起口角,哪怕是动了拳头,没人管你!可是今儿,要是动静大了,应天府可是要抓人的!” “啊!”六爷脸上讪讪的。 以前,张小二在他面前为了俩赏钱点头哈腰的,而今却这么直白的训斥他,让他脸上格外挂不住。 “小人得志!”他心中骂道,“不就是个九品官嘛,装什么大瓣蒜!” “表舅,灶上还热不?”张振宗又对掌柜的说道,“热的话,给这几位差役大哥准备点热食,吃完了我们还得忙活呢!” “热热热!”掌柜的忙喊道,“孩他娘赶紧的,二子..不是,振宗来了呀!” “哪冒出来的振宗呀!?” 掌柜的婆娘横眉立眼的从后厨出来,一见张振宗先是一愣,然后就直接扑了过来。 就跟好些日子没见着儿子的亲娘似的,拉着张振宗的手,“二子呀!我可是天天惦记着你,你这一当官怎么就不来了!” 掌柜的忙道,“你少说几句.....” “自家孩子,我少说什么?”婆娘白了他一眼,又拉着张振宗的手,上下打量说道,“到底是吃了官饭了,看看,这才几天呀,高了一大截。”说着,看着张振宗身上的官服笑道,“啧啧,人也精神了!” 随即,又道,“二子,我跟你说呀!当了官可不兴忘了舅母,这永远都是你的家!官饭再好也没家里的饭菜好,你得长回来!你表弟表妹,也总是念叨你这个哥哥呢!” “赶紧张罗饭去!”掌柜的跺脚骂道。 “灶上有伙夫,你支使我做什么?”婆娘又是立着眼睛,然后把张振宗拉到一边,“二子,虽说你做官了,可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舅母我整日没什么事,往后呀想吃什么打发人来告诉一声,舅母给你做!” “衣服鞋子五的脏了你也别沾水,拿回来我给你洗!” “好!”张振宗笑道,“那就麻烦舅母了!” “一家人有什么麻烦的!”掌柜的婆娘说着,忽然凑近了,“二子呀,老家来人了!” “谁来了?”张振宗问道。 “也不是别人,就是我侄女,你妹妹!”掌柜的婆娘双眼放光,“今年才十四,长的那叫一个俊!哎,你也老大不小了!舅母给你做媒,咱们亲上加亲....” “你可拉到吧!”掌柜的见周围人都竖着耳朵听,脸上挂不住了,低声道,“人家二子是官....” “官咋了?莫说是官,就是皇上也不能打光棍呀!”婆娘大声道,“二子娘天天盼着抱孙子呢!如今他出息了,成家立业就得抓紧了!我侄女也是一枝花,还配不上二子?” “舅母,先预备饭吧?”张振宗苦笑道,“我这吃了还有的忙呢!驸马爷的差遣,可不敢怠慢!” “就是就是!”掌柜的在旁说道。 “就这么定了!”他婆娘却道,“等春闱完了,你来家里,我桌一桌好菜,你跟我侄女见见这事就成了!” 以前的张振宗,只是个茶馆的小伙计,媳妇这事只能想想。 别以为乡下女子就便宜,越是乡下越贵着呢! 聘礼都是现钱.....因为只有拿了女儿的聘礼,丈人家才有钱给小舅子大舅子说亲去! 现在他成了官,却截然不同。 别说他舅母了,就是衙门里许多同僚家,都盯上他这个年轻的九品官,想要结亲。 ~~ “啧啧!”六爷返身坐下,对周围人说道,“看着没,这人呀都他妈是命!谁能想到一个小伙计,救了紫禁城大总管的外甥,直接就给了个官身!” “可不是吗!”旁边有人接口道,“贡院里那些举人,几十年寒窗苦读,祖宗保佑得个功名,也不过是七品,还他妈是文曲星下凡!人家这小伙计,直接就九品!” “还是管着皇上吃喝拉撒的光禄寺!”有人也跟着说道,“天下一等一的油水,哪他妈说理去!” ~ 张振宗被舅母拉着一顿絮叨,脸上满是尴尬。 就这时,身后一个差役忽然起身,正色道,“张大人!” “嗯?” “驸马爷来了!” 张振宗马上起身,走到门口,对着正准备进来的胡观行礼道,“驸马爷!” “哦,你在这呀!”胡观刚嘱咐完手下人差事,急着回禀,见了张振宗笑了笑,“今儿有你忙的了!” “都是下官份内之事!”张振宗俯首道。 “嗯嗯!”胡观又是点头,迈步上了楼梯。 等他上去之后,张振宗直起腰来,忽然觉得茶馆内一下就寂静无声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那是驸马爷?”掌柜的婆娘惊道。 “是!”张振宗回身坐下,“永康驸马!” “天爷!”掌柜的一声惊呼。 然后看向六爷,“六爷,幸亏您没上去!” 六爷早就懵了,驸马爷去了楼上。 那楼上人的身份,跟驸马爷也差不到哪去! 刚才自己还要上去修理人家? “我刚才是不是骂骂咧咧来着?”他对周围人问道。 “嗯嗯!”周围人小鸡吃米点头。 “我是不是喊来着?” “你还说要替人家家里大人教育教育!” “你还说谁这么牛逼?” “你还说从来只有你欺负人,没有别人欺负你!” “怎么办呀?”六爷傻了,麻爪了。 然后跟屁股着火了似的起身,对掌柜的喊道,“铺子里还有事!记账!” “您慢走!”掌柜的也是心里后怕,万一.... 万一刚才他没拉着,后果不堪设想。 第259章 突然而至(1) “贫富差距悬殊呀!” 不知不觉已到了掌灯时分,解缙在考场中巡视,看着各色的举子们,心生感叹。 富裕之家的举子,食盒中满是精细的点心,各类熟食茶叶,所带的被褥也是价值不菲的皮毛。甚至有的人,连马桶都是自己带的。 而贫寒之家的学子们,就是粗糙的冷饭,御寒之物也多是棉被而已。 就更别说所用的文房四宝了! 解缙缓缓走到一名四旬年纪的考生面前,低头凝视。 那考生正愁眉苦脸的在草纸上写着策论的开篇...... 见解缙的目光看来,那考生下意识就要站起来。 “坐坐!”解缙按下手,开口道,“不要多礼,考试要紧!” 他一边说话,一边借着灯光看了几眼那考生的试卷。 字,就是一般般。 今科的策论是他按照皇上的意思所出,共三道题。 第一,汉唐亡国之兆。 第二,前元 过了这道门槛,才代表着有资格做官! “为官很多要学,数术农业水利地理....” 解缙在心里苦笑,“日后大明朝的官,只怕没那么好当!” 想着,他的目光再度落在那考生的卷子上。 看着看着,他不由得微微皱眉。 “字,差强人意!策论的开篇有些臃肿,既是白话文策论,就该开篇点题,引用那么多圣人之言做什么?圣人都他妈死了好几千年了,他知道个叼呀!” 解缙心中想着,再看看那考生。 那考生因他在面前站着,心中越发的惶恐,迟迟不敢落笔。 “你从何地而来?”解缙低声问道。 “学生辽东沈阳卫...” “怪不得!”解缙一笑,“你食盒之中都是大饼,还有些萝卜,葱,酱!”说着,又微微皱眉,“你也是举人,何至于日子这么清苦?” “学生愚钝,三十七岁才中了举!”那考生惭愧道,“学生今年三十八了!” “哦!”解缙明白了。 眼前这考生没赶上好时候,刚中举皇上就下令不许有功名的人再用名下免税的特权,帮别人挂着田地谋私了。 不过,从这考生的回答之中,解缙也品出来了,眼前这位考生,是个知道迂回的人,不是迂腐的书生。 “既是举人,朝廷没授田?”解缙再看那考生,袖子都磨毛边了,手中的笔显然也是用了许久,毛都有些不齐。 “沈阳卫都是军田...!”那考生苦笑道。 “也是,那些丘八才不管你是不是举人!”解缙摇头。 他猛的想起一件事,辽东那边秀才举人本就少,前几年有个举人闹着要朝廷本该授予的田地,结果被卫所的丘八冲进家,之家把那举人掉在了大树上,差点出了人命! “怪不得皇上顶着莫大的压力,裁撤九边屯田之兵!” 解缙心中再叹,然后又扫了一眼那考生的卷子,迈步向前。 ~~ 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声音。 扭头一看,一个考生在嚼着煎饼。 “你是山东人士?”解缙问道。 “回学士,晚生是山东聊城人!”那考生赶紧起身道。 “坐坐!”解缙看看他,“山东一省的学子都罢考了,你是没参与?” “学生根本没参与那事!学生读圣贤书怎能和朝廷大政相抗?”那考生低声道。 “嗯!你明事理!”解缙点点头,又道,“读书人没特权这事,你怎么看?” “读书,一是为了开启心智,使人知礼仪明道理!”那考生马上回道,“二是为了家国天下,出仕做官!至于特权事,学生说白了,朝廷给是朝廷的恩典,不给则是朝廷的本分!为官就有俸禄,有功名则给米粮,若再想奢望其他,也有悖于圣人教化!” “嗯,说得好!”解缙点头,笑道,“难得!” “学士谬赞,学生惭愧!”那考生说着,沉吟道,“其实学生和洪武三十一年状元韩公乃是同乡,以韩公为榜样....” 忽然,解缙猛的皱眉。 这考生口中的韩公,应该就是如今官居浙江行省巡查御史,左参政的韩克忠。 他不禁摇摇头,看都没看那考生的卷子,大踏步离开。 但没走两步,就在考场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一个是跟皇上还有当初太上皇有过一面之缘的,被南雄侯赵家招了女婿的杨溥。 另一个则是已经在礼部为官,且本该出使占城的金幼孜。 解缙对后者印象格外深厚,这人是郑国公家的幕僚,是郑国公专门跟曹国公打了招呼,曹国公又跟礼部打了招呼,才以举人的身份授官的。 其实他本不必参与这次会试,只要出使占城功成而还,自然前程一片大好。 只是这人刚出京就病了... 当然也不知他是真病,还是觉得自己才高八斗,非要在会试当中一展身手。解缙想来,大概还是心中有执念,读了这么多年书,若不能金榜题名为天子门生,总是不甘吧! 而在本次春闱开始之前,私下里无论是曹国公还是郑国公也都悄悄的递过话,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小解你看着来.... 心中想起这些,解缙又慢慢走过去,扫了扫金幼孜的卷子。 其实谁都不知道的是,除了曹郑两个国公之外,工部尚书练子宁也特意跟解缙歪过嘴.......专门提过这人。 看了几眼对方的字迹,解缙心中大概有了些计较,转身离去。 为官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是当初的愣头青了。 曹郑两个国公,俱是皇帝的心腹,他们真想保举谁,就算不中也是前程一片光明。 而练子宁更是换上依仗的能臣,他的面子也不可能给驳了.... “人情世故就是比他妈圣人文章难多了!曹!” 解缙心中骂了一声,刚要回公事房,身边就有人个官员前来禀告。 “学士,宫里给各学子准备的饭菜还有被褥都送来了!” 第260章 突然而至(2) 贡院之中灯火通明,学子们考的是试,其实为的是自己的未来。 而乾清宫也是恍若白昼,帝王与臣子掌灯夜论,为的是帝国的未来。 魏国公徐辉祖,郑国公常升,曹国公李景隆,颍国公傅让,京营总兵官平安,安远侯王德,安陆侯吴复,长兴侯耿炳文.... 参与临时御前会议的群臣愕然发现,大明朝这些武人们今日怎么来的这么齐刷? “皇上又要打仗?还他妈打谁呢?内政如今还没平复呢!江南各地闹腾的苗头一天比一天旺,还要打仗?” 文臣们心中想,其实武官们心中也在想。 “深更半夜的,这么老些人来什么事呀?” 所以,无论是文武大臣们,都在偷偷打量着宝座上皇帝的神色。 ~ 而朱允熥从大臣们进来,行礼之后赐座开始,就一直拿着手里的奏折,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 “我这只蝴蝶翅膀到底还是改变了历史的走向,许多本该日后发生的事,居然提前了!” “这是广西布政司的八百里加急!”朱允熥晃晃手中的奏折,示意在旁侍立的邓平,传给大臣们看,“安南,乱了!” “我他妈就说是要揍安南!皇上从来都是有仇不隔夜!”李景隆给了傅让一个眼神。 后者回了一个眼神,含义是,“这么快?不是说等几年吗?” 李景隆再回一个眼神,“皇上是要等,可万一安南不按套路出牌呢?” 傅让沉思片刻,微微点头。 打就打呗!who怕who? 大明朝开国三十年,哪年不打仗? 不打仗我们这些武人都他妈喝西北风去! 京营的将士们听闻那些从九边裁撤下来的边角碎料,在缅地抢得.....捞得沟满壕平早就眼珠子通红了! 再说,好几年没把京营拉出去打仗了!养兵么,就得时不时的让他们吃肉喝血。不然狼全他妈变成狮子狗了,白费粮食! 折子在群臣之间轮乱传动,看完之后每个人都脸上的神色,各不相同。 有的皱眉思索,有的暗中咬牙,有的义愤填膺,有的摇头叹气..... 大概是因为朱允熥对安南的刻薄,他训斥安南的圣旨,引起了安南陈姓王族跟权臣黎季犛之间彻底撕破脸。 陈姓王族想要借天朝训斥之事,罢免黎季犛。 而后者则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纠结党羽废了安南之主。 废了不说,还把人家全族一千多人都给杀了。 杀了之后为了表现其篡位的合法性,跟大明签订了一些列不平等的条约。 黎季犛本想着想低头做孙子,等稳定安南的局势之后,在跟大明嘚瑟。谁知朱允熥,准确的说大明从来都是得寸进尺的性子。 第262章 夜议(2) “哦,国朝智多星!” 朱允熥笑笑,“那你就说来听听!” “既然国朝开海在即.....”李景隆沉吟道,“那诸多的航路,是不是可以拍卖?价高者得?” 顿时,无论文武官员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拍卖航路?”朱允熥也微感诧异。 “比如国朝每年去东瀛的航路,去占城的航路,其实在臣看来,完全可以价高者得!”李景隆继续说道,“除了航路之外,还有各项产出的专卖权!” “比如茶叶,臣听闻有金发碧眼的罗刹人,不远万里来我天朝求购茶叶,色目人也从海上九死一生而来就为了丝绸!据说我天朝的茶叶,在中原不值钱,可在他们那边却是价比黄金!” 李景隆侃款而谈,“既然这样,可以把茶叶,布匹或者瓷器的专卖权,定一个底价。比如一年几百万的现银,然后再拍卖给参与竞标的商人。他们拿到专权之后,在五年之内实行对某地的专卖!” 朱允熥听着,眼帘渐渐低垂。 李景隆继续又道,“当然,他们有了专卖权还是一样要交税的!如此一来,朝廷的税收不受损失,但每年进手的钱也多了!我大明地大物博,光是这些远销海外的物产拍卖权,就是个天文数字!” “您说的倒是好!”张紞开口道,“商人们愿意?” “他们自然愿意!”李景隆笑道,“张部堂有所不知,光是山西那边去年的茶叶交易,就高达一百二十六万的额度!”说着,又是一笑,“这可不单单是卖给草原,大头是那些商号,用驼队跨越草原,直接出塞去往更远的地方!” “去年高丽的茶叶贸易也有近八十万的额度,商队走图们江出海,可以直达罗刹人的国境.....” “原来有这么多?”张紞故作惊讶。 李景隆笑道,“这还是往少了说!” “皇上,臣请治山西都司,高丽行营贪腐大罪!”一直不吱声的辛彦德闻言,马上起身道,“曹国公所言这种种的贸易额,户部的账册上可是一样没见!” 张紞也嘿嘿冷笑,“皇上,臣要查查账!” “山西非大明焉?”都御史严震直紧随其后,张口道,“而且这种边关贸易还有出海之事,中枢一概不知?” 吏部尚书侯庸面容狰狞,“钱呢?” 兵部尚书茹瑺也道,“没有兵部的手令,谁给他们的胆子?” “他妈的!”李景隆顿时醒悟,“说秃噜嘴了!” 朱允熥横了他一眼,下意识的揉揉太阳穴。 钱,自然是各家勋贵和他这个皇帝给分了! 高丽那边出海,山西那边跨越国境的驼队,大多都是光禄寺下属的商队.... ~~ “这事过后再说!”朱允熥打了个哈哈,和稀泥道,“现在说的是海路还有各种专卖,诸卿以为如何呀?” “绝对不行!”张紞冷声道,“皇上,若如曹国公而言,我大明国库短时间内确实能聚敛巨财。那可不是几百万,而是几千万.....” 李景隆忙道,“我可没说专卖权的收益归国库....” 张紞眼睛一横,“那归哪?大明的钱不归大明,给谁...” 李景隆顿时无语,心中暗道,“自然是给皇上!” “可长此以往,与杀鸡取卵何异?”张紞继续说道,“商人们花了大价钱购买专卖权,势必一方面抬高物价,另一方面压榨百姓!” “就以丝绸为例!到时候就是高价卖低价收....甚至因为他们手里有着专卖权!什么时候收,到底多少钱收,都是他们说了算!如此以来,丝农们辛苦一年,又能有多少收益?” “茶叶涉及茶农,瓷器涉及工匠....我朝与民休息三十多年,才有今日之盛世!所谓百业,当顺其自然,万不可行垄断之事!” “再者,专卖权为期几年,几年时候内,商人们赚得沟满壕平......即便到期再开拍卖之事,又有谁能比他们有钱?” 说着,张紞再次眼睛一横,看向李景隆等人,“况且,一般的商人即便再有钱也没资格参与竞拍吧?定是官商勾结!” ~ 到底是老臣,就凭这份见识,李至刚的户部尚书之梦,大概永远只是个痴念罢了! “爱卿所言甚是!” 朱允熥缓缓开口道,“朕重商,非是看重商能聚财,而是因为商乃强国富民之策!” “垄断之专卖断不可行!”朱允熥摆摆手,继续说道,“所谓经济必须自有,能者多赚,勤者立足。若仅操持数人之手,那成什么了?” “臣愚钝,孟浪之言还请皇上恕罪!”李景隆忙躬身道,“臣就是觉得,打仗要皇上您从内库贴钱,有些不落忍!” “内库也是国库!”朱允熥一笑,“朕即国家,国家即朕,何必分那么清楚?就这么定了,军费缺的四百万从朕的私库中出!” 说着,手指敲打桌面,“什么海路拍卖,各项物产专卖之事,休要再提!” 下一秒,却话锋一转,“但是.....” 群臣马上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生怕漏了一个字。 “曹国公方才说开海在即,航路的问题也确实是个问题!”朱允熥又道,“既是出海贸易,涉及到税收,朝廷就要严加把控,不可能随便一家船队想出海就出海,是吧?” “我说丫李景隆怎么今儿话这么多?感情是跟熥子,又跟这演双簧呢?” 别人还没明白,朱高炽已是猜到了。 “皇上所言极是,开海确实不等于商船可以随便出海!”李景隆马上接口道,“商船出海要走码头,码头是朝廷修的!沿途或许还有海盗,也需要我大明海军护航。而且开海不但是出海,还要回来,这一来一回他们不可能空着船。沿途所过之处,还需要补给。若是走高丽缅地等,那些地方都是朝廷打下来的,也不可能白给他们使....”书包阁 说着,他抬头笑道,“所以,臣以为当细细甄别!” “甄别个毛呀!” 朱高炽心中暗道,“还不是要收钱吗?” “怎么个甄别法呢?”李景隆又笑道,“首先,当由朝廷给与船队可以出海的关票.....关票可以分等,比如若是走缅地的,那就只能走缅地,一年多少钱!” “若是要走更远的,那就缴纳更多的钱.....另外船队的大小和载重,也要细细归类!每船按照所载货物的价格,收取多少的赋税.....” “进了我大明海关,还要严格查验,确保没有走私之事......他们在我大明港口停,也不能白停,多大的船缴多少钱....” 涉及到这些东西,李景隆是张口就来。 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反正就一个核心思想,收税! “嗯嗯!”朱允熥点头道,“确实如此,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毕竟港口也是我大明人力物力建起来的,航路也是我大明海军开辟出来的....” “你丫要脸吗?”朱高炽心中暗骂,“人家没缴关税吗?缴了关税还要缴出海的税!回来还他妈要收税,然后停在港口里还要钱......然后,要出海的名额,也他妈要钱!你丫钱串子脑子是怎么着?” “皇上!” 张紞忽然再大声道,“收税,老臣是赞同的。但有一条...”说着,眼神囧囧的看着朱允熥,“那这钱,到底是进国库,还是您的.....私库?” 第263章 皇帝的心思(1) 申斥安南黎季犛的诏书,在御前会议结束的第一时间,就从乾清宫发出。 且另有一份上谕,着驻缅地安抚使杨士奇为钦差大臣,前往安南宣旨。 同时还有两封秘旨,分别发往在两广练兵的朱棣和缅地行营总兵官吴论。 ~~ “皇上,没那么多耐心!” 午门外,原本的巡防军值班房,暂时被刚从御前告退的户部尚书张紞等人,临时征用。 因散会时分天色已晚,而这些大明朝的中枢重臣们明日又要早早的,天不亮就要办差,所以干脆就不回去了,就在午门外休息。 各家的仆人都给主人拿来的新的被褥,换洗的衣服还有洁具,还准备了宵夜食盒。 张紞手中半碗白粥,就着清炒豆苗,一口一口的吃着,开口说道,“就算皇上有耐心,等着安南就犯,那些武人们也等不得!” 说着,他放下碗叹口气道,“等到消息传到两广,那位四王爷说不定想着想下手为强,要主动挑衅安南!” 吏部尚书侯庸呼噜着碗里的羊汤泡饼,嚼着嘎嘣脆的糖蒜,三下五除二吃得干干净净之后,端起浓茶苦笑道,“静观其变吧!” 兵部尚书茹瑺皱眉深思,“就怕树欲静风不止!”说着,也苦笑道,“当初太祖高皇帝定下了十五个不征之国,如今看来...呵呵!” 他这声呵呵,大家都明白什么意思。 是,当初太祖高皇帝是定下了十五个不征之国。而现在看来,这十五个不征之国,更像是他老人家留给皇上的要账清单。 皇上如今拿着这个单子,一家一家的找过去.... “打仗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刑部尚书侯泰只吃了半个包子,就端着茶碗坐在一旁,开口道,“咱们拦不住,拦也没用....” 这话让众人又是漠然无声。 他这句拦不住,拦也没用,其实说的不是皇帝的乾纲独断,而是如今的朝局。 在座的众人,除却辛彦德年轻一些,没经历过战乱之外,几乎都是从战乱年代走过来的。他们深知战争之苦,更知战争之害。 打仗,是要死人的。 大明的战无不胜是多少母亲没了儿子,多少女人没了丈夫,多少儿女没了父亲才换来的! 赫赫武功的背后,永远是百姓的血泪。 开国之初对北方草原的作战,那是迫不得已要拒敌于国门之外。 而现在,则是赤裸裸的吞并! 且无论是朝局还是民间,都对这种吞并拍手叫好! 新生代的官员们没见过,没参与过战争,不知道战争的危害,他们只看到了大明战无不胜,只看到了一次次战争带来的无上荣光..... 就算这些中枢的臣子们不赞成对安南用兵,只要安南黎季犛篡位一事明发天下,大明上下注定是一片汹涌的喊打喊杀之声。 如今的大明帝国,从天子到官员再到百姓,无一不是好战之人。更莫说那些窝在驻地,早就闲得浑身难受的百战雄狮,还有那些整日愁着自家爵位晋升无望的勋贵。 “还是钱粮!”都御史严震直忽然叹口气,“皇上从内库之中拨了四百万银元,这个钱是一定已经准备好的!李至刚在江南筹划八百万,也不知能不能....” “呵!”张紞忽然一笑,“他李以行有能耐,既然敢这么说,就一定能做到!” “呵呵!”周围,顿时满是笑声。 笑声之中,唯独辛彦德显得很是忧心忡忡。 他看看众人,“诸公,李至刚要在江南各省筹集军费八百万!那可是八百万,不是八十万!他用什么名目收?”说着,眉头紧皱,“该缴纳的赋税都缴纳了,还要额外筹集八百万,那不是....那不是额外摊派吗?” 左都御史杨靖看了辛彦德一眼,“摊派也好,巧立名目搜刮也好!总之他李以行是个能办事的,不但能筹措到位,而且这个钱还必不会从穷苦百姓身上搜刮!” “这可不好说!”辛彦德摇头道,“历来苛捐杂税,就没有不搜刮百姓的!” 众人又只是笑,却不说话。 他辛彦德还是年轻,没有看透。 李以行以钦差之身在江南独掌大权,一方面要借着新政推倒原有的官绅基层,在这个过程中他李以行可以毫无顾虑的实行清算,还有吃大户,他有一万个合理的理由,从那些豪绅的手中弄钱! 另一方面,新政和开海相辅相成。 在众人看来,一旦朝廷全面放开海禁,海贸必将直接成为国家最重要的财政收入。而有了开海的诱惑,那些豪绅们也巴不得给他李以行送钱....甚至还生怕不够,以至于这位钦差大人笔上一勾,不许他们参与海贸出海! 再往深里想.....很多事只能自己想,只能意会不能言谈。 皇上在年前对广东布政司使的人选起了换人的心思,就是为了给开海的事,准确的说是放开海禁之后,征收各项税款做准备。 而且还单独把海关从地方布政司剥离开来,让各地海关课税司也独立出来,直属于中央。 可以说皇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李至刚就是那枚重要的棋子。 “诸公,筹集军费一事,下官看来还是甚为不妥!”辛彦德忧心忡忡道,“再者李以行其人...”说着,叹口气,又道,“你们也看到了,今年的会试,之所以江南四省联名罢考,就是因为他闹腾的!若再因为这八百万,让江南各地对朝廷心生怨恨......” “张部堂!”侯庸忽然打断了辛彦德,对张紞说道,“您方才问皇上,将来开海之后的各种进项到底是归国库,还是归皇上的私库,皇上没正面回复呀!” “对呀!”兵部尚书茹瑺也开口道,“这可不单是钱的事,还涉及到各地海关,课税司呢!” 文官们心中,皇帝是不需要钱的。 你他娘的一个皇上,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你要钱干什么,你有花钱的地方吗? 更何况,在明面上这个钱字之外,更触及到一系列的人事大权,各种职能衙门的管理权。 国于国之间存在着博弈,其实皇帝和臣子之间也存在着博弈... 边上的辛彦德,满是诧异。 他如何看不出来,侯庸和茹瑺是故意不听他的话,故意岔开话题。 但稍加思索之后,他也明白了几分。 “这些老狐狸!”他心中暗道。 中枢这些人没一个待见李至刚的,此时对他们对李至刚的种种行径不但不反对,反而持着捧杀的态度,最终的目的是为什么,他心中已有答案。 李至刚做的越多,其实距离中枢的距离就越远。 就是那句老话,别看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 从为官之道的角度来看,这是在正常不过的zz斗争,要挑不出任何问题。这就是阳谋,让你李志刚自己被千夫所指,被万人唾骂的阳谋。 辛彦德也看不上李至刚,可心中就是不舒服。 因为就拿李至刚要在江南几省筹集军费一事,这本就是不合常理的,本就是应该上书反对的。 但眼前诸公,为了某种目的,就是不反对。 或许他们将来会把这事变成搬到李至刚的罪证之一,但他们的初心都用在了权谋,而不是真正的国事上! 再者,辛彦德心中还有另一种想法。 虽说他只是南书房的末尾之人,只是个负责传递文件的行走。 可是他朝夕伴在皇帝身侧,对于这位皇帝的心性,他自问比眼前诸公更加了解! 第264章 皇帝的心思(2) “虽然皇上没说,但日后海贸的各种进项,还有航路税,关税等等,都是要归户部的!” 张紞微微一笑,“从太祖高皇帝时就只进内库的两淮盐税,皇上都舍得交给户部,更别说这些!” 说着,他又顿了顿,“不过嘛!归是归,管是管,但也不是...呵呵!” 这话,众人都懂了。 该给户部的给户部,该给皇上内库的给内库。 “而且,这次皇上拨内库银四百万!”张紞继续说道,“等日后开海的时候,这个钱户部还是要给堵上的!” 顿时,周围人齐齐皱眉。 兵部尚书茹瑺低声笑道,“您老舍得?” “舍不得!”张紞苦笑,“但是没办法!老夫抠是抠,但不能赖皮吧!” “那...”茹瑺眼珠转转,“张部堂,各勋贵之家呢?” “关他们什么事?”张紞眼珠一瞪。 “怎么不关?”茹瑺笑道,“打缅地可是各家都凑了钱出了人的,不瞒您说,那些勋贵人家眼下正跟我兵部这边闹官司的,说当初皇上答应过的,军费要事后报销!” “那他们找皇上去,老夫可没说给他们报销!”张紞哼了一声,“一群贪欲难平的莽夫!打缅地,他们家家户户只要是出人出钱的,谁家不是十倍的捞回来了?” 说着,怒道,“就说景川侯曹家,安陆侯吴家,光是战利品就一船一船的往回拉!” “这俩家是骚包的!”侯庸在旁笑道,“人家曹国公家,郑国公家闷声大财,不张扬不显摆进的好处都没数了!”说着他看了一眼右都御史严震直,开口道,“听说缅地如今的糖,被曹国公家垄断了!矿山被郑国公家给包了.....” “我他妈吃撑了弹劾他俩!” 严震直心中骂了一声,眼皮一耷拉就当没听到。 “得了那么多好处,还跟老夫算军费?”张紞继续哼哼两声,面色不善的说道,“他们当初凑份子出兵,那是自愿的!他们得了好处,怎么不知道想着户部?移民的钱,可都是户部的钱,也没见他们出一分!” “您老不怕他们!我这可受不了!”茹瑺笑道,“只要我一进兵部,保准一群小侯爷等着我!” “报销军费也不是不行!”张紞忽然冷笑,“让他们各家的人从缅地从高丽撤出来,把这些年吃进去的吐出来,老夫就给他们报!不然....没钱!一边去!” “哈哈哈哈!”众人开怀大笑。 ~ “诸位!” 突然,辛彦德大声道,“诸位想没想过一种可能!”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辛彦德。 就听他继续说道,“皇上之所以在日后海贸各种进项是否归于户部一事上含糊其辞,是不是为了日后给李至刚补窟窿!” 说着,加重声音道,“他李至刚可是要筹措八百万军费的,那是八百万!一个安南,用的了那么多军费吗?诸位再想想,年前皇上特旨,派遣大臣出使占城真腊哀牢等国。” 第266章 掉狼窝里了(2) 瞬间,朱高燧脸上那嬉皮笑脸的神色,荡然无存。 “哎!”他先是叹息一声,然后挤出几分笑容来,“您不挺好的吗?” “我?”忽然被老三一口一个您的称呼着,朱高炽很是有些不自在,开口道,“我还行!” “什么还行呀,人家宁夏镇总兵官翟镇台都谁了,您如今可是位高权重!”朱高燧打趣道,“大明朝第一王大臣!” “去去去别一回来就损我啊!”朱高炽白了他一眼。 “有吃的没有!”朱高燧揉揉肚子,“饿了!” “赶紧,让厨房烧羊肉!”朱高炽喊道。 “别!”朱高燧忙摆手,“弟弟我呀,现在一闻着羊肉味就恶心!在那边,整天就是羊肉!”说着,眼珠转转,“嗯,头茬韭菜下来了吧?让人用虾皮鸡蛋烙盒子,就想那一口了!” “没听着三爷的话?”朱高炽对门外的太监喊道,“赶紧!” “哎!”朱高燧忽然往前凑了凑,鼻子嗅嗅,“老大,你刚才是不是干坏事来着?” “嗯!?”朱高炽下意识的闪身。 “你身上味儿不对!”朱高燧鼻子又是动动,然后叹息一声,“你弟弟我在边关可是遭老罪喽!如今见着老母猪,都他妈双眼皮的!” 朱高炽一笑,“多大个事,我给你安排!”说着,对外喊道,“芍药.....” “你让芍药陪我?”腾的一下,朱高燧蹦起来。 “我....”朱高炽眨眨眼,怒道,“她是你小嫂子,我说让她给你安排,你想什么呢?” “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嘿嘿!” “滚!” ~~ 当金色的晨光从云层中洒落的时候,天好似漏了一样。 进京陛见的广东布政司使祁著,恭谨的坐在候见房中,等着陛见。 他有些紧张,手心中满是汗水,但竭力的维持着自己的仪态。只是他的眼神有些游离,一会看着那巍峨的屋脊,一会又落在无内阁之名,却有内阁之实的南书房。 看乾清宫的目光,是忐忑中带着畏惧。 看南书房的目光,是带着几分思寻。 不多时,他寻找的人出现了。 户部尚书张紞缓缓从端门进来,远远的看见他,脚步微停,然后背着手大踏步上前,在距离祁著不远的时候,又是停步颔首。 忽然间,祁著心中的不安,减少了许多。 他想到来京陛见之前,张紞给他的信,“汝在广东任上,倒也算勤勉,皇上金口称赞过一回。但也微有不足,当改之!” 前半句,让祁著心中欣喜。可后半句却让他思量了许久,自己到底哪里不足了? 他出身名门望族,岳父就是洪武朝的名臣,也做过广东布政司使的徐本。而且他家财万贯,为官以来根本没拿过不该拿的钱.... “可是广东布政使祁大人?” 前边,忽然传来笑声。 祁著一抬头,就见一个丰神俊朗四旬年纪,穿着超品金绣蟒袍之人,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朝他走来。 他赶紧起身,“正是下官!” “不必多礼!”那人忙侧身,不受全力,热络的笑道,“鄙人李九江,就问祁布政大名呀!” 祁著心中一惊,赶紧再次郑重行礼,“下官见过曹国公!” “哎,多礼了多礼了!”李景隆大笑着扶住祁著的手臂,打量着他,“哎,其实说起来你我也算故交.....” “这.....他妈从哪论的,我都不认识你呀?”祁著心中暗道。 “早年间,家父征云南时,曾和您岳父徐公搭过班子!”李景隆叹息一声,“某少年时,也曾蒙徐公指点过文章。哎,一代名士,名臣呀!人品操守,万中无一!道德文章,名满天下!” 说着,又叹息一声,“只是造化弄人呀!若徐公再世,此时定然位列三公!” 听闻对方提及自己故去的岳父,祁著的面色越发的恭敬。 “这是等着陛见呢?”李景隆又问道。 “正是!”祁著道。 “别紧张!”李景隆又是笑笑,“圣上最是仁厚!”说着,转头看向别处,恰好看到邓平的身影,“太平奴,祁大人派在第几位?” “第一位!”邓平回道。 祁著心中一惊,他早知道曹国公是当朝第一宠臣,却没想到能宠成这个样子。 居然就当着他的面,大喇喇的问天子侍卫,他排在面圣的第几位? “都不是外人!”李景隆大手一挥,笑道,“这太平奴是某的内弟!”说着,又是下一笑,“官居大内侍卫统领,襄城伯!” “嘶!” 祁著心中又是一惊,他这个粤省的封疆大吏,豪门出身的布政使,跟眼前这人比起来,算得上什么豪门呢? 同时他脑中又想起一件事,“若是日后自己被调到京师,少不得跟这些权贵们打交道!哎!苦也!”bookAbc.Cc 一省的封疆大吏,能是傻子吗? 李景隆这么热络的跟他说话,图什么? 他虽没和曹国公打过交道,可也知道,李家在粤省也是有代言人的! 第267章 掉狼窝里了(3) “臣祁著,叩见皇上!” 御案后的朱允熥抬起头,“赐座!” 说完,他又埋首于繁重的案牍之中。 祁著小心的半个屁股沾着凳子,低眉顺眼不敢斜视。 “若是朕没记错的话,这是咱们君臣二人,第一次在乾清宫见面!” 声音从厚厚的一摞奏章后传来,祁著忙撅着身子,“是!”说着,他想了想继续道,“臣曾在皇上万寿之时上过折子,求皇上恩典,许臣觐见天颜.....” “朕这皇帝见不见的都是那么回事!”朱允熥忽然一笑,在奏折之后坐直了身子,笑道,“跟你一样,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祁著闻言,低头无声微笑,心中的惶恐倒是消退许多。 “你大概也得着信儿了!”朱允熥又道,“你这个布政司使,到今年八月就会调任京师,任职户部左侍郎!” 龙椅很高,朱允熥说话的时候,完全可以看清祁著的神色变化。 他敏锐的捕捉到,祁著眼神之中微微泛起的失望还有惋惜...... 一省的封疆大吏调任户部侍郎,其实是件好事!祁著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官声也一直不错。 调任侍郎等于进入中枢,虽权力上跟一省的封疆大吏相比,会有所缺失,但前途则更为远大。 侍郎往上就是尚书,即便不是尚书,左右督御史等高位也是唾手可得.......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是这个神色。 他在失望什么? 他在惋惜什么? “臣谢皇上隆恩.....” “先别说漂亮话!”朱允熥打断他,“你心中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说着,笑道,“直接说来!” 祁著踌躇半晌,“皇上调臣回京,乃是皇恩浩荡。臣感激五内,但臣在广东任上,其实有几件事才刚刚开头....” “嗯嗯!”朱允熥点头,看着祁著别扭的坐姿道,“你好好坐着跟朕慢慢说!” “是!”祁著还是半边屁股搭在圆凳上,恭谨的说道,“世人都说广东富庶,其实....也只是广府一带.....广州,佛山,东莞县等...” “而广东之粤西,山多地少民风彪悍,十里不同音,乡间宗族殴斗实属家常便饭.....又因为地少民穷,不少壮年男子出海为盗,或者.......或者干脆劫掠过往客商,杀人越货!” 祁著的话有些絮叨,但朱允熥还是耐着性子仔细的听着,同时心中也在对祁著其人做出判断。 “这人有着传统读书人的长篇大论的臭毛病,说话做事也都是话到嘴边留半句.......” “所谓仓禀足才能知礼节!”祁著继续说道,“臣思来想去,之所以百姓会变成恶民,还是因为日子过不好......” “那他们为什么过不好?广府之地商贸兴盛,各种工坊林立,各行各业都缺人手,甚至有专门给各工坊输送帮工的牙行.....” “本省那么多壮劳力却困在当地动弹不得,而诸如粤西等地,当地的特产也难以输送出来,变成钱......” “所以臣借着这次朝廷要修筑广州,惠州,虎门港的东风,筹措了资金准备开始修路....”说着,他抬头看看皇帝,“修筑广东境内原本崎岖不通的山路,把粤西和广府连接起来......” 朱允熥没想到,他先说了一堆话,最终要说的居然是修路。 他认真的想了想,在脑中过了一遍,这半年来工部的奏折,开口道,“修路,朕既没见你奏折中提过,也没见工部奏报过!”bookAbc.Cc “修路一事,臣也存了私心。若是臣先提交工部,必是先核审再绘图然后核算预算.........”祁著站起身,躬身道,“若是那样的话,恐怕三年五载之内,都开不了工.....” “哈哈!”朱允熥一笑。 做封疆大吏的人哪有善茬儿? 祁著这不声不响的就把工部给埋汰了!地方官提议要修路,你光是审查就要三五年.....那还修个屁呀? “修路是好事!”朱允熥又道,“不过,这钱你从哪来?” “广州的城门税每年都有结余!”祁著开口道,“另外广东湖泊众多,每年的渔税,船税也都只多不少......” “况且还有士绅慷慨解囊,仅仅是东莞县,就有罗定商会出资银元三万八千块......” 朱允熥微感意外,“你是说,你是要给百姓修路,但却没全用朝廷的钱。而是用了朕特许行省布政司留下的结余还有官绅的捐款,来修粤西的山路?” “正是!”祁著顿了顿,“路,实在是不修不行!首先,一旦放开海禁,万一有海盗乘虚而入,陆路不通的话,沿海各县只能是各自为战。” “二来,要想富先修路!若不修路,百姓走不出去,物产也走不出去。人越来越多,地越来越少........” “粤西山区的百姓,需要路.......” 朱允熥再次认真的打量祁著,“百姓需要,你就修了?甚至因为不愿意和工部磨嘴皮子,宁愿冒着大不韪,动用布政司的结余,收官绅的捐款,也要修?” “百姓若有所需,官府必有所为!”祁著正色道,“各地的乡绅不但踊跃捐款,因粤地宗族自治,各家各姓也都表了态,要钱或许没有,但要人一定有人......” 说着,他从怀中抽出一张纸,小心的放在一旁案子上。 “这是臣拟的捐款乡绅的名单,共计一百六十八人!”祁著开口道,“其实严格说来,他们也不算是乡绅.......都是以商人居多...” 邓平双手捧着那名单,快步送到朱允熥面前。 触入眼帘的是一手极其工整的小楷,赏心悦目。 上面工整的书写着每个捐款乡绅的名字,还有所捐的金额。 最多的人,银元一万。 最少的人,银元十块。 “臣想着,自古以来修桥铺路都是好事,所以这些人的名字,等到修桥之后,就刻在桥上,用以激励后人!” 说着,他又看看朱允熥的神色,低声道,“捐款的乡绅之中,有几人念过五旬却屡试不中。臣.....自作主张,让广东学政,给与他们几人秀才之名....” 他一段话,朱允熥几乎都是左耳进右耳朵出。 至于最后这句,给了考不中的老童生秀才的名份,更是没当回事。 科举是要靠真才实学,但有时候也不靠真才实学。各地的县试,多是看主考的心情。 看你的字顺眼,你就可以中秀才。 看你的脸不顺眼,你就是才高八斗也没用。 而让朱允熥心中,最是动容的却是那一句。 “百姓既有所需,官府必有所为!” 朱允熥轻声念着,放下中的名单,“祁著,你很好!”说着,又道,“你是在担心,调你入京师之后,你的继任者不能萧规曹随,反而改弦易辙,对吧?” “是!”祁著苦笑。 地方官主持修路,是个吃力不讨好活。 第一,钱从哪来? 花多花少先不说,跟朝廷伸手,那就且等着吧,大明朝这么大,需要修路的州府多了去了,不可能可着你先来。 第二,民夫问题。 这涉及到是不是滥用民力,更要承担风险。要知道古往今来大多数造反,都是因为民夫聚集闹事引起的。 第三,账目。 不管你的心是不是好的,可自古以来积德的干不过缺德的,你好好的一省布政,亲自主持修路,你是不是图什么? 中饱私囊有没有? 官绅勾结有没有? 你修路所用的钱,是当地行省每年特旨可留的结余,就是中枢给各行省的私房钱。 若是连续几年行省之内都安然无事,这结余自然就成了大伙的分润。就算你是一省的主官,你凭什么把这结余用在修路上。 再者,京师诸位大佬,也会深有怨言。 哦! 你修路,光是用结余和官绅捐款就够了。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修的路比我们仔细核论证了好几年之后修的路还便宜? 祁著的担心,就是他的继任者上台之后,第一时间就把修路这事给故意抛之脑后,不闻不问了。 “这人的魄力倒是难得!” 朱允熥心中暗道,“天下最富庶的行省布政使,不贪财不恋权........有担当有决断...虽说有点啰啰嗦嗦的臭毛病,无伤大雅!” 祁著继续张口说道,“皇上,百姓盼路盼了许多年了!臣也是有些私心,想要在任期之内,再做些好事。” “来人!”朱允熥忽然道。 祁著诧异的抬头,就见朱允熥对邓平说道,“去南书房给辛彦德传旨!”说着,他点点桌上那份捐款的乡绅名单,“这样的乡绅,应该大大的旌奖。再给解晋传旨,这样的事应该让天下人都知晓......” “臣遵旨!” “还有!”朱允熥又道,“告诉胡观,让他从内库之中,拨银二十万......” 说到此处,他看着祁著笑道,“为了粤省百姓,乡绅们都捐了,朕这个皇帝若是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跟户部要钱,张紞那边又要跟朕扯官司。这是朕是私房,你回去用在修路上!” “你八月调任回京,还有小半年。路,可以现在就开始修,即便八月你赴京入职,你的继任者也要把路修下去!” “臣,叩谢皇上天恩!”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一并说来!”朱允熥笑道。 (诸位,我今天很无耻的欠一章.........单更了,求你们别骂我哈。) 第268章 过午不食(1) “臣心中放不下的,还是粤西!” 祁著皱着眉,慢慢组织着措辞,“其实也和修路有关....” 闻听此言,朱允熥心中暗道,“他倒并不是有个读书人啰嗦的臭毛病,而是说话做事都太缜密了!而且,还是一个善于做事,不太会讲故事的人!” 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平日里朱允熥所接触的臣子,无论面对任何事,都马上是一二三的列举出来,难题难处难点,原因缘由理清实白,都能在只言片语之中阐述的清清楚楚。 “臣要修路,路是为了连接广府和粤西,但粤省粤西粤北之地要想摘掉穷帽子,光靠连接广府是绝对不够的。” “若只是靠着广府地区,粤西之地也无非就是输送些特产,渔类,乃至工坊里的廉价民力而已。” “所以在臣的构想之中,要修的路....”说着,他忽然抬头,很是迟疑。 “既然朕让你说,你就放心大胆的说!就算你在粤省有什么违背中枢的地方,只要是对民生有利,朕都恕你无罪!”朱允熥笑道。 “臣,谢皇上隆恩!”祁著额上渐渐浮出一丝冷汗,“臣先请罪,臣之罪不但有悖朝廷,甚至有欺君之嫌!” “哦?”朱允熥来了兴趣,笑道,“这么大的罪?哈哈,爱卿且说就是!” 不知不觉之间,皇帝对祁著的称呼,从直呼其名变成了爱卿... 可祁著似乎是没捕捉到皇帝对他称谓的改变,意味着什么,依旧是皱着眉头。 “去岁,因为要修建广州,虎门等港口,朝廷准许广东的关税截留一部分....”祁著低着头,“臣身为广东布政司使...嗯,擅自把其中一部分款项给挪了!” 朱允熥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一省的封疆大吏挪动朝廷给予的截留款,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他这个皇帝有时候还拆东墙补西墙呢,管的地方越大花钱的地方就越多。 可让朱允熥心中警觉的是,广东不是其他行省,是如今大明帝国最大的关税来源地之一,更是最大的海贸之地。 祁著这个布政使挪用修筑港口的专项截留,居然没有人上奏? 若是其他地方,早就有官员上奏折子打小报告了! 或许是粤省布政司上下官员,全都认可祁著挪用专款的理由,更是铁了心的要跟他一块干。 第275章 是吩咐你,不是求你(2) 祁著的话还没说完呢,人家李景隆就明白了。 当下摆手,笑道,“祁布政,你呀误会了!”说着,顿了顿笑道,“知道您是文官嗓子眼浅,哪能真让您一杯杯的干!” “酒是助兴的玩意,又不是打仗,分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 说着,又是笑笑,“王侯爷的意思是他干了,您随意!” 说完,夹了一筷子冬笋,扔在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 不管是真误会还是假误会,反正祁著的意思李景隆收到了。 李景隆的意思也是在说,知道你好歹也是个一省的布政使,大明朝的封疆大吏,只要你给面子,我就不为难你! “呵呵,如此下官多谢了!” 祁著感叹一声,“诚惶诚恐呀!” 说完,跟王德碰杯。 王德是抬头一饮而尽,半点酒花都没留。而祁著则是浅尝辄止,就那么在唇上抿了一小口。 ~ 祁著能做到广东布政的位置,从根子上讲他就不是迂腐之人。 更不是不知道妥协的人! 为官嘛! 没有进退只有妥协.........妥协就是为官之道。而妥协其实更是一种交换,也是一种明哲保身。 当然,前提是对方不过分。 ~~ 酒已经喝了,正事自然的就开始了。 “方才何伯您跟下官说,要去两广练兵?”祁著笑道,“可是要下官在地方上,给予一些便利?” 反正都是要妥协的,那就不能扭捏。 不怕说白了,就怕说得不清不楚。 而且祁著心中已经明了,这些老匹夫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开口,跟皇帝告状肯定是行不通的。 起码目前看来行不通! “也不是老夫非要跟你张口!”何荣想想,“国朝以来,这都是惯例.....” 张铨在旁接口道,“而且这次练兵是为了打仗,不是为了做样子!” 何荣又道,“都是两广子弟兵.....花钱的地方多!” 祁著想了想,开口道,“练兵乃是军国大事,下官虽是文官,可管着一省的民政,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说着,叹口气,“两广的军备,下官多少也知道一些,缺口缺的厉害..” 说着,他再次沉思片刻,又道,“但在钱的事上,下官确实无能为力,布政司的钱都是有数的,一分一毫都动不得....” “但是.....” 就在两个老头即将发飙之前,祁著接着说道,“下官可以组织官绅劳军!而且,每个月无论是柴米油盐还是布匹皮革,都有供应,至于供应多少,两位报个数即可.......” 话再明了不过了,要钱没有,只有东西。 第277章 春(2) “他们不是闹罢考吗?” 御前小朝会,面对群臣朱允熥嘴角微微上扬,满是戏谑。 “他们不是视这些不和他们同流合污,来京城赶考的学子为仇寇吗?” “他们不是诋毁朕,诋毁朝廷吗?” “他们不是抵抗新政吗?” “那朕,就让这些中了的考生们,去罢考闹的最凶的地方做官!就让这些他们敌视的,却一心跟着朝廷走的新科进士们,旧账新仇跟他们一块算!” 之所以他敢这么做,因为他有底气。 近乎所有榜上有名被取士的学子们,在新政策论那一项之中,都提到了官绅乃是国家的隐患,土地兼并导致人口流失,税收减少。 都看到了新政,能给大明朝续命! 都看出来新政,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更是朝廷跟官绅们争夺地方话语权的堂堂正正的阳谋! 朱允熥要的就是这样,旧的阶层不打破,永远就没有新的阶层。 永远没有新的,拿这个帝国就他妈一直是换汤不换药! 科技可以慢慢发展,观念可以慢慢转变....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唯独这些毒瘤必须早切..且永绝后患! 听着皇帝这话,众臣心中跟明镜似的。 一直以来皇上总是对江南的事看似不在乎,但事实上皇上是心里存着气儿呢! 让今科的进士去江南四省做官,就是变着法的恶心人。 试想一下,这些本来被江南罢考官绅骂得体无完肤的新科进士,到了江南之后,定然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bookAbc.Cc “你丫就他妈坏吧!” 朱高炽就坐在朱允熥对面,心中暗道,“你是让他们去江南四省做官吗?你是往那洒狗腿子呢?到时候,江南四省就有无数个李至刚了。江南官绅就算不让这些人霍霍死,也他妈半身不遂....” 突然,他正想着就感觉脑门一凉。 抬头一看,皇帝正斜眼看他,“你想什么呢?” “臣...什么都没想啊?”朱高炽眨着清澈的小眼睛,无辜的说道。 “朝会上别溜号!”朱允熥训斥一声,“多少年了你这毛病怎么就不改?以前在宫里读书的时候,你就总分神!学士教什么你不问三不知,就算答也是答非所问。如今身居高位了,这溜号的毛病改不了是吧?” “咱俩谁到底谁读书时候整天不学好,神游天外,那他妈不是你吗?” 朱高炽心中破口大骂,但面上还得诚惶诚恐的说道,“皇上教训得是!” 呲哒死胖子几句,朱允熥心里更加舒坦了。 你个死胖子,你找祁著干什么? 你爹练兵那是你爹的事,你爹的事有我这个皇帝在后面张罗就成了,你往前凑什么? 你再嘚瑟,你再找祁著,信不信我给你丫送安南前线当炮灰去? 我说把安南打下来,作为你爹那世系的传承之地,享万年之乐。我他妈说给你了吗?我让你一辈子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天天呲哒你! ~ “启禀皇上!” 见皇帝发够了牢骚,又拿王大臣朱高炽当了回出气筒,魏国公徐辉祖开口道。 “您下令征发的高丽仆从军,人数悉已齐备,高丽那边正在加紧操练。缅地行营总兵官吴论,整备两万缅人仆从,也愿为国先驱...” 该谈正事的时候,朱允熥面容也郑重起来。 “兵士原地操练!”朱允熥开口道,“这么多人一股脑都送到两广去吃不消,等传旨的使臣从安南回来,再做打算!” “是!”徐辉祖顿了顿,低声道,“这些仆从军暂时在原地操练,但....虽是仆从军可军饷一事,还是要....” 他的话说的不清不楚,但意思表达的很清楚。 人家是炮灰,是不是得先给点甜头? “嗯,督军府兵部回头跟户部商议!”朱允熥笑道,“虽为仆从军,但也是俱是大明赤子,朕也要一视同仁!” “户部没钱呀!”张紞马上开口道,“皇上,您不是说军费这事不用户部出钱吗?” “你先给垫上!”朱允熥怒道,“垫上.....等苏州的军费递解到京,你户部用了多少朕给你多少!” 张紞眉毛一颤一颤的,想了想,“皇上,对安南用兵,两广已有六万大军,何须再多!高丽缅地都是化外之民,反复无常之辈,不可用之!即便财帛再多,也恐战时临阵脱逃贻误战机....” “朕这还觉得人少人!”朱允熥笑道,“安南,不是你们乡的那么好打的!”数着,看看群臣,又道,“锦衣卫来奏,那安南黎季犛,可用之人有七百万数....” 说着,冷笑道,“若按照朕本来的心意,当发云贵川,两广,湖北,福建,山东等地二十万大军,再凑十万仆从军,一股脑的压过去!” “嘶....”张紞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道,“这得花多少钱呀?” 第278章 春(3) 此言,让群臣都是齐齐一愣。 包括朱允熥在内,乾清宫中暂时寂静无声。 占城王要携军民纳入大明版图? 这回...不是咱们强迫....不是咱们先开口的吧?是他自己愿意的吧? ~ 此时,就见李景隆大礼叩拜,激昂开口,“臣,恭贺吾皇,威德远博四方,寰宇宾夷臣服,万民归顺我邦!” “自古以来,兵威甚大之朝有之,而却未有如我朝这般,使彼番邦等真心归化,愿为中国臣民。” “天佑中国浩瀚无疆,天佑大明风华无双,天佑吾皇....圣德永昌!” “占城王要归入中国版图?” 朱允熥心中默念一遍,他想自动的把李景隆的歌功颂德过滤掉。奈何,他也是个人呀! 是人,就听不得好听的话!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同时暗中观察群臣。 武臣们的反映的微微有些平淡,而文官们则是一片汹涌,双眼放光。 其实严格说来,如今的大明帝国最好战的并不是这些武臣,而是这些文官们。 在面对其他藩国的时候,往往武人们还没喊打喊杀,他们就动不动喊着,发动百万大军如何如何! 可以理解,毕竟文官们对于帝国的疆域和人口的概念,都是越多越好! 不过,文官之中也有清醒的。 户部尚书张紞沉吟片刻,在众臣山呼海啸的恭贺之后,缓缓开口道,“番邦之国,说要归附中国,这本就是惯用的手段,这封国书,可当真?” “千真万确!”李景隆笑道,“自我大明使臣到了占城,其王就是一日三哭,痛述这些年如何被安南欺辱......” “真心不真心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开了这个口,以后想反悔就由不得他了!” 朱允熥心中暗道,“想那占城王这些年也是被安南给欺负惨了,想着与其天天割地求和,倒不如干脆纳入大明,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安南黎季犛之所以能在安南国内有那么大的权势,就是因为他屡屡发动对占城的战争,并且每次都大获全胜。bookAbc.Cc 从洪武二十三年起,光是二十万大军以上的军事行动,就不下五次。占城最富庶的地区,如今都被安南划入囊中。 去年,黎季犛之心腹还曾领二十万大军,攻进占城的国都,烧杀抢掠。 其实安南这个国家很奇怪,一方面他标榜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正宗传承,但另一方面却是对周边各国不断的吞并侵略。 而且,他一方面表达对大明的恭顺,另一方面又时不时的跟大明张牙舞爪。 这就很像后世的某某思密达... 既自卑又自尊,夜郎自大。往往别人对他的好意,他会理解成别人怕他!总是想着占人家小便宜,以为别人不敢揍他。 其实他压根就没想过一个问题,好人谁踩臭狗屎? 我他妈是瓷器,你丫是啥? 就拿老爷子来说,他当初为何定下十五个不征之国? 夫以当时之国力,百战百胜之雄师,熊虎之猛将,气吞万里之势。彼等周边番邦,唾手可得,岂为难克? 盖因彼等藩国,不足为中国之患,涂炭我中国赤子之性命,为彼等无用之地,无碍之国,乃无益之功焉! 说白了,不是不打你,是因为你们不在我中国的眼中...不,你们丫的都没放在我的眼里,我打你干啥? 这明明是大国的心胸,却在后世某地和现在安南的心中变成了另外一番解释。 “哦,你看起来有些好像比较好欺负.....” “嗯,挑衅你很有成就感!反正你也不会揍我!” “就算你真激眼了我可以哭嘛!到时候说你以大欺小!” ~ “将来出兵安南一事,占城王如何回复?” 朱允熥扫了一眼还沉浸在大国无上荣光之中的群臣们,开口问道,“他说没说点实际的?” “占城王上表称,边地小国民寡将少,但上国有令,无论老幼,皆可为吾皇效死!”李景隆笑道,“占城王还说,其国之所以对安南是屡败屡战,乃是没有良将,请皇上派遣大将赶赴占城操练军士!” “嗯!”朱允熥沉吟片刻,开口道,“可!” 占城那些乌合之众,是要好好操练一下,不然将来到了战场上一哄而散,非但不能成为明军的炮灰.....帮手,还会成为累赘。 “派遣将官赴占城练兵?”朱允熥又道,“卿等可有贤才举荐?” 李景隆马上道,“皇上,臣推荐一人!”说着,顿了顿,“姑高阳忠壮侯之子,加广西都司指挥使衔,桂林总兵韩观!” 朱允熥知道这人,开国勋贵二代,少年进入东宫为侍卫舍人,深受老爷子的喜爱。 他那个加广西都司指挥使衔虽是荣誉官职,但也表示着一旦永定侯张铨退居二线,他就是广西都司的不二人选。 这个人是很会带兵的,但也是很残暴的! 他的手下从不留俘虏,即便一千个人之中有那么一两个被他留下性命,那也是为了当传声筒的。 “还有吗?”朱允熥继续问道。 “臣这里也有几个人选!”魏国公徐辉祖开口道,“云南都司昆明右卫指挥佥事朱荣!”说着,顿了顿道,“此人曾是黔宁王征云南时的先锋官!” “还有成都左卫指挥使,都督同知黄中。此人曾多次跟随故信国公,颍国公等西南练兵!” “其实....” 忽然,一向很少在武将人事调动上的朱高炽,开口道,“光有将,未必就能练出好兵来。而且占城之地,文字语言与我大明并不通!” “所以臣以为,不但应该只有将,也还要有兵!” “坏种!”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朱高炽的意思就是反正现在是占城王那边求的咱们,不如接着练兵的名义,派遣将领带兵过去。 帮他们占城练兵的同时,也顺手帮他们加固下城防,再顺手直接把占城王族的安危也负责起来。 帮忙嘛,就要帮到底! “可是派兵过去.....”大学士解缙皱眉道,“占城和安南只见朝发夕至,我朝天兵一旦过去,安南那边不就开始提防了...?“呵呵!”朱允熥一笑。 “哈哈!”李景隆徐辉祖朱高炽等人笑得前仰后合。 小解学士做学问那真是天下无双,可涉及到打仗.....涉及到阴谋诡计,还是嫩呀! 派兵过去,就是为了让你安南知道。 你知道咋了? 你知道怎么办? 你要跳? 还是你要闹? 还是你觉得不反抗不行了,要拼命? 你安南别忘了,占城和你一样,都是我大明的属国。 大明往哪派兵?用得着告诉你吗? 你算老几? 你反对大明在占城驻军,你是何居心? 大明朝就是要步步紧逼....逼着他安南,早点跳起来跟大明张牙舞爪! 第280章 看戏(1) 暴雨中的应天城,像是一只收敛着残暴的猛兽,雄踞在天地之间。 哀牢军民宣慰使刁线歹和安南陈朝的王孙陈天平,在来的路上说了许多话,许多不能被外人知晓,只能在他们之间达成一致的话。 可在见到这座城池的那一刻,他俩几乎是同时的忘记了漫长路程之中,所说的每一句话。 因为震撼,而刹那间失神。 刁线歹的眼帘之中,那种原始的野蛮之气,在瞬间荡然无存。 陈天平眼中原本满满的不安和狡黠,也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 这里,是大明朝的都城。 他们就像是第一次见到高山的孩子,抬头仰望。 在仰望的过程中,他们见到了几乎穿透云层,比天还高的山巅。 仰望就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 直到他们的马车缓缓驶入应天府,他们都忍不住要回头再次的张望。 暴雨之中的城池,只有雨声宣泄。 磅礴如浪潮的雨水,哗啦啦的冲刷着平整的石板路,妄图在上面留下痕迹。 可无论雨水多么努力,他们也只是短暂的席卷,然后就顺着石板路两侧的沟渠排入,变成即将归入城外河流之中的江河之水... 暴雨是残暴的,好像要毁灭天地。 河流之中的水却是温和的,滋养万物孕育生命。 马车中,陈天平和刁线歹,贪婪的凝视着京城的街景。 之所以贪婪,是因为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城池。那街,那亭台,那楼阁,那店铺.... 而随即他们贪婪的眼神,又满是羡慕。 暴雨之中的廊檐下,穿着体面衣衫的人,惬意的欣赏着暴雨,手边一壶茶一卷书.... 戴着金银项圈的孩子,躲在母亲的怀中,不顾母亲的阻拦,执拗的在屋檐下伸出手,像是在戏弄着倾盆的暴雨。 还看到三五个人,就坐在似乎随时摇摇欲坠的棚子下面,任凭雨水哗啦啦跟打雷一样,可却依旧守着碳炉,煮着肉喝着酒谈笑风生.... ~ “两位!” 马车上外的声音,让刁线歹和陈太平同时扭头。 何广义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出现在车窗外。 雨水顺着他的蓑衣,打湿了他的飞鱼服,却使得那飞鱼服的颜色,更加鲜艳。 “安南王孙.....”何广义犹豫片刻,想了一个合理的称呼。 “不敢!”陈太平惶恐的在马车中起身,却不想咚的一声,脑门撞到了马车的棚顶,“大人唤在下名字即可!”说着,苦笑一声,自嘲道,“亡国之人,哪里敢自称王孙!” “您的住处安排在理藩院的接宾馆,前边就是了!”何广义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馆中一切应有尽有,您若是有什么需求,直接吩咐馆中之人即可。但有开口,自当竭力满足!” “不敢不敢!”陈太平忙摆手道,“亡国之人,蒙大明父母之邦不弃,能给在下一个容身之处即可!” 说着,他忽然猛的有些惊醒。 张口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在下和宣慰使不在一个地方住吗?” 何广义看向精瘦却很是彪悍的刁线歹,“宣慰使大人,您的住处在另外一处..”说着,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您是我大明册封的宣慰使,又是哀牢之主,所以应由礼部接待,国礼待之!” 刁线歹沉默片刻,看了一眼陈天平,然后用生硬的汉话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大皇帝?” “应该快了!”何广义含糊的应付一句,然后朝身后一摆手。 四名锦衣卫的番子,打着伞出现在马车外。 陈天平不舍的看了眼刁线歹,然后扶着车门看似有些软弱的下车,站在雨伞之下,紧了紧肩膀。 “走吧!”何广义这声走吧,不知是对陈天平说的,还是对马车的车夫说的。 总之在说完之后,陈太平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带着随从人等进入馆阁。 马车也再次启动,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始前进。 ~ 轰隆! 巨大的雷声在阴云之后猛的响起,黑压压的云层,层层颤动。 可下一秒,期待的雷声撕裂阴云,让阳光重回天地的画面却没出现。 那些云只是动了动,然后继续宣泄狂风暴雨。 这闷雷,就像是大肠干燥时裤裆中的屁,除了让裤裆膨胀一下之外,别无他用。 何广义换了干净的飞鱼服,小心的站在乾清宫的廊檐下。低着头,看着被雨水打湿的靴尖。 这是自从他被训斥之后,第一次单独面见皇帝。 准确的说是李景隆故意的,给了他这么一个单独面见皇帝的机会。因为李景隆把护送安南陈朝皇孙还有哀牢军民宣慰使的活交给了他,而在送了那两位之后,皇帝必然要召见他问话。 脚步,轻微的响起。 王八耻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避开地面的积水,然后隔着五步开口,“何指挥,皇上传!” “是!”何广义再次躬身,大步上前。 但不等他走到进前,王八耻已经转身了,背对着他。 “有劳王总管!”何广义看着王八耻的背影,说道。 第281章 看戏(2) 暴雨似乎有些停了,但还稀稀拉拉,就跟他妈尿不净似的。 深宫的夹道红墙已被染透,石板上始终蒙着一层水,像镜子面儿似的。 忽然,沉寂的镜面微起波澜。 一群别扭的影子,跃然于水面之上。 若是从远处看,像是一群鸭子有气无力的飘在水中。 再走近些,又像是一只只因为害怕而夹着尾巴的狗。 等真正靠近了,才赫然发现竟然是一群人。 ~~ 一群戏子,低着头弓着腰,就好像脚下有地雷似的,小心翼翼的跟在一个小太监身后。 尽管如今的大明朝,免了戏子的贱籍,可他们依旧是处在最底层的人。 这紫禁城,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 远远看了一眼都是亵渎,哪曾想会有一天,居然被召进宫里给公主演戏..... “看什么呢?低头! 突然,一声尖锐的怒斥,让卑微行走的人群猛的一颤。 当啷一声,是有乐师因为惊恐而失身,使得手中吃饭的家伙落在了地上。 双喜班的班主抬头,就见前面转角处的连廊下,站着两位高昂着下巴,神态倨傲的宦官。左边的年老一些,右边的年轻一些。 老的宦官眼神中满是审视,年轻太监的目光责满是轻蔑。 “还不赶紧跪下!”带路的小太监忙对双喜班主低声道,“这是内廷春和宫的陈总管!” “天!” 双喜班主心中一声惊呼,他虽是个戏班子的班主,可也知道春和宫是太子住的地方,春和宫大总管就是太子爷的贴身大太监。 “小的见过陈大总管....”双喜班的班主噗通一声跪在满是水的地上,且对周围人急道,“赶紧给陈大总管磕头...” 瞬间,呼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 陈不对缓缓从连廊中出来,他身后跟着的年轻太监,悄声张开一张伞。 “你...”陈不对眯着眼看向戏班子中的一个年轻人。 “小小小.....”那年轻人惶恐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哆嗦着抬头。 “还看!”陈不对身后的年轻太监,王不振怒道,“这是你能随便看的地方吗?啊,你往哪看呢?” “小人....小人....” 那年轻人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走路的时候不经意之间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竟然就引来祸患。 他无助的看看自己的班主,然后瞪大眼睛似乎在寻找希望一般..... “还看?”王不振眼睛一立,随后回头道,“来人!” 不远处,八名健壮的太监几乎同时出现在廊檐下,面色不善。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双喜班的班主忙不迭的磕头,口中喊道,“进宫之前小的吩咐过他们不许乱看,可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 “闭嘴!”不等他说完,王不振咬牙怒道,“谁让你那么大声儿的?” “小的.....?”双喜班主顿时愣住。bookAbc.Cc “这是哪儿?皇宫!”王不振看着眼前,羔羊一样的戏子们,“没让你们抬头你们就不能抬头,没让你们说话你们就不能说话!宫里头,是你们能乱看的吗?嗯?” “咚咚!” 双喜班主带着戏子们不敢发声,只能一个劲儿的磕头。 “规矩,就是规矩!”王不振冷哼一声,然后马上微微侧身,弓腰对着陈不对说道,“师傅,这个班子的人不怎么懂规矩,要不...换一个?” “别......”这个别字,到了嘴边可又被双喜班主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能进宫给皇家人唱戏,那是他们的荣幸。 只要今儿这事传出去,他们双喜班就是身价倍增,成为警京师戏剧行的翘楚,把别人都踩在脚下。 可若是还没演就被撵出宫去,还落下个不守规矩的罪名,他们的饭碗子就彻底的砸了! 陈不对沉默片刻,微微摇头,“算了!派人好好盯着他们吧,别处乱子!”说着,回头瞅瞅远处的御花园,“公主千岁跟皇上念叨好半天了,这时候换人也来不及!” “那徒儿一会亲自去盯着!”王不振说了一声,转头看向双喜班众人,马上又是腰板溜直,冷着脸,“算你们运气好!” “多谢两位公.....” 双喜班主刚开口,就见王不振的眼神不对,马上改口道,“多谢陈大总管们怜惜小的!多谢陈大总管赏小的们饭吃...” 话还说完,他心里猛的一惊,因为他分明看见那位陈大总管的眼睛直接迷起来了,满脸怒气。 “掌嘴!”王不振回头怒道。 “小.....” 不等双喜班主说话,四个太监上前,两人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同时用脚压着他的腰部,一个太监从后面薅着他的头发。 最后一名太监,扬起手臂,啪! 脆响震得地上的积水颤动,耳光落下的瞬间,双喜班所有人都齐齐闭眼不敢再看。 啪! 又是一下! 双喜班主眼前全是金星,就感觉鼻孔中耳朵里有鲜血不断的溢出来..... 他明白他应该是说错话了,但他不知道他错哪儿了! “杂家问你,进宫干什么来了?”王不振仰着下巴问道。 双喜班主半边脸肿了起来,生意沙哑,“给公主唱戏...” “掌嘴!”王不振又道。 啪! 随着那太监的手臂落下,一道鲜血噗的喷在了湿润的石板上,一片血红。 “说,进宫来干什么来了?”王不振又问。 “给公主....不....”双喜班主似乎明白了,赶紧道,“小人等祖宗积德,让小人等今日有福气进宫来给皇上和公主....” “用力打!”王不振再怒道。 打人的太监手腕一翻,袖子中一块巴掌大的板子落在手里,对准了双喜班主的面门.. 啪! 接着.... 噗...像是石子落在水里的声音。 但却不是石子,一颗微微发黄的牙齿,在地面的石板上跌跌撞撞的翻滚,而后落入排水的沟渠..... “说,进宫干什么来了?”王不振慢慢的继续问。 双喜班主的脸上全是血,视线全模糊了,可这时候却异常的神志清明。 他大声道,“小人等进宫,给皇上,太子爷,公主唱戏....” “倒还是个人....”王不振微微一笑。 “行了!” 陈不对开头的换件,王不振马上躬身转身,正色倾听。 “进去吧,太子爷和公主等着呢!” “是!徒儿这就带他们进去!”王不振答应一声,对着已经如烂泥一般的双喜班主摆手,“跟杂家来!” ~~ 王不振在前,昂首阔步。 双喜班主在后,像是行走的虾米。 “知道为什么打你?”王不振边走边道。 “是小人忘了规矩...”双喜班主口齿不清,忍着脸上的剧痛,用袖子不住擦拭脸上的血。 眼前那血粘在了袖子上,心中很是欲哭无泪。 万一... 万一被贵人看见他衣服上带着血,可就不是几个大嘴巴那么简单了? “嗯!”这时,就见王不振脚步放慢,正回头凝视着他。 “求公公开恩,让小人洗个脸.....”班主哀求道。 王不振看着他,又眯起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公公!”班主上前一步,手臂嗖的一下,两张银票塞在王不振的腰带中。 两张都是一百银元的龙头大票! “嗯!是该洗洗脸,有碍观瞻!”王不振皮笑肉不笑的,“看你还像个人,杂家可怜你一回!” “多谢公公!” 第282章 看戏(3) 与此同时,让我们把镜头的画面开始延伸。 就在紫禁城中,戏剧即将上演之前。 不同的锦衣卫,去到了理藩院的迎宾馆,礼部的国宾馆。还没来得及安顿好的安南陈朝王孙陈太平,还有哀牢宣慰使刁歹线,就被带到了紫禁城中。 一时间他们既是高兴,又是惊恐。 高兴是因为大明皇帝这么快就见他们,惊恐也是为何大明皇帝这么快就要见他们! ~ “两位,得罪了!” 午门前,红衣大太监朴无用带着数十个太监,站在陈太平和刁线歹的面前。 “杂家知道两位都是贵人,可规矩就是规矩!”朴无用笑的跟弥陀佛似的,“大明的规矩,不能乱!” 说着,微微一笑,“查!” 话音落下,几名健壮的太监上前,直接在刁线歹还有陈太平的腰间摸索。 来自安南陈朝的皇孙,面对大明帝国的太监,笑着张开双手准备迎接查验。 一方面,他本身出身王族,知晓皇族的禁忌。 另一方面,他知道他这王孙的身份,在眼前这些太监的眼中,狗屁都不是。 而刁线歹则是在一名太监碰触到他的腰间短刀的时候,勃然大怒。 “我是大明册封的哀牢军民宣慰使.......” “既是大明的臣子,更要守大明的规矩!” 一瞬间,朴无用脸上的笑意全无,冰冷的开口,“宣慰使,从没有人可以带着兵器觐见万岁爷!”说着,忽的又是一笑,“您原来是客,但客要随主便!” 刁线歹还要再言,却猛的发现一只手在他的腰间猛的一拽。那把悬挂在腰带上,做工精美却且和他形影不离的匕首,顷刻间和他分离。 他很生气,可是......却也猛的警醒。 这里是大明,他们即将见到的是大明的皇帝。 而在日月普照之下的土地上,所有人都是大明皇帝的奴仆.... 包括他这个哀牢军民宣慰使..... 他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即将见到的那位皇帝。 包括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权力。 他可以在别人面前高高在上,可在大明帝国皇帝的面前,只有卑微。 ~ 邓平带着侍卫,游走在御花园中的戏台和看台之间。 “把他俩的位子,离万岁爷远点!” 当陈太平和刁线歹小心翼翼出现的时候,邓平只是用余光看了看,然后就别过头,对身边的侍卫们吩咐道。 “派八名侍卫盯着!没有万岁爷的口谕,他俩不许动!”邓平的目光,扫过那些在后台准备的戏子们,开口道。 “邓头儿....”一名出身勋贵之家的侍卫开口笑道,“万一那两个蛮子要屙尿呢?” “哼!”邓平冷笑,“他俩要还是个人,就该知道,哪怕尿裤子也不能动!” 说到此处,他的神情陡然变得郑重起来,“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客,是我大明的臣属。盯着是盯着的,可该有的尊重,还是要给人家,明白吗?” “卑职明白!” 邓平满意的点头,可下一秒又眼神微凝,快步朝着戏台后边走去。 ~ “都仔细点,赶紧检查下吃饭的家伙,别一会给老子走了音!” 双喜班的班主,略带这些颤抖的吩咐着戏班众人。 “还有,翻跟头那些小子们,今儿把吃奶的劲儿都给老子拿出来,咱们这可是给皇上,给太子,给公主唱戏.....” 说着,他陡然望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 于是下一秒,他瞬间弯腰,谄媚的笑道,“这位大人有何吩咐?” 他眼神的变化,邓平尽收眼底。 他心中的畏惧,邓平更是心知肚明。 邓平只穿着宝蓝色的武士常服,可所到之处,那些宫中的换关门,无不低头背身。 “你怎么回事?”邓平低声问道。 “小的....” “以上的大襟上,袖子上都血....”邓平皱眉道,“多不恭敬? ” “小人.....”双喜班主心中叫苦,悄悄的捏住袖子中银票的一角,“小人也是没办法,没换的衣裳.....” “来人!” “卑职在!” 邓平斜了一眼戏班子的众人,“去找件衣裳来给他换上!!”然后,瞥了一眼双喜班的班主,“你这是要面圣的,别说衣服上有血,就是嘴里有味儿都是大不敬老凌迟的罪过!” 双喜班主顿时哽咽,“小人....” “宫里头的规矩多!”邓平不等他说完就开口道,“你们外人更要小心!”说着,又看了双喜班主的大襟和袖子一眼,“记得,最要严!” “小人明白!” 双喜班主也是混迹多年的老江湖,如何听不出邓平话中的意思。 挨打就挨了吧,不要声张。 不光在宫里不能声张,出去也不能说。 “大人.....”双喜班主上前,心甘情愿的捏着银票。 第283章 看戏(4) 安南陈朝皇孙陈天平还有哀牢军民宣慰使刁线歹,完全不知道戏台上在演什么。 准确的说,他们的心思压根就没放在戏台上。 无论乐器的声音是悠扬还是急促,他们的目光都始终看着最前方.... 他们距离大明皇帝的位置太远了,隐隐约约的只能看见一个轮廓。这样他们的心里,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一样,抓心挠肺。 就这时,俩人同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朝着他们走来。 ~ “宣慰使,万岁爷要见您!” 邓平的话让陈天平还有刁线歹陡然一愣。 而后刁线歹双眼放光,又带着几分懵懂的起身。 陈天平坐在一旁,等他意识到皇帝只是要见刁线歹而不是要见他的时候,刁线歹已经跟着邓平走远了。 “大明皇帝为何不先见我?为何要先见刁线歹?” “大明皇帝见刁线歹会说些什么?” “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见到大明的皇帝?” 一时间,他心中思绪如柳絮般凌乱,又如风中落叶般无助。 无助之时他的目光再次看向皇帝的方向,却发现皇帝的轮廓都不见了。他只能看到那些,坐在戏台稍微靠后的位置,身着华丽蟒袍的大明贵族们。 然后,他的目光一定。 ~~ 戏台上,一位旦角扮的盛装女将,横刀立马。 口中唱道,“戎功平草贼,江山要仗美人扶....” 六斤瞪大了眼睛,好像生怕没一处画面似的,同时又张口道,“这演的是什么故事呀?” 说着,他等待片刻,不见有人回答,这才抬头张望,问道,“这演的是谁呀?” 丫丫就坐在他身边,小丫头对于除了翻跟头之外的戏,没啥兴趣,有些无聊的打着哈欠。 一群太监宫女大眼瞪小眼,太爷子问话他们不敢不回,可他们哪知台上演的是谁的故事? “是杨门女将?”六斤眼珠眨眨,“可是不对呀....唱词儿都不对呀!” 太子爷又问话了,春和宫总管陈不对下意识的看向他的身侧。 他是他徒弟王不振站着的位置,可这时候王不振却远处,查验着即将给太子和公主端过来的点心和甜水.... “孤问话呢?”六斤不耐烦了,眼角直接立起来。 ~ “太子爷!”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六斤的身后响起。 李景隆快步走到六斤身后,蹲下身子指着戏台上笑道,“这演的是浣花夫人的故事?” “那是谁?” “这可位奇女子!” 戏台上在唱,李景隆在下面讲。 第285章 小丑(2) “既来之则安之!” 李景隆安慰着对方,“事已至此,只能先保重自己!” 说着,笑问,“哦,本公还不知道,陈王孙您在安南王族之中世系如何?排行第几呀?” 陈天平马上开口道,“在下是少帝安,就是保宁大王的嫡孙....” “哦?”李景隆恍然大悟,“失敬失敬!” 作为理藩院的尚书,而现在显然对安南用兵在即,他对安南的王族世系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 但大明对安南王族的了解,只局限于历代安南王是谁,世子是谁。不过这对李景隆来说,也就够了。 陈天平所说的少帝安,少年即王位的陈安,但后被堂兄赶下台了,改爵为保宁大王。 “曹国公!”陈天平看着李景隆,低声说道,“在下虽是偏远小民,可也听过您的大名!” “嗯嗯!”李景隆点头。 “我安南黎贼篡位人神共愤,在下此次来大明京城,就是要请大明给予主持公道!在下知道,此乃军国大事事关重大,可在下也别无他法..” “理解理解!”李景隆继续点头。 “所以在下斗胆,还请国公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安南千万军民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 李景隆嘴上是这么说,可心里却骂道,“我他娘吃撑了帮你说话?再说你让我帮你说话,我他妈白帮啊?你他妈也够蹬鼻子上脸的了!” 心中想着,他马上依旧笑呵呵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安可靠。 “原来您是保宁大王的后裔,这个嘛,安南的王族,本公是略知一二,但是我朝其他大臣们却是一头雾水!”李景隆笑道,“这样,你把王族族谱世系写出来!” 说到此处,不容陈天平说话,就对身边人说道,“去南书房那个拿纸笔来!” 所谓王族的世系和族谱其实就是个东西,谁谁谁和谁结婚,剩下了谁谁谁。谁谁谁又分别娶了谁谁谁,然后各自生了一群的小谁谁谁.... 这些小谁谁之间的辈分怎么回事? 中间哪个小谁谁没儿子,是不是过继了谁家的小谁谁。 然后这个小谁谁变成了另一个小谁谁..... ~ “看看!” 外边的戏台上,戏剧进行到了尾声。 延和斋中,朱允熥拿着陈天平还有刁线歹的手书,相互对照,上扬的嘴角上满是嘲讽,“驴唇不对马嘴!” “刁线歹说他的姑母和亲给了安南陈朝的王族!”朱高炽也在旁笑道,“可他所写的这个姑父在安南陈朝王族世系中的排序,跟陈太平的有些对不上!”说着,轻蔑一笑,“但他所写的陈天平的世系排序,却和陈太平所写的一模一样!” “必是事先串通过,哪有人记不清自己亲姑父的排行姓名,却把别人的出身来历记得一清二楚呢?” “如此看来,这个安南的陈王孙未必是真的!即便是真的,也不过是偏远旁支!”朱允熥若有所思,“这俩人,这是欺我大明不知安南陈朝王族的底细呀?” 李景隆闻言,马上在旁说道,“皇上慧眼如炬,如此鬼魅伎俩怎能瞒得过您呢!您看您只是吩咐了臣用了几句话,就让他们原形毕露!” “你大爷的,感情你是套出来的,爷爷我白费了半天唾沫?”朱高炽心中暗骂,“你上辈子是屁精吗?什么话茬儿你都能街上马屁!” “不过,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这场戏还是要演下去!”朱允熥再看那两张纸,笑道,“他们愿意演,咱们就愿意看,反正最后难受的也不是咱们!” “臣倒是有些担忧!”朱高炽在旁说道,“宣慰使刁线歹敢如此做,必有所图呀?” 李景隆凑过来,低声道,“万岁爷,所谓富贵险中求!在臣看来,刁线歹应是已经猜到我大明必对安南用兵,所以他才投我大明所好,跟陈天平狼狈为奸。想着......等我大明对安南用兵之时,他好从中渔利!” “哼!撑死他!”朱高炽哼了一声,“到时候搂草打兔子,哀牢他回得去吗?” “要臣说,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反正都是要出兵的,不如接着打安南的时机,把周围这些小国一股脑都占了!”李景隆跟着说道。 “臣以为此时我大明应该装糊涂!”朱高炽跟着开口,“但要告诉安南黎贼,陈王孙在我们这!” “如此以来,他面上上表谢罪,但暗地里肯定要搞小动作!”李景隆马上跟着说道,“这又是一项罪证!” 这俩哼哈二将左右护法在朱允熥耳边,左一句右一句,一句必一句坏,一句比一句毒! “那这陈王孙最后怎么处理呢?”朱允熥拿起帕子擦擦手,随意的问道。 朱高炽李景隆马上闭嘴,然后相互对视了一眼。 还能怎么处理,棋都下完了,还要棋子有啥用,扔! 这时,邓平快步从外进来,躬身道,“魏国公徐辉祖,兵部尚书茹瑺,皇上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求见!” “传!” 朱允熥话音落下之后,魏国公徐辉祖在前,茹瑺微微拉开两步,何广义在最后,俱都是躬身进来。 “皇上,臣有事启奏!”何广义是最后进来的,但却是最先开口的。 “说!”朱允熥哗啦一声撩开珠帘,就在他刚才所坐的位置的侧面墙上,赫然挂着一副安南全图... “安南奏报,黎贼....”何广义说着,身子似乎因为愤怒而隐隐颤抖起来。 朱允熥依旧看着安南全图,“说!” “安南黎贼改元建国,国好大虞...该黎姓为胡姓...年元圣元....他...称帝了!” 嗡! 殿中顿时一片喧哗。 “贼子敢尔!”朱高炽的表情瞬间从弥勒佛变成怒火金刚,“此獠称帝,视我大明无人耶?” 李景隆双拳紧握,“普天之下唯我中国之主才能称皇帝....安南卑微小国,黎贼乱臣贼子...”说着,猛的抱拳,“万岁爷,在臣看来不必等到四月了,现在给臣一支兵马,臣即刻踏平安南,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天子一怒,浮尸百万...” “皇帝?”兵部尚书茹瑺也气得浑身颤抖,“他凭什么?跳梁小丑,待我天兵征讨擒之,唯有千刀万剐才解心头只恨!” 众人义愤填膺,本是大明属国,却私下暗中称帝,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对天朝最大的挑衅。其严重程度,甚至超过了谋朝篡位。 谋朝篡位是你们家里的事,我爱管就管! 可你称帝,就是赤裸裸的打我大明朝的脸! 大明开国三十多年,别说打我大明的脸,敢跟我大明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几个! “称帝?” 朱允熥嘴角微微上扬,“既是称帝了,那太祖高皇帝所赐的安南国王印该送回来吧?” 说着,忽然仰头,“哈哈,哈哈!” 他猛的想起山海关外著名表演艺术家的一句话,正愁没人教,天下掉个粘豆包! 大明这边处心积虑的想着给黎季犛罗织罪名,却不想他居然这么配合! 朱允熥微微转身,看着眼前的左膀右臂们,而后开口,“魏国公徐辉祖!” “臣在!” “传督军府众将!”说着,朱允熥一指安南全图,“演兵推算!” 第286章 断官司(1) 咻....咻.... 南归的鸟儿,返回旧巢。 在似曾相识的枝头盘旋跳跃,待见到去年的蓓蕾又放新颜,便开始欢快的鸣唱。 雨后之春,是一片生机盎然。 还未消退的雨水挂在枝头,挂在花瓣,挂在嫩叶,挂在墙壁屋檐,挂在琉璃瓦的缝隙中。 春风吹过它们微微涌动却不散去,像是一层柔软的晶莹。 ~ 紫禁城之中,原先老爷子生前所种的一亩三分地里,又是人头涌动。 地,还是那片地,种它的依旧是皇帝。 只是现在,老皇帝变成了年轻的皇帝。 它是皇帝种的地,但这么看来跟你寻常人家的地没什么分别,都是一代一代的传,一代一代的种和收,一代一代的围着它转! 朱允熥头上顶着老爷子曾戴过的草帽,赤着脚走在满是泥水的稻田之中。 他谨记着当年老爷子的教诲,顺着地垄,脚步轻踩轻拔,手中的秧苗排成笔直线,彼此之间既不能太密,也不能太散。 哗! 他的脚再次踩在泥土中,春日的水初看有些温暖,其实还是有些寒。 哗啦一声! 一只蛙儿跃出水面,不满的看了一眼扰他清梦的种田人,然后噗的一声马上消失不见。 “皇上!” 王八耻站在田耕边上,也好似一身老农的打扮,低声笑道,“您歇歇吧,忙了小两个时辰了!” 朱允熥揉着酸涩的腰,抬头看看天色,笑道,“朕忙了两个时辰?”说着,回头看着他身后忙碌的成果,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苦涩。 “以前皇爷爷一个人,两个时辰就能把片地的秧苗都插完!朕正值壮年,用了两个时辰,却也只有勉强两三垄地,还都东倒西歪的!” 口中说着,他慢慢从田中出来,站在田埂上。 方才一直弯着腰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这么一停下来,何止是腰酸。 胳膊膀子,后脊梁骨腿肚子,还有手指头都跟着酸胀起来。 “万岁爷,您先泡泡脚!” 王八耻从旁边搬来一个装着热水的木桶,服侍着朱允熥坐下,又把他的双腿泡在温暖的水中。 而朱允熥则是一直看着稻田,口中轻声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说着,双脚在水中蹭了蹭,蹭去上面的污渍,“传旨给东宫,明日太子结课之后,也来这边跟朕一块种地!” 教育从娃娃抓起,最好的教育就是言传身教....... 想着,他看向远处,嘀咕道,“都饭点儿了,这俩人还没回来?” ~~ “这福让你享的,都成罪过了!” 第282章 我错了(1) “你.....” 午门处,朱允熥怒气冲冲的朝前走,猛的回身抬腿。 身后一直躬身跟着的李景隆,下意识的侧身闪躲。 但见皇帝的腿已经抬起来了,赶紧上前迎接龙腿。 并且非常配合的让身体朝后翻滚,显得皇帝脚力无穷。且在地上打滚之后,再次上前准备迎接下一脚.... “你多大了!?”朱允熥怒道。 “臣....” “你比洪熙大一轮还多!”朱允熥指着李景隆的鼻子骂道,“就这么点小事,你就非要置这个气?啊?” 李景隆低着头,脸上心中也满是后怕。他也没想到事居然能闹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朱高炽那胖子,竟然要死要活的。 满紫禁城的人都看见了,勇毅亲王世子朱高炽是哭着跑出紫禁城的。这也就意味着,不久的将来满朝堂的人就都知道他李景隆以下犯上,欺辱大明皇孙,亲王之子。 “他损你几句在么了?你李景隆损不得?” 朱允熥气得咬牙切齿,他是宠信李景隆,可朱高炽是什么身份?那是他亲堂哥。 他朱允熥可以时不时的欺负下胖胖,可你李景隆算老几? 再说,有你李景隆这么办事的吗?有这么闹的吗? “你....”一时间,朱允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皇上!”李景隆抬头哽咽道,“臣知道最该万岁,是臣给添乱了,是臣思虑不周,是臣鬼迷心窍,可是臣....臣当时也是被损得恼了....”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现在绝不是撇清的时候,认错就大大方方的认,千万别耍小聪明。 “臣..甘愿受罚,只要世子殿下愿意既往不咎,让臣做什么都行!” “你...你还被损的恼了?他不过是损了你几句,你就怒成这样?”朱允熥怒道。 “臣....”李景隆低头,“臣当时脑袋一热,就想着臣是皇上您的臣子,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世子殿下不应该那么取笑臣,所以臣才起了以下犯上的心思...可是万岁爷,臣对天发誓,臣真没想过故意让车翻崩殿下一身.....” “闭嘴!”朱允熥怒道,“朕看你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说着,跺脚道,“朕看你如何收场!” 说完,他转身就走。 但刚走几步又停步回头,只见李景隆踉踉跄跄的站起身,脸色煞白手捂着心头,脑门上都是汗。 “你又怎么了?”朱允熥怒道。 “臣....臣好像要犯病了!手脚麻,脑袋昏昏沉沉的!”说着,李景隆身子一歪,直接靠着宫墙滑到在地,一只手哆哆嗦嗦的朝怀里伸去。 第283章 我错了(2) 就这时,忽又是一辆马车停在曹国公府前。 朱允熥一看,顿时又是火冒三丈。 两个太监趴在地上,车厢中伸出两条小短腿,踩着太监的脊背下来。 正是六斤还有小福儿... “谁让你来的?”朱允熥怒道。 六斤眼珠子晃两下,低声道,“父皇是母后让儿臣来的!”说着,抬头看看朱允熥的脸色,“母后说王伯受委屈了,让儿臣来看看!”然后,赶紧摆手道,“儿臣可不知您也来了!” 朱允熥按捺着心中的怒火,“为何带着小福儿!” “熥哥莫骂人嘞!”小福儿上前拉着朱允熥的手,抬头道,“是俺自己要来的嘞....”说着,清澈的眼珠转转,“俺听说胖胖哭了,来问问咋回事呀!” “哎!”朱允熥又是跺脚,然后看着六斤正色道,“跟着我,不许多嘴多舌...” ~~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直奔后院。 刚穿过月亮门,就见芍药焦急的砸门哭喊。 “大爷,大爷您把门开开呀....” “大爷大爷....” 芍药哭得都变声了,朱允熥赶紧冲了过去,“洪熙呢?” “皇上!”芍药哭的梨花带雨,礼都忘了行了,“我们大爷刚才发了一通火,就把自己关在门里,任凭奴婢怎么敲就是不开....” “洪熙!”朱允熥拍两下门,“是朕....是我呀...我来看看你....” 说着,他推推门,却发现门竟然是从里面给反锁了的。 “洪熙!”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把门开开!” 咚! 里面猛的一声,好似什么东西倒了。 外边骤然一静,所有人齐齐愣住。bookAbc.Cc “洪熙!” 朱允熥大喝一声,对着门哐当就是一脚。 咔嚓一声,门板裂开。 咣当,又是一脚。 朱允熥踹开木门就冲了出去,大惊失色的喊道,“洪熙!” ~ 一张圆凳,倒在地上。 房梁上吊着一根腰带,腰带缠在朱高炽的脖子上,他胖乎乎的身子此刻跟个脱落似的,在半空中打转儿。 朱高炽他竟然....上调了! “洪熙!” 所有人还在发愣的时候,朱允熥疯了似的直接冲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朱高炽的腰,大喊道,“帮忙......”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呼啦一下冲进来。 却听嘈杂之中,一声刺耳的嘎嘣声。 吊在房梁上的腰带断了,朱允熥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眼前一黑... 噗通! 朱高炽胖胖的身子落地,房梁上的灰尘也噗噗落下。 连带着朱允熥,直接让他压在了身子底下... ~~ “你他妈也欺负我!” 朱高炽脖子上带着青印儿,气急败坏的攥着断裂的腰带,四仰八叉的哭道,“你他妈也欺负我,死都不让我痛痛快快的死!” 他一边哭,一边扯着腰间的玉带,“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边上骤然传来大喊。 “大哥!” “皇上!” “王伯!”六斤跳脚道,“您先等会死,我父皇正在您屁股下面压着呢!” ~ 嗡嗡! 朱允熥只感觉眼前都是金星飞舞,脑瓜子里全是雪花。 “万岁爷....” 李景隆和邓平一左一右,把朱允熥搀起来,大喊道,“快传太医?” 他们喊的凄厉,可朱允熥却好似什么都听不见。 艰难的睁开眼睛,只见朱高炽一把推开朱高燧,爬到了桌子上,用力的朝房梁上甩着玉带。 “洪熙!”朱允熥大喊一声。 屋里所有人都是一顿,桌子上的朱高炽,满脸泪痕的回头,看着朱允熥。 “兄弟!”朱允熥忍着脑子中的天旋地转,忍着脸上的痛楚,“不至于,别...千万别,算我求你!” 朱高炽的眼泪,噗的顺着眼眶迸发。 然后猛的委屈的蹲下身子,双手捂脸,“呜呜呜!” “洪熙!”朱允熥撑着邓平的手臂起身,“我知道你委屈....” “你不知道!”朱高炽哭喊着,又猛的起身,“都他妈别拦着我.....” 下一秒,吱嘎....咚! 却是朱高炽一用力,那桌子轰然倒了。 连带着他胖胖的身子,再一次重重的落在地上。 ~~ 上吊,是吊不成了! 朱高炽坐在池塘边的躺椅上,生无可恋的低着头。 朱允熥太阳穴上贴着醒脑的膏药,在旁边小心的陪着笑脸。朱高炽那一屁股,到现在他还是脑袋里嗡嗡的... “洪熙!”朱允熥小心的小道,“我呀,特意来看看你,还带着李景隆给你赔罪.....” 不等他说完,李景隆干脆利落的噗通一声,跪在朱高炽面前,“殿下,您要打要骂都随您,千错万错都是下官的错....” “我想回家...” 可是,朱高炽看都没看他们,含泪盯着春日里平静的池水... “我想回家!”朱高炽低声道,“我想爹想娘了,想妹妹....每年这个时候,娘都带着妹妹们去山上挖野菜...婆婆丁曲麻菜...柳蒿芽大叶芹....” “摘回来开洗干净了,再炸肉酱,用白菜叶给我们打包吃!娘总说,春天的野菜去火.....” “我想回家....带着妹妹们放风筝....去河边抓鱼...” “我想回家....” 见他如此,朱允熥在旁劝慰道,“好好好,回家回家,你莫哭,朕什么都答应你!” 朱高炽泪眼婆娑,“可是我的家不是家了,北平不再是我的家了!” 他的眼泪一个劲儿的掉,“娘写信来跟我说,老大,咱们家现在要夹着尾巴做人,你在京城要稳稳当当的,别招风别惹人嫉恨....” 顿时,边上的朱允熥面皮滚烫。 竟然生平第一次,心中生出几分愧疚。 “娘还说我大了,家里都指望我,我要好好的,我好好的这个家才能好好的,我好好的弟弟妹妹也才能好好的.....” “我好累呀!”朱高炽哭道,“我想回家...可是我回哪个家...娘和妹妹依旧在北平,可是爹.....” “他先是去了辽东,现在又去了两广.....二弟在缅地,老三马上也要去两广...跟着爹去打仗。” “我们好好一家人,天南海北....呜呜....好几年,都没一家人坐在一块,吃一顿热乎饭了!” “我想吃娘的包的饺子,想给爹倒酒,想看着妹妹们穿新衣服,想看着弟弟们比弓箭......” “大哥!”边上的朱高燧也哇的一声哭出来,蹲下抱着朱高炽的大腿,“走,咱们回家...劳什子王大臣不干了,爱咋地咋地,咱们一家人呆在一块,不用看谁的脸子,有肉咱们就吃肉,没肉咱们就吃米.....” “咱们一家人就在一块儿,谁也别想再欺负咱们!”朱高燧扯着脖子哭嚎,“大哥,您这些年受委屈啦!” “老大,老三.....”朱允熥脸上讪讪的,很是无地自容。 ~~ 忽然,一个小儿走到朱高炽的身边。 然后张开手,轻轻的抱住他的胳膊,稚嫩的小脸轻轻的摩挲。 朱高炽转头,正看到小福儿如水的眸子。 “胖胖...不哭了啊!”小福儿说着,帮朱高炽擦拭眼角的泪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呢.....” 说着,又是俨然一笑,“以前父皇在的时候,他难受的时候俺就抱抱他,一抱他就好嘞....现在你难受了,俺抱抱你,你好点没有!” 说着,她靠近些,把脸贴着朱高炽的胸膛,笑道,“你身上好软和呀!” 随即,她又鼻子皱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有啥过不去的嘞!谁欺负你了,说!有俺在,俺给你报仇!” “唔....”朱高炽点头,泪如雨下。 “是不是熥哥儿欺负你了?”小福儿歪着头,然后走到朱允熥身边。 啪! 一个巴掌拍在朱允熥的手背上,“胖胖,看俺给你报仇嘞!” 啪! 又是一下。 然后她拉着朱允熥的手,又拉着朱高炽的手,放在了一起。 看着两个人的脸,认真的说道,“俺帮你打了他,给你出气了。咱们是一家人嘞,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嘞...胖胖不哭....” 她又转头看着朱允熥,“熥哥儿,你错了没有!” 朱允熥知道,朱高炽到底为什么难过,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莫哭,是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第284章 惹不起(1) “都回吧!” 天已经快擦黑了,朱高炽坐在池塘边的躺椅上,看着周围一圈人,脸上露出几分苦笑。 这些人,已经就这么静静的陪着他快两个时辰了。 这两个时辰内他想了许多,苦的甜的美的丑的....想他少年时的理想抱负,想他如今已经青年却要越来越与这世界同流合污。 “皇上,是臣...是臣有些小题大做,让您跟着费心了!”朱高炽笑笑,“您请回吧!明日臣就上请罪折子!” 胖子如此说,朱允熥的心中愧疚更甚。 “今儿的事你没错!”朱允熥坐在圆凳上,拍着朱高炽的肩膀,“朕知你心里可能也是一直都压着一股火,无处可撒!这些年来你在京中,帮朕东奔西走也甚是劳累。朕呢,有时候确实没太留意到他的心情!” 说着,朱允熥叹口气,“也是朕不好,朕都知道体谅外人,怎么就不知道体谅自己亲兄弟的苦楚呢?” 朱高炽没说话,眼帘低垂,动动肩膀。 朱允熥明白这是朱高炽在告诉他,你丫别碰我! “要说错,今儿也是李景隆有错在先.....”朱允熥说着,忽见朱高炽抬头,目光飞快的看了一眼。 虽是飞快,可眼神之中的含义却显露无疑。 若不是你宠着李景隆,他敢这么跟我嘚瑟?他李景隆在我眼里就是条狗,可他这条狗的背后是你这个谁都惹不起的主人! 朱允熥苦笑,“朕知道你委屈了!”说着,他想了想,“想四婶和其他妹妹了?这么着,要不朕把她们接来京师跟你团圆?”说着,看看朱高炽的脸色,“要不,给你放些假,让你回北平?” “你敢放,我敢回吗?” 朱高炽心中嘟囔一句,但脸上还是柔和许多。 “洪熙!”朱允熥又道,“朕也知道你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你心里怎么想的跟朕直说,朕都尽量满足你!” 朱高炽微微抬头,“是李景隆欺辱了臣,又不是皇上您....”说着,苦笑道,“怎么皇上您大包大揽的?” 话音刚落,李景隆从边上蹭的上前。 “世子殿下,是下官不知尊卑冒犯了您!”李景隆躬身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说着,竟然当着所有的面跪下,当当当直接磕了三个响头。 “下官行端确有不妥,但要说下官心中存了故意欺辱您的心思,下官是万万不敢!”李景隆又叩首道,“今日的事罪在下官,请殿下责罚!”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着朱高炽表态。 可是他的脸却依旧古井不波,没有半点波澜。 但他心中却是怒火再次升腾,一个堂堂世袭罔替的国公,就这么跪在他面前,诚惶诚恐的认错,倒是让他这个受了欺负的人很难办。 “孤说了,没事!你可以回去了!”朱高炽淡淡的说道。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求助的目光看向皇帝。 “你认错,孤收到了!”朱高炽笑笑,“回吧,孤也累了,就不留你们了!” “世子.....” “杀人不过头点地!”朱高炽笑笑,“这个道理,孤还是懂的!” “坏了!”朱允熥心中暗道,“胖子这里是心里真记恨上了!” 也难怪,朱家的人都心眼小,不记恨几辈子才怪呢! 这句杀人不过头点地,满是嘲讽的意味。 嘲讽他自己,也是嘲讽李景隆,更是连带着嘲讽了朱允熥这个皇帝。 忽然,全程都在看热闹的六斤,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王伯,您要是心里有气儿,不如.....”说着,和朱允熥微微拉开距离,“要不侄儿代您揍曹国公一顿,给您消消气,您看如何?” “罢了罢了!本就够丢人了!” 此时,朱高炽好似真的累了一般,疲倦的说道,“皇上,臣是真累了,想歇息!”说着,苦笑道,“您放心,臣不会寻死觅活的,丢不起那个人!” 朱允熥心中沉思片刻,“洪熙你放心,这事朕定会让李景隆给你个交代!”说完,目光不善的横了李景隆一眼。 “臣爵位比他高,官比他大,家财嘛.....虽没他多可也够用!”朱高炽笑笑,“他拿什么交代?” 说到此处,摆手道,“臣是真累了,想歇着了!” 他越是这么安静,朱允熥越是不放心。可此时此刻,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只能带着人起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 “老大,就这么算了?” 人都走了,朱高燧气哄哄的坐在朱高炽身边,“李九江,阴险小人....要是二哥在这,定然打断他的狗腿!” “不这么算了怎么弄?”朱高炽苦笑,“人家跪也跪了,头也磕了,错也认了。难不成,真的让皇上把他打入死牢,一刀砍了?” “可心里这股气,就是咽不下去!”朱高燧恨恨的说道,“世道掉个儿了,他李九江不过是外戚子弟,仗着父祖的些许功劳,连咱们这些太祖高皇帝的龙孙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话以后不许再说!”朱高炽白了老三一眼,“言多必失的道理你不懂?” “我怕他个锤子!”朱高燧怒道,“我是想看开了,做人就得跟二哥似的,天不怕地不怕。你看你,在人家屁股后头跟奴才似的,结果呢?落着啥好了,得着啥实惠了?” “哎!”朱高炽长叹,摇了摇头。 他刚从宫里回家的时候,确实是心里想不通,而且越想越委屈,甚至一度动了轻生的念头。 可是冷静下来一想,就算自己真死了,又有什么用? 事都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泼妇的做法,男子汉大丈夫想的是如何在这件事中,能最大程度的获利。 与其闹,抓着李景隆不放,还不如以退为进。 皇帝要是没傻到家,就该知道日后如何补偿。 至于李景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而且这次以退为进,即便是日后对李景隆如何,皇帝也会带着三分容忍。 就这时,前门管家快步进来。 “大爷.....” “怎么了?”朱高炽见管家手中捧着一本册子,皱眉道,“这什么东西?” “曹国公放在门房就走了,说是给您赔礼的!” “狗日的!”朱高燧骂了一声,“我看看他拿什么赔礼....这....?” 在打开那本册子的瞬间,方才还气势汹涌的朱高燧顿时卡壳了。 “念吧!”朱高炽低头,冷笑道。 “京城外三百亩水田庄院四处,骡驴牛共六百二十匹,佃户七十八户....猎场一处,战马三十六匹,猎户十二户...” “云南茶园一处,占地七百亩,茶农二百户.....” “盐井两口,盐池两处....” “另有京师前门当铺两座,临街铺子三座,每座有房十八间...” “白银九千九百九十九....黄金九百九十九.....” 朱高燧咽口唾沫,“尚有扬州瘦马八人,小厮二十六.....” “呵,太阔气了!”朱高炽忽然笑道,“一出手就是一个寻常亲王的家底呀!” “狗日的,他是真有钱!”朱高燧咬牙道。 第285章 惹不起(2) 这张单子中,最不值钱的就是那九千九百两的白银,还有九百九十九两的黄金。 无论是茶园还是盐池盐井,甚至是那四处三百亩水田的庄园,猎场等,都是有钱都没地方买的。这些东西,都是大明朝开国的军功勋贵们,赖以传家的家底儿。 李景隆这份诚意真是诚到家了,即便是李家以豪富著称,这次也是大出血,伤了元气。 “老大...”朱高燧眼珠转转,“收.....” 朱高炽转头,皱眉看着老三,“你觉得该收吗?” “我呀....”朱高燧又看看手中的册子,“这个....赔礼的东西嘛,是吧?” 正说着,他感觉手上一凉。 却是那份礼单,被朱高炽一把抢了过去。 然后朱高炽看都没看直接甩给管家,又开口说道,“去库房里,挑十张上好的紫貂皮,十颗东珠,十颗上好的人参....” 说到此处,又点点手中的礼单册子,“跟这个,送到曹国公府上。” “大爷....?”管家不明所以。 “嗯?”朱高炽横眼。 “小的这就去!”管家忙道。 “记着!”朱高炽又郑重的吩咐一句,“放在他家门口就走,就说是孤赏他的,旁的一句别多说!” “小人明白!” ~~ “不是....老大.....” 朱高燧跳起来,急问道,“为啥呀?他的东西你不收就罢了,还倒贴他?” “不是倒贴,是赏他的!”朱高炽冷哼。 “那不一样吗?” “不一样....”朱高炽眼角跳跳,冷笑道,“是我赏他的!” 就这时,管家又匆忙走来,“大爷,三爷,十二王爷来了?” “这么晚他来干什么?”朱高炽皱眉道。 管家躬身低声道,“估计又是来要钱的,他前几日就来找过您,是是要给宗室的爷们们,重新翻建宗学....还说有好几位小王爷小郡主,都到了成亲的岁数了....要预备聘礼嫁妆!” 闻言,朱高炽叹气。 而边上的朱高燧则是小眼睛乱转,心中打起了鬼主意。 ~~ 夜已深,李景隆看着门房里朱高炽让人送来的东西,眼皮一个劲儿的跳。 身外之物,人家不稀罕。 不但不稀罕,人家还摆明了告诉他,你李家的东西都是我朱家赏的。你有的我也有,只不过没有你多。但我有的,你绝对没有,因为你不够资格。bookAbc.Cc 就好比这辽东的冬珠,是女真人作为贡品献给大明皇家的御用之物。只有亲王,亲王世子,王妃才能用。 “李九江呀李九江,你一世英名,就栽在了今天!” 李景隆心中暗恨,“你跟他置什么气呢?让他损你几句你能掉块肉还是你能死?” 他心中清楚,跟朱高炽这个仇算是做下了。 其实,单就得罪朱高炽而言,他不怕! 可今日这事皇上一直没表态,就让他心里肝颤。 第285章 连钱的面子都不给(1) 御花园,乐志斋。 因这处阁楼正对着御花园,且打开窗就是风吹来的方向,既凉爽又带着花香。 所以每年都四月到九月,此地就取代了乾清宫,成为皇帝办公乃至居住的地方。 “曹国公的帽子让十二王爷一鞭子抽得粉碎....” 阁楼中,郭官僧躬身讲述着今早发生的事,且时不时的悄悄看看皇帝的脸色。 朱允熥的筷子,正夹向一枚汤包,闻言直接顿住。 “后来肃王庆王他们也带着人要堵路,还是曹国公警醒,绕路过去了......” 啪! 朱允熥手中的银筷,重重的落在桌子上,面容阴冷起来。 无法无天,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即便身为亲王,就能当街侮辱臣子吗? 大明律中亲王是要敬,但臣子也同样不可辱! 再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这些在京的闲散亲王们,平日里不管怎么胡闹,只要是不过分,朱允熥都可以当没看见。可这一次,不但过分而且毫无敬畏之心。 “据十二王爷身边的人声说!”郭官僧又道,“昨晚十二王爷去了世子的府上,四王爷家的三爷,特意拉着十二爷在没人的地方嘀咕了几句!” “这厮!”朱允熥心中暗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要火上浇油吗?” 但随即他转念一想,又不由得心中暗乐。 朱高燧这次又把他家老大给坑了呀! 若没这些闲散王爷们跟着起哄报复,他李景隆就永远都欠着朱高炽一笔。可是这么一来,双方就等于打平了。 这就好比幼稚园的小朋友打架,其实最好最公平的办法就是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拳。不然一个挨揍了,眼泪巴巴的,另一个揍人了,但也被老师训的眼泪巴巴,都他妈觉得自己委屈。 像朱高燧这样的神助攻最好不过,朱允熥这个老师省心了! 就这时,王八耻出现在阁楼口,低声道,“万岁爷,曹国公求见,在外边候着!”书包阁 “嗯!”朱允熥点点头,顺便朝郭官僧摆摆手。 ~~ “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他行礼的时候,朱允熥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李景隆身上的蟒袍依旧是簇新的,没有半点的褶皱和灰尘,头上戴的乌纱帽也是完好无损。 “用早膳了吗?”朱允熥随口道。 李景隆抬头一笑,“臣特意踩着皇上您的饭点过来,就是想厚着脸皮蹭点您的御膳!” “呵呵!”朱允熥笑几声,“王八耻,给曹国公拨一些过去!” “是!” 王八耻踩着碎步,从朱允熥面前的餐桌上,夹了一小盘汤包,放了两枚鸡蛋,腌青瓜,一小碗南瓜粥。 “谢皇上隆恩!”李景隆倒也不客气,拿起碗筷就大口的吃喝。 朱允熥用帕子擦擦嘴,笑眯眯的看着,“这么早,有什么要事?” “回皇上!”李景隆放下筷子站起身,双手从袖中掏出一个折子来,“这是赏赐占城真腊国主的礼册,请皇上定夺!” 从老爷子当国时开始,大明都没有主动赏赐藩国的传统。 即便赏赐或者回赠国礼,也都是些象征性的东西。 朱家爷们的心性就是如此,凭嘛把俺家的好东西给你,不抢你都不错了,给你仨瓜俩枣打发了吧! 可如今对安南用兵在即,对占城还有真腊这些小国要拉拢怀柔,所以今年大明破天荒的开始主动回赠国礼。 朱允熥拿过礼单看了看,李景隆办事还是那么让人放心。 礼单上多是瓷器漆器琉璃器,文房四宝宣纸家具等华而不实的东西。 “嗯,既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就是!”朱允熥合上礼单,又看看李景隆,“还有别的事?” “回皇上,就这事!”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身子微微后仰,把礼单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笑道,“朕还以为你是来告状的?” 闻言,李景隆马上起身,躬身道,“万岁爷明鉴万里,什么都瞒不住您!” “你这是半道上回去换的衣裳?”朱允熥又道。 “是...”李景隆叹口气,“臣一开始想着跟万岁爷您诉苦的,毕竟臣....”说着,他低下头,“可臣转念一想,万岁爷日理万机,家国天下都在您一个人的肩上。臣若是再把这等小事拿出来,岂不是给您添乱吗?” “再说这事说起来臣也是咎由自取,若臣不知分寸的继续掰扯,这事就没完没了啦。到时候朝堂上因为臣这点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耽误军国大事,就得不偿失了!” “老话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臣受点委屈就受点,只要这事能过去,臣就算再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说着,他顿了顿,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道,“皇上,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嗯,你说来听听!”朱允熥笑道。 “今早这事...”李景隆沉吟道,“万岁爷您就当不知道吧!让臣受委屈的也不是旁人,都是宗室的王爷,不管您处置的深浅,他们嘴里都定然没好话!”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微微点头。 什么叫会说话! 这他妈就是会说话。 这他妈只是会说话吗? 这是懂事呀! 他李景隆不是没受委屈,堂堂国公让人一鞭子把帽子都给抽碎了。 可他话里话外,直接把受委屈这事给升华了。 升华成对朱高炽的歉意,升华成了不能给皇帝添麻烦,升华成不能引起朝堂的是非... “正如昨日宝庆公主所言,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李景隆又笑道,“臣也是外戚,与诸位王爷亦是亲戚,而且他们辈分还都比臣高。从家事的角度来说,长辈训斥胡闹的小辈,那不是应该的吗?” 瞧瞧,又他妈给升华了! 直接升华成家事了! 湘王庆王岷王他们在辈分上,都属于李景隆表叔辈儿的。 叔叔打侄儿,算事吗? “你能这么想,朕很欣慰!”朱允熥也微微叹口气,“这件事,你办的很好!” “说来还是臣的不好!”李景隆低声道,“还是臣一时冒失,失了尊卑之心。”说着,看了眼朱允熥,“臣还要请万岁爷责罚!” “责罚就免了!”朱允熥笑道,“十二叔抽了你一鞭子,就算是朕的责罚了!” 若没有湘王朱柏闹这一出,朱允熥还真要好好的处置他李景隆。 可现在这一鞭子下去,两边扯平了,朱允熥这个话事人就不用担心谁不心里不平衡的问题了。 “臣,愚钝之人,仰赖皇恩方有今日!”李景隆又道,“换上对臣天高地厚,臣实在无以为报.....” “不过呢!”朱允熥这边话锋一转,“即便是出了这样的事,洪熙那边你该赔礼还是要继续赔礼。” “万岁爷的苦心,臣明白!”李景隆忙道,“其实臣昨日就给世子那边回礼了,只是他那边怎么都不收,还....” 说着,他从袖子中掏出那份给朱高炽的赔礼册子,双手奉上。 “嚯.....” 朱允熥眉毛一扬,笑道,“你这是不过了?” “些许身外之物,难以表说臣愧疚之心!”李景隆惶恐道。 第286章 连钱的面子都不给(2) 朱允熥继续往下看,看到礼册的后面单独有张单子。 那是朱高炽不但没受李景隆的礼,而且还额外给他的回礼。 “你呀,以为别人都是你!” 朱允熥嘲讽的笑笑,朱高炽是什么身份? 他是这些东西能打动的吗?他朱高炽丢的面子,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吗? 诚意,有时候并不和金钱挂钩! 尤其你碰到不差钱的人! ~~ 朱高炽王宅。 “老大,告诉你个事儿....” 朱高炽正在几个太监的搀扶下朝外走,虽说昨日出了那事,可该上朝还是要上。 以他对熥子的了解,那厮不是个有耐心的。 他觉得你受委屈了,可能会包容你一个一时片刻。但你若是蹬鼻子上脸直接撂挑子,那他就会觉得受委屈的是他了。 你朱高炽受了委屈闹着上吊,他朱允熥受了委屈,也是让你上吊.... 朱高炽的脚刚迈过门槛,就见朱高燧兴高采烈的走来,贴着朱高炽的耳朵,嘿嘿坏笑着。 “什么事儿?”朱高炽斜眼。 “我跟你说,十二叔刚才......” 顿时,朱高炽的脸垮了下来。 待说到朱柏一鞭子,把李景隆帽子都给抽碎了的时候,朱高炽真想照着老三朱高燧那张眉飞色舞的脸上,左右开弓,给他十几个大耳光子。 “你.....”朱高炽一阵眩晕,心都气得不跳了,浑身打摆子,“你....我以为你在边军之中历练了几年老成了,现在看来你....你还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你脑子呢?你长了脑子了没有?” “咦!”朱高燧不满道,“老大,你怎么冲我来了,我是帮你出气....” “我用得着你吗?”朱高炽跺脚道,“我要想出气,我昨儿当着皇上的面,啪啪给他李景隆两个大耳瓜子,他敢说什么?” 朱高燧眼睛眨眨,“那你怎么不打呢?” “我......”朱高炽又是跺脚,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三....”好半天,他才捂着心口,开口道,“你....你就作吧?” “老大,你别不识好人心啊!”朱高燧叫屈道。 本来,所有一切都对朱高炽有利的方向发展。 结果朱高燧这么一闹,这不等于有理也变得没理了吗? 自己日后要是再不依不饶的,是不是就有些得寸进尺了? 再说这事,怎么能把宗室的王叔们都拉进来? 朱柏那一鞭子,那是抽李景隆吗?那是给李景隆一个大台阶,让他安稳落地的! 那一鞭子,就等于把昨儿的事给结案了! 朱高炽觉得心口疼得厉害,眼前一片混沌。 “老大,你可真是不识好人心,我是见你受委屈了,才替你出头。你不念着我好就罢了,还骂我!”朱高燧委屈道,“有你这么当大哥的吗?” “你什么时候走?”朱高炽忽然问道。 “啥什么时候走?”朱高燧愣住。 “去两广!”朱高炽喊道。 朱高燧想想,“那急什么,我还要在京里多呆.....” “赶紧走,你赶紧走,马上走!”朱高炽颤声道,“你呀,你帮我,我领情了,我谢谢你!爹在两广,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赶紧去陪陪爹!” “老大,你撵我是吧?”朱高燧眼睛立起来了。 “我他妈为你好!”朱高炽拽着老三的领子,低声道,“亲王当街侮辱大臣,是什么罪过你想过没有?万一,万一李景隆他去皇上那告状,十二叔他们是不是要吃挂落?” “到时候十二叔他们那边在把你抖搂出来.....嘿嘿,人家可是太祖高皇帝的亲儿子,脑袋上的亲王帽子是铁打的,你呢?你浑身上下哪是铁打的?” “他们无欲无求的怎么处置都行?你呢?你有什么依仗?你算老几?刚从边军出来,信不信再给你扔一鸟不拉屎的地方,让终身都回不来?” “我.....”朱高燧畏惧的转转眼珠,“不能吧?” “不能?!”朱高炽重重的喘息,“就他妈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说着,一把推开朱高燧,转头吩咐道,“进宫!” “是!殿下您坐稳!” “等会!”朱高炽上了车,撩开车帘对外边的管家说道,“赶紧,去定一顶最好的乌纱帽,用玉匣子盛着送到曹国公府上!” 放下车帘,朱高炽心中无声长叹。 “他妈的,你们也是的,都动鞭子了,怎么不狠狠的往丫脸上抽,抽他个满脸花,抽他个面目全非,抽他个惨不忍睹,抽他个他老妈都认不出来,抽他帽子干什么呀?” “你们这不痛不痒的,是让他李景隆难看了。可到头来,还不是要我给你们擦屁股?” “李九江,便宜了你!” “熥子,你丫偷着乐吧!” ~~ “洪熙来了?” 乐志斋中,不等朱高炽行礼,朱允熥已是快步从御案后出来,一把扶住对方,笑道,“不是说了嘛,身子不舒服就在家歇着!” 朱高炽顺势坐在椅子上,拱手道,“臣是来请罪的!”说着,汗颜的说道,“昨日之事,臣一时有些激愤,以至于行端失措,让皇上跟着担忧了!” “哎!”朱允熥笑道,“没有的事!你也是性情中人,又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说着,叹口气,“哎,不瞒你说,昨晚上朕是一宿没睡!你要真是万一....万一有个什么差池,让朕将来如何对四叔交代?” “都是臣的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是臣太过执拗...” “就是他李景隆的错!”朱允熥笑道,“回头呀,他还得给你赔罪!” 这话,顿时让朱高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同时,他心中也泛起疑问,“李景隆那厮没告黑状?” 但随即又一想,心中也就释然。 李景隆看似吃亏实则占了便宜,他这时候告黑状才是拎不清呢! 这时候告状,恐怕皇上非但不会帮他做主,还会觉得他多时! 而皇上这边也是不希望节外生枝而故意装糊涂呢! ~ 南书房的气氛有些尴尬。 昨日的事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这些大佬们。 即便是昨日的事能瞒住,今早上李景隆被藩王当街把帽子都抽碎的事却瞒不住。 魏国公徐辉祖从李景隆进来之后,已经暗地里看了他好几眼。 解缙坐在一旁欲言又止,张紞侯庸茹瑺等人则是借口衙门里还有公事,直接出去了。 就这时,暗中观望的人迅速的低下头,假模假式的看着桌子上的公文。 朱高炽胖胖的身子,侧着进了南书房的门,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殿下!” 众人都在沉默的时候,却见李景隆忽然起身,拿着公文,笑着走过去,“这是本月番邦给大明的贡品单子!下官这边已经分门别类要送进内库去,现在就等着您签字了!” “好!”朱高炽扫了几眼,从腰间摘下自己的印信,咔的一声就戳了上去。 李景隆收起公文,转身就走。 “且慢!” 朱高炽低唤一声,周围人顿时全竖起耳朵。 就见朱高炽指着桌上一张纸笑道,“曹国公忘了东西!” 那张纸,赫然就是李景隆赔罪的礼单! 他朱高炽自有自的骄傲,虽说被老三朱高燧给搅局了,可已经结下的梁子,不是钱能摆平的。 他朱高炽连的钱的面子都不给,就更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第287章 你傻吗(1) 北方之春,以花开为界。 待到山花漫烂,和风细雨才是春。 而在江南,春是润物细无声,无声而来且无声而去。 若待到花开,那便是夏了。 ~ 初夏的光,像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总是那么莽撞。 对着人间,肆无忌惮的宣泄着一身火气。 应天府城外,水关码头。 解缙用折扇遮挡着头上的阳光,眺望江面。 往日里嘈杂的水关码头,今日格外寂静。不但寂静且戒严,带着几分肃杀。 只因今日是钦差四省巡查使,吏部侍郎加户部尚书衔,都御史李至刚回京的日子。 “今儿,就咱们俩来接这位钦差大人?” 唰的一下,解缙收拢手中的折扇,拿起茶盏转头对旁边的李景隆笑道。 “怎么?咱俩来委屈了他?”李景隆看着江面,嘴角微微上扬。 “曹公!”解缙笑了笑,凑近李景隆低声道,“这位李侍郎,在京师可是颇为不得人心呀!”说着,看了下左右,“皇上口谕要上书房大臣们来迎他这位钦差,结果诸位大人都说公务在身走不开,最后堂堂的四省巡查使,只有咱俩来迎!” “他不得人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李景隆笑了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甲,忽然发现指甲的缝隙中有些污垢,赶紧从果盘之中捏起一粒瓜子,抠了起来。 解缙看了一眼李景隆,继续低声道,“您觉着他这次回京,还会有大用吗?” “套我话?”李景隆咧嘴一笑。 解缙面上一红,“哪是套您的话呀!凭咱们的交情我要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您不就成了。我是觉得,往后都在南书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是不是....?” 李景隆知道解缙心里的意思,要说解缙以前和李至刚也算关系不错,可后来渐行渐远,隐隐的还有了些不对付的苗头。 解缙这个人城府不深,好赖喜恶都挂在脸上。日后整日对着李至刚,心里定然不舒坦。 “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李景隆抠完手指甲,手里那枚瓜子滑落袖子当中,“你好好的给太子爷教书,他好好的帮皇上办事,不搭嘎!” “要是真能那么简单就好喽!” 解缙心中暗道,做官做到他这个级别的,即便是城府不深,可也绝对不是没有心思之人。 同朝为官就不存在井水不犯河水的事儿,你不招惹别人,别人未必不招惹你呀!别人就算不想招惹你,可为了某种目的,他也必须招惹你。 尤其,李至刚还是个出名的小心眼瑕疵必报! “往后这南书房呀!”解缙叹口气,低声道,“有热闹喽!” “呵!”李景隆也是一笑,转头看看解缙,“你可知,为何南书房那些大人们,都对他李至刚颇有微辞?” 解缙马上侧身,做恭听状。 “一个萝卜一个坑...”李景隆端起茶盏,遮着嘴唇,“坑都挖好了,忽然又进来个萝卜,是不是就有些挤啦?” “啊!哈哈!”解缙骤然明白过来,忍不住低头大笑。 人呀,别管平时标榜得多好,可只要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了,谁他妈也不是圣人。 南书房的人都各有职司,他李至刚凭着酷吏的名声硬生生挤了进来,就意味着南书房中,众位大人本来手中的权利,或多或少就要有损失。 忽然,解缙笑容慢慢凝固。 他猛的想到一个可能,李至刚回京之后入南书房,那南书房原本的格局架构就要被打破了。 不..... 南书房的格局架构,早就被打破了。 原先是辉祖李景隆等皇族勋贵为一边,另一边是张紞侯庸暴昭等文官。 而所谓的王大臣朱高炽,则是双方的调剂,沟通的枢纽。 但后来随着几次人事调动,王大臣朱高炽渐渐跟文官们又走得近了。同时因为数次军政上调整,兵部尚书茹瑺又从文官那边变成了勋贵这边的人。 但不管怎么边,双方的权利都相互制衡.... 想到这些,再联想到最近南书房有些反常的气氛。 解缙看了眼李景隆,犹豫片刻,开口道,“世子殿下也是的,您赔礼也赔了,认错也认了,平日里对他也是甚为谦恭的,怎么他还始终好像你欠着他似的!” 闻言,李景隆又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没说话。 “平日里对你好脸都没一张!”解缙又道,“就跟冤家似的!” “哎!”李景隆叹口气,“说到底还是我的错,那日就不该冒犯他!” “你又不是有心的!” “无心也不行呀!”李景隆笑道,“人家是龙子龙孙天之骄子,一辈子没受过委屈的人!”说着,顿了顿,又自嘲的笑道,“这也就是万岁爷呵护我,不然换一个人,敢冒犯皇族,呵呵!” 解缙撇嘴,“可你不是也挨了一鞭子吗?” “过去的事了!”李景隆摆手,“再说不痛不痒的!” 解缙有些不信,以他对李景隆的了解,这人可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的确,那一鞭子确实是李景隆生平的奇耻大辱。 可眼下皇上一门心思都在新政上,还有即将开展的对安南之战上。他李景隆所有的依仗都来自皇帝,就不可能在这个关节上让皇帝分心。 “哎!”解缙叹口气,“我呀,也是看你们平日不对付,也跟着胆战心惊的,你俩就不能言归于好?” “单纯!” 李景隆心中哼了一声,暗道,“我俩要是重归于好....第一个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万岁爷!” 南书房格局虽一变再变,但根子上的利益诉求不会变。 若他李景隆跟朱高炽好的跟亲哥们似的,你们高兴了,可皇上该不高兴了。 这一点他李景隆能想到,朱高炽也能想到。 不然那个笑面虎,怎么会摆明车马的跟他李景隆甩脸子? 就这时,边上一名锦衣卫千户按着绣春刀过来,“曹国公,解学士,李大人的官船过来了!” ~ 李景隆和解缙对视一眼,起身整理衣冠,然后肩并肩走到码头前。 江面上数艘官船组成的船队,宛若一条游龙,壮观华丽。 另有几艘水军的战舰,分列两侧护航开路。 其中最大的一艘官船上,钦差旌旗迎风招展。硕大的旌旗一时间,竟然把旁边的日月星旗都给遮住了半边。 “好威风!”解缙嘲讽的笑笑,“都回京了,旌旗还挂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钦差?”bookAbc.Cc “小解!”李景隆看解缙一眼,苦口婆心道,“言多必失呀!” “这不是跟您嘛!在别人面前,我可是闷葫芦!”解缙笑笑。 ~ “小解这人是好人,但城府不深,就他这份心性而言,未来几年内官职上也难有起色,还是在东宫教书罢了!” 李景隆看着踏浪而来的船队,心中暗道,“而且他一向不大喜欢争名夺利......倒是这个李至刚可以暂时拉拢拉拢!他初入南书房,就已四面竖敌。这时候只要我施以援手,他必定心生感激!” 第288章 你傻吗(2) “是,他这个人是个为了权利为了官位谁都可以出卖,甚至六亲不认的人!” “可越是这样的人反而越是好打交道,因为我和他没有利益上的冲突,而且我也踩不到他的头上,他也不可能把手插进我袋子当中!” 脑中如此纷乱的想着,官船越来越近。 ~~ 咚咚咚! 三声炮响,烟雾弥漫。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中,李至刚志得意满的出现在船头,对着码头上拱手道,“李某何等何等,劳烦各位....” 说着,他眼神陡然一凝,隐隐的就带上几分恼怒。 他本想着以钦差之身回朝复命,满朝诸公不说全体来迎,起码六部的尚书侍郎总该到吧! 可此刻放眼望去,就俩人! 一个他不愿意见着的解缙,还有一个以前跟他始终保持距离的曹国公李景隆。 “岂有此理!”李至刚心中骂道。 人这么少,如何能显出他李景隆的尊贵? 人这么少,那他李至刚苦心积虑要大出风头的手段,做给谁看? ~ 就这时,只见一个人影登上船头,笑道,“李部堂!许久未见,您风采犹胜往昔呀!” 这人不是李景隆,还能是谁? 只见他上下打量着李至刚,先是皱眉,随后又笑,“本以为苏杭水土养人,部堂可能会养胖了!可现在一见....” 说着,李景隆摇头道,“您居然清减了!真是应了那句古诗....”说到此处,李景隆背手吟道,“了却君王天下事,可怜白发生呀!” “他....竟然用辛稼轩的词来赞我?” 一开始李至刚以为自己听错了,待见到李景隆诚挚的眼神之后,心中油然一暖,竟然产生了几分知己之感。 “可不就是为了君王天下事吗?不然我吃撑了让大明半壁江山的官绅,恨不得我明天就嘎嘣死了?” “为钦差以来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华发早生寝食难安,为的不就是大明朝的江山社稷吗?” 这时,又听李景隆笑道,“部堂,随某下船吧!万岁爷有口谕.....” 李至刚猛的双手下垂,躬身道,“臣李至刚,聆听圣训...” “皇上说了,不让你行礼!”李景隆笑道,“皇上说了,李爱卿一路奔波劳累,甚是辛苦!下船之后先回家好生歇息,明日进宫来,陪朕一道用膳,说说这大半年来江南四省的所见所闻!” 不能第一时间见到皇帝,李至刚心中有些失望。 可听道皇帝的口谕中有明日叫他进宫,陪皇帝一道用膳的说辞,又莫名的高兴起来。 “臣李至刚,叩谢圣恩!” 眼见李至刚又是大礼叩拜,李景隆笑着把他扶起来,“部堂一路辛苦,且随某下船吧!” 见李景隆对自己如此尊重,李至刚心中欣喜,笑道,“下官不敢劳烦国公....” “啧.....”李景隆佯怒,随后笑道,“您现在钦差还没交付呢?真要是论官职,某是不是也要在您面前自称下官?”说着,拱手笑道,“下官李景隆,见过钦差.....” “哎哎,公爷!折煞我也!”李至刚大笑。 李景隆也是爽朗大笑,二人把臂下船。 “李部堂这次在江南四省的功绩,我李某人看在眼中佩服在心里!”李景隆边走边道,“要说以前,我李某人和您相交不深,还因其他人一些话,对部堂您....有些敬而远之!” “是我李某眼皮浅,无知愚钝,有眼无珠,不识英雄。但现在李某心中对您只有钦佩,日后你我同朝为官,若部堂不嫌,李某定要和您好生亲近亲近!” 这番话,或许对别人而言,别人也就当听个笑话。 可李至刚就认这个!他还就信这个! 你看看,曹国公李景隆以前对我还摆着谱呢!现在上赶着讨好我了,这说明什么? 这不正说明了我李至刚现在今非昔比了吗? “公爷您太客气了!”李至刚笑道,“其实说起来李某也是性情中人,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最喜欢交朋友!” 说着,他忽然笑容又马上收敛起来。 “李大人!”解缙出现在李至刚眼前,拱手道,“奉旨迎大人回京!” “哦!”李至刚矜持的点点头。 他本想等解缙的下文,可不料人家只是公事公办的说了一句话,就甩手站在一边了。 “嫉妒我!”李至刚心中暗道,“他绝对是嫉妒我!” “以前他官职比我高,现在我跟他平起平坐,甚至比他还的圣心了,他定然不高兴!” “而且我这两年来大出风头,权柄无双,他还始终窝在东宫教书,定然心有不忿!” “呵呵,势力小人!” 一瞬间,李至刚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嘶.....他嫉妒我,那南书房那些老不死的书呆子们,是不是也都嫉妒我?” “我这次回来,定然有大用,升官是肯定的了!那些老不死的们,本就对我不假颜色,那日后我在南书房是不是孤立无援了?” 想到此处,他忽然扭头,对上李景隆温和的目光。 “曹国公这个...还是可以的!” “李部堂请吧,车驾都准备好了!”李景隆又笑道。 “且慢!”岂料,李至刚却站在原地不动,转身看着水面上的船队。 ~~ “随本官回京的船队之中,有苏杭福州泉州宁波的商人...” 李至刚根本不管解缙在场,就贴着李景隆的耳朵说道,“就是那十二名皇商!” 李景隆稍加思索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这十二名皇商,就是未来广府一带开港之后专许的皇商,是在皇上那里挂了名的。 都是财神爷呀! “来人!”李景隆正色对身后说道。 “标下在!”一名负责警戒的巡防军校尉上前。 “去调两百人过来!”李景隆郑重的说道,“护送这些员外们下船.....” 说着,又对李至刚道,“他们在京师中都有宅子吧?” “嗯!”李至刚点头,颇为欣慰。 “护送他们到家,人家要是有行李之类的,该帮着搬的就帮着搬搬!”李景隆道,“记着,务必挑选身材高大壮硕的兄弟,不许偷看人家家眷,更不许勒索钱财!另外若那些员外们问,你就说是李部堂差遣你们的!” “喏!”那校尉听了,连忙去岸边挑人。 皇商也是商人,商人在大明朝最不受待见。 而李景隆让官兵护送他们,等于在无形之中,给足了这些人面子。 你在你老家哪怕富可敌国又如何,这可是京城,随便一个小兵就能拦住你,让你不能进城,你还得忍着! 可现在,却有官兵主动护送!这是多大的面子? 而且李景隆在不动声色之间,还把这份顺水人情送给了李至刚。 “还有!”李景隆有伸手招来一人,低声道,“速去光禄寺找驸马爷,就说皇商们到京了!是李部堂带着进京的,不管他多忙,赶紧抽时间宴请这些员外们!” “公爷!”在李景隆吩咐完毕之后,李至刚轻声开口,“其实对这些商人们,也不用太好!”说着,看着船队,“省着他们自己估错了自己的份量!” 李景隆大笑,“这还不是看你的面子?” “啊?哈哈!”李至刚先是一愣,而后又是大笑。 面子,是他李至刚最喜欢的东西。 “您看那些官船....?”李至刚指着在码头停靠的船只说道,“还要劳烦您,再掉些兵马过来?” “这...”李景隆迟疑片刻,“李兄,不是兄弟推辞!京师之中,调兵两百以上,要皇上的手谕....” “那是李某从江南四省带回来的军饷!”李至刚傲然一笑。 “嘶!”李景隆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八百多万你就这么带回来了?” “谁说八百多万?”李至刚微微摇头,叹口气,“哎,说起来李某惭愧,辜负了圣心....” 李景隆查了查,大概是十三艘船在靠岸,看那些船的吃水线... “即便不足八百万,万岁爷不会说什么.....” “九百三十七万!” “什么?”李景隆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九百三十七万!”李至刚又是一笑,“全数在此!” ~ “你是傻逼吗?” “报上来八百多万结果你带回来九百多万?看你的架势,你他娘的恨不得带回来一千万?” “还全数在此?你就没从中间.....啊?” “你图啥?” 第289 一顿CPU(1) 晨光,犹如豆蔻少女,哪怕只看一眼,也会心情愉悦。 而此刻,哪怕是沐浴在晨光之中,镜子前的李至刚也始终皱着眉头。 旁边躬身侍立的长随,屏蔽住了呼吸。 自家的老爷从天亮起来就站在镜子前头,已经换了很多遍衣服,折腾了许久,但依旧没有好脸色,而且还越发的烦躁。 “我是瘦了吗?” 李至刚看着身上半旧不新的官服,眼神中满是怒气。 见皇帝不能穿得跟新郎官似的,要稳重大气。但也不能太刻意的穷酸,那显得做作。 是以只能穿这种半旧不新的衣服,可不知为何,这件去年做的总共只穿过几次的官服,却极其不合身,显得很臃肿。 他这样的念叨,旁边的长随更是惶恐的低头,只能在心中暗道。 “老爷呀,不是您瘦了。而是您的腰,没有过去那么挺了,难道您没发现,您的肩膀已经开始斜了,背都弓起来了吗?” “拿斗牛服来!”又看了镜子中的自己半晌,李至刚忽然大声喊道。 那是他作为钦差出京之前,皇帝破格赏赐的礼服,仅次于公侯所穿的蟒袍。 斗牛不是牛,而是类似于蟒,又有些像蛇,很是威严的生物。总而言之,在神话故事中,是龙的衍生变形之一。 华丽的斗牛服很快就披在了李至刚的身上,他自己动手在腰间扎上玉带,然后继续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忽然,他明白过来,为何自己看自己这么不满意。 因为,他是真的有些老了。 他已经到了可以自称老夫的年纪,脸上有了褶皱,眼袋臃肿,眼角纹密密麻麻。 胡须上,鬓角中,掺杂了数不清的白发。 他缓缓的伸出手,小心的想把那些白发藏在黑发之中,可又猛的发现,触手之时当日油滑的黑发,现在已变得有些干燥生涩。 “拿头油来....”李至刚颤声道。 “是!” 长随转身拿了头油过来,李至刚迫不及待的擦在头上,想要让已经衰败的头发,再次焕发出生机。 “我不能老!”李至刚心中暗道,“我刚刚才爬上来,我还没成为大明第一臣,我怎么可以老呢?我还没把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踩在脚下,还没让他们俯首称醉,还没执掌天下意气风发,我怎么就能老呢?” “我不能老,皇上还年轻,我还要陪伴皇上很多年。我若是老了,皇上就不会用我了!我若是老了,我就斗不过那些年轻人了,我怎么能老?” “老爷!” 忽然,边上一直不出声的长随,带着忐忑发出声音,“您今儿要面圣,那头油是带着茉莉花香的!” 骤然间,李至刚的手一顿。 见皇帝,身上是不能带着异味的。 不然就是不恭敬! 李至刚茫然的看看外边的天,“还早吧,够洗漱吗?” “够!离您进宫还有一个时辰呢!”长随说道。 “拿水来!”李至刚无奈的放下手中的头油,看着镜子中,油头粉面的自己.... “了却君王天下事,不负白发生?” 他自嘲的笑笑,然后在仆人的服侍之下,洗去头上的头油。 用毛巾擦拭之后,干涩的头发更加散乱,其中的白发越发的触目惊心。 “到底是老了,逃不过的!” 李至刚自嘲的笑笑,对长随开口,“拿那套半旧不新的官服过来吧,还有乌纱帽!” “是!” ~~ 一炷香之后,李至刚换好衣衫。 肯能是因为袍服的颜色偏暗,所以镜子中的他带着几分老态。 “哎!”他心中叹气,虽有不甘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别人只看到他为了升官不择手段,却根本没看到他的付出,在江南四省大半年来,他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凡事都要三思后行,跟地方的官绅们斗智斗力,还要跟朝中的大员们虚以为蛇。 累! 太累! 就这时,又一名长随进来,低声道,“老爷,曹国公登门,说要请您一道进宫!” “哦?”李至刚精神一振,赶紧直起有些僵硬的脊背。 ~~ 李家的门房中,李景隆矗立窗前,欣赏着花园中的美景。 “到底是出身豪门!”李景隆看着花园的景色,心中暗道,“这宅子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其实内有乾坤。光是这个花园,每年就得三五个花匠来打理....” 想着,他目光游转,看着仿苏氏的园林,心中再生感叹,“就算我家,也没这么雅致!” 忽然,花园的连廊中露出李至刚的身影。 “下官何等何能,劳曹国公您亲至!”李至刚远远的就拱手笑道。 “部堂您今儿进宫面圣,我想着咱们顺路,就不请自来了!”李景隆大笑道,“万岁爷从乾清宫移驾乐志斋,乐志斋那边属于宫中后廷,即便你是奉旨觐见但规矩也多,只能在前边等着。我呢,好歹身上兼着内廷宿卫呢,带你进去方便些!” 李至刚俯身道,“曹国公一片盛情,在下没齿难忘!” “说这些就见外了!”李景隆笑道,“日后咱们相处久了,你就知我李某人的性子。若是喜欢的钦佩的人,我是当成亲兄弟的。可若是不喜欢的,看不上的,我连话都不愿意说!” 说着,又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要早些进宫,万一万岁爷早起了呢?” “请!”李至刚忙道。 “走走!”李景隆笑道。 待两人走到院外,李景隆见了李至刚的车马之后,顿时一愣。 他曹国公的马车,是双马。而且都是健壮的,毛色油亮,大腿修长的良驹。 而李至刚的马车上,只有一匹没什么精神的挽马。 李至刚注意到李景隆的眼神,笑道,“让国公您见笑了!” 马这东西,有钱未必能买得到,尤其是好马,好的战马。 马不但是战略物资,更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我家里马厩好像还有几匹好马!”李景隆想了想,“回头让人给部堂您送几匹过来!” “不敢不敢!”李至刚忙道。 “好马配好官!”李景隆笑道,“部堂,您如今是万岁爷的脸面,没有好马怎么成?你若是怕有人非议,那你折现给我,就当我卖给你的!” 说着,又笑道,“您要是真给,那我就只能拿着那个钱,请您吃酒!” “哈哈哈!”李至刚大笑,心中觉得这位曹国公还真是一个趣人。竟然隐隐生出几分,相见恨晚的感觉。 “坐我的车,快些!”李景隆拉着李至刚上了马车,开口道。 两人进了车厢,面对面坐下。 忽然之间,看着李景隆魁梧的身子,精气外露的眼神。李至刚竟然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李景隆应该比他小不了多少,可看着就好像三十刚出头似的,举手投足满是活力。 而他李至刚,则已是垂垂老矣,精力不济! “昨日没细看,今儿却发现部堂您也有白头发了?”李景隆笑道。 “比不得曹国公正当年!” “我也有呀!”李景隆说着,撩开自己的鬓角,笑道,“岁月不饶人!”说着,叹口气,“不过跟部堂相比,您的白发是为国而生,李某的不过是岁月蹉跎,高下立判呀!” “公爷太过自谦.....” 李至刚说着,突然眼前一花。 却是李景隆伸出手,把他的鬓角拨了一下。 他正发愣,李景隆继续说道,“您是为国操劳而有白发,何必藏着掖着!”说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此华发?此功勋也!此白发,如勋贵百战之伤疤,皆是为国为民,为江山为社稷!” 第291 上头了(1) 如果现在有人拿刀,在李至刚身上割一下。 哪怕随便的割一下,就浅浅那么一道小口子... 但血一定滋滋的喷出来,跟喷泉似的。 或许都不用割,只需要手指头那么轻轻一戳.... 因为此刻李至刚的血,已经从血管中爆了出来,充斥在浑身上下每个角落,以至于身体都开始战栗。 “税务司?海关司?” “朕除了你,谁都不信!” “大明的帝国的钱袋子!” “张紞老匹夫.....”李至刚心中狂吼,“你户部的钱袋子是死的,老子的钱袋子才是活的...老子以后每年要比你弄更多的税,我压死你,我压死你,我让你没脸再站着茅坑不拉屎........” ~ 他眼神中的狂热,朱允熥看的真真切切。 现在是时候,火上浇油了。 “爱卿,你别看这里两个衙门表面上隶属于户部...但是!” 皇帝的话锋一转,李至刚又是浑身一颤。 “表面上户部是有查账的权的,但绝对没有管束权,而且你身兼两部,绝对都是你说了算!” 随着皇帝话音下,李志刚瞬间夹紧双腿,因为他突然有一种想要畅快淋漓的感觉.... 一人管着大明帝国两个最重要的部门,户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只能看看账本,却没有管束权没有管辖权..... 也就是说....? “这两部的官职人选,也都是你来...”朱允熥再次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他们虽隶属于户部,但只听你的。而你,直接对朕负责....” 骤然之间,李至刚后庭一紧,有种莫名的刺激。 就像他年轻时去烟花柳巷,名媛纤纤玉指刺探后庭花...... 猛的,他打了个摆子.... 皇帝虽没给他尚书的实职,可却给了他两个大明帝国最重要的职位,更是给了他一直渴望而不可及的人事大权..... “吏部侍郎的官职,朕不打算给你留!” 陡然间,李至刚脸色一变,好似被泼了一头冷水。 “你别误会!”朱允熥笑笑,“李爱卿,海关课税两处衙门岂是一个侍郎能总领的?”说着,对外道,“来人!” “臣在!”南书房行走,通政司使辛彦德,出现在殿外。 “传旨!”朱允熥起身,正色说道,“吏部侍郎李至刚,忠敬勤勉,职守有方。上能分君父之忧,下能解百姓之苦,国之栋梁。于公责公正廉洁,于私责品行端庄,坦荡君子矗立朝堂!” 说着,看着已经傻了一般的李至刚笑道,“着,晋李至刚为中奉大夫,太子少保....” “嗝......” 李至刚猛的一个嗝儿,差点把心都吐出来.... 整个人坐在那,已经石化了。 只是心里一遍遍的默念着一句话,太子少保?太子少保? 三公之位,乃是每个做官的人,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 少保虽不是三公,可也代表着已经一只脚踩在了那通往最高权力的台阶上! 突然,这边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一个炸雷。 “实授,都察右都御史!” 哐! 李至刚的心爆了! 都察院实授右都御史,那以前可是凌铁头才有的待遇! 这都察院不但负责监察百官,还可以参与帝国核心政务,更重要的事掌管着大明帝国十几个行省的监察御史....巡查御史.... 甚至不夸张的说,就算是王公贵族犯法,都察院都有追查的权利... “发达了发达了,真的发达了!”大喜之下,李至刚心中反复重复这句话,脸色肉眼可见的潮红起来。 朱允熥见李至刚已经陷入狂热之中,低头笑笑又道,“爱卿,至此以后我大明帝国核心之内,有爱卿一席之地!” “皇上!” 李至刚脑子中嗡的一声,跪地哭道,“臣....臣万死不辞!” “谁要你死!你得好好活着,咱们君臣要长长久久,有始有终!” 朱允熥笑着搀扶起对方,开口道,“其实呀,朕对爱卿,还是有那几份愧疚之心!” 说着,叹口气,“此番封赏,不足以酬爱卿之功也!” “皇上!”李至刚说不出话来,只是嚎啕大哭。 殿外,站着的辛彦德不屑的瞥了一眼李至刚的作态,转身离去。 “可是呢!”朱允熥又继续道,“还是那话,朕是怕你有了自满之心,也是怕你受人嫉恨....这人呀,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这话,顿时说到李至刚的心坎里去了。 “臣明白,皇上是怕臣被小人暗算!不想让臣成为众矢之的.....” “爱卿知朕,朕....欣慰呀!”朱允熥又把李至刚按在座位上,继续笑道,“所以,朕才对你的奉赏有所保留!不过,所谓来日方长,朕自不会忘了爱卿的功劳,爱卿何愁宰辅之位求而不得?” 砰砰! 李至刚的心开始猛烈的跳动,像是要把肋骨都撞断了一般。 “而且,朕以后要用你的地方还多着呢!”朱允熥叹口气,“这诺大的大明呀,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你这般.....哪怕只有爱卿你一小半能力的臣子为朕分忧!” “谁?谁他妈跟我比,我弄死他!”李至刚心中吼道,“老子不允许有任何人,比老子还能干!” “现在是新政,开海!这两项连着大明的税务改制,海关税收!”朱允熥低声道,“关乎大明万年的基业,你得给朕,把框架搭好.....!” 李至刚明白皇帝的话,新生的事物必然损伤旧事物的利益,甚至那些顽固的旧事物还面临着被淘汰的危机。 所以,争斗是必然的。 但李至刚最不怕的就是争斗! “臣,死而后已!”李至刚斩钉截铁的说道。 “别总死死的,朕要你好好的一直活着!”朱允熥笑道,“除了这两项,朕为何还给你都察院实授右都御史呢?” 李至刚擦去眼泪,沉思片刻,“新政开海之后,工贸商贸日盛,再加上我朝新政的土地清查改革,势必有更多无地的百姓从农田中走入工坊.....” “土地的矛盾,传统农耕和商业的矛盾...地主和商人的矛盾,还有...”说着,他抬头道,“工坊工人和商人的矛盾.....”说着,他脸色一变,“乃至官员和新生富豪的矛盾,朝廷勋贵和民间望族的矛盾.....” 朱允熥越发欣慰,“朕就知道没选错人!满朝文武,只有爱卿能看得远,看得深,看得真!”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是一笑,“所以朕才说,爱卿你要好好的,别总是一口一个死字,不吉利!朕用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只要臣还有一口气!”李至刚咬牙道,“皇上让臣做什么,臣就走什么!”说着,猛的抬头,似乎委屈一般说道,“但臣就怕,有一日皇上再也用不着臣了!” 第292章 上头了(2) “又是混账话!” 朱允熥点了点李至刚,然后一笑,“朕起码还要用你三十年!” “臣,鞠躬尽瘁!”李至刚正色道。 皇帝已经给他保证了,三十年之内他李至刚倒不了! “日后要用你的地方很多!”朱允熥又顿了顿,忽然叹一声,“日后太远了,就说现在,这几样重要的差事交给你,朕也怕你力有不逮!” 李至刚心中思量片刻,开口道,“皇上赏臣,臣自然不胜欣喜!但就单论税务司和海关司而言,关乎国家财政!人事权一项,臣可以操持。账簿上,户部也可以监督!但......”说着,他看看朱允熥,“事关重大,臣还是怕独木难支,还是请皇上派能员大臣与臣共事为好!” “聪明人啊!” 朱允熥心中一笑,暗道。 “爱卿老成持重之言,确实要慎重!”朱允熥沉思片刻,“可是选谁呢?你也知道,红眼病难治....” 李至刚低头一笑,他明白皇帝绝不是要派人看着他,确确实实是想找个人帮他分担,分担来自政敌的火力。 “派个和你不对付的,派个死心眼的,迂腐的!那不是帮你,而是给你添麻烦!”朱允熥叹口气,想了许久,“这样,朕说一个人,你看如何?” “莫非?”李至刚心中一振,“曹国公!” 但随即他就担忧起来,曹国公其实和他算是类似的人,把利益看得很重。他们之间互相帮扶是好事,但若是同管着这些差事,势必要东风压倒西风..... “王大臣朱高炽!”朱允熥看了眼李至刚的神色,说道。 “那死胖子?”李至刚心中骂道,“有他在.....” 想着,他忽然又暗道,“那死胖子插进来,也未必是坏事呀!起码他是王大臣,是皇家的人,有些事他出面可比我好使多了!” ~~ 不知不觉,日上三竿。 中午的阳光像是有些折腾累的小伙子,很是慵懒... 粤香居,二楼雅间。 户部尚书张紞,吏部尚书侯庸,廉政院尚书暴昭,左都御史严震直,御史杨靖等人,面色各异的坐在桌前,有些心不在焉的吃着面前的佳肴。 侯庸吃饭还是快,刷刷几口就把面前的云吞吃个干净。 边上杨靖见状笑道,“你嚼了吗?” 侯庸喝口汤,“入口就化了,嚼什么嚼?”说着,放下碗,笑道,“粤人的菜精致是精致了,可就这么一小点够谁吃的!” “不够吃就再要!”边上小口喝汤的张紞开口道,“老夫做东,不用给老夫省钱!” “您难得这么大方!”侯庸笑道。 张紞也是一笑,“这是老夫自己的钱,老夫自己花钱的时候,从来都是大方!”说着,笑道,“这里的面不错,来一碗?? ” “不了不了!”侯庸摆手,“吃面,下官还是觉得北方的面好!”说着,他舔舔嘴唇,“马上就到吃蚬子的季节了,蚬子拌面,美味呀!” “无非就是芝麻酱拌面条加点蚬子!”严震直笑道,“让你说的好像多了不得似的!” “一方水土一方人!”侯庸叹道。 眼看他们这么半天都没个正经话,暴昭眼睛鼓鼓,闷声道,“听说这次李至刚回来,可是要大用的!” 周围顿时沉默无声! 咕噜咕噜,只有张紞喝汤的声响。 紧接着,见张紞拿起帕子擦擦嘴,“大用,应当的!” “你要是带回快一千万的银子,你也大用!”侯庸笑笑。 “银子是一方面!”张紞接过话头,“其实老夫还蛮佩服他的!”说着,笑道,“一千万的银子呀!这可不是有账可查的正税!随便手指缝那么紧紧,几十万落袋....” 暴昭冷笑道,“我倒真希望他手指缝紧紧,那他就快了!” “别那么侠促,人家这份心性,就难能可贵!”张紞又道,“这世道,见钱眼不开的有几个?” “那是,若是曹国公过去,说不得这一千万,有三分之一 变成他自己的了!”侯庸也跟着笑道。 “大用,就让他用,让他显!”张紞顿了顿,又道,“都是军国大事,咱们不能因为看不上他,就添乱!” “这个自然省得!”众人点头说道。 当然,张紞的话中还有另外一番意思,那就是暂时避其锋芒或者麻痹对方。 “树欲静风不止呀!”暴昭忽然叹口气。 众人闻言,齐齐一愣。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以他李至刚的为人,如今大权在握,岂能和光同尘? “风再大也是风!” “树再小也是树!” “风是吹的,树是扎根的!” 忽然,外边响起笑声,紧接着一个人影推门而入。 “殿下可来晚了?”侯庸笑道。 “不晚,鱼还不是没上吗?”来人正是朱高炽,他笑道,“我掐着时间来的,进屋就吃!哈哈!” 正说着,几个伙计小心的端着托盘,从楼梯上来。 纯白的瓷盘当中,是如春雪一般的鱼肉。 “越往北豆腐越好,越往南鱼越好!”朱高炽拿起银筷子,夹了一块蒜瓣一样的鱼肉,在汤汁里浸了下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嗯...鲜!来来,给诸位大人布菜!” 他话音落下,几个清秀的小伙计上前,干干净净的手指拿着银色的小刀,在蒸鱼上轻轻的划动,切好的鱼肉又放入干净的小瓷碟当中,送至每个人的面前。 “今日是张部堂做东!”朱高炽看着众人笑道,“过日子我做东!”说着,放下筷子,“海鱼南为美,河鱼湖北鲜....咱们尝尝武昌鱼滋味如何!” “呵呵!”众人微笑,气氛一片融洽。 就这时,有小厮出现在门口,“部堂,解学士到了!” “加碗筷!”张紞轻声道,“这鱼不错,再蒸几条过来!” ~~ 这边粤香居中,宛若老友相聚。 那边南书房外,李至刚忽然有些..... 怎么说呢,此刻他的感觉就好像中了五千万,却猛的发现没人可以显摆..... 南书房中空空荡荡,辛彦德坐在一角,眼皮子都甩他一下。 兵部尚书茹瑺和魏国公倒是在,可那俩人站在地图前一个劲儿的嘀咕着李至刚听不懂的军务。 此刻他李至刚,就像是个透明的.... 忽然,身后有脚步。 李至刚回头,却是李景隆大踏步走来,拱手笑道,“李少保,恭喜呀!” “这个,哈哈!不敢,不敢!”李至刚谦虚的笑道。 “今日三少,明日三公!”李景隆又笑道。 “哈哈,哈哈!”李至刚笑道,“不敢奢望....不敢奢望!” “都察院自从凌老大人退去之后,再无实授!”李景隆又道,“皇上对李少保器重之心,让人侧目呀!” “呵呵!”李至刚抿着嘴角,眼睛成了一条线,“哪里哪里!都是皇上错爱!” “走!”李景隆笑道,“好事要有好酒陪,不胜人间一场醉!” “好好好!”李至刚点头道,“若公爷不嫌弃,去我家中如何?” 第 294章 狼狈为奸?(2) “嗯!” 李景隆又抓起一把瓜子,扔嘴里一个,“我也就是听万岁爷念叨过那么一耳朵!” 李至刚瞅瞅李景隆的侧脸,心中暗道,“你是听了一耳朵吗?你是知道但就是不说!” “哎哎我就不说!”李景隆也心中暗道,“气死猴儿,我就不说!” 他虽不说,但单单透露出来的几个字,就给了李至刚莫大的危机感。 满朝文武他谁都不惧!他都可以敞开了对着干! 但铁铉不行! 一旦铁铉回京,定是要高升的!再加上跟皇上的关系,他要是跟铁铉对着干,那不等于打皇上的脸吗? 可若是不跟铁铉对着干,铁铉不就独得圣心了吗? 再者即便他不想跟铁铉不对付,可是南书房那些老不死的们,可跟铁铉是一伙的呀!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敌人的朋友是敌人呀! 另外最主要的是,他总感觉,很有可能将来在户部尚书位置的争斗上,铁铉会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官场上,直觉很重要!而且直觉往往都是一语成谶。 ~ “嗨,说着说着就说远了,那个刘.....什么来着?” “刘观!” “哦,对!”李景隆道,“这人你何时上折子请调京中?” “就这几天吧!”李至刚想想,“怎么,什么时候上折子还有说法?” “没说法!”李景隆笑笑,吃着瓜子道,“你上折子的时候最好跟我知会一声,我早做准备!” 李至刚眉毛动动,越发的不解,“公爷,您到底想说什么?刘观何时回京,跟您有关系?” “他来不来京师跟我没关系!”李景隆咧嘴一笑,“但苏州知府的缺空出来,跟我就有关系了!” “您.....?”李至刚大惊。 “有些朋友人太好,实在是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李景隆叹口气,“该拉扯一把的时候,就得拉扯一把!”说着,又笑道,“我是没拿你当外人才说的,你可别外头散去!”bookAbc.Cc 所谓人生四大铁,同飘昌同坐窗,同扛枪同分赃。 男人之间拉进距离最好的方式,就是先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短处。 李景隆毫不掩饰话中对苏州知府位子的垂涎,李至刚也不是傻子,他李景隆不可能什么都不图就帮别人活动。 第296章 不行了(2) “现在这税务司,海关总司,就是一块肥肉啊!” 御花园中,朱允熥在盛开的鲜花之中,慢慢游走。 朱高炽微微躬身,紧随其后。 “多少人,削尖的脑袋想往里钻营!” 朱允熥看着那些娇艳的花蕾,开口说道,“可叹李以行,却还在念叨手中无人。哎....” 朱高炽眼珠转转,开口道,“他是那种喜欢钻营的人,物以类聚人却不一定以群分,他喜欢钻营未必就喜欢别人也钻营!”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但臣看来,钻营这事也要分怎么看怎么想!可以预见,这税务海关总司日后乃是我大明第一有油水有权利的衙门,做官的哪个不想有权呢??” “想有权就要有才干,能上得去才能握得住!不怕他们钻营,就怕他们没本事钻营!” 闻言,朱允熥笑笑,回头道,“朕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兄弟二人走到凉亭之中,各自落座。 “你跟朕说说,以后这差事怎么干?”朱允熥接过太监奉上的茶水,轻声问道。 “收税的事,臣不懂!”朱高炽起身道,“用人,臣还是有些心得。那就是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给他们放权,他们自己干.....海关也好课税也罢,一切都按照章程来!” 说着,看了下朱允熥的神色,“建立这两司的目的,就是给我大明国库开源....两个字,抓钱!” 朱允熥微微颔首,而后又道,“李以行的脾气有些...执拗不懂变通,以后你跟他搭班子还要包涵一二!” “他那是执拗吗?他那是烧包!李少保李烧包!” 朱高炽心中腹诽一句,面上笑道,“皇上都能容他,臣自然也能容他!”说着,叹口气,“其实呀,李以行除了满身功利之外,也没什么短处了!” “不贪财好色,不结党谋私!”朱高炽又道,“虽说跟朝中诸公都有些不对付,但也没见他整日弹劾谁!” “哎!”朱允熥叹口气。 那是时候没到呢! 日后他李以行真的在朝中大权在握,你看他弹劾不弹劾? 作为君王,首先是要会用人。 但这用人二字,其实也大有学问。 “嗯....”朱允熥沉吟片刻,又道,“两司即将组建,你有没有夹袋里的人,也可以调遣过去!” “臣没有!”朱高炽马上摇头。 朱允熥笑笑,“你认为不错的人,可以推荐!” 第298章 分枝(2) “父亲!” “四叔!” ~~ 惊呼之中,郭英被搀扶着,斜靠在床上。 郭官僧拿着帕子,小心的擦去郭英嘴边的污垢。 而郭英刚才还清澈明亮的眼神,瞬间也变得浑浊起来。 “老子不成了,护不了你们了!以后的路,要你们自己走!”郭英低声道。 “爹.....”郭镇落泪。 “别嚎!”郭英怒道,“老子最烦的就是男人哭,等老子闭眼你再哭!” “四叔!”郭官僧紧紧抓着郭英的手,感受着他手心渐渐褪去的温度,“您还有什么话?” “知道为啥叫你回来吗?”郭英低声道。 “您说!” ~~ “分家!” 随着郭英话音落下,屋内陡然又是一静。 “你爹死后,老子把你们这些侄子也当成儿子!”郭英有些艰难的张口道,“但天下无不散的要筵席,分家吧!以后各过各的,还有.....” 他猛的攥紧郭官僧的手,指甲都刺进了郭官僧的肉里。 “分家分产分枝!”郭英环顾一周,“两房以后,各自祭祖,族谱分开.....” “爹....” “四叔您在说什么呀?” ~ 啪! 一个耳光,直接抽在郭官僧脸上。 “老子说话不好使?”郭英胸膛起伏。 猛的,郭官僧心中惊惧起来,因为郭英看他的眼神,让他发毛。 “小四!”郭英又道。 “侄儿在!” “你的路太凶险!”郭英低声道,“太凶险了!”说着,他又轻轻的摩挲着郭官僧的手,“也终究不够堂堂正正!” “四叔!”郭官僧顿时泪如雨下。 原来,老头子心里什么都知道了,也什么都明白! “你过来!”郭英呼唤。 郭官僧把头靠过去,贴着郭英的嘴唇。 “记住,最是无情帝王家!”郭英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四叔.....”郭官僧身子颤抖起来。 “天子家奴不是那么好当的!”郭英苦笑,又拉过郭镇的手,仔细嘱咐,“分家,分枝,一家变成俩家,再无瓜葛。但是....” 说着,他认真的看着儿子郭镇,“若是有一天,小四那边出了变故,他的妻儿老小你要养....不但要养,还要当成自己的妻儿来养,能做到吗?” 郭镇不明所以,惶恐的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郭官僧,而后用力点头。 “说话!”郭英吼道。 “能!” 也许他不明白郭英的用意,但郭官僧却是懂的。 老头子要分枝,把一个家族变成两个,是让这个家族更安全。而一旦自己将来有事,自己也不用怕被赶尽杀绝。 “老子护不了你们一辈子,以后的路,你们自己走吧!虽然,你们不像老子似的,在死人堆里打滚,可是你们的路,也不好走!”郭英又道,“再记着,凡事莫要强求,不可出头,不思进取守着老子给你们留下的东西多日子,也是一种好事!” “爹!”郭镇泣不成声。 “你狗儿的,曹!”郭英摸摸儿子的头,又看向郭官僧,“皇上怎么说?” “皇上知道您病危,急得不行!”郭官僧哽咽道,“侄儿来之前,皇上说若您真不行了,该有的都会有,追封国公,配享太庙,入功臣庙....” “皇上还让魏国公前来濠州,万一您.....他好主持后事....” “皇上还让去高丽通知十五爷,也告知了二十四爷....” 辽王朱植,郢王朱栋,都是郭英的女婿。 “魏国公?”郭英微微皱眉,“他....一个小辈来料理的我后事,他娘的他又不是我儿子!”说着,笑骂道,“老子,到底还是没有曹傻子有福气!” 郭官僧和郭镇同时诧异的抬头。 就听郭英继续说道,“王弼,曹震,汤大嘴,张龙,老冯...他们那些狗日的死了,老子都去了!老子现在死了,却没有老兄弟过来.....” 说到此处,忽然又骂道,“他娘的,礼份子是白随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双倍收回来!” 随后,郭英挣扎着靠着床头坐起身,再开口嘱咐,“我死之后,简葬!莫要弄什么金子银子随葬品,他娘的玩意以后让人给刨了,心疼!” “更不要扯那些场面事,来奔丧的人好好招待,但也不要主动给人家送帖子!你俩要记住,老子死了之后,老子是老子,你们是你们!” “尤其是你!”郭英又看看自己的儿子,“不许打着老子的旗号,跟人家攀交情,就关起门来过你的日子!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你平庸些也没事,只要资历到了,官位自动就会落在你脑袋上!” “儿子记住了!” “不要跟汤家.....”郭英忽然压低声音,“走的近!” 郭镇心里一颤,不敢抬头。 “也不要跟常家走得近!”郭英又嘱咐道,“皇上还年轻呢!你们不是老子,没有那么大的脸面!” 这回,轮到郭官僧的心猛的一颤。 老头子看得真远,但若看得不远就不是郭英了! “有不明白的事,学学人家二丫头李景隆!”郭英又道,“但也别跟他交心,要留一手!他那人只能有利益,不能有情谊....” “儿子知道!” “你.....”郭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猛的叹口气。 孩子大了,说了也是白说。 人这辈子,只有吃亏才能长记性。 人生的路,也终究是孩子们自己走。 而且,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 “行了,都滚吧!”郭英无力的摆摆手。 “爹.....” “四叔!” “滚,没话了!” ~~ 郭镇和郭官僧就这么没撵了出去。 郭英靠着床头,外边风雨声宛若洪流。 或许是因为风从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桌上的烛火一跳一跳... “这辈子应该是完了吧?” 郭英忽然觉得眼皮有些沉,“下辈子......” 想着,他嘴角挂上苦笑,“下辈子一定要托生好世道呀!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想着想着,他缓缓闭上眼。书包阁 其实很久之前,现在的郭家庄也叫郭家庄,那时的庄主是郭英的祖父。 日子本来还过得去,可老天就是看不得人间好。先是灾荒再是瘟疫然后是官府征粮,然后有人造反。 再然后郭家庄被官兵抢了,又被灾民给洗了.....再后来,他郭英兄弟就投了红巾军,跟了那个朱重八..... 然后就是这血雨腥风的一辈子... 他娘的杀人杀到手脚都麻了,心都坏了。 “滚,别过来!” “不是老子要杀你,而是只有你死,老子才能活!” “杀,老子把你们都杀了!” “重八哥,咱们多暂才能不打仗....” 迷迷糊糊之间,许多旧事,许多旧人,许多场景纷沓而来,全是记忆的画面,却又格外清晰,就好像.....身在其中旧事重演。 第300章 圈套(2) 见面就是一顿夹枪带棒。 李景隆也不在乎,温和的笑笑,“您先泡着,下官预备些吃食!”说着,又道,“晚上您和万岁爷就在下官这吃饭,林子里的鹿捕一条来,蒸鹿血最补!” 说着,他猛的一挺身子,身上的浴巾滑落,傲然一片。 朱高炽下意识的后退,抓紧浴袍的带子,“哼,孤还用得着补?” “洪熙,来!这水不冷不热最好,泡一会身上的热气都散了!”朱允熥站在水池中说道。 “他妈的!” 朱高炽眼神一凝,在朱允熥腰腹处飞快的扫了几眼,心中暗骂道,“不知道还以为你丫长了条蛇呢?” 心中想着,他有些不情不愿的向前。 水池子谁家没有呀? 他家里就有个大水池子,他成天泡着呢! 他不但泡,而且还有芍药。 想到此处,他心情平衡许多,心中暗道,“老子有芍药,你们有吗?” “脱了下来呀!”朱允熥在池子里摆手,“就你自己来的,芍药没带来?” “我他妈带她来是跟你泡还是跟我泡?” 朱高炽心中暗怒,解开浴袍迈步向下。 岂料脚下一滑,滋溜一声。 “洪熙小心......” “世子殿下.....” 朱允熥和李景隆惊呼之中,就听噗通一声。 水池子猛的一震,朱高炽结结实实的一个大屁股蹲,直接坐在了池塘边的大理石板面上。 “喔......” 紧接着朱高炽口中发出一声拐角,脸色刷的就红了,眉目之上显得格外痛苦。 “快快,没事吧?”朱允熥上前。 “皇上别动!”朱高炽喊了一声,咬着牙倒吸着冷气,身子颤抖着进了水中靠在池塘边上。 “没事吧!”朱允熥靠过去,上下打量,“可摔坏了!” “啊......嗯.........还行......” 朱高炽脸色怪异,说话有些不利索。 “怎么回事?”朱允熥怒看李景隆,“这要是摔坏了,算谁的?” “是臣照顾不周!”李景隆连忙请罪,然后拿着毛巾在大理石板面上开始擦拭,“水太多了.......” 擦着擦着,他忽然觉得不对。 “咦.......刚才我放在这儿那拳头大的皂角哪去了?” ~~ “嗯......” 朱允熥挨着朱高炽,就听朱高炽闭着眼,使劲的哼了一声。 “还疼?” 噗..咕噜咕噜..... 池子中泛起水泡,朱高炽长出一口气,笑道,“臣没事.....” “没事就好,找你来呀.....” 说着,朱允熥总感觉哪不对劲,然后赶紧飞快的闪开,看着朱高炽。 “你这......”朱允熥指着朱高炽身侧,水面上飘起来的东西,惊问,“这什么玩意?” 朱高炽点头看看,无辜道,“皇上您说什么?”说着,又看看那东西,“咦?谁把皂角扔水里了?”书包阁 “吓朕一跳!”朱允熥翻个白眼,“朕以为......以为你.......” “皇上,臣给您擦擦背!”朱高炽拿过白毛巾,裹着皂角。 “不用,李景隆刚给朕擦完!” “他擦是他擦,臣擦是臣擦,您让他擦不让臣擦,不是厚此薄彼吗?”朱高炽不由分说的开始在朱允熥的背上涂抹,擦拭起来。 刷刷刷! 胖子手劲有些大,朱允熥能感觉自己皮肤,在飞快的泛红..... 朱高炽四处看了看,仔细的看了看。 没人! 然后飞快的在自己身后扣了一把,啪的拍在朱允熥的背上。 然后无声的嘿嘿一笑。 朱允熥就感觉后背黏糊糊的,但也没说什么,轻声开口道,“安南那边的陈朝遗臣,马上就要进京了!你和李景隆要把好关,把这场戏演好!” 说着,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私事是私事,私下里你们哼哼哈哈的朕不计较就当乐子看了!可是公事,不能马虎!” “您放心,臣心里有数!”朱高炽笑道,“皇上,您翻个身,臣给您搓搓前边!” “不用不用,前边朕能够着...” “那臣给您搓搓腿......” “洪熙,你今儿怎么有点不一样?” ~~ 数日之后,又是京师城外的接官亭。 朱高炽坐在亭子中,手里的扇子跟风火轮似的,边上几个军兵,不住的添着冰盆。 “这天,热的邪乎!”朱高炽擦了把头上的汗,顺带着瞅了一眼旁边忧心忡忡的李景隆。 “曹国公想什么呢?” “下官是在想.....”李景隆脸色阴沉,“万岁爷也不知好点没有?” 自从在他家池子里泡过之后,皇上回宫的第二天,身上就起了疹子。太医说是因为不洁,引起了瘙痒,后背起了一排红疙瘩,痒得不行。 这让李景隆很是纳闷,怎么会不洁呢? 那池子里的水可是活水呀! 皇上来之前先放干净了,然后引来的山泉水都是可以直接喝的,怎么就不洁了? 朱高炽看着他,心里憋着乐,“也奇怪了,你泡了没事,我泡了也没事,怎么皇上身上就起红疙瘩了?” “是呀!”李景隆也纳闷,叹气道,“哎,幸好没大事,不然下官万死都难辞其咎呀!” “你赶紧死.....死死死死死死!”朱高炽心中骂道。 就这时,前边马蹄轰鸣。 两人同时起身,就见一队骑兵满是风尘的呼啸而来。 远远的,突然有一骑停住。 紧接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列祖列宗在上,臣.....到了大明父母之邦啦!列祖列宗在上,篡国之仇,终可报啦!” 朱高炽和李景隆对视一眼,迈步上前。 ~~ “下臣裴伯耆叩见世子殿下。” “见过曹国公!” 朱高炽满脸温和,伸手道,“老大人快快请起.....”说着,拉着对方的手,感叹道,“板荡识忠臣....安南陈朝社稷被黎贼所篡,满朝文武和黎贼同流合污狼狈为奸,唯有裴老大人心怀故国,为了伸张正义不远万里而来,真忠臣也!” 李景隆也笑道,“老大人原来辛苦,先随某去驿馆安置,明日见了陈王孙之后,等着皇上召见...” 裴伯耆六十多岁,干瘦得跟麻杆似的,花白的胡子到胸口,眼神却如壮年般矍铄。 闻言,他先是一愣,而后直接问道,“曹国公说的陈王孙,是谁?” “安南陈少帝的后裔,陈王孙陈天平呀?”李景隆张口道。 “吾主陈少帝和直系亲眷,都被黎贼斩杀殆尽!哪来的后裔?”裴伯耆惊道,“再说您的陈天平,下臣也不认识呀?” “那厮还真是假的!”李景隆和朱高炽同时对视一眼,心中暗道。 “而且,下臣也没听说过陈朝王族之中,有陈天平这个名讳!”裴伯耆又道,“您说他是王孙,可有证据?” “有呀!”朱高炽开口道,“你看,这是他写的陈朝王族世序!” 说着,朱高炽从袖子中掏出当日陈天平所写的陈朝族谱来。 就在接官亭中,裴伯耆忙不迭的展开,仔细的看。 半晌之后怒道,“荒谬!错漏百出......这压根就是编的....就是.......下臣一看就是假的!其中好几个名字都是伪造的,跟本没这个人!还有几个名字,是早就开革出王族族谱的!” 朱高炽和李景隆又对视一眼。 李景隆笑道,“老大人稍安勿躁,待咱们见了陈王孙再说!” “见他?下臣也不认识他....” 朱高炽在旁笑道,“你必须认识他....” 突然,不远千里而来,想着请大明帮安南报仇的裴伯耆猛的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圈套之中。 第302章 武力炫耀(2) 只一骑,立在驿馆的门前。 裴伯耆赶紧带人,从正门迎了出去。 “下臣裴伯耆....” 不等他说完,马上的骑士已冷冷的开口,“本都大明龙虎上将军,总兵官平安..” 闻言,裴伯耆心中一震。 这个名字,他很是熟悉。 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养子之一,深受如今大明永昌皇帝信赖的心腹宿卫大将。 “下臣见过平大将军....” “尊使免礼!”平安的声音依旧冰冷,“本都奉命,来接您!” 说着,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去看看我大明虎贲!” ~ 京郊,校场。 远远的,就看见漫天的旌旗。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之气,仿佛连那烈日,都不得不藏在云后,避其锋芒。 裴伯耆昔日在安南也是文武双全之人,甚至曾掌管着上一代安南陈朝之主,陈少帝的禁军。 可就在他进入军营的这一刻,他马上意识到昔日他手下的安南禁军,跟如今的大明虎贲比起来。 就是三岁顽童和七尺壮汉的区别。 放眼望去,无数铁甲壮士,排着整齐的队列,无声的站在烈日之下。 哪怕烈日把他们上的甲胄烤的发热,数万人也没任何一人,动一动。 咚.... 突的一声炮响。 裴伯耆胯下的马似乎没受过炮声的训练,顿时变得不安焦躁起来。 律律律..... 战马发出嘶鸣,双脚腾空,身体不安的扭曲。 眼看裴伯耆就要被甩下马背。 但是凭空一只手,猛的抓着战马的鬃毛向下一按。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但裴伯耆看的很是真切。 自己的战马还没发狂,就被平安硬生生的给拽住了。 “这畜生,不好!” 平安冷漠的一笑,“回头本都送尊使两匹好马!” 裴伯耆不住的安抚战马,开口道,“其实下臣属于文官,战马对下臣来说可有可无...” “即便不上阵厮杀,一匹好马也是要的!”平安又道,“不然翌日尊使回交趾.....走着回去!” 顿时,裴伯耆的心中又是咯噔一下。 昨日大明帝国最核心的两名重臣,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安南的吞并之欲。 而如今,这位大明帝国的上将军,又在自己的面前,故意把安南说成交趾。 交趾,在安南是禁词。 因为在安南人看来,那数千年被中原王朝所奴役的岁月,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 “哈哈!” 旁边传来爽朗的笑声,李景隆一身蟒袍神采飞扬而来。 “尊使随某上台,看看我大明虎贲如何?” 不等裴伯耆说话,一身团龙袍服的朱高炽,好似弥勒佛一样慢条斯理的露出笑容,“尊使,这份体面,可不多呀!” ~~ 明明是炫耀武功,却说成了给自己的体面。 裴伯耆心知肚明,可他无力反驳。因为他知道,从他来到大明京师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一个木偶。 一个任凭大明帝国摆布和打扮的木偶。 大明帝国是不需要他哭诉的,不需要他痛说安南陈朝悲惨之事。 只需要他听话.... 帮着大明带路.. 帮着大明安抚人心..... ~ 裴伯耆脚步有些虚浮,跟着众人登上了点将台。 空荡荡的点将台,把校场上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开始....” 骤然间,平安一声令下。 ~~ 咚咚咚,咚咚咚。 抑扬顿挫的,是战鼓。 呜呜........呜呜.. 悠长而又让人恐惧的,是号角。 然后,烟尘滚滚.... “可是骑兵?”裴伯耆下意识的问道。 李景隆站在裴伯耆身边,开口道,“大明精锐骑兵都在九边,其中以辽东甘肃宁夏为雄,京营的骑兵都是羽林....”说着,他顿了顿,又笑道,“是火枪兵?” 裴伯耆下意识的一愣,随后就见烟尘之中,两个五百人的方阵,踏着整齐的脚步,横看侧看都是一条线,在他的眼前走过。 然后,就听号角一变。 “举枪.......” 轰! 瞬间,又是整齐划一的动作。 闪耀着刺眼光泽的火铳,被士兵们顶在了肩膀上。 安南是善用火器的,安南军中也大量配备了火铳弹丸枪,还有盏口铳等。 可是这样的火铳,裴伯耆却从没见过。 他贪婪的看着大明士兵们手里的武器,那上面反射着一种近似于蓝色的光芒,长长的枪管.....枪口上还悬挂着半米多长的三菱刺枪..... “放!” 轰轰轰! 骤然之间,烟尘席卷。 站在点将台上,眼中满是烟尘和微弱的火光。 耳朵已经嗡嗡的,周身随着枪声不住的战栗.... 裴伯耆的视线中,一队士兵放枪完毕,向后跨步,从腰间的皮囊中取出弹丸火药... 另有人站在刚才放枪的位置,不间断的击发。 然后再侧着让开,然后再有人填补空位。 “连绵不绝.....” 裴伯耆的脑中只有这一个词汇。 因为他现在,浑身战栗仿佛脑子都不属于自己了。 他是懂的军事的。 试想一下在战场上,这么多的火铳兵,举着火铳连绵不断的射击,那将是怎样的场景? 无坚不摧... 任何敌人面对这样的火铳,只有一个下场。 崩溃! “杀!” 骤然间,又是喧天之呐喊。 就见那些火铳兵在三轮火枪之后,端着手中的火枪犹如长矛一般,疾驰冲锋....... “嘿嘿....嘿嘿....” 紧接着,数十门火炮被推了出来。 轰!轰! 又是天塌地陷一般的巨响..... 裴伯耆心中已经想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了,因为他已经傻了。 火光冲天,大地在颤动。 校场上几面立着的砖墙,已经变成了废墟...... “这是神威将军炮!” 李景隆在旁大声说道,“打高丽的时候用过,一炮......高丽王城的城门楼子直接掀了!” “是呀,你们打高丽的时候用过。那么打安南的时候,也会用啊!” 裴伯耆心中苦涩,“如此虎狼之师进入安南,安南焉有完卵乎?” 其实准确的说,他并不在意安南的百姓是否遭受兵灾。 他感叹的是,这些虎狼之师一旦进入安南,就再也不会走了! “这是大明最大的炮?”裴伯耆苦涩的笑笑,问道。 “它?”李景隆摇头,“这都快被淘汰了!”说着,正色看着裴伯耆,“一旦对讨伐黎贼,军中装备的是最新的,天威神炮!” “他们连军队都准备好了!” 裴伯耆痛苦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忽然在点将台上看到几个陌生的人。 其中一个人,穿着传统安南的服侍,正好奇的对他打量。 “他是.........?” 平安忽然凑过来,低声在裴伯耆的耳边说道,“你不认识他?陈王孙呀?” “他是.....假的!”裴伯耆咬牙道,“陈姓王族后裔,如今还在安南!若大明讨伐黎贼,当立陈朝嫡系王孙,而不是这来路不明.....” 这是他心中最后的坚持和幻想了。 哪怕大明要吞并安南,但大明也必须承认陈朝王族对安南曾经的统治权。 即便他不能帮着旧主恢复王权,但也要旧主的后裔,依旧是贵族.... “哦?” 边上,朱高炽也凑了过来,笑道,“这么说你知道真正的陈朝王孙在哪?” 顿时,裴伯耆心中警惕起来。 因为对方的笑容,很残忍! 是一种要杀人的残忍! “尊使,别说气话!”李景隆再次缓缓开口,“你和陈王孙为了故国万里而来,忠诚之心可歌可泣!” “大明绝不坐视藩国法统被篡.....必会兴兵讨伐叛逆!” 说着,李景隆一笑,“你二位的所作所为,更会青史留名,为万世佳话!” 朱高炽也笑道,“现在,请尊使和陈王孙,君臣相见吧!” “你俩最好抱头痛哭....” “哭的越厉害越好,我大明的史官就在旁边,会详细记录你们君臣相见之事.....” “你们君臣相见这一幕,也会写进讨伐安南黎贼的檄文当中...” 第303章 太猖狂了(1) “王二姐独坐绣楼,眼望京城啊......” “张郎你走一日,墙上我画一道,张郎你走两日,墙上我画一双呀......” 朱高炽胳膊底下夹着一本奏折,哼着小曲美滋滋的进了御花园。 刚进去,就见王八耻抱着拂尘站在前边。 “老王,皇上呢?”朱高炽笑问。 “殿下...”王八耻回头的瞬间,表情微微有些尴尬,看着旁边的方向有些欲言又止。 他的表情被朱高炽敏锐的捕捉到。 “皇上在......”王八耻低下头,说话磕磕绊绊。 朱高炽踮起脚尖朝乐志斋的方向看去,眼神中闪烁着莫名的八卦,“皇上在干嘛?” 同时,他心中暗道,“嘿,这大白天的,丫不会是在百日宣淫吧?嘿嘿,小子好兴致啊!” “您自己去看吧!”王八耻低声道。 “去就去........嗯?”朱高炽一愣,看看王八耻,没好气的说道,“皇上到底在干嘛呢,你怎么说话大喘气呢?” 王八耻的话推翻了朱高炽心中的猜测,既然能让他自己去看,那就证明不是在干那事... “您自己去看就知道了,奴婢实在是.....不好说!”王八耻尴尬的笑道。 “哪呢?” “那边!” 顺着王八耻指引的方向,朱高炽快步走过去。 穿过花园,到了一片林茵树下,他的脚步猛的一顿。 视线中出现两个屁股,一个大一个小。 朱允熥和六斤背对着朱高炽的方向,父子俩人撅着屁股蹲在树下窃窃私语。 “父皇,它死了没有?” “你用小棍扒拉扒拉.....” “这爷俩在干什么?”朱高炽心中满是问号。 “父皇!”又听六斤问道,“蚂蚁的娘怎么能是大虫子呢?” “怎么就不能是大虫子?” “学士说天生万物都效母....鸡生小鸡,狗生小狗.....” “尽信书不如无书!”朱允熥蹲着说道,“你接着挖,挖到头就能看见蚁后了!” 这时,似乎是听见了身后的声音。朱允熥和六斤同时回头。 “来了!”朱允熥笑道。 “王伯!”六斤大呼小叫,“父皇说蚂蚁的娘是大胖虫子!”说着,看看朱高炽的腰肢,笑道,“胖乎乎的大胖虫子!” “熊孩子!”朱高炽心中暗骂一句,然后继续暗骂,“外头忙的脚不离地,你们爷俩倒好,大白天在这玩虫子!” 想着,又看看眼前撅屁股蹲着的爷俩,心中继续骂道,“昏君,一对昏君!大明江山落在你俩手里,完犊子了!” “来,有事?”朱允熥依旧没起身,问道。 朱高炽从胳膊下边抽出奏折,双手递过去,“皇上,这是裴伯耆和陈王孙的联名奏折.....” “呵!”朱允熥笑道,“你这咯吱窝够大的,奏折藏里边朕愣是没看到!”说着,他看也没那奏折,摆手道,“他们自己写的?” “这个......”朱高炽顿了顿,笑道,“安南偏僻小国不通文墨,奏折的意思是他们的本意,只不过因为要您给看,所以臣找人给润色了一下!” “哦!”朱允熥淡淡的点头,继续跟着六斤扒拉着蚂蚁窝,“大体上是个什么意思?” “安南陈朝王族还有忠臣义士,请大明天朝帮其讨伐篡位之黎贼,还安南河清海晏朗朗乾坤。”朱高炽笑道,“同时,陈王孙以安南王族唯一后裔的身份上书,一旦铲除黎贼之后,为江山社稷,为安南万千百姓之民生,请大明效仿缅地故事,设置安南行营.....辅佐教化!” “哦!”朱允熥淡淡的点头,“还有吗?” 朱高炽忙从咯吱窝里又掏出来一份奏折,“这是臣等草拟的,给如今安南国主黎贼的诏书!” “朕不看了,你大概说说!”朱允熥摆手道。 “你丫懒得没边儿了!” 朱高炽心里骂了一声,面上郑重的开口道,“大意就是,你黎贼求我大明册封的时候说安南陈朝王族绝嗣了,现在人家安南陈朝还有后裔,那安南的大位就必须陈家来人坐,你看是你自己来接,还是我们给送回去!” “没骂他几句?”朱允熥诧异的回头。 “乱臣贼子之类的话定是有的!”朱高炽开口道,“反正不是那么客气!”说着,忽然坏笑,“对他们丫的也不用客气!” “嗯!”朱允熥又是点头,然后招手,“过来,凑近些说!” “臣.....”朱高炽看看这爷俩的造型,无奈的上前。 先是把团龙袍服的下摆拎起来,掖在肚子上,然后双腿分开,缓缓的蹲下。 “王伯!”忽然,六斤很正式的抬头,“您挡着光了!” “死孩子!”朱高炽心里骂了一句,吃力的挪动双腿,朝旁边靠靠。 此时,他们三人,就好似蹲坑似的,蹲成了一排。 朱允熥拖着下巴,“你说,安南那边会派人来接吗?” “臣估计着......”朱高炽也摸摸自己的下巴,“他们接到咱们的诏书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拖.....”说着,小眼珠转转,“臣要是黎贼...臣打个比方...” “朕知道你打比方,你说!”朱允熥把脚面上一个蚂蚁划拉掉。 朱高炽亲眼见着六斤用棍子,粗暴的掘着蚂蚁窝,无数蚂蚁变成肉沫,开口说道,“臣要是他,接到诏书之后,立刻上书反驳!咬死了就说那陈王孙是假的!” “这么以来,咱们就又要去诏书说是真的!然后他在派人前来查验真伪。”朱高炽又道,“查验之后,来使要说回去复命,然后再回安南......” 朱允熥不住点头,“一来二去没个一两年这事结不了!” “皇上圣明!”朱高炽违心的拍了一记马屁,继续说道,“黎贼现在已经警觉了,他需要时间来整顿军马,整合安南上下派系的矛盾,并且行愚民之策。要集合所有力量,准备对抗我大明天朝。现在,他缺的就是时间!” “那你说给不给他这个时间呢?”朱允熥笑问。 “自然是不给!”朱高炽说道,“咱们算着时间,差不多他收着诏书的时候,直接派兵把陈天平给送回去.......” 说着,小眼睛猛的一眯。 低声道,“这就看他黎贼的胆量了!看他敢不敢半道上动手,给咱们来个死无对证!” “朕觉得他是不敢的!”朱允熥开口道,“既然他需要时间招兵买马,那能拖一日就要拖一日,若是他直接在边界动手截杀了陈天平,岂不是直接对我大明宣战了?” 忽然,六斤掘着蚂蚁窝的手一顿,然后抬头道,“反正都是要对他宣战,他不想杀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帮他杀.......只要说是他做的不就行了?” “小孩知道什么?”朱允熥唬着脸训斥一声,然后看向朱高炽,“你看这孩子,才多大点,动不动嘴里就喊打喊杀?” “你自己生的你问谁?”朱高炽心中又是腹诽。 紧接着朱允熥又道,“给你父亲去信,从高丽仆从军拨出一千五百人出来,准备护送陈王孙回安南!” “嘿嘿!”朱高炽咧嘴坏笑。 第304章 太猖狂了(2) “那......皇上!” 朱高炽小眼珠转转继续说道,“现在陈王孙和裴伯耆如何安置呢?” “继续住着!吃喝玩乐供应着!”朱允熥开口道,“静待时机!”说着,他转头道,“那个哀牢军民宣慰使刁线歹,到时候跟着陈王孙一道走!” “臣明白!” 陈王孙陈太平就是个假冒的,他的真实身份是陈朝王族的远支,离着王位继承权十万八千里呢。他和刁线歹俩人,痴人说梦想要冒充陈朝王族的正统。 他们想骗大明,大明就不会容他们。 至于他们心里一开始打的什么算盘,大明根本不想知道,就算他们说大明也不想知道。反正这俩人的命运,是一个都活不成! 就这时,猛听到六斤一声欢呼,“挖到了!” 说着他扔了棍子,居然用手抓起一个肥呼呼的一直蠕动的大胖虫子放在掌心之中。 眼睛发亮的看着朱允熥,“父皇,蚁后?” “嗯!”朱允熥笑道。 “它生的蚂蚁?”六斤把大胖子虫子翻个面,盯着肚皮看了半晌,“它从哪生的?” “这.......”朱允熥顿时哑然。 “王伯您看!”六斤又把大胖子虫子举到朱高炽的眼前。 “看着了看着了,太子小心点!”朱高炽有个秘密,他是最怕这种胖乎乎的虫子,看着就想吐,看着就浑身发毛。 “您摸摸,身上可软乎了!”六斤还举着虫子往朱高炽身上凑。 “臣看着了,看着了!”朱高炽不住的挪动双脚,朝后退。 “您接着...” “别.....”朱高炽就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飞过来,然后黏糊糊的吧唧下粘在他的脸上。 “姥姥!”他下意识的跳起来,双脚跟风火轮似的踩,不住的划拉着身上。 “父皇......”六斤带着哭腔一咧嘴,“您看!” 朱允熥放眼看去,那只蚁后已成了肉糜,粘在朱高炽的鞋梆子上。 蚁后,被他踩死了,成沫了。 “王伯,你赔我大虫子!”六斤哭道。 “这...不是...臣......” 朱高炽手足无措的时候,朱允熥站起身,拍拍屁股,幸灾乐祸的笑道,“那边还有蚂蚁窝,洪熙你陪着六斤再挖一个吧!” 随后,他看都不看朱高炽无辜的眼神,笑着往外走。 刚走到御花园的门口,就见张显宗扬淞高逊志三人气冲冲的从远处走来。 “臣等见过皇上!” “三位爱卿这是?”朱允熥问道。 “太子下午没去文华殿读书!”高逊志神色不善。 第308章 帷幄(2) “可是......” 陈天平和刁线歹对视一眼,心中依旧满是疑问。 “别可是啦,赶紧吧!”朱高燧直接替二人做主,“赶紧收拾东西,我这就带你们二位出京!” 说着,笑道,“我是顺路去桂林,到了桂林之后自有旁人护送二位!” 陈天平更惊,“这么急.....?”说着,他不安的继续问道,“我等出京,不用陛辞吗?” 朱高燧一笑,“不用了,皇上日理万机没时间见你们!”说着,也是一笑,“等你做了安南国王之后,再来京觐见吧!” 说到此处,大手一挥,“来呀,帮着两位把行李装车...” “这这这,也太快了!” 朱高燧看似和善其实是蛮不讲理,根本不由分说,让士兵们进了驿馆之内,把陈天平的随身行李箱子装上车。 “走吧!” 一炷香之后,朱高燧见装得差不多了,开口道,“别耽误赶路...” 说完,更是让人直接搀着陈天平和刁线歹就往车上去。 这时,陈天平猛的醒悟过来。 挣扎着回身大声道,“裴先生不走吗?” 从朱高燧进驿馆开始,眼睛就没半分落在裴伯耆的身上,似乎他就是个透明的。 而裴伯耆也好似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就坐在廊檐下一动不动。 “走走走!”朱高燧皱眉催促。 “裴先生......” ~~ 陈天平的声影消失在雨中,他来大明京城的那天是倾盆大雨,走的这天也是满地滂沱。 裴伯耆看着雨中,已经看不见的车队还有骑兵,脸上罕见的露出几分同情的神色来。 “你若是看过大明的戏,就该认清自己的命运了!” 裴伯耆心中暗道,“戏台是大明搭的,戏码是大明选的,包括台上的戏子也是大明挑的!” “而你.......或者说我,连戏子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在宾客还没落座,真正的角儿还在化妆之前,在戏台上翻跟头的小跟班罢了!” “我们的作用,就是预热!让这个戏台不那么冷清,同时也是为了让压轴大戏,更有趣味!” 想到此处,裴伯耆端起陈天平刚才煮的酒。 早就凉了... 入口,没有半分的甘甜,反而满是苦涩。 “没有你,一样有人在戏台上翻跟头!有的是人想在大明的戏台上蹦!没有你陈天平,大明随便可以变出无数个陈天平。还有.....” 裴伯耆的脸上越发阴沉死来,“还有无数个我!我们都是大明这座戏台上无足轻重的人物!” 第310章 命运(2) 什么意思? 猛然间,陈天平二人已是如坠冰窟... 先让我们好好吃顿饭? 莫非... 陈天平惊恐的抬头,骤然发现自己的仆人还有亲随不见了。 刁线歹蹭的一下站起来,眼中凶光闪现,因为他的亲随也失去了影踪。 “皇孙殿下!”刁线歹眯着眼睛,双手握成拳头,像是野兽一般低吼,“我未对大明有任何不敬之处,为何如此对我?” 说着,咬牙向前一步,怒声质问,“为何已从京师出来,就待我如死囚一般?” 他刚上前一步,就被一个魁梧的身形挡住。 张辅淡淡的看着他,淡淡的说道,“先吃饭吧?” “滚开!”刁线歹怒道,“是谁让你们这对我的?我是世袭的哀牢军民宣慰使,是哀牢之主,是大明太祖皇帝亲自册封的官职。” “如今大明如此对我,就不怕天下藩国寒心吗?” 夜风静静,周围寂静无声,只有蚊虫飞舞的声音和刁线歹的咆哮。 啪! 朱高燧抬手,打死一只蚊子,用手指头一碾就是一个泥团儿。 “既然你们不拿我当客人,不敬我,那我就自己回哀牢!”刁线歹又怒道,“把我战马和随从还给我!”说着,冷哼道,“这事,我会一五一十的写进奏章中,报给大明皇帝陛下!” “他才没那闲工夫看你的奏章呢!”朱高燧又是挥手,驱赶着面前的蚊虫,“我跟你说,趁我还有耐心,你好好吃饭乖乖听话,惹恼了我,哈!” 说着,啪的又是一下。 一个巴掌打死几个落在他腿上的蚊子。 “这就是下场!” “你要杀我们吗?”刁线歹怒吼道,“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我们是来大明求助的,我们做错了......” 忽然,很突兀的从远处传来一声极低的呻吟。 声音是低,但却可以让每个人清楚的听见。 刁线歹错愕的抬头,顺着声音看去。 陈天平站起身,颤抖的站在刁线歹的背后。 然后,他开口,带着恐惧,“表哥....” 是的,他俩是亲表兄弟。 若不是这种血亲,也不会凑到一块,想着趁安南内乱之时,接大明之天改换命运。 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几个人影从树林中站了出来。 是护送他们的明军! 此刻这些明军的手中赫然都拎着长刀,血淋淋的长刀。 第311章 一触即发(1) 请呼兰河畔的萨满神,保佑我们的故乡。 请那片白山黑水,收起心中的惆怅和忧伤,让一碗黄桃罐头,把我们带泪的笑容绽放。 还记得我们先辈的话吗?世界报我以恶,我却要把微笑赠与众生! ~~~ 桂林征南将军大营之中,朱棣在沙盘前回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儿子朱高燧,眼中有笑,但脸色依旧威严。 “爹!”朱高燧小声的喊了一句,然后眉眼之上就都是笑。 “刚想说你现在有点爷们样了!”朱棣皱眉,“谁想一开口又是吊儿郎当的!” “爹!”朱高燧拉着长音,一步健步窜过去,扯着朱棣的手臂,“我多大也都是您的儿子呀!儿子见了老子心里欢喜,当然要笑眯眯的!” “啧......”朱棣拉着脸,甩着朱高燧的手,“军营里,你不怕让人笑话?” 朱高燧转头,帅堂之中那些亲兵将领们都低着,抿着嘴偷笑。 “儿子跟爹亲密天经地义!”朱高燧仰着脑袋,“都笑什么笑?憋回去!” “胡闹!” 朱棣的大手,不轻不重的在朱高燧脑门上拍了一下,然后看看朱高燧身上的衣甲,带了几分心疼,“这一路没少遭罪吧?” “儿子今非昔比了!”朱高燧挺着胸脯,“就当急行军了,有什么苦的?”说着,忽然叹口气,看着朱棣的眼睛,“儿子投身军旅之后,才知道爹您当年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好多次儿子在边军都坚持不下去了,可一想起..儿子是您的儿子,儿子就觉得不能给您丢脸...” 朱棣心中酸涩,摸着儿子手指肚上掌心中那厚厚的老茧,口吻却硬邦邦的,“男人么,就得有这份心气儿!” 说着,他又是一笑,“你呀,狗改不了吃屎!在边军历练那么久,依旧是油嘴滑舌的!” “儿子这是真情流露!”朱高燧笑道。 “狗屁!”朱棣笑骂一句,又道,“你大哥可有话让你带给我?” “没有!”朱高燧脑袋跟拨浪鼓似的,“我大哥什么都没说?” “嗯?”朱棣皱眉。 “爹,我大哥在京城那小日子,那叫一个快活!”朱高燧咧嘴道,“您是没瞧见,啧啧.....整天就是四个字,吃喝玩乐!” “早上起来穿了皇上特赐的龙袍,坐着轿子进宫,谁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的!到了中午,他满京城找好馆子吃饭.....他自己吃就算了,还要带着芍药,您还记得芍药吗?” “啊....”朱棣有些愣神。 “咱们爷们在前头拼命,他在后边享福!”朱高燧撇嘴继续道,“爹,我看我大哥现在,比您当年还威风呢!” 莫名的,朱棣心中就不是滋味起来。 他明知自家的老三从小就是里挑外撅的手儿,嘴里的话不能全信。可不知为何,他听了就是心里带着几分不痛快。 “爹,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朱高燧又道,“儿子如今在您的帐下,二哥那边是不是也要跟着从云南那边进兵?” 说着,他又叹口气,“哎,咱们好好一家人,弄得天南海北的。儿子总是想以前,想着您出征时,把我和二哥带在身边的日子。” 朱棣心中满是铁汉柔情,他看看儿子清澈的目光,脑中也浮现出以前父慈子孝的画面。 “等把安南打下来!”朱棣又想着皇帝给他的许诺,开口道,“咱们爷几个就能安生了!以后,爹还带着你们骑马,带着你们打猎!” 说着,目光发苦的转头,注视着北方的方向,“安南这边的深山老林里,大牲口也不少,能可劲儿的打!” 就这时,帅堂门口传来脚步。 朱棣抬头,却是手下大将张玉大步进来,朗声开口,“王爷,广东布政司那边送来了七千斤治湿毒的成药,铁锹三千把,铁钉两千斤,还有绳索石灰等物。哦,另有一营工兵两千人!” “嗯?”朱棣顿时凝神。 思索片刻,“祁著这脑袋开窍了?”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广东布政司送来的这些东西,都是打仗必须要的。bookAbc.Cc 眼看就八月了,一旦进入雨季铁锹绳索石灰等缺一不可。而且万一涨水的话,能搭建浮桥的工兵更是多多益善。 “祁布政说了....”张玉笑着卖了个关子,“是咱家大爷吩咐他准备的。” “哦,我说么!”朱棣点点头,“老大还是稳当!”说着,陡然想向朱高燧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在朱高燧屁股蛋子上踹了一脚,“整日多嘴多舌!” 第313章 夜色(1) 山路崎岖,虫蚁密布,大军难行。 护送着陈王孙的明军们,在行过丘温之后,通往京都河内的路,愈发的难走起来。 甚至因为军兵都是高丽人,不懂得山林的危险,有数十人被毒蛇咬伤。 “他奶奶的!”黄中用鞭子推了下头上沉甸甸的铁盔,看了看天色,“不走了,就地扎营!” 命令下达之后全军欢呼,叫得最欢的就是高丽兵。命令下达之后的第一时间他们就疲惫的躺在地上,然后...自然是要被明军用皮鞭抽起来,不情不愿的开始扎营干活,生火造饭。 “镇台这还早呢,就不走了?” 大军停住之后,张辅第一时间赶到黄中的帅帐。 “走不了啦,歇歇!”黄中正用毛巾擦着身子,大咧咧的说道。 张辅又看了下明晃晃的天,此时最多是下半晌,他有些忧心的说道,“镇台,这一天只走了两三个时辰......” “我他妈想飞!”黄中忽然骂道,“能飞得起来吗?”说着,大手一指外边乱哄哄的军营,没好气的说道,“这些杂碎兵,可不是咱们大明的精锐,一天走个百八十里都没事。” “他们一天最多三四十里路,叫苦连天偷奸耍滑!”黄中又道,“若是在咱们那边,老子定然早就鞭子上去了,还得抽冷子砍几个吓唬吓唬他们!” 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可这是在安南,他们又是高丽人!万一....万一管得狠了,这些高丽兵给咱们暗中来一下,那他娘的就毁了!” 张辅知道黄中担心的是什么,是怕这些高丽人闹事。 “镇台是不是多虑了!卑职看来,这些高丽人还算温良?” “哈?”黄中咧嘴骂道,“小子...你呀,那眼睛可以扔了!”说着,侧头低声道,“你注意下那些高丽人的眼睛...他们有时候偷偷看咱们,都他妈不是好眼神!” 说着,长叹一声,“他们越是温良,其实心中怨恨越深呀!” 张辅无言以对,告辞转身出了营帐。 脚刚迈出去,就听黄中在身后喊道,“战马都放在老子帅帐后头,兄弟们轮班看着,闲杂人等靠近,斩!” “还有,传令下去,睡觉不许卸甲!” “另外,高丽人在外头,咱们在里头,成环行扎营。咱们这边设五个暗哨,都给老子把眼睛擦亮!” “喏.....” ~ 张辅出了黄中的营帐,刚走几步就见陈王孙陈天平失魂落魄的坐在刚扎好的帐篷前,双腿曲起,额头顶着膝盖。 一路上他都是这样,给饭就吃给水就喝,但就是不怎么说话,像是个木偶一般任凭人家摆弄。 “陈王孙!”张辅挨着陈天平坐下,“马上就到你们安南河内京都了,打起精神来!”bookAbc.Cc 慢慢的,陈天平抬头,嘴角带着苦笑,“那....我的死期是不是也要到了!” 张辅的大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 “悔不当初!”陈天平依旧苦笑,“当初,就不该听表哥的撺掇.....在哀牢做个富家翁不好吗?” “都说了,你别想那么多!”张辅的心中忽然有些烦躁起来,看着天色,又看看周围.... 正是荒山野岭周围草木茂盛,而他们所扎的营地,还是顺着风的方向。 “生死大关,我如何能不想?” “你呀,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张辅带了几分怒气,“你既自认是陈王孙,既有谋取江山的野心,可却跟个娘们似的.....” 没来由的几句骂声,让陈天平愣住了。 张辅继续说道,“老子要是你,就散尽家财以陈王孙的名义,招揽天下豪杰义士跟那黎贼死磕到底,打破州府裹挟男丁从军,修筑城池打造器械.....就算他娘的死了,也能落个好名声!将来到了阴间,更是对得起祖宗!” 说着,张辅喘口气,“这天下的事,从来都是求人不如求己!想要别人帮你,就得有那个本钱....不然,就是跳梁小丑!” 陈天平再次低下头,“我若早知道这个道理多好!”数着,他又抬头看着张辅,“张将军,在下是死在您的手中,还是要死在安南人的手中?” 随后,他猛的抓住张辅的手,“求您了,在下死期到的那天,您来动手吧?” “为何?”张辅看着他。 “您是好人!”陈天平哽咽道,“您是个心性纯良之人?必舍不得我受苦....” 张辅微微叹息,然后猛的盯着陈天平的眼睛。 然后,他似乎看到了些别的东西,冷笑着甩脱陈天平的手,大步离去。 而陈天平在张辅转身的瞬间,面上惶恐无助的表情,瞬间变得如毒蛇一样,歹毒无比。 第314章 夜色(2) 呼噜声,此起彼伏。 几千人住在一起的呼噜声,震得天上的星星都不得不躲在了云层的后面。 突然,张辅从睡梦中惊醒,直接坐了起来,一把抓住握住身侧的刀柄,侧耳倾听。 他的表情像是警惕的豹子,快速走到营帐门口。即便是刚爬起来,可他身上依旧战甲齐备。 外边的夜,静悄悄。 似乎连蚊虫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军营中那些粗汉们的呼噜声回荡。 他凝神看着山野,看着月色下的种种轮廓,不知为何他心中就是如此的不安。 “将军!”亲兵从暗影中走出来,低声道,“无事!” “嗯!”张辅点头,“辛苦了,继续盯着!等回了桂林,自有好酒好肉!” “嘿嘿!”亲兵笑了起来。 而张辅又是转头,朝着黄中那边看了一眼。 那边灯火依旧闪烁,偶尔有人影在营中穿梭。 他的心渐渐的安定下来。 “可能是我想多了!”张辅心中苦笑。 然而就在他转身之际,突然猛的再度回身。 山野之中,一片飞鸟在夜色下腾空而起。 紧接着,无数细碎的声音纷沓而来。 “敌袭!”张辅低呼。 ~ “杀!” 漫山遍野都是鬼魅一般冒出来的安南人,口中桀桀怪叫,潮水一般冲击着明军的营地。 眨眼之间,军营外围的高丽人营地,直接炸了。睡梦中惊醒的高人,跟无头苍蝇一样乱冲,嘴里跟死了妈似的乱喊。 “八里卡,卡!” “西八....” 轰!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热浪席卷。 高丽人的惨叫声中,大片的火无情的吞噬着他们的营帐。 “镇台?”张辅快步走进黄中的营帐。 “他娘的终于来了!他们杀到哪了?”黄中正抓着一名亲兵,兴奋的问道。 “已经杀穿第二层了!”那亲兵高喊,“军门,高丽人根本扛不住!还是咱们的儿郎披甲上吧,要不然大营就完了!” 砰! 黄中一拳砸在那亲兵的铁盔上,“你自己上?” “啊?”那亲兵一愣,然后猛的抱拳,“请军门照顾好小人的家小.....” “哎我曹你祖奶奶!”黄中哭笑不得,“你他娘的跟老子一样死心眼子!”说着,大喊道,“传令,上马,撤....” “啊?”亲兵发愣,“高丽人不要了?” “你愿意要你领家当儿子养!”黄中又是骂了一句。 然后在渗人的喊杀跟惨叫声中,对张辅咧嘴一笑,“走走走,安南人来了,咱们的活就干完了,上马.....跑他娘的!” 此时,吕毅也从外边钻进来,大呼小叫,“我日他血哥,安南人有两把刷子哈,还知道火攻!”说着,手舞足蹈,“装了火油的罐子,专门往高丽人的帐篷上砸,那些高丽砸碎,全都哭得喊娘呢!” “赶紧赶紧!”黄中笑道,“别他娘的一会给咱们燎喽!” 几人说着,外边的亲兵们已经准备妥当,全部上了战马。 营地一侧的鹿角桩也被打开。 张辅也返回自己营帐之中,叫人翻身上马。 “将军,张将军....”忽然,陈天平披头散发的抱住张辅的腰,“您不能丢下我,不能丢下我!” “自求多福吧!”张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安南人一来,这个陈王孙就失去了最后的价值。至于他是死在军中,还是被安南人捉去,那就不在张辅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张将军!”张辅亲兵的拉扯之中,陈天平忽然大喊道,“我知道......我知道真正的陈王孙在哪?艺宗大王的儿子,日南郡王陈简定,还有陈肇基,陈季扩.....” “我不但知道他们在哪,我还知道他们和谁有联系,谁在支持他们....”陈天平快速的说道,“大明欲得安南,这些人留不得....他们都是陈朝嫡系王孙,连黎贼都深深忌惮欲除之而后快...” “只要将军带上我,我就告诉将军这些人藏在何处.....将军,您是好人,您带上我吧!我若落在黎贼手中,必生不如死。即便要死,在下也是请将军杀我......” 张辅沉思片刻,“给他马!” ~ 驾驾! 三百多匹战马,冲出火光冲天的营地。 马蹄声之后,是高丽人的悲鸣。 “天杀的明人把我们抛弃了,我们不要再给大明卖命了,投降了!” “他们自己跑了,我们投降啦....” 三百骑兵对这样的喊声置若罔闻,直接冲向山野。 一股气跑了十几里,身后的喊杀声听不见了,唯有云层中火光的倒影还在闪现。 “哎,他娘的!”黄中回头大笑道,“现在才知道,原来戏子也不好当呀!” “哈哈哈!”周围人闻言大笑。 “以后呀,戏子谁爱当谁当,老子就杀人放火痛快!”黄中纵马缓缓前行,“儿郎们,这次委屈你们了,等咱们跟着侯爷大兵开进的时候,某再让你们好好痛快痛快......” 突然! 嗖! 张辅心中一惊,暗夜中一道黑影闪过。 紧接着及时噗的一声,利刃入肉。 呜.... 黄中的战马脖颈之上,一只羽箭赫然摇晃着。 电光火石之间,黄中直接被发狂吃痛的战马甩了下来。 但毕竟是百战的老将,落地之后下意识的翻滚卸力,虽身形狼狈却也没受重伤。 “军门!” “有埋伏?” “那边.....” 眨眼间,黄中的亲兵把他从地上来起来。 同时数十道羽箭,下意识的射向一个方向。更有人举着圆盾打马狂奔,四处查看。 但....... 嗡嗡嗡! 无数的箭雨从天而降,三百多人的骑兵队,顿时倒下了好几个。 “是安南人!” “跑起来,他们在射马!” “杀!” 山林中,又是无数人,怪叫着冲出来,手中的冰刃在夜色下,寒光毕现。 “直你娘!”黄中打骂,换了匹战马之后,“跟老子冲出去!” 驾驾! 战马开始狂奔,若在平原上,这三百骑兵谁都别想拦住,可这是山林之间,又是夜色之下不知敌人多寡,更不知敌人在哪。 第315章 奇耻大辱(1) 清晨的雾,被硝烟取代。 这看起来一点都不赏心悦目,原来还很清秀的山林,此时一道道浓烟跟鬼魂似的不住萦绕。 那艳丽的飞鸟不见踪影,倒是一群乌鸦,在战场上空飞扑盘旋。 惨叫! 献血! 尚未熄灭的火焰! 残肢断臂! 破损的兵器! 焚毁的营帐! 种种种种交织在一起,让人触目惊心的同时,也心生畏惧和浓浓的恶心眩晕之感。 安南三江安抚使陈恭肃用白色的帕子擦着手上的血迹,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站在高处,俯瞰整个战场。 他手下的安南军,肆无忌惮的残害着被俘的明军。同时也兴高采烈迫不及待的,把明军身上的盔甲战靴都扒下来,套在自己的身上。 还有矫健的士卒,爬到明军军用的旗杆上,奋力一刀。 咔嚓! 那高高竖立的明军大旗,直接坠落,被安南人踩在脚下。 “这感觉真他妈好!”陈恭肃的心中,猛的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之感。 大明,对他们而言,就是世世代代压在他们头上的庞然大物。而今天,他却带人,把这个庞然大物踩在了脚下。 这种征服的感觉让他深深的陶醉,他甚至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领兵进入大明的境内。 哪里,有着取之不尽的财富。 哪里,有这皮肤白皙的女子。 那里,有着一切! “啊!” 濒死的惨叫打断陈恭肃的幻想,他看着战场中央,就在尚未散去的硝烟之中。那些被俘的明军,正在惨遭折磨。 一群安南军在军官的带领下,竟然怪笑着让俘虏们玩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花到谁的手中停下,他们就把那个人拉出去,要么乱刀砍死,要么活活的扔进火焰之中。 陈恭肃亲眼看见,一个明军浑身是血,在地上哀嚎翻滚。而在旁边,一个瘦小的安南军,则是当那明军身上的火焰,即将覆灭的时候,马上倒上一壶火油.... 这残忍的场景,让陈恭肃的心中又升起深深的快意...... “这些大明人,就该这么杀!他们不是自认为是天朝上国吗?那就让他们享受这世间最残忍的死法?” 就这时,陈恭肃眼见副将走来,低声道,“那个所谓的陈王孙找到没有?” 副将犹豫片刻,“卑职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经过俘虏的高丽兵辨认,正是那陈天平!” “便宜他了!”陈恭肃咬牙道。 “将军,别杀俘了,不祥啊!” 陈恭肃冷哼一声,“二郎们辛苦了一夜,不该快活快活吗?” “都是高丽人!”副将苦笑道,“刚才卑职审过了,这些都是大明征召来的高丽兵。真正的明军,在开战的时候就跑了!” “嗯?”陈肃恭顿时侧目,“跑了?”说着,转头对旁边道,“本将不是下令堵截了吗?怎么能让人跑了?” 又一名裨将走过来,行礼道,“大人,他们都是骑兵,儿郎没拦住!”说着,他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陈恭肃的脸,然后继续道,“倒也不是没全留下,也截杀了十几人......” “没活口?”陈恭肃怒道。 “就抓了一个活口,是他落马时摔晕了!其他的明军,都是宁死不投!”那裨将又道。 “带上来!”陈恭肃眼皮狠狠的跳了几下。 ~~ “入你娘,放开老子,看老子不剁了你们!” 一个魁梧的明军,被五花大绑的拽到陈恭肃的面前。之所以拽,是因为他的一直腿都已经变形了,鲜血淋漓之中,白色的腿骨赫然可见。 “你叫什么名字?”陈恭肃用汉语问道。 那被俘的明军昂首,“老子叫你爹,叫你爷爷,你叫祖宗!”说着,如野兽一般咆哮道,“老子是你娘不花钱的嫖客,生了你这么个婊子养的.....” 啪! 一鞭子直接抽在那明军俘虏的脸上。 他猛的低头,闷哼一声,张口吐出一口血水。 然后竟然咧嘴笑,让人看清他嘴唇之间喊着的牙齿。 “我日你娘!”猛的一声呐喊,他竟然直接把那颗牙齿咽了下去。 陈恭肃身为安南重臣大将,何时被这么羞辱过。 但他还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你们的大军打算什么进入我安南境内,有多少人,领兵的是谁?说了,我给你个全尸,不然.....千刀万剐!” “我曹你娘,你不剐我你是我儿子!” 那明军继续骂道,“趁老子们歇脚的时候晚阴的,若不是老子的马惊了,你们能抓得住老子?” “你说是不说?”陈恭肃大吼道。 那明军忽然一愣,然后眼眶突的一红,“我说,我告诉你.....我大明皇帝将兵八十万,征伐尔等安南叛逆!” 说着,他咧嘴冷笑道,“今日你杀我同袍,又羞辱于我,待我朝天兵至此,必杀进而安南上下,寸草不生鸡犬不留.....” “至于你.....”那俘虏又冷笑道,“哈哈,你是将军?那你等着全家一块死吧!哈哈哈!” “你杀老子,自有老子的兄弟给老子报仇.....快快杀吾,速杀!我大明只有战死之豪杰,没有投降的孬种!” 说着,他看向地上摆成一派的十几具,让人把盔甲都拔下去,浑身赤裸的明军的袍泽,落泪大呼道,“兄弟们等等我,咱们英烈祠见.....” “好,有种,本将成全你!”陈恭肃大怒,“来人,拉下去活埋.....” 陡然,他心里咯噔一下,猛的一颤。 颤的不只是他的心,还有他脚下的地。 不但是他,战场上狂欢的安南军,似乎都听到了大地的震颤,诧异的抬头看着前方。 ~ 晨光,还是从云层中打落下来。 那道道厉鬼似的浓烟,似乎见了阎王一样,顿时畏惧的四处逃散。 而就在这股明媚的晨光之中,赫然一杆大旗,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那是迎着风,带着光,好像直达云端一般飘扬的,日月星旗! “是我们大明的军队!” “大明万岁!” 那些原本抱着头,痛哭流涕的高丽战俘们,在瞬间疯狂的呐喊起来。 “大明来救我们啦!” “兄弟们,杀呀!” “西八......” 刹那间,刚才还温顺的羔羊,顿时化身野兽,跟那些看守他们的安南军,战在一处。 轰隆!轰隆! 马蹄越来越震颤,如三道利剑,直接插入战场。 第317章 就你了(1) “臣非好战之人!” 李至刚环视一周,朗声道,“但正如皇上所说,我大明开国以来,武功赫赫礼仪无双。安南小国,一再挑衅天朝,本罪在不赦!” “但吾皇仁厚,以万千百姓性命为先,不忍刀兵加害!谁想那安南,却陡然出兵偷袭我朝护送王孙之军,士可忍孰不可忍!” 说着,李至刚再度附身行礼道,“皇上,请皇上诛灭此獠,宣我大明武功于寰宇,震慑万邦!” “请皇上发兵,诛灭此獠,震慑万邦!” 李至刚话音落下,朝堂之上已有数名文官追随李至刚开口。 “皇上!是要打了!” 文官之中,户部尚书张紞也道,“大军在两广整顿了数月,每日的粮饷都是个天文数字,当速速发兵早早决战!” 而就这时,朱允熥发现下首的朱高炽正皱眉沉思。 当下开口道,“洪熙可有话要说?” 朱高炽抬头,正色道,“皇上,其实臣以为,此时反而倒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呵!”李至刚在旁笑道,“王大臣何出此言,莫非您怕我大明出师不利?” 闻言,朱高炽猛的皱眉。 然后挺着腰,眯着眼盯着李至刚,“李少保....什么叫我怕大明出师不利?”说着,哼了一声,“莫非您忘了,我姓什么?” 说着,又上下扫了李至刚两眼,“李少保办事还是可以的,可是军务上的事?你知道多少?你是管过军需后勤?还是跟着大军上过前线?” “你.....”李至刚被朱高炽损的一怔。 军务上的事,还正就是他的短板。 “别说两国之间打仗了,就是两个人之间也不能说打就打?就好比我现在想打你,我直接给你一拳,行吗?”朱高炽又瞪眼道。 这时,李景隆在朱高炽身后,轻声说道,“殿下,御前...” 他先是开口提醒朱高炽,皇帝在上面看着呢,而后又转头,给了李至刚一个安慰的眼神,大意是你别和他争。 朱高炽最看不上李至刚的就是这点,你丫现在不过是个少保,说穿了就是个烧包,打仗的事有你说话的余地吗? 再说了,你谁呀?你老几呀?你来损老子,你够格吗? 我就当着熥子面骂你了?你看熥子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你,你狗日的摆不清自己的身份。 第318章 就你了(2) “这他娘的算个事?” 李景隆心中大骂,然后耐心劝道,“人家是总管这一摊的王大臣,请下面吃个饭是应有之义。他平日事那么多,还能天天呆在你这新衙门里?” “他是不是得认识认识谁是谁?最起码混个脸熟吧?他认识认识下面人,也让下面人顺带着认识他!” “一顿饭而已,你还怕他夺了你的权!你自己都说了,那些人是你精心选拔的!他朱高炽若是有夺权之心,人事上动手脚不比宴请众人吃饭喝酒管用吗?” 李至刚气得不轻,“那他为何没事先告知?而是临时通知?” “你的意思,他是不是应该先告诉你,然后你再告诉下面人,南书房王大臣宴请大伙?”李景隆哭笑不得的问道。 “对呀!”李至刚就较这个真儿。 “这人贪恋权位,但也极容易被权力冲昏头脑!” 李景隆心中又给李至刚下了个评语,然后耐着性子说道,“以行,那朱高炽可不是你这样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呀!” “您这话何意?” “人家是大明皇孙,亲王嫡子,将来的铁帽子王!”李景隆语重心长的说道,“从小到大,除了对皇上之外,人家做什么事不是随心所欲?” “他身份在那,他做事就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想一出是一出,而且他也不用顾忌别人的感受!” 李景隆又道,“他不像咱们似的,说话做事都要一而再的考虑,人家就是随心,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可能你觉得他没通知你,是他别有所图!可在我看来呀...” 说着,李景隆摇头笑道,“他半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就是自己做主习惯了,随口那么一说!” “当真?”李至刚狐疑道。 “别说他了,就算我们这些公侯身上,谁没有这样的臭毛病?”李景隆笑道,“就是自小到大,一言九鼎习惯了,不大懂得他人的感受!” 李至刚面色缓和一些。 在他看来,朱高炽绕过他请他手下的官员们吃饭,那就是对他权威的挑衅。同时,没有事先郑重的通知他,更是对他的蔑视. 他李至刚可以容忍别人骂他,但绝不容忍别人看不起他。 可此刻听李景隆这么一说,他心情好了点,似乎也能说得过去。bookAbc.Cc “以行,咱们是朋友,有些话我得跟你说!我不能看着你,自己钻牛角尖!” 闻言,李至刚侧目,“曹国公所言都是金玉良言!” “那不一定!”李景隆摆手笑道,“我说实话,你不生气吧?” “好赖我还是分得清的!”李至刚笑道。 “即便真有委屈,你也别在朝堂上言语讥讽!”李景隆苦口婆心的,“你是万岁爷的人,受了委屈自有万岁爷给你做主,对不对?他要是敢给你小鞋穿,你直接找万岁爷就完了!万岁爷对你什么样你不清楚?他能不管你?” 第320章 一路(2) “可不是小人会说,小人就是再会说,也说不来盛世呀!” 李景隆在马上俯身,低着头说道,“这都是当今万岁爷的德政!” “不过是做了些正事而已,算不得德政!”朱允熥笑着摆手。 “您此言差矣!”李景隆正色道,“历朝历代,这么有正事的皇上有几个?都说秦皇汉武,可秦皇忙着修长城,汉武晚年罪轮台..” 说着,李景隆接着笑道,“那两位治下的百姓,可有我大明这般富足?” 说到此处,他指着路边的稻田,继续说道,“诚如我大明太祖高皇帝所说,帝王所谓丰功伟绩哪有让百姓吃饱穿暖来的实惠?” “轻徭役薄赋税,发展工贸,短短几年我大明气象更为盛大。与此同时,当今万岁屡次为我中华开疆拓土.....” “哈哈哈!”朱允熥咧嘴大笑,“行了行了,越说越离谱了!好像事都是皇帝一个人做的似的!” 说着,憋着笑容,故意叹口气,“还差得远呢!百姓的好日子,其实跟皇帝没半毛钱关系!咱们这个国家呀,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只要给不兵荒马乱的,只要给百姓一个立足之地,不管以前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他们都能缓过来!” 说着,他也看向地里忙碌的农人们,“他们,才是缔造盛世之人。而皇帝,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这并不是他违心之言,而是深有体会之说。 任何时代,最卑微的是百姓,但同时最伟大的也是百姓。因为他们从来都是付出和收获,永远不成正比,却永远不知疲倦且最容易满足的人。 “您此言又差矣...” 李景隆又笑着说了一声,目光环转。 忽然落在就在他们前边不远处,因为畏惧着一队来路不明却又看着很是富贵惹不起的人马,而闪开路,站在路边的一个农人少年的身上。 “那小哥儿,你去哪?”李景隆在马上笑问。 那农人少年身上穿着带补丁的衣裳,脚下一双草鞋,脸虽稚嫩但也饱经风霜。 听高头大马上的李景隆问话,少年下意识的抱紧手中的篮子,低声道,“回家呀!” “你干什么去了?” “刚给我爹送饭!” “送的什么饭?” 李景隆这么一开口,邓平会意的让马车的速度慢下来。 少年低头看看手中的篮子,“米饭呀!” “哈哈!”车辕上的朱允熥一笑。 “我知道是米饭,还有什么菜?”李景隆又追问。 “咸菜呀...”那少年说着,见这群人不像是要抢他饭的人,张口道,“还有...猪油炒的青菜!” 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壮着胆子说道,“各位大哥,可是要打尖住店吗?”说着,又忙道,“乡下地方不比镇上,前后几十里都没个落脚的地方。你们要是累了,不如去我家?” “我娘做得一手好茶饭,家里菜园子全是新鲜菜,还有肥鸡!若是要吃鱼,我跟弟弟去河里给诸位现捞!” 朱允熥好奇道,“我们这么多人,你家住得下?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 “住得下,我家里刚盖了新房呢!”那少年大声道,“看诸位大哥就是富贵人,哪里是坏人?” 李景隆适时的对朱允熥笑道,“您看,到底是太平年景,老百姓不但种地有结余,隔三差五的招待过路的行商,还能挣点!” 胡观在旁想想,凑过来低声道,“东家,还是小心点。小人听说有的地方,专门给过路的客商下药.....” 朱允熥点点头不置可否,又对那少年问道,“你家的新房多大?” “六间!”那少年大声道,“整整六间,是去年我爹跟叔叔还有堂叔们一块盖起来的!”说着,他忽然腼腆起来,“有好几间都没住过,爹说,是留着给我和弟弟娶媳妇用的!” “哟,既是新房,我们怎好去住?”朱允熥见着少年淳朴,故意逗他。 “给钱就行了!”少年抬头,清澈的眼神都是笑意,“各位大哥要是想去,到时候我和爹还有娘还有弟,住谷仓去,房间都给你们。别看是乡下地方,我家可干净了呢!” 朱允熥抬头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走了一路人困马乏,是该找个地方歇歇。” “东家!” 胡观跟何广义齐声低呼,“还是小心为上!” “知道了!”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声,“你家在哪,有多远?” ~~ 走出五里地之后,日头也微微偏斜了。 本来寂静的小村庄骤然变得嘈杂起来,刚刚从田中回家的农人们,张大了嘴,纳闷的看着一群富贵人,连人带马的进了张家的小院。 张家当家的是个三十来岁,却看着好似四十多,脸上满是沟壑的汉子。 他的浑家,手足无措的躲在厨房里,偷偷朝外张望。 “你这小子...”在儿子跟他表功似的,说给家里带来一伙客商之后,张当家的不但不喜,反而有些发怒。 在他看来,这伙客商可不是好伺候的呀! 那么多精壮的汉子,行囊鼓鼓囊囊的,而且一看就不是善茬子。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李景隆先下了马,打量下倒也还算干净的寻常农家院子。 “叨扰了,我们东家路过贵宝地,在你这歇一晚!” 张当家的赶紧低头哈腰,“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我这家里穷,怕是没什么好招待的....”书包阁 正说着,他眼睛陡然一亮。 只见一摞银元,整整齐齐的摆在院子当中的磨盘上,有一个巴掌高。 “有什么菜,要热的,做干净些!还有热水....”李景隆继续开口道,“另外,还要些草料,我们要喂牲口!” 咕噜! 张当家的嗓子眼有些发干,眼神落在银元上就挪不开了。 “就怕家里没那么多东西......” 不等他说完,李景隆皱眉道,“磨磨唧唧,没有买去!”说着,大手一挥,“钱不够?” “都.....” “都是你的,就当是住店钱!”李景隆不耐烦的说道。 “好好好!”张当家的咽口唾沫,然后猛的给了旁边儿子的一个巴掌,“赶紧让你娘淘米煮饭......杀鸡...去你二舅家看看有没有豆腐,去河边看看篓子里有没有鱼...” 第321章 小皇上不好(1) 傍晚乡村的斜阳晚霞之下,炉火总是伴随着饭菜的香。 黑色的大铁锅中,带着油亮的鸡汤咕噜咕噜的开着,葱姜漂其中,就在火光的映照下,粘稠得发亮。 若是朱高炽在这,光是这诱人的鸡汤,就足够泡上两大碗米饭。 旁边的锅中还有豆腐炖小鱼,随着汤汁翻开的声响,豆腐也好鱼也好都颤颤巍巍的。 豆腐的身上微微裹着酱油的颜色,小鱼的皮肉已经绽开。 可以想象,只要夹起来送到口中,微微那么一抿,都无需咀嚼,白嫩的鱼肉就会滑入肚中。 大概是因为一口气杀了好几只鸡,张家的女主人很是有些心疼。她知道那些明晃晃的银元,绝对比锅里那几只鸡值钱。 可那些鸡,毕竟是她亲手养大的。刚抱回来的时候还是毛茸茸的小鸡仔,怕它们冷就干脆放在自己被窝边上,每日都用粮食拌了野菜,就盼着它们一个不少的长大,然后变成家里的柴米油盐。 吃,是绝对舍不得的。可现在也都下了锅,即将成为别人口中的美味。 这种心疼,跟钱其实无关,乃是因为感情。 也大概是因为这种不舍的感情和对于那些鸡的不舍,张家的女主人在切客人们带来的咸肉的时候,先是偷偷在厨房中朝外张望一眼。 然后低着头红着脸,手有些抖的飞快的切下一角,藏在自家的橱柜当中。 唰唰唰! 铁铲在铁锅中上下飞舞,大片的咸肉跟自己院子里葱一块猛火大炒。不多时,那黄色的油汤,就好似浆水一般在锅中荡漾。 张家的女主人用围巾擦了下手,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早就眼睛发直,嘴角发亮的儿子们。 然后她又朝外张望一眼,飞快的盛了两勺子菜放在缺口的陶碗中,然后更飞快的舀了豆饭,盖在那些咸肉上。 此时,她又是朝外看了一眼,接着转身,把两碗饭在上菜在下的晚饭,交给了儿子。 两个儿子高兴的呼唤,“娘!” 接着贴着墙根小心的绕到屋后,抱着碗用筷子快速的搅动,保证每个米粒都沾满了油脂。又把那碗底的咸肉单独放在米饭上,才开始狼吞虎咽。 都是大小伙子,一碗饭几口下去就没了,而且还意犹未尽。但出奇的,他们的碗中都留着一块油汪汪的咸肉。 因为他们的娘,还没吃! ~ 朱允熥蹲在灶火前,看着里面勾芡似的鸡汤,满脑子都是刚才张当家的话。 可能也是知道自己说的多了,张当家的在说完那句现在的贪官太多之后,就躲去了一边。 眼看饭菜好了,张当家的才凑过来,“乡下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几位贵客将就着...” “这已经很好了,有肉有菜有饭有汤!”朱允熥笑道,“张当家的,你是主人,来咱们一起吃!” “这如何使得?”张当家的连连摆手,惶恐的说道,“你们花钱了....” 可是没等他说完,就被李景隆拽了起来,按在瘸腿的椅子上,“哪有客人吃让主人看着的道理?”说着,顿了顿,李景隆又笑道,“我这有米酒,张当家的可要喝几碗?” 咕噜! 张当家的喉结动了动,眼神中带了些期盼。 百姓人家一年到头也喝不到几次酒呀! 侍卫拿着皮囊,如米汤颜色一般的米酒,注入粗陶碗中,张当家的眼睛顿时就挪不开了。 “吃吧!” 朱允熥先拿起筷子,周围的人才敢动筷。 第322章 小皇上不好(2) “这么说吧!现在的日子确实比以前强,远的不说,就说三年前,我家里可没这么大的房舍,这么多牲口,也不像现在似的白米敞开吃,隔三差五还有猪油!” 张当家的打个酒嗝,继续道,“这日子呢,也不都是靠种地才这么好的,这些年朝廷修桥修路,摊的役是比往年都多,但也是真给钱!” “就拿去年我去九江府帮着修堤坝来说,虽说落在我们这些夫子手里的,肯定没有落在那些官儿们的手里多,但老百姓一年到头能见着现钱,就已经很不错了!” “嗯,你说说他们怎么刮皇上的!” 张当家的言语有些凌乱,朱允熥只能开口引导。 “这还不是刮吗?我可听人家秀才公说了,朝廷给民夫一天是十五个大钱的工钱,可到了我们手里只有六个。” “再有....”说着,张当家的忽然变得有些生气起来,“您是没见着修路呢!我因为会瓦匠的手艺,干的是俏活,所以见的就多!” “哎哟,我看着都心疼呀!那些木头呀,砖头呀,沙灰呀,本来够使的。可是那些官儿呀,好似生怕不够似的,一车车的拉过来,然后就那么放在地上,风吹雨淋的!” “当时我还在想,这不败家吗?不用的东西,你起码盖起来别让雨淋了,是不是?” “结果人家告诉我,不败家不祸害东西,他们哪来的由头弄钱呢?” “就这么说吧....”张当家的舌头有些大了,“我听人家说,做工的人要用十块砖头,那些官儿就买一百块!买的越多,他们进手的孝敬就越多!” “贵客你想想!”张当家的又端起酒碗来,“这不都是皇上的钱吗?” 李景隆,胡观,何广义都低下头,半点声都不敢有。 唯独邓平等侍卫,端着碗猛的往嘴里扒拉饭,好像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珍馐佳肴一般。 朱允熥早就放下碗了,张当家的每多说一句,他的眉就皱得更深一层。 修路治河,历来都是朝廷的大工,更是民生的保障。这里面的猫腻朝廷不是不知道,但朝廷的眼睛只是盯着上面那些主管的官员们。 而听张当家话里的意思,哪怕是个芝麻小官,都能上下其手。 “所以我刚刚才说呀,现在的小皇上没有老皇上好!”张当家的再端起酒来猛的灌了一口。 李景隆的嘴角抽得更厉害了,他有些控制不住要踹出去的腿...... 此时的他很是后悔给这农汉灌了黄汤,真想一脚踹他个半身不遂出来。 ~ 朱允熥瞥了李景隆一眼,后者赶紧回神,又给张当家的满上酒。 随后就听朱允熥笑道,“洪武爷是深受百姓的爱戴,可要说小皇上没有老皇上好,这话是不是也....也不大对呢?” “崽卖爷田不心疼!”张当家的喝得高兴,眉飞色舞,“以前,咱们说以前啊!就拿修路这事来说,哪个当官的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败家呀!” “若是是放在老皇上那时候,直接拉出去脑袋剁下来给他球踢!” “老皇上在的时候,哪年不杀他千八百的贪官污吏?可现在你看看,大明的日子是好了,可皇上不杀贪官了!” 说着,张当家的又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在给官府修路的时候,还听那些官儿们说,皇上天恩给了他们养廉银子...” “呸!”张当家的骂了一声,“哦,他们那么多来钱的道道,皇上还给他们钱,哪有这个道理?” 此言,引得朱允熥一笑。 立场不同考虑的问题也不相同,很多事情不能那么一概而论。 “还有哇!”张当家的又道,“老皇上在的时候,为啥贪官少呢?” “嗯,为啥呢?”朱允熥问道。 “洪武爷可是对我们老百姓金口说过的,只要发现贪官污吏,直接绑了送衙门......不但无罪还有奖赏!” 张当家的唾沫星子横飞,“可现在,谁见了官儿不是乖乖的跪下?” “现在也是可以的呀!”朱允熥笑道,“洪武皇帝当年御制的大诰,一样是国法!” “咦!”张大家的嫌弃的撇撇嘴,“可是现在的小皇上,没正儿八经的跟我们这些老百姓说呀!”说着,他凑过来,满嘴酒气,“皇上不说,谁敢?” 这话,顿时让朱允熥无言以对。 第323章 扣押(1) 月朗星不稀,屋里没有屁。 说是屋,其实就是张家的谷仓。 身下是厚厚的稻草,既松软又带着稻香,而且躺在上面,仿佛整个人都被包裹了一般。 这谷仓之中,睡的都是男人。 别看这些侍卫们,都是大明朝最顶尖的大贵族出身,可睡着了也和别的糙汉一样,咬牙放屁吧唧嘴,甚至说梦话。 但此刻,却半点声息都没有,就连呼吸都压抑了。 他们压根就没睡,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敢睡。 因为跟他们一块睡在谷仓中的皇帝一直都没睡,他们不但没睡,甚至连翻身都不敢,整个人都是僵的。 ~ 朱允熥身下铺着一张毯子,平躺着。 他不是没睡,而是刚从梦中惊醒。 就在他刚才迷迷糊糊的时候,脑子中忽然浮现出老爷子的脸,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看着他。 且摇头说道,“好大喜功!你就是好大喜功?小事都没弄好,还说他娘的什么大事?” 然后,他就从梦中惊醒了,失眠了。 他的双眼静静的看着谷仓的顶,朦胧的月色下,那房梁上一只老鼠悄悄的露出头。 它蹑手蹑脚的游走,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然后在房梁上吊着的腊肉前,停住脚步。 他没有跟狗一样,见着吃的东西马上扑上去。而是观望,观望再观望。 确信周围没有敌人,不会被人发现之后,又无声的爬上去,嗅了嗅。 可以确定,但凡此时有半点的风吹草动,老鼠定然会头也不回的嗖的一下消失在黑暗中。 但,一切都静悄悄的。 外面的虫鸣,随他去吧。 谷仓里人的呼吸,它也适应了。 所以它大胆的爬到腊肉上,然后美美的咬了一口。 朱允熥一直看着它,正以为这只硕鼠要每餐一顿的时候,忽然发现它又停了。 唧唧..它对着暗处叫了几声。 然后数道黑影,一窝老鼠拖家带口的蜂拥而至,把那块腊肉包围了。 “硕鼠!” 朱允熥的眼中,泛起恨意来。 这些老鼠的行径,和那些贪官污吏有什么分别呢?或者说,何其相似呀! “何广义!” 朱允熥忽然低声开口。 “在....”何广义始终睁着眼,竖着耳朵听声,听见朱允熥的声音马上坐起身。 “老鼠!”朱允熥低声道。 “遵旨!”何广义蹭的起身。 他的所有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可当他站起身之后却猛的觉察到一个问题,要拿这些老鼠怎么办? 第325章 皇上驾崩了?(1) “哈哈哈!” “哈哈哈!” 茶庄掌柜本是见朱允熥气质不凡,想着结个善缘。 却不想他听了茶庄掌柜的话之后,直接仰着头大笑起来。 而且笑声之中,还满是讥讽嘲笑之意。 “您的好心,在下谢过了!”朱允熥先是拱手,而后开口道,“可是我这人犟,该是我站理的地方,我凭什么还要花钱让别人给我高抬贵手,那不是颠倒黑白了吗?” “咱们做生意的.......” 那茶庄掌柜的还要劝,朱允熥直接开口道,“如此,这生意不做也罢!”说着,斜眼看看那歪带帽子的九品税官,又笑道,“这收税的手段,在下见识了。既如此,这九江城我也不进了!” 说着,回身摆手,“走!” “走不了!”忽然,税官边上又过来一群拎着铁尺水火棍的差官,各个都是满脸横肉,哗啦下围了过来。 “怎么?”朱允熥大笑道,“我自己的马我不卖都不行吗?九江城进不去我不进了不成吗?” “马,既说不清来历,就有可能是贼赃,要么就是私贩!”那税官大声道,“本官身为税官,捉拿私贩乃是份内之事!”说着,仰着脸笑道,“看你也像是读过书的人,要跟朝廷的国法对抗吗?” 而后,又冷笑道,“马,本官要扣,你这个些人本官要查。你也不用怕,我大明自有郎朗国法在,查明无误之后,自会还你自由身!” 说着,又陡然加重语气大喊一声,“来呀,先拿了!” “谁敢!” 李景隆邓平何广义同时一声暴喝,那些本来要上前的差役们顿时被一震,脚步不由得有些迟疑起来。 “你还跟我谈国法?”朱允熥大步上前,指着那税官的鼻子说道,“你怀疑我是私贩,或者我的马是贼赃,可有证据?就凭你怀疑,就要拿我的人,扣我的马,这是哪家的王法?” 说着,朱允熥又怒道,“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此时,围观的人已经水泄不通,指指点点。 那税官本想着是个外地的年轻商人,吓唬一番就能收到不少好处不说,或许还大有文章可做。 谁成想对方一行人不但浑然不惧,且陡然之间散发出来的气势,让自己手下那些欺软怕硬的差役们都迟疑了起来。 第326章 皇上驾崩了?(2) 闻听得税官的喊声,再加地上那税丁还在踌躇的尸体。 带兵的千户勃然变色,唰的一下抽出腰刀怒道,“哈,送上门军功?老子多少年都没遇着敢造反的了,兄弟们给上.......” “喏!” 数十名官兵齐声呐喊,围观的百姓如潮水般退去,可朱允熥一行人却岿然不动。 与此同时,李景隆邓平等人已拨开皮囊之中,火铳的机头。 “大明太祖高皇帝御制大诰在此,谁敢动?”朱允熥又是一声怒喝,从怀中抽出一本已经翻得有毛边的书,放在头上。 “停!”许是那千户祖宗积德了,赶紧何止手下的官兵。 “你说我杀官造反?”朱允熥冷笑道,“莫非你没读过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御制的大诰吗?凡,有良善百姓被乡野之顽民无赖,贪官污吏欺压之事,豪杰贤良之士,皆可行侠义之事,绑缚捉拿!” 顿时,周围一片沉寂。 曾几何时,太祖高皇帝的大诰,就是百姓的护身符呀!遇到不平事,遇到强权只需要把大诰拿出来,就能让宵小贼子不敢欺压良善。 可现在....似乎有几年没看到了。 几年只是短短的时间,可却好像是许久许久,好似很多年,又好似根本没有大诰存在过一样。 “你说我是杀官造反?”朱允熥又冷笑道,“我是为国除贼!” “你....”千户武人一个,顿时愣住。 “太祖高皇帝的大诰说的是可以捉拿绑缚,可却没说可以当街杀人!”那税官喊道,“千户大人,这群人孔武有力,又带着马,又...动手就是杀人,一定是江洋大盗,速速缉拿吧!” “这.....” 那千户眼珠再次转转,可能他在天的祖宗觉得家里出个当官的不容易,不能稀里糊涂的掉了脑袋,他娘的就再次显灵了。 “这......”千户迟疑道,“人家拿着太祖高皇帝的大诰呢,可不敢随便就杀了!” 说着,咬着后槽牙,看着朱允熥,“小哥儿,但不管咋说死了官差是真的!老子是个粗人........” “你是谁老子?”李景隆突然怒骂道。 “我是你老子!” 这回不等祖宗显灵,那千户直接怒了,“他娘的老子本想跟说让你们衙门里走一趟,知府大人的堂上说分明,你他娘的居然跟老子吆五喝六的!” 吼着,又没给他祖宗反应的时间,下令道,“拿了!” “且慢!” 李景隆的喊声无济于事,眼看那些官兵已经扑过来,且明晃晃的刀尖就对准了皇帝的身子。 砰! 一声巨响,官兵的脚步一顿。 一阵硝烟弥漫。 李景隆单手举着冒烟的火铳,大声道,“尔等可知....” “我曹你姥姥!”那千户非但不怕,反而兴奋的大喊起来,“兄弟们先围起来,去调兵,这些强人手里有火器,定是反贼!兄弟们速去,军功呀这都是军功呀!” 李景隆,“.........” 随即大怒,“你可知我是谁?” “老子管你谁?” “我乃大明太子少保,理藩院尚书,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殿前亲军指挥使,光禄大夫,左柱国,镇国上将军,同知军国事。” “故大明曹国长公主与陇西君王之孙,故大明歧阳王之子,世袭罔替曹国公......李景隆!” 顿时,周围又是一阵死寂。 那税官噗的一声,双腿发软栽在地。 “谁?”那千户斜眼骂道,“啥几把名?这么几把长?” “他说他是.......”那税官牙齿咯咯作响,浑身打着摆子,“曹国公。” “操国公?”那千户还是不明所以。 “锦衣卫指挥都指挥使何广义在此!”何广义摇头叹气之后,高举手中的玉牌,大喊道,“锦衣卫奉旨办差,闲杂人等闪开!” 随后又喊道,“让九江知府陈敬之滚出来......” 唰! 呜! 看热闹的人群,呼啦一下躲得更远。 那千户可能没听清李景隆的全名,但却知道锦衣卫是何等的存在。 然后,呆呆的看着朱允熥,“你是谁?” 这厮浑人糊涂蛋一个,朱允熥看都不想看他,而是看像那税官,“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那税官瘫在地上,面色惨白,身下湿了一大片腥臭无比。 随后,朱允熥环视一周,对着已经傻了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茶庄掌柜的点点头。 又看看周围的官兵,还有那些围观的百姓们。 “告诉他们,朕是谁?” 唰! 邓平手腕一抖,随身的包袱之中,一见明黄色的五爪金龙龙袍迎风招展。 然后披在朱允熥的肩头,又双手捧着装着玉玺的木匣,双膝跪地。 龙袍? 所有人都怔住了,身体不可抑制的抖动起来。 与此同时,九江城外突然之间传来阵阵战马喧腾之声。 从城门口遥遥望过去,黑压压的铁骑如林披进,盔甲闪烁着寒光。 当先一名骑兵,黑色的头盔上插着纯白的羽毛,手中长剑寒光点点,口中高呼,“皇上何在?” 而于此同时,十几名侍卫跪地,匍匐于龙袍之下,口中高呼,“大明永昌皇帝在此,尔等军民,还不下跪叩拜?” 当啷,千户手中的刀落了。 噗通,税官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茶庄掌柜和商人百姓们集体跪下,虔诚的叩首。 ~~ “哎,这不是...胡闹吗?” 画面一转,九江知府衙门的后衙。 知府陈敬之拿着朝廷发来的公文,对幕僚抱怨道,“这位李至刚李部堂,他不折腾死人是不罢休呀!” 说着,又骂道,“刚把江南四声搅得鸡犬不宁,送瘟神一般把他送走。他后脚..你瞧瞧,直接发来的公文,要按律收税,还说即将派遣新的税官到达九江府。且这税官,不归本府统领!” 啪! 陈敬之把那份公文拍在桌子上,“岂有此理?税官不归本府,本府拿什么养活九江府这些官差?” 说着,又骂道,“皇上怎么就能容这等奸臣酷吏,居于庙堂之上呢?” “大人!”那幕僚赶紧往外看看,低声道,“小心隔墙有耳呀!”说着,劝道,“大人,那李至刚和等人?他既发了公文,您还是遵了吧!不然的话....” “不然如何?”陈敬之怒道。 “他刚在江南四省可是杀了个血流成河呀!”幕僚带着几分后怕,“这个节骨眼上,他说什么您就做什么,若是不遵......怕是要....” 说着,他又叹气,“您十年寒窗才有今日,万不能因小失大呀!” “哎!”陈敬之叹气道,“天下要这么整,离乱就不远了!” 就这时,外边传来脚步。 就见管家连滚带爬的进门,噗通一下摔了狗吃屎,满脸血都顾不得了,惶恐的喊道,“老爷,大事不好!”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陈敬之骂道,“朗朗乾坤哪来的大事不好?莫非有贼人造反?” “皇上......”那管家直挺挺的跪着。 “什么?”陈敬之腾的站起身。 “皇........皇.....皇上!” “皇上怎么了?”陈敬之惊道,“莫非是京城来了消息,皇上驾崩了?” 说着,跪地嚎啕大哭,“皇上呀!您正春秋鼎盛......” “皇上来了,就在外边!”管家喊道。 第327章 剥皮(1) 知府衙门外,一片死寂。 府衙内无论是官员还是小吏,皆战战兢兢的跪匐于地。 李景隆站在台阶上行,斜眼盯着九江府的卫所千户。 而那千户则是两眼盯着鼻梁中间,呈斗鸡眼的形状,跟个傻子似的。 “你刚才说是谁的老子?”李景隆再也忍不住,冷笑着凑到那千户面前。 “您跟卑职说话?”那千户的眼珠终于活动起来了。 “本公不跟你说话,跟鬼说话呢?”李景隆冷笑。 唰! 那千户突然抽出腰间的匕首。 李景隆连忙后退两步,“大胆...” 岂料话音未落,就见那千户把手撑在地上,手中匕首对准手掌,嘎吱一声。 嗯! 那千户闷哼一声之后,地面之上赫然一片血色,血色弥漫之中两根手指已和手掌分家,露出白生生的骨茬儿。 他也是条汉子,满头冷汗竟是一声不吭,然后看着李景隆,“公爷,我错了,给个机会行不行?” 周围的官吏们吓得魂不附体,而李景隆则当场愣住。 好半晌他才心情复杂的说道,“倒是条汉子!” “卑职就是因为不怕死,才从一个小兵做到了千户。”那千户咬着牙说道,“求公爷,别杀卑职!” 忽然之间,见这爽直的汉子如此,李景隆倒是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去包裹一下,回来继续跪着!”李景隆低声道,“到底如何处置你,还要万岁爷发落!” 说着,冷眼看着九江府的一众官吏,重重的拂袖,朝府衙中走去。 ~~ 朱允熥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九江知府陈敬之,脸色阴沉如水。 “九江府,你管的好!管得好!”朱允熥冷笑道,“好到让朕吓一跳!” “臣罪该万死.....” “朕何时下过旨意,进城卖菜卖柴的都要收税?”朱允熥怒道,“朕何时说过,税官可以随便抓人扣货?” “皇上!”陈敬之抬头,面色死灰,“这都是....都是下面人自作主张,臣实在是不知道啊!” “你身为知府不知道,那你这知府是干什么吃的?”朱允熥语气差到至极,就差没指着陈敬之的鼻子破口大骂。 陈敬之知道,事已至此自己这条小命定是保不住了,再想起大明朝对于官员的严刑酷法,心中更是万念俱灰。 但同时,他心中也猛的,竟然生出许多不甘乃至委屈的心思来。 “皇上!”陈敬之猛的咬牙,抬头道,“收税之事,臣确有疏忽,但....臣也有苦衷!” 说着,继续大声道,“这几年来朝廷的赋税,更重于商税。每年上缴的钱粮,多是直接要银子。不收税,臣拿什么给户部缴税银?” “哦,你还有理?”朱允熥气笑了。 而后,咬牙冷笑道,“好好好,你居然还有理,那朕就让你说!说!” “再说各地的城门税,本也没有准确的明细,何种货物可以收,何种不可以收。九江府每年的税款,都是清清楚楚。” “是收的有些狠了,可臣没有半分银子落在自己的口袋中。”陈敬之越说越委屈,“况且,九江府上下,那么多差役要养,还要摊牌一部分卫所的军饷,不收税...臣去哪弄钱来?” “再者说.....”陈敬之把心一横,“天下各州府,又不是只有九江一地如此,处处都是如此呀皇上!臣是有罪,但臣...也不过是萧规曹随。” “好一个萧规曹随,好一个不收税就没钱缴纳税银!”朱允熥打两下陈敬之,“好一个伶牙俐齿!” 说着,看向邓平,“带上来!” “遵旨!” 稍后片刻,那早就面无人色的税官被侍卫抓鸡一样,直接丢在了大堂上。 “皇....皇...皇上!” “朕问你!”朱允熥冷脸道,“谁给你的可以抓人扣货之权?” “皇..”那税官牙齿咯咯做响,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说呀,你刚才的官威哪里去了?”朱允熥怒道。 他最是厌恶这种,对下无所不用其极,把权力发挥到极致,对上却唯唯诺诺的官员。 “臣.....”那税官先看看九江知府陈敬之,再看看满堂的侍卫,竟陡然于绝死境地之后,爆发出一丝勇气来。 “你怎样?”朱允熥又问道。 “皇上....臣请自辩!” “哦?”朱允熥微微意外,笑道,“想不到你九江府的官员们,竟然都敢跟朕耍嘴皮子。好,那朕就让你说,你要是能说服朕,哪怕你今日冒犯了朕,朕都赦你无罪!” 这句话,顿时让那税官瘫软的身子,有了些力量。 他支撑着身子跪好,开口道,“今日的事,就以今日之事论。倘若真是卖马之人,拿不出购马的税票,通关的凭证,那就有可能是贼赃或者是私贩!” “微臣身为税官,不能见事而不为。先扣人扣货,再查其真伪,也是臣的份内之事。皇上虽没说过,税官可以抓人扣货,但皇上也没说过不许。” “臣此举,虽霸道了些,但也是为公行事!不能放任来历不明的货物进城,更不能放任来历不明的商人......” “哈!”朱允熥怒极反笑,“好一句不能见事不为?好一句为公行事?这么说,你的意思是,你就是较真了些,其实你还是个勇于任事的好官是吗?” “臣不敢.......” “去外边问问!”朱允熥忽然扭头,对邓平说道,“问城中商人,这税管有没有借着为公办事的由头,中饱私囊,勒索敲诈。”说着,又怒道,“再去问问,他所扣的货物,再清查来源之后,是否完璧归赵,都还给了商人们!” 噗通! 那税官的身子,再次软倒。 他的倒下,已经给出了答案。 “朕不用问都知道,九江府是商人,定然在你手里没少吃苦头!”朱允熥怒道,“敲诈勒索颠倒黑白之事,你也定然做了不只这一件!” “收税,乃是国家财政大计!尔等...”朱允熥冷笑,“却要从中渔利,欺压良民!” “呃.....” 那税官眼前一黑,竟然吓得昏死过去。 “何广义!” “臣在!” “锦衣卫查办此案!”朱允熥冷声道,“看看这黑心的税官,到底欺负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 “遵旨!” 随后,朱允熥看着九江知府陈敬之,“你觉得委屈,你手下养了这样的官员你还委屈?还半分税银没落尔袋?哈哈哈!” 说着,朱允熥大笑道,“他于正税之外敲诈勒索,中饱私囊,你没有份吗?你以为朕是三岁童子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吗?” “若他用脏钱孝敬你,你能许他当着税官?”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咬牙切齿道,“这就是朕,为什么要让李至刚组建税务总司,把税收的权利从尔等地方官手里拿回来!” 随后,他看着也瘫坐一团的九江知府陈敬之,“今日,朕就让死个明白!” “邓平!” “臣在!” “摆驾,朕要去惠民药局看看!” 第329章 山(1) 日出日落又是一天。 清早的九江府,静谧悠然。 这本就是一座很美的城市,只是有时候,越美的东西越是容易招蜂引蝶...不,应该说越美的东西越容易腐烂生虫。 李景隆从知府衙门的后堂走出来,刚甩了一百多下四十多斤重的石锁,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书包阁 他尽管依旧强壮,但却总是时刻能体会到岁月不饶人这句话。体内蕴含着的力量的流逝,是可以感知得到的。 但他也相信,岁月带走他某种东西的同时,也补偿了他更多的东西。 就好比....眼光,格局,还有....老谋深算! ~~ “皇上呢?” 李景隆从知府衙门后堂出来,对值守的侍卫说道。 那侍卫躬身,“回公爷,皇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带着邓头儿,何指挥去庐山跑马了!” “哦!”李景隆淡淡的点头,又问道,“江西布政司使到了没有?” 忽然,那侍卫坏笑起来,低声道,“公爷,那鸟布政也是倒霉,皇上前脚刚走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来了!”说着,又坏笑道,“如今呀,他正在前院,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呵呵!”李景隆笑了几声,“我去会会他!” “您请!” 李景隆嘴角带着微笑大踏步而去。 而那侍卫看着他远走之后,却是微微摇头。然后,叫人帮他盯着,匆匆走到另一侧的跨院,隔着传呼低声道,“驸马爷....!” ~~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九江知府衙门前厅,江西布政司使张新甲,满头大汗的在地上来回踱步。那地上的青砖,好似都要被他踩烂了一半。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魔障了一般,不住的拍着手跺着脚,脸上满是懊恼。 就这时,他身子猛的一定。 然后,不管不顾的仆过去,噗通一声跪下,“公爷救救卑职!” 李景隆双腿被抱住,他清晰的看见张新甲的鼻涕眼泪都蹭到了他的衣角上,但他就是一言不发。 “公爷,救救卑职吧!”张新甲声泪俱下。 李景隆微微回头张望,外边值守的兵丁默契的走开,顺带着把张布政带来的随从也都捎带着带走了。 “公爷.....” “闭嘴!”李景隆突然低吼,然后一脚把对方踢开,狰狞的说道,“我跟没跟你说过,别让我给你擦屁股?啊?” 第331章 行路难(1) 蜿蜒陡峭的山路上,那童子的歌声由远及近,越来越真切。 伴随着风,吹散着雾。 迎着暖阳,直抒胸臆。 “飞流....直下...三千尺.....” 唱着,那童子的歌声忽然顿住,朱允熥站在山巅望下去,却见那童子脚下一个趔趄,摔在了山路之上。 而那老者,却始终背着手,面带微笑的看,不曾施以援手。 “飞流直下...”那童子爬起来,懊恼的摸着头,似乎想不到下一句应是什么。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朱允熥喃喃问道。 今日他的表现,让邓平始终提心吊胆,心中也甚是慌乱。 此刻听他发问,毫不犹豫的脱口二尺,“回万岁爷,飞流直下三泡屎,一摸兜里没带纸......” 刹那间,两人都愣住了。 然后朱允熥斜眼,从牙缝中吐出一个字,“滚!” “是!” ~~ 这时,那老者带着童子也登上了山巅。 老者气不改色,而童子虽喘,虽面颊通红,但眼神却极其明亮。 这时朱允熥才发现,这一老一少竟然都是道人。 老道见到朱允熥,和善的微微颔首。 那童子刚要坐下,却被老道猛的一个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童子嘟囔着嘴起来,对着山巅的御制石碑亭叩首,然后从老道背上的包裹中,掏出清水干粮,两人才惬意席地而坐。 “这位老....道长!”朱允熥上前,开口道,“二位因何登山?” 老道回头一笑,“登山就是登山,何来为何?” 顿时,朱允熥一顿。 “以前我也这么问过师傅呀,我也不知道为何要登山,但师傅每天都带着我登山呢!”那童子却笑嘻嘻的说道。 朱允熥的目光看向老道。 老道一笑,看着童子的目光充满慈爱,“叫你登山,我让你早早的体会,在人间行路之难!” “路之难,不在于陡峭,不在于崎岖,亦不在于脚下是否有路。其难者,在于恒心毅力勇敢坚韧执着...” “且行路,万不可心怀愤恨,不能因为路不好就心生退却挑剔之心。汝须知,这世上大多数的路都不好走。” “人生在世,无论是赶路还是做事,最能靠得住的,终究之是你的双脚,还有心境!” 那童子起身,肃然道谢。 边上的朱允熥,若有所思。 “你刚才就不好!”那老道又对童子说道,“好几次故意放慢了脚步,甚至在为师面前装着摔跟头了,是不是?” “哦?”童子脸上一红,“嘻嘻,什么都瞒不过师傅!” “行路如行舟,不进则退!”老道正色道,“心中那口气迟了,再想提起来便难了。而路本就难,心气又泄了,这路就愈发的漫漫难行!” “而且,你是不是以为师傅会拉你一把,背着你走一段,让你偷偷懒?” “傻徒儿!路,只有你自己走的才是路。人生,哪有那么多外力可借?再者,你是男子汉,总想着让别人帮你,就已是落了下乘!” 说着,老道叹口气,“虽你我都是修道之人,但修道和做人一样,都是要勇于攀登.....” “为何要攀登?”童子不解。 “因为人生在世,若不攀登便永远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老道笑道,“大好男人,你若不攀登....若干年后蓦然回首,别人已经登在了你前头,站在了你头上.....” 风,徐徐吹过。 轻抚面颊。 听着老道对童子的教导,朱允熥若有所思。 随即,他悄悄走过去,挨着一老一少坐下,看着老道开口道,“行路难,但路很多,为何又一定要带着徒儿,走最难的这条上山的路呢?” “人生如此,唯有先苦才有后甘!”老道一笑,“佛家讲循序渐进,我道家却是要论心...循序乃为事,论心乃为谋......” “可是,在晚辈看来,如此陡峭崎岖的山路,对于童子来说,还是太难了些!”朱允熥又道。 “哈哈哈!”老道爽朗的大笑,“路,就在这!它难不难,不是老道也不是老道的徒儿能做主的。” “人力穷也,莫说我师徒二人,就是再有二十人也无法开出一条好走的新路。” “走不出新路,就只能凭着双脚小心前行!”说着,老道的面容变得郑重起来,“外物无法变更,唯心可以持之以恒!” 闻言,朱允熥猛的肃然起敬。 这不就是困扰他心境问题的最好答案吗? 偌大的帝国,几千年的通病,不是人力可以改变扭转。 但,帝国就在这。 人,也必须走下去。 你改变不了山,改变不了路,就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你若勇往直前,那就是前途一片大好。你若萎靡不振乃至心灰意冷,那前路就是一片灰暗。 第332章 行路难(2) “好好走?” 朱允熥再次沉思。 风,吹得他的衣角飘荡。 顺带着,把他那颗堵塞的心,吹得豁然开朗。 然后他回头,跪在石碑前。 看着那上面篆刻出来的老爷子的亲笔,手掌轻轻抚摸。 “皇爷爷,是孙儿...矫情了!” 朱允熥眼中带泪,“您当初,开天辟地的走了一条新路出来都没觉得累!如今孙儿只不过是踩着您的脚印,顺着您闯出来的路前行,还有什么资格说累走难...说苦呢!” 风,再次吹过。 仿佛青山,随声点头。 “这路,您已经带着孙儿走了许久。现在,是孙儿自己走的时候了!”说着,朱允熥站起身,拭去眼角的晶莹,“放心吧,您老就看着吧!男子汉大丈夫,人生在世,没有登不上的峰,没有蹚不过去的路!” 说着,他再看一眼那石碑亭,摆手道,“随朕下山!” ~~ 山脚下,一处小道观毫不起眼。 灰扑扑的土墙,长满杂草的正殿。 大门的红漆早成斑驳,像是秃头一样,东一片西一片。 邓平站在门口,看着诚惶诚恐的观主,皱眉道,“没这二人?” 那观主道人,很是有些贼眉鼠眼。 仔细的瞅瞅这一行人身上华贵的衣料,待看到这一行群角之下,都是官靴的时候,眼皮猛的跳跳。 “回公子,那两个道人是在本观挂单的,从今天早上出去之后,还没回来呢!”观主说道,“诸位若是找他们,不如到里面歇息等待!” 说着,眼神带了些热切,“本观虽小,虽有些破败,但绝不是不灵验!只是道家讲的是求心,我等不愿意招摇...” “公子,不在!”邓平却不听他的唠叨,回身对朱允熥说道。 朱允熥坐在马背上,看着回龙观破败的招牌,淡淡的一笑,“走吧!” 这时,何广义在旁边凑过来,“公子,不如...用小人的名义,给这道观留些钱财....” “不用了!”朱允熥摇头一笑,“人家看不上这但俗物.....” 闻言,那观主道人大惊失色,心中暗道,“看得上,怎么看不上?道爷整日白米青菜,肚里的虫儿都饿瘦了......” 驾! 忽然,就见朱允熥一甩马鞭,一骑当先一路绝尘。 ~~ 九江府,人头攒动。 似乎十几万丁口,在一天都汇聚到城中,很是水泄不通。 第333章 军心(1) 哗! 一场暴雨骤然而至,又不肯停止。 天地之间茫茫一片,只有风雨的嘶吼在肆虐蔓延。 广西今年的雨,比往年来的都迟,但也比往年来得更烈更急。 “都说了,早该打!” 暴雨之中的军营,难得的陷入沉寂。 几名小校千户凑到一块,低声嘀咕道,“这时节雨水一来,就挡不住了!要打,就该早打,要是现在出兵,没等见着贼人呢,弟兄们先让雨淋躺下了!” “就是!”一名千户模样的汉子,用一把开山刀修理着参差不齐狗咬一般的脚指甲,“若是早打,说不定现在都到河内了!”说着,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摇头道,“这么大的雨,对咱们可是不利呀!” “是呀,真要是这个暴雨时节开战,兄弟们的死伤,定然比不下雨的时候多了好几成!”另一名千户皱眉看着暴雨,也跟着开口,“四王爷是北边人,不懂南边雨季的恶劣,哎...” “关四王爷什么事?”有人马上反驳道,“是朝廷不让打!” “都他娘的吃饱了撑的,瞎嚷嚷什么?”一名副将走进来,斜眼看着自己的手下们,“没话了?啊?他娘的叨叨啥呢?”说着,又骂道,“哪来那么多酸水儿?啊?” 屋内一众千户百户都局促的站着,讪讪的低头。 “当兵吃粮,让你往哪上你就往哪上。你们几个第一天当兵?啊?”副将又骂道。 “你消消气,这边坐!”刚才用开山刀修理之脚指甲的千户,此时嬉皮笑脸的挪过来一张椅子。 “都把嘴闭上!”那副将又横了他们一眼,“皇上马上就来了!万岁爷亲自来给咱们壮行,这是多大的面子?” “万岁爷来,雨也不会停呀....” “你他娘的杀千刀的!” 一人话还没说完,那副将已是拔刀出来。若不是旁边人拼死拉着,只怕当场就要血溅三尺。 ~~ “这几天,营里头军心不振!” 帅帐之中,朱能张玉小声的对朱棣汇报着军情,“早些天,黄军门遇袭之后,兄弟们都憋着一股气,要一鼓作气杀过去报仇呢!” “可现在,这么长时间没动静,朝廷也没表态,人心就有些散了!” “最主要还是这场大雨!”朱能苦着脸说道,“太仓促了!”说着,他看看朱棣的脸上,压低声音,“营中已有人散播谣言,说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是上天对我大明的警示。若执意这个时候用兵,就要遭天谴...” 陡然间,朱棣一张波澜不惊的脸,露出几分狰狞。 “谁说的?抓起开....” “王爷,是不是慎重些...”朱能犹豫道,“咱们手中两广的南军,都信这些。说这些话,倒也不能说就是故意的传播谣言动摇军心...” “我的话你没听见?”朱棣猛回头,“谁说的抓?” “是!” 随后,朱棣沉默片刻,“我不管你们使出浑身解数也好,还是怎样也好,总之皇上这几天就到!”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且威严起来。 “我知道暴雨难以行军开仗...更知道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安南贼人水淹七军,也更知道暴雨之后疾病之危!” 朱棣看着帐中诸位将领,“但是我大明,从上到下要的,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明白吗?” “喏!”众人轰然道。 ~~ 驾!驾! 暴雨之中,战马艰难的奋蹄,每一次疾驰,都会带起大片的泥土。 雨水,顺着骑士的蓑衣如瀑布一般滴落。 但马上的骑士未敢有丝毫的停顿,而是直接一头扎进军营。 “万岁爷御驾还有五里地...” 暴雨之中,那骑兵的喊声响彻全军。 ~ 轰! 一声雷,风云相聚。 咔! 一道闪,暴雨滂沱。 三万征南先发大军,默默无声的站在暴雨之中,每个人都好像石像一般矗立,在暴雨之中纹丝不动。 朱棣的鹰眼环视,眼底深处,隐藏着深深的担忧。 他知道之所以这三万人能在暴雨中列阵,不是因为他们的战意有多高昂,更不是他们有铁一般的纪律。 而是因为,他们是在等着迎接皇帝。 臣民的本性,让他们对皇权有着天生的畏惧。但此刻这三万人的军心,却是从军以来最低沉的时候。 他们等待的太久,有些失了锐气。 雨季姗姗来迟,他们对天地之威,还有一片迷雾的未来战况,充满担忧。 “遭娘瘟的,这些熊兵?一熊熊一窝!” 黄中立足朱棣身后,嘴里一个劲儿的骂道,“老子早就说过,南军也就是在地方看大门还行,真要打仗还得是九边的边军...” 说着,继续嘟囔道,“这些鸟人,想的太鸡巴多了!当兵的想那么多干什么?曹!” 确实! 朱棣心中微微叹息,若是士气高昂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来,现在军心一淡,问题就无限的扩大了。 征南大军,主力几乎就是两广的军队。 第337章 绝望(1) 大明,京师。 炎热的酷夏让这座本来带着江南水乡之气的天下雄城,变得暴躁起来。 空气中仿佛总是酝酿着一种说不清不明的暴戾,好似随时都要爆发一般。 “这如何是好?” 理藩院的驿馆之中,安南使臣阮南伯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地上来回踱步。 他面前,几个随他一道出使大明的使臣,皆是面如土色。 这些安南人带着最大的诚意和幻想而来,希望得到大明的宽恕。他们在路上也早就想好了妥帖的说辞,用以解释这次双方在边境上的误会。 但是........他们来到京师之后却发现,他们竟然被软禁了。 没有大明皇帝的召见,没有大明中枢大臣的接见,更不许他们随意走出驿馆一步,像是囚徒一般。 “大明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阮南伯又急道,“就这么晾着咱们??” 一名下属面带忧色,开口道,“大人,于此在这枯等,不如.....?” “不如什么?”阮南伯问道。 那人咬牙道,“不如......打道回府吧!” “你....?” “大明重兵布于我安南边境,又不肯接见我等使臣,这其中的关节就很是耐人寻味!!”那人又道,“而我等在大明京师之中,如今就等于聋子瞎子,对外界一概不知!” 说着,他叹口气,“下官看,我安南此次凶多吉少......” 正说着,外边陡然传来一阵脚步。 紧接着数十名锦衣卫开道,簇拥着一行官员,大踏步而来。 屋内,见到此景的安南使臣们齐齐一愣,然后阮南伯一人当先,急不可待的迎了出去。 因为他认得,突然到来的大明大臣之中,领头的应该就是大明帝国的内阁,南书房首领王大臣,世子朱高炽。 就算他不认得朱高炽,但那独一无二的胖脸,还有一身杏黄色的五爪金龙袍服,他也不会认错。 ~ “下臣阮南伯,见过王大臣殿下.....” 朱高炽闻听此人介绍自己,不由得微微皱眉,然后才笑道,“尊使不必多礼。” 说着,笑着进了屋里,“尊使在我大明京师可还住得习惯?” 阮南伯谦卑的跟着朱高炽的脚步,急道,“下臣身负两国邦交之重担,夜不能寐!”说着,又拱手道,“殿下,还请给安南一个自辩的机会,上次我安南三江安抚使陈恭肃截杀大明军兵一事,乃是他一人妄自所为,安南上下一概不知啊!” 朱高炽打量着驿馆之中的陈设,笑呵呵的一言不发。 “知晓此事之后,我安南国主已把那厮夺官下狱,且让下臣前来天朝请罪,我安南愿意赔偿大明.........” “有诚意?”朱高炽忽然回身笑道。 阮南伯等安南使臣瞬间狂喜,“当然有诚意!” “哦!”朱高炽拉着长音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进贡黄金五十万两,大象一千头.....” “.........” 顿时,阮南伯等人当场愣住。 黄金五十万两? 安南人就算把骨头渣子都砸碎了,也凑不出来呀! “怎么,有困难?”朱高炽正色问道。 “这........”阮南伯强压着心中的愤怒,他如何能看不出来,对方是在调侃自己,但....面对强权莫说是调侃,即便羞辱又能如何呢? “有困难就说出来,给你们少点!”朱高炽又笑道,“四十九万两好不好!我大明是天朝上国,不跟你们在一万两万上计较!” 阮南伯低头,忽然猛的躬身,“殿下,安南一直以来对大明都恭敬有加?” “恭敬?”朱高炽的口吻忽然变得嘲讽起来,“恭敬的话?会侵占我大明广西五县之地?会截杀我天朝军兵?” 说着,陡然喊道,“会拿我大明皇帝的话当放.......当耳旁风?” “鄙国绝无此意呀.....” “没有?哈!”朱高炽冷笑道,“对外,你们说是安南的国主。可对内,你们擅改安南国号,称什么大越之族,大虞之朝。” 朱高炽的面色变得狰狞起来,“黎贼篡位,居然敢称帝?是不是?” “这.....”阮南伯无言以对,只能哽咽道,“殿下,到底如何大明才能宽恕....” “哎,这事我也说不算!”朱高炽忽然又变成了笑脸,然后指了下门外,“不知那位,你们可认识!?” 众安南使臣回头,呆立当场。 原来却是先安南陈朝少帝的裨将,陈朝遗老裴伯耆面如寒霜的走了进来。 “阮翰林,许久未见?”裴伯耆冷笑道。 “你.....”阮南伯的冷汗都下来了、 裴伯耆上前,盯着安南众使臣,继续冷笑道,“看来阮翰林你官运亨通啊!居然能做使臣了?” “我.....我是代表国主......” “呸,哪个国主?”裴伯耆大怒,喝道,“汝当年乃陈朝之翰林,身受陈朝国恩。却寡廉鲜耻不知忠义,为了高官厚禄居然为那黎贼效力?” “一臣不事二主,你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等会!”朱高炽开口纠正他,“那黎贼算哪门子主?” “哼哼,你个不忠不义之人!”裴伯耆又冷笑道。 “你需要血口喷人!”阮南伯面红耳赤,“陈朝绝嗣,安南江山岂可无主.....” “住口!”裴伯耆大声呵斥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真真是个天生的乱臣贼子!” 说着,他忽然诡异一笑,让众人心中生寒。 “你们以为杀了陈朝王族的子嗣,就能坐稳江山?”裴伯耆冷笑道,“上苍保佑,我陈朝还有大明宗主之国。自古以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黎贼与尔等倒行逆施人神共愤,尔等不但在安南行暴政,残害百姓。还不知天高地厚,挑衅大明之威严。” “裴大人!”阮南伯喊道,“我在安南朝中,一向是亲近大明之人。说到底陈朝也好黎朝也罢,都是我安南自己的事。” 然后,他红着眼睛说道,“我在朝中,一向反对挑衅大明,屡次建议国主侍大明如父!现在国主已经知错了.....” 说着,他咬牙继续道,“我知你心里恨极了我们,可你要知道,你也是安南人!若双方真无法斡旋,那.....一旦刀兵打开....安南百姓必将死伤无数呀!” 猛然间,裴伯耆的心中泛起一丝不忍。 是呀! 他也是安南人,打仗是在安南的国土上打,死的是安南的人。 “你可以骂我,可以骂国主,但是....你不能置安南百姓于不顾!”阮南伯又大声道,“安南,也是你的父母之邦!” “够了!”裴伯耆冷笑,“是,安南即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可是.....”他一指阮南伯等人,“我虽心中不忍,可也知道安南这灭顶之灾,到底是谁带来的!是你们.....” “是你,是你,是你,还有你!”裴伯耆一个个的骂过去,“是你们这些助纣为孽之人,跟那黎贼一道,把安南带入深渊之中!” 说到此处,他突然后退两步,从袖子中掏出一物,唰的一下展开。 “大明皇帝陛下圣旨在此,尔等还不跪听?” 第339章 捷报(1) 八月初五,征南大军在广西桂林府誓师。 同时大明吊民伐罪征讨安南黎氏伪朝的檄文,被明军刻在木牌上放入河中顺流而下。 原本边界的安南百姓并不知大明为何在边境大军云集,惶恐不已。但见到檄文之后,民心安定,以待王师之至。 同日,征南副将军东莞伯何荣,率军兵不血刃拿下安南丘温县,且修筑城堡转运军粮。 翌日,另一路副副将军永定侯张铨率先锋黄中,高丽总兵官朴三代,鹰扬将军朱能,领军八千攻至安南隘留关下。 此关,就是后世广西凭祥市东南油隘,系广西进入越南的必经之路。 ~~ 关隘并不甚雄伟,但却建在山上蜿蜒波折且纵深极深。 从山脚下仰望,安南人依山结寨,寨于寨之间,壕沟于地堡之间,纵横相连。 “狗日的!” 永定侯张铨驻马于山脚下,看着山上奔走传信的人影,还有不住摇晃的战旗,咧嘴骂道,“他娘的都成了缩头乌龟了!”书包阁 事先他们已经得到了军报,此关有安南守军两万人,配备了大量的火铳,居高临下。且在登山的必经之路上,设置了大量的坑堑,坑中插满了削尖的柱子。 “安南人这是要避开野战,死守!”高丽总兵管朴三代,也看着山上的寨子,皱眉说道,“若是强攻,我军定然要损失不少!” “嗤!”话音刚落,边上传来嗤笑。 他有些恼怒的回头,却是广西都司佥事记名总兵,此番征南前将军黄中在撇嘴嘲笑。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黄将军?”朴三代开口问道。 如今他不是曾经的吴下阿蒙了,现在的他有皇上给他做主。 以前皇上不给他做主的时候,这些大明朝的悍将欺负他。现在皇上给他做主,还欺负他。 那他妈的皇上不是白做主了?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黄中翻个白眼,“再说能不能打下来总要试一下!” 话音落下,永定侯张铨回头,咧嘴大笑,“到底是深还是浅,怼一家伙试试?” “试试!”明军将领都咧嘴笑道。 朴三代忙道,“侯爷,末将愿领本部作为先锋!” 他摩拳擦掌的请战,心中也打定了不管死伤多少,势必要打出高丽军威风来的主意。 但永定侯张铨却摇头,郑重的说道,“不是老子小看你!这样的仗你没打过!”说着,语气柔和一些,“此番征南必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旗开得胜,万不可开头就磕磕绊绊的!” 说着,下令道,“黄中,朱能!” “末将在!” “怼他!往死里怼!” ~~ “儿郎们准备啦!” 军令下达不出三息,明军的阵地中就传来军官们此起彼伏的喊声。 “整队整队!” “藤牌手在前!” “刀斧手在后!” “长枪那些笨家伙先扔了!” “赶紧给老子把回回炮架起来,对着山头轰他妈的!” 看似嘈杂的命令,但每一条都有理有据甚为妥当。 因为安南军在山上结寨,且挖了地堡。而作为先锋兵团,明军配备的大多是轻型火炮,仰角轰击雷声大雨点小,远不如天女散花一般的回回炮。 就在明军整队的时候,七八架回回炮,已经在老兵的指挥下,直接推到了阵地的最前沿,如果山上的安南军也有火炮,就在轰击范围之内。 明军的炮手工匠们扯着嗓子喊,高丽兵充当下手,不多时回回炮就被架设好。 那些明军之中,看起来平日懒懒散散甚至有些猥琐的老兵们,此刻却眯着双眼,先是用舌头舔了下大拇指,试下风向。 然后眯着眼睛,嘴里振振有词的计算着距离。 “试炮!” 军官的话音落下,吱嘎吱嘎刺耳的绞盘声作响,装满碎石的回回炮被拉满。 紧接着随着大锤砰的一声,就是嗡嗡的呼啸。 无数黑点冲向天空,然后旋转呼啸着在最高点落下。 轰! 关隘之上,尘烟阵阵。 山寨沟渠之中的安南军大呼小叫,抱头鼠窜。 但等烟尘散去才发现,那些碎石并没有给安南军带来多少伤害,许多碎石飞过头了。 “绞盘松二十斤,绳索拉紧两米!” 那些负责观察的老兵们,又开始叫骂,“丢那妈,才几天没操练,就他娘的手生了,准头差到姥姥家去了!” 吱嘎嘎,回回炮再度调整。 而与此同时,数个三百人一队的方阵,也在山脚下形成。 最前面的是举着用竹子藤条编制三层,外贴铁皮然后裹着牛皮,高五尺的藤牌。 此牌不是正正方方的,而是上边宽下边窄,宽的地方一尺八,窄的地方一尺三。 之所以如此设置上宽下窄,是因为若遇到敌人用弓箭和火器攻击时,盾牌窄的地方可以更好的插在地上借力。 数个方阵雅雀无声! 马背上的明军将领们都乐呵呵的,唯独朴三代脸上却带着几分感叹。 “平日这些军兵,看着甚是懒散,可临战之时却满是杀气!” 原本他见管了高丽行营那边如狼似虎的大明边军,对这些两广的地方军队还有些看不起。 可此时见明军阵形森严,令行禁止,心中不由得感叹。 ~ 而就在此时,回回炮前的军官突然大喝,“放!” 轰!轰!轰! 不是一窝蜂,而是先后有序的一下下投放。 漫天都是呼啸的黑点,黑点之中还夹杂着火光。 这次明军炮手在调整好角度之后,用的可不是全都是碎石。 而是在其中掺杂了外圆中空,内藏火线的铁疙瘩炸雷。 砰! 一声震天的巨响。 朴三代胯下的战马不安的鸣叫扭动起来。 就见天空之中,无数火花绽放,漫天都是横飞的碎片,声势骇人。 轰隆! 能清楚的看见,山巅上一处安南人的寨子,在瞬间被铁球碎石砸碎,传来安南人的惨叫。 第342章 霸业与她何干(2) 人世间,大抵都是凡夫俗子。 不看,他妈的白不看! 朱允熥也顺带着扫了几眼那女子美妙的腰肢,然后落座。 呼啦一下,一群人坐了过来,这摊子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了。 而那灶上的吃食也有些不够了,把他们揽客拉过来的童子倒很有眼力见,当先把几笼刚蒸好的汤包,放在了朱允熥的面前。 “少爷您尝尝,我姐的手艺没得说,最好吃啦!” 朱允熥一笑,低头尝了半口。 这人间多少吃的东西他都吃过,所以这汤包在他口中的味道也是寻常。 “好不好吃?”那童子却执拗的追问。 “还行!” 朱允熥明白,这童子之所以固执认为他姐姐的手艺最好,应该是他长这么大,没吃过除了他姐姐之外的人做的饭。 准确的说,他就没吃过别的好东西! “嗯.....”朱允熥吃了两个汤包,见周围的侍卫们面前还是空空如也,面色有些迟疑起来。 那面案之后的女子也一直观察着朱允熥的神色,此时忙道,“客官稍等,奴家手脚慢....” “不碍事,你且包你的!”朱允熥对那童子说道,“去边上,看看有什么卤肉烙饼面条之类的,挑好的买来。” 那童子眼睛先是猛的一亮,然后陡然间又剧促起来。 李景隆见状,直接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元,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顿时,那童子的嘴角,亮晶晶的,眼神也发直了。 “买去,多的赏你了!”李景隆笑道。 “多谢少爷!”那童子却是知道这伙人中谁是真正的贵客,先对朱允熥行礼,然后抓起银元就跑了。 紧接着对面街上,那些生意好的地方,就传来童子耀武扬威的声音,“好菜好肉快快上来,我家有贵客!我买这么多,你是不是给我抹个零头!” ~ 不多时,那童子又是噔噔噔的来回跑。 他拒绝了其他店家送货,自己一个人来来回回的,馄饨酱肉,肉饼面条,跟蚂蚁搬家似的摆了一桌子。 这时,却见那女子又从面案中走出来,擦了擦手,“小弟,剩下的钱还给人家!” 那童子猛的攥紧口袋,“阿姐,人家贵客说了,赏给我!” “不行!”女子固执的从童子口袋中,掏出剩下的钱来,“若是三五个铜子,咱们受也就受了。可你帮着跑一次腿,就收人家几块银元?做人不能这样!” 说着,她转头歉意的说道,“让诸位见笑了,孩子小不懂事....” “收着吧!”李景隆看了下朱允熥的脸色,“你若不收,我们就不在你这吃了!” “啊!”那女子一愣,然后有些发窘的低头。 “阿姐,人家既然都这么说了,咱们就收吧!”那童子笑着把钱拿回去,推着那女子进了面案后面,“赶紧包汤包吧,这么多客人呢!” ~ 见女子再次忙碌起来,童子笑嘻嘻的凑到朱允熥面前。 压低了声音,“少爷,您要...” “我要什么?” “有好看的小娘子,您要不要?”那童子挠着头,有些羞涩的笑道,“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呢!就是家里穷,贴补家用!您要是要,一会我给您带您的住处去!悄悄的,没人知道。” “您要是不愿意,就去她们家里....就在不远处的河沿儿大街。” 说着,他又急道,“可比青楼里的干净呢!价格实在,保准让您满意.....” 朱允熥放下筷子,盯着那童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拉皮条?”说着,看向那忙碌的女子,“你姐可知道?” 第355章 天下第一(1) 这几天,武昌府的衙门中,来了许多新人。 当然,也抓了很多旧人。 而且,城外也杀了许多人。 但这官衙,却丝毫不见人少。不但不见人少,反而在血色之下,显得更加忙碌起来。 那些官,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和郑重,再也不是以前那样迈着代表着身份的方步,而是行色匆匆,特别匆匆。 人去人来,以前高高在上的人,变成了挂在城外的人头。似乎,旧日的一切都变成了梦。 但是......官衙依旧巍峨挺立望而生畏。 ~ “拿着钱,回去好好过日子!” 一名武昌府的官员,亲自陪着徐平安从衙门中走出来,一边走一边仔细的叮嘱,就像徐平安是他的亲人一样,叮嘱的内容既郑重又亲切。 “回去把房子盖好,啊!户籍文书给你补好了,你年纪小,总在街上浪荡也不是那么回事,回头该读书读书,官学里给你留个名额。万一老天保佑,日后中个秀才什么的,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还有,就算你不想读书,以前给人拉皮条那事也不能干了。大好男儿是吧,干什么不行呀?非要吃那口饭?杀人放火不丢人,吃娘们皮肉钱,丢人!” 这官员五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很是和善,也很会说话,很能温暖人心。 可就在不久之前,他也只是武昌府户房的一名普通书办。 随着锦衣卫在武昌府不断的抓人,他这个以前最老实的最受欺负的但也是资格最老的人,终于在知天命的年纪,登堂入室成为真正的官员。 “记着,千万不能乱花!这可是你爹你姐夫卖命换来的钱。我会让人盯着你,要是你小子不学好,学会了吃喝嫖赌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到此处,官员轻轻的在徐平安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记住了吗?” 手中的银票是崭新的,还带着油墨的香味。 徐平安不认得上面的字,但是他听这位大人说,因为他爹的死属于是冤案,他徐家又被武昌府给迫害。 而根据大明律,凡是官员迫害百姓至死,亦或是故意让百姓蒙受冤屈。朝廷在抄家时,追回历年所得的俸禄,用以赔偿之事。 那张谦为官十七年,所得的俸禄不足一千块银元。这钱在有钱人看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在徐平安眼中,却是他徐家几辈子人都赚不来的巨款。 武昌城中,位置最好的两进小院儿,也不过一百多块银元而已。这笔钱,即便他们姐俩日后什么都不干,也够吃够用了。 第357章 真毒呀(1) 突然的,就来了那么一场雨。 淅淅沥沥,很小很细。 然后,刚打湿花瓣,还没浇透,它就忽的没了。 这种感觉很是不上不下,明明盼了许久,可它嗖的一下就完了。 就好比刚有点感觉,正准备闭上眼享受,他却.... 于是,就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之中,京城的秋老虎愈发的暴躁起来。 ~ “刚回京就有捷报!” 乾清宫中,朱允熥笑呵呵的看着从安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眉宇之间满是欢愉。 征南大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正如一开始预料的那样,安南黎贼伪朝不得人心。明军两路大军刚在三代州会合。 安南三代州通判,南策州知府莫迪等就打开城门,率治下安南百姓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至此,安南三江府已南地区全部被明军占领。 明军和安南军如今隔江相对,明军士气高涨而安南军则满是仓惶。 ~ “这封捷报来得巧呀!” 殿中群臣见皇帝脸色欢愉,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按照以往他们对朱家皇帝的了解,九江的武昌的事,可不是光杀人那么简单的。 在朱家皇帝的心中,罪有应得之人必死,没死的也未必无罪而是侥幸。所以,一场风暴无所避免。 但现在,可能是安南捷报的原因,皇帝看起来,竟然丝毫没有迁怒的意思。 ~ “都是万岁爷料敌如神!” 群臣之中,一身蟒袍的李景隆笑道,“安南黎贼小跳梁丑不自量力,比自取灭亡!” 他这么一说,别人哪里还坐得住,齐齐起身,“臣等为吾皇贺,为我大明贺!” “哈哈!”朱允熥笑笑,“打了胜仗是前线将士的功劳,与朕何干!”说着,他又看看手中的军报,“现在贺喜,也还太早了,旗开得胜算不得大功告成!” “皇上所言甚是!” 魏国公徐辉祖板着脸说道,“安南的军报,安南依靠河内清化,宣江,富良江,沱江天险布置防线!” “城寨延绵九百余里,又于江中设置障碍,阻碍我大明军舰。且听闻,黎贼发动安南江北百姓两百余万,俨然一副死守到底的架势!” “这仗,其实才刚开始!” 见徐辉祖一脸郑重,李景隆心中无奈。 “不泼冷水你能死吗?没见皇上心里不痛快?好不容易有点好事,你非要往坏里说?”李景隆心中暗道,“满朝文武就你徐辉祖目光如炬别人都看不出来?这时候,先把皇上哄好,哄好!” 第358章 真毒呀(2) “臣身为廉政院之部堂,未能防微杜渐.....” “臣也有罪!”都御史严震直和杨靖都起身,“都察院的在地方上的御史监管不力,臣等难辞其咎...” 瞬间,殿中的气氛紧张起来。 朱高炽低头,抿着嘴角,“熥子,发火呀!赶紧发火呀!反正不关我的事儿,你丫快发火呀!” 谁知,皇帝的表情却淡淡的。 而且耐心的摆手,对暴昭说道,“朕提起武昌的事,不是为了迁怒你们!” 说着,笑看群臣,“你们也不必忐忑,朕没有要发作你们的意思!” “我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朱高炽忍不住抬头,看着朱允熥那张和他其实蛮像的脸,“丫,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 朱允熥叹口气,苦笑开口道,“朕以前总是为贪腐之事生气,大动肝火大发雷霆。其实现在看来,呵,大可不必!” 众人诧异,就听皇帝继续说道,“朕发火杀人乃至株连他们的九族,就没人贪了吗?” “贪的人,有一万个理由贪。哪怕朕求着他们当清官,给他们金山银山他们也要贪!” “贪的本质是什么呢?” 朱允熥看看群臣,“朕想清楚了,贪的本质其实不是因为爱钱,而是因为他们享受行使手中的权利,享受那种高高在上,主宰众生之感!” “那么只要他们有主宰的权,就一定还会有人贪。所以朕也想通了,我大明有国法家规!” “他们贪,若是不被朕发现,那是他们祖宗保佑!可若是被朕发现,那就有多少杀多少,绝不姑息!” 忽的,众人心里一哆嗦。 皇上跟太祖高皇帝越来越像了! “治,朕是治不了!朕相信不但朕治不了,以后也没人能治得了这个贪字!”朱允熥冷笑,“但贪腐之人,国法天理不容!在朕这,也绝没有通融。” 随即,他看向李至刚,“第一批赴各州府上任的税官,你都遴选完了?” “都是臣亲自挑选,才德兼备之士!” 李至刚对人狠,对公事更狠。 他选出来这些税官,没一个是走后门夹带进来的,当然也没人走他的后门。都是他亲自考核过,且都在地方任上和税收打过交道。 “你给他们顶的官职几品?” 骤然,李至刚一愣,想了半天,“原定县内税官是九品,州府是七品,行省六品....” “太小!”朱允熥猛的摆手。 瞬间,李至刚心中狂跳,热血一下冲到了脑瓜顶。 不但是他,所有人同时诧异的抬头,不解的看着皇帝。 “虽说税官是直属于朝廷!”朱允熥又道,“但若是品级低于地方州府县官知府,那就还是人家的下级!” “官大一级压死人!”朱允熥又笑道,“有上官掣肘,课税司的官员们如何大展拳脚?” “皇上.....”吏部尚书侯庸急道,“官职品阶乃是国家大事,万不可轻易而定!十年寒窗金榜题名为进士,才不过七品官!一个县城的税官,就要和知县平齐,天下官员定然哗议!” “朕心中自有分寸!”朱允熥摆手道。 对此他早有谋划,税官品级高不受当地官员的约束,只能接受监督。 朝廷付出的不过多给些俸禄,而得到的却是各地税收的透明还有高效。 “李爱卿!” “臣在!” “既然各地组建课税司,隶属于你这个课税总司直管,那他们的官职,你就要再想想!”说着,朱允熥笑道,“胆子大一点,朕给你做主,你怕什么?回头报个单子上来!” “我李至刚,现在可以一言决定谁的官儿大谁的官儿小?” 李至刚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放声呐喊。 “这么一来,有多少人受我的提拔保举之恩呀?这么一来,我不就是门生遍布天下了吗?这么一来,嘿嘿...” 想着,他忽然有些挑衅的看了一眼吏部尚书侯庸。 心中又暗道,“好像当不成户部尚书,当个吏部天官也不错呀!” “你他妈瞅啥?你有病你要死呀?”侯庸看到李志刚的目光,心中顿时破口大骂。 ~ “还有一件事!”bookAbc.Cc 这时,朱允熥又道,“都察院,廉政院!” “臣等在!” 暴昭,严震直等人立马起身。 李至刚本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畅想着如何行使皇帝给予的权利。 但听到此话之后,也赶紧起来。 他也是都察院左都御史! “武昌一事,让朕有些感悟!” 朱允熥缓缓道,“朝廷在各地行省州府设置了那么多的御史,他们本该风闻奏事监督地方。但最后,怎么都变成了摆设呢?” “臣等请罪!”暴昭等人面红耳赤。 而李至刚则是陡然间,还没从刚才的惊喜中平复心情,再一次陷入巨大的无限的兴奋当中。 第359章 帝心难测(1) “其他人都散了吧!洪熙,张紞,侯庸还有徐辉祖留下!” 朱允熥回京的第一场御前小朝会,开了有俩个时辰,而以他一贯的本性,饭点儿之前必须散会。 他这个皇帝和老爷子一样,鲜少赏赐臣子吃饭。倒也不是抠门,舍不得那些酒肉。 而是赏赐这东西,赏的次数多了就不稀罕了。不然为何李至刚第一次可以陪他吃饭时,高兴得跟祖坟冒青烟了似的。 这也是帝王心术的一部分。 ~ 话说李至刚本来沉浸在巨大无比的喜悦和激动当中,但猛然间皇帝撵人了,可也留人了。 且....让他有些接受不了的是,竟然没留他。 “皇上怎么不留我?”李至刚低着头,闷闷不乐的往外走,“他要跟张紞老儿他们几个说什么?” 此时他的心中无比沮丧的落差,他本以为来是大明帝国第一梯队的核心大臣了,可忽然之间他又觉得,他似乎离那个位子又有距离了。 “想什么呢?” 李至刚正低着头满腹心事的朝前走,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然后他回头,挤出笑容来,“曹国公!” “李少保!”李景隆笑笑。 往日这个称呼,总是能让李至刚眉开眼笑,可眼下他...... “少保还是小了点吧?”他心中暗道。 “你这到底想什么呢?”李景隆斜眼看看他,“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精神不振了?” 李至刚又是挤出几分笑容,“没....” “中午你得安排呀!”李景隆又笑道,“我这刚回京,你这当朋友的不得给我接风?” “安排,安排!”李至刚打起精神,“哪吃去?” “不是老李!”李景隆换了个亲密的称呼,低声道,“到底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了?有就跟我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此时,两人的出了乾清宫外的连廊,在通向宫外的夹道中走着,只有他们俩。 “我就是.....”李至刚想想,“您说,皇上留了他们几位,什么事呀?” “哈!”李景隆心中暗道,“这是吃味儿了?呵呵,你李至刚怎么跟争风吃醋的小妾似的,爷们留宿在别人那,你就患得患失的了?” 他心里是这么想,但嘴上绝对不能这么说。 “这我哪知道去!”李景隆笑道,“哦,皇上他们说什么事,还得通知你?”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李至刚忙摆手。 “我明白!”李景隆笑笑,低声道,“知道皇上为何留了他们三个,没留别人吗?” 李至刚马上侧耳,洗耳恭听。 “资历!”李景隆又笑道,“你呀,入主中枢的时间毕竟太短。而且你现在的差事,也主要是在海关跟课税司上,有些事留你跟你说,你也帮不上手!” “我怎么就帮不上?”李至刚急了。 “不也没留我吗?”李景隆笑道。 这么一说,李至刚的心情瞬间又忽然好了些。 是呀,曹国公都没留! “估摸着是在说征南之后,如何选官的事!”李景隆随便说了一嘴,又看看李至刚,“你呀,就是心思重!哦,皇上可是刚给了你两样人事大权,还不够你臭屁的?” 李至刚脸上一红,腼腆中带着得意,“哪有?” “各地课税司的官员在官位上是高配,还有都察院的御史也都破格提拔!”李景隆低声笑道,“这两样权力,我看着都眼红!” “呵呵!”李至刚抿嘴一下,但心中陡然警惕起来。 “你看着眼红是什么意思,你想跟我争?”他心中暗道。 就这时,就听李景隆又继续笑道,“再过些年,你提拔的这些人,仕途一帆风顺位居高位!呵呵,现在的李少保到那时候,兴许就是李阁老啦!” “啊?呵呵呵!” 李至刚畅快的大笑,“哪里哪里,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李阁老! 这个词儿,听着可比李少保要好听多了! 门生故吏遍天下! “说不定到时候我呀!”李景隆又笑道,“都要仰仗你呢!” “看您说的!”李至刚大笑,“哈哈!那个.........中午不在外边吃了,不消停。就去我家里,我家里清净!” 这时,他俩已经出了午门。 待出了午门之后,各家的奴仆赶紧迎接上来。 李至刚直接对长随吩咐道,“去海味坊.....” 他所说的这地方,是一家专门做海鲜的私房菜。 “让他们今儿歇业!”李至刚继续道,“灶上是师傅还有伙计,带着家伙事来咱们府上整治宴席!” 随即,他又回头对李景隆笑道,“知道您爱吃海味儿,如今正是螃蟹肥的时候....” “不不不,换一家!”岂料,李景隆却摆手,皱眉道,“我听人家说,海里东西吃多了变蝙蝠!” 李至刚一愣,这哪的说法? “烤全羊吧!”李景隆笑笑,随后招手让李小歪过来,“去咱家庄子上,会烤羊的那几个鞑子交过来....” 说着,他想了想又道,“再弄一只骆驼,一块烤了!” “公爷!”李至刚苦笑,“就咱俩......能吃了这么多吗?” “嗨!就是吃个味儿!”李景隆摆摆手。 “那也太破费了!” 李至刚这人是出身豪门,平日饮食起居也都是一等一的精美。 但精美不等于李景隆这样的奢华.....他家里的菜,够吃就好,绝不铺张浪费。 可李景隆,光听那话就想让人骂人。 一头骆驼,一只烤羊,两个人,吃个味儿? ~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平稳且舒适。 李景隆没和李至刚坐一辆马车,午门外人多眼杂,他可以和李至刚走得近,但绝对不能让外人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皇上留了张紞,侯庸,死胖子和徐辉祖?”李景隆脑中也在想着这个问题,“要说什么呢?” 陡然,他眼睛一亮,明白了。 死胖子是南书房大臣之首,许多事绕不过他。而且,很多事只有他这个王大臣的身份,帮皇上背书才最合适。 徐辉祖如今管着五军都督府,地方上的武官调动离不开他。 但这并不是说,皇上要对地方上的武官如何。 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地方上的武官是朝廷在大规模调动或者削弱那些封疆大吏时,最能保持稳定的不二人选。 而张紞和侯庸,可都是做了许多年一省布政封疆大吏的。 也就是说,皇上要对天下各行省的布政司下手了。 封疆大吏,天高皇帝远,在地方上就一手遮天! 大明王朝是推翻了前元,可是在zz构架上,倒也没有全盘否定前元。 不但划分的行省模式继承下来,且也给予了地方的布政司使巨大的权力。 “小歪呀!”想通了这些,李景隆隔着窗户说道。 “公爷,您说!”李小歪骑着马,凑了过来。 “一会回去跟管家说,这些日子外客我是一概不见!记着,不管谁来,就说我没在家。而且,别人的东西也一概不许留,听懂了吗?” “小人听懂了,这就去传您的话!” 第360章 帝心难测(2) 李景隆猜得没错,朱允熥的用意正是如此。 ~ “朕下去走了这么一遭发现个我大明朝的隐忧!” 御前,留下的都是朱允熥的心腹。 但他一开口,还是吓了这些人一跳。 “各地行省布政司的权力,太大了!” 顿时,众人心中齐齐一抖。 这已经不是吓一跳的问题了,而是骇人听闻了。 “朕这个皇帝的天威,也就在这紫禁城的方寸之间。而在偌大一个行省,一省的布政就可以一手遮天!” 众人齐齐低头,心中思量着如何应对,不敢轻易开口。 “他们想保谁就保谁?想用谁就用谁?”朱允熥又冷笑道,“把地方上遮掩的一片太平滴水不漏!可事实上呢?各种腌臜事,层出不穷!” 说到此处,他冷哼一声继续道,“九江武昌,这还是朕走马观花就遇到那么大的事儿,若是朕改日把我大明天下十三省,关西七卫都走个遍,朕能被他们活活气死!” 众人已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确实,地方上的封疆大吏手中的权柄太大了。倒不是说他们难管,他们的权是中枢给的,中枢自然也能要回来。 难就难在,自古以来权力分配的结构就是如此。中枢鞭长莫及,而地方上的事,就要由一省封疆全权处理。 要么怎么说是封疆呢! “皇上所言的,臣也深有领会!” 这个场合,朱高炽必须先开口。而且这胖子平日腹诽归腹诽,怪话归怪话,还偶尔阴阳怪气的。 但涉及到军国大事,从不马虎。 “中枢的政令,下达到地方,鲜有不走样的。”朱高炽又道,“好比商税,征收当时条条框框其实已经定下了,可各省的税务名目还是参差不齐,甚至.....”说着,他顿了顿,“花样繁多且有的税是中枢知道的,有的是压根就不知道的!” “之所以走样,正如皇上所说,权柄太大无人敢掣肘!”朱高炽说着,看看旁边的侯庸,“这一点,侯部堂也应该深有体会!” 侯庸不但有体会,他就是从河南布政司使的任上升上来的,先是吏部侍郎,而后是吏部尚书。 对于地方权柄过大这事,他看的远比其他人更清楚。 他在做行省布政的时,也不是朝廷每项政令都无条件的执行。因为中枢的政令对于地方来说,也并不全是好的。 第362章 深夜(2) “下臣阮公瑰,见过王爷千岁。王爷千岁千岁....” “行了,谁他娘的能千岁?” 朱棣站在江边,打量着面前这位安南的使者。 四十多岁的年纪,也算是相貌堂堂。 于是,他开口问道,“汝在安南,官居何职?” “下臣是木丸州总兵官!”阮公瑰低声道。 “武人?”朱棣又看看他,微微蹙眉。 “相貌堂堂看着挺唬人的,可既身为武人,身上却一点武人的样子都没有。看着和李景隆一样,都是绣花枕头大草包!” 朱棣心中腹诽一阵,“你家主人派你过来,有何话说?” 阮公瑰马上道,“我家国主说,他已知冒犯天朝之罪,罪在难赦!” “但大明向来是礼仪之邦,我家国主请千岁看在安南百万百姓身家性命的份上,容我家国主跟大明皇帝认罪!” “哼!”朱棣冷笑。 “我家国主知其罪重,不可再为一国之主!”阮公瑰又道,“所以,愿意禅让帝位,然后出家为僧!” “哼!”朱棣冷笑道,“这王位本就不是他家的,他禅让个几把?” 说着,斜眼看看对方,“孤就不该见你!尔等事到如今还想着两面三刀那套,想着忽悠我大明.....” “微臣不敢!”阮公瑰大惊失色。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朱棣继续冷笑,“予奉天子之命,将兵八十万来讨伐尔罪。尔如能战,便来战。” “尔若不能战,自缚跪于我军辕门外,听候天子发落!” “这.....”阮公瑰大惊失色。 大明的人,怎么跟以往都不一样了! 这分明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安南呀? 就一定要灭了安南吗? 灭了安南,对大明有什么好处? “你走吧!孤不想再见你!”朱棣不耐烦的挥手,“另外,回去再告诉你家主子。我国大兵已入尔境内,断没有不战即回的道理!” 阮公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这时,又有脚步声传来。 却是朱棣手下另一大将张玉前来。 “何事?”朱棣问道。 “王爷,捷报!”张玉大笑道,“广东水师横海将军鲁麟,于两个时辰之前在富良江口上游十里,奇袭安南水军。” “夺敌船一只,毁船三只,斩首一百,俘虏三十七人?” “上游?”阮公瑰心中陡然一惊。书包阁 明军竟然敢逆流而上,攻击安南水军。而且不但攻,还胜了? 上游可是有个叫嘉林的渡口,乃是安南军重兵防范之地,居然让明军就这么的来去自如? “好,记大功一件!” 朱棣冷笑,然后转身看着涛涛的江水,还有对面准备彻夜不休的敌营,开口道,“把斩首的首级...不,俘虏的首级一并砍下,丢到江中!” 第368章 这里面有事(1) 徐家姐妹经年未见,晚上自然的睡在了一个被窝里。妹妹搂着姐姐,就像小时候那样,把头放在她的臂弯之中。 “小妹!”徐氏摸着徐妙锦浓密乌黑的秀发,眼神中带了几分羡慕。 “姐!”徐妙锦抬头,“怎么了?” “我瞧着....”徐氏心中组织下措辞,缓缓道,“我瞧着皇上看你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大对?” “姐!”徐妙锦顿时脸红,把头低下,“哪有什么不对?” “姐是过来人!”徐氏笑道,“都快当祖母的人了,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姐还能不知道?” 徐妙锦没吭声,只是把姐姐抱得更紧了,像是只小猫一样。 然后过了半晌,她才低声道,“其实,早先太上皇还在的时候,宫里的惠妃娘娘倒是跟我.....” 说着,她又抬头看着姐姐,“跟我透过话儿!” 顿时,徐氏就明白了。 “惠老太妃?”徐氏有些诧异。 她知道那老太妃是喜欢张罗这些事儿的,可毕竟皇上跟她妹妹之间,还是差着辈份呢?老太妃能那么糊涂? “除非?” 徐氏心中暗道,“除非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上看上了自家妹妹,然后让惠老太妃开的口!” 她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皇上自小就是老太妃养大的,当成心尖子眼珠子一般,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那后来.....”徐氏沉吟片刻,“怎么没信儿了?” “不知道!”徐妙锦微微摇头。 “你怎么回的?”徐氏又问。 徐妙锦撅着嘴唇,“我能怎么回,我就当没听懂呗!” “死丫头!”徐氏笑着在妹妹脑门上点了下。 “别人呀,巴不得嫁进宫去!”徐妙锦撇嘴,“可我,半点都不稀罕!”说着,有些伤感的摸着徐氏的脸庞,“就拿大姐你来说,你的日子真就那么好吗?”书包阁 “我有什么不好的?”徐氏笑问。 “好?”徐妙锦摇头,“整日提心吊胆的不说,还要端着正妃大妇的架子,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你!孩子们你要管,姐夫那些小妾你也要管,还不能有半句怨言,我看着都累!” “傻丫头!”徐氏叹口气,“咱们女人不都是这样吗?”说着,她搂紧了妹妹,“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这就是命!” “我最烦的就是这句话!”徐妙锦坐了起来,拉着徐氏的手,“你知道吗?惠老太妃话里话外点了我之后,我回去跟大哥说,你猜他说什么?” 第369章 这里面有事(2) 马车驶入宫禁。 朱高炽自是去前廷,而徐氏则是在两个嬷嬷的引领下,朝后宫走去。 ~ “两位看着面善!” 通往深宫的夹道中,徐氏看着依稀熟悉却又陌生的宫墙,开口对那俩嬷嬷说道。 “奴婢们不敢!”俩嬷嬷都跟闭嘴葫芦一样,一声不吭。 就这么走了半个时辰,徐氏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嬷嬷,这不是去坤宁宫的路吧?” “回王妃娘娘!”一嬷嬷俯身说道,“咱们是去惠太妃娘娘那!” “皇后也正在那边!”另一嬷嬷说道,“皇后娘娘说了,您是长辈不是外人,在坤宁宫太正式了,少了家里人的人情味儿!” 闻言,徐氏不免有些意外。 “这位皇后倒是行事周全的人!”她心中暗道。 ~ 过了御花园,再过大佛堂,然后走安康门。 安康门本来叫永康,因为犯了忌讳所以改了安康。 门后穿过夹道,就是慈安门。 慈安门原名慈宁门,后边就是慈宁宫。 但皇帝孝顺,盼着老太妃子身子康健,所以改名叫慈安。 徐氏的身影出现在慈安宫前,一个清秀的太监小跑着过来。 忽然,徐氏忍不住一笑。 她注意到一只肥硕的橘猫,懒洋洋的躺在夹道的正中央,惬意的翻着肚皮扫着尾巴。 那小太监跑过来的时候,似乎怕惊了那猫似的,脚步格外的轻。而且更是压根没敢把猫赶走,而是贴着墙根绕了过去。 再忽然间,她脸上的笑意带了几分惆怅。 她认得那只猫的,那是以前老爷子宫里散养的那只猫...记得她刚大婚的时候,还曾见过。 “奴婢王不振,见过王妃娘娘!” “起来吧!”徐氏看了一眼面前的太监,很年轻带着几分书卷气。 “皇后跟太妃娘娘正在等您!奴婢这儿给您带路!”王不振躬身,抱着拂尘贴着墙根。 徐氏跟在后头,路过那只橘猫的时候,她真想矮下身子摸一摸。 ~ 慈安宫的正殿,赵宁儿和惠太妃并排坐在宝座上。 赵宁儿一身茶色的便装,而惠太妃则是一身素衣。 虽是素衣,但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手腕上还缠绕着一串念珠,笑容和蔼。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太妃娘娘!” “四婶快快请起!” 赵宁儿还是第一次见朱棣的夫人,坐着受礼之后,不住的打量。 而徐氏也在悄悄的打量着这位皇后。 “呵!”徐氏心中暗道,“朱家人的眼光,好似都差不多,就喜欢这种圆脸有肉的!” 她心中吐槽,却是忘了她自己也是属于微微丰腴一类的女子。 “老四媳妇,快上前来,让我老婆子好生看看!”惠太妃笑着站起身,“咱们娘俩可好些年没见着了!” “娘娘,臣妾一直挂念着您呢!” 徐氏见到惠太妃的瞬间,其实心里咯噔一下。 “她怎么老了这么多?” 记得以前,惠太妃就跟四十出头的,可如今满头华发.... “是了!”她心中暗道,“她的儿子......哎!” 想着,她心中又冒出几分酸楚来。 心思在瞬间百转千回,“幸好我们爷不争了,不然...只怕我现在比她也好不到哪去?不,我哪能跟人家比!人家可是养了皇上的呀!” “老四媳妇!”惠太妃拉着徐氏的手,不住的端详她的面庞,看着她眼角的皱纹感叹道,“哎,这一转眼呀,你怎么也上岁数了呢?” “呵呵!”徐氏笑道,“娘娘,臣妾都是快做祖母的人了,能不上岁数吗?” “这次进京不走了吧?”惠太妃拉着徐氏的手,两人在椅子上落座,笑道,“要是不走了,往后常进宫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徐氏没敢回声儿。 赵宁儿在一旁笑道,“太妃说的是,四婶以后常来,我这也多了个伴儿!”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噔噔噔的脚步。 徐氏扭头,见一头戴金冠的孩子,快步从外跑了进来。 她瞬间意识到这是谁,赶紧站起身。 ~~ “娘娘,娘娘!” “哎,我在这呢!” 惠太妃见到六斤,慈爱的张开双臂,六斤直接扑了进来。 “孙儿要去读书了,特意来给您问安!” 徐氏站在一边,余光看见方才还躺在夹道中间的那只橘猫,此刻懒洋洋的跟在太子的身后。 “好孩子,好好读书!”惠太妃拉着六斤的手,“下了课来娘娘这,今儿给你包锅贴吃!” 此时,徐氏又注意到,惠太妃跟太子说话的时候,皇后就站在一边笑呵呵的看着。 “皇上他们待老太妃是真的好!”徐氏心中暗道,“可不像外边传的那样,是表面功夫!” 皇帝对于自己的亲叔叔们什么手段,外边传成什么样的都有。甚至有人说,皇帝之所以善待这位老太妃,是做给别人看的。 “你是?”这时,六斤见到徐氏,狐疑的转头。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这是勇毅亲王的王妃!”赵宁儿在旁提醒道。 六斤忙郑重的侧身,不受徐氏的礼,“王妃快快请起!” “娘娘!”赵宁儿拉过六斤,笑着对惠太妃道,“孙媳妇这边先送六斤去文华殿,一会再过来说话!” “去吧去吧!”惠太妃笑呵呵的。 “四婶先坐着!”赵宁儿又笑道。 “皇后慢走!”徐氏不敢托大,一丝不苟的行礼。 ~~ 随后,直到赵宁儿和六斤的身影不见了,徐氏才又挨着惠太妃坐下。 “皇后人挺好的!”惠太妃笑着说道,“人和善,心肠好。” 徐氏默默琢磨着惠太妃的话,她自然知道,老太太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说这些。 “说起来呀!”惠太妃又笑道,“她也不容易,这宫里上上下下几千号人都看着她...她也没个帮手!哎!” 第370章 处处(1) 你这不声不响的,蔫人出豹子!” 乾清宫中,朱允熥放下手中的奏折,身子微微往后仰,整个人都靠在椅子中,看着面前的魏国公徐辉祖笑道,“给朕来这个?” 徐辉祖略微低头,双手下垂,“臣,在此任上已久,不合规矩!” 朱允熥没说话,而是继续用目光看着他。 虽他没说话,可这种沉默,却让徐辉祖越发的心中忐忑。 “你是不是觉得,朕....提防着你们?”朱允熥忽然淡淡的开口。 噗通! 徐辉祖慌忙跪下,“臣不敢!” “既不敢!还给朕来这个?”朱允熥冷笑一声,摇晃着手里的奏折,“徐爱卿呀!别人猜测朕也就罢了,连你也要揣摩朕的心思了?” “臣不敢!”徐辉祖忙道,“督军府事关重大,臣是觉得,不能由臣一人始终占据首位之职...” “皇上!”说着,徐辉祖猛的抬头,“凡事就怕成了惯例.....” 朱允熥看了他几眼,摇头道,“起来,坐着说话!” 徐辉祖的意思他懂! 这么关键的职位,五军都督府虽不直接掌握兵权,但对大明军队的控制却超过了兵部。可以说,这是一个容易滋生武人权臣的位子。 其实在原本时空中,洪武末年五军都督府就被拆分了。但现时空中,朱允熥他不是朱允炆。 桀骜跋扈的淮西勋贵,乃至大明的青壮武人都服他。再者从朱允熥入主东宫以来这些年,连年推行对外扩张,五军都督府这种高效的军事体质,就延续了下来。 “你的心思朕知道!” 朱允熥放下奏折,揉揉太阳穴,“先辞了督军府的差事,然后再上书.....拆了五军都督府是不是?” “皇上!”徐辉祖刚坐下,但又马上瞬间起身,“如今我大明太平盛世.....” “坐!”朱允熥再次出言打断对方。 “朕知道你的意思!”朱允熥继续开口道,“太平盛世就应该发展民生,不应该再滋生武人骄横之心。况且老一代勋贵军侯们,没的没病得病....所以这五军都督府,该裁撤了是不是?” “徐爱卿,你有私心!” 冷汗,渐渐从徐辉祖的鬓角显现。 这几年他徐辉祖在这个位子上可以说是如坐针毡。 从大明开国以来,他可以说是除了李文忠之外,最有权力的一任大都督。 可李文忠那是太上皇的亲外甥呀,以前都是跟着太上皇姓朱的! 他徐辉祖呢? 骤然被皇上提拔到这个位置上,还一坐就是这么多年。徐家在军中的势力本来就够大了,这些年来饶是他小心翼翼的,可依旧挡不住更多的人靠过来。 第371章 处处(2) “您知道吗?” 李景隆刚进紫禁城中,专门给侍卫准备的膳坊,李至刚就凑了过来,低声笑道。 “知道什么?”李景隆笑笑,随手从蒸笼中捡了两个包子,自己盛了一碗甩袖汤,挑了个咸蛋,坐下笑道。 这不但他自小入宫当侍卫时留下的习惯,更是他对自己身份的一种彰显和认同。 朱家皇帝不给文臣预备饭,但是对于身边的侍卫们,却是格外的优渥。 “徐辉祖上了折子!”李至刚挨着李景隆坐下,低声笑道,“要辞了大都督呢!” “嗯?”李景隆的手一顿,然后继续把咸蛋在桌面上磕磕,而后剥开碎片,用筷子掏了进去。 轻轻一筷子,黄色的油从白色的蛋青下冒了出来。 李景隆一口包子一口咸蛋,呼噜噜的喝口汤。 李至刚在旁,焦急的等着他开口。 谁知,李景隆却转头道,“你用早膳了没有?今儿的甩袖汤不错,包子也成!” “啧!”李至刚皱眉,“曹国公,您没听见我说话?” “听见了!”李景隆笑笑,然后朝门口给了个眼神。 门外本来站着的侍卫,无声的挪动脚步,稍远了些。 “你去拿那个碟儿!”李景隆又道,“吃点!” “我早上在家.........”说着,李至刚明白了。 人多眼杂的地方,俩人直接在这说不好,不如装作在一块吃饭碰上了闲聊。 “托曹国公的福,今日我也能尝尝宫里的早膳!”李至刚笑着,夹了个包子,打了一碗粥。 “想吃就来吃,谁还能拦着你?”李景隆笑道。 李至刚挨着他坐下,“话是这么说,吃也可以吃。可这是宫里给侍卫们准备的,咱们这些当臣子的若再来蹭...有些不像话!” 说着,他低头咬了一口包子。 但下一秒,脸色就变得精彩起来。 “怎么了?”李景隆问道。 “没...”一口包子含在嘴里,吃不下也不能吐,李至刚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因为这包子,馅里面竟然有肥肉丁儿。一口下去黏糊糊腻腻的,舌头牙齿都跟着发腻。 尤其此刻,那些包子有些凉了,所以这肥腻的口感,越发的清晰。 他不是没吃过包子,而是他平日所吃的都是精心烹饪的小笼包汤包等,里面就算有荤,那也是呈汤汁状的,入口鲜美至极。 “吃不下?”李景隆又笑问。 “美!”李至刚艰难的把包子咽下去,再看看李景隆,却发现对方吃得很是香甜。 第372章 耐人寻味(1) 突如其来的一本奏折,直接把李景隆砸懵了。 而就在那本奏折飞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他脑中快速的运转,把自己身上的事都飞快的过了一遍。 “应该没有犯忌讳的地方呀?” 饶是他心中笃定没有让皇帝不满的地方,可皇帝表情和语气依旧让他打心里肝颤。 “自己看!” 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李景隆颤颤巍巍的捡起那本奏章,双手捧着打开。 “经有司经查,火器铸造局督办高文远,主事陈子光,账房主簿侯孝亭等人...自永昌二年起,狼狈为奸侵吞内孥,修改账簿中饱私囊,虚报各种奏销.....” 瞬间,李景隆的冷汗就下来了。 因为火器铸造局,就是他分管的这一摊儿。 “这些混账王八羔子,军国重器之上也敢捞钱?” 李景隆心中暗骂,心都哆嗦着继续往下看。陡然,眼前一黑。 “自永昌二年起,几人各类贪墨高达银元...七十二万....” 嗡! 李景隆脑袋里嗡的一声。 武昌知府那厮,干了那么多坏事,插手了那么多朝廷拨款的大工,抄家时连地产都算上,也不过是五十多万。 而且那还不是那知府一个人的!也都是不是现钱儿! 可现在这几个人,光现钱就有这么多? 况且他李景隆用脚后跟想都知道,这七十多万定还是往少了说的! “要被这些王八羔子害死了!” 冷汗瞬间湿透了李景隆的蟒袍后脊梁,他眼珠落在奏章上,可心早就不在了。 “怪不得这几年来残次品越来越多.....怪不得他们总嚷嚷铁料铜料不够.....怪不得.....” “他们给我送过钱没?”李景隆的心思转得飞快,“对了,端午的时候铸造局六个头头给我送了五千银元的节礼....我怎么这么糊涂,就没往这上头想?” “我本以为他们顶多是吃点回扣,弄点外水。没想到.....没想到他们居然胆大包天至此!” “从永昌二年开始...?我曹他姥姥!”李景隆心中怒骂,“幸好,他们给我的年礼,我随手就分了赏了铸造局的工匠们,不然我今儿...?” 水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也更知道那么肥的衙门不可能一点猫腻都没有,下面的事其实也难办,查得狠了就没人办事了。 可是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胆子这么大? 还敢报假账?还敢私自篡改账簿? “哑巴了,回话!” 宝座上,骤然传来朱允熥冷哼。话虽难听,但语气却不重。 可是李景隆对皇帝的了解却知道,皇上越是云淡风轻的时候,其实心里的火越大。 “请皇上治臣失察之罪!” 李景隆匍匐叩首,“臣的份内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是臣的罪过!” “呵!”朱允熥冷笑道,“你认错倒是快?” “您的性子我还不知道,错了就要认。解释在您心里就是掩饰!” 李景隆心道一句,又叩首张口道,“臣有错就是有错,绝不辩解推辞!”说着,继续叩首,又道,“臣斗胆请万岁爷给臣一个机会,让臣亲自审查这些蛀虫!” 乾清宫中,一片沉寂。 宝座上的朱允熥注视李景隆良久,才缓缓开口,“若论弄钱,你是大明朝文武百官的祖师爷!” 说着,顿了顿,冷笑道,“先不说朕是多信任你,才把这军国重器的勾当交给你!单就说以你李景隆之精明,你的份内怎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若是瞒着你一两日朕也就不说什么,可你看看,自永昌二年起.....” 说到此处,朱允熥越发的恼怒,脸上满是冷笑。 经过武昌的事,贪腐的事已不至于让他大动肝火了。 贪婪,本性也! 再说火器铸造局的特性,注定了就要有人去贪。朝廷给钱,大明独一份,没有外部监管..... 任何事任何生意,只要沾了权力,就一定会如此。明明是个兔子,能报出骆驼的钱来! 明明是天下独一份,却一定会是赔本的买卖! 真正让朱允熥恼火的事,这事居然瞒了这么久,瞒了这么多年。而且这些人的上面,还是个人精李景隆。 “臣......”李景隆面如死灰,长叹,“说一千道一万,出了这种事,一定是臣疏于监管所至!”说着,叩首道,“是臣,未能尽责!是臣,疏忽大意了!” 其实,他心中也有些委屈。 若是五军都督府细心些,兵部认真些,这账这事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他李景隆整日往皇上身边凑,哪有那么多功夫去管那些东西?他只能抓大放小,只能保证铸造出来的火枪火炮没有样子货。 第373章 耐人寻味(2) 还是那句话,贪腐已经不足以让朱允熥再大动肝火了! 它是癌症,帝国之癌。 癌这东西很贱,你越把它当回事,他越是要你命。 所以,干脆就直接简单粗暴的来! 你贪,我就杀! 我不但杀,还要把你贪的钱连本带利的都收回来。 到时候,贪的人钱没了,命也没了,而在死前要经受的那些酷刑,不过是利息而已。 有文官曾上书,痛陈严刑峻法的之害。 说什么历朝历代,未有加重刑酷刑于士大夫之朝。说什么身死足矣,不可残杀!还说什么,追回赃银不等于抄家。一人身死,不该牵连妻儿... 放屁! 朱允熥就给了这两个字的批复,放屁!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贪腐全家欢! 杀他们,朱允熥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不但他没有任何障碍,他还有他的子孙,也没有任何的障碍。 ~ 吱嘎!吱嘎! 寂静的牢房之中,弥漫着一种让人忍不住皱眉的磨牙声。 那是李景隆,在咬着茶叶。 他坐在那,双眼满是血丝,面目狰狞,像是吃过人肉的狼。 门口的锦衣卫只是瞥了一眼,马上就转开目光。 一直以来,别人都忽略了他是个武将的事实。 直到今日,见他如此众人才恍然大悟,曹国公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噗! 茶叶的碎末夹杂着血水,被李景隆一口喷在地上。飞溅的碎末,弄脏了他的官靴。甚至溅到他蟒袍的裙角上,他都置若罔闻。 外边,忽然响起脚步,还有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隐隐的哭腔。 李景隆的眼中,射出几分嗜血的笑意。 ~~ “进去!” 郭官僧带着锦衣卫,把一个个穿着官衣,好似刚从衙门里抓来的官员,直接丢了进来。 “公....公爷.....” 这些人惶恐的看着坐着的李景隆,害怕得说不出话来,身子都抖得跟筛糠一样。 就像是待宰的羔羊,又像是即将被砍头的死囚! 都是李景隆熟悉的面孔,全是他管的火器铸造局的头头。 “公爷....”有人带着哭腔,“卑职等..” 突然,就见李景隆竖起一根手指。 然后他的目光看向郭官僧,“让你见笑了!” 后者微微躬身,“下官不敢!” 何广义不在京中,还在武昌处理湖广行省布政司一案,所以他这个锦衣卫的二把手,必须挑大梁。 况且,其实对这些人贪腐之事,他早就知道了。 “这位是?”李景隆看向郭官僧身后,一个陌生的面孔,“这位兄弟看着面生!” 那陌生面孔之人,是个粗狂的汉子,身上没有锦衣卫那种骄横之气,反而带着浓郁的市井之风。 “卑职张二郎!” 他一张口,满口的西安话。 “见笑了!”李景隆又是笑笑,然后才回头看着那些手下的官员们。 ~~ “公爷,卑职等正在衙门办公,锦衣卫突然上门....” “嘘!嘘!” 官员们的撇清和求饶声中,李景隆忽然温和的笑着竖起手指,挡在嘴唇前。 “嘘!” “闭嘴!都闭嘴!” “呵呵!哈哈!” 然后,他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很是轻快的笑了起来。 但这笑声,听在别人的耳中,却让人满身都是鸡皮疙瘩。 “一直以来,我自问对诸位都不错!” 李景隆背着身,走到炭盆边。 那炙热的火气,烤的他的面颊发红,也烤的他的瞳孔之中满是血色。 “老子知道你们办事难!”李景隆继续笑道,“上面不给权,办不成事。你们下面的不给你们面儿,你们也办不成事!” “所以呢,老子放权给你们这些狗日的!即便是知道你们有些小动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 陡然,李景隆转头,对火器铸造局督办高文远勾勾手指说道,“你过来!” “公爷....”高文远浑身战栗。 但根本不容他拒绝,几个锦衣卫上前,就直接把他薅了过去。 “老子给你们权,不难为你们。你们就这么报答老子?”李景隆微微低头,看着对方的眼睛笑问。 “公爷......卑职......” “你看老子像傻逼吗?”李景隆又笑道。 “卑职......” 突然! 李景隆死死的拽住对方的头发,他的头猛的下压。 滋啦! 啊! 高文远整张脸,都被李景隆按在了火盆当中。 浓烟起,肉味飘..... “你是不是当老子傻?”李景隆低吼。 滋啦....... “啊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开始在屋内飘荡。 忽然,一股骚臭传来。 第374章 原来(1) 下午,朱高炽从紫禁城中出来,刚登上自家的马车,却意外的被徐辉祖拦住。 随后舅甥两人,在前门大街找了一家好馆子包了个雅间,破天荒的喝起酒来。 之所以说破天荒,乃是因为他们虽是舅甥这种至亲,可徐辉祖以前都刻意的和朱高炽保持着距离。 别说私下喝酒吃饭了,逢年过节串门都能免就免。 而且今日还是徐辉祖主动找的自己外甥,这让朱高炽很是有些受宠若惊。 ~ “舅舅,您找外甥,有事?” 雅间中就他们舅甥二人,朱高炽亲自提壶,给徐辉祖满上酒。 “嗯!”徐辉祖点头,低头喝了口酒。 朱高炽挨着他坐下,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他猜想徐辉祖之所以找他,应该就是早上朝中所传的,请辞督军府之事。 这一上午,紫禁城中的纷乱可谓是接踵而至。 先是魏国公请辞,后又是曹国公在御前背一顿臭骂,然后是锦衣卫抓了火器铸造局那些囊虫...... 再然后,接连兵部户部工部还有廉政院都牵扯了进来。 从朝堂到百官,满是私下议论之声。有人看热闹的,有人提心吊胆的,有人事不关己的,也有跟着忧心忡忡的。 ~ “您是说,皇上没准您的折子?” 在听完徐辉祖的讲述之后,朱高炽眼珠子转得飞快,沉吟着开口。 “没准!”徐辉祖没用筷子,就用手抓起一根羊排,一口下去,就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骨头棒儿。 朱高炽眼珠转得更快了,“可是却准了您说的,把五军都督府下属的各种权力,交还出去?” “嗯!”徐辉祖又抓起一块羊排,羊肉狠狠的沾了点韭菜花,又是一大口。 “怪不得,呵呵!” 朱高炽心中暗道,“熥子今儿直接在李九江身上发了一通邪火!嗯,查火器铸造局的贪腐?” “哈!铸造局,造币局,内造局,船厂,这些地方不贪腐就见鬼了!” “不对......”随即,他心中猛然转弯,“早不查晚不查,这个时候查什么?这边舅舅刚请辞,那边就查了?哪有那么巧的?” 他越想越是可疑,以他对皇帝的了解,那人阴得很呀! 这事绝对是有后手的! 随后,他又开始细细品味徐辉祖刚才最后的那句话,熥子没准五军都督府下属的那些这个局那个局,归给兵部。 第375章 原来(2) 回府的一路上,徐辉祖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去看自己的外甥。 心中有愧呀! 自己这大胖外甥,无欲无求又身份贵重,挺好! 可现在,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装备司那活,将来不但事大还责任大,最关键的是得罪人!文官恨的牙根痒痒,武官恨得眼冒凶光。 马车朝着魏国公府驶着,朱高炽坐在车厢中始终一言不发。 但是徐辉祖的脸色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舅舅!”忽然,朱高炽开口了。 “哎!”徐辉祖答道。 朱高炽一笑,“这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是外甥进京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跟您一块回家!”朱高炽嘴角泛起笑意,“也是第一次跟您坐一辆马车!” “这....”徐辉祖心中愧疚之情更甚。 “上次去您家里,外甥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了?”朱高炽又笑道。 闻言,徐辉祖只能沉默。 他们这个位置,太多的身不由己呀! 忽然,朱高炽指着窗外掠过的一处宅邸,“那是郑国公家吧?” “对,常家!” “哦!”朱高炽点点头,笑道,“听说皇上还不是皇上的时候,去他舅舅家,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想去的时候,抬脚就去,去了就吃,吃了就走!” 徐辉祖愈发的尴尬,想了许久,“如今你母亲也回京了,你们娘俩.....多来家里坐坐!” “哈,那外甥是沾了娘的光了!”朱高炽笑笑。 ~~ 徐辉祖和朱高炽在马房下了车,往后院走。 刚迈过二院的门儿,就见徐氏笑盈盈带着几个侄儿侄女,坐在花园之中说话。 徐辉祖快步上前,微微躬身,“见过王妃!” “嗯?” 闻言,徐氏深深蹙眉。 然后笑了笑,“吓我一跳,我以为你要给我磕一个呢!” 说着,咬牙道,“自己亲姐弟,又是在你家里,你还给我来这个?王妃?” “这...王妃!”徐辉祖低头道,“礼不可废!” 徐氏又是冷笑,“行,那你怎么不跪着跟我说话?” “这....?”徐辉祖很是尴尬。 周围的徐家人都低着头,一副想笑不敢笑的神色。 “你说,我今儿来,算是串门呢还是算回娘家?”徐氏又道。 “这永远都是您的家呀!”徐辉祖张口道。 “既是我的家,魏国公,你该怎么称呼我?”徐氏瞪着徐辉祖。 后者无奈,只能换了称呼,“弟弟见过姐姐!”说着,抬头,“姐!” “行了,你别跟那杵着!”徐氏拍拍身边的凳子,“过来坐!”说着,转头对那些徐家的孩子们说道,“你们都玩去吧,我跟你们父亲有话说!” “是!” 下人们带着徐家的少爷小姐,行礼之后走远。 “虎子!”徐氏开口。 “咦.....”朱高炽奇道,“这....?’ “你咦什么,这是你舅舅的乳名!”徐氏看了一眼儿子,本欲再说,却忽然转头,“我刚才不是说让孩子们都下去吗?” “我?”朱高炽指了下自己,“我算孩子吗?” “你觉得你不算吗?”徐氏盯着他。 朱高炽苦笑,“母亲,舅舅,我这先下去了!” “走远点!” 徐氏挥手,见儿子走远之后,才郑重的开口道,“虎子!” “哎!姐!” “秒锦躲不过去了!” “嗯?” ~~ 花园中,就他们姐弟二人,有什么话就直来直去的说。 徐氏开口道,“老太妃发话了,皇后也不反对,估摸着过几天宫里就有旨意,要咱家小妹进宫为妃!” 徐辉祖皱眉,琢磨半晌,“这不合适呀!” “不合适你有招儿?”徐氏白他一眼,“你能跟老太妃说徐家的女儿受不起这份恩典?” 这话,徐辉祖定然说不出来。 那位老太妃,对他们这些晚辈,一直都是不错的。当初他在文化殿陪着太子朱标读书的时候,也没少受那位老太妃的恩惠。 再者说,他也不敢说。 “你呀!”徐氏忽然叹气,“就是胆小!” 这话,顿时让徐辉祖一愣。 “你胆子小!”徐氏又道,“要不然这些年,你为啥总是谨小慎微的!”说着,又道,“咱爹是开国六公,子孙世代免死的,你却整日弄得六亲不认的,不是胆小是什么? “姐,有些事......” “是,以前你姐夫不安分,你不敢!现在你姐夫跟奴才似的鞍前马后,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徐氏冷笑。 瞬间,徐辉祖被这话吓得白冒汗都出来了,赶紧四处看看,“我的好姐姐,你怎么什么都说?” 第377章 既当又立(2) 其实..... 看着惠老太妃,又返回锅台前忙碌的身影,朱允熥心中暗道,“她也没说错!我确实是有点儿,既当又立了!” 他已是一位合格的皇帝了。 对外,他连数以百万人的生命都可以漠视,随意的发动战争。 对内,以残忍的手段对待自己的亲叔叔,严刑峻法处置官员。 他能在乎一个女人怎么想? 轮得到她想吗? 女人对于他而言,其实就跟东西一样。 有用,就放在身边。 没用,就一边去。 皇帝,哪有那么多时间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皇帝,用得着在乎谁? 要在乎的,就是他自己手中的权力还有这个江山社稷! 皇帝是允许有感情的,同时感情对于皇帝而言,也是最没用的。甚至,还是种累赘。 朱允熥正沉思,王八耻悄悄的进来,“万岁爷,曹国公进宫了,如今正在侍卫值班房,刚递了牌子,求见!” ~ 天色已晚了,若不是李景隆身上挂着紫禁城侍卫亲军统领的官职,即便他是公爵之身,也进不来。 侍卫值班房外,侍卫们都默契的站远一些,不去打扰面色凝重的曹国公。 李景隆身上破天荒的没有穿蟒袍,而是穿着一件斗牛服。 斗牛服也是华服,但比蟒袍还是低了一级。 这一级,是许多人毕生都难以逾越的鸿沟。有的人生下来就可以穿蟒袍,但有的人即便功勋无数,也穿不得蟒袍。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 李景隆不悦的抬头,下一秒马上起身,归附于地,“皇上!” 朱允熥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的摆手。 身后的太监侍卫等,无声的退到远处。 随后朱允熥迈步进去,随意的坐在门口,翘着腿,“起来吧!” 说着,看向李景隆,“这么晚进宫,什么事儿?” 李景隆没有起身,而是双手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本账簿,且双手举过头顶。 “臣惭愧!”李景隆开口道,“今日臣顺带看了宝船厂今日的账册.....以前杨士奇为督办时,账目清明。而如今....最近这些日子,账目上有数处混乱不堪!” “臣已发给户部工部兵部五军都督府查勘,虽暂时没有找出确切的凭据,但根据这些混乱的蛛丝马迹,想来贪腐之事,是一定有的!” 说着,他把账本恭敬的放在朱允熥身旁,然后叩首道,“是臣,愧对皇上信任之恩!是臣,玩忽职守!是臣,领导无方!” 朱允熥没看那账本。 他要想看,用不着看这份账本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怎么没穿蟒袍?” “臣!”李景隆忽然哽咽,满脸愧色,“臣..实在无颜再....”说着,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臣还有什么脸,再穿着蟒袍人五人六的?” “臣李氏之家,父祖三十多年积攒的下的名声,都被臣...给败坏了!” 说着,他嚎啕上前,一把抱住朱允熥的腿,“皇上,您对臣的恩德,也让臣给....败坏了!” 他不是逢场作戏,更不是故意如此。 而是他的内心深处,确实很是羞愧。 他李景隆是要面子的,这次的事却把他的李子面子都败干净了。 而且,还是阴沟里翻船! 他知道,在别的方面皇帝会容忍他。 可是领导力这方面,皇帝绝不会容忍他的无能。 “火器铸造局,火药局,军械局,被服厂!”朱允熥缓缓开口,说的每一样都是李景隆管着的差事,“还有宝船厂的差事,你都交卸了吧!” “臣遵旨!”李景隆落泪叩首。 “你治下的贪腐案,还是你来查,你来抓,然后你告诉朕,怎么处置这些人!” “臣遵旨!” “失察之罪,不可恕!” 朱允熥看着李景隆,口中道,“罢黜你的太子少保,中军都督等勋职!” “臣!”李景隆已是泪流满面,“臣遵旨!” 朱允熥站起身,单手翻了下桌子上那厚厚的账册,叹口气继续道,“你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不该拿的钱,你分文未取!” “万岁爷!”李景隆猛的抬头,“臣管的这些差事,每年从户部调拨来的银钱何止百万,臣是爱财。但臣之所以分文未取,是因为臣....再爱财,也不能贪万岁爷您的钱呀?” “臣......比谁都盼着我大明能更好!您也知道,这些年臣从未在这方面...” “好啦!”朱允熥摆手,心中一软,“朕知道!”说着,又看向李景隆,“左柱国,龙虎上将军等勋职,殿前侍卫亲军统领,还有理藩院的差事,你继续兼着吧!” “臣,谢皇上隆恩!” 见他如此,朱允熥心中泛起几丝不忍。 重新坐下,先看了一眼外边,然后开口道,“蟒袍,你该穿还是穿,朕也没不许你穿!” 说着,又看向李景隆,“且不说你祖父跟你父亲的功劳,就说你一次在大同奇袭鞑子后营,一次在关外差点冻死,也够资格!” 皇帝终于提起了自己的功劳。 李景隆再也忍不住,伏地悲恸大哭。 上午知道自己治下出了这么大纰漏的时候,他真是万念俱灰了。 他太了解这位皇帝了,他更知道他的荣辱兴衰,其实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失去皇帝的崇信更为无法接受。 没有什么,比他让皇帝失望,更为惶恐! “没外人,朕跟你说几句体己的话!”朱允熥又道。 李景隆马上膝行上前,“臣恭听圣训!” “让交卸差使!”朱允熥又道,“也并不是因为.......你一问三不知。并不完全是因为你治下有人中饱私囊!” 虽说李景隆确有失察之罪,可朱允熥知道其实他这种失察,情有可原。 各种铸造局还有宝船厂,在技术方面他是一窍不通的,在管理方面他也有着天然的缺陷。 李景隆就胜在知人善用,舍得放权。 可要把这些部门从兵部从工部还有五军都督府彻底的剥离出来,就必须做这一场戏。 先来个清洗,洗去那些蛀虫,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知道害怕。 然后,再选用专业的人来管理,组成大明帝国的装备司。 “而是你....”朱允熥又道,“你管不好!你若能管好,下面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事儿!再让你管下去,先是账目不明,而后就是所铸造的军械就是样子货!” “朕若不现在就用重手,将来这股歪风邪气是刹不住的!这还不同于文官贪腐,文官贪腐最多是钱。” “可是你管着的这些地方,若是风气坏了,送到将士们手中的兵械,就是烧火棍!” “那时候再想着治,就晚了!” 这话绝不是朱允熥无的放矢! 想想元始空,明军面对关外的女真人,手中的火器压根就打不响,即便打响了也打不穿人家的棉甲。 火炮除了采买洋人的之外,自己铸造的一打就裂。以至于女真人的骑兵,专门挑明军的火器部队冲锋,一冲一个准儿。 是朝廷没给钱吗?是没有工匠吗? 是钱,都被中饱私囊了,被贪了。 士兵们吃饭的家伙,都可以如此敷衍造假,还有什么他们干不出来的? 反过来女真人那边,招降了明军的炮手火器兵,再抓了可以铸造火器的工匠。转头就拿着他们铸的大炮,开始轰击明军。 “你也别自怨自艾的!”朱允熥又道,“更别哭哭啼啼的!日后好生办差!” “皇上!”李景隆眼角含泪,抬头道,“不管怎么说,都是臣的错!”说着,他擦了下眼泪,“光是罢了臣几个勋职,哪是难以服众!” “呵,你觉得处罚轻了?”朱允熥笑问。 “臣请皇上,罚臣俸禄五年以儆效尤!”李景隆正色道。 “哎!”朱允熥站起身,摇摇头,“行!你愿意挨,朕就愿意罚!” 说着,他心中暗道,“罚俸?都不知道罚了你多少回了!恐怕到我驾崩时,你还在罚俸呢!” 第379章 小人(2) 何止是狼心狗肺? 简直是泯灭人性! 李至刚瞬间注意到,这位至交好友神色的变化,不悦道,“少盈,你在想什么?” 刘观闻言,神色变化更是莫测,甚至几分欲言又止。 李至刚冷笑道,“莫非少盈你,以为我错了?” 此刻他心中,已经生出一团火来! 我跟你说我高兴的事儿,你不高兴,你是什么意思? 你是对我有意思,还是觉得我做事有意思?还是认为,我李至刚做人行事都不够意思。 你是我的朋友,我高兴你不替我高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概在李至刚心中,他对刘观的定位,从来都是刘观是他李某人的朋友,而不是李某人是刘观的朋友。 “你说错了吧?”刘观皱眉道。 “哦,那在下洗耳恭听!”李至刚坐直了身子,猛的喝酒口。 “属他妈翻脸猴子的!” 刘观心中骂了一句,嘴上却郑重其事的说道,“以行,曹国公不过是被皇上发作了,算不得倒霉吧?” “他又不是第一回了!哪一回犯错,皇上待他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再说,就算他丢了差事,也当不着倒霉这二字呀!没了差事,人家就不是世袭罔替的国公了?” “理藩院人家管着,皇城禁卫人家管着,南书房人家还在....”说着,刘观正色,一指李至刚,“以行,你唐突了!这话到我这就打住了,我就当没听见。”说着,他又叹气,“这话要是传出去,你不得罪人吗?” 瞬间,李至刚愣住。 然后心中,霍然高兴起来。 “到底是我的朋友,一心为我着想!”李至刚心中暗道,“他刚才神色犹豫,原来却是担心我说错话得罪人!而不是因为我,因别人倒霉而高兴!” 越想他心中越是高兴,越觉得刘观这人,真是好朋友。 “啧,你没懂我的意思!”李至刚愈发来了诉说的兴趣。 刘观正色道,“那你....为何这么高兴?” “你想想,你好好想想!”李至刚得意一笑,“南书房这些大臣当中,谁....没让皇上发作过?” 说着,他站起身,笑着来回踱步,“如今算起来,是不是只有我,没让皇上发作过?” 刘观一愣,他是真愣了! “就为这个高兴?就把自己喝成这样?”他心中暗道,“就因为除了你都被皇上处置过,你就高兴?” 第382章 兵临城下(1) 安南的捷报? 朱允熥看向邓平,“念!” “遵旨!”邓平展开捷报,朗盛宣读。 捷报一式两份。 一份朱棣,一份东莞伯何荣。 朱棣的捷报充满了朱棣式的风格,“臣已攻破多邦城,斩首七千俘虏三万五,贼余者溃散。安南东都黑内,近在咫尺!” 而东莞伯何荣的捷报,则是充满了老一代开国杀才们的炫耀和邀功。 “若取安南东都河内,必先取多邦。” “镇国将军先取多邦北岸,而后广州卫指挥柳琮率军苦战攻取多邦南岸。” “此两岸为我军所有,则大军才有布阵之地!” “安南亦是古国,多邦雄厚!” “城池高耸,城下设有两层壕沟,壕内密密麻麻满是竹签,壕外又有陷马坑,我军寸步难行!” “且城池之上,滚石檑木火铳弓箭,重兵布放易守难攻!我军虽有云梯攻城车等,然贼于城内架构回回炮,檑石如雨倾覆,遮天蔽日。” “然,有皇上圣恩庇佑,三军将士拼死孝命。临战之前,臣大声呼喊,贼等所持者唯此坚称也,将士报国,成功在此一举。争先用命,此城必破,先登者不吝升赏!” “黎明四鼓时分,我军于多邦城外架设火炮,搭建塔楼。以火炮为先,横扫贼城头之暗堡马面,贼死伤无数!” “而后,四层塔楼之中,火枪手万枪齐发,掩护步兵登城!” “广西都司黄中,虎门卫指挥蔡福,率军先登!” “此二人皆悍将,率三百重甲精锐登城,掌心雷开路,刀斧手随后,贼军大哗!” “而后,又以火药包投掷。火药包暗藏铁钉等物,爆炸开来横扫一片,无处可避。贼军蛮人,未见天朝之重器也,以为鬼神降临,心智大乱!” “而后我大军蚁附,贼军阵大乱,不战而逃,臣率军随即占领城墙!” 战场的景象在这些文字之中,迎面而来。 但这些文字,其实远不足描述战场的凶险。 在邓平朗读的间隙,李景隆开口道,“臣等为皇上贺,为大明贺。我大明三军将士用命,安南跳梁小丑,必自取灭亡!” 朱允熥看他一眼,这种小马屁他已经早就免疫了。况且,似乎是因为刚被他这个皇帝臭骂了一顿,李景隆现在的马屁也有些大失水准。 “火药包?”他若有所思,“朕好像没什么印象了?是火器铸造局的新玩意?” “回皇上!”李景隆忙道,“当日您巡视火器铸造局时,曾说铸造一种没良心炮!” 他这么一说朱允熥想起来了,他以前确实随口说过这话。 “臣命工匠按照万岁爷您所说的意思,用铁皮做成炮筒,然后二十多斤的火药臣层层捆绑制成药包,以引信点燃。” “万岁爷真神人也!”李景隆摇头晃脑的说道,“若非您提点,凡人是断然想不到此等军国重器的!” “你继续说,马屁等下拍!”朱允熥白了他一眼。 “是是!”李景隆忙道,“当日臣还疑惑,此炮为何叫没良心炮。可是试射之时,二十斤的药包能抛射一百五十步之外。” “所到之处无坚不摧,其爆炸范围二十步之内,就算有活口也被震傻了!当真是没良心!” “准头好吗?”朱允熥忽然皱眉问道。 李景隆沉吟片刻,“准头自然比不上火炮!此等没良心炮,胜在简单易做,但准头却需要炮手自己调整,往往十炮都未必中一。但若百炮齐放,吓都吓死....” “既然准头不好,怎么想到送到前线去的?”朱允熥又问。 李景隆马上来了精神,“臣也略懂军事,安南山地丘陵众多,贼军死守必遍地暗堡。我大明将士虽勇,然亦是血肉之躯。而皇上又有好生之德,比不忍我大明将士死伤惨重.....” 朱允熥敲下桌子,“说重点!” “是是是!”李景隆又道,“所以臣就想,没良心炮所仰赖的,无非就是火药包。且不过二十斤,军中健儿单臂投掷,亦可达数十米之外。” “若两军交战,投掷此物必有奇功!臣虽未在征南大军之中,但亦优心国事。所以在调拨军械的时候,格外多调配了五千个火药包给与东莞伯,且还详细说明了用法!” 说着,他眉飞色舞的继续道,“此等火药包与没良心炮之药包还有不同。内藏铁钉铅弹等,引线点燃之后,无论是在贼人脚下或是贼人头上爆炸,都是威力无穷。重者体无完肤,即便侥幸不重,也难免七窍流血五脏震碎!” “哦!”朱允熥点点头,然后忽然笑道,“这么说来,捷报之中,你也占了一大功!” “臣不过想着能给前线将士们多个杀敌的法宝,不敢居功!”李景隆忙道。 “有功就是有功!”朱允熥淡淡的说道,“若非你脑子灵活,此物也不会送去前线。” 说着,他看向邓平,“继续念!” “遵旨!” 邓平微微躬身,然后目光略带羡慕的看了李景隆一眼,心中暗道,“姐夫呀,别人是天上掉馅饼,你是天上掉军功!” 随后,他清清嗓子,继续念道。 “贼军退入多邦内城,沿街死守抵抗!” “臣等正欲带兵猛追之时,却又横生变故!” “安南贼竟动用猛兽,象兵!” “象乃庞然大物,安南象兵又身披铁甲,箭矢难入。贼驱象猛冲,我前军为之一乱!” “千钧一发之时,臣当机立断!” “先以小炮轰之,而后火枪手分列城墙两侧,居高临下不停射击!” “与此同时,军中又有火枪手,搬来火箭,万箭齐射......” “其火箭发射之时,满带凄厉鬼叫之声,又凌空爆炸,使得安南巨象受惊,横冲直闯不成章法,且扰乱贼军军阵!” “战机稍纵即逝,见贼军战争被巨象冲乱,臣亲率三军奋勇向前,安南贼大乱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臣追击至内城,贼将梁献民,蔡伯乐被我军就地斩杀,此战我军缴获大象十二头,器械无数!” (其实此战之中,面对安南的象兵明军早有准备。让人弄了狮子的手办,然后套在战马上,大象见了狮子就受到惊吓。再加上火炮火铳的声音,所以安南人的大象掉头就跑。) 听到此处,朱允熥忍不住又问道,“火箭是什么东西?万箭齐发?” “回万岁!”李景隆正色道,“此物亦是臣偶有心得所制!” “哦,你说来听听!”朱允熥端起茶杯道。 “说起来,还是万岁爷给臣的启发!”李景隆笑道,“万岁爷可还记得,去年春节跟臣微服时,见那些童子所放的二踢脚?” “有这事吗?”朱允熥想了半天,没什么印象。 第383章 兵临城下(2) “万岁爷您日理万机,不记得这些小事!但臣...只要万岁爷说的,臣都铭记于心!” 李景隆微微拍了记马屁,然后开口道,“当时万岁爷说,这二踢脚看着只是炮仗,可若让它不往天上飞,而是直着飞,飞到敌人军阵之中,即便不能伤人也能吓个半死!” “臣回去之后,日思夜想!”李景隆顿了顿,继续道,“其实军中,也早就有火箭之物,只不过威力不大,且都是单一使用。臣就命铸造局的匠人,将军中的火箭跟万岁爷所说的横着飞结合起来!” “先铸一炮车,以铁皮裹木为炮架,方方正正暗藏一米长的火箭十二枚!火箭后半段为火药,前半段亦是掺杂铁钉铅弹等物!” “十二枚火箭共用一条银线,点燃之后同时击发,轨迹鬼魅不可估量,且声音尖锐,扰人心神....” “此物亦是简单易做,成本不高!征南大战一触即发之时,臣命火器铸造局的匠人们,用剩下的边角碎料日夜赶工,一共制作了两千具,全部送到前线!” 说着,他笑道,“此物能建奇功,皆是万岁爷当日明见万里之言,使臣茅塞顿开.....” 听着这话,朱允熥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东西来。 这不就是微缩版的喀秋莎吗? 试想一下,战场上突然之间嗖嗖嗖嗖,无数火箭从天而降,哪怕没有准头,可谁不害怕? “你少给朕的脸上贴金!”朱允熥又看了李景隆一眼,“制造此物还有火药包的工匠,全部重重赏赐,以斩首贼军叙功!” “皇上天恩....” “停停停!”朱允熥打断李景隆接下来的滔滔不绝,开口道,“你也有功!” 说着,看看李景隆,“朕心甚慰,说到底你在管着这些铸造局的时候,虽是出了差错,可毕竟心是正的,还是做了好事的!” “臣!”李景隆瞬间哽咽,叩首道,“臣凡事都以我大明为先,从无私心!” “有错要罚,有功不能不赏!”朱允熥打量下李景隆,“嗯....复你太子太保的勋职!还有督军府的勋职也复了吧!” “臣,叩谢皇上天恩!” 旁边,练子宁见状心中暗道,“宠臣就是宠臣,到底和别人不一样。皇上对曹国公如此厚爱,真是少有!” 其实他心中的话还是克制了,若是别人的话,定然要在心里暗骂皇帝,你怎么出尔反尔呢? 哦,刚处罚了他没两天,又官复原职了,玩呢? “所以说!”朱允熥重重的敲了下桌子,对李景隆说道,“你还是有才干的,你就是心眼太多,都没用到正地方!” 第384章 乱套(1) “其实据秘报所称,一开始安南黎贼是不向弃都城逃亡的!” 御花园中,朱允熥站在池塘边,手中一把点心头屑儿不住的洒落,引得池中的锦鲤,争先恐后。 郭官僧悄悄跟在皇帝身后,轻声开口,“而且据奏,黎贼手下的心腹,如伪太子黎元澄,阮仁男,胡杜,范六材等人拼死谏言,说安南元气仍在,当加固城防布置大军死守到底!” 说着,他看了朱允熥一眼,“他们还说...?” 朱允熥拍拍手,淡淡的说道,“说了什么?” “都是大逆不道之言!”郭官僧低声道,“他们说皇上您穷兵黩武,又....?” “呵!”朱允熥又是一笑,“你都说了是大逆不道之言,朕就知必不是什么好话,你但说无妨!” “是!”郭官僧强笑了下,“他们说,皇上您好高骛远志大才疏..” 说着,他目光微动。 就见皇帝正好又抓了一把点心屑,闻听此言掌心用力,那点心屑顿时全成了碎末。 “他们说一旦我军久攻不下,皇上必然胡乱指挥,到时候我军就会乱阵脚!”郭官僧想想,还是把一些特别难听的话隐藏了去,继续说道,“另外,他们还说....” “你什么时候学会吞吞吐吐了?”朱允熥斜了郭官僧一眼。 郭官僧忙躬身,“他们还说,我朝政南大军其实并不和睦,皇上对叔王猜忌颇深。只要战事陷入焦着,必下旨训斥四王爷.....” “他们还说皇上您和四王爷之间本就离心离德,一旦四王爷打了败仗,您必定重重查处!” “他们还说....”郭官僧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来,“他们还说,四王爷桀骜跋扈,刚愎自用。在他和皇上您君臣失和之际,安南将派遣使者至四王爷军中!” “呵!”朱允熥忽然一笑,“你继续说下去!” “是!”郭官僧擦了下冷汗,“他们要游说四王爷,灭国之战四王爷一旦功成就是功高震主!届时,皇上必视为眼中钉。” “他们还用五爷六爷的事儿举例.....” “哦!”朱允熥忽然挑眉,“看来安南对我大明也不是一无所知,这等事他们都知道?” “臣该死!”郭官僧噗通声跪下,“臣一定把这些散播谣言的人找出来,挖了他们的舌头!” 第387章 党争端倪(2) 官场上,就是这么弯弯绕。 这弯弯绕看着都不搭嘎,可千丝万缕之间却是一环套着一环。 在李至刚心中,铁铉直接跟皇上举荐景清和韩克忠,就是坏了他的好事,就是诚心跟他过不去!就是不想让他有机会,能让那俩老匹夫难堪! 也不能说没这种可能! 想想,哪有那么巧? 中枢刚给决定推荐考察人选,你总督的位子还没热乎呢,就上折子了? 焉知,不是张紞和侯庸俩老匹夫跟你通气了? 焉知,不是那俩老匹夫算定了李至刚要跟他们斗法,所以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书包阁 做官的人,别的事可以装看不见。但是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本来他们就是一伙的呀!”李至刚话语之中,满是怒火,“广东财税重地,在张紞手里攥了多少年了....浙江财税重地,也在他手里攥了多少年了......” “我这户部尚书......”说着,李至刚愈发不甘,狠狠的砸着桌子,“他们,哪有一个好人?” “没这么严重吧?”刘观尽管心中有了答案,但还是劝道。 “你呀,就是把别人想的太好了!”李至刚叹气道,“呵呵,他们之间没有联络,鬼都不信!”说着,又怒道,“这事,必然有鬼!” “你这官当的累,做人也累!” 忽然之间,刘观心中对李至刚,生出几分同情之意思,心中暗道,“谁都防着你,算计着你!哎!” “这也就罢了!” 此时,李至刚又满眼阴冷的抬头,继续道,“他举荐就举荐了,皇上定了就定了,毕竟这些人都是皇上看重的人,我李至刚身为人臣,没有资格生气!” “嗯?”刘观心中一动。 就听李至刚继续咬牙道,“可.....”说着,他恨恨的,“可....可他偏生要跟我过不去!” “又怎么了?”刘观奇道。 “嘿嘿!”李至刚冷笑,“皇上出去这一趟,有感地方上的歪风邪气,不是要重新在各省选派直属中枢的监察御史吗?” “都察院是我的都察院!选谁,是不是也要我跟皇上说?”李至刚低吼,“可他铁鼎石,不但在巡抚人选上跟别人串通好了摆我一道!还....” “他还跟皇上在折子中说,翰林院中有两人廉正清忠可堪大用,跟皇上说这两人可以为行省之监察.....” 说到此处,李至刚已是面容狰狞,眼球突出,似乎要瞪出来一般。 “完了,这个仇是结下了!”刘观心中暗道。 如果说在推举景清为浙江行省巡抚的问题上,是触犯了李至刚底线的话。 此举,无异于直接挖了李至刚的祖坟! 甚至挖他祖坟,他都没这么生气! 因为铁铉此举,压根就没把李至刚这个都御史放在眼里! 这是李至刚权力范围之内的事儿,你怎么直接越过他,跟皇上说臣看那俩人不错,让他俩过来吧? 忽然,刘观心中一惊,陡然想起俩人来。 “杨靖和严震直,两个都察院的老牌御史,是不是也跟铁铉串通好了?故意要看李至刚的笑话?” 第389章 尊重(1) 定时发布怎么回事? ~~ 千步廊北朝房,海关总司。 作为名义上海关总司和课税总司的钦差督办大臣,朱高炽还是第一次来他的公事房。 准确的说应该是第二次,因为第一次他只是看了一眼掉头就走了。 他一点都不喜欢这儿! 无他,太寒酸了! 老爷子当初立下的规矩,大明朝的衙门,不管是什么衙门都是越寒酸越好。 当然,肯定不是那种破破烂烂的真正意义的寒酸,而是尽可能的看起来质朴一些,绝对不允许广建高楼,亭台流水,花园雅舍。 官府不是没钱,但谁敢建,砍谁的脑袋! 外表都是如此,里面更谈不上风雅舒适。 别说摆设了,连家具都是最粗鄙的那种。书桌放在屋里,一个月都散不去上面的油漆味儿! 而且这种劣质的油漆,也只是表面上刷一层,桌子凳子下面的木料上都能带着毛刺儿。 但此刻,朱高炽也顾不得他的公事房寒酸了! “嘶.....” 他坐在一张粗制滥造的太师椅中,次牙咧嘴的看着自己的脚踝。 那地儿肿的,溜光水滑的,就好像是一只凉透了的肘子,冒着油光吹弹可破。 一名太医,战战兢兢的蹲在朱高炽的脚下,小心的涂抹着药膏。一群人,憋着气站在边上跟着提心吊胆。 “嘶....哎哟!”冷汗顺着朱高炽的脑门就下来了,那太医稍一碰触他的伤处,他就喊道吗,“疼疼疼疼!” 边喊,顺带着双手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衣襟,紧闭双眼痛不欲生。 那表情,就像是破瓜少女。而且还是高端局破瓜! “殿下要忍着些!忍忍就不疼了!上了药就松快了!” 太医也紧张得满头是汗,“忍一会就好了!” 忍字极妙! 世上很多事都要忍,很多经过,都是忍住之后细细品味,才能发现其中的不同。 是以等太医的话音落下不久,朱高炽忽然觉得也没那么疼了。 而且,皮肤表面肿起来的地方,还凉哇哇的,隐隐带着那么几分...舒坦。 就好比破瓜....... “孤这脚...到底伤得如何?”朱高炽擦了下头上的汗问道。 太医在边上净了手,准备开药方,“索幸并无大碍!没有伤着骨头,就是存筋了!”说着,拿起笔,继续道,“以后每日用冰敷患处,再贴上膏药..” 第390章 尊重(2) 定下上午十二点的,刚下班回家一看我靠.... ~~ “你小子倒是机灵!” 朱高炽坐在一张竹轿上,对边上跟着的张振宗赞了一句。 所谓的竹轿,就是竹子做的轿子,就是两根竹竿抬着一张椅子,坐起来晃晃悠悠的。 “也难为你了,仓促之间能给孤找来这个!”朱高炽身子全靠进了软软的椅子当中,把抬轿的竹竿压得厉害。 “殿下言重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张振宗随行,笑道,“衙门外本就有很多脚夫,每日用此物送衙门里诸位大人们回家!” “哦!”朱高炽又看看张振宗。 眼前这个虽说是比芝麻还小的官儿,可谁都知道海关总司是大明朝一等一炙手可热的衙门。 而且眼前这个官儿还这么年轻,也就刚成丁的岁数,别看只是九品,但放在民间却是不容小觑的。 所以朱高炽来了兴趣,“你是谁家的子弟?” “啊?”张振宗一愣,“下官姓张!” “哈哈!”朱高炽笑道,“你家中可有人在朝为官?” 这回张振宗听明白了,赶紧笑道,“其实,下官以前就是平头百姓,是个.....茶馆的小伙计!” 恰好,从海关总司去课税司,需要那么点时间。而张振宗又口齿伶俐,便把自己的境遇说了一番。 “哦,原来是你呀!”朱高炽也听过王八耻外甥的故事,笑道,“哈哈,你这也是好心有好报了!” “都是大人们的厚爱!”张振宗笑道。 “嗯!”朱高炽又打量下张振宗,颔首道,“难得,你这个岁数有了这番造化,却能不骄不躁的!” “当不得殿下夸奖!”张振宗淳朴一笑。 “账簿你平日能看得明白?”朱高炽忽然话锋一转。 张振宗开口道,“下官以前跟着表舅学过珠算学过记账算账!”说着,又是腼腆一笑,“再说,衙门里的账不用下官记,下官只管保管好即可!” “啧啧,你这人有福气!”朱高炽又看看张振宗,心中开始盘算。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用处! 他管着账簿,日后自己想看账簿,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于是,朱高炽信手摘下腰间镶嵌宝石的荷包扔了过去,“拿着!” “可不敢!”那荷包绣着金线镶嵌着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张振宗接在手里,就觉得无比烫手。 “让你拿着就拿着!孤赏的!”朱高炽笑道,“孤这个人最是爱才,你虽年轻,只要好好干,不难有一份好前程!” 第391章 有人找你办事(1) 大明朝的满朝文武都知道朱家爷们,除了不好伺候这个特点之外,还有个特点。 那即是对待臣子,不够宽容,也就是说鲜少有真正的尊重。 太祖高皇帝对臣子,你们吃了咱家的粮,给咱办事是应该应分的。 如今的皇帝对待臣子虽说偶尔真情流露,但谁都知道,这位爷翻脸的时候那叫一个毫无心理压力。 这不光是大明皇帝的特性,更是整个朱家的特性。别看朱高炽整日笑眯眯的,可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这位爷有阴? 所以当朱高炽无意之间对李至刚表露出这份尊重的时候,后者第一反应不是高兴,更不是暖心,也不是如释重负。 而是..... 怀疑! 事出反常必有妖!朱高炽这死胖子竟然没屌我? 这是李至刚的第一反应! 而且,接下来的朱高炽的动作更加加重了他这份怀疑! 因为朱高炽没走,而是回了自己的公事房! 李至刚不但怀疑,也还有些迟疑。 作为朱高炽名义上的下属,他必须去拜见上官! 他不想去,可是他不去....万一朱高炽真给他穿小鞋呢?他可是刚领教过了,这个胖子的阴! ~ 朱高炽给李至刚的不单是尊重,还有一份愧疚。 坐在公事房中的粗劣椅子上,看着李至刚一边朝他这边走,还一边跟身边的人郑重的交待差事,这种愧疚越发的油然而生。 “啧!”朱高炽心中有些懊悔,“格局浅了!” 他说的是他的格局! 皇帝是熥子不假,可江山却是朱家的。 他这个南书房大臣是要帮着熥子,把朱家的江山治理成万年基业。让亿兆黎民国泰民安,朱家子孙荣华富贵。 那么作为皇帝的帮手,作为帝国的决策者之一。如此对待一名有才干有能力的臣子,肯定是偏颇了呀! 而且,他还处在一个看热闹的角度,帮着张紞等人踩了李至刚一脚。 这不....这不混蛋吗? ~ 因为朱高炽怀着这份心情,所以李至刚进门的时候,见到的是一张比往日更加热络,但又饱含真诚的笑脸。 “以行来啦?坐坐!”朱高炽笑道。 他这模样,让李至刚更是心中纳闷。在他的印象中,朱高炽是从来没叫过他的表字,都是以官职相称的。 在距离朱高炽有那么两个身位的地方坐下,拱手道,“殿下今儿怎么这么闲在?” “顺路过来看看!”朱高炽笑呵呵的。 尽管他此时对李至刚有了尊重也有了些愧疚,可上位者毕竟是上位者,该打哈哈还是要打哈哈。 “来人,上茶!”朱高炽又吩咐一声,继而对李至刚道,“难得你我坐在一处,尝尝我的茶叶!”说着一笑,“衙门里那些茶团子,喝多了满嘴都是涩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呀?” 李至刚心中满是狐疑。 见他这副模样,朱高炽就知道他这种转变,带给李至刚定然是疑惑不解。 梁子不是一天结下的! 朱高炽虽对李至刚此事颇有改观,但也等于说要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这个改观,也不过是公事上的改观罢了! 但正是这种改观,让他瞬间明白一件事。 人品问题要先搁置,政务的事要同心协力。不然两个人互相不对付,课税总司和海关总司两个衙门从根子上就歪了。 衙门歪了不要紧,影响的可会是大明朝的财政! 想通了这些,见李至刚端起茶碗,皱着眉头浅浅喝了一口,朱高炽心中暗笑,“也就是我呀,这么厚道!换成另一个人,呵呵!非跟你斗出花来不可!” 突然,他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起来。 因他心中猛的想起一种可能! “熥子让他跟他搭班子的意图就在这吧?别人跟李至刚尿不到一壶,跟他搭班子多半要坏事!而我虽然也不得意他,但毕竟我跟他斗不着呀!我俩身份就不一样!” “哎!”他心中长叹,“熥子,论用人我不如你!论这种良苦用心,我是更不如你!” 李至刚见朱高炽小眼睛提溜乱转,以为他又打什么鬼心思,索性先开口问道,“殿下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指示?” 若是以往,李至刚这种口气说话,朱高炽定然在心中给他记上一笔。 他娘的,老子是你上级,老子过来还用跟你报备? 但此时,朱高炽心境有些转变,根本不计较对方的态度,反而继续笑道,“指示谈不上!” 说着,微微停顿片刻,“方才你召集属官开会的时候,我在外边听了那么一会儿!” “来了,他要屌我了!”李至刚心道一句,马上做好战斗准备,准备随时喷回去。 岂料... 岂料朱高炽却温和的继续道,“我听了一会,以行你的话中,满是雷厉风行,上下一心,恪尽职守!” 说着,竟然有些忍不住一般,拍了拍大腿,“难得难得!” “他的潜台词是不是在说我对下属太过于不近人情,管理部务太过于注重规矩?” 第393章 丢人的驸马爷(1) 夜色尚未笼罩,人间已是迫不及待的满城灯火。 于是,那尚有着的朦胧的光亮,便和人间的烟火混在一起,完美的融合,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长夜即来,还是光芒仍在。 这大概就是人之所以喜欢灯火的原因吧! ~ 两盏纱灯,挂在乾清宫后面的小花园中。 朱允熥换下龙袍,身着便装,背着手站在亭中。 王八耻正带人布置着晚膳。 这几年皇帝的晚膳吃得越发的晚了,而且还有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微微的喝上两杯。 王八耻不算是真男人,但对于男人的喜好也能感同身受。 不是男人好酒,而是只有一人饮酒之时,才能排解心中的苦闷。 酒和男人很投缘,但男人想找一个真正投缘的人喝酒,却很难! “万岁爷!”王八耻见晚膳布置的差不多,轻声开口笑道,“奴婢让人给屏风挂起来?入秋了,天凉!”书包阁 “无妨!”朱允熥转身笑道。 “奴婢是怕您吹了风!”王八耻笑着,摸摸酒壶的温度,开口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朕一向是畏热喜寒!”朱允熥笑着坐在餐桌边,目光落在他的晚膳上。 煎小河鱼儿,外酥里嫩色泽焦黄。 干炒小河虾,红里带着油亮,最是下酒。 溜豆腐颤颤巍巍,豆腐的表面裹着一层蛋清,汤汁浓稠勾了芡汁儿,可以喝酒之后泡饭。 另外,还有一道葱烧海参,一盘蒸好的大闸蟹。 “今儿菜够多的!”朱允熥笑笑,“哪来的螃蟹?”说着,他的笑容变得有些生硬起来,“可是布政都指挥使孝敬的?朕不是说过吗?不要劳民伤财运这些东西!谁送的?” 何谓家天下,就是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家。所以这个家当中,无论是人口还是财富,都是皇帝的。 皇帝喜欢吃什么,那地方上的封疆大吏们就不惜血本,无论是船运还是快马奔驰,总要把当季的特产送到京城皇帝的餐桌上。 早先老爷子的时候,各地的孝敬就是年节时分一些干货特产。即便是想送,地方上的官员也不敢。 万一送不好,马屁拍不到不说还容易掉脑袋! 可到了朱允熥这,这个传统依旧继续着。 为了些口腹之欲,耗费民力物力那不是造孽吗? 王八耻笑道,“皇上,就是咱们应天府城外,固城湖里的螃蟹。”说着,王八耻谦卑的躬身,“是奴婢想着,皇上您整日的菜单总是不换,想给您换换口味儿!” 说着,他又道,“这是奴婢差人在外头采买的,给足了银钱!” “哦!”朱允熥脸色缓和一些,“难得你有心!” 一句话,让王八耻笑得满脸都是光。 “因为螃蟹是寒的,所以奴婢让人给您温了黄酒,是山东的即墨老酒!”王八耻端着酒壶又道。 “好!”朱允熥点点头,正要说话,忽发现远处有人走来。 是朴无用! “皇后爱吃螃蟹!你给送过去一些!”朱允熥指着桌上的螃蟹说道,“你亲自去送!正好问问太子的功课!” “奴婢遵旨!” ~~ “都下去吧,朕吃个消停饭!” 王八耻走后,朱允熥又摆手。 宫人们都低头退得远远的,然后朴无用独自一人走到了朱允熥的面前,拿起酒壶给皇帝倒上酒。 又娴熟的拿着筷子,开始给皇帝布菜。 “朕又不是没长手!”朱允熥横了对方一眼,“吃什么不会夹吗?”说着,夹了一口河虾送入口中,“说,什么事儿?” “万岁爷,世子殿下今儿去了课税司!”朴无用低声道。 “哈!”朱允熥一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终于想起来身上还有这么重要的差事!” 说着,他不禁摇摇头。 朱高炽哪儿都好,就是有些懒。 但他的懒不是不管事儿,而是抓大放小,不愿意对政务太费力气。 “世子殿下见了李少保!”朴无用又低声道,“因这话有些稀奇,所以奴婢觉得,怎么也要跟您回禀一声!” “说!”朱允熥低头喝酒,耳朵立着。 ~~ 渐渐的,朱允熥的筷子停下,酒杯也放了,脸上浮现出丝丝笑意。 这种笑意,带着欣慰! “后知后觉总好过执迷不悟!也算不枉费我的一片苦心!”朱允熥心中暗道。 他知道朱高炽也厌烦李至刚,不然不会帮着张紞等人暗中踩了李至刚一脚。 但是,谁都有烦李至刚的理由和资格。 唯独他朱高炽没有! 因为身份不一样!别人是臣子,而朱高炽则是朱家的子孙! 人家李至刚,这么讨人厌除了为他自己之外,还不是为了朱家的江山? 再者,朱高炽现在能想通这层,日后定然会少了许多麻烦! 一想到麻烦这两个字,朱允熥脸上的笑容又变得耐人寻味了。 因为这麻烦,何尝不是他将来的麻烦呢? 朝中已经隐隐有了党争的意思! 这个根子还要从他设立南书房开始! 所谓朝中无派,千奇百怪! 没有皇帝能杜绝这种情况,哪怕是最英明神武的皇帝,也只能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而无法消除。 南书房的每个人在不知不觉之间,都变成了某一派利益的话事人。并不是说他们多怀有私心,而是身在那个位置上,其实很多时候也身不由己。 甚至,更多的时候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心境就悄悄转变了。 就像这次推举各地巡抚和监察御史一事! 折子还没上来的时候,朱允熥就猜想大概是哪些人。而他们推举的人送到御案前一看,果不其然就在预料当中。 “想当初凌铁头急流勇退,那是多大的毅力和智慧呀!”朱允熥忍不住心中暗道。 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个人,刘三吾。 老先生弥留之际的遗折中,早就一针见血的说过,大明朝是盛世不远,但大明朝之患不在外而在内! “皇上!”见朱允熥沉思,朴无用在旁低声道,“世子殿下走后,曹国公见了李少保,说有人求李少保办事!” “嗯!”朱允熥点头,“朕知道了!”说着,一指桌上的葱烧海参,“这道菜赏洪熙那边!你着人马上送过去,别凉了!” “他崴了脚,太医说他不能吃发物儿.....” 朴无用本想说这句话,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只是在心里过了一下。 ~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朱高炽在自己的餐桌上,看到那盘还热的葱烧海参。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肿了一圈的脚踝。 “爷怎么还愣着,快吃饭呀!” 正妻张氏,扶着朱高炽在桌边坐下。然后掀开一口砂锅,热气扑面而来。 “这是妾身专门给您熬的骨头汤!”张氏笑着用银碗盛了半碗,送到朱高炽的面前,笑道,“快趁热!” 朱高炽的目光依旧看着海参,“宫里来人说什么没有?” 张氏道,“就说是皇上赏您的!”说着,她忽然想了什么,深深蹙眉,“哎哟,您腿伤了,不能吃这些海物儿!” “民间有个传闻!”朱高炽笑笑,开口道。 “什么传闻?”张氏侧耳倾听,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的丈夫,眼中满是柔情蜜意。 “呃.....”朱高炽说不出口了。 第394章 丢人的驸马爷(2) 他想说海参壮阳! 可是妻子的目光,让他猛的觉得有些身子发空。 这些日子以来,自从妻子到了自己身边,他就没去过芍药的房里。 张氏似乎是要把这些年亏欠的都找回来一般,折腾得太狠了! 而且张氏本就是武将的女儿,有力气。不像是芍药,看着虽丰满可是几个回合之后就泄气了,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张氏那真是一晚上坐在上边都不停! “什么传闻您说呀!”张氏笑道。 “美!”朱高炽笑笑,“吃饭!”说着,他又看了张氏一眼,发现对方今日忽然之间,眼角的欢喜掩饰不住。 “是有高兴事儿?”朱高炽笑问。 “爷您崴了脚!”张氏忽然做小儿女状,眼波流转。 “这是什么道理,爷崴了脚,你反而高兴?”朱高炽不解道。 “您崴了脚...”张氏的下巴靠在朱高炽的肩头,手指摸着他软塌塌的鼻头儿,轻声道,“就哪儿都去不了啦!您哪儿都去不了,陪妾身的时间不久多了吗?” 说着,她双手环绕,抱住朱高炽,“我就想,多跟您在一块!” 瞬间,朱高炽从里到外一阵发热。 “吃饭!”他拿起筷子,坏笑道,“吃完饭收拾你!” “爷!”张氏娇羞一笑,“您今儿歇歇吧,脚踝刚伤!” “哼!”朱高炽一顿筷子,“爷伤的是脚踝,又不是那话儿?” 说着,低声道,“我跟你说呀,还有好些招儿,爷还没用呢!” ~~ “自从与您走的近了,我才感觉这半辈子都白活了!” 秦淮河岸,海棠馆。 李至刚坐在雅间之中,看着满屋华丽的陈设忍不住出声感叹。 这会馆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可谁能想到其中却别有洞天。 脚下是价值万金的西域地毯,踩在上面跟踩着棉花似的。墙上是上好的苏绣做成的墙布,绘着花卉彩绘。 挂着的字画,无一不是名家手笔。其中有一张春色图,竟然是赵子昂的真迹! 饶是李至刚也是出身豪门大族,也看的目不暇接。 李景隆在旁笑笑,端着茶杯开口道,“你这话过了,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这种场面你又不是来不起,只不过你的心思,不在像我这没出息的,都用在了声色犬马上!” 李至刚移开目光,“此等风月之地,还是少来为好!”说着,苦涩一笑,“来多了,心就乱了!” “你呀,说你半辈子白活说错了!但也说对了!”李景隆亲手给李至刚满上酒,笑道,“人生苦短呀!你若是凡夫俗子,一个月就弄个三瓜俩枣勉强填肚子,也就罢了!” 第395章 上菜(1) “我要走私!” 一句话,李至刚瞬间变脸。 不等他开口,胡观也马上说道,“你先别呲......不是,你先听我说!” 李至刚还没反应呲..之后那个字应该是什么。 胡观又道,“不是我要走私,而是大明朝的皇家内库要走私!”说着,他端起酒杯,看着李至刚,“想必以行你也知道,皇上把整个内库交给了我。” 顿时,李至刚刚要呲出来的牙,缩了回去。 “我无能,皇上把整个内库交给我!”胡观又笑道,“我呢,花钱行,挣钱不行!这两年下来,上下都是大窟窿!” “嘶...”李至刚已经不是要呲牙,而是要吐信子了。 “驸马爷您是说,您刚才跟下官说的话,皇上不知道?” 胡观点点头,看着李至刚,“你给我这个面子吗?” “你他娘的算哪根葱?” 李至刚顿时心中怒骂,“驸马爷就敢这么跟我说话?朱高炽见了我都要客客气气的!” “窟窿难堵哇!!”胡观的身子往后一仰,苦笑道,“打缅甸用的是皇上的私房,这次征安南,虽说从苏州十二家豪商那弄到了九百多万。可为了这次征南之战,可是拿出了一千多万...”说着,胡观摇头,“还差几百万的窟窿!” “户部那边你也知道,只要是内库出的钱,张紞那儿是一概不肯买账的。从来之后往户部送钱,就没见从户部出过!” “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李以行跟我都是一样的人!”胡观探身,看着李至刚的眼睛,“咱们,都属于给皇上的私臣!” “你李以行是帮着皇上在朝堂上改革政务的,我是帮着皇上管家的!但是我嘛,没有你的才干!可是我的忠心和你是一样的!” “你改革政务要做出成绩来,我管着皇上的家总不能让内库的钱日益减少不是?” 李至刚心中冷笑,“你管着皇家的资产,弄不出银子来就想在我这弄歪门邪道找补?” “如何?”胡观喝口酒,继续笑道,“你也无需担心,出了事我兜着!” “你算老几,你兜得住吗?” 李至刚又是心中暗骂,随即正色道,“这可恐怕有些难!” 说着,他笑笑,拿捏着强调,“驸马爷您也知道,海关可不是我李某人一人说了算了,上面还有王大臣,中间还有户部,下面还有当地的布政司....嗯,巡抚衙门盯着!” 第396章 上菜(2) “还有!一旦迁都北方!” 李景隆又道,“帝国中心转移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更是涉及到亿万百姓民生的大事?” “总不能迁过去,以南方之财北上吧?朝廷就要苦心经营北方各省,经营地方也是要花钱的!你是通经济的人,这个账你会算吧?” 李至刚没说话,心中默默思量。 若真的如曹国公所说的那样,到时候北方各省的百姓要养活数百万的大军,还有朝廷的官员,一旦对北作战,还有民夫和军需,负担一定不小。 而以皇上的脾气,是不愿意搜刮百姓的。 不但不愿意搜刮,还要让北方各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些,因为都城的北迁而获利。 他是看得透的,大明之所以这几年南方富庶了一些,并不是这地儿本来就富。有些穷的地方依旧穷的要死,还不如北方呢。 之所以能收上钱来,说白了朝廷管是管,但该给的倾斜却是一样没少。 为何要改掉以前的粮长制? 看似是为了皇权下县下乡,但其实更是把北方的产粮大省抓在手里,平息南方商业兴旺之地的粮价,同时输入廉价的原材料。 “其实皇上早就在筹备了!” 李至刚心中暗道。 开海,是要废漕走海。 因为海,所以在各地兴建码头投入巨资。 修建徐州古道大工,更是为了连接南北,使得陆地畅通无阻。 说到底经济这个事儿,还是要上层决定,下面的百姓再怎么折腾,也无非就是填饱肚皮。 而上层决定,是要在地方上投入的!这就是所谓的经营地方。 国库的钱,要养军备战,要在地方上投入。那么迁都的钱....自然就捉襟见肘了! 再者说,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朝堂上的人,愿不愿意经营地方呢? 愿不愿意大把钱花出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当务之急,是迁都乃至营建都城和皇城的钱,从哪儿来? “还有!”这时,胡观又敲敲桌子,低声道,“皇上的万年吉地还没修呢!” 瞬间,李至刚心头又是猛的火热。 这也是他当初的提案呀! “总之,到处都要花钱!”胡观又道,“咱们当臣子的,总要为万岁爷分忧吧?” “那这事,皇上还是知道的!” 李至刚心中暗道,“不然的话,胡观没这么大胆子!” “驸马爷,您觉得迁都的话,缺口差多少?”李至刚心中权衡一番,开口问道。 第397章 贺喜(1) “给四嫂道喜了!” “给四嫂祝寿!” “四嫂,祝您福如东海!” 一大早,朱高炽的王宅前的宾客就络绎不绝。 今日是朱高炽的母亲徐氏的寿辰,所以最先来的是在京的宗室,朱家爷们。 朱高炽一身吉服站在门口迎接,徐氏坐在二门里,笑呵呵的接受小叔子们的祝贺。 “给四婶儿叩头!” “四婶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祝四娘您松鹤延年!” 除了小叔子们,还有皇孙一辈儿的藩王们,也就是朱棣的侄子辈儿。 忽然间之间,笑盈盈的徐氏忽感到几分萧索。 朱家,原本可不只是这点人呀! 皇上愣是把自己的叔叔辈都杀得差不多了,只留下这些听话的苟延残喘。 心中想到此处,徐氏不由得望向门外站在大门口迎客的长子,心中不胜感慨。 “幸亏....幸亏是不争了!不然...我们母子的下场又能好多少?” 今儿是徐氏的寿辰,除了宗室爷们之外,在京的公主驸马们,魏国公家郑国公家信国公家保国公家,还有京中世袭军侯之家也都悉数到场。 另外,由于朱高炽是大明朝南书房的首领大臣,位高权重,朝中诸公即便有碍着身份不能前来的,也都差人送了贺礼。 ~ 王宅的后院搭了戏台,花园之中正在准备酒宴。 前厅之中宾客满堂,满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女眷们带着孩子,浅声低语。无非是说谁家的孩子长的俊俏,谁谁又到了婚配的年龄。 男人们聚在一起,要么说的是前线的军情,要么说的是军中的趣事。但彼此之间,却不似女眷那样扎堆,而是泾渭分明。 朱高炽的瘸腿忙的脚不离地,一会在后院陪客,一会又要去前院儿接人。没一会,就满脑袋汗。 也不知脚疼的还是忙的 ~~ “老身见过世子殿下!” 一辆马车停在朱高炽王宅前,待看清来人之后,朱高炽赶紧上前,搀扶着笑道,“老夫人,您可折煞晚辈了。快,里面请!”说着,回头吩咐道,“去通知母亲,承恩侯夫人到了!” 报信儿的下人一路飞奔,引得众宾客侧目。 皇后娘娘的母亲,承恩侯夫人都亲自来给徐氏贺寿了! 谁都明白,她必然是代表着皇后来的! “下官赵石,见过殿下!” 跟在母亲身后的赵石,恭敬的朝朱高炽行礼。 “行了!”朱高炽摆手笑道,“你小子跟我还客套什么?”说着,摸摸赵石的脑袋,“你小子现在可是壮实了不少!” 赵石腼腆一笑,跟在母亲的身后朝后院走去。 而与此同时,徐氏带着一群公侯家的女眷迎接出来,众星捧月一般把承恩侯夫人赵氏簇拥在中间,连连笑语。 “妾身见过王妃娘娘!” “哎!可不行呀!”徐氏可不托大,亲昵的扶着赵氏的手臂说道,“老姐姐,您这是打我的脸了!” 被这么多贵妇围着,赵氏很是受宠若惊,但心中始终想着自己丈夫临来时交待的话。 “记着,人家抬举你,不是因为你!承恩侯跟人家比算个屁呀!都没人家脚拇指盖儿大!” “人家高看咱们一眼,是因为咱们女儿是皇后,外孙子是太子!别人越是客气,你也要越是客气!” “我告诉你呀!你要是给我弄出来在外头找人笑话的事儿,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喲,这位就是府上的公子?”徐氏的目光,落在赵石的脸上,笑着问道。 从一进来,赵石就感觉无数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都是那些贵妇们毫不掩饰好奇的打量。这些女子本就是公侯家的女眷,性子直爽泼辣,一边打量还一边窃窃私语。 他本就性子有些腼腆,此时被看的有些抬不起头来。 “晚辈赵石见过王妃娘娘!”赵石跪地行礼。 “快起来吧!”徐氏笑呵呵的,又瞅瞅赵石,随后对承恩侯夫人说道,“老姐姐,你家的公子长的可真俊俏,可定亲了没有?” 生了一双好儿女,是承恩侯夫人生平最大的幸事。 皇后赵宁儿自不用说了,是那种越看越是耐看的。儿子赵石小时候跟皮猴儿似的,成丁之后却是越发的俊朗... “还没呢!”承恩侯夫人笑道。 一句话落地,顿时引得那些贵妇们的目光更加火辣直接了。 “你不急?”徐氏打趣。 赵氏马上道,“哪能不急呢!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大都能当爹了!”说着,叹口气,“可您也知道,我家这孩子的婚事,也不是我和他爹能做主的!我又不敢问!哎.....” 忽然间,周围那些贵妇们看着赵石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思量。 “母亲又露怯了!”赵石心中无奈暗道。 是,他的婚事是在等着宫里皇后娘娘发话。 可话不是这么说的呀! 什么叫你不敢问?外人听了,若是有那喜欢嚼舌头的,定要说姐姐当了皇后,把自家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第400章 我是大昏君(2) “是臣女无福消受!” 徐妙锦低头,看着朱允熥的手,“皇上请放开!” “朕要不是不放呢?”朱允熥索性无赖起来,也索性借酒发挥。 说着,笑道,“朕知你能拉十力的弓?你要打朕?” “你这登徒子!” 徐妙锦心中暗骂,但面上却因为气苦,而顿时红了眼眶。 “皇上,您何必强人所难?” “呵!”朱允熥笑了一声,“徐家四姑娘,朕为难过你吗?朕若想你进宫,你能逃得了?” 说着,他又冷笑,“朕若是昏君,只需一句话,你兄长就会把你送到宫中,哪里会问你愿不要愿意?” “朕从未为难过你!反而是你.....”说着,朱允熥用力攥着徐妙锦的手,“你跟别人耍脾气耍惯了,还跑到朕的面前来耍?” “朕一天多少军国大事,你以为朕有闲情雅致,愿意看你执拗的姿态?” “你不愿意?你就来质问朕?徐家姑娘.....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朱允熥的话,字字诛心。 顿时,徐妙锦眼眶含泪。 一半是委屈,一半是惶恐...... 她...刚才确实是忽略了,眼前这个人是可以主宰她乃至她的家族乃至天下亿万臣民的皇帝。 “呦呦呦!”朱允熥又笑道,“这就哭了?朕不过说两句实话你就哭了?哎哟,你这脸儿够小的!” “皇上放开!”徐妙锦猛的用力,唰的震开朱允熥的手。 但下一秒,她一声惊呼。 却见朱允熥猛的伸手,板住她的双肩,死死的捏着,同时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皇上.....?”徐妙锦颤声道,“身为人君,皇上要...?” “嘘.....”朱允熥酒气上涌,口中低声笑道,“朕跟你说一件事,一个秘密!” 说着,他贴近徐妙锦的耳朵,“朕是个昏君!朕是这古往今来第一大昏君,荒淫暴虐无恶不作...” 瞬间,徐妙锦的身子剧烈的一颤。 耳垂传来麻痒之感,让她好似在瞬间被抽空了力气。 她又羞又怒,咬牙道,“皇上无礼!” “朕无礼?”朱允熥笑道,“朕怎么着你了就无礼了?”说着,看着对方的眼睛,“咱们俩到底谁无礼?” “你是不是觉得朕欺负你?”朱允熥又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刚才你问朕那些话,是不是也在欺负朕?” “凭什么你跟朕耍眼色,就因为你是个女的?就因为你觉得朕好说话,总是和颜悦色的?” 说着,朱允熥手上用力,继续看着对方的眼睛,“徐家姑娘,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朕非你就不行了?呵呵!哈哈!” 眼泪顺着面颊滑落,徐妙锦看着朱允熥,满眼都是陌生。 她实在无法,把现在眼前这个人,跟当初教她折纸飞机的那个人,结合在一起!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皇上,臣女是不会进宫的!” “哎!你看,你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朕说过一定要你进宫吗?”朱允熥继续盯着她的眼睛,“你以为天下就剩你一个女人了?” “那.....”徐妙锦冷笑,“臣女请皇上放开!”说着,带了几分嘲讽,“男女授受不亲!” “哦!”朱允熥点头,然后一笑,“你这是又在指责朕无礼了!” “您确实无礼......” 说着,她就见眼前一片黑影压来。 紧接着,浑身一僵。 吧! 朱允熥飞快的低头,就在徐妙锦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笑道,“朕就无礼了,怎么地吧?” “你...?”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徐妙锦浑身颤抖。 “这就是你指责朕的代价!”说着,朱允熥胡乱扯了两下徐妙锦的头发,“小丫头,一边玩去吧,朕没心思跟你在这扯这些!” “呜!”徐妙锦呜咽一声,头也不回的走远。 ~ “小丫头片子!若不是看你老子的面子,哼哼!” 朱允熥笑笑,转身回头,却也一怔。 “站住!” 墙根底下,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正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要逃。 “我他妈.....悔不该听李景隆之言!我跟来干什么?” 朱高炽心中哀嚎一声,然后回头,呲牙,“嘿嘿,皇上!” 他顺着声音找来,正好看见皇帝捧着他小姨娘的脸,然后吧唧就来了一口。 朱允熥脸上满是玩味的笑容,走过去开口道,“你看到了什么?” “臣什么都没看见?”朱高炽马上道,“臣.......臣脚崴了!” “你脚崴了跟你眼睛有什么关系?”朱允熥又问。 “这个....这个....”冷汗顺着鬓角下来,朱高炽忙道,“因为脚疼,所以臣一直低头看路,没看前边!” 朱允熥忽然搂着他的肩膀,“你真没看见?”说着,低声道,“看见朕,亲了你小姨?” “臣绝对没有看见!”朱高炽连连摇头,“皇上,臣的小姨也在?”说着,张望道,“臣刚才就看见您了呀?” “嗯!懂事儿!”朱允熥笑笑,继续搂着朱高炽的肩膀,“哎,朕问你个事儿!” “您说!”朱高炽的身子矮下半截。 “你说强扭的瓜真不甜吗?”朱允熥笑问。 朱高炽的脑筋飞快的运转,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甜不甜的臣不知道,但臣觉得,既然是瓜....那就一定解渴!” “哈哈!”朱允熥大笑,搂着朱高炽,“好兄弟!”说着,又笑道,“走,回去喝酒去!” “臣一定陪您好好喝几杯!”朱高炽苦脸。 忽然,朱允熥忽然撒开朱高炽转身就走。 “皇上.....您.....?” “朕差点忘了出恭了!” 随后,后罩房外朱高炽就听见里面哗哗的声音,跟瀑布似的。 “丫能尿这么多?” ~~ “皇上您怎么一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夜色降临,欢宴散去。 乾清宫中,皇后赵宁儿一边拧着毛巾,一边对躺在床上满身酒气的朱允熥埋怨道,“怎么喝成这样?” “没事,朕又没喝多!”朱允熥脑袋昏昏沉沉的,不住的摆手道。 “来!”赵宁儿把朱允熥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擦拭他的面庞,“酒伤身呢!皇上您还是节制一些....” “呵呵!”朱允熥忽然一笑,“色也伤身,朕也要节制吗?” “皇上!”赵宁儿嗔怪道,“您今儿是怎么了?” “怎么?朕跟自己的媳妇都说不得荤话?”朱允熥一把抓住赵宁儿的手,贴在自己发烫的面颊上。 “有件事朕要跟你说!” “您说!” 朱允熥闭上眼,“徐家姑娘那事,别管老太妃那边怎么张罗,你这边别松口。” “可是.....”赵宁儿大惊。 “没有可是!”朱允熥正色道,“把她弄进宫来干什么?让朕看她的脸色?明儿你就跟老太妃说去,就说朕的意思,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 说着,又冷笑道,“哼,好似朕是什么酒色之徒似的!” 赵宁儿悄悄打量着朱允熥的脸色,忽莞尔一笑,“皇上,听说那位徐家姑娘可美得很呀!” “美有什么用?往那一趟跟榆木疙瘩似的,半天都不吭声!” “皇上!”赵宁儿羞得脸都红了。 “跟你说呀!”朱允熥睁开眼,手不由自主的摸着脑袋下面的腿...... “那事儿呀,还是情投意合有意思!就好比咱俩!” 说着,猛的一翻身,压了上去。 赵宁儿惊呼,“皇上.....” 第402章 有味儿(2) 一名三十出头的精瘦太监,从外边悄悄进来。 “殿下!!” 这太监是跟着徐氏从北平进京的,原本就是自小伺候朱高炽的宦官,名海涛。 作为未来大明朝的亲王,又是太子高皇帝的亲孙,还是南书房首领大臣,当今皇上的堂哥。 朱高炽的身份是可以带入宫的。 以前不带是因为身边的人不可靠,现在有了可靠的信得过的人,自然要带着,起码有事用着顺手。 “爷我浑身没劲儿!”朱高炽疲倦的揉着太阳穴。 “哎!”海涛答应一声,警惕的四处看看,然后袖子一抖,从中拿出一个精致的药盒。 细长的手指打开,一丸圆滚滚的丸药出现在掌心。然后剥去了药丸的腊衣,送到朱高炽的手中。 “咕噜!” 朱高炽张嘴,闭着眼睛大口的嚼着。 而后端起茶盏,将最后的凉茶一饮而尽。 “哎!”半晌之后,他惬意的长出一口气,笑道,“别说,这东西还真是提神!” 海涛弯腰,笑道,“这高丽的海狗丸,最是养精神....” “呵呵!”朱高炽笑笑,“回头你亲自跑一趟,多弄一些回来!” “奴婢遵令!”海涛谄媚的笑笑,“奴婢听人说,除了这海狗丸还有不老少养神的好东西....” 就这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 海涛脸色一变,赶紧低着头夹着腿,小心翼翼的挪步出去。 “殿下这么早!” 通正司使南书房行走辛彦的捧着一堆奏折,大步流星从外边进来。 刚开口说话,恰好看见一个太监低着头,顺着墙根往外走。 “等会儿!”辛彦德本来笑呵呵的,可见了那太监之后瞬间变脸,把奏折哗啦一声放在桌上。 然后走到海涛的面前,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说道,“你是谁?你从哪来的?” “这.....”海涛浑身发颤,惶恐的看向朱高炽。 “是孤的伴伴!”朱高炽摆手道,“刚进来给孤送东西!” “是您的伴伴也不行!”辛彦德怒道,“南书房军国重地,一个阉人擅自出入?别说是您的奴婢,就是王总管朴总管也不敢随便出入!” “你.....”朱高炽脸上的肉抖了抖,同样怒道,“辛通政,你是在指责孤吗?” “正是!”辛彦德正色道,“皇上特旨,让您带着奴婢进宫,已是天恩!您却放纵奴婢,随意进出军国重地。世子殿下,莫非大明的规矩在你眼中,就是一纸空文吗?” 第403章 策论(1) “安南又有军报过来!” 乾清宫小朝会,待群臣进来之后,宝座上的朱允熥才缓缓开口。 听闻是安南的军务,所以众人的神色也都郑重许多。谁都知道,如今安南的战事已经进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安南黎贼期了安南东西两都出逃海上,勇毅亲徐徐推进!” 朱允熥见臣子们低头看着战报,也缓缓开口道,“据锦衣卫在安南的哨探奏报,黎贼一面命继续沿江布守,一面组织后备大军!” “据说,倾尽全力有七万可战之兵,对外号称二十一万!另有战舰千艘!” 说着,朱允熥一笑,“黎贼这是要拼命了呀!” 见皇帝的语气轻松,文官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虽说打仗没他们什么事,但毕竟他们在后方运作各种军需,跟地方上扯皮征发民夫调动物资等等,也一直紧绷着一根弦。 幸好战事一切顺利,等占领安南全境之后,他们这些文官们也能分润一笔功劳。 而武官们则是微微蹙眉,彼此眼神交流之中,都带着些许的忧色。 安南人要拼命了,那大明将士的伤亡也必然增多。 他们不单是大明的士卒,还是为人子为人父的家庭栋梁。即便朝廷给的抚恤优厚,可毕竟是战死他乡.... 而且,殿中的武臣们都知道大明的军队是什么德行。 若是战死的袍泽多了,前线的将士们一股火憋在心里,必然又要行那屠城劫掠之事。 这可跟皇上所说的,战后善待安南百姓的政策不合呀? 一旦要是杀狠了,在安南人心中埋下仇恨?而日后朝廷还要设置郡县,本来那地方就跟中原离心离德数百年之久... “灭国容易,降服难!” 众武臣心中暗道,“日后大规模的叛乱或许不会有,但小规模的反叛,却一定层出不穷!” ~ “皇上!” 就这时,李至刚忽然开口道,“按照这个速度,臣估摸着过年之前,我天朝大军必能扫清安南全境!” 说着,他顿了顿,看向朱允熥,“所谓未雨绸缪!既然朝廷日后要在安南设置郡县,那安南的州府划分,官员选拔调配,赋税海关,驻军等等,是不是可以现在就提到日程上来!” 此时,他又笑笑,“现在有个预案,到时候推行起来也是事半功倍!” “李爱卿言之有理!”朱允熥笑道,“朕就是喜欢你这种未雨绸缪快人一步的态度!” “臣不敢!”李至刚俯身行礼。 重新坐下之后,却是看着身边的文臣同僚们傲然一笑,颇有几分得意,又在无声之中开启了嘲讽。 安南之战,就凭他在江南四省筹措了快一千万的军饷,就是大功一件。 而此时他快人一步,把日后的善后和治理先提出来,更是在告诉其他同僚们,你们都是无能之辈! 救我! 李至刚! 大明第一能臣! 你们心里是不是在想着战后叙功呢? 我已经想到战后如何处理地方设置郡县了! 差距!这就是差距! “战容易!治却难!” 朱允熥又道,“安南脱离中原数百年自成一国,又有山川之险。且安南人桀骜不驯,难以管束..日后如何治理,还真是个大问题!”说着,他笑笑,看向群臣,“诸位爱卿,可畅所欲言!” “皇上所言极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先开口的却是东宫大学士解晋,“安南人现在心向我朝,是因为我朝发兵是为了铲除篡位黎贼,还安南正本朝纲!” “一旦我朝要设置郡县,届时安南人必视我天朝为仇寇,誓不两立!” “且安南和天朝政体本有不同!各地豪族势力庞大,登高一呼黔首响应....抗捐抗税乃至占领州府起兵造反,都是有可能的!” 闻言,别人还没说什么,李至刚已冷笑道,“解学士未免有些太危言耸听了!怎么?难不成怕他们日后造反,就不治理了?怕他们造反,就把占领的土地吐出去?” 解晋淡淡的一笑,“李少保,我何时说过不治理?为人臣者,不能只说好听的,也不能只想好的。总要把这些有可能发生的坏事,也想到吧?” “哼!”李至刚还要再说,却瞬间寒毛都立了起来。 因为他的余光清楚的看见,皇帝刚才看向他时,微微眯眼且带着些不满。 “解爱卿说的是,任何事都要先把坏的想周全!”朱允熥道,“你说下去!” “臣有几个不成熟的建议!”解晋低声道,“第一,战后不能马上把大军撤回,必须在安南各州府布置驻军,且必须都是精兵强将!” “嗯!”朱允熥点头,“朕亦有此意!” 他要把朱棣那一家分封在安南的用意就是如此,给安南人留一个活阎王。而朱棣对于大明而言,则是朱允熥手中的双花红棍..... 有事?上! “第二,各州府的官员选拔!”解晋又道,“能不用原来的官员就不用原来的官员!”说着,他行礼道,“此处,臣额外还有话....” “一并奏来!”朱允熥笑道。 “安南原先的官员不能用!彼等投降天朝非是惧怕天威,而是担心战火涂炭治下!”解晋继续道,“这些人毫无操守可言!” “嗯嗯!”朱允熥不住点头。 “但若从吏部选派官员过去,且不说我大明的读书人愿不愿意去安南做官!”解晋又道,“即便他们去了,语言不通,民俗不同,又是外来者,必定被人架空!” 有见识! 远见卓识! 闻言,殿中群臣看向解晋,满是赞许的目光。 打下来的地方再大,也需要有人治理。 安南数百年来孤悬海外,许多人心里压根就不认同大明!那怎么管? 用原来的官儿?那就等着别人造反吧!有人造反的时候这些官不但不镇压,说不得还要帮忙掩护提供粮草。 可是不用,无人可用! 硬是从大明选派官员,不但适得其反,而且还会加剧当地人的不满。 “所以臣觉得,设置郡县可以稍稍往后推迟那么几个月.....” “你他妈的诚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李至刚心中大骂,“我刚提出来要设置州府,选派官员,你就跟皇上说推后?” 朱允熥沉吟片刻,“怎么个推后法?” “臣请皇上在安南设置州府之前!”解晋沉吟片刻,“先开科举!” “嗯?”顿时,众人眼睛一亮。 “这里还涉及到一个问题!”解晋又道,“那就是战后,我朝在安南设置郡县之后,赋税的问题!” “臣不知皇上是想额外开恩,在安南行轻税还是要跟我大明州府一样一视同仁呢?”解晋又道,“但无论如何,这二者都有弊!” “税轻了,安南人不把中枢当回事!税重了,安南人要闹!” 说到此处,解晋顿了顿,又道,“不管税收轻重,当地的官员和地方豪族都一定会串通一气,对抗朝廷的法令!” “所以臣认为,最好行分化之策,开科举!而且是让安南的读书人,选其中良善之人,入京参加我大明的科举,成为皇上的天子门生!” 第404章 策论(2) 好一招分化之策! 好一招离间之策! 朱允熥赞许的笑笑,“你说清楚些!” “是!”解晋道,“在安南开科举,选拔良才为安南州府地方官吏。首先,他们是安南人,他们做官起码比我大明中枢选派的官员,地方上阻碍的力度小很多!” “其次,他们知道他们的官位是我大明给的,所以必将我大明鞠躬尽瘁!不会蛇鼠两端!” “当然,想要他们的绝对忠心光靠官位是不够的!这就要说到臣刚才所说的,赋税的问题!” “臣认为,安南的赋税必须跟我大明各州府一样,一视同仁!”解晋又道,“也就是说,我大明种种为民减轻负担的德政,也必须在安南推行!” “这期间必定触碰原本安南豪强的利益,引起他们的不满。所以这时候,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安南官员,就派上了大用场!” “给他们权,让他们跟地方的豪强去斗!”说着,解晋陡然一改往日的儒雅,冷笑道,“若是能斗败了那些豪强,那..那些豪强们的利益就是咱们扶持的官员们的!” 解晋的话其实很简单,很好理解。 让安南人自己打破他们四百多年来固有的统治构架,同时重新分配和扶持安南的利益阶层。 在安南的驻军是武,而这些通过大明科举选拔出来的官员是文。 文武配合,镇压统治! 同时文一道,因是安南自己人,安南百姓就不会被当地的豪强和旧日官员所蛊惑,对大明心生不满。 “臣之所以说要跟我大明州府一般一视同仁,乃是因为必须废除无论是现在的黎贼,还是当初的陈朝时,在安南的种种苛政!” “税要收,但不能横征暴敛更不能滥减!”解晋又道,“推广官学,拉拢士子,造福百姓!”说着,他陡然加重语气,“变革夷俗!” 变革夷俗!就是文华毁灭! “解晋有才,就是平日太散漫了!” 朱允熥细细深思,心中暗道。 其实历史上,原始空之中,朱棣征安南时要设置郡县,满朝文武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就是解晋。 他认为安南独立了四百年,夷俗是个大问题,而且设置镇守太监等,必然会大明派去的官员因为贪得无厌,暴戾乖张,引起安南人的怨恨。 他更不赞同,朱棣对安南所谓的怀柔之策。以旧治旧,必定重蹈覆辙。 所以,也是在这件事上,让他在朱棣面前失宠。 “另外,臣...”解晋又道,“臣以为,安南归于我大明设置行省之后,巡抚之位,必须有德之人才能担任,必须要慎重!” “此人必须有治民之才,能让人服其能!” 忽然,李景隆在旁开口道,“皇上,若是要在安南设置巡抚,臣这倒是有一个人选..!” “哦?”朱允熥微感意外,一般来讲这种涉及到封疆大吏的事,李景隆是不会开口的。 他这人这辈子最信奉的两个字,就是分寸二字! 凡事容易给自己招惹是非的事,他都不掺和! “你说来听听!”朱允熥笑道。 “原工部侍郎,广西布政司使黄福!”李景隆说道,“此人是洪武朝的老臣,人品操守万中无一!” 说着,顿了顿道,“臣对他不甚了解,但臣见他在广西任上这几年,广西的土司蛮族都十分恭顺,未有作乱之事。” “不但没有作乱的,因为臣看过督军府的军报,这些年广西的土司等,越发的汉化!不断派遣子弟去官学读书。布政司在当地开垦田地,兴修水利,架桥铺路,以前许多跟朝廷对着干的土司,现在都对朝廷歌功颂德!” “广西和安南有相通之处,就是方才解学士所说的夷俗!既然黄布政能把广西治理好,那安南也应该不在话下!” “哈!”朱允熥心中暗乐。 李景隆推举这人,跟他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历史上的黄福是首任安南布政司使吗,同时又是安南的提刑按察司使。 他一个大明的官员,去安南做了封疆大吏。不但一做就是十九年,而且离职的时候,安南千万百姓扶老携幼相送百里,哭泣不忍道别。 这人在安南的十九年,正是安南在大明治下最平安的十九年。 后世安南所做的《大越史记》中,对于大明在安南的官员将领,骂的一无是处。唯独对黄福,却是赞不绝口。 而之所以李景隆推举这人让朱允熥感到意外,因为这人和李景隆之间在原始空还有个故事。 朱棣靖难登基,李景隆指责黄福是奸党! 就是阻挠朱棣靖难的建文奸党! 黄福对朱棣说,“臣是该死!但说臣是奸党臣不服!臣若是吃里扒外,旧主仍在就打开应天府的城门迎接新主,那才是奸党!” 据说朱棣闻言大乐,而李景隆气的差点拔刀。 这时,沉默许久的张紞也开口道,“皇上,黄福其人,还是不错的!” 第405章 不对?(1) “万岁爷!” 王八耻在乾清宫和南书房之间两头小跑,而后胆战心惊的小声说道,“殿下不在!” “哪去了?”朱允熥怒道。 他万万没想到,朱高炽年纪轻轻的居然就学着吃丹药了? 男人一辈子,别的都可以碰,唯独两样是打死都不能碰,一个是毒一个是赌! “怪不得历史上那么短命,正值壮年就没了,原来你小子暗地里,还有这个嗜好!” 朱允熥心中怒不可遏,暗中咬牙,“死胖子,别的不知节制也就罢了!这东西是能碰的吗?自己祸害自己!” 王八耻见皇帝盛怒,说话带着小心,“万岁爷,就在刚才您见解学士的时候,殿下跟着工部练部堂去火器铸造局巡视去了!” “哈!”朱允熥一想起刚才朱高炽脸上那病态的潮红,还有不正常的眼神,怒极反笑,“亏他还知道自己的身份?还知道差事?去.....” 说着,朱允熥走到殿门口,“太平奴!” “臣在!” “去把洪熙给朕提溜过来,快!”朱允熥怒道。 “是!”邓平俯首答应,但脚步却没有马上动,而是上前两步,走到朱允熥身边,低声道,“皇上,臣不知当讲....” “说!”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 邓平咽口唾沫,“万岁爷,您先消消气儿。臣不知殿下犯了什么错?但...”说着,他压低声音,继续道,“家丑不可外扬....” “哈!”朱允熥再次怒极反笑,斜眼看着邓平,“你管的够宽呀?” 邓平顿时浑身发毛,赶紧躬身,“臣这就去!” “回来!” 朱允熥喊住他,然后背着后阴着脸,走回殿中。 邓平的话有道理! 宫里头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如此大动干戈,等会儿外边不知会以讹传讹传成什么样。 到时候谣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 暗地里不知多少人要看那死胖子的笑话呢,而这事一旦传扬开来,必定也会影响朝局。 死胖子那人又是个要面子的,这么大张旗鼓的处罚他,让他以后怎么抬头做人?让他以后怎么服众? 再说... 直接把死胖子提溜过来,朱允熥这个皇帝该如何处置他? 皇帝每天做的事,都是要写进史书的。 死胖子虽人品不咋地,可朱允熥也不想他在史书上留下污点。 而且,这种事还真的不好处置..... “没事了!”朱允熥烦躁的摆手,“都远远的,朕不用你们伺候!”书包阁 ~ 朴无用一直弯腰站在殿中,一动不动。 朱允熥皱眉说道,“洪熙去巡视火器铸造局,想那叫......?” “万岁爷,给撺掇世子殿下用药的太监,名海涛!”朴无用马上道,“刚才奴婢询问过南书房那边的杂役太监们,这名叫海涛的太监平日总是跟他们吹嘘,说在北平王府时如何如何!” 说着,他顿了顿,“说他们在北平王府的太监,日子都逍遥得很,主子不但待奴婢和气,还让太监等管着王府的大事小情.....” “还说就连王府的属官,见了他们这些体面的太监都要客客气气的,哪像宫里的太监,一个个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朱允熥眼皮猛的一跳,眼神杀机必现。 “那海涛还跟其他太监们说,做奴婢的就是主子们喜欢什么,就要淘换什么孝敬主子....” 忽然,朱允熥开口打断他,“洪熙去火器铸造局巡视了,想那太监不会跟着去!” 朱高炽有资格带自己的贴身奴婢进宫,但没有权利带他们出去招摇过市。 而且火器铸造局还是机密衙门,就算他想带,也带不进去。 这时朱允熥又道,“你去看看!” “奴婢遵旨!”朴无用明白这句你去看看的意思,那就是抓起来,往死里审。 “还有!”朱允熥又道,“抓到人问出来原委之后,送到洪熙的王宅,请王妃决断!” “遵旨!” ~~ “瞧瞧,这是什么?” 南书房外的太监值班房中,海涛被几名年轻的太监簇拥在中间,一脸神气的晃着一块玉佩。 “这是燕....勇毅亲王赏的!” 海涛不屑的看了一眼身边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太监们,轻声笑道,“原先,在我们北平王府,我们这些奴婢,也是能穿金戴银的!” 说着,瞥了一眼几个太监身上青色的袍子,“啧啧,就这衣服,谁穿呀?咱爷们穿的都是带刺绣的,腰上是镶了宝石的牛皮带,帽子上镶玉,腰带下面挂着玉佩带着荷包......” “嘶.....”周围的太监们羡慕的眼里冒火星子。 紫禁城中,哪个太监敢穿带绣的袍子呀? 即便是几位大总管,也不过是红色的袍服,更莫说玉带荷包了! “这一天天的,杂家看着你们都累!” 海涛慢条斯理的喝口茶,又道,“在北平王府的时候,若是有人要见主子!呵呵,他妈的不给咱爷们孝敬,谁他妈的给他传话?” 忽然,一名太监惊问,“您真敢收?” “嗨,这有什么不敢的!”海涛不屑的笑道,“收他们的孝敬是看得起他!”说着,冷哼两声,“咱爷们可是主子的身边人,他看不起咱们不就是看不起咱们主子吗?” 第406章 不对?(2) “总管!” 敬事房。bookAbc.Cc 一名领班太监把刚从海涛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双手捧着小心翼翼的放在朴无用的面前。 “朴总管......” 不远处,海涛被绑在行刑的架子上,那张本来养尊处优的脸,已经面无全非,五官模糊。 只能通过口中发出微弱的求饶声,才能判断出这在刚才还是个人。 面对海涛的求饶,朴无用习惯性的无动于衷。他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海涛痛不欲生求死不得,但又能不伤他的根本,留他的活命。 “这什么呀?”朴无用看看眼前的东西,转头看向敬事房领班太监,“郭同知的人到了没有?” “来了,正在外边候着!” “嗯!” ~ 话音落下片刻之间,郭官僧带着个佝偻的老头,从外边进来。 他先是瞥了一眼绑在架子上的太监,然后行礼,“下官见过公公!”说着,一指身后的佝偻老头,“您要的人,下官带来了!” 朴无用的目光看过去,那佝偻老头越发弯腰点头,像个虾米似的,脸上满是谄媚。 “知道您要人,下官就把这老儿从镇抚司那边提溜过来了!”郭官僧贴着朴无用的耳朵,开口道,“这老儿干别的不行,歪门邪道却是极其精通。”说着,顿了顿,又道,“原先十爷王府中的供奉,就是他师伯!” “哦!”朴无用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郭官僧口中的十爷,就是因为吃了丹药,年纪轻轻暴毙身亡的鲁王。 “你看看!”朴无用点着桌子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是!”那老儿点头。 自有太监拿了一个蜡丸,送到他的手中。 老儿的手指很长很细,指甲修得很整齐,却也泛着诡异的光。 他小心的打开蜡丸,先是闻了闻,然后轻轻抠下一块,放入口中闭上眼慢慢品着。 似乎过了许久,他才睁眼开口道,“回大总管的话,这是海狗丸!”说着,笑道,“这本是一味药,成分是海狗鞭,是治阳虚的。比如,精神萎靡不振,怕冷,夜尿多,气短气喘.....” “但是.....”说着,他话锋一转,“可这个海狗丸中,明显是加了东西!” 朴无用目光一凝,“加了什么?” “铅和水银!”那老儿继续说道,“这两味东西可不能多吃,吃多了排不出去早晚要酿成大害!” 说到此处,他又顿了顿,很是欲言又止。 “说!”朴无用不耐烦的开口道。 那老儿赶紧道,“这药,明显制的有些糙,想来是制药的人手艺不够!药不能成形且不能久藏,所以加了东西里在里面!” “而且,明显看着是炼丹的手艺!” 刹那间,朴无用猛的回头看了一眼海涛,眼中满是杀气。 “其实炼丹呢也不全然都是不好的!”那老儿又道,“当初长春真人丘处机所炼之丹药,可以延年益寿固本培元....” “你闭嘴!”郭官僧忽然开口呵斥,“没问你的话,不许说!” “是!”那老儿畏惧的低头。 “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吃多了有害处,对吧?”朴无用慎重的问道。 “是!”那老儿又忙道,“一开始坏处不显,可吃多了三五载之后就有端倪了!” “人吃多了这东西,就会想着女人,但身子本来就是虚的,所以元气就越来越差!” “元气一差,各种病就都来了,就越来越虚,死循环无解!若是吃上个十年八年,吃下去的水银和铅多了,心肺受阻!” “嗯.......随时都能猝死!” 朴无用又狠狠的回头瞥了一眼海涛,然后对那老儿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随即,又对郭官僧说道,“好好赏他!” “下官明白!” ~~ 等那老儿退下,朴无用站起身走到海涛面前。 一个太监扯着海涛的头发,让他抬头。 “大总管.....”海涛气息微弱。 “这丹药你在哪弄的?”朴无用低声问道。 海涛满脸血泪,“是......在北平带来的!北平那边有很多高丽人卖这东西....” 朴无用冷笑,“不见棺材不落泪!用刑!” 凭直觉他就知道,海涛没说实话。 眼看有太监拿起了刑具,海涛马上大喊道,“我说我说,是高丽那边十五爷差人送来的!” “嗯?”朴无用顿时愣住,心中暗道,“辽王!” “十五爷跟我家主子这边,每到逢年过节都有礼品互赠....这海狗丸,据说是十五爷那边高丽医师精心制作的,说对男人最好。” 朴无用眯着眼睛,“这么说,十五爷也在吃?” 忽然,他的心猛的颤了颤。 十五爷的封地本在辽东,后移藩到了高丽釜山。老皇爷的诸位皇子之中,这位爷是出了名了侠义心肠没心机的热心人。 这两年来皇上废了好几个王爷,连带着他们的子嗣也受了牵连,成了寻常的宗室。可这位十五爷却从不唯恐避之不及,不但如此,还对那些受了牵连的侄儿们,嘘寒问暖。 第408章 亡国之害(2) 马车轻轻摇晃,郭官僧的头靠着软枕,闭目养神。 在他面前,那尝出丹药中加了东西的枯瘦老儿,一把把的薅着自己的稀疏的山羊胡子,眼睛鼻子都皱在了一块儿。 “嘶......”小老儿摇头,脸上满是痛苦,然后把手伸进怀里,拿出半颗朱高炽所吃的丹药,又抠下来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的咀嚼...... “你这老儿?”郭官僧睁眼笑骂,“明知有毒,还要继续试?” “不试出这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小的实在不甘心!”那小老儿苦笑几声,然后摇头道,“再说,小老儿一辈子都和这些东西打交道,能活到今天,已是赚了!” “哼!”郭官僧哼声,再次闭上眼,“那你是没吃过鹤顶红,不然你早就玩完了!” “其实鹤顶红也是通过炼丹提炼出来的!”那小老儿笑笑,“毒性的大小在于提炼的手法,这世间万物都在于提炼一道。有的东西,可以提炼成剧毒,但稍加改动,也是治病的良药......” 说着,他陡然顿住。 然后低头看看手中的丹药。 郭官僧有些诧异的睁眼,“怎么不说..?” 突然,就见那小老儿,竟然把剩下的丹药一股脑的塞进口中,然后飞快的大口咀嚼起来。 而且,越是咀嚼,越是眼神发亮,好似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可是...吃出来什么别的味儿?”郭官僧追问。 “小人吃出来的!”那小老儿阴森森的咧嘴大笑,“这丹药之中,还加了大量的断肠草!” “那是什么东西?”郭官僧坐直了身子,“有什么危害?” ~~~ “断肠草是南朝时道家陶真人在《仙方注》中的说法,这东西本不是我中原本有之物,而是六朝之时,从西域传入中原!” 马车中,小老儿摇头晃脑的说道,“也叫芙蓉花,李太白有诗云.......” “你他妈说正题!”郭官僧忍不住,一脚踹过去。 小老儿身子晃晃,尴尬的笑笑,继续道,“这东西又叫罂粟花!唐朝《本草拾遗》中早有记载!” “宋时......从单纯的观赏花演变成可以治疗痢疾的药材!苏东坡曾......” 郭官僧眉毛跳跳,“再瞎咧咧信不信我替读者们踹死你?” “这本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的事儿,您得听我说个清楚呀!”那小老儿委屈道,“这罂粟先是药,但是到了道君皇帝那,通过炼丹.....就发现这东西其实是剧毒,而且一旦上瘾....如同疯魔!” “前元名医曾说,此物乃是杀人利剑,杀人不见血呀!大元贵胄,多有嗜好此物者。您看大元那些宗室,有几个长命的?哪个不是年纪轻轻就暴毙身亡了?” 第409章 命运呀(1) “打前朝开始呀,宫里就常备这些玩意儿!” 理藩院的库房其实在宫里,因为番邦进贡的东西都是给皇上的,等于皇帝的私人财物。 当然这也是老李会做人,做人做明白了! 涉及到皇家财务的事儿,他是半点不沾手,放在宫里大库之中,一旦少了丢了吾的都跟他没关系。而若另外储存起来,万一数目对不上,他这个理藩院尚书就要倒霉。 管库的是个有些絮叨,眉毛贼长,一脸褶子,走路歪肩膀的老太监。 哆哆嗦嗦的手拎着一串钥匙,哗啦啦乱响。 “前朝宗室的爷们,喜好这个.....” 老太监一边朝库房走,一边口中絮叨。 他身后跟着长长一串人,曹国公李景隆打头,后面还跟着朴无用等宫里的大太监。 若是旁的太监,没有这个胆子不紧不慢的,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可这老太监跟朴无用他干爷爷是一个辈分的,当年在内廷也是一号人物。 如今老了,又不想出宫养老,就给了这么一个轻松的差事。 “这玩意儿呀!” 老太监走到库房门口,低头看着手中的钥匙,嘴里还不闲着。 “这玩意也是好药!痢疾啦,头疼脑热肚子疼啦....用蜂蜜做成药丸,吃下去就好!” 老太监老眼昏花,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手中的钥匙,哪一条是开启眼前大门的。 可嘴里还不肯停,“当年呀!太子爷小的时候有次跑肚拉稀,人都脱相了,太医谁都没法子。还是老朴跟高皇后说了这事,弄了点这玩意,吃下去两天就无碍了!” 说着,他忽然回头,眯着眼睛看着朴无用,“我要干什么来着?” 朴无用摇头叹气,“您呀,得把库房打开!” “哦,开库房干什么呀?”老太监马上瞪眼,“这可是皇上的库!” 朴无用算是看明白了,这老太监是一阵阵儿的糊涂了,俗称老糊涂。 “皇上口谕,开理藩院的贡品库!”朴无用大声,耐着性子说道。 “哦!”老太监点点头,“皇上说的呀!” 说着,再次低头仔细的甄辨手中一串钥匙。 “哈!”李景隆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谁呀?”老太监抬头,看向李景隆,“咦!看你也不像宫里的爷们呀?” 第410章 命运呀(2) “微臣叩见皇上.....” 朱允熥揉着脑门,不耐烦的摆手,“起来吧,没那么多大规矩!”说着,顿了顿,“让你查的账,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李至刚从进殿开始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何广义那狗腿子站在一边,满腹心事的样子。 朱高炽那死胖子,跟烂泥似的坐在椅子中,脸比娘们的柰子还白....... “嘿嘿!”李至刚心中暗笑,“他俩这是倒霉了?” 他心里正看热闹不嫌事大,闻听皇帝开口,忙道,“回皇上,已查到了!” “这么快?”朱允熥纳闷道。 李至刚心中又是得意,面上却郑重其事,“自皇上下令筹建课税和海关总司之后,近五年来,只要是能有据可查的,各地海关和商税的票据账本。臣都让人都归类细核,旧账也是账,是账就必须清!” 朱允熥心中甚慰,笑道,“还是你办事,让朕放心啊!” 李至刚欢喜得就差摇尾巴了,但面色还是恭敬的说道,“臣食君之禄自然要为皇上分忧!”说着,顿了顿又道,“皇上要查的各地是否有罂粟交易,已经查清!” 说着,从袖子中快速拿出一本奏疏,双手捧着道,“宁波海关,有色目人贩运药材,其中就含有罂粟!从永昌元年到现在,共计六百多斤!”: “广州海关,亦有暹罗,榜葛赖等国的商人贩运此物。民间也多是当成药材,而且价格不菲!” 朱允熥拿着那本奏疏,细细观看。 奏疏显然是刚才仓促之中写的,墨迹还尚未干透呢,有些地方都模糊了。 忽然,朱允熥脸色有些疑惑起来。 他看着奏疏说道,“这不是你的字迹呀?”说着,皱眉道,“这字儿跟你的字,简直是天上地下,不能比呀?” 李至刚是两榜进士出身,书法堪称国朝大家。而这奏疏上的字,歪歪扭扭的不堪入目。 “呃.....”李至刚顿时语塞,然后马上道,“回皇上,这奏疏是臣衙门中管账的书办典簿所写....” 他这么一说,朱允熥就全明白了。 真正对这些数据了如指掌的,定然是李至刚手下的人。 他李至刚一人管着好几个衙门,压根就不可能也没那时间去翻看这些东西,他也记不住。 是他手下有人熟记于心,然后写了奏疏交给他,他就再转交给朱允熥。 以他李至刚的为人,这等功劳自然就是他的。至于那个真正精通这些账簿的下属,对他李至刚而言就是个工具人罢了! 朱允熥直接开口,“那典簿何在?” 官场上的事就是这么回事! 功劳都是上官的,责任都是下面的! 朱允熥见怪不怪,也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去处罚李至刚。 再说,这压根都不算个事! 真要论起来,也是李至刚治下有功! 李至刚心里有些哆嗦,“典簿.....在课税总司衙门!”说着,他赶紧道,“不是臣要瞒着皇上,其典簿年岁太小且官职低微......” “把这人叫进宫来,朕要亲自问他!”朱允熥开口道。 ~~ “张典簿,快点!” 深宫的夹道中,邓平皱眉回头看着身后,那惶恐的年轻人。 “哎!哎!” 张振宗满脑门子汉,双腿哆哆嗦嗦的根本站不稳,仿佛步子稍微大一些,就要摔倒一样。 谁能想到,他居然有被皇帝召见的一天? 一切都跟做梦似的,一路上他都不知道掐了自己多少回! “冷静冷静!”张振宗心中暗道,“千万不能出岔子.....二子呀!这可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好运道,千万不能搞砸了!” 前边的邓平,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摇摇头。 这样惶恐的臣子,他见得多了! 本来不远的路,硬是走了许久,才到了乾清宫门口。 “王总管,人来了!”邓平对守在外边的王八耻说道。 王八耻笑眯眯的,然后目光落在张振宗失魂落魄的身上,不禁当场皱眉。 他认得这个年轻人! 这还是他外甥的救命恩人呢! 说起来这年轻人能有今天的造化,也离不开他的老王! “王总管...”张振宗一再在心中告诫自己要稳重,可还是抑制不住的哆嗦。 “别动,站直喽!” 王八耻没有第一时间就带他进去,而是板着脸,低声道,“挺胸抬头站直喽!” 张振宗下意识的照办,身子挺的笔直。 但身子越是直,他越是能听见自己惶恐的心跳。 “深呼吸!深呼吸!”王八耻又道。 张振宗还是闻言照办,大口的喘息。、 “皇上很和气的!你别怕,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多磕头!”王八耻轻轻拍着张振宗的后背。 边上邓平知道王八耻和这小官儿的关系,不动声色的挪动脚步,走到一边。 王八耻余光瞥见邓平的动作,然后低声,在张振宗耳边说道,“现在,把皇上要问的事,在心里过一遍,别一会脑袋一懵,一问三不知!” 张振宗闭着眼睛,心中快速回忆那些账簿。 说来也怪,他这一路上脑袋跟浆糊似的纷乱不堪黏黏糊糊,可此刻却难得的静下心来。 “对,这样就好!”王八耻继续笑道,“越是大机缘,越是要沉得住气,明白吗?” 然后,他又低声道,“记住,皇上喜欢有朝气稳重的人!” “下官,多谢...” “嘘!”王八耻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启禀皇上,课税司典簿张振宗到了!” “传!” ~~ “臣张振宗,叩见吾皇万岁....” 饶是心中一再告诫自己镇定,可是进殿之后,张振宗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腿肚子发软。 “起来吧!” 朱允熥看了看眼前这个比他还小的年轻人,直接开口问道,“朕让人查的,关于各地海关是否有罂粟交易的事儿,是你查出来的?” “这....”张振宗迟疑片刻,忽然一咬牙,抬头大声道,“回皇上,不是臣查出来的?” “哦?”朱允熥顿感意外。 就听张振宗继续说道,“臣自进了课税司,就是整日和这些账簿打交道。臣愚钝,才学不高。只能把这些账簿反复抄写,才能熟记于心!” 说着,他又道,“所以,不能说是臣查出来的。是臣,记在心里了,恰好皇上今日要问!” “哈哈!”朱允熥大笑,然后对李至刚道,“这是个实在人呀!” 李至刚也跟着笑笑,“他这人,就胜在勤勉!” 说着,他也看了张振宗一眼,心中暗道,“这小子今日有了这番机缘,回头我是不是给他升一升?” “好几年的账簿呀!”朱允熥感慨,“光字数怕就有十几万字,林林总总既绕口又繁琐,你居然都记在心里?” 说着,朱允熥继续道,“各地海关之中,只有宁波和广州,有罂粟进来吗?” “回皇上!”张朕宗大声道,“福州港泉州港也有,但不是番邦商人贩卖,而是本土商船出海从番邦采购而来的。” “报关都以药材的名义进关,所以是按照药材抽税!不过这几个地方,进来的数量都少,而且往往一年也没几次!” “罂粟数目最多来往最频繁的就是宁波广州两地!”张振宗大声说着,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这些罂粟都是直接进药铺药房,用以制药!”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若皇上要问这些药材都销往何地,臣暂且不知!但,想必各地城门税,邮政仓储都有据可查。” “各地城门税的税票,邮政仓储的票据,是课税司乙字科的事!臣没有看过那些账!” “人才难得!” 朱允熥心中暗赞一句。 随即张口笑道,“不错,骤然之间能说到这些,足见你平日办差勤勉.....”说着,笑道,“这何止是勤勉了,简直就是钻进去了!” “臣不敢居功!” 张振宗的余光看着李至刚的背影,他可是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有多小心眼。 于是开口道,“账簿烂熟于心都是臣等份内之事!平日李少保总是督促臣等,必须要做到自己份内的事了如指掌!” “臣年轻,出身低微,能穿上官衣已是祖宗积德天大的造化。李少保管着课税海关两司,从来都是能者上庸者下。是以微臣不敢马虎,只能笨法子,把这些都记在心里!” “臭小子!” 李至刚心里笑骂,“算你懂事!” “李爱卿管部,朕是信得过的!”朱允熥点点头,“传旨,李爱卿知人善任驭下有方,赏砚台一对!” “臣,叩谢皇上!”李至刚大喜,匍匐在地。 第411章 坏种冒坏水儿(1) 话说咱们这位显眼包李少保,这辈子不爱财不爱色,喝酒有度不朴不堵! 他这辈子活的就是一个面儿! 就是排面儿! 皇帝赏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是皇帝谁都没赏,而是单独专门赏赐了他。 此时的李至刚越想越是欣喜,后尾巴骨都开始麻酥起来! 这种酥麻的感觉于他而言,简直比十八岁时每日清晨的呼之欲出坚不可摧更加美妙。 这时,王八耻又出现在殿外,“皇上,曹国公和朴总管把东西带来了!” “叫他们进来!”朱允熥从宝座上起身,看着群臣,“都跟朕一块看看!” ~~ 十几口大箱子,在乾清宫中一字排开。 封闭的箱子上,缝隙之中散发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香味儿。 “开!”朱允熥低声道。 李景隆上前,咔嚓一声捅开箱子的铜扣儿,打开箱盖,里面是带着油亮的蜡纸。掀开这层蜡纸,里面又是一块块方方正正好似砖头一样的东西。 “太平奴!”朱允熥面无表情的低呼。 邓平微微躬身,抽出腰间的手叉,然后挑开蜡纸等物,闪亮的刀尖上立马出现黑褐色粘稠膏状的物体,如附骨之蛆一般。 此时那锦衣卫中,善于炼丹一道的小老儿大声道,“启禀万岁爷,这个乌香可比罂粟厉害多了。此物乃是罂粟之精华,前元的时候可是价等黄金的!” “这世上,越毒的东西越值钱!”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看着眼前似乎有些熟悉的乌香,脑中的记忆碎片纷沓而来。 那是林则徐攻在虎门的滔天烈焰。 那是沉迷此道神志不清的国人。 那是英法联军在圆明园的累累罪行。 那是日本人荼毒中国的慢性毒药。 那是白银大量外流。 那是一次次丧权辱国的条约。 那是东亚病夫的招牌。 那是白三爷口中,大烟膏子就酒,小命立马没有! 那是....百年的血泪。 朱允熥沉默了,但他的沉默不是那种消极的沉默,而是在酝酿怒火。 李景隆瞥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心中盘算着说辞。 而边上的李至刚因为尾巴骨一直酥麻着,所以直接开口,“皇上,既然此物价比黄金,那么.....海关是不是可以课以重税呢?” 他来得晚,对皇帝为何忽然对这东西感兴趣并不知情,下意识的开口,纯粹是属于职业病发作。 随后他笑笑又道,“臣刚听说此乌香是罂粟之精华,那么不但此物,罂粟既是民间难求的药材,也可以课税........” “你想当千古罪人?” 朱允熥瞬间目光如刀,冷冷的看着李至刚,“如此祸国殃民之物,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李至刚心中一惊,酥麻的尾巴骨顿时好似被一盆冷水泼下,浑身颤抖起来。 “这东西会让人上瘾!比赌还害人!”朱允熥咬牙道,“人只要沾上这东西,除了杀了他之外,别无他法!” 边上的朱高炽,身子猛的一僵。书包阁 忽然之间,他感觉到心里有些抓心挠肺的痒。 “臣.....”李至刚忙跪倒,惶恐道,“臣实在不知此物是害人的东西,臣目光短浅,请皇上责罚!”说着,他又继续道,“既此物有害,请皇上下旨,海关只要发现此物,买卖者一律按大不敬论罪,斩立决!” 朱允熥冷哼半声,“你最后这半句话,倒是说到朕的心里去了!” 说着,他眯起眼睛,“传旨,从今日起民间不得买卖罂粟乌香,有违者斩!若有用罂粟制药,乌香为秘方高价售卖者,以造反罪论处,夷族!” “各海关城门课税司需严加查看!”朱允熥继续道,“务使此物丝毫不能流入我中国!一旦查获,务必交付光禄寺。胆敢截留者,以贪墨罪论处!” “臣等遵旨!” “要禁就禁到底!”朱允熥又道,“只要市面上出现此物,严惩不贷。即便有民间百姓官绅私藏此物,亦同罪办理!” 说着,他又看向张振宗,“回去,你继续查!你刚才说看了海关的账簿关票,大概知晓那些外来的毒物都去了哪里,卖给了谁!” “都给朕查出来!一家都别放过....还有贩卖此物的外来海商,务必查到。” 作为殿中品级最低的官员,张振宗怎么也想不到皇帝居然对他还有额外的交代。 当下马上叩首,连连称是! 还是那话,要禁就禁到底。 而且要毫不留情的禁到底! 有毒就是有毒,有害就是有害! 第412章 坏种冒坏水儿(2) “我说老神仙,您快着点儿行不行?” 午门外,驸马胡观着急忙火的对身后,不紧不慢的席老道跺脚开口。 “皇上等着呢!” 席老道还是老样子,一身道袍脏兮兮的,脸好像八百年没洗过,胡子都打绺了。 “等着呗!是他要见道爷,不是道爷要见他!” 提起皇帝,席老道就一肚子火。 早就说好的,朱重八一死,小皇帝就给他自由让他云游天下去。 可现在朱重八是死了,小皇帝的诺言却压根不兑现。 还是让他住在当初老爷子栽种洪薯的庄子里! 其实他这话有些不讲理了! 朱允熥是没让他云游天下去,但也没拦着他呀!他席老道扪心自问,之所以还住在那,大概是因为天下虽大,他却没地方可去吧! 而且住在那庄子里,吃皇上的喝皇上的,好酒好肉好女人.....多快活! “哎哟,我地个天.......” 席老道的话,吓了胡观一大跳,“您可别瞎叨叨了!”说着,又道,“咱们快走几步行吗?” 席老道仍旧一步三晃,“我他妈想快,我能飞呀?” 同时,心中暗中琢磨,“小狐狸皇上找老子什么事?这么急必有所求呀!老子得敲上他一笔呀!” “对,狠狠的敲他一笔!” 心中想着,忽然抬头警惕的看看四周,心中又道,“曹傻子死了,郭老四也死了,老子敲小皇上,也没人敢揍我!敲他一笔!” 胡观见席老道,还是故意磨磨蹭蹭的。 猛的一咬牙,朝边上摆手,“来人!” “驸马爷,您吩咐!”几个侍卫唰的过来。 “他....皇上现在就要见!”胡观一指席老道,“扛上,去乾清宫!” “是!” “哎!哎?” 席老道眼前一黑,瞬间被几个壮小伙子抓着胳膊腿扛了起来。 “快!”胡观再次出声。 下一秒,几个侍卫健步如飞。 席老道被拽着四肢,身子腾空,脑瓜子嗡嗡的。 “姓胡的?”席老道叫骂道,“好好好,这么玩是吧!你给道爷等着,好好好!” ~ “皇上,人来了!”邓平在乾清宫门口低声道。 “快叫他进来!”朱允熥放开朱高炽的手,急不可耐的说道。 咚! “哎呦!” 一声带着几分卖弄的惨叫之后,席老道晃晃悠悠的从门外进来,“皇上叫老道什么事儿呀?” 说着,眼神瞥了瞥。 殿中,大胖皇孙在,曹国公那狗腿子也在。 “咦!” 席老道的目光在朱高炽脸上转转,继而马上郑重起来,“你最近干什么了?” 朱高炽心虚,“孤....没干什么?” “不对!”席老道只要不是面对老爷子,不管面对谁,都不讲礼数,快步走到朱高炽身边,“舌头伸出来!” 说着,也不管朱高炽答应与否。 满是污垢的指甲直接掐住朱高炽的脸颊,用力一按。 随后,惊道,“你小子是不是吃了丹药了?”说着,又道,“双眼无神,脉搏乱跳,舌苔都不是好颜色。可偏偏心中还有虚火....” “他吃了旁人给的补药!”朱允熥在旁说道,“谁想那补药中加了乌香!” “啊?”席老道骤然一惊。 这时,就听朱允熥继续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席老道目光看去,然后放开朱高炽走到箱子边,低头看着里面的物事。 “哪来这么多害人的东西?”他喃喃道,“沾上这东西,神仙都难救呀!” “所以,只能让你过来!”朱允熥道,“洪熙.....沾此物的时间还不长....”书包阁 席老道瞥了朱高炽一眼,又看看朱允熥,“先说话,道爷我若是下手狠了,皇上您可不许心疼!” 朱允熥也看向胖子,“随你处置!” 骤然,朱高炽打了个寒颤,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 “有三十年没见着这东西了!” 席老道伸手,挑了点乌香在鼻尖上闻闻,“嘿嘿!三十年没见着喽!” 朱允熥观察下他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听你这意思,你对此物颇为了解?” “何止是了解?”席老道忽然一笑,拍拍手,顺便在油渍麻花的衣襟上擦擦,“皇上莫非忘了,道爷以前的身份!” 说着,他又是一笑,得意道,“道爷以前可是白莲教的祖师爷呀!”说着,他故意卖着关子,“刚造反那会,一群饭都吃不饱的穷棒子,哪来的力气对抗大元的铁骑!” 说着,神秘一笑,“什么战前做法刀枪不入?那都是骗人的,道爷能治病也能配药啊!弄几副药加了这东西,当神水灌下去....那些穷棒子连疼都不知道....胳膊腿断了一样嗷嗷叫......” 说着,他猛然醒悟,“皇上是在套老道的话?” 朱允熥嘿嘿一笑,继续追问,“您到底是怎么配的?” 席老道警惕起来,“皇上要做什么?”说着,一改刚才的猥琐,正色道,“这东西可是荼毒无穷的祸害!老道亲眼看见有人成瘾之后,把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李景隆上前一步,低声笑道,“万岁爷既然问您了,自是有用处!”说着,也坏笑道,“至于您说的荼毒....自然是荼毒别人了!” 胡观从另一方面过来,也低声道,“老神仙.....荼毒外人,就是造福自己人!” 方才还病杨洋的朱高炽,此刻也眼睛发亮,冒着坏水。 “嘿嘿!按您这么一说,这玩意儿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宝呀!” 席老道看看左右,又看看面前。 大明朝最大的几个坏种,都在眼前呢! 而且这几个大坏种,心里都憋着好屁! “你说的刀枪不入忘了疼!肯定是不行!”朱高炽又道。 “最好是上瘾,欲罢不能!”李景隆帮腔。 “嗯!他们欲罢不能,就得掏空口袋!”胡观跟着补充。 “嗯嗯!”朱允熥咳嗽两声,扭过头,好似没听见。 “道爷我他掉狼窝里了!” 席老道心中懊恼至极,眼珠子乱转,“道爷能得到什么好处?” “您说!尽管说!”朱高炽马上道,“孤做主!” “你做主?”席老道冷笑,“回头皇上不认!道爷我这些年吃你朱家爷们的亏,还少吗?” “许你传教!”朱高炽说道。 席老道眼睛一亮,“白莲.......” “道教!”朱高炽跺脚,“您要造反呀?”说着,低声道,“朝廷扶持您在安南,缅地,琉球,吕宋,乃至日后的暹罗传教....” “没兴趣!”席老道脑子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爷吃撑了受那个罪去呢?” “那您要什么呀?”李景隆开口,“您也不缺什么呀?”说着,笑道,“人间荣华富贵,随您取!滔天权势,也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可是您一直是闲云野鹤,俗世的东西对您而言,您不稀罕呀!” “那是!”席老道脑袋晃晃,“道爷我呀,早就超脱俗世.......”说着,猛的顿住,“你少在这给说好听的忽悠我!” 朱允熥转身,“说吧,你要什么?” 席老道沉默片刻,“道爷要收徒!”说着,长叹,“总不能一身的本事带到土里去!” 说着,看向朱允熥,“最好一次收个三五十个!有教无类嘛!” “而且......”席老道顿了顿,“皇上不是命翰林院在编书吗?老道我的学问,也要编进去。” 顿时,朱允熥脑子中,马上浮现出那些文官们狰狞的面目。 那些文官们,别的事可以装糊涂,但涉及书籍文化上,怎会准许有旁门左道进来? “好!朕答应你!”朱允熥道,“翰林院边学的古今图书大集,有你一席之地!” ~ 席老道再次蹲在乌香的箱子前,低声道,“滇南那边,就是云南那边.....有两样东西!” “一样叫槟榔...一样叫野烟!”他脸上带着沉思,缓缓道,“或者甘肃的草烟,湘西的马鞭烟都行!跟这乌香混合起来......嘿嘿!” 第414章 鬼门关(2) 让这几位国公,帮朱高炽度过此难。一来是宫里人多口杂,说不定会把事传成什么样,家丑不可外扬。 二来是,一旦朱高炽真的中毒颇深,发作之时六亲不认。寻常的侍卫哪敢对他动手呀?而这几个人,要么就是亲戚,要么就是长辈。动起手来,自然全无顾虑! ~~ 眼看朱高炽走远,朱允熥心中满是苦叹。 历史,似乎是一堆按部就班而成的积木。 而他这个不速之客,轻轻碰触之后,就让这堆积木塌方了! 许多本该慢慢浮现出的东西,就突兀的跳出来,呈现在他的眼前。 “进来吧!”他低声开口。 胡观,李景隆从外边进来,低眉顺眼的站着。 “东瀛那边!”朱允熥缓缓开口,“两边又不打了是吧?” “回皇上!”李景隆低声道,“小矬子靠不住,幕府和山名家打着打着,发现不划算就开始私下挤眉弄眼了!” 胡观也说道,“我大明在东瀛的两处银矿,从秋天开始就不断有暴民闹事,甚至截断了运银的路!” 早在几年前,朱允熥就开始在东瀛布局了。 连续让何广义还有朱高炽出使东瀛,挑起诸侯和幕府之间的战争。 是,山名家是用银矿为抵押,换取大明的支援。可大明,也在他们山名家顶不住的时候,派了军官团过去助战。 可是这几年下来,全是小打小闹。 山名家和幕府本来是不死不休,但现在双方都默契的保持克制起来。 大概是这几年大明帝国的扩张,让他们心生提防了。他们也不傻,自然不难看出,大明让他们内讧,就是存了驱虎吞狼的心思。 “席老道那药制好之后!”朱允熥低声开口,“全送到东瀛去!” “臣等明白!”胡观回道,“臣一定办得滴水不漏!” “哼!”朱允熥冷哼一声,眼神狰狞。 ~~ 永安宫,依旧保持着当初老爷子在时的样子,丝毫未变。 甚至每日依旧有宫人打扫,一尘不染。 但此刻,整座宫殿鸦雀无声。 原本在这的宫人太监们,在朱高炽来之前,就让朴无用下令赶到别处。 而此时永安宫的偏房外,只有郑国公常升,魏国公徐辉祖,保国公蓝春三人,静静的站着。 殿内有灯火! 靠窗的位置,人影闪现。 那是席老道,悠哉的喝着茶。 还有个人影,弓背弯腰的坐在床上! 自然就是朱高炽! ~~ “咯咯....” 骤然之间,朱高炽浑身发冷,牙齿打颤。 这种颤抖好似会传染,迅速的弥漫全身,让他心慌心悸浑身无力,额头上大片的冒着冷汗。 同时隐隐的,他觉得有种难以忍受的痒,从心里破裂开来。 “哼哼哼!” 他的呼吸粗重了,面若金纸,眼神也变得涣散起来。 门外三位国公见状,然后对视一眼,满是骇然。 其中徐辉祖,几次握着拳头想冲进去,却又硬生生的停住脚步。 “皇上来了!”蓝春余光扫见一行人进来,低声说道。 ~ “臣等见过....” “嘘,禁声!”朱允熥皱眉道,“洪熙如何了?” “在房里!”徐辉祖颤声道,“殿下看着不大好,浑身发抖死死的咬牙,身上都湿透了!” 他是了解他外甥的! 人畜无害的外表之下,其实隐藏着一颗极其自尊的心。 任何时候,他都不愿意旁人看到他的丑态!也不许旁人见他的丑态!现在这狼狈的样子,已是在他竭力控制之下。 但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 就这时,屋内陡然啊的一声! ~ “坚持坚持坚持!” 朱高炽几乎咬碎了牙齿,忍耐着身心的痛苦,不住的给自己心中打气。 “朱高炽,你是大明皇孙,万万不能丢脸....不就是药毒吗?忍过去!忍过去......” 可下一秒,说不出的难受迅速的席卷全身。好似身上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也好似有大石头压着他的心口。 “啊!” 他痛苦的惨叫,猛的仰身倒在床上。 但随即又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的抓着床单。 “痒!” “冷!” “燥!” ~~ 就在朱高炽发出惨叫的瞬间,朱允熥一个箭步带着几名国公冲了进去。 “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呀.....” 朱高炽满头大汗,在床上翻滚,拳头不住的砸着墙面。 “别进来.......” 眼泪顺着眼眶夺眶而出。 对他而言,让外人看见他这副状态,实在是天大的侮辱! “洪熙!” 朱允熥的心咯噔一声,上前扒着朱高炽的肩膀。 手刚搭上去,就满是腻乎潮湿的冷汗。 他发现朱高炽的眼球之上,全是骇人的血丝。 “没外人!”朱允熥大声道,“是我!还有你舅舅,我舅舅,都是家里人!难受你就喊...” “啊!” “皇上!” 众人惊呼,因为朱高炽突一把推开朱允熥,使得他直接跌坐在地上。 常升和李景隆嗖的一下,护在朱允熥左右。 而徐辉祖则是直接冲上去,铁手把朱高炽按在床上,压着他不让他动。 “洪熙!”徐辉祖哽咽道,“好孩子!舅舅在这,你要忍忍!席神仙说了,除了忍没有别的办法!” “啊啊!我难受哇!” 朱高炽不住挣扎,徐辉祖根本压不住。 紧接着,就听咚咚咚! 朱高炽涕泪交加,竟然以头不住的撞击床头。 “啊啊啊!” 朱高炽大喊,“我身上有虫子爬呀!皇祖父....父王......皇上救我......” “拿绳子!”席老道真起身,咬牙道,“捆起来!” “动手!”朱允熥含泪下令。 蓝春拿着绳子就冲进来,几位国公合力,把朱高炽五花大绑固定在床上。 “给我一粒....海狗丸!先给我一粒,一会我再戒......”朱高炽口中哭嚎着,“我难受哇....” 他的喊声,让朱允熥心如刀割。 突然,席老道又大喊,“掰开嘴,别让他咬舌头!” “我来!”徐辉祖大喝一声,铁手捏着朱高炽的下颚猛的掰开,然后把一团棉布塞了进去。 “呜呜呜!” 被绑着的朱高炽依旧是翻滚,口中嚎啕呜咽。 “水来了!” 邓平和朴无用,两人从外边抬进来一盆加满冰块的木桶。 “放进去!”席老道大声道。 “这......?”邓平稍有迟疑,“殿下本就身子弱,要是冷水这么一激......?” 不等他说完,又是徐辉祖,咬牙拎起朱高炽,就浸在了冷水之中。 哗啦一声! 朱高炽的身体猛的绷紧,然后双目圆瞪。 接着,身子一僵,头一歪,昏厥过去。 ~~ “洪熙!” 朱允熥一直守在朱高炽身旁,许久之后,等他缓缓睁开眼,马上问道,“可好些了?” “这才哪到哪儿,这是第一关!”席老道在旁摇头,“往后还有鬼门关呢!” 朱高炽虚弱的摇头,口中呜咽像是有话说。 “快,让他说话!”此刻朱允熥也是有些六神无主了。 “皇上......!” “朕不许你有事!”朱允熥捧着朱高炽的脸,郑重说道,“你也绝不能有事!”说着,忽然笑骂,“你若有事,朕就让芍药改嫁!” “哈!”朱高炽声音沙哑,颤抖着一笑,然后看着朱允熥的眼睛,“皇上.....” “你说!” “别...” “别什么?” “别让我娘...媳妇.......知道......”说着,朱高炽头一歪,再次晕倒过去。 第415章 登岸(1) 朱高炽在床上昏睡,口中发出模糊且不顺畅的喘息。额头上不停的冒汗,身子一颤一颤。 白胖的脸没了光泽,似乎皮肉都变得松弛,尽管紧闭双眼,眉宇间却依旧可以透露出难以言说的痛苦。 “这才刚开始!” 席老道站在床边,低声说道,“难受的在后边呢!” “还得折腾多久?”徐辉祖不住的帮自己的外甥擦汗,颤声问道。 “早着呢!”席老道翻个白眼,“就这么说吧,要戒了这玩意儿,不死他也得掉层皮!” 闻言,徐辉祖转头看向自己的外甥,满眼都是怜惜。 而默默站立的朱允熥,则是心中无声长叹。 是呀!这东西哪有这么好戒? “前三天,就让他难受去!”席老道又道,“三天之后,道爷我再用银针汤药.....” 徐辉祖关心则乱,再次问道,“为何现在不......?” 席老道直接瞪了他一眼,“做人跟治病一样,都要先苦后甜!就得先让他挺着忍着!” 说到此处冷笑一声,又道,“得让他自己的身子,适应这份罪!只有他自己能适应,道爷的手段才能有用!” 徐辉祖等人听得云里雾里,而朱允熥则是略微一想就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 说到底,还要看朱高炽自己的毅力。而席老道能做的,就是在朱高炽最难受的时候,帮他缓解痛苦。 只有那个时间点,这种缓解痛苦的方法,才能帮助朱高炽从痛苦中走出来。 “那.......” 徐辉祖还要再问,席老道已是不耐烦的喊道,“那什么那?道爷治病,轮得着你叽叽歪歪的?” 大明朝堂堂世袭罔替的国公,被老道劈头盖脸一顿骂,却不敢有半点的不满。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委屈的低头。 席老道又道,“皇上您也不必在这盯着了!” “朕不放心!” 席老道冷哼,“您不放心也得放心!”说着,又是冷笑,“要么他戒,要么他下半辈子都靠着那玩意活着!”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这几日殿下身边都离不得人,几位国公最好是轮班在殿下身边盯着!他这大体格子,若真是撕吧起来,道爷我可按不住!” 闻言,朱允熥马上道,“你们就住在宫中,让太平奴安排,随叫随到!” “臣等遵旨!” “哎!”朱允熥再叹口气,看看朱高炽那张虚弱的脸,转身离去。 ~~ 夜风已经很冷了! 刚从殿中出来,骤然冷风一卷,使人忍不住浑身打颤。 一张裘皮大氅,适时的出现在朱允熥的肩头,帮他抵御冷风。 李景隆跟在朱允熥身后,“皇上!您也无需太担心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顺风顺水躲过这一关!” 朱允熥拉紧大氅脖颈处的带子,马上被一片温暖包裹起来。 “哎!人家席老道有句话说的挺对!”朱允熥笑笑,“就是好日子过够了,自己瞎折腾!” 说着,摇头道,“好好的,吃什么丹药呢?!” 李景隆低头道,“臣以为,还是下面的恶仆居心叵测,蛊惑主子!”说着,他顿了顿,有些犹豫道,“皇上,十五爷那边可不单是给世子殿下送了礼,在京的诸位王爷...是不是?” 这个问题,朱允熥何尝没想到。 那些宗室王爷们本就五脊六兽的,整日变着法的寻欢作乐。有了海狗丹这样的东西,岂能不吃? “其实臣现在仔细想想,心里后怕呀!”李景隆又道。 朱允熥双手笼罩在大氅之中,边走边道,“你后怕什么,你家也有?” “臣的身份不够格儿!”李景隆笑笑。 这话的意思是,辽王都是给宗室的爷们送礼,我李景隆的身份够不上! 忽然,朱允熥一笑,停步斜眼看了眼李景隆,“幸亏!幸亏十五叔因为移藩的事,心中对朕一直有骨气!不然的话,可能这海狗丸也早就当成贡品,摆在朕的药房之中了!” “皇上圣明!”李景隆躬身,又道,“其实,臣后怕还有一个点!”说着,顿了顿,认真道,“若不是皇上您圣明,知道这东西的坏处!那...” 说着,他咽口唾沫,“若宗室的爷们吃好了,岂不是要在我大明达官贵人公侯贵胄之间流传开来?” 骤然,朱允熥心里猛的一惊,站在原地。 不是有这个可能,而是一定会是如此。 海狗丹这东西,寻常百姓是吃不起的。 文人墨客也好,王公贵族也好,都是吃饱了寻刺激的主儿! 所谓上行下效,这种提神的好东西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流行之物。 第416章 登岸(2) “父亲......” “母亲.....” 昏睡之中的朱高炽,口中发出婴儿一样的呢喃。 他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像极了寒冬之中,身无寸缕的可怜人。 徐辉祖坐在他对面,把头埋在双手之中。 而听得外甥一阵阵的胡话,不由得长吁短叹。 “父亲,我好难受!” 朱高炽似乎在低声嘶哑的吼叫,闭目的神态狰狞。 “儿子,让你失望了!” 朱高炽干瘪的嘴唇,吐出含糊不清的词语,“爹,我身上有虫子爬..救我..救救我....” 徐辉祖再也坐不住了,走到床边伸手触碰朱高炽的额头。还好,并未发烫。不但不烫,而且冰冷得异常反常。 “忍过去吧!”徐辉祖拍着朱高炽的身子叹口气,“若不然,等你爹回京,我真的无法交待呀!” ~ 咔嚓,天空一道金蛇,骤然穿透阴云,在天空之上狰狞的扭动身躯。 哗啦啦! 安南迟来的秋雨,仿佛要把迟来的怨气在这一刻全部宣泄,使得天地之间满是朦胧的雨线。 噼里啪啦! 那是雨水,无情的打在铁盔上的声音。 冰冷的雨水在盔甲上炸裂,然后顺着盔甲的缝隙,钻到战士的躯体之上,开始弥漫。 杀! 暴雨之中,喊杀声如同海潮,此起彼伏。 阴霾的天地之间,一道道洪流,一往无前的冲击着敌人的阵地。 这里,是安南的富良江北岸,而南岸则是安南人苦心经营的阵地。密密麻麻的江栅,全是安南人的暗堡。 下雨了,本来已经干涸的浅滩,在瞬间满是积水。而这种积水,又不足以让大船行驶。 所以明军,好似踩着泥泞的沼泽一般,艰难的作战。 咔嚓!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天地。 高处的朱棣,清晰的看见一伙明军冲进了安南人的江栅,却因为后继无力,又被安南人的长矛戳翻在地,消失在敌人的人群之中。 “打了几天了?”朱棣忽然轻声问道。 在他旁边,同样面无表情的朱高煦,冷冷开口,“三天!” “贼人快没劲儿了吧?”朱棣笑笑。 朱高煦没说话,而是回头看着明军后方,亮着盏盏灯火的营地。 “四王爷!” 忽然,总兵官韩观,从暴雨之中冲出来。 暴雨洗刷着他的盔甲,落下的不只是雨水,还有血水。 “兄弟们啃不动了!让兄弟们喘口气!”韩观大声吼道。 朱棣没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 “大雨突如其来,咱们的火器用不上,弓也拉不开....” 不等他说完,朱高煦在旁冷笑,“安南人的火器和弓箭不也一样用不了?” “你....”韩观顿时语塞,然后看向朱棣,咬牙道,“四王爷,是不是要我两广的子弟都死光!” 他的心头在滴血,真的在滴血。 安南人如今真的拼命了,黎贼征发了安南最后的力量,倾尽全力要和明军对抗到底。 而眼前这道富良江的防线,正是安南人誓死要保的防线,丢了这里,安南人就大势已去。 从三天前开始厮杀到现在,作为先锋的官兵,都是他韩观手下的两广兵。 他的人如今死伤惨重!粗粗算一下,怕是战死了两千有余! “你也是老行伍了!”朱棣面对韩观的质问,低声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说着,又道,“你说的你人啃不动了!安南人,也坚持不了多久!这时候,老子让你的人下来,再让别人上去!” “这么一来二去的,不是瞎耽误功夫吗?咱们上去的人摸不清虚实,安南人也趁机得以休息,加固江栅....” “老韩!”朱棣眼皮跳跳,“仗不是这么打的!慈不掌兵!” 说着,语气变得没那么严厉了,指着安南人的江山营寨,“过了富良江,就是安南的奉化府!”说着,他拍拍韩观的肩膀,“破了贼人,你可率部进城休整!” 韩观无声的看了朱棣良久,然后一抱拳,再次冲入雨幕之中,上马大喊道,“让兄弟们在加把劲,那些贼人老子带你们进奉化府乐呵!” 随后,又大喊道,“老子的孩儿们呢?” 韩观数百亲兵齐声呐喊,“这呢!” “跟老子上去,丢亏老美.....破了他们的寨子!” ~~ 不过是,厮杀声再次在富良江两岸炸裂开来。 明军如浪潮一般,安南人阵地上的一角,似乎摇摇欲坠。 朱棣和朱高炽,依旧冷脸注视着战场。 ~ “驾!驾!” 骑士抽打着战马,在暴雨中疾驰。 战马飞过水坑,前蹄一软就要倒下。 而在马上的骑士,则是轻巧的一个翻身,纵身一跃落在地上,“报!” 朱棣的目光从战场上移开,“说!” 那骑士狼狈至极,大声道,“张柳二位将军,在交州下游二十里遇到了安南人的舰队。” “两位将军佯装不敌,把安南人三百艘舰船,引到了水浅处。而后我军水师战舰,绕后夹击,如今安南人的舰船,被我军逼得动弹不得!” “哈哈!”朱棣放声大笑,“好!” 随后,他看向朱高煦,“富良江之所以难攻,就是因为除了在对岸那些密密麻麻的江山营寨之外,还因为安南人的水军可以不断的输送援兵!且,不断的阻挠我军搭建浮桥。” “而如今他们这支水师,被咱们引出来。富良江南岸的后边,就算还有千军万马,他也运不过来!” “这等于,斩断了他们一条手臂!” 朱高煦咧嘴笑笑,看向战场,安南人的江珊在明军的冲击下,原本的平衡似被打破了。 “该儿子上了!”朱高煦低声道。 “去!”朱棣拍拍儿子的肩膀,“别给老子丢人!” “嗯!” 朱高煦用力点头,而后带好头盔,走到雨幕当中,“出发!” 朱棣手下大将朱能大声呼喊,“儿郎们,跟着二爷立功去啦!” ~~ 咔嚓,又是一声惊雷,照亮了天地。 一处前湾之中,无数小舟静静停靠,随风摇晃。 又是咔嚓一声,眨眼之间那些小舟之中,已坐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 朱高煦无声的拍拍船夫。 而后就在这暴雨之中,船桨划动,静静的冲向安南人的江栅营寨。 哗哗哗,江水流动。 安南人的营地之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的士兵正在紧急支援韩观猛攻的地方。 韩观从浅滩处开始攻击,接连的暴雨让那里变成了沼泽。那边前边有人攻,后面还有工兵拼死的搭建浮桥。 所以,安南人绝对想不到,有一股精锐的明军,竟然坐着小舟,绕了个弯从江面上攻击他们的后方。 咔嚓! 闪电再次照亮天地,也照亮了朱高煦那张毫无波澜的眼睛。 他死死的盯着对岸的安南人,就像老虎盯着自己的猎物。 “咦!” 忽然,朱能出声,“二爷,雨停了!” 朱高煦伸出手,摸了摸湿漉漉的空气,“操!” 说着,猛的举起手臂,低吼,“登岸!” 哗哗! 分不清是水声,还是明军涉水的声音。 最前的敢死队,已经在朱高煦的带领下,在岸上站住脚,距离安南人的营寨,只有一步之遥。 “跟着老子!”朱高煦冷笑,“破寨之后,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第486章 他敢吗(1) 朱允熥目光微凝,注视卓敬。 “看来,你对李以行意见不小?” 卓敬开口道,“臣是对事不是对人!” “呵!”朱允熥笑笑。 这世上大概最虚伪的话,就是对事不对人了吧? 随即,又开口问道,“那你是对新政有意见??” “莫非在皇上心中....”卓敬硬邦邦的回顶,“李少保就是新政?” 朱允熥气笑了,“好你个卓敬,朕刚点你为云南巡抚,你就开始顶撞朕?” “臣就事论事!”卓敬低头,“新政是我大明君臣鼎力而为的,不是一个人办的,也不是一个人能办的!只不过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各人方法不同而已。” “李少保做事勇猛精进,朝堂诸公讲的是润物细无声。李少保是要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朝堂诸公是要循序渐进大局为重!” 朱允熥又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有道理!” 确实是有道理,改革一直都在,且小心翼翼。但也没道理,因为脏活都是李至刚干的! “臣再说句不好听的,皇上要推行新政,是为了大明的万年江山!”卓敬又道,“而李少保,则只是为了皇上!” 朱允熥别过头,看着窗台上盛开的水仙。 “皇上越是用他,他越是为了皇上.....”卓敬继续说道,“而他为了皇上您,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帽子....” “够了!”朱允熥低声开口,打断对方,“再说,朕就要疑你是攻讦他人了!” “这就是臣要说的第二点!”卓敬继续道,“如今皇上不容得别人说李少保不好!” “遭瘟的书生!” 朱允熥心中暗骂一句。 不是他不容许,而是他知道这些大臣们的德行,他不允许还这么多人跟李至刚水火不容呢!他若是开条口子,李至刚得让他们弹劾成啥样? “朕知你们对他心中颇有微词,但毕竟功劳在这!不管他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这几年我大明国库增益是不争的事实.....” 忽然,卓敬开口道,“皇上,新政推行顺利,国库有所增益,也不全是今日之功呀!”说着,他看着朱允熥,“也是太祖高皇帝时我大明的底子打的好!” “你.....哈!”朱允熥怒极反笑,“好,你说的对!” “皇上心中,臣说的定然不对!”卓敬又道,“只不过皇上您不愿意跟臣多说罢了!” 朱允熥再次凝视对方良久,然后岔开话题,“你说的真知道了!”说着,又道,“到了云南,有什么难处直接跟朕奏报,好好做!朕对你也期望甚深!” 卓敬沉默片刻,“臣告退!”说着,顿了顿,“皇上保重龙体,要亲君子远小人!” ~~ 出了乾清宫,卓敬停步回望,无声微微摇头。 而就这时,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卓大人留步!” 顺着声音看去,却是乾清宫总管太监王八耻快步前来。 “公公!”卓敬拱手。 王八耻微微侧身,等卓敬抬头时,开口笑道,“皇上说了,您大冬天的赶路去云南,一路定然殊为艰难!皇上还说,您身子骨一向有些弱!” “所以吩咐杂家,让药房给您准备些路上避风寒的药,还赏了您两张狐狸皮的褥子。” 说着,王八耻摆手,自有太监捧着东西上前。 他又亲手从一个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个食盒,继续笑道,“皇上还说了,眼看就过年了!您不是武人,骑不得快马,兴许过年的时候还在路上!” “这儿是皇上吩咐的,特意给您预备的汤圆,让您路上吃!皇上还说,每年过年的时候,都是朝会之后赏赐大臣,您出行在即就提前赏给您!” 卓敬的手忽然有些颤,双手郑重的接过食匣,捧在怀中。 然后,再次看向乾清宫,豁的眼圈就红了,“臣,卓敬谢恩!” “卓大人您慢走,杂家不送了!”王八耻转身道。 “公公留步!”卓敬忍着不让眼泪落下,缓步朝宫外走去。 但他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庄严的乾清宫。 再次转身,继续前行。 可刚走到端门处,却不由得脚步顿住。 ~ “皇上赏了他什么?大包小溜的?” 李至刚是刚从课税司衙门进宫,正好跟卓敬走了个对联。 然后,目光直接就落在了卓敬捧着的,还有太监抱着的东西上。 卓敬的目光迎上去,李至刚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他李至刚就是如此,从不主动对官位比他低的人开口。而且,官位比他的低的人若是开口慢了,他还不高兴。 “李部堂!”卓敬故意慢半拍,矜持的颔首。 然后,就要迈步前行。 “且慢!”李至刚忽然开口叫住他,“刚见了皇上?什么时候去云南?” 卓敬面无表情,“即日动身!” “啧...这么急吗?”李至刚皱眉道,“本部堂还有事要跟你说!”说着,不等卓敬开口,又道,“随我来,南书房的偏厅....” “部堂大人有事在这说也是一样的!”卓敬却没动,开口道,“若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日后公文往来也是一样的!” “云南到京公文往来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你我半个时辰能说明白的事,何必耽误那个功夫?”李至刚皱眉道。 卓敬依旧不动,“部堂找下官何事?” “你他妈的!”李至刚心中大骂。 但还是耐着性子,上前两步正色道,“前两年因为先后对缅地和安南用兵,云南的茶税马税盐税药税一塌糊涂,账目屡屡对不上!” “现在仗打完了,该是清账的时候了!这两年因为战事,云南布政司截留了多少,用了多少,还剩多少,都要一五一十的报上来!” “对了!云南的盐,以后是要发卖到缅地和安南的,到底是征盐税还是卖盐引,都要落实!还有盐井矿,铜矿等.....” “还有对缅对安南的贸易,云南要开关,到底设在哪几个州府....?” “部堂大人....” 李至刚正说得口若悬河,卓敬忽然开口打断,“下官不是你的属下吧?” “你...?”李至刚一愣,“本部堂掌管课税司....” “下官是巡抚,听皇上的!”卓敬硬邦邦的说道,“您是掌管课税司,但收税的事也是要经过户部审核的,户部没有决策,您就直接定下了?” “另外,到底在何处开关于缅地安南贸易,好像不在您的权责之内,而是下官巡抚衙门的事宜。” “再者,前两年截留的税款,您该找户部和上一任布政司核查,找下官作甚?账目对不上更不是下官的问题?何以这么咄咄逼人质问下官呢?” “你?”李至刚大怒,“卓惟恭....” 卓敬冷笑,拱手道,“告辞!” 说罢,只留下李至刚在原地咬牙切齿。 “竖子,坏我大事!”李至刚心中暗骂。 第489章 后宫(2) “你这孩子,弄那老些糖葫芦进宫做什么?吃得完吗?糟蹋东西!” 慈安宫中,惠老太妃见了梅顺昌,一脸的宠溺。 梅顺昌磕头之后,在凳子上坐下笑道,“孙儿想着多买些,您也尝尝鲜!” “我呀,可没那个口福!不行喽,牙都松了!” 惠太妃笑道,“再说我又不是小孩,还贪吃零嘴?”书包阁 梅顺昌闻言,马上起身道,“牙不舒服,您可让太医看过了?” “人老了就这样,不是这不好使,就是那松动了!”惠太妃慈爱的笑笑,转头吩咐嬷嬷,“快去,给昌哥儿端着鲜果过来!” 梅顺昌虽不是她的亲外孙,但却胜过亲外孙。 毕竟梅顺昌的母亲,可是马皇后的第一个女儿。 说起来,跟惠太妃那是真真的一家人。 “听说你也要进宫当差了,当差不比在家里自在,规矩多!”老太太见了晚辈,话就多了起来,“可不能把在家那驴行霸道的性子,带到宫里来!” “更不能在宫里挑挑拣拣的,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不然让别人笑话!” 梅顺昌端坐着,完全没有在李景隆面前那倨傲的模样,乖巧至极。 “等孙儿进宫当差了,天天给您带好吃的!” “呵呵!”惠太妃笑道,“你有这心就行了!” 说着,又道,“昌哥儿,我听说你母亲给你找了好几家亲事,都让你给否了!” 说到此处,惠太妃正色道,“你可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这么晃荡着可不成!你是嫡长子,得开枝散叶呀!”说着,慈爱的笑道,“可是你娘给你选的你不中意?来,跟我说说喜欢啥样的,回头我给你找!” “呵呵!”梅顺昌笑笑,“孙儿就觉得,那些姑娘们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话跟蚊子似的,别别扭扭不痛快!” “还是得找咱们淮西勋贵家里的闺女!”惠太妃仔细想想,“回头我留心,看谁家有合适的姑娘!” “娘娘!”梅顺昌岔开话题,“后儿我娘寿辰,孙儿和娘都盼着您能去呢!”说着,上前跪在惠太妃的面前,“你这些年,可没去过孙儿家里几回,给个恩典行不行?” “呵呵!”惠太妃笑笑,摸着梅顺昌的头发,“好,给你这个恩典!” 说着,又道,“你可见过皇上了?” 梅顺昌笑道,“进了宫,就奔您这来了!” “糊涂!”惠太妃低声道,“你以前不爱往宫里来,我就不说你了!可你现在有了差事!”说着,又道,“你和皇上可是亲表兄弟,可不能太疏远了!” “您说的是,孙儿记住了!” 这娘俩正说着话,一个年轻的太监从外进来,“太妃娘娘,太子爷放课了,正往这边来了呢!” ~ 一群太监宫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六斤从外边进殿。 可能是因为一路小跑,六斤的脸色红润润的。 惠太妃亲自上前,脱下六斤身上的貂皮大氅,捂着他的双手,笑道,“又调皮,有轿子不坐,非要跑着来!” “在学堂都坐腻了,活动活动筋骨!”六斤笑笑,然后目光环顾,“娘娘,莲心呢?” “在小福儿那呢,你们找去!”惠太妃回头吩咐一声。 这时,六斤的目光落在梅顺昌身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 “微臣参见太子!”梅顺昌大礼叩拜,然后笑道,“臣也是刚到!” “昌哥心里想着你,特给你带了糖葫芦来呢!”惠太妃在旁笑道,“不过呀,不能多吃,不然容易吃坏了牙!” “娘娘!”六斤望着惠太妃,“我不是小孩了!” 说着,他看向梅顺昌,“听琪哥儿说,你前几日猎了两头獾子?” 梅顺唱躬身,笑道,“不是臣猎的,是臣得了几条好狗,去庄子上遛。它们闻着味儿,掏洞进去,拽出来两只獾子!” 六斤的脸上露出几分向往,“孤也想养狗,可是宫里没地方遛!” “后儿您不是要去臣府上吗?”梅顺昌笑道,“臣带您玩个够!”说着,又道,“臣家里还有鹰,还有海东青。到时候让狗套獾子,用海东青抓兔子!” “兔子好!孤最喜欢兔子!”六斤大笑。 ~~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气鼓鼓的声音,“你整日就想着祸害兔子!” 话音落下,只见小福儿拉着莲心,绷着小脸从外边进来。 梅顺昌见状,赶紧跪下磕头,“十六姨!” “嗯,大外甥起来吧!”小福儿是人小辈分大。 然后她忽然盯着梅顺昌,开口道,“不许带着六斤杀兔子?不然让二姐揍你!” “这.....”梅顺昌顿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才不怕二姑奶呢!”六斤在旁道,“琪哥儿说了,他都让二姑奶打皮条了!” “那我就告诉熥哥儿!”小福儿仰着脸,“你别告诉我,熥哥儿他也不怕!” “哈,你爱告告呗!”六斤无所谓的笑笑,“吓唬谁呀!” 说着,拉起莲心的手,笑呵呵的说道,“想吃糖葫芦吗?” “想....”莲心刚咧嘴一笑,然后马上低头捂住。 六斤看了个真切,一把拉开莲心的手,顿时大怒,“牙呢?” 原来却是莲心的门牙,掉了一个。 “王不振!”六斤又道,“滚过来....” “不赖他....”莲心怯生生的说道,“是俺...贪吃松子糖,黏掉了.....” “那....掉下来的牙,可扔房顶上了?”六斤急道。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小福儿白了六斤一眼,又一把拉着莲心,走到惠太妃面前,瞪大眼睛,“娘娘,后儿您要出宫,带上我行不行?” “嗯,行呀!带上你,都去都去!” 面前一堆孩子,惠太妃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睛都挪不开了。 ~ “您呀,就宠他们吧!” 忽然,又是一个声音响起。 梅顺昌赶紧再次跪下叩拜,“臣叩见皇后娘娘!” 却是赵宁儿,带着一个身形丰腴的少妇,从外进来。 而那少妇的手里,还牵着一个最多两三岁,走路磕磕绊绊的孩子。 “母妃!” 小福儿蹦蹦跳跳的奔过去。 原来那少妇就是他的生母,张美人。 “你慢点!”张美人笑道,“别吓着景哥儿!” 说着,低头对手里牵着的孩子说道,“景哥儿,叫人呀!” 叫景哥的男孩,怯怯的打量周围,然后猛的把头藏在张美人身后。 “胆小鬼!”小福儿对着景哥儿呲牙,做鬼脸,“羞羞!” “娘娘!呜呜呜.......”景哥儿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丢丢,羞羞!”小福儿拍手笑道。 六斤上前,大声道,“景哥儿不怕,一会咱们抓兔子去!” “你敢?”小福儿怒目而视。 六斤摇头晃脑,“就敢就敢!”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沐春的儿子。 沐春英年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庶出的儿子,他的生母还只是沐春没给名份的一个妾。 所以这孩子,这两年都是养在宫中,由张美人来抚育。 ~ 赵宁儿看看梅顺昌,“起来吧!都不是外人,坐着说话!” 然后,又仔细的打量了梅顺昌几眼。 不看内在来说,梅顺昌确实是一表人才。 家世好,身份尊贵,长相也俊朗。 “难得今儿凑这么齐!”惠太妃笑道,“让厨房弄几个锅子来,咱们吃点热闹的!” 忽然,外边猛的响起一个声音。 “皇上驾到!” 第491章 狗儿的(2) “凤翔侯张家的!” 朱允熥笑笑,“故老侯爷的孙女!” “张龙家的?”惠太妃笑道,“那正好,门当户对!” 正低头吃菜的梅顺昌,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皇上对他的小舅子,也够抬举的呀!” 这个抬举,可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抬举,而不是一味的加恩。 凤翔侯张家,在老侯爷故去之后,其实单在门第上说,如今未必有赵家那么得宠。 显赫归显赫,但是实惠也归实惠! 赵家可是皇后的娘家,太子的母族! 自古以来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真要是给他小舅子配一个国公家的女儿,也不一定是好事! 首先,人家国公家未必愿意跟皇后的娘家联姻。 一旦联姻,那就等于站队了! 再者,对赵石日后的前程也不好。 外戚本就身份敏感,若是势力太大,那就只能真去做一个富贵闲人了! 而凤翔侯张家却不同! 虽说张家故去的老侯爷早二十多年前就告老还乡,不问朝政了,张家子弟也没什么太出息的人物。 可人家毕竟是老牌子开国勋贵,老侯爷更是最早跟着太祖高皇帝的淮西二十四将之一。 洪武朝那么多血雨腥风,人家老侯爷不但不沾惹任何是非,反而连年能获赐恩赏,还让张龙的张麟儿子尚了福清公主。 想到此处,梅顺昌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我姨母家的小表妹嫁给了皇上的小舅子,那皇上的小舅子也是我的小舅子。” “皇上那是亲小舅子,我这是隔一层的表亲小舅子!” “哎,这么一说,我们家跟皇后家也近了,沾亲了!” 想着,他心中又有些懊悔,再次暗道,“其实,八姨家那小表妹给我也不错呀!老张家有钱呀!” 开国那批老杀才,只要是没倒的,就一家比一家有钱一家比一家阔。 那些老杀才家里的压箱子底儿,都是真金白银硬通货能把人眼睛晃瞎那种! 梅顺昌心中有些惋惜,但随即又一想,就多了几分释然。 “嗯,我那表妹哪都好,就是长相.....太一般,一般般!” ~~ 一这顿饭,颇有些食不知味。 从宫里出来,梅顺昌就感觉吃了等于没吃。 带着一众亲兵豪奴,再一次鲜衣怒马的招摇过市,然后回到家中。 他有两个家,一个是他老子的荣国公府,一个是他娘的宁国公主府,但他素来住的只有公主府。 刚到公主府门前,老仆瓦剌灰就迎了出来。 这老仆是蒙古人,尽管在梅家数十年了,可依旧是蒙古人的穿着打扮。穿着窄袖的贴里,腰挎弯刀。 “少爷可吃饭了吗?”瓦剌灰抱住梅顺昌的腰,把他从马上放下来,“庄子上刚杀的羊,我煮了血肠,你吃不吃?” “吃呀!”梅顺昌笑道,“我最爱吃您做的血肠沾韭菜花!” 瓦剌灰脸上露出宠溺的微笑,“那行,一会我就给您端过去!” 这老仆在历史上,也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原时空朱棣靖难登基之后,对梅殷这个洪武皇帝最喜爱的驸马一直怀恨在心,就默认锦衣卫害死了梅殷。 但默认不等于承认,对外宣称是梅殷落水淹死。可毕竟最后闹大了,不得不审讯害死梅殷之人,给宁国公主一个交代。 这名叫瓦剌灰的老仆,证实正是锦衣卫指挥赵曦,都督潭深故意把梅殷推到水里。然后请求朱棣,把这两人的肠子刨出来,砍断手脚,拿回家祭奠梅殷。 而后,这名老仆在祭奠了主人之后,上吊自杀殉主! “灰大叔,我先看看我娘去!” “好好!那我先给您喂马....少爷记得要吃血肠,要趁热!” 宁国公主府占地极大,不算前后花园,光是宅子就有七进。 梅顺昌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宁国公主所住的后院。 ~~ “娘!” 宁国公主四十出头的年岁,有着朱家人一贯的宽大眉眼,女相之中带着几分男子的刚毅。 正在屋内跟嬷嬷选着衣裳料子,听见儿子的喊声,马上抬头笑道,“这呢,快来!” 说着,见儿子迈步进屋,不由得又埋怨道,“大冷天的,怎么不穿皮袍呢?万一受了风寒怎么了得?” “儿子身子壮着呢!”梅顺昌笑笑,伸手在桌上拿一块点心,歪在椅子上吃了起来。 “刚从宫里出来?”宁国公主给儿子倒了一杯热茶,亲手送过去,“太妃娘娘怎么说!” “来!” “太子怎么说?” “来!” “皇上呢?” 梅顺昌放下手中的点心,想了想,“皇上就把我训了一顿,别的没说!” “训你怎么了?”宁国公主在儿子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正色道,“他是皇上,别说训你,就是打你,你也只能挺着!” 说着,又道,“跟你说啊,眼看就要进宫当差了,以后你给我夹着尾巴做人!” “知道了!”梅顺昌不耐烦的摆摆手,然后道,“您也是,好好的给我求什么差事呀?” “现在不求,过几年皇上忘了你再求,就晚了!”宁国公主瞪了他一眼,“你可是皇上的亲表弟,难不成以后只能家里横,在外面见人矮三分?”说着,拿出帕子,擦了下儿子衣襟上的点心渣子,又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闻言,梅顺昌无语的笑笑。 忽然他坐直了身子,低声道,“娘,有个事,我想跟您说!” 说着,他瞥了一眼屋内的嬷嬷和丫鬟等。 “什么事儿呀,还神神秘秘的!”宁国公主笑着摆手。 “太子身边有个小丫头......” 梅顺昌把莲心的身份和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然后正色道,“在太子身边主子不是主子,奴婢不是奴婢的那么养着!现在看起来倒是没啥,可时间长了,算怎么回事?” 宁国公主皱眉道,“你操这个心做什么?”说着,顿了顿又道,“宫里头呀说道多着呢!太子爷身边的人,可不就是其他奴婢的半个主子吗?” “儿子是这么想的!”梅顺昌又低声道,“要不,等您寿辰的时候,跟太妃娘娘说.....” 宁国公主听着听着,突然面色大变,“混小子,这怎么使得!” “您先别急呀!”梅顺昌笑道,“您就说和莲心那丫头投缘,认她当个干孙女。这么一来,莲心的身份不就不尴尬了吗?” 说着,又忙道,“娘,您是没瞧见太子爷瞅那丫头的眼神.....” “太子爷才多大,你就编排!” “多大也是男人!”梅顺昌笑道,“儿子我也是男人!男人看男人呀,准!” 宁国公主认真的想想,“你别说,你说着法儿,也不是不行!”说着,又道,“自小跟着太子爷的将来必是枕边人.....” 正说着话,忽然外边仆人说道,“老爷回来了!” ~ 梅顺昌唰的站起来,低眉顺眼,“父亲!” 梅殷板着脸,眼神拧着从外边进来。 一见儿子就没好气的说道,“告诉你多少次了,出门别带那么多人!你倒好,鲜衣怒马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公主的儿子是不是?” 说着,又怒道,“宫门外,你带的人排了一溜。派头比你老子我还威风!” “哪来的火气,回家就拿儿子撒?” 宁国公主不乐意的,起身帮着梅殷去了外边的大衣裳,“谁招你了,这满身的火星子!” “哼!”梅殷冷哼一声,坐下之后咬牙切齿。 梅顺昌见父亲脸色不对,小心的问道,“爹,莫非真有人不开眼,给您气受了?” “就是!”宁国公主也给丈夫倒了杯热茶,“谁呀?” “李至刚!”梅殷怒气盈盈,破天荒的说了句脏话,“狗儿的!” 宁国公主奇道,“他怎么你了?” ~ 与此同时,乾清宫中,李至刚站在朱允熥面前,眼眶通红的开口道,“皇上,梅驸马辱臣,太甚!” 第492章 反思(1) 朱允熥大奇,“你跟梅驸马,怎么对上了?” 信任归信任,重用归重用,但朱允熥了解李至刚的性子。 他太好斗! 太有些目中无人,尤其是大权在握之后。所以一直以来,朱允熥给李至刚的权力,都是限制在某个固定的领域之内。 所以他才用了对上这个词! 对上,肯定是双方因为某种事而产生了互相压对方一头的心思。 李至刚低着头,咬牙道,“驸马爷骂臣,是....” “是什么呀?”朱允熥苦笑。 他了解李至刚,同时更了解梅殷。 那可是个跟谁都不红脸的人,身上完全没有勋贵外戚本有的嚣张跋扈,在他身上只有好评没有差评。 梅殷出言辱人,定是气到了极点。 再说他跟李至刚,一个是文官,一个是勋贵外戚,本就八竿子打不着!身份上打不着,权责上也完全没有相冲的地方。 “他辱臣....”李至刚真是气得不轻,“他当着课税司上百官的面辱臣.....”说着,忽然委屈起来,“说臣是事儿妈!” “啊?”朱允熥更是纳闷。 事儿妈,多事挑剔,管不该管的,让人膈应!不好伺候,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他骂你事儿妈?”朱允熥哭笑不得,又道,“为什么呀?” 说着,又道,“你坐凳子上跟朕好好说,你俩之间到底为什么起了龌龊!” 说完朱允熥也是心中叹气。 自己这个皇帝,还要给臣子们调节关系,好像幼儿园拉架的老师似的! “下午的时候,梅驸马去了课税司!” 李至刚大声道,“臣和他不过是点头之交,从无交集!” “你说重点!”朱允熥开口道。 李至刚顿了顿,“山西大同镇那边的账簿,总是不清不楚的!那边本就靠着草原,既是边镇也是边贸重地!” “尤其这几年不在封关,跟鞑子那边进行互市,茶马盐糖布铁铜....过去这账都在大同镇的手里,现在皇上您设立了课税司,臣是不是要把这税权收回来!” 闻言,朱允熥大概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边镇边关也是边贸繁华之地,中原需要战马牛羊,草原需要铁锅布匹。开放贸易解除封禁,总的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但边关边贸的收益,大多数都是留在原地,用以养活边关的边军。其实也算是朝廷默许的,给那些边塞之地武将们捞好处的机会。 武将们现在不能喝兵血了,大军的后勤军需也是朝廷统一规划调拨,也不是他们要什么朝廷就得给什么的时候了。 而且边关的老弱也一直在裁撤,安置也是朝廷统一安置。武将们手里本就不多的来钱道儿,如今就剩下这个了。 武将可不像文官,东边不亮西边亮,捞钱的法子多。 就指望这个呢,自然不愿意让李至刚的课税司拿过去。莫说是武将,就是边塞的文官衙门,也未必愿意把这税权乖乖的交上来。 况且,山西一地的对外交易,乃是北地之冠!山西之豪富,丝毫不亚于江南,甚至更有甚者! 就算要交,也不能像李至刚想的那样,马上就交,最好是多拖些日子,多弄些钱。 而梅殷破天荒的去找李至刚,大概就是被山西那边的边塞将领请托,去说项去了。 “朝廷既然设了课税司,就要依此办事!”李至刚又道,“收税是其一,查税是其二!皇上,臣让大同平遥等地,把历年边关贸易的税册交上来,没错吧?” “嗯,没错!”朱允熥点头。 他心里清楚,李至刚这么做,在他的权责范围之内,没错。 但是李至刚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过去的事,最好不要再翻出来! 你要人家账簿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你要借着如今大权在握翻旧账? “梅殷去找他,大概就是劝他过去的事翻篇了!你李至刚别翻旧账,这边也慢慢的把税权交给课税司。”朱允熥心中暗道。 果然就是如此,李至刚道,“梅驸马来找臣,含含糊糊的说边关的总兵将军们,地方官都不容易!” “说一些陈年旧账,能不翻就不翻了,翻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呵!”朱允熥一笑,“你继续说!” “他还跟臣说,你给下面人一个面子,下面人就会给你里子,你要多体谅他们!”李至刚继续道,“他还说,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来!” “皇上!”李至刚提高声音,“凡事若都慢慢来,那就别干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493章 反思(2) “臣都快五十知天命的年岁了!” “臣堂堂大明少保,就让他当着百十多号人的面,指着鼻子骂!臣....” 李至刚委屈的低头,“皇上给臣做主啊!”说着,又道,“外戚勋贵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 凡事不能听一面之词! 还是那话,信任归信任重用归重用,但也不能一味的袒护! 梅殷去求李至刚,李至刚定然是觉得你来求人了,就要有个求人的态度,对我尊重点。 而梅殷呢,也定然是觉得我都来求你了,你不给面子就算了,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所以两边就吵呛起来了! “梅驸马以前找你办过事没有?”朱允熥忽然问道。 “没有!但臣知道,他一定是怀恨在心了!”李至刚想想,正色道,“当初组建课税总司的时候,山东布政司衙门跟课税司,因为一笔税款,可是打了好几场官司!” “山东济南府的知府,就是臣上书弹劾,罢官免职的!后来臣得知,那青州知府跟梅驸马是故交!” “梅驸马以前在山东做过学政,那济南知府曾是梅驸马任期内的教谕官!” “你这怀恨在心太牵强了吧?”朱允熥心中暗道。 “皇上!”李至刚起身,“您要给臣做主!”说着,哽咽道,“他梅驸马仗着身份,竟然公然的侮辱国家大臣!臣这张脸,今日颜面扫地了!” 朱允熥的手指依旧敲打着桌面,“那你想让朕如何处置梅驸马呢?” 顿时,李至刚怔了。 “我来告状,皇上不高兴了?”李至刚心中暗道。 “莫说是大臣之间,就是寻常人之间,口角之事也是在所难免!”朱允熥微叹,开口道,“一点口角,就跑到朕面前来哭诉!李爱卿,这有些不像你呀!” 说着,慢慢摇头,“梅驸马对你辱骂,朕会有定夺。但你也要回去好好想想,至于该想什么,你自己想!” “皇....” “下去吧,朕乏了!” 一时间,李至刚心中打鼓,又有些失魂落魄。 ~~ “公爷,您给参谋参谋!” 一个时辰之后,李至刚亲自登门,去了曹国公李景隆府上。 李景隆正在花园之中用晚膳,一只外焦里嫩金黄色的烤全羊,被铁夹子夹着,在炭火上慢慢翻滚,香气四溢。 第494章 锦瑟(1) 清晨,大明京师,再一次落雪。 金陵的雪总是那么婉约,静静的慢慢的无声的。 浅浅的盖在琉璃瓦上,薄薄的挂在树枝上,轻轻的飘在河面上。 随风舞动,轻抚山川河流殿宇街巷。 它不像北方的鹅毛大雪一般,酣畅淋漓的同时让江山素裹,万里皆白,而且白得刺眼。 它只是,它只是像华衣的女子,暂且的脱下身上的锦袍,多了分素色。 给予人间,一抹别样的美! 这种美不是特别直观的,更不是绚烂的,而是微风徐来的,但也带着一点突然。 它突然的来,当人们的心情随着它变换,从喜悦变成即将要欣赏的时候,它却又藏了起来。 只给人留下淡淡的,带着几分惆怅的追忆。 ~ 雪很浅,还来不及盖住地面的青石板。 斑斑点点,浑然天成,好似从地下长出来的寒霜变成了花蕊.... 几名书生站在临街二楼的窗边,手捧温热的黄酒,笑看地面的雪花,脑中想着一切可以赞美冬雪的诗句。 然而也不知是词穷,亦或者是酒意不够,他们只是静静的注视着,温和的欣赏着。 忽然,一名老仆。 一名背着扫把的老仆,出现在楼上几位书生的视线中。 地面上那盛开的雪花,顿时被老仆的脚无情的践踏,面目全非。 楼上的书生当即恼火起来! 哪里来的这么不解风情的人? 好好的雪,你踩他作甚? “哎,那老儿,休要.....” 楼上窗边,一名书生刚开口呐喊,却听无情的唰的一声。 却是那老仆的扫把狠狠的在雪地上扫过,那好似山水画一般的雪,在瞬间变成了一团污糟。 白的变成黑的! 唰唰唰! 老仆沿着长街,卖力的清扫。 声声扫把声,好似刀子一样隔着楼上那些文人墨客的心。 这还不够,那老儿的腿,又无情的踹在路边的树木上。 哗啦啦啦之间,雪花纷纷落下,树木再一次变成光秃秃毫无美感可言,甚至面目可憎的光树杈子! “兀那老儿!”一名书生大喊道,“好好的雪景你扫他作甚,快滚快滚!” “店家店家!速去把那老儿赶走!莫坏了这雪景!” “真是大煞风景,大煞风景.....不解风情!” 书生的大骂,让那老仆诧异的抬头。 他看着街对面楼上那几个怒不可遏的书生,又低头看了看地面的雪,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扫把。 然后低着头,在那些书生们快走快滚的叫骂声中,低着头无声的顺着刚才走来的脚印,钻回他所出来的豪门高宅之中。 见这老仆灰溜溜的离去,楼上的书生们似乎打了胜仗一般,心情马上又愉悦起来。 同时看着窗外,被破坏的雪景。 那被覆盖的石板路,那挂满银挂的枝头,不由得又是心头惋惜,扼腕叹息。 这种感觉,就好似他们偷偷喜欢一名绝色的高冷女子,却愕然发现那女子却是个半掩门的一般。 又或者他们喜欢一名谁都得不到的贞洁烈妇,却又陡然发现,那女子其实背地里人尽可夫.... 总之,糟糕透顶。 心情好,要吟诗。 心情不好,要喝酒。 所以这些赏雪的书生们,再一次吩咐店家上酒,要用人间佳酿,祭奠这份被破坏的江南婉约。 但酒还没来,刚才那老仆出来的大宅却猛然之间侧门大开。 几十个青衣豪奴,齐刷刷的从里面冲出来。 就在窗口这些书生们,目瞪口呆的瞬间。 豪奴们又齐刷刷的举起了扫把! 然后沿着街,唰唰唰。 见到雪他们就扫,瞧见树他们就踹。 就连两侧墙头那覆盖的零星雪花都不能幸免,被仔细的扫了下来,然后无情的践踏..... ~~ “你几个狗日的!” 那老仆再次出现,叉腰站在书生们所在的楼下,大声叫骂,“这条街都是我家主人的!老子扫自己家的雪,关你们鸟事?” “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没事干回家玩自己鸟去?跟老子大呼小叫的,信不信老子把你们鸟儿都给剁下来?” “不服?是不是不服?” “不服下来,老子一个打你们一堆,还让你们一只手!” ~~ “岂有此理!” 楼上的书生们被骂得七窍生烟,借着酒劲就要下楼,教训楼下那不知是哪家豪门的家奴。 可刚有所动作,就豁然停住。 一辆马车,两辆,三辆马车,排成一条线走远处来到了近处。 镶着铜钉,裹着皮革的车轮,缓缓驶过没有积雪的石板路,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吱嘎吱嘎声。 书生们愣在原地,看着车驾的旗帜。 大名公主,福清公主,永嘉公主,含山公主,汝阳公主.... 紧随着公主车驾的,是一队队披着铁甲的骑兵。 骑兵们穿着的不是千篇一律的大明制式盔甲,而是贴身的锁子甲,或者是铁钉闪耀至极的棉甲。 他们的战马上,挂着流星锤铁骨朵,腰里悬挂着细长的弯刀,左手搭着身体左侧的弓袋,右手贴近身体右侧的箭囊。 骑兵们举着旗帜! 滦城侯,凤翔侯,武定侯,长兴侯,安远侯,安陆侯...... “这.....”楼上的书生们,像是被冻住一般,愣愣的看着楼下的车驾和骑兵。 突然,一名骑兵路过这临街的酒楼时,眯着眼睛回头凝视二楼窗口。 唰! 楼上的书生们顿时心中咯噔一下,那骑兵的目光从面甲的缝隙中,好似刀子一样甩过来,让他们如坠冰窟。 “关窗户!” 不知谁的提议,唰唰唰! 敞开的窗户瞬间关上,然后一群书生挤在窗前,争先恐后的顺着缝隙朝下继续观看。 ~ “瓦剌灰!” 永嘉公主撩开马车的帘子,露出半张俏脸来,笑道,“大老远就听见你喊了,你这骂谁呢?” “回公主!”瓦剌灰就是刚才扫雪的老仆,指着书生们所在的酒楼,大声道,“不知哪里的遭瘟的书生,不让老奴扫雪!说老奴扫雪坏了他们的心情!” 说着,皱眉道,“这也就是现在,早二十年,老奴直接抽刀过去,把他们都杀了....” “哎,姐姐寿辰大喜的日子,不许说这话!”永嘉公主笑着皱眉,“你都多大岁数了,还一把火气!”说着,又道,“家里可准备好了?” 瓦剌灰马上笑道,“早就准备好了!我们女主子,早上起来就穿了新衣裳,就等各位公主上门!” 说着,忽然回身,飞起一脚把一个小厮踹的四脚朝天,大喊道,“还不快去开中门!” 说完,侧身让开一条路。 然后静静的看着马车驶入公主府的大门,又眯着眼睛看着那群各家军侯的亲兵们。 “哼,一群样子货,假把式!”瓦剌灰心中暗骂,“真上战场,哪需要带那么多零碎儿...把马儿都累坏了!” 想着,又不屑的望了酒楼一眼,心中骂道,“一群知了猴,就知道呱呱乱叫!” 第495章 锦瑟(2) 酒楼二楼,一群书生呆坐着。 忽然一人,抓住正小心上酒的店伙计,开口问,“对面是舍人的府邸?” “您不知道?”那伙计低声笑道,“那是宁国公主的府邸!”说着,继续道,“诸位老爷,今儿是宁国公主的寿辰呀!刚才是各家军侯和公主的车驾,估摸着等会各家国公啦,咱们大明朝的宗室王爷啦,也都得来。” 说着,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敬畏和欣喜,“听说,太子爷也要来呢!要给他姑奶奶贺寿!” “倒反天罡!” 闻言,一名书生叫骂道,“太子乃是国储,岂有为公主贺寿之礼?” “这些二代军侯身为外戚不知检点,如此招摇过市,炫耀武力,太目中无人了!” “永昌朝.....外戚骄狂勋贵跋扈,朝廷全臣当道.......” 酒楼的小伙计傻了! 这些读书老爷们,好像...好像是在骂人吧? 忽然,有人站在窗边喊道,“好像是曹国公的车驾!” 顿时有人大声道,“开窗开窗,且看看他曹国公家如何招摇!” 砰砰砰! 窗户再次被粗暴的推开。 外面的冷风瞬间灌入,而那些书生们则是一脸正气的站在窗边。 又是一队队骑兵,缓缓纵马而来。 像是一片乌云,压在了长街之上。 “哼,曹国公李,世袭罔替之大明贵胄,世受皇恩却做只知迎合上意的奸佞之臣......” “不对!不是曹国公的车驾...” ~ 几面大旗,出现在长街之上。 保国公蓝,郑国公常,龙虎上将军平安,颍国公傅。 然后会宁侯张,崇山侯李,景川侯曹..... 诸军侯国公都是一身锦衣端坐于马上,低声谈笑风生。唯独景川侯曹炳,穿着铁甲。 忽然,正从宁夏镇回京述职的新一代景川侯曹炳似乎觉察到了,好似有人在远处看着他。 于是他带着铁盔的脑袋,噌的转向... 唰唰唰! 酒楼的窗户瞬间被关上,严丝合缝。 一群书生站在窗后,心砰砰的跳。 ~ “怎么了?”常升用马鞭点了下曹炳。 曹炳转过头,鼻子用力擤了下,然后顺手在战马的鬃毛上擦了擦,“没啥,就感觉有人瞅我!” 常升嫌弃的看了曹炳一眼,“你是总兵官,是侯爷,他娘的就不能干净利索的?鼻涕到处擦,你看你坐骑的鬃毛,都他娘的包浆了!” 曹炳又擦了下鼻子,“我这不是在边镇呆久了吗?您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我多干净呀...” 第496章 截胡(1) “先帝洪武爷在时,朝政何等清明!” “此等外戚勋贵,敢如此招摇行事?” “而如今到了今朝,哼!外戚越发狂妄,勋贵越发骄奢......” 公主府后街对面的酒楼中,一群书生犹自看着车马如流的公主府,咬牙切齿。 那府邸之中,一个个穿着锦衣蟒袍的贵人,一位位穿着华服的公子,仿佛是他们的仇敌一般,让他们望而生厌。 一名书生,恨恨的张口道,“太祖高皇帝时,俭朴为上奢靡为断不可取之事。可现在,不过是一个生日,就兴师动众!公侯伯子聚一堂,金银珠玉铺满床,不见人间百姓苦,当道者为贪婪狼.....” “兄台好诗文!” “言之有物!” 话音落下,边上就有同伴开口喝彩。 边上伺候的酒楼小伙计,却是越发的不解。 “洪武朝?洪武朝那时候好像不许你们读书人随便喝酒妄言吧?太祖皇帝不高兴的时候,这么乱说话是割舌头的?” “过生日咋了?民间过生日都要请亲戚来家里乐呵乐呵,摆个流水席!咋到了公主这就不许了呢?” “莫非.....”小伙计瞥了一眼喝得醉醺醺的这群读书人,心中又道,“他们是没亲戚呀?还是没过过生日呀?” “小二,上酒!”忽然,有书生喊道。 “好嘞!”小伙计美滋滋的答应一声。 管他呢,你喝酒就得给钱,你喝的越多,我们掌柜的挣的越多! 可就当他要迈步的时候,突听到腾腾腾一阵让人心颤的脚步,踩着楼梯的木板,呼啦一下就冲了上来。 哐! 雅间的门直接被粗暴的推开。 ~ “谁?” 一书生怒道。 但就在门被推开的刹那,那书生脑袋一歪,直接趴在桌子上,嘴角流涎好似醉的睡着了。 一只官靴,先从外迈入。 然后是个披着青色短毛披风的身影,再然后是高高的鹅冠。 鹅冠上精美的流苏上镶嵌着华润的珍珠,帽子正当间是一块精美的暖玉。 雅间中,瞬间针落可闻。 书生们都低下头,不敢去看来人。 来人轻轻迈步,动作之间青色的披风之下,鲜艳华贵的蟒袍若隐若现。 腾腾腾,又是数名锦衣卫番子,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 斜眼瞥了下那些呆坐在酒桌边的书生们,冷冷的开口,“起来!” 书生们惶恐的起身,像是风中的鹌鹑。 “靠边!”那锦衣卫番子又道,“靠墙!” 唰.... 书生们齐刷刷的走到墙角,低着头挤在一起。像是寒风中,鸡窝里的小鸡仔一样。 ~ “说多少次了,对读书人要客气些!” 郭官僧淡淡的呵斥一句属下,然后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朝外看去。 他不是看街景,也不是看对面的公主府。 而是看着周围建筑的高处! 此时街边的酒楼饭馆乃至茶楼的二楼,已经影影绰绰站满了如临大敌的锦衣卫。 啪! 郭官僧微微打了个响指。 一名锦衣卫的番子,无声但快速的搬了一张椅子放下。 哗! 郭官僧一甩披风,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双手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黄铜暖手炉,捧在手心当中。 咚咚咚,又是脚步跑来。 “大人!”一名锦衣卫千户躬身行礼,“周边三条街的高处,兄弟们都仔细搜过了,没有闲杂人等!各户宅院都有兄弟们看着,不许人出来。各楼的高处,更有镇抚司的精锐好手在境界!” “嗯!”郭官僧低声道,“不可大意!”说着,转头正色道,“这是太子爷第一次以东宫皇储之身,摆出仪仗出宫,万不可大意!” “卑职明白!” 郭官僧微微摆手,那千户转身下去。 他又徐徐转头,看了一眼狼藉的酒桌还有惶恐且胆怯的书生们,轻声道,“对不住,职责所在,叨扰诸位喝酒了!” “呃.....不敢不敢!”书生们忙道。 “尔等是太学的?”郭官僧又问。 书生们顿了顿,同时摇头。 郭官僧嘴角颤下,“国子监?” 书生们低头,无声摇头。 “应天府官学?”郭官僧又问。 书生之中,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忽然,郭官僧露出冷笑,“某还以为,诸位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却不知,只是一群童生!” 书生们头垂得更低,不敢开口。 “也是!”郭官僧又长叹道,“真正有志向的读书人,悬梁刺股寒窗苦读还觉得下功夫不够呢,哪来的闲情雅致在这喝酒,在这说.....屁话!” 说着,他猛的转头,目光如刀。 噗通! 几名书生腿当场一软,直接吓得跪下。 “嘴歪不怕,就怕心歪。心要是歪了,人就不正!人不正,自然没有前程!”郭官僧说了两句,脸上泛起几丝不屑。 然后忽然冷笑,“诸位,东宫太子爷的仪仗马上要从此地过,你们诸位要不要上前来看看?”说着,又笑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不过看,只能站在窗户里头看,万不能把脑袋伸出去,更不能手上有动作。不然的话,容易被当成别有用心之徒。” “学生等不敢!”书生们忙开口,“万万不敢!” ~~ 忽地,就见街对面宁国公主府中门大开。 身着盛装的宁国公主驸马梅殷携家中子弟,出现在门口。另一侧,各公侯勋贵自成一列,按照官职大小躬身站在门外。 而于此同时,长街的尽头,皇太子的倚仗,缓缓开来。 当先数十骑身着鱼鳞银甲,枪盔上飘着白色羽毛的羽林军纵马开道。 接着又是数十名穿着红色绣鸳鸯棉甲的轻骑,沿途警戒。 再往后是一群身着飞鱼服的散骑舍人,簇拥着两辆杏黄色的马车,缓缓而来。 长街鸦雀无声,只有战马的呼吸和马蹄回荡。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恭迎太妃娘娘!” 宁国公主府前,文武百官悉数行礼。 ~ 马车中,龙袍玉带纱冠的六斤,看着宁国府门前的匍匐的人影,又看了一眼安静无声,人影全无的街道。 忽然撇嘴,嘟囔道,“这么出宫有什么意思?不好玩!” 而在他身边,穿着彩衣的莲心则是双眼放光,拍着巴掌笑道,“少爷您真威风!” “哈!”六斤一笑,转头见莲心的眼神中满是崇拜,嘴角上扬,“这算什么呀?等赶明儿个我带你去巡阅京营,那才叫威风呢!” 东宫侍卫统领李琪,在马车外低声道,“殿下,到了!” “嗯!” ~~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六斤挺着胸脯,从马车中现身。 坤宁宫总管陈不对带着两名太监快步上前,两名趴在马车的车辕下,露出脊背。而陈不对则是伸出手,准备搀扶太子。 岂料,六斤却看都没看他。 站在车辕上,对着宁国公主先开口笑道,“公主不必多礼!出宫之前母后交代过,您是长辈,我是晚辈。父皇也说过,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说着,微微弯腰,“二姑奶,侄孙给您道喜了!” “呵呵!”宁国公主笑得合不拢嘴,“太子快家里来,外边凉!” 马车下,陈不对依旧举着双手,准备搀扶。 而六斤目光环视,微微蹙眉。 忽然,两个人影嗖的窜过来..... 第497章 截胡(2) “太子爷,臣等护着您!” 却是曹国公李景隆跟郑国公常升两人,几乎同时上前。 “好!” 六斤大笑,然后两只小手,握着两只大手,身子高高一跃,却又轻轻的落地。 但他没有先进公主府,而是走到身后的马车前,大声道,“娘娘,咱们到了!” “好!”惠太妃在马车中笑着答应。 而后一群公主纷纷上前,在马车前行礼。 “丫头,大喜呀!”惠太妃慈爱的看着宁国公主,握着她的手。 而宁国公主则眼眶一红,依偎在老太太身前,低声道,“姨母!” ~~ 公主和勋贵女眷们,簇拥着惠太妃进了后院。 众宗室公侯勋贵,则是跟着六斤走到前院。 说是前后院,其实只是中间隔开了,都对着戏台。 “皇后本是要来的!” 惠太妃坐在主位上,侧身笑着说道,“可她有了身子,出门不方便!”说着,又笑道,“人虽没来,但赏赐不老少!” 宁国公主在旁笑道,“那回头我可得进宫谢恩去!”说着,低头又笑道,“原不想这么兴师动众惊动大伙,是昌哥儿非要给我办!” “该办!”惠太妃笑道,“孩子的一片苦心,也是孝顺之意!” 这时,惠太妃右侧的南康公主,看着站在太妃身后,怯生生的小丫头笑道,“这就是莲心吧!哎哟,长的真俊!”说着,对惠太妃笑道,“您看这孩子怎么长的呢,就是可人疼!” “呵呵!”惠太妃也是笑,拉着莲心的手,让她站在众公主的面前,“刚进宫的时候跟小花猫似的,养了一段日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谁见了都喜欢,皇后喜欢,太子喜欢,小福儿喜欢....” “是她的福气!”南康公主笑笑,然后顺手褪下手腕上的玉镯子,就挂在了莲心的胳膊上,“来,赏你的!” 莲心吓愣住了,眼睛扑闪扑闪的四处寻着,像是在找人。 “不怕!收着吧!”惠太妃笑道。 不等莲心答谢,公主们纷纷摘下身上的饰品,一股脑的往莲心手里放。 “俺....”莲心紧张起来,“我....奴婢,谢过公主殿下!” “娘娘!小福儿怎么没来呢?”宁国公主忽然道。 惠太妃闻言大笑,手帕捂嘴低声道,“出宫的时候跟六斤打起来了!都抢着带莲心坐自己的马车!小福儿没抢过,赌气不来了!” “这孩子!”宁国公主皱眉,“没大没小的!” “不兴说!不兴说!”惠太妃笑道,“皇上宠呢,要星星不给月亮!”说着,望着男宾那边,坐在主位上看戏的六斤说道,“我估计呀,他是跑不了一顿打!呵呵!” 宁国公主的目光看向一旁的莲心,心中思量片刻,开口道,“娘娘.....” ~ 忽然,东宫侍卫李琪隔着暖棚的帘子,大声道,“太妃娘娘,太子那边让莲心姑娘过去!” “啧!”惠太妃无奈摇头,苦笑对众公主道,“看看,这真是两小无猜!”说着,对莲心道,“去吧!好生去太子身边伺候着!” 随后,又摇头苦笑,“这人呀,都有个怜贫惜弱的心!六斤呀,是生怕这丫头委屈了!” “是!”站在一群公主身边,莲心正手足无措呢,连忙答应。 “来,我送你!” 女眷之中,曹国公夫人邓氏忽然起身,拉着莲心的手就往暖棚外走。 临到暖棚外的时候,跟儿子李琪的目光对上,后者微微点头,而邓氏也是微微点头。 然后,转身回了惠太妃身边。 “太子呀,也够可怜的,在宫中没什么玩伴,有了这个丫头就放不下了!”惠太妃正在说话,“这丫头也哪都好,就是身份....太低了!” “娘娘!”邓氏突然开口,笑道,“有个事,臣妾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就说吧!咱们都不是外人呀!”惠太妃笑道,“邓丫头你这泼辣性子的人,怎么也学着礼数多了起来?” “臣妾看到莲心姑娘,心里欢喜....” 闻言,宁国公主心里咯噔一下。 就听邓氏继续说道,“您也知道,我们老爷呀做梦都想要个丫头。”说着,哀怨道,“可我这肚子不争气!” “呵!”惠太妃一笑,“是二丫头自己不争气!那么多妻妾,你生不出来别人也生不出来?” “呵呵呵!”闻言,周围的公主们笑得花枝乱颤。 “臣妾一见莲心这丫头,心里也欢喜!”邓氏又道,“您给个恩典吧!” “你的意思是?”惠太妃有些明白了。 邓氏笑道,“其实这事呀,臣妾跟我们爷早就商量好了,可是一直没机会说!也怕说了惹人笑话,今儿正好您在,臣妾就斗胆直言了!” 说着,她顿了顿,“要不,这丫头我们国公府收养了吧!您放心,我们爷和臣妾定然当成自己的亲闺女!” 南康公主也在旁开口,“咦,这个法子好啊!”说着,拉着惠太妃的胳膊,“娘娘,您想啊!孩子总是要大的!” 说着,又道,“莲心总是养在宫中,主不主奴不奴的,外臣听了要说闲话的!” “曹国公府收养了,身份就有了!也有人教着规矩不是?”说着,低声道,“再过几年太子就是大小伙子了!您想想,莲心那身份,万一.....多不好听?外边人嚼舌头!” 惠太妃的脸色郑重起来,“你说的对!孩子们转眼都大了,就不是小孩了!” “进了曹国府,那就不一样了!”南康公主又道,“随时可以进宫,陪着太子爷玩儿!晚上又不必住在宫里!” “收养?”惠太妃还是有些犹豫。 “您放心!”邓氏马上笑道,“我们爷说了,改姓叙家谱的!”说着,又笑道,“跟您说实话,一来是朕真喜欢那丫头。二来呀,呵呵!那丫头是个有造化有福气的丫头,我们家也沾沾运道!” “呵呵呵!”郭惠妃大笑道,“你这丫头呀!你们家的运道都够旺了,还要沾别人的!”说着,想了想,点头道,“嗯,是个好事!太子救了她,是她的造化!” “改了她的命,是她的福气!但若是让她一辈子在宫里当个宫女,怕是六斤也不愿意!” 说着,笑笑,“行!这事呀我能做主!” “那臣妾和我们爷,可给您磕头了!”邓氏马上笑道。 “以后也让莲心多上我们家来呀!”南康公主在旁又笑道,“我们家那位呀,也想要丫头,可是呀!没那个命!” 郭惠妃闻言又笑道,“一群看着五大三粗的,连丫头都生不出来,都是不中用的!” “呵呵呵!”女眷们顿时又是花枝乱颤。 但笑容之中,宁国公主的笑容显得有些不是很自然。她看看邓氏,又看看南康公主,垂下眼帘。 ~ “啥?” 梅顺昌站在暖棚外,听长随贴耳说了宁国公主的船话之后,脸色变得僵硬起来。 然后,转头看向暖棚内,就坐在太子爷身后的曹国公李景隆,心中骂道,“你狗日的!截胡?” ~ 与此同时,李琪轻轻走到六斤身边,几乎是贴着六斤的耳朵,低声道,“殿下,妥了!” 六斤的目光马上从戏台上收回,低笑道,“办得好,有赏!” 李琪一笑,躬身退下。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周围的勋贵公侯宗室们。 尤其是李景隆,看着儿子的目光充满了探究。 但岂料,他儿子始终看都没看他。 ~~ 画面一转,公主府后街对面的酒楼。 郭官僧站起身,甩了一眼那些墙角的书生们,“叨扰了,你们继续喝!” 而就他正要迈步的时候,突然又是腾腾腾的脚步上来,一名锦衣卫千户上前,开始耳语。 郭官僧忽的再次转身坐下,大声道,“继续盯着,不许大意!” ~ 一辆马车驶长街,暗中的锦衣卫搭眼一看,赶紧继续扮做普通百姓。 马车中,朱允熥看着面前哭得小花脸,无奈道,“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小福儿噘着嘴,眼泪汪汪,“有戏看,有热闹看,我舍不得!” “那你来就是,非要拉着我....” “你不来你儿子又要欺负我!”小福儿咧嘴,“父皇在的时候,他都不敢欺负我!” 说着,嘴一咧,往朱允熥怀里一扑,“呜呜呜.....他天天欺负我,你都不管!” “好好好!”朱允熥无奈道,“我管还不行吗?您让我怎么管?” 小福儿瞬间抬头,眼角挂泪,“揍他!狠狠的揍他!” 第498章 区别(1) “老爷!” 驸马都尉荣国公梅殷,正捋须看戏。 台上可是重金从安庆请来的五魁班,唱的是低调的徽调。 管家垂手走到梅殷身边,低声道,“老爷!” “嗯?”梅殷头也不动,“何事?” “李少保派人送礼了来了!”管家低眉顺眼的说道。 “哪个李少保?”梅殷先是微诧,然后转头,“李以行!” 管家低头含胸,“是!”说着,马上道,“送了一幅前朝黄公望的山水画,一套鲜于枢的字帖!” “嗯?”梅殷更感诧异。 惊诧是因为李至刚的手笔。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这两位可是前朝的书画大家,传世的作品本就不多,每一件都是有市无价的珍品,且是珍品中的极品。 “他亲自来了?”梅殷已经准备起身。 管家继续垂首,“他倒是没来,来的是一个课税司的小官儿,叫张振宗。说是他的门生.....” “哼!”梅殷顿时冷哼,“他李以行还真是自持身份!” 他本以为是李至刚亲自来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是李至刚事先跟他有些嫌隙,但对方主动上门贺寿又送了这么厚的礼,这嫌隙也就过去了。 可谁想到他李至刚只是派了一个门生过来! 梅家世代豪门,什么没见过? 再说这种所谓传世的珍宝,在别人眼里或许是无价,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也不过是藏在书楼中的摆设而已,没什么大用。 “老爷?”管家看看梅殷的脸色,低声道,“人家是来送礼的,小人想大喜的日子,这礼还是收着.....” “收吧!”梅殷想想,开口道,“来人好好招待一番,你亲自送出门去!” 李至刚的门生,公主府的管家大体上身份差不多,让管家去送也不算失礼。 “小人遵命!” “回来!” 忽然,就在管家转身之际,梅殷猛的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你刚才说那小官儿叫什么?” “张振宗,课税总司的司库!”管家道。 “是他?”梅殷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现如今,大明朝京师的百姓可能不知道梅殷是谁,但一定知道这张振宗是谁呀! 这小子的运道好到没边儿了! 定亲宴不但皇上亲自去了,还赐了表字,贶生! 第502章 新税和斗牛(1) 乾清宫。 皇帝所喜爱的水仙,摆在窗口的位置,沐浴阳光。 它开花时甚美,奶白色的花瓣之中会有杏黄色的花蕊绽放。 但现在,它还没到盛开的时节。 远谈不上美不说,反而看着就像是几头大蒜插在土中,绿色的叶子就像是蒜苗。 而殿内,因为水仙占据了窗口的位置,而被挪到角落的菊花。却傲然开放,散发出阵阵香味。 朱允熥身着红色的团龙袍服,静静的坐在御案后,眯着眼睛看着手中的奏折。 《弹劾吏部尚书李至刚结党营私折!》 折子是吏部给事中上的,文中提到有一州府之学正名王志高,吏部连年考核不过中平,又无主政一方之履历。 若其侥幸升迁,一州府之通判知州已是皇恩浩荡。 然其王志高攀附李以行,吏部畏惧李以行之威,着拔王志高为山东济南知府。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自李以行得圣眷以来,网络党羽排除异己,课税总司海关总司皆其一人之一言堂.... “哎!” 读此奏折,朱允熥心中微微叹气。 “眼看过年了,不给老子找点事,这些文官们就过不好年!”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 明明才上午,可他已有些疲倦了,放下手中的奏折,不住的揉着太阳穴。 他做皇帝已经很久了,做久了他才明白为何历朝历代总会有盛极而衰这种轮回。 历朝历代,凡是王朝国力达到顶峰,必然会有几代君主接连不断的励精图治。 而在这个励精图治的过程中,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国力最顶峰时在位的皇帝,往往都在位时间极长。 这样的皇帝在年轻时精力充沛,可年老之后都开始厌政。 一,是精力不济。 二,是被这些官员们的勾心斗角乃至党争,给折腾得累了,只想维持朝堂的平衡,再也没有精力和精神去开拓进取。 而国家一旦埋下内斗的隐患,到了子孙后代的手里,就成了祸根。 “差不多一个月前的事,现在才上折子!” 朱允熥心中冷哼,“这是在布局呀!” 文官们的手段,他太清楚了。 小事要拱火,把火烧旺了,小事就成了大事。然后再报给皇帝,皇帝就无法轻视了。 就像李至刚这事,若是一开始第二天就上折子,这种事无论对错,直接内部消化了。即便李至刚真那么跋扈,见朝中有人弹劾他,他也不敢呀! 可弹劾他的人,偏就不在第一时间上,不但不上还装作不知道,甚至暗中给与方便。 然后散布消息,说李至刚如何如何,谁搭上他都一步登天如何如何.... 等朝野内外沸沸扬扬了,再上书弹劾说他李至刚的行径多恶劣等等。 这时,王八耻蹑手蹑脚走到暖阁门口,在外低声道,“万岁爷,李少保来了!” “传!” ~ “臣叩见皇上!” 暖阁中接见臣子,少了几分庄重多了几分随意。 朱允熥坐在御案后的椅上,看着被阳光笼罩,身形有些刺眼,跪在暖阁外的李至刚微微一笑,“起来吧!给李爱卿搬个凳子!” “谢皇上!” 李至刚迈步进了暖阁,并没有去坐王八耻搬的凳子,而是双手捧着一份公文,交给了王八耻。 后者接过之后,也是双手捧着放在朱允熥的案头。 “臣署理课税总司以来,奉旨于天下各州府县设置课税司,行新税法,清查税簿定税额!” 李至刚朗声开口道,“我朝新税法以商税为重,但臣发现,新税法也颇有些....”说着,他看两下皇帝的颜色,“有些笼统!” “就不是不够细分!”朱允熥扫了一眼手中的条陈,笑道,“所以臣才让你们集思广益,朕一个人哪能想到那么多!” 可说着,他忽然目光一凝。 李至刚的条陈第一条,赫然写着请征房产契税! “臣清查京师乃至各地州府大城今年的税簿时,忽发现光是京师一地,在衙门的地产备案已超过往年三成!” 李至刚继续说道,“而京师之中的房价,也比往前贵了三成还不止!即便如此,也挡不住购者如潮,甚至应天府周边原本偏僻的地方,也都地价陡增!” 朱允熥没有说话,点头示意李至刚继续说下去。 李至刚顿了顿继续道,“历朝历代太平盛世是都是如此,更何况如今我朝圣天子在位,海内升平!” “天下越太平,置办宅院的人就越多,而越是繁华的地方,就越是寸土寸金!” “课税总司,有为国家开源之责。”李至刚又看了一眼朱允熥的脸上,继续道,“所以臣想着,关于地产一事,在用以前的旧税法定然是不行了!正如皇上您所说的,要与时俱进.....” 朱允熥合上眼前的条陈,“说具体的!” 李至刚躬身道,“过去,凡是房屋店铺买卖,无非就是衙门里备案,交几十文的契纸钱而已。甚至民间有时候私下买卖,都不去衙门备案,衙门也都......也都不予追究!” “但此时不同,京师一所普通的宅院也都动辄上千银元,再用过去的法子,明显是....明显是舍本逐末了!” “所以臣以为,这契税就不能按照以前那种老法子,而是要根据宅院地产的市价,进行征加契税!” “比如,一千银元的宅院,就收取三分的税,就是大约三十银元。” 说着,李至刚见皇帝忽然皱眉,赶紧又道,“这税看似不多,但若是京师和天下各州府都依此征收的话......” 朱允熥皱眉开口,打断李至刚,“朕看你这条陈上写的,不但买的要缴,卖的也叫缴?” “买卖同缴!”李至刚马上道,“能买得起一千银元宅子的,都不是穷人!” “嗯!”朱允熥哼了一声,“可是你的条陈上也写着呢,按价征收!也就是说无论房子值多少钱,一律加三分的税!” 李至刚察觉皇帝的语气有些不善,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是!” “朕也以京师为例,京师之中,百姓所居大多不过一两间屋而已!再以南城为例,一间屋的市价是多少?” 李至刚沉吟片刻,“大概是二三十银元的价格!” “普通百姓一辈子就剩下那么一两间房!”朱允熥开口道,“买卖时候还要加收三分的税,妥当吗?” 说着,他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两三间房三分的税,是没多少钱。可是在百姓眼里,它就是钱!有这个钱,能给家里孩子买多少肉,多添多少衣服?” “这.....”李至刚沉吟片刻,“皇上,但是不加是不行的。既然要加,就要一视同仁!” “哈哈!”朱允熥大笑,“李爱卿,按你的法子,这哪里是一视同仁!二十两的屋子,跟两千银元的宅子,能是一个概念吗?” “买卖的人,能是一样的人吗?” “都不一样,为何缴的税要一样?” 第504章 打样(1) “我要说丫穷疯了,会不会挨揍?” “可我他妈实在忍不住想骂人呀!” 乾清宫暖阁中,朱允熥悠哉的躺在竹椅上,一晃一晃。 朱高炽大屁股压在一个锦绣墩子上,捧着李至刚呈上来的条陈,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另一边,曹国公李景隆也是正襟危坐,目光时不时的打量着朱高炽手中的条陈,始终若有所思。 “大明朝就穷到这个份儿上了?” 朱高炽心中暗道,“老百姓买个房子也惦记收点税,我老朱家是朱扒皮吗?” “洪熙!” 这时,朱允熥闭着眼睛开口道,“李以行的这份条陈,你以为如何?” “臣以为有点不要脸...哦,是太激进了!”朱高炽忙道。 朱允熥睁开眼睛,沉思片刻,坐直了身体正色道“说说你的看法!” 朱高炽组织着措辞,小心的说道,“收商税臣是赞同且认为必收的,满朝诸公乃至地方大员虽有阻力,但大体上也都能看到收商税的好处,支持朝廷的决策!” “毕竟我朝如今不禁商不禁海....”朱高炽沉吟道,“看可这个地契税,有些说不过去!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就没有这么收的。当然,臣指的是朝政清平天下太平的时候。历代朝纲不崩坏之后,饮鸩止渴,莫说房产税.....嗯,拉屎也都是要缴税的!” 闻言,朱允熥微怔。 “这死胖子在这指桑骂槐呢!”朱允熥心中暗道,“直白点说就是大明朝还没到亡国的时候呢,就开始搜刮百姓了吗?” “李以行上这个条陈的心思,臣看明白了!”朱高炽又道,“天下凡有买卖,则应缴税款!”说着,朱高炽叹口气,轻轻放下手中的条陈,“话说的没错,但理儿不是这个理儿。” 随即,他看着朱允熥,“皇上您还记得,您为何要在天下各州府设置课税司,而不是继续把税权交给地方州府吗?” 朱允熥陷入沉思,想起了在武昌的那一幕,“地方官府肆意加征,巧立名目!” “皇上圣明!”朱高炽又道,“臣是怕这个口子一开,城里的房产缴税,那么乡下的百姓盖房子买房子,是是不是也要缴税?田地转让是不是也要缴?” “农税古以有之,商税势在必行,可这契税.....臣以为还是要再琢磨琢磨!毕竟,有伤朝廷的体面呀!” 朱允熥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你说的有些道理!” 朱高炽面露微笑,心中暗道,“熥子虽有万般不好,但有一样却挺好,那就是听劝!” 此时,朱允熥转身看着李景隆,“你也说说看法!”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臣和世子殿下的看法.....” 猛的,朱高炽瞪大眼。 就听李景隆开口道,“截然相反,臣是赞同的!” 说着,补充一句,“臣不是赞同李至刚条陈的全部内容,而是赞同加征契税。” “臣不是顺着万岁爷您的意思来!”李景隆脸色郑重,“臣真觉得此事可行。嗯......”他犹豫道,“至于万岁爷所说,二十银元以下的普通房屋,免除契税....臣是赞同的,皇上一片爱民之心,乃天下万民之福....” “你说你不赞同的地方!”朱允熥皱眉道。 “是!”李景隆忙起身,“其实臣觉得,契约加征对朝廷而言是绝对的好事,世子殿下可能是久在京师,不知道外面的情形!” “李以行也是.....豪门出身,对外边的真实情形可能也只是略知一二,甚至京师以外的地方,他所看到的,无非就是纸张文字而已!” 朱允熥回身,在果盘中捏了一粒樱桃放入口中,“接着说!” “臣以苏州为例!”李景隆大声道,“苏州的房价,课税司户部的公文上是增加了三成,但这三成其实是个平均数!” “就是穷人买房子和富人买宅子的平均数!” “真正涨到没边儿的,是富人的宅院!” 说着,李景隆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世子殿下可能不知道,就在上个月,听说苏州有一处带园林的五进大宅,卖出了这个数!” 朱高炽倒吸一口冷气,“两千?” “两万!”李景隆笑道,“而就臣所知,苏州富人买孩子的标准,都在一千银元起。超过这个数的,才算是好宅子!” 说到此处,嘿然一笑,“他们这么有钱,不该缴税吗?所以万岁爷说房子越贵税越高,臣是赞同的!” 朱允熥面带微笑,“你继续说!” “苏州自开山开海以来,光建工坊,大量劳力涌入。而且遍地都是商行,牙行,马帮,镖局,货行.....” “这些人买不起好房子,但是边边角角荒郊野外,以前书苏州城那些无人问津的地方,咬咬牙还是买得起的!” “而且....”李景隆顿了顿又道,“有商人已从中看到了商机!他们低价收买苏州城周边偏僻的地方,或者直接从官府手中购无主的荒宅子,改成一个个小屋,售卖出去!” “不但是苏州,杭州广州也都如是!”李景隆又道,“外来人多了,都想要个落脚的地方,城里的房子买不起只能买城外,臣听闻广州那边,甚至有商人直接在城外购买农田,然后变成宅基地,一块块的售卖!” 忽然,朱高炽警惕道,“农田乃国本,岂能随意篡改?查,严查!” “你他妈别打岔呀!” 李景隆心中骂一句,嘴上马上说道,“如此种种,契税不单是民间买卖那么简单,更不是那么局限。” “比如土地!无契税,地方官府可以随便贱卖土地,甚至是农田!有了契税,地方官府也知道土地现在值钱了,卖给商人是增收是好事!” “再比如各州府大城的外城,住的全是穷苦百姓,脏乱差蛇鼠横行鱼龙混杂。官府想治理,但哪来的钱呢?” “朝廷加征了契税,那些有钱的商人是不是可以把那些破地方买下来,然后重建得好好的漂漂亮亮的,再卖出去呢?这可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而在建房的时候,是不是要用到劳力?是不是要有材料?这又能养活多少人?” “官府拿了卖地的钱,把路修修,把排水修了,既方便了也干净了!” “是,臣说远些,定会有人见钱眼开中饱私囊!可大体上来说,总比一成不变的要好吧?” “另外,臣刚才说的只是房舍宅院!臣再以苏州,广州等地为例。如今沿海之地地皮涨价,宅院还是慢的!最快的商铺,还有工坊的地皮!” “商铺做买卖用,工坊也是做买卖用,都是给人赚钱的地方,他们大把钱赚着,朝廷为什么不征税?” “臣再以广州为例,广东的瓷器,墙纸等物,在海关是供不应求的,有多少都卖得出去!” “有广州本地商人,于港口之处购得六亩土地。当然,臣也不知这地是真买的,还是怎么来的。反正全盖上了商铺,只租不卖!” “臣听人说,那六亩地就跟个城池似的,进去之后一排排全是商铺...” “一间商铺,最小的商铺,月租金二十银元起!” “嘶.....”朱高炽倒吸一口冷气。 然后眼珠转转,“曹国公,你怎么这么清楚,莫非你家在那边有产业?” 第505章 打样(2) 闻言,李景隆心中顿时大骂,“胖子,我日你大爷.....” 但下一秒,赶紧心中忏悔,“说错了说错了,日我大爷日我大爷!” 朱允熥没功夫理会,朱高炽李景隆言语之间的交锋,而是在想着李景隆刚才的长篇大论。 资本已经有萌芽了,而且还在茁壮的成长着。 固守成规不但跟不上时代还要适得其反。 但制定新的规则,一定要遵从事实,而不是坐在紫禁城中拍桌子。 “臣一直以为曹国公只是知兵!” 朱允熥沉思的间隙,朱高炽开口笑道,“却不想原来深谙经济之道!” “一点浅见!”李景隆低声道,“就是走的地方多,见的多!” “说的好!说的对!” 忽然,朱允熥笑看李景隆,“朕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番见识!”说着,又板着脸,“由此可见你是有才学的,但就是懒,不愿意把心思放在正地方!” 李景隆心中欢喜,面上却惶恐的起身,俯首道,“臣,其实就是顺着万岁爷您的思路,说了一点皮毛而已!” “皮毛?” 朱允熥笑笑,“这份见识已远超了许多人!你也不必自谦!”说着,又道,“契税之事,等午门献俘之后,朝会公议。” 随即,他又看看朱高炽,“但在此之前,洪熙....” “臣在!” “督促地方,各地巡抚衙门,把各州县的地产备案送丞京师!” 朱高炽明白,皇帝心意已定,只能开口称是。 ~ 转眼,天色暗了下来。 朱高炽李景隆出了乾清宫之后,却是东宫大学士张显宗进了乾清宫暖阁面圣。 暖阁内,光线有些昏暗。 从琉璃窗照射进来的阳光显得有些浑浊,浑浊到可以看清其中漂浮的尘埃。 “臣叩见皇上!” 朱允熥坐在龙椅上,淡淡的说道,“爱卿等了多久?” 张显宗低声道,“臣在外面候了两个时辰!” “以往,朕见你都是即宣即见!”朱允熥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张显宗心中不免揣揣,“皇上叫臣来.....” “太子功课如何?”朱允熥问道。 “殿下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张显宗朗声道,“就是,就是性子有些跳脱,坐不住。而且遇事,不够沉稳!但无伤大雅,毕竟年岁尚小!” “教导太子,是太祖高皇帝给你们的重任!”朱允熥缓缓道,“你们的人品才学朕是信得过的,一直以来,朕对你们也只有嘉奖,没有贬过!” 闻言,张显宗跪地,惶恐道,“皇上天恩,臣感激涕零!” “东宫一系的官员,是太子将来的臂助!” 朱允熥俯瞰对方,正色道,“张爱卿!” “臣在!” 第506 我爱大明(1) “这事儿,不好办!” 朱高炽抬眼,看着车窗外,密密麻麻错乱复杂的民房,轻声开口。 “这地方少说住着几千户人家呢?你要这块地方,这些人你准备撵哪儿去?往哪儿撵?老百姓穷的就剩下个窝棚遮风挡雨,让他们无家可归,还不跟你玩命?” “再说这儿可是京城!”朱高炽斜眼看看李景隆,“不是山旮旯!说句不好听的,山旮旯的地方撵了也就撵了!别说撵,直接把房子扒了,老百姓都没地方说理去!” “可京城这儿,我皇祖父当初立下的,允许百姓告状的鼓,还在洪武门外边耸立着呢!” “咚咚咚鼓声一响,皇上得穿着衮服出来接见,要是告状的是一群七老八十的,好嘛!还得金銮殿上给设个座儿。” “回头脑袋一麻袋一麻袋的掉!”说到此处,朱高炽笑笑,“你曹国公未必死的了,可要闹大了,不死也脱层皮!呵呵,你这身蟒袍,估计是再也穿不上咯!” 李景隆顿时皱眉,“咱俩说正事呢,你咒我做什么?” “我说的是事实!”朱高炽低头看看手指,发现指尖上长了一个刀枪刺,用牙啃啃。 李景隆把自己的衣角拽过去,挪了下身子,“我...能办这种不是人的事吗?” “呵,你少干了吗?”朱高炽笑道。 然后,转头正色看着李景隆,“我是没出过京城,可我也认识外边的人。听说广州那边,某商行占了玉带濠那边一个村的地建仓储,引得百姓跟商家械斗。呵呵,好家伙,都没经过广州府,是卫所直接派兵平的!” 闻言,李景隆眼珠翻翻。 朱高炽啃了手指上的刀枪刺似乎还不过瘾,继续低头啃着手指头,“还有泉州,一织造工坊发生大火,烧死烧伤十七八人....”说着,他瞄了李景隆一眼,“其中烧伤的有六七个帮工的良家大闺女,烧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状子递到了福建巡抚衙门,结果.....死的人给一人给三十,烧伤的一人给了二十块钱了事。” 李景隆脸色僵硬,眼底满是怒火。 朱高炽又道,“二十块钱是不是少了点?都不够你吃顿饭的!” “这群狗日的!”李景隆心中怒骂,脸色狰狞,暗道,“老子的话是死的给五百,伤的给三百!他妈的,吞钱吞到老子这来了!” 但随即,心中警醒起来,“这死胖子拿捏着我把柄呢?他在地方上有眼线?神通广大呀!” 第508章 欢宴(1) 驾!驾! 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白雪覆盖的大地之上,一位青年正在纵马狂奔。 冷冽的风,让他呼出来的热气,在面甲上变成了霜挂。覆盖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人看不真切。但那对满是意气风发的眸子,格外闪亮,仿佛有星辰点缀其中。 驾!驾! 他拼命的挥舞马鞭,可是胯下的战马不知是因为身影矮小,配不上着天朝的壮丽河山。亦或是它也从未见过雪,所以总是留着力气,不肯大步狂奔。 疾驰之中,完全没有应有的豪迈和狂野! ~~ 驾! 朱高燧再次抽打战马,而战马吃痛之下,对陌生的山河愈发的畏惧,踌躇不前。 “驾....狗东西!不争气不争气!” 朱高燧悻悻的骂了几声,转身看向身后。 一支骑兵连带着囚车,长长的队伍在他身后蜿蜒前行。 “驾!” 他调转马头,沿着刚才的痕迹,纵马回去。 “二哥!” ~ 马背上,朱高煦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漠然,但细看却能发现,在瞳孔的最深处,依稀有着火苗。 “孩子,记住......我们的身后就是大明,我们....无路可退!” “蓝帅!” 朱高煦心中呢喃,抬头看着晴空万里,“我回来了!” ~ “二哥!” 突然,一声由远及近的呐喊在身边响起。 却是朱高燧皱着眉纵马过来,“我这马没用,把你的胭脂给我骑骑呗?”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朱高煦身后,没有套马鞍,高昂着头,须发飞舞,闲庭信步,目光充满了自信全身充满了力量的战马。 它的背上空无一物,不,还披着一张毯子。 就这么趾高气昂的跟在朱高煦的马后,不像是战马,而像是得胜还朝的将军。 它有资格骄傲,因为他的主人,把他当成最信任的袍泽。只有在冲锋陷阵的时候才和它携手并进,而在赶路途中,却不肯骑在它的背上。 似乎,骑着它只用来赶路,是一种侮辱。 “哼!”朱高煦转头,哼了一声。 “你....”朱高燧恼怒,看向那匹战马。 “噗....噜....” 那战马好似能听懂朱高燧的话,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然后猛的对着朱高燧胯下的战马一个呲牙,吓得对方不安的后退。 “噗....”战马又是不屑的斜眼,然后把脑袋凑到前边朱高煦的腰部,轻轻摩擦。 “呵呵!”朱高煦脸上露出孩子般清澈的微笑,大手轻抚着战马的脖颈。 而战马则是舒服的眯着眼,尾巴飞快的甩了起来。 朱高燧看的眼热,“二哥,你这马好!要不....要不等进了京城,我也找匹好马跟它配一下,等来年下了小马驹,给我一匹,咋样?” “噗.....”不等朱高煦开口,那战马已是愤怒的斜眼,灵动的眼神好似在说,你小子滚一边去! ~ “你稳当的!” 忽然,满身风霜的朱棣,纵马从后面上前,郑重的看着朱高燧,“大呼小叫,没个样子!” “爹!”朱高燧笑道,“儿子也想要一匹好马!” 朱棣微微皱眉,“马,你想要多少都有!但好马不是天生...你挑它,它也在挑你!” 战马,喜欢的是骁勇的一往无前的勇士,是和它心意相通的战士。 朱高燧闻言低头,品味着这句话。 心中满是不甘,口中低声道,“哼,只是马,又不是娘们,还挑人呢!” 随即,狠狠的抽打胯下战马,调头朝后。 ~~ 长长的囚车队伍中,关押着安南黎贼一族还有伪大虞朝的外戚官员们,近乎千人。 许多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畏惧的看着中原壮丽的河山。冰霜,布满了他们的躯体。而恐惧,则在他们的内心蔓延。 而黎季犛父子的待遇还算优渥,单独关押在一辆宽敞的囚车之中,身上多了厚厚的裘皮。 此刻这父子几人,完全没有一国之主的风采,迷惘的眼神混沌且麻木。 那眼神就像..... 就像朱高燧曾看见的,那些狗肉铺子当中,关在笼子里,等待被宰杀的狗。 “黎国主!这一路走来,我天朝风物如何?”朱高燧在马上,大声问道。 黎季犛浑浊的双眼无神的凝视,又低下头,“波澜壮阔!” “哼!想必尔,今日才明白当日要我与我大明为敌,是何等井底之蛙吧?”朱高燧大笑,“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黎季犛无声的低头,然后忽然又抬头,双手抓着囚车的栏杆,对前方大喊,“王爷千岁,皇上会开恩,留我等一条性命吗?” 骤然之间,囚车之中所有的俘虏们,全部齐齐抬头,目光之中充满了渴望。 “我哪知道去!”朱棣在马背上冷哼,“我他妈又不是皇上!” “劳您美言几句!”黎季犛不甘的呐喊,“我本汉人之后,祖籍浙江,祖先姓胡.....” 哐当! 却是边上,穿着千户衣甲的王柴胡一刀鞘砸在了囚车上。 “狗日的,汉人当汉奸,你罪加一等!” 骂着,王柴胡似乎把自己骂迷糊了,看向朱高燧,“三爷,他算不算汉奸?” “数典忘祖,自然是汉奸!”朱高燧瞪眼道。 “对!”王柴胡跟着大喊,“他妈的,发兵占咱们大明土地的时候不说自己是汉人,跟咱们操刀子互砍的时候不说自己是汉人。现在摇尾乞怜了,说自己是汉人!呸,谁日你出来,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朱高燧在马上俯身,“咦,这话怎么讲?” “浪费了阳气!”王柴胡正色道。 边上,另一千户打扮的李保保马上接口道,“都不如当初弄墙上喂苍蝇!” “哈哈哈哈!”朱高燧在战马上,乐不可支。 但随即,目光朝着前进的囚车延伸,忽变得贪婪起来。 后面几辆囚车当中,押着的是黎季犛及其儿子的妃子,美人...... ~ “二哥!” 朱高燧低眉顺眼的纵马倒了朱高煦身边,低声道,“那些小娘都挺好看的,杀了可惜了,不如....嘿嘿!” 朱高煦回头瞥了一眼,而后皱眉,“你怎么是菜都往盘子里划拉?” “我这是怜香惜玉!”朱高燧辩解道。 “屁!”朱高煦摇头,“你是色胆包天!” “哼!”朱高燧恼怒道,“男儿本色!要几个小娘怎么了?”说着,顿了顿又道,“这一路上,你们看的这个严,多看几眼都不行!” 随即,又撇嘴道,“这都是咱们的战利品!想当初,那个谁....蓝玉,人家抓了鞑子皇帝的妃子,当晚就按在军帐里....” 突然,朱高煦斜眼道,“跟他比,你也配?” “我......”朱高燧顿时愣住。 而就这时,朱高煦身后那悠哉的战马陡然发出一声长鸣。 然后全身蓄力,盯着前方。 ~ 视线的尽头,一支白羽如林的骑兵,奔腾而来。 第510章 娘娘(1) 我当选了番茄的金番作家。 这在网文界,是一种莫大的荣誉。 而我知道,我这种荣誉的源头,不是我,不是作品,而是你们。 你们这些我的爱的人,也同时爱着我的人。 回想,真是人生如梦。 在我最彷徨的时候开始写网文,然后来到番茄,怀着忐忑的心发了十万字。 在十万字之前,每天都看着后台。 每天都是t 没人看呀!压根就没收益! 但在十万字之后,收益猛涨。 各种评论如尿崩一般席卷而来,而那种喜悦更如高潮一样,让我浑身战栗。 更让我激动的和惶恐的是,你们....对我的喜爱。 我神偷何德何能啊? 一路走来,三年了。 快五百万字了! 其实本书最早的设定就是四百万字完结的。 但是....但是请原谅我。 为了钱,我水了。 谈钱不丢人,但我总感觉我是真的对不起你们。 这么说很虚伪,可我真的是感觉对不起这么爱我的读者们。 你们像是朋友,我最亲的朋友,陪我走过日夜。 你们像是家人,无私的家人,无私的奉献着着你们对我的爱意。 你们像是伴侣,像是最值得信任的枕边人,毫无保留的给予我你们的一切。 而我,是幸运的,更是幸福的。 在此,神偷跪谢各位衣食父母,亲朋伙伴。 祝大家,岁岁安康。 愿你们,拥有世间一切美好。 往后的路上,大家还会一起作伴。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人生喜悦,欢欢乐乐享受青春年华。 再次,我更感谢在网文路上一路陪我走来,鼓励我,支持我的所有朋友们。 你们让我的人生,更精彩。 ~~ 在恢弘壮丽的紫禁城中,永安宫是个另类。 这里完全跟锦绣精致,文雅端庄乃至贵气半点不沾边儿。 整座宫殿一点都不好看,灰扑扑的不起眼,一点也不大气。 诚如,太祖高皇帝本人! 他总是随便用木簪扎着散乱的头发,背着手穿着带补丁的旧衣裳,拖拉着鞋,在田间地头溜达。 若是在外边,别人见了谁会知道他是皇帝? 大概会认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农! 当然,有时候老爷子眼中偶尔展露出的那一丝精明,会让人觉得这老头,肯定是家中藏着钱财,深藏不露的小地主。 ~ 一早,永安宫的正门就被打开。 皇后赵宁儿带着后宫的嫔妃,亲自动手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不留一丝尘埃。 惠老太妃也带着人,把厨房擦得一尘不染。然后如过去每年年关将近时一般,炖肉炖鱼,和面蒸枣糕,弄饺子馅儿。 渐渐的这座沉寂已久的宫殿突然热闹起来。 不单是紫禁城里的嫔妃们来了,朱家的公主们带着孩子,朱家的宗室爷们们也带着家眷陆续而来。 随即,这座宫殿之中,就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宗室爷们们笑着也感伤着,在这座宫殿中寻找着....寻找着他们的父亲,祖父,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他的目光,落在老爷子曾躺过的竹椅上不肯挪开。 落在角落中,黄铜痰盂上不肯挪开。 落在床头挂着的鸡毛掸子上不肯挪开。 落在寝宫中,随意放在书桌上那个有些破边的草帽上,不肯挪开。孩子们嬉笑的跑着。 在过去老爷子伺候的,用来种庄稼的一亩三分地当中上蹿下跳。 上蹿下跳的不只是孩子们,一只橘猫不停的在宫殿的院落中穿梭。它也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一会低头去嗅,一会用爪子去刨。 一会又愣愣的蹲在寝宫前的台阶上,凝视殿内。 已经很老了,显得有些臃肿的橘猫,似乎被孩子们的嬉笑弄烦了,也似乎是走累了,就吃力的跃上窗台。 然后它眯着眼,下巴垫在两只叠起来的前爪下面,尾巴轻轻的摇晃。 几个孩子被它的慵懒所吸引,蠢蠢欲动的要上前拽它的尾巴。 却被辈分最大的小福儿所呵止。 赶走了那些小捣蛋,小福儿轻轻抚摸橘猫的额头。它便舒服的翻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呵!” 小福儿一笑,手中变戏法的似的掏出一块鱼肉,放在橘猫的鼻尖。 橘猫睁开眼嗅了嗅,没去吃那块鱼,而是用带刺的舌头舔舐着小福儿的手背,且口中发出令人愉悦的呼噜声。 小福儿陡然心酸。 她趴在窗台上,脑袋挨着橘猫胖乎乎的肚子,眼睛望着以前....以前老爷子晒太阳的地方。 那个熟悉的,演变过许多次的场景,似乎就在刚才..... 老爷子在竹椅上摇晃,他脚边的橘猫伸着懒腰站起来,然后竖着尾巴,颠颠的跑向正走来的小福儿。 每当这时,老爷子会睁开眼,“哎呀,咱闺女来啦!咱的酒坛子来啦!” 一滴泪,顺着眼眶落在窗台上。 一只猫爪,柔软的放在小福儿的脸上,带泪的位置。 橘猫抬起头,蹭着小福儿的额头。 像是在说,福儿不哭了!我还在嘞! 也像是在说,福儿,我好想他呀! “呵!” 小福儿忽然破涕一笑,双臂轻轻的抱起橘猫,转身坐在了连廊下,伸出腿让太阳晒着她的小脚丫。 ~ 臣子们觉得,皇帝今日有些奇怪。 今日是正朝,大朝会御门听政的日子。 而且又是勇毅亲王灭国之战得胜还朝的大喜之日。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在翘首以盼。 盼着皇帝宣扬大明浩大的武功,盼着皇帝奉赏功臣,盼着安南的逆贼国主,伏法于大明宫前! 可皇帝却破天荒的一句,有本早奏,无本散朝! 这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御史们翰林们准备了一夜,歌功颂德的长篇巨作,没地方念了!也没机会念了! 朝会散去,群臣三三两两往外走。 还没出奉天门,就又得到了一个让他们更加诧异的消息。 皇帝今天不但御门听政草草结束,甚至一贯的,大朝会结束之后,在乾清宫举行的小朝会也给免了。 ~ “小朝会也免了?” 李至刚在奉天门外直接拽住曹国公李景隆,急道,“我这有事要见皇上呢?” 第一章 十年(1) 大明,永昌十六年,北京。 永昌十二年圣谕,天子当守国门,迁都北平。 所以从那时起,原先的北平现在的北京就成了一个大工地。安南,缅甸,朝鲜的民夫不断被征发而来。珍贵的木材石料,通过海路和运河彻夜不停的运往京城。 尽管此时,大明的都城依旧在应天府南京,但谁都知道,北京城建成的那天,就大明真正的迁都之时。 ~ 七月,骄阳似火。 真就好似下火了一般,火辣辣的阳光炙烤在人的身上,像是着了火,把皮都烤熟了! 前门大栅栏。 几名巡街的差役,用草帽遮着头上的太阳,骂骂咧咧的进了临街一家茶馆。 “掌柜的,凉茶!”一差官进门就喊,但随即猛的发现有些不对。 正是中午时分,而这大栅栏也是正是北京城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茶馆之中应当满是茶客。可现在,诺大的大厅却空无一人。 不,也不是没人。 就在他们这些差官进来的时候,几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无声的出现在通往二楼的楼梯旁,眯着眼睛,露出刀子一样的目光。 “哟,几位爷!” 掌柜的麻溜的从后屋里跑出来,点头哈腰的迎上去,然后在差官的面前低声道,“小人这茶馆,今儿被人给包了!”说着,给了差官一个眼色,又低声道,“派头可不小,不下二十来号人,有人腰里鼓鼓囊囊,一看就是揣了东西。而且愣是没用小店的茶叶,连水都是人家自己烧的.....” 差官的眼睛眯了起来,朝着那些盯着他们的汉子望了一眼,马上转开目光,努嘴对身边的兄弟们说道,“走!” 说罢,转头的瞬间还给了茶馆掌柜的一个警告的眼神。 基层的差官其实是最有眼力见的,能带着二十多个,如此壮硕的汉子,把茶馆包下来的人,能是他普通人吗? 再者说,这样的事这几年可是屡见不鲜了。 皇爷要迁都,北京城大兴土木。这几年各路公侯,甚至当朝的王大臣庄亲王都来了好几趟。 眼下这茶馆之中,说不定就是哪个微服出访来北京巡查的钦差! 而差官给那掌柜的眼神是在说,你老小子最好嘴严实点,说话给老子注意些,要挑好听的说。若是让我知道你说了不该说的,回头砸了你的店,让你回老家喝西北风去! 不怪这差官这么小心。 从永昌十二年开始,因为营建北京城,不知多少官员因为犯错被摘了脑袋砍了脑袋。 他们所犯的错,其实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钱财上不干净,或者强占原本属于老百姓的地皮,再不就是营造的差事上偷工减料。 第四章 孩子大了(2) “殿下!”张振宗跪在六斤的脚边,“救救臣!” 六斤满脸玩味,“孤记得,你可是李太保的得意门生啊!” ~ “其实这事,朕早就知道了!” 画面一转,南京紫禁城。 御花园乐志斋中的二楼,窗口位置。 从这个位置,正好可以一览御花园的景色。 此时晚霞悄然而至,无限风光正美。 穿着寻常道袍的朱允熥跟朱高炽相对而坐,桌上两个菜一壶酒。 如今的他,只是在唇上蓄了短须,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威严。 朱高炽也是如此,但朱高炽的胡子明显稀疏且柔软。 他还是那么胖,肚子鼓鼓的。 “您知道?”朱高炽眼睛转转,“那....还让六斤过去?” “他大了!”朱允熥喝口酒,“不能总在深宫中待着,该是时候见识下人心的险恶了!” 朱高炽咬着后槽牙,“那,他要是掺和进来?” “做得好,有奖!做不好,挨骂!”朱允熥大笑,然后提起酒壶,“喝呀!你这养鱼呢?” “臣缓缓!”朱高炽忙道,“您现在这酒也够勤的,早先您也不怎么喝呀!” “过了而立之年,方知这酒中滋味可解千愁!”朱允熥笑道。 “你有啥愁的?离死还远!”朱高炽心中腹诽一句,眼珠子乱转,“皇上,那个咱们小姑母的婚事.....?” 朱允熥顿时不悦,放下酒杯,“可是又有谁在你耳边念叨了?哼,想打小福儿的主意?” 十年,不单是六斤大了,小福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 而这位大明朝最尊贵的公主,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对象。 朱高炽忙道,“毕竟是到岁数了嘛!” “再留两年,朕舍不得!”朱允熥横了朱高炽一眼,忽然脸上带着些愁闷,“妈的!” “啊?”朱高炽大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见朱允熥抬头把酒一饮而尽,“他妈的,一转眼....我还以为我正年轻呢,谁想小福儿也好,六斤也好,丫丫也好,居然到了结婚的岁数了!” 朱高炽啧了下嘴唇,“嗯,再过几年当祖父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朱允熥怒道,“诚心不让朕喝酒?” “嘿嘿!儿大成愁!”朱高炽低头笑笑。 其实这话,还有种说法,儿多成愁。 就这时,王八耻站在殿外笑道,“皇上,三爷过来了!” 三爷,就是皇三子朱文垚,小名小年儿,良妃所出。 “臣忽然想起来还有事呢!”朱高炽忽然站起身,“臣先告退!” “哎.....”朱允熥盯着他看了看,随后摆手,“走走走!”说着,又道,“洪熙,少喝点花酒啊!朕看你都累瘦了!” 闻言,朱高炽脚步一顿。 “死胖子,躲的倒是快!”朱允熥心中暗道。 ~~ 朱高炽出了乐志斋,就见小年儿正在殿外规规矩的站着。 十四五岁的孩子,说大不大,但说小绝对不小了。 况且天家的子弟,就没有小孩这么一说。 “侄儿见过伯王!”小年儿的面容酷似其母,很是俊俏。 而且因为从小喜欢读书,带着浓浓的书卷气。跟素来骄狂的朱家子弟,截然不同。 “嗯!”朱高炽笑着颔首,“我还有事先走!改日在跟你叙话!” 说着,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 “三爷,皇上传您呢!” 王八耻笑呵呵的对小年儿开口,然后仔细的看看小年儿周身,低声道,“皇上今天心里乐呵,吃了有三两酒!” 小年儿低声,“多谢王总管!” “来吧!”王八耻看着小年儿,好似看不够似的。 ~ 朱允熥坐在楼上,看着儿子迈步上来。 “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吧!”朱允熥笑道,“你怎么来朕这儿了?” “儿子刚下了学!”小年儿起身垂手笑道,“想着有两天没给父皇问安了,所以便直接来了!” “刚下学?”朱允熥疑惑道,“天都快黑了才下学?” “哦,儿子其实早下学了,是在大本堂读书忘了时间!”小年儿笑道,“儿子总觉得资质愚笨,所谓笨鸟先飞,只能下苦功!” 只有太子在文华殿读书,而小年儿等这几个庶出的皇子,就在大本堂跟其他宗王的子弟一块读书。 朱允熥看着儿子,转着手里的酒盅,想了想,“读书的事,差不多就行!咱家又不用你考状元!呵呵!” 小年儿低头,好似有些委屈,“儿子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朱允熥抬头,仔细打量着他。 “儿子是觉得,儿子要是读书好了,父皇和母妃也能高兴!对儿子而言,勤学也是一种孝道!”小年儿垂着手低着头,轻言轻语。 朱允熥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心中满不是滋味。 也说不上具体是什么滋味,反正挺....感慨良多。 “你大了!”朱允熥慢慢道,“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了!” “儿子再大也是您的儿子!”小年儿笑笑抬头,“父皇,儿子给您倒酒?” 朱允熥点头,“行!”说着,又道,“你用了膳没有?” 接着,对外低声道,“王八耻,给老三准备点吃食!” “奴婢遵旨!”王八耻的声音带着轻快。 紧接着,就走到殿外,对值守的李不全等人说道,“速去膳房!三爷喜欢吃凉拌苦菊,羊肉馅饼,还有藕尖也炒一份,快!” “是!”李不全得令,飞快的去了。 ~ 楼上,朱允熥笑看着坐在对面的儿子。 小年儿似乎因为能和父亲独处而欣喜,眉眼间都是笑意。 “要不,你也喝一口吧?”朱允熥笑道。 “儿子不敢!”小年儿忙道,“您喝,儿子给您倒酒!” 按照儒家规矩,父子是不能同饮的。 “私下里没那么多狗屁规矩!”朱允熥点着酒壶,“喝一口!” “那....儿子就从命!” 小年儿欢快的笑着,举起酒杯微微侧身,抿了一口。 然后霎那间脸色通红,吐着舌头,“辣!” “哈哈哈哈!”朱允熥大笑,“辣吗?朕喝这酒是苦的!”说着,他身子微微后仰,继续看着儿子,“你也大了,难得咱们父子今日独处没有外人。你跟爹说说,你将来想做些什么?” 小年儿马上起身,正色道,“自然是为我大明一贤王!” “贤王?”朱允熥摇头笑道,“贤王可不是说做就能做的!”说着,顿了顿又道,“要当贤王,首先要有个历练的过程,你是想去边关从军呢,还是去缅地安南等地锻炼下政务?” 闻言,小年儿低头,欲言又止。 “咱爷们还有啥不能说的?”朱允熥笑道。 “边塞从军?儿子....儿子自幼不善骑射,对军事一道,颇为.....不通!”小年儿涨红了脸,然后眼眶子也瞬间红了,“若是去外藩之地,儿子....舍不得母妃和父皇.....” 说着,忽然抬头,“儿子就想守在父皇和母妃身边,做个孝顺的好儿子!” ~ “对对对!可千万不能出京!” 殿外,王八耻低头站着,隐约听到里面的话,心头直蹦,紧张的手心冒汗。 ~ “不出去历练,终究是不成才!” 朱允熥沉吟,而后开口,“其实海外诸藩,也好挺好的!” “其实......”小年儿鼓起勇气,“其实是想....要是真去海外诸藩的话,能不能求父皇让儿子大婚之后再去!” 说着,低下头,“母妃这几年,总是盼着儿子的亲事!儿子.....”他眼眶红着,“儿子是想,给她老人家一个念想,不然她多想儿子呀!” 朱允熥抬起酒杯,喝了个干净。 第5章 清早(1) “王爷,您留神小心台阶!” (我昨天冲动了,太冲动了!) 年老的管家举着纱灯,在朱高炽前面引路。 “老管家!”朱高炽看着老仆佝偻的背影,心中很是不落忍,“年岁大了,晚上早点歇着吧,不用特意在家等我!” 老仆回头一笑,“大爷,打您来京城那天,不管多晚回家都是老奴等着您!如今老奴老了,就这么点用处啦!您呀,还是让老奴每天等着您吧!” ~~ 从马号穿过二道门,过连廊,再过月亮门,再经过一个跨院,又是绕过影壁。 才是王府的二进院,也就是后宅。 “父王!” 远远的,朱高炽的儿子朱瞻基就挥舞着一把精美的玉装剑,大呼小叫的扑了过来。 “哈哈!儿咋......” 朱高炽顿时大笑,弯腰伸手。 “嚯,抱不起来啦!” 十岁的朱瞻基,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整日跟混世魔王一样上蹿下跳,仿佛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 “父王,您看我的宝剑!”朱瞻基舞了个剑花,大笑道,“好不好看!” “嗯,好看!不过要小心,别割伤了自己!”朱高炽笑呵呵的摸着儿子的脑袋,顺口问道,“哪来的?”书包阁 “二哥给的呀!”朱瞻基拿着宝剑爱不释手。 “嗯?”朱高炽顿时皱眉,“哪个二哥?” “还有哪个二哥,四斤二哥呀!”朱瞻基笑道,“他说这剑是他小时候玩的,还是他舅爷专门找人给他打的,用的是西域的好钢,吹毛断刃!” 瞬间,朱高炽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他按着儿子的肩膀,俯下身,正色道,“他还给你什么了?” “就这么一把剑呀!还有就是,平日二哥总让人给儿子带好吃的好喝的!”朱瞻基歪着脑袋,“二哥人可好啦?”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三哥也好!” 朱高炽忽然想起刚才在宫中看到的老三小年儿,闷声道,“他哪儿好?” “他给了儿子一只会说话的鹦哥儿呢!”朱瞻基大笑道,“父王,要不您来我房里看看,可有意思啦!” 朱高炽拉着儿子进了屋,在正堂坐下,沉思一会儿又道,“教你们的学士们如何?” 紫禁城中设置了大本堂,专门教授皇家子弟读书。朱高炽等宗王的儿子,还有皇帝的庶子都在其中。 朱瞻基玩着手中的剑,头也不抬,“您说哪个学士呀?杨学士教了书就走,金学士还有宋学士看着有点怕人,吕学士人很好,总是笑眯眯的。” 朱高炽板着儿子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他们最喜欢谁?” 朱瞻基认真的想想,“学士们最喜欢谁?”想着,皱眉许久,“应该是三哥,三哥读书最好,最刻苦,过目不忘为人谦和仪态端庄....” “这些词儿谁说的?”朱高炽又问道。 “先生们夸三哥的呀!” 就这时,朱高炽正妻张氏带着嬷嬷从里面出来。 “还以为爷您不回来了呢!” 张氏说着,上前道,“一回来就拉着孩子在这问东问西的!”说着,鼻子动动,“这又是在哪,跟谁喝的呀?太医都说了,您身子血脉不畅,不能多喝酒!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妻子的絮叨声中,朱高炽沉着脸让儿子自己玩去,然后陷入沉思。 “爷,我这跟您说话呢!” 张氏捅了朱高炽一把,“都让人预备热水了,您赶紧洗洗,换身衣裳...” 忽然,朱高炽正色道,“明日告价!” “谁?告什么假?”张氏怔道。 “给咱们儿子告假,就说他病了,不进宫读书了!”朱高炽闷声道。 “好么样的这犯什么邪?”张氏嗔怒,“不让他进宫读书,他哪读去!” “家里请先生教!”朱高炽抬头,正色道,“就先告假,就说他病了要静养....先拖着,咱们找先生自己在家里教!”说着,嘱咐道,“记着,反正不能让他再进宫去。” “这.....”张氏突然惊道,“出事了?” 朱高炽眯着眼睛,长叹道,“快了!” ~~ 灯,已经熄了。 周遭静悄悄的。 张氏钻到被窝里,抱住朱高炽的后背。 朱高炽的胖手,也在同时把妻子的手抓住。 “爷,您是不是想多了?皇子们才多大呀......还都是孩子!” “呵!”朱高炽闭着眼睛,冷笑道,“天家就没有孩子这一说,都他妈人精呢!” 说着,叹口气,“我呀,这是防范于未然,未雨绸缪防微杜渐。就算现在是孩子,孩子也有长大一天,到时候咱们儿子要是站错了....” 说着,叹气,“那时候就晚了!” “您多虑了!”张氏又道,“皇上正春秋鼎盛呢......” “越是春秋鼎盛,越是容易出事!” 朱高炽鼻子中哼了一声,心中暗道。 子已壮,父未老,在民家百姓家是好事,可在皇家是好事吗? 寻常百姓家,孩子大了还要因为家产心生龌龊呢,更何况这么大的江山? 是,六斤的位子是当初老爷子就定下的。 可是,坏就坏在那句春秋鼎盛上! 他要是明天就死,六斤马上登基,谁都不敢闹腾! 可关键是他离死远着呢! 就算皇上不多活,活到七十再死。 那时候六斤都大了? 几十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 “对了!”张氏忽然开口道,“咱们儿子的世子之位.....?” “皇上准了!”朱高炽嘟囔一声,把脑海中的纷乱驱赶出去,低声道,“下个月初三,宗正府下金册玉碟。”说着,睁开眼,“这下你踏实了?” 十年,这十年中,不光是朱允熥在生儿子。他也一口气,好似打开了任督二脉似的,连生了四五个。 “他是你嫡长子,世子本来就是他的!”张氏推搡了朱高炽一下,然后又把脑袋放在他宽厚的后背上,“哎,您说!皇上是怎么想的,宗王家的世子都册立了,自己的儿子怎么也不册封?” 说着,她把下巴放在朱高炽的肩膀上,低声道,“几位皇子早该封王了,可宫里宫外还是二爷三爷四爷那么叫!” “别人家的事,你操这个心干什么!”朱高炽白了她一眼,又道,“皇子们大了,要出去历练,然后去海外诸藩....” “呵呵!”张氏忽然冷笑,“爷,我跟您说,宫里那几位爷之所以小小年纪就那多心眼,这根儿呀,就在这呢!” “你老娘们家家的你懂什么?”朱高炽没好气的说道。 “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张氏忽然在朱高炽肩膀上咬了一口,“哪个当年的愿意看着儿子,刚长大成人,就飘向万里之外,这辈子再也看不着了?” “也不是看不着!可说难听点,大概是咽气的时候,都看不着儿子!” “孩子们大了,自己也有心思。天下哪最好,当然是咱们大明好。明明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为什么反而要去海外诸藩?” 说到此处,张氏咬着朱高炽的耳朵,“不能怪孩子心眼多,其实皇上这当爹的,一碗水也没端平!” “你别整,刺挠!”朱高炽肩膀子晃动。 第6章 清早(2) “莫说皇家,就算是民间百姓之家,当爹的一碗水端不平,儿子们都有想法!” 张氏捏着朱高炽耳垂。 “哎,你别整我.....” “太子是儿子,其他皇子就不是皇帝的儿子了?就因为他是皇后的生的......” “六斤是老爷子定下的!”朱高炽啪的一声,在张氏的手背上打了一下,“你个老娘们,祸从口出你不知道?瞎叨叨什么?” 张氏在被窝里,踹了朱高炽一脚。 不满道,“这不是咱俩说私房话吗?” “那也不行!看破不说破!”朱高炽正色道,“咱们把自己家里弄明白就行了,外边的事儿跟咱们没关系!” “德行!”张氏又掐了一把朱高炽。 “睡睡,明儿我还早起呢!”朱高炽又闭上眼。 但睡着睡着,忽然觉得有东西在自己腿上来回那么划。 确实一只脚! 滑滑的! 刺刺挠挠的! “啧,你还睡不睡?”朱高炽怒道。 张氏冷哼,“都多久了?” 朱高炽睁开眼,“什么多久了?” “你都多久没碰我了!” 朱高炽顿时叹气,“咱们都老夫老妻了,儿子都那么大了.....” 张氏打断他,“哎哟,儿子都那么大了!儿子大了也没耽误你找狐狸精呀!” 朱高炽无语,“我累!” “哟,跟外边狐狸精就不累!到我这就累了!到底是累呀,还是看着我厌了!” 张氏说着,狠狠的掐着朱高炽的腰眼,咬牙道,“外边跟别的狐狸精,那花样多着呢!回家见了我就装死狗!” “我就纳闷了,那野花就那么香?哼哼,家里干干净净的不用,非要打野事儿!哈,我告诉你,你真要是哪天得了梅呀疮呀的,别指望我伺候你.....” 朱高炽痛苦的叹气,“我这是累了,我不想动!” “啥时候让您动过呀!” 说着,张氏陡然一个翻身,骑在了朱高炽的身上,咬牙道,“我想要个姑娘!” “哎哟,可要了命了,太医说我身子弱....” “不管,我要姑娘.....” ~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呀!” 翌日清晨,朱高炽坐在马车中,顶着肿眼泡,次牙咧嘴的揉着自己的腰。 哎,真是上岁了,不服不行。 想当年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一晚上都不带停的。 可现在呢! 没那啥的时候吧,盼。 来了吧,又索然无味。 动几下就想着赶紧拉倒。 稍微用力过猛,第二天腿肚子发软,脑袋昏沉。 “王爷!” 午门到了。 车窗外,仆人拿着凳子放在马车边上。 朱高炽踩着凳子下来。 不等站稳,边上就想响起熟悉的笑声,“王爷,够巧啊!” 不用回头,朱高炽就知道说话这人是谁。 一身蟒袍,长须至胸,器宇轩昂的李景隆大笑着从一匹高头大马上下来。 见他朱高炽就气不打一处来。 丫五十大多的人了!可看着就跟四十来岁似的,年轻! 年轻就算,还总是那么浑身充满了干劲。 有干劲也就算了,还....还仪表堂堂。 真他妈没天理。 “您这是昨晚上没睡好?” 李景隆打量着朱高炽,随后两人并肩前行。 “王爷!” “公爷!” “好好好!哈哈,哎,好好!” 只要有人打招呼,李景隆都笑呵呵顶多,平易近人的颔首回礼。 “王爷!” 进了午门,朝乾清宫那边而去。 李景隆开口道,“我呀也是这个岁数过来的,这岁数三十来岁,说是正壮年,可其实呀是男人最亏的岁数!” “睡不好,没精神!血脉不畅,身上没劲儿。那个那个,整日精神恍惚不集中,晚上失眠多梦。” “我认识一老郎中,回头介绍给您!”李景隆继续道,“你这个岁数,要补!不然真等到不惑之年再想着补,那就晚了!” “到时候就是虚不受补!” 朱高炽让他磨叽的脑仁疼,面上却还只能哼哈的答应着。 好不容易挨到了南书房,他总算松了口气。 跟十年前相比,如今的南书房大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数名南书房大臣都在一处办公,而是隔断开,分出单独的区域。 旁边原本的更衣房茶水房点心房都打通了,而除了他们这些南书房大臣之外,更是增设了近五十名中下级官员。 这五十多人级别不高,校书郎,但却能接触到大明帝国的核心机密。 朱高炽刚坐下,南书房校书郎郭琎就捧着一摞奏折,小心的放在桌上,“王爷,这是早上刚到的折子。” 本就精神不振,见了这些折子,朱高炽心里更加不耐烦。 叹息着拿起一本,刚要打开,忽听得旁边房中一片桌椅响动。 然后就见南书房所有校书郎,文书等全部站在廊下,俯首行礼。 “下官等,参见李阁老!” ~ 须发皆白的李至刚,扶着腰间的玉带。 沉着脸不怒自威的从远处缓缓而来。 两侧都是行礼的下级官员,可他看都没看。 十年,他已到了自称老朽的年纪。 而他的脸,也确实老的厉害,皱纹丛生满是沟壑。 走路也不再是以前那样风驰电掣,而是慢慢的,好似气力不足一样。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明亮的充满了精神的眼睛。 “阁老!” 等李至刚在自己的公事桌上坐下时,一名三十多岁的校书郎吴中忙上前,“这是先前,您让户部重新审核的海外诸藩的田税矿税,您过目!”bookAbc.Cc “唔!” 李至刚微微点头。 又一名校书郎上前,轻轻把浓茶放在书案的一侧。 ~~ 南书房之中,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朱高炽斜眼看了片刻,冷笑着转开目光。 另一侧,解晋也看着李至刚的官威冷笑。 然后,起身走向廊下,对正在喝茶的李景隆低声道,“您瞧瞧,李阁老这架子,越来越大了!” “他就好这口!”李景隆笑道。 解晋又低声道,“听说,在海外专贸的事上,他可没给你面子?” 十年,改了人和事。 随着李至刚地位的上升,他和李景隆之间的关系也微妙起来。 而就在李至刚担任户部尚书的第一年,就对勋贵集团开炮,首当其冲的就是勋贵们所掌握的海外贸易。 李景隆喝口茶,低头道,“他给过谁面子?” 突然,连廊下传来一声怒斥。 “都站在这做什么?” “都没事做了吗?” 却是南书房大臣南直隶总督辛彦德大步而来。 他比以前更瘦了,也更黑了。 而且,显得更加的不近人情了。 “听说了吗?”李景隆低声对解晋道,“北直隶总督,也要是他了!” 解晋沉吟片刻,“他倒是稳当人!” 忽然,他猛的一捅李景隆,“您看!” ~~ 李至刚拿着一份奏折,缓缓起身。 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了朱高炽的身边。 后者诧异的抬头,“以行,有事?” “王爷,十多年了!” 李至刚晃着手中的奏折,“这是给事中熊概的奏折,十多年了!” “你要说什么呀?”朱高炽不解。 而所有人,都诧异的看过来。 “安南铁矿玉矿在四王爷手里十多年了!” 啪,李至刚直接把奏折拍在了朱高炽的桌子上。 怒道,“十多年了,银子还没捞够吗?朝廷想收归国有,就那么难吗?” “不但不交,还要霸占朝廷在安南的新矿!岂有此理!” 第九章 解谜(1) 黄昏是一样的黄昏,但黄昏下的人却各不相同。 有权有势之人的车马,在街市中昂然而过,满载志得意满。 而穷酸之人只能带着满身疲惫,却又羡慕的张望。 天地是相同的,人是不同的。 但也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万家灯火。 只不过有人的灯火璀璨,有人的灯火寒酸。 ~~ “老爷,慢点!” 李至刚宅前,数十名仆人分列两边。 仆人之中身份最高的管家管事,搀扶着李至刚缓缓从轿子中出来。 两名清秀的小厮,弯着腰举着手中的纱灯,照亮脚下的台阶门槛。 李府的门第很高,高到李至刚这个年纪,走起来都有些吃力了。 但他依旧固执的,甩开管家的手,慢慢前行。 待有些吃力的迈过门槛,目光不经意的挪动之时,发现大门的缝隙中,光影之处带着些许的斑驳。 “今日谁清扫的大门?”李至刚停步,轻声问道。 管家忙上前,躬身,“老爷,是前院儿的刘三张四两人值日。”说着,他也看向那处斑驳,然后大惊失色。 赶紧蹲下用手一摸,手指上便有了灰尘。 “大门,是我李家的脸面!” 李至刚长眉低垂,低声一句,继续向前。 管家站在原地,回头怒道,“将那两个不经心的狗才,撵出府去!” 这府里,李至刚就是天。 哪怕只言片语,都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 ~ “祖父,您回来啦?” 待李至刚走到三进院之中,一个明眸皓齿瓜子脸满是江南风情的少女,欢笑着从房中跑出来。 见了这少女,李至刚满是阴云的脸上终于泛起几丝笑容。 这是他的孙女,芷若。 “祖父!”芷若亲昵的挎着李至刚的胳膊,笑着开口,“您可算回来啦?是不是饿啦?孙女给您熬了米粥,煎了鱼!” “好好好!”李至刚满脸都是笑,然后在餐厅中坐下。 ~ 华丽的餐厅中,灯光璀璨。 泛着油光的家具,精美绝伦。 一排二八年华的丫鬟,小心的把饭菜放置在桌上。 还真是只有一盆米粥,两条煎鱼,几盘小菜。 “祖父,您尝尝这个粥,孙女熬了好久呢!”芷若亲手给祖父盛了一碗粥,放在面前,笑道,“这是用辽东的米熬的!” 说着,坐在旁边又笑道,“这辽东的米呀,比咱们江南的米好吃呢!您看,熬出来的粥竟然带着油光,带着香呢!呵呵,这还不是新米,听灶上的人说,若是辽东的新米,熬出来的粥上带着一层微微的绿色......” 孙女像是一只百灵鸟,在耳边叽叽喳喳,让人心中满是愉悦。 李至刚缓缓搅动碗中的粥,可随即脸色再次阴霾起来。 辽东米! 辽东那地方以前不产米。 是朱高炽那厮非异想天开,在辽东开垦荒地引水种稻。 一开始满朝文武都是反对的,那地方地广人稀一年只能种一季,浪费民力无力在那开荒,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吗? 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朱高炽是对的。 先开垦稻田,再修建河道水库,十年之前曾荒凉的北地,如今已成北地粮仓。 而且因为开垦田地种种民政,原本呼啸在山林之内,以渔猎为生桀骜不驯的女真人,也安定了下来。 他们和汉人融合在一起,耕田捕鱼进山采药。 穷山恶水出豺狼,而一旦有了安乐之地,豺狼就变成了温顺的看家狗。 “这厮....” 脑中想着朱高炽那张胖脸,李至刚心中低声骂了一句。 “那厮.....” 但随即一想到朱高炽的年纪,李至刚的心中的怒火陡的升腾。 这就时,餐厅外忽然传来脚步,还有仆人的问安声,“大爷!” ~ 李至刚的长子李青风,大踏步进来。 “父亲!” 见了儿子,李至刚的眉毛在瞬间皱在了一起。 他一辈子要强,可是生下来四个儿子,却没一个像他的。bookAbc.Cc 老大李青风都四十多岁了,可却一无是处。 在他这个年纪,李至刚都已是礼部侍郎了。可李青风却只是个举人,而且这个举人,也是半考半送的,是别人看他李至刚的面子,顺水推舟的。 早几年也给儿子谋过差事,但他根本就不求上进,就是混日子。 混日子也就罢了,还总是顶着阁老家大公子的名头沾沾自喜。 老大都是如此,其他几个儿子能好到哪里去? 李家,竟然是后继无人! ~ “父亲!” 李青风坐在李李至刚身边笑道,“您猜刚才谁来了?” 李至刚放下手中的汤匙,“谁?” “二爷!”李青风低声道。 顿时,李至刚的瞳孔猛的一凝,“二皇子!” “是呀!”李青风笑道,“亲自来的,在客厅等了您半个时辰,您早回来一会儿都能见着!” 李至刚低头,“哼!” “二爷说,今日在宫里冲撞了您,特意来给您赔罪的!”李青风说着,低声道,“二爷不是自己来的,是吕学士跟着来的。” “哼!” 李至刚又哼了一声,儿子口中的吕学士能是何人?定是翰林学士,在大本堂教授皇子读书的吕震。 第十一章 解谜(3) 又是个夜晚。 哗啦啦。 江南的雨说来就来。 老迈不堪的张紞,坐在躺椅上,双眼浑浊。 哗啦啦! 雨水顺着屋檐飞流直下,随着风到处飞溅。 几个丫鬟冒着雨冲过去,把放在屋檐下的名贵花卉,小心的抱在怀中,送回屋内。 ~ “温室中的花朵,是经不起风浪的!” 张紞的手有些颤抖,勉强接过旁边,也已到了老朽年纪的吏部尚书侯庸,所递过来的紫砂壶。 与十年前相比,侯庸已是精瘦。瘦得几乎架不住身上的官袍,人都似乎矮了一大截。 但他的眼神格外明亮,“您是说,皇上如此抬举二爷,是为了让太子....经历风雨?” 张紞把玩着手中,来自苏州名匠制作的紫砂壶,“太子是太子,先是太子才是儿子。皇子也先是皇子,才是儿子。” “于太子而言,想要治理天下,有两样东西需要提早历练。帝王的手段还有心胸。”张紞说着,忽然一笑,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当然,这个心胸,也有两重含义。可以是褒义,也可以是贬义!可以温和,可以狠!” 侯庸陷入沉思当中,然后才道,“您说的晚辈不是很懂!” “呵呵,当年说你是个生瓜蛋子,你现在呀,还是生瓜蛋子!”张紞笑着,但随即忽然弯腰,“咳咳咳咳.....” “阁老!”侯庸忙拍着张紞的后背,帮他顺气。 张紞闭目,喘息许久。 “你还记得当初的李善长案吗?”张紞问道。 侯庸苦笑,“如何不记得?”说着,顿了顿,“可是牵连了数千人!” “世人,皆以为是洪武皇帝鸟尽弓藏,咳咳咳咳!”张紞再次咳嗽起来,“可你想过没有?以太祖高皇帝的性子,他若是想收拾谁,用得着等到洪武二十五年吗?” 侯庸沉思片刻,突然面色大变。 “其实李善长案,咳咳咳,从根子上来说,是当初太祖高皇帝给当时的太子,就是当今的父亲,故意养的一只拦路虎!” “咳咳咳!”张紞继续咳嗽着,艰难的开口,“李善长案真正的背后推手,乃是当时的太子!咳咳....淮西勋贵一群武人,粗鄙贪财,好收拾。可当时除了淮西勋贵之外,朝中势力最大的,却是李善长为首的淮党!” “他的门生故吏遍天下,天下各个重要位置上的官员,都和他那个太师有所关联。” 侯庸低声,“您是说,皇上的意思是让太子,除李党?” 张紞微笑,“是也不是!” 第十三章 冥冥(2) 乐志斋中,朱允熥站在窗边。 靠窗的位置正好摆了一个鱼缸,里面几只额头红正在甩尾游弋。 男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就会对少年时觉得麻烦的要养花养鱼感兴趣起来,且沉醉其中。 用后世的话说,大概是男人成长之后,会看清这个世界,厌倦无用的社交,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才是自己的全部。 “去去!” 朱允熥抓起一把饵料,余光瞥见那只玳瑁猫不怀好意的跳上窗台,正盯着鱼缸跃跃欲试。 “瞄!” 面对朱允熥的呵斥,那猫儿不满的叫了一声,然后举起后腿,缩着脖子舔了舔,再次回到桌子底下,慵懒的翻起肚皮。 但眼睛,却一直在鱼缸上。 “皇上,太子爷来了!”王八耻在殿外轻声说道。 朱允熥微微点头,紧接着就听外边响起六斤的声音,“儿臣参见父皇!” “回京了不知道先回宫,先去逛大集,你都多大了,还玩心那么重?” 朱允熥擦了擦手,回身看着六斤。 这小子如今已和他一边高了,而且还正是长身体抽条的时候,估计等到二十多岁,怕是要比朱允熥高出一头来。 六斤嘿嘿一笑,忽然转身摆手,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鱼缸进来。 “儿子这不是给您挑鱼去了吗?”六斤笑道,“您看,龙睛鱼,还有虎头盆!儿子可是找了好几家花鸟店才挑出来的精品!” 儿子送礼,老子欢喜。 但老子嘴上向来不会有好话的! 朱允熥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你会挑鱼?呵,瞎胡闹!” 说着,摆手道,“坐那说!” “谢父皇!”六斤笑嘻嘻的在一张圆凳上坐下。 那只玳瑁猫,伸着懒腰起身,到六斤的脚边闻了闻,然后蹭了蹭,又回到原地躺着。 “出京一趟,有何感悟?”朱允熥端起茶盏饮拉了一口,问道。 六斤马上起身,微微俯首,“这次出京,儿子先去了凤阳然后是泗州,而后走淮安徐州,济南,北京!” 说着,看了朱允熥一眼,“要说最大的感触,民生确实是比以前好了许多!” “儿臣沿路在民间借宿,平民之家也多是碗中有肉,仓中有米。家中孩子身上的衣裳,也不再是补丁摞补丁。” “但是.....”六斤说着,又想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看朕作甚?” “和以前比,老百姓不再只是地里刨食儿,不再是辛苦一年只能落下几斗粮食。确确实实的,能见着现钱了!” 六斤低声道,“但是.....但是百姓讲,这物价却是一天比一天贵。十年前一文钱能买两个馒头,现在一文钱都买不到一个了。” “可农人卖出去的粮食,跟十年前相比,也没贵多少,还是那个价儿!” “不单是粮食贵了,油也贵了布也贵了,钱好像没有以前经花了!”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带了几分考量,问道,“你说说,为何钱不经花了?” “儿臣想,跟十年前,还有二十年前相比,是我大明的钱多了!这天下各处的银子,都往我大明这儿来,银子多了自然就不再像以前那么金贵!” “百姓说钱不经花,除了物价上涨之外,也是花钱的地方多了。” “而且...”六斤顿了顿,“民间的金价也是一直在涨,过去是一换八,后来是一换十,现在又是一换十二,甚至在东瀛那边都能一换十三。” “这就是银子多了的缘故!”说到此处,六斤沉思片刻,“再者过去多是以物易物,现在都是现银交易,银价掉下来也就难免!” 朱允熥微微颔首。 半大小子能想到这么多已很不错了! 毕竟这些年他都养在深宫之中,没有真正的参与朝政。 但他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嗯,有几分歪理!”说着,又道,“还有吗?” “还有就是.....”六斤忍不住,又看了朱允熥一眼,“儿子一路走来发现......”说着,他低下头,把心一横,“儿子发现我大明地方上,已有贪腐的迹象....不,不是迹象,而是确有其事!” 说着,郑重道,“儿子是微服出访,沿途所住的州县大多是并不太富裕的内陆州县,在这些州县之中,儿子发现一个怪象!” “那就是.....”六斤顿了顿,又道,“这些州县之中,最有钱的往往不是地主,也不是商人,而是....官吏!” “儿子亲眼看见,州府官吏家的子弟,骑着宝马招摇过市,身后跟着一群帮闲随从,出入威风凛凛。” “吃好的穿好的,一桌花酒就五块银元起,风月场所一掷千金。” “儿子就在想,他们的钱哪来的?定是家里的,可他们家里的钱又是哪来的?以我大明官员的俸禄,莫说让家中子弟一掷千金了,只怕是连好马都养不起!” 朱允熥的脸色,渐渐深沉起来,“你接着说!” “各州府县设立的监察御史,本质上直接归属中枢廉政院的,还有都察院的!” 六斤又道,“在设立之初,父皇您的用意就是让他们不受地方官的管制,可以风闻奏事。可儿子一路走下去却发现,现在这些御史又跟以前一样了。凡事都要请示地方的州府,乃至巡抚衙门而后行。” “当然,儿子不是说御史们不用心,或者故意的糊弄差事,毕竟他们也不是三头六臂,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可要说一点都不知道,儿子是不信的!” “就拿儿子在河北开平的一次见闻来说!有一伙欺行霸市的无赖恶霸,已经在当地作恶七八年了!” “老百姓中,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都知道他们是恶霸,都知道这些恶霸的背后是某个官员。可当地的御史们,官府的官员们,却愣是说不知情?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朝廷收拾一次,消停个几年。风声一过,贪腐的官吏也好,地方的恶霸也好,就接着一茬一茬的往出冒!” 六斤说到此处,停顿片刻,观察着朱允熥的反应,“大体上来说还是好的,瑕不掩瑜。但微瑕也是瑕,儿子以为万不可大意!” “不错!”朱允熥点头“你能有这番见识,足见你这次出京是用心的。” 说着,想了想,“你也到了要接问政的年纪了,总不能让你一直在东宫闲着。”随即,朱允熥又看看六斤,“你想先接手哪部的政务?” “儿子想先接手刑部和大理寺!”六斤郑重道。 朱允熥忽然一笑,“户部吏部和兵部就不像?” “嘿嘿!”六斤低头一笑。 “臭小子!” 朱允熥心中笑骂一声。 孩子大了,知道跟他老子耍心眼了! 也知道避嫌了! “好,刑部大理寺给你!”朱允熥道,“凡有不懂的地方,多跟你王伯请教!另外,户部的问询权,朕也给你。李以行是经济之才,你跟他也多学学!” “儿臣谢父皇隆恩!” “起来吧!”朱允熥摆手,又点点六斤,“说你不懂事吧,你知道给朕挑礼物!说你懂事吧,可你出京一次,也不知给你母后还有其他兄弟带些东西!” “带了!”六斤忙道,“都是在大集上买的!”说着,又忙道,“可不是咱们京师的大集,是在北京的大集上买的!” “呵!”朱允熥哭笑不得,“大集大集,你就知道逛大集!” “去别的地儿,儿子也没钱呀!”六斤一摊手,“您也知道,儿子那点私房都在母后那。儿子又不像二弟他们,有外家的孝敬.....” 第十四章 冥冥(3) 朱允熥微微眯眼。 而六斤似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头吐了下舌头。 “朕....”朱允熥沉吟,开口道,“给你二弟指了门亲事!” 六斤的耳朵竖起来,笑道,“敢问父皇,是哪个勋贵之家的姑娘?” 朱允熥笑笑,“不是勋贵之家,是李以行的孙女!” 到底是少年,没什么城府,六斤的脸上明显怔了怔。 顿了半晌,才忙道,“父皇指的婚事,对方的人品相貌一定是极好的!二弟有福气!” 他的表情,朱允熥都尽收眼底。 “以后接触政务,不能毛毛躁躁的!”朱允熥开口道,“要脚踏实地!” “儿子明白!” 朱允熥一笑,“好了,去看你母后吧!” “儿子告退!” ~~ 出了乐至斋,六斤脚步微顿。 他忍不住皱眉回望了一眼,父皇所在的二楼。 就这时,两人迎面而来。 左边是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领京营佥事。右侧是羽林卫指挥使,领内侍卫大臣梅顺昌。 这两人,一个是六斤的姑爷,一个是他的表叔。 “臣参见太子殿下!” 两人隔得远远的看见六斤,加快脚步走到近前,俯身行礼。 “两位无需多礼!” 六斤笑着,伸手把郭镇搀扶起来,“这是去见父皇?” “正是!”郭镇笑笑,而后看着六斤带了几分凝重,“殿下,您这次出京回来,看着清减了!” 六斤笑道,“不是瘦,是孤这一路都骑马赶路,身上的肉呀都成腱子肉了!”说着,又笑道,“姑祖母身子如何?” 郭镇忙道,“永嘉公主一切都好!” 永嘉公主,就是已故惠老太妃的女儿。 要说六斤这些年最亲近的外戚,就是郭惠妃所生的两个女儿家。 而郭镇也在这种亲近之下,成了名副其实的太子党。 “改日孤登门去看看她老人家!”六斤又笑道,“二位先去见父皇吧!” “是!” 郭镇梅顺昌二人行礼,缓缓离去。 郭镇是满面春风,但梅顺昌的脸色多少有些尴尬。 因为太子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也不知为何,太子这些年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淡淡的。 ~~ 六斤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再次前行,朝坤宁宫走去。 半盏茶时分,刚迈步过了坤宁宫的门槛。 突然,迈出去的脚好似触电一样,马上缩了回来。 就见对面,一穿着红色猎装,手里还拎着一根马鞭,显然是刚跑完马的少女,皱着鼻子走来。 “六斤,哪儿跑?” 大明朝,敢在宫里这么直呼六斤小名的,除了皇帝皇后之后,就属这位宝庆大长公主了。 小福儿如今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好似一朵盛开的花,美艳不可方物。 可就是仪表,颇有些不像是公主该有的样子。 一身猎装不说,还掐着腰,手里的鞭子上下甩着。 “我没跑呀?”六斤一摊手。 “你过来!” “我...先见母后!” “你过不过来?”小福儿冷哼。 六斤无奈的回头张望,却见身边的奴婢们都齐齐的低头,看来是谁也指望不上了。 ~ “哎哟!我是太子....你你你你.....” 六斤一脸痛苦,耳朵被小福儿揪着前行。 穿过坤宁宫的侧殿,进了小花园,一处水塘边。 “疼!” 六斤挣脱开来,大声道,“我是太子,您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小福儿冷哼,“我是你姑奶奶,我连你爹的面子都不给,用得着给你面子?” 六斤一滞,揉着耳朵,气得直哼哼。 小福儿又瞪眼道,“莲心呢?” “回家了!”六斤后退两步,忽然大喊,“有话说话,别拧我耳朵!” “你出京不带我,带着她?”小福儿点着六斤的脑门,怒道,“你怎么想的?” “父皇没说带您,我敢吗?”六斤委屈道。 “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小福儿继续点着,骂道,“她一个女娃,让你带在身边,名节还要不要了?不怕外人传闲话?” “他大哥琪哥儿也跟着了呀!”六斤摊手道,“琪哥儿恨不得睡觉都睁着眼,我能干什么?再说,谁敢风言风语?” “笨蛋!”小福儿忽然骂了一句。 六斤愤愤道,“再骂我真恼了!” 然后,俩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说话! 忽然,噗嗤一声! 却是小福儿笑了出来。 “嘿嘿!”六斤跟着傻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儿,“给您的,专门给您买的!” “啥?”小福儿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对珍珠耳环。 她自小是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 平日所佩戴的首饰,都是天下最好的。这等耳环,跟她平日所戴的,根本不能比。 “在哪淘换的?”小福儿口吻嫌弃,但却郑重的收好。 “在北京买的!”六斤大声道,“那边有个古寺,古寺边上有个大集....” 小福儿撇嘴,“你就知道逛大集!” 然后,走到水塘边,随意的在栏杆上坐下。 “说的好像你不喜欢逛.....” 说着,六斤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小福儿是最喜欢逛大集的。 但在老祖走了之后,小福儿就不喜欢去了! 正如在老太妃没了之后,六斤再也没吃过枣糕糕一样。 “过来!”小福儿拍拍栏杆。 六斤刚挨着她坐下,就见小福儿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两根糖人来。 糖人不大,但很精巧,用竹签串着。 随后,他俩就坐在栏杆上,一人嘴里含着一根,笑呵呵的看着池塘。 就像,他们小时候无忧无虑一样。 ~ “六斤,你爹给你二弟指了亲事,你知道了吧?”小福儿忽然开口道。 “嗯!”六斤点头,弯腰拿起一颗石子。 啪的一声扔在水塘中,泛起阵阵涟漪。 “你呢?你怎么想的?”小福儿问。 “我想什么?”六斤不解。 “你是不是傻?”小福儿又想去拽六斤的耳朵。 然后,低声道,“你娘这几天,在给你选太子妃呢!” 六斤陡然一愣,脱口道,“我觉得莲心挺好的呀?” 小福儿又瞥他一眼,“你是不傻?” 说着,叹口气,“莲心是好!跟咱们一块长大的,我也想她给你当媳妇!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是太子!” 六斤闻言,低下头,把石子攥在掌心。 “天下那么多姑娘,非要让一个捡来的丫头当太子妃?”小福儿正色道。 六斤沉默片刻,“捡来的怎么了?老祖当初有遗命,我大明太子妃或者皇后,都要选自民间寻常之家....” “她是曹国公的养女!”小福儿正色道,“曹国公!” “这.....那也是养女,不是亲女儿!”六斤大声道。 “你不傻,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小福儿低声道,“有些事,不是你能做主的!” “可....”六斤觉得口中的糖变得苦涩起来,“我喜欢莲心......” “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小福儿看着他,摇摇头,“这些年你除了我之外,就认识这么一个女娃儿,你又没见过别人,怎之不喜欢别人?” “我就喜欢她!”六斤执拗的说道,“我就喜欢看她吃东西,看她好好的,看她笑....” “那不叫喜欢!” “哦,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六斤冷笑,“不知羞!” 小福儿瞬间冷脸,“有种再说一次!” “我....我就不说!气死你!”六斤挪了屁股,离小福儿半米。 小福儿沉默片刻,“莲心是好!但你是太子.....不能太任性!” 六斤无言,看着水面。 忽然站起身,“我找母后去!” “找挨揍去吧!”小福儿笑笑。 ~~ 然后她看着六斤的背影,在栏杆上惬意的摇晃着自己的脚丫。 “喜欢?” 突然,她脑中冒出一个影子。 那张粗狂的的脸,憨憨的笑,还有吃饭吧唧嘴的样子。 忽然,六斤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 “你也别幸灾乐祸了!女大当嫁,母后早就说要给你寻婆家呢!” 第十五章 儿女债(1) “吧唧,吧唧!” 紫禁城侍卫处公事房,李景隆捧着茶盏,坐立不安。耳中一声声吧唧,更是让他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吧唧,吧唧!” 声音从一张大嘴中发出,上下碰撞的嘴唇油光锃亮。 “我说老曹!” 李景隆终究是忍不住了,笑着开口道,“这些年,你这吧唧嘴的毛病还是没改!” 正吃饭的人,正是景川侯曹炳。 如今的他在永昌十五年调回京师,负责应天府的内外城防,是绝对的皇帝心腹之人,比他老子当年还要位高权重。 曹炳眼皮子一翻,“啥毛病?” “吃饭吧唧嘴!”李景隆笑道。 “这算毛病吗?”曹炳怔怔,“谁吃饭不吧唧嘴?公爷您也是带过兵的,兵营里头吃饭的声儿比他猪圈还大呢!” 说着,抬起一只脚,干脆就踩在凳子上。 “我爹当年这么吃饭,到我这我也这么吃饭。哎,我爹那辈就没人敢说他吧唧嘴是毛病,怎么到我这代就成毛病了呢?” 李景隆坐下,笑道,“不是毛病,就是不雅!” “雅?”曹炳眼皮子翻开,愣了下,“遭瘟的书生才雅,我一个当兵的,雅给谁看?”说着,不屑的笑了笑,“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你吧唧嘴不好!您猜我怎么说的?” 李景隆放下茶盏,给曹炳盛了一碗汤,“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又没求着你听!”曹炳大声道,“哎,公爷你说是不是,我吃我的饭,他不爱听他走远点。我这正吃饭呢,他过来跟我说...哎,你这么吃饭烦人!他娘的,到底谁烦人?” “饭是我的,嘴是我的,他叨叨个球!”曹炳又骂道,“成天这个雅那个雅的,饿他三天,屎他都吃!” 说到此处,忽然放下筷子,拿起炖羊腿。 就听嘎巴一声,羊腿断裂。 曹炳张开血盆大口,呲溜一声,肉就进嘴了,只留下光秃秃的骨棒。 然后,还意犹未尽的对着羊腿的关节,咔咔的咬了起来,满嘴嘎嘣乱响。 “呵,你这牙口!”李景隆感叹道。 曹炳吃了羊腿,把手指放在口中吸溜两下,顺便在大襟上抹抹,笑道,“爷们嘛,必须得硬!上边硬专啃硬骨头,下边硬,嘿嘿!专弄烈娘们!” 说着,挤眉弄眼,“不是跟您吹,就咱,不管多烈的娘们,只要是凿上了,保准变成一滩水....” 第十六章 儿女债(2) 李景隆瞅瞅高不义,又瞅瞅看着曹小强吃面条,暗自咽口水的曹炳,悄无声息的用脚碰了下曹炳的小腿。 “哈哈,刚吃一盆饭,还能吃下一盆面,哈哈!我曹家人就是能吃.....” 曹炳正笑着,忽感觉李景隆踩了他的脚,诧异的抬头,“干啥?” “这呆子!”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声,低声对曹炳道,“高公公还站着呢!” “啊?”曹炳又是一愣,“给他搬个凳子?” “这厮......” 李景隆心中又是暗骂。 转头看向高不义,伸手进袖子中,摸出一张银票来,笑着走过去,“大热天的,还劳烦你跑一趟!” 高不义眼睛一瞄,五十块银的虎头票。随即手腕一抖,银票进了袖子。 然后脸上堆满了笑,“公爷的赏,奴婢不敢不要!” “嗨,拿着吃茶!”李景隆笑笑。 高不义还是站在原地,看着曹小强,嘴上道,“公主说了,让奴婢看着曹侍卫吃完!” “啊!”李景隆又想想,眼睛斜了曹炳一下。 他忽然觉得,曹小强吃面的样儿,似乎有些熟悉,像是一个人! 却见那厮,唰的从腰间拔出匕首来,正在那抠牙呢! 呼哧!呼哧! 曹小强这边几口就把面条下肚了,脑门上一层汗,然后双手把碗放好,笑道,“饱了!” 高不义笑问,“曹侍卫,这面如何呀?” “好吃,筋道!”曹小强笑道,“就是...就是香油放少了!也没放醋.....嗯,最好是放点大蒜叶!” “你他娘的还吃出花来了?”曹炳在旁骂道,“用不用再给你卧几个鸡蛋?” 曹小强低头咧嘴无声的笑。 高不义看着小太监收好食盒,对李景隆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好好!” 李景隆客气的点头。 而后看着高不义走远,忽看着曹小强开口道,“宝庆长公主赏面,这可是难得一见呀!” ~ 紧挨着御花园东门的漱芳斋,小福儿刚换了一身束腰的贴里,正坐在凳子上,让嬷嬷帮她梳着头发。 她本是女儿身,但自从长大之后,却独爱男装。 这本是不合规矩的事儿,可在小福儿这,谁敢跟她说规矩二字? 高不义从外头进来,磕头道,“公主,奴婢回来了!” 小福儿端坐着,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满是英气的脸,“他都吃了?” “吃了,曹侍卫吃的可香呢!”高不义笑道,“那么大一碗面,几口就没了!” “说了什么没有?”小福儿又道。 高不义低头笑道,“说是香油少,没放醋,还说最好再放些大蒜叶!” “大蒜叶?”小福儿忽然扭头,吓得给她梳头的嬷嬷赶紧停住动作。 就见小福儿眼珠转转,笑道,“明儿给他做大蒜叶炒咸肉,看他爱吃不!” 高不义忙道,“奴婢记下了!”但随即,苦笑道,“公主,这咸肉,宫里可是好长时间没预备了,您看....?” 第17章 等(1) “你是大明的太子,你的婚事是大明的国事,不是你的儿戏!” 赵宁儿瞪着六斤,“在别的事上,我可以不管,但是在这件事上,你没有反驳的余地!” “可是...” “没有可是!”赵宁儿打断六斤,继续道,“这不止是我的意思,也是你父皇的意思!” 六斤诧异的抬头,“父皇的意思?” 赵宁儿上前,整理下儿子肩膀上的褶皱,然后看着六斤的眼睛,“你的二弟,指的是李尚书的孙女。你这个太子,选一个捡来的女子当正妃?这等国家大事,容不得你胡闹任性!” 闻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但六斤却没开口。 其实在他那张看似固执混不吝的面孔之下,是一颗早熟的,且能权衡利弊的内心。 他知道母后是为他好,更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容不得一丝半点的瑕疵! 归根到底,他是个理性的人! ~ 但少年依旧是少年,即便是理性,可情绪依旧会挂在脸上。 不过,到底是故意挂的,给别人看的,还是真情流露,只有他自己知道。 王不振佝偻着腰,小心的跟在六斤身后。 太子爷的步伐很快,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 一路上,所有宫人太监的脚步都压抑着。因为谁都看得出来,太子爷这会的心情不是很好。 “你....” 六斤在春和宫前站住脚,转身对王不振说道,“去传......” 说着,忽然皱眉,“算了,孤自己去!”然后又对身边人道,“谁都别跟着!” ~ 侍卫处,李景隆跟曹炳还在说着话儿。 “你家那小子还没定亲?”李景隆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曹炳大马金刀的在椅子上栽歪着,“定过,三年前跟安陆侯家定的!”说着,叹口气,“可是还没下定呢,那边的闺女夭折了!” 李景隆皱眉,“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说着,笑道,“既然没下定礼,就不算定亲!” “双方都照面了,有媒人了,怎么不算?”曹炳咧嘴道,“我曹家虽说家风不好,可信义二字还是有的!”说着,叹口气,“所以呀,我家大小子的婚事才耽搁了。” 李景隆奇道,“哦,敢情你家小子拖到了这个岁数没定亲,是因为安陆侯那边的闺女折了?” 第18章 等(2) “臣直白点说....” 面对六斤的目光,李景隆正色道,“皇上此番安排,其实是绝了二爷...不安分之心!” 六斤微微眯眼,双手放在亭台的汉白玉栏杆上,“说下去!” 李景隆上前一步,低声道,“李以行其人,本就是争议颇多树敌太多之人,他帮二爷?其实.....是等于让更多的人远离二爷!而且,一旦他开始偏帮.........?” “那孤就不能容他了!”六斤傲然一笑。 李景隆停顿片刻,“李以行应该不会帮。但若是帮,其实不用您....朝中自有人倒李!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挡了太多的人上进之路!而一旦李以行倒了或者伤了,二爷也必有污点在身!” 说着,他看看六斤,“二爷若是聪明,自不会理解错皇上的意思。臣以为,真要是倒李,太子爷也不必出手!” “孤明白,孤要是动了,不好收场!”六斤笑笑,“毕竟是老二的岳家,别人会说孤容不得二弟!” “太子爷圣明!”李景隆赞许的点头,又笑道,“其实,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孤知道!”六斤叹口气,“不是一朝一夕的,也不用现在就急着动手杞人忧天的乱了分寸!”说着,又是一笑,“但要是这么一直等,等到十年后,呵呵!那动起来就麻烦了!” 说到此处,他抬头看着天空,“其实呀,这些事孤都没看在心里!孤是太祖高皇帝立的太子,只要孤不倒行逆施,孤这位子稳当着呢!可是孤就是......” “臣知您心里不痛快!”李景隆道,“人无害虎意,虎有害人心!有些事,多些防备总是没错的!” “这就是生于帝王之家的无奈吧!凡事都要思量再思量!呵呵!”六斤一笑,“其实父皇大概也是希望孤能看清这些,更是希望有些事,让孤自己来处理!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呵呵!” “您明白就好!”李景隆欣慰的点头。 “对了,要是算上孤祖父,你可是货真价实的三朝老臣了!”六斤转身,坐在栏杆上笑道,“当初我祖父那辈,他老人家是怎么做的?别说什么兄友弟恭的场面话,说说我祖父!” 李景隆笑笑,“其实当初孝康皇帝之所以东宫稳如泰山,弟弟们丝毫不敢造次,除了身份之外还有另外的原因!当初,太祖高皇后可是在的,而太祖高皇后在朝中的影响力.....不是任何人能比的了的!” “大明开国军中骁将,不少是当初的郭家旧部,淮西勋贵视高皇后为长嫂,如黔宁王等人,更是高皇后收养的养子......而且,其他皇妃也对高皇后毕恭毕敬.......而且她们的出身也相对平庸!” 六斤忽然面露微笑,“这就是母族强大的好处!” 说着,他微微迟疑,“其实,还有件事!” 李景隆双手下垂,笔直的站着。 “母后说,太子妃不能是.....”六斤低声道,“莲心!” 猛的,李景隆就感觉身子一僵。 但随即不知为何,又带了几分轻松。 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刃,不翼而飞了! “其实这事,孤可以不用知会你!”六斤又道,“但是孤觉得,若是不亲口对你说,让你自己知道,有点.儿....有点对不住你这些年东奔西走!” 李景隆忙道,“太子爷言重了!” 话虽如此,但心中亦有暖流。 太子爷亲口对他说,而不是他从别的地方得知,证明太子还是很在意很在乎他李景隆的面子的。 “孤也是觉得!”六斤又道,“有些对不起莲心!” 突然,李景隆双膝跪地,鬼使神差的开口,“太子爷,要不,容臣让莲心自行婚配吧?” 说完,他就后悔了。 再一抬头对上六斤的目光,陡然心中一寒,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多年前,在春和宫第一次正式面见皇帝的场景,也在这瞬间涌上心头。 那时的皇帝,手托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他。 目光,像是一只狐狸.....是让人心中忐忑,但并不太过畏惧。 而如今太子的目光,却是....如有猛虎,仿佛可顷刻噬人! 这位太子高皇帝教养出来的太子,跟当初的太子朱标,还有如今的皇帝,都截然不同。 朱标是杀人不见血。 如今的皇上是杀人诛心。 而现在的太子爷,是要把人吞下去且不吐骨头! “这话!”六斤沉吟片刻,“孤当你没说过!” 李景隆的后背被冷汗湿透了。 是,他是太子党,但他和太子的关系,跟当初皇帝的关系有着天壤之别。 当初的皇帝,可用的人不多。 而现在的太子,只要他愿意,可手下遍布爪牙。 当初的皇帝跟他李景隆是亲戚。 现在的太子跟他李景隆只是君臣。 “你也是糊涂!”六斤忽然笑道,“莲心自小跟孤一起长大,准你家自行婚配?谁娶?谁敢!” 第19章 祸根(1) 又是一夜,紫禁城的安静一如既往。 乐志斋的二楼,摆着张桌儿。 朱允熥身着素色的圆领宽松道袍,坐在椅子上。 六斤持壶,在边上侍立。 桌子上几道简单的小菜,干炸小河鱼,凉拌青瓜,酱驴肉,溜藕尖。 “坐吧!”朱允熥对六斤摆摆手,笑道,“坐下,咱们爷俩吃点饭!” 六斤看看饭桌,笑道,“父皇,您吃的也太简单了点儿!” “吃饭,简简单单最好,七碟八碗那不是吃饭,那是祸害东西!”朱允熥笑笑,“早先你老祖在的时候,比朕吃的还简单,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又按手,“坐,难得咱们夫子,好好的坐下,静静的吃个饭!” 六斤给朱允熥杯中斟满酒,然后放下酒壶坐好。 “选妃的事,你母后和你说了吧?”朱允熥道。 六斤微微低头,“是,跟儿子说了!” 朱允熥沉思片刻,“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这是朕的意思!” 六斤沉默片刻,“父皇的苦心,儿子明白!” “明白最好!”朱允熥亲手给六斤夹了一条干炸河鱼,放在碟子中,又道,“你也必须明白!”说着,忽然问道,“你觉得你老子我是谁?” “啊......啊?” 六斤骤然愣住,他老子这话问的太...太让人难以捉摸了! “你老子我是皇帝!” 朱允熥吃着爽口的黄瓜,看着儿子,“朕是皇帝,就是国家!” 说着,饮口酒,又道,“你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未来也是国家。所以,比起寻常人来说我们身上的责任更重,我们的事从来都不是自己的重!从来都是军国大事!” 六斤低头,若有所思。 朱允熥继续道,“若咱家是个寻常人家,你可以无所顾忌的追寻一切,你所想要的!但生于帝王之家,你没的选!” “儿子明白” 六斤抬头面带苦笑,“儿子的终身大事,关乎大明的未来。” 说着,低下头,抿着嘴角,“父皇,儿子.....谢谢您!” 朱允熥喝口酒,“何来谢字?” “谢谢您开导儿子!”六斤展颜一笑,“从理智上来说,儿子知道莲心做太子妃,很是牵强。但从.....内心来说,儿子还是觉得她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儿子也是大人了,儿子知道哪头轻哪头重。” “正如您所说,若儿子是寻常人,自可以任性!可身为大明的储君,凡事都要多权衡利弊。利,非儿子个人之利,更是国家之利,百姓之利。” 朱允熥转着手中的金杯,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微笑。 “儿子已成丁.....”六斤想了想,看着朱允熥的眼睛,笑道,“权衡取舍,儿子还是懂的!” 朱允熥点头,“懂就好!” 忽然,六斤露出几分久违的童真,“父皇,母后给儿子选的,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说着,又道,“可千万别弄还没长大的萝卜头进宫来,当童养媳似的养着.....” 第20章 祸根(2) 曹国公府,依旧是富贵Bi人。 李景隆带着孙儿进了后院,刚迈过门槛,就见夫人邓氏笑吟吟的从里面冲出来。 一把抱住李昭,“哎哟,我的孙儿,可想死祖母了!” 而一个明眸皓齿的少爷,却是迎向了李景隆。 “爹,您可累了?” 这少女正是莲心,她挽着李景隆的胳膊进了饭厅,笑道,“女儿给您包了您爱吃的馄饨!” “哪呀,都不如家好!”李景隆大笑。 “哼,您是外边吃够了,才知道家里好!”邓氏白了他一眼,拉着李昭也进了饭厅。 一家人在饭桌前坐下,仆人们把饭菜流水一般的送来。 “姑母!” 李昭笑呵呵蹦到莲心面前,“刚才回家的时候,在门前遇着一个闲汉,让咱家的侍卫给他一顿打!” 莲心在给李景隆盛汤,笑道,“什么闲汉呀?” “嗯,好像是个疯子,嘴里一直喊,俺姓周叫周大,俺来寻俺闺女铜钱儿....俺家门前有颗桑树,俺闺女让婆娘给卖了,俺闺女耳朵后有胎记.....” 突然,莲心的手一抖。 紧接着忙道,“爹,是不是烫着您了?” “没事,你爹皮糙肉厚!”李景隆笑笑。 而饭桌的另一边儿,李琪却把莲心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微微蹙眉。 ~~ 夜深人静,寂静无声。 莲心闺房之中,还亮着一盏灯。 她缓缓拉开抽屉,找出一张藏着的信笺。 “我爹叫周大....” “我的小名叫铜钱儿....” “我家门前有棵桑树.....” “以前爹会举着我,摘桑葚吃....” 字很丑!字迹很旧。 莲心,已然泪目。 成为曹国公的养女之后,她被教授识字。 而她在识字之后,第一次动笔写的,就是她....铜钱儿的童年。 她怕忘了呀! 忘了爹,忘了娘,忘了弟弟,忘了自己从哪来..... “他叫周大!?” 莲心的肩膀颤抖起来。 “他的闺女叫铜钱儿.....?” 眼泪决堤而出。 “是我娘卖了我.....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他的女儿和我一个名,也是被亲娘卖了....偏他,还出现在曹国公府门前。是来寻我的?” 莲心把信笺放在心口的位置,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厉害。 忽然,她对外轻声喊道,“槐花!” “小姐!”一个丫鬟,出现在莲心的身后。 这是莲心从小到大,最好的伙伴,名为主仆,实为亲人一般。 “有件事,你帮我去办.....” ~~ 夜,静静的。 蟋蟀爬过墙头,长长的触角颤动。 周大蜷缩在角落中,躲过了巡街的差兵,愣愣的看着曹国公府的大门。 他头上脸上,肿得老高。 可他似乎感受不到痛楚,只是愣愣的看着曹国公家那高大的门第。 他已经在这等了许多天了。 白天不敢出现在人前,只有晚上偷偷摸摸的在这。 第21章 故事里的小黄花(1) 五日后。 啪! 刑部衙门公事房中,六斤愤怒的把手中的公文扔在桌上。 “大明京师,天下首善之地,竟然出现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如此发指之人!” 太子一怒,刑部内外顿时噤若寒蝉。 主理刑部事宜的刑部侍郎金幼孜,面露惭愧之色。 太子刚刚开始学习处理政务,京师就出现如此骇人听闻的灭门大案。 “拘应天府兵马司还有刑部差官查明!” 金幼孜低声道,“南城水关码头货栈一案,是因货栈的掌柜的钱财外露,引起四个外乡苦力,见财起意。” “那四人经过周密的筹划,在酒中下了蒙汗药.....现场找到了几坛酒,刑部的仵作在酒中找到了药渣!” “那四人把货栈的人都灌醉了,然后杀人劫财。现已查明,其中一人乃是泗州人,名周大......” “等等!” 六斤忽然开口,“蒙汗药?” 金幼孜道,“正是!” “呵!”六斤冷笑道,“金侍郎!” “臣在!” 六斤看着他,“一个外乡的苦力,大字不识一个的。且,他既能进来京城务工谋生,想必以前也是良民!”说着,六斤眯起眼睛,“你来告诉孤,这么一个人,如何知道蒙汗药?” 说到此处,又冷笑起来,“市面上大多的蒙汗药都是骗人的,能把人迷昏神志不清,连被杀都醒不过来的蒙汗药,莫说寻常百姓,怕是你这个侍郎都没地方买吧?” “这个......”顿时,金幼孜愣住。 刑部本非他所长,他入仕以来先是在翰林院,而后接连出使吐蕃缅地等,是善于内政外交的官员。 如今身为刑部侍郎,其实主要也是为了日后封疆铺路。有小道消息,下一任高丽总督就是他。 “好,就算如刑部和应天府兵马司所说的!”六斤又道,“那蒙汗药更是个大问题!京师之中,竟然有人卖这种东西?应天府早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还有其他害人的案子,没有掀出来?” 冷汗,从金幼孜的后背冒出来。 谁能想到,还不到弱冠之年的太子爷,竟然是如此的慧眼如炬! 这位,将来也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 “况且,这卷宗上说死者是被钝器砸死的!”六斤又道,“可事后现场却没找到凶器!而且一把钝器都没找到,不奇怪吗?” “凶手是为了钱,又是第一次杀人,按照正常的逻辑在事发之后,应该是席卷钱财仓惶跑路。那杀人的钝器,难不成还放在行囊之中,逃跑时也带着?” “还有!”六斤越说声音越大,“案子已经过去五天了,凶犯到底如何逃走的,走的是水路码头,还是外城城门,兵马司刑部居然一概不知?” 金幼孜已是汗流浃背,不知所措。 “金侍郎!”六斤皱眉,“说话呀!” “臣.....惭愧之至!” 闻言,六斤更是皱眉,微微摇头。 随后沉思片刻,“那刑部的接下来要如何?” 金幼孜忙道,“既然已锁定人犯是谁,就发海捕文书!只要他们用了自己的户籍身契,过境各地州府,都会有记录.....另外,刑部也发文去了泗州当地.....” 不等他说完,六斤已是开口道,“这倒是可行的办法?不过,这案子疑点众多,孤以为还是交给锦衣卫吧?”说着,又道,“你们查你们的,他们查他们,两不相干!” 说到此处,不等金幼孜说话,直接对门外坐着的李琪道,“琪哥儿!” “臣在!”李琪站在门口。 六斤拿起公文卷宗,“送到锦衣卫去,跟何指挥说一声,这案子很是重大,让他们务必用心!” “是!”李琪上前接了卷宗,又大步出去。 ~ 公事房内,六斤又拿起一份公文铺开。 “还有这个案子!”六斤道,“许昌知府侵吞青苗款一案!”说着,皱眉道,“该犯官于永昌十四年起,共计侵吞青苗款一六百八十二块银元,水利款七百二十余。”说着,冷笑道,“你们刑部给的意见,就是发配安南了事?” 金幼孜坐立不安,低声道,“太子爷,这案子是廉政院转来的....” “凡是官员犯案,累银一千以上者。当廉政院,大理寺,刑部,督察院,四司查判!廉政院有廉政院的权利,刑部也有刑部的职责!” “哦,那边说怎么判刑部也说怎么判?那成什么了?还不如不让刑部说话,还能省些公文笔墨!” 金幼孜惭愧的低头,汗如雨下。 “光是青苗款就快两千了!呵呵,两千银元是什么概念?京师之中,一座四进的宅院,也不过一千多银元而已!” 六斤冷哼一声,“发配安南了事?这是惩罚还是优待?” “太祖高皇帝在世时,贪污五十两以上扒皮充草!后来大明得了高丽安南缅甸琉球等地,这官儿就不够用了!没办法只能把一些戴罪之人,发配过去物尽其用!” “这本是父皇的仁德!” 六斤咬牙切齿,“可经过这十多年,哈哈,竟然成了美差了!贪官们发现,他们即便是贪污,也不会掉脑袋了。不但不掉脑袋,还给了他们一个天高皇帝远,照样可以作威作福的地方!” “杀!” 金幼孜被吓得陡然一个激灵。 “皇祖在时曾说过一句话,毛病都是惯出来的!”六斤怒道,“不杀,永远不怕!杀!” 说到此处,拿起红笔,直接在公文上一勾。 “青苗款水利款,乃是民生之用。身为父母官,不思造福百姓,反而私占民脂民膏,不杀何以平民愤?” “按太祖高皇帝大诰之刑,剥皮充草。不必押解京师,就在许昌明正典刑!更不必等到秋后,养着他还要浪费粮食!” 大大的红勾,红的像血,触目惊心。 刑部内外寂静无声,许多年老的官员都在想,这位太子爷不愧是太祖高皇帝亲自教导出来的,这份杀伐果断真是...一模一样。 ~ 忙了一上午,出了刑部,六斤悻悻的拽了下领口。 “在宫里,天下太平!” 上了车驾之后,六斤愤愤的说道,“可真正接手政务才知道,所谓太平,呵呵?” 李琪纵马跟在车驾边上,俯身笑道,“太子爷不必跟他们置气!”说着,又道,“这气,您也生不过来!别怕自己气坏了!” “不生气,谈何容易?”六斤摇摇头。 “可是摆驾回宫?”李琪问道。 六斤看看窗外,忽发现一队骑兵从宫门那边出来,朝远处赶去。 “他们干什么去?”六斤随口问道。 李琪朝那边张望一下,回头道,“回殿下,听说是宝庆公主在西郊猎场骑马呢!这些人大概是去接宝庆公主殿下的!” “西郊猎场?”六斤想想,忽然一笑,“走,咱们去看看!” ~~ 西郊猎场,绿树成荫。 绿荫之下,小福儿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温顺小马,惬意的在林间游荡。 她身后跟着一群人,其中侍卫曹小强亦步亦趋的跟在马后,好似生怕那马儿会尥蹶子伤了公主一般。 “热不热?”小福儿忽然回头,对曹小强道。 “呃....”曹小强大眼睛溜圆,“还行!” “呵!”小福儿又是一笑,“你说是京城热还西北边关热?” 曹小强认真的想想,“回殿下,这两个地方不一样。京师的热就是热....那边的热是....晒!”说着,大手挠头,“那太阳晒着人,跟火贴着脸烤似的!” “怪不得你这么黑!”小福儿笑笑,忽然拉住缰绳,“吃饭,饿了!” 第22章 故事里的 小黄花(2) 林荫,草地。 小福儿轻轻的饮着冰镇酸梅汤,目光却不时的飘向边上。 曹小强蹲在水塘边上,有风出来的地方。 手中捧着一碗上尖的,捞出来的二米饭。而二米饭上,则是厚厚一层,大蒜叶炒咸肉。 绿的叶子沾了油光,更加的绿,绿得发亮。 咸肉的汤汁金华色,一闪一闪。顺着二米饭的缝隙,包裹了每一粒米。 呼哧!呼哧! 曹小强吃的香甜,像极了干了一上午活,坐在田间吃饭的汉子。 他没穿盔甲,就是一身半旧不新的常服,却在蹲下时,勾勒出宽厚的脊背和厚重的肩膀。 “喏,送去!” 小福儿看着曹小强的样子,眉眼之间都是笑,然后对着高不义努嘴。 后者抿嘴一笑,拿出一根白生生的葱来,送了过去。 “哟,多谢公公!” 曹小强憨厚的咧嘴大笑,然后喀嚓就是一口。 吧唧,吧唧! 呼哧,呼哧! “呵!”小福儿赶紧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但这声音,似乎还是被曹小强听到了,他微微转头,又是憨厚的一笑,眼神无比纯净。 而后,就见他站起身,走到边上。 一壶已经凉透了的凉茶,拿起壶就是咕噜咕噜.... 又畅快的擦嘴,再次蹲下。 ~ 小福儿站起身,悄悄走过去。 在距离曹小强几步的之外,也蹲了下来,然后双手抱怀,笑呵呵的看他。 曹小强微怔。 脸上迅速一红。 吃饭的速度放慢下来,不敢在大声的吞咽。 小福儿马上皱眉,“你吃呀?就像刚才那样,大口吃!” “臣.....”曹小强低头,“爹说了,吃饭要雅!不能吧唧....” “你爹说了不算!呵,雅?真是笑话!”小福儿皱着鼻子,“我小时候亲眼见着你爷爷,从地里抓来耗子直接烤了,咧开嘴就吃......他吧唧嘴的声,跟比谁都大!” 说着,忽然莞尔,“哎,你也吃耗子吗?” “不......”曹小强脑袋摇成拨浪鼓,“臣,怕那玩意儿!” “哈,你这么大个子怕耗子!”小福儿捂嘴大笑。 “嘿嘿!”曹小强跟着傻乐。 “那你怕蛇不?”小福儿又问。 曹小强眨眨眼,“那个不怕。”说着,憨厚一笑,“小时候臣带着弟弟们抓黄鳝,总是把水蛇跟黄鳝弄混了....” “你会抓黄鳝?”小福儿又笑道,“我小时候,父皇竟然让人在水塘抓黄鳝,然后炸了给我吃。” “公主喜欢吃黄鳝?”曹小强把最后两口饭扒拉下去,问道。 “嗯,倒也很多年没吃过了!”小福儿一笑,“就是没人给我抓呀!” “臣来!” 说着,曹小强就放下了碗。 然后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当中,嗖嗖的脱了鞋袜,挽起裤脚,露出黑乎乎满是长毛的腿。 “无礼.....” 高不义刚要开口,却被小福儿一个眼神,直接把肚子里的话给吓回去了。 ~ 噗通! 曹小强跳入水中,摸索着前行,“刚才臣吃饭的时候还在想,这个水塘,里面的黄鳝泥鳅指不定多肥呢!” 说着,弯下腰。 然后猛的把手插进水塘中的淤泥当中。 噗嗤...... 就见他咬牙切齿的,面目狰狞。 “公主,您看!” 唰! 一条树枝粗细的黄鳝,在他的手中不住挣扎。 纷飞的泥点子,崩了曹小强一脸。 “哈哈!”小福儿跳起来拍手,“快,拿袋子来!” 高不义慌忙去找袋子。 而周边其他的侍卫们已经懵了! 都是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勋贵子弟出身,自幼下河捞鱼上树抓鸟,都是拿手好戏! 一个侍卫壮着胆子,“公主,臣等也可以....” “曹侍卫,再抓!”小福儿置若罔闻,继续对曹小强笑道。 曹小强又是憨厚一笑,沿着池塘中,有淤泥的那一面,一路摸了过去。 小福儿就站在那,静静的看着,痴痴的看着。 脑海中,满是昔日的画面。 “你看你笨的,黄鳝都抓不住?” 老爷子站在水塘边,摇头叹气。 熥哥儿满脸是泥,“皇爷爷,太滑了!” “熥哥儿没用!还是爹厉害!”年幼的小福儿,在岸边鼓掌。 “哈哈哈哈!”老爷子大笑,“闺女,等着啊!等咱给你抓黄鳝吃!” ~~ “公主!公主!” 高不义的呼唤,把小福儿拉回现实。 “这么大一会,都大半袋子了!”高不义笑道,“您看....” 小福儿看着从池塘中出来的曹小强,随口道,“送膳坊吧!记得,给皇上那边送两盘过去。皇上和太子,也爱吃这个!” “是!” 高不义嘴上答应,心中暗道,“真吃呀!” ~ 曹小强从水中出来,蹲在池塘边上,用力的洗着手上的淤泥。 可那淤泥却很顽强,就在他手掌的缝隙还有指甲之中盘踞。 “你多大?”小福儿走过去,站在他边上问道。 曹小强赶紧站起来,尽管他努力的躬身,但还是比小福儿高了一头。 “臣今年二十一.....” “那你比我大!” 噗通! 小福儿猛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得腼腆起来。 同时也紧张起来,双手不由得就攥着自己的衣角,然后低着头,抿着嘴唇。 但还是忍不住想抬头,看看眼前这个粗狂的汉子。 曹小强的目光,跟小福儿的目光对上。 瞬间,他觉得他的心里,好像闯进了什么东西。 但绝不是坏东西,而是让人....让人欢喜的东西。 尽管他知道,这么看着公主,很是大逆不道。 但他就是挪不开目光...... “你....”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小福儿猛的脸颊发烫,低下头。 而曹小强不知所措的笑笑,目光忽然落在地上。 就在池塘边上,那些杂草当中,一朵黄色的小花正悄然开放。 不是很美! 却让人心暖。 他矮下身子,带着淤泥的大手轻轻一捏。 再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 黄色的小花,插在了小福儿的鬓角.... 小福儿抬头,目光如水。 高不义在远处,傻了。 嬷嬷们的目光,见鬼了。 其他侍卫们的目光,呆滞了。 “你....”小福儿娇羞。 “那啥....那啥.....臣觉得....”曹小强手足无措,“公主您,带花好看....” ~ 远处,打算给小福儿一个惊喜的六斤,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的表情,不比其他人正常多少。 然后猛的一拉李琪的肩膀,“那小子谁呀?” 李琪的嘴能吞下一个鸭蛋,赶紧揉揉眼,“太子爷,那是侍卫曹小强!” “谁家的?”六斤又问道。 “景川侯家....老侯爷的孙子!” “曹震.....”六斤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就那个以前从地里抓了耗子,直接扔锅里炸,然后糊弄孤是兔子肉的老杀才?” 李琪咽口唾沫,“是他!” “遭娘瘟的!”六斤骂道。 ~ “咳!” 一声咳嗽,让小福儿怒着回头。 却见是六斤,眯着眼睛走来。 “你不好好学着处理政务,跑这来干什么?”小福儿回身问道。 “我来看戏呀!”六斤晃晃脑袋,斜眼看着曹小强。 突然,他看五大三粗的曹小强忽然就不顺眼起来。 有一种,想踹他的感觉! 小福儿脸上一红,盯着六斤,“你敢多嘴?” “我不敢!”六斤缩脖儿,然后嘿嘿笑道,“可这么多双眼睛,瞒得住吗?” ~ “哼!” 小福儿瞪了他一眼,鬓角带着小黄花,直接翻身上马。 “驾!” “别走啊,我还没吃饭呢?”六斤喊道。 可是小福儿,依旧带着侍卫宫女太监们走了。 六斤站在原地,看着曹小强的背影,拍拍李琪,“孤记得,孤的马苑里,还缺个洗马的?” 李琪愣了下,点头道,“是!” “那小子膀大腰圆的,是个干活的好把式哈!”六斤又道。 “臣这就安排!”李琪再咽口唾沫,“但是,太子爷....”书包阁 “婆婆妈妈,说!” “要是公主揍臣,您可得拉着!” “哈!孤敢拉,她敢连孤一块揍!” 第24章 人品(2) 朱允熥瞬间意识到,孩子大了! 就好比老父亲发现自己的女儿早恋了,但处理起来也要讲究方式方法,若真是怒不可遏的质问,或者大闹.....反而会伤了孩子! 而且,是的,她是他看着她长大的公主。 但她也是她的姑母,是长辈!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朱允熥挨着小福儿,在栏杆上坐下,看着纱灯中的萤火虫,问道。 “有人多嘴了呗!宫里人多眼杂,呵!”小福儿无所谓的笑笑。 朱允熥回头看看她,伸手在她头发上抚了下,笑道,“就你机灵!”说着,感叹道,“哎,怪不得以前皇爷爷常说,你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哈!”小福儿把脑袋靠着朱允熥的肩膀,“我要是个儿子,这皇位到底传给谁,还不一定呢?” 朱允熥,“.........” 好半晌,他才顺下心中那股气,叹息半声,“曹家那小子到底哪好?值得你这么另眼相看?别跟我打马虎眼啊!都给你戴花了!依你的脾气,要是你看不上的人,早就被你用鞭子抽滥啦!” 这时,小福儿忽然盯着朱允熥的眼睛,“有些话,我不能对皇上说!但是我能对熥哥说....皇上,你现在是谁?” 朱允熥心中一软,“我是熥哥儿!” “那好吧!”小福儿嫣然一笑,抬头看着夜空,张口道,“我要说的话大逆不道,皇上听了会生气,而熥哥儿疼我,从不跟我生气!就算我错了,熥哥儿都要哄着我!” “呵呵,我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看上他!我就是觉得他挺顺眼的!” 朱允熥撇嘴,“哦,那好!吓我一跳,你的婆家我和皇后都挑好了.....” 说着,他猛的发现小福儿扭头,凶巴巴的看着他。 “逗你!”朱允熥赶紧道,“说笑话呢!” “他呀,跟别的人不一样。宫里的人,都带着面具,虚着呢!”小福儿继续晃荡着脚丫,“都假模假式的,看着都累!都逢高踩低,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他.....”小福儿想想,一笑,“为人,简单!” 朱允熥皱眉,“怎么个简单法?” “嗯,就是.....你看我那些姐夫!”小福儿掰着手指头,“梅殷,李坚,胡观,还有郭镇.....哪个简单了?哪个不是脑袋上长个尖儿,拼了命的往上钻营!” 朱允熥笑笑,“那叫你这么说,曹小傻....小强属于胸无大志?” “胸无大志不好吗?总比那些姐夫强吧?” 朱允熥揉揉太阳穴,“也不能这么说,那些驸马当中,也有为人简单的......” “那不是简单,那是蠢.....”小福儿看着朱允熥,正色道,“蠢的都让你给砍了?”说着,又是笑,“我可不想将来当寡妇!” 朱允熥一口气堵在心口,就觉得上不来气了。 “我知道,想娶我的人多着呢!” 小福儿推了下头上的纱灯,里面的萤火虫再次跳了起来,“你疼我.....比亲闺女都疼!” “哎!”朱允熥无声叹气。 “娶了我的人,就应了那句话,祖坟冒青烟了!”小福儿满不在乎的笑道,“都知道娶了我好处享用不尽!哪怕是真犯了杀头的罪,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不会处罚!” 小福儿继续靠着朱允熥的肩膀,“谁娶了我,谁就有更多的权,更多的势。你说那样的人家,是真心待我好吗?能像你,像父皇那样疼我吗?我不过是,他们利用的工具罢了!” 第25章 不能结(1) 曹小强推门就进。 就在这瞬间,门房内五六个苦大仇深,满身都是穷苦心酸的乡下人站了起来。点头哈腰,畏惧讨好,惶恐万分的注视。 但也就在这瞬间,曹小强也看到了他们穷苦的外表之下,隐藏的狡黠。 “谁呀?”曹小强皱眉。 管家赶紧跟着,“大少爷,您听我的,您别跟着掺和这档子事儿,这些人粘包赖,您要是一心软就甩不掉....” 曹小强又问,“谁?” 管家叹气,低声道,“十一老爷母亲老家的亲戚。” “俺是石头他堂姨!” “俺是他表舅!” “俺是他七姨夫!” 门房内几个人,开始七嘴八舌的开口,眼神无比热烈。 曹小强再次皱眉,他祖父那个外宅小寡妇,死了两三年了。死的时候都不见这么多亲戚来,如今人没了,倒是来认亲了! “您别管了!”管家跺脚,“来了好几回了!以前哪次来,十一爷都给点盘缠。给出毛病来了,真拿自己当亲戚了!” 说着,又低声道,“大少爷,这回十一爷说了,不管了!” 曹小强黑着脸,“那么容易就真不管了!”说着,叹口气,“街坊邻居都是豪门勋贵,怎么看咱家?穿出入,十一叔还做人不做?” 管家苦着脸,“这也就是老侯爷不在,老侯爷在,早让家兵拿着大棒子打出去了!” 曹小强叹口气。 他知道人呀,一旦不要脸,那就真天下无敌了。 这些人要是不答对好了,还就真容易在门口哭天抹泪的! 曹家门风本来就不好,再这么一闹.....真成京城勋贵之家的笑话了。 ~ “要钱是吧?” 曹小强一句话,那些人的眼中迸发出热烈的神采。 “家里遭了灾,实在过不下去了!” “俺爹得了急症.....” “停停停!”曹小强摆手,瞪着眼,怒道,“要多少?” “啊?”那些人顿时愣住,面面相觑。 “账房给他们支五百银元!”曹小强闷声道。 忽然,自称是曹石七姨夫的人开口道,“这位大少爷,好像是不能够.....” “那就不给了!”曹小强又道。 顿时,所有人愣住。 就听曹小强对外喊道,“来人!” “在!”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进来。 “这几个!”曹小强指着那几个人,“打出去!另外,吩咐京城城防营的人,记住他们的户籍身契,不许他们进城!” 说着,回头又怒道,“敢有哭闹大喊的,直接抓起来送兵马司定个勒索罪,送北京修城墙去!” “是!” 家丁们早就不忿了,挽着袖子上前。 砰砰砰的就开始拳打脚踢..... 一时间,门房内惨叫连连。 “五百够不够?” 半盏茶之后,等几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了,曹小强才开口道,“最后问你们一次,够不够?” 自称是曹石七姨夫的人,满脸鼻青脸肿,连连求饶,“够了够了!” “记着,烧香拜佛就这一回!往后你们再敢来我曹家....”曹小强冷哼一声,“打死都是轻的!”随即,又对家丁吩咐道,“给了钱,带他们去刑部死囚大牢溜达一圈,给他们长长见识!” ~ 说完,曹小强就出了门房。 刚走到二进院门口,就见曹石满脸羞愧的站在那儿。 “是我无能!”曹石叹声道,“连累曹家了!” “您这是什么话,您也是曹家人呀!”曹小强先见礼,然后道,“十一叔,我知道您的难处,乡下的穷亲戚过来了,打不得骂不得,您也被磨得没招了!” “还是我不够....狠心!”曹石摇头道。 “毕竟是亲戚,谁也狠不下这个心!几百银元对咱们来说,不算个事儿!”曹小强笑道,“他们真要是活不下去了,您也不能干看着!做人,也不是那么做的!但是,不能惯着他们这个臭毛病!” 说着,笑道,“您放心,已经吓唬完了,以后估摸是不会再来了!” 曹石点点头,脸色犹豫,“要不,我搬出去吧!” “别!”曹小强马上道,“十一叔,您要是搬出去,我爹可就炸了!老曹家家产是分了,可各房头还没搬出老宅的先例呢!” 说着,又笑笑,“这点事不算事,别放在心上!” 前院,曹家管家看着家丁押着那群穷亲戚走远。 回头叹气道,“咱们家大少爷呀,做事透着那么一股子,豪气跟担当!” ~~ 夜过天明。 盛夏的阳光从清早开始,就很是猛烈,晒得人头晕目眩的! 但虽晒,还不足以让人汗流浃背。 可偏偏,南城兵马司指挥使苟得正已是汗如雨下,手中的帕子擦脸都能拧出水来。 无他,心中惶恐害怕! 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一队锦衣卫的番子,簇拥着锦衣卫都指挥使何广义站在前几日,被灭门的货栈前,正在查验。 锦衣卫倒不至于让他怕成这样。 他真正怕的事,这个案子竟然闹到了太子爷那。 还说兵马司断得错漏百出,让锦衣卫重新侦缉! 这要是兵马司真错了,他这个官儿还能保得住吗? 何广义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废墟,一个劲儿的咬着自己的后槽牙。 大火之后的客栈乱糟糟的,衙门的差官,兵马司的兵丁,还有捡破烂的,早把这弄得面目全非了。 这案子不但难,还是太子爷第一次让他何广义办事儿! ~ 忽然,远处传来一个乐呵呵的声儿。 紧接着一个没脖子的胖子,甩着水缸屁股罗圈腿,位未语先笑的从远处走来。 “哟,哥几个都在?” “哟,诸位大人久等了!” “哟,小的眼拙,没看出何都堂您在!” 见了来人,何广义板着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金大牙,过来!” 人如其名,这没脖子的胖子,浑身上下最醒目的,就是两颗大板牙。 他其貌不扬的,但却没人轻视于他。 因为他现在是整个锦衣卫当中,最优秀的仵作。 “您吩咐?”金大牙走到何广义身边,点头哈腰的说道。 “案子你知道了!”何广义指着现场,“案发地就是这,你好好上上心!”说着,低声道,“太子爷吩咐的,做好了前途无量,做不好你自己掂量.....” 第26章 不能结(2) 上午,日头高高的。 南郊一处野坟,一个新坟包被人挖开。 空气中弥漫着作呕的味道,即便是锦衣卫都捂着口鼻,躲得远远的。 更别提那场面了,金大牙拿着刀,顺着那些尸首的肚子刨开,然后伸手进去..... 呕!哕.... 树林边上蹲了一排的人,不住的呕吐。 “妈的,一群废物!” 金大牙骂了一声,继续忙着手上的活。 那作呕的恶臭对他来说仿佛不存在。 他细细的刨开肠子,然后用手探索。 呕! 苟得正抬头。 恰好看见金大牙,正把一团东西放在鼻尖下。 “呕!” 胆汁黄水,顿时喷涌而出。 ~ “都堂!” 何广义见金大牙洗了手过来,开口问道,“查出什么来了?” “死者没中蒙汗药!”金大牙随意的拿出帕子,仔细的擦着手。 何广义面色凝重,“何以见得?” “兵马司跟刑部说,死者是喝了下了蒙汗药的酒!”金大牙正色道,“但卑职查看之后发现,这些死者在死之前,压根就没喝酒!” “嗯?”何广义的眉毛陡的立了起来,“你如何肯定?” 就听金大牙又道,“若是喝酒了,他们肚子中的东西就不是现在这个味儿!而且,卑职查验了他们的肛门处.....” “他们是被钝器击打而死的,若是醉酒的状态下被骤然击打,是会失禁,就是拉裤子的!可是,经过查验并没有发现失禁之事!!” 何广义瞳孔紧缩,转头看向旁边的千户韩五。 金大牙又道,“而且,还有一点!根据卑职查看,他们在死之前,吃的是梗米饭咸菜汤。”说着,笑笑,“梗米饭咸菜汤跟酒也不搭呀.....若真是有人灌他们酒,起码肚子里应该有些荤腥才对!” “老五!”何广义大声道。 “卑职在!” “查!” “是!” 韩五领命而去。 何广义走到金大牙身边,忍着对方身上那股死尸味儿,低声道,“那你以为呢?” “明摆着!”金大牙笑道,“有人想制造这些人是被下药之后谋杀的假象....”说着,想了想,“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是呀,不是一般人!”何广义叹口气,表情愈发的凝重。 天子脚下,无声无息的弄死这么多人命。 而且手段这么残忍,还制造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假象。 是一般人吗? 但,费这么大阵仗,就为了杀一群穷汉? 何广义冷眼走到一边,对着仍在呕吐的苟得正说道,“案发之后的第一时间,你们查了城门出城的记录没有?” “呕!”苟得正吐了一大口,无力的说道,“当时乱哄哄的,一时也没顾上!” “废物!”何广义厌恶的看了他一眼。 ~ “我们家掌柜的,平日从不和人结怨,我们就是老实巴交的老实人,挣口辛苦饭吃!” “老天爷呀,你不睁眼啊,你把我当家的带走了,我们娘几个怎么活呀?” 货栈掌柜表叔的家,就在南城一个三间房的小偏院中。 韩五看着面前,哭天抹泪的表叔媳妇,还有几个跟着扯着嗓子嚎的孩子,重重的叹气。 根据盘查,货栈掌柜的,也就是表叔,算不得好人但也算不得恶人。跟他有怨的人肯定有,但是都是些市井中人,都是些三五块银元扯皮的小事。为了这点钱杀人,太匪夷所思。 而且,这些人都不具备把人家整个货栈都灭口的能力。 “再说说货栈那些帮工,那个周大.....” 不等韩五说完,表叔的媳妇已经大声咒骂道,“那个杀千刀的,就是他害了我们当家的......” 韩五皱眉,“你怎么知道是周大?” “官府都跟我说啦!周大他们谋财害命!”表叔媳妇大骂道,“杀千刀的贼.......若不是我家当家的好心让他来京城,他能来这?好心给他活路,他却恩将仇报.....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别哭了!”韩五脑仁都被她哭疼了,大喊道,“你家当家的,平时提过这个周大没有!” 表叔婆娘一把鼻涕一把泪,“货栈上的事他从不跟我说!” “娘.....”忽然,表叔的小闺女拽着母亲的袖子,“爹说过!” 韩五猛的来了精神,“说过什么?” 那小闺女仰着脏了吧唧的脸儿,“爹说.....爹跟我说...你幸好不是周大的闺女,不然早被卖了!” 猛的,韩五精神一振。 ~ “货栈掌柜的婆娘....还有闺女说。有一次掌柜的喝多了,在家说过,周大以前来过京城逃荒,为了治病把闺女给卖了......” 镇抚司,何广义公事房。 正吃着馄饨的何广义,听了韩五的禀告之后,猛的抬头,眉毛一下就竖了起来。 韩五坐在他对面,没有观察到何广义的表情变化。 继续道,“是十多年前的事儿,当时周大一家来京城逃荒,患病快死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砰! 勺子,直接拍在桌子上,粉碎, 瓷器的茬口,划过何广义的手掌,鲜血徐徐的流了出来,却很快的沾满桌子。 “都堂?您....?” 何广义站起身,盯着韩五,眼神让对方毛骨悚然。 “是不是就在南城外头卖的?卖那孩子那天是下午,正好赶上粥棚施粥......” 韩五纳闷,“哎,您怎么知道呢?” “我怎么知道?我他妈当然知道!” 何广义猛的怒吼,上前一把掐住韩五的脖子,“这事还有谁知道?” “咳咳.....都堂!”韩五掐得脸色发紫,眼珠突出,“卑职......呜....” “说!”何广义放开手,郑重道,“说,还有谁知道?谁跟你去的?” 韩五揉着脖子,“咳咳......” “卑职知道,卑职手下两人知道,还有兵马司三人知道.......” “老五!”何广义看着韩五,“我能信你吗?” “都堂,卑职从洪武二十四年就跟着您了.....” 说着,他噗通一声跪下,“卑职不知这事,到底有多大,到底牵扯到了谁!但只要都堂您发话,卑职从现在开始就是哑巴!” 说着,把心一横,抬头开口,“都堂要是不信,老五我这条命,您拿去!” 正如他所说,他不知这事到底牵扯到谁,到底是多大的事。但他从何广义的眼中,清楚的看到了杀气! 秘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知道的! 何广义低头,盯着韩五的眼睛,许久。 韩五的心砰砰的跳,但是目光却不敢闪躲。 “我当然信你!”何广义低声道,“可是.....?” “卑职明白!”韩五赶紧道,“知道此事的人......”说着,他手腕微微翻转,掌心向下一按,“要不,让他们消失.....” “呼!” 何广义呼出一口浊气,沉思片刻,“先不用!嗯,你那俩手下先用公干的名义调出京.....”说着,烦躁的搓搓脸,“去边镇,越远越好!” “卑职替他们叩谢都堂!” “兵马司的你看着办!”何广义又道,“要快,要稳,无声无息!” “卑职明白!” “那婆娘和孩子......?”何广义咬着嘴唇,心中难以决定。 许久,长叹,“先派人暗中看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韩五点头,“那这案子......?” “不能结!”何广义缓缓摇头,“不能结.....” 第27章 悬崖(1) 噔噔噔。 午门的侍卫,诧异的看到锦衣卫都指挥使,何广义闷着头快速的,好似风一样的穿过午门。 平日里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可是很讲究官仪的,可今儿却脸色很是有些灰败,且眉头紧皱满腹心事。 “他妈的!” 何广义边走,心中边暗骂。 货栈杀人灭口案件的事实,已浮出水面了。虽其汇总还有些旁支细节需要推敲,也有着些许的疑点。 但大方向却是没错的。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作为皇帝那条最忠心的狗,他不必非要把事弄得很清楚,但绝对要把事报上去。 “他妈的!” 何广义又是咬牙,心中暗骂。 ~ 忽然,就在何广义刚过午门的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抬头,却是一身蟒袍的曹国公李景隆,正要出宫,和他何广义走了个对脸儿。 “你这火急火燎的,干嘛去?”李景隆笑道。 何广义心中一沉,脸上挤出几分笑来,拱手道,“没....没什么事儿!” 李景隆打量他一番,“不对,你这脸儿都绿了!”说着,忽然一笑,“是不是这几天没干好事?” 何广义看着李景隆的笑脸,猛的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了上来。 十几年来,点点滴滴一闪而过。 人,谁能做到真的无情呢? 他这样落在李景隆眼中,而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而是急着开口道,“我瞧你脸色不对,可是真的身子不舒服了?” 何广义略微笑笑,“这几天是有点乏!” “不能大意!”李景隆马上道,“乏了就得好好歇着,你也不是年轻大小伙子了,身子经不起折腾!”说着,又道,“我家里还有辽东的老山参,都是百年以上的,一会我就打发人给你送两根......” 何广义忙摆手,“别别别.....” “咱俩还客气什么?”李景隆笑笑,忽地叹气,“哎,你呀!不是哥哥我说你!差事是重要,但身体更重要!而且你还是那事必躬亲的性子,这些年就没见你歇着过!” 说到此处,李景隆拱手,“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就让人送你府上去!我那边还有事,东瀛小矮子们日子过不下去了,又要跟朝廷拆借粮食.....哎,他们活不起死了得了!” 何广义目光复杂的看着李景隆远去,继续闷头前行。 但殊不知李景隆的身影在转角处顿住,脸色更加复杂。 ~~ 不过何广义刚又往前走了一阵,身形又是忽然停顿。 宫门前,一群人正在说说笑笑。 而那群正在说说笑笑的人,也看到了何广义,目光同时看了过来。 何广义忙上前,“卑职见过王爷千岁!” 这一群人以晋王朱济熺打头,其余人等都是二十多岁的大明宗室子弟,各个身着猎装华服。而李琪,也赫然在列。 晋王朱济熺这些年就是不去海外诸藩,就是一门心思的待在京城享乐,身材已很是富态。 他身份尊贵,乃是真正的大明朝金枝玉叶,又没有野心,乃是大明诸王之中,除了朱高炽之外,最得圣心之宗王。 出入宫廷赏轿,非大朝会可见君不跪,食双亲王的俸禄..... “哦,何指挥呀!”朱济熺淡淡的,矜持颔首,“这是要去哪儿?” “这.....”何广义忽然顿住,因为他猛的发现,晋王的小舅子,曹国公的儿子李琪,就在晋王朱济熺的身后,目光难以言喻的不住看着他。 “何指挥是要去见太子爷吗?”李琪笑道,“可是太子爷让您查的案子有眉目了?” 刹那间,何广义猛的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他顿了顿,“呵,哪有那么快!” 此时,晋王朱济熺回头,皱眉道,“什么案子?” “应天府出了个大案!”李琪快速的把南水关码头那边货栈的灭门案,简要紧的说了一遍。 “哦.....!”朱济熺口中拉着长音,目光像是看向何广义又像是没看,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闻言,何广义低头,心中暗道,“死了那么多人,在你心中竟然不算大事?” 想着,他就想走。 可谁知朱济熺又道,“这案子呀,还是等查清楚再禀告太子!弄得不清不楚的,太子爷要发脾气的!” 何广义心中纳闷,这位晋王显然是话里有话。 “琪哥儿.....” 此时,又见朱济熺转头对李琪笑道,“一会南郊猎场,你可得让着孤点儿......不能跟上回似的,陪着太子爷打猎,到最后兔子毛孤都没捉着,让太子爷笑话好些天!” 就这时,忽有侍卫前来,大声道,“诸位,太子爷来了!” ~ 呼啦! 一群人分列两排,对着同样一身猎装,大步流星的太子行礼,“参见太子!” “王叔,久等了!” 六斤先是跟朱济熺客气一番,然后抬手道,“都起来吧!” 随后,目光落在何广义身上。 “臣参见太子!” 六斤微微点头,脸色如常,淡淡的道,“你要见孤?” 李琪在旁笑道,“殿下,何大人是要跟您说应天府那个案子!” “我什么时候说要见太子了?我什么时候说要跟太子说案子了?” 何广义心中越发疑惑,但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 难不成他对太子说,臣不想见您? 就听六斤正色问道,“这快就有结果了?”说着,又道,“何指挥孤让你查案,就是信任你的谨慎之心!你可不能学刑部和应天府,为了快速结案就敷衍了事!” 咯噔! 何广义的心猛的一抽,根本不敢抬头,“太子爷说的是,臣今日来见您,就是想跟您说,这案子疑点重重,恐怕一时片刻难以查明。臣无能,恳请太子爷再给臣点时间.....” “哦!”六斤笑笑,“就这事!”说着,摆手道,“既让你查就是信你,慢慢查无妨的!” 说着,看着何广义,“行,孤知道了,你回去吧!” 六斤压迫的目光,让何广义双腿发软,大热天的后背竟然一片冰凉。 “臣.....告退!” ~ 案子是太子爷交给他的! 但现在太子爷的意思,是不查了! 不但不要他查,还警告他不要多事! 这份警告莫名其妙,但同时......也让整件事情更加的扑朔迷离。 一时间,何广义满怀心事的坐在侍卫房中。 甚至心中难以取舍衡量! 他的本意是,这里的案子还涉及到皇家之事,无论巨细都要如实禀告..... 可现在看来,若是禀告的话,得罪的可就不只是一个人,不只是一个姓! 他何广义不怕得罪人! 可是,刚才跟他说话的,让他慢慢查,慎重查的,可是太子! 他何广义吃了豹子胆,敢得罪太子? 忽的,他脑中猛的想起刚才李琪的大舅子,晋王朱济熺的话来,“多大点事儿呀?” 第28章 悬崖(2) 对呀,多大点儿事呀! 又不是兵变,不是夺权,更不是什么惊天大事。 案子是太子爷让查的,现在太子爷不让查了,那就不查呗! 你何广义非要跑皇上那说一通? 你何广义想让皇上怎么办呢? 你何广义一定要弄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吗? 等等! 何广义心中又猛的醒悟。 哪有这么巧,他刚进宫就遇见晋王,遇见李琪,遇见了太子爷? 太子爷平日这个时候,都是在各部处理政务的,哪有时间打猎?他本身也不是喜欢游猎的性子呀! ~ 画面一转,御马场。 六斤翻身上马,从身侧侍立的李琪手中接过马鞭,然后鞭子轻轻搭在李琪的肩膀上,目光微冷。 “这次,饶你一次!”六斤低声道,“就这一次!” “臣.....”李琪哽咽,“万死难报殿下大恩.....” “哎!”六斤长叹,“孤救你一次,不光是看在你陪了孤近二十年,朝夕相处的份上。也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更是看在你是我的朱家血亲姻亲的份上!你要好自为之!” “臣,无地自容!” 六斤的鞭子又轻轻在李琪的肩膀一点,“你也太狠了!那.....人命呀!”说着,又长叹,“不保你,孤于心不忍。保了你,孤......孤心中有愧!” 说到此处,不等李琪说话,六斤已是策动缰绳,“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驾!” 李琪站在原地,看着太子策马走远,刚转头不禁愣住。 却是他老子曹国公李景隆不知何时出现在马场门口,正冷着脸咬牙切齿的看他。 “父亲!”李琪走过去,低声道。 “小畜生!”李景隆眼皮跳动,然后看看周围,“跟我回家,看我不打死你!” ~~ 一切谜团,都需要有答案。 时间退回两个时辰之前,就在清晨之初,宫门刚开启的时候。 春和宫中,六斤坐在椅子上,眼中蕴含怒火。 而李琪则是跪在地上,涕泪交加。 “你怎么敢!” 六斤起身,看着地上的李琪咬牙低吼,“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啊?谁让你做的?你做之前没考虑过后果?” 说着,一把拽着李琪的领子,“孤让何广义查案,你猜知道怕了!做之前你的敬畏之心哪儿去了?琪哥儿,你还是孤的琪哥儿吗?” 太过骇人听闻了! 莲心的生父找到了曹国公府。 而李琪知晓之后,既没有告诉曹国公李景隆,也没知会他这个太子,更没有告诉莲心。而是...... 而是派人杀人灭口! 杀的还不止一个,而是数条人命! 六斤看着李琪的目光,充满了陌生和不敢置信,“谁给你的胆子呢?”说着,颓然的坐下,“这么大的事,孤救不了你!何广义不查明则以,一旦查明必然要奏给父皇.....” 说着,六斤心中的怒火陡然决堤。bookAbc.Cc 站起身对准李琪的脸,抡圆了啪的一声。 且眼中怒火如炙,“你就没想过莲心?她叫了你十年大哥,十年.....来把你当亲哥哥!你就这么对她?啊?” “你想没想过,这件事....会给她带来多大的牵连?” 李琪猛的抬头,眼神中满是泪水,“正是因为莲心,臣才出此下策!” 说着,重重叩首,“臣知莲心将来不会为殿下之正妃,但臣亦知殿下喜欢莲心之心!” 咚咚! 李琪不住叩首,泪流满面,“臣斗胆,死罪直言。现在不让莲心为正妃,但臣猜想,将来有朝一日,殿下....殿下您....定会把莲心扶正的!” 忽然,六斤顿住,眼神一凝。 有种莫名的凌冽,在瞳孔中一闪而过。 “殿下待莲心如何,臣这些年一直看在眼里........”李琪又叩首道。 六斤背着手,背对着李琪,“你知道了什么?” 李琪擦去眼泪,再重重的叩首,“臣知.......” 六斤冷脸,“说!” “臣知”李琪哽咽道,“莲心和殿下已....” “孤和她两情相悦!”六斤猛的回头,“她是孤第一个女人!” “太子爷!”李琪哭道,“正是因为如此,臣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您想,若莲心将来诞下您的骨血.....您是想.....莲心之子有个能说上话帮上忙的母族,还是被人嘲笑的,靠着卖女儿活下来,女儿改天换命之后,又一家人围过来吸女儿血的母族?” “臣.....”李琪再叩首,咚的一声,“臣早就是当爹的人啦,臣......看的清楚呀!” “到时候不但莲心,莲心和您的血脉,都将成为笑话!史书如何写?臣,既是为了您,也是为了莲心,更是.....” 咚咚咚! 李琪一连磕了三个头,“为了天下悠悠众口呀......” “殿下乃是太子,乃是大明储君。一旦莲心...被认亲,您可否想过,满朝文武将会如何?” “太子爷!满朝文武定然一片哗然,满天下的官员们.....” “别说了!” 六斤冷冷开口,看着窗外。 此刻的他不但难以选择,更难以释怀! 所以他的嘴角带上一丝冷笑,眼神中多了思量。 “孤不一定保得住你!”六斤低声道。 ~~ 时间拉回现在。 “爹!” 曹国公府的祠堂之中,李琪被打得奄奄一息。 李景隆手持棍棒,看着地上跪着的,满身是血的儿子良久,终于还是没狠下心。 当啷! 李景隆手中的棍棒落地。 然后颓然的坐下,大手掩面,“你怎么敢?怎么敢呀?”说着,哽咽道,“李家,要败在你手里呀!” “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太子爷身边......你就早该出去历练.....” “爹!” 李琪呼吸微弱,肿胀的双眼睁不开,却执拗的咬着满是血痕的嘴唇,“太子爷保了我!” “你以为你是谁?”李景隆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他饶你,是因为你陪着他快二十年的情分吗?是你老子我.......他图的是你老子我这张脸!” “爹,其实我就是为了咱家,我知道这事瞒不住的!” 李琪在地上爬着,拽着李景隆的脚,抬着头,艰难的说道,“我知道一定会让人查出来,我知道一定会的!皇上.......” 说着,他气息微弱的继续道,“皇上也定然会知道,皇上知道了,所有的罪儿子自己来背......莲心就不会嫁给太子爷了,将来......” 李景隆猛的抬头,“将来什么?” “将来您就不用陷进去......您不是总说,咱家已经位极人臣,已经到顶了,往前一步.....是悬崖峭壁.....粉身碎骨.......” “混账话,有你老子在,用得着你想这些吗?” 李琪闭上眼,“当初是我听了太子的话,把莲心弄回咱家,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了.......爹.....” “她跟太子.....好过了.....” 瞬间,李景隆深深的低头,双手的关节嘎嘎作响。 “她要是有了,皇上不会饶了咱家........”李琪低声道,“李家从不指望出个娘娘........她嫁不进去最好,就算嫁进去......她定会因为这事恨儿子,恨咱家......” “那样,将来撇清关系也好......” 李景隆捂着脸的大手渐渐放下,看着李琪的目光多了几分.....激动。 “爹!”李琪落泪,“儿子自小就立志,不做窝囊废!可是.....您让我娶了郡主进了东宫,儿子还能有什么志向?” “儿子,不是窝囊废!” “我求了太子保我......我知道他会保的......但儿子求他保我不是怕死,而是......而是有些话,只能您跟皇上说.......不能让别人跟皇上说......” 陡然,李琪眼睛一闭,身子猛的僵了过去。 “儿子!”李景隆惊恐的大喊,“来人,叫郎中!” ~ “李景隆!” 夫人邓氏提着宝剑,从屋内冲出来。 “老娘弄死你个王八草的.......” 第30章 悬崖(4) “我知道,我的路只有我一个人走!” 六斤抬头,看着夜空,心中喃喃道,“老祖没的时候,我还不明白!可娘娘走了之后,我渐渐的明白了!” “我是太子,太子的位子是不动的,可脚下的路却是动的!” “且那哭上的坎坷,不会因为你是太子而变得平坦。反而,会变得变本加厉!” “而正因为我是太子,我就注定要收到,残忍的严苛的乃至....发指的磨炼!” ~ 朱高炽没有打扰六斤的沉思,而是看着六斤的侧脸,眼中带了些长辈对晚辈的宠溺之情。 “还有件事,我呢.....趁着今天,要跟你好好说说!”朱高炽在六斤眼神变幻之时,轻轻说道。 “您说!”六斤一笑。 朱高炽目光看着湖面,来回上下的鱼漂,低声道,“不知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身边有个形影不离的丫鬟....” “侄儿记得,芍药!”六斤笑道,“大美人!” “她出家了!” “啊?” “我很喜欢她!喜欢到......可以在心里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朱高炽低着头,“但,也只是想想!” 说着,他抬头看着六斤,“我更不会因为喜欢她,就对自己的妻子有种莫名的敌视.....” 忽然,六斤有些心虚。 “我喜欢她,私下里怎么着都行,在明面上她就是个丫鬟,一个没名份的丫鬟!”朱高炽继续道,“她在我身边伺候了很多年,可却连一男半女都没留下!是她不能生吗?” 六斤沉吟,“是您....” “对,是我!”说着,朱高炽忽然觉得这话不对。 “是我,没给她留种儿!”朱高炽正色道,“在我的嫡长子没有出生之前,家里不允许有任何的庶子.....” “而在你伯母来了京城之后,我更是因为怕你伯母多心,故意疏远了芍药。我想亲近她,但是....记住,家和万事兴!” 六斤听了,一言不发。 “王伯!” 许久后,六斤转头,正色道,“谢谢!” 朱高炽微笑,“那就不留你吃饭了?” “你好像真没留我在你家吃过饭?”六斤思索道。 “我家的饭不好吃!”朱高炽晃下鱼竿。 本来在水面上,歪斜插着的鱼竿,又马上迅速的上下晃动起来。 “嘿嘿!”朱高炽忽然露出顽童的微笑,“六斤,你看像不像....咳咳!” 他赶紧用咳嗽掩饰。 然后问,“知道自己该干嘛去吗?” 六斤想想,“乐志斋找父皇去!” “对喽!”朱高炽笑笑,“本也不赖你的事儿.....没多大事儿!”说着,他突然道,“别说你来我家了啊!” “侄儿偏说!您说的话,一字不落的都说!”六斤笑道,“侄儿还跟父皇说,父皇,我王伯可大有学问哟.....!” 第32章 公平(2) “你知道这事,你到底错在哪儿了吗?” 所有人都下去了,殿中只有朱允熥父子二人。 朱允熥的眼看着稚嫩的儿子,开口道,“你到底错哪儿了?” 六斤有些懵,“父皇,儿子刚才....” “你说的不对!”朱允熥站起身,叹口气,走到窗边。 天上月朗星稀,黑布隆冬。 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的过去。 该得到惩罚的人得到了惩罚。 但和被剥夺生命相比,任何的惩罚都是微不足道的吧? 大概这种惩罚,就相当于真相。 你看,你死了,我帮你惩罚了他,你可以闭眼去死了。 你看,你委屈了,我给了你真相,你可以闭着眼去死了。 什么? 不满? 你要明白.....这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已经惩罚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逼死人吗?那样你就开心了?你就大仇得报了? 你只是死,可他却得到了惩罚。 不得不说,这世界很操蛋的。 “你觉得这么处置李琪,算是公平吗?”朱允熥又问。 六斤沉吟许久,“毕竟是公爵之家,又是皇族的血亲....” ‘那就这说明一件事,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朱允熥微微一笑,“儿子,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绝对的权力!” 说着,他深邃的双眼,再次看向六斤,“你再说说,这件事你哪里错了?” 六斤怔在了原地。 朱允熥摇头,“那看来,洪熙没教你什么有用的东西!” “儿臣请父皇明示!” “你是太子,你手中有权力,李景隆是曹国公,他手里也有权力,何广义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手中更有权力!” “那么.....”朱允熥正色道,“在这件事当中,你是如何运用你自己的权力的呢?你是如何消除李景隆,乃至何广义手中的权力的呢?” 六斤无言,“这.....” “你没看清,这件事中有三分权力,你和李景隆的权力不是冲突的,明白吗?他俩的权力不但不冲突,而且有着一样的诉求!” “如果现在重来一次,当你刚得知是李琪让人去杀人之后,你怎么做?” 第35章 对比(2) “嫁妆?” 朱允熥大笑道,“整个国库都给你都行!” 世俗嫁女,讲究的是厚嫁。 男方给聘礼,女方回嫁妆,而且越是有身份的人家,嫁妆越是丰厚。 再者,这嫁妆呀,其实也是把家产提前分给了女儿一部分。 “我不要那些......金银珠宝我不稀罕,我的小金库满着呢....曹家也不缺钱....” 小福儿想想,抬头看着朱允熥,“熥哥儿,把南苑猎场给我吧!” 南苑猎场,就是当初老爷子住在宫外,栽种洪薯的那个庄子。后来,又经过李景隆精心修建,变成了皇家别苑。 “给!”朱允熥笑道,“连带周围五千亩土地,都给你当嫁妆!” 她知道小福儿为何要那块地方。 因为那里,承载着人生中最美的回忆。 那是春夏时,河里的泥鳅小鱼。 那是秋冬时,锅里的炖鸡炖鹅。 是漫山遍野的野花和狗尾巴草。 是肆无忌惮的欢笑还有在雪地上打滚。 是永远有个人坐在躺椅上,慈爱的看着。 是那声笑着的,满含着爱的,别摔喽! 是那句独一无二的,哎呦,咱的老闺女! “熥哥儿最好了!” 小福儿抱住朱允熥,抬着头笑道,“我还要....” “要啥,说!”朱允熥摸着他的头发。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在女儿的婚礼上,坚强了一辈子的汉子,总是忍不住掉眼泪呢! 他娘的,现在小福儿还没结婚呢!他就想哭了! “我要你给我送亲!”小福儿大声道。 朱允熥不假思索,“好!” 送亲,自古以来都是父兄相送。 由父兄亲手把女儿美女,送到男方的家里。 辈分上,朱允熥是小福儿的侄子。 但情分上.....如同父兄! “我还要....”小福儿又想了想,然后看了一眼朱允熥,“我要我的哥哥们都来!” 说着,大声道,“人家都说了,女人的娘家兄弟多,将来日子才好过!” “好!都来!”朱允熥笑道,“明日我就下旨,在外的藩王,全部回京!” “哈,我还要......”小福儿又想想。 “要啥,说!”朱允熥笑道,“我说了,要给你一个最好的婚礼.......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嗯.....那我的婚事....谁来筹划呢?”小福儿皱眉道。 朱允熥也不由得怔了下,这倒是个难题! 公主的婚事本就是大事,可不是随便摆几十桌酒席那么简单,且驸马还是世袭的侯爵。 这是一套严密的礼法程序,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礼部? 不行,那些文官们总是唧唧歪歪的。 第36章 给你八百万(1) 叽叽,叽叽。 花丛声,蟋蟀叫了几声。 扑棱,扑棱。 飞蛾雀跃的围着灯笼。 墙头,四脚蛇隐藏在阴影中,舌头忽长忽短。 而一只玳瑁猫则是潜伏在角落里,四肢蓄力。 它在等,等那狡猾的四脚蛇去猎取飞蛾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 但下一秒,它猛的扭头,鼻翼一张一合。 那边,有熟悉的香气。 这边,是从未品尝过的美食...... 怎么选呢? 它似乎想了半晌,认真的想了半晌。 然后它看都没看那四脚蛇,竖起尾巴朝着殿内跑去。 ~~ “王八耻.....” 朱允熥正吃着晚膳,他晚膳的时间总的来说吃得越来越晚,总是在日落之后,夜深之时。 似乎,只有这个时间吃的饭,才是真正的吃饭。 而别的时间,都是在赶着吃,食不知味亦是心不在焉。 “奴婢在.....” “呵!”朱允熥笑看着在自己脚边蹭着的猫儿,指了下桌上那盘白灼虾,“拿几只给它...” “是!”王八耻笑着,用公筷夹了几只虾,逗着猫儿到了一边,然后把虾掰成几段,放在一个干净的碟子中。 可下一秒,本该大快朵颐的猫儿,却抬头警惕的看着殿外。 ~ “臣胡观(李景隆)叩见皇上......” “起来吧!”朱允熥笑着抬头,“赐座,坐过来陪朕一块吃点。” 李景隆跟胡观起身,微微躬身上前,半个屁股沾着圆凳,坐在皇帝的对面。 “叫你们来是好事!” 朱允熥看向胡观,“内库之中,能拿出一千万吗?要现银!” 胡观微微迟疑,“回皇上,要说拿,肯定是能拿得出来的。但要的是现银,这么大的数,总得给臣几天调拨的时间。” 大明朝皇室的资产,这些年在他胡观的苦心经营之下,不说富可敌国,也差不了多少。但皇上要的不是银票,也不是金票,而是实实在在的银子。 “要几天?”朱允熥面色有些不悦。 “万岁爷....”李景隆在旁接口道,“朝廷若是急着用银子,臣家里的银库还有些私房,凑吧凑吧能有个四百多万......” “要是别的事儿呢,暂时用你的也无妨!” 朱允熥笑笑,“但这次是家事,家里的喜事儿!”说着,看向胡观,“给你五天时间,调拨一千万现银,三十万黄金。” 胡观忙道,“臣遵旨!” 李景隆笑道,“臣斗胆,万岁爷所说的喜事儿是.....?” 他嘴上如此说,心中却在猜测,皇上刚给二皇子指了婚事,太子那边却还没消息,难不成是皇上直接准备让太子大婚了? 但也不对呀,太子大婚应该是户部出钱,也不至于皇上掏腰包,更不至于一下就是一千万。 那可是一千万......不是一百万! 就算胡观名下管着三支远洋船队,又有各地海关的照顾,还有着数种专卖权,赚这一千万也要三五年呀! “宝庆公主的婚事!”朱允熥端起酒杯,滋了一口。 “谁?” 胡观和李景隆都是一愣,然后彼此对视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景隆还好些... 而胡观则是愣在当场。 这是根本半点征兆都没有,就突然而来的喜事儿! 李景隆心中转转,开口,“万岁爷,臣斗胆请问,是哪家....?” “哎!”朱允熥苦笑摇头,“景川侯曹家!曹炳之子,侍卫曹小强!” “遭娘瘟的!”李景隆心中骂道,“他们家这是祖上积了什么德了?大明朝最好看那朵花,还他妈真就落在他们家这一大泡牛粪上了!” “啊?”胡观大惊,一句话脱口而出,“他们家一窝活土匪......” 说着,在朱允熥不满的目光中,赶紧低头,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朱允熥低声道,“怎么?朕听你这话,好似对曹家有些不满?” “臣不敢!”胡观赶紧道,“其实都是些陈年旧事!”说着,顿了顿,低声道,“臣小时候,没少被曹炳他们欺负.....”说着,委屈道,“他们家儿子多,臣又打不过他们.....” “要这么说来....”朱允熥笑笑,“你那一代人中,京城的勋贵子弟里,好像就没有没揍过你的!”bookAbc.Cc “呵呵!”胡观抬头,尴尬的傻笑。 这时,李景隆在旁开口道,“要说这曹侍卫,其实臣也是暗中观察过的!”说着,顿了顿,“臣是领侍卫内大臣之一,掌管紫禁城的防务,而这侍卫又是御前之人,所以臣对新晋的侍卫,都要格外留心!” “这孩子怎么说呢?粗看吧,跟其他勋贵家的子弟相比是格格不入!但细看呢,不但半点毛病挑不出来,且越看越是亲切!” “前几天在侍卫处的时候,臣还跟曹炳说,这孩子臣是越看越喜欢。” 第37章 给你八百万(2) 胡观和李景隆正襟危坐。 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给太子和二皇子的,是他们日后的大婚花费。” “万岁爷!”李景隆低声笑道,“太子爷和二爷的大婚,当是户部出钱,哪有让您......” 朱允熥摆手,郑重道,“这是朕早就定下的事!太子也好,皇子也好,婚姻大事上大头还是由皇室来出。户部宗正府等,出一部分就好!” “而且这钱,从今日起就是定例。不单包括他们的大婚钱,还有大婚之后的分府所用花费。” “万岁爷....”李景隆又笑道,“这....是不是太....勤俭了些!”说着,又马上道,“如今我大明富有四海....” “这钱已经不少了!”朱允熥开口道,“户部宗正府还有钱贴进来,而且大婚之时还有各种田庄地产!”说着,看看李景隆,“再说,身为皇子,他们会缺钱吗?” 闻言,李景隆赶紧低头。 皇子是皇帝的皇帝,皇子们的前程自有皇帝做主。 “除去这八十万,剩下九百二十万!”朱允熥又对胡观正色道,“朕答应了小福儿,将南苑猎场还有周围五千亩地,都赏给她做嫁妆!” “那八十万块现银,三十万两黄金添进她的嫁妆中!” “嘶...” 李景隆胡观心中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皇上对宝庆长公主可真是大手笔!太子大婚也不过五十万,宝庆公主这边光是嫁妆就八十万银子,三十万金子...多了数倍! “朕记得京城之中,有许多商铺都属于皇家私产,你挑几十间好的商铺,还有地产等.....” “再拿二十万用来修整南苑猎场,另在内城建公主府。另拨二十万,在北京修建公主府别苑等!” “另外,即日起苏州杭州织造司,马上开始设置宝庆公主大婚所用吉服的式样,不要担心花费!” “这就又去了一百二十万!”李景隆心中飞快的盘算着,“这一千万银子,已经用了两百万了,剩下的八百万......?” “曹国公!” “臣在!”李景隆心中正在盘算,忽听皇帝叫他,赶紧起身应答。 ~~ 朱允熥正色看着李景隆,“本是不想用你....” 李景隆心里猛的一抖,浑身都颤了起来。 “君臣相伴差不多二十年了!” 一句话,李景隆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而后,直接拜倒。 “我他妈就佩服你这点!”胡观心中暗道,“眼泪说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 “哎!”朱允熥叹口气又道,“你也两鬓斑白的年纪了,朕知道你爱耍小聪明,但又觉得你素来识大体,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却不想,临老临老,出了这么件.....身败名裂的事儿!” “臣教子无方,甘愿受罚!”李景隆哽咽道。 “起来吧!”朱允熥看看他,“不用你,朕一时身边还真无人可用。另外小福儿也说,她的大婚筹措使,除你之外还真的....一时没有好的人选!” 第39章 笨比笨蛋好听点(2) “方才曹国公说,总是行差踏错。” 朱允熥喝口酒,笑道,“何人不错?何人能持之以恒,始终行得正?” 说着,他看看胡观,又看看李景隆,“想当初,朕为东宫太孙时,何等雄心壮志,誓要天地换新颜,日月永盛亿万年!” “哈哈哈!”朱允熥喝口酒,又笑道,“可是呢,后来做出点成绩之后......”说着,叹口气,“累了,倦了,也想着是不是先缓缓.....徐徐图之,先喘口气,这事先不急!” “近二十年帝王位,朕自问做皇帝,是做明白了!”朱允熥苦笑道,“可是做事......朕是胆子越来越小,步子越来越小.....再无锐气!” “皇上此言,臣等惶恐之至!” 闻听此言,李景隆胡观赶紧起身,连连叩首。 “皇上!”李景隆大声道,“自古以来如您这般开疆拓土励精图治之主,少之又少!您万不可如此菲薄,都是臣.....臣等愚笨....” “与尔等何干?”朱允熥笑笑,抬头道,“坐好!” 说着,他自己给自己倒满酒,喝了一口。 然后又道,“你说你们笨,是笨臣!朕个这个皇帝,又何尝不笨呢?其实朕,也是个笨皇帝...比笨蛋皇帝好听之处就在于没那个蛋,只是笨皇帝,不是笨蛋皇帝!” “这些年,为何皇家资产都让胡观打理?”朱允熥看向李景隆。 后者忙道,“是,为内库增收。说是内库,其实也都被您花在了国事上....” “你用帮朕折溜子!”朱允熥笑道,“让胡观打理皇家资产,包括让你曹国公参与其中,在各地屡屡给与方便,甚至垄断专卖,为的就是钱!” “钱,其实对朕来说,是天下最没用的东西!”朱允熥苦笑,“朕要钱做什么?朕哪有花钱的地方?可是朕,还必须要攥着钱,不停的让人捞钱.....” “因为朕是个笨皇帝呀!”朱允熥举起酒杯,猛的一饮而尽。 “笨皇帝只能用笨方法!” “朕怕将来,万一哪天陡然之间,户部也好其他地方也好,就给朕冒个大窟窿来!或者哪天哪里再有天灾了,兵灾了,而朝廷又一时抽调不出钱来!” “那朕就用自己的内库先堵......” 朱允熥苦涩的笑笑,“万一,朕说的是万一,万一如此,朕可以用内库的钱。而不是巧立名目,苛捐杂税,再从百姓身上敛财!” “就像新都营建司。那边的猫腻,朕是不知道吗?这些年杀了多少,可是换一批上去,三五年之后还是一样!” “朕也想开了,既然是疮,总要等他烂透了才好全挤出来!” “但烂透的代价是,脸上一个大窟窿......” “朕这个笨皇帝,做不到既能都挤出来,又没有大窟窿。所以只能笨到,给你八百万收尾钱,用来堵这个窟窿!” “但疮,是一定要拔的......”朱允熥叹口气,“朕这个笨皇帝,一直都找不到,可以根治这疮的办法!” ~~ 天,转眼就亮了。 然后一天就开始了。 南书房中,朱高炽看了下手中的条陈,微微皱眉。 “才这么点儿?” 他心中默念一句,对送来条陈的校书郎郭琎道,“当真是驸马爷送来的?” “是!昨晚下官值守,今早天刚亮,驸马爷就送了这条陈过来!”说着,他压低声音道,“驸马爷一身酒气,还有曹国公也是,两人如今都在侍卫处睡着....” 朱高炽眼珠转转。 两人在宫里喝醉了? 那就必定是跟皇上喝醉的! 正想着,忽然见王八耻出现在殿门口,“诸位阁老,皇上今儿身子不爽利,小朝会暂免一天!” 闻言,群臣顿感诧异。 皇帝登基快二十年了,无论大小朝会从未缺过一天。 莫非? 真病了? “丫是昨天晚上喝大了吧!” 朱高炽心中冷笑,然后拿起那件条陈,走到隔壁公事房门口。 “李阁老!” ~ 李至刚锐利的眼神,从厚厚的花镜中射出。 “王爷,有何指教?可是宗正府已勒令海外诸藩交还矿山海关等给朝廷了?”李至刚冷笑。 若不是有事,朱高炽是真不愿意往这边来。 “这条陈你看下!”朱高炽也不多说,让人转交过去。 李至刚拿在手中仔细的看了片刻,“哦,知道了!” 他说的淡淡的,但朱高炽却陡然大怒。 “李阁老,什么叫你知道了?皇上让驸马从内库中拨款八十万过来放在户部,是太子和二爷大婚的花费钱。” “难不成,将来太子和二爷的大婚,户部真就只用这点钱吗?且不说太子,就是二爷等日后的分府,封藩等.....” 李至刚冷笑,打断,“王爷是在对我发火?” 朱高炽一滞,“你现在连问话都问不得?” “问话该有问话的态度!咳咳!”李至刚咳嗽两声,“关于太子,皇子们日后大婚的花费,皇上跟户部礼部早有定论,既然您不知道,我就跟您说说!” “皇上放在户部的,皇子们的大婚开销,这份额是未封藩,未封爵普通皇子之额。” “一旦皇子日后要就藩或者封爵了,光禄寺自会划拨财产,户部也会给与田庄人口。对了,你宗正府管着皇室的公中,也是要给的......” “这还差不多!” 朱高炽哼了声,心中暗道。 他之所以非要掰扯明白这些,是因为他也有儿子。他儿子也是要娶媳妇的,皇上若是把规格定的太低了,以后他儿子结婚的时候,哪来的面子? “王爷要走了吗?”忽然,李至刚又道。 “不敢打扰李阁老。” “那轮到我叨扰王爷了....”李至刚的脸色,在厚厚的镜片下看不清楚。就见他从桌子上抽出一份公文,放在桌上,用满是皱纹的手掌压着,冷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张昶是您的内弟吧?” ~~ 画面一转,长街之上。 清晨的长街,最诱人的莫过于早餐的味道。 满街都是豆腐脑包子,油条豆浆,各种汤水烧饼烧麦,炸糕蒸糕........ “哈哈哈哈!” 曹炳骑着马,咧着嘴,跟吃了几斤蜜似的,嘴都合不拢的傻笑。 不单是他,就连他边上几个亲兵,也都是如此! 他奶奶的,老曹家要更进一步了! 俺们家大少爷,要当驸马爷了! “我儿子以后是皇上姑父,那我......哈哈哈哈!” 饶是过了一夜,但曹炳心中依旧大乐,“从今往后,什么魏国公徐辉祖?什么曹国公?什么颍国公傅让?什么驸马爷?都是我晚辈,哈哈哈!” “哎!”突然,曹炳马上陷入一种纠结当中,“按照辈分,我爹跟洪武爷一辈....那我跟宝庆公主也是一辈,我儿子是宝庆公主的驸马。” “那我跟我儿子........?” 曹炳眼珠子乱咣,显然是算不过来了。 啪! 他猛的一拍脑门,“他娘的!” 鼻子猛的动动,“来人!” “没吃早饭饿了!前边捏几笼包子过来!要热乎的!” “是!” “回来!”曹炳又大声叫住亲兵,横眉立眼的说道,“记住,给钱啊!” “给什么钱?”亲兵不解。 “吃人家东西要给钱!”曹炳骂道,“咱们曹家是良善人家,吃东西买东西,不能白吃白拿,要....给.....钱!” “是!” 那亲兵大声答应一声。 纵马嗖的冲到了街边,一家包子铺门前。 食客们敬畏的散开,就见那亲兵在马上猛的弯腰,然后托起两蒸笼包子,胯下用力调转马头。 “军爷......给给给钱.....” “记账!”那亲兵回头骂道,“曹家的,谁还能赖你两笼包子?” “记账您的给留个字儿呀.....” 掌柜的还待再说,却被一个食客拉住,低声道,“你可拉到吧,就当今儿买卖白做了,认了吧!那可是曹家!狗从他家门前过,都得挨俩巴掌,惹不起!” “嗨,我就不信没天理!” 掌柜的咬牙,“等收了摊,我.....我还真去他们门上要,当官的带亲兵的怎么了?当官的就可以吃东西不给钱?” 说着,忽然迷茫起来,“曹家,哪个曹家?是曹国公家吧?” ~ “嘶嘶!” 曹炳从午门进了宫,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包子。 他是主管京城内外城防的总兵官,也是挂名的内侍卫大臣之一,所以办公的地点,多半是在宫中。 “哥儿几个,赶紧趁热,猪肉大葱的!” 进了侍卫处,曹炳见了熟人,一指身后,他亲兵捧着的蒸笼,大声道,“香着呢!” 有一侍卫愣道,“侯爷,咱们伙房有包子呀!您还专门往这带?” “啊?”曹炳一愣,然后猛的一拍大腿,“你看我这脑袋!”说着,得意的大笑道,“我呀这是喜事给冲昏头脑了!” 有人马上笑道,“什么喜事儿呀.....” “哈哈哈哈哈!”曹炳咧着大罪,门牙上沾着葱花,大声道,“我儿子呀.....” “一早就在这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陡然,一声怒斥传来。 曹炳纳闷的抬头,下一秒噗通声跪下,“臣叩见皇上!” 朱允熥背着手,脸色阴冷,看看曹炳,又看看桌上的包子,又看看乱糟糟的侍卫处。 “曹炳,你就是这么当差的?” 朱允熥怒道,“这是朕的侍卫处?还是菜市场?” 第42章 稳住(1) “小公爷,小公爷......” 曹小强坐在车里,看着眼前这悠长的巷子,很是为难,“我是从来不来这种地方.......” 郭珍大笑道,“那你是没来习惯!”说着,拽着曹小强,“哥哥,快下车!” “小公爷......公爷.....” “怎么?”郭珍唬着脸,“你瞧不起我,不给我这个面儿?”说着,大声道,“哥哥,咱俩家可是世交....换做别人,我都未必搭理!“bookAbc.Cc “不不不不.....” 曹小强本就是不善口舌之人,被郭珍抢白几句,顿时急赤白脸的。 “哎呀,一回生二回熟!都是你男人,你有神什么难为情的!”郭珍又开口,拽着曹小强下了马车,然后对怡情馆里面大喊道,”人呢?死哪儿去了?” “来了!” 话音落下,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香风扑面,一道软绵绵的人影从里面扑了出来,直接挂在了郭珍的半边身子上。 曹小强只看了一眼,赶紧挪开目光。 他哪里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紧身的宫装露着大片的胸口..... 不..... 不是露,压根就是没穿。 胸口,脖子,手臂......白生生的。 就披着一层轻纱! 整个人挂在郭珍半边身子上,郭珍的肩膀顶着那一颤颤之处...... “小公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郭珍笑着在美人的下巴上捏了一把,“呵呵呵,我没来也没耽误你挣钱吧?” “哎呀,您可坏透了!” “哈!”郭珍一笑,然后猛的在那美人的腰下抓了一把,“今儿,爷我包场了!” “啊?”那美人一声惊呼。 “院子,我包了!”郭珍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扔过去,“一会我还有朋友过来,好酒好菜.....好姑娘嘿嘿....就给我上!” “遵命!”那美人接了玉佩,娇滴滴的去了。 “老哥!”郭珍带着曹小强在一处雅间中坐下,笑道,“不瞒您说,我从小就是这个毛病!” 曹小强心乱如麻,“什么毛病?” “见不得好看的女人!”郭珍捂着心口,“哎!而且,还不能岁数太小!”说着,翻身坐好,又道,“我从小到大,对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感觉一般般。” “就喜欢这种二十五六岁的老女人!”郭珍说着,笑道,“您是不知道,这二十五六岁的,跟十五六岁的,她就是.....两回事....” “十五六岁的就是木头疙瘩,可这二十五六岁的......那真是一浪高过一浪,浪浪不一样.......” 他正口若悬河的说着,忽听外边一阵喧哗。 “珍哥儿呢?” “珍哥儿,我来啦!” 听到声音,郭珍顿时眉开眼笑,对曹小强道,“哥哥,兄弟们都来了,今儿非好好乐呵乐呵不可!” 话音落下不久,整个怡情馆就热闹起来。 京师之中,有名的勋贵纨绔子弟,呼朋唤友之下竟然在这聚齐了。 ~~ “公爷,就这!” 马车尚未停好,曹炳就从车里跳下来,大声道。 李景隆抬眼瞅瞅,面露几分嫌弃。 这怡情馆坐落在深巷之中,看着好似像是私家会馆一样,其实还是打开门谁的生意都做的。 第一谈不上私密。 第二也定然没什么好货色。 “要不,我找个地儿吧!”李景隆沉吟道,“这地方人多眼杂,你早上刚被万岁爷说.....” “就这,我跟您说,这地方的姑娘,攒劲嘞!”曹炳挤眉弄眼,“这的头牌是个叫香秀的女子,二十七.....” “嘶.....”李景隆瞪眼,“岁数大了点儿吧?” “不大!”曹炳大手一摆,正色道,“这女子跟别的风尘女子不同。” 李景隆缓缓下车,“哪不同?她会的多?” “她是死了丈夫....”曹炳低声道,“刚结婚第二年,孩子刚落地,丈夫为了她们娘俩下了煤矿,结果....” 李景隆冷笑,“结果矿塌了她丈夫没上来!她一个女人带着刚满月的孩子,改嫁吧.....这孩子要管别人叫爹。不改嫁吧,活不下去。所以只能把心一横,下了海啦!” “咦....”曹炳瞪眼,“你咋知道,你来过?”说着,又上下打量李景隆,“你找过香秀?” “我......”李景隆苦笑,“窑姐儿不都这么说嘛?”说着,顿了顿又道,“她是不是跟你那啥的时候还说,老爷您慢点,轻点,奴家是第一次接客.......” 曹炳愣在原地,看着李景隆,“你咋啥都知道?” “你咋啥都不知道?” 李景隆是哭笑不得,转身道,“走走,换个地方....我呀,好好带你开开眼,让你知道什么叫.....高端!” “不,就这!”曹炳再次拽着李景隆,低声道,“高端的我去过,穿的太严实....还是这儿好,手这么一滑,滋溜就进去啦......呵呵!“ 说着,拽着李景隆不由分说的往里走。 ~~ “哎呦,两位爷!” 小厮点头哈腰的迎过来。 曹炳昂首挺胸,“赶紧,弄个雅间,弄点酒菜,弄几个姑娘!” 第43章 稳住(2) “赶紧!” 曹炳的耐心一向不好,已经开始龇牙咧嘴,“给爷安排地方!” 老鸨子苦笑,低声道,“爷,今儿我们这,被几位小公爷给包.......” 她不知道曹炳的身份,是想着借用里面那些纨绔的名头让曹炳知难而退! “小公爷?” 曹炳冷笑,“谁他妈也不好使,爷我就在玩!”说着,一指边上的李景隆,“这位你看着没?小公爷他爹,老公爷!” 老鸨子疑惑的看过去。 就听曹炳继续道,“那是咱们大明朝的曹国公....” 老鸨子顿时愣住。 李景隆,“..........” 出来逛窑子,你报我的名号干什么? 谁家好人出来逛窑子,把爵位都报出来的? 这是逛窑子,不是他娘的大朝会! 李景隆顿时心中大怒,转头就要走。 岂料曹炳却一把拉住他,直接对老鸨子骂道,“耳朵塞鸡毛啦?赶紧腾地方,上人!” 随即,见老鸨子还在愣着。 啪的一声,老鸨子娇躯一震! 曹炳喊道,“快!!” 说着,拉着李景隆就往里走。 小厮又迎上来挡住,“爷,里面有贵客!” “滚!” 啪! 一个嘴巴子抽过去。 “起开,别他妈挡道.....” ~ 屋里,正在角落之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被两个女子夹在当间,满脸通红,手脚都不知往哪放的曹小强猛的抬头。 然后满脸惊惧。 啪的耳光还有叫骂之声,清晰的传进屋里。 屋内这些纨绔子弟,顿时齐刷刷的拉下脸儿来。 砰! 众纨绔屋里,长兴侯耿炳文的小儿子耿瑄,一拍桌子噌的站了起来。 “他妈的,都说老子们包场了,谁还在外头磨磨唧唧!” 耿瑄站起身,就往外走,骂道,“这世道真他娘的河浅王八多,到处是大哥......老子看看怎么个事儿!” “瑄哥儿莫动手啊.....”鹤庆侯张家小侯爷跟着笑道,“动手喊我.....正好手痒.....” “嘿嘿嘿!”众纨绔子弟齐齐坏笑,“许久没打群架了哈?手痒脚痒.....” ~~~ 耿瑄走到门口,对着院子里闯进来的曹炳,张口就开骂,“狗儿的,谁裤裆没系紧把你露出来了?都说了这里是小爷我包场,狗日的赶紧滚出去.....不然腿给你打断......” 骂着,他陡然瞪大眼,好似见鬼了一样,嗖的一下转头回了屋子,且砰的一声关上门。 唰唰,屋内所有纨绔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瑄哥儿,咋了?”郭珍搂着一个女子,端着酒杯问道。 咕噜! 耿瑄咽口唾沫,眼皮翻翻,目光看向曹小强,”曹哥,我好像.....看着恁爹跟曹国公了!” “嗯?” 众人一愣,随后嗖嗖嗖几个人影窜到窗边,往外张望。 第45章 相亲相爱一家人(2) 怡情馆外,大街。 英王朱楠低头看着地上,摆着一具倭人的尸首,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 “舅舅.....”郭珍笑着走过去,低声道,“那个....外边突然来了这么多兵,外甥吓了一跳。”说着,他隐蔽的对着众纨绔子弟摆手,示意他们别说话,又道,“正不知咋回事呢,冷不丁从外边蹦进来一个这玩意儿,下意识的一棍子下去....嘿嘿!” 朱楠瞅瞅郭珍,“哎!” 先是叹口气,然后召唤一名亲兵过来,指着尸首,“好生收敛,给他家里送一千块银元去!” 说完,啪的一声,捶了下郭珍的脑门,“大白天不学好,逛窑子!” “嘿嘿嘿嘿!”郭珍揉着脑袋。 “告诉你啊,我告诉你,再有下次.....”朱楠说着,忽然低声道,“必须叫我!大外甥你是不知道,琉球那边的娘们,那叫一个丑......” “哈哈,您放心,外甥我还有好地方呢?”说着,郭珍忽然问道,“舅,宝庆姨娘怎么大张旗鼓的干什么呀?” “你不知道?”朱楠坏笑道,“自然是来抓你姨夫呀?” “姨夫?哪个姨夫?”郭珍懵了。 “你还不知道?”朱楠摇头,瞅瞅郭珍,忽坏笑道,“今儿的局,你组织的?” “对!”郭珍连连点头。 “呵!”朱楠坏笑,“那等会你姨母揍你,你可别找我说情!我帮不上忙......” ~~ 郭珍满脑门子都是官司...... 忽然,余光瞥见曹小强正从里面出来。 “哥哥,过来见过英王....” 郭珍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曹小强径直朝着宝庆公主走去。 ~~ “见过公主!” “哼!”小福儿斜眼看他,“怎么想起来这种地方了?” “同僚相请,实在是盛情难却,不好推脱!”曹小强低声道,“但臣一向是洁身自爱....” “你还出淤泥而不染呢?”小福儿瞥了一眼,曹小强身后的曹炳。 “嘿嘿,嘿嘿!”后者恬不知耻的点头哈腰。 “行了,你人没事我就放心了!” 小福儿淡淡的说了一句,就要调转马头。小说 “臣送您....”曹小强站在小福儿马前,大手拉住缰绳。 然后,忽然低声道,“多谢公主殿下解围....” 小福儿眼中满是笑意,“谢我做什么呀?” “您要是不来,臣非让他们灌醉了不可!”曹小强又道。 小福儿忽然压低声音,“若他们不只是灌你酒,还要灌你别的,你怎么办?” 曹小强憨厚一笑,大手挠头,低声道,“尿遁!” ~ “他....?” “那小子....?” “曹家哥哥....?” “我姨夫?” 郭珍站在不远处,挨着李景隆,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看着给宝庆公主牵马的曹小强,“他?” “万岁爷已经下旨了!”李景隆有些唏嘘,“你呀,差点今儿惹祸喽!” “不是,凭嘛是他?”郭珍愣愣道。 不但他如此,他身后的众纨绔子弟也都嘴张得能吞下去个鸭蛋。 “咱们差啥呀?” “咱们差哪儿了?” “凭啥他当驸马爷呀?” 众人心中都是愤愤不平。 论长相,曹小强在这些勋贵纨绔子弟当中,不算最好的。 论家境,他也不算最好的。 论嘴皮子,他跟排不上号..... 可.... 这天上的馅饼,吧唧一声就砸他脑袋上了? 还他妈是牛肉大葱馅,香得冒油的馅饼? “本来都哥们,这以后....他就是长辈了?” 郭珍嘴里正嘟囔着,忽然一个纵身,躲在了朱楠的背后。 却是宝庆公主,纵马过来,“珍哥儿,出来....” “嘿嘿,姨母!”郭珍见躲不过去,露头道,“外甥给姨母磕头!” 小福儿看着郭珍恭恭敬敬的给自己磕了仨头,然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我知道你,为人洒脱不拘一格....我也管不着你,你爹你娘都不管,我算哪根葱?” “但是......”小福儿说着,话锋一转,“你自己学坏就算了,干嘛带别人?把别的好人都给教坏了!” 郭珍眼珠子乱转,“我.....我没有啊!” “哼,今天也就是你,换个旁人,你看我能这么善罢甘休吗?”小福儿又哼了一声。 啪! 朱楠用马鞭梢,在郭珍脑袋上敲了一下,“还真是!没看我都带着兵呢吗?若是旁人....”说着,瞥了一眼那些噤若寒蝉的纨绔子弟们,“我直接把他打个半死!” 郭珍鼓着腮帮子,“谁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暗中就感觉被人拉了一把。 转头一看,却是李景隆一个劲儿的给他打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老妹子,行啦!你该打猎打猎,该赛马赛马去吧!” 朱楠大笑两声,而后压低声音,对小福儿说道,“小孩不懂事,胡闹而已,他又不知道你驸马是谁.....”说着,瞥了一眼低头,一言不发的曹小强,“你还要给十五哥跟二十四哥点颜面不是?” 他说的是辽王朱植郢王朱栋这俩人,这俩人除了是郭珍的舅舅之外,还有另一个身份,他们都是郭珍的亲姑父。 “哼!”小福儿冷哼。 “卑职见过英王千岁!”这时,曹小强才跟朱楠见礼。 朱楠瞅瞅曹小强,忽然觉得手中的鞭子有些痒。 “他娘的,这小子长的跟庄稼汉似的,怎么就成我妹夫了?” “他那样,真的.....真的好想给他两巴掌呀!” ~~ 眼看小福儿带着曹小强走远,长街之上骤然松弛下来。 李景隆心中长出一口气。 目光不经意的回转,却陡然发现曹炳那厮早就跑了,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狗日的!”李景隆心中暗骂。 而就这时,又听朱楠大笑道,“难得,今儿人这么齐!” 说着,看向郭珍,“里面还能用吗?” “什么里面?”郭珍愣愣,然后忽然明白过来,大笑道,“舅舅,我们在里面刚端起酒杯,你们就来了!”说着,摆手道,“请请,里面请!” 朱楠跳下马,低声笑道,“所谓该省省该花花!这边既然都摆开架势了,总不能再到别的地方再花钱去!”说着,又笑道,“反正你小子今儿给钱啊!” “应当的,都是外甥我的!”郭珍跟着朱楠往里走,而后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舅,这里面有个香秀姑娘,虽然年纪大了点....可是呀,这功夫.....” “嘿嘿,好好!”朱楠回头道,“九江,跟上呀!” 李景隆忙摆手,“不不不,臣还有事.....” 说着,就见朱楠已经板起脸,赶紧改口,“侄儿还有事,就不叨扰表叔和表弟了.....” 而就这时,陡然又是阵阵马蹄响彻长街。 紧接着就见郭镇几乎是从马背上飞下来,手里拎着马鞭,怒不可遏,“小畜生,给老子滚出来!” 郭珍顿时抱头鼠窜,“二十六舅,快救救我!” 第46章 引话(1) 夜色下,软轿停在了庄亲王府的后门。 朱高炽从轿子中出来,脸色阴沉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爹...” 朱瞻基远远瞧见父亲回家,欢喜的从花园中跑出来,却不想他老子只是淡淡的摆手,径直进入院中。 张氏正在正堂准备着晚膳,一见朱高炽的脸色就知他心中定然不痛快,挥手让仆人们都下去,自己单独出迎。 “可是累了?” 张氏搀着朱高炽,进了前厅,笑道,“灶上给早就给您预备了热水,您先泡泡,然后再出来吃饭?” 说着,蹲下身子把朱高炽脚上的朝靴脱下,且顺手拿来一双千层底套在朱高炽的脚上。 “晚上给您预备了您爱吃的茄丁儿打卤面......” 张氏边说边蹲在朱高炽的脚边,手轻轻揉捏着朱高炽的腿。 而后者则是眯着眼睛仰着头,靠在了太师椅上。 “您要是想喝两口,有白菜心儿拌海蜇头,松仁小肚。”张氏继续说道,“要不.....您要是累,就先睡。睡醒了再吃.......” 忽然,朱高炽睁开眼,看着妻子,“嗯,你哥哥他们来信儿没有?” 张氏停下手上的动作,也看着朱高炽,“您说我哪个哥哥,我大哥二哥在西北,三哥在河北.....呵呵。” 她本是出身武将之家,家中的兄长们也都是武夫,但这些年因为朱高炽这位王大臣也是水涨船高,都在各地担任要职。 “你大哥和二哥....”朱高炽略微停顿,开口说道。 张氏的大哥张昶是兰州卫指挥使,二哥张旭则是甘肃都司的河西屯田使。 甘肃在早先的时候,归陕西行省。 而后各行省设置巡抚,又再度单独成省。 在大明诸边之中,甘肃的地理位置最为重要。 甘肃的西边是察合台汗国的余部,南边则是藏区。 尽管这些地方在名义上已表现出了臣服之意,但这种臣服也只能停留在表面,不可深信。 所以甘肃作为隔绝藏区和察合台汗国之间的突出部,地理位置异常重要。从洪武朝开始大明就在此布置重兵,保护河西走廊还有背后的关中。 而且这地方,还连同着遥远的西域...... 张氏看了看朱高炽的表情,揉着膝盖站起身,轻轻在他身侧坐下,张口道,“可是我二位兄长有了什么过失?” “哎!”朱高炽叹口气,“现在还不清楚,但应该是让人拿了把柄.....” “可是要连累到王爷您?”张氏又问。 朱高炽一顿,苦笑,“连累我倒不至于,但.....” “但毕竟是我的兄长,是您的岳家,他们若是犯事了,您也说不清楚!”张氏捋了下鬓角的头发,正色道,“而且,您又不好不管,对不对?” 朱高炽微微叹气,没有做声。 “在我看来,王爷没什么为难的!” 张氏笑着开口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是我的两位兄长真的犯了错,大明自有国法处置。您不用,也不能觉得是我的兄长,就想办法帮着遮掩,甚至是姑息......” 随即,她又开口道,“多少人在暗中盯着您呢!我一个女流之辈都知道,多少人都盼着您出事呢!” “话是这么说,但真有事,我能袖手旁观?”朱高炽苦笑道,“我就算想避嫌,怕是别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您这话就错了!”张氏正色道,“犯法就要伏法,而且皇亲国戚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到时候真要是您必须露面的话,您不但不能想着所谓的亲戚人情,还要铁面无私.......” 闻言,朱高炽表情郑重的看向妻子。 “我当然是希望我的兄长好,我也相信他们的为人。可是这么多年没见了,如今他们也都是位高权重.....哎,要是真行差踏错,也不稀奇!” 张氏正色说道,“您身份在这呢,若是真出了这种事,呵呵!别人不拿这种事做文章,反而是见鬼了!” “我呢,女流之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说到此处,张氏看着窗外,低声道,“不能因为我娘家的人,连累了咱们的自己的小家。更不能以为我的哥哥,连累了王爷您........” 说着,忽然抬头,“他们若是死罪,那就死!他们儿女,我自会养。但我绝不会,让王爷您.....糊涂!” 朱高炽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不是你想的这样!”说着,叹口气,“也不至于你说的这样!” 第47章 引话(2) 其实在朱允熥的心中,对于这位小皇叔,多多少少是有些愧疚之情的。 因为英亲王的王妃,既不是淮西勋贵之女,又不是名门望族之大家闺秀。而是..... 原琉球国王族之女。 经过连续十多年的对外扩张,在侵吞藩国正统传承这方面,大明早就轻车熟路了。 大明朝的亲王选藩国嫡女为妃,就藩建国于此。 而后三五年,顺理成章的设置官员,建港口设驻军等等.... 朱楠的妻子一共两位,正妃是琉球王族之女,侧妃乃是厨子依旧战乱不堪且毒药横行的东瀛,山名家的嫡女。 他对两个妻子不喜欢,两个妻子所生的儿女,更是谈不上喜欢。 ~ “皇上!”朱楠偷偷的观察下朱允熥的脸色,“臣这次回来,能不能多待些日子?” 朱允熥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你想待多久?” “嗯.....”朱楠低头,有些局促的挫着双手,“想等到入秋......琉球太热....” 朱允熥忽的笑道,“等入了秋又说想等到下雪....然后再等过年!” “哈!”朱楠笑道,“臣哪能....哪能那么不要脸!” “待吧!”朱允熥笑笑,“不单是你,朕已经下诏了,各藩的藩王,都要在九月之前回京........” 说着,在朱楠诧异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你们的老妹子,朕的老姑母,大婚在即!朕选了日子,九月十二.....” 朱楠先是一怔,而后蹭的站起身,大声道,“您是说所有哥哥们都回京?” “这是自然,你们的老妹子大婚,当哥哥的必须回来撑腰啊!”朱允熥笑道。 “二十二哥,二十三哥,二十四哥......” 猛的,朱楠低头,眼中似有泪花,“我好想他们!” 朱允熥也无声的看向远方,夜色下文化殿的方向。 儿时,这群小屁孩和他,一同在那边读书....... 一同被先生训,一同上课的时候神游天外,一同嬉戏胡闹,一同打太监....一同跟当时的好皇孙朱允炆打擂台...... 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 也似乎,就他妈在昨天。 “二十六岁叔!” 朱允熥开口轻唤,“这次你老妹子大婚,你这当哥哥的,给啥嫁妆啊?” 朱楠用力的擦擦眼睛,大笑道,“臣呀,穷的就剩下钱了.....鹿儿岛那边发现了金矿......干脆,臣就把这金矿给她算了!” 传统的认知当中,琉球只是个岛国。 而在现实之中,琉球实则是个岛链。 鹿儿岛则正是琉球这个岛链之中的一地。 东瀛经过十几年的战乱,早就民不聊生。再加上大明无良商人私下售卖各种毒药,使得东瀛民间民风颓废,官兵皆是废人。 而靠近东瀛的琉球诸岛,则在东瀛人的眼中如同世外天堂一般。在朱楠的口中那边没什么好玩的,可实话实说,琉球诸岛最近十余年来,早就今非昔比。 而在帝王心术之下,之所以朱允熥把几位听话的小皇叔等就藩在琉球一线......也正是因为他们胸无大志,而且听话。 “你倒是大方!” 朱允熥笑道,“一出手就是一个金矿!”说着,揶揄道,“太子也快大婚了,朕的老二也要大婚了,你这当叔叔的,给什么呀?” “这个.....”朱楠挠头,“这不一样呀!皇上,太子也好皇子也好,都是臣的侄儿.....可小福儿却是臣的妹妹!” “朕明白了!”朱允熥笑道,“你是想说妹子比侄儿亲是吧?” 朱楠也笑,直言道,“亲是肯定亲的,毕竟从小一块长大的!”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叹一口气,“以前呀,父皇是最疼我的。后来有了小妹子,我就靠边了!” “皇上你还记得不,我小时候被她揍的次数最多。六斤惹了她,她不敢当着父皇的面揍六斤,就当着父皇的面儿揍我.....” 说着,朱楠忽然问道,“皇上,六斤的太子妃,是哪家的姑娘?” 然后,陡然又皱眉,“我听说了,您给二皇子选的是李黑面....李以行的孙女....” “李黑面?”朱允熥纳闷,“你们私下里给李以行起的外号?” “这还是客气的呢!”朱楠笑道,“其他哥哥们,管他李以行叫李扒皮李瘟鸡......李坏水儿李流脓.....” “嘶....”朱允熥倒吸一口冷气,深深皱眉。 “大伙都恨他呀!”朱楠带着几分告状的口吻,“一年到头,追着我们屁股后头收税......整天眼睛盯着我们,名下的土地多一垄都不行,人口多半个也不行.....” 第48章 我看看谁该死(1) “李以行之子?败类?” 朱允熥瞅瞅朱楠,“怎么个败类法?” “您是真一点都不知道?” 朱楠往嘴里扔了一枚樱桃,然后扭头啪的把籽儿吐在花丛之中,张口道,“李以行那几个倒霉儿子,空手套白狼....” “几个?”朱允熥微微蹙眉,神色不悦。 “是李以行家的老二老三呀!老二叫什么李青云,老三叫什么李青之.....”朱楠不住的往嘴里扔着樱桃,“福建有个商行,来往于臣和二十四哥的封地之间....” “臣是大琉球(琉球群岛),二十四哥是小琉球(台w).....这两个地方都是山多地少,种甘蔗榨糖比种地划算.....” “所榨出来的蔗糖,每年由几大皇商分销......” 大概谁都想不到,糖如今是大明对外贸易的重要支柱之一。 说实话,十多年前,大小琉球还有吕宋等地的糖,其技术都是从中原传播过去的,而且毕竟是海外藩国,没有那么多工匠,也没有不断创新的条件。 所以,各藩的蔗糖无论是在纯净度上还是口感上都逊色于中原所制的砂糖。 大小琉球吕宋等产糖区,之所以这十几年来突飞猛进的发展,乃是因为朝廷中枢不断的帮着改进工艺,扩大产量。 大明的糖,在海贸当中从来都是供不应求的硬通货,和茶叶一道漂洋过海,成为万里之外西洋贵族彰显身份和等级的奢侈品。 而且还是大明帝国,羁縻北方的重要利器。 前工业时代,是属糖的时代。 糖滋生了奴隶贸易,滋生了殖民扩张,滋生了东西方的交流....... 而且糖,还是这个时代最暴力的现金流.... 使得全世界各地的白银不断的涌入大明。 ~ “本来是皇上分销的.....所以有人眼红!” 朱楠嘴里吐着樱桃籽儿,“有商行找到了李以行的儿子,他那儿子.....真是演的一手好戏.....嘿嘿,戏的名字就叫狗仗人势....” “李以行谁敢得罪呀?而且门生故吏遍天下,就连臣的大琉球镇守使,都是出身课税司,是他举荐的.....” 朱允熥扣了下耳朵,“说正事,别掺杂私货!” 皇家的人,真以为他们真的天真烂漫那就大错特错了! 从来只有他们玩别人,何时见过别人玩他们? “嘿嘿!”朱楠一笑,继续道,“商行找到李以行的儿子们,想让他们从中牵线,弄些糖.....”说着,他伸手算算,“去年臣的大琉球群岛,共计产出糖一百二十三十万斤....这还是臣名下直属的工坊所产,不算其他藩人民间小作坊......” “大头自皇商们拿去了,那些福建商人们打的就是其他边角碎料的主意。按理说,这个事李以行的儿子们,跟地方上官员知会一声,然后公平买卖就行了.....” “虽说那些福建商人们没有卖糖的专卖和执照,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可您猜,李以行的儿子们怎么做的?” 朱允熥没说话,而是面色不善的瞥了朱楠一眼。 后者又是嘿嘿一笑,赶紧说道,“李以行的儿子们,直接在小琉球和吕宋等几个产糖区,抠出来三十万斤砂糖的份额......以皇商的收购价,卖给了福建的商行.....“ “这三十万斤糖,可没给钱......说是卖出去再结算。您说,这不是空手套白狼是什么?这钱,他们能给吗?他们哥俩既刮了产糖区的地皮,又在福建商行那大赚了一笔.....” 大明的糖,对海外贸易多是专卖。 不专卖不行,因为大明的糖,太便宜了! 除却海外诸藩之外,福建广东广西也都是产糖大省! 相对于万里之外,西班牙等国,大明的糖便宜得让他们不敢想象,而且便宜到没有比较的余地。 但再怎么便宜,糖价也是差不多是粮价的四到六倍。甚至在北方,这种倍差可以高达十二到十四倍。 而皇商专营,其实有个好处,就是可以把糖进行品级划分,不同品级的糖卖出不同的价。同时皇商在指定产糖区进行采购,所采购的价格也略高于其他地方的收购价。 这是朝廷对某个地方进行政C倾斜的默许之策。 所以朱楠说李以行的儿子空手套白狼,吃了两头! 而朱楠又继续补充道,“皇上,臣觉得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了!您想想,李以行早先执掌课税司还有海关总司.....皇商们都在他手里攥着,各地的头头脑脑都是他提拔的.....” “后来他执掌户部,每年的各种海贸专卖又攥在他手里!呵呵,李家公子们想空手套白狼,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眼见他一边说,一边又要去抓盘子里的樱桃。 朱允熥再也忍不住了,把樱桃盘子往边上一拉。 朱楠抓了个空,然后腆着脸撅着屁股起来,锲而不舍的又抓了一把樱桃。 正要扔嘴里,就听朱允熥忽然开口道,“不许随便吐....” 朱楠定了半晌,手里的樱桃悻悻的放下,且随意的在龙袍上擦了擦手。 “这些事,你既知道,为何早不报?”朱允熥看着几粒樱桃,不安的从桌子上滑落,皱眉道。 第49章 我看看谁该死(2) 矛盾,其实并不见得都要显现出来才好。 有些矛盾完全可以自己消失,但若是有心人把他利用起来,就立马会变成内耗。 “李以行教子无方啊!” 朱允熥心中感叹一声。 这些事他有些知道,有些影影绰绰的知晓一些风声。 其实对于李至刚是他想保全的..... 但李至刚不但对外不会做人,对内教育儿子....也不怎么样呀! 古往今来,最不缺坑爹的儿子! ~ 朱楠偷偷观察着朱允熥的脸色,低声道,“臣可不是故意告状的,这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臣是藩王,告他李以行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话都说完了,才想起给自己洗白?”朱允熥捏了粒瓜子,看着朱楠似笑非笑,“你呀,现在也学会耍心眼了!” “这哪儿是耍心眼啊.....臣多实在一个人呀.....” 朱楠叫屈道,“这么多年,臣跟您告过谁.....” “你的日子比朕都舒坦,还想告谁?”朱允熥横了他一眼,又道,“呵呵,你是不是没察觉,高才你露底了?” “露底?”朱楠想想,“没有啊?” “鹿儿岛有金矿.....封地内还有其他矿产,渔业.....盐铁也是可着你们专卖。且每年光是你自己名下的工坊,就产糖一百多万斤....”朱允熥笑道,“可是给户部和宗正府上的账簿上,可不是这么记的.....” 朱楠低头,忽的一笑,“我用得着跟您藏着掖着吗?我都跟您说了,封地您收回去都行!”说着,长叹一声,“是哥哥们都这么做,都往少了写往少了交,我要是多交.....那不成叛徒了?” “哼,李以行这么盯着,你们还有猫腻呢!要是不盯着,你们不得上天!”朱允熥哼了一声,“哎,李以行有句话说的没错!” 朱楠马上警惕,“他说什么了?” “他跟朕说....”朱允熥白了他一眼,又道,“海外诸王之所以如此的有恃无恐,皆是皇上之故!是皇上对诸王,太过纵容所致!” “纵容.....?”朱楠瞪大眼,“皇上当然要纵容我们啦!不纵容我们,纵容谁?” 说着,咬牙骂道,“李以行这个老匹夫.....” ~~ 阿嚏! 户部公事房中,正在审核公文的李至刚突然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边上的下级官员和书办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关切的问道,“阁老?” “没事.....”李至刚摆摆手,摘下眼镜用力的擦拭。 “阁老.....要不要给您找个郎中.....” 边上一名户部员外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咚的一声, 却是李至刚重重的拍了下桌子上的砚台。 然后面色不善的看着公事房中的官员们,“我不过是打了个喷嚏,你们就如此关切。有这份心思放在公事上,何至于每天点灯熬夜......?” “户部,是大明的钱袋子。尔等都身负重任,不可人浮于事!这话我说了一万遍了,可是尔等呢?” “我只不过是三天未来户部,积压的公文就超过两百件.....尔等就是这么身负重任的?” “好,积压了不怕,处理便是!我亲自带着尔等加班加点,可是尔等的心思.....尔等的心思在公文上吗?我打个喷嚏,你们都觉得比公文还重要?” 李至刚的咆哮,再次在公事房内回荡。 户部的官员们已经习惯了! “他妈的,你怎么就不嘎巴一下死喽!” 有官员装作面上在郑重的听着,可是心里却在不住的暗骂。 “大明朝六部九卿,哪个衙门口跟户部似的,当官好似做奴隶!起早贪黑没完没了,还要你这活阎王整日盯着!” “你赶紧死了吧,你死了给别人腾地方。你这老不死的再不死,我们都要被你给熬死了!” 啪! 突然,一份公文被李至刚重重的扔在了桌子上。 “烟台府怎么又要钱了?”李至刚怒道。 边上一名员外郎赶紧打开那公文,看了几遍,低声道,“回阁老的话,因去年开始修建烟台港.....烟台港对面,隔海是辽东行省的安东港......” “我问你他为什么又要钱?你跟我扯这些做什么?”李至刚怒道,“去年修港的钱不是给了吗?如今港修得如何不知道?又伸手要钱,朝廷是有金山吗?” “这.....”户部各官员都低下头,不敢多说。 历来港口修建,油水都大了去了,猫腻更是大了去了。 他们不敢多说倒不是怕说错了李至刚怪罪,而是怕不小心说实话,得罪了同僚。 “想要钱,先查账!” 李至刚又道,“让山东行省烟台府把烟台港花钱的账簿送过来!哼.......另外,查他们近三年来.....不,查全国各港,近三年来的收支明细。” “.......” 户部众官员心中一片哀嚎。 “皇上把户部交给我.....”李至刚斜眼,眼神冷漠,“我就要对得起皇上!你们吃大明朝的俸禄,就要对得起大明朝.....“ 就这时,忽见李至刚的老仆大步进来,贴着李至刚耳边轻声低语。 有人注意到,李至刚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且狰狞起来。 而后,就见李至刚扶着长随老仆的手臂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朝着自己的公事房走去。 ~~ “我也是刚从兵部出来,路过时见户部的灯亮着,就想着进来看看!” 二皇子朱文圭满面笑容的站在李至刚身侧,且热络的伸手搀扶,“阁老,熬夜伤身啊!” “有劳殿下挂怀!” 李至刚眯着眼睛,在太师椅上坐好,低声道,“臣身受皇恩......职责重大,若不事事亲力亲为,总是觉得心中不安!”说着,苦涩一笑,“二爷您不了解下面的人,都是贱骨头,要拿鞭子抽他们才肯干活!” 朱文圭又是笑笑,微微摆手。 门外一名小太监进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而后又无声的背身出去。 “话是如此,但阁老您还是要注重身体!” 朱文圭又笑道,“您可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大明朝还离不得您呢!”说着,站起身,亲手打开食盒,“这是高丽参加了五味子熬的汤.....” “二爷您不是顺路来的,而是专程来的吧?” 李至刚面无表情的开口,“顺路来的话,这参汤怎么解释?” “这.....”朱文圭笑笑,“您是长辈.....难道我关心关心长辈....” “咱们是君臣!”李至刚正色道,“再说如今二爷跟芷若的婚事,虽有圣旨但未定期。为了避嫌,二爷还是少来臣这儿为好.....”说着,看向朱文圭,“这个道理,二爷您不会不懂吧?” “我倒是觉得,阁老您多虑了!”朱文圭放下手中的碗,“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看看自己未来的妻子的祖父,就有嫌疑了?” “阁老,您是不是想多了?” 说着,朱文圭背过身,“呵,可能不是阁老想多了,而是有的人知道了,要做文章!哈哈,呵呵!不瞒您说,我倒是真想看看,谁在这种事上做文章!” “谁在这种事上做文章,谁就是别有用心!” 朱文圭猛的回头,正色道,“谁就是该死!” 李至刚的眼神,猛的一凝。 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位二皇子来! 第50章 底牌(1) “所谓的做文章,不过是用我的身份来说事儿!” “我是当朝的皇子,您是当朝的阁老......” “当然,即便不见您,我见别人,亲近别人,他们也是要做文章的!” “皇子么!” “可是.......”朱文圭冷笑,“我是父皇的儿子,是大明的皇子,皇子就不能见人了?皇子就不能有自己的人际圈了?” “父皇春秋鼎盛,大哥正位东宫......” “就因为我的见了您,从而引得许多人无限遐想,大做文章。您说,他们是不是该死?” 说着,朱文圭眼帘低垂,“离间天家骨肉亲情.....要踩着皇子博取清名.......诬陷栽赃莫须有之罪....呵呵!死一百回都不多!” 李至刚很是陌生的,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二皇子一般,仔细的打量起来。 二皇子这番话说得很好! 不单是话说得好,而是要表达的意思很好! 皇帝还年轻呢,天家父子兄弟之间还和睦呢! 下面的臣子就因为皇子见了大臣,要大做文章? 各种猜测,各种猜忌........ 这落在皇帝眼里怎么看? 这是盼着天家出事呀!这是盼着天家父子兄弟不和呀! 这不是挑拨吗? 这不是离间吗? 这不是里挑外撅吗? 二皇子说的对! 以他李至刚对皇帝的了解,现在谁要是拿这种事做文章,谁注定要倒霉! “我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朱文圭把参汤送到李至刚面前,笑道,“见的人,要么是自己的老师,要么是自家的亲戚长辈,何罪之有?” “莫说父皇见不得别人挑拨离间,就是太子大哥那,也断然不许小人横行!” “大明朝没别的事儿了?盯着我一个光头皇子?这种居心.....太险恶了!” “你之所以明目张胆的见这个见那个,大概是盼着东宫那边的人,弹劾你吧?” 李至刚心中暗道,“不但盼着,还希望他们说得越危言耸听越好.......他们说的越厉害,你就越委屈,到时候皇上震怒,东宫那边无法收场......” “嗯,还真有这个可能!” 李至刚喝着温热的参汤,心中暗道,“东宫那几位教太子读书的大学士,不会这么笨。可詹事府那些人......脑子一向不怎么清楚。包括那个解缙,也不是什么机灵人.....” 第51章 底牌(2) “二爷......” 李至刚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变得无比的清明,“看来,您是知道了一些事!” 朱文圭微微叹气,“略微知晓而已!”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李至刚苦笑半声,“想我李至刚,是权倾朝野,可也得罪了朝野上下,许多事可能别人都知道,但就瞒着我一个人!” “我不知道,一点都不稀奇。而二爷您.....正如您所说,一个光头皇子,如何得知.....?” 朱文圭看着李至刚,忽然淡淡的一笑,反问道,“您玩牌吗?” 李至刚缓缓摇头,他这一生除了对权力之外,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赶上桌玩牌的人!”朱文圭笑笑道,“谁手里没几张底牌呢?”说着,他忽然叹口气,“不到万不得已,底牌是不会露出来的!” 李至刚沉吟片刻,“那想必臣家中的逆子.....” “其实没几个人知道.....”朱文圭又道,“知道的人也不会用这个来扳您!”说着,顿了顿,“但不用这个来扳您,并不是说他们有多高尚。呵呵,而是.....看我的面子!毕竟,是我妻子的父亲叔伯.....” 李至刚沉默,久久无声。 ~~ 不管长夜多么纠葛.... 等破晓的阳光洒落人间之时,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曹兄弟,早!” “曹侍卫,您早!” “小曹,今儿瞅着精神!” “曹老弟,后个儿我闺女白天,家里来坐坐啊!” 一身戎装的曹小强的,顶着无数比太阳还炙热的目光,走进宫门。然后在无数更加热络的话语之中,强打笑容勉强应对朝东宫走去。 他平日的朋友并不多,可不知为何.....他的朋友就在这一夜之间多了起来。多到,他自己都记不不清了。 不但是他的朋友多了,就在昨天晚上...他们景川侯府的客人,也突然多了起来,多到连门槛都差点给踩破了! 他知道这缘由的根源在哪儿..... 穿过夹道,进了春和宫。 又是无数道羡慕乃至讨好的目光看了过来,让他的脸颊发烫。 他低着头,带着几分不自在的进了侍卫房。 东宫的侍卫统领徐钦见了他,温和的点点头,却没有给他分派任何差事。 这让曹小强顿时觉得有几分尴尬,有几分无地自容..... 难不成以后自己就成了个闲人? 那还进宫做什么? 还不如在家里的庄子上种地养马快活! 就这时,一个人悄悄的进来,无声的站在曹小强身后。 “你.....珍哥儿?”曹小强看着郭珍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惊呼道,“你这脸....?” “我爹揍的!”郭珍昂着脑袋,两只眼睛肿得就剩下一条线,脸颊满是淤青。 “就因为怡情馆那事儿?”曹小强低声道。 “啊!那你以为呢!”郭珍咧嘴,显得很是痛苦,“你前脚刚走,我爹后脚就来了!下来啥也不说,扯我头发咔咔俩垫炮.....然后对着眼眶子,哐哐俩炮拳....” “一个腿绊给我摔地上,库库两脚......” 郭珍说道,“我跟你说,幸亏我练过,不然的话这一套连招,都能死八回......”说着,顿了顿,“当然了,也是我二十六舅拉着我爹,不然我还得接着挨揍.....” “这.......”曹小强看看郭珍,语重心长的说道,“以后那种地方好是少去为好,最好别去,不是什么好地方.....” 忽然,郭珍斜眼,像是一只被马蜂蛰了的狗,“你以为我爹揍我是因为我去了妓院?” “嘶.....”似乎是牵动了痛处,郭珍咧嘴,脸上的淤青都发亮,“我爹才不会因为这事揍我呢!呵,他前脚揍了我,后脚就跟我二十六舅勾肩搭背的进了怡情馆.....” 忽然间曹小强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 当老子的揍了儿子,然后跟着自己小舅子去了妓院? 然后花的还是儿子的钱? “我爹揍我,是因为你!”郭珍昂着头,开口道,“是因为我带你去了怡情馆,他才揍的我.....” “呵呵!” 曹小强无言以对,郭珍要是这么说,其实也说过得去。 “你欠我个人情!”郭珍继续道。 曹小强一笑,“好,我欠你个人情!回头请你去家里吃酒....” “一言为定!”郭珍咧嘴大笑,随即又问道,“你回去没挨揍?我当时看你老子那脸,可铁青着呢?” “我爹没揍我.....”曹小强挠挠头。 “没天理了,你爹脾气怎能那么好?”郭珍叫道,“你.....你都快那啥了....还去妓院.....他不揍你?” “他没来得及揍我呢,先让我娘把他给揍了!”曹小强淡淡的说了一声。 “嘿嘿!那咱俩一样啊!”郭珍忽然咧嘴又是一乐,“我娘看我让我爹揍这个逼样,等我爹回家之后,她把我爹也给搂了一顿.......”说着,低声道,“当时我记得好像是二十六舅送我爹回来的,我娘当着我二十六舅的面动手打我爹,我二十六舅连声都不敢出,转头就走了......” 曹小强好似懂了,“英王爷要是不走,您娘会不会连他也给.....” “必须的呀!”郭珍低声道,“扫帚嘎达都准备好了!” 说着,挤眉弄眼道,“哎,朱家的闺女,脾气都不好!我那些姨母有一个算一个......好动手!” 曹小强低头想想,不由得无声一笑。 宝庆公主的脾气挺好呀! 可没听说她打过谁骂过谁! “对了!”忽的,郭珍又凑过来,低声道,“你得小心点!” 曹小强一愣,“此话怎讲?” “皇上下旨了!藩王们都要回京参加......我十六姨和你的大婚!”郭珍低声道,“我十六姨可是朱家所有爷们的心尖子.......我那些舅舅们....各个脾气都不好,指定是要找你麻烦....” “要说四舅他们,可能不至于。可是从二十一舅开始,都是看着十六姨长大的.......” 说着,他忽然住嘴,气鼓鼓的看着曹小强。 “珍哥儿,说呀?”曹小强纳闷道。 “咱俩明明是平辈儿的兄弟!”郭珍怒道,“可你.....以后.....我得管你叫姨夫?” 忽的,徐钦出现在远处,“曹侍卫,有人找!” 曹小强忙跟郭珍告罪,出侍卫房,走到春和宫殿门外。 却见一个红衣大太监,仰着脸儿站在阳光下。 曹小强赶紧上前行礼,不敢怠慢,“见过王总管!” ~~ 王八耻眯着眼睛,感受着太阳的温热。 听到声音之后笑着颔首,“曹侍卫,跟杂家来吧,皇上要见你!” 曹小强心里咯噔一下,躬身跟在王八耻身后。 又是盯着无数人羡慕且复杂的目光,穿过宫中的夹道,过了乾清门,过御花园,来到了乐志斋下。 曹小强跟着王八耻的脚步,进了乐志斋一楼。 庄亲王朱高炽,曹国公李景隆,驸马都尉胡观正坐着说话,见他进来,眼神同时的看了过来。 朱高炽看了看曹小强,笑着拍拍身边的椅子,“过来坐!” 第52章 他真欠揍(1) “坐....” 在曹小强的眼中,庄亲王笑得很温和。 曹国公笑得很和煦。 而驸马胡观笑得也很是和善。 于是,他慢慢上前,半边屁股沾了凳子边儿,小心的坐下。 “谁能想到,这种好事居然落在你曹家的头上!” 朱高炽又是看着曹小强笑笑,然后看向李景隆跟胡观,“我一听是曹家,心里忽悠一下。” 胡观也看着曹小强,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说着,叹口气,“曹家人的脾气......可都不怎么好?” “不过现在看来!”朱高炽又看向曹小强,“你还是不错的!为人厚道踏实.......稳重!” 胡观依旧看着曹小强,“嗯......不像他爹那么愣,那么粗鄙.....” 曹小强深深低头,一言不发,显得很是局促不安。 “不用这么拘束!”朱高炽笑道,“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胡观嘿嘿一笑,“王爷说的是,以后你就是我妹夫了....”说着,叹口气,“哈哈,辈分这东西真是怪....从你爹那边论的话,我得叫你一声大侄儿,可从公主这边论,哈哈,咱俩居然是连襟.....” 忽然,胡观的视线中,出现两张阴沉的脸。 朱高炽和李景隆瞬间变脸,盯着胡观。 曹小强飞快的看了一眼之后,又赶紧低头不敢出声。 以后他不但是胡观的妹夫......连襟。 他还是庄亲王的姑父.....也是曹国公的姑父...... “嘶...” 曹小强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从今往后他还是皇上的姑父,是太子爷的姑丈...... 要是过年拜年......? ~ 就这时,一个魁梧的人影被太监引着,进了乐志斋的大门。 “臣参见庄亲王.....” 景川侯曹炳进来之后,目光先是一顿。 然后赶紧俯身行礼,“卑职见过曹国公,见过驸马爷......” 噌... 在他老子行礼的间隙,曹小强赶紧站起身。 “我让你起来了吗?” 朱高炽忽然微微蹙眉,看向曹小强。 然后胖乎乎的手指点着凳子,斩钉截铁一般的说道,“坐!” 曹小强咽口唾沫,看看在门口弯腰行礼的亲爹,然后低着头再次坐下。 “呵!” 胡观端起茶盏盖住半张脸,而心中则是在暗笑。 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以后就是庄亲王和曹国公的姑父......曹炳那浑厮,是他们姑父的爹.... 按照辈分,曹炳就成了庄亲王和曹国公的爷爷辈儿! ~ “你也是要见万岁爷?” 李景隆看向门口的曹炳,开口问道。 “是!”曹炳弯着腰,微微抬头。 “哎,你这脸咋了?”李景隆皱眉道。 曹炳把脸儿扬起来,好几道好似爪子挠出来的血檩子........看着触目惊心的。 “这不跟您去怡情馆,回家之后让媳妇挠的吗?”曹炳大声道。 唰,胡观和朱高炽的目光陡然看过去。 李景隆赶紧说道,“胡说八道呢!咱俩到底谁带谁去的?是你非拉我去的.....我说不去那儿,你偏不听,换个好地方都不行......” 曹炳无辜道,“是您拉着卑职去的呀!卑职当时正奉旨在家闭目养神.....不是,闭门思过呢!” 李景隆,“...........” ~~ 忽地,又是一个声音笑嘻嘻的响起。 “都在呢!” 话音落下,却是英亲王朱楠大步流星从外进来。 “见过王爷.....”李景隆胡观起身。 而朱高炽也是起身弯腰,“王叔.....” “王爷千岁....”曹家父子行礼之时,朱楠的脚步顿住,斜着眼不住的打量。 “你......”朱楠点了下曹小强,“这不是我那没过门儿的妹夫吗?” 朱高炽在旁纠正,“王叔,是驸马....” “哦哦哦,对对对!”朱楠点头,又咬着后槽牙看了曹小强半晌。 “浓眉大眼的长的还算周正,可是.....”朱楠低声对朱高炽说道,“我怎么看他就这么不顺眼呢?” “这......”朱高炽想想,“兴许是刚看,还没看习惯......看习惯就好了。”说着,顿了顿,“其实侄儿以前,刚看侄儿的几个妹夫时,也不怎么顺眼....” 朱楠奇道,“那后来是怎么看顺眼的?” “嗯....有了外甥之后,就忽然觉得妹夫顺眼了!”朱高炽低声道。 朱楠的眼皮又扫扫曹小强,让后者浑身发毛..... 李景隆上前半步,对朱楠笑道,“门口那位,王爷还不认识吧?” 朱楠又是斜眼看看,“有些眼熟.....” “这位是景川侯曹炳......”李景隆笑道,“曹侍卫的父亲....” “臣参见英王千岁。”曹炳赶紧再次行礼。 “哦!”朱楠口中拉着长音,上上下下打量着曹炳,又看看曹小强,“亲的?” 朱高炽一愣,“什么亲的?” “亲父子?”朱楠问道。 朱高炽哭笑不得,“老叔,这还能有假?” “瞅着不像啊!”朱楠又看看曹炳,“你长的,倒是真像你老子曹震!” 说着,带着几分唏嘘,“我小时候,他还背过我,也背过太子....就在城外的庄子里.....现在想想音容笑貌就在眼前,宛若昨日》。。。” 一听这话,曹炳赶紧顺杆爬,“若家父九泉之下,知王爷还惦记着他,定然感激五内....” “我呸!”朱楠忽然大声道,“你老子那老杀才,这辈子就没做过好事!以前孤才多大点儿呀!”说着,比量一下,“才这么高,就整日听你老子满嘴杀人放火......” 曹炳,“.......” “又一次在城外庄子里,糊弄我和太子,说锅里炖的,架子上烤的是兔子.....”朱楠撇着嘴,面容狰狞道,“等我和太子吃得喷香,满嘴流油.....那老杀才又告诉我们不是兔子......是耗子.....” 曹炳赶紧低头。 “瞅你我就来气,长的跟你老子一样,獐头鼠目......”朱楠忽然间暴跳如雷。 “老叔老叔!”朱高炽赶紧抱住他,“您消消气!” ~ “闹什么呢?” 忽然,楼上传来皇帝严厉的声音。 紧接着就见朱允熥的身影,从楼上下来。 “臣等叩见皇上.......” 所有人都赶紧恭敬的俯身行礼,唯有朱楠依旧吊儿郎当的。 “人都来齐了?”朱允熥摆手,示意众人平身。 王八耻从殿外进来,“回万岁爷,都来了!” “好!”朱允熥点头,“走,出宫!” ~ 朱允熥在前,群臣在后。 都是一身便装,从左安门侧门出了宫。 宫门外早有马车轿子停靠,宝庆公主正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自己的鞭子。 远远的见朱允熥带着一群人出来,笑着摆手,大声道,“皇上!” 随意,看到朱允熥身侧的人,又带着欣喜说道,“二十六哥.....” “我还以为皇上要带我出宫干什么呢?”朱楠走近些,笑着说道,“原来是要给你选宅子去........” 说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他老妹子的目光,已经越过了他....看向他身后。 朱允熥,朱楠,朱高炽,站成一条线,转头看过去..... 小福儿见了曹小强,抿嘴一笑,眼神中多了几分欢喜。 曹小强无声的咧嘴大笑,像是见着了什么宝贝,挺直了胸膛..... “狗儿的!”朱允熥咬牙骂道。 “我鞭子呢?”朱楠低头踅摸。 “哼!”朱高炽暗中运气。 第53章 他真欠揍(2) 内城,皇城南,鼓楼大街。 上街深邃幽静,满是绿荫。 梧桐盛开,绿叶随风摇晃。叶子沙沙作响,一时间让人难以分辨,到底是身处盛夏还是深秋。 一排马车在一处大宅前停住。 朱允熥缓缓从马车中出来,抬头打量着眼前这座看起来,似乎搁置许久的宅院。 胡观在朱允熥身侧,微微躬身说道,“万岁爷,这处是臣精挑细选出来的福宅.....” 京师之中,好宅子本就少。 适合用来建公主府的地皮更少。 所以再三权衡之下,选一处旧宅加以改造,用来做将来小福儿大婚的公主府。 但这旧宅,不能是真的旧的,很破败荒凉的旧宅。 而且这宅子不能是什么破落之家,或者抄没的犯官府邸......总之,就是不能有半点犯忌讳的地方。 “这处宅子,原名叫雅园....” “走,进去瞧瞧,看喜欢不喜欢!” 胡观说话的间隙,朱允熥笑着对小福儿招手。 然后几位朱家爷们,簇拥着小福儿迈步进院。 从外面看,宅院的大门儿并不十分打眼,甚至看起来还有些小。 可一进门之后,却别有洞天。 京城之中,达官显贵的豪华宅院,几乎都是两种风格,要么是徽派,飞檐天井奢华独立..... 要么是苏式园林,精致细腻意境悠远。 可眼前这座宅子,显然和传统的京师豪宅绝不相同。 大门进去之后,先是正堂。 正堂之后,两条曲径分别通往花园和前跨院。 另外还有藏于花草之中的拱门,拱门之后是精密的临湖连廊,通往后宅。 胡观笑着介绍道,“此宅原是前元宗皇帝位怀王时,在金陵的居所.....” 元文宗元代的第八位皇帝,是元朝历代皇帝之中汉化程度最高的。 “这宅子怎么样?”朱允熥对小福儿笑问。 眼前这宅子既有青砖绿瓦的江南婉约风韵,又有高楼殿宇,充满了北方的豪迈大气。 小福儿眼珠转转,笑道,“这种事,皇上您做主就好了,这些宅子我看着都差不多!”说着,揽着朱允熥的胳膊,微微一笑,“反正住着不舒服,我回宫就是了!” 朱家爷们带着小福儿在前,曹家父子在后。 这种场景就像是煤老板带着闺女选豪宅,上门女婿插不上话,只能在后面看着! “呵呵!” 朱允熥笑笑,正色道,“毕竟是公主府不能马虎!”说着,对胡观道,”改建要多久?“ “回皇上,此宅因属于光禄寺......所以历年来一直妥善修葺.....“胡观说着,顿了顿道,“之所以看着旧些,是因为缺少人气儿!只要稍微粉刷,配上家具等......十天就可入住.....” 第55章 藩王(2) 雨,滴落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 滴落在了娇嫩的花蕊上。 滴落在窗台.... 在屋檐... ~~ 乐志斋二楼,巨大的海图平铺在地上。 一群人影蹲在海图上,盯着海图上几处用红线标出来的圈儿。 这群人之中,朱允熥站起身,活动下腿脚笑道,“苏门答腊是好地方呀!可是朕的儿子们,好像都不愿意去.....” 闻言,正扶着椅子站起来的朱高炽赶紧低头,心中暗道,“你儿子不喜欢去,我儿子肯定也不喜欢.....你丫可别弄幺蛾子,把我儿子给送过去!” 自永昌十年开始,大明在海外南洋设置了旧港宣慰司。 这一宣慰司辖区,囊括了后来的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尼泰国菲律宾等大部。 永昌朝的宣慰司跟过去历朝历代,实行羁縻政策所册封的宣慰司不同。 中原内陆行省为巡抚,大明外藩为宣慰司。 也就是永昌朝的宣慰司,直接听命于大明中枢,辖区内的土地人口自然也都属于大明。 旧港宣慰司不得不设。 朱允熥怎会允许马六甲海峡,不在帝国的控制范围之内? 不但要在帝国的控制范围之内,还在从他这一代人开始,变成古已有之,自古以来,不可分割,血脉相容,同根同种...... 旧港宣慰司的范围之内,有例如三佛齐,爪哇,满者伯夷等海外藩国。 但在高度大一统高度集权的大明眼中,你那是国吗?你那是国王吗? 这些小国甚至有的还是例如暹罗真腊等国的藩国,还要每年给他们进贡.... 有便宜不占是混蛋! 大明海外贸易如火如荼.....战舰需要基地,商船需要港口.... 所以大明海军开赴南洋,番人皆瞠目结舌。悉皆称赞天兵之力,之神,蛟龙走兔虎奔..... 当然,大明是仁义之师。 水师舰队带着皇帝的圣旨,见着藩王就册封。且非常热情的,帮助各地藩王修筑港口城池。热情邀请藩王一家老小,全家去中原体验天朝上国的风土人情。 藩王们很是仰慕天朝,自然欣然同意。而且这些藩王之中,如三佛齐等地的国王,干脆就是华人后裔。而且诸海外藩国,有着大批宋末元末时候移居海外的华人。 或许以前这些华人,未必都是什么良善之辈,比方靠水吃水,海路之上收些保护费什么的。 可是大明天兵一到,马上就是故国良民。 第56章 你最大(1) 紫禁城,依旧是紫禁城。 但梦境中那些出现过无数次熟悉的场景,却和现实中的紫禁城难以印证。 朱栋和朱,沿着记忆中的路,走过昔日上学的学堂,走过嬉笑打闹的花园,走过他们母亲做居住的绣楼,走过他们从小居住的宫殿..... 物是物,景是景。 可无论是物还是景,仿佛都没有半点的情感,都是冷冰冰的呈现。 在回京的路上,他们无数次的幻想过,回到紫禁城,回到这个家后,他们将如何把曾经最美好的回忆,在家中找出来。 可现在,他们突然有一种错觉。 好似那些美好没有发生过! 好似现实,远远没有脑海中的回忆,那么美好! 其实他们也明白! 物和景都是死的,而真正让回忆鲜活且美好的,是人! 紫禁城依旧是紫禁城,可人.....却不能再相逢。 景物是熟悉的景物,但面孔却是陌生的面孔。 这使得他们的心中陡然生出一个感觉....这次不是回家,而是来做客! ~ “咦,那边的窗花,怎么是新的?” 朱站在一处绣楼前,抬头看着二楼的窗棂。 朱栋也抬头看过去,然后又担忧的看着身边的弟弟。 方才朱说话时,他的声音在颤抖。此刻他双手握成了拳头,眼眶泛红。这个自小就混世魔王一般的人,眉宇之间竟透露出几分可怜。 这绣楼,是朱生母生前所住的地方..... 包含了他太多的回忆... “那窗花怎么是新的?有人来过吗?” 朱再次痴痴的开口,眼泪顺着眼眶就夺眶而出。 他的母妃是葛丽妃! 记忆中那是个微胖的女子,但无论怎么仔细的想,母亲的那张脸都已经模糊了。 因为在朱十一岁之后...就是太祖高皇帝驾崩那年,他便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他是孩子,现在他不是了。 但终究不是真的,真的什么都不怕,什么不在乎的混世魔王......所以很多事,即便他已成人,也只能压在心里。 “谁来过啦!”朱带着几分哭腔,“谁来过?” 边上,一直默默跟随在两位王爷身后的朴无用轻轻皱眉,挥手让其他的太监下去,上前低声道,“回王爷,是前几日英王来过。” 说着,他顿了顿,“里里外外,都被英王千岁仔细的打扫过,连房梁都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他怎么不等我一块儿!”朱喃喃道。 朱楠和他是一母所出...... “走吧!”边上朱栋轻声道,“别让皇上等咱们!” 朱又擦拭下眼泪,留恋的看了眼身后的绣楼。 走着走着,他忽然笑道,“哎,还别说!这绣楼的样式不错,回头我问问光禄寺那边有没有图纸,回封地之后也照样子盖一个!” 说到此处,忽的又是一笑,“这种样子的绣楼,二姐肯定喜欢.....” 他口中的二姐,就是他的正妃施二姐。 施氏家族祖籍广东,移居南洋已数代。早先施家家主施世卿为另一广东籍华人领袖梁道明之副手。 洪武三十年,爪哇灭三佛齐王国。当时在三佛齐有数千华人,拥戴了华人大豪梁道明为三佛齐之王。 而后梁道明在永昌六年接受大明册封之后,率领儿孙落叶归根回到广东南海。 是以施进卿在大明的扶持之下,成为新的三佛齐之主。随着大明设置旧港宣慰司,施进卿又变成大明旧港宣慰司副使。 他的嫡次女施二姐,也成了伊王朱之妃。 虽说有些zz联姻的味道,但小两口婚后却异常和睦,恩爱有加。 见朱提起自己的妻子时,满眼都是宠溺的笑意,朱栋不免开口笑道,“想老婆了?”说着,又揶揄道,“这才多久就想了?早知道启程的时候带着多好呀?” “二姐有了身孕!”朱仰着头,满脸都是笑,“哪能经得起这长途跋涉的折腾?”说着,看看朱栋,“哥,您快点呀!嫂子那肚子,咋一直没个动静....” 朱栋瞬间脸黑,“哪壶不开提哪壶,信不信我踹你?” 郢王朱栋之妻,比起伊王和英王来身份贵不可言,乃是已故武定侯郭英的小闺女。 这小两口婚后也是好的蜜里调油,可就是没儿子..... “两位爷,让奴婢好找呀!” 远远地,王八耻的声儿就传了过来。 声音落下,人也跑到了朱栋朱面前。 “找什么?孤还能丢了?” 朱斜眼坏笑,胳膊一下就压在了王八耻的肩膀上,“你个老王八,几年不见瞅着比以前还年轻了些....” 王八耻弯着腰,笑道,“这不都是托几位爷的福吗?” “托我们的福?”朱眼睛眨眨,“不应该呀!” 王八耻顿时苦脸,他太知道眼前这位爷什么脾气了。是个四五岁时候,就往太监眼睛里灌沙子的主儿! “你要是托我们的福....”就听朱坏笑道,“下面那玩意,应该长出来呀!”说着,把脸一板,“你脱喽,给爷看看,到底托福没托福....” “王爷....呵呵!”王八耻赶紧拽住裤腰,苦笑道,“您说笑了!” “我多暂见过我说过笑?”朱依旧坏笑,手上就开始没轻没重..... “啧,干什么呢?” 又是朱栋呵斥一声,把朱的手从王八耻肩膀上拽下来,“还当这是小时候呢,开玩笑没深没浅?” “我跟他闹着玩呢!”朱摇头叹气。 “多大了还闹?闹着玩你也不看看对方是谁?”朱栋横了他一眼,转头对王八耻笑道,“老二十五的脾气你也知道,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知道深浅轻重!” 王八耻忙笑道,“奴婢明白!” 对外,他是威风凛凛的乾清宫大总管,司礼监大太监。 可是对内,他心里清楚着呢。 这些个从小跟在皇上屁股后头长的王爷们,他一个也惹不起。不但不能惹,还得顺着。就算是挨了耳刮子,也得笑着说打得好。 再说了,十多二十年前,这些王爷们小的时候,跟皇上一块念书的时候,拿他王八耻撒气,揍他的时候还少吗? “两位爷,万岁爷那边等着你们呢.....” “行了,带路吧!”朱不耐烦的摆手。 ~~ 朴无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只剩下王八耻带着两人朝乐志斋那边走去。 朱栋看看左右,对着王八耻微微招手。 “爷,您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就好几年没见着你了!”朱栋笑笑,伸手进了袖子中,然后一个小袋子就塞在了王八耻的腰间。 “可不敢....”王八耻唬得一个激灵,“奴婢哪敢.....” “你不收让我伊王揍你!”朱栋半真半假的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些南洋的特产黑珍珠而已.....” “奴婢更不敢.....” 他们这些藩王的东西,王八耻是真不敢收。 而且郢王说的轻松,特产黑珍珠...... 在南洋可能黑珍珠是特产,可在京城价值千金... “不收就是瞧不起孤!”朱栋佯怒,把袋子塞进王八耻的腰间,然后低声道,“王总管!” “奴婢不敢....” “二十五弟那脾气就是没轻没重的,他自小就那样,刚才的事你别往心里去!”朱栋又道。 “奴婢明白!奴婢一直都明白,二十五爷是看得起奴婢,才跟奴婢闹呢!”王八耻开口道。 忽然,前面的朱回头,“老王八,皇上跟谁在一块呢?” 第58章 兄弟(1) “此一时彼一时,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 灯光微亮,大本堂藏书阁之中,翰林学士吕震身处一堆典籍之中,笑着对坐在门口,脸色有些阴冷的朱文圭说道。 “二爷您如今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不变应万变!” 吕震吹去一本典籍上厚厚的灰尘,然后小心的打开,皱眉看了几行,随即又微微摇头,信手扔到了一边。 “老师,您下午是没听到伊王和郢王的话....”朱文圭咬牙,俊朗的脸色有些狰狞,“话里话外,呵呵!我和大哥从生下来那天开始,就名分已定....话里话外只有大哥是朱家人,我们这些庶子都不算人!仿佛多看我们几眼,就是给了我们天大的脸.....” “哈哈!”说到此处,朱文圭脸色更加愤恨,“他们也不想想,他们不也是庶子出身吗?哼,甚至是狗屁都不是的庶子,若不是父皇这些年为了要脸面,优待他们...” “二爷....”吕震突然正色开口,郑重的看着朱文圭,“莫非您忘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朱文圭顿时噤声,半晌才道,“这不是在老师您的面前么!” “凡事,戒急用忍!”吕震继续道,“您还年轻,不要急于一时!” 朱文圭蹭的真起身,“您总是说让我忍,让我等。可是老师......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呀?父皇已跟庄亲王说了,等宝庆长公主大婚之后,我们这些皇子都要跟着海军出海....” 吕震皱眉,“这消息,二爷从何得知?” 朱文圭转身看向窗外,默然无声。 沉思了片刻,吕震又道,“二爷,臣猜....御前的消息,您大概是有门路知晓的。”说着,顿了顿,“不然的话,也不会去找了李至刚......” 说着,他眼帘低垂,“也不会让李至刚暂时收了,收拾庄亲王舅子的心思!” 朱文圭依旧看着窗外,脸上表情淡漠如水。 “李至刚的软肋是他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庄亲王的污点是他的舅子们!这两人一旦互相掐着对方的把柄撕巴起来,我大明朝又是一场.....大风波!” 吕震看向朱文圭,“二爷您,这次和事佬做的好!两边都要承你的情,两边都要欠你的情!” “都是老师您教的好!”朱文圭淡淡的说道。 吕震微微一笑,“想必,李以行和庄亲王心中,也有和臣一样的不解之处。”说着,看向朱文圭,“那就是,您到底如何得知,那么多御前的消息呢?” 朱文圭回头,“老师,莫要问了,该您知道的时候,会告诉您的!” “臣想说的是......这并不是好事!”吕震正色道,“皇上乃一代雄主,一旦发现您.....知晓御前的消息,您觉得他会....他会念及骨肉亲情吗?” 说着,吕震眯起眼睛,“不但不会念及.....而且还会把您彻底的....打入万劫不复!” 猛的,朱文圭心里咯噔一下。 “到时候您,将会失去一切!”吕震继续正色道,“莫说正位东宫的可能,就连皇子之身也保不住。很可能,跟凤阳城中那几位一样.....” “这可是刺探窥视君父的大罪......等同谋逆呀!”吕震咬牙,“二爷,您有的是时间,何必急于一时!” 说到此处,他上前两步,盯着朱文圭。 “二爷,您在御前的人,应该是藏得越深越好,越久越好。”吕震接着说道,“要用,就用在最重要的地方,而不是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朱文圭幽幽叹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急....” “您急什么?”吕震跺脚,叹息一声,“再急您也要等!哪怕是二十年,三十年也要等.....不但要等,而且在这二三十年当中,还要做一个好儿子,好弟弟,好哥哥,好皇子......” “太子看似稳如泰山,实则危机重重。而他最大的危机,就是皇上!” 吕震看着朱文圭的眼睛,“父为老,子已壮.......太子又是太祖高皇帝所立,都不用二三十年,再过五年十年,或许就羽翼丰满....”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到时候皇上和太子,自然而然的就会心生龌龊。届时再有人加把火,就一发不可收拾!” “而当彼时,皇上和太子父子相疑,您的机会不就来了吗?到时候,这些年来您积攒的好名声,声望,人脉,还有别人欠您的人情,不就派上大用场了吗?” 吕震越说眼睛越亮,“这一切不是没有可能,而是大有可能。但如果您不能脚踏实地的等,不能用二三十年的时间来布局,即便机会给您了,您接得住吗?” “所以,您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做个好儿子。” “然后再做个好臣子,再然后,让皇上看到你的才干....” “二爷,不谋一时,何以谋万世?” 朱文圭沉默无声,静静的看着吕震,满是炙热的瞳孔。 第59章 兄弟(2) 朱文垚的笑,有些苦涩,但也带着别的意味。 皇家的孩子,敏感度远超常人。 是的,谁会在这个时候在乎他母妃的生辰呢? 只不过是一般的妃,又不是娘家显赫的妃子,更不是宫里掌权的贵妃。 这时候,所有人都心思都放在即将到来的,宝庆公主的大婚上,一个妃子的寿辰.....往后靠靠! “尽孝,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朱文圭放下手中的茶碗,正色看着朱文垚,“咱们自己的娘,咱们自己心疼,别人想到想不到的,随他们!” “二哥说的是!是我小心眼了!”朱文垚洒脱一笑,别过头。 “世上的人就是这样,跟红顶白!都他妈势利眼!” 忽的,朱文圭难得的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抬头问道,“别人记不记得,不关事。但咱们都是当儿子的,要记得!”说着,笑笑,“你也大了,应该能给你母妃张罗个体面的寿辰了!” “哎,弟弟我只是年岁大了!可是.....”朱文垚叹口气,“可还不是整日圈在宫中,只能读书写字.....” 说着,他蹭的站起身,冷冷的看着朱文圭,“二哥您这是做什么?” 朱文圭把一摞银票,放在桌上,用盖碗的盖子压住。 “孝敬你母妃的呀!” 朱文垚眼中喷火,“二哥.....” “既然我知道我是你哥,哥哥给弟弟俩钱儿,怎么了?”朱文圭等着老三朱文垚,又问道,“当哥哥的,给你俩钱儿,怎么了?” “哦,你脸皮薄。我是你亲哥哥,你跟我谈什么脸皮?” “哦,你心里过不去,你跟外人过不去,我是你哥,有什么过不去的?” “再说这钱也不是给你花的,这是给你用来给你母妃操办寿辰的!” “我怎么不给别人,专给你?我是可怜你吗.....我是拿你当弟弟,我才给你!” “别不识好歹呀!” 朱文垚低头,“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五千银元,你收好了!”朱文圭不由问说重重敲了下银票,然后叹口气,“你坐那,咱哥俩说话!” 随后,兄弟两人相视对坐。 “你呢,母族那边没有拿得出手的亲戚,从小到大每月的分例钱,估计也在你母妃那掐着呢!” 朱文圭慢慢的说道,“虽说咱们这样的身份要钱没用,可男男子汉大丈夫身上没钱可不行!花不花是一回事,你得有!” 说着,忽然一笑,摇头道,“他妈的,谁说咱们没地方花钱?其实咱们花钱地方多着呢!不但花的多,而且花的还他妈的大!” “其实........”朱文垚涨红了脸,“弟弟也不是没进项....母妃那边,让人在京城里寻了几间铺子......” 第60章 快了(1) “他身子如何了?说了什么?” 闹市人群中,六斤边走边道。 “能下地了!”赵石低声道,“他说等宝庆公主大婚之后,就去西北!”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他说他落得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闻言,六斤皱眉,哼了一声。 “臣当时劝了他几句!” “哈!”六斤笑道,“劝他什么?” “臣劝他,不要走武官的了路子!”赵石正色道,“西北之地,要想有所作为,走武官的路很难出头。一来,边疆都是真刀真枪厮杀了一二十年的武夫,对他这个落难的曹国公家大少爷,或许给几分面子.....” “但边疆自然还是要军功说话......即便是有人给他李琪铺了一条金光大道,三五年后做了总兵参将,可是不服众?有什么用?” 六斤停步,看着赵石,“那舅舅你的意思是?文官?” “传统的文官路子升迁也太慢!”赵石低声道,“听说,原户部的度支司员外郎,新都北京营建司副使张振宗即将调任西北......” 六斤眼神一凝,“舅舅,呵呵!你到底是见琪哥儿,还是去见曹国公?” 赵石低头,微微尴尬一笑,“先见的琪哥儿,后见的.....曹国公!” 六斤沉默片刻,环视着周围的闹市,一指前边的茶汤摊子,“坐那说!” ~~ 一行人,随意在一家茶汤摊的板凳上坐下。 六斤和赵石一桌,曹小强本想回避,却在六斤的眼神注视之下,半个屁股搭着凳子,坐在了太子爷的身旁。 “这位少爷您用点啥?”头巾包头的老板娘,麻利儿的用抹布擦着桌子问道。 “还真有点饿了....”六斤想想,“羊肉汤,烧饼!” “好嘞!”老板娘脆生生的答应。 赵石想想,“我要豆腐脑,炸油饼......要一碟咸菜!” “好嘞!” 老板娘又是笑呵呵的答应。 然后目光,看向曹小强。 “我......我不饿.....”曹小强忙摆手。 “呵呵....”老板娘捂嘴轻笑。 “我真不饿,刚在家里吃过了....”曹小强又道。 “呵呵!”老板娘依旧是笑。 “我真.....” “啧!”赵石看向曹小强,“给钱呀!” “啊?”曹小强一愣,然后醒悟过来,“啊!对对,给钱!”说着,解开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摸出一块银元,“够不?” “谢您的赏了!” 老板娘早看出这几人非富即贵,附身行礼道谢之后,甩着腰肢离去准备饭食。 “你个傻子!”六斤看着曹小强,“那是一块银元......吃十顿都够了,你还问人家够不够?” 曹小强脑袋发懵,干笑道,“那,我去要回来.....?” “都谢赏了,你怎么要?”赵石瞅瞅曹小强,然后对六斤说道,“人看着挺踏实的,实在!” “哼,也就这点长处!”六斤撇嘴。 然后,对赵石继续问道,“曹国公还说什么来着?” “他还说....”赵石低声道,“太子爷先把户部放放....发现毛病了,也先当不知道!” 陡然间,边上的曹小强就觉得脑袋里嗡的一下。 他是憨,不是傻! 太子跟他舅舅就当着他的面说的这些话,是他一个侍卫该听能听的吗? 他瞥了一眼远处,东宫侍卫统领徐钦一身便装,警惕的站在人群中观察着四周.... “太子爷这是拿我当心腹中的心腹了,说话都不背着我了!”曹小强心中暗道。 六斤那边始终皱眉,“户部发现了什么先放一放?” “对!”赵石低声道,“曹国公说,户部钱庄爆雷,新都北京爆雷,都是避免不了的。西北军需那边,也是铁定要出事的!” “三面一起出事,这个事儿太大,牵扯的人定然也多。所以在这个雷,绝对不能由太子爷您来引出来....” 六斤眉头深锁,“那一旦爆出来,曹国公的意思,孤是保....?” “任何人,您都不要保!”赵石正色道,“不但不保,而且还要下重手......不管牵扯到谁....都要铁面无私!” 六斤又是沉默,许久之后忽的一笑,“呵,明白!” “还有件事儿!”赵石又道,“臣临出曹国公府的时候,看着宫里的马车停在他家后门....王总管的徒弟李公公,亲自上门去了....” “哦?”六斤微微眯眼,“知道什么事吗?” 赵石摇头,低声道,“臣有些纳闷,您说曹国公这几年,这么明目张胆的跟内侍走得近....” “父皇都不在乎,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六斤笑道,“越是不避人,越是问心无愧!” ~~ 夜色下,一顶小轿停在了皇城根脚下,一处精致的小院儿门口。 “老爷,到家了!” “嗯!” 轿子中的王八耻睁开眼,活动着僵硬的肩膀,迈步出了轿子。 第62章 成精了(1) 十年,让人从过门槛挂篮子的孩子,变成了大小伙子。 再过十年,大小伙子会变成了老子。 而他原本的老子,则变成了老头子,开始有一天没一天的混日子。 人生好像就是这么个轮回。 日。 日出。 日落。 再日。 再出。 再落。 ~~ “呼!呼!” 粗重的呼吸中,夹杂着模糊的杂音。 曾经的帝国首辅大臣张紞,坐在椅子上,吃力的压抑着起伏的胸口,努力让自己面带笑意的看着眼前几人。 “没想到,你们几位会来看老夫!” 张紞身前,左侧是曹国公李景隆,中间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解缙,右侧则是课税海关两部总司的总督办铁铉。 “在下和老阁老您共事近二十年,听闻您要回乡,就赶紧过来看看!恰好,在下在宫外,遇到了大绅和鼎石,便一同前来。” 李景隆微微一笑,低声道,“张阁老,您身子本就不好,现在就回乡是不是太仓促了?”说着,顿了顿,“要不,我派人沿途好生照顾......?” “多谢曹国公了,但是.....咳咳!”张紞咳嗽两声,苦笑道,“老夫致仕之人,不宜大张旗鼓!“说着,擦了下嘴唇,又道,“老夫还是悄悄的回去为好,不能惊动太多人。不然的话,沿途的地方又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咳咳!老夫也不耐烦和地方官们攀扯.....咳!” 解缙面带忧色,开口道,“张阁老,您这么急着回去,万岁爷那边......?” “老夫争取.....活着到老家!”张紞忽然苦涩一笑,看着解缙,“到时候再给皇上....上折子!” 屋内,瞬间沉默下来,只有张紞粗重的喘息在回荡。 谁都看得出来,张阁老其实已经油尽灯枯了。 但他不能这个时候死在京城,因为接下来正是满朝欢喜的时候。 宝庆公主大婚,诸藩回京。 接下来太子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还有二皇子的大婚...... 他张紞如果这个时候死在京城,这种满朝欢喜的局面定会有些美中不足..... “老学士!”铁铉在旁沉声开口道,“学生觉得,还是要先禀告皇上才是!万一您在路上.....?” 张紞摇头,笑道,“人老了,不能讨嫌!” 说着,他抬头看向铁铉,“鼎石!” “学生在!”铁铉起身,郑重回道。 张紞虚弱的按手,示意铁铉坐下,笑道,“当初你从湖广总督任上调回京师,本来接任户部的,是老夫拦住了,你可记恨老夫?” 铁铉笑道,“学生自知才疏学浅,怎敢心生怨恨?” “你为人方正有余.....但太过刻板端庄!”张紞咳嗽两声,继续道,“为官之道,太过刻板可不行.....不但要懂得取舍更要能屈能伸.....甚至迁就敷衍....” 如此敦敦之言,让铁铉心中一暖。 “君子不屑小道....但必明此道,以防误耳!”张紞接着开口,“再者,你调任回京之事,无论是课税海关两司,还是户部都积弊甚多....” “课税海关两司的积弊很简单......无非是扫除李以行的一言堂而已!而户部.....其实从老夫开始,就已弊端横生!” 说到此处,张紞忽然叹口气,看着铁铉笑了笑,“积弊,早晚有爆出来的一天,而且一发不可收拾!让你回京接管户部,那不是害了你吗?” “老学士,这些学生都懂!” 铁铉给张紞倒了一杯温茶,送到他的手边,苦笑道,“您的苦心,学生都明白!”新笔趣阁 “但是.....”他又忽然苦笑道,“其实学生倒是很佩服李以行的.....” 张紞捧着茶盏,目光望了过来。 铁铉继续道,“他应该不是不知道户部有积弊,可是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接管户部以来,雷厉风行任劳任怨.....” “是呀!”张紞也苦笑道,“李以行那人确实挺....讨厌的!但咱们大明,缺的就是这样的人,还真离不开他!”说着,他浑浊的目光陡然明亮,“前几次,老夫压住了东宫一系,还有清流对他的不满,也是觉得,事是事,人是人,不能混为一谈....” “不过...”张紞的话锋陡然又是一转,“佩服是佩服,却不能学。”说到此处,他看向铁铉,“户部一旦出事,他难辞其咎。而下一任的户部尚书非你莫属,上任之后,是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积弊的户部给你.....鼎石,你莫要辜负,皇上的良苦用心啊!” 铁铉叹口气,对着宫城方向拱手道,“学生,实在是受之有愧!” “至于你嘛!”张紞喘息了片刻,看向解缙。 “阁老,您说!”解缙拱手笑道。 张紞微微一笑,喝口茶,低声道,“书生意气太重......入仕以来一直在中枢,在皇上身边。总揽全局可,但主政一方微微欠妥。” 解缙笑笑,“学生知道自己的毛病,就是好高骛远。也刹不下心来,到地方上历练,呵呵!” “政武可以练,但心....”张紞指了下自己的心口,“这地方没法练!你呀,心太软太善,牵挂的太多,执拗太多。放不下,难取舍,又拿不起不知变通......” 话语声中,解缙尴尬的低头。 “所以这些年,你在中枢,也可堪称一声阁老。可你一没有具体负责的部务,二没有独当一面的权责。”张紞继续道,“就是因为你的心性.....” 说着,他长长叹口气,“皇上曾说过,大绅其人恃才傲物,若真是让他独挡一面,且不说挡不挡得起来,怕是他早晚要让自己人给玩死.....” “皇上知我!”解缙苦笑道。 “咳咳!”张紞猛的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浓痰来,笑着靠在椅子上,“这些话呀,若不是老夫出京在即,是绝对不会和你们说的!” 众人闻言,心中微酸。 不出意外,这大概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吧! 而这些话,也是张紞这个老前辈,离别之际给他们的最后的金玉良言了吧! “十年了....” 张紞抬头看着夜空,叹息道,“十年了呀!” “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有期限的!”张紞继续道,“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时间是导火索,早晚要爆!” 说着,他忽然看向李景隆,“曹国公,您是聪明的!” “哦?”李景隆顿时一怔,然后笑道,“好好的,阁老怎么说到我身上了?” 张紞笑着摇头,“人人言道,南书房诸公,以王大臣庄亲王最为聪慧,魏国公徐辉祖城府最深。其实在老夫看来......”说着,他微微靠起来,笑道,“您曹国公,才是最明白的一个!您是明白人呀!” 忽然,李景隆有些尴尬起来。 “这里也都没外人!论关系,您跟鼎石还有大绅的关系,比我老夫跟他们,比你跟老夫都要亲近!”张紞笑道,“老夫,也就倚老卖老一次。” 说着,他正色看向曹国公李景隆,“现在离京,是好事!” 第63章 成精了(2) “十年啦,朝堂上一直风平浪静!” 张紞仰着头,苦笑道,“可是改革正当时,有改革的地方,怎么会风平浪静呢?” “而您....曹国公!”张紞笑笑,继续道,“是出过海的人,大海之上沉寂得越久,风浪就越....大吧?” 三人都默不作声,都在仔细的倾听。 “正如刚才老夫所说,时间是导火索!” “而点燃这导火索的,可以是任何一件小事儿!”张紞又道,“以前,并不那么平静的时候,大伙隐隐约约都知道,那件事会引起什么后果!” “可现在呢?老人儿失了锐气,新人嘛不知深浅!更有的人变成了贪得无厌......所以任何一件事,都足以成为点燃导火索的火星子!” “然后,崩.....” 张紞垂垂老朽的面容,带着几分苦笑,“又是一轮天塌地陷!而这个旋涡之中,身居高位的人,怎能独善其身?” “所以说,您选择在这个时候离京,是好事!万岁爷待您,也真是独一无二....” 十年了,朝廷要洗牌了! 而大明中枢这个所有人都仰望的高不可攀的地方,却即将变成一个是非之地。 李景隆沉默片刻,笑了笑,“阁老,您的眼光还是那么的....独到!”说着,又问道,“您还知道些什么?” “老夫只知道您要离京,去北京新都。”张紞眼帘低垂。 解缙看了李景隆一眼,担心的说道,“这些日子朝中影影绰绰有风声,说你不得宠了,要被皇上放逐.......” 他正说着,忽觉得脚面被铁铉狠狠的踩了一脚。 “那哪儿是放逐呀!”张紞睁开眼笑道,“那是皇上的一片爱护之心呀!” “你个老匹夫,赶紧死了得了,这么多话!” 李景隆看着张紞,心中突然暗骂道,“看破不说破......你临走临走了,将我一军?” 朝堂上,新人旧党之间早晚必有争端。 各部的积弊在改革之下,也必然无所遁形,需要彻底改变。 皇子们大了,开始有心思了。 各路外戚之家也纷纷各显神通,选边站队。 而且一旦北京营建完毕,到时候又是两京之间的口水官司。 更有户部要爆雷,西北的军需出问题。 这个时候,他李景隆还待在京师做什么? 他这样的人,是无论哪一边都要使出浑身解数拉拢的人! 与其在这被人拉拢被人当枪使被人当成救星来求饶....还不如早早的躲出去。躲一个眼不见心为静,同时又有苦劳的地方去。 什么官位?权利? 只要人还在,只要圣眷还在,那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是,让他李景隆躲到北京去,是皇上的回护之心。 可那也是他李景隆死中求活,把坏事硬生生变成了好事! 其实在他原本的设想之中,李家是根本用不着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的。好在虽有些不圆满,但毕竟目的达成。 “老夫在想.....”张紞忽然道。 李景隆铁铉解缙三人的眼神,齐齐的看过去。 “老夫在想...”张紞沉吟片刻,“宝庆长公主大婚之后,皇子们跟随海军出海时,这个雷就该爆了吧?” “你老不死的真是成精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皇上让皇子们出海去海外诸藩,说是考察风土人情,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其实就是把儿子们先摘出去,省得那些毛头小子,不知轻重,卷到朝政的是非当中!” “等等,不对?”李景隆心中又猛的惊醒,“老不死的怎么知道皇子们也要出海?皇上可是只对我们南书房几人说了?哦.....要么是在我来之前,肯定是有人先来过了!要么就是,南书房中还有人以这老不死的马首是瞻呢!” “阁老!”李景隆眯着眼睛,正色道,“您....担心什么?” 张紞的目光看向铁铉。 但就在这一刻,不等张紞或者铁铉说话,李景隆已是笑着抢先开口,“您放心吧,李以行一时半会真的倒不了!” 陡然,张紞的目光再次射了回来。 “鼎石,咱们是自己人!” 李景隆笑了笑,“接下来我要的说的话,也和你休戚相关......” 铁铉拱手道,“公爷请讲!” “本不想说,可既然张阁老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藏着就不厚道了!” 李景隆笑笑,心中同时暗道,“你老不死的点我,那我也点点你......” 随即,在眼前几人疑惑的目光中,继续道,“阁老所说的朝中即将大变,确实如此!如今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已是风口浪尖了!” “许多事都顶到了一块,再不快刀斩乱麻....要坏!” 说着,李景隆顿了顿,“不过张阁老只是看到了户部的积弊,或许说您的目光,就是落在了李以行身上!” “呵呵,在下理解,毕竟您当初对李以行接您的班,心中也是一万个不愿意!” 张紞顿时眯眼,胡子一翘一翘。 “您也说了积弊也不是他李以行弄出来的积弊....即便他有责任,但也不能把一口锅,都扣在他脑袋上!” 李景隆又笑道,“而且,你们没发现一件事吗?” 说着,他低声道,“诸王回京.....皇子出海......这可不是不想让皇子们卷入朝政旋涡那么简单而已,诸位连起来想,往远了想?” 铁铉沉思片刻,眼睛一亮,“户部收回藩王们手中的财税特权?” 解缙则是脱口而出,“为分藩做准备?” 啪啪啪! 李景隆拍了三下巴掌,“恭喜!答对了!” 张紞在躺椅上坐起身,眼神中满是震惊。 “十年了,朝堂上要动,海外诸藩也要动!”李景隆正色道,“朝廷可以厚养皇族,但不能把国家的疆土变成私人财产!” “各藩王十年来积攒的财货,几辈子人都花不完了!” “这些藩王们一出手,黄金珍珠就跟石头子儿似的,满大街的扔!” “朝廷设置郡县,派遣流官......大明的土地,就是大明的土地!人口是大明的人口,在藩国设置宣慰司,调动驻军,修筑从城池,可不是给藩王们使的!” “而跟藩王们打官司,必须用李以行!” 说着,李景隆忽然笑了起来,很大声的笑。 “阁老,鼎石,我知你们都瞧不上他李至刚!”李景隆笑道,“可这事除了李以行还有谁行?谁肯?” “你们这些年心心念的,盼的....”李景隆也看了解缙一眼,“无非就是李以行赶紧倒台......倒也不是深仇大恨,就是看不上他!” “但你们又要失望了,他这次倒不了!” 李景隆低声道,“而且,只要处理得当,他李以行大概没有倒下的一天,不但没有,甚至还会善终!” 张紞摇头,“您错了,曹国公,李以行那样的人,永远不知足的,他哪会善终!” “他心中憋着一口气呢!”李景隆道,“那口气若是散了,他也就无欲无求了!” “哎!” 忽然,解缙见李景隆起身,“公爷,您哪去?” “明日四王爷就到京了,我要去准备准备!”李景隆拱手,“张阁老,您老一路平安,日后有机会,在下再登门拜访看望您老!“ “哎!”张紞叹气,“老了老了,老糊涂了,呵呵!” “你个老不死的,现在才知道自己糊涂了!” 李景隆心中大骂,转头就走。 “等等我!”解缙也赶紧起身,快步追上李景隆,低声道, “你去北京何时动身?我请你喝酒!这些年,都是你请我了!” 第63章 到家(1) 咕噜咕噜,碳炉中的水花翻开着。 里面的汤汁看着清汤寡水的,桌上摆着几份鱼丸鱼蛋,几碟说不清是什么的蘸料。 跟往日相比,这桌菜实在算不得好。 幸好边上有两双白嫩柔软修长,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瘦,掌心红润手背洁白,指甲浑圆饱满带着月牙儿,纹路细腻的手,在为解缙和李景隆亲手调制菜肴。 白色小碟,放入姜蓉然后点一些豉油,又淋少许香油。 另一个白色小碟,筷子轻点一箸南乳,另有香葱芫荽等物。 ~ “试试吧!” 李景隆摆弄着手中的酒杯,“广府私房菜,顺德鱼丸,特意从顺德请的师傅....”说着,点了下那碟南乳,“这豆腐乳都是从南边带来的麻油南乳。” “鱼丸什么时候成广府菜了!我们江西也吃的好不好?还有闽南也吃的好不好?”解缙拿着筷子,不忿道,“我们江西是用新鲜的黄花鱼.....” “这是马鲛鱼和鳗鱼!”李景隆笑笑,“做法,比你们那精致多了.....”说着,他示意边上的侍女,给解缙捞鱼丸,又缓缓的开口,“未来几年,恐怕你我不能和以前一样,经常跟你在一起吃饭了!” 解缙低着头,咬一口鱼丸,忽然皱眉,“怎么鱼丸里面有汤汁的.....”说着,用帕子擦擦嘴,看着李景隆,“看你说的,你不过是去北平而已,又不是....又不是生离死别....” “我五十多了....”李景隆忽然一笑,喝口酒道,“五十知天命.....说不定哪天,一觉下去就起不来啦!” “呸呸呸!”解缙大骂道,“净说这些丧气话!” 说着,他忽然转头看向雅间外,“老铁,你说是不是?” “你没那么容易死的!” 铁铉背着手,从外边进来,瞥一眼李景隆,“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你这样的人.....嘿嘿!” 李景隆摸摸鼻子,“我以为你不来?” “有的吃我怎么会不来?”铁铉笑看美人送上餐具,又看看面前的鱼丸,皱眉道,“给我一碗面.....” 美人侍女一愣,然后马上道,“大爷,您是要蟹黄面,还是葱油面,还是金丝面?” “烩面!”铁铉正色道,“羊肉烩面!” 那美人侍女,再一次愣住。 而铁铉又补充道,“加一个荷包蛋,要七分熟,多葱花。再给我一头蒜!大蒜!” 美人侍女咬着嘴唇苦笑,“爷,奴家这是广府菜,没有烩面....” “俺是河南人,俺就要吃烩面!”铁铉执拗道。 “可是奴家这没有....” 砰! 美女吓得一哆嗦。 却是李景隆猛的一拍桌子,怒道,“买去!” “公爷公爷,您息怒.....” 雅间外,一个酒楼管事被李景隆的亲兵拦着,只能站在门口低三下四的开口道,“她不懂事,小人这就去给您张罗,您多包涵....” “老子花钱了,还要看你脸色是吧?” 铁铉顿了顿筷子,“老子头一回听说,花钱的大爷还要包涵婊子.....” 李景隆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摆手让雅间内的侍女们下去,“你火气很大呀?” 铁铉喝口汤,“秋天了,上火!” 解缙也看了过来,“要不,一会儿给你找个地方去去火?” “呵!”铁铉一笑,长叹摇头,“喝酒!” 李景隆看着铁铉,“你心里有事?”说着,一笑,“什么事儿连我和小解都不能知道?” 铁铉拿着酒壶的手一顿,“以后你们会知道的!”说着,一笑,“跟你们不搭嘎的事儿!”随即,又道,“你现在能喝点不?” 李景隆轻笑,“我现在喝,不但喝,而且一天两顿。” 解缙诧异的抬头,“你不要命了?” “命和病,是两回事....” 李景隆看着酒从壶中被倒进杯子里,开口道,“病未必会死.....而命,则无法预料!而且到了我这个岁数,才猛的明白,人这辈子,要是活得太明白了,也他妈没啥意思!” “稀里糊涂!”李景隆喝口酒,吐出酒气,“最好!” “你也就是这么说说而已,你要是糊涂,呵呵!还有精明人吗?”铁铉又给解缙满上,开口道,“张阁老都说了,满朝文武就你一个精明人......我跟小解,都是糊涂蛋!” “做人稀里糊涂,做事精明,不冲突!”李景隆看看他二人,忽然一笑,“我去新都北京之后,二位在京中,一切小心为上!” 解缙小口的吃着鱼丸,“反正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个东宫教课的先生,给皇上写诏书的笔杆子。” 而铁铉则是看着李景隆半晌,“户部的雷,跟你没关系吧?” “我的钱比他妈户部多多了!”李景隆冷哼。 “课税司海关呢?”铁铉又开口道。 李景隆白了他一眼,“李以行管部的时候,是有些不清不楚。可自你上了位,全清了!一点错处都不带有的!”说着,忽然苦涩的一笑,“人都说李以行是铁面无私,其实老铁你,才是真的不认人!” “分事儿!”铁铉低声笑笑,“海关和税收都是朝廷的钱....我得管严点儿!” “来吧!”李景隆举杯,“碰一个!” 三人齐齐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滋啦! 嘶! 啊! 李景隆站起身,拿着漏勺在砂锅中捞了起来。 先是一勺丸子放在解缙的碗中,“我去北京之后,京师之中二位贤弟自己好自为之吧!” 然后,又给铁铉捞了几颗,重新坐下,“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你们二位,脸皮太薄!” 铁铉和解缙,都吃着鱼丸没有抬头。 “一旦风波起,必有人病急乱投医。一定会有人,求助到你们身上!” 李景隆叹口气道,“找老铁的,可能是以前他在地方的那些老部下!找小解的,要么是翰林清流,要么就是东宫一系的......”乐文小说网 解缙忽然插嘴,“东宫这边有人掺和进去.....?” 瞬间,铁铉和李景隆对视一眼,俱是摇头苦笑。 “你呀你呀!”李景隆摇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解缙怔道,“做到什么?“ “做到这么多年了,还始终这么......”李景隆微微停顿片刻,开口道,“这么.....没有危机感?” 铁铉抬头,补充道,“就是笨!” 解缙马上红了脸,嘟囔道,“我.....我哪有你们那么多花花肠子....” “东宫的人跟爆雷不搭嘎.....”李景隆低声道,“可是一旦爆了,你觉得东宫那些人会放过这么一个让自己势力大涨,同时排除异己的机会吗?” 铁铉也开口道,“皇上处置人是处置人的,但是谁要是在他处置人的时候跳出来谋私利,你说皇上会留情吗?” 解缙想了想,“别说皇上了,就算太子爷也不会容!” 李景隆忽然问道,“那你觉得,若是东宫的人跳出来,上蹿下跳的,你觉得太子爷会阻拦吗?” “这......?”解缙顿时无言。 第64章 到家(2) “我去新都北京,是为了躲避朝堂之上即将而来的风波!” 李景隆正色道,“我都颠儿了,这风波能小吗?” 解缙沉思片刻,“许多人,要丢官帽子了!他们不丢,清流言官都不罢休!” “空出来的位子给谁?”铁铉冷笑。 李景隆嘴角上扬,“东宫那些书呆子,自然是盼着能得缺儿......” 解缙想想,“东宫一系的不行,那些人眼高手低!吵架骂人行,做事....不行!” “话说回来,太子会让他们跳出来吗?”李景隆忽然探身问道。 解缙沉吟,皱眉。 “应该不会......” “会!”岂料,铁铉和李景隆却同时开口,且答案和解缙截然相反。 “这对太子爷来说,是大浪淘沙!” 李景隆笑了笑继续道,“身边的人到底谁行谁不行,拉出来试试!” “把那些趋炎附势咋咋呼呼的都甩一边去!” 铁铉也笑道,“只会添乱的人,留着干什么?” 解缙看着他二人,“你们越说我越迷糊了!” ~ “以前太子未出阁接触政务之时,身边的那些人,不足以成为太子爷日后处理政务,辅佐他的班底!” 李景隆摇头苦笑。 “书本上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一回事!” 铁铉笑道,“更不能只是偏听偏信身边的人!” “太子爷接触政务以后,东宫一系势力大涨,而书呆子,最喜欢结党的!”李景隆又道,“而朝中一旦有太子党,各方平衡被打破,最难做的,反而是太子!毕竟,朝中的实权官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所以让他们跳....跳出来就打,挨了打他们才知道....”铁铉正色道,“所谓的太子党,是有太子才有dang。而不是借着太子之名,成党!” “没用的人,早点滚!留下的都是有用的!”李景隆又笑道,“比如,你们二位!” 说着,他隐晦的看了铁铉一眼。 后者低头,喝了口酒。 “太子爷不但不会拦着东宫的人跳,而且跳出事来,还会不容情的处置!”解缙皱眉,“那....就不怕大家心怀怨气.....” “可以怀呀!”李景隆笑道,“太爷子身边缺人吗?” 铁铉正色道,“缺的是真才实干的人!缺的是脚踏实地的人!而不是整日嘴上大言不惭,一门心思钻营的人!” 瞬间,解缙似乎懂了。 然后低声道,“那,那些丢了的官帽子,是不是最后都要太子爷来分.....” “不是分....而是选!”铁铉正色道。 解缙又皱眉,看向李景隆,“那万岁爷.....?” “笨!”李景隆哭笑不得,“这出戏为何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太子爷接触政务之后来?万岁爷这是让太子爷在这练手呢!” 解缙忽然悟了,“那藩王那边.....?” 铁铉笑笑,“也是给太子爷练手的!” 解缙彻底的明白了! 皇帝是要借着这次朝堂的风波,不但重组朝堂,也是让太子重新组建自己的东宫班底。 同时,更是为了让太子在大明诸藩面前,树立绝对的,说一不二的权威。 当然,太子爷的班底目前只局限于文官,只能是文官。 兵权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解缙忽然道,“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人?” 李景隆想想,“谁?” “就那个...”解缙在腰上比量下,“贼胖那个!” “呵!”李景隆一笑,“他阴着呢!比你们躲得快,藏得深!比我都会装糊涂!” “你俩!”李景隆又道,“风波起的时候,谁都不要搭理!凡事,多跟太子爷说。太子爷还年轻,想不通的地方你们要劝,可不能怂恿.....” “知道了!”铁铉举杯。 “嗯嗯!”解缙闷声点头,但下一秒,他猛的睁大眼。 铁铉,老铁。 他什么时候成了东宫一系的官员了? 他和太子的关系,好像一直很平淡吧? 这时,雅间外传来一个谄媚的声音,“公爷,您要的烩面来了!” ~ “先走了!” 马车上李景隆带着酒气,对铁铉解缙二人说道,“回见!” “慢点!” 两人对着李景隆的马车摆手,然后肩并肩,默默走在漆黑的长街。 “老铁....” “你说!” “我想问....”解缙看着铁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铁铉叹口气,“也不是瞒着你,而是....没法儿说!” “就是刚才你进屋时,很火大的事儿?”解缙又问。 “哎!”一声长叹,算作回答。 又走出半盏茶的时分,解缙实在是忍不住,“到底什么事儿?” “哎,就算我不说,过几天你也会知道!”铁铉无奈的叹口气,然后低声,“你是知道的,我有个女儿....“ “嗯嗯,秀英么!”解缙笑道,“做得一手好茶饭,好闺女!” 铁铉再压低声音,“比太子爷大三岁.....” “啊?” 解缙唰的愣在原地。 ~ 秋雨总是迟来,且淅淅沥沥。 “阿嚏!” 应天城外接官亭中,朱高炽狠狠的打个了喷嚏,用丝帕用力的擦拭着自己的鼻子。 几下之后,鼻头就红了。 他身侧,一名年轻的,个子微微有些小,但身材却丰腴的婢女,奉上热茶,“王爷,您喝点热乎水儿.....” 第65章 教女(1) “当初,我说当初啊!” 朱高燧换了个姿势,凑到朱高煦的耳边,嘀咕道,“说是把交趾作为咱们这一支的封地,可是呢......咱们家才占了多大的地方?” “多占两亩地,遭瘟的书生们都要和咱们打官司,不依不饶的。想当初打交趾,咱家可是下了死力气,九死一生的,现在就这对咱们?” 朱高煦掏掏耳朵,挪了下屁股。 朱高燧如影随形,继续贴着朱高煦的耳朵,开口道,“咱家可是功王,那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功王。就不说爹的功劳了,二哥您的功劳也大了去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给....给抹了?” “哦,咱爹帮大明朝打生打死一辈子,临老就落个交趾.......穷地方。”朱高燧摊手道,“你看那些小王叔,他们有啥功劳?就仗着跟皇上关系好,从小一块长大的。” “哎呦喂!”朱高燧摇头咋舌,“每年他们光是收过往船只的税,就是多少钱?封地内各种矿产,随他们开采,人口随他们支配.....” “有完没完?” 朱高煦突然斜眼,“这话你跟我说得着吗?” 朱高燧委屈道,“我这不是为了咱们家吗?” “那你自己找爹说去,别跟我墨迹!”朱高煦扭头。 “我说.....我跟爹说什么呀?”朱高燧眼珠转转,“二哥,我跟您说这些,是让您心里有个数,咱哥俩对好口风,到时候跟老大说!”说着,冷笑道,“嘿嘿,内阁王大臣,多威风呀!权利比咱爹大多了....” “要说你说!”朱高煦又挪了下屁股,看着窗外,低声道,“战功都要不来的事,你用嘴皮子能求来?” “怎么求不来?”朱高燧嘟囔道,“自己大哥不帮兄弟们着想,还帮谁?” ~~ 吁! 挽马被车夫勒住了缰绳,停住。 “呼呼!”朱高炽小跑过来,躬身行礼,“爹,娘!” “唔...老大来了!” 车厢中,先是响起朱棣的声音。 紧接着却是徐氏急不可耐的从里面出来,一把拽住儿子的手,眼泪吧擦的开始端详。 “咋又胖了?”徐氏哽咽道,“信里不是说都掉秤了么?” 朱高炽苦笑,“这不秋天了么,季节变换......” “秋天跟你胖不胖的有球关系?” 朱棣缓缓从车厢中出来,斜眼骂道,“咋,你贴秋膘了?” 朱高炽看见自己老子,如今也是挺大个肚子,圆圆脸,顿时一愣。 要说以前朱棣是虎背熊腰的汉子,跟朱高炽小眼巴唧的完全就是两个路数。可如今爷俩都胖了,站在一块,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直一模一样。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就是朱高炽脸白,他老子脸黑。 “其他藩王都到了?”朱棣对自己的大儿子,还是那么不假颜色。 朱高炽欠身,“爹,现在就等您了!”说着,笑道,“小姑母这几天总念叨您呢!说您以前说过,她出嫁的时候,您亲手把她送到婆家....” “呵!”朱棣的眼神中,忽然多了几分笑意,“我是长兄,长兄如父!” 就这时,后面的马车中,朱高煦朱高燧也走了出来。 “大哥!” 见了这哥俩,朱高炽的眼皮就一个劲儿的打颤。 说了多少回了,来京城要低调.....低调! 这他娘的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钱吗? 老二还罢了,穿着打扮不出格。 老三那身上龙袍中的金线拆下来,估计能他妈有二斤? 还有他那金冠上,牛眼珠子那么的宝石.... 腰间玉带上,半个巴掌片大的.....玉片。 “这他娘的是上赶着往熥子的套里钻呀!” 朱高炽心中暗道,“这副打扮,还整日上折子哭穷.....你丫再哭穷,你看熥子怎么收拾你?不给你丫胆汁儿挤出来,算你没吃过韭菜!” 他又瞄了一眼,两位弟弟的车驾随从。 然后眼皮子又一个劲儿的猛跳。 老三那边的随从队伍中,几个一看就是交趾人模样的太监位列其中。 早有御史尚书弹劾,朱高燧私自豢养阉人,王府太监名额超标...... “嘶.....“朱高炽心中直吸冷气,“这是嫌有口实还不够,直接给人家送证据来了?” “走吧走吧!” 这时,徐氏开口笑道,“有话呀,咱们回家说去!”说着,笑呵呵的说道,“老大呀,我大孙多高了?” 朱高炽对着自己的腰比量一下,笑道,“到这了!” 说着,摆手道,“爹娘快上车,家里都等着呢!” 让朱棣和徐氏上车之后,他又看了看俩弟弟,“你俩也上车,咱们回家里说话!” “我这刚下车跟你见礼,你就撵我.....” 朱高燧瞪眼道,“走了一路了,就不兴活动活动腿脚?” 朱高炽气得腮帮子直鼓,“那你骑马,家里正等着呢,早点回家不比在外头好?” “老大,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弟弟长途跋涉而来,您连句辛苦都没有,见了面就劈头盖脸.....哎呦哎哟哎哟!” 朱高燧忽然怪叫几声,慢慢悠悠的走过去。 看着朱高炽身后,那个微胖粉嫩脸白如奶的婢女,问道,“老大,这谁呀?” 说着,又上前,“哎呦,要我说呀,还是中原的姑娘好!交趾那边的黑不溜秋,前平后板,摸着硌手,按下硌胯......哎哎哎.....” 陡然,一只大手抓着他的脖领子就往后拽。 “老二,老二你撒开我!”朱高燧被拽着,口中大喊。 朱高煦面无表情,拽着老三跟拖死狗似的。 “老大,你管管,你管管!”朱高燧哀嚎。 朱高炽直接把脑袋扭过去,就当没看见,开口吩咐随从护军,“回府!” 说完,快走两步,追上朱棣的马车。 ~~ “曹家?” 车厢中,朱棣叹口气,“我老妹子竟然便宜他们那家活土匪了!” 徐氏在旁笑道,“不是说那个叫曹小强的孩子,挺不错的吗?” “呵!”朱棣冷笑,看着窗外,“毛驴子能生出千里马来?啥地出啥庄稼,啥人出啥种?他们老曹家祖宗八辈就没好东西,到他这代就成好人了?” “您可别这么说!”徐氏赶紧道。 说着,她看看朱棣,低声道,“王爷,这回回京,要不咱们跟皇上说说吧,让咱们在京城养老,行吗?”说到此处,脸上带了几分幽怨,低声道,“人老了,总是要落叶归根的......再说,我怪想咱们大孙的。” 朱棣叹口气,“怎么,老二老三家的孙子,就不是咱们孙子了?” 徐氏沉思片刻,“我还是喜欢咱们大孙子。人家都说呀,老姑娘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说着,忽然笑起来,靠在朱棣的肩膀上,闭着眼说道,“时间真快呀,一晃咱们都是老头老太太了!” 第66章 教女(2) “也不知为啥,这几天就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乐志斋中,朱允熥单手拿着奏折,坐在竹椅上。 小福儿站在他身后,一双手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的捏着。 “哎呀.....哈哈!” 朱允熥被捏得龇牙咧嘴,“你这是给我捏脖子呀,还是揉面呢?” “我跟你说话呢,你非要看你那破折子!”小福儿笑着,手上的力气更大了几分,继续揉捏着,“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你那是心慌!”朱允熥放下折子,闭着眼忍受道,“是眼瞅着嫁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心中紧张。” 小福儿想想,有些丧气的说道,“反正这一天天的,我是看什么都不顺眼,老是想着发火!”说着,忽然叹气,就在椅子的边上坐下,耷拉着小脸,“我是有些怕!” 朱允熥没说话,而是拍了拍小福儿的手背。 “公主怎么了?也是别人的媳妇!”小福儿噘着嘴,“出嫁从夫,万一.....万一这日子要是过不好.....” “怎么会过不好?”朱允熥笑问。 “就是....”小福儿想想,“我那些姐姐,也不见得家家都过得好.......我以前总听她们背后说,谁谁的婆婆怎么怎么不是东西,谁谁的兄弟多不是个玩意,谁家的小姑子极讨厌,还有谁又和驸马打架啦,哪个驸马在外边偷吃啦....” “哎!”朱允熥叹口气,头疼。 这女人呀,好像总是特别纠结这些问题。 当媳妇要说婆婆的不好,当了婆婆要说媳妇的不好...... 当着丈夫说姐妹的不好,当着姐妹说丈夫的不是。 “以后你们公主府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哪有那么多这个那个?”朱允熥苦笑,开口道,“你身份在这,谁敢给你脸色看?” “我倒不是怕曹家给我脸色看,他敢?”小福儿眉毛扬起来,“我是不耐烦跟七大姑八大姨的交际应酬,曹小强那边,同辈的堂兄弟好几十个.......有的他自己都认不全。” “嘶....”朱允熥倒吸一口凉气。 景川侯曹震,那可是出名的活驴,以生儿子多著称于淮西勋贵之间。 “是,以后我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的日子。可是,可是能真的没来往吗?一想到....”小福儿皱眉,“一想到要和那么多不认识的人打交道,然后听他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我就难受....” 说着,她忽然神秘兮兮的贴着朱允熥的耳朵,“我这些日子可不断的打听,您猜我打听到什么了?” “你打听什么呀?” “曹家的家风!” 噗嗤! 朱允熥咧嘴一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狗从他曹家门口过,都要挨两脚。他们家祖上白天种地晚上出来打劫盗墓,后来赶上乱世,干脆也不装了,不种地了,直接出来抢吧!“ ”他们曹家有家风吗?就算有跟曹小强也是两回事.....实话实说,曹小强那小子我暗中观察了许久,人还真是不错......可能老曹家那点功德呀,都落在这小子身上了.....” 小福儿忽然打断朱允熥,“我说的不是这个!”说着,压低声音,“十一姐跟景川侯的夫人,就是.....曹小强他母亲在一起聊天....” “嗯嗯....”朱允熥也是八卦之心大起。 “曹小强他娘说曹家的家风是,面要揉透......”小福儿贴着朱允熥的耳朵,“媳妇要揍够..” “啊?”朱允熥一惊,“打媳妇?” “嗯!”小福儿点头,“曹小强那些堂兄弟,各个都揍媳妇......而且都是老娘怂恿着儿子揍,说媳妇不揍够,日子就过不好.....” “这什么道理呀?”朱允熥纳闷。 “我也不知道,人家曹家就是这么说的!”小福儿开口道,“说这规矩是从曹小强他太奶那辈传下来的!说当时的老太太,就告诉儿子打媳妇,往死里打。” “说不把儿媳妇打怕了,这一大家子几辈子好几十人在一块,指定是过不消停。说不把儿媳妇打的溜溜的不敢说话,一大家子早晚就得分家,兄弟姊妹得成仇!” 朱允熥听得瞠目结舌,“他太奶那辈的规矩?现在还打?” “曹小强他母亲说,当初进门的时候,她婆婆....还让曹炳打过她呢!”小福儿又道,“曹小强他爹也是虎,真动手揍呀!” “不对吧?”朱允熥眨眼道,“外边可都传言,曹炳怕老婆!”说着,顿了顿,“再说曹炳那膀大腰圆的,要是动手打媳妇,媳妇也跑不了呀!” “这您就错了!”小福儿笑嘻嘻的说道,“一开始,曹小强他老娘挨揍就挨揍了,也不吱声。但是有一天,就在曹小强他爹睡觉的时候,感觉身上冷冰冰的.....” 小福儿继续说道,“曹小强他爹一睁眼,就见媳妇拿着刀正对着命根子.....” “嘶....”朱允熥一个激灵。 “曹小强他娘当时就说了,要么你一次打死我,要么你以后别碰我半个手指头。不然的话,你这辈子别想睡安稳觉,只要你睡着了,我就给你割啦!” “哈哈!”小福儿笑了两声,“说从那往后,曹小强他爹真的没敢再动手过!” “啥人家儿呀!” 朱允熥心中腹诽一句。 然后开口道,“反正日子是你关起门来过,不喜欢跟外人来往就不来往,我看谁敢给你委屈?” “皇上最好啦!” 小福儿一笑,再次给朱允熥捏着脖子,“其实呀,我主要是怕麻烦。有您在,还有我那么多哥哥在,谁活够了,给我添堵?” “莫说您了,就我那些哥哥们,谁给我添堵,他们就得给谁填土......我呀,就是不耐烦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可是嫁给人家了,人情往来也不能不顾....” 忽然,朱允熥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了,但曹小强心里怎么想的你知道吗?” 顿时,小福儿的手一滞。 “你既想跟他过日子,又不想跟他家里亲戚来往,这我得说你几句!”朱允熥正色道,“你反过来,曹小强不搭理你的亲戚,成不成?” “他那些兄弟姊妹亲戚吾的,本就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哦,你嫁给他,就让他.....跟谁都不来往了?就因为你怕麻烦?” “人呀,谁都不是自己一个人活着。一个好丈夫,要让娘家媳妇那边说不出个不字儿来,一个媳妇,也是如此呀!” “你是公主,你还是曹家长子长媳.....往后教养小叔子小姑子,本就是你的义务和责任......他们有事求到你,你也应该给与帮手!” “嫁人嫁人,女进家门.....”朱允熥继续道,“你不能要了人家的人,不要人家的家吧!再说人家的家,不也是你的家吗?” “还是那话,换个角度。曹小强对你所有的亲戚都不理,还不让理,合适吗?你家人有事,有个难处,他一概不帮假装没看见.....说得过去吗?” 小福儿放下手,讪讪的不吱声儿。 “成家以后的日子,跟过去在宫里的日子是两回事儿。家,是你俩人的,也不是你俩人的.....”朱允熥叹口气,“成亲可不是身边多个人那么简单.....” “过日子呀,也不可能永远都顺风顺水的.....” 说着,他看向墙上的日历,目光落在大婚那天的日期上。 忽然,王八耻在殿外开口,“皇上,李阁老求见!” 第67章 吃人(2) 李至刚躬着腰,迈着方步,耷拉着眼眉从外缓缓进入。 小福儿马上从朱允熥身边站起,然后从偏殿中退出去。 “臣,李至刚叩见皇上!” “免了,给李阁老搬张椅子来,加软垫子!” ~ 李至刚看着是很老了,但是坐在那,耷拉的眼眉中透露出的,却是异常坚决和凶狠的眼神,甚至在眼神之中,还有那种如野狼见到热血一般的兴奋。 “臣听闻诸王自到京师以来,短短数日之内,屡次不法!” 李至刚缓缓开口,“先有辽王韩王沈王三王在西苑赛马,彩头高达万金之数。又有唐王伊王,公然包下了秦淮河边,高达五层的临江楼。” “二王命相扑角力,赤身搏斗。引得秦淮河畔万人聚集,且二王还命人开庄,公然行博彩之事!” “皇上.....”李至刚的眼神越发的炙热,“藩王如此猖狂,骄奢淫逸.....都察院各御史,已是义愤填膺。听闻国子监等地的学子,已是怒不可遏.....” 朱允熥默默的听着,对着门口的王八耻点了下身边的果盘。 随后,一盘切好的猕猴桃,就放在了李至刚的面前。 “先吃点东西,润润喉!” 朱允熥笑道,“此物浑身都是宝,既是果又是药!”说着,对门口的王八耻摆手道,“一会这东西,给李阁老拿几斤回去尝尝鲜!” 李至刚知道皇帝有话说,便拿起一块猕猴桃,缓缓的送到口中。 早些年,皇帝留他一顿饭,足够他欢喜得血直冲到脑瓜门。 这些年来,饭他跟皇上吃了无数次。赏赐更是拿了无数次,早不像当初那么受宠若惊了。 “怎么样?是不是比咱们中原的甜?”朱允熥继续笑道,“永昌八年,从福建选的种子,到小琉球栽种。”说着,他苦笑两声,“这才几年的功夫,那边的猕猴桃,不但比咱们这边的甜,而且长的还更好!” 李至刚沉默片刻,“海外诸藩,得天独厚!”说着,拱手道,“若非皇上远见卓识,如今焉有此等天赐我大明之福地?” “哎!”朱允熥摆摆手,“海外诸藩不是天赐,那些地方本来就是中华故土....是咱们的老祖宗留给咱们这些不孝子孙的后路....” 说着,他的目光忽然看向李至刚,“后续都准备好了?” 霎那间,李至刚精神一振。 站起身来,俯首道,“臣已准备妥当了!” 朱允熥又是微微一笑,“别让朕太难看了!” 李至刚抬头,“皇上,臣明白!” 当初,在大明朝刚吞并那些疆域的时候,的确需要大明朝的藩王来镇守。既师出有名,又可以统筹官吏和军民。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所以在当初,给了他们许多的特产。 但要认清一个问题,藩国是大明的藩国,不是藩王们的藩国。封给他们,他们只有暂时的管理权使用权,没有统治权。 所以在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在时机成熟之后,收回他们手中的特权,也成了了一种必然。 ~乐文小说网 “哎!” 朱允熥倒在躺椅上,苦笑道,“有些事呀,还真得是你,满朝文武,不是没人看到海外诸藩,在这么放纵下去的隐患,可除了你之外,压根就没人提!” “海外诸藩,相比于洪武时的藩王,富贵有过之,民政之权也有过之。”李至刚继续道,“唯一不足的,就是手底下没有百战强兵!” “有人说,海外诸藩,人口太少,不成气候!还有人说,海外诸藩,人口物资都仰赖中枢,不足为虑!” “在臣看来.....说此话者,当斩!” “人口少,说的是汉人少!海外诸藩都是联姻当地土王之女,名义上就有继承藩国部族的法统,自有当地土人效命。想拉起一只人马,还不是顷刻之间的事?” “而经过这十多年,海外诸藩本就是一年三熟的水米之乡,现在又掐着我大明的海路咽喉,要粮有粮,要钱有钱...呵呵,怎么就依赖中枢了?” “或许现在这一代藩王,还心怀我大明。可是再过几十年.....未尝没有狼子野心之人!” 躺椅上的朱允熥,漠然无声。 李至刚所说的话,看似都有合理的理由。 但是在这种博弈,这种君臣之间的权利博弈,中枢和地方的权利博弈面前,无非就是.....说辞! 朱允熥是对这些小皇叔们很好,但在国家利益面前,感情是感情,利益归利益。 不过在这次的博弈当中,他毕竟是要注意点个人影响。 “其实...” 忽然,李至刚压低声音,“臣以为.....?” 朱允熥睁开眼,“你以为什么?” “臣以为,不如干脆,直接收回诸藩的封地,让他们回京师居住....” “糊涂!”朱允熥呵斥一声,“分藩是当初朕在太祖高皇帝灵前说的话.....让朕怎么收回来?再者,大明皇族分封藩国,这本就是国策。” 第69章 开场(1) “王伯府上好热闹呀!” 夜,掌灯时分。 庄亲王府后巷子,正对着长安大街。 临街一处三层的酒楼中,六斤站在窗边,眺望车马如龙,灯火璀璨如白昼的庄亲王府,笑道,“孤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一个声音,“殿下万万不可!” 雅间之中,除了六斤这个便装的太子之外,还有几名身着儒装的中年官员。当然,也少不了在角落中呆坐着的,一言不发的曹小强。 六斤回头,见说话之人乃是詹事府左詹事翰林学士黄观,不由得笑道,“孤为何去不得?” “臣以为,殿下还是和诸藩保持距离为好!”黄观起身,拱手道,“诸藩本就仗着皇上的优渥,骄奢蛮横桀骜不驯。若殿下也和他们亲近,只怕他们更加的目中无人。” 黄观话音落下,另一詹事府詹事俞士吉也跟着开口道,“殿下,臣以为您不但不宜和诸藩王亲近,还要.....示之以威!”说着,顿了顿,冷脸道,“这次诸藩进京,臣冷眼旁观,诸藩王对您,都缺乏畏惧之心!” “哦!”六斤笑着点头,再次看向窗外,眺望庄亲王府。 这两人,都是他的心腹之臣。 可以说是东宫一系官员之中,难得的不空谈,不争权夺利,务实且不张扬,为人老成持重之人。 可以说这两人是六斤除了东宫三位老师之外,最信任的臣子。 而角落的曹小强,更是把脑袋埋在胸口,恨不得再低一些,正好用肩膀堵住耳朵,啥也听不到。 俞士吉见六斤的神色颇不以为然,上前几步,正色道,“殿下,诸藩如此猖狂,仿佛天下除了皇上就是他们最大。且他们的封地又孤悬海外,手中有钱有粮有人。若再对殿下您失了敬畏之心,就等于对朝廷中枢失了敬畏之心!” 说着,他眯着眼眺望朱高炽的王府,又道,“再过三五十年,诸藩成为国中之国,也未可知!” 黄观也上前,同样郑重的说道,“俞学士言之有理,到时候莫说海外诸藩反哺中国......呵呵,不狼子野心以怨报德背祖忘宗都不错了!” 六斤默不作声! 曹小强在角落,身子快蜷缩成一团儿了。 “藩王之权,该削了!”俞士吉看向窗外,低声道,“殿下,不若趁此藩王悉数回京之时,臣等弹劾!” 黄观也跟着说道,“殿下已出阁理政,一出手就是收海外诸藩之权,天下官员必然对东宫侧目.....” “我他妈听见了什么呀?”曹小强转头,闭着眼痛苦的用额头碰着墙壁。xièwèn “不用!” 片刻之后,六斤淡淡的开口,嘴角泛着一丝嘲讽,“不用孤!”说着,看向黄俞二人,“两位也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皇....?” 黄观俞士吉心中齐齐惊呼一声,彼此对视,心中都暗道,“皇上?” 六斤仍旧眺望窗外,“你们说的对,他们对孤缺乏畏惧之心....他们儿子,他们的孙子,对大明还有多少畏惧之心?呵,国中之国?” 黄观又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臣斗胆请问,此次削藩王之权,要削到什么地步.....?” 六斤顿时皱眉,“黄爱卿,这是你该问的?” “臣是因为此事,想到另一件事!”黄观俯身行礼,“想到关乎殿下您将来的事!” “孤的将来?”六斤沉默片刻,道,“削权,就是收回他们的特权......” 黄观跟俞士吉又对视一眼,彼此心中已明白了大概。 所谓收回特权,那就是让在藩国执掌民政兵权各种特权的藩王们,变成大地主。或者是,拿着各种干股却只能在家等着分红的藩国大股东。 “刚才臣在瞬间,忽然想到几天前的一件事!” 黄观低声道,“皇上说,等宝庆长公主大婚之后,皇子们要跟着广东水师舰队出海去藩国游历.....” 六斤忽的皱眉,似乎也明白了一些。 “现在看来!”黄观继续低声道,“皇上此次削弱海外诸藩,其实削的不单是我大明朝的皇叔宗室,还有.....” 六斤心中惊呼,“削的还是我那些兄弟!” “所谓旁观者清,臣是局外人,自然就看的清楚些!”黄观又道,“皇上现在是要立下规矩,海外诸藩的权利和职责,他立规矩,总比将来殿下您收藩,要强的多...也好听的多!” 的确,分藩海外从永昌皇帝这一代开始,等于就是大明宗室的祖宗家法了。 而且这种分封的方式,更是大明朝的官员们所喜闻乐见的。 大爷们都去祸害别人! 顺便还能帮着大明增砖加瓦! 但同时他们也在提防着,这些藩王们脱离大明朝廷的管束,真正成为国中之国。 而假如现在皇帝不收拾他的皇叔们,等皇帝的儿子们就藩后,其领地中的人口军兵,财力物力人力,乃至地理位置,甚至财富,必然比皇叔们更为雄厚。 这就太可怕了! 假以时日,太子的兄弟们在藩国要钱有钱要兵有兵....且太子的这些兄弟们,在朝中还有内援..... 汉晋藩王之乱,史书历历在目。 一旦大明朝的海外诸藩乱了,大明朝的海外贸易,远洋船运,乃至商税就全完了! 砰砰砰! 六斤的心,加速的跳。 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关节上! 确实没想过,他那皇帝老子还有这个心思。 打压海外诸藩是真,但是给他自己的儿孙,乃至后世子孙立规矩法度也是真。 “我他妈是聋子,我他妈是聋子,我他妈是聋子.....”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饭,专吃大混蛋...” “倾盆大雨往下浇,老张急忙往家跑,浑身上下都湿透,头发一点没淋着,秃瓢....” 额头紧贴墙壁的曹小强闭着眼,心中痛苦的碎碎念。 可不管他怎么念,刚才太子和黄观俞士吉他们的话,就像钉子似的,使劲的往他的耳朵里扎。 ~ “哎!哎!” 突然,曹小强听到呼声张开眼,就见太子爷站在门口,皱眉盯着他。 “殿下!” “走了!” “走....?” “啧!”六斤苦笑道,“回宫啊!” “哦....是是是,好好好!”曹小强这才如蒙大赦,站起身吩咐外边的侍卫准备。 ~ 轿子,吱嘎吱嘎的。 六斤看着外边,亦步亦趋守在自己身侧的曹小强,开口道,“小强......” “臣在!“ “叫你小强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六斤笑笑,然后叹口气,“你这几天都跟在孤的身边,听了许多也见了许多。” 曹小强心里咯噔一下,低着头默默前行。 “孤看你,好像有些怕呀?”六斤笑道。 “臣.....”曹小强讪笑,“臣不是....” “你过来!”却见六斤在轿子中招手。 曹小强放慢脚步,把脑袋从轿子的窗户中伸进去。 啪! 却是六斤拿着啪的在曹小强的脑门上拍了一下。 “殿下?” “你怕什么?孤问你怕什么?”六斤瞪着曹小强,“你既是孤的侍卫,又即将是孤的姑丈.....孤不信你还信谁?” 说着,啪的又是一下。 “也不知姑奶奶看上你哪儿了?这么怂!” 第71章 我惹不起(1) “爹,您的小福儿要嫁人了!” “爹,俺要给别个当媳妇嘞!” “爹,您要是在,多好!” 永昌十六年,九月初十。 试衣的日子,小福儿从松江苏州杭州三个织造处中,自己选出了最合适的嫁衣穿在身上,然后浑然不顾身边的姐姐们,嫂子们,忽的不见了。 她是悄悄的到了永安宫,抱着膀子蹲在廊檐下,看着殿门口,恰好可以沐浴在阳光下的那张旧竹藤躺椅,泪眼汪汪。 阳光完全的洒落,空气中似乎有灰尘在起舞...... 渐渐的小福儿看着那躺椅的眼神,变得朦胧起来。 “哇....” 陡然,眼泪猛的冲出眼眶。 瞬间冲花了小福儿脸上那精心的妆容。 “恁说话不算话....恁早先说要看着俺成亲....亲手把俺送到婆家......呜呜....” 小福儿把头埋在了手臂之中,眼泪簌簌的落下。 “爹,俺想你....” “爹,你不在要是以后俺女婿欺负俺咋办呀?” “爹......呜呜.....” 眼泪打湿了衣袖,小福儿从蹲着变成了坐在门槛上。 没人理解她的痛楚... 是,她看似是被万千宠爱的,是被捧在手心的.... 可是对她而言,这锦绣的紫禁城,是家吗? 以前她爹在的时候,这儿是家。 因为这是她爹的家,也是她的家。 她爹不在了,成了别人的家,那就不是她的家! 忽地,小福儿觉得小腿,被什么东西轻轻的磨蹭着。 擦去眼泪低头,却是一只玳瑁帽,用额头蹭着她的腿,且焦急的不住的抬头张望。 “呵!”小福儿噘嘴,苦涩一笑,然后把猫儿捞起来抱在怀中。 猫儿伸出爪子,它收敛了指甲,用柔软的脚掌触碰着小福儿脸上的眼泪。 “呵!”小福儿又是一笑,把猫儿抱在怀中,“你丑死了!哪有以前俺爹那只大橘那么好看!那大橘又胖又肥....富态着嘞!” ~~ 永安宫,正殿门口。 一身嫁衣的小福儿坐在门槛上,怀中抱着一只猫。 偶有落叶,随风飘落在金色的琉璃瓦上。 也偶有微风,让那张陈旧的摇椅,缓缓摇晃。 时间,就这样静静的流淌。 远处,那些操心着小福儿婚事的公主还有王妃们,也都静静的看着。她们注视着这幅画面,似乎想起了自己的从前,想起了即将嫁人时,心中的那种忐忑..... “皇.....” 南康公主刚一转头,就见到了背着手缓缓走来的朱允熥。 刚要开口,就见皇帝竖起手指,示意她不要说话。 第72章 我惹不起(2) “爹!”边上的曹小强觉得很是丢人,轻声劝了一句。 胡观始终乐呵呵的,“拿家底不至于,谁不知道府上有钱呀?” “那是那是...”曹炳领着胡观往府里走,“我爹当年毕竟抢了不老少.....” “爹....”曹小强在边上闻言苦笑,但又不敢劝。 而胡观则是心里吃醋儿了! 都有爹,大伙的爹都是淮西勋贵,都是跟着太上皇打天下那批人! 都是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你老曹家抢的几辈子人花不完,我老胡家....我他妈要不是命好当了驸马爷,整不好现在我已经落魄了都! 于是,忽然之间胡观看着曹炳就不顺眼起来。 “他妈的,回头查查你,你家这些钱到底是你爹抢的,还是你在外头当总兵那些年搂的....”胡观心中暗道。 “请请请!” 曹炳哪知道无意间的显摆,惹恼了大明朝第一特务头子,还笑呵呵的把人往里面请。 几人进了正堂,胡观又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有钱人家他见多了,可这么暴发户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曹家所有的摆设,全都是鎏金的..... 地上的痰盂,都他妈是鎏金的.... “我这是,掉金矿了啦?”胡观坐下,感慨的开口。 “呵呵!”曹炳咧嘴大笑,“都是仓库里的压箱底儿,我们老爷子过去抢北元那些贵人的.....那些人呀,不通文墨不懂风雅,用的东西不是金的就是银的.....呵呵呵....哈哈哈哈!” “哈哈哈,当年我爹攻元大都,上都.....还平了成都......” “我寻思放着吃灰也是吃,不如拿出来,反正金灿灿的就带着喜庆,呵呵呵,哈哈哈哈!” 胡观看着曹家正厅当中,一个放在桌上的花卉用金粉画成,通体却是粉红的漆器,纳闷道,“那个看着,不像是咱们中原的物件....” “哦,那不是那年跟着万岁爷征高丽吗?”曹炳大咧咧的笑道,“我爹是先锋,第一个破上高丽都城城头的......” 顿时,胡观脑子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曹震那厮举着刀,口中高喊,“儿郎们,跟着老子抢啊!” 一群杀才在后面大呼小叫,“抢抢抢.....” 胡观赶紧摇摇头,把这画面从脑中抛开出去。 曹炳忽然皱眉,“哼......” 鼻子当中,发出拉长的声音。 边上一个满脸麻子,五大三粗的丫鬟,赶紧捧着鎏金的痰盂上前。 “呸!” 曹炳一口粘痰吐了进去。 然后拿起桌上,同样碗口鎏金的茶盏,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痰多!” 胡观的目光有些呆滞,看着侍立的丫鬟。 曹家的摆设家私是金碧辉煌,各种陈设器皿风格迥异..... 可这些丫鬟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似乎是察觉到了胡观的目光,曹炳一只脚踩着太师椅,大母脚趾头一颤一颤的开口道,“驸马爷,您心里是不是纳闷,为啥我曹家的丫鬟这么难看?” “啊!哈哈!”胡观赶紧喝口茶,掩饰下尴尬。 “这呀,就是我老曹家的门风了!”曹炳大声道,“丫鬟不能太漂亮,不然就勾搭了小主人!” “那像话吗?哦,孩子还没成亲呢,就有房里人了!让未来的儿媳妇侄媳妇怎么看?” “万一,万一再弄出庶子来,将来亲家公那边,我曹家有脸?”曹炳大声道,“驸马爷,可不是我曹炳吹嘘!我这人.....我这人做人有眼无珠呀....” “爹!”边上的曹小强脸皮发烫,低声道,“是有目共睹!” “啊,都差球不多!”曹炳笑笑,“别的方面,可以说我曹炳的不是...可是曹家的门风,做人这一块.....驸马爷,这些年了,京师之中,勋贵之中,谁敢说曹家差事,我曹炳差事儿...” 胡观想想,还别说,真没有! 这时,就见曹炳又是皱眉,鼻子拉了个长音儿,“哼嗯.....” 边上的丫鬟,再次捧着痰盂过来。 “噗啊!” 曹炳又是一口痰。 “嘿嘿!”然后咧嘴一笑。 啪! 顺手在满脸麻子,五大三粗的丫鬟臀上,响亮的拍了那么一把。 “驸马爷,您放心,我曹家的门风绝对正!” 曹炳拍了之后,又用力捏了一下。 “我他妈看出来了!”胡观苦笑摇头,心中暗道。 随即,再看看周围,开口道,“那行,那我就让人进来给....”说着,看向曹小强,“给妹夫定妆,定衣裳了!” “啊?衣裳?我们家做了呀?”曹炳纳闷道。 “皇上有命,松江苏州杭州三大织造,日夜赶工做出来的蟒袍.....”胡观笑看曹小强,“妹夫....” “不敢....”曹小强起身。 “你这可是国朝头一份殊荣啊!”胡观笑道,“我们这些当姐夫的都吃味儿!” 曹炳在旁,皱眉想了想,“蟒袍?跟我那件一样的.....?” 胡观笑道,“那怎么能一样?”说着,顿了顿,“您呀,您那件是单蟒的.....他这件奉旨织造的,是坐蟒的!” 第73章 这一大家子(1) “爹....” “老子死了,现在你当家!” 曹炳眼珠子溜溜转,拉着那满面麻子五大三粗的丫鬟就不知哪儿去了。 曹小强站在原地,又把目光无助的看向胡观。 可哪里还有胡观的身影? 他只能看向那几个胡观带来的裁缝匠人等,“驸马爷呢?” “小人等,正忙着给您度尺寸,没留神......”一个裁缝怯生生的说道。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我妹夫呢,赶紧出来!” “哎!”曹小强深深叹气。 曹家的管家跟在曹小强身侧,低声道,“大少爷您忍忍,老话说的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你还知道这话!”曹小强苦笑道。 那管家又道,“都是您未来的大舅子,呲哒您几句揍您几下您不吃亏......要是不呲哒不搭理您,那才是没把您当亲戚呢!” “也是!”曹小强点点头,迈步朝外走。 ~~ 曹家的前院,外间儿。 大明朝的藩王们站了一溜,而且都是分藩出去的海外藩王。 辽王朱植,韩王朱松,沈王朱模,唐王朱桱,郢王朱栋,伊王朱,英王朱楠...... “哥哥,曹家看着还行?” “嗯,就是丫鬟看着牙碜了点!” “他曹家好不好能怎么地,以后咱们老妹子住的是公主府!” “曹震那厮..........杀才!” “他要活着,我非把他胡子薅下来不可!” 藩王们七嘴八舌的纷乱之中,曹小强硬着头皮快步上前。 “不知诸位王爷千岁驾到,臣....罪该万死!” 说着,就像行礼下拜。 但突然,小腿一阵钻心的疼痛。 却是辽王朱植的脚尖,猛的在曹小强的小腿骨上那么一戳。 “嘶嘶.....”顿时,曹小强五官扭曲面目狰狞痛不欲生。 “滚下去!”辽王朱植低喝道,“想好怎么说,再过来见爷!” “嘶嘶....” 曹小强口中不住的倒吸冷气,由管家搀扶着下去。 朱植又看看左右,忽然对门口,低着头一声不敢吭的曹家下人喝道,“死人?没看见我们都站着呢吗?拿椅子来!” “是是是!” 顷刻之间,仆人们抬着椅子进来,摆了一排。 ~~ “嘶嘶....” 曹小强在外边挽起自己的裤脚,小腿上被踢都青了。 “嘶嘶!” 他不住的吸着凉气,强忍心中怒火。 没错,是怒火!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何况他曹小强! 是,这些人都是他大舅子,欺负他几下也没啥。可关键是,因为啥呀?总要有点理由吧! 若是啥也不因为,就因为曹小强要当他们妹夫了,就上门来欺负,那可是... 那也没招儿!但是曹小强心里就是不舒坦! 就这时,就听正堂上大,大马金刀坐着的几位藩王大喊道,“我妹夫呢,过来?” ~ “呼!” 曹小强调整下呼吸,整理下衣服,挤出几分笑脸,缓缓进去。 “臣曹......” 啪! 陡然之间,曹小强吓得一个哆嗦。 却是一个茶盏直接在他身前半寸的地方,被摔得粉碎。 抬头却是辽王朱植阴沉着脸,“若不是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这一下就偰你脑门上!” 曹小强愣住,“这.....” “臣?”朱植冷笑,“滚下去,想好了再来!” “我....”曹小强心中无语,却被管家拉着往外退。 管家还口中低声说道,“少爷少爷,让大舅子欺负几下不算欺负.....日后他也是大半个哥哥,家里大事小情的他都落不下....” “等等!” 突然,曹小强心中忽然一动。 ~~ 正堂上,一溜藩王大马金刀里倒歪斜的坐着。 曹小强脸上带着笑,从外边进来。xièwèn 没有行礼,而是直接弯腰拱手,长揖到底,笑道,“原来是哥哥们到了!” 说着,抬头一一看过去,“十五哥,二十哥,二十一哥,二十二.....” 太师椅上坐着的藩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哥哥! 曹小强念了一圈哥之后,又道,“哥哥们吃饭了吗?我这就让灶上预备,一会我陪诸位哥哥好好喝喝!” 屋内一片寂静,曹小强心中打鼓。 他不知道这个打招呼的方式行不行得通,但是起码,王爷千岁们不揍他了! 辽王朱植眯着眼,从曹小强喊哥开始就面露微笑。 等他说完之后,看向其他小兄弟们,开口道,“呵,还行,没笨到家!” “臣个屁...”朱模看向曹小强,“下官个屁?你嫁了...不是,你娶了我老妹子,就是我们哥几个的亲妹夫....往后咱们都是自家人,那么客套干什么?上朝啊?” 第75章 夫妻(1) 永昌十六年,九月十二。 深秋的天,万里无云。 看着,像是大海一般湛蓝。 天很低,几乎是触及到了巍峨的殿宇。 但湛蓝色的天空和金黄色的琉璃瓦交融在一起,更使人间添了几分芳华。 ~ 奉天殿前广场上,在京六品以上官员悉数到场,皆穿着吉服。 奉天殿内,宗室藩王公侯将相,蟒袍玉带鹅冠朝服......神采飞扬。 这使得有些人不免心中感叹,不过是一个公主的大婚,竟然摆出比皇子亲王大婚还要盛大的阵势来! 但更多的人则是心中感叹,感叹曹家的那令人发指的好运道..... 忽然,奉天殿外,一队飞鱼服的锦衣卫引着两名蟒袍男子,缓缓而来。 殿外广场上的官员,潮水一般分列两侧。 而被锦衣卫们簇拥的两名蟒袍男子,年轻的低着头脚步微微有些晃荡的,正是曹小强。另一名,仰着头,眼神不时的飘着,似乎在找着熟人好显摆的,正是景川侯曹炳。 “他娘的!” 万众瞩目之下,无数羡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种感觉让曹炳格外的舒畅,忍不住心中骂娘。 “他娘的!攒劲!太攒劲了!嘿嘿嘿!” “老子以后是公主的公公,驸马的爹.....” “哈哈哈,老子跟先帝洪武爷是亲家,哈哈哈!” 但随即,当他的目光落在奉天殿外,那些银盔银甲的金吾卫身上之时,却不免带上了几分失落。 从今往后曹家是外戚了,就不能再去边关带兵打仗了..... 不打仗就没军功。 不打仗就没法谎报军费.... 不打仗就没法抢.... ~ 朱允熥在奉天殿升座,龙椅旁边的凳子上是皇后赵宁儿。 而太子六斤则是站在他们夫妇的面前。 还有大明一众藩王宗室子弟,驸马等在御阶之下已经站满,乌央乌央的。 李景隆一身簇新的坐蟒蟒袍,面容郑重的走到奉天殿外。 “皇上有旨,传景川侯曹炳,曹炳之子曹小强觐见.....” “臣遵旨!” 曹家父子大声应和。 而后,曹炳本想对着李景隆笑笑。 却发现李景隆面容异常郑重,且给了他曹炳一个警告的眼神儿。 曹炳也读懂了对方眼神的含义,“跟上!” 曹家父子跟着李景隆,登上高高的台阶,进了大殿。 ~ 殿中,鸦雀无声。 曹家父子乍一抬头,又赶紧低了下去。 放眼望去,当真是龙飞凤舞..... “皇上!”李景隆大声道,“曹家父子到了!” 说着,等宝座上的朱允熥颔首之后,又对曹小强说道,“曹侍卫,上前聆听圣训!” “呃.....是....臣遵旨!” 如此肃穆的场景之下,即便是事先演变了许多次,曹小强还是不免带着几分紧张,大脑一片空白,木偶似的迈步上前。 他一动,曹炳也跟着要动。 却猛的被李景隆暗中拽住了腰带。 随即用眼神警告,“在这待着,你上去干鸡毛?” ~ “臣曹小强,叩见吾皇....吾皇....” “哎哟!” 噗通! 许是走的快了,曹小强突然脚下打绊,噗通声直接来了个脸贴地。 “噗!” 龙椅前,一身华服的六斤差点忍不住,赶紧低头捂嘴,肩膀一动一动。 不单是他,御阶之下,大明朝朱家的爷们还有驸马们,都无声的咧嘴大笑。 咚咚! 曹小强心中慌得不行,跪在地上微微抬头。 眼前的,都是他未来的大舅子.......一圈惹不起。 后面的,都是他未来的外侄儿外甥之类,同样惹不起。 忽然,他发现有人正瞪着他。 仔细一看,却是站在驸马都尉郭镇身后的郭珍。 俩人本是同辈的,现在曹小强成了郭珍的姨夫了! “臣曹小强叩见吾皇.....” “曹爱卿平身!” 龙椅上,传来朱允熥淡淡的声音。 随即,又听他大声道,“夫妇之道,人之大伦。婚姻以时,礼之所重!” “帝女下嫁,必则勋旧为婚,此古今通义也!” “朕今命尔曹小强为驸马都尉,尔当坚夫道,毋宠毋慢。永肃其家,以称朕亲亲之意!” 这边朱允熥话音落下,就有一身锦服的王八耻捧着圣旨从御阶上下来,双手捧着交给李景隆。再由李景隆接过,附身交给曹小强。 “臣....叩谢皇上天恩!” 此番,驸马之礼已成,曹小强叩首谢恩。 “先别谢恩!” 忽然,朱允熥从龙椅上站起身,缓缓走了下来。 眼见皇帝带着太子从宝座上下下来,曹小强的心砰砰的跳的厉害。 “朕还有几句私房话给你!” 朱允熥看着曹小强,不但他是看着。 就在他走到曹小强面前时,哗啦一下.... 所有的,穿着四爪金龙袍服的朱家爷们,齐刷刷的围了过来,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当间的曹小强。 “宝庆长公主,是我朱家的宝!” 朱允熥正色道,“她从小就被朕,被我朱家的爷们宠着,难免性子有些不好。但既许为你妻,你当珍之爱之。有事,可以找朕说,但决不能摆脸色....明白吗?” 第76章 夫妻(2) 一句我想,顿时让诸位公主命妇都紧张起来。 谁知道这位小姑奶奶,这时候要闹什么幺蛾子? 赵宁儿轻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喝水!”小福儿带着几分怒气,嘟囔道,“从早上起来就坐这儿,水米都没打牙,饿还不是那么饿,就是口渴....” “呵呵!” 闻言,周围的公主们都笑了起来。 按照规矩,新娘子嫁人在入洞房之前,就是不能喝水不能吃东西的。因为新娘子必须脚不能挨着地,万一吃多了喝多了想上厕所怎么办? 这一遭,眼前这些公主们都经历过。 跟历朝历代皇帝嫁女有些不同,老爷子那会嫁女儿,真是把女儿嫁过去给人家当媳妇的,可不是别的皇帝那样招驸马弄些表面功夫。 所以大明会典之中公主大婚的规章制度,跟民间大户人家没什么区别。 赵宁儿笑道,“渴了?给你润润嘴唇!”说着,低声道,“今儿大喜的日子,都要按着规矩来!” “我快忍不了啦!”小福儿嘟囔道。 “我的姑奶奶!”赵宁儿笑道,“这才刚开始就忍不住啦?”说着,拉着小福儿的手,“咱们女人呀,成亲这天要忍,生孩子的时候也要忍,以后过日子更要忍....” 盖头后的小福儿嘴唇动动,终究还没有再说话。 就这时,太监高不义站在门口笑道,“皇后娘娘,公主殿下,驸马爷进宫了,正朝这边来呢!”说着,朝外望了一眼,又道,“皇上跟诸位王爷也都过来了!” ~~ 迎亲的喜轿,停在了漱芳斋门口。 隔着红盖头,小福儿什么都见不着,但影影绰绰的好似眼前都是人影在晃。 砰砰砰! 她的心,骤然之间跳的厉害,好似要从腔子中挣脱出来一般。 一众公主跟民间的女子似的,堵着门为难娶媳妇的曹小强。 后者连连作揖,任凭不知谁拿着笤帚嘎达,在自己的肩膀后背上打了几下,又撒出去无数的红包,才进了殿。 远远的,他就瞧见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一身嫁衣坐在床上。 她的手攥着手帕,肩膀在动。 他的嘴咧到了耳朵后,傻子一般的笑。 “吉时已到,上轿...” 主婚人李景隆嗓门悠长洪亮。 曹小强大步朝前,准备背起媳妇。 可下一秒,一只大手却拦住了他。 曹小强诧异的抬头,错愕的发现,拦着他的人,正是皇帝。 殿内鸦雀无声,乐手们都停了。 ~~ “我来!” 朱允熥笑笑,“我送小姑母上轿!” 说罢,他就在小福儿的窗前,挨下了身子,“小姑,侄儿背着您!” “熥哥儿....” 小福儿心中默念一声,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 朱棣也走了过来,“老妹子呀,皇上要背你,起来吧!” 说着,他的大手拉着小福儿的小手,搭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 “您是四哥!”小福儿轻轻的说道。 朱棣顿时大笑,“哈,听出来了!” “是您的手!”小福儿低声道,“您的手比其他哥哥的手,茧子更多!父皇说,那是弓箭磨出来的!”说着,笑道,“我小时候,最不喜欢您抱我了....” 瞬间,朱棣心中一酸,猛的转过头去。 她是他的妹妹。 他是她的哥哥。 历史上,这位一生充满争议的永乐大帝,对这个幼妹也是视如己出。公允的说,他其实对他的弟弟妹妹们,都很不错。 ~~ 小福儿揽着那个从小到大她抱了无数次的脖颈,只觉得所有的惶恐和忐忑,都在瞬间不翼而飞了。 “稳啦!” 朱允熥掂了掂小福儿,迈步朝前,笑道,“抱住了,我背着你上轿!” 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默默注视。 皇帝背着公主,缓慢但是稳稳当当的朝外走,驸马跟在身后。 然后,忽然一个人大步上前,护在了公主和皇帝身边。 老四朱棣! 再然后,朱家的爷们们再次一股脑的上前,簇拥着他们的小妹妹,登上喜轿。 ~~ 长安大街,早就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人潮汹涌好似浪潮,京城的百姓似乎都聚在了这,准备一睹公主大婚的风采。 应天府人手不够,还临时从城门军借调了两营官兵过来。 “靠后靠后!” 百户赵辉满头大汗,推搡着身边的百姓,嗓子都喊哑了,“靠后靠后,留条道儿出来!抱孩子的别往这边凑合,万一倒了让人踩着呢?” “哎,都留神自己腰包啊!别让人偷了再找老子报丧....” 赵辉带着人,竭尽全力的维持秩序,声嘶力竭的呐喊。 突然,人群骤然之间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之声。 大明宫城的午门,开了! ~~ 当先,是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仪仗。 不是仪仗,而是挑着担子送嫁妆的队伍..... 自古以来嫁女都是厚嫁,十里红妆说的就是送嫁妆的事儿,寻常人家只要是门风正的,从女儿落生的那天,就开始给女儿攒嫁妆,生怕攒少了以后让婆家看不起。 其实莫说寻常百姓之家,历朝历代就算是皇族宗女,有那家道中落的,拿不出嫁妆的,也往往只能当老姑娘。 十里红妆,当真是十里红妆。 京师的百姓不是没见过公主大婚,其他公主大婚的嫁妆总共是一百二十八抬。而这位宝庆公主的,多少个一百二十八抬过去了...... 简直是无边无际..... “嚯!” 一名兵丁看着浩荡的嫁妆队伍,忍不住感叹道,“头儿,这嫁妆队伍都望不到头了!皇上这是,给了半个国库?” 赵辉也看得目瞪口呆,整个人跟傻小子似的眼珠都不转了。 “看着没,那些瓦片.....” 有兵丁继续说道,“嚯,这是给了多少宅子,多少田产呀!专门十来个挑夫,挑着瓦片呢!” 第77章 拉网(1) 眸子上蒙了泪水,然后视线中的爹娘就变得模糊了。 只能依稀看见,在爬到马背上的那一刻,母亲对着这边摆摆手。 而父亲,则是回望,点了点头。 ~~ “姑母!” 可以眺望到这条巷子的绣楼中,李昭擦去眼中的泪水,抬头看向一边的莲心,“爹娘干啥去?” 莲心望着巷子,看着兄长嫂子离去,轻轻抚摸侄儿的头,“他们....去出人头地!” 李昭再次看向长街,“我李家,还用得着出人头地吗?我们已经出人头地了呀!” “不一样的!”莲心看着侄儿笑道,“只有自己拼下来,挣出来,打出来的才是出人头地。你们现在,是受了父祖的福萌而已!” “这就是祖母常说的.....我们也就是生在了李家,若是生在外边,吃屎都吃不到热乎的!”李昭低头,嘟囔道,“姑母,他们去多久!” 莲心没说话,搂紧了侄儿。 “我知道,好久....”李昭的泪,无声的流淌,“他们为啥不带我呢!” “因为,出人头地要很苦....吃很多苦....”莲心摸着侄儿软软的头发,“你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吃苦!” 说着,她缓缓蹲下,看着侄儿的眼睛,“但你长大了,是男子汉了,就算父母不在身边也要懂事立事!正是因为你长大了,你爹娘才舍得离开你,他们知道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对吧?” 李昭的神色带着几分迷惘,痴痴的看向长街,却只看到了满地的空荡荡。 空的不只是街,似乎还有他那颗稚嫩的心。 “姑母!” “嗯!” “我要去舅舅家.....”李昭挣脱了莲心的怀抱。 莲心沉思片刻,“好,我这就让人给你预备车...”说着,又笑着嘱咐道,“到了舅舅家别胡闹...“ “没事...”李昭轻笑道,“我舅说了,就算我把房顶拆了都没事!”说着,突的又是咧嘴一笑,“前几天我舅母还说呢,要把表姐嫁给我.....我才不娶她,整日舞刀弄枪的,胳膊比我还粗....” ~ 砰,外边陡然响起,零星的鞭炮声。 似乎是某个顽皮的孩子,刚在一堆鞭炮的碎片中找到了漏网之鱼,就迫不及待的点燃发射。 男人,总是这么猴急。 “呃.....” 曹小强站在卧房的门前,打了个酒嗝。 眼睛一直盯着床上,他的新娘。 边上的嬷嬷和丫鬟,捂着嘴轻笑着下去。 渐渐的,曹小强的眼神从欣喜变得渴望....甚至变得贪婪,呼吸都粗重.... 他慢慢的走过去,走得很慢.... 玉杆的喜秤拿在手里,猛然间,他拿拿刀都不曾颤抖的手,竟然有些拿不住。 砰砰砰! 那颗心哟,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公主....”曹小强轻唤。 “嗯....”回应他的,是小福儿蚊子一般的声儿。 ~ 唰! 红色的盖头掀开了。 珠翠凤冠之下,是一张绝美绝美的,娇羞无限的,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想狠狠的拽过来,往死里嘬两口的脸! “公主.....” 小福儿长长的睫毛动动,脸颊爬满了火烧云。 “公主....” “驸马.....” 说着,小福儿再抬头,胆怯的瞄了一眼,又马上低头。 就这么个眼神,在瞬息之间,陡的点燃了曹小强心中那团火焰。 就这瞬息之间,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就想把眼前这姑娘,一口给吞下去。 “啊!” 小福儿一声惊呼,只感觉眼前一黑,就被人给压倒。 紧接着一阵热乎乎的,说不清是什么,但就是让人好似浑身过电,全身无力的感觉迅速席卷全身,让她忍不住的想扭动身体.... ~~ “不是,咱俩老公公老婆婆,进儿子媳妇的房,合适吗?” 曹炳拎着灯笼,看着边上,比他胳膊腿还粗上那么一圈的婆娘,低声道。 “现在还没到入洞房的吉时,怎么就不合适了?”曹炳夫人手里捧着一碗汤,“公主一天都水米没打牙了,我这当婆婆的,给她送一碗热汤....也是表表心意.....” “你那不是炖的猪蹄子吗?”曹炳低声道。 “猪蹄子汤!”曹炳夫人怒道。 “是是是,我知道,当初你做月子下奶的时候,喝的也是这玩意!”曹炳连忙点头。 曹炳夫人大步流星,“亏你还记得我当年坐月子,哼!若不是我肚子争气,你曹家能有今天的风光?做梦去吧你!” “啥叫你肚子争气,没有我,你搁鸡毛争气?”曹炳瞪眼,“那是我老曹家种好!到你这,顶多是地好....不,也不是你这块地好,是我耕的勤......” 说着,突然见婆娘横眉立眼瞪着他,赶紧道,“对对对,你肚子争气,你是我曹家大功臣,我祖宗八辈都得感谢你....” “哼!”夫人哼了一声,继续大步流星。 刚走进跨院,就见一群嬷嬷和丫鬟从里面捂着嘴低着头走出来,墙根地下站了一溜。 “这是咋了?”曹炳夫人问道,“还没到吹灯的吉时.......” 突然,屋里噗通一下。 紧接着传来小福儿带着哭腔的声儿,“疼!” ~ “谁疼?” 曹炳要伸长脖子往里看。 下一秒他媳妇的大手,直接薅着他的头发,拎着他就朝外走,“赶紧走,别耽误事!” “嘶嘶嘶!呜呜呜!” 曹炳疼的脸都扭曲了,刚到院外就猛的挣脱,大吼道,“薅掉啦!” “小点声!”曹炳夫人咬牙给了曹炳一杵子,随即忽然嘿的一笑。 “你笑啥?”曹炳纳闷。 “笑你们爷俩一个死出!”曹炳夫人骂了一声,转头就走。 曹炳紧随其后,“啥玩意我俩一个死出呀?”说着,突的脚步一顿,“哎呀妈,那臭小子这是等不及了,没到吉时就开始啦?” “你以为呢,哼!”曹炳夫人回头白了他一眼,“你当年不也这么猴急吗?新婚之夜蜡烛都不吹.....” “嘿,还新婚之夜!呵呵,我当年第一次见你时候就想办你了!”曹炳咧嘴大笑道,“可惜就是在你家,你爹你大哥都在旁边呢,要是没人你看我搂不搂你就完了!” “第二次见你,要不是你边上有人,我都想给你拽树林里去呀......” “呀呀呀,给你能耐的!” 曹炳夫人不屑道,“搂我?来来来!” 说着,身子凑过去,“来,搂!给你搂!” “上一边拉去!”曹炳嫌弃,躲到一边,“死热的....” “都他妈快下雪了你哪热....有火?老娘给你去去火...” “不是,媳妇....等会等会....哎!哎!别拽我....衣服扯坏了!” 第79章 夜很长很忙(1) “臣....” 因常升是奉旨问话,所以曹炳的回答要称臣。 “臣当兵已有快四十年.....”曹炳低声道,“杀良冒功的事儿臣干过,不少!抢劫勒索的事儿,臣也干过,不少!谎报军费的事儿,臣....也是干过...不少!嗯.....边关走私的事儿,臣也零星干过。” “但臣从没喝过兵血,也没动过军需!” “可是.....”说着,曹炳苦笑,看向常升,“公爷,咱们都是当兵的,有些难处,您也应该清楚吧?” 常升始终绷着脸,但听到此处,也是缓缓叹气。 文官集团有潜规则,武将集团也未必就干净。 各边镇的总兵官是朝廷选派的,可那些驻军却是当地世袭....开国大几十年了,早就形成了当地的将门集团。 那些武人们,从祖辈开始本就是一块出生入死的袍泽,又相互联姻,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更是形成了核心的利益,即便是朝廷选派的总官兵,也碰不得。 “都是当兵的.....”曹炳继续道,“当兵的图啥....不就是那俩钱儿....” 常升大声打断他,“曹炳,这是在奉旨问话!” “是!”曹炳醒悟过来,赶紧俯身道,“西北边塞,倒卖军需走私军械贩运牲口军粮走私牛马等事,臣早就知道......” “臣管不了,臣身为总兵官也不能断了下面人的财路.....但臣又不能坐井观天......” “嗯?”常升先是一愣,而后捂脸骂道,“那他娘的事坐视不理!” “对对对,臣不能坐视不理!可是管吧,还真管不了!”曹炳忙道,“所以臣求曹国公,把臣调回京师.....“ 说着,忙抬头道,“曹国公帮忙纯粹是交情!就是看在臣父亲的份上,绝对是一分钱都没收......” 常升冷笑,低头道,“你的意思,别人找他办事,他收钱了?” “谁找他办事?我不知道呀?”曹炳大眼珠子忽闪忽闪的。 “哼!” 常升只是冷冷一笑。 他也是当兵的,还是个老当兵的,当兵的事就不可能骗过他。 曹炳在边塞当总兵那些年,确实是没在军需上伸手,可是有些时候走私贩运违禁品等,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像自己所说的,就算他是总兵,但也没有断人财路的道理。可是那些发了财的人,也没有不孝敬他的道理,也没人敢不孝敬他! 第八十章 夜很长很忙(2) “你是给我准备行囊呢!还是要归拢归拢,给我准备下葬?” 曹国公府后宅,刚主持过宝庆公主大婚,忙碌了一天。身上蟒袍还没脱的李景隆,对着妻子邓氏皱眉道。 屋里屋外,满是忙碌的仆人。 灯影之下,人影闪烁。 李景隆的突然发声,让屋内屋外为之一静。 “我是去新都北京....”李景隆又道,“这大包小包干什么?马桶你收他干啥,新都没地方拉屎?” “北边冷,大毛衣服多带些我理解,可是平日用这些瓷器漆器你带他干什么?” “哦,我是去了不回来了?还是我以后没日子用了?” 邓氏静静的,一言不发。乐文小说网 忽然转头,眼眶通红。 李景隆心中烦躁,“随便收拾收拾,让厨房给我准备热汤面,吃完我睡一觉,明早.....” “呜!呜....” 骤然,就见邓氏一下扑在李景隆的行囊上,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她是开国勋贵公爵之女,这辈子就没这么失态过! 哭得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哎,我说....“李景隆看看媳妇,皱着眉走过去,板着妻子的肩膀,“行了行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以前我也出过门呀....” “好好的一个家!”邓氏猛的抱住李景隆的腰,掐得他肉都疼,“儿子话都没留一句就走了,你也要走....就剩下我一个人....呜呜呜!咱们好好一个家呀!” 说着,突然啪的给自己一个耳光。 “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当年我要不是.....” “行了!”李景隆一把拽住妻子的手,把对方揽在怀里,劝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都是我,都是我呀...怪我....怪我.....” 而就在窗外,正朝这边赶来的莲心,忽然停住脚步。 她抿着嘴角,怯怯的看了一眼那边的卧房,然后又转身,怯怯的离去。 灯火下,背影无限萧索。 ~~ “好啦好啦!” 李景隆摸着妻子的头发,劝道,“没事了!啊!乖,听话!”说着,擦去妻子脸上的泪水,笑道,“成亲这么多年,我可还没见你这么哭过?” 说着,忽的低头在妻子额头上亲了一口,“咋?是不是舍不得你爷们?” 邓氏没说话,而是抱紧了丈夫。 “都走了好!儿子悄悄的走,是替咱们省事,也是他懂事儿!”李景隆低声道,“凭咱家的关系,你还怕他沿途受苦?” “我这么急着走,也是好事!”李景隆又道,“眼看京城就是是非之地了,我再呆在这....呵!保不齐什么锅就砸脑袋上了!这叫什么,这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第153章 对上了(1) 山路并不宽,乱石积雪占一半。 一名道童,背着竹篓,赤着脚站在路中央。 那圆溜溜的眼看着大队的骑兵,不但没有任何的畏惧,反而满是憨憨的,好似看见了好看玩具一般的笑。 “哪窜出来的倒霉孩子?惊了马踩死你!” 李景隆亲兵骂了一声,上前就要把那道童踹一边去。 “滚回来....” 身上沾着尘土的李景隆大吼一声,目光看向那道童,皱眉沉思,“咱俩以前是不是见过....?” 道童清澈的眼神眨眨,把头一歪,重重点头,“嗯....” “当时你跟着一个老道人....” 李景隆缓缓上前,但下一秒突然勃然变色。 按着腰刀刷刷后退几步,惊呼,“十多年了,你怎么一点没变?” 他想起来眼前这道童,赫然就是当年他跟着皇帝登庐山时,所遇到的那一老一少....... 见鬼了? 瞬间,李景隆毛骨悚然,警惕的看着四周。 当年一面之缘的人,却在今日相逢。更为诡异的是,当年的道童居然一点没变? “公爷...” 周围亲兵发现李景隆的脸色,有的马上抽出腰刀,有的张弓搭箭,还有人打开火铳的击头,警惕的看着四周。 “师傅说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变.....” 那童子的笑容,很是质朴,“就算是到死那天,我也只有这么大.....” “你...你....”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景隆握着刀,咬牙道,“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 “曹国公多虑了,我们师徒二人想去京城....但长路漫漫哪有盘缠,所以只好拦了您的路....” 蓦的,边上的林间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腰板溜直面色红润的老道,一边走一边说话,一边说话一边低着头,系着裤腰带从林子中出来。 “师傅...”那道童埋怨道,“您老拉屎好慢呀....” “你懂个屁...”那老道笑骂道,“好菜要晚,好屎要慢!菜做得快,没有色香味。屎若是使劲大了,就坏了形状....”说着,看向李景隆,“曹国公近来可安否?” 嗡! 李景隆脑袋嗡的一下,手中的刀柄竟然都有些把握不住。 他准确的记得,当年见这一老一少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表明身份。那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是曹国公的? 而且,他们怎么知道自己要回京,怎么知道自己走这条路? “何方妖人?” 李景隆咬牙冷笑,“神神鬼鬼,欺李某刀不利乎?” 说着,挥手道,“上去,杀了...” “喏...” ~ 刀光闪现,眼看这一老一少就要身首异处。 “你家皇帝的劫....” “住手!” “呼呼!” 李景隆喘着粗气,烦躁的解开貂皮斗篷的扣子,露出里面的蟒袍来,直勾勾的看着那一老一少,“说不清楚,我叫你俩死无全尸.....” “你看你这个人呀!脾气跟你爹当年一模一样,暴躁太暴躁,动不动就杀人全家,这哪行呢!”老道抱着道童后退几步,大声道,“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你爹当年死的早就是因为杀的人太多.......” “尔等到底是谁?意欲何为?” 李景隆大吼,眼珠子都红了,“再啰嗦,真当某不敢杀你?” ~~ “我们爷俩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嗯!” 老道开口,道童点头。 “重要的是,我们是来帮你的!” “对!” 老道说着,道童应和着。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 “其实也不能说是神,只不过是有些神通而已...” “我师傅说的,就是你们凡人所理解的天人感应....” “你他妈的....” 李景隆再也忍耐不住,右手伸进左手的袖子中,下一秒一把短火铳出现在掌心之中。 咔嚓。 他板开击头,对准老道的脑袋,“说不说?” ~ “呃...有话好说!” 老道温和的笑笑,“其实,我们是去报恩的...” 李景隆顿时一愣,“什么恩?” “当年庐山脚下回龙观.....”老道笑笑,“在山顶偶遇之后,你家皇帝带着你们去布施.....” “当时并未留有财物....”李景隆大声道。 老道无奈的笑笑,“那这就是无心插柳了!你们走后,九江知府知道你们在回龙观停留过,便拨款调人,于当年重修了回龙观重塑了真武大帝金身.....” 说着,老道唏嘘道,“虽不是你们直接的功德,善缘却是因你们而起....” 那道童忽然开口大声道,“我师傅说过,有仇不报大逆不道....” “逆子,住口,我们是报恩....”老道跺脚,然后老神在在的说道,“得知有人重修道观,道爷我掐指一算,前因后果就明了啦!所以,此事这些年一直记在心中!” 道童抬头,“师傅,您不是说,此事不了,是您心中修行的业障吗?” 老道低头,“你能不能先闭嘴?” “你怎么知我是曹国公?” “都跟你说了,道爷掐指一算......” 唰,李景隆再次举起火铳,“那你算算你自己几时死?” 老道坦然道,“该死的时候....” “哎!”那道童长叹。 “你有何话说?”李景隆问道。 道童摊手,“师傅不让我说....” 李景隆,“.......” 就在他即将暴走的边缘,那道童又开口道,“您当年也是穿着官靴的,罩衣下面是金线蟒袍!当时听闻皇帝微服去了九江府.....而能让您这等身份人,如此那般纡尊降贵跟伺候爹似伺候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少废话!” 李景隆咬牙道,“你们怎么知我走这条路?” “你往北走的时候,就走的这条路.......这一条是回京师最快的路!”道童飞速的说道。 李景隆额上青筋乍现,“你们怎么知皇上龙体欠安....?” “道爷掐指一算....劫难劫难....” 老道手指捏着一个法决,正色道,“其实不光是你家皇帝命中注定有这么一劫,你也命里有一劫....”说着,摇头道,“但是你躲开了....你若在京师,可能这劫就躲不过....” 李景隆心中越发疑惑,他这辈子也是死人堆里打过滚的,压根就不信这些神神鬼鬼,可此刻却也不免揣揣。 “道爷不害你....带我们回了京师,你就明白了!” 那老道悠哉的说着,忽一句话,直接打动了李景隆,“席应真认得我...” “你跟席神医是?”李景隆猛的睁眼。 “哦....他是我干孙子!”那道人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