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高处见秋》 第一章 扫雪下山 此间长无别处夏,雪照城山玉指寒,一夜杨花凉到梦。 摘摘拣拣得来的句子,用在这初雪城是再合适不过了,毕竟别处的四月再不济也已然山花烂漫,而这初雪城山竟依然覆着一层厚厚积雪。 不过自两年前起,起得晚的学子登山,可就瞧不见晨曦暖阳照下那颇有些晶莹的“玉阶”了。 三字塔门户又被推开,刘景浊一如既往拿起扫帚出门。只不过这次与往常不同,年轻人不是下山后扫雪上山,而是自山巅那座三字塔往初雪城中扫去。 三字塔下方有一棵梅树,几近干枯,是两年前刘景浊带来栖客山的。两年来风雪不止,梅花也从未开过。 年轻人伸手摸了摸树干,微笑道:“我走了,山长会照顾好你的。我希望等我再回栖客山时,你又成了那个偷人家果子吃的捣蛋鬼。只要我在,迟早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的。” 扫帚声响惊起一片山雀,叽叽喳喳声中,山上灯火一户接一户陆续亮起。此刻天色尚未放亮,若是自远处观这城中栖客山,其实也有些天上星辰落人间的意思,只是相比真正的天上星,肉眼看去,这人间灯火,总是显得黯淡了些。 有人扫雪下山,自然有人明白,栖居山中的远游之人要回乡了。 一路下山,有不少学子正在登山,许多人住在城中的高门子弟这是头一次见着山路有雪。 那些个学子瞧见身着单薄青衫的年轻人都会停步,恭恭敬敬作揖,而年轻人也会作揖回礼。 事实上这些个连扫雪两年、除却早晨出门扫雪之外再不现身的年轻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们也不知为何,就是由衷敬佩这个扫雪人。 不多久便快要到山脚,终于有个儒生装束的女学子没忍住开口问:“先生今日怎么是扫雪下山?” 栖客山学子,对这个扫雪人的称呼,大半都是先生。 以往也有不少少年少女搭茬儿,可刘景浊从未答话,今个儿年轻人却轻声答复了一句。 “离乡太久,想家了,今个儿就走了。” 女子作揖道:“先生一路平安。” 刘景浊点点头,继续埋头扫雪。 等到第一抹阳光洒落栖客山东头儿,年轻人这才到了山脚。 山脚有个三间四柱冲天牌坊,老旧无比却别有一番韵味。上挂一副不甚对仗工整的楹联,此便是栖客山书院的门户。 刘景浊将扫把放去门房处,双手拢袖,抬头看了看。 “山中无雅客,皆是俗世人。” 门房窗户缓缓推开,有个老者睡眼惺忪,撇着嘴说道:“走就走,烦我作甚?难不成老头子还得给你点一挂炮仗送你?” 这老人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两把剑抛给刘景浊,一把八棱玄铁剑,一把雷击枣木剑。 老者揉了揉眼睛,撇嘴道:“一年前有个叫余恬的人拿来的,说是你的佩剑。” 年轻人咧嘴一笑,轻声道:“杨前辈,就没想过占为己有?” 老者板着脸,又丢出来一枚玉佩,正砸在刘景浊脸上。 “去你娘的!赶紧滚!不就是两把仙剑,老头子没见过?”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缓缓背好剑,转身对着栖客山深深一躬,随后转身就走。 老人回到屋里,高喊道:“三年山巅客,两年扫雪人,少年已非少年,锐气依旧否?” 刘景浊并未停步,只是高声答道:“上山登楼,从前上站在旁人肩头,此后是自己。少年依旧,落剑依然干脆。” 老人笑道:“狗日的,以后别来了。” 刘景浊撇撇嘴,“扯淡!求我也不来。” 年轻人渐行渐远,直到身影模糊,门房处落下一个中年儒士。 杨姓老者轻声道:“山长,他现在可不是剑指人间最高处的小混蛋了,不过拼光的一身白得的修为,我觉得并不是白白丢了。” 中年人沉默片刻,开口道:“前辈,我担心的不是钉在天门之上的那位人间剑客,也不是担心以他的境界回不去中土。我担心的是,刘景浊再回中土青椋山,看到那番景象,会不会道心失守。” 杨老头摇摇头,轻声道:“自囚三字塔两年,可不是睡了大觉了。” 老人推门走出,将扫把放在门口,忽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等他靠着自己重新踏入登楼境时,中土那座青椋山会在废墟当中拔起一座崭新宗门?别忘了,他还有个景炀皇子的身份,我觉得只要他愿意,景炀皇帝非他莫属。” 中年人微微一笑,摇头道:“他要是愿意老老实实当一国皇帝就好喽!你看余恬跟刘景浊,哪个像是愿意当皇帝的?” 可问题是,一旦有人发现,五年前那座被瓜分殆尽的青椋山尚有传人在世,且这人还是曾在归墟战场惊鸿一现,一人两剑凿沉三艘渡船斩妖无数的家伙,那些个蚕食青椋山的人,会这么坐以待毙? 杨老头微笑道:“山长在想什么?” 中年人叹气道:“前辈,要是调换位置,且你也在他这个年龄,你会怎样?” 老人撇撇嘴,“只会落剑更狠。” …… 斗寒洲虽然地处北境,可如同初雪一般的地方,那也是再也寻不到的。 离开初雪城后,虽然天气依旧有些寒凉,不过却是已经没有夜夜飞雪的奇景了。 天下九洲,斗寒洲位居极北,独长冬。离洲极南,独长夏。 斗寒洲虽是极北,却不是正北,反而是在西北方向。 而刘景浊返回中土,要先过一洲即一国的神鹿洲,随后还要过天底下唯一允许妖族开宗立派的浮屠洲,这才能到。 因为斗寒洲并无开辟直达中土的航线。 此间距离,弯弯绕少说也要千万里之遥,凡人穷其十世也难走到。 一艘自斗寒洲北境往南的渡船落在破烂山雨牛渡口,乘客或是御风飞走,或是祭出飞舟远去,各种下船法子五花八门。 唯独有个白衣背剑、头发半披半束、别着青玉簪的年轻人,他等到渡船放下阶梯后才缓步下船。 往神鹿洲方向去的渡船,最早的也得等上三日,刘景浊只好先买了船票,然后去渡口寻了一间客栈。 仙家渡口,人间码头,二者皆是渡人所在,有摆摊兜售杂物之人,那是在所难免的。更何况这雨牛渡口,俨然是一座城池模样。 进屋之后,刘景浊心念一动,背后两把剑自行出鞘,顷刻间就结成一座隔绝剑阵。 刘景浊取出杨老头给的玉牌,沉默良久,自言自语道:“老头子,我把你一身修为败光了,要中土重新拔起一座宗门,可能要等等。” 收拾一番之后,刘景浊盘膝床头,开始打坐炼气。 三日时间,眨眼就到了。 刚刚结束修炼的刘景浊猛然攥紧玉佩,挥手撤回剑阵,随即眉头舒展开来。 一道黑衣身影片刻出现屋内,刘景浊咋舌道:“你姚放牛是狗鼻子啊?” 黑衣青年板着脸骂道:“滚你娘的,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不直接上山?还有,就不知道把你那柄山水桥的剑气压着些,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啊?” 两剑结阵之时,姚放牛便察觉到了,只不过当时正在闭关的紧要关头,今日一出关就立马来这儿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将手中玉牌丢去桌上,摊手道:“有心无力。” 姚放牛皱起眉头,沉声道:“你这跌境也太吓人了吧?拢共几重境界,你连跌六境?” 刘景浊拿起玉牌,轻声道:“看笑话来了?我好歹还有个归元气的武道境界,等闲元婴杀不了我的,放心吧。” 两人同时开口。 刘景浊说道:“徐老前辈是不是走了?” 姚放牛则是说道:“你准备去哪儿?” 两人同时沉默,片刻后姚放牛说道:“师傅伤势太重,没法子的。他到临走前还拉着我说,欠你一条命,要破烂山记着。” 那个一身侠肝义胆的老前辈,终究还是去了。 刘景浊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如实说道:“我本名刘景浊,中土青椋山唯一剩下的人。” 刘景浊开口之际,姚放牛急忙调转护山大阵笼罩住了雨牛渡口,一瞬间整座渡口与外界断绝联系,大把修士顿时慌了神。 姚放牛擦了擦额头汗水,气极骂道:“你大爷!这种事能随随便便说的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当你是朋友嘛!” 姚放牛翻了个白眼,轻轻抬手,手中凭空多出来个朱红葫芦。 “我们是破烂山,这种破烂不少,是我师傅专门挑出了留给你的,就当赔你那只歪嘴儿忽路了。” 刘景浊也不跟他客气,接过酒葫芦便打开灌了一口酒。 老山主有心了,这是他刘景浊最爱喝的白簿。若是返回中土,这就是大街上随随便便买的到的酒水,可在这斗寒洲想要喝上一口白簿酒,不容易的。 刘景浊微笑道:“既然你来了,我就不跟客气了。你与船上那位炼虚修士知会一声,我这两个月会闭关炼剑,要是有什么动静,千万千万要帮我遮掩天机。” 姚放牛瞄了一眼桌边两把剑,一把木剑乃是千年雷击枣木制成,天然压胜妖邪之物。另一把是上古八棱玄铁剑,行走人间,专管不平事。 他不解道:“两把仙剑给你霍霍成这样了?” 刘景浊无奈道:“退出归墟战场之后,发生了些事情,去了一趟玉京天,不光跌境,而且两把剑受损极其严重。” 姚放牛瞪大眼睛,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然后传音试探道:“是你干的?” 第二章 傻还是瞎 一晃半月已过,山中无寒暑,修炼之人的一个静坐,时日长短那是真不好说。据说当年青鸾洲有个人于山巅观海,看着看着睡着了,结果一觉睡醒千年已过,从前山巅已然是海上孤岛。 半月炼剑,以刘景浊如今的境界还是比较吃力的,打坐恢复了些精气,刘景浊拎着酒葫芦便上了甲板。 走下船楼时耳畔便传来人声,是个女子声音。 “刘公子,若是需要什么天材地宝的话,开口便是。破烂山半数底蕴如今都在我身上,山主给的,刘公子可随意挑选。” 这个放牛娃出身的家伙,散财童子的名声真是不虚传啊! 刘景浊有些好奇道:“他就这么放心把一座宗门的半数底蕴交于你随身携带?” 女子微笑道:“刘公子,我是他师姐,他是我的童养夫,早在他穿开裆裤放牛起,我们就已经订过亲了。” 刘景浊赶忙传音道:“嫂子不必客气,我这两把剑靠天材地宝是没用的,不过若是有需要,我是不会客气的。” 破烂山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不甚高深的样子,破烂山祖师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那位前辈曾说,四海九洲至宝于我皆是废材。 人家叫破烂山,是因为人家觉得天下至宝都是破烂。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便再不言语。 可跨洲而行的远洋渡船就没一个不是庞然大物,光这船头船尾两处甲板,加起来至少也有纵横百丈。 住在玄黄二仓的乘客不让随意走上甲板,所以这待在甲板上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贵。 天字号船票两枚泉儿,地字号船票一枚泉儿。只说平常散修,若是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几年或许也攒不出来一枚。 刘景浊落座在侧边一处靠着栏杆的地方,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独木舟乃是上古玄铁所铸,几处大的缺已经修补好了,不过那些个细小裂纹就不是一时半会能修好的,只能以后境界拔高之后慢慢修缮了。至于那柄千年雷击枣木制成山水桥,本就是至阳之物,压胜天下一切阴邪之物,想要修缮如初,怕是不得不去一趟离洲了。 这两把剑,如今只是凑凑合合够的上仙剑品秩。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瞧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人往这边走来。 十四五岁的样子,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瞧得出来这是个假小子。 先不说别的,谁家少年人能长这么唇红齿白的? 假小子走过来,倒像个读书人一般抬手作揖,随后压着嗓音开口道:“这位兄台,登船时见你背着双剑,一看就是个不得了的剑客,早就想与兄台结识一番,可登船之后便不见兄台露面,今日好不容易瞧见,特来交个朋友。” 刘景浊微笑道:“只是个山野武夫,哪里敢称剑客。之所以不出门,是因为旧疾在身,在屋子里疗养了半月。” 那假小子一听刘景浊说自个儿是个武夫,脸立即皱起了,倒不是嫌弃神色,反而有一种苦兮兮的感觉。 刘景浊故意瞪眼,沉声道:“小兄弟这是瞧不上我这修行武道的?” 假小子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爹说炼气士跟武道同根同源,武夫反倒比炼气士腰杆儿直呢,我咋会嫌弃武夫,佩服都来不及。” 假小子一屁股坐下,双手托腮,活脱脱一个孩子相。 “船上就你一个背剑的,我本来想着咱俩做个生意呢,可你要是武夫的话,那就不行了。” 刘景浊也是无聊,便询问道:“为什么得是剑客,还非得是炼气士?” 假小子把小臂摊平放在桌子上,脑袋一侧紧紧贴着手臂,嘟囔着说道:“这样我回家就不用挨打了呀,找个剑客假扮我师傅,我给他三枚泉儿,他陪我回一趟家,多好的事儿。可惜了,看来这顿打是免不了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无奈道:“你光想着自己不挨打,有没有想过挣你钱的人会不会被你家人打?” 假小子瞬间起身,摇头道:“那不会,我姐就是剑修,只要是个纯粹剑修,我姐肯定不打我的,当然也不会打别人。” 此时刘景浊耳畔传来声音:“这小丫头一上船就找人,天地二字的客人给他寻遍了,硬生生从三枚五铢钱涨到了三枚泉儿,结果没人搭理她。” 刘景浊无奈道:“真就只是个凝神境界的丫头片子?那岂不是已经露了白?” 姚放牛那位未过门的媳妇儿笑道:“地字号有个金丹散修已经起了歹意,不过下船时我会护着这丫头的。” 天下渡船都有一个规矩,杀人越货也好,寻仇报复也罢,只要在船上,一律不得出手,下船之后你们杀破天那是你们的事情。 所以天底下是有许多住在黄字号渡船不下地的修士,当然了,没钱了就得下船。 刘景浊看了看这假小子,笑道:“回去跟家人好好服个软呗,再说了,好歹是个凝神境界的小天才,怕什么挨打?” 说罢站起来就要走,结果那假小子冷不丁说了句:“第一次碰见这么温柔的大哥哥哎!” 结果她像是忽然发现自己现在是个男的,立马清了清嗓音,压低声音说道:“我的意思是,兄台脾气真好。”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我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有人说我温柔、脾气好。” 景炀王朝的二皇子也好,青椋山宗主的关门弟子也罢,又或是归墟战场那个整日笑呵呵的年轻人,可都不是个脾气好的。 十几岁从军杀人,然后登山学艺,下山杀妖。 青椋山没了以后,刘景浊所有的愤怒只宣泄在了两个地方。 东海归墟与人间最高处那座玉京天。 假小子咧嘴一笑,轻声道:“我叫丘洒洒,交个朋友呗?” 刘景浊没忍住说道:“假名字能不能走心点儿?” 再没理会这丫头片子,回屋炼剑去喽。 还没上楼呢,那丫头又凑去另外一人身旁。刚要开口,结果就被人挥手打断。 “我不傻,你这套骗人法子过时了,我也不是剑修,赶紧一边儿去。” 刘景浊没忍住笑了笑,回到屋子之后便分出一缕心神沉入黄庭宫,黄庭宫中有山河日月,天上高悬两把剑,自然是独木舟与山水桥。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姜老头啊,我是该说你有先见之明呢,还是说你坑惨了我呢?我两年破四境,不能不说不是天才吧?结果呢,你非得将一身修为灌顶于我,这下好了,被我这个败家子儿败完了。” 心神退出,刘景浊已然眼眶通红。 为了我一个败家子,至于搭上一座青椋山吗? 师傅,放心,我回去中土,青椋山上定会再起星星之火。 此后一个多月里,刘景浊专心炼剑,外面那自称丘洒洒的小丫头依旧不死心,这次是真把船上瞧着像个高人的都问遍了,结果还真给她寻到了一个愿意帮她的人。是个中年人,倒是没背剑,可也是个有金丹境界的。 又过了几天,渡船平稳落在神鹿洲北部的浅水渡,刘景浊留了一封信给徐瑶,也就是姚放牛的媳妇儿,随后便背着剑准备下船,这次又换上了一身青衫,且头发是完全束起的。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反正下船时又跟那假小子碰在一起了。 那个金丹修士御风而起,拖着丘洒洒下船,刘景浊还是则是走阶梯下船。 人有了歹意,可有没有贼胆儿可不好说。徐瑶说的那个起歹意的金丹修士并无尾随小丫头,估计是这些天想来想去,良心压过了贪心。可船上一直没动静的另外两位金丹修士,一下船就尾随丘洒洒而去。 刘景浊传音道:“嫂子,交给我就行了。” 年轻人轻唤一声独木舟,背后八棱铁剑瞬间出鞘。 刘景浊脚尖微微一点便跃至半空,独木舟剑光划过,连人带剑已然无影无踪。 哪儿有剑修不会御剑的? 只是有些人想要脚踏实地而已。 当然了,神游之下的炼气士是撑不住长时间飞行的,御风也好御剑也罢,都得歇歇。 丘洒洒两人赶了两天路,假小子实在是遭不住了,扯着那个中年人落在地上,气呼呼说道:“慢点儿慢点儿,不用这么赶的,我已经传信回去了,过不了几日我姐会来的,咱们慢慢儿赶路不行吗?” 小丫头心里气的不行,心说我花了三枚泉儿呢,你不能拿假徒弟当真徒弟啊! 正此时,两道身影瞬身落下,瞧模样也颇有些吃力。 其中一人气喘吁吁道:“道友,能随便拿出三枚泉儿的人,口袋里泉儿会少?与其挣她这个钱,倒不如我们自取,你觉得怎样?到时候还可以把她卖去神仙楼,说不定还能捞一笔。” 另一人说道:“好家伙,这一路来,愣是没追上。这老哥瞧着不年轻,腿脚可真利索。” 中年人面无表情,转过身对着丘洒洒说道:“别怕,我讲信用的。不过我一个可能打不过他们两个,你身上还有多少钱?咱们破财免灾如何?” 丘洒洒想了想,轻声道:“倒是还有三十几枚。” 话音刚落,中年人伸手按住那假小子脑袋狠狠往地上砸去,方圆几丈尘土飞扬,假小子脸着地的那块儿愣是给砸出一个坑来。 中年人转身对那两金丹说道:“四六分,我占六成。” 假小子发鬓被甩开,等她艰难起身时,一脸灰土,可瞧着还是极其好看的小丫头。 丘洒洒皱着眉头,气急败坏道:“你敢骗我?” 中年人手中凭空多出一柄弯刀,笑容玩味,“骗你算什么,还要杀你!” 说罢便举起弯刀照着少女脑袋便砍去。 少女皱着眉头,刚要取出个什么物件儿,结果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紧随剑光的,是少年人身上洒出的血光。 独木舟插入泥土中,一只手握弯刀的臂膀在哀嚎声中同样落在地上。 有个身穿青衫背着木剑的年轻人凭空出现在丘洒洒身后。 刘景浊没好气传音道:“你是傻还是当别人瞎啊?生怕别人不晓得你有钱?” 拔起长剑,刘景浊立马变作笑脸,对着不远处已然一脸懵的两位金丹说道:“大哥二哥,这丫头我先带走了,处理完这这老家伙后抓紧赶上啊!” 拉起丘洒洒手臂,又是一道剑光,两人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剩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两个略微年轻的金丹修士开口道:“我要说不认识那个人,你信吗?” 第三章 有鬼 只御剑到百里之外,刘景浊便收回长剑,落在一处官道。 也没再理会那丫头片子,背好剑自顾自往前走便是。 丘洒洒又不傻,这家伙没把自己怎么样,那方才的话就是瞎说八道呢。 不过少女还是有些不高兴,努着嘴走上前去一把扯住刘景浊袖子,气呼呼说道:“你不是说你不是炼气士吗?为什么要骗我?” 刘景浊一脸无奈,心说这哪家孩子?当大人的怎么敢这么心大,敢让她一个人出来? “别跟着我,我是个外乡人,可不认识路。你不是说你姐会来找你吗,原地待着吧。” 少女快步跑到前面拦住刘景浊,瞪眼道:“你这人就跟话本小说中那些所谓侠客一模一样,自以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救人之后扭头就走。你让我这样自生自灭的话,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刘景浊气极而笑,“这是哪儿来的什么他娘的狗屁道理?我好心救你,难不成还得把你养大,然后等你出嫁才行?” 说罢便让开丘洒洒,大步往前走去。 结果这丫头片子又飞奔过来扯住刘景浊袖子,脸上泥土夹杂血水,再一嘟嘴,只觉得可怜极了。 “大哥哥,就十天,十天行不行,等我姐来了就让你走。从我落地开始,就有很多人憋着杀我呢,你就当护卫我一程,我给钱还不行吗?其实我留了个心眼儿的,我还有七十几枚泉儿,但我只说我还有三十几枚。” 前半段话可怜兮兮,后半段话那叫一个神采飞扬,仿佛是在与刘景浊炫耀,瞧瞧,我聪明吧? 刘景浊直想伸手捂住脸,这孩子也忒缺心眼儿了,你直接说你没有了不行吗? 没法子,也不晓得是这两年在栖客山被那帮书呆子下药了还是怎么地,刘景浊只觉得自己好像没法儿拒绝。 一把扯回袖子,刘景浊瞪眼道:“钱肯定是要收的,但要多少,到时候我跟你家大人要。十天,多一天也不行。” 少女当即喜笑颜开,一蹦一跳的走到前面,笑呵呵说道:“我其实叫龙丘洒洒,你叫什么?” 刘景浊恍然大悟,心说怪不得这么有钱。 想了想,他还是说道:“我叫刘景浊,中土人氏。” 结果这丫头又笑呵呵说道:“咱们现在应该在靖西国的地盘儿,再往南一点儿就到了湄洛郡,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见刘景浊不说话,龙丘洒洒便询问道:“我爹说,之所以每一洲有大半都是如靖西国这样的凡俗王朝,是因为人是天下根本。虽然中土炼气士不多,山巅修士也少,可中土是九洲的根本。我都十四岁了,第一次见中土人哎。” 或许是小丫头太烦人,刘景浊便开口说道:“因为炼气士也是从凡人修炼而来的,你想想,若是把小麦撒在一片碎石里,能长出来麦穗吗?” 龙丘洒洒摇摇头,轻声道:“不晓得哎,没见过麦穗啥样。” 这天儿没法聊,不过龙丘家的小公主,除了脑子不好使,别的都还不错,至少她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意思。 刘景浊忽然说道:“我听说过一个叫龙丘阔的人,与你是亲戚?” 龙丘洒洒赶忙摇头,干笑道:“姓龙丘的人那么多,你可别多想啊!我跟他们可别一样。” 少女眼珠子提溜转,想了半天才说:“我可跟那个龙丘不是一回事儿啊!我姓龙,叫丘洒洒!” 脚趾头都能听出来的瞎话,刘景浊也懒得深究了。 不过这小丫头片子忽然声音低了些,说道:“你说的人我当然知道,他可是我们神鹿洲的大英雄,不过他三年前就死了,连尸首都没有,只有个衣冠冢。” 刘景浊点点头,“嗯,他当然是大英雄。” 待在归墟的近一年时间,刘景浊最佩服三个人。 一身侠气,手持打狗棍自称老叫花的破烂山徐老山主。 莽撞无比,却能手持大槊一人冲阵,满身霸气的龙丘阔。 还有当时除他刘景浊之外唯一一个修武道之人,已成琉璃身且佩朴刀,自称舟子的瘦篙洲陈桨。 可这三人,唯有陈前辈还在世。 …… 湄洛郡是因湄洛山成名,郡城南侧有一高耸入云的山峰,唤作湄洛山,神鹿一洲北岳便是此山,山神庙就在山巅峭壁之上。 一进城,龙丘洒洒便跟个小叫花子一样往酒楼冲去。 好家伙,两个人点了三十多道菜,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说道:“这么多菜,吃不完你就自己付钱。” 哪知道这丫头挥手召来伙计,掏出一枚泉儿递出,嘴里被菜塞满了,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一枚泉儿,够了吧?不用找了。” 刘景浊直扯嘴角,心说不愧姓龙丘啊!得,你家钱是大风刮来的,随你便。 结果小伙计拿着一枚泉儿看了半天,然后讪笑着将泉儿放回桌子上。 “姑娘,我们这儿只收大钱和银子,您这个我也没见过,也不晓得从哪儿倒腾去,不敢收啊!” 刘景浊一把抓起泉儿,抛出个银锭子给伙计,微笑道:“我家妹妹脑子不好使,这些够不够?够的话也不用找了。” 伙计一脸欣喜,连声说着够,还跑出去搬了一坛子酒进来,说是送的。 其实某人这是含泪血赚一枚泉儿啊! 半两、五铢、泉儿,这三种钱币其实都是沿用中土古时王朝货币名称,如今都是以蕴含灵气的灵玉矿所铸,与凡俗方孔大钱以及金银,其实并无一个准确汇率。因为脑子好使的都不会拿这灵玉钱去换凡俗金银。 不过若是以购买力去算,一枚泉儿大抵相当于百万金了。 凡俗王朝大多流通银两,金子不多。几乎全是千枚大钱一两银,而各国金银折算不一,如中土,一金十两银。但斗寒洲那边金矿不少,故而金子不算多稀有,算下来就是三金十两银。 龙丘洒洒嘴里鼓鼓囊囊,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刘景浊没忍住说道:“饿死鬼投胎啊你?” 少女想要说话,结果被一口豆腐呛住,赶忙狂饮几杯水,这才开口道:“这枚泉儿就算是定金了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晚些时候我要上一趟湄洛山,你去不去?” 龙丘洒洒眨了眨眼,摆手道:“我就算了。” 刘景浊古怪一笑,心说这丫头片子还想忽悠我?我上湄洛山就是让那北岳山君给你白鹿城捎信。 从一开始刘景浊就知道,龙丘洒洒所谓的十天以后有人会来接她,压根儿就在胡扯。 足足一个时辰,龙丘洒洒愣是把桌上饭菜吃的一点儿汤汁不剩,就差舔盘子了。 刘景浊就纳了闷儿了,自个儿这个天下排名第八的王朝二皇子,要说二世祖身份,那是远远比不上一个天下前十势力的小公主的。可怎么这丫头这副模样?难不成是庶出? 龙丘洒洒拍了拍肚皮,满意一笑,轻声道:“好了,咱俩寻个客栈,然后你爬你的山,我睡我的觉。” 刚刚走出酒楼,只见行人都站到了两边,路中间有一队兵卒敲着锣,高喊不止。 “郡公有令,酉时以后一律不得出门,会有巡城兵马夜巡街道,只要抓到,杖五十!另外,郡城衙门有一布告,凡是有武艺傍身之人可自愿揭榜,随后面见郡公,若是能助湄洛郡降妖除魔者,赏千金,赐宅邸一座!” 刘景浊喜笑着询问身旁一位中年人:“闹鬼还是闹妖精啊?” 那人答道:“这我哪儿晓得去,不过这已经闹了打不过月了,三天两头死人,据说死相极其吓人,而且还死的都是读书人。” 一旁有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原本月初探花郎就要返乡了,结果这一闹,都十五了,人愣是不敢进城。” 龙丘洒洒一把扯住刘景浊袖子,刚要说话,年轻人便低头说道:“闭嘴!” 少女撇撇嘴,委屈巴巴的传音:“你就不管管吗?” 刘景浊气极而笑,以心声说道:“站在这儿都能瞧见那座北岳山君府,你说让我管?” 龙丘洒洒传音说道:“可……可你是个剑客啊!” 刘景浊都不想搭理她,不过心中还是大致盘算了一番。 专害书生,恐怕狐妖与艳鬼的嫌疑最大。 结果小丫头抬起头,笑呵呵传音:“刘景浊,赏千金呢!” 年轻人一把按住少女脑袋,推着就出了人群。 “你别给我惹事儿,找个客栈睡你的觉去。” 龙丘洒洒撇嘴不停,可拗不过人家。谁让人家是个剑修,还是半步归元的武夫呢,是真惹不起。 入夜之后,刘景浊换上一身白衣,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箱笼,就这么上街了。 刚走没几步,刘景浊猛地转头,瞪眼道:“你是当别人瞎,瞧不出来你是个女的?” 好家伙,换上一身男装就是男的了?别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你龙丘洒洒是不是得被蛰一身包才长记性? 刘景浊眉头紧紧皱起,几步退回去,沉声说道:“你是我的书童,记住了。” 正此时,街道尽头有一位红衣女子摇扇走来。 那女子由头到脚都是红色,就连眉心都点上了一抹红,像是即将出嫁一般。 不多时,红衣女子已然走近。 那女子微微一笑,开口询问道:“公子可是赶考归来?有无见着我家周郎?” 第四章 谁才是妖孽? 见那女子一脸笑意,刘景浊便也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并非参加完春闱的学子,只是个游学的穷书生罢了,所以不知姑娘口中周郎是何人。” 红衣女子点点头,微笑道:“怪小女子叨扰了。” 让过红衣女子,刘景浊拉着龙丘洒洒往前走了几步。 龙丘洒洒轻声道:“不对啊,这女鬼身上虽然阴气凝重,可我怎么觉得她比有的人还要有正气些。” 这丫头说的没错,若真是伤人性命吸食阳元的女鬼,身上多多少少也会带些邪气的,但这女鬼却是破天荒的一身正气。 刘景浊年纪不算大,今年是癸寅年,本命年,算周岁的话,九月才满二十四。 虽然年龄不大,可他刘景浊十二岁从军,是景炀三位皇子里唯一一个未曾封王,但有将军衔儿的。然后十六岁登山,十九岁离乡,算起来也闯荡江湖十余年了。 他那柄木剑山水桥更是能断天下妖邪的仙剑,可方才山水桥一点儿波动都没有。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那道红衣身影,可大半天也没瞧出什么不对的。 又回头看了看龙丘洒洒,刘景浊心说这丫头难道没学过龙丘家的神眼术? 还有,湄洛山上的北岳山君是眼瞎了吗? 刘景浊忽然转身,快步朝着红衣女子走去。 不多一会儿便走到女子身旁,刘景浊笑着开口:“这么晚了,姑娘出来做什么?” 红衣女子转过头,有些害羞道:“算日子,估摸着这几日就要来了,我想去南门等他。” 刘景浊面不改色道:“姑娘,不如还是回家去等吧,我想那位周兄返乡之后也不愿意瞧见姑娘的憔悴面容吧?再说了,若是给巡城兵卒捉到,平白无故受苦,岂不是更划不来?” 女为悦己者容,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女子不愿意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心爱之人。 红衣女子一听这话,急忙转身,小跑着原路返回。 跑出去一小截儿才停步,扭头笑着说:“多谢这位公子,你说的对。对了,公子这妹妹真好看呢。” 少女脸蛋儿通红,挠着头走到刘景浊身旁,嘟嘴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好看,但不要说出来嘛!人家怪害臊的。” 刘景浊理都没理她,而是瞬间变换衣着,又成了白衣背剑的模样。 年轻人微微拱手,轻声道:“道友,不必躲藏了吧?” 龙丘洒洒那枚道:“还有别人?”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如同箭矢一般射来,正落在刘景浊前方。 来者一身青衫,头别白玉簪,带着一副青年獠牙的面具,脚踩一双雪白长靴,腰间挎着一柄钢鞭。 这人缓缓摘下面具,青面獠牙下方,竟是一副十分俊俏的脸。 刘景浊微微抱拳,笑道:“在下并非有意阻拦,只是觉得,这女鬼好像并非害人凶犯。” 对面青衫同样抱拳,落下手臂之后,由打其手心蹿出一柄飞剑,飞剑瞬间没入刘景浊眉心。 那人轻声道:“兄台不惜以飞剑拦我,就这么确定她不是那害人鬼?” 刘景浊微笑道:“凡人起邪念都极难掩藏,更何况是一只鬼。鬼物但凡吸食阳气,定沾染邪气,可这女鬼身上干干净净,咱们若是错杀了,岂不是毁了人家机缘?” 龙丘洒洒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就是两只笑面虎。 她插嘴道:“你们就没有发现,她好像并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她的身体是实实在在的肉身。” 这话说的对,寻常鬼修只是魂魄而已,可这女子,却像是个活死人。 刘景浊转头说道:“你现在立马给我返回客栈,要不然我现在就走。” 这湄洛郡城有些怪异,万一龙丘洒洒出了什么差错,那就真对不起龙丘阔了。 龙丘洒洒撇着嘴,已经一只手抓住了刘景浊袖子。 眼看这丫头不情不愿的,刘景浊只好解下山水桥递给她,没好气道:“我刘某人说话算数,只要你不吓跑,我就不会走。呐,把我佩剑留下护着你。” 什么叫变脸似翻书?这丫头一双眼珠子都发光了,接过山水桥扭头儿就朝着客栈跑去。 她再傻也瞧得出刘景浊给他的木剑是一柄仙剑。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无奈笑道:“道友见笑了,路上捡的一个丫头,脑子缺根弦儿。” 青衫男子笑了笑,轻声道:“刘兄运气真不错,这小姑娘长得着实好看。” 刘景浊面色古怪,心说两个大男人谈论人家一个小姑娘,不好吧?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说道:“有无一种可能,方才红衣的肉身当中,其实有两副魂魄?” 青衫青年没说话,只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刘景浊朝前走。 青年说自个儿姓温名落,自小长在湄洛山下,也是刚刚返乡不久。 两人都施展了隐身术法,这不长的一段路,已然碰见三波巡城兵卒了。 温落轻声道:“那位探花郎是湄洛郡二十年来第一个头三甲,不由得郡守不上心。事实上连郡守都不清楚是不是妖鬼作祟,毕竟只是个小郡城而已,接触不到太多的山上事。而那位红衣姑娘,凡人也压根儿瞧不出来她已经死了。”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南边那座湄洛山,询问道:“温兄,北岳山君眼皮子底下,那位山君就不管管?” 温落苦笑一身,叹息道:“怕是山君此刻,自顾不暇啊!” 见温落没有解释的意思,刘景浊便也没多问什么。 两人聊着,已经做到了城西一处小宅子,算不得大户人家,却也不是穷苦人家住的起。 今夜碰巧六月十五,天上圆月高挂。院中有一棵大杏树,树下一位红衣女子单手托腮,手指蘸着茶水,一遍遍在桌上写下周字。 刘景浊眉头一挑,好香的酒啊! 温落轻声开口道:“这女子姓关,祖上是旧猖国贵族,后来猖国被灭,就此沦为平民,全家靠着酿酒手艺过日子,倒是过得极好。那位周郎,是关老爷子收养的义子,打小儿喜欢读书。后来一对老夫妇相继去世,就靠这关姑娘酿酒卖酒供他读书。” 刘景浊皱眉道:“所以说,那位探花郎并非是我们谈论的周郎?” 温落笑道:“当然不是,若周放是那探花郎,他会吓得不敢进城?” 刘景浊眉头皱的愈紧,沉声道:“关姑娘死因也是查不到对吧?” 温落点点头,沉声道:“现在城中凡人压根儿没人知道这个酿酒姑娘已经是个死人,我也是前些天来喝酒才瞧见的。” 刘景浊好奇道:“很熟?” 温落点头道:“我都什么年纪了,与她爹娘很熟,她见我得喊叔叔。” 刘景浊眯眼而笑,“温兄诈我?” 原来这家伙一开始就是打算护着这关姓女子,结果自己还以为人家是个来挣钱的,将飞剑都祭出去了。 温落咧嘴一笑,轻声道:“我看刘兄也是好酒之人,请刘兄喝酒,就当是赔罪了。” 刘景浊自然不会客气,撤去隐身术,迈步就往小院走去。 温落快步跟上,只不过他变了容貌,此刻瞧着起码五十前后了。 温落进门前就喊道:“荟芝啊,给我上两壶新酒,我特意带了个朋友来喝你的酒了。” 女子赶忙起身,朝着二人施礼。 得亏那会儿变换了容貌,若不然此刻不就露馅儿了。 关荟芝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温叔叔带着朋友来呢。” 温落轻声道:“你搬来酒之后就早些去睡吧,我们两个老家伙可能会喝很晚的。” 女子点点头,转身去搬酒。不多一会儿便搬来了两小坛子酒。 关荟芝帮忙各倒下一碗酒,随后轻声问道:“温叔叔,京城返回湄洛郡至多也就两月多,可周放到现在还没有返乡,我知道您在京中有熟人,能否帮个忙捎信问问?” 温落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挤出个笑脸,开口道:“当然可以了。” 女子连声感谢,温落便让其早些休息,自个儿喝完酒会收拾干净的。 待关荟芝走后,温落笑着说道:“其实他们家就我能来喝酒,平常只卖,不让在家里喝的。” 刘景浊轻声道:“说明这家人不拿你当外人嘛!” 说话时,其实刘景浊也在传音询问:“你知道周放的消息?” 温落喝了一大口酒,传音道:“京城的消息说,周放名落孙山,无颜返乡,自寻短见了。但我不相信,那孩子不会这样的,况且我已经与京城城隍打了招呼,那边回信说,并未得见周放的魂魄。加上荟芝这丫头无缘无故被害,我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刘景浊点点头,开口道:“酒真不错。” 温落笑道:“那是自然。” 不知不觉,两人闲聊到了子时,此刻已经快要子中了。 刘景浊传音问道:“此地城隍呢?” 温落轻声道:“湄洛郡是个小郡,又有一洲北岳山君在此地,并未设立城隍庙,也算是靖西国皇室给龙丘家的让步。” 又连碰几杯,刘景浊手扶额头,含糊不清道:“这酒这么越来越醉人了?” 说话间忽然趴倒在了桌上。 温落嫌弃道:“就这点儿酒量还挂着酒葫芦?” 结果没等几个呼吸,他也栽倒在了桌子上。 两人醉倒之后,忽的一道凉风吹来,院中杏树摇摇晃晃,只片刻时间,竟是满树绿叶皆落尽。 由打地下冷不丁蹿出几道树根,缓缓爬上石桌,轻轻捆住二人。 又是一阵风吹来,竟然有一佝偻老者缓缓从树中走出。 那老者轻轻抬手,方才落地的树叶一片片缓缓漂浮起,只一阵灵气波动过后,树叶变作一股子浓厚木属性灵气,灵气一股脑被老人送去关荟芝屋中。 此时此刻,屋中熟睡女子奇迹般的又发生机,几乎只差分毫就能从活死人变作活人。 而院中那颗杏树,正缓缓变得干枯。佝偻老者脸上也愈加没了血色。 正此时,一道黑衣身影瞬间而来,抬手便是一记掌心雷,将那佝偻老者击退数丈。 黑衣人拔出长刀,冷声道:“大胆妖孽,竟敢豢养活死人!” 老者口吐鲜血,缓缓起身,讥笑道:“杀人嫁祸与我主仆,谁才是妖孽?” 第五章 久客思乡里 黑衣人瞄了一眼被绑住的二人,缓缓咧开嘴,冷笑道:“当着我的面行凶,还敢狡辩?” 说话间,黑衣人举起弯刀一记横扫,被藤蔓缠绕的两人连同石桌瞬间便斩开,血水横流,好不凄惨。 老者不由得瞪圆了眼睛,颤声道:“与他们何干?你怎么下的去手的?” 黑衣人又是一声冷笑,“树妖杀人,我辈修士,自然要路见不平,降妖除魔了。” 老者苦笑一声,硬撑着挺直了腰,随后沉声问道:“我家姑爷也是你们害的?” 黑衣人冷哼一声,淡然道:“什么叫害他?周放咆哮考场,豢养活死人,窃取当朝状元文运,已被拿下,此刻正关押在大牢之中,待拿你回京对峙公堂便要处斩。” 老者闻言,惨然大笑。 “我总算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周放身上那枚珠子啊?堂堂靖西国,好难看的吃相。” 黑衣人面色缓缓阴冷起来,冷声道:“留你有用,我不杀你,但那活死人是必死无疑了。” 黑衣人正要落刀,忽然发现小院周遭如同被砸碎的琉璃一般,洒落一地,落地琉璃碎片又好似燃起的烟花一般,一阵绚烂光华之后便消失殆尽。 佝偻老者还保持往屋内输送灵气的动作,压根儿没有被黑衣人击飞。连那被黑衣人斩开的二人,此刻依旧淡然坐着,各自拎着酒坛子。 而那黑衣人,此刻呆立原地,眉头紧紧皱着。 刘景浊笑道:“温兄这手镜花水月真是让我眼前一亮啊!” 温落摇摇头,轻声道:“雕虫小技,也就糊弄这半吊子金丹还行吧。” 此时此刻那黑衣人哪儿能不知道,自个儿这是遇到管闲事的了。 这情况,跑肯定是跑不了了,只能故作轻松去放狠话了。 “二位,我乃靖西国次席供奉,也是龙丘家末等客卿。” 温落伸手往钢鞭去,刘景浊却挥手阻拦,微笑道:“温兄莫急,这么个小厮而已,干嘛要污了你的打神鞭?那边的老前辈继续忙你的,若关姑娘只是被剥离了魂魄,你只需要输送生机,魂魄融合肉身时我出手便是。” 温落心头一惊,随即自嘲道:“温某这是狗眼看人低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缓缓起身,笑盈盈看向黑衣人。 “你要说实话,但凡说假话,保你魂飞魄散。相信我,靖西国在我眼里屁都不是,我十五岁之前起码灭了十个靖西国这么大的小国。龙丘家也吓不倒我,何况你才是个不入流的末等供奉。” 黑衣人眉头紧紧皱着,这白衣背剑的家伙,不像是在吹牛。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即便是我这种人,也有自己心中的道义。” 刘景浊哦了一身,轻飘飘迈开步子,几步走到黑衣人面前。 只见那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轻轻伸手按住黑衣人肩膀,只是轻轻一按,黑衣人便哀嚎起来。 黑衣人只觉得这人方才轻轻一按,仿佛将自己的魂魄压在大山地下,又如同魂魄被丢在磨盘上,一遍遍被碾碎、复原。 只一个呼吸间,黑衣人已然面色发紫,痛的冷汗直流。 刘景浊没着急问话,而是朝着关荟芝的屋子屈指一弹,一缕拇指大小的火光瞬间没入屋内。 那佝偻老者立即停止输送木属性灵气,转身朝着刘景浊便跪下。 “多谢恩公!” 刘景浊微笑道:“快起来吧,关姑娘还需要你好好照顾。” 说完之后,刘景浊这才看向黑衣人,眯眼微笑道:“你的道义值几文钱?” 再次伸手搭上黑衣人肩头,轻轻一扯而已,此人魂魄便被强行扯出捏在刘景浊手中,两指微微揉搓,在哀嚎声中,那人魂魄被捻成一粒灰色丸子。 将那丸子收进袖子,刘景浊再次挥手,数道剑光落下,黑衣人肉身顷刻间便化作一堆灰尘,微风拂过,灰尘散尽。 温落眼皮直跳,如此狠辣的手段,饶是他活了这么久,见得也是不多。 温落询问道:“不问了?” 刘景浊笑道:“待他被雷火炼上一会儿,咱们再问吧。” 温落点点头,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刘景浊轻声道:“山君不必多言,我瞧见你这具孱弱身躯,就晓得你怕是自身难保。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是分出一具身躯来管这些事儿,我没话说。” 两人端起酒碗碰了碰,温落苦笑道:“两年多前天门被人打开,有三头归墟那边隐藏在海里的大妖趁乱生事,等我发现时,已经来不及喊人了。我只好拼尽一身修为,在神鹿洲北部起了一道屏障,阻拦了三头大妖片刻,这才等到龙丘家主,打退了三头大妖。只不过,我这等鬼仙神灵,损耗太大,那不是十年百年的香火能补回来的。所以我便只能分出这一具元婴躯体游走北岳地界儿,能多管就多管。可惜,实在是境界太低,好些事情有心无力啊!” 说着,温落又灌下一碗酒。 刘景浊也喝了一口,面露愧色。 当时冲动之下杀上玉京天,差点儿就害了半洲百姓啊! 如今九洲登楼境界本就少的可怜,至少三成在归墟戍边,三成留在九洲,剩余四成都是些藏头露尾的老家伙们了,对他们来说,活着跟保住传承才是最重要的。 刘景浊轻声道:“温山君想要恢复,再无别的法子?” 温落笑道:“当然有,可要是用了那法子,温落就不是温落了。” 刘景浊便没细问,转而说道:“走一趟京城?” 温落点点头,挥手扯掉隔绝阵法,笑着说道:“大小姐那边我已经传信了,估计一两天就来了,咱们去京城等着也好。” 说着,温落笑容古怪,开口道:“龙丘洒洒可是我们神鹿洲的小魔女,除了棠溪小姐可没人管得着,你怎么就能把她治的服服帖帖的?” 刘景浊啊了一声,疑惑道:“没觉得她很调皮啊?只是觉得她脑子缺好多弦儿。” 刘景浊一转头,巷子口有个怀抱木剑的少女,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结果一转头瞧见刘景浊二人,先是一愣,随后伸手挠头,讪笑道:“方才怎么没瞧见。” 刘景浊无奈喝了一口酒,眼神古怪,看了看温落。 这像是小魔女?这明明就是傻丫头啊! 没搭理龙丘洒洒,刘景浊转过头试探道:“不去瞧瞧那探花郎了?” 温落摇摇头,叹气道:“湄洛郡城在我眼皮子地下,那个曲和也是我瞧着长大的。本来按我推测,周放的本事加上有那一身文运,在这小小靖西国得个头名状元没问题,曲和最次也是二甲,要是运气好,这湄洛郡可能会一郡占两个前三甲。” 刘景浊瞪了龙丘洒洒一眼,招手示意其走来,接着又与温落说道:“温兄有些想当然了,若非周放出了差错,那个曲和是决计点不上探花郎的,或许放个二甲都够呛,当皇帝的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出现的。” 一郡占两个前三甲,即便学子是真有那本事的,也拦不住落榜学子的流言蜚语。 龙丘洒洒一个纵身跳到院子里,呲开嘴笑着说道:“这把剑不听话,非要拽着我出来,我也没办法呢。” 刘景浊斜眼一看,山水桥自行飞出龙丘洒洒手中,转而回到刘景浊背后皮鞘。 一团青色灵气散去,佝偻老者推门而出,对着刘景浊深深作揖,躬身不起。 刘景浊快步走去,扶起老者后笑着说:“前辈折煞我了,我家山门有一颗梅树,打小调皮捣蛋,跟我亲妹妹似的,所以我瞧见前辈也亲切,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 温落插嘴道:“荟芝那丫头醒了之后,你直接现身,如实相告。就说我与刘公子去京城救周放,让她放宽心。” 刘景浊作揖告别,率先走出院子。 站定之后,刘景浊说道:“那就不去看那探花郎了,烦劳温兄带我们去靖京吧。” 大岳山水地盘儿,按道理说,只要这位山君心念一动,即便万里河山都只眨眼便能到。可此时此刻,这位温山君却是面露难色。 “我是没法子捎上二位了,祭出飞舟赶路的话,或许还没有你御剑快呢。” 刘景浊不敢置信道:“你没逗我?” 温落苦笑不止,无奈道:“我有必要吗?” 刘景浊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龙丘洒洒却是欢呼雀跃道:“御剑御剑,我姐从来不带我御剑,我还没有玩儿够呢。”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给我挡罡风?瞧不出来我什么境界吗?” 龙丘洒洒眨了眨眼,贼头贼脑道:“这样,你要是御剑带我,我把我姐嫁给你咋样?我姐长得可好看了,才比你小六岁!” 刘景浊扯了扯嘴角,传音道:“温兄,你带她驾驶飞舟,我先去靖京。” 说罢便口念独木舟,八棱铁剑脱鞘而出,年轻人一步跃起踩在剑身,瞬间消失。 龙丘洒洒记得跳脚,一遍遍喊着姐夫。 温落恢复青年模样,无奈道:“二小姐,你再这样,肯定是要挨打的!” 龙丘洒洒跑过去照着温落小腿就是一通踢,骂骂咧咧道:“自杀的,你要是敢把我身份告诉刘景浊,我回家就扎小人!” 温落无可奈何,只得祭出飞舟。 其实这位山君心想着,刘景浊说的好像没错。 …… 一位换上青色长衫的剑客御剑离开湄洛郡后又贴上了一张匿踪符,掉头返回了湄洛山。 偌大一座祠庙,竟然无人发现刘景浊的踪迹,就连温落真身也没半点儿察觉。 当然了,若是温落并未损伤道行,刘景浊也不会这么轻松。 年轻人站在山崖巅峰,手扶栏杆怔怔出神。 想了许久许久,刘景浊刚要转身离去,却忽的御剑到了半山腰。 半山腰有个一丈见方的石台,石台之上一桌一椅子,后方石壁斜靠一腐朽铜节。 刘景浊落在石台,抬头便瞧见崖壁上以中土古篆刻着几个字。 “久客思乡里。” 刘景浊转身抬头,月色朦胧。 原来是他乡遇故乡古人。 他并指刻下几个字,随后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手中片刻出现一方印章,长宽各三寸五。 手持印章对着崖壁轻轻一按,一个四方印章便清清楚楚拓在石壁之上。 所题字是一句:“九洲明月皆向我,人间处处是吾乡。” 而那印章,独独六字。 “出旸谷,分九河。” 第六章 看门狗 靖西国京城虽然未设宵禁,可这丑时前后,总还是冷清无比的。 有个青衫背两把剑的年轻人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手中揉搓着一枚浑浊丸子。 那黑衣人的哀嚎声音,自然只有刘景浊听得见。 被刘景浊收进袖中,雷霆火焰夹杂的炼狱足足折磨了他两个时辰,他甚至在想,阴曹地府的酷刑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且此时此刻被人捏在手中,每一次转动,都堪比被活活剥了一层皮,痛不欲生。 他终于忍不住了,什么狗屁道义,不如让这人直接给我来个痛快的。 “你他娘的倒是问啊!你不问,我说什么啊?” 刘景浊淡然道:“别着急啊,你难道不想有人来救你?即便肉身被我搓成灰烬,你也可以找一具躯体重修嘛,再不济也能转去走鬼修路子吧?” 可这么走了许久,要是有人来救,早就来了。 黑衣人欲哭无泪,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关家是前朝武将,那个酿酒女子身上本就携带一份武运,她若是身死,那份武运自然落入靖西国。而周放年幼时所得那枚玉珠,乃是神鹿王朝自散国运之前,由一位中土大儒亲手所炼,若是靖西国得此两道气运,此后文官治世武将扩土,不出百年,靖西国定是要再上一层楼的。只要地广人多,靖西国的炼气士数量便也会增多,若是国祚两百年不断,定然能有一个中兴之主带领靖西国挤进十大王朝。” 刘景浊差点儿就给这家伙逗笑了,心说这他娘的真会想。景炀勉强留在十大王朝有多不容易,别人不知道,他刘景浊能不知道?现在少了一座青椋山,恐怕过不了几年,景炀真会跌出十大王朝。 “所以说,是为了那他们身上气运才如此行事?” 黑衣人干嘛应声,刘景浊又问道:“周放关在何处?为何还留着他?” 黑衣人苦笑一声,沉声道:“关在刑部大牢最底下的密牢,之所以不杀,是因为有人想要连同那棵老树的木属性灵气,还有关荟芝身上的武运,一股脑灌顶在一个人身上。” 刘景浊只轻声道:“谁?” 黑衣人有些迟疑,可最终还是说出来两个字。 刘景浊哦了一声,手指微微用力,那颗魂魄凝成的珠子当即破碎。 捻灭魂魄,刘景浊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多年瘦篙洲那位舟子曾这样点评刘景浊,“他刘景浊,但凡前二十年的长大路上出了点儿岔子,此刻站在归墟的人绝不是现在这样了。” 栖客山两年扫雪,养伤之余是为静心。刘景浊觉得他的心现在是稳了,落下那枚印章,或许也只是冲动吧。 年轻人微微一笑,心念一动便化作一道剑光冲破刑部大牢,顷刻间便到了这牢狱最底部。 一脚踹开牢门,刘景浊看向一个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年轻人,笑问道:“你叫周放?” 没等那人出声,刘景浊便一把将其拽住,御剑便走。 一瞬间便落在皇城门外,刘景浊伸手递去一枚药丸子,微笑道:“关姑娘酿的酒很好,喝了你家的酒,自然要给你讨个公道。” 周放一脸懵,压根儿不晓得这人是谁,可他说了荟芝,估计是那丫头认识的? 刘景浊伸手拔出山水桥,冲动的代价有些大,估计这会儿已经有人往这儿赶了吧?不过我就是要告诉某些人一件事。 一剑斩出,皇城一分为二。 再斩一剑,整座皇城屋顶被尽数掀翻。 周放眼仁儿都要瞪出来了,饶他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此刻心里都没忍住骂娘。 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刘景浊转过头,咧嘴一笑,“真他娘的能忍哈,那我再砍两剑?” 正此刻,一道红衣身影疾速飞来,悬停皇城废墟之上,沉声道:“你是何人,难道忘了炼气士不能私自干涉凡俗王朝之事的约定?” 刘景浊微笑道:“我是个亡命之徒,最不怕什么约定了。” 红衣中年人冷哼一声,沉声道:“亡命之徒就没个名姓?敢私自侵扰世俗王朝,即便今日杀不死你,我也要上禀玉京天,与你不死不休!可敢留下姓名?” 刘景浊收敛笑容,双手重叠将独木舟柱在地下,随后抬头向上,嘴巴开合。 “中土青椋山,刘景浊。” …… 飞舟夜行,一刻便要行驶百余里,千里路程也不过就是个把时辰,此刻已经快到了。虽然相比御剑稍慢,但与人脚力相比,那是万万不可相提并论的。 龙丘洒洒盘腿坐在前面,几缕头发贴在脑门儿,她就鼓起嘴,不住的把头发往上吹去。 实在是太无聊了,龙丘洒洒没忍住开口问道:“姓温的,为什么六百年前我爹要把你从中土带过来?我一直闹不明白。” 温落喝了一口酒,摊手道:“我也没闹明白。” 龙丘洒洒撇撇嘴,又问道:“你觉得他这个人什么样?” 温落故意露出疑惑表情,“谁?” 少女歪着头说道:“刘景浊啊!你看他这个人,又温柔,又好脾气,又好心肠,还是个剑客,是不是很配我姐姐?老姐也十八的人了,我帮她给我找个姐夫,没毛病吧?” 温柔?好脾气? 当然了,要是温落没见刘景浊炼魂那一手,那他也是相信的,不过好心肠倒是真的。 可温落有些纳闷儿,小声询问道:“你就不怕被大小姐打死?” 龙丘洒洒忽然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哒哒的。 “当然怕啊!不过一顿挨打跟顿顿挨打我还是分得清的,只要把她嫁出去,以后不就不需要挨打了。” 顿了顿,龙丘洒洒嘟囔道:“自打两年前姐姐出门游历回来,也不晓得被人欺负了还是怎的,反正就是埋头炼剑。我想找她玩儿,她理都不理我,还骂我。我是觉得我惹她烦了,所以离家出走的。当然了,我也知道你肯定通知家里了,但我姐姐是肯定不会来的。” 温落当然知道这事儿,以前的大小姐那是天不怕地不怕,一个十六岁的金丹修士,当然有底气这样。可就像龙丘洒洒说的,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整天埋头炼剑,这两年从来不出白鹿城。 想了想,温落笑着说:“女孩子嘛,长大了肯定有长大的苦恼的。” 龙丘洒洒撇嘴道:“装什么大人。” 温落心说我的岁数都够几十个你了,我还用装大人? 飞舟刚刚进入靖京,温落稍微一放开神识查探,碰巧就听到刘景浊那句他是亡命之徒。 温落刚刚想要发笑,结果刘景浊自报家门,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真是个亡命之徒啊! 只不过这家伙脑子进水了吗?这种事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温落赶忙说道:“你留在飞舟上别下来。” 随后瞬身落地,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这么安安静静站在了刘景浊身后。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来了,是他吗?” 温落点点头,轻声道:“护国供奉便是此人,要杀的话斩了便是,但靖西国皇室你不能动,会有人来动,保你满意。” 那位红衣中年人可是笑不出来了,好歹也是个元婴修士,青椋山被人合谋瓜分甚至灭门之事,他当然知道。虽说青椋山本就没几个人,可这自称刘景浊的家伙,万一真要是青椋山残余香火,那可真就是名副其实的亡命之徒了。 对上一位剑修,本就犯怵,结果又来了个元婴修士。 红衣中年人便缓缓落地,试探道:“我加倍赔偿,许他封疆大吏,两位道友能否就此收手?两位道友想清楚了,若杀了我、灭了靖西皇族,好不容易太平的靖西国,可能就又要战火重燃了。” 刘景浊撇撇嘴,开始挽袖子。 他转过头对着周放一笑,询问道:“你觉得如何,杀还是不杀?你要是说一句杀,我顷刻间便让他人头落地。” 吃下丹药之后,周放气色明显缓和很多,他沉默片刻,苦笑道:“算了吧,我想离开这个国家。” 刘景浊点点头,收回山水桥,扭过头说道:“好,听你的。” 红衣中年人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刚要吐出,结果瞧见那个家伙伸手拔出另外一把木剑且剑指城中一座高塔。 中年人赶忙喊道:“我来受你一剑!” 声音甚至有些乞求。 温落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晚了。” 年轻人提剑跃起,双手握紧山水桥邪劈过去,剑气之中雷霆火焰瞬发,数道雷火长龙直冲那座高塔,只眨眼时间,高塔已然化为废墟。 刘景浊缓缓落地,看都没看那位护国供奉,只是沉声说道:“要寻仇找我来,当然了,你们也可以动周放他们试试,可但凡你们敢动他们,来年我游历返回,就不是打散半数国运这么简单了。” 那位护国供奉苦笑不止,缓缓落在被劈开的城头,眼睛死死盯着已经走远的剑客,片刻后苦笑一声,自嘲道:“明知道抄近路其实是走弯路却还是要走,自作孽啊!” 龙丘洒洒当然不会那么听话,早就跳下飞舟了,等刘景浊离开皇城她就跑来跟上了,只不过一直黑着脸,也不晓得谁又惹她生气了。 一行人走去一处客栈,方才那么大动静,城中百姓哪儿还有睡得着的?不过等他们醒了,早已没热闹看喽。 叫醒店家,点了几个菜,龙丘洒洒居然不动筷子。 刘景浊忽然就觉得,这丫头没有那么傻,只不过他还是没理会这丫头,反而笑着询问周放:“别着急,等你吃饱喝足,收拾一下之后再让温兄带你回湄洛郡,要是这副模样去见关姑娘,那不是徒让人担心吗?” 周放点点头,轻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瞧着邋里邋遢的读书人迅速起身,对着刘景浊作揖道:“多谢刘仙师搭救,也多谢刘仙师手下留情。” 温落明知故问道:“为何要谢手下留情?你就这么大方,半点儿不生气?” 周放落下手,轻声道:“肯定是气的,听到荟芝险些因我丧命就更气了。可又能如何?如今靖西国尚且算是太平,若是二位真灭杀皇族与那位护国供奉,又是免不了的生灵涂炭。更何况,我还活着,荟芝也已经还阳,刘仙师又已经散去靖西国一半气运,可以说很解气了。” 刘景浊刚要开口,龙丘洒洒总算是抢先说话了。 “解气个屁!你读书读狗肚子里了?罪魁祸首半点儿事儿没有,害那位红衣姐姐的人也都不晓得是谁,就只杀了个小臭虫,散去半数气运而已,这就解气了?” 龙丘洒洒转过头,皱着眉头看向刘景浊。 “还有你,为何杀从犯不杀主犯?往轻了说,起码要问责靖西国皇室,谁有过杀谁。往重了说,神鹿洲大小王朝都认龙丘家为宗主,你不该去问责龙丘家吗?” 好家伙,这丫头脑子又抽风了,连自个儿家都要霍霍怎么着? 刘景浊气笑道:“把皇室杀干净,引发内乱?或者把护国供奉杀了,让一国妖鬼作乱?还是两个都杀了?” 龙丘洒洒双臂环胸,哼了一声:“我不管,反正这样不对。” 刘景浊懒得搭理她,转头询问道:“温兄,你说该不该杀?” 说这话时,刘景浊眼神之冰冷,让温落不得不严肃起来。 温落当然知道刘景浊所言并非靖西国皇室,更不是那所谓护国供奉。 思量片刻之后,温落轻声道:“不该你杀,一国城隍所牵扯的因果,不容小觑的。更何况要是因此与酆都罗山结下梁子,不值当。” 几人耳畔忽的传来一道女子声音:“我来杀。” 龙丘洒洒顿时跟炸毛的公鸡似的,迅速起身抓住刘景浊衣袖,哭唧唧说道:“刘大哥刘老爷,赶紧带我跑啊!再不跑我就给人打死了,求你了!” 那道女子声音又传来,这次言语之中那是恨意十足:“登徒子,冤家路窄啊!” 方才只三个字,只是觉得声音熟悉,这会儿的这句话一出,刘景浊哪儿能猜不到这是谁。 我勒个去!怎么碰上这妮子了?她是龙丘家的大闺女?当年怎么不明说? 一把撇开龙丘洒洒手臂,刘景浊苦着脸说道:“我自身难保,你自求多福吧!” 话音刚落,某人御剑就跑,头都不回。 边跑边喊道:“有完没完?从青鸾洲追我到归墟,我都给你挡了了一剑了还不解恨?” 刘景浊前脚刚走,一道剑光瞬间落在客栈。 周放都有些见怪不怪了,心说一辈子没见的光景,今个儿是全见了。 来者是一位女子,十七八的模样,身着淡绿色长裙,背负一柄古朴长剑,脚踩藕荷短靴,头别一根青玉簪,面似芙蓉出水,尤其是一双眸子,好似漫天星辰分作两边,各自镶嵌于其眼中。 温落缓缓起身,抱拳道:“大小姐。” 龙丘洒洒从桌子底下探出个脑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怯生生道:“姐,你出关了?” 绿衣女子狠狠瞪了龙丘洒洒一眼,“本事不小啊?都会离家出走了,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转过头,绿衣女子与温讳说道:“温叔,该杀则杀,不必留情面。我还有些事,烦劳你把这死丫头看好。” 说完就御剑追赶刘景浊,多余一刻都不停留。 龙丘洒洒愣了半天,缓缓钻出桌子,自言自语道:“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不揍我了?” 温落抿了一口酒,反问道:“大小姐认识刘景浊?” 龙丘洒洒撇撇嘴,“那谁知道去!” 温落叹了一口气,心说看出来刘景浊是个有故事的,没看出来这么有故事啊!两年前久居年轻天骄榜首的龙丘棠溪,那是什么人都能招惹的? …… 云海之上,某人拼了老命在跑,还怕什么把气府灵气耗光?此刻他是边跑边吃恢复灵气的丹药啊! 毕竟是自己理亏,不跑不行啊。 “登徒子!你给我站住!” 刘景浊是不敢搭话,拼命跑路便是。 其实说来也是冤枉,就是不小心瞧见你洗澡而已,后来还给你挡了一剑呢,至于吗?更何况,那时候她哪有现在这身条儿?十五六的小丫头片子,啥都没有啊! 几道剑光斩来,刘景浊躲不及,只好转身挥拳砸碎几道剑气。 这都已经跑出来几千里了,还是追着不放? 刘景浊猛地停下,先喝了一口酒压压惊,随后无奈喊道:“跑不动了,不跑了,反正我现在就是个小小凝神,你愿意砍就砍吧?” 话音刚落,某人眼珠子立马瞪大,大骂道:“你他娘的还真不客气!” 女子冷哼一声,倾力斩去一剑,剑气愣是将云海划出一道沟壑,随后便一个青衫身影由打云海倒栽葱往下坠去。 不多久后,地面轰然巨响,一块足足十余丈高的巨石被砸的碎石散落一地。 年轻女子化作白虹瞬间落地,同时一道剑气将此地隔绝。 躺在碎石堆里的刘景浊口鼻溢血,却还是强忍着痛坐起来,挤出个笑脸说道:“谢了啊!” 绿衣女子收起古朴长剑,冷哼道:“我还以为你境界没了,脑子也没了。” …… 天下九洲八柱,上古有人触柱而亡,天略倾。此后数万年间,或是人族伐天,或是天人屠戮人间,总之数场大战下来,人间独独只剩下一根天柱,位于中土,唤作昆仑。 那座人间山巅,有一不见容貌的白袍男子。这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不枉我那一剑,还不错。” …… 人间最高处有十二重楼,称作玉京天,每层楼有一人驻守,由下往上分别以炼气士境界命名。 八千年间,这十二人有如真正神灵一般俯瞰着人间。 十二楼上,一座高达九百丈的门户擎天而立,有五把剑死死将一个披头散发的汉子钉在那天门顶端。 四肢各一剑,黄庭一剑,日日遭受万剑穿心之苦。 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御剑而至,他抬头看向天门,挥手间便有一道光幕凭空出现。 光幕之中,有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单手持剑,自称中土青椋山刘景浊。 道士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耐寒兄,我可以替你传话,远不必如此的。” 那人被钉死在天门之上,满身血污都已经结了痂。他嘴巴开合,却是没有半点儿声音发出。 可看那嘴型,分明是三个字。 “看门狗!” 第七章 抢亲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在嘴里咕噜几下又连着一口血水吐出,随后又灌下一口,这次是结结实实喝了下去。 绿衣女子,也就是神鹿洲龙丘家那位大小姐,斜眼瞥了刘景浊一眼,开口道:“跌境也要有个限度吧?你这连跌六境,玩儿呢?” 刘景浊摘下两把剑放在一旁,无奈摊手:“你看我这像是闹着玩儿?” 结果龙丘棠溪眨了眨眼睛,蹲下来看着刘景浊,轻声道:“那正好,当年你仗着境界欺负我,现在我要欺负回去。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剑侍,随我回白鹿城。” 毕竟一起走了大半年的江湖,这丫头啥脾性刘景浊那是门儿清。 刘景浊无奈道:“说实话,我真的什么都没瞧见,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早先都好好的,帮你拦了一剑之后你就变了个人似的。” 龙丘棠溪抬起腿一脚踹翻刘景浊,瞪眼道:“我不是跟你商量,你要么跟我回白鹿城,要么我跟你去中土。” 刘景浊起身皱眉道:“小财迷,你脑子进水了吗?方才多少双眼睛瞅着我,你猜不到?” 也不知道怎的,龙丘棠溪忽然一把抓起刘景浊左手,与她的右手平放在一起。 两只手掌触碰之时,各自手心凭空多出一条伤口,血色相连如若一条红绳一般。 龙丘棠溪沉声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两人刚刚踏上青鸾洲时,冷不丁两道剑光袭来,一剑刘景浊拦住了,另外一剑像是有预谋似的,只将两人手掌划开。 又不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刘景浊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了。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暂时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斩断这根姻缘线,要是你们龙丘家可以,我跟你回白鹿城。” 龙丘棠溪甩开刘景浊手掌,冷哼道:“这不是寻常姻缘线,除非找到那个落剑之人,否则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 刘景浊呼出一口气,怪不得这些年只要出门儿就能碰上跟这丫头有关系的人和事儿,原来是这剑伤作祟。 顿了顿,刘景浊无奈道:“去中土就不必了吧?” 龙丘棠溪斜眼瞥去,“你咋那么大脸?你以为我是冲你的?景炀皇帝与白鹿城租借三艘中型渡船,我要去与他们谈具体的租借事宜。” 刘景浊直翻白眼,心说随你怎么说吧。 龙丘棠溪递去一枚药丸,轻声道:“本来就跌境了,别以后老死在凝神境界了还怪我。” 刘景浊摆摆手,擦了嘴角血水之后笑着说:“不必了,就当是磨练体魄了。而且以我现在的情况,重新结丹遥遥无期。” 顿了顿,刘景浊询问道:“打算怎么处置靖西国城隍?” 龙丘棠溪想都没想便说道:“必杀之。” 刘景浊背好剑,眉头紧紧皱起,沉声道:“城隍之流虽然隶属一国统辖,可终究是酆都鬼吏,虽说杀了也就杀了,可毕竟不合当年立下的那个规矩。” 龙丘棠溪冷笑道:“你几剑毁了人家皇城,合规矩了?” 这话一出,刘景浊顿时哑口无言。 龙丘棠溪挥手撤了阵法,轻声道:“有些底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露的,要不是我来,你今日怎么收场?就凭你如今境界,随随便便来两个神游修士你都活不了,更何况方才赶来那三人,起码都是八境的真境了。” 他刘景浊靖西皇城前自报家门之时,至少三个破入真境的炼气士不惜代价赶到了靖西国。若非龙丘棠溪一剑斩出,让他们瞧见刘景浊切切实实只是个凝神境界,恐怕今日是极难收场的。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龙丘棠溪,话到嘴边却还是没说出来,有些话该陈桨来说,自己说了不合适。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跟我一起走,就还是跟当年一样,度量人间。” 龙丘棠溪撇撇嘴,白眼道:“不就是走路吗?还说的那么好听。” 刘景浊心说你不是要去景炀王朝吗,你不是赶路吗? 无奈,刘景浊只得开口道:“那走着?” 龙丘棠溪眉头一挑,“头前带路!” …… 晃眼时间已是夏末,可天气依旧炎热。 一条通往墨漯国京城的官道上,有两个年轻人坐在阴凉处,各自捧着半拉西瓜啃着。 不远处一条小河畔全是摆摊儿的瓜农,几乎每隔几个瓜棚就会有一口井,西瓜全被沉在井底,卖时才捞出来,所以这瓜端的是冰爽可口。 来往商队极多,所以不少瓜棚已然收摊儿,过往商队也多人手一块儿西瓜。 龙丘棠溪对自个儿模样那是压根儿不管不顾,对她来说,脸蛋儿是天生的,要是可以选,她才不想这么好看。至于旁人言语,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实在听不下去了再教其做人就是。 只不过现在她是不敢再去河中洗澡了,吃一堑长一智,她跟自己那个缺心眼的妹妹可不一样。 龙丘棠溪转头瞧了瞧刘景浊,见其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支不像是商队的队伍,没忍住踢了其一脚。 “看什么呢你?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马车?” 刘景浊无奈收了腿,没好气道:“我比你大六岁呢,好歹照顾点儿老人啊!” 龙丘棠溪嘁了一声,轻声道:“你是瞧上马车里那个姑娘了吧?”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是栖客山书院的一个小姑娘,我两年扫雪上山,几乎天天都碰见她,不过只说过一句话,只知道叫魏薇,没想到在这儿能碰见。” 两年扫雪,刘景浊除了与山长,就是与门房那位登楼境界的杨老头说话多,与旁人几乎没有交集。要说印象深刻的,就是这姑娘了。毕竟这世道女子读书本就不多,千里迢迢跑去初雪的更是少。况且能接连两年每日雷打不动步行登山的,更不多了。 龙丘棠溪吃了一口瓜,撇嘴道:“老相识啊?不去打个招呼?” 刘景浊没接茬儿,只是说道:“住在山下的都是高门子弟,不少世俗王朝的皇子公主就是什么山头儿的二世祖,不过这丫头是哪儿的,我倒是没打听过。” 龙丘棠溪丢掉西瓜皮,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轻声道:“青泥国长公主,是送去墨漯国嫁给皇帝司马治周的,算是和亲。早在五年前我离开神鹿洲时,两国便已经定下这事儿了。” 怪不得那些随行之人都是开山河的武夫,看来墨漯国也对此事颇为上心啊! “这魏薇心性不错的,虽说是和亲,好歹也是皇妃了吧?希望她过得不错。” 龙丘棠溪抢过刘景浊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撇嘴道:“不可能,那老东西已经七十多了,又不是炼气士,武道也未曾归元气,估计活不了几天就要死。照他们墨漯国的规矩,老子死了,儿子是能继承老子的嫔妃的,再加上青泥国本就积弱,她又是和亲公主,所以她不可能过得好。” 顿了顿,龙丘棠溪又说道:“我们龙丘家自绝国祚之后,其实还是踩在这些个王朝头上的,大一些的事情都要龙丘家派人见证的。五年前我才十三岁,当时这两国打个没完没了的,属于墨漯国欺负青泥国,所以当时两国打了个赌,我当时在场的。” 刘景浊好奇道:“赌的什么?” 龙丘棠溪轻声道:“因为凡是本土金丹修士,都可以挂个龙丘家末等客卿,每年可以领一枚泉儿,所以他们赌五年之内魏薇可以破入金丹,只要魏薇结丹成功,婚约自行取消,墨漯国也不能再找青泥国的麻烦。不过看样子,这魏薇到现在连金丹境界的门槛儿都没摸到呢。” 两人说话在旁人听来,就是聊家常,是听不见他们实际说了什么的。 刚好马车那边有人说话,离得不算远,所以听的挺清楚的。 是车上女子说道:“难不成我连下车方便都不行吗?这至少还有两月路程,你们难不成要憋死我?” 驾车的老者微笑道:“长公主,炼气士不用方便也不妨事吧?若是实在憋不住,入夜前后咱们就能到驿站,到时候再方便吧。” 刘景浊猛地转头,哪儿来的没眼力见儿的,愣往这儿凑? “朋友,又不是在荒漠,别处没荫凉怎的?” 结果那年轻人理都没理他,只是取下背后三个布袋子,从里面掏出分成三段儿的银枪。 龙丘棠溪一脸看戏模样,刘景浊直想捂住额头。 刘景浊想来想去还是一把拉住年轻人,询问道:“你不会是打劫的吧?没瞧见人家都带着兵刃?” 年轻人长枪拖地迈步往那马车方向去,低声回复道:“不打劫,我抢亲。” 话音刚落,年轻人手提长枪一个箭步跃去。赶车老者只是斜眼一瞥,随后抬起手臂挥出一拳。 瞧着轻描淡写的一拳却是携带强劲拳罡,愣是将那年轻人在半空中砸的掉了个头。 刘景浊明显眼中露出喜色,“呦呵!武道归元气!” 灰衣持枪的年轻人站定身子,高声喊道:“魏薇,我来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转身跳下马车,眯着眼看向年轻人,叹息道:“罗将军,你这是要挑起两国战火啊!” 第八章 扫雪先生 这年头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多的是。 等那位手持长枪的年轻人站定之时,方几十丈已经挤满了人。 看热闹的人中,当然有个龙丘棠溪,她只是没有凑过去而已。 魏薇跳下马车,还没跑出几步就给两个持刀汉子拦着,几个开山河的武夫压根儿没动。 其中一人苦笑道:“长公主,事关两国安定,还请三思。临行前陛下叮嘱过,若是你途中逃走,我们十族难逃责难,不要为难我们。” 魏薇眉头紧紧皱着,咬了咬牙,冲着前方喊道:“胡供奉,让我跟罗将军说几句话可以吗?” 老者笑了笑,往边上挪了几步,“当然可以,不过长公主还是好好劝劝罗将军,说实话,墨漯国反而乐得长公主毁约呢。” 魏薇沉默了起来,因为那老人说的是实话。此次和亲,其实并无人逼迫,是她自愿赶回青泥国的。 原因很简单,和亲不成,那就是开战的借口了。 沉默片刻,魏薇迈步往前去。 抬脚之时笑容灿烂,落脚之际已然笑中带泪。 魏薇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僵着笑容开口道:“罗杵,这辈子咱俩有缘无份,是我负你,下辈子我赔你。今日……今日我不会跟你走的。” 手持长枪的年轻人眼中有一抹光瞬间消散,他张了张嘴边,却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 魏薇又咧开嘴,笑着说道:“你得回青泥国,魏宏年幼,你要好生辅佐。” 顿了顿,魏薇有些哽咽,“千万别追来,也别再干傻事,你是青泥国大将军,我是公主,父皇死前最怕的就是两国交战了,小罗子,先有国,才有家。” 龙丘棠溪不知什么时候又抱起了一块儿西瓜,嘴边儿着的瓜籽儿像是个大痦子。 “他要是不抢亲,我瞧不起他。喜欢谁是自己的事儿,难不成她嫁去墨漯国,司马家的觊觎之心就会消散?” 刘景浊解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两年间我就跟这姑娘说过一句话,不过每日早晨都见她眉头紧锁,原来是有这等糟心事。” 转头看了看长了大痦子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刘景浊摇头道:“怎么说呢,人活在世上,炼气士也好,凡夫俗子也罢,个人能力有大有小,摊在身上的事儿可不会看你背不背负的起、喜不喜欢。其实能为自己活着的人,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第九章 聊会儿 刘景浊转身拍了拍罗杵肩头,微笑道:“好样的,像个大将军。” 魏薇凑上来,一脸惊讶道:“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这不是回乡路上接二连三瞧见故人嘛。” 说话时却是笑盈盈看向了那个本体为蜈蚣的中年人。 龙丘棠溪往前一步,背后古拙长剑自行出鞘,带出一道银光直冲天际。 龙丘棠溪再走一步,那柄古拙长剑已然分作无数把长剑虚影,如同悬在半空尚未落地的倾盆大雨。 这位龙丘家大小姐对着刘景浊扬了杨下巴,咧嘴笑道:“都不是真的,但都不是假的,但凡有人想试试,那就试试呗。” 女孩子嘛,龙丘棠溪抬起手臂笑呵呵的朝着魏薇挥舞。 刘景浊摇头一笑,心说这丫头还是跟以前一个模样,刀子嘴豆腐心。 转过头看向那二人时,可就没有现在的笑脸了。 刘景浊微微眯眼,声音有些冰冷:“人与妖做朋友当然可以,我的妖族朋友一抓一大把。胡供奉是吧?你大可以问问你身旁那位,放着好好的修行路不走,偏偏要以人族血肉为养分去增长修为,会是个什么下场。” 老者斜眼瞥了瞥已经站不稳当的中年人,眼中遮不住的嫌弃神色。他双手拢袖,对着刘景浊一笑,起身询问道:“两位朋友是那座山上的神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理解。今日我也没打算拦住长公主回国,因为罗将军说得不错,墨漯国灭青泥之心,从未减少。强大的欺负弱小的,你们炼气士不也是一样吗?更何况一个要让数万万人吃饱饭的朝廷?弱小就是挨打的理由。” 刘景浊点点头,对着那略微平复几分的中年人说道:“你觉得呢?” 本体为一只飞天蜈蚣的中年人,此刻虽然没有浑身颤抖,却仍旧是不敢抬头直视刘景浊。 刘景浊冷声道:“百节,来说说你们綦樵国是怎么被灭的?是因为吃不饱还是因为别人欺负你们?当年留你一命,是因为什么?忘了?” 百节双腿一软栽倒在地上,颤声道:“殿……你听我解释,你是了解我的,我见血就晕,怎么会吃人啊!我只是……我只是收了他们钱,不得已来装装样子。” 那位胡供奉眉头紧紧皱起,转过头冷声道:“不就是两个剑修,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百节转过头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一点儿眼色都没有哇!他灭过的大小王朝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连我綦樵国都有两个墨漯国大了,你说我怕不怕?在我家乡那边儿,直到现在,要是有小妖不听话,说句二殿下来了,小妖立马儿就不哭了!” 胡供奉与龙丘棠溪皆是疑惑出声:“二殿下?” 刘景浊点点头,景炀王朝三个皇子,我跟老大是干爹收养的。 百节此刻也顾不上形象了,跪在地上磕头不止,“殿下啊,你得相信我。” 刘景浊一脚踹开百节,“胡供奉,魏薇是栖客山学子,承他们都喊我一句先生,这个事儿我非管不可。至于百节是不是满嘴胡诹,龙丘家的人在这儿,他们会查清楚的。若是胡供奉执意不善罢甘休,那咱们就先打上一场吧。” 说话间,刘景浊挥手将两把剑送去龙丘棠溪那边儿,一身炼气士气息收敛殆尽,武道元气自八方而来,归自一身。 刘景浊轻声道:“我要是赢了,咱俩各自返回,劝解两国放下刀兵。我要是输了,今日边只救人,再不插手两国事,包括那边的那位龙丘家大小姐。” 别人都在看向龙丘棠溪时,胡供奉抽出双手,挺直了腰杆子。无关其他,这是对于同道中人的尊重。 “不知公子打算怎么劝解?墨漯国东面靠海,西边半数国土是山林,耕地极少,金银铜铁之类的矿更少。而青泥国版图虽小,但可资源多,我们墨漯国想要让老百姓过得好,只有把青泥国划进自家版图。” 刘景浊微微一笑,“办法总是有的,就是不晓得胡供奉能不能做主。” 老者沉默片刻,瞥了一眼刘景浊的酒葫芦,轻声道:“高兄是个怂炮,一时之间怕是打不起来了,站在路当间儿也晒得慌,不如寻个阴凉处?” 刘景浊点点头,“正有此意。” 两人先后去到一处树下,刘景浊取出两只酒碗,倒满酒后笑着说:“我家乡的白簿酒。” 胡供奉一口饮尽。 不远处,龙丘棠溪撇撇嘴,跑去魏薇那边儿,笑着说道:“放心吧,他既然管了,就不会管一半儿的。你们也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魏薇这才发现,这个长大极其好看的姑娘,正是当年被人牵着手,还比自己小几岁的小姑娘。 她拍了拍罗杵,轻声道:“先坐着吧,无论如何,扫雪先生,不对,是刘先生,今日已经帮了我们够多了。” 顿了顿,魏薇询问道:“大小姐,你跟刘先生很熟?” 龙丘棠溪想了想,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很熟,我认识他时,我才十四岁过一丢丢呢。不过我们可算不上是好朋友,三年前我追杀他跑了半个青鸾洲呢。” 魏薇与罗杵对视一眼,两人心说那你们还一起走?还出手这么墨迹。 此时几人瞧见那个胡供奉指了指罗杵,龙丘棠溪便一挥手,然后刘景浊与胡供奉的言语,罗杵便也听得到了。 树下阴凉处,那位胡供奉说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墨漯国人,打小儿就被灌输,说青泥国是我们囊中之物,哪一代人能将青泥划入我们的版图,那就是大英雄。” 魏薇那边,百节欠儿欠儿的跑过去,讪笑着说道:“当年綦樵国也是差不多,我们处在浮屠洲与中土交界处,打小儿都觉得人族懦弱可欺。我猜青泥国也有差不多的情况吧?” 龙丘棠溪瞪了其一眼,百节立马儿缩回脑袋。 而罗杵却是轻声道:“有的,青泥国的男儿就是打光棍,也不能娶墨漯国的女儿家。” 话音刚落,罗杵就沉默了起来。 因为那个胡供奉说:“我有两个儿子,都死在了和青泥国的战场上。大儿子死在罗列手中,小儿子杀了罗列给他兄长报了仇,但后来也死在了罗杵手中。” 魏薇沉默许久,轻声道:“罗列是罗杵的爹。” 第十章 演戏 那位胡供奉又灌了一口酒,苦笑道:“我年轻时候也在军中,后来机缘巧合拜师学武,离乡十多年,回来之后成家立业,我给我儿子的说辞,与我爹娘说给我的,一模一样。” 刘景浊点点头,也喝了一口酒。 “对青泥而言,你们是欺负人又不讲理的恶的一方,对墨漯国而言,青泥国是你们过得好的前提。哪一方的老百姓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就这么口口相传,一代代传递,仇恨反而愈发根深蒂固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所以景炀打下江山之后,有位老夫子曾经试行过一种给读书人些许想象的法子,现在景炀的读书人们,动不动指着皇帝鼻子骂街,更甚者都会写书去骂人,或是将自身想法刊发在邸报上。” 胡供奉眼前一亮,询问道:“还能这样?言路如此之广,不怕有心之人借机生事?”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胡供奉还是先说你的故事吧。” 老者笑了笑,继续说道:“在我那种灌输之下,我的儿子们自然以将青泥划入墨漯国为最高荣誉。于是他们习文练武,也走上了这条道路。” 又喝了一口酒,老者说道:“刚开始,说实话,我也挺高兴,儿子心中都是自己的国家,难道不好吗?可我大儿子死后,我就有些怀疑了。难道墨漯国不是那个先动刀兵的吗?后来,小儿子为兄长抱了仇,我听说青泥那边给了罗列国葬,年轻人义愤填膺,拿的起兵刃的都要参军与墨漯国死战。当时我就觉得,好像最苦的,还是百姓吧?再后来,十六岁的罗杵接过将军印,我小儿子也死在了战场上,所以我牵头儿立下当年那场赌约。可惜啊!” 刘景浊轻声道:“可惜炼气士之破境,更多时候是事与愿违。” 胡供奉点点头,轻声道:“现在我就只有一个法子了,那就是一鼓作气,灭了青泥国。一场大战总比数场大战下来劳民伤财少的多吧!” 刘景浊没说话,喝了一口酒之后缓缓起身,自顾自卷起了袖子。 胡供奉抬头说道:“所以景炀是用什么法子,让读书人如此不惜命,还能让他们不反?” 刘景浊笑了笑,“若是我赢不了胡供奉,说了也是白说。” 老者微微一笑,缓缓起身,对着面前年轻人抱拳。 “墨漯国胡游,学拳自望山楼,” 刘景浊抱拳回礼,“中土刘景浊,学拳自青椋山迟暮峰。” 胡游明显一怔,却没说什么。 话音刚落,两人冷不丁同时后移数十丈,周遭树木却是遭了秧,明明还是夏季,枝上绿叶却被两人对撞时的罡风吹了个干干净净。 隔着数十丈远,两人各自拉出一个拳架子。 魏薇看向龙丘棠溪,询问道:“刘先生这么厉害的?我们栖客山的学子都以为每日扫雪的先生,是人间失意,栖居山中呢。” 龙丘棠溪摇了摇头,“他这个人会失意,但不会太久。以前我什么事儿没办好可能还会哭一会儿,现在哭还是会哭,但哭的同时已经在想接下来怎么做了。跟他学的。” 其实龙丘棠溪想了想,当时他也才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而已。 罗杵则是死死看着打斗二人,沉默不语。 两人几乎同时消失,只一个呼吸时间,只见远处河面如同被重物砸中,水浪迭起。半空中拳罡碰撞,一声声炸雷响声接连不断。 罗杵深吸一口气,“这就是武道归元气?我连他们人在哪儿都看不清。” 魏薇点头道:“我也一样,只瞧得见拳罡波动,也不知谁在占上风。” 其实到这会儿,魏薇已经不奢求更多,无论如何,青泥国与墨漯国总是不能善了的。 百节又凑过来,插嘴道:“两人都在出手试探,谁都没有真正出手呢,不过我还是觉得殿下胜算大一些。綦樵国被灭之后,我被抓去青椋山做了一段儿时间苦力。那时候殿下自封修为去迟暮峰练拳,何等辛苦我是亲眼得见的。” 龙丘棠溪随手一挥,一道剑气便将百节掀飞了出去。 绝美女子撇嘴道:“聒噪。” 忽的又是一声巨响,刘景浊飘飘然落地,胡游则是倒飞出去百余丈,在半空中也不知翻了多少个跟头。 一个纵身,两人再次相隔数丈。 胡游此刻当然还是老者模样,可一身精气神,相比之前那是天壤之别,果然是习武之人皆是痴。 “刘老弟,这么试探来去,不是个事儿吧?” 刘景浊点点头,“我觉得也是这个理儿。”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两人方才站立之处皆是一个大坑。 半空中,刘景浊高高跃起一拳砸下,胡游靠前一个身位,扭身以左臂格挡,同时左腿提起狠狠踢出。刘景浊抬起右脚压下胡游左腿,两人同时以肘击撞去,拳罡碰撞,各自退回。 胡游站定后刚要换上一口气,刘景浊已然瞬身到他身后,照着其腰间肋骨便是一拳。还未等胡游落地,刘景浊已然等在一旁,又是一拳直砸向其脑门儿。 老者被这一拳砸入地下,愣是在官道上砸出一个丈许深的大坑。 刘景浊落在坑旁,轻声道:“要动兵刃吗?” 胡游手扶着额头起身,擦了擦嘴角血水,叹气道:“算喽,老夫认输,终究是老了啊!” 刘景浊笑了笑,干脆蹲在大坑边儿上,轻声道:“那位夫子最早立下规矩,学塾也好,各地书院或是朝廷太学也罢,凡所有读物一概不禁,且教书先生不得过多解释书中道理,万人翻书万种理,自己觉得书上说的是什么就是什么。” 胡游爬上来,接过酒碗灌了一口,开口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很容易出乱子?” 刘景浊点点头,“对,后来便有了许多读书人,说我们景炀这个不如别人那个不如别人的,而且还成功带起了不少人去相信了这种鬼话。” 胡游问道:“最后呢?” 刘景浊笑道:“最后,当然还是从皇室做起,有错就认,当然真正的错也由不得不认,我十五岁前是在皇宫长大的,我干爹光是罪己诏就不知下了多少。然后,特别是蒙学时的学子,都要知道自己是景炀人,熟读景炀来历。最重要的是,最大的邸报发行要在朝廷手中,每一郡、县,甚至是镇,都要有一个收发消息的地方。大到国家大事,小到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有人投,都可以刊发在邸报之上。人人都觉得这个国家是自己的,自然会拼命去爱自己的国家。这其中,当然要有相对较为严苛的吏治。”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当然了,白纸上一点黑或是好几点黑,那是在所难免的。” 胡游点点头,叹气道:“总好过黑纸之上,独独戳眼的一点白吧。” 胡游又喝了一口酒,微笑道:“所以刘老弟打算怎么让两国平息战火?” 刘景浊转头看向胡游,轻声道:“办法多的是,前提是墨漯国是真的只是想让百姓过得更好。” 胡游沉默了,他当然是这么想的,可墨漯国皇室呢? 刘景浊叹气道:“所以,你们的头顶上,还是得悬上一把剑啊!” 龙丘棠溪迈步走来,淡然道:“你们头顶的那柄剑,龙丘家来放。他是个喜欢多想的人,我不一样,他也可以用他的方法去争取,龙丘家会支持。只不过这场仗你们无论如何都打不起来的,你回去告诉司马老儿,就说是龙丘棠溪说的。” 龙丘棠溪又不傻,刘景浊的办法,无非就是制定一些个规矩,两国在边境互市通商,青泥国缺的在墨漯国买,反之亦然。可这个傻家伙就没想过,墨漯国只要打下青泥国,其实是不用花钱的。 刘景浊起身喝了一口酒,轻声道:“什么办法,我相信墨漯国只要愿意,定然想得到的,胡前辈还是先回去,将话带到吧。” 胡游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老夫只能是尽力而为了。” 并无多余言语,胡游带上几个开山河的武夫离去。 临行前,胡游塞给刘景浊一张纸条,唯独龙丘棠溪瞧见了。 走去魏薇那边,刘景浊看了看罗杵,对着两人说道:“也得看青泥国愿不愿意为两国百姓,放下刀兵了。有龙丘家在,至少还是能让你们消停几年。” 罗杵重重抱拳,沉声道:“青泥国小,只要别人不欺负我们,我们肯定愿意放下刀兵的。” 魏薇则是以作揖道:“多谢刘先生。” 龙丘棠溪撇撇嘴,“他多管闲事的毛病可不是今天才有的,行了,龙丘家那边我会传信,你们放心返回吧。你们的扫雪先生肯定不会放着不管的。” 刘景浊点点头,“两国我都会走一遍,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喝酒。” 罗杵刚要开口说话,刘景浊挥手将其打断,笑着说道:“不着急说话,过不了多久我会去找你们的,还要记得,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少说。” 魏薇一脸疑惑,罗杵则是抱拳说了句知道了。 送走魏薇他们,刘景浊瞪向百节。后者讪笑着凑过来,轻声道:“殿下,我跟着保护他们?” 刘景浊点点头,开口道:“但你要先告诉我,青泥国到底有什么?墨漯国背后有无旁的势力?要不然就你这么个胆小鬼,敢来凑这个热闹?” 百节一脸震惊,“这我真不知道啊!” 百节差点儿又跪下磕头,刘景浊实在是烦得慌,嫌弃的挥手示意其离开。 待百节走后,龙丘棠溪这才暗中传音问道:“胡游给你的纸条写了什么?”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悄悄将纸条递给龙丘棠溪。 大致感应了一番,龙丘棠溪立马皱起眉头。 “你还有什么瞒我?” 纸条上空的。 刘景浊传音道:“魏薇和亲启程,罗杵压根儿不知道,是胡游传消息给他的,他这才赶来。还有,墨漯国皇室如今只是傀儡,他们可能不会看你龙丘家的面子。” 龙丘棠溪皱起眉头,传音道:“所以你们两个就是在演戏给别人看?” 可她却听见刘景浊传来的冰冷声音。 “躲在墨漯国背后的人,与偷袭青椋山的那些人有关。” 第十一章 船上少年 深山幽涧,两人各自御剑落下身形。 魏薇他们有百节带着,此刻估计已经回到了青泥国内。 七月初,天气依旧炎热,不过这幽深山涧之中却是难得的凉爽,山涧那汩汩溪水,甚至有些冰凉沁人。 刘景浊弯腰鞠起一捧水敷在了脸上,暑气顿消。 刚要再拘起一捧水,却瞧见龙丘棠溪坐在上游,已经脱了鞋子把脚伸进去咣当。 刘景浊黑着脸说道:“你怎么不干脆给我喝洗脚水?” 龙丘棠溪撇撇嘴,“你倒是想得美。” 叹了一口气,没法子,欠人家的。 刘景浊并指往上一指,由打泥丸宫飞出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又是心念一动,方圆三十丈内好似被人凭空剥离出这人世间,不管境界再高,只要不在这三十丈内,谁也探查不到其中气息。 这便是一趟玉京天的收获,只是刘景浊尚未熟练应用。 龙丘棠溪歪着头说道:“这神通不错,要是范围再大些就好了,要是将人扯进你这方隔绝天地,即便高你一境怕是也难遭偷袭。” 刘景浊笑道:“离开归墟之后,之所以没回青鸾洲找你,是因为我去了一趟玉京天。可惜只有登楼境界,杀上十楼就被打了下来,我这一身修为也被打散。” 龙丘棠溪撇撇嘴,也不晓得打哪儿找来一根儿带着嫩叶的枝桠,不住的敲打溪流。 刘景浊轻声道:“你知道?” 龙丘棠溪甩甩手上的水珠,点头道:“知道,但不是龙丘家查到的。一年多前,我尚在闭关,有个人拿着你的佩剑要见我,说是你大哥,他告诉我的。但他没说你是景炀的二皇子。” 怪不得,原来是余恬这个家伙。 龙丘棠溪忽然转头,眼睛直勾勾看向刘景浊,片刻后轻声道:“把我带这儿来不是来避暑的吧,想说什么就说吧。” 山水桥与独木舟忽的自行出鞘,各自化作一道大阵重叠罩住此处。 随后刘景浊摊开手掌,手中凭空多出一方印章。 亮出印章之时,龙丘棠溪身上立马蹿出一柄飞剑,飞剑化作无数柄长剑虚影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又给此地加了一层隔绝阵法。 龙丘棠溪眼珠子都瞪直了,一把抢过刘景浊手中的印章,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这才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道:“所以他们灭门青椋山,是因为这个?” 刘景浊神色凝重,沉声道:“我再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龙丘棠溪一把将印章塞进刘景浊手中,没好气道:“这东西能随便拿出来吗?赶紧收好,以后不要给任何人看。” 出旸谷,分九河。 这分明就是当年治理上古九泽时以那九座大鼎余料参杂人间气运铸就的大印。 刘景浊收起印章,下意识又弯腰拘起一捧水洗了一把脸。 结果龙丘棠溪看傻子似的看向刘景浊,后者看了看手,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三步并做两步走去更上游,重新洗了一遍脸。 龙丘棠溪双手撑着河岸,小声道:“真打算在这两国停留?我听说景炀皇帝的身体不是太好。” 刘景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干娘走了之后,干爹身子骨一直不好。不过有青龙卫春官帮着调理,问题不大的。”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我得了一身灌顶修为之后,就率兵开赴西北边陲,收复了被妖族霸占数百年的妖鬼走廊十国。当年之所以不杀百节,是因为我大军开到他的家乡之时,他一人护着上百个人族孩童,我要是再去晚点儿,可能他就被一国妖帝斩杀了。其实,他本身是极其胆小怕事儿的。” 龙丘棠溪才对无关紧要的人的故事不感兴趣呢,只哦了一声,轻声道:“你觉得他是好的就行了呗。” 刘景浊忽然问道:“玉京天归来之后,我总觉得有好些事情想不起来了,好像忘记的是很重要的的事情。也不晓得是真的忘记了什么,还是修为被打散之后的后遗症。” 刘景浊看向龙丘棠溪,后者却是把头扭到了另一边,“是吗?应该是你记错了吧,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忘呢?” 她声音有些怪异,刘景浊以为这丫头是背过头笑话自己呢。 两人几乎同时收回飞剑与佩剑,刘景浊轻声道:“青泥国肯定有被墨漯国背后势力收买的人,直接去墨漯国有些太莽撞,我们还是先去青泥国吧。” “你怎么啦?” 龙丘棠溪赶忙拘水洗脸,转过头后双手不住的揉着眼睛,眼眶也是通红,月光下的兔子似的。 “水溅到眼睛里了,太冰了。” 话锋一转,龙丘棠溪轻笑道:“好啊,你说怎样就怎样。” 刘景浊其实很纳闷儿,即便因为那道红线,这丫头也不至于一直跟着自己吧?还有更纳闷儿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对这丫头,出奇的信任。 刘景浊轻声道:“真没什么?” 龙丘棠溪晃荡着双腿,“真没什么。” 刘景浊将信将疑道:“这方圆有没有什么山头儿?” 龙丘棠溪想了想,开口道:“往青泥国方向去要过一条大水,顺着江水西去千里,有一座玥谷,谷主应该是个难以迈过真境关隘的老神游。”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你帮我个忙,回龙丘家把墨漯国和玥谷还有青泥国,这五年发生的有疑点的事儿全找出来。还有,五年年前有无外乡登楼修士过境神鹿洲,或是在神鹿洲住了些时日。” 当年青椋山被灭门绝不是临时起意,那些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定然是早有谋划。刘景浊直到现在才堪堪确定三个地方,瘦篙洲、离洲还有青鸾洲。神鹿洲有这些人的踪迹,刘景浊是没有想到的。 龙丘棠溪皱眉道:“你别不是想支开我,然后跑路吧?” 刘景浊没好气道:“姑奶奶,我先去玥谷,你回一趟白鹿城之后赶来,十几万里路,你来回乘坐飞舟,不就半个月时间。” 龙丘棠溪撇撇嘴,“有些人说话不算话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刘景浊这个气啊,“我不就是出归墟后没找你去吗?压根儿也就只有一次!” 龙丘棠溪冷哼一声,挥手祭出一艘飞舟,板着脸驾驶飞舟远去。 某人无奈至极,心说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 …… 墨漯国京城,胡游佝偻着身子走入皇城,却被告知皇帝正在批阅奏章,要等一会才能见他。 胡游便双手拢袖,从早晨直站到了黄昏。火山文学 这会儿又有个内侍走出来,扯着嗓子喊道:“胡供奉,陛下说他乏了,有事儿明日再说。” 胡游抬起头瞧了瞧那座大殿,苦笑着摇头。 他哪儿能不晓得,此刻那座大殿当中压根儿没什么奏章,甚至连一根笔毛儿都寻不到。 有的无非就是个老迈昏聩的皇帝,已经举国上下搜罗来的美人罢了。 他又抬头看了看,摇着头转身往皇城外走去。 胡游心中五味杂陈,自己的大半辈子搭进来,两个儿子把命填进来,妻子抑郁成疾,也早就去了,孤家寡人一个,还能做些什么? 我梦想的墨漯国,是个人人能吃饱饭,个个都有书读,女子不愁嫁,男子不愁娶的地方啊! 于拐角处买了一壶酒水,这位不算年轻的一国供奉,背影愈发苍老。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小宅子,四合院模样,地方虽小,却显得温馨。 迈步走入这个许久未回过家,胡游眼眶略微湿润,硬撑着没掉眼泪而言。 坐下没多久,门口走进来以为白衣公子。 胡游转过头看了一眼,笑问道:“殿下跟了我一路,别不是想讨我一碗酒喝吧?” 哪知道那白衣男子猛地跪在门口,作揖道:“司马禄洮请胡供奉助我!” 胡游耷拉着眼皮,自嘲一笑,轻声道:“我老头子,又能助你什么?” …… 青泥国京城西郊猎场,十四五岁的小皇帝一把抛下钓竿,手指着湖面,怒气冲冲道:“来人!把这湖给我填了!” 随行侍卫面面相觑,却是无人上前搭话。 魏宏眉头越皱越紧,气的浑身颤抖。 “好!你们一个个都不听我的话是吧?那我这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他手指向皇城方向,怒道:“去,你们去找我姐,让她登基做皇帝去!” 一道倩影踏波而来,魏薇落在魏宏面前,抬起手掌就是一巴掌。 “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连你一个亲姐都能卖了?!” …… 神鹿洲第一大渎,唤作樱江,每年雨季,江水总会泛起淡红,名字正是因此而来。 往西去的一艘大帆船,此刻正行到一处没法儿逆流而上的弯道。站在船上看去,河岸两侧的纤夫像是抱团儿的蚂蚁。 有个背着箱笼,头别青玉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正站在船边。 江风微凉,可河岸纤夫,却是热的吧。 甲板上有几个十三四的少年人,看着前方水路,眼中满是憧憬。 其中一个少年人自言自语道:“等我们拜入玥谷,就都是神仙了。” 第十 二章 清溪阁故人 可能每一个少年郎在听过村口老大爷嘴里的故事之后,都会有一个去远方看看的梦想吧。 刘景浊在不靠前的位置找了个座位,取出一本书翻看了起来,是一本医术,《伤寒论》。 观人根骨,早先境界在的时候尚且能看出个几分,可他刘景浊并无学过这等望气推衍之术,所以三个少年人的根骨,他还真瞧不出来。 其实刘景浊有些好奇,并无门路的凡俗少年人,又怎会晓得玥谷这等仙家门派? 大约过去两个时辰,刘景浊收起书,两岸的号子声骤停,船速开始快了起来。 瞧模样是过了那段难走的弯道了。 三个少年郎就这么站在船头,聊了足足两个时辰。 天色微沉,江风凉爽。 有个像是船老大的中年人,带个三个侍从,端着三只放满银子的木盘走来,甲板上这么多人,这中年人好像故意给人看一样。 中年人对着三位少年人抱拳,笑呵呵问道:“三位少侠可是玥谷挑选的墨漯国弟子?” 有个少年人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中年人笑着说道:“常在这樱江来往,自然养了些眼力。我并无旁的意思,只是觉得三位少侠上了我的船,便也是跟我有缘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就当是与三位结个善缘了,待三位来日修行有成,返乡路上也来搭一段我这小船,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盘子白花花的银元宝,少说也得上百两了,对于炼气士真的不算多,可对这三个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富裕人家的孩子,这可是一笔现在想都不敢想的钱财。 刘景浊一直暗中注意着,看这三个孩子会怎么选。 为首个头儿要高一些的少年人摆了摆手,抱拳微笑道:“多谢船家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以后我们就是山上神仙了,钱财对我们来说,也用处不大。” 另外一个少年人思量再三,也摆了摆手,说他也不要。 其实刘景浊最想看的,是最后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人。 与前面两个少年人不同,这个少年人脸色黢黑,一看就是晒出来的,且他伸手自盘中取出一锭银子,然后笑着说道:“我叫池媵,墨漯国京兆府香木县尾霞镇人,烦劳船家把剩下的银子带给我爹娘,若我修行有成,绝不会忘记船家。” 刘景浊笑了笑,心说这样不算好,但也不算不好。 首先,要是想着成了山上神仙就不花钱了,那是大错特错。炼气士结成金丹以前,花钱就像泼水。在金丹以后,钱财都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了。 其次,刘景浊觉得,这孩子几乎把钱财都留给爹娘,而且自报了家门,其实是相当于一种赊账,欠的因果债,日后还起来就不是钱的事儿了。 总而言之,刘景浊觉得三个少年人都挺好的。 曾几何时,自己个儿登青椋山时,不也是想着,日后便能飞天遁地了? 中年人开怀大笑,又递去一枚戒指,笑着说道:“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黄三叶,这枚戒指,就当是搭头儿了,好好收起来,咱们日后定会有再见面之时。” 说完之后,中年人果断转身,只是瞧见刘景浊时,轻轻合拢双手做了抱拳姿势,并未抬起手臂,所以旁人并未察觉。 刘景浊点头微笑,就当是还礼了。 自个儿境界太低,看来是眼拙没发现这位前辈了。 那枚戒指,应该是妥妥的灵宝了,且是那种能助炼气士修炼的,极其贵重的灵宝。 炼气士的天下里,奇货可居这种事,多的是,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山上大修士愿意与一个凡俗少年结下一段善缘,即便是有所求,那也是互惠互利居多些。 不过那个收了钱的少年人,怕是难免与其余二人生出嫌隙了。 毕竟三人行,两人做的事儿,于他们三个而言,就是大多数人做的事儿了。 个头儿高一些的那个少年人有些不悦,开口道:“池媵,掌律祖师不是给了咱们百金了吗?你至于这样吗?” 池媵只是收起那枚银子,笑了笑,轻声道:“我妹妹天生痴呆,爹娘年纪大了,那些钱不够他们花的。我跟你们俩不一样,你们是京城的,我是边上山村小镇人。况且我也没那么大的抱负,之所以去玥谷,只是因为掌律祖师说过,我若是成了炼气士,就会有机会治好我妹妹。” 好在中间还有个和事佬,剩余一个少年人笑呵呵说道:“哎呀!池子他们家什么情况,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钱不拿白不拿。高樵,临行时殿下说过,咱仨得抱团儿取暖。” 玥谷掌律,还有墨漯国某位殿下,刘景浊记住了。 返回船舱,刘景浊取出纸墨写了两封信。一封信写给瘦篙洲陈桨,另外一封信是给破烂山姚放牛。 要说天底下最有钱的宗门,独独斗寒洲的落魄山了,连一洲即一国的龙丘家也只能甘局其下。 九洲四海皆流水,破烂明日到我家。 刘景浊收起书信,站立起身,门户吱呀一声便被打开。 自称黄三叶的中年人笑着走进来,关好门后便笑着抱拳,轻声道:“三叶于樱江等候公子多年了。” 刘景浊抱拳回礼,疑惑道:“等我?前辈莫不是认错人了?” 哪知道这位不知境界高低的中年人,忽的单膝跪地,递出一枚漆黑令牌之后,抱拳沉声道:“这枚令牌,前阁主亲手所铸。” 刘景浊喉咙干涩,紧紧攥着那枚刻着一个黄字的漆黑令牌,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过了许久,这才沙哑道:“你与钉在天门那位前辈一样,是清溪阁故人?” 黄三叶沉声道:“不光如此,公子可能不知道,青椋山山主也是,公子的佩剑,是前主人与刘先生留给你的。天门受苦的那位,是地字石耐寒,青椋山主是天字虞长风,我是黄字黄三叶。” 刘景浊赶忙搀扶起黄三叶,“赶快起身,你是我家中前辈,怎可行此大礼。” 可黄三叶怎么都不起来,只是颤抖着身子,哽咽道:“百年前刘先生为护我,把我一剑打沉江底,二十四年前封印解除,我这才出来。虞长风来找过我,说前主人有令,让我在这里等公子,连老虞被害时,我都没能帮手!” 刘景浊差点儿没忍住泪水,硬生生拽起黄三叶,沉声道:“三叶叔,师傅跟青椋山都是为了护我。当年我干爹干娘拉着我封禅五岳四渎,等我回去之后,青椋山就只剩下一棵梅树了!” 顿了顿,刘景浊终究没忍住,哽咽了起来。 “玄字金柏叔撑着一口气,等我到归墟之后亲手把那方印章交给我了,然后拖着残躯战死海上!我师傅跟耐寒叔一个已经没了,另外一个到现在还在玉京天受苦,当年我娘亲的旧部,是不是就剩下你一个了?” 黄三叶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公子莫哭,我们即便死,也是死得其所。况且清溪阁故人,九洲皆还有。当年老虞跟我说了,但具体位置没有透露,说这些都得是公子自行去找寻的。他说有的人已经厌倦了,所以公子即便知道是谁,到时候也不要强求。” 刘景浊点点头,“放心,不会的。” 两人这才落座,刘景浊询问道:“三叶叔知不知道青椋山是何人所灭,我爹娘之死,除了天外四洲有人从中作梗外,还有谁?” 黄三叶沉声道:“前主人与刘先生树敌太多,我又被关了近百年,其中之事确实不太清楚。但青椋山被灭一事,八成有玥谷参与,即便他们没有出手,定然也知道其中不少内幕。我行船樱江,这些年来没少拉拢拜入玥谷的少年人,就如同今日池媵,也是为了日后能找到个切入之处。” 刘景浊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不怕,慢慢都会揪出来的。只不过,三叶叔,拜入玥谷的那些个孩子,咱们还是得有些区分的。” 清溪阁这三个字是刘景浊进入归墟战场才知道的,只知道是娘亲所创立,行事如何,刘景浊当真不清楚。 不过刘景浊愿意相信,娘亲亲手创立的清溪阁,定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势力。 果然,黄三叶笑着说道:“那是自然,以我谋划,即便日后真与这小小玥谷有什么争执,也牵扯不到这些个年轻人的。对了,公子此行,目的地也是玥谷?我与公子同去?老黄虽然实力赶不上虞长风跟石耐寒,可好歹还有个登楼境界的。” 刘景浊赶忙摆手,轻声道:“三叶叔,你百年不出世,现在正是暗处的一记神仙手,决不可轻易亮明身份。我与龙丘家的大小姐已经约好了,半月后在玥谷会面,到时若是有什么摆不平的,龙丘家会帮忙的。再说了,我有心想为池媵护道一程。” 黄三叶好奇问道:“护道池媵?公子是觉得此人奇货可居?”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那倒不是,就是觉得这少年人务实些,想瞧瞧他能不能拜入玥谷。” 第十三章 你要勇敢起来 刘景浊一只手拿着上写一个黄字的漆黑令牌,另一只手拿着酒葫芦,饮酒不停。 黄三叶没忍住出声道:“公子,其实不必太着急的,急了也没用,只要咱们活着,有些事情慢慢来。所有事情的前提,都是咱们有本事跟人掰手腕儿。” 刘景浊笑了笑,将令牌还了回去,轻声道:“放心,我知道的。只不过,这两年来我没怎么炼气,重新结丹估摸着还得耗费些时日。好在借着师傅给我的修为,我已经大致看过了山上风光,此后修行瓶颈不算大,只是体内黄庭宫四处漏风,修缮起来要费些功夫。” 这就如同把一只烧红的铁块儿瞬间拋去水中,不裂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所以刘景浊如今的炼气士体魄,就如同水淬过的兵刃,没断已经极好了。好处就是,质地坚硬,只要修复开裂的地方,就是一把好兵刃。 黄三叶好奇道:“依照公子推测,大致还要蓄满黄庭宫几次,才能缝补好被打散修为的后遗症?由别人输送灵气行不行的通?”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不行的,若是强行汲取灵气,很可能灵台都要碎裂。事到如今,可行的法子就只有循序渐进。三叶叔就别操心这个了,过些日子我会以一个无名剑客的身份踏入玥谷,与龙丘棠溪去刻意打草惊蛇,接下来的日子,就要烦劳三叶叔多加注意。” 黄三叶点点头,笑道:“公子放心,一个小小玥谷,豆腐脑和着屁捏的山头儿,真要有什么事儿,随便找个借口,打个喷嚏的功夫就给他们斩断道统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轻声道:“那我就提前下船,在他们必经路途等着吧。” 黄三叶忽然说道:“我要不要与公子留一个传信方式?” 刘景浊摇身一变成了个身穿灰衣,胡子拉碴,戴斗笠穿草鞋,背一把剑的青年剑客。 “不必了,有事儿我会想法子联系三叶叔的。”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等中土安定下来,我带三叶叔回家。” 说完之后,一道剑光一闪而逝,刘景浊已然消失不见。 黄三叶笑着自言自语:“头一次见凝神境界能化作剑气飞遁呢,我等你带我回家。” 剑气瞬间便出去几里地,没多大一会儿,刘景浊便落在江边一片树林,砸倒了一大片树木。 化剑气远遁,可以是可以,只不过现在的境界露这手儿太过吃力了。 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土,刘景浊自言自语道:“好些神通术法都施展不了啊!” 算了算路程时间,估摸着这三个孩子差不多三四天后就能到这儿吧。 可他站起来没多久,便瞧见一个背着猎弓,可人只比弓高出一个脑袋的小丫头。 这附近应该没有村落才对啊! 刘景浊摘下斗笠,挠了挠头,微笑道:“刚刚学会轻功,不小心掉下来了,可别告诉我这林子是你家的,一时半会儿我可没钱赔。” 小丫头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了。 刘景浊有些好奇,荒郊野岭的,哪儿来的个小丫头,而且落地只是自个儿还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瞧着那小丫头的背影,背着一张都快赶上自己个头儿的弓,忽悠忽悠就往林子里去了。 刘景浊喊道:“我听人说这里有妖精哎,你不怕的吗?” 小丫头没回头,却出声道:“我晓得,么得事,你要是怕就往江边去。” 这丫头一开口,一股子中土蜀地乡音,刘景浊也没弄明白她哪儿学来的这口音。而且,这丫头是真的半点儿不怕啊! 刘景浊凑过去,笑呵呵说道:“不瞒你说,我身怀五雷正法,你瞧我背后这把剑,正儿八经的仙剑,你给我钱,我帮你除妖怎么样?” 小丫头忽然取下长弓,吓了刘景浊一跳,结果这丫头拉弓搭箭,嗖一声箭矢射出,百步之外一头雄鹿应声倒地。 刘景浊咋舌不已,是真的惊到了。 他在军中待过,自然知晓能开两石弓的已经算是精锐了,这小丫头竟然能开一石弓,百步之外命中雄鹿? 可刘景浊瞧来瞧去,这丫头不是炼气士,更不是武夫啊!至多能有个十来岁的人族小丫头,开一石弓,射百步? 小丫头扭过头,神色淡然至极。 “我是喝老虎奶长大地,小时候天天和黑熊打架,力气大的很。” 见刘景浊还往过凑,小丫头转过头,冷冷开口:“我劝你快些跑路哦,我家老汉儿出来了你就跑不掉喽。” 刘景浊扯了扯嘴角,又抬手拍了拍胸脯,“我剑术登峰造极,你家老汉儿是何方神圣?” 小丫头淡漠开口:“不是神圣,他就是你们口里的妖精,执夷。” 刘景浊笑了笑,又询问道:“你是怕他吃了我?” 小丫头摇摇头,“那不是,他不喜欢吃肉,就是喜欢把人带回去洞府喝酒,好些人一顿酒喝的睡喽半个月呢。”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等好玩儿的上古异兽,还是头一次瞧见呢。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背后所背的是一把独木舟,山水桥被刘景浊收在袖中。此刻山水桥颤抖不止,比之在归墟战场碰见登楼境界的大妖还要颤抖更甚。 当然不是怕,那是山水桥的求战之意。 刘景浊忽的头痛难耐,两只手捂着耳朵,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小丫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都说喽让你赶紧走,就是不听。老汉儿,你不要难为人家嘛!” 刘景浊强忍着头痛,挥手召出山水桥,剑握在手中,一股子炙热气息贯穿全身经络,头疼这才缓和了些。 刘景浊沉声道:“前辈可是归墟那边儿来的?” 耳畔有人声如洪钟,“老子早在没有九洲的时候就活在这个地方,跑去归墟作甚?倒是你!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一百年前我就说过,要我背叛主人,不可能的事情。”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周遭,沉声道:“我今年才二十四,百年前我还没生下来呢!” 话音刚落,一道巨大身影怒吼着奔来,刘景浊赶忙将泥丸宫那柄飞剑隐藏在周遭,迅速提起山水桥。 来到此处的那头巨兽,站起来足足有十丈余高,瞧着是熊的模样,一身毛色黑白分明,背披漆黑战甲,一看就是活了不知多久岁月的大妖! 这头执夷以前爪拍地,将小丫头震起来驮在背上,随后仔细瞪着刘景浊。 过了片刻,巨兽口吐人言:“是我认错人了,当年有个很讨厌的人就是背着你这两把剑寻我,跟我打了一场,赢了我却不承认,虚伪的很。” 小丫头摸了摸执夷,轻声道:“老汉儿,我看他是个好人嘞,刚才我已经打到猎物了,咱们回去吧,不要在这里吓人喽。” 执夷看了看刘景浊,开口道:“长得还真像,可惜了啊!你背着这两把剑,以后肯定还要来找我,今天既然碰上喽,我就跟你讲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我的老主人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虽然当年老主人输了,但他依然是战神!” 说罢转身就要走,刘景浊赶忙喊道:“前辈,你见过我爹吗?” 执夷并未搭话,不过那个小丫头却扭过头,高声喊道:“我们住在竹儿岭。” 巨兽一步跃出,瞬间便到了云海之上,脚下陆地如同流水一般,很快便行过千山万水。 执夷轻声道:“幺儿,你告诉他我们住在啥子地方做啥子?” 小丫头将下巴抵在巨兽毛茸茸的背部,低声道:“莫问了嘛,说了你又生气。” 执夷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小丫头是觉得,那个人跟她自己都想找自己的爹。 刘景浊拍了拍脑袋,好家伙,这头执夷绝对是登楼之上,一嗓子吼的人脑仁儿疼。 竹儿岭,这个地方刘景浊听过,是神鹿洲最南端的一处深山。据说是神鹿洲两大绝地之一,即便是登楼修士也进去也要掂量掂量。 看来真是迟早要去找一找这位前辈了,但他口中的主人又是什么人?战神?从古至今有这个名号的人真不少,可炼气士里边儿,没人有这个胆子的!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刚要收回山水桥,这家伙却忽的自行飞走,悬在不远处哀鸣不止,怨妇似的。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俩都他娘的是大爷!老子现在就说过凝神修士,你让我打最低也是个登楼境界的大妖?” 这两把仙剑都未孕育出剑灵,但总归是仙兵力,又与刘景浊心意想通。 此时此刻,刘景浊清清楚楚感觉到了山水桥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一句:“你要勇敢起来。” 刘景浊破口大骂:“你大爷!” …… 白鹿城中央,与比之皇城更夸张的府邸,就是神鹿洲龙丘家。 有个一身绿衣且背剑的绝美女子,一脚踹开一处门户,指着正在写字的个中年人说道:“给你两个时辰,把五年来,与中土青椋山有关系的所有事情给我查出来。” 中年人放下笔,笑问道:“那个小子如此负你,你还这么向着他?” 龙丘棠溪冷笑道:“能够抹除人记忆的炼气士,人世间能有几个人,是吧,龙丘家主?” 中年人叹息道:“喊一声爹,就这么难?我说不是我,你信不信?” 龙丘棠溪怒道:“我娘死的时候呢?你敢说不知道?” 第十四章 新旧茶棚 年轻女子扭头儿离去,中年人只得埋头苦笑。 能有啥办法?自己的丫头,自己不疼让谁疼去? 中年人轻声道:“十七,看来只有麻烦你了。” 有个黑色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凭空出现,声音沙哑,言语简单:“做掉那个小子吗?” 中年人没好气道:“你是想让大丫头恨死我吗?再说了,能入我三弟眼的,不会是等闲之辈,你还是帮忙把准备好了的东西拿去给大丫头吧。” 黑衣人点点头,抱拳隐去。 这位儒雅至极的中年人,号称是当世最能打的读书人,没有之一。龙丘晾一手促成神鹿王朝的衰落,却从没人会说他的不是。 龙丘棠溪返回住处,她很不高兴,每回一次家,见到唯唯诺诺的父亲,她都不高兴。至少有五年,龙丘棠溪没有喊过龙丘晾一句爹。 龙丘棠溪返回自己住的小院儿,就像小时候那样,坐在那颗海棠树下,双手捧着下巴,抬头看向高处。 有个一身粉裙的少女忽的跳出来,笑嘻嘻喊道:“姐!你把那个大哥哥追哪儿去了?我真没想到,路上随随便便碰到的人,居然会跟我姐姐认识:” 龙丘棠溪缓缓转头,龙丘洒洒当即缩回脑袋,还以为姐姐又要数落自己了。 反正打从两年前多姐姐回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至少在龙丘洒洒看来是这样。 龙丘棠溪伸手过去,龙丘洒洒紧紧闭上眼睛,却没有躲。 一只修长玉手缓缓落在少女头上,龙丘棠溪揉了揉龙丘洒洒的脑袋,声音温柔:“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么凶的。我只是……只是依旧接受不了娘亲没了。要是娘亲在,我欺负你,她肯定会说我的。” 顿了顿,龙丘棠溪一把将龙丘洒洒搂到怀里,她抬起头看着围墙,轻声道:“娘亲在的时候,我从来没觉得白鹿城的墙有这么高。” 两姐妹都没说话,却都眼眶湿润,泪水打旋儿。 龙丘洒洒抬头看了看海棠树,忽然开口道:“姐,你不在的时候,爹几乎每天都要来你的院子里,每次都是提着一壶酒,自个儿坐在海棠树下,酒没喝几口,可他连我在门口看着都没发现。” 少女看着姐姐的漂亮脸蛋儿,有些哽咽道:“娘亲走了,最伤心的人应该是爹爹才对。” 龙丘棠溪帮着妹妹擦了擦脸蛋儿,轻轻嗯了一声。 棠溪的名字,父亲一直说是因为一柄唤作棠溪的剑。其实龙丘棠溪知道,是因为母亲喜欢这颗从别洲移栽来的海棠树,父亲喜欢城外避暑山庄后的一条小溪。 洒洒这个名字,那就更简单了,唯愿她潇潇洒洒。 有个黑衣一闪而逝,龙丘棠溪手中已经多了一道玉简。不见人影,唯独耳畔传来一句:“大小姐还是抓紧破境吧,压境太久不一定是好事。” …… 往玥谷去的深山老林之中,妖类极多,但境界都不是太高,占山为王的只是极个别,这才没有过路修士斩妖除魔什么的。 一条较为平坦的山路边上,有新旧两座茶棚,至多相距百步,都顺着一条蜿蜒下山的溪流,不过新建起来的茶棚在下游,瞧着破旧些的茶棚,在靠上游的位置。 旧茶棚里,有个一身粗布麻衣的老者,穿着草鞋,手拿一只竹制作大勺子,在个锅里不断搅着。锅里是两人份儿的面茶,许是薄荷叶儿放多了,花椒放少了,老人尝了一口,又撒进去一把茶叶沫子。 一旁有个十四五的少年郎,肩头挑着一块儿抹布,死死瞪着下游那个忙活着烧新灶台的年轻人。 少年郎气的牙痒痒,嘟囔道:“爷爷,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到哪儿摆摊儿不行,跑这荒郊野岭来,离咱们这么近,这不故意恶心人吗?” 闹市里头开个包子铺都要隔一家,这家伙倒好,荒郊野岭还开对门儿。 老者又舀起一丢丢面茶抿了一口,这次倒是露出了满意神色。 他缓缓开口,笑着说道:“这山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家就算在咱家隔壁搭起茶棚,咱俩也只能看着。再说了,这条山路也就这几天有些过路的马帮,再过些日子,连鬼都没有,没生意了他自然会走的。还有,你要记住,要与人为善,可千万别在对着板着脸,多大仇似的。” 少年郎翻了个白眼,哦了一声。 这天直到傍晚,下游的年轻人还在忙活着垒灶台,估计是因为晌午烧灶的时候漏烟,所以又和泥修缮吧。 入夜之后,少年郎返回后方茅草屋,他推开个窗户缝儿,瞧见下游那个棚子里,有个年轻人借着微弱灯火啃食干粮,就是吃的有些费力。 棚子里边儿包的严严实实的一个大包袱,少年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里面装的是锅碗瓢盆。 也不晓得为什么,少年人越看越生气,猛地翻身下床,悄咪咪跑去溪边。 只见这少年郎对着自个儿手指头一掰,一根食指瞬间被掰断,断指化作了一根漆黑木块儿。少年郎将那木块插在溪边,刚刚好有溪水冲刷到。 此刻这少年手指已然重新长了出来,他环臂抱胸,露出满意笑容,随后才返回自己睡的小屋。 又透过窗户缝儿往下看去,果然瞧见那年轻人取出陶罐儿去往溪边打水。 只是,他打完水回去并没有着急喝,而是掏出一张饼子,搭在膝盖上往开了掰。 过去良久,饼子完好无损。年轻人又跑去溪边儿找两块儿石头,一块儿垫在下面,手拿着另一块儿,使劲儿朝着饼上砸去。 眼瞅着年轻人拿起陶罐儿就要喝水,少年郎猛地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没穿,狂奔向下游草棚。二话不说便一脚踹翻了陶罐儿,瞪着眼睛说道:“你是不是有病?” 少年郎手指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袱,沉声道:“里边儿没吃的嘛?”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有,想着卖钱嘛!之前听外面一个村子说,这条路最近马帮极多,我用光了一身积蓄置办了家伙什儿,不求挣大钱,就是想着能多卖一些是一些,要不然回家的后半段儿路就得要饭往回走了。” 此话一出,少年郎楞在当场。 刘景浊又笑着说道:“真不是我抢你们生意,荒郊野岭的,我一个人也怕。” 少年郎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这水要烧开了喝,不烧开喝上容易腹泻。” 说完就转身走了,只不过在回到自家茶棚后,又悄咪咪走去溪边,轻轻拔走了那漆黑木块儿。 返回屋子,少年郎关了窗子,平躺在床上。过了许久,他忽的抬手扇了自个儿一个耳刮子。 刘景浊嚼着石头似的饼,笑容满面。 次日清晨,等少年郎走出来,老者已然煮好了面茶。 老人指着桌上多出来的一碗面茶,笑着说道:“马黄,你把这碗端去给那个年轻人。既然落在这儿,那就是邻居,总该相互照应的。” 少年郎没有发牢骚,端起碗就往下游去。 那个明明身体孱弱却背着一把剑的家伙,今天终于搭好了灶台,将一干应用之物摆了出来。 也得亏现在不冷,若不然就他这样露宿荒野,钱没挣到,命先搭里头了。 少年马黄走到刘景浊身边,板着脸说道:“做多了,倒了浪费,你喝不喝?”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在身上擦了擦手这才接过碗,然后笑着说道:“昨晚上谢谢啊,你心肠真好。” 在马黄看来,刘景浊这番言语极其真诚。可刘景浊越真诚,他就越抬不起头。 少年人羞的脸色涨红,转身狂奔回了自家茶棚,回去后端起碗就喝,一句话也没有说。 老者喝完面茶,把碗舔的干干净净,随后打了一小水,把碗丢在了盆里。 要是往常,他们都是直接在溪水中洗碗的。 等到马黄吃完,洗完了两只碗,他端起木盘,把洗碗水倒在了几丈外。 返回后刚要刷锅,老者笑着说道:“昨天晚上你起了歹念,虽然及时拦住了那个年轻人,可那也只能是将功折罪。今天我很高兴,你既没有在溪水中洗碗,也没把洗碗水倒进溪水中。” 顿了顿,老者轻声道:“咱们虽然只是山上草木成精,说不定哪天就被过路修士抓去入了药了。但只要咱们有一颗人心,咱们就是人。” 少年人扭过头,没忍住开口道:“我们当自己是人,人不当我们是人啊!” 老者沉默,他也不晓得怎么接话。 此后几天,依旧是没有过路马帮,马黄实在是瞧不得那个年轻人愁眉苦脸的。于是在一天晚上偷偷摸摸的放了一袋银子在了刘景浊的摊子。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那家伙就捧着钱袋子等在门口,一见面就问银子是不是他们的。 马黄真是开了眼了,他也不是没去过大城里,就随便说个小县城,里边儿哪儿有捡到钱如此惴惴不安的人啊? 少年郎一把抓回钱袋子,板着脸,什么话也没说。 第二天早晨,马黄蹲在自己茶棚瞅着,那个家伙终于开始吃自己的东西了。 再不吃都要放臭了。 这天中午,有个满身血污的少年人自山中走来,好不容易走到刘景浊的茶棚边上,一头就栽进溪水里头。 刘景浊赶忙跑去搀扶少年,一转身的功夫,马黄与那位老者已经都在身后了。 老者轻声道:“我懂医,让我给他瞧瞧。” 哪知道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人死死抓住刘景浊胳膊,气若游丝,开口道:“救救我的朋友!往西三十里!” 第十五章 好算计 这少年人当然就是池媵了,不过此刻他满身血污,伤势极其严重。 马黄帮着刘景浊将池媵搬去茶棚,转头对着老人说道:“爷爷,是不是山那边的那些个家伙?” 老者从袖口掏出个装着药粉的瓶子,轻声道:“这是刀剑伤,估计是附近的山匪吧。” 刘景浊已然转身去取剑,挎好剑后,他轻声道:“我学过两年武,烦劳二位照看这个少年,我去找他的朋友。” 可还没有走出去,老者已经将一只手搭在刘景浊肩膀上。 “算了,我去吧,万一不是山匪,你反而要把自个儿搭进去。” 刘景浊转过头时,老者已经在掐诀念咒,整个人忽的钻入地下,瞬间消失不见。 刘景浊故作一副惊疑模样,颤声道:“你们是神仙?” 马黄将池媵身子放直,没好气道:“你看我们这模样像是神仙?我们是妖精,我是马蹄大黄,我爷爷是一株重楼。” 刘景浊摆出慌张神色,过了片刻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沉声道:“那也是好妖,比好些所谓的人要强的多。” 马黄自嘲一笑,轻声道:“我只是个灵台境界,凑凑合合化形而已,我爷爷也才黄庭境界。我们这种小妖,哪怕本本分分的行善事,说不定哪天碰上个一根筋的修士,给人随随便便就斩妖除魔了。” 刘景浊放下剑,询问道:“那老人家过去,救不救得下人?” 马黄叹气道:“如果只是几个山匪,那轻轻松松就把人带回来了。” 刘景浊暗自探视了一番池媵伤势,还好,都是皮外伤,只不过失血过多,吃些寻常滋补气血的药就行。 乘着马黄不注意,刘景浊取出一枚药丸塞进池媵嘴里,然后轻声道:“咱们都要相信善有善报,只要多行好事,即便有那些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也定会有人出手助你们的。” 马黄嗤笑一声,边拿湿布擦拭池媵身上血污边说道:“你跟我爷爷说的几乎一模一样,我们这些年的确多行好事了,可代价呢?我们一块儿化形的草木精怪,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了,他们都被你们人族入了药。” 顿了顿,马黄冷笑道:“都说说我们妖魔鬼怪,也比不过你们人族贪得无厌。” 刘景浊无话可说,只得沉默,分出心神跟着飞剑去往高樵那边。 如今境界太低,是当真没察觉到三十里外几个尚未引气入体的少年郎,只有以飞剑牵引心神去查探了。 本体为重楼的老者,此刻也是刚刚到。境界低微的炼气士也好,都习惯以五行遁法赶路。只不过对妖族来说,遁法之流还得看本体是什么。 刘景浊借着飞剑瞧见一伙儿山匪正围着两个少年人,高樵被反绑跪在地上,程罕更是被打断了腿骨,整个人趴在地上。 山匪为首的是个大髯汉子,一把大环刀被其扛在肩头,他一只脚踩在程罕脸上,笑呵呵说道:“老子总喜欢截杀去拜玥谷的人,不过这么久了,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半点儿修为都没有的。来来来,喊三声亲爷爷,我就饶了你们。” 高樵冷笑一声,硬撑着抬起头,一口带血浓痰啐在了大髯汉子脸上。 “有种的杀了小爷,等我兄弟到了玥谷,你们一个个都要给我陪葬。” 大髯汉子呦呵一声,大骂道:“他娘的!小畜生嘴硬啊?让你爷爷给你把嘴开大些。” 说着就举刀照着高樵脸上划去。 正此时,一位老者破土而出,迅速解开绑着高樵的绳子,随后又是掐诀念咒,抬手之时数道藤蔓由打地下钻出,将那十余山匪缠的死死的。 高樵都没顾上感谢,一个踉跄跪爬到程罕身边,颤声道:“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吧?” 程罕艰难转头,挤出个笑脸:“没事,就是腿不听使唤了。” 老人轻声道:“腿骨断了,待会儿我帮他接上,我还是先带你去找你们的伙伴吧。” 高樵眼眶通红,也不晓得哪儿来的力气,冷不丁拣起落在地上的刀,手起刀落,一颗头颅已然落地。 老人眉头缓缓皱起,却没阻拦。一阵哀嚎声中,十多颗人头已然落地。 血水溅了高樵一身,连程罕都看傻了眼。 老人叹息道:“解气了就走吧,背起你这朋友,我境界太低,没法儿带你们去,三十多里地呢。” 高樵抛下刀,猛地双膝跪地,沉声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者自嘲一笑,“以后修道有成,别想着用我草河老头儿入药就行了。” 老人挥手卷起程罕,轻声道:“你就自己走吧。” 可高樵却跑过去把程罕抢在自个儿背上,轻声道:“池子跟程罕都给我挡了刀,我要自己背他。对了,池子怎么样了?就是找前辈求救的那个人。” 老人轻声道:“那个少年人浑身上下十几处刀伤,失血过多,虽未伤及根本,却也损耗不少气血,比我你们两个,伤势重多了。” 高樵背着程罕,焦急道:“烦劳前辈带路,我们三个一同离乡的,现在也得在一起!” 老人笑了笑,领着高樵往茶棚方向去。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前脚刚走,随后便有个灰衫中年人凭空出现。 中年人看着十几具无头尸身,大手一挥,十余山匪的魂魄便被招来。 只见这中年人长大嘴巴一同狂吸,数道魂魄被被其吸入口中。 中年人自言自语道:“今年倒是有些意外之喜,那个跑掉的小畜生,居然身怀灵宝?” 茶棚之中,刘景浊脸色缓缓阴沉下来。 先前想要拜入玥谷的少年人,怕是没有一个是走到玥谷的。 好算计,最后三百里是一场试炼,过不了那是命数,说明与玥谷无缘。 真是好算计! 马黄已经跑去屋子里,准备了几味滋补元气的草药,这会儿就在自家茶棚熬制草药呢。 刘景浊将池媵放去自己睡觉的简易床板上,然后开始起锅煮面茶。 还没等做好,马黄已经端着药碗来了。 瞧见刘景浊这会儿居然在煮面茶,马黄没好气道:“我跟我爷爷在这路上近二十年了,最近这段儿压根儿没人,你就别瞎忙活了。你要是实在是路费不够,我给你!” 刘景浊笑了笑,没停下手中动静,只是轻声道:“马黄,读过书吗?” 马黄吹着碗中药汤,想了想,开口道:“早年间被捉去城里,隔壁就是学塾,所以听了好多,后来爷爷寻了一本儿蒙学读物,我在上面认的字儿。” 刘景浊点点头,走去大包袱那边,看似是在包袱里翻找东西,其实是在手心乾坤玉中取出来一本书。 转身递给马黄,刘景浊笑道:“早年间游学路上,遇到过一个北境道士,他见我身体孱弱,便给了我这本强身健体的功法。” 马黄嗤笑道:“不想白拿我的钱,拿这个糊弄我?” 说是这么说,却还是一把抢过来。 刘景浊笑了笑,走去池媵那边,一手抵在其额头,然后轻声道:“双手托天理三焦,意想三焦通畅,两掌上托气从关元提至天突,两掌下落气从天突降至关元……” 一通言语下来,压根儿不带喘气儿的。 马黄愣了愣,总觉得这怎么像是气息游走经络的走向。他仔细看了看刘景浊,瞪眼道:“你别是憋着拿我跟我爷爷入药的装蒜的炼气士吧?” 刘景浊笑道:“那个道士告诉我,勤练此法,百病不侵,我还需要拿你们入药?” 马黄又仔细瞅了瞅刘景浊,自顾自摇头,撇嘴道:“那道士一定是骗了你。”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副八面漏风的体格,还敢说百病不侵? 尚在昏迷之中的池媵,迷迷糊糊就进入一个玄妙境地。梦中有一人拳起拳落,优美柔和,连绵不断。 刘景浊以心声说道:“此乃是疏通经络,强健体魄的法门,常习之必有好处。” 收回手臂,锅里的面茶也差不多了。 马黄没忍住说道:“你光喝这个也不行啊!” 刘景浊笑道:“我在等人。” 马黄还以为是给池媵的朋友准备的,便没过问。 可他忽然就听见了脚步声,转头一看,是个身穿灰衫,头别墨玉簪的中年人。 中年人瞧见了刘景浊,猛然顿足,随后眼神瞟向靠在灶台的山水桥。 灰衫中年人又仔细看了看刘景浊,确定这只是个寻常凡人之后,这才笑着说道:“没想到这荒郊野岭居然有地方填饱肚子,两位小哥儿,有什么吃食都给我端上来吧。” 刘景浊赶忙起身,舀出一碗面茶就端了过去。 “没什么好吃的,就面茶,不过里边儿桃仁儿杏仁都有,收您三枚铜钱,不算多吧?” 灰衫中年人摆摆手,“不多不多,价格合理。” 马黄皱着眉头,一直盯着中年人看着。 中年人指了指灶台前的剑,微笑道:“练武的?剑不错啊!” 刘景浊笑道:“就是个累赘,喜欢可以卖给你的。” 话音刚落,由打地下钻出一位老者。 草河将马黄护在身后,沉声道:“我等修行不易,从未伤人性命。” 马黄大惊失色,一步迈到前方护住草河,对着中年人喊道:“别伤我爷爷!” 又看了看刘景浊,马黄轻声道:“也别伤他,他就是个过路人。” 此时此刻,高樵背着已经昏迷的程罕艰难至此。 高樵一脸欣喜,忙喊道:“掌律祖师,快救救池媵跟程罕啊!” 可那中年人却笑盈盈说道:“你们三人根骨都不错的,放心,好根骨会用到需要的人身上的。” 第十六章 善有善报? 背着同伴的少年人还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或者是自己听错了,他又问道:“祖师,你说什么?” 灰衫中年人笑了笑,将碗还给刘景浊,轻声道:“薄荷放多了,这便是你的死因了。” 不等刘景浊开口,他转过头看向两个伤残少年,又是咧嘴一笑,轻声道:“知道为什么你们明明已经过了几次考验,却还要经历这最后一次试炼吗?” 高樵摇了摇头,这位玥谷掌律便笑呵呵说道:“给你个机会,只要你亲手宰了他们二人,我便收你作为亲传弟子。” 高樵眉头缓缓皱起,可那位掌律却笑出了声,“方才杀人不是很干脆吗?怎的这会儿下不了手了?”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这位元婴境界的一山掌律,也不晓得他哪儿来的底气能这么不把手持仙剑的凡人当回事儿的。 中年人缓缓起身,轻声道:“算了,就跟你们说实话吧,你们三人入选玥谷,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们三人的确根骨不错。之所以要截杀你们,原因更简单,就是把你们这副还算不错的根骨剔出,带回玥谷,给真正需要的人。” 说着,中年人嗤笑道:“也不想想,贱命哪儿来的好福缘?想要一步登天,还得下辈子好好积德呀!” 此人神色自若,半点儿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自个儿是真聪明。 高樵甩掉背上的程罕,提着刀缓缓走来。 少年人面色冰冷,走过来对着中年人说道:“先杀池媵行不行?” 灰衣中年人颇感意外,点头道:“当然。” 高樵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刀便朝着池媵躺着的方向。可刚刚迈出一步他便忽然一个转身,手持大环刀拼尽全力朝着中年人砍去。 中年人只是轻轻挥手,高樵足足被打飞数十丈,狠狠砸在上游茶棚,连同草棚与那灶台,尽数被砸的一塌糊涂。 草河苦笑一声,将马黄搂在怀里,自嘲道:“我这次是真眼瞎了,自以为是去救人,结果人没救下,还把咱俩搭进去了。你小子这次怎么不怪我滥发善心呢?” 这位老人家眼中,此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透着两个字,后悔。 真正做好事的人,其实打心眼儿里是不求什么回报的。可尽力做好事儿,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是个人都会心灰意冷,更何况是草木精怪。 可马黄却摇了摇头,挤出个笑脸说道:“有什么好怪的,你这会儿后悔,下次遇见还不是要多管闲事?” 草河仔细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苦笑道:“还真是。” 草河抬起头,冷眼看向中年人,沉声道:“要杀便下手,磨蹭什么?” 灰衣中年人笑了笑,轻声道:“不急,给你们瞧瞧什么叫仙兵,这辈子瞧不见,下辈子也够悬呀!” 他走过去拍了拍刘景浊肩头,眼神怜悯,“你倒是福缘深厚,可惜也只是个废物啊!你今个儿死就死在福缘深厚了。” 说完便错过刘景浊,伸手去拿独木舟。 中年人自言自语道:“一柄仙兵到手,玥谷算什么?日后九洲也要留下我覃召羽的姓名。”火山文学 话音刚落,手也放在了独木舟剑柄,这覃召羽的眉头,也缓缓皱了起来。 他不信邪,一柄凡人都能拿动的仙兵,我拿不起来? 可他用尽了浑身气力,也难移动这长剑分毫。 “玩儿够了没有?” 覃召羽猛地转头,却发现身后青年眯着眼看向自己,他瞬间汗毛倒竖,背心发凉。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拳头狠狠落在他头颅,溪边茶棚当即倾倒,地面多出来一个大坑。 一旁的爷孙二人,都看看傻了眼。 刘景浊抬手召回独木舟,转头对着马黄咧出个笑脸。 “要相信善有善报的。” 刘景浊一步跃入坑地,一把抓起覃召羽,紧接着迅速跃出,将这位掌律祖师高高抛起来,一脚踹飞足足百丈远。 覃召羽将将落地,刘景浊便已经站在他身旁。 武道归元气,其实与道门所谓五气朝元有异曲同工之妙。寻常归元气武夫要是与元婴修士比斗,分胜负则必输,决生死至少也是同归于尽。 可刘景浊是寻常归元气吗? 当年在归墟战场,瘦篙洲的陈桨就曾说过,单论归元气时的战力,他陈桨压根儿难以与刘景浊相提并论。 要知道那位瘦篙洲舟子,可是力压登楼境的存在。 覃召羽艰难抬头,方才拳脚相加,此刻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气息乱做一团,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况且,这家伙可是背剑的,还是两把剑。 他赶忙抬起手,颤声道:“道友,道友!可否拿钱买命?” 一把飞剑由打刘景浊袖口钻出,方圆十余丈如同给人以大神通从这人世间划去一般,草河不光是瞧不见二人,连两人气息都已然察觉不到。 可事实上,刘景浊与覃召羽,尚在原地。 覃召羽刚刚放出去的传讯纸鹤,飞出去不远便撞在一道无形光幕,瞬间化作一团灰烬。 飞剑悬停刘景浊左侧,覃召羽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你是个剑修?” 心念一动,飞剑瞬发洞穿覃召羽黄庭宫,其体内一座硕大宫殿顷刻间便化作废墟,此时此刻,这位玥谷掌律已然修为尽失。 真正让刘景浊动了杀心,寻常元婴境界是很难有招架之力的。 覃召羽跪爬在地上,口中狂吐鲜血,他咬着牙抬头狠狠瞪向刘景浊,他是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一个武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刘景浊沉声道:“墨漯国背后山头儿,有没有玥谷一份儿?我只问一次。” 刘景浊忽的转头,因为一道倩影御剑而至,落在了溪边。 草河大惊失色,心说这是捅了马蜂窝了还是怎么着?怎么今日这般热闹? 可那生的绝美的年轻女子,只是淡漠开口:“刘景浊呢?” 马黄试探问道:“你是说之前在这儿的那个年轻人吗?” 龙丘棠溪点点头,马黄手指着一块儿空地,轻声道:“方才在那儿打架,现在不知道了。” 龙丘棠溪点点头,化作一道剑光,瞬间便到了刘景浊所在之处。 当然,这是刘景浊撕开了一道口子放他进来的,若不然即便真境在此,怕也极难察觉刘景浊所在。 走去刘景浊身旁,龙丘棠溪询问道道:“这是谁?” 刘景浊轻声道:“玥谷掌律,叫覃召羽。” 龙丘棠溪点点头,“要杀了还是怎么办?杀了会不会有些打草惊蛇?” 刘景浊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我倒是有个法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可以去做掌律。” 刘景浊无奈道:“三叶叔,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过了许久,三个少年郎都已经苏醒,现在三人其实伤势差不多,反倒是池媵,因为吃了丹药,几乎已经好了。 可高樵不知道该怎么跟两个伙伴去说明方才发生的事。 覃召羽凭空出现,两个少年郎,一位老者,几乎同时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覃召羽哈哈一笑,轻声道:“最后一场试炼,你们三人通过了,可以随我去往玥谷了。还有这二位,方才让你们受惊了,为表歉意,二位若是愿意,也可随我返回玥谷。” 草河一头雾水,却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同时现身。 池媵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背两把剑的年轻人有些熟悉。 马黄看了看刘景浊,询问道:“真的只是试炼?” 刘景浊只得昧着良心说道:“的确是,我与覃掌律是多年好友,这番到此,其实是为三位少年护道。” 一旁的龙丘棠溪撇嘴不止,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一点儿都没说错。 刘景浊以心声说道:“三叶叔,你挖的坑,自个儿埋啊!我是不晓得怎么扯了。” 果不其然,高樵硬撑着起身,沉声道:“那掌律为何要让我杀我兄弟?” 池媵与程罕同时看向覃召羽。 再傻的人,也知道高樵这话意味着什么。 “覃召羽”无奈,只得开口道:“若你真的对他二人落刀,可能就真的死在这里了。” 说着,他朝着三人一挥袖子,三人伤势当即恢复。 “有些事情我会慢慢跟你们说,现在还是先跟我返回玥谷吧。” 说完,他转头对着刘景浊抱拳,微笑道:“多谢刘公子成全,咱们后会有期,下次路过神鹿洲,记得要来玥谷喝一碗水酒。”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后会有期。” 也不管高樵三人答不答应,“覃召羽”大袖一挥,一股子狂风卷起三人远遁,此地便只留下了刘景浊四人。 草河这才将信将疑道:“是真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真真假假的,对你们没有丝毫影响,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就是了。” 顿了顿,刘景浊笑道:“也算是有缘分,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只管放心去往玥谷寻他,就当是弄坏了你们草棚的补偿了。” 龙丘棠溪抛出两枚玉牌,轻声道:“龙丘家二等供奉的令牌,滴上你们各自精血便能认主,日后若是有人找茬儿,亮出令牌即可。” 爷孙俩一脸错愕,龙丘家的二等供奉意味着什么他们当然知道,可他们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马黄轻声道:“这算不算天上掉馅饼?” 刘景浊笑道:“要相信善有善报。” 走过去拍了拍马黄肩膀,刘景浊轻声道:“实话有些伤人,但我不得不说。你能炼形成功,实数不易,但炼气士路子上,你撑死了也就是个金丹境界了。给你的那本书好好看,若是百年之内能修成归元气,你或许能争一番元婴境界,但这也到头儿了。别信话本小说里那些个所谓的吃一粒仙丹就能成仙,更别奢望哪天掉进一个大窟窿里头,然后碰到个老神仙来传你一身修为。” 说这话时,刘景浊有些臊得慌,毕竟自个儿先前修为就是灌顶而来。 只不过,若不是玉京天一战,刘景浊此生无望登上十一楼。 又转头看向草河,刘景浊笑道:“七叶一花,前辈若是有心向道,远不止如今境界的。” “走喽!” 刚刚转身,马黄忽然喊道:“你叫刘景浊吗?” 刘景浊点点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马黄又问道:“善有善报?” 刘景浊点点头:“善有善报!” 两人顺着溪水下山,斜阳照射之下,影子被拉的极长。 龙丘棠溪以心声询问道:“那人是谁?真就不去玥谷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故人,不去了,咱们直去青泥国吧。” 第十七章 江畔谈心 青泥国版图不大,大致只有景炀一郡之地,但这也不算小了。 要知道当年一位僧人由打景炀京城走到如今的平妖道,一个来回足足走了十四年之久,行走路程近十万里。 景炀王朝之所以与龙丘家租借渡船,也是起到运兵作用吧,毕竟八方边军换防都得借助大型渡船。 两人打算乘坐小舟过江,走到江边之时便察觉到附近山林里头潜藏埋伏的两国斥候。 许是刘景浊比龙丘棠溪要大上六七岁的原因,闲聊之时,刘景浊极少主动挑起话头儿。 所以每次都是龙丘棠溪先说话,“我近几日要破境,得借你那柄本命剑一用。”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轻声道:“借?” 龙丘棠溪嘴角一扬,眨眼道:“不然呢?” 某人长叹一声,心说自个儿咋说了这么一个字?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估计青泥国三府七郡都少不了墨漯国探子的,包括青泥国那座京城。不过两国边军还算是克制,距离樱江都有几十里地。” 龙丘棠溪嗯了一声,即没说出自个儿看法,也没问刘景浊接下来准备干嘛。 她对某些人的了解,某些人现在可想不到。 反正龙丘棠溪就记得,某人傻乎乎的讲小时候的事儿,到了紧要处,原本要卖个关子,结果龙丘棠溪来了句爱说不说,某人一下子就生气了。可没过多久,某人便憋不住了,自己凑过来讲出来了那个“谜底”。 所以她不信他憋得住。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刘景浊传音道:“我也不晓得为啥,就是觉得不该瞒你。如今的覃召羽,是我娘亲旧部,登楼境界,多年前有个叫做清溪阁的势力,你应该听说过吧。” 龙丘棠溪点点头,轻声道:“修士山头儿里面的黑道魁首嘛!” 龙丘棠溪忽的转头,诧异道:“所以说,你娘是天下第一黑道扛把子?” 刘景浊一愣,心说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龙丘棠溪笑了笑,传音道:“那个真的覃召羽,境界太低,一知半解而已。他所说的那位传话的毛先生,是真是假很难说。不过,我回家一趟,可不是全无收获的。” 她以心神传去一份名单,足足有大小数十座山头儿。 “玥谷在这里面,只能算是只毛毛虫。这些山上宗门都是五年前明里暗里去过中土的,九洲各有一座大宗门,然后就是这些个小毛毛虫了。” 龙丘棠溪一把摘下刘景浊腰间的酒葫芦,直直看着他,皱眉道:“给你这些不是让你提着剑去寻仇的,你一个凝神境界的炼气士,禁得起谁几拳头?” 其实刘景浊眉头皱的更深。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接过酒葫芦抿了一口酒,传音道:“我只是在想,他们图那枚印章,除了能让自己成为人家山神之流的主宰者,还能做什么?动摇九洲根基吗?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龙丘棠溪又以心神送去一幅画卷,画卷是与如今的九洲舆图相差不大,却多出来四块儿庞大陆地的舆图。 “这九座宗门,都是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迅速跻身一流行列。如同神鹿洲的蓌山,其山主就是在这百年之内迅速声名鹊起。” 刘景浊轻声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还得去一趟蓌山?” 龙丘棠溪摇摇头,没好气道:“他怕什么以百年时间建立一座天下一流宗门?剩余八处山头儿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他们凭什么?” 刘景浊眉头紧锁,抬头看向天空。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回中土前,咱们一定要弄清楚,他们为的是什么。” 刘景浊古怪道:“咱们?” 龙丘棠溪抬起手往剑柄去,某人干嘛噤声,转头看向江面那一轮圆月。 不知不觉就已经天黑了,龙丘棠溪忽然笑着说道:“会不会天底下的水都是静止的,动的其实是河岸?” 刘景浊想了想,微笑道:“任他江水横流,我自巍然不动。” 一旁的年轻女子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以前的刘景浊可没这么酸。” 刘景浊笑道:“咱俩至多同路大半年,你晓得个啥?” 龙丘棠溪哦了一声。 两人各自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一只酒葫芦被递来递去。 “你很喜欢池媵跟那只小妖?” 刘景浊摇摇头,“相比之下,我当然更喜欢马黄了。他们两人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吃过苦。不同之处在于,马黄其实始终相信善有善报,而池媵是不信这个的,他会知恩图报,会对对他好的人更好,但不会觉得人性本善。”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总觉得葫芦嘴儿怎么有些甜?转头看了看龙丘棠溪,这才发现后者脸蛋儿通红。 刘景浊赶忙转过头,轻声道:“传他们八段锦时,我分出一缕心神翻阅了一遍池媵的记忆,他的长大路上,其没遇到过几个好人。所以他每做一件事,会极其追求眼前的利益。当然了,不是说他不是个好孩子,只是命苦了些,能抓在手里的,都是他的救命稻草。” 龙丘棠溪点点头,冷不丁询问道:“那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感觉?” 刘景浊心说我第一次见你,你光着呢,我能什么感觉? 龙丘棠溪眯眼看来,刘景浊赶忙正色道:“那时候你才十四五岁吧?说实话,就是个毛丫头。不过一直觉得你心里压着一块儿大石头,开心不起来的样子。” 龙丘棠溪这才咧嘴一笑,双手环抱膝盖,笑容缓缓退去,轻声道:“那时候我娘亲刚刚去世,着实高兴不起来的。你也差不多,一天心事重重的。” 刘景浊叹气道:“十五岁前,景炀皇宫是我的家,十五岁之后,青椋山是我的家。我干娘被人害死,我师傅跟青椋山一夜之间毁灭,我怎么能不心事重重。” 一股子江风吹过,刘景浊灌了一大口酒。 “说是寻找仇家,其实我是在逃避。不敢面对一片废墟的青椋山,愧对老大跟老三。特别是老三,从小到大都被我跟老大欺负,干娘有什么好的都是先给我们,他只能看着。你想想,一个王朝三皇子,吃饭的时候居然指着桌上吃食去问他的亲娘,说这个我能不能吃?” 说着便又灌了一口酒,眼眶通红,“干娘因我而死,我哪儿来的脸面去见我那个弟弟?”火山文学 又是一阵江风吹过,刘景浊一转头,这才发现,一双装着漫天星辰的眸子,静静看着自个儿。 刘景浊苦笑一声,自嘲道:“我师傅说,总是把自身苦难挂在嘴上的人,总是会显得轻浮,我话太多了,抱歉。” 龙丘棠溪眨眨眼,咧嘴一笑,轻声道:“不啊!又不是头一次了,你说,我听着呢。” 刘景浊一脸愕然,“啥意思?我头一次跟人提起啊!” 龙丘棠溪扶正脑袋,微笑道:“没啥。” 不过就是有个自以为长大了,其实还是个男孩子的家伙,一天夜里喝的伶仃大醉,坐在少女门口,叨叨叨了大半夜。少女烦得慌,一把推开门想要骂人,结果那个家伙一头栽进少女怀里,哭着说:“要是没有我,大家都会过得很好。” 从那儿以后,少女再也不烦了。 刘景浊一脑门儿疑惑,打从再见到这毛丫头,就总是觉得哪里不对。而且类似言语,她也不是头一次说了。 正要发问,远处江面一艘小舟缓缓飘来,在这偌大樱江,仿似一片枯黄叶子。 刘景浊刚准备喝酒,结果被龙丘棠溪一把躲过酒葫芦。 她瞪着眼睛说道:“四年前也没见你这么酒鬼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那只名叫忽路的酒葫芦,是我师傅从雷泽遗址寻到的,说是至宝也不为过,哪儿舍得喝嘛。” 龙丘棠溪撇撇嘴,“那怎么弄丢了?” 刘景浊笑道:“归墟时借给破烂山的徐老前辈,弄死了四头登楼大妖,最后还救了徐老前辈跟……” 话没说出来,但龙丘棠溪接着说道:“跟我三叔,我晓得。还有,有话不用憋着的,直说就好。你失踪了两年,陈前辈特意从瘦篙洲走了一趟神鹿洲,说了我三叔的要告诉我们姐妹的话。” 刘景浊诧异道:“那你?” 龙丘棠溪苦笑道:“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行了,人来了,好像还带着别人呢。”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易容术不错,差点儿没瞧出来。” 小舟缓缓靠岸,由打船头站起一位老舟子,舟子抱拳道:“二位登船吧。” 刘景浊点点头,与龙丘棠溪先后上船。 小小船舱当中摆放花盆茶盘,有个一身儒衫的年轻人正在煮茶,手法娴熟。 年轻人放下茶壶,起身作揖道:“见过刘先生,见过大小姐。” 龙丘棠溪理都没理他,自顾自落座。 刘景浊抱拳回礼,落座后看向舟子,询问道:“胡前辈,这是唱哪出儿?” 舟子撑船离岸,微笑道:“这位,算是墨漯国唯一的出路了。” 年轻人再次作揖,沉声道:“司马禄洮,见过二位。” 第十八章 有人雨中泣 一叶扁舟泛樱江,船上渔火与月眠。 后来胡游纠正了先前说法儿,说这位二皇子,怕是墨漯国仅剩的为数不多的清醒之人了。 龙丘棠溪也不太理会司马禄洮,手捧着刘景浊的酒葫芦,转头看向平静江面。 有些事情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想说。 龙丘棠溪始终有个倔犟的想法,真正的记忆,那是谁说抹去就能抹去的吗? 她抿了一口酒,含在嘴里并未下咽,忽然有些想念这家伙做的甜酒了。 司马禄洮煮了三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刘先生可能不知道,我也是栖客山书院的学生,我也曾远观刘先生扫雪。当时我并未恢复宗室身份,所以是住在山上的。” 刘景浊微笑道:“那还真是有缘分,栖客山三年送走一批学子,想必两年前是你在栖客山的第三年吧?” 司马禄洮点头道:“的确。” 笑了笑,司马禄洮轻声道:“等候二位,不为别的,只是想告诉刘先生,我不想打仗。国家兴亡,非是几个人能左右的,但我不想墨漯国子民再上战场,再丢性命了。所以烦劳刘先生将我的话转告青泥国皇帝,请他放宽心,过不了多久,墨漯国将会改变。” 刘景浊笑着摇头,开口道:“墨漯国身后错综复杂,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只凭你想改变一个国家,怕是不容易的吧?” 司马禄洮笑道:“刘先生还是想知道那只背后黑手是谁伸出来的?神鹿洲的地面儿上,怕是没人能在龙丘家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做这些勾当,归根结底,还是有人想要复辟那个庞大王朝。” 龙丘棠溪瞬间转头,眯眼看向司马禄洮,冷声道:“什么意思?” 司马禄洮赶忙抱拳道:“大小姐不必动气,当年龙丘家主自绝神鹿王朝气运,持反对意见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也只是想要回他心目中那个伟大王朝。” 可龙丘棠溪的视线已经偏倚到刘景浊身上了,她神色有些委屈,传音道:“你要相信我。” 但凡龙丘家有人与那些围攻青椋山的人有半点儿勾结,她龙丘棠溪是不会有脸来见刘景浊的。 刘景浊眼神温柔,传音道:“我当然相信你,不过他所说的,跟你想的,应该是两码事。当然了,也有可能是那些人借着龙丘家有些人想要复辟神鹿王朝的念头来做生意。”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件事龙丘家主自始至终都知道,只不过是找个代理人,把一群乌龟王八全拢在一个浅水窝里,等哪天够烩一锅汤了,再连根拔起就是了。 刘景浊微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得给青泥国寻一个不是龙丘家的强大后盾,让两国对峙,再无战事,而你则回去你肃清朝堂?” 一直没开口的胡游,忽然插嘴道:“两国互市,只得在这樱江两岸建一新城,但墨漯国若是无人牵头整顿朝堂,这个新城无论如何都是建不起来的。” 司马禄洮轻声道:“所以我的想法是,若景炀王朝作为青泥国后盾,我们两国十几年的平静,总会是有的。” 刘景浊气笑道:“不让魏薇嫁你爹了,现在让她嫁我爹还是嫁我弟弟?再说了,中间隔着一重大海一座浮屠洲,鞭长莫及。” 以余光瞄了一眼龙丘棠溪,刘景浊忽然起身,轻声道:“行了,你整顿你的,我想我的法子,你的办法我会考虑的。我们还得赶路,胡老哥,划船靠岸吧。” 胡游点点头,不多久便将小舟划去对岸。 下船之前,刘景浊与胡游询问道:“老哥对这个武字做何解?” 没等到答案,两人已然下船。 司马禄洮起身相送,只不过他有些不解,询问道:“胡老,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胡游这才回过神,却是笑着摇头,轻声道:“不是,而且你的建议,刘老弟听进去了。他绝对会找一个比景炀更有威慑力的势力来做青泥国后盾。” 司马禄洮不解道:“那为何忽然急着要走?” 胡游眼神古怪,“佳人不安呗!” 司马禄洮恍然大悟,看着岸上两道背剑身影,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倒是真般配。” 胡游又问道:“殿下可有答案?” 说的自然是方才一问。 司马禄洮微笑道:“夫文,止戈为武。” 胡游哑然失笑,自嘲道:“看来得多读书啊!” 岸上二人并行,始终不曾言语,直到乌云遮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刘景浊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把油纸伞遮住龙丘棠溪。 刘景浊轻声道:“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半点儿心眼儿都没有,常给人骗,后来心眼儿多了,就从不轻易相信人了。” 龙丘棠溪皱着脸,轻声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无奈道:“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反正这次重返,我好像对你完全防备不起来。” 伸出左手看了看,刘景浊笑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不过因为一条红线就喜欢上了对方,这种事我觉得挺扯的。但你放心啊,我对你绝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 话说的斩钉截铁,结果油纸伞被一只玉手一把夺走,年轻人楞在原地,任由雨水滴在身上。 刘景浊黑着脸喊道:“你是不是有病,我又说错什么了?” 哎?我为什么要说又? 正疑惑呢,前方女子猛地顿足,转过身,咬牙道:“龙丘家要是参与了那件事,我龙丘棠溪在你面前自绝!” 结果龙丘棠溪瞧见那家伙取下酒葫芦喝酒,她心说完了,又要讲故事了。 不过这次她猜错了,刘景浊开口道:“即便有龙丘家又如何,你龙丘棠溪拔了我青椋山一根草?还是砸了我青椋山一片瓦?” 话音刚落,龙丘棠溪抛开油纸伞,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刘景浊手足无措,不知她为何伤心,也不晓得怎么去劝。 他走过去拣起油纸伞遮住雨水,没来由说了一句:“跟我一起走过山山水水的,好像就你一个。所以我头一次远离家乡,路上其实并不孤单。” 本以为是一句暖心言语,可龙丘棠溪抬起头看了一眼刘景浊,哭的更厉害了。 雨水自刘景浊袖口不断滴落,他没有以灵气驱散身上雨水。他也有些伤心,可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伤心。 于是一个背两把剑的年轻人撑伞淋雨,同样背剑的女子伞下呜咽,直至天明。 第一缕日光洒落,林间小道遍布泥土芳香。 刘景浊终于开口道:“哭累了吧,哭累了咱们去青泥京城,我请你吃茄子炒辣椒。” 龙丘棠溪哼了一声,迅速起身,先行御剑飞走了。 某人自言自语道:“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 …… 一连好几天,龙丘棠溪一直闷闷不乐的,刘景浊也不知道为啥,也不敢问。 一到八月,雨水就多了。 这天又是一场大雨,官道上泥泞不堪,道路两旁尽是行商的马帮。 刘景浊轻声道:“别生气了,到了青泥国,我找个地方给你做甜酒,你不是爱喝我做的甜酒吗?” 一路上闷闷不乐的龙丘棠溪,忽的转过头,欣喜道:“你记得我喜欢喝这个?” 刘景浊点点头,“喝过的人都说喜欢喝啊!”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又不理人了。 这天傍晚,两人便到了青泥国京城,刘景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百节,便与龙丘棠溪自行进城了。 这还没到仲秋,怎的城里就张灯结彩的,喜庆无边。 一国京城多半都不设宵禁,也是一国最热闹的地方,但这青泥国京城,热闹的有些过头了吧? 一转眼的功夫,龙丘棠溪已然跑去了街边儿一处馄饨摊儿。 好家伙,终于有个笑脸了。 龙丘棠溪蹦蹦跳跳的走过去馄饨摊儿,高声道:“两碗馄饨,做快些啊!” 刘景浊随后走来,取出些碎银子递过去,这才落座。 龙丘棠溪撇嘴道:“待会儿咱们去猜灯谜,我可不管你的正事儿,我要先玩儿!” 刘景浊点点头,还没说话,两人目光就被一阵喧闹吸引过去。 原来是个摆摊儿的年轻道士与人起了争执。 那道士给人泼了一脸墨汁儿,桌子都被打翻在地。 有个双手叉腰的臃肿妇人,对着道士破口大骂:“什么狗屁药方子,我男人照你说的吃了足足一月,还是老样子,今个儿你不把钱还我,老娘跟你没完!” 道士一脸无奈,伸手支起桌子,叹气道:“没道理啊,你是不是按我说的,用的雄蚕蛾、淫羊藿、熟地黄、当归、菟丝子、杜仲、山药、鹿角胶,这八味药?” 龙丘棠溪询问道:“这是治什么的药?” 刘景浊面色古怪,想了想,说道:“治腰腿痛的。” 那边儿还在大骂,又是一镇铁器碰撞的声音传来。 刘景浊转头看去,是个大髯汉子缓步走来,背后背篓里装的铁锤之类的,估摸着是个铁匠。 大髯汉子放下背篓,喊道:“三大碗面片儿,快些。” 中年掌柜端着两碗馄饨过来,笑着答道:“好嘞,等着,顺便帮我磨一磨菜刀吧。” 刘景浊结果馄饨,笑问道:“掌柜的,今日城里怎么这么热闹?” 中年掌柜诧异道:“外乡人吧?三日之后,我们长公主与国师大人的亲传弟子大婚,举国欢庆啊!” 龙丘棠溪皱眉问道:“哪个长公主?” 中年掌柜说道:“我们青泥国,就只有一位长公主。” 第十九章 大祭酒 前脚刚刚逃脱和亲命运,要大婚也是与罗杵才对吧,又哪儿冒出来了个国师弟子? 刘景浊询问道:“这位国师弟子可是叫罗杵?” 明明声音极小,可那中年掌柜却同被吓着了一般,手中漏勺都掉在了地上。 中年掌柜赶忙转身,压低声音说道:“二位啊!可不敢提起这个名字了,免得招惹杀身之祸啊!” 刘景浊皱眉道:“为何?据我所知,他跟长公主青梅竹马,世代于青泥国有柱国之功,怎么就不能提了。” 隔壁桌的大髯汉子冷笑一声,言语讥讽:“世代为国又如何,还不是落得个啷当入狱,一百多口子人尽数发配边关。” 大髯汉子转过头,开口道:“长公主大婚之日,皇城门口斩罗杵。” 中年掌柜哭丧着脸说道:“哎呦喂,两位大爷!你们别害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们要说去别处说不行吗?” 大髯汉子再不言语,埋头喝水。 刘景浊此刻哪儿还有吃馄饨的兴致,以心声传音道:“进城之时就未察觉到百节的气息,那家伙胆小归胆小,即便要跑也会先找我去的。到现在他都没来找我,怕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一个真境妖族,起码得是个炼虚境界才压得住。” 龙丘棠溪以眼神示意刘景浊,两人都暗自看向路边儿几处小摊儿。 “四个金丹修士,一个半步归元气的武夫,怕是等我们的。” 收回眼神,刘景浊传音道:“若真是个炼虚境界,咱俩就有些不够瞧了。” 刘景浊不喜欢吃馄饨,只尝了两个,等龙丘棠溪吃完后,两人便起身准备离开,先找个地方待着呗。 此刻那个大髯铁匠的两大碗面片儿也已经上桌,刘景浊注意到,此人两手,一共只有七根手指。 刘景浊传音询问道:“有无瞧出什么异样?” 龙丘棠溪答复道:“没有,就是个气血旺盛的凡人。这样吧,把你本命剑给我,我要去破境,至多一天,回来了再玩儿。” 刘景浊转过头:“去哪儿?” 龙丘棠溪撇撇嘴,“你管我?” 无奈,刘景浊轻轻抬手碰了碰龙丘棠溪,一柄化作芥子的飞剑便迅速转移到了龙丘棠溪身上。 身穿绿衣的龙丘棠溪,几步走去街上,顺手拔下一根儿糖葫芦,一蹦一跳的就走了。她手指着刘景浊,说道:“那个家伙给钱。” 刘景浊也只好乖乖过去掏了钱。 年轻道士的卦摊儿此刻终于安静了下来,不过终究是没逃过一顿毒打,钱也还人家了。 刘景浊走过去,弯下腰帮着拣起些符纸,笑着说道:“其实道长若是只卜卦不瞧病,或是只瞧病不卜卦,会好很多的。” 年轻道士起身想要感谢,结果嘴巴一动便痛的嘶了一声。 缓了片刻,年轻道士无奈道:“道门中人,既然入世来,瞧见了,人家又问了,自己又有本事管,还有钱挣,那就管了呗。” 叹了一口气,年轻道士苦笑道:“贫道是真贫,所以说到底,还是为一口饭呗。” 刘景浊心说我信你这个? “祠祭清吏司不管?好歹也是一国都城,再不济京兆府道纪司都纪也要管吧?” 早年间祠祭清吏司是隶属于礼部,如今虽然名义上还是隶属礼部管辖,但其实已经是直属皇帝的机构了。道纪司、昭玄统,这两大衙门分管道僧,然而凡一国境内的炼气士,要在当地生活的那种,也要报备往清吏司。景炀王朝有些区别,因为景炀王朝真正出类拔萃的本土修士,都在五龙卫。 当然了,得有本事管才行。 不过玉京天上十二位天官是有人专门负责此事的,凡人间修士,都有在录。 年轻道士苦涩一笑,神色略显无奈:“青泥国僧道科是那位国师大人执掌,贫道深山小观,尚未授箓,连个度牒都没得,人家管我作甚?” 刘景浊笑了笑,询问道:“那位国师大人,是释是道?” 年轻道士甩了甩袖子,“鬼晓得!不过你还是别瞎打听了,这位三十年没露面,一出现就要杀了罗杵的国师,或许真是个得道仙人。” 刘景浊点点头,起身后冷不丁开口道:“你这易容之术也忒差劲儿了点儿,想要老成些,留胡子不就行了?” 说完便走去不远处兜售“古董”的摊子。 年轻道士一脸惊愕,心说我这易容术,还有人瞧得出? 其实这位年轻道士,有个黄庭境界修为,至多二十出头儿。 刘景浊蹲下来挑挑捡捡,还真有让人喜欢的东西,不过拉出来练摊儿的,多半没有什么漏捡。 忽然有些想念瘦篙洲与青鸾洲那靠眼力挣钱,凭本事黑吃黑的摊贩了。 有一枚寿山石材质的印章,上篆“春树暮云”,刘景浊瞧着着实喜欢,另外一道竹简,是以古篆刻着一句“尽信书,不如无书。” 刘景浊将两样东西挑出来,笑呵呵说道:“多少?” 摊主是个邋里邋遢的老汉,他睁开一只眼,耷拉着眼皮,将胳膊从袖口抽出,伸出三根手指。 邋遢老汉开口道:“一百两,不讲价。” 刘景浊气笑道:“怎么不去抢?” 邋遢老汉忽的睁开双眼,咧嘴一笑,轻声道:“买卖买卖,我有卖价,你要说个买价啊,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 刘景浊开口道:“十文卖不卖?” 出口时他就后悔了,本来是想着恶心人的,结果老汉闻言后立即伸手,笑呵呵说道:“成交,掏钱!” 刘景浊心说今个儿这事儿,做的有些不甚老江湖了,说出去都丢人。 丢去十枚铜钱,刘景浊收起两样东西又扭身去了另外一个卖虎骨象牙的小摊。 这倒是像个正儿八经摆摊儿的,比方才那个金丹老汉像样的多。 几个小摊儿,估计全是那位国师的手笔了。 逛了一圈儿,除了一枚印章与一片竹简,再无什么瞧得上眼的。 此时龙丘棠溪已然去到了城外十几里的山林之中,刘景浊心念一动,那柄飞剑所在之地便只有刘景浊与龙丘棠溪知道了。 现在放心了,那就该四处走走了。 正好壶中白簿喝的差不多了,刘景浊便顺着酒香去找寻酒肆。 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皇城口儿,只隔着一条护城河,河这边儿有个酒肆,排了老长的队。河那边儿也挺热闹的,齐刷刷跪了一排,瞧身上官服,职位不低啊! 敢光明正大看热闹的人没几个,偷偷摸摸瞧着的,大有人在。 不过刘景浊一个转头,瞧见了方才吃馄饨皮儿的铁匠。 当然了,铁匠也瞧见了刘景浊。 刘景浊凑过去,笑问道:“瞧着都不是小官儿啊,这是干什么?” 铁匠抬了抬眼皮,开口道:“中书令、尚书令、黄门侍中,京兆尹、六部尚书、九寺主事,五品以上的京官儿,到齐了。而且,十二卫大将军,至少有一半儿在来的路上,亏的是四府大将军领京师防卫,若不然怕也要来。” 刘景浊咋舌道:“那不是满朝文武到齐了?对了,罗杵是哪一卫大将军?” 如今天下,几乎都是沿袭三省六部制,不过景炀王朝却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古制。所以中土的几个王朝也好,数个小国也罢,都流传一句话。与景炀为敌,大将军都可一战,可若是碰见领军校尉,麻溜儿脚底抹油。 别的地方校尉都是六品衔儿,都够不上将军称号。而景炀王朝,数万里广袤国土,校尉的位置,仅仅只有八个。 铁匠转过头,眯眼看向刘景浊,轻声道:“他是独一份的,同时领左右骁卫大将军,还有个武侯爵位。”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老兄与罗杵是故交?” 铁匠摇摇头,“我妻子就是死于兵祸,若不是两国交战,我妻子与未出生的孩子就不会死。所以故交说不上,我看他不顺眼却是真的。” 刘景浊点点头,排队的人少了些,他赶忙跑去打酒。 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买了二斤酒水。 回到河边,铁匠已经不见了,刘景浊便走去一处石拱桥,坐在靠皇城那边,一边喝酒一边看着。 想必皇帝是不会出宫城的,皇城里,旁人叶是不敢出来凑热闹的。 其实压根儿不用多想,这些人肯定是为罗杵求情的。 由打正午直到傍晚,一排人几乎是纹丝不动。 很难想象,一个小国而已,文官如此,武将又是如何? 但凡青泥国这位新帝能有抱负些,和亲与否,其实不重要,因为他们已经胜了一半儿了。 没过多久,一帮太监小碎步跑了出来,手里各自端着小碗吃食。 领头那位扯着嗓子喊道:“诸位,陛下说了,罗杵与朕,你们只能选一个,若是你们选他,朕便退位,这个皇帝你们做去。若是你们还当自个儿是青泥臣子,那就喝下人参汤,然后回家歇息去。” 刘景浊忽然转头,有个一身白衣,发须皆白的老者快步走来。 瞧着年迈,可步子却是稳健异常。 老者看了一眼刘景浊,抬头继续向前。 不多久便到了皇城门口,老者整了整衣冠,对着皇城深深作揖。 跪着的一排人齐齐回头,有人诧异开口:“大祭酒?” 第二十章 多喊点人 能称得上大祭酒的,除了五经博士之首,怕是再无旁人了。 白衣老者一揖起身,招呼着前方官员起身。 站在城门口的太监,脸都绿了。他赶忙跑到老者身前,恭恭敬敬作揖,随后轻声道:“哎呦喂!老太师你怎么来了,甭瞎胡凑热闹啊!” 可老者理都不理他,只是走上去去,一一扶起跪地的官员,笑着说道:“诸位,赶快回去歇着吧,有老夫在此,他魏宏多少要给点儿面子的。” 眼瞅着老者直呼皇帝名讳,在场的愣是没人敢出声呵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叹了一口气,对着老者拱了拱手,随即散去两边。 老者拢了拢袖子席地而坐,看都没看这帮宦官,只轻抬嘴皮,开口道:“去叫姚小凤来见我,就说三十年未见,季焣甚是想念,邀他皇城门口一叙。” 为首太监苦笑一声,走过去,弯下腰说道:“哎呦,老太师你就饶了我吧,国师忙着陛下封禅之事,咋可能来这跟您叙旧嘛!” 季焣缓缓抬头,眯眼道:“我是先帝封的太师,辅政大臣,池宏见我都得作揖恭恭敬敬喊一句先生。怎么?我找他姚小凤聊一聊,还得八抬大轿去请?又或是,老夫想要见一见老友,还得过你这无根之人一关?” 刘景浊都觉得甚是有趣,这位读书人,脾气也不是多好,就是这话说的损了些。 可几个太监哪儿敢跟太师翻脸?此刻依旧是赔笑不止。 刘景浊忽然看向城门洞子,心说国师是个女的? 有一道紫衣身影凭空出现在了皇城门口,她缓步走出,挥手示意几个太监离去,自个儿则站在了季焣面前。 这位国师一开口,刘景浊当即傻眼了。 明明是个女子,可开口时却是雄厚男声。 “季兄,旁人不知我为何如此,难不成你也不知道?” 说着,这位雌雄难辨的国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石拱桥,不过他未曾驱赶刘景浊。 季焣冷笑道:“你个二尾子货少跟老夫鬼扯,你就说你放不放罗杵。你放与不放,罗杵我都要救,你答应不答应,魏薇小丫头都不会嫁给你那个弟子。” 对于二尾子这个词儿,姚小凤好像并不如何反感,他只是轻声道:“我天生雌雄同体,我自己偏向女儿身些而已,这点我不怕你说。但是,季焣你要闹明白,咱们都是青泥国人,杀罗杵嫁长公主,保青泥国,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季焣猛然起身,大骂道:“放你娘的屁!你就说这两年你把魏宏教成个什么玩意儿了?你还有脸说是最好的办法。你前脚杀了罗杵,四府十二卫后脚就会各自起兵,罗家在军中的威望,你不知道吗?” 姚小凤眯眼道:“那你说如何?将青泥国卷入这场狂风骤雨?你觉得到时候只凭我这个个真境巅峰,护的住青泥国?” 刘景浊倚着石拱桥,抿了一口酒。既然假装不认识,那你们聊你们的,我喝我的酒。 着急赶来青泥国,是因为真正的覃召羽说了,玥谷之流只不过充当明面上的挡箭牌,青泥国的事,怕是比墨漯国更乱。 回想这一路走来,下栖客山,到破烂山,遇到龙丘洒洒,在靖西国亮明身份,接下来南下遇到魏薇,还碰到了三叶叔。好像一路上,都是有人在指引着自己找寻某些真相。 直到现在,娘亲的身份才闹了个一知半解,父亲的身份连半点儿头绪都没有。 现在看来,着急赶回青泥国,没做错。 只是有一点刘景浊始终想不明白,照理说,两重身份几乎都已经亮明,怎的到现在还无人路上截杀自己呢?是因为龙丘棠溪的关系吗? 可刘景浊总觉得,青泥国接下来的事儿,与龙丘棠溪关系更多。 皇城门口,季焣直直看向姚小凤,沉声道:“当真不打算收手?” 姚小凤针锋相对道:“收不了。” 白衣老者缓缓站直了身子,冷不丁开口道:“桥上小友,可否借剑一用?” 刘景浊愕然片刻,随即咧嘴一笑,并指一挥,独木舟化作一道银光直落皇城门口。 “老爷子这脾气,我喜欢!” 季焣也是一愣,转头看了看刘景浊,心说这家伙还是个炼气士?那你也别这么虎啊,我就是涮嘴玩儿而已。 这年头儿还有这么老实的人? 没法子,此时已然骑虎难下,他只好强装镇定,伸手拄在剑柄上,皱眉道:“老夫虽然年迈,可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也不是拿不起来剑!” 刘景浊赶忙又站起来,鼓掌不知,高声喊好。 结果姬小凤缓缓转身,身态婀娜,可一开口,当即破功。 “景炀虽强,却也管不到神鹿洲来吧?” 终于开口了,等的这个累。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咧嘴笑道:“魏薇喊我一句刘先生,我腆着脸受了,自然就要管到底。百节是我景炀百姓,他在青泥失踪,我也得寻个说法儿。还有,罗杵这家伙我挺喜欢的,你也动不得。” 话音刚落,独木舟拔地而起,重回刘景浊背后。 季焣诧异道:“你是栖客山那位扫雪先生?” 刘景浊无奈道:“小辈们喊一句先生,我厚着脸皮就受了,季先生如此,我真没脸应,我叫刘景浊,直呼其名就好。” 刘景浊缓步去往皇城方向,姬小凤同时开口道:“同是真境,我奈何不了高兄的,只用了些旁门手段,拘押高兄片刻而已,至多再过去几个时辰,高兄自会逃离那处地方。” 刘景浊点点头,“那是最好,不过,在下想问问,国师师承何处?” 蓌山位处西南,开山祖师是一位登楼大修士,如今山主乃是炼虚巅峰。且这绛方山从开山立派到跻身一流山头儿,只用了百多年而已,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几乎只比火山文学 姚小凤答非所问,笑道:“那就得瞧瞧,刘公子有无这般手段了。”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好啊,那就走着瞧。” 转过头,刘景浊微笑道:“我劝国师子时之前送罗杵与魏薇到我这边,要是晚了,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亡命之徒。” 姚小凤眉头紧锁,却听见那个纨绔子弟似的背剑青年开口道:“对了,城内有无鱼雁楼?我喊几个人,你也多喊点儿人,免得说我欺负你。” 季焣嘴角抽搐,心说这小子有点儿欠啊? “二尾子,这都忍的了?” 姚小凤瞪眼看来,白衣老者这才又复正经模样,一挥衣袖,然后又不那么正经了。 老者冲着皇城内大喊道:“池宏小儿,我给你爹做过先生,也是你的先生,还是顾命辅政大臣,子时之前把小罗杵跟魏薇丫头给我送来,否则我就回去取先帝御赐的拐杖了。” 话说完,老人家撩起衣袍朝着刘景浊跑去。 “小友,小友,鱼雁楼我熟啊,我还存了两坛子好酒,咱哥俩喝点儿去?” 姚小凤看着两人背影,脸色愈加阴沉。他往回走了几步,身形瞬间消失。 等他再出现时,已经身处京城外一处避暑山庄。 依旧是那边湖畔,湖畔点起了一堆篝火,有个一身锦衣的年轻人手持钓竿,一旁的木桶里头已经满满当当。 姚小凤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清凉衣裳,不说别的,青楼中的那些所谓头牌与这姚小凤是难以相提并论的。 姚小凤以女子姿态施了个万福,此时开口却是女子声音,且声音魅惑至极。 “少主,人来了。” 锦衣青年转过头,咧嘴一笑,“师傅,待会儿你下厨,挑一条最肥的,做个糖醋鲤鱼。” 姚小凤没答复,而是继续说道:“人来了,不光是龙丘家的大小姐,还有刘景浊,中土青椋山刘景浊,中土景炀刘景浊。” 被称作少主的年轻人叹气道:“师傅,爹娘给的身子,你自个儿又做不了主,喜欢做女人咱就做女人,有什么难为情的?” 姚小凤眉头缓缓皱起,沉声道:“余椟,你当真觉得,能执一洲牛耳的青椋山,就没一个能推心置腹的顶尖势力?” 余椟笑了笑,轻声道:“虞长风向来自负,且清溪阁余孽隐姓埋名都来不及,谁跟他推心置腹?他敢跟谁推心置腹?” 姚小凤沉声道:“他去了鱼雁楼。” 余椟哈哈大笑,捂着肚子说道:“好好好,我倒要瞧瞧,他能请来什么大神。” …… 往北去的官道,百十号人被几十官兵押着,是发配边关充当徭役的。 一个休息功夫,几十号官兵居然尽数消失,这百余罗氏家眷,一时之间不知该逃还是该等。 唯有披头散发的一位老管家苦笑不止,又哭又笑,高喊道:“诸位,老爷老夫人走后,大将军也还是待我们不薄吧?莫喊痛,黄泉路上,我做先锋。” 果然,话音刚落,一队黑甲铁骑便至。 老管家踉踉跄跄走上前方,苦笑道:“魏宏小儿派你们来的?” 有一黑骑拔刀出鞘,声音冰冷。 “陛下让我等带你们回家。” 第二十一章 破烂山分号 这位大祭酒有如重回讲台的教书先生一般,给刘景浊讲解青泥国之来历,事无巨细,刘景浊也很给面子,走的很慢。 好不容易等季焣喘气,刘景浊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继续说道:“青泥国,其实有两个来历,一是这条被称作青泥的护城河,二就是这座唤作青泥的京城了。不过近些年青泥城三个字不大有人提起了,因为大家伙总觉得有些俗气。还有一个传说,青泥城是数千年前,由一位上古仙人搬来此处。” 俗气?刘景浊心说这是多少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好名字啊! 刘景浊转头瞧了瞧不甚宽广但颇深的护城河,轻声道:“人世间唤作青泥的河流,茫茫多,我家山头儿下方就有一条,且得名极早,大约五千年前就有这个名字了。” 老先生笑了笑,开口道:“古人古事多半出于中土,连好些典籍也是藏于中土,据说路边随便踢开的一块儿石头,都可能比人间最年长的炼气士还要岁数大。” 刘景浊哑然失笑,转头说道:“那不哪儿的石头都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笑的合不拢嘴。 前方一个拐弯儿,巷子极深,可人声鼎沸,两人正好儿碰见一位妙龄女子招手不止,声音娇媚。 刘景浊头都没转,没想到季焣笑呵呵扭头,开口道:“可不是老头子身子骨不行,实在是我付不起那夜合钱,若是给我打个对折,倒是可以探讨一番学问。” 他拍了拍肚子,笑道:“一肚子学问,好不容易才装下。” 世间做生意的,不怕人不买,怕的是有人来,没人问。皮肉生意,那也是生意。 女子一见季焣说话,当即笑呵呵说道:“小女子年方十八,三两银子到天明,且无需老爷子劳累。” 季焣猛然顿足,刘景浊还以为这家伙会这么老不正经,结果老家伙比他想象的更不要脸。 季焣摸了摸袖口,转过头去,对着少女窘然一笑,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儿:“那个……十文行不行?” 女子当即脸色大变,破口大骂:“找你娘去!” 季焣撇了撇嘴,唉声叹气的加快步伐跟上了刘景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呵呵说道:“季先生,人老心不老啊?连夜合钱这个雅称都晓得,不愧是读书人。” 言语之中多少带点儿损人意思,不过季焣也不恼,反而笑呵呵说道:“国子监里皆是高门子弟,手里闲钱一大把,太闲了就会惹事儿。与其让他们霍霍街上那些个良家女子,还不如把这青楼挨个儿说清楚,让他们自个儿来呢。再说了,读书人嘛,吟诗作对,思绪从哪儿来的?不就是个山水、酒水、美人儿嘛!” 明明不是个正经事儿,却说的这么正经,刘景浊着实有些佩服这些个真正读书人了。 见刘景浊不说话,季焣又说道:“你觉得那二尾子真会在子时前将罗杵与魏薇丫头送来?” 刘景浊轻声道:“他说了不算,但人肯定会送来的。” 顿了顿,刘景浊转过头,笑盈盈说道:“季先生请我喝酒,总不会是因为方才借了一柄先生拿不起来的剑吧?” 这老头子也是好玩儿,居然扭了扭头,一脸憨笑道:“老夫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管这闲事儿,我可不能让你跑了。” 刘景浊眯眼笑道:“是吗?” 季焣忽然退后三步,深深作揖,沉声道:“小老儿一介书生,提剑不能骂人不痛,但刘公子的身份我是知道的。我是想求刘公子,帮帮我的国家。” 话音刚落,老者弯腰更深。 刘景浊没有着急去搀扶老者,而是笑问道:“我何德何能,季先生为何对我如此期望之大?” 季焣没有起身,而是说道:“说的功利些,是因为你是景炀王朝二皇子,是因为你与龙丘家的大小姐关系匪浅,当日官道上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的。” 刘景浊笑道:“意思是还有别的原因?” 季焣沉声道:“魏薇丫头说,刘先生扫雪两年,凡栖客山学子都愿意尊一句先生。” 刘景浊伸手扶起季焣,询问道:“那季先生知不知道,魏薇和亲一事,罗杵事先不知,是墨漯国供奉胡游偷偷传讯?” 此刻刘景浊已经以剑气隔绝此处。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眼睛直直看向季焣,沉声道:“季先生,与我说句实话,青泥国,到底有什么?” 重新建立那个庞大王朝也好,或是别的原因也罢,只要目的是想要整合一洲,以那只推手的实力,去掌控一个大一些的王朝不是更加省事?为何偏偏要在两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地方斗来斗去? 想到这里,刘景浊猛地一惊。 靖西国建造那座国运高塔,靖西城隍想要同时吸取文武两道气运,是不是也与这背后之人有关?若不然当日怎的如此之快便有两名真境到了靖西京城上空云海?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难不成这背后推手,真有龙丘家一份儿?但要说青椋山一事有龙丘家参与,刘景浊是不相信的。 季焣苦笑不止,既然刘景浊问了,他也只好开口道:“前面不是说了,相传青泥城是一位古时仙人搬来神鹿洲的,所以在你们炼气士之间,一直有个小道消息,说青泥城内有一座仙府遗址。” 叹了一口气,季焣苦笑着说道:“可我活了这么久,姚小凤寻了这么久,别说仙府遗址了,连个地宫都没寻见过。” 仙府?刘景浊眉头皱了又皱。 八千年前人间尚且是连在一起的一块儿陆地,后来不知怎的,那块儿原始陆地支离破碎,这才有了分定九洲的事儿。所以仙府即便是有,也不会是上古大仙。 除非,九洲尚且是完整一块儿时,青泥城已然被搬来此处。 刘景浊轻声道:“再没别的?” 季焣摇摇头,“我也就知道这么多,想必你也知道了,墨漯国背后是有大势力做支撑,他们为的,怕也就是这仙府遗址吧。” 刘景浊点点头,撤去禁制,两人继续前行。 没过多久,便瞧见了一座三层楼阁,上挂牌匾是以隶属写的鱼雁楼。 两人迈步走入,当即便有一位女子笑着迎来。 女子轻声道:“二位,何事登门。” 刘景浊取出来一枚玉简,轻声道:“跨洲传讯,明日就要到达的那种。” 女子点点头,没着急接过玉简,而是微笑道:“好说,但次日便要传到的书信,价格较高,需要一枚泉儿。” 刘景浊点点头,取出一枚泉儿连同玉简一同递去,女子这才双手接过。 “不知公子寄往何处?” 刘景浊说道:“破烂山乞儿峰,给姚放牛。” 女子点点头,没有半点儿异样神色,仿佛没听说过破烂山姚放牛。火山文学 片刻后,见二人还不走,女子又问道:“还有何事?” 刘景浊看向季焣,后者对着年轻女子眨眼不止,说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 “我上次不是存了两坛子桃花酒吗?青泥国太师季焣存的,不记得了?” 女子恍然大悟,微笑道:“当然记得,存酒有些年头儿了,差点儿没想起来,二位随我上楼吧。” 刘景浊直翻白眼,这老头子越看越不正经啊! 两人落座之后,方才女子便转身出门,说是去拿酒了。 刘景浊喝了一口方才打的酒,笑呵呵说道:“季先生是准备在此处等到子时?还得两个多时辰呢。” 季焣也笑了笑,却是问道:“我一直晓得这鱼雁楼传信极快,但我只是个凡俗人,着实没闹明白他们是靠什么传物传信的。” 刘景浊笑道:“我要是知道,早就自己干了,还用的着花钱?” 此时方才女子端着两壶酒走进来,轻声说道:“其实没什么说不得的,我们鱼雁楼传信,无非是靠着多年来修建的传讯处,约莫万里一处,海上则是靠着用重金打造的浮岛传讯,再用上某些神通便能做到了。九洲鱼雁楼如此之多,我们收取的费用,至少六成是用于维护这些传讯道路的。当然了,其中自然有些我们说不得的门道,就如同曾经的清溪阁,若是打听消息,没有比去找他们更方便的,这也是他们的门道。” 放下酒水,女子微笑道:“两位慢用。” 刘景浊耳畔忽然传来人声:“刘老弟,神鹿洲西边儿有潜藏大妖强行登陆,龙丘家的几位都赶过去了,恐怕是有人声东击西。” 刘景浊以心声说道:“恭喜温老哥稳固金身,此后神鹿洲五岳四渎,皆要以你为尊。” 是刚刚修成正经山神的温落,此地还算是北岳地界儿,如今的他,只需要心念一动,要找谁就能找到谁。当然了,相同境界的,还是有些不好找的。 温落轻声道:“仙府遗址确有其事,但不是那种被埋藏此处的死地,我在此地数千年也未曾见过。不过据我所查,那座仙府应该是一种类似于洞天福地的秘境,开门方式暂且不知。还有,蓌山虽然不在北岳地面上,不过我也想办法查了查,得出结论与你所想的差不离的。” 洞天福地?类似于道门的方寸之间或是佛门的须弥芥子小世界吗。 那座蓌山,果然是有天门之外的背景。 刘景浊传音说道:“温兄多半是不方便出面的,我估计鱼雁楼这一枚泉儿也会倒赔给我,所以给破烂山传讯的事儿,还是麻烦你了。估摸着近几日会有破烂山渡船到北边儿,到时候烦劳与船上徐瑶打声招呼,就说刘景浊需要帮忙。” 此时此刻,温落真身是在湄洛山山崖那处石台,可方圆数万里,只要是他北岳地界儿,他心念一动,随时都可以分神过去。 温落开口道:“你猜的不错,一艘破烂山渡船刚刚靠岸,可以以我做为媒介,与渡船上那位炼虚修士交谈,你现在可以开口了。” 破烂山那艘渡船底部有一间由乾坤玉铸成的方寸密室,此刻徐瑶正盘膝而坐,炼化一枚来时路上斩杀海妖所得的金丹。 这位容貌清秀的女修忽然睁开眼睛,皱眉道:“何方宵小?” 随即一道熟悉声音传来,“嫂子,是我。遇到了点儿麻烦,没法子,只得通过湄洛山的温山君传音于你。” 一声嫂子,徐瑶当即喜笑颜开,“刘景浊?什么事儿?你说地方,我即刻赶来。” 刘景浊赶忙说道:“不着急,嫂子想法子与姚放牛说一声,这事儿得他来。”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是个不小的麻烦,我得与他当面聊一聊。” 哪知道徐瑶却说道:“不用找他,我能做主的,有事儿你直说。” 刘景浊便将心中想法大致与徐瑶说了,若是有破烂山作为青泥国后盾,墨漯国也能安分些,此后两国各自努力消除百姓之间的仇恨,要想和平,不难的。 本以为徐瑶会推辞一番,这种事情毕竟吃力不讨好,无缘无故与个一流宗门结仇,又没有什么切实的好处,谁会干? 结果徐瑶压根儿没做思量,直愣愣开口:“这找他作甚?我做主了,这就给他传信让他赶来神鹿洲,然后我们着手在青泥国境内买几座山头儿,开个破烂山分号不就结了。” 别说刘景浊,就连也算见过大世面的温落,也没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他娘的,不愧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山头儿,管另起一座山头儿叫做开分号儿,还说开就开,玩儿似的。 刘景浊轻声道:“那就多谢嫂子了,不过得尽快,估摸着青泥城这几天会有一处仙府现世,我应该会进去一趟。” 其实是很大很大的事儿,可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居然就聊好了? 最后,徐瑶笑着说道:“我爹回来之后,三天两头提起你呢,所以但凡你有事儿,哪怕破烂山议事时大伙儿都反对,我跟放牛娃也会让他们高高兴兴来帮忙。” 不高兴也可以,前提是皮得厚,得能挨刀子。 收回心神,季焣已经喝了好半天的闷酒。 刘景浊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方才想起了点儿事儿,走神了。” 季焣抬起头,轻声道:“其实我还想求你一件事。” 刘景浊微笑道:“吃人的嘴短,没法子,季先生说就是了。” 老人家缓缓抬起头,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眼睛有些浑浊。 “给姚小凤留一条活路,她,只是个身不由己,想做个女子的可怜人。而且,我知道,她还是想护住这个她并不喜欢的青泥国。” 第二十二章 岂不夙夜 毕竟是年纪大了,将将戌时而已,季焣的脑袋便已经晃荡不止,上下眼皮如那独七夕一相逢的牛女二宿,好不容易才跨过天河,打死也不愿再分开了。 刘景浊无奈摇头,并指射出一道温和灵气,这位大祭酒便一头栽倒,缓缓睡去。 刘景浊提着那一壶桃花酒,起身出门。 下楼时先前女子还在,刘景浊便询问道:“两壶酒多少钱?我一并给了吧。老先生毕竟不是炼气士,烦劳寻一张床铺,让他躺着舒服些。” 女子笑了笑,轻声道:“酒钱就算了,季夫子睡醒后若是知道公子帮他付了钱,多半又要与我讲一番道理,我读书少,实在是吃不住。” 刘景浊神色古怪,听女子说起讲道理,不由得就想起季焣拍着肚皮,说里头都是学问。 既然这姑娘都这么说了,刘景浊便不执意付钱了,只是笑着说道:“夜里若是罗杵与魏薇来了此处,烦劳姑娘知会一声。” 转身走出鱼雁楼,明明已经深夜,街上却还是张灯结彩。 明日是八月初五,道教好像有个雷祖诞的说法儿,不知道此地有无什么热闹事儿。 没走几步,本不喜欢吃肉的刘景浊,忽然闻见一股子熟悉味道。他循着香味往前走了百余步,一眼便瞧见了路边儿摆的卖羊羹的摊子。 好家伙,千万里之遥的异乡,还能吃到家乡吃食? 那丫头此刻正在破境关键时刻,若不然刘景浊都要喊一嗓子,让她先来吃东西了。 只不过,几张桌子,零零散散坐了两三人而已,瞧着生意不是那么好。 刘景浊自然是要了一份儿羊羹,摆摊儿的老人家端来一只大碗,碗里头放着馍。 刘景浊笑了笑,开始慢悠悠掰馍。 这羊羹在中土,最早可是给天子的供品。余恬那家伙最喜欢吃这个,赵坎则是喜欢跑去吃肉夹馍。至于刘景浊,打小儿不爱吃肉,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若是非要说出来个,怕也就是几种特定季节才会有的野菜了。 很难想象,三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居然没一个喜欢皇宫里边儿五花八门的所谓山珍海味。 刘景浊一转头,呦呵,有人请吃饭啊! 姚小凤此刻是一身水蓝长裙,未施粉黛,倒是比先前瞧着顺眼多了,俨然是一幅十八九女子的模样。 刘景浊其实心里更愿意当她是个女人,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这位国师,自个儿喜欢做女人。 希望人间人,起码都能做些自个儿真正喜欢的事儿。 姚小凤半点儿不见外,加了一碗羊羹,随后便坐在了刘景浊身边。 她以女子声音开口:“真不是刻意找你,我回青泥以来,每天夜里都会来吃一碗的。即便你在这里,我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吃了。” 刘景浊笑了笑,摇了摇酒葫芦,询问道:“喝不喝酒?” 姚小凤起身自己拿来了一只碗,刘景浊倒满一碗酒。 姚小凤抿了一口酒,笑道:“人真有意思,我要是子时之前不放人,恐怕你会提剑去抢人吧?谁想得到我们还能一个桌子上喝酒。” 刘景浊也灌了一口酒,微笑道:“有一处战场,偶尔会有两方阵营的坐在一起喝酒,只不过放下杯子时,总会有一方的头颅在另一方手中。这两人可能是交手数次的死敌,也可能是第一次见面。” 姚小凤有些好奇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地方?” 刘景浊没说话,当然有。火山文学 不多一会儿,两碗羊羹端来,两人便各自埋头开吃。只不过刘景浊实在是不喜欢吃肉,只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又喝了一口酒,刘景浊问道:“所以人是放呢,还是不放?” 姚小凤很快吃完,抬起头,直视刘景浊,开口道:“说实话,放不了,牺牲两个人换青泥国太平,在我这边儿看来是最划算的。” 刘景浊点点头,冷不丁问道:“魏薇是开门的钥匙?她跟罗杵回来青泥国,也算是你们的一种就坡下驴?” 姚小凤也是答非所问,转而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景炀王朝也要面对这种选择,刘公子怕也会与我一般吧?” 刘景浊缓缓起身,转过头后轻声道:“景炀已经选择过了,与国师的选择,差别有些大。” 说罢就往前走,姚小凤也没说话,付了两碗羊羹的钱就走了。 这位国师大人其实心里清楚,今夜哪怕自己不放人,余椟也会放的,除非皇帝死活不放。 她姚小凤是在意青泥国,但与皇室关系不大。而那位蓌山少主,在意的是仙府当中的秘宝。她这个名义上的师傅,连一颗棋子都算不上。 姚小凤长叹一口气,心念一动,青泥河底的某处禁制瞬间解开, 大半夜的,青泥河忽的波涛汹涌,一大团黑气由打河底蹿出。黑气之中,是一只数丈余长的飞天蜈蚣。 这蜈蚣化作一位黑衣人,悬浮在半空中,破口大骂:“狗日的阴阳人,有种的跟你爷爷光明正大的较量,下黑手算什么本事?” 刘景浊无奈传音:“行了,打不过人家就说打不过,这样作甚?” 百节一愣,随即面容一变,成了个青年模样,受了极大委屈似的,一溜烟跑去刘景浊身边,就只差抱着刘景浊大腿了。 “殿下啊!你可得给我做主,我前脚刚护着两个年轻人回来,后脚就给人套了麻袋,好家伙,河底小那淤泥,滂臭啊!” 得亏刘景浊此刻身处小巷当中,要不然脸往哪儿放? 抬脚踹翻百节,刘景浊没好气道:“滚犊子,你的账我还没算清呢!” 哪承想这狗日的左顾右盼瞧了半天,忽然说道:“唉?小夫人呢?没跟着一块儿来?” 刘景浊冷冷一笑,开口道:“小夫人?意思是还有个大夫人?怎么没人跟我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跌境以后就拿你没法子了?还是你觉得,隐藏真境修为,我真就瞧不出来?” 百节嬉皮笑脸的挠挠头,讪笑道:“就知道殿下火眼金睛,瞒不住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眯眼笑道:“又或是,你觉得景炀王朝天高皇帝远,青椋山也成了一片废墟,我刘景浊一个小小凝神,再拿你没什么办法了?” 上一刻还嬉皮笑脸,这会儿百节已经笑不出来了。 有些刻在骨子里的画面,无论如何都是挥之不去的。 看着刘景浊此刻神色,百节很难不想起几年前旧平妖道十国尸骨如山的场面。 此次碰见多年不见的二殿下,百节是真的以为从前那个冷漠至极的刘景浊再也不会出现了。直到这会儿他才明白,二殿下还是那个二殿下,只不过此时此刻的景炀二殿下,报以恶者极恶,予以善人极善。 至少在他看来,的确如此。 百节赶忙跪地,硬着头皮说道:“百节不敢,殿下恕罪。” 刘景浊笑着摇头,轻声道:“起来吧,也快子时了,人还没有放出来,看来我得去劫狱喽。” 正说话时,一架马车驶来巷子口,百节瞅了一眼,沉声道:“马车渡了一层乾坤玉磨成的粉,里头如何无法窥视。” 刘景浊迈步走去,“此刻来找我的,还能有谁?” 无非就是青泥国那位少年皇帝了。 百节还以为他们要谈很久,结果不到一柱香时间,殿下就下来了。 只不过刘景浊边走边说道:“那就再给你两天时间,你要是做不到,那我也只能劫法场,顺便抢个婚玩玩儿了。” 马车并无应答,只是缓缓离开而已。 百节小声询问:“殿下?” 刘景浊轻声道:“没事,你找个地方歇息,我独自走走。” 那架往皇城方向去的马车,里边儿其实坐了三个人,两男一女。 少年皇帝苦笑着说道:“我也只能这样了。” …… 仲秋在即,初雪城中住户却依旧是棉衣加身,其实一年四季皆是如此。 栖客山巅那座三字塔,自打扫雪人走后,便再没开过门。 子时前后,从未失约的大雪缓缓落下,一棵干枯梅树在这大雪之中抽出了嫩芽。 两年多来,这是头一次。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落在了梅树一侧。 一嘴大黄牙的杨老汉与一身儒衫的山长相识而笑。 杨老汉转头看了看这抽出新芽,另有了一番生机的梅树,没忍住长叹一声,轻声道:“虞长风是条汉子,青椋山未负李倡。” 本名乔峥笠的栖客山山长,抬起手飞速挥舞,半空中凭空出现一个敕字。 只见他并指朝着梅树一指,一个敕字缓缓缩小,直至完全没入树干。 梅树顷刻间挂满花朵,满山白雪,独此一点红。 乔峥笠忽然攥紧了拳头,抬头死死看着昏暗天幕。 他沉声道:“刘先生守天下门户,姬姑娘固人间根基,三教九流没落的世道,我们能做的,就只能是让刘景浊走的不那么艰难。” 杨老汉沉默片刻,轻声道:“被抹除的记忆,就真没有半点儿法子吗?龙丘家那个妮子吃了多少苦,咱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头子我实在是瞧不下去。” 乔峥笠叹气道:“除非等他重上登楼境,否则靠我们着实没有法子的。” 说着,乔峥笠转头看向杨老汉,有些无奈道:“你一手安排龙丘洒洒与刘景浊碰面,想着给龙丘棠溪给个台阶儿,结果还被那个牛鼻子发现了。他要是不从中作梗还好,他要是吃饱了没事干给两个年轻人找些麻烦,那你就好心办坏事儿了。” 顿了顿,乔峥笠又说道:“那座仙府,里面有什么,你总该知道吧?还有昆仑那个人,究竟是谁,就不能与我说一说吗?” 杨老汉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山长啊,我答应了人家不能说的,你这不是逼我背信弃义吗?” 气的乔峥笠一甩袖子,“都说我是腐儒,你个老家伙比我更迂腐!” 杨老汉讪笑不止,摆手道:“不说这个了,不说了。” 说完便着急忙慌的瞬身跑了。 乔峥笠长舒一口气,单手负后,整个人拔地而起,直上天幕。 杨老汉去而又返,急的直跺脚。 “乔峥笠!你他娘的急个屁?去不也是挨一顿打而已?” 老人骂了几句,紧随其后,冲天而去。 乔峥笠独立云海,面前是一座人间至高的楼阁,楼阁之上更高处,一道天门已然伫立足足八千年。 读书人抬手指着人间最高处,怒道:“你们十二人甘为人间受骂名,乔峥笠敬你们。但是,倘若诸位依旧不依不饶,乔峥笠宁死也要与这天道借来一境,让你们瞧瞧我这书生一怒当如何!” 白雪又临栖客山,凉风横吹落梅花,书生怒登玉京楼。 …… 看来不光是与铁匠,与道士也缘分不浅啊! 刘景浊找了个地方,抛竿钓鱼,鱼没上钩,道士来了。 年轻道士此刻恢复了本来面貌,许是给刘景浊戳穿之后,脸上挂不住,所以此刻见着刘景浊,当即想要掉头跑路。 刘景浊无奈道:“我好歹是个凝神修士,你当我境界是纸糊的?大半夜不睡觉跑来钓鱼,贫道贫道,真就贫到这个份儿上了?” 年轻道士苦笑一声,缓步走来,开始收拾钓竿儿,来都来了,还能怎样,钓呗! 坐下之后,道士苦笑道:“今个儿颗粒无收,付不起房钱,城隍庙里躺了一会儿,给人赶出来了,没法子,来这儿把明天的饭辙先弄出来呗。” 刘景浊咋舌不已,“你至于吗?好歹是个筑起灵台的炼气士啊!” 道士无奈道:“一不会术法,二不会拳脚,就会些堪舆望气之术,还没人信。” 炼气士混到这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刘景浊挥手取出几张薄饼,开口道:“钓上鱼了也不能生吃吧,凑活一口,明早上请你吃包子。”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没有度牒,也得有个道号吧?” 年轻道士说道:“姓张,也没道号俗名的分别,叫五味。” 这名字起的,别是五味子吃多了。 刘景浊提了提钓竿儿,轻声道:“你去道僧科,随随便便讨要个一县道会,问题不大吧?怎么还能混成这个模样?” 年轻道士摇摇头,“你不懂,我师傅说,一个道字,后边是家还是教,压根儿就不是一回事。” 这倒是,前者做学问居多。 张五味反问道:“你呢?都凝神境界了,瞧模样还是个剑修呢,找个地方享福不好吗?又不是本地人,瞎逛什么呢?” 刘景浊冷不丁抬头看向天幕,自言自语道:“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年少时想的是行万里路,这一晃神儿的功夫都二十好几了,倒是想要安稳些,可对某些人来说,能安分活着是个很难的事情。 第二十三章 不知道 张五味没忍住撇嘴,心说这人怎么还拽上了?谁没读过书似的。 随你怎么拽文,贫道饿了,先吃饼。 不过他实在是没忍住,好奇道:“饼子哪儿来的,你这是传说中的袖里乾坤?” 刘景浊无奈道:“真看得起我,就我这点境界,还袖里乾坤?东西放袖子里不丢就算运气好了。” 张五味拿着手里的饼子,一脸不可思议,“那这饼子从哪儿来的?” 刘景浊解释道:“世间有一种叫做乾坤玉的石头,据说是天地未开之时挤压形成的一种东西,用以收纳东西。” 张五味恍然大悟,心说原来是借助宝物啊! 见刘景浊不再言语,张五味便也不说话了,开始专心钓鱼,反正灵台境界的炼气士,几天不睡觉还是没什么事儿的。 不过他还是好奇,便指了指被刘景浊斜靠在一旁的两把剑。 张五味询问道:“这把木剑,瞧着像是我们做法会时的雷击枣木剑,铁剑我瞧不出来,怎么是八棱剑?现如今的剑不都是四棱吗?” 由此可见,这张五味的的确确是个真道士。 刘景浊也觉得这个问题有趣,便说道:“木剑是千年雷击枣木铸成,劈它的那道雷霆也不简单,是你们道门正统的五雷正法,天下鬼物见它如见苍天,我若持此剑入酆都罗山,即便是鬼府阴差都要退避三舍。至于这柄八棱剑,是上古玄铁所铸,是个上万年的老古董了,那时候冶铁之术欠佳,铸成八棱是为了确保剑的坚韧,时间一长,无论仙家还是凡俗,大体都是这个铸法儿。” 张五味张了张嘴巴,心说你跟我鬼扯呢?什么千年万年的,背的起这种剑的人,会只是个凝神修士? 又以余光偷偷摸摸瞧了刘景浊一眼,年轻道士已然确信,这人是个不靠谱儿的。 一看道士神色,刘景浊就知道这家伙肯定觉得自个儿是在鬼扯。不过刘景浊还是笑着说道:“明天收拾一番,离开青泥城吧,城中会有大变故,凡人铁定没事儿,不过像你这种境界不高的炼气士,很容易成为池中游鱼。” 张五味半信半疑道:“没诳我?”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儒释道三家,我对道门印象最好,不会诳你的。明天一早就收拾东西走人吧,再怎么是修道之人,总得先活着不是?” 提起修道二字,年轻道士忽然伤感起来,饼也不吃了,攥在手里,怔怔望向河面。 人有所思,无非是前尘后事,且更多是思从前。 还真别不承认,人活一世,夜里不想点儿往事是睡不着的。 年轻道士忽然开口,轻声道:“师傅活着时说,他修道修道,自以为是修个知道,结果到头儿来才明白,世间本就不知道。” 刘景浊闻言,微微一怔,扭过头,略带诧异道:“你师傅说的?这话可不是一般人说的出来的。”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年少时行军路上,碰见过一个我觉得是高僧的佛门中人,他说过与你师傅所言差不多的话。” “这世间僧人,所谓遁入空门,多半不是看破红尘,而是逃避罢了。修佛一事,最先是句句不离佛,修的庙中泥佛。后来有些悟了,便是把庙里佛搬去心里。不是有一句话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吗?” 张五味眨眨眼,问道:“这是那位高僧所言?” 刘景浊摇了摇头,张五味直翻白眼。 笑了笑,刘景浊说道:“他的原话是,把庙里的佛搬到心里,很难。可要想把心里的佛搬出去,最难。” 张五味若有所思,可没过多久,年轻道士便说道:“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跟我师傅说的话,差不多在哪儿。”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这得你先修出一条道,知道便知道了。” 得亏年轻道士不会多少骂人言语,若是碰见白天那臃肿妇人,脸都要给他刘景浊挠开花儿。 跟我搁这儿说绕口令呢? 后半夜下起了一场雨,八月总是多雨,景炀京城也是差不多的。 年轻道士已经钓上来两条大鱼,眼瞅着雨越下越大,他便收拾了东西去不远处一颗树底下避雨。 可那个一条鱼都没钓起了的家伙,就这么静静坐在河畔,任由雨水浸湿一身青衫。 接连一夜雨水,直到天蒙蒙亮依旧未止。 年轻道士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对着河畔年轻人喊道:“你没忽悠我吧?” 刘景浊思量再三,开口道:“若是走了,能保太平。若是不走,会有两种可能。其一,死透。其二,得到一份机缘,说不定会是很大的机缘。不过若是选择留下,就是拿命在赌。” 结果张五味留下一条鱼,拎着另外一条走了。 刘景浊觉得挺有意思,便笑着问道:“真走了?” 张五味没停步,背对着刘景浊说道:“我是个道士又不是赌徒,再说了,我运气一向不好。” 刘景浊提起钓竿,看了看天幕。 天底下,谁人不是赌徒?士人赌王朝兴衰,农户赌阴晴旱涝,工匠赌自己的手艺,商人赌自己的眼光。说到底,天上地下,凡生灵者,只要迈步向前,前路如何不也还是个赌? 昨夜马车上,刘景浊选择相信,不就是赌魏宏能做个好皇帝? 一柄飞剑自行返还,有个绿衣女子撑着油纸伞走来。 龙丘棠溪轻声道:“怎么啦?” 方圆几丈再次于人间消失,刘景浊开口道:“昨晚上本来是想让百节提着独木舟把魏薇跟罗杵救出来的,可那个小皇帝居然带着他们两个来找我了。魏薇说仙府一事本就是个祸害,留在青泥国定遭人觊觎,倒不如她自行开门,赌上一把。” 龙丘棠溪询问道:“开门条件是?” 刘景浊神色古怪,想了半天,这才说道:“魏薇是应运而生,即是门户所在,也是钥匙。可取的这钥匙的法子,唯独一种,这也是国师那位弟子为何要娶魏薇的缘故。开门之人,不用去到那仙府遗址,也能白得一道大机缘。” 身在刘景浊飞剑神通之中,这一天刘景浊所经历的事儿,龙丘棠溪都瞧得见。 所以她询问道:“那位国师弟子,是蓌山少主吧?你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覃召羽所说的那位毛先生,已经在青泥城中?” 刘景浊点点头,“我心中大致有三个人选,季焣,那位国师弟子本人,还有昨日碰见两次的铁匠。” 这三人当中,刘景浊反而觉得季焣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相比姚小凤,那位在刘景浊看来并非炼气士的大祭酒,要让人忌惮的多。 其次便是那位铁匠了,偌大青泥城,能碰见两次,且从他嘴里刘景浊才大概知道了事情缘由,就像是有意为刘景浊讲解一般。 最后,是哪位尚未谋面的国师弟子。 墨漯青泥两国,如今皆在蓌山掌控之中,若是不给未来的掌门人铺路,何必冒险去开启仙府? 只不过刘景浊还有一件事总也想不通,为何非要两国交战。一旦战事开始,死伤数十万怕是在所难免的,可死这么多人,对他们谋划,并无什么帮助啊! 龙丘棠溪轻声道:“为什么不会是那个道士?一天也碰见了好几次呢。” 刘景浊摇头道:“我想过他不是寻常人,但他绝不会是毛先生。不为别的,就为他所言的他师傅说过的知道不知道。” 既然刘景浊这么觉得,那龙丘棠溪也就跟他一样好了。反正现在已经破境元婴,拿起刘景浊的独木舟,也不是不能跟真境修士动手。 刘景浊忽然看向龙丘棠溪佩剑,轻声道:“回中土之后,我们去寻一柄剑,肯定不弱于我这两把。。” 龙丘棠溪撇撇嘴,白眼道:“我以为某人把答应过的事儿忘干净了。” 可刘景浊却忽然说道:“按龙丘阔前辈所说,你娘亲的死是他失察,而且必定是龙丘家内部有人故意泄露了你娘的行踪。我猜,龙丘家旁系,想要重建神鹿王朝的人,不在少数吧?” 龙丘棠溪皱起眉头,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娘亲是因为反对重建神鹿王朝,这才遭的毒手。又或是,正如你猜测,墨漯青泥两国背后,有龙丘家族人的影子?” 刘景浊直直看向龙丘棠溪,轻声道:“西边儿海岸大妖入侵,龙丘家主又不能轻易离开白鹿城,这是摆明了的声东击西。”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我担心的,是那些人其实是为你设的局。” 从一开始,刘景浊就觉得,这次的事儿是针对龙丘棠溪的。 结果那个没心没肺的死丫头咧嘴一笑,笑的极甜。 “没事儿,不是有你护着我吗?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就说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刘景浊取出两张符箓,微笑道:“得耗费一滴精血,这两张符箓,起码能撑一整天。” 不多一会儿,两个背剑的年轻人返回青泥城,去了一处客栈,住了两间房,到正午时雨停了,两人这才出门,四处买买买。女子空着手走在前方,男子则背着一个极其夸张的包袱跟在后面。 无聊了一夜的百节则是偷偷摸摸去了一处青楼,再没出来。 鱼雁楼里边儿,季焣一觉睡到了正午,起来后只觉得头疼难耐,他狂喝一通水,跌跌撞撞走下楼,瞧见哪位女子后,嘟囔着说道:“不是说好酒喝了不会头疼吗?这还不算好酒?” 女子掩嘴一笑,轻声道:“季先生,打三十年前你就赊账呢,眼瞅着黑头发变作白头发,也不想着清帐啊?” 季焣撇撇嘴,似有些酸,开口道:“我他娘的打二十岁认识你,你就这模样,我都快七十了,你还这样,还有脸让我付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还没等女子开口,季焣又问道:“霜澜,刘景浊哪儿去了?” 原来这位女子叫做霜澜。 霜澜开口道:“你还是回去歇着吧,刘公子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乖乖看戏就是了。” 季焣虽然疑惑,却也没多问,扭头儿就走了。 这位长相不算太过惊艳的霜澜姑娘,独身登上鱼雁楼三楼,手扶栏杆,将下巴托在手背,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会这么有意思。” 今日已经有不少邻国使节赶到,恭贺青泥国长公主大婚。 要是之前,这些个相邻小国,压根儿都不搭理青泥国。 可现在不一样了,消失几十年的国师也不晓得从哪儿冒了出来,境界一跃到了第八境,谁敢不来? 在他们看来,得亏炼气士不能干涉两国争斗,若不然的话,青泥墨漯两国若是再起兵祸,谁占便宜还真不好说呢。 最让人没想到的,是那玥谷居然都派人来了,而且来的还是那位手中权柄不小的掌律祖师。 礼部接待处,“覃召羽”与池媵递上拜贴与礼物,自个儿寻了一处客栈住了进去。 路上池媵就在问:“是不是能见着背剑的那位先生?” 青泥城中雨过天晴,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红布,甚至连巡城兵卒的佩刀,都是用红布包起来的,喜庆极了。 可皇城中的诸司衙门,却都是死气沉沉的。 特别是兵部,从昨夜起就接连收到急报,至少有三十万府军已经在城外五十里扎营,左右骁卫更是已经接管了京畿防卫。至少有四位大将军联名上奏,奏折里面也没旁的,说来说去是一句罗杵杀不得。 其实此时此刻,皇城里的官老爷们,已经不求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求能保罗杵不死。 宫城之内,就在御书房中,少年皇帝将桌上摞起极高的奏折一股脑扫落,甚至将桌子都一脚踹翻。 下方跪着三省主事,可以说青泥国权柄最大的三个人,都跪在这里,只为保罗杵一命。 魏宏气的浑身颤抖,将三人挨个儿踹翻,气急败坏道:“罗杵罗杵,一连数日,一睁眼就是保罗杵的奏折,你们当真是要造反吗?朕今日把话撂在这儿,罗杵非杀不可!长公主非嫁不可!若是有人胆敢再求情,即便是季焣亲自来此,朕也要斩了他!都给我滚!” 中书令是个五十上下的老人,他颤颤巍巍起身,并指朝着魏宏,大骂道:“昏君!你……你是要将我青泥基业毁于一旦啊!” 话音刚落,这位老丞相直挺挺背了过去。 黄门侍中赶忙接住中书令,苦笑不止。 魏宏也猛然瘫坐在地,王冕都险些坠地。 少年皇帝有气无力道:“愣着作甚,送去太医院啊!” 待人都走光了,魏宏轻轻摘掉头顶王冕,冕下有一块儿拳头大小的地方,一根儿头发都没有。 很难想象,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人,已经谢顶了。 他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赌的有些大了?” 一位紫衣女子凭空出现,沉声道:“陛下,余椟少主让我来问问,长公主今日是不是得住到宫外了?” 魏宏缓缓抬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朕妥协至此,他余椟连一个晚上都忍不了吗?姚小凤,你是青泥的国师吧?” 姚小凤点点头,轻声道:“那就明日从宫中起轿吧,还有,回禀陛下,姚小凤死也是青泥国的鬼。” 离开宫城之后,姚小凤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个纨绔少年,头一次像一个皇帝了。她甚至有些感叹,倘若一开始他就这样该多好? 老书生总说是姚小凤教坏了魏宏,可她姚小凤,拢共才进过几次宫。 有人答复了魏宏一句:“相比司马禄洮,我更愿意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 魏宏一愣,苦笑道:“为什么?” 那人又说道:“因为我喜欢四个字,另外又愿意相信四个字。一个是人定胜天,一个是莫向外求。” 魏宏苦笑一声,长叹道:“多谢了,还望你能护住我青泥百姓啊!” 与此同时,城中一处宅子,是那位国师弟子住所,其实就是国师府邸,明日大婚就是在此地举行。 余椟斜靠在藤椅上,看着不远处挂的一袭红衣,笑的合不拢嘴。 只要明日洞房之后,我便可借此机缘直上第七楼,说不定还能一鼓作气冲到第八真境呢。 他没忍住说道:“多年谋划,终于不用熬着了。” 一道黑衣身影推门进去,这人一身黑袍,把自个儿包的严严实实的。 黑衣人冷声道:“等着魏薇长大,很辛苦?” 余椟冷笑一声:“毛先生就不必损我了吧?我是真小人,你是伪君子,咱们俩半斤八两。而且,我只是要一个女子的身子,毛先生要的,是十几万活生生的命啊!” 黑衣人沉默片刻,冷声道:“只要能救回我妻儿,即便被人挫骨扬灰,我也不皱眉头,更何况只是个杀生骂名了。” 余椟笑了笑,淡然道:“还真是好丈夫,好父亲。” 黑衣人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我倒是好奇,你们蓌山是打哪儿弄来的登楼大妖?如此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就不怕龙丘家事后清算?” 余椟咧嘴一笑,“这就不是毛先生该想的了。” 已近黄昏,两个背剑的年轻人返回客栈,进了同一间屋子,再没出来。 那座国师府邸,有人乐开了花儿。 原来龙丘家的大小姐,也没有多矜持嘛! 可就在皇城上空云海,刘景浊倚着一块儿云朵,看夕阳西下。龙丘棠溪则是跑来跑去将几种颜色的云朵拼凑成了一块儿,然后坐在上方,晃荡着双腿。 龙丘棠溪询问道:“这种替身符,很值钱的吧?” 刘景浊点点头,开口道:“青椋山几座次峰,其中迟暮峰善武道拳法,笑雪峰善符箓阵法,落冰潭擅长的是雷法与炼丹。我那四张符箓,是笑雪峰主留给我的,若是拿去兜售,起码三枚泉儿起步。” 只需要已自身精血为引子,便能以心神控制的两道符箓分身,要三枚泉儿,一点儿都不多。 不过这符箓只有一天的功效,且没法儿拥有本体修为。 龙丘棠溪又问道:“那你是怎么把罗杵跟魏薇变得与我们气息一模一样?天牢中的那道符箓分身与皇宫的符箓分身,明明用的是我们的精血,又怎么能成他们二人容貌气息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解释道:“原本我是这么打算的,我们两人亲自去替换他们,两道符箓分身来代替我们,然后把罗杵跟魏薇放进我这小天地当中。只不过这样一来,就有些非礼勿视了。结果玥谷派来了三叶叔,我就让他帮忙动了手脚。”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姚放牛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的,估计还得等两天,不过徐瑶已经到了樱江。百节这家伙,在帮我盯着国师府,我们两个现在就是等着,顺便护着魏宏,等罗杵与魏薇那边儿一结束,估计那位蓌山少主就要狗急跳墙了。不过到时候仙府开门,他怕是来不及发脾气,得赶紧去抢夺剩余机缘。直到现在,大多事情都已经拨云见日,谜底揭晓了,唯独为何要挑起两国兵祸,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龙丘棠溪拍了拍额头,嘟囔道:“这也忒伤脑筋了,你是很早就想到要这么做了?” 刘景浊摇摇头,“不是,与他们三个马车上交谈之后才想到的。魏宏答应我明日之前能让蓌山打消疑虑,我答应他护他姐姐与青泥国周全,魏薇是门户也是钥匙,她与罗杵将会是最大的受益者。自此以后,青泥国将会是景炀与青椋山的盟友,日后我只要开口,罗杵与魏薇就要入我青椋山谱牒。” 其实龙丘棠溪知道,刘景浊对那报酬兴趣不大的。要等魏薇与罗杵真正成才,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你确定要进去?”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剑侍都要去,我这个当主人的不去,能行吗?” 戌时前后,一位锦衣青年出了国师府邸,瞬身去往皇宫。 紧接着便听到余椟一阵怒吼,可已经来不及了。 罗杵魏薇已然圆房,仙府大门即将开启。 余椟气的浑身颤抖,谁想的到,明日大婚,今日却给人截胡了。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幕,只一个转眼时间便雷声轰鸣,乌云密布。 一扇硕大门户凭空出现,就悬浮在皇城上空。 两道剑光率先钻入门户,随后便是余椟与那位黑衣毛先生。还有数道身影,都不知道是自何处来的。 青泥城外数十里,有个年轻道士蹲在路边儿烤着鱼,可他忽然被一股子巨力吸扯,直直往青泥城去。 有个正在敲击铁毡的大髯汉子,猛然抬头,随后气势一变,冲天而起。 鱼雁楼上,霜澜大笑不止,连她都被惊到了。 这么说来,蓌山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姚小凤眉头紧锁,一个瞬身到了宫城。 她皱着眉头问道:“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皇帝又哭又笑的,猛然站起身,开口道:“烦劳国师去一趟北疆,把罗将军的家人接回来,他们被我藏在山中,都活的好好的。” 姚小凤心中一惊,皱眉道:“那死在流放路上的那些人?” 魏宏咧嘴笑道:“百余死囚犯而已。” 魏宏看向姚小凤,眯眼道:“木已成舟,我把蓌山已经得罪透了,接下来国师作何选择?” 姚小凤苦笑道:“还能如何,拼死护我青泥国。” 这位国师大人死活没想到,瞧着暴戾昏聩的少年皇帝,居然自个儿下了一局棋。 第二十四章 不吃肉 越过那道门户之后,刘景浊猛然之间觉得天旋地转,昨夜吃的羊羹都要吐出来了。 可只瞬息功夫,龙丘棠溪与刘景浊便被一股子难以抵抗的巨力撕扯分离,眼瞅着二人越来越远,刘景浊也不知怎么想的,挥手将独木舟送去龙丘棠溪手中,后者握紧剑柄,刘景浊用尽气力让独木舟护住龙丘棠溪。忽然间数道雷霆砸落,两人瞬间便被隔去极远,又一个呼吸而已,他们已经察觉不到各自气息了,离得太远,刘景浊甚至没法儿以心神驾驭独木舟。 此时一股子罡风袭来,哪怕是刘景浊武道归元气的体魄,也没能抵挡多久,很快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景浊猛然睁眼,眼前一片绿荫,他再转头一看,有个一身白毛儿的猿猴蹲在他身旁。 刘景浊捂着脑袋起身,还没闹明白这是哪儿,发什么了什么事儿,结果那只猿猴冷不丁提起一根木棒照着刘景浊后脑勺就砸去。 一声脆响,木棒应声而断。 刘景浊猛然转过头,那只已经上了年纪的白猿也是猛然一愣,等反应过来之后赶忙把手里的半截儿木棒丢掉,双手背到身后,露出来一嘴獠牙。 估计它觉得它是在笑呢。 刘景浊坐直了身子,没好气道:“招你惹你了?下手这么黑?” 猿猴之属本就极通人性,听到刘景浊这么说,白猿委屈巴巴的比划了半天,刘景浊愣是没明白。 看样子是交流不了了,刘景浊便缓缓站起来。山水桥不见了,但能感知到,就在这儿不远,百余步的距离。随身携带的那枚玉牌跟酒葫芦也不见了,估计是被同一个人拿走了。 刘景浊转过头看向白猿,开口道:“我剑呢?唉,你别想着打我,你打不过我的。” 白猿又是一呲牙,极其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孩儿,又把手背到了身后。 白猿猛地拔腿跑开,手脚并用的那种,等刘景浊转头看去时,它已经站在一个至多六七岁的小丫头身边。 小丫头穿的有些破旧,脏兮兮的,扎着两个冲天鬏,瘦的有些吓人。 她扛着山水桥,剑柄则挂着酒葫芦,眼睛扑闪着望向刘景浊。 这仙府遗址,居然有人? 一大一小两人同时开口:“你是谁?” 刘景浊诧异不止,这小丫头居然说的中土官话。 刘景浊指了指小丫头,微笑道:“剑是我的,还有我的玉佩呢?” 小丫头赶忙把木剑藏在身后,瞪着大眼睛,脆生生开口道:“这是我捡的,你也是我捡的。” 看来这小丫头是救命恩人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那好吧,有没有吃的,饿的慌。” 小丫头将木剑递给足足好几个她大的白猿,随后拍了拍自个儿肩膀,撇着嘴说道:“我救了你,你应该给我钱的。我自己都一天没吃饭了,哪儿有吃的给你?” 屁大点儿的小丫头,哪儿来的这么多心眼子? 刘景浊只好说道:“那附近有无什么吃饭的地方,我请你?” 小丫头撇撇嘴,声音稚嫩无比:“算了算了,带你去我住的地方凑活一口吧。” 话音刚落,白猿十分娴熟的蹲在递上,将手臂伸出当做踏板,让小丫头爬到自个儿背上。 那头白猿小心翼翼的背着小丫头,对着刘景浊招了招手,示意跟着走。 刘景浊心说这还没成精呢,就已经这么聪明了? 走了没多久,一条不算太大的河流赫然出现在眼前。老远望去,下游应该是个小镇,有个几百户人家,河对岸还有一座城池,不大,也就是寻常小县。不过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个孤零零的小院儿坐落江边,离着小镇不远,至多二里地,离着县城也不远,只不过要过一趟河,估计得花点儿时间。 不过怎么感觉这附近并无多少人气。 白猿径直走向那处孤零零的小院儿,刘景浊紧随其后。 走近一看,还是一处不错的院子,四方院子,竹篱笆做的围墙,有正屋一间,东西各一间侧房,两边拐角处,分别是一间厨房,一间柴房。 虽是茅草屋顶,但瞧着也是不错的。 不过,院中并无大人,看这小丫头一身穿着,恐怕也是个苦命人。 走进院子,小丫头从白猿背上跳下来,指着厨房说道:“这好像是厨房,我不会做饭只会讨饭,里面应该有粮食,你会做的话就赶快去。” 刘景浊走去小丫头身旁,弯下腰,笑着问道:“这不是你家?” 小丫头撇了撇嘴,瞪着眼睛说道:“你看我这模样,像是有家的人?我是北边儿逃荒来的,来这里半年了,住了半年,压根儿没人管。” 刘景浊轻轻叹气,伸手往小丫头脑袋去。结果白猿喘了一口粗气,恶狠狠看向刘景浊。刘景浊只是斜眼撇去,白猿立马怂了,转头望向别处。 刘景浊按着小丫头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想吃什么?” 小丫头愣了好半天,眼睛向上翻,瞅了瞅捂着自己额头的大手,脆生生说道:“我不吃肉,别的都行。” 刘景浊点点头,又问道:“你叫啥?” 小丫头一把推开刘景浊手臂,瞪眼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叫啥?” 刘景浊只好说道:“我姓刘,叫刘景浊。” 小丫头这才说道:“我叫白小豆,我告诉你啊!我可不怕你是坏人,我有白猿,它可不好惹!” 刘景浊转头瞧了瞧白猿,身形高大的白猿,神色有些不自然。 刘景浊一把取下白猿身上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等着,给你们做饭去。” 走去厨房,蜘蛛网密密麻麻的,也只好挥出一道灵气,先将灰尘清扫干净了。好在这厨房米面油俱全,就是没有菜。 不过刘景浊手心的乾坤玉,倒是还有些野菜干儿,可以焯水凉拌着吃。 他伸手看了看手心,一道红线一闪而逝,看样子那丫头没事儿,只不过相隔极远,至少在三千里外了。若是方圆三千里内,刘景浊是能察觉到独木舟的。只要独木舟在千里之内,刘景浊甚至可以以心神驾驭独木舟。 做了几碗很简单的面条,萝卜干儿拌面,也再没别的了。 可小丫头吃的极香,一气儿吃了三碗,直到肚皮鼓起之后才作罢。 给白猿的吃食,刘景浊只喂下一枚丹药,不过这白猿已经年纪不小了,能不能启灵不好说,大概是很难的。 吃饱喝足了,刘景浊坐在檐下石阶上。心说白小豆机灵归机灵,实在是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是记不得的,想要打听事情,估计得进城或是去那个小镇。 小丫头摸着肚皮,走去白猿身边拿下那柄剑,连着藏在自个儿口袋的玉佩一起取了出来。 她双手捧着木剑,花猫似脸蛋儿露出笑容,对着刘景浊说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呐,你的东西还给你了。” 刘景浊接过两样东西,背好剑蹲了下来,手提玉佩,笑着说道:“这东西很值钱的,起码可以买下远处那座城的,就这么还给我了?” 白小豆嘁了一声,白眼道:“骗小孩儿呢?”火山文学 “行了行了,我吃饱了,去睡觉了,待会儿你自个儿找一间屋子睡吧。” 一说完,小丫头扭头儿就走,院中就剩下白猿与刘景浊了。 大半天的,睡什么觉?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忽然间有些手足无措。 在他以为,进入这遗址之后就是争夺机缘,弄清楚那个毛先生是谁,护着龙丘棠溪。哪承想这遗址居然有如此巨大,怕是都有一个青泥国大小了。 现在且不说机缘在何处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就连龙丘棠溪身处何地,刘景浊也没有半点儿线索。 刘景浊轻声道:“我出去走走,你尽力去炼化那枚丹药,至于能不能有所得,就全凭你的造化了。” 白猿龇牙咧嘴一笑,没有去炼化那枚药丸,反而坐在了白小豆睡觉的屋子门前,静静的护着那个小丫头。 刘景浊笑了笑,出门往小镇方向去。 二里地而已,走不了多久的,可镇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蛛网密结。街道上杂草丛生,有些摆在外面的桌椅都生出来了蘑菇。 刘景浊略微放开神念探视,这小镇是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河对面的城池,还有一个人独守空城。 刘景浊化作一道剑光掠过水面,瞬息时间便到了城中。 这座城池,比之小镇更加荒凉。大白天的,时不时居然传来狼啸。 迈步走了没多久,终于瞧见了一道人影。 是个手持蒲扇的老者,坐在一刻老槐树下,悠闲摇扇。 刘景浊迈步走去,喊了一句老人家。 老者一惊,睁开眼睛瞧了瞧,随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使劲儿揉了揉,这才不敢置信道:“你从哪儿来的?” 刘景浊抱拳道:“我碰巧路过此处,也不晓得只是个什么地界儿,好不容易才碰见了个大人。烦劳老伯与我说说,这么偌大一座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老者忽然长叹一声,苦笑道:“你猜一猜此时节是几月份,这会儿又是什么时辰了?” 刘景浊虽然疑惑,却还是笑着说道:“槐树叶绿,日头略斜,至多是七八月,午末未初吧?” 可老人家摇了摇头,指着后方一条小水渠。 水渠借着地势架起了一只竹节,竹节引来一缕细流往前方竹筒,竹筒即将水满,顺着竹筒往下,有一处小潭,也是将满,估计这桶水倒下就满了。 老者叹息道:“一个时辰流一竹筒,一池水记一天,若是我没记错,此刻已然亥末,明日就是大年三十儿喽!” 刘景浊啊了一声,老人苦笑道:“别不信,此地已经有大约八个月没有天黑过了,日头每天自东往西转一圈儿,可就是不落窝。六个月前,大家伙都跑的差不多了,这半年来,整个雨田县怕是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怪不得白小豆这会儿去睡觉呢,原来此地竟是长昼无夜。 刘景浊微微皱眉,轻声道:“那老伯为何不走?” 老人笑了笑,轻声道:“戛然一身,有什么好跑的。现在也挺好,想睡了就睡,睡醒了随随便便去哪家找点儿粮食,啥时候饿死了啥时候算呗。相比北边儿逃荒的那些个苦命人,我这好到哪儿去了。” 刘景浊又问道:“北边儿也有天灾?” 老者点点头,开口道:“也是大约半年前,路过了不少逃荒的,一个个饿的跟麻杆儿似的,可一听这里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天黑过,一个个的宁愿拔树皮吃树叶子,也不去那些个空房子里找吃的。” 刘景浊皱眉道:“这又是为何?” 老者摇摇头,“这我哪儿晓得去,只是听那些个难民神神叨叨的说,诅咒已经南下,天老爷要把忤逆的人族毁灭殆尽。唉!反正这些年,死了不少人了,据说北边儿跟这里截然相反,没有太阳只有月亮,妖鬼横行啊!” 此时此刻,刘景浊忽然觉得,这处所谓仙府,怕不是什么好去处。 刘景浊抬起头,轻声道:“上游住着个小姑娘,老伯知道吗?” 老者愣了愣,不可思议道:“是不是跟个大猴子在一起?” 刘景浊点了点头,“老伯知道?” 老人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半年前逃荒队伍至此,那些个人死活不愿拿我给的吃食,唯独那个小丫头拿起来我一只饼子,然后那些个难民就说小丫头是罪人,把那小丫头沉河了。我眼睁睁看着,本以为那丫头必死无疑了,结果后来给一只白猴子救起了。我以为那丫头早就死了。” 顿了顿,老者说道:“都是可怜人,自己难为自己。我……我当时听他们谈论,小丫头是靠着吃她娘的肉,才活下来的。” 饶是见惯了血腥的刘景浊,都没忍住一颤。 怪不得,怪不得白小豆说吃什么都可以,只要没有肉就行。 第二十五章 还不快来找我 快返回江畔小院儿时,太阳又到了东边儿。 忙活了几个时辰,其实就是在城中找了个豆腐坊,用那些工具做了些豆腐,然后又在那位老伯的菜地里弄了些菜。 那小丫头都瘦成柴了,再不吃点儿好的,怕是这辈子都长不高了。 走进小院儿,小丫头应该是还没有起床,白猿像个门神似的守在门口,瞧着有些疲惫。 照理说给了丹药了,做不到引气入体就算了,那也不至于如此疲倦啊? 白猿见刘景浊走来,呲出獠牙,伸着爪子示意刘景浊过去。 刘景浊赶忙走去白猿身旁,伸手并指按在它身上,轻声道:“我知道你通人性,你有什么想法,我听得到。” 也亏的刘景浊曾经登上第十楼,即便修为被打了回来,相比同境界修士,神念还是要强大极多,这才能去读这白猿心声。 当然了,白猿这是个寻常山兽,没法子像精怪一般有一番流畅想法,可刘景浊明明白白感觉到,这头白猿像是在托孤。 大致意思是,它已经活了八十年了,怕是没几天活头儿了,等他死了之后,刘景浊能不能照顾白小豆。 刘景浊没着急答复,而是问道:“城里住了个老人家,白小豆的遭遇我大致了解了,但你为什么要救她?” 白猿以一种类似于念头的方式告诉刘景浊,大概六十年前,北边儿的那个国家大肆捕杀白猿,以白猿血液去做一种辟邪皮毛,那时候它差点儿就被捕杀,是个少年人偷偷把他藏起来,治好了伤。半年前他到城中觅食,一眼就瞧见了白小豆,也立马就看出来,这是当年救它的少年人的血脉,所以才冒险把她救出来的。 刘景浊沉默了,以白猿血液浸泡制成的毛皮,叫做猩猩绒,千年前中土中原王朝也有,是被北边儿的游猎部落占去之后,南部小国上贡给中原的东西。后世几个王朝都延续了此事,不过景炀入主中原之后就废除这种东西了。 方才刘景浊已经查探了一番白猿身体,五脏六腑皆已衰竭,别说现在的刘景浊,怕是从前有着登楼修为的刘景浊,也是束手无策。 刘景浊拍了拍白猿,轻声道:“放心吧,这小丫头,我帮你照顾。” 白猿又呲牙一笑,猛然起身拍了拍屁股,随后飞快往北边跑去。 刘景浊知道这是要带他去看什么东西,于是祭出飞剑留在小院儿,自个儿则是御风跟上白猿。 即便是年老体衰,猿猴之属也是远远灵活过人族的。那头白猿在林间穿梭跳跃,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怕是跑出来将近五十里地了。 所到之地是一处山涧,有飞瀑直落,碎石遍地,瀑布垂落之处,潭水深不见底。 白猿不敢靠前,只是不断比划着,似乎是让刘景浊去潭底一探。 刘景浊问道:“让我下去看看?” 白猿点头不止,刘景浊便也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下去看看。” 想了想,刘景浊又转头说道:“要是我很久没上来,你就先返回,免得小丫头睡醒之后家里没人。” 幸好当年在归墟特意学了避水之术,刘景浊化作一道剑光没入水潭。一进水潭,刘景浊当即被吓了一跳。 即便这以御剑之术在水里要慢许多,可瞬息百丈还是可以的,就这一会儿,刘景浊怕是已然没入这潭底几里地了。 一处山中潭水,怎会这么深?莫非此处潭水,通的海眼? 约莫下沉十里,刘景浊猛然坠地,猝不及防一下子,没收住力气,整个人狠狠跌在地上,光滑岩石都被撞出来了一个坑。 刘景浊揉了揉脑袋,冷不丁抬头一看,当即傻了眼。 上方百丈,一层流水如同天幕,水中游鱼无数,围绕着一团银光游弋。 这……这是什么地方?这所谓仙府遗址,究竟是谁的仙府? 刘景舟没忍住摘下酒葫芦狂灌一口酒,压压惊。 娘的!白猿怎么发现这地方的?这他娘的就是传说中的水晶宫吧? 此地压制神念,刘景浊几乎没法子探视周遭情况,可即便是以目力查探,起码也占地千丈有余。 深吸了一口气,刘景浊迈步往前,来都来了,自然要看一看。进这仙府遗址,不就是想着找寻机缘吗? 瞬身往前数百丈,再往前就是一片无尽深渊,刘景浊猛然落地,背后山水桥也忽然震颤不止。 这番动静,比先前遇到那头执夷时还要大,而且,刘景浊分明感觉到山水桥有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惧怕? 在归墟时,山水桥可是与合道境界的大妖交过手,当时的山水桥,也只是有着满满战意而已。 刘景浊伸手按住山水桥,上前探头,只见这悬崖断口十分整齐,好似是给人一剑劈出来的。 下方深渊根本无从探视,目力所及怕也得有千丈了,再往下就是浓雾,也不知道底下究竟有什么。 只怕这又是一处人间绝地。 下是万万不敢去了,机缘远没有命重要的。但凡刘景浊是个真境,他眼都不眨就跳下去了。可现在就是个小小凝神,万一下边儿有个惹不起的,跑都跑不掉。 那就白来了一趟? 正郁闷呢,刘景浊猛的背心发凉,一身汗毛倒竖。 独木舟当即出鞘,刘景舟手握独木舟,转头一看,毛骨悚然,差点把魂儿吓飞。 一道青衫身影不知何时出现,青衫之下,却是一具白骨。 青衫白骨手提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骷髅头上的空洞眸子幽幽望着刘景浊。 刘景浊心惊不已,却瞧见那骷髅嘴巴开合,居然有沙哑人声传来。 “后生,人间,胜了吗?” 刘景浊赶忙收回山水桥,抱拳道:“前辈是?” 那具白骨幽幽开口:“听你口音,是中土神洲人氏吧?我是南赡部洲人,伐天一战,我们南赡部洲修士主攻雷部。” 刘景浊忽然想起先前龙丘棠溪给自己看的舆图,九洲之外的那四座庞大陆地,其中之一,就是南赡部洲。 刘景浊苦笑一声,无奈道:“前辈,我的确是中土人氏,可不是中土神洲,如今的天下,九洲并无南赡部洲。我倒是看过一幅舆图,九洲之外,另有四大部洲。” 那具白骨忽然气势一变,数道剑气如同星辰坠地一般,刘景浊压根儿来不及抵挡,只轻微一个碰撞便已然身受重伤。 青衫白骨声音有些冰冷:“再要胡说,莫怪我这守墓人剑下不留情。” 刘景浊狂吐鲜血,眼前这具白骨,修为定要超脱人间,决计是开了天门的炼气士。 果然,这位白骨前辈开口道:“后世炼气士都如此孱弱吗?瞧你根骨,都已经三百岁有余了,怎的才是个第四境?” 刘景浊苦笑不止,心说我他娘的才二十四,哪儿就三百多岁了?可这会儿他哪儿敢反驳一句?要是这位前辈一不小心没收住气力,失手打死自个儿,找谁说理去? 赶忙吃下几粒药丸子,可他还是起不来,只好以独木舟拄地,艰难开口:“不敢欺瞒前辈,自八千年前起,人世间有了一座玉京天,玉京天上有一道天门,据我猜测,那四大部洲应该是在天门之外,可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跨过天门。之后人族与妖族大战,剩下的七根天柱被打断了六根,原始大陆支离破碎,或许也就是前辈所说的中土神洲,便一分为九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心中又是一惊,那道白骨已然到了眼前。 霜白五指叩住刘景浊脑袋,刘景浊只觉得有人正在翻阅自己魂魄深处的记忆,神魂连带着躯体都要被撕碎一般,剧痛无比。此时此刻,刘景浊汗如雨下,脸色胀的紫红,可他愣是没有哼出来一声。 片刻之后,白骨手掌松开刘景浊,两人同是青衫,可有血肉的年轻人,此刻浑身剧烈颤抖。 青衫白骨沉默片刻,言语有些疑惑:“不错,根骨与心境都属上佳,神念异常强,你如今是不是跌境了?” 刘景浊颤抖着开口:“被灌顶得来的境界,没了正好,靠自己重新修炼底气足一些。” 白骨骷髅哈哈一笑,可笑着笑着,笑声中就有些伤感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后生,那你们的九洲,如今可有天上神灵随意屠戮人间?都还活的好吗?” 刘景浊摇摇头,“如今的神灵,多半只是山水神灵,受制于人间王朝的。天下家族,随意一国人口都有数万万,我所在的王朝,至少都是有几十倍于万万的人口,但是,人嘛,总是有过得好的,又不好的。只是东海归墟,有妖族与人族互相征伐,也已经几千年了。” 这具白骨略带哭腔,可一双空洞眸子,哪儿来的眼泪? 一张白骨手掌缓缓放在刘景浊肩头,无数道细小有如牛毛的剑气钻入刘景浊体内,开始帮着刘景浊修补体内伤势。 青衫白骨颤声道:“那还好,那还好,人间薪火保住了,不枉我们死了这么多人。” 片刻之后,白骨收回手臂,开口道:“小子,你是不是去过什么光阴流速差别极大的地方?你的骨龄只堪堪二十来年,可你的道龄已然三百余年了。还有,你的记忆我没办法查探,有人在你身上布下手段,若是我强行搜魂,你会死,我也会被反噬。” 刘景浊摇了摇头,其实他自己也很纳闷儿,这地方是自己第一次到过的洞天福地啊! 白骨手臂又一次搭上肩头,刘景浊当即将心神沉入黄庭宫。黄庭宫外,数道剑气从四面八方窜来,顷刻间便将一座满目苍夷的黄庭宫修缮如初,且那数道剑气中夹杂剑意之重,几乎都要把这黄庭宫变作一座剑阁。 收回心神,刘景浊抱拳深深一拜,沉声道:“多谢前辈,否则我这光是缝补黄庭宫,怕是都要几个年头儿。” 青衫白骨笑道:“一座黄庭宫八面漏风,实在是看不过去而已。” 刘景浊见这位前辈言语和善起来,趁热打铁,询问道:“前辈,这地方,其实不在九洲,而是类似于一座洞天福地的地方,外界说这是一座仙府遗址,入口在一个叫青泥城的地方。我也是机缘巧合进来的。之所以能到前辈这儿,是因为一头白猿指路。前辈可知道,此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瞒前辈,这座洞天福地如今也已然乱成一锅粥了,北境长夜,南境长昼,百姓流离失所,都说是天老爷发威,要惩罚人族。” 其实有一半是刘景浊从那位老者那儿听来的。 青衫白骨闻言便沉默了起来,刘景浊也不敢打扰,只得默默等候。 约莫过去了一刻钟,这位白骨前辈忽然大袖一挥将刘景浊卷起,两人往那处深渊而去。 下降途中,那位前辈叹息道:“还记得我说,南赡部洲修士是主攻天庭雷部吗?这深渊之下,便是镇压着雷部正神。”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可是道门所谓的九天雷声天尊?” 白骨转过头,嘴巴开合,“什么?听都没听说过。我说的这雷部正神,乃是居住在上古雷泽,真身是一头巨龙,乃是混沌初开之时,与天同生真正神灵。” 刘景浊还没来得及诧异,便听见这位前辈又说道:“真正神灵,其实是杀不死的,也可以说他活着跟死了并无区别,我们所说的杀了他,其实是剥离湮灭了他的意志。可真身,无论如何是没法儿销毁的。你虽说的青泥,在我那个时代,是有一座牢狱,就是用来镇压神灵真身的。我估计你所说的洞天福地也好,仙府遗址也罢,就是我们用来镇压神灵的牢狱。至于外界的昼夜不分,恐怕是这些年来守墓人的凋零,神灵真身气息外泄所导致的。毕竟这只是一处小天地,他们很容易就能影响到一地天时。最麻烦的是,一旦外界死伤过多,源源不断的魂魄被那些个神灵真身自行汲取,年深日久之下,这些个神尸,很可能会变成尸神。虽然并无毁天灭地的神通,可光凭肉身,就够受的了。” 说着,这位白骨前辈猛然转头,一双空洞眸子死死盯着刘景浊。 “炼神尸一事,我那个时代就有人干过,是用百万千万计的人族血肉去豢养的。你不会也是为此而来吧?” 虽然只是骷髅头,虽然应该安放眼珠的位置漆黑空洞,可刘景浊依旧察觉到了身旁白骨的杀意。 刘景浊只得强装镇定,开口道:“不瞒前辈,我之所以进入这个遗址,最开始就是为了让两个小国避免交战的。” 杀意顷刻间就消散殆尽,白骨哈哈大笑,“逗你玩儿呢!” 刘景浊只得陪笑,可心中却想着,我信你个鬼! 又过去几个呼吸,两人已然穿过浓雾,白骨前辈大袖一挥,一道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龙形躯体,赫然出现在眼前。两人是在数十里之外看的,这才窥得全貌,若是在那巨龙边上,两个人就好比是一头牛身上的两根毛。 刘景浊震惊到无以复加,就连道心都有些不稳。 身旁白骨轻轻拍了拍刘景浊,一道温和灵气让刘景浊愈加冰冷的躯体又暖和了起来。 刘景浊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这……你们是如何与其交手的?” 试想一下,即便是十几万牛毛,就能搬倒一头牛吗? 青衫白骨笑了笑,有些感叹道:“还能如何?唯有蚍蜉撼树。好在人间生了几位足够与这些个神灵掰手腕儿的强者,若不然……” 刘景浊沉声道:“这处牢狱镇压了几尊神尸?若是真有人想要炼神尸,有什么办法能阻拦?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能不管。” 若真是尸神出世,一头强大至极且完全没有自主的行尸,足够毁掉这一方天地了。毁了这一方天地,外界受难会远吗? 青衫白骨询问道:“那你们是如何打开这座牢狱的?” 刘景浊便将先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青衫白骨想了想,轻声道:“若是按你这么说,你所说的蓌山,多半就是奔着这个来的。此地镇压着的都是雷部神灵,还有一处地方,镇压风雨二神,不过,那两位神尸有主的。他们是后天神灵,大战时倒戈人族,后来抽出神魂转世为人,真身则自囚此处,不过他们已然与过去斩断了联系,除非转世身在此,否则也做不了什么的。我是个守墓人,剥离了人身,半死不活的,没法子出去的,要想阻止炼神尸,只有弄死出手之人,再无旁的办法。” 刘景浊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转头,询问道:“会不会?” 青衫白骨点点头,“会。” 刘景浊又问道:“那她得到真身之后,会如何?重新成为神灵?” 青衫白骨摇摇头,“转世神灵拢共也就几个,重新拿回真身的,我也没见过,会怎么样我是真不知道。” 刘景浊正思量时,身边白骨冷不丁扯下他身上酒葫芦与木剑,连同随身携带的玉佩与手心的乾坤玉一并取走。随后照着他屁股狠狠一脚,他整个人直直飞往那具不知多大的神尸。 白骨开口道:“小子,算你得了便宜了,天下雷法皆自这位雷神而来,你能扯来几分雷道真意,就看你的造化了,趁此机会,一并结丹吧。” 刘景浊尚未近身神尸,无数道雷霆化作雷龙将他阻拦在半空中。堪堪几个呼吸而已,刘景浊一身衣物便化为灰烬。 青衫骷髅打开葫芦盖子,悬空灌了一口酒。 他自言自语道:“这日子,我也算不过来了,反正最少有八千年没喝酒了吧。” 结果空洞眸子瞅见不着寸缕的刘景浊,这位不知活了多久的前辈,差点儿没把一口酒喷出来。 也就是他年纪太大,没听过也不会说一句非礼勿视。 他忽然咦了一声,也不管辣眼睛与否,转头盯着刘景浊看了半天。 原来是雷霆之中,年轻人硬撑着没昏过去,可他周身却泛起一股子并不属于他的古朴剑意。 这位白骨前辈自言自语道:“怪不得连我都没办法看到那一部分记忆。” 说是没办法看到刘景浊记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看不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年轻人如何被灌顶到如何跌境,青衫白骨已经看了个遍。有一处记忆被抹除,除非他刘景浊自个儿破境登楼才能找回,还有一处不属于他刘景浊的记忆,应该是有人留给他的某些讯息,这位白骨前辈是的的确确看不到。 一壶酒都快喝光了,至少得过去了几个时辰,青衫白骨忽然一惊,因为远处巨龙,居然睁开了眼睛。 得亏是骷髅,若不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惊讶表情呢。 他举起手中锈迹斑斑的长剑一记横扫,泼天剑意如同大江之水汹涌而去,缠住刘景浊的雷龙被尽数切断。 白骨身影化作剑光瞬身过去拉起刘景浊,几个呼吸而已便回到上方。 青衫白骨看了看刘景浊,又转头看了看无尽深渊,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一个死鬼,睁眼睛吓人。一个毛都没长全的臭小子,更吓人,你他娘的没个饱儿啊!” …… 这仙府遗址共有三国,南境两国,北境一国。 可北境的烃海国,已然国将不国。 已经接连一年没见过太阳,四处散发着腐朽味道,漫山遍野都是妖精鬼怪,老百姓流离失所,死伤不知凡几,好在有多一半已经逃去了南境。 烃海国如今只剩下七座大城尚且能避难,这七座城池,挤了上千万人。 最南部的风海府,是如今烃海国最安全的地方,皇族世家大多在此。 可今日,一头展翅开来足足有十余丈,大翅一扇便能召来狂风的巨鹰来到风海府,这头巨鹰飞到城池上空,幻化成人形,狂笑不止。 “尔等若是献给我童男童女各三百,我便让你们多活几个月。” 下方贵族也好,百姓也罢,一个个都被吓得浑身颤抖。 唯独一位满脸胡须,身披盔甲的中年人手持大槊站立城头,指着那鹰妖大骂:“畜牲而已,朕何惧你!” 鹰妖恢复本体,冷笑道:“那就从你开始。” 说罢便要煽动翅膀,那位烃海国皇帝大手一挥,城中数千弓箭手已然列阵。 正要放箭,忽的两道银光从天而降,两道光华各自斩去巨鹰双翅与头颅,那硕大尸体就这么直挺挺落在城外。 众人只瞧见半空中一位恍若天仙的绿衣女子御剑而来落在城头,随后不断挥舞手中长剑,下方妖鬼竟是被斩了个干干净净。 龙丘棠溪手中独木舟轰鸣不止,她赶忙摊开右手,手心那道红线扑闪不止,不过只一瞬间便恢复如初。 年轻女子没来由嘴角咧起,自言自语道:“大傻子运气真好,还不快来找我?” 第二十六章 她眼中灰蒙蒙的人世间 返回玥谷的路上,池媵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青泥国那么大的动静,那道门户足足开了有一个时辰之久,可他没能进去。少年人心中想的,是但凡他能进去,多少得到一些机缘,他就有可能早一些回去家乡,治好妹妹的病。 如此心思,当然逃不过“覃召羽”的眼睛。 只不过他刻意没有提这件事,反而是询问道:“是不是没见到那个背剑的年轻人,有些失落?” 池媵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覃召羽又笑着问:“那就是因为送了礼,结果连席都没吃上而失落?” 少年人继续摇头,只是埋头赶路。 覃召羽顺手扯下路边一根野草,放在嘴里咀嚼片刻,终于说道:“那是气我没带你进去那处仙府喽?” 没等少年人开口,他吐了嘴里的野草,伸手按住池媵脑袋,淡然道:“小子,我教你一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 谁的年少时都有过急功近利的心思,他黄三叶当年上山修行时,每天夜里睡觉前都会想着,一觉睡醒之后就是天下第一了该多好。 而此时此刻的青泥城中,那可比过年热闹多了。 罗杵与魏薇陷入了一场梦境之中,多半是被极大的机缘砸在脑袋上了,接是肯定接的住,能接住多少,那就看他们自身造化了。 可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蓌山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恐怕今夜就能到达青泥国。 青泥国这边,加上百节,也只有两位真境,只要蓌山派来一位炼虚修士,轻而易举就能带走罗杵与魏薇。 所以那位国师一直蹲在客栈门口,在两人接受完传承前,寸步不离。即便蓌山有人来,她也寸步不让。 姬小凤换上了一身藕荷襦裙,只微微描眉,手提一壶酒坐在客栈门前。 她已经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她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再也不已男子声音开口说话。 不多久,有个一身儒衫的老者抱着个酒坛子走来,瞧着极其费力。 姚小凤只是转头看了一眼,没去搭手。 季焣吃力走来,缓缓放下酒坛子,双手撑着腰,好半天才直起身子。 这位老先生见眼前女子都不搭手扶一把自个儿,便吹胡子瞪眼道:“你他娘的有没有点儿良心?小时候打架是谁帮你的?哦,现在我老了,你他娘的见我这样,手都不搭?” 很少有人知道,姚小凤跟季焣其实是同龄人,季焣反而还要大上两岁,而且两家只隔了一堵墙。 姚小凤扯来酒坛子,砸开泥封,随手在地上拣起一只破碗便舀着酒喝。 狂灌了一口,姚小凤开口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再不问,我怕没有机会了。” 季焣也拿起碗喝了一口酒,沉默片刻,轻声道:“是你娘告诉我的,我记得那是个冬天,雪都没到膝盖了,我刚刚放课,回家的时候你娘在门口坐着。那天你娘告诉我,能不能把你当成妹妹,不要当做弟弟。第二天,我放课回家,就听见我爹说,你娘没了。” 姚小凤又喝了一口酒,面色如常,开口道:“离开青泥之前,我恨透了这个地方。身子是爹娘给的,我能如何?我就想做个女孩儿而已,凭什么就要被扯掉衣裳倒挂着打?我十四了!该有的地方都有了,就那样把我倒挂在门口,让别人嗤笑羞辱我。他觉得我是个男孩,我觉得我是个女孩儿啊!” 季焣轻声道:“你有没有去你坟前瞧瞧?几十年了,你那位弟弟逢年过节都要去你坟前拜拜,年年清明没少你一柱香。” 姚小凤摆了摆手,自嘲一笑,轻声道:“不说这个了,你一把老骨头来这儿干嘛?咱们的皇帝陛下可是下了一手好棋,那位景炀二殿下也是神通广大,有人拦住了两国边军,暂时是打不起来的。只不过蓌山那边儿已经派人过来了,他们明面上不能沾手凡间事,可罗杵跟魏薇,一旦出这个客栈,就算不上凡人了。” 季焣咧嘴一笑,开口道:“照你的脾气,不应该是任由两个年轻人被带走吗?” 姚小凤微笑道:“我也想赌一把,他们都相信那位扫雪先生,我也试着去相信一下。活了这么久,我这是第二次真正相信别人。” 第一次是十五岁的时候,那块裹胸布掉了被人捡到,姚小凤求她别告诉别人,她答应了,姚小凤相信了。 可第二天,满城人都知道了姚家的小儿子,压根儿不算是儿子。 与此同时,樱江来了个披头散发的青年,一身打扮跟叫花子似的。 徐瑶走出船舱,一脸嫌弃,没好气道:“你是想继承我爹那个老叫花的名号儿吗?” 好歹也是一宗之主了,怎的半点儿不顾及形象呢? 姚放牛是从斗寒洲一路跨海至此,为了抄近路不惜上了一趟玉京天,挨了一顿打,这才提前赶到。 这位破烂山宗主喘气不止,哪儿还有精力管自个儿像不像叫花子?他喘着大气,询问道:“师姐,那小子呢?” 徐瑶见他这么着急,便没计较他说话语气,轻声答道:“已经进那仙府遗址,两天了。” 姚放牛直拍大腿,骂骂咧咧道:“姓刘的你虎啊!娘的,说进就进,也不管里边儿是啥啊?” 话音刚落,徐瑶见那家伙招呼都不打就要转身,气的破口大骂:“放牛娃!媳妇儿丢这儿都不管,干啥去?” 姚放牛硬气道:“有人坑我兄弟,我揍人去!” 徐瑶一愣,“算我一个!” 嫂子可不是白叫的。 …… 见那小子浑身赤裸,青衫白骨实在是看不过去,大袖一挥帮其穿上了一件衣裳。 刘景浊此刻正盘膝而坐,周身环绕着数条紫色雷霆,其中几条已经有了些转向寻常天雷的迹象。 这位白骨前辈得亏没得舌头,否则此刻定要咋舌不止。也就是他没听过一句后浪拍前浪,否则也不至于久久无言。 按他的设想,刘景浊只要能得来百之其二三就已经算是大机缘了,哪承想这小子也是个愣货,八辈子没吃过好的似的,一股脑将那具神尸残余的雷霆真意扯来了一半儿,弄的神尸都要诈尸了。 可扯来的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世间事,有得就有失,得来越多,所牵扯的因果更重,何况这还是与上古神灵牵扯的因果。 白骨骷髅长叹一声,开口道:“你别分神,听着就行了。你所得到的雷霆真意,切勿贪多,先炼化雷霆收入黄庭宫,只挑选其中一条去衍化为天雷,在你跻身神游境界之前将其尽数炼化为天雷即可。” 话音刚落,刘景浊气势一变,围绕其身旁的紫色雷霆居然没有方才那般狂躁,变得温顺至极。又过了没多久,数道雷霆尽数被刘景浊收回体内,不过其周身外溢的毁灭气息还是难以消除。 青衫白骨骂骂咧咧道:“又他娘的不是我徒弟,待会别忘了给我磕头。” 顿了顿,这位白骨前辈轻声道:“雷霆之力,可不光是毁天灭地,而应该是毁灭与生机并存。二十四节气中,只要时至惊蛰,则阳气上升、气温回暖、春雷乍动、雨水增多,万物生机盎然。所以说,不能……” 话刚说了一半儿,那股子毁灭气息瞬间消散,反而有一种既让人敬畏,又让人期盼的感觉。 白骨心说这年头儿,悟得真意就这么简单吗? 一双空洞眸子猛地散发金光,青衫白骨没忍住又把刘景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该你小子的。 以雷霆真意结丹,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所结金丹也必定是纯粹以雷丹。 青衫白骨又打算灌一口酒,还没倒进嘴里,立马转头骂街:“小子!你他娘的别贪得无厌啊!” 这小子结成天底下第一等的金丹还不满足,居然要在雷霆之中夹杂剑意,要结成一颗雷霆剑丹。 只瞬息时间,刘景浊周身剑气外射,就如同有人在其体内斩出数千剑一般。 剑气过后,年轻人已然七窍流血。 白骨沉声道:“小子,再这样就真的死了。” 刘景浊硬撑着张开嘴,沙哑道:“我一位长辈到现在还被钉在人间最高处那处天门,雷丹固然强悍,可不是剑修,就很难救下我那位长辈的。我……即便今日不成丹,也不会只结一颗雷丹。” 方才剑气外泄,刘景浊已然重伤,若是再压制不住雷霆,这小子真就死这儿了。 青衫白骨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罢了罢了,你他娘的怕不是来讨债的。” 说着,白骨手臂抬起指向上方水中那团银色光华。 手臂落下之时,那团银色光华分出一道银光,银光脱离光团之后便化作了无数柄长剑,迅速飞往刘景浊。 光华没入刘景浊体内,一只白骨大手轻轻按在刘景浊头上。 “小子,得我剑意剑术,日后若是遇见我姜氏后人,定要倾囊相授。” 刘景浊黄庭宫殿之内,雷霆炸响不止,在数道紫色雷霆之中,有三道雷霆化作天雷,正在缓缓凝结为一颗雷霆珠子。 忽的无数道银色剑光钻进黄庭宫,剑气迅速将那雷团围绕,待雷霆将要成丹之时,数道剑光及时选入其中。 剑光没入雷霆之中时,黄庭宫中凭空出现四道门户,一道皎洁如月光的剑影由打其上刻“众妙”两字的门户钻出,随后静静悬停黄庭宫中,就在散发银光却又雷霆蹿动的金丹下方。 刘景浊猛然睁开眼,金丹已成。 青衫白骨拎着空荡荡的酒葫芦,撇嘴道:“这才是真正属于你的本命剑吧?而且,此后有雷霆淬炼体魄,你的武道进境会快一些。” 刘景浊转过身来,重重抱拳,“多谢姜前辈,日后若是碰见姜氏后人,刘景浊今日所得,必将倾囊相授。” 白骨骷髅并无皮肉,可刘景浊明明感觉到,这位前辈微微咧嘴一笑 青衫白骨笑了笑,轻声道:“漫长岁月,等来个资质不错的小子,要是不带走些东西,恐怕这世上都无人知晓我姜黄曾在这人世间活过了。” 顿了顿,白骨青衫忽然严肃道:“你今日所得雷霆真意,不全是好事儿。好处在于,你出去之后,若是风雨二神的神尸尚未炼成,你身怀半数雷霆真意,对其有天然压胜之功,能重新镇压神尸,碰到妖族鬼物也是一样。坏处就是,我说过,真正的神灵并不会真正死亡,只要人世间尚有雷霆他就还算活着。所以,你日后道路,会有很大的一份不一定。”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有得必有失,既然种下了因,那果我便要受着。” 白骨点点头,笑道:“那就行了,你趁热打铁,稳固境界的同时,将本命剑神通开辟出来。” 可刘景浊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焦急道:“前辈,我来此处大概多长时间了?” 姜黄轻声道:“得有四个时辰了吧。” 刘景浊冷不丁双膝下跪,重重三个响头。 “今日之恩,刘景浊铭记,日后我定会重回此地来找前辈,可我现在必须得走了。” 姜黄气极:“有什么事儿比稳固境界还重要的?” 刘景浊斩钉截铁道:“有!今个儿过年了,外面有个身世凄惨的孩子,我答应了白猿要照顾她,我得赶回去给她做年夜饭。” 姜黄愣了半天,忽的哈哈大笑,将酒葫芦与其他物件儿一并甩给刘景浊,笑骂道:“滚蛋。” 年轻人起身抱拳,转头御剑就走。 姜黄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感叹,一道剑光折返回来。 刘景浊把乾坤玉中的酒水、吃食,尽数放下,轻声道:“我离开之前要是来得及,会再来送一次酒。” 说罢便再次御剑离开,这次是真的走了。 此地便只剩下一具青衫白骨。 白骨叹了一口气,挥手收掉地上酒水吃食,身形凭空消失。 刘景浊全力御剑,几十里里,也就几个呼吸。 在离着河畔小院儿约莫一里地时,刘景浊落下身形,将身上血污驱散,然后以武夫手段,踩着风狂奔。 在稳固境界与给白小豆包饺子之间,当然是前者要紧。 可刘景浊觉得,让一个流离失所许久的小丫头,开开心心吃上一顿年夜饭,比稳固境界或是开辟神通要更重要,重要的多得多。 刘景浊一个跳跃,翻身缓缓落在小院儿。 白小豆与那头白猿正端端正正坐在正屋前的石阶。 白小豆被吓了一跳,等瞧见是刘景浊后又一脸惊喜道:“你会轻功?能不能教我?” 刘景浊几步上前,伸手按住白小豆脑袋,歉意道:“本来想给你做好吃的,被一点儿事儿耽搁了,抱歉啊!” 白小豆愣了好半天,回过神儿后一脸嫌弃的推开刘景浊手臂,撇嘴道:“你道哪门子歉啊?非亲非故的,我差你一顿饭怎么着?又不是饿了一天两天了,再说了,咱俩才认识两天唉!” 刘景浊愕然,随即咧嘴一笑,蹲在小丫头面前,轻声道:“想学轻功?” 白小豆点头不止。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轻一跃便上了屋顶。 “想学啊?那就跟我走江湖去,饭我管了。” 小丫头一脸崇拜,站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不止,高声道:“好啊好啊!能学武功又不挨饿,不去是傻子唉!不过,得带上老白。” 白猿坐在石阶上,龇牙咧嘴的,又难看又吓人。 可刘景浊知道,那头老猿,是在笑,由衷的笑。 其实是刘景浊忽略了一件事,他同情小丫头的遭遇,想要让她过得好一些。可他忘记了,一个被她娘亲割自己的肉养活的孩子,能不坚强吗? 可能在白小豆看来,这个太阳不落山的人世间,总是有着一层灰蒙蒙。而刚刚相识的刘景浊,只是这灰蒙蒙的人世间,偶尔划过的一道绚烂光华,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刘景浊轻飘飘落地,轻声道:“咱们去把城里的老伯接来,一起吃个年夜饭呗?” 白猿却是指了指河面,刘景浊一转头,有一位老者驾着小舟,缓缓划来。 老人站起来喊道:“能不能加我一双筷子?” 白小豆跑出去看了半天,忽然转头,指着河面说道:“刘景浊,这个老爷爷是个好人,他给过我一张饼呢!” 刘景浊故意板着脸,“要学武功,不叫师傅?” 小丫头挠挠头,咧嘴一笑,轻声道:“师傅,咱们跟老爷爷一起吃饭好不好?” 这句师傅叫出了口,刘景浊便不再是一朵昙花了。 可能不管过去多少年,白小豆还是始终不敢吃肉,她眼中的世界也始终没办法将那层灰纱扯个干净。可刘景浊想要试试,试试让一个没有童年的小丫头,感受到这个人间的绚烂多彩。 刘景浊走去院外,揉了揉白小豆的小脑袋,轻声道:“当然好了。” 这个年夜饭,其实也是刘景浊离乡之后吃过的第一顿年夜饭,而且有些奇特,守夜却没见半点儿夜色,一颗火红日头愣是不愿落山。 韭菜豆腐馅儿的饺子,白小豆吃了得有十几个。还有一道硬菜,是刘景浊以豆腐雕的一条鲤鱼。 年年有余嘛! 白小豆吃饱喝足后,又拿着山水桥在院中蹦跶了好半天,被刘景浊硬拉着洗了脸后便上下眼皮打架了。 算时辰,已经丑末,可太阳还是怼着大地晒。 白猿趴在白小豆床前,静静看着小丫头。 都上了年纪,何伯自然明白老猿怕是时日不多了。 何伯与刘景浊要了一碗酒,轻声道:“丫头很粘白猿啊,可你要是真带着它往北边儿去,它老迈身子可能受不了哇。” 刘景浊点点头,说道:“我可以用些手段,至多也就是让它多活半年,可正如何伯说的,不能舟车劳顿,只能静养。” 放在今天之前,刘景浊半点儿法子都没有。也是如今身怀雷霆真意,倒是可以布下一道阵法,以雷霆之中的生机,去减缓白猿衰竭速度。 可白猿或许并不想如此。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猿拖着疲惫身子走来,一把将刘景浊的手拉去按在自己身上。 白猿明明白白以心念说道:“我不能让她看着我死,你得带她走,照顾好她。” 放下刘景浊手臂,白猿跃下台阶,转身之后跪伏在地上,似乎在表达谢意。 何伯叹气道:“跟我走吧,咱们两个老东西,结伴走完这最后时日吧。” 刘景浊沉默不止,白猿抬起头,一双浑浊老眼静静盯着刘景浊。 刘景浊只得点头。 一艘小舟过河,两个老迈身影往东。 刘景浊坐在台阶上,轻轻抿了一口酒。 从白猿离开屋子时,小丫头就已经醒了。白猿前脚离开小院儿,屋内被窝里便呜咽不止。 刘景浊轻声道:“丫头,人这一生中会碰见许多个离别,越长大只会越多。有些离别会有重逢之日,有些离别,只此一面,就再也见不着了。白猿老了,他不想死在你身边,你要是舍不得,我带你去与他好好道别。” 屋内呜咽声渐渐消失,白小豆光着脚丫子走出了,坐在刘景浊身旁,小小的胳膊环绕住小小的腿。 “师傅,我要是追过去,他会不会更放心不下?” 刘景浊想了想,伸手按住白小豆的脑袋,轻声道:“不会,白猿看到一个愿意勇敢直面这个人世间的小丫头,会比看到一个不敢道别的小丫头更高兴。” 刘景浊转过头,温柔道:“要去吗?” 白小豆擦了擦眼泪,使劲儿点头。 一只大手拉起小丫头的小手,一大一小两人乘风而起,跨过这条不大的河流,追向两道老迈身影。 白小豆大喊道:“白猿爷爷!” 白猿明显一愣,赶忙转身,一个光着脚丫子的小姑娘已经飞奔过来扑进了白猿怀里。 一双浑浊眼睛泪水不止,白猿以手臂绒毛擦了小丫头的眼泪,也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然后拽着小丫头,指向刘景浊,示意小丫头跟着刘景浊走。 白小豆哇的一声,重新扑进白猿怀里。 小丫头哽咽着说道:“你放心,我会活的很好的,我要学最厉害的武功,我要吃最好吃东西,我要看最好看的风景,我要把你的那份儿也一起吃了看了。” 白猿呲开獠牙,流着眼泪朝着小丫头竖起大拇指。 他最后帮着白小豆整理了衣衫,然后轻轻推开白小豆,转身往城里走去。 可每走几步,就是一回头。 人间自有真情在,不分飞禽走兽的。 刘景浊走上去拉起白小豆手,朝着白猿使劲儿挥舞。 每一次离别,我们都应该高举手臂使劲儿挥舞,即使有些离别,注定没有重逢之日。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往后的某个漫长夜晚不那么遗憾。 第二十七章 北上 其实刘景浊并未着急离开,反而在小院儿逗留了两天,略微稳固境界,大致整理了一番所得机缘。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吓死人的半数雷霆真意,其中有大约千分之一二被刘景浊衍化作天雷。 有此雷霆淬炼体魄,要炼琉璃身,会相较容易许多,接下来就可以着手外炼了。 其次便是姜黄前辈传授的剑术了,只不过刘景浊还没有时间去参悟剑意。 然后就是身上这件衣裳,早前刘景浊压根儿没发现,还是做饭时才发现,身上衣裳成了一件仙兵品秩的法衣。 这三样,严格来说,都是向外求来的。唯独那柄月光一般的飞剑,是结成剑丹之后,由打体内衍生而来,是真正属于刘景浊的本命剑。 可为什么飞剑会从众妙之门出来,刘景浊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人间修士所走道路千千万,其实炼气顺序是不会变的。 引气入体是第一境,随后是筑灵台、修黄庭、凝成诸景之神、结金丹、化元婴、元婴出窍神游万里。前七境便是如此,此后境界,便是一境一重天。 神游境界之后,真境是修真我,只有求得一个真我之后,踏入炼虚成为真正仙君之后,才不会真正虚无。此后便是登楼,择一道合之,开天门。 人间境界,开天门为至高,可除了玉京天那十二人,再无十二境。 玉京天十二重楼,依次以炼气士境界命名,要去往那道天门,就得依次以同等境界破关,可那守关之人,皆是此境最强。 刘景浊曾经仗剑杀上第十楼,却也不敢说能夺走前九关守关人的最强二字。 炼气士无论人族或是妖族,结丹之时,黄庭宫内会出现四道门户。 众妙之门,多为道门修士选择。不二之门,多是佛修。道义之门,儒家修士可进。 还有一道门户,唤作玄牝之门,照理说该是道门修行路,可事实上,天下妖族、散修,多半是走的这门。 刘景浊并未修行道门功法,照理说修出一柄本命剑,也得是从玄牝之门出来的才对啊! 再就是自身神念,或许是曾经登楼的缘故,此次破境,一身神念约莫到了寻常神游的水准,所以刘景浊才能感知到独木舟如今是在北边儿,大致相距四千里。 收回心神,刘景浊笑着说道:“不睡觉蹲门口作甚?” 原来是白小豆垫着脚,在门缝儿里偷看。 小丫头心说,这练武之人,还真跟说书先生讲的似的,得盘腿打坐? 刚想再看一眼,结果刘景浊就说话了。 白小豆推开门,撇着嘴说道:“又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里,也不困,咋个办嘛!” 刘景浊想了想,微笑道:“行吧,我的事儿也好了,正好酒喝光了,那咱们这就走?” 小丫头也没什么收拾的,就跑去厨房把所有的米面油收拾在了一起,本想找个麻袋装上扛走,结果发现收拾完了以后,一摞东西,好几个自己那么大。 小丫头苦兮兮走去刘景浊身边,垂头丧气道:“师傅,这么多东西,不带着就浪费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眨眼道:“给你变个戏法儿?” 只见一袭青衫大袖一挥,地上一堆东西立马儿消失不见了。 白小豆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又跑过去方才堆积食材的地方看了找了好半天,这才转过头看向刘景浊,眼神中满是崇拜。 白小豆轻声道:“这个也会教我吗?”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了,我会的,到时候都会教你。” 拉起小丫头的手,两人就这么离开了小院儿。 家这个字对于白小豆来说,早就是七零八碎的偏旁部首,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些个散落一地的横撇竖捺都很难再组成一个字。 只不过,逆流而去的路上,小丫头三番两次回头去看那座城池,直到拐了一个大弯儿,再也瞧不见那条河了,她才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刘景浊轻声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白猿会放心把你交给我?毕竟才认识两天而已。” 白小豆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先发现你的,所以在他看来,你应该是个神仙。还有,白猿爷爷虽然不是人,但是通灵性的,师傅是好人坏人,他比谁都看得清。你又有本事,又是个好人,他当然相信你了。” 刘景浊点点头,闭口不再提起白猿,免得小丫头伤心。 他转而说道:“我们要走好久,路程大概能走一千次小镇来回,你要是累了就告诉我。” 小丫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会的,我一个人走了好远好远呢。” 说着,白小豆有些伤感,碎碎念道:“那些个一起逃难的人都不愿意带着我,我就跟在他们后边儿,他们又不会等我,所以我就一直跟着。” 一句他们又不会等我,让刘景浊猛然顿足。 白小豆转过头,疑惑道:“师傅?怎么啦?” 刘景浊笑了笑,将山水桥扯下悬挂在腰间,蹲在地上,轻声道:“上来,我背着你走。” 小丫头思量了一下,还是乖乖爬上了刘景浊的背。 没有白猿爷爷背上暖和,但也好温暖唉! 毕竟是小孩子,没一会儿就有些无聊了,主动搭话,问个没完没了的。 “师傅,我什么时候能学轻功?” “得等你再长大一些,要学飞,得先学跑才行,等你长大些,要先学扎马步、打拳、读书认字,等打好了根基,师傅再传授你独门秘籍,到时候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在师傅家乡那边儿,反正是没人敢招惹你的。” 独门秘籍有没有暂且不好说,家乡那边儿没人敢招惹白小豆,那是肯定的。 青椋山已然是一片废墟,刘景浊至多会带着白小豆认路。以后白小豆还是会长长久久生活在景炀皇宫的,以刘景浊这位二殿下的凶名,有人敢欺负白小豆才怪呢。 说不定到时候返回景炀,干爹都要乐开花儿了。 老大刚刚十七岁,干爹就忙活着给他选妃了,要不是他麻溜跑路,说不定已经生下来太孙。 老三当了太子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成亲,算年龄也过了二十了,怕是已经有孩子了吧? 刘景浊又说道:“练武可是很苦的,你得先好好吃东西,然后再看你吃不吃得苦了。” 小丫头双臂环住刘景浊脖子,脸贴在他后颈,鼻息温暖,轻声道:“只要有的吃,我当然会好好吃了,不是肉就行,不吃是傻子呢。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不过我还是觉得,能少吃点儿就少吃点儿呗。” 过了一会儿,白小豆又说道:“师傅,能不能也给我做一柄木剑?” 刘景浊笑道:“当然可以。” “那你的家乡远吗?” “很远,要是靠着走,走到一千岁也到不了。” 小丫头愣了好半天,说:“乖乖!这么远?那咱们买一匹马吧,说不定五百岁就到了。” 刘景浊哈哈大笑,轻声道:“你忘了,咱们可以飞的呀?” 白小豆恍然大悟,“对对对,那一百岁就能到吧?” 刘景浊心念一动,一道雷霆化作无形衣衫套在了白小豆身上,紧接着他御剑而起,很快就到了云海上空。 白小豆被吓的呼吸急促,手臂紧紧抱住刘景浊,把整个脑袋埋进刘景浊后背,眼睛都不敢睁开。 刘景浊轻声道:“放心睁开眼睛,有师傅在,你掉不下去的。” 白小豆思量了很久,咬了咬牙,这才睁开眼睛。 小丫头手臂勒的愈紧,脑袋歪过去一丢丢便瞬间收回。 “师傅师傅,下边儿那黑色的是大_老虎吗?” 刘景浊笑道:“放心去看,能看到的,都是山川河流。” 小丫头深吸一口气,猛地探出脑袋,当即就笑出来了声音。 “好快啊!要是这样子,回师傅家乡,是不是五十年就能到了?” 只不过没笑多久,小丫头就有些喘不过气了,刘景浊赶忙落下身形,只在几丈高处御风而行。 “御剑速度太快,你受不了,这么高不会难受吧?” 白小豆点了点头,眼珠子一转,轻声道:“师傅很着急吗?” 刘景浊想了想,不知怎的,轻声道:“有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在北边儿等着我呢。” 这天夜里,反正算时间是夜里了。 小丫头吃了在打岩板上摊的煎饼,蜷缩在树底下,就这么昏昏睡去。 这般睡在路边,对她来说早就司空见惯了。 刘景浊从乾坤玉中取出毯子盖住小丫头,然后跑出去寻了一根桃木,照着小丫头的体型做了一柄短剑,其实说是匕首更为贴切。 这一路北上,除非去到城池,怕是很难碰见人了。 照何伯说,这片天地共有三个国家,北边儿的烃海国,现在所处花巢国,还有位处西南的甘霖国。 因为刘景浊得到了一半的雷神真意,他是可以感觉到风雨二神的神尸如今在何处的,大致就在龙丘棠溪所在之处。 那处地方,应该是在三国交界之处的。 下意识摘下酒葫芦放在嘴边,刘景浊这才想起了,酒水早就断了顿儿了。 只得叹了一口气,摊开手,将一枚夹杂着雷霆与月华的飞剑召出。 刘景浊郁闷至极,自言自语道:“怎的没法儿开辟神通呢?不晓得本命神通,咋给你起名字?” 照理说,只要刘景浊主动去开辟神通,本命剑就该迎合才对,怎的这柄剑没有半点儿暴露神通的意思? 白小豆醒后,发现身边多了一柄剑,长短正合适,趁手无比,于是她就学着刘景浊,找了一根麻绳把木剑绑在身后。 会不会剑术不要紧,要看着像个剑客嘛! 之后的近十天时间,两人赶路近三千里。刘景浊确实着急,可白小豆年龄太小,又不是炼气士,即便刘景浊以灵气护着她,又只低空缓慢御剑,也很难抵住御剑时的剧烈罡风。所以只得走走停停,到饭点儿了就落下身形,给小丫头做一顿饭,每日只御空二百余里,剩下时间都在步行。 此时刘景浊只要心念一动,就能立马儿召回独木舟。 刘景浊拉着白小豆,到了一处荒凉城池。比之前那座城更加荒凉。放开神念探视,城中几乎是铺了一层白骨,所以刘景浊没打算带小丫头进城。 城池以北极远处,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座极高山脉,那座山后,是刘景浊久违的夜幕。 那座山底下,便是镇压神尸的地方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笑的极其开心。 白小豆一脸好奇,扬起头问道:“师傅开心什么?” 刘景浊收敛笑意,可还是没忍住扬起嘴角。 “我开心嘛?没有,你看错了。” 第二十八章 见我跌一境 十几天来,龙丘棠溪已经将方圆千里的妖魔鬼怪屠戮干净,在她的帮助下,烃海国仅存的的几座城池开辟了道路,开始互通物资。可长达一年的极夜,那些个已经沦陷的城池之中,粮草早已腐朽,所以烃海国幸存之人,几乎已经断了粮,只得吃肉了,还是妖肉。 就说这座南院城,妖肉堆积如山。 可想而知,整座烃海国,凡人死伤有多少? 龙丘棠溪斩杀了千里之内最后一头大蟒,将尸体扔进南院城之后便御剑而起,化作一道璀璨光华直往南去。很快便越过了那座高山,落在一处荒凉城池外。 女子板着脸,冷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 一开始压根儿没注意到躲在刘景浊背后的小丫头,说完话之后,这才看到穿的朴素至极,瘦的干柴似的白小豆。 “哪儿拐了个小丫头?” 刘景没好气道:“怎么就拐了?这是我收的徒弟叫白小豆。” 说话时以心声将大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也说了白小豆的身世。 龙丘棠溪伸出手,将刘景浊扒拉开,缓缓蹲下,温柔道:“你叫白小豆吗?我叫龙丘棠溪,是你师傅的好朋友。” 白小豆有些局促,傻乎乎的看向刘景浊,脆声问道:“这个好看的姐姐,是师傅说的很重要的人吗?” 龙丘棠溪嘴角微微上扬,没回头也知道某人此刻一脸窘迫。 她伸手摸了摸白小豆的脸蛋儿,轻声道:“你也很漂亮呢,但不能乱叫哦,你可以叫我龙丘姨或者棠溪姨,但是不能叫姐姐的。” 女子哪儿有喜欢被人叫老的?但分什么地方。要是被这小丫头喊一声姐姐,那不就比刘景浊低了一辈儿? 白小豆想了想,轻声道:“能不能叫龙姨?” 龙丘棠溪点点头,“当然可以了。” 一大一小两人,在刘景浊看来,其实都是小丫头。 刘景浊传音道:“魏薇大抵是上古风神转世,她此刻或许已经在炼化神灵真身。现在麻烦的是那具雨神的真身。你这边,有没有瞧见熟人?” 龙丘棠溪点点头,“有,那个道士,在其中一座城池,都快吓傻了。” 龙丘棠溪起身拉着小丫头手臂,轻声道:“走,龙姨带你去换一身衣裳。你师傅是个心细如发的大老粗,瞧给你穿的。咱们女孩子,一定要穿的好看些。” 刘景浊原本是想交代一声,然后御剑去往那处城池,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着急。 归根结底就一件事,白小豆其实与自己这个师傅,也还是不熟。 龙丘棠溪祭出飞舟,拉着白小豆上去,刘景浊紧随其后。 刘景浊站在船头,没有刻意去把白小豆拉到身边,只是以心声说道:“把大致是什么情况与我说一说。” 龙丘棠溪想了想,传音道:“南院城方圆千里的妖族与鬼物已经被我斩杀干净了,但是烃海国境内应该还有几只神游境界的妖族割据一方。据我了解,这些个妖修与鬼修,都是近几年忽然冒出来,一年前大批出世。除了为数不多的元婴境界及神游境界之外,剩余的几乎没有什么灵智。之前我推测是他们汲取了某种养分,现在你这么一说,估计多半是被神尸气息浸染而成的吧。” 刘景浊点点头,此刻已然到了那座大山上空。 山北是茫茫大夜,山南则是大日高悬。已山之隔而已,却像是两处天下。 如今较为正常的,恐怕只有西南那座甘霖国了。 龙丘棠溪又说道:“暂时还没有余椟跟那个毛先生的消息,要么他们还没到,要么就是比我们来的早,藏在什么地方。” 顿了顿,龙丘棠溪问道:“你要下去吗?” 刘景浊转过头,发现小丫头靠在龙丘棠溪身上睡着了。 “我先去找张五味,你看好这丫头,我是一定要带她出去的。” 龙丘棠溪气笑道:“我一个女的,没你一个糙男人会照顾小孩儿?这丫头都脏成什么样了,我带她去洗个澡,换身衣裳,你爱干嘛干嘛去。” 刘景浊叮嘱道:“千万不要给她吃肉,要是实在没得吃,等我回来做。” 说完之后,刘景浊微微抬手,独木舟由打龙丘棠溪背后飞出,刘景浊一跃而起,踩着长剑化作一道雷霆直往北去。 虽然只是个金丹境界,可刘景浊如今能以雷法御剑,速度极快。 阵阵雷声传来,至多盏茶功夫,刘景浊已然身处最北边儿那座城池。 剑光落入城中卷起一位年轻道士,接着往北御剑,北上数百里后才落下身形。 落地之处是一座百丈余高的山丘,剑光落地之时,方圆几十里内的妖族鬼修已经闻着味儿赶来。 果不其然,没什么灵智,若不然会这么傻? 刘景浊将张五味丢在地上,没得酒喝,只得就地拔了一根枯草放在嘴里咀嚼。 年轻道士就跟见了亲人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总算是见着认识的人了啊!他娘的,吓死贫道了,你不知道啊!之前碰到一只妖精,我把学的降妖除魔手段全用尽了,结果给那野狗精刨了一爪子,差点儿没把我挠死啊!” 越说越委屈,张五味哽咽道:“这是什么破地方啊!” 刘景浊静静看着张五味,眯眼冷声道:“张道长有无得什么机缘啊?冒险来此,命都差点儿丢了,要是白来一趟,可就太划不来了。” 张五味一愣,更委屈了。 “天地良心啊!你跟我说了之后我立马儿就走了,夜里正蹲在路边儿烤鱼,鱼还没吃,就被一股子风卷起来,稀里糊涂就进来了。” 刘景浊淡然开口道:“你们两个自己撒欢儿去,只要是主动来这座山的,全杀了就行。” 两把剑瞬间飞出,没过几个呼吸,山下已然哀嚎遍野,吓得年轻道士直缩脑袋。 张五味忽然想起眼前这家伙之前说的话,一柄剑是万年老古董,一把剑是千年雷击枣木所铸,压胜天下妖邪,持剑入酆都,鬼王都要退避三舍。 原本以为这家伙是在鬼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几只漏网之鱼顺着南边儿,虽然已经是黄庭境界,但尚未炼形,未开灵智,多半不懂人言。 只不过瞧那几只畜牲身上煞气极重,怕是没少吃人。 一声兽吼,张五味被吓了一激灵,转头瞧见几只流着哈喇子的野兽,忙不迭跑去刘景浊身后,颤颤巍巍道:“娘咧,这是什么世道啊,咋个妖魔鬼怪到处跑呀!” 刘景浊屈指一弹,一道雷霆暴射而出,年轻道士还没来得及惊讶,几头畜牲便已然化作飞灰,张五味甚至都没闻见烧焦味道。 他目瞪口呆,呢喃道:“这是凝神修士能办到的事儿?” 刘景浊转过身,没好气道:“瞧见了?就你这点儿境界,随随便便来个能打的都能打的你姥姥都不认识你,还想要机缘吗?” 张五味百口莫辩,都要急哭了,“无量天尊啊!我冤枉,你就说我一个小小灵台,那么高的地方我上的去吗?” 刘景浊眯眼笑道:“万一咱们五味真人是扮猪吃老虎的山巅大修士呢?” 张五味无奈道:“你见过我这样的山巅大修士?” 正说着,刘景浊缓缓转头望向北边儿。 “终于来了个会说话的,还是个此地算来最顶尖的妖修了,神游境界。” 如此场合,没酒喝,糟心。 刘景浊轻声道:“站好,别瞎跑。” 张五味好歹也是个炼气士,目力定然是比常人强的多。他抬头看向北边儿天幕,皓月之下,分明是一只巨大蛤蟆踩着云彩往这儿蹦来。 年轻道士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这又是什么他娘的怪物啊?!” 刘景浊淡然道:“一只碧眼蟾蜍,算是这方天地最顶尖的妖修,神游境界。” 虽然张五味境界低微,可炼气士境界划分他还是清楚的。 乖乖,神游修士,那不是第七境的大修士了么? 张五味咽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说道:“你应该会御剑吧?不行咱们跑?你才是个凝神境界,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刘景浊咧嘴一笑,开始撸胳膊挽袖子。 “不好意思,我刚刚破境,现在金丹境界了。” 要是搁往常,金丹修士对张五味来说,那已经是妥妥儿的山上仙人了。可今儿个这情景,即便你已经是金丹修士,这不还差两个境界嘛?那是炼气士的天堑,又不是台阶儿。 眼看那碧眼蟾蜍就要到了,张五味苦口婆心道:“求你了,咱们跑吧!” 刘景浊咧嘴一笑,开口道:“天上地下凡妖鬼邪祟,见我刘景浊,自跌一境。” 话音刚落,一只碧眼蟾蜍已然赶到。 那蟾蜍精重重落地化作人形,冷笑道:“你以为你谁啊?我好像没跌境唉?” 刘景浊将张五味甩去远处,将那柄“长风”化作芥子,在一旁护着张五味。 其实刘景浊很不喜欢提起之前飞剑的这个名字,每提起一次,就会想起一次师傅。 张五味站在百丈之外,强装镇定。 可不远处那个一身青衫的家伙,却朝着那只碧眼蟾蜍勾了勾手,挑衅道:“那你过来啊!” 结果张五味刚一眨眼,只听见一身轰隆巨响,刘景浊已经在自个儿身边。 年轻人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叹息道:“你这境界,豆腐脑和着屁捏的吧?” 对面那只碧眼蟾蜍微微眯眼,冷笑道:“看来是找死来的啊!” 刘景浊扭了扭脖子,也是咧嘴一笑,开口道:“说的对。” 年轻人往前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我很庆幸来了这个地方,碰到了你们,能让我重温一番当年的感觉。” 话音落罢,这一座山头儿猛然变得极其寂静,山下的哀嚎都忽然消散。 张五味眼中爬满红血丝,他赶忙默念清心咒,以免道心失守。 刘景浊一跃而起,周身分出数道雷霆,只一拳落下,那只碧眼蟾蜍当即现出原形,被轰做碎肉。 张五味硬撑着睁开眼,颤声道:“你杀了多少人啊?!” 方才那吓死人的杀气,可不光是吓到了张五味,连那只已经是神游境界的碧眼蟾蜍,都被震的心神失守,这才被刘景浊轻而易举一拳砸碎。 其实若是不用身上雷霆,也打的死,就是没这么快。 第二十九章 门户 刘景浊还是压制住了一身杀意,转过头,轻声道:“杀人不多,杀妖多。”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下山吧。” 山下妖类已经被斩杀的差不多,倒是没有多少鬼修。 张五味一愣,半信半疑道:“人世间哪儿来这么多妖给你杀?更何况,你这一身杀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的。” 那头蟾蜍少说怕也吃人万数了,就这么被刘景浊一身气势吓得不敢动弹? 刘景浊心念一动,独木舟率先返回。 他轻声道:“我十二岁就在军中,灭在我手里的小国,两只手数不过来的。光是中土与浮屠洲交界的那条妖鬼走廊,十座妖国皆灭在我手,亲手斩杀的妖族怕是不低于十万。” 还有的,刘景浊没说。在归墟战场,那些个境界低微有如蝗虫般的小妖,一剑过去怕都要数万了。 结果张五味眉头一皱,沉声道:“妖也分好坏的,干嘛如此多造杀孽?要是与这些一般也就罢了,可你敢保证没有误杀吗?” 刘景浊猛地转头,眼神冰冷。 “十国十万妖族联军,趁着我们景炀大军拒守海妖,连屠我十三座城池,杀我边军边民百余万,难道我景炀百姓就该死?谁不是爹生娘养的?” 一只蝙蝠冷不丁扑来,刘景浊并指划去,当即将其分作两半。 张五味沉默不语,刘景浊却轻声道:“你要是见不得杀生,就不该来。” 张五味也懒得解释了,只是轻声道:“那也杀不完啊,即便这小地方,起码也有百余城池吧?难不成要一寸一寸给这烃海国梳头?” 其实张五味还有个问题,就是不知道怎么问。 可刘景浊早就猜到了他心中的问题,便开口道:“世上愿意多管闲事的人,不多了。以前的我,会管,但不会都管,但你力所能及,却都愿意管。我其实很佩服你,也不想人世间少一个明明只瞧病或只算卦就能活的很好,却两样都要做,结果过得就不好了的人。” 这也是刘景浊相信张五味并未是那毛先生的原因。 张五味愣了半天,不敢置信道:“就因为这个?” 刘景浊点点头,“就因为这个。” 耳畔忽然响起龙丘棠溪的声音:“那座山方才有些异动,你要不要回来瞧瞧?” 刘景浊轻声道:“马上。” 挥手召回山水桥,刘景浊挥舞木剑斩出数十道雷霆夹杂火焰的剑气,随后一把拽住张五味脖领子,御剑返回南院城。 张五味苦着脸喊道:“大哥!爷爷行了吧?慢点儿啊!风刮在脸上跟刀子拉一样,很疼的。” 刘景浊撇撇嘴,“我又不疼。” 年轻道士觉得他以后要多学几句骂人的话了。 张五味双手捂着脸,还是没憋住,询问道:“这年头儿,金丹境界打个神游境界,这么容易吗?” 刘景浊轻声道:“都说了,天下妖邪见我跌一境,怪就怪在他是个妖精了。再者就是,要是正儿八经的神游修士,用尽法子倒是也能打,结果就是我重伤,他死。可惜那只碧眼蟾蜍只是空有境界而已。” 年轻道士想了想,自己打了个比方,问道:“意思就是,一座山头儿,一些人看着同在山巅,可实际上,这其中的一些人,爬山时投机取巧,其实并没有站在山巅的本事对吧?” 刘景浊认真想了想,转头笑盈盈说道:“我是你师傅啊?” 张五味顿时哑口无言。 约莫一刻之后,两人已然返回南院城。 一道剑光坠地,刘景浊当即有些后悔,不应该让小丫头进城的。 有些事情刘景浊能感同身受,十二岁时,骆越那边儿叛军四起,刘景浊跟着安南大将军镇压叛军。景炀的边军,打起仗来先是一轮投石车,紧接着便是一轮重弩,然后才会攻城。大多数时候,敌人是撑不过两轮进攻的。 当年隐姓埋名在军中,只是个骑军斥候的二皇子,进城之时便没忍住呕吐了出来,也是自那儿以后,刘景浊开始不喜欢吃肉了。 算起来至今也有十多年了,可刘景浊依旧不爱吃肉。 年少时见到的某些直入内心的画面,其实无论多少年过去,依旧是很难忘记。 有很长一段时间,刘景浊瞧见生肉都会有些不适。 刘景浊加快步子,同时对着张五味说道:“帮个忙,待会儿见着一个小丫头,不能骂娘,娘字不能提。不要当着她面吃肉,想吃肉就自己出门,去找存放的妖兽肉。”火山文学 张五味没有刨根问底,只是点点头,说了句好。 沿路过去,满大街的血腥味儿,几乎每个院子都住了数十人。 一对巡城兵卒迎面走来,看样子本来是要过来盘问的,可排头两人一通耳语之后,一队兵卒便没有过来盘问,反而朝着刘景浊两人行了军礼。 刘景浊点了点头,继续往前,钻进一个巷子走了几步,随后迈步跨入一处小院儿。 与别处不同,这座小院儿并不拥挤,唯有龙丘棠溪与白小豆。 果然,给女子带小孩儿,是要比男子强的多。 小丫头穿了一身白色长裙,还是扎着冲天鬏,整个人白了一圈儿,俨然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 刘景浊故作惊讶,呦了一声,开口道:“这是谁家的小丫头?是我徒弟吗?”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白小豆飞奔过来抱在刘景浊腿上,笑的跟月牙儿似的。 “你没看错,就是你的徒弟。” 刘景浊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吃饭没有,师傅给你做饭去?” 白小豆摇摇头,脆生生说道:“那会儿来了一个老爷爷,带了吃的给我,还给你留了呢。” 说着便转身狂奔去屋子里,很快又跑回来,手里捧着一碗面条儿。 小丫头有些讨好道:“特意给你留的,不过被我偷吃了几根儿。” 刘景浊有些心疼,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直到碗里干干净净,白小豆这才使劲儿咧出个笑脸。 一旁的张五味,此刻那是五味杂陈,眼珠子就没离开过白小豆。 年轻道士自言自语道:“我都忽然想还俗了,骗我生闺女啊你这是!” 刘景浊抱起白小豆,走去龙丘棠溪那边,轻声道:“谢谢了。” 龙丘棠溪翻起白眼,没好气道:“待会儿让豆豆在院子里等着,咱俩去看看吧。”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师傅要跟你龙姨去个地方,看看能不能让这边儿的天也亮起来,你自己一个人行不行?” 白小豆点点头,“师傅你忘了?我一个人走了好远的路唉,我最不怕的就是一个人了。”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待会儿那个不靠谱儿的道士会陪着你,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把他屎打出来。” 小丫头转头看了看张五味,眨眼不止。 刘景浊当然不敢这么放心,还是将那柄长风留下了。 那座山巅,瞧着是没什么异常,只不过往南是白昼,往北是黑夜,有如一座天下被人劈砍开来,而这座山脉则是阻隔两方天地的一道天堑。 刘景浊有些想不通,照理说往西南走,甘霖国才是安稳之地,为何烃海国的难民都要往东南走? 龙丘棠溪轻声道:“你有办法?” 即便已经算是得了雷部主神的一半真意,可他刘景浊毕竟不是雷神,更不是雷神传人,仅凭一身尚未完全炼化的雷霆,怕是很难将两具神尸镇压回去。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忘了?天底下除了我,再无人有这个本事路。” 龙丘棠溪眉头一皱,冷声道:“不行,想别的办法。” 刘景浊无奈道:“还有什么办法?等尸神炼成了再拼命打回去?” 龙丘棠溪死死盯着刘景浊,急的一跺脚,有些委屈道:“为什么总是这样,你就是一个大傻子!” 刘景浊当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委屈,可他着实没什么别的法子,只好轻声道:“你记得我那枚忽路吗?他的来处就是上古雷泽,我进这牢狱,又得了雷霆真意,得之此地,就得反哺。” 龙丘棠溪气道:“可你只要拿出那个东西,一旦出去,天下人都会知道,那东西就在你身上!原本你在暗处,这样一来就在明处了啊!” 话音刚落,刘景浊已然将那枚印章拿了出来,龙丘棠溪压根儿阻拦不及。 刘景浊忽然悬空而起,周身雷霆真意弥漫,不多久就已经上升到了云海。 刚要落下印章,刘景浊耳畔忽的传来一道声音。 “刘先生,你先别着急,我已经与前世躯体取得联系,很快就能加固封印,到时候会把外泄的神灵气息尽数收回,天时会很快恢复的,那些个妖邪也会在我收回神灵气息之后也会消失的。” 刘景浊瞬间收回印章,龙丘棠溪已经提着剑飞上云海,冷眼看向刘景浊。 龙丘棠溪冷声道:“随你,你愿意这么干,这次本小姐在的,大不了一起死。” 刘景浊神色古怪,苦笑道:“哪儿跟哪儿啊?待会儿啊你!” 刘景浊以心念说道:“外界如何了?都有谁进来?” 此时此刻,已经确定魏薇就是那风神的转世身了。 魏薇传来声音:“破烂山的姚宗主已经到了,刘先生放心,蓌山那边现在不敢如何。进去的人,除了刘先生与大小姐,还有个铁匠,一个道士,再就是余椟与一位黑衣人。姚宗主让我转告刘先生,雨神的转世身你与他都认识,可以不用去理会。让你……让你抓紧往甘霖国去,准备跑路,这处地方……” 话说了一半儿,魏薇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什么打断一般。 刘景浊猛然转头看向南院城,眉头紧紧皱起,沉声道:“赶紧回去!” 第三十章 吃气运 青泥国宫城门口儿,姚放牛斜躺在一张藤椅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徐瑶这些天奔走青泥国境内,刚刚选定三座山头儿用以开辟破烂山分宗,刚刚返回青泥城,落地之时就瞧见那个放牛娃悠闲躺着。 她这个气啊!飞奔过去一脚踹翻藤椅,气笑道:“你倒是悠闲啊!” 魏薇刚好出宫城,正好瞧见这一幕,于是赶忙转头,权当没看见了。 姚放牛爬起来蹲在地上,郁闷至极。 “别闹,烦着呢。你说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要不是魏薇炼化前世躯体及时,他娘的又把事情搞复杂了。” 以心声大致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徐瑶也是皱起眉头,走到姚放牛身边蹲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姚放牛抓着头发,叹气道:“你传来消息之前,有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灰袍人,进乞儿峰连我都没察觉,他告诉我的。” 魏薇缓步走来,轻声道:“姚宗主,我已经恢复那处天地的天时,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再探视那方天地,话没说完,就被某股子巨力强行打断了。” 姚放牛手捂着额头,“头疼啊!这不是卷入了一场压根儿事不关己的祸事嘛?” 蓌山只是想炼神尸吗?,这家伙也不用脑子想一想,一个封印万年的牢狱,怎的会忽然之间就打开? …… 一座雨田县,连起来其实就是个雷字。 阴阳合之为雷,雷为阴中阳者。 县城一处小宅子,何伯躺在藤椅上摇着扇子,一头老迈白猿则是靠着那棵大槐树,沉重喘息。 两人相处也有半月多了,白猿是一天不如一天。 何伯忽的睁眼,因为此刻天上日头急往西坠,一轮圆月爬上天幕。 一连近一年的长昼,终于是结束了。 何伯缓缓起身,抬头看向天幕,久久没能平复。 可他脸上,并不是那种得见月色的高兴。 老人家转身看了看白猿,叹气道:“老兄弟,从谋划把那小子扯来,到引去那处镇地,授其雷法传其剑术,可谓是煞费苦心啊!知道我为什么不阻拦吗?” 白猿缓缓睁眼,气势一遍,眼中多了一道光华。 白猿站立起来,只看身形神意,与人无异了。 这头白猿居然口吐人言,笑着说道:“我只在这老猿身上留了一缕心神而已,何兄这都看得出来?” 老人笑了笑,轻声道:“出生入死多年了,默契怎么都该有吧?” 老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既然风雨二神的真身都被转世身掌控了,何兄要走,我不阻拦,万年孤寂,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何伯有些诧异,轻声道:“本以为你会说我是个叛徒呢。” 老猿叹气道:“何兄要走,走就是了,回赡部洲后帮着我瞧瞧家乡如今怎样。” 话锋一转,白猿轻声道:“只是没必要与几个后辈置气是不是?到时候逼的我出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语气温和,但言语实在是很难教人与一个善字搭边儿。 何伯微微一笑,“姜兄把那个天眷丫头交给那小子,我又吃了人一顿素鱼,哪儿来的脸再去寻事?” 白猿退后几步,重重抱拳。 何伯忽然说道:“姜兄没察觉到一位后起之秀?若不是受天地所限,必然天门之上了。” 白猿笑了笑,轻声道:“已是山中人,不问堂前事。年轻人的事儿,我再插手就有些不讲理了。” 何伯气势一变,转身抱拳,轻声道:“别了。” 白猿还礼,“珍重。” …… 刘景浊拼尽全力折返,落地之时,飞剑长风被人以锁剑手短钉在半空中,一位年轻道士昏倒在地面,早已不省人事。 有个大髯汉子静静站立院中,白小豆被他提在手中,看样子是被施法困在梦中了。 龙丘棠溪随后落地,皱着眉头看向铁匠。 天时复原,此刻整座天下都是黑夜。 刘景浊缓步走去张五味身旁,还好,只是受了一击昏过去了。 过渡了一缕灵气给他,过几个时辰就会醒的。 重新起身,刘景浊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向铁匠,声音冰冷:“你只要敢动这个丫头一根汗毛,即使你是个登楼修士,今夜也别想全身而退。” 铁匠微微一笑,淡然道:“烦劳龙丘姑娘收起飞剑,在下最擅长的可不是打铁,这小丫头体内已经被我种下咒术,我死,她必死。” 说着,他看向刘景浊,微笑道:“其实咱们可以谈一谈的,我来这里是寻机缘,不害命。” 铁匠微微跺脚,白小豆被震起往刘景浊方向去,龙丘棠溪一个瞬身上前,轻轻接住了白小豆。 刘景浊心念一动,长风摆脱束缚,悬停刘景浊右侧。 龙丘棠溪双眸泛出金光,仔细检查了一番后,以心声说道:“的确有个咒印,品秩不低,这家伙是个咒师。不过境界不高,至多是个元婴。除非他已经登楼,否则不会有错。” 刘景浊点点头,笑盈盈望向铁匠,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铁匠刚要开口,一道青色身影已然到了面前。 此时此刻,刘景浊脸上哪儿还有半点儿笑意?他抬起手叩住铁匠脑袋,手上雷霆蹿动,铁匠浑身剧烈颤抖,几道殷红血液分别由打七窍流出。 刘景浊冷声道:“还是不问了,给你三个呼吸时间,撤去我徒弟身上禁制。” 铁匠咧出个笑脸,声音颤抖但还是笑呵呵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童钺。” 刘景浊点点头,“有骨气。” 话音刚落,手臂猛然发力,眼前中年汉子被钉入地下一半儿。 童钺一身骨头已经断了一半儿,要是再来一拳,怕是要跌境了。 “我还是小看你了,不过,刘景浊,你以为咒师手段是玩笑?” 白小豆猛然间抽搐不止,龙丘棠溪转过头冷冷看向童钺。 “你再敢动她,我保证,但凡与你半点儿沾亲带故的人,都要死。” 话音刚落,白小豆当即恢复如常。 童钺压根儿没办法擦拭脸上血水,只得任由血水流淌,却还是笑着说道:“只是给二位瞧瞧,在下不是说笑。” 刘景浊手掌再一用力,童钺整个人被埋入地下,只留一个脑袋在外。 年轻人抬起脚踩在中年人脑袋上,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其实刘景浊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若不是一时半会还解不了那咒印,他已经一脚踩碎了这颗头颅。 童钺轻咳几声,啐了一口血水出来,笑道:“蓌山想要什么我就要什么。” 刘景浊强压着杀意,沉声道:“那蓌山想要什么?” 童钺笑道:“刘景浊,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进来?你以为此地真正机缘是什么?” 年轻人脚下微微用力,童钺赶忙告饶,开口道:“好好好,我怕你了。知道为什么花巢与烃海两国天时俱变,唯独甘霖国是正常的吗?此地最大的机缘,可不是什么劳什子神尸,而是甘霖国的三块儿神石。你想要救这丫头,就得帮我得到起码一块儿神石。” 刘景浊冷声道:“有什么用?你要来做什么?” 童钺脸上笑意消散,沉默了片刻,轻声道:“神石可以复生一位故人,我只是想让我的妻子活过来。” 刘景浊忽然想起铁匠与自己说过,他的妻子与尚在腹中的孩子,是死于兵祸。 年轻人微微跺脚,童钺被震飞出来。紧接着,刘景浊踹出一脚,沉声道:“他们要复生谁?” 童钺摇摇头,“这我哪儿知道?” 刘景浊瞬身上前,冷不丁一拳砸在童钺脑门儿,大髯汉子当即昏了过去。 刘景浊还是气不过,又将童钺提起来整个人杵进地下。 转过头,刘景浊轻声道:“没法子?” 龙丘棠溪点点头,轻声道:“你信这胡扯的?人死复生,可能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真要有这等好东西,轮得到蓌山?只不过,甘霖国咱们还是得去,之前魏薇传讯,就是说让我们赶往甘霖国。” 走上前,刘景浊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跟着我还是太危险了。” 龙丘棠溪沉默了片刻,传音道:“之前怕你不高兴,没仔细看,方才探视了一番,这丫头有些不寻常。龙丘家的神眼术,修炼到我这份儿上是能看到虚无缥缈的气运的。这丫头身上气运极重,有些类似于一种天生有着天道眷顾的人。” 顿了顿,龙丘棠溪轻声道:“你有无听过天眷之人?凡这种人,多半年幼时苦难极多,但无一不是身怀大气运。” 刘景浊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他猛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位毛先生要挑起两国战火,更明白了为什么直到现在自己依旧觉得,在这个地方,龙丘棠溪比自己的处境更危险。 当年受师傅灌顶之后,刘景浊曾在一处山脚修养,当时是与一位给山水神灵塑神像的老人借住。 老爷子曾经说道:“神灵护佑一方水土,一方百姓供养神灵,说的底,就是一场交易而已。我先敬香,你再圆我心愿。与你先遂我愿,我后再还愿,都差不多,双方各有舍得。可,偏偏有些庙里的毛神,只要有人在他庙里许下什么,事成之后,他会上门自取的。” 刘景浊轻声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出生便伴有一道剑运?” 龙丘棠溪点点头,轻声道:“是,后来无意间得了一次水属道意传承,所以我算是身怀两道气运。” 湄洛山下,关荟芝与周放身怀文武气运,刘景浊还打掉过一座气运塔。青泥国与墨漯国交战,双方自然会损耗国运。这处天地,北境烃海国,国运几乎消散殆尽。 恐怕,那神石真的有作用,只是,它需要吃气运。 换句话说,外界、此地,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给那三块儿石头养分!也可以是,蓌山是要拿着人间气运与三块儿神石做交易。 刘景浊冷眼看向童钺,一颗杀心已然稳固在胸腔里头。 居然敢有献祭白小豆与龙丘棠溪心思,不该杀吗? 终于闹明白了这最后一个问题,可蓌山要复生的,会是谁? 第三十一章 换一条路(一) 张五味捂着脑袋坐起来,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结果瞧见埋在土里的大髯汉子。 年轻道士愣了一愣,猛地爬起来接连拍着大腿,急的原地转圈儿。又是一愣,他拔腿就往屋子里跑去,结果跑遍了几个屋子,愣是没有发现白小豆身影。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等那家伙回来,贫道我老命不保啊! 楞在原地好半天,张五味忽然转头看向那个大髯汉子。 只一个思量,立马脱掉鞋子跑过去,照着大髯汉子脸上就是几鞋底儿,小院儿都有了回音了。 年轻道士扇的出神,全然没瞧见土里的大髯汉子已经睁开眼睛,直愣愣看着他。 童钺沙哑道:“打够了吗?打够了告诉我他们人呢?” 张五味像是受惊了的兔子,猛地往后癫了一步,回过神来,张五味以他自以为的骂人言语大骂道:“你这个人啊!干什么不好,学人家偷孩子?快说,小丫头在哪儿,你要是不说,贫道就要骂娘了!” 毕竟是个元婴修士,童钺长这么大,给人打的半死不活,次数多了。给个二境炼气士脱掉鞋子往脸上甩,真是第一次。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何况是一个元婴修士。 童钺眯着眼睛说道:“看在刘景浊的份儿上,我饶你不死,你再敢把唾沫星子往我脸上溅,我真会杀了你的。” 要是他刘景浊不用剑,不用武夫手段,老子能把他屎打出来。可现在,不得不给他面子。 他娘的,老子一时半会不敢杀那小丫头,可刘景浊那狗日的打起老子可是往死里打啊! 张五味焦急无比,他也怕挨打啊,那个家伙平常温文尔雅的,生起气来自个儿又不是没见过。他对白小豆那个在意劲儿,要是回来时自己还没有找到白小豆,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张五味一咬牙,拿起鞋子照着童钺脸上又是一下。打完之后迅速后撤,手拿鞋子指着童钺说道:“快说,小丫头被你弄哪儿去了?” 童钺气极,破口大骂道:“孙子!你有种再打一下试试?” 结果张五味提着鞋子又是一下。 也就是这会儿童钺出不来,但凡能露出来一只手,他都要捏死这个灵台境界的牛鼻子! 大门儿吱呀一声被推开,与此同时,久违的阳光洒落在南院城中。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各自牵着白小豆一只手,像极了一家三口。 张五味瞧见白小豆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他赶忙穿好鞋子,跑过去刘景浊那边,询问道:“小丫头没事儿吧?” 白小豆一脸疑惑,脆生生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儿?” 结果小丫头瞧见埋在土里的大胡子,咦了一声,轻声道:“师傅,这人是谁?这是做什么?” 刘景浊笑道:“一个打驴蹄铁的铁匠,这是在练功的,他们祖师爷告诉他,把自个儿埋在土里,等生根发芽了就能长生不老。”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按住白小豆的脑袋,轻声道:“别听他瞎说,这人是个贼,昨天晚上来偷东西,被你师傅钉在了土里。” 打驴蹄铁的铁匠?偷东西的贼? 算了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老子忍了。 他咧出个笑脸,对着刘景浊说道:“咱们的生意,算是成了?” 刘景浊微微跺脚,童钺被从土里弹出来,张五味迅速躲到刘景浊身后。 要说惜命,在场的怕是没人比的过这位张道长了。 刘景浊淡然传音:“你在我徒儿身上种下咒印,我也在你身上放了点儿东西,你若是不撤掉咒印,大可以试试是谁先死。” 童钺眉头一皱,赶忙将心神沉入黄庭宫,一步迈过玄牝之门,一股子泼天剑气已然充斥在他人身山河之中。 剑修手段,果然是要阴狠时最阴狠。 只不过童钺却咧嘴一笑,传音道:“我只要一死,这小丫头体内咒印自会生效,甚至只要我无法以心神感应到那道咒印,它也会自动触发。刘公子,你大可以试一试,反正我若是无法复活妻子,活着跟死了没区别,可这丫头呢?” 童钺忽然神色严肃起来,传音说道:“只要刘公子助我取得神石,我复活妻子后,待我妻子寿终正寝,我自会于你剑下求死!” 刘景浊再没理会他,而是笑着说道:“吃了午饭,咱们启程。” 张五味好奇道:“去哪儿?” 刘景浊有些无奈,刚开始也没发现这家伙如此之……用家乡话说,就是憨。 “你是想一辈子都待在这儿,不回九洲了?” 张五味赶忙摇头,一脸喜色:“终于能回去了,贫道都想哭了!” …… 离开时,龙丘棠溪驾驶飞舟,并未走城门。 对烃海国幸存百姓来说,龙丘棠溪这位从天而降的仙女,是名副其实的救世主。可对龙丘棠溪来说,其实就是稍稍费力的举手之劳。 牵连越深,因果越重,还不如一走了之,少去诸多麻烦。 反正天时恢复如常,那些个散落一国的妖族鬼修大多都已经消失,剩下的也就是些没出来祸害人的了。 大约往西南二百里,已然是甘霖国境内,此时也刚刚绕开那座巨大山脉,再往西南,就能步行去往花巢国了。此时刘景浊也才明白,烃海国的难民应该是走到了这里,绕开那座巨大山脉从而去往花巢国的。 龙丘棠溪落下飞舟,几人开始步行。 前方三人如同一家三口,张五味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凑上去。可离得太远,他也不敢。 那个一脸胡须的家伙瞧自个儿的眼神,吓死个人,万一落了单,给那家伙送去酆都罗山也是个说不定的事儿。 童钺快步跟上,伸出胳膊架在张五味肩头,笑呵呵说道:“张老弟,咱们在神鹿城见面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没说过话,但好歹有几面之缘,你说你咋个就半点儿情分不念,鞋底子下不留情呢?” 这话说的没错,铁匠三天两头吃馄饨,自个儿摆摊儿的地方也就在那里,不见面才怪。 只不过一个算命看病还三天两头遭人骂的道士,与一个瞧着生活拮据的铁匠,着实没有什么言语交集。 反正刘景浊就在前边儿,张五味其实也不太怵这铁匠,于是故作深沉道:“你说你一个元婴境界的老前辈了,怎的干偷孩子的勾当?要是凡人,给人抓住了,当街打死都不一定呢,我这才是给了你几鞋底儿。再说了,你偷孩子,不该打吗?” 童钺瞪大了眼珠子,心说这他娘的是什么人才?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要偷孩子?但凡是个带点儿脑子的,都能想到自己是拿了刘景浊什么把柄啊! 童钺没忍住竖起大拇指,斩钉截铁道:“有道理!” 张五味一把推开童钺胳膊,整了整道袍,淡然道:“有理走遍天下。” 童钺知趣落后几步,跟这个人才说话,他怕自己也变成个大聪明。 没法子,再想弄死这道士,这会儿也不好下手啊! 张五味心湖中响起刘景浊声音:“你是真的厉害,刚才至少有三次他想杀了你,要不是我在这儿,你坟头草都一丈高了。” 年轻道士一愣,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也不敢转头,只得加快步伐。 刘景浊又传音道:“我看你灵台已经筑起,能破境就破境吧,待会儿给你几张神行符,过几天若是有什么事儿,我无瑕顾及你,你见势不妙麻溜儿跑路。” 张五味一听,蹬鼻子上脸,讪笑道:“那你传我点儿神通术法呗?” 要是搁在往常,别人倒追着传他术法他都不学。我道家人,做学问就好了,学打打杀杀的作甚? 可今时不同往日,特别是昨夜里脑子一热,拿鞋底扇了这家伙之后,算是把梁子结下了。 没法子,炼气士里有坏人啊! 刘景浊无奈,只好把记忆中的五行遁法与一些借助符箓可以施展的手段以神念传去张五味脑海之中。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是我大爷!” 哪承想那家伙居然煞有其事道:“别别别,虽然道不言寿,可我今年才二十二,咱俩谁年龄大?” 刘景浊气极,以心声说道:“我二百六,行了吧?” 年轻道士嘟囔道:“咋还急了?” 龙丘棠溪询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护着他?” 方才传音她当然听不到,可刘景浊挑动一下眉毛,其实她就能大概猜到他有什么事儿。 以前有个家伙受了一剑之后,剑气遗留在体内,明明痛的死,却强装做没事儿人。可他每次偷偷转身,眉头都会皱成个川字,疼的。 后来那个家伙只要在自己身边,一烦躁就会皱眉。 甚至刘景浊都没发现,他在龙丘棠溪面前,从不会刻意隐藏什么表情。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怎么说呢,最开始是因为他愿意为毫不相干的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火山文学 话没说完,龙丘棠溪接着说道:“后来,特别是在这里碰见之后,你发现他有着一颗纯洁无瑕的道心,是不是?”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就像是瞧见了一处至清潭水,一眼可到底的那种,然后就不愿意把水搅浑。至少在我这边,力所能及的,得让他保持这种心境。毕竟,毕竟人世间如此的,不多了。” 白小豆忽然停步,轻声道:“师傅,咱们能不能绕开别走前面啊?” 去到那座满是白骨的城池,白小豆都没有说绕路,可这会儿却说了,还是在去往花巢国的必经之处。 刘景浊当时就明白了,于是弯下腰,笑着说道:“好啊,咱们换一条路。” 第三十二章 换一条路(二) 山中草谷,一条细流穿山而过,弯弯绕下,从手臂粗的细流,成了几步宽的溪流。 白小豆趴在刘景浊背上,把头埋进他背心,就像是从前在白猿背上,把小脑袋埋进一堆毛茸茸里。 刘景浊趁机往小丫头手里塞了个小盒子,悄咪咪说道:“这个东西,等什么时候月亮月亮圆了,你就帮我送给你龙姨。” 小丫头多聪明,瞧见龙丘棠溪走来了,赶忙开口说道:“师傅,是不是要多走很多路啊?” 刘景浊微笑道:“没有啊,你忘了?咱们会飞的。本来是想着带你逛一逛的,在飞舟上会很闷嘛,你不想逛的话,咱们抓紧时间赶路就行了。” 白小豆询问道:“那还有多远?” 刘景浊转头看向童钺,后者咧嘴一笑,开口道:“不远了,至多再南下千里就到了。” 说话间,童钺传音说道:“我劝刘公子还是不要如此悠闲,蓌山的人恐怕早已经到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那咱们就上飞舟,千里路程,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到的。” 龙丘棠溪点点头,再次祭出飞舟,童钺刚要登船,却被刘景浊拦在船外。 “堂堂元婴修士,千里路程,比飞舟慢不了多少吧?飞舟太小,坐不下这么些人,烦劳你在后边儿御风吧。” 话音刚落,龙丘棠溪已然驾驶飞舟凌空而起。 张五味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刘景浊取出在南院城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壶酒,小口抿了抿,然后递出几张符箓,轻声道:“方才传了你催动口诀,这里面有一张千里神行符,一张替身符,一张五雷符。” 说话间,刘景浊微微摆手,飞舟之上多出几张符箓,刘景浊并指以雷霆画符。 白小豆觉得甚是新奇,瞪大眼珠子瞅了好半天,然后转身悄咪咪询问道:“龙姨,师傅这是在做什么?” 龙丘棠溪笑了笑,轻声道:“你师傅这是在刻画符箓。” 白小豆也不懂是个什么,只得歪着头仔细观察,心想着以后自己能不能也学画符? 张五味更是惊为天人,他是个道士,画符一事自然门清,当年师傅就曾赠予自个儿一本画符的书,只不过学了好些年,只会些寻常驱邪镇宅的符箓,而且……有没有用他还不知道。可刘景浊却能徒手画符,以雷霆画符。 约莫过去一刻,刘景浊额头渗出细密汗珠,龙丘棠溪轻声提醒道:“差不多行了,画个符再画出来内伤。” 刘景浊收回雷霆,长长舒了一口气。 实在是境界低微,没法子像以前那般画符了。 刘景浊将几张符箓尽数递给张五味,轻声道:“境界所限,我这符箓品秩不高,只能算是百里神行符了。” 其实暗中也在传音张五味,“给你符箓,除了叫你保护好自个儿,在我照顾不过来的时候,也要帮忙看着白小豆,这次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了。” 张五味面色如常,但心声变得极其严肃。 “到底要干什么事儿?会很危险吗?” 刘景浊只是说道:“你听我的就行了,别管那么多。” 有外人在的时候,龙丘棠溪是不会说话太多的,实在心中有疑问,也只是传音询问罢了。 只不过她有些不高兴,因为他知道刘景浊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 于是龙丘棠溪摸着白小豆的脸蛋儿,笑咪咪说道:“豆豆,你觉得你师傅好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觉得不够诚恳,又使劲儿点了点头。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开口道:“那是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可比谁的脾气都大。一个堂堂二皇子,不洗脸,被宫女们硬拉着把脸洗了,他就特别生气,你猜他生气的后果是什么?” 白小豆眨了眨眼,转头使劲儿看了看师傅,惊讶道:“师傅还是个皇子?那师傅生气了不会打了宫女吧?” 张五味早就猜到了刘景浊身世不差,却没想到这家伙会是个皇子。 连年轻道士都有些好奇,刘景浊生气了之后怎么样了。 刘景浊则是满脸无奈,心说这等糗事,自个儿应该是没提过的啊,她怎么知道的?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拉着白小豆,轻声道:“他呀,也不哭也不闹,只是恶狠狠的瞪了那几个宫女,然后撒丫子狂奔跑去花坛,抓了一把泥土使劲儿搓在脸上。” 白小豆一愣,噗呲笑了出来。可瞧见刘景浊黑着脸,她赶忙双手重叠捂住嘴巴,呜呜的。 张五味神色无异,下巴却是颤抖不止。 贫道不笑,贫道不笑。 龙丘棠溪可不见好就收,又开口道:“还有啊,你师傅小时候离家出走,跑了一夜……” 刘景浊板着脸,没好气道:“小财迷,你差不多得了昂!” 龙丘棠溪丝毫不示弱,扬起下巴,嘟嘴道:“小色胚,你能拿我怎样?” 张五味叹了一口气,干脆转过身去,不看了。 小财迷跟小色胚的“典故”从何二来,张五味不知道,但这口狗粮贫道实在是吃不下去。 白小豆眨了眨眼,好奇道:“师傅……” 还没有问出来,刘景浊便板着脸说道:“小孩子别瞎问大人的事儿。” 龙丘棠溪切了一声,就要继续把刘景浊的糗事往出倒了。 刘景浊只好以心声说道:“姑奶奶,服了你了行不行?” 龙丘棠溪哼了一声,“服了就说吧。” 刘景浊想了想,沉声道:“那些神石或许真有复生死人的作用,但我可以肯定,它是要吃气运血食来换取人复生的。” 说到这里,龙丘棠溪已经明白了。 她皱着眉头,传音道:“所以说,靖西国那座国运塔,还有青泥国与墨漯国交战,包括此地烃海国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在献祭神石?” 顿了顿,龙丘棠溪皱眉道:“你是觉得,童钺是故意引我们去那个小镇,蓌山也是为了复生某些存在,这才将计就计,引诱我们进入此地?” 刘景浊点点头,“这么一想就知道为什么蓌山不怕被龙丘家清算了,他们都要谋害你这个大小姐了,与龙丘家注定不死不休,还怕得罪龙丘家?或许,他们要复生的那个人,是他们不惧龙丘家的底气所在。” 刘景浊看向龙丘棠溪,传音道:“龙丘家主到底是什么境界?” 龙丘棠溪沉默片刻,答复道:“我娘在的时候说过,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一步开天门。” 刘景浊点头道:“那他们要复生的,最低也是个合道修士了。” 白小豆撇着嘴说道:“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啊?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要不然以后我不叫龙姨了,叫师娘算了?” 小丫头鬼灵精的,话一出口,刘景浊差点儿被一口唾沫噎住。 刘景浊伸手轻轻拽住白小豆耳朵,气笑道:“等你长胖些,到时候看我会不会把你屁股打开花儿!” 白小豆吃痛不已,等刘景浊手一松,赶忙跑去龙丘棠溪那边儿,故意喊了几句师娘。 刘景浊刚想给这小丫头立点儿规矩,他与龙丘棠溪几乎同时望向后方,两人皆皱起眉头。 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先走,我去去就来。” 一道剑光离开飞舟,张五味呢喃道:“会御剑就是好,用这本事去开镖局,那多挣钱?” 白小豆一转身发现师傅没了,她赶忙说道:“是不是我把师傅气走了?” 龙丘棠溪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没,他有点儿事,,很快就回来了。” 剑光急坠云海之中,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抱拳道:“不知前辈有何贵干?” 有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凭空出现,没有一点儿灵气涟漪,若不是就在眼前,刘景浊压根儿发现不了。 刘景浊眉头一皱,试探道:“何伯?” 中年人略微诧异,好奇道:“你居然看得出来?” 中年人笑了笑,轻声道:“你御剑往前,咱俩边走边说,别离飞舟太远。” 刘景浊点点头,脚踩独木舟,很快就只与飞舟只隔百里前后。 身旁的黑衣人,明明动也没动,可就是始终与刘景浊在一起。 何伯微笑道:“怎么猜到是我的?” 照理说,充其量也就是个有神游境界神念的金丹修士,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的。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其实就是瞎猜,当时见到何伯时就猜测了一番,离开雨田县时又瞎猜了一番。在得知雨神真身早于风神真身被炼化时,又猜测了一番。其实方才只是试探,不是很确定的。” 中年人笑了笑,叹气道:“那我是被你诈出来了啊?” 刘景浊忽然转头,询问道:“何伯,白猿呢?” 何伯轻声道:“走的很安详,我会把他的魂魄带去外界,转世之后你们能不能再见,就要看缘分了。” 顿了顿,何伯说道:“别多想,我就是想来瞧瞧,姜黄愿意传授看家本领的小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前辈是要走了?” 何伯却是反问道:“不求我帮你解除白小豆体内咒印,也不问问我那所谓神石是什么来历?”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何伯与姜前辈一样,都是守了人间的前辈,近万年光阴了,好不容易要走,我要是让何伯再沾惹这些因果,那就太不是东西了。” 何伯哈哈大笑,伸手拍了三下年轻人肩膀,笑着说道:“这小小因果牵扯不到什么的,你要是想走,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走的,举手之劳而已,真心话。” 刘景浊猛然转身,抱拳沉声道:“那就当我欠前辈一个人情,烦劳前辈带着飞舟上的三人返回九洲。” 中年人好奇道:“那你呢?”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有人要害我很在意的人,我就这么走了不太像话。” 中年人又问道:“是那个美貌女子?刘景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是不是因为她长得极其好看?”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说实话,我有两年时间,一旦入梦,就会梦见一个少女满身血污,自己都已经身受重伤,却还背着个伤势更重的男子。我与她只是走了一洲山水的交情,有些喜欢,可能是因为这条红线。” 说着,刘景浊摊开来左手。 何伯微笑道:“我可以帮你斩断红线。”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不说话了。 何伯再次大笑起来,摇头道:“年轻人,要学着直面自己的内心,你都知道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小丫头绕路,怎么就想不到,为了一个苦等你的姑娘,换一条不那么激进的路呢?” 何伯身形瞬间消散,只余留一道声音在刘景浊耳畔。 “那个道士在此地有一份机缘,几乎是这方天地的天道扯他进来的。剩下的两个你在意的丫头,我就带走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猛然抬头,只见一道足足千丈的法天相地凭空出现,法相轻而易举撕开天幕,破天而去。 张五味楞在飞舟,一脸错愕,没忍住大喊道:“我也不会开船啊!” 第三十三章 好算计 青泥城上方,本是晴空万里,忽然间便阴云密布。天幕如同一张窗户纸,被人轻而易举的撕开。一道光华闪过之后,天幕恢复如常。 人间最高处那十二位天门修士,齐刷刷出了门,站成一排,皱眉望向人间。 皇城之中,原本躺在中书省衙门睡午觉的姚放牛,也被惊醒。 云海之上,白小豆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啥也不知道,知道也不明白。反正她知道,龙姨这会儿很生气,特别生气,都写在脸上了。 小丫头转头看来看去,没瞧见师傅,连那个道士也不见了。 有一道黑衣身影凭空出现,何伯微笑道:“丫头,先别着急骂人,你听着,我与你说些事情。” 龙丘棠溪想说话也说不了,此时此刻,她好像暂时失去了言语能力。 何伯轻声道:“小丫头身上的咒印已经被我顺手解了,你手上那道红线,我也能斩断,要不要帮忙?” 龙丘棠溪不能言语,只得板着脸,摇了摇头。 何伯哈哈一笑,轻声道:“有些事情,看机缘巧合的,你越是想着,越容易做相反的事儿。照我说,还不如换一条路,重新再来也不是不行嘛!” 话说完,何伯伸手拍了三下女子肩头,整个人瞬间消散。 一袭黑衣瞬身便到了玉京楼,他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那些个神色复杂的天门修士,随后迈出一步,落脚之时就已经到了那处天门。 何伯抬头看了看被钉在天门之上的邋遢汉子,开口道:“刘景浊我见了,挺好的一个年轻人。需不需要我放你下来?举手之劳而已。” 邋遢汉子一脸惊愕,此人修为绝对是超脱天门的,可自个儿压根儿也不认识他啊! 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瞬身至此,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才说道:“这位前辈,放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何伯转过头,咧嘴一笑,可声音冰冷:“你管得着?我看了你们八千年,一个个都是没有卵蛋的。” 转过头,何伯又问道:“想下来就点点头。” 可上方那人却是咧出个笑脸,摇了摇头。 何伯笑道:“有种,我在外面等你们。” 说罢,黑衣中年人一步迈出。与此同时,天门那边儿有人声如天雷炸响。 “何人闯天门?!” 门户凭空露出来了个脑袋,何伯眯起眼睛,一步上前,伸手按住那人脑袋重重往下砸去。 一声轰隆巨响过后,何伯淡然开口:“是你祖宗。” 天门上方的汉子发不出来声音,只是仰起头,无声大笑。 老道士无奈叹气,“回去又能如何?天下早不是当年那座天下了。” 青泥城中,龙丘棠溪拉着白小豆落下,姚放牛与徐瑶一前一后赶到。 徐瑶凑近姚放牛,低声道:“难不成是天时剧变,咱们这儿过去了十几天,里头十几年了?这都生了个闺女了?你跟刘景浊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就不晓得那家伙把人家龙丘家的大丫头骗到手了?” 姚放牛有些无奈,他这位师姐,没正形儿的时候是真没正形儿。 “别瞎说,你看这丫头长得像他们俩谁了?” 龙丘棠溪走上前来,实在是挤不出来笑脸,只好抱拳道:“见过姚宗主、徐嫂子。” 哎,这句嫂子就叫到徐瑶心坎儿上了。 徐瑶两步上前,一只手拉着龙丘棠溪,另一只手捂着白小豆脑袋,笑呵呵说道:“弟妹这就见外了,你放心,归墟战场浪了那么久都没事的人,在那方小天地能怎样?等几天他就出来了。” 同是女人,对于某些事请,徐瑶一眼就瞧得出。 没等龙丘棠溪说话,徐瑶便蹲下来,笑呵呵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谁啊?” 白小豆微微一躲,抓着龙丘棠溪的袖子,怯生生道:“我叫白小豆,刘景浊是我师傅。” 徐瑶呦呵一声,使劲儿揉了揉小丫头脑袋,笑着说道:“那你可以叫我一声婶娘的,走,带上你师娘,咱们吃好吃的去。” 龙丘棠溪苦笑一声,轻声道:“我跟他,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嫂子还是叫我棠溪吧。” 徐瑶以心声说道:“放牛的,你个死人不会说话吗?” 姚放牛恍然大悟,一脸惊讶,开口道:“哎呦喂,原来刘景浊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啊?没想到是龙丘家的大小姐!” 徐瑶直想两巴掌扇死这个缺心眼儿的,转头瞪眼道:“闭嘴。” 回过头来,徐瑶笑着说道:“走,吃饭去。” 徐瑶一把抱起白小豆,往前走了一大步,压低了声音与小丫头说道:“你师娘生气了,气你师傅,你可得帮忙好好哄一哄呢。” 小丫头赶忙点头,轻声道:“其实龙姨喜欢我叫师娘的,大不了我以后都叫师娘了。” 哪怕不高兴到这个份儿上了,龙丘棠溪还是没忘记叮嘱徐瑶,白小豆不吃肉。 一顿丰盛晚饭,皇宫里的饭自然好吃。可龙丘棠溪就吃了几口,然后就走去屋外,坐在台阶儿上,仰头看着月亮。 今日八月十五,是团圆的时候,她有些想家了。 白小豆端着一个食盒小跑出来,也不管龙丘棠溪想不想吃,取出个月饼就往她嘴里送。 见她咬了一口,小丫头笑嘻嘻说道:“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从来没吃过哎。我迷迷糊糊能想起来点儿爹的模样,自从我爹死了,我家就再也没过什么节了。” 龙丘棠溪转过头,轻轻按住白小豆的脑袋,微笑道:“放心吧,以后会有很多人疼你,会有很多节日过的。” 小丫头抱着食盒,抬头看了看天空,瞧见一轮圆月高挂,猛地想起了什么。 白小豆拍了拍脑门儿,把绑在胳膊上的一只小木匣取了出来,递给龙丘棠溪。 “差点儿忘了,师傅说了,啥时候瞧见月亮圆了,就把这个给龙姨的。” 龙丘棠溪一愣,接过木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只簪花。她拿起簪花,一眼就瞧见了珠花上刻着的几个字。极小极小,凡人压根儿是瞧不见的。 龙丘棠溪撇撇嘴,轻声道:“书院待了两年就变成酸秀才了?” 白小豆笑嘻嘻说道:“师傅跟龙姨是怎么认识的?” 龙丘棠溪笑了笑,轻声道:“你师傅认识我的时候,他十九,我十五不到,我追杀了他小半年呢。后来就一起走江湖,就成了好朋友了。” 白小豆古灵精怪一笑,靠在龙丘棠溪身上,嬉笑道:“就只是好朋友?” 龙丘棠溪白眼道:“死丫头,人小鬼大的。” 两人就这么靠在一起看月亮,原本打算劝人的小丫头却先睡着了。 把小丫头放进屋子里,龙丘棠溪手中已经多了一壶酒,独自一人坐在屋顶喝酒。 其实这青泥皇宫的墙,还没有龙丘家的高呢。 徐瑶瞬身上来,也提了一壶酒。 这位破烂山的山主夫人可不会什么弯弯绕,上来就碰了一下酒壶,灌下一口之后,直愣愣问道:“他也是为了保护你,就为这个不高兴,不至于吧?难不成是刘景浊不喜欢你?他眼瞎啊?这么个大美人儿,我一个女的瞧着都要流口水的。” 龙丘棠溪被徐瑶一番话逗得噗呲一乐,她摇了摇头,笑道:“不是因为这个,我跟他的事儿太复杂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总之呢,我生气在两个地方,一个不能说,另一个就是,他太跟我见外了。” 徐瑶一屁股坐下,摇头道:“我理解不了,可能是因为放牛娃是我从小养大的丈夫,我比他大好几岁呢,那家伙十来岁就敢偷偷摸摸亲我,有什么事儿我们都知道,从小一起长大的,没法子见外。” 龙丘棠溪笑道:“嫂子,你说是不是我太上赶着了?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徐瑶煞有其事的点头,其实她知道个屁,她比谁都上赶着。 不过她还是开口道:“有些言情话本里不是经常说,男人要吊着才行,不是说距离产生美吗?” 龙丘棠溪笑了笑,她自己知道,那家伙不吃这套。 那位前辈说了,要换一条路,自己何尝不是已经在重新来过。可那个家伙就是死活看不出,他一到神鹿洲,已经有人忍不住跑去找他了。 要不是余恬当两年前来了一趟龙丘家,她龙丘棠溪早就跑去斗寒洲了。 龙丘棠溪苦笑道:“道理我都懂,就是……就是做不到。” 说着,她缓缓起身,轻声道:“嫂子,回去歇着吧,我出去走走,不会跑的,我还得等他回来了揍他呢。” 徐瑶笑呵呵道:“到时候喊我一起啊!” 龙丘棠溪前脚刚走,姚放牛后脚瞬身到此。 这位破烂山宗主以拳头捶打胸口,痛心疾首道:“畜牲,真是个畜牲啊!算日子,他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同游青鸾洲时,人家姑娘才十四五岁啊!我怎么跟这个畜牲做了朋友?” 徐瑶笑盈盈转过头,开口道:“是不是也想找个十四五的小丫头了?” 姚放牛大袖一挥,大义凛然道:“瞎说七八道,我都快奔二百的人了,岂能这么不要脸?” 其实无论是徐瑶还是姚放牛,都已经过了百了。 这位名声不显的破烂山新任宗主,百岁登楼,到哪儿去都是板上钉钉的天才,绝无异议。 出了皇城,龙丘棠溪晃晃悠悠,也不知道去哪儿,只好顺着一条河往上去。 走了没多久,她忽然停下步子,泪水在眼眶里打旋儿。 前面不远处有个一身白衣的中年人,静静看着自家闺女。 龙丘晾又气又心疼,板着脸说道:“在你爹面前,还要憋着心里的委屈吗?” 龙丘棠溪飞奔过去扑进中年人怀里,哽咽不止。 中年人轻轻拍着龙丘棠溪后背,心疼道:“你娘要是知道那小子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非剥了他的皮不可。你跟我回家,咱们不理他了。” 龙丘棠溪只是报的越紧,哽咽道:“爹,你不许欺负他,我自己出气。” 龙丘晾无奈道:“我已经去了一趟婆娑洲,与那老秃驴打了一架了。想要刘景浊恢复在那方天地的记忆,只能等他重上登楼境界。你啊,还要谢谢当时截杀你们的那个人,若不是那一剑给你们牵上红线,那小子也刻意瞒着你一些事情,连你的记忆都要被抹除掉。” 龙丘棠溪沉声道:“那老秃驴我迟早要宰了他,他是奔着杀人去的。” 龙丘晾叹气道:“他也是为了人间安稳。” 父女俩人聊了一夜,等日头升起,龙丘晾已然在青泥国上空的云海之中。 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对着龙丘晾拱了拱手,轻声道:“家主,回去还是去蓌山?” 龙丘晾沉声道:“那帮宵小先让他们蹦跶一会儿,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 等那小子出来,老子打不死你! 惹我闺女! …… 飞舟行驶极慢,用了一夜才到了个有人烟的小镇,刘景浊迫不及待跑去找寻酒水,这一路上,可这是馋坏了啊! 张五味蹲在酒铺门口,伸手肘着脸,唉声叹气不止。 那位前辈也真是的,带人走不带我?我一个就会算命画符的道士,小小二境修为,若不是身旁跟着个刘景浊,在这破地方说话都不敢大声,我能有什么机缘?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有机缘,你也得问我想不想要啊!贫道虽然是个出家人,可我还年轻,不想死。劳什子机缘,哪儿有命重要? 脑袋换了个方向,又叹了一口气。 刘景浊心满意足的拎着酒葫芦出来,已经把这酒铺酒窖腾干净了,估摸着这酒铺东家明儿就会挂出来一道幌子,有神仙来打酒了! 张五味缓缓起身,无奈道:“打了多少酒?你酿酒去了吧?” 刘景浊一拍酒葫芦,“不多不多,最多装了一千斤。” 张五味猛地转头,“多少?” 想了想,又看了看刘景浊的酒葫芦,估计又是个什么宝贝吧。 算了算了,你说多少就多少吧。 张五味轻声道:“到底要去哪儿?还有那个铁匠哪儿去了?” 刘景浊微笑道:“他呀,躲在西边儿的山沟里,离我们至多三十里地。只不过他现在可不敢出来,他要是敢露头,我就敢打死他。” 事实上只要刘景浊心念一动,留在童钺体内的剑气当即便会送他归西。 张五味疑惑道:“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呀你。” 刘景浊懒得搭理他,只不过一直在想,他的机缘是什么? 没走几步,刘景浊忽然喷嚏不止。 “这是哪个王八犊子在后边儿骂我呢?!” 张五味猛然顿足,讪笑道:“那个,我在这儿等你行不行?” 刘景浊点点头,“好啊,那待会儿童钺来弄死你,到时候做了鬼也别找我。” 年轻道士几步上前,一幅舍我其谁的模样,斩钉截铁道:“朋友之间,当赴汤蹈火,贫道与你同进退。” 刘景浊轻声道:“存放神石的地方,离这儿也不远,剩下两人已经到了。我身上有遮掩天机的东西,他们感知不到我的。” 张五味愣了半天,试探道:“那就是说,要干架了?” 刘景浊微笑道:“去瞧瞧就知道了。” 走着走着,忽然飘起来了雪花儿,不多一会儿就成了鹅毛大雪,很快地上就铺上一层白毯子。 张五味撇嘴道:“什么鬼天气,冷不丁就下雪了。” 刘景浊笑道:“算此地天时,正月还没有出去了,不下雪下什么?” 张五味一愣神,这个自个儿还没有发现。一来此地就在那鬼怪横行的大夜当中,哪会儿是什么时辰都闹不明白,更不说过年什么的了。 不过年轻道士还是咧嘴一笑,轻声道:“那就是天时正儿八经恢复正常,老百姓终于有活头儿喽。” 刘景浊闻言,也是没忍住一愣,随即大声笑了起来。 刘景浊忽然说道:“你出过神鹿洲吗?” 张五味摇摇头,伸手去接雪花,可一片晶莹入手即化。 “我连青泥国都没有出过,小时候一直住在破破烂烂的道观里,后来师傅走了,我就到青泥城讨生活了。” 刘景浊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第一次见到九洲舆图,想的是什么?” 张五味还真的认真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吓了一跳,然后就觉得天下真小,竟是在这一张纸上就放的下。后来,又觉得天下真大,神鹿洲在纸上看只有巴掌大一块儿,那青泥城,是不是只有毫毛大小,那我呢?” 年轻道士反问道:“你呢?” 刘景浊笑道:“当时想的是,天下好大,我得去走走。后来发生了点儿事,不想走也得走了。” 刘景浊忽然转过头,那家伙居然在分神钻研术法,极其认真。 年轻道士讪笑道:“打架我帮不上忙,能跑我就跑,不给你添麻烦就是了。” 刘景浊撇撇嘴,轻声道:“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在我家乡那边说,就是白天游四方,夜里借油补裤裆。” 年轻道士只当没听到,继续分出心神钻研刘景浊传授的术法。 技多不压身嘛! 刘景浊忽然说道:“童钺老兄,大丈夫能屈能伸,出来挨顿打又怎么啦?至于鬼鬼祟祟跟在身后吗?” 一道身影御风而来,张五味迅速躲在另一边,中间隔了一个刘景浊。 童钺讪笑道:“刘老弟,只是挨打我肯定不怕的,我怕的是被打死啊!” 刘景浊笑了笑,“我改主意了,暂时不会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一处山脚,只不过小半刻功夫,山头儿已然被盖上一层白雪,唯有一条蜿蜒小路除外,仿佛是不讨雪花喜欢。 三人迈步登山,张五味走在最前方,刘景浊居中,童钺略微靠后。 大髯汉子递出一壶酒水,笑着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没打算害那个小丫头的,我只是想以此逼你帮我而已。” 刘景浊冷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童钺知趣收回手掌,自顾自灌了一口酒,轻声道:“龙丘家的大小姐,是你喜欢的人?”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最好不要说惹我的话。” 童钺撇撇嘴,“那你就不懂了,实话告诉你吧,想要复生人,得向那神石献祭九成寿元的,我呀,只要能让妻子复生,耗费我九成寿元算的了什么?” 刘景浊眉头一皱,转过头问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童钺笑道:“都这会儿了,也不怕跟你说了,神石的消息,在我一个蓌山朋友口中得知的,为了得到这个消息,我做了不少腌臜事情。” 刘景浊冷笑道:“他说你就信?” 童钺笑道:“信,为什么不信?说句刘公子不爱听的,只要能让我妻子复生,别说九成寿元了,哪怕让我屠万人、十万人,也不在话下。” 刘景浊以心声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套我的话?要是套我话,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猜到了。” 大髯汉子一愣,“什么意思?” 刘景浊沉默许久,这才传音道:“你以为此地天时大乱,外界青泥国与墨漯国互相攻伐数十年,蓌山也好那位毛先生也罢,他们为的,是什么?你口中的神石,可不是要你九成寿元就能复生人的,他们要的是数以千万的魂魄献祭,还有极多的人间气运!童钺,你被他们耍了。” 此前刘景浊就觉得不对劲,所以才留了童钺一命。没想到这家伙真的被人诳了。 再怎么救妻心切,他也不想想,他再替蓌山做了多少腌臜事,人家会把这等不好说的秘密告诉你? 童钺怔在原地,“可在你到青泥城之前,他们还刻意告诉我,入口会在青泥城,让我想法子拉上你跟龙丘棠溪帮忙,有你们帮忙,事半功倍。所以我才会三番两次见你,与你说了那么多啊!” 刘景浊叹气道:“余椟,躲着作甚,来都来了,你来解释吧。” 一道锦衣身影凭空出现,他笑着说道:“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得死。因为龙丘棠溪,本就是我们想要拿来献祭神石的。” 童钺怒不可遏,猛然冲上去,刘景浊阻拦不及,又一道戴着狰狞面具的黑影紧随余椟之后出现。 黑衣身影一拳砸出,刘景浊瞬间上前拉走童钺,与其对撞一拳。 刘景浊后退三十余丈,黑衣身影只退了三步。 刘景浊眯起眼,沉声道:“半步琉璃身?” 还是个元婴修士,与自己一样,炼气士武道双修。 黑衣人摘下面具,笑容玩味道:“还记得我吗?” 刘景浊眉头紧皱,沉声道:“好算计,从下船到遇见龙丘洒洒,再到我带走龙丘洒洒,让我重新破见龙丘棠溪,都在你们算计之内啊?毛先生?” 黑衣中年人微微一笑,淡然道:“过奖了。” 第三十四章 神石 余椟笑呵呵上前,冷笑道:“若不是半路杀出个上古修士,还用等你来这儿?” 他转过头看向张五味,咧嘴笑道:“不过有个心境澄明之人,倒也不亏。” 刘景浊几乎与毛先生同时看向半山腰。 猛然间一阵山摇地动,金光交错之时,半山腰裂出一道巨大缝隙,由打缝隙当中缓缓升起一座宫殿,像是个庙宇一般。 那处庙宇如同一只口袋一般,几人眼瞅着庙宇散发出一阵绚烂光华,随即便被吸扯进去。 进门之后便是另外一处天地了。 刘景浊眉头紧皱,剩余几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此刻所在之地,说是一片废墟也不为过,四处都是倾倒的残破宫殿,可那些破碎宫殿,却如同岛屿悬浮于半空中。 脚下是一片云海,头顶也是云海。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冷不丁瞧见最上方的巨大宫殿,有“申雨”二字。他心中大惊,转头巡视,又瞧见那座巨大宫殿下方两处偏殿,有五雷与驱邪字样。 张五味凑过来,颤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像是给人打烂了一样?”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怕就是被人打烂的。” 后世人间所传雷部,有一府二院三司,照理上古雷神所率的雷部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啊! 刘景浊恍然大悟,是了,后世恐怕也是沿袭古时的。 此地,必然是姜黄前辈与何伯等人,当年讨伐的天庭雷部了。 一旁的余椟微微一笑,迈步朝前走了几步,恭恭敬敬抱拳,嘴里默念着什么。 众人抬头望去,那处最高宫殿,猛然之间散发绚烂光华,由打那束光华之中,有三枚七彩神石缓缓漂浮出来,悬停半空之中。 刘景浊瞬身上前,一剑斩出,雷霆剑光带起一阵风声,重重落向余椟。 一旁那位毛先生无动于衷,半点儿阻拦意思都没有。 可剑光落在余椟身上,却如同石沉大海,余椟连动都没动一下。 刘景浊眉头紧锁,挥手将张五味推开极远。 余椟缓缓转身,此刻这位蓌山山主,周身萦绕着一股子黑气。恍惚之间,刘景浊瞧见余椟身上,凭空出现一道虚影。 那位毛先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前辈,辛辛苦苦带你到这里,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余椟”眼神疑惑,声音沙哑,笑着开口:“我答应过你什么?不是这具皮囊答应的吗?” 童钺哑然失笑,随后笑出了声,笑的前仰后翻。 他伸手拍了拍毛先生肩头,眼神怜悯,说道:“原来不止我一个傻子啊?” 那位毛先生,此刻脸色阴沉无比,他黑着脸沉声道:“说好听点儿,你是蓌山老祖,说难听点儿,你无非是个行之将木的、土埋到额头的老东西,哪儿来的底气与我说这话?” 刘景浊眼神古怪,化作一道剑光,瞬间倒飞出去到了张五味身旁。 年轻人拿出酒葫芦,咧嘴笑道:“反正出口在哪儿又不知道,咱们看戏如何?” 张五味嘲哪儿有心情与他开玩笑?只得苦着脸说道:“还看戏?我怕待会儿咱们就成了戏子了。” 那也没法子啊,谁想得到,此处会自动将人吸进来? 刘景浊笑道:“要是我没猜错,这个所谓蓌山少主,多半只是一个给蓌山老祖当魂魄盛具的皮囊了。” 年轻道士无奈道:“刘景浊,你真就这么心大?咱们看戏看到最后,很容易就把自个儿看进去的,那几个瞧着没有一个好惹的。” 刘景浊咧嘴一笑,“不怕,我运气好。” 在这神霄天,刘景浊应该是占些地利的。 只不过上方那三块儿神石,总是让刘景浊觉得与瞧见的神尸身上气息有一种相似之处。 就像是见着了两个同样岁数却长相差异极大的人。 “余椟”冷笑一声,背过身子,脚下数道雷霆汇聚,缓缓凝做一级台阶,他每抬脚一次便有一层台阶凭空出现。 “毛覆,人死发生这等鬼话你也信?难到到现在你还瞧不出这是什么地方?此地是上古天庭雷部,最上方乃是雷神的神霄宫,你觉得数千万魂魄在此是用来献祭的?” 毛先生眉头紧皱,“余椟”又笑着说道:“你远不及某人一半儿聪明啊!刘景浊,你说说我处心积虑,是为了什么?”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微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这雷部尚存的后天神灵之一吧?排不上号那种。蓌山百年变作一流宗门,没少得你帮扶吧。还有其余八洲的八座宗门,都是与你一般,或是旧天庭部众,或是天门之外如今做主的那些存在所扶持的。所谓献祭,确有其事,只不过这神霄天里,一切邪祟都难以承受此地天道之力,能献祭的,唯有携带阴魂之人与身怀纯粹气运之人吧?如同我那个弟子,龙丘棠溪,还有这位毛先生了?”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谋我青椋山,也是为了当年存放在清溪阁的人间气运吧?” 说这话时,刘景浊身上杀意毕露,背后两把剑同样震颤不止。 “余椟”冷笑一声,淡然道:“你真以为,仅凭我们九座山头儿,就能让虞长风束手就擒?那你是真不知道天字一号虞长风,这个名号有多少分量了。” 顿了顿,“余椟”笑着说道:“罢了,今日无如何,你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那位毛先生眉头一皱,双脚用力点地,整个人腾空而起。恍惚间瞧见其周身萦绕一周似琉璃般的屏障,又一个呼吸,这琉璃屏障化作琉璃甲附在那毛覆身上。 修行武道到了这个份儿上,就不太讲究拳法套路,即便是深究门派,也是大同小异,全凭一身武道意气了。 毛覆出拳如枪,刚猛到了极致,重重落向余椟。 只是那身上有着一道老迈身影的年轻人,连头都没转回来。 一拳落下,光是掀起的气浪就将上下云海震出个数丈深的窟窿,可毛覆愣是没能将余椟移动分毫。 余椟微微一笑,开口道:“神石是与最早的神灵一同在混沌之中孕育而成,天庭倾覆之后,本该是在天帝座椅镶嵌的三颗神石,被古时大修士封印至此。三颗石头而已,再如何古老也是做不到人死复生的,从前的幽冥地府,如今的酆都罗山,都不会允许此类事情发生。但是,只要有足够的气运,我借这神石之力再上一层楼,合道雷霆,与天地同寿,还是可以的。” 毛覆眉头一皱,转过头破口大骂:“刘景浊,你他娘的就这么看着?”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眯眼而笑,淡然道:“我只是在等胡老哥开口而已。” 一句话而已,毛覆如遭雷劈,整个人楞在原地。 拐走龙丘洒洒的中年金丹,毛覆,胡游,其实压根儿就是一个人。 刘景浊冷冷开口:“武字做何解,胡老哥可有答案了?” 毛覆还未作答,忽然一声狂笑传来,是那童钺不知何时已然率先飞去神霄宫,此刻就在神石下方。 “余椟”冷笑一声,暗骂一句蠢货。 最高那处宫殿,童钺双膝跪地,高喊道:“我愿拿出我九成寿元,只要能让我妻子活过来,更多也行,即便只留我百年光阴我也愿意。” 七彩神石猛然间光华亮了几分,三枚神石各自射出一道绚烂光线,只一声哀嚎过后,人世间再无童钺此人,连魂魄都被神石分食的干干净净。 余椟冷笑一声,又迈出一步,讥讽道:“这些年你童钺做的事,瞧着是给蓌山做见不得人的事儿,可哪一件不是在掠夺他人气运?蠢货一个,对于神石来说,你就是美味佳肴!” 话音刚落,神石再次射来光华,直去毛覆身边。 刘景浊终于放下酒葫芦,化作一道剑光瞬身前往毛覆身前。 年轻人单手持剑,咧嘴一笑,轻声道:“神灵尚且已经陨落,神石算个什么东西?” 一道剑气斩出,三道光华当即被截断。 刘景浊左手提着独木舟,淡然一笑,开口道:“胡老哥,偷偷传信罗杵,故意放回魏薇,都是为了让那老东西夺得魏薇阴元。可你现在作何感想?两国交战数年,死伤无数,你可遂愿?” 话音刚落,刘景浊接连斩出数剑,可落在余椟身上,与毛覆落拳一模一样。 刘景浊干脆飞身踏上那处台阶,与余椟肩并肩而行。可一踏上台阶,刘景浊便如同被无数大山压在头顶,耳畔不断有声音传来,独一个跪字。 不得已一口鲜血吐出,刘景浊又觉得脚下台阶在将体内雷霆之力往出吸扯。他只得一边与那股子吸扯之力拔河,一边硬撑着不跪。 刘景浊紧咬牙关,沉声问道:“雨神真身早就被其主人炼化,墨漯国与青泥国那个约定,其实也是你们推动吧?龙丘家定然有人与你们狼狈为奸。其实若是魏薇终身只是个凡人,你们打不开这牢狱大门,风神真身所在之处,神灵气息也不会外泄。就是因为那个约定,魏薇前往栖客山修行,只是四境而已,便已经让此地天时紊乱,若是我没猜错,一旦魏薇踏入金丹境界,神灵气息会直接影响到这一方天地,三国气运,数万万百姓,都会成为这神石祭品,到时候你们压根儿不用这么麻烦,不必等到雷祖诞,只要强行剥夺魏薇阴元,便能直入此地了吧?毛覆也好,胡游也罢,又或是担着与龙丘晾结仇的风险,只是一个备用手段?其实你们还有第三记神仙手,我猜测,神鹿洲上,不止是靖西国筑起了国运塔吧?整个北岳地界的数国,背后怕是都有你们的人。当年趁着玉京天之变,鼓动妖族侵扰神鹿洲北境,又拖住龙丘家不能支援,以至于温落跌境自身难保,就是为了方便行事?” 一股脑儿将心中猜测全说了出来,余椟已然上去十余台阶儿,刘景浊还在原地。 余椟转过头,面色难看至极,只不过很快就释然了。再如何聪明,都是将死之人了。 余椟嗤笑道:“真聪明,你真是把你娘的聪明全得来了,只可惜,姬荞死了。对了,我很荣幸,斩杀姬荞与刘顾舟之时,我也出了点儿力。” 刘景浊瞬间杀意无边,一身雷霆剑意外泄,上下云海皆如煮开的沸水一般翻腾。 张五味在远处着急的来回踱步,此时瞧见刘景浊又放出那吓人杀气,心惊胆战之余,又愧疚无比。 这一路上,刘景浊打心眼儿里照顾自个儿,他张五味又不是瞎!可他偏偏是个境界低微,什么都干不了的废物东西。 此时此刻,张五味头一次想要修炼,由打心底想要境界高一些。 毛覆,也是胡游,忽然高喊一句:“为何要救我?” 刘景浊理都没理,却是忽然直起身子,纵身一跃,直直落在了“余椟”前方,拦住其前路。 此时此刻,两人距离最高处宫殿,至多十阶。 “余椟”大吃一惊,眼神复杂,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这神阶之上,登楼之下能站住已经极其不易了,你一个小小金丹,怎会如此轻松?” 可刘景浊已然紧握独木舟,二话好说便斩出几道剑气。 原本余椟还不以为意,在这神阶之上,自有此地天道护佑,他刘景浊无论如何也伤不到自己的。 下一刻,剑光结结实实落在余椟身上,一道虚影被雷霆剑气斩到有些涣散,余椟连退数十阶这才稳住身形。 刘景浊此时此刻也好不到哪儿去,已然七窍流血不止,握剑手臂都有些颤抖。 身着青衫都年轻人沙哑开口:“即便我今日把所得雷霆真意尽数还回去,金丹碎裂,境界跌回凝神,你也别想登上那处宫殿。” 事实上,刘景浊之所以能行动自如,只是因为他放任体内雷霆被这台阶吸扯出去而已。 余椟皱眉不止,沉声道:“雷神真身在什么地方,连我都不知道,你从那儿得来的这一半真意?” 刘景浊双手持剑,不想废话,懒得废话,只是周身剑气纵横、雷霆攒动,连这一方天地都被影响到震颤不止,甚至连三枚神石的光华都减弱了几分。 刘景浊沉声道:“我用这一身雷霆剑意,送你归西!” 余椟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你爹娘拦我登楼,你如今要以命换命阻我合道?你们一家子都是疯子吗?” 可上方年轻人,没有半点儿收剑之意。 余椟气笑道:“好!好!既然如此,我便遂你心愿,老夫今日不合道了。” 只见余椟身上那道虚影忽然带着余椟飞出去,在刘景浊落剑之前,已经赶到神石下方。 三妹神石轰鸣不止,毛覆也好胡游也罢,终究还是被三道光华吸收进去。 刘景浊一剑斩出,剑光夹杂雷霆瞬间便到了神石那处,剑光落下之时,神石应声而碎。 可那“余椟”已然有了登楼气息。 台阶在一声雷鸣之中碎成无数块儿坠向下方云海,刘景浊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也还是重重摔在了左侧宫殿。 这会儿的余椟,已然变作一个老人模样。 老者冷笑一声,微微眯眼,一个瞬身便到了刘景浊身旁。 老者只是微微抬脚,刘景浊瞬间倒飞出去,一片废墟在刘景浊撞击之下,愈发满目苍夷。 重返登楼境界的老者缓缓抬起手,一道青衫身影便被其从废墟当中吸扯而来。 一只手掐着刘景浊脖子,将他提起悬在半空中。 老者冷笑道:“那个守墓人破天而去时,你没跟着走,是很不聪明的选择。今日我合道之路被你打断,等我出去之后,会好好帮你照顾龙丘棠溪的,那么漂亮的小妮子,不尝尝怎么行呢?我一直怀疑归墟的那个刘见秋就是你,今日一看,你这个狗崽子还真把我们都忽悠到了。” 老者袖袍一挥,化作芥子潜来的两把飞剑便被打飞出去。 “虞长风的这柄剑是厉害,只可惜你境界与我相差太多了。准备好了没?没准备好也得去死了!” 话音刚落,猛然间一阵雷霆直落,不偏不倚劈在了老者身上。 老者眯着眼转过头,冷声道:“小道士,不必着急上路的,这年头碰到一个心境澄明之人可不容易,不过你要是着急去死,我不是不能成全你。” 刘景浊落下一剑之后,体内灵气已经被抽干,此刻就连心声传音都做不到了。 他颤抖着手臂,以心念喊了句独木舟,喊了句山水桥。 两把仙剑几乎同时斩来,独木舟直取老者头颅,山水桥则是朝着掐住刘景浊的手臂而去。 即便已经知道了刘景浊意图,可毕竟是仙剑,老者不得已放开刘景浊,松手之时还不忘朝着刘景浊重重一击,打的刘景浊黄庭宫震颤不止,刚刚修缮完毕没几天的黄庭宫,又被震出几道裂缝。 张五味赶忙甩出百里神行符,拖着刘景浊撒腿就跑。 刘景浊咳出一口鲜血,沙哑道:“对不住了,今个儿咱俩怕是都得……死这儿。” 张五味边跑边说道:“你刘景浊拿我当朋友,难不成我张五味拿你当棒槌?横竖都是一死,虽然我是个道士,可我也是个男人啊!他娘的,早知道就多学几句骂人言语了。” 刚刚落到另一处宫殿废墟,刘景浊心中一惊,沉声道:“快让开!” 可一道灵气箭矢瞬间便至,将张五味穿胸而过。 张五味颤抖了一下,嘴角鲜血缓缓流出。 年轻道士转过头,挤出个笑脸,与刘景浊说道:“下辈子我还做道士,做个能打的道士。” 老者凭空出现,冷笑道:“你呢,下辈子想做什么样的人?” 他似乎有些不解恨,居然没用炼气士手段,而是一把抓起刘景浊,一遍遍将刘景浊抛起,又一遍遍将他砸飞。 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临死之前会想起藏在心底最重要的事吧。 刘景浊脑海中浮现出来一幅画面,先前两次重伤都见到了这个画面,可独独这次最为真切。他刘景浊浑身是伤,龙丘棠溪满脸血水,眼泪不止,使劲儿摇晃着自己,嘴里不停的喊着:“你别死,你别死啊!你说你在迟暮峰种下了一棵海棠树要带我去看,我还没有去呢!” 最后一拳重重落下,刘景浊恍惚间瞧见独木舟与山水桥飞来护主,却被那老东西一一躲过,打飞去了别处。 刘景浊心中苦笑,我还没有回去跟老三道个歉,青椋山的长辈们,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上一柱香。我还没有给师傅,给爹娘报仇。 还有很多很多没做的事情,还没有带着小财迷去看海棠树呢,怎么能死? 一道暖流忽的传入体内,方才被吸收殆尽的雷霆此刻居然一道道原路返回,只一个呼吸,刘景浊眼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老者忽的脊背发凉,赶忙一拳落下,无论如何都要先把刘景浊弄死才行。 可他一拳落下,却砸了个空。 转过头一看,老者面如死灰,挥手将天幕划开个口子,拔腿就跑。 刘景浊愣了好半天,这才发现自己身旁蹲着个年轻道士,正拿着自己的酒葫芦悬空灌酒。 他哪儿顾的上酒,看着身旁那个笑嘻嘻的年轻道士,结巴道:“你……你……怎么回事?” 张五味咧嘴一笑,轻声道:“什么怎么回事儿?哦,我还是张五味,与跟你走了这么久的张五味是同一个人,不过他不愿意放我出来。简单来说呢,就是人有天地人三魂,你认识的张五味是人魂与地魂,我是那道天魂。算了,先不跟你说了,那个狗日的太嚣张了,打你跟打狗一样,我先弄死他。” 本以为他要飞身追赶,结果他只是手臂一伸,余椟变作的老者便又回到此地。 张五味咧嘴一笑,玩味道:“我看你打的挺爽啊,不过是后世人封的小毛神而已,连天外那些个棒槌都瞧不上你,哪儿来的胆子合道神霄天的?” 年轻道士轻飘飘一巴掌落下,半座宫殿废墟被拍的粉碎,那老东西只受了一巴掌而已,便已然重伤。 老者悬浮在一片废墟当中,颤声道:“十二境开天门?你到底是什么人?” 年轻道士眨眨眼,笑道:“我还小呢,今年二十二,不过我的天魂,好赖也有五千多年的岁数了。” “罢了罢了,我还是先弄死你吧,还要跟我这好兄弟聊天儿呢。” 刘景浊阻拦道:“前辈手下留情,我得问些东西。” 话音刚落,一声轰隆巨响传来,老者已然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年轻道士一脸呆滞,他娘的不带这么玩儿的啊!这不是毁我吗? 刘景浊转头看去,张五味高举双手,欲哭无泪:“我他娘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两个不一样的张五味,相同之处就是骂起人来,只会骂娘。 第三十五章 我想回家看看 年轻道士两只手各伸出三根手指头指向天幕,一脸委屈道:“刘景浊,真不是我,咱俩兄弟之间,你要相信我啊!” 刘景浊取回酒葫芦,心说辛亏没对着葫芦嘴喝酒。 他抬了抬眼皮,硬撑着站起来,只不过方才一身伤势又做不了假,浑身剧痛难耐。 刘景浊一脸诚恳,微笑道:“你说我就信。” 张五味吃瘪不已,一脸无奈:“这么说话就伤兄弟情分了啊!”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这位前辈,你还是先跟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吧。” 其实这会儿刘景浊一想到先前踹张五味屁股,就有些心虚。 谁他娘的知道那家伙体内住着这么一尊大神啊? 年轻道士想了想,开口道:“很简单,我就是单纯的一道天魂,当然是归他管的,只不过他不愿意我出来,要不是那会儿他说来世要做个能打的道士,我还出不来呢。不过,我也待不了多久,等他苏醒,身体还是他做主的。至于这方天地,与你猜测的完全吻合,只不过那个老东西可不是雷部神灵,他只是八千年前被遗落在九洲的一个老乌龟而已,像这样的老乌龟,还有几个,大概就是你猜测的那几座山头儿。” 张五味后知后觉,破口大骂:“前辈?我喊过你前辈吗!再这么骂人,咱俩可就做不了朋友了。” 刘景浊压根儿不搭理,继续询问道:“五千年的天魂是什么意思?张五味也是大修士转世?” 年轻道士叹气道:“这个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以后等他自己告诉你吧,不过你还是别提我比较好。” 顿了顿,年轻道士还是没忍住说道:“兄弟啊,有句话不知当讲否?” 刘景浊没心说那个张五味也没这么话唠啊?于是没忍住说道:“有屁快放!” 年轻道士咧嘴一笑,这才是兄弟嘛! 他张嘴刚要说破天机,可怎么张嘴都没声音,气的他伸手掏的自个儿直干呕,可依旧说不出来想说的话。 他又想以心声传音,可还是一样。 刘景浊在一旁看耍猴似的,张五味脸色涨红,无奈道:“算了算了,没啥。” 奇了怪了,谁人下的禁制,老子这境界了,想要道破天机也不行?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紧了紧背后长剑,撇嘴道:“还是那个张五味靠谱儿些。” 年轻道士欲哭无泪,心说贫道冤枉啊! 刘景浊轻声道:“那……他们两个,就真的死了?” 张五味点头道:“也是一世劫难,不过我保住了他们魂魄,已经前往酆都罗山转世投胎去了。” 顿了顿,张五味神色忽然严肃起来,沉声道:“兄弟,我待不了多久了,有些事得叮嘱你。你身上弯弯绕的东西忒多,我以开天门的修为都瞧不真切,只能大概瞧出来,你身上被人下了诸多禁制,是好还是坏,暂且不好说。还有,你那枚印章,切记切记不要再用,一次都不行。” 刘景浊点点头,这种事,想来这家伙不会瞎说的。 结果张五味讪笑着说道:“那个啥,有个事儿我得跟你坦白,我……” 又是一阵呜咽,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年轻道士一脸无奈,他只是想说,其实最开始他是想着给他跟龙丘棠溪找点儿事儿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结果死活说不出口。 刘景浊气笑道:“你他娘的究竟要说什么?” 张五味欲哭无泪,苦兮兮道:“算了算了,就是我差点儿做了对你不太好的事儿,后来跟你河畔钓鱼之后就算了。” 话音刚落,张五味一拍脑袋,“兄弟,以后碰见危险的事儿记得带着他啊!他昏了我就能出来了。” 刘景浊扯了扯嘴角,自己还没有问他怎么才能出去呢! 可此刻心湖当中却是响起魏薇的声音,“刘先生,终于能联络上你了,我现在可以开门,你随时能出来的。” 刘景浊想了想,轻声道:“能不能送我去一趟雨田县?” 结果耳边又传来一道声音,“来干嘛?能教你的都教了,没破境登楼之前少来烦我!” 刘景浊只好说道:“还是算了吧,你开门吧。” 魏薇应了一声,一道门户凭空出现,刘景浊扯起张五味,御剑出门。 姚放牛与徐瑶对视一眼,魏薇也看了看罗杵,四个人面面相觑,叹息不止。 出来是出来了,人也好好的,就是……人家的家事,咱也不好插手啊! 青泥城上空云海,一道白衣身影瞬身而来,对着龙丘晾抱拳,轻声道:“家主,不如去湄洛山坐坐?” 龙丘晾转过头,冷笑道:“温落,你来了也没用,要不然咱俩先打一架?” 温落苦笑不止,无奈道:“那就请家主下手轻点儿。” 龙丘晾一皱眉,也就是在朋友面前他才这般了。 温落无奈道:“也不能打死吧?” 龙丘晾点点头,“可以接受,至多让他半个月下不了地吧。对了,你得把大丫头给我看好。” 温落点点头,一挥手,一道屏障便罩在了青泥城,以他如今手段,即便是登楼境界也进不去。 只不过,里面的人能不能出来,就看龙丘晾下手有没有个轻重了。 刘老弟,对不住啊!谁叫你没事儿招惹人家闺女的? 皇城之中,魏薇刚刚打开门户,然后就再也感知不到青泥城外的事儿了。 姚放牛长叹一声,心说兄弟啊,自求多福,哥哥是真帮不了你啊! 虽说同是登楼境界,可龙丘家主那个登楼,是在楼顶。他姚放牛的的登楼,还在台阶儿上往上爬呢。 更何况,但凡有点儿境界有点儿势力的修士,都晓得那位故国旧主,说破境就破境呢。 龙丘棠溪拉着白小豆狂奔过来,一脸欣喜道:“回来了?” 魏薇轻声道:“瞧模样是受了伤,应该快了吧。” 说话时没忍住瞥向姚放牛,后者哈哈大笑,光是笑了,没说话。 徐瑶心说这家伙就是不靠谱儿,只好轻声道:“弟妹,忘了咱说了什么了?” 龙丘棠溪半信半疑道:“那怎么有人有阵法扣住了青泥城?” 姚放牛无奈道:“行了行了,有什么好瞒的,就是你爹在外面蹲着,等刘景浊出来,免不了一顿打!” 白小豆一听有人要打自己师傅,这还了得,急忙问道:“是谁要打我师傅。” 龙丘棠溪轻声道:“我爹。” 小丫头眼珠子滴溜转,皱着脸,眼泪打旋儿:“干嘛要打我师傅嘛!” …… 出门途中,张五味刚刚清醒过来,他仔细摸了摸胸口,咦?伤口呢? 还没想明白呢,刘景浊照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 张五味气极,怒道:“你有病啊?打我干嘛?” 哪承想那家伙说他在验证一件事。 本就在气头上,忽的一阵眩晕,好不容易看到亮光,心想总算是回家了。结果一道遮天蔽日的巴掌直愣愣扇来,两人一起被砸落山涧。 得亏刘景浊将他推开了些,不然这一巴掌可够受的。 张五味扶着腰刚刚起身,一位白衣中年人重重落地。 龙丘晾皱眉道:“你是谁?挡我巴掌作甚?” 年轻道士瞪大了眼珠子,什么人啊?挡你巴掌,还我是谁? “你问我是谁,我还想问你是谁呢!” 龙丘晾冷冷开口:“我要揍刘景浊,你离远点儿。” 挨了重重一击的刘景浊,此刻刚刚从土里爬出来。 他看着这位眉宇之间与龙丘阔极其相似的中年人,当时就明白了。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该打。 “前辈,与他无关。” 张五味愣了好半天,可一转头,却瞧见刘景浊在脱衣服。 那家伙将青衫甩去一旁,对着中年人抱拳道:“我也觉得我该打,这衣裳穿着挨打不疼,前辈放心出手吧。” 张五味心说这家伙是不是进水了?世上哪儿有挨打的人怕打人的人打自己不疼的? 结果中年人一拳砸去,刘景浊倒飞数百丈,砸碎一片巨石。 刘景浊爬起来,轻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条红线,但我现在舍不得斩断他。之前那位前辈劝我还一条不那么激进的路,我听进去了。” 龙丘晾一句话都没说,又是一拳砸去,比起前一拳更重。得亏张五味瞧见了之前刘景浊的凄惨模样,不然这会儿肯定要去帮忙的。 其实他也早就想去帮忙了。 可那个家伙居然传音过来,说道:“别,他是龙丘棠溪的父亲。” 张五味愕然,干脆找了个石头坐下了。 这就没办法了,你只能挨着。 刘景浊白色内衬已经被血水染红大片,他硬撑着爬起来,扯了扯脸上血水,轻声道:“刚刚我被人打了一顿,差点打死了,迷离之际,我头一个想到的是她,说实话,我没想到。” 张五味无奈叹气,心说这不是找打嘛?本来是一句好话,偏偏要加上个没想到。 自作自受啊! 果不其然,第三拳更重,刘景浊被镶嵌在岩壁上,已经动弹不得了。 龙丘晾终于开口:“一个男人,即便有疑惑,一开口就是我怎么样我怎么样,你觉得合适吗?你怎么不想想我闺女怎么样?” 刘景浊一怔,如同被什么刺中一般,随后艰难从石壁挪出,重重摔在地上。 他扶着崖壁费力爬起,一开口嘴里便溢血不止。 “多谢前辈点拨,烦劳再打一拳,给我长长记性。” 这等请求,不满足他就有些过分了。 于是龙丘晾又落下一拳。 云海之上,温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出拳力度足矣媲美初入琉璃身了,再打一拳可就跌境了。 这位北岳山君无奈道:“家主,我撤阵了。” 龙丘晾转头骂道:“温落,你他娘的以后别想喝我的酒!” 温落哪管他那个,挥手撤掉大阵,一道剑光随着喊声传来。 “你再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就不认你这个爹了。” 龙丘晾拔腿就跑,一个瞬身已然身处云海。 温落叹气道:“北岳境内数十小国都有蓌山的影子,这次之后,他们估计会消停,我觉得你还是把蓌山推平吧。” 龙丘冷笑道:“不急,我还能忍,忍到害死我夫人的幕后黑手浮出水面。” 山涧河谷之中,刘景浊还算是清醒。 没等龙丘棠溪说话,刘景浊率先开口道:“真好看!” 话音刚落就昏死过去。 龙丘棠溪眼眶通红,转过头骂道:“死道士,你就这么看着?” 张五味无奈至极,心说你爹打你喜欢的人,我能怎么办?我还白挨一巴掌呢。 结果龙丘棠溪背起刘景浊,瞬身走了。 张五味心中五味杂陈啊,只得甩出一张百里神行符,随后回去青泥城。 返回之后,几人便没再住在皇宫了,因为龙丘棠溪知道,刘景浊并不喜欢住在皇宫。 她特意先给刘景浊清理了一番,把身上血水擦拭干净之后,这才敢把白小豆带到刘景浊身边。 即便这样,小丫头还是皱着脸皱着好半天。 要是看到满身血水的凄惨样子,小丫头指不定有多伤心呢。 即便她与刘景浊相处并不久,可小丫头很清楚,师傅现在是这个世上最疼自己的人了。 龙丘棠溪也不晓得多久没睡过觉了,也不知怎的,夜里趴在床边,就这么睡着了,睡的很沉。 白小豆半夜被噩梦吓醒,跑去师傅房中,结果瞧见龙姨趴在床边,小丫头赶忙蹑手蹑脚的离开。 只是睡也睡不着,她就干脆坐在了台阶儿上,抬头看着弯弯月牙儿。 小丫头会经常忘了想白猿爷爷,可晚上不会。因为不敢想娘亲,只好去想白猿爷爷了。 正出神呢,一道倩影缓缓走来,白小豆赶忙伸手做了个噤声手势。 来的人她认识,没见几面,但是知道是这个地方的国师。不过国师究竟是多大的官儿,她也闹不明白,就知道这位国师姐姐长得挺好看的,比龙姨当然差的多。 小丫头指着刘景浊屋子,压低声音说道:“我龙姨睡着了,咱们小声点儿。” 姚小凤点点头,轻声道:“那好,我明天再来。” 转身走了几步,姚小凤又改变主意,转过身走去白小豆身旁坐下。 姚小凤轻声道:“你叫白小豆?” 小丫头点了点头,姚小凤便说道:“我叫姚小凤,咱们名字都有个小字。” 小丫头笑嘻嘻说道:“你是国师,官儿可大嘞。” 姚小凤也笑了笑,轻声道:“我小时候要是有你师傅这样的一个大人就好了。” 小丫头想了想,也不知怎的,就冒出来一句:“我还想着等我长大了,就做个像我师傅这样的人呢。国师姐姐已经长大了,做什么样的人,应该很好办吧?” 这位国师大人微微一愣,没想到被一个半大孩子提点了一通。 她微笑道:“谢谢你。” 然后起身就走了。 小丫头一脑门儿疑问,我干了个啥,怎么就谢谢我了? 刚想回屋呢,结果又来了个白胡子老头儿,那老头儿倒是个懂事的,脚步轻轻,做贼似的。 刘景浊住在后院儿,前院里,一群人围着张五味。 年轻道士心说我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都多少天没睡觉了,好不容易回来了,还得搁这儿熬鹰呢! 没法子,他只好将龙丘棠溪走后的事儿,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就连刘景浊买酒买了一个时辰都说了。不过涉及刘景浊父母与青椋山的事儿,他省略了过去。 他是境界低,但他不是傻。 最先询问的是罗杵,他神色凝重,沉声道:“你是说,那个毛先生,是胡游?” 张五味点点头,“不是我说啊!刘景浊说的。” 然后是魏薇发问,她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照刘先生推断,整个北岳地界儿,都是蓌山与某些不知名的势力设局?” 魏薇看了一眼罗杵,此时她已然炼化风神真身,只不过没有选择继承前世记忆,所以只是破境金丹而已,但以后修炼,肯定会顺风顺水。即便遇到什么险境,她也能召唤出真身来,只不过代价会很大。 而罗杵,与魏薇圆房之后,属于分得了本该是魏薇的一些东西。好处是他一步到了凝神境界,至少真境之前瓶颈不大,不过武道修为已经尽数消散。坏处就是,只要魏薇不破境,他即便修为积蓄更多,也很难破境。 不过在罗杵看来,这算什么坏事儿?媳妇儿始终压着自己一头,还是跑不掉的媳妇儿,就偷着乐呵去吧。 姚放牛轻声道:“你是说,在你昏迷之前,刘景浊已经重伤?你还迷迷糊糊瞧见他被那个余椟所化的老家伙一通摔打,几乎垂死?那你们怎么活下来的?” 张五味无奈道:“我哪儿知道去?我醒了就被刘景浊提在手里,刚出来又被他老丈人一巴掌,哪儿来得及问嘛!” 事实上,魏薇是在那个张五味回去之后,才能窥探到那方天地的。 姚放牛点点头,轻声道:“让张道长休息吧,咱们等刘景浊醒了再问旁的。” 魏薇与罗杵出了小院儿,径直去往皇宫。 那位熬秃了头的少年皇帝,定然也还没睡着。 果不其然,到御书房时,魏宏正对着一张纸,眉头紧紧皱着。 瞧见两人到此,他咧嘴一笑,喊了一句姐,至于罗杵,就是罗将军了。皇帝有皇帝的威严,总之姐夫两个字,他叫不出口。 魏薇笑着上前,扫了一眼,桌上纸张赫然写着,刘景浊,破烂山,蓌山。 魏宏轻声道:“破烂山选址已定,国师跟姚宗主谈过了,破烂山很直白的说,他们只是帮刘先生的忙,对于青泥国事务,不想染指更不愿染指。” 罗杵抱拳一礼,轻声道:“方才我跟长公主已经听到了一些消息,总之蓌山自此以后,会消停许多。南郡被破烂山挑选去的三座山头儿,虽然是我们青泥国南岳所在,可我们可以花些代价让南岳山神换个地方,毕竟一座顶尖宗门坐镇青泥国,附近宵小定是不敢蹦跶了。” 魏宏点头道:“我已经跟国师打过招呼,除却他们挑选的三座山头儿之外,我们另外将那方圆三百里划给破烂山,只收那三座山头儿的买卖钱财。我本来是不想收钱的,但国师说了,山上人怕沾因果,收钱是了因果。” 顿了顿,魏宏扫了一眼下方,沉声道:“我现在头疼的,是掌控在姐姐你手中的那处洞天福地啊!按照我与刘先生的约定,只要青椋山重新开宗立派,你跟罗将军就要入青椋山谱牒的,可刘先生开山之时,遥遥无期。” 罗杵沉声道:“陛下是舍不得那处洞天福地?” 魏薇瞪向罗杵,魏宏则是没好气道:“罗杵,我头发都掉光了,我才十六啊!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个昏君吗?我是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个烫手的山芋啊!我的本意是,将这处洞天福地拿出来,就当是刘先生与姚宗主救我青泥国的佣金,可你二人修道根本在里面,我吃不准啊!俗世眼红他人际遇的都大有人在,何况是动辄毁天灭地的炼气士!” 魏薇笑的合不拢嘴,轻声道:“我之前真是小看了你小子,姐姐跟你道歉。不过,交给刘先生与破烂山,我吃的准,信得过。一来是,破烂山压根儿瞧不上这点儿东西,说不定人家还不要呢。二是,刘先生的为人,怕是不用我多说了吧?” 姚小凤瞬身来此,还带着季焣。 国师与顾命大臣同时拱手,齐声道:“我们也信得过。” 姚小凤又说道:“况且,这其中还牵扯到瘦篙洲一位站在武道巅峰的前辈,姚宗主与刘景浊与那位关系匪浅,交给他们,能省去我们诸多麻烦。退一万步说,我们青泥国,压根儿没有经营那处洞天福地的本事。” 魏宏点点头,轻声道:“那就这么定了,待刘先生醒了,烦劳国师与季夫子去一趟。” 姚小凤无奈道:“陛下,问题不是我们送不送,是人家要不要啊!” 月明星疏,国师与大祭酒,老头子与年轻女子,两人齐身离开皇宫。 季焣微笑道:“这次,总没有信错吧?” 姚小凤笑了笑,轻声道:“我忽然想回家看看了。” 第三十六章 旁人的故事 仲秋前后,气候转凉,朝夕有露。 天空中灰蒙蒙的,只是尚未落雨,路边儿的早点铺子已经开门,热腾腾的水汽攀升至屋檐,凝结为一滴滴露珠,怕是只要有稍稍动静,这些露珠便再经不住人间诱惑,滴落尘世。 只不过,等那些个晶莹露珠落地之时,再想与往常一般晶莹剔透,便不容易了。 有个身穿绿衣的女子路过这处包子铺,脚步不重,却也使得露珠滴落。 女子被微弱声音一惊,没来由一笑,继续迈步前行。 旧城老巷,挑担送水的已经跑了好几个来回。 有夜香妇推着车,湿布蒙住口鼻,逐户拍门,高喊着倒夜香。 妇人瞧见远处走来一位绿衣女子,许是怕自己身上晦气冲撞别人,赶忙推着车尽量靠向墙边。 好在那年轻女子只是侧身走过,走过只是尚且对着妇人含笑点头。 巷子尽头,一处老房子门户吱呀一声打开,由打门内走出个白发老汉。那老汉佝偻着身子,由打门后取出背篓短锄,瞧模样是要出城上山采药。 老汉一转身,这才发现有位女子静静站在门口。 老人咧出个笑脸,询问道:“这位姑娘,你有事儿?” 女子沉默许久,等老人又问了一声,她才开口道:“你,是姚小虎吧?” 老人面带疑惑,点了点头,轻声道:“老朽就是,姑娘有何贵干?” 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叫姚小凤。” 一缕凉风拂过,天空中遗落几滴雨水,老人被一丝冰凉惊回神,再仔细看向姚小凤时,已然老泪纵横。 姚小虎颤声喊道:“姐!你回来了?” 老人就要转头喊醒儿孙们,结果姚小凤挥了挥手,摇头道:“先带我去爹娘坟前看看吧,晚些时候回来再看我这些侄子侄孙。” 老汉颤颤巍巍放下背篓,关好门便带着姚小凤往城外去。 他当然不惊讶,爹在世的时候虽然没说,但隔壁的季老哥曾经酒后说漏了嘴,他姐还活着,如今还是个神仙了。 细雨之中,有个绿衣女子站在三座坟前。 中间那座,墓碑上刻“爱女姚小凤”。 姚小虎强忍着泪水,颤声道:“爹很早就立了这座衣冠冢,我们都不知道,直到爹最后几年,才带着我们来这儿的,说等他没了,也要埋在这儿。其实家里人都知道,每天夜里,爹都会取出一个小书箱,眼泪止不住,抱着小书箱独自呜咽。他临走前说,这辈子做错了,希望下辈子能补偿。” 姚小凤眼眶通红,分别拜了左右坟墓,起身后擦了擦眼泪,对着姚小虎说道:“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姚小虎擦了擦眼泪,摇头道:“没有没有,家里都挺好的。我就一个儿子,儿子也就一个儿子,我那孙子前些年倒是中了进士,只是一直没等到放缺,如今在一处私塾授课,过得也还好。现在倒是有一个重孙一个重孙女儿。” 姚小凤点点头,轻声道:“回头安排个县令让他补上去,晚些我去瞧瞧个两孩子,要是有修行资质,我就带着他们修行吧。” …… 龙丘棠溪睡的很沉,到现在还没有醒,也没人敢进去打搅。 连白小豆都只是看了一眼就跑出来了,别人更不用说了。 辰末时,刘景浊忽然睁开眼,只觉得手臂有些发麻,转头一看,龙丘棠溪正拉着自己的手臂,贴着脸,睡的极香。 炼气士想要睡个好觉,不容易的。境界越高,越是难以真正入眠。 刘景浊不忍打搅,便躺着没动。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龙丘棠溪忽然一惊,瞬间坐了起来。刘景浊赶忙询问道:“怎么啦?” 龙丘棠溪转过头,眼眶湿润,嘟着嘴说道:“本来我想自己打的,都怪我爹。” 刘景浊苦笑一声,无奈道:“那等我先养好伤,然后你再打?” 龙丘棠溪哼了一声,白眼道:“喝水吗?” 某人讪笑道:“不能是酒吗?” 说话间,门外一个小丫头飞奔而来,刘景浊一脸受惊模样,忙喊着:“你慢点儿,我这会儿可遭不住你这一下。” 白小豆哪儿管这个,飞奔过来一个纵身,高高跃起就要扑在刘景浊身上。 结果飞到半空中,给龙丘棠溪一把拽住脖领子。 小丫头撇着嘴回头,龙丘棠溪瞪眼道:“你是不是不想你师傅醒了?你要是再扑上去一下,说不好他就又昏过去了。” 白小豆撇嘴道:“还不是龙姨不讲理的爹打的。” 小丫头这下是记仇了,心说把我师傅打的这么惨,以后我见着你,打不过也要拔光胡子! 刘景浊没好气道:“我不在的这两天,有没有好好洗脸啊?” 小丫头点点头,“洗了洗了,我可不像师傅,给自己糊一脸泥巴。” 刘景浊抬手就要揪小丫头耳朵,白小豆兔子一般,转头狂奔出了门,在院里跳着喊道:“师傅醒喽!师傅醒喽!”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无奈一笑。 忽的一阵灵气涟漪,一道白衣身影凭空出现在屋中。 龙丘棠溪起身抱拳道:“温叔叔。” 温落眼神古怪,打趣道:“这都打哪儿论的辈儿?大小姐喊我叔叔,我又跟刘景浊论兄弟,这不是乱了套了?” 刘景浊瞪了其一眼,轻声道:“关荟芝跟陈放,如今怎么样了?” 温落笑道:“读书人酿酒,端的是文雅,现在他们开了酒铺,我几次三番以真身前往,后来附近土地与一些散修都寻着味儿去了,新上任的靖西国城隍,也曾专门去过一次。他们家那个酒铺,进门的凡人的零零散散,炼气士每天却是络绎不绝,真可谓是独一份儿的。” 不是炼气士开的酒铺,迎来送往的却都是炼气士,当然是独一份儿了。 龙丘棠溪冷不丁开口道:“温叔叔,要是想以心声说话,那我就送客了。” 温落哑然失笑,无奈道:“我就是想说,那个百节回中土的路上被一群人截杀,跑是跑了,不过那帮人在东岳地界儿凭空消失,我那位同僚怎么都寻不到截杀百节的什么背景,躲去了哪里。”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跑路的本事,百节不会低于任何一个炼虚修士,等我回中土了询问就是了。” 温落气笑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百节能跑,你呢?” 若是之前,刘景浊肯定会说,那我就去引他们出来。 可刘景浊偏偏说道:“那我就躲着点儿。” 温落与龙丘棠溪皆是一脸诧异,温落心说这家伙转了性子了? 又细聊了一会儿,外面季焣与姚小凤同时上门,温落便先行飞身离去。 季焣与姚小凤进门行礼,刘景浊抱拳回礼,之后季焣便开门见山道:“你刚醒我们就来,实在是有些唐突。但是没法子,我们的皇帝陛下有些着急,我就直说了。长公主手中那处洞天福地,青泥国无论如何都是把握不住的,与其留在手里一颗烫手山芋,倒不如送给你跟破烂山。”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龙丘棠溪,后者轻轻扶起刘景浊,在他背后垫了一块儿软枕头。 刘景浊轻声道:“破烂山那边,我可以去帮你们说,但我是不会要的,这个无需多说了,魏薇与罗杵日后修行路上,我跟破烂山都会帮衬着。” 姚小凤看了看季焣,苦笑道:“瞧吧,我说了他不会要的。” 季焣还是不死心,对着刘景浊重重抱拳,沉声道:“说句心里话,但凡青泥国有景炀王朝一般的底蕴,我们是断然不肯相送的。可青泥国就这么大地界儿,若是把这东西留下,那就相当于在自寻绝路,刘景浊,你就当再帮老头子一个忙行不行?实在是不行,烦劳也与姚宗主说说。” 刘景浊想了想,微笑道:“我可以找姚放牛说说,但破烂山如何做,我无法干涉的。”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季先生,我怕是至少还要躺个十来天,这事儿咱们慢慢商量如何?” 其实说话时,刘景浊在暗自传音姚小凤。 “国师就别让我猜了吧?” 姚小凤笑了笑,直接开口道:“我并非蓌山道统,真正师承不便明说。之所以引狼入室,只是因为没办法。先皇于我有恩,陛下年幼,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牺牲长公主,换青泥国太平了。” 刘景浊心念一动,飞剑长风瞬间将此地笼罩。 刘景浊看了看龙丘棠溪,转头问道:“促成那个金丹之约的,是谁。” 季焣与姚小凤对视一眼,皆是看向龙丘棠溪。 龙丘棠溪轻声道:“是我娘提议的,所以那时候我还跟着来了。” 剑光消散,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烦劳二位走的时候,把姚宗主跟张五味喊来。” 这就是在送客了。 若那个金丹之约是龙丘棠溪的娘亲提起的,那先前的推断,不是又出了错? 龙丘棠溪忽然说道:“最开始我娘是反对的,后来不知怎的,就改口了。” 顿了顿,龙丘棠溪低声道:“过了没多久,我娘就被害了。” 刘景浊伸出手,很快又缩回来,随后轻声道:“我的推断是不会有错的,伯母忽然改口,背后必有原因。你别多想,这里面桩桩件件,早晚我会把它们一层层剥开。”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笑容极其灿烂,“簪花上刻得字什么意思?我读书少,烦劳刘先生解惑一番!” 刘景浊眼神瞟向别处,讪笑道:“抄的前人诗而已。” 见龙丘棠溪还不善罢甘休,刘景浊赶忙说道:“我跟姚放牛还有张五味说些事情,你去把小豆拉上,待会儿我们出去一趟。” 话音刚落,年轻道士与那位姚宗主便到了。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起身出门去了。 年轻道士刚刚坐在床边儿,刘景浊做贼似的望向姚放牛,压低声音说道:“给口酒喝!” 姚放牛甩去一壶酒,撇嘴道:“喝酒归喝酒,但有一件事儿我得跟你说清楚,那处天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要,你要是收下来,我可以暂时帮你运作,待你青椋山有人之后,就还给你。”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这事儿等你带我逛过你选定的山头儿再说,现在我要说别的。” 刘景浊转头看向张五味,轻声道:“咱俩认识不久,你当我刘景浊是朋友不?” 年轻道士顿时拉下脸,气笑道:“我都差点跟你殉情了,你问我这话?” 一旁的姚放牛眨眨眼,脸上就写着一句话,“你俩好这口儿?” 两人同时转头,冷声道:“滚蛋!” 张五味白眼道:“有话就说!”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我的本意是带你回中土的,可你也听见了,我身上事儿太多,说不定哪天又是打生打死的。碰巧,这位姚宗主要在青泥国境内开设分宗,你要是愿意,可以在破烂山分宗修行,所有开支全算在我身上。” 顿了顿,刘景浊瞟向姚放牛,轻声道:“这家伙瞧着不靠谱儿,却也是登楼境界了,有他护着你,吃喝不愁。当然了,你不会是我们任何一人的幕僚。我当然也是有私心的,我是想等我重开山门,你来帮我。” 一股脑说了好多,连姚放牛都有些诧异,心说张老弟虽然不凡,可也不至于这么上心吧?这哪儿是对朋友,你刘景浊对龙丘棠溪都没有这么上心吧? 张五味挠挠头,讪笑道:“幕僚不幕僚的,我真无所谓的,管吃管住管修行,让我看大门都行。只不过,真不会麻烦姚宗主吗?” 姚放牛几步绕去张五味身旁,重重拍了拍张五味肩膀,瞪眼道:“什么话?你跟刘景浊是朋友,我也是啊!我一座山头儿,眨眨眼进账百八十颗五铢钱,养不起一个二境炼气士?再说了,他不是说所有开支算他身上吗,你愁啥?朋友之间,不互相坑人,算的了什么朋友?” 刘景浊冷不丁插嘴道:“就是,姚宗主岁数在那儿放着,起码顶五个你了,差这点儿钱?” 姚放牛一把抢过酒葫芦,笑道:“那可不是。” 刘景浊又开口道:“张五味以后会是青椋山最重要的人,你破烂山最多只能让他挂一个记名客卿,不可入谱牒。还有,若是有哪位山中前辈看上我张老弟的资质,想要收他为徒,烦劳姚宗主让他死远点儿。” 说话时,刘景浊以心声将当日自个儿怎么活下来的说了一遍。 结果这位姚宗主一口酒喷出来,洒了一床。 姚放牛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直愣愣看向张五味,深吸一口气,说道:“放心,谁敢打我张老弟打主意,我管他什么长辈,一律腿打折。” 张五味挠挠头,讪笑道:“别的都行,拜师真不行,我有师傅的。” 乖乖,你刘景浊真是胆儿肥啊!开天门的大修士,居然想拐去青椋山?得,你胃口大。 刘景浊轻声道:“五味,我想你师傅给你起这个名字,是不想让你体会人间五味。人生在世,酸甜苦辣咸,可不是字面上这么简单。可总有一天你要出去走走的,所以我想说,起码等你跻身金丹,再去走江湖如何?” 其实有一句话,刘景浊没说,说出来会成为张五味身上一种很大的压力。 刘景浊想说,我希望无论过去多久,张五味的心湖当中,始终能清澈明洁。 可做到这种事,很难。 刘景浊想了想,传音龙丘棠溪,轻声道:“还是不带小豆了,你也别去了,我跟他俩出去走走。” “姚宗主,烦劳带我出去走走?” 姚放牛气笑道:“你这鬼模样,让我带你出去走走?是想讹死谁?” 刘景浊冷笑道:“姚宗主就不能把床一起搬走?” 张五味心说还能这样? 没法子,他俩只好给刘景浊找来一张藤椅, 刘景浊轻声道:“你摆摊儿算卦的地方是在哪儿?” 张五味一愣,轻声道:“东城门口。” 刘景浊点点头,“先去东城门,烦劳姚宗主施法,让别人瞧不见我们真容。” 姚放牛白眼不止,一挥手,三人便已经到了张五味曾经摆摊儿的地方。 城中百姓无人记得半月前此地发生的事儿,甚至连长公主要嫁的人,都换成了罗杵。 这当然是那位国师施展的手段了。 两人都注意到,张五味看着一处空地,出神不止。 刘景浊拍了拍张五味,轻声道:“别着急。” 话音刚落,刘景浊一拍躺椅,连人带躺椅便到了一处馄饨摊儿。 只不过除了张五味与姚放牛外,剩余人瞧见的刘景浊,是个一身儒衫的孱弱书生。 刘景浊轻声道:“最近咋没瞧见那个吃面片的穷铁匠呢?” 姚放牛屈指一弹,摊主已然把刘景浊当做常来的老顾客了。 这会儿也没人,摊主便笑着说道:“他可不穷,一个月给我三两银子,来吃一次还另外给钱呢。他的面片儿也不是寻常白面,而是把馄饨煮熟了,再把里边儿的馅儿剔掉。” 刘景浊笑道:“这么奇怪?为什么啊?” 摊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铁匠说,二十年前,他媳妇儿爱吃我这里的馄饨,那时候还是我爹在摆摊儿呢。不过他媳妇儿只喜欢吃馅儿,不吃皮儿。” 刘景浊又拍了拍躺椅,返回了张五味处。 “那个被你鞋底儿扇脸的童钺,心里藏着个始终不愿忘记的妻子,所以你觉得他是坏人吗?” 姚放牛忽然间明白了,刘景浊这是要给张五味上一课啊! 张五味答不出来,刘景浊继续说道:“可他近十年来,四处搜刮长得好看的妖修、仙子,把人抓去之后放在蓌山开设的窑子里去。他十年间至少把数百孩童捉去,亲手挖出心肝,给人做药引子。这才是那位国师查到的冰山一角,所以他是坏人吧?” 张五味面如死灰,原本平静的心湖,此刻涟漪阵阵。 姚放牛看不过眼了,传音道:“你这家伙,差不多得了啊!你铁石心肠,人家不是啊!” 刘景浊没有理会,只是伸手拍了拍张五味胳膊。 躺椅上的年轻人忽然一笑,轻声道:“以后的江湖路上,你会碰到许多个选择,不是所有的事儿都可以分个对错的,但大多数事儿,可以分个善恶。” 刘景浊忽的一笑,轻声道:“这种事情其实不必让人纠结的,若是寻仇杀戮也就罢了,可他害的是与她妻子没有半点儿关系的人。” 张五味开口道:“其实若是没有那个老家伙以及蓌山的背后撺掇,毛覆也好,童钺也罢,应该都不会如此吧?” 刘景浊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世上每多一个愿意做好事的人,同时会少一个愿意做恶事的人。” 这话刚刚听,会觉得好没道理。可仔细想想,真有道理。 刘景浊又拍了拍张五味,指着向一位臃肿妇人。 妇人拉着个中年人,跑来馄饨摊儿,与那摊主问道:“那边儿摆摊儿的道士哪儿去了?” 馄饨摊主撇撇嘴,轻声道:“打那天被你一闹,就再没见过了,估计是离开京城了吧。” 妇人身旁的中年人一脸无奈,没好气道:“你这个虎娘们,叫你别闹别闹,再喝几天瞧瞧,你非要来?这下好了,我们成了把道长逼走的坏人了!” 妇人低下头,略带哭腔:“我……我哪儿晓得你这又喝了半个月就喝好了啊?” 刘景浊转头看向张五味,自顾自灌了一口酒。 年轻道士此刻笑容灿烂,心湖之中又复平静。 连姚放牛都有些敬佩现在的刘景浊了,当年那个自称刘见秋的愣小子,可是个一言不合就拔剑的主儿。 要不,等得空了,我也去一趟栖客山? 刘景浊轻声道:“张道长,若是没回来,这件事多少会在心里留个小疙瘩吧?可现在你瞧见了,这妇人日后定是不会那么急躁,会学着去等一等,学着与人为善了,人世间不久又少了个咄咄逼人的妇人?” 年轻道士忽然叹了一口气,惆怅道:“真不知道白小豆拜你为师,是福是祸啊!我以前咋没发现,你这家伙这么喜欢说教?” 刘景浊淡然开口:“去你娘的!” 姚放牛终于有了开口机会,故意以读书人礼节对着刘景浊作揖,笑问道:“刘先生,下面去哪儿?” 刘景浊开口道:“鱼雁楼。” 三人瞬间便到鱼雁楼,还是上次那位年轻女子。 路上刘景浊已经大致说了,霜澜是鱼雁楼在神鹿洲的总管事,炼虚境界。先前霜澜主动上门,说信未送到,照规矩要十倍奉还。 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在外面等我,我自己进去。” 一拍躺椅,刘景浊就这么漂浮进门。 年轻女子瞬身出现,对着刘景浊微微抱拳,轻声道:“本打算等刘公子伤势好些再去拜访的,没想到刘公子自己来了。” 说着,霜澜递出一个百宝囊,面带歉意,“海上线路被某些宵小打断,公子的信没能送出,实在是抱歉。照规矩,十倍奉还,若是公子觉得少,我可以自掏腰包再拿出来十枚泉儿。”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有伤在身,恕我不能起身还礼。不过这泉儿我就不要了,能否用这些泉儿,与鱼雁楼买些消息?” 霜澜微微一笑,轻声道:“那要看刘公子想要什么消息了,鱼雁楼在这方面,可是远不如清溪阁的。” 刘景浊只当没听见她的言外之意,只是轻声道:“我要知道,龙丘棠溪的娘亲,究竟是被何人所害?烦劳霜澜姑娘知道多少说多少。” 霜澜气笑道:“刘公子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啊?” 第三十七章 不会走的人世间 返回住处时,院子里里已经挤满了人,女子居多,都在厨房,唯独罗杵一个男的。 龙丘棠溪长这么大其实也没碰过几次灶台,这会儿她面前摆着一盆掺了水的面,就只是掺水面粉而已,她压根儿不晓得从何下手。 魏薇也是公主,但这位长公主,明显是做过饭的。一刀在手,切菜有如单骑过境。 小丫头抄来一只板凳儿,爬到板凳上这才勉强够的到桌面。她看了看盆里都快要结痂的面,又看了看龙姨,小心翼翼说道:“要不然咱们跟魏姐姐换一换?龙姨会剑术,切菜也不差的吧?” 白小豆一番话惹得一旁的徐瑶哈哈大笑,她转头与小丫头说道:“你师娘的剑是砍人的,可不是切菜的。” 小丫头觉得有道理,心说万一龙姨切菜上瘾了,以后砍人跟切菜一样咋办? 三道身影瞬身而来,姚放牛撤去术法,刘景浊再想要一拍躺椅就挪动,可就不容易了。 刘景浊瞪大眼珠子,没好气道:“下雨呢,起码把我放屋檐底下啊!” 两个家伙勾肩搭背的就走了,理都没理刘景浊。 倒是白小豆一听到师傅声音,飞奔着跑出来,整个人白了一圈儿,每跑一步白色就减弱一分。 小丫头一个急停,脸上花猫似的,咧出个灿烂笑容,笑嘻嘻说道:“师傅!” 刘景浊伸手招呼小丫头过来,微笑道:“等师傅养好伤,咱们就可以启程了。” 小丫头凑过来,轻声道:“师傅离家多久了?” 刘景浊轻声道:“师傅刚过十八离开的家乡,今年二十四,你算算多久了。” 白小豆左右看了看,然后飞奔跑去屋子里,等回来时已经提着个酒葫芦。 把酒葫芦递给刘景浊之后,小丫头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眨眼道:“八年?” 刘景浊差点儿一口酒喷出来,不敢置信道:“多少?” 结果白小豆一脸委屈,掰着手指头数道:“师傅是十八岁离乡的,今年二十四岁,一二三四七八……” 白小豆伸出六根手指头,委屈道:“这不就是八吗?” 刘景浊差点儿没给一口酒噎死,急的伸手拍了拍胸口,他深吸一口气,这才恢复笑脸,把白小豆喊过来,一个数一个数教她。 没过多久,小丫头终于能数到一百了,可让她再说一遍,她居然又忘了?! 好在刘景浊这两年修心,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可白小豆居然撇着嘴,不高兴道:“你是师傅不是教书先生,让我学这个做什么嘛?我要学飞檐走壁,像师傅一样嗖一声就能飞走的那种。” 白小豆还扯下一直背在身后,只有睡觉时才舍得取下的木剑,低声道:“还有踩着剑飞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伸手按住白小豆脑袋,轻声道:“我当然会教你,可学这些的前提是得认字,得识数儿。” 小丫头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刘景浊微笑道:“明日开始,师傅先教你读书认字,等什么时候我觉得你可以练武了,自然会传授你武功的。” 白小豆点点头,“那我先去帮龙姨揉面了。” 说完一转身就跑了,刘景浊大笑不止。 他后知后觉道:“揉面?龙丘棠溪?” 好家伙,堂堂龙丘大小姐,揉面?想也不敢想的事儿啊! 他忽然拍了拍躺椅,心说才六岁的小丫头,没事没事,来得及。不过自己身上没有蒙学读物,得拜托魏薇去找几本了。 说罗杵呢,他此刻已然出门走来,魏薇跟在身后。 不愧是青梅竹马,远瞧近瞧,都是有几分夫妻相的。 刘景浊喊道:“烦劳姚宗主结一道隔绝阵法。” 罗杵与魏薇分别抱拳作揖,不过倒是都喊了刘先生。 刘景浊摇头道:“其实先生二字分量极大,我并不敢真心承认的。” 魏薇咧嘴一笑,轻声道:“在栖客山学子眼中,扫雪先生当然是先生。” 刘景浊摆摆手,“少来了,先说说你们与那处洞天福地的看法吧,姚宗主听着呢。想清楚再说,毕竟涉及到你们两人大道根底所在。” 既然魏薇选择了炼化神尸,又不愿与前世再又瓜葛,那她所行之路便是一条尚且杂草丛生的野路,罗杵反倒会好一些,有魏薇在前,即便他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也有大致方向在。 所以说,对他们来说,三国交界处镇压的风神真身,便是两人的根本。 把那处牢狱交出来,的确是给青泥国免除了一个不确定,但也相当于给他们二人带来一份不确定。 更何况,里边还牵扯着舟子陈桨。 罗杵笑着说道:“刘先生,早就考虑好了,我们都是因为放在你手中最为放心,才愿意交出来的。若非刘先生,魏薇跟我早就阴阳相隔,还谈什么以后?陛下也是这意思,最好是刘先生与破烂山,各占一半。” 对于青泥国来说,刘景浊与破烂山各占一半,当然最为有利。可那处地方牵扯太多,姚放牛多半不愿意插手的。再说了,让人家帮了这么大一个忙,刘景浊其实已经挂不住脸了,哪儿还有脸再让人帮忙? 魏薇接着说道:“我能感觉到,刘先生收的那位弟子,是那方天地的天眷之人,刘先生也应该与雷神有了些牵扯吧?即便退一万步讲,我要把那个开门的钥匙挪到一处实在物件儿上,现在来说,轻而易举。” 刘景浊无奈道:“你们没闹明白一件事,雨神真身早已被炼化,但真身尚且没动,我跟姚宗主与那位前辈关系还算不错,我俩要真接手这个,有些不合适啊!”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这个开门的本事,怕是不光你有,那位前辈同样可以。所以说,即便你们想要把它送出来,也得与那位前辈聊过才行。此事暂且搁置,数年之内,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待我日后游历到了瘦篙洲,与那位前辈聊一聊再说,如何?” 眼看这两人还不罢休,刘景浊赶忙说道:“行了行了,再说可就是逼着我走了!” 两人这才作罢,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刘景浊忽然说道:“有些话不该我讲,但我觉得我还是得说一说。” 罗杵笑道:“刘先生,日后我们都是青椋山修士,没什么不能说的。” 刘景浊点点头,灌了一口酒,轻声道:“你们是青梅竹马,互相喜欢。我也知道,罗杵对于此次武道境界消散,转而走上炼气士路子,并未多想什么。可是,炼气士的一生,是很长的。魏薇已然结丹,五百年寿元总该是有的,日后境界更上一层楼,怕是得有千年、数千年寿命。凡人夫妻短短几十年,和和睦睦与闹的不可开交的,参差各半吧?更惶是炼气士之流。” 魏薇微笑道:“刘先生,直说就好了。” 刘景浊笑道:“情情爱爱的事儿,说实话,我懂个屁!但你二人命运几乎已经捆绑在一起了,所以我觉得,日后不管如何,大事小事都应该摆在明面上。壁如罗杵觉得,小事儿而已,没什么好解释的,如此一来,年深日久,会不会成为你二人心中的一块儿小疙瘩?又壁如,两人相处太久,互相没了年轻时候那种吸引力,到了那个时候,吵架拌嘴,随随便便提起一件从前琐事,就极可能是一把扎进心窝子的刀。所以说,互相信任,会是很重要的事儿。小孩子吵架会说你昨个儿吃了我家饼,给我吐出来,大人呢?昨个儿的饼吐的出来?” 这几天说话太多,口水都有些不够用,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润润嗓子。 魏薇掩嘴笑道:“刘先生费心了,不过,这番话说出来,可不是不懂的模样啊?” 厨房里边儿,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朝着龙丘棠溪那边说道:“啧啧啧,没想到这家伙还是此中高手啊?这番话,把我肚子里那还没有小拇指长的花花肠子取出来篦上一遍,也出不来哇!我才是懂个屁。” 张五味境界再低,就这么点儿距离,也听见了。 年轻道士抬眼看了看姚放牛,心说这家伙怎么还拱火儿呢? 结果龙丘棠溪笑盈盈抬起头,轻声道:“听说你们三个去了一趟鱼雁楼,有个贼好看的姑娘邀请姚宗主上楼品茶呢是吗?” 徐瑶瞬间转头,眼睛眯成月牙儿模样。 这位姚宗主哭丧着脸,高举双手,“天地良心啊!五味老弟,你得给我作证啊!” 张五味权当没听见,心说你先拱火儿的,给人一句话就反杀了,还让我给你作证?还嫌我得罪人不多啊? 年轻道士又叹了一口气,心中略微怜悯刘景浊。你这是自个儿找死,道祖都拦不住,何况贫道? 是刘景浊在外面又说道:“其实也是我想太多了,若是始于相看不厌,便能一生两不厌吧?百年也好,千年也罢,都是一样。” 龙丘棠溪猛地摔下面团,迈步出门,隔着老远喊道:“刘先生,怎么不见你为我指点迷津啊?” 某人双手交叉,换来换去的,讪笑不止。 白小豆刚要跑出去,屋内三人齐刷刷堵在门口。 徐瑶微笑道:“你师傅师娘要说悄悄话,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小丫头眨眨眼,轻声道:“是吗?我咋觉得是我龙姨又生气了?” 事实证明,小孩子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 其实白小豆最聪明的地方,就是她没有改口叫师娘。 怎么说呢,小丫头始终觉得,师傅跟龙姨是很好,可现在还不适合叫师娘呢。 这天的晚饭极其丰盛,全是素食,却也看的人直流口水。 只不过,刘景浊独自躺在院中,手捧着一张饼子,啃个不停。 好家伙,这饼子,没把子力气的人真吃不了,还得牙口好呢,不愧是龙丘大小姐亲手做的。 白小豆偷偷摸摸跑出来,端着一碗炒茄子,做贼似的递给刘景浊,压低声音说道:“师傅师傅,赶紧吃吧,待会儿我给你盛汤。” 刘景浊笑了笑,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儿,轻声道:“还是我徒弟疼我。” 刘景浊夹起茄子吃了一口,却发现白小豆微微低下头,像是犯了错一般。 刘景浊伸手按住白小豆脑袋,轻声道:“怎么啦?” 小丫头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头打旋儿。 “以后吃饭我一个人吃吧,免得大家伙儿都跟我吃素。到了师傅家乡,一起吃饭的人会更多吧?我不想因为我让大家都吃素。” 刘景浊屈指一弹,白小豆疼的直捂脑门儿,委屈巴巴道:“师傅打我干嘛?” 刘景浊板着脸,轻声道:“我是你师傅,你需要讨好我吗?师傅都不需要,你需要讨好他们吗?你记住,你的师傅,永远不需要你去讨好的。” 白小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刘景浊身上,哽咽着说道:“好不容易有个愿意管我的人,我怕一觉睡醒来就没有了。我爹是我一觉睡醒就没了,我娘也是,后来白猿爷爷也走了,我就只有你愿意管我了。” 刘景浊拍了拍小丫头,声音温柔:“以后会有好多很在意白小豆的人,你一觉睡醒,只会更多。” 他扶起小丫头的脸,以手臂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道:“明天开始,你慢慢会知道,自己走过了多少路,见过多少种颜色,花红柳绿分开是怎么写的,连起来又该怎么写。有一个绚丽多彩的人世间,一直等着你呢,永远都不会走。” 屋内饭桌上,几人都放下了筷子。 他们当然同情白小豆的遭遇,可真正让他们停下筷子的,其实是刘景浊那句话。 有一个绚丽多彩的人世间,一直等着你,永远都不会走。 这个人世间,的确绚丽多彩,它一直在等着你,你要是不进来,它就等到你进来为止。 即便你走了,它也还在的。 姚放牛率先夹起一筷子萝卜丝儿,咧嘴笑道:“两年前他绝对说不出这番话,回头我也得买几本书读一读喽。” 张五味也忽然说道:“我师傅曾说,道,或许就只是路而已。走在路上的每一个人,都是道人。” 此后每日清晨,在卯中前后,会有个小丫头哭唧唧手捧着书本,一旁的青衫青年说一句,她学一句。 那个躺在藤椅上的年轻人,笑盈盈开口:“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 小丫头便跟着念,可其实白小豆与书本里边儿整整齐齐罗列着的小蝌蚪们,尚且互不相识。 读罢书,白小豆还得学着握笔,写那些偏旁部首。 第一天而已,小丫头便委屈的直掉眼泪。 胳膊又酸又痛的,读书认字能干嘛吗?打架又不能提着笔去打! 刘景浊便笑着说:“你要是半年之内,一次能默写出来千字,且字写的不差,我就先教你一趟拳法,行不行?” 白小豆这才不情不愿的点头。 算了,为了学武功,我就勉为其难的先读书吧! …… 人闲有家,但绝大多数的人绝大多数时候,正是因为有家,才闲不下来的。 刘景浊算是不得不闲了,想忙也忙不起来啊! 不过这小半月,倒是让他将那边新飞剑的神通开辟了出来。 想了好几天,他还是决定,将那柄飞剑,取名捉月台。 当然是与飞剑本命神通有关,只不过这把剑想要提高品秩,唯有“吃月华”这一条出路。 飞剑长风是虞长风从自己体内剥离出来送给刘景浊的,算不上真正本命飞剑,日后想要提升品秩,极其不易。 但目前来说,两把剑都能作为杀伐利器。要说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以刘景浊如今境界,当然是做不到的。只不过,若对方境界与刘景浊相当,百里之内出剑,问题不大。 已经八月末,明日就是九月初一了,刘景浊修为大致恢复,能下地走一走了,只不过龙丘家主三拳太重,想要行动自如,怕还得个几天, 龙丘棠溪这些日子不知道在干什么,动不动就不见了。白小豆每日抄书读书,只有午饭时跟晚饭后才有空跑出去玩儿,这会儿刚刚跑出去。 破烂山那条往返神鹿洲与斗寒洲的渡船,没有人看着是肯定不行的,徐瑶十日前已经与渡船一同返回斗寒洲,再来时怕已经带着拟定好的分宗山主。只不过神鹿洲分宗是要沿袭破烂山名号,还是另起名号,姚放牛着实还没有想好。所以那位姚宗主,这几天就在南郡那方圆三百里,一是勘察地势,然后就是想名字了。 张五味从灵台境界破境黄庭,好家伙,足足三天了还没有出关。 如今青泥国瞧着是太平了,可这份太平,来源于龙丘家的沉默,还有破烂山这座尚未开始建造的分宗。 想必墨漯国那边儿,也消停了下来。 前几日姚小凤传来消息,司马禄洮已经登基,做了墨漯国新皇了。那位老皇帝是暴毙在床头,耗干阳元而死。 于是一座宅子,忽然间就空荡荡的,刘景浊提着酒葫芦,从屋子里走去院儿里藤椅。 总不能一直飘着,做人也好做炼气士也罢,多的时候是应该脚踏实地的。 此时大门口驶来一架马车,刘景浊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脚步声传来。 有个少年人独身走来,老远就对着刘景浊抱拳,轻声道:“魏宏见过刘先生。” 刘景浊睁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笑着说道:“哎呦喂,皇帝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魏宏小步上前,苦笑道:“刘先生就别拿我涮嘴玩儿了,我要再不来,你怕是都要走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手中凭空多出来一张纸,将纸递给魏宏后,刘景浊轻声道:“按方子抓药,喝个把月头发就长出来了,十几岁的小伙子,顶上秃的像话吗?” 更何况好歹也是一国皇帝呢。 魏宏接过药方,无奈道:“刘先生就别取笑我了,我来,一是想跟刘先生道别,二是,想问问刘先生,你是真觉得我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当时刘景浊曾经说过,魏宏会是一个好皇帝,这句话其实也算是给魏宏的一个极重的包袱。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其实啊!起码在你这一代,即便你想要做一个昏君,都不容易的。只要老百姓过得好,吃得饱穿的暖,盖得起房子娶得起媳妇儿,那你就是一个好皇帝。不过,想做到这个会很难,特别难。” 魏宏询问道:“那景炀王朝呢?可能如今的景炀王朝只在十大王朝垫底,但据我所知,景炀本土,已经有近一甲子没有骚乱发生了吧?” 刘景浊笑道:“别想太远了,景炀的安稳,那是中土的特质,别洲做不到的。” 刘景浊心说老子虽然是皇子,那也是干儿子,压根儿没想过当皇帝,你问我治国之事?我晓得个屁! 魏宏无奈一笑,转而说道:“那我就问一句会得罪人,但我不得不问。” 这位少年皇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未来青椋山势大,会不会左右青泥国?就算刘先生不会,也后呢?” 刘景浊气笑道:“你能活多少年?” 魏宏愣了愣,猛地一笑,起身冲着刘景浊抱拳,告辞离去。 出门时,这位少年皇帝自言自语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刘景浊笑道:“倒不如在时开山搭桥,后人有路,千岁也无忧。” 天黑之后,龙丘棠溪拉着白小豆回来,一大一小两位姑娘面色都不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有什么事儿瞒着刘景浊呢。 刘景浊招了招手,“白小豆,你过来。” 结果小丫头撒丫子跑回屋子,躲在门后喊道:“我可累了,明儿还要早起呢,有什么事师傅明天再说吧。” 龙丘棠溪没说话,搬来个凳子坐在刘景浊旁边。刘景浊也没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幕早已挂满星辰,偶尔会有一阵风,刮来一朵云,可云朵过不了多久便会移走。 其实,某人每次抬头看向夜空,瞧见漫天星辰作作有芒,他总会想起一位姑娘的眸子。 那只簪花,其实拢共只有八个字,书上抄来的。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轻声道:“龙丘姑娘?” 那个一双眸子便能教天上星辰黯然失色的姑娘,此刻双手托腮,也未转头,只是说道:“干嘛?” 第三十八章 走了 一艘飞舟缓缓落在青泥国南郡一座最高山头儿,一国南岳所在之地,免不了每日登山敬香的百姓。 时候尚早,山中云雾缭绕,十步之外人影焯焯,三十步外便尽是白茫茫了。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领着个小丫头登山。 此地也算是一处名胜古迹,相传千年前有一位仙人路过此地,见附近并无河流,那位仙人便取出一只大碗,将碗中水倾倒于山中,此后便有一条唤作陶钵的河流由山中流出,往南汇入灵犀江,最终流入大海。 据说那条灵犀江也大有来头,当年神鹿王朝自绝国祚之时,就有一头白鹿与一头白首通天犀曾在白鹿城外现身。 大清早的,瞧着络绎不绝的登山信众,恐怕姚放牛选址在此,青泥国南岳山君多多少少有些不情愿的。 不过也没法子,青泥国皇室发话,而且,要在此地建立分宗的可是天下顶尖宗门之一,还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宗门,这个没有之一。 小国五岳山君,充其量也就是个元婴境界而已。 所以这位南岳山君,怕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以姚放牛的脾气,多半会让这位山君乐呵呵搬走。 道理很简单,你不开心,老子拿钱砸到你开心嘛! 山是挺高的,只不过刘景浊落地之处已经是半山腰,所以没走几步便已经到了一片石崖,是手动开凿出来的半山栈道,一侧是毛糙崖壁,一侧就是万丈深渊了。 走到一处略大的石台,崖壁裂缝极多,有些妇人便拿着自个儿从山下带来的竹枝或是柳枝撑在裂缝之中,放完之后还要跪下叩首,然后继续登山。 白小豆一脸好奇,转头压低声音问道:“师傅,这是做什么啊?” 刘景浊笑道:“这就是‘撑腰’啊!给山神老爷撑腰,乞求山神老爷给自家亲人治疗腰疾。” 白小豆眨眨眼,“真的有用吗?” 龙丘棠溪微笑道:“分人。” 分祈愿之人本性如何,也分一地山君是否会低头瞧瞧半山腰。 白小豆又问道:“那咱们来这儿干嘛啊?” 刘景浊笑了笑,古怪一笑,轻声道:“来给你姚大哥瞧瞧地方,以后这座山会是他们山头儿的。” 一旁的龙丘棠溪直翻白眼,心说你还不如跑去姚放牛面前,让他摸摸你肚子里的五经还有四叔儿。 小丫头哪儿想得到这个,只是眨眼道:“辈分儿不对吧?” 白小豆忽然一拍脑袋,把袖子撩起来,取下胳膊上绑的一只小荷包,轻声道:“忘了告诉师傅了,这个是那位国师姐姐给我的。” 看着刘景浊微微皱眉,小丫头赶忙低着头,有些委屈,低声道:“我不想拿的,但她给我之后就飞走了,我又怕掉了,就绑在胳膊上了,结果就忘了。” 她低着头凑过来,低声道:“师傅别不高兴嘛,能不能让姚宗主帮忙还回去?” 龙丘棠溪瞪了刘景浊一眼,后者这才意识到自个儿吓到小丫头了,但他没着急露出笑脸,而是继续板着脸,沉声道:“既然她送你的,你就拿着吧。但以后不能随随便便去拿别人的东西的,知道吗?” 白小豆拨浪鼓似的点头,“知道了。” 刘景浊这才微微一笑,轻声道:“知道了就行,晚上睡前背一遍岁时。” 白小豆长长啊了一声,刘景浊瞪眼过去,她只好又哦了一声。 半月来,刘景浊按照几本蒙学读物,教的是天文、地舆、岁时,以及《急就篇》、《仓颉篇》等。 多而杂,但去私塾里边儿,学的也还是这个。 龙丘棠溪甚至让刘景浊去找一本《周髀》,可刘景浊却是苦着脸说,那个东西他自己都没学多少,术算一事,他甚至不敢说自己一知半解。 正儿八经的学术算,还是得给小丫头寻个先生的。 不多久就走到了那处陶钵河,离源头不远,水流不大,但地势陡峭,故而水声响亮。 此时便不是栈道,而是极其陡峭的登山阶梯,一旁便是飞泄而下的陶钵河。 龙丘棠溪轻声道:“姚宗主选址此处,当真没有旁的意思?这座倾水山算是神鹿洲中部偏北的地方,再往南或者往东,就分属一洲中岳与东岳地界儿了。”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蓌山位在神鹿洲西南,破烂山分宗靠中间,姚放牛大概是想与蓌山遥遥对峙吧。”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带着小豆四处逛逛,我先去找姚放牛吧。”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刘景浊当即化作一道雷霆剑光远去。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各自嘻嘻一笑,好似什么阴谋得逞了一般。 三座山峰,最高处是倾水山,两座侧峰高度差不多。三座山,大致互相隔了十几里地吧。 剑光坠在山巅一处石壁,刘景浊收回独木舟,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开口道:“我没上山,但大致看了看,搬迁一国南岳,怕不那么容易。” 悬崖边上端着个灰衣青年,姚放牛手提着酒壶指向山下那条依稀可见地陶钵河,开口道:“那都是小事儿,再说了,那是青泥国自己的事儿,契约已经签订,不搬也得搬。你看倾水山,水自山出,陶钵河南下入灵犀江,又东去入海,倾水山其实是很适合修炼水法或是大道亲水的修士结茅修炼。而且倾水山是源头,不必忌讳门前流水的说法,这条河会日积月累,将沿途气运反哺回倾水山,虽然量少,但年深日久必是一桩极大的机缘。所以我现在头疼的,是让谁来主持分宗。” 按姚放牛这个说法儿,破烂山只要与青泥国签订买卖山头儿的山水契约,等破烂山正式在此地立宗,第一任宗主,肯定是受益最大的。 作用此地山水地势,若是大道亲水的修士,在此坐镇,定会裨益不小。 刘景浊轻声道:“是有人在争?” 姚放牛看了看刘景浊,摇头道:“那倒不是,只不过,破烂山祖师爷立宗之意,是九洲四海至宝于我皆破烂儿,你也知道,破烂山之所以稳坐天下最赚钱的山头儿,就是因为这句话。所以乞儿峰几个老家伙,都不想分底蕴来这边,是怕损耗破烂山本身气运。这样一来,他们门下的炼虚修士就都来不了,我总不能把媳妇儿弄来这边吧?” 刘景浊询问道:“是开设分宗一事,乞儿峰议事时有人阻拦?” 姚放牛撇嘴道:“这个不用管,我破境前会怵他们几分,现在?我身在破烂山,全然能当做大半个合道境界看待的,谁不服,腿打折!老的小的都一样。” 这话说的,不过这家伙当年还只是个炼虚境界时,就对着几个跑去归墟镀金的二世祖说,不下战场就滚,再站这儿看,我管你爹是谁?一律腿打折! 刘景浊轻声道:“你好歹也登楼了,没想过收徒?徐老前辈留给你得江山再怎么固若金汤,你也得有些亲近之人,总不能有什么事儿就折腾徐瑶吧?” 姚放牛叹气道:“谁说不是呢!非要找个人来这边当宗主,得罪人我当然不怕,怕的是慢慢的,分宗与破烂山离心离德啊!” 这也的确是个麻烦事儿,不得不说,当宗主还是吃力。 想了想,刘景浊轻声道:“选人一事,不要去管他们是哪一脉,谁的弟子,只需要弄清楚他们把破烂山当做什么。若是一个真正将破烂山当做家的人,来神鹿洲之后,说不定每次回斗寒洲要钱要人时,跟自己的师傅都能争的面红耳赤呢。” 姚放牛无奈道:“只能这么试试了,对了,你准备怎么走?是南下到鹿尾渡搭乘渡船,直去中土。还是先去婆娑洲再北上中土?”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婆娑洲暂时去不了,我境界太低,去了也白去。” 顿了顿,姚放牛说道:“你让我查的事儿,我查过了,东岳山君这边儿看不出来什么毛病。”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不过还是要麻烦你,龙丘家的事儿我掺合不了,龙丘家外的,我一定要管。” 二十枚泉儿换来的消息,只是个线头儿而已,可刘景浊就是想顺着这个线头儿,揪出来某些东西。 酒葫芦与酒壶碰了碰,两人各自灌了一口酒。 姚放牛以心声问道:“还是铁了心要再去一趟归墟,再上一次人间最高处?” 身着青衫的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灌了一口酒而已。 有些事情,死都得去做。只不过现在他会当做不知道好多事。 且等等,等我登楼。 两人闲庭若步走向倾水山,步子不快,却一步数百丈。 倾水山之巅,相比半山腰,平整不是一点两点,至少有方圆三百丈的平台,上千人在此也不会显得拥挤。 此刻山巅庙宇前方,至少也得有个百余人呢。 姚放牛与刘景浊悄然走入人群之中,只要他们愿意,是没人能察觉到二人的,包括那位化身庙祝,此刻正与青泥国官员与香客做解释的山君。 刘景浊略带诧异,询问道:“此地山君口碑极好?” 若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山君,定然不会这么受欢迎。 姚放牛笑道:“青泥国立国之前,此地百姓便为这位孟山君建起淫祠,后来被青泥国封为南岳山君,就更受欢迎了。我大致了解了一番,至少有三百年时间,这附近数百里风调雨顺,民风极好,没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刘景浊诧异道:“风调雨顺之事,只要他勤快些就能做到,要保证一地民风,可是不容易。” 两人现出真身走到前方,那位山君刚刚劝走了一拨人,此刻正苦笑着与那位青泥国官员闲聊。 中年人模样的孟山君,一转头瞧见了姚放牛,赶忙打发走那位年轻人,然后起身快步走来,抱拳道:“姚宗主,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我高低也得给摆两桌给你接风啊!” 姚放牛咧嘴一笑,抱拳回礼,“客气客气,不过我来了都十来天了。” 中年人略微一愣,随后苦笑着说道:“姚宗主放心,为了我们青泥国,搬走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朝廷已经决定,把三百里外的述雩山当做新的南岳。不用多久我就会搬走的。” 姚放牛则是微微一笑,轻声道:“夺人山头儿,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所以我打算在咱们谈好的条件上,我将那座述雩山拔高三百丈,孟山君的南岳,依旧是青泥国南境最高。” 那位孟山君忽然哈哈大笑,便笑便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怎么好麻烦姚宗主呀!” 刘景浊真是开了眼了,这哪儿像个山君,分明是那种朋友极多的江湖人嘛! 姚放牛忽然转头说道:“听说孟山君在这方圆几百里地,可要比月老灵验的多,你要不要去敬香一柱?” 刘景浊冷笑道:“有本事把徐瑶带上敬香?” 姚放牛摆摆手,撇嘴道:“没本事。” 对面那位山君老爷面色平静,可心里早就犯嘀咕了。 这人是谁啊?瞧模样与姚放牛关系极好,莫不是也是个登楼修士? 姚放牛转过头,一脸认真道:“你真得与龙丘棠溪一起去敬香。” 刘景浊无奈,看模样这句话是的确有什么事儿,得自己与龙丘棠溪进去上一柱香才行。 孟山君赶忙摆手,“别介别介,别闹啊,我这小小庙宇若是让这位公子上香,不是折我的寿嘛!” 可千万别闹我了,这年轻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还有龙丘棠溪,那不是龙丘家大小姐嘛! 唉?朝廷那边不是说,那位刘先生就是与龙丘家的大小姐走在一起? 还没来得及惊讶,一位身穿水蓝色长裙,拉着个小丫头,同时背一把剑的女子,此刻缓缓走来,开口道:“去上一柱香吧。” 龙丘棠溪叮嘱了白小豆一句,拉起刘景浊就往庙里去。 孟山君本想阻拦,却被姚放牛拉住。 姚放牛传音道:“孟山君,这是他欠我的人情,今日还在你这儿。你那座山头儿,我也会帮你拔高,不是开玩笑的。但有一件事你得记清楚,他们今日敬香,助你拔高一境,日后要是需要孟山君拿出一份儿无关痛痒的山水气运,烦劳孟山君到时候千万不要吝啬。” 走进庙门,两人各自拿起一柱香,龙丘棠溪轻声道:“姚放牛的一记先手,损耗我九牛一毛的气运,你也要以雷霆道意加持插上这株香,待这位山君迁至别处,便能入神游境界。” 刘景浊忽然想到什么,无奈道:“想的真远。” 这家伙是想让自己给到这位孟山君一份破境机缘,登日后青椋山重开山门需要稳固山基时,就能名正言顺收回去一份“利息”。 姚放牛抬手按住孟山君肩头,轻声道:“他二人敬香,你得全力受着,不然你承受不住。” 一位身怀半数世间雷霆神意的剑客,一位生来携带一份剑道气运的剑客,两人去任何一座小国的山水祠庙上香,若是无人为那些个神灵镇住,很容易会让其承受不住,金身碎裂。 事实上每个修炼有成的炼气士都不会选择去境界低于自身的神灵庙宇敬香,搞不好还会被那些个虚无缥缈的因果以及气运弄的折损道行。 两人直着身子各自往香炉插上一柱香,外面的孟山君当即便感觉到破境契机。 等两人出门,这位山君重重抱拳,沉声道:“大恩不言谢,刘先生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来寻我便是了。” 起身后,这位孟山君传音道:“刘先生,朝廷早已传讯过来,说若是刘先生登山,让我转告刘先生,东西送给刘先生的弟子了,如何处置全凭刘先生,此后与青泥国再无瓜葛。” 刘景浊闻言,无奈看向白小豆。 这丫头,知不知道你坑惨你师傅了? 白小豆当然不知道,还以为哪儿惹师傅不高兴了,便撇着嘴嘟囔道:“我睡前加读一遍《急就篇》吧。” 刘景浊无奈道:“不用了,走吧,带你四处逛逛之后,咱们就走喽。” 带上白小豆去了另外一座山峰,此处半山腰倒是有一处石亭,坐在飞来椅上,背后便是数百丈的悬崖。 白小豆独自跑去不远处的山涧小溪摸螃蟹,刘景浊与龙丘棠溪还有姚放牛坐在石亭当中。 姚放牛喝了一口酒,微笑道:“我其实特想去一趟中土,瞧一瞧那几处大泽,登一趟昆仑。最想去的其实是那座匡庐,想去瞧瞧诗仙笔下的飞瀑三千尺,再品一品苏子那句‘只缘身在此山中’。还有那自天上而来的黄河水,东去入海的涛涛大江。” 刘景浊撇嘴道:“你他娘的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哪儿学了几句诗,还跟我拽上了?” 龙丘棠溪掩嘴发笑,然后一本正经道:“某人是不是忘了,当初跟我说讲典故时,自个儿连字都说错了?” 刘景浊无奈道:“咋还胳膊肘往外拐啊?” 龙丘棠溪神色古怪,白眼道:“你以为我不晓得那次以后,你偷偷买了自古及今所有的辞典?” 姚放牛又喝了一口酒,笑道:“这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儿,在归墟的时候,他偏不信自己没法儿剑挑妖族渡船,又不好腆着脸与一位前辈询问斩破渡船阵法的诀窍,于是偷偷摸摸跑去一艘离洲来的渡船研究,差点儿给人当做妖族谍子打了一顿。”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 刘景浊斜躺飞来椅,笑道:“谁还没个年轻时候?” 两人喝的微醺,又说了许多归墟战场时的事儿,刚开始还逗得龙丘棠溪笑个不停,可说着说着,讲的人笑不出来了,听的人也一样。 刘景浊轻声道:“我到现在还忘不了婆娑洲的王全,回中土之后,我会南下,先去婆娑洲,定会去一趟象城的。” 姚放牛拳头攥的极紧,冷声道:“知会我一声,我也去!” 有个千里迢迢跑去归墟戍边的老真境修士,一刀把个妖族真境开膛破肚,转身就被一只躲在海里的畜牲一拳穿胸。 老人临死之前老泪纵横,不是怕死,而是上战场前,有消息传来,说他家族被灭,儿子别人剥皮抽筋,儿媳妇不堪受辱,自绝家中。连尚在襁褓中的孙女儿,都给那帮披着人皮的畜牲丢入海中。 龙丘棠溪沉默了许久,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道:“姚放牛,你什么时候跟嫂子成婚?你还年轻,嫂子可不小了。” 姚放牛一愣,无奈道:“我早就想成亲了,可她非要等到破境后才行。” 顿了顿,姚放牛苦笑道:“她说,不破境登楼,怕日后腹中有个孩子了,就没办法帮着我守住破烂山。可她也不想想,我一个大男人,守家之事,用得着她?” “行了行了,别光说我了,你们呢?” 一句话,有人瞬间坐起,酒醒了。 有人面若桃花,许是喝醉了。 这天傍晚,有人南下,有人抱拳作别。 …… 飞舟南下千里,已然是神鹿洲中部了,此时距离白鹿城,也就是几万里路程。 觉着走了许久了,可离开栖客山,也才堪堪半年,今日九月初三。 没想到白小豆居然会喜欢这种风餐露宿的感觉,所以这两天下来,三人其实都是在路上吃东西。 其实小丫头打的算盘是,赶路时就不用抄书了嘛! 刘景浊心里门儿清,只是不说破而已,毕竟自己小时候就是不爱读书的。要不是师傅逼着自己读书,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的人,怕就是刘景浊自己。 入夜之后,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小丫头靠在刘景浊腿上,把腿放在龙丘棠溪身上,就这么睡着了。 龙丘棠溪摸了摸小丫头脑袋,轻声道:“女孩子,要常洗头洗澡的的,你带着不方便,下次到了哪个城池可以买个大木桶,到时候即便是荒郊野岭也能让她洗一洗。洗头的话,你给她洗就行了。还有,没有女孩子不喜欢穿漂亮衣裳的,隔一段时间要给她买衣裳的。” 刘景浊缓缓抬头,神色有些不自然,硬挤出个笑脸,询问道:“要回家?” 瞧见某人这副模样,龙丘棠溪还是挺高兴的,只不过高兴了没多久就高兴不起来了。 “本来是想着陪你回中土的,可有些事我不得不回去。不过你放心,两年之内我会去找你的,你还欠我一把剑呢。” 说着,龙丘棠溪取出来一枚吊坠递过去,然后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吊坠。 两枚吊坠正好拼成个圆月。 “戴着这个,十万里内,我们能找到对方的。” 刘景浊始终没说话,过了没多久,一枚月牙儿缓缓升空。 一旁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姑娘咧嘴一笑,轻声道:“天一亮,你就二十五了。” 蓝衣女子轻轻放下白小豆的腿,站起身,咧嘴笑道:“走了。” 她背着手,摇摇晃晃往西走去。 刘景浊终于开口:“我是不是说过,要带你去看迟暮峰的海棠?” 龙丘棠溪没回头,笑着说道:“是吗?我倒是喜欢海棠,不过你说没说过,我哪儿晓得。” “再没别的了?那我走了。” 等了几个呼吸,不见某人言语,龙丘棠溪便御剑离去。 云海之上,有个姑娘紧抿着嘴唇,泪流不止。 第三十九章 我也想帮他 天色微亮,在一个小丫头的读书声中,两道身影继续南下。 年少时哪个孩子对于读书一事,都会有些抵触,所以怎么能让白小豆不那么讨厌读书,就是刘景浊要好好考虑的事儿了。 所以打从龙丘棠溪走了时候,刘景浊习惯性每天夜里打坐,早晨天未亮就会起身,先打一趟拳,又按照自己编撰的剑术演练一番。这番剑术没有半点儿实质作用,就是好看,就是要让白小豆看一眼便,哇! 可刘景浊还愁另外一件事,就是这丫头不吃肉,到现在还瘦的跟干柴似的。 不过读书也好,长膘也罢,都得慢慢来啊! 步行两月,两人终于走到神鹿洲最大的河流,灵犀江。顺流之下,到入海口时,便能到那处鹿尾渡。不过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到鹿尾渡时怎么都到了年关前后了。 即便是没什么别的事儿耽误,坐上渡船就能走,跨过一重大海再横跨一座浮屠洲,起码都得小半年时间。 这天中午,趁着着有太阳,不那么冷,刘景浊给小丫头洗了个头,就在一处灵犀江边儿。 刘景浊叹气道:“我弟弟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那长得的,就觉得一天就要大一圈儿,刚开始蹲在手里就能睡觉,才两个月,他就一只手拿不动小兔子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啥时候才能长高哎?” 白小豆被水淋的睁不开眼,伸手在河里掬水抹了一把脸,轻声道:“我也想快些长大咧,师傅做的饭我每次都吃的干干净净,可就是不长,我也没法子啊!” 刘景浊笑了笑,以温热灵气将白小豆头发烘干,又给扎上两个冲天鬏,这才拍了拍手,微笑道:“没关系,你使劲儿吃,说不定哪天风一吹就长高了。” 小丫头忽然说道:“龙姨说,往南有个很好玩的地方,咱们能不能去瞧瞧?” 刘景浊想了想,龙丘棠溪说得应该是灵犀江中下游的那座迷离摊吧。 神鹿洲刘景浊也是头一次来,不过迷离摊的大名,那可没少听说。每一洲都有些奇妙之处,神鹿洲扬名在外的迷离摊,也是独一份儿的奇特之处。 刘景浊点点头,开口道:“可以去,但是你得听话。” 白小豆撇嘴道:“我啥时候不听话了嘛!” 傍晚时分,刘景浊拉着白小豆攀升至云海处,等了没多久便等到了一艘小型渡船,是从由打西边儿来横穿神鹿洲的本土渡船。 一张地字号船票,刘景浊花了一枚五铢钱,还是有些贵啊!若是买黄字号船票,至多花个几枚半两钱而已。 小丫头是头一次乘坐渡船,压根儿闲不下,再加上甲板处有兜售的吃食,小丫头跑出去了好几趟,每次出去一圈儿就回来了,然后就蹲在窗口看一朵朵跑的飞快的云,偷偷流口水不止。 刘景浊实在是没忍住,气笑道:“想吃东西就说,我不给你钱还是怎的?” 由打藏于手心的乾坤玉中取出来几枚碎银子,又给了白小豆几枚铜钱,刘景浊轻声道:“这铜钱多半是花不出去的,银子应该可以,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但是买的东西要吃得完才行呢。” 白小豆忙拽下绑在小臂的荷包,笑嘻嘻接过银子,取出来一小粒攥在手心,剩下的都装进了小荷包。 白小豆忽然咦了一声,由打小荷包掏出来个青玉胚,诧异道:“啥时候多了个这个?” 刘景浊没好气道:“光是一个荷包我会生气吗?” 拿过那枚玉胚,刘景浊轻声道:“行了,去玩儿吧,别瞎跑,别冲撞到人知道吗?” 小丫头点头不止,在得到刘景浊点头后,嗖一声就跑了出去。 买了一串儿糖葫芦,又买了冰块儿做的糖沙之后,白小豆跑去靠近船边的空位,一坐下就开始舔,外边儿一层糖都要舔化了,她愣是没咬破山楂。 可一转头,瞧见冰沙要化了,小丫头就有些心疼,先把冰沙吃了再说。 第一次吃糖葫芦时,还是有一次过年,娘亲卖掉了辛苦采来的药,买了拳头大的一块儿肉,又给自己买了一串糖葫芦。 白小豆始终没咬破山楂,吃完糖沙后又跑去渡船边上,想看看坐渡船是不是跟师傅御剑一样,都能瞧见下方那些个黑老虎似的大山。结果她个儿头儿太矮,栏杆太高,怎么都没法儿够得着。 小丫头心说还不如回去蹲在窗口看呢。 她又跑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小跑着往船楼跑去,可上去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人家没事儿,她却沿着台阶滚落,额头上蹭掉了一块儿皮,背在身后的木剑也成了两截儿。 白小豆都没顾上脑袋疼,赶忙起身对着自己撞到的女子道歉,随后弯腰捡起了买给师傅的糖葫芦,又捡起来掉落在两旁的短剑。 小丫头有些伤心,自己的剑断了。可又想着是自己撞到了人家,便不敢显得委屈。 本想等着人家下来之后再上去,可年那个女人却站在台阶上不动,仿佛在思量什么。几个呼吸而已,那个女子忽然神色一变,冷眼盯着白小豆,压低声音说道:“小丧门星,眼瞎了吗?弄脏了我的衣裳,你赔的起?” 白小豆一愣,抬头看了看那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女子,还没开口呢,却见那个女子一脸焦急的走下来,弯下腰,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 “哎呀!小妹妹,对不起呀,姐姐没注意到你,头都摔破了,我带你去上点儿药吧?” 白小豆愣了愣,轻轻摇头,拿起糖葫芦跟短剑,错开女子后快步往楼上去。 女子快步走去前方一个锦衣青年身旁,埋着头,满脸自责,显得十分楚楚可怜,“楚哥哥,咱们去瞧瞧那个小丫头是谁家的吧?把人家孩子的头弄破了,会不会给你惹麻烦?”火山文学 那么宽的台阶儿,一个扶着栏杆靠右走的小孩子能占多大地方?怎么反倒是这女子受了委屈一样? 锦衣青年笑了笑,轻声道:“没事没事,等一下她家大人要是找来了,咱们多赔点儿钱嘛!” 白小豆登上船楼,站在门口好久,不敢进去。右侧额头被蹭掉一块儿皮,有细密血水渗出,她只好伸手擦了擦。 又低头看了看弄脏了的糖葫芦,白小豆一下就皱起了脸。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走出来的青衫男子没说话,只是并指抹过白小豆额头,然后把糖葫芦接过来吃了一粒,随后抱起白小豆往下走去。 这会儿刘景浊并未背剑。 白小豆一把抓住栏杆,拉着刘景浊不让下楼。小丫头咧出个笑脸,轻声道:“师傅,是我撞到别人的,又没事儿,就是可惜了师傅给我做的剑了。你别生气嘛,咱们不去好不好?” 刘景浊转过头气笑道:“头都摔破了还这么大方?” 白小豆低下头,轻声道:“龙姨说,师傅要是冲动了,让我记得能劝就劝。” 刘景浊问道:“劝不住呢?” 小丫头摇摇头,“龙姨没说。” 轻轻剥开白小豆的手指头,刘景浊轻声道:“我是师傅,我说了算。” 刘景浊身上有栖客山那位杨老头给的玉佩,登楼之下很难探查出他的具体境界,所以在旁人看来,刘景浊就是个凝神境界的炼气士而已。 刘景浊抱着白小豆下楼,此刻小丫头额头就剩下个淡淡红印子,肯定是不疼了。 可那么在意身后小木剑的丫头,瞧见自己的木剑摔断了,哪儿能不伤心? 方才女子此刻正与那位锦衣青年凭栏笑谈,瞧着极其开心。 刘景浊边走边说道:“咱们每做一件事,都要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定要弄清楚,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对。要是自己做的不对,再疼再委屈也要受着。但是,如果自己做的对,那就不管别的,受委屈了就讨回公道,就是得理不饶人了,又怎样?” 白小豆哪儿听得懂,只能先把师傅说得记在心里,说不定以后哪天就懂了呢。 几步距离而已,那两人怎么都该察觉到刘景浊了,可就是不见转身。 刘景浊站定,轻声道:“这位姑娘。” 刚刚开口,那位锦衣青年转过身,拋过来了一枚五铢钱,淡然开口道:“够不够治伤,不够我再给你一枚。” 一枚五铢钱砸在刘景浊身上,随后掉落甲板,声音清脆。 女子扯了扯锦衣青年,轻声道:“算了吧。” 可楚螈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静静看向刘景浊。 白小豆扯了扯刘景浊的衣裳,轻声道:“师傅,我们走吧。” 刘景浊拍了拍小丫头脑袋,笑道:“没事的。” 抬头看向那二人,刘景浊神色冷漠,开口道:“治伤的钱我拿的出,只需要这位姑娘与我徒弟道个歉就行了。” 也不知怎的,那位女子又忽然是一脸委屈,拉着锦衣青年手臂,略带哽咽道:“楚哥哥,我不想给你惹事儿,我道歉。” 话音刚落,又是一枚五铢钱甩来,正砸在刘景浊脸上。 锦衣青年微微一笑,轻声道:“两枚五铢钱,买来她值得了这么多钱吗?出门在外,我劝道友招子放亮些,难道你不知道我爹是谁吗?”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这位姑娘,道个歉咱们这事儿就了结了。至于这位公子所问,我的确不知道,或许你得回家问问你娘。” 女子眼神中闪过一抹狡黠,哭唧唧躲在青年身后,嘟着嘴,可怜巴巴的开口:“楚哥哥,这人怎么这样啊?连你都敢骂。” 那位楚哥哥眉头紧紧皱着,冷声道:“你真是找死啊!” 刘景浊抬手一巴掌甩出,两人重重落地,渡船都微微一晃。 “道个歉而已,非要挨打,你说是不是有病。” 白小豆还是头一次见师傅打人呢,心说练武之后就这么厉害的吗? 小丫头点点头,却又说道:“是不是打的太重了啊?” 刘景浊抱着小丫头转头往船楼去,“不重不重,要是你把人家头撞破了,人家骂你,我最多心疼一会儿,还要你去给人道歉呢。” 白小豆眨眨眼,“那不是应该的嘛?” 刘景浊咧嘴一笑,忽然瞬身挪去一侧,后脚便有一道刀光落下,甲板铺设的铁木被硬生生砍出一条裂缝,下方玄字号乘客皆抬头看来,个个儿面带惊骇。 刘景浊放下小丫头,按住她的脑袋说道:“你先回房,师傅随后就来,听话。” 白小豆只得点了点头,快步跑回了屋子。 此时那个被扇了一巴掌的青年,也已然站立起身。 他恶狠狠看向刘景浊,冷声道:“朱供奉,我要弄死这个人,问题不大吧?你只管出手,我娘那边,我帮你解释。” 手持朴刀的汉子笑了笑,眼珠子直挺挺望向刘景浊,冷冷开口道:“少爷今年的杀生名额还剩下一个呢,夫人那边儿不会怪罪的。” 一番骚乱,怕惹事儿的都已经回了船楼。留在甲板上的也就两种人了,一种不怕惹事儿的,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刘景浊笑盈盈摘下来酒葫芦,一脸诧异,“杀生还有名额?” 那位楚公子冷冷一笑,开口道:“杀生有名额,杀你就叫超渡了。” 刘景浊哦了一声,开始挽袖子。 一个以妖丹结丹的半吊子金丹修士,一个刀法稀烂的归元气武夫,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此时此刻竟然还在拱火的狐媚子。本想着你们开口道歉就行了,没成想你们非要跟我掰扯掰扯,还有什么狗屁杀生名额? 刘景浊伸出手勾了勾手指头,微笑道:“来,让我瞧瞧你们几斤几两。” 持刀汉子冷笑一声,挥刀夹在腋下擦拭刀刃,紧接着便一刀劈来。 刘景浊躲都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刀,只略微往后退了些。 持刀汉子先是一惊,随即眯眼看向那一袭青衫,随后便讥讽道:“原来是穿着一身抵御兵刃的法衣,怪不得这么嘴硬啊!” 刘景浊拍了拍衣衫,迈步向前,笑道:“爷有钱,怎么着?” 那位朱供奉再次提刀,跃起之时将渡船震的微微一动。眼瞅着朴刀落来直往头颅,可刘景浊依旧不躲不闪。 朴刀快要落下时,一位中年人凭空出现,伸手轻轻托住朴刀,任凭这位朱供奉如何发力,刀就是落不下去。 随着中年人轻轻一推,持刀汉子便缓缓落去那位楚公子身旁。 这位中年元婴收回手掌,转身后朝着那位楚公子抱拳,微笑道:“楚公子,渡船有渡船的规矩,还望黄羊府给三岔峡这个薄面,无论什么仇怨,一下渡船,我再不插手。” 那位楚公子眉头紧皱着,思前想后却还是板着脸抱拳,沉声道:“三岔峡的面子,我给了。” 后方女子一脸幽怨,泪水在眼眶打旋儿,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中年元婴转过头,也对着刘景浊抱拳,微笑着说:“也希望这位公子给在下一个薄面。” 刘景浊笑着抱拳回礼,可开口却不那么讨人喜了。 “果然做生意的都聪明,懂的给拳头大的一个台阶下。” 中年元婴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没法子,我们是坐商,三岔峡就在迷离摊落着,不能太得罪人。” 不过刘景浊话锋一转,微笑道:“理解,但这年头儿,能做到给拳头大的台阶儿之后,再伸手护着些拳头小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迈步上楼,那位中年元婴笑了笑,对着甲板众人抱拳,“诸位,各忙各的吧。” 刘景浊推门走入房间,白小豆立刻转头,皱着脸说道:“师傅,我刚刚摔了头之后,好像能感觉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了。” 刘景浊一愣,关上门笑着问道:“那你觉得师傅在想什么呢?” 小丫头摇了摇头,轻声道:“师傅我感觉不到,好像有一道锁,得有钥匙才进的去。但我那会儿感觉到了那个姐姐心里在想什么了,还有那个穿的贼花哨的人。” 刘景浊面色如常,可心中已然震惊无比。 姜黄前辈就说过,自己体内有些东西被封印住了,连他都瞧不见。这丫头压根儿没有境界,却能感觉到自己心房当中有一把锁? 压着心中惊疑,刘景浊询问道:“你感觉到了什么了?” 白小豆挠了挠头,“就只是一种感觉,就觉得那个姐姐是故意惹事儿的。至于穿的花里胡哨的那个人,好像明知道那个姐姐是故意惹事,却是一直在忍着。” 小丫头又使劲儿挠了挠头,轻声道:“师傅,我是不是得病了?” 刘景浊笑了笑,走过去揉了揉小丫头脑袋,轻声道:“没有,但是以后别随意去感觉,好些事儿不知道才好呢。” 小丫头没听懂师傅什么意思,反正点头就是了。 接下来的一天两夜,刘景浊没出门,白小豆也没有。 当师傅的除了早晨盯着徒弟写字之外,剩余时间全在打坐。 当徒弟的抄完书之后,蹲在窗口看一会儿云朵,困了就躺下睡觉。 直到一天早晨,渡船落在迷离滩三岔峡的煮面潭渡口,年轻人拉着小丫头御风直往迷离滩深处,依旧未曾背剑。 只是刚刚御风出去摆十里,尚在三岔峡地界儿,就被一把朴刀拦在半道儿上。 锦衣青年拉着那位年轻姑娘,对着刘景浊冷冷说道:“现在总是没地方跑了吧?” 刘景浊按住白小豆,微笑道:“非要与我过不去吗?” 锦衣青年冷笑一声,“是你要与我楚螈过不去的!” …… 景炀京城,作为人世间最大的十余座城池之一,不知做过多少王朝的京城了。数千年前,此地有了个长安名号之后,不管定鼎中原的王朝是哪一个,京城在何处,此地京兆府的头衔儿,从未丢失。 今日十月初六,太子赵坎大婚,举国同庆,长安城内更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可谁能想到,新娘子已经在路上了,太子殿下不见了! 有个老太监急的满头大汗,老远就高喊着:“陛下呀!太子找不着了,眼瞅着吉时快要到了,这可咋办啊!” 皇帝陛下一身黑色龙袍,两鬓斑白,手捧一本刚刚刊发的话本小说,看的津津有味。 皇帝忽的哈哈大笑,指着手中话本,乐呵道:“这书写的真不错,待会儿记得给这个人打赏啊,朕打赏的,他们可不许抽成啊!” 老太监一脸无奈,只得又说道:“陛下,我说太子找不见了,太子妃都快进皇城了。” 赵炀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权忠啊,让禁卫军把那些个臭嘴的家伙赶走,别让我儿媳妇大婚之日心里不痛快。老三你们也别管了,白龙卫刚才派人来过,说他在皇后陵前呢。” 老太监权忠愣了愣,自顾自叹了一口气,嘟囔道:“太子心里憋屈着呢,好不容易能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大殿下跟二殿下却都不在。” 赵炀苦笑道:“没法子呀!老大为了不当太子,差点儿出家当和尚去了,老二更不让人省心,一晃都快六年了,连个信也不往回带。老三碰上这两个不靠谱儿的哥哥,只能委屈些了。所以啊,赶紧把那几个家伙赶走,那几个老东西非说太子妃是个平民,压根儿不管我儿子喜欢不喜欢。” 老太监无奈道:“得,咱家就是陛下挡人的家伙什儿,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了,趁着我还能挨骂,让书院那些个小崽子们好好骂我呗!上次北边儿高车国来借兵,一见我,差点儿都哭了。还不是因为景炀的邸报上面,咱家都快成了景炀王朝第一大奸臣了!” 皇帝没好气道:“行了行了,你他娘的跟我打小儿长大的,你不给我挡刀,让谁挡?” …… 将将入夜,赵坎忙活了一天,此刻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洞房花烛夜,这位太子爷高兴归高兴,难过也是真难过。 他蹲在门口,里边儿是他打小儿就喜欢的姑娘。 赵坎笑着说道:“我小时候拉着二哥去你家吃羊羹,其实就是为了偷偷看你几眼,没想到一晃神,咱俩都成亲了。” 屋内女子传来声音:“我知道你一直不想当皇帝,为什么又愿意当太子了?” 赵坎沉默片刻,轻声道:“大哥很早就走了,他其实就是想帮二哥。二哥更是不得不走,虽然爹瞒着我,但我知道二哥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前段时间神鹿洲那边儿还有消息说,只差一点儿,二哥就死了。” 顿了顿,这位还没有到二十岁到太子,轻声说道:“我也想帮我二哥做些什么。” 第四十章 会的 迷离滩在灵犀江中下游,是被一片庞大森林笼罩的地方,方圆数千里而已,但大小宗门竟是有十余个。 而那座三岔峡,则是此地为数不多的宗门之一,坐落于灵犀江一处分流峡谷,开山祖师只是一位真境修士,如今的掌门,却已经到了炼虚境界。只不过三岔峡后继无力,已经有数百年时间没有出现一位真境,只靠着那位炼虚掌门撑门面,勉强够的上二流宗门。 方才渡船传来消息,说是有一位剑客乘坐渡船,与黄羊府的楚螈起了冲突,那个人极可能是与孟山君传信说过的,与姚宗主同游倾水山的年轻剑客,那日同游者,还有龙丘家的大小姐。 三岔峡紧急议事,因为渡船已经到了煮面潭,甚至那位年轻剑客已经被楚螈围了。 一位不知深浅的年轻剑客当然不足为惧,可与龙丘家还有破烂山沾了边儿,就有些棘手了。 议事堂主位坐着个算不上年轻却也不老,瞧模样至多三十岁上下,腰间斜跨短刀,容貌寻常的女子。 女子五指轻敲扶手,议事堂内回音阵阵。 眼见无人言语,女子恼火开口:“养着你们,都是吃干饭的?有这么难以选择吗?无非就是在那个年轻人与黄羊府之间做选择而已,非得我做决断吗?” 死寂气氛被打破,下方左侧头把交椅坐着的中年人开口道:“如果致矩的消息无误,那个年轻人就是一条实实在在的过江龙,咱们惹不起。但黄羊府同样势大,虽然至今没有炼虚,可山门足足三位真境,也不好得罪。照我说,咱们不能轻举妄动,若是那年轻人真是孟山君所言的那位,想必楚螈也奈何不得。” 话音刚落,右侧首位坐着的老妇人嗤笑不止,她拍了拍身旁拐杖,摇头道:“如今他们就在我们三岔峡地界儿,两不想帮,瞧着是置身事外,实际上却是把两方都得罪死了,还是非得选择不可。但此事,还得掌门决断啊!” 上方女子气极,大骂道:“养你们是摆着好看的吗?事事都要我蔡真珠决策,那等我一死,三岔峡是不是就垮了?” 老妇人起身,笑着抱拳道:“你是掌门,当然要你决断。只是,老身觉得很好选择,一个能与登楼大修士同游,按孟山君传讯内容,甚至与龙丘大小姐有情愫之嫌的剑客,跟一个近年来动辄欺压小山头儿的黄羊府,二者放在一起,实在是太好选择了。” 蔡真珠咧嘴一笑,“素姑这还像点儿人话,这样吧,密切关注山下动静,要是那个年轻人打不过,就去帮手,若是他打得过,且要下杀手,咱们立刻开启护山大阵,到时候就说有个路过的散修,是个好男之人,瞧着楚公子卖相不错就带走了。我还就不信了,老娘还活着呢,他黄羊府敢跟我叫板?除非他们府主破关踏入炼虚了,不然咱们不怂!” 再如何妖孽的炼气士,真境前说越境杀人,到了真境你越境试试? 蔡真珠有一件事没说,怕说出来吓到自家掌律跟护山供奉。 境界越高,天下就越小,熟人也就越多。有些人家没刻意掩藏的事儿,哪怕自个儿不想知道都难。 …… 煮面潭往东的一处山林,有个年轻人笑盈盈卷起袖子,低头对着身旁小丫头说道:“待会儿可不许看,师傅让你闭眼,你就闭眼。” 白小豆点点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可她知道,听师傅的肯定没错儿。 站在楚螈身旁的年轻女子轻轻扯了扯其袖子,好似一位涉世不深,单纯无比的小姑娘。 “楚哥哥,要不然就算了吧,随意杀人不好吧?” 楚螈笑了笑,轻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杀两个泥腿子,能有多大事儿?我得让你晓得,我楚螈是有本事护着你们姐妹二人的。” 好家伙,俩戏精,刘景浊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持刀汉子冷不丁将手中朴刀甩出,直直刺向白小豆。其身影恍若鬼魅,瞬身到了刘景浊身前,刀尚未落下,可一身拳罡炸裂,狠狠锤向刘景浊。 拳头倒是砸在了刘景浊身上,年轻人依旧不阻拦,硬挨一拳。 可朴刀落处,那个小丫头却是凭空消失,一点儿踪迹都寻不到了。 刘景浊拍了拍身上尘土,眯眼看向那个三番五次杀心外露的持刀汉子。 “虽说你听命于人,可你这杀意却做不了假,下辈子再做狗,记得一句话,下口轻重是在于你的。” “小豆,闭眼!” 话音刚落,一道剑影划过,持刀汉子只一愣,整个人便往后倾倒,只是眉心多了一个拇指大小且前后通透的窟窿而已。 持刀汉子已然死尸倒地,半空中这才出现细微闪电,断断续续连成了一条线。 刘景浊摊开手掌,一枚银光闪烁且周身紫色雷霆涌动的飞剑疾速飞来,悬停手心。 楚螈大惊失色,如同十冬腊月给人浇上一盆凉水,一个激灵之后,双腿都有些发软。 这人是个……剑修?能随意斩杀武道归元气的剑修!至少怕是个元婴巅峰了吧? 楚螈深吸一口气,再无先前傲慢神色,此刻面色复杂,朝着刘景浊抱拳道:“晚辈失礼在先,还望前辈看在黄羊府的份儿上,饶我一命。” 与此同时,那位女子却是一步上前,气呼呼的拉下楚螈手臂,娇声道:“楚哥哥,我都瞧见你捏碎了传讯玉简,黄羊府很快就来人了,你干嘛要跟他这样?” 楚螈转过头,冷冷看向那女子,咬着牙说道:“多谢提醒啊!”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楚公子,你这位幕僚水性忒差了,日后再找随从,可千万记得找些会水的,别再像这个旱鸭子似的,跌进水里一会儿就淹死,尸骨都找不见。” 年轻女子当即心神失守,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 楚螈抬起头,一愣,挥手打出一道符箓,地上死尸瞬间被符箓散发出的火焰烧成灰烬,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他赶忙抱拳道:“前辈说得是,灵犀江水太深,他把握不住,尸骨无存,多半是喂鱼了。” 刘景浊点点头,微笑道:“那便就此别过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心念一动,一道剑光被他收回。与此同时,百里之外有两道剑光穿破渡船大阵,瞬间划破云海便到了此地。 只见那年轻人背好两把剑,拉起重新出现的小丫头,笑着说:“没事儿了,我带你玩儿去。” 楚螈瞧着两道背影,大气都不敢出。 他有一把飞剑!还有两把佩剑,多半也是仙兵。 楚螈转过头看向那女子,眼神冰冷。 “你可是差点儿把我送进了鬼门关!咱们的账,得好好算算了。” …… 三岔峡内一处断崖边儿上,掌门蔡真珠,护山供奉素姑,还有那位掌律洪休。 一位炼虚两位神游,三人沉默不语。 看似只以死了个心术不正的归元气武夫收场,可接下来,神鹿洲西陲的绿湖山与东海黄羊府,可就不那么容易收场了。 蔡真珠没忍住嘴角抽搐,咋舌道:“这小子,你俩谁去打交道?反正我不去,我怕被他忽悠的把三岔峡卖了。” 掌律洪休苦笑道:“瞧着境界只有金丹,可这手段,弄死个元婴境界绰绰有余。更何况,这年轻人,有点儿心黑啊!我是直肠子,也与他没法儿打交道。” 两人齐齐看向拄杖老妪,老妇人气笑道:“你们什么意思?我就是心肠不好的毒妇了?” 一位掌门,一位掌律,两人齐齐点头。 刘景浊带着白小豆御风到了一处不大湖畔,过去就是属于三岔峡的了然谷了。 一座三岔峡,十余山头儿里边儿,三岔峡、朦胧台、红树城,这是三处当之无愧的地头蛇。其余山头儿虽说算不上夹缝儿里求生,却也是倚靠三座二流宗门讨生活的。 带着小丫头走到湖畔,沿着湖有大约三里长的街道,青砖铺地,隔百余步就有一处伸向湖中的码头,只能停靠小舟。 刘景浊低头瞧了瞧白小豆,轻声道:“天气凉了,穿的冷不冷?” 白小豆摇头道:“在屋子里不冷的。” 刘景浊没好气道:“晚些时候带你买衣裳去。” 此处的成衣铺,兜售之物自然是法衣之流了,给这丫头买上几身法衣,起码也能冬暖夏凉,不至于冻着。 走向其中一处有小舟停靠的码头,刘景浊还没开口,撑船舟子便笑着说道:“了然谷一两银子,红树城一枚半两钱,朦胧台十枚半两钱。我看这位公子带着孩子呢,总不至于去朦胧台找寻清红馆吧?” 小丫头一脑门疑问,抬头问道:“师傅,清红馆是什么?” 刘景浊嘴角抽搐,想了想,笑着说道:“说的是有一技之长的女子。” 结果那老舟子笑着抢话,“这个说法儿倒是妙,无论清馆红馆,都是有一技之长的女子。” 刘景浊无奈道:“老人家,说话还是要分点儿场合的,你再这么说话,我可就只能换个码头了。” 老舟子闻言,赶忙开口道:“是我老头子话太多了,两位上哪儿?登船吧?” 刘景浊拉起白小豆,甩去一枚碎银子,轻声道::“过湖,去了然谷。” 此刻已然正午时,湖上清风微凉,白小豆趴伸出手试了试水温,不太凉哎!于是她又把脚伸出来,刚要脱掉鞋袜,结果瞧见师傅笑盈盈看向自个儿。她咧嘴一笑,轻轻将脚收了回来,只是像个小猫似的挠一下水,过一会儿又挠一下。她总觉得湖里有个什么东西跟着自个儿。 舟子摇动船桨,笑呵呵问道:“听二位口音,中土人氏?头一次来迷离滩吧?” 刘景浊小口喝了一口酒,微笑道:“头一次,迷离滩有什么什么出名酒水?老前辈给我推荐推荐。” 舟子咧嘴一笑,轻声道:“要说酒水,了然谷的缥清酒,红树城的禁秋酒,朦胧台的花酒,可都是一绝啊!只不过这三种酒,也就花酒最容易喝到了。了然谷的缥清酒,酿酒的潭涂姑娘,一年只酿三缸,有钱都买不到,排队买酒的都排到几百年后了。红树城的禁秋,更是要等到满城红树开又未开时,取树上花蕾酿制,红树十年换新装,半城蕊蕾一斛酒啊!压根儿买不到。” 红树十年换新装,半城蕊蕾一斛酒。 刘景浊无奈道:“这谁喝的起?” 舟子咧嘴一笑,忽然笑意不断,开口道:“所以说喝上朦胧台的花酒最容易嘛!” 一直专心掬水的小丫头忽然开口道:“师傅,只额头上长了一只角,身上还有白色纹路,像牛一样的,这是什么鱼啊?” 刘景浊一愣,还没有开口,舟子率先开口道:“哎呦喂,这丫头知道的挺多啊?不过那可不是鱼,传说这种异兽名为通天犀,它吃草时只吃有毒之草,食树木时则专挑有刺的吃,从来不吃鲜嫩草木。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我们灵犀江是出自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其实不是,这条灵犀江,相传是一位大仙为镇压一洲妖气,化身通天犀,由那头通天犀凿成。” 老舟子说个不停,刘景浊却是悄无声息祭出长风,一道影子瞬间钻入他袖中,刘景浊这才撤回长风,以眼神示意白小豆不要说话。 小丫头双手捂住嘴,点头不止。 事实上刘景浊早就心惊不止,心说这就是天眷之人的运气吗?好家伙,传说中的通天犀,说来就来? 此地每日行船之人不知多少,却偏偏给这丫头瞧见了。 没过多久,小舟缓缓靠岸,下船前,老舟子笑着取出一枚吊坠,瞧模样只是湖中水石所做而已。 老舟子微笑道:“小姑娘,我们管这叫灵犀符,我老头儿与你有缘分,送你了。” 白小豆转头看了看师傅,后者笑着点了点头,小丫头这才收下吊坠。 还没有走出去多远,小丫头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师傅师傅,它钻进你袖子里了吗?” 话音刚落,刘景浊抬起小臂,一只个只白小豆拳头大的脑袋由打刘景浊袖口探出,拇指长的触角绕着一圈圈儿白色。 刘景浊低下头,轻声道:“想跟着,就藏好你自己的气息,我没喊你就不许露头。” 小家伙立马掉头,钻进去袖口。 刘景浊轻声道:“不许跟别人说这个,知道吗?” 白小豆笑嘻嘻点头,心说抓了那么久没抓到,你居然自己跑到我师傅的袖子里去了。 带着小丫头去了一处成衣铺子,白小豆自个儿选了几块儿布料,分别是粉色、白色,还有水蓝色,花了刘景浊一枚泉儿。只不过衣裳做好还需要三天时间,只能是三天后再来取了。 了然谷中,多半都是五湖四海前来做生意的,三岔峡内盛产一种珍珠,就叫灵犀珠,本身就有帮助汲取灵气之用,再加上这种珍珠整体泛着一种翡翠光泽,种水荡漾的那种,所以这灵犀珠会被做成各式各样的饰品兜售。这生意当然是被三岔峡牢牢握在手中,故而这了然谷中,多半都是兜售女子饰品的店铺。 附近几座山头儿,有擅于织造法衣所用的布料的,有擅于缝衣的,总之都是围绕着三岔峡的灵犀珠而衍生的一系列商铺。 再怎么是神仙,也得赚钱啊!要不然一座山头儿,上上下下那么多口子人,咋个养活? 当年青椋山最大的生意,就是符箓与丹药。 当然了,光凭借那一艘渡船,三岔峡就已经足够吃喝用度了。 带着白小豆把这街上能吃的都吃了个遍,小丫头已经肚子鼓鼓的,刘景浊说前边儿还有卖烧饼的,要不要再吃些? 白小豆摇头似拨浪鼓,吃不下了,真吃不下了,我都把半个月的饭一次吃完了。 走过一处小巷,刘景浊忽的闻见一阵酒香,如此酒香,怕就是那糊涂酒酿造之处了吧? 刘景浊低下头,笑着说道:“咱俩碰碰运气去?” 刚说完,刘景浊猛然转身,巷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白衣佩刀的女子。 刘景浊微微抱拳,轻声道:“前辈是?” 女子一脸不情愿,却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开口道:“我叫蔡真珠,刘公子想喝酒,我请你喝。” 刘景浊笑盈盈的不说话,原来是蔡掌门。他没着急道谢,只是心说你一脸不情愿,请我喝哪门子酒? 蔡真珠忽然像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儿哒哒的,她看了看刘景浊,轻声道:“跟你说实话了吧,我蔡真珠就是个直肠子,来见你就是想跟你混个脸熟,结个善缘,毕竟都帮你得罪黄羊府了,我三岔峡总不能干肉包子打狗的活计。话不好听,好听的我也不会说,反正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刘景浊无奈道:“蔡掌门为何一脸不情愿?” 蔡真珠实话实说,“你三两句话就撩拨的黄羊府跟绿湖山要干架了,心眼忒多,我怕你把我卖了,我还得给你数钱。” 顿了顿,这位蔡掌门说道:“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孟冉与我们三岔峡关系不错的,他活着时,我们还同游过斗寒洲。” 刘景浊这才明白三岔峡为何要帮自己阻拦传去黄羊府的讯息。 白小豆扯了扯刘景浊袖子,低声道:“师傅,这大姨是谁啊?” 蔡真珠一瞪眼,“叫谁大姨呢?我还没有嫁人呢!” 白小豆嘟囔道:“怎么瞧,你都比我师傅年纪大呀!” 刘景浊按住小丫头脑袋,微笑道:“我也谢过蔡掌门阻拦讯息,就是不晓得蔡掌门要请我喝什么酒?” 蔡真珠撇撇嘴,“自然是缥清,不过你千万记得别一喝酒就夸酒好,我们的小潭涂最不喜欢别人夸她了。” 跟着蔡真珠,顺着酒味儿走了没多久,这位三岔峡掌门做贼似的将一道门户推开个缝隙,转身朝着刘景浊勾了勾手,压低声音说道:“快些!” 白小豆眨眨眼,嘟囔道:“咱们这是要去偷东西吗?” 结果门被人从里边儿拉开,有个一身红衣的少女瞪着眼,双臂环抱,幽幽说道:“掌门,又来偷酒了?” 蔡真珠讪笑不止,手指着刘景浊说道:“没法子,有个贵客,怎么都得拿出来一壶缥清招待啊!我给钱还不行吗?” 刘景浊笑着抱拳,轻声道:“潭涂姑娘。” 红衣少女撇着嘴看向刘景浊,只看了一眼,少女当即一愣,但她很快回过神来,一反常态,对着蔡真珠说道:“正好有新酒,进来吧。” 少女率先进门,蔡真珠一脸疑惑,转头看了看刘景浊,心说这家伙长得虽然不差,但也不至于迷住我们小潭涂啊!怎么回事? 刘景浊迈步上前,笑着说道:“蔡掌门真是平易近人啊!” 蔡真珠撇嘴道:“少来,那是因为小潭涂是我们三岔峡的宝贝儿,再说了,人家只是与三岔峡签订了十年契约,又不是三岔峡谱牒修士。” 走进小院儿,酒香愈浓,刘景浊没忍住咽了一口唾沫。 潭涂提来两壶酒,蔡真珠则是一脸震惊,不敢置信道:“潭涂,你不是在酒里掺水了吧?怎么今日如此大方?” 少女翻了个白眼,随后轻声道:“贵客是中土人氏?”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家在长安,后来久居乐平郡扶舟县。” 青椋山便是在乐平郡扶舟县地界儿。 不知道这位潭涂姑娘问这作甚,刘景浊只觉得她神色有些怪异,可又不好问,只好倒出一碗酒,笑着说道:“来时路上就听说了,潭涂姑娘的酒,排队都到几百年后了,今日可多亏了蔡掌门。” 哪知道面前正坐的三岔峡掌门,举起刘景浊这边儿的酒坛子喝了一口酒,然后开口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什么身份我晓得,但我三岔峡旁人不晓得。你要是愿意交我这个朋友,这碗酒我干了,要是不愿意,我喝了就走,你也走。” 刘景浊哭笑不得,心说好歹也是二流宗门的掌门人,怎么这么不靠谱儿? 可蔡真珠直愣愣看着自个儿,刘景浊也只好开口道:“与蔡掌门交朋友,我乐意,就冲你这句你知道,三岔峡旁人不知道。但与三岔峡做朋友,蔡掌门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蔡真珠一碗酒下肚,咧嘴笑道:“可以交朋友,酒我就喝了,刘公子开口便是。”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笑盈盈问道:“如果与黄羊府起争执的不是我,只是个寻常散修,那位渡船管事还会在给楚螈一个台阶之后,出手阻拦吗?” 蔡真珠也喝了一口,这次是从自己的酒坛子里倒酒。 “如果不是主动招惹,会的。” 第四十一章 帮人教儿子 也不知为何,这位素未谋面的潭涂姑娘,对刘景浊师徒二人满是善意。此刻白小豆被潭涂带去参观酒坊,按蔡真珠说,连她这个掌门都没去看过。 几杯酒下肚,刘景浊有些得寸进尺,询问道:“朦胧台的花酒我是不会想的,红树城的禁秋,蔡掌门有没有什么路子?” 蔡真珠气笑道:“刘景浊,你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啊?办不到,红树城那个狗日的,我不跟他打架就已经算好了。还有,你要是想去红树城逛一逛,记得别说跟我蔡真珠认识,提起我,我怕你被人赶出来。” 刘景浊有些纳闷儿,虽然三家同属二流宗门,但红树城主与朦胧台那个掌柜,都还没有跻身炼虚,她蔡真珠至于被红树城嫌弃到这份儿上? 蔡真珠撇撇嘴,“反正你听我的就行了,我蔡真珠花花肠子不多,没有你那乌漆嘛黑的烂肚肠。” 其实蔡真珠也有些纳闷儿,人家别的剑客,那都是光明磊落,该杀就杀,哪儿有这家伙怎这样的。 过了没多久,蔡真珠说道:“你可以住去我们的了然小筑,待会儿我带你去,我的任务完成了,也得走了。当掌门的,还是有很多事儿的。” 那位潭涂姑娘忽然拉着白小豆走来,“刘公子,我跟小豆妹妹相处的挺好的,你们要不然就住这儿吧?酒坊地方很大,我还有些藏酒呢。” 还没等刘景浊开口,蔡真珠一脸诧异,起身把潭涂拉去别处,黑着脸说道:“死丫头!你别不是真看上这家伙了吧?” 潭涂瞪向蔡真珠,没好气道:“想哪儿去了?我就是觉得与白小豆投缘而已。” 蔡真珠半信半疑,传音刘景浊,说道:“警告你啊!朦胧台十五六的小妹妹多的是,各式各样,只有你想不到,没朦胧台没有的,你要是钱不够我可以借你,但你要是敢祸祸我们潭涂,我跟你没完啊!” 刘景浊黑着脸,传音道:“蔡掌门,你是不是想的忒多了?” 算了算了,为保名声,还是去了然小筑吧。 刘景浊看向白小豆,询问道:“你想住这儿?” 白小豆看了看潭涂,转过头说道:“想是想,不过师傅去哪儿我去哪儿。” 刘景浊想了想,小丫头一路过来确实身旁都是长辈,有个玩儿的来的说说话也挺好,只不过酒坊肯定是不能住的。 “这样吧,你要是想与潭涂姑娘玩儿,你就留在这里,晚上我来接你。” 白小豆一脸欣喜,“可以吗?” 刘景浊微笑道:“自然可以的。” 说着,又对着红衣少女抱拳,刘景浊微笑着说道:“小孩子比较调皮,潭涂姑娘要是觉得烦,把她送来了然小筑就行了。” 潭涂微笑道:“公子慢走,晚些时候我送小豆妹妹过去。” 走出酒坊院子,蔡真珠依旧是不敢相信,怎的今个儿潭涂如此好说话? 她对着刘景浊说道:“潭涂来这里小十年了,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好说话,这是咋回事?” 刘景浊无奈道:“我看潭涂姑娘心性也还是个小孩子,碰见了另一个小丫头,二人合得来而已,蔡掌门就别这么疑神疑鬼了。” 蔡真珠一转头,撇嘴道:“我忙得很,你自己去小筑那边儿吧。” 说完就瞬身离开,刘景浊苦笑不止,心说这么交朋友,我还是第一次啊! 离开小巷,刘景浊在了然谷随意走动了一番。 此时与刚来那会儿不同,街道上成双成对的不在少数,不过瞧模样,多半都是从朦胧台那边带来的红馆。 若是清馆,多半是不会出来的。 刘景浊提着酒葫芦走进一处铺子,里头兜售以灵犀珠所铸的簪花,一个大男人独身走入,多少有些挂不住脸。 不过刘景浊倒是瞧见了这些个朦胧台姑娘的挣钱法子,除了应得的半数夜合钱与那些个公子哥儿给的赏钱之外,带着那些去往朦胧台寻花问柳的公子哥来此消费,也是一笔不菲收入啊! 一枚品秩上佳的簪花,折合下来,没个五六十枚半两钱是拿不下的。 刘景浊拣起一支桃木材质的簪花看着,身旁就有个女子挑了一支标价七十枚半两钱的簪花,舍不得放手。 与女子一同的青年人笑着询问:“姑娘是喜欢这簪花?” 女子点点头,立马又摇了摇头,赶忙放下簪花,过去拉住青年胳膊,笑着说:“好看是好看,太贵了,要攒好久才买得起呢。咱们走吧,去别处瞧瞧。” 说着,就要拉那青年人出门。 方才接待二人的女子露出个鄙夷神色,一闪而逝,极难察觉,却偏偏给那位青年瞧见了。 青年人眉头一皱,将身旁姑娘拉回来,指着标价七十半两钱的簪花说道:“包起来包起来,你什么眼神儿?我买不起吗?” 没过多久,在青年骂声与铺子里女子道歉声中,朦胧台的姑娘拉着风流客出门。 刘景浊算是开了眼了,这等相互配合,不知早已磨合了多少次。 全他娘的是托儿啊! 看破不说破,刘景浊拿起镶嵌一颗果绿灵犀珠的桃木簪,微笑道:“姑娘,我这可不拿回来,说个实诚价钱。” 卖簪花的女子神色古怪,轻声开口:“公子眼光真好,最低价,三十枚半两钱。” 刘景浊微微一笑,“十五枚。” 砍价砍一半儿,这才有聊头嘛! 哪承想那女子转身就拿起个木盒子,微笑道:“成交。” 刘景浊一拍脑袋,失算失算啊! 走出铺子,闲逛了没一会儿,就又走到了湖边儿。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微笑道:“怎么?觉得我害了你,要找我寻仇?想寻死的话,一头扎进灵犀江不就行了,我的飞剑斩你,不值当。” 有个年轻女子缓步走来,不是渡船上撞倒白小豆的女子,还能是谁? “本以为背剑的都有几分侠义,没想到却是个这样的人。” 刘景浊冷笑一声,眯眼道:“你拱火儿时怎么不想想,万一我就只是个寻常凝神修士怎么办?把祸水往别人身上引,你还有理了?” 可那女子却倔犟说道:“若真是寻常人,即便为了后辈找我要说法儿,可知道楚螈身份之后,断然不会挑衅的。要不是你明明知道了楚螈不好惹,还那副模样,我会抓着你不放?” 女子紧紧咬着嘴唇,沉声道:“你哪怕把我跟楚螈一起杀了,我也无怨,但你如此狠毒,让两座山头儿反目成仇,害的是我一座绿湖山!” 刘景浊气极而笑,“这什么他娘的什么狗屁道理?老子平白无故被你牵扯进来,我还狠毒了?你绿湖山的事儿,关我屁事?” 结果那女子猛然下蹲,抽泣不止。 “我只是不想嫁给个我不喜欢的人,可我要是不嫁,我妹妹就要嫁,要是不嫁,绿湖山就要遭殃。我没想着去害人,我只是想惹一个楚螈惹不起的人,他死了,至多就是死个我,我妹妹就不用嫁了。” 刘景浊烦的不行,冷声说道:“麻烦你死远些,辣手摧花的事儿我经常做,更何况在我眼里,你压根儿算不上是花。” 明知道那女子忽然跪下,满脸惊恐:“他们来了,他们要把我卖去朦胧台,前辈救救我,求你了。” 刘景浊转头看去,果不其然,两道身影御风而来,除了熟人楚螈,还另外有一位神游修士。 来的还真快哈! 刘景浊对此置若罔闻,自顾自看湖,喝酒。 要是你不惹我,我就先不管。 可那位黄羊府楚螈公子,这会儿可与在煮面潭渡口外时,判若两人,有些重回在渡船上朝着刘景浊拋钱的模样,端的是豪横。 楚螈冷笑着看向跪在刘景浊身后不远处的女子,淡然开口:“林沁,跑又能跑到哪儿去?渡船上半个月我没动你,够斯文了吧?今日局面,是你自己作的。凝神境界的仙子,首次接客,我能挣到不少钱呀!” 林沁泪水不止,颤声喊道:“前辈,救救我,求你了。” 楚螈冷笑道:“他?他今日能不能活命都是一说呢。淄绶叔,就是他杀了朱供奉,他有一把飞剑,背后背的极可能是仙剑,你得注意些。” 顿了顿,这位楚公子冷笑着看向刘景浊,眯眼道:“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刘景浊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缓缓起身,叹气道:“我就是单纯的不想杀人而已,干嘛非逼着我打架。” 那位一身灰衣的神游修士冷笑一声,朝前一步,手指着刘景浊说道:“杀你之人,黄羊府首席供奉,淄绶!” 刘景浊叹气道:“你一个神游境界,找我一个金丹境界的麻烦,你觉得合适吗?” 话音刚落,刘景浊无奈摇头,微微侧身,整个人轻飘飘悬停湖面之上。 湖风掠过,一袭青色衣袍娑娑作响。 淄绶御风而起,悬停湖面,只微微抬手,这处由打灵犀江水积聚而成的湖泊,顷刻间拔起无数水柱,水柱在淄绶手臂挥舞之下,缓缓变作数条水龙,湖风掠过,水龙化作冰龙,围绕着刘景浊咆哮不止。 刘景浊单手负后,心念一动,长风暴射而出,只余留一道剑气残影,冰龙尽数被搅得粉碎。 淄绶微微一笑,“果然是剑修,真的只有金丹境界。” 话锋一转,淄绶飞身而起,只见他挥舞双臂朝天托举,湖水缓缓凝成无数个身穿冰甲的水人,至少千余数量。 刘景浊眉头一皱,整个人朝后飞去。 又见淄绶两袖之符箓如同飞瀑一般涌出,每个水傀儡身上都贴上一道。符箓光华闪烁,那些个水人傀儡双眼忽的散发光芒,没等刘景浊反应过来,水面千余傀儡已然结成一座大阵,看起来是专门为剑修准备的锁剑阵。 这黄羊府,道门术法不少啊! 刘景浊咋舌道:“你高我两重境界,至于如此谨慎吗?还得损耗心神来摆个阵?” 淄绶冷冷一笑,开口道:“不止。” 话音刚落,灰衫中年人化作一摊水洒落湖中,刘景浊急忙化作剑光躲闪,可四面八方的傀儡各自抬手,由打其手中各自射出冰锥,刘景浊于半空中调转回头,水中有有一道硕大身影破出水面,水中冒出来的巨大身影,起码十几丈高,人形,但身披一层冰晶铠甲,淄绶就站立在冰甲巨人眉心之中。 冰甲巨人拳头触碰到刘景浊时,年轻人当即化作冰雕,被狠狠砸入水中。 此时此刻,湖中方圆千丈已然被傀儡封锁,淄博的冰甲法相就在正中。 楚螈冷笑一声,“还以为多厉害呢,这就被冻住了?” 有一女子凭空出现,白衣佩刀。 蔡真珠转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林沁,冷冷开口,“不嫌腿疼?” 楚螈心中一惊,赶忙转头,抱拳试探问道:“蔡掌门要管这个闲事儿?” 蔡真珠看向湖面,漫不经心道:“看吧!” 她蔡真珠真还就不信,一个杀寻常元婴如杀狗的家伙,能被个神游境界打死。 即便打不过,那也绝不可能死。 果不其然,湖面上一道青衫重新出现。 刘景浊甩了甩袖子,笑着说道:“修冰属性的炼气士,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不过脑子不错,锁剑符结的锁剑阵,确实影响我的飞剑。” 淄绶冷笑道:“就你一个个中土金丹修士,死在这灵犀江里,水花儿都见不到。” 他也不傻,这话其实是对蔡真珠说得。一个靠着掌门维持的宗门,犯得着为了一个中土的小小金丹去招惹潜力无限的黄羊府?我们府主一旦出关,就是板上钉钉的炼虚境界了。 刘景浊微微一笑,伸出左手拔出独木舟。 蔡真珠诧异道:“这家伙还是个左撇子吗?喝酒也没见他用左手啊!” 刘景浊微微抬头,重回金丹境界以来,尚且没来得及施展些剑术呢。 只见一袭青衫将手中那柄八棱古剑竖起,右手并指朝天抹去。 独木舟剑身的古怪纹路当即青光阵阵,刘景浊一身剑气如同天河倾斜,剑意又如同烈焰焚煮人间,顷刻间湖水便如被煮沸一般。 年轻人微笑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舟。” 话音刚落,年轻人持剑飞身而起,于半空中一剑横劈出去,背后山水桥同时出鞘。 淄绶并指一撩,湖面又起数十道冰墙。但剑气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数道冰墙怎拦的住? 冰甲巨人眉心之中,淄绶坐不住了。 他赶忙起身,冰甲巨人手中同时多了一道冰盾牌,剑气落在冰盾,冰甲巨人后退百余丈,虽说拦住了剑气,可那只冰盾也裂痕无数。 淄绶猛然转头,却发现那柄木剑夹杂雷霆火焰于湖面之上肆意冲杀。自己结的明明是锁剑阵,可那些个冰人傀儡还没等到木剑飞至,便被其剑身携带的炽热气息烤的尽数融化。 只几个呼吸而已,淄绶洒出的千余符箓已经如同树叶一般飘在湖面。 有人在前,独木舟冲阵。 人在瓮中,山水桥破阵。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轻抛出独木舟,一柄木剑,一柄铁剑,悬浮刘景浊左右。 飞剑长风于湖面疾速略来,风声所到之处,湖上波涛汹涌至极! 刘景浊卷起袖子,微笑道:“该我了。” 话音刚落,数道紫色雷霆由刘景浊体内钻出,天空中忽的阴云密布,一道紫色闪电飞驰湖面,前方不断升起的冰墙压根儿阻拦不住那道青衫身影。 三把剑齐飞往冰甲巨人,独木舟拉出的一道青色残影,久久不散。山水桥剑身火焰夹杂雷霆,所过之处,湖水如同沸水。飞剑长风形如鬼魅,顷刻间便倒了那道紫电前方,往冰甲巨人眉心刺去。 淄绶并指朝上一挥,湖水当中一柄晶莹长枪飞出,落在冰甲法相手中。 冰甲巨人抢出如龙,几个挥扫便将三把剑各自打飞。 紫色雷霆已至,只见刘景浊高高跃起,满身雷霆凝聚在左拳,此时雷霆、拳罡、剑气,三者居然同在一只拳头上,根本无法分清这是拳法还是剑术! 冰甲法相并未挥舞长枪去阻拦刘景浊,而是瞬间转身一记回马枪。 拳枪碰撞,一声雷霆炸响,整座湖泊由打二人交战之处掀起十余丈之高的巨浪。 蔡真珠无奈叹气,只好飞身而起施法阻拦巨浪。 没法子,谁叫是在自家地盘儿呢? 有个红衣少女拉着个小丫头御风至此,两人刚刚落地,巨浪已然被镇压下去。 只见身穿青衫的年轻人一脚踢开长枪,坠下之后猛踩湖面,再次飞身而起,重重一拳正砸在法相头颅,淄绶站立之地。 冰甲法相调转枪头撑着自身不倒,可一道剑影袭来,他只好蒙的踩踏湖面,后移数百丈。 一道雷霆紧随冰甲法相,刘景浊凭空出现,左臂抬起,独木舟自行钻入手中,他手持长剑,一道雷霆剑光斩出,冰甲再次被砍的后移。 还没等他站稳,一道青衫身影又至,此刻刘景浊右手已然紧握山水桥。 又是一道夹杂雷霆与烈焰的剑光斩出,天下至阳剑意之下,冰甲顷刻间化为湖水洒落,只余一道水身法相。 淄绶面色难看至极,法相跳跃起身,手中长枪挑起湖水,十余丈高的法相递出长枪,飞旋在半空中刺破水幕。长枪穿过水幕之时,那道水墙瞬时变作无数冰霜长枪,刘景浊眉头一皱,化作一道雷霆,直直退后数百丈。 可站定之时,淄绶的水身法相也好,数百晶莹虚寒长枪也罢,已经由打刘景浊后背刺来。 淄绶冷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刘景浊瞬间转身,两把长剑各自划出剑光,可依旧是被法相手持的长枪结结实实刺在胸口,整个人如同被打水漂一般,重重拍在岸边。 淄绶还没来得及笑,两柄飞剑冷不丁由打湖底蹿出,由淄绶的水身法相脚底钻入,瞬间便将淄绶逼出法相,这道法相也当即化作水幕跌落湖中。 林沁瞪大了眼睛,颤声道:“这位公子好生厉害,以金丹境界对阵神游境界,居然平分秋色。” 蔡真珠撇撇嘴,瞪眼道:“你什么眼神儿?打这么久,他只是瞧着略占上风,到现在也就破了人家的金身法相而已。境界之鸿沟,越一境都算得上绝世天才了,他这有两境呢。” 白小豆有些着急,抬起头,皱着脸说道:“能不能帮帮我师傅?” 潭涂伸手拍了拍小丫头,微笑道:“别担心,公子境界虽差些,手段定然不会少。” 不远处心急如焚,已经又传讯喊了自家老娘的楚螈,直到听见蔡真珠言语,这才放下了心。 可他还是有些难受,人家的金丹,跟自个儿的金丹,这得差了多少? 湖畔一处小码头被刘景浊撞的稀碎,有个单手托起小舟的老人瞪眼骂道:“你这家伙,知道这湖上多少年没人干架了吗?差点儿毁了我老头子的饭碗啊你!” 刘景浊没搭理这个不着调的老舟子,只缓缓起身,吐出一口血水,随后瞬身去往湖中央。 若不是身穿的这件青衫,此时就不是只受一点儿轻伤了。 不过淄绶再想以法相对敌,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到了。 其实他早已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心说楚螈这败家子儿是惹了何方神圣了?只一个金丹境界而已,杀力都要赶上处在元婴瓶颈的家伙了。 眼看那个年轻人又持剑来此,淄绶眼皮狂跳,片刻后咧嘴一笑,轻声道:“道友,打了这么久了,再打下去咱俩都吃亏,倒不如我带走林沁,咱们就此罢手如何?” 刘景浊又吐出一口血水,抬眼看了看原处一身灰衣的中年人。 “不是带不带走谁的事了!” 你们来找我时,不就是想要杀了我? 年轻人面无表情,缓缓抬起手将山水桥与独木舟交错,一身磅礴剑意再无遮掩,尽数外泄,几乎要凝为实质,一半湖水在刘景浊剑意之下汹涌翻腾。 淄绶阴沉着脸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来吧。” 淄绶站立的半边儿湖水瞬间结成冰块儿,一座湖泊,半数是冰,半数是沸水。 刘景浊双剑交错,一道剑光斩出之时,天空中半数阴云当即被剑气驱散,雷霆与火焰仿佛要融化这方天地一般。 淄绶大惊失色,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他娘的是哪儿来的怪物!” 原本结成冰的湖面,剑光过境之时顷刻间化作沸水。 淄绶飞身逃遁,可上空中忽然雷霆四射,紫色雷霆交织成为一张巨网,将退路尽数阻拦。 灰衣中年人紧咬牙关,拼尽全力起了一座足足千丈厚的冰墙,可下一刻,他唯有一脸苦笑。 一柄飞剑不知从何处蹿出,一个对脸儿便将他穿胸而过。 此时此刻,淄绶心中想的,就是那个败家子儿迟早要害的黄羊府覆灭! 一道雷霆闪过,刘景浊手提长剑就要斩落淄绶脑袋,忽的一道影子闪过,同时一道箭矢破空而来。 好在箭矢被一刀砍碎,可淄绶却是已经被人救走了。 有一位身穿道袍,头系逍遥巾的中年人随后赶到,眯着眼看向身旁手持大弓的道姑,一脸杀意,冷声道:“谁叫你射箭的?” 他看了看楚螈,又看了看身旁道姑,冷笑道:“这就是你教的儿子?” 蔡真珠身旁多了个老妪跟中年人,刘景浊被他们护在身后。 “小子,楚剑云破关了,待会儿要是真说不拢,你就跑吧,我不能与有个炼虚境界宗门起争执的。” 话是这么说了,可蔡真珠双手扶着腰间佩刀,冷笑一声,开口道:“楚府主,刚刚破境就来我三岔峡抖威风,是觉得老娘好欺负吗?” 楚剑云瞬身到此,抱拳之后,开口道:“若不是我出关及时,险些就酿成大祸了。我先与蔡掌门赔个不是,但能不能容我先与这位小道友说了句?” 见蔡真珠没反对,楚剑云便缓缓落在湖面,对着刘景浊深深作揖。 “贫道闭关甲子,教子无方,我代他向道友赔罪了。” 刘景浊皱眉不止,冷声道:“敢情我忙活这么半天,是帮你管儿子了?” 楚剑云冷不丁抬手屈指一弹,湖畔站立的楚螈当即哀嚎不止,躺在地上打滚不停。 别说刘景浊了,连蔡真珠三人都满脸疑惑。 好家伙,一出手就废了修为,这是闹哪出儿? 手持大弓的女冠瞬身到了楚螈身旁,探向楚螈的双臂一直在颤抖。 她咬着牙怒声道:“楚剑云,虎毒不食子啊!你废了他的修为,让他如何自处?” 楚剑云冷冷开口:“不止是他,你久居高位,忘了人间疾苦了,回山之后,你真身去祖师像前面壁,百年不许出门,我还要分出你人魂一道转世投胎,让你回忆一番咱们年轻时候吃过的苦。” 回过头,楚剑云微笑道:“回岸上说?” 蔡真珠微笑道:“你要这么会说话,那咱们就去了然小筑坐着聊吧。” 在这儿着实不太好,这场架本身已经让许多人知道他刘景浊此刻身在迷离滩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几道身影先后御风离去,连已经疼晕过去的楚螈,都被带去了了然小筑。 不过潭涂没去,但她传音说了句:“公子放心,小豆妹妹在我这里没事儿的。对了,公子,我姓金,生在归墟。” 刘景浊走的不晚,却最后落地,没人注意到,此时他眼眶有些泛红。 第四十二章 迷离红树 了然小筑算是三岔峡接待最贵重的客人时用的客邸之一了,当然了,从前也没这么热闹过。 楚剑云轻声道:“小道友方才一剑太重,我已经差人将他带回去黄羊府养伤了。错不在他,错在我那逆子,还希望小道友不要与淄绶计较。” 人都给你废了,我还能说啥? 刘景浊只好微笑道:“看样子,楚府主是个讲道理的。” 楚剑云笑了笑,又看向林沁,然后说道:“我会差人将姑娘送回绿湖山,待我处理完府中事宜,会带着楚螈去绿湖山登门致歉,先前与绿湖山约定的事不做数了,如若绿湖山愿意,到时候咱们另起盟约。” 林沁不知道怎么开口,更不晓得如何答话,这可是活着的炼虚修士,身边有俩呢。 她只好木讷点头,再看向刘景浊时,则是一脸感激。 若不是他,恐怕自个儿真就去了朦胧台做那些肮脏活计了。 素姑冷声道:“能好好谈,我们就先走了,山上一大堆事儿呢。” 刘景浊赶忙起身抱拳,轻声道:“多谢二位了。” 老妇人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瞧你这孩子挺不错的,以后再来三岔峡,不管别人怎么样,我拿你当自家后辈。” 蔡真珠咋舌道:“这老婆子,真会跟人套近乎。” 三岔峡的掌律与首席供奉先后离去,蔡真珠取出来三壶酒,自然不是缥清,可看了看楚剑云,又收起一壶酒,撇嘴道:“你是道士,不喝酒吧?” 顺手递给刘景浊一壶,蔡真珠看向眼神要吃人的女冠,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叹息道:“楚府主闭关之后,黄羊府风评可着实是一言难尽,可是多亏了你这位夫人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楚府主,气我消了,不知还有什么要谈的?” 楚剑云笑了笑,挥手取出一本书籍与一座小亭,“这是淄绶所修功法,小道友是剑修,黄羊府这座养剑亭也无人用,这两样东西就当是给小道友赔罪了。” 刘景浊摆摆手,无奈道:“我姓刘,小道友这个称呼,越听越别扭。还有,你赔偿我作甚?要不是贵夫人出手及时,黄羊府一位神游修士可就被我斩了。” 楚剑云微笑道:“若是刘兄弟怕其中有诈,可以让蔡掌门帮着检视一二。我并无他意,只是心中有愧。或许是我闭关这一甲子中,门风不正,大家都对黄羊府有了成见。只不过,旁人不知道楚剑云为人如何,蔡掌门多少也有些耳闻吧?但凡这些年楚某在,黄羊府定然不会如此。” 刘景浊转头看向蔡真珠,后者点点头,开口道:“这点我信,刘景浊,我只跟你说,两百年他初入真境,就曾去过归墟战场。不是只在海岸哦,是着实下海,斩杀数十真境畜牲,受伤不少,这才使得两百年才破境炼虚。” 登楼之下入归墟战场,敢深入腹地的没几个的。刘景浊虽然在归墟待的时间不长,所以只见过一个敢跟着一帮登楼境界杀入腹地的真境修士。 刘景浊站起身,重重抱拳,沉声道:“我信,但东西我不能收,楚前辈已经废了楚螈修为,他与我其实也没什么大梁子,只不过贵公子铁了心要杀我,我才出手的。他也没杀的了,也已经受到惩罚了,这事儿,算了吧。” 就凭蔡真珠那一番话,刘景浊都愿意去往黄羊府做客的。 可楚剑云却是硬将手里东西塞给刘景浊,随后沉声道:“不光是你,被他所害的所有人,尚有亲人在世的,我会把他改头换面丢去被害人家中,让他瞧瞧被他害了的人,家中是什么模样。若是没有亲人在世的,我要他每日都要焚香诵经,超渡亡魂!” 一直不曾开口的道姑忽的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楚剑云,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废了你儿子的修为,还要摧毁他的道心?” 楚剑云面无表情,开口道:“他得尚存良知,道心才能被摧毁。” 言下之意就是,倘若楚螈铁石心肠,再怎么让他去看旁人家的凄苦日子也是无济于事的。 其实刘景浊有些明白这位楚府主的用意,倘若楚螈真的道心被毁,日后其实是有一丝机会重新踏上修行路,且极有可能一朝重回往日境界,甚至更高。 蔡真珠咧嘴一笑,轻声道:“楚老兄,你家修士差点儿把我那片湖掀翻,给我没什么补偿?我不嫌俗气,钱就行了。” 楚剑云微笑道:“烦劳蔡掌门在了然谷留一间铺子给我,日后黄羊府会有人在此兜售符箓。” 蔡真珠大喜,把收起来的酒壶又取出来,笑着说道:“啊呀呀,黄羊府要是一直有楚老兄坐镇,咱们两家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楚剑云抱拳笑道:“听刘兄弟口音,是中土人氏吧?回程路上若是不嫌弃,可以来黄羊府坐一坐。此间事算是已了,我得回去正一正门风了。” 刘景浊抱拳道:“怕是不久之后便要登门叨扰了。” 蔡真珠也抱拳道:“后会有期。” 楚剑云点点头,大袖一挥,卷起二人远遁而去。 那位楚府主早已不见了踪影,可刘景浊耳畔却传来了一道声音。 云海之上,那位背弓女冠焦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快给螈儿恢复修为啊!” 中年道士转过头,神色复杂。可终究是自家妻儿,哪有不心疼的。 “慈母多败儿啊!青巢,你觉得我像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吗?这才一甲子,你看看一座黄羊府成了什么样子了?我不是说笑,你这位神仙,真的该下凡去看看人间了!” 女冠面如死灰,疯魔了一般,狂笑不止。 小筑院中,蔡真珠笑问道:“东西我看了,要不就是没问题,要不就是这位楚府主破关之后,手段太厉害,我看不出。”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微笑道:“我信得过。” 顿了顿,刘景浊笑问道:“蔡掌门与姚小凤有些渊源?” 蔡真珠大惊失色,“这都能看出来?” 刘景浊笑而不语,蔡真珠直拍脑门儿。 娘的!这小子套我话! “她算是我师妹吧,我师傅可多,师妹就这一个。” 蔡真珠不打算在这个话题深究,于是转而说道:“我活了快上千年了,天才不是没见过,你这么吓人的,我真是头一次见。就你最后那一剑,要是没手收力,那个淄博怕是活不了吧?这可是金丹对神游啊!” 刘景浊笑道:“要是我没有两把仙剑,没有一身雷霆,也没有那其实大半不属于我的剑意,光凭金丹境界以及武夫手段,不被打死就烧高香了。” 蔡真珠撇撇嘴,你怎么不说,你才多大,淄绶多大呢? 蔡真珠摆摆手,笑道:“行了,今个儿我可帮忙了,别忘了我们三岔峡对你的好。还有,红树城你多半是逛不成了,方才动静儿太大,朦胧台的老-鸨子跟红树城那个狗日的都瞧见了,你要是还想隐匿行踪,三天后直接走煮面潭吧。” 这位蔡掌门提着酒壶离去,刘景浊缓缓抬起头,天黑了,天下真小。 …… 缺月高悬,红衣少女带着白小豆来了了然小筑。 俩人像是进货去了,大包小包一大堆,可把白小豆乐呵坏了。 刘景浊站在院子里,静静看着潭涂。 红衣少女忽然半跪,吓了白小豆一跳。潭涂双手递上一枚漆黑牌子,上刻一个玄字。 潭涂有些哽咽,“玄字金潭涂,见过公子!” 刘景浊看也没看那枚令牌,快步过去将潭涂搀扶起来,说话声音有些沙哑:“金柏叔叔说让我找到你,替他说句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人在中土呢。” 小丫头不明所以,又不敢插嘴,只好往往边上走了几步。 潭涂哽咽着说道:“二十几年前,虞伯伯带我到这里的,只不过被虞伯伯封印了十年,十年前我才出世。他说让我在这儿等公子。其实,公子刚刚被虞伯伯抱回青椋山时,我见过公子的,还有那两把剑。” 又是师傅,三叶叔也是他安排的,现在连潭涂也是。 他怎么算到二十多年后的事情的?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潭涂,金柏叔叔已经没了,你是他仅剩的香火了,我不想你再掺合进来。” 潭涂抬起头,沉声道:“不行,公子有家仇,我也有!我得给我爹娘报仇。退一万步说,我生在清溪阁,酿酒是荞姨教的,顾舟先生也教过我剑术,怎能不掺合?我明日就去找蔡掌门说明,我要跟公子一起回中土!” 刘景浊苦笑不止,只好想个折中法子,轻声道:“就算你想帮我做些什么,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行的。等等吧,等我重开山门,定要接你们回家的。” 可潭涂却红着眼睛说道:“公子是嫌我境界太低吗?” 算时间,其实潭涂已经过了三十岁了,潭涂也的确只有个凝神境界而已,但刘景浊真不是因为这个。 潭涂红着眼睛开口道:“反正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跟着公子回中土的,你想拦也拦不住,你要是不带着我,我就自己去!” 刘景浊无奈,只好传音道:“潭涂,说实话,一时半会真不能把你们显露出来的,黄字三叶叔儿也在神鹿洲,待日后我可以光明正大重开山门了,一定会接你们回家,我保证。” 刘景浊将令牌递回,温柔道:“境界什么的真不要紧的,山上有个只会酿酒的姑娘,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潭涂撇嘴道:“不骗我?” 刘景浊无奈道:“骗你作甚?呐,有我的开山大弟子作证呢。” 白小豆也不晓得师傅跟潭涂姐姐说了什么,更不知道要作证什么,反正就是凑过来脆生生说道:“我作证呢。” 潭涂这才作罢。 夜半三更,刘景浊手提一壶酒,对月独酌。 万一,只是万一,我刘景浊做不到大家期待的那么好,再努力也不行,那这些清溪阁故人,会不会很失望? 还有,万一,万一我要是死了,那大家是不是都没了希望? 袖中窜出来一个小脑袋,左顾右盼一番,发现没人之后,小家伙嗖一声跳了出来,在刘景浊身上蹭个不停。 刘景浊摊开手,小灵犀一个跳跃便到了掌心,伸出舌头舔个没完没了的。 刘景浊微笑道:“你这小家伙,半点儿不认生啊?” …… 次日清晨,刘景浊领着白小豆诵读《仓颉篇》,门口有个女子便一直等着,等到诵读声音停下,她才抬手敲了敲门。 昨天夜里,林沁想了一夜,终究是觉得自个儿做的不对,想来正式道歉。 刘景浊拉开门,林沁顿时有些局促,埋着头想了许久才想好了一句话。 “刘公子,我要回绿湖山了,我昨天夜里想了一晚上,觉得该来与公子说声抱歉的,我不该自以为是的去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用以分担我的祸事,对不起。” 刘景浊轻声道:“对我来说,你比楚螈更坏的,我之所以不找你的麻烦,不是因为你有难言之隐,而是因为你在渡船上,真心实意说过一句算了。你转变之快,是因为我太过强硬,以你的聪明,猜到了我是不惧他楚螈吧?我不喜欢的是这种没用到点子上的聪明。” 其实以林沁的聪明才智,是完全可以想到另外一种法子的,可她偏偏要拉上毫不相干的人。 林沁埋着头,泪水打旋儿,“是我自以为是了,对不起。” 刘景浊开口道:“对我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该出的气我已经出了。只不过,看在你心眼儿不是太坏的份儿上,我劝你一句,与人交往,特别是有求于人或是与朋友之间,多些真诚。” 林沁扯了扯眼泪,点点头,轻声道:“多谢刘公子教诲,我会试着改的。” 关好门,刘景浊转身回去,白小豆趴在一张小马扎上正抄写东西呢。 见师傅走来,小丫头小声道:“师傅,我觉得这个姐姐不坏的。” 刘景浊笑问道:“为什么?” 白小豆笑嘻嘻道:“昨个儿在湖边上,我感觉这个姐姐好像心里住着一个人,她想保护那个人。” 刘景浊瞬身出门,拦在了林沁面前。 “可能我话有些重了,所以我想再跟你说几句话。” “林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都会碰到几个过不去的坎儿的,想要护着自个儿在意的人,很好,但有些事是做不得的。就如同在一个大灾之年,你快要饿死了,可你能去偷一个半大孩子手中仅剩的一把米吗?” 其实退一万步说,哪怕偷的是富人家的米,可偷米人知不知道这些粮食够这家富人吃几天的? 刘景浊微笑道:“希望再见面时,林姑娘会是个为他人着想的人。” 瞬身返回了然小筑,白小豆咧嘴一笑,开口道:“师傅为什么愿意对一个不太喜欢的人去说安慰的话?” 这丫头,也真是聪明。 刘景浊笑着说道:“有些人走上了岔路,再继续走就掉下山崖了,我只是试着劝一劝,人家听不听我可就不管了。” …… 快到晌午时,白小豆被潭涂带去玩儿了,刘景浊则是改换面容,往红树城走去。 朦胧台是万万去不得的,可来都来了,就算是没有与楚剑云约定的事儿,也起码要逛一圈儿红树城嘛! 这满城红树可不是枫树,瞧着是公孙树的模样,树叶却偏偏是红的,如此怪异,刘景浊也是头一次见。 入城处是座水门,进城得乘舟入内,不过这条只三丈余宽的小河,水极清,丈许深的河底竟是能一眼窥得底。 进城之人,每人需要缴纳十枚半两钱,然后才能搭乘小舟进城。 穿过城门之后,一条笔直河道映入眼帘,左右河堤是一排整整齐齐的红叶公孙树,河水倒映红树,宛如身在画中。 应该带着白小豆一起来的,赶明儿让潭涂带着她来吧,自己要是带着白小豆,那变换身形面容,就没什么意思了。 小舟靠岸,前方河道水浅,不许泛舟,刘景浊也只好下船,沿着河岸往前走去。 大致逛了一段儿,刘景浊感叹不已,心说这不就是一副活脱脱的碧水红树图吗? 又往前走了不远,刘景浊忽的闻见一阵酒香,眺望远处,有一处高阁立在这红树城中央。 禁秋楼三字高挂,左右门前写着,“若饮西风醉,红树禁秋来。” 不过刘景浊并未往那处去,而是转头去往一处河畔铺子。 刘景浊所化的老头子迈步走进那个卖茶水的铺子,进门之后高喊一句:“给我上一壶最便宜的茶。” 这位楚府主可真是厉害,闭关一甲子,居然在破境之前一直留有一道分身在红树城,待在这个茶水铺子。 有个中年人哎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端来一壶茶水,最便宜的,却也标价一枚半两钱呢。 一壶茶喝完了又添水,喝了足足一个时辰,此刻倒出来的,已然只是白开水了。 饶是刘景浊的脸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可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刘景浊只好开口道:“烦劳再给我来一壶,最便宜的,新的。” 中年人笑了笑,端来一壶新茶,微笑道:“没什么紧要,反正也没人,坐多久都行,你要是饿了,给你做上一碗面都行,不收钱。” 某人实在是没有这个脸皮,便摇了摇头,继续喝茶。 刘景浊真是服了楚剑云了,为什么要自个儿来喝三壶最便宜的茶? 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刘景浊一脸讪笑,转过头说道:“能不能再给老夫上一壶茶?” 中年人笑了笑,没过多久就端来了一壶茶,还有一碗飘着葱花的面。 “吃吧,不收钱的,好多人为了进来看看红树城的风景,光一个进门钱就遭不住了,赚钱不在一半碗面的。” 刘景浊只好连声道谢,边吃边喝。 等到第三壶茶喝完,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就差舔碗了,刘景浊心说总算行了,便打算起身离去。 此时那位中年人提着第四壶茶过来,与刘景浊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中年人笑着说道:“三壶茶喝了三个多时辰,待会儿你倒是可以出去瞧瞧红树城的夜景。” 刘景浊一愣,中年人已经倒了两杯茶。 中年人说道:“便宜茶喝完了,那就再来喝点好茶吧,我也是没想到,姓楚的小子,这么快就又喊了个别人来这儿了。现出真身吧,这副皮囊看着别扭,你的行踪在这个铺子里,红树城主探查不到的。” 这是个高人啊?娘的,楚剑云也不说清楚。 刘景浊讪笑一声,轻声道:“他非让我来,至少喝三壶最便宜的茶。” 中年人点点头,微笑道:“这是我这里的规矩,无味之茶喝不下三壶,就没有必要待着了。楚剑云在这里一甲子,我看你一晚上都不行吧?所以你喝我一壶好茶,咱们闲聊几句,等到你什么时候觉得该来了,再来铺子里帮工即可。” 刘景浊端起茶,一饮而尽,刚要开口,却听见中年人又说道:“红树城尚未建起之时,我就在这儿了,来铺子里帮工的人,你应该是第九个。” 刘景浊好奇道:“他们都是因为瓶颈关隘难过,所以来前辈这边儿吗?” 中年人摇摇头,淡然道:“前八个人,其实没什么瓶颈的,就像你认识的那个楚剑云,他只要愿意,早在甲子前就破境炼虚了。难过的不是境界瓶颈,而是被自己锁在心湖底下的一团肮脏之物。”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的确,说得出来的关隘,其实都好过的。” 中年人微微一笑,轻声道:“问你一个早有答案的问题,你不必着急答复,可以等日后重回红树城,再来给出答案。” 刘景浊站立起身,抱拳道:“请前辈发问。” 中年人缓缓起身,转身看向门外,呢喃开口:“风飏刹幡,二僧曰风幡动,六祖曰心动,你以为动在何处?” 刘景浊愣了愣,再怎么不喜欢佛门,这事儿总还是听说过的。 中年人微微一笑,摆手道:“你可以走了,再来此地时,再给我你的答案。” 稀里糊涂花了两枚半两钱喝了三壶茶,又稀里糊涂被赶了出来。 刘景浊独自走在河畔,此刻已然入夜,满城红树也抵不过人间大夜,此时无非就是凉风过境,枝头娑娑。 可下一刻,河畔红树忽的翻起璀璨红光,一抹鲜红很快就由一片树叶爬满树冠。又是一阵风声,只见一抹殷红被凉风带起,风声所到之处,红树尽数泛起亮光,若是在高处看去,这红树城就如同迷离滩上一颗璀璨红宝石。 刘景浊终于明白,迷离滩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了。 碧波落,迷离红树,小舟载人去。 盼春水,了然西风,望断朦胧台。 第四十三章 天地为斗 三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天早晨刘景浊正盯着白小豆抄书呢,天刚刚亮而已,潭涂已然带着许多缥清酒上门了。 潭涂有些不开心,放下酒后非要刘景浊给个确切时候,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去中土。 刘景浊想了又想,给了个五年的答案,结果潭涂点点头,说那过三年她就往中土去,提前两年熟悉地方。 对此,刘景浊也只能无奈点头。 其实按照三叶叔说的,许多清溪阁故人已经过上了安稳日子,别说他们不愿意,就是刘景浊也不愿意再去打破他们的平静生活。 可潭涂却是个例外,谁叫她是金柏叔的女儿。 清溪阁天地玄黄四脉,天字虞长风,是刘景浊的师傅。地字石耐寒,至今还在人间最高处受苦。玄字金柏,拖着一口气在归墟等了那么多年,就为把那枚印章交给刘景浊。黄字黄三叶,被刘顾舟压在樱江底下,足足百年。 四个人死的死伤的伤,除了三叶叔还活着,就金柏有个后代了,刘景浊是一定要照顾好她的。 潭涂带着白小豆出去,说很快就回来,刘景浊也只好先等着。 撑着这会儿,刘景浊取出一沓儿符纸,坐在院中专心画符。 先天符,刘景浊暂时没有本事画的,即便曾经身处登楼境界,也还是难以画出先天符。 正悬空以雷法画符,一道白衣挎刀的身影飘忽出现。蔡真珠寻了个地方落座,也不知从哪儿掏出来几粒花生米,吃的津津有味,看的也是津津有味。 只不过,这位蔡掌门还是有些嘴欠。 “都说若知书符窍,惹得鬼神跳,不知书符窍、惹得鬼神笑。你这后天符,画符之时也不请神,也不沐浴焚香,更无法水喷淋,咋个画出来的?” 给蔡真珠惹的一口气泄露,这第一张符箓便半途而废了。 刘景浊转过头,没好气道:“我又不是道门弟子,非要请神降真作甚?” 蔡真珠嘁了一声,白眼道:“一身吓死人的雷霆正法,背着雷击枣木剑,走出去说你不是道门修士,谁信?”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收回符纸,有蔡真珠在这儿,想静心画符可不容易。 人家真正的符箓修士,即便能画符一气呵成,也受不得身边有人打搅。 这位蔡掌门眨了眨眼,忽然一副小女子作态,捧着一把花生米递来。 可把刘景浊恶心坏了。 刘景浊赶忙说道:“有事说事儿,你要这样,三岔峡我可就再不敢来了。” 蔡真珠也知道自己有点儿恶心,于是讪笑着说:“你看,我晓得你身份,洪休跟素姑不晓得,即便你湖面那一架让他们刮目相看,甚至是相当看重了,但你总得给三岔峡一些实质好处吧?破烂山那座分宗,帮忙牵个线呗?” 顿了顿,蔡真珠继续说道:“我不会让你难办,你只需要牵线搭桥,生意上的事儿我们自己谈。三岔峡当然要挣钱,但在这笔生意里,不会让破烂山比三岔峡挣得少。”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我跟姚放牛关系好归好,但这种事情我不好多说什么,但只是给你们搭个线,问题不大。不过等我返回中土,景炀那边,我是可以说的上话的。” 蔡真珠咧嘴一笑,“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天下十大王朝,即便是垫底的,也起码要当做一座一流宗门看待。 不说别处,景炀王朝的五龙卫,春夏秋冬四官,随便拎出来一个,至少都是有着真境实力的。执掌五龙卫的龙师,甚至有传言,景炀龙师早就入了登楼境界了。 这还只是明明上的实力。 正是因为有这份实力,广袤国土境内的大小炼气士势力才能安安稳稳的。 只不过,类似于五龙卫的炼气士机构,是不能直接参与凡俗国度之间的攻伐的。 刘景浊忽然说道:“蔡掌门要帮我个忙,每隔几日,我得跟白小豆在三岔峡露个面。” 蔡真珠瞪眼道:“小子,鸡贼啊?” 刘景浊笑了笑,以心声传音:“蔡掌门,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怕再与你说些别的。潭涂与我渊源极深,他的父亲,是我一位长辈,也是战死归墟的戍边之人,所以我希望三岔峡能护好潭涂,日后刘景浊必有重谢。” 蔡真珠心说怪不得呢,可转念一想,潭涂这个大宝贝儿别不是要被刘景浊忽悠走了吧? 好在刘景浊解释道:“放心,我一时半会不会带走她的,蔡掌门也只当不知道就行了。” 没等多久,两个丫头蹦蹦跳跳返回了然小筑。 刘景浊以心声说道:“潭涂,你的身份万万不能暴露,三年之后,无论如何我会接你回去青椋山的。” 红衣少女咧嘴一笑,抱拳道:“公子,慢走。” 这次,白小豆没有多难过,就像龙姨说要回家,白小豆也没有多难过。 离别而已,而且是一定一定会再见面呢。 蔡真珠抱拳,微笑道:“就此别过,开山之时,我定去观礼。” 刘景浊拉起白小豆御剑而起,江湖再见。 等到两道身影消失,蔡真珠转过头,故意笑呵呵说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给了刘景浊好多酒,咱不能这么见色忘掌门啊!” 潭涂翻了个白眼,伸出手,笑呵呵道:“掌门,那两坛子酒给你打个对折,一枚泉儿就行了。” 蔡真珠一拍脑袋,“哎呦喂!我咋忘了这么要紧的事儿?” 话音刚落,这位蔡掌门已经不见踪影。 潭涂忽然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公子小时候还脸蛋儿红扑扑呢,现在白得都吓人。我要是没被长风伯伯藏了十来年,我也长高了吧?” 白小豆挂在刘景浊后背,忽然说道:“师傅,潭涂姐姐说,她小的时候,她的爹爹也像师傅这样,每天盯着她抄书写字呢。” ………… 有一处院中种着海棠的大院子,院墙极高,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靠在树下,大姑娘身穿水蓝色长裙,身旁靠着一把剑,小姑娘则是一身绿色长裙,盯着蓝天白云,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龙丘洒洒撇撇嘴,嘟囔道:“姐,你就不该回来的,反正爹爹也说了,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你搭理那帮老棒槌干什么嘛?” 这么高的院墙,却也拦不住有些人指指点点的。 少女心说,你们这群老家伙真是不长眼,我姐想嫁谁就嫁谁,你们管得着?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轻声道:“我想过不回来的,但后来想来想去,还是回来一趟。” 龙丘洒洒撇撇嘴,“那你都回来了,总要见一见离洲朝天宗的人吧?那个苏箓我见过了,长得倒是人五人六的,不过没有刘景浊好。” 一只修长玉手伸出来揪起龙丘洒洒耳朵,少女疼的止呲牙花子,一边儿喊着放手,一边喊道:“你是我姐,我能瞧不出来你喜欢谁?你长这么大从来就没用过簪花,可现在一天拿手里不放,我用脚趾头想就晓得是刘景浊送的。” 龙丘棠溪撒开手,撇撇嘴,嘟囔道:“咱们爹把人家揍了一顿,打的可狠了,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呢。” 龙丘洒洒刚要开口,忽然一道声音传来:“大小姐,朝天宗的贵客到了,大长老让你过去一下。” 龙丘棠溪点点头,“你先走,我马上到。” 转头朝着龙丘洒洒一笑,龙丘棠溪开口道:“你可别来,我没事的。” 说完就瞬身离开了。 九座大洲的那九座山头儿,位处离洲那座,便是朝天宗了。 短短百多年就跻身一流宗门,她龙丘棠溪就不信了,朝天宗没有一个如蓌山那老东西一般的人。 龙丘棠溪迈步走入一处议事堂,朝着右侧首位的老者微微拱手,喊了句二叔公,旁人她看都没看,只迈步走向主位。 她龙丘棠溪在龙丘家,只要家主不在,坐在主位的永远是她。 只是有个人狗眼一直往自己身上看,又不能直接砍死,真是难受。 落座之后,龙丘棠溪手拿一支簪花,也不说话,就是笑意不断。 那家伙居然真的敢去迷离滩,要是让我知道你敢上朦胧台,哼! 那位大长老无奈一笑,轻声道:“棠溪啊,有客人呢。” 龙丘棠溪微微抬头,扫了下方一眼,“二叔公,我瞧见了,你们聊你们的。” 老者无奈一笑,转头看了看对面坐着的青年。 青年笑了笑,起身朝着上方抱拳,开口道:“在下离洲朝天宗苏箓,见过龙丘姑娘,早就听说龙丘家的大小姐不光天资绝佳,天仙下凡一般,今日一见,可见传言不实。” 这苏箓打了个磕巴儿,随即笑着说道:“区区天仙,怎能与龙丘姑娘相提并论?” 龙丘棠溪都没抬眼,只是淡然开口:“知道了,谢谢。” 眼看着龙丘棠溪压根儿不搭理人家,大长老只好笑着说道:“棠溪,百年前你爷爷路过离洲之时,就曾与苏家祖师约定,日后若是有适合的后辈,定要结成一门婚事。朝天宗的苏箓公子跨过两重大海来咱们白鹿城,是打算来提亲的。” 龙丘棠溪抬起头,诧异道:“二叔公,枝儿妹妹还小啊,要给她结亲,也得等他长大些才行吧?我看这苏公子,起码四五十了,再等上十来年枝儿才能长大吧?” 大长老微微皱眉,这丫头真是半点儿面子给我不留啊! 老者沉声道:“棠溪,咱们长老殿的决定,是要你与苏箓结成道侣的。” 龙丘棠溪哦了一声,转头看了看苏箓,一脸嫌弃,“就他?” 再怎么脾气好,听见这话也该遭不住了,更何况那位朝天宗少主。 苏箓微微眯眼,沉声道:“就我。” 龙丘棠溪站起身来,微笑道:“抱歉,我已经有道侣了,我妹妹更不可能了。要结亲,我看供奉殿门口那只小花倒是年龄够了,朝天宗好生喂养,待它化形之后就可以娶回去了,放心,龙丘家陪嫁不会少的。” 有个一身儒衫的中年人正蹲在云海喝酒,听见自家闺女这番话,差点儿给一口酒呛住。 这丫头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真够损的啊! 朝天宗连这都能忍? 结果,人家还真能忍。 苏箓咧出个笑脸,轻声道:“龙丘姑娘所谓道侣,是那个与你同游青鸾洲的中土人?还是前些日子与龙丘姑娘游山玩水的,还带着个孩子的人?” 龙丘棠溪微笑道:“都是。” 苏箓明显一愣,随即嘲讽道:“那龙丘姑娘真是交友广泛啊!” 云海之上,中年人自言自语道:“别冲动别冲动,想拍死他,也起码等他出了白鹿城再说。” 那位龙丘家的大长老,居然皱眉看向龙丘棠溪,冷声道:“棠溪,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龙丘棠溪淡然道:“叫苏公子失望了,两年前也好,前些日子也罢,与我同游的,是一个人。” 她走下主位,缓步往门口去。 出门之前,龙丘棠溪转过头看向大长老,“二叔公,长老殿只是给你们这些个遗老遗少的一个修养之地而已,你们决定的事儿,只能决定你们。你们自己关上门闹着玩儿,没关系,可你们要是把门打开了,那就别怪我搭把手帮你们把门锁死了。” 龙丘棠溪迈步出门,那位大长老神色尴尬。 被个后辈如此顶撞,确实有些伤老脸。 他转头看向苏箓,苦笑道:“没法子,龙丘家的大小姐,搁以前就是太子了,我们着实管不住人家。” 苏箓咧嘴一笑,摇头道:“让大长老费心了,亲结不成,生意总还是可以做的嘛!” 云海之上,父女两人相视而笑,龙丘晾给自家闺女竖起大拇指,笑着说:“霸气!” 顿了顿,龙丘晾微笑道:“你二叔公只是忘不了神鹿王朝而已,没有别的坏心眼儿,可别把你娘的死与他们扯上关系。还有,你是打算回家看看,然后再去找那个小子吗?” 龙丘棠溪摇摇头,轻声道:“暂时不会去,我会走先去一趟西岳那边,然后走一趟斗寒洲,栖客山上有一颗梅树,我得去看看。还有那座绛方山,我也得去看看。” 她抬头看向中年人,轻声道:“爹,你不喜欢她,我知道,可我喜欢他,我想请你帮忙查一下朝天宗的老底,他回中土之后,肯定会去一趟离洲的。” 龙丘晾一脸无奈,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可闺女喜欢,有什么办法? “放心吧,九洲那几处宗门,我都会查的。” 这位父亲走过去拍了拍女儿的脑袋,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其实,你娘会很喜欢刘景浊这样的人的。虽说他凡事都会有一个‘我以为’,可打心眼里,是为你好的。” 天底下哪儿会有不希望子女好的父母? 龙丘棠溪忽然问道:“爹,你为什么要自斩龙脉,毁去神鹿王朝国运?” 龙丘晾笑了笑,淡然开口:“谁爱做儿子谁做去,我又不是没爹。天底下那么多天子,少我一个不少。” ………… 婆娑洲历来是佛门圣地,一洲百姓多是信徒,数个王朝都以佛为国教,寺院僧人更是数不胜数。 只不过婆娑洲数国,所信奉的佛是有所不同的。 最早时,一个村子与一个村子所信奉的佛陀都不一定一样。直到近百年来,这种情况才有所减少,婆娑洲也慢慢学着中土,修一个不那么具象的佛。 有个自玉竹洲赶回的读书人,刚刚在婆娑洲西南部落地,他得横跨一座婆娑洲,赶去东北角的杀生渡,再搭乘渡船返回中土。 九洲之大,若只以步行,即便是真境修士的寿命,也撑不到走遍九洲。 早年间有人探寻人世间第一艘渡船从何而来,当时有人答道,人间的第一艘渡船,是一座孤岛。 读书人身旁跟了个白衣小童,小童子走在没人的地方时会化作一只大鸟盘旋在半空中,但凡靠近村庄城池,便又会化作人身。 婆娑洲位处南地,几乎没有四季之分,唯长夏而已。明日就要立冬了,此地依旧是惹得穿不住衣裳。白衣小童甚至觉得,只随随便便寻一块儿石头,打个鸡蛋上去就能摊着吃了。 白衣小童热得直吐舌头,他苦着脸,嘟囔着说道:“余先生,不是说下了渡船就到你家了嘛?这都走多久了,还有多远?” 青年微微一笑,轻声道:“总有一次下船时,我们会到家的。” 白衣小童瞪大眼睛,心说,瞧瞧!瞧瞧!这就是读书人了。总有一次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还有很多次吗? 唉!贪图一时小便宜,终究是上了这书生的恶当了! 白衣小童又问了他已经问过好多遍的问题,“余先生,你真是皇子?带我去中土之后,真能让我有个安稳地方待着?” 余恬笑了笑,递给白衣小童一壶水,随即开口道:“你要是不相信我,随时可以走的。要是相信我的话,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小童子满脸委屈,心说这都走了多远了,你让我走,我身上一枚半两钱都没有,走哪儿去啊? 可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余先生,你真会收我做学生?我觉得我不适合读书唉,我更适合当个大剑仙,虽说我是个妖族,可我还是想当个大剑仙。” 余恬微笑道:“可以啊,我弟弟剑术就很不错,曾经就是大剑仙,迟早还会是大剑仙,你要是不怕,我可以推荐你拜师的。” 白衣童子大喜过望,不敢置信道:“真的?” 可忽然想到余先生问了自己怕不怕,他又好奇问道:“我为什么要怕?” 余恬停下步子,转过头,一脸诚挚开口:“他十六岁前后,带兵灭了十个妖族王朝,杀妖族起码十多万了。而且他有一把剑,只要是妖族,见那柄剑就像看见了断头台。” 小童子咽下一口唾沫,投去质疑眼神,可那个读书人只是笑笑不说话。 白衣小童暗道一声坏了,苦兮兮开口道:“余先生,那我还是不做大剑仙了,我怕被人吓死。” 不是十多个,是十多万啊! 只不过,曾经是大剑仙,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能当两年大剑仙之后,厌倦了,不做了? 余恬笑道:“放心吧,他脾气好的时候,会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白衣小童子撇撇嘴,嘟囔道:“余先生,你这是个病句啊!” 余恬疑惑道:“是吗?看你怎么理解了。” 好不容易走过有人家的地方,白衣小童刚想化作本体飞着赶路,可眼前忽然出现个留着寸头的僧人。 那僧人双手合十,微笑道:“余先生,我师尊想请您一叙。” 白衣小童躲在余恬身后,压低声音说道:“余先生,找茬儿的?” 一只大手按住白衣小童的脑袋将其推到自己一侧,随后笑着说:“你觉得我脾气好吗?” 白衣小童点点头。 余恬又说道:“我们三兄弟,脾气最好的其实是老二,只不过他久在沙场,自小一身杀气,旁人瞧着他更脾气大而已。” 白衣小童眨眨眼,好奇问道:“那谁脾气最不好?” 余恬微微一笑,面前忽然浮现一本书,只不过书上并无文字。 等白衣小童再看去,那本无字书忽然金光璀璨。 只见余恬伸手翻书,每动一次手指书中便会涌出无数文字,喷泉似的。 余恬翻书不停,数万颗金光闪闪的文字罗列半空之中。 对面僧人眉头一皱,周身泛起阵阵佛光,有如穿上了一身佛光铠甲。 白衣小童咽了一口唾沫,呢喃一句,乖乖! 可下一刻,他就晓得脾气最差的那个人是谁了。 虚浮半空中的数万文字当中依次飞出三个字。 三枚文字依次冲天而起,于半空中瞬间变作文字大山,先后砸向不远处的僧人。 连在一起,是一句话。 滚远些! 字大如山,压住那个僧人之后便没了文字模样,只是三座大山而已。 白衣小童瞠目结舌,又没忍住咽了一口唾沫。 余恬转过头,笑呵呵问道:“读书人不是不能打架,不过读书人打架一定要文绉绉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嘛!你看我,没动口,更没动手。” 小童子双眼满身崇拜神色,抬头对着余恬说道:“这怎么做到的,我也能学吗?” 余恬微笑道:“当然可以,你只需要多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还有很多,你看到的就是其中之一。” 带着小童子若无其事的走过去,余恬忽然低头问道:“你不是说,认识的字少数也装的下一斗么?现在呢?” 白衣小童挠了挠头,讪笑道:“装不下,这个真装不下。” 余恬抬起头,轻声道:“那就养一口浩然之气,天地为斗,自然就装的下人间文字了。” 第四十四章 江湖少年 斗指乾,为立冬,冬者,终也,万物皆收藏也。 越往东越冷,好在白小豆换上了水蓝色法衣,不过凉风拂过,小丫头脸蛋儿还是冻的红噗噗的。 在乐平郡那边,立冬是要吃饺子的,好在碰巧走到一处城池,刘景浊便带着白小豆吃了一顿饺子。 一顿饺子,花了三顿饺子的钱,因为人家只卖肉馅儿的,若不是多花钱,白小豆吃不上这豆腐白菜馅儿的饺子。 灵犀江下游,一路到海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灵气相较于其他地方较为稀薄,凡俗城池居多。刘景浊师徒二人衣着单薄总是惹得旁人侧目,刘景浊便给白小豆又套上了一层棉衣。 本来刘景浊是想着在城中住上一夜,可白小豆不喜欢生人太多。 这丫头向来喜欢风餐露宿,睡在荒郊野岭的。 黄昏前后,师徒二人还在一条破旧官道,两侧山上除却松柏尚且泛着绿意,其余树木皆是独剩下四散开来的枝桠。 刘景浊并未背剑,反而是背了个箱笼,赶考的书生似的。白小豆总觉得自个儿啥也不带,有些不合适,便缠着刘景浊,给她置办了个绣着荷花的包袱皮儿。 日头被驱赶下山,毕竟星月才是夜的主人。 今日十月十四,月亮趋于圆润,星辰依旧灿烂,但刘景浊没去仰头观看星空。 如今已经进了神鹿洲东岳地界儿,有人能埋伏百节,自然也能给自个儿使绊子了。只不过,那枚印章下落不明,在其真正亮明位置之前,怕是暗手居多。很多事情是很难防备的,炼气士之流,如咒师、卦师,什么时候留下了手段,他刘景浊不一定都能发现。 转头看了看已经熟睡的白小豆,刘景浊笑了笑,伸手帮她盖了毯子。 这丫头不吃肉,到现在虽然瞧着略微胖了些,可相比同龄人还是有些消瘦。睡觉的时候磨牙,蹬被子,其实喝些日子骨头汤就行,可刘景浊真不敢给她喝。 所以这几天刘景浊在想,需不需要先教这丫头那套八段锦,只教凡俗流通的那种,起码也能强身健体。等以后什么时候觉得时候到了,再给她功法。 刘景浊忽然坐正了身子,取出来一本书,另外一手探手向前烤火。 没过多久,有个瞧着年纪不大,至多十六七的少年人,骑着一头黑驴走来。 少年人背着剑,穿的邋里邋遢的,倒像是个江湖游侠儿。 老远就听见少年人嘟囔着:“老黑,别怕啊,等咱们斩妖除魔,成了真正大侠,到时候想吃什么有什么,一气儿娶十个媳妇儿!”火山文学 刘景浊只当是看书入神,没瞧见那个少年人。 可背剑少年走到近前时,却是翻身下驴,瞪着眼走过来刘景浊这边。 邋遢少年一脸不敢置信,手指着刘景浊,喊道:“你是不是有病?荒郊野岭的,你跟这儿看书?” 刘景浊抬起头看了其一眼,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手势,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小声点儿,小孩儿睡着了。” 邋遢少年猛地退后十几步,将背后长剑拔出,又在身上翻寻好半天,这才翻出来一张黄符贴在了剑身。 刘景浊愣了愣,真不是装的。 结果就瞧见那少年竖起长剑,念念有词了好半天,随后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抹过双眼。 少年人仔细看了刘景浊,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甚至抬起手臂擦了擦汗水。 “还好还好,我以为你是个偷孩子的妖精呢。” 刘景浊一脸错愕,心说这小子是脑子不灵光吗?咋个傻乎乎的? 刘景浊合上书本,无奈道:“你是谁?做什么的?” 那少年人咧嘴一笑,收回符箓,将手中长剑高高抛起,然后朝前一步,潇洒歪头。 只听见一声清脆声音,刘景浊耷拉着眼皮,伸手指向少年人身后,“掉石头上了,别把剑尖儿崩了。” 后方黑驴也不知道怎的,忽的大叫起来,怎么听都像是嘲笑声音。 少年人一脸尴尬,转身捡起长剑,装回背后剑鞘之后又清了清嗓子,然后笑着说道:“这个问题问的好!本大侠姓赵,名长生,是个剑客,立志行走天下,行侠仗义,降妖除魔。” 刘景浊又打开书本,漫不经心道:“好吧,赵大侠抽空洗个头,味儿太冲了。” 自称赵长生的少年人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一个箭步蹿到火堆旁,伸手烤火。 “书生,这附近有妖精,你咋个敢带个孩子在这荒郊野岭待着?真不是忽悠你,我此行到这儿,就是为了除妖而来。” 刘景浊转过头,不信的表情可不是装的。 赵长生见这书生居然怀疑自个儿,当即站立起身,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随后并指朝着空旷处指去,一道火苗瞬间窜出,燎起一堆野草。 可下一刻,赵长生飞奔过去,又是踩又是拿棍子打,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把火扑灭。 刘景浊有些明白了,这家伙一副邋遢模样咋个来的。 翻了一页,刘景浊轻声道:“读书人一身浩然正气,妖魔鬼怪见我要退避三舍才对,我怕它们作甚。” 赵长生几步跑来,竖起大拇指,一脸赞赏神色,“这位兄台,就你这番言语,我就瞧得出你不是个寻常人,至少也是装了一肚子墨水儿了。” 刘景浊没搭理他,结果这家伙继续说道:“不瞒你说,往前走去,至少百里路,妖魔鬼怪横行,说不好你走夜路时,碰到个贼水灵的小娘子,瞧着长得贼好看,可事实上,她是一只鬼也说不定呢!这样,我也是觉得与你有缘,你只需要给我十两银子,我保准你全须全尾儿走出这百里地。” 好家伙,真能掰扯。 刘景浊转过身,从书箱取出个白饼递过去,轻声道:“吃饱了烦劳换个人骗去,一来是我没银子,二来是我真不怕。” 赵长生一把抢过白饼,饿死鬼投胎似的,几口就呛的不行。可他也怕吵醒睡着了的小孩儿,所以噎的眼泪汪汪了,依旧没咳嗽出来。 刘景浊无奈叹气,又拿了个水壶递过去,那家伙狂灌一通,这才好了些。 本以为方才一番话够伤自尊了,这个初入炼气的少年人总该要点儿脸,吃完就走了吧。 可结果总是出人意料。 赵长生拍了拍胸口,转头开口时又换了个称呼,“大哥,贵姓啊?人世间像你这般的好人可不多了,就冲这一壶水,一张饼,小弟定要全力护你走过这段儿路程,分文不取!” 刘景浊是有神游境界的神念的,可他翻来翻去把这家伙瞧了个底儿掉,怎么看也就是个穷的吃不起饭,毛驴儿都饿瘦了的游侠儿而已。 这家伙方才把剑掉在外面,自然是故意耍宝,炼气境界,会些剑术,寻常行走江湖自然问题不大,可一旦碰上真正的妖魔鬼怪,即便是那种连鬼修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怨气极重的恶鬼,他也遭不住的。 既然瞧不出门道,那也不多想了。 刘景浊合上书本,轻声道:“不用了,哪怕世上真有妖魔鬼怪,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除妖捉鬼法子。” 赵长生一愣,“读书人还会除妖捉鬼?什么法子?” 刘景浊伸手烤火,微笑道:“读书啊!” 赵长生嘴角抽搐,只得竖起大拇指。 不过他可没打算走,大半夜的反而盯着刘景浊的箱笼看个没完没了的,过了没多久,这家伙肚子便咕咕叫个没完了。 刘景浊权当没听见,往后靠了靠,手捂着盖在白小豆身上的毯子,闭上眼睛睡觉了。 当然不是真睡,但旁边这个愣小子不走,你有什么办法? 刘景浊就想瞧瞧,饿的受不了的少年人,会不会等刘景浊睡着之后去拿箱笼里的白饼。 少年人见刘景浊已经睡下,就再没出声,明明饿的肚子震天响,眼珠子盯着箱笼都要冒绿光了,却还是忍着没打开那个箱笼。 到了后半夜,火堆快要灭了,赵长生便一趟趟跑去捡柴,也不晓得他从哪儿搬来一截儿大树根,之后还把那头黑色毛驴拉来附近,这才抱着他那柄剑,蜷缩在了火堆旁缓缓睡下。 刘景浊没睁眼,因为他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自打张五味的事儿过去,刘景浊始终会觉得,路边儿碰到的一个傻了吧唧的家伙,说不定又是个吓死人的山巅大修士呢。 只不过……刘景浊曾经听说过一句话,是个扶舟县里的老妇人说的。 她说,人在娘胎里时都是缩着身子,所以说,睡觉喜欢蜷缩着身子的人,多半不知道躺在娘亲怀里睡觉是个什么滋味儿。 白小豆刚开始睡觉,也喜欢抱着个什么东西,也喜欢缩成一团。 所以刘景浊很庆幸,自己是有娘的,干娘,也是娘。 次日清晨,赵长生起得才是最早的,他还得给黑驴寻些草料呢。 刘景浊大致叮嘱白小豆一番,小丫头多聪明,说师傅就是教我读书认字的师傅呗。 不多一会儿,赵长生牵着黑驴返回,驴是吃饱了,人的肚子咕咕响。 刘景浊只好拿出来三块儿饼子递过去,没好气道:“小小年纪,拾掇拾掇自个儿,吃饱了赶紧走。” 赵长生接过饼子啃着,权当没听见刘景浊言语,凑过去白小豆那边儿,看着小丫头抄写的字,念道:“急就……瓢解与……意?” 白小豆抬起头,可总算是碰见个认字比自个儿少的人了。 小丫头撇撇嘴,一副小先生模样,“急就瓢斛与众意,你识字还没我多呢。” 昨个儿被刘景浊那般明嘲暗讽,赵长生都没红脸,结果这会儿给白小豆惹得脸色通红。 吃瘪不已的赵长生只好走去刘景浊那边,笑呵呵问道:“大哥,你叫啥呀?百余里路呢,少说也得走个几天,相逢即是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刘景浊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铁定能跟蔡真珠交朋友的。 “我叫刘景浊,中土人氏,出来游学,快六年了。” 赵长生咋舌不已,“中土?什么地方,这名字也起得忒大了。不过我倒是没瞧出来,刘大哥还是个老江湖啊!” 不晓得中土?这小子怕是连自己是个炼气士都不知道啊! 果然,行走江湖,啥样的人都能见到。 往前走了约莫二十几里地,过了一处岔路之后,路上就要平整的多了。 一天的路程,赵长生叨叨个没完,就差没把自个儿撒尿和泥的事儿与刘景浊说个干净。 可刘景浊听来听去,这家伙拢共也就只有一个意思,这一路往东海去,妖魔鬼怪可多,他赵长生吃了刘景浊的饼,一定要把刘大哥安全护送到东海。 好家伙,一天的路程,这家伙就想混半年饭辙? 结果走出岔路口没多久,顺着一条小河往前,路边儿赫然屹立一处驿站。 刘景浊转过头,笑盈盈看向赵长生。 后者一脸无辜,委屈巴巴道:“舆图上瞧,这里真是附近百里荒无人烟啊!” 刘景浊没好气道:“天也快黑了,今晚上就在这儿歇息一夜吧。” 说完就拉着白小豆往前走,小丫头忽然扯了扯刘景浊,轻声道:“师傅,他咋个不动弹。” 刘景浊转过头,气笑道:“赵大侠,还要我请你吗?” 赵长生讪笑不止,手攥着黑驴缰绳,攥的很紧。 “一来是,咱们没有官身,驿站不一定会接待。二来是,我没钱,所以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刘大哥笑笑不说话,意思是我也没见你脸皮这么薄啊? 赵长生讪笑一声,走到刘景浊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刘大哥,我真没骗你,你听我的,别去。这里不可能有驿站的,两国交界的争议之处,早年间战乱不止,现在这附近百里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家了,怎么会忽然出来个驿站?” 刘景浊嗤笑一声,淡然道:“那就让妖魔鬼怪吃了我好了,你要是来,我就再请你吃一顿素的,要是不来,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就朝着驿站去,与那管事的聊了几句,又递去两块儿碎银子,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了。 赵长生还在纠结,照理说这地方不该有驿站啊,怎么回事? 要是按他的想法儿,行走江湖,小心为上! 可……毕竟吃了人家的饼了,万一有点儿啥事儿,心里过意不去啊! 赵长生一咬牙,他娘的!老子堂堂大侠,还是个剑客,岂能白吃人家饼? 谨慎些就好了嘛!再说了,我降妖除魔的手段又不是白学的。 朝着手心啐了一口,少年人双手搓了搓,两只手掌各自抹过眼睛,可瞧了半天也没瞧出来个所以然来。 少年人转身拍了拍黑驴,叹息道:“老家伙说让我等着你走江湖,辟邪,我希望真有作用啊!” “刘大哥!等等我啊!” 刘景浊心中直叹气,心说这哪儿学来的恶心招数?你念了口诀,明明不需要那口唾沫的,干什么非要多此一举? 其实赵长生所用的“开眼”法子,是凝神境界之下最常用的一种窥视气机的小术法,只不过对方境界若是超过黄庭境界,这种术法也就没有什么实质作用了。 刘景浊又掏了些钱,才有人将黑驴牵去后院儿,驿站之流是常备有草料的。 天下驿站,多是三十里一设,不过刘景浊方才放出神念一探,附近百里竟是再无驿站,也少有人家。少归少,但深山之中,还是有几个小村落的。 景炀王朝不设驿站,因为景炀有更便捷的传讯方式,哪怕相隔万里,只要传讯,瞬息便至。 可一众小国,驿站之中的驿卒,多半是充军发配而来的。 赵长生屁颠颠跑来坐下,讪笑着说道:“我想来想去,还是护着刘大哥比较好。” 刘景浊无奈道:“我钱不多,但管你几顿饭还是行的。” 此刻这所驿站的老驿丞走来,端着一壶茶,放下后对着刘景浊说道:“我是眼瞅着天就黑了,这附近也不怎么太平,这才让你们凑合一晚的。但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虽然我们这是个新建驿站,多半是没人来的,但只要有人来,你们就得立马儿离开。还有,我收你们钱自然要贵,但我这可是冒着杀头来挣这几个钱的。” 刘景浊点点头,微笑道:“老驿丞放心,我也不是头一次住驿站,规矩都懂的。” 老驿丞点点头,轻声道:“那就行,稍等一下就会给你们上些素食,凑合吃一下。” 顿了顿,老驿丞还是开口道:“我说了,这附近不太平,而且,今个儿可是十月十五,没事儿别出门,出门有事儿,概不负责。” 老驿丞转身离去,白小豆眨了眨眼睛,好奇道:“十月十五怎么啦?” 刘景浊笑着解释道:“正月十五天官赐福,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十月十五水官解厄。原本这三个日子,只是老百姓乞求上天保佑或是怀缅先人的日子,后来不知怎的,传着传着,就成了鬼节了。我家乡那边儿,若是亲人去世未满三年,每年三十儿都要去上坟,请先人回家过年,直到正月十五这天才将先人送回去。” 小丫头哦了一声之后,便期待起待会儿会有什么吃的了。 赵长生一夜没睡,几乎一直在注意着外面。 可结果却是让他又失望,又如释重负。 因为昨晚,一夜无事。 其实刘景浊早就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儿,昨夜大致翻看了此地舆图,两国交界之处,且南边儿还挨着如今神鹿洲第一大王朝,两个小国都想吞下此地,奈何南边儿势大,只好各退一步,搁置争议,所以此地才会人烟稀少的。 要说唯一有问题的地方,就是这驿站是假的,但人不是多坏的人,应该只是想要挣点钱的山民而已。 黑色毛驴被白小豆征用,这会儿正想着人家骑马是不是也是这么骑的。 只不过,赵长生这一路就有些闷闷不乐了。 刘景浊心说自个儿咋这么好脾气了?要是放在十五六岁时,哪儿会管他赵长生心里想的什么?爱咋想咋想去。 也只能把这毛病归于在三字塔的两年了。 一连两天,百里路途很快就要走完了,刘景浊觉得还是得与这少年人聊聊。 刘景浊取下水壶喝了一口,其实里边儿是酒。 “你是因为没能证明自己的眼光而失落?还是说觉得你赵大侠一身本事,就是奔着降妖除魔去的,结果连一只鬼都没有瞧见?” 白小豆撇撇嘴,插嘴道:“师傅,他是觉得,师傅会觉得他在骗吃骗喝。” 赵长生转头看了看白小豆,苦笑不已,自嘲道:“没想到我这点儿小心思,给你这小丫头看出来了。” 顿了顿,少年人说道:“我师傅说,咱们剑客,遇到能管的事情当然要多管,世上哪儿有闲事?我们看来的闲事,或许是他人焦头烂额之事。” 刘景浊笑了笑,点头道:“你师傅倒像个高人。” 少年人苦笑道:“啥高人呀,就是个隔几天来一次村子里骗吃骗喝的老头子,我有什么吃的都会分他些,所以他教了我几招,我瞅着挺厉害的,就认他当师傅了。” 刘景浊轻声道:“谁说高人就得武功高?能说出那番话的,一定是不多见的高人了。你啊,还是要多读书,有些人的书在纸上,有些人的书在路上,不是非得抄书背书才是读书。” 赵长生还没有说话,白小豆倒是睁大了眼睛,想要凑过来讲话。 结果给人瞪了一眼,小丫头只好撇着嘴嘟囔道:“知道了,一只猴儿一个拴法儿嘛!” 前方忽的出现一条大江,刘景浊眺望前方,心说这条灵犀江,终于是走回正路上了。 刘景浊伸手拍了拍赵长生的肩膀,笑问道:“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赵长生摇摇头,“不晓得,走江湖嘛!瞧瞧哪儿有鬼怪害人,顺路降妖除魔,也混口饭吃。” 刘景浊轻声道:“那就再一块儿走一段儿吧,反正我这一路向东,说不好就碰见什么妖魔鬼怪呢。” 刘景浊冷不丁说了句:“赵长生,其实你还不适合走江湖。” 天黑之前,三人终于走到了一处小城,虽然不大,寻个客栈却是绰绰有余。 睡到半夜,刘景浊忽然有些心神不宁,想来想去还是祭出长风,回了一趟昨日住的驿站。 可无论刘景浊怎样找寻,那处驿站却连一点儿踪迹都没有了。 这是摆明了挑衅啊! 第四十五章 捋一捋 昨天夜里,赵长生还是不辞而别了。 刘景浊当然知道他走了,但人各有自身的江湖路,或许下次再见,他真成了一位大侠了呢。 今天早晨下了一场大雨,走是走不了的,不过刘景浊也没打算要走。 其实按照姚放牛的意思,刘景浊是可以把白小豆暂时放在龙丘家的,龙丘棠溪也提过,但刘景浊没答应。 的确,孤身返乡,遇到什么事儿跑也容易些。可他答应了白猿,要好好照顾白小豆的。 白小豆在一旁抄书,刘景浊喝了一口酒,将斗寒洲下船以来的事儿,大致捋了一遍。 遇见龙丘洒洒,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将龙丘棠溪惹出来。 当时答应龙丘洒洒护她回乡的中年金丹,也就是死在神霄天的毛先生,同时也是墨漯国的胡游。靖西国之事,开头儿是在他。后来青泥国与墨漯国,还是他。可他死的太快,想要深究什么已经无从下手。至于他口中的望山楼,温落与姚放牛查了,可查来查去,得出结论就是,望山楼只是神鹿洲西南部一个小国的江湖门派,以押镖为生,加起来十几人的个小门派而已,根本没人听说过胡游。 以胡游开始的一条线,到这里便没法儿再往下扯了。 还有在神霄天时那个夺舍蓌山余椟的老东西,他必然是蓌山百年之内拔地而起的原因,可在他嘴里,九洲那九座山头儿,全都只是受人指挥的刀而已。在张五味动手之前,他猛然暴毙,连同魂魄都烟消云散。当时那老东西可是已经重返登楼境界了。能做成此时的,至少都得开天门境界。 那么这根线,只能朝着玉京天去了。 如今可以确定的事儿,就是青椋山之覆灭,与这九座山头儿脱不了干系。 黄三叶如今是玥谷的覃召羽,掌律祖师,自然能接触到一些秘密所在。 玥谷每年都会大肆招收新弟子,但那些新弟子,资质好的,没什么背景的,多半会被剔除根骨,据说会以某种法子转接到旁人身上。被黄三叶带去的池媵三人,算是近二十年来唯一的例外了。 可那些个被偷窃去的根骨,黄三叶并没有瞧见在玥谷弟子身上出现过。 刘景浊曾经问过姚放牛,那家伙说,这种手段他听说过,妖族做这种事的人居多。只不过,将有一个人的根骨嫁接于另一人身上之后,那份资质会大打折扣,只能靠堆积来创造怪物罢了。 而且,明明是蓌山的马前卒,可前前后后,这个玥谷几乎没怎么出现过。 所以姚放牛至今还在神鹿洲,主要还是想暗地里查一查这个玥谷。 一连串的事儿,有些压根儿不搭边的。 就如同龙丘棠溪的娘亲,是因为龙丘阔失察,才让其陷入围杀之中。 青椋山覆灭之时,干爹要封禅五岳四渎,干娘飞拉着自己前往中岳。可等回去,青椋山已经没了,干娘忽然就身染重疾。 二者天高皇帝远,明明毫无关系,可刘景浊总觉得其中是有什么联系的。 还有一个刘景浊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 他的爹娘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要干什么? 从青椋山覆灭,到他刘景浊前往归墟拿到那枚印章,之后冲上玉京天,再被人打回人间,又在栖客山自囚两年。 这些事情,都好像是按照别人制定好的路线进行的。 还有,当年一剑划破自己与龙丘棠溪手掌,牵上那条红线的前辈,会是谁? 一团乱麻啊! 沉思被白小豆打断,小丫头轻声道:“师傅,在想什么?看你愁眉苦脸的。” 刘景浊回过神,灌了一口酒,微笑道:“好多事儿要想呢,越想越乱。” 小丫头十分跑过去拎着茶壶过来,给自家师傅倒了一碗酒。 白小豆笑着说道:“那就少喝酒,多喝茶。我娘以前跟我说过,想不明白的事儿就不去想了,做好自己的事情,以后不想明白都难呢。” 刘景浊一阵愕然,没想到今日徒弟给师傅上了一课。 “等雨停了咱们就走,今个儿开始,师傅先教你练拳。” 小丫头愣了一愣,开心点都要跳起来了。火山文学 “好呀!以后我也能行侠仗义了!” 雨停之时已经未时,没等到想等的人,那便不等了。 走出小城,前方不远处就是灵犀江。 刘景浊忽然一愣,取出自己买的一枚灵犀簪,同时转头问道:“小豆,刚到三岔峡时,那个撑船老者给你的灵犀符呢?” 白小豆费力卷起袖子,从小臂取下荷包,翻来翻去找了大半天才翻出来。 “在呢呀,怎么啦?” 话音刚落,小丫头忽然咦了一声,“师傅,看着一样的,可我怎么觉得不一样了?” 刘景浊摇摇头,舒展一口气,轻声道:“这个先给师傅,我帮你保管好不好?” 小丫头点点头,将那枚灵犀符递给了刘景浊。 刘景浊将一枚簪花与灵犀符全装进乾坤玉,他也是此刻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上有那枚玉佩,他们还是找得到自个儿。 他娘的,到处都是暗桩啊! 白小豆只是个凡俗人,但她不是生在九洲,想要以推衍之术找到她,也不容易的。 刘景浊祭出长风,同时举起手臂,轻声道:“出来吧,我有话问你。” 通天犀嗖一声蹿了出来,一瞧见白小豆便跳去白小豆肩头,对着小丫头脸颊舔个不停,逗得小丫头咯咯笑。 刘景浊轻声道:“你跟那个老舟子有无关系?想留下来,就实话实说。” 通天犀扑闪着眼珠子,小牛犊子似的哼哼了一番,白小豆立马儿说道:“师傅,它说它跟着我的气息一路,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只有我能看见它。师傅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它愿意让师傅看见,别人是看不见它的。” 刘景浊诧异道:“你能听懂它什么意思?” 白小豆点点头,“也不是听得懂,就是,能感觉到。” 刘景浊明白了,为什么小丫头忽然一下变得能感觉到别人在想什么了,怕是当时通天犀就已经认小丫头为主了。 “那你就带着它吧,反正别人也瞧不见。” 通天犀对着白小豆叫了几声,随后纵身跃起,又钻入了刘景浊袖中。 白小豆抬起头,轻声道:“师傅,它说它现在很困,要一直睡觉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行吧!那咱们也继续上路。” …… 倾水山并未如何大兴土木,只不过将原本处在山巅山神庙整个托起,移去了三百里外的那座述雩山,这处山巅平台,日后会是一座祖师大殿,同时供奉破烂山历代宗主,包括姚放牛。 青泥国本想派些工匠帮忙修建的,可姚放牛说了,依照凡俗建造的法子,光是把一应建材搬上来都费劲,别说修建了。 魏宏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儿,便不再硬凑过来了。 姚放牛带着个年轻道士去了倾水山左侧那座赤发峰,就是当时与刘景浊喝酒的地方。 半山腰一处有溪水流经,略微平坦的地方,就是张五味选的住所。 张五味从溪水中捡起一块儿鹅卵石,此时节,山中溪水倒是没那么凉。 姚放牛说道:“这条溪水是高处一眼泉水溢出而成,山泉水嘛,冬暖夏凉。” 张五味咧嘴一笑,轻声道:“这么好的地方,我住会不会太浪费了?” 姚放牛气笑道:“这么大的山,放不下你张道长?” 说着便大袖一挥,一座小院儿凭空出现在溪水不远处。 年轻道士诧异不止,“登楼修士,一挥手就能变出来一处宅子?” 姚放牛无奈,叹气道:“神仙也不行,别说登楼修士了。这是我从别处搬来的宅子,你先凑活住着。里头的食物,以及你们道门的术法神通,都给你准备了。我年前会返回斗寒洲,你安心在这儿修行就行了。” 张五味点点头,笑问道:“分宗名字真就叫倾水山了?” 姚放牛微微一笑,“定了,分宗第一任宗主定的,以后这是他的山头儿,我当然要尊重他的决定。” 没想到刘景浊那法子还真有作用,前脚刚刚决定让董寿春担任宗主,这位掌律亲传,后脚就跑去自家师傅手底下挖人了。 想到这个,姚放牛就有些开心,很开心。 张五味忽然问道:“刘景浊呢?有没有什么消息?” 姚放牛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诉张五味。 “先前他传来消息,说让我别着急回去斗寒洲,他赶在年前会到鹿尾渡,要是有什么事儿,还得靠着我这个登楼大修士帮忙呢。” 张五味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问道:“他能开口让你等着,怕是回乡之路真不好走。” 姚放牛笑道:“你是不是想问,多好的关系,能让我跨洲来此,看着他登上离开神鹿洲的渡船?” 年轻道士点了点头,他觉得,再好的朋友,这么互相麻烦就真的好吗? 姚放牛拍了拍张五味肩膀,微笑道:“那是你不知道,他救过我多少次。这么跟你说吧,没有他,我跟我师傅不可能活着返回斗寒洲。只要他需要,破烂山的宗主我可以不当。” 顿了顿,姚放牛沉声道:“五味老弟,刘景浊是一个很聪明的傻子。怎么说呢,很多事情他知道不可违,也清清楚楚知道会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后果,可他还是愿意去做。他有时候很自以为是,但大多数时候,他愿意为别人着想。” 张五味咧嘴一笑,“晓得,不然我怎么会在这儿?” 第四十六章 少年人的江湖(一) 转瞬之间已到冬月,只不过迟迟未见第一场雪。 这十多天,师徒二人一直步行,也就走出来五六百里。 刘景浊一直在等人追上来,可惜未能如愿。 不过越往东南,入口却是越多了起来。灵犀江下游,这片方圆两万里的地方,芝麻绿豆大小,人口千万上下的小国,多的是,有些在舆图上都瞧不见。 这处广袤土地灵气极其稀薄,这才使得附近并无大山头儿,只有零零星星的不入流门派,元婴境界就能做开山祖师了。 炼气士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能称作顶尖宗门的,至少都是有三位以上的登楼境界。如破烂山、龙丘家这等最顶尖的势力,登楼修士都是在一手之上的。一流门派的界定,就是有一位登楼境界坐镇。至于二流宗门,至少得有一位炼虚修士,或是至少有三位真境。还有天底下茫茫多的三流势力,至少也得是神游境界开山了。 至于某些地方以元婴境界或是金丹境界就敢开宗立派的,只能算作不入流了。 而且刘景浊发现了一件挺好玩儿的事,越是不入流的门派,越是把名字起的贼大。 师徒二人如今所处之地,附近有两座山头儿,一座叫做造化山,另一处叫焚天剑派。 至今为止,天底下敢叫什么什么剑宗的,不超过一手之数。这处小山头,居然敢在前面加上焚天二字。 刘景浊依旧是书生打扮,背着箱笼。 这一条连同数国的官道,算不上人多,只偶尔有马帮商队走过而已。 今个儿还是照往常一般,只能露宿荒野了,只不过居然给白小豆瞧见了一处破庙。 小丫头极其谨慎,悄咪咪问道:“师傅,这庙里咱们能去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去倒是可以去,就怕轮不到咱们了。” 白小豆刚想问为啥,远处就驶来了一架马车。 马车直直驶向破庙,赶在两人之前,将马车停在了庙门口。 驾车的中年人朝里边儿说道:“两位姑娘,入夜了,路不好走,咱们今夜就先在这庙里休息一晚吧。明日启程早些,赶在中午就能到曲州了。 白小豆抬头看了看师傅,嘟囔道:“明明是我们先看见的,怎么给他们抢了先。” 刘景浊揉了揉小丫头脑袋,笑着说:“你又不会受冻,咱们就当让给他们了,就在此处歇息吧。” 马车上走下来的两个女子,都是黄庭境界,估计是附近哪座山头儿的仙子。可车夫只是个寻常武把式,距离开山河都差着老远呢。 刘景浊只看了一眼再没转头,倒是那个中年车夫,一直注意着这边儿,十分警醒。 破庙与刘景浊所处之地,百多步而已,离得不远。 等刘景浊忙活着生起火,小丫头已经猫在箱笼边上睡着了。 刘景浊便取出酒壶放在火堆旁边儿,借着火光翻书,隔一会儿喝一口酒。 一路上刘景浊都在看一本书,是中土第二个大一统王朝时,有一位皇亲国戚纠集门客编撰而成的书,推崇道家学问,本来是想着劝那时的皇帝勿要穷兵黩武,要懂得与民生息,结果人家压根儿理都没理。 破庙那边,中年人靠着马车,也在喝酒。只不过,喝了没几口,酒壶就见底了。 一看就是个酒腻子,车夫这会儿看向刘景浊,可不是惊醒神色了。 后半夜时,中年车夫实在是忍不住了,起身朝着刘景浊走去,不过手里也拎着东西,是他从马车取出的一包酱牛肉。 车夫讪笑着走来,见小姑娘已经睡着了,便压低声音,笑问道:“书生,我拿一包肉,换你一壶酒行不行?”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合上书本,微笑道:“我们不吃肉,酒是我御寒用的,也不多了,老哥若是馋了,我可以匀一些给你。” 车夫赶忙取出自己的酒壶,笑着说:“车上还有些素食,待会儿我拿些给你。” 刘景浊提起酒壶倒过去一些,笑着说:“不用了,我还有些吃的,明天就能到曲州城了,撑的到。” 拿人的手短,车夫还是跑去马车那边儿,取出来几张油饼拿了过来。 一来二去的,车夫便主动与刘景浊攀谈起来。火山文学 “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吧?”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我是东海人,远游他乡求学,出来好些年了,也该回家看看了。” 车夫瞟向白小豆,刘景浊又说道:“这是我收的弟子。”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看了看马车,微笑道:“老哥这是?” 车夫笑道:“不瞒你说,我会些拳脚功夫,就在这方圆几百里做些护卫之事,这也就是一趟活儿。” 聊了许久,车夫说得过去盯着了,收了人家钱财,不尽心护卫怎么行? 两位女子也不晓得以心声传音,就这点儿距离,有着神游境界念力的刘景浊,不想听见也难。 她们二人此行,其实是想瞧瞧能不能捡漏儿。 瞧着年纪略大些的女子说道:“我们万象湖比不得人家造化山与焚天剑宗,曲州城里那个小子,咱们能尽量去接触就好了,不能与他们两座山头起争执。” 另外一位女子嘟囔着说道:“师姐,我觉得我们去了也是白去,造化山跟焚天剑派都是有元婴大修士的,咱们怎么争的过人家?一个有机会结丹的天才,咱们真能争的过?” 那位师姐笑了笑,安慰道:“比底蕴,咱们肯定比不上人家。可咱们真诚啊,掌门说了,要是那个那人肯去万象湖,咱们铁定是把他当做未来掌门去培养的。” 顿了顿,她又说道:“掌门把咱们这些个没人要的孩子带回万象湖,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咱们肯定要帮着做些什么呀!” 刘景浊没忍住灌了一口酒,心说什么时候元婴境界都是大修士了? 只不过听这两位女子所言,万象湖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 不过附近毛毛雨山头儿忒多,刘景浊其实不晓得万象湖在什么地方。 看起来,是曲州城是有一位有机会结丹的“天才”,附近的山头儿都想将这位“天才”收入门下。 约莫卯时,天色尚且灰蒙蒙的,那架马车已经出发,往东去往曲州城。 现在天亮的晚,天黑的早,小丫头抄的字也越来越方方正正,所以每天早晨抄写数量减少了些,留些时候给她练拳。 这段功法,俗世流传的,其实不算是拳法,是依照医礼,调和阴阳,强健筋骨之用。但教白小豆的这段,是有拳理在其中的。 当年在迟暮峰所学,这八式最为基本。 白小豆演练了几遍,撇着嘴说道:“师傅,你是不是诳我啊?软绵绵的能叫拳法吗?” 刘景浊微微一笑,领着小丫头去往破庙,抬脚往石阶轻轻一踩,当时便有一道鞋印子烙在了石头上。 “等你什么时候能在石头上轻飘飘踩出一个脚印,那你就可以学硬的了。” 小丫头哦了一声,边走边比划,可比读书认字上心多了。 路上得知,曲州城之所以起了这个名字,是因为一条灵犀江弯弯绕了一大圈儿,呈一个半圆将曲州城圈在里边儿,名字自此而来。而且这座城池,东西北三面全是水,进城只能走南门。 马车行驶虽然颠簸,但总还是比步行要快的多的。 刘景浊带着白小豆,等看见曲州城时,天色已然昏暗了下来,两人终究没能赶的急进城,原本以为只能在城外客栈凑活一夜了,结果瞧见那城门开了个人能过去的缝儿,有人率先走上去,递去一枚碎银子,就这么大摇大摆进城了。 刘景浊笑着摇头,还是花了些碎银子,这才进门。 人世间这等守门兵卒,对于这等着急进城的人,其实都会收一些“城门税”。不过到底是守城兵卒贪这几两碎银子,还是他们故意“钓鱼”,就很难说了。 进来之后才发现,客栈却都满了,这下出也出不去,住也没地方住了。 白小豆嘟囔道:“还不如在外面呢,人太多了,不自在。” 刘景浊笑了笑,指着一处小摊儿,轻声道:“瞧见那个没有?炒板栗,想不想吃?” 白小豆好奇问道:“炒板栗是个啥?” 小丫头压根儿没听过。 白小豆又问道:“是肉吗?” 刘景浊摇摇头,拉着小丫头走过去,要了一份儿炒板栗。 卖板栗的是个十四五的少年人,穿着质朴,卖的是小板栗。 周围至少有五六人注视着此处,包括昨夜那两个女子。 不过万象湖的两姐妹,是这些人里边儿境界最低的了。 刘景浊大概看了一番,少年人资质如何,现在的刘景浊没本事看,但多多少少能感觉到其身上萦绕一分淡疏气运。 少年人一直在偷看刘景浊,好半晌才取出几枚铜钱出来递给刘景浊。 刘景浊笑道:“我脸上有花儿吗?” 卖板栗的少年人赧然一笑,轻声道:“就是觉得这位先生特像个读书人。” 刘景浊接过铜钱,笑道:“什么叫像?就是。” 顿了顿,刘景浊询问道:“怎么一个人出来摆摊儿?家人呢?” 还没等少年人答复,刘景浊忽然皱起眉头,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小巷。 一伙儿地痞正对着蜷缩在角落的个邋遢乞丐拳打脚踢。 刘景浊走过去喊了一声,有个地痞还大大咧咧挥拳过来。 直到被三拳两脚尽数打翻在地,这些个地痞混混儿才做鸟兽四散。 白小豆快步跑来,老远就喊着:“师傅,怎么啦?” 刘景浊一言不发,只是阴沉着脸看向蜷缩在角落的邋遢少年。 “怎么回事?你就这么走江湖的?” 邋遢少年明显一愣,他缓缓抬起头,一脸血污,隐约看得到他一条右臂空空荡荡,袖子都被血水染的黑红。 赵长生抬嘴唇颤抖,可还是硬挤出个笑脸,一口白牙与他的脸,对比鲜明。 可开口时,赵长生就有些哽咽:“刘大哥,我想保护一个心地很好的小精怪,对不起,我没护住。” 一句话说完,赵长生就这么昏死过去了。 第四十七章 少年人的江湖(二) 白小豆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紧紧抿着嘴唇。 可小丫头还是没忍住,跑过去把手放在赵长生小腿上,红着眼睛说道:“这才几天,咋个就这样了嘛!” 刘景浊背起赵长生,轻声道:“没事的,我会管的。” 剑也没了,那头黑色毛驴也没了,连右臂也没了。 半个月而已,这小子是受了多大的苦? 卖板栗的少年忽然狂奔过来,喊道:“你们认识他吗?” 刘景浊抬头看去,这少年明显有几分顾虑,也不知道他在顾虑着什么。 下一刻,少年人咬了咬牙,开口道:“我家有地方住,去我家吧。” 少年人在前面带路,刘景浊背着赵长生,走过一处酒铺时,有两个背剑青年一直看着刘景浊。 不多久便走入一处院子,在城墙根儿,院子不小,不过就只有几间屋子。 放下赵长生,刘景浊轻声道:“他在这儿几天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少年人沉默了起来,半晌没说话。 刘景浊便轻声道:“不方便就不说,没关系的,谢谢你带我们来。” 少年人缓缓抬起头,呼了一口气,沉声道:“他是两天前被人丢到城里的,当时已经少了一条胳膊了,是什么人丢的我不知道。我怕惹事,所以只敢偷偷摸摸给他点吃的。” 刘景浊点点头,“你别担心,不会给你惹事儿的。” 少年人摇摇头,轻声道:“我也想救救他的。” 不想惹事,与想救人,其实并不冲突。 白小豆凑上前,捏住赵长生空荡荡的袖子,努着嘴忍着不哭。 其实白小豆一直觉得赵长生挺好的,可这才几天,这么就伤成这样了。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转头笑着说:“没事的,有我在,你帮着这位小哥儿去打些水过来好不好?” 小丫头点点头,立马跟着少年人走出去了。 两人前脚出门,刘景浊脸色立马阴沉了起来。 他手中凭空多出来一枚药丸子,塞进赵长生嘴里之后便运转灵气催化药效,过不了多久,这小子就能醒。 赵长生胳膊是剑伤,最重的伤就是断臂处了,好在根基并未受损,炼气境界也还在,就是损耗太大,加上本就境界不高,失血过多,这才显得如此孱弱。 赵长生说他想护住一个并未害过人的小精怪,可是没护住。 他的江湖路上,见不平,拔剑了,可是没能如愿。 比起右臂被斩,没能救下那只小精怪,才是最让赵长生难受的吧? 刘景浊挥了挥手,一缕灵气如春风过境,赵长生连人带衣裳白净了一圈儿。 帮着不再邋遢的少年人盖好被子,刘景浊便转身往门外去。 此时白小豆正与卖板栗的少年人在厨房生火烧水呢。 刘景浊走过去轻声道:“我叫刘见秋,那个受伤的人是我一个朋友,谢谢你了。” 这个名字,白小豆也不陌生了,一路上师傅都是用这个化名。 少年人忙活着生火,转过头说道:“需要去买些药材吗?我怕晚了药铺就关门了。”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叫巢木矩。” 刘景浊点头道:“不用买药了,他待会儿就会醒。你俩也别忙活了,留些清水就行了。我出去一趟,待会儿他醒了,让他安安静静给我等着。”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出小院儿,白小豆知道,师傅生气了。 万象湖的两姐妹一直盯着巢木矩,此刻瞧见刘景浊出门,年纪略大的女子没来由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人是焚天剑派丢在曲州城的,就是要看着那个人慢慢死在这儿。这个读书人救了焚天剑派要杀的人,怕是……” 顿了顿,女子又说道:“素雪,我知道你又想管闲事了,但这次真不行,咱们得罪不起人家的。” 年纪较小的女子苦笑一声,点头道:“知道了。” 素雪忽然说道:“听说樊志杲与陈青萝也在来的路上,这趟,咱们怕是没希望了。” 造化山那边儿也有两人盯着,两个年轻人瞧见刘景浊出了院子,其中一人咋舌不止,开口道:“可惜了,只是个书生,要不然还有一场好戏看呢。” 另一人则是轻声道:“可别,陈师姐与樊剑仙可是快要结亲了,咱们两家,还是少嚼舌根子。” 唯独焚天剑派的两人没在附近,还在喝酒。 两拨人的谈话,刘景浊全听见了。 樊志杲,陈青萝,这两个名字,刘景浊记住了。 万象湖的两个女子,大一些的叫素霜,小一点的叫素雪。 往前走了没几步,刘景浊忽然听到有人以并非传音的法子,送来一了一道声音在自己耳边。 “书生,你要是想救你那个朋友,就赶快带着他走,要不然等焚天剑派的两个人喝完了酒,你们就遭殃了。他们是炼气士,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神仙,轻而易举就能杀了你们的。” 刘景浊自然要装出一副惊吓模样,左顾右盼好一番,可还是咬着牙往前走。 万象湖两人所在之处,素雪被素霜狠狠瞪了一眼。 “素雪!我不是在与你说笑,咱们真的不能招惹焚天剑派的。” 年轻女子埋着头,低声道:“可是他还带着个小丫头啊!跟我们掌门爷爷一样。” 刘景浊已经走到了酒铺,迈步进门,只要了一壶酒。 从进门那一刻,两个背剑的青年人就直直看向刘景浊,等到刘景浊坐下,拿起来酒壶,这两人便再也喝不下酒了。 其中一人转过身,眯眼看向刘景浊,另一人拉住同伴,笑着说道:“别着急,人太多了,传出去名声不好。” 本想给这书生留一条命的,结果他非要找死? 刘景浊站起身,看向二人,沉声道:“我朋友的剑呢?”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猛然起身,照着刘景浊脖子就是一剑,顷刻间,人头落地。 “哼!穷书生而已,上赶着送死。” 出手杀人,这两位山上神仙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不远处偷偷跑来探视的素雪,当时就眼眶通红。 素霜眼神复杂,拍了拍师妹肩膀,轻声道:“我们要以大局为重的,不能给掌门添麻烦。” 素雪哽咽道:“我知道!你不要说了。” 年纪大些的女子忽然抱住素雪,眼眶湿润,“我也想管,可……咱们没本事啊!” …… 曲州城往西北三里,一座山上火光扑闪,是附近几个村子的百姓,手持火把,正在埋葬一只体型硕大的白兔。 有个青衫背双剑的年轻人路过此地,走上前询问了一番,随后便掉头离开了。 乱砚山?山神娶亲?一年要娶一次? 有多少年轻女子禁得住你这么祸祸? 走之前,年轻剑客收走了那只兔子精仅剩的一缕魂魄。 之后年轻人化作一道雷霆剑光,瞬间便到了这曲州境内一座山头儿,是此地西岳的一座下辖山头儿,山君并未受此地所处的王朝封禅,只是背靠一国西岳,大树底下好乘凉而已。 这位金丹境界的番属山君,今日可是大出了一口血。 花了好大的劲儿,这才使得焚天剑派的樊小剑仙与造化山的青萝仙子齐聚此处啊! 当然了,主要是想成人之美嘛! 半山腰一处藏在飞瀑下方的水榭中,有个身穿鲜红官袍的中年人,正手举酒樽,对着分坐两旁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樊小剑仙与青萝仙子今日能来我乱砚山,是给了本山君极大面子,游江国西岳本就与焚天剑派以及造化山交好,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咱们今日痛饮一番。” 樊志杲身穿黑色法衣,背着两把剑,瞧见乱砚山山君敬酒,轻轻摘下来背后长剑,端起酒樽回敬了一杯。 樊志杲笑着说道:“卢山君见外了。” 这位小剑仙对坐的青萝仙子,瞧着可就不那么想喝这杯酒了。只不过碍于情面,她还是端起酒樽,小口抿了一口。 三人面前各放着一壶酒,倒是没法儿赖酒了。 陈青萝放下酒樽,看向那两把剑,轻声道:“樊师兄,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柄灵兵?”火山文学 樊志杲一愣,随即笑道:“也是因卢山君而来的一桩机缘,师妹若是喜欢,送你便是了。” 陈青萝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厌恶。 那位卢山君又端起酒,笑问道:“二位年轻天骄,在咱们这片儿可是路人皆知的神仙眷侣,不知打算何时正式结为道侣呢?” 陈青萝举起酒樽,笑着摇头,“暂且还没有这个打算,咱们都是修行中人,年岁算不上大,等日后都破境元婴了,再说也不迟呢。” 说着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樊志杲略微有些不喜,可还是忍着没挂在脸上。 那位卢山君又喝了一杯酒,忽的一拍大腿,苦恼道:“坏了坏了,打算赠予二位的一些小玩意儿落在庙宫了,两位且先喝着,我去去就来。” 刚要瞬身离去,一道身影乘风而来,手持酒葫芦潇洒落地。 “听说乱砚山大摆筵席,我当喝的多好的酒呢,原来是喝的是药酒啊?” 那位卢山君与樊志杲同时眯起眼睛。 卢山君是东道主,有人上门捣乱,他自然要先开口了。 “一个小小凝神境界,竟敢私闯我乱砚山?” 一道剑光冷不丁划出,那位卢山君身上从头到脚被斩出一道裂缝,裂缝之中金光璀璨,还没等他哀嚎出来,这位山君便如同琉璃坠地一般,只留下几块儿凝为实质的香火碎片。 刘景浊弯下腰,将几块儿碎片捡起,笑着说道:“我不想听他说话,你们二位倒是可以说一说。” 陈青萝有些头晕,可依旧被眼前一幕吓得冷汗直流。 至于樊志杲,此刻已然脊背发凉,只是强装镇定而已。 因为有一只手正搭在他肩头,那只手的主人,可半点儿不遮掩一身杀意。 青衫背剑的年轻人笑盈盈问道:“小剑仙,那柄剑不错啊?那在这位美貌仙子与一把灵剑之间,你会如何选择呢?” 第四十八章 少年人的江湖(三) 樊志杲面色阴沉,此刻还能强装镇定,也算是有几分胆量了。 “前辈,我乃焚天剑派掌门嫡传,不知何处得罪了你?” 刘景浊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咋舌道:“据说两位是一对儿金童玉女,打小儿就定下娃娃亲了是么?那这位小剑仙在酒水里边儿预备着合欢药,是要作甚?难不成是长生路漫漫,早得手,早放心?” 一番话说完,一旁那位青萝仙子脸色猛地阴沉下来。 樊志杲一拍桌子,瞪眼道:“这位道友!你竟敢如此诋毁我?樊某一介剑客,怎会行如此龌龊之事?” 刘景浊哦了一声,转头对着陈青萝说道:“你爱信不信。” 回过头,刘景浊又眯着眼,笑问道:“樊小剑仙还没有告诉我会如何选择呢。” 樊志杲面色阴沉至极,咬着牙说道:“我自然会选择青萝师妹。” 刘景浊笑了笑,挥手将樊志杲身旁的其中一把剑扯来,笑着说道:“好,有情有义,是条汉子!看在你如此痴情的份儿上,我放你们走了。” 二人同时转头看向刘景浊,可那背双剑的青衫剑客却是一脸无奈道:“我辈剑修,说话算话,还不走,等我请你们吃饭?” 樊志杲一把拿起自己的佩剑,起身抓住陈青萝胳膊,可这位青萝仙子一动不动。 “师妹,先走,回头我会解释清楚的,这么多年,至少我对你从未有过旁的心思吧?”火山文学 陈青萝皱了皱眉头,两人齐身穿过飞瀑,疾速逃遁。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某些事情上,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女人心软裤带松啊!” 刘景浊瞬身穿过飞瀑,咧嘴笑道:“不好意思,我反悔了。”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剑气瞬发,只十余里地而已,顷刻间便要追上了。 樊志杲一咬牙,忽的抬起脚照着陈青萝小腹踹去,自个儿御剑逃遁,让陈青萝去阻拦那道剑光。 刘景浊咋舌不已,心说这也忒不是个玩意儿了吧? 挥手打散那道剑气,同时化作一道雷霆瞬间赶至,举起独木舟劈砍下去,这位樊小剑仙的一条臂膀便直直坠落。 刘景浊没有紧追不舍,早呢,得赵长生看着才解气。 一道剑光坠地,刘景浊手拿着一条胳膊。 那位青萝仙子也在不远处,飘落在了灵犀江畔。 刘景浊嘁了一声,转头就要走。 可陈青萝居然御风敢来,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为了救我?还是是本来就与樊志杲有仇?” 救你?你算老几? 刘景浊懒得搭理她。 可这位相貌极佳的女子,居然忽的脸色潮红,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离我远点儿,要是敢趁人之危,我宁死也要杀了你。” 刘景浊一脸嫌弃,“就你?有病吧?” 陈青萝一愣,前方剑客随手丢来一粒药丸子,背对着她,嫌弃道:“你是真有病,樊志杲给你下的,只是能迷倒炼气士的蒙汗药而已。” 可陈青萝依旧面色涨红,羞红的。 她连忙吃下丹药,紧随那个依旧变成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刘景浊直想捂住脸,心说这年头儿,哪儿来这么些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就你这长相,还赶不上姚小凤呢! 呃,这是个什么比法儿? 某人打了个寒颤,加快速度往曲州城去。 …… 酒铺当中,两位焚天剑派的修士喝的正起劲儿呢,酒铺就只剩下他们二人,曲州城的衙役明知道有人命案子了,却是不敢进去拿人。 那可是传说中的山上神仙,他们怎么敢呢? 两人喝的尽兴,全然没发现地上尸身已然消失不见,有个年轻书生笑盈盈的坐在一旁。 两人碰了一下酒碗,其中一人冷不丁转头,当即面露惊骇神色,脊背发凉,一股子冷汗猛地冲上脑袋,都不用运转灵气去醒酒了。 刘景浊将一只臂膀甩在二人桌上,笑盈盈开口道:“继续喝,别管我。” 先前出剑斩落那道符箓替身头颅的家伙,此刻再次举剑劈砍而来,可只一个眨眼,一道修长手掌已然穿过那人胸膛。 刘景浊甩了甩袖子,麻烦,衣裳弄脏了。 瞧见不远处有一只水缸,刘景浊干脆走过去把手臂伸进去涮了涮。 一缸清水立马变得通红。 剩余那人,已经惊到口齿不清了。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刘景浊甩了甩袖子,示意那人看桌上手臂。 “这是你们樊小剑仙的胳膊,你帮忙带回去给他,能接上就接上,我还要再砍一次呢。要是接不上,那就麻烦你转告他,把另外一只胳膊看好了,等着我去砍。” “还不滚?等我请你吃饭啊?” 一袭青衫瞬身离去,落地时已经是在两位万象湖女修背后了。 素雪瞬间转身,却瞧见了个笑容和煦的读书人。 素霜转头之时,也被惊到无以复加。 明明都被斩首了,怎么……怎么又活了? 刘景浊笑了笑,对着素雪说道:“素雪姑娘心很好,即便只是以言语阻拦我,我也很高兴,让我感觉,世上还是好人多嘛!” 两位女子神色错愕,却听见眼前书生又说道:“但是,素霜姑娘做的对一些。也不是是素雪愿意管闲事是错的,只是说,当我们要做的好事儿会有可能让家人遭受灾祸时,咱们要多想想的。” 素雪愣了好半晌,开口第一句便是:“你是人是鬼?” 可把素霜吓了一跳,因为她方才分神去看处酒铺时,躺在地上的已经是焚天剑派的人了。 压根儿不用多想,肯定是眼前这位不显山不漏水的书生所为。 刘景浊笑了笑,取出回来路上誊写的一份功法,笑着说道:“二位姑娘修炼的是水法,这本功法我留着没什么用,就赠予二位了。” 素雪又是一愣,素霜神色复杂,沉声问道:“萍水相逢,前辈为何要赠我们如此贵重的东西?” 刘景浊笑容温和,轻声道:“素霜姑娘虽然一直在阻拦素雪姑娘,可两位姑娘,其实心都是好的。要是你们境界高一些,本事大一些,是不是再碰见今天这种事,就可以不用思前顾后了?” 话音刚落,书生已然消失不见,只余留一道声音。 “二位姑娘先在城中等上几日吧,巢木矩会选择哪座山头儿,尚且不好说。” 往巢木矩家走的路上,刘景浊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此地一国西岳,一座焚天剑宗,若全是樊志杲与那卢山君之流,那宰杀干净也不为过。 只不过,赵长生醒后,会坦然接受,还是会难以接受,刘景浊拿不准。 那条断臂,刘景浊真没办法再让他长出来。 刘景浊忽然阴沉着脸,沉声道:“陈青萝,别蹬鼻子上脸,我给你几分好脸色,是因为我还没有听到造化山有什么腌臜之事。” 一道倩影御风而来,年轻女子询问道:“我劝你赶快走,焚天剑派有两位元婴,造化山一直想拿我结亲,就是为了与他们打好关系,所以我们掌门也会出面。况且你还得罪了西岳山君,四位元婴,即便你也是个元婴修士,吃得消吗?” 刘景浊嗤笑道:“看来陈仙子知道乱砚山君一年要娶一次亲啊?” 陈青萝一言不发,因为她的确知道,却不敢,也没本事做什么。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今夜已然万劫不复了。” 刘景浊嘁了一声,撇嘴道:“都说了你喝的是药酒,还要跟人走,你不那一脚挨的冤枉?” 陈青萝沉声道:“我就不会就此作罢。” 既然聊起来了,刘景浊就顺便问道:“巢木矩,你们造化山势在必得?” 年轻女子想了想,轻声道:“本来是来装个样子,然后让给焚天剑派的,现在看来,他们没戏了,那我们肯定要争一争,说不定数年之后就又是一位金丹修士。” 刘景浊嘁了一声,“就你们这纸糊的金丹?” 说的难听点儿,禁不起一个屁。 走到院子门口,刘景浊开口道:“烦劳陈仙子离我远点儿,我弟子在里边儿呢,别坏了我的名声。” 这话对一个美貌女子而言,可谓是侮辱性极强。 “你说我境界稀烂,可以!可我不漂亮吗?” 结果人家理都没理,只是取出先前在樊志杲身上的灵剑,迈步走进院子。 一路过来,刘景浊不想让那两个造化山修士发现自己,他们自然就发现不了。 可此刻,一个明明被斩首的人,居然大摇大摆的活了过来? 两人镇国疑惑时,一道倩影御风而至。 陈青萝沉声道:“还看?不要命了?” 两人齐齐啊了一声,陈青萝也只好说道:“樊志杲差点儿都被宰了,你们禁得住几剑?” 刘景浊推门走入,那小子居然还躺在床上,嬉皮笑脸的与白小豆跟巢木矩说笑。 真他娘的心大! 可赵长生一看见刘景浊,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再邋遢,却少了一条臂膀,赵长生再也忍不住泪水,单臂扯起被子捂住头,哽咽着说道:“刘大哥,你说的对,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走江湖,我就是想救一个要被狗屁山神祸害的姑娘,想护着一个宁死都要保护村民的兔子精,可我没做到。现在胳膊都让人砍了,我就是个废人。”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一把扯掉被子,将手中长剑重重摔在赵长生身上。 赵长生一愣,颤声道:“我的剑?刘大哥,你……” 刘景浊本想呵斥几句,可最终还是坐去赵长生身旁,按着少年人的佩剑,轻声开口:“有些时候,我们就是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我也有过。可咱们不能因为这样,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胳膊没了,我教你练左手剑。可骨头要是没了,你就再拿不起来剑了。” 巢木矩怔怔无言,只是忽然想走江湖了。 第四十九章 少年人的江湖(四) 打发了白小豆去睡觉,巢木矩也识趣出门,他知道这位刘先生是要说些什么。 待两人出门,刘景浊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抬头问道:“喝不喝?” 赵长生握紧长剑,有些发懵,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刘大哥,居然是个剑客,很厉害的剑客。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怎么会喝酒,刘大哥,剑你怎么拿回来的?”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轻描淡写道:“斩你胳膊的那个人,我找他去了,剑拿回来了,也砍了他一条胳膊,不过我又还回去了。还有那个胡乱娶亲的乱砚山山君,也被我一并斩了。” 听到这里,赵长生忽然焦急道:“刘大哥,那你得赶紧跑啊!杀了小兔子,抢了我的剑的人,是附近一座仙山,他们可都是神仙。” 刘景浊眨眨眼,微笑道:“神仙?你也是啊!” 看来这小子是真不知道自己是个炼气士啊? 叹了一口气,刘景浊轻声道:“起来,带你去见识见识。” 赵长生一愣,还没等他回过神,一只修长大手抓住他的肩膀,他只感觉一股子狂风扑面而来,眼睛都睁不开,等睁开眼睛时,这才发现已经身处半空中。 赵长生低头一看,刘大哥居然脚踩着剑在飞行? 他没忍住说道:“我去,老头子没骗我?世上真有人能御剑飞行?我以为他诳我呢!” 几个呼吸而已,两人已经飞出曲州城,身处位于城北的灵犀江畔了。 刘景浊心念一动,飞剑长风施展神通,将方圆数十丈笼罩进去。 刘景浊开口道:“晓得我明明斩了樊志杲的胳膊却还是还给他,是因为什么吗?” 赵长生抬起左臂擦了擦脸上口水,苦笑着说道:“刘大哥是想留着他的胳膊,让我自己去砍吧?” 刘景浊点点头,“这会儿倒是挺聪明的,即便你没本事砍,我也要你看着他胳膊掉落。” 话音刚落,之间刘景浊抬起左手并指一挥,赵长生手中长剑瞬时出离剑鞘。一柄长剑在方圆数十丈内疾速飞掠,赵长生都瞧不见长剑原本模样了,只能看得见一道银光于四处闪烁。 独臂少年瞠目结舌,“这?是我的剑?” 刘景浊并指轻轻一挥,一道银色剑光倾斜斩下,灵犀江水居然被暂时断流,过了几个呼吸才恢复流动。 长剑返回剑鞘,刘景浊双手负后,轻声道:“这是你的剑。” 紧接着,刘景浊心念一动,独木舟与山水桥同时出现,悬浮在半空中。 刘景浊开口道:“我十五岁开始练剑,约莫十年光景了。左侧那柄八棱古剑叫做独木舟,行走人间,所见不平之事,持剑起而鸣之。右侧雷击枣木剑,起名山水桥,乃是天地至阳之剑,斩妖邪除鬼魔,一剑在手,天下妖邪皆要退避三舍。” 话音刚落,两把剑同时轰鸣不止。 在赵长生眼里,一柄独木舟就如同静坐山腰翻书不止的读书人。而山水桥,如同脾气炸裂的糙汉子。 刘景浊转过头,面色平淡,轻声问道:“长生,你这把剑不比我的差多少,你有没有想过,拿着它,你要做什么?” 本以为这个刚刚被打散心气的少年人会久久给不出答案,没想到赵长生只是苦涩一笑,轻声道:“我师傅说了这是一把好剑,我没想到会这么好。其实,我出门之时就想了,要拿着它惩恶扬善,行侠仗义。可……” 话没说完就被刘景浊打断,背双剑的年轻人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长生,知不知道我明明健全,又不是左撇子,却要连左手剑?” 赵长生摇了摇头,静待下文。 只见刘景浊蹲在江边,又喝了一口酒,轻声说道:“我年少从军,十二岁就是边军斥候,那年我随军出征,作为斥候,自然要去打探敌情的。我们队,五个人,回程路上中了敌军埋伏,我虽然年纪小,却是里边儿最能打的。我护着同袍杀出重围,眼瞅着就要逃出去了,忽然有一只弩箭射来,射穿了我的右臂。那时候我还不是炼气士,被一剑射断筋骨,就只好以左臂持枪对敌了,一来是伤势较重,二来是不常用的左手,哪儿有右臂力气大?到最后,五个人只活着回去了我一个,我是眼睁睁看着四个极其照顾我的大叔死在我面前,被箭射成了刺猬。从那儿以后,我就开始锤炼左臂了。不光是练拳练剑练枪,我连写字吃饭都要练,我就是想着,万一哪天被人砍掉了其中一条,哪怕剩下一条,我也得能打。后来,慢慢的就习惯了左右开弓。” 刘景浊叹气道:“你没能护住那只兔子,也没能救下那个落入虎口的姑娘,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长生,你才走了多远的江湖?难道以后就不会碰到想救的人了吗?” 赵长生苦笑一声,无奈道:“刘大哥,我只是想问问你,我能不能做到像你这样。” 刘景浊转过头,嘴角抽搐,“敢情这么半天,我白煽情了?” 不过刘景浊还是一本正经道:“当然可以,你赵长生以后是比旁人少了一条臂膀,可你心中侠义,担得起大侠二字的!” 赵长生照着手心啐了一口,伸手抹过双眼,转过头讪笑道:“可我就会这些个啊!我师傅除了教我剑招,剩下的全是这种的小把戏了。” 刘景浊一脸嫌弃,没好气道:“赵大侠,以后可千万别这么恶心人了。” 说归说,刘景浊并指朝着赵长生眉心点去,同时开口道:“我至少还要在这里待上几天,你先把这御剑术熟记于心吧。” …… 白小豆瞧见了师傅离去,反正也睡不着,就在院子里演练刚刚学来的拳法。 别说,相比于习文,这丫头对于学武天赋更好。 巢木矩端着没卖完的板栗,坐在房檐底下看着那个比自己小不少,命却好了许多的小丫头。 他已经很尽力去遮掩眼神中的羡慕,可还是被白小豆察觉了。 白小豆收了拳,跑过去问道:“能不能给我点儿?我今天买的都吃完了,挺好吃的。” 巢木矩当然很乐意分享,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没什么比有人说自己做的东西好吃更让他觉得开心了。 他将一筐板栗放在台阶上,笑着说:“你吃吧,我还有很多呢。这些都是以前在山上摘的野板栗,个头儿比种的小,但好吃。” 白小豆接连吃了好几个,忽然问道:“你也是个孤儿吗?” 也?巢木矩一愣,反问道:“你也是吗?” 小丫头点点头,“我都记不得爹娘长什么模样了。” 白小豆忽然咧嘴一笑,开口道:“好在我还有个师傅,你以后肯定也遇得到跟我师傅一样的人。” 巢木矩苦涩一笑,剥开一颗板栗,放在嘴里咀嚼了起来。 他明白,白小豆是想说些安慰的话,只不过小姑娘不知道,她以为的安慰言语,其实听起来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巢木矩开口道:“这几天有好几拨儿人找我,说要收我做徒弟,我没答应。” 白小豆一愣,诧异道:“为什么?” 巢木矩笑着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收我做徒弟,我想知道我有什么。” 话音刚落,一位女子推开大门走进了小院儿。 年轻女子说道:“因为你有一份炼气士的资质,将来很可能会是一位金丹修士。” 陈青萝笑了笑,轻声道:“炼气士,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神仙,到了金丹境界,最少都有四五百年的寿命,也可以飞天遁地。” 白小豆一步走上去,站在了巢木矩前方。 师傅不在,保护人的事儿就交给我了。 陈青萝笑了笑,边往这边走,边说道:“我来自造化山,金丹境界,我们掌门,也就是我的师傅,是元婴境界的修士,你要是愿意到我们造化山去,将会是我的师弟,也是掌门亲传弟子。” 本以为自己的容貌与境界放在这里,即便冲着自个儿这个师姐,巢木矩都要直接点头答应了。 可陈青萝再一次高估了自己。 瞧见白小豆举动,巢木矩心头一暖。 他把白小豆拉到一旁,看向那个漂亮姑娘,眼神干净,轻声问道:“你与刘先生相比,如何?” 原来那个家伙姓刘? 陈青萝如实说道:“他应该是个元婴境界了,我暂时与他没法儿比。” 能轻易斩杀金丹境界的乱砚山君,又压的樊志杲没有一点儿还手之力的人,在陈青萝眼中,至少也是个元婴境界了。她不敢想,也没想过,那个人会与自己同境界。 巢木矩点点头,轻声道:“那我就等刘先生回来了,听听他的意见吧,毕竟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是觉得刘先生更厉害些。” 一道剑光坠地,刘景浊拍了拍巢木矩肩头,笑着说:“要真照我的意见,造化山还真不是个好去处。待会儿我跟你说道说道,如何选择,还是看你自个儿。” 刘景浊一转头,立马儿黑起了脸。 这小子,恶心人真是一把好手。 只见赵长生直直盯着陈青萝,喘一口气,咽一口唾沫,看到陈青萝毛骨悚然。 刘景浊没好气道:“行了,很像好色之徒了。” 看向陈青萝时,刘景浊便没那么言语温和了。 “你觉得我像是不打女人的人吗?” 第五十章 少年人的江湖(五) 陈青萝气愤无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跟自己说话呢。 其实也不怪她,从小到大,她听的最多的就是国色天香四个字了,忽的有个人连正眼瞧她都不,她当然会极其不满。 这位青萝仙子皱着眉头,沉声道:“再怎么是过江龙,也不至于这么狂吧?天亮之后樊志杲必能返回焚天剑派,至多两天,至少会有两位元婴境界来寻你麻烦,我劝你还是悠着点儿。” 刘景浊掏了掏耳朵,迈步走去门口,二话不说便一把攥住陈青萝后领,原地转了几圈儿,默念一句走你,那位青萝仙子就这么被甩飞出去,至少也被丢在十几里外了。 转过身后,刘景浊拍了拍手,却瞧见房檐底下两个少年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也只有白小豆比较平静,她又不是不知道龙姨。 赵长生咋舌道:“刘大哥,这么好看的姑娘,给你拎小鸡崽子一样丢出去了,就这么不晓得怜香惜玉呢?” 刘景浊气笑道:“赵大侠认识几个字?来来来,多给我这个读书人教两个词儿。” 赵长生赧然一笑,嘟囔道:“这么说话可就没意思了。” 巢木矩干脆没说话,低下头吃了个板栗。 没想到刘先生不光能打,还能说呢。 刘景浊走过坐在台阶上,右侧坐着白小豆,左侧坐着巢木矩,赵长生则端来个板凳儿,坐在刘景浊斜对面儿。 年轻剑客伸手拍了拍巢木矩,微笑道:“马上可就天亮了,还不睡觉?明天不出摊儿了?” 巢木矩笑的极其腼腆,给大家分了些板栗,然后笑着说:“我特别高兴赵大哥能好起来,能笑出来。我也很高兴,稀里糊涂就认识了个神仙。我更没想到,自己也有机会当神仙。出摊儿嘛!后半天再去。” 刘景浊想了想,板栗就酒,一口灌下,滋味无穷。 赵长生大致讲了他之所以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因为回来的路上,刘景浊说了焚天剑派也有收巢木矩入门的意思,所以他不想这个会偷偷摸摸给自己两块饼吃的小兄弟,去到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赵长生说道:“乱砚山方圆百里,有个不把人当人的狗屁山君,再加上那座焚天剑派,老百姓可是真没活头儿。小兔子说,一个焚天剑派的弟子,明目张胆去抢婚,把人家刚刚送进洞房的新娘子糟蹋了还不算,还得让新郎看着。” 顿了顿,赵长生红着眼睛看向巢木矩,“这样的山头儿,你敢去吗?” 巢木矩沉默起来,没有答话。 刘景浊忽然问道:“你那头驴呢?” 赵长生这才有了些笑脸,轻声道:“也不知道咋回事,出事之前就没了,跑了也好,要是在,说不好也要被牵连。” 刘景浊点点头,又灌了一口酒,沉声道:“没事儿,过两天我去平了那座山头儿。” 巢木矩抬起头,询问道:“刘先生,那我要选那座造化山吗?” 其实少年人是想拜刘景浊为师的,可他看得出来,刘先生没这个意思。 年轻剑客站起身,笑问道:“巢木矩,有两座山头儿的人看着一位书生前去送死,其中一座山头儿是有能力救下那个书生,但他们怕惹事儿,所以无动于衷。另外一个山头儿,他们更怕惹事儿,而且压根儿没本事去救人,可还是冒着极大的危险出声提醒。在这两座山头儿里,你会选择哪个?” 有个女子御风到此,阴沉着脸看向刘景浊,沉声道:“你这么说本来就向着万象湖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造化山的底蕴要远远超出万象湖,若是他去到造化山,得到的好处也要远远超出万象湖能给他的。” 刘景浊不耐烦道:“用你管?” 陈青萝冷哼一声,“巢木矩,你要懂得一件事,一座山头儿的好坏,与你在其中能得到什么,关系不大的。你要是觉得这座山头门风不正,等你境界高了,去正门风就好了。” 巢木矩反问道:“我看这位仙子也不是多坏的人,你已经是什么金丹境界了,门风改过来了吗?” 陈青萝顿时哑口无言。 焚天剑派与造化山,两座山头儿是这片土地最为拔尖儿的山头儿了。 可前者自诩执牛耳者,连天都要焚煮。后者只求造化,山门上下大半长着势利眼,不干无利之事。 师傅一人硬撑着一座山,山上的所谓长辈却憋着让自己和亲,这样的山头儿,她陈青萝一人如何正门风? 等她回过神,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脖领子。 只听见一声走你,这位青萝仙子再次被甩飞出去。 刘景浊拍了拍手,微笑道:“她说的不全有道理,不过有一件事说的对,你要是选择造化山,日后修炼也好,所得到的供养也罢,肯定要好过万象湖的。对了,我们说的万象湖,应该是个很有人情味儿的地方。” 巢木矩问了一个问题,打的比方有些恶心。 少年人看着刘景浊,开口道:“人掉进粪坑里了,真的洗一洗就能干净吗?” 刘景浊哑然失笑,答道:“心里干净,就算是干净的。” 巢木矩又问道:“可泡的久了,很难不会觉得自己不是屎尿吧?” 少年自答:“以后我可能很难不沾上屎尿屁,可我想做个干净的人,我不敢赌自己能不能身上脏了,心还干净。” 刘景浊笑道:“你有答案了就好。” 转过头看向赵长生,刘景浊没好气道:“瞧见了没有?人家也没读过书,说的话也有屎尿屁,可就是感觉不到脏。” 赵长生哀叹一声,“明天我跟小豆子一起抄书还不行吗?” 三人只听见微弱鼻息,白小豆已经靠在刘景浊腿上睡着了。 刘景浊轻声道:“总之,我可以保证,你去到万象湖,或许会有不顺心之事,但至少,有两个姑娘会把你当做亲人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她们两个真心把万象湖当做家,希望你能做那根支撑起万象湖的柱子。不过我会去万象湖看看的,万一只是道听途说呢?” 其实不需要的,从素雪愿意出声阻拦不知死活的书生,从素霜会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红了眼眶,刘景浊愿意相信,那座万象湖,包罗万象。 巢木矩忽然问了一个赵长生也想问的问题。 “刘先生,为什么你会愿意帮素不相识的人,甚至不惜因此惹上麻烦?” 独臂少年也抬头看向他口中的刘大哥,轻声道:“我虽然不晓得元婴境界多厉害,但我知道肯定不好惹。刘大哥,你其实可以不管我的。” 两位少年人同时投来目光,刘景浊喝了一口酒,久违的抬头看向夜空。 每次抬头看向漫天星辰,他总是会想起一位眸子如星辰一般璀璨的姑娘,现在甚至不看夜空,也总会想起那位姑娘。 回过神来,刘景浊微微一笑,声音醇厚。 “你们的长大路上,有个人愿意为你们撑开雨伞,多多少少阻拦掉一些狂风暴雨。等你们长大了,江湖路上碰见一个素不相识的淋雨少年,是不是也会愿意为他撑开伞?假如这把雨伞能不断的传下去,那江湖中是不是会少许多淋雨少年?那这个世道是不是也会变得好一些?” 今日拔剑救下赵长生,等赵长生遇到另一个赵长生时,他岂会不拔剑鸣不平? 两个少年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一个即将走入江湖,一个已在江湖之中。 他们以后才会发现,那把无形大伞,已经被他们各自拿在了手中。 拿来时只有一把,或许再传与别人时,会是许多把。 刘景浊笑道:“行了,睡去吧,明个儿我们陪你出摊儿。” 抱起白小豆,把小丫头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刘景浊转身出门,赵长生还坐在门前台阶上。 丢了一条臂膀的少年人,此刻才算是真正觉得自己靠着一条胳膊,也能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剑客了。 刘景浊轻声道:“那只兔子精,可以用另外一种法子活着,等这里的事儿过去了,我会喊来一个人帮忙的。” 赵长生猛地转头,“刘大哥,什么法子?” 刘景浊笑道:“我斩了乱砚山君,山君不就空了出来?只要塑起金身,附近百姓能诚心添香火,她就能做新任乱砚山君。这处小国皇室,我可以托人打个招呼,等她金身稳固,再正式封禅即可。” 赵长生连声说着,那就好,那就好。 可刘景浊还是得给他提个醒儿。 “长生,你的江湖路上,不可能只有这一次无能为力的。你肯定觉得我很厉害是吧?可我连我最亲的人,都没能保护。”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沉声道:“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内,我可能都没法儿给他们报仇,更没办法把正在受苦的长辈救出来。” 说这些,只是想给赵长生一个警醒。 独臂少年点了点头,握紧长剑,轻声道:“那我就尽全力去做。” 刘景浊笑了笑,转头问道:“想跟我走吗?要是想,有两条路。其一,北边儿有一座新山头儿,你可以挂名山中弟子,潜心修炼。其二,随我回中土,到时候我会给你寻个差事,也可以行侠仗义,惩奸除恶,还是光明正大,不管他多深厚的背景,都能管一管的那种。不管去哪儿,过个几年,我会有自己的一座山头儿,来不来凭你自愿。” 赵长生一愣,挠头讪笑道:“要是直接去刘大哥的山头儿,我一百个愿意。可先去别的地方,我得想一想。” 刘景浊笑道:“没事儿,就是给你的一个小建议,自己的路,自己多想想是对的。” 少年人的江湖,有着密密麻麻如同蛛丝般的岔路口,没有哪条路唯有阳关道,也没有哪条路全是独木桥。 可走江湖,不就是行车远望山,难知山前有路否。不就是乘舟轻渡水,舟横江上任波流。 将来事如何,全凭一双脚。 第五十一章 我很好,你放心 几个小的全一觉睡到日头偏西,起来最早的还是白小豆。 今日就当给了白小豆一天休沐吧,待会儿大家伙儿都帮着巢木矩卖板栗去。 约莫巳时,巢木矩背着背篓,一行人去往南门摆摊儿。 半路上刘景浊碰见了在破庙外换酒喝的车夫,实在是拗不过,只好跟着他先去喝酒了。 昨日喝酒的那处酒铺可不敢再开门了,好在车夫领着刘景浊气去的地方,是另外一家。 落座之后,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大中午到酒馆儿喝酒,我真是头一次啊!” 车夫招呼伙计上了两壶酒,笑着说道:“碰见了,那就是老天爷让我请你喝酒,还管什么时候?再说,明日我要押一趟东西出门,夜里也不敢喝多,怕耽误事儿。” 几句话的时间,一碟子拍黄瓜,一碟花生米就上了桌。 车夫特意叮嘱伙计,不要荤菜。 车夫率先举起酒碗,笑着说道:“我姓岳,叫慈樵,方圆几百里小有名号儿。老第要是不方便透露姓名,咱们就这么喝就行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只好开口道:“我叫刘见秋。” 这个名字,年少从军时,第一次走江湖时,还有在归墟战场上都用过。 岳慈樵端起酒碗,笑道:“刘老弟也是个爽快人,咱俩碰一个。” 一碗酒下肚,岳慈樵微微一笑,轻声道:“刘老弟,着急喊你喝酒,还有别的事儿。我其实想告诉你,这几天曲州城怕是不太平,你还是尽快走吧。”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刘景浊哦了一声,问道:“能有什么事儿?” 岳慈樵笑了笑,反问道:“刘老弟走南闯北,应该知道些炼气士之流的事儿吧?” 刘景浊点点头,岳慈樵便接着说道:“不瞒老弟,我听到些消息,昨天夜里有人砍了一个二世祖,砍人的家伙就在城中,那座山头儿怕是很快就要来找人了,到时候必定殃及无辜。” 刘景浊喝下一碗酒,微微一笑,抬起头直视岳慈樵,轻声问道:“那岳老哥,会站哪边儿?” 怎的这么一问,岳慈樵摆手道:“我一个不入流的武把式,能决定什么?我两边儿都不站,站了也没用,好好活着不久行了。” 刘景浊举起酒碗,笑着说道:“也是!无端生事做什么?我回头收拾东西,马上离开曲州城。” 两人各自喝完一壶酒,刘景浊又掏钱买来两壶。只是第二次见面的两人,像是当年前就认识的好兄弟一般,一顿酒足足喝了两个时辰才得罢。 期间刘景浊跑去茅房两三次,岳慈樵也好不到哪儿去。 总而言之,两人这会儿都趴在桌子上,眼神迷胧,摇晃不止。 岳慈樵打了个饱嗝儿,抚着肚皮,咋舌道:“没想到刘老弟一介书生,酒量这么好?” 刘景浊侧身抱拳,“不敢不敢,我已经到位了,再喝就不是吐的事儿了。” 岳慈樵忽然伸手拍向刘景浊肩膀,大笑道:“舒坦,咱们换个场子继续喝!咱们今日是第二次见面,喝了酒才晓得,咱们这是一见如故啊!” 两人勾肩搭背走出酒铺,天色尚未放暗,可街上是一个人都没有。 刘景浊要往西去,岳慈樵却是偏要往东,两人就这么扯了好半天。 岳慈樵结巴道:“刘……老弟!你不是东海人吗?干嘛要往西走?” 刘景浊手扶额头,含糊不清道:“岳老哥,咱们……不是第二次见了吧?我怎么记得,这都是第五次了?” 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风起尘扬,二人互换一拳,各退数丈。 方才尚且亲兄弟似的二人,此刻相隔十余丈,望向对方眼神皆是不可思议。 岳慈樵拍了拍身上尘土,抬起手,把悬在眉心的剑尖往边儿上拨了拨,可他一收手,剑尖再次对准他眉心。 他无奈叹息,刚要开口,居然另有一把木剑与一柄飞剑悬在左右。 岳慈樵叹了一口气,瞬间变换了容貌,成了个略微佝偻身子的老者。 “你觉得眼睛很贼嘛?” 刘景浊眯眼而笑,淡然道:“前辈这一手幻术,耍的倒是炉火纯青。” 岳慈樵笑了笑,只心念一动,周遭天地有如被放置于烈火中的画卷,由打天幕处缓缓燃烧,几个呼吸便改换了天地。 这一手怕是与温落的幻境不相上下了,刘景浊早知道被人拖进幻境,可着实没发现,两人已经身处灵犀江面一座小舟之上。 只不过,那三把剑依旧悬在岳慈樵身边。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第一次是送灵犀符的老舟子,第二次是卖我发簪的侍女,第三次是那座以幻术打造的驿站,第四次,是刻意绕路由西边儿往曲州城的车夫。若是今日没碰见,我还真把这些联系不到一起去。” 岳慈樵笑道:“小子,我这么大年龄了,拿剑指着我,合适吗?”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景浊微微一笑,眯眼问道:“前辈是那座山头儿来的?蓌山?绛方山?还是如今有人在神鹿洲的离洲朝天宗?” 老者略微诧异,询问道:“你怎么知道绛方山与朝天宗都有人来了神鹿洲?” 话音刚落,岳慈樵恍然大悟道:“霜澜给你的鱼雁符是不是?龙丘棠溪跟姚放牛,还有那位北岳山君,都有的。” 岳慈樵忽然神色古怪,开口道:“小子,朝天宗是去龙丘家提亲的,你晓得不?” 刘景浊眉头一皱,抬手拿回独木舟,对着天幕斩出一道雷霆剑光,天地被一剑斩碎,两人又身处一座高山之巅。 刘景浊沉声道:“有完没完?” 接连斩出十数剑,天地改换十余次,刘景浊却依旧身处灵犀江畔。 岳慈樵抚须大笑,开口道:“你刘景浊现在可不是登楼境界了,还以登楼眼界看人看事儿,那可就是的不对了。” 看着刘景浊自个儿喝酒,老者气笑道:“缥清留着不喝,传给你儿子啊?” 刘景浊甩出一壶缥清,强压下心中焦急,沉声问道:“前辈不是那九座山头儿的人!那到底是什么人?” 岳慈樵撇嘴道:“龙丘家的大小姐,想嫁谁与不嫁谁,不是劳什子长老殿跟供奉殿能决定的。至于我是谁,你慢慢儿猜去吧。” 刘景浊皱起眉头,若是那九座山头派出的登楼修士,刘景浊就不会还能安安静静喝酒了。 岳慈樵抿了一口酒,心说那个小妮子酿酒可以啊!老夫在了然谷外撑了那么多年船,就是买不起。 “刘景浊,要是方才那顿酒你要是还没想到这里面的桩桩件件,那你已经死了。从迷离滩到这儿,一月时间了,你在半月之前才发现问题所在,在那处驿站跟破庙前,我离得那么近,却还是没发现。” 刘景浊微微皱眉,沉声道:“前辈要怎么样?” 面前老者忽的神色一变,整个人气势陡增,刘景浊只觉得手脚皆被束缚,就如同待人刀俎的将死之鱼。 老者冷冷开口:“有人在你身上押注,我确实需要选边站,所以来瞧瞧你值不值得我押注而已。” 话音刚落,刘景浊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等再睁开眼时,已然身处一座熟悉至极的山头儿,不远处有一棵参天大树,远处一群椋鸟飞过,叽叽喳喳喊着什么“姓刘的”、“二殿下”、“小将军。” 刘景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迟迟不敢迈步上山。 一股子凉风过境,山上灯台树随风摇曳,枝叶娑娑作响。 刘景浊缓缓抬头,满山灯台树中,一颗梅树极其扎眼。 长风骤停,一道白衣身影轻飘飘落在年轻人身后,他抬手拍了拍刘景浊肩头,感叹道:“长高了,也壮实了,可你小子怎么就晒不黑呢?” 年轻人微微一颤,猛地转过身,双膝重重跪地,将额头狠狠扣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刘景浊已然泪流满面。 白衣中年摇了摇头,轻声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怎的还像以前一样爱哭?” 中年人弯下腰,轻轻扶起刘景浊,笑道:“迟暮峰的海棠树都要开花儿了,小菜花儿嚷嚷着要见哥哥都好几年了,你还不跟我回家看看?” 刘景浊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眼眶通红,泪流不止。 白衣中年笑了笑,轻声道:“一茬儿人会老会死,一茬儿人会踩在前人肩膀上继续登高,世事不就是如此,有什么好伤感的?收起你的眼泪,随我登山。” 刘景浊点点头,跟随虞长风往青椋山山去。 一座青椋山,其实从未有设山门,只是山上的大家伙儿,都管山脚的一颗极粗壮的灯台树当做门而已。 一袭白衣走过那可灯台树,刘景浊却在树下驻足,伸手轻轻触碰树干。 虞长风转过身,笑道:“最早我想给这座山起名灯台山的,因为满山灯台树嘛!不过一位先生来看时,说叫灯台山不好听,灯台树有个椋木的别称,山脚下不是有一条青泥河,干脆叫青椋山好了,青椋山就是这么来的。” 刘景浊终于开口,年轻人眼含热泪,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师傅,我很好,你放心。” 又是一阵风,虞长风笑容不断,身形如同一团云烟,随风消散。 有一道人声传来:“敢看吗?”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的家,有什么不敢看的?” 话音刚落,从刘景浊站立之处,一团灰蒙蒙的雾气开始漫延。 眼前那颗不知活了多少岁月老树缓缓倾倒,地面慢慢长出野草,一条登山小路很快就被荒草掩埋。 近山巅处的那棵梅树也已经消失,青椋山上的房屋尽数变作废墟,山巅那处,原本是祖师堂所在,如今却是残垣断壁。 “我不是很满意,暂时不会押注在你身上的。” 一句话说完,光阴逆转,刘景浊重回曲州城。 还在去往南门集市的路上,仿佛从未碰见过岳慈樵。 第五十二章 走着 两个少年人走在前方,有说有笑的,全然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唯独白小豆猛地停下步子,转头道:“师傅,你怎……” 话说了一半,小丫头一下子变得眼眶通红。 因为她瞧见了自己的师傅手捂着脸颊,背着头,嘴唇颤抖不止。 师傅好像,很伤心。 刘景浊赶忙抹了一把脸,低下头微笑道:“谁家在炒辣椒,呛得慌。” 赵长生与巢木矩转过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结果那个不曾背剑的剑客,伸手按住白小豆,瞪眼看向两个少年人,“看什么?”火山文学 两人赶紧转过头,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可白小豆却努着嘴,唰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 小丫头抬起头,哽咽着说道:“我又不傻,怎么啦嘛?” 刘景浊哑然失笑,心说这丫头,还真是个贴心小棉袄。 年轻人抱起小丫头,伸手帮着她擦了擦眼泪,笑着说道:“没事的,我就是,想家了。” 前面两个也不敢搭话,更不敢问到底咋了。 刚刚开摊儿就来了一单生意,刘景浊笑呵呵招呼两个姑娘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他自个儿拿起大铲子不断翻炒着锅里石子儿。 赵长生少了一条胳膊,也没法儿给板栗开口儿,只好拿起斧子在边上劈柴,一条胳膊,着实有些为难他。 巢木矩自家的生意,轻车熟路,一边儿拿个镶着铁片儿的木块儿给板栗开口,一边往炉子里添火。 两位姑娘各坐一个小马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一旁正在“监工”的小丫头撇了撇嘴,嘟囔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抢我们破庙的人。” 刘景浊放下铲子,赏了白小豆一个脑瓜蹦儿,转过身笑着说:“我可没少帮你们说话,那小子现在可对万象湖印象不错,你们该提条件的提条件,该许诺的许诺吧。” 素雪抬起头,不敢置信道:“真的可以吗?” 一位女子缓步走来,沉声道:“不可以!” 也没管旁人什么眼神儿,陈青萝走过去巢木矩身旁,开口道:“造化山至少可以许给你一座侧峰,山上所有术法神通随你修炼,你日后修炼用度,只有更多,没有最多。” 素雪缩了缩头,眼前人她还是认识的,同是女子,相貌不如人家,修为也不如人家,站在一块儿,打心眼里觉得矮人家半截儿。 刘景浊插嘴道:“你俩放心说话,她要敢仗着修为吓唬你们,我再把她扔掉就好了。” 再?素霜素雪对视一眼,心说难道陈仙子先前已经被丢出去过吗? 有刘景浊撑腰,素雪一下就胆子大了起来,只不过人家开的条件,万象湖真做不到。 她只好轻声说道:“万象湖没有那么富裕,拢共也没几座山头儿,是没办法许给你侧峰的。修行应用之物,我们或许没办法给你最好的,但会保证你有的用。只要你拿我们当做兄弟姐妹,我们也会拿你当做亲弟弟看待。万象湖与别处不一样,我们这些个弟子都是掌门与另外两位长辈捡来的孤儿。” 素霜说完,素雪也站起来,开口道:“我们也有条件的,做不到的话,你还是去造化山吧。” 巢木矩苦笑道:“仙子也得先说是什么条件才行呀!” 素霜撇撇嘴,轻声道:“我们万象湖的人,哪怕做不到处处做好事,但也绝不能做害人之事,力所能及之内,能帮人的就要帮。我们掌门说了,爱当神仙的人进不了我们万象湖,谁爱当神仙谁去,反正我们是人。” 刘景浊瞥了一眼陈青萝,撇着嘴摇头,“你没戏了,还是赶紧走吧。街上人太多,我给你留点儿面子。” 说罢,刘景浊拍了拍巢木矩,笑道:“记住这句话,咱们不论境界多高,都还是人。” 转过头,陈青萝居然还没走。 “等我请你吃饭吗?你这副脸蛋儿,在我这里可当不起好看二字。” 陈青萝紧咬牙关,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人,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 刘景浊拉过来个马扎坐下,取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笑问道:“不走也行,那你说说游江国西岳山君风评如何?照你先前说法儿,应该与焚天剑派是一丘之貉吧?” 陈青萝瞪了眼前男子一眼,可冷不丁瞧见他手指之间多了一柄飞剑,这位青萝仙子当即心中一惊。 传说能蕴养出一柄本命飞剑的剑客,才算得上真正剑修。焚天剑派开山三百年有余,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位真正的剑修,连那个明面上人模狗样,背地里猪狗不如的樊志杲,也压根儿算不上剑修。 陈青萝咽下一口唾沫,板着脸,沉声道:“也算不上一丘之貉,只不过是游江国不敢得罪焚天剑派,这位西岳山君也只能做那睁眼瞎了。只不过,他放任手下附属山君却是真的。他作为游江国皇族,即便如今只是个鬼仙一类的山水神灵,也得为他们沐氏考虑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微笑道:“看在青萝仙子这么听话的份儿上,我允许你传讯造化山,免得我一不小心把你们祖师爷送走了。” 陈青萝眉头一皱,却瞧见刘景浊笑盈盈说道:“不相信的话可以试一试。” 这家伙说话如此蛮横,陈青萝气的不轻,可打是真打不过,她只得开口道:“我师傅不傻,来肯定会来,多半只是坐山观虎斗,包括那位西岳山君。可是,即便如此,焚天剑派还是至少腾的出手两位元婴的。” 刘景浊哦了一声,没怎么当回事儿,毕竟只是元婴嘛。而且,刘景浊没打算让他们找来。 在说了,实在没办法,老子还有帮手。 楚剑云只怕是已经到了这附近,猫着不出头而已。 只不过刘景浊没有打算让楚剑云在这件事上帮忙,只是想让他以道门手段,帮着那只兔子精塑造金身。 他楚螈又不姓刘,一本书跟一座养剑亭就能把我打发了? 娘的!最气人的还是那三碗茶。我刘某人如此不把脸面当回事的人,都差点儿挂不住了。 现在也就是有两个不确定,第一,焚天剑派其实是有一位神游境界,不过可能性不大。即便真有个神游修士,刘景浊是可以全身而退的,用不上楚剑云。第二,此间之事,是那九座山头儿潜心谋划,刘景浊一旦踏入焚天剑派,将会面临至少也是炼虚境界的围攻。第二种可能性,极大。甚至都可能冒出来一个跨洲而来的登楼修士。若真有个炼虚或是登楼,他楚剑云来了也是白来。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白小豆,干脆取出来一枚半两钱握在手中。 “小豆,过来。” 白小豆嗖一声就跑过来,咧嘴笑道:“师傅,怎么啦?” 刘景浊摊开手,微笑道:“这叫半两钱,一边儿有字,一边儿没字。有字,说明师傅可以去,没字,师傅就不去了,你来把它抛起来。” 白小豆眨眨眼,接过这枚头一次见的钱币,轻声道:“丢吗?” 刘景浊点点头,白小豆立刻将钱币高高抛起,等钱币掉下来之时,半两二字是朝着上面的。 刘景浊微微挥手,独木舟与山水桥凭空出现,就靠在灶台那儿。 “这两把剑,你们帮我看好,要是等你们收摊儿,两把剑还在,你们就把剑带回去。要是还没有收摊儿,剑飞走了,你们就赶紧收摊儿,回家睡觉去。” 转过头,刘景浊朝着素霜素雪问道:“商量好了?那就麻烦二位仙子帮我照看一下这个小丫头。” 旁人看不见,唯有刘景浊与白小豆瞧见了通天犀跃出刘景浊袖口,趴在了白小豆的肩膀上。 年轻人拍了拍独臂少年,笑道:“走着?” 赵长生一脸疑惑,“嘛去?” 刘景浊笑道:“去焚天剑派,砍人啊!” 抓起赵长生,一道雷霆拔地而起,顷刻间便不见了踪迹。 陈青萝一脸呆滞,后知后觉冲着西边儿喊道:“你这是找死!” …… 灵犀江北约莫百里,有一座人人背剑的山头儿,这座山头在方圆几千里内,端的是横行霸道。 只说那座焚天剑派的主山,人家就敢起名为神剑山,找谁说理去? 这座神剑山,亭台宫殿那是隔一段儿就有一个,宫殿更是金顶琉璃瓦,一应俱全。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哪处皇宫建在了山上。 那位樊小剑仙,昨夜狼狈回山,少了一条臂膀。 今早一位凝神境界的亲传弟子也是狼狈返回,可他却是全须全尾儿,另外还拿着一条带着袖子的胳膊。 三位元婴修士,还有一个金丹境界的炼丹士,从早晨直到黄昏,这才帮樊志杲把胳膊接好。 有个长发披肩,穿着宽松灰衣且腰间挎剑的青年推门走入,皱着眉头问道:“志杲,是谁伤了你的?以你的修为,除了造化山有这个本事,还能是谁?” 樊志杲咬着牙,沉声道:“师傅,不是造化山!是一个背双剑的外乡人,至少都是元婴境界了,而且他的两把剑,都是仙剑!弟子苦战不敌,舍下一条胳膊,这才得已脱身。” 灰衫挎剑的青年转过头,微微眯眼,沉声道:“外乡人?分明就是造化山藏在暗地里的元婴修士啊!” 樊志杲一愣,他不傻。 只听见哪位焚天剑派掌门冷声道:“造化山隐藏实力,包藏祸心,袭杀我亲传弟子,这是要与我焚天剑派开战啊!” 樊志杲还是没忍住说道:“师傅,可那个外……那个造化山新冒出来的剑客,实力不容小觑的。” 灰衫青年微微一笑,淡然道:“只是对你来说不容小觑而已,即便他再怎么妖孽,我们有三位元婴啊!况且,你师傅的元婴,可不是一般的元婴境界。” 第五十三章 先看戏 剑神山那座议事堂,有两人就坐在屋顶,听着里边儿哪位掌门吹嘘。 其实赵长生真的很疑惑,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上剑神山,就没人能发现咱们?那这剑神山里头的人,也忒草包了吧? 祖师堂内,此刻只余那师徒二人。 那位灰衫披发,佩长剑的高掌门,这这会儿可没有方才那副轻松神态了。 方才樊志杲将事情前后经过一字不漏说出来,高陵已然身心俱疲。 高陵随手扯来一把太师椅,翘起二郎腿,正在在樊志杲对面。 这位高掌门,只差把恨铁不成钢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你知道一座乱砚山,我要安插一位自己人,有多费劲吗?一个陈青萝,也就一副臭皮囊堪堪入眼,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吗?我也说了无数遍了,你再怎么闹都可以,让你手下人去闹,可你为什么还要自己出手去斩人胳膊?” 说话时言语之冷冽,让樊志杲如坠冰窟。 咽下一口唾沫,樊志杲硬着头皮抬头,开口道:“师傅,我只是想着,早日生米煮成熟饭,陈青萝她也得要脸,到时候咱们扶持她坐上造化山掌门位置,甭管她承认不承认,造化山都已经是我们焚天剑派的一座番属山头。” 高陵冷笑一声,沉声道:“是的,至少按照原本的法子循序渐进,是的。可你如此着急,你以为陈青萝那丫头是一盏省油的灯?那个外乡人斩了乱砚山山君之后,你在酒中下药之事,她已经确信无疑了,可她为什么还要跟你走?因为和你的感情吗?” 说到感情二字之时,这位高掌门更是一脸嗤笑。 “从乱砚山山君身死那一刻,陈青萝已经料定了那个人不会轻易放过你。她跟着你走,还摆出一副懵懂少女模样,不就是在等着那个人追上落剑,也在等你为自己脱身,以她作为挡箭牌。如此一来,她陈青萝,以及一座造化山,不就跟我们焚天剑派划清界线了?你以为你吃定了人家,可人家早就将你心中所想摸了个通透!” 樊志杲神色凝重,心中一团乱麻。 照这么说,他自以为将别人拿捏在手中,事实上他才是一只上窜下跳的猴子,人家是在陪着他这只猴子做戏而已。 屋顶上,赵长生听的心惊胆颤。 少年人心说这就是炼气士之间的事儿吗?娘的,怎么这么多弯弯绕的花花肠子?好家伙,我要是在这些人堆儿里,死都不晓得怎么死的吧? 刘景浊一边注意着曲州城内的动静,一边小口抿酒。见赵长生一脸惊恐神色,便笑着说:“他们还是不敢想,我甚至觉得,陈青萝一开始就知道酒里下了药,且老早就有自己的应对法子。” 这么一想,陈青萝就有些可怕了。 从刘景浊出现之时,她就能想到应变法子。樊志杲丢下她肚子跑了之后,她还能做出个喝了合欢药的神情。 赵长生忽然说道:“刘大哥,你当时要是没有推却,陈青萝会不会当场愿意委身于你?” 刘景浊眯眼一笑,转过头看向赵长生。 独臂少年唰一下转头,眼观鼻,鼻观口。 就不该与这小子说这些的,不过,刘景浊觉得是有可能的。 一个陈青萝自认为最低也是元婴境界的剑修,与一个人品稀烂的樊志杲,很好选择。而且造化山再拉拢一个元婴修士,不就再不需要仰人鼻息? 赵长生焦急道:“那小豆子她们不是很危险?” 刘景浊微笑道:“她是个聪明人,断然不会干蠢事儿的,各何况,几百里地而已,我回去能用多久?” 哪怕回不去,两把剑可都在小丫头身旁呢。 祖师堂内,高陵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那会儿说的话,其实是谁给造化山放在咱们这儿的暗桩听的。明日一大早,我咱们就带上好礼去往造化山,一是赔礼道歉,二是问责。” 赵长生又听不懂了,转头朝着刘景浊投去疑惑眼神。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首先,焚天剑派势大,若是今夜那枚造化山暗桩把消息传回去,恐怕一座造化山都会神经紧绷,觉得高陵这是要以这个由头,先把造化山收入囊中。” 赵长生点点头,“这个我懂,那为何又要去赔礼道歉,还要问责?” 刘景浊笑道:“有一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人将一团黄泥拍你裤裆里,你晓得不是屎,那人也知道不是,可看起来就是啊!明日他们赶赴造化山,先赔礼道歉,为樊志杲那龌龊算计寻个台阶儿下,说不好还要当众把樊志杲揍一顿。然后那位樊小剑仙再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喜欢陈青萝这么多年了,实在是相思太甚,这才做出这荒唐举动的。造化山本就没底气跟焚天剑派叫板,还能怎么样?哑巴吃黄连,受着呗!等造化山差不多愿意了结此事,高陵保准儿会语气一变,说既然小辈的事情过去了,那咱们就说说你造化山寻来个元婴剑客,砍了我爱徒胳膊,算个怎么回事?” 一气儿说完,赵长生早已目瞪口呆。 少年人就纳闷儿了,人真能有这么些花花肠子吗? 他没忍住问道:“接下来呢?” 刘景浊笑道:“造化山的人又不傻,等高陵问责言语一出,他们会立马儿明白怎么回事儿,明明委屈的死,还要配合高陵演戏,幸苦解释清楚,无非也就是解释说,他造化山跟我刘景浊并无什么关系。然后,高陵会半信半疑接受这个说法儿,造化山为表诚意,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帮焚天剑派对付我,说不好还会当场定下樊志杲与陈青萝的婚事,准确到日子的那种。” 赵长生嘴角抽搐不止,嘟囔着说道:“那陈青萝不就被造化山卖了吗?还有,原本还算占理的造化山,反而成了理亏的一方了?赔上陈青萝,还要给焚天剑派充当打手。” 独臂少年阴沉着脸,自言自语道:“怎么能这样?连造化山这等炼气士门派都只能吃个哑巴亏,那他们要是算计一个寻常人,别人岂不是只能受着?” 一旁身穿青衫的年轻人抬起一只手,握成拳头,微轻声道:“这个人世间的和平,归根结底就是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就如同两个相差不大的拳头,你给一拳能把我鼻子打歪,我一拳能打掉你的门牙,那咱俩干架就很无聊了,谁也打不死谁,还闹的很难看。可要是那种你一拳打掉了人家门牙,人家抬手却能砍了你脑袋的,弱势一方就会很无奈,只有两个字,受着。” 话音刚落,刘景浊忽然被自己的一番话点醒。 人间最高处那座玉京天,不就是人世间最大的一只拳头,这九洲四海,炼气士也好,凡俗国度也罢,都只能受着。 也正因为那十二人制定的一系列规矩,人世间才能相对和平。 那之所以封闭九洲与海外四大部洲的联系,是不是因为那道天门之外,或是真正的天外,有一只很大的,人间承受不住的拳头? 类似于姜黄前辈与何伯口中的天庭? 祖师堂内,高陵轻声道:“明日机灵点儿,能活到这个岁数的,没一个不是人精。都是装的,也都知道是装的,那你最好装的像一些。” 樊志杲点点头,却是忽然抬头,沉声道:“师傅,我娘她?” 高陵猛然转头,眼神冷冽。 “你也已经快到百岁了吧?什么事该问,什么事儿不该问,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姓樊,你爹是我结拜大哥,你已经有三十年没去看过你爹了吧?一个凝神修士,撑不了多久了,抽空回去看看吧。” 樊志杲苦笑一声,低声道:“知道了。” 屋顶上,赵长生神色古怪,贱兮兮笑道:“咦!感觉里头有故事。” 刘景浊便笑着问道:“那是先把这山头儿推倒,还是先看看这台大戏?” 刘景浊笑着看向赵长生,没说话,只是静待下文。 少年人忽然沉默了下来,抬起左臂捏住空荡荡的袖子,思量了好一会儿,忽然间咧开嘴,笑道:“其实我来的路上就在想,只是几个人欺负我,我就要仗着刘大哥的势,去毁了一个门派吗?那我跟他们,有什么区别?我们江湖人,不是有一句祸不及家人的么?” 顿了顿,赵长生说道:“但我要给小兔子讨回公道,给附近受了焚天剑派欺压的凡人讨个公道。” 刘景浊笑道:“你决定就好。” 年轻人忽然间心情大好,没忍住就举起酒葫芦,狂灌一口酒,笑意更是不断。 赵长生转头问道:“刘大哥,想要入你那座山头儿,只有两个选择吗?” 是昨夜刘景浊给赵长生的两条较为容易的路。 刘景浊笑道:“当然不是,你还可以顺着灵犀江逆流而上,去到一个叫做迷离滩的地方,到了了然谷之后,你可以去找一个叫做潭涂的姑娘,然后一边修炼,一边帮我保护她。” 赵长生又问道:“那位潭涂姑娘,对刘大哥来说很重要吗?” 刘景浊点点头,“很重要,是我一个故去长辈的遗女。” 独臂少年咧嘴一笑,开口道:“那咱们先看戏,然后我去保护刘大哥这个很重要的人。” 第五十四章 我也有师傅的 半夜三更,一封飞书传入造化山,一座山头儿立马变得沸腾,山巅悬挂祖师像的议事堂内,更是坐满了人。 主位高座的中年男子伸手拍下书信,脸色难看至极。 这位造化山的楼掌门,干瘦的身子,眉头却是皱出了几座大山,他沉着声音在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真当我楼翠山好欺负吗?欺辱我徒儿不成,反来扣上这个屎盆子?他高陵怎不领上人,干脆打上我造化山算了?欺人太甚!” 下方有个金丹境界的老者起身抱拳,满脸无奈,苦笑着说道:“掌门,现在可不是置气的时候,照高陵的脾气,樊志杲被人砍去胳膊,他明日定会上门要个说法儿,咱们还是得准备准备才是?” 一旁有个青年站起身,“准备?怎么准备?高陵要比掌门早入元婴境界近一甲子,何况焚天剑派现在可有两位元婴,打起了是我顶上还是顶上?我们都顶上,都死了,有用吗?” 两人这就呛起声来,一旁也无人敢拉架,楼翠山坐在高处,脸色愈加阴沉。 “难不成就坐以待毙?任凭他焚天剑派欺辱上门?” “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风平浪静,连一时忍辱都做不到,谈何壮我造化山?” “还忍辱?你就说你没骨头就行了!” 两人争吵不停,聒噪至极,楼翠山一拍桌子,沉声道:“闭嘴!” 想了又想,楼翠山还是沉声道:“权当什么都不知道,等明日高陵登门再说旁的。还有,传讯青萝,不许她返回造化山。” 没过一会儿,下方一干人尽数散去。 楼翠山独坐高位,抿了一口酒,随后一把捏碎酒壶,脸色阴沉无比。 他自言自语道:“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是一句屁话!富人只会用尽心机去更富,穷人绞尽脑汁,不日子越过越烂已经极好了。” 楼翠山所谓穷人,自然是比的自己。 …… 走了一趟兔子精坟头儿,刘景浊又花了三个时辰驾驭飞舟,此刻快到那做游江国西岳,顾命山。 刘景浊带着赵长生敲开了当地最受尊敬的一位老读书人的门,之后赵长生手中便多了一盏油灯。里边儿所燃灯油,乃是那位乱砚山山君金身碎裂之后,仅有的一些香火结晶所化。至于灯,则是那处百姓放在兔子精坟前的,刘景浊只是顺手拿来用而已。 这盏灯,遇风雨不灭,可若是那处百姓没法儿坚持七七四十九天里每日去兔子精坟前敬香,灯不光会灭,连那只比人更有人心的兔子的魂魄,也会尽数烟消云散,连去往酆都罗山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赵长生端着那盏灯,极其小心。 刘景浊仰在船头,无奈道:“不必这么小心的,我相信那方百姓坚持的了,四十九天而已。等忙完这两座山头儿的事情,我有个朋友会来这儿,到时候让他帮忙给兔子精塑造金身,然后这盏灯就是她的本命神灯了,四十九天期满,她就是新任的乱砚山山君了。对了,顺便让他带你去迷离滩。” 赵长生咧嘴一笑,轻声道:“我不担心他们坚持不了,只是在想,等我以后回来,小兔子还记不记得我了?” 刘景浊撇撇嘴,“她现在都听得见,只是魂魄过于孱弱,没法儿回应你。再怎么样,她也不会忘记你的吧?” 说话间,天边忽的一抹阳光洒落,云海之上顿时如同被渡上一层金。 刘景浊站起身,站立小舟前头,单手负后,眼睛看去的方向,是一座将将透过云海,只一座金殿位于云山的山头儿。 便是那座顾命山了。 据说这位姓沐名园的西岳山君,是游江国那位开国皇帝的亲弟第。开国皇帝身死,少帝年幼,这位沐园山君被任为摄政王、首席顾命大臣等诸多头衔儿。他殚精竭虑教导辅佐他侄子,等到新皇十六岁便将军政通通归还,自愿以一种极其痛苦的方式成为西岳山君。 游江国立国二百年,这位西岳山君已然是元婴境界,可他境界抬升的主要香火,却不是来自西岳这片地方。 这些都是来的路上听说的。 赵长生问道:“刘大哥,这位沐山君,会是个好人吗?” 刘景浊微微一笑,“看吧!要是真有难言之隐,我也不好说什么做什么的。” 飞舟很快便到了那座金殿前方,刘景浊率先走下,取出一根绳子,一头绑在飞舟,一头儿拴在白玉栏杆上。 赵长生一脸无奈,心说这是云海,刘大哥是怕飞舟被这云朵里的浪花儿推走怎么着? 其实一位白衣老者就在不远处站着,可刘景浊却偏偏等到拴好飞舟,这才一脸诧异看向老者。 白衣老者无奈一笑,抱拳道:“沐园见过刘剑仙。” 一座山君地界儿,砍树破土,其实都对山君有所影响。不过这西岳地界儿的任何动静,只要不是刻意隐瞒,这位沐山君是察觉的到的。 如此神通手段,是山水神灵特有的。 所以他知道刘景浊姓什么,也算是理所当然了,毕竟他在曲州城内没怎么刻意隐藏。 刘景浊没回礼,而是拍了拍赵长生,瞪眼道:“长生啊!见着了山君大人,也不行礼?” 赵长生甩了甩空荡荡的袖子,此处无声胜有声。 刘景浊无奈:“这可怎么办?在这西岳地界儿被人砍了膀子,也没人管一管,以后都只能做无礼之人喽!算了算了,不怕,大哥陪着你不讲礼数。” 说了一大堆,终究还是没对着沐园回礼。 那位山君大人只得收回手臂,轻声道:“刘剑仙若只是来怪罪的话,落剑也好,出拳也罢,沐园受着。若是来谈生意的,那就烦劳有诚意些。” 刘景浊转过头,眯眼而笑,“沐山君,好大的官威啊?是我逼着你不管乱砚山胡作非为,是我逼着你放任焚天剑派祸害一方的吗?沐山君,游江国的皇族姓沐,不姓刘。” 一番话说完,沐园脸色越发苍白,他又抬起手,弯腰抱拳,叹气道:“游江国就我一个不能远离顾命山的元婴境界,有些事,我着实有心无力。有些话不好听,但沐园得说,为了几个人去赌上游江一国,我赌不起,更不敢赌。”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没得聊了呗。” 转身就要走,沐园却又说道:“要是没了一座焚天剑派,又或是有人能管住焚天剑派,沐园决不会像现在这般不作为。” 刘景浊气极而笑,转过头说道:“我是皇帝他爹,还是你爹啊!” 可沐园说了句:“日后乱砚山与西岳平级,我管不到乱砚山。” 刘景浊点点头,“成交。” 这一路走来,赵长生只觉得刘大哥一直在变,这会儿是一个人,过一会儿又是另外一个人。 说难听点儿,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两人言谈大致方向,会谈什么事儿,来的路上刘景浊已经说了,赵长生想到了会很准,没想到会这么准。 刘大哥,你摆摊儿算命去多好?怕是可挣钱了。 沐园微笑道:“既然谈妥了,刘剑仙不妨喝一杯水酒再走,反正西岳离着造化山,也不是很远。”火山文学 刘景浊咋舌不已,这才是聪明人,老狐狸啊! “便宜酒我可不喝。” 沐园微笑道:“我只是借花献佛,有人拿着好酒,等候刘剑仙多时了。” 这一顿酒喝的极快,至多一个时辰,只不过没喝完的十几坛子,都被刘景浊打包带走了。 搭乘飞舟往造化山去的路上,赵长生实在是没忍住,便开口问道:“刘大哥,你为什么愿意跟他喝酒,还愿意答应帮他这个忙?” 刘景浊摇晃酒壶,赵长生则是一脸不信。 没法子,某人只好把心里话说出来。 “你说,等小豆长大了,万一有人欺负她,我会怎么做?” 赵长生先是一愣,随后便没忍住咽下一口唾沫。 以刘大哥对小豆子的疼爱程度,别说有人欺负她,就算只是想欺负,怕也免不了被刘大哥打成猪头吧? 其实有一句话刘景浊没说。 真要有那事儿,即便打不过,老子他娘的脸不要了,喊人来都要把那人大卸八块儿。 …… 巢木矩家的小院儿,今个儿少了两个人,多了三个人。 师傅不在,白小豆负责照看山水桥与独木舟。 早上小丫头没跟着出摊儿去,而是趴在院子里誊写书本,之后又一边扎马步,一边背书。 这么久了,已经习惯了,要是哪天不认小丫头抄书背书,那才会不适应呢。 素霜素雪也跟着巢木矩出摊儿去了,收到传讯,不能回山的陈青萝,再着急也没法子,只好陪着小丫头抄书、背书、练拳。 终于等到练完拳,接过白小豆又找来一块儿布,小心擦拭着师傅的佩剑。 陈青萝没忍住问道:“你师傅对你很好吗?” 白小豆使劲儿点头,咧嘴笑道:“我师傅是对我最好的人。” 那位青萝仙子坐在屋檐下,双手拖着下巴,呢喃道:“我也有师傅的。” 第五十五章,左手剑,不骗你 一艘小舟缓缓降落在一处大湖,这处湖泊是由灵犀江第三大支流汇聚而成,占地方圆百里,往东北方向去便是入江口了。 倒是与中土的彭泽有着相同之处。 只不过,这座万象湖并无彭泽那般,湖畔有着一座名山。 刘景浊头一次瞧见匡庐山,是跟随大军平安南之乱,回程路上正好碰上螃蟹肥美,人家都在吃螃蟹,他自个儿乘船到了湖中央,想瞧瞧那飞流瀑布,结果自然是未能得偿所愿。 刘景浊收回飞舟,抓着赵长生顺手去了湖中央其中一处小岛。 岛是真小,能占地三里余的,已经算是大的了。 独臂少年又是一脑门儿疑惑,不过这次他没说话,刘景浊就解释给他听了。 “我总不能在人家造化山打架吧?冤有头债有主的,打烂了东西,你赔啊?” 赵长生挠挠头,赧然笑道:“可我还有一点儿不明白,咱们不赶着去焚天剑派,跑来万象湖做什么?” 刘景浊无奈,心说这小子与张五味是绝配啊! 一个是傻的单纯,另一个单纯是傻。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没好气道:“你白吃人两张饼啊?不得来帮着巢木矩瞧瞧,这座万象湖到底怎么样啊?” 赵长生恍然大悟,忙说道:“那倒是该来,该来的。” 两人大致逛了一圈儿,这座小岛上人不多,有几个少年人在练功,还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正摇着小船在湖边打鱼呢。 那帮打鱼的,其中两个青年人,瞧着不大,可实际起码有过甲子的岁数了。 他们正在商量着明日启程去往一处地方,据说那边儿有恶鬼伤人,当地富户遭殃最多,那家人悬赏千两银子,只要能帮他家驱鬼就行。 一旁另外一个青年人一脸无奈,劝说还是算了吧。他说这么些年,每每遇到这等闹鬼的大户人家,多半都是有钱人理亏,别到时候虽然钱赚到手了,可心里过意不去。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对的,可帮着恶人驱鬼,心里总是不痛快。 赵长生一脸诧异,“神仙还愁钱?”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炼气士结丹之前,还是要吃东西的。更何况你看那些个少年人才多大?不挣钱吃什么?喝露水啊?” 赵长生咧嘴一笑,挠头道:“那像那些个大山头儿呢?” 刘景浊懒得搭理他了,干脆伸手搭上其肩头轻轻一拍,赵长生立即便能瞧见刘景浊所见景象。 飞剑长风留在造化山,千里内而已,刘景浊想要将自己分心去看的画面。 不过这小子实在是做不到分心,如今目力心神全在造化山那处。 刘景浊一把拽起赵长生,飞身去了中央那座岛屿。 有位发须皆白的老者已经等候多时了。 将将落地,那位老者瞬间便至,老人抱起拳头,语气略有些警觉,“不知二位上仙驾临,小老儿有失远迎了,恕罪恕罪。” 刘景浊随手丢下赵长生,抱拳回礼,微笑道:“老掌门不必担心,我只是个过路之人,过曲州城时与素霜素雪二位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万象湖门风极好,特来叨扰一番。” 实话实说而已,可面前老者明显一脸不信,尚且举着双手,似是非要等到刘景浊撂下实话才行。 刘景浊只好当做上了年龄的人爱多想,便解释道:“老前辈信不信的都没关系,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老前辈,曲州城那个少年人,非万象湖莫属了,而且那少年人品性不坏,不过是三番五次遭难,心门很难打开,会想的多一些,有时候会下意识去做不伤害到自己的事儿。不过年轻人嘛,慢慢有了在意的地方,就不会这样了。” 其实就是大概说了一下巢木矩的情况以及刘景浊自己对巢木矩的看法。 好当然是很好的,那些个会下意识保护自己的“利己”举动,也是人之常情,刘景浊当然不会觉得这样就不对了。 只不过,人嘛!总觉得老实些的会是好人,聪明些的就会差点儿。 不知何时起,越清醒的人越是会被些装糊涂的人口诛笔伐。 造化山那边儿,与刘景浊预料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樊志杲垂着右臂,一副凄惨模样。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楼掌门原谅,还要装作不晓得陈青萝不在山上,说能不能把青萝师妹喊出来,他只是想看青萝师妹一眼,他怕今个儿见不到,以后就见不着了。 见楼翠山无动于衷,高陵干脆取出一条鞭子,狠狠抽打着樊志杲。。 刘景浊咋舌不已,心说这鞭子可没作假,楼翠山也是真沉得住气,直到樊志杲皮开肉绽了才喊停。 不过有人比他这位造化山掌门更着急,一见高陵收回鞭子,便连忙带着丹药奔赴那位樊小剑仙面前。 赵长生更是直嘬牙花子,呢喃道:“娘的,演来演去的,分明就是一台大戏嘛!” 湖心岛这处,老掌门心说这俩人是不是脑子不对劲儿?一个傻子一样,双目无神,也不晓得在嘟囔什么。另一个居然说两个小丫头能在焚天剑派跟造化山手中把那个天才少年抢来? 刘景浊当然听不到这老掌门心中所想,可猜是猜的到的。 他笑着说道:“老掌门,靠着挣银子,那是决计支撑不了你们万象湖开销的,想要挣钱,还是得挣神仙钱的。我大致瞧了瞧,万象湖不缺本钱,这么大一片湖,随随便便建起一座水上小镇,只要有地方了,还怕挣不到钱?” 老者微微眯眼,还没有说话,便听见那年轻人开口道:“其实老掌门不必担心,有句话不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接班人只要人品过得去,不就行了吗?” 老人微微一愣,却瞧见眼前年轻人转身扯起那个傻乎乎的独臂少年,化作一道雷霆剑光疾速远去。 老者一脸震惊,却是很快释然,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临死前还能见着一位剑仙。” 刘景浊驾驭飞舟,一边儿往焚天剑派剑神山那边儿去,一边儿注视着造化山上的动静儿。 楼翠山也只得咽下这口恶气,脸色刚缓和几分,却瞧见高陵反倒是拉下了脸。火山文学 这位焚天剑派的掌门,据说是有机会再拔高一境,从而跻身神游境界的。可楼翠山此生注定破境无望,两人放在一起,高下立判。 显然一切都是按照刘景浊预想那般发展的,闹腾了两个时辰,造化山好不容易才解释清楚,那个剑客跟造化山并无关系,结果造化山那边儿蹦出个人,一脸气愤,对着楼翠山说道,既然高掌门不相信咱们,那咱们就帮着焚天剑派拿下那个过境剑修,一个人外乡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上窜下跳,真当自己是一条过江龙呢。 刘景浊拍了拍赵长生,开口道:“还看吗?” 赵长生摇摇头,“没意思,这楼翠山借着刘大哥的手铲除异己,里外设局,也不是个好东西,真不明白刘大哥为什么愿意帮他。” 扯回赵长生心神,刘景浊微笑着说道:“帮他,有两个理由。一来是,他虽然极其功利,可对自己徒弟,却是掏心掏肺的。二是,他楼翠山不傻,绝不敢做第二个焚天剑派,所以留着造化山,也不见得是坏事儿。”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以后自己做事儿,有些事要分清楚的,极致功利,是人家的一种活法儿,只要没有伤天害理,即便你不喜欢,也不能随随便便朝人撒气的。当然了,你要是有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记住,以后要是有人说你得理不饶人,你大嘴巴子扇他。” 他娘的,特别是景炀王朝国子监那帮读书人,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读了几本圣贤书就真把自己当圣人了。 当年西北边陲,数城被屠,死伤百万有余。被夹在妖鬼十国与景炀之间的高车国,数千万百姓,死了至少半数。刘景浊带着五龙卫屠杀十余万妖族大军而已,并未伤到妖族平民。 可返乡之后,那些个吃撑了没事干的读书人,竟然在邸报上刊发一大堆文章,说什么二皇子暴戾,嗜杀成性,妖族也是生灵,十多万生灵,就这么杀了。甚至有人说了,咱们泱泱大国,要肚量大些,不能奴役仇视那些个遗老遗少,咱们得原谅他们。 然后刘景浊在路边折了一根柳条,把那些个读书人打的哭天喊地的,那天整个在集贤院的,好像就博士祭酒没挨揍。 自那儿以后,刘景浊的凶名算是传开了。 已近黄昏,不过两人身在云海,所见天幕依旧是亮堂堂。 年轻人手提酒葫芦,忽然开口说道:“我有一个坏毛病,无论做什么事,都得要一个理由。说实话,单凭樊志杲斩了你的胳膊,我没法儿用这个说服自己杀上剑神山。” 赵长生一愣,已经被人抓着肩膀落在那座剑神山下。 此时前方青衫剑客再不掩饰一身气息,左臂微微抬起摊开手,轻声道:“长生,左手剑,不骗你。” 曲州城内那处小摊儿,有三位美貌女子帮忙,卖的极快,天都没黑,他们已经打算收摊儿了。 白小豆刚想抱起师傅的剑,可那柄独木舟忽的轰鸣不止,小丫头赶忙后退,随后就瞧见那柄剑冲天而起,将云海划出个大窟窿,直往西去。所过之处,连天幕都好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陈青萝怔怔出神,她忽然起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是不是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那个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破而已? 第五十六章 改毛病 造化山上,高陵忽的起身,皱眉道:“楼兄,那厮已经到了我剑神山下,快快随我回山,到时候那两把仙剑,定然有你一份儿。” 下一刻,高陵眉头皱的愈紧,因为楼翠山此刻正翘着二郎腿,笑盈盈的望向他。 高陵冷声道:“什么意思?” 楼翠山淡然一笑,只一瞬便再无先前笑脸,变脸堪比翻书。 “高陵,你不是个东西,我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咱俩唯一的不同就是,我懒得为难凡人。” 话锋一转,楼翠山冷声道:“可你忘了一件事儿,我是真拿青萝当闺女的!你徒弟欺负我闺女,到最后还要我道歉,你告诉我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高陵冷冷一笑,“你这是找死啊?”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笼罩此地,几人所在之处,如同被人从这人世间剥离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把手掌大小的飞剑,轻轻抵在高陵眉心。 直到现在,高陵才晓得,那个年轻人,真的不好惹,那可是一位真正的剑修。 高陵冷笑一声,开口道:“你最好乞求那小子是个神游境界。” 楼翠山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高陵眯眼而笑,示意樊志杲不必紧张,缓缓坐下之后,淡然道:“你真以为我剑神山上,就只有两位元婴?” …… 一道剑光划破云海,化作一道青光落在了刘景浊手中。 年轻人二话不说提剑挥砍,豆腐渣似的护山大阵,随着剑光落下便也应声而碎。 一道黑衣身影御风而来,自然不会有半点儿啰嗦,一照面便出手,尽是杀招。 刘景浊眉头都未挑一下,挥舞长剑随意打散射来此处的绚烂灵气,随后轻抬脚步,缩地成寸一般,一步便到了那位中年元婴面前。 只出有剑招,并无剑气斩出。 可一个已有二气归元的武夫,即便不用灵气,对付这等元婴也是问题不大的。 刘景浊一边出剑一边开口道:“长生,剑术之刺劈撩挂、云点崩截,这些就不用与你多说了吧?今日我与你说些别的。” 那位元婴修士眉头紧紧皱着,此人竟敢在与我争斗之时分心为他人传授剑术,端的是不把我当回事儿,欺人太甚了! 可他也没法子,出手那一刻,他就晓得自己定然不是此人对手了。 事实上,他哪儿知道,某人就是在瞎扯,他自己都没学明白呢,哪儿会给别人讲? 刘景浊一剑撩起,紧接着回身翻转剑柄,背身一刺。 罡气四溅,中年元婴被一击刺退数十丈。 “于凡俗来说,剑开两刃直尖,横竖皆可伤人,刺击亦能破甲,生而为杀。于炼气士而言你,剑修二字的分量更是重极。剑乃短兵之祖,近博之器,所以说,与真正的剑修交手,是最忌近身的。随随便便一个剑修,境界再稀烂,也会有至少初入归元气的体魄。” 那位元婴修士眯起眼睛,让开一剑,忽的暴退数十丈。 “我看你待会儿还能不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去给人当先生。” 刘景浊又说道:“想做剑修,蕴养剑意是必不可少的,要养剑意,得有一颗能托的起剑的心。” 赵长生一脸无奈,嘟囔道:“刘大哥,听不懂啊!”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有如陨石坠地一般袭来,刘景浊躲闪不及,被重重一拳砸在左脑,整个人横飞出去,砸塌了大片房屋。 赵长生一愣,那位元婴修士暴起直冲向赵长生,眼瞅着数道灵气箭矢就要射来,一柄白若月光的飞剑瞬间划过,将那位元婴修士脑袋洞穿。 独臂少年愣了愣,“还有这手?” 一片废墟当中,刘景浊捂着脑袋起身。 归元气巅峰一拳,这个底子有些扎实啊!脑瓜子嗡嗡的。 他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道:“这就是剑修的本命飞剑了!” 转过头看向方才出拳之人,居然是个女子,一身白衣,十八九岁的模样,可实际年龄,怕是已经四十有余了。 这女子生着一双桃花眼,个头儿不高,扎着双马尾,长得居然挺好看的。 好年轻的归元气巅峰啊! “我还以为高陵藏着个真境修士呢,原来只是个归元气境界的女子。这位姑娘,丑话说在前头,待会破相了,可别让我帮忙缝补,我可没那画皮本事。” 那女子掀起袖子,冷声道:“一个小小的金丹剑修,仗着一把仙剑就敢上人家山门欺负人,没人能管你了是不是?” 刘景浊一脸呆滞,不敢置信道:“我欺负人?” 好家伙,送你去景炀国子监,你肯定朋友一大堆。 刘景浊随手一挥,独木舟返回后方,赵长生赶忙接住,一脸疑惑。 这女子是比陈青萝好看点,刘大哥你也不至于就这么不打了啊! 造化山上,被飞剑长风禁锢住的几人中,高陵与樊志杲有了笑意。 那位樊小剑仙笑的合不拢嘴,转过头问道:“师傅,我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 高陵笑道:“早就回了神鹿洲,你被人砍掉胳膊之时她已经到了三千里外了。” 这位焚天剑宗的高掌门笑盈盈看向楼翠山,微笑道:“楼兄,我结拜大哥的女儿,十岁就跟着一位老前辈学拳,如今已经五气朝元,离着单花琉璃身就只差一步了。” 话锋一转,高陵冷笑道:“后悔吗?” 楼翠山面色难看,却依旧冷声说道:“结果如何,尚且不可知呢。” 神剑山半山腰,白衣女子站在上方,一身青衫的年轻人略微靠下,此刻正在撸胳膊挽袖子。 “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有些眼瞎。” 白衣女子冷冷开口:“二气朝元而已,加上剑修手段能轻易斩杀稀烂元婴,不算是什么本事。给你个机会把剑拿起来,我樊江月的拳,可不是那么好接的。” 其实云海之上很早就有了两道身影,只不过一直未曾现身而已。 道袍中年人身旁,脸色煞白的楚螈开口道:“他明明可以速战速决的,两把剑全部召来,只远攻就能让这女子应接不暇了吧?” 楚剑云微笑道:“一来是他不敢确定这所谓焚天剑派还有什么后手,二来是,他也是武道中人,自然想要硬碰硬一番。” 下方刘景浊一脸诧异,“瘦篙洲那个樊江月?” 当年与龙丘棠溪游历时,樊江月的名号没少听,三十岁归元气,极其天才了。 相比刘景浊当然要差点儿,不同于炼气士境界,他的武道境界可是自己打小儿沙场厮杀练出来的。 可刘景浊眼神愈加炙热,微微抬手,微笑道:“那就请樊姑娘出拳吧!”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在我面前托大?” 话音刚落,白色身影已然凭空消失。 刘景浊朝后推出一肘,同时侧过脑袋。樊江月落拳不成,转而抬起右腿高高劈下。结果被刘景浊转身一拳砸在大腿内侧。 樊江月瞬间飞身翻腾起来,一脚将刘景浊踹出去老远。 赵长生直想捂脸,这一拳也忒不君子了,刘大哥你往哪儿打呢? 樊江月冷哼一声,眉头紧皱,没等刘景浊起身,再次欺身而上,边骂边打。 “怪不得我二叔说你仗着境界欺负人,出拳如此下作,还敢砍我哥哥臂膀,不教你做人,我就把樊字倒着写。” 赵长生长在数十丈之外,此刻也是缓缓皱起了眉头。 这女子好生不讲道理,到底是谁欺负人,谁先砍了谁的胳膊的? 可刘大哥明显有些不敌,樊江月落拳不止,刘大哥却节节败退,只堪堪有些招架之力而已。 云海之上,楚螈借住楚剑云的神念才能瞧见下方动静。这位被废除修为,很快就要被送去一户人家端屎端尿的楚公子,皱着眉头问道:“他怎么不还手?他连淄绶一个神游巅峰都差点儿打杀了,再妖孽的归元气境界,我也不信他打不过。” 楚剑云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就是无关于境界之后,你与他很明显的差距了。他不是说了,他做什么事都需要一个理由,他只是在找理由而已。在找到这个理由之前,他得先确定在这件事中没有自己的原因。” 顿了顿,楚剑云说道:“你做得到吗?不说寻个原因,你做得到凡事先想一想,是不是自己的错?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楚螈沉默片刻,轻声道:“这样的人,很可怕。” 楚剑云轻声道:“我很喜欢他那句,谁说得理不饶人,就大嘴巴扇他。有理在身,为什么要饶不该饶的人?” 下方樊江月出拳不止,她整个人忽的窜天而起,好似在半空中踩了一脚风,随后整个犹如箭矢一般,一拳砸去,又将刘景浊砸落山脚。 身穿青衫的年轻人,这会已经灰头土脸的不成样子。 可樊江月依旧说个不停,“就这点儿本事也敢来抖擞威风?还敢给我准嫂子下药,还敢随意斩杀一地山君,真威风。” 赵长生拳头攥的极紧,他已经把手放在了背后剑柄上。 可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赵长生转过头,却瞧见刘大哥擦了擦脸上血水,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把酒葫芦递给赵长生,刘景浊冷漠道:“我坏毛病很多,得一条条改,先改一改这个臭毛病吧。” 有些事,得分人。 刘景浊抬起手再次握紧独木舟,整座剑神山顷刻间被一股子汹涌剑气笼罩,山上雷霆肆虐,更吓人的,是他一身不知杀了多少人才练就的杀气。 云海之上,楚螈浑身颤抖,“他……杀了多少人?” 可楚剑云却是一脸笑意。 天才?年纪小境界高就是天才吗? 下面那个人,一念之间可就破除了一重魔障! 第五十七章 我收到那把伞了 对于有些人,其实不用讲道理也行。 就拿这樊江月开个头儿吧。 半山腰那白衣女子眉头紧紧皱起,感觉有些不妙了。 下一刻,她急忙挥舞拳头,于周身三丈之内结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罡气城墙,想以罡气抵御来袭雷霆。 刘景浊理都没理他,只是化作一道雷霆,顷刻间便身处这座神剑山山巅。 年轻人面无表情,一剑劈下,山巅那处大殿当即被一分为二,这一条细微裂痕由打山巅向着前后漫延,不出几个呼吸,整座山便被一分为二,山巅多了一处巨大沟壑,连山脚下赵长生站立之处,都裂开了一条丈许深的大缝隙。 樊江月皱起眉头,怒道:“打架就打架,拿这座山撒气作甚?” 话音刚落,一道月华般的剑光夹杂着数条黑色雷霆,瞬间刺破罡气,直往樊江月眉心刺去。 樊江月悬空而起,以后空翻躲过捉月台。 女子挥手打散罡气,飞身而起,于半空中虚踩一脚,只听见一声炸响,樊江月已然出现在刘景浊面前,一拳挥出,直去刘景浊面门。 只可惜,一道白光穿过,樊江月的手肘处便被刺出一个窟窿。 女子面无表情,不知疼似的,又以左臂挥拳,可又是一道剑光,她的两条臂膀便再抬不起来了。 樊江月又是一脚踢出,却被对面面无表情的年轻人随意抬脚,重重踹飞去了山脚下。 怜香惜玉这种事,刘景浊是做不出来的。 他飞身下山,照着樊江月脑门就是一脚,这位樊仙子当即就被踢晕过去。 刘景浊淡然开口,声音却是萦绕整座神剑山。 “凡欺辱过凡人,杀过无辜人的,都站出来。不站出来也行,那我便屠山。” 方才还寂静无比的神剑山,一下子就嘈杂了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把同伴做过的腌臜之事往外说,争吵途中,有些人甚至自己打了起来,下手极重,分生死的那种。 直到次日天明,刘景浊才带着赵长生,拎着樊江月,到了造化山。 赵长生一路过来一直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今天晚上他算是见识了,为了活命,那些个人能有多恶心。互相掀老底儿,甚至胡乱编造,说什么的都有。 最让赵长生难以接受的,是这些个焚天剑派位于底层的弟子,居然会仗着焚天剑派撑腰,四处为恶,杀人对他们来说,好像就只是一句话,挥剑而已。 赵长生沉声道:“刘大哥,这样的山头儿,留着做什么?” 神剑山上,最近起码都要用上百八十副棺材的。 还没等刘景浊回答,赵长生又问道:“刘大哥,你怎么做到这么冷静的?”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随手将樊江月丢去山巅,随后笑着说道:“见得多了就知道了,今夜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要照我几年前的脾气,活着的至少也要废除修为的。” 顿了顿,刘景浊沉声道:“我随军平乱之时,有一座城池不战而降,等到先锋营进城,城里百姓夹道相迎,都是妇女跟孩子,可先锋营将军只看了一眼就下令把他们全杀了,不分老幼。” 赵长生皱眉道:“为什么?” 刘景浊沉声道:“迎军百姓,每个人都手里拿着什么,有的是一筐鸡蛋,有的是一些蔬果。可他们袖子里,全藏着兵刃,连小孩子手中也藏着匕首。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些人家的男人全部死在了战场上,他们就是想为丈夫、儿子、父亲,报仇。我今天杀的人,也有谁家的儿子,谁家的丈夫,我等着他们找我报仇。” 几步走上造化山巅,围在左右的修士,竟是每一个敢上前阻拦。 挥手收回飞剑长风,那位高掌门与樊志杲,两人瘫坐在太师椅上,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刘景浊看了看趴在一旁的的樊江月,又转头看向高陵,冷笑道:“也就是她尚且惦念亲情,要不然会给你忽悠的团团转?来吧,还有什么后手,一同亮出来,要是没有,你们俩就可以去转世投胎了。”火山文学 楼翠山挥了挥手,山上聚集的弟子迅速散去,这位造化山掌门对着刘景浊深深抱拳,沉声道:“今日之恩,楼翠山铭记在心。” 刘景浊只是说道:“那就希望我再来此地时,楼掌门不会成为另一个高陵,造化山不会成为第二个焚天剑派。” 楼翠山点点头,“若有一日,楼翠山成了这样,刘剑仙放心斩杀就是。” 这座大殿,想在也就剩下六个人了,其中一人还被雷霆禁锢,只能听到外边儿言语,动也动不得,话也说不得。 刘景浊取出一壶缥清,呢喃道:“炼气士得有炼气士的觉悟,守着自己的一脉三分地,好好修炼,得空了顺手降妖除魔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仗着有些修为在身,就去欺负人呢?高掌门,被人欺负的滋味,你现在知道了吗?” 高陵坐直了身子,讥讽一笑,开口道:“你刘剑仙倒是个圣人君子,可还不是杀了那么多人?就你那一身杀气,你就敢保证自己从未错杀?” 刘景浊点点头,答道:“为国战,不分对错的,敢于侵我土地之人,该杀。为人战,也不分对错的,觊觎人间的畜牲,也该杀。我杀生极多,亲手杀人,今夜算是比较多的一次了。可杀了,杀的对,我并不觉得杀错了。” 刘景浊缓步走去,抬手扣住高陵头颅,轻声道:“杀人也好,斩臂也罢,你自己决定。” 赵长生二话不说拔出佩剑,抬手便斩落樊志杲右臂。 独臂少年冷声道:“这一剑,是还你斩断我的手臂。” 樊志杲想跑也跑不掉的,他紧咬牙关,颤声道:“师傅,救救我!” 他师傅,此刻自身难保。 赵长生又斩出一剑,连其左臂一同砍落。 “第二剑,是因为你欺辱女子,还杀了一个始终在为老百姓做好事儿的兔子精。” 樊志杲已经疼的在地上打滚儿,赵长生却是收回了剑,对着刘景浊,苦笑道:“我还是落不下剑。” 刘景浊点点头,并指一道剑气射出,开口道:“那就不杀了吧。” 雷霆剑光瞬间钻入樊志杲体内,剑光先后搅碎一颗金丹,随后打烂黄庭宫,紧接着连其灵台、气海尽数废去。 出手之狠辣,看的楼翠山脊背发凉。从今以后,樊志杲只是个凡人了。 这位樊小剑仙居然没有昏过去,不过此时他已经七窍流血,没了修为之后,两侧更是血如泉涌一般,再这么流下去,想活都是一件难事。 高陵从头到尾只是静静看着,一句话不说,神情极其平静。 樊志杲艰难翻身,以下巴跟额头抵在地上,缓缓向高陵移动过去。 他颤抖着身子,拼尽全力看向高陵,张开嘴,喊了一句:“爹!你得救我啊!” 哪知道高陵抬起脚,轻轻一跺便踩碎了樊志杲的脑袋。 高陵冷声道:“不是我对不起大哥,是你娘勾引我的。” 刘景浊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所以并不怎么惊讶。 “虎毒还不食子呢。” 高陵却冷笑一声,站起身子,一脚将樊志杲尸身踢飞,开口道:“用脚趾头猜都知道你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门子弟,你要是真正被人当做狗一样踢来踢去,等你有本事踢别人了,你下脚不会比我轻的。” 刘景浊哦了一声,顺手拿过赵长生的剑横劈过去,高陵脖子上当即出现一条血线。 这位掌门人临死之前,总算有些估计,脑袋坠地之时还是一脸讥讽笑意。 赵长生面色复杂,昨夜,今晨,死的人都该死,可他忽然想到刘大哥说的,天下很大,哪怕是在横竖各九丈宽的九洲舆图看去,这处地方也就是拇指大小而已,那天底下还有多少个焚天剑派? 刘景浊扯开一把太师椅,坐下后平静道:“瘦篙洲武夫最多,你是八极山亲传,算起来与陈桨前辈有些渊源的。我能打赢你,当然不是因为我拳法高过你,只论武道,说你是天骄没有半点儿错的。我虽然胜之不武,可我还是得看在这星星点点的渊源上,奉劝你樊姑娘一句,不管做什么事儿,眼睛放亮一些。你要报仇,随时可以来中土找我,在你去焚天剑派附近走走看看之后,还有脸的话。”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站起身,轻声道:“楼掌门,好自为之。” 说罢便拉起赵长生御剑飞上云海。 樊江月其实已经醒了,只是动弹不得而已。 云海之上,赵长生没忍住问道:“刘大哥其实没想着那么快打倒樊江月的是吗?而且,刘大哥并不高兴?” 有两道身影凭空出现,一位中年道士笑着说道:“世上哪儿有杀了人还高兴的人?不然你为什么不杀樊志杲?” 道士身旁的孱弱青年一瞧见刘景浊便往后缩了几步。 不过刘景浊并未理会他,而是转头从赵长生手中拿来那盏油灯,开口道:“烦劳楚府主帮这小精怪塑起金身,最好是以道门手段。” 楚剑云微笑道:“已经去了一趟乱砚山,待这位赵公子把油灯放过去就行了。只不过,至少得受一年香火,她才能恢复生前修为的。” 刘景浊点点头,抱拳道:“黄羊府我就不去了,下次游历神鹿洲时再上门叨扰吧。还要麻烦楚府主将我这小兄弟捎去了然谷,就当是给楚螈的学费了。” 领着楚螈从头到尾看了这场其实不算太干脆的路见不平,拔剑而起,楚剑云自然是有他的用意。 转身拍了拍赵长生,刘景浊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拍了拍少年人肩头,微笑道:“帮我照顾好潭涂,待会儿就跟着楚府主走吧。” 赵长生轻声道:“刘大哥,我收到那把伞了。” 第五十八章 回家了 天蒙蒙亮,一大一小已经在东去路上了。 给巢木矩留了一样东西,是修行阵法一道的书籍。只不过刘景浊将那本书分成了三份,如今给到巢木矩的只是其中一册。 巢木矩是不适合修炼剑术,却是有几分阵道天赋的。 其实按照刘景浊的设想,昨日不会轻易让樊志杲死,也不会那么干脆的斩杀高陵。 刘景浊会废掉二人修为,至少拿出两个月时间,将他们带去焚天剑派附近的城镇,让他们瞧瞧,这些年来,西岳地界儿的老百姓对他们是个什么看法儿。 当然不会等到他们幡然醒悟,他们最大的可能,也还是高陵杀了樊志杲,随后自杀。 这期间,得带着赵长生把整个西岳地界儿逛遍,为兔子精多笼络些香火,等到赵长生略微习惯了自己的左臂,再给他许多符箓,让他独自顺着灵犀江西去。 想了很多很多,可最终却是草草收场。 其实就是,真的想家了。 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居然真的想家了。 也不晓得老三娶亲了没有,有没有生下一个小侄子,更不知道老大这个读书人,有没有找到自己心中的道理。 迟暮峰的海棠树,还好着吗? 日复一日的山水路上,冷不丁就下起了雪,结果刘景浊一算日子,竟是已经腊月初九了。昨个儿腊八,连口粥竟也没喝上。 此后一月时间,时不时乘坐飞舟,终于赶在正月十五前,快到那座鹿尾渡了。 路上倒是也有许多趣事。 在一个叫青禾镇的地方,背着双剑的年轻人撞见了一桩婚事,是山上两只刚刚化形的精怪成亲。刘景浊与白小豆过路,结果被人误认为来找事儿的过路修士。还是啥都没看出来的小丫头跑去找人要了一颗糖,又加上当地山神出来,这才没打起了。 男方是只黄庭境界,连尾巴都藏不住的灰狼,女方则是山下小镇里机缘巧合被落在山上,久而久之,加上机缘不错,大致化作人形的绵羊,连头上的角都未曾退去。 婚宴上更是奇怪,大多都是顶着飞禽走兽的脑袋,可偏偏有个人身子的宾客。 刘景浊与那位山神老爷还做了证婚人。 当时刘景浊十分好奇,问那位山神,怎么做到让这么多精怪如此和谐的? 当时那位山神只是笑着说,他神位低,境界更低,大道理不懂,只是觉得,妖兽修行,化作人形是一个开始,既然有了人形,那把他们当做人不就好了?大家都是人,最多有时候拌拌嘴而已,哪儿会动不动就去吃人什么的。 当时白小豆也说了句特有意思的话,小丫头说,那这样的话,把一只小狗小猫当做人去养,它们会不会也觉得自个儿其实就是个人? 后来走过一处小国京城,师徒俩也碰到一件让人意难平之事,两人到时,事儿已经发生了。 一男一女算是一起长大的,两人自小就感情极好,只可惜女子是当朝宰辅的孙女儿,男子只是个个篾匠的儿子。 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穷小子哪儿取得到富家女?那位女子最终嫁给一位郡王世子,小篾匠却打死不愿娶亲,他的父亲一气之下,昏死过去再没起来。 过了没多久,篾匠染上了疫病,被人丢在了一处废弃宅子,没过多久就死了。 做了王妃的女子,也因为迟迟未能怀上孩子,被王府扫地出门,娘家也不要她了。她也没脸去寻小篾匠,就去了那处荒废宅邸。 当天夜里,女子卖掉了身上所有东西,买了两块儿红布,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随后回了那处荒废宅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买下了那处荒废宅子,去打扫时才瞧见了量具依偎在一块儿的白骨,身上披着红布。 那处小国的皇帝最终赏了两人一具楠木棺椁,赐凤冠霞帔,就算是给活着时不能在一块儿的两人,给了个死后名分。 刘景浊跟白小豆就看着城中百姓将二人葬在城外一个叫九里铺的地方。 刘景浊能做的,就是将写着九里铺的石碑,改成了姻缘铺。 当时白小豆郁闷了好几天,最后没忍住问道:“为什么他俩不干脆走了算了?跑出这个地方,谁找得到他们?” 小丫头理所当然的以为,既然相互喜欢,那走了不就行了?她现在还不晓得有个词儿叫私奔。 可白小豆不知道,流言蜚语比刀子更扎人心,柴米油盐永远是穷人过不去的拦路虎,一文钱压倒英雄汉,英雄至此,未必英雄,何况一个篾匠。 一走了之,可以。但,吃什么? 后来刘景浊与白小豆说了句话,小丫头死死记在了心里。 世上每死去一个人,同时又会出生一个人。 于是刘景浊也忽然有些伤感。 那两个人,来世再见,本该是认识的,可偏偏却不认识。 早年间读苏子词,每到此处,总是伤感的。可刘景浊好像现在才明白那句话,于是就更伤感了。 还好还好,至少那两人在见面时,应该岁数相差并不大的。 再后来的路上,两人路过一处小镇,进去时就瞧见许多人围在一起,有个凶神恶煞的大髯汉子死死拽住个怀抱孩子的妇人,死活不愿意撒手。 大髯汉子撇着大嘴,只说这妇人踩脏了他的鞋子,没有十两银子无论如何也走不了。 妇人怀中,孩子哭闹不止,她一边儿挣着,一边儿哭喊着说,把她卖了也值不了十两银子啊! 可那凶神恶煞的汉子就是不依不饶,周围看热闹的人倒是不乏有几个人指着汉子大骂,可就是没人上前。 白小豆气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说这人该打,当街欺负女人,还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小孩儿都哭成什么样子了,他还这样。 刘景浊只是笑着说,别着急,先看看。 结果没过多久,有一家人着急忙荒赶来,一把抢过孩子,指着妇人说,她是个偷孩子的贼,差点儿当场给大髯汉子跪下了。 白小豆脸唰一下子就红了,当时小丫头定然是羞愧难当。 可刘景浊还是说了一句,别着急,继续看着。 那个汉子又一把扯住了赶来的女子,一旁的男人怎么说都没用,汉子非得官差来了,确认孩子是她家的才行。 直到官差赶来,大髯汉子确定了孩子的母亲是谁,这才松开手,起身就走,面无表情。 白小豆一脸惭愧,说道,他是不是很失望。 刘景浊便让小丫头抬头再看,结果白小豆看见那个大髯汉子越走越快,满脸笑意。 年轻人与自己的徒弟说,人不可貌相,人更不能只凭眼前看到的一部分,就去先入为主的推断别人。你之所以觉得那个大髯汉子是坏人,无非就是觉得人家长得凶,那妇人怀中还有个孩子,你就先入为主的觉得这是个坏人了。 不可以这样的,我们想的,不一定会是真的,凡是都要看清楚,听清楚。甚至有时候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真的,那就要咱们从细微处着手,以小观大,去看人心了。 照着书上教,远不如在路上教。 孩子年幼时,教其明辨是非,远比教出一个神童重要的多。 只要有一颗向阳之心,我们就不比惧怕人世间的晦暗角落。 刘景浊苦口婆心说了句,宁做黑纸上的一点白,也不能去做白纸上的一点黑的。 大雪纷飞,小丫头身上棉衣很快覆上一层雪,白小豆就变得更白了。 这座鹿尾渡,是天底下最大的十三座渡口之一,起这个名字,并无多大说头儿,就是因为位处神鹿洲的尾巴上。 正好有一艘直达中土的渡船,两人将将登船,还没有去买船票,已经有个和蔼老者笑盈盈走上来。 老者抱拳问道:“可是刘公子?” 刘景浊抱拳回礼,轻声道:“在下的确姓刘。” 老者微微一笑,轻声道:“大小姐已经传讯过来了,天字一号一直给姑爷留着呢,姑爷与小豆姑娘随我来吧。” 师徒俩都是一愣,小丫头率先嘻嘻一笑,给人赏了一记脑瓜蹦儿之后才收敛了些。 刘景浊无奈道:“前辈,姑爷二字,从何说起啊?” 老者笑盈盈的,一副我明白的表情,开口道:“姑爷就不必隐瞒了,大小姐当着长老殿跟朝天宗的人,说她已经有道侣了,早在两年前就与她同游青鸾洲,前不久也一起在北岳地界儿游历,不是公子,还能是谁?” 刘景浊一愣,没好气道:“这丫头吓胡闹么不是!” 跟着老者登船,白小豆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师傅师傅,为什么你管龙姨叫丫头,管我也叫丫头啊?” 刘景浊又是一愣,忽的就笑了起来。 因为,刚认识的时候,她不就是个毛丫头? 没过多久,渡船缓缓升空,刘景浊独自去了船尾。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注视着逐渐模糊的神鹿洲陆地,没来由有些心慌。 他这近三月里,脖子上一直挂着个吊坠的。 其实这枚吊坠早就与吊坠的另一半儿失去了感应的。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又灌了一口酒,呢喃道:“回家了。” 第五十九章 走后事(上) “虞长风是没什么朋友,可刘顾舟跟姬荞有啊!” 一艘画舫模样的小型渡船上,几个人正喝着茶,一个个面色都不是太好看。 因为这艘等在此地足足半月的画舫,刚刚到鹿尾渡附近,现在就要折返。 说话之人是个一身儒衫,手持折扇的青年。 他对面坐着一位黑衣青年,若是刘景浊在场,肯定认得出这位蓌山少主。 还有一位,是前不久在龙丘家现身的朝天宗苏箓。 绛方山、蓌山、朝天宗,算是齐聚这艘画舫了。 苏箓淡然一笑,开口道:“没法子,神鹿洲是龙丘家的地盘儿,龙丘晾亲自到了鹿尾渡,即便咱们有两位登楼,也禁不住打。” 在场的人可都晓得,那位神鹿王朝的最后一任皇帝,说破境的一声,那可就直上合道,甚至一鼓作气开天门。 余椟喝了一杯浑浊药液,许是太难喝,这位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要重修境界的蓌山少主,忍不住又灌了一口清水涮嘴。他叹息道:“本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没想到一气儿来了俩登楼境界,没法子啊。” 黑衣青年沉声道:“何止两个,还有两个就在玉京天,说来的一声可就来了。而且,我看中土那边儿也不会没什么动静儿的,等他回了中土,我们可就再拿他没办法了。” 苏箓摆手道:“行了行了,咱们这次是背着家里出来的,以后要出手,可千万别再找家里人了。” 三人碰了一杯茶,权当酒喝了。 一旁站立的两个神色木讷的汉子,忽的转头看向上空,三位二世祖同时抬头,个个嘴角抽出。 因为有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老头子,骑着一头黑色毛驴,就这么直愣愣看着他们。 黑衣青年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惊,迅速朝着半空中的老者抱拳,恭敬道:“安前辈?恕晚辈眼拙,有失远迎了。” 安前辈?剩余两人赶忙起身,同样恭恭敬敬抱拳。 半空中的老者忽的咧嘴一笑,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就是瞎逛,你们玩儿你们的。” 三位青年人刚刚舒展一口气,方才冷行都已经打湿了后衣。 八千年来,打穿人间最高处十二楼的,屈指可数。六千年前有一位,剑术极高,姓安,名子。 只不过这人数千年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怎的忽然出现在这儿了? 好在老者摆了摆手,骑着毛驴就要走。 擦了擦额头冷汗,苏箓低声道:“我以为他也跟刘景浊有关系呢。” 话音刚落,上空老者忽然转头,皱眉冷声道:“什么?嫌我邋遢?骂我老不死的?” 苏箓一脸呆滞,“我……我哪儿骂人了?” 半空中的老者冷哼一声,“骂的就是我?好好好,年轻人有胆量,我老头子给你们松松筋骨。” 这天夜里,一艘画舫在灵犀江上空被拦腰折断,有个骑着黑驴的老者骂骂咧咧往西去。 “小兔崽子,敢骂我?晓不晓得人家都叫我老疯子?” …… 鹿尾渡上空,有个青年人注视着一艘渡船消失在海上,直到渡船远离神鹿洲万里,他才准备走。 本该已经回了破烂山乞儿峰的姚放牛,其实早就到了游江国西岳,全程目睹了那家伙行事。十天之前他就到了鹿尾渡,就像一只黑夜里的打灯笼,明晃晃杵在这儿,谁要找事儿,谁就来试试。 可总算安安稳稳送走了那位大爷,姚放牛自言自语道:“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刘景浊是我爹呢!” 结果姚放牛忽的神色古怪,一个瞬身到了几十里外,站定后便笑着抱拳,“龙丘前辈也在啊?” 龙丘晾面无表情,轻声道:“我就是顺道走走,你怎么在这儿?” 姚放牛可不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人,即便是有,这会儿也会装作没有。 “我还以为龙丘前辈也是不放心刘景浊,来这儿守着的呢。” 龙丘晾瞪眼过去,没好气道:“你小子还说我?你不是跟刘景浊关系极好,鞋不离脚吗?怎么也不现身与那个混小子告别?” 姚放牛微笑道:“我们太熟了,我估计他多半也是猜到了我在这儿。所以我就更不敢现身了,我跟刘景浊的情分,旁人不知道,龙丘前辈总该知道吧?” 这位龙丘家主甩了甩袖子,开口道:“知道,惊鸿一现刘见秋嘛!归墟的大半年里边儿,那小子没少救你命。” 姚放牛点点头,“压根儿数不清的。只不过我跟他不一样,他想的太多,要是确认了我来送他,他会憋在心里想着还我。我呢,觉得既然是朋友,麻烦他是理所当然的。” 反正姚放牛已经不止一次说过,师傅的家业要守住,朋友更不能丢。 前段时间乞儿峰议事,自个儿虽然不在,也知道了那几个老东西对于偏帮刘景浊一事意见不小。 咱们的姚宗主只传信回去,说了句:“要是没有他,我跟我师傅都得死在归墟,你们几个老东西守得住破烂山吗?” 那一众元老便齐齐闭上了嘴巴,再没有什么异议。 姚放牛微微一笑,贱兮兮说道:“说到底,龙丘前辈还是放心不下女婿呗?” 龙丘晾眉头一皱,“我闺女喜欢他,我没法子,但说破天去,他刘景浊始终入不了我的眼。” 人间最高处,云海栏杆处站着两人,一位头发花白,一位一身儒衫。 守在十二楼最底下的道袍中年缓步走出了,无奈道:“二位,差不多就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栖客山要闯关呢。” 杨老头没转头,他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他们是不是觉得,青椋山没了,虞长风死了,那小子就没有靠山了?” 中年道士沉默不语。 一旁的读书人转过头,沉声道:“我要把九洲走一遍,以天门境界,你们要是拦我,咱们就拼个鱼死网破。” 十二楼上飞身下来个老者,老者叹息道:“去吧,别太过分了,教训一顿就行了。” 读书人淡然道:“最起码,我得让他们在天门碎裂之前,不敢以炼虚之上的修士去围杀他。得让他们知道,那小子也是有人撑腰的!” 读书人气势一变,暂时跻身天门境。 最高处那座天门,有人声如擂鼓。 “你怎敢?” 十二道袍身影齐身飞上高处,为首的老者沉声道:“这次你们下不来的,我说的。” …… 游江国西陲有座乱砚山,前些日子山巅那处庙宇改名为月华宫,附近乡民来此添香火的人,茫茫多。 兔子精给自个儿起了个名字,叫月烛。 想着她还没法儿远离乱砚山,只能将去近处帮着山民驱赶野兽,尽量让自个儿这一脉三分地风调雨顺。 可惜,长生小哥哥已经走远了。 不过月烛并不伤心,因为她知道,只要自个儿做好这个山君,以后长生小哥哥肯定还会来的。 月华宫里,暂时就她一个光杆司令,好在每日都有香客,她不至于这么孤单。 可一到夜里,月烛还是喜欢待在山巅,看着云起云落就是最大的乐趣了。 她有些好奇,那个刘大哥究竟长什么样子?听声音,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少女模样的新任山君,此时正双手托腮,看着山南山北两侧云海碰撞。忽然就有位提着酒壶的白衣女子到了这里,月烛本来还有些好奇呢,心说这个贼好看的姐姐是谁? 结果那女子一开口,月烛就吓了个半死。 这声音,分明就是与刘大哥打架的那个樊江月啊! 月烛忙往后缩了缩,可转念一想,不对啊,我现在是乱砚山山君,这是我的地盘儿唉! 于是她壮着胆子说道:“你要干嘛?” 樊江月有些憔悴,举起酒壶喝了一口酒,走去栏杆处,轻声开口:“是不是你们都觉得,焚天剑派是个坏透了的地方,樊志杲就该死。” 月烛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虽然说实话可能会挨打。 “我是山上精怪,一天闲着没事干,喜欢到处跑,所以没少见焚天剑派的弟子欺负人,也没人管的了他们。那个樊志杲,我看不过眼,才说了一句话,你看我成了什么样了?长生小哥哥被他踩在地上,砍了一条胳膊还不够,还要羞辱他。” 越说越来气,月烛站起来,瞪着眼睛说道:“这样的地方,谁说起来都要骂几句,嫌弃他,错了吗?” 白衣女子闻言,又举起酒壶喝了一口酒。 “没错的。” 三十年间她也只回过两次游江国而已,她又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更不喜欢去走劳什子江湖。 所以她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个什么货色了。 还有一件事,她也是昨夜才知道。樊志杲,并不是她亲大哥,而是…… 樊江月没来由有些伤感。 爹老了,娘亲却是个年轻金丹,樊志杲的事儿,自己要告诉爹吗? 白衣女子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轻声道:“他们死了,可还欠你一句道歉,我替他们说了,对不起!” 月烛一愣,可樊江月已经准备转头离去了。 她忙不迭问道:“那你会找那个刘大哥与长生小哥哥报仇吗?” 女子并未回答。 第六十章 走后事(下) 陈青萝回了造化山,发现山上少了好多人,本以为是那个讨厌家伙杀的,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师傅。 她也走了一趟乱砚山,出了正月,她便也出了游江国。 女子只是觉得,水浅王八多,她想去外面走一走。 不出去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天下有多大。 那个讨厌家伙先前与巢木矩闲聊,说了句话,陈青萝觉得自己很受用。 天下之大小从未变过,觉得天下很大的,大致有两种人,一种人有走不完的路,一种人有迈不出的门。 而觉得天地很小的,其实还是这两种人。 当时陈青萝还以为那家伙在打哑谜,可等她真正走出了游江国,她才知道那家伙想的是什么。 想出门的人,会觉得天下很大,不想出门的人,自然觉得天下很小。 想回家的人,也会觉得天下很大,不想回家的人,总会觉得天下很小。 至少在陈青萝的理解里是这样的。 …… 有个骑着黑驴的老者,乞丐一样,也不晓得他怎么到万象湖边的,总之这老人瞧着像是饿坏了,坐在湖边儿,看着湖里的鱼直咽唾沫。 此时另有一位仙风道骨满头白发的老者来此,原本愁眉苦脸的万象湖老掌门,瞧见那个坐在湖边儿愁饭辙的老人,笑着挥手变出几张饼子,走过去递给邋遢老者,笑着说道:“老兄,咱们这把岁数了,还是别惦记湖里的鱼了,免得卡喉咙。我这儿有几张饼,先垫巴垫巴,不嫌弃的话,待会儿随我去湖中岛上吃顿便饭吧。” 邋遢老头儿转过头,语气不善,“你是觉得我老了,嚼不动鱼了?几张饼子,你嚼的动啊?” 呦呵?还挺挑! 老掌门笑道:“行,待会儿请你吃顿好的,这头驴也管饱儿。” 不多一会儿,来了一艘小船,船上吃食已经备好了,邋遢老头儿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好一通,就差把盘子吃了。 万象湖那位老掌门,愣是没夹上一筷子菜。 吃饱喝足,邋遢老头儿转头看了看湖面,轻声道:“吃饱了,我要走。” 当然没人拦他,他就这么直愣愣的走了。 结果这天夜里,有个骑着毛驴儿的老头子手托一座被劈成两半儿的大山落在了万象湖,邋遢老头儿看来看去,随手一挥,把湖边一大片地方削平,将刚刚搬来的神剑山丢了下去。 老掌门闻声赶来,吓出了一身冷汗。 结果那个骑驴老者淡然说道:“你们以后搬山上住吧。” 说完又是一挥手,一座占地方圆十余里的城池就被丢在了万象湖上。 “那小子想法儿不错的,看在你新收的那个徒弟的两张饼跟你这一顿饭的份儿上,帮你把愁事儿解决了。” 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邋遢老头儿骑着黑驴,很快就消失在了天幕。 毛驴四蹄交错,几乎只是一瞬,邋遢老头儿已经到了了然谷湖对面。 安子骑着毛驴,纵身一跃,便上了一艘小船。 撑船老者眉头微皱,却被那邋遢老头儿搭住肩膀。 安子笑呵呵问道:“小老弟,一手幻术抖擞的相当好,来来来,露一手儿,给老哥哥送进温柔乡。” 岳慈樵刚要开口,可安子巴掌已然落下。 两个老头儿干仗,其中一个被打了水漂。 没等水漂儿停下,岳慈樵又被邋遢老头儿一把薅住脖领子。 “你派头儿还挺大的,还暂时不押注?需要你押?” 说着便又是一巴掌,岳慈樵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可再一睁眼,他还在湖上行舟,就跟方才那怪老头儿没来过一样。 可方才两巴掌,可是实实在在的肉疼。 岳慈樵眉头一皱,这笔账就算到姓刘的小子身上了。 结果他一转头,有个邋遢老头儿不晓得何时到了此处,拿着个猪蹄儿啃得津津有味。 岳慈樵只觉得一股子凉意由头彻尾将他浇了个通透。 只听那人说道:“小老弟,挺会想啊?” …… 二月二,龙抬头。 位处神鹿洲西南的捣药国桂枝郡来了个穿绿衣,背一把长剑的女子。火山文学 桂枝郡与茯苓郡的交界处,有一座一流宗门,唤作蓌山。 桂枝郡城,望山楼今日放出消息,此后不再做押镖生意,开始设馆收徒,招徒弟不收钱,只挑有练武天赋的人。 龙丘棠溪略微改扮容貌,可即便改换了容貌,瞧着也还是十分清秀,唯独不那么引人注目了而已。 她没想到,望山楼还真就是一座高楼,约莫十丈高,有九层楼,若是站在楼顶,刚刚好能影绰绰瞧见几十里外的膏药山。 这捣药国共有九郡,每一郡都是按一味药材起名,山名水名大多是如同膏药、水丸、理气、舒心一类。 据说捣药国的开国君主,曾在梦中受孙药王点拨,后来便是以医术立国,极善针。 龙丘棠溪走去正敲锣打鼓的望山楼下,正好听到了那位望山楼掌门笑呵呵说道:“今年收徒之事就此结束,风邪镇的方捉与暑湿城的开芦叶,从今以后就是我望山楼弟子了。” 龙丘棠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于是在桂枝郡待了好几天,可她不管怎么打听,就是没听过有过一个叫胡游的人存在过。 而且这个望山楼,好像就只是一个极其寻常的江湖门派而已。 足足在这儿等了十天,依旧没有什么发现,龙丘棠溪便走了一趟膏药山。 山下有一间药铺,排队买那狗皮膏药的人极多。 这间药铺打的幌子上便写着,“一膏贴百病,不信自便。” 看来这一趟多半要无功而返了。 龙丘棠溪刚要转身,有个布衣和尚不知何时来的此地,笑盈盈看向龙丘棠溪。 龙丘棠溪对于佛门的厌恶,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理都没理,打算转头就走。 可耳畔忽然传来声音:“我倒是有办法让刘景浊恢复记忆,就看施主愿不愿做了。” 龙丘棠溪猛然转头,一身剑意缓缓流转。 “烦劳死远些,别披着佛门外衣,做些辱佛之事。” 她当然希望他记起那三百年之中发生的事,可她更希望,是他自己想起来的。 …… 三月上巳,春和景明,祓除畔浴。 一月时间,龙丘棠溪从神鹿洲南部到了北部,她没着急搭乘去往斗寒洲的渡船,而是先走了一趟湄洛郡。 第六十一章 这活儿干不了 整整两个月,这艘比往常提速不少的渡船,已经过了浮屠洲,此刻已在高车国上空了,渡船准备在高车国停靠片刻,中土西部数个小国的乘客,上船下船都得在高车国,等休息片刻之后,渡船就直去风陵渡。火山文学 不过那处渡口,刘景浊是万万不敢去的,因为离着潼谷关实在是太近了。 有些事儿是千万不敢给龙丘棠溪知道的,反正刘景浊自认为一清二白,那就不去路过那个地方就好了。 两月以来,刘景浊极少出门,一直在参悟姜黄所传的剑术剑意,只不过剑术没参悟到多少,倒是又炼化出了几道天雷。 自那雷神所来的雷霆,与道门雷霆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道门五雷正法,天地龙神妖,又一说为天地水神社,或是金木水火土,五道雷法各有不同。 刘景浊扯来的那半数雷霆真意,包涵五种雷法却又远不止五种。最早的紫色雷霆,较为原始,如同未经驯化只是被拘押在笼子里的野兽,而刘景浊与姜黄所说的天雷,则是驯化过后,可以随意掌控的雷霆。 事实上刘景浊天生亲火,修行火法更为得心应手,只不过因为某件事,刘景浊并未主修火法,而是主修剑道,辅以雷霆火焰。 黄庭宫内的那团雷霆,刘景浊炼化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只不过就这九牛一毛的雷霆,再加上一柄山水桥,就更坐实了刘景浊略带吹嘘说出来的一句话。 天下妖邪见我跌一境。 天然压胜鬼修妖修的雷霆与火焰,再加上雷击枣木剑,若是再以登楼境界重返归墟,刘景浊甚至觉得他都能干死一头妖族合道了。 刘景浊可以修炼,没日没夜的,时候过得极快,两月时间也就是一眨眼。 可白小豆这两个月就过得有些难熬了。 小丫头现在都像是蔫儿了的白菜,一天无精打采的,除了练拳就是读书写字,无聊到了找渡船管事借了一口锅,自个儿居然想学着做饭。 好不容易瞧见渡船停下,小丫头当然知道还没有到地方,可她还是没忍住跑去刘景浊身边,也不晓得哪儿学来的撒娇,嘟着嘴说道:“师傅师傅,咱们出去走走嘛!” 刘景浊哈哈一笑,谁顶得住越长越好看的小丫头撒娇呢? “好,出去走走。” 渡船只停靠不到半个时辰,下船肯定是不可能了,只能去甲板上逛一逛了。 想必龙丘棠溪叮嘱过的,给白小豆的吃食全是素的,两个月了,顿顿不重样儿,刘景浊本以为小丫头的嘴巴都已经养刁了,结果白小豆转了一圈儿,瞧着甲板上兜售的各式各样的吃食,忽然开口道:“我想吃板栗,想吃糖葫芦,还想吃凉拌萝卜。” 刘景浊笑了笑,拿出钱袋子丢给小丫头,让她自个儿逛着买去,看上什么买什么。 不过,估计这袋子里的半两钱,一枚都花不出去。 刘景浊寻了一处靠窗位置,与侍女要了一壶白簿,自顾自喝了起来。 已经快到了景炀地界儿,家乡酒自然不稀缺,而且又只是凡俗酒水,渡船免费供应的。 其实刘景浊一直注视着登船之人,因为人少,所以瞧得仔细。 一个十六七的少女登船之后被侍女领到了甲板,并说道不要乱跑,到地方下船就行。 少女手中拿的是一枚挂票,刘景浊看的极其清楚。 一般买挂票的,都是在渡船底部的吊舱,没想到龙丘家这艘船,居然直接把人领到了甲板。 不过也是,除了婆娑洲,别处渡船极少卖挂票的。 婆娑洲那挂票,真就是把人挂在渡船上,好一点的还给个绳子,大多却是生死自负。 此时又上来一个年轻人,凝神境界,至多二十岁,很天才了。 此人腰悬朴刀,一身黑衣,十分干练。 刘景浊只看了一眼便再没看,没眼看,遮住脑袋露出腚的。 不多一会儿,白小豆端着个盘子,拿着没花出去的钱袋子回来了。 白小豆怯生生道:“不是我不给钱,卖东西的姐姐都不要。” 刘景浊无奈接过钱袋子,轻声道:“行了,都是你龙姨交代好的,下次见着了,你拿啥报答人家?” 小丫头眼珠子滴溜一转,嘿嘿笑道:“那以后我叫师娘?” 眼瞅着师傅抬手,白小豆赶忙说道:“我请龙姨吃糖葫芦!” 刘景浊这才放下手,白小豆也喘了一口气。 小丫头把端的盘子放在桌子上,里边儿有有个用纸包着,油炸的年糕,喷儿喷儿香。 可刘景浊一眼就看出那是景炀王朝境内一处二流势力刊发的邸报。 扯下邸报扫了一眼,刘景浊当即眯起眼睛。 文书监那帮人是吃闲饭的吗? 结果刘景浊再一看,这篇文章的署名,居然是国子监集贤院。 这帮读书人,是又皮痒了吗? 刘景浊忽然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这小子,怪不得从小就喜欢偷偷跑出去吃羊羹,原来是看上人家了。” 白小豆眨眨眼,“谁啊?” 刘景浊瞪眼道:“吃你的!”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笑了笑,放心吧,你二哥马上回来了,这些个满嘴喷粪的家伙们,免不了一顿打。 虽说离乡多年,但我依旧是那个暴戾无比的二皇子! 翻过这张被油浸透的邸报,刘景浊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上边儿还是一重读书人联名写的文章,好家伙,没一个脏字,却骂的人抬不起头。 最后一句写着,“阉贼当道,皇帝宠信奸贼,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唉,老权也是倒霉,当了半辈子奸臣了,钱没贪到,权没贪到,倒是骂名背了一身。 没法子,谁叫他是老爹打小儿的玩伴呢?他不背锅,谁背锅。 还有些是直接骂景炀皇帝的文章,这要是换个国家,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景炀立国以来,数次改革变法,最终将炼气士的神通术法变作给百姓行方便的工具。允许各州郡县甚至各山头儿,经文书监批准之后,可以刊发邸报。且这些个邸报,当天就能传遍整个景炀王朝。 其实刘景浊一直怀疑,老爹是不是一直养着一帮读书人,那些人一天啥也不干,就是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写骂皇帝的文章。 第六十二章 娘咧!杀人如麻的二殿下回来了 “你逮谁跟谁说啊?生怕别人不知道怎么着?” 刘景浊都要被这小子逗笑了,先不说你花钱能不能买进龙师亲自执掌的黄龙卫了,就说他这份毫不掩饰,刘景浊就有些佩服。 哪知道辛十二开口道:“我爹说了,他三妹泉儿,真金白银,光明正大买来的,为什么不能说?谁要是眼红,让他自个儿也去买一个看看?” 这小子多半被他爹坑了,黄龙卫缺三枚泉儿吗? 退一万步,二十岁的凝神修士,真的很天才了。要不是在那个牢狱得了机缘,刘景浊的结丹之日,遥遥无期呢。 刘景浊示意其坐下,随后询问道:“你爹是谁?什么官儿,敢说吗?” 辛十二还是有些拘谨,不过瞧见二殿下没有传说中那般凶,便挠着头,笑呵呵说道:“工部尚书,陈砌渠。我本名叫陈修真。” 刘景浊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太婆要派他来,原来是陈砌渠的儿子。老小子都成了工部尚书了,升官儿挺快啊? “刀拿起来,麻溜儿下船,把我的话原模原样传回去。黄龙卫不敢不要你的,我给你保证,他们要是敢不要你了,我带你去白龙卫,让秋官收了你。” 本名为陈修真的年轻人忽然咧嘴一笑,拿起朴刀,笑道:“等的就是二殿下这句话,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刘景浊皱眉道:“等等,大皇子回来了没有?” 陈修真说道:“大皇子二月初就回了,不过一直在皇后陵,还没有进城。” 刘景浊点点头,示意陈修真可以走了。 等到渡船升空,刘景浊又走出去后方甲板。 平妖道十郡,还是先不去了,等回去安顿好了白小豆,中土西南十数国,北境十数国,刘景浊都要去走上一走的。 答应龙丘棠溪的剑,好生去寻一番才行。 白小豆飞速跑来,一个骤停,随后伸手吊在栏杆上,笑盈盈说道:“师傅,是不是快到了?” 渡船直行,很快就到了一望无垠的沙漠之中。 刘景浊微笑道:“快到了,至多半个月。” 小丫头头一次见沙漠,不由得被眼前场面惊到合不拢嘴巴。 “师傅,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刘景浊笑了笑,微笑道:“景炀境内了,很快就会到一个叫于阗国的附属小国。” 说到这里,刘景浊便笑着与小丫头说道:“很多年前,有个生于颍川的高僧,法号八戒,从长安出发,西出取经,走了数年才到这儿,他将抄写的经文交给弟子带回中原,自己则是坐化在了于阗国。” 白小豆眨眨眼,低声道:“师傅不是不喜欢佛门中人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全是的,佛法道法,归根结底都是教人向善,我曾经遇到过一位僧人,他便说,人间哪儿来的佛?非要有佛,那众生都会是佛。儒释道三家的学问,我都尊崇,这些年也都在看那些典籍。只不过,他们后边缀了一个教字之后,就变了味儿了。” 白小豆似懂非懂,不过既然师傅这么说了,那以后自个儿见着了和尚,也露笑脸呗。 后方买了挂票的少女缓步走来,对着刘景浊施了个万福,轻声道:“多谢这位先生与白妹妹,等到了长安,我会还钱的。” 白小豆摆手不停,笑着说道:“不用的不用的,我们钱可多了,你饿了就来找我。” 钱可多了?这死丫头最近是过得太舒坦了呀! 认识了个新朋友,白小豆这小半个月终于不那么无聊了。刘景浊则是趁着这半个月,有炼化了几条雷霆,等返乡之后,也就可以着手去锤炼武夫体魄了。 刘景浊起身往窗外看去。 快到了,快到了。 …… 清明前,太后回了一趟娘家。 朝歌窦氏一族作为景炀王朝一等一的世家,太后返乡,居然没有多声势浩大,甚至连举家祭祖都是悄咪咪去的。 打从收到那封气死人的密信,这位手中实权不少的太后娘娘就回了娘家,实在是长安城里待不下去,太气人了。 那个小贱种,出门这几年居然没死在外面。 太后娘娘坐在院里摇椅上,两旁撑伞的、摇扇的婢女站了一堆,有个十八九的粉衣女子正帮着自家姑奶奶揉着肩膀。 太后满脸笑意,叹息道:“还是家里人靠谱儿,瞧瞧咱家小窦琼,多会疼人。” 粉衣女子轻轻敲击着太后肩膀,笑着说道:“姑奶奶这话说的,您老尊为太后,身边儿靠谱儿的人多的是,只是回了家,家里人更亲近些而已。” 见太后娘娘心情不错,窦琼便转去前方,帮着太后敲腿,顺嘴问道:“听说大殿下早就回了长安,只不过一直待在皇后陵,没进城?” 太后点点头,“是,回来了,还带了个白衣小童子,皇帝说那是余恬收的学生,是个小畜生,本体是一只青鹏。” 顿了顿,太后又说道:“老二也回了,我怕派别人去给他打死,就撺掇着刚入黄龙卫的陈修真去的,结果那混小子给我带了几句话,气死个人。老二也带了个小丫头,收的徒弟,听说老二把她当闺女一样,皇帝已经拟好了旨意,等那丫头一到就有个郡主身份了。说是本来想封公主的,可老大老二还没有封王,辈分儿不好算。” 窦琼笑着说道:“姑奶奶,不必生气的,再怎么说都是自家后辈嘛!再说了,大殿下跟二殿下打小儿就不愿意当皇帝,陛下再怎么说都没用,姑奶奶何必担心呢?大殿下是个读书人,瞧着脾气好些,二殿下不是打小儿就在军中嘛,脾气臭些难免的。” 太后笑了笑,无奈道:“你是不知道,老大可比老二脾气臭多了,其实,老二脾气比老三还要好呢。” 说着,太后抬手拍了拍窦琼手臂,叹息道:“太子妃人选,本来是非你莫属的,谁晓得坎儿非要娶那个穷丫头,我是想尽了法子,没起作用。等老二回来,集贤院跟文书监那些人,肯定要遭殃,我要不回朝歌躲着,也免不了被他闹腾。” 这位太后回娘家,最主要的事儿,就是躲开那个愣主儿。 三个死孩子,半点儿不念好,就他们三个,哪个小时候没往自个儿身上撒过尿。 说到这儿,太后笑盈盈来了句:“丫头,我晓得你对几年前的事儿耿耿于怀,但我劝你还是少打老二的主意。说句你我都心知肚明,但不太不好听的,我也好,窦氏一族也好,瞧着风光,可要是哪天人家不嫌咱们了,要从天上掉地上,一句话的事儿,我只是养了陛下长大,不是他的生母。无论是老二还是老大,他们但凡要说想当皇帝,陛下跟老三都会乐呵呵的让路。窦成的事儿,是他自找的,能活着在东海当郡守,窦氏一族就要烧高香了。” 窦琼明白,这是姑奶奶在提点自个儿,有些人就是惹不起的,没法子。 不过她还是笑着问道:“大殿下跟二殿下的封号跟封地?” 太后笑了笑,轻声道:“老大封号多半是个明字,老二的话,早就定下的,离王。估计是没有封地的,两个游神,一年到头儿不着家,指望他们治理封地?” 窦琼一惊,诧异道:“那个说法儿是确有其事的吗?要是这样,二殿下不会接受这个封号的吧?” 太后眯眼看来,窦琼当即脊背发凉,赶忙挤出个笑脸,轻声道:“琼儿说错话了,掌嘴掌嘴。” 年龄其实还没上六十的太后娘娘,神色并未好转几分,可毕竟是亲侄孙女儿,总不能真掌嘴吧? 挥了挥手,左右婢女依次退下,太后这才开口道:“景炀文官也好武将也罢,二品衔儿的有几个?连中书令都才是正三品上,你爷爷一个闲职,却是从二品下,景炀王朝最高的品阶了,为什么你不知道吗?因为我这个太后?那你太看得起我了,陈修渠当年带八千边军灭了一国,回来也才给了个正五品下的将军衔儿,你爷爷凭什么?凭的是有些事儿她不参和!” …… 太子赵坎着急忙慌跑去皇后陵前,冲着余恬说道:“大哥,二哥到了,没来找我,也没来看娘,铁定是找爹吵架去了,你赶紧回去劝劝啊!” 白衣小童赶忙跑开,这些事儿咱不听,听的多了容易惹事儿。 余恬淡然开口:“吵去,我也觉得咱爹做的不对。” 赵坎一愣,无奈道:“可是我愿意啊!” 余恬转过头,冷声道:“那你告诉我,你让他怎么面对咱娘?” 太子殿下一下子愣住了。 …… 一道青衫被双剑的身影,拉着个绿衣小丫头,大摇大摆的往宫城方向去。 白小豆还头一次见这么高的墙咧,心里总是发虚。 小丫头询问道:“等下见着了皇帝陛下,我喊啥?” 刘景浊微微一笑,“你先喊皇帝老爷子,然后他让你叫什么,你就叫什么。” 很快就到了宫城门口,刘景浊迈步就往里走,当然给人拦住了。 “唉唉唉?你干嘛的?戳着眼往哪儿走呢?” 刘景浊转过头,与那个持大戟的兵卒说道:“你不认识我?我回家啊!” 小兵刚要骂人,有个老太监飞奔着过来,跳起来照着小兵脑袋上就是一巴掌。 “你跟谁撇着大嘴说话呢?二殿下都不认识,你还守门?”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老权,行了,别难为他,带我去见陛下吧。” 一旁的小兵一愣,回过神儿后,腿肚子有些打颤。 娘咧!杀人如麻的二殿下回来了?! 第六十三章 封王 走在路上,权忠不止一次欲言又止,可最后都没有说出来。刘景浊自然看在眼里,也明白他要问什么,只是不想解释。 临近宫中一处“净土”,刘景浊按着白小豆的脑袋,轻声道:“待会儿要是嫌吵,让这位权爷爷带你去刚刚,看看皇宫里是不是用金扁担挑水的。” 白小豆与权忠同时开口,一个说为什么会吵,一个吓得连忙摆手,说我一个不健全的人,哪儿担得起什么爷爷称呼,二殿下可莫要折煞我了。 走了几步,老远就瞧见一座四合院儿,寻常四合院而已,可偏偏就是在皇宫里。 刘景浊忽然停下步子,轻声道:“老权,你带着她到别处逛逛,等我们吵完了你再回来。” 权忠只好叹了一口气,白小豆则是乖巧点头。 两人还没有走远,就听见四合院门被人一把推开,刘景浊喊着说道:“你要是敢下旨,我就敢再不回长安,还想让我徒弟喊你爷爷,你想得美!” 白小豆缩了缩脑袋,见过师傅打人,还真没见过师傅这么大声音跟人说话。 权忠抱起白小豆,小跑着离开,“小郡主,咱家带你寻金扁担去啊!” 赵炀板着脸,左顾右盼,可惜地上没个树枝什么的。 “你反了天了?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刘景浊一眼就瞧见正屋门口放着一根藤条,抬起手一挥将藤条丢去了院子外边儿,这才又说道:“老三不是你儿子吗?打小儿就这样,你再给我一个离王封号,让老三给我挡灾?他可是你亲儿子!” 话说出口,刘景浊立马后悔了。火山文学 果然,门背后还藏着一根藤条。 刘景浊自顾自把佩剑摘下,又青衫脱掉甩去一旁,轻车熟路车来个长马扎趴了上前。 打小儿就这样,习惯了。 外人不晓得,景炀王朝的陛下可喜欢揍儿子了,余恬跟赵坎闯祸少,他刘景浊就不一样了。 赵炀原本真想揍人,结果瞧见这小子轻车熟路的模样,一下子就气笑了。 抄起藤条对着马扎使劲儿一下,赵炀气笑道:“起来!二十几岁的人,没皮没脸的。” 刘景浊立马儿起身,飞奔过去穿上衣裳,转头看向赵炀。 这可是你说的,待会儿打不疼了不带反悔的。 刘景浊还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轻声说道:“我可没跟你商量,你要是这么对老三,等你老了,我跟老大都不在,看你儿媳妇怎么对你!” 赵炀叹了一口气,转身坐在了台阶上,手指刘景浊腰间酒葫芦,没好气道:“神仙酒?给你老子喝一口。” 刘景浊取出来一壶缥清捧了过去,“少喝点,你又不是炼气士。” 赵炀瞪了刘景浊一眼,小口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你是铁了心了今天要刨根问底了?” 刘景浊点点头,“你要是不说清楚,我扭头儿就走。” 本身名字里已经有个景字,已经牵扯到景炀国运了,再封个离王,成了什么了?景炀国运属火,偏偏给老三起名赵坎,什么意思?让老三当个傀儡皇帝吗? 那本生下来就有的火属性功法,刘景浊看也不会看,更不会练的。 赵炀无奈,轻声道:“刘大剑仙,先起一道隔绝阵法行不?” 刘景浊祭出长风,猛然跪在了地上,一下子眼眶通红,哽咽道:“爹!青椋山覆灭一事,我查的八九不离十了,我亲爹娘到底想干什么,也可以不说,但我干娘到底为什么死的,我一定要知道。” 有些事可以慢慢查,因为现在没本事。可有些事他刘景浊必须要知道,即便依旧没本事,也要知道。 赵炀沉默良久,这才扶起刘景浊,开口道:“先说一件事,务必不能告诉老大。” 喉咙抖了抖,赵炀沙哑道:“老大是应该姓虞才对。” 刘景浊当场如遭雷劈,整个人楞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 赵炀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爹娘的名字,这趟出门儿你应该弄清楚了。你娘是青鸾洲姬氏一族的圣女,后来偷了家中圣物被逐出家门,那个圣物,现在应该在你手里。” 刘景浊眉头皱起,是了,是那枚印章。 可当年跟龙丘棠溪在青鸾洲,姬氏一族不止一次设局围杀自己的。 赵炀又接着说道:“你爹是我先生,是你干娘的师傅,辈分有点儿乱,但这是事实。先生是这天底下最后一位守门人,跟玉京天那些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守门人,你们刘家祖祖辈辈都守着一道门户,当然了,从你爹手里,那道门已经没了。至于你爹娘在谋划什么,我是真不知道,我跟你爹娘最后一次见面,在二十几年前,你娘大着肚子,二人说要去归墟。当时我就觉得你爹娘是在托孤,果然,过了没一年,虞长风就抱着你来了。虞长风当时是带着老大跟你一起来的,老大的记忆已经被他抹除,你还是个没我脚大的孩子。” ……… 足足过去大半个时辰,刘景浊这才撤掉长风。 赵炀站起身,轻声道:“急不起来的,得慢慢来,别辜负了你干娘。还有,封号离王的事儿,不是跟你商量,在你重返登楼之前,不光是老三,整座景炀都是给你挡煞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乐平郡改名为漓州,给小豆一个清漓郡主的称号,给我封椋王。” 赵炀甩了甩袖子,“改不了,这件事由不得你,至多两年,我要是不死,就会禅位给老三,如今他是太子,背负半数国运,等他接掌景炀,你这个南明离宫也会被他的水运压制。等老三有了儿子,起名赵焱,三把火再把损失的火之国运补回来就好了。” 刘景浊沉声道:“没得商量?” 赵炀开口道:“商量不了。” 年轻人转过身背好佩剑,“那我走了,你圣旨一出,我立马拿出人皇印玺,我是不会让老三给我挡灾的。” 刚要出门,赵坎迈步走了进来。 “二哥,我……” 刘景浊看着眼前已经长成了大人的弟弟,板着脸说道:“你什么你?被人骂成那样子都能忍着,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有个读书人走进小院儿,“爹,你这事儿做的不讲理了,凭什么我跟老二得便宜,让老三吃亏?” 刘景浊转过身,沉声道:“爹,儿子最后的让步,乐平郡改名流离郡,我封号椋王。” 赵炀手扶着额头,“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老大你还是个读书人呢!都给老子滚出去,我再想想。” 此时有个小丫头喊了句师傅,小跑了进来。 白小豆转过头,立马儿双膝跪地,把刚刚学来的礼数全用上了,恭恭敬敬喊道:“见过皇帝老爷子!” 赵炀赶忙跑过去搀扶起来小丫头,然后斜眼瞪向刘景浊。 某人摆摆手,真不是我教的。 赵炀捏了捏小丫头脸蛋儿,笑着说道:“喊什么皇帝老爷子?以后叫爷爷啊!” 也不管小丫头答应不答应,赵炀抱起小丫头,高喊道:“权忠,拟旨,白小豆入皇家族谱,封离阳郡主。再拟一道旨意,乐平郡改名流离郡,大皇子余恬封明王,二皇子刘景浊封椋王,暂不置封地。” 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道:“这老头儿。” 到了夜里,太子妃亲自下厨,不过没做她最擅长的羊羹,而是做了一桌子素菜。 皇帝老爷子带着新认的干孙女儿满皇宫找金扁担去了,太子爷跟太子妃忙活着做汤呢,这会儿饭桌上就剩下刘景浊跟余恬。 还有个站的很远端着碗不敢抬头的小童。 白衣小童也不敢上桌,更不敢靠近那个背剑的二皇子,对了,如今是椋王了。 吓死个人,余先生干嘛非要带着自个儿进宫?本来一国正气最浓之处就让他这个小妖浑身不自在,结果一瞧见椋王,他当即感觉半条命没了。 也不知道怎的,总之他一瞧见刘景浊,就觉得这年轻剑客一身寂灭气息,好像是天然压胜妖族,他想抬头瞄一眼都做不到。 刘景浊当然注意到了这个浑身不自在的小妖,只不过没有主动搭话,而是在饭桌上与与余恬说道:“这只小青鹏其实更适合学佛的,你没打算把他送去陪都?” 余恬夹了一筷子菜花儿,开口道:“没这么想过,接下来几年我会待在金陵,就带在身边了。” 放下筷子,余恬招手喊来白衣小童,对着刘景浊说道:“给起个名字,得姓余。” 刘景浊气笑道:“你是读书人,我是个剑客!” 余恬自顾自说道:“刘先生好歹也栖客山待了两年了,一个名字起不了?” 刘景浊一脸愕然,老大你怎么越读书越不要脸了?你打小儿钻书堆里不出来,我就书院待了两年唉? “不着急的话,让我想想。” 余恬点点头,“不着急,待在长安待一段儿,想好了就动手给他刻在魂魄上,你是剑修,又是妖族克星,非得你来不可。” 赵坎端着紫菜汤出来,放下后便笑呵呵说道:“二哥,听说龙丘大小姐贼好看啊?” 刘景浊差点儿一口饭喷了出来,瞪眼道:“哪儿听来的?你是不是皮痒了?” 结果那位太子妃笑呵呵出门,轻声道:“二哥,早就传开了,秋官可找了好几次太子了,就为问一下传言属实否” “秋官?他问这个作甚?” 赵炀抱着白小豆返回,插嘴道:“新任秋官,是潼谷关刘小北。” 刘景浊当即如遭雷劈,环视一周,一脸痛心疾首。 “一家人,非得害死我?” 第六十四章 烂泥扶不上墙 余恬撇撇嘴,“你躲着肯定是不行的,能从风陵渡追你到青椋山去,皇宫能拦的住她?谁叫你招惹人家的?” 要不是老爹在这儿,刘景浊已经骂人了。 “我怎么就招惹她了?我不就说了个她以后嫁不出去吗?怎么还赖上我了?” 太子妃掩嘴一笑,轻声道:“二哥,人家一个大姑娘,虽然年龄大点儿,也就不到二百岁,你这么说能行吗?还有,我不是听太子说,你小时候还跟人说,要不是学艺不精,怎么都得拐她回皇宫做压寨夫人嘛?” 什么时候不到二百岁都只能叫年龄大点儿了? 白小豆眼珠子滴溜转,已经在想要怎么跟龙姨说了。 白衣小童嗦着筷子,心说这话我能听吗? 刘景浊放下筷子,站起来没好气道:“千万千万别给我惹事儿了,要是让那个小财迷听到这风言风语,我又得给人追着砍。” 小财迷?一众人齐齐转头。 白小豆笑呵呵插嘴:“说的是龙姨。” 刘景浊瞪眼道:“你今天给我抄十遍天文训,夜里我回来了要查!” 白小豆哭丧着脸,哦了一声。 赵坎笑盈盈说道:“放心吧,” 话音刚落,刘景浊连人带一旁摆放的两把剑尽数消失不见。 赵炀微笑道:“权忠总算能消停几天喽。” 接下来很长时间,景炀各地的邸报,对半都是骂刘景浊的了。 其实刘景浊还不知道,他的景炀皇子身份,在神鹿洲那边儿已经传开了。 在路人眼中,龙丘家的大小姐,与景炀王朝的二殿下,还是相当登对的。 瞬身落在文书监,有个一身黑衣,扛着朴刀的年轻人已经笑呵呵等在文书监门口了。 这个陈修真,腿脚挺快啊! 朝着刘景浊一抱拳,陈修真笑盈盈说道:“殿下说话算话吗?黄龙卫把我开了,三枚泉儿不能白花,我爹又不是贪官,攒钱也不容易的,我现在想去白龙卫,殿下得想办法。” 白龙卫现在可是那老大姐的地盘儿,刘景浊真没办法,可话又说出去了,只好对着小子说道:“白龙卫我现在没法子,赤龙卫行不行?实在不行,黑龙卫跟青龙卫我都可以打招呼。” 哪知道陈修真咧嘴一笑,贱兮兮说道:“龙师说了,我要回黄龙卫也不是没法子,要是殿下今天不闹,我就可以回去。”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刘景浊掏出三枚泉儿递过去,“那你回家吧。” 陈修真一脸为难,嘟囔着说道:“传出去有点儿跌份儿啊!” 刘景浊气笑道:“还给你退双倍吗?” 不再理会陈修真,刘景浊走去一旁大柳树下折了一根儿柳枝,提着就进了文书监。 陈修真听见里边儿哀嚎声音,没忍住缩了缩脑袋。 天爷!得亏小爷不爱念书,要不然今个儿挨打的不就成了我了? 二殿下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国子监的读书人都怕呢。 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刘景浊拎着只剩下巴掌长的一截儿柳条出门。 随手丢掉,又跑去柳树上耗了几根儿,这才掉头往不远处的集贤院走去。 城中一处阁楼,两位老者喝着茶,同时叹了一口气。 “就看着你这些个弟子挨揍?” 儒衫老者撇撇嘴,淡然道:“我要是年轻三十岁,他连我都打,那混小子,你还不知道吗?” 这位博士祭酒也怕那个楞货啊! 龙师忽然之间就笑出声来,只是想到大约二十年前的一桩趣事。 “袁夫子赋闲之后好像再没来过长安吧?” 儒衫老者哑然失笑,摇头道:“没来过,他都对长安城伤心了。” 教了一辈子书的老夫子,只要在堂上,可不管你是皇子还是公主,问什么答不上来,挨板子是轻的。 那位二皇子第一天读书,就因为老是往窗外看,给老夫子打了两板子。 结果第二天刘景浊就没去,等在那位袁夫子回家的必经之路,拎着一根儿竹竿儿追着人家打了一路,边打边骂的那种。 本就上了年龄了,给一通竹竿打的几天没能下床。 然后在宫里那处小院儿,刘景浊给赵炀吊起来打了一顿,打的皮开肉绽。 皇后亲自上门道歉,结果连吃了三次闭门羹。 自那以后,袁夫子便回了扶风县,近二十年来,从没进过长安城。 龙师开口道:“老袁竹竿儿挨得不冤的,他之所以不愿回长安,自己愧疚也是一方面的。” 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课堂上气极了,也不知怎的就说了句:“没有亲爹娘养的人,再是皇子,总是少些教养的。” 儒衫老者叹息道:“这也是陛下跟皇后为什么不挽留老袁的原因啊!” 直到天黑,刘景浊才出了集贤院,里边儿书生铁骨铮铮,骂声不断。 什么景炀有这样的皇子真是国之不幸啊! 诸如此类的言语,刘景浊已经听腻了,也懒得搭理这帮人。 转过头,刘景浊冷声道:“他们不是炼气士,所以我用的柳条。你要是再跟上,我把你腿打断,你信不信你爹还要笑呵呵来把你领回家?” 陈修真拔腿就跑。 信,怎么不信,集贤院里有的是老爹比自己爹官儿大的。 刘景浊一个瞬身到了一处茶楼。 儒衫老者一愣,回过神后指着刘景浊破口大骂:“混小子,你别还想着连我也揍啊!我老胳膊老腿儿的,可禁不住你动手。” 一旁的灰衣老者淡然道:“曹先生放心,他来找我的。” “怎么?气势汹汹的,想找我打架?你刘景浊现在可不是登楼境界了,想清楚了说话。”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湫栳山那边,为什么不告诉我?” 龙师气势一边,瞬间改换容貌,成了个中年人模样。 他冷冷开口:“我还以为栖客山待了两年,你刘景浊能有所改变,现在看来,是何皇后瞎了眼了,一命换一命,换了你这么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虞长风更是瞎了眼了,几十条命换你,我都替他不值当!” 曹祭酒哎了一声,插嘴道:“老许,话重了啊!” 可刘景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转身往楼下走去。 曹祭酒无奈道:“你老东西怎么这么说话?他招谁惹谁了,你以为他愿意让亲人一个个为了他抵命吗?” 龙师拉高了声音,“想当个寻常人,趁早求一道旨意,自己废了修为去做个闲散王爷,没人拦你。一天摆个臭脸,谁欠了你多少似的,为你死的那些人不欠你的,欠的是你父母,你刘景浊凭什么把人家的好意推开?你现在有那个本事不靠别人吗?” 这番话,说的重极了。 刘景浊沉默着离开这处楼阁。 曹祭酒无奈道:“好好说啊,明明是好意,怎么让人觉得你不是个好人呢?” 龙师沉声道:“他像是能好好听人说话的样子吗?你以为他跑去文书监跟集贤院闹是想干嘛?无非就是想让你那帮学生骂的陛下遭不住,免了他的封号!” …… 晃晃悠悠,不知不觉就走去了皇后陵墓。 年轻人摘下佩剑,提着酒葫芦喝酒不止。 随后赶来的余恬与赵坎,各自提着一壶酒。 刘景浊瞅了一眼,随口道:“就拿这么点儿?” 赵坎没好气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拿酒当水喝啊?” 其实都知道,刘景浊喝酒很早,十一二岁酒量已经十分不错了。 没法子,战场上练的。 那时候的少年人,每每在战场上死了同袍,回营之后总会利用他为数不多的特权,躲在个无人角落,一边儿抹着眼泪,一边大口喝酒。 余恬举起酒壶,三人碰了碰,各自灌下一口酒。 “你的佩剑是一位骑着黑驴的老前辈寻来拿给我的,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前辈叫安子。当时我去神鹿洲,见过了弟妹,有些话说不出来,你自己多多少少会有感觉的,反正你别辜负人家。我知道你肯定要去西南诸国,绕行到平妖道之后继续北上,到时候去一趟昆仑吧。” 赵坎叹气道:“二哥给我出了一口恶气,我就不谢你了哈,反正从小到大,受人欺负了,都是二哥跑去揍人,给我出气的。我现在还挺纳闷儿,为什么堂堂皇子,小时候还要被人欺负。” 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抬起头时已然眼眶通红。他嘴唇微动,还没开口就被赵坎沉着脸打断了。 “你敢说出来,我就敢不认二哥。大哥脾气臭,一天到晚不理人,可心里惦念着我们的。二哥爱揍人,其实可心软了,我都知道。娘不是我一个人的,也是你们俩的。”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景炀不会跌出十大王朝,你放心。” 转过头,刘景浊对着余恬说道:“名字想好了,叫余暃吧。” 一顿酒喝到极晚,回去皇宫时,那个守门兵卒再没有阻拦,只是一脸讪笑。 刘景浊摇摇晃晃回去那处小院儿,老远就瞧见了明晃晃的灯光。 小丫头靠在门口已经睡着了,可她手里还提着个灯笼,火光晃眼。 刘景浊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忽然想到,接下来自己南下北上,这丫头能在皇宫待的惯吗? 第六十五章 我安排的 小丫头趴在院子里抄书,照理说刘景浊刚刚受封,应该去上早朝的,可长这么大也没去过,劳什子蟒袍穿着更是别扭,于是等白小豆抄完书练完拳,刘景浊就领着她出门儿了。 有些话刘景浊没想着隐瞒,买了个桃子给白小豆,顺便就说道:“你觉得这儿怎么样?要是待在这里,会不会无聊?我的意思是,我不在这儿。” 本以为白小豆会闷闷不乐,没想到这丫头却是笑呵呵说道:“知道,师傅待不了多久就要走的,龙姨都跟我说过的。反正师傅这趟至多一年半载的,我没事的,皇帝爷爷挺好的呀!” 听说话自然是半点儿问题都没有,可刘景浊听得出,这丫头是不太高兴的。 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刘景浊笑着说:“每天课业是必不可少的,练拳一事也不能落下,等你长大些了,我再带你走一趟江湖。至多一年过点儿我就会回来,到时候会带你去师傅学艺的山头儿,其中一座山峰,我小时候亲手种下了一颗海棠树,你龙姨极喜欢海棠树的。” 白小豆故意岔开话题,询问道:“师傅,郡主是个多大的官儿?” 刘景浊一愣,差点儿就忘了,这丫头如今也是有了郡主身份的人,食邑就在刚刚改了名字的流离郡。 “郡主可不是官儿,你有个郡主身份之后,就会有一个郡管你吃喝,是这个意思。” 白小豆似懂非懂,反正师傅说的都有道理,于是她又问道:“咱们干嘛去?” 刘景浊略微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带你去几个地方,都是救过师傅命的人。” 那些个人里面,有些人已经不在了。 路过鸿胪寺时,白小豆不停的转头看向里边儿,三番两次想要开口,可不知道怎么说。 刘景浊轻声道:“她没饭吃,没地方住,咱们可以帮帮忙,可如果是要借兵,借不了的。以后你面前少不了阿谀奉承的人,师傅不在的时候,你要多想想,哪些事可以答应,那些事不能答应。” 小丫头哦了一声,她就是瞧着那位姐姐有些可怜。 走出去约莫三里地,一处巷子,倒不是住人的那种胡同,两侧都是商铺,开摊儿摆出门的居多。 这条街上卖肉夹馍与炒牛肝儿的最多,受众多是寻常百姓。景炀王朝西陲与北境都有大片牧场,农户家里养牛的更是极多,牛贩子算是底层极挣钱的一部分人。所以说,景炀并不禁食牛肉。 刘景浊轻声道:“是不是不舒服了?” 因为白小豆已经干呕了数次,刘景浊虽然心疼,但还是得带着她来。 不吃可以,不喜欢也没问题,但别人的活路,日后的长远日子里难免要遇上的,不见不现实。 小丫头擦了擦眼泪,摇头道:“没事儿,我会慢慢习惯的。” 于是刘景浊就更心疼了。 好在没过多久就过了这荤腥味儿十足的巷子,拐弯儿之后依旧是摆满吃食的街道,不过素食居多,如撒着极少姜黄的素火烧等,面食要占一半儿。 刘景浊虽然爱吃面,但对此地面食感官一般的,也是,长这么大,在外边儿的日子可比在这儿多得多。 拉着小丫头走去一处面摊儿,刘景浊要了一碗油泼面,要了一碗酸菜汤。 有个一身儒衫的少年人应和一声,很快就端出来了一碗酸菜汤。 少年人微笑道:“面要等待片刻,我娘榨油去了,很快就来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酸菜汤,微笑道:“不着急,我是个闲人。” 白小豆自然不会嫌弃自个儿的师傅,凑过去吸溜了一口,一下子酸到直伸舌头。 刘景浊干脆把碗推过去给白小豆,小丫头苦着脸摇头,这个真喝不惯,咋个这么酸呢?火山文学 少年十四五的样子,一身白色儒衫,正拿着抹布擦拭桌面。 刘景浊笑着问道:“你叫钟孝泉?小名叫苗娃是吧?” 少年人一愣,自己帮工也一个月了,知道自己大名的人很多,可……自从爹战死之后,娘亲都极少喊苗娃的,这位食客怎么知道的? 可瞧见刘景浊微微一笑,钟孝泉立马儿反应了过来,试探道:“是二殿下?” 刘景浊点点头,微笑道:“你爹起名字太儿戏了,现在说都是十一年前多了,你爹问我,能不能帮忙给儿子起个大名儿,说孩子三岁多了,还没有个大名儿。我就跟他说啊,都说忠孝不能两全,你干脆偏偏叫忠孝全算了。” 顿了顿,刘景浊指了指白小豆,说道:“我的大弟子,术算一塌糊涂,她会在京中留些日子,有空了常教教她。” 钟孝泉退后三步,恭恭敬敬作揖,刘景浊起身受之。 少年人轻声道:“这些年殿下不在,可户部那边儿对我们母子依旧照顾不小,我知道这都是殿下叮嘱过得,孝泉谢过殿下。” 白小豆又喝了一口酸汤,她也插不上话,只能看着了。 刘景浊示意钟孝泉坐下,随后笑着说:“听说去年南越道乡试,得了个亚元?十六岁的举人,你小子可以啊!” 白小豆惊讶道:“就是书里说的,乡试第二名?得多少人考啊?这么厉害的么?” 去年秋闱时,钟孝泉才十五呢。 十二岁中秀才,十五岁中举,放在山上,相当于炼气士十二岁结丹,过了三年,又破境神游,就是这般吓人。 而且十大王朝的举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随随便便一个乡试解元,去到小王朝里边儿,那都是妥妥的状元郎了。 钟孝泉赧然一笑,毕竟是十六的少年人,有些腼腆,轻声道:“殿下未满十八时岁就能一口气连灭十国,我都差到哪儿了。” 刘景浊笑了笑,没忍住取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轻声道:“那怎么没参加今年的会试?” 钟孝泉苦笑道:“没赶上,只能等三年后了。” 刘景浊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准备做什么?就帮你娘亲看面摊儿?” 此时有个四十往上的中年人小步跑来,对着刘景浊拱手,轻声道:“殿下,本来是想着放给他一任从奉郎,好歹也是从八品下,但这小子死活不愿领职。” 刘景浊瞪了一眼这位官运亨通的吏部尚书,冷笑道:“窦尚书四十出头儿的正三品下,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本朝文官也好武将也罢,正三品算是实权最大的了,再往上的一品二品,多是闲职。中书令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了,也才是个正三品上。 中年人无奈一笑,轻声道:“当年犬子之事,殿下已经给过责罚了,要是殿下还觉得他没有改过,不妨去东海瞧瞧,如若还觉得窦成死性不改,殿下杀他,我无话可说。” 刘景浊没搭理这位尚书大人,只是对着钟孝泉轻声道:“别听他的,你先去文书监,当个编外人员,三年后你只要能冲前三甲,我立马儿放你一任县令长,要是没进,那也只能让你先去翰林院当编修了。” 钟孝泉笑了笑,轻声道:“殿下,不用的,不合规矩,按照本朝律例,有了官身,就不能再参加大考了。” 那倒是,有了官身,就不能参与会试了。 想了想,刘景浊轻声道:“那就去太子手底下,先学着怎么当官儿吧。好了,嫂子回来时候告诉他一声,改日我再来吧。” 白小豆一脸委屈,不愿挪屁股,面还没有吃呢。 刘景浊无奈道:“那你等着吃,晚点儿让钟孝泉送你回宫。” 顺便让这小子去太子东宫瞧瞧,其实能不能真正当个有用的官,不好说的。 古往今来,只知道应试的人,多的是。 与那位窦尚书走出巷子,刘景浊小口喝着酒,漫不经心道:“说吧,什么事。” 这位名义上的舅父,可不是没事儿来扯交情的人。 窦尚书叹气道:“求你一件事,窦琼要是招惹到你了,别跟她计较,我会立马返回朝歌,打发她去燕巢宫,保准不让她来殿下面前碍眼。” 刘景浊转过头,眯眼笑道:“我有那么凶?窦琼如果不自己找削,我懒得搭理她的。” 窦尚书深深抱拳,沉声道:“多谢殿下!” 可话锋一转,这位窦尚书忽的开口道:“流离郡那边,殿下暂时还是别去了。” 刘景浊一转头,“哦?窦尚书是知道些什么秘辛?” 窦尚书疑惑道:“吏部这边管不到山上事,但窦家交好的山上势力不在少数,多多少少知道了些事情。” 这位尚书附耳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湫栳山前些日子被人打上山门,山主囚昱被人打的跌落了境界。殿下当年从平妖道带回的那只百足蜈蚣,如今游历景炀境内,没那么干净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多谢窦尚书提醒,感激不尽。” 中年人一皱眉,“殿下知道?” 刘景浊点点头,微笑道:“夏官就在不远处,我们说话外人听不到的。”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笑道:“百节所行之事,是我安排的。” (今日就一章,要出去应酬,没时间写了) 第六十六章 她说的对 送走那位尚书,一个身穿暗红衣裳的背剑青年瞬身出现,自然而然的跟在了刘景浊身后。 景炀五龙卫,黄龙卫还好,毕竟是龙师亲自率领,而其余四脉,刘景浊要说往东,他们决计不会往西。 当年一趟平妖道,刘景浊已经收服了四脉人心。 刘景浊转过头看了一眼,咋舌不止,以心声说道:“可以啊!真境剑修,你今年有两百岁?够天才!” 青年人板着脸,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别骂人啊!” 十几岁就登楼的人,跟我一个知了四次天命的人说天才,不是骂人是什么? 刘景浊撇撇嘴,淡然道:“我看你这夏官当的也悠闲,有事说事儿,我可没钱请你喝酒。你方杳牧一来找我,准没好事儿。” 红衣青年挠挠头,讪笑道:“就是想问殿下,是不是要去那座洗笔湖揍人?去的话喊上我,我都一年多没打架了,闲得慌。” 刘景浊抬起胳膊,“死远。” 方杳牧一声得嘞,立刻消失不见。 还没走几步,又是一道同样身穿青衫的身影落下,一个男的,长得比女人还好看。 刘景浊没好气道:“有屁就放!” 青年贱气啷当一笑,挠头道:“就想问问,殿下那位道侣真有那么好看?听说殿下把人家哄到手时,人家才十五岁?啧啧啧,咋个下的了手?” 刘景浊转过头,气笑着喊出这位春官的绰号,骂道:“颜如玉,你这辈子最好别沾上赌,我怕你卖了定,可就离不开手了。” 颜敬辞一脸幽怨,小女子作态道:“殿下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不过呢,别人也就想想,殿下的话,唉!敬辞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景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儿把昨夜的紫菜汤一口喷在颜敬辞脸上。 “你再敢说一句屁话,我就找人给你开花儿。” 颜敬辞讪笑一声,“玩笑玩笑。” 赶紧溜了,玩笑开过了,殿下说打人的一声,那可不会留给人反应时间。 刘景浊黑着脸,心说这都什么玩意儿。 他立马转过头,朝着半空中传音说道:“你们商量好的吧?再来我眼前瞎晃,腿都打折!” 娘的!你们是不晓得,姚放牛的口头禅还是从我这儿学的! 耳畔终于清静了,此时刘景浊也快到了一间客栈。 那些个刘景浊相熟的斥候,没活下来的同袍,后来家人都被接来了京城,只不过有几位不适应这边儿,想回家乡,所以长安城里,就剩下两家人了。 走入起名为望福的客栈,一楼卖酒,二楼才是住所。 老板娘依旧不在,是个十二三的少女趴在柜台,瞧见有人来了,赶忙高喊了一声娘亲。 佟胖子战死之时,这丫头还没满一岁,现在都这么大了。 刘景浊笑着说道:“先给我搬一壶酒吧。” 少女点点头,转身飞奔去拿了一壶酒,放在桌子上,少女拍了拍手,笑着说了一句客官慢用。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楼上嘈杂,少女眉头一皱,转身拎起个板凳儿就上楼去了。 “你再敢动我娘一下我就把你脑袋砸烂。” 刘景浊自顾自抿了一口酒水,没着急管闲事。 这少女叫佟泠,见过刘景浊的,不过那时候她才跟白小豆一般年纪,怕是早就忘了。 至于楼上这会儿正挨板凳儿的,也是一位不小的官儿,毕竟是京城里边儿,保不准没注意撞倒的个老头子就是大官儿呢。 景炀王朝,文臣定国策,武将扩边土,够的上四品衔儿的文臣,没起草过一项利国利民的国策,都没脸待在长安城。武将里边儿,没参与过灭国之战的,都不好意思是自己是个将军。 当然了,八位最能打的校尉除外,那八位是依照古制,叫是叫校尉,可人家没品!虽然没品,当朝那些个一二品闲职,看谁敢在人家面前抖擞威风? 至于楼上那位,得亏昨个儿没在,要不然免不了一顿打。 秘术丞在别处王朝或许只是个掌管文籍的,说难听点儿就是个抄书的活计。可在景炀,秘术丞还有一个身份,统领文书监,监制景炀国内山上山下所有邸报。 对那些个靠着买卖消息,刊登些山上风花雪月事并以次为生的山头儿而言,这位张秘术丞,可就远不止是一个从五品了。 少女拎着板凳儿边打边骂,没一会儿,那位张秘术丞就被赶下了楼。 不过张探骊好似并未发现刘景浊,只是边揉着腿,边看向楼梯口。 三十出头儿的妇人叹着气往下走,老远瞧见那个一身青衣的年轻人,赶忙小步下楼,施礼之后才笑问道:“昨个儿就听说殿下返乡了,留了好些年的酒,都给殿下备着呢。” 殿下?哪个殿下? 张探骊赶忙转头,当即心凉了半截儿。 昨个儿运气好没挨打,今日怕是全得找补回去了。 刘景浊冷眼道:“滚去门口蹲着,我跟你的账还没有算完呢。” 唉!还能咋滴,出门等着呗。老子好歹也是当朝五品,你椋王还能打死我怎么着? “你再敢欺负我娘,我打断你的狗腿!” 张探骊闻言赶忙狂奔出门,好像这个叫佟泠的少女,比杀人如麻的二殿下还可怕。 妇人赶忙瞪眼,沉声道:“姑娘家家,咋呼什么呢?快来见过二殿下。” 佟泠一怔,脸色一下变了,妇人又急忙提高声音,“给我滚回屋子去!” 少女一脸委屈,红着眼睛转头跑了。 刘景浊轻声道:“嫂子,小孩子,还是个女孩子,不能这么说的。” 妇人苦笑一声,叹气道:“我管教不好,这丫头打小儿就野,让殿下见笑了。” 说着,妇人跑去后边儿拿来了一坛子封好的酒水,笑着说道:“这是备了好些年的酒水,就等殿下回乡喝的。” 泥封严严实实的,一瞧就知道封酒之人极其用心。 无非就是闲聊,拉些家常。 一个问这些年过得如何,客栈生意还好吧? 另一个则答道,宫里的官人隔三差五就来喝酒,有张秘术丞带头儿,我这客栈都成了文书监的饭堂了,隔三差五就来吃饭喝酒,日子过得极好的。 闲聊了有一会儿,刘景浊喝了一口酒,欲言又止。 妇人微笑道:“我知道殿下想说什么,我也明白张秘术丞是真心实意的对我好,可我一个寡妇家,把那丫头养大就好了,哪怕动一丝心,那都是对老佟的不忠。所以,殿下不用说的。” 其实进门时,瞧见那个数年不换的匾额,刘景浊就知道张探骊多半是没戏。 望福客栈,望夫客栈。 足以表明心思了。 刘景浊便没再多说这件事,转而说道:“佟泠有几分炼气士资质的,如果嫂子愿意,我想法子让她进青龙卫,先不拜师,日后有合适的再说。只不过,愿不愿意,还得嫂子跟她好好聊聊。” 喝完了一坛子酒,刘景浊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拍了拍张探骊,示意其跟着自个儿一块儿走。 走出去没几步,光阴骤停,走路溅起的尘土悬停半空中,后方客栈有一扇窗户将被推开。 一抬头,有个中年人飘飘然落地。 刘景浊诧异道:“乔山长?什么时候来的?” 读书人微微一笑,轻声道:“对你来说,一月之前了,趁着还有天门境界,我就顺着光阴而下,来找你了。” 刘景浊一愣,心说还能这么玩儿?那岂不是也能逆转光阴? 似乎知道刘景浊在想什么,乔峥笠便笑着说:“不一样的,解释起来太过复杂,总之就是,无论是谁,只能当做匆匆过客,不能久留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读书人便接着说道:“那就长话短说,我这身修为是借来的,不能停留太久。三件事,其一,人间最高处那座天门,甲子之内必开,到时天下必定大变,你能做的,就是提高境界,等着那些个现在想来找你却来不了的人。其二,接下来远游,那九座山头儿绝不会派出真境以上的修士,只不过别处宗门,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九座山头儿,我花了近两月,打了个遍。第三,你听了之后别上火,记在心里,以后去找场子就行了。” 刘景浊隐隐感觉到不安,沉声问道:“龙丘棠溪?出什么事了?” 早在渡船驶入中土地界儿时,刘景浊就觉得不太对,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乔峥笠轻声道:“去往斗寒洲的路上,龙丘棠溪乘坐的渡船被人击穿,所幸她身旁有护道人,北岳温落也及时出手。并没有伤及根骨,只不过,伤势有些严重。” 刘景浊强忍着杀意,沉声道:“谁做的?” 乔峥笠摇摇头,“我不在神鹿洲,不晓得是谁,但定然是偷偷跻身合道的炼气士。行了,真坚持不住了,走了。” 一句话说完,周遭恢复如常。刘景浊面沉似水。 一步还没有跨出,客栈窗户被一把推开,少女撕心裂肺地喊道:“就是你害死我爹的!人家都有爹,就我没有。” 未曾背剑的年轻人,头都没敢回,方才心中戾气顿时被愧疚占据。 张探骊一惊,转过头刚要喊,却被刘景浊一把拉回来。 年轻人声音沙哑,轻声道:“她说的对。” 第六十七章 最坏的打算 鸿胪寺衙门口不远处的街上,衣着朴素的女子怎么瞧都有些狼狈。 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绝面见景炀皇帝,她一颗心已经凉透了。 高车国作为附属于景炀王朝的一块儿飞地,当年夹在浮屠洲与中土之间,是父王狠下心,不愿背叛景炀,代价却是几年之间举国死伤千万人。 如今那些个宵小兵变,父王死在乱刀之中,她只是想求景炀出兵平叛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帕朵儿站在街边,忍不住就泪水长流。 有家归不得,如今身在异国他乡,想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干脆死在故土。 心灰意冷之际,帕朵儿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她赶忙找寻声音来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那人又说道:“我可以派遣十万大军去你高车国平叛,不光如此,平妖道十郡都可以划归高车版图,条件是你高车国不能有军队,你们的防务,景炀负责。” 帕朵儿想都没想,沉声道:“我答应。” 那道声音又传来,“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考虑。” 可帕朵儿却是咬牙说道:“我答应!” 即便她明知道,驻军的后果,可能是自此往后,高车一国会全然沦为景炀附庸,没有半点儿自主性。 可是,她没得选。她只要可以报仇,就行了。 那人传来声音:“别守在鸿胪寺了,去兵部吧。” 帕朵儿前脚刚走,刘景浊与张探骊后脚便到了。 先前龙师传讯,与刘景浊明说了为何要帮高车国。 很简单的一句话,景炀要成铁板一块的前提,是战事不能发生在本土,哪怕陛下这朝做不到,太子一朝一定要做到。 意思就是外围这些个小国,若是日后有什么变数,定会沦为战场。 数千年来,浮屠洲始终是九洲最大的一份不确定。 可刘景浊在归墟之时,就曾有过一种想法。 从海外那处门户而来,不断试探九洲实力的妖族,会不会,只是被人奴役而已? 此时此刻,刘景浊心乱如麻,一旁的张探骊也瞧了出来。 “殿下,小孩子有些事情想的少,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刘景浊摆摆手,轻声道:“小丫头说的对,他爹之死,确实因为是我那时候本事太小,没能护住他们。” 张探骊沉着脸说道:“殿下,你要是这么说话,可就有点儿瞧不起那些个战死之人了!那时候谁晓得你是二皇子?他们为什么宁死也要让殿下活着回来,殿下不明吗?”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边军传统,年纪大的,先死。” 顿了顿,刘景浊转而说道:“佟家嫂子那边儿,我想帮你劝来着,但佟胖子死了之后,她心就死了,我劝不来,也只得劝你了。你如今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吧?总这么吊着,也不是个事儿的。” 张探骊摆摆手,示意刘景浊不要说了。 这位秘术丞笑着说:“我晓得,流言蜚语极多,佟泠年龄小,只觉得她娘亲该为他爹守寡,她觉得这么就是对的。殿下不必多言,我心思不会变,日后我不去望福客栈了,得空了去逛逛,也只远远瞧着罢了。” 喜欢谁之事,最没道理可言了,更没法儿劝。 两人分开之后,刘景浊想来想去,走到个无人之处,瞬身去了城外一处庙宇。 他站在门口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进门,重新返回了城内。 敢伤龙丘棠溪的人,绝不可能是那九座山头儿,他们现在绝不敢招惹龙丘晾的,况且现在他们也没有本事去挑衅龙丘家。 三个皇子没一个瞅着像皇子,一个个的都不爱住宫里,也就赵坎这个太子没法子,只能拗着性子住在东宫,而余恬早就在外面买了个三进宅子。 刘景浊迈步走入,前院儿没人,后院儿倒是捯饬的颇有诗情画意的感觉,小池小亭,还有个居然也在抄书的小童子。 那位刚刚获封明王的大皇子,此刻正捧着一本书,极其入神。 同样刚刚有了个余暃名字的白衣小童,一瞧见刘景浊,立马儿一脸哀怨。 余暃是又想让刘景浊知道他不高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无他,怕挨揍嘛! 刘景浊笑呵呵走过去,按住白衣小童的脑袋,微笑道:“怎么着?你家先生瞧见了白小豆抄书,头脑一热,也让你学?” 白衣小童点头不止,期间悄咪咪回头,见亭中翻书的青年并未看来,这才嘀咕道:“这些个字,抄跟读没什么区别嘛!读个书而已,非要这么累人作甚?难不成指望我以后当个圣人吗?” 其实余暃腹中还憋着一句话,小童子觉得,他是个妖精,读书读破脑袋也成不了圣人啊! 只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怕挨揍。 刘景浊收回手臂,走去池塘边,坐在个石头上,轻声问道:“名字喜欢吗?” 白衣小童挠挠头,讪笑道:“喜欢是喜欢,觉得挺霸气的,就是以前跟它互不相识。” 刘景浊笑道:“那这个暃字是什么意思明白吗?” 余暃点点头,“先生说是日光的意思。” 人世间哪怕还残留一缕日光,那也尚是天明。 刘景浊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轻声道:“你家先生对你是真的好。” 话锋一转,刘景浊笑盈盈说道:“对了,你怕疼吗?” 白衣小童一愣,还没发问,一道细微到不可寻的剑光飞速没入其眉心,灵魂深处一阵剧痛紧随而来,小童子脸色当即变得煞白。 他只感觉魂魄之上给人持剑削砍了一番,好在那种痛感很快就消散,他想嚎一嗓子都没来得及。 刘景浊微微一笑,拍了拍余暃脑袋,“这点儿疼都遭不住,怎么当妖精?” 不等小童回答,刘景浊迈步走去池畔小亭。 余恬这才合上书抬起头,试探问道:“这就要走?回来才几天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点头道:“本来想再待些日子,可有些事等不住。再者就是,我武道卡在了归元气,想去一趟谢罗山,看看能否寻到些破境契机。” 那座谢罗山,自打中土一个古时王朝封禅其为太岳之后,后世中原王朝的五岳,重要低其一头的。 只不过,景炀一朝,太岳并无山君。 余恬点点头,轻声道:“老头子身体不好,铁了心要禅位,就在两年后的五月初五,天和一朝,注定到不了三十年的。连老三即位之后的年号都想好了,叫天衍。” 刘景浊一皱眉,沉声道:“老三即位,我决不能留在景炀的,老头子这边儿你得护着。” 顿了顿,刘景浊压低声音问道:“确定那位安子前辈是骑着黑驴?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 儒衫青年答复道:“十分确定,我再想不到能在那十二人眼皮子底下把你的佩剑找回来的人了。境界的话,随时可以真境。” 刘景浊扭头儿就走。 不到三十岁的真境,无话可说了。 路过余暃身旁,白衣小童打了个哆嗦,差点儿没把抄书的台子打翻。 白衣小童心说,不愧是曾经的大剑仙,吓死个人! 出了余恬的宅子,刘景浊兜兜转转去到一处小巷,径直走到了巷子尾,无视围墙一步迈入,钻入那堵围墙,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大殿,里头行人匆匆,极其忙碌。 五龙卫所在的小方寸天地,每个都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这黄龙卫驻处虽然忙碌,却也不是最忙的。 景炀五龙卫当中,最忙的其实是秋官掌管的白龙卫。 白龙卫负责天下消息汇总分列,还要监督一国山水神灵,负责五龙卫的刑罚之类的。 也不晓得刘小北怎么当上秋官的。 刘景浊往前走着,并无人主动迎接,只有些黄龙卫的老人会朝着刘景浊善意一笑。 走上二楼,刘景浊熟捻转向一处门户,进门之后天地再变,成了一处湖心小筑,有个灰衫中年人正在煮茶。 其实这位龙师,姓许,名字十分简单,叫做经由,生在约么八百年前,故乡古称珲亭,如今早就寻不到了。 许经由推过去一杯茶,轻声道:“怎么,还是觉得气不过,要来找我打一架?” 刘景浊没言语,只是灌了一口酒。 许经由抬起头,淡然道:“我的答案有所不同,在我眼里,景炀的存在比刘景浊的存在紧要的多,未来那扇天门打开,变数极多。陛下或是太子是景炀这艘船的掌舵人,他们要开船为你遮风挡雨,我拦不住。但我不会让这艘船沉底,明白吗?”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我是个自以为是的人,龙师也是,不过有些事注定不可能像我们所想的那样。” 许经由抬起头,“有话直说,弯弯绕作甚?”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白小豆你得帮我保护好,我这趟出门返回之后就会带着她去青椋山,无论如何,你不能打他的主意。你要是敢,也不会有试试的机会。” 许经由气笑道:“在你刘景浊眼中,我就是这等人?” 刘景浊摇头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凡是都会做一个最坏的打算。” 中年人点点头,“我答应了。” 刘景浊起来往出走了几步,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清溪阁故人?” 第六十八章 闲事二三 三字塔两年,刘景浊做过一个梦,是一处茫茫大海,回头瞧也见不着海岸,可这海上居然有着一座跨海大桥,桥上有山有水,桥下一艘巨舟,瞧着是独木凿成的。 那处梦境里头,并无多余之事,只不过,那座桥,那只舟,蓦然之间桥断舟沉。 从前也不止一个人与刘景浊说过,他太过于依赖那两把剑了。 万一有个舟沉桥断之日,他刘景浊如何自处? 所以回到景炀之后,刘景浊有意无意的不带那两把剑出门。 走在街上,忽的一声春雷炸响,临近黄昏,长安城里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水。 刘景浊抬了抬头,没忍住就咧嘴一笑。 雨水,还是青椋山那边儿更沁人心扉。 其实打心眼儿里,这位椋王就没把京城当做故乡,只是这里有亲人而已。 他心中真正的故乡,从来都是那座漫山灯台树的青椋山。 刘景浊自顾自喊了句颜敬辞,秋官瞬身而来,咧嘴一笑,“殿下?啥事儿?” 转头一看,刘景浊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你死远点儿。” 要把佟泠交给他,就这张脸,刘景浊是真放心不下。 颜敬辞一脸幽怨,刚要开口,却瞧见刘景浊眯眼看来,他赶忙瞬身离去。 刘景浊想了又想,刚想喊来黑龙卫冬官谢白头,结果一位身着白衣,赤脚挎剑的女子凭空出现。 刘景浊拔腿就跑,却被人一把薅住脖领子。 有三人蹲在不远处屋顶上,颜敬辞与方杳牧对视一眼,冬官谢白头甩了甩白发,双臂环抱两团柔软,咋舌道:“一物降一物啊!” 下方街道,其实忽然出现也好,忽然离开也罢,寻常百姓是察觉不到的。 刘景浊缩了缩脑袋,讪笑道:“姐,啥时候回来的?” 白衣女子拎起刘景浊,一个瞬身就到了白龙卫驻所一处楼台顶部。 这位新任秋官脱掉外边儿白衣,身上就只剩下一件透薄比甲,下半身是胫衣,好在还是穿了个短裤。 刘景浊赶忙转头,自顾自取出酒葫芦喝酒。 刘小北嘁了一声,嗤笑道:“也不知道谁小时候偷偷趴门缝儿偷看我洗澡,现在倒是假正经了?” 说着,女子翘起双腿,交错搭在了椅子上,清凉穿着衬得一幅好身材,一览无遗。 刘景浊讪笑不止,无奈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再这么计较就不像话了啊!” 一阵香风拂过,刘景浊眉头紧锁,方才美貌女子已然站立一旁,双手环在身后。饶是刘景浊迅速转头,也还是透过比甲瞧见了些不该看的。 女子转过头,咋舌道:“呦呵?长大了就是不一样,倒是能压住心里那团火了。” 刘景浊摇摇头,舒展眉头,微笑道:“小北姐,我小时候确实不是个好东西,按龙丘棠溪的话说,就是个小色胚。现在真不一样了。” 刘小北微微一笑,轻声道:“真长大了?不过也不必如此避讳,我哪儿没给你看过?再说了,你头一次喝酒可是我教的,不过那时候你多大?七岁还是八岁?啥都没有,我想干啥也干不了啊!” 说到这里,刘景浊不由得脸颊通红。 这怕是长这么大最让人难以启齿的事儿了。 他干脆一句话不说,反正就是不转头看去。 结果这位新任秋官微微一笑,转头问道:“龙丘棠溪,长得很好看吗?” 在这个女子面前,有些话刘景浊愿意实话实话:“反正我觉得很好看。” “跟我比呢?谁好看?” 刘景浊硬着头皮说了个她字。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就给人一巴掌,同时送上三个字。 负心汉。 好在一巴掌挨完,刘小北穿好了衣裳,刘景浊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结果刘小北又问道:“真喜欢她?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刘景浊的情爱一事,我比你更了解你。你小时候无非就是看了几本禁书,又不好意思趴别人窗户,觉得我好欺负,就来我这儿。喜欢不喜欢的,你无非是觉得人家皮囊俏而已。” 这话说的刘景浊沉默起来,只不过过了一会儿,年轻人笑呵呵喝了一口酒,微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很早之前就梦到过与龙丘棠溪重逢,只是当时醒来就忘了,可后来再遇见,就好像是梦境进了现实一般。” 刘小北嗤笑道:“你椋王殿下还学会了未卜先知的本事?” 明显是不信了。 刘景浊又说道:“跟你不一样,我头一次遇见她,她还是个钻钱眼儿里出不来的小财迷,毛丫头。那时候哪儿能瞧得出来她现在长得多好看?” 刘小北淡然道:“你说破天去,我还是觉得狗改不了吃屎。” 可刘景浊就一句话,刘小北立马儿哑口无言。 “我堂堂一个二皇子,从军中返回之后,一身战功,谁家的女子我睡不了?后来离乡,好歹也是登楼修士,什么样的仙子我求不来?可我刘景浊长这么大,有无真正碰过哪个女子一指头?”火山文学 她差点儿就忘了,这小子到现在可还是个雏儿。 刘小北要伸手去抢酒葫芦,刘景浊防贼似的,“你可以悬空倒着喝,不能对着葫芦嘴儿。” 白衣裸足的女子嘁了一声,悬空灌了一口。 你小子什么脾气我能不知道?这葫芦决计是那个龙丘棠溪嘴对嘴喝过的。 皇后最后一次做给他的布鞋,他到现在还留在乾坤玉中,只穿了一次,更不敢洗。 他怕洗过一次,皇后的存在就会淡上一分。 “所以说,真就认定她了?” 刘景浊点点头,“先前自欺欺人,她走了之后我就后悔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明日就走,龙师我放心不下,你们四个人里,你最能打,得帮我看好白小豆。” 刘小北转过头,没好气道:“神鹿洲的谍子传回消息了,那位龙丘大小姐没事儿的,何必这么快走?” 刘景浊苦笑一声,甚是无奈。 有事没事,自己不在神鹿洲,已经很不要脸了。人家不惜名声,自个儿什么都做不了,难道不是不要脸吗? “西南十万大山里那柄剑,我志在必得,仇我只能记着,往后找场子,可那柄剑无论如何我要拿到,给她一柄上古仙剑傍身,我也放心点。既然你来了,有个忙就得你帮了,佟泠丫头,你收了做弟子吧。” 刘小北点了点头,那丫头她知道,有些资质的。 白衣女子忽然转过头,好奇道:“不就是青鸾洲游历了一年,又在神鹿洲一起两三个月而已,就这么喜欢了?” 刘景浊沉默片刻,摊开手掌看了看,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得上一趟昆仑才能晓得。” 返回皇宫小院儿时,雨已经停下,此刻新月高悬。本以为起码能待上十天半个月的,结果回来几天而已,又要走了。 白小豆今晚上极其忙碌,一会儿帮着师傅收拾衣裳,一会儿就问师傅酒葫芦里的酒够不够喝,总之就是跑来跑去,停不下来。 一直忙活到后半夜,其实啥也没干成,还困的不行,只好回屋睡觉了。 刘景浊就坐在门口,没走。 但凡他有个神游境界,这趟绝对会带着白小豆的,不过小丫头还得读书认字,留在这儿也好,更何况有一头不知深浅的通天犀在身边,其实刘景浊放的下心。 大半夜的,太子殿下手提一壶酒,还带着一把伞,缓缓走来,二话没说抿了一口,刘景浊只好大口灌下。 “不多留几天?就算你在,能碍着我什么事?” 旁人不晓得刘景浊为什么这么早走的另一原因,他赵坎不会不知道。 刘景浊拍了拍自家弟弟肩头,微笑道:“有一说一,我在军中威望太高,颜敬辞他们四个也唯我马首是瞻,我留在京城不好,容易让那些个大臣摸不着头脑。我走了,你要趁此机会收服人心,特别是颜敬辞,别瞧他有时候雌雄不分的,可其实他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子汉,脾气执拗跟我有一比,要是他不听话,你把账记好,回头我收拾他。” 赵坎撇撇嘴,“行了行了,你连媳妇儿都没有,还说教我?刘先生还是先把嫂子娶回家了,再跟我这么硬气吧!” 说着,赵坎摘下腰间青色雨伞,刘景浊也是刚刚瞧见,这伞居然没有把儿? 忽的一惊,刘景浊好奇道:“哪儿来的这等稀奇剑鞘?” 他也是才瞧出来,赵坎带的居然是剑鞘而不是伞。 赵坎微笑道:“老头子给的,不过是小北姐拿来的,前不久在太白山那边儿发现了一处仙府,好像是那位诗仙留下的,先前刘小北就是去探查那处仙府了。” 刘景浊一愣,“她怎么不自己给我?” 赵坎嘁了一声,撇嘴道:“人家给你,你敢要吗?” 那倒是,若是刘小北给的,还真不敢要。 赵坎没来由撇嘴道:“你满嘴骚话时我也不是不晓得,就当你那时是年纪小了。” 其实刘景浊还有一门刻字,刻闲章也极其不错。 当年刚刚学会喝酒的刘景浊,为了给人赔罪,那时读书也少,就照着书上抄了一句话刻在了一块儿檀木,送给了刘小北。 年纪极大的女子,其实至今还随身佩戴那枚刻字的无事牌。 可赵坎哪儿晓得,曾经骚话满天飞的家伙,读了两年书,学会了摘摘捡捡的写些也不算诗,更算不上词的东西,他自个美其名曰叫做长短句。 有一天,龙丘棠溪会忽然发现,其实那支簪花还刻了许多字呢。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白簿一两,闲事二三。” …… 将将能下床的女子,小步走去了院中那颗海棠树下。 龙丘棠溪手拿一支簪花,笑意不断。 有个傻子真以为龙丘家的神眼术瞧不出来他以武道罡气刻画的那酸人句子? 女子双手托起簪花,瞧着那一行行字,不知不觉就靠在树下睡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教做人 景炀南部,大江中游,一座唤作洗笔湖的仙家门派今个儿又签下一批写书人。 相比别洲,中土传说更多,文人更多。 这年头儿挣钱不容易,炼气士之间倚靠一幅幅可以千里传来画面的画卷而挣钱的,与凡俗间想要靠着写一些话本小说儿挣钱的,可以说是越来越多了。 这座洗笔湖便是景炀王朝排名前三的兜售画卷与话本的山上宗门了。 洗笔湖会有专人负责挑选那些个刊发出来的话本,把觉得能挣钱的留下,会帮着推广。能卖钱的,挣一枚半两钱,有一半儿是洗笔湖的,不挣钱的,倒也会每月发些饭钱,前提是字数得够。 于是有好些人,赖在洗笔湖,每天绞尽脑汁堆字数,就想着一个月写个三十万,能得个千八百文钱,省着点儿,吃差点儿,字数总就够了。 也有些人,写出来的东西,自个儿觉得了不得,可就是没人看,更没人花钱看,他就觉得郁郁不得志,觉得天底下人总是这般没有眼光,只得自我安慰,老子的书,岂是你们这等人看得懂的? 可往往这种人,慢慢的总会一改初衷,会学着人家卖钱的书,写些自己瞧着恶心,但读者瞧着顺心的东西。 每每听到别个人发出的挖苦声音,例如什么,写这书的人怕是只读完蒙学吧?他们总是无力还击。 老子查阅数年典籍,几乎章章都有能让人回味无穷句子的书,你们没人看,还嫌太过卖弄。老子写你们都能看懂的,你们又嫌没深意,说落笔之人读书少。 那怎么办?老子也要吃饭的! 这不,湖上一艘小舟,有个白衣年轻人又换了个名字,刊发了一本儿新书。 这个从青鸾洲千里迢迢跑来景炀,先去了那座墨山,结果人家瞧不上他的书,他又转来洗笔湖。断断续续写了四五本书,结果挣钱极少,还没有他来的路费的零头儿多。 来这儿近半月的百节实在是瞧不下去了,无奈道:“莫大少,你又不差钱,实在不行雇人给你捧捧场啊!” 好家伙,写了二十几万字了,就三十多人看你的书,其中有十五个还是我花钱给你雇的,不够废脑子的,玩这花活儿作甚? 百节心说你莫问春要是个女子该多好?但凡有点儿姿色,只在画卷前穿清凉些,扭扭腰动动嘴,叫几声好哥哥,那不是有大把人撒钱吗? 白衣青年皱起眉头,沉声道:“如此聒噪,教我如何落笔?” 百节无奈道:“你就不能这么写的啊!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相敬如宾可还行?你但凡写个闺房大战三百回合,给你撒钱的人也是大把,再不济,你学学人家,写的腻味点儿,咱不就站着把钱挣了嘛!” 莫问春伸手去湖里涮了涮笔,摇头道:“你不是说等你家公子么?这都小半月了,怎的还不见来?” 百节撇撇嘴,“谁晓得,怕是早到了吧。” 此时湖畔,有个红衣女子正沿着街边闲逛,看了许多本装订好了的书,就是没有一本儿瞧上眼。 一旁跟着的老妪焦急难耐,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老爷说了,咱们得绕着那人走,怎么还上赶着往人家必来之处凑呢?燕巢宫那边都安顿好了,小姐安分修行就好了,可千万别给家里惹祸了。” 女子顺手拿起一本书,看了看书名便一脸嫌弃的将其撇下。 “写书人名字不错,书名差点儿,一看书名就劝退了,难怪放在这犄角旮旯里。” 那本唤作山海洗剑录的话本,一看就是很久无人问津了。 老妪无奈道:“小姐,我不是说笑的,椋王只要瞧见咱们,最差都会一通阴阳怪气,说不好还要连累窦家的。” 红衣女子自然是本该去往燕巢宫的窦琼。 窦琼又拿起一本儿叫做剑落山河碎的书,翻了一页就又丢下。 “在我眼里,他永远是个小畜生,无非就是仗着青椋山虞长风的势,现在只不过是个金丹而已,再就仗着两把剑,总归不是靠他自己的。” 老妇人无奈叹气,有些话她不好说,就算人家是靠着外物,你窦琼就不是靠着窦家?要不是你有个当朝二品的爷爷,有个与诸多山上仙家相熟的老爹,你是个什么? 可毕竟是自家小姐,总不能看着这样去给窦家惹祸。 老妪叹息道:“晓得你瞧不上刘景浊,可现在天下都传开了,人家有个绝代天骄的道侣,背后春夏秋冬四脉的狗腿子多的是,说弄死咱们的一声,咱们死也就死了,半点儿水花都溅不起来的。” 窦琼转过头,笑问道:“花婆婆不也是金丹境界,咱们用得着怕他?” 湖上小舟之中,百节已经冷笑了数次。 莫问春当然知道这家伙不是笑话自个儿好半天才写了十七个字,他放下笔,询问道:“高兄,什么事儿?” 百节淡然道:“湖边儿有个作死女子,我听了好一会儿了,要不是公子叮嘱过不要随意出手,我早就送她去了酆都罗山了。” 一个小小的黄庭境界,天才自然算得上,毕竟才二十四五嘛!可也得分跟谁比吧?你跟一个十二岁参军,十五岁就有从五品将军衔儿,十八岁灭了妖鬼十国的人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了。 莫问春有些好奇,咧嘴笑道:“高兄,给点儿灵感,故事讲一讲。” 百节摆了摆手,轻声道:“这可不敢讲,我还要命呢。” 怎么讲?难不成说这位窦家小姐一门心思相当太子妃,几年前费尽心思,把哥哥都搭进去了,结果余先生不愿做太子了。现在的太子妃的诸多流言,不就是她窦琼想方设法散布出去的。 你们窦家当皇后上瘾了不成? 窦琼拍了拍手上灰尘,觉得还是不干净,于是走去湖边儿洗了洗手。 还没有起身,却听见花婆婆颤声喊了句小姐。 她略微抬头便瞧见不太清澈的湖水倒映着一位身穿青衫的年轻人。 窦琼往往皱眉,却还是硬生生撑开额头的皱纹,起身含笑施了个万福,微笑道:“一别也有七八年了,殿下可好?” 两个同龄人再次相遇,已然过去了近八年时间了。 窦琼压根儿就觉得,这位二殿下除了老了些,再无旁的变化。 直到刘景浊微微一笑,淡然道:“是快八年了,你倒是不显老。” 窦琼心中一惊,若是从前的刘景浊,这会儿是不会有半点儿笑意的。 而刘景浊接下来的话,让她又好似见到那个熟悉的二殿下。 “这些年我不在京城,但窦成从去了东海后,从县令长升任知府,如今也是个正五品了,期间他做过的任何事儿,我一回来就都摆在我了我面前,连他拢共骂了几句刘景浊我都一清二楚。包括你窦琼,撺掇太后给文书监施压,允许那些个混账文章刊发,再到你前后偷偷四次进京去找佟泠,我都一清二楚。” 刘景浊微微一笑,开口道:“我高兴的是,窦成不管怎么骂我,可做每一任父母官,皆是殚精竭虑,三年前河水决堤,他一个县老爷守在河畔,足足盯了一年,与十万民夫同吃同睡,最终疏水入海,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爹尊为户部尚书,凡在京城的边军遗孀,他逢年过节必定亲自拜访,我也敬他。窦老太公当年支持陛下变法,舌战满朝文官,我更敬他。退一万步,我并不太喜欢的太后,得知亲儿子意欲篡权,狠心诛杀,就为了景炀安稳,更是女中豪杰了。” 话锋一转,刘景浊眯眼问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吃着前人留下的饭,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底气哪儿来的?” 窦琼一脸呆滞,一旁的花婆婆心中更是叹息不止。 果然还是当年那个二殿下,打架你打不过,嘴皮子更是耍不过。 窦琼抬起头,倔犟道:“你说我?你要是没个二皇子身份,你算个什么?” 花婆婆被吓个半死,赶忙说道:“殿下,我立马儿带着小姐离开,殿下别生气。” 刘景浊并指一点,一道雷霆迅速没入窦琼腹中。 “迟了,你告诉窦尚书,我刘景浊亲自送她窦琼去往燕巢宫,反正也是往西南,顺路。” 只是轻微一指,窦琼当即被封住了修为。 这位没眼色的窦家小姐还要开口,却被刘景浊并指抵住眉心,一抹殷红热流当即渗出。 “景炀能当户部尚书的人多的是,太后手里那点儿炼气士势力我真不当回事儿。你要知道,出了长安的刘景浊再不是什么椋王,只是个行走江湖的剑客。” 窦琼气的浑身颤抖,可眼前这人表露出的杀意,可是半点儿不作假。 刘景浊收回手指,自言自语道:“还不来,找打么?” 百节瞬身到此,咧嘴笑道:“殿下,咋个办?杀了埋了?” 一旁的花婆婆听到这话,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这个瞧着不靠谱儿的黑衣青年,居然是个真境!半点儿不掩饰自个儿境界。 使命所在,花婆婆也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殿下要怎样?” 刘景浊转过头,淡然开口:“教这位窦小姐做人。” 第七十章 湖上遇故友 洗笔湖至今没人发现刘景浊已经到了。 往西边儿湖畔高楼去的路上,十几里路,至少瞧见了数百小舟,里头都是埋头苦思的写书人。 一整座洗笔湖,至少也数以十万记的写书人,他们将湖上小舟称之为小黑屋,写不出来时都喜欢待在里头。 有些书有人看还好,更多是没人看的书,其实越把自个儿关进小黑屋,越是心情郁结,毫无头绪。 刘景浊笑问道:“你那个朋友,不一起吃个饭去?” 百节摇摇头,摊手道:“他说这会儿有灵感,憋一个时辰,写个四千字再说。” 好家伙,书都能这么写了,按字数? 刘景浊觉得这等人甚是厉害,于是说道:“一个时辰能写四千字,铁手啊?” 结果百节摇摇头,笑道:“这算个啥,有些人一个时辰写两万字呢。” 刘景浊心说那人决计是个炼气士,要是以灵气书写,当然是抄书,我一个时辰抄多少都行。 不过人家写书,还是要脑子的。 百节回头看了看,笑道:“那个花婆婆还在后面儿,要不要我送她去酆都罗山?” 当然是句玩笑话,刘景浊也没理他,于是百节又瞧了瞧跟在几步之外,眉心多了一个红点的窦琼。 他没忍住调侃道:“听说婆娑洲那边儿,妇人额头都要点上一点殷红,叫做迪勒格,有吉祥如意的寓意。”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真够损的,婆娑洲那边儿,这眉心点痣的,可都是嫁了人的。 百节传音道:“殿下,带着她,不是带了个累赘么?你咋想的?” 刘景浊并未传音答复,而是开口道:“我本意极其简单,就是让这位做派大过公主的窦小姐受点儿苦。” 窦琼跟在后方,始终一言不发。 可心里早已骂了刘景浊不知多少遍。 反正对于窦琼来说,她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有瞧得起刘景浊的时候。 赶中午终于走到了那处不缀楼,吃饭先。 几样简单菜式,全是素的,又要了三碗油泼面。 刘景浊跟百节吃的津津有味,窦琼却只是瞧着,不动筷子。 百节一脸嫌弃,转过头,冷笑道:“窦小姐大鱼大肉惯了,吃不了这粗茶淡饭?” 就这几个菜,在这地方,少说也得一两银子了,放在偏远些的地方,买上二亩地绰绰有余,她还嫌弃。 刘景浊自顾自吃面,都不搭理窦琼。 窦琼皱着脸开口道:“我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我中午不吃面,晚饭不吃米。” 百节一脸愕然,气笑道:“这是什么他娘的穷讲究?难不成你出门儿吃饭,还要自备碗筷?” 刘景浊吸溜一口面,含糊不清道:“别管,不吃就饿着。” 本就是一个黄庭境界而已,又被封了修为,挑这挑那的,那你饿着呗。我还就不信了,你窦琼能露水充饥,湖风管饱! 吃完一碗面,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写那几篇混账文章的人,如今在不在洗笔湖?” 窦琼皱眉道:“落款明明是集贤院,你到这儿找人?” 刘景浊喊着酒水咕噜一口,冷声道:“你觉得别人都是傻子?还是说,你那位天才情郎就这么有底气,能在我手底下把你救出去?” 窦琼冷哼一声,沉声道:“你身旁若是没有这个真境,他能打你十个!” 百节咋舌不已,这女子是真没点儿眼力见儿啊! 一个七十岁的元婴修士,这会儿敢冒头儿都已经极好了,你指望他在景炀地界儿上跟景炀的椋王叫板?咋想的嘛? 刘景浊也懒得搭理她,只是擦了擦嘴,起身说道:“给钱吧。” 窦琼皱眉道:“凭什么我给钱?” 刘景浊撇撇嘴,“白白教你做人啊?这是学费。” 走出不缀楼,刘景浊伸出手掌,压下两根手指。 事不过三,已经给了洗笔湖两次机会了,再没有人站出来,就别怪我出手无情了。 百节顺手折了一根树枝,轻声道:“殿下接下来怎么走?” 刘景浊也不隐瞒,只说道:“掉头去一趟谢罗山,然后西去,过蜀地后入南越道,出了景炀本土后直去十万大山。” 红衣女子默默记下刘景浊去处,十万大山! 那处上古战场遗址,于整个九洲来说,都是一块儿机缘极多的地方。 数千年来,至少有三人在十万大山一夜登楼。 百节讪笑道:“那我呢?” 那个地方自己是万万不敢去的,别看有个真境修为,真要去那里,作为妖族,死都不晓得在怎么死的。 当年妖族倒戈,第一场大战便是在那十万大山。 刘景浊摇摇头,“你就胡游乱逛呗。” 原本刘景浊还想去一趟云梦泽,只不过现在带了个拖油瓶,一趟谢罗山之后,就得直往西南了。 刘景浊传音问道:“当年越国君主是在哪座山头儿习得玄女剑,有没有头绪?” 若不是一趟青泥国,刘景浊压根儿想不到,遗落十万大山的那柄剑会是玄女佩剑。 古时越王曾派人入西南山中寻剑,传说得一仙子传授剑法,后仿照仙子手中之剑,由一位铸剑大师开炉铸了八柄剑,后世那位子年先生所著文籍之中,称之为越王八剑。 近六千年前的古剑,早就不知去处了。 而刘景浊要去寻的剑,则是虞长风口述,藏匿于十万大山之中,灵性斐然的一把上古仙剑。那柄剑极有可能已经诞生剑灵。 百节传音答道:“翕州我去过了,书中记载早已物是人非,很难查到什么了。不过,当地山民口口相传,说当年有位仙女曾在山中结茅修行,后曾收养过一头白猿,不知过去多久,仙女飞升天外,白猿背剑离山,往西南去了。” 刘景浊点点头,传音说道:“是有这么个说法儿,相传诗仙就曾与白猿学剑。” 刘景浊忽然想到了前朝一个故事。 安南国那边儿年年上贡狌狌绒,无数猿猴惨遭杀戮,最后一次三千大军进山,可独一人返回。 当时那个活着的人,回到安南国后已然神志不清,只不断念叨,白猿提剑,只一抬手,三千人便尽数死绝了。 十万大山东部边陲,就在安南国境内。 若真有那只白猿,此行十万大山想取来那柄剑,怕是不容易。 沿着湖边没走几步,洗笔山可终于来人了。 再晚一个时辰,刘景浊可就要欺负人了。 来者书生模样,看着四十上下,不过实际年龄肯定要翻好多番,急忙慌赶来的,额头上都是汗水。 刘景浊率先开口:“朱湖主要是再晚来片刻,就可以不用来了。” 中年人急忙抱拳,上气不接下气道:“朱洮来迟了,殿下恕罪。” 窦琼冷笑一声,觉得这位湖主又是个没骨头的。再怎么是殿下,你洗笔湖又不是景炀王朝的狗,至于如此卑躬屈膝吗。 活了几百岁的,没一个不是人精。朱洮只扫了一眼便晓得红衣女子什么想法。 只不过,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若不是你这个害人精,我洗笔湖不至于被这个凶名在外的家伙找上门来。 刘景浊淡然道:“写那些混账文章的人呢?” 朱洮苦笑道:“能否换个地方说话?” 刘景浊转头看去,一艘画舫已然驶来。 几人陆续登船,那位窦家小姐还有些不情不愿的,可其实压根儿没人在意她在想什么。 刘景浊摘下青色雨伞与那把木剑,惯了一口酒,微笑道:“朱湖主想说什么?” 朱洮转头看了看窦琼,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刘景浊又灌下一壶酒,微笑道:“没事儿,不怕她听到的。” 要是真怕她听到什么,就不会带她上船了。 朱洮无奈,只好深深抱拳,沉声道:“写那文章的,就是个穷困潦倒的穷书生,若是殿下气不过,把气撒在我身上,就别为难他了。” 还挺仗义? 年轻人手提酒葫芦,走去栏杆处,此时画舫已经驶入湖心。 这处洗笔湖,实际上是江水支流汇聚而成,相传有仙人在此洗笔,故而湖水略浑。只不过,真正让湖水变得浑浊的,怕是这悬于湖面,似沙尘一般的小舟了。 刘景浊眯眼一笑,轻声道:“我其实是个心软的人,你拿捏的很准,文章之事就不计较了,不过只此一次。” 朱洮如释重负,伸手变出一个牛皮包裹,走去刘景浊身旁,轻声道:“赔钱什么的太俗,这是我前些年淘来的十二支刻刀,知道殿下喜欢篆刻,就当是赔礼道歉了。太子妃那边儿,已经有人赶往长安,保准让太子与太子妃满意。” 旁边的红衣女子嗤笑不止,就是没敢说话。 她可不是笑朱洮这副讨好模样,而是笑刘景浊居然说自己是个心软的人。 一个动辄杀生的人,会是个心软之人?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微笑道:“朱湖主费心了,不过呢,若是洗笔湖还想立足景炀,最好是少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儿。白龙卫秋官桌上堆放着景炀境内无数山头儿的所作所为,你别不相信,只要他们愿意,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包括你洗笔湖,其实也在一杆秤上,一旦洗笔湖挑起那只秤砣,什么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吧?” 朱洮遍体生寒,斩钉截铁开口:“洗笔湖会立即与离洲朱雀王朝切断联系,殿下放心。” 窦琼心中大惊,怎么……怎么洗笔湖会与排名第四的朱雀王朝有什么联系? 百节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瞧见了这位窦小姐大惊失色,没忍住凑过来调侃:“窦琼姑娘不是觉得自个儿什么都知道吗?怎的连这等大事都没搞清楚?” 刘景浊笑道:“让这二位好好聊聊,咱们去找那位莫兄聊聊。” 说着,刘景浊转过头,微笑道:“朱湖主,能不能给我莫兄的书好好安排安排?” 他也是刚刚放出神识一探,这才发现,原来百节的朋友,也是自个儿的朋友。 天下怎的这么小? 这等小事,在场众人都觉得朱洮肯定会答应。结果这位朱湖主斩钉截铁道:“我可以多给他钱,但绝不会给他走后门的!” 刘景浊好奇问道:“为何?” 朱洮沉声道:“我不想洗笔湖落得跟墨山一样,我想给天下心中有故事的人一个公平公正的地方,让他们把自己心中的故事完完整整写出来。一旦我为殿下开了这个先例,那朱洮多年来立的规矩就相当于放了个屁不是?” 顿了顿,朱洮又说道:“朱雀王朝与洗笔湖什么情况,想必殿下也清楚。别的不敢拍胸脯,这件事我朱洮可以打包票,贵霜王朝从洗笔湖得不来什么,朱雀王朝也是一样。” 刘景浊转过头,咧嘴一笑,“冲你前边那番话,夜里你摆场子,我要喝酒。” 话音刚落,一道雷霆剑光拔地而起。百节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窦琼,也化作一股子黑风紧随剑光而去。 两人刚走,朱洮脸色骤然而变。 中年人转头看向窦琼,沉声道:“窦小姐,这座洗笔湖的每一个读书人,即便是湖畔书铺里头积满灰尘的那些个孤本,那也都是一位写书人呕心沥血而作。多得我就不说了,我当时要是身在洗笔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写出那篇文章的,所以,窦小姐,自重!” 窦琼面沉似水,怎的?连一个小小的洗笔湖主,堪堪一个真境修士而已,三流山头儿,就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她沉声道:“你要与窦家翻脸?” 朱洮一甩袖子,“窦家怎样?燕巢宫如何?又或是猫在湖畔的东海曲悠然?读书人不是没脾气的,我那点儿文人风骨再怎么烂的稀碎,朱洮依旧是个读书数百年的老书生!” 朱洮是真觉得这窦琼脑子不好,眼睁睁瞧着二殿下就这么把两把剑放在这儿,人家压根儿不把你跟我洗笔湖当回事儿的。 两道身影先后落到那艘小舟,棚子里头,读书人奋笔疾书,好像正在兴头上,刘景浊便没打扰,只与百节坐在舟尾,一人一侧。 果然,老朋友了。 就这一会儿,刘景浊至少听见了好几处嚎叫声音,有的人是写出来自己极其满意的东西,有的人则是没有半点儿头绪。 有些略大的游船上,甚至会有抚琴女子,那些女子当然不是白白抚琴,除了在船上能得一份报酬,画卷里边儿撒钱的也不在少数。 百节微笑道:“殿下这些年不在,你都不知道这画卷现在都成啥样了。打个比方,我买上一块儿镜花台,以灵气催动,便可以随意去找些想看的画卷女子。就拿洗笔湖来说,他们兜售书本,直接就在花卷里卖出去了,随后会有人上门揽收,至多七日,可送达景炀全境。为此,工部还特意造出来一种只能载物,速度数十倍甚至百倍于渡船的剑舟。光靠这一样,工部每年收益就在百枚泉儿上下了。” 刘景浊一惊,怪不得陈修渠这么有钱,随随便便三枚泉儿的大话都说得出口。 自个儿兜兜转转一年多,现在身上可就剩下三枚泉儿了。 百节又说道:“不过为了构建这些个运输道路与完善镜花台这个所谓打赏,由头到位可是把户部掏空了一遍,所以说,工部现在就是给户部打工的。估计十年之内是还不上这个账的。” 虽说如此,可刘景浊知道,根基已经打好,日后稍微用些手段,不论怎么去算,这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过刘景浊有个疑问,于是转头说道:“万一买到假东西呢?” 百节咧嘴一笑,“两年前有过,不过买东西的商户与画卷前的女子,至今都在赤龙卫大牢里头,连同那座卖假货的山头儿,都给谢白头花了小半年时间将一座山头儿连根拔起丢去了南海。” 这么一来,谁还敢? 刘景浊一脸懊悔,早知道就去把这几年没领的例钱全取了,哪儿晓得景炀现如今这么富了啊? 现在山上事,一封邸报一块儿镜花台就都能瞧见,想再钻空子倒卖物件儿挣差价可就不容易了。 前方莫问春忽然长舒一口气,一听就是那种一气呵成写完之后的酣畅感觉。 莫问春一转头,刘景浊手提酒葫芦晃了晃,微微一笑。 白衣读书人一脸惊讶,不敢置信道:“见秋兄?” 刘景浊笑道:“问春兄,好久不见。” 一旁的百节更是一脸呆滞,指了指莫问春,又指了指刘景浊,瞪大眼睛说道:“你俩认识?” 刘景浊微笑道:“江湖路上,为数不多聊得来的朋友,问春兄来中土,说不好听的,怕还是被我骗来的。” 可莫问春脸上惊讶半点儿不减,开口就是:“你还活着?怎么会,你不是跟龙姑娘去了……” 唉?莫问春一挠头。 怎么回事?我刚刚想说什么?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刘景浊询问道:“去了哪儿?我跟她与问春兄辞别之后就一路去了东海,后来就分开了。” 莫问春眉头紧紧皱着,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可能想起来的,就是那对怎么瞧怎么合适的神仙伴侣挥手东去。 实在是想不起来,可忽然之间,莫问春一拍脑门儿,焦急道:“好像那位龙姑娘,其实是神鹿洲的龙丘棠溪。现在山上消息都传疯了,说龙姑娘,不对,应该是龙丘姑娘,她与你们景炀王朝的二皇子成了山上道侣,你咋个回事儿,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 百节直捂脑门儿,颇为无奈。他总算是知道这位莫兄的书,为什么总有人说文笔斐然,句句惹人深思,就是书中情节欠佳了。 这点儿事儿都想不明白,你啷个写书嘛? 结果莫问春瞧见刘景浊笑盈盈喝酒,他这才回过神儿,试探问道:“你就是景炀二殿下?” 刘景浊笑道:“莫兄也没告诉我,你是莫家大少啊?” 两人对视一眼,莫问春沉声道:“你还活着就好。” 可话一出口,莫问春也一脑门儿疑问,心说自个儿咋个蹦出来这么一句话了? 刘景浊也不是傻子,从在归墟时有人说自个儿三百多岁了,到后来的姜黄前辈与何伯,再就是其中一个张五味,好像都能看出来些什么,只是不能说。 原本刘景浊真没当回事,直到在神霄宫里,差点儿就死了,刘景浊一下子就开窍了一般,他知道自己肯定忘记了一些事情。这些事老大怕也是知道的,就是说不出来。 问题答案,怕是得登上昆仑之后才能揭晓。 所以刘景浊也没在意,只是笑着说:“一别三年,能在中土重返,当真是有缘分。夜里喝两杯,看看你酒量有没有长进。” 莫问春忽的把手搭在刘景浊肩头,原本一脸笑意,可触碰到刘景浊时,当即皱起眉头。 “你跌境了?怎么回事?怎的跟跳崖一样?” 百节一脸呆滞,瞪眼道:“你不是说你只是个被莫家赶出家门的黄庭修士么?你咋看出我家殿下跌境的?” 莫家大少,原本只是百节的调侃而已。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还是个真境大妖呢?他三年前就是神游巅峰,如今是跨过道义之门,正儿八经的儒家炼气士,真境修士。” 百节顿时一副上当受骗的表情。 本以为交了个自个儿可以保护的朋友,结果人家跟自个儿同境。 亏的自个儿先前还夸下海口,说是写书帮不上忙,打架你喊我,有人找你麻烦,我让他屁股开花儿。 莫问春皱眉道:“咋个回事?别打岔!” 刘景浊无奈,这家伙是个与姚放牛脾气截然相反的人,但对于朋友二字,两人一样看的极重。” “我去了一趟归墟,具体事宜不方便说,反正就因为一些事儿跌境了,养了两年,也是刚刚返乡。” 刘景浊忽然转头看向岸边,有个一身白衣的青年人大喊:“是男人就出来与我一战,欺负我窦妹妹算个什么本事?” 百节扯了扯嘴角,撇嘴道:“这都猫了一天了,这会儿蹦跶出来干什么?” 刘景浊微笑道:“面子上过不去,硬着头皮出来碰碰运气呗。” 百节站起来,沉声道:“我送他去酆都罗山转世。” 刘景浊起身,淡然道:“别总是要送人去酆都罗山,我去会会这位东海天骄。” 湖上遇故友,老子高兴,下手重点愕然。 第七十一章 人生如戏 一袭青衣连续脚踩小舟,临近岸边时提起酒葫芦一个潇洒转身,飘飘然落在湖畔。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微笑道:“找我?” 这年头儿,佩剑之人极多,如这曲悠然,腰间便是悬挂一柄长剑,剑鞘之上镶嵌几枚扎眼宝石,这剑鞘,好似也是象牙材质。 摆在家里瞧着多好,非得带出来,磕磕碰碰的,那不是钱多的烧得慌么? 白衣青年大袖一挥,单手负于身后,沉声开口:“堂堂椋王殿下,欺负一个弱女子,今日有曲悠然在此,断不会让你欺我窦家妹妹。” 小舟之上,百节撇撇嘴,“这那儿学来的戏文?忒不走心。” 湖心那艘画舫,窦琼面带笑意,斜眼撇了撇朱洮,阴阳怪气道:“我悠然哥哥如今道龄才七十整,不日便能破境,三十年内必定踏足求真我境界,百岁真境就是囊中之物。” 朱洮真就懒得搭理她,反而挥手撑开一副画卷,刘景浊二人站立之处一览无遗。 你就给你看看结果如何。 要说窦琼不聪明,可她满肚子阴谋诡计,窦家数年前瓦解了一座二流山头儿,据说就是这位窦小姐在后面出谋划策。可要说她聪明,都是二十四五的年纪,她跟刘景浊咋就能差这么多呢? 想来想去,朱洮觉得,可能这就是出过远门与否的区别吧。 湖畔那边儿,已经有数位女子弃舟上岸,有的甚至已经摆出可以收录光阴将画面传送至画卷的镜花石,结果摆弄好半晌,这镜花石居然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自然是朱洮的手笔了。 刘景浊拴好酒葫芦,微笑道:“东海牵风岛,曲悠然?听说你是个剑修?” 对面白衣青年抖擞衣袍,颇有一番傲慢神色,淡然开口:“并非先天剑修,如今尚未养出一柄本命剑,不过也是迟早之事了。” 曲悠然朝着刘景浊勾了勾手,微笑道:“看在你能自个儿出来,而不是打发你那个扈从,今日我让你三招,出手吧。” 刘景浊咋舌不已,这都什么年头儿了,还有打架让三招的习惯?看来窦家对自己登楼境界的事儿,嘴比较严啊! 事实上,除却景炀王朝这些核心人物,大多数人都知道当年荡平妖鬼十国是刘景浊所为,但怎么做到的就不可知了。 即便是六年前出离景炀,南下路上的刘见秋,也没几个人晓得他是登楼境界。 当然了,化名莫问春的那位莫家公子当然是知道的。 刘景浊是景炀二皇子的事儿,已然大白于天下,唯一还有些秘密可言的,就是当年仗剑归墟的刘见秋,身份到现在还是个迷。 归墟那边儿的事儿,极少能传回九洲,甚至到现在,七成炼气士都还不知道归墟的存在。 刘景浊神色玩味,笑问道:“你确定?” 曲悠然又是淡然一笑,开口道:“我境界高过你,让你三招,理所当然,出手吧。” 刘景浊点点头,忽的双腿一沉,脚下青砖顿时裂的如同蛛网一般。一袭青衫俨然如同一股子青烟,只一瞬息便到了曲悠然身前。 一拳递出,刘景浊只用了三成力道。 果然,曲悠然只是微微退后一步,半点儿事儿没有。 第七十二章 院外麦田 乡村四月闲人少,五月春尽梦无痕。 四月尾五月初,南境气候已然热了起来,想来青椋山那边儿还是晨暮有雾,早晚加衣。 终究还是没去往谢罗山,刘景浊打定了主意,一年半之内定要返回,到时龙丘棠溪要是还没有来,刘景浊便再走一趟神鹿洲。 百节知道,殿下其实全然可以一趟游历回来了再到洗笔湖来的,之所以饶了这么个大圈子,还是因为殿下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 刘景浊自己也知道,幻境中见到,跟实际上见到应该是两回事的。 也就是没眼色的窦琼还能问出一句,“直往西南,你刘景浊过南山后由流离郡入蜀不是更近,说了去往谢罗山也还是没去,现在居然又往东去,饶了一大圈子,徒找麻烦,浪费时间。” 百节叹了一口气,心说事不过三,我已经忍了你三十次有余了,若是再这么聒噪,老子可真就送你去酆都罗山了。 不知底细的人很难想象,这个动不动就要送人去酆都罗山的家伙,居然会是个胆小鬼。 刘景浊没搭理他,只是瞧着前方一片金灿灿的麦田。 南边儿麦子是要比北方熟的早,要是流离郡那边儿,麦子起码都得七月才能割。 没人搭理窦琼,她便冷笑着说道:“绕来绕去到了翕州境内,你刘景浊到底想做什么?” 呦呵,倒是个活舆图。 刘景浊折下一根麦穗儿,转过头问道:“得有多半个月没吃饭了吧?我估计你袖子里揣的药丸子也快没了,你要是能说出来这是什么地方,我给你置办新碗筷,只不过,没人给你洗碗洗筷子的。” 窦琼冷笑一声,“想要以此让我屈服?做梦!” 刘景浊摆摆手,“随你便。” 百节眼神怜悯,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真是无话可说了。她就瞧不出来,这是殿下心软了,给她一个台阶儿下吗? 百节跟上刘景浊,传音道:“前方有一座破旧山神庙,香火凋零,山神早就没了,如今是一只女鬼占据庙宇,倒也不干什么坏事儿,听说她三天两头勾引附近乡民,惹得人家夫妻不睦。” 刘景浊一愣,询问道:“她图什么?” 百节挠挠头,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结果瞧见刘景浊皱起脸,他赶忙正了正神色,开口道:“好像那只女鬼是修的一种合欢术,非得如此才能增长境界,而且,几十里外那座小南峰,也就是传说中那位仙子结茅之处,如今住着个白额虎,怕是得有金丹境界了,好像一直较为觊觎那女鬼姿色,想要占了那座山神庙,顺便占了那女鬼。方才逗殿下呢,那女鬼倒也不是勾引青壮做些苟且之事,只是以姿色诱惑,让那些个好色之徒献出自身些许阳元,几顿饭就能补回来的那种。” 就说嘛!合欢术是这些年被那些个话本写成了这样,事实上只是适合在阴阳交替之时修炼的功法而已。 刘景浊点点头,“这么一听,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吧?他们有无加害附近乡民?” 百节摇摇头,微笑道:“渐江源头处,它们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走了没多远便瞧见了一处小院儿,不远处有个村落,瞧这小院儿位置就晓得这家人怕是不那么合群。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大致一里外的不高山丘上,有着一座破旧山神庙。 已近黄昏,刘景浊轻声道:“窦小姐怕是还没有借宿经历吧?” 窦琼皱起眉头,沉声道:“我宁愿睡在山林之中也不会睡别人睡过的床。” 刘景浊冷冷一笑,转过头说道:“你走过的路都不知道是多少人走过的,即便是刚刚烧制出来的盘子,也是工匠用手做的,即便你窦琼亲自取土铸造,你取土的地方在漫长岁月之中,说不定曾经就是茅厕!天底下没人用过的东西,你找不到,更轮不到你,你窦琼怎的不把兜里的钱丢掉?” 还别人用过的东西你不用?那你干脆去死。 几步走去小院外,刘景浊高喊道:“有人在吗?我们是北边来的过路人,能否在此借宿一晚?” 喊了好几声,这才走出一个拄着拐杖,身子佝偻的老妇人。 老人家连声道歉,说上了年纪了,耳背。 说得是此地方言,有些晦涩难懂,但刘景浊与百节都是炼气士,学的极快。 刘景浊以蹩脚的本土方言说道:“老婆婆说的哪里话,我就是个过路的,能在您家中借宿一晚,讨杯水喝就已经极好了,哪儿敢怪罪。” 老人家眼神不好,凑近看了看,这才说道:“就三个人,睡的下,我家两间房,你们两个小伙子睡一间,这姑娘跟我一间就行了。” 瞧得出来,这老婆婆十分好客,一边说话,一边开门。 窦琼一听到要跟别人睡别人睡过的床,脸色都变了。 刘景浊与百节已经进门,窦琼还站在篱笆门外,迟迟不肯挪脚。 二人已经走进去了,老婆婆回头看了一眼,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两个年轻人已经走远了,老婆婆踉跄着走出门,一把抓住窦家手腕,压低声音说道:“丫头,跟我老婆子说实话,看你这般不情不愿,你是不是被他们要挟的?要是,待会儿老婆子想法子拦住他们,你自个儿抓紧跑!” 红衣女子本来一脸抗拒,这等粗糙手掌,也不知是摸了多少脏东西,怎敢抓我手腕的? 可老妇人一番话说完,窦琼当即楞在原地,即便是她不会说的方言,但好歹听得懂。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小院之中,刘景浊无奈道:“都说了让你别穿黑衣裳,你瞧瞧,老人家把咱们当做坏人了!” 百节面色古怪,转头看了看刘景浊背后的剑,随后抿着嘴点了点头。 行呗!我跟着不就是背锅的,你是殿下,你说了算。 可再怎么说,你一个背剑挎酒葫芦的,跟我一个两手空空的,谁更吓人? 窦琼破天荒的没有挣开那只粗糙手掌,更是挤出个笑脸,轻声道:“老婆婆,你想多了,我跟他们都是朋友。” 老妇人长长舒展一口气,咧出个笑脸,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是老婆子我想多了,无事最好啊!” 终于走入院中,老婆婆让三人先等等,她去做些吃食垫巴一下。 刘景浊解下背后两把剑丢给百节,后者只敢拿青伞剑鞘的那把,山水桥他压根儿不敢碰。 妖族去碰这个?找罪受么那不是! 年轻人微笑道:“不能白吃白住,我来做饭,老婆婆烧火即可。” 第七十三章 破庙 一座破旧山神庙,本就与寻常土地没什么区别,只是有个山神名号,且管辖极少的那种。相当于景炀这次变法之后,分属的上州与下州的区别了,上州刺史起码都是从三品上,下州刺史撑死了就是个从四品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了。 就这样,这昭山小山神也苦撑了百年时间,直至最后消磨完最后一点儿留存香火,最终神魂俱灭。 景炀王朝对于本土这些个山君水神考核极严,就一个道理,你想升官儿,就积攒香火,境界高了自然会给你升迁。而他们唯一可以积攒香火的办法,就是有信众进门上香,诚心诚意的那种。 后来被那只死后返乡,也不知怎的得了一道机缘转而走向鬼修路子的女鬼占为己有,这座破庙便愈发凋零了。 杨宝芯揉着眼睛返回山神庙,进门便有个凑凑合合保持魂魄不散的野鬼凑过来,笑盈盈说道:“姐姐,方才虎将军差人来过,说是晚些时候会来看望姐姐,咱们是不是准备些什么?” 说话之人其实也是附近百姓,不过人家是城里人,与人通奸害死丈夫,被人活活打死的。 就这还一口怨气不消,死活不愿登上酆都罗山用以招揽魂魄的明船,也不晓得她怎么躲过阴司的,反正兜兜转转小半年,最后来了昭山。 哪承想死后还是这副德性。 杨宝芯一脚将其踹翻在地,鬼打鬼,一打一个准儿。 “倒不如你去一趟南峰,求着那虎儿子帮你走上鬼修路子,有了炼气境界之后,找块儿石头磨一磨总也能解恨不是?” 尚未走入鬼修道路的女子浑身一颤,赶忙跪地磕头,告饶道:“姐姐,我是想着若是咱们两家联手,日后也好修行些不是吗?” 她眼珠子几转,细声道:“总也比对着那帮满身汗臭味儿的糙男人要好的多嘛!” 杨宝芯冷笑一声,“我只是吸食他们不痛不痒的阳气,你呢?想的是什么?” 正说话时,杨宝芯忽的转过头看了一眼,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骂了几句小鬼,杨宝芯隐藏身形,等着那个两肩阳气恍若扛着日头的年轻书生走来。 做鬼这么久,头一次见如此阳气旺盛之人,就是那些个十八九血气方刚的雏儿也哪儿有这般气象? 眼看那个背着箱笼的白衣书生走近破庙,杨宝芯特意转头瞪了一眼那只名字叫做瓶儿的女鬼。随后以只有炼气士或是鬼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次次勾引附近乡民,我不与你计较,与那只虎儿子说我练的合欢之术,我也不跟你计较,但你若是敢随意害人,那你就死远些,别害的我无缘无故被人降妖除魔了。麦田边那个院子里,至少有两个人是练家子,是不是炼气士我吃不准,但绝对是我惹不起的。” 瓶儿缩了缩头,事实上只有魂魄的身子,凡人根本触碰不到。他们最大的本事,无非就是以身上阴气冲昏凡人头脑,吓人而已。 走进庙里的读书人忙活好半晌才生起了一堆火,大夏天的,其实不冷,只是每逢大夜,有些火光总是会让人心里安稳些。 那个年轻书生又取出一块儿都可以当锤子用的馒头,要蘸着水才咬的动的那种。 吃饱喝足,读书人又取出一本书,借着火光翻书不止。 瓶儿作咽口水装,她是鬼,读书人肩头阳气,对她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只要吸上半数,她这魂魄至少也能到一种凝实状态。 一个女人,不能肆意享受,那做鬼也是白做。 她要是能与杨宝芯一般,明明是鬼却有与人无异的身体,还不怕玩儿坏身子,那她决计天天不重样儿,夜夜新男人,把活着时没做的了的花活儿,一桩一件试个够。 杨宝芯转过头,脸色阴沉。 自个儿名声之所以这么差,还得多亏瓶儿呢,可打死她也不行,至少那只虎儿子来时,她能帮着自个儿阻挡一二。 其实她也知道,今夜那只虎精必来。 早就听说了,渐江的周老爷升任钱塘富春二江水神,已经赶赴就任,这附近再无人压得住那只已经金丹境界的畜牲了。 之所以老远看了一眼小院儿,就当是告别了。 杨宝芯苦涩一笑,挥手往脸上一抹,半边儿脸皮当即被抹了下来,眼珠子与肉皮粘连垂在下巴,没了皮的一半脸蛋儿血肉模糊,好不吓人。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掩藏身形,现出真身漂浮到了书生背后。 希望别把他吓死吧,算了,吓死也好过给那虎精吃了。 结果那个读书人看书入神,压根儿没发现一头女鬼就在他身后。 杨宝芯无奈,只好挥手起了一阵阴风。 读书人被风惊到,想要抬手护住篝火,结果伸手之时,一滴冰凉血水滴到了手心之中。 读书人一愣,吞了一口唾沫,一转头便瞧见了那吓人一幕,整个人眼珠子朝上一番,当场吓晕了过去。 杨宝芯苦笑一声,伸手把脸皮敷回脸颊,叹息道:“咋个胆子这么小?” 不过晕了也好,丢去小院儿,想必那两个会武的也能察觉。 刚要伸手抓起书生,一股子妖风刮来,伴随着狂笑声音,那头虎精凭空出现。 即便是化作人形,这虎精依旧是一脸凶相。 “宝芯妹妹,姓周的走了,南峰与这昭山,以后就是咱俩的地盘儿了,现如今总不至于怕这怕那的,今夜咱俩就成了吧?” 淫_欲就挂在脸上,丝毫不做掩饰。 如今那位水神已走,方圆百里还有谁能拦我行事? 话说完,虎精低头看向了昏过去的读书人。 “噫!好吃食,妹子你吸食阳气,这肉身血气充沛,正好待你我完事之后,给哥哥补一补了。” 杨宝芯皱起眉头,沉声道:“这里可是景炀王朝的地方,你敢随意吃人?” 虎精嗤笑一声,淡然道:“没了姓周的,天高皇帝远,我还怕甚?” 杨宝芯深吸一口气,眼前这虎精已经疯了。 她想都没想,一步迈出,抓起书生就抛出庙宇,随后运转术法,整座山神庙被一阵狂怒阴风围绕,杨宝芯居然暂时跻身了凝神境界。 虎精喜笑颜开,眯眼道:“果然,那老山神遗落的链子是被你得到了。” 杨宝芯已然手持一副锁链,她自身也在遭受锁链反噬,但现如今并无其他法子了。 虎精咧嘴一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与我拼命?你不是也在吸食村中百姓阳气,我想去吃顿饱饭就不行了?” 杨宝芯甩起锁链砸去,开口道:“他们欠我的,但无论如何,我没伤他们性命。” 锁链甩去之时,杨宝芯明显虚弱几分。结果另一头儿还被那只虎精一把抓住,轻轻一甩便将杨宝芯甩飞,砸塌了一面墙壁。 对于寻常炼气士,隔一境,就如同相隔一道天堑。 再是拿着锁妖链的黄庭境界,也很难与金丹境界交手。 除非那条锁妖链有灵兵甚至仙兵品秩。 只可惜,杨宝芯手中拿的链子,只堪堪脱离凡兵品秩而已。 小院屋中,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百节,我给白小豆讲过的道理,再与你讲一遍。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观人要在临财、临色、酒后、忽略。这杨宝芯,自己大难临头还能把我那具符箓分身丢出来,说明她虽然只是个鬼修,但人心尚在。” 隔壁屋中,窦琼硬着头皮钻进被窝儿,却忽然发现,好像也没什么不得了的。甚至老婆婆还时不时帮着自个儿盖被子,生怕夜风冷冽,容易着凉。 窦琼一直在想方才老婆婆说的话,她家闺女,是被村子里的人逼到远嫁的,怕是早就没了。 当时窦琼只想一件事,那就是让刘景浊解除自己的封印,她要把那些为了不惹事而去拿别人的一生当做筹码的人,一个个全宰了。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个外人可以主宰老婆婆女儿的人生? 可刘景浊却以心声说道:“窦琼,谋划诋毁我弟妹时,你有没有想过,凭什么?” 所以,好不容易有个床睡的夜晚,窦琼注定是睡不着了。 老婆婆忽的开口:“闺女,别想那么些个,我瞧得出来,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那个带着剑的小伙子,也肯定不是什么坏人。一辈子到头儿了,看人相貌不清楚,看人心,还是挺准的。” 窦琼沉默许久,也不知道老婆婆是不是已经睡了,反正她小声问道:“婆婆,人的喜怒哀乐是不相同,但却相通的吧?” 老婆婆果然还没有睡着。 老人家侧过身子,轻声道:“我也不晓得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你要是能为他人着想,他人当然也会为你着想了。人活在世上,人情味的多少,与人聪明与否关系不大的。” 破庙当中,那只虎精笑盈盈走出门,瞬身到了被甩飞的读书人身旁,抬手一挥,原本是想将读书人开膛破肚,结果挥手之时,那个年轻人居然变作一张符纸。 冷不丁一道剑光划过,破庙外就只剩下一头身首异处的白额虎了。 杨宝芯挣扎着起身,转头看向家中,一脸骇然神色。 第七十四章 一只鸟 年轻人叹气道:“是不是有点儿太过于莽撞,应该留着那虎精,询问一番南峰之事的,来这儿不就是为找点儿线索。” 虽是询问语气,可刘景浊压根儿不等百节开口,起身迈开步子,一步便到了山神庙外。 百节双手抱头倒在床上,这床板太小,还是一个人躺着舒服。 一袭青衣迈步到了那头硕大虎尸身前,只伸手一抓,一颗璀璨金丹就被他拿在手中。 在归墟那边儿,自己所得金丹都可以去铺路了,只不过那些个小玩意儿多半都换成了战功,身上一枚也没留下。 在归墟那边儿,规矩就是你可以拿妖丹妖魄换钱换战功,但决不能带走。 杨宝芯已经快步走来,抱拳沉声道:“多谢前辈搭救。” 传说中的剑修,且能随意斩杀金丹的,对她来说那是板上钉钉的前辈。 刘景浊点点头,随意将那枚金丹拋给杨宝芯,紧接着左臂一抬,一道雷霆由打手心窜出,连一声惨叫都没有,瓶儿就已经灰飞烟灭。 年轻人初现身时,杨宝芯只觉得此人有一种对自个儿极强的压迫感,这道雷霆打出之后,杨宝芯便有些难以喘息了。 她这头没经历过天罚的鬼物,此刻都知道方才那道雷霆,定然是天罚了。 杨宝芯惊魂未定,却听见那个年轻人说道:“把这金丹抓紧炼化了吧,有了境界,对老人家身子危害小些,趁着还能说话,像个活人一样回家瞧瞧。” 杨宝芯一愣,好半晌才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刘景浊笑道:“神仙嘛,总有些本事的。”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你今天把那个书生丢出去,不光救了你,还为你博来了一份机缘。过几日吏部会有人来对你做个考校,若是能过,我让他们在别处给你起一座山神庙,你就安分当个山神,对一方百姓上心点儿。” 杨宝芯都没顾上去想年轻人有没有这个本事,而是在想,自己能不能做这个山神?做了山神之后,能不能忍住不去公报私仇? 刘景浊开口道:“公报私仇这种事,当然可以,只不过事后要以命去抵,做不做山神都一样。这里边儿唯一的好处就是,你要是做了山神,只要你愿意管,像你这般的女子,会少很多。” 还没等杨宝芯答复,刘景浊就又说道:“不管怎样,像那只女鬼一般的人物,身边再不能留,留她,就是索你命。”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想清楚了就来小院儿这边儿,我用些法子,让老人家见你一面?” 杨宝芯想来想去还是说道:“多谢剑仙老爷,这个山神我当了,可与娘亲见面之事,还是缓一缓吧。” 与其再给老人一份假的欣喜,倒不如就这么远远望着,日后,见上最后一面,说句我很好,娘亲放心走。 囫囵一夜,窦琼也不晓得自个儿怎么睡的那般踏实。 醒来之时刘景浊与百节早已经不见了身影。 老婆婆醒的早,已经帮着窦琼洗刷了碗筷,烫了两碗面糊糊摆在桌上。 老人家叹气道:“那个爱说大话的年轻人说了,他们要去一趟南峰,我都说了那山上闹妖精不太平,他们非说自己有那降妖除魔的本事,也拦不住,只好任由他们去了。” 老妇人就不明白了,这年头儿的年轻人,咋个这么这么能说大话呢?昨夜说自个儿是个大官儿,今日又说会降妖除魔,还是妖魔鬼怪一见他就得绕道走的那种。 窦琼抿了一口面糊糊,她以前从未觉得这炒熟的面居然会有这般滋味。 老人家也喝了一口,忽的就叹气道:“唉!家里好些年没来过客人,粗茶淡饭的,怠慢你们了,那两个小伙子连口肉都没吃上。” 有些秘辛窦琼还是知道的,于是笑着说道:“姓刘的那个人不喜欢吃肉,另一个是他扈从,更没所谓了。我反倒觉得,这面糊糊就滋味极好。” 哪儿有嫌弃好话的人?老妇人由衷一笑,轻声道:“人是挺好的,就是大话多了些。” 窦琼轻声道:“婆婆,他真是大官儿,也真有降妖除魔的本事的。” 可老妇人并未在此纠结,而是笑着看向窦琼。 红衣女子这才发觉,自个儿怎的会这般言语了?长这么大,除了在父母与爷爷还有姑奶奶面前,她与谁说话都是鼻孔冲着天的。 老妇人微笑道:“人都觉得自个儿的脾气就这样,千年难变。可其实啊!有时候你自个儿脾气变了,自个儿都发现不了。” 窦琼沉默片刻,碗中面糊糊也已经所剩不多了。 她忽然就明白了,哥哥为什么嘴上骂刘景浊,可半点儿不提及报仇之事,只是一门心思让自己管辖的一方土地风调雨顺,人人有房住,有粮吃。 南峰西侧,登山路上,百节叹息道:“殿下这般好心,我反正觉得无甚必要的,她窦琼如何,关我们什么事?” 实在是那位窦小姐太不讨人喜欢。 刘景浊笑了笑,转头看了看一同登上的杨宝芯,询问道:“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有些人罪行明明很重,却只是关在牢里十几年,而不是直接砍杀了?” 百节摇摇头,心说我是个妖精,可不懂做些。 杨宝芯试探道:“是因为活受罪比死了更苦?”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微笑道:“有这层意思,不过不全是。” 他卖了个关子,转而看着山下麦田说道:“人间有两只琉璃樽,一樽装黑水,一樽装清水。” 后方两人一脸疑惑,心说又打什么哑谜呢? 刘景浊便说了他曾经谁给赵长生与巢木矩的话:“世上少一个恶人,与世上少一个恶人的同时却多了一个向善之人,区别还是很大的。” 两人这才明白了些。 辰时前后,三人已然登上南峰之巅,山下麦田金黄,估摸着明日便会有人抢收麦子了。 杨宝芯指了指能瞧见的一处平地,轻声道:“那只虎精是三百多年前成精的,机缘就来自那处平地。我也一样,小时候上山打草,误入此地,听到了一声鸟鸣。后来我被夫家害死,也听到了一声鸟鸣,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鬼修。” 想了想,杨宝芯又说道:“我从那虎精口中得知,南峰还有过一个名字,叫做玄鸟山。” 玄鸟山?不应该是叫做玄女山吗? 此中枝节,刘景浊暂时还参不透。 百节插嘴道:“相传此地曾有一背剑白猿,是否确有其事?” 杨宝芯摇摇头,开口道:“只是附近乡民口口相传而已,要是真有一头背剑白猿,那虎精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占山为王。不过,许是年深日久,在那虎精开灵智之前极久,那只白猿已经南下了。” 刘景浊点点头,一个瞬身便到了那处石台。 人间传说中的风伯雨师,多半是以那处牢狱的风神雨神为原型。而在有些传说之中,玄女乃是天下兵法术数的老祖宗,相传兵家那位老祖宗就是得玄女兵书,随后才有的人世间第一个王朝,天子的说法儿,就是从那个王朝而来,那时尚且没有皇帝这个称呼。 刘景浊忽然有了个极其荒诞的想法,人之所以能修行,是不是也是有神灵为人族开的门? 探查许久,什么感觉都没有,若此地就是玄女结茅之处,数千年过去,此地早无半点儿气息了,又不是仙府遗址。 这趟算是白来了。 刚要抬脚离去,刘景浊忽的心弦紧绷,仿佛给人硬生生将意识拽去别处,一具躯体此刻双目无神。 百节眉头一皱,没等他动身,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子巨力袭来,他只能硬抗着,动弹不得。 刘景浊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再瞧向周遭之时,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云海之中。 不远处有一艘琉璃小舟划着云海走来,刘景浊无法以神念探视,只瞧得见那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背影。 小舟行至面前,刘景浊总觉得面前女子自己十分熟悉。 舟上女子缓缓起身,一身白衣,散披头发且裸着玉足,腰悬一道无事牌,比刘景浊还要高上几分的女子,站在舟上,瞧着可就比刘景浊高多了。 女子伸出手掌按住刘景浊头颅,微笑道:“一身雷霆真意,却又不是雷神转世,小家伙,挺有意思的。” 刘景浊尚未开口,白衣女子猛然五指用力,一股子深入魂魄的剧痛感,刘景浊瞬间冷汗直流。 女子嘴角微挑,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两界山外那个和事佬啊!” 可女子又是露出疑惑模样。 “不对啊!瞧着也不是转世身,奇了怪了。” 刘景浊硬撑着抬起头,可迟迟未能开口。 眼前女子,眉宇之间实在是与一人太过相似,且衣着打扮,几乎是一模一样。 刘景浊沙哑开口:“前辈是玄女?” 女子这才松手,笑道:“九天玄女,说全呀你!” 刘景浊尚未做出反应,女子便笑盈盈弯腰将脸凑到刘景浊耳畔。 “告诉你一个秘密,九天玄女,其实是一只鸟嘞!所以我不喜欢穿鞋子呀!” 第七十五章 玄女 一只手终于离开刘景浊头颅,年轻人听到那貌似荒诞的言语,忽然就想通了一件事。 如此一来,玄鸟山的称呼就解释的清了。 女子转身坐回小舟,轻轻抬手,刘景浊不由自主的被扯上小舟,没法子,他只好硬着头皮坐下。 刘景浊稍稍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这位远古天神,可怎么瞧怎么都不像姜黄前辈口中那视人间生灵如刍狗的存在啊! 他哪儿知道,自个儿心中所想,哪怕藏在最心底的秘密,在面前女子眼中皆是一览无遗。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歪过身子,左臂弯曲抻着脑袋,轻声道:“你身上还有当年那个老头子相似的气息,不过极其淡疏。” 老头子?刘景浊想来想去,自个儿见过的老头子太多了,这远古天神能认识的会是谁? 女子眨眨眼,笑道:“别想了,是你金丹之中有一缕剑意,因果不大,但我瞧得出,赠你剑意那人与那个老头子谁年龄大都尚且不好说。” 刘景浊目光呆滞,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老头子是何人了。 结丹之时,除了姜黄前辈的剑意,还能有谁? 女子指了指刘景浊腰间酒葫芦,轻声道:“是酒吗?” 刘景浊本想另取出来一壶酒,可乾坤玉半点儿反应没有,他只好摘下酒葫芦,有些央求道:“能不能不要对着壶嘴儿喝?” 白衣女子悬空灌了一口,撇嘴道:“人间酒水还是赶不上昆仑琼浆滋味儿。” 刘景浊欲言又止,白衣女子便说道:“问了我也不晓得,我早就转世去了,这只是遗落在光阴之中的一缕残影而已,神魂都算不上。” 不过女子眨眼问道:“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你想不起来的一些事儿,你想不想知道呢?与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有关系的。” 刘景浊一愣,回过神后,沉声道:“代价是?” 女子笑道:“真聪明,还晓得没有白得的好事儿呢。代价么,很简单,让你那位龙丘姑娘不认识你,你俩换一换。” 刘景浊摇头不止。 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位玄女眼神一下就变了。 周遭云海如同染了墨一般,从一片白茫茫变得漆黑无比。 刘景浊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悬空而起,那位玄女动都未动一下,也并未有什么绚烂神通落下,可刘景浊偏偏觉得有无数柄长剑在自己身上划拉,好似要将自己凌迟处死一般。 正当刘景浊快要承受不住时,玄女叹了一口气,刘景浊重新落在小舟之上,周遭云海恢复如常。 “算了算了,那柄剑也不是那么好拿的,看你本事吧。” 由始至终,刘景浊就没明白她怎的就生气了。 玄女又开口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守门人一脉镇守两界山,给了远古人间一份太平,这份太平之中的那些个炼气士宗门,算不算得上另外一个天庭?再壁如,如今九洲的人间最高处,也不还是个天庭?” 刘景浊点点头,“想过的,一种绝对的平衡,除却势均力敌之外,大家额头之上都要高悬一柄剑,随时可以毁天灭地的剑,只有这样,才能有一种相对的和平。” 玄女点点头,笑道:“那你们要开天门,要去天外,要把神灵拉下马,之后你们自己给自己悬剑,是不是脱裤子放屁?” 刘景浊摇摇头,“前辈说的不对,相比无人制衡且随时会落下的剑,人们自己手里拿着剑,这才会有一种相对的公平。就像人间最高处,数千年来曾定下几道不可逾越的规矩,这些个规矩能有约束力的前提,就是那十二人有绝对的实力去惩治那些个逾矩之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给自己立的规矩,除非有人逾矩,否则绝不会插手人间事。”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这就相当于给人间那些有能力去为大恶的人指了无数条路,其中死路已经标明,想要走上死路,就要掂量掂量头顶那柄剑了。” 玄女咧嘴一笑,并未深究,而是轻声说道:“那你知不知道,每一位主神,都是一道或者数道之主?” 女子并指朝着刘景浊额头一点,轻声道:“你现在所看见的画面,是天上神灵一场接一场的散道,壁如火焰,壁如风雨、壁如剑术,又如同兵法谋略,只有神灵散道,这些个事儿才能一一坠向人间。” 刘景浊怔怔无言,实在是脑海中那一幅幅画面太过于震撼。 茹毛饮血的人族,之所以能活,是因为有一场天上水灌入人间,之后人世间慢慢有了风、雨、雷霆,头一次见到火,是因为一道天火跌落人间,自此之后,人族这才与禽兽区分开来,有了吃熟食的习惯。 看到最后,人族掌握的东西越来越多,从部落到国度,再到一个个王朝起兵互相征伐,一路走来极快。 刘景浊深吸一块钱,试探问道:“人间之所以有了炼气士之流,是不是也是神灵开门授之?” 玄女摇摇头,“那倒不是,这点也是出乎我们意外的。” 又是伸手一点,刘景浊眼前顿时出现一道画面。 有个云游天下,看遍人间万事万物的男人,最终走上一处山巅,盘腿而作,此后数年他纹丝不动,只静坐而已。 天上神灵大多都注意到这个不吃不喝却没死的人族,于是相继出现在云海之上,投以注视目光。 又不知过去多少年,那个既没死亦没变老的男人忽然睁眼抬头看向天幕。 那人眼中分别射出一道光芒,径直戳破云海。 男人站起身来,一脸惊疑,却还是手指着天幕,大声质问:“你是谁?” 刘景浊更为惊讶,抬头问道:“怎么会?” 玄女则是笑着说:“天道使然吧,我们只是神灵,不是天道。你所见到的,是人世间第一个炼气士,与你们现在的炼气士区别极大的。” 刘景浊转而问道:“前辈为何要生气?” 刚刚冷不丁变脸,刘景浊一时之间确实捉摸不透。 玄女撇撇嘴,“没啥,按你们的话说,就是觉得你不太男人。” 刘景浊无言以对。 玄女摆摆手,轻声道:“至于我那柄剑,有缘分你就拿的到,没缘分你就拿不到,就这么简单,想要强求是万万不可能的,我可做不了主。因为放在十万大山的那柄剑,是我借人家的。” 刘景浊点点头,还是没忍住问道:“前辈的转世身也喜欢腰悬无事牌?也喜欢光着脚嘛?” 这位远古天神,实在是跟刘小北太像了,刘景浊压根儿没法儿不去把二者联想到一起。 好在是玄女说道:“她不是我的转世身。” 刘景浊长舒一口气,心说差点儿就亵渎神灵了。 “那,前辈将我扯来此地,就是跟晚辈闲聊?” 玄女淡然道:“不是我扯你,是你自己来的。” 刘景浊再问道:“反正十万大山是藏有一柄古神佩剑?” 玄女点点头,笑道:“不光如此,那柄剑还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柄剑,剑器老祖宗。” 那就行,只要有剑就行,接下来就可以直往西南,去到十万大山了。 刘景浊起身抱拳,微笑道:“那就烦劳前辈送我回去,我还得赶路呢。” 玄女古怪一笑,笑盈盈说道:“你怎么来的?我可没本事送你回去。” 刘景浊一脸呆滞,难不成还回不去了? 转头看了看云海,年轻人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钻了进去。 白衣女子叹气道:“聪明是真聪明,只可惜呀,来过这儿了,有些事就不是你可以选择的了。” 片刻之后,女子又嘟囔道:“明明就是啊,咋个没有守山的记忆呢?我能记错人?” 南峰那处平地,刘景浊猛地回过神,赶忙喝一口酒压压惊。 稀里糊涂又见到了一尊古神,找谁说理去?还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百节瞬身而来,指了指刘景浊,讪笑道:“殿下,把脸上血擦一擦。” 年轻人尚且不知,此刻他已然七窍流血。 刘景浊挥手擦了擦脸上血水,轻声道:“去一趟那只虎精的洞府,想要继续修行的,放归山林就好了,不过得说清楚,日后胆敢害人,死无葬身之地。” 等到返回小院儿,已经黄昏时分。 刘景浊带了许多粮食,说就当是给老人家的住宿钱,而且她闺女的消息已经寻到,人还在,就是那边儿遭了灾,过得不好。他已经想办法让杨宝芯回来了,不过路途遥远,怕是得一两年才能到 老妇人起先还是不相信,直到刘景浊说了些只有她们女子二人知道的话,老妇人这才眼含热泪,使劲儿抓住刘景浊手掌,沉沉说了句谢谢。 次日清晨,辞别老妇人时,窦琼偷偷摸摸留下了几锭银子,之后居然帮着老妇人将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这才告别。 离去路上,刘景浊说道:“人都有自个儿的脾气,见不得脏不算什么,是个人都不愿意屎尿糊在身上。但人要设身处地去想一想,自己所做之事对于毫不相干的别人来说是怎样的。” 要是往常,窦琼早已顶了回来,可今日她始终一言不发。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有个朋友,他初走江湖离乡之前,他的师傅告诉他,不求你多行好事,只求你别为害人间。” 第七十六章 生辰 转眼已然五月初五,期间乘坐渡船走了一日,如今已经临近蜀地。不过此时若是再想入蜀,就又得朝北去,所以刘景浊干脆绕开蜀地,继续南下,把那位大小姐带到燕巢宫后直往安南国。 出了老婆婆的小院儿,窦琼变化不小。 娇贵大小姐居然自个儿刷起了碗,一个包袱里只背着自己的碗筷,走起路来叮当响。 刘景浊这几天一直在想南峰之事,总觉得人家好像就是在等着自己上门。至于稀里糊涂挨了一顿剑,刘景浊倒是明白为什么。 赵炀所说的看门人,倒是能与那位玄女说的对上。只不过刘顾舟在时那道门户都已经没了,自个儿还上哪儿守门去。 无论怎样,只要十万大山有剑就行了。 窦琼难得主动开口,而且并没有阴阳怪气。 “为什么不想想办法让她们母女相认?等到一两年之后,路婆婆还有几个一两年?” 老妇人姓路,只不过已经习惯了被人称作杨家婆婆。 百节开口道:“她的身子,最多再撑个半年左右,若是让杨宝芯与她相认,或许这个时间还要提前。殿下给了她点儿希望,老妇人怎么也会吊着一口气,等着女儿回家。” 刘景浊也说道:“其实,我的本意不是如此,但杨宝芯不愿,她想让她的娘亲多活些日子。” 窦琼沉默片刻,问了个景炀朝中无人敢提的问题。 “豫王之死,真是太后亲自下的命令吗?” 当年陛下登基,国基不稳,豫王早有谋逆之心,可还没有等赵炀出手,太后手中那些炼气士已经捉了豫王,很快就将其处死,陛下拦都没拦住。 刘景浊轻声道:“看来窦尚书并未跟你道出实情,豫王之死,远不只是意欲谋反,而是因为他勾结浮屠洲的闲都王朝。” 那时刘景浊还没有生下呢,自然不晓得那么多,这些事还是后来再秋官密档之中翻出来的。 窦琼点点头,这些她确实不知道的。 顿了顿,窦琼又问了压在心里很久的一个问题,“你真跟龙丘棠溪是山上道侣?” 从前十大王朝之首,人世间唯一一个能光明正大满朝文武皆修行的王朝,即便已经自断国祚,可龙丘家的大小姐,那也是人世间顶尖的二世祖了,她这个窦家大小姐跟人压根儿没法儿比较。 刘景浊实话实说:“说实话,我俩都没正式承认这份关系,不过下次见面时,我再不会躲。” “躲?” 窦琼叹了一口气,神情苦涩,“刘景浊,你晓得不,在我眼里,你是离了皇家之后,一辈子都吃不上四个菜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她看错了。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到现在窦家都没有派人来,你猜不出为什么?” 窦琼苦笑道:“猜的到,让我在你身边,改一改身上毛病。” 刘景浊点点头,伸手拍了拍百节,微笑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变化挺大的?我也知道,我前脚离开京城,就有人说我出门几年,回乡之后比谁都能装,明明不是个读书人,却偏偏故作仁义道德模样。而且这话多半是从许经由那里传出的。而且还会有一道消息,说我刘景浊吃软饭什么的,这类的话会很多很多。” 窦琼轻声道:“那是龙师想保护你。” 百节大惊,转过头,一脸呆滞道:“娘咧!窦大小姐的脑子回来了?” 这家伙,这些年在外面尽学着怎么损人了。 刘景浊瞪了百节一眼,回过头轻声道:“有这么一层意思,不过更多的还是许经由瞧不上我,跟你那种瞧不上是两回事,他许经由的瞧不上,是因为他觉得我做作,就跟先去百节看待你差不多。” 窦琼说道:“要是以前的刘景浊,恐怕至少我也已经受了重伤。” 刘景浊笑道:“怎么说呢,人间九洲,我就离洲、玉竹洲、婆娑洲这四个没去过,离乡六年时间,至少一年时间是在渡船上赶路,两年时间用以自囚,好在我是先在路上嘈杂,随后静心之后,回顾往昔,这才能发现过去的种种不对。我跟你不一样,我这个人很喜欢改错,知错就改的那种,教过我的先生不是都说,我刘景浊认错极快,真心实意的那种,但认错之后,犯错会更快。正因为我年幼时犯错,路上犯错,后来两年自囚,这才能深思改正。” 苦难当然是不值得的,但有些苦难并不是他人与这个世道强加于人,而是自找的。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我一直觉得,窦成也好,你窦琼也好,只是被惯坏了。丢在苦寒之地历练几年,自然会好很多。” 窦琼一脸不相信,“真这么觉得?” 刘景浊轻声道:“我这个人,想说实话时,不会说鬼话。” 百节暗自翻起白眼,腹诽不已,心说谁知道殿下你这会儿想说实话还是想说鬼话。 并指一点,窦琼黄庭宫中那道雷霆屏障瞬间解除,刘景浊微笑道:“本以为要很久,没想到会这么快。” 窦琼神色复杂,片刻之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其实不想当太子妃,一点儿都不想,可赵坎那小子居然那么直接的拒绝我,我好歹也是他名义上的表姐,所以我脸上挂不住。” 刘景浊轻轻点头,“知道。” 毕竟当了太子妃,她就不能继续修行了。 说话时,已经走到了一处小县,人口不多,要是放在古时,此地父母官都只能叫做县长,压根儿够不上县令名号。哪怕是在景炀,此地县令也才是个从七品上。 这一路走来,刘景浊是极其放松的,因为在景炀境内,没人敢做什么。火山文学 天下十大王朝,每一个国的皇帝其实都有杀手锏,对凡人无效,却专治炼气士。所以景炀境内,如今并无一流宗门,因为待着憋屈。 城外河中,数艘龙舟整装待发,擂鼓声呐喊声不绝于耳。 是了,已经五月初五了。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想起了某件事,忽然就笑意不断。 百节好奇道:“殿下高兴什么?” 刘景浊微笑道:“今日是小豆生辰,我给她留了些小礼物,估计今晚就能看到。” 说着,年轻人忽然转头,朝着一位白衣女子微微眯眼。 “都追来中土了,樊姑娘这是要与我不死不休?” 樊江月神色复杂,轻声道:“我只是路过,碰巧。” 刘景浊冷笑道:“你觉得我信啊?” 窦琼传音询问:“这么漂亮,是龙丘棠溪吗?” 百节摇摇头,答道:“没听到叫的樊姑娘么?” 窦琼嘁了一声,心说你刘景浊可真会拈花惹草。 ……… 已然入夜,长安城中依旧灯火璀璨。 有个白衣赤脚且挎剑,腰间悬着一道刻字无事牌的女子,牵着个一身绿衣的小丫头,两人刚刚逛完庙会,这会儿准备去往一个叫做望福的客栈。 白小豆手捧着她最爱吃的糖葫芦,轻声说道:“北姨,你说我师傅到哪儿了?他要是知道我这今天没去念书,会不会给我记在小本本上,回来了之后又罚我抄书?” 刘小北摇摇头,微笑道:“不会,今日是他给你的一天休沐,怎么玩儿都行。” 白小豆半信半疑,不过小孩子哪儿顾得了这么些,一转头就又问道:“咱们去客栈干什么?” 刘小北淡然一笑,“去找一个不听话的丫头,争取忍住不打她,然后还要带她走。” 客栈不远处,张探骊躲在一颗树后,偷偷看了一眼客栈老板娘,随后心满意足的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寻了个路人,给了他几块儿碎银子,说要请他喝酒。 当街遇到这等好事儿,哪儿有拒绝的道理?中年人拿着钱就往客栈去了。 等到刘小北返回时,身边已经跟着两个女孩儿,佟泠明显是挨了一顿揍,眼泪汪汪的。 白小豆看着北姨揍人,到现在依旧心有余悸。 送白小豆到了皇城门口,权忠已经等了不知道多久,可瞧见牵着白小豆的人,他又不敢说什么,只好凑上去抱起白小豆,无奈道:“我的郡主唉!跑哪儿去了,陛下都要急死了,做了一桌子菜,你不去,陛下也不吃啊!” 白小豆咧嘴一笑,“没事没事,待会儿我让他抱抱他就不生气了。” 他,指的当然是赵炀了。 小丫头转过头,对着佟泠说道:“佟泠姐姐,你要是觉得我师傅不好,有气可以撒在我身上的,但是你不能再骂我师傅。” 佟泠没抬头,眼中恨意愈浓。 白小豆开口道:“我爹娘都死了,是师傅带着我,要不然我肯定会饿死在路边儿的,所以我决不会让人骂我师傅。” 说完之后,拍了拍权忠,老太监小跑着带她进去。 等白小豆真正返回那个小院儿,已经快到申时了。 今个儿撒欢儿玩了一天,书也没抄,还得补上。 她走进屋子点上灯,刚要去书箱翻找笔纸,冷不丁一转头,瞧见了桌上放着一把极其漂亮的短剑。 对白小豆来说,那就是长剑了。 小丫头一愣,门外赵炀缓步走来。 “这是你师傅走之前,赶了一晚上的礼物,就等着今天给你呢。” 白小豆疑惑道:“为什么是今天啊?” 皇帝老爷子走过去,蹲下来微笑道:“因为今天是白小豆的生辰啊!” 小姑娘一直不知道,自己也是有生辰的。 第七十七章 我是一扇门 刘景浊就差把我不信三个写在脸上了。 你骗鬼呢?我瞧着像是棒槌么?从神鹿洲追来中土,现在你告诉,这是个巧合? 暂时没搭理她,三人看热闹到大半夜,准备进城之时,却发现樊江月还在。 碰巧有那挑着扁担叫卖的货郎,前后篮子里,一边儿是绿豆汤,一边儿是凉粉,怕是白天没卖完的,也不知馊了没有。 刘景浊转头看了窦琼一眼,红衣女子当即了然,挥手喊过来卖货郎,要了四碗绿豆汤。 南边儿人爱吃凉粉,他跟刘景浊都是北方长大的,实在是吃不惯。 得这会儿就喝,喝完了还得把碗还回去呢。 刘景浊指了指绿豆汤,轻声道:“天热,想打架也喝完再说。” 樊江月十分不自在,瞎话太假,她自己也知道。可说实话,她觉得更扯了。 走过了端起绿豆汤喝了一口,樊江月轻声道:“有个骑着黑驴的老前辈,揣了我一脚,我就到这儿了,前一刻我还在游江国京城的。这话说出来,比碰巧什么的更难让人相信吧?” 刘景浊这才端起碗,没骂街,说明汤不馊。 百节没忍住扯了扯嘴角,这瞎话还不如先前那个呢。 哪知道刘景浊却是点了点头,轻声道:“你这么说的话,我信了。” 登楼境界说是随意跨越大洲,可以,但要是瞬移那般,那是说梦话。 可要是开天门的修士,从神鹿洲到中土就相当于去自家后院儿遛弯儿一般。 安子,那可是打上十二楼不入天门的人。 一碗绿豆汤几口就喝完了,刘景浊擦了擦嘴,轻声道:“那也挺好,帮你省了三个月赶路时间,你再去雷州渡口搭乘过路渡船,往东南去瘦篙洲就好了。” 在樊江月心里,二人怎么说都还是仇人,不见面分外眼红就已经极其不错了,怎的还这副和蔼模样?反正她樊江月是做不出来。 放下碗,樊江月转头瞧了瞧百节,一头真境妖族,是那家伙的扈从吗?不过她也没想着打架,再说了,好像有点儿打不过。她只得开口道:“那位前辈让我转告你,剑术稀烂就别学人家猪鼻子插大葱,他的徒弟他自个儿会教的。他还让你记住,行事要果断些,快刀斩乱麻,有甚道理好讲的。” 前半段儿验证了刘景浊的猜测,果然赵长生是安子前辈收的徒弟。后半段儿,则是那位前辈的怪罪了,怪罪刘景浊对于焚天剑派一事,太过婆婆妈妈。 刘景浊点点头,微笑道:“晓得了,多谢樊姑娘传话。我也有话烦劳姑娘回瘦篙洲后带给陈前辈,就说一别几年,甚是想念,如今烫手山芋在我手里,我其实不想拿,如果陈前辈有意,数年内我重游瘦篙洲,会把东西带过去。” 一别几年?樊江月沉声道:“你真认识陈前辈?” 刘景浊微微一笑,“算是朋友。” 顿了顿,刘景浊笑道:“真不打架?” 樊江月没好气道:“打不过,也不想打。” 刘景浊点点头,不想打,说明她樊江月走过焚天剑派附近一趟了。 他还不知道,那座被他劈成两半儿的神剑山,已经被安子连根拔起,丢在了万象湖一旁。 窦琼听到这儿,立马明白了,这漂亮姑娘跟自己是难姐难妹啊!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微笑道:“没别的事儿?没别的事儿我可就走了,着急赶路呢。” 明明说好了今夜住在城里,怎么又要赶路了? 樊江月沉默片刻,忽的传音说道:“有事,我知道截杀龙丘棠溪的人是谁。” 刘景浊当即变了神色,沉声道:“是谁?” 樊江月传音道:“青鸾洲,姬闻鲸。” 刘景浊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不止。 真是我的好舅舅啊!一手将我娘从姬氏除名,青鸾洲数次围杀,现在居然敢去击沉龙丘棠溪的渡船,百余条人命在这位姬家族长眼中,就这般不值一提? 是了,亲外甥都能下那般狠手,不相干之人在他眼中,恐怕就是一只只蝼蚁! 刘景浊重重抱拳,沉声道:“多谢樊姑娘相告,刘景浊记住这份恩情了。” 樊江月叹息道:“报仇,我没法儿报,不占理,但这么没事人一样,我也做不到。我想跟你约一架,等你日后到了瘦篙洲,咱们相约稚子江,不限于武道,痛痛快快打一架,一架之后,无论胜负,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到时这位樊姑娘怕是已经初入琉璃身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好的。” 樊江月这才劣咧嘴一笑,轻声道:“那就行了,既然来了中土,我就去一趟谢罗山,瞧瞧那处武道起源之地。” 樊江月抱拳所别,刘景浊抱拳回礼。 等到白衣女子离去,刘景浊忽然说道:“百节,你护着窦琼返回燕巢宫,我得先走了。” 窦琼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没等她说话,百节率先问道:“是有什么事儿?” 刘景浊摇摇头,“不知道,总觉得哪儿不对,但直觉告诉我,得抓紧南下。”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窦琼,有些毛病,不用改,吃米吃面全凭喜好便是,但是往后得学着凡是先在自己身上找毛病,然后再去怪罪他人,下次我定会去上一趟燕巢宫的。” 窦琼面色复杂,想来想去还是说道:“我尽量。” 刘景浊又看向百节,传音道:“明年五月之前,你继续做我交待你的事儿,五月之后,你要返回流离郡,在扶舟县开一间仙家客栈,把所有去到扶舟县的炼气士,哪怕是炼气境界的,都要登记在册。暂时先不要上青椋山,等我回去。” 百节点了点头,年轻人已然一步跃起,直往西南。 大约御剑出去了百里地,刘景浊忽的掉头返回,一刻时间而已便追上了樊江月。 年轻人背一把青伞,一柄木剑,飘飘然落地,开口道:“不对,你有什么没说。” 开天门境界自己远游,不费事,要把个武夫瞬息送出两洲之地也不那么轻松的,难道安子前辈就为了带那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樊江月无奈叹气,没法子,看来近两年内,只能待在中土了。 “那位前辈说了,如果你追上来,那就把另外一句话告诉你,但我要在青椋山些结茅修行,在你正式返回青椋山前,我得替你守山。” 一道剑光划过,飞剑长风将此地方圆百丈于人世间剥离出去,随后又是一道月华掠过,方圆三十丈内,雷霆夹杂月华织就一张大网笼罩此地。 刘景浊还不放心,于是又甩出数千丈符箓,同时右脚跺地,瞬间起了一座阵法。 樊江月目瞪口呆,这家伙居然还是阵道宗师?能做到瞬间起阵,起码也够的上宗师范畴,当时神剑山上若是他一开始就剑术、拳法、符箓、阵法齐上阵,恐怕自己撑不过一个回合吧? 做完这些,刘景浊沉声道:“樊姑娘,可以说了。” 樊江月轻声道:“老前辈说,门不在了,人在。人在,门就在。” 刘景浊沉默片刻,随后点头道:“懂了,这两年就烦劳姑娘帮我守着青椋山了。” 没什么好客气的,既然是安子前辈的安排,樊江月自个儿也愿意,那她守着青椋山便只会有好处。 撤去阵法飞剑,刘景浊再次抱拳,轻声道:“多谢姑娘传信,就此别过了。” 樊江月反正是什么都没明白,只知道自个儿破境琉璃身的关键是在青椋山。至于什么门不门的,压根儿也没闹明白。 她抱拳回礼,轻声道:“既然你追来了,咱们的约定就改一改吧,等我破境琉璃身,再找你一战。” 刘景浊微微一笑,化作一道雷霆剑光疾速南下,几个瞬息便消失在了天幕。 这么一来,很多事情就能解释的通了。 壁如当年玉京天上,那天门之外的所谓天人,明明可以打杀自己却没有下死手。 想要刘景浊死的,恰恰反倒是想要九洲安稳的人。不过刘景浊还是觉得一句话说的很对,世上没了谁,日头照样东升西落。即便是自己这道门户没了,总还是会有旁的道路的。 岳慈樵所谓押注,恐怕就是在压自个儿大道成就会有多高吧?若是甲子之内,自己能跻身十三境,九洲炼气士最高境界,便是十三境了。 可这着实太难了,倒不是刘景浊妄自菲薄,他甚至有信心甲子之内重返登楼,可那虚无缥缈的天外境界,九洲并无先例,刘景浊知道的可能是开天门之上的,也就是牢狱之中的姜黄前辈与何伯了。 看来与陈桨前辈商量过了那处牢狱如何处置之后,必须得回去一样雨田县镇压雷神的地方了。 云海之上,背着青色雨伞的年轻人没来由苦笑不止。 想的再多,自个儿也才是个金丹境界啊! 说到底,还是境界太低,太过于势单力薄,重来青椋山又还不是时候。 现如今刘景浊唯一的依仗,就只有娘亲留下的清溪阁故人了。三叶叔那边儿尚且不能动,直觉告诉他,玥谷定然没有那么简单。那么剩余的清溪阁故人,有几个愿意跟自己返回青椋山呢?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苦笑道:“原来我是一扇门啊?” ………………… 临近西南边陲,刘景浊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再怎么着急赶路,有些故人也还是得去瞧瞧。 一晃神儿的功夫,已经过去十来年,当年斥候队里那些个青壮,上了五十的比比皆是,这城中现在还住着个黄乐昏呢。 刘景浊换了一身白衣,背青伞木剑,踩着黑色布鞋,缓步走入这滇越城。 滇越城是西南重镇,当年战事胶着之时,城中一度驻军十余万。如今驻军就在安南国境内,此地名义上是边陲,却其实是腹地。 上了岁数的人睡得早起的早,天亮不久,许多城中老汉便坐在街边屋檐下,其中会有一两位带着大禄竹,你吸两口我吸两口,烟雾缭绕。 有的人喜欢起来先抽一口水烟,也有人喜欢过早之后再抽。第二种人多半都会先吃上一碗大救驾,随后再去抽一筒大禄竹。 大救驾的由来,相传是一位皇帝逃亡路上,饿坏了,到了此地之后饿的不行,结果一碗饵块救了他那座五脏庙,于是大呼一声:“真乃大救驾也!” 自此以后,这大救驾的名号也就传开了。 刘景浊迈步走去一处饵丝摊儿前,与大救驾不同,此处小摊儿是水煮的,大救驾是炒的。 刘景浊一身白衣,背一柄青伞一把木剑,束发于顶,腰间系着一只酒葫芦。说像游侠儿也不像,游侠头发多是半披半束。说是那种佩文剑的读书人,更不像了,读书人更多是腰间悬挂长剑,哪儿会背剑。 刘景浊来时,几张四方桌子已经坐满了人,有好些本地人干脆端着碗,卷起裤脚蹲着吃饭。 就这端碗蹲着吃饭,好像哪儿都差不多。 扶舟县那边儿,老百姓做熟了饭,有不少妇人还喜欢端着碗去串门儿。蹲在别人家屋檐下石阶上,扶舟县那边儿方言管屋前台阶叫做“拦野台”,一边儿聊些闲天儿,一边吃着自家饭。 乡村之中如此画面十分常见。 灶前忙碌的是个两鬓斑白,五十往上的汉子,这人一条左腿只剩下半截儿,剩余半截腿上帮着一根儿木棒,这就当做腿了。 刘景浊伫立原地极久,这条腿也是丢在战场上的。 走去灶前,刘景浊熟练抄起筷子,挑了一筷子粉递给瘸腿男人。 “户部发的救济钱养活不了一家人吗?瘸着一条腿,怎么还干起这个了?” 男人转过头,愣了一愣。 “你是?” 刘景浊将碗递过去,无奈道:“我变化有这么大的么?还是咱俩情分不够?这才十来年,就不认识我了?黄老荤?” 本来接住碗的手忽的一松,刘景浊赶忙弯腰托住瓷碗,躲过一场“悲剧”发生。 黄乐昏呀了一声,不敢置信道:“秋娃子?真是你?!” 黄老荤是绰号,秋娃子自然也是绰号了。 刘景浊紧紧拉住黄乐昏的手,笑道:“是我,来看你了。” 还有以方言催着赶快些,黄乐昏转头瞪了一眼,骂道:“急个屁,今个儿老子不卖了,明日再来!” 转过头,有些苍老的汉子大笑道:“晓得我这绰号的死的都差不多了,也就剩下你了,不过你小子变化是真大,怎么样?听说不是封了将军了么,现在还打光棍?你这副小白脸长相,想打光棍怕也不容易吧?”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早就离开军中了,还算是光棍儿吧。” 黄乐昏赶走了两位食客,一看就是十分熟悉的那种,然后硬拉着刘景浊坐下,他自个儿站着好好打量了一番,咋舌道:“现在换走江湖了?怎么还背着一把伞?还有木剑,你刘见秋怕不是当了道士吧?” 刘景浊摇摇头,没有细说,转而问道:“像你这般的伤残老兵,户部不是每月都有二两银子发吗?怎么干起这个了?一个月能挣二两?” 黄乐昏讪笑道:“钱是有,可我闲不住。” 挣肯定是挣不到二两的,一年能挣一贯钱,那就烧高香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腿,微笑道:“忙起来就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 顿了顿,黄乐昏又笑着说:“我现在也是极好的,儿子开了间药铺,可挣钱了,日子过得滋润,哪儿哪儿都好。” 刘景浊笑道:“好就行了,我还以为户部该发的银子被人昧了去。真要这样,你放心跟我说,我立马儿去砍了南越郡太守。” 话是有些开玩笑,可真要有人敢用这钱中饱私囊,那他这个椋王再怎么不管事儿,砍个贪官还是绰绰有余的。 黄乐昏长长噫了一声,“你行了吧,别说没人敢,就算是真有人,你秋娃子也才是个从五品武将,武将不能干政,你砍的了谁?” 刘景浊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硬拉着黄乐昏去了近处一间酒楼。 大清早的喝酒,人家酒楼里厨子都没起床呢。 两人也不嫌弃,两坛子酒,一碟花生米就开喝了。 酒过三巡,黄乐昏已经有些喝冒了。 他拍着刘景浊肩头,含糊不清道:“跟你说实话,那钱我给咱死了的弟兄家里了。咱们的钱,谁敢贪?就这滇越县令,见了我还要一口一个老英雄的喊着呢。” 已经有了些老态的汉子,忽的嚎啕大哭起来。 “我算个狗屁英雄,死了的才是英雄呢!” 他架起断腿放在板凳上,拍着胸脯,眼含热泪。 “景炀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说的对,景炀也是你们的。” 景炀与别处王朝最大的区别就是,每个景炀人,都对这个王朝有这一种极强的归属感。 当年的第八大王朝,如今的排名末尾,其实景炀人都不怎么当回事儿。反正在老百姓心里,哪个王朝敢惹我们,那咱就发兵! 当时发兵安南,主帅并未说什么激励人心的言语,只是与大家说:“我们得保护我们的家!” 付了酒钱,刘景浊特意叮嘱酒楼掌柜将黄乐昏送回家,又悄悄往黄乐昏兜里塞了两枚金元宝,,自个儿则是往城外走去。 等他醒来,肯定就走不掉了。 一坛子酒喝完,刘景浊酒葫芦里的酒至少下去一斤,饶是他刘景浊,也有点儿眼前发昏了。 喝酒到吐、次日头痛欲裂,那就不是人喝酒,而是酒喝人了。 酒水真正的用处,怕就是这微醺之时,天下事皆在心中,但天下事此刻与我无关了。 走了没多久,刘景浊实在是头晕的紧,干脆就钻进路边草丛,也不怕脏了白衣,就这么躺下,似睡非睡。 隐隐约约之中,刘景浊好像坐上了一架驴车,往南直行。 又过了没多久,刘景浊又好像瞧见了一片大海,随后驴车登上了一艘大船,刘景浊依旧未醒。 迷迷糊糊之中,刘景浊瞧见了一座倒悬于海上的大山,山巅抵着海面,山根处离海面怕是得有近三千里了。这座大山,怕是至少也有方圆三万里,倒悬海上,遮天蔽日。 刘景浊猛地一惊,运转灵气驱散酒气,可眼前却是一花,回神之时才发现,自个儿躺在一架驴车上,有位白衣白发的老者正驾车行在绿荫道上。 怎么回事?幻觉?方才瞧见的明明是那座应该在北地的酆都罗山啊! 酆都罗山,倒悬之所在,周回三万里,山高两千六百里! 前方老者转头看了一眼,咋舌道:“这年轻人,就这么躺在草堆睡着了?这里野兽可多,稍不注意可就给那些个畜牲打了牙祭了。” 刘景浊心说难不成真是喝多了?幻觉? 可炼气士哪儿能这么稀里糊涂的给人搬上车? 刘景浊笑道:“是喝的有些多,多谢老人家了,不知老人家这是要去哪儿?” 老人哈哈一笑,轻声道:“我啊,离乡很久了,前些日子刚刚回来,听说自个儿居然有个好外孙,这不,想去瞧瞧,所以就借了一驾车,来这儿了。” 老人忽然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家老婆子死的早,闺女很早就没了娘亲,我又常年不在家,就她两个哥哥管教。闺女嫁人了我都没回来,这么些年,外孙子都长大成人了,我才晓得自个儿还有个外孙子,你说我这个当外公的,是不是很不像话?” 闺女嫁人都不知道,有个外孙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外公? 刘景浊撇嘴道:“是挺不像话的,老人家可别嫌我话不好听,我觉得要是这样,您那外孙子理你才怪呢。” 老人苦笑道:“我也是这么想,可……闺女没了,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我总得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家人啊!我那大儿子我管不住,不过有谁欺负我外孙子可不行,谁欺负他我跟谁拼老命!” 顿了顿,老人转过头,笑容和煦,轻声道:“小伙子,要是你,你能要这个外公吗?” 刘景浊沉默了起来,认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小时候都没来,长大了你来了?他要是年幼时过得好还则罢了,老人家有没有想过,万一他流落街头,有上顿没下顿的,看尽白眼,他会恨你这个外公,还是会想要你这个外公?” 老人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笑着说:“好在他年少时过得还算不错,听说他找了个很好看的媳妇儿呢。” 老人叹息道:“他可以不认我,我不能不认他啊!哪怕就远远看一眼呢。” 没多久,走到一处岔路口。 老人轻声道:“往西是去往安南,往东是南海郡了,我往东,顺路吗?” 刘景浊跳下驴车,抱拳致谢,微笑道:“老人家,我要去安南,多谢了。” 转身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那老人喊道:“那我就没点儿找补机会吗?” 刘景浊转头一笑,轻声道:“不好说,看您怎么做了。” 第七十八章 茶水如酒水 五月中旬,一艘渡船落在破烂山那处雨牛渡口,有个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女子走下渡船。 龙丘棠溪并未背剑,早先那把佩剑,早在上次遇袭时毁去,作为一个剑修,龙丘棠溪如今也陷入了无剑可用的尴尬境地。 落地没多久,龙丘棠溪便准备转乘一艘渡船去往斗寒洲中部,直去初雪城栖客山。 只是那艘渡船明早才出发,龙丘棠溪便打算先去一趟乞儿峰。 遇袭之后,徐瑶连传三封信过来询问伤势,倾水山那边儿,担任客卿的张五味更是与那初任山主一同到了一趟白鹿城。 龙丘家是富,可也得分跟谁比。只说钱财一事,跟破烂山一比,就有些不够看了。 破烂山明面上的左右护山供奉都是登楼巅峰,加上姚放牛这个初入登楼的宗主,还有钱谷司库、衡律堂掌律、藏经阁典书,这就六位登楼了。另外还有供奉殿首席与三位只开峰授徒且与徐老山主同辈的祖师,一座破烂山拢共便有十位登楼了。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登楼修士,而每座顶尖山头儿都会有些影子般的人物,是作那杀手锏之用,大多不少于三位登楼修士,甚至都有合道修士存在。 九洲每一座顶尖宗门,决计都有合道修士存在的。 这就是作为站在山巅之宗门的底气。 走到乞儿峰下,有个一身粉衣的女子已经等候多时。 一瞧见龙丘棠溪,徐瑶脸黑的跟啥一样。 这位板上钉钉的破烂山宗主夫人瞪眼道:“前前后后三封信,怎的就拦不住你呢?跑来干啥,你能干个啥?”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轻声道:“闲着也是闲着,哪怕不去绛方山,也总要去一趟栖客山,把对他很重要的那株梅树带走。” 徐瑶最终还是忍住一句话没说,怕伤了龙丘棠溪与刘景浊之间的和气。 作为一个男人,难道不应该是他做的多一些吗? 可人家二人的事儿,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拉起龙丘棠溪,轻声道:“走,去钱谷挑一柄剑,只可惜仙兵极多,但没有仙剑,只有一柄灵兵品秩的剑。” 龙丘棠溪摇摇头,无奈道:“我来乞儿峰是乞剑的吗?你要真这样,我掉头就走。” 徐瑶讪笑一声,轻声道:“那就去后山坐坐,放牛娃去了东海,我反正也一个人。” 龙丘棠溪点点头,两人就这么登山。 女子美貌使然,登上路上,极多弟子侧目过来,别说男弟子,就是那些个放在凡俗小国都算得上美人的女弟子,一个个的也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世上怎能有这般容貌的女子? 都是些少年少女,龙丘棠溪也没当回事,一旁的宗主夫人几个瞪眼,偷摸观看的弟子便作鸟兽四散而去。 龙丘棠溪看到这些个破烂山弟子,没来由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噗嗤一乐。 徐瑶也不晓得她在笑什么,反正就是跟着傻笑。笑了一会儿,她终于察觉自个儿有点儿傻,于是一脸委屈道:“妹子,不带这样的,有啥事儿说出来让嫂子高兴高兴嘛!” 龙丘棠溪这才说道:“当年在一处秘地,我跟他受人围攻,那时他境界高,我就是个金丹修士,所以他受伤很重,我反而没事人一样。当时我就说,等我返回龙丘家,一定找人把打他的人全砍死。你猜他说啥?” 两人步下生风,有如缩地成寸一般,这会儿已经在半山腰,正在往后山绕去。 徐瑶疑惑道:“他说了什么?” 龙丘棠溪憋着笑,轻声道:“他说呀,以后他也要有个宗门,山上最起码得有三十人,还得加上他。” 徐瑶终于大笑出来,无奈道:“刘景浊是个孩子吗?三十个人的宗门?亏他想的出来。” 笑声渐息,徐瑶还是没忍住问道:“先说好,刘景浊跟姚放牛是朋友,我也觉得跟你投缘,当你是朋友的。有些话我问了,你要是不方便说,不说就行,千万别因为怕伤了我脸面。” 龙丘棠溪转头看了看周遭,徐瑶笑了笑,“那就先去我的住处。” 两人加快步子,几十里山路,盏茶功夫便到了。 后山就这一处宅子,有一处天井,进门便能瞧见二层屋子,上层住人,下方正房待客。 也简单,一张沉香木所制茶盘,有炭炉茶壶,还有几只黝黑茶碗。 一进来,徐瑶便调转护山大阵笼罩此地,饶是合道境界想要窥探也不行。而且她能感觉到,一股子极其精纯的剑意也已经铺设开来,一处四合院子,此刻可谓是水泄不通。 徐瑶轻声道:“姚放牛去归墟之前不喝酒的,去了很久都不喝,遇到了刘景浊才学会喝酒的,不得不说,你家男人是个酒腻子。” 两人打交道其实并不多,可徐瑶也就唯独在刘景浊重伤之时,没见他喝酒。 好家伙,那枚酒葫芦压根儿不离手。 龙丘棠溪深有感触,无奈道:“跟他在一起三百多年,他不光喝酒,还学人家抽水烟旱烟,后来好多次他在外面喝酒,我不让他回家,这才慢慢的把烟戒了,却还是偷偷摸摸喝酒的。当然,也不怪他,他很小就在军中,十二三的少年人天天身边死人,死的还是对他极好的人,他也只能用酒来压住泪水了。” 三百多年?徐瑶没忍住说道:“什么意思?三百多年?你才多大?” 龙丘棠溪沉默片刻,轻声道:“当年在青鸾洲,姬氏一族设伏,我们逃无可逃,最终在东边误入了一处洞天,那处洞天,连接着九洲之外的四座仙洲。其中玄妙我至今也没想通,极可能是九洲这边光阴停滞,而我们在九洲之外逆转光阴三百年。期间诸多秘辛我就不说了,破烂山立宗极早,有些秘档应该都有记载的。总之,在得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之后,我俩就花了一百年时间游玩四大部洲,后来一百年,我也已经破境登楼,他早就跻身合道,但迟迟未能开天门,充其量算个半步开天门。第二个一百年里,事情极多,牵扯到他的事情最多,于是我们就被人追杀,东躲西藏的。” 徐瑶大惊,沉声道:“半步开天门了,外加你这个恐怕跻身登楼便能比肩合道的剑修,两个剑修,被人追杀?还一百年?等等,你是说,你俩在那处秘地整整三百年?” 龙丘棠溪苦笑一声,点点头,开口道:“开天门,只是九洲的人间最高,外界是有第十三十四境,恐怕都有十五十六境的。而且,我俩的的确确是一起待了三百年。” 徐瑶还是有些糊涂,又没忍住问道:“那……怎么你们之前从不提及此事?” 两人虽然瞧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真心瞧不出来有三百年情分啊! 蓝衣女子端起茶缓缓起身,抿了一口,茶中也有酒滋味。 “因为他忘了,而且,哪怕想告诉他,也开不了口的。是个本体在婆娑洲,有一具分身在南赡部洲的和尚,以半数修为画的一道禁制。” 憋在心里三年的话,龙丘棠溪今日一股脑儿说了个干净。 果然,有些话在说出来之后,心情真的会好很多。 两个女子于乞儿峰后山聊了一夜,茶水当做酒水喝,徐瑶每煮一壶新茶,都会骂一句负心汉。 可仔细想来,却又觉得不妥。 毕竟谁想忘记自己最心爱的人啊?那……等刘景浊重入登楼那天,往昔种种尽数涌上心头,他该有多伤心?该有多内疚? 徐瑶没忍住说道:“要不然,咱们换酒喝?” 龙丘棠溪摇摇头,微笑道:“没事儿,都憋在心里这么久了,其实习惯了。” 顿了顿,龙丘棠溪说道:“龙丘家长老殿故意放出消息,其实我还很高兴呢。不管怎么样,反正我喜欢的人还喜欢我,我就觉得特别好。” 徐瑶狂饮一口茶水,叹息道:“他昏睡一百年,你照顾了他一百年,好不容易把人救活了,可……他把事情全忘了。” 其实徐瑶这会儿真想说两个字,可有些不合时宜。 她想说,造孽! 娘她奶奶的,婆娑洲那秃驴真是闲着没事儿干,人家好好一对儿神仙眷侣,你他娘的不干人事儿就算了,棒打鸳鸯作甚? 龙丘棠溪眨眨眼,咧嘴笑道:“嫂子,你说要把我跟他的故事写成话本儿,会不会很受欢迎?” 徐瑶没好气道:“你还开玩笑,我都要愁死了!” 龙丘棠溪笑道:“等他跻身登楼,什么事儿不就都想起来了,有啥愁的,到时候我就不理他,让他多难过几天,以消我心头之恨。” 顿了顿,龙丘棠溪说道:“嫂子,这些事……” 徐瑶叹气道:“放心,放牛娃我都不会说的,待会儿我就给这段记忆下一道咒印,哪怕有人搜魂都不会得去你们的消息的。” 龙丘棠溪差点儿就忘了,这位宗主夫人之所以破境登楼很难,是因为她是个咒师啊! …… 五月中旬,饶是斗寒洲也依旧天亮极早。 第一缕日光尚未洒落人间,只是蒙蒙亮而已,有个身穿水蓝色长裙,头别一只簪花的绝美女子独身往雨牛渡方向去。 昨夜茶水似酒水,回来之后,好像头一次这般舒坦。 也不知怎的,她脑袋里有些晕乎乎的,隐约瞧见了一驾驴车,稀里糊涂就坐上了车。 如今身在破烂山附近的几位登楼修士齐聚乞儿峰,徐瑶刚要发号施令,却瞧见一位白衣老者鬼魅般出现。 徐瑶一皱眉,抱拳道:“秦师叔,龙丘棠溪是我朋友,我一定要管的。” 白衣老者无奈道:“龙丘家的十七先生就在云海,他都没现身,你管什么?” 白衣老者忽的转身,微微一笑,轻声道:“十七先生,许久不见了。” 有个腰悬十七令牌的女子飘飘然落地,聚在一块儿的登楼修士竟是没一个事先察觉的。 此人是合道境界无疑了。 女子轻声道:“多谢徐姑娘上心,无事的,那位老前辈……算是我家小姐的长辈吧。” 第七十九章 你俩是一伙儿的 一驾驴车走着走着就上了云海,驴车速度竟然远超渡船。 龙丘棠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忙运转清心决,这才缓缓回过神。 赶车老者咧嘴一笑,“倒是比那小子强多了。” 龙丘棠溪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是何人?” 老者微微叹息,轻轻弹指,一缕绿色光芒缓缓漂浮向了龙丘棠溪。 “丫头,受苦了,姬闻鲸我会收拾他的,你放心。” 绿色光芒没入龙丘棠溪额头,一些必须得靠时间来养的暗伤,居然奇迹般的愈合,受损不小的本命剑也顷刻间修缮如初。 唯独修行木属性的大修士才有这般手段,他老爹也做不到。 眼看这人并无恶意,龙丘棠溪便也稍稍放松了警惕,轻声询问道:“前辈是何人?为什么要帮我治伤?” 老者轻声道:“姬闻鲸是我大儿子,姬闻雁是我二儿子,姬荞……是我女儿。” 龙丘棠溪当即起身,一脸戒备神色,皱眉问道:“你不是早死了吗?” 老人轻声道:“是差点儿就死了,现在倒是回着回来了,可惜什么都迟了。” 龙丘棠溪皱眉道:“烦劳前辈放我下车。” 老者当然不会照做,也没接话,转而说道:“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瞧瞧外孙媳妇儿。儿子长大了,我这个当爹的管不了。女儿死的时候,当爹的也没在,现在外孙子被亲舅舅算计,我不会不管的,回去我就给你出气。” 龙丘棠溪冷笑道:“外孙子?亲舅舅?哪儿来的脸?你回去问问姬闻鲸,他有脸当这个舅舅吗?” 女子眼眶通红,沉声道:“就因为他这个亲舅舅,你晓得我们遭了多少罪吗?” 若不是姬闻鲸派人围杀,他们怎么会无路可走去到那处洞天福地,刘景浊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他差一点儿就死了,就只差一点儿!” 没想到老人居然笑了起来,轻声道:“真是个好姑娘,要是换做旁人,这会儿肯定说的是别的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只会说,“一百年,你知道那一百年我怎么过得吗?” 龙丘棠溪一愣,却听见老人说道:“本来我想拦住他的,可又想了想,为了喜欢的姑娘去闯龙潭虎穴,好像没什么理由可以阻拦。十万大山那柄剑,能不能得到尚且不知,你是个剑修,怎能没有佩剑?待会儿就带你取剑去。” 老人的确能说,龙丘棠溪都插不上嘴。 “我年轻的时候,人世间剑修最多的,其实是这座斗寒洲,从前斗寒洲也不叫斗寒洲,而是叫做斗寒仙剑洲。来自那句‘气冲牛斗嘛!’,所以要说天底下仙剑最多的地方,还是得这座斗寒洲。” 其实现如今,除却那些个上了岁数的炼气士,已经无人知晓斗寒仙剑洲这五个字了。 龙丘棠溪终于能插上一句话,她压根儿不关心取剑不取剑的,而是皱眉问道:“刘景浊要干嘛?他真去十万大山了?” 十万大山藏着一柄剑,这事儿在他俩的很多年前刘景浊就说过。可以他现在的境界,去了不就是找死吗? 老人点点头,“真去了,现在怕是已经到了安南国境内。” 龙丘棠溪沉声道:“掉头,我要去中土!” 老人转过头,笑容和煦,脸上皆是宠溺神色。 “我都有些觉得那小子配不上你了。” 转过头,老人继续说道:“要真出什么事,等你到了,什么事儿都结束了。还不如先跟我去拿到那柄剑,借此机会再上神游境界,然后再返回中土。” 说着,老人微微一笑,手指下方一片冰原,轻声道:“到了,很快吧?” 龙丘棠溪低头一看,这怕是已经到了极北冰原。 二十余万里呢,这就到了? 老人驾车落下,拍了拍驴头,翻身下车,看着龙丘棠溪,微笑道:“何不以你那一身寒冰真意去感觉一下?” 傻人有傻福啊!得亏那小子执拗,没有修习与自身契合的火道。 若是真主修火属性,这俩人不是就水火不容了嘛! 果然,缘分一事之奇妙,远不是一条红绳就能决定的。 龙丘棠溪沉默片刻,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试一试吧。 运转生而带来的那股子水至极的寒冰真意,没想到同时自身那道剑意也被牵动,而且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一般。 方圆数百里一下子剑气纵横,脚下寒冰竟然又凝实了几分。 女子心头一惊,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着自己。她干脆喊道:“愿意跟我走就出来,不愿意,那我就走。” 话音刚落,老者咋舌不止。 好家伙,剑还能这么取?他都老早准备好了,就等冰下那只巨兽冒头之时给它一巴掌,结果仙剑自行认主了? 冰原之上,一股子冰霜龙卷骤起,脚下不知有多厚的冰面突然摇晃起来,冰面很快由打不远处为中心,如蛛网一般裂开,“蛛网”中心,一束淡蓝色光华冲天而起,半座斗寒洲都瞧得见天空中那道淡蓝色气旋,炼虚之上的炼气士尽数往此地看来,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龙丘棠溪面前已然悬浮一柄淡蓝色的冰晶长剑,女子盘膝而起,悬浮剑前,就此入定。 远在中土北部,那座处于景炀与中土第二大王朝交界之处的昆仑,有个手持几片竹简的中年人看向西北方向。 “动静闹的可真大啊!” …… 景炀不似那种驻军之后就欺压当地百姓的王朝,只是在安南国境内划出一个方圆三百里的地方,驻扎十万大军而已,驻军将领也只是个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 他刘景浊当年也才是个个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 驻军之处就在安南国西部边陲,临近十万大山,倒不是怕十万大山之中的妖族有什么事儿,而是为了震慑那些个去往十万大山找寻机缘的炼气士。 其实安南国王乐得如此,要知道从前未驻军之时,临近十万大山三府之地,总会发生一些让人无处讲理的事儿。 虽说有些规矩那些炼气士也知道,可安南国少了能震慑那些炼气士的存在。 若是景炀王朝,即便豢养的炼气士死绝,六龙卫尽数战死,但只要是针对炼气士之流,皇帝只需拿起镇国玉玺,调动一国气运,顷刻间就会有一尊国运凝做的护国神将现身,堪比合道的气运真身。 只不过,但凡用到这手短,一国气运便也会慢慢凋零。 在这荒城中,远远就能瞧见黑云压顶的十万大山边陲,到底是古战场遗址,隔着百里地都能感觉到这股子让人窒息的肃杀气息。 这座荒城之中,凡人极少,多半都是炼气士,名义上归安南国,实际上是这荒城就是个三不管之地,唯独驻军能让这些个炼气士有些忌惮。 机缘很多,找寻机缘的人一样多。 所以城中兜售丹药符箓的铺子以及收购山中带出来的仙草、妖族骸骨的人,也很多。 这些个买卖之事,以及形成一条完整产业,甚至会有人在鱼雁楼那边儿挂出所需要的东西,报酬极其丰厚,自然会有人接这活儿,去十万大山拼命。 他们才不惜死呢,若是挣不到钱,注定无法破境的那种,可比死可怕的多了。 这不,刘景浊刚刚走去一间兜售符箓的铺子,立马儿有人凑过来询问。 “兄弟,来碰运气的?正好我接了个活儿,就在这边缘千里,去采摘一株千年茯苓,三枚五铢钱的报酬,怎么样?要不要咱们同行?一旦取的那株茯苓,咱俩三七分。” 千年茯苓,玩儿呢?且不说茯苓能不能长上千年了,即便有,谁会要那玩意儿? 刘景浊摇摇头,微笑道:“你也瞧见了,我就是个凝神境界,你就不怕我拖后腿?” 说完便走去铺子里,挑挑捡捡找了极厚一沓儿符纸,一问,结果才卖三十枚半两钱。 刘景浊甚至都觉得是不是自个儿看走眼了,特意又问了兜售符纸的女子一遍,“真没说错?” 女子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年头儿,怪事儿真多,还有人嫌贵怎么地? 刘景浊最终昧着良心给了五十枚半两钱,随后装起符纸,慢悠悠出门,只拐了弯儿之后,拔腿就跑! 方才凑过来说话的胡茬儿青年紧随其后,追上刘景浊,讪笑道:“真不考虑考虑?”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不解道:“干嘛非得找我?我一个凝神修士,找我送死吗?” 胡茬儿青年咧嘴笑道:“你背剑啊!这年头儿,背剑还敢来这里的,多少都有两把刷子。” 说话时这家伙还一把搂住刘景浊肩头,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似的,一边大笑着,一边嘴里说着:“对对对,是是是,就是这样。” 刘景浊顿感不妙,果然,有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人快步走来,一瘸一拐的,老远就叫骂不止。 “你个狗日的!敢坑你老子,把老子的钱还来!” 刘景浊一愣,转头问道:“说你?” 结果胡茬儿青年撒丫子就跑。 再一转头,衣衫褴褛的少年人已经紧紧攥住刘景浊袖子。 少年人瞪着眼睛说道:“你俩是一伙儿的,还你老子钱!” 刘景浊一脸呆滞,三个字脱口而出。 你大爷! 第八十章 上仙饶命 玩鹰的,给鹰啄了眼睛?! 想当初刚刚到神鹿洲,自个儿不就来了这么一招,哪承想今日自个儿也着了道。 衣衫褴褛的少年人一把抓住刘景浊,打死不松手那种,一个劲儿的喊着还钱。 不远处就是街道,这么些人看着,总不能一脚给踹开啊! 刘景浊无奈一笑,只得轻声道:“我真不认识他。” 少年人冷笑一声,手攥的愈加紧,冷笑着说道:“我信你个鬼!勾肩搭背笑个没完没了的,还说不认识?” 说话时,突然听见几声咕咕叫,刘景浊笑容玩味,轻声道:“这样,我给你二两银子,你吃饭去,晚些时候我把那个人带来,他欠你多少钱,我给你主持公道行不行?” 哪知道少年人一瞪眼,冷笑道:“当我是棒槌呢?” 刘景浊只好指了指背后长剑,“我是个剑客,说话算数。” 木剑也算剑客?你还背着伞呢,咋不说你是个伞客呢? 瞧眼神就知道这小子肯定不相信,刘景浊无奈一笑,只好伸手将其一把提溜起来,开口道:“那行吧,我带你找他去。” 你俩自找的,二两银子不行,那连二两银子也没了。 灵台境界的少年人,就比寻常武把式强点儿有限,也不晓得咋敢来这荒城的? 少年人发出一阵杀猪声音,刘景浊也只好略施手段,让这少年人先消停一会儿了。 拐弯抹角没走多久,刘景浊已然寻到胡茬儿青年,少年人一把丢过去,顺手解开少年人“哑穴”,刘景浊走过去一把薅住胡茬儿青年,笑盈盈说道:“你俩挺会玩儿,来,接着演。” 都这会儿了,少年人还是一脸愤懑,拳打脚踢的就朝着胡茬儿青年而去。刘景浊则是笑盈盈看着,没说话。 都说了给二两银子,不行嘛!那你们继续演。 少年人也是个愣种,手底下半点儿不留情,照着胡茬儿青年脸上就砸,后者躲了几下,终究是没躲过一记“黑手”,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头。 胡茬儿青年一巴掌扇去,没好气道:“憨货!露馅儿了,还来?” 跟他们玩闹有些无聊,刘景浊有摇了摇头,站起来转身离去,直往西走。 一大一小俩人对视一眼,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得,实在骗不到,那也只能铤而走险去一趟了。 刘景浊去卖兵器的铺子里买了一柄马槊,他娘的,枪头儿跟枪杆儿居然要分开买,刘景浊真是头一次见。 寻常凡兵,一堆铁能值多少钱?结果硬生生给人宰了一两银子。 于是出城之时,刘景浊就成了个一身白衣,穿草鞋背斗笠,腰间悬挂朱红酒葫芦,肩扛一柄马槊的年轻人。 没承想进门时好好的,出去时居然要收一两银子的城门税。 也就是在这荒城,换成别处,那些个山中散修的炼气士早就把守城兵卒打得他娘都不认识了。 走出城池,刘景浊又吃了一大惊。 这年头儿,能挣钱的法子真是给人想尽了。 城外一处……仙家码头吧。要说是渡口,连一艘像样的船都没有,要说不是吧,又悬停数十艘只能搭乘四五人的小舟。 甚至有舟子手插着腰在城门口高喊着:“东三峰了东三峰了,差一个人,上船就走。” 眼见刘景浊走出,至少四五人凑来刘景浊这边儿,争先恐后道:“东三峰,就差一个人,五枚半两钱,走不走?” 倒是有趣,刘景浊便随便儿挑了一人,说是先给钱,给过钱之后就跟着走去飞舟悬停之处。 结果一看,能做四个人的简易飞舟,除了自个儿,就只有个头戴幂篱,雌雄难辨的刀客。 上了这驾舟之人的恶当了! 一转头,方才那人已经不见影儿了。 刘景浊无奈叹气,心说这他娘的。当年随军南下时哪儿有这道道儿?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来那人,结果还没等刘景浊开口,那人一步跃上飞舟,喊道:“二位,今个儿人是等不齐了,要是走呢,你们得把我剩下两个座儿买了,要是不走,那就先等等,不过夜里跟白天可不是一个价了,毕竟是去的是十万大山啊!” 头戴幂篱的刀客开口道:“钱我加,走吧。” 居然是个男声?! 可这身段儿,怎么瞧怎么不像是男的啊! 舟子看向刘景浊,笑盈盈问道:“这位大侠,你怎么说?” 看来以后不能占人便宜了,就买符纸时占了点儿便宜,紧接着这一整天都在上当受骗啊! 刘景浊气笑道:“还能怎么样?走呗!不过你要是敢宰我,让我知道来了,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早知道就不试这新鲜玩意儿了,百多里路而已,眨眨眼的事儿,结果足足多花十枚半两钱! 一旁那个幂篱汉子,刘景浊越看是越别扭,所幸就不看了。 结果那人反倒主动开口:“头一次坐黑舟?他们就这样,不半道上把咱们卖了,就很好了。” 所谓的卖,刘景浊多少嚼出来了点儿味道,无非就是从这艘黑舟卖去那艘呗。 刘景浊翘着二郎腿抖个没完,伸手扣了扣鼻孔,随后一记弹指神通,一坨浊气沉降所化之物便被弹出飞舟。 “的确是第一次,倒是你,瞧着不是第一次了?” 此时此刻,刘景浊说话无不带着一股子大碴子味儿,倒是配得上那柄马槊。 那人笑道:“常在山水间,习惯了。” 某人已经决定了,这句话此后要经常借鉴,好话。 小半刻时间,飞舟缓缓落地,这边儿倒还像个渡口。 头顶黑云压山,这处山峰却遍是商铺,甚至比荒城瞧着更热闹些。 可该买的都买了,刘景浊也只好扛着马槊往山中走去。 那个幂篱男子,就一直跟在身后。 元婴而已,刘景浊并未当回事儿,不过走到无人之处,那男子居然加快步子赶了上来,一把掀掉头戴幂篱,露出个女子般的面容,且长的挺好看那种。 这怕不是个二尾子吧? 刘景浊撇着大嘴,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大咧咧开口:“你要干哈啊?一路尾随,咋滴,想抢我啊?” 撤去幂篱的,那人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是看兄台武道境界惊人,想要一同行去往山中,两人也有些照应嘛!” 怎么又成了女子声音?闹着玩儿呢? 刘景浊故作嫌弃神色,以一种古怪腔调开口,撇着嘴道:“用读书人的话说,安能辨你是雌雄啊?一会儿男的,还同行,我可放心不下?” 那人黑着脸说道:“出门在外,怕有歹人,故而化作男声而已,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家。” 刘景浊哦了一声,扭转过头,撇嘴道:“没兴趣,我一个人习惯了。” 结果那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十万大山,纵横三万里有余,大山远不止十万座,其中武道前辈陨落之地,也就那几个,不好找的。不过也巧,我正好就知道。” 刘景浊那能不晓得这些个人打的什么鬼心思,无非就是想去之地凶险,拉个挡箭之人而已。 莽夫就要有莽夫的脾气,既然选择暂时做一个莽撞人,那就得莽撞些。 年轻人冷笑一声,抬手就呼过去了一巴掌,罡风拂过,女子被一巴掌扇飞极远。 “你他娘的当我是棒槌呢?我瞧着这么好骗,给我死远点儿!” 甩了甩手掌,刘景浊扛起马槊继续大步朝前,时不时摘下酒葫芦灌一口酒,到山巅之时猛地双脚用力,整个人如同窜天哨一般冲上云霄,再落地之时已经是几十里外。 十万大山边缘,元婴境界不在少数,刘景浊动静太大,惹得方圆百里元婴修士皆是侧目而来。 想必那些个修士这会儿都在嗤之以鼻,一个归元气武夫,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十万大山如此蹦跶? 这处古战场,光是境界不在元婴之下的鬼修就有茫茫多,跑这么快,喂鬼啊? 数次跃起落下,已经飞奔出去百余里的刘景浊,忽的重重落地,连忙扯出挂在胸前的半月吊坠。 那柄吊坠扑闪几下,忽的放出一束淡疏冰蓝光华,一股子寒冷气息只出现瞬息时间,随即光华褪去,吊坠恢复如常。 某人将吊坠揣回脖领,脸上笑容迟迟不曾褪去。 刘景浊自言自语道:“这丫头,真厉害,又破了一境。” 虽说当时龙丘棠溪并未说出这吊坠玄妙之处,可刘景浊还是感觉到了,她已经破境神游。 扛起马槊刚要走,刘景浊想着,等她来中土时,就能送她一柄仙剑了。 结果他忽的转头,咋舌道:“看岔了?身上有遮掩气息的宝物?” 转过身,将武道罡气包裹马槊横在胸前,一道灵气光束立即射来,刘景浊连人带槊倒飞出去几里地。 当然没这么夸张,要不是在洗笔湖遇见了那位东海年轻剑客,刘景浊或许这辈子都学不会这招儿。 刚刚从碎石堆中爬起,方才那位女子已经飘飘然落在眼前。 那位女子眼神冷漠,冷笑道:“有点儿武道境界而已,找你是看得起你,居然敢出手打我,你活腻味了吗?” 身背斗笠的年轻人双腿一软,一个屁墩儿坐在原地,哭丧着脸,颤声说道:“上仙饶命啊!” 第八十一章 多谢引路 那女子冷笑道:“原本是想给你一道机缘,结果你是个不识相的,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刘景浊赶忙抛下手中马槊,斩钉截铁道:“在下学拳自瘦篙洲,师承没眼看,但拳头有几分,前辈只要不杀我,此后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神情那叫一个诚恳,可能连刘景浊他自个儿都没有发现,他还有这搭台唱戏的天赋。 女子微微眯眼,“瘦篙洲人氏?瘦篙洲何地?你姓甚名谁? 刘景浊赶忙答道:“瘦篙洲稚子江滩踌躇台人氏,姓刘名见秋,学艺自稚子江上一艘货船,隶属于金萍渡口。” 这都是当年去过的地方,琅琅上口,决计没有虚的。 女子挥挥手,一艘飞舟凭空出现,她一步跃上飞舟,这才轻声道:“九洲各有一处斩龙之地,乃是当年治理九泽水患,斩杀天下蛟龙之时遗落,你知不知道?” 说话时招呼刘景浊上船,年轻人赶忙捡起马槊,先喝了一口酒压压惊,随后纵身一跃跳上渡船。 “我是属于那种没有师徒名分,偷师学艺的,六十岁前都在船上,一条稚子江东西走遍了,去过那处斩龙台。教我拳法的老拳师曾说,古时治水,若不是起了九座斩龙台,上古九泽早就一发不可收拾,人间怕也早已荡然无存。” 所谓拳师,其实刘景浊是在说迟暮峰那位教习自己拳法的老人家,并无师徒之实,老人却将刘景浊当做唯一一个弟子。 后来刘景浊才知道,青椋山一战,老人家死的最早。 由始至终,刘景浊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只是一直称作梁爷爷。 女子淡然一笑,“教你拳的老拳师,与你说的也只是稚子江两岸传说罢了。” 刘景浊连声应和,这会儿哪儿还有方才那股子傲气凌人?就差点头哈腰,蹲在那女子身旁了。 不过那女子也乐得如此,挥手驱动飞舟,淡然说道:“我姓甚名谁你不用管,你只需知晓,但凡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你表现的好,我倒是可以引荐你去往一处一流宗门担任供奉。” 刘景浊心说我信你才怪,不过还是抬起头,轻声道:“能给多少钱?” 女子冷哼一声,刘景浊赶忙闭嘴,再不言语。 百岁上下的神游境界,是个天才,我倒要瞧一瞧,你把我带哪儿去。 倒不是刘景浊恶意揣摩,只是这等好事儿,哪儿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十万大山当中鬼修极多,修行武道之人,那可是鬼修的好吃食。若非刘景浊表现出的武夫身份,这女子会如此好心? 先前骄横一巴掌,其实刘景浊心中有些愧疚,到时若是能帮忙就帮点儿忙吧。尽管知道此人不怀好意,人世间不怀好意的人多了,总不能人家只有坏心思,还没做坏事儿,就一并打发了吧。 刘景浊有些走神,下意识灌了一口酒。 他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总之他自己心中是住着一位东拼西凑而来的完人。如龙丘阔的勇猛,陈桨的果决、以及徐老山主的一身侠气。刘景浊甚至都会去学姚放牛的跟赵长生的心大,又想学姚小凤之流的心思细腻。 总而言之,只要他觉得好的,都想学。 年深日久,无数人的好处堆积叠加,在刘景浊心中拼凑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刘景浊总是无意识的朝着那个完美之人靠近。 可有些事儿注定是学不来的。 如张五味身上那种纯善,他无论如何都是学不来的。 正因为如此,有些事他做的就有些四不像了。 那会儿的一巴掌,是想学人家的果敢,结果自己一用,就成了无理了。 飞舟离地不高,十万大山边缘五百里,人极多的,时不时就能瞧见有人御风而过,或是飞舟疾速来回。 走进一千里之后,人才会慢慢变少。 往前五百里左右,女子突然控制飞舟落地,刘景浊也不敢问,只好一步跳下飞舟,挤出个笑脸,笑着说道:“前辈,是要取什么东西吗?在哪儿?我去啊!” 女子丝毫不掩饰脸上嫌弃神色,冷笑着说道:“之前的那种桀骜不驯呢?你一个初入归元气武夫,碰见个元婴女子就敢大打出手,哦,换成神游境界,就这般讨好了?” 刘景浊讪笑一声,大大咧咧道:“总得先保命不是,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哪知道那女子冷不丁说了句丝毫不搭边的话。 “这么大岁数了,捯饬的跟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死的,连胡须都刮的如此干净,你会是个正经人?要是放在凡俗,三十岁还不蓄须,那就是憋着祸害小姑娘,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景浊一脸呆滞,哑口无言。 他十七八就一脸胡茬儿了,还是后来遇到龙丘棠溪,人家嫌弃自己邋遢,这才刮了胡子的。 怎么放在她这儿,就成了不正经了? 算了算了,我连你是男是女都不清楚,陪你玩儿玩儿而已,管你说什么呢。 女子飘飘然跳下飞舟,轻声道:“飞舟目标太大,我们御风过去,你少蹦那么高,再往前几百里,与我同境的妖鬼多的是。” 刘景浊点点头,跟着女子悬空而起,踩着风尖儿缓缓往前。 速度不快,约么五百里地,足足一个时辰才走过。 刘景浊上气不接下气,不是装的,他以归元气境界御风,本就极其消耗体内罡气,接连近五百里路没有歇脚,饶是归元气巅峰也会吃不住的。 哪知道这女子笑着说道:“不愧是瘦篙洲的武夫,耐力不是寻常归元气可以比的。” 转过头看了刘景浊一眼,女子诧异道:“你不怕?”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牙床打颤,沉声道:“不怕不怕。” 女子嘲讽道:“要不是你这般手贱,也没机会来这儿的。” 刘景浊一副强装镇定模样,轻声问道:“你不是第一次来?” 女子并未答话,只是手指着不远处一座高山,轻声说道:“我要去山上采药,你要做的,就是给我拦住山下畜牲,那些个妖兽,金丹境界的都极少,只不过数量有点多,毕竟是无人问津的深山之中。” 说话间,女子抬手一指,一道碧绿光束迅速钻入刘景浊腹中,那束绿光钻入腹中之后,刘景浊赶忙压制住体内雷霆,要不然这绿光早就被狂暴紫雷分而食之了。 女子淡然道:“这是我们百越蛊术,你可以理解为炼气士中的咒师。一旦你远离我百里远,你体内那只蛊虫就会将你身体掏空,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的。” 原来是这中土西南的百越联盟,当年古越国数次征讨不下,景炀当年南下之时,就打到安南国,就是因为安南西南方向,还有个百越联盟。 刘景浊苦着脸问道:“那怎么才能给我解开?” 女子微笑道:“等我采药回来,你还活着,我便帮你解开。” 不等刘景浊反应,女子一把提起刘景浊,一个瞬身就落在了那处山脚。 紧接着,女子再次飞身而起,直去山巅,刘景浊一脸无奈,直想骂娘。 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妖兽,也不晓得哪儿冒出来的,一只只都跟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瞧见刘景浊时,眼珠子都绿了。 这要是站在高处往下看,差不多就是一层铺天盖地而来,毛茸茸的地毯了。 这他娘的叫有点多? 武夫血肉对妖兽与鬼修来说,那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 好在里边儿没有化形的金丹境界。 妖族化形,灵台境界就可以了,只不过会留下一些类似于狐狸尾巴的缺陷,直到凝神境界才会真正像个人。 像这种在山中吸食日月精华修炼,极少见人,未经教化的,多半都会结丹之后再化形。 刘景浊抄起马槊,纵身钻入兽群,以罡气包裹马槊,几个来回就打杀大片妖兽。 此时此刻,刘景浊极其辛苦。 不是杀这些个妖族辛苦,辛苦的是要使劲儿压制自身的雷霆与火焰气息,免得吓跑这些个小妖。 也不晓得采药需要多久。 密密麻麻的小妖,上来一群打杀一群,足足杀了半个时辰,一身白衣都染成红衣了,那女子还不见返回。 刘景浊没忍住转头叫骂:“你他娘的是采药还是种药啊?” 话音刚落,四周爬虫般的妖兽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刘景浊仰头看向天幕,一头巨大青蛇腾云而来,保守估计都有十丈之长。 神游巅峰的大蛇? 不对啊?这怎么像是人养的妖宠? 刘景浊没转头去看隐匿在云海中的一位修士,而是看向山巅,笑容玩味。 这下有你好受的,好好打一架吧。 青蛇钻入山巅,那女子也腾空而起,手持一柄灵兵巅峰品秩的横刀与那青蛇在半空中缠斗了起来。 刘景浊忽的眉头一皱,甩出一道替身符,本体以土遁之术离去。 前脚刚走,后脚便有数道箭矢射来。 替身被十数支箭矢洞穿,随后又有一只箭矢射向半空中那女子,紧接着便是个手持大弓的白衣青年飞身过去,一把躲过女子手中仙草。 白衣青年望向女子,笑盈盈开口:“多谢胡姑娘引路。” 其实就在不远处,身处飞剑长风神通天地当中的刘景浊,冷笑着眯起了眼。 你抢药就抢药,我他娘的招你惹你了?上来就下死手? 那位胡姓女子冷冷开口:“你们湫栳山真就这般下作?” 湫栳山? 刘景浊瞬身过去,与符箓替身调换位置,手持着几只箭矢缓缓起身。 第八十二章 没白装孙子 还是那件染血白衣,唯独胸前少了几个血窟窿。 刘景浊冷笑道:“他娘的!谁都能欺负老子了?” 山巅那位胡姑娘心中一惊,分神看向山脚,心说这都没死? 手持大弓的青年人也是一惊,随后瞧见刘景浊袖中掉下来的一张符箓,当即冷笑一声,自以为是道:“原来是用了一张替身符,呦呵!我居然都没发现,你除了是个归元气武夫,还是个灵台修士啊?” 刘景浊伸手拾起马槊,大骂一声去你娘的,便将马槊如标枪一般拋了出去。 与此同时,刘景浊纵身一跃,整个人拔地而起朝山巅而去,同时甩出手中那几只箭矢往手持大弓的白衣青年。 只眨眼功夫,衣袍染血的年轻人已经跳到青蛇脑袋上,撸起袖子对着脚下巨大脑袋出拳不止。 边打边骂:“他娘的,两个神游修士我惹不起,你这个畜牲我还惹不起吗?” 直到现在,刘景浊还能忍,还在示敌以弱。 两柄飞剑以及山水桥跟独木舟都已经化虚隐藏在四处,若真是湫栳山的炼气士,今日他无论如何都走不了了。 我倒要看看,百越联盟跟湫栳山,能有什么关系。 饶是妖族体魄,挨了这么多拳,多多少少也遭不住了。 脚下青蛇长啸不止,压根儿顾不得面前前方女子,巨大身躯蜷缩成为一团,甩动尾巴朝着自己脑袋砸去,丝毫不惜力。 这就是被剥离部分灵智的妖宠,虽然听话,但没脑子。 刘景浊趁此间隙,刚要喊那女子出手,先收拾了这青蛇。 结果下一刻刘景浊便一脸无奈。 这人比脚下青蛇还要没脑子,你不趁此机会弄死这畜牲,跑去找那青年作甚? 行吧,你要这样,那我也没法子了。 此刻青蛇专心对付刘景浊,光凭武道境界,确实有些不够看了,更何况他还要费尽心思不停去压制体内那股子对妖族的压胜之力。 也好,趁此机会,锤炼一番体魄。 那个缺心眼儿的跑去下方,居然不赶紧出手,反而跟人讲起了道理。 “百越不怕湫栳山,你们若是依旧苦苦相逼,百越随时可以投身景炀。” 白衣青年转头看了看半空中颤抖的一人一蛇,咋舌道:“哪儿找来的替死鬼,这么重的拳,真够吓人的。得亏才是个初入归元气,若是归元气巅峰,我这小青怕是已经被他锤烂了。” 转过头,青年冷冷一笑,“一个都快跌出十大王朝的凡俗国度而已,百越投身景炀又如何?指望赵氏父子把京城搬来南境吗?胡姑娘,都是大人了,稍微成熟点儿。” 刘景浊终究还是没忍住,对着山下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是不是缺心眼儿?等这畜牲弄死我,你能活?还他娘的聊起天儿来了,你是不是有病?” 只这一稍微分神,青蛇一尾巴扫来,刘景浊狂吐一口鲜血,硬生生被砸出去十几里地,死死镶嵌进了一处崖壁。 碎石滚滚落下,白衣青年咧嘴一笑,后退十余步,手中凭空出现一支漆黑箭矢,搭起长弓便朝着刘景浊射去。 箭矢离弦而出,顷刻间便被一道刀气拦腰折断。白衣青年微微一惊,转过头时,不远处站立的女子已然一身红衣,额头布满古怪纹路。 女子如同变了个人似的,略微佝偻身子,垂着脸,双手持刀,神色冰冷至极。 “我从未想过用谁来当替死鬼,只是剩余两株药,必须得以武道罡气摘取才行。” 青年微微眯眼,一挥手,那只青色大长虫便转头往此处来。 青年开口道:“百越的神蛊?怪不得你胡潇潇能做百越圣女呢。” 女子淡然道:“在怎样也比你强,湫栳山少主面前的一只狗而已。还我药来,再要狂吠,我便送你上路。” 青年毫不理会面前一身杀意的女子,只是微微摊开手掌,半空中巨大青蛇瞬间缩小钻入其手心,如同蚯蚓一般。 “药是肯定不会给你的,只不过,你要是能帮我取得另外两株药材,我倒是可以拿出解毒丹来。” 说着,青年甩出一枚药丸子,“百越养蛊,你作为圣女,看得出这解药是真是假吧?” 胡潇潇还在思量,忽的一道影子出现在白衣青年身后,照着后脑勺就是一拳头。 “去你娘的!我管你姥爷山姥姥山。” 还是没下死手,要不然此刻就是脑浆迸射了。 不过这倾力一拳,还是将青年砸晕了过去。 刘景浊抬起头,没好气道:“愣着作甚?你信他的鬼话?下蛊啊!” 胡潇潇愣了好半晌,脸上古怪纹路褪去,随后五指依次伸出,朝着青年一挥手便有绚烂如烟火一般的粉末落在青年身上。 “好了,比给你下的蛊要厉害,他要是不听话,我便能操控蛊虫让他痛不欲生。” 刘景浊气笑道:“有这本事,早干嘛着呢?” 女子有些委屈,低声道:“他与我同境,灵气护体,而且早就防着我,若不是你打晕他,我压根儿就没机会。” 胡潇潇后知后觉抬头,冷声道:“你竟敢藏拙?能打翻他,就能打翻我吧?” 刘景浊瞪眼道:“叫花子都有护身钱,我留点儿后手怎么啦?再说了,我这是偷袭!你赶紧给老子解蛊,我要走,他娘的,差点儿就被你这个坑货害死了。不解也行,有种的你弄死我,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老子多打打杀杀几百年,我就不信了,临死我就拉不上你这个垫背的!” 女子沉默片刻,挥手召回那道绿色光束,随后走去白衣青年身边,在其身上翻找出来一枚乾坤玉,取出那株药材之后,也不看里边儿其他东西,顺手就丢给刘景浊了。 胡潇潇张了张嘴,轻声道:“已经解了,但我还想请求你一件事,能不能帮我摘剩余两株药?我阿爹被湫栳山掌律毒掌所伤,必须用这三味药才能解毒。剩余两株药材是分别长在两位武道前辈陨落之处,非武道罡气不能取。” 刘景浊接过乾坤玉,好家伙,里边林林总总加起来,光钱就有十枚泉儿,剩余的半两钱五铢钱加在一起也有一枚泉儿。里头甚至还有售价极贵的镜花石与镜花台。 一转头,一只拇指大小的青蛇吐着信子。 刘景浊一把抓起青蛇放进袖中,同时以隐秘剑气斩断它与白衣青年的联系。 “乾坤玉跟这青蛇还有这弓归我,外加三枚泉儿,可以商量。” 胡潇潇气极而笑,“贪得无厌要有个限度,这些全给你,你打包兜售也值百八十枚泉儿了,还要另外收钱?” 刘景浊摇摇头,淡然道:“不一样,我是卖命。” 女子一咬牙,挥手甩出三枚泉儿,冷笑着问道:“你来十万大山想做什么?” 刘景浊淡然道:“受人之托,打听一只白猿消息。” 说着便又把白衣青年身上翻了个遍,就差把人家衣服扒了。 胡潇潇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手中凭空多出来一柄漆黑长枪,递给刘景浊之后说道:“这是我自一处秘地所得,最后的让步,而且那只青蛇你得给我,你是武夫,留着它也没用。” 刘景浊想了想,把妖族留在自己身边,现在好像用处并不大。 干脆将那只青蛇递过去,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成交!不过你得告诉我这人是谁,与你们百越有什么过节。” 说着便又是一脚,生怕青年半途醒来似的。 青蛇没了,四周小妖又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胡潇潇祭出飞舟,轻声道:“路上说吧。” 提起长枪,刘景浊还不忘将那柄马槊与几只箭矢收回,这才一脚将青年踢上飞舟,随后自个儿一步跳了上去。 飞舟驶入云海,女子微微叹气,开口道:“我叫胡潇潇,百越联盟族长之女。你砸晕的这人叫乐迁,是湫栳山衡律堂大弟子。我们百越与湫栳山本无交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朝着百越发难,不光打伤我们大祭司,还重伤我阿爹。如此大动干戈,出动三位炼虚,到最后,他们只是拿走了我们盘王神像脖子挂的一枚宝石。” 刘景浊询问道:“盘王?” 胡潇潇点点头,轻声道:“百越各个部落皆有供奉盘王,是犬头人身的神像,手持一柄大斧,据说盘王是上古时期,一位大帝的驾前猛将。” 一声嚎叫传来,刘景浊头都没低,照着乐迁后脑勺就是一拳头,帮助睡眠。 有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听着很假,可这类故事多半都是有据可查。 刘景浊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问斩龙台?中土蜀地渝州境内,不是也有一座斩龙台么?” 沉默片刻,胡潇潇开口道:“你找袁公作甚?” 刘景浊哪儿还顾得上去问斩龙台,离开长安之前,刘小北曾说,在南山拿出仙府遗址,里头有一剑谱,如今收在景炀文书监,那剑谱开头写了一句话。 此剑学自袁公。 刘景浊皱眉道:“袁公就是那只背剑白猿?” 胡潇潇点点头,“千多年前,天时有变,笼罩十万大山的天然阵法略有疏漏,正好就在百越那边。是一位自称袁公,本体是一只白猿的前辈出手,这才使得跑出十万大山的妖鬼尽数折回。我阿爹见过袁公前辈,百越联盟至今都立有给袁公前辈的长生牌位。” 刘景浊咧嘴一笑,自顾自灌了一口酒。 总算是没白装孙子。 第八十三章 不跑是棒槌 胡潇潇要采摘的三株仙草,分别是连翘、柴黄还有个石斛。 这三味药材,不说烂大街了,至少是轻轻松松买得到的。只不过,世间万物沾上个仙字,那就大不相同了。 深入腹地,两人也不敢再驾驶飞舟,进入十万大山两千里,除却那些个为了钱拼命的,还有为了找寻机缘的零星修士,几乎就是一片林幽草深的绝地了。 先前刘景浊挨了一刀背,挨打挨得不冤枉,他嘴欠,凑过去问了一句,你真是女的? 这不挨打?不被打死就算好了。 所以刘景浊只好把乐迁拴在一根藤蔓上,跟在胡潇潇身后。 实在是境界太低,要不然早就搜他魂魄了。 刘景浊不时施展助眠拳法,已经走了三天了,乐迁还没醒过来。 胡潇潇有些无奈,转过头询问道:“刘见秋,你偏要带着他作甚?” 刘景浊实话实话道:“不放心你,万一喊我去,还是让我当替死鬼呢?带上他,总还有个选择。” 胡潇潇懒得搭理他,心说你爱咋想咋想,反正别耽误我采药就行了。 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询问道:“还有多远?你所说的武道前辈,什么境界?起码都是琉璃身了吧?” 胡潇潇转过头,一脸诧异,“你一个武道中人,没听说过肉身成圣?” 肉身成圣,刘景浊当然知道。可雨神转世身的陈桨都才是琉璃身巅峰,他都不敢说摸到了肉身成圣的门槛儿,这人世间真有肉身成圣的武夫? 刘景浊没答话,转而说道:“九处斩龙台随着九洲分裂,如今尚且保存完整的,就只有渝州那处与稚子江上的那处了,为何要舍近求远?” 两人先前互相道出大道根底,以此互相为质。 胡潇潇所修行功法,要要突破真境,必须在斩龙台上吸食龙气,这才能迈出求真我的一步。 而刘景浊则是告诉了她,自个儿武道之瓶颈,不在于尚未归元的三种元气,而是在于同修炼气,炼气士境界未达神游之前,不可能破境琉璃身。 这说的是实话,只不过他所表露的炼气士境界,只有灵台而已。 炼气士与武道同修,本就是极其费时费力的活计,武道开山河与炼气士开辟黄庭宫,虽说都在体内那方寸之地,可是差别却是极大的。 胡潇潇冷笑道:“咱俩这是做生意而已,什么事儿都得刨根问底?再往前三十里便是那株柴黄所在之地,只不过那座山峰有一尊鬼修坐镇,那鬼修生前也是琉璃身武夫,贪得无厌被此地反噬,死后却机缘巧合走上了炼气士路子,如今也是神游境界,且有生前琉璃身体魄,魂魄异常坚韧,非寻常神游鬼修可比。” 各洲都有类似于中土十万大山这般的绝地,且都是有这天然阵法禁锢。 这都是大_麻烦,甲子之后,天门大开,那些个天外来人只需要想法子打散九洲各处绝地的天然禁锢,人间必然大乱。 想到这里,刘景浊忽的一惊。 何须天外来人?那九座山头儿,怕是就能做成此事。 湫栳山位处中土西南,就在十万大山边缘万里之内。其余八座宗门,也都是在那绝地附近的。 刘景浊沉声问道:“你们所供奉的盘王,可是自古就有?” 胡潇潇点点头,“早在没有百越的时候就有盘王了,相传盘王是那位大帝妻子耳中挑出的大茧所化,本体是一只五彩神犬,乃是上古神兽。” 刘景浊轻声道:“书中有记载,你说的盘王应该是盘瓠,又叫龙麒,后来携辛女隐居南边一处大山。不过这南边儿大山到底是哪处,众说纷纭,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十万大山了。湫栳山所夺宝石,也是自古就有?” 胡潇潇一脸诧异,“你还看书?” 某人沉着脸说道:“多新鲜?回答我的问题。” 女子笑了笑,摇头道:“不知道,总之除却联盟祭坛之外,剩余四支大部落也有一枚宝石,共计五枚。在联盟这边的宝石被抢之后,剩余四部便将宝石藏起来了。” 盘瓠身有五色,百越有五枚宝石,其中必然有什么联系的。 具体事宜不好猜测,等出去之后,交由五龙卫去查吧。 闲聊着便已经到了那处山峰不远处,刘景浊冷笑着转头,“你当我俩傻是不是?没睡够?那就再睡一会儿!” 后方被拖着前行,身上头上挂满野草的乐迁,其实早就醒了,不过再装睡而已。 乐迁一睁眼,翻身挣开藤蔓,皱着眉头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体内种虫蛊,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刘景浊撇撇嘴,淡然道:“我名字很长,叫乐迁他爹。我还有个干儿子,姓丘名侬,现在是湫栳山少主,想来他是不认我这个干爹了。” 胡潇潇憋住笑,心说这句话嘴可真损。 乐迁阴沉着脸,沉声说道:“要是个男人,就说出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刘景浊一撇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刘名见秋,瘦篙洲稚子江滩踌躇台人氏。” 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说的多少有点儿心虚了。 结果乐迁冷笑一声,轻声道:“胡姑娘,他是个外乡人,你不是,百越更不可能搬家的。” 刘景浊走过去一把薅住乐迁脖领子,“听他白话,咱们采药去。” 乐迁冷笑一声,“采药?怕是来不及了。” 刘景浊当即皱起眉头,转过头看了胡潇潇一眼,后者一脸无辜。 她当然也察觉到了已经有数道气息朝着这边儿合围,甚至有着真境修士。 跑,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位百越圣女压根儿没明白刘景浊那冰冷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是沉声开口:“百越并未与你们湫栳山有什么过节,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乐迁微笑道:“怀璧有罪啊!” 刘景浊只是传音问道:“剩余四枚宝石,在你身上对吧?” 胡潇潇微微皱眉,却听见刘景浊说道:“我知道我运气差,没想到这么差。” 一道黑袍率先到此,黑袍人将身上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黑袍人明显一惊,随后转头看向乐迁,摇头道:“你就是个蠢货,大鱼小鱼都分不清。” 转过头,黑袍人看向刘景浊,笑意不止。 “你的确是运气不好,就这都能碰上。” 紧接着,又有三位神游境界的黑袍人落地,同样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为首的真境黑袍微笑道:“我就是不明白,好好待在景炀,你诸事顺遂,为何偏偏要出来找死?”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你们九座山头儿,都有毛先生,而且不止一位对吧?毛先生,多如牛毛嘛?并且,你们是真想杀我?” 一旁的胡潇潇已然变作一身红衣,额头再次浮现古怪纹路。 黑袍人摇摇头,没有回答刘景浊的问题,而是对着胡潇潇说道:“胡姑娘,你拿出四枚宝石,我帮你父亲解毒,我可以立下天道誓言。说实话,若不是碰到了这位二殿下,你今日必死无疑。” 二殿下?胡潇潇皱眉看向刘景浊。 后者小口抿了一口酒,心说你还有功夫顾这个? 刘景浊无奈道:“甭管什么殿下不殿下了,你要是想保命,就交出宝石,然后让他们解开十万大山部分禁制,放出山中妖鬼去为祸人间。” 胡潇潇皱眉道:“你怎么知道这五枚宝石可以解除部分禁制的?” 刘景浊拴好酒葫芦,微微抬手,一道青色剑光飞来。 此时白衣已然换做青衫,年轻人背负青伞,木剑。 乐迁后知后觉道:“你是景炀刘景浊?” 话音刚落,胡潇潇运转虫蛊,一阵哀嚎声中,乐迁已然化作一摊黑水。 胡潇潇传音道:“景炀二殿下?原来如此,你与湫栳山有何过节?” 生死关头,胡潇潇的做法儿已经说明了她选哪样了。 刘景浊沉声道:“杀亲之仇。” 刘景浊挽了个剑花儿,询问道:“你家山主伤好了?没那么快吧?” 黑袍人冷笑道:“刘景浊,别想着跑了,你御剑再快,也就是个金丹修士而已。” 两人言语,驴唇不对马嘴,却还能聊的有来有回。 刘景浊咧嘴一笑,“真就以为我孤身到此的?” 说话间微微跺脚,此地方圆百丈当即被数道雷霆笼罩,无数狂暴雷龙四处乱窜,近百里之内,真境之下的妖族与鬼物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黑袍人脸色如何,着实看不见,可他还是放开神识查探了一番。 当然没什么结果了。 他抬头看了看遮住此地的雷霆阵法,微笑道:“只是金丹境界,却已经是阵道宗师,二殿下不可不谓之天才啊!” 刘景浊微微一笑,提起长剑,一身剑意如瀑,周身雷霆火焰迸射。 “刚好学了一剑,今天便拿你试试。” 话音刚落,四周雷霆愈发紧实,刘景浊长剑一挥,并无剑光斩来,而是数千张如同潮水一般的符箓。 刘景浊转身一把抓起胡潇潇,身形如同一抹月光似的瞬间飞走,顷刻间已经出去数十里地。 两人前脚刚走,数千符箓一张张迅速串联起来,与雷霆交错,大阵有如一只巨碗一般倒扣此地。 一时半会儿,四位黑袍人是出不去了。 刘景浊拼命御剑,一旁的胡潇潇却不合时宜问道:“这就是你新练的剑术?跑路?” 刘景浊撇撇嘴,“不跑是棒槌!” 第八十四章 十万大山(一) 剑光有如月华散落人间,忽的一抹乌云过境,月光遭乌云遮挡,就此不见。等到一缕凉风拂过,遮月乌云尽数消散,月华再次洒落人间。 几个瞬息剑光便已然飞遁数十里,被拎鸡崽儿似的拎在手中的胡潇潇,此刻被疾速直下的剧烈罡风吹到脸庞皮肉变形。 可惜骂人也说不出话了,因为速度越来越快。 刘景浊身影忽的化虚,从一道剑光变成数两道道以弧线朝前,几十里后交汇,御剑之人只片刻现身随即再次化作剑光,此刻两道剑光便又成了四道。几乎就是每几个呼吸行进数十里路程,随后剑光成倍数增加,再一次消失,出现时已是几十里之后了。 偷偷摸摸修成这跑路绝技之后,刘景浊其实也是第一次施展。 刘景浊玩儿的乐此不疲,不过盏茶功夫已经行进数百里。 干脆一把抛起胡潇潇,自个儿于剑光交汇之处微微歇脚,顺手摘下酒葫芦,一手提酒葫芦,一手重新拎起胡潇潇,做俯冲模样与剑光汇聚,随后剑光不再交汇,数百道剑光交汇成为一道璀璨白光,径直往东去。 刘景浊飘飘然落在那道好似不会停歇的剑光之上,又灌了一口酒,转过头笑呵呵问道:“怎么样?是不是特好玩儿?” 可转头之时却瞧见了一个头发倒竖,脸色阴沉的女子。 刘景浊大惊,“你咋不运转灵气护体呢?” 胡潇潇咬着牙,从牙缝儿里蹦出几个字,“我来得及吗?” 话音刚落,剑光消散,刘景浊又是一把提起胡潇潇,瞬身坠地,同时祭出飞剑长风,免得那个虚晃一枪的阵法散去之后又被追上。 只可惜飞剑想要提升品秩是个极难的事儿,若不然,等到飞剑也提升到了仙兵品秩,自身境界同时也有真境前后的话,那即便当着一位登楼修士的面,他也发现不了自己。 胡潇潇气的牙痒痒,运转灵气整理好头发,这才将刀挎回腰间。 此刻女子又惊又气,气的当然是这个景炀二殿下居然满嘴扯谎,说什么自己是瘦篙洲人氏,自己居然还就信了。惊的是,明明只是一个金丹境界,再怎么是剑修,御剑速度能这么快的么?这才一刻不到,怕是已经飞出来近千里了,都不用损耗灵气的么? 她实在是没忍住,沉声问道:“你之前一直在跟我胡说八道!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刘景浊赧然一笑,伸出一根大拇指朝着天幕,喃喃开口:“天地良心,我说的真话都是真的,境界也真是金丹而已,我但凡是个神游境界,还跑?不把他们全送去酆都罗山就算我这剑客白当了。” 这倒不是假话,若真是有个神游境界,刘景浊无论如何都不会跑。其实哪怕他只有元婴境界,那也不会就这么跑了,毕竟那是湫栳山人。 胡潇潇刚要转身,却猛地回头,冷笑着用刘景浊的话说道:“你当我是个棒槌呢?” 什么叫说的真话都是真的?这不是废话吗?差点儿就被他兜进去了! 刘景浊讪笑一声,赶忙转移话题,开口道:“我那阵法最多也就能撑上一刻功夫,以真境炼气士的速度,若是再等一刻还没来,那他们就没追来,那咱们……” 话没说完,忽的一阵山摇地动,刘景浊猛然转头,没忍住就狂灌一口酒水,压压惊。 胡潇潇呢喃道:“已经到了三千里处,我想,他们应该不敢追来了。” 不远处一个身高三十丈有余,有人的面容,一脸笑意,手臂极长,已经过了膝盖,一身黑毛,脚尖是朝着身后的。 刘景浊咽了一口唾沫,呢喃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要说是炼气士,压根儿没有半点儿灵气波动。要说是武夫,也没有半点儿罡气流露。 那巨人微微屈膝,弯腰去往一条小溪之中饮水,只几口而已,溪水已然断流。 法天相地倒是可以极其巨大,登楼境界时,刘景浊的法天相地足足有着千丈之高。可这巨大身影,明显不是法天相地啊! 再是巨人,也得有个限度吧?而且是反踵。 胡潇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不是读过书吗?不知道枭阳为何物?” 刘景浊张了张嘴,难以置信道:“早在数千年前就绝迹的枭阳国人,十万大山怎的会有?” 胡潇潇沉声道:“不知道,但最近几十年,好多早已消失的古兽以及这种奇异之……人,陆续出现。” 听到这话,刘景浊实在是很难将这些事不与那座将开的天门联系到一起。 胡潇潇忽然说道:“枭阳可以入药,可以说这些个巨人,是被人族吃没的。” 刘景浊点点头,毕竟是事实,好些神奇物种,其实都是被人吃没的。 胡潇潇一愣,咽了一口唾沫,沉声道:“他刚才是不是冲着我们笑了?” 刘景浊看向巨人,后者居然露出一脸欣喜神色,朝着刘景浊二人狂奔而来,眨眼间便到了此地。 巨人缓缓蹲在两人前方,呼吸声音对二人来说有如狂风一般。 刘景浊苦笑道:“我这飞剑神通,看来是对他不起作用啊!” 巨人双手拄着地面,匍匐下来,把一颗巨大脑袋侧在地上,仔细瞧了好半天。好像确认了什么,之后便露出一脸笑意。 刘景浊都已经祭出两柄飞剑,随时准备跑路。 结果巨人忽的笑意更浓,含糊不清吐出两字。 “朋~友?” 刘景浊一愣,点头不止,斩钉截铁道:“是朋友!我们是好人。” 我是好人这四个字,平常刘景浊是真说不出来的,每逢提及,都会觉得臊得慌。所以刘景浊一直自诩不是个坏人而已。 胡潇潇也赶忙开口:“朋友!我是百越人,咱们自古就是朋友。” 巨人猛地抬头,伸出手掌铺在地上,示意两人到他手掌上。同时说道:“朋友,回家,吃饭。” 刘景浊一脸呆滞,心说到哪儿都免不了吃饭?得亏他没问出一句,吃了吗? 一步跳上那只巨大手掌,眼见胡潇潇无动于衷,刘景浊便以心声说道:“别想你那药材了,只要能活着出去,我给你一封手书,你传信去往景炀,自然会有人奉上你要的草药,我好歹也是个二皇子不是?” 胡潇潇这才一步跃上手掌,“为什么愿意帮我?咱俩素昧平生,你?” 刘景浊瞪大眼珠子,没好气道:“瞎想什么呢?能不能靠点儿谱儿?” 正说话时,巨人缓缓起身,将二人放在自个儿肩头,再次开口:“剑,我的朋友。” 刘景浊一愣,挥手拔出山水桥,飞身悬停巨人面前,与独木舟一同捧起,沉声道:“你是说,你认识这剑?” 巨人摇摇头,伸出巨大手指指了指刘景浊,说话同样有些结巴,“你,朋友,我,阿达。” 刘景浊皱眉道:“你认识我?” 结果巨人忽的长啸一声,眼泪如同瀑布一般,哭声震耳欲聋。 “我,阿达,你的朋友,一起,吃饭,喝酒。” 巨人泪水可真如同两道瀑布,方才喝的溪水怕是全白喝了。 刘景浊赶忙收回长剑,高喊道:“朋友,朋友!你叫阿达,是我的朋友!” 巨人这才停下哭泣,手背擦了擦眼泪,随手一挥,不远处当即下了一场雨。 阿达指了指肩膀上的胡潇潇,摆手不止,略微不喜,撅着嘴说道:“不是,不是。” 刘景浊也不晓得他说的不是指的是什么,好不容易哄好了这大孩子,可不敢再说什么了。 瞬身返回巨人肩膀,刘景浊开口道:“阿达,回家吃饭。”火山文学 巨人傻笑一声,“吃饭,吃饭,喝酒。” 巨大身影猛地狂奔起来,肩头两人没注意,各自摔了个屁墩儿。 刘景浊摸了摸阿达身上毛皮,心说这是宰了多少老虎才拼接成的? 胡潇潇早已惊到无以复加,她皱着眉头传音问道:“你认识他?你怎么会认识他?” 刘景浊无奈传音答复:“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会认识他?” 胡潇潇气笑道:“他都知道你姓刘了!你还装?景炀二皇子就这么能装?邸报上说你与神鹿洲龙丘家大小姐是一对道侣,难不成你就是满嘴跑马车骗到的龙丘家大小姐?” 刘景浊刚想骂人,结果阿达猛地停顿,这次两人早有准备,没摔倒。 刘景浊转头看向下方,阿达咧嘴一笑,含糊不清道:“刘……有肉。” 阿达忽然大步朝一侧走去,越走越快,随后纵身一跃跳过一重数百丈高的大山,再落下时已经身处一片无名大泽。 至少方圆三百余里的大湖,胡潇潇沉声道:“不好,快叫他走,这湖里住着一头真境水蛟,东边儿万里之内,此地算是最凶险的了。” 刘景浊还没有开口,一头百余丈长的巨兽已然钻出水面,还没有长出四足,却已经有了未曾长角的龙头。 阿达一皱眉头,张开双臂冲着巨大蛟龙狂啸一声,大喊道:“肉!” 刘景浊后知后觉问道:“阿达,你别是想吃它吧?” 巨人点点头,“好吃。” 刘景浊哭笑不得,真境蛟龙,你想吃他? 结果那头蛟龙冷不丁口吐人言,明显是冲着肩头二人说的话。 “人族,怎敢来的此地?” 阿达转身拔起一颗参天大树,挥手撸掉树上枝干,提着树就要上前。 刘景浊赶忙说道:“阿达阿达,换个别的吃,这个不能吃。” 巨人转过头看了看肩头,“不吃?” 刘景浊点了点头,阿达便将手中大树甩去蛟龙那边儿,正砸在蛟龙额头。 “肉,大鱼。” 说话时还抬起手指向蛟龙,就好像在说,你不给我大鱼我就吃你。 巨大蛟龙抬起尾巴,拍出一条三丈余长的大鱼,阿达一拳头将大鱼砸晕,另一边儿肩膀扛起大鱼,扭头就走,都不理会那蛟龙。 不过刘景浊耳畔却是传来蛟龙声音:“人族,这凶神是你们放来的?” 刘景浊传音答复:“不是,我也刚刚认识他。” 蛟龙沉声道:“十万大山之中,妖族从未主动招惹人族,凡是生灵,皆是修行不易。” 刘景浊点点头,传音道:“我尽量劝他,不要主动去伤及附近生灵。” 巨人缓缓已然离去,蛟龙却久久未曾返回湖底。 它是怕那打架不要命的阿达,可方才那青衫年轻人一现身,它怎么觉得,他比阿达要更恐怖,吓人的多。身上那股子气息,就好似天生便能压制自己。 将将走出大湖几十里,阿达又瞧见了一头巨牛。 他手指向巨牛,开口道:“烤着。” 刘景浊无奈笑道:“这条鱼够吃了,你以后别再看见什么就要跟人干架,它们修行都不容易,你就挑那些个招惹你的吃就行了。” 阿达居然点了点头,“听话,以后吃菜。” 胡潇潇瞠目结舌,传音刘景浊,难以置信道:“他这么听你话,你还说不认识。” 刘景浊转过头,沉声道:“他不喜欢你,你还是少说话为妙。” 此时此刻,刘景浊有些烦躁。 怎么又是这种事,明明人家知道什么,可自己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阿达足足狂奔了两个时辰,速度极快,赶得上寻常飞舟了,天黑前便到了一处山谷。 山谷约莫百丈高,三百余丈宽,不过山谷顶有个类似于屋顶的人字形盖子,是以大木做成,一看就是阿达自己搭建的。 另一头儿也被整整齐齐摞起来的石块儿堵死,山谷里头巨大的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不过都是陶制。 两人先后飞身跃下阿达肩头,落地之时,胡潇潇指着一个巨大烟囱说道:“这是灶台?”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我估计这是阿达制作陶器时用的窑。” 他指了指“屋子”里一个巨大篝火架子,开口道:“那个是他做饭的地方吧。” 能自己制作陶器,还吃熟食,并且将山谷中自用物件儿摆放的整整齐齐,想必阿达也是个会生活的人。 阿达走进山谷,不多久就抱出来个大坛子。 真是大坛子,巨大,足足十丈高,三丈余宽。 他顺手取来两只只屋子大小的陶碗,伸进坛子里,很快就舀出来两碗极香酒水。 阿达笑的都露出来了后槽牙,把一只十来个刘景浊高的碗摆在其身前,笑着说:“喝。” 刘景浊嘴角抽搐,仰头看了看大碗,无奈道:“这都能把人淹死,你让我喝这个?” 一旁的胡潇潇实在是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朝着刘景浊竖起大拇指,打趣道:“二殿下海量,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海碗。” 刘景浊无奈,摘下酒葫芦摇了摇,开口道:“我喝这个。” 阿达大笑不止,酒品倒是不错,不劝酒。 得亏不劝,就这“海碗”,再劝也喝不下。 阿达笑着提起大鱼,走去不远处河流,拔出一柄兽骨做的匕首开始清理大鱼。 说是匕首,其实在刘景浊与胡潇潇看来,那就是三丈长的大砍刀啊! 阿达笑个不停,结巴说道:“景浊,喝酒,回家没门,棠溪,生气。” 刘景浊眉头一皱,瞬身去往河边,焦急问道:“阿达,你还知道什么?” 阿达明显是想开口,结果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一连好几次,急的他伸手拍着自己脑门儿,可还是没办法开口。 刘景浊苦笑一声:“好了好了,做饭,” 他娘的,全这样,张五味这样,姜黄前辈跟何伯也这样,连老大都这样,现在这个阿达也是这样。 究竟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只要提起,都到嘴边儿了,就是说不出。 刘景浊指了指大鱼,轻声道:“我来,你去生火。” 阿达开口道:“烤?” 刘景浊笑道:“都可以,你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做。” 拔出独木舟,这柄上古八棱剑哀鸣不止,好像在说,我一柄上古仙剑,你拿我当菜刀呢? 独木舟终究还是没逃脱做菜刀的命运,等到夜幕降临,山谷入口一堆巨大篝火前,刘景浊与胡潇潇各自拿着一大块儿鱼肉,阿达则是拿着一整条鱼。 刘景浊浅唱一口鱼肉便放在了一旁,拿起酒葫芦抿了一口酒。 阿达放下鱼,开口道:“不?” 胡潇潇看向刘景浊,“不好吃?” 阿达看向胡潇潇,露出赞赏眼神。女子想黑脸却又不敢,只好埋头吃肉。 被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人赞扬,这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只不过,胡潇潇忽然觉得,这景炀二皇子,安静的时候倒真像个读书人。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没有,只是我已经大半年不吃肉了,我收了个弟子,因为一些事,她不吃肉,我也就不吃了。” 其实吃不吃肉,对刘景浊来说真是没什么紧要,之所以坚持不碰荤腥,就是为了让小丫头自然些。 也不知为什么,老爹好像很喜欢白小豆,估计他也开始吃素了。 皇帝吃素,恐怕整个景炀皇宫都吃素了。 这样不好,只是刘景浊不好去叮嘱什么。越是这样,越会让那个心思细腻的小丫头觉得,是因为她,所以大家都不能吃肉。 所以当时刘景浊是想着让白小豆别待在宫里的,可放在外面自己不放心,二是拗不过老头子。 当时老头子说,不让白小豆住在皇宫也行,他把朝会搬去外边儿。 刘景浊还能怎么办? 阿达吃下一大口鱼肉,端起一碗酒灌下,随后指着刘景浊说道:“又伤?境界低了?” 胡潇潇转过头,“你才多大,已经是金丹了,还跌境了?” 原本说的什么三百多岁,全是扯淡,景炀刘景浊最多二十五。 刘景浊举起酒葫芦与那只遮天蔽日的大碗碰了碰,笑着说:“跟人打架没打过,养了两年伤呢。” 阿达眉头一皱,沉声问道:“谁?” 刘景浊看了看天幕,笑道:“咱俩是好朋友对嘛?那就不问了。” 这句话说话越来越流利了,估计是好多年没说话才这样的。 “好朋友,阿达,刘救的。” 胡潇潇更是难以置信,把真境蛟龙不当回事儿的巨人,居然是刘景浊救的?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自己两百岁破境神游,已经是百越千年不遇的天才,而身旁这人不光精通阵法符箓,还是个剑修,境界也有金丹。 他才二十五岁啊!这让不让人活了。 刘景浊一眼就看出女子心思,便火上浇油道:“怎么救得,我真想不起来。不过我可不算天才,龙丘棠溪前不久刚刚破境神游,她才十九岁。” 胡潇潇翻起白眼,这天儿没法儿聊了。 几大碗酒下肚,阿达不断念叨着朋友,兜兜转转走去山谷之中,四仰八叉倒在他那大床上,呼噜声震天响。刘景浊与胡潇潇在山谷入口,每当阿达打起呼噜就会觉得一阵山摇地动。 这不是打呼噜,这是打雷啊! 刘景浊躺在一块儿光滑石台,仰头看向天幕,只可惜十万大山上空一直笼罩一层薄薄黑云,不分昼夜。星辰是瞧不见了,只能去想想某位姑娘的眼睛,就当是瞧见了漫天星辰。 胡潇潇双手捧起下巴,轻声道:“刘景浊,你很喜欢龙丘棠溪吗?” 刘景浊点点头,微笑道:“现在知道了,一直很喜欢,以前不知道,以为自己只是瞧着人家好看。不过现在我懂了一个道理,我以为的,始终只是我以为,不一定就是事实。” 胡潇潇轻声道:“我十四五的时候,有个人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可……他是那种事无巨细,极其在意细节的人。他总是说,我好就行了,他也确实做到了,什么事儿都可着我,什么都会想着我,对我极好极好,比我阿爹还好的那种。刚开始我很喜欢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我越长越大,就觉得有点烦,不爱理他了。开始不理他,他只是躲着不见我,后来他就天天烦我,我以闭关为借口,他就等着我出关。再以后,我连话都不跟他说,于是他开始声嘶力竭,会质问我为什么这样。可我还是觉得烦。后来又看了些邸报,上面写着男子若是天天黏着女子,那只是馋身子而已。还有些邸报,说这样的男子,占有欲极强,会压的女子喘不过气,他不是喜欢,只是觉得女子已经属于他,不能脱离他的掌控,那时候我觉得他就是这样的。” 刘景浊撇撇嘴,“屁话。” 什么狗屁邸报,不教人学好,能说出这屁话的人,也是脑子被驴踢了。 胡潇潇低下头,有些伤感:“后来他就走了,他说,我想要自由,他给我自由。其实,从头到尾,从我十四岁到我二十岁,几乎是他看着我长大了,可他连我手都没碰过。” 顿了顿,胡潇潇说道:“可是,他走了,我又不习惯了,又去找了他。等他回来,开始我真的很开心,可时间一长,我又觉得有些烦躁,又不理他了。第二次,他没有声嘶力竭,只是把我小时候送他的东西全装进一个箱子,埋在了一颗树底下,之后他砍了那棵树,跟我说,我长大了,该自由些的。说这话时他特别平静,从那天开始,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胡潇潇轻声道:“我有些后悔。” 说了好半天不见回应,她转头看去,结果瞧见那家伙抱着两把剑已经呼呼大睡。 当然不是真睡,可这些事,我刘景浊懂个屁! 第八十五章 十万大山(二) 胡潇潇抛去一枚石子,没好气道:“别装睡!我现在知道他在景炀西边儿的大雪底下的一个小城,人口总计只有三万人,他开了一间药铺,就这么无欲无求的过着,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 刘景浊嘴角抽搐,灌了一口酒,无奈道:“话会很难听,你要不要听?” 女子淡然道:“好听的听的多了。” 刘景浊坐起来,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男女情爱之事,我其实不比你懂得多,只不过我是个男的,站在你说的那个人的立场,还是有些发言权的。男女之间,感情淡了之事,数不胜数,山上道侣有些同床共枕千百年,后来闹的不欢而散的,也多的是,所以你要是说你不喜欢他了,我会觉得很正常。可你又去撩骚人家,人家回来之后,你又不理人家,这不是拿人当棒槌吗?你说他第二次回来,没有声嘶力竭,那说明他心死了,对你压根儿不抱有什么期望。”火山文学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可以不喜欢,但不能这么去伤人心。” 这种事,刘景浊见得不少了,只不过多在凡俗之间,因为身边琐事,大多都是为五斗米折腰。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嘛! 像那些个青梅竹马的离心离德,要么就是有第三个人出现,要么就是双方其中一人出了一趟门,见到了广袤天地。见过的人多了,自然会觉得自己的青梅竹马,好像就是极其寻常之人,放在外界广袤大地,就如同路边野草,丝毫不起眼。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几乎就已经没救了。 胡潇潇走去酒缸前,捧起一掬酒,就这么喝了下去。 “没有不好听,只是我年轻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先怪罪别人。” 刘景浊轻声道:“我不一样,军中天天死人,我不敢更没脸去怪罪别人,我总是会觉得,都是我的错。” 胡潇潇转过头,眨眼道:“我总算是知道龙丘棠溪为何会被你骗到手了。” 作为女子,遇到什么事儿可不是跟让你跟我讲道理的。他就是那种,正经无比,遇事会像个局外人一般分析的。我受了委屈,即便不占理,还要在喜欢的人面前听你说我哪里不对吗? 哪个女子不喜欢争吵之时,听见喜欢之人说一句,都是我的错? 只是胡潇潇并不知道,刘景浊是打心眼儿里这么觉得的。 刘景浊说道理:“我估计湫栳山那边儿会增派人手,最起码也会在周围沿线插布眼线,现在出去,怕是不合时宜。” 女子救父心切,刘景浊是可以理解的。若是自己,只会比她更着急。 胡潇潇轻声道:“想到了。” 顿了顿,胡潇潇开口道:“百越与景炀结盟,你说了能顶用吗?但只是平等结盟,我们百越不是景炀附庸。” 刘景浊笑道:“景炀三个皇子,怕就现在的太子爷说话相对最不顶用了。我可以写信给你,你拿着书信去往景炀,自行商议即可。不过,想要平等,不大可能的,毕竟景炀势大,一个王朝又怎么会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除非你们百越有能够让景炀觉得划算的条件。” 胡潇潇咧嘴一笑,“多谢坦诚。” 本以为他会满口答应,等景炀与百越达成协议,以景炀王朝的势力,百越很难再自己做自己的主了。 刘景浊摇摇头,叹息道:“人间熙熙攘攘皆为利,修行路上打打杀杀为机缘。” 女子坐在大碗边缘,开口道:“你非要找袁公不可?他那等存在,多半是在中心万里,以你的境界,去到那地方,九死一生。” 刘景浊笑道:“总要去试试的。” 两人再无言语,各自打坐炼气,一夜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次日,阿达捂着额头起来,看来是喝多了,摇摇晃晃出门,一见刘景浊便又拍了拍脑门儿,转身跌跌撞撞走进“屋子”,由打里边儿取出来个木匣子。 好家伙,终于见着了个人能使的物件儿。 木匣子虽大,却也是人能打开的。 刘景浊没着急打开匣子,而是问道:“给我的?里面是什么?” 阿达摇摇头,笑着打开匣子,里边儿装着一柄长枪。 只见阿达颇为吃力的用指甲掐着拿起长枪,随后将那柄长枪高高抛起,长枪落下之时,已经变作四十余丈长的巨大长枪。 刘景浊眼皮直跳,胡潇潇已经一个瞬身去了屋檐下,免得殃及池鱼。 阿达微笑道:“一起走。” 还好他没蹦出打架二字,刘景浊吓了一大跳。 刘景浊有些好奇,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走的?” 阿达指了指刘景浊,又拍了拍自个儿胸脯,笑道:“朋友,我懂,哪里?” 胡潇潇心说这个阿达,一点儿都不傻啊! 哪知道阿达转过头,“你才傻!” 胡潇潇大惊,他能看透人的心思? 刘景浊摇了摇头,一个瞬身到了阿达面前,轻声道:“太危险了,我要去的地方肯定有登楼境界存在,你不能跟着去。你待在这儿,我自己去,以后我再来看你。” 虽然压根儿想不起来阿达,可刘景浊猜的到,他肯定认识自己跟龙丘棠溪,而且关系不错的,不能带着他去中心万里。 哪知道阿达忽然拍着胸脯开口,有些着急,说话也流利多了:“阿达,强!阿达这次不会跑!” 刘景浊刚要开口,却听见阿达说道:“不带,阿达自己去。” 刘景浊哭笑不得,只好说道:“真不行,我之后会北上,又不会返回此地。” 哪知道阿达开口道:“一起走!阿达的命,你救的。” 可刘景浊哪怕把脑袋敲碎,也全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阿达。 眼看阿达又要泪水决堤,胡潇潇一个纵身跳上一块儿大石头,免得自个儿淹了。 刘景浊苦笑道:“那就一起走吧。” 阿达开心不已,大笑一声,不过很快就转头看向胡潇潇。 刘景浊顺势询问道:“你怎么办?” 胡潇潇跳下巨石,微笑道:“你只要能保证让景炀王朝护住我们百越,我可以给你带路,袁公所在之处我当然不知道,但他进山之前曾经拿了一样东西,到了他附近万里,我是可以感觉到他的方位的。”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也只能这样了,到时候若是能活着出去,你就越过大雪山,直去景炀王朝就好了,等你回百越时,我让最能打的秋官跟着,你不必担心有人半路设伏。” 转过头,刘景浊微笑道:“什么都不带吗?” 阿达笑道:“走到哪儿,家就在哪儿。” 倒也是潇洒。 刘景浊忽然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着急,咱们等上两天。阿达,真境修士,打得过吗?” 阿达拍了拍胸脯,“强!” …………… 黑袍人一路追赶,直到进入腹地近五千里,忽然就察觉不到刘景浊与胡潇潇的气息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真让他们跑了,百越与景炀达成联盟,那数百年以来的算计不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再往前去,妖鬼极多,说不定就会冒出来许多境界极高的妖族与鬼修。 没抓到人,再把命搭进去,那就有些不值当了。 正思量之时,一道剑光冷不丁袭来,黑袍人微微侧身,可一道剑光还是将其肩头划出一道口子。 黑袍人转头看向远处一位蹲着喝酒的青衫年轻人,冷笑着说道:“你这剑修,并不纯粹,都学会偷袭了。” 与此同时,一道红衣身影出现在另一处山头儿。胡潇潇挥舞长刀如同挥舞画笔,每次抬起横刀,半空中便会出现一道由虫蛊勾勒而成的痕迹,只数次落刀,半空中已然出现一道以虫蛊勾勒而成的蛟龙。 最后挥刀点睛,一只栩栩如生的碧绿蛟龙居然活了下来。 饶是刘景浊也咋舌不止,心说你他娘的还说我?你自个儿先前不也藏拙了!明明是百越圣女,却是以画入道。 蛟龙冲天而起,撕咬着便朝着黑袍人去。 只不过,毕竟境界相差,胡潇潇并非以画笔施法,那只蛟龙只冲了几个来回便被黑袍人一袖子打散。 刘景浊笑盈盈拔出独木舟,朝着黑袍人开口:“往里走与往外走,都是一条死路。与其死于畜牲鬼物口中,倒不如跟你拼命呢。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希望你能解释解释。明明天外那些人想要我活着,你们这些个摇尾乞怜的狗,为什么偏要杀我?” 黑袍人淡然一笑,轻声道:“即便是狗,也想护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要主人进不来,我们就是主人。” 刘景浊点点头,学着胡潇潇说道:“多谢坦诚。” 不远处的红衣女子直翻白眼,心说这家伙也太能变了,有时候感觉像个江湖莽撞人,有时候像个书院小先生,这会儿又像个嬉皮笑脸的混混似的。 胡潇潇忽然御风朝着山中狂奔,刘景浊故作愕然神色,破口大骂:“说好了一同迎敌,你这是作甚?” 远去女子也学着某人说过的话,“不跑是棒槌!” 刘景浊回过头,讪笑道:“老兄,咱们下次再约?今儿你二大爷我身子不适,要是这么跟我打架,你赢了也是是胜之不武啊!” 话音刚落,又是两袖符箓飞出,刘景浊御剑就跑。 黑袍人一拳轰碎漫天符箓,紧追着剑光而去。 “你们俩,是把我当棒槌呢是吧?” 御剑速度极快,可黑袍人追赶速度也不慢。 总算是要追上刘景浊了,黑袍人猛地心弦紧绷,因为一阵有如炸雷响动的动静,已经传来耳畔。 他还没来得及停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只瞧见大山一般的巨大棒子,遮天蔽日的,就这么直愣愣砸来。 黑袍人面沉似水,哪怕是个登楼修士,动手之时起码也要有灵气涟漪吧? 他还没想出来个一二,整个人便被砸飞出去,洞穿一处大山,死死镶嵌进了一处石壁。 阿达肩上,胡潇潇与刘景浊对视一眼,各自咽下一口唾沫。 这是什么力气?若是个神游修士,就这一下怕就被拍碎了。 阿达一个纵身,高高跃起,眨眼间就跳到那处山崖,挥动手中巨大长枪,将一座山崖拦腰扫平,有个身子扭曲的黑袍人,就这么躺在石壁之上,动弹不得。 胡潇潇又咽下一口唾沫,咋舌道:“乖乖,这怕是堪比登楼的巨力了吧?” 阿达出手,全无花里胡哨,就只是靠蛮力。 只不过,这等蛮力,登楼之下怕是撑不住。 黑袍人只余一双眸子尚且能动,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阿达又是一枪砸去,濒死之时,黑袍人冷笑着传音:“我那两个同僚已经出了十万大山,不日百越就会覆灭。” 一枪砸下,光凭蛮力,连这黑袍人魂魄都一并砸了个粉碎。 刘景浊转过头,安稳道:“胡姑娘,景炀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湫栳山现在也不敢如此的。” 胡潇潇苦笑道:“希望吧。” ………… 有个白衣挎剑,腰悬刻字无事牌的女子,她光着脚,带着个少女走入荒城。 佟泠背后多了一柄剑,剑身足足一掌宽,一看就知道极重了。连炼气境界都没有的少女背着这剑,很明显极其吃力,走路都很艰难。 刘小北并未手佟泠为徒,只是教剑。而且她的教,极其粗暴,就是先吃苦。 第一天学剑,佟泠就受不了,哭着喊着要回家,可刘小北压根儿不理会,只是告诉少女,哪怕去药铺拜师,当徒弟的都要帮着师傅清扫院子,早上倒夜壶,晚上端洗脚水。你佟泠不是牛气哄哄的,说早晚有一天要杀了椋王为父报仇,这点儿苦都吃不了,你自杀去吧。 走入荒城没多久,在一处酒楼雅间,刘小北坐着,佟泠站在一旁,双腿打抖不止。 坐了小片刻而已,有个胡茬儿青年领着个只有灵台境界的少年人来此,胡茬儿青年都不敢正视刘小北,一进门便弯腰抱拳,沉声道:“白龙卫庚十一,见过秋官大人,秋官大人一向可好?” 刘小北点点头,淡然道:“好。椋王已经进了十万大山?” 庚十一点点头,开口道:“与百越胡潇潇一同进的十万大山,去哪儿了着实查探不到,不过湫栳山有人追着过去了,有个真境。昨日两个神游境界的出来了,一个直奔百越,另一个则是搭乘渡船去了湫栳山方向。” 刘小北点点头,“真境打不死他,没关系。” 她转头看了看站在门口,不敢抬头且惴惴不安的少年人。 “你知道自己是谁?” 少年人颤声道:“知道,十一前辈跟我说过了。” 刘小北点点头,笑道:“那你见过了椋王之后,有什么想法?” 少年人颤声道:“不敢有什么想法。” 刘小北敲了敲桌子,微笑道:“这可不行,你瞧瞧我身边这女娃,人家就是奔着打死椋王而修炼的,你们都觉得跟他有深仇大恨,那你就得报着杀他的心思才行。” 庚十一赶忙开口:“秋官大人,他真不敢的,知道了椋王做过的事儿,他甚至极其崇拜椋王呢。” 刘小北冷冷看向庚十一,“我让你说话了?我让他自己说。” 少年人猛地抬头,直视刘小北,声音不再颤抖,“秋官大人,我爹是死在妖族手中,不是死在殿下手中的,要报仇,我也应该是去浮屠洲,而不是找殿下。” 刘小北手扶额头,摆摆手,示意二人离去。 头疼啊!那家伙就这么有魅力吗?小时候长得挺可爱的,现在,也就那样啊!怎的这些个小家伙,大多不恨他呢?更何况他前脚离开景炀,文书监那边儿后脚就刊登了无数集贤院学子大骂他刘景浊的文章。 只知道就不答应帮这个忙了,这小子谋划是挺长远的,不过找上十个恨他的人少年人,有点儿难啊! 刘小北转过头,微笑道:“想歇歇吗?” 少女面不改色,只是冷声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白衣女子笑道:“跟你一样,他爹跟着刘景浊打仗,死在了战场上。” 方才那个少年人说了心里话,所以他错过了一桩机缘,一桩有可能会让他变成剑修的机缘。 刘小北侧着脑袋瘫在椅子上,有些心力交瘁啊! 那混小子,要找十个不是先天剑修的年轻人,后天培养成为剑修,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景炀十剑,专门克制他刘景浊。 只是,想要培养十个后天剑修,起码得在数百人乃至数千人里边儿挑选,哪有这么容易。 佟泠一个踉跄,之后还是硬撑着站直,她对着刘小北说道:“他为什么不恨?” 刘小北撇撇嘴,“你管他?好好恨你的就行了。” 顿了顿,刘小北站起身子,叹气道:“走,带你去一趟百越,玩一玩儿嘛!” …… 转眼时间已然盛夏,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白小豆一如既往起来极早。不过她先跑去墙边儿,紧贴着头顶朝墙上划了一道印记。 其实跟昨个儿一样高,可白小豆已然自言自语道:“嗯!长高了,等师傅回来,我就更高了。” 小丫头跑去书箱翻找出来纸笔,花了半个时辰抄完书,又用一个时辰练拳,最后一个潇洒转身收起拳头,再就准备去往城中面摊儿上课了。 走出小院儿,权忠牵着一头毛驴儿已经到了。 老太监帮着白小豆把书箱挎在毛驴一侧,随后又在另一边儿装好了雨伞之类的应用之物。 去一趟几里外的小巷学术算,就跟要走多远的江湖似的。 权忠弯下腰,无奈道:“小郡主,可别再玩儿到很晚才回来,你回来的晚,陛下又舍不得骂你,那我就成了挨骂的主儿了。” 白小豆咧嘴一笑,凑到权忠耳边,轻声道:“权爷爷,午饭记得给皇帝老爷子做肉吃啊!你就说我说的,他要不吃我就拔光他的胡子。” 权忠无奈,这话他敢说? 已经跟小郡主说了无数次,可她偏偏要叫权爷爷,权忠虽然受宠若惊,却也只能受着。 看到白小豆骑着毛驴儿,熟门熟路的离去,权忠没来由心头一暖。 偌大皇宫里头,有这小丫头在,也多了几分活泼嘛! 白小豆前脚刚走,太后銮驾便到了此处。 那位太后娘娘怀抱一只狸花猫,左右看了看,询问道:“丫头走了?” 权忠弯腰施礼,微笑道:“是啊,去找钟孝泉学术算了。” 太后哦了一声,捧着狸花猫说道:“前两日听说那丫头养的两只猫死了,哭的很伤心,弄的皇帝遇见谁都板着脸,我那边儿刚好有一只,养在身边聒噪的紧,她喜欢,那就给她养着,免得又惹得皇帝给人甩脸子。” 权忠赶忙小跑过去接住狸花猫,笑着说道:“太后有心了,想必小郡主会很欢喜。” 这位太后娘娘一脸无所谓,淡然说道:“可别说是我拿来的,她哭死都跟我没关系,我就是看不惯皇帝那张黑脸,再说了,这死猫着实烦人。” 说完之后,随着领头太监高喊一声起驾,太后銮驾便折返了回去。 权忠抱着狸花猫,笑意不止。 他是比皇帝大几岁,两人小时候一起玩儿大的。 景炀的皇宫,是有些死气沉沉,可唯独不缺人情味儿。 大皇子不想当皇上,二皇子更是不想当,两人看那张龙椅就跟瞧见洪水猛兽似的。可是,别人不晓得,他权忠晓得,太子也不想当皇帝的,如今的景炀太子爷,打小儿最向往的,是江湖。 鲜有人知的是,当今陛下当年也不想当皇上的。 举办完登基大典,臣子们都退了去,陛下赶走了所有人,都要二十岁的人了,坐在龙椅上嚎啕大哭。 当时权忠就在门口,没忍住也掉了眼泪。 一个年轻人快意江湖的梦想,硬是被一张椅子给敲碎了。 若不是皇后的入宫,恐怕陛下还是难免人后郁郁寡欢。 当年皇后仙去,二殿下也离开了景炀,还不是太子的三殿下搬了出去,自那时候起,这处小院儿就空着了。 也是那时候,才四十出头儿的陛下,忽然间就白了双鬓。 五年时间,权忠无数次听见小院儿有呜咽声音传来,他知道是陛下想皇后,可他不敢再像儿时玩伴那样凑过去安慰。 还好,如今多了个小郡主,陛下笑容越来越多了。 第八十六章 十万大山(三) 小姑娘骑着毛驴走在街道上,她今个儿是准备好了要翘课的,因为认识了个新朋友,今天想请他吃饭。还好兜儿有钱,师傅给自己的铜钱,还有几块碎银子,加在一起,满满当当一荷包呢。 她牵着毛驴走去一处小巷子,隔着围墙弹舌,发出嗒嗒响声。 往常暗号一出,哪怕人出不来,小男孩儿都会回复三声,结果今日并无答复,也没人出来。 两人早有约定,弹舌为号,两声是喊人,答复三声说明今儿出不来,外边儿的人再回一声,意思是,那好吧,明天再找你。 毛毛雨的娘亲可凶了,白小豆看见就躲着,生怕给人拾掇两句。 可许久不见人出来,小丫头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瞧了瞧,结果就发现,小院儿大门挂着大锁,门闭的严严实实的。 咋回事?昨个儿毛毛雨还请自己吃了糖葫芦,都说好了今天要请他吃大餐的,怎么门还关了? 人不在,她只好重新坐上毛驴,赶着毛驴去往面摊儿。 再走过那肉香四溢的小巷,白小豆倒是不像以前那般直作呕,只是故意不去看那些悬挂的生肉,加快速度走过小巷而已。 拐过一个弯儿,小姑娘心情大好,跳下去牵好毛驴,笑着往面摊儿走去。 有个三十往上的妇人老远瞧见白小豆,赶忙喊了一句孝泉,那位当了快两月术算先生的年轻举人便板着脸走出来。 钟孝泉瞪眼道:“怎么今个儿又迟到了?” 小丫头撇撇嘴,当然不敢反驳,谁让人家有自己的师傅撑腰呢。 一旁的妇人气笑道:“瞧把你能的,能不能好好说话?” 少年人叹了一口气,妇人赶忙摆手,“好好好,你钟先生架子大,那能不能让我家小郡主先吃碗扯面再上课?” 小丫头拴好毛驴,笑呵呵跑去妇人身边,“还是樱婶婶好,不像有些人,一天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 钟孝泉无奈至极,这丫头难教是真难教,可没法子,答应了二殿下了。 得亏没答应大祭酒的,去集贤院当先生,要不然还不得被那些个世家子弟烦死? 吃过面后,里屋专门留出来的雅间便成了白小豆的学堂,一直到了午饭前后,白小豆这才收了书本,晕乎乎的出门儿。 吃完午饭,小丫头习惯帮一个时辰的忙,她能帮的,无非就是站在门口,有人来了,她便朝着里屋喊道,要几碗面,是什么面,加不加辣子。 这可不是师傅交待的,是小丫头觉得,不能白吃樱婶婶的面。 回去路上,白小豆特意绕路去了毛毛雨家,结果门还是锁着。 难不成是走亲戚去了? 回去之后,多了个小花猫,听权爷爷说,只有两个月大嘞,小丫头照顾小花猫可小心了,这次再不会让它死了。 她哪儿晓得,卖给她两只病猫的家伙,愣是被当朝陛下与当朝太子先后寻了一趟,后面还有几个背刀挎剑的也去了,可把那人吓了个半死。 只差半点儿他就拖家带口逃离京城了。 他娘的,忒吓人了。 此后一连十来天,白小豆每天都要去毛毛雨家门口一趟,直到那两扇门前结起了大片蜘蛛网,还是没见大门上的锁打开。 现在的白小豆不会知道,毛毛雨请她吃糖葫芦的钱,是在家里偷出来的。 她更不知道,一位一心一意要将儿子培养成人中龙凤的妇人,在发现自己的儿子居然学会了偷东西后,会有什么反应。 这天的午饭,皇帝老爷子去了太子府中蹭饭。 没有大鱼大肉,家常便饭而已。 赵炀招呼着太子妃别忙活了,轻声道:“昧儿,别忙活了,就咱一家人,能吃多少。”火山文学 太子妃笑道:“父皇先吃,晚饭我把豆豆叫来,在我这儿吃,她这些天心情不大好,得哄哄。” 赵坎叹气道:“这事儿要咋跟小丫头说?” 赵炀夹了一筷子青菜,好像有白小豆在,他也开始不喜欢吃肉了 “实话实说,老二回来胆敢怪罪,那你让他来找我。” 于大人来说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能就是天大的事情,饭桌上父子二人深知此理。 一个觉得自家孩子被别人家孩子带坏了的妇人,一打听,这才晓得带坏她儿子的人是住在宫里的郡主。 妇人没怎么怨天尤人,只是毅然决然的连夜带着儿子离开了京城。 赵坎轻声道:“那孩子不愿让朋友难堪,那天夜里闹了个离家出走,特意跑去面摊儿,让钟孝泉给豆豆带句话,我没让钟孝泉说。” 数天之前,有个小男孩大半夜敲开面铺大门,对着开门的少年人说道:“麻烦你告诉小豆子,我可能没办法跟她做朋友了,帮我说声对不起。” 毛毛雨跑后,妇人紧跟着跑来,有些干瘦的妇人破天荒没有骂街,只是坐在面摊儿门口的台阶上,阵阵出神,上气不接下气。 在得知白小豆是宫里郡主之后,妇人只说道:“我家雨亭跟别人不一样。”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哭喊,屋内三人赶忙跑出去。 有个背剑的小丫头哭的稀里哗啦的,皇帝也好,太子也罢,都不晓得怎么哄。 还是太子妃走过去抱起小丫头,帮着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道:“没事的,日子长着呢,等毛雨亭以后做了官儿,你想不见都难呢。” 白小豆还是止不住哭声,只是哽咽着说道:“我再也不要吃糖葫芦了。” 小小的脑瓜儿里面,现在就只会觉得,是毛毛雨偷了家里五文钱,请自己吃了一串糖葫芦,这才害的他跟着他娘远走他乡。 哪儿会只有这样,五文钱,只是压倒那个苦命妇人的一根稻草而已。 丈夫好赌如命,几乎把家里的产业全败完了,欠了一屁股债,但凡沾得上点儿亲戚的,借钱都借了个遍。结果最终还是被讨债的围在巷子口,活活打死了。 亲朋好友,哪怕是娘家人,瞧见母子二人都像瞧见了瘟神似的,亲情,在钱面前,比什么都不堪一击。 她只想要儿子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出一口恶气而已。 可世上所有的望子成龙,都是在孩子肩头摞起一块儿又一块儿的砖石。 读书有挣钱累吗?能说出此类言语的,反而都是只希望孩子好的。而一味的好吃好喝供着,养出一个风刮不得雨淋不得的读书种子,的确是可以在亲朋好友面前扬眉吐气,可这样长大的孩子,会很容易跌倒在一个风雨夜,再也爬不起来。 小小的肩膀扛着太多不该扛的担子,可小小的脑子,想不出来不听娘亲话的理由。 ………… 小半月时间,阿达扛着刘景浊二人一路往十万大山中心。越往里路越难走,天空那浓密乌云也越低。 世间所有的妖鬼聚集之地,特别是如十万大山中心一类的古战场,天地灵气之中都会夹杂类似于瘴气的东西。登楼之下的炼气士,对天地灵气依赖极大,胡潇潇已然有神游境界,可还是被此地天地灵气压的有些无法呼吸。 别说胡潇潇,就连阿达都没先前那般动辄狂奔跳跃,每天也就赶路近千里,期间还要数次休息才行。 已经进入十万大山一万五千里前后,再走个五千里就能到中心那万里战场。 阿达拍了拍胸口,喘息道:“歇会儿。” 这些天阿达说话倒是越来越流畅了。 刘景浊跳下阿达肩头,看了看胡潇潇,随后释放雷霆,将方圆十几里灵气之中夹杂的瘴气尽数打散,胡潇潇这才呼吸顺畅了些。 红衣女子实在是没忍住,一边盘坐原地恢复灵气,一边询问道:“为什么你没事儿?” 照理说,他刘景浊才是个金丹境界,自个儿都是神游修士了,怎的他半点儿事没有,自己跟阿达却都不舒服。 刘景浊轻声道:“我有剑气护体,而且我身上的雷霆与火焰天生克制一切邪祟,怕就是这个原因吧。” 胡潇潇无话可说,这就没道理可将了。 这才深入一万五千里,已经难以呼吸,中心万里该是什么样了? 阿达忽的起身,手持长枪一记横扫,一头觊觎此地的炼虚大妖被被砸飞。 得亏身边有个阿达,这一路走来,光是真境的鬼修就遇见至少十多个,炼虚妖族,这是碰见的第二次了。 刘景浊轻声道:“接下来我在前面以山水桥开路,你们能稍微舒服些。” 胡潇潇摇头道:“你境界太低,手持仙剑开路太过消耗灵气了。我倒是可以吃老本儿,可阿达不是炼气士,接下来他怎么办?” 刘景浊转头看去,阿达却是一瞪眼,“别看,不走。” 想了想,刘景浊取出来于荒城购买的符纸,一挥手便将数百符纸尽数悬浮半空中。 年轻人并指作笔,一笔一划小心翼翼的画着符箓。 胡潇潇与阿达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搅到刘景浊。 只不过,这般画符,胡潇潇当真是头一次见。很明显,刘景浊画符不是那么顺畅,期间至少有两处卡顿。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刘景浊终于画完符胆,只见年轻人忽然周身溢出火焰,悬浮半空中的符文有如见着什么美味佳肴一般,不停汲取火焰。 眼看着那家伙额头落下细密汗水,胡潇潇赶忙开口:“行了,画个符还把命搭进去?” 刘景浊这才收回火焰,随后双手结印,面前悬浮的符文瞬间分化成数百道,分别烙印在悬浮半空中的符纸上。 刘景浊再次并指一挥,符箓依次落在胡潇潇手中。 等做完这些,刘景浊一个踉跄,差点儿就栽倒在了地上。 胡潇潇伸手扶住刘景浊,没来由就有些羡慕那位龙丘姑娘了。 有个愿意为他拼命的男子,多好。 此时此刻,刘景浊已然脸色煞白,方才画符几乎掏空了他黄庭宫中积攒的灵气。 “符箓怎么用总不需要教吧?接下来要麻烦你每隔一个时辰祭出一张符箓,我得打坐炼气。” 胡潇潇点点头,轻声道:“放心吧。” 于是接下来几天时间,刘景浊始终盘膝坐在阿达肩头,即便中途休息也不下来,两柄剑始终悬浮在其周围,自行护主。 这些个蕴含瘴气的灵气,对刘景浊其实影响并不大,一股脑儿吸入体内,都不用自身过滤,黄庭宫中那些个饿疯了的雷霆自会争先恐后去“吃掉”那些个瘴气,留下的则是精纯无比的天地灵气。 这几天时间,刘景浊一直分神在黄庭宫中炼剑。 姜黄前辈传授的剑术,除了那行走江湖保命神技之外,另有一本剑谱。只不过刘景浊迟迟未能领会其中深意,只是练个形,始终不得其神。 越往中心,越发分不清昼夜。反正白天就昏暗无比,夜里也差不多。 又是三天赶路,快到两万里处时,胡潇潇忽然叫醒了刘景浊。 刘景浊这才睁眼,询问道:“符箓用完了?我也差不多恢复过来了,再画就好了。” 胡潇潇一脸呆滞,摇摇头,手指着远处天幕,轻声道:“用不着符箓了,你先看看这个。” 刘景浊刚刚转过头,一抹金灿灿的夕阳洒落在了刘景浊身上。 年轻人抬头看去,远处连绵不断的大山之后,居然是与外界无差的晴朗天空。 刘景浊诧异道:“照理说,里边儿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怎的瞧着如此平静?” 拍了拍阿达,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管他怎样,都到这儿了,怎么都要进去瞧瞧的。” 阿达狂奔助跑,之后便跳跃超前,丝毫不做停歇。 胡潇潇忽然说道:“我们百越有个传说,十万大山,其实是一处通往幽冥的出入口,有一位神灵镇守此处,后来神灵战死,便埋葬于此地。” 这种事刘景浊是头一次听说,幽冥地府早已不复存在,如今魂魄归处,只能是那座酆都罗山。不过,自己三人恐怕是近千年来,进十万大山腹地的修士里边儿,境界最底的。 阿达狂奔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山巅处,此时此刻,刘景浊看向山下,居然有一种熟悉感觉。准确来说,是体内那些个雷霆对这里熟悉。 胡潇潇沉声道:“我感觉到了百越那件圣物的气息,在南边儿,离这里有五千里上下。” 刘景浊笑道:“那就往南。” 阿达忽然紧握长枪,做防御状。 “有人来,强。” 刘景浊心弦紧绷,阿达都说强的,至少也是登楼境界了。 果不其然,一道巨大身影破开云雾,直往此地。 等刘景浊看清时,这才发现,来者是一具足足百之长的巨鸟骸骨。 至少也是登楼境界。 巨大骸骨直直扑向此地,来势汹汹。 刘景浊拔出双剑,沉声道:“登楼巅峰,咱们只有拼命了。” 胡潇潇额头古怪纹路再次露出,拔出横刀,苦笑道:“还能怎么办?” 刘景浊刚要斩出一剑,忽的一道剑光从天而降,顷刻间巨鸟就被斩碎,骸骨有如雨滴一般洒落。 刘景浊一惊,转眼便有一具手持长剑的红衣骷髅出现在阿达肩上的 白骨骷髅剑气消散,缓缓长出血肉,是个双鬓斑白,可面容却至多三十往上的男子。 胡潇潇咽下一口唾沫,沉声道:“合道鬼修,还是个剑修!” 红衣男子咧嘴一笑,“眼力不错啊,瞧着像是百越的小丫头?” 胡潇潇赶忙抱拳,恭恭敬敬说道:“百越胡潇潇,见过前辈。” 男子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刘景浊,微笑道:“你就有些拉胯了,三百多岁的金丹,怎么敢来十万大山的?” 又是这话,刘景浊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哪承想红衣男子又惊讶道:“好家伙,原来是从半步开天门跌回来的,这年头儿,三百岁就能半步开天门了?” 刘景浊抱拳道:“景炀刘景浊,跌境前是登楼巅峰,未曾合道,更别说半步开天门了。” 至于三百多岁这个事儿,刘景浊已经听太多了,自个儿不晓得咋回事,也懒得深究了。 其实刘景浊曾经想过,是不是自己小时候被封印了三百年? 一旁的合道鬼修微笑道:“我是不会看错的,得了,说正事儿,干嘛来的?就你们这境界,哪怕加上这相当于登楼境界的巨人,也还是很容易死的。” 刘景浊实话实说道:“家师曾说,十万大山藏有一柄古剑,我是来寻剑的?” 红衣男子瞪大眼珠子,不敢置信道:“你现在这境界,来寻剑?你是来找死的吧?” 这年头儿,都不把十万大山当做凶险之地了吗?金丹境界就敢来寻剑。 “你都有两把仙剑了,还不满足?” 刘景浊笑道:“是给我喜欢的姑娘的。” 红衣男子撇撇嘴,淡然道:“那你还是原路返回吧,首先,那柄剑得自个儿认主才行。其次,有一头剑术极高的白猿守着,你不可能过得了他那一关。” 果然,白猿来到十万大山,是来守着那柄剑的。 胡潇潇冷不丁插嘴问道:“前辈怎会在这儿?” 红衣男子咧嘴一笑,指了指刘景浊,轻声道:“跟他一样,寻剑,不过被白猿打死了。我运气好,花了一千年又成了剑修,还长了一境。只不过,要等一甲子才能出十万大山呢。” “哎,我看你有酒,给口酒喝。” 刘景浊当然不会给酒葫芦,而是在乾坤玉中取出一壶酒递了过去。 胡潇潇戳了戳刘景浊,苦笑道:“登楼境界的剑修都被打死了,你还是算了吧。” 你刘景浊从前是开天门也好,是登楼或是合道也罢,那都是从前事儿了,你现在就是个小小金丹啊!连给人家塞牙缝儿都不行。 哪想得到刘景浊忽然不在压制自身气息,笑着问道:“前辈对我,会是什么境界?” 男子一惊,不过很快就释然,他灌了一口酒,笑着说:“即便妖修鬼修在你面前要跌一境,你一个金丹,怎么跟登楼掰手腕儿?更何况,白猿剑术极高。” 学剑自玄女,怎么可能剑术不高。 刘景浊皱起眉头,难不成就要这么无功而返? …………… 一处山巅,白衣中年人自顾自煮酒,守山千年,除了打发那些个想得美的剑修跟下山斩杀那些个死灰复燃的畜牲,煮酒就是他唯一的喜好了。 好在此山四季分明,要什么长什么,如今青梅长得极好,用来煮酒最好不过了。 抿了一口自酿酒水,袁公转头瞧了瞧东北方向。 自从那个小子跻身登楼以来,这三百多年,自个儿总算是轻松了些。 只看了一眼,袁公收回视线,可下一刻,他再次转头,眼中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什么情况?这个金丹小子身上,怎会有仙子的气息?而且,他身上还有那个死乞白赖求剑谱的读书人的气象。 不应该啊,千年前那读书人就骑着一头大鲸破天门飞升而去了,这小子才多大? 而且,仙子早在三千年前就转世去了,难不成是仙子今生的朋友? 也不对,转世之后,仙子是没有从前记忆的。 虽说隔着五千里,可那边儿言语,他听的一清二楚。听到那刘姓小子是要寻剑,袁公没忍住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不知天高地厚啊!” 结果他一转头,桌前已经坐着个头扎冲天鬏,一身绿衣的少女。 袁公诧异道:“你居然愿意出来?” 少女嘿嘿一笑,抢过酒盅喝了一口,随即噗一声全喷在了袁公脸上 “什么怪癖,喝酒喝热的?” 袁公抹了一把脸,微笑道:“前辈,日子还没有到,山上转转可以,出去可不行。” 少女摇晃着酒盅,好像只要她摇的快,酒就凉的快。 “我不光要出去,还要出十万大山呢。” 袁公笑了笑,不过一个呼吸,笑容已经僵在了脸上。 “那小子何德何能?前辈你……” 话没说完,袁公已经被数以万计,如同蚊虫一般大小的飞剑围绕。 头扎冲天鬏的少女瞪着眼说道:“小猴子,不可以乱说话的哦。” 袁公还是没忍住,沉声道:“可他才金丹境界啊!如此废物,怎么配……” 周遭飞剑尽数消失,可他却被绿衣少女一把抓住脖子,轻而易举按在地上。 少女眯着眼说道:“狗贼,怎么说我主人呢?” 第八十七章 十万大山(四) “好了,喝了你的酒,作为回报,我以两万里剑气为你开道,麻溜儿回去吧。想要寻剑,至少也合道之后再来。” 好心好意的一番话,说完之后,结果身旁年轻小子居然无动于衷。 红衣男子撇嘴道:“你找死,我不拦你。” 将独木舟收回青伞,刘景浊转过身,抱拳道:“若是不麻烦,烦劳前辈开路,让我这两位朋友出去,我还是想进去瞧瞧的。” 红衣男子眼皮一抽,心说头一次见面,我就跟你客气客气,你怎的不跟我客气? 瞧见这位前辈眼神,刘景浊讪笑道:“麻烦就算了,合道剑修,一剑两万里,我以为不是什么难事儿,既然前辈不擅长,那就算了吧。” 红衣男子气笑不止,这小子可真会顺竿儿爬啊!我要是不给你剑气开路,不就说明我剑术一般? 刘景浊还没问呢,阿达猛地一屁股坐下,小孩子似的,气呼呼说道:“我不走。” 红衣男子刚要说了句,既然不想走,那你们进去瞧瞧也行,就在边缘游走,可能可以活着的。 结果话没出口,他心头先是一惊。 红衣男子一脸不敢置信,看向刘景浊,叹息道:“都不用走了,大爷想去哪儿,我护着。” 别说刘景浊了,胡潇潇都差点儿下巴掉在了地上。 她没忍住问道:“咋个回事?” 红衣男子无奈道:“先别问咋回事儿了,就说您三位要去哪儿吧。” 刘景浊轻声道:“要是可以,就先去袁公前辈那儿吧。” 红衣男子摇摇头,“这个真不行,得先去别处逛一逛才行。” 说话间,他忽然一愣,又换了个说法儿。 “那个啥,他俩可以先去袁公前辈那边儿,你不行,你得先四处逛逛。” 刘景浊一愣,无奈道:“为什么?” 红衣男子撇撇嘴,“我还想知道呢。” 顿了顿,他叹息道:“百越的丫头能感觉到袁公位置,你跟这赣巨人一同找袁公前辈去,放心走,碰见打不过的就喊救命,应该会有人管。” 放心走,应该会有人管? 你这叫人怎么放心嘛? 胡潇潇转头看了一眼刘景浊,轻声道:“咋办?” 刘景浊笑道:“这位前辈剑术通神,他让你放心,你们放心去就好了,我四处逛一逛,之后在袁公前辈那里碰头。” 胡潇潇好说,对阿达就有些不好解释了。 “阿达,你跟胡姑娘在袁公前辈那边等我,我很快找你去,行不行?” 阿达轻声道:“算数?”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算。” 巨人缓缓站直身子,扛起巨枪,点头道:“那行。” 很快就支走了阿达二人,此刻就只剩下刘景浊与袁公在此了。 刘景浊又取出一壶为数不多的好酒,递给红衣男子,笑问道:“前辈也是中土人氏?” 红衣男子点头道:“司隶州成纪人氏,曹风,字啸山。” 刘景浊咧嘴一笑,“那咱是老乡啊!离得很近。古成纪,今天水。我家所处的乐平郡扶舟县,古称赤亭,离着天水也就万里不到。” 曹风真是服了这个后生了,万里不到,你跟我说离得近? 不过没法子,谁叫那老东西发话了,不听还不行,容易挨打。 上次怎么死的?不就是嘴贱,骂了一句老贼,结果就被当场一剑砍死。 “那柄剑,你这趟无论如何取不到的,这是袁公原话。然后你可以四处逛一逛,但中心战场你非去不可,要是不去,以后也就没机会了。后面这句,差不多也是原话。” 刘景浊笑道:“烦劳前辈带路了。” 曹风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十万大山中心,大致分作三个区域。一个是在此地修行的炼气士聚集之地,一个是妖修聚集处,还有个鬼修聚集处。所谓的聚集处,其实就是修士各自占据的道场,没有多少人的。除了这三处地方,就是最中心那处无人敢去的地方,还有外围几千里的荒凉之地了。” 刘景浊笑道:“那咱们徐徐前进,四处瞧瞧吧。” 曹风率先御剑下山,刘景浊化作雷霆剑光,紧随其后。 红衣剑客略微惊讶,心说不愧是曾经踏上山巅过,若是寻常金丹剑修,踩着剑飞行就很厉害了,这化身剑光远遁,至少也得到了神游境界才能施展出来。 怪不得能得那老东西青睐呢。 他曹风哪儿晓得,他所谓的老东西,也是给人掐脖子逼的。 约莫行进三百里,雷霆剑光忽然坠地,背负青伞木剑的年轻人看着眼前场景,面色复杂。 前方至少数百人骨分布在方圆十余里,几乎每两三具人骨不远处,就会有一只巨大妖族骸骨。 这些个人族前辈,没有一个是躺着死的。 手中拿刀剑的,双手拄剑,手持长枪的则是以长枪抵住自身。 曹风折返回来,落地后轻声道:“我也是来这里之后才知道,后世传说有误,此处战场并非是中土神洲分成九座大洲之后,妖族不满地盘儿划分而成的战场。十万大山这处战场,是上古时,有一场天人大战,当时部分妖族倒戈,人妖之间的一处战场。” 刘景浊闷声不语,缓缓卷起袖子,走去离得最近的一具白衣骷髅前,作揖行礼,深深一躬身。 曹风皱起眉头,沉声道:“这些前辈于人间有大功,你若敢……” 话说了一半儿,曹风羞愧难当。 因为那个年轻人已经弯下腰,就近挖起了坑,就靠着双手。 中心万里,从前也是大山的。就是因为一场大战,无数山头儿被削平,多半土地都被砸得下沉,一遍遍的夯实。即便那小子是个兼修武道的,在此地刨土,于凡人空手刨土一样艰难。 曹风一时无言,耳畔却传来言语:“随他便,你别管,别让他被外边儿那些个游荡妖鬼打死就行。” 过了许久,天色渐暗,年轻人终于挖好第一个坑。 他小心翼翼将那具白骨拄在手心的长剑取下,可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说道:“能不能烦劳曹前辈砍些树来?” 曹风点点头,抛出腰间佩剑,只几个呼吸,一大堆被削成木板的大木便堆积在了此处。 刘景浊微笑道:“前辈有心了。” 就这句话,曹风只差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了。 他在此地一千多年了,怎么就没想到给这些个前辈入土为安呢? 刘景浊挥了挥手,山水桥自行飞出,独木舟也飞出青伞,两把仙剑一番削砍,做成了一具简易棺椁。 刘景浊走过去扛起棺椁,将那具白骨装进去放入刨好的土坑,随后挥手掩埋。 好在这小子并未执拗到全靠一双手,此地有多少陨落前辈啊!靠着一双手,怕是得在这儿待上数年。 最后,刘景浊将那柄锈迹斑斑,早已灵气消散殆尽的长剑插在坟头,摘下酒葫芦倒了些酒水。 “恕晚辈自以为是,我就是觉得,炼气士,也是人嘛,总要入土为安的。如今天下,可能没有诸位前辈预想的那般,可多一半还是好的。诸位前辈不必守着了,长江有后浪,山木已成荫,我等后辈,守得住人间。” 说完之后,年轻人继续挖土,两把剑也接着小心翼翼的削砍木头。 如此反复,年轻人竟也不知疲倦。 直至天明之时,曹风终是长叹一声,迈步上前,帮着年轻人徒手挖坑。 “我算是服了你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也歇了歇,伸手掏出两壶酒,递给曹风一壶,沉声说道:“光是这一地,身首异处的、尸骨不全的,就有这么多,可想而知,当年战场有多惨烈。我暂时境界不高,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曹风灌了一口酒便埋头挖土,但还是问了句:“境界高了,要做什么?” 刘景浊咧嘴一笑,“不怕前辈笑话,暂时有两个打算。第一件事,二十年内至少踏入求真我境界,然后再去归墟,起码也要关了归墟那道通往八荒的门户,甲子之内不重入登楼不回中土。然后,有仇报仇,静待天人临凡,人间自然有剑等候。” 曹风一愣,抬起头询问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弯腰挖土,沉声道:“甲子之内,人间最高处那道天门必开,九洲八千年的太平,还得我们这些个拳头大的来守。” 曹风皱起眉头,沉声道:“消息靠谱儿?” 刘景浊点点头,“确定无误,只不过,开门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也只是臆测。” 红衣剑客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中土如今的大一统王朝,是叫景炀?你是景炀人氏?山头儿也在景炀?” 刘景浊点头道:“景炀王朝流离郡青椋山。” 说到这里,刘景浊忍不住皱起眉头。 “我那座山头儿,早已覆灭,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不过,这次回乡,我会慢慢去收拾,争取十年之内闹腾出来些气象。” 曹风抬起头,询问道:“山头覆灭,与天外有关?” 不难猜的,能知晓这等内情,又怎会是寻常宗门? 刘景浊点头道:“至少也是有所谓天人撑腰的。” 曹风转身去抬棺木,边走边说道:“我争取三十年内重塑肉身,你那座山头儿,给我留个位置。” 刘景浊一脸诧异,啊了一声。 抗来棺木的红衣男子微笑道:“不可能一直待在十万大山的,出去之后总得有个落脚地。” 顿了顿,曹风轻声道:“我也是个人啊!更何况是个拳头大的。” 有些任谁来说都极为浅显的道理,如同天塌了个子高的会顶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这等言语,其实说到底,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 更何况,个子高的就愿意扛着跌下来的天幕?想必大多人会说一句,凭什么? 大灾之年,穷人易子,富人锁仓,这等事又不是没有。 但又能说人家什么呢?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树叶子,掉地上一扫一篓子? 可这其中,偏偏有些人,或穷或富,都愿意倾其所有力挽天倾。 不为别的,就像曹风说的,我是个人,我拳头大。 两位剑客合力挖土,终于赶在这天黄昏,将此地百余具先辈骸骨入土为安。 还好,偷了阿达一些酒。 月落人间,两位剑客落在另一处战场,继续挖土。 一身红衣的剑客,忽然说了句:“当年若有此酒水,想必诸位前辈落剑之时会更无憾。” 曹风缓缓转头,无奈道:“好嘛,又来俩分酒的,你身上酒水还有多少?” 刘景浊并未察觉灵气涟漪,可转过头时才发现,又是两位登楼,人族,只不过一人一鬼。 曹风指着二人,轻声道:“黑衣这位,姓徐,死鬼一个,是个读书人,跟我差不多一起到的十万大山。” 刘景浊起身抱拳,轻声道:“见过徐先生。” 黑衣人抱拳回礼,笑着说道:“耳朵不好,跟我说话要大点儿声音。” 曹风撇嘴道:“甭理他。这边这位,姓顾,剑修,很年轻,千岁不到,也是中土人。” 刘景浊便也没着急与两位前辈搭话,只是抱拳行礼。 刚要取出酒水,那位徐先生却是摇摇头,轻声道:“不着急,我想先问你几句话。” 刘景浊收回酒葫芦,轻声道:“徐先生请说。” 徐姓黑衣人开口道:“我这等九次寻死不成,杀妻下狱的鼠辈,为前人掘土,是否会辱没先人?” 此话一出,刘景浊愈加确定这位死了千余年的古人是谁了。 没想到这十万大山,竟是有这等人存在。 刘景浊脱口而出,“古人不见今时月,东风吹着便成春,诸位先辈这遍地白骨,应该是早于先生的自为墓志铭吧?” 读书人眉头一皱,他最不喜欢乱搬诗句的人,想讨好我?那我看错人了。 哪知道那个年轻人继续说道:“无论如何,心生疑病,迁怒继妻,那是先生的不对。可时过境迁,先生也曾入狱,现在都死了,晚辈再无什么可说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已经是个死鬼了,前尘往事随风而去便好。 曹风年龄是要大一些的,他看着黑衣读书人,咋舌道:“徐文清,想帮忙就帮忙,不帮忙滚蛋,来这儿酸人来了?给谁甩脸子呢?” 说完之后,曹风看向一身白衣的剑客。 后者凑过去刘景浊身边,抢来一壶酒水灌了一口,咧嘴笑道:“前辈莫要说我,我就是想来帮忙,来这儿也百余年了,居然没想到让这些个前辈入土为安,瞧见景浊老弟这般,我羞的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真正的读书人,没一个是不执拗的。 好在是徐文清本就性情洒脱,要不然也干不出九次寻死的事儿。 读书人卷起袖子埋头挖土,却还是说了句:“要不是后面那句骂人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来此搏名之人。” 刘景浊一脸无奈,心说我啥时候骂人了?我那是实话实说。 南边儿一处山峰,袁公抬手打出一道剑光,截杀了一尊登楼鬼修,冷声道:“前辈,如今留存尸骨,千具是有的,至少分布在百余处,哪怕他现在有了帮手,我也不相信他愿意空手而归,且忙碌几月。” 头扎冲天鬏的少女咧嘴一笑,手捧着下巴,轻声道:“好歹教了那位诗仙一场,就没读几本书?小猴子啊,玄女就没教你,要学好的吗?” 袁公静待下文,少女便笑着说道:“你不愿意去做的举手之劳,却是别人的难上加难。你不愿做,凭什么觉得别人做不到?难不成我家主人出了十万大山之后,花钱找人写文章,说他怎的为这些个上古前辈入土为安?你剑术没多高,小人之心倒没少学。” 袁公还是没忍住问道:“此人又不是先天便有本命剑伴生的剑修,天分虽好,却也不是顶尖,前辈为何如此青睐于他?” 少女轻声道:“等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此后十余天,四位中土人氏,几乎没怎么休息。两人以木板做成简易棺木,两人挖土,倒是也快,几乎每天就能埋葬数十位前辈。 只不过,有些尸骨不全或是身首异处的,无法分清楚尸身,便也只能将他们合葬在了一起。 期间数次,有那些个死后走上鬼修路子的妖族来犯,一位合道剑修,一位登楼剑修,有他们二人在此,没有哪个死鬼畜牲能进来。 徐文清现在是真的有些佩服这个年轻人,又要了一壶酒,休息片刻,开口道:“我算是服了,照我们这速度,想要将这万里之地数十处的前辈遗骸埋葬,怕是没有两三个月做不成。” 曹风淡然道:“你我都是死鬼,缺这三个月?” 一旁姓顾,名衣珏的剑客,也笑着说道:“百多年里,我反倒觉得此事最有意义。刘老弟他日重开山门,记得给我留个位置,如今我也戛然一身,得有个落脚处不是?” 好家伙,这啥都没干,就拐了一位合道一位登楼?那岂不是青椋山重建山门之时,当即就能跻身一流宗门? 顾衣珏抬头瞧了瞧极远处一座大山,冷笑道:“如今中土积弱,大修士不多。可谁想得到,有些人藏在十万大山,只是因为此地能隔绝外界探视。” 不用说刘景浊要知道曹风说的是谁,不就是结茅此地,大门不出,枯坐不动的几位登楼修士。 曹风却是摇摇头,轻声道:“不全是坏事儿,至少他们在这儿,能震慑一番住在妖城鬼城那些个家伙。” 刘景浊也歇了歇,灌了一口酒,询问道:“中心那处,曾是一道门户?” 曹风与顾衣珏同时点头。 “对的,曾是一处类似于归墟的门户,里头的东西,非人非妖,可强大无比,姑且称之为魔吧。” 曹风接着说道:“你要寻的那柄剑,曾经与它的主人驻守此地,那位剑道之神,当年就是在此地散道以震其中魔物。剑修在此地修行,裨益极大。不过没来过的人不会知道这些事,最中心那处,剑意虽浓,可邪气太甚,却是不适合修行的地方。” 刘景浊点了点头,有些无奈,看来这趟的确是要空手而归。 好像自己就从没送过她像样的东西,现在连剑都拿不到了。 这趟回去,一定要带着她去看看迟暮峰的海棠树。 南边儿那处山峰,久违的来了两位客人。 一个身高三十丈,肩扛比自己高两个头的长枪。 巨人肩头,有个一身红衣的女子。 登山之时,胡潇潇还有些惴惴不安,其实她没告诉刘景浊,当年袁公前辈到百越时,拿走那件圣物,弄的大家不太高兴。 最早供奉长生牌位,其实也是一种无能狂怒,咒骂一般。 凡俗市井不是说,给活人立长生排位,那就是求着那人死。 古往今来,如此例子极多。 更何况,给一个活了几千年的人立牌位,乞求人家延年益寿,那不就是跟一个活了九十九的老寿星说祝您长命百岁一个道理么? 阿达倒是没想那么多,一见那个端坐饮茶的中年人便说道:“我要吃肉!” 胡潇潇吓了个半死,赶忙轻声道:“阿达,客气点儿。” 她飘飘然落地,抱拳道:“百越胡潇潇,见过袁公前辈。” 中年人转过头,笑呵呵说道:“就拿了一截儿骨头而已,你们气性挺大啊?变着法儿诅咒我?” 胡潇潇心弦紧绷,想要说瞎话,可实在是说不出来,最终只得讪笑。 袁公摆摆手,“行了,想吃想喝,你们自己想办法,山上随便找个地方住下吧,刘景浊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的。” 就这么,两人在山上住了一月多,闲是闲,怕也是怕。 转眼间便又到了七月,一轮圆月高挂,十万大山之中,也就这方圆万里瞧得见天空了。 刘景浊两只手早已裂出无数口子,即便是他的武夫体魄,也扛不住这般被夯实的土地。 他提起酒葫芦喝着酒,靠在木头边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实在是太累了。 剩余三人看了看,笑着继续忙活。 徐文清笑道:“炼气士只有金丹境界,武道归元气,能抗住这一个多月,很不容易了。” 曹风叹气道:“还是个一根筋,非不用仙剑挖土。” 顾衣珏轻声道:“他可能觉得,不靠双手,对这些个先辈来说,不太尊重。” 三人忽然齐齐抬头看向刘景浊,各自眼中露出惊骇神色。 那个斜躺木板之上,鼾声如雷的年轻人后方,不知何时,居然聚集起了数百道虚影。 或赤手空拳,或背剑挎刀,又或是肩扛长枪。 那些个虚影,同时抱拳,是对着刘景浊,也是对着另外三人。 曹风三人各自以灵气清理身上灰尘,重重抱拳回礼。 南边那处山峰,袁公面色复杂。 有个绿衣少女蹦蹦跳跳赶来,微笑道:“现在觉得,他配吗?” 昏睡当中的刘景浊,梦入一处战场。 凡他所过之地,那些个身负重伤的前辈皆是回头,脸上笑意不止。 第八十八章 十万大山(五) 画面数次流转,刘景浊有如走马观花一般,看着那一场场惨烈战事。 只是这无数画卷,刘景浊就在其中,虽是做不了什么,可偏偏不像是个局外人。 画卷之中,天河倒灌人间。凡是那股子坠落河水所到之处,鸿毛不浮,飞鸟难越。 无数人间修士争先恐后朝着天幕而去,天幕之上,身形巨大的神灵,看向人间的眼神,就像看待一只只过境蝼蚁。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可画面再次旋转。 此时刘景浊又身处云海之上,下方是茂密山林,至少占地方圆几万里。 山林中心,又一道数百里之巨的漩涡,好似一只镶嵌在山中的眼睛。 忽的就给人拍了拍肩膀,刘景浊瞬间转头,却瞧见一位身着白衣,披散着头发的青年。 那人笑道:“你叫刘景浊?” 刘景浊愣了愣,回过神后赶忙点头。 青年指了指那只眼睛,微笑道:“知道这只眼睛怎么来的么?” 刘景浊当然是摇了摇头,心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青年挥了挥手,光阴疾速逆流,也不知倒回去多少万年。 “下去看看?” 也不管刘景浊答不答应,话说完,两人便身处大山最中心了。 中心处有一团只拳头大小的暗紫色气团,像是缩小了的那只眼睛。 白衣青年再次挥手,刘景浊便同时瞧见了两幅画面。 其中一幅画面刘景浊已经见过,是人间第一位炼气士手指天幕。另一幅画面,是那团妖异紫气迅速成长,已经有了头颅大小。 画面之中,人间炼气士越来越多,那团妖异紫气便越长越大。 又不知过了多久,紫气之中衍生出了一个……人。 青年挥手打散画卷,轻声道:“神灵降世,本是打着让这妖异紫气消失的念头,结果发现,好像只要人间有炼气士的存在,这紫气便会越发茁壮。所以便有了人间无仙的打算,这个事儿,也不是远古神灵提出来的,而是你们人族炼气士登天之后,自己提出来的。包括你体内雷霆的主人,其实算是一种赴死,若不然那场架,人间赢不了的。” 刘景浊皱眉道:“就是说,真正屠杀人间的,还不是真正神灵?而是炼气士飞升成神之后,那些个成神之人做的决定?” 青年撇撇嘴,淡然道:“我散道十万大山,水神触柱而死,玄女早就散道人间,那位火神更是不管不顾,天帝早在数万年前就不知所踪。要不是我们几个最能打的都不在,哪儿有这么容易被人族杀上天廷。” 刘景浊一惊,询问道:“前辈是人世间第一个剑客?剑道之神?也就是十万大山那柄剑的主人?” 青年淡然道:“假若你重回数万年之前,守着那座两界山,明知道人间有此隐患,也还是不远给神灵让路?” 这问的什么话? 刘景浊无奈道:“这个假若太虚,无法置身其中去想,答案我给不出。” 青年点点头,笑道:“行吧。” 顿了顿,青年又说道:“知道了前因后果,孰是孰非你又如何区别?” 刘景浊摇摇头,苦笑道:“区别不开的,知道天上有神异存在,人的好奇心总会想要去一探究竟,后来得知修炼可以长生,不死的诱惑,对于人来说,很大很大。而天上神灵知道那团紫气的存在,杀少数人,留下人间薪火,好像也是善意。” 青年轻声道:“所以,那场大战落幕,人间得知紫气存在,选择把中土神洲与四大部洲隔绝,大幅削减炼气士数量,一时半会儿,我拼死镇压的魔物便不会死灰复燃。” 刘景浊眉头紧皱,心说那为何还要开门? 青年微笑道:“炼气士的根本,是凡人,天下之根本,在于中土。没有中土这个人间根本,外界炼气士始终会像一根断线风筝,只有开门,打碎这道巨大穹顶,有些人才有希望在真正天外搭建一座由人主导的天廷。好像如今那位最有希望的炼气士,想要做的,与从前一样,人间无仙而已。” 刘景浊忽然问道:“前辈还活着?” 青年轻声道:“你知道的,神灵是不会真正死亡的,我们的死亡,只是化作天下万物而已。如同我,只要人间尚有一位剑客,我就算不得死。如水火雷霆风雨,只要人世间有,那他们就还在。” 人间有一句话,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好像对于人间来说,神灵的一场场散道,便是天恩。 天人之间,这笔糊涂账,不好算的。 此时那位剑神又说道:“其实人间愤起反抗的原因还有一个,因为,有人已经杀红了眼,他们要打碎整个人间,重修构建一个没有纷争的人间。” 刘景浊沉默不语,毕竟自己是个人,要站在人族这边的。 哪知道青年却是笑着说:“那时我早已散道,想管也管不着了。如今更是管不到,你们后人之事,自己闹腾去吧。” 这会儿刘景浊才知道,初入此地,那股子熟悉感觉是从哪儿来的了。 就是同是真正神灵的剑神气息。 刘景浊还是没忍住问道:“我是不是不够资格拿起前辈的剑?” 结果青年却说:“你要是没资格,人世间就没人有资格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这柄剑你迟早拿的走,不必急在一时。” 聊了好一大堆,青年挥了挥手,领着刘景浊去了一趟天廷。 好像并无什么奇异之处,无非就是一处处宫殿,人影极少。 依次走了东南西北四座天门,走到南天门,刘景浊眼熟无比。 那位剑神轻声道:“就是如今九洲那座人间最高处的天门。” 青年忽然笑着说:“想不想去瞧瞧两界山?” 大袖一挥,二人便身处一座海外大山。 想不想我说了又不算,前辈就多余问我。 腹诽几句,刚刚站定身形,身旁青年便将一只大手搭在了刘景浊肩头。 “看好了,看清楚。” 刘景浊低头一看,山巅之上有个白衣佩剑的青年,手提一壶酒,懒洋洋坐在大石头上晒太阳。 果然,自家老祖宗都爱喝酒,酒腻子这事儿,总算有个说头了。 可那白衣青年一转头,刘景浊当即心神失守,额头立即冒出细密汗水。 身旁青年微微一笑,“无剑可用之时,你不就是一柄剑?” 话音刚落,刘景浊猛然间坐在一处山巅大石,一旁有个蹦蹦跳跳的绿衣少女,少女凑过来,笑嘻嘻喊道:“主人主人。” 大梦初醒,这趟梦里,可算是神游万万年了。 刘景浊一睁眼,大日晒头,好不明媚。 缓缓起身,周围前辈尸骨已经被尽数埋葬。 前方那两鬼一人看自己这边儿,眼神怪异。 刘景浊一脑门儿疑惑,“怎么啦?” 三人齐齐摇头,又齐声道:“换地方了。” 刘景浊点点头,没多说话,率先御剑而起。 他终于晓得当时玄女那些听的自己稀里糊涂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接近中心那几处山头儿,至少还有一手之数的登楼修士,可他们由头至尾连现身都不。 许是越发熟练的原因,又是一个半月,终于把千余前辈尸骨尽数入土为安。 酒葫芦里的酒水也快完了,如今就剩下阿达那半缸酒了,喝个一年半载绰绰有余。 这天终于干完所有的活儿,刘景浊便干脆取出那只大缸。 饶是见过世面的三位古人,都吓了一大跳。 好家伙,酒池肉林也不过如此吧?就这么大的缸,放在凡俗市井,得淹死多少酒鬼?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朋友自酿酒水,也就是他几顿的量。” 徐文清嘴角抽搐,斜眼看向刘景浊,“你那朋友,酒神转世啊?” 曹风见了那反踵巨人,听完刘景浊言语,便笑着说道:“那倒不是,他朋友肚子大而已。” 连顾衣珏都说:“这得多大肚子?”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那朋友是枭阳国巨人,肚子的确大。” 顿了顿,刘景浊飞身上去,依次舀了四大碗酒水,人手一碗之后,他笑着说道:“三月时间,不长不短,多谢三位了。” 曹风撇撇嘴,“有什么好谢的,供奉殿首席的位置我要定了,山主老爷没什么异议吧?甲子之内我重塑肉身,天地二魂自会返回,到时我可就把鬼修二字摘掉了。合道剑修,山主总不至于看不上吧?” 某人差点儿被一口酒呛住,抬起头看向曹风,瞪大眼睛问道:“不说笑?” 曹风眼神真挚,“不说笑。” 若先前提及,只是有想法,那不久前瞧见那无数虚影之后,曹风便打定主意要抱着这只大腿了。 顾衣珏讪笑着说道:“那个啥,我境界低,不过我是个正儿八经的活人啊!供奉殿首席没了,当个侧峰峰主,问题不大吧?” 刘景浊面色有些为难,可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儿。 一合道一登楼,都是剑修,稀里糊涂就骗到手了? 呸呸呸!哪儿骗了? 结果曹顾二人皆是转头看向徐文清,后者愣了愣,气笑道:“看我干嘛?我活着时一辈子也没当上大官,死了当官儿?这叫什么事?不过,挂个名还是可以的。” 话音刚落,刘景浊急忙转身,也不知在忙活什么,三人各自面露疑惑神色。 结果等那家伙转身,手中已经多了三张纸。 某人这是半点儿脸皮不打算要了。 “来来来,空口无凭,签字画押了,你们以后就得喊我山主。” 曹风嘴角抽搐,却还是一把抽过来一张纸,郑重其事以魂魄烙印在纸上。 “我说,你一直这么不要脸?” 怎么感觉像是上了贼船了? 其实刘景浊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受宠若惊了,本想着只是按个手印而已,哪想到曹风居然二话不说以魂魄烙印在上面。他如今尚且是鬼修,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把半条命交给了刘景浊。 刘景浊还是没忍住问道:“不再想想?” 曹风一瞪眼,“怎的婆婆妈妈的?” 顾衣珏更是直接以本源精血滴在纸张上,比曹风更狠。 这位曾经杀穿浮屠半洲的剑客,对着曹风一抱拳,笑着说道:“曹首席,以后就是同僚了。” 曹风笑呵呵抱拳回礼,“顾峰主,日后多加照拂啊!” 徐文清在一旁,那叫一个嘴角抽搐。 明面上看,是这位凭空多了两个剑仙幕僚的山主不要脸,可他见过那夜景象了,所以在他眼里,那两个家伙更不要脸。 他只是划破手指按了个手印,随后挥手写上南腔北调四个字。 “我就挂个名,做不到你们那么凶。” 顿了顿,徐文清说道:“二位是要陪着山主游历中心战场吧?那我就先走了。” 两位剑仙同时抱拳,笑盈盈说道:“徐客卿慢走,记住了,咱家山头儿叫青椋山,日后常来啊!” 送走徐文清,二人勾肩搭背,小声说着:“这大腿够粗,小南峰那白猿老儿都得耐着性子,咱俩以后天下横着走。” 顾衣珏疑惑道:“就咱俩这境界,出了十万大山,难不成还要竖着走?” 曹风一想,倒也是啊!外界合道境界,顶天了呀! 三人各自御剑,不多久就落在了中心那处战场。 中心这处,剑气纵横,其中夹杂的邪气更是骇人,浓度怕是要比万里外的地方前百倍有余。 一登楼一合道,只堪堪稳住了心神而已。 刘景浊独身走在前方,没事人一样。 曹风与顾衣珏面面相觑,互相传音:“他就半点儿不受邪气影响?甲子前,山上有个老贼带自家后辈到此炼剑,只在边缘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失心疯了啊!” “他身上那股子纯粹剑意的原因,还有他辅修的雷霆与火焰,好些都天然压制这些邪气。” 两人对视一眼,这大腿没抱错。 曹风忽地照着顾衣珏后脑勺一巴掌,“什么他他他的,得喊山主!” 顾衣珏扭转过头,笑意不止。 得,你年龄大,境界高,你说了算。 姓曹的,有种的等我合道!这一巴掌我记仇了。 眼见刘景浊依旧不停步,曹风加快步子上前,沉声道:“不敢往前了,再往前,我都受不了。” 刘景浊停下步子,轻声道:“那天睡了一觉,神游万年之前,见到了那场伐天之战。后来好像也遇到了剑神,就是你们想得到的那个,此地邪气,好像对我并无影响。” 曹风先是一愣,随后皱眉道:“我的山主啊!你该不会想在这儿炼剑吧?” 顾衣珏也附和道:“还是等你境界高一些了,再来炼化此地剑意。”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我只是想去瞧瞧那只眼睛。” 话音刚落,年轻人化作一道雷霆剑光,顷刻间便飞遁远处。 两位剑仙对视一眼,一脸苦笑。 别刚抱上的大腿,说没就没了。 剑光坠地,刘景浊身处一处巨大深渊边缘,隐隐约约瞧得见深渊之中浓郁至极的邪魅紫气。 果然,眼睛还在,只是少了眼神而已。 若是御剑升空,这只眼睛,如今便是骷髅眼睛一般。 他忽然想起剑神问的问题,知道了这前因后果,还会拦着神灵踏入凡间吗? 哪怕是去了一趟两界山,刘景浊依旧给不出答案。 照理说,应该放行,可守门守门,守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此时,刘景浊心头忽的一震,一道极其蛊惑人心的言语浮现在了心头。 “龙丘棠溪会死,白小豆会死,那颗梅树也会死,景炀王朝会覆灭。你报不了宗门覆灭之仇,更救不了这个人间。” 刘景浊将体内雷霆火焰运转到了极致,这才打散那股子因绕心头的言语。 可隐隐约约,刘景浊还是听见有人说道:“想要你喜欢的人活着,就只有我能帮你。” 刘景浊眉头一皱,整个人被雷霆与火焰围绕。 年轻人低下头,冷冷开口:“去你娘的!” 一位都不晓得在山峰在何处的峰主,还有一位怕是数年之内都去不了青椋山的供奉殿首席。二人等的牙都要长了,还不见刘景浊出来。 顾衣珏沉声道:“不行,再不出来咱们就得进去了。” 曹风沉默片刻,转过头说道:“即便没有那些前辈现身,我也会去青椋山的。” 顾衣珏气笑道:“就你是人?我不是?” 二人各自一笑,这就行了。 无论如何,起码都得是一条心嘛!在此地这么些年,有些秘辛早已一清二楚。 九洲之外那些个狗东西,既然不想当人,那我们这些个真正的人,不得给他们点儿眼色看看? 两人就要御剑而起,却瞧见一道雷霆剑光返回。 刘景浊落地之后第一句话就说:“中心深渊无论如何去不得,那邪气太过蛊惑人心,很容易就着道了。” 中心还真有深渊?其实顾衣珏跟曹风,谁都没真正去过中心那处的。 这都能活着回来? 刚想劝刘景浊赶紧走,去小南峰见过白猿老儿之后抓紧离开。 结果一个身穿绿衣的小丫头飞奔而来,不等刘景浊反应过来便有个纵身跳跃,挂在了刘景浊身上。 少女紧紧抱住刘景浊,略带哭腔:“主人主人,你可算来了。” 曹长风咽下一口唾沫,顾衣珏则是掐了自己一把。 嗯,确定了,没看错,也没做梦。 这他娘的才是真正大腿啊! 刘景浊使劲扯下少女,对这个梦中见过的少女,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问道:“你到底是谁?” 少女一脸委屈,“果然不认识我了,我是剑灵啊!只可惜,主人现在境界太低,带不走我。” 少女一转头,手指着曹风,“你,接下来……算了,你是个死鬼,一边儿去。” 曹风点点头,扭头儿站去一旁,那叫一个利索。 少女又指了指顾衣珏,“你,跟我主人出去,保护好他。” 顾衣珏麻溜儿点头,“好的好的。” 一个来这儿一千多年,一个在这里待了一百多年,岁月都不少了,可见这位剑灵前辈,今个儿真是第一次,托了山主的福气了。 两人互相传音:“这真他娘的是大腿!” 唯独刘景浊苦笑不止。 他来这儿,是给龙丘棠溪寻剑的,怎么弄来弄去,成了自己寻剑了? 少女眨眨眼,咧嘴笑道:“龙丘姐姐已经有了一柄仙剑了,哦,现在叫斗寒洲,是那座斗寒洲极北冰原的一把古剑,当然比不上我,只不过差的不多。” 刘景浊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少女歪着头,眨眼道:“我可是天上地下第一柄剑嘞!主人现在背的八棱铁剑,是守门人一脉相承的剑,那把雷击枣木剑,岁数不大,但却是离洲旸谷的枣木所制,乃是天下至阳,我说的对吧?” 刘景浊这才发现,背后两把剑如同猫见了老鼠一般,一丁点儿波动都不敢出现。 少女一把搂住刘景浊胳膊,笑嘻嘻说道:“走啦走啦,去小猴子那里,拿了东西主人就走吧,外边儿好多事等着主人呢。” 曹风心中无奈至极,心说自个儿喊白猿老儿都提心吊胆的,这前辈可好,直接是小猴子了。 少女一边走,一边伸手从刘景浊身上扯下一根羽毛球 刘景浊从来没发现,自己身上有这个。 少女轻声道:“那只鸟给主人种的因果,不过问题不大,于主人来说是因,于她来说,是果嘛!” 三道剑光拔地而起,少女始终挽着刘景浊胳膊,生怕他跑了一样。 少女以心声问道:“主人去过两界山后,还会觉得有些事前后矛盾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反正心中所想身旁少女全听得见,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他以传音答道:“看到两界山坐着的那人,当时就想通了。” 少女点点头,咧嘴笑道:“那主人会怎么做?想怎么做呢?”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一样,四十岁前入真境,甲子内登楼,平归墟,炼剑,静候天门开。” 少女晃了晃头,指着远处一座山峰,“下了下了。” 剑光先后坠地,刘景浊抬头看向上方,一头背剑白猿佝偻着身子,直直看向刘景浊。 袁公很快便撤回真身,化作一位背剑中年人。 “前辈,能否容许我与他说两句话?” 第八十九章 十万大山(六) 刘景浊与身形高大的中年人一同登山,山并不如何高,不多一会儿就到了。 山巅之上,略有一处凹陷,里边儿摆放石桌石椅,桌上有茶壶茶碗。 刘景浊刚刚长舒一口气,心说喝茶就行,那会儿瞧见那番架势,还以为要打架呢。 结果袁公微微挥手,石桌茶盘忽然就变成了茶盘。 袁公率先落座,开口道:“来一局?” 刘景浊面色古怪,落座之后,伸手拣出五枚黑子,讪笑道:“行不行?” 不会下围棋的炼气士,极少数。巧了,刘景浊就在那极少数之中。 袁公点点头,“都可以,你先落子。” 刘景浊落子极快,所以一局很快结束。 连输三局,袁公觉得有些无趣,便轻声问道:“真就一点儿不会?五子棋都能下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结果连输了五局,袁公询问道:“十局七胜?” 某人的确脸上挂不住了,无奈道:“不然咱们下象棋?马走日字象走田,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袁公有些诧异,不解道:“你作为一个剑修,不会下棋,说明术算也是差的一塌糊涂,那你是怎么计算飞剑轨迹的?即便是两把剑三把剑,速度一快,你不要去计算两把剑何时到什么地方,会不会撞在一起?” 刘景浊神色可比袁公诧异多了,他一脸惊讶,“还要算的吗?” 一挥手,飞剑长风与捉月台同时掠出,两把剑疾速飞转,很快就有了数以百计的剑影,速度更快时,两把剑已然构做出一片风月交加的剑幕。 年轻人转过头,摊开手,“这有什么好算的?” 袁公面色无常,心中却是惊讶万分。 此时此刻,他对于刘景浊的轻视才淡了几分。 这种不依靠强大的算法为依仗的出剑,他见识过,但不多。他见过的剑修里,仙子做得到,不是剑修的那个傲气小子做得到,还有个比自己年龄大得多的老家伙做得到。 光凭这份天赋,刘景浊就有了争夺那柄剑的资格了。 只不过,还是境界太低了。 袁公也瞧得出,这小子曾经是个登楼之上,可故事总是故去之事,前程如何,是要看当下的。 刘景浊收回两柄飞剑,微笑道:“前辈怎么想的,我晓得,无非觉得我配不上那柄剑嘛!说实话,我的本意,并不是为自己取剑。” 袁公冷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人家都认主了,你又有什么办法?”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可能跟我身世有关,远古三司,守门人一脉,为人间守门万万年,不配拿的起那柄剑吗?” 袁公淡然道:“那也是前人余荫,你有脸?”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要是两月之前,没脸说,现在,有脸说。” 袁公冷笑道:“那就是不要脸了。” 结果中年人又一挥手,棋盘成了茶盘。 没等他煮水泡茶,刘景浊却从乾坤玉中取出炭盆跟两个黝黑单耳陶罐儿。 并指弹去一缕真火,又将陶罐儿靠在火旁,不一会儿水就开了,刘景浊抓了桌上两把茶叶分别放进陶罐儿,然后开口道:“我老家的喝法儿,上了年纪的,每天早晨不煨上两罐,一天没力气。” 后山一处小溪旁,胡潇潇见到了两位境界吓人的前辈,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少女,可那两位前辈,好像很尊敬那少女一般。 阿达自从来了这座山,不知怎么回事,居然盘腿打坐,已经静坐两月,到现在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忽然双臂环胸,气呼呼说道:“死猴子,你要敢伤我主人,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做猴脑吃!” 曹风与顾衣珏面面相觑,坚决不搭话。 因为谁也惹不起啊! 顾衣珏只好转过头,笑着问道:“胡姑娘,我们山主是景炀王朝的二皇子?” 他进归墟之前,已经有了景炀了,不过版图大小,与现在天差地别。 胡潇潇已经知道了刘景浊忽悠了两位前辈,除了羡慕嫉妒之外,还能咋? 女子点点头,轻声道:“山上山下的小道消息都说,只要他愿意当皇帝,景炀那把龙椅非他莫属。” 瞧见顾衣珏点头,一直很和善,胡潇潇便又问道:“前辈是济水顾氏一族人?” 顾衣珏摇头似拨浪鼓,“什么济水顾氏,听也没听过。” 胡潇潇还要说话,却听见有人传音过来:“胡丫头,打听人不想说的事儿作甚?不然你也加入我们青椋山?到时候他顾衣珏敢不说,我打到他竹筒倒豆子。” 胡潇潇摇摇头,讪笑不止。 她只是想起来小时候发生在雷州渡口的一桩公案,好奇心使然而已。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道雷霆剑光疾速坠地,刘景浊面色煞白。 曹风皱眉道:“怎么回事?” 顾衣珏刚要开口,却瞧见那位前辈气势汹汹要去往山前。 刘景浊走过去拉住少女,挤出个笑脸,微笑道:“别找事儿,受这一剑,好处大于坏处的。” 少女倔犟转头,拉着脸。 刘景浊笑盈盈抬手扣在少女额头,微笑道:“听话,我不是主人吗?你可能年龄比我大的多,可这副长相,我很难不拿你当做小丫头的。” 头扎冲天鬏的少女努着嘴,因为她忽然在这个算是头一次见面的主人身上,找到了老主人的感觉。 其实天廷之中,最早有人性的神灵,就是这位在两界山并未受阻,与那持刀的白衣青年喝了一顿酒便到了十万大山的剑神。 刘景浊轻声道:“对不住啊,当主人的境界太低,给剑灵丢脸了。” 少女揉了揉眼睛,埋头说道:“哪有。” 松开少女,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苦笑道:“顾峰主,我这伤势,几月之内怕是无法出剑了。” 顾衣珏笑道:“山主这是哪里话?打架这事儿,我在行啊!” 刘景浊点点头,又看向曹风:“我之前就想过,搬一座山在青椋山背后腹地,起名拦野台,啸山若是不嫌弃,等你出离十万大山,那座拦野台便作为你修行之处?” 曹风笑了笑,抱拳道:“那感情好。” 年轻人又迈步往前走了几步,看着不远处盘膝而作的巨大身影,以心声说道:“别回话,听我说就行了。阿达,你有机缘在此,不能着急走。等你破境金丹,随时去青椋山,护山供奉的位置给你留着。说实话,我真想不起来你了,可朋友,一直是朋友。” 等到阿达跻身金丹,身形便可以缩小到与常人无异,相当于妖族的化形了。 可无论如何,光凭他肉身,是相当于一个登楼境界,独自走出十万大山,没有什么问题。 转过头,刘景浊微笑道:“胡姑娘,袁公前辈会亲自送你返回百越,你们一族的圣物,他也会奉还。” 说着便递出了两封信。 “一封信给太子赵坎,让他安排百越与景炀结盟事宜。一封拿给秋官刘小北,让她走一趟百越。” 第一封信,没说怎么做,只有一个刘景浊亲手写的景炀二字。 第二封信上写着,与太子殿下商榷具体事宜。 三个向往江湖的孩子,唯独最小的最早成婚,瞧着最为安逸,可刘景浊跟余恬都知道,老三肩上胆子最重。 自己的弟弟,自己不帮着往手里揽权与笼络人心,让谁帮? 春夏秋冬四脉,除了白龙卫之外,都已经在着手培养接替之人。 刘景浊要让景炀王朝最重要的势力,只忠于皇帝。甚至日后自己的王爵被削之后,刘小北手下十人,只为克制青椋山刘景浊而存在。 心中所想,剑灵都感觉得到。 少女走过来挽起刘景浊胳膊,轻声道:“主人,何必想的这么远。” 刘景浊无奈道:“别这么挽胳膊行不行?你是要你家主人又被人提着剑追着砍?” 少女开怀大笑,她当然知道主人所说的人是谁了。 “走,主人,咱们取东西去。”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不急,日后重返十万大山再取。你也别劝我,这次我是决计不会去的。” 那道剑神所留传承,刘景浊并未想好拿还是不拿。 他是怕,一旦他接受了剑神传承,体内同时还有雷神真意,万一要是变得不像个人了,怎么办? 少女嘟囔道:“那好吧。” 顿了顿,她以只有两人听得懂的声音说道:“主人,等你踏入神游境界,一定要去一趟迷离滩红树城,在那间茶铺分出一枚心神。茶铺那人,也是一尊远古真神,只不过他从未踏足天廷。” 好像刘景浊所有的经历,她都看得到。 看出刘景浊面色有些古怪,少女赶忙说道:“以后不偷看了。” 很快便夜幕降临,顾衣珏与刘景浊直往西边儿,胡潇潇在山下等着袁公。 山巅之上,两剑客一剑灵凭栏而立,看着那个年轻人离去身影。 袁公忽然说道:“你们就没看到他心湖之中两处被封印的地方?” 曹风点头道:“瞧见了,可境界太低,没办法帮山主解开。” 两人同时看向少女,剑灵咧嘴一笑,轻声道:“我当然解的开,也知道被封印的是什么,只不过,主人的路,我怎么能替他走呢?” 袁公一抬手,烫嘴又极苦的茶水被捧在手中。 “前辈是何时认主的?” 定然不是刘景浊进十万大山以后。 少女笑嘻嘻说道:“从前?以后?” 话音刚落,一只手便照着袁公脑袋拍去。 这位威风凛凛的白猿前辈被一巴掌拍去山脚。 少女冷冷开口:“你要是早生万年或是等我主人百年,还有你呈能的份儿?” 曹风站立一旁,头皮发麻。 …… 拂晓,一驾驴车缓缓落下栖客山下。 自从栖客山少了个扫雪先生,登山又复玉阶。 门房窗户被推开,一个老头儿笑呵呵打招呼:“丫头,恭喜破境啊!” 龙丘棠溪没忍住笑意,取出来一壶酒递过去,轻声道:“多谢杨爷爷。” 谢的是什么,恐怕也就只有两人知道了。 随后,龙丘棠溪拿起那家伙用过的扫把,开始扫雪上山。 不知不觉,那位扫雪先生离去已经一年多了。 等龙丘棠溪走远,杨老汉冷笑着说道:“姬老怪,得有千年不见了,还活着呢?” 驴车上,有个老人翘着二郎腿,咋舌道:“你这老家伙,怎么沦落到给书院看门儿了?” 杨老汉嘁了一声,骂人就揭短。 “那肯定是比不上你啊!亲儿子处处给亲外孙设伏,连亲外甥媳妇儿都有脸伏击。你有个好儿子,当然不用看大门。” 那位姬氏老族长叹息道:“行了,晓得了,回去我把姬闻鲸的腿打折还不行吗?” 两人是同龄人,也是老友。 姬老族长翻身下驴,对着杨老汉重重抱拳。 “不管怎么说,你老家伙替我护了外孙,以后到青鸾洲,酒水管够。” 杨老汉笑了笑,走出门一拳头砸落姬老族长抱拳双手,“能活到那天再说吧。” 直到略有日光洒落初雪城,栖客山便金灿灿的。 城中居住的高门子弟陆续登上,刚开始还以为是那位扫雪先生回来了,于是各自加快步伐。可等走到半山腰,却没瞧见扫雪先生,而看到一位背着长剑的绝美女子在扫雪。 终究还是有人没忍住问道:“姑娘是?为何在山上扫雪?” 龙丘棠溪笑着说道:“扫雪两年的那个人,是我山上道侣,他如今返乡了,我正好来了,就替他干一天活儿。” 龙丘棠溪直起身子,转过头对着一位女学子说道:“在你们读书人眼里,先生二字不是极重吗?为何你们愿意喊他一句扫雪先生?” 女子看了看身旁同窗,有些腼腆,毕竟面前女子实在是生的太美,扫雪先生真是好福气啊! 想了想,女学子说道:“可能这个人世间,大家都习惯了自扫门前穴,休管他人瓦上霜。有个愿意为他人扫雪的人,我们都会觉得有些愧疚吧。之所以愧疚,是因为自己没做到,没做到,自然要学,我们觉得,先生,不就是学问大嘛!” 龙丘棠溪闻言一笑,摆手道:“快登山吧。” 她知道,他在栖客山时,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扫完雪,返回三字塔了。 又花了三个时辰,龙丘棠溪终于扫雪上山。 山巅之上,一座略显破落的塔,便是他自囚两年之久的三字塔。 临近山崖,一株梅树梅花盛开。 有个儒衫中年人飘飘然落在此地,龙丘棠溪转身抱拳,轻声道:“见过乔先生。” 乔峥笠笑着摆手,示意不必如此多礼。 读书人轻声说道:“瞧见你们还能走到一起,我打心眼儿里高兴。有些事也别着急,等他刘景浊重新跻身登楼,他不哭着来找你就算他刘景浊够坚强了。” 龙丘棠溪笑了笑,轻声道:“肯定会哭的。” 那家伙有时候瞧着冷峻坚毅,实际上却是个极其多愁善感的人,可爱哭了。只不过,喝酒之后,多半是假哭,龙丘棠溪只是权当不知道而已。 那三百年的前一百年,最早二人在东胜神洲开了一间客栈,也卖酒,所以那家伙每天夜里都喝的一身酒气。 有一次真喝飘了,居然敢往自己屋子里凑,挨了一顿打才消停了几分。 结果第二天,就有个小男孩儿跑来,说刘掌柜喝多了,要夫人去接一下。 龙丘棠溪板着脸,将刘景浊往家扶。 结果那家伙死活上不去一处台阶儿,走一半儿便扶着墙狂吐。 吐完之后,那家伙说了一句话,虽然可能是故意说的,可决计是真话,龙丘棠溪这才消了前一天某人欲行不轨的气。 因为那个真心喝醉了的家伙,死死扯住自己胳膊,含糊不清道:“龙丘姑娘,遇见你真好。” 龙丘棠溪没去三字塔,而是走去梅树前,轻声道:“乔先生,我想带走她,重新栽到青椋山。否则,我怕等他真正瞧见青椋山那副破败景象时,会很难受。” 人世间能真正感同身受的事儿,不多。 可刘景浊心中难受,龙丘棠溪是真的能感觉到。 可能刘景浊自己都没发现,他只要与龙丘棠溪对视一眼,好像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乔峥笠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觉得,还是让他回过青椋山后,自己亲手来移栽最好。你怕他难受,可青椋山覆灭之时,他已经有过一次了,这次更多的是愈合伤口,而不是揭开伤口吧?” 龙丘棠溪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她也是刚刚想到,若是自己这件事,那从前所受苦难,不就白受了。 又转头看了看三字塔,龙丘棠溪问了个天底下极多人好奇的事儿。 “乔先生,三字塔,是哪三字?” 乔峥笠笑道:“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仁义礼,有人说是信、恕、智。” 顿了顿,读书人轻声道:“刘景浊在此地两年,就悟出来一个字。一个诚字。” 三字塔建成以来,囚禁过的人不下一手之数,唯独刘景浊是自囚其中。 龙丘棠溪再次抱拳,轻声道:“再次谢谢乔先生,两年中,始终让他梦到的我。” 乔峥笠摆摆手,笑道:“做不成月老,搭鹊桥还不成吗?” 好像又快到一个仲秋日,分别一年,眨眼而已。 ………… 有个一身白衣,干练无比的女子走出了扶舟县,直往西南方向那座青椋山去。 谢罗山一遭樊江月收获不小,正好借着给青椋山当“门神”时来磨练拳法。 争取稚子江之约,大获全胜。 沿着一条同样换做青泥的小河往西,很快就瞧见了那座漫山青椋木,也就是灯台树的山峰。 也没有多高,五百余丈而已,远远看去,倒是一侧的迟暮峰更为风景秀丽。 不多久,樊江月就走到了青椋山下,一棵倾倒在地,长满木耳的大树,拦住了登山路。 樊江月当即动手砍树,赶在天黑前就给自己搭建好了一处茅庐。 至少得有一年多,这间茅庐就是自个儿的栖身之处了。 结果刚刚喝了一口酒,她便听见外面有人言语。 大概探视了一番,是两个元婴修士,好像是来自南海的一处势力的修士。 一老一少却是同境界,两人言语尽数被樊江月听在耳中。 “此地是景炀王朝唯一一处顶尖宗门,几年前不知怎的就被人灭门,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曾经的顶尖宗门,咱们去这山上翻找,别被遗留下来的阵法之类的弄死。” “怕什么?真要有那般后手,还会沦落到被人灭门?听说啊,当年这处山头儿,山主是一位合道剑修呢,若是能找到一两本剑术秘籍,咱俩就发了。” 原来是两个想要登山偷东西的宵小,那不正撞枪口上了吗? 结果外面便有人惊讶道:“怎么会有间屋子?像是新建的,难不成有人先我们一步?” 樊江月迈步出门,笑盈盈说道:“想死的就往前走。” 守山之时,遇到的若全是这般草包,那倒也省事儿了。 ………… 走出十万大山,以大雪山为界,西边儿是中土第二大王朝,大月王朝,也是十大王朝之外的顶尖王朝了。大雪山东边,就是景炀王朝。 此地吃什么都是用手抓,婆娑洲似的,刘景浊实在是接受不了。好在今日碰见了一处火锅铺子,刘景浊当即要请顾峰主涮一锅。 有本事吃火锅你们也给我用手! 只不过,新任峰主又怎会让山主掏钱呢。 结果出钱之人要了个鸳鸯锅底,顾衣珏给出的解释是蜀地吃辣下手太狠,自己受不了。 这位登楼剑修,压制境界,如今就只表露出个金丹而已。 吃到一半儿,顾衣珏传音道:“山主,你跟我透个底儿,你到底多少仇家?” 刘景浊指了指头上黑发,此处无声胜有声。 顾衣珏叹气道:“那咱们山头儿,现如今有几位登楼之上?” 刘景浊想了想,咧嘴笑道:“加上曹风,大约有四个,其中一个不稳定,有时候是黄庭境界,有时候是开天门境界。咱们山头儿现在拢共有七八个人了,三个在司神鹿洲,加上我,再有你跟曹风还有阿达,还有我的大弟子,刚好八个人。”火山文学 顾衣珏先是疑惑,什么叫不稳定,有时候黄庭有时候开天门? 还有,八个人的山头儿? 娘咧!愈发感觉像是上了贼船。 唉!意思是目前为止,青椋山上,好像就自己俩人? 结果对坐的山主一脸笑意,轻声道:“别怕被我吓着,我可是打算,青椋山最少要有三十人呢!” 顾衣珏伸手捂住脸,是真吓到了。 刘景浊传音道:“可能这顿能吃白食。” 第九十章 故事有些揪心 刘景浊接着说道:“假若真是为拦我,具体是哪家山头儿,我还真吃不准。我现在好像除了得罪妖族,都是别人追我,我还真没招惹过别人呢。” 大月王朝边城的一处火锅铺子,端上来时锅都是新的,不过手艺倒是不错,起码也是真学过的。 不过,还不确定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清汤那边儿刘景浊就没动,不过他越看顾衣珏越来气。 你他娘的吃不了辣,却调一个满是辣椒的料碗儿,从清汤锅里夹出来在辣椒碗里蘸着吃? 没吃几口,刘景浊已经饱了。 自打景炀修通数郡州官道,天下吃食就都不算稀奇了,几乎算得上是个城池就都能吃到想要的。 可刘景浊其实不喜欢吃火锅跟饺子的,龙丘棠溪爱吃而已。 跟她一起走江湖的一年里,化名龙溪的女子,每逢一座城池,两件事免不了,吃饭,买东西。吃饭就是火锅跟饺子。 刘景浊丢了一块儿槟榔嚼了起来,他递给顾衣珏一枚,后者好奇了一番,丢在嘴里一嚼,差点儿就吐了。 这位顾剑仙擦了擦眼泪,没好气道:“什么玩意儿?”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扶舟县方言都蹦出来了,“天爷,你都千多岁的人了,不晓得槟榔是什么?” 两人在等这店面主人露面,闲来无事,打岔也是个事由嘛! 顾衣珏咋舌道:“吃这作甚?” 刘景浊撇撇嘴,“顾大剑仙,读书少了。往前说,那位诗仙就曾写过‘何时黄金盘,一斛荐槟榔’。再往前说,与曹风同时代那位长沙太守所著医书当中,有一四时加减柴胡饮子方,里头就有大腹槟榔四枚。” 顾衣珏咋舌不已,心说这诗仙诗别是你现想出来的吧? 又要了一枚,可他这个济水生人还是吃不惯,没嚼几口就吐了。 刘景浊传音道:“咋回事?难不成我猜错了,这处店铺不是为拦我?” 顾衣珏无奈道:“是不是拦你先不说,你就察觉不到,外面有人找事儿?” 这下顾衣珏是真信了,这位白捡的山主一时半会是没法儿出剑了,连放开神识都做不到。 刘景浊无奈道:“老猿一剑伤了我神魂,最不能动的就是神识了,所以我至多让两把佩剑载着我飞一会儿,压根儿做不到本命剑出来。” 顾衣珏点点头,心说反正你是大腿,我抱紧就行了。 “出去瞧瞧去?”火山文学 两人先后出门,当真没给钱。 只可惜,走到门外,热闹还没有看上便被人喊住。顾衣珏只好掏出豆子大小的碎银子丢过去,这才得已看热闹。 刘景浊笑道:“看来是有人故意找茬儿。” 顾衣珏听了前边的话,便说道:“大概就是,这间铺子没交保护费,附近混混来闹了。” 刘景浊咋舌道:“亏的他们能忍啊!” 顾衣珏点点头,“看来山主真是多想了,此间设伏,是为旁人而设。” 要真是为刘景浊而设,两个金丹而已,铺子里布设的阵法足矣绞杀,更何况楼上还有一个神游修士坐镇。 发现刘景浊还不愿走,顾衣珏当时就懂了。 这是多管闲事的老_毛病要犯。 正此时,那小混混被一个伙计一脚踹翻,当时就丢去了一锭银元宝。 伙计冷声道:“不想死的,拿着钱滚蛋。” 结果那混混擦了擦鼻血,撇嘴道:“早干嘛着?” 刘景浊转头看向街道尽头,一驾马车缓缓驶来。后方跟着四人,都带着兵刃,估计是官宦世家。 店门口站立的伙计看向刘景浊二人,冷声道:“看什么看?要吃就进去,不吃就走远点儿。” 刘景浊笑了笑,转头就走了。 顾衣珏微笑道:“看来马车上有人察觉了此处不寻常,绕开走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那咱们也赶路。” 只可惜步行极慢,等到天黑,也才走了几十里路而已。 好在黄土戈壁之中,居然也有个客栈。 刘景浊老远就瞧见了白天所见那驾马车,没来由就笑出来了声音。 “还真是有缘分啊!” 顾衣珏说道:“马车上有个归元气巅峰武夫,大致相当于神游境界。客栈里有淡淡妖气,应该是一只凝神蛇妖开设,山主最好把自身剑气收一收,免得吓跑了小妖,又要露宿荒野。” 刘景浊现在想收都做不到,还是顾衣珏帮忙遮掩剑气。 两人一进门就瞧见有个丰腴妇人懒洋洋趴在柜台。那妇人一见有人进门,瞬间一脸笑意,摇晃着腰肢走来,笑着说道:“呦!我说今早儿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二位大侠要来啊!” 方圆数百里皆是一片黄沙,连棵树都没有,你跟我说喜鹊? 一楼坐着四个汉子,皆是武夫,开山河巅峰。四人轮番儿看向楼梯,倒是警醒。 刘景浊开口道:“要两间房,先上两壶酒,有什么素菜上两道就行了。” 哪承想丰腴妇人却是为难起来,讪笑道:“我们这儿,割两斤牛羊肉可以,大蒜管够,可菜是真没有。” 也是,大沙漠上,哪儿来的菜。 于是要了两斤牛肉,两人就坐去了楼梯边上的桌子。 落座之后,刘景浊传音道:“这蛇精没害过人,你别瞎吓唬人。” 顾衣珏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景浊微笑道:“没法子,生了一双慧眼。” 妇人已经提着两壶酒走来,笑着说:“我这酒劲儿大,两位大侠修着点儿,免得喝大了,我一个干瘦寡妇可没法儿扛你们上楼。” 刘景浊转过头,笑问道:“就你一个人?” 妇人无奈一笑,轻声道:“先前有个书生帮忙打杂,可那狗东西,老是馋我身子,在这儿待了两年,没得手,气不过,拿了我几十两银子跑了。” 顾衣珏咋舌道:“那还真是遇人不淑。” 他暗自传音刘景浊,“二楼两间房,一间住着个重伤的归元气巅峰,瞧模样应该是个将军,毕竟躺着也不卸甲。另一个屋子住着个女子,长得挺好看,三境炼气士,三十岁出头儿。” 刘景浊抬起头,眯眼一笑。 顾大剑仙瞪眼道:“你他娘的,瞎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 声音极大,隔壁桌四人皆是侧目。 刘景浊笑道:“顾大侠,怎的都比我好看的。” 一壶酒下肚,两斤肉全给顾衣珏吃了。 等二人上楼,方才在下方吃饭四人,已经两两站在两处门户,看样子是不打算休息了。 起码是这大月王朝官位不低的将军了,可将军在这边陲之地,不去军营,拖着伤来客栈作甚? 一夜无事,刘景浊也睡不着,便取出得自洗笔湖主的刻刀,篆刻些闲章,诸如独木舟、山水桥、捉月台之类的。 顾衣珏则是划出一道剑气屏障,养剑而已。 他虽然是先天剑修,可真算不得天才。甲子结丹,百岁元婴,五百岁之龄才到真境,踏入登楼之时,已经快要千岁。 若不是那帮薄情族人相逼,想必他顾衣珏尚且不能登楼。 所以,这位顾剑仙坚信,勤能补拙。 清晨时分,刘景浊于屋内演练八段锦,出拳不快,但延绵似锦,还挺好看。 顾衣珏还是叹着气帮自家山主遮掩气机。 他也挺纳闷儿,这市井之中,但凡是个学医的,多半都会的东西,准确来说是个强身健体的功法而不是拳法,怎的放在他刘景浊身上,就好像变了味儿? 演练完毕,刘景浊打开窗户瞧了瞧,半边儿天阴沉着,风极大。 招呼顾衣珏,两人走下楼,要了两张薄饼,之后便打算离去。 门口那驾马车还在,估摸着是怕遇上沙暴,路上不好走。 客栈老板娘说道:“二位,今日天色不好,估摸着是要起沙暴,我觉得二位还是多待一夜吧,若是嫌挑费太高,那屋子我就不收钱了,二位吃饭给些零碎银子就行。” 此话一出,刘景浊就愿意与她多聊聊了。 “老板娘,此地荒郊野外的,怎的在这儿开起了铺子?靠近城镇不是更好吗?” 妇人摇摇头,苦笑道:“不瞒二位,我的身份,靠近城池容易惹事儿,在荒郊野外盖起这客栈,倒也不是为挣钱。先夫也是江湖人,管了个闲事,结果本事不够,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法子报仇,也只能做他活着时最想做的事儿,开一间客栈了。” 刘景浊好奇问道:“既然是江湖人,为何想要开一间客栈?” 妇人抿了一口酒,微笑道:“他呀,想要开一间客栈,在这客栈之中,若是有人寻求帮助,他就去帮忙,也就是想着行侠仗义而已。只可惜,我能做到的,也就是为路上歇脚的客人一个歇脚地而已。” 顾衣珏已经坐去一旁,很明显,刘景浊是不走了。 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听见了一个为多管闲事而死的故事,自然要多管闲事的。 刘景浊轻声道:“想要做到夫人先夫想做的事儿,不容易的,最起码也得拳头大。” 妇人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说话间,二楼走下来一个面色煞白的老者,刘景浊粗略看了一眼,这老者伤势不轻,也是被重拳所伤。 只不过,瞧这身上轻甲,也不像是大月的制式甲胄。 四位随从赶忙走去扶住老者,其中一人轻声道:“老爷子,你放心歇着,不必下来的。” 老人却是一笑,摇头道:“终究是个活人,再不活动一番,那就长毛儿了。” 让开随从,老人缓缓下楼,与刘景浊并未有什么言谈,而是走去先前四人坐得桌前,做出个噤声手势,以中土官话说道:“就喝一口,千万别让那小姑奶奶知道。” 刘景浊哑然失笑,看来也是个好酒之人。 回去落座,顾衣珏立马传音说道:“七十里外有大约三甲骑兵在往这儿赶,估计是风沙太大,速度不快。里边儿有有一位归元气巅峰武夫,一位神游境界的炼气士,还有两个金丹修士,几个山河境武夫,多半是冲着他们一行人来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传音道:“到时候看,不着急出手。待会儿你分出一道分身出去逛一圈儿,大致问一问周遭山神土地之类的,看这客栈老板娘说的是不是实话,若是实话,老板娘亡夫是管了什么闲事儿惹的祸,问清楚。” 顾衣珏点点头,随后朝着趴在柜台的妇人喊道:“酸菜什么的总有吧?下碗酸菜面行不行?” 妇人点点头,笑道:“这个是有的,稍等,我立马儿去做。” 结果那边儿刚喝了一口酒的老人急忙转头,高声道:“若是方便,烦劳给我们也下几碗,我们六个人,就六碗吧。” 妇人点点头,当然方便了。 刘景浊与顾衣珏各自喝了一口酒,年轻人取下佩剑立在桌边,微笑道:“顾峰主,想吃肉这一路上就可劲儿吃,回山之后再想吃肉可就要开小灶了,我家小豆子可吃不了荤腥。” 并未传音,闲聊而已。 顾衣珏点点头,这倒没什么,毕竟这么大岁数了,口腹之欲其实早就淡到几乎没有了。出十万大山之前,他顾衣珏都有百年未曾吃饭了。 不过顾衣珏有些好奇日后山头儿靠什么挣钱,于是笑着询问道:“咱们山头儿,吃什么?” 市井之中对于仙人的幻想,都是想要什么有什么,好像仙人就是喝风饮露。可事实上,没有挣钱门道的山头儿,始终发展不起的。 穷文富武,炼气士于武道相比,当然是炼气士更花钱。 只说淬炼本命剑一事,就要以天材地宝去砸的。退一万步,寻常一把灵兵要跻身仙兵品秩,就得砸多少钱? 刘景浊摇摇头,无奈道:“真没想好,这个等日后真正开山之后再做定夺吧,反正饿不着你。” 说话时,刘景浊暗自传音道:“我倒是可以画符炼丹去兜售,可光凭我,总是不行的。到时候看能不能赊账购买一艘渡船,走神鹿斗寒二洲的商贸路线,只能是沿路低买高卖,挣些差价了。” 顾衣珏诧异传音:“你不是景炀的椋王殿下?从皇室手里要些挣钱门路不行吗?” 同时开口道:“实在不行,咱们就也开客栈,开酒铺。” 刘景浊笑道:“主意不错,正好在咱们山头儿那边,官场都有熟人,不说能帮忙,起码也是没有阻拦。” “实话告诉你,十年之内,我会跟景炀王朝划清界限,很可能会形成一个反目成仇的局面,但只是外人看来的反目成仇。我的身份太过敏感,不弄好这些事情,会给景炀招来祸事。” 顿了顿,刘景浊传音说道:“你是不是见过我的佩剑?” 顾衣珏撇撇嘴,开口道:“那就到时候看吧。” 既然刘景浊问了,顾衣珏便点头道:“见过,两百年前,我游历之时见过一对神仙眷侣,男的那位,就是背这两把剑。” 刘景浊传音道:“恐怕你所见二人,是我爹娘。还有些事儿,我也不瞒你,我是远古守门人一脉,我娘是青鸾洲姬氏一族的圣女,曾经是。清溪阁你总该知道吧?那是我娘一手创立的。我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仇家,极其复杂,首先,九洲之根基所在,如今天下,就我一人知晓。其次,我的存在,是人世间一个极大变数,所以很多人想杀我,却不敢杀。更多人是想我死,可没本事。就连我那所谓亲舅舅,对我都有数次截杀。” 顾衣珏撇撇嘴,“我有剑,我怕啥?反正都上了贼船,还能跳下去怎的?” 不多久,老板娘端着个大盘子,里边儿是大碗。几碗面端来,老板娘笑着说道:“听二位大侠言语,是有那开宗立派的想法?” 刘景浊摆摆手,笑道:“哪儿敢说什么开宗立派,只不过受了祖上余荫,家乡有几座山头儿而已。” 结果一旁的老者叹气道:“年轻真好啊!我要是年轻几十岁,还当什么将军,也学你们找个山头儿,当山主去了。” 刘景浊对着老者一抱拳,笑道:“那也不是,我年少时也当过边军斥候的,庙堂、沙场、江湖,此三者,都是我们男人向往之地。” 老者哈哈一笑,接过酸菜面,高兴开口:“就冲小友这话,若不是我有伤在身,定要与小友碰上一杯。” 刘景浊微微一笑,开口道:“我家祖上不是学拳的就是学医的,碰巧了,我二者都略懂,打老将军下楼之时,我就瞧出来了,又不好贸然开口。既然老将军已经说了,小子正好又有医术傍身,如若不嫌弃,小子倒是可以为老将军瞧一瞧。” 老人摆摆手,笑道:“不用不用,与小友医术无关,只不过,我这伤势乃是受重拳所伤,什么情况我自个儿清楚的。” 刘景浊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很快便又到夜里,毕竟是闲来无事,日子就过得很快了。 刘景浊在屋中刻章,顾衣珏咋舌道:“你这练剑法子有些太过不寻常了。” 刘景浊笑道:“以小练大而已,有什么不寻常的?” 顾衣珏撇撇嘴,心说拳法也好剑术也罢,可都是从大往小练的。好些人嗤之以鼻的套路,那都是必须要练的,所有不是花架子的拳法以及剑术,都是从花架子开始的。 两人正闲聊着,忽然有敲门声音传来。 顾衣珏走去开门,门外站立的是那个身着甲胄的老者。 刘景浊放下刻刀,微笑道:“老将军有什么事儿吗?” 老人并未进门,只是站在门口,微微抱拳,轻声道:“二位,沙暴停了,你们还是连夜走吧,免得到时候连累你们。” 刘景浊露出好奇眼神,轻声道:“老将军这是?” 老人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不瞒二位,我如今是带着小女儿在逃亡路上,追兵很快就到了,数千人的队伍,今日老头子我凶多吉少,二位还是赶紧走,免得受我牵连。” 刘景浊抬起头,沉声道:“老将军为何不跑?我们能走,你们当然也是能跑的。” 老人摆摆手,“这你就别管了,快走吧。” 既然都这么说了,刘景浊总是不好说,我身边儿跟两个登楼剑修,护的住你们之类的话。 两人没什么东西,提起剑就准备走了。可走到楼下,刘景浊忽然转头看向那位已经事先知情的老板娘。 “夫人不跟着一起走?” 那妇人微微一笑,轻声道:“走不了,走了对不起我丈夫。你俩还年轻,赶紧走吧,以后要是本事大了,开上一间客栈,要是愿意多管闲事那种,就更好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转过身,轻声道:“那就不走了,我们二人多少也有武艺傍身的。” 年轻人对着老将军一抱拳,轻声道:“晚辈曾是景炀边军,战场上杀惯了的,几千人而已,小场面。只不过,为何会有追兵,能不能与晚辈说一说。” 见眼前年轻人是铁了心了,老将军便苦笑一声,叹息道:“老夫从玉竹洲西花王朝逃到这儿,就是为了保住小女一命而已。” 一旁的侍从沉声道:“老太公,不能说。” 老人摆摆手,笑道:“今夜多半是要死在这儿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老人转身走去桌前,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小女生而携带一份机缘,本是一件好事,可不知怎的,就有人放出谣言,说小女的心,能治失心之症。玉竹洲有一座簪雪城,也是一流宗门,施压皇帝,要生挖了小女的心,我怎么肯?好在明面上他们也不敢大张旗鼓来追杀我们,我们这才得已漂泊到了中土。结果,没想到这大月王朝居然会帮着截杀我们。” 顾衣珏传音道:“此话不虚,楼上女子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如今只开了两窍而已,便已经是黄庭境界。” 刘景浊沉默片刻,咧嘴笑道:“巧了,我这人爱管闲事。” 老人一愣,随即笑着摇头,“姜某人谢过二位了。” 说话间,一束剑光返回此地,旁人是瞧不见的,可作为剑修,刘景浊还是发现了。 年轻人看向顾衣珏,传音道:“打听到了?” 顾衣珏传音答道:“正好有个土地庙,打听是打听到了,就是……故事有些揪心。” 刘景浊摘下极酒葫芦灌了一口酒,传音道:“说吧。” 第九十一章 客栈 月垂西山,等待那大队兵卒来此的时间,刘景浊听着顾衣珏转述了一个故事。 故事很简单,其实几句话就可以概括的。 就是一个善心不小,侠义之心更不小的江湖武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 一对本本分分的新婚夫妻,成亲也就接近一年,家中养着十几匹骆驼,就靠着为这方圆几百里的大漠数个城池运送东西为生,日子苦些,可二人一趟来回走个两月时间,便要歇个一月才继续最生意,夫妻恩爱,日子有盼头儿。 那新妇生的好看,故而始终以黑纱遮面,她也晓得,穷人生的一副好皮囊,不是好事儿。 可有些事,偏偏不想来什么就来什么。 二人成亲之后,才第三次跑商,好不容易到了终点那座摩罗城,休息了两天,刚要启程返回,结果被一个大月贵族瞧见了新妇容颜。 此后夫妻二人便被圈在客栈之中。 那男子刚开始只是想以重金买来那妇人而已,夫妻俩当然不会同意。就这么被围了十多天,那大月贵族终于忍不了了,在一天夜里,强行拖走妇人。结果他还是没能如愿,那妇人就触柱而亡。 被人抢了妻子,那男人怎会善罢干休?拼死了跑去候府,却只得来一具被揭去脸皮的冰冷尸体。 男人申冤无门,想要一死了之。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妻子还活着,而且成了那大月南山候的小妾。 那女子当然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的妻子被人偷去了面容而已。 最终,男子被挑去手脚筋,丢在城外任其自生自灭。 这时来了个手捧白蛇的中年人,他想管一管这闲事,奈何那南山候的小妾,其实是个神游巅峰的精怪,到最后,路见不平的江湖武夫终究没能平息不平之事,还搭进去了一条命,只留一条白蛇逃出生天。被挑去脚筋的男子,得知壮士身死,便自绝与城门口,这也是他最后的倔犟了。 如今这客栈老板娘,便是几年前跑出来的白蛇。 她始终以那江湖人的妻子自称,对外,她则是一位守寡妇人。 顾衣珏说完之后,看了看刘景浊,轻声道:“这等事情,时有发生的。”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若是在景炀,绝不会发生。” 其实他是想到了赵长生,与此间之事,如出一辙。只不过,赵长生有个好师傅,即便刘景浊没赶上,他也不会只能把委屈咽进肚子里。 可没权没势的人,怎么办? 刘景浊又说道:“我们的先辈推翻了远古天廷,可人世间哪个王朝又不是相对来说的天廷?高高在上的人手握生杀大权,拳头小的,就只能受着了。” 顾衣珏轻声道:“没法子,从古至今,世道如此。” 刘景浊却是摇了摇头,开口道:“说难不难,说不难却很难。人的欲望会催生一系列的心思,想要天下为公,说到底还是得从衣食住行与推广教化出发。在让老百姓吃得饱肚子,住的起房子,娶得起媳妇儿时,也要在各郡县,哪怕一个小村落的私塾,重抓教书育人一事。” 顾衣珏摇头笑道:“山主想法虽好,可这种事,哪辈子都办不到的。屠龙少年,终成恶龙,必成恶龙。仰头看向山上人,好像我们都会觉得自己若在山巅,会好很多。可等自己站到山巅之上,恐怕也会成为俯视人间,视生灵如蝼蚁的人。” 刘景浊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不争的事实。 年轻人又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我忽然有些懂了那些个登天之后却想要人间无仙甚至重塑人间的炼气士心中想法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心中一惊,赶忙传音道:“用你飞剑洞穿我肩头,快!” 顾衣珏眉头皱了皱,却还是将飞剑化作芥子一般,洞穿刘景浊右肩。 肩膀被戳了个窟窿,年轻人面不改色,却是长长呼出了一口酒。 顾衣珏皱眉道:“山主,方才言语?” 刘景浊倒下酒水往肩头,又疼了几分,这才开口道:“人身上都有的两种极端想法。方才,算得上是一半真心话。去过中心那处之后,我身上戾气重了许多。本以为压得住,却没想到,那紫气这般厉害。” 顾衣珏沉声道:“这会是个不小的隐患,可能会成为你求真我一境的绊脚石的。” 炼气士修行,滋生心魔很容易,特别是那种喜欢多想的人,心魔会极重。 人间长寿之人,问其秘诀,大多会说要心里不存事儿。其实没心没肺的炼气士也一样,破境反倒会很快的。 如张五味,决计很快就会结丹。 刘景浊点点头,接着方才话题说道:“人间最高处那十二人,毕竟只有十二人,分身乏力,炼虚之下的做的事儿,他们很难一一去管。可景炀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有无数邸报每日发行,大事小事都有。若这事儿发生在景炀,即便官府不管,他只需要跑去那些个喜欢制造噱头的小门派,一封邸报就可以制造舆情。而且,我所说的是最坏的办法。景炀王朝选官极严,却俸禄丰厚,且每一州郡都有六龙卫的炼气士,这种官宦世家或是炼气士欺压百姓的事儿,不大可能出现的。” 两人异口同声道:“可惜,别的地方注定学不来的。” 顾衣珏轻声道:“首先得有个愿意放权,却又治得住手握大权的臣子的皇帝,其次,朝中还不能有一手遮天的奸臣,光这两样,就很难了。” 刘景浊微笑道:“其实啊,为官之初,谁都想做个好官的,官场上风气正,自然就都是忧国忧民的好官了。” 两人所谈之事,注定无解的。 顾衣珏又问道:“怎么听到那老将军说自个儿姓姜之后,山主愈发要趟这趟浑水了?”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曾在一处秘地受了姜姓前辈些许剑术传承,我答应了他,遇见他姜氏后人,须得将学自他的剑术倾囊相授的。只不过,九洲之内,不大可能有那位前辈后人。可怎么说,终究是姓姜的。” 顾衣珏点点头,这么说就明白了。 已到寅初,那些个追杀之人,离此地,只有十余里了。 顾衣珏隐去身形,刘景浊门户便传来敲击声音。 年轻人走去开门,是那老将军,带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站在门口。 老人重重抱拳,沉声道:“很快那些追杀我的人就会来,老夫恳求小友到时带着我这女儿离去,我会拼死拦住大军。” 刘景浊有些好奇,便询问道:“老前辈信得过我?” 老人挤出个笑脸,苦笑道:“说实话,我姜戈戎马一生,看人眼光就没准过,也就是赌一把。” 这话把刘景浊逗乐了,老人倒也是实诚。 他略微侧目看向头戴幂篱的女子,轻声道:“姑娘怎么想?丢下父亲独自逃生吗?” 话有些不好听,可你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如此关头,一句话都不说? 下一刻,女子挥手打翻幂篱,已然眼眶通红,摇头不止。 顾衣珏也传音过来,笑着说道:“她那颗七窍玲珑心使然,未开第三窍,就相当于哑巴的,心神传音也做不到。” 果然,姜戈苦笑着说道:“小女天生不语,死活也不肯走,可我就剩下这么一个孩子了,有一点儿希望,是一点儿吧。” 刘景浊忽然惊讶看去,面前容貌不输樊江月的女子,居然传音过来了。 “公子,救救我们。” 声音有些涣散,明显是刚刚学会传音。 此时顾衣珏传音过来,“方才以剑气为她疏通了一处淤堵经络,现在传音是可以了,不过只能与剑修传音,没法子与他老爹交流的。” 刘景浊传音女子,“我哪儿来的本事救你们? 结果那女子继续传音,说道:“我有一颗不寻常的心,公子身上那份从容,我感觉的到的。只要公子能救下我爹,姜念筝此后愿为公子做牛做马。” 刘景浊可不需要一个相貌不差的女子做牛做马,龙丘棠溪是个可爱生闷气的人了。 年轻人对着姜戈一抱拳,笑着说道:“好,若是实在没法子,我便尽量带着这位姑娘跑吧。” 说着,也在暗自传音,“姜姑娘,事先说好,我也就是个金丹炼气士,打算留在这儿,跟你们姓姜有关系,但最主要是因为客栈老板娘。若是不敌,我不会死撑的,到时候带着你跑的了就没什么好说的,跑不了,姑娘就别怪我自己跑路了。” 姜戈沉声道:“小友这就算答应了?”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只能说尽量了。” 马蹄声已经听得见了,老人将女子推进屋子,回屋取出一杆大槊,与那四位武夫一同站在客栈门口。 顾衣珏传音道:“给了希望,却又只是一点点希望,人性是禁不起试探的。山主这般做事,就很不剑修了。” 刘景浊气笑道:“顾剑仙,想我点儿好行不行?无论如何,人我肯定是会救的,可救这一次,还是救到底,那就要看他们如何选择了。” 门外马蹄声骤停,有个三十上下的青年喊道:“姜老太公,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请您一叙,好吃好喝的供着,不会为难您的。” 也不知怎的,客栈老板娘直愣愣走去门口,眼中尽是恨意。 只有凝神境界的丰腴妇人猛地现出原形,不要命一般朝着说话青年扑去。 大群战马被惊到嘶鸣,那青年也被马撂了下来。 只可惜,一旁一位归元气巅峰,只是随意出拳,白蛇便被打的倒飞出去。 青年摔的不轻,被人扶起来还在揉屁股。 这位一身锦衣的青年瞪眼看去,大骂道:“你这畜牲,候爷我招你惹你了?” 白蛇被打到重现人身,老板娘扶着墙壁起身,咬着牙说道:“不把你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第九十二章 景炀 刘见秋 客栈之外,老人手持一杆大槊,忽的飞身上前,一记横扫逼退灰袍武夫,后方四位随从立即过来搀扶起来重新恢复人身的客栈老板娘。 姜戈单手持槊,枪尖点地,一抬头,整个人气势便不一样了。 此时此刻的姜戈,一身万人敌气势,站立此处,有如一座巍巍大山。 老板娘真身是蛇精,他瞧出来了,却没想到一个妖精而已,居然如此有情有义。 来客栈前,姜戈就听说过那个故事了。 客栈二楼,刘景浊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传音道:“我要是没记错,西花王朝皇室,是姓杨?” 姜念筝神色略有异常,却还是以心声说道:“是的。” 见刘景浊做思量状,顾衣珏没忍住问道:“怎么啦?” 刘景浊便传音答复:“我甘南年轻时候,好像曾在西华王朝受过一个姓杨的大官儿帮助,可我那时候太小,着实想不起来是不是西花王朝皇室了。” 陈年旧事,刘景浊也只是听虞长风提过一嘴而已。 他看向面前女子,询问道:“西花王朝,与景炀,有过什么交集吗?” 姜念筝也做思量状,想了想,开口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是一位女修被人追杀,在杨氏祖地歇脚养伤。那个女修,后来成了景炀皇后了。” 此时老人以心声传音刘景浊:“小友,老夫一具残躯拦在这儿了,烦劳快带着小女走吧。尽管小友乃是金丹境界的炼气士,此地却有一位归元气,还有个神游炼气士,留着,也还是个死而已。” 说完之后,老人又复慈祥模样,转过头说道:“修行不易,你要是轻易葬送性命,那卢侠士,岂不是白死了?” 老板娘一愣,却听见前方披甲老人再次开口:“我这四个干儿子会护送你离开的,快走吧,报仇也得有本事了才行。” 四位随从,皆是眼神复杂,可最终还是朝着老板娘走去。 可老板娘却是摇了摇头,扶着墙壁走去门口椅子上,笑着说道:“你们走吧,我的客栈,我得守着。” 眼看老板娘没有走的意思,四位随从一咬牙,各自对着姜戈跪地磕头,随后起身便走。 也无人追赶,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那位南山候咧嘴一笑,朝着老板娘说道:“姓卢的那个人,他是自个儿找死,不是我要杀他的。” 姜戈忽然提起大槊掷出,吓得那位南山候嚎了一嗓子,好在马车之中飞出来一位貌美女子,只一挥袖子,大槊便被打了回去。 大月那位南山候吓出一身冷汗,赶忙跑回马车,这才破口大骂:“老匹夫,本候给你脸了是么?” 灰衣老者无奈一笑,看向姜戈,轻声道:“琼文兄,还是把人交出吧,你那些个算计,早被人供出来了,要是不交人出来,那那两个儿子,就活不成了。” 姜戈略微一顿,却还是冷笑着开口:“两个不知护佑小妹的逆子,死就死了吧。” 说话间,老将军提起大槊横扫过去,周身罡气萦绕,如同在一身甲胄之外另附起一副无形甲胄。 两个老人只交手几招而已,姜戈便被一拳轰到客栈门口,狂吐了一口血水。 姜戈沉声传音:“为何还不走?” 二楼屋中,刘景浊还在悠闲刻章,屋子被人布设禁制,好像按照两人显露的境界,是出不去的。 姜念筝也是个黄庭境界,这道禁制只是限制行动而已,她当然能瞧见姜戈被一拳打的吐血,本就重伤的身躯,又孱弱了几分。 姜念筝红着眼睛,走去刘景浊面前,干干脆脆跪下,以心声说道:“公子,求你救救我爹行不行?” 刘景浊这才起身,弯腰扶起女子,轻声道:“等你开口求人,太不容易了。” 女子一愣,便听见另一个挎剑青年说道:“再亲近的人,也不是你,想要求人帮忙,不自己开口怎么行?” 刘景浊扭了扭脖子,却听见顾衣珏说道:“你这伤势,比姜戈重多了,还是我去吧。” 结果刘景浊给出了个让顾衣珏无法反驳的理由。 我是山主,出头露脸的事儿,不得我先来? 只是不能出剑,不能动用神念而已,又不是不能动拳头。 客栈之外,灰衣老者叹息道:“还在等楼上两个金丹修士么?与我一起来的,还有簪雪城乌梢峰的峰主,楼上那处屋子,已经被他圈住,走是肯定走不了的。我们老哥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只是想让老兄第留一条命,你怎么就不懂呢?” 话音刚落,一道白虹疾速掠来,姜戈赶忙一把将老板娘推去客栈之中,自个儿却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将客栈砸了个对穿。 灰衣老者神色黯然,默默退去一旁。 冷不丁一道箭矢射向白衣青年,青年略微诧异,抬头看去时,却瞧见了一个背双剑,手持长弓的青衫年轻人,缓步走下楼梯。 原来是手持灵兵大弓,怪不得能打破我随意布设的禁制。 刘景浊看向老板娘,笑道:“烦劳老板娘给老将军倒上一碗水,接下来的事儿,交给我吧。” 走出客栈,刘景浊瞥了一眼外界大军,又看向白衣青年。 “怎么还打老人,有本事来找我过过招儿啊?” 话音刚落,白衣青年一巴掌拍来,刘景浊当时被拍飞出去,砸在客栈墙壁,昏迷不醒。 顾衣珏嘴角抽搐,实在是没眼看,这也太跌份儿了,丢剑修的人啊! 人家装蒜,都是往大了装,怎的你还往小了装? 可真是露脸。 可转念一想,顾衣珏心说要不我也试试? 念头至此,他当即御剑而出,落地之后,手持长剑刚要开口,结果被一巴掌甩出去几十丈之远。 刘景浊传音大骂:“你他娘的要不要脸?” 顾衣珏答复道:“你当山主的都不要,我要那作甚?” 白衣青年冷冷一笑,“两个废物东西,还学人家当侠士?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说罢,那一身白衣的青年,只抬头看了看客栈二楼,淡然开口:“长公主,还要姜氏父子,为你送命吗?” 姜戈佝偻着身子走出,擦了擦脸色血水,冷笑道:“找长公主,别处找去,楼上的是我姜戈的小女儿。” 白衣青年理都没理姜戈,只是继续说道:“长公主,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是全须全尾的下楼,这老东西我不杀,在场所有人我都不杀。可你若是敢伤那颗心分毫,姜戈也好,这间客栈所有的旁人,还是远在西花王朝的姜氏兄弟,都得死。” 话音刚落,一道倩影狂奔下楼。她眼眶通红,张开双臂死死护在老人前方。 姜戈颤声道:“你下来做什么?姜涛他们已经赶路去找地方传信了,我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你快回去。” 女子转过头,抿着嘴摇头,自顾自从袖口掏出张白布,上头清清楚楚写着:“放过我爹,我去簪雪城。” 姜戈焦急无比,一把抢过白布,撕了个干净,老人干脆抓起女子狠狠往后方拋去,自个儿硬撑着直起身子,将一身气势提至最高,开口时已经满嘴鲜血。 “先帝与先皇后的唯一留存血脉,我怎会,怎能让你们送去死地?姜氏一脉,三朝为官,肩负守土之责,纵使举家皆死,又有何妨?” 顾衣珏传音道:“还能忍?” 刘景浊答道:“再看看。” 顾衣珏无奈,便也只能再看看了。 结果忽然之间,客栈老板娘化作原形,飞身而起,迅速驮其女子,拼命往外飞去。 白衣青年冷笑一声,微微抬手,只屈指一弹,射出的灵气光束便不输刘景浊手持那只灵兵品秩的大弓。 顾衣珏沉声道:“还忍?” 话音刚落,忽的听闻有人口念独木舟。 一道青色剑光迅速攀升,剑光轻松打散那灵气光束。与此同时,有个一身青衫,背一伞一剑的年轻人,已然出现在了姜戈身旁。 年轻人递出一枚药丸,轻声道:“抱歉,总要知道个前因后果,不然不好贸然出手的。” 顾衣珏化作剑光落在刘景浊身后,破口大骂:“你大爷!装蒜的是你,说忍一忍的是你,先忍不了的还是你!”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就有些像自家人了,只可惜,我没有大爷。” 那白衣男子显然是被一道剑光震慑,不得不对这两个金丹修士上心了几分。 白衣男子冷冷开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刘景浊咧嘴一笑,收回独木舟,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景炀,刘见秋。” 第九十三章 登楼境界,是个剑修 白衣男子嗤笑一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抬手便汇聚灵气,俨然一副要一巴掌拍死人的意思。 只不过,这位不知名姓的真境修士,一双眼睛却是瞄向刘景浊背后长剑。 两把仙剑啊!先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只可惜,巴掌尚未落下,他已经给人按住头颅,脖子被拧成了麻花儿。 刘景浊大急道:“嘛呢嘛呢?话还没问呢!” 顾衣珏哦了一声,并指一提,一道纯粹剑气便将白衣男子的魂魄剔出。 顾衣珏手捻魂魄,看向刘景浊,笑盈盈说道:“还能问的,方才实在是没忍住,学你的。” 刘景浊无奈,只能让他先将魂魄收起来。 两人倒是还能打趣,可一旁姜戈,以及那位灰衣武夫,还有马车上那个神游境界的妖族,瞧见这一幕,一股子凉气陡然升起,又自背后贯彻全身。 一个都能开宗立派的真境修士,就这么被人轻而易举的打死,连魂魄都被剥离? 这二人,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境界? 刘景浊转过头,微笑道:“姜老伯,我身旁这位顾剑仙已经分身出去接老板娘与姜姑娘了,很快就会返回,老伯还是先吃下丹药,放心疗伤吧。” 姜戈面色复杂,看了看刘景浊,还是不敢相信,他居然赌对了。 戎马一生,看错了西花王朝新帝,看错了手下将领,好像唯独赌对了的,就是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 将药丸子丢去嘴里,姜戈重重抱拳,沉声道:“今日之恩,姜戈没齿难忘。” 刘景浊摆摆手,笑道:“一来是,你姓姜,二来是,我娘曾在西花王朝受杨氏救助,再者说,我辈剑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说罢,刘景浊眯眼看向那驾马车。 马车上,那位南山候惴惴不安,被一旁女子搀扶着下车,直到瞧见了背后三千铁骑,他才安心几分。 他心中所想,我是祖皇帝血脉,与如今大月陛下更是表亲,你一个炼气士,敢动我凡俗王朝贵胄吗? 想到这里,这位南山候才放宽了心,挺起胸膛,开口道:“二位,我们只是受人之托,既然帮不上忙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他就不信了,即便是个炼虚修士,敢堂而皇之的以炼气士身份动我这个王朝侯爵? 刘景浊只是给了顾衣珏一个眼神,后者当即会意,瞬身而起,于数百丈高空斩下一剑,黄沙大漠,硬是给他劈砍出了一条几十里之长的干涸大渠。 刘景浊淡然道:“你是大月南山候,叫高饸?” 方才一剑,南山候心凉了半截儿,着实是被这一剑吓到了,以至于想开口,可牙床颤抖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一旁女子轻轻拍了拍南山候,随后对着刘景浊拱手:“前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方才我们也并未出手,拦我们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吧?这是大月国土之内,伤我大月侯爵,就相当于打大月的脸,你们敢动大月任何一人,大月王朝供奉殿的诸位修士便会倾巢而出,即便那位前辈是个登楼剑仙,想要脱身,也没这么难吧?” 刘景浊并未理会,只是抿了一口酒,转头看向姜戈,微笑问道:“老伯听说了老板娘那个故事?” 姜戈点点头,吃下药丸子后,明显气色回复了几分。 “我是想宰了这等鼠辈的,小友若是忌惮什么,老夫来杀,只希望小友能护住我那小女。” 另外,姜戈传音道:“小友怕也猜到了,她并非我女儿。其实,她本名杨念筝,出生之时便有些异像,刚刚生产完的皇后被人污蔑成妖后,陛下被人软禁,她尚在襁褓之中便险些身死,她也是西花王朝唯一的正统血脉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放心吧,今天,遭罪的,谁都死不了,想跑的,谁都走不了。” 话音刚落,顾衣珏一道分身带着老板娘与杨念筝返回,对面马车下方,那女子沉声开口:“真当不把大月王朝当回事儿?”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老板娘,微笑道:“我想请老板娘去景炀开上一间客栈,专管不平事的客栈。” 老板娘一愣,却被身旁剑客轻轻按住肩膀。 顾衣珏轻声道:“我家山主一身气势,你这小妖承受不住的。” 等顾衣珏撤去压制刘景浊一身气势的禁制,本体为白蛇的老板娘也好,又或是那神游境界的蜘蛛精,都是瞬间心神失守,看那一道青衫身影,有如看待天上神灵。蜘蛛精更是觉得,她在此人面前,至多也就能当做个元婴修士看待。 刘景浊微微挪动脚步,一个瞬身便到了马车前,狠狠一拳砸向蜘蛛精头颅,随后拔出独木舟,一个婉转,便已经手持一颗头颅折返。 三千铁骑做冲锋状,刘景浊抛下头颅,不再遮掩一身不知杀生多少才形成的杀气。 年轻人左手持剑,左肩隔着衣衫露出一点殷红,却还是缓缓抬头,冷冷开口:“向前一步者,死!” 话音落地,三千人竟是无一敢上前,连座下马匹,都被惊到直往后退。 蜘蛛精艰难起身,却瞧见一柄木剑悬停面前,那柄木剑周身萦绕雷霆火焰,仿佛只要她一动,那柄剑当即便会让他玉石俱焚。 顾衣珏两道身影重合,微微叹了一口气。 没法子,妖修鬼修,以及一切天下邪祟,在他面前,就只能这样。除非境界高过刘景浊极多,不然都是虚的。 出剑恍若惊雷,哪个剑修不都得羡慕一番? 刘景浊转过头,看着老板娘,轻声道:“我猜,真正杀死卢大侠的,是这个蜘蛛精吧。” 老板娘早已满脸泪水,听见年轻人言语,泪水更是如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刘景浊一脚踢过去地上头颅,轻声道:“这颗头颅,你下手不太好,牵扯到一座王朝脸面,容易给你日后修行路上添堵。” 说着,指了指楞在原地的蜘蛛精,“那颗头颅留给你亲自斩落。” 灰衣老者始终一言不发,今日局面已定,不知为何,他反倒长舒了一口气。 刘景浊递去独木舟,客栈老板娘接过长剑,直直朝着蜘蛛精去。 那蜘蛛精还不死心,大吼道:“你敢杀大月王爵,供奉殿的炼气士已经在赶来路上,你再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客栈老板娘顿了顿,停下步子,咬了咬牙,沉声道:“多谢公子,可我不能杀她了,她是大月国师的弟子,再杀了她,公子真就跑不了了。” 刘景浊笑容灿烂,都说蛇蝎心肠,蛇也有热心肠的。 “景炀刘见秋,于此地来说,是个无名之辈对吧?” 年轻人笑道:“那景炀王朝刘景浊,够不够分量大?我倒要看看,在大月境内,大月之人,谁敢拦我?当我景炀百万铁骑是摆设吗?你放心落剑,刘景浊在这儿等着,看谁敢来!” 灰衣老者愣了愣,看了看同样震惊的姜戈,只得苦笑一声。 原来是那如今名声极大,与神鹿洲龙丘家大小姐是道侣的景炀二皇子。 老板娘微微一惊,可同时也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手持长剑,直直走去动弹不得的蜘蛛精面前。 临死之前,那喜欢夺人脸皮的蜘蛛精,面如死灰。 景炀刘景浊,那供奉殿的人,真不会来了。 蜘蛛精忽然恶狠狠看向刘景浊,怒道:“你也是个刽子手,杀我同胞数万,有什么脸面……” 话没说完,一颗头颅已然落地,眨眼之间,那女子便成了一只失去脑袋的巨大黑蜘蛛。 老板娘捧着独木舟返回,双膝跪地,哽咽道:“白舂叩谢恩公。” 刘景浊咧嘴一笑,扶起老板娘,微笑道:“既然未嫁,我就称呼白姑娘了。你要谢,也要谢我们山头儿的顾峰主,要不是他在这儿,一个真境修士在此,景炀椋王,不值钱的。” 白舂刚要转身拜谢,顾衣珏赶忙摆手,“别别别,他是山主,我听他的而已。” 白舂刚刚作罢,杨念筝又要跪来。 刘景浊无奈道:“行了,我也重伤在身,扶你们够累得。” 女子只好作罢。 三千骑已然退去,刘景浊又看了一眼灰衣老者。 “老前辈,人你肯定是带不走的,回去西花王朝,与皇帝说一声,就说景炀刘景浊说的,让他最好把姜老伯的儿子放出来,不然就等着我刘景浊上门。” 灰衣老者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姜戈说道:“老兄弟,说句不好听的,同时十大王朝,如今西花王朝尚且要比景炀排名靠前一位,景炀王朝的二皇子,怕是救不下两位世侄的。” 姜戈苦笑一声,拦住要凑上来的杨念筝,笑了笑,轻声道:“我跟黄供奉回玉竹洲,你就留在中土吧,长公主三个字,就当是忘了。” 转过身,老人居然对着刘景浊就要下跪。 年轻人无奈道:“景炀名号吓不住西华王朝,登楼剑修还不行吗?” 顾衣珏闻言,咧嘴一笑,心说终于能让我显摆显摆了。 “若是我们山主的名号不够响亮,那你便与那皇帝说,中土青椋山顾衣珏,要保姜氏一族。你可以加上一句话,这个顾衣珏,登楼境界,是个剑修。” 第九十四章 杀妖不多 一个登楼境界的剑修,其实是吓不到个庞大王朝的。只不过,任哪座大王朝,都不会选择去招惹登楼境界的剑修。 即便打得过,人家打完就跑,你也追不上。 那西花王朝的皇帝,但凡脑子清楚些,也决计不会招惹登楼境界的剑修的。 很简单,人间隔着千里之遥祭出飞剑给你身上捅两个窟窿眼儿,你想打,不一定打得过,想追,更是追不上,不够恶心人的。 所以,黄供奉也觉得,应该是保得住姜氏父子的命了。 客栈如今四面漏风,午饭只能凑活搭起灶台,煮了几碗面。 姜戈那四个起名东南西北的干儿子,也被带了回来。 刘景浊当时好奇问道,救兵是去何处搬? 姜戈所答,却让刘景浊哭笑不得。 哪儿有什么救兵,只是一个哄他们四人逃命去的由头儿而已。 客栈门口血淋淋,总归瞧着没胃口,几人便各自捧着碗,蹲在仅剩的一面墙下,各自吃面。 刘景浊率先吃完,习惯性的喝了一口酒,随后轻声问道:“两位老伯是都要返回玉竹洲?就这么放心把杨姑娘丢给我?万一我家顾峰主不是个正人君子,咋办?” 当然是说笑,可顾衣珏还是投来幽怨眼神。 你说笑就说笑,把我扯进来干嘛?我这么大岁数了,让人听着,多少有些为老不尊了。 刘景浊讪笑一声,不拿顾衣珏插科打诨了,免得顾峰主一气之下脱离青椋山,那煮熟的登楼剑修,不就这么飞走了。 姜戈笑道:“我毕竟岁数大了,落叶归根嘛!再者说,我回去,也算是给当今陛下一个台阶儿,毕竟年纪小,万一吓唬不住呢。” 顾衣珏第二个吃完,抠了抠沾在牙齿上的酸菜叶子,不甚剑仙的举动,居然惹得在场两个女子笑了起来。 他放下碗筷,淡然道:“要是吓唬不住,我便去一趟玉竹洲,砍烂西花王朝的皇宫,然后再瞧瞧,能不能吓唬住。” 两位老者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排名第九的大王朝,那是能说砍就砍的? 吃完面后,老人拉着杨念筝上楼,估计是要讲道理,叮嘱什么吧。 顾衣珏就去拿了一壶酒,姜东四人,收拾马车去了。 说话不多的四位汉子,一位充当车夫,剩下三人是同行护卫的样子。本来一直板着脸,像是别人欠他们仙兵似的。结果回来之后,得知是顾衣珏跟刘景浊救下的姜戈,那叫一个傻笑啊! 于是客栈后面,就剩下刘景浊与白舂了。 年轻人有事没事习惯喝两口,几乎是酒葫芦不离手。光是这么一会儿,怕是喝下去小十两了。 白舂笑着说道:“刘公子酒量真好。” 刘景浊摆摆手,笑道:“习惯了。” 顿了顿,他轻声问道:“白姑娘既然未嫁,就不要对人说自个儿是寡妇了。再者说,卢大侠的仇已经报了,走了的人,最希望的当然是活着的人,活的好好的。” 白舂点了点头,微笑道:“先前提起的那个书生,是被我气走的,可能这辈子也再碰不到了。要是刘公子方便,倒不如像先前说的一样,我去公子家乡开上一间客栈,卖酒水,管闲事。” 刘景浊笑道:“正有此意。姜老前辈是打定要让我带着杨姑娘走了,倒不如,你们二人去往流离郡扶舟县,在我老家那处风泉镇外开一间客栈?如今青椋山下正好有个堪比神游巅峰的武夫,一年之后会有个与你同是妖族的家伙返回,到时候听见什么不平事,只要是确凿之事,可以放心喊他们帮忙的。” 顾衣珏一直在偷听,在听见还有个真境妖族与个堪比神游巅峰的武夫时,他差点儿没哭出来。 好家伙,山上总算不是我一个人啊! 这位曾经一人一剑杀穿半座浮屠洲妖族宗门的剑客,一直在想着,偌大山头儿,就自个儿与山主,那不是玩儿呢嘛? 白舂微笑道:“杨妹妹愿意就行,我是没什么关系的。” 姜戈与杨念筝在楼上交谈很久,直到临近黄昏,老人这才叹着气下楼。 已入深秋,荒漠之中,夜风凛然,冷极。 一个披甲老汉与个年轻剑客靠在客栈一楼的残垣断壁,两人各自手持一只酒壶。 姜戈抿了一口酒,微笑道:“那会儿吃饭,我没想到,你一个堂堂二皇子,居然会像个老农一般,端着碗蹲在地上吃饭。”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的,我那位干爹,早年间只要惹干娘生气,就要连累我们兄弟三人都蹲在门口吃饭的。” 没说赵炀也要蹲在门口吃饭,到底是有损皇帝威严的。 其实皇宫里面那处小院儿,时常会传来挨打时的嚎叫声音,有时是三兄弟,有时则是那位人世间最有权柄的其中一人。 当然了,挨打最多的肯定是刘景浊,唯一挨过双打的,也就他这位喜欢到处撒欢儿的二皇子了。 所以呀,别说蹲着吃饭,他刘景浊屁股开花儿,趴着吃饭的次数都不少。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决定了?” 姜戈沉默片刻,开口道:“说实话,念筝长得太好看,起先我是放心不下的。不过后来想了想,听说龙丘棠溪倾国倾城,你怕也是分身乏力。后来我又想了想,万一你真动什么歪心思,好像也并不是坏事儿,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剑客,好色点儿,又怎么啦?” 屋顶上正在独坐观月的顾衣珏眨眨眼,心说这话有嚼头儿。字面上像是在说,哪怕你刘景浊好色些,毕竟本性很好,对人应该不错。可一旦深思,就会觉得这姜戈好似在说,你刘景浊有了个龙丘棠溪还不够?敢好色,那你试试。 刘景浊气笑道:“姜老伯,我像是那种人吗?” 结果老人伸手拍了拍刘景浊肩膀,笑着说道:“我啊,年幼时与家人失散在了战场,我爹娘都放弃了寻我,是先帝始终不愿放弃,花了五年时间,费尽周折才把我从敌军的奴隶营中救了出来。所以我记着先帝与先皇后的恩。我二十岁出头儿,皇后已经四十余岁,她好不容易生下念筝,却被那些个着急抢夺皇位的人说是不祥征兆,硬是把念筝丢去荒郊野外。我好不容易救下了念筝,皇后却郁郁而终,陛下也被软禁。此前我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所以我便对外宣称,这是我小女儿。没想到,最终却是因为一个奇异心脏,险些家破人亡。” 顿了顿,姜戈继续说道:“此番我回去玉竹洲,生死难料,烦劳刘山主照拂小女,姓姜也好姓杨也罢,都行,她要是实在不能破境凝神,那终其一生,做个哑巴女子也好,活的平安就行。” 刘景浊点点头,说出了那个不是巧合的巧合。 “我干娘年轻时候游历玉竹洲,算时间的话,应该就是少年时的西花先帝救助过我干娘。杨姑娘是他爱女,我当然会好生护佑。青椋山,很大,少不了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更不缺一个炼气士修炼用度,所以说,老伯放心就好了。” 临近天明,一驾马车前,两个老者对着刘景浊抱拳。一个年轻女子眼含热泪,可惜说不出来话。 杨念筝比划着什么,恐怕也就姜戈看得懂了。 姜戈笑着擦去女子眼泪,轻声道:“我好歹也是个归元气巅峰,好好养着,再活两百年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你修炼有成,光明正大返回西花王朝,我看谁敢拦?” 女子张开嘴,并无声音发出,可看嘴型,一个是一个爹字。 送走姜戈,刘景浊也再次上路,只不过,身边又多了两人。 走出数百里黄沙,映入眼帘的却又是草原,几百里外的大雪山好似一道参天巨墙,横在景炀与大月之间。 那座并不属于两国土地,宽千余里,长四千余里的大雪山,山巅之上还坐落着几个小国的。 刘景浊的意思是,先让顾衣珏送她们去往流离郡,随后循着自己返回就行。结果顾衣珏撇嘴说道,山主啊!长点心吧,我要是走了,大月王朝随随便便找个刺客,但凡是个真境,怕都有你受的,事后人家大月王朝说不知情,景炀又有什么办法? 既然如此,那也就只能往前走走,找一座渡口,让她们先行去往景炀了。 行走江湖,身边带着两个女子,总是不像话的。 顾衣珏驾驶飞舟,载着几人赶路,也就是个十多天,便北上万里,再不是一望无垠的草原,也有了山地林木。 只不过,毕竟离着大雪山太近,十月而已,山巅之上已然有着白雪覆顶。 落下飞舟,登山路上,刘景浊笑着开口:“到了流离郡之后,你们二人不要随意显露炼气士身份,平常修行可以去到青椋山下,登山也行,没事的。” 顾衣珏插嘴道:“杨念筝那颗七窍玲珑心,本就是至宝,若没有相应的修行功法,她破境会很难的。” 杨念筝笑了笑,比划了一番。 她是可以传音刘景浊与顾衣珏,却是习惯了比划,好在这月余时间,几人大概都明白她在比划什么了。 刘景浊笑着说:“都可以啊,你不想修炼就不修炼。” 人活一生,多一半时间是在睡觉。炼气士一生,也有打半时间是在修炼。 岁数大小,人生长短,自个儿说了不算。 尽量活的顺心,能不做不喜欢的事儿,那是最好了。 顾衣珏轻声道:“那咱们是继续留在大月,还是干脆出了大月地界儿,往与浮屠洲的边境方向去?” 刘景浊却是轻声道:“你们是不是都想知道,那个蜘蛛精临死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自言自语道:“从前的妖鬼大道,十国皆是我所灭,杀妖不多,十多万而已。” 顾衣珏点点头,懂了,要去往浮屠洲边境。 第九十五章 人间最大的宗门 中土两座王朝,一个即将跌出十大王朝范畴,另一个却憋着跻身十大王朝。这些年来,大月王朝,什么都要跟景炀王朝比较。 只可惜,学的都不是好的。 前些年景炀刚刚从第八大王朝跌落末位,大月便摩拳擦掌,一股脑儿占了大雪山上几个小国,随后得寸进尺,竟然占了方圆几百里的景炀土地。 结果,景炀王朝三十万大军出征,不到三个月就打打到了距离大月京城不到五百里的地方,吓得大月高氏赶忙休战,答应撤出大雪山,对雪山诸国再不侵扰,景炀这才撤兵。 结果,后来大月才知道,领兵反击大月的,只是个从三品下的武将,这都差点儿打到京城了,回去景炀,只是升成正三品下而已。 就这一件事儿,已经把大月的自尊心踩到地上摩擦了。 白舂有些好奇道:“这数万里国土,不到三个月就打到京城了?” 刘景浊笑道:“这都不算啥,当时有一队斥候,三人而已,俘虏了大月百余人。” 连顾衣珏都有些惊讶了,“这……三个炼气士么?” 刘景浊摇头道:“晓得这三人返回之后,说了什么吗?” 三人齐齐摇头,刘景浊便笑着说出那句颇让人自豪的言语。 “敌人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还击!” 杨念筝神色古怪,与白舂对视一眼,估计两人此刻都觉得,这话才更侮辱人吧。毕竟是三个人对百余人啊! 顾衣珏好奇道:“照这么说,景炀怎么会是十大王朝垫底?” 刘景浊笑道:“人间最高处那场天下大会,对于评选王朝、四等势力,都制定了条条框框。对于军队数量、国土大小都有严格要求,景炀自从不再向外发动战争,就一直在往下跌的。只不过,但凡战事起,只需要振臂一呼,景炀王朝随时可以有数万万计的军人。就说我,抛却以炼气士身份覆灭的妖鬼十国,先前还亲自带兵覆灭两处小国,我这才捞了个从五品将军呢。你想想,那些个三品甚至二品大将军,得有多能打?” 九品三十六阶,每攀升一阶,除非功劳极大,否则只能熬资历。 刘景浊忽然问道:“白姑娘,大月国师也是妖族?什么境界知道吗?” 白舂点点头头,“应该是妖族,据说曾在婆娑洲一位大法师驾前听经,后来修炼成人,如今已经是炼虚境界,自封小如来,本体是一只土拨鼠。” 好家伙,顾衣珏差点儿就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年头儿,连土拨鼠都敢自封小如来?婆娑洲那些个所谓得到高僧,撑死了也就有个大法师名号而已。 看出顾衣珏的无语,刘景浊便笑着说:“这算啥?我在神鹿洲一处灵气稀薄之地,碰到过一座敢起名焚天剑派的小山头,山主也才是个元婴境界。” 顾衣珏哑口无言,也只能腹诽一句不知所谓了。 说话间,一道妖气沉重的海沟已然映入眼帘。这条长万里长,千里之宽的巨大海沟,便是隔绝浮屠洲与大月王朝的鸿沟。唯一两座接壤的大洲,其实也就在北地高车国那千里之地而已。 落下飞舟,刘景浊开口道:“你送她们二人去往神鸦渡口,我在妖海边上走上一走。” 转过头,刘景浊对着两位女子说道:“白姑娘,那书生姓甚名谁?若是碰上了,我能带句什么话?还有杨姑娘,放宽心,姜老伯不会有事儿,去到流离郡之后,若是不想抛头露面的话,就去找青椋山下的樊江月,让她帮忙给你打造一副脸皮,记在我的账上。” 两位女子各自施礼告别,白舂轻声道:“有缘自会相见吧,要是没缘分,找也白找。” 顾衣珏眉头微皱,可刘景浊却笑着说:“早去早回,没什么事儿的。” 顾衣珏无奈传音,“我都憋了一路了,你真就瞧不出来白蛇身上异常之处?” 刘景浊笑着答复:“瞧出来了,可白姑娘并不知情,往后再看吧。” 顾衣珏又转头看向海沟,回过头后,面色阴沉。 刘景浊摆摆手,轻声道:“快走吧,要不然赶不上渡船了。” 顾衣珏却是分出一道分身,领着白舂与杨念筝往神鸦渡口,留下本体在此。 “不是信不过你的运气,是我顾衣珏这一辈子,万一太多了。我都铁了心去青椋山,山主要是半路上死了,那不是惹笑话吗?” 刘景浊没好气道:“别咒我啊!” 想了想,刘景浊还是说道:“人家专程找我,我得给个面子不是?” 两人继续朝前,前方腰悬酒葫芦的年轻人时不时摘下酒葫芦喝酒,被妖气浸染到乌黑的海水,对他好像无甚威胁。 这段路的尽头,是个不高山崖,下方是沙滩,沙子也是乌黑。 沙滩之中,有个道袍老者孤身站立,衣袍娑娑响。 顾衣珏沉声道:“为什么早先你感觉到了,我却到近处才察觉?” 之所以来到此地,就是因为要见这老道士,可刘景浊事先并未说清楚。 顾衣珏沉声道:“十二境!” 刘景浊笑道:“人间最高处的守门人,当然是十二境了。” 迈开步子走下悬崖,沙滩之上,道袍老者也缓缓转身,见面就是屈指一弹。 顾衣珏本想拼死出手,结果瞧见刘景浊一身暗伤居然瞬间恢复。 他这才收回本命剑,跟在刘景浊身后。 老道士笑道:“顾道友不必如此紧张,我跟他,老朋友了。” 刘景浊也笑着说道:“别紧张,他要是出手,我俩早死了。” 说话间,刘景浊上前抱拳,微笑道:“玄岩真人,十二楼上何处看不得,怎的下凡来了?” 下凡二字,多少有些讥讽之意。 好在老道士早就领教过这个以登楼巅峰闯过第十楼的愣主儿,便也不多计较。 玄岩轻声道:“没别的事儿,楼上待了八千年了,下来次数不多,找你闲聊两句而已。” 刘景浊撇撇嘴,灌了一口酒,“老家伙,你觉得我信?” 玄岩无奈一笑,这才客气了几句? “那位,你已经见过了吧?” 刘景浊淡然道:“怪不得老东西亲自来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玄岩轻声道:“他没骗你,说的都是真的。另外,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天门再开,我们十二人,就得填进那处深渊,所以,这一甲子,我们会更多干涉人间之事,来给你打个招呼。” 刘景浊嘁了一声,“跟我打招呼,我算哪根葱?” 玄岩也没理会这小子的装蒜,只是轻声道:“甲子之内,会明令禁止九洲登楼之上随意流窜,壁如一位合道修士要从中土去往神鹿洲,得先于人间最高处报备,否则一经发现,定斩不饶。也会有个长达三十年的禁令,不允许合道修士破境开天门,一旦破境开天门,我们会将他打出九洲。还有,三十年后会再次召开天下大会,重新定制一套人间王朝与炼气士宗门的等阶划分,所以说,你要重建宗门,抓紧,三十年后,没有登楼修士的山头儿,一律不得称宗。” 刘景浊皱眉道:“你们这是要把人间最高处打造成一处另类天廷?” 顾衣珏也插不上嘴,只得听着。 老道士却是说道:“只说万一,我们十二人死后,这方天穹碎裂,外界宗门瓜分九洲,人间如何自处?人间最高处,不会如同天廷一般,但会成为一个天下危难之时,让人间修士不得不从,一同出战的地方。”火山文学 老道士笑道:“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八千年的太平日子,让这些所谓大修士,都有点儿忘记自己是人了。” 刘景浊沉声道:“你们死了,谁来约束那些个修士?” 玄岩笑盈盈看向刘景浊,并未言语。 “我?” 刘景浊气极而笑,“你也忒看得起我了吧?” 玄岩摇摇头,“不是看得起你,是看得起你手中那个已经认主的东西。退一万步说,你是守门人一脉,守人间,不就是你该干的事儿。” 老道士站起身,轻声道:“归墟那边儿,很快就会大白天下,人世间十大王朝,各个顶尖宗门以及一流宗门,都必须有人去往归墟,不去的,就出钱。你要是想给你那山头儿挣钱,老早准备一艘大型渡船,就你在归墟战场的战功,专门为你开一条生意线,不难的。话已至此,天下大会再见吧。” 话音刚落,老道士瞬间消失,一丁点儿灵气涟漪都没带起。 顾衣珏这才开口道:“为什么会选中山主?” 刘景浊摇头道:“不会是选中,只能说是人选之一。一来是,我是守门人一脉,二来是,我以后可能还要多个头衔儿,九洲乃至四大部洲不得不承认,不得不服的头衔儿。” 顿了顿,刘景浊苦笑道:“前提是,我得能活到那时候。” 那枚印章,在他刘景浊重返登楼之前,始终都是烫手山芋啊! 人间九洲,八柱倒了七根,如今就只剩下位处昆仑那根天柱了。 重新稳固人间所用九鼎,便是人间根基。 顾衣珏转头看了看乌海大海,轻声道:“也就是说,这一甲子,他们会着手将人间最高处打造为一个人间最大的宗门,凡是有些境界的炼气士,都要在那处宗门挂名?” 刘景浊笑道:“不光如此,接下来强行让各处宗门、家族,以及各大王朝,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归墟那边儿会强势很多,关上那道门户也不是没有可能。” 关上一处归墟战场,是为了日后减少一处分兵之地而已。 日后天门大开,完整的人间,炼气士境界拔高且数量倍增。光靠填进去十二位开天门是不够的。极可能,十万大山会是另外一处战场。 刘景浊轻声道:“这趟远游,日子可以大大缩减,接下来,直去高车国,过平妖道,北上昆仑便可。” (我也不知道有无真正读者,在这里说两句。第一卷的铺垫这个月会收尾,前四十万字,我觉得写得有些着急了,好多细节没写出来。接下来会对某些情节放缓些节奏。) 第九十六章 而已? 月明星稀,一位绿衣外套了狐裘,挎着长剑的女子乘上一艘渡船,准备南下。 去过绛方山附近之后,龙丘棠溪这才知道,绛方山并非主山,而是侧峰,这座绛方山祖师堂所在之处,是在名叫户山的主峰。 只不过,如今的绛方山,已然宣称封山一甲子,谢绝一切来客,不再招收弟子。 想必也是与栖客山乔山长打得绛方山山主跌境有关。 女子返回船楼,以剑气划出禁制之后,摊开了一副舆图,随后略微挥动手臂,她整个人忽的缩小无数倍,站立之处,是看位置时并不算中心的中土。 最北方的斗寒洲,最南方的离洲,最东那座青鸾洲,最西边儿的玉竹洲。若以这四处为边界去看,其实神鹿洲才是最中心。只不过青鸾洲以东,有占据舆图近五分之一的大海,便是妖族所在的八荒。若是算上八荒,中土便是名副其实的中心了。 以中土为中心,西北方向接壤的浮屠洲,西南方向隔着一重大海的婆娑洲,还有往东南方向极远的瘦篙洲。还有浮屠洲西方的神鹿洲。 这九座大洲,唯独浮屠洲与中土接壤,剩余每一洲,在舆图上看,都是一处孤岛。 龙丘棠溪再次挥手,舆图扩大一倍有余,多出来四座版图极大的陆地。 完整的人间看去,即便青鸾洲以东有大片空白,可中土依旧是最中心之处。 女子心念一动,便出现在一座虚幻大山。 若是于正面观看这副舆图,天下如棋盘,方方正正。可若在侧面看去,天下便有如锯齿一般,参差不齐。 人间最高的山,居然是中土那座大雪山之上的素女峰。 当然了,只比四大部洲各自最高山脉,高出星星点点而已。 龙丘棠溪与所在中土那座湫栳山短暂停留,再出现时已经身处浮屠洲版图闲都王朝境内的哭风岭。此后她又依次去往神鹿洲的蓌山,斗寒洲绛方山,玉竹洲折柳山,离洲朝天宗,婆娑洲定波谷,瘦篙洲金鼎宫,青鸾洲射鹿山。 等走完那九处宗门,龙丘棠溪又去了一趟神鹿洲的玥谷以及望山楼。 紧接着,一道狐裘倩影身形暴涨无数倍,恢复平常体型,远观眼前舆图。火山文学 女子忽然玉手一抬,九道光柱从九洲那九处宗门冲天而起。 龙丘棠溪微微皱眉,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 思索之时,她灵机一动,催动灵气将九座大洲合为一处。 舆图之上,九洲版图归拢一处,又复数千年前那座中土神洲之时,龙丘棠溪再也忍不住惊讶。 若将九洲合为一处,这九处宗门,赫然便是一副七现二隐的北斗九星图。 此时此刻,天枢星所对的位置,正是那座位处极北之地的酆都罗山。 怎么会又牵扯进来了个酆都罗山?那处代替冥府,主掌轮回之路的地府,怎的会与这九处山头儿有关系? 又看了看玥谷与望山楼所在位置,有些脑壳疼。算了,先记着,回头让那个喜欢把事情揉碎了看的家伙去伤脑筋吧。 挥手收回画卷,龙丘棠溪躺在床上,以剑气写下几个人的名字。 周放,关荟芝。 方捉,开芦叶。 若不是去了一趟望山楼,之后又去了那处酒馆买酒,龙丘棠溪压根儿就不会发现,这四人名字,一捉一放,一开一关。 绝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的,可想是想不明白,一样,让他伤脑筋去吧。 其实她受伤之前,偷偷摸摸去了一趟墨漯国的,见了司马禄洮,又去了胡游失踪前所住的地方。 没什么所得,就是知道了,胡游是近三十年才返回的墨漯国。 他干脆就说了胡游乃是毛先生的事儿,好像那位新皇也不太惊讶。 当时司马禄洮只是说道:“没有了胡供奉,我要整肃超纲,可能会艰难些。” 之后龙丘棠溪上路上,顺便又去了一趟樱江畔那个卖面茶的草棚,两株草木精怪都在,且活的好好的。 料想也是,有神鹿洲供奉令牌在手,任谁也得掂量着些。 那场截杀,她当然知道是姬闻鲸所为,能活着,可不是十七先生来的快,而是姬闻鲸压根儿就没有下狠手。 那位姬氏家主,只与龙丘棠溪一个匆匆照面而已。 好似就是在告诉龙丘棠溪,是我干的,有本事的冲我来。 她当然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便不想了,伤脑筋的事儿,留给他去。 哼,这些天可没少有消息传来。景炀五龙卫,秋官刘小北是么?还有劳什子樊江月,听说还带着个窦家大小姐一路游玩? 你刘景浊,是真没把我龙丘棠溪放在眼里啊? 女子忽然起身,苦着脸,有些懊悔神色,自言自语道:“只知道就让那老头子带着我一块儿走了,我这要坐好多趟渡船,哪怕一直赶路,明年端午前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到呢。” 渡船刚刚升空,门口却有人敲门。这艘渡船也是破烂山所属,所以来者也晓得龙丘棠溪身份。 只说是鱼雁楼那边儿的传信,跨洲而来。 女子点了点头,关上门后便迫不及待打开信封。 女子撇撇嘴,就算是记你一功,要是连信都不传一封,就等着挨揍吧! 厚厚一沓儿纸,事无巨细,写了两人分别之后,他一路南下,到迷离滩,后来遇到赵长生,还有焚天剑派那些事儿。再到后来的返回中土,南下十万大山,一股脑全写了。 龙丘棠溪冷笑不止,这怕是有上万字的信里边儿,到现在可一个女子都没出来呢。 直到看到最后一页,一行字写的极其工整,与前面天壤之别,不过有两个字是被涂抹过的。 女子唰一下就红了脸,嘟囔道:“呸呸呸!就会说这些话哄我。” 那行工整至极的字,写的很简单,就是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想你。” 被涂抹掉的两个字,龙丘棠溪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好像。 龙丘棠溪捧着信信躺在床上,笑意不止。 小色胚,这么懒?都不晓得再拿一张纸写么? 可事实上,这就是刘景浊一个很用心的小心眼儿而已。 我很想你,不是好像,就是想你。 只是笑着笑着,龙丘棠溪就有些眼眶湿润。 本以为有些人睡了一百年了,醒来之后最起码也要说一句,我好想你。 可,他醒来之后却说,哎呦喂,活下来了,那咱俩以后就是朋友了。 那些年许的诺,又何止去迟暮峰看海棠树。 …… 大月北方边境,与一处名为夜穷的小国交界处,大月王朝那位自封小如来的国师,以及手中权势极大的平南王,两人在城外一处茶水摊,等人。 身着明黄蟒袍的老者略微佝偻身子,转过头询问道:“人到哪儿了?” 一旁有随从答复:“方才传来的消息,离此地至多十里。” 这位平南王点了点头,又看向不远处一身僧衣却留长发的消瘦国师。 “我儿子被人杀害,即便是景炀皇子,我也忍不了。可本王就是想不通,国师弟子众多,怎的就偏偏会为她出头?” 两人所等的,自然是北上的刘景浊。 国师口念佛号,微笑道:“若是旁人,我也不会来。不过,一个不敬我佛的孽畜,我当然要等一等的。” 平南王咋舌道:“他身旁跟着的,很可能是个炼虚剑修,甚至是登楼,国师不怕死?” 大月国师又念弥陀佛,轻声道:“既然已经请来了佘儒道友,又何必让她藏着掖着?贫僧已经破境登楼,佘道友乃是炼虚巅峰了吧?再如何妖孽,总是有个限度的。” 对于这个只会念一句啊弥陀佛的国师,平南王也不多说什么,反正你愿意来,最好,不愿意,又能如何? 一个炼虚,那你也太小看我高术,也太小看那刘景浊了吧? 果不其然,那位国师微微一笑,轻声道:“还有闲都王朝的吴隹道友?” 平南王脸色微变,“国师倒是把我交好的人,查的清楚。既然如此,二位道兄便也不必隐藏了,一同喝茶等人便是。” 先是一位女修瞬身出现,女子一身粉衣,长相清秀,腰悬一把芭蕉扇。 随后便有一位身形高大,一身黑衣的男子出现。 黑衣男子略微抱拳,笑道:“见过佘山主。” 女子也笑着拱手,轻声道:“见过吴隹妖王。” 与此同时,两名剑客走出大月边城,直往夜穷国方向去。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开口道:“我怎么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儿?” 顾衣珏强压着心中震惊,轻声道:“你现在才什么境界?这都感觉得到?” 刘景浊转过头,笑盈盈说道:“顾峰主,知情不报就有些不地道了。” 顾衣珏笑着没出声,又走出去几里地,刘景浊忽然眉头皱起。 自己明明没有施展什么术法神通,怎的就忽然像是缩地成寸一般? 刘景浊一愣,看了看脚下,气笑道:“顾剑仙,就眼睁睁带着我进人家布设的阵法?” 顾衣珏唉声叹气不止,“等你跻身登楼,别想着跟我切磋剑术,除非那时我已经破境合道。” 你这样,谁敢跟你玩儿?一个金丹境界而已,先是察觉到此地不寻常,随后一入这大阵便当即反应过来。 这位顾剑仙,也只好将此事归于刘景浊曾经是登楼修士了。 刘景浊眯眼看向不远处茶摊,没好气道:“得!顾剑仙开始表演吧。” 顾衣珏咧嘴一笑,这事儿做的毕竟不地道,于是讪笑着说道:“好歹也是某一峰的主人了,总得给山主瞧瞧我的本事嘛!”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自顾自摘下酒葫芦喝酒。 急也没用,反正没一个是我能打过的。 哪知道顾衣珏忽的走上前方,咧嘴一笑,轻声道:“一炼虚两登楼,而已。” 刘景浊瞪眼道:“而已?” 第九十七章 明公有请 一道剑光自东而来,以极快的速度没入顾衣珏身体。青年人拔出长剑,单手持剑,剑尖直指茶棚几人。 “山主放宽心,对面那几个,但凡近你十丈,我顾衣珏举剑自裁。” 刘景浊咧嘴一笑,随后心念一动,得自楚剑云的养剑亭便凭空出现。年轻人转身走进养剑亭,生起一炉炭火,笑盈盈说道:“那就静待顾峰主回来喝酒了。” 话音刚落,一枚金刚杵好似凭空出现,由打云海之上径直坠下。临近地面百余里,那金刚杵忽的暴涨至百丈之长,三十余丈宽,像是要把那座养剑亭与刘景浊一同砸烂。 顾衣珏头都没回,反手一剑刺出,剑气如虹,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划开,那枚金刚杵离地尚且十多里时,就被一剑掀飞。 大月国师召回金刚杵,随后瞬间将右手背到身后,面色如常,手臂却颤抖不止。 登楼剑仙?看走眼了。 顾衣珏出手之时,吴隹当即皱起眉头。 不出剑,还没认出来,原来是那个家伙,当年我不在,让你得已抖擞威风,今日再来试试? 黑衣青年转过头,微笑道:“国师大人,一同出手?” 大月国师微微点头,两人几乎同时拔地而起,一个化身足足千丈高的金身佛陀,另一人干脆化作原形,乃是一头金眸黑背大虎。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本想问一句用不用山水桥,最终还是忍住没开口。 事关剑客尊严,顾衣珏不主动提及就先不开口。 顾衣珏淡然一笑,仰头看了看那两只畜牲。 一出手就是法天相地,这才像话嘛! 我顾衣珏在此,是你能留有余力的? 最可笑的是,那只土拨鼠的法天相地,居然还佛音缭绕。 顾衣珏挥动手臂,挽了个剑花,周身剑气如瀑,俨然是丝毫不留手了。 “山主,我这柄剑,起名伏休,偶然间得自东海一渔夫之手。” 刘景浊笑道:“好名字。” 伏休之时,海无渔猎。 话音刚落,顾衣珏一剑斩出,方圆十数里光影忽的如同被人放慢一般,在刘景浊眼中,对方那两个登楼大妖仿佛身陷泥潭,出手极慢。 好一个伏休,此剑一出,天下休渔。 正此时,顾衣珏拔地而起,手持伏休直冲天幕,顷刻间便没入云海之中。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笑盈盈看向那个手持芭蕉扇,离此地至多还有三十丈的炼虚女修。 云海之中忽的乌云密布,方圆十里之内,并无风声更无雷鸣,只有一道璀璨剑气如水波一般漫延开来,紧接着,云海被剑气尽数搅碎,天地澄明 可极高之处,居然有无数雨点开始垂落。那些个雨点在日光照耀之下,折射出一道道寒光。 仔细看去才能瞧见,那无数细密雨点,哪儿是什么雨水?明明就是一柄柄长剑! 好家伙,剑如雨下,剑落人间,山河碎裂。 眼瞅着剑雨直落,那手持芭蕉扇的女子也是急忙顿足调转回头,手中芭蕉扇变作一人之高,她手持大扇,倾力朝天挥舞,这才堪堪阻挡剑雨落下,飞遁出去数十里,待剑光消散,才敢返回此地。 可那位大月国师与妖王吴隹,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 虽说并未受什么重伤,却也是体无完肤,到处是被剑气划开的口子。 顾衣珏飘飘然落地,微笑道:“还不错吧?” 某人抿了一口酒,酸溜溜道:“花里胡哨的。” 光阴流速恢复,已经沦为废墟的茶棚之中,一位蟒袍老者推开压在身上的木头,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 这位平南王几步走到前方,眯眼看向那个一脸春风的白衣剑客,笑着开口:“登楼剑修,果然不凡。” 吴隹沉声道:“何止不凡,百年之前,这位顾剑仙,可是一人一剑杀穿我浮屠洲十余宗门。” 大月国师笑道:“又不是全身而退。” 顾衣珏接起话头儿,微笑道:“的确,受了重伤呢。” 刘景浊也抿了一口酒,轻声道:“这个大阵,也不是摆设,看来诸位里面,还有一位阵道大宗师?” 平南王开口道:“好眼力,的确是锁剑阵。” 话音刚落,一道专门刻着剑修本命剑的大阵拔地而起,有如倒扣在人间的一只大锅,四周贴满了锁剑符,如此大阵,即便是祭出本命剑,也是难以发挥出十之一二的作用。 刘景浊叹气道:“别玩了,我还要赶路呢。” 顾衣珏咧嘴一笑,轻声道:“那就借山主山水桥一用?” 刘景浊心念一动,一柄木剑自行飞出,顾衣珏此刻已然手持双剑。 紧接着,一袭青衫随后掠出养剑亭,由打其身上漫延开来无数狂暴雷霆,雷霆之中又夹杂那至阳至刚的真火。 天下妖鬼,见我跌一境,管你是什么境界呢! 年轻人转过头,眯眼看向手持芭蕉扇的女子。 “用你那仙兵试试,看看能否动我分毫?” 风伯雨师皆是雷部所属,就你一枚芭蕉扇?能有多大风? 女子眉头一皱,冷笑着举起芭蕉扇,口念法诀,随即挥舞大扇。 数道直达天幕的巨大龙卷袭来,刘景浊干脆转过头,看也不看。 与此同时,顾衣珏化身一道剑光,所过之处剑光璀璨,顷刻间便有百余道剑光落下。 一头巨大金眸黑背虎嘶吼着扑来,妖风有那芭蕉扇掷出的龙卷作辅,显得愈加浓郁。黑虎数次嘶吼,抖擞出大片毫毛,毫毛化作无数箭矢,竟是不输顾衣珏先前那一手剑雨。 大月国师口念佛号,一道金身法相拔地而起悬浮半空之中。天边雷音滚滚,忽的有那佛光照来,只见天幕之中,以那大月国师为中心,四方凭空出现虚影,各有三百罗汉,皆是金身。 顾衣珏嘁了一声,真当你是小如来呢? 白衣剑客手持山水桥,剑光似雷霆又如火焰,到底是拿在登楼修士手中,这柄仙剑起码能发挥出七成威能。 一道剑光横劈过去,无数箭矢已然被剑光搅碎。 黑虎一双金色眸子略显呆滞,怎么会?怎么会只有这点儿威能。 与此同时,数道龙卷尽数过境,悬停半空中的年轻人,只是略微被吹乱了头发而已。 佘儒大惊失色,有些不信邪,再次掀起狂风,几乎将地面揭起,那年轻人却依旧无动于衷。 刘景浊再次转头,冷冷开口:“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就此离去,否则我日后定会亲自去一趟北海积风山。我刘景浊,说到做到。” 佘儒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刘景浊淡然道:“你当景炀五龙卫是吃闲饭的?与湫栳山亲近的几座山头儿,一五一十全都记录在册,若不是你压根儿不掩饰你那柄仙兵,我还真没认出来。看在你们积风山尚且有人战死在归墟的份儿上,这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佘儒面色沉重,不过很快就收回芭蕉扇,对着刘景浊抱拳,沉声道:“椋王殿下,今日是我莽撞,来日必会亲自登门致歉。” 说完之后便瞬身离去,只留给平南王一句:“佘儒尚有一山老小,抱歉了。” 刘景浊这才看向那位阵道大宗师,笑容玩味。 浮屠洲那位妖王,只因刘景浊在此,堪堪发挥出炼虚修为而已,结结实实挨了几剑,又瞧见佘儒逃遁,赶忙化作一股子妖风飞往西北。 看样子是要跑回浮屠洲了。 天之极高处,顾衣珏左手山水桥,右手伏休,孤身闯入。 刘景浊一个瞬身到了平南王身前,微笑道:“你儿子,难倒不该死?” 与此同时,顾衣珏划出千万剑气,诸天罗汉而已,又不是诸天真神,再说了,你这鼠辈竟敢自称小如来?玩儿呢? 天上地下,两处阵法。天上剑客出剑不止,地下剑客手提酒葫芦,与人笑呵呵。 神游境界而已,却已然是阵道大宗师,这位南山王,不可谓不是天才。 蟒袍老者略微佝偻身子,淡淡开口:“我,可就一个儿子。” 话音刚落,四周天地有如一张纸被人从四方折叠起来。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化作一道剑光,重回养剑亭。 可天地再次翻折,刘景浊尚且端坐养剑亭,头顶那处,却是不断结阵的南山王。 半空中的顾衣珏哀叹一声,山主啊山主,都说了看我表演,你瞎动什么嘛? 好在是那方大阵已然重叠起来,顾衣珏也脱离出来了。 算了算了,不跟这死耗子逗了。 白衣剑客忽的抬头,由打气眉心窜出一柄好似剑胚的飞剑,顷刻之间,这处佛音滚滚之地就被压成一副画卷,大月国师冷汗直流,撤回法相,拼命远遁,却还是被一剑洞穿眉心。 好在是境界够高,即便是被人削去头颅,也没那么容易死。 这位小如来倒是跑的也快,眨眼间便逃出去数百里,等顾衣珏收起如同白描纸张般的画卷之时,那国师早就跑到不见踪影了。 顾衣珏无奈道:“这下好了,让我从何落剑?本来一个都跑不了的,结果现在跑光了。” 手中山水桥忽的挣脱出来,一道剑光自行落下,洞穿大阵,随后又有一道剑光钻出大阵。 年轻人抿了一口酒,微笑道:“好了,赶路了。” 阵法瞬间消散,下方佝偻老者缓缓抬头,冷声道:“景炀静待我大月战书。” 刘景浊点点头,“好的。” 半空中两位剑客忽然各自皱眉,顾衣珏拉起刘景浊,拼命御剑。 可一艘巨大渡船,已然悬浮身后。 顾衣珏转头看了一眼那游荡九洲从不落地的巨大渡船,咽了一口唾沫,无奈道:“这跑个屁!” 刘景浊递去一壶酒,“喝口酒压压惊。” 传说中的明船啊!活人能碰上这个,也是没谁了。 两人各自灌下一口酒,便瞧见极远处那南山王狂笑不止。 “活人见明船,登楼修士倒是可以活。” 狂笑声中,那位南山王身躯逐渐干瘪,可他眼睁睁瞧着明船超过两人,刘景浊却没有丝毫反应,笑声便也逐渐停歇。 化作飞灰之前,佝偻老者只沙哑一句:“苍天不公啊!” 那艘明船超过刘景浊二人之后,却忽然停了下来。 船上走下一人,狱吏打扮,披散着头发,腰悬木牌,上写日巡二字。 其笑着抱拳,轻声道:“明公有请。” 刘景浊一愣,“哪位明公?” 第九十八章 这个不卖 具体是哪位明公,狱吏打扮的男子并未细说,只说上船之后,自会揭晓。 刘景浊倒是泰然自若,好像只是看个新鲜景儿。可顾衣珏就没那么平静了。 沿着明船落下的登船阶梯而去,登船之时,两尊三四丈高,青面獠牙的守门罗刹老远瞧见刘景浊便双腿打颤,前方狱吏打扮的男子只好微笑道:“烦劳刘兄压制一身气势,否则这明船之上,没几个人禁得住的。” 刘景浊赶忙收敛一身雷霆与火焰,甚至尽全力压制一身剑气。 顾衣珏就纳了闷儿了,他满脑子就三个字,至于吗?还刘兄? 结果那狱吏打扮的男子好似看穿顾衣珏一般,微笑道:“至于,刘兄乃是世上至阳之人,如今又身负远古雷霆,又有一身古朴剑意,对于鬼物来说,他就是克星。” 顾衣珏再不敢多想什么,很明显,此人境界远高于自身。 哪想到中年人又说道:“那倒不是,真打起来,我也就相当于个合道修士而已,只不过职责所在,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有了相应的神通。” 刘景浊沉声道:“前辈是酆都罗山,大日游神?” 男子笑道:“刘兄倒是没少看书。” 这个刘兄听的刘景浊可别扭了,可没法子,又不敢反驳。 又走了几步,刘景浊侧目看向一口大井,好奇问道:“船上如何会有井?” 男子轻声道:“明船游走九洲,从不落地,死后被阴差拘到此地的魂魄,便是由这口井去往酆都罗山。” 这怎么去法儿?跳井里就能到极北之地? 男子笑着解释,“这也算是这艘明船与酆都罗山特有的神通了,原理么,很简单,就是把一条长千万里的路数次对折,原本需要沿着平面走,现在只需要一上一下走,反复数次,就能省去极长路线。也是从远古天廷学来的。” 说话之时,两人已经跟这这位大日游神走上中央甲板,此刻正朝着船楼而去。 登上船楼,迈入一处门户,三人便到了一处类似于方寸小洞天的地方。 是一处大殿,两侧挂满了兵刃,中间却有乐师少女奏乐起舞。 远处高座,一中年人头戴王冕,看的津津有味。 狱吏打扮的男子对着上方拱手,轻声道:“明公,贵客已到。” 高座那人这才抬起眼皮,随后挥了挥手,轻声道:“都退下吧,我跟刘老弟聊一聊。温讳啊,你带着这位顾剑仙四处走走。” 顾衣珏摇摇头,抱拳道:“我答应过一位前辈,返回青椋山前,对我家山主寸步不离。” 刘景浊却开口道:“去吧,东_明公,与我有些渊源的。” 顾衣珏也只好点点头,跟这那位将将得知姓名的大日游神走出此处天地。 此时此刻,大殿之中便只剩下刘景浊与那位掌管东方的鬼王。 头戴王冕的中年人笑了笑,轻声道:“得亏这一甲子是我轮值明船,换成别人,你小子怕就没命了。” 刘景浊苦笑道:“鬼王还是说事儿吧,我有些怕。” 中年人撇撇嘴,“怕个俅,你这龟孙儿,可别得了便宜卖乖啊!我父亲炼制的那枚印章,既然兜兜转转到了你手里,我能有什么办法?他老人家铸造九鼎之时,我还没生呢。” 酆都罗山四大鬼王,其中两位都是开辟人间王朝老祖宗。只不过,面前这位主东方的鬼王,由始至终都是自称人族大帝,而西明公……算是其次子了,所开创的王朝,就已经开始自称受命于天,谓之天子了。 刘景浊无奈道:“前辈找我什么事?” 中年人笑道:“也没啥事儿,就是想告诉你,酆都罗山不会参与任何一场战事,毕竟人世间每天死这么多人,都不够忙的。记清楚,天也好,人也罢,酆都罗山不会偏袒于任何一方。现如今有些宵小做了个很大的局,大概就是要复辟冥府,将轮回九洲轮回之路并入冥府,就像远古时一般,由真正神灵做主。” 刘景浊干脆取出那枚印章,反正明船之上,也不怕有人窥视。 “这破玩意儿,真是人皇印?” 其实由始至终,刘景浊都是有些怀疑的,可其实他明明都已经感觉得到九鼎所在之处。之所以怀疑,就是因为,这事儿也忒他娘的荒诞了,就拿着个破印章,就是人皇了? 话音刚落,整艘明船忽的山摇地动。 中年人没好气道:“收起来!” 刘景浊赶忙收起印章,明船晃动这才停止。 看来,真是人皇印了。 刘景浊一脸嫌弃,没忍住灌了一口酒。 “嘿,你个龟孙儿,咋一脸嫌弃?这玩意儿不孬,以后用的上!” 刘景浊无奈道:“名字太土,叫什么人皇,人间共主不好听么?” 东-明公摸了摸下巴,心说还真是。后世那些个人皇人王,咋个就没想到呢? 刘景浊轻声道:“温前辈以前见过我?” 中年人摇摇头,“不晓得,他比我大多了,我哪儿晓得去。” 刘景浊忽然笑呵呵说道:“前辈,说句实话,这趟路过夜穷国,早有预谋?” 他刘景浊这一路上是看开了,每去一个地方就是翻开一页书,总会有人给他刘景浊讲上一段故事。估计这个故事的终章,便是那座昆仑了。 中年人瞪大眼珠子,喊道:“温讳,送客,送客!” 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两个剑客就被丢在夜穷国境内。 顾衣珏板着脸说道:“他娘的,叫我们去的也是他们,丢我们出来的还是他们,闹哪样?” 刘景浊淡然一笑,轻声道:“此去昆仑,路上怕是还得遇见某些新鲜事儿,别着急。” 有一件很矛盾的事儿,刘景浊境界越高,人间修士的境界上限就会越高。若是在天门大开之前跻身第十三境,九洲修士的最高境界,便也就是十三境。可人间炼气士境界越高,十万大山那团邪气便会更浓郁。 而且,刘景浊好像是可以压制那团邪气。 这就打了一个死结。 刘景浊御剑而起,边走边说道:“夜穷国内,有位清溪阁故人,你别离我太近,我独身前往。” 顾衣珏疑惑道:“既然是清溪阁故人,见你这个少主不应该立马儿跟着走?” 刘景浊微笑道:“有些人,习惯了平静生活,我也不想太过打扰的,去看看,是尽我这个晚辈该做的事儿。” 当时与龙师问出那句话后,颜敬辞便拿了名册过来,如今尚在中土的,拢共两人。火山文学 一人隐居夜穷国,做了个木匠。另外一人,在金陵城内的一间酒馆儿,当厨娘。 …………… 夜穷国有个讲究,夜穷,日富。 所以但凡天黑,街上几乎是没有人的。但凡事皆有例外,入夜之后,街道上醉酒汉还是不少的。此时已近天明,好几个醉汉倒在街边,家里人寻来,连打带骂的往家扯去。 其实中土西陲小国里边儿,夜穷国算是顶富庶的。 刘景浊收起佩剑,头顶别上了一根玉簪,背个箱笼,书生打扮。等到城门大开,便与许多赶早集的百姓一同涌入城中。 此地唤作灯笼城,只因家家户户都喜欢门前悬挂大红灯笼,辟邪嘛! 路上刘景浊打听了,夜穷国现如今严禁私自采伐,以至于建房子大多都是土夯。木匠之流,日子不好过的。 一大清早,刘景浊背着箱笼走进花鸟集。 不是纯粹炼气士城池的地方,花鸟集市,其实是有着许多摆摊儿兜售炼气士用度的小摊。所以凡人过来询价,摊贩大多都是干脆报价百两黄金,也不还价,就这么吓跑人。所以,不开张的,狮子大开口的摊贩,九成都是炼气士。 这处花鸟集,至少有三处炼气士摊贩。 一条约么一里长的集市,说是花鸟集,结果都是卖什么所谓古董,又或是字画以及各种玩物的地方。 白小豆走在这种地方,肯定会很开心。 刘景浊走去一处小摊儿,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看着。 随手捡起一枚核舟,雕工极其不错,还没芝麻大小的人,居然开了五官,俨然是在核桃上边儿刻了一幅画。 刘景浊笑着问道:“这个多少钱?” 少年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了几页,这才说道:“这个是我师傅花了三年时间才刻出来的,说要三十两银子呢。” 刘景浊觉得有趣,刚想再捡起一枚,瞧瞧少年人是不是又要在小本子上翻寻。 结果一转头,瞧见了放在少年人背后,一个凉亭模样的木雕。 凉亭之中,有个背剑青年,身旁站着个挎剑女子。 刘景浊轻声道:“这个呢?多少钱?” 少年人摇摇头,“这个不卖,师傅说,这个得留着,等人。” (最近已经在很用心的去改错字了,本站可以,但渠道上的好像改不了。) 第九十九章 有个家 花梨木所雕制的双层八角亭,有三方飞来椅,最中央摆放四方茶台,一对神仙眷侣并肩站在入口处,似在等人一般。 记忆中并无爹娘形象,好像长这么大,这是头一次瞧见与两人相貌有关的物件儿。 虽说人身雕刻加起来,只有双指大小,好在是雕工极佳,怎么瞧怎么栩栩如生。 少年人伸手扯来一块儿布盖住八角亭,歉意道:“这位书生,这个真不卖。我师傅说了,只要这个八角亭在,我们早晚会有一个家,肯定不会卖的。”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此处木匠名叫路阂,乃是清溪阁十六峰主事之一,是负责收集消息的。 少年人一句八角亭在,家就在,让刘景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公子,公子?” 少年人喊了两声,刘景浊笑着说道:“那就等你师傅来,我问问他卖不卖吧。” 说完后,刘景浊扯来个马扎,半点儿不见外,就这么坐在了少年人一边儿。 “你叫什么名字?读过书吗?你师傅是只教你木匠活儿,还是说也会什么拳法剑术?” 一连串发问,少年人一脸无奈,心说读书人不是都脸皮薄吗?自个儿咋就遇上了个这般脸皮厚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坐在我的小马扎上? 那可是我自己独自做成的第一个木匠活儿。 可大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骂他。 “城南王家的炕塌了,我师傅去给他们盘炕,起码也会吃了晌午饭才来呢,你要是爱等就等着。” 本以为能吓跑这年轻书生,结果身旁穿的跟白豆腐似的年轻人,居然放下了书箱,在里面翻出一套刻刀,又取出一方品秩极佳的寿山石练起了刀法。 眼瞅着刘景浊都快要糟蹋了一块儿好石头,少年人赶忙开口道:“你要是学刻章,先用边角料学啊!哪儿有上来就用这么好的石头刻的?而且,你这手也不稳,就先别学人家推刀了,你又推不直!” 少年人一副心疼模样,刘景浊当即乐呵起来,笑着说道:“我的,你管我?” 眼看就要到饭时,少年人气的牙痒痒,因为这家伙居然又取出一块儿磨石,没刻好便磨平了重来。 少年人实在是没忍住,板着脸说道:“白瞎了一块儿好石头!” 刘景浊倒也不恼,干脆将刻刀与石头递过去,随后以手指在脚边写下八个字,“开阖人情,以观敌意。” 年轻人笑问道:“字认识吗?” 古篆体,现如今都不用了,认识的人其实不算多。 果不其然,少年人蔫儿哒哒开口:“人字我认识。” 刘景浊便伸手过去要拿回石头,结果少年人瞬间往后随手,大急道:“别,字不认识,但能刻啊!”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病恹恹的日头,已经入冬,又是西北高地,恐怕再过个几天就会结冰了。 毕竟都快冬月了。 刘景浊笑道:“行,交给你了,想吃啥,我请。” 少年人转头看了看,这人头别玉簪,估计也是个不差钱的,于是他怯生生开口:“我保证给你刻好,你能不能请我吃画春楼的豆腐鱼?” 瞧着年轻人一愣,少年人赶忙改口,“豆腐鱼确实贵,一份儿要两百文呢,你帮我买碗炒炮就行。” 刘景浊咧嘴一笑,伸手按住少年人脑袋,“我可有钱了,等着就行了。” 等到年轻书生走出去,少年人忽然有些后悔了。 自己不该这样的,即便是工费,那要要不了两百文啊! 于是他转身往一个小箱子去,特别小心翼翼,生怕把地上八个字踩掉一点儿。 少年人从小箱子里翻出一个缩小版的八角亭,只不过跟大的相比,粗糙极了,大概只能瞧出来,八角亭中站了两个人而已。 可这也是他花了大半年时间才照着雕出来的,只是寻常木头而已。 少年人打定了主意,只要那个读书人真端来一盘豆腐鱼,他就将自己雕制的八角亭送他。 我才不要欠一个陌生人的人情呢,到时候还都不晓得去哪儿还。 可想了想,他还是把自己雕刻的八角亭放进了读书人的箱笼。 哪怕不是豆腐鱼,也送他了。 等刘景浊到那画春楼,顾衣珏早就买好了豆腐鱼,连盘子食盒一同买下来了。 顾衣珏有些好奇,问道:“你好像对这些个少年少女,都很温柔?” 刘景浊轻声道:“我年幼时,遇到的人,对我也很温柔。” 送走刘景浊,顾衣珏坐下抿了一口酒。 好像他刘景浊,很愿意在这些事儿上面花费时间。 等到返回小摊儿,少年人居然已经刻好了那八个字。 到底是术业有专工啊。 刘景浊由打食盒里边儿取出豆腐鱼,笑道:“吃吧,这章刻的真好,刀还我,印章送你了。等你师傅回来了,你告诉他,景炀流离郡扶舟县青椋山,有个家,现在可能破了些,不过以后会好很多。” 说着,年轻人已经背好了箱笼。 少年人赶忙说道:“我姓袁,叫袁塑成,你的巷子里放了个小的八角亭,我自己做的,毛糙了好多,可我用心做了。” 刘景浊转过头,笑容和煦,轻声道:“我姓刘,叫刘景浊。” 走出灯笼城,年轻人笑容灿烂,始终停不下来。 顾衣珏瞬身到此,轻声道:“怎么不等人来?” 刘景浊笑道:“距离浮屠洲太近,我怕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再者说,你我返回青椋山之前,那片废墟是没法儿住人的。” 走出去几步,在一个无人之处,刘景浊重新换做一身青衫,背一伞一剑,腰悬酒葫芦。 年轻人心情大好,灌下一口酒,开口道:“袁塑成,名字不错,心性极好,心思更是细腻,是个好孩子,以后青椋山上,有几个慢慢长成的年轻人,也不错。” 说着,刘景浊转过头微笑道:“老顾啊,抓紧物色个弟子,也许十几年后,会有不多几个年轻武夫或是剑客自青椋山而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了拂衣去,留下一句,青椋山谁谁谁。” 顾衣珏只是点点头,有些不忍心给刘景浊浇上一盆冷水。 摊子大了,总会有一地鸡毛的。就像是寻常百姓家,过得好的,桌上总会摆满东西,瞧着乱糟糟。 刘景浊好像猜到了顾衣珏所想,轻声道:“当然了,山峰之间,免不了会有小隔阂,只不过,我的山头儿,事儿要摆在明面上,吵架也好打架也罢,光明正大去吵去打,别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就行。”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所以,青椋山上人不会多,但个个都应该懂得替他人着想才行。” 话音刚落,顾衣珏却笑着说道:“那个顾家,要是有着一位山主这般有人情味儿的家主,恐怕我现在距离登楼境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既然顾衣珏打开了这个话匣子,刘景浊便说道:“回了中土,也不打算回家看看?再远也就几万里路而已。” 结果顾衣珏说道:“烦劳山主想个比较剑修的字。” 刘景浊一愣,“做什么?” 白衣剑客一本正经道:“我要改姓!” 年轻人恍然大悟,转过头试探问道:“姓刘怎么样?” 顾衣珏张开嘴,“去你大爷的!” 两剑客就这么插科打诨,一段腌臜往事就这么被压了下去。 可没走多久,顾衣珏却忽然说道:“山主,回了青椋山,我想去一趟雷州渡口,杀几个人。”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好啊!背了百多年的黑锅,该揭开就得揭开。” 顾衣珏忽的就沉默下来,灌了一口酒,走出去好远了,这才说道:“说实话,我觉得我不喜欢那个姑娘的,甚至有些烦她。可她死在我怀里时,我还是觉得,心给人割去了一块儿。后来说我与什么人有什么奸情,我不是拿不动剑,只是脑子稀里糊涂的,不想回那个顾家也不想与人争斗而已。” 刘景浊轻声道:“所以就跑去浮屠洲,一是给那个姑娘讨回公道,二是泄愤?” 顾衣珏摇了摇头,苦笑道:“按山主的话说,我是后来才知道,我以为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我以为我不喜欢她,我错了。我拼着重伤把那个狗屁山头儿砍了个稀巴烂,就是想告诉他们,你们不在乎的人,我在乎!” 其实,刘景浊知道,顾衣珏的那位姑娘不是人族,是一条生在济水长在济水的青鱼。小妖化形之前就见过了在家中不受重视的顾衣珏。后来那个刚刚化形的姑娘,遇到了个浮屠洲来的仙人,听到仙人有收徒之意,她想都没想就跟着去了浮屠洲。用了好几百年,那姑娘终于跻身真境,于是迫不及待的回来中土找顾衣珏。 只可惜,那姑娘遇到了个顾木头。 顾衣珏灌了一口酒,抬起头看向天空,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好后悔啊!” 刘景浊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询问道:“所以当年在雷州渡口,你愤而破境,杀了顾氏族长,跟所谓的私通嫂子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想给那个姑娘一个公道?” 顾衣珏苦笑道:“儿女情长忒多,有些丢人了。” 刘景浊转过头瞧了瞧这个不会说话的,自个儿干脆也没开口。 他娘的,你顾衣珏置我刘景浊于何地? 第一百章 风雪夜里 有个女子返回百越之后,见着了一位长得极好看,赤脚佩剑的女子。之后她就一路北上,直奔大雪山东边儿的高寒草原。 百越联盟那边儿,一年到头都是酷热难耐,极难见着雪花儿的。近冬月而已,即便是大江以北,都还尚未落雪。 而这一路往北的高处,已经不知下过多少次雪了。 入蜀之后一路往北,途经一处千里冰原,若是盛夏时,此处便是草原了。 随后忽的像是走入仙境一般,居然到了一处山高林深之处。 此地距离那个号称天下黄河首曲的地方,只有不到五百里了。 顺着一条脚下桓水直上,到源头处再北上百里左右,便能见着那个好久不见的人了。 在百越时,胡潇潇还在纠结,是先去长安商榷结盟事宜,还是先去见一见她好想好想见的人。 后来那位秋官说了一句话,胡潇潇便想也不想的直往那处小城。 当时刘小北只说道:“你都不主动去寻人,还指望人家心里念着你?” 好多年不见,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北去路上,这个在炼气士里边儿算得上年轻的姑娘,穿了一身红棉袄,像小时候一样,扎起羊角辫,还背着琵琶。 两人相遇,就是因为琵琶。 这天入夜,一场暴风雪突然袭来,红衣女子也到了桓水源头,她走入小镇,寻了个客栈入住,没着急去赶这百八十里的路。火山文学 其实是有些不敢面对他,也有些怕。怕时过境迁,他会不认识自己。 要了一碗本地特有的酥油茶,胡潇潇抿了一口,有些吃不惯。 如同百越那边的虫宴,外地来的,也是吃不惯的。 屋中以牛粪取暖的炉火,等那特殊气味飘来,胡潇潇竟是觉得有些清香。 此时那位穿着厚实,皮肤黝黑的客栈老板娘端着一大盘肉走来。 老板娘以不太熟练的景炀官话,指着一大盘羊肉,说道:“自家养的,不腥,吃。” 胡潇潇笑了笑,对着朴实无比的老板娘点点头,拿起小刀子,刀刃朝着自己,割下一片羊肉。 什么地方吃饭有什么地方的规矩,就如同中原那边儿说的,酒要满茶要半。此处吃这羊肉,刀刃是得向着自个儿。 胡潇潇也知道,在这个种不活菜的地方,一大盘肉,便是待客的最高礼仪了。 看着胡潇潇吃下羊肉,皮肤黝黑的中年妇人笑的极其开心。 她往炉子里添了几块儿牛粪,微笑道:“我们这里,牛粪养活人,都是吃着草原上的鲜草的牛羊,不脏的。” 胡潇潇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一来是柴火稀少,二来是,以牛粪生火,还有驱蚊虫,安神的功效嘛!” 毕竟两百多岁了,这点儿见识还是有的。 隔着窗户,胡潇潇忽然听见诵经声音,夹杂于风雪之中,竟然是有些动听。 老板娘便解释道:“这是我们的黑虎仙女寺,供奉着黑虎女神,是黑虎女神保佑着我们的。” 说话时,黝黑妇人虔诚无比的合拢双掌,嘴里念着晦涩佛经。 胡潇潇也不打扰,过了很久,老板娘停下嘴里动静,询问道:“丫头,你要到哪里去?” 胡潇潇轻声道:“我有个朋友在洮水县,好多年没见了,想去看看他。” 妇人摇摇头,轻声道:“远,大雪天,路不好走的,你还是等到雪停了再走吧。” 胡潇潇摇摇头,轻声道:“明天就走,我想见他。” 老板娘拗不过,便不再说什么。 过了许久,胡潇潇去到楼上住处,就这么坐在窗前,盯了窗外风雪一整夜。 回想往昔,他做的不好的地方有,自己当然也有。 壁如那个连自己手都没拉过的家伙,老是喜欢买些肚兜啊之类的东西,按现在的话说,就是闷骚,气的她都不想说话。 后来有一段时间,修炼之时,师傅不让与外界联系,但准许闲暇时用镜花石与外面的人联系的。 万里之内可以瞧见对方,且能言谈的镜花石,也不便宜,一块儿要一枚泉儿的,结果那家伙就卖了自己的琴,买回来两枚镜花石。 可她着实累得很,只在闲下来时,与他打个照面而已。每次都是他在另一端喋喋不休,说着最近干了什么事儿,就差把一天蹲了几次茅房都要说出来。 久而久之,她有些烦了。 于是乎,镜花石里边儿,总会有个不说话的女子,也有个慢慢话就变少的男子。 女子忽然想喝酒,好在方才老板娘拿了一壶大麦酿造的酒水。 胡潇潇拿起酒壶,小口抿了一口。 前些年,她其实偷偷寄出了一幅画,很简单的画,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 有一段时间,她特别怕与他说话,因为管束太多,不让这样不让那样的,所以胡潇潇更怕有人说,我是为你好。 想来想去,好像他并没有真正说出来都是为你好之类的话。 抿了抿嘴唇,胡潇潇自言自语道:“我要怎么面对他?” 照刘景浊的说法儿,在他将过往物件儿埋在树下且砍了那棵树时,就已经死心了。 其实,相见的那人,与刘景浊同姓,单名一个堃字。 天色微亮,胡潇潇在屋中留下一锭金子,随后瞬身出门,攀升至云海,径直往那处小城去。 来都来了,无论如何,就见一面而已。 一袭红衣走进那个都比不上中原小镇的小城,据说这处小县,拢共也就四万多人。 只身走在街上,可人已经不少了,大多数都是妇人,手持佛珠,嘴里念着佛经,围着一处白塔一圈儿圈儿的走。 很快就走进一处刚刚开门的药铺,有个个头不算太高,满脸胡茬儿,穿着厚重棉衣的胖青年正在生火。 胡潇潇不敢置信道:“你怎么胖成这样了?” 她都没想到,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当年走家伙可是瘦的跟麻杆儿似的,下巴戳死人那种。 结果现在,青年人唯独下巴还是尖的,隔着厚重棉袄都能瞧出大肚腩,脸上更是堆满了肉。 青年人一抬头,明显是愣了愣。 好像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胡潇潇便笑着说道:“我去景炀办事儿,顺路,就过来看看你。画,收到了?” 胡潇潇本以为眼前人至少也会一脸激动,甚至会冲过来给自己一个重重的拥抱。 可事与愿违,面前男子只是一脸笑意,是老爹一般的和蔼的笑意。 “潇潇长大了,怎么还一身红棉袄,土里土气的?” 一句潇潇,女子赶忙转过头,走去八角柜台,背朝着青年。 过了小片刻,胡潇潇这才说道:“这些年过得好吗?好歹是个山上神仙,怎么就待在这儿。” 胡茬儿青年并未起身,只是添着柴火。 “这都上百年了,我这药铺都成了老字号,可是闻名乡里,舍不得走。” 顿了顿,青年人这才起身,笑着说道:“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这边儿人啊,朴实,你看我,都给他们以牛羊肉喂成什么样了了。” 胡潇潇猛地转头,用尽一身勇气,开口道:“刘堃,我……” 刚刚说出一个我字,里屋门忽然被人推开,有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子推开门,笑着说道:“来客人了?” 胡潇潇剩下的话便噎在了喉咙里,之后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胡茬儿青年笑着走去清秀女子身前,轻声道:“是啊,我从小看到大的一个丫头,你看,现在长得多好看。就是不会捯饬,咋个穿的土里土气的。” 这间不大的药铺,气氛忽然就静了下来。 清秀女子笑了笑,走到胡潇潇面前,轻声道:“潇潇是吧?这丫头,长得真俊呢。你的那幅画,早就收到了,画的真好。” 胡潇潇愣了好半天,猛地咧开嘴,轻声道:“是嫂子吗?” 胡茬儿青年走过来介绍道:“我的妻子,成婚不久,二十来年,境界也不高,就是个凝神修士。” 胡潇潇一脸笑意,着急忙慌在乾坤玉中翻找东西,找来找去,又没什么好拿的出手的,干脆就把背后那把琵琶摘下来,递给清秀女子。 “我……不知道他成亲了,没准备什么,这个送你,别嫌弃。” 说着,胡潇潇又是一脸笑意看向那个胡茬青年,开口道:“恭喜啊!我得赶去长安,就先走了。” 她只瞧见一对夫妻动着嘴唇,可就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也不想听,转身迈开步子就走,越走越快。 沿着一条河往东,她拼命狂奔,跑出去两百多里,这才停了下来。 大雪又来了,河面不时有冰块儿被冲走。 白茫茫中,一抹红色走去河畔,鞠起一捧刺骨河水抹向脸庞。 一群牛羊冒着风雪在河边走过,女子站起身,沿着河岸继续走着。 速度不快,可时间飞快,好像只走了几步,就天黑了。 漆黑夜里,一片白茫茫中,红衣格外扎眼。 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于风雪之中走来,轻轻拍了拍红衣女子。 “不来一趟,始终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的。” 胡潇潇终于绷不住了,猛然蹲在地上,一小缕热气缓缓升空。 女子哽咽不止,“这次我真把他弄丢了,怎么办,怎么办!” 刘小北也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以后,把喜欢的人抓紧点儿。” 弄丢了,就是丢了,找不回来的。 风雪夜里,牛羊群中,有个红衣女子,泣不成声。 第一百零一章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景炀十万大军用了近四个月,转乘渡船,到了数万里外的高车国。 只用了十四天便将高车内乱平息,拥立帕朵儿登基,并以无限期租借方式,将原平妖道划给高车国。 明面上看,高车国只以驻军代价,换来了自身国土数倍土地。 可也唯有那位新任女皇明白,只是暂时这样而已,一旦景炀要往大月或是浮屠洲用兵,高车国只会是一个巨大渡口或是战场。 这一点,龙师早就跟她说清楚了。 那位其实更像是国师的龙师大人,原话便是,若是景炀没了,中土其余王朝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可景炀若是一直在,那高车国就会是中土西陲最强大的王朝,那十万大军以及高车都护府,决不会干涉高车内政。 说实话,那是景炀懒得干涉。 帕朵儿随军返回高车国时,十万大军真正只出动了万人而已,便将数十万高车叛军打到兵败如山倒,没有半点儿招架之力。 当时帕朵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高车国绝不招惹景炀王朝。 高车国与浮屠洲那处边境,只一个月时间便拔起一座容纳十万大军的巨城,这些驻扎高车国的景炀大军,每三年一轮换,十艘巨大的运兵船,也要来回数趟,折腾三四个月才行。 平定叛乱之后,那位高车都护只说道:“陛下只管放心治国,若是有人不服,陛下只管传信于我,让他戍边三年即可。” 好在是如今朝堂,大多都是从前旧臣,明面上算是拥护这位女帝的。 今日早朝,算是帕朵儿登基以来,头一次百官齐全的朝会。要议的,只有一件事,旧平妖道的命名,以及那十郡如何治理,派什么人去。 结果议了一早上,还是没个确凿方案。 有些人建议沿袭景炀的办法,以太守为一地军政长官,分别设立一郡将军,一郡布政使,一主两辅。可这个方案很快就被否掉。 原因很简单,从前的妖鬼十国,如今还是妖族鬼修极多,虽然数年来被景炀限制,可毕竟不是人族压的住的。 龙师这是甩了一个大锅给了高车国啊! 帕朵儿有些无奈,只好散了早朝,独自回了寝宫。 如今朝堂,瞧着不错,可实际上,没有一个能办事儿的。 话说回来了,若不是这帮酒囊饭袋,也不至于被叛军掀翻一国。 这位女帝让一旁婢女退下,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地上厚实积雪,没来由就想到了渡船上那个心肠极好的小妹妹。 也不知那小姑娘过得如何。 也是,有个那么好的师傅,想来也过得不错。 帕朵儿叹了一口气,心说总不能那块儿广袤土地名义上划归高车国了,自己却没有治理能力吧? 这都快过年了,年节之前,一定要有一个确凿方案才行。 她转过头,本想去歇息片刻,结果就这一转眼,瞧见了一位身穿青衫,背着一伞一剑的年轻人。 帕朵儿一喜,心说怎么会?想什么来什么的么? 赶忙跑了出去,结果有些失望,那个年轻人身旁,并未跟着个小丫头。 早在朝会开始,刘景浊便在这高车皇宫了,之所以现身,也只是因为,平妖道是自己亲手打下来的。 第一百零二章 臭名声 楼下乌秧乌秧挤满了人,几乎就是那吏部侍郎喊出来之时,下方就开始聚集人潮。 在场三人,不论年纪大小,都算得上是人精,这会儿怎么可能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怪不得上来就找茬儿,半点儿不顾及言语给人听去,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耿河一把将手中户部侍郎丢出,随后走去对着那吏部侍郎屁股就是一脚,将人踢飞下楼。 耿河面色阴沉,都不敢落座,走到刘景浊身边重重抱拳,沉声道:“末将返回驻地之后便立即整肃军纪,透露我此行消息的人,不难找,找到之后当场杖毙。” 顾衣珏也不意外这新任高车都护的态度,毕竟自己与山主绝不会透露行踪的,除非想要透露。 从耿河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刘景浊这位椋王殿下在军中威望如何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示意耿河落座,之后笑着说道:“脾气变好了?十年前你要碰到这事儿,那两人即便是景炀的侍郎,都免不了少两条臂膀吧?” 耿河当真不敢落座,只是又对着刘景浊一抱拳,转身抽出随身佩刀,迈步就往楼下去。 年轻人又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估计,暗处里已经有人在以镜花石刻录耿河砍人的画面,之后他们会将今日画面分做无数份,无偿赠予那些个景炀之外的山头儿,又或是直接将这画面拓印在邸报上,传往各地。要是我没猜错,他们肯定都已经想好了怎么写,开头便是景炀势大欺人,都护耿河当街斩高车国侍郎手臂。” 顾衣珏轻声道:“随时都可以把手持镜花石的修士拿住。” 刘景浊却摇摇头,淡然道:“这事儿不该我们管,景炀是宗主国,不是大管家。” 楼下已然传来惨叫声,与此同时,下方聚集的无数高车百姓一个个义愤填膺,仿佛要将耿河活活撕了。 不过就在此时,大批禁军赶来,组成一道人墙拦住了在场百姓。 耿河若无其事的重返二楼,横刀染血。 刘景浊轻声道:“坐下吧。” 这位高车都护这才落座,脸上也少了几分局促。 此刻顾衣珏就有些纳闷儿了,耿河尊重刘景浊是对的,一个有将军衔儿,真正在战场上拼过命的皇子,受将领青睐再正常不过了。 可耿河这明明是有些怕啊! 刘景浊开口道:“你治军从严,我不过问,但别着急杀人,先把来龙去脉搞清楚,起码要知道是谁扯的线,以什么方式得来你的行踪的。” 耿河又站起身,抱拳道:“是。” 刘景浊抬头看向顾衣珏,笑了笑,之后倒出一摊酒水在桌上,以手指分别在西南两个方向画了圈,这才说道:“大月平南王是最有权势的藩王,闲都王朝的妖王,也是相当于定心丸的人物。如今平南王身死,他们当然记仇。所以,他们要是从西南两个方向发兵,拿下高车国,帮着平妖道十郡复国,那就相当于卡住了景炀西出的喉咙。” 耿河斩钉截铁道:“不会,若是大月与浮屠洲那边动了兵,我不会收不到消息。” 刘景浊挥手抹开那摊酒水,笑着说道:“我只是假设而已,暂时当然不会,但日后难说。至于今日之事,少不了闲都王朝与大月王朝撑腰,否则一个小小高车国的几个吃闲饭的,不会有这么大胆量。”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顾峰主,烦劳把那两人找出来,大月国师可以拦不住,吴隹必须死在高车国。” 顾衣珏点点头,轻声道:“已经在找了。” 同行这么久,顾衣珏这是头一次觉得,刘景浊像个真正山主。 光凭这一份果断,顾衣珏就自认不如人了。 耿河轻声道:“殿下,给帕朵儿留多长时间?” 刘景浊挥手取出一柱香,淡然道:“就一柱香,这位女帝要是下不了决心,你便传信大军,接管高车国。”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把香插在窗口。” 耿河抱拳道:“得令。” 随后便拿起一柱香,自己充当香炉,捧着那柱香站在窗户口。 刘景浊当然知道,帕朵儿此时也是骑虎难下,以禁军阻拦楼下百姓,她这帝王形象已经要一落千丈,若是再到酒楼,她怕是甩不掉这个卖国名头了。 很简单,不管楼下那些人是不是托儿,只要帕朵儿一出面,消息传的极快的。没有人会听她解释,是那两位侍郎辱骂皇帝,辱骂景炀储君在先。人们会记住的,只是自己高车侍郎被人当街斩去手臂,她这个皇帝反而帮着行凶之人。老百姓更不会管高车国如今处境,他们也管不着,只知道自家陛下,是个腰杆儿软的。 如今天下,不比千年前消息闭塞之时了。有一句话说的好,“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顾衣珏忽然咧嘴一笑,刘景浊有些好奇,询问道:“笑什么?” 哪知道这位剑仙笑呵呵说道:“我原本以为以后的青椋山,会脑子很累。今个儿我才知道,以后可能都用不上脑子了。”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但同时开口道:“耿河,传讯太子,就说增派十万大军到大雪山诸国,让夏官带着赤龙卫到浮屠洲边境晃一圈儿。” 排名第七的闲都王朝,当年还不是被第八的景炀打的满地找牙。 刘景浊摸了摸下巴有些扎手的胡茬儿,笑道:“我现在反而想知道,高车国是谁勾搭大月与闲都王朝的。” 城外一处山峰,一身穿僧衣的中年人与一个披发黑衣青年下着一盘棋,一旁有个布衣老者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高车京城。 吴隹皱起眉头,沉声道:“鹿相,能不能别晃了?你不晕,我还头晕呢。” 那位真名闼蜡的大月国师也笑着说道:“鹿丞相,今日之局,一举两得。她帕朵儿敢现身酒楼,必定民怨沸腾,鹿丞相便可顺势起兵。到时景炀那十万大军胆敢动,闲都王朝必定出兵,我大月紧随其后发兵大雪山,饶他景炀再强,双线开战,他也承受不住。” 吴隹干脆放下棋子,接着说道:“哪怕他顾衣珏剑术再高,也不能随意朝着凡俗军队出剑。更何况,出剑也无济于事,今日就是要恶心他们。” 两位登楼大妖对视一眼,各自喜笑颜开。 打不过你,我还算计不了你了?没法儿让你肉疼,至少也要让你恶心到吃不下饭。 还有,长安城里那个小丫头,真当有个登楼巅峰的龙师照看就万无一失了? 死间而已,谁还没有了? 闼蜡忽然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就是没法儿留下刘景浊的命,至多也就能搞烂他的名声了。” 他刘景浊如今可是个大名人,跟龙丘家的大小姐是道侣,光这一件事,便已经名动天下。 只要他刘景浊今日现身,九洲山上山下就会流传开一个说法儿。 景炀椋王,原来是个伪君子。一边儿与龙丘棠溪结成道侣,另一边威胁高车那个女帝,不钻进他刘景浊的被窝儿,高车国就没法平叛。 里边儿当然会添油加醋,壁如大月南山候,就因为妻子貌美,被他刘景浊强占不行,便杀人泄愤,后来仗着身边有个曾经杀族长淫亲嫂的顾衣珏,甚至斩杀了前去讲道理的大月平南王。 有一个早就名声臭大街的人作伴,对于天下人来说,消息便又可靠了几分。 等消息传开之后,会有极多人冒出来,在镜花石前哭诉那景炀椋王如何虚伪,如何好色暴戾。 壁如会翻出来多年前杀入旧妖鬼十国,杀生无数。 又壁如,会有人站出来控诉刘景浊,说他刘景浊仗着自个儿是景炀皇子,专挑境内山上仙子霍霍,甚至有连亲生骨肉都不认之类的。 这种言语,实在是太多,且很容易就能铺天盖地宣扬出去。 天下人管你真假,这等新鲜事儿,都不用有人给钱他们就会帮着宣扬,吃瓜就行。 期间大月与闲都王朝,再加上玉竹洲那西花王朝,以朝廷名义坐实此事,那他刘景浊便是黄泥糊裤裆了。 可那位鹿丞相哪儿管的了这么多,他只是沉声说道:“二位,我对那把龙椅毫无兴趣,只是不愿看到高车沦为他人附庸。” 他哪儿能想不到,一旦发生兵祸,高车国只会沦为战场。 可一步错,步步错,此时此刻,已然追悔莫及了。 酒楼之中,闭目良久的顾衣珏忽然睁眼,轻声道:“找到了。” 刘景浊挥手递去山水桥,沉声道:“别贪多,先可着吴隹往死里打,打死最好。要是腾的出来手,顺便打死那狗屁小如来。” 酒楼不远处,一位身穿龙袍的女子看了看快要烧完的香,一咬牙,沉声道:“去把手持镜花石的那个人捉了,调集禁军围了酒楼。” 有个有个邋遢汉子眯起眼睛,沉声道:“陛下,你想好了?” 帕朵儿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我能如何?就算是念着椋王给我一口吃的这个情分,我也必须去。” 可她还是没忍住苦笑道:“名声,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们高车百姓,吃得饱穿的暖,再不用遭人屠戮就行了。”火山文学 耿河转过头,笑着说道:“高车国陛下来了。” 此时耿河又重新称呼帕朵儿为陛下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缓缓起身背好青伞,轻声道:“那咱也下楼吧。” 耿河皱眉道:“殿下,何必呢?” 刘景浊没解释什么,只是迈步下楼。 那位女帝此时也到了楼下。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高车百姓,帕朵儿对着刘景浊微微颌首,轻声道:“殿下,那二人已经被押入大牢了。” 殿下?哪个殿下?人群忽然就嘈杂起来了。 刘景浊微微眯眼,比这腊月寒风更为刺骨的凉意散发出来,攒动人群,忽的就静了下来。 刘景浊淡然开口:“我叫刘景浊,就是灭了妖鬼十国,杀妖杀鬼十余万的刘景浊。” 与此同时,城外忽的一声炸雷响起,楼下众人皆是转头看去。 结果就瞧见一道千丈之高,双手各持一把剑的巨大虚影。 顾衣珏冷冷开口:“青椋山,顾衣珏在此。” 第一百零三章 应该没事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决计每个人都干过这种事儿,不相信,回头躺在床上,稍微用心想想就行了。 酒楼下方原本群情激愤,等到刘景浊自报姓名之后,当即便静了下来。 嘴再硬,那也没刀子硬的,再说了,一群托儿而已,不值当。 刘景浊忽然一脸笑意,顺势坐在了酒楼门口的台阶儿上。 台阶不矮,所以坐下,这才与下方站立人群平齐。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道:“今天围在这儿的,拿了钱的,抓紧喊上家人往别处跑,一旦查出来你们当中有谁是拿钱办事儿的,会是个什么罪名?” 问句是看向帕朵儿说的。 这位高车女帝迈步登上台阶,转过身说道:“以叛国论处。” 刘景浊咧嘴一笑,指了指城外越打越远的巨大身影,微笑道:“我要是没记错,当年浮屠洲与旧妖鬼十国同时出兵,你高车国,被屠戮百万人有余吧?瞧见没有,那尊法天相地对战的,正是闲都王朝的妖王吴隹。哦对,还有一位大月王朝的国师。” 刘景浊笑了笑,转过头询问道:“陛下现在还没查到是谁勾结外人,辱骂君主,辱骂宗主国储君嘛?” 帕朵儿没来由的脊背发凉,此时这位老农一般坐在台阶儿上的景炀椋王,与当时渡船上的和善剑客,简直判若两人。 刘景浊依旧笑盈盈,开口道:“给陛下一个时辰,若是查不出来是谁只是那两位侍郎大人辱我三弟,高车国就不需要再商议政事什么的,陛下也抓紧缝制蟒袍,皇帝当不成,给个藩王封号,问题不大。” 帕朵儿差点儿就没忍住对这位椋王殿下跪下道谢了,这一番话,瞧着不近人情,甚至有些欺负人,事实上却是将她推了回去,推到了与下方这些人一个方向。 背后持刀站立的高车都护没来由暗自叹气,心说殿下还是改不了为他人着想的老_毛病。 方才那番话一出,高车国这位女帝便也成了受欺压的一方,只要她会说话,以后谣言无论怎么传,这位女帝都是为高车国谋福祉的好皇帝了。 好在帕朵儿并不傻,当即瞪着眼说道:“殿下,那二人死有余辜,别说砍去两条臂膀,直接斩了也不为过。辱骂太子的人,我会去查,只要景炀善待我高车子民,别说扯走我那把龙椅,就算是杀我了又有何妨?” 那位女帝冷笑一声,不再自称“我”。 “朕亲自去往景炀求援,身无分文,买的渡船挂票。只是觉得,当年高车以百万条人命为代价给景炀争取来调兵时间,景炀王朝无论如何也该帮我报杀父之仇。结果朕到长安以后,被晾在鸿胪寺外不说,还要被龙师折辱,签下这驻军条约。朕今日倒想问问,难倒景炀不该帮高车平叛吗?” 刘景浊猛然转头,看了看算是吐露心声的帕朵儿。 原来她的怨气是在这儿呢。 帕朵儿又开口道:“今日朕就把话撂下,说法儿我会给,但别想伤我高车百姓一根毫毛。朕虽一介女流,不能提剑上战场,可真要有人伤我高车百姓,朕咬也要啃下他一块儿皮肉。” 好家伙,这番演讲,真可谓是提气。 再加上她高车国一块儿录影镜花石,日后传言再如何不堪,她这个皇位,是坐稳了。 逆境之中,有个愿意为一国子民受委屈,也为一国子民不受委屈而与人强辩的皇帝,怎能不让百姓宽心? 刘景浊缓缓起身,高过帕朵儿一头,淡然开口:“道理很简单,因为景炀强。” 下方那些个托儿也好,又或是真正义愤填膺的百姓,此刻不再沉默。刚开始一两道人声,很快就嘈杂起来,一个个好像都不怕死了。 帕朵儿走去人群,转身面向刘景浊,并未说话。 即便没说话,也是极其振奋人心了。 刘景浊竖起一根手指,淡然道:“就一个时辰。” 随后转头看向耿河,轻声道:“一个时辰,若是她给不出个名字,便接管高车吧。” 耿河抱拳道:“遵命。” 话音刚落,刘景浊化作一道剑光直往城外,刻意弄的雷声阵阵,声势极大。 耿河苦笑不止,心说殿下怎么想的?这不就是刻意给人一个蛮横无理,仗势欺人的形象么? 城外数百里,一处如同耳朵一般,位处大漠之中的大湖之中。一道持剑法相落剑不止,对面同样一头巨大无比的黑虎法相被剑光逼的节节败退。 再西去千里,便是浮屠洲与中土的交界之处,吴隹边打边退,是要跑回浮屠洲了。 刘景浊停在百里之外,祭出长风,免得给顾衣珏添麻烦。 毕竟闼蜡现在不知是逃回了大月,还是就隐藏在附近。 一个登楼大妖,现如今的刘景浊是真的扛不住。 刘景浊传音顾衣珏,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啥,咱俩估计名声要臭大街了,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沉冤昭雪。” 顾衣珏笑着答道:“我顾衣珏的名声,早就在粪坑里涮了不晓得多少遍,我还怕这个?”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那就抓紧点儿,别玩儿了。” 顾衣珏笑道:“就等你这话呢。” 那尊千丈之高的法天相地眉心,顾衣珏白衣飘飘,收回伏休,只手持一柄山水桥,忽的一笑,开口道:“山主,我本命剑至今尚未取名,山主是个读书人,就烦劳山主给我想个名字了。” 话音刚落,荒漠之中这处如耳朵一般的大湖,忽的狂风骤起,大风吹起数十丈之高的巨浪,天幕云朵再次被剑气驱散殆尽,那尊法天相地,如同持剑神灵一般。 刘景浊瞬身退回三百里,远观这场争斗,其实是单方面的猎杀而已。 登楼巅峰手持山水桥,即便只能用出三分威能,那也不是个登楼妖族可以抵挡的。 更何况,顾衣珏可是剑修。 顾衣珏只微微抬手,当即天地寂静,湖中一道道巨浪仿佛被定在半空中,仔细看去,却是无数道极难察觉到的剑气丝线交织,将湖水“绑”在了半空中。 湖水尚且如此,更别说那身形巨大的金眸黑背虎了。 吴隹被无数细密剑气丝线缠绕,根本动弹不得,或者说不敢动弹。 因为那些个剑气化作的丝线,碰到便要皮开肉绽,除非他吴隹不想要这副肉身了。 刘景浊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剑术神通,也忒不讲理了,一旦缠绕其中,便是无解了。 刘景浊已经在设想,若是同等境界,自己身处其中,要如何是好? 若是祭出长风,那只能自保,不能反击。 那柄现如今只能牵扯月魄,又或是以纯粹雷霆剑意结成牢笼的捉月台,暂时只能做类似与顾衣珏本命剑的事儿而已。 刘景浊这才发现,自己的两把本命剑,好像一个只能用于自保,另一个如今只能困人。若是遇到同是剑修,且剑术神通如此不讲理的敌手,就只能任人宰割? 此时吴隹也收回法天相地,想以缩小身形来挣脱这些难缠丝线。结果他身形缩小的同时,那些个丝线也跟着收紧。 顾衣珏微微一笑,开口道:“玩儿够了,你也该死了。” 话音刚落,密密麻麻有如蛛网一般的丝线忽的泛起银光。 吴隹忙喊道:“顾衣珏,那条青鱼是在祖师堂点了还魂灯的,她自己不知道,但她还不算真正死了,你放了我,我将她送还于你。” 顾衣珏略微分神,就这一分神,吴隹干脆舍了肉身不要,魂魄脱体而出,拼命遁走。 只一瞬间,顾衣珏回过神,手持山水桥一道泼天剑气斩去。 可吴隹还是留有一道天魂逃走了。 刘景浊传音道:“别追了,行了。” 法天相地散去,顾衣珏瞬身返回,递还山水桥,沉声道:“我不该分神的。” 刘景浊摇摇头,递去一壶酒,轻声道:“这事儿不分神,还算是个人吗?是我我也会的。再说了,肉体被搅碎,只留一道人魂返回,一代妖王,回去也只会沦为他人的食物而已。” 顿了顿,刘景浊提起酒葫芦与顾衣珏的酒壶碰了碰,轻声道:“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回去之后我来找人,动一动放在浮屠洲的谍子,去查一下。若是真的,咱们就去浮屠洲把人接回来。” 顾衣珏苦笑道:“找谁?” 刘景浊瞪眼道:“再怎么说也是景炀椋王啊!我还指挥不动几个人了?退一万步说,我刘景浊为了你顾衣珏吃一顿软饭,让龙丘棠溪找人去查不行吗?” 顾衣珏笑道:“你这是软饭硬吃啊!” 就在此时,刘景浊忽然听到闼蜡声音,应该是留在此地的一道神念,真身早已不知跑哪儿了。 “白小豆,名字是难听了点儿。” 刘景浊瞬间返回酒楼,对着耿河说道:“用你们最快的传讯方法,告诉太子,看好白小豆。” 耿河都不问什么事儿,只是迅速取出一块儿石头,写下“看好白小豆”几个字。 顾衣珏随后返回,询问道:“怎么回事?” 刘景浊沉默片刻,这才沉声开口:“应该……没事。” 第一百零四章 猫哪儿来的? 今个儿腊月二十四,下了一场大雪。 面铺子关门扫尘,白小豆得以休沐一天,但她也得忙着给小院儿扫一扫灰尘,除一除蛛网。 呀,不知不觉的,这都是认识师傅后过的第三个年了。 第一次是在那条荒废宅子,第二次在渡船上,这次是在皇宫,自个儿还成了郡主了。 忽的听见喵一声,白小豆赶忙跑出屋子,结果却瞧见那只小狸猫嘴里叼着个麻雀。 小狸猫颇为得意,叼着麻雀在白小豆身旁转圈儿。 白小豆一把抓起狸花猫,瞪眼道:“你是一只没人管的野猫吗?还是说我没给你吃的?就这么爱吃肉?” 狸花猫当即一愣,张开嘴,麻雀就这么掉在地上,它先伸出舌头舔了舔自个儿身上,然后才够到白小豆下巴,轻轻舔了舔,一脸无辜。 小丫头叹了一口气,双手叉腰,命令似的说道:“我现在出门儿买大红灯笼去,顺便买一副对联。你,在我回来之前,吃完它,剩下的给我找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埋了。” 喵~ 白小豆点点头,“这才像话嘛!” 之后就骑着一头毛驴出了皇宫。 刚刚走上大街,白小豆噫了一声,看了看从自个儿袖口钻出来的通天犀。 这家伙自打师傅走了就没出来过,今个儿是咋回事儿? “你咋回事,今个儿这么冷,出来挨风刮啊?” 通天犀不会说话,但心声言语,白小豆能听到。 通天犀说想主人了,出来看看。 白小豆干脆把那头巴掌大小的通天犀放在肩膀上,骑着小毛驴晃呀晃的走去集市。 只不过,小丫头还是绕道去了一趟毛毛雨家的小院儿。 走出巷子,有个卖糖葫芦的,使劲儿对着白小豆招手。 小丫头愣了愣,一抽鼻子,这辈子都不吃糖葫芦了。 她骑着毛驴看也没看就打算绕开去,走出去不远,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并不是想吃,而是想看看会不会忽然冒出来个喜欢吃糖葫芦的小男孩儿。 结果她一转头,那个卖糖葫芦的居然不见了。 她也没多想,着急去集市买红灯笼,买对联。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个长得极其好看的男子,单手提着卖糖葫芦的汉子。 颜敬辞咋舌道:“你是不是傻?好好卖你的糖葫芦不行么?瞧你这些年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我们这才没理会你。敢打我们小豆子的主意,说吧,谁让你这个藏了几十年的谍子动的?” 有个年轻男子瞬身至此,对着颜敬辞抱拳,轻声道:“师傅,太子说了,问一遍,不说就杀了。” 颜敬辞点点头,咧嘴笑道:“听见没有,给你读三个数儿,不说就死吧。” 中年汉子始终一言不发,颜敬辞便也不问了,轻轻一拍,手中便再无人影。 白小豆继续往前走,刚刚走到集市,就被一个卖糖画儿的吸引过去。 小摊儿前摆着个转盘,摊主喊道:“无文钱起,转到什么画什么。” 小丫头牵着毛驴儿凑过去,从小荷包取出五文钱,随后拨动转盘,正好停在一只龙前。 摊主一愣,苦笑道:“这小姑娘,运气真好啊!单画这去卖,怎的都要一百文呢。等着,做完这个福字就给你弄。” 等了约么一柱香,一条栩栩如生的糖龙就画好了,小丫头一脸笑意,压根儿舍不得吃。 走后没多久,有个一头白发的年轻女子缓步走来,使劲儿拨动转盘,看向摊主,冷笑不止。 此时也有个年轻男子走来,说了颜敬辞听到的一模一样的话。 于是这处小摊,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春官东官领着刚收的徒弟,汇集一处。 方杳牧也带着个少女走来,这位年轻剑客撇撇嘴,轻声道:“费这劲儿呢,要是秋官在,那些个没怎么动弹过的谍子,都要死。” 谢白头点点头,这点毋庸置疑,他们三人谁也不反驳。 不因为别的,就是刘小北走马上任之初,把白龙卫之外的三个堂口打遍了。 方杳牧自认为剑术不弱,也没在人家手里走出三个回合。 前方三位容貌不老的老人各自注意着白小豆那边儿,也顺便闲聊着。后面三个都没上甲子岁数的年轻天骄,则聊着他们年轻人的。 两男一女,是指定的青龙卫、赤龙卫、黑龙卫的接班人,只不过他们三个还不晓得。 方杳牧带来的女子姓池,叫妖妖,年纪极小,二十岁不到,凝神境界,极其天才了。 池妖妖自打到了这儿,就一直偷偷看着颜敬辞。 这么好看的男子,不多看几眼,那就是亏了。 颜敬辞自然是不敢招收女弟子,他那徒弟姓秦,名叫固边,祖上是一个王朝开国将领,只不过如今早已没落。 冬官谢白头的弟子,年纪最大,境界最高,四十余岁,金丹境界,姓周,名芳树。 池妖妖歪着头,小声道:“这小丫头,这么小就没了烦恼,真可怜。” 方杳牧回头瞪了一眼,池妖妖赶忙瞥向别处。 得,晓得你们都把椋王殿下当做老大,那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事实上,前方三人一直在私下传音。 颜敬辞说道:“那两个选择,你们怎么看?” 卸去官职之后,他们三人与前任秋官一样,有两个选择。第一,自立门户,开辟一座山头儿。第二,转去供奉殿,担任护国供奉。 如若都不选,那就得继续待在原处,没有职位。 谢白头传音道:“我会转入供奉殿担任护国供奉,已经说好了的。” 方杳牧则是撇嘴道:“我干嘛要选?” 颜敬辞与谢白头都没说什么,谁不知道他方杳牧早在五六年前就念叨着,以后不当夏官了,一定要去殿下那里谋个活计较 殿下当然指的刘景浊。 方杳牧接着说道:“龙师找过我,说可以等我跻身登楼境界之后,划一座名山给我,让我开宗立派。我没答应,就没想理他。” 颜敬辞询问道:“你这,有点儿太讨打了吧?” 方杳牧嘁了一身,直接出声:“我是剑客!” 颜敬辞无奈一笑,轻声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有第三条路,但我不能说。” 白发女子与背剑男子一同转头,齐声道:“去你姥爷的!” 与此同时,白小豆已经买了一只大红灯笼,春联也已经卷起来放在箱笼里。 想了又想,小丫头跑去买了个水烟壶,给皇帝老爷子买的。 回去的路上,通天犀就懒洋洋趴在白小豆肩头,也不言语。 直到拐弯抹角走到大街上,白小豆忽然一下子就愣住了。 小丫头皱着鼻子,高声喊道:“毛毛雨!” 可前方被个妇人牵住的小男孩,好像听不见似的,没回答。 白小豆赶忙加快速度,骑着毛驴追赶过去。 在一处巷子口,她终于赶上了母子二人。 白小豆跳下毛驴,红着眼睛说道:“他就是想请我吃糖葫芦,我也准备第二天请他吃大餐的,可你们第二天就走了。要怪就怪我,都是我不好。” 两道身影瞬间落地,白衣赤足的女子轻轻按住白小豆的小脑袋,温柔道:“丫头,闭眼。” 也不知怎么回事,白小豆就昏昏欲睡。 刘小北轻轻抱起小丫头,转过头看向身旁穿着大红棉袄的女子,轻声道:“帮我抱抱她,我来处理。” 对面母子二人已然变作两个黑衣人,刘小北问也不问,只心念一动,一缕轻飘飘的剑气瞬间将二人肉身碾碎,只留下魂魄承受剑意竾打。 白衣女子冷声道:“你们本来不用死的。” 话音刚落,一团剑气凝结的烈焰缓缓升起,对面两道魂魄,瞧着痛苦万分,可愣是没有半点儿声音传出。 胡潇潇就看着那两道魂魄被剑意炙烤到蜷缩在了一起,甚至干瘪了起来,最终化为灰烬。 此时颜敬辞三人才到,结果一道剑气迸发出来,三人当即被掀翻。 “好好聊啊,我要是晚来一步,你们怎么面对刘景浊?” 宫城之中,皇帝抱着一只昏睡过去的狸花猫到了到了太后寝宫,随后便是气势汹汹的太子。 睡梦中的太后被嘈杂声音吵醒,她黑着脸走去前殿,结果就瞧见了比自己脸更黑的父子俩。 权忠站在门外,急的直跺脚,心说这怎么办啊! 太后气极,板着脸说道:“你们父子两个气势汹汹来我这儿,想干嘛?是觉得我岁数大了,想提前送走我吗?” 皇帝皱着眉头,沉声道:“母后,这些年什么事我都让着你,我是真拿你当亲娘看待的。” 赵坎也开口道:“我二哥虽然嘴上不敬,可这么些年来,除非你罚我娘,他再什么时候顶撞过太后?退一万步,当年给窦家留了后,窦成很快就要调任陪都,这份情太后也不念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太后瞪着眼说道:“你们父子两人,能不能说话说清楚?我又哪儿惹到你们了?” 皇帝赵炀抓起狸花猫,这只猫忽的睁眼,变作十字瞳,眼中散发诡异红光。 “猫哪儿来的?” 窦太后一愣,随即苦笑不止。 好了,这下说不清了。 第一百零五章 愁疏 太后破天荒进了那处小院儿,怀抱狸花猫,望着屋子里那个抄书用的小桌板怔怔出神。 方才许经由现身,已经拿走了藏在狸花猫体内那记“黑手”,不然这位太后娘娘,还真不一定敢抱着狸花猫。 有个大白天的,依旧像鬼影一般凭空出现的黑衣人出现在小院儿门口,没进屋,而是与权忠说道:“郡主被秋官带去了白龙卫,剩余三位都被秋官伤了,此时正在城中搜寻剩下没动的谍子。” 权忠点点头,轻声道:“知道了,我转达陛下。” 话音刚落,那道黑影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这处小院儿,能进去的人不多,权忠算一个。只不过他没着急进去,这会儿进去铁定挨骂。 坐在门口太师椅上的太后没说话,那父子俩便也不主动问,两人自己聊了起来。 赵炀听过高车国那边传来的几份消息,摆了摆手,轻声道:“如今是你监国,你自己做决定。总之,别枉费你那两个哥哥的好心就行了。” 余恬如今身处金陵,其实是有意为赵坎笼络景炀文人。而刘景浊的所作所为,包括以差不多命令的方式让颜敬辞三人移交手中权利,都是在为赵坎铺路,让他抓的紧五龙卫,抓的紧那些个武将。 不过赵炀还是说道:“景炀的皇帝,不必疑神疑鬼的,有什么事儿,中书省那边儿能拿主意。现在昧儿有了身孕,你不要老是窝在中书省,多回去看看。” 太后猛地转头,看向赵坎,瞪眼道:“啥?昧儿有了身孕?” 太后气极,这么大的事儿,自己这个当太后的居然不知道。别的事儿你防我就算了,这事儿不告诉? 说起这事儿,赵坎便笑了起来,由衷的开心。 “三个月身孕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总归是高兴的事儿,她再气也不好甩着脸了。 捏了捏小花猫,太后轻声道:“甭管你们信不信,我反正没想过害那小丫头,这只猫……是我听说她养的两只小猫死了,特意让人给我送进宫来的。” 赵炀沉声道:“娘啊!老大老二都没有当皇帝的意思的,江山还是传给姓赵的,你有些心思,得放一放的。” 一声娘,窦太后一下子就报着狸花猫转身往屋子里去。 打从当年不同意那门婚事,赵炀就再没叫过娘了。 赵坎苦笑一声,轻声道:“二哥这趟回来,再走了之后,恐怕不会踏入京城了。” 有些事,他知道归知道,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后沉默了小片刻,轻声道:“我知道,我也没想为难他,可我是景炀的太后,我得为景炀着想。老三,你放心,就他刘景浊,等我死了,他敢不来披麻戴孝?” 看着气氛有些缓和,权忠便小碎步进门,轻声道:“郡主被秋官带去了白龙卫,带猫进来的人,以及那个买猫的,都查了,可都没查出来有什么异常。还有,太子爷,中书省跟兵部找了好几趟了,往大雪山增兵一事已经议好了,就等殿下点头了。” 赵炀摆了摆手,轻声道:“先去吧。” 赵坎这才起身,作揖离去。 等到院中只剩下两人,赵炀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后年五月初五,我会禅位老三,到时候娘得把手里的炼气士全交出来,老三既然当了皇帝,他就得有掌控全局的力道。老大老二有他们自己的打算,那两个混小子,多半会自作主张跟景炀脱离关系,所以颜敬辞之后会作为景炀王朝去往归墟的渡船管事,谢白头会自立山头儿,是我留给老大的后手。至于方杳牧,那家伙是铁定要去青椋山的,所以到时会剥去他所有身份,以叛国论处,他也得改头换面,不再是方杳牧。” 太后有些诧异,背对着皇帝,轻声道:“这些事,放的下心告诉我?” 赵炀站起来,轻声道:“毕竟三个孩子都是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太后转过身,眼眶有些发红,但她也没说什么煽情言语,只是轻声道:“龙丘家的丫头要是来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要带来见我。还有,老大也盯着点儿啊!都奔三十了,再是炼气士,总要找个媳妇儿的。” 皇帝咧嘴一笑,院外的权忠直接捂住了嘴巴,笑呵呵不止。 这天傍晚,刘小北牵着白小豆回宫,小丫头是不记得见到那母子二人的。 赵坎一瞧见白小豆便说道:“豆豆,让你三婶去小院儿陪你一起住行不行?她现在肚子里有个孩子呢,你得帮我照顾她。” 小丫头一下子没听懂,面露惊恐神色,大声道:“那……那赶紧掏出来啊!” 刘小北无奈道:“傻丫头,太子妃有孕了。” 白小豆一瞪眼,气极,跟太后一个表情。 “三叔儿,你咋不早说!” 说完之后便狂奔出去,直奔东宫。 结果路上碰见赵炀,也不停步,只是边跑边喊道:“皇帝爷爷,给你买了水烟壶,在毛驴背上,你自个儿拿一下,我要去看我三婶儿。” 赵炀笑道:“空手去啊?” 小丫头猛地停步,对哦,空手去吗? 算了算了,等小小子或者小妹妹生下来了,给三婶儿补上。 事实上,在人前,赵炀还是会自称为朕,赵坎对他的称呼也是父皇,不会是爹。 原本老大老二走后,这宫里烟火气就少了,好在是有了这个小丫头,他可不管什么皇帝太子的,到哪儿都喊三叔三婶儿。 走到兵部外,赵炀还是没进去。他拍了拍权忠,笑道:“别的人都认干儿子什么的,你就不想一想?” 权忠无奈道:“您就甭拿我打岔了。” 两人就这么笑着往宫城方向去,半道上老远瞧见了个穿着红棉袄的姑娘,权忠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走了。 可胡潇潇却楞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儿。 琉璃身武夫?还是进无可进的那种琉璃身?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景炀皇宫做一位宦官?三重琉璃身,几乎就是对应求真我、登楼、合道,这三重炼气士境界的。 耳畔忽然传来刘小北言语:“别瞎看了,太子等着呢。” …… 高车国京城那处酒楼,下方人还未散去,一位布衣老者佝偻着身子走来,对着聚集此地的百姓说道:“都散了吧,今天这场祸事,是我惹的,我上去给人赔罪,你们就别添乱了。” 结果这位鹿相却被禁军拦在楼下。 “鹿相,陛下说了,你要是来了,就在下面多吹一会儿凉风,脑子清楚了再上楼。” 老者苦笑一声,再次转过头,轻声道:“鹿某没有谋逆之心,可就是瞧不上她帕朵儿,一介女流,竟敢登基称帝?在场的人,有一大半是受了我恩惠的,是我害了你们,不过你们放心,老夫保得住你们。” 人群寂静,只听见这位鹿相说道:“真正的叛国之人,应该是我。” 说着,老人冷不丁抽出一柄匕首,干脆利落的插入自身胸口。 “诸位,散了吧。”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他便也倒在血泊之中。 二楼一张方桌,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叹气道:“他就是抱着死志来的。” 帕朵儿沉声道:“传旨,今日闹事者,无罪。加一句,鹿丞相拿命换的。” 耿河取出一块儿石头看了看,赶忙说道:“有消息了,郡主无事。” 刘景浊一下子就松懈下来,连喝几口酒。 “接下来的事儿,还是景炀唱黑脸,你唱红脸,耿都护陪你演戏吧,我要先走了。” 帕朵儿赶忙起身,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沉声道:“连累殿下了,但也多谢殿下。” 刘景浊摆摆手,居然笑了起来:“说实话,我只担心会不会挨揍。” 说着便与顾衣珏齐身下楼,走到楼下,对着人群露出个凶恶眼神,随即化作剑光瞬身离去。 顾衣珏则是笑盈盈说道:“我叫顾衣珏,你们打听一下,记得打听一下。” 随后也瞬身离去。 楼上那位女帝一脸愕然,轻声问道:“殿下就这么不在乎名声?” 耿河轻声道:“谁会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两人御剑北上,出去百里便又遇上了一场大雪。 刘景浊好像是在刻意抽干黄庭宫中积蓄的灵气,御剑十多天,连过年都没停下。 直到过境平妖道时,终于支撑不住,只好祭出飞舟休息。 顾衣珏驾驶着飞舟,询问道:“不下去看看?”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撇嘴道:“在这地方,提我名字止小儿夜啼,我下去干嘛?吓人吗?” 顾衣珏没忍住哈哈大笑,这个止小儿夜啼,就很有意思了。 顿了顿,顾衣珏询问道:“直去昆仑吗?” 刘景浊点点头,却是轻声道:“总感觉这一路太顺了,我早前预计,至少得两年才能返回,看这模样,可能端午前后就能回去了。” 顾衣珏无奈道:“不好吗?” 一路顺遂,还反倒忧虑了起来? 刘景浊笑道:“是有些贱骨头,只不过,我从小到大,每次有好事儿临头,就会栽一个大跟头。” 顾衣珏撇嘴道:“山主还是给我想个名字吧。” 刘景浊盘坐起来,轻声道:“想好了,叫愁疏吧。” 佩剑伏休,本命剑愁疏。 第一百零六章 大管家 接下来北上路上,刘景浊几乎是每十天一停歇,每次都要真正抽干体内灵气才肯停歇。 顾衣珏也发现了让他很是无奈的事儿,就是自家山主,居然刻意将体内剑气逼得逆行与筋脉之中,之后又以体内雷霆不停淬炼修补,几乎就是自残。直到前几天,刘景浊忽然停下那种自残行为,顾衣珏偷偷窥视了一番,结果压根儿瞧不见刘景浊体内景象。 还是刘景浊自己说,不敢再继续“倒行逆施”,自己那颗剑丹,已经有了裂缝,再继续下去,怕是要跌境了。 越往西北方向,雪越大,即便已经是正月出头儿,此地还是大雪不止。 又接连赶路几天,正巧是二月二,一座巍峨大山就这么直愣愣出现在了天边。 昆仑一山,自古及今都是神异之处,如民间所传之瑶池,据说就在昆仑。可登过昆仑的修士数不胜数,至今也没人发现瑶池在哪儿。 两位剑客齐齐落地,顾衣珏笑道:“终于是快要返回了,到了青椋山,我得好好挑选一座山峰。” 刘景浊却是面色沉重,不知为何,他居然有些局促。 年轻人摊开左手,露出一道血线,随后又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凉风。 顾衣珏好奇道:“怎么啦?” 这半年多来,顾衣珏觉得自己大致已经摸清楚刘景浊的脾气。 希望自己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却又做不到真正的快意恩仇。会向往一个极其美好的人世间,很愿意主动去为人世间那一缕缕的善念溪流去添一股子清泉。凡事都要先扪心自问,以至于有些事,做的就是没那么干净利落,因为不占理,就会觉得没底气。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 顾衣珏一笑,说道:“好像凡人到了高寒之地,会有一种反应,心慌气短,喘不过气之类的。” 刘景浊解释道:“那是因为高寒之地树木稀少,空气太过稀薄。炼气士是以天地灵气修炼,凡人却是靠着空气活着,太过稀薄,就会出问题。” 事实上,刘景浊还是因为一路上太过顺遂而有些不适应。 顾衣珏想了想,还是说道:“有些不好听的话,我想说一说。” 刘景浊迈步朝前,静待下言。 顾衣珏跟上年轻人,归拢了一番心中言语,轻声道:“你是个极喜欢自省的人,但你有个很大的毛病,不过是个人都有这毛病,那就是,你需要一面镜子才能瞧见自身毛病所在。这个镜子可以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可以是随随便便一件事,因为只要你见过的,你就会上心,就会自省,问自己有无这个好处,有无这个坏处。” 刘景浊没好气道:“我是那种不会正视不足的人么?弯弯绕作甚,直说。” 结果顾衣珏直愣愣看来,刘景浊一怔,就听见顾衣珏说道:“不是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的不是你么?从不顾劝阻去到十万大山中心深渊的边缘,到后来的高车国,你明明可以不下楼的。” 刘景浊哑然失笑,“你干脆说自以为是不就行了?” 顾衣珏摇摇头,轻声道:“两回事儿。”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又抬头看了看似在天边其实片刻便能到的巍峨大山,轻声道:“年少时不知天地之广阔,忽的登临绝顶,就会觉得天下之大,不过尔耳,便滋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后来游历人间,见识过了这无奇不有的大千世界,就会很惭愧。” 题外话说完,刘景浊轻声道:“我是有你说的那个毛病,但高车国一事并非你想的这样,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过,这个毛病,我还真就没打算改过。打个比方,假如前方有一面插满钉子的墙壁,墙壁后面有我在意的人或事,我会毫不犹豫的挥拳出去,即便明知道会碰到血肉模糊,也不会扭头离去。所以,分事儿的。”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我年纪没你大,但我是个喜欢由小观大的人。从军之前,我胆子小,怕黑,夜里上茅房得干娘提着灯笼陪我去才行。后来我学着自己手提灯笼,结果就发现一个大人都知道的事儿,灯下黑。” 顾衣珏点点头,“懂了。” 不过这位白衣剑客还是添了一句:“年纪小,本事也小的时候,知道了天地之广阔,其实算不得一件好事。” 刘景浊点点头,深以为然。 眼界随着本事涨的人,人生路会走的很稳当。本事随着眼界涨的人,大多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一种是愤起直追,极可能成为一行一业的翘楚。另一种则是追又追不上,看遍了人间广袤,独剩一腔唏嘘。 所以刘景浊始终觉得,做不做得到跟做不做是两回事儿。 深吸一口气,刘景浊笑盈盈开口:“好了,咱们访仙去吧。” 两道剑光拔地而起,小片刻便到了山脚下。 此山奇高,登山之时,压根儿就不见其余修士,不过倒是能察觉到几道不俗气息,多半是结茅于这人世间唯一一根天柱之下修行的炼气士。 人间最后一根天柱,却不是人间最高之山,这就有些好玩儿了。 登山路上,刘景浊笑着说道:“那座玉京天,是借名此山而来,昆仑就有个玉京山的别称。据说山中住着许多神灵,这个那个的,也不晓得挤不挤。” 当然是打趣言语,可久久不见顾衣珏答复,刘景浊便缓缓转头,结果身旁哪儿还有顾衣珏身影,而是一位一身白衣的中年人。 刘景浊心弦紧绷,却是听见白衣中年人微笑开口:“不挤,因为大多数住在这儿的神灵,是你们人族后世教派杜撰的。我也想不通,怎的就这般想象力丰富。” 刘景浊无奈,心说大白天的见了神了,这次不晓得是不是被扯入谋个玄妙境地。 结果身旁中年人开口道:“余恬比你更适合做个剑客,你其实也更适合做个读书人。” 刘景浊这才抱拳道:“前辈又是哪位神灵?” 中年人摇头道:“不算神灵,走兽而已,与你一般都是个看门的,只不过我还帮人养养花草。” 难道是看真正天门的人? 刘景浊开门见山道:“前辈,这道红线是你所牵?我到底丢失了什么记忆,是不是跟龙丘棠溪有关的?” 中年人并未着急答话,而是轻声道:“九道门,选一个进去。” 刘景浊抬头一看,面前已然凭空出现九道巨大门户,从左往右,门户大小样式一模一样。 中年人说道:“选吧,答案在门里,看你怎么选了。” 刘景浊看了看,只问道:“不分次序?” 中年人指了指最左边的门户,“这是一。” 话音刚落,年轻人便径直朝着最右边儿那处门走去。 迈步进门之时,本以为会是走入一处洞天,甚至是传说中的昆仑仙境,结果一步跨过,啥事儿没有,这门户,就只是一个框。 这是真被人“框”了。 中年人不解道:“按你的性子,不应该选最中间那道门户么?” 刘景浊轻声道:“若是没与顾衣珏有那番闲聊,我是肯定会选正中间的门户的。” 中年人点点头,开口道:“落剑之人不是我,待会儿你就能见到了。至于你丢失的记忆,等你破境登楼,自然会找回来。” 他指了指好似忽然出现的一座茅屋,轻声道:“走到那处茅屋之前,有什么问题抓紧问,到了我就不说了。” 刘景浊觉得这位前辈不像是开玩笑,便赶忙问道:“我是不是剑神或是天帝的转世之身?” 中年人摇了摇头,同时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反问道:“你哪儿来的底气会觉得你是天帝或剑神的转世身的?” 刘景浊赧然一笑,只是有个这个想法而已,可被这前辈一问,怪不好意思的。 一来是自己能轻而易举扯来半数雷霆真意,二来是,回中土之后,先是玄女又是剑神的,自个儿又能天然压制十万大山那些邪气,他刘景浊难免的会想很多。 眼看中年人越走越快,刘景浊赶忙又问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我的境界越高,人间修士境界上限就会越高,况且我极可能还会有那个身份,连天外那些人都只是让我跌境而已,九洲那九座宗门,为什么还要铁了心杀我?我要是死了,那他们岂不是撑死了也才是十二境开天门?” 中年人只是说道:“雷神算是死了,我也没见下雨时打雷少了。” 刘景浊愕然,这话说的,让人压根儿无力反驳。 刚要继续发问,刘景浊一抬头,结果发现那处茅屋近在眼前。 前辈,这就有些耍赖了。 中年人轻声道:“送你两个答案,第一,我叫陆吾,就是你想得到的那个陆吾。第二,天帝消失最早,其实是用一种另类方式散道人间,他也是第一个散道天地的神灵,若不是他的散道,人世间不会有炼气士。” 刘景浊一愣,一连抛出两个问题。 “你是天廷大管家?” “所以说,十万大山那团紫气,可以变相认为是天帝造出来的。” 陆吾点点头,一句话答复了两个问题。 “可以这么说。” 第一百零七章 不称职的爹 白衣中年人煮茶,刘景浊借炉温酒,故而茅屋之前,热气腾腾。 陆吾喝下一口茶,轻声道:“打铁还需自身硬,这一路走来,若不是很多人护着你,你死了多少回了?境界上不去,等以后真用得着的时候,即便把脸皮揭下来放裤兜里,跪着去求人,说不定也还是个求不来。你爹当年几乎求遍了天下人,结果呢?” 刘景浊沉默了起来,喝下一壶酒,沉声问道:“前辈,我爹娘,到底想做什么?” 陆吾呵呵一笑,抿了一口茶,这个答案,也可以送给这个小子。 “刘顾舟下的一盘棋,极大,布局百年,最终以自己的命为先手,逼的这座天下不得不捏着鼻子去下这盘棋。” 刘景浊开口道:“烦劳前辈细说。” 陆吾叹气道:“人间远古三司,江湖人与寻路人两脉早已绝迹,你们守门人一脉,在两界山倾倒之后,同样没落。没有你之前,刘顾舟是人世间最后一位守门人,你面临的事儿,曾经也是他所面临的。不得不说,刘顾舟要是生在八千年前,定然是一位天门之上了。不一样的是,刘顾舟没有你这般能压制十万大山邪气的本事,便只能不停炼剑,拔高境界。之后他把残余人间的神灵,已经神灵转世身找了个遍,他们打了个赌,若是赌赢了,那些个真正高位神灵,就要做一种类似占了茅坑不拉屎的事儿。此中事太过玄妙,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你只需要知道,如果有人想要重建天廷,就必须把旧神屁股下面的椅子挪出来。挪不出来,即便真给他们寻到了那处天廷遗址,也是白搭。这第一件事,做的极其漂亮,一来是九洲乃是人间根基,二来是,自愿散道的神灵,转世身几乎都在九洲,因此,外界之人便会急于打开天门,想要更上一层楼且继续待在山巅的炼气士,急的是分九洲气运的,而那些个想要重建天廷的,急的是要夺来那一把把椅子。” 刘景浊问道:“赌赢了?” 陆吾点点头,“赌赢了。” 不知为何,刘景浊有些紧张,接着询问道:“还有第二件事?” 陆吾点点头,轻声道:“北上酆都罗山,与四大鬼王达成一道共识,绝不许酆都罗山与外界欲要重开冥府的那帮人有所牵扯,九洲轮回之事,必须牢牢抓在九洲生人手中。只可惜,这等旧天廷手里传下来的天地自然法则,不是人所能干预的。九洲轮回之人,至少十之二三去往了外界,四大部洲也会有不少人转世九洲。好在是,大修士携带记忆的转世,还是可以杜绝的。不过还是给人钻了空子,覆灭青椋山的那九座山头儿背后之人,多半是外界转世而来。不过现在看,除了没算到那九座山头儿会生出个翻身做主人的想法之外,另外的都算到了。外界四大部洲,如今是以佛门的修罗地狱负责看守另一条轮回路,倒是能保住死人与生人数量平齐,但少了九洲,依旧是像无根浮萍,八千年来,外界炼气士虽然境界上限高,可瓶颈极大。” 顿了顿,陆吾接着说道:“前两件事儿,已经让你口中那些个所谓天人焦急难耐,所以八十年前差点儿就开了天门。可惜了,第三件事,你爹没有做成。以至于只能把所有后手全交给你,如姬荞盗取姬氏圣物,后来的清溪阁解散,包括你一路走来,都是他事先铺好的路。等到你降生归墟,你爹娘便已经做好了以性命拉这天下入局的准备了。” 刘景浊面色凝重,下意识灌了一口酒。 只有爹死了,我才能算是人世间最后的守门人,我就是门,要是死了,天门就开不了。此前两件事,又让那些个所谓天人焦急万分,所以,他们最不希望的,就是刘景浊身死。 盗来人皇印,解散清溪阁,都是在铺路。 这座昆仑,就是爹娘所铺之路的最后一站,接下来的路,便是要靠刘景浊自己走了。 刘景浊轻声道:“前辈,第三件事?” 陆吾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以玄岩那十二人牵头,订制一系列规矩,组建一处人间最大的宗门。当时玄岩并未同意,刘顾舟便打算自己做这件事。可走遍天下,将可开天门的修士求了个遍,最终只有三个人愿意帮他。再加上,当时天门将开,八荒那边儿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大肆进军,这件事便没有做成。” 这不就是现如今玄岩准备做的事儿?早百年与晚百年,有区别吗? 陆吾好似听到了刘景浊心声,叹气道:“有,其一,你有压制那团邪气的本事,其二,你与那方印章天生契合,日后你将这重身份大白天下,起码能稳人心。第三,刘顾舟不死,天下难以入局,你爹娘是用命给人间争来喘息机会,给你打好了一个结实地基。” 老爹不知道的事儿,今天全在这位陆吾前辈前知道了。 其实刘顾舟唯独没算到的,便是那九座山头儿,会想着杀刘景浊吧。 前因后果,终于都闹明白了,刘景浊不但没有被重胆子压身的感觉,反而觉得豁然开朗了起来。 年轻人站起身,灌了一口酒,微笑道:“我爹娘没做成的事儿,我接着干。前辈,那位划伤我手掌的前辈呢?” 陆吾指了指山巅,轻声道:“往山上走。” 刘景浊点点头,立即化作一道剑光远去。 不是为摘取掉红绳,他只是想谢谢那位出剑前辈。虽然刘景浊也觉得,喜不喜欢谁,一条红线决定不了什么的,可若是没有这条红线,他可能真会错过龙丘棠溪。 剑光坠地,山崖之畔,有个青衫身影就这么站着,忽的刮来一阵风,青衫娑娑作响。 刘景浊重重抱拳,沉声道:“多谢前辈。” 青年声音醇厚,轻声开口:“谢什么?伤了你,反而还要谢我?再说了,就这么谢,连声爹也不叫?” 刘景浊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来。 等到青年人转身,年轻剑客当即眼眶湿润。 与先前见到的八角亭中人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刘景浊张开嘴,声音沙哑,“爹……你……你。” 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青年人走上去按住刘景浊脑袋,轻声道:“棠溪是个好姑娘,我当然得先把儿媳妇儿绑紧了。我死是早就死了,这只是一道符箓而已,留有我部分神念,不过也快散了。” 说着,刘顾舟看了看刘景浊腰间酒葫芦,叹息道:“只可惜,这道符箓没法儿喝酒。那你陪我走一走?” 话音刚落,一副画卷凭空出现,刘顾舟拍了拍刘景浊,率先走进去了。 “傻小子,愣着作甚?” 刘景浊揉了揉眼睛,笑道:“来了。” 随后跟着走入画卷之中。 结果一落地,周遭风景怎么瞧怎么眼熟。 刘景浊跟上去,轻声道:“这是扶舟县吗?” 所到一处是一座遍生细竹的山村,也是冬季,烟雾缭绕。 刘顾舟点点头,轻声道:“守门人祖地,叫做竹山,后来我去过,早就没有半点儿老祖宗的痕迹了。没啥看头,咱俩去扶舟县喝甜胚子去。” 刘景浊一愣,“不是说不能喝酒?” 刘顾舟无奈道:“我的傻儿子唉,这是画中,假的。” 果不其然,天地如同泼墨一般,转眼间就到了盛夏,那条绕城而过的青泥河畔,父子二人已经各自端着甜胚子。 “我是扶舟县生的,跟你一样,也是后来才见到我爹,也就是你爷爷的神念。可不像你,我小时候可苦,得想法子活着,上山采药,去药铺当学徒,反正你能想到的为了吃饱肚子干的事儿,我都干过。好在是后来修行之后遇见了你娘,你娘可是个小富婆。” 刘景浊神色古怪,“爹就这么吃上软饭了?” 一巴掌扇在后脑勺上,刘景浊吃疼无比,心说假的还这么疼。 父子俩吃完了甜胚子,就这么坐在河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时间极快,转眼就黄昏时分了。 刘顾舟转过头看了看长得算是英俊的儿子,反正不难看。 “让你肩上扛了那么多,不生我的气?” 刘景浊低着头,轻声道:“哪儿有生爹气的。” 刘顾舟笑了笑,轻声道:“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我儿子,很不错的,我这个当爹的很满意。” 刘景浊还没笑出声,便听见刘顾舟说道:“就是境界低了点儿。” 年轻人眼神幽怨,嘟囔道:“我才二十六,都金丹境界了。” 在旁人面前,刘景浊是决计没脸说出这番话的。 结果刘顾舟拽起刘景浊,一个瞬身离开画卷,尚在昆仑,不过应该是一处小天地。 “境界低,剑术得高。好在你爹还算有几手剑术,至少跟安子平分秋色。” 刘景浊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自家亲爹并指一点戳飞出去百余丈。 这可真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儿。 刘景浊刚刚起身,又是一道剑光袭来,躲避不及,便只好拔出独木舟。 青年人笑盈盈开口:“今个儿算是把人生一大遗憾补全了。” 没打过儿子的爹,怎么说都是不称职的爹。 第一百零八章 碰瓷儿 顾衣珏莫名其妙被拉入一处玄妙之地,结果就瞧见自家山主都被打到脱了相,整个人一摊烂泥似的挂在石壁,好不凄惨。 刚要拔剑,结果一道白衣瞬身而来,轻轻按住了顾衣珏肩膀。 “人家教儿子炼剑,你就别管了。” 顾衣珏啊了一声,等那个青衫青年转过头,他当即明白了。 果然是当年那位剑客。 还没等他说话,刘顾舟便甩来一张纸,“顾前辈,烦劳照着上面写的去采药,要很多才行。” 顾衣珏苦笑不止,自个儿年龄确实是大,可被一个剑术极高的人喊前辈,还是有点儿脸上发烫。 他瞧了瞧刘景浊,轻声道:“那他?” 刘顾舟笑道:“我还能把我儿子打死?” 顾衣珏一想,这倒是,便不再发问,转身御剑离去,买药去。 等到顾衣珏御剑离去,刘顾舟便讪笑着看向陆吾,竖起一根手指头,笑道:“最后一次,真是最后一次,撑到我儿媳妇儿来。老陆,交情深不深,就看这事儿了。” 陆吾又能说什么?只怪交友不慎了。 中年人开口道:“就这一缕神念,也不给他留个好印象,还往死了打?” 刘顾舟一笑,轻声道:“我也就能做这么点儿了。” 陆吾摇摇头,没说话,算是答应了。 “五月要是赶不到,我也就没法子了。” 等刘景浊睁开眼时,已经泡在了一个大木桶中,先前被打断的筋骨尽数恢复,连暗伤都好的差不多了。 当然不全是药的作用,还有这方小天地的原因。 刚刚打算爬出浴桶,却听见父亲说道:“别着急出来,屏气凝神,听我说。” 刘景浊点点头,盘腿而坐,静静听着。 “知道为什么真正的剑修,杀力也好防御也罢,都要高过同境界修士一头儿吗?” 刘景浊轻声道:“是因为本命剑的缘故?” 刘顾舟摇摇头,笑道:“是因为唯独剑修,最像远古炼气士。最早的炼气士,虽然也要依靠天地灵气修行,但与如今炼气有着天壤之别。打个比方,如今炼气士,是不能以灵气去建房子,哪怕建出来,也都是幻象。远古炼气士不同,他们灵气可化万物。其实留给你的那道火属性功法,就是远古炼气术,你没选,却又成了剑修,也算是有些底子了。你日后炼气,别求快,要求一个实,如黄庭宫中灵气蓄满,就去想法子压缩。” 刘景浊还没回答,便听到刘顾舟说道:“可以出来了。” 结果出去之后,很快便又被拋回浴桶。 一天之内,顾衣珏足足换了三次水。 第三次进去换水,刘景浊手脚皆是一一种渗人角度弯曲,只留一口气在。 出去之后,顾衣珏没忍住问道:“前辈,这……真是亲爹?”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呢! 饶是他顾衣珏活了一千多年了,进去瞧见被亲爹打成这般凄惨模样人。 哪儿有这样炼剑的,这得练多久? 陆吾轻声道:“我能保他坚持到五月,所以,刘景浊至少还要这样三个月。” 顾衣珏倒吸一口凉气,心说换做旁人,别说三个月,三天就疯了吧? 此后刘景浊压根儿就没出过那处小天地,顾衣珏去换水的次数越来越勤,眼瞅着刘景浊伤的一次比一次重。顾衣珏终究没忍住,说了句,哪儿有这样当爹的。 结果那天换水之后,顾衣珏便被教了几手剑术。带了一身伤出了那处小天地,还给陆吾说了句:“你咋这么不禁打?他那只是一道符箓化身而已。” 没有比这更扎心的话,顾衣珏只觉得,这些年练剑练到狗肚子里去了。 慢慢的,顾衣珏就发现,不只是药水,连酒水消耗都越来越大了。刘景浊喝酒从最早的每天三斤,到现在每天足足十来斤。 所以顾衣珏便知道了,刘景浊也是强撑着的。 这天依照惯例,挨了三剑,已经动弹不得了,可头一次没有晕过去。 没晕过去,其实更难熬。 刘顾舟走到浴桶边上,轻声问道:“撑得住吗?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爹,忒心狠了点儿?”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我最不怕的,就是疼。小时候脾气臭,可又不敢对着干爹干娘撒气,就会对着我睡的屋子的墙一通拳头,打到流血了,就感觉气消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各自一笑,刘顾舟便叹息道:“我也一样,不过我小时候比较傻,每次我生闷气,药铺老师傅就会给我一把砍刀,让我把院子里的树砍了。我呢,提着砍刀,刚开始卯足了力气,可砍不了几下就蔫儿了,那么粗一棵树,得砍到什么时候去?” 浴桶里泡着的年轻人只是傻笑着。 刘顾舟轻轻按住刘景浊的头,言语之间有些惭愧,“让长风抱走你的时候,你娘嘴唇都咬破了,舍不得。可没办法,那时候我一道分身跟耐寒上了玉京天,妖族那边儿大军袭来,压根儿就顾不上你。我就记得那场大战落幕,你娘总是喜欢往西看,好像能瞧见已经到了中土的儿子。” 顿了顿,刘顾舟又说道:“对不起啊,我是个不合格的爹,我就是想着,挨了我的打,就能少挨别人打了。” 其实刘顾舟就没当过父亲,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当一个好父亲。 可惜他没有学着当一个好父亲的机会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底下的爹娘,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要是实在没办法,起码也要活着。爹跟娘给我铺了这么长的路,天底下再没有更好的爹娘了。” 刘顾舟想了想,轻声道:“拍马屁也还是要挨揍的。” 年轻人苦着脸,嘟囔道:“早知道就装晕了。” 一直到了三月份,药汤换过无数,刘景浊境界不见涨,却是越来越扛揍了。 这天顾衣珏跑去千里之外的城池购买药材,无意间就瞧见了一封刚刚刊发不久的邸报。 他心说,得嘞,拿回去让山主乐呵乐呵。 …… 斗寒洲破烂山乞儿峰的后山,小院儿当中,姚放牛手捧一封新鲜出炉的邸报,笑的前仰后翻。 徐瑶也是手持邸报,可她却眉头皱的极紧。 这些个炼气士宗门刊发的邸报,是瞧见的人,听得见声音的。 姚放牛听了那个三年多前被刘景浊强行欺辱,如今身旁跟着两个半大孩子,说是刘景浊的儿女,差点儿没把眼泪笑出来。 三年多前,四年前,刘景浊身在归墟,天天琢磨着怎么多杀几个畜牲,结果白白多了两个孩子,这不是赚了嘛? 徐瑶一瞪眼,“你还笑?这样的消息传出来,刘景浊以后怎么做人?” 姚放牛收敛笑意,轻声道:“这就没办法了,你看,这上面写的刘景浊是个好色之徒,光是出来哭诉的女子都十来个了,还有这么多证人,这是明摆着要搞臭他的名声,辟谣?跑断腿都难。唯一办法,就只能等他刘见秋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了。” 徐瑶撇撇嘴,嘟囔道:“你们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他刘景浊就是个负心汉,这要是让棠溪妹妹瞧见了,得多伤心呐?” 姚放牛不解道:“怎么就负心汉了?” 女子瞪眼道:“滚一边儿去。” 一模一样的邸报,几乎同时在九洲刊发,神鹿洲迷离滩,大家伙儿也议论纷纷。 有个独臂背剑的少年人瞧见了那份邸报,气的与人骂街,结果没骂过。 反正他打死都不相信,刘大哥会是这样的人。 也不看看那些个女子都啥模样?别说龙丘嫂子了,连那个造化山的所谓仙子,都差的远呢! 他娘的,这不是碰瓷儿嘛? 结果等他返回酒坊,潭涂跟那位蔡掌门已经坐在院中,潭涂姐姐黑着脸,蔡真珠笑的那叫一个合不拢嘴。 “哎呀呀!这下整座神鹿洲都要为大小姐不值了。” 潭涂瞪眼道:“蔡掌门,再这么说我家公子,就别怪我跟你算酒钱了!” 蔡真珠瞬间变脸,做沉思状,“那我好好想想怎么帮他吧。” 景炀京城,胡潇潇拿着一封邸报,扭过头问道:“小北姐,他真是这样的人?” 照理说不应该啊!龙丘棠溪她虽然没见过,可传闻那是女子瞧了都羡慕的容貌。再说了,一个景炀椋王,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 刘小北只是淡然一笑,反问道:“我长得不好看?你长得不好看?” 胡潇潇一愣,那倒是啊! 总之,这东西可千万别给小丫头瞧见了。 一艘渡船在浮屠洲西海岸一处渡口停歇,船上便也有了最新的邸报。 有个绿衣背剑的女子,手持那份邸报,由头至尾都皱着眉头。 她与那些个看热闹的不一样,把这些个文章的刊发之处一个个都记了下来。 明知道都是假的,可龙丘棠溪还是很生气。 女子返回船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她拿起那封私报,越看越来气,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我的男人,是你们想污蔑就能污蔑的吗?” 第一百零九章 刘景浊可爱哭了 那封几乎同时传遍九洲的邸报,像是为大堤凿开了一个口子,此后除了景炀王朝境内,其余可以刊发邸报的山头儿,无论是听来的还是现编的,各种消息层出不穷。不过这些个动辄洋洋洒洒几千字的文章,压根儿就没有一句好话。 之前有两位女子到了扶舟县,在风泉镇外,青泥河畔买下来一块儿地,开春才开始建造客栈,如今只是大抵有了个框架,之后还得架设二楼,夯土墙,买内饰什么的。幸好青椋山下住着个年轻仙子,出手极其阔绰,直接拿出来几块儿金砖,说不够还有。 流离郡算是大郡,但一郡之地如今是没有炼气士山头儿的,所以两月之前的邸报,现在才传来。 白舂手持邸报,杨念筝也不知说什么,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 沉默许久,杨念筝转头看了看远处那座青椋山,轻声道:“刘公子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白舂笑了笑,摆手道:“谁知道呢。” 两女子齐身走去客栈那边儿,流离郡四月,特别是在扶舟县境内,雨水极多。一条青泥河由清水都变成了浊水。好在河流不大,河堤也足够坚固。 走到客栈边上的桥头,白舂无奈一笑,开口道:“实在不行咱们就打他一顿吧,天天来,烦人的紧。” 扶舟县境内多山少平原,唯一一处土地肥沃之处,便是由打西边儿来的一条苍生河,以及天井山鱼窍峡流出来的青泥河河水冲击而成的河滩,大致有百亩地,全是一家人的。 白舂与杨念筝来到扶舟县之后,那户人家的独子便天天蹲在河边儿,监工似的。 好在看起来这家人家教极好,这位大少爷不要脸归不要脸,但总归没有欺负人。 先前就听说了,那家人四代而富,现如今可有钱的很,夯院墙的时候都搀着铜钱的。他家里有一个大缸,不晓得是装什么的,反正是融了铜钱浇筑而成。 等了许久,直到那位冯少爷蔫儿着头离去,白舂与杨念筝这才过河。 大致瞧了瞧,两人心说再过两个月,看这客栈能否建成吧。 白舂是个开客栈的,掌柜自然是她。 丰腴女子开口道:“不必太过计较那封邸报,你想想,刘公子身边跟着个登楼境界的剑仙,要真是那样的人,何必骗咱俩来这儿?” 杨念筝一摇头,轻声道:“我不是在想这个,就是觉得,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能被人说成这样呢?” 两人正聊着,忽然听见有人大喊:“木匠活儿留给我。” 结果那些个建房子的工匠转过头来看向两位女子,“两位姑娘,活可不是这么干的啊!” 白舂也是一愣,心说自个儿没另外找人啊! 结果她们转头看去时,才瞧见两道身影,大人挑着大货担,少年人扛着小货担。 两人像是赶路许久,说不尽的风尘仆仆。 等二人走来,白舂便疑惑问道:“二位是?我已经找好了人,钱都给了,怕是没活儿给二位了。” 中年木匠放下货担子,露出一口大黄牙,咧嘴笑道:“那没事儿,我帮着干,不要钱。” 说完便转头对身旁少年人说道:“塑成,咱们到家了,帮忙干活儿。” 少年人点点头,不顾疲倦,跟着自家师傅便走到堆积木方的地方,帮着干活儿了。 干活儿极其卖力,无论杨念筝怎么劝,师徒二人都不停手。 还是那帮工匠领头儿的走过了,轻声道:“这兄弟是一把好手,留着吧,姑娘要不愿意加钱,我给他开工钱。” 都是出来干活儿的,怎么着也得互相帮衬着。 直到这天傍晚,工匠走完了,师徒二人还干活儿不停。 白舂提来了晚饭,轻声道:“好了好了,你们留在这儿干活儿,钱照给,可也得吃饭啊!” 少年人肚子早就咕咕叫,隔着十几步都听得到。可中年人不停手,少年人便也强装着不饿。 杨念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一把将少年人拽开,冲着中年木匠说道:“你不吃,总得让孩子吃吧!” 中年人这才回过头,微笑道:“那我也歇歇,塑成,你吃饭,我去看看老朋友。” 话音刚落,中年人迈步直想南边儿,南边儿有座青椋山。 走出去不久,都看不到人影了,两位女子却是同时看向南边儿。 那个中年人居然飞身而起,直直去往青椋山下。 杨念筝咽下一口唾沫,对着袁塑成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袁塑成狼吞虎咽吃着臊子面,含糊不清道:“我们就是木匠,之前有个叫刘景浊的读书人送了我一方印章,让我转告师傅一句话,说了之后,师傅连换洗衣裳都没带,拿着吃饭的工具,就走了。” 少年人也破天荒的,知道了人世间还有能飞起来的船。 白舂与杨念筝对视一眼,那就明白了,刘公子认识的人。 青椋山下,樊江月心头一紧,瞬身出门。 路阂只是转过头,笑着说道:“我叫路阂,跟虞长风是朋友,我来看看他,不上山。” 说着,中年人取出香烛,就摆在不远处那颗倒地大木前方。 樊江月看着那个中年人点着了香烛,又取出一壶酒水,喝一口,往地下倒一口就好像对面有个老朋友,两人喝着一壶酒。 樊江月明明听到,那个满脸风霜的中年人说着,“老虞啊,你境界高,死得早。我路阂境界低点儿,但我来了。我现在是个木匠,但也能干瓦匠活儿,等少主回来了,他说往哪儿建房子,我就往哪儿建。” 樊江月有些不自在,便瞬身去了客栈那边儿。 她有些纳闷儿,明明没有刻意去查探山下动静,怎的就好像听见了有人先是呜咽不止,随后又嚎啕大哭。 就此时,有个黑衣青年缓步走来。 樊江月心说可真是热闹。 百节老远便一脸笑意,轻声道:“呀!都有三位漂亮姐姐了?殿下真是厉害。” 白舂看了看杨念筝,随后两人同时看向樊江月。 一身白衣的女子武夫叹了一口气,传音道:“方才那个木匠,炼虚修士。这会儿这个嬉皮笑脸的,是一只蜈蚣精,真境。” 白舂立马转头,怎么看那个缓缓走来的黑衣青年怎么顺眼。 见着亲人了一样。 给袁塑成寻了个住处,随后三位女子,一个黑衣青年,就这么聚在青泥河畔,没过多久,路阂也瞬身而来。 樊江月无奈苦笑,越想那个焚天剑派,越觉得可笑。 谁能想得到,一处寻常小镇外的客栈,居然会有四位炼气士?里边儿一真境,一炼虚。 坐了一排在河畔,气氛有些沉闷。 刘景浊这个当山主的还没有回山,山下却已经开始聚集了人。再说了,大家互不熟悉,难免有些无话可说。 百节讪笑一声,轻声道:“都是自家人,殿下不在,咱们互相也不熟,那就我带个头儿,自我介绍一下?我本名高尚,大家叫我百节就行,是殿下带我到青椋山的。” 樊江月撇撇嘴,轻声道:“我可不是你们青椋山人,我只是受人之托,守山等刘景浊返乡而已。” 白舂接着说道:“我叫白舂,身旁这位叫杨念筝,我们都是刘公子路上救的。” 境界最高的,反而说话最晚,只不过路阂满脸堆笑,瞧不出来半点儿生分意思。 “我叫路阂,以后山上的木匠与瓦匠活计,我包了。” 几人又大致说了说自身底细,让人放心嘛,不露底怎么行? 等到月上柳梢头,百节这才拿出来最新的邸报。 “这个,咋个办?总不能瞧着殿下给人骂,咱们啥都做不了吧?” 路阂往边上挪了一截儿,取出个烟斗,吞云吐雾一番之后,这才轻声道:“少主回来之前,咱们经营好客栈,看好家就行了。” 樊江月抬头看了看月牙儿,心说那家伙做出这样的事儿?她是打死不信的。 与旁的什么都无关,她只是单纯觉得,刘景浊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又转头看了看右手边一排人,樊江月觉得挺好玩儿的,四个人,三种称呼,就是没人叫山主。 ……………… 顾衣珏拿着最新邸报走去那处小天地,如今山主境界虽未攀升,可一身气势已经大不相同,极其凌厉。 与此同时,刘顾舟的身形也愈加虚幻。 到底是快到五月了,陆吾的神通,也至多就能再撑个几天。火山文学 刘景浊水持邸报,咋舌道:“好家伙,这嫁接的好,回头搬去给莫问春,让他写书里去,这不就站着把钱挣了吗?” 接连三月,九洲邸报,几乎隔几天就会有人独占头版,必须必的是当今人世间第一号伪君子,景炀刘景浊了。 看完邸报,刘景浊双手将其递给刘顾舟,轻声道:“爹,你瞧瞧,我现在是名人了。 顾衣珏撇撇嘴,嘟囔道:“以后山主行走江湖,怕是很难用本名了。” 刘景浊笑道:“我原本以为,大月王朝站出来给我实锤一番,然后闲都王朝出来做个证就行了,我都没想到,我居然成了掳走西花王朝长公主的采花贼了。” 最新一封邸报,浮屠洲闲都王朝,中土大月王朝,玉竹洲西花王朝,甚至还有婆娑洲的贵霜王朝,都出来作证,说他刘景浊就是这么一个明面上侠气仗义,背好荒淫暴戾的伪君子。 甚至有人说,他刘景浊就是以诡计哄骗龙丘大小姐的,要不然如此德行低劣之人,怎么会受龙丘大小姐青睐的? 刘顾舟看过了邸报,轻声笑道:“我看这边角上,写的顾剑仙杀族长,淫嫂,倒是把你们两个人紧紧绑在一起了。” 顾衣珏无奈叹气,心说这父子俩,到底还是心大啊! 他刚要起身换水,刘顾舟却摆了摆手,轻声道:“不用了,这点儿伤,让他自己领会其中意气,以后想挨揍也挨不着喽。” 顾衣珏默默起身,放下了两壶酒,随后起身离去。 刘顾舟拿起酒壶,没着急喝,只是轻声道:“何须伤感?我见着了儿子,你见着了爹,高兴才对嘛!” 刘景浊也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这才说道:“最后答应帮爹的三个人,里面有安子前辈吧?” 刘顾舟点点头,说道:“一个安子,一个亲家,还有一个人,我就不说了。” 亲家?龙丘家主么?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干爹干娘对我很好的,所以我不算是孤儿对吧?爹,你要是还能见得到娘亲,记得告诉她,儿子过的很好,以后会越快越好的。” 刘顾舟只是静静听着。 喝酒不停的年轻人继续说道:“小的时候,老大不爱搭理人,我就自个儿玩儿,可没少被干娘打,干爹倒是揍我揍得不多。我记得头一天去学塾,我调皮嘛,惹得老先生生气,被人揪了耳朵。他说了一句让我很生气的话,所以第二天我就提着竹竿等在他回家路上,一路上边骂边打,气的老先生干脆离开了长安城,都快二十年了,从没有回去过。还有,小时候怕黑,茅房太黑了,我不敢去,就蹲在了院子外。皇宫里呢,一大早就给人发现了,不过在我们住的小院儿外,便也没人敢声张。后来还是被干爹知道了,我又不敢承认,还是权忠插科打诨了一番,我才免了一通打。这件我没敢承认的事儿,这么多年始终压在心里的。” 听着刘景浊说了好久,都是小时候的事儿,做过的好事糗事都有,刘顾舟便提着酒壶,只是听着。 等到刘景浊停下喝酒润嗓子,刘顾舟这才问道:“为什么要去军中?” 刘景浊一愣,放下酒葫芦,埋着头说道:“越长越大,就觉得,干爹干娘对我再好,始终不是亲的。也觉得,那个很大很大的皇宫,始终不是我的家。他们对我越好,我就越觉得生分。” 刘顾舟轻声道:“那赵炀跟小葱花儿,肯定都伤心了吧?” 刘景浊眨眨眼,“说干娘吗?” 对哦,干娘是爹的徒弟唉!那不是差了辈分儿? 刘顾舟笑道:“小葱花儿,跟你现在的徒弟,身世差不多,都是受了大灾,爹娘都死了。” 怪不得干爹会那么喜欢白小豆,原来还有个原因啊! 刘顾舟拧开酒壶,抿了一口,一旁的年轻人便略微颤抖一番。 “没看见你的长大路,我很遗憾,想要带着儿子玩儿,可你又这么大了,没什么好玩儿的,总不能送你个拨浪鼓。再说了,我这缕神念,也撑不下去,没有办法。我呀,就想告诉你,人力终有穷尽时,咱们做事儿,要尽力,但决不可把我尽力了这几个字挂在嘴边的。” 第一百一十章 返乡(一) 南下路上,重新过境平妖道,随后便到了那处寿命极长的于阗国,至今已有千年国祚,不可谓不是古国了。 当年那位法号八戒的法师自长安出发,就是于此此地抄写经书。 国祚千年不断,尉迟家统治此地,也是千多年了。 中土西北这几个尚存小国里边儿,也就于阗国算是一片绿洲,物产丰富,中原玉石,多半是此地运送去的,而且这个小国,极其擅长纺织。 刘景浊出了昆仑之后,心情大好,也不知道是身边多了个人,还是因为已经将心中那一团团谜底尽数揭开。 城中休息之时,龙丘棠溪取出来自己这一趟匆忙行走所记下了重要消息。结果刘景浊一看见那四个名字,就开始沉思。 龙丘棠溪便有取出那副画卷,将九洲合拢为一处,于是九洲那九座宗门,便成了七现二隐的北斗九星图。 天枢星位置,正好是中土的湫栳山。天枢星所对,正是北境那处倒悬人间的酆都罗山。 不过若是将望山楼与玥谷两处地方视作两处星辰,这北斗九星,当即便破。 思虑片刻,刘景浊将顾衣珏喊来,轻声道:“以你的登楼眼界,能看出来什么?” 顾衣珏站在画卷前,看了好半天,讪笑道:“动脑子的事儿,我不是不擅长,但我也不是很擅长,跟境界关系不大。” 刘景浊无话可说,便也不问了。 只是冷不丁想起胡潇潇手中那四枚宝石,思绪又不知为何飘到了两年前在樱江之畔,碰到的那个骑执夷的古怪小女孩儿。神鹿洲两处绝地,其中一处是被夸大了的,真正绝地,便是那处竹儿岭,与中土十万大山有些相似。而那座竹儿岭,就是在神鹿洲西南,离着蓌山不算远。 于是刘景浊挥手压下玥谷以及望山楼,重新将九洲分开,并分别点出一洲绝地。 这么一看,好像那九处山头儿,都是建造在一洲绝地附近。 假若那九座山头儿,真是有解封绝地的打算,那有些事儿就得从长计议了。 光是看着,龙丘棠溪便觉得脑瓜子嗡嗡响,自己从小就不喜欢这种动脑子的事儿,当然不是没脑子,只是她觉得,手中有剑,用脑子作甚? 刘景浊轻声道:“收起来吧,等我再出一次远门,就会有个答案的。” 事实上,他心中已经有了某种猜测,只是暂且不好明说而已。 等龙丘棠溪收起画卷,刘景浊便说道:“这趟回去,我会在青椋山待个一年半载的,起码等到明年九月之后才会走。青椋山不会这么快重新开山,但也不会就这么放着,起码得让顾峰主这些个老前辈有个住处的。” 顾衣珏一愣,心说怎的忽然说这丝毫不搭边儿的事儿?还有,非要前面加个老字吗? 结果下一刻,他便听见龙丘棠溪笑着说道:“没关系啊,我时间多的是。” 顾大剑仙一下子就跟吃了死苍蝇似的,板着脸瞬身离去。 他娘的!没成想我居然是那个多余的。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让他走就行,干嘛故意这样?” 龙丘棠溪眉头一挑,瞪眼道:“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是我什么人啊?” 刘景浊眨眨眼,讪笑道:“天下人都知道,咱俩是道侣啊!” “想得美!”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一个说在十万大山见到了自称阿达的巨人,另一个说,其实姬闻鲸当时并未下死手。 刘景浊笑盈盈看向女子,“你先说,我听着。” 听完龙丘棠溪在渡船的遭遇,刘景浊冷笑一声,讥讽道:“可别到以后了,他姬闻鲸跳出来跟我说,追杀我也好,伏击你也罢,都是为了咱们。这样的好舅舅,我刘景浊不配有。” 龙丘棠溪点点头,心说你不喜欢,那我也不喜欢就好了。 迁就之事,何必只可着男的? 龙丘棠溪轻声道:“你的问题,我答不出,跟你心里想的,差不多的。” 既然说不出,那差在哪儿,也一样说不出。 龙丘棠溪又说道:“人间最高处可能会有什么大动静儿,我爹说,日后规矩会很大。” 刘景浊笑着说道:“玄岩先前找过我,我大致清楚了。我猜想,过几年之后,会有九人离开那座玉京楼,各自坐镇一洲。” 不这样的话,很难将日后准备颁布的规矩一条条落实的。到时候就看谁头铁,抢着来做这只猴子。 杀鸡儆猴的猴子。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两人收拾了东西,准备启程。再经过几个番属小国,便能到景炀境内了。 龙丘棠溪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打算把顾衣珏安排到哪儿?” 青椋山主山,照刘景浊的意思是暂时不会动,现如今去到山中的,大半都会待在迟暮峰。此外,还有一座笑雪峰与落冰潭,但笑雪峰主,在刘景浊眼里必须得是擅长符箓与阵法的人,落冰潭主,也至少得精通雷法与炼丹。所以说,顾衣珏这个峰主名头儿,好像没个实际去处。 刘景浊边走边说道:“不光是顾衣珏,还有曹风。三十年内,不过我打算回去之后就将最南那座山峰买下,起名拦野台,是给曹风的。至于顾衣珏,回去之后,让他自己选吧,周围山头儿,看上哪个卖哪个。” 说的豪气,可其实他刘景浊兜儿里,现在就剩下不到三十枚泉儿。若不是进十万大山时从那个湫栳山修士身上搜刮了些,他刘景浊就是个实打实的穷光蛋。 毕竟是女子,在有些事上面,天生的敏感些。 “四座老山,没一个给他们两位剑仙,会不会让他们觉得不受重视?” 顾衣珏一到青椋山,其实这座山头儿已然有了一流宗门的气象,等曹风到了之后,就是板上钉钉到顶尖山头儿。青椋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能得把那二人当牛用的,自然不能太抠门儿。 刘景浊轻声道:“迟暮峰不会有峰主,就算非得有,也是我兼任。笑雪峰跟落冰潭,也必须得照着我的预计来。我的想法是,在日后天下人提及迟暮峰,就会想到拳法剑术,提到笑雪峰,就会想到符箓阵法,提到落冰潭,会想得到雷法与炼丹术。慢慢的,这得成为一个传统。” 刘景浊当然知道这会很难,且不说在他预期之中,青椋山修士,必须得到了真境才能单独开峰收徒。而且,光是能擅长此道的,便是千万里挑一,同时还要看其品行德行,不容易的。 唉,说来说去,还是没钱啊!总不能腆着脸去跟老三要钱吧? 兜里那三十枚泉儿,就是毛毛雨,想要挣钱,还得弄一艘渡船,钱上哪儿弄去? 龙丘棠溪莞尔一笑,轻轻抬手拍了拍刘景浊,侧着头看去,轻声道:“一艘巨型渡船已经在造了,预计五年内完工,走之前,我跟我爹借了一千枚泉儿,可以用于筹建渡口,毕竟青椋山附近,没有大型渡口的。” 刘景浊一愣,结果身旁笑的极开心的女子又说道:“当然要还,不过不计息,但有条件。” 某人暗自舒了一口气,心说要还就好,要是不还,那不就真成吃软饭的了? 倒也不是不能吃,就是觉得,有些臊。 “条件是?” 龙丘棠溪轻声道:“渡口建成之后,会由龙丘家牵头,开辟一趟由打中土直达斗寒洲的航线,你得拉上姚放牛,让他掏一部分钱。渡口分成,青椋山与龙丘家五五开。” 就这?那渡船算是白送的?别说五五开,三七,二八都行啊! 刘景浊看向龙丘棠溪,眼神古怪。 女子撇撇嘴,嘟嘴道:“碰到我这个赔钱货,你就偷着乐去吧。” 刘景浊讪笑一声,轻声道:“应该还有个条件吧?” 龙丘棠溪点点头,“知道就好。” 当然是不准龙丘棠溪在青椋山有任何职务,客卿都不行,毕竟她是要接掌龙丘家的。 还有一个事儿,青椋山所处之地,既没有大江大河,也不靠海,甚至都是大山,这要去哪儿修建渡口? 顾衣珏实在是忍不住了,瞬身出现,瞪眼道:“咱都有这么多钱了,哪儿修建不了渡口?占地方圆三十里,建造一处渡口,绰绰有余了吧?到时候买下一座山,削平不就行了。” 龙丘棠溪不解道:“你对这事儿这么上心?” 顾衣珏咧嘴笑道:“夫人啊,我是河边儿长大的,对渡口,有些情节。” 刘景浊则是偷偷传音说道:“他小时候,就是在一处凡俗渡口与一条青鱼相遇,那条青鱼很喜欢他,他之所以杀了顾氏族长,很大原因就是,顾氏害死了那条青鱼。”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传音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帮忙查查那条青鱼的消息。景炀这边儿,我也会去找一趟龙师的。” 龙丘棠溪传音答复:“给他的山头儿,不管买在哪儿,都叫青鱼峰吧?” 刘景浊开口道:“好主意。” 最后三个字,刘景浊并未传音,所以顾衣珏也听到了。 这位顾大剑仙愣了愣,询问道:“什么好主意?” 刘景浊眼神古怪,轻声道:“没啥,好事儿。”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返乡(二) 如今中土,佛门隐隐已有压过道门的势头,寺院极多。而这中土西北边陲数个小国,都是以佛为国教的。 此地盛产葡萄,中原吃的葡萄干儿多数是自此地而来,五月前后,最早一批葡萄已然成熟,龙丘棠溪是个极其喜欢吃葡萄的,以至于买了好多好多,刘景浊都得背个竹框去装她的葡萄。 转头看了一眼左手一串儿右手一串儿的女子,刘景浊猛然想起了,当年在青鸾洲,还是少女模样的龙丘棠溪,为了吃一顿火锅却又不想花自己的钱,磨了刘景浊整整三天。 她的小财迷称号,也是自此而来。 终于在第四天,两人专门儿找了一家火锅铺子,普普通通一顿火锅,吃了足足一两银子! 吃完那顿,龙丘棠溪说她这辈子再也不吃火锅了,结果没过三天,又开始念叨。 此地也是个古国,不过很早就被人所灭,是百年前受景炀扶持,重新复国的。 据说当年一位取经高僧路过此地,与此地国君关系极好,等过了几年之后,高僧取经归来,却发现这个小国被高僧所处的大王朝灭了。 此时五月中旬,此地炎热无比,古时候这里是有一座火焰山的。 只不过,此地诸国,都是夏天极热,冬天极冷。 这天刚刚黄昏,两人路过一处小镇,本就是商道,故而极其热闹。 龙丘棠溪跑去一处卖羊肉串的小摊,开玩笑道:“趁着豆豆没在身边,赶紧把吃肉的瘾过一过。” 好家伙,三指长宽的羊肉,柳条儿串着烤,一根儿就管饱,龙丘棠溪却是一股脑儿买下十根儿。 “你吃得完啊?” 龙丘棠溪蹦跳着走去另一处小摊,含糊不清道:“把顾大剑仙喊来,分他两串。” 刘景浊笑道:“他觉得憋屈,先走了,约好了在扶风县碰面。” 龙丘棠溪只点了点头,轻声道:“还是这儿的羊肉串地道。” 刘景浊也没跟她普及一些事儿,只是跟着她,当个拎包儿的。 逛了许久,两人这才去到一处卖葡萄酒的铺子。刘景浊不是第一次喝,但不习惯其中的甜味儿跟涩味儿。 隔壁桌有几人围坐,瞧打扮,是马帮之流,可听言语,却不是马帮中人说的话。 坐了许久,也听了许久。 原来是来往于高昌国于甘州的商队,里头有个年轻人,喜欢个姑娘,走之前与喜欢的女子家中说好的,凑够三十两银子,就可以娶那个姑娘。可前不久刚刚传来书信,说是三十两银子不行,没有一百两,那个姑娘就要嫁给别人。那姑娘的父亲,是个势利眼,但凡有人出一百两,真就说嫁就嫁了。 龙丘棠溪传音道:“椋王殿下,不差一百两银子吧?” 刘景浊笑了笑,拉着龙丘棠溪起身出了酒铺。 “百两银子自然是不缺的,到甘州后去瞧瞧就行了。” 走出小镇,刘景浊说起了回中土路上那个木匠的故事。 到底是女子,再是剑修,听完那件事,总还是胸中郁郁。 人都死了,再要什么凤冠霞帔,有什么用? 等回神鹿洲时,她一定要去瞧瞧那处被刘景浊改为姻缘铺的地方。 等到月色高悬,两人已经走到一处沙漠河流,没成想这数千里荒漠,竟是有一条宛若玉带的清澈河流。月映河水,波光粼粼,似是一条游龙。 万里无云,月明星稀,龙丘棠溪轻声道:“月亮真好看。” 刘景浊则是笑着说:“我更喜欢星星些,不过现在不用每天抬头了,转头就行。”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瞪眼道:“你好烦啊!以后少写你那小酸诗,当我一双神眼是摆设啊?” 某人一脸讪笑,却还是试探问道:“酸吗?” 又走出去一大截儿,两人忽然同时开口,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你为什么不斩断那条红线?” 两人对视一笑,各自摊开手掌,两道伤口同时出现,如同一条红绳似的。 不愿斩断红线的原因,两人也都一样,就一个字,怕。 有些话题不该提的,又说不清,徒增伤感而已,所以刘景浊赶忙询问道:“本来是想给你拿十万大山那柄剑,结果我稀里糊涂被剑认主了。还好,你也有了一柄剑,起名字了?” 龙丘棠溪便帮着某人转移话题,“这柄剑也是仙剑,极可能是水神佩剑,暂时还没有想好叫什么,不如扫雪先生帮忙取个名字?” 刘景浊无奈叹气,心说怎么这会儿,自个儿就不会说话了呢? 几天之后,两道背剑身影走入景炀境内,过甘州之时,特意叮嘱了当地山神,只给那个卖闺女的家伙托个梦就行了。 等到两人走后,那个一生势力眼至极的中年人,仿佛变了性子一般,没等跑商的年轻人返回,便准备好了一应嫁妆,甚至连说好的三十两银子都不要了,只是叮嘱闺女,说嫁过去后好好过就行了。 回程渡船上,龙丘棠溪曾问,是要吓唬一番,还是要吓唬一番? 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种爱财却又没本事挣钱的人,最怕吓唬了。 刘景浊只是说,应该不会,他极可能会做一场梦,回头看一看自己这一生。做过的好事儿坏事儿全过一遍,之后再瞧见老了之后孤苦伶仃,唯一的女儿死活不愿再喊一声爹,可能就会有些改变。 之后两人于南山附近下了渡船,各自收起佩剑,换上了寻常衣裳,还买了一驾马车,龙丘棠溪坐在马车之中,刘景浊则是充当车夫。 刘景浊其实不想来的,可龙丘棠溪非要来。 五月开始,景炀不再压下刘景浊那些个荒唐消息,集贤院那帮人,破天荒居然没有人去写什么东西。以前最喜欢见缝插针骂人的地方,像是哑了火一般。 当然了,刊登转载这些邸报消息的山头儿,不在少数,却是唯独附近这座大珀山添油加醋,给那些个邸报批注了些自己的看法。 估计真正写出那些文章的人看了都要傻眼,心说老子当时写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啊! 看来,写这些个事儿,喜欢看的人很多,也很挣钱。 夜行赶路,六月初,一场大雨,道路泥泞,所以走的有些慢。 路过一处山村时,马车被个老婆婆拦了下来,说是前方山路陡峭,时有落石,就这么走,太危险了。 两人便只好在老婆婆家中寄宿一夜。 刘景浊隐约瞧见老婆婆屋中挂有一副甲胄,私藏甲胄,在哪朝哪代都是谋逆重罪。只不过,那甲胄早已锈迹斑斑,况且,一旁还挂着个景炀边军的令牌。 次日离去之时,刘景浊对着那副甲胄重重抱拳,只说:“我也曾是景炀边军。” 等马车离开小山村,这座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山村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当然了,刘景浊与龙丘棠溪是发现不了的。 赶路数天,终于到了那处大珀山附近,刘景浊放了马,重新背好了剑,与龙丘棠溪各自站在云海,朝着那座大珀山砍下几剑。 可怜那位真境山主,都不晓得是得罪了谁,怎的就给人差点儿拆了山头儿? 总不会是那个不出来辟谣,也不现身的刘景浊吧? 御剑落到扶风县,龙丘棠溪板着脸,生气了。要不是刘景浊拉着,她非得真拆了那座大珀山不可。 刘景浊只得笑着说道:“刊登这些个消息的山头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咱们还一家家去找啊?” 龙丘棠溪依旧板着脸,沉声道:“要干啥赶紧的,完事儿了带上豆豆回流离郡,我要看海棠树。” 刘景浊也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说道:“去见一位老先生,我差人家一句道歉呢,一起去吧,长大后的刘景浊,带着个这么好看的媳妇儿,总是有面子的。” 龙丘棠溪呸了一声,瞪眼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刘景浊伸手虚划,这不就有了一撇? 结果又兜兜转转去到了一处城外村落,这个村子很大,得有百十户人家。 沿着一条泥泞小路朝前,天微微亮,鸡鸣声四起。 两人老远就瞧见了两道人影,是个五十岁上下老者,带着一身儒衫的年轻人,挨家挨户敲门,然后退回去几步,跪在门外磕个头,等人扶了,才能起,若是门内没人出来,就得一直跪着。 龙丘棠溪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刘景浊轻声道:“是谁家老人去世了,得乡里乡亲的,摆酒席什么的。中原这边儿,许多地方都有这个规矩,得挨家挨户去磕头,不能进门,还得人家搀扶才能起身。碰到这种事儿,即便两家不和,也会暂且放下恩怨的,毕竟,死者为大。” 那两道身影转入一处小巷子,刘景浊依旧是朝着前方走去。 可终究还是来晚了,应该去年返乡就来一趟的。 瞧着该是老人去世不久,刚刚装进寿材,家里有人忙前忙后,有人扶着棺材,怔怔出神。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摘下背后长剑递给龙丘棠溪,独自进门,走进去对着实际上只教了自己一天的老先生,弯腰作揖。 他这个生面孔进门,自然有人会问,刘景浊只说,是老先生曾经的学生,差老先生一句道歉。 随后便转身出门。 离开时正好碰见返回的父子二人。 刘景浊便再次作揖,龙丘棠溪则是抱了抱拳。 错身走开,那个一身儒衫的年轻人忽然说道:“是椋王吗?” 刘景浊立即转头,却听见那年轻人说道:“爷爷想着椋王会来,您要是早来几个时辰就好了。我爷爷这些年一直觉得有愧于心,临走前还说呢,当了一辈子教书匠,唯独与殿下的那番话,让他觉得自己不配教书育人了。” 刘景浊张了张嘴,最终只说道:“袁先生,一路走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返乡 (三) 沿着渭水往下,一条能搭乘十来人的小船上面,刘景浊与龙丘棠溪站在船头,绿衣女子那柄长剑,多了个青伞剑鞘,刘景浊又复两柄剑,插在简易皮鞘之中。 刚下过雨不久,河水有些浑浊。 顾衣珏拿着一封邸报,嗤笑不止。 是那如今等同于二流势力的济水顾氏,特意找人写了一篇文章,算是澄清吧。文章最后,写着杀顾衣珏者,顾氏悬赏五百枚泉儿。 刘景浊打趣道:“一个顾氏,掏出来五百枚泉儿,怕是要掏空家底儿了,不过如此决绝,倒是跟划清了关系。” 顾衣珏撇撇嘴,“瞧不起谁呢?我一个登楼剑修,五百枚泉儿?玩儿呢?” 这倒是,就算是顾氏举一族之力凑出来的钱,也没人敢挣啊!登楼剑修,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所以啊,最近的邸报,多多少少会有些酸味儿,即便他刘景浊恶贯满盈,可身边有个登楼剑修,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眼瞅着就快到长安,刘景浊转过头,有些恳求道:“先把青伞收起来行不行?” 龙丘棠溪转过头,冷笑道:“椋王殿下怕什么?是怕哪位佳人瞧见了不高兴吗?” 刘景浊唉声叹气一番,心说我不是怕给人瞧见,我怕大街上两人打架啊! 此时此刻,顾衣珏心情大好。 让你俩给我肉麻,这一路上,老子心里苦啊! 结果想什么来什么,转过一处河湾,水势略微平缓了些,另有一艘小船漂浮河上,船头有两道人影,一道白衣挎剑,赤足披发。另一个背着阔剑,少女模样,晒得黝黑。 顾衣珏赶忙挥手划出一道禁制,让自己所在的这艘船上的乘客并未察觉到异常。 可事实上,龙丘棠溪早已化作剑光落在那艘小船上,刘景浊紧随其后。 佟泠背着阔剑,死死瞪着刘景浊。另外两位女子,四目相对,虽无言语,但火药味儿极浓。 刘景浊刚要开口,两位女子便齐声道:“没你事,一边去。” 某人只得苦笑一声,走去船尾。 刘小北笑盈盈开口:“你就是龙丘棠溪?也就长得好看了。” 龙丘棠溪眯眼一笑,微微抬了抬手,将那只镯子露出来,淡然开口:“我就是,就是比你长得好看,没办法,爹生娘养的。” 结果刘小北挥手以一道屏障扣住佟泠,笑道:“那有什么?他偷看我洗澡时,你还吃奶呢。” 龙丘棠溪猛然转头,刘景浊苦笑道:“那都小时候的事儿了。” 远处河面,顾衣珏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块儿西瓜,远远看戏,津津有味。 下一刻,两位女子同时瞬身离去,刘景浊刚要跟上,却听见一句:“不许来。” 唉,此中愁绪万种,喝口酒压压惊。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挥手撤去笼罩佟泠的禁制,少女依旧是恶狠狠看向刘景浊,一言不发。 刘景浊坐到船尾,对那个背阔剑的少女说道:“还不错,一年时间已经引气入体了,底子很扎实。” 那柄阔剑,少说也有百多斤,刘景浊一眼就看出,阔剑重量是会随着佟泠境界攀升而自行加重的。 如此炼体,效果当然好,可若是让刘景浊用在白小豆身上,当然还是舍不得。 佟泠不说话,刘景浊便接着说道:“你娘是个凡人,有个七八十,就已经极其高寿了,日后只要在附近,要多回去看看你娘的,孤苦伶仃,一个人拉扯大你,不容易的。” 一番话说完,佟泠终于是有了点儿反应。 晒得黝黑发亮的少女,抬起头,冷冷开口:“谁害的?” 刘景浊只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窦琼几次进京,与你说了什么,我都知道。只不过,过去的事儿,说了没意思,你只需要知道,炼气士境界高了,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佟泠憋着杀我,可以,等你境界高了,随时往青椋山递战书,我一定接着。但是,你要是学窦琼那般耍心眼儿,不学好,哪怕你师傅不收拾你,我也会动手。” 少女冷哼一声,满脸讥讽,“果然如同邸报所说,满嘴仁义道德,虚伪!” 刘景浊忽然摘下两把剑,脱了外边儿青衫。 吓得少女往后退了几步,“你要干什么?” 这死孩子,往哪儿想呢? 瞬间穿上一身白衣,刘景浊盘坐船尾,平淡开口:“我压境炼气,不用武道修为,且不站起来,你可以用任何办法来杀我,杀的了,没人会说什么。” 见少女无动于衷,刘景浊便又说道:“机会就这一次。” 佟泠一咬牙,拔出阔剑,使尽了全身力气,直愣愣朝着刘景浊砸去。 是砸,这重剑压根儿就没开锋。 刘景浊反手就是一巴掌,连人带剑狠狠砸入湖中。 佟泠用了好大劲儿才重新爬上船,少女看着那个气定神闲盘坐船尾的家伙,恨得牙痒痒,怒道:“你说话当放屁呢?这是炼气境界的力道?” 说话间提起重剑又是横扫过来,刘景浊只是轻轻抬手,两指却是稳稳夹住剑尖。 “你做不到的,不代表别人做不到。我与你一般年纪时,都已经有了将军衔儿,你爹那时候都不是炼气士,更够不上武道开山河,人家怎么就能扛着百来斤重的东西在战场上厮杀呢?” 本来想着,脱去法衣,让这丫头砍两剑解恨,可现在看来,压根儿没必要。 眼中只有恨意,怎能接过秋官之位? 刘景浊将阔剑往后一推,佟泠整个人便也被推翻,倒在了船头,被重剑压出一口血水。火山文学 刘景浊缓缓起身,换上一身青衫,将两把剑背好,这才走去拨开压在佟泠身上的阔剑。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好好练吧,给你十年时间,十年之后,我在迟暮峰,静待你问剑,到时我可不会压境。不过还是提醒你一句,不养出一柄本命剑,过一百年一千年你也报不了这个仇。对了,我还可以允许你再找上九个人,十人结阵问剑青椋山。” 也不晓得刘小北找到了几个人了,虽然凑齐这十人有些难,但也不是不可以的。以景炀人口,哪怕千万人万万人当中只挑一个,也得找出来几十人上百人的。 他转头看了看河岸那处,有些无奈,心说她们两个,可别打起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是龙丘棠溪 望福客栈,生意依旧好。不过客栈里少了个少女,总是缺了几分活泼气氛。 刘景浊与妇人坐在一张桌子,一边喝酒,一边问着有无人捣乱什么的。 说了许久,刘景浊这才笑着说道:“我刚刚回来,还没有进宫,先来的嫂子这儿,主要是想赔罪。路上我碰见了佟泠,算是揍了她一顿。” 妇人哑然失笑,给刘景浊倒满酒,这才说道:“那死丫头,要不是给小北姑娘揍了一顿,都不跟着走呢。殿下揍她,肯定是因为不听话,自家晚辈,揍了就揍了呗,还要专门跑来说一趟啊?” 刘景浊又喝了一杯酒,笑着说道:“佟泠天赋尚可,要是用心点儿修炼,日后前程会很不错。”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走上了这条路,当上了神仙,佟泠以后肯定会回家少,不过我跟她说了,要是在京城附近,就多回来陪陪你。我等太子的孩子生下来之后就会离开,应该是不会再进长安了,嫂子若是有什么难处,放心去随意一个衙门口找人,他们要是不管事,你就传信流离郡,我管。” 妇人只是笑着摇头,说道:“天子脚下,我又能有什么事儿?殿下放心。” 至于为什么不会再返回京城,这是殿下的事儿,问那作甚? 喝完了一壶酒,刘景浊便走了,说要再去一趟钟家嫂子那边儿。 走出客栈,刘景浊立刻察觉到了躲在远处一颗树后面的张探骊。 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没去打招呼。 那位张秘术丞,除非等到哪天佟泠亲口说话,否则必然没有希望的。 一旦有闲暇时间他就会跑来客栈附近,有时候还能远远看一眼妇人,可更多时候,他就只能蹲在那棵树后面,看着那间开了十来年的客栈。 去往小巷的路上,方杳牧几次三番要凑来,皆是被刘景浊骂了回去。 算是给颜敬辞跟谢白头提了个醒,他们三人没有卸去官身之前,最好离自个儿远远儿的。 原本今年是要再次封禅五岳四渎的,可这等大事,居然推到了明年。刘景浊当即便想到了,老头子是要等到新皇登基之后一并封禅了。 拐弯抹角走去面铺,龙丘棠溪已经带着白小豆去买买买了。 正好是一阵儿忙的时候,刘景浊便帮着端碗擦桌子,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这时钟孝泉也补了方才没来得及的礼数。 少年人对着刘景浊作揖,笑道:“殿下终于回来了,我真不是做先生的料,饶了我吧。” 乔樱草瞪着眼骂了一句,转过头对着刘景浊说道:“这死孩子觉着自个儿读了些书,架子大的很啊!殿下你可得帮我收拾收拾他。”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跟我走走?” 就喝了一杯茶,便又领着钟孝泉走出小巷。 刘景浊时不时取下酒葫芦灌一口酒,光是闻着酒味儿,钟孝泉便有些头疼。他有些想不通,殿下咋个这么能喝酒? “殿下,酒要少吃。” 刘景浊笑着接了下半句话,“孝泉,事要多知。” 少年人赧然一笑,论考试,他不觉得殿下能考过自个儿。可论读书,肯定是殿下读得多嘛! 刘景浊轻声道:“看到那些邸报了?作何感想?” 钟孝泉斩钉截铁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刘景浊笑了笑,“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你以后肯定是要当官儿的,以现在景炀对官员的任用,即便你中了头名状元,也还是要一步步去历练,所以想坐什么位子,你决定不了,但当什么样的官,你说了算。我打个比方啊,假如日后你做了一任县令,碰巧那地方有个与你志趣相投的人,后来再有如我今日这般传言,你信还是不信?” 少年人一下子沉默了起来,刘景浊便又笑着说道:“我是江湖人,自认为看人准,有些事我可以臆断。但你是要当官的,这样便不行了。你越是相信他,越要查他,查清楚了,证人清白,这才算是尊重。” 少年人停下步子,作揖道:“懂了。” 刘景浊摇摇头,“远呢,当文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必修,以后你慢慢就能学会。但有些事情,不想学是学不会的。再打个比方,你还是一地县令,一县之地,你总管所有事宜,虽说会有人辅佐你,但你若是不知道麦子几时熟,种子几时洒,能行吗?就如你当了一年教书先生,这难道不是一种书外的学问?” 年轻人拍了拍少年人,微笑道:“我们当然要做自己擅长的事儿,但也要多少了解些不擅长的事儿。有些事情纸上得来终觉浅,行万里路见万种人,这是路上的学问。” 少年人咧嘴一笑,轻声道:“殿下比我更适合做教书先生的。” 说着,钟守矩便没忍住问道:“有传言说,太子即位之后,会驱逐椋王殿下,是真的吗?” 刘景浊只是说道:“我不适合当官,更不适合当皇帝,我是个剑客,逍遥自在才是我所欲也。孝泉啊!以后到了流离郡,路过扶舟县时,记得去青椋山看看,以后我就在那儿了。” 走着走着,便又到了一处小巷。 耳畔传来方杳牧声音,“就是这里了,殿下如今境界?” 刘景浊传音答复道:“一个神游修士而已,我还拿不住了?” 钟孝泉疑惑道:“这巷子里住着的,都是些外乡人,殿下来这里作甚。” 结果刘景浊一把拽起钟孝泉,飘飘然落在一处小院儿。 离开小院儿时,送了少年人一方上刻“见微知著”的印章,刘景浊便径直走去了夜市。 少年人楞在巷子口,久久未能回神,方才一幕,让他有些不敢确定殿下到底是不是邸报所传那样。 落地之后,挥剑,割去人的头颅,一气呵成,殿下脸上颜色都没变。火山文学 之后殿下甚至挥手扯出其魂魄,以烈焰炙烤,那哀嚎声音传入耳中,钟孝泉只觉得一股子凉意遍布全身。 少年人失魂落魄返回面摊儿,乔樱草一看便知,这是殿下给这孩子上了一课。 等妇人听过发生的事情,钟孝泉本以为娘亲会大吃一惊。没想到却听到自己的娘亲十分平淡的开口:“就这点儿事儿就吓成了这样?那你还是回老家种地去吧,考什么试,当什么官?” 钟孝泉实在是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娘亲,今日怎的这般言语犀利。 结果乔樱草接着说道:“殿下比你还小的时候,早就跟你爹他们在战场上厮杀惯了,你要是见过你爹那一身刀剑伤,你就不怕了。” 钟孝泉倔犟道:“我在意的是,殿下为何出手杀人。” 乔樱草轻声道:“都不知道,就胡乱猜测?” 少年人一愣,看了看手中_印章,随即苦笑一声。 夜市那边儿,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玩儿的正开心呢。 见到这一幕,刘景浊便转身去往一处炮坊,买来一大堆烟花爆竹。 白小豆与龙丘棠溪各自手持一串儿臭豆腐,走着走着便瞧见道路尽头站着个青衫剑客。 白小豆扯着嗓子喊了句师傅,惹得路人皆转头看去。 小姑娘如同脱缰的野马,撒丫子狂奔过去,纵身一跃,死死抱住刘景浊,死活不愿撒手。 刘景浊无奈道:“这才一年多不见,咋个就胖成这副模样了?好重啊!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了?” 白小豆努着嘴,忍住不掉眼泪,可开口时还是有些哽咽。 “我可想你了。” 这天不是节日,也不是什么重要日子,也不知怎的,城外放了足足半个时辰的烟花。 离那些绚烂烟花最近的地方,有个小丫头肆意狂奔,高声呐喊。 不远处,一对神仙眷侣并排站着,两只手不知不觉越靠越近,于是一只大手死死攥紧了纤细玉手,两人就这么看着天上烟花绚烂,地上孩童欢跃。 龙丘棠溪有些心疼,她知道,他在与这座城告别,此后怕是很难再回来了。 宫城之中,那处小院儿里边儿,父子俩亲自下厨。皇帝陛下厨艺不精,遭太子嫌弃,于是皇帝便皱着眉头,干脆只烧火不动手了。 刘景浊到家之前,有个读书人领着个小童子率先到了小院儿。 太子妃一脸惊讶,“大哥怎么回来了?” 余恬赶忙说道:“你别起来,坐好了。我侄女儿快要出生了,不回来怎么行?金陵能有多远?” 厨房里边儿,赵炀高声喊道:“瞎说什么,肯定生个大胖小子。” 赵坎冷不丁开口:“我喜欢闺女。”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各自牵着白小豆一只手,同时迈步进门。 “我也喜欢闺女。” 龙丘棠溪有些局促,又被这家伙骗了,稀里糊涂怎的就跟着回家了? 双鬓斑白的皇帝几乎是小跑着出来,赵坎也差不多。 小童子悄悄缩去一旁,这二殿下,他是真怕啊! 白小豆扯着嗓子喊道:“大伯回来了唉?我师傅跟师娘也来了。” 小丫头跑过去蹲在太子妃身边,转头看向余恬,此处无声胜有声。 大伯,得抓点儿紧啊! 龙丘棠溪干笑一声,轻声道:“我是龙丘棠溪。” 第一百一十四章 剥离气运 饭桌上大家都没说什么,只是吃饭,等吃完饭后,三兄弟在饭桌上喝酒闲聊,龙丘棠溪帮着三人倒好漱口清水,随后便出了门。 刘景浊有些意外,却是很快释然。 自己准备多喝时,总要些茶水喝的,只不过后来就喝茶水少,改喝清水了。 太子妃唐昧儿有身孕,已经去了侧屋休息,所以龙丘棠溪便独自坐在了门口台阶儿上。 院子里,白小豆跟与她觉得跟自个儿差不多大的余暃聊起了拳法,小丫头那叫一个神采飞扬。 然而余暃却听的满头雾水,因为他无论怎么在心中演练白小豆说的拳法,结果都是一样,乱抡王八拳。 不过余暃可半点儿没觉得这拳法就不高深了,毕竟是那人的亲传弟子,咋可能乱抡王八拳?一定是自个儿境界太低,领悟不来。 两个孩子明明各说各的,双方说话却都能搭上,这就很神奇了。 龙丘棠溪笑了笑,他本以为皇宫会很沉闷,毕竟白鹿城龙丘家,住的还是皇宫,娘亲在的时候,还好一些,娘亲走后,一座白鹿城就跟一座牢笼似的。 可她没想到,明明是个王朝皇宫的地方,竟是比已经自断国祚的龙丘家,更有烟火气息。 这就很舒坦了。 忽然瞧见早已经走来的赵炀站着门口,做贼似的朝着龙丘棠溪招手。 龙丘棠溪忍住没笑,心说这皇帝老爷子也太好玩儿了,半座中土都是景炀的,他在自家皇宫,怎的做贼一样? 小步走出门,龙丘棠溪轻声道:“赵叔叔,有事儿吗?” 赵炀左右瞄了瞄,打袖口取出一个小荷包,递给龙丘棠溪笑着说:“赶紧拿着,我可不敢进去,给小豆子跟昧儿看到,要觉得我厚此薄彼了。” 龙丘棠溪无奈一笑,将荷包退还回去,轻声道:“赵叔叔,我不缺钱的。” 哪知道赵炀一瞪眼,“这是你缺钱不缺钱的事儿吗?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头一次到家,不给红包,那就是看不上。我咋可能看不上你嘛?” 说完之后,硬生生把荷包塞到龙丘棠溪手中,这位皇帝陛下还不忘说道:“明早上让那小子带你去见太后,她还得给一份儿呢。他要是不去,你就说,白拿的泉儿,不去白不去。” 龙丘棠溪笑道:“没事,他不去我就自己去。” 然后便转身走了,光看背影,龙丘棠溪都知道,这位不算老的皇帝陛下,心情很好。 听见唐昧儿屋中有动静,龙丘棠溪赶忙走去,推开门一看,是这位太子妃幸苦下床,挺着个大肚子找水喝呢。 龙丘棠溪扶着唐昧儿躺下,轻声道:“你喊人啊,好歹是个太子妃,怎的身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 唐昧儿结果水杯,笑着说了声谢谢二嫂。抿了一口水,她才解释道:“有的,一天十好几人伺候着,一睁眼就觉得乌秧乌秧一片人,烦的紧。没怀孩子时还好,怀了孩子之后,就总是想安静些。” 隔壁三兄弟喝酒倒是小声,他们好不容易聚一次,唐昧儿便也没想着让赵坎过来。 两位女子聊天儿,还有一个有孕的,能聊什么?无非就是一个催,一个好奇呗。 隔壁桌上,刘景浊这边放了三个酒壶,都是空的,余恬面前两个酒壶,其中一壶还满的。至于赵坎,面前压根儿没有酒壶,只端着杯子。 要是跟姚放牛之类的喝酒,再怎么都不行,先腾空三个酒壶再说。 在老大跟老三这边儿,刘景浊是没有劝酒习惯的。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居然还掏出来旱烟点上了。 “名字想好了?真就叫赵焱了?” 赵坎点点头,轻声道:“就叫赵焱,明年封禅之时,会选在他满周岁那天。” 余恬轻声道:“可惜了,不是闺女。” 赵坎的头一个孩子,不可能是女孩的,不是说女子不好,而是因为景炀国运属火,赵坎身上背负了半数国运,女孩子受不住这份火运的。 这件事上,是决计没有万一的。 酒桌上忽然沉闷起来,三人各喝各的酒,也不说话。 还是余恬率先开口:“要么摆到明面上说清楚,要么你们出去大一架。” 赵坎这会儿压根儿是没什么太子威严的,只撇着嘴说道:“我晓得拦不住你,但你不能这么对我,削你爵位,划出皇家族谱,这事儿我干不出来。”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假的,又不是真的。” 赵坎瞪眼道:“没得商量!” 景炀三位皇子,老大脾气最臭,老二最执拗,老三,没有最字,却哪方面多多少少都沾一点儿。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轻声道:“没打算跟你商量,大侄子也就这明天就足月了,我会把我身上的国运分给他,日后想我了,就来青椋山,我是决计不能再踏足京城的。还有,我让刘小北做的那件事,不要阻拦,景炀得以刘景浊为假想敌,你怎么不多跟许经由学一学?” 余恬也插嘴道:“我身上国运也会送给大侄子,以后我大概会在东海那边儿起一座宗门。” 赵坎气的一拍桌子,结果还没有开口,便又听见啪啪两声。 两人齐齐瞪眼,“反了天了你,跟谁拍桌子呢?!” 吓了隔壁唐昧儿一跳,龙丘棠溪转过头,大声说道:“吵架外面吵去。” 就连院子里切磋拳法的两个孩子都被吓了一跳。 余暃咽下一口唾沫,压低声音问道:“白小豆,剑修都这么大脾气的么?” 白小豆摇摇头,“不晓得唉,我觉得我师傅师娘都很温柔。” 屋内酒桌上,余恬跟刘景浊一拍桌子,就相当于将此事盖棺定论了。赵炀不在,光赵坎,还是拗不过两位哥哥的。 刘景浊轻声道:“我回去扶舟县后,会着手修建一处渡口,大致会开辟两道商贸路线,一条直达斗寒洲,一条去往青鸾洲东海岸。我可能会在青椋山待个一两年,随后还得去一趟离洲将佩剑修缮一番,回来之后,差不多渡口就建成了,然后我会在归墟待很长一段时间的。所以,你得在扶舟县给我划拨一块儿地,三十年内,我的山头儿可能会至少有两位登楼境界,一位合道。炼虚境界的,预计会不下一手之数。所以在下一次天下大会召开之前,我最起码会平了湫栳山,到时候你不能出手干涉。” 赵坎气笑道:“你觉得我会拦吗?” 余恬忽然轻声开口:“起一座隔绝剑阵。” 刘景浊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还是祭出长风将三人笼罩进去。 剑光之中,余恬灌了一大口酒,看向刘景浊,询问道:“我是不是虞长风的儿子?” 赵坎面色惊骇,“怎么会?” 刘景浊则是灌了一口酒,没有出声。 沉默了许久,刘景浊轻声道:“对不起。” 到了后半夜,刘景浊率先出门,扶着墙狂吐不止。 至于剩余两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的跟死猪似的。 院子不大,屋子不算少,可今个儿实在是人太多了,他们三兄弟跟余暃挤一间房,龙丘棠溪跟白小豆睡,唐昧儿自己住一间。 不过龙丘棠溪迟迟未睡,听见外面呕吐声音,都不用以神念查探就知道那家伙又把自己灌醉了。 走出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结果闻见一股子烟味儿。 龙丘棠溪气不打一处来,你刘景浊居然又学着抽旱烟了,找打么? 所以干脆就让他倒在墙根儿,自个儿就坐在旁边守着。 听见某人又似呢喃呓语,龙丘棠溪暗自翻了个白眼,懒得揭穿他了。 最怕男人三分醉。 结果刘景浊说了一句话后,龙丘棠溪便皱着鼻子,抬头看向天幕。 某个醉鬼在睡梦里呢喃道:“我还不能死,我还要带着她去看那棵海棠树呢。” 其实龙丘棠溪听顾衣珏说了,阿达如今就在十万大山,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到九洲的。 先前跟刘小北聊了聊,所以龙丘棠溪改变了某个想法,不会那么极端了。 他有他注定要去做的事儿,未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是见不着的,有可能是十年二十年,也有可能是几百年上千年。 所以,这一甲子之内,她可不会放过任何能在一起的机会。 次日清晨,余恬与刘景浊一同醒来。刘景浊拉着龙丘棠溪出门,很快便去到了黄龙卫驻处,顾衣珏也在此地。 刘景浊跟龙丘棠溪,反而是此地境界最低的。 很快龙师便领着五月四渎山水正神到此,九位一洲之内,神位最高的存在,都是堪比炼虚巅峰境界。 没过多久,权忠带着五位黑衣人现身,瞧那几人身上气息,都是炼虚境界。 那些个写文章骂人的读书人们,可能不知道,他们笔下的景炀头号大奸臣,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景炀王朝,供奉殿首席供奉。 此外还有春夏秋冬四官。 景炀王朝明面上的炼气士势力,今早上算是聚齐了。 余恬看了看刘景浊,后者瞪眼不止,这会儿才发现又他娘的上当了。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迈步走去中心,抱拳一周,随即开口道:“五岳山君负责剥离我跟明王身上的国运,四位水神负责遮掩气象,与此同时,九位还要分神去稳固自己辖地的山水气运。龙师守住东边,顾衣珏负责南边,刘小北守住西方,五位供奉镇守北边。权首席坐镇宫城,春夏冬三官各领赤、青、黑龙卫巡视京城。”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齐齐抱拳,“得令。” 此时此刻,顾衣珏终于明白了,山主为什么要搞臭自个儿名声了。 龙丘棠溪沉声传音:“这么大阵仗,要做什么?” 刘景浊笑道:“剥离国运,得五位山君出手,四位水神辅佐。他们不在各自辖地,再加上国运一事太过重要,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多半不会有事,不过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 防的,其实是隐匿海上的妖修忽然发难。 龙丘棠溪询问道:“今日就要生吗?” 余恬帮着刘景浊答话,笑着说道:“还有一重关系,最近浮屠洲那边儿跟大月王朝蠢蠢欲动,我们这也是给他们亮一亮拳头。” 景炀即便十大王朝排在末尾了,也不是谁想惹就能惹的。 景炀八大校尉,其中一人有个口头禅。 “四十万对八十万,我方占有优势。” 四十万,当然是我方。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泽重现 事实上,归根结底,是剥离刘景浊于余恬身上国运时,景炀王朝的皇帝,暂时没有办法去动用那个“大杀器”。 赵坎的孩子,预计会在正午降生,所以剥离气运,也是在正午时。 四渎水神,大家伙儿都习惯称之为四渎龙神,江河淮济,自古如此。 至于五岳,早年间中原的西岳太华山,如今成了中岳,几乎就在京城门口儿。北岳是那座狼居胥山,南岳临近南越道,是那座栖凤山。西岳位处河水上游,山并不高,叫做睦山。东岳是前些年积土而成,山名新周。 这九位,刘景浊自然都认识,只不过并未攀谈,他跟余恬,方才人太多,还是要讲究避讳的。 楼阁顶端,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对着龙丘棠溪解释道:“这事儿是老早跟老头子商量好的,一开是给老三的儿子一份保障,二来是,他想给天下人瞧一瞧景炀王朝的底蕴。” 龙丘棠溪不解道:“谁会这么没脑子?就真这么头铁的么?” 刘景浊笑道:“那可不好说,昨夜我斩了个大月谍子,若不是先前有人要对小豆不利,五龙卫都没有发现那个隐藏极深的家伙。”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要不然,你去见一见窦太后?有钱不挣是棒槌。” 刘景浊得知昨夜老爹塞给龙丘棠溪一百枚泉儿,眼珠子差点儿都惊掉了。 景炀王朝,这么有钱了么?好像我从小到大还没有领过月钱唉,要不然,让给我补回来? 龙丘棠溪点点头,知道刘景浊带她来是让他放心,这会儿是要支开她了。 所以龙丘棠溪便御剑往宫城方向去了。 等龙丘棠溪走后,余恬才凑过来,轻声道:“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我返回中土时,在婆娑洲有人拦路,当时着急赶路,就胡乱弄了一座文字大山把他压底下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你之后南下,绕着点儿路。” 刘景浊一愣,“什么意思?” 余恬笑道:“你理解为一座具象文字狱就行了,那僧人想要出山,就得老老实实读书,读遍了我留的典籍,自然就能出来了。” 说着,余恬拍了拍刘景浊肩头,轻声道:“放心,老头子巴不得有人来惹事儿,从而杀鸡儆猴的。” 时间过去很快,眼瞅着就要到了正午,刘景浊轻声道:“五位山君可以回了,北岳与西岳那边儿,要注意浮屠洲动向,特别是平妖道那边儿,有人冒头,立即斩了。东南两处海岸,极可能会有潜藏妖族侵扰,二位也要上心。” 屋中数道奇异光芒闪过,便只余两男两女。 其实方才那位济水龙神,好几次想与顾衣珏攀谈,只不过还是忍住了。 刘景浊轻声道:“羋先生先行返回,云梦泽与彭泽凡有异动,先生得第一时间赶到。” 这位历经数个朝代的江水龙王,只微微作揖,随后便瞬身离去。 刘景浊再次开口:“冯前辈也可以走了,孟潴泽旧地与菏泽旧地,得看着些。” 等主掌河水的老汉离去,刘景浊便对着淮水河神说道:“丘姑娘看好自己的地盘儿就行了。” 这位淮水正神,少女模样,死的时候很年轻,刘景浊便叫了一声姑娘。 少女模样的河神咧嘴一笑,抱拳道:“遵令。” 到现在,这可是唯一一个答复刘景浊的,亏的了一声姑娘。 楼上只剩下一位济水龙神,岁数极大,三千多了,只不过死的时候也就二十来岁,瞧着便也年轻。 刘景浊轻声道:“蕊夫人,有话可以说了,要带给顾衣珏也行。” 一个几乎与蕊夫人同岁的家族,又都是在济水发家,自然渊源不欠。 年轻女子微笑道:“我也就是想当个和事佬,不过看样子,那孩子没有回家的意思了。” 刘景浊无奈道:“别的事情我还能劝,这事儿是真没办法。再说了,顾氏那番嘴脸,换做蕊夫人,怕也不会见来说情的人。” 蕊夫人一笑,摇头道:“那就算了,殿下发号施令即可。”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蕊夫人也看好自家地盘儿即可。” 等楼上只剩下兄弟二人,余恬打趣道:“你其实比老三更适合当皇帝的。”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别瞎说,我见不得苦命人,没法子做皇帝的。” 执掌一国,耳根子不软,还有杀伐果断与心肠硬,那是必须的。 刘景浊倒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可他却心肠软。 过了片刻,大日悬顶,刘景浊笑着说道:“咱们该给大侄子准备礼物喽。” 事实上剥离气运,他们二人是可以以一种另类方式实现的,之所以弄这么大阵仗,连龙丘棠溪都蒙在鼓里,有示人以强的意思,也有钓鱼的意思。 今日若有人胆敢冒头儿,那就不好意思了,抓紧订棺材去。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一身雷霆剑意有若奔腾江水,体内那道虚无缥缈的气运,很快就被逼出体内,凝结为一枚火焰种子,且夹杂一道纯粹雷霆。 年轻人握紧拳头,那夹杂雷霆的国运,便成了一颗有着雷霆纹路的赤红珠子。 余恬有摇摇头,“花里胡哨的。” 结果下一刻,那家伙面前冷不丁浮现一本无字书,书页自行翻动,每一页过去,便有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由打书中钻出。等那极厚的一本书由头至尾翻过一遍,这层楼阁便已然被金色文字环绕。 读书人抬起手,面前忽的出现一张白纸。 余恬看向半空中密密麻麻的文字,由打里边儿摘取出来一个焱字甩向白纸,只一瞬间,白纸有如一幅画,烈焰焚天的画作。 刘景浊忍住没骂娘,骂了就是骂自个儿了。可他实在是没忍住,气笑道:“你这不比我更花里胡哨的?” 宫城中传来一声啼哭,此处阁楼便再无人影。 怪了,怎的会并无异动?照理说,无论如何,海上都得有些异动才对啊! 刘小北率先离开驻守之地,返回白龙卫,懒洋洋趴在一张桌子上。 “无聊,真无聊。” 可她忽然抬头,身形瞬间消失,直去渭水河畔,猛然钻入水中,等出来时,已然拽着一条巨蚺的尾巴。 “嘛呢?就你这小爬虫,也敢觊觎国运?想疯了心了吧你?” 那头巨蚺苦兮兮说道:“就是想借势化蛟而已,真没有觊觎国运的意思。” 皇宫之中,新生儿两侧肩头各有了一道印记,一边儿雷霆,一边儿火焰。 走出小院,刘景浊皱着眉头看向天幕,天空中忽的传来雷鸣声音,很快便有一大片乌云笼罩天幕,只片刻功夫,黑云便如同一张摊子,死死捂住人间。 一道白衣身影落在四处,刘小北沉声道:“方才传来消息,江河淮济水势暴涨,四位水神已经在设法平复水势,尚无酿成水灾。但……” 话音未落,刘景浊便接着说道:“但孟潴泽、雷泽、大野泽、以及荥泽,又重现人间了是么?” 顿了顿,刘景浊抬起头轻声道:“权首席?” 皇帝赵炀与太子殿下齐身而来,龙师也瞬身落在此地。 许经由沉声道:“是我疏忽。” 赵炀只是笑了笑,便开始发号施令。 “传令四渎龙神,凡欲要借此次大变走江的水属精怪,只要不伤人,可以放行。五岳山君下辖山头儿,若有山精借此破境,不要阻拦。传令工部户部,抢修五湖入江入河口,撤离灾区百姓,不计代价。还有重新现世的四座大泽,暂时分归四位水神主管,切记,救人为先。” 赵炀转头看向龙师,微笑道:“谁都没想到的事儿,不必自责。” 这位皇帝笑了笑,轻声道:“老三,接下来的事儿,你全权做主。” 说完之后便着急进去看大孙子了。 余恬看了看赵坎,又看了看刘景浊,轻声道:“谁人动的手脚?” 赵坎轻声道:“暂时还不知道,不过用心之险恶,也是没谁了。” 一个国运属火的王朝,最怕的,其实就是水灾。 所以河水龙神即便名声不好,依旧是一等一的山水神灵,江水龙神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刘景浊面色凝重,传音说道:“是天外,有人以我们无法想象的大手段,动了中土那只大鼎,估计那人也付出了极大代价,好在是没寻到具体方位,要不然可就不止古泽复苏了。” 几人坐等消息,直到夜深,雨势丝毫不减,等消息传来,在场众人皆是沉默。 有两座城池,在四处古泽复苏之时,整座城池被淹没,即便东岳与中岳这边,以及大河水神及时赶到,撤离了绝大多数人,依旧还有千余人没来得及逃走。 龙丘棠溪传音问道:“他们怎么会知道中土那只鼎的位置所在?” 刘景浊摇摇头,沉声道:“那些个想要重建天廷的家伙,有些等不住了,咱们得抓紧返回青椋山。” 第一百一十六章 塑像老人 次日清晨,一头毛驴儿驮着个小丫头,两位剑客跟在后边儿,就这么离开了京城,并未与人告别。 当然了,白小豆昨天夜里那可是挨个儿告辞过了,以至于如今缠在小臂的小荷包都快装不下了。 跑去跟皇帝老爷子告别,得了一腚金元宝,另外还有一支玉笔,一方砚台呢。去太子那边儿告别,白小豆也得了一枚金元宝,还有一兜子什么半两钱呢。后来她也去了太后娘娘那儿,一进门二话不说先跪下磕头,差点儿给那位太后整蒙了。结果,在太后那边儿得了满满当当一兜子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 让人有些没想到的是,白小豆自己跑去了一趟权忠那里,一是与她的权爷爷告别,再就是叮嘱了一番,一定要照顾好皇帝爷爷。 事实上,昨夜刘景浊也见了很多人,而且破天荒参加了一场议事,三省六部主事都在,五龙卫除了黄龙卫外,春夏秋冬四官都到齐了。 这是刘景浊长这么大头一次参加朝廷议事,坐得屁股都要起茧了,那会儿刘景浊就想着,日后青椋山的祖师堂议事,决不能这么排着队的挨个儿说话。 出了西城门,一路往西南方向,若是乘坐渡船或是飞舟,几天也就到了,若是徒步,怕是得大半年。 不过刘景浊显然没有一直步行的打算。 当然着急返回青椋山,可刘景浊怕有什么意外。 龙丘棠溪转过头,询问道:“是什么地方想不通么?” 刘景浊笑了笑,答道:“樊江月在青椋山帮我守山,这是安子前辈授意的,我实在是想不通,守的是什么,还有,为什么是樊江月?” 青椋山如今就是一片废墟,着实没什么好守的。 龙丘棠溪忽然说道:“这次出门,我爹跟我说了许多秘辛,其中就有当年刘叔叔苦求天下人,结果就只有他与安子前辈帮刘叔叔。既然安子前辈当年都能帮刘叔叔,想必也不会害你吧?” 刘景浊摇头道:“当然不会害我,可昨日异动,加上我这一趟走的实在是太过顺利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龙丘棠溪轻声道:“那就别想了,到时候就知道了。对了,顾衣珏怎么不见了?” 刘景浊答道:“我让他先行去了流离郡,在一郡之地勘探地形,看看渡口适合修建在何处。” 往前走了没多久,一架马车却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白小豆跳下毛驴,给了狸花猫一把小鱼干儿,转过头嘟嘴道:“怎么停在路中间,哪儿有这样的人啊!” 此时马车走下一位青年人,一身黑衣,留有胡须。 刘景浊笑道:“找我的。” 年轻人迈步上前,打量了一番黑衣青年,淡然开口:“我说你们兄妹俩是不是都得让我敲打一通才行?” 黑衣青年面色无常,只是开口道:“你还是老样子,我也不是特意等你,我调任陪都在工部任职,正要返京述职,路上听说你要走这儿,停下来跟你聊聊而已。” 手握实权几年,调去陪都,那就是坐冷板凳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窦成,咱俩怕是没什么好聊的。” 黑衣青年点点头,开口道:“是没什么好聊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为窦琼。” 刘景浊点头道:“晓得了,挪开马车给我让路吧。” 很快马车便挪开了,走出去几步,刘景浊忽然顿足,轻声道:“当年的窦成,断了腿不冤。如今的窦成,是个爷们儿。” 两人都没回头,却是都笑了起来。 又走了一段儿,刘景浊干脆驾驶飞舟赶路了。 景炀境内,江湖跟庙堂分得没那么清楚,即便是炼气士,也得遵守律例,所以没那么多山水故事的。 一路驾驶飞舟,只路过有什么好吃好玩儿的时才会略微停顿。 即便如此耽搁,十来天也已经到了流离郡境内。 把龙丘棠溪跟白小豆放在扶舟县城,刘景浊独自往西北方向,去了流离郡一郡山神所在的牛庆山。 当年上青椋山前,刘景浊曾在山下与个塑像老者同住半月。 沙场上带回来的一身戾气,也就是在那儿消的。 那段时间,但凡刘景浊睡下,梦中就会有金身神人出现,说他刘景浊杀孽太多。 当年跟着那位老人给一处名为天寿山的山头儿塑神像,一个凡俗山头儿,山上有寺庙有道观更有文庙。当时曾在山巅庙中睡了一夜。 睡梦里,刘景浊梦到一尊三眼神将手持大戟,指着自己说道:“一介凡夫,胆敢翻天?” 等那三眼神将说完,刘景浊便瞧见一只大脚踩来,如同踩蝼蚁一般,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那时刘景浊还不是炼气士,堪堪开山河武夫而已。噩梦醒来之时,周身冷汗直流。 等他抬头看向塑像老者,这才发现,老者正在做的,不就是手持大戟的神将,只不过尚未点睛。 等刘景浊说了梦中之事,老者只是淡淡然说道:“放心睡你的,他要逞威风,也得我把他安顿好才行,现在他就是个泥俑,他才是反了天了。” 结果自那以后,刘景浊再无梦到劳什子神人。 剑光落在牛庆山下,此地山君立刻察觉,刘景浊只说来看看故人,亮明身份之后,山君再不敢看这位名声极臭的椋王殿下。 自个儿这山头儿,好看的神女可不少。 身形落在半山腰山崖下方,只有几间靠着山崖而建的土坯房,一丈见方的小院儿,边上便是百丈悬崖。 有个干瘦且身形佝偻的老者,正坐在院边小马扎上,一口一口抽着旱烟。 刘景浊轻声道:“姜爷爷。”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没多惊讶,只是背对着刘景浊,开口道:“你小子怎么来了?一趟江湖,走的年头儿不短啊!” 十多年前老人就是这般模样,到现在,丝毫未变。 “刚刚返回流离郡,心中有疑惑,便想问问姜爷爷。” 老者往一旁石块儿上磕了磕烟斗,开口道:“不用问了,我就是你爹说动的三人之一。” 刘景浊还是有些疑惑,“天寿山那处洞穴之中?” 老者开口道:“后世神灵,也是想要复辟天廷的那一帮,那也不是神像,而是山上儒释道三家的一处镇压之地,以九洲气运压他们登天之事,权宜之计而已。” 倒是没想到,老人这般干脆。 既然是当年请动的三人之一,那这位瞧着干瘦的老者,便也是一位随时可开天门的存在了。 老人算是道破天机与刘景浊说了一件事,“你回来时,是不是曾在一处山村留宿?” 刘景浊一愣,忽的响起与龙丘棠溪路过一处山村,适逢大雨,被个老婆婆强留下过夜,那老婆婆家中有一幅甲胄,景炀边军的制式甲胄。 “是有这么一回事。” 老人轻声道:“那老太婆是一尊神灵转世身,后世灶花婆就是以她为原型的,还真算是天帝的闺女,当然不是正常出生的。你小子也是运气好,一个抱拳,居然给人世间争来一份气运。” 刘景浊这才知道,无意间居然又碰到一尊神灵。 这年头儿,神灵这么容易见的么?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水递过去,刚要说话,结果身旁又多了个身穿道袍的老者。 刘景浊笑道:“玄岩道长就这么闲?不是说好了下次天下大会再见么?” 道士有些无奈,当年这小子一上玉京天,二话不说提剑就砍,混不吝的性子,玄岩记得可清楚了。 “我可不是找你,凑巧你也在而已。” 刘景浊撇撇嘴,心说你觉得我会相信? 玄岩笑道:“既然碰见了,顺便与你说一说九泽剧变的缘由。放才姜老弟说了,你一记抱拳,给人世间争来了一份气运。那就相当于又多了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外面那些人当然着急。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就这一手,至少拼了一位开天门的命才做成的。不全是坏事,只要景炀治理得当,上古九泽均在景炀境内,无形之中便又是一份气运了。只好能治理好水患,数年之内,景炀炼气士至少翻一番。” 刘景浊沉声道:“你们也拦不住?” 玄岩也沉声道:“拦不住,即便拦的住,也不会拦。” 姜老汉又点起旱烟,开口道:“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赖我这儿又没饭吃。” 刘景浊无奈一笑,微微抱拳,轻声道:“姜爷爷要是觉得烦闷,可以去青椋山做客,一两年内,我都在的。” 见老者不答话,刘景浊只好御剑离去。 本以为不管怎么着,大小两个丫头也该逛完了,没成想回去之时,正好瞧见龙丘棠溪带着白小豆往客栈走呢。 此时顾衣珏瞬身而来,一脸惊骇:“啥意思?那座牛庆山山君是个合道?” 刘景浊摇摇头,如实说道:“那也不是,只是山中住着个随时可开天门的修士,我年少时曾帮过他几天忙。” 顾衣珏也没多惊讶了,一路走来,都麻了。 他只是搓了搓手掌,笑着说道:“我看上了一座山头儿,你得想法子给我弄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人登山,有人押注 刘景浊便询问道:“哪座山头儿?不会离主山很远吧?” 顾衣珏卖了个关子,笑道:“先去客栈吧,晚些时候带你去看看。对了,渡船选址,我找了三个地方,到时候一并看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等到龙丘棠溪跟白小豆走来,便一起往客栈方向去。 当然了,刘景浊先说了客栈中两个女子是怎么回事,免得待会儿又挨两剑。 客栈上月竣工的,原本打算的两层小楼,路阂非要再加一层,于是便成了三层楼了。顶楼自己人住,二楼住客人,一楼是酒铺。 老远瞧见那间客栈,白小豆乐的合不拢嘴,轻声道:“这就是咱家客栈了?那我以后不就是少东家了?” 少东家这三个字,对小丫头来说,好像比流离郡主更有分量。 龙丘棠溪笑着说道:“以后去龙丘家,我给你盖一座酒楼。” 小丫头眨眨眼,“师娘,说话算话哦?” 往前走走了不久,客栈下方已经站了一排人。 从左往右依次是百节、路阂、白舂、杨念筝、袁塑成。 刘景浊则是带着龙丘棠溪跟白小豆,身旁是登楼剑修,顾衣珏。 百节率先开口:“殿下,可算回来了。” 刘景浊笑了笑,对着众人微微抱拳,随后看向路阂,轻声道:“路叔叔,本来是想着等山上有个落脚地再去接你的。” 路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猛然单膝跪地,双手递上一块儿上刻“开阖”二字的漆黑令牌。与此同时,三道剑光几乎同时祭出,将此地笼罩住。 路阂沉声道:“开阖峰主路阂,见过少主。” 刘景浊赶忙上前将中年人搀扶起来,苦笑道:“景炀朝廷都没有动不动就跪的规矩,青椋山更不会有,路叔叔可千万再别这样了。” 收回令牌,路阂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着说道:“那好,以后也不叫少主了,叫少爷。” 刘景浊无奈,只好先转向白舂那边,轻声道:“白姑娘,以后客栈生意还得你多加上心啊。” 白舂施了个万福,微笑道:“公子放心,我也不会干别的了,倒是得烦劳个子给客栈起个名字。” 刘景浊脱口而出,“叫青白客栈如何?” 天下青白,白舂当即说了声好。 转过头,刘景浊笑着说道:“杨姑娘,西花王朝那边儿有消息传来了,顾剑仙名声好使,姜家父子都还好,只不过被卸去职权,如今算布衣一介了。” 主要是顾衣珏的名声不是好名声,要真是个正人君子一般的名声,说不定反而作用不大呢。 早在高车国时,刘景浊就传信赵坎,让想法子看一看西花王朝那边。离开昆仑过境高昌国时,这个消息便已经传来了。 杨念筝施礼过后,长舒一口气,不停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 最后走向那个一脸诧异的少年人,他也是前几日才晓得,自己师傅不止是个木匠,还是个传说中的神仙呢。 袁塑成学着路阂,喊了声少主之后便要下跪,但被刘景浊一把拉住脖领子,没跪下去。 “你跟你师傅是两回事,青椋山上不会有见人就磕头的规矩,谁也不行。你以后就跟着他们喊我山主,或是直呼其名都行。” 袁塑成木讷点头,喊了句山主。 要这少年人适应过来,怕还需要些时候。 转过身,刘景浊指向顾衣珏,笑道:“这位是顾剑仙,登楼境界,以后会是青椋山其中一位峰主。” 顾衣珏含笑抱拳,轻声道:“动脑子我差些,动手还凑活,以后有什么砍人套麻袋的事儿,记得喊我一声。” 刘景浊瞪眼过去,后者讪笑一声,一本正经道:“咱们还是少砍人,与人为善,与人为善。” 随后看向白小豆,小丫头自个儿蹦了出来,笑着说道:“我叫白小豆,是师傅的徒弟,大徒弟。” 最后,刘景浊走去龙丘棠溪身边,轻声道:“她叫龙丘棠溪,我的姑娘。” 白小豆凑过去,咧嘴笑道:“我的师娘。” 哪承想这些个人像是商量好的一般,齐齐施礼,“见过龙丘姑娘。” 一桌子饭菜,都是素食,当然是百节提前安排好的。落座之前,刘景浊让百节喊了一声樊江月,后者却说她又不是青椋山人,不来。 百节夹了一筷子菜,心说还是得有个主心骨啊!瞧瞧殿下回来这模样,再看看当时自个儿回来那个尴尬劲儿。 一顿饭吃完,已近黄昏,大家伙儿帮忙收拾了碗筷,白小豆跟着去了后厨洗碗。路阂还有些雕饰没做完,自个儿忙活去了,他是真没把这儿当家,没把这里的人当外人,做事极其随性。 方才饭桌上,先来的几人有说有笑的,瞧着不生分,很好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对着百节说道:“记你一功。” 百节嘿嘿一笑,与刘景浊说了近来想要去青椋山碰运气被樊江月拦下的炼气士。以及城里那处富家少爷,三天两头儿的来偷偷看杨念筝。 还有一件事,就是流离郡新任太守,好像是很快就要到任。 刘景浊看了看楼下青泥河,水势汹涌,想必如今一座中土,但凡河流,都在涨水。 百节轻声道:“扶舟县令早在几天前就带着人把青泥河岸走了一遍,一县之内,没什么大损失,唯独苍生河上游,有一家人的祖坟被水冲了,棺材板儿顺着河水到了扶舟县外,有些渗人。现在都在传呢,那个家族,祖上不积德。” 虽然是闲事,但刘景浊还是用心听了。 过了一会儿,刘景浊喊上龙丘棠溪,带着早就买好的纸钱香烛,往青椋山方向走去。 十几里地而已,步行也没走多久,很快就到了山脚下。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笑着说道:“其实站在山顶上,若是晴天,方圆几十里都瞧得见,站在山巅就能瞧见山下蚂蚁似的人影。我上山之后,每次练功偷懒,都会悄悄看着上山路,等瞧见了师傅身影,就赶忙先扎个马步。” 龙丘棠溪笑了笑,某人不记得了而已,这事我都听到耳朵起茧了。 “我去了一趟栖客山,本来想着把她带回来的,不过乔山长说最好是你自己去,我就没动了。” 刘景浊轻声道:“等我一趟归墟返回,就去把她带回来,重新栽到青椋山上。” 樊江月早就等在茅庐门口,瞧见刘景浊,她只是想着,是不是可以提前走了? 可瞧见龙丘棠溪之后,樊江月便有些无奈了。 倒也不是那种极其惊艳的好看,可就是越看越好看。她心说自己要是个男的,怕也免不了会喜欢的。 刘景浊微微抱拳:“幸苦樊姑娘守山了,我先去看看山上长辈,晚些时候请你喝酒。” 樊江月笑道:“咱俩先正儿八经打一架,当然了,稚子江之约,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的。” 龙丘棠溪也只是轻轻抱拳,然后就跟着刘景浊登山。 在那棵倾倒的大木前方,刘景浊取出几张黄纸,蹲下来点着了,等燃烧殆尽,他便拿出酒壶,倒下一壶酒。 龙丘棠溪抢过一沓儿黄纸,两人顺着一条早已看不起的小道缓缓登山,每走几步就要烧上几张纸。 河畔客栈,二楼围栏处,站了一排人,都在看远处那座青椋山。 白小豆忽然就皱起小脸,轻声道:“师傅是不是很伤心啊?” 袁塑成轻声道:“他为什么伤心?” 少年人的问题,白舂与杨念筝也想知道答案。事实上,白小豆也不知道师傅为什么伤心,可她就是感觉到了。 百节与路阂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顾衣珏,最终开口道:“这座山上还有很多人的时候,我待过的。山上的长辈也好同龄人也罢,都对殿下很好很好。可,他们都死了。” 白小豆抿了抿嘴唇,再看向青椋山,目不转睛。 登山路上,刘景浊始终没有开口,直到山巅那处,在已经烧焦,长满杂草的废墟前,刘景浊噗通一声跪下,久久没起身。 许久之后,年轻人缓缓起身,转过头笑着说道:“看,没哭吧?” 说着,刘景浊一把拉起龙丘棠溪,轻声道:“走,看海棠树去。” 龙丘棠溪抽出手,抿着嘴,低声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难过。” 刘景浊再次拉起龙丘棠溪的手,没说话,两人御风而起,很快就落在迟暮峰。 叫迟暮峰,其实并无迟暮之意,相比主山青椋山来说,反而要更有几分朝气。 刘景浊解释道:“英雄虽已迟暮,少年依旧春风。这是教我拳法的老人,将此地命名为迟暮峰的初心。” 老远便瞧见了一棵海棠树,有些突兀,因为山上依旧是灯台树居多。 两人手拉手走到树下,不远处便是一条小溪,溪水旁是一间年久失修,四面漏风的茅草屋。 刘景浊看着那间被荒岛包围的破屋,怔怔无言。 很快,一个年轻人脱去青衫,将两把剑靠在海棠树下,借着月光拔草。龙丘棠溪也走了过去,帮着一起拔草。 年轻人转过头看了看,挤出个笑脸,平静道:“我要重修这屋子,重建青椋山。” 有个小丫头狂奔而来,二话不说埋头拔草。紧接着,客栈一行人便都来了,连顾衣珏都跟个老农似的,帮忙干活儿。 牛庆山半山腰,道袍老者抚须笑道:“姜老弟怎么押注?” 佝偻老者吐出一口浓烟,淡然道:“倾尽所有,搭上身家性命。” 话锋一转,姜老汉扭头看去,“你呢?” 玄岩一笑,轻声道:“这次我是庄家,赌赢了,不挣钱,赌输了……” “输了还管个鸡毛,输了就死了。” 其实不输,也不还是一个死。 八千年孤寂,都说自己十二人是看门狗。 看门狗就看门狗吧,起码也没让贼人进门不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 看错人了 初一日,晓钟初动,天色乍晴,风净三十里浮云,纵使老天未作雪,人间亦是无尘也。 迟暮峰上,三道身影拔地而起,很快便到了青椋山巅那处平台。 刘景浊绕着围栏走了一圈儿,随后面向北边,凭栏眺望。 看了许久,刘景浊轻声道:“往北村镇极多,不可行,东西是一条往蜀地去的官道,当然也占不得,唯有向南了。”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调转过头,看向略靠西南的那座天寿山,开口道:“那座山得绕开,别的山头儿,随意挑选。” 刘景浊转过头,笑问道:“路叔叔是墨家子弟,你来看看?” 中年人摆摆手,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着说道:“找好地方,让我建造可以。但这等排兵布阵的事儿,我还没来得及学,还是少爷做决定吧。” 刘景浊有些无奈,少爷这个称呼,还不如公子呢! 他指了指舆图上三处山峰,轻声道:“没把笑雪峰跟落冰潭划给你,有无抱怨?” 顾衣珏一瞪眼,“想啥呢?迟暮峰与笑雪峰一左一右,当然得是山上左右护法的地盘儿了。落冰潭就在迟暮峰后,没有比龙丘姑娘更适合的人。” 刘景浊闻言一愣,顾衣珏更是诧异。 我瞧你刘景浊像是个此中老手啊?怎的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天然适合龙丘棠溪修行的落冰潭,你居然没打算送给人家? 某人重重抱拳,“救命之恩!” 得亏是龙丘棠溪还算讲道理,要是遇见个能说出“我可以不说,你不能不知道”的女子,看他刘景浊如何收场。 顾衣珏一脸恨其不争,心说此道之事,我堪堪灵台而已。现在一看,你刘景浊,充其量是个炼气。 闹归闹,顾衣珏还是指着靠南的几座山头儿,轻声道:“绕开那座天寿山,便是箕逢、婳枝,以及一座无名山峰,还有一处占地几十里的湖泊。共计四个地方,都在青椋山百里之内,可惜了,最南边儿临近我最中意渡口位置的地方,并无山峰。对了,我选中的山头儿,是西南方向那座无名山峰。” 刘景浊看了看,这样也好,占地百里,也能少花点儿钱。 至于顾衣珏选中的那处山峰,就叫青鱼峰了,只不过顾剑仙此时还不知情。 顾衣珏忽然说道:“那处无名湖泊,住着一条红泥鳅,胆小的紧,山主就算是给我个面子,咱们就当不知道她的存在行不行?” 刘景浊气极,看着路阂说道:“路叔儿,你说这家伙说的是人话吗?” 路阂抽了一口旱烟,指着那处湖泊,轻声道:“少爷也别跟顾老哥置气了,我看这处湖泊,七水汇一湖,出水口又是细水长流,将此处当做钱谷最合适不过了。” 被个满嘴黄牙瞧着岁数不小的人喊老哥,顾衣珏还是忍不住脸皮抽搐。 流水生财,这句话可不是空话。 之后三人又南下将那几处地方大致瞧了瞧,三处选定的渡口位置也看了看,之后便定下了将渡口建在最南。 位置确立下来之后,青椋山便成了最北边的山峰,那处无名小湖,反而成为了中心处。 于是,刘景浊又与顾衣珏折返到了那座无名湖泊,路阂回迟暮峰接着建房子去了。 原本刘景浊是想靠自己修缮那处茅庐,结果龙丘棠溪只说,一间屋子够谁住的?刘景浊便打消了这份想法。 粗略估算,至少也要建造十余座宅子,才够人住的。 落在这处有周遭七条小河小溪汇聚而成的湖泊,刘景浊率先去到湖水的“出口”。 也是一条细流,一直往东,大约十里左右会与另一条小河汇合,之后东去汇入青泥河。 顾衣珏看了看湖水,冷不丁开口道:“不知怎的,想到这处距离江水极远的小湖,最终会汇入江水,东注大海,就觉得会有些不可思议。”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你那处山峰,取名青鱼峰,这片湖,就暂时先不起名字了。” 顾衣珏无奈道:“没必要弄这些的。” 刘景浊却是微微一笑,颇有深意道:“已经在查了,万一,万一那个姑娘还有一线生机,咱们把她带回来了,知道你顾衣珏住的那座山叫做青鱼峰,算不算是一份惊喜?” 顾衣珏转过头,怎么你说起别人的事儿就跟此道俊杰一般,落自个儿身上就成了傻子? 刘景浊一本正经,“我他娘的懂个屁!” 再说了,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当局者迷? 其实早就心中暗骂不止,你他娘的不知道我脖子上挂着一枚吊坠吗?十万里可洞悉对方位置,千里之内,只要想,是能听到对方言语的。只不过,他刘景浊尚且不知道怎么去听而已。 两人说话之时,湖边儿一处大石头边上,泡泡咕嘟咕嘟,有个刚刚化形不久的红衣小丫头,此刻浮在水面,一侧耳朵与水面齐平。 听见两人停下交谈,她赶忙堵住嘴,她觉得,只要不吐泡泡,别人就发现不了她。 嘿,果不其然,没发现。 那两个贼吓鱼的人又开始交谈,红衣小丫头便觉得自个儿以后都这样,便不会被人逮去烤着吃了。 结果下一刻,泥鳅精听见那个背着剑,贼吓鱼的人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晚些时候去一趟县衙,让县令去递交文书,等户部那边儿下来人,咱们掏钱买下这片湖跟那三座山峰就行了。” 小红鱼面如死灰,完了完了,我家要没了,被人买去了。 刘景浊忍住笑,走去湖边儿,抬出来一枚丹药丢入湖中,自言自语道:“这枚残次丹药就丢这儿了,算是打个记号,这里就暂时先不修建府邸,现在这样也挺不错。大家以后来玩儿可以,别轻易捕捞湖中水族,等我下次返乡了再看情况修建钱谷。” 顾衣珏当然会陪着演戏,“那山主大概几时走,几时归?” 刘景浊煞有其事道:“大致两年后走,出去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 听到这番话,小红鱼一下子就把心放回肚子里,那不就还有好几年安稳日子?我愁个啥? 等到两人御剑离去,红衣小姑娘化作一只三尺来长的大红鱼,很快便一口吃下尚未沉底的丹药。 小红鱼大惊失色,鱼嘴都翻了起来。 这叫残次品?这样的残次品,给我来一筐好不? 要不然,等他们下次钓鱼了,我来个愿者上钩? 算了算了,钓鱼的都心黑,别说这个包鱼塘的了,别到时候给人烩一锅泥鳅汤。 小红鱼化作人形,狗刨式往水底去。 到了她花了好些年才搭建成的“洞府”之后,她四仰八叉倒在一块儿大石头上,自言自语道:“好些年没见到有人来了唉,今个儿我可真高兴。哎,那个钓鱼的,你啥时候回来?等你回来了,我上钩还不行吗?” 刘景浊返回迟暮峰时,午饭已然做好。 袁塑成老早就吃完了,跟自个儿师傅忙活着。白舂跟杨念筝要照看客栈,白小豆跟着下山玩儿去了。 龙丘棠溪去了山脚,跟樊江月不知聊着什么。 刘景浊端起一碗面,几口吃完便卷起袖子加入路阂跟袁塑成中。 忙活了不久,有个青年气人喘吁吁上山,走到海棠树不远处才整理了一番衣裳,随后大步朝前,走到那处正在重新搭横梁的茅屋下方,恭恭敬敬作揖,说道:“下官扶舟县令鹿信恒,不知椋王殿下到此,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刘景浊没停手,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笑着说道:“离开京城之后我就是寻常江湖人,鹿县令长就别称呼我椋王了,再说了,青椋山是在扶舟县治下,以后还要鹿县令多加照拂呢。” 鹿信恒笑了笑,直起身子,走去刘景浊那边儿,帮着按住木头,随后开口道:“那是殿下的想法儿,殿下可以不把自己当椋王,我们却是不能。” 这鹿信恒倒是实诚,刘景浊便停下手,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随后说道:“青椋山往南一百五十里,往东西一百五十里,这些个地方我都要,你抓紧上书,让户部派人下来与我签订契约。” 鹿信恒笑道:“朝廷早就传信,以青椋山为最北,往东西南三个方向延展出去三百里,都划给青椋山,还包括广犁县百余里地盘儿呢。我来,就是找殿下要钱,这近方圆三百里地,太子说不要钱,陛下说要一百枚泉儿呢。具体给多少,看殿下心情吧。” 刘景浊尴尬一笑,“晚些时候给你送到府上成不?我家管钱的没在。” 刘景浊忽然说道:“我有点事儿,得去山下客栈一趟。鹿县令是随我一起去,还是自行下山?” 鹿信恒讪笑一声,开口道:“能不被赶走,自然最好了。” 刘景浊点点头,瞬间变作剑光砸向客栈那边儿。 此时此刻,鹿信恒心中想的,唯独一件事。 二殿下真他娘的是剑仙? 剑光落在客栈门口,刘景浊迈步进门,顾衣珏便递来一封信。 刘景浊接过来打开一看,随后一道火光将信纸焚烧殆尽。 原来如此,没想到还是看错人了,墨漯国司马禄洮,野心很大啊?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传信倾水山,同时给温山君传信一封,让他帮个忙,直接把周放他们带去白鹿城,然后让潭涂跟赵长生提前来青椋山吧,潭涂是清溪阁玄字传人,现在我有些放不下心。” 一夜之间,神鹿洲少了一国。 信上还有一件事,刘景浊只会当做不知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姚放牛是坑货 两道身影乘坐飞舟落在了青泥城,是长公主魏薇亲自去接的人。 没想到,过去一年时间,墨漯国竟然将三十余万人送入靖西国境内,七月初一夜,对靖西国来说如同神兵天降的三十万大军,分作三路,以横扫之势,很快便攻入靖西国京城,连那位元婴境界的护国供奉都被乱拳打死。 若不是温落出手,恐怕周放跟关荟芝都得遭难。 院中那颗老树,终究是护主而死。 即便被靖西国伤透了心,周放得知自己成了亡国之人,也还是难以接受。 魏薇安顿好二人,大致只有两条路供他们选择,其一是去刘先生的青椋山,其二,便是暂时留在青泥城。 周放只与关荟芝对视一眼,便决定要去往中土了。 家国已不在,不如就此做个山上人。 其实魏薇是有意留下周放,并且只要他留下,立即就能许下一个兵部侍郎的职位。 如今墨漯国攻下了靖西国,那就不止要在樱江设防,还得防着北边儿了,多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便是多了一条路。 不过有倾水山在,董宗主又不是摆设,想来一时之间墨漯国是不敢出手的。 得知靖西国覆灭的消息之后,用了刘景浊的方子之后,这才长出几根头发的少年皇帝又觉得自己要秃了。罗杵连夜去了倾水山,就为求一颗定心丸。 有山君帮忙,倒是很快就到了倾水山下。只不过,听说赤发峰的张道长要破境凝神,董宗主去给张道长护道了。 破境凝神而已,居然要董宗主亲自护道?还是小觑那个年轻道士了。这才多久?一年?两年?连破两境? 罗杵也只好先去了客邸,可他这会儿哪儿顾得上喝什么神仙酒酿,仙家茶水? 好在是张五味破境不算慢,午时前后,董寿春便到了客邸。 进门之后,这位第一任倾水山宗主便开口道:“靖西国的事儿,保准有蓌山背后助力,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姚师兄说过,刘景浊于破烂山有恩,他要保的地方,不光倾水山,破烂山也不怕得罪人。” 听完董寿春一番话,罗杵总算是将一颗定心丸吃进了肚子里。 不过董寿春可顾不上跟罗杵多说,又交代了几句便赶忙返回赤发峰。 这些个师门长辈,撂狠话也不行?难不成非要喊姚师兄来,把腿打断才行么? 倾水山开山之时,自家师傅,钱谷司库,还有供奉殿的首席,都要收张五味做弟子。 好嘛!刚刚破境凝神,人就来了,时间卡的真他娘的好。 得亏师傅没来,要不然还不好骂人。 走去溪边小院儿,董寿春无奈道:“两位师叔,别为难我,姚师兄说了,张老弟只是暂居赤发峰,以后要走的,谁敢提收徒,就打断他的腿。” 结果屋中那个刚刚破境的年轻道士,居然笑呵呵迈步走出。 张五味眨了眨眼睛,笑道:“哪位前辈要收我为徒?我刘兄不在,你们就这么欺负我?” 董寿春一愣,心说怎的换了个人似的?那个有些木讷的道士,可说不出这话? 张五味扭头儿看了看董寿春,又指着两个老者,“董兄,就是这两个?这都什么货色?想瞎了心了吧?” 两个破烂山专程来抢徒弟的老者一愣,这话着实挺惹人生气的。 二人还未发难,张五味冷不丁抬起手,一巴掌便将两尊登楼拍在地上,已经昏死了过去。 董寿春目瞪口呆。 这……什么时候凝神修士能这么打登楼了?我堂堂炼虚修士,做白日梦了? 结果张五味咧嘴一笑,轻声道:“董兄,多谢这两年照顾啊,烦劳跟姚兄说一声,我去找我刘兄了,趁着这会儿他还没有醒。” 话音刚落,张五味冷不丁消失,一点儿灵气涟漪都没得。 董寿春咽下一口唾沫,转头看了看两个被打的半死的长辈,没来由脊背发凉。至于他还没有醒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也顾不上想。 要知道,先前不熟的时候,他可没少对张五味阴阳怪气啊! 他娘的,姚放牛你坑我? 可……那会儿明明就是破境凝神啊,怎的一下子变这样了? 老子修了个假的仙? 下一刻,董寿春再次目瞪口呆。 那个已经不知去处的年轻道士忽然折返,询问道:“墨漯国京城在哪个方向?” 董寿春只得往东边儿指了指,没等他咽下一口唾沫,便察觉到墨漯国皇城被人一巴掌拍平,倒是没死人。 那个年轻道士口念一句无量天尊,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董寿春忍不住破口大骂:“姚放牛你个坑货!” ……………… 迷离滩了然谷,潭涂收到了一封鱼雁楼书信,当即乐到合不拢嘴。 赵长生一脸疑惑,心说潭涂姑娘今个儿怎么啦,犯什么病了? 结果潭涂走来,拍了拍赵长生肩膀,笑着说道:“公子传信,让咱们等两个人,然后就可以去中土了。” 赵长生一愣,询问道:“刘大哥的山头儿,弄好了?” 可潭涂压根儿没听进去,只是冲着赵长生喊道:“一条腿,看什么看?收拾东西去啊!” 一条腿这个称呼,刚开始还有些难以接受,现在嘛,反倒是习惯了,一天听不着就浑身难受。 赵长生绑紧右边空荡荡的袖子,询问道:“那咱们去刘大哥那儿,得多久?” 潭涂盘算了一番,轻声道:“去鹿尾渡,得半个月,之后渡船到浮屠洲,得两个多月,然后还要跨过一座浮屠洲,去到景炀王朝,运气好赶得及渡船,四个多月就能到。” 赵长生咋舌不已,心说乘坐渡船都要四个多月?那不走十辈子也到不了? “那我的黑驴能上渡船吗?” 少女咧嘴一笑,“没事儿,姐姐我有钱,到不了给你的驴买一张船票嘛!” 这一番话,赵长生竟是无法反驳。 毕竟先前一坛子酒三枚泉儿往出卖,他不是没见到过。 也就是今天,黄羊府楚剑云抱着个女婴到了万象湖,与那位行之将木的老掌门交代了一番,聊了几句便御风离去。 老掌门好奇问了句,为什么要选万象湖? 楚剑云只是笑着说:“门风好,胜过境界高。” 之后,楚剑云拿着一沓儿邸报,去到了一处山村。 山中一对老迈夫妻,去年救下了个倒在雨中的年轻人,之后便收其做了干孙子,不过这干孙子也不错,很会帮着干活儿,也会照顾人。 老夫妻经常感慨,若是自家孙女儿没被那畜牲祸害,现在还活着的话,就嫁给干孙子多好。 这天,化名林悔的年轻人背着背篓上山打猪草,险些就被一头野猪追落山崖,若不是楚剑云到来,他楚螈的赎罪之路便就此打住了。 两年多来,他本以为怎么都是给人当牛做马,结果那些个明明受了极大委屈的苦命人们,却一个个对他极好极好。 当然是在不知道他是楚螈的前提下。 如今的楚公子,两手茧子,皮肤黝黑,衣裳满是补丁,与过的不算好的农户无异了。 死里逃生,楚螈并无多高兴,只是起来拍了拍身上泥土,与楚剑云说道:“你怎么来了?” 楚剑云抛出一沓儿邸报,轻声道:“去了一趟万象湖,离得不远,顺便来看看你。” 楚螈翻开邸报一看,越看越乐呵,很快就看完了那些个不知添油加醋多少的邸报。 递还邸报,楚螈埋头割草。楚剑云诧异道:“不觉得痛快?” 楚螈笑道:“当然痛快,可他不是这样的人。” 楚剑云也笑了起来,询问道:“你什么时候对他印象这么好了?” 楚螈只是说道:“若他真是这样的人,楚螈就不会是林悔。对了,楚府主,烦劳给楚螈立一座衣冠冢,自此以后,人世间唯有林悔。” 楚剑云也无多欣慰,只是默默收起邸报,轻声道:“等哪天你发现自己装着装着,居然装成了真的,再跟我说这话吧。” 说完之后,楚剑云瞬身离去,往迷离滩方向。 悔?改个名字就行了?又或是吃两年哭就行了?我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也是儿子,凭什么人家死了,你吃了两年苦,就叫悔了? 早呢。 白鹿城中,有个少女愤然离去,边走边流眼泪。火山文学 等到一个儒衫中年人缓缓落下,龙丘洒洒便再绷不住眼泪,扑去龙丘晾怀里,哽咽道:“他们几个老东西,凭什么胡说八道?欺负我境界低吗?等着,我去走江湖,我要涨境界!回来撕烂他们的嘴。” 龙丘晾瞧瞧按住少女脑袋,轻声道:“没事儿,我在呢,谁能怎样?” 龙丘洒洒哇一声哭了出来,哽咽道:“爹,他们说的是假的吧?” 青椋山下,刘景浊走去茅庐那边,也不晓得龙丘棠溪跟樊江月聊什么呢。 两位天之娇女,莫非是要比谁的天赋更高? 龙丘棠溪走了出来,瞪眼道:“偷听什么呢?” 刘景浊无奈:“我能听到什么?” 等到樊江月缓步出门,刘景浊已然卷起了袖子。 见到刘景浊并未背剑,也无身穿青衫法袍,樊江月也是一笑,询问道:“就在这儿?” 刘景浊笑道:“我得填补剩余三道元气,先与你打一架,落冰潭吧。” 第一百二十章 想我没有? 迟暮峰后放不远处,落冰潭峡谷之中,一白衣女子,一灰衫青年,两人隔在潭水两侧,各自卷起了袖子。 不用剑术,更不用炼气士修为,刘景浊明摆着是去找打的。所以龙丘棠溪便没跟着,免得看不下去了,到时候忍不住砍上樊江月两剑。 樊江月叹了一口气,瞄了一眼对面年轻人,拉起一个拳架子。 刘景浊撩起衣袍,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下一刻,本就只隔百丈的两人,忽的拳头对撞在了一起,拳罡几近凝实,寒潭被罡气惊起一摊水花。 樊江月出拳不轻,刘景浊侧过头,本能一拳推出,结果忽然想到,与自己打架的是个女的! 于是赶忙缩回拳头,一个转身以肘击去往樊江月额头。 女子嘴角微挑,是你不打的,那就别怪我了! 一拳砸开刘景浊手肘,紧接着一记朝天蹬。 某人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牙床发麻,两眼发黑。 樊江月神色古怪,“当时打晕我,怎么没见你这般怜香惜玉啊?” 刘景浊有些无奈,心说那能一样吗?方才拳头要是落下,打哪儿了你心里没点儿数儿?再说了,老子身上如今多了耳朵眼睛,我敢? 也没答复,刘景浊瞬身而起,身形极快,转眼间就消失不见,等樊江月反应过来,后脑勺已经被结结实实砸了一拳,差点一个踉跄跌落寒潭。 这下好,两人都吃了亏,再不留手。 樊江月所学乃是典型的南拳,出拳刁钻,专挑人身上大穴落拳。刘景浊则是截然相反,出拳大开大合,可不就得给人以柔克刚。 两人再次互换一拳,刘景浊倒飞数十丈,樊江月退后三步。 樊江月皱起眉头,沉声道:“我师傅说过,打架还留手,那是傻子干的活儿。你要是个琉璃身也就算了,只二气归元,跟我一个五气朝元的藏拙?要打就打,不打我就走了。” 真是的,好歹是个剑修,怎的如此不爽利? 刘景浊缓缓直起身子,咧嘴一笑:“那好吧,咱俩都尽全力,你能打死我,算你厉害。” 这句很不怎么样的话,咋个在他嘴里说出来,就能这般硬气呢? 两人各自倾尽全力,只论武道高低,打着打着,樊江月明显已经不愿收手了。落拳出脚极重,每次刘景浊爬起来,交手不到三招就要飞出去。 迟暮峰上,鹿信恒还赖着不走,路阂当然不赶人,有个上赶着帮忙干活儿的,傻子才赶他走呢。 落冰潭那边儿并未设置屏障,所以时不时传来炸雷响动,倒是把这鹿县令愁了个不行。 这怎么跟老百姓解释? 少年人爬下梯子,手持锯子给木头打了个记号,随后拿出凿子干活儿。 少年人憋了好久,但还是没忍住询问道:“我们刘山主,是个王爷?” 鹿信恒一脸诧异,不敢置信道:“你居然不知道?” 袁塑成讪笑道:“我也是刚来不久。” 鹿信恒便与少年人说了说二殿下的往事,如今景炀官场上,对于刘景浊年少从军的事儿,知道的不算多,但这位鹿县令,家世不错,这点儿秘辛还是知道的。 等鹿信恒说了刘景浊十四岁封将军,袁塑成还有些不以为然,心说只是五品而已。结果等鹿信恒说道景炀王朝武将做到五品有多难,袁塑成就有些发蔫儿了。 鹿信恒当然知道为什么,只不过没有说出来而已。 年少时,碰见了一个自己羡慕的人,自然就会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壁如袁塑成,要是在与刘景浊点个相同的年纪却做不到刘景浊曾经做过的事儿,那他可能就会觉得,可能自己跟刘景浊差的太远了。也有可能,他会想,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二皇子的缘由? 此时路阂慢悠悠走下房梁,点起旱烟,就坐在初见雏形的房檐下。 他忍住没说教什么,他人教的再好,不如自个儿撞到脑袋疼,老祖宗说吃一堑长一智,又不是空话。 路阂猛吸一口烟,直至肚子装不下了,这才开口,可说话时并无烟雾吐出。 “要是不相干,待会儿就跟鹿县令一同下山,以后就在客栈里帮忙,我就说这一次,不去就没机会了。” 说完之后,路阂这才吐出一口浓雾。 鹿信恒咋舌不已,心说这是正儿八经的老烟枪了。 山下茅庐,龙丘棠溪想来想去,还是按压住偷偷看一眼的心思。他当然不会生气,他敢!只是自己不能这样。 落冰潭畔,白衣女子满身是水,夏季穿的薄衣紧紧贴着衣衫,玲珑曲线一览无遗。只不过,樊江月额头跟后脑勺各自起了个大包,气的牙痒痒。 刘景浊四仰八叉挂在岩壁,满脸血水。 只低头扫了一眼,某人立马儿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血水,随后吃下一粒药丸子,这才瞬身落地,不过是背对着樊江月。 “多谢樊姑娘,日后我到了瘦篙洲,咱们同境再打一架。”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瞬身离去。 樊江月低头看了看,衣裳太紧,微微瞧得见脚尖儿。 女子黑着脸说道:“本姑娘别的不如,这还不如吗?” 刘景浊在半空中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心说这年头儿的女子咋个都这样? 还好跑得快。 落在客栈,白小豆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盛夏,还是很热的。 刘景浊便将小丫头抱起放去了三楼,三楼有几间屋子,其中一间昨个儿就被白小豆霸占了。 等到楼下,刘景浊灌了一口酒,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就可以闭个小关,着手五气朝元了。 心藏神、肝藏魂、脾藏意、肺藏魄、肾藏精,此中又与医书对应,心属火、肝属木、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 所谓五气朝元,也就是个练个五气归元,归元气境界便是自此而来。只不过,这其中还要用到与其属性相通的天材地宝为药引子。 愁啊,兜儿比脸干净,上哪儿找天材地宝去? 顾衣珏笑呵呵走来,轻声道:“方才去了一趟距离此地最近的鱼雁楼,本来是想买些消息,结果中土一洲管事居然现身,说是让我与山主带句话,等渡口建成之后,给鱼雁楼留个地方。” 事实上,除非一洲之大城或是类似于迷离滩那种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还有一洲总舵,其余鱼雁楼,都在渡口附近。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我是鱼雁楼头等贵客,况且,咱们渡口建成,稳赚不赔,鱼雁楼何乐而不为。” 顾衣珏笑容玩味,询问道:“山主寄信,次日达那种,得多少钱?” 刘景浊虽然疑惑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说道:“早先一枚泉儿一封信,现在是五枚五铢钱。怎么啦?” 顾衣珏摆摆手,“没事没事,是很优惠了,都打了对折了。” 事实上,先前顾衣珏去寄信,两封信,拢共花了五枚五铢钱。 这鱼雁楼,做生意不厚道啊!哦对,贵宾吗,当然要比其他人贵才对。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返回迟暮峰,结果鹿信恒还没有走。 怎的?今个儿不拿到钱不行吗?难道要老子腆着脸去跟人要吗? 忽如觉得黑后凉飕飕,“下手也没个轻重,打人家满头包,就不晓得怜香惜玉吗?” 虽是责怪言语,可瞧见龙丘棠溪笑意不止,刘景浊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某人搓了搓手,讪笑道:“买了几座山头儿……” 话没说完,龙丘棠溪手中多出一个布袋子,缓步走去鹿信恒那边儿,开口道:“我叫龙丘棠溪,我家我管钱。” 这一句话说出来,鹿信恒就愈加确定,那些个邸报,全是他娘的扯淡。 接过钱袋子,鹿信恒讪笑一声,冲着龙丘棠溪与刘景浊抱拳,轻声道:“真不是赖在这儿要钱的,好不容易到了神仙住的山上,不得多沾沾仙气儿?” 收好钱袋子,鹿信恒抱拳道:“那下官这就告辞了,殿下有空常来坐,” 刘景浊略微沉默,开口道:“鹿老将军是?” 鹿信恒轻声道:“正是家父。” 刘景浊擦了擦手掌,重重抱拳,开口道:“那就请鹿县令备好酒水。” 等到你个三十往上的县令长与袁塑成离去,龙丘棠溪便询问道:“又认识?” 刘景浊摇摇头,“头一次见。至于鹿老将军,我也没见过。只是当年行军路上,听闻鹿老将军知天命之年,领八百边军死守城池,愣是阻拦三万大军十七天。可惜,最终还是积劳成疾,没等返回京城,在路上便去了。” 少年从军时的事儿,是龙丘棠溪为数不多不知道的事儿,他很少提,说也只是说谁谁谁如何英勇,从来提过自己在何处立功,在何处负伤。 可一趟太后那边儿,龙丘棠溪都知道了。 那位窦太后,连刘景浊的伤是在哪一年在何处,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天那个其实算不少多老的太后娘娘,言语虽是平淡,可龙丘棠溪还是感觉到了一份……疼爱。 “老二就是觉得自个儿不是亲生的,觉得寄人篱下了。可他不知道呀,每次有消息传来,说他受了伤,皇后都急的转圈儿,就要提上她的剑去看老二。我也着急,可我也只能偷偷摸摸用我的办法去给军中传信,每次都要寄去一袋金豆子,就给那些军医。” 但传信说了什么,窦太后没告诉龙丘棠溪。 其实那时候,太后信上只是说,好好给我孙子治伤,我给你们升官儿。 刀子嘴豆腐心,用在窦太后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忽然间,一个年轻道士凭空出现,上来就搭着刘景浊肩膀。 “刘兄啊!想我了没?” 刘景浊嘴角抽搐,很明显,是那个“张五味”又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间栖客(一) 这个凭空出现的年轻道士,对谁都一副自来熟模样,好在是此时山上唯独一个路阂他没见过。 就这,张五味还跑了过去,蹭了一口烟,笑呵呵说道:“贫道张五味,以后就是笑雪峰主了,还得路老哥多加照拂啊!” 路阂一脸疑惑,瞧这道士境界,看不真切,云里雾里的。可既然能不带起丝毫灵气涟漪,冷不丁凭空出现,自己还没有发现的,那铁定是登楼之上了。 听见少爷传音说没事儿,路阂这才放下心,刚要说话,却被张五味抢先说道:“知道知道,路兄乃是最早的黑道弟子嘛!” 这番话说的路阂是哑口无言,毕竟人家说的是实话。照从前几个王朝来说,墨家弟子还真是黑道弟子。 张五味转过头,面向龙丘棠溪,咧嘴一笑,开口道:“龙丘姑娘既然来了中土,不妨去豫州转一转,只要运气不差,再破一境,问题也不大。” 龙丘棠溪略微惊讶,毕竟这事儿她只跟刘景浊说过,而且那家伙早就忘了。 爹娘说给自己取名棠溪,是娘亲喜欢院中海棠,爹爹则是喜欢城外一处清溪。可事实上,取名棠溪,是与早已失传的一柄剑有关,也与自身生来携带的一道剑运有关。 刘景浊轻声道:“那边儿我已经交代好了,等我破境之后,会带她去的。” 一把抓住张五味,两道身影拔地而起,去往南边儿那处湖泊。 落地之后,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张五味呢?” 年轻道士目光呆滞,一脸幽怨,“我就不是你朋友了吗?如此厚此薄彼,贫道可伤心。” 刘景浊气极,“你这般招摇过市,就不怕给他招来祸事?退一万步说,他是主,你是辅。” 年轻道士唉声叹气不止,开口道:“你看你,我来的时候,顺路去了一趟哭风山,可是一巴掌拍碎了了好几个炼虚大妖,你就这么对我?” 刘景浊无可奈何,开天门境界,打又打不过,这个张五味嘴皮子还溜索到不行。 猛地察觉到一条红鱼偷偷摸摸浮上水面,侧着身子,一边儿的腮帮子与水面平齐。 看来这家伙的到来,把这小泥鳅吓得不轻。 刘景浊询问道:“你要出来多久?” 张五味轻声道:“他刚刚凝成诸景之神,我是怕他发现我的存在,这才出来的。凑巧,倾水山那边儿有俩老货居然想收贫道为徒,我就顺手一人给了一巴掌。” 话锋一转,张五味轻声道:“你是准备五气朝元,着手修琉璃身了?” 刘景浊点点头,“昆仑山巅有所得,虽然黄庭宫内灵气已然蓄满,但一时半会儿的,修不成元婴,便想着先破武道瓶颈。” 没想到话音刚落,张五味冷不丁盘膝坐下,神色肃穆。 刘景浊赶忙退后几步,免得已经外露的道韵侵染心神。 张五味淡然开口:“道释之所谓仙佛,即儒之所谓圣贤,教虽三分,理则一也。” 只简简单单一段话而已,居然引发天地异像。 刘景浊盘膝而坐,此时此刻,张五味便不是张五味了,真人是也。 道士有问:“何谓修真?” 刘景浊便说出三字塔两年当中,读过一本书当中的说法儿。 “即性、命。” 年轻道士摇摇头,“书上是书上,那是前人看法,当为路标。” 刘景浊试探道:“性为缘法,亦为德行,当修厚德善缘,以载长生之命?道门谓之求真我?” 张五味点头又摇头,说道:“三教之前早有炼气士,又何必只走已成之路?当视天地混沌初,清浊未分时,人间本无路。” 年轻道士接着说道:“沿而习之,未尝不是枷锁。” 刘景浊一愣,“可黄庭宫中,唯有四道门户。” 张五味笑道:“不进又如何?首登山巅者,焉有门乎?求道未勤,岂能成道?” 刘景浊有些臊得慌,勤这个字儿,现在与自己不咋沾边儿了。 天地异像忽的消散,刘景浊白眼不止,这么一来,总是给人觉得,眼前这家伙觉得自己朽木不可雕。 张五味起身又蹲下,咧嘴一笑,轻声道:“返回青椋山以来,憋着心中事,还想破境?我看你是想瞎了心了。修行再不勤快些,还去归墟,我怕你走到婆娑洲就给人打死了。”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能不能透个底儿,你到底是谁?” 道士一脸无辜,“我是张五味啊!” 刘景浊作势要走,张五味赶忙起身拉住刘景浊,讪笑道:“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嘛?” 刘景浊转过头,瞪眼道:“你他娘的玩儿够了,张五味醒来了我咋解释?” 难不成我说,一股子风,把他从神鹿洲刮到了中土?这瞎话,我说的出来。 年轻道士眨眨眼,“说瞎话,你一向很擅长啊!” 刘景浊一脸无辜,“哪儿有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年轻道士挥手变出一只扁舟,率先上去,刘景浊紧随其后。 湖上轻波荡,小舟横,周遭山水如画,可惜舟上是一男一男。 张五味轻声道:“刘景浊,玩笑话说过了,咱们聊聊真心话?” 刘景浊斩钉截铁道:“我宁愿要一个凝神修士。” 那就没得聊了,年轻道士干脆趴在船头,以手划水。那个傻泥鳅,居然真觉得她在水里不吐泡泡,别人就发现不了她了? 可惜了当年那个垂钓之人,留下这么大一桩机缘,结果金山银山放在眼前,金灿灿银晃晃的,小泥鳅就是发现不了。 刘景浊冷不丁一挥袖子,小舟之上,多了两道魂魄。 这是刘景浊头一次放他们出来。 难兄难弟两人,这会儿可没有死之前那副模样了。 张五味略微转头,笑呵呵说道:“一个毛先生,一个玥谷掌律祖师。”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玥谷跟望山楼,其实是变阵时两处神仙手对吧?” 张五味一脸气愤,“刘兄,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好吧,看来是问不到什么了。 挥手收回两道魂魄,刘景浊再次起身欲走。 张五味这个气啊!贫道堂堂开天门,上赶着给你做峰主,你不当回事儿就算了,还把我跟那些个狗东西往一块儿想? 他干脆点明刘景浊想要走的路:“圣人不必是仙佛,也不是人间无仙也。” 刘景浊一愣,却听见张五味唉声叹气一番,两人已然身处那座天寿山。 几十丈高的山而已,当年刘景浊只去了半山腰栈道那边儿的洞穴,与山巅那处既有佛像也有道祖与儒家圣人像的庙宇。 那间寺庙乃是山上儒释道三家弟子共同供奉。 两人率先到了一处庙宇门外,刘景浊看了看庙里佛像,转过头,问道:“什么意思?” 张五味讪笑道:“你要去就自己去,我不能进去。” 刘景浊气极,那你带我来这儿作甚? 走过去不远,一个只一人高,两臂长,如同寻常山村土地庙的小庙映入眼帘。 里边儿也有塑像,骑龙跨虎,手作捻针状,只不过手中银针已然不知去向。 刘景浊微微抱拳,朝着塑像施礼,他刘景浊也算是学医之人。 山中并无山神之类的,唯有的几个人,都是凡人。 又往前走了几步,有个老尼端着碗,蹲在大雄宝殿门口儿吃饭呢。 不过她好像并未瞧见张五味二人。 刘景浊沉声道:“到底要干嘛?” 张五味诧异道:“你就没想过,青椋山为什么是青椋山?为何离这有座三教寺,却唤作天寿的山峰如此近?”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怎会知道位置?” 张五味笑道:“不难猜,不过是天外那些人太笨而已。有香火供奉,天廷神位当然被人占着,可要是没有了呢?” 两人终究还是没去半山腰那处漆黑洞穴。 返回青泥河畔的客栈,顾衣珏一瞧见那年轻道士便心神紧绷。 没成想张五味笑呵呵上前,“顾峰主,以后就是山上同僚,还望日后多加照拂啊!” 又正好碰到买菜返回的白舂跟杨念筝,顾衣珏自我介绍了一番,随后传音道:“你咋净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这条白蛇在青椋山,如同给青椋山埋了一颗雷啊!” 刘景浊点点头,“我知道,但没事儿。” 张五味又看了看杨念筝,回过头后,眼神怜悯。 呵呵,刘大山主别的事儿不好说,稀里糊涂惹事儿,真是一把好手。 有个小丫头揉着眼睛走下楼,一见张五味,立马一脸惊讶。 “呀!道士,你咋来了?” 可小丫头一瞧见刘景浊,立马儿跑去柜台取出书箱。 “晚点儿跟你聊啊,我今个儿书还没有抄完呢。” 张五味玩味一笑,“比至日中,何事乎?” 刘景浊臊的不行,自家徒弟都比自个勤快啊! 干脆一拍桌子,“拿剑来!” 这天夜里,迟暮峰上,海棠树下,青衫练剑,绿衣抚琴,所奏白雪。 客栈三楼,屋中道士略微叹气,临“走”前,自言自语道:“仙佛圣人,都在人间。”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间栖客(二) 张五味一觉醒来,推开门一看,怎的换了个地方? 难不成是梦游了? 结果身后有个小丫头凑过来,“道士,睡醒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年轻道士一脸呆滞,心说这也梦游的也太远了吧? 白小豆咧嘴一笑,说出来一番师傅编的瞎话,“你破境之时被个老前辈带来了中土,那老前辈说你仙风道骨,日后必成大器呢。” 张五味一脸不信,心说你骗小孩儿呢?我再傻,也傻不到这个份儿上啊! 小丫头只得换了一种说法儿,“其实是师傅想你了,让顾剑仙专门儿去了一趟神鹿洲,把你带来了,剑仙御剑太快,你昏了过去,所以记不得事儿。咱们山头儿现在缺人,没法子。” 这话还可信点儿,张五味平复了许久,开口问道:“刘景浊呢?” 白小豆咧嘴一笑,心说师傅说的果然对,哪怕他不相信第一种说法儿,那他也绝对会相信第二种。若是二种还不信,还有第三种呢。 小丫头笑嘻嘻走去栏杆处,轻声说道:“师傅闭关去了。” 张五味这才瞧见远处一座大山,转过头看向白小豆,不敢置信道:“真就到了青椋山?” 白小豆一努嘴,委屈巴巴道:“师傅说了,若是张大道长瞧不上我们青椋山,就让顾剑仙送你回去呢。” 张五味赶忙摆手,“别!我可不回去了。” 那几个破烂山来的老前辈,实在是太烦人了,我张五味一个寻常道士,又不是什么天才,干嘛非要收我为徒? 又与白小豆聊了聊别的,张五味便走下楼梯。 白舂也好杨念筝也罢,甚至袁塑成,都假装不认识张五味。 因为刘公子说了,这位张道长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痊愈之后,便又有了一种治不好的怪病。那就是,有时候他一觉睡醒,就记不得先前的事儿,而且前后判若两人。 于是张五味又跟白舂三人重新认识了一番。 袁塑成先前还将信将疑的,这会儿则是确信无疑了。 因为这个温文尔雅,甚至有些呆的道士,跟昨日那个嬉皮笑脸,瞧着极其跳脱的道士,完全是两个人嘛! 天老爷,世上还真有这等怪病么? 走出门后,日光明媚,有个架着驴车的黑衣青年返回客栈。 百节咧嘴笑道:“我叫高尚,不过大家都叫我百节,我见过你,就你跟我家殿下在那条青泥河钓鱼的时候。哦,对了,这条河也叫青泥河。” 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儿? 不过一觉睡醒都能从神鹿洲到中土,见着另一条青泥河,便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指了指青椋山,张五味问道:“高兄,我能去瞧瞧吗?” 百节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咱们现在人不多,夫人在落冰潭练剑呢,殿下去了南边儿一座湖闭关,山上只有个路老哥,正在建房子。” 张五味摇摇头,“那还是算了,等刘景浊出关吧。” 顿了顿,张五味询问道:“那些个邸报我也瞧见了,刘景浊就由着被人败坏名声?” 百节摇摇头,“这个真不知道,殿下有自个儿的打算吧。” 张五味点点头,对着百节一拱手,轻声道:“贫道四处转转,要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烦劳高兄拽我一拽。” 百节点了点头,其实心中叹息不止。因为殿下说了,他张五味要是出去摆摊儿,由他去,他就爱干这个。不过,要是给人打了,还是得出去帮帮忙的。 他就纳闷儿了,高低是个凝神修士,摆摊儿可以理解,为什么会被人打? 结果张五味还真去了镇子里摆摊儿,上瘾了一般,一去就是好几天。 这几天里,那处无名湖泊,小泥鳅时不时探头出来。 那个身上气息贼吓鱼,盘膝湖边儿都好几天,连一口水都不喝的家伙,好像瞧不见自己哎? 于是她猛喝一口湖水,壮一壮胆子,大摇大摆上了岸。 结果没走几步,那人忽的睁开眼睛,吓得她扭头就跑,一股脑儿钻进水底,把床当做被子压在自个儿身上。 又过了许久,没什么动静儿,红衣小丫头便把大石板顶起来个缝儿,左看右看,没有人?于是胆子又大了起来,干脆浮上水面,露出个小脑袋,直愣愣看向那个盘膝湖边,却是睁开眼的年轻人。 她壮了壮胆子,嚎了一嗓子:“喂!包鱼塘的,听得见吗?” 结果那人并无反应,小红鱼一脸得意。 哈哈!我这是练成了绝世神功,他瞧不见我哎! 既然如此,她干脆上岸,蹲在了那个年轻人身边,伸出手戳了戳一动不动的年轻人。 年轻人猛然转头,可吓鱼一跳,结果他只是一脸疑惑,拍了拍方才自己戳了的地方。 小红鱼立即明白,看是看不见,可能感觉到。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人御风至此,就是先前与眼前年轻人一起来的那个剑客。 小红鱼嘴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结果还真没瞧见自个儿。 顾衣珏落地之后,也是有些诧异,不过等听见那小丫头呢喃自语,他就懂了。 假装看不见呗。 走去刘景浊那边儿,顾衣珏拿出三样东西。 一柄泛着寒光的飞剑,巴掌大小。还有一把泛着黄光的土,还有一根有些干枯的树枝。 顾衣珏轻声道:“三样东西,原价八十枚泉儿,山主是鱼雁楼贵宾,所以打了折,一百枚泉儿。那位沁色姑娘说了,可以抵百年租金,我答应了。” 听到那个打折之时,刘景浊就有些黑着脸了,等听完之后,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想骂几句,可看了看三样东西,还是忍了。 一来是,飞剑极其少见的,因为铸造太过困难,所以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二来是,那份息壤与南柯一枝,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了。 事实上,早在白鹿城时,刘景浊已经托了霜澜在找,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刘景浊气笑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寄信花了多少钱?” 顾衣珏笑容玩味,“反正比你少。” 某人冷笑不止,这鱼雁楼是真会做生意啊!刘景浊也是长见识了,原来这就叫杀熟? 刘景浊轻声道:“接下来我就在此地闭关了,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儿就别来了。如果非要来,离我远点儿,十丈之外,我怕会伤到你们。” 听见这话,红衣小丫头一脑门儿疑惑,心说为什么会伤? 顾衣珏憋住笑,替小红鱼问道:“为什么?” 刘景浊笑呵呵说道:“你境界高,没事儿。等我开始炼化这三样东西,方圆十丈之内,没到金丹境界的,都会被罡气绞杀。打个比方,如果有一条鱼,鱼骨头都不会剩下。” 当然是瞎说的,不过也起了作用,那只小红鱼闻言之后,拔腿就跑,足足跑开了百丈才停下。 吓死个鱼了! 顾衣珏抱拳离去,返回路上,忽然就想到了未来日子里,有个红衣小丫头插着腰,大摇大摆巡视湖泊,结果来这儿的人,都瞧不见她。 暖人心一事,自己的确是不如山主啊! 为数不多的事儿,这就忙完了,顾衣珏无处可去,便先去了迟暮峰,帮着路阂干活儿。 事实上,那位鹿县令又来了一趟,说太子说了,可以让冬官一脉派人来帮着建造府邸。可刘景浊却十分干脆的摆手拒绝。原因很简单,那四处大泽复苏,沿岸湖水溢口,或是那些个已经断流却因此复苏的河流,都得修建堤坝,开凿大渠,引大泽之水入江河。 冬官一脉,能工巧匠居多,但现在是有些不够用的。 不过等到开始修建渡口,还是得需要一大批天工。 因为在刘景浊的设想之中,渡口得悬在山巅,如此一来便得有一座庞大阵法,修建渡口的材质也不能是凡俗木石。 所以迟暮峰上以及顾衣珏的青鱼峰,还有那座没有明说,但都知道是龙丘棠溪地盘儿的落冰潭,修建府邸一事,还得另外花钱请人。 这么一来,兜比脸干净的刘景浊,就愈加窘迫了。 炼气士要真是餐风饮露就能活,那就好了。 过去两个时辰,路阂停下手里的活儿,点起旱烟。等吐出一口烟雾后,他好奇问道:“顾老哥,我有些不明白,我家少爷只是个金丹境界,青椋山也是这般凄凉模样,顾老哥还是堂堂登楼境界的大剑仙,怎的就愿意跟着少爷?” 顾衣珏咧嘴一笑,接过旱烟抽了一口,结果猛地咳嗽不止,呛得泪流不止,也逗得路阂哈哈大笑。 白衣剑客走去一旁,坐在佩剑伏休一侧,轻轻拔剑出鞘,抚摸着剑身。 “我跟曹风说是想要抱大腿,可事实上,在他以双手为那些前辈挖坟之时,我也好,曹风也罢,还有那个自称南腔北调的读书人,都很佩服他了。” 顿了顿,顾衣珏惭愧一笑,轻声道:“其实更多的是愧疚。” 都在人间,境界明明都很高,怎的那一地白骨个个死而无憾,而自己手中有剑,却没能为这人世间做些什么? 无数虚影对着酣睡着的年轻人齐声一拜,他们三人算是沾了光,可受之有愧。 说到底,我们都是人世间的匆匆过客,路边儿随便儿一块石头,那可比自个儿年纪大得多。 顾衣珏取出酒壶灌了一口,轻声道:“栖居人间,自然要做些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间栖客(三) 栖客山并未禁止那些个邸报,所以山中学子直到现在,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那个景炀刘景浊。 大多数人,会觉得,皇子嘛,多半干得出来这事儿。 今日休沐,山下初雪城,有那三五知己结伴吟诗煮酒,也有女子三两成群,身着儒衫,雪中漫游。 年年新来学子,年年送人离去,而这座初雪城,就好像懒洋洋趴在雪中,注视着来往学子的看客。 北边山脚下那个三间四柱冲天牌坊,两句话,始终没变过。 山中无雅客,皆是俗世人。 门房那边儿,杨姓老汉拿着扫把,只是自扫门前雪。在此地看门百年了,他从未想过要给这些个山下居住的高门子弟扫一条登山路,也未曾想过给山上的寒门学子扫一条宽敞路。 也就是那个愣头青,花了两年时间,想要教会山上山下学子一个道理,结果到现在了,压根儿没人懂。 如今三教凋零,书院也无以前那般辉煌了,虽说栖客山走出的学子,要么成了一国皇帝,要么是一处王朝的顶梁柱。 可就是极少有真正去做学问的人。 乔峥笠独坐山巅小楼,借着窗外日光翻书,可看着看着,就有些烦躁。 他忽然想起来,自个儿年幼时,学堂之中,先生问大家日后想做,愿做个什么样的人。 有人说是为国,有人说为民,有人说为求治世学问,有人说为人世间。 那时的答案,五花八门。可现如今,为国为民,都已经算是好的了。 依稀记得,当时自己答了一句,为有个太平人间。结果先生说,可以把目光放长远,但步子要迈小些,小步快走嘛!等什么时候可以做到,进可以为国,退可以保己,再去求为人间做些什么。 后来的求学路上,乔峥笠才发现,好像这些事,都很难做到。 官场上,想要成为一股清流,很不容易,即便成了,也做不出什么事儿。 惟朝纲清白,则书生有用。 成了炼气士,说到底,还是受了天道恩惠。老鸹尚且反哺,生而为人,焉能罔顾天倾地覆?火山文学 门口传来人声,有个儒衫青年在门外作揖,久久不愿起身。 乔峥笠微微一笑,轻声道:“书生何必苦文章。” 外边儿儒衫青年直起身子,咧嘴一笑,轻声道:“那学生便提剑东方暂一游。” 乔峥笠轻声道:“去吧。” 门外读书人再次作揖,后退离去。 下山路上满是积雪,读书人挺直了腰杆子。 习文练武,用在何处?自然是驱蛮净虏。 此去归墟,不平边祸誓不归!战死边土,则魂归兮。 中年人又翻一页,不去看下山人,只低头看书。 天下书,何其多。随随便便一个人,翻开之后,便是一本滋味无穷的旷世奇书。 惟殷先人,有典有册。 山下门房,杨老头将头伸出窗外,同时递去一壶酒。 儒衫青年摇头道:“杨前辈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喝酒的,又不是刘景浊那个酒腻子。” 事实上,青年人见过刘景浊,但刘景浊没见过他。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间栖客 (四) 中土上古九泽复苏,好些事儿不得已便提前了。 好在是去往归墟出钱出力,也是有门槛儿的。够不上王朝称呼的,不需要,不入流山头儿,够不上。 巧了,神鹿洲玥谷,就是个刚入流山头儿。掌门也才是个神游境界而已。 这就让人很无奈了,哪怕是神游境界的掌门,去归墟之后,但凡下战场,那就是送死,不死的几率,小之又小。 议事之时,掌门余珠面色凄苦,无奈开口道:“早先换着法儿想往三流山头儿挤,挤来挤去的,好不容易捞了个名声,现在好了,有钱出钱有人出人。好,出钱,钱谁出?出人?人谁去?” 山主左后方,覃召羽双手拢袖,闭目养神。 右后方一位老妇人坐得板板正正,她斜眼撇了撇覃召羽,毫不掩饰嫌弃神色。 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掌律呢? 下方落座之人,左右为首的,是供奉殿首席与钱谷司库。 首席这边儿坐着的一排,境界可以,都是金丹元婴境界。钱谷司库那边儿,都是金丹凝神境界,但气场半点儿不输对面境界高的。 你们境界高有什么用?你们,是我们挣钱养着的! 钱谷司库是个极其富态,身着宽衣,衣衫上以金线绣着一只三足蟾蜍。他率先开口:“我打听过了,出人不分境界,出钱最少百枚泉儿。说实话,咱们五年营收,也就百多泉儿而已。” 话音刚落,对面为首的中年人立即拍了桌子。 “你什么意思?宁愿让我们去送死,都舍不得花钱?” 钱谷司库眯眼冷笑道:“没发给你俸禄?拿了钱,卖命不是应该的?你们是钱谷一脉养着的!” 一番话成了火镰,点燃了一堆干柴。 “你们他娘的就会挣几个钱而已,为玥谷拼过命吗?” “呵呵,你们拼命,没拿俸禄?钱是我们赚的。” “放你娘的屁!没我们在外面拼命,你们早就给人剁碎包了饺子了!” “呵呵,你们是我们养着的。” …… 余珠无奈,只好厉声打断他们,随即转过头看向覃召羽。 “覃掌律,你怎么看?” 覃召羽仿佛梦中惊醒一般,抹了抹嘴,惹得右后方那位左护法满脸嫌弃。 他当然懒得理会后方那个披了一层老妪皮囊的家伙,只是笑着开口:“只说出人,又没说下战场,你们不出人,我出。挑几个孩子去见识一番,归墟那边儿仙人再多,还真能跟几个孩子较劲儿啊?” 余珠一拍手,遮掩不住的笑意,“我们玥谷,还是得召羽为我分忧啊!” 意思不就是,你们旁人,个个儿都是酒囊饭袋。 覃召羽又开始闭目养神,其实黄三叶一直觉得很有趣。 完全就像个三流山头儿的玥谷,除了强行剥离较好的资质之外,好像并无其余奇异之处。 不过啊,就跟少主说的那样,明知道这里边儿有事儿,还查不出来,那愈加说明了,事儿不小。 与其让那三个孩子在这儿受门风荼毒,不如让他们先去归墟见识见识。 怎么说呢,人总有些很有意思的事儿。 壁如,一个中土景炀人,走出景炀,他会说自个儿是景炀王朝人。走出中土,他会说自个儿是中土人氏。 去到归墟,哪儿的人都有,虽说地域有别,但大家伙儿都只会觉得,我是人。 或许等到日后天门大开之时,大家都会自称为九洲人氏。 所以说,等到那三个孩子去到归墟,真正见到大敌,或许也会觉得,能力之内,我得给这个人世间做点儿什么。 不过,只是也许,只是黄三叶的我以为。 返回住处,“覃召羽”懒洋洋躺在藤椅上。 啥时候能回青椋山呢?清溪阁没了,少主在啊!老虞没了,青椋山在啊! 还有尚在人间最高处,被高挂在天门之上的耐寒老兄。 等着,黄三叶虽然本事不大,但唯一的好处,就是不惧死。 扶舟县风泉镇,多了个摆摊儿的年轻道士。 道士要钱不多,还帮着看病,这就有些惹镇子里两家药铺不乐意了。 当然了,道士只开方不卖药,挣钱一事,药铺还是少不了的。只不过毕竟是开门做生意,说好听点儿,也是悬壶济世啊!总是让人脸上挂不住。 结果,张五味便又遇到了先前那种事儿。只不过,如今的张五味,与之前还是有些变化的,特别是被刘景浊带回曾在青泥城摆摊儿的地方,瞧见了那个满脸悔恨的妇人之后。 来闹事儿的,还是个妇人,倒也没动手,就是站在卦摊儿不远处,指着张五味破口大骂。 问题是,扶舟县方言,他张五味也听不懂多少啊! 那妇人开口便是:“把你个绊死的,狼吃的,狗怂玩意儿,还帮人看病?你也不瞅瞅,你是个啥皮脸?要是把我爹吃死了,我把你剁开了,拿你的尿泡蒙鼓皮!” 张五味一边研墨,一边儿以刚学来的景炀官话说道:“要真是照我说的用药,最起码也不会没有作用的。” 那妇人一幅无辜模样,可转眼就再次如同泼妇。 “你人不行,还嫌人家炕不平?” 这话张五味听懂了,但年轻道士愣是没明白是啥意思。 妇人依旧不依不饶,张五味抬起头,皱眉道:“你再这样,我可要骂人了。” “来来来,你骂一个我瞅?有本事你去拿个刀刀子,在我身上戳个洞洞子!” 这句,张五味倒也是懂了,可就是没想通,刀子,洞,这样说不行吗?干嘛要叠字? 想来想去,好像自个儿的所谓骂人,无非就是个混账,又或是,你不能这样。 无甚意思,算了算了,收摊儿罢。 刚刚准备收摊儿,有个年轻人快步走来,一把按住卦摊儿,以十分醇正的景炀官话说道:“张道长,放心摆你的摊儿,有我在呢。” 转过头,便是方言了。 “我当是谁家的疯猪婆,原来是你啊!你这挣钱门路还好,骂人就能挣钱。唉呀,我实在是看不过眼了,我说你真的是喝了凉水舔碗,学着学着戳人眼啊!”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妇人愣神功夫,这位冯少爷便接着说:“人家的药方子你看得懂吗?斗大的字不认识三两,装什么小蒜?要说别人还行,你就是狗看星星亮晶晶,还跑这儿发疯来了?你屋里那二亩地是不是不想要了?不想要了就说。” 这好一番热闹,看得前来救场的百节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换句话,果然得以本地人打败本地人。饶是百节在扶舟县待过不少日子,听见那句“喝了凉水舔碗”,他还是忍不住佩服这一方百姓的智慧啊! 妇人捂着脸跑了,张五味也差不多收拾好了卦摊儿,扛起桌子,背好包袱就要回客栈。 以后有人看病,来客栈行了。 那位冯公子忙不迭来搭手,百节走过去竖起大拇指,接过张五味的桌子,扛着就往回走。 要是给这冯公子一个由头儿,估计就要赖在客栈,不走了。 事实上,闹了半天,其实无甚用处。日后但凡有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张五味的名声很快就会传开。 老百姓可不会管你多大地方来的,就算是深山老林的野人,能治好我的病,那就是神人! 张五味转过头,没好气道:“你跟刘景浊多久了?” 百节疑惑道:“问这作甚?” 张五味摇摇头,轻声道:“要是刘景浊跟姚放牛,决计会从头到尾看完笑话,然后再出来拱火儿,你,没学到火候。” 百节挠挠头,讪笑道:“哪儿有,我哪儿学的来殿下呀!再说了,殿下也不是那样的人。” 张五味只是呵呵一声,随后把包袱递给百节,轻声道:“我去跟顾剑仙聊聊。” 百节摇头道:“他去找殿下了,好像是有一封邸报,他拿去给殿下看了。” 张五味皱眉道:“还是那些个混账邸报?” 混账二字,恐怕是张五味觉得最恶毒的言语了。 走到客栈门口,白小豆拿着一根儿芦苇杆儿,正在逗猫。 龙丘棠溪背了一柄剑,尚未起名,坐在门口,看白小豆逗猫。 张五味走过去,微微抱拳:“龙丘姑娘,好久不见。” 龙丘棠溪回礼,微笑道:“张道长破境真快。” 这可不是打趣言语,三年破两境,很天才了。 两人走去青泥河畔,龙丘棠溪还是没忍住询问道:“张道长,与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去过两界山?那个守门人,到底是谁?” 张五味一脸懵,心说这话怎么听的自个儿云山雾罩的? 他无奈道:“我听也没听过啊!” 龙丘棠溪这才确定,那个张五味是真的走了。 她抬头看向南边儿,想着,他看完那封邸报,会很高兴吧? 那处湖泊之畔,刘景浊已然炼化三种属性的至宝。 有雷霆伴身,炼物自然会很快的。只不过,五气朝元,还得内练一番才行。 果不其然,刘景浊看完那封邸报,当即笑意不止,取出酒葫芦喝下一口酒。 天下人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何愁关不上归墟那道门户? 顾衣珏微微一笑,“说到底,咱们都是栖居人间的生灵嘛!本就该做些什么才对。” 刘景浊笑道:“都是人间栖客。” 这会儿,刘景浊有些明白了,自栖客山而起,一路走来的另一层意思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间栖客(五) 七月十五,大雪山下,临近河水上游那座小县城,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应当没有夏季的地方,头一次如此炎热,已经有好些人热病了,所以街道上才如此冷清。 有个个子不算太高,肥嘟嘟的青年人,挎着药箱骑着马,刚从一处草场上返回。 给人看病,动不动跑出去几十里上百里,常有的事儿。 回到屋中,有个年轻女子正在火盆上煮面,房檐下挂着一排腊肉,那都是诊费。 女子抬头,笑道:“回来了?” 青年人点点头,微笑道:“臊子面?” 夫妻两人闲聊了片刻,青年人却是有意无意瞥向挂在墙上的琵琶。 顿了顿,青年人开口道:“吃完饭了,你收拾东西走吧,回去中原那边儿,随便找个地方落户,等我回来。” 女子没说话,自顾自往锅里加水,等再溢一次,就可以出锅了。 青年走过去,轻轻拉起女子手掌,微笑道:“你走了,咱们或许都能活。你要是不走,咱们必然都会死的。” 女子终于抬起头,怒气冲冲道:“那你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 青年苦笑道:“我也是百越人氏啊!也是个人啊!” 这天傍晚,青年送走女子,独自返回药铺。天奇热,但他还是生起炉火煮茶。 喝到后半夜,茶水已无滋味,昏暗屋中,唯有炉火通红,亮光照在青年人布满胡茬儿的脸上,有如涂了一层腊。 撤来个椅子,青年人翘起二郎腿坐下,身上衣裳忽然变得宽松,整个人也再没那一身横肉。 端起陶瓷盅抿了一口,刘堃微微抬头,笑道:“来都来了,现身与不现身,差别有那么大?” 话音刚落,一位黑衣人凭空出现。 刘堃笑道:“毛先生其实是茅先生才对吧?你这真真假假的,我想了一百年才想通。” 黑衣人坐在个小板凳上,伸手烤火,笑着开口:“你不也骗了我一百来年?要不是胡潇潇来了一趟,我还真没想到,这一记神仙手,会是当年看似受情伤负气离乡的你。” 顿了顿,黑衣人笑着说道:“好了,东西交出来,你现在也是有妻室的人了,就不要逞英雄了。” 青年咧嘴一笑,“其实我一直自认为是个读书人,多多少少也有些文人风骨的。” 黑衣人叹气道:“几千年来,我算错的事儿不多,最错的两件事,都犯在姓刘的手中,一个是你,一个是刘顾舟。我没想到刘顾舟居然会不惜一死,去给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铺路。我更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神游,居然敢卖弄那点儿小聪明,给我掉了个包。” 刘堃咧嘴一笑,“你算个什么?躲在阴暗处不敢见太阳的污秽之物?又或是被放在这九洲大地,隔着一道天穹摇尾乞怜的狗?” 黑衣人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琵琶,笑着起身。 “不说就不说吧,我看你也是不想活了。” 青年人摇摇头,咧嘴笑道:“怎的也要拉上个垫背的,总不能白死,一道分身,我也不嫌弃。” 话音刚落,这间药铺便凭空消失,好似从未出现在这个人世间。 与此同时,有个刚刚拜师不久,正在苦练拳法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 清晨时分,有个年轻人换上青衫,走下了迟暮峰。 境界终究没那么容易破,但至少已经归元气圆满,踏入琉璃身只需一个契机。 琉璃身三境,分别对应天地人三花,所谓肉身成圣,其实就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想了想,刘景浊还是顺身去往青椋山下那间茅庐。 说是两年守山,这才过去了一年而已,樊江月不得不再拗着性子,再蹲一年。 练武之人,晨起练拳,再寻常不过。 此刻天色并未大明,樊江月却已然打完几趟拳,此刻正盘坐屋中调息。 刘景浊当然不会进屋,只是站在门外,轻声问道:“守青椋山两年,刘景浊无形之中会欠你一份因果债,安子前辈有无说要怎么还?” 樊江月心中无奈,心说这家伙终究还是来套话了,可自己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万般无奈,樊江月只好说道:“我琉璃身瓶颈极大,安子前辈只说这两年关乎我日后破境,旁的,真不知道。”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那我便不多问了,不过还是想请樊姑娘在青椋山挂个客卿。” 说完过了许久,屋内没有答复,刘景浊便讪讪离去。 到了客栈外边儿,白小豆正在练拳,狸花猫懒洋洋趴在门口,见着了刘景浊,缩了缩脑袋,把脑袋冲向另一边。 小丫头这两年来演练八段锦,身体装实了很多。 刘景浊忽然一愣,赶紧传音已经快要出门的张五味,让他先等等。 就连龙丘棠溪跟顾衣珏,几乎同时到了客栈这边儿。 小丫头好似进入了一种忘我境地,每挥动一次拳头就有一些极难察觉的涟漪,好似引起了天地异像一般。 顾衣珏咋舌不已,看了看刘景浊,又看了看白小豆。 这师徒俩,都他娘的是怪物啊! 结果下一刻,顾衣珏更是无言以对。 好家伙,这就引气入体了?这丫头才几岁?九岁有吗? 转头看向刘景浊,结果顾衣珏发现,刘景浊压根儿没有半点儿高兴意思,反而是紧紧皱着眉头。 他见势不妙,立马传音道:“你这是捡到宝了,咋还一脸不高兴啊?” 刘景浊没说话,却也没去打断白小豆,只是传音龙丘棠溪,轻声道:“我有些担心,她是天眷之人,换句话说,所得一切,都是冥冥中有天道眷顾,我怕她越早修炼,日后不确定的事儿越多。” 想到这里,刘景浊忍不住分出神念去看了看乾坤玉中那个“入口”。 白小豆身上的气运,都是自那处“牢狱”而来,那道牢狱的天道愈加健全,那白小豆的大道成就便会越高。 龙丘棠溪传音道:“你有没有想过,豆豆会是那方天地的大道显化?” 刘景浊点点头,“想过,所以我才不敢传授她功法。看来现在,不传不成了,得让他去修那道火属性功法了。我爹说,那道功法是上古炼气士修炼所用,跟如今炼气士相比,与这天地间的索求要少一些。” 龙丘棠溪传音道:“不要想的太多,有些事情,你越想的多,越麻烦。” 小丫头停下演练,深呼出一口气,做了个收式,一转头,结果发现大家都围着她。 快步跑去刘景浊那边儿,白小豆一脸诧异,“师傅,都盯着我干嘛啊?” 刘景浊揉了揉白小豆的脑袋,轻声道:“看你拳法不错呗。” 小丫头嘟着嘴,脸蛋儿通红。 师傅又哄我了,人家都说我这是乱抡王八拳呢。 刘景浊哈哈一笑,轻声道:“明天我要跟你师娘出去走一圈儿,个把月就回来了。对了,很快就有人来帮着咱们山头儿修建府邸,到时候你要帮我盯着些。” 白小豆一拍胸脯,“师傅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今夜酉时,烦劳诸位到迟暮峰海棠树下,咱们简单商议一件事儿。白姑娘跟杨姑娘,也一起来。” 大家伙儿四散去,龙丘棠溪等着白小豆抄完书,然后带她去扶舟县逛一逛。 顾衣珏看出来了,山主是跟张道长有话说,于是去找忙活着划定渡口范围的百节老弟去了。 客栈中有个少年人,拿着抹布在擦桌子。 他真的好着急,可师傅就是不教自己怎么当神仙。 两人走去青泥河畔,刘景浊取出鱼竿儿,笑呵呵说道:“同是青泥河,同是钓鱼,那有何不同呢?” 年轻道士干脆一屁股坐在河堤,轻声道:“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的,以前是愁着怎么吃饱饭,现在是愁着啥时候能帮上你的忙。我都听姚宗主说了,你肩上胆子很重,可我境界太低。” 刘景浊抬起胳膊,使劲儿拍在张五味肩头,砸的年轻道士一个踉跄。 “说实话,以前我也愁,现在嘛,当然还是愁,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的。” 张五味轻声道:“是不是还是待不久?” 刘景浊点头道:“本来是想着起码待个两年再走的,可你也看到了,中土九泽复苏,好多事儿得提前了。这次我目标比较明确,去离洲修缮山水桥,之后返回路上,顺便去婆娑洲,杀几个人。回青椋山后,正式开山,随后我便要往归墟去了。” 张五味轻声道:“那我能帮什么忙?”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你负责待在青椋山,让大家伙儿能瞧见,咱们山上有个你这样的道士。我更希望,以后到了青椋山的,做客也好,或是大家收的徒弟,新上山的也罢,都知道,咱们青椋山,有你这么个道士。” 张五味苦笑一声,埋着头,轻声道:“我?能行吗?” 刘景浊笑道:“以后别抖擞你那唾沫掌心雷就行了。” 想起张五味这一手,刘景浊就恶心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也配? 说是酉时议事,其实申末大家便已经聚在了迟暮峰海棠树下。 路阂赶制了十把板凳儿,已经摆放在了树底下。 原来是想着做太师椅的,可想来想去,还是高板凳接地气。 龙丘棠溪是不会参与议事的,但少夫人要旁听,肯定是没人拦的。所以说,椅子得摆的宽裕些。 事实上,人没有那么多的。 刘景浊、顾衣珏、张五味、路阂、百节、杨念筝、白舂。 其实也就这七人,八把椅子就够了,反正樊江月是铁定不会来的。 那间屋子已经修好,但刘景浊没有着急住进去。此时他也尚未返回迟暮峰,大家伙儿便都站在屋子后边那条溪边。 白舂跟杨念筝有些惴惴不安,她们觉得,自个儿就是凑数儿的,到这里来,反倒是十分不自在。 五个男的则是在下游那边儿,路阂依旧是烟不离手。 趁着刘景浊还没有来,百节先铺出来自个儿画的图,其实就是一柄长剑模样。 路阂瞥了一眼,难以置信道:“高兄,你忙活了大半个月,就整了这一出儿?” 大家还是习惯称呼百节为高尚,至于百节称呼,好像只有刘景浊叫习惯了。 百节翻了个白眼,轻声道:“那是你们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 顾衣珏抿了一口酒,笑道:“山主不会喜欢这花里胡哨的东西的,悬着一柄剑在半空中,实在是太扎眼了。” 百节嘁了一声,你们都不懂欣赏!这算个啥,老子最早还想搞个万剑归宗呢,只可惜口袋里没钱。 张五味略微瞄了一眼,开口道:“高兄是想把剑插在地上是吧?” 百节一拍手,“哎!还是我们张道长识货。” 结果张五味笑了笑,摇头道:“刘景浊不会喜欢的,我估计他都会改了先前想浮在半空中的想法,干脆搬过去一座山,用做渡口。” 顿了顿,张五味询问道:“话说,他们两个跑哪儿去了?再有小半个时辰就酉时了吧?” 话音刚落,刘景浊御剑而来,身后跟着袁塑成。龙丘棠溪紧随其后,身旁有个小丫头。 落地之后,刘景浊开口道:“塑成,你年纪太小,只需要看一看就行,你可以带着白小豆去山上四处看看。” 少年人点了点头,然后白小豆主动过去喊了声塑成哥,然后拉着少年人去小溪那边儿,说要捉螃蟹。 刘景浊会心一笑,这丫头越来越懂事了。 走去溪边,大家便都凑了过来。刘景浊看了看路阂,传音道:“路叔,教孩子哪儿能这么教?” 路阂笑着传音答复:“一只猴儿一个拴法儿,这小子得摔打着教,要不然心气太高,日后容易出大事儿的。” 刘景浊一瞪眼,传音道:“再摔打着教,也不能让袁塑成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过几日花钱请来的工匠就会到,你不能去干活儿,跟袁塑成一起看着就行。到时候你可以让他去选一处宅邸,自己住也行,跟你一起也行。等到他啥时候跻身黄庭境界,景炀境内任他闯荡江湖。但想出景炀,必须结丹以后。” 想了想,刘景浊决定把这结丹之后才能远游,当做青椋山的一条规矩。 不远处小溪旁,少年人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 刘景浊提高嗓门,轻声道:“路叔儿,你是长辈,率先落座。” 路阂无奈一笑,当然是推脱了。 不过溪边少年,却是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除了张五味跟那边两位女子,那个不是人精,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便一个个捧着路阂,众星拱月一般去到海棠树下。 少年人,到底是少年心性。这会儿已经攥着白小豆的手,沿着小溪往下去了,专心摸螃蟹。 当然不是吃的,知道白小豆见不得肉之后,袁塑成便连最喜欢吃的鱼都再没吃过。 白舂与杨念筝对视一眼,没闹明白。 等到大家伙儿聚在海棠树下,路阂这才开口道:“少爷,把我抬的太高,会把那孩子惯坏的。” 两位女子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是刘公子在照顾袁塑成的心思。 龙丘棠溪小步走来,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刘景浊身后,并不在一个圈儿内。 刘景浊率先落座,背靠海棠树。左侧首位不是顾衣珏,而是张五味,顾衣珏靠在张五味后面。右侧是路阂、百节。刘景浊对面坐着白舂与杨念筝。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青椋山暂时不开山,所以也没什么祖师堂议事堂之类的,咱们暂时人也不多,就先在这儿凑活着。聊正事儿之前,我想问问白姑娘跟杨姑娘,愿不愿意作为青椋山的一份子?若是愿意,安心坐好就行,若是不愿意,客栈依旧是二位打理。” 白舂看了一眼杨念筝,这种事不好两个人商量的。 “背靠大树好乘凉,我当然愿意,免得哪天给个路过仙师降妖除魔了,我都没地儿说理去。” 百节打趣道:“白姑娘别祸害书生就不错了,还怕给人降妖除魔?” 刘景浊眯眼看去,百节讪笑一声,抬头看向天幕。 真是的,瞎说不分个场合? 顿了顿,刘景浊看向杨念筝。后者笑了笑,轻声道:“我是刘公子跟顾剑仙救下的,只要青椋山不嫌弃就好。” 本来还有一句话,不过杨念筝硬生生将其咽回去了。 刘景浊笑道:“正好,我在这儿立个规矩,咱们青椋山修士,武夫不踏入归元气,炼气士未曾结丹,不能远游出景炀王朝。所以说,杨姑娘想回西花王朝看看,可以,只要早日结丹,到时候我会派人陪你回去。” 杨念筝微微颌首,算是认同这个方法了。 刘景浊朝着顾衣珏看了一眼,后者当即祭出伏休,与此同时,龙丘棠溪与刘景浊共计三把剑,也各自化作剑气屏障,最后刘景浊还祭出飞剑长风,里三层外三层的笼罩此地。 做完这些,刘景浊轻声说道:“路叔,过不了多久,会有四个人来这儿,你这椅子,得多做几把,至于能不能坐那么多人,日后再说。” 路阂点点头,轻声道:“小事儿。” 刘景浊便接着说道:“今日有两件事,第一件事,以青椋山往东西南三个方向各三百里,以后便是青椋山地界儿,新任太守已经到任,明日百节上门去拜访一番。西南方向紧挨着天寿山那座山峰,起名青鱼峰,顾衣珏作为首任峰主。笑雪峰暂不置峰主,待张五味跻身求真我一境,由他担任峰主。迟暮峰这边儿,暂时作为大家住处,接下来会修建府邸,大家可以自行挑选,顾衣珏也可以挑一座府邸。顾衣珏境界最高,负责镇守青椋山。路阂还是老本行就行了,百节负责外部接洽事宜,张五味等樊江月走后,未破入真境之前,先当个门房吧。白舂杨念筝,渡口建成之前,照看好青白客栈就行了,等渡口建好,二位得去往渡口那边儿,帮着山头儿挣钱。咱们暂时人不多,分工就是如此,诸位可有异议?” 无人摇头,刘景浊便说了第二件事,立规矩。 拢共也没几个人,况且尚未开山,衡律堂都没有,就没必要制定太多规矩。除了到了金丹境界才能离开景炀远游,还有真境才能开峰外,就是几条大家都做得到的。无非是不能仗势欺人,不得在山下小镇抖擞神仙手段,不得干涉官府之事。 大家都无异议,刘景浊便摘下酒葫芦,大家便知道,所谓议事,已近尾声。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笑着说道:“给大家伙儿透个底儿,咱们山头儿,还有一位登楼前辈,也有一位合道剑仙。那位合道剑仙,我已经许给他供奉殿首席的位置,三十年内应该就会到青椋山。另外,我下次远游返乡,会正式开宗立派,届时还会来几个人。还有,我与顾剑仙,暂时不适合为青椋山抛头露面的,毕竟名声太差了,容易吓到人。” 也就白舂与杨念筝反应最大了。 这么说来,那青椋山尚未正式开山,已经算是顶尖山头儿了?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龙丘棠溪,人家可还是龙丘家的女婿咧。 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挥手取出一张纸,上边儿清清楚楚写着几处山头儿的名字,就是方才与樊江月要来的名单。 “这是这些年来,偷偷上过青椋山,或是樊江月守山时想要上青椋山的几个山头儿,就一个二流势力。大家可以先记着,但不必着急去。等我一趟离洲返回,到时候咱们好好去逛一逛。” 顾衣珏咧嘴一笑,这事儿我爱干啊! 顾衣珏忽然皱起眉头,传音道:“有人登山,起码也是登楼境界。” 龙丘棠溪与刘景浊几乎同时起身,同时撤回佩剑。 年轻人皱了皱眉头,久违的背起两把剑,沉声道:“有客人来,要是见势不妙,先带大家去牛庆山。” “顾峰主,咱们去会会他?” 三道剑光同时拔地而起,同时坠落半山腰。 登山路上,有个眉宇之间与刘景浊有些相似的中年男子,他身着黑衣,腰悬青色玉佩,束发于定,头别白玉簪,正在缓步登山。 中年人略微抬眼,淡然道:“这么大阵仗接你舅舅?” 刘景浊拔出独木舟,冷声道:“你也配?”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外甥揍舅舅 “配不配的你说了不算,说破天去,你也还是我外甥,不过这些年没能杀了你,我这个舅舅当的倒是有些不称职了。” 刘景浊只微微抬头,顷刻间就将眼前黑衣中年人拉入长风剑术神通之内。 紧接着,顾衣珏也祭出本命剑,无数道蛛丝结成密密麻麻的牢笼。 龙丘棠溪心念一动,密密麻麻犹如麻雀群一般的飞剑,笼罩于姬闻鲸周边。 而且,龙丘棠溪的飞剑,好像并不受顾衣珏那蛛丝影响,可以在其中自由穿梭。 触之便伤筋动骨的蛛丝,对姬闻鲸好像也并无作用,中年人迈步朝前,犹入无人之境,每走一步,蛛丝便被挣断几根,悬浮面前的飞剑也如同飞沙一般,瞬间消散。 姬闻鲸微微一笑,“龙丘丫头,你这剑,哪个是真的?” 龙丘棠溪双瞳泛起白光,下一刻,十二冰泛着寒光的飞剑便悬停姬闻鲸面前。 “你可以试试。” 刘景浊早就知道,龙丘棠溪只要境界够高,她可以任由心意去幻化飞剑,且每一把飞剑,都能拥有各自的剑术神通。可现在一看,还是有些吃惊。 这不就是明摆着作弊吗? 姬闻鲸倒是停下了步子,但嘴可没停下,“刘景浊,不必耗费心思去结那五雷大阵,我主修土法,对我用处不大。还有,收起你那另一把飞剑吧,连神通是什么都没有摸清楚,祭出飞剑,来当笑话逗我笑吗?” 顾衣珏扭过头,询问道:“山主,真是亲舅舅?” 刘景浊点点头,“是亲舅舅,所以,往死里打。” 要是还打不过,那就只能坑张五味了。 姬闻鲸淡然一笑,周身猛地散发金光,由打其身旁,缓缓盘起一条金龙,金龙长啸,蛛丝也好飞剑也罢,竟是同时被啸声摧毁。 顾衣珏只是皱起眉头,可龙丘棠溪却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水。 刘景浊赶忙斩出一道剑光,紧接着飞身上前,凌空斩出数道雷霆剑气,是要结剑阵。 可剑光落在姬闻鲸那边儿,人家只是微微抬手,剑光便尽数消散。 “你怕是对合道境界有什么误解,当舅舅的,给你长见识。” 话音刚落,姬闻鲸微跳脚,随后又是轻轻放下。 可就这么轻飘飘的举动,居然带动天地出现异像,长风的神通天地,好似给人以土之道则而凝成的一双大手缓缓剥离,很快就打开了这座小天地。 一声炸雷响动,长发剑术神通被破,飞剑返回刘景浊身边,气息萎靡,剑刃出现好几处豁口。 刘景浊取出一枚药丸递给龙丘棠溪,自个儿却是硬生生咽下一口血水。 姬闻鲸摇摇头,却是瞧见顾衣珏就要祭出法天相地。 “你剑术一般,充其量算个三流水准,在我这儿抖不起威风的,想好了再出手。” 顾衣珏冷笑一声,“这是他娘的什么狗舅舅?” 话音尚未落地,顾衣珏已然不见身影。 姬闻鲸略微诧异,扭头躲过一剑,没成想还躲无可躲了。四面八方皆是斩来剑气,每道都是登楼剑修倾力出剑,饶是他这个合道修士,也不敢硬抗。 等他瞬身挪开百余丈,结果落地之处,已经有白衣持剑在等。 姬闻鲸终于把手从袖中伸出,朝着白衣剑客重重一击,愣是把顾衣珏砸飞出去百余里地。 姬闻鲸笑了笑,轻声道:“我收回方才的话,你这剑术,称得上二流。” 要算准方才自己落地之处,七分是靠“远见”,三分靠赌。 所以,境界高了之后,炼气士打架,想要拳拳到肉剑剑破防,不容易的。 因为双方都有预判,除非我已经预判了你的预判。 顾衣珏迅速返回,擦了擦嘴角鲜血,冷笑道:“我觉得我这是一流剑术。” 与此同时,龙丘棠溪早已飞身云海之上,如今正值盛夏,可青椋山与迟暮峰,居然缓缓飘落雪花。 冷不丁剑光坠地,几乎没有先兆,让人防不胜防,由打姬闻鲸为中心,方圆三十丈内已然是一片冰天雪地。 今日七月十六,月极圆。 一柄皎洁如月光一般的飞剑破开云海,很快重返人间。 一袭青衫拔地而起,手持独木舟,人影重于月影,好似要上天揽月一般。 蓦然间,一朵乌云遮住月光,悬浮高空的年轻人周身雷霆蹿动,剑意沸腾。其双手持剑,影焯焯中,年轻人如同天上神灵,一双眸子散发金光。 年轻人一剑斩下,乌云瞬间消散,那柄霜白飞剑牵动月华,化作一头巨大白鲸,舍身冲向姬闻鲸。 姬闻鲸叹了一口气,“这手水中捞月,寻常神游境界定然是要着道儿的,可还是境界相差太远了。” 姬闻鲸抬起袖子微微一挥,天地有如琉璃碎裂,很快便没了方才异像。 “飞剑神通还是太过鸡肋,幻象终究是幻象。” 刘景浊却是微微一笑,“是吗?” 忽然之间,迟暮峰半山腰月华涌动,有如光阴倒转,又回到方才年轻人落剑之时。 剑光很快落下,哪儿像金丹一剑?况且,何止月华。 迟暮峰下,月华、雷霆、火焰、冰霜、剑光,五彩绚烂,犹如一幅画卷。 真火沸腾,却又有天罚一般的雷霆蹿动不止。 姬闻鲸终于是皱起眉头,挥手打散火焰雷霆,无数冰霜长剑却又如雨点一般落下。奇怪的是,本该水火不容才对,此时却是冰霜助涨火焰雷霆,火焰雷霆又助涨月华,月华又复滋养冰霜。 姬闻鲸忽的舒展开眉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对金锏,一双金锏交错横扫出去,当即天地清明。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同时倒飞出去,各自狂吐一口鲜血。 其实他们都知道,姬闻鲸放水了。 刘景浊搀扶起来龙丘棠溪,啐了一口带血唾沫,随后灌下一口酒,冷笑道:“我要有个登楼境界,你这会儿已经死的连渣子都不剩了。” 对此,姬闻鲸并未反驳,反而点头道:“你二人合力,确实可杀真境。” 这冰火可以相融,有月华调和,更是有种生生不息的感觉。 这就有些离谱了。 话音刚落,顾衣珏不知从何处冒出,同样嘴角挂着鲜血,可他却笑意不止。 “还有我呢。” 姬闻鲸这才发现,方圆百丈,都已经被蛛丝织就的大网笼罩,有如八卦阵一般。 他略微一动,四把飞剑便会依次袭来,刁钻无比,难躲至极。 姬闻鲸便干脆不动了,他有些好奇道:“你一个人,三把飞剑?” 刘景浊笑道:“我知道,单凭我们三人,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你的。” 毕竟只有顾衣珏一位登楼,境界实在是相差太大。事实上,即便是三位登楼剑修,想要杀合道,不付出点儿代价,还是不容易的。 更何况龙丘棠溪只有神游境界,他刘景浊更是一个小小金丹。 姬闻鲸笑了笑,挥动金锏,这座刘景浊借顾衣珏之力布设的阵法,顷刻间烟消云散。 顾衣珏瞬身去到刘景浊身边,苦笑道:“不行咱们还是喊人吧?” 没成想姬闻鲸却是开口道:“这只是我一道分身,况且,对你们,我只用了三成力。不过也很厉害了,你们面对的,可是个已经合道的真正道人。” 姬闻鲸并无杀心,三人都瞧得出的。 此时姬闻鲸开口道:“我就纳闷儿了,青鸾洲一路追杀,我并未下死手,你怎么这么想杀我?” 刘景浊冷笑一声,那是并未下死手?若不是我那时有登楼境界,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退一万步,自己可以不去计较追杀的事儿,因为的确是打不过。可截杀龙丘棠溪一事,决不会这么容易翻篇儿。 刘景浊沉声道:“你截杀我,我能忍,我娘偷了姬氏圣物,我不占理。可你敢动她,我就是崩碎了一口牙,也要拽下来你一块儿肉。” 话音刚落,龙丘棠溪一道分身已经拽着张五味来到此地。 刘景浊也喊了一声老爹,长安那边儿,异像横生。 张五味一见三人这般凄惨,随即苦笑道:“你们都成这样了,喊我来有什么用?” 刘景浊沉声道:“我刘景浊今日脸不要脸,求人也要弄死你!” 这天夜里,天下九洲,山巅修士皆是侧目中土。景炀王朝居然打算动用这等底牌? 还有,怎的景炀那边儿,会另有一道感觉随时可入开天门的气息? 这是要干嘛?天塌了么?人间最高处也不管管? 姬闻鲸看了看西北方向,又看了看东北方向,无奈道:“他是个愣头青,你们也是?” 没想到这小子在赵炀眼中,居然这般重要。就为留下我,居然敢用国运来赌。 还有那个姓姜的老不死的,老子教训外甥,与你何干?人家赵炀怎么说都是干爹,你算什么? 姬闻鲸无奈道:“你外公不是治好了龙丘丫头,还帮着取了一把古剑吗?就不能当做赔罪?我倒不是可惜这具分身,就是可惜景炀王朝的国运。还有那个老家伙,能出手几次?” 刘景浊微微皱眉,却还是传音过去,让姜爷爷与老爹先不必如此 姬闻鲸笑道:“听舅舅话,那就是好外甥。” 刘景浊破口大骂:“去你娘的!” 结果就被人一巴掌拍入地底下,动弹不得。 “骂我可以,你外婆招你惹你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错了,是剑灵 顾衣珏抹了一把脸,看样子是打不起来了。 可你姬闻鲸千万别说什么全是为你好的屁话,你有脸说,老子可没胃听。 龙丘棠溪赶去时,刘景浊已经自己钻出地面,只不过还是忍不住狂吐一口鲜血。 毕竟是合道修士,一巴掌哪怕只用了一成力道,也不是小小金丹能遭受的住的。 姬闻鲸微微一笑,只一个念头之间便已经站在了刘景浊身边,左手已然抬起,五指扣住刘景浊的头。 顾衣珏心神紧绷,飞剑蓄势待发。 山主跟这姬闻鲸相比都要差点儿,这才是笑面虎。 此时此刻,莫说是龙丘棠溪跟顾衣珏,就连张五味都已经察觉到了姬闻鲸那一身极其浓郁的杀意。 龙丘棠溪冷声道:“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龙丘棠溪后半生便不做别的了,我没他这么心软,姬氏一族,一只老鼠都别想活着。” 姬闻鲸咋舌道:“瞧瞧人家,这才是硬气,我怎么有了个这么窝囊的外甥呢?你娘活着的时候,也比你硬气的多啊!给你个机会,只要叫一声舅舅,我留你一条活路。” 刘景浊冷笑一声,还是那句话,“你配吗?” 姬闻鲸淡然一笑,“嘴挺硬啊!” 扭头看了看牛庆山方向,姬闻鲸叹了一口气,杀意并未消散,却是收回了手掌。 一道地魂换个金丹修士,暂时好像不怎么划得来,过一会儿就不好说了。 说杀一声,也就杀了,不过就是换命而已。 可留着总是个祸害,这才金丹,就能逼的自个儿取出金锏,万一要是靠着自己真正登楼,那还了得?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在嘴里咕嘟几下,涮出一口血酒。 年轻人未曾抬头,只是开口道:“怎么?想聊聊?那就聊聊。” 姬闻鲸淡然道:“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他忽然转过头,一脸不敢置信道:“你可千千万万别觉得,我会跟话本小说写的那般,截杀你是为了助你成长。你娘偷了姬氏圣物,害的姬氏险些覆灭,杀你也好杀她也罢,我占理的。” 刘景浊冷笑道:“辛亏是这样,还得多谢你保住了我一顿午饭。” 瞧着两人攀谈起来,顾衣珏依旧半点儿不敢松懈。 不远处那二人,舅舅杀心未消散,外甥也在憋着怎么弄死舅舅,剑拔弩张可能就在一瞬间。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已经擦干净了脸上血水。他回过头脸冲龙丘棠溪,咧嘴一笑,轻声道:“无事,我跟这狗东西聊聊闲天儿而已。” 果然,只是骂姬闻鲸,他并不当回事儿。 回过头,刘景浊笑道:“走一走?” 姬闻鲸只是看了看天幕那边儿,随即开口道:“我劝你不要自作聪明,说句实话,你要是登楼境界,我还真不敢就这么来找你。只可惜,你心思缜密比得上姬荞,可本事差刘顾舟太远了。若今日我对的是刘顾舟,哪怕对方只有金丹境界,我也会怵他三分的。” 两道身影并肩登山,迟暮峰海棠树下,百节皱眉道:“辛辛苦苦跨洲而来,这就算了?” 路阂摇摇头,“怎么可能,若不是他怕损伤这具分身,恐怕今日青椋山都要被他平了。别人我不知道,但他姬闻鲸,是真干得出来的。” 百节好奇道:“你见过?” 路阂无奈道:“何止见过,都差点儿被打死。若不是主人跟刘先生来的及时,恐怕路阂早已是姬闻鲸锏下亡魂了。” 毕竟在那个年头儿,百岁登楼的姬闻鲸,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路阂叹息道:“姬闻鲸现在也才三百岁不到,何其天才可想而知。我们那个年头儿,只有三个天才,单独拎出来都是一人可压半座天下天骄的存在。” 神鹿洲龙丘晾,青鸾洲姬闻鲸,斗寒洲陆青城。 只不过,那个差点儿捡回斗寒洲仙剑二字的奇女子,很早便不知所踪了。 百节诧异道:“殿下的爹娘,还有虞山主,都排不上号儿?” 路阂苦笑道:“老虞曾说,对上他们三人任意一个,论胜败,他尚有三分胜算。分生死,他必死无疑。至于刘先生跟老主人,他们不是天才,刘先生甚至资质极其平庸。” 山上有人交谈,山下也是。 顾衣珏沉声问道:“龙丘姑娘,山主是什么意思?一笑抿恩仇了?” 他刘景浊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龙丘棠溪摇摇头,“怎么可能,他这会儿肯定还想着怎么弄死姬闻鲸呢。” 顾衣珏无奈一笑,就咱们,莫说弄死,弄伤怕都很不容易了。 他转头看了看张五味,后者不知所措,破天荒开口骂人:“你这混账眼神是什么意思?看我做什么?我半月前刚刚凝神。” 顾衣珏叹了一口气,他总算是知道山主那时候说过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有个开天门修士,但不稳定。 顾衣珏心说,要是能有机关一般的物件儿,一按就能把那个张五味召唤出来,那该多好? 山中小道,姬闻鲸皱眉不已。 这才走了几步路,已经喝了多少酒了?你拿那玩意儿当凉水喝的么? 姬闻鲸讥讽道:“你们刘家人,祖传的酒腻子吗?” 说实话,当时那个其貌不扬,境界低微的家伙到了姬家,要不是老二拦着,他吃不了也要兜着走。 哪儿来的穷小子,真就打算癞蛤蟆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是个什么德性?姬氏一族的圣女,凭什么做你的山上道侣? 就因为初次见面的不喜欢,后来虽然见面不多,可见一次,就想打他一次。 刘景浊轻声道:“东西是在我身上,但不可能给你,你有种的可以杀我试试。” 姬闻鲸冷笑道:“你只是姬荞的儿子,而已,我杀不得吗?” 刘景浊转头看去,眯眼道:“你大可以试试。” 这话一出,姬闻鲸杀意愈浓。 父子俩一个臭德行,本事没有的时候嘴最硬。 只不过,姬闻鲸不得不承认,第三次见面,他就有些捉摸不清刘顾舟的境界了。总得来说,那个欠揍的家伙,很危险。三十年不见而已,居然硬生生成了登楼修士。 姬闻鲸转头看了身边年轻人一眼,眼中遮掩不住的厌恶神色。 他冷冷开口:“姬荞的死,是她自找的。要是听我的不嫁给刘顾舟,她就死不了那么早。” 刘景浊讥讽一笑,转过头,开口道:“我猜你到现在还都没有成家吧?甚至连喜欢的人都没有?” 姬闻鲸冷哼一声,“男女情爱,只会影响我拔高境界的速度,天底下唯一靠得住的,唯有自己。” 那就说不通了,刘景浊也懒得再搭话。 可姬闻鲸却说道:“往山巅去,至多十里,我们这般步行,两个时辰足够。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东西给还是不给。相信我,只要那个老东西出手,亦或是景炀王朝动用那个杀手锏,我的天人两道分身顷刻间便能来到此处。” 刘景浊眉头一皱,却听见身旁中年人开口道:“我倒要看看,人间最高处那帮看门狗会不会专程下来拉这一架。” 刘景浊压根儿没听他说话,转而问道:“为何截杀龙丘棠溪,与她何干?” 你不答我,我何必理你。 刘景浊忽的皱起眉头,暗骂一声他娘的。 因为方才一步跨出,竟是直接登山九里,此时距离山巅之上,至多一里地。 姬闻鲸冷冷开口:“我并不是个喜欢磨磨蹭蹭的人,你时间不多了。” 顿了顿,姬闻鲸轻声道:“你娘觉得,她负姬氏但不负天下,那是错的。你爹更天真,居然想以一己之力去改变天下格局。路是铺的不错,可你刘景浊难堪大任啊!” 他依旧是大步朝前,可刘景浊却顿足原地。 姬闻鲸也不回头去看,爱走不走,反正终点就是那个地方,手起刀落,扛着死尸返回青鸾洲,到时候被老头子揍一顿又能如何?还能杀了亲儿子不成?老头子要真想杀,我姬闻鲸还乐得把头伸过去给他呢。 “我娘死的时候,你就东海吧?想没想过去救我娘?” 姬闻鲸脱口而出,“没有,但姬闻雁去了,所以他丢了半条命。” 说话间,姬闻鲸已经走上山巅,刘景浊依旧未曾跟来。 舅舅杀外甥,自古及今,好像也不少,算不得我姬闻鲸开了此道先河吧? 可他猛然转头,眉头紧紧皱起。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小子已经拿起独木舟,一双眸子散发奇异紫光,整张脸变得煞白,就像是……入魔一般。 顾衣珏暗道一声不好,瞬身就往山巅,山主这是被那团紫气蒙了心神了。 姬闻鲸当然不知道刘景浊这是怎么回事,只瞧见刘景浊气势陡增,很快就攀升至真境,又是几个呼吸,依旧是炼虚境界的气息了。 眼瞅着刘景浊快要迈入登楼境界,姬闻鲸冷冷开口:“没用,该死的,还是得死。” 由打山脚往此处赶来的两道剑光被一柄金锏掀翻,长安那边儿也好,还是近在咫尺的牛庆山,压根儿都来不及出手。 干瘦老者落在迟暮峰头之时,一柄金锏已然穿过刘景浊小腹,眼中那道奇异紫光也瞬间消失殆尽。 姬闻鲸转过头,冷声道:“老东西,要拼一拼?” 可姜老汉并未作声,且好似被人定住一般。 姬闻鲸大吃一惊,周遭天地已然陷入一种光阴停顿,也算是拦住了姜老汉破境开天门。 与此同时,十万大山中心之处,一道剑光破开云海,顷刻间便划过半洲之地,落在迟暮峰头。 有个青衣少女飘飘然落地,她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刘景浊,先走过去刘景浊身边,以蛛丝般的剑气将刘景浊小腹那个血窟窿缝合起来。随后伸出两指,轻轻按向刘景浊额头,往出一拽便扯出来了一团妖异紫气。 少女站起身来,轻轻捻碎那团紫气,随后才转头看向姬闻鲸。 少女冷冷开口:“你很能打吗?” 姬闻鲸一皱眉,沉声道:“器灵?” 话音刚落,少女便已经按住姬闻鲸头颅,只轻轻一拧而已。 “你错了,是剑灵。”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会不会孤独 头颅几乎被扭了一圈儿,少女再一抬手,一颗头颅连带着许多内脏便被扯了出来。 此时姜老汉也挣脱束缚,看着眼前一幕,唯有苦笑了。 哪儿来得如此生猛的少女?这可是一道合道分身啊! 可下一刻,那少女转头看来,一种极其古朴纯粹的剑意扑面而来。 姜老汉皱眉不止,这等纯粹至极的剑意,恐怕当世剑修,无一人能锤炼出来。在他眼里,少女此时便如同剑道之主一般。 少女开口道:“怎么,塑造神灵的封神者,认不出来人世间第一柄剑?” 被人一语点破身份,姜老汉略微一惊讶,紧接着便问道:“剑神当真散道于十万大山?” 少女眯起眼,冷笑道:“你们的所谓押注,就是这么押的?就看着我家主人被人欺负?” 姜老汉摇摇头,轻声道:“姬氏老家主已经在赶来路上,刘景浊不会有事儿的。” 话音尚未坠地,一道剑光已然斩来,轻飘飘一道剑光,姜老汉愣是无力阻拦,当场被打晕过去。 少女随手丢了手中头颅,走去刘景浊身边,嘟着嘴,轻声道:“主人非要跟我倔,都说了拿了老主人留下的东西再走嘛!” 说着,少女冷声道:“没打散你这道地魂,是留着让我主人处置,你胆敢乱跑,我便让你姬闻鲸从这人世间真正消失。” “不至于不至于,前辈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十万大山那边儿没有前辈在,深渊里的畜牲不是更嚣张了?” 有个老道士凭空出现,一脸讪笑。 也是苦了玄岩了,从没下人间这么勤过。 少女转过头,冷声道:“小道士,找死?” 玄岩讪笑道道:“我哪儿敢啊!前辈你想想,姬闻鲸是刘景浊亲舅舅,你要是弄死他,不就让刘景浊背上了杀亲舅的骂名?反正现在几乎毁了姬闻鲸一道地魂分身,他本体境界也要从合道巅峰跌下来,不如留着以后让刘景浊自个儿出气?” 这位人间最高处的守门人,八千年来,头一次如此卑微。 见少女不言语,玄岩只得说道:“前辈,你待的越久,越会影响这一番天地,万一天门提前打开,遭罪的是刘景浊。” 少女这才收敛杀意,轻声道:“我跟我主人坐一坐,就走。”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刘景浊猛然睁开眼,只觉得小腹剧痛,不过也不是挨不住。 他低头看了看,小腹一个大窟窿,但是已经被缝补起来了。 下意识拿起酒葫芦,还没有喝酒,便听见有人说道:“主人,别喝了,待会儿再漏出来。” 刘景浊猛然转头,这才发现身边坐了个青衣少女。 他再转头四处观瞧,却发现,此时已然身处于一座奇高山峰,背靠着陆地,面前则是无尽大海。 刘景浊询问道:“你怎么来了?你离开了十万大山,那处深渊咋个办?赶紧回去,天门开了之后,我一定去找你。” 剑灵一撇嘴,嘟囔道:“我要是不来,以后就没主人了。” 刘景浊这才想起什么,询问道:“姬闻鲸呢?” 剑灵轻声道:“在山上呢,被我把脑袋拧下来了,玉京天那个老头子下来了,估计是要拦着,打不死了。” 某人咋舌不已,心说那可是个合道修士,就这么把脑袋拧下来了。 关键是,这丫头还说的理所当然。 刘景浊轻声道:“剑神前辈,一定很孤单吧?” 少女摇摇头,“老主人是神灵,没有那么多情感的,他不知道孤独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刘景浊想说一句,你不也是? 结果剑灵已经解释道:“不一样的。” 为什么不一样,剑灵没说,刘景浊便也没问。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没喝酒,要不然真就上边儿灌下去,下边儿流出来了。 唉,可惜了这身青衫法衣。以后看看能不能缝补,要是不能修缮,那就改小点儿,给白小豆做成衣裳。 毕竟修成琉璃身以后,有无法衣,区别不大。 剑灵忽然轻声问道:“那主人呢?会不会孤独?” 刘景浊一愣,随即笑道:“应该会吧,毕竟我是个人呢。”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是不是这片海,就是天廷与人间的通道?” 剑灵摇头又点头,“是也不是,想下来的话,哪儿都走的。之所以走大门,是因为有守门人一脉,远古三司背靠人间,不好惹的。” 这也算是解了刘景浊长久来的一个疑惑。 既然修士能平地飞升,神灵下凡,反而要走正门? 剑灵又说道:“其实江湖人与寻路人一脉,都有传人的,江湖人在九洲之外,寻路人,就在主人身边。” 刘景浊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少女点了点头,轻声道:“不过主人不宜与他说明真相,有些事儿,还是得自己跟自己打交道,看看哪个我占上风才是。” 刘景浊点点头,自己也没想着去告诉他。 顿了顿,刘景浊又问道:“我真不是天帝转世身?” 剑灵眼神古怪,当然没有袁公那般刻薄言语,可还是反问道:“主人为什么非要这么想?” 刘景浊苦笑一声,心说我怎么能不这么想? 你,天上地下第一柄剑,非要认我为主。雷神身上那半数雷霆真意,我哪儿用力去争夺了?还有,天生压胜那团紫气是个怎么回事儿? 剑灵笑道:“主人放宽心,你不光不是天帝的转世身,更不是任何一位神灵转世。远古三司,绝不可能会有神灵转世身的。还有,主人压制那团紫气,是相互的,方才不就差点儿入魔了?” 想来也是后怕,刘景浊只记得那会儿怒气冲天,没来由的,就被那团紫气侵袭。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我心里住着很多人,又怎么会孤独呢。” 少女埋着头,低声道:“那到时候,主人不必着急,可以走慢些的。” 刘景浊一抬手,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将手放在少女脑袋上,刘景浊笑着说道:“不也还是人生嘛!快回吧。” 剑灵歪过头,“那我走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很快便重回迟暮峰。 光阴恢复正常流转,顾衣珏与龙丘棠溪几乎瞬间到此。 顾衣珏长大了嘴巴,指着那个身首异处的尸身,诧异道:“你这是把谁搬来了?” 龙丘棠溪则是皱着眉头走过来,一把捏住刘景浊下巴,塞进去一粒药丸之后,轻声道:“疼吗?” 刘景浊笑着摇头,同是摇了摇酒葫芦,笑道:“就是喝不了酒了,怕漏。” 百节与路阂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瞬身到山巅处。 没眼力见儿的家伙长大了嘴巴喊道:“殿下啊!你真把亲舅舅弄死了?” 那边儿咋还躺个老头儿。 可等百节瞧见了那个触目惊心的大窟窿,便瞬间闭上嘴巴。 “他娘的,该杀!” 好像就连顾衣珏都没发现,方才剑灵来过了此地。 姜老汉忽的原地消失,紧接着便是个老道士唉声叹气走来。 刘景浊转过头说道:“你们都先散了吧,没事儿了。” 顾衣珏便一手提着一个人,返回海棠树那边儿,只留龙丘棠溪与刘景浊在那儿。 玄岩开口道:“姬闻鲸的地魂是我放走的,你杀不得他。” 刘景浊点点头,“知足了,废了他一道分身,留他一道地魂,就算是帮我娘还了姬氏养育之恩。” 玄岩无奈道:“算我求你了,消停点儿行不行?” 刘景浊一皱眉,“是我要惹事儿的?” 玄岩抬起头,刚想替刘景浊疗伤,却听见那混小子说道:“不必了,就当是锤炼肉身。” 说话间,刘景浊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衣。 玄岩轻声道:“姬氏那边儿很快会送来一大笔补偿,你要不要?” 刘景浊一瞪眼,“不要是棒槌,我现在正缺钱呢。” 玄岩笑道:“还是有些变化的,挺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日之事暂且翻篇,等你刘景浊什么时候主动登门青鸾洲姬氏,我只要还在,一定不会拉偏架。对了,姬闻鲸本体,已经在挨打了。” 某人只是点头而已,挨不挨打与我何干?他姬闻鲸那一锏,明显是下了死手的,要是小剑灵晚来片刻,自己恐怕已经死了。 其实刘景浊也知道,想要建成人世间最大的一处宗门,类似于姬闻鲸这等的绝世天骄,会是一大助力。 可让我就咽下这口气,不可能,除非你姬闻鲸战死天外。 玄岩便再没说什么,瞬身离去。 等山巅只剩下刘景浊与龙丘棠溪,某人还在解释,“方才是我跟你说过的剑灵来了,大致聊了聊,没什么事儿。” 龙丘棠溪低着头看向被白衣遮盖的伤处,眼泪打旋儿,轻声道:“你给我闭嘴。” 刘景浊轻声道:“已经被剑气缝补,之后吃些药,很快就好了,留着这伤,顺便还能锤炼体魄呢。” 女子只是低着头,眼眶通红。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活的,怎么就不知道疼惜自个儿的身子呢。 “大傻子!” 第一百三十章 不必寄人篱下 一道地魂分身丢了肉身皮囊,返回路上又被个老人一把攥住,干净利落的丢进海里。 等姬闻鲸天人二魂合为一处,到了中土西南海域之时,他那道地魂已经与他断绝联系。 姬闻鲸气笑不止,老者却只是说道:“给你长长记性,魂魄先压在海底,什么时候你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去收回地魂。” 姬闻鲸只是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杀外甥,做的出来,杀亲爹,真下不去手。 结果这位姬老族长冷不丁抬起手掌,二话不说便是一巴掌,姬闻鲸被一巴掌拍落海面,打水漂似的飞出去了几十里。 老人冷冷开口:“你小的时候逞能,给人打的鼻青脸肿的,要不是顶着个姬氏大少的头衔儿,你自己说,你被人打死了多少遍了?哪次不是小荞打着姬氏圣女的旗号给你出头?” 姬闻鲸当然没受什么伤,但他还是站在海面,一言不发。 老人又说道:“我走之前怎么对你说的?你是老大,你得护着弟弟妹妹,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小荞被人围攻,几千里路,一个屁的功夫就能到,为什么不去救?” 越说越生气,老人干脆伸手变出一根藤条,飞身过去,抡圆了胳膊往姬闻鲸身上抽。 “现在还有脸去找小景浊拿东西,竟敢下死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铁石心肠儿子?” 姬闻鲸也没躲,任凭那根仙藤做的“家法”抽在身上,只是沉声说道:“她不听我的话,非要胳膊肘往外拐。一个外人而已,她看得比她亲哥还重,死了也是自找的,我没去下手杀刘顾舟,已经是念了亲情了,再说了,我是我娘生的。” 好像年龄再大,只要爹娘还在,在他们面前,说话就会像个孩子。 老人气极,“这就是你对外甥下死手的理由?” 姬闻鲸毫不退让,沉声道:“刘景浊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个错误,我的妹妹应该是清白无瑕的姬氏圣女,绝不能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刘景浊的存在,是对我妹妹的侮辱。” 姬秊愣了好一会儿,他的儿子,他竟然有些陌生。 这种陌生,并不是突如其来的陌生,而是回想起往昔,一种从前他觉得并无奇怪,如今回头一想,却很陌生的感觉。 姬闻鲸十岁以后,唯一哭的一次,是因为莫家的孩子与他小姨来做客,姬闻雁与姬荞只顾着跟远道而来的表妹玩,暂时忘了他这个亲哥哥。 当时姬秊瞧见姬闻鲸豆大眼泪直往下掉,便问了句,为什么哭?结果姬闻鲸哽咽着说道,他们不听话。 那时候姬秊只是觉得,是这小子觉得不受弟弟妹妹喜欢了,又不好意思说,便说了他们不听话。 现在看来,一开始,姬闻鲸说的就是实话了。 姬秊声音有些颤抖,“再怎么样,那是你妹妹!景浊是你唯一一个外甥啊!” 结果姬闻鲸沉声说道:“我的妹妹,不能是谁的妻子,更不能是谁的母亲,只能是我的妹妹。” 头一次,姬秊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有些可怕。 “你自己回去,在祠堂思过吧。” 姬闻鲸欲言又止,可还是压住疑问。随后瞬身离开,也不理会被镇压于海底的地魂分身。 爹没说思过没说多久,那就是一直。 等到黑衣身影消失于海上,姬秊身子又弓了几分,整个人瞧着愈加苍老。 此时此刻,老人心中唯有一句。 子不教,父之过。 至于再去见外孙,他哪儿还有老脸去? 干脆瞬身去往景炀京城,速度极快,瞬息便是万里,几十万里也只是几个呼吸而已。 皇城上空,有个宦官打扮的老人双手拢袖,等在云海。 姬秊缓缓落在云海,微微抱拳,轻声道:“兄台之武道高,如今天底下恐怕唯有陈舟子能相提并论了。” 权忠笑了笑,轻声道:“咱家说白了就是个阉人,机缘巧合之下,这才剑走偏锋而已,那儿敢跟陈桨前辈相提并论。” 姬秊也不客套,只是说道:“我想见见赵炀,说两句话就行了。” 权忠轻声道:“姬老族长,我们陛下说了,咱们没什么好聊的,陛下说他要是个炼气士,境界再烂,高低也要去跟姬闻鲸好好聊聊。陛下还说了,他姬闻鲸是真心想杀我们二殿下,对于要杀我们景炀皇子的人,没什么好聊的。” 事实上赵炀的原话是:“他儿子要杀我儿子,他还想跟我坐下聊天儿?要不是那会儿迟暮峰上异像迭起,你猜我会不会以国运去护我儿子?” 姬秊苦笑一声,无奈道:“不过还是替我转告赵炀,这么些年来多谢他护我外孙。”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可权忠却笑着开口:“我们陛下说了,要是姬老族长认我们二殿下这个外孙,那就好说了。” 姬秊一笑,转过头问道:“怎么说?” 权忠笑道:“大可以让姬闻雁到一趟中土,以我们二殿下的性子,姬闻雁肯定是上的了青椋山的。” 姬秊点点头,笑道:“好办法,替我谢谢赵炀。” …………… 虽说议事结束,但有些事还得详细说一说。 只看百节画的那个渡口俯瞰图,要不是小腹有个大窟窿,刘景浊真想跳起来给他两脚。 你百节脖子上顶的那是脑袋么?好家伙,这等图都画的出来,你他娘的咋想的? 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挪来一座山峰用做渡口。 还有迟暮峰上,府邸的修建位置。 按顾衣珏的建议,是得把府邸分成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以及祖师堂亲传弟子。可刘景浊当时就摇了摇头,原因很简单,青椋山不会有那么多人。大家可以收徒,只要品行过关就行,之后只要摆了收徒宴,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参加祖师堂议事的。 至于日后徒又有徒,难免的人多了起来,那就日后再说。 龙丘棠溪一直在刘景浊身边,她拿着酒葫芦,没给刘景浊,免得某些人又来一句习惯了。 即便是吃了肉白骨的丹药,也只是表明上没了那个触目惊心的大窟窿而已,伤势还是很重的。 今日迟暮峰头的事儿,谁也没多说,更没人多问。 一来是怎么说都是山主家事,二来是,山巅上那番动静儿,是真没瞧见。 打着灯笼摸螃蟹的两人终于返回,预料之内的“颗粒无收”。 刘景浊喊来了袁塑成,递去了早已跟龙丘棠溪要来的钱袋子。 “袁塑成,这里面装的,是青椋山全部家当,一千枚泉儿。之后的修建府邸也好,建造渡口也罢,都得是用这袋子里的钱,我交给你保管,你能让我放心吗?” 泉儿!一千枚?! 先前已经跟高前辈询问过三种修士用的钱,到底有多值钱了。袁塑成觉得,他就算不吃不喝干一辈子木匠,都挣不到一枚五铢钱的。 可现在,刘山主居然把整整一千枚泉儿,一千枚!交给了自己。 少年人颤颤巍巍伸出手,可很快又缩了回去。 袁塑成摇摇头,低声道:“不行,要是被我弄丢了,怎么办?” 刘景浊笑道:“那你就用心拿好,藏到一个你认为很安全的地方,等买木材石材以及应用之物时,大家都会来找你要钱。你也要好好对账,看看买的东西,值不值这么多钱。” 硬将装泉儿的乾坤袋塞进袁塑成手里,刘景浊笑着说:“方才议事,已经任命你师傅为修建府邸与渡口的总监工了,现在我就任命你做这施工之时的账房先生。” 龙丘棠溪其实一直听着,听着听着便不自觉笑了出来。 白小豆困的不行,扯着师娘问道:“师娘,你笑什么呢?” 龙丘棠溪轻声道:“笑你师傅,虽然忘记了好多好多事儿,可总是忘不了一颗会照顾他人的温柔的心。” 白小豆眨眨眼,“师娘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的师傅吗?” 其实说完话,白小豆已经做好挨打准备。 可一记脑瓜蹦儿迟迟没有落下,小丫头便有些疑惑了。 身旁的绿衣女子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好像冷不丁一下,就喜欢了。” 不远处的小溪旁,袁塑成接住一袋其实不重,但他觉得沉甸甸的袋子。 好像不用两只手使劲儿去兜着,这布袋子便会把他拽倒在地上。 少年人缓缓抬头,沉声道:“山主为什么让我做这个账房先生?我怕我做不好的。” 刘景浊摇摇头,开口道:“怎么会?你都能把地摊儿上一众小物件儿卖多少钱记得清清楚楚,都能记得住哪个东西是花了多久做成的,怎么就记不清从你手里出去的每一笔钱是用到了什么地方呢?” 伸手按住少年人肩膀,刘景浊笑道:“跟着你师傅上了青椋山,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总得帮着我这个山主做点儿什么吧?难不成我又要练拳练剑,还得管着这些闲事儿吗?” 少年人紧紧抓住钱袋子,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自己也能这么重要。 送白小豆下山的路上,小丫头询问道:“师傅,我偷偷听了塑成哥哥的心声,他其实可高兴了。” 刘景浊轻声道:“端人家碗,受人家管,所以袁塑成是觉得寄人篱下了。”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我希望的青椋山,会是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大家不必觉得寄人篱下,更不会寄人篱下。” 白小豆点了点头,默默记住了这句话。 (月底了,今个儿就这一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师叔很低调 月末,虽是已近秋中,中原大地却依旧一片盎然绿意。不过,北境西风横,漫山红树生的日子,也不远了。 于数千年后找寻古迹,其实跟挖坟掘墓差不了多少,那座传说中的冶卢城,虽说都知道在景炀豫州境内,可早不知被哪座山头儿掩埋。一座城池尚且如此难找,更何况用于淬剑的龙渊水了。 只不过,龙丘棠溪好像并不在意。 一道可有可无的机缘而已,即便得不到,此后直上登楼,我龙丘棠溪又有什么过不去的瓶颈?又不是头一次了。再不济,我也能沿着走过的路,直上登楼。 这趟出门,刘景浊并未背剑,青色法衣也被姬闻鲸打烂了,所以他便穿了一身白衣。 原本刘景浊相貌只马马虎虎够的上俊俏二字,如今身上有伤,面色病恹恹的白,倒是瞧着有几分柔弱。加上他束发于顶,别了一根青玉簪,腰悬墨玉佩,便愈加像个读书人了。 龙丘棠溪依旧是一袭绿衣,头发半披半束,背剑。 不过凡俗人看来,她也就是个寻常貌美女子,并不够的上什么倾国倾城。当然了,只是寻常遮掩手段,稍微有点儿境界的炼气士就能瞧见龙丘棠溪真容的。 许多人觉得,女子生的好看并不是件好事儿。可生的好看,剑术又高,那就抱歉了,我这脸蛋儿只给我愿意让看的人看,别人敢不怀好意的多愁一眼,当我剑是摆设吗? 景炀境内的炼气士山头儿,枷锁颇多,光是个五龙卫便能轻轻松松压制境内炼气士山头儿,更何况五岳山君四渎龙神,境界都不低。 所以便形成了一种与别洲差异极大的情况,明面上看,景炀境内所有山头儿,都是行善积德的。 可事实上,炼气士求长生,利己之人,不在少数。 所以这趟出门儿,没带顾衣珏,一来是他得看家,二来是得路过济水,免得又跟顾氏打起来了,又说景炀椋王欺负人了。 过境雷泽、大野泽,刘景浊都饶开了,实在是怕自己一旦走进这复苏大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过济水之时,刘景浊并未与那位济水龙神打招呼。 黄昏前后,赶在太阳趴窝儿之前,两人到了一座城池。 走进雍丘城,刘景浊没来由就想起杞人忧天这四个字,只不过他可从未觉得这是个好笑的事儿。 有人忧天天地崩坠,即便真是忧自身性命,那有什么不对吗? 进城之后,一阵扑鼻酒香,刘景浊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这可就与个读书人形象很不贴切了。 龙丘棠溪眯眼笑道:“半个月不喝酒而已,能死吗?” 某人不敢接茬儿,赶紧问道:“这儿有什么好吃的,我也不知道,要不然咱们转一转?” 龙丘棠溪撇撇嘴,轻声道:“不吃,咱们抓紧点儿,答应了小丫头个把月就要回去的。” 刘景浊无奈道:“几百里路,着急什么?” 龙丘棠溪瞪眼道:“是谁要来的?” 某人无话可说,的确是自个儿要来的,可走着走着,刘景浊便有些后悔了。 破境太快,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儿的。 又往前走了几步,龙丘棠溪忽然转头看向一处小巷,紧紧皱着眉头。 顺着目光看去,刘景浊瞧见了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少女手持一根锈迹斑斑的老剑条,正对着一几人挥舞。 等刘景浊回过头,龙丘棠溪早就瞬身去到小巷,站在了少女身前。 刘景浊无奈开口:“别介,我来吧。” 他是真怕龙丘棠溪三两下给这几人送去酆都罗山转世投胎。 当然了,他出手,也不轻的。 几巴掌呼的几个地痞找不着北,撂下一句狠话就走了。 倒也不错,不行侠仗义,走什么江湖? 只不过,那少女是个炼气士,境界不高,毕竟年纪很小嘛。手中剑条也不是凡物,至少是灵兵品秩。 龙丘棠溪转过头,看来看去还是没忍住取出一件衣裳递过去,开口道:“好歹是个灵台修士了,几个地痞流氓,有什么不敢打的?” 少女紧握剑条,一脸戒备,没接那件白衣,也不曾言语。 龙丘棠溪轻声道:“我看不上你这剑条,收好吧。” 少女看了看龙丘棠溪背的长剑,明显放下了几分警惕,可再瞧见后边儿笑盈盈的刘景浊,立马再次握紧剑条,连退几步。 龙丘棠溪转过头,神色古怪。 刘景浊目瞪口呆,这小妮子,我招你惹你了?你这是什么眼神儿? 好在说龙丘棠溪笑着说道:“放心,他不是坏人。我们也没别的意思,你拿着衣裳,赶快走吧。” 刘景浊插嘴道:“实在不行就去县衙那边儿,亮出你炼气士身份,就说要一口饭吃,一定会有人把你当做座上宾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少女便又连退几步。 气的刘景浊干脆转过身走出了小巷。 他娘的!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头一次给人当成了坏人。 少女这才开口:“为什么帮我?” 既然是用的斗寒洲雅言。 龙丘棠溪也是一愣,随后以少女家乡话说道:“都是女的,我比你大不了几岁。” 顿了顿,龙丘棠溪开口道:“我是神鹿洲人,听你口音,是斗寒洲人氏?只一个灵台境界,怎么跑这么远的?” 少女天人交战好半晌,憋出一句:“能不能让我吃一顿饭?” 城内一处酒楼,能坐八人的圆桌,满满当当一桌子菜,刘景浊看着都觉得撑,哪承想这叫花子似的少女,吃饭那叫一个风卷残云,又好似蝗虫过境,只差把盘子啃了。 旁桌已经有人在说,“好家伙,这是饿死鬼投胎,八辈子没吃过饭吗?” 刘景浊笑盈盈转头,开口道:“吃你的。” 略微放出一丝煞气而已,已经吓得旁边那桌人冷汗直流,干脆也不吃了,结了帐就走人。 又上了一三碗面,少女喝完了汤,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多谢姐姐这顿饭,等我找到了师叔,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好嘛!一吃饱,整个人气势都变了,哪儿还有先前警觉模样? 龙丘棠溪指着刘景浊,笑道:“他掏的钱。” 结果少女看向刘景浊,一挑眉头,询问道:“那个武夫,你叫啥?说吧,我要怎么感谢你?要不然我跟我师叔要一道功法,帮你成为炼气士?” 刘景浊强憋着笑,装出震惊表情,一脸不敢置信道:“我都是开山河巅峰的武夫了,还能当炼气士吗?” 少女得意道:“那当然了,我师叔就是炼气士与武道同修的。” 她转头看了看左右,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给我饭吃,我就不瞒你了,你这武夫,应该是景炀人吧?听说过刘景浊没有?他就是我师叔,景炀王朝的二殿下,媳妇儿老多的那个。” 刘景浊一下子脸就黑了。 且不说第八境成了神游了,真境修士放哪儿去?也不说我刘景浊什么时候成了别人师叔了,就说这最后一句,你这死孩子是哪儿听来的?这叫诬陷知不知道? 结果少女好似没瞧见刘景浊那一章黑脸,反而越说越起劲儿。 “姐姐,你是神鹿洲人氏,那你知道龙丘棠溪吧?我师叔可是你们神鹿洲板上钉钉的女婿了。” 龙丘棠溪已经在传音询问:“你还有师兄?” 刘景浊一脸无奈,“我师傅也没告诉我啊!” 这上哪儿说理去,小巷子里捡了个脏兮兮的少女,居然成了自己师侄? 龙丘棠溪居然还顺着少女往下说,“这事儿我也听说过,那你师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女拍了拍肚子,咧嘴笑道:“我师叔可是从小长在皇宫里头,吃香的喝辣的。你可不知道,他吃鸡肉只吃鸡舌头,豆腐都得是长得很漂亮的小女子点的卤水他才肯吃呢!我小的时候跟着我师傅去皇宫里头,吃饭都是用金碗,我师叔还送了我一只,不过被我放在斗家里了。你可不晓得,我那师叔,睡的床九丈长五丈宽,天天都有二十几个长得极其水灵的小女子给他暖床,没法子,床太大,人少了暖不热。你们更想不到,那么大的床,金子做的嘞!” 某人脸色已经堪比锅底灰,结果龙丘棠溪还顺嘴说道:“可真奢侈呢。” 刘景浊现在就想骂娘。 这死孩子,编瞎话你说的靠谱儿点儿成不?九丈长五丈宽的床,还金子做的?怎么,我刘景浊是不是睡觉从没见过房梁?没钱花了,我就顺手掰个床腿出去砸人? 刘景浊气笑道:“那你怎么混成这模样的?怎么不去长安找你师叔?又或者,你随便去一处衙门,报上你师叔的名字,不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少女赶忙做出个噤声手势,轻声道:“小声点儿小声点儿!我师叔是个低调的人,我宁愿饿着,自己要饭去长安,也不能这么高调的。” 这下刘景浊是真被气笑了,还低调?睡九丈长五丈宽的金床,还二十几个小女子暖床,你眼里的刘景浊是个低调的人吗? 龙丘棠溪询问道:“那你师傅呢?” 少女忽然低下头,再无嬉笑神色。 “师傅,死了。” 正此时,方才被打退的几个地痞带着一帮衙役走来,老远就听到那几个地痞说道:“那叫花子偷了我们钱,还他娘跟被我们欺负了一样,老子当了这么多年混混,头一次给人冤枉了!” 走上楼,其中一人指着刘景浊这桌,瞪眼道:“对对对,就是他们,一伙儿的。” 刘景浊嘴角抽搐,因为身边少女已然一把拽下刘景浊腰间玉佩,嗖一声跑去窗户那边儿钻了出去。 这是碰见了个小混蛋啊!还是顶能瞎说的那种。 第一百三十二章 流离少女 龙丘棠溪笑盈盈转过头,笑容古怪,同时动了动嘴唇,并无声音发出,可一看就知道,那是三个字。 老江湖。 某人只差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走了这么久的江湖,头一次给人骗啊!还是个十四五的半大孩子。 多少有些挂不住脸。 结果那几个先前挨了巴掌的,走过来指着刘景浊,喊道:“就他就他,他们是一伙儿的。这小子,下手贼重啊!后槽牙都给我打掉了。” 衙役懒得打理他,一脚将其踹开,轻声道:“赶紧给我死远点儿,你被偷的钱也不是好路上来的,少给我在这儿碍眼。” 几个地痞缩了缩脑袋,冲着刘景浊恶狠狠的瞪眼,之后便灰溜溜走了。 民不与官斗,更何况他们都算不上良民。 领头的衙役缓步走来,扫了一眼,询问道:“兵器有无在衙门口儿报备?哪儿来的?有无过所?” 刘景浊便取出一片木符,一面上刻流离郡扶舟县风泉镇,另一面刻着刘见秋三个字。 这木符还是刘景浊专门跑去找鹿信恒做的。 景炀之前,寻常百姓是没有这般证明身份的木符的,再有钱的人家,只要没有官身就是没身份的人。 如今的景炀,百姓不分三六九等,证明身份的唯有这木符。依旧是一式两份,县衙专门地方存放的。 有官身的,三品武将才会有虎符,三品以下是令牌。文官的身份证明也没那般麻烦,也就是印信与一面刻官职,一面刻性命的令牌,品阶不同,材质也不同而已。 如刘景浊,便有一枚五品将军的令牌,只不过姓名刻的依旧是刘见秋。还有一枚一边半镂空,雕蟒,另一边唯有一个椋字的玉牌。 龙丘棠溪也取出木符,上写流离郡扶舟县,龙溪。 流离郡如今尚未置府,郡下来便是县了。 衙役瞧了瞧,点头道:“流离郡人氏,走这么远?这位姑娘的兵器报备凭证呢?” 龙丘棠溪可哪儿有这个啊? 结果她一转头,发现刘景浊从袖口掏出一张纸,轻轻递给了衙役。 衙役只看了一眼,瞬间头皮发麻,立马儿递还回去,退后作揖,轻声道:“下官冒昧了,二位恕罪。” 刘景浊点点头,收回凭证,轻声道:“那姑娘偷了我的玉佩,我自个儿去找,你们别管了。” 衙役抱拳称是,随后急忙退下。 走下酒楼,这衙役领班咽了一口唾沫,还没缓过神便听见身边同僚问道:“大哥,那两个,大人物?” 衙役摇摇头,轻声道:“是不是大人物我不知道,反正那张纸上,啥都没写,满满当当盖着大印,一个挨一个。” 询问之人一愣,“那怎么行?起码都得写上在何处报备啊!” 衙役邻班转过头,无奈道:“三省六部的大印戳满了,还不行吗?” 事实上,这位领班还没说,那上面还盖着太子金印呢! 得亏没少看邸报,要不然这些个印章,都认不全! 楼上二人身影已经消失,城中一条小河畔,龙丘棠溪看了一眼那张纸,没好气道:“有你这么吓唬人的么?” 就这满满当当的印子,甭说一个衙役了,这豫州刺史见了也得发懵。 关键还是真的。 龙丘棠溪询问道:“你那枚墨玉,是清溪阁主的令牌吧?” 刘景浊点点头,“当年在归墟,金柏叔给的,跟那枚印章在一块儿。反正现在认识的人不多,拿出来也没多大事儿。”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那个斗寒洲的丫头,怕是就一句师傅死了,说的是实话。” 顺着小河往上不远,少女已经换上了白衣,倒是挺合适的。 她蹲在河边儿掬水洗脸,灵台修士,目力当然要强于俗人数倍,即便并无月色,她也瞧得见哪儿洗干净了,哪儿没洗干净。 只是洗完之后,还是个花脸。 洗罢,少女取出那枚漆黑玉牌,左手狠狠抽了右手几下,嘟囔道:“什么时候能改了你这臭毛病,人家好心好意请你吃饭,你还偷人家东西。” 又转头看了看身边锈迹斑斑的剑条,少女忽然间有些伤感。 虽然是捡的剑条,可一瞧见,就想起了师傅。 斗寒洲是我的家,回又回不去,哪怕是回去了,依旧没有家了。 师傅没了。 两道身影凭空出现,刘景浊笑呵呵开口:“你挨过武夫打吗?” 少女一愣,急忙拿起剑条,退了好几步,瞪眼道:“你要干什么?我师叔可是景炀椋王,你要是敢欺负我,我让我师叔砍了你脑袋!” 龙丘棠溪干脆没说话,教训小孩子这事儿,他在行。 某些人初遇见自个儿时,还不是一口一个小妮子,其实他才比自己大几岁? 果不其然,刘景浊迈步走过去,一把扯走老剑条,随手抛在一边,伸手就捏住少女耳朵,此时此刻,换上白衣的花脸少女,只有脚尖点地。 刘景浊笑盈盈说道:“灵台境界的小仙子啊?我看你耳朵够不够硬。” 本就不会多少术法,此刻被罡气压制,她想施展压箱底的手段都不行了。 强来不行,少女便哇一声哭了出来,鼻涕眼泪开会,可把刘景浊恶心坏了。 刘景浊气笑道:“总是个女子,这样像话吗?” 哪知道少女蹦起来照着刘景浊小腹就是一脚,可惜还是没能挣脱。 “你还是个大男人呢,欺负我一个小女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放了我,等我找到我师叔,看看会不会把你脑袋砍下了。” 刘景浊哦了一声,又扭了半圈儿。 少女这下是真疼哭了,忙不迭哭喊道:“我错了,错了,大哥哥,放手行不行?” 刘景浊笑道:“我最不会怜香惜玉了。说吧,叫什么名字,家住斗寒洲何处,来中土干嘛来了?” 耳朵快被揪掉了,不说也得说。 “我叫陆青儿,斗寒洲乌岚国人,不是我要来中土的,是……没钱了,渡船把我丢在这儿了。” 龙丘棠溪笑道:“行了,再拧就真掉了,成了一只耳咋办?” 刘景浊这才放手,一把拿回墨玉,还不忘给捂着耳朵的少女一个脑瓜蹦儿。 “小小年纪,不学好,好歹是个炼气士,偷东西作甚?” 少女眼眶通红,疼的。 “我又没偷好人家东西,我也没用术法伤人,我就想吃顿饱饭,我有错吗?” 言下之意,他刘景浊就不是个好人,人家没偷好人家的东西嘛! 刘景浊一瞪眼,吓得少女缩了缩脑袋。 “那你师傅呢?怎么死的?” 陆青儿皱了皱鼻子,低声道:“我师傅在海上杀妖,战死了。” 刘景浊赶紧问道:“哪个海上?” 少女埋着头,低声道:“青鸾洲东海,归墟。” 刘景浊瞬间皱起眉头,沉声道:“把你丢在这儿的渡船,是哪家山头儿的?” 少女不知道他问这作甚,可又怕耳朵遭殃,只好轻声道:“是一艘青鸾洲渡船,绿坞湖的。” 刘景浊忽然传音问道:“当年你洗澡的地方,是不是离那个绿坞湖就不远?” 脑子里忽然浮现一个白皙少女,某人赶忙甩了甩脑袋,罪过罪过。 瞬间察觉到一股子杀意,刘景浊赶忙回过神,轻声说道:“你师傅叫什么,乌岚国哪处山头儿?为什么要去归墟?” 少女低声道:“我们没有山头儿,师傅叫陆春珩,是挂名木鱼宗的客卿,为什么要去归墟,我不知道。”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你偷了我的玉佩,照理说要送你见官的,看在你师傅的份儿上,也看在你师叔的份儿上,你暂且跟着我们,等下一艘神鹿洲的渡船过境,我让人捎你到神鹿洲,然后你自己返回斗寒洲,行不行?” 少女抬起头,轻声道:“要很多钱的。” 某人昧着良心说道:“我像是缺钱的人?” 龙丘棠溪传音道:“我已经传信出去,去验证这丫头说的话了。” 刘景浊点点头,又问道:“你这剑条,哪儿来的?” 少女提起剑条,诧异道:“就这砍豆腐都费劲儿的老剑条,还要问是打哪儿来的么?大致往东三百里,有一条小溪,我在那儿摸鱼的时候,捡的。” 往西三百里,大致就是先前让百节打听过的,旧柏子国遗址,冶卢城,大致就在那片地方。 刘景浊轻声道:“我管你饭,你带我们去那条小溪行不行?” 少女红着眼睛抬头,还是有些疼。 “有肉吗?” 刘景浊笑道:“管够,但不能偷东西了。” 结果陆青儿又开始了,“我可不是贪图你这几顿饭,等我师叔来了,我让给你一块儿大金砖。” 刘景浊气笑道:“我不缺钱。” 陆青儿便又说道:“那就让他封你做个大官儿?” 龙丘棠溪憋着笑,询问道:“你师傅是剑客,你师叔,也就是那个景炀二殿下,也是剑客?” 少女诧异道:“连这都不晓得?就不知道龙丘大小姐跟我师叔,都是剑修吗?要不是剑修,咋那么招小女子喜欢啊?孩子都一堆了。” 刘景浊无奈道:“闭嘴,再说就没肉吃了。” 顿了顿,刘景浊取出一枚银锭子,轻声道:“去买些换洗衣裳,剩下的就当是带路费了。” 流离郡来的年轻人,碰见了个流离在外的少女。 第一百三十三章 点拨 胡天八月即飞雪,吾乡仲秋风不怒。 一日更比一日寒,今朝暖阳,明夜寒凉,朝夕闻露,早晚加衣。 一场晚来秋雨终是降临,抵不过这不怒自凉的蜇人西风,豫州境内,大多地方的老百姓都已经加上了厚衣。 真是应了那句话,一场秋雨一场寒。 仲秋在即,正是河蟹肥时,以至于陆青儿捡剑的那条小河,捕蟹人极多。 只不过,小河小溪,哪儿有什么大螃蟹。 沿河往上,刘景浊也算是解了禁,终于拿回那只酒葫芦了。 陆青儿指着不远处一条汇入河中的小水渠,轻声道:“就是在那儿捡的。” 少女实在是搞不懂,为了这一根儿切西瓜都费劲的老剑条,跑这儿专门来看一下水渠,图个什么? 谁人人家管饭呢,也说到做到了,所以说,带个路而已,不算什么。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龙丘棠溪,后者摇了摇头,轻声道:“并无什么异常,我察觉不出什么。” 刘景浊轻声道:“那个张五味说了,所以肯定会有什么的,不着急,咱们慢慢找找。反正小豆子现在玩伴多,想必一天也顾不上咱们了。” 陆青儿凑过来,咧嘴一笑,轻声道:“那个,你们要找的东西不在这儿?要不然咱们买上百八十斤螃蟹?好好吃上一吃?边吃边找嘛!” 刘景浊压根儿不搭理她,抿了一口酒,迈步往上游一处石拱桥走去。 沿岸三四里,只瞧得见那一座桥。 石拱桥不远处有人垂钓,是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老者。 刘景浊走近石拱桥看了看,当即气的笑出了声音。 转过头,刘景浊问道:“捡的?” 少女一脸无辜,“捡的啊!” 龙丘棠溪当然也看出来了,陆青儿那根老剑条,明明就是悬在石拱桥下方的斩龙剑嘛!灵宝品秩的老剑条,修缮起来有些麻烦,并不能当做真正的剑用,灵气几乎已经涣散殆尽,只剩下个灵宝壳子了。 老剑条要是有灵智,肯定已经在骂街了。 老子悬在桥下千多年了,从来没人敢打我主意。结果被你这个外乡丫头顺手牵羊去了? 亏的是这条不知名小河并无水神,若不然这陆青儿哪怕被河神打死,也就打死了。 刘景浊眯起眼睛,冷笑道:“你当我瞎啊!还回去。” 陆青儿哦了一声,拿着老剑条涉水往桥下去,够着拴好剑条,这才板着脸返回。 没人要的东西,我取了就取了,放着生锈吗?再说了,我这是给老剑条物尽其用,人家好歹是一柄剑,就这么放到锈迹斑斑,这才糟心呢。 再说了,要不是惹了那个姓孙的小女子,我哪儿会看得上这破剑,又不能卖钱。 龙丘棠溪传音道:“如客栈后方那座桥,底下就是一柄铁剑,世上多半的斩龙剑都是讨个吉利,此处居然有柄灵气涣散的灵宝,看来多年前,此地也曾有妖蛟作祟。” 刘景浊笑着传音,“顾衣珏与那位青鱼姑娘的缘分,也是自一把斩龙剑而起。是青鱼见顾衣珏在家族不受待见,便冒着身死道消的危险,取下一座古桥下方的一柄古剑。” 说到这里,龙丘棠溪便说轻声说道:“其实在青椋山时,消息已经传来了,可那时候我不好说什么。青鱼,确实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闲都王朝那个妖帝以一种妖族独有的法子,封存了她一魂一魄,所以吴隹说的,不算是假的,但也没什么用处。” 刘景浊点点头,刚要与龙丘棠溪一同过桥,却忽然听到上游垂钓老者好似自言自语道:“既然不论是池塘还是湖泊,都能填满,为什么不等到池水便湖水了再来?着什么急呢?” 两人当即停步,先是对视一眼,随后皆是往上游看去。 刘景浊看了看对岸,又看了看老者,随后轻声说道:“我觉得这老前辈说的对。” 龙丘棠溪摆摆手,“我无所谓。” 也就是此时,老者一抽竿,钓起一尾绿鲤鱼。 两人迈步走去老者那边,顾青儿撇了撇嘴,干脆撩起裙摆,去河边摸螃蟹了。 结果没等二人走到近前,便听见那位老前辈看看:“来作甚?离远点,吓到我的鱼了。” 刘景浊目光呆滞,他明明瞧见了那位奇异绿鲤鱼上钩之时只是鲤鱼而已,此时此刻再次浮出水面,竟然已经引气入体了。 这是真正的神仙手段,点化。 很快那尾绿鲤鱼再次上钩,老者又是放生,一人一鱼,乐此不疲。 刘景浊还在想着要不要开口说话,眼前一幕已然让他惊掉了下巴。 好家伙,就这么一通捉放,那条绿鲤鱼,已然筑起灵台,俨然一幅快要化形的模样。 饶是曾经经历过醍醐灌顶的刘景浊,也被这一手吓到了。 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刘景浊还是恭恭敬敬抱拳,只一句话。 “多谢前辈点拨,晚辈感激不尽。” 鱼又上钩,这次老者并未着急将它丢回水里,只是轻声说道:“机缘是你的?她是个哑巴吗?” 刘景浊一时语噎,本以为龙丘棠溪不会下这个台阶儿,结果他一转头,就瞧见龙丘棠溪也是抱拳,轻声说道:“多谢前辈。” 不过一句话说完,龙丘棠溪便话锋一转,开口道:“这道机缘,要与不要我说了算,我还就不要了。” 哪承想垂钓老者伸手放归绿鲤鱼,嗤笑道:“那你改个名字啊!” 龙丘棠溪淡然道:“名字是我爹娘取得,前辈要是有意见,我可以把我爹喊来。” 这下就换做老者语噎了,有个能打的老爹,了不起? 还真是了不起。 老人家转过头,斗笠下是一张苍老脸庞,发须皆白。 老者微微一笑,“即便我打不过你爹,你爹也不敢打我,年龄在这儿,辈分在这儿。” 老者又是一抽竿,又是那条绿鲤鱼。刘景浊记得清楚,这已经是第九次了,若那条鲤鱼再上钩,恐怕下场不会很好。 自“点化”到现在,一刻不到,已然是灵台巅峰了。 结果那条鲤鱼还是不知好歹,居然再次咬钩,这就有些贪得无厌了。 老者扶正斗笠,这次并未放生,干脆将那条绿鲤鱼丢去背后竹篓,而那条绿鲤鱼轻飘飘得来的修为,终究还是轻飘飘丢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多谢前辈点拨。” 这次是为自己谢的。 龙丘棠溪也松了一口气,同样抱拳,先致歉,再感谢。 “先前晚辈失礼,给老前辈道歉了,也谢谢前辈。” 这段时间刘景浊始终处于一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状态,别人不好说,除非他自己察觉。没想到给这老头子一通捉鱼放鱼给点醒了。 老者看了看竹篓,轻声道:“把它带走吧,他与你有缘,也算是有恩于你。” 话音刚落,老者便消失不见了。 刘景浊走去竹篓那边儿,本想着先将竹篓连带鲤鱼放进水中,起码别给旱死。结果放下竹篓之后,冷不丁一提,却发现那竹篓居然装满了水,一滴不漏。 竹篮打水,并非一场空? 龙丘棠溪轻声道:“你症结所在,是太过于喜欢在生死边去博求机缘,不是不可以,但不能次次这样。” 就如同这条鱼,开灵智后,它已经明白,说不定下次上钩就是死期,可他还是想要拼一拼,赌徒心态。结果就在这顺畅之中,第十次上钩。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这位老前辈还有一层意思。” 别人给你的,是随时可以收回去的。 龙丘棠溪点点头,刘景浊很会多想,特别擅长以小观大,这种事,他很容易就能想通其中关节。 可想通是一回事,做到是另外一回事了。 毕竟肩膀上胆子太重,他太着急去破境了。 指了指绿鲤鱼,龙丘棠溪询问道:“那咱回?不过这鲤鱼跟陆青儿,咋办?” 刘景浊笑道:“绿鲤鱼好办,咱们后院儿不是有一片湖?里边儿有个红泥鳅,跟绿鲤鱼,绝配啊!至于陆青儿,我也头疼。” 总不能带个小贼猫回青椋山吧? 龙丘棠溪忽然问道:“木鱼宗是不是斗寒洲那位女子剑仙所创?她也姓陆,别是与陆青城有什么关系吧?” 一个叫青儿,一个叫青城,都是女子,还都跟木鱼宗有关。 龙丘棠溪甩了甩头,轻声道:“陆青城自从百年前那场天才之争以后,便销声匿迹了,这丫头才多大?” 而且她确确实实以神眼去看了,陆青儿也确确实实只是个道龄十五的少女。 刘景浊轻声道:“没法子,先带她回青椋山吧,我传信一封给姚放牛,让他跟木鱼宗说一声,如果木鱼宗不来人,那就再说吧。毕竟,毕竟她师傅战死在了归墟啊!” ……… 流离郡新任太守上任的第一件事儿,便是筹建一所书院。为此,他特意在风泉镇与扶舟县之间,划出来一块儿地方,起名广化镇,意为推广教化。 新官上任,自然是带着钱来的,更何况青椋山那一百枚泉儿,是交在流离郡的,所以哪怕是建一座城,也不是多难。 新任太守名为耿季,也是世家弟子,他父亲如今是御史中丞。 只花了月余时间,便已经草草搭建出一处学堂,地方不算大,可容纳百八十人却不是问题。 问题是在于,本土并无大儒,请先生便成为了一件难事儿。 事儿就是这么巧,今日他去往青椋山拜访椋王殿下,得知椋王尚未回山,就去了青泥河畔那座青白客栈。 第二次来,也有些熟门熟路了。 结果就发现了一位正在给郡主讲解功课的儒生。 旁听了一番,耿季吃惊不已。他也算得上书香门第,虽不敢说学富五车,等闲人却也是比不了的。可与这读书人一比,难免就有些学生见先生的意思。 杨念筝买菜归来,瞧见那位耿太守做贼似的蹲在门口,她难免有些诧异,但却不是惊讶。 山主是王爷,见着再大的官儿,也就那样了。 杨念筝笑着开口:“耿太守?怎的不进去坐?” 专心听讲的耿季被吓了一大跳,转过头看了看,讪笑着起身,微微拱手,轻声道:“杨姑娘这是买菜去了?这么点儿够吗?” 杨念筝本就算得上一等一的皮囊,如今在扶舟县已经极其出名了,冲着杨念筝到客栈吃饭的,不少。哪怕客栈只卖素食呢。 杨念筝笑着回礼,轻声道:“山上有一片菜园子,我们高先生亲手种的,用了些仙家神通,长得快,所以我们客栈的菜都是山上来的,出去只是买些暂时没长成的佐料而已。” 耿季转头看了看那座青椋山,没来由有些感慨。 京城里边儿,高门子弟几乎都拢在皇城根儿上那一片,小巷子里天天碰面的不是二世祖就是二世祖。 可三位殿下,确实从未踏足过那一条条小巷子。 所以他耿季十见年前唯一一次见过太子与椋王,还是碰见二人偷偷摸摸去吃羊羹。 哪承想,当年那个卖羊羹的小姑娘,如今都是太子妃了。 椋王从军一事,其实他也是离开长安之前才知道的。 当时他赋闲在家的爷爷,说了一番话,他这才愈加觉得,二殿下,当的起陛下这般疼爱。 旧妖鬼走廊十国,也就是已经被租借给高车国的平妖道,是少年时的椋王带着五龙卫,领着十多万大军打下来的。 有五龙卫在,耿季没觉得这是多了不起的事儿。 可当他知道,殿下十一岁去往边军,完全靠着自己,十五岁就成了五品将军,他便不得不佩服了。 只不过,若只是这样,耿季是决不会主动登门拜访的。 之所以会两次登门青椋山,因为爷爷还说了,他刘景浊离乡的六年多里,曾经驻足归墟,杀妖无数,受了重伤。 这般秘辛,也只有耿老爷子这般真正的大人物才知道了。 所以耿季便明白,无论那些个邸报把刘景浊说成什么样子,他也是真正的景炀儿郎,与皇家身份无关。 回过头,耿季想起爷爷最后一句话。 “归山便是山中虎,便是江湖人,你不能不把他当做椋王,但也不能太过于接近,毕竟是椋王,虽说景炀并无党争,可该忌讳的,还是要忌讳。” 耿季笑着问道:“杨姑娘,这位是?” 杨念筝侧身看了看,笑着答复:“姓许,叫许临,好像是冲着我白姐姐来的,是个读书人,高先生说这位许先生,学问不小呢。” 耿季笑的合不拢嘴,“就怕学问小啊!” 迈步进门,耿季板板正正作揖,沉声道:“在下流离郡太守耿季,想要邀请许先生担任书院山长。” 一身白衣的读书人转过头,一脸疑问,“太守?什么山长?我才读了几本书?” 结果楼上下来一位丰腴女子,白舂皱着眉头,瞪眼骂道:“你要是不去,就给我死远点儿!” 白小豆眨眨眼,心说怎么男子都这么怕女子?瞧瞧我师傅,什么时候怕过我师娘了? 许临终究还是答应了,要不然不就白来了。 商量好之后,耿季满面春风,趁着天色尚未暗下去,往扶舟县走去。 流离郡,郡治是在扶舟县的。 他与鹿信恒差不多都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年龄差的不是太大,官位却差得极多。打小儿看不惯对方的二人,就挤在一个小县城里,所以这才上任一月多,跟鹿信恒吵架都不晓得多少次了。 当然是脱了官衣之后的吵架。 顺着一条青泥河往扶舟县去,半道上忽然有一位白衣剑客凭空出现,拦住了耿季去路。 顾衣珏微微抱拳,轻声道:“我就一个问题,烦劳太守解惑。” 耿季自然猜到了这位就是那个名声跟椋王殿下差不多的顾衣珏了。 顾衣珏开口道:“扶舟县东那座莲花寺,是个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位太守上任之时,朝廷同时批下来一座寺庙,并不大,是打算修建在一处不高山巅的。 这事儿,耿季也有些无奈,他可是知道,刘景浊跟佛门不对付。 “这事儿我真不知道,是龙师那边儿做的决定。你不知道,龙师,相当于国师了,我这小小太守,连根葱都算不上。” 顾衣珏哦了一声,开口道:“那就行了,不是耿兄的手笔最好了,再怎么说也是近邻,我怕伤了和气。” 说完之后顾衣珏就御剑飞走了,这位太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怎么就会伤和气了? 抬头看了看已经没了踪迹的顾衣珏,耿季有些羡慕。炼气士别的好处我不知道,可这飞来飞去的,着实方便啊! 结果等他返回府邸,却瞧见那个欠揍的鹿信恒,黑着脸坐在自家门口。 两位朝廷命官左看右看没人,带着父母祖宗的言语便如滔滔江水,互飚。 骂了好一会儿,耿季实在是累的慌,只得率先停嘴,问道:“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大晚上蹲我家门口骂街?泼妇吗?” 鹿信恒冷笑一声,“你他娘的还有脸说?刚才顾衣珏去了一趟城外东边儿那座山峰,几剑把那座山砍平了你晓得不?” 耿季一愣,他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顾衣珏会说怕伤了和气。 顿了顿,耿季神色一变,开口道:“鹿信恒,召集你三班衙役,我带上郡军,咱们去捉拿顾衣珏。胆敢私自毁坏流离郡山水,他是个炼气士,触犯了景炀律法了。” 鹿信恒差点儿就以为自个儿听错了,不敢置信道:“麻烦你再说一遍,是我鹿信恒耳朵坏了,还是你耿季疯了?那可是登楼境界,还是个剑修!” 结果耿季冷声道:“鹿县令,本官说了,召集你的三班衙役,我集结郡军,去青椋山拿人!还有,你以扶舟县名义发出海捕文书,上报给我,我再报去京城,举国海捕顾衣珏!” 人家都称呼自己为鹿县令了,那就没办法了,只能照人家说的去做。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这还不止一级呢。 反正我就瞧着你耿季作死。 数百人的队伍出了扶舟县西门,不晓得的还以为西边儿那座山上有人占山为王了,要去剿匪呢。 结果领着人走到新置的那座广化镇,耿季便命人折返,打道回府。 一众郡军都想骂娘了,这耿太守是不是脑子抽抽了?大半夜的把人喊出来,出来逛一圈儿就回去?那这趟出来,是吓唬鬼来的。 鹿信恒凑过去,笑呵呵说道:“没有卵蛋。” 耿季一直没说话,直到进城之时,才轻声说道:“我终于知道,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是个县令。” 鹿信恒气极,大骂道:“耿公鸡,骂人不揭短!” 结果耿季沉声道:“陛下一年都要下个两三次罪己诏,椋王的青椋山修士,公然犯忌,能就这么算了?不大张旗鼓去抓顾衣珏,难道你鹿信恒拿着海捕文书去捉椋王殿下?不闹的举国皆知,那座寺庙终究还是要落地,换个地方而已。” 鹿信恒一愣,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一来是殿下不能背这个锅,二来是,不闹大,没法儿跟龙师那边交代的。反而闹的越大,越发表明公心,龙师那边儿还有可能干脆不去让那座寺庙落地了。 鹿信恒呵呵一笑,“我也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升官这么快了。” 耿季淡然道:“随你怎么说,我耿季为官,总之不贪不枉。” 已经入夜,但迟暮峰灯火通明。数座府邸同时开工,夜以继日,工匠们暂时就住在山上的。 刘景浊不在,海棠树那边儿除了白小豆,无人会去,即便是逛,也是到山巅那处。 迟暮峰山巅,年轻道士与佩剑青年看着大队人马返回扶舟县,没有松一口气,也没多紧张。 张五味轻声道:“一座莲花寺,其实没有多大事儿吧?” 顾衣珏笑道:“那能有多大事儿,他还能来个合道境界的住持不成?顶多就是放在那儿恶心人而已。” 张五味不解道:“那你闲着没事干,砍平那座山头儿作甚?” 顾衣珏扣了扣鼻子,轻声道:“山主说让我惹点儿事儿,他们也只是赶上了。好在耿季是个聪明人,只说到了顾衣珏,并未牵扯到青椋山。” 既然名声已经臭了,不妨让它更臭些,这不也算是一种明修栈道? 再说了,事实真相终有大白天下那一天,到时候再这般嚣张,多少会有些不好意思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地应当以我为傲 竹篮打水,未必是一场空。 刘景浊手提竹篓子,里边儿装着一条绿鲤鱼,龙丘棠溪身旁跟着个白衣少女,三人就这么回了流离郡附近。 这一路上,刘景浊可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嘴在地上跑,牛在天上飞。关键是你明明知道陆青儿是在扯淡,可你就是觉得人家说的有理有据。 在豫州时已经传信乞儿峰了,估计返回流离郡时,回信便已经到了。 刘景浊是真不敢把这陆青儿留在青椋山,他怕山上人被教坏。 一趟来回,两月时间,青椋山上的灯台树已经掉光了叶子,除却松柏尚有绿意,其余草木皆在迎冬。 进城之时,刘景浊便瞧见了城门处张贴的海捕文书,画像有些惨,全然没把顾大剑仙的光辉形象勾勒出来嘛! 刘景浊看了看陆青儿,笑问道:“这不是跟刘景浊关系极好的顾衣珏吗?看来你师叔就在这附近啊?” 陆青儿咧嘴一笑,讪笑着说道:“那感情好,等见着了我师叔,许给你的金锭子少不了。” 事实上她早就看出来了了,这个年轻武夫,不缺钱。虽说来这儿时,买的是渡船坐票,可那些个五铢钱,可比金锭子值钱多了。 陆青儿眼珠子一转,轻声道:“那个啥,我觉得金子太俗了,要不然我让我刘师叔给你一枚泉儿?龙姐姐是炼气士,她总该知道泉儿是什么吧?” 可龙丘棠溪其实很早就已经想到了一幅画面,是她陆青儿青椋上窜下跳,见人就说刘景浊是她师叔,睡一张三间屋子大的床,二十几个漂亮小女子轮番儿暖脚。 结果有一天,或许是木鱼宗那边来人了,或许是刘景浊不想装了,总之陆青儿忽然发现,刘见秋就是刘景浊,那她会是个什么表情? 走了没几步,刘景浊瞧见了那位鹿县令,鹿信恒身边还有个黑衣剑客,黑衣剑客身边还有个十六七的少女。 刘景浊率先传音过去,不打算现在就让陆青儿知道他念叨了这么久的师叔就在他身边,算是给鹿信恒跟方杳牧提个醒儿。 一看刘景浊眼神,龙丘棠溪就知道这家伙是又要作妖,她也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便转身走了,只说是去给白小豆买些冬衣。 就这个“一些”,刘景浊便知道,白小豆只要个儿不长,未来几年都不愁衣裳了。 陆青儿询问道:“龙溪姐姐干嘛去?” 刘景浊边走便说道:“给我徒弟买几件冬衣。” 陆青儿满脸诧异,“什么?你都有徒弟了?” 刘景浊哪儿会搭理他,走到鹿信恒,笑着抱拳,轻声道:“鹿县令,在这儿等着作甚?怎么不去客栈那边儿?” 鹿信恒讪笑一声,摇头道:“我可没耿公鸡那般大胆,我去了怕挨打。” 县令?陆青儿心说这点儿芝麻绿豆官儿,至于专门儿过来打招呼么? 那边儿背剑的黑衣人,倒是有点儿前辈意思,这刘见秋也没眼力见儿,都不晓得得人家主动搭茬儿。 呦!瞧瞧,人家身边带的小女子,那可比龙溪姐姐好看多了。 她要是瞧见了龙丘棠溪真面目,怕是打死也说不出这话。 刘景浊笑了笑,取出一壶酒递过去,轻声道:“小事儿,何必上头,但是你的做法儿,跟耿季相比,差的就还是有些远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提着酒葫芦看向方杳牧,后者讪笑不止,指着鹿信恒说道:“这小子叫我来的,怕被你打,正好我跟他太爷是发小儿,也拗不过这重孙子,就来了。” 鹿信恒这个气啊!老子再是芝麻官儿,那也是朝廷命官,你喊个孙子还不够,还得是重孙子?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许经由让你来的?不为难你,那座莲花寺就算修建在风泉镇我都没意见,你放心回禀。” 不等方杳牧回话,刘景浊便转向同是黑衣同样背剑的少女那边。 “还不错,很天才了。” 池妖妖皱了皱眉头,她可不是方杳牧,没有自家师傅那般对刘景浊唯命是从。 池妖妖开口道:“我觉得你不天才。” 方杳牧瞪大了眼珠子,转过头叹气道:“小姑奶奶,你是不是憋着害死你师傅啊?” 刘景浊笑道:“暂时死不了。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叫陆青儿,是椋王刘景浊的师侄,鹿县令,要不然你帮个忙传信长安,让椋王殿下来接他这小师侄女儿?” 鹿信恒咧嘴笑道:“那感情好,正好椋王殿下答应我一顿酒呢。” 陆青儿可就没那么感情好了,她赶忙出声:“算了算了,我师叔忙得很,那么大一个王爷呢!等他有空了他自个儿就来找我了。” 方杳牧憋住笑,心说殿下这是上哪儿嗯拐了个活宝? 池妖妖投以疑惑眼神,陆青儿故作深沉,叹息道:“我师叔可忙了,中土这边儿小媳妇儿二老婆一大堆,神鹿洲那边儿还有个龙丘家大小姐呢,等他忙完了,自然会来找我的。” 池妖妖面色古怪,却还是点了点头,做了个了然神色。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一起走走,去客栈坐坐?” 鹿信恒则是说道:“算了,耿公鸡那边儿我得去一趟,报个平安,你们先去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你又不会走。” 龙丘棠溪已经先行返回,所以往风泉镇去的路上,就四道身影。 前面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后方两个少女就只是跟着,也不说话。 方杳牧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上次那件事,其实许经由算到了?” 刘景浊点点头,确实想过。 天外有人动手脚,已经消失数千年的古泽重新现世,好像刘小北还在渭水那边儿捉到一条蛟龙之属。 这位夏官喝了一口酒,轻声道:“想到就行了,至于那座莲花寺,已经改落在甘州那边了,许经由怎么想的我想不到。” 顿了顿,方杳牧又说道:“朝廷那边给了我两条路,我选了第三条,已经选了,你说了也没用。” 刘景浊气笑道:“那你跟我说什么?” 方杳牧转头看了看池妖妖,回过头后传音说道:“这丫头资质是真不错,天生的剑修,我早就偷偷收徒了的,性子也硬,接任夏官再合适不过了。这次来,除了来见见殿下,我还得求殿下传这丫头一道火法,最好是一缕本命真火。” 炼气士的东西,凡是沾了本命二字,那就不是寻常东西了。 刘景浊气笑道:“空手来求?” 方杳牧拍了拍胸脯,“带了的。” 刘景浊点点头,“好说,回去我就弄。” 池妖妖是不是天生亲火,这点刘景浊是真看不出来,只不过自身携带的真火,却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火焰,分出一缕子火,其实若是温养得当,也还是不错的本命之物。 约么三十里路,两人步速不算慢,一个时辰也才走了一半儿。 就在那条苍生河汇入青泥河的岔口,再往前二三里,肉眼可见的地方,已然有了一处学堂,书声琅琅。 刘景浊轻声道:“就凭耿季这一手,我就能与他做个好邻居了。” 推广教化,这才是王朝根基。 读书人应该跟集贤院那帮学子一般,各自眼中看到的天下都不一样,他们可以骂皇帝,可以骂太子,更可以去对自己这个闲散亲王口诛笔伐。但是,决不能只因为读了几本书,见着了别处大王朝好的地方,然后就回过头诋毁自己的国家。见着了别处的好,难道不应该用自己的学问,让自己的国家变得与你所见一般好甚至超过吗? 景炀近几朝,开疆扩土与推广教化,是同时在做的。 景炀强大了,也得让老百姓知道景炀强大了。 当年刘景浊在长安时,那位已经卸任赋闲的旧任鸿胪寺卿,就曾说过一句话。 “我们景炀人,拿着一本戳了鸿胪寺大印的通关文碟,走哪儿去都能畅通无阻,这难道不是景炀的强大?” 收回思绪,已经走到学堂附近,刘景浊只老远看了看正在给十余蒙童授课的白衣书生,遥遥作揖。学堂中那个其实身为鬼修的读书人只是点头示意,并未还礼。 就该这样,讲台之上,旁的得先放放。 陆青儿撇撇嘴,心说装什么读书人呢?就是一个大酒鬼。这一路过来,得有多少酒被你喝了?还下手贼黑,几次差点儿揪掉我的耳朵! 刘景浊忽然开口说道:“好像除了我们自己,天底下任何东西,都是外物对吧?吃的五谷是地里来,肉食是杀生而来,穿的带的,也无非是土里长的,地上跑的。那换句话说,我们的一切,都是别人给的?就连这身子,也是爹娘给的。” 方杳牧也不晓得殿下哪儿就冒出来这么一段话,却还是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陆青儿撇嘴道:“你只是你假设我们是那个受益者,可要是掉转方向呢?那我们每一条鲜活生命,不也是给这天地的馈赠?” 黑衣背剑的池妖妖也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觉得她说的对,我既然降生在这人间,那肯定是独一份儿,我才是赠予这人世间的最大礼物,天地应当以我为傲!” 刘景浊仔细琢磨了一番,忽的生起一个念头。 假设人之降生,是予以这人世间的礼物,那炼气士之修炼,到底是是该算是一种互惠,还是一种外求?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呢喃自语。 “天地应当以我为傲?” 第一百三十五章 破境 没想到两个小姑娘,居然还有这么一番见解,自个儿这个已近而立之年的老家伙,反而是着相了。 视日者眩,听雷者聋。 刘景浊独自走在最前方,步履奇快,思绪早不知飞往何处,惟河畔小道,引人归家。 方杳牧轻轻抬手拦住两个少女,轻声道:“咱们走慢点儿,别去打扰他。” 池妖妖皱眉不止,沉声道:“这就悟了?就我俩这一番强词夺理?” 陆青儿点点头,附和道:“我只是想跟他唱反调。” 眼瞅着头别青玉簪的年轻人越走越远,方杳牧这才放下手臂,笑着说道:“打个比方,有个人认为他身上所有的东西,修为、血脉、心性乃至皮囊,都是他人给予,强名之则唤为天道。那个人只要想到此处,便会觉得,既然都是天道给予,那自身所求甚多,是不是贪婪?” 陆青儿撇嘴道:“这不是钻牛角尖么?谁还不是爹娘生养,吃五谷长大的?要这么说的话,那凡人就不要吃饭,炼气士就不要汲取天地灵气了。” 方杳牧笑道:“大者窥天地,小者闻草芥,二者天差地别,虽途有殊,却不可不谓道也。” 前方年轻人走着走着,忽的就下起了小雨。 也不知道怎的,他忽然想到曾经看得一本书,书中写道:“人莫鉴于沫雨,而鉴于澄水者,以其休止不荡也。” 人以澄水为鉴,因其休止不荡,道以何为鉴? 青白客栈,三楼栏杆处,顾衣珏皱起眉头,沉声道:“坏了,山主这下是真钻了牛角尖了。” 张五味回头说道:“只能靠自己,其实出来的法子简单,可别人说了,就不是他的路了。” 几里之外,雨势渐增,年轻人忽的盘膝河畔,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河水。 在他眼中哪儿有淘淘河水,只一人独坐,清者天也在上,浊者地也在下,人在天地间。 我所得之,皆为天地既有之物? 河水流去,眼前一幅画面好似被冲刷殆尽,已无天地之分,更无具象人身。 刘景浊闭上眼睛,漆黑一片。 又睁眼闭眼,重回天地间,可天地孤寂,并无生灵。 忽的听闻脚步声,刘景浊思绪硬是被拽出那片地方。火山文学 一转头,是个肩头扛着锄头的老人家,给刘景浊戴上了一顶斗笠。 老人家轻声道:“这娃,做啥呢?” 刘景浊笑了笑,以本地方言说道:“想不通个事儿,想着想着就走神了。” 老人一听,当即来了兴致,干脆放下锄头,蹲在刘景浊身边,笑呵呵说道:“啥事想不明白?说说,我上了年纪了,说不定能帮你想明白。” 刘景浊笑了笑,便说道:“我这身子是爹娘给的,吃的饭是地里长的,用的东西也差不多,那是不是说来说去,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是老天爷给的?” 老人撇撇嘴,“屁话,你不耕地不撒种子,地里的凭空给你长麦子?不养蚕不织布,老天爷下衣裳给你穿?你这娃!哪怕说山呀树呀,都是老天爷造的,难不成还是给你一个人的?就像是一块儿肉挂在树上,你拿的到,那是你的本事,要是拿不到,你还能怪别人去?” 老人撇着嘴,心说这娃是脑子不好使,一把拿回斗笠,扛起锄头扭头儿就走。 刘景浊苦笑不止。 抿了一口酒,年轻人又想起那番捉放,于是拿出那只竹篓,看了看那只绿鲤鱼。 起身拍了拍衣裳,继续往前。 直至客栈那处,刘景浊看到数个窗户,忽然又想到了一句话。 “四方皆道之门户牖向也,在所从窥之。” 刘景浊摇头一笑,自嘲道:“本就是人强命其名,我非要求个外在何处内在何处。” 龙丘棠溪瞬身到此,“想通了?” 刘景浊笑道:“那哪儿想的通?只不过,牛角尖是不钻了。” 年轻人瞬身御剑而起,直落那处无名湖泊,将一条绿鲤鱼丢入湖中,微笑道:“靠本事得来的,就是我的吧?” 天地为人间母,生于当世,天地当以我为傲。 再次瞬身,飞去落冰潭,与此同时,迟暮峰海棠树下,两把剑同时拔地而起。 青白客栈,张五味咋舌道:“这才破境多久?” 三年有吗? 顾衣珏笑道:“山主破他的境界,我们干我们的活儿。” 与此同时,下方走来三道身影,其中的白衣少女一幅自来熟,站在客栈门口,高声说道:“我叫陆青儿,暂时会住在你们客栈,等我师叔来接我了,给你们一人一锭大金子。我师叔可是景炀王朝的椋王殿下,他叫刘景浊。” 客栈众人面色古怪,顾衣珏走下来,看了看陆青儿,后者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可能是他长相问题吧。 山中无寒暑。大家伙都知道,刘景浊这次闭关,可就没那么快出来了。 迟暮峰上与南边儿渡口的建造,路阂与袁塑成全权负责,百节则是到处跑,购买木石,张五味在客栈门口支起了卦摊儿,但始终没开张。白舂则是忙活着客栈生意,时不时与个已经担任广化书院山长的许临闲聊,只不过聊上几句便就吵起来了。 扶舟县那位冯少爷,三天两头儿来客栈这边儿,都是饭点儿,蹭个饭,掏十顿都吃不了的饭钱。后来这位冯少爷花了不少钱,买下来一把古琴,送给了杨念筝。 龙丘棠溪做主将白小豆送去了那个广化书院,自此,小丫头便开始了天不亮就要起床的日子,打完拳之后便要收拾东西,走去十里之外的书院。 读书读书,学问再大,也抵不住我一拳头嘛! 就是有些想念毛毛雨了,他学业可好,再过个几年,说不定能跟钟孝泉一样是个秀才举人之类的唉! 至于陆青儿,她始终都没有发现,原来她口中的师叔,就是她挺瞧不上的武夫刘见秋。 反正一天也没事儿干,吃喝不愁的,她干脆跟着张五味摆摊儿去,就是这吹嘘毛病,惹得张五味时常语噎。 有一天终于开了张,是个老农,抱着五六岁的孩子来到客栈这边儿。孩子身上烫的跟火炉似的,说镇上药铺开的药,吃了都没用,已经有人说让他回家准备后事了。 张五味便开了一方药,说照着去抓,吃了就行。 可事实上,他还是喊上了顾衣珏,半夜三更去了一趟,让顾衣珏帮忙给那孩子退了烧。 陆青儿知道了此事之后,便不跟着张五味了,他觉得这道士骗人。 大家都各自有忙的,最闲的就这个张五味,不跟着张五味了,陆青儿便也每天无事可干。 她这个外人,跟青椋山下的樊江月,慢慢居然成了好朋友。 她干脆搬去了山脚下,跟樊江月住在了一起。 后来有一天,樊江月忽然问道:“是不是觉得青椋山跟寻常山头儿区别很大?不想走了是不是?” 陆青儿咧嘴笑道:“有奶便是娘,谁管饭我跟谁。” 她也跟樊江月吐露了最大的秘密,就是她压根儿没见过刘景浊,师叔压根儿就不存在。 始终不见刘景浊出关,龙丘棠溪便住进了海棠树边儿的小屋子,只不过每天都会去接白小豆回家,就在客栈往东三里,风雨无阻。 因为那位许山长三天两头来客栈,白小豆便有些不想住在客栈里了。 已经腊月,山上建造暂时停下,已经有几处宅子可以住人,也得让工匠回去过年不是。 腊八这天,下了一场大雪,今日也是书院最后一天上课,再去就得是正月十五以后了。 小丫头背着箱笼,埋着头走来,龙丘棠溪老远就看到了,这丫头肯定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龙丘棠溪等到白小豆,笑着问道:“怎么回事?明天就不用去了,反而不高兴了?” 小丫头摇摇头,低声道:“师娘,我今天打了人了。” 龙丘棠溪弯下腰,轻声道:“为什么?” 白小豆抬起头,眼眶通红,“他骂我娘,我以后不想去了,能行吗?” 龙丘棠溪点点头,“那就不去了,还像以前一样,在家抄书。” 顿了顿,龙丘棠溪笑着说道:“等你师傅出关,我们带你去走一趟江湖。” 白小豆一脸欣喜,抬起头,询问道:“那我能不能带上我的小花猫?” 这天夜里,有个身形佝偻的中年汉子到了青椋山,还是龙丘棠溪做主让他住进了客邸,但没见他。 那位从青鸾洲远道而来的佝偻汉子也不恼,只是住了下来,等外甥出关。 可惜,直到年三十儿,刘景浊依旧未曾出关。 今年过年,人好多,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才做坐得下。 除了本就是青椋山修士的几位,还有明年六七月才能走的樊江月,一直在等刘景浊的池妖妖,妖修许临,讹上青椋山的陆青儿,还有青鸾洲来的姬闻鲸。 只是饭桌上,总还是有些热络不起来。 龙丘棠溪笑着开口:“他不在,年还不过了?” “谁说我不在了?” 有个年轻人迈步进门,已是元婴气象。 第一百三十六章 靠边站 刘景浊落座主位,确确实实也是元婴境界,可事实上,来的只是一道符箓分身。 在场众人,即便看得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桌上有外人,不好说什么,便只是吃饭。 刘景浊举起酒杯,说大人喝酒小孩儿喝甜胚子,热热闹闹过年,今晚上大家一起守岁。 白小豆虽然笑的很开心,但刘景浊知道,桌上一个肉菜都没有,大家太照顾她,反而让她觉得,因为她一个人,大家过年都没有吃上肉。 饭桌上陆续离开人,陆青儿跟袁塑成带着白小豆,三个不算大的孩子在河边放烟花,今夜没什么忙的,几个男的坐在饭桌上喝酒,女子便坐了一排在门口,看着被烟花映红的天幕。 方才饭桌上,刘景浊并未主动与姬闻雁攀谈,这会儿喝了几杯酒,刘景浊主动走过去,敬了酒,轻声说道:“舅舅要是不想回去,留在青椋山就好,我给你养老保。” 上山数月,这个佝偻汉子始终深居简出,言语极少,不合群似的。 可这一声舅舅,还是让他抬起头来,握酒杯的手掌都抖了抖。 一碗酒大口闷掉,姬闻雁沉声道:“对不住,我本事太小,没能救下你娘。” 刘景浊帮着姬闻鲸添酒,轻声道:“只要去了,我就当您是舅舅。先前实在是处于紧要关头,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见您的。” 至于姬闻鲸,呵呵,他当的起舅舅二字? 姬闻雁又灌了一口酒,苦笑道:“我被人打断了脊梁,这辈子都直不起腰了,没什么好帮你的。总之,下次姬闻鲸要是还敢对你出手,我跟他拼命。” 就因为这一声舅舅,拼命,值了。 其实话也没说多少,姬闻雁喝酒一碗接一碗,很快就醉了。刘景浊把他扶回客邸,偌大的新宅子,就一个人住。 刘景浊转身走出门,忽然就听见屋子里有人嚎啕大哭。 “景浊啊!对不住。” 刘景浊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我娘还有个家人,我很高兴。”火山文学 下山路上,池妖妖等到刘景浊,开门见山道:“我师傅说你要给我个东西,我等不住了,想回长安。” 刘景浊只说让他去落冰潭,便瞬身去了客栈那边。 毕竟只是个符箓分身,哪儿有本事分出一缕火焰来。 客栈二楼,许临提着一壶酒,痴痴看着白舂,嘴角都要咧到眉头处了。 刘景浊瞬身落下,对着许临微微拱手,笑着说道:“其实许先生不必这般委屈自己,只需要找到耿季,让他亲手写一封聘书,许先生便不用再担心自身阴气伤到那些个孩子的。” 毕竟是个鬼修,若不用些手段,极其容易让书院那些个孩子沾染阴气。虽说孩童阳气足,却也禁不住一个元婴鬼修长久浸染。所以许临就想了个笨办法,他找张五味求了一道符箓,有那道符箓在,孩童无虞,可他许临便得吃苦头了。 许临作揖道:“刘山主,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留在这儿,给她挡灾而已。” 挡灾?刘景浊无奈一笑。 一只妖一头鬼,谁给谁挡灾呢? 刘景浊好奇道:“所以说,白姑娘身上那道禁止,真跟你有关?” 许临苦笑道:“是前尘旧事了,但是,我欠她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走去了一楼酒桌边儿。 好家伙,百节跟路阂划拳喊号声音震天响。一问才知,百节已经下去三坛子酒,路阂只喝了三杯。而且百节不赢够十三拳,路阂就不换人。 意思就是,只要百节能让路阂输够十三拳,那他不喝都行。 刘景浊笑了笑,走去了顾衣珏与张五味那边。 “乞儿峰那边儿回信没有?” 顾衣珏点头道:“回了,姚宗主回信说,木鱼宗那边儿,会由首席供奉亲自来接陆青儿回斗寒洲。” 刘景浊有些吃惊,“首席?亲自来接?” 顾衣珏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事实就是这样。还有一件事,是温山君传信,说已经把潭涂姑娘他们直接放在了鹿尾渡,省去了不少路程,估计三月前后就能到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忽然转过头,笑着问道:“会不会觉得无聊?毕竟青椋山上,无妖可杀。” 张五味轻声道:“我挺无聊的。” 刘景浊气笑道:“你他娘的是个道士,你挺无聊的?” 张五味转过头,认真说道:“我想出去转转,就在景炀境内,不走远。” “怎么忽然想出去走走了?” 张五味赧然一笑,挠头说道:“总这么吃闲饭,怪不好意思的。不走远,樊姑娘走之前,我肯定会回来。” 刘景浊点了点头,“那行,反正到时候遇上麻烦了就喊顾衣珏。” 一旁的白衣剑客扯了扯嘴角,心说真要是有麻烦,还用得着我? 顾衣珏传音说了句:“流离郡境内,又起了三座山头儿,虽说都跟五龙卫那边儿报备过,也批下来了,但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三座山头儿,好像要在三个地方包抄咱们似的。” 刘景浊答复道:“不用管,青椋山开山之前,只要他们不打上山,一概不理会。还有,青泥河水神到任之后,别太欺负人家。等啥时候我得跟老三闹别扭了,便也只能委屈那位水神当个受气包了。” 顾衣珏忽然问道:“真身那边儿?” 说起这个就有些头疼了,刘景浊叹息道:“破境金丹之时是在一方小天地,是得一位曾经杀上神霄天的老前辈赠予剑意剑术,同时得来了半数上古雷神真身的雷霆真意。我那枚金丹,即可以算作纯粹雷丹,也可以算作纯粹剑丹,再加上我身怀一道真火,可黄庭宫就一把椅子,他们现在正在打架。” 顾衣珏一愣,“什么意思?” 一晃神功夫,顾衣珏不敢置信的转过头,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刘景浊点了点头,唉声叹气不止。 可在顾衣珏眼里,这家伙就是臭显摆啊! 三个字脱口而出,“畜牲也!” 白小豆终究是岁数太小,前半夜就没停下放烟花爆竹,还没到子时,便已经趴下睡着了。 少年少女坐在客栈不远处那个石拱桥上。 一个双手托腮,嘟囔道:“我怎么就不想家呢?小木匠,你呢?想不想家?” 另一个靠在栏杆上,摇头道:“早先是师傅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现在青椋山就是我家。” 陆青儿撇嘴道:“我反正是觉得刘见秋挺不靠谱儿的,当山主的,几个月不露面儿,一出来就喝酒。” 她还不忘嘟囔一句,“一帮小气鬼,大过年的,连个肉都没有。” 袁塑成直接掏出来几块儿碎银子递过去,“这些银子够吃一顿肉了,你要是想吃,去城里。” 陆青儿撇嘴道:“我不喜欢那个白小豆,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她。” 袁塑成没有着急收回手,只是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小豆子?” 陆青儿撇嘴道:“那丫头傻乎乎的,上次我捉了只兔子,在桥底下偷着烤呢,被她瞧见了,我问她吃不吃,结果她对着我哈哈一笑,扭过头就跑了。不就是因为她是刘见秋的徒弟,也是因为她不吃肉,大家伙儿才都不吃肉的么?矫情。” 袁塑成瞬间收回受伤,皱着眉头,沉声道:“你要是被你娘割自己的肉才养活了下来,你吃的下去肉吗?” 少年人板着脸起身,一甩袖子就走了。 陆青儿愣了好半天,终于明白了袁塑成是什么意思。她忽然想起那个小丫头的笑脸,只觉得脸蛋儿发烫,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她返回青椋山下那个茅庐,询问樊江月,自己是不是让那个小丫头想起难过的事儿了? 樊江月只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口中的刘见秋,算是朋友的?” 陆青儿当然点头,可樊江月又说道:“那我要是告诉你,是他间接杀了我弟弟,然后又一剑斩了我干爹呢?” 白衣少女目瞪口呆,于是她听了一个故事。 客栈那边儿,一楼只剩下刘景浊与龙丘棠溪二人。 两人各自坐在长桌一头,一个傻笑不止,盯着住在心中的女子。另一个瞪着眼,骂道,狗眼,看啥呢? 忽然之间,刘景浊眉头皱起,暗道一声不好。随后人身便化作一张符箓,飘飘然落在桌上。 落冰潭内,池妖妖迈步走了进去,所谓落冰潭,原来只是山谷中有一处寒潭。 她老远就看到那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人坐在一块儿石头上,低着头,双手拄剑,身边还放着一柄木剑。 池妖妖直接开口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给不给我?” 话音刚落,年轻人猛地起身,周身雷霆环绕,可紧接着雷霆像是被人扯回体内,又是炽热火焰气息散开而来。 池妖妖赶紧后退几步,心说这是作什么妖呢? 结果年轻人冷不丁自言自语起来,“咱们到底谁做主?” 一道绿衣身影瞬身到此,一把拉起池妖妖便退出了落冰潭。 两人前脚刚走,一道泼天剑光便如同潮水一般于落冰潭散开,所到之处,有如雷火天罚。 这个冷冰冰的少女终于神色变了变,转过头问道:“这……只是元婴?” 刘景浊黄庭宫小天地之内,雷霆火焰闹的不可开交。 可忽然一道剑光袭来,雷霆也好,火焰也罢,尽数散去。 有人青衫持剑走进黄庭宫,径直迈步走向高处座椅。 年轻身影落座高处,微微低头,双手重叠拄剑,对着下方天地二魂说道:“我是个剑客,你们都得靠边儿站。”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初一之二三事 雷霆也好火焰也罢,都太过于纯粹,以至于破丹化婴之时,其实是“三胞胎”。 天魂化作雷霆元婴,地魂成了火焰元婴,而身怀纯粹剑意的人魂,则是成了如今青衫仗剑的模样。 先前黄庭宫中雷火相争,刘景浊就干脆把人魂附在一张符箓上,出去吃年夜饭去了。毕竟不是神游境界,做不到元婴出窍,三魂分游的。 可没想到,这两道元婴居然敢争肉体,他娘的成精了不成? 这道人魂,是刘景浊当做本体的存在,日后分身只会是天地二魂,所以高座的,只能是人魂。 那把椅子已经有主,下方天地二魂却依旧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篡位”。 头疼啊!这以后不光得防被人下黑手,还得防着自己给自己下黑手。 好在是我的身体我说了算,但日后还是得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将三魂归拢一处,免得“后院儿失火”。 转头看了看那四道门户,刘景浊还是没进去。 放在他眼前的,其实有三条路。 三道元婴各进一道门户,或是三道身影同进一处门户,再就是想法子三道元婴合一之后,再选一道门户。 第一种法子当然机缘最大,但也极其不确定。 他刘景浊可不想弄的跟张五味似的,有一道天魂时时刻刻想着夺权。 叹了一口气,高座剑客轻声道:“都是我,消停着点儿成不?” 结果就是,下方天地二魂并不理会他。 毛病! 走下高座,刘景浊先朝着身穿黑衣的自个儿勾了勾手,轻声道:“给一缕火焰。” 哪承想那道地魂元婴皱眉道:“我的!” 你还来劲儿了? 干脆拍了拍其肩膀,伸手一抓,硬是扯出来了一缕火焰。 一身青衫的剑客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身着黑衣的地魂分身,转过头去又戳了戳身穿白衣的天魂分身。 “全是我的!” 心神退出黄庭宫,刘景浊甩了甩脑袋,越看自个儿这一身白衣越不顺眼。 此时龙丘棠溪也带着池妖妖御剑落在此处,绿衣女子好奇道:“怎么回事?”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没事,晚些时候跟你说,事情比较扯。” 一枚金丹分化三道元婴,不扯吗?很扯了! 刘景浊伸出手掌,一枚湛蓝火苗悬浮在了他手心。 “这枚火焰,如果你温养得当,不敢说你的路会比方杳牧长,最起码同境界杀力,要比他高的。接下来我会让顾衣珏布设一道禁制,你就在这落冰潭水里炼化火焰,有事儿就喊顾剑仙,他听得到。” 哪承想池妖妖一扭头,“我不要。自己争来的,我不给,别人给的,我不要。” 刘景浊呵呵一笑,抬起头照着池妖妖额头就是一记脑瓜蹦儿,用上了武夫罡气,池妖妖额头当即起了一个大包。 “你师傅腆着脸求我的,他就是想着他不在了,你能保护好自己,爱要不要!” 这都什么年头儿?一个陆青儿见啥都想揣口袋儿,要是眼前人换做那贼丫头,估计还得再问一句,还有没有了? 结果这池妖妖,好风骨!那就爱要不要。 只不过刘景浊转身之时,少女走来一把夺过火焰。 “我师傅求的,我当然要!” 有些话刘景浊不好说,说了就成了登徒子了,只好叮嘱龙丘棠溪去说。 结果龙丘棠溪传音说完,池妖妖便皱着眉头问道:“你们偷看怎么办?你跟顾衣珏,可没一个好人。” 刘景浊气极,指了指龙丘棠溪,气笑道:“你个死丫头片子,我用得着看你?” 少女嘟囔道:“那可不一定。” 这一幕看得龙丘棠溪笑意不止,也不晓得为什么,每次瞧见刘景浊吃瘪样子,咋就觉得那么喜庆呢? 出了落冰潭,龙丘棠溪冷不丁开口:“消息你早收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刘景浊一愣,转过头,正色道:“我不也是景炀皇帝收养的孩子?洒洒那丫头,瞧着调皮捣蛋,但心思比你细腻多了,你要是回去,反倒会让她觉得你们拿她当外人。” 龙丘棠溪蹲在河边,低声道:“我不相信,我明明看到娘亲大着肚子的,怎么会啊!” 刘景浊轻轻走去,伸手揉了揉龙丘棠溪的头,开口道:“不论怎样,你是她姐姐这件事,不会变的。退一万步说,如今的龙丘家,不是神鹿王朝的皇家,即便不是亲生的,又能怎样?” 早在刚回青椋山时,神鹿洲传来的信上就写的明明白白,龙丘家那边儿起了内讧,龙丘洒洒不是龙丘家的血脉。 龙丘棠溪皱着眉头,眼泪打旋儿,“我有些后悔,等你的那几年里,对她不好,老是凶她。她就是想跟我挤一张床,我都不愿意。” 刘景浊蹲下来,伸手帮着她擦了眼泪,然后轻声说道:“想回去就回去,如今你是神游修士,我都破境元婴了,咱们不知道还有多少个百年时间呢。我这趟南下,从离洲直接到玉竹洲,然后再去神鹿洲找你,好不好?” 龙丘棠溪一把推开刘景浊,皱着眉头,低声道:“不好!你在十万大山究竟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剑灵什么时候认你为主的,你为什么不说?” 某人一愣,这怎么一下子就变脸了?翻书也没有这么快啊! 刘景浊苦笑道:“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发生与否都还不知道,我怎么跟你说呀!” 龙丘棠溪猛地起身,迈步离开,边走边揉眼睛。 这会儿她还哪儿像个神游境界的剑修,就只是个二十出头儿的女子而已。 她哽咽着说:“你刘景浊永远这样!只要不是好事,你永远都不说!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是那种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难的人吗?” 一番话说的刘景浊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解释。 顾衣珏真不是有意看他们二人,只是大过年的想去那片湖泊走一走而已。结果无意间瞧见这一幕,他简直服了这山主老爷了。 顾衣珏没忍住传音道:“祖宗,还不追,等菜呢?” 刘景浊后知后觉,赶忙迈开步子狂奔跟了上去。 好像感情一事,每个旁观者都可以是此道圣人。 说起来是天下第一,做起来,和当局者一样,无能为力。 顾衣珏拍了拍脑袋,心说我总以为你刘景浊是情场高手呢!结果呢,原来只是个愣头青。 说不好这位都快奔二十七的山主,或许还是个雏儿呢。 我顾衣珏好歹也是喝过花酒的人,这点儿,我比你刘景浊强的多。 神鹿洲迷离滩那个朦胧台,心驰神往啊!啥时候能去逛一逛呢。 踩着风尖儿去往那边无名湖泊的路上,顾衣珏冷不丁想起年轻时候一桩往事。 是与他关系极好的朋友,家里养着一个,外边儿还有几个。关键是那几个还都互相不知道,一顿饭吃完,送走这个,另一个马上就来了,时间安排可谓是一绝。 不过后来,顾衣珏就不想与他做朋友了。 好在是现在遇到的是刘景浊,瞎子都能看出来,那就是一棵树上吊死的货。 他反问了自己一句:“一棵树上吊死,不好吗?” 想着想着,已经到了那处湖泊。 顾衣珏挥手取出一张桌子,摆上了许多吃食,都是素的。 这位顾大剑仙自言自语道:“吃不下,咋弄呢?哎,算了,留给野鸟吃吧,过年嘛!” 说完之后便晃晃荡荡的走了。 水中有个红衣丫头探出脑袋,吐了一口水,嘟囔道:“有给野鸟吃的,还不如给我吃呢!” 噫!他哪儿知道是给野鸟吃了,还是给我吃了啊? 于是小丫头纵使一跃,站在桌前,左看右看没人,便咧嘴大笑了起来。 嘿嘿嘿,本鱼也过个年,年年有鱼,我就是鱼啊! 正月初一,白小豆拎着一大箩筐的门联,旁边儿袁塑成拿着一大箩筐福字。 小丫头煞有其事道:“福字得倒着贴呢,可千万别搞错了。” 袁塑成哪儿能不晓得,但不说什么,就是跟着小丫头,涂浆糊,扶梯子。 客栈贴满了,还要上山去贴,甭管建好的没建好的,都得贴呢。 走去那个住了客人的宅子,正好瞧见佝偻着身子的中年人走出来。白小豆干干脆脆弯腰一躬,头都能够得着脚尖儿了。 “姬先生过年好!” 姬闻雁笑了笑,伸手取出两个红包,分别递给二人,笑着说道:“你们也过年好。” 走到海棠树下那个小屋,师傅蹲在屋前,师娘坐在树下。 师娘好像有些不开心呢? 白小豆撒丫子跑去师傅那边儿,扯着刘景浊坐去龙丘棠溪身边,然后后退三步,咣当一声跪下,二话不说就磕头。 “师傅师娘过年好!红包拿来。” 龙丘棠溪终于有了个笑脸,不过还是说道:“磕的越响,红包越大!” 白小豆嘿嘿一笑,早有准备。 招呼袁塑成掏出来一只铜锣,白小豆想都没想,使劲扣头。 结果锣没多响,人有些晕乎乎。 刘景浊又好气又好笑,取出早就预备好的红包递过去,轻声道:“我教你铁头功了啊?” 大年初一夜,饭后,陆青儿埋着头走去白小豆身边,轻声道:“小豆豆,对不起啊!” 白小豆长长啊了一声,“对不起什么啊?” 迟暮峰半山腰,路阂师徒挑选了一处宅子住了进去。 满嘴黄牙的中年人坐在门槛上吞云吐雾,少年人拿着一枚河里捡来的石头,正在雕刻些什么。 路阂猛吸一口旱烟,开口道:“塑成,生我的气吗?连白小豆都是炼气士了,你还不是,是不是很着急?” 袁塑成赶忙放下手里东西,站起来笑着说道:“之前真的急,急哭了好几次呢。现在不急了,师傅想教我的时候自然会教我的。” 之所以不急了,是因为现在有事儿干啊! 每天都要花钱,记账,然后每一批到了的东西他都要仔细核对,生怕多花一文冤枉钱,可忙了。 路阂取出一枚漆黑令牌,轻声道:“我是墨家弟子,却没学到多少老祖宗的学问,木匠活儿尚可,打架本事一般。但你师傅有个好处,心细。” 顿了顿,路阂又猛吸一口旱烟,随即开口:“我还是清溪阁开阖峰主,主掌搜集情报,买卖消息。你要是愿意接过这枚令牌,日后就得做青椋山那个最早知道相关消息的人。若是不接,也没事儿,就做个账房先生,管钱。不论你作何选择,今夜我都会传你炼气功法。” 袁塑成笑了笑,双膝跪地,双手接过那枚令牌。 “师傅不是说了,这里是咱们的家吗?我当然选择为咱们的家多做点儿什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 珠子 扶舟县这边儿有个习俗,家里老人去世,三年为孝,三年之内,每次年三十儿都要去坟里把先人请回家过年,正月十五那天下午再送走。这三年里,每年的大年初一到初三,同村人都要自备香烛黄纸去烧纸磕头。十里八乡的亲戚也不论辈分高低,都得在初三前来上香,死者为大嘛。 本地人管这个叫点纸。 所以初二这天,刘景浊裁了一沓儿黄纸,备上香烛,带着白小豆走了一趟鹿信恒的住处。 这位鹿县令,丧母不久,只可惜路途遥远,扶舟县这边儿一时半会离不开他,便被特准也没有回乡丁忧,算是给鹿信恒免去了骂名。 所以这三年内,鹿信恒都是有孝在身的。 刘景浊可以敬香,但不适合跪地烧纸,只能让白小豆代替了。 事实上,以白小豆的郡主身份,也是不适合的,不过她年纪小嘛,也不在乎这个。 从县衙后门走入,没几步就是鹿信恒住处,门口贴着挽联,大门敞开,鹿信恒披麻戴孝,坐在一堆干草上,面前摆了个火盆。 入乡随俗,鹿信恒在此地担任县令不短了,自然也学会了这罐茶。 瞧见刘景浊拉着白小豆走来,鹿信恒赶忙起身迎了过去。 “殿下怎么来了?小郡主,过年好啊!” 白小豆咧嘴一笑,“鹿县令过年好。” 刘景浊笑了笑,抱拳回礼,“咱们这儿的习俗嘛。” 走进大堂,刘景浊将蜡烛放去一旁,点燃了香,拜了拜。鹿信恒就跟在身后,刘景浊上香时他也跟着磕头。 然后白小豆就要跪下烧纸了,吓得鹿信恒赶忙过来拦住,苦笑着说道:“殿下跟郡主的心意我领了,可这不合礼数,还是算了吧。” 见鹿信恒如此,刘景浊便拍了拍白小豆,说先把纸放边上吧。 刘景浊又掏了几两碎银子递给白小豆,笑着说道:“知道你想出去逛,想买什么就买,记得给你师娘买一份儿炸年糕。” 白小豆接过银子,笑的合不拢嘴,扭头儿就跑了。 这几天可没少挣钱,小荷包里,满满当当呢。 要是天天都过年就好了,天天有红包拿。 刘景浊坐去火盆边上,熟捻倒茶,只不过喝了一口便无奈放下杯子。 “你要是怕苦,就少放点儿茶叶,塞进去这么多茶叶,又放糖,你这是闹哪样?” 鹿信恒讪笑道:“我这就学个样子,苦的喝不下。再说了,家母之事,没人知道,又不会有客人。说起来殿下还是头一个来点纸的呢。”火山文学 今日无事,只是来喝杯茶而已。 闲聊了一会儿,刘景浊笑着说道:“这不,第二个也来了。” 是太守耿季,平日里再不对付,鹿信恒还是迎了上去,刘景浊当然不会动。 这位耿太守,大不了鹿信恒几岁,两人同辈,跪地烧着再合适不过了。 等鹿信恒跟着磕完头,耿季这才抱拳道:“没想到殿下来的比我早。” 刘景浊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然后轻声道:“回来之后闭关了几月,没来得及见太守,恕罪啊!” 耿季苦笑一声,心说这是因为那个莲花寺的事儿,气还没消吗? 他没着急坐下,只是转头道:“信恒,有酒吗?我得给殿下赔个不是。” 刘景浊翻手取出来一个酒缸,笑道:“我带了,既然是赔罪,今个儿初二,喝两碗,应景。” 大清早喝酒,也是没谁了。 耿季无奈一笑,只得舀出来酒,连喝两碗。 刘景浊这才说道:“没什么好赔罪的,我真没当回事儿,就是想让你这文官世家喝上几杯酒,解解乏气。广化书院一事,做的极好。” 之后便举起酒碗,三人碰了一碗。 这下耿季便已经喝了三碗,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借着酒意,耿季干脆直接了当问了一个问题,“殿下,有一事我不明白,当时既然已经是五品将军,为何忽然离开军伍,是想要快意江湖么?” 言下之意,其实有些怪罪的意思。 你刘景浊身位景炀二殿下,为景炀王朝做些什么,难道不应该吗? 鹿信恒暗自推了推耿季,心说你这小子也忒不着调儿了,玩笑归玩笑,上来就问这个,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刘景浊独自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一来是,我要留在军中或是是身在朝中,赵坎是万万不会当太子的。二来是身上背负些江湖事,不远离庙堂,不好办。” 这也算是大实话了,毕竟刘景浊在军中威望可不是假的。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也不怕告诉你们,我算是跑了,不敢待在军中了。” 哪承想耿季两个字脱口而出:“怕死?” 鹿信恒直想一脚踹翻这家伙,喝了点酒,找不着北了么? 只得端起酒碗,对着刘景浊,讪笑着说道:“他脑子不好使,喝多了,殿下别在意。”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那时候真不怕死,天天死人,早上还有说有笑的,可能中午人就没了。” 耿季又问道:“那是为什么?”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战场上我不怕什么,我怕打完仗的班师路上。那些个战死的景炀好儿郎,或是有高堂父母,或是有妻子儿女。返回路上,那些父母妻儿找我要他们的儿子要他们的丈夫、父亲,我没办法还给他们。” 气氛一下子就沉闷了下来,耿季张了张嘴,却再说不出什么。 是个景炀人就都知道,景炀王朝的太平,是一颗颗壮士头颅堆积而成的。 耿季端起酒碗,沉声道:“下官自罚一碗。” 刘景浊看着耿季喝完一碗酒,然后笑着说道:“再无他事,二位且聊着,我先走了。” 两人送着刘景浊离开院子,鹿信恒转过头照着耿季腰间就是一脚。 “你他娘的!有点儿谱儿没有?我军伍出身都不提这事儿,你瞎打听什么?” 耿季明显已经喝醉了,脑子清醒,就是腿不听话。 “为什么不能问?” 鹿信恒沉声道:“你压根儿就想象不到,当年南边儿那场战事有多惨烈!那时候殿下带着一营三千人当先锋,大军赶到之时,三千人只剩下三百不到,那时候殿下才十四岁!你以为那股子戾气怎么来的?硬生生杀出来的!这还只是其中一场小到不能再小的仗。” 刘景浊已经走到了街上,今日说起这个话头儿,就难免不想起那时候了。 他摘下酒葫芦,朝着地面倒下酒水,呢喃道:“过年好。” 返回迟暮峰,龙丘棠溪还在生气,那个脸甩的,吓得某人压根儿不敢往前凑,只得让白小豆拿去了炸年糕,自个儿去半山腰客邸找姬闻雁去了。 姬氏出手倒是真大方,直接一千枚泉儿,这是要拿钱砸谁呢?放心砸,你给一万枚,老子眼都不眨,照单全收。 他娘的,狗东西姬闻鲸出手贼重,赔钱就行?当然不行! 走进小院儿,姬闻鲸笑着说道:“正打算跟你告别呢,我也该回去了。” 刘景浊轻声道:“急什么?起码过完年再去啊!” 姬闻雁摇摇头,轻声道:“起一座隔绝阵法,我有事儿跟你说。” 刘景浊微微点头,瞬间结成一道雷霆大阵。 没成想一道绿意身影结阵之前瞬身到此,也不说话,只搬了一条板凳一屁股坐下了。 你不告诉我是吧?那我自己来听。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舅舅放心说吧,顾衣珏在外面守着,只要不是开天门,听不到的。” 佝偻汉子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始终不知道当年围攻你娘的那些人,究竟都是谁,可能姬闻鲸知道,但他不会告诉我的。九个黑衣人,都是合道修士,我听你娘的语气,好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围攻她,我只记得,在我被打晕之前,你娘说,用人之根骨去缝补一枚珠子,想要借此重开天廷,痴心妄想。” 听见根骨与珠子,刘景浊当即想到了那个玥谷。 刘景浊沉声道:“按照黄三叶叔叔所说,玥谷这些年剥离的不错根骨,并未现世。” 龙丘棠溪终于说了句话:“那珠子是什么?” 刘景浊沉声道:“玥,相传为一枚神珠,乃天帝之物,怕还是与玥谷有关。先前在昆仑,我爹并未说这些事。” 望山楼,玥谷。 看来这两个地方,远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 姬闻雁忽然说道:“景浊,那枚印章,是不是认你为主了?” 刘景浊点点头,“几年前我去归墟时,金柏叔叔给我的,还有清溪阁主的令牌。” 姬闻雁欲言又止,刘景浊轻声道:“舅舅有话直说,不妨事的。” 姬闻鲸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总觉得哪儿不对,你娘是个行事跳脱的人,她可不愿意受那些个条条框框的管辖,若不然她也不会抛下姬氏圣女的头衔儿,创建了清溪阁了。我觉得,以你娘的脾气,是绝对不愿意让你当什么劳什子人皇的。” 刘景浊咧嘴一笑,没想到自己心里想的,也是娘亲想的啊? 年轻人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没事儿,甲子之内,那九座山头儿我必然会挨个儿走一遍。至于那枚印章,舅舅且放心,我自有安排。” 姬闻鲸叹息道:“说真的,你跟你爹,脾气真像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就是 初二晚上,前半夜下了一场雨夹雪,之后便是狂风大作,后半夜则是下起了鹅毛大雪,厚厚积雪压弯了山上数木,狂风过境气温骤降,又加上先前已经被雨夹雪淋湿,以至于初三早晨,山上树木都被冻弯了腰,皆是往南低头。 特别是笑雪峰上,漫山松柏齐低眉,我笑天公轻做雪。 初三下午,本地习俗,受人点纸的人家得去还人情,离得远的便初四再去。 于是鹿信恒骑着马走了一趟迟暮峰,实在是人走不了,积雪没过了膝盖,况且雪还在下。 只是今日刘景浊并未在山上,据说是去牛庆山走亲戚了。 鹿信恒还有些纳闷儿,去牛庆山走什么亲戚?那个马山君还与椋王殿下沾亲戚?不应该啊! 也没什么好聊的,放下一盒点心一袋糖,鹿信恒与百节闲聊了几句便走了。 山上积雪极厚,客栈那边儿也薄不到哪儿去。 不过客栈前方一大片地方已经被清除积雪,风泉镇到客栈这边,约么二里地,也被扫除积雪。 是个信佛的老人家,他年年都这样,只要下大雪,就会扫出一条路。 事实上刘景浊早已返回,先前也就是带着白小豆去讨了一份压岁钱,让姜爷爷见了见龙丘棠溪。 风泉镇中心位置,有一颗巨大柏树,树龄已逾千年。年深日久,巨大树干分叉处积土不少,那处积土地方,居然又长出来一颗槐树。 初一那晚,也不知道怎的,这颗千年时间都没开灵智的老树,忽的引气入体,成了草木之属的炼气士了。 所以返回路上,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带着白小豆,走了一趟老树这边儿。 刘景浊走去老树那边儿,抬头看了看柏上槐树。 槐者,木鬼也,守土之树。 刘景浊轻声道:“丫头,我不在的时候,可以经常来这边儿走一走的。” 白小豆点点头,照做就行了,师傅说做什么,她从来不会问为什么。 龙丘棠溪今日心情好了几分,因为在牛庆山腰,那个老爷爷说了句,你刘景浊真是好福气,找到个这么好的姑娘。 瞧瞧!听听! 人家姜爷爷都晓得找到我是你的福气,你刘景浊就是个大傻子,什么事儿都想瞒着我! 生气归生气,龙丘棠溪还是开口道:“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刘景浊摇了摇头,“不能因为离着青椋山近,就理所当然的觉得它是青椋山的。它以后的路,靠自己走,青椋山不会干涉,只要不害人就行。” 事实上,只要一地出现新生精怪,一地山君会率先发现,然后层层上报,直到在五龙卫那边儿留存卷宗。火山文学 回客栈的路上,刘景浊询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白小豆一听就不乐意了,一把扯住师娘袖子,嘟囔着说道:“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刘景浊按住白小豆,轻声道:“你师娘家里有事,非回去不可的,等师傅下次离乡,会顺路去神鹿洲,把你师娘带回来。” 白小豆埋着头,就是不愿意撒手。 “会很久吗?” 龙丘棠溪捏了捏小丫头脸蛋儿,笑着说:“不会很久的,但你要慢点儿长大。在我们走之前,会带你走一趟江湖的,你可以带着小花猫的。” 事实上,小花猫已经成了大花猫了,见天儿不着家,也不晓得跑哪儿晃悠去了。 结果白小豆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去了,真不去了,师傅师娘早点儿回就行。” 刘景浊暗自决定,这趟出门,五年一定要回来,至少到那时候,白小豆也才十三四岁。 此时此刻,刘景浊有些切身体会到了养孩子的不容易。如果可以,他是一定会将白小豆带在身边的。可路上事,不好说的,小丫头跟着会有些危险。 所以刘景浊还是没打算教白小豆炼气功法与剑术,要是再能机缘巧合破境,那是这丫头的运道。可刘景浊还是想让她至少过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刘景浊的童年,多一半在皇宫,小一半在军中,其实算不上多有趣。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每年都得去一趟京城,去看看皇帝老爷子跟你三叔,可以让你路爷爷或者百节带你去。对了,过两个月,潭涂跟长生都会到的,你可以跟你的潭涂姐姐学酿酒的。” 白小豆一下子就喜笑颜开,轻声道:“要是潭涂姐姐来了,师傅不就可以天天喝好酒了?” 刘景浊笑了笑,又说道:“南边儿有一片湖泊,那也是咱家地盘儿,里边儿住着个红衣小泥鳅,你可以试着去与她做朋友的,不过别人可都看不见她,就你看得见哦。” 小丫头脑袋一歪,心说还有这么好玩儿的事儿?那我一定要去瞧瞧的。 返回客栈之后,刘景浊才知道张五味已经走江湖去了,早上就走了。 杨念筝实在是憋不住,笑着说道:“张道长取出了景炀舆图,陆青儿帮着丢一枚石子,石子落哪儿他就去哪儿。结果陆丫头闭眼一扔,石子落在渝州境内了。” 杨念筝觉得这也太儿戏了,不过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说走就走那种。 可她哪儿知道,这馊主意其实是刘景浊出的。刘景浊之所以会有这么个想法,是因为小时候,赵坎有过这样的想法。 刘景浊笑着说道:“离得近,估计刚走到就得折返了。” 刘景浊看了看摆在柜台的古琴,笑问道:“是冯赎送的吗?” 杨念筝点点头,“拗不过他天天往这儿跑,烦的紧,就收了。” 刘景浊当然看得出来,杨念筝对那位冯公子没有半点儿意思的。可这种事怎么说,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难道自己就能不喜欢她了? 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很难的。 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很快就过了正月十五。 有个读书人远道而来,趁着夜色到了青椋山脚,三步一跪,拜山。 当天夜里来的,当天夜里就走了。期间顾衣珏帮着遮掩天机,读书人那道分身便没被人发现。 那个读书人离去之前,对着刘景浊说道:“读书人不是没火气,清算之时,记得喊我。我爹可以不养我,但我不能不给老爹报仇。” 刘景浊差点儿就硬生生将长风剥离送给了读书人,却被他板着脸臭骂一顿。 大殿下的脾气,那可不是假的。 过了没几天,池妖妖出关,拗着性子与刘景浊打了一声招呼,然后拼命往长安方向。 谁还没个师傅?我也想我师傅了。 二月二这天,西北方向几十里,有个叫做开元寺的地方有庙会,龙丘棠溪便带着白小豆去凑热闹去了。 刘景浊闲来无事,找到了个躲在鱼窍峡内烤兔子吃的少女。 不吃肉实在是忍不住,可她绝不会当着白小豆的面吃肉了。 鱼窍峡当中,有一黄龙潭,据说深至极,无人能窥其底。而峡谷所在山脉,自古便唤作天井山。 刘景浊凭空出现,可把陆青儿吓了一大跳。 少女有些做贼心虚,只得讪笑着扯下一条兔子腿,试探问道:“吃吗?”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我不爱吃肉,下次想吃肉,让白姑娘跟杨姑娘给你做,就在客栈吃,白小豆看见了也没事的。她只是自己不吃,也不想因为她,你们都吃素了。” 少女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地上,嘟囔道:“可明知道小豆子见不得肉,我要是当着她的面吃,总是不好的。上次犯了一次错了,以后不会了。”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木鱼宗那边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回去之后好好修行,可千万别再偷东西了。” 陆青儿有些心虚,因为前不久还顺了袁塑成一枚木雕呢。至于木鱼宗来人,之前她就知道了。 刘景浊当然知道此事,只是不点破,打趣道:“你那师叔,这么久了,咋不见来找你?” 少女面色尴尬,卯足了劲儿,想说实话的,可就是说不出口。 却听见面前男子开口道:“过几年我也会去归墟,到时候我会搭乘那艘绿坞湖渡船,给你找场子。” 听到这句话,陆青儿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股脑儿问出来心底的问题。 “你为什么愿意带我回你的山头儿?为什么愿意给我找场子?” 陆青儿往嘴里塞了一口兔子肉,低着头,嘟囔道:“我是个小偷儿,又不是好人。” 在青椋山待了这么久,陆青儿觉得,大家伙都是好人,好像就自己一个坏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最重要的,是你师傅。我查过了,王珂舟确实是战死归墟的。你师傅为人族而死,我当然会照顾你。其次,可能是因为你年纪小吧。我始终觉得,我有一把伞,可以为一些雨中孩子遮风挡雨。等那些孩子长大了,他们也会为他们见到的孩子们遮风挡雨吧?” 少女一愣,忽然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根本就不认识刘景浊。” 刘景浊气笑一声,好家伙,终于敢吐露心声了。 “你认识啊!” 陆青儿抬起头,“咋可能,我都不晓得刘景浊是胖子还是瘦子。” 刘景浊忍住笑,认真道:“我就是刘景浊。” 少女抬起头,翻了个白眼。 “你骗鬼呢!” (最近几章日常会比较多,读者看着可能会略感枯燥。但不写不行,不然很久以后忽然出现某个情节,会显得很突兀的。) 第一百四十章 缝山 此刻陆青儿脑袋里就一句话,我信你个鬼! 谁家的皇子吃饱了撑的跑来这山沟沟里开宗立派来?你要是景炀椋王,高低也得是独占一座名山不是么? 哦,你是不是还想说,龙溪姐姐就是龙丘棠溪? 别呀!我心目中的龙丘棠溪,那可是天上留不住,地上养不出的绝世奇女子啊! 你刘见秋可千万别打碎我那个美好幻想! 刘景浊气笑道:“说实话你还不信了,不信算了。”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回去之后,好好修炼,要是遇到木鱼宗帮不了你的事儿,可以去破烂山乞儿峰找姚放牛,要是姚放牛还不方便出手,就让他传信给我。” 少女嘁了一声,心说你真当自己是刘景浊呢? 陆青儿撇嘴道:“唠唠叨叨的,老妈子似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等我以后成了大剑仙,我罩着你啊!” 刘景浊笑道:“行,等你成了大剑仙,你罩着我。好了,你吃你的,我还有事忙呢。” 说完后便一个纵身离开,陆青儿翻白眼不停。 这山上,就你这个当山主的最闲了。 今日南边要搬来两座山头儿,一座是预备给曹风的拦野台,另一座则是用做修建渡口,渡口尚未命名。 都是在东海搬来的海岛,所以没花什么钱,不过欠了些人情,是江水龙神羋平帮忙运来的。 等刘景浊到时,顾衣珏与百节,还有路阂跟袁塑成,都已经在等着了。 四渎龙神,是沿袭前朝的水神,特别是江河龙神,那二人,在这人间的年头儿,可长了。 顾衣珏抹了一把脸,轻声道:“只要一想起五月五,就很难不想起羋平先生,只不过世人多不知,他们供奉的江水龙神,居然是那位古人。” 路阂抽了一口旱烟,笑道:“是不是有种今月也曾照古人,月下古今同捉影的感觉?” 百节嘟囔道:“路老哥还是少装读书人,别扭。” 刘景浊迈步走去,轻声道:“别贫了,羋先生多半不会到,他也得避嫌的,山头儿落下之后,牛庆山那位马山君会帮着把外来山头儿与本土山水缝在一起,到时可能会有些异像,你们境界高,得帮忙遮掩气机。” 袁塑成挪开几步,心说不关我事,我都没有引气入体呢。 不过也是,百节初入真境,路阂炼虚圆满,顾衣珏登楼境界,这三人单拎出来一个,都是可以开宗立派的存在。 路阂轻声道:“高老弟,你脚多,得多出点儿力气啊!” 百节撇撇嘴,并不当回事儿。自己真身就是那般,还怕人说?你路老哥要是需要,随时拔下来十双八双的,我不在乎。 玩笑归玩笑,不过确实得百节出力的。 顾衣珏说道:“虽说山主如今已经是元婴境界了,但这等搬山之事,做起来多少还是有些吃力,待会儿山主看着就行了,高尚老弟负责松土,路阂老弟跟山主在一块儿,我一个人来遮掩气机即刻。” 听着青年模样的顾衣珏管中年模样的路阂叫老弟,刘景浊总是觉得有些别扭。可没办法,顾剑仙岁数在这儿摆着呢。 没过多久,两桌大山便被人从云海之中驮来。 背山之人,是两尊百丈之高的金甲巨人,看来中岳与南岳也帮了忙。 两尊金甲巨人将两桌大山从云海拋落,路阂与百节几乎同时瞬身而去,扛住了两座大山。 刘景浊遥遥抱拳,两尊金甲巨人只点点头,随即转身便走。 四渎龙神,每一位都可以化为龙神,行云布雨。五岳山君每一位都有类似于法天相地的金甲真身,搬山填海不在话下。 那位马山君瞬身到此,对着刘景浊抱拳,微笑道:“殿下,可以开始了。” 刘景浊点点头,抱拳回礼,“辛苦马山君,日后有什么事儿,方便不方便的,都可以说,青椋山会尽最大力帮忙。” 那位马山君咧嘴一笑,嘴上说着客气了,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儿。心说有个青椋山在辖地境内,腰杆儿都要挺直不少。 可怜这马山君,居然不知道牛庆山腰住的塑像老人,其实是个随时可开天门的存在。 两座大山缓缓落地,最南那座,占地方圆二十里,不甚高,至多两百丈。不过此地原本地势就不低,故而也是在云海中了。 路阂将另一座占地方圆三十里的山头儿放下,也就差不多两百丈。 不过这座预备给曹风的拦野台,可是一座石山,虽说草木不少,可山中怪石嶙峋。要是刘景浊自己住,肯定会将府邸修建在北坡向阳处那个石台。 只不过,这等事,还是咱们曹首席回来之后,自行决定吧。 他曹风所要做之事,几乎等同于死而复生,极难的,就看三十年内能成否。 刘景浊轻声道:“顾峰主,可以布设禁制了。” 顾衣珏点点头,飞身而起,只心念一动,一柄飞剑瞬时出现,分化为剑雨一般,以两座山头儿为中心,剑光垂落一圈儿。 白衣剑客高悬云海之中,似是线头儿,吐出数道蛛丝,衔接于那无数飞剑之上。 这是上次与姬闻鲸交手之后,又有长进啊! 刘景浊传音道:“费点心,把想要闯你剑术神通的飞禽走兽驱离,莫要平白无故伤及他们。” 顾衣珏微笑道:“是刀是盾,我说了算的。” 刘景浊点点头,继续说道:“路叔叔坐镇,百节先去松拦野台下的土壤。” 二人各自点头,百节化作本体,钻入地下,开始松土,而那位马山君则是以山君特有神通,将山水气运具象,真就犹如手持绣花针缝补衣裳一般,开始将那座拦野台一针一线缝在当地。 别处搬山而来,其实不用山君“缝合”也可以,但要真正想让别处山头儿与此地相融,要靠人养,要等。 百节在地下松土,为的也还是让这座山与本土相融更快些。 路阂忽然说道:“其实渡口百丈高足矣,上边儿若是个平台,要省好多钱的。” 这里的很多钱,当然指的是泉儿。 刘景浊眨眨眼,微笑道:“那好办至极。” 年轻人一步跨出,化身数道剑光,一个交汇便到了用做渡口的那座山前。 此刻刘景浊一身白衣,飘飘然悬于半空中,衣衫随风作响。 微微伸出左手,刘景浊轻声道:“可以先不撤回剑术,我看看独木舟能否穿过你这蛛网。” 与此同时,迟暮峰海棠树下,一柄八棱铁剑忽的拔地而起,瞬间划破百里云海,只一睁眼功夫便将那蛛丝穿了个洞,落在刘景浊手中。 年轻人叹了口气,心说这货又放水了。 可云海中,顾衣珏苦笑不止,心说山主肯定觉得我是放水了。 刘景浊微微甩动手腕,笑道:“许久没带你,亏的是没生锈啊!开山玩儿玩儿?” 说话时已经单手持剑,一记横劈过去,剑光约莫五十里宽,所到之处,仿佛连风都要被斩断。 瞧着平平淡淡的一剑,却是直把那座山头山尖儿削平,被斩落的山巅掉了个个儿,以山巅杵地落在边上。如此一来,便有了两处平台。有根基的那座用以建造渡口,至于倒杵一侧的山巅,日后倒是可以作为渡口城池,天然的钱篓子啊! 某人已经在想了,日后光靠停泊费用,或是城池收租费用,估计都已经吃喝不愁了。 返回路阂那处,刘景浊依旧笑意不断。路阂没忍住说道:“公子,甭说还要花多少钱了,就欠的人情,没有百八十年,回不了本儿的。” 有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刘景浊无奈道:“路叔儿,就不能让我多乐呵会儿吗?” 路阂笑道:“那我不说了,公子使劲儿乐呵。” 某人直翻白眼。 缝补之事,还得忙活两三天,刘景浊跟袁塑成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去了东边儿堆放木石的地方。 袁塑成早就用不上小本本,石头自那处来,木头自哪处来的,都已经烂熟于心。 甚至连木头石头多少钱,此地共计多少都能清清楚楚说给刘景浊。 刘景浊颇感欣慰,看来这脑袋好是天生的啊?自个儿在袁塑成这个年纪,最差劲儿的就是记账喽。 当然了,有些不用算数的账,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刘景浊瞄了一眼悬挂于袁塑成腰间的令牌,伸手拍了拍少年人肩膀,轻声说道:“何必要往自个儿肩膀上揽事儿?你师傅又不是干不动了。” 哪承想袁塑成咧嘴一笑,轻声道:“徒弟能多干点儿,师傅就能轻松点嘛!”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轻声道:“再等几个人上山,我们会有第二次树下议事,之后我就要走了。这趟出门可能要几年时间,还要麻烦账房先生帮我管好钱啊!” 袁塑成忽然问道:“山主是那种喜欢不着家的人吧?” 有一种人,待在家里怎么都别扭,身处他乡却处处自在。 刘景浊哑然失笑,递给少年人一壶酒,笑着说道:“说实话,以前真是。” 袁塑成眨眨眼,接过了酒壶,但是没喝。 “那现在不是了?” 刘景浊指了指下巴上的胡茬儿,轻声道:“我都二十七了,上了岁数,也恋家了!” 袁塑成撇撇嘴,笑道:“山主这话还是在我面前说说行了,我怕跟别人说,会挨打。” 二十七岁,元婴剑修,年龄大了? 这不是打顾衣珏千岁剑仙的脸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没师傅了 缝山一事直到月末才结束,此后,路阂跟袁塑成每天就得忙着迎来送往了。 建造渡口的工匠,是路阂找来的,算是他同门。只不过路阂早就自己把自己逐出师门,对于那些个师弟师侄,并未如何亲近。 该给钱给钱,攀交情,没戏。 粗略估计,千枚泉儿建造一处渡口,绰绰有余了。只不过布设渡口大阵以及护山大阵,那可就不是钱的事儿了。 不过,此事刘景浊早有打算。 还能有什么办法,吃软饭呗! 只能说是尽量少吃点儿,这趟出门,想法子弄些有用之物,等龙丘家的阵道大宗师来时,争取只让他出力。 至于护山大阵,那座养剑亭是可以当做阵基的。 只不过养剑亭放置在何处,刘景浊还没有想好。 照理说是要放在青椋山的,只不过青椋山并未在中心位置,中心位置反而是那片无名湖泊。 不过也不着急,下次返乡之前,顾衣珏都在山上,有个登楼剑修,除非再有姬闻鲸那样不要脸的,否则不会出什么事。 事实上,以如今财力物力,哪怕有了护山大阵,也拦不住个合道修士的。 迟暮峰小溪一旁海棠树下那个屋子里,龙丘棠溪懒洋洋趴在个四方桌子上,刘景浊则是坐在门槛上。 女子故意开口道:“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如果一个男子从来不说喜欢二字,那说明那个男子压根儿就不喜欢你。” 刘景浊一愣,差点儿就破口大骂。 这是个哪个王八蛋写的混账书?不教人学好! 某人只得讪笑一声,嘟囔道:“这多少有点儿肉麻了。” 龙丘棠溪一瞪眼,“小酸诗就不肉麻了?要不然我给你刘大诗人念念?” 刘景浊赶忙摆手,“别介,我服了你了行吧?” 结果龙丘棠溪一拍桌子:“行吧?” 某人被吓一跳,碎碎念道:“那,不行?” 桌子有是一响,龙丘棠溪瞪眼道:“不行?!” 某人破罐子破摔,叹息道:“你说了算吧。” 沉默片刻,或许是不想提离别二字,刘景浊便转去说道:“阿达是个反踵巨人,我预留了护山供奉给他,等他破境金丹,能与常人一般身形了就会来的。多半会跟曹风一起来,他脑子太简单,我怕他一个人来,路上给人骗了。” 顿了顿,刘景浊询问道:“阿达说我救过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中女子皱了皱眉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又说不出口,话到嘴边便会被硬生生压回去。再说了,能说出来又怎样?你还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见龙丘棠溪不说话,刘景浊便意识到可能自己又说错话了。 只得嘟囔道:“在喜欢的女子面前,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永远都不够。”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只说摩挲着手腕玉镯。 你刘景浊说的很多,做的也很多,只是你想不起来了而已。 本来是要提一嘴朝天宗那个家伙的,想了想还是算了,还是别惹这个对这种事儿极其小心眼儿的人了。 龙丘棠溪转而说道:“此行南下,悠着点儿。除非你已经破境琉璃身,否则别去招惹真境修士。” 至于神游境界的,他如今已经五气朝元,归元气巅峰了,光凭武道修为,打个神游修士不再话下。况且又跻身元婴,还是吓死人的三道元婴。 想到这里,龙丘棠溪忽然说道:“你有无想过,把三道元婴分别修炼到神游境界?此后一路如此,到时候一人三登楼?” 刘景浊点点头,依次回答了两个问题:“有了乔山长那一趟,炼虚修士明面上大概率不会出现,真境修士若是拦路,我跑就是了。至于三道元婴分别修炼,我想过,但不准备这么干,我还是怕会闹成张五味那般境地。” 虽然明知道,放弃这条路,可能是放弃了一条崭新大道,可刘景浊有自己的考量。 龙丘棠溪哦了一声,说这种事,你自己决定好了。 刘景浊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龙丘棠溪把手臂伸直铺在桌子上,侧过头贴着自个儿的手臂,轻声道:“等那个潭涂妹妹来了之后,咱们一起走吧。雷州渡口那边儿,应该会有一艘龙丘家的渡船过路,我已经传信让他们慢一些了,到时候我就坐那艘渡船。然后你就直接南下离洲呗。”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估计木鱼宗那边儿的人,今天就会到,要不要一起见?” 龙丘棠溪摇头道:“待会儿我要去找樊江月,聊一聊,你自个儿见吧。” 陆青儿那边儿早就通知到了,她今日就在迟暮峰等着,免得人家来接她了,找不见她人。 至于刘景浊说他就是刘景浊,陆青儿是打死不会相信的。 白小豆准备了个小荷包给陆姐姐,里边儿装着她过年时候的所有压岁钱。姜爷爷给的荷包里,装的东西好像很值钱,但那有什么,陆姐姐跟自己一样,没爹没娘的,她甚至比自己更惨,连师傅都没了。 走去陆青儿那边儿,小丫头掏出那个小荷包。藏钱地方一如既往,绑在小臂。 陆青儿算是见识了,好奇问道:“小豆豆,为什么要藏在袖子里啊?” 白小豆嘿嘿一笑,悄咪咪说道:“逃荒的路上,我有有半块儿饼,一直藏在袖子里,饿了就吃一口。别人的饼都被抢了,就我的是我自己吃了的。” 陆青儿当即沉默,推手不要那个小荷包。 “你别忘了,我师叔可是刘景浊哎!景炀的椋王殿下。而且你听说没有,斗寒洲那个木鱼宗,首席供奉亲自来接我,我还能少了钱花么?你快拿回去。” 白小豆心说,陆姐姐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她说的师叔就是我的师傅啊? 小丫头硬是把满满当当的小荷包塞去陆青儿手中,淡疏眉头皱起,以她以为的板着脸,说道:“不拿着就是不把我当朋友!等我长大了,去斗寒洲游历的时候,没钱花了你得养着我呢!” 少女无奈一笑,轻声道:“那我就收着了,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来看你的。” 白小豆咧嘴一笑,轻声道:“偷偷告诉你,张道长走的时候,包袱里也有个钱袋子的,不过他可能不知道。” 那个年轻道士走的时候压根儿没人知道,没想到还是给小丫头看出来了。 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坐在门槛儿上,小丫头轻声道:“我去书院的那些天,做过个好丢脸的事儿唉!都没好意思跟师傅师娘说,你要听吗?” 陆青儿点点头,静待下文。 原来是白舂给白小豆准备了午饭,是煎饼。杨念筝就与这丫头说笑,让她去了学塾,吃饭的时候要是有人问这煎饼好不好吃,就让白小豆说好吃。要是有人问是哪儿来的,就说是自家客栈做的。 小丫头满脑子想着为自家客栈揽生意,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就把煎饼拿出来,都没敢吃,就拿在手里,等着有人来问好不好吃,哪儿来的。 结果煎饼捧在手里,都要上下午课了,压根儿没人问。 那时候白小豆只觉得脑瓜子灵光一闪,等屋子里人多了以后,站起来咬了一口煎饼,特意一副享受神色,大声说了句,“呀!真好吃啊!” 不过说完之后,小丫头立马儿意识到哪儿不对,脸嗖一下子就红了。 听完之后,陆青儿已经想象到了当时白小豆的窘迫神色,实在是憋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丫头啊! 她以为自个儿是在推广客栈的煎饼,可落在别人眼中,就好像说了句:“瞧瞧,这么好吃的煎饼,我有,你们没有。” 白小豆也跟着笑了起来。 也没那么丢脸,吧? 丢脸就丢脸呗,我都要过饭,怕什么丢脸。 要是没师傅,可能自己要么被妖怪吃了,要么已经饿死了,要么,就是被同行的难民吃了。 两个丫头闲聊到了傍晚,忽然就瞧见了远处天空有什么东西出现。 看来看去,等近了才发现,是两只好大好大的驼鹿,拉着一艘船来了。 陆青儿转过头,轻声道:“看来是接我的人来了,小豆豆,我走了你要想我哦。” 白小豆点头不止。 驼鹿拉着画舫样式的小型渡船到此山脚下,并未着急登山。是百节落在山下,木鱼宗那位首席供奉这才跟着一起上山。 很讲礼数了。 刘景浊瞬身到此,轻声道:“跟我出去接客人去。” 一大一小两个丫头这才起身。 走出门等了没多久,百节便领着一行人到此。 领头的是一位黄衣女子,一男一女随行,都很年轻,不到两百岁,神游境界。 走到近前,黄衣女子笑着施礼,轻声道:“见过刘公子,刘公子给陆丫头吃穿,宋真代替木鱼宗谢过。” 刘景浊抱拳回礼,微笑道:“添一双筷子而已,宋首席客气了。” 等刘景浊转过头,陆青儿已经楞在原地。 “宋姑姑?你怎么会是木鱼宗的首席供奉啊?” 话音刚落,陆青儿就眼泪打旋儿,哽咽着说道:“姑姑,我……我没师傅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有人来有人去 迟暮峰客邸,刘景浊院中煮茶,宋真便坐在了院子里,等着这位如今名声极差的刘公子倒茶。火山文学 瞧着是寻常茶叶,时不时还有灰落进去。 刘景浊倒了一罐儿茶,笑着说道:“山野之人,嚼不出茶香来,只喝个苦味儿,宋首席要是觉得不神仙,那咱们就改喝酒。” 宋真笑了笑,轻声道:“刘先生不必这么客套,咱们其实早就见过,只不过那时候刘先生忙着杀妖,只随手救了一个炼虚女修而已,当时我是跟姚宗主共守西线的。” 刘景浊一愣,可想了许久,愣是想不到在西线战场救了谁。 实在是战场上人太多了。 宋真笑着说道:“就是那三艘八荒渡船闯关,徐老山主被围攻,姚宗主受了重伤的那次。” 顿了顿,黄衣女子说道:“刘先生这保密做的真好,若不是今日得见,打死我都想不到,你居然是你。” 这是人家的秘密,宋真不好说的太直白的。 不过那一年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刘见秋,的确让许多人印象深刻。 刘景浊轻声道:“谈不上什么救,说实话,我只顾着杀妖了。” 说话间,陆青儿已经到了客邸门口。先前是被龙丘棠溪喊去了山脚下,得了一枚乾坤玉。 里边儿装着什么她不知道,她就是忽然不想走了。 此时宋真开口说道:“王珂舟是我结拜大哥,这丫头自小跟着他,学了一身臭毛病,怕是没少烦刘先生吧?” 刘景浊笑着摇头,“陆青儿是个好孩子,我们青椋山人都很喜欢她的,所以啊,日后等她境界上去了,可以让她经常来逛逛的。” 白衣少女迈步进门,忽然就眼眶发酸。 喝完了一杯茶,宋真缓缓起身,轻声道:“我们陆宗主不在,木鱼宗没法子感谢刘先生,山下那艘画舫,就当是为我跟陆丫头报恩的礼物了,刘先生莫要推辞。” 刘景浊点点头,知道宋真的意思是要了却这桩因果,便没推辞,日后交情归日后交情,这等欠了人情的事儿,还是早点了却为好。 “就要走?我这客邸寒酸了些,却也不是不能住人的。” 宋真赶忙摆手,笑着说道:“宗主不在山中,我跑来中土,怕有宵小闹事儿,还是早去早回的好。返程船票都已经买好了,我们得赶去风陵渡。” 刘景浊点点头,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了。” 转过身,刘景浊也备好了一样东西,是连夜画出来的几道符箓。 递给陆青儿,刘景浊笑着说:“我自个儿画的,里边儿有张符箓,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儿了,可以将其焚烧,我这边会立马得知,然后我会想办法去帮你的,但尽量不要太早,毕竟我现在境界不高。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不能是你理亏知道吗?” 陆青儿难得露出乖巧神色,接过了一沓儿符箓。 送着一行人走出客邸,刘景浊轻轻按住陆青儿的肩头,轻声道:“我觉得你可以是那个接过陆青城手中的剑,为斗寒洲夺回仙剑二字的人,之一。好好炼剑,万一啥时候我去了斗寒洲,还得你罩着我呢。” 陆青儿再次点头,抿了抿嘴,开口道:“见秋大哥,等你跟龙溪姐姐成亲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我给你们准备给好大好大的红包。” 一路闲聊,很快就下了山。 宋真玩味一笑,看了看自个儿带来的两个年轻人,打趣道:“你们现在还觉得,中土刘景浊,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吗?” 两个年轻人略显窘迫,心说师傅你怎么当着人家的面就说啊!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陆青儿一脸呆滞,扯了扯宋真衣袖,压低声音问道:“姑姑,你刚才叫他啥?” 宋真也是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是刘景浊笑着解释:“这丫头喊了我半年师叔了,我说我就是刘景浊,她不信。” 与此同时,一位绿衣背剑的女子瞬身到此。 龙丘棠溪以真面目示人,看了看陆青儿,轻声道:“如假包换的龙丘棠溪。” 陆青儿好半天没回过神儿,实在是太羞人了啊! 一行人在笑声中离开,笑的当然是陆青儿在青椋山待了半年了,居然不晓得时常揪她耳朵的年轻人,就是她吓人时瞎扯的师叔。 他们走时并未带那艘由驼鹿拉着的画舫,而是祭出一艘飞舟。 飞舟疾行于云海之上,陆青儿还在纠结,刘见秋,真的就是刘景浊吗? 而船头那处,黑衣女子询问道:“师傅,怎么感觉你对刘景浊很尊敬啊?他才多大,虽然是元婴修士了,可还没有三十岁啊!” 宋真沉默片刻,只说了句:“去一趟归墟就知道了。” 迟暮峰那边儿,前脚刚刚送走木鱼宗一行人,刘景浊便对那艘画舫有些眼热。 龙丘棠溪瞥了一眼,无奈道:“某些人还叫我小财迷?也不看看自个儿一副掉钱眼儿里的样子。” 刘景浊讪笑一声,实在是穷怕了。 不过过几天倒是可以开上这艘画舫去接潭涂他们,有排场嘛! 结果龙丘棠溪说道:“这艘画舫速度虽然快,可维护大阵要砸的钱也不少,每年至少要检修一次,少说也要花费五六枚泉儿。还有,这两头驼鹿看不是吃草能养活的,要么得以丹药喂养,要么就得喂仙草,你还得划出一块儿地方,专门用以栽种仙草。” 某人咋舌道:“那我岂不是找了个祖宗?” ……………… 三月上巳,春和景明。 百越与景炀的结盟之事总算是敲定了下来。 双方各有代价,百越联盟这边儿,得签署一份儿隶属于景炀的文书。而景炀王朝得以邸报方式表明,若有人出兵百越,景炀这边儿会立即驰援。若有炼气士侵扰百越,景炀王朝这边儿也会出动炼气士。总而言之,就一句话,百越以后是景炀罩着了,想干什么的时候好好想想,想想自个儿能不能与景炀叫板。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约定的。 胡潇潇这位百越圣女,得担任景炀王朝供奉殿一等供奉。 这样一来,百越与景炀就算是绑死了。 今日胡潇潇心情大好,父亲伤势痊愈,湫栳山那边儿也不敢再来欺负人了,多亏了那家伙啊! 她迈步走进议事堂,人已经坐满,就剩下留给她的左侧首位。 刚刚送走景炀王朝的人,又召开议事,不晓得要说些什么。 不过想来也是筹划日后如何,因为百越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胡潇潇落座之后,高座那位大祭司便转头看来,面色复杂。 红衣大祭司看了看胡潇潇,沉声道:“有件事,我觉得该与大家伙儿说说了。百多年前,刘堃并非负气离开百越,他其实是受了祭司殿受命,远离他乡,护我族圣物。” 听到那个名字时,胡潇潇便已经有些压不住心神涟漪。 可大祭司接着说道:“祭司殿内,保留了他一盏魂灯。可,现在那盏魂灯,已经灭了。” 他再次看向胡潇潇,轻声道:“先前有个女子,自称是他的遗孀,说那件圣物,其实他从未带走,放在什么地方,只有圣女知道。” 女子缓缓起身,往门外走去,跨过门槛时,差点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出门之后,胡潇潇一通狂奔,跑去了一个多年未曾踏足的院子。院中树桩,边上不知何时长出来了一株新苗。 原来,原来他埋的,是真正的圣物啊! 这天夜里,有个换上红衣的女子搭乘一艘渡船,直往北去。 ………… 一艘自神鹿洲远道而来的渡船,终于在清明前到了景炀境内。渡船过境南山之前,四道身影与一头黑驴便下了渡船。 落地之时,潭涂有些热泪盈眶。 稀里糊涂离开这么久,终于回来了。 在一处小镇买了香烛纸钱,四人走到一处十字路口时,潭涂跪在地上,一张张烧着纸钱。 周放看向赵长生,询问道:“潭涂姑娘的故乡在中土么?” 已经褪去几分稚气的独臂少年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女子最懂女子,关荟芝看得出,潭涂这会儿很伤心。 她本想凑过去安慰几句,可还没有走到跟前,就听到潭涂呢喃说道:“爹,长风伯伯,还有刘先生跟荞姨,潭涂回来了,很快就能见到少主,你们放心,玄字号招牌倒不了。” 事实上,关荟芝对那位刘先生,并无什么印象。还是听老爷爷说,是自己被人算计,是个活死人时,那位刘先生出手相救。倒是周放,见过刘先生,记得刘先生长什么样子。 过了一会儿,潭涂缓缓起身,脸上再无悲伤神色。 她转头看向赵长生,咧嘴笑道:“一条腿,咱们抓紧赶路,我给小豆子准备的糖葫芦,好多好多呢。” 赵长生叹了一口气,心说这个一条腿的称呼,估计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两道剑光从天而降,一位白衣背两把剑,另一位身穿绿衣,背着青伞样式的长剑。 “路上辛苦了,这就带你们回家。” 潭涂笑的极其开心,喊了句公子。赵长生傻笑不停,只说,好久不见。 周放与关荟芝各自施礼,喊的是刘先生。 龙丘棠溪迈步上来,微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龙丘棠溪。” 第一百四十三章 着急让个路 拍了拍赵长生肩膀,刘景浊挤眉弄眼,传音说道:“瞧见没有,陈青萝算个啥?” 赵长生憋住笑,传音答复:“刘大哥还是小点儿心,免得遭嫂子打!” 某人一笑,说那咋可能,我家我说了算的。 只不过开口时,却是说道:“咱们暂且往前走走,百节带着小豆子,正在驾驶渡船往这边儿赶,很快就会到。” 之后便朝着周放与关荟芝走去了。 潭涂与赵长生明白,自己人得少说几句,刚刚来的,得与他们多说几句,免得让他们觉得遭受冷落。 这个关荟芝还是个红衣女鬼的时候,好像瞧着还比现在胖些哎。 刘景浊轻声道:“这一路上,辛苦了。” 周放一抱拳,微笑道:“没想到还能与刘先生再见,更没想到日后得吃刘先生锅里的饭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读书人的嘴啊! “你小子,倒是比在牢里出来时精神多了。废话不多说,回去之后你们可以继续卖酒,周放也可以去一处新建学塾教书,具体如何选择,回山之后你们自己看,过的舒坦就行了。”火山文学 说起卖酒一事,刘景浊特意看向关荟芝,轻声道:“潭涂的酒,不那么容易酿造,再说一般人也喝不起。所以说,正要卖酒,还得仰仗关姑娘呢。” 关荟芝笑容灿烂,开口道:“刘先生哪里话,只要不是吃闲饭的就行。” 刘景浊就是怕关荟芝觉得,有了潭涂这个会酿神仙酒的,她便没有什么用处了。 事实上,刘景浊先前已经想过,日后要是客栈这边儿卖的凡俗酒水,销量会比渡口那边儿好,那岂不是更让人高兴? 墨漯国那司马禄洮,野心极大,他绝不会满足于只吞并一个靖西国。 刘景浊刻意落后几步,传音周放:“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最近晓得了一件事儿,所以有个问题不得不问。” 已经是炼气境界的读书人点了点头,答复道:“刘先生放心问,我当然信得过刘先生为人。” 刘景浊便以心声说道:“当年关姑娘被害时,我听见过那老杏树说,你身上文运,来自于一颗珠子,你可有印象?” 周放点点头,轻声道:“有,珠子是我年少时去往湄洛郡投奔荟芝之时,路过樱江之时偶然得到。是一只负伤怪鸟,我帮那只怪鸟包扎了伤口,怪鸟便吐出一枚怪异珠子,不过那珠子落在我手,瞬间就不见了,当时我以为不小心丢了,没太在意。” 受伤怪鸟?看来猜测的不错,当年靖西国,并不只是为了文武气运。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好一个玥谷啊! 刘景浊轻声道:“周放,记住两个名字,日后只要碰见,要是跑不掉就第一时间求救。” 袁捉,开芦叶。 捉放什么,开关什么,暂时没法儿得知,但决计是与那枚珠子有关的。 周放点点头,轻声道:“要是人家找上门儿来,我总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刘景浊笑道:“当我的剑是摆设啊?” 往前行进,约莫走了四五里,忽的天色生异,起了大雾。 一片雾蒙蒙中,画舫渡船乘云而来,老远就瞧见了个一身粉衣的小丫头,站在船头招手不止。 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先行乘坐渡船返回青椋山,我跟她去一趟南山,回去不会比你们慢的。”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便化作剑光远遁。 云海之上,龙丘棠溪传音问道:“你确定周放跟那枚神珠有关?” 刘景浊点点头,答道:“记不记得你说过,绛方山的主峰是叫做户山?” 龙丘棠溪疑惑道:“跟这有什么关系?” 刘景浊御剑骤停,祭出长风,轻声道:“绛方山的方字,上头再加个户,不就是房字?” 那就是绛房了。 “道门修行,三关九窍。三关者亦是三丹田,上丹田者泥丸宫,中丹田者绛宫,又称绛房宫,下丹田谓之黄庭宫。”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书上说‘重中楼阁十二环,心为绛宫,有象楼阁者也’。” “楼阁十二,很难不与玉京天想在一起吧?可是,还有一种说法儿,绛房者,谓之神灵住所。所以我现在有一种想法,七隐二现,九洲的九座山头儿,很可能有两座是弃子,望山楼与玥谷,才是那二隐星。” 说来说去,都是在为重建天廷而设立的棋子。 绛方山就如此,蓌山、朝天宗、湫栳山这些山头儿,恐怕没有一个不是暗藏玄机。 龙丘棠溪拍了拍额头,真伤脑筋啊!先前压根儿就没想到,这里面能有这么些个弯弯绕。 她看了看刘景浊,叹气道:“回家给你剥核桃吃。” 补补脑。 刘景浊笑道:“十万大山那边儿,百越联盟供奉一尊狗头人身的神像,据我后来考证,那应该是一位娶了帝女的神灵,不过后来自愿到十万大山,守护一方。十万大山那种天然禁制,事实上也不是天然的,只要用那些个盘瓠石便能打开。现在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但我有一个大致推测。那九人兵解于九洲之外,以外界那地府为枢纽,付出了不小代价才进来九洲。此后数年之内,他们苦心经营,终于布设出这一幅九星图。不过年深日久,估计他们已经有了自个儿的算盘,打算阻挠人间最高处那道门户开启,在九洲之内,以玉京天为本,建造一处小天廷。” 龙丘棠溪有些惊讶,“这么一来,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他们害了刘叔叔之后,还要违背天外那些人的意愿来杀你?” 刘景浊点点头,“不过只是猜测而已。” 事总是在变的,万一天外那些个人,拿有那九人把柄,类似于不听话就能让他们死的那种,那所有推测便都要推翻。 所以,现如今,要做多手准备的。 撤回长风,两人继续赶路,很快便到了一座山巅覆盖白雪的山头儿。 山巅白雪之中,有个破烂道观,瞧着像是年久失修,可道观之中,还是住着一老一小两位道士。 两道身影落地之时,已经有个小道士等在道观门口。 刘景浊抱拳道:“烦劳通报一声,刘景浊有事求见护国真人。” 就连龙丘棠溪也略微诧异,景炀居然是有护国真人的么?她还以为那位三花琉璃身,便是护国供奉了。 小道士打了个道门稽首,微笑道:“二位来的有些迟了,三天前我师兄便闭关神游去了,怕是没个十来年回不来的。” 刘景浊一愣,询问道:“王真人早知道我要来?” 小道士点点头,笑道:“知道,师兄入关前,留了一句话,说施主一看便知。” 说话时,小道士已经由打袖口取出一张白纸递来。 很简单的一句话,只写着“守至云开日暮时”。 刘景浊抱拳道:“多谢小真人,我这就告辞了。” 走出去几步,刘景浊忽然回头,轻声道:“若是早来三日,会不会有另外一句话?” 小道士笑了笑,轻声道:“既然没来,为何要问?” 刘景浊自嘲一笑,再次抱拳,转过身后便拉起龙丘棠溪,御剑离去。 飞出去千余里之后,龙丘棠溪才开口问道:“那句话什么意思?我劝你慎重,要是再骗我,后果自负!” 刘景浊笑着说了句不算是骗人的话:“可能是给我们守门人一脉的谶语吧。道观王真人是于梦中授箓,你可以理解为一觉睡醒就成了山上真人,与南边儿的龙虎山,各成一派,算是如今天下为数不多的道门正统了。那个小道长,我倒是不太清楚。” 事实上,如今三教凋零,哪一家分得不是那么清。 估计九洲之外那片广袤土地,正统修士反而要比九洲多。 龙丘棠溪没说话,因为刘景浊猜对了,他只是不记得自个儿出过九洲而已。 三天时间御剑不停,赶回去时,大家伙儿都已经聚在了海棠树下。 刘景浊摘下佩剑放在树下,龙丘棠溪则是回了那间茅屋。 年轻人背靠海棠树坐下,微笑道:“张道长走江湖去了,咱们现在又多了四个人,以后人可能会越来越多,路叔叔可以多备些板凳儿的。” 还是先介绍了一番潭涂四人,在说道赵长生时,刘景浊特意传音顾衣珏,给他透了个底儿。 于是这位顾大剑仙,脸色便有些不自然起来。 顾衣珏满脑子疑问,心说这又是上哪儿拐来的?安子的徒弟,怎的还少了一只手臂? 刘景浊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开口道:“今日不算是议事,只是大家坐在一起熟悉一番。龙丘棠溪要赶雷州渡口的船,明日一早我们便会走。我不在山中,大家有事儿商量着来,实在是拿不定主意的,便传信给我。我南下离洲,主要是修缮佩剑,尽量五年左右返乡。”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百节,轻声道:“五月太子即位,你带着白小豆返回长安观礼,可以多玩几天的。” 潭涂眨眨眼,轻声道:“公子,我能不能跟着有一起去?”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可以。” 年轻人缓缓起身,抱拳沉沉一礼。 “烦劳诸位帮我守山,刘景浊返乡之日,便是青椋山开山之时。” 可龙丘棠溪知道,他这么急着走,还是不想太子即位时,他人在中土。 着急让个路而已。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请诸位静待下文 这天夜里,刘景浊并未待在山上,而是哄着白小豆睡下之后,坐在了客栈屋顶。 说起来,自打龙丘棠溪回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夜空了。 赵长生提着两壶酒跳上屋顶,递给刘景浊一壶,轻声说道:“潭涂姐姐新酿的酒,是走之前专门薅的红树城花蕊,我俩差点儿就被红树城主打了一顿。来时渡船上酿的,新酒,劲儿有点儿大。” 刘景浊反手照着赵长生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剑练的不咋地,酒瘾倒出来了?” 赵长生无奈一笑,轻声道:“放心,潭涂听说那两头驼鹿要仙草养着,已经在迟暮峰后山选了一块儿地方当做仙草园,我就负责打下手。周放说教书育人这事儿他干不来,还是先跟关姑娘在客栈打下手。到时候小豆子去京城,我也会跟着去看看的,你不在的时候,保准把那丫头养的肥肥胖胖。” 这小子,跟我这装大人来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又看了看赵长生的胳膊,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以后把那只袖子绑起来,挽个结,就不显得那么邋遢了。既然来了,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好好炼剑。” 顿了顿,刘景浊拍了拍赵长生肩膀,轻声道:“等你什么时候跻身金丹,就可以返回乱砚山那边儿瞧瞧了。” 已经没有少年模样的赵长生,在刘景浊这里总归还是个少年人。 他挠了挠头,讪笑道:“我资质不好,到现在才灵台境界,结丹怕是要到猴年马月去。不过没事儿,小兔子好好活着就行了,没什么挂念的。” 刘景浊笑了笑,忽然问道:“听说之前被人打了?是看了那些邸报,为我出头,结果本事不到家,给人欺负了是吧?” 赵长生撇撇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一帮去朦胧台喝花酒的冤大头而已,我没当回事儿,主要是后面他们改口了。” 能不改口吗?人家总不能在了然谷的地盘儿,把住在了然谷宅子里的人打死吧?明明都被打到爬不起来了,却死抓着人家衣襟不放,非要人家道歉。 这孩子,也是犟。 “回来路上,我去给你找场子,没事儿,不会出手很重,至多打到他们爬不起来。” 赵长生咧嘴一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总是刘景浊在发问,赵长生回答,很快就月亮趴窝儿,天地漆黑一片。 刘景浊站起身抖了抖身上露水,轻声道:“安心待着,我要走了。” 结果这小子咧着大嘴笑道:“嫂子真好看,刘大哥真厉害。” 意料之中的被一脚踹下屋顶,等赵长生爬起来时,屋顶哪儿还有人影。 这天清晨,白小豆一如既往起床打拳,之后才洗脸,开始抄书。 她今天要去一趟南边儿的湖泊,交一个新朋友,跟通天犀一样,别人瞧不见的朋友。 所以小丫头特意准备了个大包袱,里边儿满满当当塞着好吃的。 就是不知道,那个小泥鳅瞧见这全是素食,会不会就不愿意跟自己交朋友了。 结果走之前才发现,小花猫不知道怎么回事,两只前爪落不了地,只靠后脚撑地,没走几步就疼的眼泪打旋儿,叫声呜咽。 于是她偷偷抱着小花猫去了一趟风泉镇的药房,那郎中只是说,小猫骨头太脆,要多吃点儿肉,给点儿骨头汤什么的。 与此同时,两道身影全力御剑,几乎是每天只歇息两个时辰。 某人说是怕龙丘棠溪错过渡船,事实上,他是想赶在五月初五之前离开中土。 某个很喜欢多想的家伙,生怕自个儿待在中土,会影响到赵坎登基。 用上了那道剑术神通,龙丘棠溪居然有些赶不上他。 青椋山到洗笔湖,几万里路程,两人只用了不到十天就赶到了。 有个已经三个月没睡觉,眼眶黑的都能跟蜀地特有的食铁兽有一拼的写书人,独在小舟之上,笔杆子都要咬烂了。 写不出来,咋整啊?总不能瞎写去凑字数吧?今个儿可还剩下三千字没写完,可愁死个人。 唉!写出来没人看,寂寞。写不出来,还是个寂寞。 莫问春其实知道自身短板,就是不会写大场面,像人家书里,冷不丁掉下悬崖,得个绝世传承,他是真觉得臊得慌,写不出来。 要是有这等好事儿,大家伙儿还修炼作甚?天底下的悬崖怕都不够跳的,排队都得排到三五百年后去。 说是这么说,可看人家写的挺好,自个儿确实酸溜溜。 两道身影凭空出现,落在船头。 莫问春刚要破口大骂,却一愣,因为站在船头的一男一女,皆是背剑,有些眼熟唉? 刘景浊无奈道:“你是不是写书写傻了?” 莫问春这才揉了揉眼睛,诧异道:“刘见秋?龙溪姑娘?不对,你本名刘景浊,她是龙丘棠溪?” 刘景浊笑骂道:“你真他娘的写书写傻了,这哪儿像个真境修士啊?要是实在是写不出来,就出去走走,到我青椋山上走一趟,不敢保证你才思泉涌,起码水个十几万字问题不大的。” 龙丘棠溪瞪了刘景浊一眼,心说见着了老朋友,怎么这副德性? 不过她也没忍住打趣道:“好家伙,你这写了快十年书了吧?居然没掉头发?修为高深。” 莫问春板着脸开口:“你们两口子在一起,损人就停不下来!怎么?打算成亲了,特意来给我递喜帖?”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别写了,一块儿吃个饭,然后我们就要走了。我去离洲,她回神鹿洲。” 莫问春便真就不打算写了,起身嘟囔一句:“我可没钱。” 这话要是被那位朱湖主听见,铁定要气道吐血。 你一天写个六千字,我一个月给你一枚半两钱,都抵得上别人一年挣的了。 饭桌之上,都是闲聊,龙丘棠溪破天荒与除了刘景浊之外的人碰杯喝了一口酒。 莫问春想来想去,还是说道:“青椋山我会走一趟,然后就要返回青鸾洲,回一趟莫家了。下次再来青鸾洲,我做东。” 刘景浊点点头,“应该会很快,至多十来年。” 十年破两境,四十岁前跻身真境,刘景浊还是有些把握的。 然后就是去往归墟,杀妖,破境。 结果莫问春冷不丁一句:“上次那个姑娘又来了一次,花钱买了我之前一本书就走了。” 刘景浊咳嗽不止,可莫问春却问道:“炼气士还能感染风寒?不然要上一碗姜汤喝?” 三月份的南境,感染风寒?亏你莫问春想的出。 “我谢谢你!” 好在是龙丘棠溪给自个儿留了点儿面子,只阴阳怪气传音,问是哪位姑娘。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询问道:“莫氏一族,与姬氏,有关系?” 莫问春点点头,“姬氏老夫人,是莫氏旁支血脉,所以说,按辈分儿你还得叫我一声表哥,只不过扯的有些远。老夫人离世之后,又因为姬闻鲸脾气太臭,所以姬莫两家,实际上已经没什么往来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大家族之间的联姻,不少见,这点事也是稀松平常了。 又喝完一杯酒,刘景浊起身背好剑,轻声道:“写东西,用心就好,我反正觉得,走江湖不一定有很多打打杀杀。像我,走了这么多年江湖,其实没打多少架的。”火山文学 莫问春翻了个白眼,呵呵! 你刘景浊难道不是一路打出青鸾洲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现在跌境的缘故,你刘景浊但凡有个真境,多办都要提着剑挨家挨户去找刊发那些个混账邸报的山头儿。 龙丘棠溪也开口说了句:“我没想到你是莫氏族人,不过这样倒省事儿了,你回家后要是说的上话,就说龙丘家与青椋山有意打造一条崭新商贸路线,从斗寒洲到归墟,期间会有浮屠洲、中土,瘦篙洲,青鸾洲这几处经过地方,要是愿意,咱们可以做生意。” 莫问春苦笑道:“不好说,我得回去了问问才行。” 等到两人御剑离去,朱暮右这才赶来,与上次一样,迟了。 朱暮右还以为是因为之前有个不着调儿的写了一本书,叫二殿下的花花世界,惹得刘景浊特意来兴师问罪了。 现在看来,还好还好,他好像只是来叙旧的。 那本通篇荤段子的书,已经被他封禁,连写书人都被他赶出洗笔湖。 你自由发挥可以,找死也是你的事儿,可你书里只差指名道姓说那个二殿下就是刘景浊了,这不是给我找事儿吗? 朱暮右哪儿知道,龙丘棠溪走之前顺手买了一本被藏在角落里的书,就是因为那书名太吸引人。只翻看了两页就递给了刘景浊,让这位二殿下瞧一瞧,这是不是他的花花世界。 中土某座山头儿,山巅坐着几位人世间修为最高的存在。 两拨人,一拨手持黑子,一拨手持白子,此时棋盘之上,黑白子数量一般多。 这是一局没有规则的棋,不存在什么神仙手,就只是每经过一件事,在场的人选择下注与不下注。 落白子的,都是某一场赌局里,押注刘景浊的。 黑子那方,有个手持大弓的小丫头丢掉了自己手中黑子,算是弃权了。 此时,白子这边儿,占了一子上风。 有个闭目养神的老者睁开眼,淡然道:“结果如何,尚未可知呢,我就是不信他刘景浊会放弃手中最重的那张底牌。” 玄岩凭空出现,笑盈盈道:“我是庄家,不予置评,诸位且静待下文,甲子而已。” (今天有点事儿,下一章会稍微晚点。)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有人北上有人南下 日子向来只有那十二时辰,可就是让人觉得,时快时慢。 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想要留住的时间,总是留不住。想要过的快些的日子,总是快不起来。 起得再早,好像一只是一转眼,天就黑了。 两道身影走入雷州渡口,龙丘家那艘渡船已经到了,去往离洲的渡船,要比那艘神鹿洲渡船晚点儿走。 大庭广众,龙丘棠溪一把抓起刘景浊的手,咧嘴笑道:“走,吃面去。” 刘景浊摇了摇头,“还是去吃火锅吧。” 事实上龙丘棠溪不爱吃面,刘景浊也不喜欢吃火锅。 刘景浊苦笑一声,开口道:“都来了中土,没带你去一趟渝州。” 龙丘棠溪一瞪眼:“怎么婆婆妈妈的?” 拉起刘景浊,硬拽着就去了一间面馆儿,两碗大肉扯面,红油辣子飘满。 龙丘棠溪吃了一嘴红油辣子,笑着说道:“没事儿啊!说不定我就又跑去找你了。” 刘景浊摆了摆手,“不行,这次得是我去找你,你就好好在白鹿城待着,我一趟离洲之后,修缮好了山水桥,很快就会去玉竹洲。到时候去白鹿城接上你,正好也得去一趟白鹿城了。” 她来过了我家,可我没去过她家,不像话的。 一碗面能吃多久?两人很快便到了渡口那处。 靠近海边儿,建造渡口就是省钱。 一眼看不到头儿的海面,几艘巨大渡船停靠岸边,瞧着是停泊于水中,事实上却是悬浮停靠的。 两人坐在海岸边儿一颗礁石上,都没说话。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两人都怕,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 相比上次在神鹿洲,这次离别,其实并不会长多久。 更何况龙丘棠溪已经是神游境界,一个闭关十年八载的,很寻常。 所以,并无什么伤感。 时间过去很快,那艘神鹿洲渡船已经起锚了。 龙丘棠溪拍了拍手,站起来说道:“好了,我得走了。” 刘景浊也站了起来,手忙脚乱的由打乾坤玉中取出灵犀珠做成的簪子递过去,轻声道:“好像有些不应景,也好像有点儿土,不过这真是我用心挑选的。” 女子撇撇嘴,嘟囔道:“总是买些我不喜欢的。” 某人一愣,居然傻乎乎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得亏没人听见,但凡有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听见刘景浊这番话,都要骂一句棒槌。 好在龙丘棠溪并未问出那句,“你连我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龙丘棠溪歪着脑袋,微笑道:“我要走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跟那小丫头说,谁欺负她了就记在本子上,等她姐夫到了,给她找场子。” 龙丘棠溪无动于衷,又说了句:“我要走了!” 这次语速极慢,一字一顿。 某人眨眨眼,试探开口:“去吧?” 就这俩字,气的龙丘棠溪直跺脚。 你刘景浊就是个榆木脑袋! 女子哼了一声,化作剑光拔地而起,很快就落在了渡船自上。 落地瞬间,渡船已然驱动大阵,缓缓驶离。 独留某人呆立原地,呢喃道:“可不就去呗?我这又哪儿说错话了?” 愁人啊!什么事儿不能明说么? 没忍住灌了一口酒,酒水穿肠之时,刘景浊忽的一愣,想起了先前在海棠树下,龙丘棠溪怪自己从未说过某句话。 再转头去看时,渡船已经攀升云海,疾速往北去。 也就是此时,有个榆木脑袋忽然开窍,于是一道剑光由打雷州渡口冲天而起,随后划开云海,拼命追赶渡船。 渡船上有个姑娘,飞快跑去船尾,一眼就瞧见紧随其后的剑光。 很快,那道剑光追上渡船,落在甲板上。 乘客都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某个寻仇的剑修要追来砍人呢。 结果等剑光散去,看热闹的只瞧见绿衣女子身旁,有个背双剑的年轻人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龙丘棠溪压下嘴角那一抹月牙儿,眼睛瞥向别处,漫不经心道:“干嘛?” 年轻剑客直起身子,咧嘴一笑,轻声道:“我忘记说一句话了。” 龙丘棠溪撇撇嘴,“说吧,说了赶紧回……”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男子手臂已然拢来,不由分说便将她拥入怀中。 温热鼻息由打耳边拂过,龙丘棠溪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儿。 “干嘛?好多人呢!” 可刘景浊压根儿不松手,她也只好把手臂轻轻放去他后背。 某人得意一笑,却被一只玉手使劲儿拧了一把后背。 忍住痛,刘景浊轻声道:“我不是不愿说,我只是觉得,我喜欢你是件天经地义的事儿,不需要说。我也不觉得暂时分开有什么,因为刘景浊的心里已经被塞的满满当当,只要是晴天,看天上星,就是看意中人。” 龙丘棠溪脸蛋儿发烫,嘟囔着说道:“你好烦人呀!” 好不容易才分开,龙丘棠溪故意皱着眉头,沉声道:“下次写信,再敢一个女子都没有,你就等着哈!” 刘景浊一脸无辜,“咋可能有嘛!说实话还不行?” 很快一道剑光便出了渡船,返回雷州渡口,径直去往那艘直下离洲的渡船。 这艘离洲渡船,也很快启程,直往南边儿。 在甲板上站立良久,返回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小声讨论:“年轻剑仙?这么大张旗鼓的,嘛去了?” 刘景浊一转头,吓了那俩人一跳。 我就是看热闹,说句闲话而已,剑仙老爷可别这么气量小啊! 哪承想那个背双剑的年轻人只是忍不住的一脸笑意,开口道:“去追我喜欢的姑娘了。” 这句话一出口,方才讨论的汉子,直直竖起大拇指。 吾辈楷模!御剑去,啥样的女子追不到? ………… 有个红衣女子急匆匆赶到青椋山,却得知刘景浊已经离乡远游,再回来怕是至少得要五六年。 胡潇潇气极,你刘景浊是游神吗?这才待了多久,又走了? 早知道就在雷州渡口堵他了。 好在山中还有个她认识的顾衣珏。 把树下挖出的东西递给顾衣珏,胡潇潇沉声道:“这东西我想麻烦他帮我保管,既然他不在,那就烦劳顾剑仙帮忙保管,等刘景浊返回之后,再交给他。” 顾衣珏皱了皱眉头,询问道:“什么东西?” 红衣女子沉声道:“十万大山的钥匙,我相信对他有用。” 顾衣珏传音问道:“百越已经与景炀结盟,你还怕守不住这东西?” 胡潇潇摇头道:“不是怕收不住,是放在别人手里不放心。” 这下顾衣珏就更郁闷了,“你这么相信刘景浊?” 胡潇潇轻声道:“不是相信不相信的事儿,是这东西放在他手里,才永远不会落入湫栳山之手,刘景浊也的确需要这东西。” 顾衣珏好奇道:“听你这意思,是要走?” 胡潇潇点点头,“跟随景炀渡船,去往归墟。” 事实上,这也是她担任一等供奉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儿。 顾衣珏没说什么太煞风景的话,只是抱拳道:“一路平安。” …………… 大野泽重现人间,大泽南边儿的一座古城,一夜之间成了水城。火山文学 城池往东十几里,有一处荒丘,书上记载,有人曾在此处射杀一只异兽。 近一年时间,大野泽水患只是略微压下,沿途筑起高堤,也只是堪堪抵挡水患。 结果初九这日,也不知怎的,万里晴空,水势居然平缓了起来。 有个山中居住的少年人,父亲早逝,是他母亲一手将其拉扯长大,如今十四岁,人高马大,极其壮实,就是晒得黝黑。 少年人提着短锄上山采药,路过一处山坳时,忽然就瞧见远处有些异样。他壮着胆子往前查探,走了没几步,忽然就瞧见山坳里边儿散发五彩光芒。 等到光芒散去,眼前一幕,吓得胆子不小的少年人当即瘫坐地上。 乖乖!这是个什么? 只见山坳里有一异兽,身有五彩,高一丈二尺有余。 那五彩异兽忽的转过头,一双水蓝眸子直愣愣看向少年人。 少年人咽了一口唾沫,想要跑,可双腿软绵绵,压根儿起不来。 下一刻,五彩异兽居然口吐人言。 “你叫燕六?我记住你了。” 话音刚落,一道五彩光芒冲天而起,很快便没入云海,自此消失不见。 少年人震惊之余,忽的瞧见方才异兽所在之地,留有两样东西。 一本寻常书本,封面无字。另一边儿,则是一堆璀璨珠宝。 少年人一下子就感觉有了力气,爬起来狂奔过去,径直冲向那堆珠宝。等到将那些珠宝尽数收起来,再想转头看看那本书时,地上哪儿还有书本影子。 还好还好,珠宝尚在。 云海之中,坐镇中土的看门人叹了一口气。倒是没什么错过与没错过的,那堆珠宝对少年人来说,本身就已经是莫大机缘了。若是真拿了书本,以后如何反而不好说呢。 道士呢喃道:“大争之世啊!” 很难想象,天门大开之前,极可能会出现一尊崭新的中土之灵。 自黄龙死后,这中土之灵的位置,已经空悬数千年之久。 道士笑道:“景炀王朝,还是好运道啊!” 今日麒麟生,九泽水患止。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师傅杀的 刚刚到手,还没有捂热的画舫,已经被一行人带上行驶去往京城。火山文学 临走前路阂说了句:“这画舫很烧钱的。” 潭涂往口袋一模,掏出一大把泉儿递给路阂,笑着说道:“路叔叔,先前我已经把钱袋子交给塑成保管了,这是我留的零花钱里的一部分,拿着花哈!” 也是那会儿,路阂才知道,金柏的闺女酿的酒,一壶居然能卖到三枚泉儿! 天底下是有多少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啊? 结果在听说潭涂是在迷离滩那个销金窟之后,路阂当时就觉得没什么了。 毕竟天下青楼数不胜数,能花泉儿去找姑娘的地方,天底下唯有那座迷离滩朦胧台了。 月末时,一行人已经到了长安,原本应该是颜敬辞来接他们,后来方杳牧冲着颜敬辞破口大骂,说就你这副脸蛋儿,老子怕你惹事儿。 白小豆没有第一时间去皇城,而是先去了那处面摊儿,潭涂跟着,赵长生则是与方杳牧跑去喝酒。可怜一路当牛做马的百节,无处可去,只得跑去一间客栈喝闷酒。 说实话,赵长生可是头一次进这般大的城池,真就跟个土包子似的,看啥都稀奇。 好在是酒水下肚,再去看什么都会很平常。 方杳牧瞅了一眼赵长生空荡荡的右臂,询问道:“胳膊咋回事?” 赵长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如今更不会因为少了一条臂膀而觉得差人家一头儿。 他如实说道:“学人家行侠仗义,结果本事不到家,给人把胳膊剁了。” 方杳牧咋舌道:“殿下就没给你撑腰?” 赵长生笑道:“要不是刘大哥,我怕是早死在街边角落了。” 方杳牧点点头,“殿下多管闲事的毛病比谁都大,没管才稀奇呢。他打小儿就喜欢在力所能及之内,管上一些不平之事。” 毕竟殿下也算是自个儿看着长大的嘛! 赵长生笑了笑,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刘大哥是比较喜欢讲道理。” 方杳牧一转头,认真道:“你真以为殿下跟谁都喜欢讲道理吗?” 独臂少年啊了一声,方杳牧却只是笑着摇头,说等以后让他赵长生自个儿看去。 殿下可不是喜欢讲道理,他只是愿意对某些人愿意多说点儿而已。至于敌人与对手,除非打不过,要不然绝不会讲道理。打得过的,非要讲道理,也得先打一顿再讲道理。 要是殿下还是登楼境界,那些个瞎写邸报的山头儿就都可以搬家了。 殿下脾气好归好,心软也是真软,手黑那是真黑。 他的好脾气,讲道理,以及下黑手,是分人的。 这点儿事儿,早在当年平妖道,方杳牧就看出来了。 方杳牧笑着说道:“打个很简单的比方,要是有人骂殿下,他可能不会当回事儿,都有可能帮着骂几句呢。可要是骂龙丘姑娘试试?” 明王是个很浅的杯子,很容易就水满溢出。太子是个中规中矩的杯子,该溢出时就会溢出。而椋王殿下,会是个很能装水的杯子,好像总是装不满,可一旦装满,溢出时可就不是什么小水花儿了。 很简单的道理,脾气好的人,不是没脾气,你有本事把他惹得发脾气,那你最好有本事能承受的起他的脾气。 赵长生轻声道:“刘大哥曾经说,要是我愿意,可以给我找个行侠仗义的事由,现在看来,就是你们五龙卫吧?” 方杳牧眨眨眼,咧嘴笑道:“现在来也可以啊!偷偷告诉你,我有个徒弟,可水灵了。” 赵长生神色尴尬,心说夏官大人啊!你是不是喝酒喝飘了?你说的那个姑娘站你身后,很久了啊! 眼瞅着赵长生表情古怪,方杳牧猛地转头,然后尬笑不止。 “哎呀!好妖什么时候来的?” 池妖妖冷笑道:“师傅打算卖我的时候,就在了。” “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百节于一处客栈喝酒,老板娘当然不认识他,他却知道那老板娘的。 不就是那个背阔剑,凶巴巴的小丫头的娘嘛! 殿下也真是的,不给我找个好差事。 一小壶酒,就差嚼着喝了,好不容易才把那位龙师盼来。 许经由走入客栈,径直走向百节,落座之后便开门见山道:“怎么?他想好了?” 百节撇撇嘴,他可不怕这劳什子龙师,顾老哥说到长安的一声,也就一个屁的功夫。 他淡然开口:“殿下说了,这事儿不可能,要是自己的东西,给太子殿下,我家殿下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那东西不是我们殿下的。” 许经由点点头,“那就烦劳你转告他,他想做的事儿我会帮他做,人,我这里早就有了,十年前就在准备,希望他刘景浊到时候能撑得住十把剑围攻。” 百节抿了一口酒,呵呵一声。 本来想听殿下话,不去节外生枝的,可百节实在是没忍住,问了句:“龙师大人,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景炀,皇后遇难,为何不救?你不会不知道,景炀有无皇后,天壤之别吧?” 话音刚落,四方桌子当即坍塌,百节已经被一只脚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听见动静的老板娘跑来出来,看见眼前一幕,拎着个板凳儿就过来。 妇人大骂道:“瞧你人模狗样的,怎的还欺负人了?再不放开我就报官了!” 许经由转过头看了一眼,妇人便放下板凳,走去了后厨,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转过头,许经由笑道:“高尚,百节,马陆,你的名字忒多,可说来说去,你就是个小爬虫,会好好跟我说话吗?” 许经由一字一字开口:“你以为你身上那点儿破事,我会不知道?也就是瞒着刘景浊那憨货可以。” 百节被压在地上难以起身,不过嘴还是挺硬的,“起码我不会口是心非,殿下救我,带我回了青椋山,我做的事儿,即便是死了,也对得起殿下。” 嘴是挺硬的,可百节早就以心声带着哭腔求救了。 “顾大剑仙啊!你再不来,我就要被这狗东西弄死了,这狗东西下手之黑,我可是见识过的。” 许经由微微一笑,“那就以死明志吧。” 话音刚落,一柄长剑已然架在了许经由脖子上。 持剑之人,青年模样,一身白衣。 “烦劳龙师把脚挪开,我这剑,有时候并不听主人指挥。” 许经由微微眯眼,却还是挪开脚,起身欲走。 走了几步,这位实为国师的龙师,开口道:“景炀若有事,许经由头一个死,但刘景浊不会是最后一个,更不会不死。” 顾衣珏淡然道:“要不然,我喊来地人二魂,咱俩拼一拼?” 许经由并未回话,径直离去。 顾衣珏这才低头瞧了瞧百节,无奈道:“高老弟,高低也是个真境了,至于吗?你还是说说,瞒着山主什么了吧。” 顿了顿,顾衣珏又问道:“你真觉得,山主看不出来你有事儿?你不自个儿说,等着严刑逼供啊?” 百节缓缓起身,嘟囔道:“这狗日的,下手真他娘的黑,差点儿把老子腰踩断了。” 捡起地上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酒,百节无奈道:“是虞山主交代的事儿,反正我不会害殿下的,你放心。” 顾衣珏撇撇嘴,抢过酒葫芦灌了一口,传音道:“离开昆仑之后,我跟山主有过一次复盘,从踏上青椋山开始,到昆仑结束。我估计他早就猜到你有事儿,只不过给你留面子,等你自己说而已。我懒得动脑子,也没多想。” 百节刻意岔开话题,询问道:“直达离洲的渡船,你说大致多长时间能到?” 顾衣珏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儿,开口道:“我又没去过离洲,我哪儿知道去。” 事实上,直达渡船,与神鹿洲到中土,会沿途多次停靠的渡船不一样。由打雷州渡口直达惊渡,不沿途停靠,至多四个月就能到。也就是约么九月前后,刘景浊便能到离洲。 百节询问道:“你这道分身,一直跟着的么?” 顾衣珏点点头,轻声道:“我敢不跟着?要是小豆子被人欺负了,等他回来,你看他会不会提着剑去乱砍?” 百节一愣,那倒是。 五月初五,皇帝禅位,太子登基,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乱子呢。 不过再出什么乱子,老百姓也不会知道的。 如此大事,各处附属小国都得来献礼。 百节轻声道:“闲都王朝那边儿,是那位号称三千年天骄的景语公主来了,我就不信这里面没有什么幺蛾子,他许经由还有空来欺负我?” 顾衣珏轻声道:“走吧,去小豆子那边儿,那位三千年天骄,已经到了面铺子。” 小巷深处,潭涂跟白小豆忙着招呼看客人,正饭点儿,要不然她们来了,一定忙不过来。 好不容易忙完这一茬儿,又有个一身单薄紫衣,瞧着颇为妖异的女子走来。 潭涂当即皱起眉头。 妖族,真境妖族! 紫衣女子走到桌前,并未落座,只是说道:“你叫白小豆?是刘景浊的徒弟?” 白小豆点了点头,询问道:“怎么啦?” 紫衣女子咧嘴一笑,缓缓落座,轻声道:“给我来一碗炒麻什。” 说着,紫衣女子转过头,轻声道:“没事儿,只是你师傅杀了我爹而已,亲爹。” 百节瞬身到此,眯眼道:“他不该杀?等他回家把你炖了,还是把你娘炖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都是疯子 妖族三千年一遇的天才,这话倒不是针对炼气士一道。而是她景语是三千年来,最有可能化龙的妖蛟。 一旦化龙,那她景语便是天下妖族共主。 毕竟如今九洲,早无真龙存在了。 景语的爹,当年曾在平妖道帮着妖国抵挡景炀大军,就是被刘景浊亲手斩了。 所以听到百节那番话,景语深以为然。 “那倒是,我们兄弟姐妹十三人,被他吃的只剩下我了。” 这也不是开玩笑,真就是吃了,字面意思的那个吃。 百节冷笑道:“这么说来,我家殿下,还算是你的恩人吧?” 景语点点头,“是,要不是刘景浊斩了我爹,可能他一回去,真就吃了我们母女。我这个三千年一遇的天才,看得他早就流口水了。” 赵长生急匆匆刚来,老远便听到这番话,只觉得有些渗人。 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爹?虎毒还不食子,他蛟龙之属,就这般心狠? 潭涂拍了拍白小豆,咧嘴笑道:“小豆子,你去准备炒麻什,客人点了,就要给人做。” 白小豆抿了抿嘴,冲着景语说道:“你等着。” 潭涂皱眉道:“那你今天来,想做什么?” 景语淡淡一笑,开口道:“我是来观礼的啊!顺便看一看恩人的徒弟嘛!” 很快,一碗麻什端来,景语看了看白小豆,笑问道:“放心,我可不是坏人,我只是想知道,你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小豆轻声道:“我师傅是个好人。” 结果景语又笑问道:“你觉得我好看吗?当你师娘怎么样?” 小丫头一皱眉,沉声道:“我有师娘。” 一碗面吃完,景语擦了擦嘴,微笑道:“记住啊,我叫景语,跟你师傅名字差一个字,以后来了浮屠洲,有事儿提我名字,好使。” 说完之后,女子摇曳着身姿,就此离去。 赵长生满脸疑惑,“这人嘛来了?就吃一碗面么?” 百节撇撇嘴,“我哪儿晓得。” 景语走出小巷,已经有个青衣女子等着,应该是她的婢女。 不过景语并未把青衣女子当做婢女,只是笑着说道:“走吧,咱回去歇着,过几日带你看大热闹去,十大王朝新皇登基,那可是如今天下,一等一的大事儿。” 可那个青衣女子神情木讷,只知道点头摇头。 与此同时,云海之上有个白衣剑客,面色凝重。 顾衣珏呢喃一句,好久不见。 可顾衣珏心里十分清楚,她毕竟不是她了。 景语返回客栈的路上,碰见了一位前来献礼的炼气士,姓顾,名举山,如今顾氏族长的嫡孙。 像顾氏这种景炀境内的炼气士势力,都是不请自来,也不敢不来。 那位顾公子瞧见青衣婢女时,控制不住的一脸惊骇。 怎么会?我亲眼瞧见她死了的! 景语冷冷一笑,“这位公子,没见过好看的姑娘吗?要不要我帮忙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放在边上好好看着?” 顾举山眉头一皱,心说这是哪儿来的女修,也不看看对面的是谁吗? 结果便有个长得极其好看的男子出现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其肩膀。 “举山啊!你这修炼都修到狗身上去了吗?人家景语姑娘,乃是妖族三千年一遇之天骄,你就不怕待会儿把你牙打掉。” 一转头,顾举山赶忙抱拳道:“见过春官。” 景语含笑施礼,一脸娇羞道:“春官有无成亲啊?要是还没有,小女子正好儿也未曾婚嫁呢。” 颜敬辞双指夹起一缕头发往后捋去,眨眨眼,一脸无辜道:“景语姐姐可千万别这样,我可胆子小,喜静。” 景语笑了笑,轻声道:“我喜动啊!” 一旁的顾举山只当没明白,抱了抱拳,赶忙走开。 啊呸!两个老色胚! 可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青衣姑娘。 怎么会这么像呢?没道理啊! 那个青衣女子,始终面无表情,就好像只会听到该听的,做该做的。其余事,与她无关。 返回客栈的路上,景语笑着说道:“颜先生是做学问的?先生不是有个颜如玉的称呼么?不如咱俩夜里促膝长谈,聊一聊此中深浅?” 呵,撩骚人这事儿,我颜敬辞就没怕过谁。 “当然可以,这种学问上的事儿,在下左右开弓,在前在后,都行。我就是懒点儿,不喜欢动。” 景语大感无语,心说这颜敬辞瞧着人模狗样,说话还真敢接啊? 她只得就此打住,免得真一个不小心,真爬上了他的床头。 实在是太好看了啊! 走了几步,颜敬辞也笑着传音:“景语姐姐,要是真想找我们二殿下最生意,就得有诚意些。”火山文学 景语扭头儿看了看青女女子,“这还没诚意?” 颜敬辞笑道:“这叫有诚意?任谁说,这都是要挟吧?你赌殿下会为了顾剑仙来跟你谈这生意,你会赌赢的,不过只是赢了生意,赢不了交情。” 景语扭头问道:“就这么了解刘景浊?” 颜敬辞笑道:“倒也算不上了解,只不过,这种事想都不用想的。” 景语无奈叹气,转身朝着青衣女子额头轻轻一点,然后开口道:“顾剑仙,晓得你看着呢,人带不带走,你说了算。” 白衣剑客凭空出现,只开口道:“若是能让她安然转世,就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了。” 就连颜敬辞都没忍住转过头,不敢置信道:“你脑子没坏吧?即便只是一道人魂,转鬼修之路不就行了?” 白衣剑客笑了笑,盯着那个双目无神的青衣女子,轻声道:“你等我千年,我等你轮回。” 颜敬辞无话可说,只伸手拍了拍顾衣珏肩头。 收回手时,冷不丁大喊一声:“顾衣珏?你的海捕文书到处贴的是,你咋敢来长安的啊?仗着椋王的势就敢这样?” 离去之前,顾衣珏对着木讷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叫顾衣珏,我知道你记得住。” 话音刚落,白衣剑客御剑离去,青衣女子身形变得虚幻起来,很快就随风消散。 颜敬辞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他年春日,有人降生,前世又是谁心中人呢?” 景语忽然觉得番话有点儿意思,便轻声道:“可能我们初见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已经见过无数遍的人。” 只是我们并不知道而已。 走到客栈门口,颜敬辞传音道:“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大野泽畔有麒麟生。所以那个位子,不是谁说一句话就行的,得靠自己去争。” 若是撤去笼罩九洲的天穹,会有个很有意思的事儿。 东方胜神洲,事实上还有一条青龙,也算是真龙了,但不是那种意义上的真龙。西方牛贺洲,灵山脚下住着一头白虎。北境俱芦洲,有一尊玄武,南边儿那座赡部洲,有朱雀护佑。 四方皆有灵,金木水火者也,唯独缺个土。 事实上,中土尚且后缀神洲二字时,也就是如今的九洲之地尚且是一块儿时,中土,也是有灵兽的,曰之黄龙。 好巧不巧,青椋山往西北不远处那座天井山鱼窍峡,便有个深不见底的黄龙潭。 而客栈后那条青泥河,下游处,不知多少年前,有着一块儿八卦石,后来被一位戍边太守以人力凿开,自此青泥河才通了漕运。 颜敬辞忽然一笑,想起了很少有人知道的一件事儿。 是大约三十多年前,有个刘姓剑客提剑入长安,剑尖直指着窦太后,问道:“我徒弟,怎么就不能当皇后了?” 正是有了那位剑客入长安,当今陛下才安分坐在了那张龙椅上。 若非如此,赵炀绝不会为了一把椅子去放弃心爱之人。 事实上,窦太后计较的,是皇后的确年纪比陛下大太多了。 那可不是一岁两岁,那是一两百岁啊! 这天夜里,景语摇摇晃晃去到一处高阁,上边儿有个中年人,面前摆着棋盘,左右手互搏。 也不知是左手赢了,还是右手赢了。 景语微微施礼,轻声道:“妖帝答应了龙师提议,但前提是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愿意留在九洲的,你们不能把我们当做畜牲,当然了,若是有人作奸犯科,那就另当别论了。” 许经由点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景炀境内的妖修,担任山水神灵的也好,是某座山头儿的牒谱仙师也罢,只要不作奸犯科,没人会不把他们当做异类吧?就说他刘景浊,如今山上,不也是蛇虫一堆?不过我有些好奇,妖帝怎么会选择答应这个相当于叛变的事儿?” 景语轻声道:“干爹觉得,山上鸟兽,水里鱼虫,天上不会长。” 许经由守护手,问道:“还有一件事呢?” 景语皱着眉头,点头后沉声问道:“我实在是想不通,刘景浊再怎么说也是景炀殿下,你为什么要这般坑他?” 许经由一笑,并未解释。 何止只是殿下,说起来,他还是我少主呢。 可那又如何?构建一个太平盛世,谁都能死,就他刘景浊不能死?没有这个道理的。 景语只觉得头皮发麻,沉声道:“你与我那个爹,是一类人,都是疯子。有了个方向,便再无人情味儿,只知道竭力往上爬的疯子。” (最近工作比较烦,没法子早点儿更新,见谅。) 第一百四十八章 墙里开花 五月初五,景炀王朝,举国欢庆。 皇帝禅位太子,退居幕后成了太上皇,太子赵坎接过传国玉玺,成为景炀新帝。 年号终究还是定为天衍,所以赵坎这一朝,注定只有四十九年。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到时候赵坎还在,都得学着赵炀禅位。 这事儿,在确定年号之后,便算是人尽皆知了。 天衍元年,大赦天下,立赵焱为太子,同时封禅五岳四渎。 顺势也把白小豆由流离郡主提为流离公主。 所以小小年纪的白小豆,忽然就成了长公主了。 登基大典过后,赵炀便去往陪都,再不参与朝政,所有事儿都交给了赵坎。 太上皇离开长安前,去了皇后陵,抓了一把土。 双鬓斑白却尚未知天命之年的太上皇,呢喃说道:“忙碌一生,现在终于可以闲下来,多想想你了。” 赵炀由始至终只有一个皇后,并无嫔妃。 东去路上,也没带多少人,就一个权忠跟在身边。 趁着盛夏,一路游山玩水,乘坐渡船也就只有几日的路程,愣是走到七月还没到。 决不会有人想得到,两个素衣老汉,一个是景炀王朝的太上皇,另一个是景炀王朝首席供奉。 禅位之后,赵炀都没主动提及,权忠的称呼就变了,由陛下,成了老爷。 赵炀也能感觉到,儿时那个玩伴,又回来了。 两个老汉各自手持钓竿儿,在河水之畔垂钓,河面有一小舟,舟上老者,正是大河龙神,老百姓还是习惯称之为河伯。 也不晓得是不是冯邑捣鬼,赵炀已经钓上来第三尾黄河大鲤,权忠那边儿,愣是颗粒无收。 赵炀无奈喊道:“冯老哥,不带这么玩儿的,这样钓鱼有甚意思?” 一旁脸上干净的老汉微笑道:“我能作证,冯老哥真没捣鬼。” 赵炀转过头,气笑道:“你捣鬼还少吗?” 权忠咧嘴一笑,“可千万别说这话,我是自愿的。” 说完,权忠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转过头,轻声道:“别多想啊!你就跟二殿下一样,最喜欢瞎想了。” 赵炀放下鱼竿,沉默良久,开口道:“早该跟你说声抱歉的,以前是皇帝,不好说,现在不是皇帝了,总该说了。” “老哥哥,对不住了。” 一个五十出头儿的三花琉璃身,能不说是天才吗?瘦篙洲那陈舟子都多大年纪了? 权忠无奈道:“你要这么说话,我就得称呼太上皇了啊!我为我朋友,有什么不值得的?无非就是碰不了女人了,这点儿代价,换你一甲子太平,不值当吗?” 有件事,除却五岳四渎神灵之外,天下再无旁人知晓。 这位首席供奉,其实几乎一夜之间,就从一个少年人变成了三花聚顶的琉璃身武夫。 代价是,他得净身,还有,他只有一甲子的岁数可活。只有这样,他才能受得住这份外借来的武道修为。 权忠向来不喜欢有人拿他跟陈桨比,比不得,没法儿比。 赵炀叹了一口气,“我可知道,做那个决定之前,你专门跑了一趟青楼,结果因为年纪太小,给人赶出来了是吧?” 权忠无奈,只得说道:“那个老妈子原话是说,你这小子,毛儿都没长齐,滴溜着个小家雀儿来抖威风啊?再长大些了来吧。” 一番话逗得赵炀哈哈大笑。 可权忠却说道:“有件事你也不知道,是你被太后,不对,现在是太皇太后了,被她抓回来坐上那把椅子时,你一个人坐在大殿嚎啕大哭。是听到你的哭声,我才下定决心的。” 一个向往江湖的少年人,几乎是被人提溜着回来放在那把椅子上了,他的江湖梦,自此破碎。 赵炀笑了笑,轻声道:“当年刘先生还以为我是被旧南越国害了,跑去把人皇宫砍翻,差点儿连皇帝都宰了。” 那时候,年少的赵炀,就已经喜欢上了跟在刘先生屁股后面,被喊做小葱花的漂亮姐姐了。 只不过那份喜欢,懵懵懂懂,就是想见她,特别想见。 好在后来又走了一趟不甚纯粹的江湖,好在江湖路上,又遇到了小葱花。好在,后来那个姑娘解下了自身佩剑,只身入宫城,说她要当皇后。 没来由就有些伤感。 现在的年轻人都觉得,上了岁数的人,夫妻都是得过且过。可谁还没有年轻过?即便会年老,会体衰,可哪怕瘦成了干柴,心中总还是被一个极重极重的人塞满,自个儿还走的动。 喜欢谁这事儿,不会因为年纪增长而减少半点儿的,前提是真正的喜欢。 再如何身形纤细的女子,在她的他心中,总是个大胖子,放进心里还会继续长胖的那种,想拿也拿不出来。 不想让赵炀想起这些,权忠便主动提及了一些“国事”。 “太后手中那点儿势力,都交出来了吗?” 权忠还是有些改不过来口。 赵炀苦笑道:“我那老娘,执拗的紧,说呀,她给可以,老三愣要,不成。结果她把手底下那批死士,全给了小焱儿,说是给她重孙当护卫了。” 权忠也是一笑:“太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二殿下那最后一仗,受伤很重,心魔也很重。我们都假装不知道。太后其实心里也着急,一天连发九封信出去询问二殿下伤势,金豆子跟泼水一样往出洒,一遍遍的叮嘱,一定要把殿下救活。” 她其实也是个心软人,对余恬跟刘景浊都很好,就是明面上见不到,背地里却照顾至极的那种,她只是唯独不喜欢皇后。 问题是她还不敢太过分,生怕皇后跟那个姓刘的愣主儿一样,提着剑来讲道理。 权忠又问道:“二殿下那番谋划,咱就干看着,不管吗?” 赵炀轻声道:“随他们兄弟怎么闹去吧,反正打断骨头连着筋。” 老大老二虽然不是我生的,可见着我,敢不喊爹? ………… 日子总是过的极快,一眨眼功夫,就到了深秋。 赵长生自打来了青椋山,从未去过主峰山脚那个茅庐。 刘大哥怎么看,那是他的事儿,反正我赵长生不会与樊江月是朋友。 他现在除了每日炼剑,就是帮着潭涂照看苗圃,偶尔偷一壶酒喝。 可惜了,进境太慢,黄庭宫只垒出了个大致轮廓,四面漏风不说,连屋顶都还没得。 汲取灵气去凝炼砖块儿瓦片,实在是忒费功夫了。 他也始终没敢跟顾衣珏请教剑术,实在是没脸去。 今日秋风爽,少年人拎着一壶酒,斜躺在一块儿大石头上晒太阳。 惬意之时,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个佩短刀的白衣女子,身边还跟着个病恹恹的少年人。 赵长生转头一看,那个少年人他认识。 听说先前病重,被那个他还没有见过的张道长求着顾剑仙救活了,结果前不久,他父母下地劳作之时,双双失足坠崖,他便也成了孤儿。 少年人姓鲍,名酬。 樊江月按了按少年人肩膀,随后跳上石块儿,坐在了赵长生身边。 女子轻声道:“对我有气?樊志杲死了,高陵也死了,那只小兔子都成了乱砚山山君,你还有什么好记恨的?” 赵长生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不是谁死谁不死的问题,是你樊江月初现身时,连前因后果都不知便大放厥词。要不是刘大哥有办法治的住你,换做旁人,恐怕早就死了。” 樊江月无奈道:“非要学着刘景浊,把一件不复杂的事儿想的那么复杂才行吗?” 见赵长生不答话,樊江月便说道:“我收了鲍酬当弟子,要带他去瘦篙洲。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收徒弟的要是刘景浊,他会怎么帮弟子解开心结?” 赵长生摇头道:“他多半会先做,不会主动说,等做的事被看见,被提问时,他才会说。” 顿了顿,赵长生开口道:“刘大哥觉得,天底下多一个撑伞人,就会少很多淋雨少年。但我后来听蔡掌门讲了个道理,你要不要听?” 樊江月点点头,便听见赵长生说道:“有些人愿意为雨中少年撑伞,那是因为他也淋过雨。同是淋雨人,有的人长大之后,会一巴掌打翻有伞的少年人手中的伞。” 独臂少年转过头,问道:“不愿意为人撑伞,最起码也别打翻别人手里的伞吧?” 樊江月半天才反应过来,气笑道:“意思是让我别误人子弟?” 赵长生笑道:“我读书声,不会弯弯绕,说话还是太直了。” 这阴阳怪气,绝不是刘景浊教的。 樊江月站起身,轻声道:“难道刘景浊就没告诉你,天底下压根儿就没那么多非黑即白?” 白衣女子笑着说道:“给他刘景浊看了两年门儿,我我也想明白一个道理,你要不要听?” 赵长生淡然道:“想说就说。” 樊江月便轻声道:“天底下最容易的事儿是无心插柳,最无奈的事儿,是柳树成荫。” 赵长生撇撇嘴,“说了我读书少,说明白点儿。” 樊江月笑道:“我在墙外耕耘,花在院内盛开。” 女子撂下这稀里糊涂一番话就走了。 赵长生叹气道:“说了我读书少,真不是阴阳怪气啊!我是真没明白呀!” 有个女子带着新收的弟子返回瘦篙洲,离开青椋山后,人世间便多了一尊琉璃身。 原来破境契机,竟是墙里开花。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初到 绿荫道上,青草群中,划拳叫号声不止。 一身粗布麻衣,穿草鞋,腰悬柴刀的年轻人,正与个满脸胡须,脸黑的似锅底的汉子划着拳。 年轻人说我这叫十三不倒,李老哥你要是手艺高,让我连喝十三个人,咱这就歇了,要是李老哥你本事不行,那就等你赢够我十万拳再停。 结果这位与刘景浊一见如故,离洲北端一个小国的曾经绿林道魁首,这会儿已经喝的脸跟猴儿屁股一样,耍起赖了。 刘景浊干脆脱了草鞋,光脚盘膝坐在草地上,轻声道:“李老哥,这就不像话了啊!咱们江湖儿女,一口唾沫一个钉,怎的?李大哥还能把钉子起开?” 大髯汉子眼珠子滴溜转,说那先等等,这四个酒我待会儿喝,先去放个水。 刘景浊呵呵一笑,开口道:“咱们可说好的,把把清的,老哥要是喝不下了,就说喝不下,我帮你喝啊!” 大髯汉子一听这话,立马怒目圆睁。 “喝不下?我李怆喝的酒,你刘见秋在里边儿撒欢儿游,胡子都一寸长了都游不到头儿!” 天底下唯独两件事,我李怆从没服过谁,今个儿老子服了一件。 他甚至在想,这小子是不是喝了解酒药来的? 强压下肚中翻江倒海之势,李怆看了看面前四只大碗,忽然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见秋老弟,真喝不下了,肚子是肉做的,喝酒也没必要往死了喝,你别是想把我送走吧?好夺了我这惊云国绿林道魁首的头衔儿?” 刘景浊微微一笑,“少来,赶紧喝,喝完了我就走了。” 李怆无奈,只好深吸一口气,端起碗狂灌下去,等放下第四只碗,大髯汉子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几丈,扶着一颗树便狂吐起来。 然后就躺在树下,死活叫不醒了。 刘景浊撇撇嘴,自顾自喝下一碗酒,嘟囔道:“这才喝了多少。” 这位当了近十年绿林道魁首,连个压寨夫人都没有的汉子,刘景浊其实也认识不久。 先前被惊云国大军围剿,山上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最后他分了山上金银,成了个云游天下的老侠客。 早先刘景浊也打听了,这所谓绿林,事实上更像是义军。 刘景浊下渡船不久,刚刚换了一身行头,又打个少年人手里买下一柄柴刀,就碰见了正在抱打不平的李怆。 两人就这么一见如故,成了朋友,已经一起走了几百里江湖路。 刘景浊此行,目地明确,就是去往南边儿那处旸谷。 不过时间宽裕,可以留有近三年时间给离洲,所以路上可以慢点儿。 见李怆实在是醉的难受,刘景浊挥手打出一道灵气,帮着驱离其身上酒气。 原本就打算这么走的,可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掏出来了一张五雷镇鬼符。 绿林事我刘景浊管不上,但最起码让你不用因为妖鬼受难了。 传他几手神通,类似于掌心雷那般,依靠符箓就能施展的,当然可以。 只不过,给他这些小机缘容易,却不一定都是好事儿。 以剑气划出一道禁制,保证他醒来前不会有事儿,之后刘景浊穿好了草鞋,左边挎柴刀,右边拴着酒葫芦,就这么往南。 万事具备,只差胡茬儿。 不过这草鞋穿着,倒是真合脚,舒坦。 青椋山那边儿,十月前后,早已人人身穿棉衣了。可离洲全境,压根儿就没有冬天,看雪,只能在书上看了。 眨眼功夫,已是十月十五。 十月半,牵砻团子斋三官。 本是祭司祖先的日子,传着传着,不知怎的就成了鬼节。 就如同那七月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鬼节头衔儿,咋咋呼呼的,瞎吓人。 最要命的是,居然还真有鬼把这当节过。 这天午后,刘景浊走到了一处小山头儿,也是那种不入流山头儿,就一座山峰,几个人而已。 此地已经是惊云国边疆,往南暂时是一片“无法之地”,是炼气士山头儿占据的。 没有特意去往那处山头儿,刘景浊只是四处逛了逛,入夜之前,寻到了一处山中宅子,久无人居住的那种。 想了想,还是没进去。 因为那无人居住的宅子,住着鬼,还不少,起码也有五六只之多。 走到宅子不远处一块儿山坳里,正好有个大石板,躺着睡觉极好。 正月十五,天官赐福。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十月十五,水官解厄。 怎么听都是个节日,也不晓得怎么就跟鬼搭上边儿了。 至于那边“凶宅”,瞧着并不是什么恶鬼,便只当没瞧见了。 哪承想,入夜之后,有个年轻书生做贼似的来了这处山坳。 刘景浊赶忙隐去身形,果然,不多一会儿便来了个年轻女鬼,白衣飘飘,长得不差。 书生好像也知道,面前女子是个鬼。 两人一见面,二话不说便爬上那大石板。火山文学 刘景浊神色古怪,灌了一口酒,心说非礼勿视。 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书生这才开始整理衣裳,两人闲聊了起来。 女鬼穿衣之后,凄然一笑,轻声道:“今日之后,别再来了。你我只是皮肉相好的而已,有什么感情可言。” 书生明显一愣,开口道:“为什么?你我在一起,难道不欢愉吗?莫不是还要与我说什么人鬼殊途?” 女鬼笑了笑,轻声道:“咱俩,就是生意。你图我这身子,我图你身上阳气,互相利用而已。我也晓得,你就是没钱去青楼喝花酒而已。” 说着,女鬼指了指不远处一颗柳树,轻声道:“我死后,就葬在那颗树下,我手上有一只镯子,应该很值钱。咱们相好一场,你把我挖出来,取下镯子,帮我买一副棺木即可,剩下的钱你留着,取个媳妇儿吧。” 那书生声泪俱下,哽咽道:“只可惜你我人鬼殊途,若不然,此生我定然娶你。” 好家伙,又开始脱衣服了,体力也是真好。 一人一鬼,各有所需,生意事而已,哪儿来的什么感情。 不过这等事,是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好事儿啊! 鬼有什么好怕的?是个女的就行,长得漂亮最好。 那边儿宅子里,也差不多与这边儿一个景象。不过人家也不害人,刘景浊便也不想管。 刚准备离去,忽的一道道袍身影御风而来,落地就是一记掌心雷,女鬼当即烟消云散。 刘景浊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便御剑离去。 他只是觉得那书生没什么好救的,但他今日不死,日后可能会活的很惨。 因为他一身阴德,几乎已经亏损殆尽。光听他方才心中涟漪,刘景浊几乎可以确定,他挖出女子尸身之后,未必会置办棺木。 若是那好一番人鬼情未了,刘景浊当然会阻拦。不过这样,就没有什么阻拦必要了。 有道士于江湖中行侠仗义,降妖除魔,也算是好事儿。 云海之上,刘景浊忽然噫了一声,随后便御剑落在一处小河畔。 小镇夜路,空无一人。 河畔堤上,有个六七岁的孩子手提白纸糊的灯笼,一个人在岸边走来走去。 刘景浊扪心自问一番,自个儿这个年纪是,最怕黑了,哪儿敢一个人往阴森森的河边走。 刘景浊冷不丁的出现,还是吓了孩子一跳。 孩子退了几步,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你是鬼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孩子便有些伤感。 那孩子说道:“大人们都是今儿是鬼节,可我守了一晚上,就没见着有鬼。” 刘景浊好奇问道:“你想见鬼?” 孩子点点头,低声道:“我爷爷前几天刚走,我想再见见他。” 刘景浊瞬间压制自身剑气,与此同时,有个老者蹒跚而来。 老人家对着刘景浊一拱手,说了些什么,可刘景浊听不懂。 这天夜里,孩子手提灯笼守到天明。可他不知道,他身边一直有个老人家,安安静静的陪着他。 拂晓时,草鞋布衣,挎着柴刀酒葫芦的年轻人,走入了一处小城,炼气士城池,不过大家修为都不高,好像城主也才是个神游境界。 刘景浊走去一处小摊儿,买了些品秩低劣的符纸,然后寻了一间客栈住下,花了一天时间,画出百余张符箓。 祭出便能瞬间远去十几里的神行符,以淡疏雷霆加持的五雷符,还有诸多稀奇古怪的符箓。 等到夜里,年轻人便寻了一处人多地方,花了一枚半两钱租了摊位,就这么摆摊儿。 我这符箓,不得一张十几枚半两钱啊? 结果他都降价到了一张三枚半两钱,依旧无人问津。 某人就有些怀疑了,自个儿不是做生意的料?那我身上只有三枚泉儿,要饿死在路上吗? 好在是有个要别玉笛的年轻人缓步走来,刘景浊立马儿笑脸相迎,解释起了符箓功效。 最终,青年人捡起几张五雷符,略微有些惊讶,开口问道:“这么纯粹的雷霆,怎么卖?” 刘景浊咧嘴一笑,“识货啊!这五雷符,一张百枚半两钱。” 青年人冷冷一笑,放下就转身。 刘景浊赶忙说道:“别介,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得问啊!” 青年人实在是觉得那符箓不错,便转过头,直接开口道:“十枚半两钱,不卖我就走了。” 话音刚落,两只手已经把符箓捧起到他面前。 “成交,不许反悔啊!” 青年人嘴角抽搐。 某人心中得意至极,这不就回本儿了么! 看来我刘景浊与这离洲,大道契合啊! 第一百五十章 别动,打劫 等到那一身绿衣,别着玉笛的青年人掏钱之后,刘景浊就差把嘴角翘去眼角了。 这感情好,十张符箓,挣了一百枚半两钱,何止回本儿啊! 财神爷,真是财神爷! 刘景浊赶忙取出一旁的替身符,咧嘴笑道:“这是替身符,一张只售三枚五铢钱,乃是行走江湖必备之物啊!公子再瞧瞧?” 人傻钱多,好骗。 啊呸!什么叫骗?你情我愿的生意事儿嘛! 青年气笑道:“真拿我当棒槌啊?还是捂好你刚挣得钱吧。” 唉,一看就是没走过江湖的。 都瞧见了你随随便便就拿出来百枚半两钱,人家还会看上我这个摆摊儿的?抢也是抢你啊! 刘景浊佯装惊讶,压低声音说道:“多谢前辈提醒,我这就溜了。” 也不晓得哪儿冒出来的修士,境界看不真切,反正铁定高过自己的,钱倒是真多。 至于那边儿几个瞄了这里好半天的,要是来找我,那咱们就好好聊聊。要是去找他,那就自求多福呗。 人家只是瞧着文绉绉,可不一定就文绉绉啊! 栖客山的乔峥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了。 收拾好东西,还故意瞬间将面前物件儿尽数收回,就是明摆着告诉那边几个憋着杀人越货的,老子有乾坤玉,不穷。 没个大山头儿在的地方,多半都挺乱的。 走去一间酒铺,刘景浊又将腰间呼酒葫芦递去,说先灌个二百斤。 那帮人看在眼里,立马儿兵分两路,三人跟去那青年人,两人盯着自个儿这个瞧着这是黄庭境界的小修士。 果然,人心是禁不住试探的。 所以转过头后,刘景浊笑盈盈传音:“学点儿好行不?有手有脚的,干点儿啥不行啊?” 声音之中夹杂凌厉剑气,那两人一时间手足无措,怔怔看向那个穿草鞋,挎柴刀的年轻人。 两人回过神,对视一眼。他娘的,点子扎手,跑还是跑?那就跑吧。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默契转身,拔腿就跑,兔子都捻不上。 酒已经灌完,年轻人一手提酒葫芦,一手按住腰间柴刀,笑着离去。 方才故意以符箓发出剑气,就看这些个人会不会利欲熏心,还是要来找死了。 走江湖,不就这样?天上啥鸟儿都飞,地上啥人都跑。 不是什么好鸟儿的,能劝就劝,劝不了,能打死就打死呗。 如此斑斓,即在江湖中。 倒是出城之时,刘景浊瞧见了门口贴着类似于于海捕文书的悬赏令,糊墙似的贴满了。 里头儿最贵的,悬赏一枚泉儿,悬赏令跟别的也不一样,没有城主府大印,也并未言明境界,只言明被悬赏之人,是西南三百里处的并灵山山主。 难不成还是私人悬赏? 觉得有趣,刘景浊便一把撕下那枚悬赏令。 结果身边立马儿有人提醒,“你这小子,虎啊?并灵山山主,跟咱们白炭城城主,都是神游境界,那是一枚泉儿就能买到的人命吗?” 刘景浊“大吃一惊”,赶忙啐了一口唾沫,把那张悬赏令贴了回去。 还不忘转过身抱拳致谢,“救命之恩啊!” 那人轻声道:“钱难挣,屎难吃,年轻人还是踏实点儿好。” 刘景浊觉得这句话颇有意思,便记下了。 听到的有趣言语,以及类似于扶舟县那边的俚语,刘景浊都有一个小本本专门记着。 如那“白天游四方,夜里借油补裤裆。” 以及“人不行,还嫌人家炕不平。” 后面那句,其实是荤段子。不过实在是太常用,慢慢就成了说人本事不到家,还故意找借口的话。 扶舟县那边儿,说话喜欢叠字,刘景浊也觉得很有趣。 比如刀子,要说刀刀子。路上有个弯儿,会说成湾湾子。衣服有个窟窿,就是洞洞子。 喊人名字,也喜欢叠字。 如张三,会叫三三。 各地风俗,其实是人世间一大别致景色。 刘景浊就很喜欢风泉镇里,大家伙儿端着碗去别家聊天儿,闲话一大堆,最后捧着空碗回家。 那边儿老人,会把不知道哪儿听来的故事将给后辈儿孙,也有个专门的词儿,叫讲古今。 少年时的刘景浊,曾以为是那个经字,后来才知道,是古今,而非古经。 古今多少离奇事,都在村头儿老汉笑谈中。 出城之时,刘景浊已经发现,有个少女一直跟着自个儿。 某人就纳闷儿了,老子长得也就那样,怎的这么招这些个小孩子喜欢? 顾衣珏那个不着调的就曾说,要是自家山主放开手脚去忽悠人,山上肯定一堆小妹妹。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在刘景浊之外的人面前提起。 从前半夜跟到了后半夜,刘景浊干脆在路边儿林中生起一堆火。 我倒要瞧瞧,你能跟多久。 没过一会儿,刘景浊闭眼假寐,很快就鼾声如雷。 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终于蹑手蹑脚的走来。 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灰色长衫,头顶布冠,脸上还摸着黑灰。 这女扮男装,压根儿就瞧不出是个男的嘛!你搁这儿过家家呢? 少女擦了擦额头汗水,小声嘀咕道:“这大热天的,泡冰水都来不及,居然还生火?” 确实,离洲四季都是三伏天。就跟斗寒洲一年到头儿也走不到夏天是一个道理。 刚刚嘟囔完,少女盯着那年轻人看了半天,忽然就泄了一口气,转头欲走。 正此时,刘景浊猛然睁眼,拔出柴刀,瞪眼问道:“什么人?” 声音尚未落地,年轻人嗖一声起来,已经把刀架在少女肩头。 “你要干嘛?” 凡俗少女,被一把冰凉柴刀抵住脖子,居然没有多少惧怕意思,倒也有趣。 自以为是少年人的少女轻轻推开点儿柴刀,开口道:“就是看你大热天生火,好奇,所以来看看。” 刘景浊收回柴刀,“我这人天生怕冷。” 少女哦了一声,已经转头走开。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跟了我一路,就说这个?” 少女也是一愣,心说这人是装的?是了,毕竟是炼气士。 少女转过头,轻声道:“我是看你揭了那悬赏令,所以问问你想不想挣那枚去泉儿。” 刘景浊故作惊讶模样,“你是那金主?” 少女轻声道:“是,却也只有那一枚泉儿,你瞧着不靠谱儿,算了吧。” 某人瞧着神色无异,事实上,早在腹诽了。 就这么干脆的吐露家底儿,也不怕被人听见,抢了么? “真有钱的话,这活儿我接了。” 少女转过头,笑道:“还是算了吧,你怕是打不过那个畜牲,去了也是送死。” 这么说话可就让人有些下不了台了。 刘景浊一步上前,略微挥手,抖擞了一手符箓。 少女眼睁睁看着面前有病似的年轻人举起刀,冷不丁一下,居然割下自个儿首级。 如此场面,她居然也是平平淡淡看着,并无惊讶。 那人首分离的年轻人身上闪过一束光华,人身变作了两截儿木头。 真身坐在火堆旁,轻声问道:“你不怕?” 少女猛然转头,瞧见了那个毫发无损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怎的,居然生出一个荒诞想法。 是不是这个人,真能帮我报仇? 少女压低了嗓音,“看多了就不怕了。” 顿了顿,少女问道:“真打算接?事先说好,我要见着了那人首级,才会给钱。” 刘景浊笑道:“总得给个理由吧?为什么杀人?要杀之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沉默了片刻,少女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了,你做不成的,但还是谢谢了。” 说完后便转身离去,却不是往白炭城方向,而是往西南。 这姑娘,该不会是想以凡人之躯去报仇吧? 刘景浊急忙追去,一脸讪笑,“别介啊!可以谈的嘛!实在不行,五枚五铢钱也行啊!” 少女转过头,轻声道:“神游境界,你敢去,打得过吗?” 刘景浊一瞪眼,“这不就有点儿瞧不起我了?别说是个神游境界,登楼又怎么样?老子也不是没杀过啊!” 少女越发失望,无奈道:“梦里杀的?” 她虽然无缘引气入体,但至少也知道,真正厉害的人,是不会说自己厉害的。 “你不怕死?” 年轻人咧嘴一笑,“我更怕穷啊!” 少女沉默片刻,开口道:“那行吧,你要是真能杀了他,一枚泉儿我给你。” 反正我也没几天活头儿了,等不及真正有本事的人去揭下那张悬赏令。哪怕没人去揭榜,临死之前,总要去试试嘛! 说来说去,其实还不是钱太少了。 刘景浊搓了搓手掌,讪笑道:“那,先给点儿定金成不?” 少女轻声道:“人杀了才有钱,想骗钱,没有。” 刘景浊便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那个并灵山山主?” 少女咬牙切齿道:“他杀我全家,我杀他,天经地义吧?” 刘景浊笑道:“还是个得分个是非曲直的。” 见少女神色不善,刘景浊问道:“我叫刘见秋,是个剑客,你呢?” 剑客?你腰间挎的那是剑啊?我只是不是炼气士,并不是傻子! 不过少女还是说道:“姓白,单名一个寒字。” 刘景浊当时乐的合不拢嘴。 “我的徒弟,也姓白,这不巧了嘛?” 忽然啊了一声,一只灵气箭矢已然射来,年轻人被一剑射飞,一只草鞋飞的老高了。 两道身影几乎一同到此。 我就说嘛!那道剑气肯定是以符箓发出的。 白寒苦笑不已,呢喃道:“天底下就没个好人了吗?” 结果她再一睁眼,发现那个光着一只脚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两人身后,一柄柴刀架在其中一人脖子上。另一人,被他一只手按住了脑袋。 年轻人咧嘴一笑,“别动,打劫!” 怎么就不信邪呢?我哪儿不像剑修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刘景浊名声不咋地 都给过一次机会了,是你们自己不珍惜的。 一只手轻轻一拧,另一手扯动柴刀,两颗大好人头便被刘景浊提在了手中。 方才一箭,可是奔着弄死我去的。 年轻人随手丢掉手中头颅,手上竟是半点儿血没沾到。 刘景浊看了看面色凝重的白寒,咧嘴笑道:“这两个人,憋着杀人越货,我已经给过他们一次机会了,没成想还是来了。” 白寒冷冷开口:“你们炼气士,杀个人,就这么稀松平常吗?” 眨眼间要了两条人命,居然连眉头都不曾皱。 刘景浊也懒得解释,只是说道:“现在看到了吗?多少还是有点儿本事的。” 说着,已经弯下腰,去搜罗两人身上钱财。 一回生两回熟嘛!翻了好半天,结果稍微值钱的,就只有那把大弓,两人身上钱财加在一起都没有十枚半两钱。 刘景浊直扯嘴角,“比我还穷啊!” 顺手扯出二人魂魄,以雷霆真意几乎截断了他们转去走鬼修路子的可能。 下辈子,不做好人也可以,但不要做坏人。 事实上,下辈子能不能做人还是个未知呢。 路上,少女开口问了句:“真愿意帮我?那可是个神游境界,三流势力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假如真该杀,哪怕是个登楼境,那也得死。如果不该杀,即便是个凡人,我也不杀。” 白寒冷笑道:“一个杀我全家,害的我娘亲与姑姑自杀的人,不该杀?” 刘景浊没有回答,可结果是真的不好说。 万一她的爹娘,才是恶的一方呢? 人会很自然的去可怜弱者一方,会下意识的觉得,弱者,就是受欺负的一方。 可事实如何,不好说的。 就像孤男寡女的,其中女子哭着跑出来,是个人都会觉得,是女子受欺负了。 见刘景浊不答,白寒就轻声道:“你究竟是什么境界?” 刘景浊当然不会说实话,但也没全说假话。 “武道归元气,炼气士境界嘛,凝神。” 刘景浊也问了个问题,“炼气士会平白无故去找凡人麻烦?” 白寒摇摇头,“我爹娘都是炼气士,爹是元婴修士,娘是金丹境界,我只是没有当炼气士的资质而已。” 刘景浊又问道:“那你家有什么宝物?” 白寒摇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向来不让我插手家里事情。” 刘景浊点点头,再不发问,继续埋头赶路而已。 想知道那位并灵山主如何,也不难,只需要打听一座并灵山风评如何就是了。 既然鬼使神差的管了,那就去瞧瞧呗。 百里路程,说实话,放个屁的功夫而已,可两人愣是走了三天。 没法子,总不能拉着白寒御剑吧?那多不合适。 一路上两人并未如何言语交流,一直到那座并灵山不远处的集风镇,白寒这才主动开口,说了一件事。 “我是个女的。” 刘景浊呵呵一笑,多新鲜,你当别人眼都瞎呢? 他故作诧异,“呀,真没看出来。” 结果白寒轻声道:“还有一件事,我快死了。” 刘景浊点点头,“这个看出来了。” 天生没有黄庭宫,不光是成不了炼气士,更是寿命极短。 少女沉默半晌,又说道:“我没有钱。” 刘景浊一愣,忽然间破口大骂:“那你他娘的玩儿呢?老子跟你白走这么远?去你娘的,老子不干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白寒一人,苦笑不止。 少女苦笑道:“果然,天底下哪儿有好人啊!” 你不去就不去吧,灭门之仇,即便我没本事报,死之前也要骂那畜牲两句。 白寒走去一间成衣铺,换上了一身白色长裙。 要死了,当然也要死的体面些。 然后他又去了一处铁匠铺,买了一柄柴刀。 太黑之后,少女提刀登山,由始至终,一次都未曾回头。 刘景浊去了一处酒馆儿,太黑之时,已经喝下了两壶酒。 倒不是在喝闷酒,而是白寒步子实在是太慢了。 又要了一壶酒,那掌柜的却空着手走来,缓缓坐在刘景浊一旁。 “年轻人,有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一咬牙一跺脚,坐着躺着滚着,都能过去。再说了,即便实在是过不去,喝了酒了就能过去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掌柜的想多了,我就是好酒而已。” 中年掌柜笑道:“再喜欢喝酒酒,也不会是这个喝法儿的,你这都下去两斤了,再喝要出事儿。” 刘景浊刚要开口,那掌柜不经意低头瞧见了刘景浊的草鞋,当即觉得自个儿明白了什么。 “孩子,要是钱不够,就当是我请你喝的了,吃东西不?给你煮上一碗烂肉面?” 要是给白寒瞧见这一幕,多半也就不会觉得世上没好人了。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大叔,真想多了,我是有点儿烦心事,但没那么严重。我是北边儿惊云国人,想拜师并灵山,可年纪也不小了,怕人家不收,所以才有些烦躁的。” 掌柜的一拍桌子,吓了刘景浊一大跳。 “这点儿小事儿,你不早说?罗山主跟我交情极好,现在还欠着我酒钱呢!我帮你引荐不就行了。” 顿了顿,中年掌柜还是笑了笑,轻声道:“当然了,只能是引荐,人家收不收的,我可不敢保证,毕竟是山上仙师嘛!”火山文学 刘景浊好奇道:“罗仙人,居然会喝咱这凡俗酒酿?就没点儿神仙架子么?” 掌柜的摇摇头,“仙师我也见过不少,最没架子的,就是罗山主了。咱们这方圆几十里,旱时行云布雨,涝时堆土防洪,都亏得了罗山主呢。” 刘景浊一笑,“那,大叔啥时候能把罗山主给我引荐一下?” 掌柜的站起来,“现在,马上啊!你等着,我上去点一柱香,他片刻就到。” 说完就急匆匆走了,一看就是个热心肠。 每遇到这么一个人,心中总会是暖暖的。 刘景浊起身走去门前,挥手于门上划出一道符箓,雷霆火焰剑气俱在的那种。此后真境之下的鬼修妖物,绝不敢擅自进门。 每次受人善意与授人善意,都是因。 天底下的因果线,密密麻麻如同蛛丝,有些事情自以为毫不相干,其实都有些联系。 返回桌前,刘景浊微微一笑,由打别桌取来一只碗,倒满了酒。 一道身穿布衣的青年身影已然凭空出现在桌前。 刘景浊并未起身,坐着抱拳,笑道:“见过罗山主。” 楼上那位掌柜,一时半会儿是不会下来的。 布衣青年落座之后抱拳回礼,也是一笑,“道友要是有事儿,上山即可,何必如此弯弯绕。” 刘景浊指了指酒水,那位罗山主痛快端酒,一饮而尽。 刘景浊这才开口:“在下中土人氏,远游离洲,先前在白炭城碰见了个姑娘,悬赏一枚泉儿,要取罗山主项上人头。” 灰衣青年微笑道:“道友是为钱而来?那何必让白寒独身上山?” 刘景浊轻声道:“我也是看她登山路上并无人阻拦,碰巧这位好心掌柜能联系到罗山主,便想着山下一叙。” 罗鹄转头看向酒铺大门,略带惊讶道:“好俊的雷霆火焰,好霸道的剑气。” 转过头,罗鹄笑道:“道友未曾直接上山,是想知道白家事前因后果?” 刘景浊点点头,与聪明人说话到底是省事儿。 “总不能上山一通乱砍,那也忒不讲道理了吧?” 罗鹄轻声道:“那就要看道友信不信我说的话了。” 刘景浊笑道:“总要先说嘛!” 罗鹄给自个儿倒了一碗酒,呢喃道:“白寒的爹,是我最有天赋的弟子。想必道友也看出来了,白寒天生一关不开,不光是无法成为炼气士,寿命怕也过不了十六岁。” 刘景浊点点头,“应该是在胎中受伤所致。” 一碗酒下肚,罗鹄叹气道:“我那弟子,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是用未出生的胎儿为药引子,服药四十九剂,便可治好白寒,虽说还是不能修炼,却是能有个寻常人的寿命。此后一年时间,他着了魔似的,害了十三人,皆是一尸两命。” 顿了顿,罗鹄叹息道:“遇上这事儿,你说我如何能不清理门户?” 刘景浊抬起头,轻声道:“至于灭门?” 罗鹄摇摇头,轻声道:“我只杀了四个动过手的,剩余人,都是自杀。” 这事儿,要真是这样,那白寒的忙,自个儿还真帮不了。 清理门户,理所当然。 为父报仇,却也理所当然。 “那罗山主打算如何收场?” 罗鹄苦笑道:“设一个局,让她觉得我死了吧。总不能让一个极其崇拜父亲的孩子,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因为自己才做了坏事儿的吧?” 有个少女,已然登山,手持柴刀,叫骂不止。 刘景浊无奈道:“那我来与罗山主演这场戏吧。” 片刻之后,酒铺再无人影。 这天后半夜,一个穿着草鞋的年轻人与白寒同时下山。 年轻人询问道:“解气了?” 白寒却苦笑道:“杀了他,我爹娘也活不回来。” 到山脚时,忽的笛声悠扬。 刘景浊耳畔传来声音:“烦劳道友先带着这丫头一段儿,我很快就会回来收徒。” 果然,被自个儿坑了的青年人,是个登楼境。 刘景浊沉声道:“前辈是?” 那人答道:“玉竹洲,神弦宗李湖生。”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哪承想那青年去而又返,站在刘景浊面前,轻声道:“我还是决定带着她。” 刘景浊刚想说随你便,结果那人说道:“中土刘景浊,毕竟名声不咋地。” 某人三个字脱口而出,“你大爷!” 青年人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就跟我重新登山,既然死不了了,事情前因后果,必须知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做个恶人 再次登山,白寒也就跟着去了,反正大仇已报,人又快死了,恩人说登山,那就去呗,死在山上又如何? 至于凭空出现的这个男子,估计也是个不小的山上神仙。 刘景浊已经传音罗鹄,让他别着急现身。 既然要看,那就看个明白。不愿相信也好,声嘶力竭也罢,白寒都得受着。 只不过,刘景浊有些好奇,这神弦宗的李湖生,怎的看出来自个儿身份的? 李湖生开口道:“你在玉竹洲那边儿,名声也不小,毕竟是拐走了人家西花王朝长公主的人,那会儿你跟那个罗鹄交谈,我听到了你说自个儿是中土刘见秋。” 刘景浊心中一惊,他居然听得到我心声? 年轻人疑惑道:“这就猜到了?人世间姓刘的,怎的都比几头牛加在一起的牛毛多吧?” 要是光凭姓什么就猜得出,那我刘景浊日后行走江湖还得改个姓? 果然,他真听得见。 “当然不用改姓,我是登楼境,修音律之道,他人心湖言语,对我来说与笛声无异。” 白寒听到那个青年人说话,一下子就愣住了,呆立原地,挪不动脚。 假的吧?我见着了传说中的登楼境? 李湖生转过头,轻声道:“我要收你做弟子,答应不答应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白寒啊了一声,李湖生却已经扭转过头,似是自言自语:“别想那么多,我神弦宗好看女子多的是,你排不上号儿。” 少女脸色涨红,这怎么还能听见人心里想什么啊?那要是真当了他徒弟,自个儿不是就无秘密可言了? 结果李湖生开口道:“专心修道就好,要秘密作甚?不过,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去听你心声,你也可以等境界高了之后,给自个儿心湖之中加一道屏障即可,就如同他,这会儿我可就听不见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问道:“知道我名声不好,还会主动现身?” 李湖生开口道:“归墟那片风林,挂在最前头的其中一块儿牌子,有我神弦宗祖师婆婆。虽然神弦宗封山百年,但那边儿消息,还是能知道些的。” 刘景浊试探问道:“玉竹洲,秦弱音?” 李湖生轻轻点头,刘景浊便取出来一壶酒递去,是潭涂那尚未命名的新酿。 原来那位前辈是神弦宗开山祖师,可为什么归墟那边压根儿就无人提起? 李湖生摇摇头,“我不爱喝酒,你自个儿留着吧。” 后方白寒,听的云里雾里,心说这俩人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啊? 之后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刘景浊主动开口:“之后是打算带她返回玉竹洲?” 李湖生摇摇头,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是天下皆知的事儿。 “不会,大概会北上婆娑洲,还会去一趟中土,反正会把九洲逛个遍,应该至少也要几十年光景。” 刘景浊问道:“找沐宗主吗?” 天下早有传言,说神弦宗那位沐竹宗主,很可能已经死了。 李湖生点头道:“我与师姐同时破境,她去了归墟,我来找师傅。” 之所以是师姐去,是因为师姐能打嘛! 其实他心中也有打算,甲子内要是寻不到师傅,那就替换师姐回来,自个儿前去戍边。 刘景浊问了这么多,李湖生也反问了一句:“人家跌境都一层层,你这是跳楼啊?二殿下这般年轻,是打算二次登楼?” 二殿下?白寒有些不敢置信,这邋里邋遢穿着草鞋的家伙,会是二殿下?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有些私事,不便明说。总之等我重返真境,就会去往那边儿,至多十年吧。” 李湖生转过头,诧异道:“这般有信心?你才多大?” 刘景浊笑道:“试试看嘛!” 闲聊之时,已近山巅。 李湖生忽然传音道:“帮个忙,你来做这个恶人。” 刘景浊笑了笑,当然可以,我无所谓。 亏的是在这丫头尚未修道便碎其道心,但凡她是个黄庭境界,恐怕都会被这一道心魔拦死。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转过头,轻声道:“你家在何处?不是在白炭城吧?你爹死之前,你家乡那边儿有无发生过什么怪事儿?” 怎的忽然问起这个了?不过,怎么说也是恩人嘛!便把自个儿知道的说给了刘景浊。也就是那一年里,方圆百里,总是有孕妇被刨出肚子里孩子的事儿。 也不知道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一尸两命,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多半是炼气士干的事儿。 听过之后,刘景浊点了点头,指着山巅一处凉亭,笑道:“里面去说。” 白寒一脸疑问,看了看李湖生,后者面色淡然。 几步走上小亭,刘景浊率先落座飞来椅,翘起二郎腿,又灌了一口酒,随后开口道:“那你觉得,这般恶人,该不该杀?” 白寒点点头,“当然该杀!” 刘景浊又问道:“若是为救自家孩子呢?还该杀吗?” 白寒一皱眉,“他家的孩子就是命,别人的妻子胎儿,就不是命了?该杀!” 此时此刻,李湖生已经想到了待会儿白寒会是什么模样了。 看来这位被天下人瞧不上的景炀皇子,不光是肚量大,嘴还毒啊!不过此刻却是越毒越好,与其日后得知真相后滋生心魔,不如就此把一颗道心砸的稀碎,日后再于一片废墟上搭起黄庭宫。火山文学 见刘景浊不说话了,白寒耐不住心中好奇,询问道:“问这做什么?” 只见那只草鞋落在地上,年轻人又喝了一口酒,叹息道:“有个父亲,听说有个偏方可以治女儿的命,便杀人取胎来做药引子。” 话还没说完,白寒眉头已经皱起。 刘景浊可不会管她,继续说道:“后来事情败露,参与此事的,都被杀了,其余人自杀,只留下个不知缘由………” “闭嘴!” 刘景浊哪儿会理她?只继续说道:“只留下个不知缘由,一心要报家仇的姑娘。” 说完之后,刘景浊淡然看向白寒,后者眼眶通红,咬牙切齿道:“不可能!”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你不信,是你的事儿,可有件事你不得不认,你喝的十三剂药,都是以胎儿做的药引子。” 正此时,一位灰衣中年人凭空出现,白衣少女咬着牙看向刘景浊,沉声道:“你们合在一起骗我!” 白寒转头看向李湖生,“你不是要收我做徒弟吗?那是我的仇人,帮我杀了他!” 李湖生尚未开口,刘景浊便火上浇油道:“罗山主念在你性命不久,与我做了这个局,他背了灭你满门的黑锅,你爹的名声才在你这边得已保全。” 亭中突然安静了下来,可一阵琉璃碎声,还是格外刺耳。 是少女心中的一座大山倒了。 刘景浊又开口道:“你也觉得该杀,换成你爹,就不该杀了?要是这样,我看他李湖生还是就此离去,少收这个祸害为好。” 李湖生赶忙传音道:“过了,别说了。” 得,你说了算,接下来你自个儿说吧。 一看你李湖生就是个没走过江湖的,虽然有境界,但阅历太浅。 刘景浊当然不知道,这次真是李湖生,头一次走江湖。 罗鹄沉默极久,这会儿瞧见少女双目无神,整个人瘫坐地上,还是忍不住生出些恻隐之心。 “白寒,你爹,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可我不得不亲手去清理门户。杀父之仇,你可以报,我等着你再次来并灵山,亲手杀我。” 李湖生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传音刘景浊,询问道:“支个招儿?” 刘景浊呵呵一声,扭过头,既不开口,也不传音。 我刘景浊跟你很熟吗?不是说过了吗?那你李登楼自个儿说去啊?说个不过的给我瞧瞧? 李湖生无奈道:“不白支招,你那些符箓我包圆儿了,不讲价。” 某人立刻变脸,笑着传音:“客气了客气了,我这些天又画了些,共计五百张各式符箓,给你打个折,一张十枚半两钱如何?” 哈!轻轻松松,又赚五枚五铢钱。 李湖生气笑道:“你当我家有灵玉矿啊?” 不行?那就算了,咱做生意可不强买强卖,要不要全凭自个心意嘛! 见刘景浊又翘起二郎腿,李湖生无奈传音:“好!” 刘景浊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了,可这会儿可不适合笑。 年轻人又放下二郎腿,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父亲为女儿,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所以于你来说,你爹没错。可你也知道,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于天下人来说,杀你爹,放在谁眼里都没错,也理所当然的该杀。莫说罗山主,换我,我也杀。” 李湖生一皱眉,心说你这钱是不想挣了吧? 结果刘景浊又阴阳怪气道:“好嘛!现在觉得你爹不对,可喝下胎儿做引子的药的人,是你。又想为父亲报仇,又觉得这么不对,干脆就自暴自弃,反正自个儿活不了几天,到时候人死卵朝天,一了百了是不是?” 别说李湖生,就连罗鹄也有些闹不明白,这年轻剑客到底是劝人还是恶心人? 白寒抬起头,惨然一笑,沙哑道:“那你说,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刘景浊开口道:“烦劳李登楼抖擞一手仙人神通,给我一幅可大可小的九洲舆图。” 李湖生不明所以,却依旧屈指一弹,亭中便有了一幅立体舆图,山势高低均可见。 刘景浊站起身来,指着舆图说道:“最南边,这尿布大小的地方,就是离洲。” 说着,年轻人并指一提,一座离洲便被从九洲舆图单独提起。 将舆图放大,刘景浊指了指北边儿,“瞧见了吗?这指头大小的地方,就是以并灵山为中心的方圆千里。” 少女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拿我寻开心?”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你觉得怎样就怎样,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在这广袤无垠的九洲大地,你遇到李湖生的概率,比离洲下雪,多不了几分。人世间能救你命的人,当然不会少,我知道的就有双手之数,但你能遇到的,就李湖生一个。” 别说白寒了,就连李湖生自个儿都满是疑惑,这要闹哪样?扯东扯西的。 果然,白寒皱眉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撇嘴道:“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天下很大,白寒远不是那个最惨的,至少你能遇到李湖生,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白寒沉声道:“别绕弯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景浊冷笑道:“你不是觉得人世间没有好人吗?那你说,罗山主是好人坏人?我跟李湖生是好人坏人?” 少女沉默不语,刘景浊又说道:“要是无法直面内心,悬崖多的是,柴刀借你也行,随便儿死,但凡拦你一句,我刘字倒着写。不过你死之前,我得告诉你,人世间如你白寒般的孩子,多的是,你有幸遇到李湖生,他们没有。” 少女一愣,抬起头,轻声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占了别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刘景浊拴好酒葫芦,轻声道:“可若是你活着,且日后修道有成,是不是就没浪费活下去的机会,反而给那些与你一般遭遇的人,多争来一个机会?救所有人,当然做不到,但遇到一个需要救的人,自己也得有本事救吧?” 李湖生会心一笑,有些明白了刘景浊用意,这五枚五铢钱,花的不冤。 一旁的罗鹄则是转头看向山下,觉得酒铺门前符箓,很值钱,值钱的不是符箓本身,是画符之人。 年轻人蹲在地上,微笑道:“既然做不到让自身苦难消失,那咱们是不是可以试着让相同遭遇的人少了这份苦难?” “世上没爹娘的孩子很多,咱们找不回他们爹娘,至少也能想想办法,让他们一个心安之处不是?” 有一句话,刘景浊忍着没说。 青椋山上,孤儿极多。 白小豆是,袁塑成是,潭涂与赵长生、周放与关荟芝,都是。 甚至顾衣珏、百节,连同自己,都算是孤儿的。 忽然之间的温柔,让白寒心头一怔,鬼使神差的就看向李湖生,呢喃问道:“我能活?能修炼?可以做他说的那些事吗?” 李湖生点点头,微笑道:“当然可以,我是个登楼境界,还不到三百岁。为你费了许多口水的这位刘先生,十几岁时已经是登楼境界,境界跌落之后又重修,现在也才不到而立之年,你才多大,你为什么不可以?” 不知道白寒心中作何感想,反正罗鹄这会儿已经控制不住惊讶神色了。 真是登楼境界?而且三百岁不到的登楼修士,那年纪比我还小啊? 还有这个说起话来与打扮全然不搭边儿的年轻人,十几岁就是登楼修士了? 修炼修炼,瞧瞧人家再瞧瞧自己,我这是修到狗身上去了吧?这俩人是来故意打击人的么? 他其实也注意到了,这位腰别玉笛的登楼前辈,方才是称呼刘先生的。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你师傅之后会游历天下,你跟着多见识见识,日后去了中土,可以去流离郡青椋山看看,那是我家山头儿,山上孩子,跟你遭遇差不多的人,不少。” 白寒转过头,终于像个十几岁的姑娘了。 “那,你是怎么遇到她们的?”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常在山水间,走的路多了,见得人也就多了。” 常在山水间,这句话,学胡潇潇的。 李湖生掏出来一枚泉儿递过来,笑道:“多余的,就算是日后的登山礼了。” 刘景浊一把结果,笑意不止,“哎呀呀!客气了,真客气了。” 白寒看向罗鹄,对于这个杀父仇人,她还是难以面对。 少女沉声道:“我没办法不恨你。” 罗鹄笑了笑,由衷开口:“好好活着就行,日后修炼有成再来找我报仇,我接着。” 当然不会就这么完事儿,白寒也只是在刘景浊那番话中,寻到了个模模糊糊的方向。可她心中那片废墟,一生都不可能恢复原样。 就像,就像白小豆可能再过几百年,也还是不会吃肉一样。 那个小丫头眼中的世界,可能会因为一个刘景浊,一座青椋山,变得不那么灰蒙蒙了。可是,即便日后她是个活泼灿烂的姑娘了,心中仍然有一处乌黑角落,阳光总还是照不上。 这个黑暗角落,是个人,都会有。哪怕张五味那等心境澄明之人,也会有。 刘景浊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白寒肩头,少女只觉得困意骤起,一下子就睡着了。 李湖生拖着少女躺在飞来椅上,抬头看了看刘景浊,笑道:“现在我知道了,那些邸报都是瞎扯。” 刘景浊故作委屈模样,叹息的:“仇家太多,朋友又少,境界还低,没法子啊!” 李湖生笑道:“小事儿,日后要是顺路遇到,我就去那山头儿做客一番,奏几首曲子,不要钱的那种。” 只不过,笛声响起时,可能会有人头痛欲裂,可能会有山头崩碎,而已。 刘景浊一笑,转过头看向罗鹄,轻声道:“罗山主,我俩今日到了并灵山,还望保密啊!我仇家多,可真不是瞎扯。” 罗鹄听了两人言语,特别是邸报与中土,再加上两人登山路上并未遮掩言语,他也听到了二殿下三个字。 于是,罗鹄试探问道:“刘先生是中土那个刘景浊?” 刘景浊无奈道:“日后走江湖,化名真得改个姓了。” 罗鹄深吸一口气,瞎扯,真他娘的瞎扯!那些个邸报把刘景浊说的越不堪入目,此时此刻罗鹄越觉得那邸报扯淡。 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的人,会是那些个邸报上写的,仗势欺人、虚伪至极的人? 反正自此以后,罗鹄绝不会再相信邸报上写的东西了。 他娘的,净忽悠人。 李湖生好奇问道:“你这并灵山上,其他人呢?” 怎的由头至尾,除却罗鹄之外,一个人都没见着? 那位罗山主笑了笑,轻声道:“山上本就人不多,十几个人而已,每年的六八十月份,都在外面游历。走的地方也不远,方圆几百里而已,就是帮着行医治病,顺便做些法事,尽量去护佑一方平安。” 刘景浊一笑,开口道:“还挺好,我这趟离洲之行,开门红啊!”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若是日后并灵山修士远游中土,可以去流离郡青椋山做客,我是个时常不在的,但山上在的人,肯定不会怠慢并灵山修士。” 罗鹄重重抱拳,轻声道:“还真得麻烦刘先生,我山中有个弟子,之前误入过一处奇妙之地,得一位前辈残留神念传授道法,据我猜测,应该是南山楼观道,不知道刘先生与楼观道一脉可熟悉?” 那不是护国真人一脉么。 刘景浊开口道:“不是太熟悉,但所得机缘来自于楼观道,是得去认祖归宗。不过,如今楼观道的王真人,心神出窍远游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山上只有一位小真人。要是罗山主山中弟子北上,可以先到青椋山,我差人带他去。” 楼观道祖师,是道祖西出函谷关时,劝其留下五千言的那位关尹。而且后世楼观道,多是担任中土中原王朝的护国真人。 不过这些事,知道的人极少,所以刘景浊也不便明说。 罗鹄重重抱拳,沉声道:“那就多谢刘先生了。” 刘景浊笑着回礼,轻声道:“小事儿而已。” 他转头看了看李湖生,轻声道:“我还要南下,你呢?” 李湖生站起来,轻声道:“那就一起走一段儿吧,反正我要去东海,从哪儿去都一样。” 两人正要抱拳告辞,却听见罗鹄问道:“二位招惹了白炭城那帮人?就是干些杀人越货勾当的。” 刘景浊点点头,“顺手宰了两个。” 罗鹄笑道:“那这次他们可碰到硬茬儿了。” 山下小镇,两个元婴修士追来此地。 其中一个看向并灵山,沉声道:“罗鹄跟我们城主同境,怕是不好办吧?” 另一人冷笑一声,轻声道:“他们还能赖在并灵山不走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又见一洞天 次日清晨,白寒睡醒之后,心情好了许多。 其实多难过的事儿,睡一觉之后,多多少少会减少几分难过,怕的是压根儿睡不着。 大早上喝酒的人,李湖生见得不多,至多一手之数,还得算上刘景浊呢。 三道身影从南边儿下山,并未走北边山门,算是再给那些人一个机会吧。 事不过三,再凑上来,那可就别怪我送你去酆都罗山了。 下山路上,刘景浊碰巧瞧见了一块儿好石头,破开之后估计会有奇异花纹,当然算不上玉石,可用以篆刻还是不错的。 某人抖擞了一手剑术,是学自姜黄前辈那三式神通之一。 只是轻飘飘抖了抖手中石头,压根儿察觉不到剑意的那种,更是没有灵气涟漪传出。可那块儿巴掌大小的石头,愣是给刘景浊切成了整整齐齐的若干份儿。 抛掉石皮,刘景浊取出一把宽口刻刀,边走便练推刀。 于他来说,这也是练剑。 白寒自然会好奇,心说这等文人匠人做的事儿,怎么都与刘景浊这形象不搭边儿啊! 刘景浊一转头,微笑道:“我这是练剑。” 少女撇撇嘴。呵呵!我信你个鬼! 还是李湖生说道:“确实是在练剑,有些剑重形,有些剑重意,他练剑,应当是较为重意吧。” 到底是登楼境界,眼力还是有的。 刘景浊笑着说道:“刀法剑术拳架子,以及天底下所有的武学,其实都是共通的。没有最差的剑术,只有剑术不精的人。我确实比较重意,但我也重形啊!” 一个武道中人,怎么可能不重形。 先前每天早晨,刘景浊都会练拳练剑的。只不过,后来某天因为某些事不能继续,一停下来之后就把一口气泄了,想再捡起来就有些难了。 放开神念探视了一番,刘景浊叹息道:“再这样,我都想返回白岩城把那个城主两剑砍翻了。” 没完没了了,真以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想做地头蛇,也得有做地头蛇的实力啊! 李湖生笑问道:“元婴打神游,就说的这么有把握?必胜?” 刘景浊笑道:“这可不是吹,除非龙丘棠溪那般的神游境界,那我想都不想。除却那些个吓人天才之外,我还真不把神游境界当回事儿。” 是带点儿吹嘘嫌疑,这不是为了契合这身打扮嘛! 事实上,五气朝元之后,炼气士境界又到了元婴,刘景浊还真就不怵神游修士。若是妖修鬼修,即便是个真境,也就那样了。 来时渡船上,刘景浊已经将体内大半数雷霆炼化,当然是全被那道天魂“吃了。” 白寒笑问道:“李湖生,剑修真就这么蛮横不讲理吗?” 李湖生倒是不介意白寒对自己直呼其名,想了想,轻声道:“我听过一个说法儿,是个婆娑洲僧人做客神弦宗时说的。大致意思是说,古时炼气士与现在炼气士最大的不同,便是最早那拨儿炼气士能炼虚为实,亦能炼神返虚。举个例子,我要想凭空变出一枚金子,可以,但那只是幻象,假的。而古时炼气士,却是能实实在在变出来一枚金子的。不过因为天地之间的某些变化,想要走那条老路,几乎不可能。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有例外。而剑修,就是唯一类似于古之炼气士的存在,他们能真正内练出一把本命剑,无中生有的那种。可想而知,剑修杀力如何。”火山文学 刘景浊收起刻刀,转过头解释了一番如今炼气士境界的划分具体为何。 “人有三关九窍,炼气士最紧要的就是下丹田,也就是黄庭宫了。能做到引气入体,开始汲取天地灵气,于那处下丹田修筑灵台,便能称之为炼气。事实上,炼气境界,就是筑灵台。要将汲取入体的灵气,走遍周身经脉以提纯,再以纯粹灵气去凝炼堆积灵台,等到什么时候能将一座灵台筑起,便是踏入灵台境界,便也可以着手去修筑黄庭宫了。” 白寒撇嘴道:“炼气这么高深的事儿,怎么被你说的像是盖房子一样。” 刘景浊笑道:“还就是盖房子。” 等到筑起黄庭宫,同时能分出一粒心念凝成诸景之神,便能称之为凝神境界了。 黄庭只一物,而景则有五脏六腑、九窍百骸之多,若非神领,如何入道? 所以,凝神境界,其实是炼气士第一道门槛儿。 有了那枚心神种子统御人身诸多窍穴,炼气士的道路才能长久。 此后便是蕴养那枚诸景之神,直至神念发芽了,那便是结丹之时。可以理解为,金丹就是一枚胚胎,里边儿孕育着人身之神。之后修炼,金丹之中会慢慢有个人形出现,待到那丹中小人儿破壳而出,自然就是修成元婴了。 说到这里,刘景浊特意开口道:“医书有言,人秉先天之气而生,这先天之气,其实是自娘胎带来的。所以我觉得,我们自身其实就是一座崭新天地,碎丹化婴,那元婴也算是秉先天之气而生。” 等到元婴入主黄庭宫,落座高位,那炼气士,也算是修道有成了。 白寒眨眨眼,开口道:“照你这么说,那炼气士修炼,不就是盖房子,生孩子了?” 别说刘景浊,就连李湖生也被白寒这番言语说的不知该如何接话。 年轻人,脑子想的就是不一样。 可这么一想,再后来的元婴出窍,也就是破境第七境神游境界时,算不算孩子长大了,要出去见见世面?然后第八境的求真我,是不是也能看作是个远游归来的孩子,开始思考生而为何?开始去想,我是谁了? 赶忙灌了一口酒,越想越离谱啊! 走到山脚下,刘景浊全然无视已经在一里外等候的两尊元婴,而是继续说道:“真境之后,便是炼虚了。求得真我之后,炼虚境界返璞归真,此后登楼合道,开天门,就只是一心向道了。按你的说法儿,就是真境领悟人生真谛,之后会去回望一生,找回年少时的童真。然后就是登高之时,选择一条通天大道直至天门,施展自身抱负了。” 炼气、灵台、黄庭、凝神、金丹、元婴、神游、求真我、炼虚、登楼、合道、开天门。十二重境界,确实像是盖楼。 越想越觉得白寒这个想法有趣。 修道之路,确实是个慢慢长大,远游,自己与自己较真儿,求一个真的我。若是有幸得真我,再回头看看,然后便缓步登楼,登楼路上,找到一条通天之路,与道合一,登临天门。 李湖生忍不住笑道:“怎么样?我收徒眼光,总不差的吧?” 刘景浊笑道:“是不差,不过我也有个好徒弟,棉袄可不漏风。” 万一小棉袄哪天真漏风了,某人那可真要伤心死了。 一里地而已,很快走完。 两个灰衣汉子笑盈盈看向刘景浊三人,其中一人嗤笑道:“好家伙,多高的境界,就学人家传道了?你有那个实力吗?”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忽然就没了杀心,甚至都不想搭理他们。 好像就因为方才一番思索,再瞧见这二人,便觉得瞧见了蝼蚁一般,都懒得伸出脚去踩。 后知后觉一阵惊悚,年轻人暗自咬破舌尖,这才强压下方才念头。 若是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会出大事儿的。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同时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盈盈看向那二人,询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话音刚落,忽的一阵笛声传来,音律肆意舞动,那两个收了一夜的元婴修士,连身惨叫都没发出,已然被人连同魂魄都一并搅碎了。 死的很快了,瞬息之间而已。 极大的实力差距前,除非一方放水,要不然,就是这么干脆。 刘景浊当然不会说什么,只是轻声道:“杀都杀了,你就顺便给白炭城那位城主传个信,大致警告一番即可。若是日后还不知悔改,那我就再走一趟白炭城。” 在他白炭城里摆摊儿,得交摊位费,卖了东西买了东西的,还得防着被你这位城主老爷杀人越货。这般处事,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了。 李湖生点了点头,轻声道:“已经去了,应该能吓唬住他。” 说着,李湖生哑然失笑,开口道:“这位白炭城主,怪不得没给人打死,看人下药,见鬼说鬼话,怪不得呢。” 刘景浊当即了然,那白炭城主的生意经,就是只惹惹得起的嘛! 两人言语并未遮掩,所以白寒听得极其清楚。 大致就是,先前拦着刘景浊的,跟刚刚那两个人是一伙儿的,而且背后都有一个白炭城城主撑腰。 少女不解道:“你们两个,打死个神游修士,应该不会很难吧?”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无法之地,恶人治恶人,最管用。打死个城主容易,那打死之后,是我当城主,还是李湖生去当那个城主?” 少女愣了愣,自己就没想到那么多。 怎么他刘景浊认真说话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很有深意? 那个草鞋年轻人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我们都想要一个青白天下,可海天相接之处,却总是连成一片的。” :这话不错,得记在小本本上。 三人一路南下,没有御风驾云,更未祭出飞舟,只是花了半月时间,步行两百里而已。 冬月初三这天,穿着草鞋的年轻人于一处山头儿登上一艘南下渡船,李湖生则是带着白寒直往东去。 李湖生这一趟,无异于海底捞针。天下九洲,每万万人以亿记,天下万亿人里,想要找到个转世之后的沐竹,哪儿有那么容易。 先前李湖生已经说了个准话,他师傅的魂灯,其实近三十年前已经灭了。 好像前一百年,好多人忽然消失,自此再无音讯,消失的,还都是天骄。 如木鱼宗的陆青城,玉竹洲的沐竹,都是一方天之娇女,陆青城更是那一人可压半座天下天骄的存在,与龙丘晾还有姬闻鲸齐名。 会是巧合吗? 刘景浊往船舱走去,这艘只在方圆三万里来回的渡船,次日便会停靠到终点站,所以刘景浊只买了黄字号的坐票。 说实话,这是刘景浊头一次买坐票。 船舱底部,黄字号船舱,永远是最拥挤的。中间有俩人能走的通道,两侧各有三座儿,有个小桌板,面对面落座的那种。不过这黄字号船舱,也分一二三等,刘景浊买的是一等,相对来说,不是那么拥挤。 走去船舱,拿着船票找到自个儿座位,可座儿被别人坐了。 刘景浊再三确认,还是走去那边儿,笑着说道:“劳烦让一下,这是我的座儿。” 相对而坐的六个位置,此刻坐了四男两女,刘景浊的座位是被个长相俊俏的黄庭修士占据,他对面就是两个同是灵台境界的女子。 听到刘景浊说话,青年站起来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座,笑着说道:“我的座儿在那儿,咱俩换一换行不行?” 刘景浊刚想答应,毕竟是无所谓的事儿。 可对面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投来求助眼神,刘景浊当即会意,对着那青年说道:“抱歉,不换。” 青年人一愣,又打量了一番刘景浊,估计是觉着不好惹,于是甩了甩袖子,返回了自个儿座位。 渡船之上,争执很少,毕竟只是同乘一条船,下船之后我晓得你是谁? 于是乎,各种不认识的人,在这无聊的几天日子里,可能会聊些家长里短,吹嘘些什么都是常事儿。 左侧便是过道,右侧坐着两个中年男子,好像是武夫,至多武道开山河吧。至于靠墙那个大髯汉子,境界略高,黄庭境界。 刘景浊缓缓落座,正对面的年轻女子立马儿一脸笑意,小声说道:“谢谢啊!那人可烦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微笑道:“客气了。” 说完后便不再言语,闭上眼睛开始熬时间。 黄字号最不好的的地方,就是不能上甲板。只能在这狭小地方硬坐着。所以说,黄字号,也就有了个硬座的说法。 刘景浊穿着草鞋,一身粗布麻衣,又带着个普通柴刀,胡子拉碴的,要多不起眼有多不起眼。除非里边儿武夫要去解手了,刘景浊才动一动,要不然几乎不动。 好在是靠墙那边儿,有不大的一个小窗户,最起码能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夜里。 天黑之后,开始有渡船侍女推着小车游荡,老远就喊着:“今日晚饭,有凉面拌粉,特别供应辟谷丹了。” “来来来,这位道友,脚抬一下啊!” 对面两个女子取出来一盒糕点吃了起来,两位女子,都还不到三十岁年纪,不过刘景浊对面身穿青衣的,要年轻些,斜对面白衣女子,则是看着略微成熟些。 年轻些的女子伸手戳了戳刘景浊,轻声道:“大哥,糕点吃吗?绿豆糕,我娘做的。” 刘景浊睁开眼,笑了笑,接过绿豆糕,轻声道:“正好饿了,谢谢姑娘。” 年轻女子立马儿喜笑颜开,盯着刘景浊,等他吃下第一口,这才问道:“好吃吗好吃吗?”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好吃的,谢谢姑娘了。” 女子摆手不止,笑容灿烂,“临出门之前我娘亲做的,我娘手艺可好了。” 刘景浊点头道:“姑娘有个好娘亲。” 一边的白衣女子已经暗地里推了这年轻姑娘好几下,没有传音,大抵是想让她警觉些,出门在外,不必觉得所有人都是坏人,可也不能把人都当做好人。 青衣女子转过头,嘟囔道:“哎呀!姐,没事。” 白衣女子有些无奈,只好面朝刘景浊,轻声道:“我妹妹太调皮,道友见谅。”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这有什么,我也有个很调皮的妹妹的。能调皮捣蛋,说明你们把她照顾的很好。” 那棵梅树,从前可是青椋山上最调皮捣蛋的存在了。 一番话说出来,让白衣女子总觉得有些别扭,这番言语,好像与眼前糙汉子极其不相符。 陌生人之间,从不熟悉到略微熟悉,少的就是个话头儿。 一块儿绿豆糕,就成了打开话匣子的钥匙。 不过谁都没自报家门,只是闲聊,说些有意思的事儿而已。 这样一来,时间就过的很快了,好像只一眨眼,一夜就过去了。 透过那扇小窗户瞧见外头蒙蒙亮,渡船很快便也就靠岸了。 落地之后,刘景浊率先下船,去了一趟这座小渡口的鱼雁楼分号。 只要是能停靠渡船的渡口,大渡口会有一座楼,就是鱼雁楼,小渡口可能就是个铺子。 如刘景浊这等没有个确凿去处的,信传来之后多半都会放在一洲总楼,等到自个儿去顺便一处鱼雁楼询问,她们才会把信寄到此处。 进去之后,刘景浊想来想去的,还是掏出来一枚象征贵宾身份的令牌。 此处就是个两层小铺子,人也不多,拢共就三位女子。 亮出令牌时,二楼立刻走下来一位妩媚女子,老远就吆喝着:“哎呦喂!贵客啊!这令牌我就见过样式,头回瞧见真的。” 刘景浊呵呵一笑,贵客?怕不是棒槌吧!你们鱼雁楼杀熟,我可是见识过了。 越是贵宾,越是他娘的下手黑! 刘景浊直接说道:“有无中土寄来的书信,寄给刘见秋的。” 女子闻言,当即开口道:“贵客稍等,我去去就来,你俩,帮我照看好贵客啊!” 说着便又急匆匆上楼去了,估计是要以鱼雁楼特有的方式,在一洲总楼取信。 两位女子,一个去沏茶,一个去拿些小点心。她们可不敢怠慢,方才说的只在图样见过,那可不是假话。 刘景浊端茶道谢,确实忽然转头,一脸笑意。 还真是有缘分啊! 一青一白两位女子进门,刘景浊说道:“二位先去待客吧,我自个儿喝茶就行了。” 并未遮掩身形,所以那两个渡船上对坐的姑娘一进门便瞧见了刘景浊。 青衣女子一脸诧异,“草鞋大哥?你怎么也在啊?” 刘景浊笑道:“买些东西,你们呢?” 青女女子咧嘴一笑,轻声道:“打算买些疗伤丹药,再买些符箓之类的。” 被白衣女子一瞪,青衣女子赶忙摆手,笑着说:“那我们先去看了。” 笑容灿烂的姑娘,总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好在很快那位主事便拿着一封信下来,笑着递给刘景浊,轻声道:“有三封信的,一封是神鹿洲寄来的,一封是中土寄来,还有一封瘦篙洲寄来的。” 刘景浊有些纳闷儿,中土寄来的,肯定是青椋山的信,神鹿洲当然是龙丘棠溪。至于瘦篙洲,会是谁寄来的? 女子微笑道:“公子可以去雅间看信,屋中有笔墨纸砚,若是回信,也可以写。” 刘景浊点点头,起身后传音道:“那两位姑娘买的东西,烦劳给她们帮忙打个折,可以算在我头上。” 想了想,刘景浊还是说道:“可别再给我打二十折了,我生气了,后果也不小的。” 女子讪笑道:“怎么会,怎么敢呢?” 刘景浊迈步走进雅间,当时就布设下了剑气阵法。 外边儿女子嘴角抽搐,心说这是哪个要钱不要命的,坑贵客?剑修啊,脾气都大。 谁都不知道,那座距离青椋山最近的鱼雁楼,主事是个顶喜欢看言情小说的女子。她瞧见关于刘景浊的那些个邸报之后,就觉得这种人,不宰白不宰,要不是他手持贵客令牌,她都想收一封信一枚泉儿呢! 刘景浊先翻开瘦篙洲那封信,原来是樊江月已经返回,且收了风泉镇那个鲍酬做了弟子。还有一句话,是说正好碰见了陈前辈,前辈让我捎话给你。 小子,一别多年,我还挺想你的。路过瘦篙洲记得找我喝酒,至于那个东西,我不在意,更不想要。 这话明显是陈桨前辈的口气嘛!特别是挺想你这三个字,以前常听见。战场上遇见个许久未来的大妖,他也是这话。 信中还有一句话,是她樊江月已经破境琉璃身,稚子江畔已然摆好擂台,静待刘君一战。 合上信,没打算回信,只是这最后一句话咋就听的这么别扭呢? 第二份是青椋山来信,顾衣珏亲笔。信是只是说了,山上诸事顺利,山主不必担心。张道长在渝州那边儿还没有回来,不过没什么事儿,已经传信给他,让他不必着急返回,玩儿够了再回来。 反正闲扯一大堆,家长里短的。 可事实上,这张纸其实有以剑意勾勒的暗信。 就一句话。 “百越守护的钥匙,已经拿到了青椋山。” 以真火将信销毁,刘景浊提笔写了回信,当然会有以剑气刻画的暗信。 龙丘棠溪那封信,很简单的一句话。 “我带着洒洒走一遍游江国,再去一趟了然谷。” 走出雅间,那个鱼雁楼主事接过信封,得知是寄去中土,只收了一枚五铢钱。 刘景浊这个气啊!就中土的鱼雁楼杀熟? 女子笑着说道:“那两个姑娘是公子朋友?小小年纪的,居然憋着去鸿胜山南边儿那座小天地找寻机缘。” 刘景浊当然知道鸿胜山,以及鸿胜山南边,由半座水府与半座福地拼凑而出的小天地。 他只是没想到,怎的稀里糊涂走这儿来了? 这座隶属于漓州鸿胜山的小天地,进门只需交钱,在里边儿找寻机缘,只要找得到,便能带得走。 至于机缘,刘景浊也听说过。 传说这座被鸿胜山命名为白水洞天的小天地之中,有龙女。 出门之后,刘景浊御风去往三百里外的鸿胜山。 又见一洞天福地,说不定能挣点儿钱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入白水洞天 相传八千年前,人间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二十四靖治,十八水府。 都是那等仙人居住,区别于人间的独立小天地。 类似于白小豆家乡那等广袤的,便已经是较大的小天地了。 如那酆都罗山,也才是周廻三万里。 十八水府,相传都是龙神住所,鸿胜山这半座水府,便是一位龙女的修道之地。剩余的半座福地,来历不明,刘景浊并不清楚。 踏入鸿胜山地界儿之时,刘景浊只有无奈苦笑。 这鸿胜山,还是有钱啊!不愧是顶尖山头儿了。 光是悬浮于主山两侧的两座山峰,那得砸多少钱才能做到? 哎!还是老实挣钱,争取日后让青椋山也变得仙气飘飘。 鸿胜山那座柱容峰下,便是白水洞天入口了,想要进去的,只要交钱就行,之后哪怕在里边儿杀人放火,鸿胜山一概不管,反正有什么冲突了也是一样,自个儿解决去就行了。换句话说,死在里边儿了,跟人家鸿胜山,一枚半两钱的关系都没有。 刚挣来的五铢钱,还没有捂热呢,就掏出来了一枚充当那“门票”。 入口处在一颗梧桐树下,拿着门票,站定就行。 交了钱拿到了门票,那个售票老人还拿出来一本册子。 老人开口道:“这里面有舆图,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不能去,写的很清楚,若是按照可以去的路线,包你活着。” 刘景浊好奇道:“不是说过门之后,百无禁忌吗?” 老人抬起头,估计是瞧出来了刘景浊的元婴境界,于是漫不经心道:“又没人拦你。” 呦呵?这炼虚老前辈,脾气挺冲啊? 刘景浊翻开册子一看,白纸? 他转头看了看老者,老人有些不耐烦道:“进去之后自然会显现,等你出来,还可以拿走留念。” 刘景浊诧异问道:“这不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老者淡然答复:“谁能怎样?谁敢怎样?” 得!你们鸿胜山拳头大,口袋鼓,底气足,我就不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走去梧桐树下站定,本以为至少也会有一番天旋地转,结果只是一种极其短暂的拉扯感,没有半点儿眩晕,只小片刻而已,眼前景色一变,已然身处一处牌楼下方。 不出头牌坊,五间六柱十一楼。 嚯!真敢立。 牌楼另一边,人声鼎沸。 摆摊儿的挑担的叫卖吆喝的,一应俱全,市井气极强。 刘景浊打开那册子一看,果然,现在有字显现。 这座拼凑而成的白水洞天,由舆图上看,大致分作两个区域,一半陆地,一半是水域。不过那大半水域,有着至少几十座岛屿,每个岛屿之间相隔并不远,百里左右。 现如今自身所处之地,叫做白水城。 拢共没有几页的册子,刘景浊才翻到第二页就有些嘴角抽搐。 这上面写着三个地方最不建议去,除非你境界很高,本事很大。要去也行,鸿胜山不赔命。 一尊真境大妖,一只真境的鬼修,还有写的稀里糊涂的杏花庵,只说也有真境坐镇,是人是鬼是妖,并未明说。 光这一座白水洞天,就是妥妥的二流势力了。 况且这上面还有双手之数的神游境界妖鬼。 翻到最后一页,刘景浊没忍住灌了一口酒。 这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欲泉岛,可以去,前提是不怕死。当然不一定会死,只是大概率会死。” 刘景浊嘴角抽搐,因为这最后一句,可没有提境界。 所以这会儿,刘景浊就是在想,有多少人去过,活着回来的,有几个? 迈步进城,都还没有走多远,刘景浊就被个鬼鬼祟祟汉子拦住。 那汉子左看右看一番,偷摸撑开衣领子,衣服里藏着一幅画卷。 “道友,图要吗?龙女位置图。” 某人克制自个儿,尽量别黑脸。 我长得像是很好骗的人么?你糊弄鬼呢? 见刘景浊不说话,那汉子又开口道:“不能保证你找得到龙女,但这位置可是内部消息,从柱容峰那边儿打听来的。只卖你八十枚泉儿,童叟无欺!” 刘景浊差点儿就被气笑了,他指了指脚下草鞋,开口道:“你看我像是出的起八十枚泉儿的人?” 那汉子明显一愣,不过很快就神色如常,当即于袖中取出几枚竹简。 “那道友就是求财而来?竹简之上是有人需要的东西,出价不低,道友要是愿做,你我三七分。” 这人是什么生意都做吗? 刘景浊轻声道:“可惜我只是个凝神境界,怕是做不成此事。” 本以为总该停了吧,结果那中年汉子凑到刘景浊耳边,轻声道:“那拜师吗?鸿胜山弟子。杂役弟子一枚五铢钱,外门弟子一枚泉儿,内门弟子十枚泉儿,亲传弟子,五十枚,可以给你打折。” 刘景浊无奈笑道:“不拜师。” 说完便要走。 再不走的话,还不知道这人又蹦出什么生意来。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那汉子又凑上来,压低声音说道:“别介啊!你就说你想干啥,目的是什么,你说得出来,咱们就能做生意。” 刘景浊转过头,笑问道:“你是叫包打听啊?” 哪承想中年汉子羞涩一笑,轻声道:“道友好眼力,我是姓包,不过不叫打听,叫包圆圆。” 好嘛!包圆儿了。 刘景浊轻声道:“我就是来转一转,碰碰运气,无欲无求。” 这下你总也该没招儿了吧? 可事与愿违,那包圆圆咧嘴一笑,开口道:“那要向导吗?白水福地本土人,凡人一枚半两钱,炼气士最高黄庭境界,分别是五百半两钱,一枚五铢钱,还有两枚五铢钱。” 刘景浊是真的服了,干脆伸手拍了拍腰间柴刀,眯眼问道:“给你一次机会,让不让我走?” 包圆圆讪笑一声,扭转过头,拔腿就跑,去了牌楼那处。 正好又有个一身锦衣,携带婢女护卫的公子哥儿落下,方才一套说辞,估计又要用到别人身上了。 刘景浊也唯有叹气,这等人,做生意的奇才啊!开头儿就是八十枚泉儿,最后都成了五铢钱、半两钱,但凡给他碰到个兜儿有钱的,保准儿能把这钱挣到手。 至于谁当那个冤大头,刘景浊不想管,也管不着。 忽悠也好,骗也罢,人家靠的是嘴上功夫挣钱,自个儿做不到,就别去眼红人家。 地方太多,刘景浊还没有决定去哪儿,便先寻了一处酒铺,先把酒葫芦灌满再说。 按照那个舆图来看,凶险之地,陆地只占一个,水域那边儿有俩。 好像多一半都是妖族与鬼修,所以刘景浊几乎是可以在这儿横着走的。 他忽然想到那两个女子,只舍得买坐票,却要掏两枚五铢钱来这个地方,图什么? 两个灵台境界而已,在这里,哪儿哪儿都去不了的。 花了一枚半两钱,灌了差不多五百斤酒水,够喝几个月了。 只在城中大致转了转,刘景浊发现有专门收购兽皮兽骨的铺子,当然都是妖兽皮骨。 看来这里面,妖族不少啊! 刘景浊去询问了一番,这才知道,兽骨只是搭头儿,真正之前的兽皮。 例如一张五百年份的狐皮,若是较为完整,卖相不错,最高是可以溢价到一枚泉儿。还有有年份儿的貂皮,都可以卖出不差的价钱的。至于妖丹,那就更不用说了。 刘景浊暗自叹息了一番,心说我只是把多少钱丢了? 就不说归墟那边儿了,只平妖道十国,得白瞎了多少钱? 听完之后,刘景浊询问道:“这白水洞天里边儿,生杀不忌,这般滥杀,杀完了怎么办?” 铺子女掌柜只笑着说:“别处狐皮裘皮,怕也卖不到这么贵,贵是因为这是白水洞天产的。那些个畜牲,几乎每年都要下一窝崽子,等到他们修炼化形能出来的时候,早不知有多少妖子妖孙了。至于那些个年份不到家的,一来是卖不上价钱,二来是都在凶险之地的老窝,便也没人吃撑了去杀了。壁如我这边,只收三百年份以上的皮子。” 刘景浊点点头,这倒是,买不上价钱了,当然就不会有人去猎杀了。 临走之前,那位千娇百媚的女掌柜笑着说道:“公子要是有收获,千万来我家铺子啊,价格当然会高高给的。” 刘景浊笑着说:“实在是境界低微,我还是看运气如何吧。” 走出门不远,刘景浊走去一处小巷子,已然变换一身行头。 黑色道袍,头系逍遥巾,背一把雷击枣木剑。 相貌则是恢复原样,与本来差距不大。 先前那幅模样,实际上只是用了些江湖易容术而已,很容易就能看破。不过那幅面孔之下的“真正”面容,才是真正的障眼法,境界不到家,除非有龙丘家神眼术之类的神通,否则,呵呵。 所以,方才铺子里的女掌柜,此刻懒洋洋趴在柜台,摩挲着下巴,微微一笑,轻声道:“哥,哪儿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只是用了些寻常易容术,真容倒是颇为俊俏,不过充其量也就是个元婴境界而已。” 女子耳畔传来声音,言语间颇为严肃。 “你就不能长长记性?吃了亏才过去几天?” 女掌柜撇撇嘴,“天底下哪儿来那么多年轻俊杰嘛?再说了,我这不也是想给咱鸿胜山谋福祉嘛?” 结果那人说道:“那你现在还找得到方才的草鞋年轻人吗?” 女子一愣,放开神识查探,再无嬉笑神情,转而紧紧皱起眉头。 因为方才那个挎刀的年轻人,她寻遍了白水城也找不到了。明明只要带着那份手册,即便是装在乾坤玉里,她一样可以找见的。 有个男子凭空出现在铺子里,沉声道:“你就祈祷他只真的是来这儿闲逛的吧,再有先前那等事,咱俩就不用待在白水洞天了,去柱容峰擦香炉好了。” (之前一章有个笔误,七弦宗应该是神弦宗,主站已经改了,但渠道端好像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道长缺钱吗? 一柄飞剑悄无声息的离开皮货铺子,飞剑去处已然在城外了。 刘景浊收回这柄自鱼雁楼买来的飞剑,只是微微一笑。 都吃过亏了还敢给我下咒,不枉给人说不长记性。 至于那个小册子,刘景浊将其装在当年离开栖客山时,门房的杨前辈给的玉佩里了。 那只玉佩,其实也是乾坤玉,但地方极小,只一丈见方而已。直至如今,里边儿就锁着几道魂魄,以及一方印章。 出门之前,你们鸿胜山人别想知道我在哪儿。 左右看了看,这处拼凑而成的洞天,水运极浓,要是龙丘棠溪在此修仙行,决计事半功倍。 只可惜,想在这里边儿买下一座福府邸,光有钱怕是不行。 刘景浊还好奇一件事,就是先前给皮货铺子那女掌柜长过一次记性的,是谁? 一个神游境界,最少怕也是神游境界了吧? 而且还是年轻俊杰。 算了,多思无益,贫道还是先逛上一逛吧。 捻起被风吹至肩头的逍遥巾往后一甩,年轻道士背着木剑,大步朝前。 就说这一身雷火真意,加上身负雷击枣木剑,谁敢说我是假道士? 化名究竟要不要改姓呢?算了,还是沿用刘见秋这个名字吧。 走出白水城还不到三百里,刘景浊到了一处大水之畔,百丈宽的河,水势平缓,天上星倒映水中,某人忍不住就想起一位姑娘。 去了游江国,那她肯定会去一趟万象湖,也会去一趟乱砚山,更会去一趟造化山了。 年轻道士掬起一捧水,笑意不止。 起身之后左看右看没人,干脆撩起道袍,往后退了十几丈,紧接着一个助跑,狂奔跑向水面,一路狂奔过河,身形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儿没稳住,一头栽进水里,跑起来水花儿极多。 过河之后,道士有些苦恼,跺了跺沾水鞋子,自言自语道:“就该等船的。” 道士叹着气离去,他前脚刚走,平静水面便露出两个光溜溜,都能折射月光的脑袋。 只不过,这俩小光头儿,手还是蟹钳模样。 其中一个小光头以手钳敲了敲脑瓜儿,轻声道:“这倒是,好像不那么聪明的样子,就不晓得以灵气蒸干鞋子么?” 另一个小光头以蟹钳瞧了瞧身边光头,煞有其事道:“你就没看到,他跑过去都吃力嘛?估计道士道法不高,哪儿做得到以灵气蒸干鞋子?” 被敲了脑袋的小螃蟹捂住脑袋,嘟囔道:“打我干啥啊?不管谁来了,咱们不也是横着走?” 另一只螃蟹无话可说,心说咱们也不会竖着走啊! 与此同时,有个老僧御风而来,轻飘飘站立水面。 两只小螃蟹一愣,“唉?你也是光头。” 老僧一笑,轻声道:“是啊!同是光头。” 老僧随手取出个紫金钵,与手中所持一串佛珠一同递给两只小螃蟹。 两只小螃蟹有些不明所以,接过东西之后,齐声问道:“这是啥?” 老僧微笑道:“都是光头,有缘,送你们的小玩意儿。” “我们可没钱。” “不要钱。” 老僧微微沉默,随后开口:“我给你各自起个名字吧?” 两个小螃蟹当时得意起来,各自跳上水面,都拍着胸脯。 “我叫文德。” “我叫潘海。” 老僧闻言便是一愣,过了小片刻才询问道:“何人起得名字?” 两只小螃蟹叽叽喳喳,一个说两百年前,一个说三百年前,两人吵的不可开交。最后,两人决定,石头剪子布决定,结果两只剪子出来,那咱们算打个平手吧。 老僧笑道:“两百年前也好,三百年前也罢,是什么人起得名字?” 其中一个小螃蟹说道:“是个大剑仙,可厉害了,他给起的。” 老僧猛然转头,看了一眼河岸,随后略微掐指,本想算一算,结果刚刚提起线头儿,冥冥之中仿佛有人于那因果线另一头持剑斩来。 瞬间一口血水喷出,紧接着耳鼻眼也有血水渗出。 冷不丁的凄惨模样,可把两只小螃蟹吓了一大跳。 “大光头,你咋了?” 老僧单掌竖起,脸上血水凭空消失。 “啊弥陀佛,是贫僧冒昧了。” 此话一落,接踵而来的数道剑光轰然消散。 这位真境老僧,都不知道那些个循着因果线而来的剑光,究竟是从前落的剑还是未来落的剑。 总之,不会是现在落的剑。 多半就是这两个小螃蟹得授真名之时,有人留剑于此。 刘景浊当然注意到了两只鬼鬼祟祟的螃蟹,不过山精-水怪,只要不害人,就没必要只为求财去斩杀他们的。又不是瘦篙洲那处古怪洞天,今个儿杀了人,明儿个那个人啥都不记得,只是日复一日做着那一日之时。 等到那个老僧飘飘然落在水面,刘景浊便听不到那边儿言语了。 不过老僧走时,却是带上了那两只螃蟹,估计是收徒了。 人间处处是机缘,他人收徒,我游山。 这趟,刘景浊是憋着去往舆图标识的那座洞明湖,据说湖中有一老蛟,喜好娶妻,顺其心意还好,要是略微不顺心,扭头儿就吃了。数百年来,老蛟子嗣无数,不过在他眼里,就权当零食了。 那做洞明湖,也被他称之为小云梦。 吃爹娘吃子嗣这种事,龙属做的最多。 余恬夜访青椋山时,就曾说过许经由的一桩谋划。 扶持浮屠洲那头最有可能化龙的所谓三千年一遇之天骄成为中土之灵。 而那位三千年一遇之天骄,兄弟姐妹不少,全给她爹吃了。 说起来,那头炼虚老蛟,还是自个儿亲手宰了的。 这天夜里,刘景浊走上一处山丘,老远就听见有人喊着救命。 瞬身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张蛛网将一位白衣年轻人笼罩其中,不远处还有一只身形巨大的蜘蛛。 一瞧见刘景浊,网中白衣里面儿喊道:“道友,道友,救命啊!” 刘景浊眯眼微笑,心说你他娘的就怕那大蜘蛛瞧不见我是么? 既然这样,那贫道眼神儿不好,啥也没看见! 刘景浊扭头儿就走。 网中白衣年轻人焦急大喊,“别介!道兄,我花钱还不行吗?” 刘景浊立马儿扭转过身子,看了看那只气势汹汹冲来的大蜘蛛,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的摊开左手,朝着手心,啊呸! 一记唾沫掌心雷脱手而出,可把蛛网里边儿那白衣恶心坏了。 结果呢,大蜘蛛只是愣了愣,毫发无损。 年轻道士一脸震惊,捻出一张神行符,大喊道:“这位道兄,贫道手艺不精,打不过这畜牲啊!” 眼瞅着道士要跑,那人赶忙喊道:“别介啊!道友,你那掌心雷朝我来一下,咱一块儿跑啊!” 年轻道士点点头,贫道有好生之德,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又是朝着手心一口啐,道士跳到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潇洒越过蜘蛛,正要飘飘然落地之时,结果踩进一个坑里。 这边儿道士哎呦喂一声,掌心雷已然发出。那边儿年轻人一声惨叫,蛛网倒是没了,人脸却是变了颜色,乌黑啊! 道士面色尴尬,再次捻出神行符,临走前讪笑着说道:“意外,真是意外。” 可是话音刚落,年轻道士已然不见人影。 刘景浊飘飘然落在一处树林子里,脸上那叫一个惊魂未定。 可心里却在说:“诳我?蜘蛛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我还看不出?” 刚刚拍了拍衣袍,一袭白衣便狂奔至此,后边儿还跟着个大蜘蛛。 刘景浊一愣,拔腿就跑,“道友,这就有点儿不厚道了啊!” 两人狂奔出去十几里地这才摆脱那只大蜘蛛。 年轻道士双手抻着膝盖,狂喘气。 “道友,你这忒不地道了,贫道冒死救你,你也换个地方跑啊!” 身边白衣也上气不接下气,居然还挥手擦了擦汗。 结果一擦之后,手上乌黑。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气笑道:“道长,我这白脸都成了黑脸,咱俩就不计较这个了吧?” 刘景浊哀叹一声,轻声道:“贫道本贫,肚子里灵气都是有数儿的,方才两记掌心雷,可是吃了大亏了。道友方才不是说给钱嘛?既然来了,那也该兑现了吧?” 一旁白衣咧嘴一笑,“好说好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算个屁!” 说着便取出一枚五铢钱,出手阔绰啊! 刘景浊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嗖一下接过五铢钱,微笑道:“不亏了,可不亏了。” 顿了顿,刘景浊笑道:“既然两清了,那咱们就此别过吧。” 果然,白衣年轻人笑盈盈拦下刘景浊,询问道:“道长缺钱吗?” 刘景浊一拍大腿,“缺啊!这玩意儿,到什么时候都缺。” 一旁年轻人笑道:“小弟倒是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挣钱,就是不知道道长愿不愿意去了。” 刘景浊好奇道:“什么地方?” 年轻人咧嘴笑道:“小道消息,听说小云梦那头老蛟要召开一场议事,届时附近三条大渠水宫,可就都没人了。到时候,咱们,你懂吧?” 刘景浊当即抱拳,“哎呀呀!一见如故啊!贫道刘赤亭,道友如何称呼?” 既然这么说话,那这事儿就已经定了。 年轻人抱拳回礼,“小弟苏崮,相见恨晚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可喝了我的酒 距离天明,还有一段儿,刘景浊便去小河谷里摸了两条鱼,烤着吃。 苏崮啧啧称奇,好奇问道:“道士也吃肉?” 刘景浊咧嘴一笑,“贫道这叫超度,把罪孽转嫁到我身上,让它们好摆脱业障,转世投胎。” 苏崮一愣,呢喃道:“这不是和尚说的话么?” 年轻道士摆摆手,微笑道:“何必这般计较,三教本来是一家嘛!” 这般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来,真是同道中人,苏崮都想跟他插香拜把子了。 结果吃了一口,手艺还真不错。 苏崮取出来一壶酒,微笑道:“赤亭兄喝酒么?” 刘景浊点点头,“喝点儿。” 苏崮都没反应过来,酒壶已经被一把扯走,紧接着便是悬空一通狂灌。 你丫当喝水呢?这叫喝点儿? 等酒壶递回,便已经轻飘飘的了。 酒肉不忌,你当个什么道士? 刘景浊擦了擦嘴,笑道:“道法自在心中,过于忌讳酒肉,反倒是一种执念了。” 这话听着还像个道士言语。 苏崮拎起酒葫芦,悬空半天,就落下一滴。 他干脆也不吃了,开口道:“再过大半个时辰天就亮了,小云梦议事是在夜里,约莫酉时前后,估摸着头中午这三位渠主就要去了,所以咱们不需要等到晚上再动手。”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苏兄,据我所知,三位渠主都是元婴境界,那头老蛟更是神游境界,咱俩?够塞牙缝儿。” 苏崮也是一笑,“所谓富贵险中求,这有啥?” 顿了顿,苏崮摩挲着手掌,笑呵呵问道:“既然赤亭兄与我相见恨晚,那咱俩互相透个底儿?” 刘景浊只是抬起头,笑盈盈看向对方。 苏崮讪笑道:“我反正是离洲本土人氏,境界嘛,结丹不久。”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赤亭道长说话太别扭,绝不是离洲本土修士。 刘景浊呵呵一笑,开口道:“我是瘦篙洲人氏,道观在稚子江畔,境界不高,黄庭而已。” 苏崮拍了拍身上灰尘,笑道:“赤亭老兄,这就不厚道了吧?” 刘景浊淡然道:“自幼修习八段锦,稀里糊涂成了武夫,如今初入归元气,炼气士手段你也瞧见了,就是那几式秘不外传的唾沫掌心雷了。” 苏崮嘴角抽搐,秘不外传?谁学啊? “咱俩联手,碰上个元婴境界,全身而退怕是问题不大吧?” 两人对先前大蜘蛛一事,闭口不谈。 这事儿,心照不宣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呢? 刘景浊搓了搓手,转身方向山水桥,微笑问道:“如何分账?” 苏崮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人啊?事儿都没干,能成与否都不晓得,就憋着分账了? 不过如此也好,免得日后扯皮。 “消息是我的,自然是我七你三。” 刘景浊摆摆手,“不去了,无甚意思,苏老弟不厚道,最生意有七三分的?” 呦呵?老江湖了? “玩笑玩笑,六四分,赤亭兄没意见吧?” 刘景浊咧嘴一笑,转过头看了看天幕,轻声道:“瞧模样天快亮了,咱们先去哪儿?” 三处大渠,清淤渠、碎萍渠、烂木渠,离这儿最远的,是碎萍渠,烂木渠最近,就在三十里外,一个屁的功夫就能到。 就是这三条大渠之水,为那洞明湖供了大半水源。 苏崮起身领路,刘景浊冷不丁询问道:“这白水洞天,不是半座水府与半座洞天福地拼凑而成,哪儿来的生灵?鸿胜山投放的?” 苏崮摊手道:“那谁知道去,估摸着打人间有骡子那年,这白水洞天就有生灵了吧。” 刘景浊点点头,再没有多问。 他只是忽然想起了瘦篙洲的一座洞天福地,那才是真正的百无禁忌之处,也是天下皆知的最挣钱的小天地之一。 与别处任何一处洞天福地都不一样,那座小天地里,所有的本土修士,都是肉身符箓。可怕的是他们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只是符箓真身,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定格在了某一天,也重复在那一天。 苏崮笑着开口:“赤亭兄在想什么?”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贫道只是觉得,我们与这座洞天来说,是天外人。那在天外人眼里,我们的人间,是不是也只是一座洞天福地?” 佛曰大世界下有三千大千世界,其下又有中千世界、小千世界,小世界。 那我们的天下,到底是大千世界,还是小世界?又或是只是小世界里的一处小天地? 苏崮笑道:“人想目力之外事,会很累的。” 刘景浊点点头,“好话。” 确实是好话。 眼界三尺偏看一丈处,当然会很累。 两人步下生风,闲聊不久,已然到了一处大渠。 三十丈之宽的渠,都赶得上不少河流了,怪不得居然能修建淫祠,还有渠主依靠水运而生。 两岸颇为荒凉,毕竟这白水洞天,凡人不多的。 依照舆图来看,三道大渠由三个方向汇入那处小云梦,而此处距离小云梦,至少还有五百余里,听着远,但对于占据此地水运,由是元婴境界的渠主来说,瞬间就能返回。 刘景浊小声嘀咕:“苏兄,咱们这是不是有些忒莽撞了?万一那渠主半路这番,咱可是屁捞不到,还得给人追杀。万一这烂木渠主把那老蛟喊来,那咱不就到头儿了么?” 苏崮咧嘴一笑,“赤亭兄,放宽心,憋着取老蛟性命的修士,不在少数,他只要敢远离小云梦,少说也有一手之数的修士憋着弄死他。他敢来,咱们扭头儿去小云梦,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不就行了么?” 刘景浊心中暗自称奇,心说这等事儿,怕是才够的上刀尖儿舔血一说吧?但凡有一招不慎,那就真到头儿了。 时候尚早,两人便走远了些,各自打坐炼气,消磨光阴。 几乎就是一闭眼一睁眼,未时已到。 刘景浊睁开眼睛,咋舌不止。 好大的排场啊! 一个元婴境界的渠主,第六境,境界不算低了,但也不高啊! 可瞧瞧人家这排场。 出水之时,头前三驾……鱼车吧,虽是马车样式,但人家是大鱼拉着啊! 随后才是那位渠主銮驾,好家伙,水晶打造的车身,十二只丈许长的大鲤鱼拉着,两侧虾兵蟹将手持大槊护卫,后边儿还有几个高大人鱼断后。 就连苏崮也有些无奈,“这渠主脑子缺根弦儿吗?议事而已,这是要倾巢而出?” 刘景浊笑道:“那不更好,待会儿苏兄去那水宫之时,更方便些啊!” 苏崮一愣,“赤亭兄啊你可不能这样儿,我要是能下水,我找你作甚,闷声发大财不好么?” 刘景浊一声叹息,无奈道:“这不是拿个竹筐捞月亮么?我是个武夫,炼气士境界太低,又不是修习水法的,咋个去水宫?照我说,我揍,苏兄境界高,不如我就在外边儿望风,苏兄下去忙碌?” 苏崮哈哈以一笑,说赤亭老兄真会说笑。实在不行,我这儿有两枚避水丹,吃下去能管上十几个时辰,咱俩一同下水嘛! 刘景浊故作怪罪神色,有这好丹药,不早说?差点儿就因为这点儿小事扯呼了。 俩人有说有笑来到河边,苏崮递来一枚药丸子,刘景浊刚刚接住,那家伙却是冷不丁朝着水面砸去一拳。 水面当即掀起几丈高的巨浪,等刘景浊再转身时,苏崮已然跃入水中,只耳畔有人传音。 “赤亭兄啊!这等危险事儿,我觉得还是我做吧!烦劳赤亭兄帮我牵制一番这些虾兵蟹将即可。” 刘景浊微微眯眼,可水中已然钻出个手持长刀的夜叉。 那夜叉横起长刀,本就狰狞的面孔,皱起眉头来更是吓人。 “大胆人族!竟敢扰我水府?不想活了吗?” 刘景浊一边儿卷着袖子,一边儿笑盈盈传音:“那就烦劳苏兄快些,还有,咱们还是三七分账好了,我怕我打不过这夜叉,不小心又让那渠主去而折返。我又不善水法,到时候别出不来了。” 不是要玩儿吗?那咱们就好好玩儿。 破境元婴之后,刘景浊还是压得住身上那股子对妖族鬼修的天然压制。 要不然,一尊金丹妖修而已,见着自个儿不腿肚子转筋,就算他厉害了。 眼见刘景浊卷着袖子,那夜叉一瞪眼,“好道士,真想打架?活腻味了?” 结果刘景浊讪笑一声,轻声道:“不是不是,夜叉兄多虑了,贫道方才修习掌心雷,一不小心而已,惊扰了夜叉兄修行,真是抱歉啊!” 夜叉皱起眉头,沉声问道:“当真?” 刘景浊再次拱手,“千真万确啊!” 没承想夜叉摆摆手,开口道:“那就死远点儿,再敢惊扰水府,我便拿你性命。” 本以为至少也要有几句骂声,结果这夜叉,居然很讲道理。 这还怎么打架? 正想着怎么回话,夜叉又开口道:“别在烂木渠钓鱼,渠中生灵,皆是我兄弟姊妹,换做你们人族被妖族捉走,肯定已经大喊着要斩妖除魔了吧?” 刘景浊点点头,抱拳道:“有道理,贫道这就离去。” 故意走的很慢,可禁不住那水面夜叉喊啊!没法子,那位苏兄,自求多福吧。 直至瞧不见刘景浊了,那夜叉才打算返回水府。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灌了一口,猛地想到些什么,一个瞬身去往烂木渠,瞬身钻入水宫之中。 伸手按住苏崮头颅,一股子精纯罡气几乎要将苏崮魂魄搅碎一般。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满头大汗,讪笑着收起手中铜节,轻声问道:“赤亭兄,这是何意啊?” 刘景浊扭头看了看已然重伤的夜叉,轻声道:“苏兄,求财而已,大可不必如此的。” 苏崮咧嘴一笑,“赤亭兄倒是有善心,不过赤亭兄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你可喝了我的酒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开口道:“你也吃了我的鱼啊!”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误会啊! 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松开了手,缓步走去夜叉那边儿,掏出一粒药丸子递去,轻声道:“夜叉兄,对不住啊!我这朋友脑子不好使。” 很明显,这只夜叉是被苏崮以铜节打成重伤了,这会儿想说话都说不了。 那边儿苏崮心有余悸,心中指不定怎么骂人着。 这他娘的是初入归元气?赤亭兄啊!忒不厚道了? 刘景浊则是对着夜叉开口道:“贫道二人只是求财,这就离去了,夜叉兄放心。吃下丹药,打坐两天就能恢复,我代这位苏崮兄给你道歉了。” 一旁白衣面带笑意,实则心中大骂:“好嘛!生怕没人晓得我叫苏崮?他娘的,这道士。。” 转过头,刘景浊微笑道:“苏兄,外头聊着?” 苏崮讪笑着递来个大包裹,讪笑道:“赤亭兄说了算。” 既然你说我的名字,那道兄也得出名儿啊! 刘景浊也不客气,拿过包裹,纵身一跃便往外去。 飞身出去三十几里地,两人这才落下身形。 将包裹里的物件儿尽数倒在地上,道士微笑道:“明人不说暗话,解药拿来。” 苏崮咧嘴一笑,先于一堆东西里边儿拣出一根发簪,随后笑着说道:“这事儿是小弟做的不对,我只取这发簪,旁的都留给赤亭兄了。我是有心上人的,赤亭兄一个道士,总不至于与我争夺这发簪吧?” 刘景浊笑了笑,十分干脆的收起地上其余物件儿,开口道:“解药?” 苏崮咧嘴笑道:“哪儿有什么解药,我那不是逗你玩儿么?我相信赤亭兄没在那烤鱼上做什么手脚。咱们相见恨晚,君子之交,何必如此互相猜忌呢?还有这趟的物件儿,赤亭兄自个儿拿着就行了,接下来的,咱俩还是得分账的。” 刘景浊没答话,只是忽的看向苏崮,一脸诧异,“苏兄这是咋回事?怎的还流鼻血了。” 苏崮一愣,伸手摸向鼻子下边,果然,鼻血长流。 他捂着鼻子,同时看向刘景浊,“呀!赤亭兄,你这咋回事,咋还眼眶也出血了。” 两人异口同声,“可能是上火了。” 但凡有个旁人在这儿,估摸着都要忍不住给这两人竖起大拇指。 于刘景浊来说,你既然不给解药,那咱俩耗着就行了。 一旁的苏崮则是在心中破口大骂:“还真他娘在鱼上做了手脚!” 两人就这么干耗着,看谁的血先流干。 结果刘景浊取出来一枚药丸子吃下,随后擦了擦眼角,微笑道:“我好了,想去小云梦那边儿看看热闹,苏兄,就此别过啊?” 苏崮一愣,“别介啊!赤亭兄,这不还有两处地方没去吗?不去逛逛了?” 还真有解毒本事,可你好了,我他娘的还流鼻血不止啊! 刘景浊笑问道:“几百里地呢,咱们来得及?” 苏崮讪笑道:“赤亭兄,咱们就没必要这样了吧?” 刘景浊撇撇嘴,起身去往不远处拔了一根儿蒿草,回身递给苏崮,轻声道:“拿这个塞一会儿就好了。” 苏崮扯了扯嘴角,没伸手去接,心说你他娘的糊弄鬼呢? “那赤亭兄的意思?” 年轻道士笑道:“有钱不挣王八蛋。不过,你就不怕那夜叉传信去小云梦,烂木渠主只要一知道,咱们还怎么去剩余两处地方?” 苏崮自信一笑,轻声道:“打架可能比不过赤亭兄,做这拦截消息的活计,我还是比较在行的,要不然赤亭兄以为,我这小道消息,哪儿来的?”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那就烦劳苏兄头前带路吧。” 不过半道上,刘景浊忽然落下身形,苏崮不得已折返回来,好奇问道:“赤亭兄,怎么回事?” 这位白衣公子哥,一边说话还得一边捂着鼻子,实在是这血止不住。 刘景浊摇头道:“没啥,就是忽然想起了点儿事儿,咱们继续赶路就是了。” 苏崮半信半疑,结果刘景浊已然飞身而起,于半空中狂奔起来。 子时前后,俩人偷偷摸摸潜入清淤渠,之所以名为清淤渠,是因为这渠主,乃是一只大鲶鱼。 这次俩人各挑个的,刘景浊走了一圈儿也没瞧见什么值钱的,干脆一鼓脑儿把能拿的都拿上了。 可苏崮那边儿,居然只拿了一件流仙裙。 出去分赃之时,刘景浊好奇问道:“苏兄,怎的尽拿些女人用的玩意儿?” 苏崮咧嘴笑道:“不瞒赤亭兄,我这是给我哥预备的,其实不是我的意中人。烂木渠的簪花,清淤渠的流仙裙,还有碎萍渠的一双绣花鞋,这三样东西,我想给我哥当做聘礼。” 刘景浊眯眼而笑,开口道:“苏兄倒是个好弟弟,既然如此,那碎萍渠我下去,苏兄在外边儿望风?” 苏崮赶忙摆手,微笑道:“赤亭兄啊!何必这般客气呢?咱俩谁去不是去啊?” 刘景浊笑而不语,苏崮赶忙开口:“那就依赤亭兄,免得说小弟小气了,不过那双绣花鞋,可一定得留给小弟啊!” 生怕说的晚了,刘景浊反悔。 道士笑道:“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一旦消息传去小云梦,那就来不及了。” 赶到碎萍渠时,已然拂晓。 刘景浊独身钻入水宫,与先前两渠水宫差别不大,值钱的东西,也没多少。 照理说不应该啊!高低也是元婴境界,怎的一件值钱物件儿都没有? 说实话,这一晚上忙活,东西出手能卖一枚泉儿,就已经得烧高香了。 拐弯抹角走去钱谷,没有好东西,那就一股脑儿全收了便是。 至于那绣花鞋,就在钱谷最高处摆着。 与先前的发簪、流仙裙,都是摆在最紧要的位置。 刘景浊当然知道,最值钱的物件儿,可能就是这三样东西了,不过刘景浊可没打算要。 小云梦议事,按苏崮说,至少也要两天。所以出去之后,刘景浊还想去一趟小云梦呢。 收拾完了所有物件儿,刘景浊便在这水宫闲逛了一圈儿。 三处渠主,两个是女的,这碎萍渠也是。 三位渠主几乎都是倾巢出动,只留了一尊金丹看家,这碎萍渠看家的,是个丹上生丹的河蚌精。 刘景浊遮掩了自身气机,她当然是瞧不见的。 再无什么好东西,苏崮也在外边儿催促不止,刘景浊便打算出去了。 出去之前,刘景浊取出来一张符箓,是当时解了顾衣珏修为才画成的,只此一张了。 道袍身影钻出碎萍渠,转头一看,苏崮居然无聊到在河边钓鱼。 刘景浊飘飘然落下,递出绣花鞋,微笑道:“苏兄这可是凑齐了一套了,不打算回去提亲?不过贫道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得苏兄这般冒险?” 苏崮长嘘一声,神色颇有些无奈,开口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哥喜欢的女子,那是正儿八经的天之骄女,千里迢迢跑去提亲,结果只见了一面而已。我这当弟弟的,旁的事儿干不了,这种事儿,能帮些是一些嘛!” 刘景浊点点头,取出得来物件儿,自个儿先挑了一番,结果挑来挑去,还是全推向了苏崮那边。 “先前得了苏兄一枚五铢钱,这些东西,贫道实在是没脸要,还是苏兄收着吧。” 苏崮赶忙退后几步,讪笑道:“哪里话!赤亭兄这是把我当外人是不?我不是差钱的人,还是赤亭兄收着吧。” 刘景浊刚要说话,可忽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 年轻道士手指白衣男子,沉声道:“苏兄,你……” 一个你字出口,年轻道士顿时栽倒地上,不省人事。 苏崮叹了一口气,弯腰将地上一堆东西打包好,还很贴心的绑在刘景浊身上。 年轻人自言自语道:“赤亭兄啊!没法子,你运气不好。” 说着便过去扯下道士身上木剑。 好剑啊!雷击枣木剑,还是年份儿不少的雷击枣木,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与此同时,一道红衣身影瞬身而来,与苏崮长得一模一样。 红衣身影开口道:“小云梦那边儿,东西确实准备好了。” 苏崮点点头,收回分身,手中凭空多了根儿绳子,将刘景浊五花大绑,之后便扛在肩上,迅速爬升至云海,至奔那处小云梦。 于是这天日暮,有个年轻白衣扛着个道士去往小云梦。 苏崮落在湖面之上,高喊一声:“湖君,武夫捉来了,东西是不是也可以拿出来了?” 几道身影同时出水,领头之人,五十上下的模样,身穿一身金黄龙袍。 其身后,便是三处大渠渠主了。 烂木渠那位渠主一身紫衣,玲珑曲线若隐若现,她眯着眼,沉声道:“苏公子,伤我护府夜叉,这事儿怎么算?” 苏崮眨眨眼,讪笑道:“只要不肉偿就行啊!” 老蛟打了个哈哈,开口道:“苏公子,既然已经找来了个境界不低的武夫,不如先过府?” 苏崮冷笑道:“老畜牲,再问一遍,东西给不给?” 老蛟微微眯眼,却还是甩出一枚水滴状的吊坠。 “还是奉劝苏公子一句,欲泉岛,可不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有这四样东西,也不行。” 苏崮咧嘴一笑,将肩上道士抛出,微笑道:“那就不是你操心的事儿了。” 说完之后,苏崮当即瞬身离去。 一道白衣于云海之上飞驰,小片刻便出去了数百里地,直奔水域方向。 云海之中,一柄飞剑冷不丁凭空出现,硬生生逼停苏崮。 年轻人皱起眉头,沉声道:“何方道友,不妨出来说话。” 一束剑光划破天幕,直愣愣落在云海。 苏崮瞪大了眼睛,讪笑着取出那柄木剑。 “误会,真是误会啊!” 一袭青衫背着八棱铁剑笑盈盈走来。 “那就烦劳苏兄解释解释,怎的就误会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你不冤 一袭青衫,背八棱铁剑,腰悬酒葫芦,头别青玉簪。 像是个读书人,却又像是个江湖人,又或是两不像。 刘景浊微微一笑,接过木剑山水桥,背在了身后,然后解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自打现身云海,刘景浊便只说了一句话。 可苏崮那边儿,一柄飞剑就抵在眉心,他也大气不敢出,生怕说错一个字或是语气不好,命就没了。 沉默良久,苏崮开口道:“果然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能人背后有能人啊!” 刘景浊这才开口:“你看的不错,我的确只是元婴修士而已。” 苏崮讪笑一声,“赤亭兄,都这份儿上了,就别诳我了,元婴境界,能分身?” 刘景浊轻声道:“那是一道符箓替身,符箓本身品秩极高,除非是对魂魄钻研极深,否则炼虚之下是瞧不出的。” 苏崮点点头,眉心飞剑尚未撤去,元婴剑修、归元气巅峰,自个儿这个神游境界,若是没给人得了先手,当然是不惧他,可如今这个场面,不怂不行了。 苏崮取出一枚乾坤玉,微笑道:“赤亭兄,全身家当了,三十枚泉儿,能换一条命吗?” 刘景浊接过乾坤玉,一边儿灌酒一边儿收起乾坤玉,酒下肚肠,这才微笑道:“我说怎么三座水府,除却那衣裳鞋子簪子,别的值钱玩意儿一个没有呢。苏兄害我冒险,却又无所得,你说三十枚泉儿,够吗?” 瞧着言语和善,可苏崮又不瞎,眼前青衫那一身杀意,可半点儿不假啊! 苏崮二话不说又掏出一个布袋子,沉声道:“最后家底了,那四样东西,关乎我大道,能不能不给?” 刘景浊眯眼一笑,接过布袋子后才数说道:“你说呢?意思是苏兄一个神游修士,看不上我个小小元婴?” 说话间,苏崮眉头血水直流,那柄飞剑,剑尖已然没入其眉心之中。 刘景浊微笑道:“欲泉岛,是那龙女所在之处?这四样东西,是为求得白水洞天这最大机缘吧?苏兄还真可以啊,憋着拐走龙女?” 苏崮微笑道:“赤亭兄,换一身衣裳,你也还是个道士啊!总不至于贪恋女色吧?” 刘景浊撇撇嘴,“假道士啊!” 刘景浊缓缓抬起头,笑道:“传讯一事,不要想了,做不到的。” 苏崮眉头缓缓皱起,是做不到了,方圆几丈已然仿佛跟外界剥离,不在人间了。所有的灵气、神念、甚至以损耗魂魄为代价去用祖师堂魂灯传讯,都做不到。 狗日的剑修! 随随便便钓个替死鬼而已,也是点儿背啊!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小云梦方向,轻声道:“他们暂时还没有发现手里的武夫,只是符箓替身,所以苏兄还可以想想办法,给我一个留你命的理由。可以搬出师门来,吓到了我,可能我就放你走了。” 苏箓抬手碰了碰飞剑,娘的,都给我开天眼了,还不断的以剑气消磨我体内灵气,这趟出门儿翻了车,代价有些大啊! 主要是这自称刘赤亭的家伙,实在是太能装蒜了,先前自个儿也就只看出他武夫身份,后来才瞧出来了其炼气士身份。本以为元婴境界已经是个头儿了,毕竟炼气士武道双修,进境不会快,他才多大? 没成想,这家伙居然还他娘的是个剑修! 刘景浊微微一笑,飞剑同时又没入一寸。 “苏兄,想好了?” 苏崮咧嘴一笑,开口道:“那四样东西,确实是找寻龙女的信物,赤亭兄若是想要,我给你便是了,传闻那西海龙女,貌若天仙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眯眼微笑道:“我劝苏兄还是说点儿靠谱儿的,壁如怎么在白水城皮货铺子得知这四样东西的,又壁如,小云梦那头老蛟与三条大渠渠主的过家家,是不是鸿胜山早就知晓,只是懒得搭理。又或是,苏兄可以搬出一个能吓得住我的名号儿来。” 苏崮微笑道:“看来赤亭兄,所知不少啊!我呀,猎杀狐妖,一来二去的,与皮货铺子那人就熟了,套话而已,一些零碎言语,连在一起就是线索了。然后我到小云梦,与那老蛟谈一桩生意,这不就行了。至于老蛟谋划,想必赤亭兄这会儿听的见吧?我就不多说了。” 当然听得到,只不过鸿胜山对于此事如何看待,刘景浊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一道符箓替身就在那老蛟龙椅不远处,四人言语,听得极其清楚。 呵!水浅王八多,一个堪堪神游境界的老蛟,居然想着聚拢半座小天地的水运,以此要挟鸿胜山,让他们自立山头儿。 境界太低,想要做到聚拢气运,要以修行武道的人为灯油点灯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需要武夫的原因了。 忽然听到一句话,云海中的刘景浊眼神也古怪了起来。 刘景浊没忍住笑出了声,看向苏崮,眼神怜悯。 “你算来算去,就没算到,那老蛟也是在算计你吗?拿着四样假货去欲泉岛,你有命回来?” 苏崮瞬间皱眉:“假货?” 刘景浊撇撇嘴,轻声道:“那头老蛟,人家憋着自个儿找到龙女,取其为妻,日后给他生下子子孙孙充当零食。” 话音刚落,刘景浊迈步走去苏崮身前,后者都来不及对那老蛟咬牙切齿,因为此刻他已然脊背发凉,面前这人,杀意几乎都要凝为实质。 一只大蜘蛛凭空出现,直冲向刘景浊,就是这二人相遇时的那只蜘蛛。 刘景浊只是转过头看去,那头蜘蛛便如临大敌,不进反退,最后退无可退,便也只能蜷缩到了角落里边儿。 一袭青衫瞬身到白衣男子身后,一只手扣住其脑袋,另一只手托住其下巴,微笑开口:“苏兄,最后一次机会了。” 苏崮眼皮狂跳,这会儿真是说错一句话,命就没了。方才祭出那蜘蛛,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多的事儿了,额头那柄飞剑,自打一开始就是在吓唬人,可等他发现时,剑气已经封闭他黄庭宫,他现在魂魄不能出窍,体内灵气也不能调动,就只是相当于一个体格健硕的寻常人而已。 他连忙开口:“赤亭兄,杀了我,我祖师堂魂灯可是会显现我死前一幕的,赤亭兄做好了被追杀的打算了了么?” 刘景浊缓缓放开托住其下巴的左手,好奇问道:“你是鸿胜山宗主的私生子啊?” 苏崮笑道:“赤亭兄说笑了,不过,赤亭兄有无听过,朝天宗?” 刘景浊眼睛微微眯起,却还是笑问道:“哦?就是那个百年时间异军突起,跻身一流宗门的朝天宗?苏箓跟你什么关系?” 苏崮笑道:“没想到赤亭兄还是听说过苏箓,我倒是可以告诉赤亭兄,近些年九洲拟设立一座青云榜单,我家兄长,是板上钉钉的离洲年轻一代,青云榜前三。” 刘景浊眯眼而笑,“意思是,苏箓就是你那个哥?” 苏崮心说这下总算是捡回来了一条命。 结果一只手又托住了他下巴,他只听到一句话:“那你不冤。”然后脖子就是一阵剧痛,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临“死”之前,他终于猜到了,自个儿究竟惹了谁。 拧掉了苏崮头颅,其实还不算杀了他,神游境界,被拧掉了脑袋,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况且此时身在长风的神通之中,魂魄想跑,更是扯淡。 呵呵!还你哥千里迢迢去见人,只见了一面,还不满足? 那是我没在,老子要是在,不打死他个龟儿子,老子刘字倒着写。 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搜完了苏崮身之后,拿走了所有东西,最终将苏崮连头颅带身子一同丢进乾坤玉中。至于魂魄,则是被刘景浊丢进杨老头给的玉牌里,现如今那一丈见方的地方,可是热闹了。 这样一来,苏崮就还不算死,在生死之间。 刘景浊想了想,两柄剑,实在是太过扎眼,于是收起了木剑山水桥,只背着八棱铁剑独木舟。 剑客御剑返回小云梦,神不知鬼不觉的走进那小云梦龙宫,就翘着二郎腿坐在那位烂木渠主身边,不过身穿紫衣,身姿婀娜的女鬼,并未发现。 别说是她了,那头老蛟就发现的了? 高座龙椅,老蛟咧嘴一笑,轻声开口:“那位苏公子来头不小,必定是山头儿点了魂灯的,我可犯不上因为他得罪一个一流山头儿。” 下方那清淤渠主,一身黑衣,体型肥胖,一张椅子都放不下他那两瓣儿屁股。 他开口问道:“那万一,苏崮去了欲泉岛,没死,回头再来寻咱们麻烦呢?想必鸿胜山也不会因为我们得罪一座朝天宗吧?” 老蛟抚须而笑,眼睛撇向烂木渠主,丝毫不遮掩一脸淫笑。 “想必这会儿他也远去几百里地了,死在路上,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能晓得呢?” 刘景浊几乎是瞬间掏出那四样东西,一个瞬身离开将那四样东西丢在水面,随后又返回龙宫。 收回眼神,老蛟又看向那昏迷不醒的年轻道士。 “三日之后,以他祭旗,咱们一步步来,先一统陆地,待我娶了龙女,便一统白水洞天。” 刘景浊撇嘴一笑,倒是宏图大志不少。 刘景浊忽然心中一惊,扭头儿看去,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人瞬身来此。 这人气喘吁吁,落地之后压根儿不管老蛟与那三位渠主什么表情,只走去被捆绑的符箓替身那处,苦着脸开口:“赤亭兄,是小弟不对,给个机会行不行?只要赤亭兄留我一命,苏崮绝不会再追究,不然我猪狗不如!” 刘景浊伸手敲击额头,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神游境界,居然还有一道分身在外,自己压根儿没发现。 老蛟刚要开口,却猛地转头看向烂木渠主方向,其余三位渠主皆是如临大敌,看向好似凭空出现的一袭青衫。 紫衣女子心中大惊,这……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苏箓那道分身也唯有苦笑,又是那剑术神通!他娘的,早知道不来了。可不来也不行啊!要是不来,就只剩下这尊金丹分身,一生破境无望了。 那年轻剑客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轻声道:“人什么时候都比猪狗好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好像后悔了 除却苏崮之外,另外四位,压根儿坐不住。 自打这青衫剑客现身之时,他们就只觉得一座大山压在身上,光是稳住道心,就得耗费大量灵气。 老蛟皱着眉头,横看竖看,这人只是元婴境界而已,在场三位元婴,还有自个儿一尊神游,能让他在此放肆? 老蛟深吸一口气,一拍桌子,沉声道:“这位道友,不打声招呼就进来,是不是太把自个儿当外人了。” 不远处的苏崮都要被这老蛟惊呆了。 你这老货,没听见我都跟人求饶呢吗?就差跪下了!你以为你是个神游境界就能压人一头儿?人家可是耍剑的! 算了,任由他作死,老东西都敢算计我,他刘赤亭不杀你,老子只要能活着,我都要杀你! 刘景浊没有多大反应,只是询问道:“三位渠主,可曾滥杀无辜?最好不要说假话,我有一剑,可辨虚实。” 当然是在瞎扯,可这会儿,料想也没人敢不信。 里的最近的那位烂木渠主,实在是遭不住这般压迫,赶忙开口:“小女子不曾,虽是杀过人,但绝不是主动挑事儿。” 老蛟皱眉道:“紫珠!有我在这儿,怕他作甚?” 呦呵?这位自封的湖君,脾气还挺大的。 一道青烟拂过,刘景浊已然站立于老蛟身后,伸手按住老蛟头颅,微笑问道:“妖族而已,合道境吗?哪儿来的底气啊!” 说话间,一道雷霆有如天罚一般,由打刘景浊手心蹿出,那头蛟龙当即被打回原形,偌大身形瘫在地上,气息萎靡。 苏崮咽下一口唾沫,心说我这惹了一尊什么大神啊?如此纯粹雷霆,你个老货还敢叫板,这不就是专门给你这等妖修预备的!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剩余二位,可有话说?不说就别说,要说就说实话!” 还是那个肥胖渠主率先起身,硬着头皮开口:“当然有,我们白水洞天,百无禁忌,你们人族可以光明正大猎杀妖族,我们杀几个人怎么啦?想当圣人,去庙里啊!到这儿做什么?” 另外那由始至终不说话,只能说相貌一般的碎萍渠主开口道:“前辈还是说,要什么,怎么样,才能留我们一命吧?” 刘景浊有些脑壳疼,杀,好像不对,来找寻机缘的,生死由命。可不杀,好像也不对。 年轻人轻声道:“有钱吗?” 苏崮是打死不开口,他怕一开口,最后点儿护命钱就都丢了。 一旁的紫衣渠主赶忙取出钱袋子,颤颤巍巍开口:“我有!” 余光瞥见那俩家伙嫌弃眼神,她虽是恼火,却也没法子。 我离人家最近,那雷霆火焰都要把老娘烧焦了,我能撑得住? 我紫珠进来白水洞天,死了几百年了,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成就,我不想死!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紫珠渠主得好好谢谢你家护府夜叉,今日你不会死,你的钱,我也不要。” 转头看向另外二人,“你们好,打劫,把钱全掏出来。” 两人也只好掏出钱袋子,嘴硬归嘴硬,头不硬啊! 刘景浊笑呵呵收起钱袋子,还真是把家当都带在身上,加上那会儿从苏崮身上的来的,足足七十枚泉儿是有了。 果然啊!杀人放火金腰带,只可惜自个儿做不来。 那两位渠主瞪大眼珠子,看着年轻人收起自己的钱,又从他袖子里取出一半两钱来。 两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你又不用我的,要我的作甚?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二位,字还是无字?” 清淤渠主一咬牙,脸上陷进去一个窝。 “字!” 那位碎萍渠主也开口道:“字!” 刘景浊便挥手一拋,并未拿手去接,任由一枚半两钱落在地上。 清淤渠与碎萍渠两位渠主,脸都白了。 因为朝上的一面,没有字。 既然要死,那位清淤渠主干脆站起身,冷笑道:“这座白水洞天,本就是给你们人族杀人放火的地方,哪承想阴沟里蹦出你这么个圣人来,非要笑掉我大牙才行吗?” 苏崮都想给他竖起大拇指了,清淤渠主,吾辈楷模,铁骨铮铮啊! 年轻剑客并未言语,只是轻声道:“在我想拋第二次时,你们的命,就已经保住了。” 挥手将长风神通打开一个口子,那道符箓替身瞬间消散,刘景浊也轻声说道:“除了那老蛟,想走的,现在可以走。” 紫珠是最想跑的一个,可她不敢啊! 结果那人肥胆儿也肥的清淤渠主,迈步就要走。 “等等。” 清淤渠主冷笑一声,“就知道没这么好的事儿,要杀就杀!” 刘景浊撇撇嘴,“收起你这副秉性耿直的模样,你装的不像,要是换个地方,你本来可以不死,因为这个也得死。” 清淤渠主瞬间变了神色,强撑着的硬气,瞬间就被放空了。 刘景浊再次开口:“虽然百无禁忌是白水洞天的风俗,但我还是奉劝三位,莫要无辜伤人,这人世间,会多管闲事的,远不止一个刘赤亭。你们,可以走了。” 清淤渠主一咬牙,迈步离去,越走越快,后面都跑了,跑了一会儿,干脆施展神通,再就没影儿了。 剩余二人见状,也是麻溜跑路,不跑等着死吗? 关上那道口子,刘景浊这才看向苏崮,微笑道:“我想苏兄应该没有传讯出去吧?” 苏崮赶忙摇头,“没有没有,赤亭兄放心。”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都杀了你一次了,再杀,怪不好意思的。” 苏崮顺杆子往上爬,讪笑道:“我跟苏箓,同父异母啊!赤亭兄可千万别把他的事儿扯我身上,我跟他还有一争呢。” 话音刚落,苏崮便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就不该提啊!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嘛! 果然,刘景浊咧嘴一笑,开口道:“可你都知道我是谁了,万一回去喊人,我就一个人,跟你们一座朝天宗杠,暂时做不到啊!” 苏崮只好装傻充楞,“啥?赤亭兄,我没听懂啊!” 刘景浊却没继续与他说话,而是转头看向那老蛟,冷笑道:“别装了,你活不了的。” 一头大蛟立马睁开眼珠子,咆哮着就要扑向刘景浊,可一道剑光已然斩去,老蛟都没挣扎几下,就被削去蛟首。 说杀就杀,这一幕看得苏崮眼皮狂跳。 刘景浊起身去到老蛟尸身那边儿,翻出来那四样真东西,随后又取出乾坤玉,最后竟是连老蛟尸身都收了起来。 那三位渠主出门便走,湖中妖修,暂时还无人反应过来。 刘景浊掂量着水滴形状的吊锥,笑盈盈看向苏崮,轻声道:“我如何能不杀你呢?给我个理由。” 苏崮沉默片刻,一咬牙,沉声道:“留我一道本命真元在你手中,要是我在你离开离洲前泄露你的踪迹,你随时可以打碎那道真元?” 刘景浊咧嘴一笑,“只是这个吗?我想知道的,是例如朝天宗有无个毛先生,你们那老祖是否在山门,你们朝天宗,在谋划什么?” 说与不说,你苏崮自己看,可你要是不说,那我可就没有不好意思一说了。 可苏崮却是苦笑一声,有些无奈道:“我跟我娘,是顶不受待见的,你都不知道,我那大哥,对我那是什么眼神儿。这些事,我真不知道,只知道那座朝天宗,宗主也只是傀儡而已。我之所以冒险来找龙女,无非就是回去之后,境界再高些,腰杆儿能硬些。” 刘景浊眯眼笑道:“真话?” 苏崮摆摆手,“命在你手里,你信与不信,这都是我的真话。” 刘景浊丢出人首分离的尸身,又将魂魄放出。 苏崮赶忙三魂合一,将脑袋放回脖子上,又接连喂下几枚药丸子,略微稳住气机。 这会儿他看向刘景浊,那叫一个感激涕零,命终于是保住了啊! 只不过,好像魂魄的记忆被硬生生剥离了一些,是被关起来时的记忆。 刘景浊开口道:“本命真元就不用了,不过你魂魄之中应该多了点儿东西,十年之内,你只要离开白水洞天,那道大阵就会搅碎你的魂魄,不信的话,可以试一试。” 苏箓探视了一番自身魂魄,果不其然,一座雷火大阵已然布下,最要命的是,这阵法还是以自身灵气驱动的。至于是不是离开白水洞天之后大阵就会开启,他苏箓不会尝试,也不敢尝试。 十年而已。 反正这十年内,他刘景浊总不会杀上朝天宗吧? 撤去长风,苏箓终于喘了一口气。 日后他再见着这家伙,决计要绕着走,他娘的,忒吓人了! 苏箓一愣,转头一看,却瞧见了个年轻道士扛着麻袋返回。 他心中叹息,看来这是把小云梦钱谷清扫一空了。 俩人趁着还没有人来,瞬身离开小云梦。 在一处山脚下,刘景浊数着这几天的收获,光是方才小云梦钱谷,就有百枚泉儿,加上杂七杂八的,再将老蛟尸身卖了,怎的也得凑个两百枚泉儿吧? 还是得攒钱,到时候去了白鹿城,能空手去吗? 只是忽然想到那个苏箓,刘景浊一下子就黑了脸。 转头看向苏崮,刘景浊叹息道:“我好像有点儿后悔了。” 苏崮目瞪口呆,“别介啊!赤亭兄,咱不带这么玩儿到!遛狗呢你这是?” 刘景浊回过头,呢喃道:“别怕,只是好像。” 第一百六十章 河水湿鞋便是因 明知那个又换做白衣的剑客是谁,可苏崮只能当做不知道,也挺为难人的。 可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是一件再清楚不过的事儿,自个儿心里也知道,可一旦捅破那层窗户纸,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夜色茫茫,一袭白衣背剑走在前方,另外一个年轻人也是白衣,脖子上有一圈儿淡淡血痕,他就跟在后边儿,不敢上前。 苏崮早就想走了,可人家没发话,不敢啊! 唉!要是各洲邸报说的刘景浊是真的,那该多好。 事实上,是某人又犯老-毛病了。 每次做完某些事情,刘景浊总喜欢回头去想一想,看看自个儿哪儿做的不对。可结果总是,回头看时,哪儿哪儿都不对。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忽然开口道:“苏崮,你说人活一生,前半生,或者说是少年时很敬佩某个人,去学某个人的为人处事,这样算不算抄袭?” 也不晓得怎的就问了这没头没尾的话,苏崮也是一愣。 刘景浊又开口道:“壁如,你很喜欢一本书,后来机缘巧合自己成为了笔者,你心中当然还是有一个极其广阔的天下,但写着写着,总会偏向喜欢的那本书的文风,这样呢?算不算是抄?” 虽不知为何如此发问,可苏崮还是答道:“要是这样子壁如,那就太多了。且不说吃饭喝水了,咱就聊聊习文练武。单说文字,好像就那么多,再无新字了吧?幼学蒙童时,抄书写字,应该不会有人说那是抄袭吧?即便是书法大家,也不还是一撇一捺开始的?” 刘景浊点点头,递出一壶酒,轻声道:“有道理,没毒,继续说。” 现在都差点儿跌境了,再说眼前人打肯定是打不过了,还怕什么有毒? 苏崮提起酒壶抿了一口,结果酒水自脖子缓缓渗出,白衣又染了血。 唉!脑袋与身子暂时还是分家的,酒水虽好,无福消受啊! 还肯定是不会还的,再说我都喝了,赤亭兄不会再要了吧? 顿了顿,苏崮开口道:“那就再来说练武,赤亭兄亦是武夫,自然明白,步桩拳架,哪门哪派都有既定套路,但凡是个学武的,谁不是从扎马步,拉拳架子开始的?照赤亭兄的说法儿,这也算抄?” 没等刘景浊开口,苏崮便接着说道:“我也不晓得你为啥问这个,反正我觉得,人安身立命,就得先学活的好的人,最起码也得自个儿活的好了,才能去做不学人家的事儿,反而让别人学自己吧?” 刘景浊转过头,啧啧称奇,“读过几本书啊?” 苏崮呵呵一笑,心说你倒不如直接骂出来。 事实上,刘景浊觉得苏崮言语,很有道理。 圣人诚不欺我,三人行必有我师。 人这一生,可以理解为,少年时,都在抄课业,当然都想抄好的。先贤留下典籍,不就是给后人抄的?只不过长大路上,偶尔拿抄的课业学以致用,有时候很管用,与预期相差不大,更多时候却是事与愿违。 不论哪所学塾都会教蒙童,人之初,性本善,更会教那些个孩子,诚字当头。 可一个向先生检举同窗小试作弊的学子,总是会被人排挤的。 学子是学以致用,诚字当头。他当然没做错什么,可所学之物用到此处,偏偏是对也是错。 就像刘景浊回头去想小云梦中发生的事情,他就是会觉得,好像做的没那么好。 就像是莫问春的书,写了好几本了,都很用心,看的人没多少,下边儿却还总有人说这书抄的真像。当然了,这都不算什么,当时酒桌上,莫问春自个儿都说了,我就是喜欢这个文风,至于小说情节,有些俗套是难免的,尽量不俗。 其实最让莫问春意难平的,可能就是在青鸾洲时,新书刊发之后,他碰巧瞧见一人拿着他的书,本来挺高兴的,结果那人说了句:“这都什么跟什么?前面还说的那样,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最开始莫问春还只是惭愧,觉得应该真是自个儿笔误了没发现。所以莫问春熬了一个通宵,把前面几十万字翻了一遍,结论却是,我没写错,是他没看仔细。 刘景浊伸手敲了敲额头,一想就又想的远了。 苏崮见刘景浊许久不曾说话,便开口道:“我觉得,有人都在咱们前面,咱们学人家,应该的啊!” 刘景浊笑道:“这是句人话。” 见刘景浊神色缓和几分,苏崮便又顺竿儿往上爬了。 “那个啥,东西都有了,不打算去欲泉岛碰碰运气?万一呢?” 刘景浊转过头,沉声道:“住嘴!莫要毁我。” 此话一出,苏崮当即了然。 有一件事儿天下皆知,是个天下人都觉得鲜花插了牛粪的事儿。因为他苏崮与苏箓好歹也是亲兄弟,自然比旁人要多知道几分内情。 前些年苏箓一身重伤返回离洲,被谁打的苏崮就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个儿那位大哥提起刘景浊与龙丘棠溪时,只冷笑着说了句:“狗男女!” 苏崮神色古怪,他也听说过中土蜀地那边儿一个词儿啊! 耙耳朵。 刘景浊忽然开口道:“这四样东西,一千枚泉儿卖不卖的掉?” 苏崮差点以为自个儿听错了,不敢置信道:“多少?一千枚?家里有灵玉矿啊?经得起你这般敲竹杠?” 刘景浊笑盈盈看去,苏崮立马儿眼神柔和,讪笑道:“反正别卖我就行了,我身上现在饭钱都没得。” 也算是一语双关了。 别卖我,我买不起,钱都在你那儿了。 别卖我,你都弄死我一次了,再卖就不厚道了。 啧啧啧!文字一道,真是博大精深。 其实刘景浊早就想好了下家,而且价钱绝不会低的那种了。 就看他鸿胜山是欠人情债,还是掏钱了。 苏崮猛然看向刘景浊,见了鬼似的,试探问道:“赤亭兄?你该不会是想着……” 刘景浊做噤声手势,微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苏崮心中唉声叹气,赤亭兄啊!你这么做生意,容易没朋友的。 好比有个人去别人家做客,在人家后院儿捡到一块儿卖相极好的玉石,他还找到东道主,说这东西我也用不着,卖你要不要?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由打袖中取出一枚半两钱,递给苏崮,笑盈盈说道:“苏兄,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我看你现在身无分文,朋友嘛!就当刘某一点儿小小心意了。” 苏崮愣了好半天,这才挤出个笑脸去接过半两钱,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我谢谢你啊!” 刘景浊微笑道:“那,苏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苏崮按住脑袋,扭头儿拔腿就跑,边跑边喊。 “不会不会,无期无期。” 我苏崮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别说你了,以后遇见姓刘的我就绕着走行了吧? 老子是真怕了!我上辈子刨了多少坟头儿啊?这辈子遇见了这么个明明不讲道理,偏偏还很有道理的家伙。 只是一想起自己还有个憋着跟人抢媳妇儿的老哥,他就有些脑壳疼。 我能咋办?你自求多福吧。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看向前方羊肠小道,也不知怎的,忽然间就心情大好。 我的人生路是一本书,腿就是笔。我想成为自己敬重的人,笔下自然也会“文风相似”了。不翻过“像”这座大山,如何求真我? 这条羊肠小道,是别人走出来的。我沿着这条路走了一段儿,是得了前辈好处。可我走了,当然也是我的路。 阳关大道上,早晚都有行人,一条路,却是两种道。 闻道有先后,问道亦是。向先贤看齐,不丢人。 还是那句话,“惟殷先人,有典有册”。 又北上三百里,距离那处杏花庵极近,刘景浊还是绕开了路。 我刘景浊跟寺庙犯冲,离远点儿好,免得害人害己。 既然来了一趟,当然要四处转转,只不过杀狐取皮的事儿,刘景浊没想过。 走到一处大河,其实上游处住着两只小螃蟹的那条河。顺流之下,便能到那水域。 只不过刘景浊可没打算去,那可不是机缘不机缘的事儿了。 刚要渡河,有一老僧御风而来,飘飘然落地,对着刘景浊双手合十,口念啊弥陀佛。 刘景浊强压下抽搐嘴角,抱拳回礼,轻声询问道:“大师有何贵干?” 老僧笑道:“贫僧正于杏林入定,林中溪水忽有群鱼过境,原是身怀佛缘之人来此,放眼看去,此地唯有施主了。” 刘景浊身处手指头指了指自个儿,笑问道:“我?有佛缘?大师莫要说笑了。” 我刘景浊八字与佛犯冲,没仇就不错了,还有缘? 都没等那老僧回话,刘景浊御剑而起,瞬间远去几十里地。 老僧眉头紧皱,怎么会?明明身负如来印记,却无半点儿佛缘? 有个刚刚把钳子修成人手的小和尚碎步跑来。 老僧转过头,轻声道:“文德,出来作甚?” 石头剪子布时终于不用只出剪子的小和尚,伸手摸着滑溜溜的脑袋,嘟囔道:“这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啊!” 小和尚恍然大悟道:“这不是那个湿了鞋子的道士么?” 老僧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河水湿鞋,便是因。 那果在何处呢? 佛法无边。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位姑娘 一场倾盆大雨接连三天犹未止,结果山中小道反而被雨水冲刷干净,泥土尽数被冲走,裸露出来大小碎石,并不脏鞋。 有个一身粗布麻衣,穿草鞋,胡子拉碴,腰悬酒葫芦与柴刀的青年人山中独行。 最早他找了个大荷叶扣在脑袋上,可想来想去,好像有点儿怪,便想着拔些草编个斗笠。结果看来看去,这破地方,就没干草嘛?草全他娘的是绿的。 所以年轻人也只得顶着大雨,慢悠悠赶路。 之所以不快点,是因为他听过一个道理,说是下雨时,跑的越快,身上淋的雨会更多。 今日试了试,走的快与慢,好像区别不大嘛? 在雨里淋上一天,与淋上三天,有甚区别? 年轻人干脆破罐子破摔,躺去路边儿草丛里。雨爱咋下咋下,反正我全身哪儿哪儿都湿透了,站立时水从裤脚往下流,让人瞧见了多臊得慌,人家晓得你裤脚流出的水是热的凉的?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呢喃道:“走的也忒慢了,等的我牙都长了。” 这其实也是一句扶舟县方言。 还有些很有意思的,壁如去面馆儿吃面,等了好久面还没有上桌,大多人会板着脸喊一句,“做啥着嘛?你买镰刀去了还是割麦子去了?” 沿着这条小道往南,十几里外,一行人晃晃荡荡,光是伞就前前后后排了一条长龙。 这小道只容得下三人并肩,如今撑伞,便至多只能走两人了。 头前三人,一锦衣青年,一黑衣挎刀女子,一黑衣中年人。走在最后的两个女子,一位绿衣,一位白衣。 头前的锦衣男子刻意走去一旁,等到两位女子,这才轻声道:“方家妹妹,确定要找的东西在这山上?” 白衣女子点点头,开口道:“门口那位老前辈告诉我了,说金星草就在这山上的。” 顿了顿,女子开口道:“若不然梁公子还是先走吧,我们姐妹自己找就行了。” 绿衣女子拿伞挡着脸,撇嘴不止。 女子心说,哪儿有这样的嘛!又不认识你,白水城里遇见了而已,都跟了半个月了,没皮没脸的。 青年人笑道:“方妹妹,你这是哪里话?相逢即是缘分,我辈修士,助人为乐嘛!” 绿衣女子又撇了撇嘴,加快步伐朝前。 白衣女子开口道:“芽儿,走那么快作甚?” 被喊做芽儿的女子喊道:“我走快些,上前边儿找。” 白衣女子只好快步跟上,言语责怪,“你这妮子,这地方能随便跑嘛?” 两位女子走去了前方,锦衣青年则是微微一笑,舔了舔嘴唇。 前方一男一女,一个是护卫,女的一身黑衣,腰悬短刀。男的中年模样,同是黑衣,赤手空拳。 待前方那两女子走出去一段儿,黑衣女子才转过头,询问道:“公子,他们两个,姿色一般吧?何必浪费时间?” 一旁中年人咧嘴笑道:“妹子,这你就不懂了吧!吃多了山珍海味,偶尔吃个地瓜,可以解解腻。” 女子无话可说,锦衣青年却是笑着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着急去作甚,就当逗逗闷儿。” 前面方芽儿方蕊儿两姐妹,一个赌气,越走越快,另一个在后边儿紧紧追赶。 方芽儿一身绿衣,境界太低,做不到避水,裙摆都已经被淋湿。她干脆托起裙摆,反正就不放慢速度。 第一百六十二章 打个比方 雨势只增不减,绿衣女子拿着匕首在雨中刨坑,境界太低,不容易的。 到底同是女子,秋谷小步走去,拿伞遮住了已经湿透的女子。 也不知怎的,秋谷轻声开口:“待会儿跟你姐姐走,离我们公子远点儿。” 方芽儿疑惑道:“什么意思?” 秋谷只是轻声道:“当一个女子接受陌生男子的恩惠时,她的裤腰带大概是紧不了,特别是那种你还不起更没法儿还的恩惠。” 方芽儿不傻,当然是听出来了这弦外之音,于是点了点头,继续埋头挖土。过了小片刻,绿衣女子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字。 “谢谢你,秋谷,你是好人。” 黑衣女子一愣,随即自嘲一笑。 两百多岁的人了,头一次被人说是好人。 秋谷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忽然眼前一黑,临昏过去前,他瞧见了个胡子拉碴,笑盈盈的家伙。 将秋谷丢去那张裹尸布,刘景浊已经接过那本书,站在方芽儿身后。 青年人笑着摇摇头,轻声道:“别挖了,还没死。” 挖土的姑娘听到这话,先啊了一声,然后猛然回头,又啊了一声。 第一声是疑惑语气,第二声,是惊吓到了。 方芽儿举起匕首,只觉得喉咙干涩,结巴道:“你咋回事?是人是鬼?” 刘景浊都无奈了,“你是个炼气士,怕哪门子鬼啊?再说了,我也不是鬼。” 方芽儿一想,倒也是唉。 “可你不是死了吗?” 刘景浊叹息道:“我在路边儿躺着睡觉,你跟你姐来了,我刚要起来,这位秋谷姑娘便用了点儿小手段,我就配合一下,装死呗。” 方芽儿沉声道,“什么?你的意思是她要杀你?” 刘景浊点了点头,方芽儿却是扭过头就要往自家姐姐那边儿跑去。 青年人一把拉住女子,笑意不止。 这就对了嘛!第一时间想到是是自己姐姐,那我就还你一块儿绿豆糕的人情。 拉住方芽儿,刘景浊笑道:“你姐没事儿,待会儿咱们过去。你不是要找金星草吗?我先带你去摘。” 方芽儿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秋谷,沉声道:“她要杀你,所以你杀了她吗?” 刘景浊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微笑道:“本来是想杀的,临时改变主意了。” 方芽儿舒展一口气,好奇道:“为什么?” 刘景浊并未答复,只是笑着说道:“路上说还是说完了再去摘?” 绿衣女子想了想,开口道:“那走吧。” 这姑娘可不傻,只是有个亲人在身边,用不着她动脑子而已。 只要为人儿女,不管你在外面多厉害,回到家里,还得是听吩咐的那个。 刘景浊将伞递去,随意一挥手,方芽儿衣衫便干了。 青年人开口道:“我姓刘,名字不少,见秋还是赤亭,你选一个叫吧,反正都是假名字。” 方芽儿一下子就笑了出来,这大哥怎么这么真诚呢,假名字就假名字嘛!还要说出来。 “赤亭大哥是故意等我们的吗?” 刘景浊摇摇头,“算不上故意,只是几天前瞧见了你们,就在这儿等等,不能白吃你一块儿绿豆糕不是?” 听到绿豆糕,方芽儿更开心了。 只不过,她扭头看了看姐姐所在的方向,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刘景浊轻声道:“你晓不晓得,你那会儿有一句话,让你姐姐伤心了?” 女子啊了一声,这次只有疑惑语气。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天幕,此时大约酉末戌初,要是扶舟县那边儿,现在已经黑透了。结果这座白水洞天,都这会儿了还明晃晃,况且还是雨天。 方芽儿询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不就可以举个例子、打个比方了?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笑道:“我家山头儿附近有个镇子,有一户人家,孩子出生之后,那个孩子的爹失足落水,死了。孩子还小,顶梁柱没了,家里就剩下孩子的母亲与爷爷。为了把那个孩子养大,孩子的爷爷去给人家做苦力,挑粪、倒夜香,什么样的活儿都干,这才能供着母子二人活着。只是,当娘的与当爷爷的,十几年同在一处屋檐下,孩子又还小,都不知道该管那个男人叫爹还是叫爷爷。后来那个孩子越长越大,有一天私塾里的学子嘲笑他是个没爹的,爷爷跟他娘睡一个被窝儿。那个孩子羞愤不已,当时就跑回了家,指着他爷爷跟他娘的鼻子,大骂不要脸。” 孩子学的伦理纲常也好,别人的非议也罢,其实打小儿就有。之所以有一天会忍不住指责亲人,是因为孩子觉得,伤脸了。 方芽儿沉默了许久,这才问道:“那那个孩子的爷爷与娘,究竟?”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轻声道:“无瑕圣人多在书上,甚至书上都说了人无完人,更何况是没读过几天书,老实巴交的农户。退一万步说,十几年同在一片屋檐下,人非草木。”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当然是不对的,但不是不能接受。” 方芽儿点点头,轻声道:“是啊。” 刘景浊便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了,这方芽儿,好像没那么聪明啊! 没法子,他只好继续说道:“那说姐姐任人占便宜的方芽儿,与那个指着亲人大骂不要脸的孩子,区别大吗?” 方芽儿一下子就愣住了。 刘景浊并未多说什么,不远处就有一枚金星草,想必那位秦公子也早就发现了的,只是当做不知道而已。 走过去将那株金星草连根拔起,刘景浊又以雷霆之中那股子生机输入根茎处的泥土,免得这俩姐妹还没有带金星草回去,草就枯了。 很快便走了回去,将金星草递给方芽儿。 刘景浊轻声道:“都还来得及呀,不必如此,你只需要日后多看看,知道了你姐姐的不容易,当然也会像她心疼你那般心疼她。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姐姐只差把家中有困境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只要那位秦公子开口说一句愿意为帮忙,想必你姐姐就会委身于他的。” 方芽儿闻言又要跑,刘景浊无奈将其拉住,“都说了,我在呢,不着急过去。告诉了你一个道理,也得告诉她一个道理不是?所以,不着急,我们先回去那位秋谷姑娘处。” 方芽儿抿了抿嘴,抬起头,“你要杀她吗?我觉得她不坏。”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咧嘴笑道:“好与坏暂且不说,因为我也不能定论。要杀她,我早杀了,不会等到现在。” 两人又原路返回,刘景浊走在前方。 绿衣女子还是有些不明白,秋谷对这位假名字叫刘赤亭的大哥下了死手,换做别人,当然要以牙还牙。赤亭大哥明明有杀她的本事,为何又不杀? 当然了,她并不想那个说了句暖心言语的姐姐死,她只是好奇。 “为啥?” 好像刘景浊就在等她这一问,这不,又可以打个比方了。 见声旁青年又灌了一口酒,方芽儿心说,怎么这么能喝?里头装的是水还是酒啊? 刘景浊轻声道:“算了,还是不打比方了。之所以不打算杀人,是因为,我在试探人心,是我不对在先。换个说法儿,一个奄奄一息的武夫,碰到你这么个愿意救人的姑娘,若是你把我救活,那不就成了那位秦公子的累赘了?若是我没摆出一副受伤模样,秋谷便不会出手杀我。一来是,你跟你姐姐看着呢,秦公子要保持一副好形象不是?二是,能不能杀了我还不一定呢。” 很明显,方芽儿没听懂。 刘景浊无奈道:“那还是打个比方好了。比如,我将鱼饵丢入鱼群,不管鱼饿不饿,送上门的食,鱼儿会放过吗?若是我没丢这个鱼饵,鱼就不会贪图一点儿食物而咬钩。” 方芽儿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刘景浊便不知道再怎么说了。 走回先前挖坑那处,泡在雨里的黑衣女子,已然浑身湿透了。 刘景浊撇嘴道:“秋谷姑娘,别试了,人都出不去,传音出的去?。” 黑衣女子瞬间翻身而起,手持短刀劈向刘景浊。 可那个胡茬儿青年不晓得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柄剑,没等秋谷落下刀,剑尖已经抵在她咽喉处。 出剑之快,让人难以置信。 刘景浊笑着开口:“姑娘,不杀你,是因为我有错在先,你可千万别上赶着给我一个杀你的理由。我这个人做事儿,是很需要理由的,得理不饶人。” 秋谷面沉似水,沉声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景浊微笑道:“我叫刘赤亭,你也可以叫我刘见秋。之所以叫刘赤亭,是因为我家乡有个别称,叫赤亭。之所以叫刘见秋,是因为我出生之时,漫山红叶。” 都是真话。 秋谷缓缓放下刀,沉声道:“是我贸然出手,开罪了前辈,还望前辈看在八业庙的份儿上,不要为难我们公子。” 刘景浊无奈叹气,心说这年头儿,怎么都喜欢把师门搬出来挡灾呢? 在刘景浊的设想之中,搬出自家山头儿时,得是做了什么拔刀相助的事儿了,临走之前,撂下一句,什么山修士,姓甚名谁。 刘景浊也懒得解释了,干脆撤掉笼罩此地的神通,冲着秋谷说道:“你现在可以喊他们过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聪明人 撤回飞剑之后,几乎是一瞬间,黑衣中年人瞬身而来。 钱和重重落地,同时递出一拳,狠狠砸在了刘景浊额头。 只一拳而已,草鞋挎刀的青年便被砸飞出去上千丈,直落山脚。 钱和站定之后,看向秋谷,沉声道:“怎么回事?不是说杀了吗?” 这次方芽儿倒是没有惊讶,反而神色古怪。因为方才赤亭大哥传音说了句:“给你表演个节目。” 反而是秋谷一脸无奈,苦笑道:“你是要害死我们啊!”。 果然,下一刻,钱和猛然转头,一股子凉意瞬间由打脚跟爬上后脑勺。 因为那个穿草鞋的家伙,这会儿拄着一根儿树杈子,一瘸一拐正朝这边儿走来。 方芽儿掩嘴发笑,这大哥咋这么逗呢。 钱和显然是不信邪,一咬牙,瞬身去到刘景浊身后,重重一脚踹出,刘景浊当即如同虾米一般倒飞出去。 黑衣女子赶忙瞬身过去按住钱和,沉声道:“你找死别捎带着我们!” 钱和强压住心中震惊,沉声道:“一个初入归元气而已,把你吓成这样了?” 刘景浊飘飘摇摇一番,刚好落在方蕊儿与秦公子那处。 锦衣青年眉头紧皱着,白衣女子则是满脸惊骇,不敢置信道:“你没死?” 刘景浊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微笑道:“方姑娘,无冤无仇的,别咒我啊!我先过去,你俩快点儿啊!” 话音刚落,此地只余残影,那个草鞋青年早不知去处。 秦公子身子一颤,扭头儿看了看方蕊儿,沉声问道:“他是什么人?” 方蕊儿茫然道:“就是渡船同座而已,一面之缘。” 刘景浊已经重返土坑那处,提着酒葫芦落地,笑盈盈望向钱和,竖起两根手指头。 “你还有一次机会,要不要再试试?” 黑衣中年人眉头紧皱,他现在也有些捉摸不清了。 看境界,他的的确确只是个初入归元气,可方才自个儿一拳一脚,都是全力啊!换做寻常初入归元气,不说当场就死,起码也没了半条命了。 此时那草鞋青年一口酒喝完,伸出大拇指擦了擦嘴角,微笑道:“你可以试一试,最后一次机会,我也明着告诉你,这也是你最后一场活命机会。” 秋谷焦急万分,急忙传音,“钱和!收手!” 事实上,这位中年武夫在刘景浊第二次返回,轻描淡写喝下那口酒时,他就有些道心涣散了。 全力两招,那人毫发无损。 钱和心中惨然一笑,气势一堕再堕,忽然就喷出来一口血水,同时踉跄后退几步。 天底下再没有比眼前情形更伤人的了,自己拼尽全力的两拳,在人家眼里,可能就只是棉花砸在身上。 这一幕正好被咬着牙返回此地的秦公子看在眼里。 那位一身锦衣的公子哥只觉得两腿沉重,有些挪不动。 刘景浊一脸无辜看向方芽儿,苦兮兮开口:“方芽儿,你可得给我作证啊!我都没动他,他这是碰瓷儿啊!” 绿衣女子咧嘴一笑,点头道:“我作证,赤亭大哥没动手。” 泥菩萨都有三分火,更何况一个元婴修士。秋谷缓缓抽出短刀,沉声道:“前辈,要杀就杀,再要如此戏弄我们,兔子急了也咬人呢。” 刘景浊撇撇嘴,扭头儿看了看那位秦公子,咧嘴一笑,高喊道:“秦公子,怕啥?我又不吃人。” 那位秦公子深吸一口气,倒是再无先前苦兮模样,大步走向刘景浊。离着老远便开口道:“前辈,今日事,钱能不能解决?” 好小子,不着急去深究谁的过错,先提出个解决法子,倒也不是个草包。 刘景浊微笑道:“可以啊!你有多少钱?先前有个人为了买自己一条命,前前后后杂七杂八加一起,花了几百枚泉儿是有的,你打算出多少?” 这般狮子大开口,本就吓人一跳,结果那草鞋青年继续说道:“不过你们可以便宜些,之前花钱买命的,是个神游境界,比你们境界高些。你们三个人,掏他一个人的数儿就行了。” 那位秦公子面色如常,鬼晓得心里已经啥样了。 什么?神游境界都要花钱买命?要是真的,那这人至少也是神游境界了。 哪承想那人又笑着说道:“对了,南边儿那座小云梦,有个老蛟,不小心也被我宰了。” 锦衣青年强压着震惊,可嘴角的略微抽搐却是压不住。 方芽儿早就憋不住笑了,因为方才赤亭大哥又传音,说要吓唬吓唬他们。 绿衣女子小跑着去找方蕊儿,从荷包里取出带着泥土的金星草,笑意不止。 方蕊儿脸上止不住的欣喜,当时就有些哽咽,“再买来一两水精,爹就有救了。” 所谓水精,并不是水中精怪,而是水运精华。 一两,不少了。即便那座小云梦,拢共也拿不出几十斤来。 刘景浊蹲去一棵树底下,想来想去,还是打算放弃先前想法。 方蕊儿很聪明,不用给她打比方,他只是没得选而已。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看向锦衣青年,询问道:“全名?” 锦衣青年沉声道:“八业庙嫡传,秦栋。” 刘景浊微笑道:“假若没有我出现,方蕊儿姑娘不从呢?你会不会用强?” 秦栋笑着摇头,“绝不会,但我会砸钱,砸到她愿意。” 到底是聪明人,晓得刘景浊想让他说什么,不过他说的也是真话。 我有钱,不信砸不下一个寻常女子,还是正缺钱的女子。 刘景浊转头看向方蕊儿,问道:“方姑娘心知肚明吧?” 这番几乎就是在骂人的言语,方蕊儿听到后当然会觉得不适,但却还是点了头。 妹妹说了,这位赤亭大哥,本事很大。 况且,他帮忙找到了金星草,那便是有恩。几句损人言语,不痛不痒。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还需要一两水精?大概需要多少钱?” 方蕊儿苦笑着摇头,“不知道,只知道白水洞天水运昌盛,应该会好找些。” 刘景浊再次点头,转而看向秦栋。后者当即明了,开口道:“白水洞天市价,一斤水精约莫是一枚泉儿,一两的话,折合十六分之一就行,约莫六百枚半两钱就买的到,再如何溢价,卖到一枚五铢钱没地方去了。” 刘景浊微笑道:“白占便宜了?” 秦栋当即取出一枚泉儿,走去方蕊儿身边,递去泉儿,轻声道:“方妹妹,你我都是聪明人,日后若有需要,随时传讯八业庙,我做得到的,一定会帮忙,当然了,一定也有代价。” 这还真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也有前提,得脸皮够厚。 秦栋转过身,又走去刘景浊身边,递出十枚泉儿。 “我不问前辈哪里人,更不会记得前辈姓甚名谁,十枚泉儿,买三条命,希望前辈给个机会。” 刘景浊当然接过了钱,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开口问道:“你不信佛?” 秦栋一笑,“在山上信,下山就不信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知道你改不了,或是压根儿不会改。但我还是奉劝你一句,砸钱归砸钱,再碰到路边儿半死不活的人,最好救一救,不救也行,至少别觉得马上就死了,杀了也不要紧。” 秦栋笑道:“前辈放心,今日之后,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一定会救。” 刘景浊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不过走之前,刘景浊还是对着那个失魂落魄的中年武夫说了句话。 拳术不分高低,只是你人差了些而已。 至于钱和是将这番话当做讥讽还是勉励,刘景浊就不想管了。 雨还是下个不停,两位女子同在一把伞下,刘景浊虽然未曾打伞,可身上一滴水都没有。在那密密麻麻的雨滴快要落到刘景浊身上时,会有无数柄雨滴般大小的剑气化做飞剑,自行将雨水劈散,蒸干。 瞬间恢复本来面目,是一袭白衣,背了一柄剑。 方芽儿眼前一亮,“这是赤亭大哥真正的样子吗?” 刘景浊点点头,微笑道:“是啊,没了胡茬儿,年轻了许多是吧?” 方芽儿咧嘴一笑,年轻是年轻,相貌嘛!哈哈,嗨,还行吧。 刘景浊开口道:“方姑娘,刘某方才说话有些难听,别介意。” 方蕊儿笑了笑,轻声道:“难听的,往往都是真话。”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笑意不止。 跟聪明人说话,到底是不那么累啊。 秦栋一行人,这会儿已经祭出飞舟,拼命赶路了。 秋谷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钱和,也唯有叹气。伤人极深的,不是不如人,而是明明不如人,自个儿还不知道。猛然一个机会,知道了,就会是这般天塌了的模样。 秦栋缓缓转过头,沉声道:“钱和,不至于吧?” 中年武夫苦笑着开口:“我做不到公子这般镇定自若。” 秦栋气笑道:“镇定自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他娘的,里边儿衣裳早就被汗水泡透了。” 秋谷苦笑着开口:“我们是真的捡了一条命,那个人,大概率是个剑修。” 秦栋与钱和同时看向秋谷,飞舟速度愈快。 (今天的两章,其实凌晨三点就码完了。主要是今天实情太多,这会儿才开完会。)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叫我如何收场 清淤渠主自打回了水宫,便再没有出过门儿了,这都已经猫在了家中小半月。小云梦那边儿来人询问自家湖君哪儿去了的小妖,几乎是两天来一趟,可这位清淤渠主只说自个儿在闭关,推辞了去。 估计那老蛟不是被吃肉补身子了,就是已经被卖去了白水城那间皮货铺子。 蛟皮,可比狐皮值钱多了,更何况还有肉呢。 都过去了小半月,清淤渠主再想到那个拋半两钱的家伙,依旧后怕不已。 能捡回一条命,算是烧高香了。 可惜啊!那年轻人做事儿还是太理所当然了。他虽然杀了那头老蛟,可小云梦龙宫里,尚有一只元婴存在。 有句话怎么说来者?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不过,管他呢,老子活着就行了。 这位给自个儿起名真宰的肥鲶鱼,有些可惜那件流仙裙,三大渠与那座小云梦,各自怀有一件宝物,那可不是鸿胜山给的,是这水道气运给的。 真宰当然有自知之明,在此地数百年,他压根儿就没敢对龙女起半点儿非分之想。结果那老蛟倒好,憋着去另外三个地方凑齐七件龙女信物然后娶龙女为妻。 还真他娘的敢想,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他老蛟娶了多少个媳妇儿?还美其名曰有妃嫔之分。结果生下来的小崽子都成了爽口零食,一口一个,嘎嘣儿脆。 光他吃就算了,毕竟自个儿的儿子嘛!问题是以前他还喜欢请客。 早先也有许多有几分姿色的小妖上赶着当那劳什子妃嫔。结果后来那老蛟结交了个朋友,就是占据白水洞天一方,于西边儿那座裁衣山修行的千年老妖。那老妖真身是什么,估计连小云梦老蛟都不知道,反而二人很合得来。早年间老蛟媳妇儿多子嗣多的时候,可喜欢请客了,儿女吃完了,就吃那些个嫔妃。 结果呢,后边儿连被服岛的那些个狐狸精都不敢上赶着嫁给老蛟了。 怕他请客。 真宰哀叹一声,心说这躲着也不是事儿啊!去北边儿水域散心的老妖要是回来,死活寻不见老蛟,那自个儿在内的这三位渠主,就是遭殃的了。 真境与元婴,差两境,天差地别。 清淤渠主忽然心中一惊,瞪大了眼珠子,“他娘的!想什么来什么?” 干脆化作真身,三丈余长的肥鲶鱼,瞬间游出水宫,钻进一处泥巴洞。 下一刻,清淤渠水面震动,有个一身栗色长衫的中年人瞬间落在水宫。 中年人眉头一皱,沉声道:“真宰,谁杀了我蛟老弟?” 无人答复,中年人便狠狠一跺脚,一条清淤渠当即震荡起来,不知多少水族被这一脚踏死。 真宰皱着眉头现身,面色铁青,“胡前辈,有事儿说事儿,莫要伤我渠中水族。” 中年人冷冷看去,就要抬脚。 真宰赶忙开口:“是苏崮招惹来的个年轻剑仙,就一个对脸儿,湖君就被杀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放过我们。” 中年人冷声道:“别想跑,你们三个跑不出这白水洞天,等我提着苏崮与那人头颅回来,再处置你们三个。” 话音刚落,中年人已然冲天而起,不知去处。 白水城那边儿,牌楼下方,有个大髯汉子正在给人介绍自个儿都做什么生意,那人自称包圆圆。 一单活儿好不容易要做成,包圆圆却是眉头一皱,再不言语,径直去往牌楼处。 近百年光阴,这个白水城的包打听,头一次打算出白水洞天。 因为不知道那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自露阵脚。且现如今,他身上已经凑齐了四样小物。 白水洞天最大的嘘头就是龙女,若龙女真没了,那这座洞天福地,慢慢便会陷入极长时间的不挣钱,甚至亏损状态。 这样一来,上任宗主不是白白把自己的性命填进来了吗? 清淤渠那边儿,一个时辰前刚送走一尊祖宗,肥鲶鱼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到底是跑还是不跑呢? 正思虑时,有个一身白衣,背着剑的年轻人,领着两个姑娘,坐在河边钓起了鱼。 真宰下定决心,绝不出去见那年轻人,要是给姓胡的老妖瞧见,那自个儿岂不是跟这年轻剑客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了?到时候就是黄泥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刘景浊祭出飞舟领着两个女子,午时前后到的清淤渠。 年轻人也不晓得从哪儿弄了个鱼竿儿,无钩无饵。 方芽儿疑惑了一路,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发问:“赤亭大哥,我们不先去白水城吗?应该有铺子售卖水精的。” 刘景浊没好气道:“一枚泉儿,捂热了没有就想着往出花呢?有不要钱的,花那冤枉钱作甚?” 方芽儿一脸疑惑,不要钱的? 绿衣女子惊声道:“你该不会要在这河里弄吧?” 这不太聪明的样子,刘景浊实在是不知道该这么说了。还好,至少方蕊儿是聪明的。 不过方蕊儿可叫不出来赤亭大哥,她对刘景浊的称呼,是刘先生。 “刘先生愿意帮我们,咱们等着就好了,着急作甚?” 就是嘛!为什么非要问个为什么。有时候我刘景浊喜欢跟人讲道理,因为每每与人讲道理,其实就是给自个儿讲道理。可我也不是什么都喜欢说的明明白白的人啊!去猜呗,猜对了算你厉害,猜错了,后面不一样还会告诉你? 见清淤渠主还不现身,刘景浊倒也不急,等着呗,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还是开口说了早先已经不打算说的话。 刘景浊传音道:“方蕊儿,做生意,当然是个有舍有得的事儿,可有些东西,一两次舍,可能有人愿意为此付账,次数多了呢?” 方蕊儿扭头儿看向西边儿天幕,苦笑不止。 回过头,方蕊儿传音反问道:“刘先生为什么愿意帮我们?” 刘景浊笑道:“因为一块儿绿豆糕啊!” 有些事,力所能及,既不损人也不利己,不过只是举手之劳,为什么不做呢? 方蕊儿传音道:“可惜这世上的人,皆是唯利是图,像刘先生一般的,毕竟是不多的。” 刘景浊则是一笑,传音说道:“那方芽儿呢?你想让她觉得自己的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蕊儿沉默不语,刘景浊便说道:“我喜欢的姑娘,也有个妹妹,可比方芽儿调皮的多,还未结丹便敢独自跨洲远游,你晓得她为什么跑那么远吗?” 方蕊儿摇了摇头,刘景浊便微笑道:“因为她觉得,她的姐姐好像不喜欢她了。我先前跟方芽儿聊了聊,好些不晓得的事儿,以后她会慢慢多看的。要是她瞧见一个为了她跟家人,不惜出卖身子的姐姐,她会怎么想?这份疼爱,是不是太沉重了?” 方蕊儿苦笑不止,“可我能怎么办?” 有句话叫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刘景浊便也再不好多说什么了,说的再多,远不如一枚泉儿来的实在。 想了想,刘景浊取出一张纸,同时拿出笔墨。 “写吧,今日借来刘赤亭十枚泉儿,每甲子一枚泉儿作为利息。待刘赤亭登门讨债之时,须得连本带利如数奉还。” 这句话并未传音,方芽儿听的没明明白白的。 绿衣女子满脸诧异,“赤亭大哥,这可是十枚泉儿,说借就借了?” 刘景浊撇撇嘴,“不用还的啊?再把你们家在惊云国何处,给我写的明明白白的,免得我到时候上门讨债找不到人。” 方蕊儿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询问道:“就因为一块儿绿豆糕?” 刘景浊咧嘴一笑,“可能也有你们姓方的原因吧。” 干娘,其实本姓方的,只是后来改了而已。 方蕊儿拿了五枚,递还回去五枚,沉声道:“有这五枚泉儿,我就能盘活方氏,我有把握,十足的把握!” 这番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事实上,某人拿出来这十枚泉儿,也肉疼啊! 可他还是说道:“都拿去吧,多余的,就当是我入伙儿了,挣的钱给我留着,等我娶媳妇儿的时候,缺钱了你要给我垫点儿啊!” 这番话逗得两个姑娘笑意不止,方蕊儿后退几步,似是要行大礼。 刘景浊一瞪眼,“别!可别!要这样,我可就不不给了。我老家那边儿,花了两百多年才改掉了见官就跪、就喊大人的臭毛病,我可见不得动不动就跪的。” 大人,最早只是说自家大人。后来中土北边儿蛮夷入主中原,这才开始管别人叫大人的,相当于管别人喊爹。如今的景炀王朝,叫大人的极少,除非是一地父母官,或是损人时才叫大人。 方蕊儿咧嘴一笑,轻声道:“有这十枚泉儿,我可以成为刘先生预想中,好的那个方蕊儿。”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我虽然钱不多,但能拿钱解决的,就拿钱解决好了。” 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传音说道:“要是遇见了什么摆不平的事儿,可以去找鱼雁楼,传讯中土青椋山,几年之后我家附近会有一座鱼雁楼,很方便的。当然了,前提是,不是你们自找的麻烦。” 方蕊儿传音问道:“我能为先生做什么?” 果然啊!这女子,满脑子都是等价交换,即便不是等价,也还是做交易的心思。 不过也好,免得让人家觉得自己有所图。 刘景浊传音道:“你要是有本事,可以把生意做大些,越大越好。想要帮我,也至少得是商铺开遍一洲才行呢。” 方蕊儿一笑,出声道:“若是别的,我想都不敢想,若是这个,我倒是敢想,也敢试试。” 刘景浊笑了笑,灌下一口酒,摇晃了一番鱼竿儿,心说这钓不上来,难道要我去捞吗? 那就捞鱼吧。 “你们先等等,我去去就来。” 一道剑光钻入水中,顷刻间便到了水宫。 真宰一愣神而已,身边便已经站了一位笑盈盈的年轻人。 一身白衣,背八棱铁剑。 他终于知道了,那天烂木渠的紫珠,为何那么怂了。 真宰只得挤出个笑脸,退后了几步,询问道:“剑仙老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等了渠主许久,不见出来,我也只好登门了。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与渠主求二两水精。” 水精,那是水属妖修的命根儿。本以为这肥鲶鱼多少也要讲价,没成想他直截了当拿出一个百宝囊,开口道:“我现在只拿的出十三两,凑不到一斤。” 这般真诚,倒是把刘景浊整不会了。 刘景浊伸手掬出大半水精,递还回去,微笑道:“说二两就二两,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年轻剑客转身就走,真宰刚刚出了一口气,却是瞧见那人又扭头儿回来了。 这人咋个这样啊!要走你就走,要钱你就说啊! 刘景浊笑问道:“我忘了问你们,放在你水宫的流仙裙,以及烂木渠的簪子跟碎萍渠的簪子,你们咋得到的?鸿胜山不管?” 这会儿只要刘景浊问,真宰就会说,赶紧送走这丧门星才是啊! “我们三渠的东西,包括小云梦老蛟的龙女泪,其实都是都是此地水运反哺给我们的机缘,只不过也就是闲摆着。还有三样东西呢,不凑齐那三样东西,只这四样也是白搭。那三样东西,就在……” 刘景浊赶紧摆摆手,“别说,我不想知道,走了。” 本来刘景浊还犯嘀咕呢,那会儿故意显露行踪,还拿出来了那四样东西,就是想跟人聊一聊价钱。可这四样东西都在手里,就有些要挟人的意思了。 现在好了,原来拢共有七样东西,那剩下的三样,不知道最好。 一道剑光出离水面缓缓落在岸边,刘景浊递去百宝囊,微笑道:“抓紧离开吧,路上要是碰见自称鸿胜山修士的要捎带你们走一程,放心去。” 布设在苏崮伸手那座阵法有些异动,离得不是太远,所以刘景浊察觉的到。 魂魄里的阵法都有了异动,说明那家伙怕是性命堪忧啊! 得去看看,闲着也是闲着嘛! 不过看位置,苏崮好像快到北边儿水域了,刘景浊就又有点儿不愿意去。 哪承想正想着呢,那家伙居然顺着阵法传来声音,“赤亭兄,救命啊!有个老畜牲也不晓得发了什么疯了,他娘的追着老子打,我现在压根儿打不过个真境啊!他只要逮到我,肯定要去找你的。” 真境?畜牲? 既然是畜牲,那肯定就是裁衣山那个不知本体何物的老妖了。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快走吧,我还有别的事儿忙,得下去再跟这清淤渠主聊一聊。” 方芽儿赶忙问道:“那你真名叫什么?” 刘景浊咧嘴一笑,“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张名二味。” 比你张五味多三味。 方芽儿愣了愣,半信半疑道:“真的?” “当然是假的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剑光划过,哪儿还有白衣身影。 方蕊儿笑道:“别问了,你看,都写着呢。” 原来是那个空白欠条,几个大字一闪而逝。 中土青椋山,刘景浊。 “啊!他是那个……” 话被方蕊儿打断,白衣女子笑着做出个噤声手势。 知道就好了,反正与那些个邸报上写的不一样,差很多的嘛! 不得不说,刘景浊现在是个名人,红遍九洲的那种。只不过是黑红黑红的,黑红也是红嘛! 渠底水宫,真宰以手扶额,苦兮兮开口:“我没剑仙想那么铁骨铮铮,别一趟趟玩儿了行吗?我这受不了啊!” 刘景浊心说你这就想多了,我从来就没觉得你铁骨铮铮啊! 刘景浊说道:“那刚才怎么不说完?” 真宰瞪大了眼珠子,祖宗啊!我想说来着,你说你不听啊!这怎么还反过来怪上我了? 没法子,真宰只好苦兮兮开口:“还有三样东西,一样在杏花庵,一样在裁衣山,一样在贞女坟。裁衣山那头不知真身为何物的真境老妖,你来之前就找过我了,估计这会儿满白水洞天找你呢,他跟老蛟关系极好。” 刘景浊问道:“不知道真身是什么?” 清淤渠主无奈道:“也不算是不知道,但他总不能是一对泥巴成精了吧?但我们看去,他就是一堆泥巴。” 既然如此,刘景浊便也再不多问,重新化作剑光,往北掠去。 剑光于云海之上飞掠,雷霆炸响。 白水城那边儿,有个出去又回来白水洞天的大髯汉子走去皮货铺子。 那位收狐皮貂皮的女掌柜,这会儿楞在原地,目光呆滞。 瞧见大髯汉子走来,女掌柜终于回神儿,都快哭了。 “哥,咋办,我好像又惹了个惹不起的。” 剑光划过半座白水洞天,并未收起那小册子,况且这兄妹二人作为这白水洞天的眼睛与耳朵,哪儿有瞧不见的道理。 大髯汉子熟捻走去后边儿角柜,取出一壶酒小口抿了起来。 “这算啥?我去了一趟柱容峰,跟咱们那位司库老爷说,四样东西以经被一个人拿去,他真要是运气好点儿,龙女这个嘘头以后就没了。结果你猜人家怎么说?” 女掌柜静待下文,包圆圆又灌了一口酒,气笑道:“那狗日的居然跟我说,四样东西而已,那个人有本事凑齐七种至宝了再说。” 话音刚落,有个一身书生气的中年人凭空出现,“呀!包老弟,咋还喝上闷酒了?喝闷酒也别骂人啊!走呀!带我去找人去。” 包圆圆撇撇嘴,“急什么?等他凑齐七样东西再说。” 中年人有些无奈,传音说了一句话。 包圆圆愣神儿极久,随手丢掉水壶,沉声道:“走快点儿,我怕去的晚了,两个人都被打死了。” 怪不得那老蛟半个月来无影无踪了,结果是死了?谁杀的,一目了然。 走出门前,包圆圆忽然掉头,冲着屋里说道:“你晓得给你长记性了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吗?” “谁?” 包圆圆沉声道:“苏箓的亲弟弟,差点儿就被那后来那个剑客宰了。” 女子愣了许久,回神之时,门口哪儿还有人。 她自言自语道:“意思是,我差点儿就给鸿胜山拉了个一流宗门当敌对势力?还差点儿惹了个不把一流势力当回事儿的顶尖势力?” 结果没过多久,包圆圆去而又返,又捡起那壶酒,喝了起来。 女掌柜疑惑道:“怎么回事?咋个又回来了?” 大髯汉子无奈道:“宗主来了,说让我别管了,晚些时候他去聊,司库去了西边儿,宗主让他顺手接两位姑娘离开。” 女掌柜只觉得身子瘫软,“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闯了大祸了,宗主都亲自去了。” 北边儿海域有十几座岛屿,除了那座去了就是找死的欲泉岛,其实还有几座岛屿是有神游境界在的。 有个锦衣青年刚刚落地一处岛屿,想着先猎艳再猎皮的,结果一道剑光如雷霆一般砸落眼前。 虽然样貌换了,可秦栋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是谁。 那年轻剑客笑着说道:“狐狸没又没惹你,睡睡可以,滥杀就不必了吧?” 秦栋点头不止,那道剑光便再次拔地而起。 秦栋下定决心,做完眼巴前儿这件事,日后再也不会来白水洞天了。 柱容峰既是鸿胜山钱谷所在之处,也是鸿胜山的小祖师堂。因为不涉及宗门根基的议事,一般都在这座柱容峰。这座底蕴极深的宗门,每一任宗主,都曾是柱容峰峰主。 灰衫中年人独自占立柱容峰头儿,等到一个白头少年飞身而来,这位鸿胜山宗主才缓缓转头。 白头少年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师傅,我听说了,是不是要我进白水洞天,去打发了那两个闹事儿的?” 少年人言语极其平淡,甚至有些发冷。 他就是如今柱容峰主,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鸿胜山宗主。 中年人摇摇头,轻声道:“还记得白水洞天是怎么来的吗?” 白头少年开口道:“师傅不是说,是一位前辈为救龙女,把那半座水府从西海搬来,与祖师爷手中的半座福地合一,才有了如今的白水洞天吗?虽然那位前辈是为救龙女,可祖师爷也在生死关头,正是那位前辈以大神通让半座洞天与半座福地拼凑在了一起,这才救了祖师爷一命,所以我们鸿胜山欠那位前辈人情,极大的人情。” 中年人点点头,挥手取出一副画,画上是一座极高山峰,背倚陆地,面朝茫茫大海。只不过那座大山,即将倾倒。 凡俗人当然只瞧得见一副山水画,可炼气士到了一定境界,便能置身其中。在白头少年眼中,画中山巅之上,有一人青衫染血,左手持刀,右手拿着断剑,剑有八棱。 中年人沉声道:“传说上古之时,有人持剑守人间,一把八棱铁剑,代代传承。” 中年人叹息道:“你师祖一生精明,为了一座鸿胜山,呕心沥血。他做的最错的决定,就是不顾祖师遗训,于三百年前阻拦龙女出世。” 他依稀记得,当时有个残魂一般,让人瞧不出是人是鬼的剑客,曾游荡于白水洞天。那个剑客路过那条大水时,也不知道为什么,点化了两只螃蟹,并为其起了名字。 现在真有人背着八棱铁剑来了,而且不是断剑! 师傅啊!你让我如何收场? 第一百六十五章 茶壶成精 水域所在那半座水府,有一位身穿栗色长衫的中年人在后边儿追着,前头一个脖颈处有一圈红线的年轻人拼命逃遁。 苏崮边跑边骂:“老蛟又不是我杀的,胡前辈你至于吗?你找我赤亭兄去啊!” 别说,这手逃遁本事,真境都撵不上,还真是行走江湖必备啊! 可惜了,当时没能用在刘景浊身上,没机会啊! 赤亭兄,你啥时候来啊?不是说咱俩是朋友吗?再晚一会儿,我怕是得交代在这儿了呀! 以魂魄之中那道阵法去反寻刘景浊,他至多也就能做到一次而已。况且,他还真不敢确定,刘景浊会不会来。要是他不来,老子就直奔欲泉岛,看你个老东西敢不敢追来。 心里倒是硬气,可话说出口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胡前辈啊!咱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老蛟确实也不是我杀的,我自个儿都被赤亭兄削了脑袋呢,你瞅瞅,到现在还没有长起来,才稍微结痂,风大点儿就刮掉了喂!” 后方中年人难得开口:“那你停下来,咱们好好聊聊?” 苏崮呵呵一声,拼尽全力跑路,小片刻后,哎?那老妖哪儿去了?甩掉了? 结果一转头,他娘的在这儿呢啊! 中年人抬起手就是一巴掌,那颗还没有长好的头颅,当即就被砸飞。 苏崮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个儿身子越来越远,赶忙迈动双腿,狂奔过去,干脆把头颅抱在胸前。 这稀罕景儿,瞧见过的人可不多,要是放在凡俗世间,吓就得吓死一片啊! 苏崮破口大骂:“老东西!你爷爷脖子都没结痂呢就给你打掉了!金疮药赔来!” 苏崮双手举起脑袋,手动转头。 怎么又不见了?你遛狗玩儿呢? 结果刚刚把头放回脖子,转了一个圈儿,苏崮便瞧见了一个一身栗色长衫的中年人站在自个儿面前。 那中年人冷笑道:“好玩儿吗?我帮你提着,去找你那位赤亭兄吧?” 苏崮讪笑一声,“不用不用,您歇着就行。” 然后就又是被人一巴掌打落云海,斜着砸向水面,硬生生打了十几里地的水漂后狠狠撞在一处小岛石壁,再一个反弹,去了沙滩。 得亏这次伸手捂着脑袋呢,要不然还说不定要去哪儿找身子。 中年人悬停半空中,并未落下,只是冷冷开口:“还没有玩儿够?” 苏崮平躺在沙滩,摊煎饼似的。 “赤亭兄,高低也是朋友一场,救命啊!实在不行,我还有几枚泉儿的,加上你先前拿的,二一添作五,买我一条命行不行?” 中年人冷冷一笑,“别喊了,很快就能送他去见你。” 苏崮一愣,“别介啊!按照话本儿套路,你得跟我聊一聊啊!” 人家还真就没打算跟他聊,抬手之时,半空中已然悬浮起无数碎瓷,瓷片如同飞剑,又好似雨滴,直冲着苏崮砸去。 苏崮嘴角抽搐,“你大爷!” 一袭白衣瞬间换上一身黑甲,苏崮蜷缩成了一块儿,只听见瓷片撞在铁片上的清脆响声夹杂苏崮一边儿哀嚎,顺便抽空大骂的声音。 早就来到此处,只是未曾现身的年轻剑客,忍不住的嘴角抽搐。 什么叫心大?这才是。朝天宗有这么个活宝,指不定多乐呵。 中年人冷冷一笑,真不愧有一座一流山头作为靠山,光是这副甲胄,怕是就得值不少钱了。 我倒要瞧瞧,你这乌龟壳儿,能撑多久。 苏崮真就如同一只乌龟般缩在甲胄之中,这会儿他真是欲哭无泪,哀嚎道:“赤亭兄啊!我全身上下就剩下十枚泉儿了,叫花子也得有点儿护身钱,我留五枚,给你五枚,行不行?” 此时又是一阵瓷片敲击声音,苏崮心里有数儿,再来一次,这甲胄多半是要废了。 苏崮从牙缝儿里蹦出一句话,“赤亭兄,十枚泉儿外加这甲胄,全给你,中不中?”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人声先到,随后是剑光。 一柄八棱铁剑划破云海,上一眼还在几十里之外,下一刻便已然冲到一袭栗色长衫之前。 中年人眉头一皱,只是略微侧身。 结果那柄剑于眼前掠过之时,只一瞬,凌厉剑气忽的展开,硬生生在他脸上划过,火星子四溅。 八棱铁剑,名曰独木舟,乃是守门人一脉代代相传的仙剑。 这柄剑都不知见过多少天上神灵,打退过多少天人。 剑光迅速折返,瞬间便至沙滩,悬在苏崮前方。 与此同时,数以百计的剑光穿梭而来,在苏崮不远处拢归一处,剑光散去之时,一袭白衣手提酒葫芦,笑盈盈看向半空。 苏崮都要感动哭了。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眯眼看向天幕,喝道:“妖族见我刘景浊,竟敢悬停半空?” 说话之时,那手提酒葫芦的年轻人,一身凌厉气势丝毫不作收敛。萦绕在其周身,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气息,也不知是雷霆、是火焰,还是剑气。 反观那半空中身着栗色长衫的中年人,居然还真的乖乖落地。 这位胡姓老妖终于知道了,只一个元婴境界而已,怎么一个照面就砍杀了蛟老弟。 别说老蛟了,就是他自己,此刻也略微有些喘不过气,只觉得眼前白衣剑客,天生就是自己这等妖族的克星。 苏崮愣了好几愣。 想到了赤亭兄应该镇的住他,没成想这老妖居然这般听话? 不过中年人很快重新悬浮半空之中,冷冷开口:“即便你对我天然压制,我对你,至多自降一境,而已。” 苏崮一脑门儿疑惑,开口询问道:“啥意思?赤亭兄这么猛?都没打呢,一个照面就给干跌境了?” 刘景浊只微微一笑,伸手召来独木舟,握剑于左手。 “不用打,天上地下凡邪祟者,无论妖鬼,见我便要跌一境。”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只茶壶成精了,倒也稀奇。” 第一句话是说给苏崮听的,第二句自然是指半空中那只本体为茶壶的老妖了。 虽然稀奇,但不奇怪。 一座山都能成精,茶壶成精算个屁。 有时候刘景浊都在想,天道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是这天成精了? 苏崮猛然注意到,由打刘景浊脚底往前方水面,居然开始冒起泡泡,像是水被煮沸了一般。 刘景浊开口道:“我并未听闻裁衣山有什么无故伤人之事,就此离去,我饶你一命。” 中年人一愣,有些不敢置信道:“你?饶我一命?”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打个人族真境,那是真费了老劲儿了,估计得重伤。可你一个茶壶精,跟我叫板作甚?但我又不好出真正手,不占理啊! “能不能给我一个打他的理由?” 苏崮神色古怪,轻声道:“喜欢做客,吃人家媳妇儿子嗣,这个算不算?” 这话让刘景浊一愣,“啥意思?” 苏崮讪笑道:“小云梦那头老蛟生前喜欢请客,只要与这位胡前辈在一块儿,那就是儿女不够吃,媳妇儿来凑。要不然你以为那老蛟为啥现在找个媳妇儿这么难?谁都怕他请客啊!” 刘景浊无奈道:“这个理由,有点儿牵强啊!” 半空中那茶壶精冷笑一声,“我来给你个理由。” 中年人周身缓缓浮现一层栗色瓷片,几个呼吸便结成一身瓷甲。肉眼可见的,中年人右边儿手臂缓缓消失,变作了一把瓷刀。 嚯!还是个紫砂壶,栗色的。 苏崮按住自个儿脑袋,拔腿就跑,跑出去二里地这才停下。 茶壶精冷笑一声,瞬间落在刘景浊身后,举起瓷刀狠狠刺出,直直戳向刘景浊脖子。 刘景浊也不躲闪,只左手挽一个剑花,倒持长剑,由腋下往后一刺,同时右手放在剑柄上,收剑之时,顺势又是一记横扫。 茶壶精瓷刀未落下,已经被一剑划烂腹部瓷片。 与此同时,一柄皎洁如月的剑光由打刘景浊眉心疾速飞出,一个对眼儿,便将这老妖肩头开了个大窟窿。 茶壶精眉头一皱,一个瞬身飞去十几里之外的海上。 刘景浊撇撇嘴,咋滴?你还要给我现出法天相地?一只几十上百丈之巨的茶壶? 茶壶精即将落地,一柄飞剑,已然抵在腹部。 人怕掉脑袋,茶壶怕漏水嘛!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没意思。都说了你是妖修,除非与我境界相差很大,要不然真的很没意思。 你要是在归墟那边儿还行,冥冥之中有妖族气运支撑,倒是能抵消些我对妖族的这份儿压制。可你又不是在归墟,说了非不听。 中年人眯起眼,“真正剑修?手里那柄剑,是仙剑?” 刘景浊微笑道:“此剑叫做独木舟,倒不是专杀妖鬼的,我还有一柄山水桥,要不要试试?” 苏崮无奈苦笑,心说何止啊!杀我之时屏蔽天地的那柄飞剑还没有祭出呢。 他一个瞬身到了刘景浊身边,叹息的:“赤亭兄啊!你这也忒吓人了吧?” 说你元婴跨境斩神游,很天才了。再去斩杀真境,那就有点儿不讲理了啊! 刘景浊并未言语,只是提剑瞬身去往茶壶精那边儿。 事实上,他才初入元婴,先前要不是苏崮失了先手,即便他刘景浊已经五气朝元,且跨入元婴境界,怕也得有一番好打。赢当然能赢,只不过没有那么快。 中年人冷不丁祭出法天相地,果真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紫砂壶,抵在其小腹的那柄飞剑,居然被化作本体之后的紫砂壶吞入“腹中”。 就连刘景浊所在之地,以及大片海水,皆是被那紫砂壶兜了进去。 苏崮瞪大了眼珠子,一拍大腿,毫不犹豫,扭头儿就跑。 赤亭兄啊!你咋个这么轻敌呢?你被吃了,我咋办啊! 这他娘的跟谁说理去,茶壶精也能吃人? 那巨大茶壶幽幽出声:“你当我上千年岁月真泡了茶了?” 壶中便是一处小天地,等同于人之黄庭宫。 茶壶精冷笑道:“在我壶中,我是老天爷。” 第一百六十六章 柱容峰头(一) 一只百丈之高的紫砂壶,老远看去,就是一座山。 北方水域十几座小岛,但凡岛上有个元婴境界的,都察觉到了这份异像,可没人敢出来看热闹。 裁衣山的老妖,那可是在白水洞天割据一方的存在,除了杏花庵与贞女坟,能压住他的,怕也就是炼虚修士了。 不过多年以来,白水洞天虽然未曾禁止真境以上入内,但好像确实没有真境之上的修士进来过。 苏崮足足跑出去上百里才停下,那老妖到底是个真境,赤亭兄,不是老弟我不仗义,实在是本事跟腰杆儿都不硬啊! 壶中自成一片天地,倒是一片茶海,茶香四溢,头顶那一处亮光,如同日头一般。 刘景浊略微惊讶,人身妖身都有小天地,能炼出日月的,那就真相当于一处小洞天了。 抬头看了好一会儿,刘景浊猛然拉下脸。 他娘的,原来是茶壶盖儿上的出气孔。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景浊伸手唤来独木舟,淡然开口:“你就不怕我把你肚子戳几个窟窿?” 一袭栗色长衫凭空出现,冷笑道:“你怎么就搞不清状况呢?在我主宰的天地间,你还敢如此口出狂言?” 刘景浊也是笑了笑,背好独木舟,笑着说道:“你就跟小云梦那头老蛟关系这么好?” 中年人沉声道:“若非他被人丢来这白水洞天之时溅在我身上一滴蛟龙血,我断然无法修炼,器皿修炼,本就难如登天。” 刘景浊又有些疑惑了。 “那你们不得认识很久了?好像白水洞天开放也就才千年时间吧?” 这广袤茶田之中,忽然间不断有栗色泥土涌起,很快就变作一个个陶俑。 中年人冷笑道:“白水洞天对外开放之时的确是在千年之前,可白水洞天建成,已有万年。八千年前,白水洞天就开始有了生灵,直到三千年前,那位鸿胜山祖师兵解于此,这才有了真正意味上的炼气士。而你口里的那只老蛟,两千年前还是一只龙鱼,他给人丢在此地时,把血溅到了我身上,就是因为那滴龙鱼血,我才得已有机会踏上仙途。” 话锋一转,中年人冷声道:“知恩图报,不是你们人族的美德吗?你杀我恩公,我该不该杀你?” 扶舟县那边儿,老人要是瞧见有小孩子把血水涂在器皿上,必定要好好教训一番的。原因就是,传说器皿会因为沾了血水而成精。 刘景浊微微一笑,没有理会那些个即将围到此处的陶俑,而是看向中年人,淡然开口:“故事可以,下次不要讲了。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离去,那我就给你这茶壶开一道口子。” 中年人冷笑道:“就你?分不清状况是么?” 话音刚落,茶海之中涌出无数陶俑,手持刀剑者不在少数,竟然一个个儿皆是真境气息。 刘景浊摇了摇头,抬手拔出独木舟,轻描淡写划出一剑,剑气涟漪如同浅波一般,慢悠悠,软绵绵,往周遭散去。 刘景浊微笑道:“我境界是不如人,可我是真正剑修啊!有句话没听说过吗?” 一剑可破万法。 水波一般的剑气,所到之处,并未如何摧枯拉朽,可那些个栗色陶俑,居然一个个冒起了热气,将将碰到那水波之时,陶俑瞬间变成赤红,很快便如同被烤化了一般,变作炙热炎流,瘫在茶田之中。 刘景浊微笑道:“你的小天地,要是真的还行。可惜了,我生平最不怕幻象了。” 在三字塔时,夜夜入梦,梦从前往后,梦书上圣人,唯独少梦自己。 那段都分不清究竟梦是真还是真是梦的年轻人,只好每日早起,扛着扫把,踏雪下山以平意,扫雪上山以静心。 中年人眉头紧紧皱起,因为那道水波般的剑气已然漫延开来,他这壶中天地,就如同一堆干草,很快就被那剑气点燃,片刻之后,便会燃烧殆尽。 “有个前辈传我一身剑意,另有三式剑术神通,今日拿你试试手。” 话音刚落,独木舟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青色光束,直往天暮。 只一瞬间,那虚假云层,硬生生被分作无数块儿,天上被一道九宫格般的剑光笼罩。若是细看,每一格中复有九宫,如此往复,直至剑光化作芥子。 此剑有三重变化,刘景浊在渡船上钻研了大半年,也才悟得这第一重。 姜黄前辈所传剑术神通,此乃其二,名曰封神。 这个封字,可不是封赏之意。 外界一处岛屿,苏崮忽然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赤亭兄?这都能不死?” 有个一身灰衫的中年人凭空出现,笑盈盈看向苏崮,“苏公子,一个身怀雷霆、真火、剑意,且三者都纯粹的人,对于世间妖邪,那就是天上真神一般。所有不是神通的术,都可以被他视作虚假之物,一剑破万法嘛!” 苏崮颤颤巍巍转过头,挤出个笑脸,“蹇宗主?你都来了?” 中年人笑道:“我其实不姓蹇,姓韩,不过大家都这么叫,你也可以叫我蹇文雅。” 两人交谈之时,一道剑光已然冲破紫砂壶盖,剑光散去之时,有一袭白衣手持八棱铁剑,悬停水面。 蹇文雅微笑道:“苏公子,羡慕吗?” 苏箓都没来得及答复,一个瞬身去往刘景浊身边,隔着老远就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有些哽咽了。 “赤亭兄,我差点儿就以为见不着你了。” 刘景浊转过头,笑道:“没死,让你失望了。” 同是白衣,但脑袋与身子未曾粘合的苏崮,猛地伸手捂住胸口,“赤亭兄,伤心了!真伤了!” 刘景浊哦了一声,再不理会苏崮,而是朝着百里之外一座小岛看去。 那灰衫,决计是登楼巅峰。 果不其然,他只心念一动,那灰衫便瞬身至此。 蹇文雅笑了笑,轻声道:“钱谷那边说有个年轻剑仙想跟鸿胜山谈生意,我就来了。” 刘景浊抱拳作礼,微笑道:“想到了会有人来,没想到蹇宗主亲自来了。” 鸿胜山宗主,姓韩,却一直被人叫做蹇文雅,无人知道为什么。 蹇文雅扭头儿瞧了瞧那只巨大紫砂壶,无奈一声叹息。 一道法天相地孤零零伫立水上,而这法相主人,居然被他人封印在了自身天地。 蹇文雅笑道:“问句题外话,刘公子为什么不直接打杀了他?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能拿到第五样东西,届时报酬至少翻上一番。若是生意谈不拢,你大可以再去一趟贞女坟,随后走一趟杏花庵嘛!把龙女带走不就行了?” 苏崮这才注意到,不远处那百丈之高,一百五十余丈宽的茶壶,居然缓缓悬空而起,分成为数块儿。 刘景浊微笑道:“茶壶成精啊!极其少见的,打杀了怪可惜的。” 这是实话,归墟那边儿当年有一座大山成精,没把刘景浊眼珠子瞪掉。如今碰上一个茶壶精,既没有理由杀,也是舍不得杀。 苏崮这才看出来些许门道,试探问道:“封印了?” 蹇文雅点点头,“剑术封印,一时半会儿,这老妖出不来的。” 刘景浊取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蹇宗主这趟来,除了谈生意外,还有别的事儿吧?” 蹇文雅点头一笑,轻声道:“柱容峰一叙?” 说着,他转头看了看苏崮,微笑道:“苏公子得委屈一下,在这白水洞天之内待些日子,待到刘公子离开离洲便可出去,也算是我对刘公子的诚意了。” 苏崮撇撇嘴,“蹇宗主倒是会做生意,都行,反正我也不敢走。” 他伸手指了指脑门儿,“脑子里放了个大炮仗,我敢出去,赤亭兄就敢给我来个炸脑花儿。” 蹇文雅一笑,点头道:“如此最好,此后鸿胜山保证苏公子的安全,待刘公子离开离洲之时,我便放你返回朝天宗。” 转过头,他看向刘景浊,笑道:“柱容峰聊?”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烦劳蹇宗主派人手,护送惊云国那两位姑娘返乡。”火山文学 蹇文雅笑道:“我唯一一个亲传弟子,已经护着那两位方姑娘出了白水洞天,正在北上。” 两人临走之前,苏崮忽然开口:“等一下,为什么愿意救我?” 刘景浊转过头,气笑道:“我吃饱了撑的行不行?” 随后蹇文雅施展神通,两人瞬间消失。 等这两道身影消失之后,水域十几座岛屿,那些个妖修也好,猎手也罢,这才敢抬起头。 柱容峰头,白衣灰衫同行。 不知不觉间,又快过年了,也不知道青椋山怎么样了,白小豆有无长高,山上有无下起第一场雪。 蹇文雅挥手祭出一只八角亭,刘景浊怎么看怎么眼熟。 结果那位蹇宗主走进亭中,微微一笑,开口道:“刘山主,要不要先听听白水洞天的来历?” 刘景浊笑道:“这等秘事就不必告诉我了吧?” 蹇文雅取出来两壶酒,笑道:“白水洞天确有龙女,乃是远古守门人带来的,鸿胜山以火运镇压水运,瞧着是镇压龙女,实际上,是给那龙女求得一线生机。” 刘景浊一愣,试探问道:“离洲属火,鸿胜山修士,皆修火法?” 蹇文雅点点头,“也不全是,大多是。” 转头看了看放在一旁的独木舟,刘景浊笑问道:“所以说,蹇宗主知道我是谁?” 中年人递出酒壶,轻声道:“知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柱容峰头(二) 刘景浊接过酒壶,好奇道:“是因为这八棱铁剑?” 蹇文雅反问道:“真不打算听听白水洞天来历?” 刘景浊摇摇头,“大致猜到了些,多余的就算了,知道的越多,因果越重。我也到了不得不考虑因果轻重的境界了。” 到了第六境,况且自身又有三道元婴,有些不必要的因果,能少沾点儿就少沾点儿吧。 不过某些人心里清楚,自个儿想的再好,遇到事情时,总还是会忍不住出手。 蹇文雅问道:“那你这趟离洲之行?就真是游山玩水?” 刘景浊摇头道:“几年前上了一趟玉京天,闯到十楼之时便被天门那边儿一个所谓天人砸落人间,有一把佩剑受损严重,须得到旸谷去修缮一番。” 极其平常的一番话,却让这位鸿胜山宗主眼皮子狂跳。 刘景浊当然是故意的,就是给你蹇文雅提个醒,跟我最生意,最好良心些。 蹇文雅皱眉道:“你到底多大?骨龄明明也就是二十七八,可道龄却三百往上?” 刘景浊摆摆手,“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娘的,恼火就在这事儿上,是个登楼境界,只要是望气术不差的,都瞧得出,唯独自个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些人明明知道,却说不出来。 所以,某人着急破境,还有一重原因,就是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笑道:“谈正事儿吧,蹇宗主开个价。” 蹇文雅一愣,气笑道:“你真就这般理所当然?在我家地盘儿上得来的东西,卖给我,还要我自己开价?” 刘景浊讪讪一笑,这事儿做的确实不地道,可没法子啊!谁叫我穷呢。 事实上,他早先已经想好了两个条件,也随时准备好了跑路。 第一个,狮子大开口,要价一千枚泉儿。第二个,比之前容易接受,就是与青椋山结盟,鸿胜山这边儿未来要有一艘直达中土青椋山那座渡口的渡船。 只不过,瞧见了这位蹇宗主之后,刘景浊又打算加一个条件。 先说出两个事先准备好的条件,他倒是笑呵呵,可那位蹇宗主听完第一个条件,脸就已经发黑了。 “你刘景浊当我鸿胜山有灵玉矿?铸钱的吗?” 刘景浊讪笑道:“别着急,还有一个条件呢?” 蹇文雅冷笑一声,眯眼道:“刘景浊,你掉钱眼儿里了吧?你干脆去把剩余三样东西凑齐,去把龙女带走算了,我白水洞天十年也挣不到一千枚泉儿!” 刘景浊只得讪笑着开口:“别着急啊!你听我说完第三个条件,然后三个条件里面挑一挑选一选嘛!” 蹇文雅这才强压住心中怒气,静待刘景浊说出第三个条件。 要不是因为守门人这个身份,呵! 刘景浊也觉得后脖子发凉,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第三个条件,鸿胜山除却已经去到归墟的谱牒修士之外,另外增添一位登楼,或是三位炼虚。” 蹇文雅眯眼看向刘景浊,沉声道:“你图什么?” 前面两个条件,对他刘景浊是实打实的好处,最后一个条件,他刘景浊占不到任何便宜。 年轻人抿了一口酒,笑道:“我所图甚多,说出来怕吓到蹇宗主,所以还是不说了,蹇宗主只需要告诉我,是选择前面两条,还是只选最后一条。” 但凡是个脑子不糊涂的,其实都会选择最后一条。不会吃多大的亏,反而能大赚一波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此前鸿胜山从未有人踏足归墟,一个顶尖山头儿,脸上早就挂不住了。玉京天那边儿发话之后,鸿胜山这才派出一位登楼去往归墟,虽然挽回了些颜面,可总是比不得南边儿那座山头儿,山主刚刚破境登楼,别人都憋着压境,不把自个儿当成一流势力,他倒好,破境之后,立马儿东去。 就那一座戟山,就让整座离洲,原本有头有脸的山头儿,都挂不住脸了。 蹇文雅沉声道:“景炀王朝与龙丘家借了五艘大型渡船,不惜损耗国力去驰援归墟,又是图什么?” 刘景浊撇撇嘴,“我就是个闲散王爷,连封地都没得,管那作甚?我又不是皇帝。蹇宗主还是赶紧答复我吧。” 蹇文雅转头看了看那柄八棱铁剑,叹息道:“鸿胜山暂时派不出那么多人手,至多只能是一位炼虚,此后三十年内,尽量再加派一位。不过,假若那两位炼虚在归墟破境,鸿胜山也不会将其召回。” 刘景浊极其干脆,取出身上四样东西递去,微笑道:“成交,我相信蹇宗主为人,一定不会骗我。” 蹇文雅心说你认识我不到两个时辰,还相信我的为人?骗鬼呢? 顿了顿,这位蹇宗主轻声道:“这座八角亭,眼熟吗?跟你有关。”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又抿了一口酒。 跟路阂雕的那座八角亭,一模一样。 蹇文雅开口道:“花钱买来的,不能给你,但你那座青椋山开山之时,可以提前给个消息,即便我不能亲自去,至少也会让司库或是掌律去的。” 刘景浊笑着抱拳,“那生意就是谈拢了?” 蹇文雅点点头,转而说道:“如今无门可守,所以要守归墟?”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有人守门,有人戍边,大好人间,当然要护着点儿了。” 那位鸿胜山宗主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说些什么。 “我们山中藏有一副画卷,两界山倾倒之时,守门人手中的八棱铁剑,是断剑。” 话音刚落,这位鸿胜山主冷不丁口鼻溢出鲜血。 刘景浊无奈道:“瞎说什么呢?开天门的都不敢瞎说,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 这种事,连那个张五味都不敢多说,你一个登楼巅峰,就不怕跌境吗? 刘景浊一愣,这位鸿胜山宗主,真是不信邪啊! 蹇文雅抹了一把脸上鲜血,开口道:“好家伙!我这才说了一嘴,就这样了?” 刘景浊幽幽一叹,一个瞬身出来八角亭,那位蹇宗主随即狂喷出一口鲜血,气息都有些萎靡不振。 刘景浊叹息道:“得!蹇宗主,好奇心太重,养伤去吧。” 有些事我连龙丘棠溪都不敢说,就怕她沾染因果,你倒好,竟然敢以登楼巅峰去推算过去未来?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你瞎看什么呢! 蹇文雅灌下一口酒,涮了涮血水,没事人一样起身,开口道:“那就恕我不能待客了,真得养伤去,不然会跌境。” 方才他说完那句话,无形之中居然被那虚无缥缈的因果重伤。所以才有了他不信邪,循着那幅画卷,逆流而上一万多年。蹇文雅影焯焯瞧见了那座两界山上,两位青年对坐饮酒,有个一身青衣的小姑娘,与个一身白衣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嬉戏打闹。 结果那个压根儿瞧不真切面容的家伙,只一转眼,蹇文雅心神当即被打退回来,险些跌境。 蹇文雅走出八角亭,硬着头皮开口:“你那老祖宗,也忒吓人了吧?” 哪知道刘景浊顿时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是你祖宗!你全家的祖宗!” 年轻人骂骂咧咧的御剑离去,留下蹇文雅风中凌乱。 我说错了吗?远古守门人,不就是你老祖宗? …………… 十万大山之中,有个少年人登上小西峰,那头背剑白猿,正与曹风对弈。 自打与某个下五子棋让人无奈的家伙下过棋之后,袁公这是头一次与人下棋。 那次之后,袁公时常自言自语:“与刘景浊下棋一次,损我三百年棋力。”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刘景浊棋力如何惊为天人呢!袁公与他下了几盘五子棋,居然损耗三百年棋力。 可袁公的意思,其实是说,跟傻子做事儿,自个儿也容易变傻。 呵!还说自己会下象棋,你刘景浊是光会走棋吧? 少年人走到两人边上,磕磕绊绊开口:“我……我得走了。” 曹风扭过头,诧异道:“这就结丹了?但你不还没学剑术吗?着急什么?袁公前辈又不是不教你。” 袁公冷笑一声,“某些人在这儿磨了我半年了,不也还是着急走?” 曹风讪笑一声,轻声道:“我还是个死鬼啊!前辈把身子还给我,我不得再磨合一番?算了算了,要是袁公前辈不行,那我就只能去找大前辈了。” 结果那老猿冷笑一声,拿剑灵压我?那就别怪我揭短了。 “有些人脸皮之厚,我是拍马不及的,还腆着脸说自个儿与那狂傲小子同岁,你摸着自个儿良心说话,我有你年纪大吗?” 曹风讪笑一声,无奈道:“瞒了这么久,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其实我也是个读书人。” 袁公开口道:“就这么着急去找刘景浊?不是说好了三十年吗?这还没到三年吧?” 曹风一笑,“这不是担心我家山主嘛!” 袁公转头看了一眼有些木讷的少年人,轻声道:“他可以走,你不用担心,再傻也能当做登楼境界用的,只要他一门心思要去青椋山,谁拦的住?” 话锋一转,“至于你,说好了三十年就是三十年,不服的话,曹前辈可以试试自个儿剑术过不过的了我这一关。” 前辈二字,咬的极重。 曹风一巴掌拍向棋盘,“你这不是骂人吗?” 袁公撇撇嘴,随手一挥,另一处棋盘凭空出现。 “与刚才一模一样,你可以再打翻一次,我能给你复刻十局。” 曹风一拍脑门儿,转头看向少年人,叹息道:“阿达,你说一个猴子,我咋就下不过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青鱼 有个出去走江湖道士,四月前走的,腊月就回来了,几乎是跑着回来的。 张五味一路逆着阆水而上,之后又逆桓水而上,到了那个如今尚未改名的乐平县时,着急忙慌喊着:“顾剑仙,救命!” 其实顾衣珏都懒得搭理那个年轻道士。 你他娘的是自己要去要走江湖的,都凝神境界了,不过是遇到过年轻姑娘而已,就吓成这副卵样子了? 瞧瞧人家刘景浊,哪趟出门不拐回来几个……人。 有些话想想就好,不能说的。 一想起那个二十出头儿就已经神游境界的山主夫人,顾衣珏总是没法儿直面内心。 人家修道岁数,是我零头儿的零头儿啊! 返回青椋山后,山脚那间小木屋早就给他腾出来了,张五味也干脆拿着铺盖卷儿就去了小木屋。 照刘景浊的说法儿,他张五味是笑雪峰第一任峰主,但必须得先跻身真境。 其实张五味自己都觉得,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结丹都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这都不算啥,问题是那个打死不再去广化书院的小丫头,几乎一天一趟,跑来询问,“渝州火锅儿好吃吗?听顾剑仙说,那是个雾都唉,瞧得见路不?有没有遇见什么好玩儿的?” 张五味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说出来不妥,我虽然没有度牒,但我是个真道士啊! 三处施工地,特别是离得最近的迟暮峰,几乎一天一个样子。 他回来的第二天,路阂就拿着烟袋子,晃晃悠悠走来青椋山脚,居然问他张五味,迟暮峰需不需要修一条铺着青砖的登山路?一般山头儿都是坐北朝南,咱们青椋山与左右的迟暮峰、笑雪峰,都是坐南朝北,本就林木葱郁,特别是南坡陡峭,不修路,好像不太好。 结果张五味只说道:“你们走过几次?哪次不是飞来飞去的?” 当时路阂狂吸一口烟,竖起大拇指,说道:“有道理!” 其实是他们两个谁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那个家伙,你说他讲道理吧,有时候他偏偏不说话,能动手绝不吵吵。你说他不讲道理吧,好多时候又跟个教书先生似的,各种道理一大堆。问题是你明明知道他这道理不像道理,可听着听着,哎?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今天入夜后,一场大雪袭来,都数不清是第场雪了。 山下木屋之中,一盏油灯的微微火光,就是张五味这屋子里唯一暖和的地方了。 顾衣珏瞬身到此,一把推开门,取出个炭盆来,没用炼气士术法,就是以带来的干柴生火。 只可惜那把火镰不太争气,最终还是用了小小术法。 张五味就一直看着,等到那盆火着了,屋子里亮堂起来,他才说道:“习惯了某种方便的法子,再去用老办法,就会有点儿不习惯了吧?” 顾衣珏扯过来一张四方板凳儿,路阂做的。坐下之后烤了烤火,轻声道:“所有的新鲜物件儿、事儿,诞生的初衷,不都是为了方便?有人花了一生去让人们方便,为什么还要用不方便的法子?你不喜欢是你的事儿,别人用,少说。学什么不好,学咱家山主?” 刘景浊就是一个极其不喜欢鱼雁楼传信的人,只不过他没办法。他喜欢的,是那种驿马传信,慢是慢点儿,但真诚。 张五味气极,这趟出门,前十几年的修身养性本就功亏一篑了,你顾衣珏居然还这么说话。 “你吃了火药了怎么着?我招你惹你了?” 顾衣珏没说话,只是伸手烤火。 顿了顿,顾衣珏还是说道:“你怕那姑娘作甚?偷看人家洗澡了不成?” 这辈子就没骂过几次人的张五味,一下子跟炸毛的猫似的,站起来以他自以为的骂人言语破口大骂:“一派胡言!混账话。” 他其实想到了带家大人的三个字,可就是说不出口。 顾衣珏微微抬头,故意说道:“你要是反应小点儿,我真就觉得我是一派胡言了。” 张五味一愣,当即搓了搓手,就要往手心啐上一口。 吓得顾衣珏赶忙告饶,“玩笑,玩笑,你咋这么不识逗呢?准备你这唾沫掌心雷,是想恶心死谁?” 顾衣珏站起身,轻声道:“那个小姑娘现在就住在青白客栈里头,人家知道你在这儿,但你躲着,人家也不好意思找你。” 说完之后,一道身影凭空消失。 张五味独自一人看着那盆火,眼前忽然就出现一副画面,是他张五味脱下道袍。 年轻道士口念无量天尊,锁好房门,脱掉了上衣,由打床底下取出个带刺藤条,一边诵读清心经,一边拿着藤条狠狠抽打自己。 顾衣珏去而复返,一把夺过藤条,气笑道:“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这也要学山主?他是打小儿战场上杀出来的,你学他作甚?” 张五味背上鲜血淋淋,他强忍着痛意,沉声道:“我是个道士,真正的道士。” 顾衣珏板着脸,沉声道:“穿好,带你去个地方。” 客栈那边儿,有个身穿大红棉袄,留着双马尾,圆脸蛋儿冻的红扑扑的年轻姑娘,正与白舂还要杨念筝,以及特意赶来客栈的潭涂和白小豆,磕瓜子儿呢。 两个穿着红衣的姑娘,天然亲近。 白小豆听完那个叫做舒珂的姐姐讲完,提着自个儿那柄小剑就要去找张五味。 好你个小道士,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惹我舒珂姐姐伤心?虽然师傅拿你当宝,但师傅不在,我说你是一棵草,你就是一棵草。 潭涂伸手薅住白小豆后脖领子,小姑娘便在原地踱步。 潭涂轻声道:“张道长刚回来,我还没有见过他呢,我不好说什么,不过你安心住在这儿,要是啥时候觉得闷了,可以去迟暮峰后山找我,我可养了好多花花草草呢。” 至于两个年纪大些的女子,有话不好说。 杨念筝传音道:“分明就是张道长不敢面对舒珂,这才跑了的嘛!” 白舂含笑点头,传音答复:“人家毕竟是个道士嘛,没法子的事儿。” 潭涂转头看去,眨眼不止。意思是你们俩好歹说句话啊! 舒珂咧嘴一笑,吐了瓜子壳,轻声道:“说真的唉!我一眼就喜欢上他了。但没事儿,以后我就在这儿住下了,反正离我家也不远嘛!” 圆脸姑娘忽然疑惑转头,“你们都想干啥,劝我吗?”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舒珂便又是没心没肺的一笑,轻声道:“没事儿没事儿,你们应该去劝他的。” 结果她话锋一转,开口道:“哎!景炀王朝境内,啥时候有了这么个山头儿?那天来的黄牙大叔,好像境界不低唉。” 大家伙儿忽然就明白了,这姑娘怎么就喜欢张五味了。 都是那种时不时心大的。 顾衣珏那边儿,带着张五味,翻山越岭,西去五百余里,到了如今乐平郡一个叫化马县的地方。 此地有一千年古槐,尚未成精,当地人都管这古槐称之为化马神树。风泉镇里或是扶舟县几个小镇,老人家讲古今时说的天边,就是这化马神树了。 再往西去不到万里,就是大雪疆域。 两人落在一处灯火通明的宅子外,这会儿都已经丑时前后了,大雪纷飞,这户人家却还没有睡。 张五味开口道:“来这儿做什么?这家是有个新生女吗?你觉得资质很好,想收徒?” 顾衣珏摇摇头,轻声道:“这家人,是外乡人,北边儿来的,顺着那条汶江而来,期间乘坐的小船翻了,妇人险些死了,是……是一条巨大青鱼,救了她们夫妇。所以这个孩子,被他们夫妇起名青鱼,姓乔。” 张五味点点头,“乔青鱼,名字挺好听的。” 说着便要掐指去算,可被顾衣珏一把抓住手臂。 “别算了,我告诉你。” 两人化作一阵风飘去城里一间铺子,顾衣珏居然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张五味没好气道:“你又不是道士,故弄玄虚作甚?” 顾衣珏取出一壶酒,抿了一口,苦笑道:“原本我是想着,盘下这间铺子,看着她长大,守护她的。” 张五味一下子就想到了什么,沉声道:“是她?” 顾衣珏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的,让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她。 可找到了又怎么样,还不是那句苏子词? 纵使相识应不识。 张五味叹了一口气,“要是刘景浊在就好了,劝人这事儿他擅长,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劝你。不过,十几年过去很快的,等她长大了,重新认识一番不就好了?” 顾衣珏没答复这个张五味,只是轻声道:“等山主回来,我要去一趟雷州渡口,然后再去一趟济水顾氏。” 张五味点点头,“那我尽量抓紧破境,到时候帮忙。” 顾衣珏撇撇嘴,眯眼道:“一口大黑锅扣在我身上百多年了,我是真无所谓,可不能让她一直背着。” 风雪夜里,那处啼声不止的宅子,刚刚满月的孩子一把抓住了娘亲大拇指,拼尽全身气力也还是没能起得来。 我们都记不住年幼时的事,很可能是因为,年幼时,我们心里记着别的事儿。 第一百六十九章 白鹿 两个女子走出神鹿洲如今最大的那座王朝,也是排名第五的大王朝,起名新鹿王朝,也还是认龙丘家为宗主,所以沿用一个鹿字。 九洲,却有十大王朝,唯一一座有两座大王朝的,其实是青鸾洲。 龙丘洒洒也不是小姑娘了,这一路游山玩水,倒是心情好了许多。 可每每想起自己不是亲生的,她就有些难过。 即便爹娘跟姐姐,都是把自己当做亲人,她还是有些伤心。 因为,现在没有娘亲了。 两位姑娘走入游江国地界儿,没着急先去哪里,只是乱逛而已。 其实这已经比龙丘棠溪预期的要晚好几个月了。 因为先前还逛了一圈儿黄羊府。 龙丘洒洒询问道:“姐,这地方不咋样啊,姐夫咋就爱逛这些地方。” 对于姐夫这个称呼,如今龙丘棠溪半点儿不排斥。 她听到龙丘洒洒发问,不禁就是一笑,开口道:“他呀!是个极其喜欢往山上跑,往水里跑的人。只要是住在山上,房前屋后任意一处有水,他就住的下去,还贼喜欢徒步登山。” 龙丘洒洒眨眨眼,好奇道:“你不是不喜欢爬山吗?” 龙丘棠溪一歪头,“他喜欢啊!” 龙丘洒洒长长嘘了一声,可酸死我了。 对于那个印象还算可以的姐夫,她当然不反对啦,姐姐可答应了,等姐夫逛完一圈儿到了神鹿洲,她就可以跟着姐姐去中土,可以在青椋山修行一段儿时日。 龙丘洒洒眨眨眼,“那艘正在铸造的船,是姐姐的嫁妆喽?” 哪承想这话说出来,龙丘棠溪居然走了神。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龙丘洒洒赶忙开口道:“姐,难道你还不准备嫁吗?现在可满天下都知道,你跟他是道侣了。” 龙丘棠溪这才回神,笑骂道:“你个死丫头,少管我。” 两人走着走着,周遭环境愈发干旱,龙丘洒洒皱起眉头,开口道:“姐,这咋回事?要不然我们帮着降雪吧?” 龙丘棠溪却是抬起头,笑道:“有人已经在做了。” 云海之上,有个美貌女子正忙活着从几百里外一趟趟搬来云朵,想着为此地降雪。实在是她境界太低,金丹而已,做不到以自身术法神通降雪。 就连龙丘洒洒,如今也已经结丹。 龙丘棠溪有些看不过去了,轻声道:“去帮个忙吧。” 说着便瞬身而起,眨眼功夫便落在云海中。 绿衣背剑的女子只是心念一动,方圆几百里瞬间阴云密布,转眼间便有一场鹅毛大雪降临人间。 刘景浊天生属火,而龙丘棠溪连佩剑都跟水神有关系。 那个幸苦搬云的女子愣了好半天。 好嘛!我辛辛苦苦这么久还没有干成,人家只现身就做到了。 女子再看向那个绿衣姑娘时,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我长得也算是国色天香了,可跟她一比,还比啥,没法儿比。 女子自嘲一笑,飞去那个绿衣前辈跟前,抱拳道:“多谢前辈,要不然,靠我一趟趟搬云,指不定要到什么猴年马月去。” 龙丘洒洒这才赶到,“按姐夫的说法儿,这地方的炼气士都是作威作福惯了的,咱们咋还遇见了这么个心善人又好看的小姐姐?” 心善人又好看,很明显是在说陈青萝了,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赶忙摆手,开口道:“我只是因为一个人,所以觉得,能做到的事儿,做了又不会多长几斤肉,那干嘛不做?” 对女子来说,肉还是少点儿好,如果非要长,那就瞄着两个地方长吧。 龙丘棠溪一笑,轻声道:“你是说刘景浊吧?所以你叫陈青萝?造化山的青萝仙子?” 陈青萝一愣,心说她怎么知道的?猛地想到了什么,又看了看面前绿衣那一副绝美容颜,陈青萝试探问道:“你是?” 龙丘棠溪笑道:“我叫龙丘棠溪,她是我妹妹,叫龙丘洒洒。” 果然! 陈青萝赶忙退后几步,恭恭敬敬施礼,沉声道:“见过大小姐,见过二小姐。” 神鹿洲上,只要是金丹修士,都会有个龙丘家供奉的身份,她陈青萝也不例外。 所以说,龙丘棠溪跟龙丘洒洒,是整座神鹿洲的大小姐与二小姐。但凡是个结了丹的,极少喊龙丘姑娘,都是大小姐、二小姐。 龙丘棠溪笑道:“不必多礼,想必他有朝一日重游此地,瞧见了变化极大的陈青萝,会由衷开心。” 陈青萝苦笑道:“做些该做的事儿而已,以前没想到,现在撑着来得及,能多做一些是一些。” 顿了顿,陈青萝询问道:“大小姐跟二小姐,既然来了,不如去造化山做客?” 龙丘洒洒摇摇头,轻声道:“我们要去一趟万象湖,之后还要去迷离滩呢。下次我姐夫来了,再一起做客造化山吧。” 陈青萝讪笑道:“刘公子的话,还是算了吧。” 上次就够吓人了,再去,师傅就要道心失守了。 龙丘棠溪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开口道:“既然碰见了,你带个路,咱们一起去一趟万象湖?” 陈青萝斩钉截铁道:“当然可以,求之不得。” 结果她就听见了大小姐说:“听说刘景浊对万象湖的素蝶与彩蝶,很照顾?” 陈青萝沉默片刻,抬起头,轻声道:“彩蝶姑娘,死了。” 龙丘棠溪一皱眉,气势凌厉,“谁杀的?为什么?” 陈青萝思前想后,还是如实说道:“刘景浊好像传了他们一道品秩不低的功法,彩蝶姑娘在外游历之时给人盯上了,就……” 龙丘洒洒气极,冷声道:“谁做的?” 陈青萝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是个过境炼气士,至少也是元婴境界,是谁,真不知道。” 龙丘棠溪沉声道:“走吧,去万象湖。我会让龙丘家追查此事,不管是谁,哪怕是龙丘家的人,也要一命抵一命。” 绿衣女子着实有些怒,这事儿刘景浊早晚会知道,他那么喜欢多想,肯定会觉得是因为自己给了素蝶与彩蝶功法,这才惹得有人强抢害命。 顿了顿,龙丘棠溪询问道:“乱砚山的小兔子没事儿吧?” 陈青萝眉头舒展了几分,想起那只可可爱爱的兔子山君,她就觉得开心了些。 “小兔子很好,兢兢业业,护佑一方山水,可忙可忙了。” ………… 青泥国京城,今日四处张灯结彩,那位已非少年的皇帝大婚,举国欢庆。 而青泥城那座鱼雁楼,多了个刚刚满月的孩子,霜澜亲自带回来的。 尚未婚嫁的女子,居然不顾自身名声,认了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婴为干女儿。 这女婴,是霜澜在之前一个风雪夜里捡到的,到底是女子,哪儿见得了一个孩子冻毙于风雪中。 正哄孩子呢,有个女子缓步上楼。 那位青泥国国师瞧见霜澜之后,面色复杂至极。 霜澜抬起头,微笑道:“师傅找过你了?所以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师妹了?” 姚小凤询问道:“所以,我年幼离家出走之时,那个所谓仙人指路,其实是师姐吗?” 霜澜笑道:“不然呢?让你饿死在路边儿啊?好在师傅也瞧得上你,要不然我就得自己收徒了。” 姚小凤泛着泪花,轻声道:“多谢大师姐。” 霜澜撇撇嘴,“师傅偏心,找你不找我。” 话音刚落,有个头戴斗笠的老者凭空出现。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我不就在外边儿钓了一会儿鱼,咋就不找你了。” 霜澜就要起身,却被老者以温柔灵气虚按下去。 “这孩子本来应该姓岳的,就还是姓岳吧,起名,白鹿。” 霜澜一皱眉,沉声道:“师傅!这名字不是你能起的!” 老者摆了摆手,微笑道:“我这楼主位置,先给你,以后要传给岳白鹿。龙丘家的丫头虽然拿他老爹吓唬我,我可能也是真打不过龙丘晾,但也不是吓大的啊!我不得让那丫头瞧瞧,我帮了她多大一个忙?” 说着,老者取出一枚令牌,天青色,卖相极好,一面雕刻一只大雁,另一边儿则是游鱼。 “霜澜啊!师傅要去归墟了,鱼雁楼你可得给我照看好。还有,小凤,你不必觉得欠刘景浊人情,我帮你已经还了。” 话音刚落,老者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霜澜眼眶通红,久久未曾出声。 姚小凤有些不明所以,询问道:“大师姐,师傅这是怎么啦?” 霜澜擦了擦眼泪,挤出个笑脸,摇头道:“没事儿,师傅有自己的打算。师妹,你记住了,咱们还有个小师妹,就在刘景浊的青椋山。” “白鹿啊白鹿,你快点儿长大。” ………… 了然谷,蔡真珠去到从前潭涂住的宅子,看着那丫头给她留下的几年都喝不完的酒,骂骂咧咧不停。 “你最好别来迷离滩,要是来,也先有本事打过我。要不然,呵呵!” 一来就骗走了我家小潭涂,哼! 正自言自语呢,有个老者凭空出现。 “真珠啊!” 蔡真珠急忙转头,已然热泪盈眶。 “老家伙,这都多久了,不来看我。” 老者讪笑一声,“这不是来了嘛!” 两人坐着喝酒,蔡真珠询问道:“我是不是你徒弟里最难看的个?还有,你是不是只收女徒弟?人老心不老?” 老者有些无奈,自个儿徒弟一大堆,都是女子,就这个打小儿就不那么好看的丫头,最没大没小。 老者笑道:“我是来道别的,之后再去看看你小师妹,然后就要去戍边了。” 于是在大年三十那天,有个老者走了一趟青椋山南边儿那处无名湖泊,除却牛庆山那个佝偻老者,再无人察觉。 天下何止有舟子陈桨,更有渔子左衡川。 人间渔子,鱼雁楼主,左衡川。 渔子往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是那副老迈模样了。 他碎碎念道:“我收了那么多女弟子,为什么没碰见你?她没拿起那根老剑条啊!为什么你还是不认识我?” 结果落在那条古之龙渊水后,左衡川便唯有一脸苦笑。 被个贼丫头顺走又还回来的斩龙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没了。 第一百七十章 龙女出世 某人忽然想起自个儿还有那老蛟尸身呢,带哪儿去?便重回柱容峰,板着脸让蹇文雅将他送回了白水洞天。 那位蹇宗主疑惑问道:“为啥不走正门?” 刘景浊气笑一声,“我花了钱的,还要再花一次钱?” 结果就被丢到了白水城内。 刘景浊也猜到的,入口在那棵树下,但那座洞天,应该是在蹇文雅手中的。 落地之后,刘景浊径直去到那间皮货铺子,先是装傻充楞,取出来一大堆不不值钱的玩意儿。 苏崮的乾坤玉已经还回去了,当然了,钱没还。而这会儿刘景浊取出来的,是在那三条大渠的破烂儿。 这破烂儿,跟破烂山的破烂,两回事啊! 刘景浊此刻可是个新面孔,又没显露那个可以让他们姐妹二人察觉的册子,所以这位女掌柜,当然没有看出来什么。 只不过在面对这堆破烂之时,女掌柜还是有些无语。 这位叫做包方方的年轻女掌柜扯了扯嘴角,指着门口招牌,说道:“道友,我这铺子收的是皮货,蛤蟆皮我都要,可你这里面有皮子吗?” 刘景浊微微一笑,坐去旁边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微笑道:“皮子有,还有肉呢。可包姑娘连我这小玩意儿都不收,我那皮子卖得上价钱吗?” 包方方微微一笑,立马儿换了一副表情。 只要是皮子,那就有的赚,赚不少呢。 白水洞天出去的皮货,那都是修习水法的炼气士之间的紧俏物,溢价一倍,问题不大。 包方方端来一碗茶,笑盈盈说道:“那这位公子,先亮出来宝贝呀!”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故意左顾右盼一番,随后微笑道:“放不下啊!” 包方方一笑,“公子莫要诳我,哪怕是五百年的狐狸,也才多大?公子只管拿出来,放不下,我自个儿出去搬。” 刘景浊伸手摩挲着下巴,说那好吧。然后就取出来那颗蛟首,一人高的巨大头颅,尚且血淋淋的,这皮货铺子当即被血腥味儿铺满了。 那位女掌柜愣了好半天,回过神后挥手关了铺子门,瞬间变作一副苦瓜脸。 “我错了,立马儿给道友解咒。” 刘景浊一笑,摆手道:“你那点儿咒术对我无用,还是先开价吧。” 包方方只好先大致估量了一番,随后开口道:“蛟肉不便储存,即便是放在乾坤玉里,也至多放个一年半载的,一两按一枚半两钱成不?蛟皮的话,应该是完整的吧?可以给到公子十枚泉儿?” 说完之后,包方方又补充道:“真心高高给了。” 刘景浊笑了笑,这女掌柜倒也实诚,他觉得确实是高高给了。因为他自个儿预计,十枚泉儿撑死了,没想到还能另外凑几枚泉儿。 半两钱、五铢钱、以及泉币就是泉儿,三者之间,与如今世俗的铜钱、银子、金,的汇率差不多。 例如银子与铜钱,一两银子一贯铜钱,也就是千枚铜钱。十两银子兑一金。 最早金子少见时,十六两银子才兑一两金,如今却是十两银子一两金。 所以泉币、五铢钱、半两钱,也是一枚泉儿十枚五铢钱,一枚五铢钱,千枚半两钱。 其实人世间最早的方孔钱,是半两钱才对,五铢要晚些,泉币也就是泉儿,只是古时王朝对钱的一个笼统说法儿。 但自从蕴含灵气的灵玉钱用了这三个名字之后,凡俗王朝发行的铜钱,便都是通宝钱了。 刘景浊轻声道:“那骨头跟内脏就算是送的了,加上我那堆破烂儿,不如包姑娘给我十五枚泉儿的总数?” 包方方一点头,“成交!” 等包方方收起蛟尸之后,刘景浊便又取出一枚乾坤玉,咧嘴笑道:“我这里还有些物件儿……” 等刘景浊离开那间皮货铺子时,口袋里已经多了三十枚泉儿。 活了数千年的老蛟,乾坤玉里哪儿能没点儿好东西啊! 这下子身上就有了两百多枚泉儿,以后再想想法子,等到了神鹿洲时,总不会空着手了吧? 身上有钱了,某人心情大好,再不多做停留,很快就出了白水洞天。 反观那间皮货铺子,包方方早已乐开了花儿。 就这些东西,转手一卖,至少也有四成利的,挣个十枚泉儿,不在话下啊! 包圆圆走进铺子之时,对这个挣了钱却没挣到人情的妹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开口道:“打听清楚了,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包方方当然好奇了,能让宗主亲自接待的客人,会是谁? 包圆圆只是指了指被包方方拿去垫桌角的邸报,轻声道:“就是你嘴里那一坨被插了鲜花的牛粪。” 女掌柜哭丧着脸,嘟囔道:“邸报误我啊!” 刘景浊走出白水洞天,就又是一副草鞋挎刀,一脸胡茬儿的邋遢模样了。 走过那位看门老者身边时,老者转过头笑问道:“怎么样?收获如何?” 刘景浊笑道:“不亏,不亏。” 碰上了那位散财童子苏老弟,当然不亏了。 老者撇撇嘴,“活着就已经很不亏了,能从白水洞天挣了钱活着回来,说明你运气不差嘛!” 刘景浊微微一笑,“前辈说的是。” 说完之后,胡茬儿青年心情大好,取出来一壶酒放下,笑道:“家乡酒水,白簿,借前辈吉言了。” 老人看着那青年人背影,笑着摇头。 挣了钱,那就继续南下,再走个三千里,就到了离洲那座朱雀王朝了。排名第四,国祚已有千年未断。 十大王朝互有谍子,这事儿是公开的秘密。先前朱雀王朝不就砸钱,让有书籍刊发权的洗笔湖充当自个儿的眼线嘛! 假如有个洗笔湖这般,可以刊发书籍又刊发邸报的山头儿,潜移默化去散布一些言论,时间一长,不比大军攻入景炀带来的影响小的。 刘景浊在无人之处御剑而起,近千里之后才落下了身形。 离洲依旧烈日炎炎,吹来的风都是热的,可中土北境,估计早就下了不止一场大雪了。毕竟明个儿就过年了嘛! 一个人过年,也得热热闹闹不是? 前方就是悖召国京城了,就在这儿待几天,过个年吧。 凡是大城,都是依水而建,这悖召国京城也不例外,正是背靠离洲第一大水,汤江。 天色微暮,其实已经亥时,而天才微微暗而已。 过江船只不多,刘景浊就只瞧见了一艘渔船,有个头戴斗笠的渔子江岸垂钓。 刘景浊走过去,询问道:“老伯,过河吗?” 那渔子并未转头,只是说道:“别吵,鱼都惊走了,要搭船就待会儿吧。” 刘景浊只好蹲在岸边,抿了一口酒,开始去想这些天的事儿。 在柱容峰时,其实刘景浊猜到了些什么,但从前还是往后,不好说的。 比如在十万大山那只眼睛前,那个披头散发的剑神曾给自己看过一副清晰画面,就是那座两界山。 还有一件事儿,刘景浊从未与人提起过,就是破境元婴之时,刘景浊曾去到一处幻境,与何伯看了一遭白小豆的几种别样人生。 就是那个从神尸葬处到九洲,又破天门而去的何伯。 想来想去,之所以能再见到何伯,是因为那位前辈离去时,拍了自个儿三下肩膀。 那晚正是大年三十,刘景浊破境之后,在落冰潭待了好久,这才整理好心情去了客栈那边儿。 白小豆的无数种人生路,老猿托孤,自己收徒,只是其中一条而已。 还有无数种道路,刘景浊看了几幅画面而已,便再不往下看了。 例如,若是刘景浊没到那处天地,老猿会带着白小豆去到那潭水,到时候得了那人面龙身的雷神真意的,就会是白小豆。小丫头会拜姜黄为师,有朝一日冲破那方天地,来到九洲。 这是比较好的一种结局。 可何伯偏偏拉着他,去看了白小豆与她娘亲逃难成功之后,到了一处小山村的画面。 那个无力养活孩子的妇人,只能靠着出卖身体来换取一袋袋粮食,才能把小丫头养到八岁。再到后来,妇人染病离去,山村里面的男人便都得了病,村民会将白小豆与她娘,一起烧死。一个天眷之人,在至亲死绝之后,当然会得些补偿。而刚刚到八岁的白小豆,会杀光那村庄里面的所有人,此后漫无目的游荡在人世间。 当然也有她长大成人,相夫教子的画面。后来却因为自身气运,她的丈夫无福消受,她便也孤寡一生。 幻象消散之前,何伯说了句:“会不会都是真的?或者退一步说,你把白小豆带出那处牢狱,等同于截断了她的登天大道?” 刘景浊也反问了一句,“是不是还有两巴掌等着我?”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在看过了白小豆那些个不相同的人生之后,刘景浊便会不由自主的去想,如果真如十万大山所见那般,那我看到的,究竟是照镜子的人,还是镜中人? 越想越拎不清,干脆就不想了。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抬头问道:“老伯,过不过河了?” 老人转过头,气笑道:“我千万里跑来找你,你就这般等不及?” 刘景浊这才发现,眼前老者,不就是给了自己一条绿鲤鱼的垂钓翁吗? 刘景浊讪笑道:“原来是前辈啊!找我有事儿?” 老者瞬身到了刘景浊身边,轻声道:“现在属于你青椋山的那座湖泊,里头的小红泥鳅是我关门弟子,当然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我弟子。至于那条绿鲤鱼,关键时候可以帮你一个大忙。” 刘景浊满脑门儿疑惑,帮什么大忙?为什么要帮?前辈你先前不是已经指点过我一次了吗? 老人沉默片刻,开口道:“姚小凤是我徒弟,蔡真珠、霜澜,都是,算是还你个人情吧。” 没等刘景浊开口,老人忽然转过头,直视刘景浊,沉声道:“人情我都还清了,以后你要是明白了一些事,能不能麻烦你告诉个姑娘一声,左衡川不是胆小鬼,已经找了她足足三千年了,认识左衡川的她。” 刘景浊大惊失色,不敢置信道:“你是那个渔子?” 九洲有三子,安子秦腔,舟子陈桨,渔子左衡川。 安子剑术通天,舟子拳法最高,渔子卦师第一。 左衡川轻声道:“就当帮我一个忙,要知道,我算了千年之久,几乎断绝了开天门的可能,才明白了一些事。在你的未来,一定一定要帮我带到这句话。” 刘景浊无奈一笑,“前辈,总要告诉我给谁带话吧?” 老人面色复杂,轻声道:“以后你就知道了,我怕我说出来,有些事就会变了。” 三千多年前,有个在海边儿摸青蟹的少年人,瞧见了个只一眼就忘不掉的姐姐。后来少年人跟在那个背剑女子身后,询问道:“你能不能教我剑术?” 那女子撇撇嘴,开口道:“我的剑术,我师叔都学不来,就凭你啊!教你偷东西还行。论偷东西,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把我逼急了,我连自己家都偷。” 那个女剑仙领着少年人走了几年江湖,也不知怎的,就凭空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在这人世间存在过一样。 所以少年人后来成了卦师,就想算到她究竟去哪儿了。 刘景浊有些无奈道:“那万一错过了怎么办?我都不知道是谁啊!” 左衡川笑道:“放心,不会错过的。对了,我此去归墟就不走了,有我做军师,八荒那边儿的妖族,不足为虑。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就当是让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刘景浊缓缓起身,抱拳道:“晚辈一定将话带到。” 老人笑着摆手,示意刘景浊坐下,又要了一壶酒,喝下之后才说道:“甲子之内,九洲必定要有一尊中土之灵出现的。我可以告诉你,景炀许经由的谋划,必定是一场空,因为中土之灵,不会是龙。即便浮屠洲那个丫头成功化龙,她也坐不上那个位子。至于谁能坐上那个位子,我也算不准,不过那头应运而生的麒麟与你家徒弟手中的灵犀,可能性最大。” 瞧见刘景浊皱起眉头,左衡川只淡然说道:“我是卦师,合道卦师,一头通天犀而已,还算不出来?” 刘景浊无奈道:“前辈就不怕因果?” 左衡川一笑,“怕呀!这不,为了找到她,我此生已然是无望开天门了。” 刘景浊刚要开口,左衡川便摆手不止,“别介,你,我不敢算,我怕当场暴毙。” 见刘景浊有些失望,老人只好说道:“你不是喜欢打比方吗?我也给你打个比方。你刘景浊的人生,云里雾里,前路不明,就好似一团绞缠在一起的线团,压根儿不知道线头儿在哪儿。” 天下第一的卦师都是这般言语,刘景浊还能说什么? 只好笑着说道:“前辈先去,刘景浊很快便到,不平妖祸不返乡。” 左衡川抿了一口酒,冷不丁询问道:“你是个剑客,那你知不知道,斗寒仙剑洲的仙剑,是哪一把仙剑吗?” 从前的斗寒洲,一洲之地,遍地剑修,所以有个仙剑洲名号。 刘景浊也喝了一口酒,轻声道:“龙丘棠溪拿到那柄剑时,我觉得是那柄剑。现在嘛,我觉得,所谓仙剑,说的应该是剑客吧?” 老者缓缓起身,微笑道:“聪明,老夫去也!” 刘景浊赶忙问道:“前辈,那个小红鱼?” 早已不见人影,刘景浊只听到有人言语:“就像现在这样,都看不见她就行。” 刘景浊只好点点头,应下这稀里糊涂的事儿。 中土那边麒麟现世,九泽水患平息,刘景浊已经知道了。那个中土之灵,按照许经由的意思,是要让浮屠洲那位三千年一遇之天骄在某个关键时刻到扶舟县天井山鱼窍峡,钻入黄龙潭化龙。 可今日左衡川却是说,中土之灵,龙属无望。 唉!这渔子,也是个痴情人,一个人找了三千年了,如何能不痴情? 江风拂面,略带些温热,草鞋青年于水面狂奔过江。 悖召国京城,张灯结彩,一幅过年气象。 刘景浊换了一幅读书人模样,走入一间客栈,要了个三楼屋子。 过年钱客栈涨价,一间屋子只住两晚,刘景浊掏了都快六百枚铜钱了。当然没有那么些钱,付了些碎银子而已。 放好箱笼,刘景浊走下楼去,与客栈掌柜打听了哪处酒楼饭最好吃。 那个中年人掌柜爱答不理的指了指西边儿,开口道:“皇宫里饭最好吃,吃去。” 刘景浊只好扭头出门,自个儿去找。 中年掌柜暗骂一句有毛病,我家没吃的吗? 毕竟是一国京城,年关将至,巡城兵马一队接一队,但凡有些瞧着不那么像好人的,都得过去询问一番。 但路边儿有些乞丐,这些巡城兵马,并未将其驱赶。 这种事,景炀好像做不到。 路过一处面铺子时,刘景浊瞧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端出来一碗饭,递给了坐在他家门口的叫花子。孩子回到铺子里后,询问自家娘亲:“这些人怎么早上不来讨饭,都是傍晚或是夜里了?” 妇人揉了揉儿子脑袋,微笑道:“身上有残疾的就不说了,反观那些个有手有脚的,要是早上起得来,他们也不至于要饭了。” 孩子点了点头,这时走出来了系着围裙的汉子。他喝了一口水,微笑道:“假如你没有个能让你一辈子不愁吃穿的爹娘,那也不要怪自个儿命不好,想法子让你的孩子命好点儿呗。” 孩子询问道:“爹,那我要怎么办?” 汉子笑道:“起码得勤快些嘛!” 闹事之中随意瞥见的一幕,让刘景浊不禁嘴角上扬。 人生第一位先生,总是自己的娘、爹。 走去一间酒铺子打了二两酒,拎着酒壶便走边喝着,冷不丁一抬头,漫天星辰极其闪烁。 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了年少时的某些蠢事。 一个人的时候,总会用自个儿的法子对天许愿。例如返回皇城里边儿那处小宅子时,刘景浊总会心里想着,我要是三百步内走回家,就让我今晚上可以不用挨打。 一次两次,好像不太灵。次数多了,总有蒙对的一次嘛! 龙丘棠溪当年说,她小时候一直觉得,星星会眨眼睛的。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微笑道:“星星的确会眨眼啊!” 年轻人站定之后,眯眼看向南方。 出旸谷而分九河,我刘景浊是不会做那个所谓人皇的。 ……… 有个人前脚刚走,白水洞天便异像横生。 那座贞女坟,其实是一座阴森森的山丘,漫山贞洁牌坊。 一个守着贞洁牌坊而死的女子,眼睁睁瞧着一片龙鳞自行飞起,去往北边儿水域。 头系白绫的女子声音沙哑,自言自语道:“要变天了。” 那座杏花庵,老和尚带着新收弟子正在做晚课。他其实已然察觉到了杏林之中,一枚不起眼的珠子忽的光芒四射,却还是没起身,先讲经。 裁衣山里,有个白玉镯也同样自行飞起,去往那座欲泉岛。 蹇文雅尚在闭关养伤,可白水洞天之内的异动,让他不得不中断闭关,迈步一个瞬身到了柱容峰头。 中年人叹息一声,以心声说道:“你们别忙活了,这是注定的事儿,已经推迟了三百年了,是咱们欠人家的。” 取出自刘景浊身上“买”来的四样东西,蹇文雅身形瞬间消散。 再出现时,已然在那座欲泉岛了。 四样东西自行飞走,此时此刻,整座白水洞天都被一股子庞大水运充斥着,极多水族趁着此时引气入体,开了灵智。 欲泉岛上,一座水晶棺凭空出现,七样东西悬浮半空中片刻,之后便化作七彩光芒钻入水晶棺。 不多久,水晶棺缓缓消失,由打七彩光芒之中,走出来个白衣少女。 一闪而逝的压迫感,差点儿就让蹇文雅真正跌境了。 这位蹇宗主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沉声道:“前辈,你暂时不能离开这儿。” 少女眼神涣散,过了许久才扭头看向蹇文雅,冷冷开口:“你是谁?这是哪儿?大哥哥呢?” 蹇文雅硬着头皮开口:“前辈记得自个儿是谁吗?” 白衣少女冷冷开口:“我乃西海龙女。” 有个老道士凭空出现,伸手按住少女脑袋,无奈道:“这都闹哪样嘛!那浑小子的脑子呢?着了别人道儿了都没明白。” 第一百七十一章 问题是我也不清楚 蹇文雅虽是对着老道士抱拳,可神色并无多少恭敬之意。 “玄岩道长来了,也不能带走龙女,至少现在不行。” 老道士一笑,轻声道:“你鸿胜山祖师留的遗言,就被你们这些个不肖子孙这么不当回事儿?你那师傅把个白水洞天差点儿弄的分家了,当我不知道啊?” 蹇文雅轻轻摇头,开口道:“九洲灵兽都在争那把椅子,现在把龙女放出去,不是帮她,是在害他。祖师是让我们鸿胜山保护好龙女,不是还她自由,然后让她去死。况且西海龙女,本是白龙,她一出世,就是九洲唯一真龙了。一出白水洞天,便是众矢之的。” 玄岩点点头,“我这关你过了,但我还是得带她走,你鸿胜山护不住她。” 被一只大手捂住脑袋的白衣少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逆生长,两人谈到此处,龙女已然变作个十一二的小女孩。 玄岩收回手,冲着小女孩一笑,轻声道:“我手里现在握着几枚棋子,黑白都有,你猜个数儿,猜准了,我就带你去找你的大哥哥。” 小姑娘皱起眉头,沉声道:“两枚白子,一枚黑子。” 玄岩无奈叹气,伸出手,果然是两枚白子,一枚黑子。 玄岩只得开口道:“我可以带你去一个能帮你找到你那个大哥哥的人身边,但你真身得留在这儿,我也得封存你一部分记忆,行不行?” 龙女点点头,“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两界山倾倒之后,大哥哥回家了没有?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还活着吗?” 一连串问句,玄岩也只好一件一件说:“他回家了,但活没活着,我真不知道。现在距离两界山倾倒,已经过去了一万八千年。” 说着便已经封存了龙女一部分记忆,并暂时将这道化身与真身分开,最多支撑一甲子。 将已经昏迷过去的小姑娘装入袖子里,玄岩轻声道:“好奇心挺重啊?吃大亏了是不是?” 蹇文雅那顾得上这个,只是皱眉道:“你要把她交给刘景浊吗?” 玄岩笑道:“还是好奇心重啊!不过这事儿你不必知道了,护好龙女真身就是。那个人活着与否,我是真不知道,万一人家回来了,你掂量掂量吧。跟天帝打了一架,还没死的人,你鸿胜山怕是承受不住。” 蹇文雅眼皮子狂跳,他高低都是登楼境界了,有些秘辛自然听说过。 跟天帝打了一架,还没死? 玄岩笑道:“所以说,你鸿胜山即便得了火神传承,那座实为祝融峰的山头儿也拦不住那个人的。” 若你你鸿胜山是铁打的,那人就一定是打铁的。 还真别犟,人家在两界山守人间时,我老头子都还没有出生。 蹇文雅言语有些阴阳怪气,“看来人间最高处,对于这位景炀殿下,格外照顾啊?” 玄岩也只是咧嘴一笑,轻声道:“你有本事也以二十出头儿的年纪,从第一楼打到第十楼啊!不说你以登楼境打穿第十楼了,就与守十楼的人打个平手,我也照顾你。” 这番言语,有些不那么高人了。 玄岩轻咳一声,微笑道:“对玉京楼有恨意的多了去了,光恨不行,要真有本事,就来闯关啊!” 打死了你鸿胜山第二任宗主,怪我?但凡他稍微学好点儿,我都懒得搭理他。 蹇文雅冷笑道:“等着,会去的。” 玄岩笑道:“那就抓点儿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说完这话,玄岩便瞬身离去,这座白水洞天,拦的住九洲最强的开天门吗? 结果显而易见。 那座玉京楼,其实是从昆仑搬去的,因为昆仑又名玉京山嘛! 被人称作看门狗的十二人,都是开天门。从第一楼到第十二楼,守第几层的人就是第几境最强。 玄岩是十二楼守关人,自然是十二境最强了。 不过得加个九洲之内。 悖召国京城,大年三十儿,天蒙蒙亮,已经有那爆竹声不断传来。 刘景浊走下楼,要了一碗所谓糖水,其实就是绿豆汤。 询问了一番,这才知道,这悖召国有个三十儿早晨祭江神,中午祭山神,傍晚祭祖先的习惯。 扶舟县那边儿有差不多的习俗,不过是三十下午请先人,夜里祭土地。初一早上要先给先人上一柱香,然后就是送灶,说是送灶花婆回娘家。 所以说,今个儿爆竹声从天亮开始,要到明早才结束。 刘景浊刚要出门,便听见那中年掌柜说道:“三十这一天是鬼集,给未能投胎的孤魂野鬼购置年货的一天,出门最好别瞎买东西,犯忌讳。还有,饭铺酒馆儿,多半都关门了,你想吃也吃不着。我这客栈,现在就住了你一个,厨子也已经回家过年去了,出去逛一圈儿要是实在找不到好吃的,就回来凑活一口。” 刘景浊点了点头,出门之后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掌柜,还在因为昨个儿出去吃饭没在客栈吃而耿耿于怀呢。 走了几步,街面相比昨日那是天差地别,哪儿还有热闹景象,街道上空荡荡的,人都在城外河边儿。 不过这鬼集,倒也不是瞎说,没走多远,刘景浊已经至少瞧见五六只鬼物与那尚且开门的年货铺子“购置年货”。 这些摊主铺主,可能永运不会知道,就因为他今日开门,无形之中,积攒了一份阴德。因为那些个孤魂野鬼购置年货时付的“钱”,便是虚无缥缈的阴德。 祖上积德,福荫后代,可不是虚话。 闲逛一圈儿,果然没有饭铺酒楼开门。也是,幸苦挣钱一年,不就是为了舒服这几天吗?钱挣到啥时候是个完,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钱可买不回来。 一国京城,早晨却像个空城。 城隍庙里的日游神与黑白无常,大白天的巡视街面,毕竟是鬼集,得照看着些。 刘景浊只当没看见,不过今日那黑白无常,头上并未顶着“一见生财”与“天下太平”。 过年嘛!给这些个游魂野鬼舒坦一日。 回去时路过一处小巷,刘景浊放慢了步子,瞧着巷子里一个少年人拿着鱼干儿,对着一只白猫说道:“爷爷说,猫能看见鬼魂,你要是见着了我娘亲,能不能帮我给她带句话?” 说着便把鱼干儿放在了白猫面前。 少年人笑着说道:“你就告诉她,我过得很好,虽然爹又给我找了个小娘,但小娘不坏,没话本小说里的后娘那么坏的。” 顿了顿,少年人揉了揉眼睛,低声道:“还有,记得告诉她,我很想她。” 那只白猫抬起脑袋,猛地凶叫一声,跳起来就挠了少年人脖子一把,一爪子挠掉了少年人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叼着就跑。 少年人捂着脖子嚎啕大哭,“我就是想让你给我娘亲带句话啊!” 结果白猫猫跑出去没多远就一个踉跄摔在了巷子里,想爬也爬不起来了,很快就没了动静。 少年人哭的收不住时,有个他瞧不见的妇人这才得已现身。妇人张了张嘴,下巴颤抖,可眼泪流不出来,那个少年人也压根儿瞧不见,他的娘亲,这会儿就在自己面前站着。 等到那个少年人哭累了,这才缓缓起身,走去捡起来娘亲给他求来的护身符,并没有理会白猫,扭头儿就走。 刘景浊收敛一身气息,走去巷子口,轻声道:“护身符不错,等闲小妖小鬼无法近身的。” 妇人大惊失色,慌忙化作一阵阴风逃遁。 她怕方才说话的年轻人是个捉鬼的,这样的话,她连这个年都过不去,就得去城隍庙小阴司去等待明船了。 刘景浊走去白猫那边儿,伸手抿了抿小猫脑袋,微笑道:“你做了好事儿,不顾自身安危叼走了护身符,要不然那个孩子的娘亲都无法近身。但你也别恨那个孩子,他又不知道你已经帮了忙,也不知道你叼走那个护身符,会给你带来危险。” 输送一缕灵气过去,小白猫这才苏醒了过来。 将将开了灵智,凑凑合合引气入体的小白猫,居然一下子跳到了刘景浊肩头,用脑袋顶着刘景浊脸颊,蹭来蹭去的。 刘景浊一笑,无奈道:“这就讹上我了?跟着我,肉可不多。” 此时巷子头走来个老道士,手中还拉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 玄岩笑道:“说你笨呢,就这点儿事儿你都能想到些什么。说你聪明呢,给人算计了你都没发现。” 刘景浊转过头,撇嘴道:“你很闲啊?” 玄岩干脆没接话,免得那混小子又一通叨叨叨。 玄岩只是指了指刘景浊,对着一旁小姑娘说道:“他能带你找到你的大哥哥。” 此时此刻的龙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知道自己要找一个大哥哥而已。 刘景浊愣了愣,气笑道:“这又是做什么?我成贩丫头的了嘛?” 出门一趟带回去个小丫头,我青椋山上也没那么多光棍啊! 啊呸!想什么呢。 结果龙女挣开玄岩的手,小跑着过去,停在刘景浊面前,抬起头,脆生生开口:“你是我的大哥哥吗?” 刘景浊一脸疑问看向刘景浊,玄岩只传音说道:“她是白水洞天那个龙女,她要找的大哥哥,跟你们守门人一脉有关。” 刘景浊赶忙低头,摆手不停,“不是,差远了。” 龙女,当我祖宗的祖宗的祖宗都可以,这可不是折寿的问题了。 肩头白猫一脸疑问,张了张嘴。 喵~ 刘景浊无奈道:“你们这些个当前辈的,总喜欢说事儿不说清楚吗?” 玄岩摆摆手,“问题是我也不清楚。” 第一百七十二章 看得见对方 小巷中,白衣小姑娘抱着白猫,同样一身白衣的刘景浊与个老道士走在前面。 刘景浊询问道:“在你们说出那话之后,归墟那边儿好了很多吧?” 玄岩点点头,笑道:“多了至少一手之数的登楼境,十多炼虚境,当然会好很多。但妖族那边儿,应该也会增兵。” 说着,玄岩转过头,轻声道:“但还是少个喜欢用奇兵的将军。” 刘景浊拿酒葫芦的手微微一颤,没有答话,只灌了一口酒。 “那你说我又遭人算计是怎么回事?我没明白,这一路走来,我十分小心谨慎,几乎每天夜里我都要去复盘一天之事,隔三五天就会总得去回想一番。我甚至连落地时见过的那几只鬼物都提防的紧,所以又是哪儿遭人算计了?” 那个夜里与书生宽衣解带的女子,以及那个鬼宅,刘景浊都曾十分重视,翻来翻去想了很多遍,但就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再就是只有那位惊云国绿林道曾经的扛把子了。火山文学 刘景浊递去疑惑眼神,玄岩却是淡淡然摇头。 “你还是得再想想,想明白了,就能少吃点苦。” 走出巷子,老道士扭头看了看龙女,轻声道:“甲子之内她只是个凡俗人,不会变老,不会长大,但也不会是炼气士。甲子之后,白水洞天会放了她的真身,届时她就是九洲唯一一条真龙。” 刘景浊无奈道:“我一个剑客走江湖呢,连我徒弟都没带,带着她像话吗?回去我咋跟小豆子说?实在不行,你帮我把她捎回青椋山呗?” 玄岩笑道:“嫌累赘了?还是怕这龙女本身跟你就有极大的因果?” 玄岩微笑道:“刘景浊,路是靠人走出来的。刀子没扎你身上前,死不死的,谁也不知道。”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这龙女怕是推不走了。 顿了顿,刘景浊又问道:“能不能想法子让我耐寒叔叔稍微舒坦点儿?” 玄岩笑了笑,无奈开口:“自打被你老爹拉入赌局,我心甘情愿成了坐庄人之后,石耐寒便可以没了每日万箭穿心的刑罚了,可他不肯。。这都已经跟你口中的所谓天人撕破脸了,我当然可以放了他,但他还是不肯。” 听到这里,刘景浊便再没说什么了。耐寒叔要的是光明正大踏上人间最高处,靠着本事把他放下来。 玄岩拍了拍刘景浊肩膀,笑道:“少年人,时间不多了。” 话音刚落,老道士已经没了踪迹。 后边儿抱着白猫的小姑娘略微诧异,但只是一瞬间。她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想找到那个大哥哥。 稀里糊涂的,身边又多了个拖油瓶。 刘景浊弯下腰,笑问道:“那以后你就得跟着我走江湖了,要听话。” 小姑娘点点头,“你要是带我找我大哥哥,我就听话。” 刘景浊笑道:“一言为定!我叫刘景浊,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又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好像忘了。” 刘景浊伸手按住小姑娘脑袋,想了想,开口道:“那你以后就叫白小粥吧?” 小姑娘点点头,“都可以。” 某人得意抬头,哈哈!白小豆,白小粥,是不是特俏皮?西海龙女本体是一条白龙嘛!也应景啊。 有个刚刚返回玉京天的老道士,听到那个名字之后差点儿就是一个踉跄。 于是刘景浊面前就又出现了个老道士。 刘景浊疑惑道:“怎么又来了?” 老道士一把拉起龙女,摇头道:“我错了,她不能给你带着了,我还是先把她送去十万大山吧。” 话音刚落,老道士拉着龙女就走了。 刘景浊嘴角抽搐,指着天幕破口大骂:“玄岩老儿,你大爷的!玩儿呢?” 数千万里的路程,小姑娘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被老道士拉着走上西峰。 有个绿衣少女凭空出现,一脸惊讶,随后就是满脸欣喜,撒丫子狂奔过来,顺手一巴掌拍飞玄岩,站定在龙女面前,大声喊道:“白小粥!” 小姑娘一愣,咋的刚起的名字,这咋咋呼呼的姐姐就知道了? 绿衣少女跑过去拉起小姑娘的手,咧嘴一笑:“以后就在这儿了,我罩着你啊!” 有个剑客御剑去到老道士坠落之地,曹风眼神怜悯,憋不住的笑意。 “玄岩前辈,我家大前辈就是这样,可千万别生气啊!” 玄岩笑呵呵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 “我敢吗?” 好像自打刘景浊在玉京天闹了一次之后,自个儿这些个人,想故意板着脸也做不到了。 曹风又问道:“前辈,我家山主好着吗?” 玄岩扭头看了看这个曾经的文人,疑惑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曹风讪笑道:“这不,抱个大腿,底气足嘛!”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悖召国京城,刘景浊抱着小白猫返回客栈,越想越来气。 你他娘的要带走就带走,要留下就留下,先留下又带走,还是老子刚刚起了名字之后。 叫白小粥怎么啦?跌份儿吗?这叫接地气! 拍了拍小白猫脑袋,刘景浊问道:“你说是不是?” 小白猫喵了一声,眨了眨眼睛。 其实这只小猫心中想着,可千万别叫我白小喵。 回去客栈,那个中年掌柜趴在柜台打盹儿呢,瞧见刘景浊回来,他抬了抬眼皮,开口道:“怎的?饿着回来了?上哪儿顺了一只猫啊?” 刘景浊笑道:“路上捡的,瞧着倒在路边儿,我正好粗通医道,就顺手给救回来了。” 掌柜的也没多问,只是说道:“大鱼大肉可没有,厨房倒是有肉,但我最多炒个肉片儿,下二两面。” 刘景浊点头道:“我倒是能炒两道,不如借掌柜的厨房一用?”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钻进了厨房。 刘景浊熟捻生火,铲子耍的贼顺手。那掌柜的一脸好奇,问道:“瞧模样,你是个读书人吧?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你还耍起来铲子这么溜索?” 刘景浊哈哈一笑,摇头道:“看书要看全的,圣人言语可不是说读书人不能进厨房的。” 掌柜的一愣,讪笑道:“生意人,读书是少,让你这个读书人笑话了。” 刘景浊摇头道:“这只是劝诫言语,让君子少造杀孽而已。” 第一百七十三章 江湖陌路人 方才直接说出了声,以至于对面中年掌柜好奇问道:“喝蒙了?说什么呢?”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没啥,就是小觑了一位朋友,若非有个老前辈提醒,我真就着了道儿了。” 这一步输给了苏崮,输的彻彻底底。估计蹇文雅也是发现了,这才帮了自己一个小忙。 可笑的是,某人还觉得已经把一个苏崮掌控于手中了,殊不知你可以拿一道阵法要挟人家,人家也能由那座阵法知道你人在何处。 就如同方才这掌柜的说的,站在楼上偷看楼下,楼下的人并不是看不见,只是看不清而已。想想办法,认真点儿,二人就一定能互相看得见。 前提是他能有办法认真看,很显然,苏崮是有办法的。 与此同时,白水洞天内,苏崮正在烂木渠做客。才喝下一口茶水,苏崮忽然拍了拍脑袋,不敢用太大力,然后叹气道:“不亏是我赤亭兄,这么快就发现端倪了。” 紫珠硬着头皮询问,“苏公子,那位赤亭剑仙,究竟是何许人也?” 苏崮笑了笑,开口道:“你肯定听过,白水洞天又未曾禁绝外界邸报,那个人面兽心、暴戾荒淫的刘景浊,总听说过吧?” 这番话算是解了恨了,而那位烂木渠主也是长长啊了一声。 苏崮撇撇嘴,“不像是吧?像就好了。” 苏崮忽然后背一凉,蔫儿哒哒开口:“不对,像了才更吓人呢。” 悖召国京城那间客栈,中年掌柜与刘景浊喝酒,从天亮喝到了天黑,直到外界爆竹声音四起,由始至终从未以灵气驱散酒意的刘景浊,有些受不住了。 这会儿已经酒壶遍地,可中年掌柜却还能端坐着。 瞧见那书生已经趴在桌上,中年掌柜笑着说道:“一个读书人,酒量可真好,我要不是中途喝了解酒药,这会儿早就睡的跟死猪一样了。” 刘景浊想要抬头回一句,真做不到。这会儿脑子由自己,身子不由己啊! 中年掌柜又抿了一口酒,转身去关好客栈大门,然后从一把推翻了柜台,从里边儿取出来一柄横刀。 之后中年人又去了后厨,拿来了一块儿磨刀石,就坐在刘景浊隔壁桌子,以酒水磨刀。 中年人笑着说道:“其实不用你劝,执念我已经放下了。但就是觉得,如果放下屠刀就能成佛,那对死在我刀下的冤魂也太不公平了。好在你给我解释了一番,我倒是觉得舒坦了许多。我林谆三岁进相府,九岁开始就帮着他们杀人了,到十五岁时,死在我手底下的无辜之人,已经不知有多少了。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年,杀人无数,造孽极深。结果我杀来杀去,最后要杀的,却是救过我命的老夫妇。像我这样的恶人,老弱妇孺都杀过,可总还是有落不下刀的时候。大叔大婶儿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做好人不难的,我就试了试,对我来说确实不难,可我杀过的那些人怎么办呢?林谆摇身一变成了个好人,做了些好事,难道造过的孽就能一笔勾销?不能,不可以,不应该的。” 说话间,中年人已经磨好了一边儿。给横道翻了个身,林谆又开口道:“原本我就想着今日杀了那奸相,再不去他就老死了。杀了他,然后我自绝,他毕竟养了我嘛!不曾想去前还有人陪我喝酒。” 说完这段儿,中年人开始专心磨刀,小片刻后,他拿起一块儿白抹布,擦干净那柄寒光闪烁的横刀。 林谆笑了笑,掰开刘景浊嘴巴,塞进去一枚解酒药,取来笔在桌上写下“醒了就快走”几个字,然后便提刀出了门。 中年人前脚刚走,刘景浊便坐了起来。 可刘景浊没有追出去,更没有起身,只是驱散了身上酒意,又抿了一口酒。 爆竹声音接连不断,年轻人恢复本来面目,背好独木舟,拎着酒葫芦走去客栈门口。 烟花密集处,总是富裕人家住的地方。反观只有寥寥爆竹声的,都是穷人家。 大年三十儿,再怎么穷的人家,总会买些炮仗,等在子时中刻,一股脑儿全放了。 “我即便过得不好,可我也想过得好些啊!炮仗声音大些,老天爷听一听,明年别让我那么难就很好了。” 这句话是刘景浊第一次到扶舟县,在风泉镇里听一个当时年纪不算太大,却一脸老相的人说的。 那个老人,前不久也死了,在知道鲍酬被樊江月带走时,刘景浊就猜到了。 说是失足,其实是双双跳崖。孩子长大了,有些事儿会让孩子难以启齿,既然娃能自个儿活着了,那大人索性就不活了,免得让孩子抬不起头。 事实上,刘景浊也知道,那个气的豆豆不愿再去广化书院的人,也是鲍酬。 天知道为了拉扯孩子长大的娘亲与爷爷,十多年里,是怎样炼就一幅“铁石心肠”去抵挡那些个流言蜚语的。 最终攻破那两颗铁打的心的,其实是鲍酬的一句,“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刘景浊叹息一声,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孩子,你可能不知道,他们把所有的脸,都给你了。” 路边儿巡城兵马狂奔而过,刘景浊只喝了一口酒。 穷人家里点炮仗,富人家里放烟花,声势分个大小,可都是过年。 有些过不去自个儿心里大坎儿的人,选择今夜杀身成仁,所以刘景浊不想拦。 很快就已经子末丑初,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缓缓起身,往皇城边上那座相府去。 相府门口,有个中年人手提一颗头颅,朝正堂跪着,可他自己的头颅,也已经滚落一旁。 一袭青衫背八棱铁剑,缓缓走去相府,一身武道罡气开路,一众兵卒压根儿不敢拦路。 年轻剑客走去门口,扭头看向一旁被一国夜游神缉拿在手的虚弱魂魄,开口道:“怎么,什么时候酆都罗山的隶属阴司也得帮这凡俗王朝做事儿了?” 那尊夜游神皱起眉头,沉声道:“大胆!阴司拘人,竟敢见而不避?” 刘景浊又看了看已经被某种秘法保住魂魄的悖召国老丞相,冷声道:“人死了也要分个三六九等?你悖召国城隍庙里那本生死簿上面,只写了林谆恶贯满盈?” 夜游神还未开口,却见那年轻剑客一伸手,尚在相府中的一道魂魄便被随手扯出丢在了不远处。 刘景浊开口道:“过年了,有仇报仇,有冤鸣冤。” 随后同样一把扯来了林谆魂魄,丢去远处。 刘景浊沉默一瞬,开口道:“过年了,有仇报仇,有冤鸣冤。” 刘景浊明明听到,有人说了句谢谢。 不多一会儿,两道魂魄便被数不清的游魂野鬼撕成碎片,再无转世可能。 那位夜游神不敢靠近背剑的年轻人,只好站在原地,沉声道:“插手阴司之事,你想好了会是什么代价吗?” 刘景浊本就有些憋着火,听见这么一句,当即不再压制一身气息,扭过头眯眼看向那尊等同于金丹境界的夜游神,冷声道:“你来告诉我,会是什么代价?” 原本已经在赶来路上的护国供奉,察觉到这股子吓人气息之后,立马儿掉头反回。 吃饱了撑着的才会去招惹这一尊煞星。 而那位夜游神,居然破天荒的觉得后背发凉,他可是死鬼啊! 好在那年轻人很快收回自身气息,并指斩出一道剑气,由打相府门口直直出去几十丈。 “有个坟,不过分的。” 捡起来那颗头颅,刘景浊又提起那具无头尸身,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 在场数百人,无人敢拦。 离开之前,刘景浊沉声道:“隶属酆都罗山的阴差,不应该有这种学凡俗间欺软怕硬的夜游神的。一国丞相,若是受人敬仰,那用得着你们去给他收拢魂魄?反之,这等人,若是成了一方神灵,到底是好还是坏?” 那位城隍老爷瞬身至此,对着刘景浊重重作揖,“剑仙说的是。” 刘景浊只说道:“也是说给你们悖召国皇帝听的。” 说完之后便御剑离开,天亮之后,汤江岸边就多了一座新坟。 刘景浊倒下一壶酒,微笑道:“救你才是害你,死了反倒遂愿,你林谆已证阿罗汉果。” 将那把横刀插在坟前,年轻人转身就走。 可走了几步,刘景浊又回过头,伸手弹出一道火焰,那把横刀瞬间便被融成铁水,散落一地。 江湖路上,哪儿能都是打打杀杀,其实更多的,是走马观花而已。 江湖陌路人,人人皆有故事。 瞬身返回那间客栈,刘景浊弯腰抱起小白猫,微笑道:“以为我不来了?咋可能嘛!我有个徒弟,特喜欢猫。” 某人神色古怪,开口道:“你是只母猫,但我不知道我徒弟那只小花猫是公是母啊!” 早就听得到人话的小白猫,像人似的娇羞出声。 自此剑客南下路上,身边会多个小白猫。 其实刘景浊是个从来不会思乡的人,偶尔想家了,只是因为家乡有可以想的人而已。 其实谁不是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山巅棋盘 便是正月里,路上行人也不算少。 多得是跑商的,还有些驾牛车走亲戚的。只不过,过年没有雪,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恢复青衣背剑模样,刘景浊肩头蹲着一只白猫,一人一猫走在人不少的官道上,惹来得许多人侧目。 大年初一,正午时,不少马帮之流于官道旁设帐休憩。顶上日头毒,帐中酒香肉肥,只休憩片刻,便是过了初一日了。 刘景浊走过之时,小白猫一双竖瞳死死盯着帐篷那处,不知不觉间,口水已经滴到了刘景浊肩头。 刘景浊无奈抬手,白猫赶忙吸溜一口,伸出前爪子拦住刘景浊手臂。 刘景浊气极,瞪眼道:“管你吃管你喝,摸一下怎么啦?” 小白猫露出鄙夷神色,亏的是还不会说话,要不然非得蹦出来一句,“这几天我可就没沾过荤腥”。 刘景浊干脆站定身子,把白猫脑袋转去帐篷那边儿,自个儿却灌了一口酒。 “你可以多看看,咱们过屠门而大嚼,忆酒肉之美嘛!” 亏的是白猫没读过书,要不然这会儿肯定破口大骂了。 看也吃不到,白猫喵呜一声,蔫儿哒哒的披在了刘景浊肩头,晾衣服似的挂着。 抱着个小猫,其实是极惹孩子喜欢的,特别是那些个少年少女。 往前走了没几步,正好是个上坡,一头老牛在前方使劲儿拉车,有个中年人在后边儿推车,板车上有一床被褥,里面躺着个小男孩儿,孩子眼睛紧紧闭着。 坡有些斗,车很难上去。 快步上去,刘景浊帮忙推车,小白猫知趣跳上牛车,歪着头看自家主人推车。 中年人顾不得开口,只扭过头,对着刘景浊露出个善意笑容。 翻过这处抖坡儿,中年人赶忙快步跑去前方扯住了老牛缰绳。 待牛车平稳下来,中年人这才开口道:“这牛年纪大了,老了,没法子,多谢小兄弟帮忙啊。” 刘景浊笑着摆手,“举手之劳而已。” 顿了顿,刘景浊还是没忍住问道:“这孩子是?” 中年人苦笑一声,开口道:“我儿子,前年摔了一跤,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不,我就跟我那老伙计,拉着孩子四处求医。听说前面的赤诚山有位老神仙,医术通神,就想带着孩子去看看,都走了好几个月了。” 小白猫凑过去用脑袋蹭了蹭小男孩,转过头时,是一幅乞求神色。 刘景浊笑骂道:“你这死猫倒是好心肠,怎的,我就见死不救了?” 回过头,刘景浊笑道:“我正好懂些医术,老哥要是放心,不妨让我瞧瞧?” 满脸沧桑的中年人赶忙拱手,“那求之不得,感激不尽啊!” 刘景浊便并指放在那孩子额头,只一瞬间,眉头就皱了起来。 中年人心里有些犯嘀咕,心说还没见过在额头上把脉的呢。可一瞧见这背剑的年轻人皱起眉头,他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小兄弟?这……” 刘景浊收回手指,微微一笑,轻声道:“没事儿,我与你一同去往那座赤诚山,找那个老神医。有些麻烦,但不是没办法,咱们先去找那老神医,如果他的办法比我的好,就用他的,如果最后还是我的法子好些,那就用我的。” 中年人半信半疑,却还是拱了拱手,说了几句感谢言语。事实上,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其实没法子,只是面子上过不去,这才说要一起去的。 赤诚山已经不远了,就在三十里外,还是悖召国境内,不过是不是炼气士山头儿,刘景浊真不知道。 至于这个孩子,是被人故意以灵气阻绝了几道经络,并不会伤及到这孩子,只会让他无法动弹而已。而且那几道淤堵住的筋脉,反而在那几道灵气滋养之下,变得晶莹剔透,只要这淤堵筋脉被打开,这孩子瞬间便能成为炼气士。 所以说,刘景浊怎么瞧,这都像是有人给到他的一道机缘,而不是害他。 要疏通那几道筋脉,对刘景浊来说,很容易。但他也怕好心办错事,万一真是某个炼气士的一番苦心,他贸然帮着疏通经络,那不是白瞎了一份机缘。 刘景浊询问道:“这孩子得病前,家里有无什么人来过,或者说发生过什么奇异事儿?” 中年人好好想了一番,开口道:“没什么奇怪的事儿,倒是山娃跌倒之前,家里来了个要饭的,给馒头咸菜还不要,非得吃肉喝酒。我家里又不是什么大富之家,那天山娃正好在田里钓到了黄鳝,所以就给那叫花子坐了碗黄鳝面。除此之外,再无什么奇怪地方了。小兄弟,问这作甚?”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没啥,大哥不是说还有三十里地吗?咱们抓紧赶路吧,尽量天黑前走到。” 就是寻常人的脚力,半个时辰也能走个三四里,这会儿才刚到午时,离洲天黑极晚,所以天黑之前,无论如何也走的到。 走到平坦处,刘景浊跨上了牛车,伸手按住小男孩额头,微笑道:“把眼睛睁开,没事儿,你肯定能好的。” 刘景浊同时以灵气涟漪说了句只有那孩子听得见的话,“山娃,我真能治好你,我可是神仙。” 同时抖擞了些小术法,山娃脑海之中多了一片绚烂光华,孩子被惊的不轻。 只不过说到这神仙二字时,刘景浊总觉得臊得慌。 好在那小男孩睁开了眼睛,呢喃开口:“真的吗?” 刘景浊点点头,“真的,骗你干嘛?” 前面赶车的中年人听见儿子声音,急忙转头看去,瞧见儿子眼中相比以往,多了星星点点的亮光,汉子又赶忙回头,眼眶湿润。 刘景浊拍了拍山娃,将白猫放在了他身边,然后跳下牛车,坐去了前边儿。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笑着说道:“大哥,真放心,真能治好的。” 中年人抹了抹眼泪,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我叫杨树叶,他叫杨山娃。” 刘景浊咧嘴一笑,“我叫刘景浊,那只猫,叫白小喵。” 后方小白猫呜咽一声,垂头丧气的靠在了杨山娃脸上。 终究还是没逃过叫白小什么的命运啊! 见刘景浊时不时就灌一口酒,杨树叶便询问道:“看刘兄弟模样,虽然是个江湖人,却应该是生在富裕家中吧?” 刘景浊好奇道:“何出此言?” 杨树叶笑道:“都说穷文富武,家里没钱的,练不起武的哟。况且,就你这个喝酒法儿,光酒水钱可就能拖垮一个家了。” 一番话逗得刘景浊哈哈大笑,年轻人笑着说道:“不瞒你说,我可是一国皇子,封了王的,不差钱。所以说,到了那座赤诚山,治病要花的钱,包在我身上。” 中年人面色无异,心中却是长叹一声。 这年轻人,心肠挺好,就是爱吹嘘了些。 与此同时,有一处极高山峰,山巅棋盘同时落下黑白双子。 有个青年人说道:“拉我来?明知道我不会押他的注。到现在为止,我能看得入眼的,唯独他没有去救那个客栈掌柜而已。他到现在还管闲事,一点儿都不着急自己的事情,这样的人,能做成什么大事?” 而对面一位老者却是冷冷一笑,开口道:“意思是利己之人,才能干成大事吗?你姬闻鲸一生利己,到现在了,为这人世间做过什么?” 一旁几道虚幻身影都笑出了声音。 “姬氏是真可以啊!当年刘顾舟求上了门,压根儿没人搭理他,现在玄岩老儿主动摆场子,亲舅舅却不看好外甥,老子又在这儿教训儿子。” 方才落子的二人,正是姬闻鲸与姬秊。 此处是一座山巅,可人间并无此处,在场众人,也只是被玄岩牵来此处,最低也是合道境界的修士虚影而已。 有个坐在角落,始终不曾言语的佝偻老者缓缓睁眼,轻声道:“那就拭目以待嘛!” 姬闻鲸不敢冲着自个儿老爹说什么,而是转过头看向了那个老人。 “他刘景浊,连自己着了道都不知道,还要玄岩去提醒一番才行,难道不是蠢货?” 话音刚落,一道巨大身影到此,是一头上古执夷。 那头巨兽虚影挥手投下一枚黑子,冷冷开口:“就凭他?” 佝偻老者又闭上了眼睛,这才几年,棋盘黑子已经多过白子了。 他淡然开口:“不着急,反正大家都有一次反悔机会的。” 意思就是,在真正收盘之前,押黑或白,都决定不了什么。因为每个曾经到过此处山巅的炼气士,都有一次可以推倒重来的机会。 玄岩老道凭空出现,微微一笑,开口道:“开了这一局棋,我不会干涉你们如何选择,大家且耐心看就行了。” 顿了顿,玄岩又说道:“对了,提醒诸位,还没有押注的要抓紧了。刘景浊走出旸谷之时,此处山巅便会不复存在,第一局便也到此为止。第二局,没有棋盘的。” 顺着老道士的目光去往离洲,夜幕之中,一架牛车停在了赤诚山脚。 中年人背着自己的儿子登上,年轻人肩头蹲着一只白猫,背后有一柄八棱铁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山下药庐(一) 凡俗山峰,并无什么灵气涌动,几乎就是寻常小山村了。 刘景浊肩扛白小喵走在前头,不多久就瞧见了一束微弱火光。 年轻人转过头,轻声道:“就在前面了,不远,杨老哥走慢些,不着急。” 中年人笑着点头,步子却丝毫未曾放慢,反而更快。 好不容易有了点儿希望,杨树叶哪儿还顾得上自己,没跑起来就已经算是很镇静了。 刘景浊笑了笑,继续在前方开路。 只一处农家小院儿而已,三间屋子,一圈儿竹篱笆围起来不大一块儿地。倒是门前屋后各有一块儿地,种着草药。 刘景浊率先走过去,好在并无想象中的排起长龙,只有个小童坐在院子里,借着屋内微弱灯光捣药。 捣药童子瞧见有人走来,便放下了手中活计,缓缓起身,喊道:“看病的吗?” 此时杨树叶也已经背着山娃到此,中年人赶忙答道:“对,听说赤诚山中有一位老神医,我特意赶来的,头七月就走了,今天终于到了。” 捣药小童当即转头,冲着屋内喊道:“老头儿!来人了。” 喊完之后,小童子走来篱笆门这边儿,伸出手,笑着说道:“我师傅瞧病,无论大病小病,都要二两银子,先交钱后进门。” 杨树叶闻言,手臂轻轻一抖,还没有说话,背后的山娃就已经出声道:“爹,不治了,咱们回吧,我想家了。” 刘景浊伸手过去按住杨树叶肩膀,轻声道:“都说了我有钱,怕什么。” 刚要伸手去袖子里取银子,哪承想那小童子一咧嘴,笑呵呵开口:“有钱啊?有钱就得十两金子,拿来吧。” 十两金子?杨树叶颤颤巍巍取出一个布包,那是他全部家当,也就二两银子。 “金子,真没有。” 刘景浊转过头,无奈道:“咋就这么不信我呢?收好了,金子我也有。” 年轻人一把拔下头顶玉簪,头发一下子就披散下来了,他倒也不在乎,随意薅了一根草就扎起个马尾辫,然后将青玉簪递去,笑道:“随身哪儿可能带那么多金子,不嫌重啊?这白玉簪押这儿,后面我拿金子来赎。” 总不能凭空取出来十两金子吧,那也忒不像话了,谁随身背那么重的金子。 灰衣小童子接过青玉簪打量了一番,抬起头,半信半疑道:“这玩意儿,能值十两金子?” 好在屋内走出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先生,高喊道:“好了,让他们进来吧,那小子瞧着不像是穷人,练武的能有穷的?” 灰衣小童子叹了一口气,将青玉簪递回去,叹息道:“你可最好有钱,要不然就得在这儿干一年活儿来抵消诊费。” 刘景浊接过簪子,没着急整理头发,只是回过头笑着说道:“赶紧进去吧,我看老先生也乏了,先麻烦他给山娃瞧瞧。” 说话间,刘景浊一步上前,伸手按住小童子脑袋。 奇了怪哉,天底下还真是啥稀奇古怪的事儿都有。 小童子一巴掌拍开刘景浊,瞪着小眼睛,极其不悦,“你干嘛?不知道摸人家头会长不高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就是瞧你跟我们山娃差不多大,好奇,不摸了,不摸了。” 走进屋子,有个老者打着赤脚坐在床头,头发乱糟糟的,十分随意的扎在头顶。老人一开口,屋子都瞬间亮了几分。 好嘛!一嘴大金牙。 这老神医瞅了瞅,开口道:“病能治,有些耗日子,得等我那几味药材长出来,估计得个把月。” 杨树叶一愣,随即大喜,开口道:“别说一个月,只要能治好,十年我都等。” 结果这老头子扭过头看向刘景浊,撇嘴道:“住下可以,吃饭得掏钱。” 刘景浊微微一笑,“小事儿,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钱多。” 那位老神医一眯眼,露出满嘴金牙,“那你多给点儿啊!我也给你瞧瞧病,没病都给你找病出来。” 刘景浊哪儿会搭理他,只是扭过头,给了山娃一个放心眼神。 不喜说话的孩子其实已经完全相信了刘景浊是神仙,他觉得哪怕这老神医治不好,神仙老爷也可以治病的。 杨树叶讪笑一声,疑惑问道:“都不把脉的吗?我家山娃究竟是怎么啦?” 此时方才的小童子端着一大盆热汤进来,一边儿帮着山娃脱鞋,一边说道:“望闻问切,庸医才切脉呢,我师傅瞅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病。”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话狂是狂,却是真的。 将山娃的脚泡进木盆里,小童子开口道:“今天起我会把草药准备好,你们自个儿的去煮,早晚各一次,水要保持烫,起码泡够半个时辰。最好是自己去垒个灶台,小火给汤药加热。这药本来是我的,算了,先给他用吧。” 杨树叶一脸狐疑看向刘景浊,后者微微一笑,轻声道:“人身对应天上星辰,两只脚各有穴位对应五脏六腑,泡脚,其实是为了后面用药起效快些。” 话音刚落,床上老头地下小童同时看来,齐声道:“砸场子来了?” 刘景浊赶忙摆手,笑道:“练武之人,时常受伤,只是粗通药理而已。”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良久,刘景浊却只顾着安抚杨山娃。 “不着急,也别怕。” 小男孩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先前杨树叶也说了,自打不能动弹之后,这孩子就把自己关在心房里,谁敲门都不开。 那位老神医开口道:“从今天起,一月时间,每天早上给他泡脚,完事儿就扔院子里晒太阳,夜里泡完脚我会给他行针,到第三十天了,喝我一剂药,包他药到病除。” 灰衣小童子说道:“我们这儿可没地方住,自个儿想法子去,他的脚决不能受凉,受凉了我们可不管。” 刘景浊瞅了瞅外界天空,心说这破天气,下雨都是热的,也得有凉可受才行啊! 不过刘景浊还是转身出门,独自往山上走去,很快就扛了几根大木回来。 杨树叶与刘景浊忙活着搭建棚子,杨山娃已经趴在一堆干草垛里睡着了,倒是白小喵,这会儿上窜下跳,也不晓得是不是瞧见老鼠了。 这死猫,白天就趴在肩膀呼噜呼噜,夜里就跟吃了药似的,精力旺盛。 只大致搭起来个草棚子,就已经后半夜了。 刘景浊摘下独木舟靠在一边,灌了一口酒,微笑道:“钱不用担心,这老神医也是真有本事的,放宽心吧,别着急。” 杨树叶面带愧意,苦笑道:“刘兄弟,麻烦你了,你要是着急赶路就不必陪着我们了,大不了就是干一年活儿,只要能看好山娃,十年我也认。” 刘景浊一笑,盘膝坐下,轻声道:“我不着急,等个消息传来了,我才会继续南下。正好,应该还会有人来,我也等等。” 在山娃体内种下机缘的人,估计在得知山娃打通筋脉以后,很快就会赶来。等的人就是他,瞧一瞧嘛,何方前辈这般行事。 至于等的消息,是在等老大跟老二那边儿查到了什么。 类似于那位高车都护的传讯物件儿,赵坎让工部那边儿专门铸造了三份,只是三兄弟之间传讯用。都是以镜花石为基础做成的,代价极大,就这三个至多能用个十次的镜花台,足足花了五十枚泉儿才做成呢。 这趟离洲,既然必定要路过那个横贯离洲东西的朱雀王朝,那当然要查一查,当年害了干娘的,都是谁。 能杀当然要杀,杀不了,那就等等。等我刘景浊一趟归墟回来,呵,九座山头儿也好,还有害了龙丘棠溪娘亲与干娘的人,都得死。 我刘景浊可不是什么圣人,不着急,只是因为我现在本事不到家。一笑抿恩仇那种事,我可做不来。要不是怕苏崮留有后手,他能活?结果是幸亏没杀他,要是真杀了,恐怕就得掉头离开离洲。 见刘景浊已经盘膝坐下,杨树叶便再没有出声。 结果那个灰衣小童子端着一盘油饼走来,撇嘴道:“这个得算钱啊!我们本来就穷的要死,光给那孩子泡脚的药,别说二两银子,二十两都打不住。” 瞧见刘景浊盘膝而坐,小童子撇撇嘴,没好气道:“你不是练武的?咋还修起仙来了?” 刘景浊缓缓睁眼,也有些好奇,便询问道:“你就不怕我?” 灰衣小童子瞪大了眼睛,“怕你?你是不是有病?我有好多药呢。” 冲着刘景浊翻了个白眼,小童子扭头儿就走。 杨树叶也好奇问道:“刘兄弟,他为什么要怕你?” 白小喵嗖一声跳过来,躺在刘景浊腿上,两只爪子“出拳”不止。 刘景浊伸手捂住白小喵的脑袋,轻声道:“没啥,他就应该怕我才对。” 那年登明船,连那东_明公见我都犯怵,天底下的鬼物还能有不怕我的? 奇怪,真奇怪。 那小童子与当年被害时的关荟芝有些像,但又不是活死人,是个实实在在的死人啊! 天底下还有死人不是鬼的? 白小喵一声喵呜,刘景浊无奈道:“我也听不懂猫语啊!” 要是小豆子在就好了,她能听懂。 抓紧修炼啊!高低到了灵台境界你就能说人话了不是? 刘景浊分明听到屋子里师徒俩在嘀咕。 “师傅,这人咋个这么怪,坐着睡觉啊?” “我哪儿晓得去?说不定是那种传说中到了化境的武林大宗师,就是话本小说里的屁股。” “师傅,那叫辟谷。” “啊?我说的就是辟谷啊?你小子耳朵长脚后跟了是吧?” “行呗!你是师傅,你说啥就是啥。” “对了师傅,你不是说你也是武林高手吗?当年也是打遍一国江湖无敌手,无敌寂寞,这才悬壶济世吗?那你跟他打架,谁能赢?” “臭小子!师傅已经退隐江湖,一般不出手的。想让我出手,高底也得是个剑仙才是。” “那,师傅,你是医术厉害呢,还是武功厉害?” 结果没等到答复,老人已经鼾声如雷。 小童子撇撇嘴,两只手各有小拇指撑起鼻孔,大拇指食指扯住耳朵。 “喽喽喽。” 刘景浊打定主意,绝不招惹那老神医。 一个自个儿瞧不出异常的人,要么是真没异常,要么就是自个儿的压根儿看不出。 看人境界这事儿,刘景浊着实不敢再信自己,特别是见过那个张五味以后。 打坐炼气,好像只是一转眼,天色已经微微亮。 刘景浊缓缓起身,卷起袖子,开始演练拳脚。 白小喵直直趴在草甸子上,看着自个儿的便宜主人打拳。 杨树叶也很快起了,没打扰刘景浊练拳,而是跑去外边儿给山娃煮药,待会儿山娃一醒就得泡脚了。 屋子里走出个老头子,头发乱糟糟,坐在门槛上就开始抠脚。扯下一块儿死皮,放进嘴里嚼一嚼。 啊呸! 老人起先还不当回事,结果越看越瞪大眼睛。 好不容易等到刘景浊演练完这八段锦,老神医赶忙开口问道:“你这咋跟我学的不一样?” 刘景浊笑了笑,走去草棚那边儿拿起酒葫芦,轻声道:“我学的时候就这样,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不一样。” 这套算不上拳法的功法,其实是给当年的迟暮峰主改成拳法的。至于没做改动的,不算多稀奇,只说天下医者,多半都会。 老人便也再没问。 天大亮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来人了。灰衣小童子还是一样,先说二两银子,要是有钱,就收十两金子。至于那些人带的拜年礼物,一概不收。 很明显,有些人早先吃过了闭门羹,要不然哪儿能带这么些个金子出门儿? 一连好几天,杨树叶会主动凑去帮忙,每天做饭什么的,都不用别人说,中年人就自个儿往厨房跑了。 刘景浊时不时上山砍几棵树,也就几天而已,一个能遮风挡雨的草棚已经建成。 白小喵每天都陪着山娃,那孩子终于多了些笑脸,也时不时愿意多说几句话了。 这些天刘景浊一直在研究,为什么那灰衣小童子不怕自个儿呢? 这位神医,医术确实了得,每夜行针,刘景浊明显察觉到,山娃那几处经络淤堵,一天比一天少了。 也不知怎的,这些时日,每日早起练拳练剑,刘景浊反倒没了一身疲倦感。 今日演练完剑术,那位钟老神医笑呵呵走出门,上下打量了一番刘景浊,撇嘴道:“你的病,也快不治自愈了。” 刘景浊一愣,好奇问道:“我的病?” 钟老神医一笑,取出个烟斗,杵进去烟丝之后便点着开始吞云吐雾。 “心病啊!你就没发现,这几天你喝酒次数越来越少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喝酒只是因为喜欢,十五六的时候我师傅给了我个酒葫芦,自那时候起就差不多酒不离手了。” 老者撇撇嘴,“可你手中没酒,会很焦虑不是么?” 刘景浊想了想,笑道:“是有点儿,但我不是不喝酒就不行,至少有两年时间,我滴酒不沾的。” 那位老神医只是一笑,拿出个锦囊递过去,轻声道:“看你人不错,送你两颗救命药,用的时候你就想起来了。” 刘景浊神色古怪,疑惑道:“我好像并没有做什么吧?” 老人家露出一嘴大金牙,“我知道你不是寻常人,我看的出来。连我家捣药童身上有怪病你都能瞧出来,说明医术不比我差。” 怪病?不是死人? 刘景浊沉声道:“那孩子是得了怪病?” 老神医点点头,微笑道:“得了一场大病,之后就像个活死人,僵尸一般的,得每日服药以续命,一天不吃药便会四肢僵硬,血水停滞不前,慢慢淤堵而死。” 刘景浊暗自摇头,心说这不像是病的。 那位钟姓神医说道:“早先我拿他的血与自个儿的做过对比,他的血液凝固速度极快,几乎是我的百倍。” 刘景浊试探问道:“要不然我给他瞧瞧?” 老人家撇撇嘴,“请便。” 老子都治不好,你想看啊?看去呗!你要是能治好,老子认你做师傅。 刘景浊背好剑,干脆起身,进门就一把按住捣药小童的脑袋。 “哎呀!你是不是有病?都说了会长不高的!” 先前刘景浊只是按住灰衣小童的头,看看他是不是真不怕自己,并未仔细查探。这会儿一看,刘景浊无奈一笑,拍了拍捣药童脑袋,轻声道:“会长的,放心吧你。” 走出门,刘景浊扭过头儿,笑道:“前辈,收徒就收徒,至于这么弯弯绕吗?” 哪承想老人家一脑门儿疑惑,开口道:“啥意思?哪儿就弯弯绕了?我弯弯绕什么了?” 刘景浊撇撇嘴,心说你就装吧。 那小童子明明就跟山娃症结相似,明显是出自一人手笔,都到你这儿来了,你还装? 刘景浊干脆再不理他,老头儿则跟在后面,一遍遍询问:“你这小子,说清楚啊!” 刘景浊撇撇嘴,“老神医不得先跟我说清楚?” 老人家这个气啊!我跟你说什么啊?年纪轻轻的,咋个就神神叨叨的啊? 过了初五,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山脚下停满了驴车牛车,都是疑难杂症。大多数人钟老头只是看一眼,开个方子就让拿走了,自个儿也不卖药,只收诊费。只有极少数的,会说一句喝完药再来一趟。 刘景浊眼睁睁看着一张张_工整无比的药方子被拿走,终于在夜里没忍住问道:“你就不怕自个儿的方子外流?” 老神医只是说:“这有什么好怕的?时节不同,病症不同,用药剂量天差地别。不过多半相同病症吃了还是有用的,但做不到药到病除。要是有人拿着药方子去卖,不也是好事儿,多救一个是一个嘛!” 刘景浊笑道:“你倒是豁达,我老家那边儿几间药铺,开的方子鬼画符一般,有时还会多开几味药在方子上,但抓药时,那几味不抓。所以哪怕有人辨识出来了方子,照方抓药,也还是吃了没用。” 这位钟老神医难得皱眉,紧接着便破口大骂:“弄他娘的的这幺蛾子作甚?指着看病挣钱,那他学什么医啊?娘的!医贼!” 这些天刘景浊也瞧出来了,虽说叫价二两银子,可大多数时候,那些个真拿不出钱的,师徒二人分文不收的。只是说挂了帐,以后一定要来给钱。 所以刘景浊愈发心里嘀咕,这老神医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难不成给捣药童与山娃用了这些手段的,真不是他? 白小喵每天陪着山娃玩儿,时不时还去山上捉来老鼠,想着跟大家伙儿分享的,可谁吃老鼠啊? 正月十五,天黑时,下了一场大雨,到现在还没有停。 刘景浊坐在房檐下煮茶,山娃被放在一张藤椅上,呆呆看着房檐水滴落。 小男孩还是不喜欢说话,但嘴角明显多了几分笑容。 好像一场大雨,冲刷掉了难过心情。 刘景浊扯出挂在胸前的吊坠,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山娃破天荒出声询问:“刘叔叔,想什么呢?” 刘景浊将吊坠塞回脖领子,对于叔叔这个称呼,他倒也不排斥。二十八的人了,被个几岁的孩子喊叔叔,问题不大。 抿了一口茶,刘景浊笑着说道:“没啥,就是忽然想媳妇儿了。” 结果山娃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都有媳妇儿了啊?” 刘景浊气笑道:“什么话?我都要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打光棍?” 言语之间,刘景浊忽然朝着山脚下看了一眼。 一架马车停在了山下,马车上走下来个儒衫老者。同行人不多,只有个满嘴黄牙的驾车老汉,以及尚未走出来的少女。 车夫搀扶着老者,开口道:“老爷,下着雨呢,山路滑,你就别去了,我先上去看看真假吧?” 老人摇摇头,轻声道:“走这么远来的,不差这几步了。” 车夫叹息一声,呢喃道:“可苦了小小姐了。” 药庐檐下,刘景浊强压下一身剑意,那团涌动剑意,正是得自姜黄。 前辈,到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山下药庐(二) 见刘景浊又提起酒,居然把酒水倒进了茶杯,山娃没忍住问道:“刘叔叔,怎么忽然又喝上酒了?” 刘景浊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又喝了一口酒,涮涮。 “习惯了的事儿,你没说,我都想不起来呢。” 山娃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刘景浊心中所想,是姜前辈果然有后人流落九洲,还是那种一现身就能钩动自个儿身上那道剑意的天生剑种。玉竹洲的姜戈他们,便没有这份异像。 刘景浊喊道:“钟槐,有人来了。” 钟槐是那个捣药童子的名字,不过刘景浊还是喜欢喊他捣药娃。 小童子麻溜出门儿,可扭头一看,哪儿有人嘛! 气的小童子瞪眼说道:“你再敢骗我,我就把那只猫炖了。” 不知跑哪儿晃荡去的白小喵正好返回,它可听得懂人话。 所以钟槐一转头,当即面色尴尬,“说着玩儿,猫肉,多吓人呐!” 正说着,篱笆门那边儿果然来了人。 小童子揉了揉眼睛,没看错啊!火山文学 “姓刘的,你是不是当过道士啊?还会算卦?” 钟槐捂着脑袋小跑过去,嘟囔道:“哪儿来的啊?下这么大雨,不晓得晚点儿再来嘛?” 呦呵!瞧打扮,有钱人啊? 头前老者笑着作揖,轻声道:“老夫自朱雀王朝来,听闻钟老神医医术通神,我家孙女这些年重病缠身,特来求钟老神医帮忙瞧瞧。” 钟槐左顾右盼良久,这才问道:“你孙女人呢?我们可不会人没到就给人看病。” 老人转过头给那满嘴大黄牙的车夫使了个眼神儿,后者点了点头,转身便往下方去。 “人在下面,这就来。” 钟槐撇撇嘴,“那进来吧,我们不治这种着了凉的小病。” 老人点点头,跟着就往院子里来。 此时杨树叶正好端着大盆药汤走去草棚,那位老人走来时依旧满脸笑意,冲着两人笑着点头。 等进门后,刘景浊便听见钟槐又说了一遍那个收费的说辞,这次开口就是十两黄金。 照那捣药童的话说,你们有钱人,不宰白不宰。 没过一会儿,车夫便领着一位少女走来。 少女十五六的模样,一身竹青长衫,并非长裙,但与男装相比要更修身些。踩着一双沾了泥水的茶白短靴,扎着丸子头,五官精致,有着一双桃花眼。 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少女路过刘景浊面前时,咧嘴一笑,笑盈盈开口:“狗贼,看什么呢?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泡水喝。” 刘景浊倒是无所谓,可山娃却被这小妮子吓了一大跳。 还没等刘景浊出声,那少女又笑呵呵说道:“呦?瘸子还是瘫子?可怜喏。” 少女很快就进屋了,刘景浊一把抬起山娃,抱他去了草棚那边儿。 按住山娃脑袋,刘景浊笑着说:“没事儿,我会教她说话的。” 山娃挤出个笑脸,笑道:“这有啥,人家说的对。倒是刘叔叔你,不是有媳妇儿吗?瞅人家作甚?” 某人面色尴尬。 没过多久,钟槐板着脸领着三人走出来,说话都没点儿好语气。 “这里可没地方给你们住,要么就自个儿的搭草棚,要么就淋雨去。” 这个捣药童子板着脸,心说什么人嘛!我也就看在钱的份儿上,要不然,呵呵。 那锦衣老者笑着点头,轻声道:“老叶,想法子把马车弄上来,收拾一下给柚儿住,咱俩就凑活几天吧。” 老车夫点了点头,冒着雨就往山脚去。 至于那美貌少女,始终脸上笑盈盈,可眼神之中那股子对一切事物的漠视,压根儿就藏不住。 老人往草棚走了走,抱拳道:“在下姜恒生,要在这小住些时日,叨扰了。” 杨树叶赶忙拱手回礼,笑道:“都是病友,我也是叨扰钟老神医,咱们之间就不必客气了。” 反观刘景浊,只是怀抱白小喵,压根儿不理会他。 杨树叶只好笑着说道:“我这刘兄弟是个江湖人,不喜言语,老兄莫要计较。” 杨树叶也纳闷儿,刘兄弟不是挺好说话吗?咋个这会儿这般无礼。 结果那自称姜恒生的老者还未曾言语,一旁少女率先开口道:“那个背剑的,猫卖不卖?” 刘景浊这才缓缓抬头看向那爷孙二人,面无表情。 这丫头是欠收拾啊!再这样,我真得替你老祖宗教教你怎么说话了。 还好,那个姜恒生回头瞪了少女一眼,转过头后,满脸歉意,“我这孙女儿打小儿被病魔缠身,性子古怪,小友莫要计较。” 刘景浊淡然开口:“没事儿,我也读过两年书,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帮老先生教教孙女儿。” 结果那少女冷笑一声,讥讽道:“背了一把剑,把自个儿当剑仙呢?” 这死孩子,真是欠揍啊!不行,教剑之前,得想法子先揍一顿。 姜恒生有些无奈,只好转过头,打岔道:“老朽年岁已高,不知道二位能否帮个忙,让我跟我家老叶在这草棚里凑活几天?” 杨树叶几步过去挡住了刘景浊,笑着开口:“老先生不嫌弃就行。” 刘景浊便也没再言语,跟小孩子有什么好犟的,打一顿不就老实了。 这天到了后半夜大雨才止,刘景浊就如此打坐一夜。那个归元气境界的车夫趁着没人,便将那马车搬了上来,就放在篱笆外,姜柚睡在马车里,那老对老主仆就挤在草棚之中。 之前屋里瞧病时,刘景浊听到了姜柚得了什么病,钟老头看过之后,也佐证了病情。那死孩子当然不是因为病才这般说话的,一个不能怀胎的病,又怎么可能这样。 据姜恒生说,姜怯月已经许给一户人家,但对方是个大户人家,找了个大夫一看,发现姜柚天生是那种不能怀胎的女子,他怕孙女儿以后嫁不出去,这才走了几千里路,专门来找钟老神医的。 成亲之前要验身的,多半是王公贵族了,这姜恒生又能带着个归元气武夫,想必也是个官职不低的。 刘景浊唯独好奇的,是这姜柚明明是个天生的剑修,只要引气入体便能衍化出一柄飞剑的雏形,怎的就不是个炼气士呢? 次日清晨,刘景浊依旧早起练剑,钟老头儿则是老早坐在台阶上,看的津津有味。 草棚里的锦衣老者缓缓起身,笑问道:“老叶,这年轻人是个炼气士?打坐一夜都撑得住?” 车夫摇摇头,一笑便是一嘴大黄牙。 “看着不像,但应该是个武道开山河了,年纪轻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很不错了。” 姜恒生冷不丁叹了一口气,没接着说刘景浊,只是轻声道:“看好柚儿,别让她跑了。我对不住她,可没法子啊!” 老叶叹息道:“苦了小小姐了。” 屋子里一下多了几个陌生人,山娃一下子就跟之前一样,不说话了。 今个儿太阳大,杨树叶要赶着牛车去镇上买菜,车夫老叶跟着去了,说是要买些被褥。刘景浊便将山娃搬到了竹篱笆外没有树荫遮挡的地方,陪着这孩子晒太阳。 闲来无事,刘景浊便取出刻刀,练习刻章。 姜柚只下马车出来逛了一圈儿,吃完早饭喝过汤药之后便回了马车。顺走了白小喵,刘景浊只当没看到。 今日没什么人来,两个老头儿也搬来个棋盘放在院子外,在棋盘山拼杀了起来。 刘景浊就当看个热闹,下棋一事,自个儿着实是一窍不通。 山娃坐在藤椅上,没法儿动弹,便询问道:“刘叔叔,我爹说你是个外地人,有钱的闲人,也是个好人。我爹说,要是寻常人,出了钱之后扭头儿就走了,哪儿会陪着我们。”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那你好了之后,想做什么事儿?做什么人?” 山娃想了想,又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我想拜钟神医当师傅,这样以后就能多救人了。就是怕钟神医不会收我。” 刘景浊笑着说道:“没事儿,等治好了,咱们问问他。对了,你记不记得吃过你钓来的黄鳝的那个叫花子?” 山娃点点头,轻声道:“记得,那个叫花子还偷偷摸摸跟我说,以后要报恩呢,说要带我见大世面。” 刘景浊点点头,回头瞅了一眼钟老头儿。 难不成他真的只是个神医?那钟槐怎么解释? 闲暇时间过的总是很快,一转眼就过去了好几天。 可刘景浊始终没能等到镜花石传来消息。 这天刘景浊御剑去了一趟最近的鱼雁楼,杨树叶驾着牛车,带着那对师徒去出诊,姜恒生主仆也去了小镇购置用度之物,他们也得在这儿待到正月出去,总要不断去买些东西备着的。 刘景浊依旧是陪着山娃坐在篱笆墙外,姜柚等人都走了,这才抱着白小喵走下马车。 少女捡起一块儿石头砸向刘景浊,刘景浊转过头,冷声道:“你为什么要找不痛快呢?你觉得我不会打人吗?” 姜柚讥笑道:“你可以试试啊!” 刘景浊气极,瞬间起身,开始挽袖子。 你这死孩子!不挨打不痛快是吧?看在你家老祖宗的份儿上,我都要揍你了。 姜柚满脸不在乎,只揉了揉白小喵的脑袋,笑盈盈开口:“你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就有法子把你们在场的所有人,全宰了。不过猫我喜欢,会留着。” 第一百七十七章 山下药庐(三)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扭头儿坐下,轻声道:“这是第二次了,你还有一次机会。” 少女嘁了一声,抱着小花猫就往山脚下去。 刘景浊也并未阻拦,所以姜柚很快就到了下边小溪旁,脱了靴子把一双脚丫子放在里面,晃荡双腿。 这少女由头至尾,对万事万物都是不上心的模样,好像是觉得什么事儿都与她无关,哪怕喝药时,她也只是喝下,并不嫌弃药苦,但就是那副无喜无悲的神色。 刘景浊咧嘴一笑,问山娃:“你说这丫头欠揍吗?” 山娃也咧嘴一笑,轻声道:“有钱人都这样吧?” 某人一本正经道:“我是个有钱人,我这样了?” 山娃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傻笑。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言语之间的那种成熟,让人又惊奇,又心疼。 刘景浊忍住了没有说什么,免得孩子多想,到时候无论那个人是不是钟老神医,他都会排斥。 想来想去,刘景浊伸手按住山娃脑袋,轻声道:“传你的拳法,我已经教过很多人了,不是多高深的功法,但是能滋养体魄。如果你以后有个师傅了,一定要告诉他。” 脑子里稀里糊涂多了一段儿记忆,山娃一脸震惊,不敢置信道:“这就是老人家讲的仙人传功吗?”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那差别大呢,我这个你得自个儿练。人家故事里的传功,是传你之后,你就会了。” 哪儿有孩子不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的?山娃一下子就话多起来,询问道:“那是不是也可以传功,就是本来啥也不会,传功之后就很厉害了的那种?” 话音刚落,山娃发现刘叔叔好像不怎么高兴,他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赶忙又说道:“刘叔叔,你怎么啦?”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容牵强。 “你说的法子,是可以。但代价有些大,大到人承受不住的那种。” 若非师傅醍醐灌顶,将一身修为传给自己,青椋山或许还是从前那个青椋山吧。 山娃只好扭过头看向山下小路,看着看着,孩子又开口道:“好像又来人了。” 刘景浊点点头,“是,人还不少。” 下方小溪旁的少女都没来得及穿鞋,抱起白小喵,拎着鞋子就跑上了山坡,着急忙荒的躲在了刘景浊身后。 刘景浊转过头,讥笑道:“你不是想杀谁就杀谁吗?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姜柚只是说道:“老叶不在,我得确保自己能活着,等到老叶回来。” 刘景浊就有些好奇了,询问道:“下面那些是什么人?” 少女倒也不隐瞒,实话实说:“朱雀王朝十一皇子的人,也就是我爷爷逼我嫁的那个人。” 刘景浊一愣,“这么能生?” 十一皇子?那前面还有十个啊?好家伙,朱雀王朝人丁兴旺啊!不过也是,当皇帝的,没几个是像自己老爹那样的。 言谈之间,已经有几道身影朝着这边儿走来,领头人是个一身黑衣的青年人,居然是神游境界。身后跟了几个披甲汉子,都是武道开山河。 刘景浊好奇道:“十一皇子,势力很大?” 姜柚点了点头,“朱雀王朝里边儿,未来最有可能当皇帝的就是太子与十一皇子。十一皇子虽然年纪小,但人家有个好娘有个好舅舅。” 刘景浊一笑,打趣道:“意思是你很有可能做朱雀王朝的皇后?那为什么会是逼你嫁人?” 少女撇撇嘴,“你喜欢你去当啊?管害死你爹娘当人叫爹?你做得到?” 这个还真做不到。 姜柚轻声道:“你说,他们要是瞧见我跟一个陌生男人卿卿我我,会怎么样?” 刘景浊眉头一皱,后少女已然一个熊抱过来,死死抱住刘景浊,故作一幅亲昵模样。 刘景浊无奈道:“我跟你有仇?” 姜柚摇摇头,凑到刘景浊耳边,轻声道:“没有啊,我就是觉得好玩儿。” 果不其然,那尊黑衣神游,当即皱起眉头,只微微一挥手,黑后几个披甲兵卒便拔出佩刀往刘景浊身边去。 姜柚眼神之中划过一抹狡黠,轻声道:“你不会死,我就是玩儿玩,放心吧。” 话音刚落,有个满嘴大黄牙的老头儿从天而降,重重落地。 老叶看了一眼被自家小小姐缠在身上的年轻人,歉意道:“刘公子,我们小小姐好玩闹,可千万别在意。” 老叶一现身,那几个兵卒便收回了佩刀,二话不说退回黑衣人身后。 刘景浊笑道:“我无所谓,我又不吃亏。” 姜柚这才松开刘景浊,重新抱起白小喵,嘟囔一句:“无聊。” 老叶转过身,抱拳道:“连供奉,这么巧?” 黑衣青年人抱拳回礼,微微一笑,“不巧,殿下特意派我来的,保护王妃,是我份内之事。倒是王妃与陌生男人搂搂抱抱的,怕是不合适吧?” 老叶笑问道:“那连供奉的意思呢?” 黑衣青年淡然一笑,“当然是杀了。” 好嘛!真厉害,言谈之间,命就没了?刘景浊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看了看满脸笑意的姜柚,又看了看那铁了心要杀自己的连供奉,当即做了个决定。 转过头,刘景浊轻声道:“第三次机会没了,虽说事不过三,但我还要给你一次机会,谁让你姓姜呢。” 这一番话可不是传音,在场几人听的明明白白。 那位叶统领转过头,轻声道:“刘公子莫要多事,我在这儿,谁也伤不了你。” 刘景浊都不搭理他,只是看向姜柚,开口道:“我可以救你离开。” 姜柚强憋着笑,不敢置信道:“就你?好吧好吧,就当你可以救我,但条件呢?别不是以身相许,本姑娘可不做这种买卖。” 刘景浊摇头道:“条件很简单,拜我为师,跟我学剑。” 话音刚落,姜柚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刘景浊,笑到前仰后翻。 “就你?” 刘景浊也笑了笑,“就我。” 此处笑声未至,那边儿笑声又传来了。 黑衣人捧腹大笑,指着刘景浊,讥讽道:“小兄弟,年纪轻轻的开山河武夫,是很厉害了,但你就没点儿自知之明吗?” 刘景浊看着姜柚,面无表情,开口道:“你就一次机会,只要点头,谁都强迫不了你什么。” 那位连供奉笑着摇头,“行了行了,年轻人少吹嘘,离我们王妃远点儿,我现在不杀你了。” 刘景浊哦了一声,抱起山娃就往院子里走去。 小男孩轻声道:“刘叔叔,你真的只给她一次机会吗?” 刘景浊笑了笑,把山娃放在地上,反问道:“那你觉得呢?” 其实也没想要个什么答案,结果山娃却说道:“我觉得不会,应该会有很多次机会的。” 刘景浊哈哈一笑,拍了拍山娃脑袋,轻声道:“主动开口收徒,总是有些跌份儿。” 此时姜恒生也已经返回,在篱笆门外站了一会儿,便主动走来草棚这边儿,对着刘景浊一作揖,歉意开口:“柚儿顽劣,给刘公子添麻烦了,不过刘公子大可以放心,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什么事儿。” 刘景浊摆手道:“我倒也不怕。” 说着便收拾起了炭盆,生火煮茶。 姜恒生凑过来,笑问道:“刘公子年纪不大,也爱喝茶?” 刘景浊笑道:“无所谓爱不爱,再好的茶叶我也品不出来,再次的高碎我也不嫌弃,我喝茶只喝个苦味儿,所以我的茶,一般人喝不住。” 老人干脆席地而坐,微微一笑,“那我倒要试一试了。” 刘景浊扭转过头,看了看身边老人借着清扫炭盆时写下的两字,那“当真”两字便又被炭灰掩埋。 年轻人先喝了一口酒,然后才询问道:“姜老先生官职不低?” 姜恒生一笑,“朱雀王朝并无三省,老夫领吏部尚书职,蒙先皇恩典,有个伯爵称号。” 刘景浊略微诧异,这官儿真不小了。 话锋一转,刘景浊询问道:“当真?” 老人也笑了笑,“当真,不然咱们赌一把?” 刘景浊笑道:“老先生信我就信。” 老人笑道:“那就烦劳刘公子用心煮茶了,老朽命也就就交给刘公子了。” 刘景浊摇摇头,“会很苦,先苦后甜嘛!但苦有苦的好处,吃过了苦就会疼人了。” 姜恒生面色复杂,喝完了一口茶,就去了马车那边儿。 好像那个少女,也就在姜恒生面前时还像个十五六的小姑娘。 一下午时间,老人给少女洗了头,又十分娴熟的梳好头发。 姜柚没忍住问道:“爷爷,你怎么啦?你放心,我不会跑的。” 老人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家柚儿要是那种不顾家人死活的孩子,就好了。” 这天夜里,老神医回来极晚,等回来时,身边已经多了个老人。 钟神医一身白衣,那老人一身黑衣,互不搭理。 最让刘景浊惊讶的,是钟槐居然已经引气入体,成了炼气士了,而且再不似先前,与活死人一般。 刘景浊看了看山娃,满脸笑意。 黑衣老者迈步走来草棚,走过去山娃那边儿,伸手按住其脑袋,微笑道:“还记得我吗?” 山娃当然想不起来,只是问道:“你是?” 老人一笑,伸手指向钟老神医,撇嘴道:“那个没本事的是我师弟,医术比我差得多了。对了,那碗黄鳝面真好吃。” 山娃大惊,“是你?!” 刘景浊哈哈一笑,冲着杨树叶说道:“杨大哥,山娃没事儿了,我也得走了。” 年轻人提起提起独木舟,迈步走出篱笆门。 外边儿门神似的神游修士眉头一皱,漫不经心道:“暂时留你一命,可别找死啊!” 刘景浊笑道:“这小妞儿长得不错,我带走了,在下姓刘,名赤亭,记清楚了。” 老叶瞬身到此,站在马车前方,沉声道:“刘公子,莫要自误。” 话音刚落,一拳已至面门,老叶大惊失色,急忙躲闪,却被那年轻人变拳为肘,击飞数百丈。 年轻人拳罡如瀑,一拳震碎马车,那柄自鱼雁楼买来,尚未取名的飞剑,已然悬停在黑衣青年额头。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我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 连供奉眯眼道:“道友,敢劫走我们王妃,你面对的就是一座朱雀王朝。” 年轻人一把拽起姜柚,同时抱起白小喵,顷刻间便已经御剑出去几十里。 不过山下药庐尚有人声传来。 “朱雀王朝?吓我啊?” 人已经无影无踪,飞剑这才化作剑光消失。 黑衣青年怒气冲冲回头,看向钟老神医,“他是什么人?不交代清楚,你们就可以死了。” 同是黑衣的老人缓缓直起身子,故作惊恐神色,望向山娃,问道:“咋个办?那个背剑的家伙要害死咱们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有信来 赤诚山脚的那处小院儿里,站着个黑衣老者,躺着个黑衣青年。 黑衣老者捏住鼻子一使劲儿,随后抬起脚,手指头往脚后跟上蹭了蹭。 钟老神医瞧得恶心,没忍住就扯下脚后跟一块儿死皮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你好大个人了,高低也是个老神仙,怎么就净做这么恶心的事儿呢?” 黑衣老者转过头,气笑道:“你抱着脚丫子啃指甲,啃了一辈子了都,还有脸说我?” 草棚子底下,杨树叶早就看蒙了。 咋个回事儿?先是刘老弟踩着剑飞走了,又是这黑衣老先生几巴掌把那年轻人扇到不省人事,这……这都什么人呐?是人吗? 山娃知道自己的爹被吓的不轻,便轻声道:“爹,刘叔叔是个神仙,钟神医跟这位先生,应该都是。” 钟老头连忙摆手,“别,我可是个人,不是神仙。”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都不是人。 提起这个,钟老神医这个气啊!指着黑衣老者破口大骂:“姓冯的,我家小钟槐跟山娃,都是你害的?怪不得那小子问了我几句话,一句比一句怪啊!” 黑衣老者转过头,看向山娃,轻声道:“你给了我一碗黄鳝面,我让你两年没法儿动弹,但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收你为徒,你答不答应?要是觉得生气,可以不答应,但没用。你要是好好答应,那我就和和气气带你走,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提溜着你走。” 没等山娃说话,黑衣老者已经转头看向钟槐,轻声道:“你也别怪我,你命里有劫数,我也算是帮你度过了这番劫难,你师傅并不知情,也算是我给他的考题。别的不说,钟老儿医术尚可。当然了,你也可以拜我为师,但对你,我不强求。” 钟槐沉声道:“我有师傅。” 黑衣老者点点头,又看向杨树叶,“事先与你说清楚,等杨山娃成了炼气士,我会带他去看你们一趟,后面就得是黄庭境界,等到他跻身金丹,我允许他带着你们一起来我山上住。给你普及一下,山娃也听好了。你们所谓的神仙,其实就是炼气士,拢共十二重境界。炼气、灵台、黄庭、凝神、金丹、元婴、神游、真境、炼虚、登楼、合道、开天门。说这么细的意思,不是我对山娃期望有多高,而是告诉你,如果他不好好修炼,你们这辈子都见不上了。当然,作为补偿,我会给你们夫妇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另有延年益寿的仙丹。至于你们能不能见到儿子,就要看你们儿子修行速度快慢了。” 话说的很直,当然全是真话,也算是一种丑话说在了前面。 老神医沉声道:“冯四,你……” 黑衣老者沉声道:“你闭嘴,镶着一嘴金牙,就是金口玉言了?师傅留的东西,你不用,传给钟槐。这两个孩子都欠那个年轻人一个人情,以后得去报恩。” 杨山娃除了那被改过的八段锦,还得了一缕细微到难以察觉的雷霆。至于钟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个年轻人留下了一枚火焰种子。 槐者木鬼也,阴气极重,这些年来,钟槐其中一魂三魄,就是被冯四藏在一棵槐树里,这才让槐树替死,瞒天过海救了钟槐一命。 所以几年前给捣药童起名钟槐,也是冯四老早就谋划好的。那孩子剩余半生,就算是替那棵槐树而活。 而那枚火焰种子,就相当于把一部分因果嫁接去了那个年轻人身上。所以两个孩子,都欠人情。 老神医明显心中有愧,便转头看去篱笆墙外的主仆二人,也不再言语。 有些事,自个儿的确是理亏的。 篱笆墙外,老叶捂着肩膀,笑道:“这年轻人,下手是真重啊!差点儿把我这老骨头全敲碎了。老爷,你是怎么瞧出来他不是寻常人的?” 姜恒生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其实就是赌一把,因为先前听你们说,他要收柚儿为徒,教剑,再加上临行前那位法师言语,所以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愿意相信他,不过这样也好,人是他抢走的,回去了跟十一皇子有个交代,咱们一大家子人,也不必死了。” 老叶笑了笑,叹息道:“多亏那位老法师指路,原来真有转机。” 冯四走出篱笆墙,轻声道:“瞧你眼缘不错,院子里那家伙要活的要死的?” 姜恒生一愣,扭转过头,连忙摆手,“可不敢要死的。” 冯四一笑,又说道:“你可能也很难再见到那姑娘了。” 姜恒生笑意不止,“不见就不见,活着就行了。” ………… 一条汤江自北而下,绕去离洲西侧,于朱雀王朝境内几个急转之后便一路直下南边儿,入南海。 离洲只这一条几乎贯穿一洲的大渎。 刘景浊一路御剑往西,在距离汤江不远处落下。 姜柚只是个凡人,尽管刘景浊已经尽力去护着她了,可疾速之下的剧烈罡风,还是将她拍晕了过去。 别说她了,白小喵都已经沉沉睡去。 等到日光洒落,姜柚这才缓缓睁眼。只扭头儿看了看周遭陌生环境,少女立马惊醒,拔出放在小腿处的匕首,冷眼看向刘景浊。 姜柚沉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淡然道:“就你这臭模样,上赶着求我,我都不带搭理你的。可谁叫你姓姜啊,我欠了一位前辈人情,答应过的,遇见他的后人,要传授剑术。” 话锋一转,刘景浊又说道:“别想着回家了,至少几年之内,你回不去的。” 少女缓缓收起匕首,冷不丁咧嘴笑了起来。 “回去?我可不回去,回去找死吗?还是给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当王妃?” 刘景浊解下背后独木舟,沉声道:“这把剑,每天会比前一天重一斤,你背着它,一年之后我会教你剑术。” 姜柚撇撇嘴,学着刘景浊将剑放在背后,然后抱起白小喵,轻声道:“我饿了。” 刘景浊笑盈盈转过头,“饿啊?自个儿想法子,实在不行就吃草,吃树根。” 少女一愣,“你当真?” 那个只知道喝酒的年轻人,理都不理。 气的姜柚大吼道:“就你这样的,还想收徒?饭都不管,谁给你当徒弟?” 刘景浊笑道:“巧了,我还真有个徒弟,等你拜师了,她就是你师姐。不过你跟她不一样,老话说的好,一个猴儿一个拴法儿,你是个野猴子,得打着教。” 姜柚气极,眉头一皱,“那我不吃了,你等着我饿死吧!” 刘景浊淡然一笑,一副无所谓模样,“你挨得住就行,反正我能想法子让你不饿死。” 其实最早,刘景浊是想用刘小北练佟泠的那个法子,给她身上贴几张符箓,让她举步维艰的那种。可想来想去的,还是算了,心太软。 “确定不去找吃的?不去找,那就走了,到了午时你才有机会再去找吃的。哦对了,你身上的钱已经被我全拿走了,想花钱买,没门儿。” 死孩子,我还治不了你了?我自个儿都在昆仑山上感受了一番完整的童年,你姜柚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给你补上,还你一个完整的童年。 率先走出去几步,见姜柚纹丝不动,刘景浊便冷冷开口:“你可以不走,但如果你被朱雀王朝带回去,除了自个儿得给人当王妃,你家人也落不得好。” 姜柚板着脸,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静待少女起身。 结果姜柚脸色由黑转红,压低声音,细声细语道:“我没带红签,怎么走?” 某人一口酒水噗一声全喷了出来,咳嗽了好半天。 刘景浊赶忙擦了擦嘴,轻声道:“那咋整?” 姜柚被方才一幕逗的不轻,此刻强压下嘴角,瞪眼道:“是你要收徒的,给我找去。” 某人一愣,气笑道:“我一个大男人,上哪儿给你弄这玩意儿去?” 饶是快奔三十的人了,刘景浊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儿啊!即便是当年碰到龙丘棠溪时,她也在这岁数,可那时候人家已经是金丹境界了,压根儿不需要。 姜柚抱着白小喵,撇嘴道:“我不管,你自个儿想办法去。” 某人哀叹一声,无奈祭出飞舟,好不容易才板回去脸,沉声道:“只此一次!” 姜柚眼中露出一抹狡黠,快步走上飞舟,咧嘴笑道:“这才有师傅的样子嘛!” 刘景浊瞪眼道:“少嬉皮笑脸的,这会儿怎么就能走了?” 姜柚嘴角一挑,“不信?” 刘景浊赶忙开口:“信!” 姜柚也是第一次乘坐飞舟,一会儿前面看看,一会儿后面瞧瞧。 等到少女看累了,这才问道:“你真叫刘赤亭?” 刘景浊板着脸,答道:“假的,我叫刘景浊,但对外保密,外人问,就说我叫刘赤亭。” “哦,那刘景浊,你要去哪儿?” “叫师傅。” “好吧,刘景浊,那你是哪儿人?多大了。” “叫师傅!” “刘景浊,咱们是要去走江湖吗?” “说了,叫师傅!!!” 少女把下巴搭在飞舟边上,看着看着便伸手去触摸云海,结果出手好几次,愣是没有掬起一朵云。 “好吧,师傅,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刘景浊这才有了个笑脸,轻声说道:“先去鱼雁楼,把你要的东西买全,够用几年的那种。然后去一趟南边儿,之后就去西边儿,然后往东,再往南,最后往北回家。” 姜柚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刘景浊,你这跟有人问你哪儿有茅厕,你说了个那边儿,有什么区别?” 刘景浊刚要开口,乾坤玉中镜花石忽然有了些异动。 赶忙取出那板砖大小的镜花石,光滑如镜的那面,显现了几行字。 “朱雀王朝,挂壁楼。贵霜王朝,摩珂院。”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心肠太软 两行字过后,镜面又浮现另外两个大字,几乎铺满这块镜花石。 那两个字是,别急。 刘景浊不禁一笑,这肯定是老大的手笔了,老三做不出来这事儿。 果然,一个婆娑洲的贵霜王朝,一个离洲的朱雀王朝。摩珂院,挂壁楼,都是两国背后的势力。 十大王朝里面,除了浮屠洲闲都王朝与中土景炀王朝之外,几乎都有一个能左右一座王朝走向的势力。对外隶属于王朝,对内,那就是太上皇了。 白小喵嗖一下跳过来,看了好半天,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 姜柚也一脸好奇,询问道:“刘景浊,这是什么东西?” 刘景浊都不搭理她,你不喊师傅,我就不理你。 少女撇撇嘴,眯起一双桃花眸子。小样儿,我就不喊师傅,有本事你打我啊?才认识几天,谁知道你是不是瞎说? 飞舟速度极快,此前距离朱雀王朝也就几千里路程,大约行驶两三个时辰,便已经到了朱雀王朝境内了。 当然不好让这死孩子走着,刘景浊便带着她瞬身去了这处州城内的鱼雁楼。 刘景浊取出那贵宾令牌,此处主事立马儿亲自下楼接待。 头等贵宾令牌,饶是州城鱼雁楼的主事,其实也没真见过。 刘景浊记得当时霜澜说了,头等令牌,鱼雁楼成立近百年来,就给出去过不超过三十枚。 相貌清秀的女子捧着令牌看了好久,咋舌道:“我在鱼雁楼近四十年了,头一次瞧见这等令牌啊!公子需要些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刘景浊抱拳道:“烦劳姑娘带我这弟子去洗个澡,有些需要的东西,她会告诉你。再麻烦姑娘准备个百宝囊,内含乾坤玉的那种,把她需要的东西一并装进去,待会儿我一并付钱。” 清秀女子一笑,轻声道:“小事儿,姑娘随我上二楼咱们再说吧。” 做生意的,还是做炼气士生意的,没几个傻子。那女子一眼就瞧出来了,当然不会说出来。 女子月事,当今天下极其忌讳呢,有些人家,女子来了月事,都不让见人。不过这位公子,瞧着并不在乎这些,已经算很开明了。 姜柚将白小喵递过来,又解下独木舟,轻声道:“呐,你先替我保管。” 然后就跟着鱼雁楼主事去往二楼了。 两位婢女急急忙忙走来,一个端来茶水,一个端着干果蜜饯。 刘景浊只抿了一口茶,随后就起身去往柜台那边儿。 看了看,刘景浊问了句:“霜澜是不是接任楼主了?” 一旁的婢女有些惊讶,但没答复,权当没听见。 刘景浊一笑,“那就是了,我这令牌是她给的,算是朋友吧。” 其实在见过左衡川之后,刘景浊就明白了,在清溪阁后天底下最大的买卖消息势力是怎么来的。 那位舟子,想找到的人,便是托自己带话的人。 只不过那个人到底是谁,刘景浊一头雾水。 过了没多久,此处主事缓步下楼,在其中一位婢女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婢女一笑,扭头儿就往外走。 又叮嘱另外一个婢女去取百宝囊后,清秀女子这才递还令牌,微笑道:“公子莫怪,验明真伪是必须要做的,别的事,鱼雁楼主事都会守口如瓶,这是底线。”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这点我还是相信的。” 回去那把太师椅,刘景浊抿了一口茶,传音道:“烦劳姑娘帮我整理出来一份东西,关于挂壁楼的,楼主如今是谁,神游之上的修士拢共多少,姓甚名谁。” 女子一笑,轻声道:“给公子的任何买卖,一律对折,公子要付三枚泉儿,那只百宝囊就算是赠予公子了。” 刘景浊一愣,然后越想越气。等回去中土了,一定要去问问那位鱼雁楼主事,我刘景浊招她惹她了?逮着我往死里薅羊毛? 取出三枚泉儿,刘景浊轻声道:“尽快。” 鱼雁楼做事儿,向来不问缘由,你掏钱就行。 女子笑道:“我去去就来。” 等走出鱼雁楼,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不得不说,成了炼气士,有些事还是方便了很多,至少心念一动,就不用洗澡洗衣服了呀。 这不,还得带着这死孩子去买衣裳去呢。 “姜柚,你这衣裳不好买吧?” 少女轻声道:“呀!刘景浊你要给我买衣裳?那你帮我买长衫就行,我自个儿改改就好了。” 顿了顿,少女嘟囔道:“师傅,饿了。” 某人无奈,看在一声师傅的份儿上,开口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你大师姐不吃肉,你记住,以后回山了,想吃肉就自个儿去外面吃,尽量不要当着她的面。” 少女狡黠一笑,好奇问道:“刘景浊,那我有师娘吗?” 刘景浊点点头,“有,她很漂亮,见了你就知道了。” 少女当即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了。 吃饱喝足,两人这才出城。 之后就是赶路了,朱雀王朝渜州境内,有一座戟山,刘景浊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山主破境登楼之后,只堪堪稳固境界,便交代了后事,孤身去往归墟。 就这一座山头儿,让一座离洲的一流山头儿以及顶尖山头儿,都抬不起头来。 朱雀王朝横贯离洲中部,几乎将一座离洲拦腰截断,版图相对狭长,南北最宽处大约七万里,左右却是有近三十万里之长,占据了一洲近五分之一的土地,可见版图之大。不过离洲由北往南,是个三角模样,最南端,东西也是有百万里之巨的。 二月末时,两人只堪堪南下一千多里,可独木舟已经有三十余斤重,姜柚明显有些吃不下,每天夜里都哭唧唧的,偷偷摸摸_揉肩膀。 于是后来几天,少女今个儿左肩背剑,明儿个右肩,换来换去的。 刘景浊当然不会理会,他就是在等姜柚崩溃的那一天,很快了,这丫头撑不了几天的。等到什么时候她大哭一场过后,就可以先学八段锦了。 每天清晨时,刘景浊都有意无意在姜柚面前演练拳法,能“偷学”几分,看她悟性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场大雨,姜柚儿差点儿就哭了。 “刘景浊,今天咱们能不能歇歇?” 刘景浊点点头,“可以,前方有个村子,你要是有本事叫开一户人家的门,允许咱们借宿一晚,那就歇一歇。” 姜柚撇撇嘴,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可她确实怕,怕真把刘景浊惹生气了,他一走了之,自个儿回去就得嫁给那十一皇子,还有可能把爷爷跟一大家子人害了。 所以她这近一月时间,其实都在硬撑着。 好在是没走多久,就到了刘景浊说的那个村子。 结果她愣是没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每次她开口还没说几句,人家就关了门,甚至都不愿多说一句话。 雨越下越大,她只好抱紧白小喵,躲在了一处屋檐下,紧紧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委屈。 白小喵舔了舔姜柚脸颊,扭过头,冲着刘景浊叫了一声。 连它都看不下去了。 可刘景浊只是说道:“既然敲不开门,那就继续走,你百宝囊里不是还有上次没吃完的馒头吗?凑活着吃吧。” 少女擦了擦眼泪,一声不吭的取出馒头,淋着雨跟在刘景浊身后,边吃边掉眼泪,可就是没有哭出声来。 她也有她的倔犟的。 这天夜里,刘景浊找了个山崖下方,有一丈见方的地方淋不到雨。姜柚捡来了一堆柴,忙活着生火,可树枝被雨淋过,哪儿那么容易点着。 忙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是只见火镰打出来的火星子,姜柚忽然就放下火镰,走去了里面崖壁,靠着崖环抱膝盖,埋着头呜咽。 白小喵凑过来一遍遍挠着刘景浊,喵呜不止。 唉!明知道这会儿开口,就是前功尽弃了,可刘景浊还是心软了。 并指弹出一缕火苗点着了那堆火,刘景浊轻声道:“知道你为什么敲不开门吗?” 姜柚不说话,刘景浊无奈叹气,取出老早预备好的鸡腿儿走过去。 “我做不了严师,又或是因为你是女孩儿,要是换成男的,我不踢几脚就算不错了。就你冲着山娃那番话,我够打你十顿的,但我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吗?” 姜柚猛地抬头,红着眼睛,哽咽道:“你对她也这样吗?” 刘景浊当然知道这个她是指白小豆。 “没有,白小豆跟你不一样。” 姜柚一下子就泣不成声,“那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我在家连厨房都没去过,我爹娘被狗皇帝害死之后,爷爷都没让我脏过手,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刘景浊沉声道:“所以,你很委屈?” 姜柚低下头,不说话。 年轻人缓缓蹲下,轻声道:“那你说山娃是瘸子瘫子时,怎么就不想想人家委屈不委屈?” 掰开姜柚手掌,刘景浊将那鸡腿塞进去,声音变得很温柔。 “我既然说了要收徒,就当然不能教出来个小混蛋。我的师傅说过,既然当了师傅,那就不能只教本事,还得教做人。” 姜柚啃了一口鸡腿儿,也不知为什么,愈发哽咽了起来。 刘景浊有些无奈,心说就应该让她自个儿哭去,什么时候哭累了什么时候算。 可……毕竟也还是个孩子啊! 怪自个儿心肠太软。 第一百八十章 汤江号子 一场大雨下到了后半夜,少女抱着剑侧身靠在崖壁,怀里抱着个白色小猫。 至于刘景浊,不晓得什么时候取出来一本书,于一片漆黑之中,心神游曳在文字之间。 书到用时方恨少,刘景浊想要告诉姜柚一个道理,却总是归拢不起心中想法。 打小儿不爱读书到年轻人,二十岁出头儿到了栖客山,虽然翻书不少,但他总觉得,书上与路上,得先上路再读书。 书上故事照进现实,与人在路上,忽的走进书里,还是差别很大的。 刘景浊在迟暮峰练拳之时,听过那个总是一脸笑盈盈的旧笑雪峰主说过个道理,关于知行合一的一种歪理吧。 想要做到知行合一,其实也不难,知道的少点儿就行了。 因为道理懂得越多,做不到的事儿就越多,所以就很容易出现自己与自己打架的事儿。 所以刘景浊猛地合上书,看甚看?有看书时候呢!急个屁! 姜柚忽的一个颤抖,独木舟自行散发阵阵剑气,好似要循着少女梦境,去斩了吓她一颤的梦魇。 刘景浊无奈一笑,取出个毯子出来,走过去盖在了姜柚身上,同时传去一道温热灵气,免得沾了潮气又病了。 回去火堆旁,刘景浊把手放在火堆上面烤,火苗险些烧着了袖子,他还是不撤回手掌。 可惜,武道已至归元气巅峰,有罡气护体,这凡俗火焰,压根儿没法儿灼伤自己。 景炀皇宫里那个小院儿,后来白小豆住的屋子,其实就是刘景浊曾经住的屋子。顺着小门进去,靠右手边的墙壁,至今都还有淡淡发黄的印子,那是刘景浊小时候朝着墙壁撒气,砸烂了拳头,留下的血印子。 有些人喜欢疼,不是因为有病,是因为疼痛能让他镇静,更是一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惩罚,同样也是一种逃避。 这是刘景浊最想改的毛病。 从鱼雁楼那边儿拿来的消息得知,挂壁楼,那是个不亚于顶尖宗门的势力,以自己如今境界,贸然前往,那就是以卵击石。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留在朱雀王朝,本事却不够,就此离去,但又不甘心。即便继续南下,可以在几座小国与一座山头儿作为突破口,学一手苏箓。由小处往大处用功布局,这是刘景浊很擅长的事儿,可他还是不甘心。 明明已经来了离洲,都知道了挂壁楼是当年劫杀干娘的凶手之一,可他就是无能为力。 转头看了看那死丫头,刘景浊无奈一笑,自言自语道:“我跟谁发脾气去?” 好不容易挨到次日清晨,其实只看天色是分不清到底什么时候的。 刘景浊架起了个三脚架,悬挂着陶罐儿,煮了一锅小米粥,然后提着山水桥雨中练剑。 姜柚被那呼啸声音吵了醒来,瞅了一眼刘景浊,还是有些生气,心说那家伙什么时候又有了一把剑?嘁,木剑啊! 结果等她瞧见那锅热腾腾的小米粥,少女差点儿当场落泪。 这都一个月了,早上压根儿没吃过东西,一天最多一顿饭。 她赶忙抱着白小喵过去,还不忘背好独木舟,然后从百宝囊取出自个儿的碗跟白小喵的碗,各自倒满,也不嫌烫,吸溜着就喝了起来。 姜柚偷偷瞅了一眼那个青衫剑客,心说炼气士就是好,雨都淋不到。 此时刘景浊正好收剑,姜柚赶忙低下头,我可没偷看。 刘景浊收回山水桥,就这么站立倾盆大雨之中,可雨水在他上空时,就像被一股子热浪蒸干似的,反正就是落不到他身上。 轻轻抬手,酒葫芦自行飞到刘景浊手中,他抿了一口酒,结果就最后一口了。只好舔了舔嘴唇,轻声道:“今日开始,教你拳法,想学剑得背的动剑才行,看好了。” 拉起一个拳架子,刘景浊出拳极慢,瞧着甚至有些笨拙。 “我的拳,学自青椋山迟暮峰八九老人,我也拢共只在他那里学了两套拳,教你的这套,是真正拳法,连白小豆都还没有教。” 姜柚看的极其认真,却还能分神发问:“怎么跟你之前打的不一样?” 刘景浊没有答话,只是说道:“第一式,缠风。讲究一个粘,极柔,要做到跟狗皮膏药似的,敌手想甩都甩不掉。” 很快就演练完了,将酒葫芦系好回到山崖下方,还没站定,姜柚就瞪大了眼珠子,“一套拳,就一式?” 刘景浊摇头道:“拢共六式,缠风、星秋、六合、八极、靠山、大莽。你学会了第一式再说。” 说话间,刘景浊转身捡起事先准备好的一个树枝做成的架子,套牛轭似的挂在了姜柚脖子上。紧接着又取出一张白纸悬挂在了树枝尖儿上,白纸距离姜柚胸口只一个小臂距离。 “我当年也是这么练的,学第二式前,你要先做到能在这个距离出拳将白纸打烂,在这个距离可以打烂白纸,之后再缩短一掌距离,直到距离你胸口半掌时你也能将白纸打烂,就可以学星秋拳了。别耍小聪明,这白纸水火不侵,但除了这个便与寻常纸张没什么区别了。” 姜柚挥出一拳,卯足了劲儿,却只是把白纸打的飘起。 这咋可能做到嘛?练这有啥用,打棉花吗? 姜柚扭头问道:“那你多久才做到的?” 刘景浊一笑,就知道她会这么问,要是白小豆,绝不会问,师傅说啥就是啥。 “我跟你不一样,我有底子,学拳之前,我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年,都封了将军了,自然知道怎么用巧劲儿,所以缠风拳,我就练了三天。” 姜柚眨眨眼,诧异道:“你还是个将军呢?” 刘景浊抬手就是个脑瓜蹦儿,“少问,我的事以后你都会知道。以后每天早晨要打百遍拳,走路的时候你就把这扛起来,去找那个巧劲儿。别觉得没用,练拳之人,要不怕与人贴脸打架,你能做到在半掌距离一击重伤,同境武夫便无人能近你身,敢近你身。” 姜柚揉着脑袋哦了一声,只是忽然有些懊恼。 明知道他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自个儿还就是开心。 本就距离汤江很近了,这天雨停,将将申时,两人便走到汤江之畔。 离着老远,刘景浊听到江上有渔夫高唱,便仔细听了听。 两山夹一江,云雾里,歌声缭绕。 渔夫高唱:“折柳作笛,以助莺歌。望漾漾春水,盼晚来归舟。 我于江畔照黄昏,飞霞凭山亦照我,至今帆影不得见,唯水天二月鸣长夜。忽尔大日缓登楼,至今不见归舟,山水也愁、人也愁。” 年年盼归舟,江上舟子皆摆手。 又是一年春,江畔梨花开,花径独走,月影稀长,山水也愁、人也愁。漾漾春水,波中窥人,三十余年未见我,是月上梢头?是花满头?是我白首?是霜掩头?” 歌声嘹亮,但词意,有些伤感。 刘景浊按住憋着去江中捉鱼的白小喵,转过头问道:“这唱的是什么?” 姜柚甩了甩胳膊,漫不经心道:“汤江号子,江上渔民口口相传的渔歌,我都会唱。传说是住在汤子山下的一对夫妻,男人从军远征,说会在一个月照汤山的春天回乡,希望回乡时能瞧见江畔自家梨花开。那个女子便每日到梨树林里忙碌,等着第二年月照汤子山,两岸梨花开。当然是没等到,所以女人每年梨花开时都会冲着江上归舟高喊,有无见过我家夫君。这一喊,就是三十年。梨花年年开,直到梨花落在女人头上时都分不清是花还是发了,男人还是没有回来。据说后来有个路过的琴师把故事编成了歌,江山渔子舟子感叹于那女人之坚贞,便自发传唱,一直流传到了现在。” 刘景浊轻声道:“凡人一生短短几十年,能守在江畔等几十年,很厉害了。” 姜柚笑道:“是啊!都敬佩那个女子,但都不愿意做那个女子。据说那之前半座汤子山,满山贞节牌坊呢。” 刘景浊好奇道:“半座?之前?” 少女点点头,一边儿挥拳打着白纸,一边轻声道:“如今的汤子山,只有半座,像是被刀剑劈走了另外一半儿。不过都是传说嘛!都说是那女子感动了上天,所以来了个神仙,把那座贞女坟连同半座汤山搬去了仙境。” 刘景浊忽然目瞪口呆,也叫贞女坟?总不至于是白水洞天那个贞女坟吧? 一声纸张撕裂声音,刘景浊转过头,就瞧见姜柚满脸笑意,“换纸换纸。” 这才多久?几个时辰而已,就已经能打破纸张了? 刘景浊面不改色,取出一张白纸挂上去,这才轻声道:“还算可以,但也别嚣张,跟我一起学拳的人,人家一个时辰就能半掌距离击断白纸了。” 姜柚咧嘴一笑,“我不管,反正比你强嘛!对了,跟你一起学拳的那个,叫什么?以后我找他切磋切磋。” 刘景浊心中万马奔腾,哪儿他娘的有个一起学拳的嘛?这不脸上挂不住,随口一说而已。 可这会儿要是不说个名字出来,肯定要被这死丫头看扁。 顿了顿,刘景浊故作淡然,开口道:“他叫张五味,是个道士。不过有点儿毛病,简单点说,就是他身体里住了两个人,发生过的事儿两个人互不知道。” 姜柚惊讶道:“还有这怪病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面色无异,心中却是愧疚难当啊! 可朋友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见刘景浊没说话,姜柚便又问道:“那咱们去哪儿?” 刘景浊面色复杂,开口道:“在这儿等渡船,去一趟戟山,然后就南下了。” 姜柚深以为然,点头道:“对,得赶紧走,不能在朱雀王朝境内。” 向来不会在意他人感受的少女,自然没有发现,身旁那个没被他喊过几声师傅的年轻人,此时一身气势直坠,满是无力感。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有客人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哪儿都差不多。 旧乐平郡,如今的流离郡,正式成为景炀王朝的直辖郡,太守与大州郡平级,郡治所在的扶舟县,县令也沾了光,与京县令长同级,从五品下。 年前年初下了几场大雪,整个流离郡都遭了灾,本来已经抽出绿苗的麦子,被一场霜雪全打蔫儿了,所以今年夏天,麦子注定是颗粒无收。 好在是朝廷派发的赈灾银粮够一郡百姓撑过这个年头儿了。 迟暮峰与青鱼峰的府邸修建已经到了尾声,所以现如今,最忙的就是路阂跟袁塑成了。如今袁塑成也已经是炼气境界,进境缓慢,忙的哪儿有时间修炼嘛!即便周放也在帮着他清点东西,也还是忙不过来。因为袁塑成几乎什么事儿都要自己过一遍,一块儿泉儿恨不得掰成两块儿花呢。 今个儿少年人走了一趟青鱼峰,结果顾衣珏不在。想都不用想,顾大剑仙肯定是去了那个泥鳅湖。 那片湖泊,住着个只有白小豆瞧得见的红泥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顾大剑仙三天两头跑去投喂,更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大家就给那个无名湖泊起了个泥鳅湖的名字。 可今天确实是有事儿,师傅又去了瓜州鸣沙山那边儿购置五色沙,有些事儿他确实是没法子,顾衣珏境界高,也只好找他了。 没法子,袁塑成只好喊了一句高大哥。 青椋山上,除了袁塑成跟路阂,别人瞧着都很闲,但真正闲到抖脚的,只有百节。 果然,只喊了一句,百节就来了。 “塑成啊!咋了?” 袁塑成沉声道:“带我去找顾剑仙,有事儿。” 百节咧嘴一笑,“啥事儿啊?跟我说啊!我一个真境大妖,还解决不了?” 袁塑成只抬起头,轻声道:“钱的事儿。” 百节顿时语噎,只好说道:“我喊顾剑仙回来吧,泥鳅湖那边儿还是不去了,容易吓到那只小泥鳅。” 别的事儿我还行,挨打都行。可……钱的事儿,我爱莫能助啊!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已然落地。 顾衣珏白衣飘飘,腰悬伏休,倒是愈发像个神仙了。 “塑成,什么事?” 袁塑成取出个账簿递去,沉声道:“顾峰主,我们之前购置的大木,都是儋州那边儿的花梨木,原本价格还算合适,这才一年不到,价格已经翻了三番了,再这样下去,光买木头就得花去上百枚泉儿,还不知道够不够呢。” 百节一瞪眼,“啥?一个二流山头儿,一个炼虚境界撑场面而已,做生意敢这么不厚道?奶奶的,顾老哥,咱们砍他丫的去,不送他狗日的去酆都罗山,算我百节这么多脚白长了!” 这个动不动就要送人去酆都罗山的口头禅,百节是改不了了。 顾衣珏揉了揉脑袋,无奈道:“高老弟,稍安勿躁,咱们现在还不适合以青椋山的名头儿去砍人呢。” 百节卷起袖子,“那咋整?由着那花梨山薅咱们羊毛吗?” 顾衣珏看向袁塑成,问道:“非得要花梨木?” 袁塑成点点头,轻声道:“山主夫人叮嘱过,日后渡口的大阵需要以花梨木为一部分阵基,非得是花梨木才行。” 这就没法子了,景炀境内,除了那座花梨山,别处也拿不出来这么多花梨木来啊! 大月王朝那边倒是不缺,可就景炀跟大月各自陈兵大雪山的这情况,怎么可能买的到。 要是在别洲购置,那代价就更大了。 顾衣珏询问道:“如今的木头,能用多久?” 袁塑成轻声道:“我怕他们又涨价,这次买的,应该可以用上半年,但也只是一半而已,后面还是需要的。” 顾衣珏点点头,轻声道:“高老弟还是先去待客吧,塑成也别着急,我去一趟鱼雁楼打听打听,实在不行就让她们帮忙代为购置了。” “待客?哪儿来的客?” 百节一脸懵。 顾衣珏笑道:“山主的朋友,不也是你的朋友吗?” 百节挠了挠头,心说是殿下的朋友,又是自己的朋友,那海了去了。 呀!是我莫老弟? 百节赶忙抱拳,轻声道:“那还真是客人,我先去待客,你们聊着。” 百节前脚刚走,那位马山君就落在了青鱼峰。 顾衣珏微微抱拳,好奇道:“马山君,稀客啊!” 一个屁的功夫就能到,但这位马山君,愣是只来过一次青椋山。 马山君抱拳回礼,沉声道:“顾剑仙,椋王这边,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啊?” 顾衣珏面色古怪,心说招惹的人多了去了,你说谁? 但还是笑着说道:“马山君,都是邻居,有话直说。” 马山君苦笑道:“有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少年人,分明只是个金丹境界,提着一杆长枪,都快把南边儿那座通古山拆了,人都打完了,才说要找青椋山。” 顾衣珏诧异道:“那座通古山不是有神游巅峰吗?被个金丹少年打了?” 马山君苦笑一声,无奈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跟青椋山没关系就行,通古山的那个毕山主都已经上报给了五龙卫,估摸着夏官会亲自来一趟的。” 顾衣珏点点头,这个他信,方杳牧就差没借口来扶舟县呢。 胳膊肘往外拐的赤龙卫夏官,就差把身在朝廷心在青椋山这句话写脸上了。 笑了笑,顾衣珏说道:“那我还是去瞧瞧吧,马山君一起吗?” 迟暮峰下,百节瞬身至此,一瞧见那个一身儒衫的读书人,嘴角都快翘到颧骨了。 可莫问春却来不及与百节叙旧,见面便传音道:“快传信刘景浊,射鹿山与金鼎宫那边儿,已经知道了他南下离洲,不会有真境以上的修士,但真境劫杀,在所难免的。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他们的人,恐怕已经到了离洲,那朝天宗就更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了。” 百节皱起眉头,沉声道:“消息可靠?” 莫问春沉声道:“千真万确!” 百节深吸一口气,“莫老弟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如果只是真境,殿下倒也不至于无法脱身。” 顾衣珏带着袁塑成刚刚到通古山上空,便瞧见个壮硕少年人,手持一柄漆黑长枪,打的那位毕山主那叫一个哭爹喊娘啊! 结果看了小片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赶忙变换神形,下去一把拽起少年人,随后拎着袁塑成就往回跑。 边跑边说道:“祖宗!你来就来,怎么一来就给我们拉仇恨啊?” 御剑速度极快,几百里路程而已,很快就落地迟暮峰。 袁塑成试探问道:“又是客人?” 顾衣珏叹息道:“这是咱们青椋山的护山供奉!” 少年人好半晌才回过神,顾衣珏他也不认识啊!提起长枪就要开打。 顾大剑仙高举双手,无奈道:“阿达!你不认识我,我见过你啊!刘景浊是我山主,你可千万别瞎打人。” 阿达这才放下长枪,嘟囔一句:“早……不说。” 顾衣珏忽然看向袁塑成,一拍手,“这不就有法子了嘛!我不好出手,阿达去揍人不就行了。” 手提长枪的少年人立即问道:“揍谁?刘景浊呢?” 顾衣珏哈哈一笑,拍了拍阿达肩膀,轻声道:“来来来,我给你好好解释解释。” 刚刚说完没多久,百节瞬身返回,传音说了方才莫问春带来的消息。 哪承想顾衣珏竟然瞪眼看向百节,“你就这么瞧不起咱们山主,你的殿下?” ………… 偌大的朱雀王朝,境内一流山头儿不下单手之数,都挂有朱雀王朝供奉名号。 唯独这座地处朱雀王朝边境的戟山,从已经去往归墟的山主,到杂役弟子,没有一个朱雀王朝本土人。 一艘小型渡船停靠在画杆儿渡,下船的人,走楼梯的,唯独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人,与个身穿竹青长衫,背剑,还挂着个怪异树枝在脖子且面前悬了两张白纸的少女。 渡船管事这个气啊!你不会飞,坐什么渡船啊? 看着两人下船,管事恨得牙痒痒,但也总算忍着没开口嘲讽几句。 走下渡船,刘景浊笑问道:“你就不在意别人笑话?” 姜柚撇撇嘴,一拳打烂了白纸,又换了一张,轻声道:“他笑他的,关我什么事?” 刘景浊转过头看向另一边,嘴角抽搐不止。 我这是捡到了个宝啊,还是找了个讨债的?就一天时间,她就能半掌距离击断白纸,现在悬挂两张纸,都能一臂外击穿。 什么是妖孽?这他娘的才是啊! 戟山不大,渡口不远处就是祖山了,刘景浊领着姜柚逛了一圈儿,随后走进了一处客栈。 瞧着生意不是很好,只一个少女与个少年人守着。 少女一手翻着账簿,另一手打着算盘。一旁的少年人就把脸贴在台面上,眼睛直勾勾看着少女,傻笑不止。 瞧见这一幕,刘景浊忽然就很开心,走过去打趣道:“收收哈喇子,帮我腾出来两间房。” 少年人赶忙起身,讪笑不止。 一旁粉衣少女朝着少年人翻了个白眼,脸蛋儿通红。 何谓青梅竹马,可能这就是。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刘景浊也是过来人 客栈名为烟桥,倚河而建,下方一条不大河流被称为烟河。 刘景浊的一番话逗得少年少女各自脸色张红,少年人赶忙开口:“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收拾,主要是被服得铺上,别的都没啥。” 少年人只看了一眼姜柚,转身就往楼上去了。反观那少女,倒是盯着姜柚看了好一会儿。 刘景浊轻声道:“烦劳给我们随便儿弄些吃食,再拿一壶酒,顺便再帮我灌两百斤酒水在这葫芦里。” 两百斤?少女瞧着刘景浊手中那包了浆的酒葫芦,询问道:“我没听错?两百斤?”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就两百斤,我这酒葫芦,两万斤都能装下,别说两百斤了。” 少女含笑点头,柜台里的另一只手却已经捻出一道符箓,想必戟山那边儿现在已经收到消息了。 同样的年龄之下,女子总是要比男子心思更为细腻的。 少女瞅不准刘景浊的境界,也不觉得他说的两万斤是在忽悠人,所以只能传信山上,留个心眼儿,有备无患嘛!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烦劳小姑娘快些,我已经忍了好几天没喝酒了,馋虫都要把我心肝儿掏吃了。” 少女一笑,接过酒葫芦,轻声道:“公子先坐,我去去就来。” 姜柚解下独木舟,从刘景浊手里抢过白小喵,率先去那边儿坐下。 少女嘟嘴不止,嘀咕道:“随便弄些吃的,你怎么不直接让人家给你做一道随便呢?” 刘景浊无奈道:“那你喜欢吃什么?” 姜柚立马儿嗯换做一副笑脸,轻声道:“面,炸酱面臊子面,实在不行阳春面都可以。” 刘景浊走过去,好奇道:“你一个南方人,喜欢吃面?” 姜柚撇撇嘴,“谁说我是南方人?朱雀王朝在中间,我在朱雀王朝北边,说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刘景浊心说,可离洲本来就是在九洲南端啊! 一会儿而已,少年人跑下来,说楼上已经收拾好了,二位交过钱,随时可以上去。 刘景浊取出一枚碎银子递了过去,算是交钱了。 这客栈既没有阵法,也无用什么能聚拢灵气的东西修建,自然是收寻常银钱的。 等找钱时,刘景浊一挑眉,压低声音问道:“很喜欢那个小姑娘?” 提起这个,少年人神色当即就变了,虽说还是有些脸红,但依然得意洋洋开口:“那是当然,生下来就喜欢,我师傅跟她师傅都说了,等我们结丹,就可以成亲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拍了拍少年人肩膀,轻声道:“那你可以抓紧修炼,争取美梦成真。我看你才十六七而已,已经是灵台巅峰了,很厉害了。” 被人一眼看穿境界,少年人是有些惊讶的,可眼前年轻人言谈之间又不像是歹人,况且美梦成真,当真是说道少年人心坎儿里去了。 扭头看了看,少女还没有回来,少年人便微微一叹息,有些苦恼道:“说是这么说,可她最近老是不乐意搭理我,我也不晓得咋回事,烦得很。”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女孩子嘛,脸皮总是要薄一些的。更何况你俩从小一起长大,都没有什么各自的秘密可言,要给她留点儿自己的时间嘛。咱们做男人的,护着喜欢的女子,让她吃的好穿的暖,天天开心,这不是最紧要的吗?你天天缠着她,她不开心了,是你想要的?” 一番话说完,少年人眼珠子都发光了。 啊呀呀!这是遇见了个行家里手啊?不行不行,这非得取取经。 少年人一把拉住刘景浊,本想坐去刘景浊那桌的,可瞧见那个神神叨叨挥拳打白纸的少女,他便扭头儿拉着刘景浊坐去了别桌,与姜柚那个桌子中间还隔着个桌子。 有些事情得自觉,不能等挨骂了再做不是? 少年人强按着刘景浊落座,咧嘴一笑,抱拳道:“我叫程慕,年龄不到,所以尚未冠字,是戟山嫡传,不知大哥名姓?” 刘景浊憋着笑,因为那个粉衣少女打方才自个儿夸夸其谈时,就已经来了,只是没出来,就在后面偷听。 “我叫刘赤亭。” 少年人一笑,拉着板凳凑到刘景浊身边,轻声道:“刘大哥,我这些日子其实也烦躁的很。照理说,我们一起长大的,住的地方隔着不远,可我就是一天不见她就难受。你说,她是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粉衣女子端着两碗面一壶酒还有个酒葫芦走来。 少女瞪了一眼程慕,没好气道:“怎么还跟客人坐一起了?” 少年人有些心虚,悻悻开口:“我跟赤亭大哥一见如故,聊两句嘛!” 少女先把一碗面端去姜柚那边,说了句妹妹真好看,结果姜柚只是点点头,说很多人都这么说。 刘景浊无奈一笑,这丫头一点儿不知道谦虚啊! 粉衣少女又端来酒水过来,放下后轻声道:“刘公子,酒水灌够了,我这弟弟话比较多,叨扰公子了。” 刘景浊摆摆手,轻声道:“怎么会呢,姑娘多虑了。” 少女含笑点头,之后说还有事儿,要出去一会儿,让程慕聊归聊,看着点门。 结果少女前脚刚走,少年人便拿起给刘景浊的酒壶灌了一口酒。 “瞧瞧!又出去找那个说书先生去了,刘大哥,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其实就不喜欢我啊?” 刘景浊分明听到躲在门外的少女板着脸,说了句大傻子。 酒壶给这小子拿去了,刘景浊只好拿自个儿酒葫芦喝酒。抿了一口,转过头说道:“一碗够吗?我这碗也给你?” 话音刚落,姜柚嗖一声跑来,端着碗就走了。 姜柚早就腹诽不止了,心说你刘景浊装什么情圣呢?还说我有师娘,骗鬼呢你? 这边桌上,刘景浊轻声道:“我看着也不像啊!一个人眼中如果没有另外一个人,都不屑于跟对方说话的。你就别多想了,女孩子有自个儿的的心思的。” 程慕一叹气,嘟囔道:“不怕刘大哥笑话,我现在瞧见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的就犯怵,防贼似的。就像我刚刚说的那个说书先生,说些段子,总是能把她逗笑,我瞧见就很生气。” 这种感觉,刘景浊大致是能明白的。 就像那个狗日的苏箓,竟敢上门提亲?!你他娘的当老子是摆设吗?是个男的就都窝不住这火儿。 程慕又灌了一口酒,少年人酒量还是不行啊!这两大口,一两有没有?就已经开始醉醺醺了。 “我知道我有些事儿做的很不对,后来想想,是太霸道了。昨天她出去听书了,回来后我就很生气,让她以后不许去听书,不许跟那个说书先生说话。” 刘景浊轻声道:“知道错了,改了吗?” 少年人苦着脸,开口道:“想改,做不到啊!可是,我都从来不跟女子说多余的话,就像刘大哥一起的这个姑娘,是很漂亮,可跟我家妙妙比起来,我觉得差远了。” 刘景浊赶忙说道:“说归说,别提我那徒弟,她心眼儿可小。” 姜柚撇撇嘴,心说我在乎你那个?脸蛋儿老天爷给的,你觉得漂亮与丑,那是你的事儿,就算给我一副刀疤脸,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如何。 我的脸蛋儿,关别人屁事? 程慕讪笑一声,又说道:“我就是觉得,我都能做到只跟她一个说话,不去看别的女子,她怎么就做不到我这样呢?” 说着便又狂灌了一口酒,刘景浊也没阻拦。 自个儿也喝了一口酒,这才说的:“程慕,咱俩认识还不到一刻钟,但你叫我一声刘大哥,所以我觉得咱俩是朋友了。所以,我要说不好听的话了,你要不要听?如果不想听,我就不说。” 程慕放下酒壶,斩钉截铁道:“说,刘大哥放心说,我听着呢。” 刘景浊轻声道:“喜欢,这两个字从来都是没有份量的。要说重,达千钧犹不止。要说轻,比鸿毛差千里。喜欢是两个的事儿,可两个人中间,并没有一杆秤,要做到两边儿持平,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儿。既然这么喜欢,何必要让她做到自己做到的事儿呢?你要是事事都想着公平,那会很容易弄丢你喜欢的姑娘的。” 程慕一惊,“啊?那怎么办?” 刘景浊气笑道:“那我说了这么多,说什么了?” 此时姜柚撇撇嘴,轻声道:“要是我喜欢的人为我做的特别多,我却做不到他那样,那我也会躲着他。” 程慕显然是已经喝醉了,转过头,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对她好,她还躲着我?” 姜柚转过头,看傻子似的,干脆就不说话了。 少女心说,就你这样的,听都听不明白,活该被人不搭理。 刘景浊也是无奈一笑,轻轻拍了拍程慕肩膀,开口道:“酒醒之后,换位思考一下,要是她做得到的,你却没做到,那你会怎么想?” 少年人咣当一声趴倒在桌上,险些打翻了酒壶。 刘景浊撇撇嘴,一口气喝完酒壶剩余酒水,无奈道:“就这酒量,以后还是少喝酒吧。” 放下酒葫芦,刘景浊笑道:“姑娘,别躲着了,赶紧把这小子掺去躺着吧。” 粉衣少女迈步进门,脸色通红。 “给公子添麻烦了。” 刘景浊摇摇头,只说道:“有个满脑子都是你的男子,很不容易哦。之所以会犯傻,有时候说些不过脑子的话,那是因为他脑子里装不下别的了。” 少女点点头,施礼离去,搀着程慕。 刘景浊拎着酒葫芦走去姜柚那边,满脸得意,“怎么样?你师傅口才还是不错的吧?” 姜柚抬起头,哈哈。 等了大半天,哈哈之后再没别的了? 刘景浊气笑道:“笑完了你倒是说话啊!” 本想说一句,我刘景浊也是过来人了。 结果一想到脖子上挂着个吊坠,他连忙把话咽回去了。 万一这吊坠能保存声音,那不就惨了? 戟山之巅,有个中年人面色古怪,心说这哪儿来的闲人?真是闲着没事干啊! 他本想主动现身的,但想了想,人家并未拜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次日早晨,姜柚打完三十遍拳,两人就离开了戟山。 可姜柚还是没忍住问道:“说的专门来瞧瞧?就只是瞧瞧?”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瞧过之后,未来在一个地方,就可以为个戍边人,说几句暖心话,由衷的暖心话。” 前提是人得活着。 说着说着,刘景浊就唱了起来。 有一日修文用武,驱蛮静虏,好与清时定边土。 姜柚掏了掏耳朵,叹气道:“师傅,你其实不用练剑练拳的,只两军阵前高歌一曲,便能叫敌人闻歌丧胆,这唱的啥啊!” 刘景浊没在意姜柚这一番阴阳怪气,只笑着说:“一首曲子,叫咏剑。” (下个月我争取日更一万,但很可能还是分成两章的。有时候三千字一章,刹不住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瞧不起人 离洲南端,大小二十余国,好在是有一条诸国出钱出力,贯穿数国的官道,所以离洲南境,商人极多,富的流油。 走在这条加起来近百万里的官道上,姜柚颇为自得,一边儿挥拳打着白纸,一边儿炫耀道:“外乡人,我们离洲这条路,气派吧?” 刘景浊只是笑笑。 比修路,你比的过景炀王朝?早先三十六道,光是一条最北于北海,最南到安南,东西各自从大雪山到金陵的一纵一横两条官道,加起来就近百万里了。当然了,景炀本土没那么大,北边从中山国到北海,就近四十万里了。这还没算现在的各州郡道,府、县道呢。 光修这路,怕是都修了有百年了,到赵坎这里,已经算是第三位皇帝了。 其实大多数官道,撑死了也就是两丈宽的土路而已,想要青砖铺地,不容易的。长安城里也就主路铺了青砖而已。 大多数时候,黄土铺道,净水泼街,已经是最高待遇了,皇帝也就这样。 官道上马帮来往,极其忙碌。 其实刘景浊已经教了星秋拳了,打白纸,也是姜柚自个儿的要求,她说要做到能同时打碎四张纸才会停。 天才的世界,刘景浊无法理解。因为这死丫头练拳才几天而已,已经隐隐有一缕气浮现,就是凡俗武者口中的内力了。 所以已经重达四十斤的独木舟,被她背在身上,慢慢的也就愈发不是个事儿了。 今日清明,路过了几处十字路口,几乎每处都有人插香烧纸。 姜柚不解道:“清明不去坟头儿,十字路口烧纸作甚?” 刘景浊说道:“无法回乡的人,只得在十字路口烧香。烧的纸上,要写个封字,只有这样,烧的纸钱才能被收拢去城隍庙,由城隍庙转寄酆都罗山。不过在我老家,清明节上坟的,很少。” 姜柚问道:“为啥?清明节不上坟,难道七夕上吗?” 刘景浊转过头,瞪了一眼,少女赶忙捂着嘴,再不敢言语。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我老家有这么一句话,有儿有女早上坟。谁家要是在清明那天上坟,会被说不孝的。” 姜柚压低声音,生怕刘景浊不答话,所以喊了句师傅之后才发问:“那师傅你家到底在哪儿?” 刘景浊笑道:“中土,景炀王朝。” “那么远?” “不是很远,坐半年船就能到,渡船。” 姜柚又问道:“意思是说,我们要去中土喽?”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我得先去一趟旸谷,然后北上玉竹洲,之后到神鹿洲接上你师娘,再等到一个朋友,还要去婆娑洲杀个人,也有可能是几个人,最后才回中土。” 姜柚哦了一声,再没言语。 对于离洲,又或是朱雀王朝,她没有半点儿留恋。只是,她还有个爷爷的。 接连赶路大半个月,姜柚身前已经不再悬挂白纸。一身竹青修身长衫,长着一双桃花眸子的背剑少女,已经学完了刘景浊那六式拳法。 距离清松国那座松鸣山,只有千余里路程了。 这天午时,两人走进了一处州城,街上冷清无比,这大白天的,一个人都没有。 放开神念查探了一番,原来是有户人家,正在比武招亲。 书上事,刘景浊也是头一次见,所以他转过头问了句要不要去看热闹。 姜柚的答复还是无所谓,看也行不看也行。 就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刘景浊抬手又是一记脑瓜蹦儿,疼的少女直揉脑袋。 两人走过去,只远远观看。 凡俗武者,拳脚把式,无甚看头。 刘景浊倒是瞧见了二楼窗户缝里,有女子眼含热泪,目光投向的,是个站在人群之中,不知所措的年轻书生。 刘景浊饶有兴趣,与姜柚说道:“要是那个书生敢登台,我就帮他。” 姜柚撇撇嘴,摇头道:“我不信他敢去,手无缚鸡之力,上去就是找死。” 刘景浊只是一笑,却是忽然发现这户人家有些不寻常,于是并指在姜柚面前抹过,然后询问道:“瞧见什么异常没有?” 少女揉了揉白小喵的脑袋,看了看,轻声道:“你是说盘踞在这宅子上空的那团雾气吗?”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这就是家仙气象,家境殷实,祖上积攒有阴德的人家,若是运气好,有几率出现类似于鬼修的家仙。但只能是镇宅用,没法子远离府邸的。” 说话间,刘景浊一挥手,一个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老者便被扯来此处。 白衣老者面露惊骇神色,恭恭敬敬作揖,沉声道:“不知上仙找我有什么事儿?” 即便他不是鬼修,但也是一种鬼魂,见着刘景浊,就是见着了老天爷一样。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别怕,我只是想问一问,那个书生,与二楼的姑娘,怎么回事?” 家仙叹了一口气,大致说了前因后果。 无非就是姑娘喜欢,爹娘不喜欢,瞧不起穷小子而已。 听完故事,刘景浊轻声道:“若是那书生有胆量登台,我会帮他。若是他登台了,也就烦劳老先生给你家后生传个话,那年轻人日后大有作为,是个良婿。若是他不敢登台,就当我没……” 话音未落,刘景浊却是转头看向擂台那边儿,满脸笑意。 因为那个年轻书生,登台了。 离开这座州城后,姜柚没忍住问了句,你就这么爱多管闲事? 刘景浊只笑呵呵说道:“我要是不多管闲事,你怕已经是王妃了。反正你记住一件事,你都不愿意多管别人的闲事,别人凭什么管你的闲事?” 少女只哦了一声,并没怎么当回事儿。 入夜之后,两人走到了一处废弃庙宇,八面漏风的残垣断壁,具体是什么庙,刘景浊还真瞧不出来。 天底下各类庙宇实在是太多了。有正统封正的山水神灵,也有各地自个儿修建的淫祠,甚至有些大户人家会专门修建庙宇,供奉自家先人。 至于封什么神,哪种的,只有一国皇帝下发圣旨,昭告天下的,才算是。 生起了一堆火,刘景浊看了看姜柚,轻声道:“把手伸开。” 姜柚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来了手,免得某人又是一记脑瓜蹦儿。 刘景浊伸手过去打了一下少女手心,轻声道:“为什么那位十一皇子非要娶你?照你爷爷的说法儿,你不应该是被人嫌弃吗?” 姜柚撇嘴道:“是太子一脉不想我嫁,才来了个验身。我本来也没想嫁给那个杀人如麻的家伙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碰巧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下雨没多久,一队人马,三个人,于破庙外拴好马匹,依次跑了进来。 三人都是黑衣,上半身覆皮甲,腰佩横刀。 为首那人笑着抱拳:“呦!没想到有人啊!我们后来,叨扰了,不过我们就就避雨片刻,烦劳二位让点儿位置。” 刘景浊捡起一根树枝丢去火堆里,并未起身。 于是那人又说道:“实在不行,我们去里面角落?” 刘景浊拿起酒葫芦抿了一口,轻声道:“你们也太瞧不起我了吧?高低也得来个真境不是,三个人,一个神游两个元婴,把我当什么了?” 姜柚瞬间心神紧绷,抱紧了白小喵。 方才说话那人咧嘴一笑,微微抱拳,轻声道:“我们殿下说了,若是王妃无事,刘公子可以是朋友,我觉得刘公子可以是朋友吧?” 刘景浊撇撇嘴,“看来你们十一皇子也不咋地,撑死了也就能派出来个神游了。” 年轻人缓缓起身,对面三人如临大敌。 再蠢,他们也察觉到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被一团泼天剑意环绕,仿佛已经被人从这个人世间剥离出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我有拳头,我怕啥? 年轻人拍了拍手,缓缓起身。 “我以为高低也得来个真境呢。” 为首那黑衣皮甲的神游修士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开口道:“那就可以确定,你是椋王殿下了。” 刘景浊没有多大反应,被人识破身份,不算奇怪,毕竟是一座朱雀王朝嘛! 倒是姜柚,这会儿一下子皱起眉头。 殿下?哪儿的殿下? 刘景浊偷偷瞥了那神游修士一眼,微笑道:“不像是要打架?那就有话快说,我着急赶路。” 领头的神游修士无奈一笑,开口道:“烦劳椋王殿下收一收杀心,在下伍三,与两位同僚只是十一殿下门客,不是朱雀王朝供奉,更与挂壁楼无关。” 刘景浊咧嘴一笑,忽的身形消散,与此同时,姜柚怀抱的独木舟瞬间脱离皮鞘,一道璀璨剑光落在一袭青衫手中,刘景浊已然手持独木舟,横剑于那神游修士喉咙处。 至于另外两个元婴修士,头顶则是悬浮一把木剑,剑身雷霆蹿动。 自称伍三的青年无奈叹气,苦笑道:“椋王殿下这归元气巅峰,元婴境界,一把本命剑两柄飞剑,天底下的神游修士碰见殿下,只得认栽,伍三佩服。” 刘景浊微微拉动独木舟,剑刃之上便微微染血。 “不要让我自己问。” 伍三一笑,轻声道:“我们殿下说,若那年轻剑客真是景炀椋王,那姜柚就可以不是王妃,两位殿下,其实是可以做一单生意的。” 说着,伍三取出一卷竹简,轻声道:“为表诚意,特送上名册一份,乃是当年去过中土的挂壁楼修士的名单。” 刘景浊不为所动,只是轻声道:“他想得到什么?” 伍三推了推架在自个儿脖子上的剑,发现好像推不动,便只好说道:“我们殿下求一把椅子,能堂堂正正落座,不用担心随时会被人掀翻的椅子。这个理由,椋王可接受?” 刘景浊一笑,挥手撤离独木舟,随后反手将剑一丢,独木舟当即被插回皮鞘。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理由我接受,但,就凭你们?扳倒挂壁楼?” 排名第五的大王朝,当皇帝的却要瞻前顾后,生怕一个不小心,一座王朝就要换个当家人。 所以那位想坐上龙椅的十一皇子,这个理由,确实充分。 伍三又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刘景浊,轻声道:“这玉佩,是姜御史夫妇的遗物,我家殿下再三叮嘱,一定要交给姜姑娘。” 转头看了看姜柚,伍三又说道:“姜姑娘,说句不好听的,姜御史是自个儿找死的,你恨不到任何人,殿下要娶你,也算是另外一种保护你了。不过如今你身边有椋王,想必也能被保护的很好。” 姜柚皱了皱眉头,冷笑道:“那我还得谢谢他吗?” 刘景浊已经仔细查探了玉佩,确定这枚玉佩并无异常之后,这才走过去,将玉佩递给了姜柚,只说道:“收着吧。” 转过头,刘景浊说道:“我答应这个条件,清算之时,也不会牵连朱雀王朝。想必你们殿下,有法子联系到我吧?” 伍三一笑置之,牵连朱雀王朝?即便你刘景浊日后是个登楼剑仙,哪怕是个合道剑仙,你牵连的到朱雀王朝? 只不过,心中想归想,他还是传音说道:“椋王答应了,那我们便是盟友,所以顺便告诉椋王一声,想要椋王性命的人,怕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多谢提醒。” 话锋一转,刘景浊微笑道:“不过,三位要是这么走了,给人看到怕是不太好。” 伍三一愣,面前年轻人却已经提拳砸来,拳头裹挟雷霆,直愣愣砸在了自个儿面门。与此同时,刘景浊收回山水桥,所以这位神游修士,愣是被一拳砸入地下。本就八面漏风的破庙,此时愈发摇摇欲坠。 同时两拳砸出,那两个打酱油的元婴就没这么好运了,压根儿来不及防守,各自被一拳重伤。 还没等伍三爬起来,刘景浊瞬身去往那处深坑,抓起伍三头发强按下去。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地面已然下陷三丈有余。 刘景浊直起身子,笑盈盈拍着身上灰尘。 “打你这样的神游,我出拳足矣,用仙剑,你还不配。” 金丹境界时,拼尽全力我都能斩神游,何况是现在。 伍三这会儿真可谓是眼冒金星,只一拳而已,拳罡之中裹挟雷霆,那一道道狂暴雷霆由打额头钻入身子,远不是瞧见的一拳那么简单。 他已经很看得起刘景浊了,没想到却依旧是小觑了他。 刘景浊咧嘴一笑,一个鹞子翻身,飘飘然落地,冲着姜柚说道:“怎么样?你师傅拳法尚可吧?” 姜柚板着脸,“骗子!” 刘景浊一脸黑线,没好气道:“我骗你什么了?” 少女抬头,瞪眼道:“你是景炀椋王,怎么不说?” 刘景浊没好气道:“我哪儿知道你没看过那些个邸报?我还以为你装作不知道呢?” “什么私报?” “呃,没什么。” 这他娘的哪儿是收徒弟,这是弄了个小祖宗啊!当年他刘景浊试试在虞长风面前这么说话?哪怕是在那个那个自称八九老人的迟暮峰主面前,敢吗? 腿打折! 姚放牛的口头禅哪儿来的?刘景浊身上学来的。刘景浊又是那儿学来的?那不是学,那是切身体会。 刘景浊取出一把油纸伞递给姜柚,轻声道:“行了,我慢慢跟你说,这地儿是待不了了,换个地方吧。” 师徒二人带着白小喵,冒雨赶路。 大坑里的伍三一脸苦笑,身上麻的,实在是起不来啊! 倾盆夜雨,少女走在前头,闷闷不乐。 刘景浊加快步子跟上,笑道:“我叫刘景浊,中土景炀王朝人氏,是景炀王朝太上皇的干儿子,行二。我师傅留给我一座山头儿,叫做青椋山,行了吧?总不至于把我从小到大的事儿挨个儿给你说一遍吧?” 姜柚撇了撇嘴,气消了几分,又问道:“挂壁楼跟你有仇吗?” 刘景浊沉默片刻,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我干娘曾经遭受过一场围攻,后来就不治离世了,围攻我干娘的人里面,有挂壁楼的人。” 姜柚一愣,这才转过头,声音温柔了几分:“师傅,那你的爹娘呢?” 刘景浊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我娘也死在一场围攻,我爹,反正也是给人害死的。” 少女或许也有几分感同身受,便转而问道:“那你就跟朱雀王朝有仇?为什么刚才还放他们走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开口道:“冤有头债有主,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 少女哦了一声,已经给那枚玉佩拴好了绳子,这会儿便将其挂在脖子上。 这玉佩,算是她的亲人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了。 刘景浊看了看姜柚,微笑道:“你背的这剑,岁数极大,应该已经有个万年多了,叫做独木舟。你师傅还有一柄木剑,就是那会儿拿出来的那个,是千年雷击枣木制成,叫做山水桥。我这趟离洲之行,除了查一些事情之外,就是要去往旸谷,修缮山水桥。” 姜柚撇嘴道:“书上剑名,都是两个字,你这么给剑起名三个字?” 刘景浊一笑,“不是我起的,到我手里前就已经有名字了。” 说着,刘景浊便将飞舟祭出,微笑道:“在飞舟上休息吧,云海之上,淋不到雨,明个儿再赶路。” 其实这会儿已经快到丑时了,所以姜柚觉得,好像刚刚躺下,天就亮了。 等到第二天落地时,少女背后便背了两把剑,一把木剑,一把铁剑。 昨夜飞舟只是悬停,但今早上落地前又行驶了二百里地。 一场大雨过后,泥土清香。 官道一侧,姜柚的三十遍拳尚未打完,刘景浊便把白小喵放在了肩头,取出来一枚极其普通的寿山石,刻下了松鸣山三个字。 刘景浊的藏在左手手心的那枚乾坤玉中,其实有着专门摆放刻完的印章的架子。 那个架子是以极薄的木片做成,共有九层,塔状,越往下下越大。 最底下那层,已经堆满了印章,每个印章,都是人名字。 事实上,由打第一层往第五层,都是放的人名,只不过越往上,石头品秩越高,摆放越少而已。 第六层,刻得是刘景浊走江湖时,路过的所有地方。 第七层,有十一枚印章。 第八层,还是人名,比较多,但没有低于登楼境界的。 至于第九层,尚且空置。 此外,还有一个堆放竹简的架子,也是他刘景浊自己动手刻的字。 这些个竹简就比较杂乱了,不是摆放的杂乱,而是上刻内容,极其杂乱。 收起那枚印章,姜柚也刚刚收起拳架子。 刘景浊走过去,轻轻按住姜柚脑袋,一道声音便于少女心湖之中响起。 “接下来这段路,会很危险。要是我暂时不在,你又身陷困境,那你就喊上一句长风。” 少女抬起头,刘景浊微笑道:“怕不怕?” 姜柚咧嘴一笑,“我有拳头,我怕啥?” 第一百八十五章 清松一画师 雨过天晴日,黄土道上,有个一身白衣干瘦青年,手持细小毫锥,正打着赤脚,盘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冲着不远处一条小溪发愣。 白衣青年一手拖着下巴,另一手持笔,笔尖儿放在嘴里,腿上摆着一本画册,里面画着一个个黄豆大小的人物,或在山水之间,或在江湖之上。 若是仔细观瞧,右下角页眉,居然写着“乙卯”。 干瘦青年苦着脸,呢喃道:“不对不对,要是这么画,那天下好处岂不是被他一人占据?再是主角儿,也不能这样啊!” 自言自语时,后方官道之上,有一青衫挎酒壶的年轻人与一个背两把剑,怀抱白猫的少女走来。 干瘦青年眼前一亮,都顾不得穿好靴子,一个纵身跳下石头,狂奔过去青衫酒客那边,笑盈盈抱拳,开口问道:“这位兄台,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结果干瘦青年一转头,瞧见姜柚,立马儿一拍手,咋舌道:“这正是我画中女剑仙的模样啊!” 姜柚都不乐意搭理他,只揉了揉白小喵,转过头问道:“他是不是有病?” 白衣青年面色尴尬。 刘景浊这才微微一笑,抱拳回礼,问道:“这位仁兄,我能帮你什么?” 白衣青年一把拉住刘景浊,把人拽去河边,指着对面一棵松树,问道:“兄台是个江湖人,那么在你眼中,这棵松树会是什么?” 刘景浊满脸疑惑,心说这人是不是有病?松树,不是松树能是什么?, 许是瞧见了刘景浊那怪异眼神,白衣青年赶忙讪笑一声,递上自己画作,微笑道:“在下巢无矩,是这清松国一画师,年少便离乡,想要画上一个有始有终的江湖故事,此时被个情节卡住,实在是落不下笔啊!” 刘景浊接过画册,封面写着“复六甲子”,等翻开一看,刘景浊心中唯有两字,厉害! 黄豆大小的人物,并无文字说明,但你一眼就能看出大致故事。是少年奇遇,离乡,闯荡江湖。 不过这页眉,倒是稀奇。 刘景浊递还画册,由衷称赞道:“兄台这画,我走南闯北,头一次见。原来只见过石刻故事画,头一次见画在纸上的,况且这纸上,连个字都没有,不得不说,兄台厉害啊!” 哪个人都不会讨厌被人夸赞,巢无矩咧嘴一笑,讪讪道:“人家都说我这是不务正业,我头一次被人夸赞呢。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刘景浊笑容玩味,开口道:“刘赤亭。” 此时姜柚板着脸,嘟囔不止,你怎么跟谁都能聊上啊?随便儿一个照面,就能做朋友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画道,我是真的一窍不通,怕是帮不了无矩兄的忙了。” 巢无矩连忙摆手,“无事无事,我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赤亭兄这是要去往何处?” 刘景浊由衷笑了笑,轻声道:“我是外乡人,听说前面有一座松鸣山,便想带着我这弟子去见识一番。” 巢无矩眼前一亮,大笑道:“这不巧了嘛!我也要去松鸣山,见识一番仙人气象,好让画中人成仙啊!” 刘景浊嘴角微微挑起,笑道:“不如同路?” 巢无矩点头不止,“那便同路。” 姜柚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抱着白小喵走到前方,瞪了刘景浊一眼。 刘景浊一抬手,少女立马儿缩去一边。 你还反了天了!跟谁瞪眼呢? 不过刘景浊也确实对这个弟子没法子,练拳一月多,已然有开山河气象了,怕是再过些时日,真要武道开山河了。 这上哪儿说理去? 捡了个宝,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自个儿这半斤八两,就会两套拳,咋个教? 刘景浊看了看身边半点儿灵气涟漪都没有的巢无矩,心中盘算着,原本心中还在盘算,到底是射鹿山的人,还是金鼎宫的人呢?不过这会儿,两边嫌疑都已经排除。 不过,该来的不会少,尤其是射鹿山擅长袭杀,即便是有人拦路设伏,在刘景浊心中,还是射鹿山修士概率大些。 刘景浊笑问道:“无矩兄这复六甲子,意思是前面已经另有五甲子了?” 巢无矩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复字号开画之前,已经花了十二甲了,拢共七百二十年的江湖,加上这复字号,我画中天下,已逾千年。” 刘景浊咋舌不已,好奇问道:“就画江湖?” 巢无矩笑道:“前六甲子,画的是大人物,后六甲子,画的是小人物。在我画中,天极高,人人可登天。就如同我这复六甲子,少年已非少年,提剑登天,问天有多高。我这每六甲中,会出现一位人间无敌,所以我打算画他六十甲子,三千六百年江湖,天下共有十甲,每一甲独霸江湖三百六十年。” 刘景浊咋舌不已,心说好家伙,大魄力啊!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笑问道:“所以说,无矩兄画中的第三甲,即将出世?” 巢无矩点点头,却是有些苦恼,叹息道:“不怕赤亭兄笑话,其实我那画中第一二甲,尚未有个精通之道,只画出来,却未有点睛之笔。”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我听过一个传说,倒是可以给无矩兄找寻写些灵感。” 巢无矩一愣,急忙转头,抱拳道:“还望赤亭兄不吝赐教。”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转头看了一眼姜柚,示意她好好听着。 擦了擦嘴,刘景浊开口道:“听闻人间最高处,有十二楼,又唤作玉京天。对应炼气士的十二重境界。由一楼至十二楼,驻守之人,便是此境最强。” 巢无矩眼珠子发亮,赶忙从随身携带的小书箱取出纸笔。 只听见那手提酒葫芦的年轻人说道:“守第一楼者,气海三千丈,曾于炼气境界停留七十年,在九十高龄筑起灵台,一朝登楼。守第二楼之人,高筑三百丈灵台,当之无愧的灵台第一。第三楼,琉璃黄庭,天上地下,只此一尊。第四楼,一粒诸景之神,号令周身数景,同境无解。第五楼,乃是自古及今第一枚无漏金丹。” 说的,自然是那十二位守门人。 其实刘景浊从来没觉得他们哪儿就不好了,只不过该骂还得骂。 见刘景浊不说话了,姜柚与巢无矩同时开口:“继续说啊!” 刘景浊一笑,“我就听说过这么多,无矩兄这第三甲,总是有的写了吧?” 剩下的,刘景浊当然知道,十二人每个人都是同境无敌的存在。 只是说起这个,刘景浊忍不住的有些可惜。 天门开时,便是十二人填进十万大山那处深渊之时。 当年刘景浊满身戾气,仗剑打上玉京天,曾在第七楼说过一句话。 “你们不敢打开天门,面对那些所谓天人,我刘景浊敢!” 那守七楼的道人,只是反问了一句:“不敢?你嘴里的天人,我们已经足足面对了八千年了!人间这场架,我们打了一万年了!” 刘景浊又没忍住灌了一口酒,抬头看向天幕,举起酒葫芦,遥遥敬酒。 其实如今坐镇离洲的一道分身,正是那位神游境无敌,道士在刘景浊心念起时,便注意到了他。 中年道士盘坐云海,微微一笑,随手丢下一枚白子。 刘景浊哪儿知道,只是他这一番心声,为那棋盘之上,多争取来了一枚白子。 此时棋盘之上,白子只比黑子多一枚。 刘景浊忽然一笑,轻声道:“我认识一个少年人,叫巢木矩,无矩兄与那孩子名字只一字之差,别是亲戚啊?” 巢姓,在刘景浊这儿,还真不多见。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哪承想巢无矩却神情一滞,转过头重重抱拳:“恳求赤亭兄告诉我,那少年人是在哪儿瞧见的。不瞒赤亭兄,我的确有一胞弟,就叫巢木矩,十年前我父母大病离世,就我与他相依为命。后来……” 干瘦青年一下子神情苦涩,压低声音说道:“那时候天灾人祸,我实在是养不活他,便……十两银子把他卖了。自那儿以后,我再没见过他。后来我多番打听,可就是没有半点儿消息。” 刘景浊嘴角抽搐,转过头盯着巢无矩,沉声道:“你可别逗我玩儿,我说的可是真的。” 这也太豁的出去,几句话就把爹娘说死了? 结果巢木矩竖起三指,沉声道:“若有半句假话,教巢无矩五雷轰顶,不得超生。” 别说刘景浊了,这会儿连姜柚都瞪大了眼珠子。 刘景浊思量片刻,竖起大拇指,同时开口道:“一位老仙师带他去了神鹿洲东部的游江国,那儿有一座万象湖,巢木矩如今应该在万象湖修行。” 巢无矩重重抱拳,“大恩不言谢,无矩日后必有重报。” 话音刚落,干瘦青年扭头儿就走。 刘景浊无奈问道:“哪儿去?” 巢无矩沉声道:“去找我弟弟。” 刘景浊笑着开口:“无矩兄,神鹿洲在北边儿。”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微笑道:“画画是真厉害,我佩服。编故事就差点儿,其实无矩兄一开始就不应该以凡俗人身份出现。但凡是个炼气士身份,听着都要可信几分。” 姜柚一愣,赶忙抱紧白小喵,站到了刘景浊身后。 那个巢无矩转过头,一脸疑惑。 “赤亭兄,什么意思?” 刘景浊微微一笑,“你是谁?” 巢无矩抬起头,轻声道:“巢无矩啊!我乃清松一画师。” 刘景浊笑盈盈转过头,轻声道:“姜柚,记得我说让你喊什么吗?” 姜柚一愣,试探道:“长风?” 话音刚落,对面干瘦青年一下子就蔫儿了,摆手不止,却又满是疑惑。 “你咋看出来的?” 刘景浊撇撇嘴,“你就不觉得那一声声赤亭兄,叫的也太顺嘴了些?” 第一百八十六章 拿什么谢你 雨后初晴日,南下官道上,那清松一画师,拔腿就跑。 只可惜,怀抱白猫的少女,已经喊了一声长风了。 刘景浊很快瞬身上前,一把薅住这“巢无矩”后脖领子,拎小鸡崽儿似的,将他提回了原地。 年轻人眯眼笑道:“苏兄,就这么想我?” “巢无矩”此刻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哭丧着脸抬头,低声道:“我现在可是真没钱了,赤亭兄啊!咱们有一说一,我先前花的钱,够买一条命吗?” 刘景浊一脸疑惑,“钱?什么钱?” 这个巢无矩,当然就是苏崮了。 他欲哭无泪,只得满脸乞求神色,亏的这会儿给人提溜着,要不然就跪下了。 老秃驴,你他娘的欺我太甚,我原本都打算,以后再见着姓刘的都绕着走,你他娘的的忽悠我自投罗网?这下好了,老子的脑袋刚长好,怕是又要搬家了。 刘景浊心念一动,长风神通瞬间收回,姜柚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左手手心里,一道剑光一闪而逝。 刘景浊拍肩两下,以雷霆构建两座阵法,免得这家伙又分身出去。 年轻人提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不解道:“我没明白你怎么想的。” 苏崮无奈叹气,“我可能是脑子被驴踢了,信蹇文雅的鬼话。” 蹇文雅?呵呵,那位蹇宗主,说好的我走了再放他出来的,还是欺负我境界太低啊! 龙女走了,关老子屁事! 刘景浊眯眼看去,吓得苏崮一个寒颤,立马儿开始竹筒倒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叫一个凄惨啊! 刘景浊呵呵一笑,前边儿一大串言语,一个字也没听,等到苏崮说完,他才转过头,笑盈盈说道:“好了,故事编完了,可以说真话了。要是苏兄觉得脑袋放在脖子上重了,我可以帮忙的。” 苏崮苦涩一笑,干脆一屁股坐在泥泞路上,嘟囔道:“蹇文雅那个狗日的说,龙女真身有一片龙鳞丢了,偷走龙鳞的人,赤亭兄应该知道,叫什么庙来着,反正是那种没啥本事的山头儿。”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笑呵呵看向姜柚,轻声道:“我算是杀过这个人一次了,再杀会不会太过分了,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姜柚立刻会意,开口道:“师傅,哪儿能这样嘛!该杀还得杀。” 刘景浊这才转头,微笑道:“苏兄,这是我新收的弟子,你觉得说的有道理吗?” 苏崮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杏花庵那个老和尚,说我破境契机在你身上,我这才铤而走险的。不过赤亭兄,你的消息真不是我走漏的,苏箓也就跟我有一个爹而已,他比你还想杀我呢!” 刘景浊笑道:“那苏兄的求真我一境,破境关隘是什么?苏兄又是走了哪条路呢?” 苏崮举起画册,轻声道:“真是我自个儿画的。” 言下之意,这画册会是苏崮破境契机? 刘景浊一头雾水,书画一事,我懂个毛! 不过刘景浊还是笑着说道:“既然来了,苏兄想走,怕是不容易。正好,我带你去找你那个失散多年的胞弟。” 神通广大啊?连我在游江国的事儿都知道。 苏崮哪儿能不明白,只好说道:“苏箓跟蓌山、绛方山的宗主亲传,还带着两尊登楼,想要在鹿尾渡前劫杀你的。所以盯了你一路,后来不知道咋回事,反正他返回离洲时,就被人打得一身伤。” 刘景浊哦了一声,转过头,示意姜柚继续赶路。 打杀了苏崮,确实做得到,但这个活宝留着还有用,就当是带着一乐呵吧。 蹇文雅为何放他出来,刘景浊不在意,人家不欠自己人情的。反倒是那个满嘴跑马车的老和尚,为何会说苏崮破境契机在自个儿身上? 反正一想起那老和尚说自个儿跟佛有缘,刘景浊就觉得有些扯淡。 跟佛门有缘?我就俩字,呵呵。 后方那有病似的干瘦青年还坐在泥巴堆里,姜柚当然不会理他,只是转过头,好奇问道:“那个有毛病的是咋回事?” 可不是有毛病吗?刚开始就瞧着神神叨叨的,这会儿更神神叨叨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南边儿那个朝天宗知道不?他是朝天宗宗主的小儿子。” 姜柚瞪大眼珠子,“啊?” 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少女,居然破天荒有了这个表情。 刘景浊也是一笑,轻声道:“说实话,早先确实是想杀他的,现在也想杀。但思前想后,还是杀不得。不是怕招惹朝天宗,你师傅迟早要把一座朝天宗打烂的,问题在于,我要是上去乱杀一通,可能我就不是我了。” 姜柚有些不懂,但没多问。因为她也感觉到了,刘景浊好像不怎么开心。 后边儿那有病的唉声叹气起来,小跑着追上刘景浊,哭丧着脸说道:“赤亭兄,咱们好赖也是朋友了,又给我弄两座大阵,不太好吧?” 刘景浊置若罔闻,不过走了几步之后,还是开口道:“你可以再先给上次那般试试,要是能行,算你苏崮本事大。” 苏崮撇撇嘴,既然说了试试,那我肯定不试啊!你当我傻? 路上多了个拖油瓶,刘景浊当然也只能带着,到了松鸣山再说吧。 路上苏崮还是没忍住,说了偷了龙鳞的人究竟是谁。 其实刘景浊也猜到了几分,就是那位八业庙的秦公子嘛! 佛门八业,所以当时刘景浊问了句,你就不信佛? 当时那位秦公子答话也颇为有趣,只说在山上信,下山就不信了。 不过刘景浊倒是佩服那位秦公子的胆量,敢偷龙鳞?待日后龙女真身出了白水洞天,八业山,那就多多拜佛,乞求佛祖保佑吧。 接连小半月,这都快三月十五了,苏崮跟在两人屁股后面,有苦难言。 明明能飞,偏要用走的,你说气人不气人?关键是前面两个人,大多数时候就是两个闷葫芦,只有偶尔少女发问,刘景浊才会作答。 距离那座松鸣山已经不远,百八十里路,路过一处小镇时,突逢大雨,三人正巧在一处私塾外。 那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干脆就提着酒葫芦,蹲在了房檐下,一边儿喝酒,一边儿看雨听雨,一边听私塾里那读书声。 年轻人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既是被自己气走,又是那人自觉惭愧离去,反正再未踏足长安的袁老先生。 那年带着龙丘棠溪去见老先生,棺木前年轻人心中说了句抱歉,离去时,却被披麻戴孝的青年人说了句抱歉。 看着刘景浊蹲在檐下,阵阵出神,苏崮凑到姜柚面前,压低声音问道:“你师傅总是这样?” 姜柚撇撇嘴,“我认识他,不比你长几天。” 苏崮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没多久?没多久他把这两把剑都让你背着?” 先前伍三来时,姜柚倒是听见了什么仙剑不仙剑的,刘景浊也说了独木舟是万年古剑。 但,她不信。 骗鬼呢?一万年,山都平了,剑还在? 这会儿一听见苏崮言语,姜柚反倒是有些好奇,心说难道他没骗人? 苏崮瞧见少女神色,咋舌道:“铁剑,是他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传家之物。木剑,是她娘亲的佩剑,你说重要不重要?” 少女一下子就转过了头,冲着刘景浊,轻声道:“师傅,想什么呢?” 除了爷爷之外,这是第一个对自己这么放心的人。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想作诗一首,结果发现文采不行。” 少女笑容灿烂,轻声道:“别唱歌就行。” 等到雨停了,私塾里读书声也停了。 年轻人直起身子,继续赶路。 走出去几里路,刘景浊忽然转头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画中已近十八甲子,一千零八十年,等到你画完六十甲子,三千六百年,是不是也是一种你另类的修道三千六百年?假若有一日,你画中十甲皆可白日飞升,破出画册,那他们是他们,还是你?” 苏崮楞在原地,却又听见刘景浊说道:“再假设,未来你以这画册入道,合道你画中六十甲子,那画中十甲,或是拳法第一,或是剑术第一,又或是其他的天下第一,那你苏崮,会是那一甲?或者说,十甲皆是你?退一万步说,即便画中十甲出不来,你苏崮游走于自己笔下的天下,那不也还是绝对的老天爷?” 苏崮又是一愣,刘景浊却不再言语,只是默默撤去两道阵法,冲着姜柚一笑,继续赶路。 那个楞在原地的干瘦青年忽然开口:“我拿什么谢你?” 刘景浊只是说道:“等我要拆了朝天宗,斩你家老祖时,别来找死。”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想在这条路走的远,不可能,因为有人已经走在你前面了。但你苏崮,仍旧可以另辟蹊径。还有,除非登峰造极,否则即便是同境,但只要是个剑修,你碰见了就得绕着走。” 原因很简单,因为对你苏崮来说,画册即是真我。对我剑修来说,到底还是一种别样的鬼上身。 可已经在这条路上求得真我的莫问春就不一样了,他所倚靠的,是每多一个读他书的人,他的境界瓶颈就会松动几分。且,从他书中走出的人,就会厉害几分。 苏崮重重抱拳,一个飞遁隐入深山,破境去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算卦道士 一对师徒走近松鸣城,城南便是松鸣山,但刘景浊没着急进城,而是停在了三十里外的又一处小镇。 少女不再背剑,还是一身竹青修身长衫,抱着一只白猫,但腰间多了一柄柴刀。 至于刘景浊,早就是中年道士模样,一身黑色道袍,头戴混元冠,手持个幌子,上写“算天算地算无遗策”,背面儿还有几个字,“问就知道,给钱就行”。 自打刘景浊换上一身道袍,姜柚就满脸黑线。她是不在意旁人眼光,可你一个当师傅的,捯饬的跟江湖骗子似的算个怎么回事? 我姜柚是年龄小,也不在意他人眼光,可我要脸啊! 得亏异国他乡,谁谁我都不认识。 小镇并无大名儿,本地人称之为黄湾,三六九的集,赶巧今个儿三月十九,逢集。 二里长的街道,两边儿是铺子,两人走了个来回,也就瞧见了一间客栈。 其实哪儿是客栈啊?就是打着客栈幌子的一个大院子,但大是真大,门口儿进去,一圈儿屋子至少十几间是有的,就连茅房都有三处。 刘景浊要了两间房,付了二两银子,说要住一个月,多余的走的时候再退。 可把那中年妇人乐坏了,与自家男人商量了一番,干脆把其中一间茅房上了锁,钥匙给到姜柚,门口儿还挂上了一个木牌子,“此茅房道爷专用”。 一个爷字,实在是太复杂,所以还是找刘景浊自个儿写的。 趁写字时,刘景浊又说道,他想在门口摆摊儿算卦,掌柜的夫妇答不答应。 这哪儿有不答应的道理?做生意,怕的就是没人气,再说道爷还免费画些镇宅符箓,当然行啊! 两间屋子,倒也宽敞。可等那夫妇走后,姜柚就黑着脸走来,沉声道:“茅房算是个什么意思?还专门上个锁,怕有人偷屎吗?” 刘景浊板着脸一抬手,少女赶忙挤出笑脸。 刘景浊没好气道:“姑娘家家,虽然说比你师娘差远了,但长得也怪水灵的,张嘴就是屎尿屁,像话吗?” 姜柚翻了个白眼,心中呵呵一声。心说虽然你是景炀王朝的二殿下,还是个剑修,但我就不信了,你能找个比我好看的媳妇儿?我长这么大,从没觉得有人比我好看。 想归想,开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关键是有些人动不动就拿手指弹人脑袋,讨厌的紧。 “那这也太那啥了吧,还道爷专用。” 刘景浊呵呵一笑,轻声道:“这是在官道边上,虽然离着松鸣城不远,但夜里进不去城的,多的是。你以为都像我似的喜欢住在荒郊野外啊?一旦人多起来,我是无所谓,你早上不上茅房?排队去吧你!” 姜柚一愣,哎?好像有道理。人家是炼气士,不用上茅房,本姑娘是个凡人啊! 于是第二天早上,有个水灵姑娘在院中练拳,不用赶路了,所以每天练拳,由三十遍涨到了一百遍。 姜柚算了算,一个时辰她能打三十遍,那她早晨起来,打拳,打完,就可以吃午饭了。 至于那个中年道士,找客栈那对中年夫妇要了个桌子板凳,就坐在大门口左侧,闲来无事,拿出朱砂,画符。 夫妇俩显然是被这奇怪师徒勾起了好奇心,这天中年男人忙完,捧着一碟子刚刚炒熟的黄豆,就找道爷聊天儿去了。 刘景浊尝了几个,还挺好,嘎嘣脆。就是吃完之后,不宜喝凉水。 刘景浊取出压在镇纸下边的一沓儿符箓,递过去笑着说:“掌柜的放心,贫道说过的话,一句都没忘。这是二十张符箓,掌柜的拢共有二十扇门,一张不少。不敢说能让掌柜的日进斗金,但也足以保你不受妖邪侵扰。” 中年人憨笑一声,本就黝黑的脸,早晨日光之下,又有些泛黄了。 这所谓客栈,其实也只是副业,他家还有十几亩地,种着蔬菜,每三天要往城里酒楼送一次。 中年人姓张,读过几天书,所以给自己改了个名,叫务实。 张务实笑着摇头,轻声道:“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是想告诉道长,松鸣山离咱们这儿不远,也就六十里地,那山上有仙人,所以您在这儿支卦摊儿,可能人不多。那些山上仙人可好,护着一方风调雨顺,哪儿有妖鬼胡闹,他们也会下山捉妖捉鬼,从不要钱。我们镇子里,大前年就有个孩子被带去了山上,估计是要当神仙了,哎,羡慕啊!” 刘景浊一笑,只轻声道:“贫道游走四方,又不是为挣钱。帮人算卦是因,收人钱财是果,有因有果,有始有终嘛!降妖除魔是道,为人解惑,也是道嘛!” 张务实讪笑一声,转头看了看,偷偷摸摸取出三文钱,压低声音说道:“道长帮我算算,我们夫妇啥时候才能有个孩子啊?成亲十多年了,媳妇儿肚子不争气,至今无后,愧对先人啊!” 刘景浊一笑,没着急接过钱,只是开口道:“你想要儿子,还是要女儿啊?” 张务实摇摇头,轻声道:“儿女都行,养儿也不一定能防老,养闺女,不都说是小棉袄嘛?” 中年人笑的极其开心,刘景浊便接过三文钱,转过头拿笔写了个方子。 “求子嗣,算卦求神可没用。按我这方子抓药,吃个四十九天,保你明年今日有个孩子,男女我可没法子保证。” 这会儿路上人也多了起来,瞧着张务实半信半疑,刘景浊便并指捻起一道黄符,口念急急如律令,那黄符当即焚烧起来。 只见道士又是并指朝天一指,被焚烧的黄符当即变作一枚黄豆。 刘景浊将黄豆丢入嘴里,再吐出来时,却又是一道黄符。 张务实看的眼珠子发亮,差点儿就给刘景浊跪下了。 “唉呀!活神仙啊!小的有眼无珠,神仙莫要怪罪啊!” 刘景浊笑道:“行了,快去按方抓药,早吃早见效。” 过路马帮商队,有人瞧见了刘景浊这一手,于是面露鄙夷神色,暗骂一句江湖骗子。 可他们哪儿知道,这些个江湖骗术,刘景浊压根儿就不会啊!他是以炼气士手段来做这个江湖骗术的。 于是打今儿起,刘景浊跟姜柚吃饭,再没花过钱。 慢慢的,也有人开始来找刘景浊算卦,购买符箓,又或是看病的。 只要来的,刘景浊照单全收,还是那句话,给钱就行。 于是才过去半个月,黄湾来了个活神仙的消息,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慢慢的,刘景浊立了个规矩,吃完了午饭才开始给人算卦,看病。 姜柚压根儿都不想搭理自己这个师傅,可没法子,她还得站在边上,帮忙看着。 结果看着看着,他就画了一道符箓贴在了姜柚背上,少女当即被一股子巨力压的直不起身子。 刘景浊只开口道:“以后无论吃饭睡觉还是练拳,都要贴着这符箓。” 两百斤重的符箓贴在姜柚身上,她那股子即将开山河的气象,瞬间便被压下。 既然你资质好,练拳练剑都是天才,那我便帮你好好打造夯实地基。 他有意让姜柚成为一个真正武道炼气士双修的人,因为自个儿极可能日后要自散武道修为的。 长达二十天的摆摊儿,终于在今个儿,等来了松鸣山修士。 一座松鸣山,三流山头儿,山中有两个神游境界而已,没成想今日来了个元婴修士。 刘景浊显露修为,是个金丹境界,符箓修士,一身雷霆真意。 姜柚自个儿愿意在院子里练拳,所以今日没在卦摊儿。 来者一身白衣,身边跟的少女也是白衣。 想必这少女,便是那个被收徒松鸣山的孩子了。 只是那少女看自个儿时,怎的还略带几分嫌弃眼神? 哦,成了神仙了,就瞧不上凡人了? 眼瞅着一张正宗五雷符被人十文钱买走,白衣中年人还是没压住抽搐的嘴角。 虽说只是寻常黄纸寻常朱砂,可每一道符箓,都有画符人的灵气啊!十文钱?这要是放在兜售符箓丹药的铺子里,少说也得两枚半两钱啊! 白衣中年人只远远看了一眼,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上前。 愿意这般卖符箓的人,不是真正有钱的,就是那种有大背景,不在意这点儿小钱的。 这会儿姜柚抱着白小喵出来,轻声道:“师傅,我想去一趟松鸣城,买些东西。” 刘景浊回过头,笑道:“可以啊,咱们再待个几天就走。” 白衣中年人眼皮狂跳,快要武道开山河的姑娘,这才多大?十四?十五? 初入开山河,几乎等同于灵台修士,一到开山河巅峰,那是可以当做凝神看待的! 这,哪怕放在自家松鸣山,也是一等一的天才啊! 可惜,只是武道,而非炼气士。 白衣中年人想着自己的,没注意到,身边的少女与远处那个怀抱白猫的少女,四目相对,一个面带讥讽,另一个满脸的无所谓。 中年道士缓缓抬头,眯眼一笑,传音道:“道友,若是有事儿,不妨直说。我只是个云游道士,不觉得哪儿就得罪松鸣山了。更何况,松鸣山而已。” 中年道士一愣,转过头再看向那中年道士时,心中惊骇万分。 元婴境界,一身纯粹雷霆,且……年龄不过五十! 白衣中年人故作镇定,笑着传音道:“道友多虑了,我只是听说黄湾来了个活神仙,正巧送弟子回家探亲,一并看看,并无旁的意思。” 刘景浊喜笑颜开,传音道:“那就好。” (万字,真写完了,但昨晚肝到了凌晨三点。想来想去,我还是先发六千吧,小命要紧。)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小镇里 松鸣山,名字得于山上一片白岩,一片白岩上,松林茂密,每逢大风起,松树便会发出一阵似柳笛般的声响。 这天夜里,松鸣山上几个主要人物坐在一起,算是一场议事吧。 为首的一位妇人,白松夫人,曾是清松国公主,后修道有成,于百年前建立了这座松鸣山,神游巅峰,不过两百岁,虽然比不得那些个天才,却也进境不慢。 左侧坐着一位黑衣中年人,同样是神游境界,也是白松夫人的道侣,还是松鸣山衡律堂掌律,姓周,名辽人。 右侧首位,一身白衣,是急匆匆返回松鸣山的钱谷司库,元婴境界,叫做刘贝,三年前收了黄湾一个女孩儿作为弟子,那女孩儿极可能会是松鸣山第一位剑修。之所以叫刘贝,是因为深谙赚钱门路,古之钱财,名为贝化嘛! 场上还有两位元婴,分别是衡律堂与钱谷的副手。 小山头儿,只一座主山,并无什么首席供奉护山供奉之类的。 白松夫人听完刘贝一番言语,抿了一口桌上茶水,轻声道:“那就先告诫山上弟子,别去触霉头。身怀雷霆正法,至多五十岁的元婴道士,咱们还是少惹。照刘司库说的,那人极可能会是某座道门正统山头儿的嫡传。更何况,还有一个十四五岁就即将开山河的弟子,不容小觑。” 周辽人看了一眼对坐白衣,笑道:“司库急匆匆回山,怕是不只想说咱们不要招惹那道士吧?” 果然,刘贝咧嘴一笑,轻声道:“说句不好听的,咱们松鸣山,如今处境尴尬,若是能与一位极可能有大来头的道长攀上交情,哪怕他没有大来头儿,一个不满百岁的元婴修士,还是修行最霸道的雷霆的元婴,咱们就不值得结交吗?” 白松夫人揉了揉眉头,处境尴尬倒是真的。 清松国是朱雀王朝实际上的番属国,而这些年来,松鸣山更是没少在挂壁楼那边儿得好处。结果现在清松国的皇帝,居然想着摆脱朱雀王朝,自个儿又是宋氏老祖宗,夹在中间,确实是左右为难。 一来是宋宇那小子确实有宏图大志,若是给他好好经营一番,清松国是有希望吃掉周围几个小国,一跃跻身王朝的。二来是,近些年来,挂壁楼那边儿,虽然有时候行事过分,但松鸣山受人好处却是真的。 脑壳疼。 这样一来,松鸣山自身结交一些修士,倒也不是不行。 顿了顿,白松夫人开口道:“只是,我们这座小庙,真就能让一位年轻元婴看得起?” 刘贝哈哈一笑,轻声道:“那位道友绘制的符箓,在我眼里,随便一道就能卖个两枚半两钱,可他却十文钱往出卖。而且他与弟子就住在那破烂小院儿,所以我看,他不是个高高在上的修士,反而是那种有烟火气的。这些年来,咱们松鸣山在附近口碑不错,相信那位道友也听见了,所以我觉得,咱们可以以诚待人,不多求什么,就只奔着交朋友去。” 白松夫人一笑,轻声道:“那这事儿,还是得多麻烦司库。” 刘贝一笑,站起身抱拳道:“为松鸣山,鞠躬尽瘁,理所当然。” 等到人都散去,议事堂就剩下夫妇二人时,那白松夫人叹着气,走去周辽人身边,依偎进他怀里。 “夫君,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位景炀殿下要是真来了,咱们替挂壁楼受了这无妄之灾。” 挂壁楼早有消息传来,说景炀那位二殿下,应该已经南下,说不定就会路过松鸣山。挂壁楼倒也没说让一座松鸣山去将刘景浊怎样,只是说见了就传讯挂壁楼而已。 周辽人轻轻抱住白松夫人,微笑道:“人家景炀二殿下,是个剑修,本事通天,来了走了的,谁晓得?咱们松鸣山,也就咱俩撑门面的,压根儿没注意到嘛!” 白松夫人眼前一亮,亲昵道:“是呢,咱们可忙,本事又小,这哪儿瞧得见?”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笑意不止。 ………… 朱雀王朝那座京城,有一处高楼,远高过皇城最高处。 所谓挂壁楼,可不是挂壁上观的意思,而是挂壁楼祖师得来一枚玉壁,高挂祖师堂,挂壁由此而来。 现任楼主,登楼境界。就是这武槊,一手扶持起了朱雀王朝,并让这座朱雀王朝屹立千年之久,如今更是九洲十大王朝,排名第五。 武槊一身暗红法衣,手持一柄玉如意,正行走于挂壁楼顶端那处只登楼境界能上的暗阁。 说是暗阁,其实别有洞天,乃是一处由乾坤玉构建的小天地。 小天地中,武槊与一位青衫青年齐头并进,这位挂壁楼主时不时举起玉如意,随手一挥,所到之处便随他心意变换模样。 一旁的青衫青年微笑道:“那位十一皇子,想法虽好,就是太儿戏了些。” 武槊也是一笑,淡然开口:“小孩子嘛,让他闹去,要是手里筹码不够,咱们还得帮些忙,免得到时候他坐上龙椅了,还以为是凭靠自个儿本事坐上去的。” 青衫青年哑然失笑,确实是,那小子的所作所为,在自己这些人眼中,不是过家家,还能是什么? 青年人笑问道:“那刘景浊?与十一皇子手下的人碰面过后,就无影无踪了,没想到以楼主的境界都查探不到他的位置。” 武槊轻声道:“不稀奇,要是容易了才稀奇呢,想当初刘顾舟是个怎样的人?姬荞又是怎样的奇女子,他们的儿子,能差到哪儿去?找不到就找不到吧,随他去哪儿,从落地离洲,到带走姜柚,都在预料之中嘛!咱们这个大礼物,朝天宗也好,还是远道而来的射鹿山与金鼎宫,都不吃亏,咱们只看戏就行。” 青年人沉默片刻,疑惑道:“楼主,你就怎么能确定,那位一定会出山,一定会出手?” 武槊只说道:“在姜柚背起八棱铁剑之前,我尚不确定,但她背了刘景浊的剑,我就可以确定了。那位,一定会出手的,咱们等着瞧就行了。” 挂壁楼也好,朱雀王朝也好,但凡出手,那就是跟景炀王朝开战。 那个如今跌落到十大王朝末尾的中土王朝,可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九洲是天下根基,那么中土便是九洲根基。一个无论如何天倾地覆,都始终屹立在这天下最中心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简单? 如今九洲,中土最弱? 何不看看,八千年来,以各种法子过了那道天门的,哪里人最多? 至于朝天宗,又或是射鹿山,金鼎宫。被乔峥笠以天门境界踩了个遍,一时之间,他们怕是不敢派出大修士来触霉头了。 青年人又问道:“离洲的清溪阁余孽?” 说到这里,武槊便也皱起了霉头。 那个一夜之间倾倒的天下最大的黑道势力,究竟留有多少后手,谁也不知道。 “清溪阁那些个流落各洲的余孽,总是一份变数啊!” ……… 黄湾那座客栈,门前卦摊午饭后准时开摊儿。 打完一百趟拳的少女,抱着白小喵,独自去了松鸣城。 怕?真不怕,有事儿喊长风嘛! 听他说,松鸣山也就两个神游修士,姜柚也看过刘景浊打神游了,所以就更不当回事儿了。 昨日那个白衣少女,今个儿与父母一通出门儿。大街上只要碰到熟人,总会被人夸赞几句的。 当爹娘的,恐怕没有比这会儿更开心的时候。 今个儿刘景浊卦摊儿尚未开张,所以刘景浊一直等到了未时,才等到了个黑黢黢的小男孩。 其实刘景浊已经注意到他很多天了,经常就躲在不远处,偷偷看着卦摊儿这边儿。瞧见有人买走了符箓或是算完卦后笑着离开,小男孩便愈发眼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埋雷 夜半三更,白衣少女孤身来了客栈这边儿。 刘景浊住处门户大开,一盏油灯亮光微弱,灯下道士正在翻书。是一本线装书,封面写着“神符灵咒”。这本书详细记载了道门正统符箓,画符之时要念的咒语,以及符箓样式。 书极贵,据说要卖一枚泉儿,但刘景浊没掏钱。 符箓正统,当然是道门了。像刘景浊这种的画符,其实都算是旁门,不算正统的。 白衣少女站在门一侧,不知怎么迈出步子走进那道士的屋子。 其实方才师傅已经教训了自己好一通了,少女是真觉得臊得慌。 自己变得太快,自己却没发现自己变了。 就像是从前整天踩着泥泞行走的人,有一日走上铺满青砖再不用踩脏鞋子的路上。走了许久,偶尔回到旧时,却嫌弃泥泞脏了鞋子。殊不知是那泥泞路,把她送上了青砖大道。 苦出身的孩子,一经点拨,其实就意识到了,是自己忘了本。 站了许久,白衣少女鼓起勇气,迈步走进了屋子。 她站在门口,看向那个盘膝床头,借着微弱灯光看书的道士。 哪儿有半点儿神仙气象啊?这明明就只是个穿了一身道袍的农人嘛! 白衣少女埋着头,轻声道:“前辈教训的是,我师傅也已经说过我了,是我忘了本。” 刘景浊微微抬眼,随后又埋头翻书,同时开口说道:“你叫黄雪是吧?确实有几分资质,不怪刘贝宠着你。但,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明白吗?” 少女紧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刘景浊便摆了摆手,轻声道:“去吧,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打心眼儿里明白了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敢于来找我,说明你这个孩子还不错。” 刘景浊合上书,露出个笑脸,说道:“有些心中的细微变化,人难免都会有的,发现了,知道不对就好了。”火山文学 黄雪抱了抱拳,退步离去。 等到那少女走远之后,刘景浊关好了房门,一个瞬身去了小镇南头儿。 黄土夯造的屋子,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门口,大半夜还没有睡,只是一口一口吸着老旱烟。 这屋子后边儿,大月有个一分地,种的就是烟草。 道士迈步走过去,递给老汉六枚铜钱。 “这孩子不错,懂得取舍,以后出息不会小。” 老人家抬起头,手伸了出来又缩了回去。 “算卦收钱,天经地义,哪儿有还回来的道理?” 显然是没把道士说的顾慢慢以后会有大出息这话当回事。 其实有出息没出息,对老人来说,关系不大,能长大,娶个媳妇儿,安安稳稳一辈子,老人就知足了。 刘景浊将铜钱摞起来,放在了土夯的台阶上,轻声道:“我要是不说那番话,把这孩子的希望掐断,看似是让他开心,实则不然。你可以想想,顾慢慢以后的长大路上,万一有一个很难过去的坎儿,他会不会想着,反正来生还能做爹娘的孩子,不如就死了?” 老人转过头,吐了一口烟雾,咧嘴一笑,开口道:“可不像个神仙啊!” 刘景浊笑了笑,“都是人。” 说完就走了。 那个孩子会在老汉死后被松鸣山收入山门,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引气入体,但至少会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刘景浊种下这个因,你松鸣山,要接这个果。 走着走着,就到了小镇外。 这都忍了近一月没喝酒了,好像酒水喝与不喝,区别不大嘛? 一道白衣身影轻飘飘落地,刘景浊并未转身。 刘贝抱了抱拳,笑着说道:“多谢道友给我家那丫头长了个记性,日后她修行路上,便会少一个极大隐患,刘贝要如何谢道友?” 刘景浊轻声道:“贫道与松鸣山无冤无仇,道友大可不必担心什么。至于给黄雪的小小惩戒,不会伤及根本,养个几天就会恢复如初的。”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放宽心,贫道停留两日就会离去,松鸣山切勿担心。更何况,松鸣山不是有两尊神游修士吗?怕我作甚?” 刘贝摇摇头,“不是怕,我只是见道友贱卖符箓,想跟道友交个朋友而已,与松鸣山无关。十文钱瞧着确实是不多,但那些个符箓拿回家,等闲妖鬼要进门害人就不容易了。” 刘景浊只是一笑,轻声道:“贫道朋友不多,不爱交朋友。但这些天来,据贫道听见的,你们这座山头儿还是挺有意思的,愿意护佑一方风调雨顺,说明门风不差,至少没有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行了,别兜圈子了,直说吧。” 小心思被人看穿,刘贝只得讪笑道:“那我就直说了,松鸣山,想与道友结个善缘。道友可以在外面松鸣山担任记名供奉,不需要道友做什么,只挂名就行了。当然了,这是松鸣山与道友之间的秘密,除却祖师堂几把椅子,不会再有人知道。” 道士转过头,微微一笑,笑问道:“有挂壁楼那个靠山在?松鸣山多一个元婴供奉,有什么用?” 刘贝心中一紧,松鸣山与挂壁楼虽然牵扯极深,但真正知道的,也没几个的,这道士是如何知道的? 刘景浊摆手道:“不要惊讶,挂壁楼只是对你们来说的庞然大物而已,对我来说,其实也就那样。所以你们觉得很重要的事儿,在我看来,也只是那样。” 言语之中,丝毫不把挂壁楼当做一回事儿啊!刘贝心中,此刻唯有两个猜测。 其一,这道士是个吹嘘惯了的,接着挂壁楼自抬身份而已。其二,道士的背景,不弱于挂壁楼,甚至强于挂壁楼。 很显然,第一种的可能性极低,哪怕退一万步,人家也有吹嘘的本钱。五十不到的元婴修士,难道还不许人家吹嘘了? 刘贝再次抱拳,沉声道:“道友考虑的怎么样了?” 刘景浊转过头,嘴角微微挑起,却还是冷淡道:“我不太喜欢做人家山头儿供奉,你还是让我考虑考虑吧。” 刘贝赶忙开口:“道友不是要走吗?倒不如顺路去松鸣山瞧一瞧,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替黄雪谢谢道友。不过,道友得能喝酒。” 刘景浊立马儿眼珠子发亮,“有酒?” 刘贝一愣,被眼前道士这番巨大反差整的有些发懵。不过他很快回神,重重点头,斩钉截铁道:“有酒,好酒。” 道士抿了抿嘴唇,咧嘴笑道:“我生平好两件事,管闲事,喝好酒。若是有酒,松鸣山便也不是很远。” 刘贝也是一笑,轻声道:“刘某明日备好酒水,等道友登山。” 两界山摆摆手,轻声道:“我叫张五味,入门时的赐名。至于我山头儿在何处,那你就别瞎打听了。” 寅时前后,刘景浊瞬身回去小屋。 给松鸣山当个客卿供奉,倒也不错。埋雷嘛!谁不会似的,我将自己作为一枚炸雷,埋在松鸣山不就好了? 松鸣山门风倒是真不错,所以只适合打听消息,不适合当做突破口。 第一百九十章 松鸣山上(一) 从今个儿起,姜柚的师傅又换了个名字,叫做张五味了。 为我们张道长扬名嘛!待日后张五味修道有成,南下游历离洲,却已经在离洲南部闻名已久,那多好?都不用自个儿闯荡,已然是名动江湖的人物。 临走之前,刘景浊又给这客栈画了一沓儿大门桃符,同时留下了两张道专门为顾慢慢留下的符箓,一张封山符,一张雪山神咒符。另附有口诀,是凡俗人也能用的符箓,但口诀有些冗长拗口。 事实上,昨天夜里,刘景浊另在客栈大门口,以雷霆刻画了一道五雷符。 道士总算是收起了那道幌子,要不然如此招摇过市,怕是要讨打一顿。 路过南边儿那处土夯宅子时,大门紧锁,约莫是已经下地干活儿去了。 迎头大日,道士走在前方,少女怀抱白小喵走在后面。 小猫已经长成了大猫,越发调皮,半点儿铃铛声音都听不得,一听见摇铃铛,眼珠子就四处乱瞟。结果姜柚还专门儿买了个铃铛,挂在个竹竿上,铃铛上绑了一根鸡毛,一有空就拎在手里摇来摇去,白小喵的脑袋便也随着铃铛摆动,刘景浊都怕它看着看着,看晕了。 这死猫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它喜欢抓着刘景浊衣裳磨爪子,每次挠完还得伸个懒腰,舔着爪子,一脸无辜。 现在姜柚身上的符箓,重量达四百斤,可依旧压不住她那股子快要开山河的气象。刘景浊早就在想,要不然找个茬儿,让她跟人打一架试试? 赶午时到的松鸣城,当然还是清松国治下的城池,只不过实际经营的,是松鸣山。 修士山头儿想要活着,光靠餐风饮露也行,但只是能活着而已。况且世间灵气本就浓淡差距极大,没本事在灵气浓郁的山头儿开宗立派,便只能使劲儿挣钱,用灵玉钱去给山头儿砸出浓郁灵气。 想起这个,刘景浊又有些发愁,没忍住叹气出声。 姜柚翻了个白眼,转过头,问道:“这是又咋了?” 一个又字,就很鲜活了。 刘景浊脱口而出一个字,“穷。” 青椋山那么些个山头儿,要想恢复往日灵气浓郁程度,即便日后有了一座聚灵大阵,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儿。 更何况世间大阵,本就都是靠钱撑着的。 那些个艳羡神仙潇洒的人,肯定想不到,神仙也为钱发愁。 进城之后,明显已经有人等候多时。 好像松鸣山人,都喜欢一身白衣? 一个白衣青年瞧见刘景浊,立马上前,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见过张道长,晚辈是松鸣山钱谷一脉,师尊是刘贝。” 刘景浊点了点头,便听见青年说道:“师尊已经在山上为前辈备好了酒水,前辈是先在城中逛逛,还是直接上山呢?” 道士摆摆手,轻声道:“不着急,我徒儿是个女娃儿,喜欢逛街,我先四处走走。” 姜柚撇嘴不止,心说怎么当师傅呢?拿徒弟出来挡事儿啊? 青年点点头,笑道:“那我在城南等前辈,前辈逛完了我再领着前辈登山。” 不愧是混钱谷一脉的,到底是油滑。 人家的意思是,我就在城南等着,你要不去,我就得一直等着。 不去,好意思吗? 刘景浊只得点点头,然后领着姜柚去吃东西了。 论饭量,白小豆跟姜柚相比都差点儿。 饭桌上,姜柚问道:“刚才那个人什么境界?多大了?” 刘景浊冷冷一笑,“跟谁说话呢?” 姜柚只得喊了句师傅。 刘景浊这才说道:“四十出头儿,黄庭境界。” 姜柚又问道:“那师傅你十八九时,是什么境界?”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这事儿就别问了,容易吓到你。 不过刘景浊还是说道:“你师娘跟你一个岁数的时候,已经是金丹修士了,天底下最年轻的金丹。” 果然,姜柚气势一堕,好像无形之中的一次攀比,输了。 刘景浊气笑道:“你跟她有什么好比的?一个敢提着剑追杀你师傅小半年的人,你敢比?” 姜柚面色古怪,那倒是不敢。 虽然这个白捡的师傅,大多时候有点儿不靠谱儿,贪玩儿,爱管闲事。可本事还是有的,毕竟那拳头自个儿见识过,就是不太仙人嘞,没有话本小说之中那般的,嗖嗖嗖,术法绚烂。 只不过,他收徒是因为要教剑,可直到现在,自个儿压根儿没瞧见过他真正出剑。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笑问道:“就不好奇我去松鸣山做什么?” 姜柚撇撇嘴,“我又不是猫。” 一顿饭,都是肉,姜柚与白小喵大快朵颐,刘景浊只是喝酒而已。 酒葫芦不适合拿出来,所以只好喝喝刚买的酒。 走出酒楼时,刘景浊拍了拍少女脑袋,一道蕴养剑气的诀窍被传入姜柚脑海。 刘景浊同时以心声说道:“这养剑口诀,是我师傅代传,也是家传。你日后引气入体,便能感觉到自身九处窍穴,剑气每通过一处窍穴,你自身剑气便能更上一层楼。” 刘景浊就猜到了这丫头会问自己剑气过了几处窍穴了。 果然,姜柚开口道:“那你呢?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过了几窍?” 刘景浊撇嘴道:“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没有练剑。” 姜柚转过头,“那现在呢?” 刘景浊咧嘴一笑,“我说了我练了这个吗?” 姜柚一皱眉,气的牙痒痒。 某人心里乐开了花儿,心说我还治不了你了? 不过这剑衍九窍,刘景浊是真没练过,因为修炼这诀窍,是要配合那道火属功法的。 姜柚气不过,又问道:“不是说一年以后才教我练剑的吗?” 刘景浊又是咧嘴一笑,“改主意了呗?不行啊?” 气的姜柚抱紧白小喵,快步走到了前方,再不想搭理这个不像师傅的师傅。 哪儿有这么当师傅的嘛?! 刘景浊大笑不止,心说这才像个十四五的丫头嘛!总是一副事不关己、无所谓的模样,像什么? 走去城南时,那白衣青年果然还等着,不过身边却多了个黑衣中年人,神游境界。一猜就知道,是那位白松夫人的的山上道侣了。 让刘景浊没想到的是,他一个神游修士,居然率先朝着刘景浊抱拳。 刘景浊只好以道门稽首回礼。 那人笑道:“在下周辽人,松鸣山衡律堂掌律,刘司库临时有事儿,实在是没法子,怕怠慢了张道长,这才让我代他来接张道长。”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贫道就是求一顿酒喝,既然刘贝有事儿,我也不差这顿酒,让周掌律白来一趟,抱歉。” 姜柚在一旁啧啧称奇,心说便宜师傅向来与谁说话都和和气气的,今个儿怎么这般言语犀利?这都不是婉拒了,一长串话,其实五个字就能概括。 老子不去了。 还有那个始终面带笑意的白衣青年,实则心中早就犯嘀咕了。自家周掌律,脾气可不太好,松鸣山上,也就夫人压得住了,道士这般说话,真不会打起来? 他没想到,周辽人居然只是一笑,轻声道:“周辽人酒量不差,松鸣山自酿酒水,滋味也不差,张道长莫非是怕被我灌倒?” 事实上,周辽人暗中传音说道:“既然张道长都知道了松鸣山根脚,那我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是挂壁楼那边儿来了人,钦差大臣,没法子,刘贝管钱,必须得去见。我就是个打手,这才有空与道长喝酒。至多夜里,刘贝就会返回,想逃一顿酒是不行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那就要看看周掌律酒量如何了。” 白衣青年松了一口气,赶忙说道:“咱们走着去?”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又不远,酒也不会跑,贫道还是乐得以双脚丈量天下的。” 周辽人哈哈一笑,轻声道:“鲁星,你先回吧,我带张道长散步便是。” 等到白衣青年离去,周辽人便指着不远处那座山峰介绍了起来,也就是松鸣山的由来,何处风景好些一类的。 事实上,刘景浊心中一直在琢磨,自个儿一个元婴修士而已,虽然打算的也是在这松鸣山担任记名供奉,但没想到,一个神游修士,居然会这么看得起自个儿。 刘景浊传音道:“贫道一个小小元婴,居然劳烦周掌律一尊神游主动现身,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周辽人微微一笑,答道:“我就是个打手,说白了是个粗人,没那么多弯弯绕。松鸣山确实是有困境,我们自认为还算是一座风气不差的山头儿,所以是想请道长担任供奉。说白了还是看中道长这不满五十的元婴境界,结个善缘而已。” 粗人?这才是细人。 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滴水不漏,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却还让人觉得真诚。 刘景浊笑道:“贫道其实不贫,不差几枚供奉钱的。” 周辽人也是一笑,回头看了看姜柚,轻声道:“道长能十文钱贱卖符箓,当然不会差钱。只不过,我看道长高徒是个修行武道的,如今尚未开山河。巧了,松鸣山前些年机缘巧合得来了一本拳谱,鱼雁楼曾经出价十枚泉儿,我们没卖。” 刘景浊转过头,现如今他是中年道士模样,咧开嘴笑个不停,开口道:“那感情好,酒水滋味当更浓了。” 周辽人也是一笑,手中已经多了一枚玉简,直截了当递给了刘景浊。 某人心说,赶紧就坡下驴吧。 (今日准备返乡,但下了一场大雪,一半几百里的高原路不好走,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到。所以,明天的两章可能要晚一些。)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松鸣山上(二) 见刘景浊收下那拳谱,在周辽人这边儿,这事就稳了。 接下来,就得白松夫人与刘贝待客结束,两人点头之后就算,无需什么信物,只在名册添上名字即可,毕竟只是挂名。 登山路上,捉月台早就化虚去往那位钦差所在之处,当然要听听他们在聊什么的。 至于飞剑长风,打从进黄湾之前,就放在姜柚手心了。 事实上,刘景浊还有把山水桥传给姜柚的打算,但也只是想了想,他怕白小豆会吃醋。毕竟已经传了姜柚剑衍九窍,等到她养出第一口剑气,就得传她那道功法。但凡她引气入体,很可能就会有一口剑胚出来,甚至直接越过剑胚,有了真正意味上的一柄飞剑。 但白小豆就不一样了,不是说她资质不行,而是她天生不适合练拳,虽然不适合,但她只要想练,就不是寻常武道天才能比的。同理,她只要想成为剑修,只要返回那座牢狱一趟,就能成为剑修。 但刘景浊不想,他想让白小豆与那处天地之间牵连小些。假如她能在九洲成为剑修,再返回那座天地,就不再是那么倚靠那处天地的天道了。 登山时,已近黄昏,快上山时便已然日暮。 碰巧一阵东南风拂过,那片白岩之上,松鸣不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姜柚呆呆看向那边松林,任白小喵怎么叫,她都没有回神。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怎么啦?” 说话时带了温柔灵气,这才将姜柚唤醒。 少女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不晓得咋回事,总是觉得来过这儿。以前做过个有些荒唐的梦,好像跟这里有些像。”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梦都是反的,别瞎想了。” 可实际上,刘景浊暗自记下了这句话,之后肯定要问问梦了什么的。 周辽人也是笑了笑,轻声道:“我年幼时也老做梦,当时家中大人就告诉我,前半夜的梦是自己的,后半夜的梦是别人的,梦都是反的。” 刘景浊也是一笑,“看来什么地方都有这个说法儿。” 饮酒处在半山腰客邸,站在院子里就能瞧见那片白岩,酒水当然是已经备好的。 被唤作白衣青年的鲁星走过去询问道:“游姑娘不喝酒吧?要吃些什么,我去准备。” 刘景浊让她给自个儿起个化名,她就起了个游茳的化名,那个茳字可不好找,是她找刘景浊要了一本辞典,翻了一个下午才找到的。 姜柚点点头,轻声道:“都可以,面就行,但要双份儿,我的白小喵也要吃。” 那边周辽人与刘景浊将将落座,那位周掌律忍不住打笑,说道:“张道长这弟子,是个爱猫之人啊!” 刘景浊神色古怪,也是一笑,这才轻声道:“这是我次徒,这趟出门没带大徒弟,她也喜欢猫。” 白小豆跟姜柚,各自一只猫,以后会不会两只猫打架,师姐妹俩人也打架? 也不晓得等姜柚知道她的大师姐比自个儿小以后,会不会认那个大师姐。 周辽人率先举杯,轻声道:“张道长,咱们就算是自家人了,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周辽人,南边儿临春国人,三百出头儿,粗人一个,擅长打架。” 一副粗人模样,可刘景浊知道,他不是粗人。 刘景浊便也举杯,微笑道:“贫道张五味,今年三十,长得着急了些,元婴境界,擅长符箓雷法。但师承何处,实在是因果太重,不便明说。” 三十岁?!元婴修士?这是何等的天才了! 可某人这会儿心里已经在合计,回乡之后,要不要跟张五味说这事儿? 想来想去,算了还是不说了,他有没有机会来离洲还是一回事儿呢。 真正自报家门,露了底细,其实才能让人放心。 既然刘景浊说了师承因果极重,周辽人便也不好刨根问底,只是举杯,说今日痛饮。 至于那片松林之中,钦差大臣也说完了话,不过人家可不会住在客邸,就在松林之中那处白岩别苑住下了。 白松夫人与刘贝走出别苑,妇人面色复杂,唉声叹气不休。至于那位刘司库,阴沉着脸,瞧模样气的不轻。 作为山主,白松夫人也恼怒,可没法子,人家挂壁楼是大腿,自个儿松鸣山连胳膊都算不上。 她只好转过头,苦笑道:“刘贝,也不算是坏事儿,要是黄雪去了挂壁楼,日后大道成就可能会更好些,说句不好听的,你又不是剑修。” 刘贝阴沉着脸,皱眉道:“黄雪能去挂壁楼,我当然高兴,说真的,哪怕我不要这个师徒名分都行。可……这狗日的叫我徒弟给人当剑侍,我能干?” 白松夫人无奈道:“这不是咱们干不干的事儿了,是我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刘贝率先御风而起,“不说了,先喝酒去。” 白松夫人苦笑一声,随后跟上。 几乎一个瞬身就到了客邸,到底是生意人,再怎么烦躁也不会在客人面前表露出来。 结果他瞧见周辽人与道士面前已经各自放了一只空壶,只得讪笑一声,抱拳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自罚一杯。” 刘景浊笑盈盈看去,刘贝满脸尴尬,只好改口道:“一壶,一壶,我给你们旋儿一个。” 话音刚落,白松夫人瞬身到此,对着刘景浊微微施礼,轻声道:“白松见过张道长。” 刘景浊缓缓起身,微笑道:“贫道见过夫人。” 白松夫人一笑,结果刘贝真一口气旋了一壶酒。 刘景浊笑道:“怎的?刘司库见那位钦差,不顺利?” 刘贝转头看了一眼周辽人,后者一笑,轻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藏着掖着了。” 刘贝一听,那就没必要硬绷着了,扭头看了看白岩那边,破口大骂:“他娘的!挖墙角挖到老子这儿来了,让我弟子去挂壁楼给人当剑侍,真他娘的气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前因后果他当然清楚,因为由始至终,他一个字都没有漏听。 那个挂壁楼神游修士,来就两件事。第一件事,他要守在松鸣山,看看刘景浊会不会经过。第二件事,就是带黄雪去挂壁楼,当剑侍。 刘景浊开口道:“是有些气人,那不去还不行?” 白松夫人落座周辽人身边,叹息道:“不去,就相当于要跟挂壁楼撕破脸,我们小门小户的,怎么跟人撕破脸。” 刘景浊只是叹息了几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然后就只是喝酒了。 那位白松夫人喝了几杯酒,也是借着酒,笑着说道:“既然张道长如今是自家人了,多住几天,总是可以吧?”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道:“多住怕是不行,我得去一趟南海,之后还要去西花王朝找个朋友。” 一听这话,白松夫人与刘贝眼神就古怪了起来,倒是周辽人还面色如常。 刘景浊当然知道他俩在想什么,要是自个儿不常在离洲,那一本拳谱,不就白送出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可以瞎扯几句了。 话锋一转,刘景浊微笑道:“不过要是真有什么事儿,前提是咱们不理亏的事儿,可以传讯鸿胜山,找蹇文雅,他会帮忙转递消息给我。如果连他也联系不到我,可以直接往白鹿城传信,找龙丘晾。再不行,也可以往斗寒洲破烂山,或是木鱼宗传信,只要是说找张五味,他们就会代为传信。毕竟贫道云游天下,居无定所,这几座山头儿,与贫道关系不错的。” 后边儿的木鱼宗跟破烂山还好些,你们要是传信去鸿胜山,或是直接找龙丘晾,呵呵。 不过没事,反正是张五味干的,又不是刘景浊,老丈人也好,鸿胜山的蹇宗主也罢,就图一乐呵吧。 刘景浊倒是自顾自喝酒,可把那三人吓到不行。 这要是真的,我们松鸣山还怕个屁的挂壁楼?听听,人家嘴里出来的,三个顶尖势力,一个一流势力。都敢随便叫龙丘家主跟蹇宗主的名字,这是一般人敢的吗? 他们那儿晓得,某人说出龙丘晾三个字就后悔了。 万一,只是万一啊!老丈人听得见咋办? 没成想周辽人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张老弟,我们真没把你当外人,虽然今日刚刚相识,但你打算做我们松鸣山供奉,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言下之意是,你不必为了自抬身价而搬出这么多人来的。 中年道士略微一笑,轻声道:“贫道不打诳语。” 虽然是将信将疑,但一顿酒,好歹也是喝完了。 等到三人离去时,已然缺月高挂。刘景浊举着杯子,抬头看满头星辰。 喜欢看星星的人,多的是,但我刘景浊抬头看见星星,只会想到一个人。 刘景浊忽然转头,居然瞧见了姜柚端着一盆清水走来。 少女板着脸,开口道:“脸洗一下,这模样本来就丑,还弄的跟花猫似的。” 刘景浊轻声道:“放心,很快就会继续南下的。明个儿咱们上山转转,后天就走。” 就在姜柚端着水出来时,刘景浊其实又生出一个主意,只不过有些冒险,要明天逛一逛,再做决定。 第一百九十二章 松鸣山上(三) 次日清晨,等姜柚打完三十趟拳,刘景浊与负责待客的鲁星说了一声,便领着一猫一姑娘登山去了。 客邸在半山腰,与那片白岩相隔十几里,徒步登山,至多也就是个把时辰。 其实游山玩水,是刘景浊喜欢的,相反,闹市一类的,他其实不喜欢。 走出客邸时,刘景浊回过头,轻声道:“丫头,记一下,这是第一次。” 姜柚啊了一声,一脸疑惑,“什么第一次?我又哪儿招惹你了?” 这个又字,听的刘景浊笑盈盈抬起手臂,轻飘飘落在少女脑门儿,咣一声。 说的我刘景浊就这么喜欢欺负人似的,不过,徒弟不就是欺负的?谁让你年龄比白小豆大呢? 有这么个随时可以欺负的徒弟,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姜柚很聪明,她知道刘景浊与挂壁楼是有仇,所以自打上了松鸣山,便再没有问过关于刘景浊的事儿。 即便这会儿闲来无事,她想问些什么,也只是说道:“师傅,你会想家乡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知道的人,可能会觉得我小时候很幸福,他们猜对了。但是,说实话,我从来没觉得自个儿有过家。所以呀!我打小儿就喜欢往外跑,跑的越远越好,想家,不会,但我会想念故乡的人。” 姜柚又问道:“那恨吗?” 刘景浊转过头看了看少女,知道她是在等自己的答案,好去想想自己的爹娘。 刘景浊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当然要恨,不恨还是个人吗?但是,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我听过个很有趣的说法儿,你要不要听?” 姜柚点了点,刘景浊便收回手,笑着说道:,“无尽大夜,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也是有着星星亮光,靠近那亮光时,你便会觉得璀璨夺目。艳阳天里,日光普照,可总有些阴暗角落,是瞧不见亮光的。” 少女转过头,“有趣吗?” 某人哈哈一笑,我觉得有趣的。 师徒闲聊,很快就走了半数路程,中年道士转头说了句第二次了,记着。 少女一头雾水,心说你这不是记得比我清楚吗? 山巅之上,白松夫人,周辽人,刘贝,三人其实一直看着中年道士与怀抱白猫的小丫头登山。 刘贝皱着眉头,沉声道:“夫人,咱们这样子,不地道吧?万一张道长跟那狗日的起了冲突,咱们帮谁都不好。” 周辽人笑道:“那就两不偏帮,咱们这位供奉,不是厉害吗?要是挂壁楼真惹恼了他,他还真不把挂壁楼当回事,那咱们底气是不是就可以足几分?” 刘贝转过头,冷笑道:“周辽人,你觉得别人都是傻子吗?两个山上客人碰在一起,我们会不知道?万一真要起了冲突,别说攀高枝儿了,咱们不落个两边不讨好,就得烧高香了。” 周辽人针锋相对,开口道:“刘司库,按我个人想法,我当然乐得与他做朋友。可咱们想的,得是一座松鸣山!” “别吵了!” 有外人在,她可不是谁的娘子,而是这松鸣山的当家人。 白松夫人沉声道:“碰到肯定会碰到,无论双方会不会起冲突,咱们都得有人现身。我们,赌不起!” 刘景浊与姜柚已经走到了那片白岩,走近才知道,这哪儿是白岩啊!只不过是一大片极其光亮的青石,反光,所以瞧着像是白岩。 不过走近听时,松鸣便更像是柳笛。 刘景浊转过头,微微一笑,开口道:“教你一个道理,事不过三。遇事之后,可以给人留有机会,但机会至多三次。她珍惜也就算了,不珍惜,那就无需顾及情面。” 姜柚还是一头雾水,心说哪儿啊又说这些? 刘景浊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凭空落下,那人一身白衣,中年模样,神游境界。 落地之后,便开口道:“呀!没想到啊!这松鸣山还给我藏着掖着,这又是个剑修胚子。” 说着便朝着姜柚开口:“小女子,你叫什么名字?愿不愿意跟我去挂壁楼修行?” 姜柚一撇嘴,看向刘景浊,嘟囔道:“这谁啊?有病啊?” 道士点点头,“瞧模样,病的不轻呢。” 师徒二人一唱一和,那挂壁楼神游,已然阴沉起了脸。 刘景浊这会儿其实在想,好些个炼气士宗门,之所以名声不好,就是因为有这等人存在。自身有些本事,背后还有一座庞大山头儿,他当然敢于嚣张跋扈了。可事实上,一座大山头儿,像这般的人,还是不多的。 那就还有一种可能,他在故意试探。 白衣神游阴沉着脸,冷冷开口:“一个元婴修士,不懂得跟前辈怎么说话吗?” 刘景浊只是抬起头,淡然问道:“挂壁楼,好大的名声。贫道师徒只是在山中做客,不是松鸣山修士,挖墙角还是别处去吧。” 结果那神游修士立马变脸,抱拳道:“失礼失礼,不知二位是客,是我失礼了。” 道士点点头,就要带着少女离去。 可那神游修士却笑呵呵开口:“在下也是山中做客,方才只是看这位小姑娘是个剑修苗子,巧了,挂壁楼有一位剑客,登楼巅峰,出于惜才我才这般发问的,道长切莫在意啊!”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不会在意,挂壁楼,剑客谢杖,我知道。” 这会儿就轮到那神游修士皱眉了,谢杖的存在,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这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顺便说一句,我不喜欢武槊,所以也就不喜欢挂壁楼了,道友还是少在我眼前晃悠吧。” 那神游修士眉头一皱,沉声道:“道友,言语还是放尊重些。” 两人言语剑拔弩张之时,白松夫人瞬身出现,忙打着哈哈:“二位,这是怎么啦?有事儿好商量,就当是给我个面子行不行?” 刘贝周辽人随后赶到,一个走去白衣神游那边,刘贝则是走到刘景浊这边,讪笑着说道:“我们正在商量事儿,没成想二位吵起来了,有什么好吵的嘛!来来来,喝顿酒。” 其实说话时,刘贝已经算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与刘景浊暗自传音。 “张老弟,这事儿是我们不对,不过你放心,刘某虽是生意人,但不是奸商,我是真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别管这挂壁楼的狗东西,咱们喝酒去。” 真心话与否,刘景浊还是听得出的。 这个刘贝与周辽人,只是寻常眼光去看,后者当然会显得真诚些,因为是个人,都会觉得莽撞人、粗人,心机少嘛!可事实上,心机最深的,才是周辽人,刘贝反而只是表面奸诈。 道士一笑,轻声道:“那就卖刘兄一个面子。” 那边儿白松夫人与周辽人,当然也在劝那神游修士。 果然,那位白衣神游率先笑着抱拳,轻声道:“在下莫滂,方才得罪了。” 刘景浊并未回礼,只是问道:“哪儿喝酒?” 周辽人大笑一声,说张道长就是个酒腻子啊! 姜柚一直没说话,她当然不怕,有事儿喊长风嘛!再说了,师傅又不是摆着好看的。 她就是觉得,这一帮老狐狸,师傅也是个年轻的老狐狸。 其实少女都没发现,她自己相比在赤诚山时,已经变了好多了。 有些事其实无需教,只需要做给她看。 例如没让顾慢慢称心如意的一卦,就让姜柚知道了,有些事,不能把自以为的好当做是真的好,得知道自己以为对他人的好,会不会起了反作用,是不是真的好。 人都一样,身边有个愿意为自己着想的人,慢慢的,自己就也会为他人着想了。 往别苑走去时,姜柚分明听到刘景浊的声音。 “待会儿看我眼色,该喊就喊。” 姜柚神色奕奕,看来是要打架啊! 不过看师傅打架,挺无聊的。要么就是一拳,要么连出剑都瞧不见。 酒桌上,莫滂举起酒杯,笑着说道:“多有得罪,我自罚一杯。” 刘景浊显然是不给他台阶下,只转过头,对着刘贝说道:“明天一早我就走了,先前给黄雪长记性,其实传了她一套剑法,是几年前我在一处地方,受一位婆娑洲老剑客所托,为他的剑寻个传人。他不是剑修,但剑术很不错。” 就是那个老人,在归墟戍边,家人却被灭口。 刘贝面色凝重,还没开口,却听见那个再也挂不住脸的莫滂沉声道:“道友,看在松鸣山的份儿上,给你几分面子,可别给脸不要脸!”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刘贝刚要开口,却被刘景浊伸手按住了肩膀。 中年道士扭头看向白松夫人与周辽人,轻声道:“其实我登山路上,给了你们三次机会了的,是你们没抓住机会。” 话音刚落,刘景浊转头看向不远处发愣的少女。 姜柚咧嘴一笑,轻声道:“长风!” 与此同时,一道雷霆牢狱笼罩这处牢狱,中年道士两袖之中,黄符如瀑飞出,一张张符箓又如数万大军,很快又结成一道八门锁子阵。 姜柚啧啧称奇,心说这花里胡哨的,才像是神仙手段嘛! 可是,还没有完。 道士身影瞬间换做一位年轻青衫,只听见那年轻人开口道:“独木舟山水桥何在?” 两把仙剑好似凭空出现,悬浮刘景浊左右,剑意沸腾。 刘景浊缓缓落座,翘起二郎腿,左手大拇指屈指一弹,一道月华便窜天而起,随后缓缓落下,待年轻人再弹指,再飞起,如此往复。 莫滂眉头紧皱,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年轻人笑盈盈开口:“中土,刘景浊。”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松鸣山上(四) 此刻这座别苑,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最外侧长风神通,将此地从人世间剥离出去,想往出传讯,不可能。 其次便是一道雷霆大阵,是以刘景浊已经炼化的九道雷霆布设,比拟天罚。 在黄湾一月,每日至少摆摊三个时辰,画符十万道。其中封口符、封山符、去兵符、豆兵符、雪山神咒符,数不胜数。 以为一身道袍穿了一个月,玩儿呢?那本神符灵咒,也是玩呢? 于是雷霆大阵之中,又是一道符箓构建的八门锁子阵。 三重禁制,又有两把仙剑。 你只是三神游,又不是三真境,这都已经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了。 白松夫人苦笑不止,千防万防,没想到是自己把人领进家门了。 这又是雷霆又是符箓又是剑意的,只一个元婴而已,手段如此之多,她这个神游巅峰,连出手的底气都生不出。 莫滂沉声道:“几万里路程而已,谢剑仙也好,楼主也罢,来这儿用不了多久的。”火山文学 刘景浊笑盈盈端起一碗酒,抿了一口,轻声道:“那也得他们能知道不是?你不是已经试过了,消息能传出去吗?” 年轻人笑了笑,一只手还是做弹剑状,右手则是摩挲着酒碗。 “给三位算个账,我刘景浊,武道归元气,巅峰。元婴境界,剑修。单凭这两样,我再随便拿起一柄仙剑,砍你们,切菜似的,三尊神游而已。但我还是布设两道阵法,够看得起你们吧?” 莫滂眯眼道:“真以为你是什么天骄人物呢?” 只这一句话而已,刘景浊笑呵呵起身,手指间的剑光悬停姜柚身边,又变作一柄飞剑。 刘景浊小步走过去,拍了拍莫滂肩膀,冷不丁一把按住其头颅,照着石桌就砸了下去。 给神游修士帮忙,修炼铁头功嘛! 收回手,刘景浊转过头,笑道:“可能会有点儿血腥,不敢看就转过头。” 姜柚撇撇嘴,“你也太小看我了。” 刘景浊点点头,结果这家伙居然还敢冲阵? 刘景浊调转回头,一把抓起独木舟,转身斜劈出一道剑气,只一身哀嚎,莫滂重重落地。 周辽人苦笑一声,转过头看了看白松夫人,两人也是才看出来,这是一柄仙剑啊! 刘景浊看向姜柚,笑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少女笑容灿烂,竖起大拇指,轻声道:“可以可以,记得教我。” 返回落座,年轻人又喝了一口酒,轻声道:“白松夫人与周掌律,要不要试试?万一我刘景浊只是金玉其外,你们还可以在挂壁楼那边儿邀功呢。” 白松夫人苦笑一声,沉声道:“刘公子,你与挂壁楼的恩怨,就不必殃及我们松鸣山了吧?” 事实上,最接受不了的,还是刘贝。毕竟是他亲自把刘景浊引入松鸣山的。 刘景浊当然也注意到了,所以拍了拍刘贝,笑着说道:“咱俩都姓刘,你这个朋友,我交。至于白松夫人,我当然不会对你们松鸣山做什么,只是我说了,给过你们三次机会了,但凡有人现身阻我上山,我也不会这般行一步险棋了。” 周辽人刚要说话,刘景浊已然眯眼看去,“周辽人,别说话,我怕我忍不住砍你两剑。想都不用想,阻拦他们现身的,肯定是你。” 当然,刘景浊说对了。 其实按照刘景浊最开始的打算,在这座松鸣山以张五味的身份担任挂名供奉,日后清算之时,就可以以一座松鸣山作为线头儿去一节节布局了。 之所以改变想法,无非就是明面上的布局,与暗地里的布局,相对来说其实阳谋更稳妥些。但要赌一把,赌金鼎宫与射鹿山的布局并不在此处。 现在看来,应该是赌赢了。 有了第二种想法时,登山路上,刘景浊让姜柚去记那三次,其实是说给松鸣山听的,他们当然听到了,很显然,没有当回事了 刘景浊又开口道:“之所以不会为难松鸣山,除了刘兄那会儿传音的一番真心话,就还有松鸣山在这方圆百姓口中的风评了。名声不错,说明松鸣山还是做了很多好事儿的。” 刘贝苦笑一声,看了看倒地不起的莫滂,沉声道:“可是,张……刘公子,你这般行事,且不说挂壁楼那边儿会不会有事,我们松鸣山,已经是黄泥拍裤裆了。” 刘景浊一笑,抿了一口酒。 “活路留了,怎么走,你们自己决定。我当然可以不杀他,说实话,我也不想杀的。” 白松夫人叹气道:“刘公子,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妨直说吧,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保全松鸣山。” 由始至终霉头一直皱着的周辽人,冷不丁起身,迈步朝着莫滂走去。 走到白衣中年人身边时,他手中凭空多出来一柄巨斧,举起就往莫滂脖子劈去。 “周辽人!你怎敢?!” 话音刚落,人头也已然滚落。 周辽人甚至不忘运转术法,将莫滂魂魄尽数碾碎。 姜柚没看到预想中的血腥场面,却瞧见了这一幕,少女眉头便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反观刘景浊这边,倒是一脸稀松平常。可白松夫人与刘贝,就没这么轻松了。 周辽人终于开口:“这是不是你想要的,以他头颅作为投名状,行还是不行?” 刘景浊笑盈盈抬手,鼓掌不停。 周辽人显然不当回事,只是湮灭莫滂尸身,淡然说道:“你觉得我狡诈也好,阴险狠毒也罢,又或是虚伪什么的,任你想,任你说,我也承认。只要是为了她的松鸣山,周辽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白松夫人阴沉着脸起身,沉声道:“刘公子,可合你意?自此松鸣山,便上了你的船了,想下也下不来。” 刘景浊笑着摇头,“你们既然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好了。”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烦劳三位落座,有些事,坐下聊。” 刘贝面色复杂,心中满是愧疚。好在是周辽人是个懂眼色的,落座之后便开口说道:“刘贝,何须自责,初心都是好的,为松鸣山而已。今日之事,也不全是坏事了,至少哪怕我们在离洲待不下去了,也还可以举山搬去景炀,对吗?椋王殿下。” 刘景浊撇撇嘴,“我这个椋王头衔儿很快就会被废,但若是搬家,神鹿洲、斗寒洲、中土,三洲之地,还找不到安置你们的地方。不过,想搬家,怕也不容易哦。” 刘景浊收回飞剑,独木舟与山水桥自行落去姜柚那边,少女一笑,熟捻背起长剑。 背习惯了,一个月没见,居然还有些想念。 刘景浊轻声道:“既然立了投名状,我先给三位一粒定心丸,且放宽心,刘景浊不会让盟友吃亏。假若松鸣山真有什么需要刘景浊的事儿,可以暗中去找惊云国露水郡方氏姐妹,传信中土青椋山。要是需要登楼境界救场,至少可以来一位登楼剑修。若是三十年后,合道剑修也不是不行。” 白松夫人一愣,连挂壁楼主都才是个合道,三十年后,他刘景浊便能喊的动一位合道?还是剑修! 事实上,刘景浊现在拿得出手的,也就曹风跟顾衣珏了。没法子,谁让俩人都签了卖身契了,当山主的,麻烦你们一下子,问题不大吧? 刘景浊接着说道:“你们可以与方氏构建一条生意路线,当然要隐秘。而且,我也可以帮你们与鸿胜山搭起一条线,生意如何便要你们自己去谈了,你们要是能拿的出好东西,破烂山、龙丘家,我都可以为你们牵线。” 这其实都算是好处了,所以白松夫人开口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刘景浊笑道:“你们?能做什么?好好活着,多挣钱,把山头儿弄大些,便已经很不错了。至多也就是让你们帮惊云国那姐妹的忙,把生意做大而已。” 顿了顿,刘景浊看向刘贝,轻声道:“剑谱真有,是我在归墟时,一位戍边赴死的老修士遗留,等黄雪跻身黄庭之时,剑谱自会出现在她脑海之中。” 周辽人沉声道:“能不能告诉我们,挂壁楼到底与你有什么仇?” 由始至终,他们只知道挂壁楼与刘景浊有仇,但具体的,什么都不知道。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沉声道:“害我干娘,景炀的先皇后,算不算大仇?” 周辽人又问:“假若你日后报仇成功,会不会将松鸣山也作为自己的附属山头?”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不会。你们就该这样,问些务实的。” 周辽人便又沉声问道:“那人都杀了,今日事怎么收场?” 刘景浊一笑,“那简单啊!恶徒刘景浊提剑松鸣山,斩杀挂壁楼神游,重伤松鸣山白松夫人与掌律周辽人,邸报上就怎么写不就行了?挂壁楼那边儿,也这么说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别苑重回人间。 刘景浊挥手召来是独木舟,轻声道:“丫头,这剑学自你家先祖,看好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恶名远扬 下山路上,刘景浊满脸笑意,姜柚则是白眼不止。 不过,方才那几道剑光,可是真够花里胡哨的了。 此时此刻,山巅那处别苑,一对夫妻蓬头垢面,满脸血水,好不凄惨。唯一一个没事人一般的,就只有钱谷司库刘贝了。 方才几道剑光冲天而起,好在是现在是白天,否则光是那几束剑光,就要使得满城人尽数抬头了。 白松夫人与周辽人各自领了一剑,所以,现如今他们对刘景浊,只有佩服了。 刘贝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刘景浊,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我松鸣山,杀挂壁楼神游,真当我们好欺负是吗?” 白松夫人翻了个白眼,一挥手将脸上血水擦干,轻声道:“我这就传讯挂壁楼,这等凶犯,定要让他为今日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人在做,可不光是天在看,所以,做戏还得做全套。 年轻人提着酒葫芦下山,大摇大摆,不紧不慢。 姜柚嘟着嘴,询问道:“方才那剑术,啥时候教我?” 几道剑光自人间起,直达天幕,好似要与天问剑一般,狂傲至极。 见刘景浊没说话,姜柚只好又开口问道:“我家先祖也是剑修?很厉害的剑修吗?” 刘景浊这才点点头,郑重开口:“你家先祖,曾经与一众修士打上过天廷,我很佩服。” 姜柚哦了一声,有些低落,“那你是因为他才收我做徒弟的吧?” 刘景浊一笑,实话实说道:“可以这么说,但如果你是个听话的,我可能也就不会收徒了。因为我始终觉得,当先生也好当师傅也罢,远不是只教拳教剑,更要教做人。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人之初生,善恶不明,教化二字,并不是教人识善恶,而是辨是非。” 姜柚撇撇嘴,心说就知道你一直觉得我是个不学好的。 事实上,她想错了。就连偷东西成瘾的陆青儿,刘景浊也不觉得她就是不学好。 “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清松国都还没有走完,急什么。” 此后姜柚一如既往,早上花一个时辰练拳,然后在行走路上,不断去想法子温养一口剑气。 其实她有些苦恼,因为按刘景浊说的境界去看,她早就可以武道开山河了,可到现在,她看得到那扇“门”,但就是没路走。火山文学 可姜柚哪儿知道,她有个好师傅,偷偷摸摸给她使了绊子,几乎是将她的开山河之路拦的水泄不通。 某人老早就在想了,她要是能在这般围堵之下,犹能武道开山河,那炼气功法就不能再等了。 清松国内,松鸣山一家独大,再无旁的修士山头儿,连五岳山神都要低松鸣山一头儿。 从松鸣山去清松国京城,三千里而已。期间曾路过一处小镇,姜柚就蹲在一处馄饨摊儿不肯走,见刘景浊压根儿没有掏钱打算,那死丫头干脆抱着白小喵蹲在了馄饨摊儿。 她本来想给刘景浊丢人现眼,没成想那个当师傅的居然苦笑了一番,也不知从哪儿找了个破破烂烂的钱袋子,整个倒干净,也才三枚铜板。于是他一脸尴尬,要了一碗馄饨,说了句,你吃吧,我不饿。姜柚哪儿知道刘景浊在想什么,自个儿吃了起来,顺便还给白小喵喂了几个。 哪承想,那家伙在袖子里取出一块儿石头似的馒头,费劲掰开,就这么啃了起来。还说道:“柚儿啊!师傅是真没钱了,你看,为了给你撑场面,咱们钱全买了衣服了,我这玉佩、发簪,全是假的。不过你放心,接下来我好好挣钱,肯定会养好你的。” 少女瞪大了眼珠子,心说你这是干什么? 结果就瞧见周遭食客、路人,皆是投来异样眼光,她分明听到,有人说这丫头,真不懂事,好面子也要先能把肚子填饱啊! 姜柚整个人简直是麻了,碰到这么个师傅,人生之大不幸。 走出小镇之后,刘景浊就笑着说:“这一课,生动鲜活吧?” 姜柚板着脸,“你这叫栽赃陷害。” 刘景浊只是一笑,已经拿出来了一份邸报。 “记住了,有时候别人说你什么,你不能不在乎,但也不能太在乎,就像这个。” 姜柚板着脸,翻开邸报一看,立马儿眯起了一双桃花眼。 “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 那份新鲜出炉的邸报,由挂壁楼刊发的。上面写着,景炀椋王南下离洲,掳走朱雀王朝尚书嫡孙女,之后又南下清松国松鸣山,光天化日行凶,斩杀挂壁楼修士,重伤松鸣山山主与掌律,就为夺走一本拳谱。 姜柚皱着眉头,沉声道:“你就不生气?” 刘景浊便笑着拿出一沓珍藏邸报,轻声道:“我要是都计较,早就气死了。” 姜柚瞪大了眼珠子,心说这都是什么啊?照这邸报的说法儿,那自家师傅就是奸_淫掳掠,无恶不作的伪君子了呀! 虽说才跟师傅认识几个月而已,可姜柚知道,自己的师傅绝不会是这样的人。别的不说,就只说这邸报上面写的,喜欢少女……她姜柚向来觉得自个儿很漂亮,特别漂亮的。 少女瞪大了眼珠子:“这你都不气?瞎扯到什么样子了,私生子都出来了!” 刘景浊无奈道:“谁说不气?不计较归不计较,可气还是气的呀!但能怎么办?瞧瞧,大月王朝、西花王朝、湫栳山、蓌山,现在再加上朱雀王朝。光是一流山头儿就有俩,十大王朝好几个呢。我还能一家家找上门算账去?” 姜柚沉声道:“那就任人说?” 刘景浊笑道:“当然不是,所以要教你另外一个道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前提是现在打不过。要是打得过,咱们不留隔夜仇。” 言下之意就是,没法子,我刘景浊现在打不过。 当然不是全都打不过,但那些个毛毛雨般的山头儿,总不能一家家去打吧? 秋后算账,也得有空不是? 姜柚又说道:“那你的行踪,不是都被人知道了?” 刘景浊轻声道:“早晚的事儿,光我这一路听得到,至少就有十余位离洲年轻天骄,憋着要教我做人了。我刘景浊,如今就是过街老鼠,不光人人喊打,且恶名远扬了。” 反正闲来无事,刘景浊便将这事儿的起因大致说了一遍。 于是姜柚猛然转过头,没好气道:“我这是碰上了个傻师傅吗?你管她高车国女皇干什么啊?” 刘景浊只是一笑,说道:“你师傅其实挺心软的,一座高车国的动荡,与一个刘景浊名声,其实压根儿都不用想。” 说到这里,刘景浊猛然想起来,小时候偷偷摸摸去潼谷关,跑去偷看刘小北洗澡,结果被人发现,抓着脖领子就要拽去长安。后来年纪大了些,某个长大了的孩子回想起此事就觉得臊得慌,于是时常躲在屋子里,脱了上衣拿木尺抽打后背。 后来返回长安,封禅五岳四渎之后,干娘去世了,在刘景浊临南下之前,刘小北问,为什么要自残? 刘景浊只是苦笑着说:“不打自己,难道朝着别人出气吗?我刘景浊唯一可以肆意挥霍的,只有我自己。” 可后来他又觉得,甚至连自己,自己都做不了主。 “师傅,又想什么呢?”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想些往事。” 兜兜转转,又到了汤江,天下汤江末弯,其实是一片大湖,相当于将前半段汤江水截留在此大湖,后半段水势便要平缓许多。 汤江至此,便是一路直往南,再无大弯。 这处湖泊,也是清松国第一大湖,离洲第三大湖,叫作刌水湖。 这个刌字,是做分割之意。 姜柚撇撇嘴,嘟囔道:“尽是些生僻字,我都以为是个假字呢!” 刘景浊哑然失笑,轻声道:“上次翻看辞典,没瞧见这个字?” 姜柚干脆不理他,走去渡口那边儿等船过湖,也是过江。 专记人糗事,哪儿有这样的师傅嘛! 很快便有一艘小舟划破浓雾,停靠渡口。 刘景浊付了三十枚铜钱,就与姜柚等在了岸边。 等了小半个时辰,刘景浊无奈道:“老伯,人怕是等不到了?还不走?” 正此时,有个书生气喘吁吁跑来,老远就招手不止。 “船家,等等,我也过河。” 老舟子瞥了刘景浊一眼,“险些害我少挣十五大钱!” 刘景浊有些无奈,自个儿没放开神识查探,所以真没瞧见。 好在是等那书生上船之后,老舟子便也不等了,划着小舟驶离了渡口。 已然日暮,但湖上雾气浓,瞧不见日落美景。 舟子唱起了汤江号子,刘景浊微微一笑,转过头,询问道:“你不是也会吗?” 姜柚板着脸,心说你让我在这儿唱吗? 真想开口,少女忽然转头,诧异道:“咋个这么些船?” 老舟子也是一愣,“不对啊,这湖上小舟,就三十人跑,我都认识,这些个我也认不得?” 刘景浊缓缓起身,皱眉问道:“老伯,这湖上,有个岛屿吗?” 老舟子轻声道:“岛屿很多,但这儿可没有?” 说话间,船上那书生猛地瞬身飞起,以极快速度往那处岛屿飞遁。 老舟子都吓傻了,这……咋还会飞啊? 与此同时,方才那几艘船也忽的悬空而起,迅速靠往岛屿。 刘景浊天人交战一番后,冷不丁开口道:“坐稳了。” 话音刚落,姜柚背后独木舟瞬间出窍,变作一柄三丈余长的巨剑钻入水中,托起小舟,迅速过湖。 那处云雾缭绕的岛屿,有个红衣青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道:“他……是个傻子吗?这明摆着的机缘都不要?” 第一百九十五章 黑袍人 小舟很快落地,刘景浊挥手召回独木舟,轻声道:“丫头,下船。” 眼瞅着二人就要走,老舟子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冲着二人背影大喊:“要不要把钱退你们啊?” 当然无人答复。 但刘景浊还是忽然停步,转过头,轻声道:“选一个数儿,一还是三。” 姜柚满是疑惑,却还是低声说了个三。 于是就被人一把薅住了后脖领子,独木舟再次出窍。 一道剑光划破天幕,以极快的速度直往南去,几乎是拼尽全力御剑。 也就是此时,清松国京城,一位紫衣女子同样是略带诧异神色,转过头问道:“苏箓,咱们消息走漏了?” 女子身旁是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朝天宗少主,苏箓。 苏箓皱着眉头,摇头道:“绝不会,这事除了我们四个,再无人知道。” 紫衣女子嘴角一挑,双臂环抱胸前峰峦,笑道:“那就有意思了,你说他为什么要临时改变主意,不要命似的往南跑?” 苏箓沉声道:“不知道,真正打跟他交道,我也是头一次。不过不怕,他跑不了的,而且谢杖也有消息传来,挂壁楼那边儿,已经准备了一记神仙手,哪怕我们剩余两次谋划落空,也会有一位任他刘景浊当场破境登楼也还是能让他跑不掉的前辈出手?” 紫衣女子有些好奇,笑盈盈问道:“谁呀?” 苏箓摇头道:“这个真不知道,朝天宗与挂壁楼,其实交集并不深。” 女子就愈发好奇了,“那他武槊,干嘛要去招惹景炀王朝?” 苏箓一笑,轻声道:“具体我不知道,但如果刘顾舟活着,他是决计不敢的。不过我听说过个小道消息,是那武槊的开天门契机,被景炀先皇后三剑断送,想必也是报这一箭之仇吧。” 女子显然是不相信这小道消息,景炀那先皇后,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哪怕活着也才百多岁而已。武槊多大了?况且那位挂壁楼主,还是合道境界呢。 “既然这次给他跑了,咱们就先去那岛屿吧,要是能摸到几分机缘倒也还不错。” 一道剑光疾驰一夜,天明时才落地,六个时辰,足足跑了近万里。 即便姜柚如今体魄不算差,一路上还是有如被刀子割脸一般,但她一声都没有哼出来,只是紧紧抱住白小喵,想着让那猫舒服些。 刘景浊是故意的,也算是为她磨练体魄了。 落地之后,姜柚终究是没撑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就这么晕过去了。 刘景浊撕下少女身上的符箓,将她靠在一棵树下,弹指一记温柔灵气,姜柚很快就醒来了。 少女沉声道:“咋了?忽然不要命似的跑?” 刘景浊笑道:“不是你选的三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看到那个好似凭空出现,灵气浓郁到吓人的岛屿之后,忽然就觉得不能再往清松国京城去了。所以他两条路,一和三,让姜柚去选。 一,继续去往清松国京城。 三,往南万里,更改一番路线。 他更不知道,有人设局在等。 之所以跑路,完全是因为姜柚说了个三。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压压惊。 人有时候,还是得相信第一感觉的。 姜柚又问道:“那个书生,还有那几艘船,都是想去那座岛屿吗?” 刘景浊点点头,“那座岛屿或许是某个仙人曾经的修行仙府,可能是一处小天地。但是,我不觉得我几年之间能碰上第二次这事儿。” 青泥国那次够玄乎了,这次稀里糊涂瞧见的那个岛屿,刘景浊打死都不会相信是碰巧。 虽说无巧不成书,但我这也不是写书啊! 姜柚又问道:“那咱们去哪儿?” 刘景浊沉声道:“不着急,慢慢来,咱们换一身打扮,堂堂正正走他一趟江湖。花个一年半载,把离洲南部十国,走他一遍?” 姜柚眼睛一亮,“那好啊!” 话锋一转,少女又叹气道:“可你不是着急吗?” 刘景浊笑道:“我给离洲一行留了三年时间,加上来回路程,起码还有两年时间可以行走。现在才过去大半年而已,咱们完全可以逛个半年再去旸谷。” 说是这么说,其实是某人怕去的早了,正中某些人下怀。 刘景浊瞬间换上一身灰衣,腰悬酒囊,草鞋挎短刀。面容没有多大变化,胡子长了些而已。 结果姜柚一下子乐开了花儿,笑着说道:“师傅,这下有男子气概了。” 某人撇撇嘴,“你师娘可不这么觉得。” 姜柚背剑,就是白小喵,有些太扎眼了。 刘景浊叹息道:“你啥时候化形啊?” ……… 惊云国,露水郡。 一对姐妹千里迢迢寻来水精与仙草,正月没出去就回到了露水郡方家,可……终究是晚了,没来得及就会父亲。 自打方氏家主走后,方家夫人便重病不起,一个凝神修士,居然就这么郁郁而终。 这天姐姐不在家,方芽儿偷偷拿出来半块儿糕点,只敢掐下一丢丢,轻轻放进嘴里。 可那点儿压根儿尝不到味儿的糕点入口之时,女子再也憋不住泪水,捂着嘴呜咽了起来。 方芽儿,年龄不小了,可现在她才算真正的长大。 家里还有大人的时候,只要可以冲着某人喊娘,冲着某人喊爹,那他就还是个孩子。 听见有脚步声,方芽儿赶忙收起糕点,擦干净眼泪,小跑了出去。 “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蕊儿拿着一张私报,皱着眉头说道:“你看,刘公子怕是又给人陷害了。” 方芽儿接过邸报,看了看,一下子就乐出了声音。 “哈哈哈,刘大哥是天生招黑吗?这怎么到了离洲了还被人坏名声?” 俩人显然是不相信的。 方芽儿收起邸报,轻声道:“姐,虱子多了不痒,估计刘大哥也不怎么当回事儿了。” 正说话间,两道身影凭空出现。 一位中年男子,还有个一个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压根儿看不出男女的人。 方蕊儿下意识护在妹妹前面,硬着头皮开口:“三位前辈,不知有何贵干?” 能凭空出现,自个儿都发现不了的,喊前辈就对了。 可没人搭理方蕊儿,那个中年男子只是扭转脑袋,轻声道:“快些,我没本事瞒太久的。” 黑衣人声音沙哑,开口时又有男声,又有女声。 “很快。” 说完这两个字,黑袍这才看向那姐妹二人,随手一指,二人各自眉心便多了个印记。 黑袍人开口道:“两种功法,可以保你们十年内跻身神游,至于日后能不能登楼,看你们自己机缘了。我是个生意人,所以条件也很简单,我会给你们姐妹五百枚泉儿,但你们要保证在十年之内,将生意做出离洲,三十年内,将生意做满九洲。如果做不到,十年之后,你们必死。” 方蕊儿皱起眉头,沉声道:“远不止这一个条件吧?” 黑袍人笑了笑,笑声极其难听。 “当然不止,但也很简单,唯有一条。你们必须隶属于青椋山,但要对刘景浊保密。” 那对姐妹花异口同声道:“做不到!” 方芽儿瞪眼道:“做不到!我们虽然没来得及救我爹,但刘大哥帮了忙,我们答应了刘大哥,就绝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儿。” 黑袍人冷笑道:“想帮他?就你们现在?不按我说的做,就得死!” 不多一会儿,中年男子便搀着黑袍人瞬身离开露水郡。 黑袍人沉声道:“不行,我还要去一趟神鹿洲,我要去看看龙丘棠溪。” 中年人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人间最高处我瞒的过,龙丘晾我不一定瞒的过,我不可能让这么些年的幸苦功亏一篑的。” 黑袍人沉声道:“最起码,我要去一趟青椋山的。” 中年人冷声道:“更不可能!那里,如今就是天下目光聚焦之处。” 黑袍人沉默片刻,算是让步了,又说道:“我想去看看刘景浊,求你了!” 中年人无奈苦笑,“也就是你了,但丑话说在前面,你不能有任何给他提醒的言语,一旦有,我不会管那么多,会当场打杀了他。” 黑袍人点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儿。” 于是中年人叹了一口气,拉着黑袍人转身南下。 黑袍人问道:“龙丘棠溪还不错吧?” 中年人撇撇嘴,“刘顾舟那一缕残魂,求了陆吾大半年,才寄托在一道符箓之上,被陆吾带到青鸾洲,斩出一剑给那两个小东西牵了红绳。要不然,他刘景浊后来什么都记不得了,多半会是个负心汉。刘顾舟亲自挑的儿媳妇,会差?我虽然瞧不上他,但布局一事,不得不佩服他,只可惜,刘景浊跟他爹差多了。” 黑袍人又说道:“那你觉得,大和尚耗费南赡部洲那道真身的半数修为,把他俩送去三百年前的外界,最后又差点儿弄死刘景浊,图什么?” 中年人撇撇嘴,“不是差点儿弄死,是想弄死,没弄死得了。说起这个,我也觉得奇怪,哪儿就有那么多活了不知道多少光阴的家伙护着他?你真别说,有一瞬间,我真觉得刘景浊是那上古天帝转世呢。” 黑袍人一笑,“此事不是不可能,是压根儿不会,绝不会。” 中年人点点头,“也是,远古三司,那是神魔禁忌。”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顿饭 五月端午,离洲本就长夏无冬,如今又是盛夏,他刘景浊当然不会觉得热,可姜柚不行啊! 于是少女_干脆学着自己师傅穿上了一双草鞋,不过样式比刘景浊的好看的多。实在是太热了,所以姜柚穿的很单薄,终于是换上了一身自个儿不爱穿的长裙,可那个当师傅的天天板着脸,说人少路上可以这么穿,进城了或是人多的时候就不行。 哪儿就露胳膊露腿的? 可把姜柚气坏了,那热的要能行啊! 可没法子,拗不过,所以只好又穿上了一身水绿色长衫,给她改成修身式样,毕竟还是要背剑的,穿裙子总是不好练拳。 这天路过一处瓜田,老农摞起的西瓜跟墙似的,姜柚跑过去就抱起俩西瓜,把白小喵都丢去了一旁。 反正你不买,我就这么站着,看谁耗的过谁。 刘景浊气笑一声,走过去掏了钱,姜柚便立马儿满脸笑意,说师傅真好。 结果走到没人处,姜柚又问道:“能不能想法子给我弄成冰镇的?” 刘景浊有些无奈,只得并指过去,以灵气化作冰霜,帮着姜柚将西瓜覆上一层冰霜。 “我不擅长水法,你师娘倒是主修水道。” 姜柚哪儿有心思听这个,把西瓜放去路边儿一处石台,拔出独木舟就要切西瓜。 刘景浊瞪眼道:“我这仙剑,是给你切西瓜的吗?” 姜柚俏皮一笑,眨眨眼,“那你说咋个办嘛?” 某人只好挥手过去,将两块儿西瓜全切了。 没想到姜柚挑了一块儿最大的,拿过来递给刘景浊之后,就开始蹲在路边儿吃西瓜了。 少女心说,你是炼气士,寒暑不侵,我做不到啊!实在是太热了,以前在家时,盛夏都要常备冰块儿的。 一通西瓜吃完,少女脸上跟花猫似的,呀!舒坦! 刘景浊一脸无奈,自己的徒弟,有什么法子呢? 朝前约莫四五里,刘景浊忽的转头看向不远处一个酒香四溢的小院儿。姜柚都拉不住,他就跑去小院儿那边儿了。 院中一个老妇人正在酿酒,手法极其娴熟,瞧满院子橘子皮,估摸着是在酿制橘子酒? 这还真没喝过。 老人家估计是有些耳背,压根儿没听见刘景浊呼喊声音。 姜柚干脆一把推开篱笆门,没好气道:“师傅,想喝酒,就得不要脸。” 少女小步走去老妇人那边儿,大声道:“老婆婆!我师傅想喝你的酒,能行吗?” 老妇人伸手捂住耳朵,“小声点儿,我不聋。” 少女满脸尴尬,转过头看向讪笑着走来的刘景浊。 老妇人也正好忙完手里的事儿,起身拍了拍后腰,又仔细看了看少女,没忍住说道:“这小妮子,长得真俊,不晓得以后该是个多祸害人的。” 又看了看刘景浊,老妇人问道:“你闺女啊?” 刘景浊愕然,笑着说道:“不是,是我徒弟,我今年虚岁才二十九,九月份才满二十九呢。” 老妇人一笑,“那你跟我儿子一样大。” 话锋一转,老妇人问道:“想喝酒?可以,帮忙干活儿就行,酒窖里百八十坛子,你全搬走都行。” 刘景浊讪笑一声,“能不能先给尝一口?” 老妇人笑了笑,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滴着酒水的竹筒,轻声道:“可以啊!锅头,你喝的住就可以。” 某人嗖一声就跑去蒸屉那边儿,拿了个舀酒器皿,装了满满当当一瓢,几口就喝完了。 放下葫芦瓢,刘景浊笑道:“老婆婆说吧,干什么活儿?” 老妇人一笑,这年轻人,莫不是个酒腻子? 指了指不远处一块儿不大荒地,老妇人说道:“先把地翻了,然后再去挑粪施肥。” 姜柚长长啊了一声,刘景浊却已经去找锄头了。 好在是老妇人说了句:“丫头不用去,这么好看的闺女,干粗活儿可惜了,你帮我酿酒吧,待会儿咱俩去田里捡田螺,那小子要是干得好还行,干的不好,咱们俩人吃就行了。” 不过一看刘景浊那模样,就是对耕种一事很熟捻嘛!哪儿有干不好的。 等到年轻人快挖完一半儿时,老妇人便拉着少女去了不远处水田,抓田螺,也抓鱼。 瞧模样,今日晚饭应该会很丰盛啊!所以姜柚极其卖力,白小喵也很卖力,抓的多就吃的多嘛! 不过只一会儿,白小喵就成了泥小喵了。 忙活了一会儿,老妇人笑问道:“那小子真是你师傅?教什么啊?” 姜柚一笑,开口道:“是我师傅,千真万确,但没有正式磕头,他说要等到回我们门派之后才正式拜师呢。我还有个师姐,得她点头才行。” 老妇人略微惊讶,“年纪不大,收徒不少啊?” 姜柚点头不止,“可不是,不过我师傅人可好了,虽然有时候有点儿不靠谱儿。” 老妇人点点头,这个真看得出来。 老妇人瞧见少女满头大汗,便笑着说道:“衣服脏了没事儿,待会儿我给你找一身我年轻时候穿过的。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喜欢个年纪比我大的家伙了,后来就给他骗到手了。” 姜柚一下子就来了兴趣,眨眨眼,问道:“老婆婆很有故事嘛?” 老妇人一笑,淡然开口:“有什么故事,他早就死了,我儿子我也没见过,孤家寡人,一个人守了几十年了。” 姜柚刚问了句为什么没几个儿子,老妇人却抢先说道:“我看你小妮子眼神不对,你别不是喜欢你师傅了吧?” 姜柚一愣,赶忙说道:“那咋可能,我有师娘的,师娘可是名动天下的大美人。” 这些天她没少看邸报,当然知道了天下人对龙丘棠溪评价。 只不过,没见到呢,我是不服,我反正觉得我最好看。谁要是不同意,那你等我再长大些啊! 其实姜柚就是那种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一双眸子正是点睛之笔,笑起来恍若桃花盛开。 一老一小闲聊中,收获已然满满当当。 等到回去小院儿,刘景浊满脸馋虫,显然也已经浇完了地。 老妇人指了指不远处土胚房,说下面就是酒窖,有本事就全拿走,反正留着也没人喝。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刘景浊也只好却之不恭,一股脑儿把酒窖清扫一空。 可走出来后,总觉得脸上挂不住。 结果等他瞧见一桌子菜,就乐开花了。 反观姜柚,满脸惆怅。 少女刚才可是亲眼目睹了老婆婆做饭……一言难尽啊!还不如没去过厨房的自己呢! 本来要放糖来着,结果把盐巴放进去了。发现以后又洒了一把盐,结果红烧草鱼,愣是给她做成了酸菜鱼,明明没有放酸菜,可隔着老远就是一股子酸味儿啊! 还有那田螺,还是姜柚旁边儿说怎么做,这才凑凑合合做出来的。 期间好几次姜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说要不要自个儿试试? 可老婆婆也是个执拗人,说不行,这顿饭她一定要自己做。 饭桌上,老妇人一言不发,就看着师徒俩硬着头皮吃饭。 好不容易将一桌子菜清扫一空,老妇人这才露出了笑脸,然后就拉着姜柚去挑衣服去了。 期间姜柚好几次跑出来,说这身衣裳要不要给师娘? 刘景浊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师娘喜欢穿裙子,这些她不喜欢的。” 直到天色微暮,刘景浊本以为今个儿怎么都不用露宿荒野了,可老妇人走出来,只说了句家里不留人过夜。 没法子,师徒俩只好灰溜溜离开。 直到走出去好远,姜柚才敢缩着脑袋说了句:“这老婆婆好怪啊!” 刘景浊咧嘴一笑,“不怪,不怪,橘子酒真不错。就是做饭差了点儿,还不如我做的呢。” 小院之中哪儿还有老妇人踪影,已然是个中年人与个黑袍人。 黑袍人皱眉道:“我这辈子也拢共没做过几次饭,居然敢嫌我做的难吃!” 中年人也是眉头一皱,“要是气不过,我弄死他俩?” 黑袍人转过头,中年人便讪笑一声,“说笑嘛!不过你这些年酿的酒,真就一滴不留,全给那小子了?” 黑袍人笑道:“你倒是要喝啊!” 中年人撇嘴道:“儿子老子都是酒腻子,不学好。” 顿了顿,中年人又说道:“这下心愿总该了了吧?该回去了。” 黑袍人没答话,反问了一句:“你觉得这孩子苦吗?” 中年人气笑道:“他苦?一座大王朝的二皇子,赵炀跟方葱把他宠成啥样了?你以为挂壁楼损了一顿神游,为什么不立马儿派人劫杀呢?” 黑袍人笑了笑,轻声道:“其实你才是不知道,是小葱花儿以半条命,给赵炀留了个大杀器,要不然就凭他们,伤的了小葱花儿?赵炀手中有那个一个时辰可落在九洲任何地方的大杀器,只要那个大杀器没用之前,挂壁楼敢轻易对刘景浊出手?”火山文学 中年人笑了笑,可笑容缓缓收敛,神色变得冰冷了起来。 “可你还是有违我们事先的约定,你把清溪阁的名单,给了他。” “我是清溪阁人,很过分吗?” “所以我要去杀了他。” “那你试试看?”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大脸盘子 走出去很远了,姜柚忽然取出一个布袋子,轻声道:“喏,怪婆婆给的,说是给你开荒挑粪的报酬。” 递出去之后,姜柚还是问了句:“你没真把人家的酒拿光了吧?那也忒不地道了。” 刘景浊接过布袋子,呵呵一笑,“都会说忒了啊?” 可打开布袋子一看,刘景浊立即眉头紧紧皱起,放开神识查探,方才院子哪儿还有踪影,就连自个儿辛辛苦苦挖的地,也压根儿就没有存在过的迹象。 姜柚见师傅神色不对,沉声问道:“怎么啦?” 刘景浊无奈一笑,说道:“那怪婆婆,是个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故人,送你的东西,怕都不是凡物。” 少女赶忙取出那一大堆衣裳,刘景浊一瞧,果然,全是法袍,况且这哪儿是穿过的,全是新的。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默默收起那份名单。 清溪阁故人散布于九洲的位置,竟然有十余人之多,境界最低的也是神游了。离着此地不远,就有一位真境,是清溪阁夜来峰的二把手,尤其擅长刺杀。 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决定走一趟。 现如今青椋山已经开始建造,等到返回时,渡口估计已经建成,所以现在是有个落脚处的,只要人家愿意,就可以去青椋山。 只不过,刘景浊只是将那枚漆黑令牌悬挂腰间,不会去主动找人家的。要是愿意,瞧见令牌自会现身。要是不愿意,那也不强求。 事实上那份名单,除了肉眼得见的十余人,还有两个名字藏在纸中,那是刘景浊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两个人。 他们居然会是清溪阁天地玄黄之下,权柄最大的左右护阁供奉。 都是登楼境界。 那那个老婆婆会是谁?能有这份名单的,难不成是金柏叔叔说的,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的副阁主?火山文学 那人可不晓得是男是女,在清溪阁倾覆之时,可没见他出现过。那时都未出现,现在出来作甚? 多思无益,再说了,想也想不到。 姜柚忽然问道:“那是咋回事?意思是这些个衣裳很值钱?” 刘景浊撇撇嘴,“我劝你还是给你师姐留几件吧,等我们回去,她差不多就能穿了。” 没过几天,终于来了一场大雨,夏雨晚来,但来了就好,凉爽了极多。 这些天,姜柚居然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奇思妙想,居然将六式拳法的顺序改换,变成了可以行走练拳,以至于此后一只白猫始终蹲在刘景浊肩头,而那少女,行走练拳,步速居然不亚于常人慢行。 姜柚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在雨中练拳,雨水已经不那么容易淋湿她了。 不过他这一番改换顺序,倒是让刘景浊忽的想起九洲那九座山头儿。同理,如果将其顺序打散,推倒重新排列一番,是不是就能重新构建一副九星图?但问题就来了,假设九座山头儿中有两座是障眼法,又或是只有一座是,望山楼与玥谷其中之一才是真正的九星之一,那谁是真谁是假?谁是隐谁是现呢? 头疼,术算不好的弊端这就出来了。 某人已经暗下决心,接下来去到某处城池,定要买上几本术算著作,好好学学。 其实炼气士之间一直流传一句话,“不识数的,别修仙。” 这个不识数,其实是指术算一道不精通。而不修仙,其实也有两种含义。其一就是字面意思,其二,这个仙可以做先字,修字可以做羞。就是说,术算不好,别羞先人。 雨越下越大,刘景浊便喊停了姜柚,走去路边,一拳将石壁凿出来个洞,一丈见方,避雨是没问题的。 姜柚歪着头,做沉思状。 没等刘景浊开口,她就开始凭空出拳。可虽然拳拳破风,但却依旧做不到出拳之后,能隔空碎石。 刘景浊便由着她不停出拳,直到她累了,蔫儿了,这才开口:“武道开山河,便可凝练出罡气,就像是话本小说之中的真气外放。所以等你武道开山河以后,便可以去练习外放罡气,等掌握诀窍,便也能做到隔空碎石了。” 姜柚饶有兴趣,问道:“非得武道开山河吗?那罡气是如何练出的?” 刘景浊无奈,这丫头好奇心太重,不过也是好事儿,只好耐着性子说道:“你很早不就说了,在你体内有一股子气上窜下跳?要做到隔空碎石,就是要把那团气由拳头发出来,不过这……” 话没说完,一声轰隆巨响,还没热乎的避雨洞穴便倾倒下来,某人被砸了一脸灰。 姜柚讪笑一声,挠头道:“是这样吗?” 某人无话可说,只好说道:“路要一步一步走,先学走的,再学飞的。” 姜柚轻声道:“可要是能飞,为什么要走?” 某人气极,抬起手,瞪眼道:“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姜柚只得哦了一声。 事实上,刘景浊差点儿就张开了嘴,可他硬生生控制住了牙床,没让其掉下来。 他娘的,俩徒弟,这都是什么小怪物? 一个只练寻常医者强身健体用的功法,居然就能做到引气入体!另一个更夸张,几乎什么东西只要看一遍就能记住,记住也就算了,关键是你一转眼,她就能学会! 过目不忘的人多的是,但记住之后马上就能融会贯通的,姜柚是刘景浊见到的第二个。 第一个是龙丘棠溪。 这师傅怎么当?再这么下去,不就没得教了! 姜柚压低声音,悄咪咪问道:“那我就不能练这个了?” 刘景浊面无异常,只是指着不远处一个树杈,让白小喵捡了一枚石子放上去,随后微微抬手,屈指一弹,武道罡气便有如箭矢一般射去,瞬间将把石子粉碎。 “做到十丈之外能以罡气击碎石子,那你就离开山河不远了。” 某人心说,照自个儿这个教法儿,指不定教出来什么怪物呢。只要他撤去那道禁制,姜柚是可以瞬间开山河的。但刘景浊现在反而想看看,到了压无可压之时,姜柚自行冲破那道禁制的开山河,会是个什么景象? 没过多久,雨停了,姜柚也没在继续练拳,而是琢磨那罡气箭矢呢。 走出去十几里地,又到了那条官道,路上行人便也多了起来。 一来是姜柚本就生的好看,二来是她背着剑抱着猫,所以极其容易惹人侧目。 目的地是竹叶国青笋郡,就在百里之外,走快些的话,明个儿午时前后就能到。 正前方有一架马车,姜柚刚才就在说,那个马车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这会儿姜柚戳了戳刘景浊,压低声音说道:“师傅,我想起来了,这马车是朱雀王朝兵部尚书的马车,我小时候记得我爹说过,竹叶国大将军娶了朱雀王朝兵部尚书的干女儿,这马车是陪嫁。所以,那马车里不是竹叶国大将军,就是大将军夫人了。” 刘景浊微微摇头,轻声道:“不会,马车里是个年轻武夫,武道开山河,很年轻,二十几岁的样子。” 姜柚撇撇嘴,“那不比师傅小多少啊?师傅都归元气巅峰了,他才开山河巅峰。” 不过那马车走到平地时,很快就加速离去,瞧模样也是直去青笋郡。 刘景浊选择走了里外一条路去往青笋郡,并未走官道。 另外一条路,就是开路。这么长时间,姜柚都知道了刘景浊说什么话,言下之意是什么。 大概要在山里住一宿,意思就是一定会在山里住一宿。走另外一条路,就是说咱们走出来一条路。 反正只要方向对,见山翻山,遇水过水就是了。 结果一条近路,走来走去就走到了一处山巅,有个破旧山神庙。 刘景浊查探了一番,方圆几百里,并无山神。 姜柚撇撇嘴,都不用想,今晚上肯定要住这儿了。 山巅之上,风大,倒也凉爽,可刘景非要生火,没法子,姜柚也只能抱着白小喵,就睡在师傅身边。 刘景浊无奈道:“你不是小姑娘,离我稍微远点儿。” 姜柚撇撇嘴,掉了个头,脸冲着破旧窗户睡下了。 少女心说我都不怕师傅你,你倒是怕我了? 刘景浊早就画符封住了两把仙剑外露的剑气,靠在了一根柱子上,慢慢也闭上了眼睛。 夜半三更,山风呼啸,那团火也差不多熄灭了,姜柚居然感觉有些冷。白小喵躺在脑袋那里,呼噜呼噜个没完,气的姜柚睁开眼睛,就要捂住白小喵口鼻。 结果她一睁眼,正好瞧见窗户外边儿有个大脸盘子,笑咪咪瞅着自个儿,满嘴哈喇子。 姜柚一阵恶寒,赶忙闭上眼睛,都快哭了。 “师傅!师傅!有个大脸瞅我呢!哈喇子都流一地了!” 刘景浊都没睁眼,只是以心声说道:“你有拳头,你怕啥?揍他啊!” 姜柚心说这什么师傅啊!真不靠谱儿。 一咬牙,干脆猛地睁眼,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刚刚举起拳头想要凌空一拳,却瞧见那大脸盘子忽然瘪了。 原来是给人一剑鞘砸的。 姜柚赶忙跑去窗户口,结果就瞧见一个双鬓斑白的老者瞬身到此。 “呵,你这肥猪,不长记性啊?还是说有了个新靠山了,不把我我邓老头儿当回事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好客山庄客人少 那老者顺势拔出长剑,又是一个转身,剑尖已然抵在大脸盘子眉心。 “二十年前我就说过了,再让我瞧见你这大脸盘子,我就把你脑袋剁下来,卤了切猪头肉吃,怎么?着急去酆都罗山投胎啊?” 姜柚看的啧啧称奇,心说瞧瞧,人家这才是书里的行侠仗义嘛! 大脸盘子赶忙收起哈喇子,吞吞吐吐,瞧着倒是有些可怜。 “邓庄主,我也没害人啊!是他们占了我的地方呀!你也知道,当年我被媳妇儿赶出荼门寨以后,我就一直待在这儿的。” 姜柚赶忙跑去刘景浊那边,压低声音说道:“师傅师傅!外边儿那是什么人啊?咱们好像占了那大脸盘子地盘儿了。” 刘景浊无奈开口:“睡个觉都睡不踏实。你说的大脸盘子是个野猪精,至于那个老人家,归元气巅峰,剑很不错。” 没法子,只好缓缓起身,迈步走出破庙。 此刻那野猪精正对着邓姓老者,满脸乞求神色。 老人又说道:“笛膜山上那只老鬼,是你新找的靠山?” 野猪精赶忙摇头,苦兮兮开口:“真不是,我只是听说笛膜山上有人自称山君了,去瞧了瞧,离得不远,想处个邻居嘛!” 刘景浊笑着摇头,走上前去,轻声道:“前辈,是我们师徒误入此地,占了这位道友修行宝地,不如饶他这次,我们师徒就此离去。” 两鬓斑白的老者扭头看了看,微微一笑,又回头对着那只野猪,轻声道:“瞧见没有?人家年纪轻轻,也就是开山河巅峰了,打你个尚未结丹的野猪精,玩儿似的。还想拿你这大脸盘子吓人?嫌命长啊?” 那大脸盘子又是作揖又是拱手,哭丧着脸说道:“是我错了,二位饶命啊!可这大脸盘子,我也不想长的,没法子,天生就这样。” 都说马脸长,可我们野猪,不光脸长,还宽呢。要不是这副模样,也不至于被媳妇儿赶出家门了。 老剑客收起长剑悬挂于腰间,笑道:“那这次就饶了你,还不快进去?等在让我卤猪头肉呢?” 野猪精赶忙撒丫子跑去破庙,与姜柚擦肩而过时,那张大脸盘子都不敢抬起来。 老剑客这才一笑,轻声道:“后生,这野猪精本性不坏,三十年前就住这儿了,确实是你们占了人家的地方。” 刘景浊一笑,抱拳道:“晚辈知道了,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入夜时到了这儿,便想着歇脚而已。” 老者笑道:“那真是抱歉,老头子我打扰你们休息了,此刻天也快亮了,要是不嫌弃,不如去我好客山庄补个回笼觉?也不远,就在青笋郡城。” 刘景浊一乐,心说这名字起的,好客山庄。 “一看老前辈就是个爱交朋友的,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老者点点头,轻声道:“这才像个江湖人嘛!老头子我姓邓名大岙,可不是傲气凌神那个傲,是山岙的岙。”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是‘出南门三十里,宿于八岙’的那个岙吧?” 邓大岙眼睛一亮,惊讶道:“看不出,还是个爱看书的。” 姜柚听的一头雾水,心说不就是山坳的坳吗?难道不是很常见吗? 刘景浊猜到了姜柚会这么想,于是解释道:“前辈的岙字,是上方一个夭,下面一个山,不是你想的那个。” 说完后刘景浊便微微抱拳,轻声道:“晚辈刘赤亭,外乡人。” 面对这么个老前辈,不知道为什么,刘景浊不想撒谎。 外乡人三个字一出口,邓大岙当然明白,这自称刘赤亭的小子是不方便透露家乡。不过没事儿,出门在外,对他人提防点儿是对的。碰见了,就可以做朋友,我好客山庄也不缺一壶酒,不缺两张床。 刘景浊又说道:“这丫头是我次徒,叫做游茳。还不快见过前辈?” 姜柚咧嘴一笑,抱着白小喵走来,轻声道:“我叫游茳,可不是大江东去那个江,老前辈听过茳蓠吗?” 谁还不晓得几个生僻字了?这可是我翻了两个时辰辞典才找到的。 邓大岙哈哈一笑,说了句这丫头真有意思。 邓大岙当然看得出姜柚背后那两把剑不凡,于是他笑着说道:“看你年纪不过三十,我孙子都三十好几了,所以小友二字,真叫不出口,那我就直呼其名了?” 刘景浊笑道:“叫名字听的舒坦些。” 说着便下意识摘下酒囊喝了一口酒。 老人转过头,“爱喝酒?” 刘景浊赶忙取出来一小壶橘子酒,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在路上碰见的,橘子酒,可好喝,邓前辈试试。” 姜柚笑着说道:“邓前辈,我师傅可能喝,你少喝点儿,别醉在路上,我可扛不起两个人。” 邓大岙只是笑道:“老头子我这辈子,还没有输过剑,还没有输过酒。” 事实上,之所以愿意请刘景浊做客,老人是瞧上了姜柚的天赋的。 同是武道中人,邓大岙一眼就瞧出来,姜柚可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他倒没有挖墙角的心思,就只是想着能教她几手。自个儿尚未收徒,儿孙都不是练武材料,不教几手,难不成把功法带进棺材里吗? 虽说他才刚刚年过古稀,而且归元气巅峰少说也有近两百年可活。但人生事,谁能说的准呢?说不定哪天崴了脚,人就没了。 几十里路而已,闲聊之中,天微微亮就到了。 老前辈大致说了说家中情况,儿子孙子都不学武,儿子如今是竹叶国御史大夫,五十岁几而已,年纪不大官职不小。孙子前年中了进士,如今担任监察御史。 刘景浊事先了解过,竹叶国为二府三司治,可御史大夫却不是虚弦儿,正三品。至于监察御史,也是从六品了。 看来邓老前辈,儿孙都是文官,且手中权柄极大。 走入青笋郡城,正好吃个早饭。 老人领着师徒俩到了好客山庄门口,摆摊儿的极多,他自个儿要了一碗豆腐脑,刘景浊则是要了一份肠粉,至于姜柚,她给自个儿跟白小喵,各自要了个肉夹馍。 吃完饭,进门之时,刘景浊没忍住说道:“邓前辈,门口那几处摊贩?” 邓大岙笑道:“小子倒是好眼力,不过不用担心,这是竹叶国对我不放心,派来监视的。估计来之前学过,吃食做的真不赖。” 跟着老者走了一段儿,偌大山庄,居然只有几个侍从,冷清至极,哪儿像一国江湖执牛耳者的家,哪儿像正三品大员的家啊! 姜柚嘟囔一句:“不是好客山庄吗?客呢?就咱俩啊?” 邓大岙一笑,倒也不隐瞒,“竹叶国大将军的儿子,前些日子打败了排名在我后边儿的家伙,如今恐怕已经到了青笋郡,要夺我这江湖头把交椅。我那些个客人,早就待不住了,怕受牵连。我瞧着也烦躁,干脆就走了半个月江湖,让他们想走的赶紧走。” 话锋一转,老人无奈道:“我就是没想到,居然走光了。” 刘景浊只是一笑,轻声道:“肯定不全是怕的,有些人可能没法子,不敢趟这趟浑水吧。” 说话时,有个佝偻老者缓步走来,轻声道:“可不是,庄主你让他们在庄子里白吃白喝,我早就看不下去了,这下好了,全跑了吧?” 邓大岙倒是豁达,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法子的事儿,由他们去吧。对了,老穆啊,带这丫头去客邸休息,嘱咐后厨后半天做点儿好吃的,我要跟这小子拼一拼酒。” 姜柚摇摇头,沉声道:“我练完拳再去。” 邓大岙笑道:“倒是勤奋,那就不住客邸了,住我后面去。” 说是后面,也足足走了二里地才到,已然在一处大潭边上,一个四水归堂的院子,估计就是邓大岙的住所了。 姜柚放下白小喵,自行在院中练起拳来。刘景浊跟着邓大岙走去客堂,老人笑问道:“你不怕?” 刘景浊一撇嘴,淡然道:“我又不是竹叶国人,怕大将军儿子作甚?” 老人哈哈一笑,又问道:“那喝茶还是喝酒?” 刘景浊笑着摆手,“我都行。” 于是方才那位老穆,很快就领着个侍女,搬来了一大坛子酒。 邓大岙瞧了瞧姜柚,轻声道:“刘赤亭,我想传这丫头拳法,我什么都不要,徒弟还是你的,行不行?你都知道了,我儿孙都不习武,总不能让我把一身功夫带进棺材里嘛!再说了,这么个好苗子,不教她,我总觉得心痒痒。” 刘景浊早就猜到了这位老前辈是冲姜柚来的,于是笑着说道:“等她一觉睡醒,愿意学就行。” 邓大岙有些好奇,询问道:“为什么?多学本事,还有不愿意的?” 刘景浊只是取出端起一碗酒,淡然开口:“当师傅的很执拗,大弟子跟二弟子,也有自己执拗的地方。” 一碗酒饮下,老人擦了擦胡须上的酒水,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好久没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言谈不止,酒水更不止。没等姜柚打完拳,半坛子酒已经没了。 等到日上三竿,两人身后已经各自放着个空坛子。 邓大岙看着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年轻人,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儿。 险些不保酒水无敌的称号。 有个佝偻老者迈步走进来,轻声道:“庄主,小公子回来了。” 邓大岙明显很开心,但很快就压下嘴角笑意。 “那狗崽子回来干嘛?” 老穆无奈一笑,叹气道:“小公子罢官了,说……说要学武。” 第一百九十九章 想不想打架? 邓大岙一愣,随即气笑道:“狗崽子,小时候干嘛去了?三十来岁的人了,说要学武?!” 罢官一事,好像并不让这位老庄主诧异,反而是学武二字,让他又喜又气。 顿了顿,老人笑道:“让人扶着这小子去休息吧,跟我拼酒,嫩了些。我先去看看那狗崽子,不晓得是得什么失心疯了。” 老穆笑了笑,目送老庄主离开。 等他转过头,却发现那个年轻人已经端坐酒桌前。 老穆一愣,“你没喝多?”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这点儿酒,顶多也就是透透而已。老前辈年纪也不小了,再这么喝下去怎么行。老伯就不用管我了,我出去逛一逛,差不多等我徒弟醒了就回来了。” 老穆又看着挎刀的年轻人缓步出门,没忍住一笑,摇了摇头。 曾几何时,有个爱喝酒但酒量不佳的女子,也是在这院子里,自以为喝赢了还是个年轻人的庄主,结果庄主等她走后一下子就醒了,只说她酒量不好又爱面子,别人不给可以,对她,不给不行。 好在那女子后来成了好客山庄的女主人,所以在竹叶国江湖,迄今为止,邓大岙喝酒没输过,斗剑没输过。 前两年老妇人离世之后,庄主还是头一次喝这么多酒呢。 也不晓得俩人聊了些什么,难不成就干喝啊? 刘景浊并未走大门出去,而是瞬身到了一处小巷子,随后便收起短刀,腰间悬挂一枚墨玉,径直走去一处铁匠铺。 刘景浊取出一张纸,是早就画好的图样,一柄剑。 赤膊打铁的络腮胡中年人抬头看了一眼,冷冷说道:“要什么材质的?百炼钢还是千炼钢?前者三十两,需要等三天。后者三百两,需要等十天。” 刘景浊笑着取出一枚金锭子,轻声道:“百炼就行,三天后我来取剑。” 铁匠面无表情,接过图样,随手钉在墙上,然后才接过那枚金锭子,一掂量,刚好三两,便再没说什么。 刘景浊知趣转身,缓步离去。 很快就走到了一处书铺,进去转了一圈儿,没找到想要的书,便很快出来。 又走了几步,刘景浊忽然停步,收起来那枚墨玉,转身去往别处。 因为前方粮油铺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何必再去打扰人家得来不易的幸福日子,过得好就行了,去到青椋山,还不如就开个粮油铺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呢。 那个一身布衣的中年人,其实扫了他一眼,回过头后便神色复杂。 所以那个转身离去的灰衣年轻人,再次返回粮油铺子,走进去买了些米面。结完账后,中年人沉默良久,打发妻女去了后面,随后取出来了一枚令牌,冷不丁双膝跪地,双手递上令牌,沉声道:“对不起。” 刘景浊伸手接过令牌,没伸手去扶,让这个汉子跪一会儿,也就不那么愧疚了。 过了一会儿,刘景浊放下米面,弯腰扶起中年人。 “就是怕你多想才回来的,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你们才对。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儿,一定一定传信中土青椋山,你们都是我的长辈。” 说完后便空手出门儿,也没拿那些个米面。 收回令牌,是了结因果,自此以后,中年人便再无一个清溪阁的重担子压在肩头,能一心一意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这枚令牌,上刻疾风二字,与路阂那枚开阖,分属两座堂口。开阖峰搜罗天下情报,疾风谷负责做影子,擅长袭杀。 这两座堂口,其实是姊妹堂口。 只不过,开阖峰路阂还在,疾风堂一把手却早已身死。 所以刘景浊就觉得,能留着那令牌不丢,已经很难得了。 准备返回好客山庄之时,刘景浊碰巧又瞧见了那个马车。 现在倒是知道了,马车上是如今竹叶国权势熏天的大将军的儿子。 不过刘景浊着实好奇,一个开山河巅峰,怎么去夺来归元气巅峰屁股底下的江湖头把交椅? 刘景浊对此事颇为感兴趣,便跟了马车一路,没过多久,他便瞧见了马车进入青笋郡太守府邸。那位太守老早就等在了门口,等到年轻人下车,他才一路将其迎进府邸。 本想进去瞧瞧的,可一算时候,那丫头该睡醒了,于是刘景浊便瞬身回了好客山庄的那处屋子。 果然,姜柚已经睡醒了,就坐在台阶儿上等着刘景浊呢。 等到年轻人落地,少女便撇着嘴,嗔怪道:“哪儿去了?不带我。” 刘景浊坐去姜柚那边,轻声道:“去了一趟铁匠铺,给你打了一柄铁剑。山水桥你可以背着,但独木舟不能让你带着了,我这两把剑,名气太大,总是有些扎眼的。” 姜柚哦了一声,不知不觉就往刘景浊那边儿靠了靠。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了邓老前辈想要教拳的事儿二,询问了一番她的意见。少女只说师傅让学就学,不让学就不学,我无所谓。 就是无所谓三字,又让她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脑瓜蹦儿。 没过多久,有个老者便笑呵呵的返回小院儿。 邓大岙有些好奇,投来诧异目光,轻声道:“你这小子,这么快就醒酒了?” 刘景浊起身笑道:“亏的穆伯一碗醒酒汤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听说监察御史回了?怪不得老前辈这般开心呢。” 邓大岙一笑,摆摆手,轻声道:“废话不多说了,我这山庄这几日不太平,你们要不要走?要走的话,我就抓紧传这丫头拳法,要是胆子大,可以多待几天,我也就教的细一些。” 刘景浊一笑,“我胆子比较肥,老前辈莫非是怕被我喝趴下?” 邓大岙嘁了一声,“我这辈子喝酒,除了媳妇儿,还没有怕过谁呢。” 说着,老人有些惆怅,走去桌前,端起一碗酒水灌下,轻声道:“那狗崽子,罢官不做了,说喜欢上了个姑娘,那姑娘说可以嫁给我家狗崽子,但得打得过她才行。” 刘景浊哑然失笑,无奈道:“那邓老哥就不该回来,应该当场问拳的。女子都说了这话,哪儿还有打不过的道理?最多挨揍而已嘛!可既然喜欢,挨揍算个啥?” 老人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呢!可这狗崽子,一根筋,真就回来学武了,你说气人不?” “哪儿有你们说的这么简单,人家唐姑娘说了,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压根儿没希望的。再说了,爷爷,这种家事,怎么跟别人说呢?” 有个青年人迈步进门,没有蓄须,一身儒衫,瞧着就是个文静人。 刘景浊笑着起身,抱拳道:“刘赤亭见过邓御史,不怪邓老前辈,是我好奇心作祟,提起了话头儿。” 刘景浊抱拳,青年人又不好不回礼,只好作揖回礼,无奈道:“我爷爷总是这样,好交朋友。倒是这位老弟,我叫邓闲,已经罢官不做,可千万别再称呼我御史了。” 刘景浊便又说了一句邓闲兄。 邓大岙放下酒碗,轻声道:“既然想学,那就瞧着,家传一套拳法,今日我要传给游茳丫头,你要是能学到一招半式,教你学武倒也不是不行。” 话音刚落,刘景浊转身将白小喵放在了肩头。 与此同时,老穆叹着气进来,无奈道:“拳怕是教不成了,有人上门问拳喽。” 邓闲皱眉道:“谷亦伏?” 老穆摇摇头,“是就好了,来的是个自称自学拳法的年轻人,初入开山河而已,在门口叫嚣,说是竹叶国境内,现如今也就只有个沽名钓誉的邓大岙了,他要为江湖人试试真假。” 邓闲一脸气愤,刘景浊则是没忍住一笑,反观邓老前辈,更是笑出了声音。 顿了顿,邓大岙笑道:“他喊他的,我教我的,谁搭理他?” 邓闲一皱眉,“就由着他瞎说吗?” 邓大岙反问道:“那他说的是真的?” 邓闲沉声道:“当然是假的?” 邓大岙一摆手,“那我管他作甚?” 说完便看向刘景浊,邓大岙笑道:“小子,你得回避一番。” 刘景浊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姜柚站起来瞪了邓大岙一眼,撇嘴道:“谁稀罕啊!我师傅走我也就走,不学了!求我也不学。” 老人明显有些无奈,只好说道:“想清楚了,你这开山河的关隘,很可能练了我的拳,就能破。我看了你那六式拳法,适合打基础,但不适合对敌,说实话,我瞧不上的。” 也不知怎的,一只脚已经迈出院子的刘景浊,又收回脚,缓缓转身,将白小喵递给姜柚。 年轻人微微一笑,轻声道:“拳不在嘴上,是在手上,老前辈要是看不起我那六式拳法,现在就可以赐教。” 邓大岙一怔,心说这小子咋个这么愣?我激将那丫头呢,你跟着起什么哄啊? 没等邓大岙答话,忽然一声喊声传来,明显是有人以灵气加持,声音传遍半座郡城。 “江湖野拳,求战邓老庄主,莫非老庄主不敢一战?” 邓闲面沉似水,我要是早点学拳就好了。 门口那个年轻人忽然抬手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丫头,想不想打架?” 少女哈哈一笑,以拳击掌,询问道:“师傅说打谁?” 刘景浊一挥手取下少女身上符箓与两把剑,姜柚顿时感觉到一身轻松。 “门口那个初入开山河,敢去吗?给邓老前辈瞧瞧,咱们的拳,能不能对敌。” 少女嘿嘿一笑,转身就走。 “师傅,瞧好了。” 第二百章 一个老人(一) 眼瞅着姜柚迈步出门,邓大岙气极,一拍桌子,沉声道:“你小子是不是脑子缺根筋,那丫头尚未开山河,你让她跟个已经走上武道之路的人交手,不是明摆着让她挨揍吗?” 瞧见邓大岙脸红脖子粗了,其实刘景浊更气,干脆板着脸,答道:“是你徒弟啊?再说了,这不是给邓老前辈瞧一瞧,我们这六式拳能不能打架嘛?” 挨揍是肯定的,从未打过架的人与个老手干仗,怎么赢?又不是拼力气,比谁狠。 刘景浊迈步出门,一个瞬身到了门外,压根儿没人发现。他要了一晚豆腐脑,就坐在了一条长椅上。 方才一声吼,看热闹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赶至,在好客山庄门口围了一圈儿,估计待会儿还会来人。 很快邓大岙就换了一身装束,当然也用了些易容术,走到了刘景浊身后。也要了一碗豆腐脑,不过手里还提了两壶酒。 递给刘景浊一壶,这位竹叶国江湖头把交椅开口道:“我跟你道歉,老头子我说错话了,对不住。不过我本来就是激将那丫头,没成想把你惹了。” 刘景浊接过酒壶,是听到这道歉,才真正放下与邓大岙切磋的意思的。 灌下酒水,刘景浊沉声道:“不是我不识逗,是教我拳的人已经不在了。” 邓大岙一时不晓得怎么说了,方才确实是一时口快,怕那丫头真不学了。 他只好灌下一口酒,亲自转身端来豆腐脑,无奈道:“大不了再喝一顿酒嘛!” 邓闲走侧门出来的,没走正门,应该是跑过来的,所以有些气喘吁吁。 此时姜柚也正好到了门口。 少女依旧是一身竹青修身长衫,不过穿着草鞋,也未曾背剑,也没带着白小喵。 门口那个一身粗衣的年轻人,还在叫嚣。这会儿瞧见走出来一个美貌少女,便满脸嬉笑,咋舌道:“这邓老庄主莫非真是老了,小姑娘,你是干嘛的?老庄主派你出来求和?要是这样,那就烦劳你回去告诉他,我只是在山沟儿里捡到一本拳谱,凑凑合合开山河而已,只求一战,要是老庄主拳够重,可以打死我。”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这哪儿来的狂徒?老庄主一辈子没欺负过人,年轻时四处行侠仗义,现在老了,你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疯小子上门恶心人来了? 姜柚缓步走下台阶,神色淡然,开口道:“就你?想跟老庄主打,差点儿,先能打赢我再说吧。” 说着便已经拉出个拳架子,左臂摊掌在前,右臂屈拳胸前,双腿微屈。 是最后一式,大莽。 粗衣男子哈哈一笑,不敢置信道:“就你?莫非是邓大岙新收的弟子?” 少女一皱眉,“废话忒多,出拳!” 话音刚落,粗衣男子猛地朝前一步,上去就是一脚踹向姜柚胸前。 少女赶忙挥拳格挡,可那家伙却忽然在半空中一个后翻,重重一脚踢在了姜柚下巴。 少女当即倒飞出去,狠狠砸在青石台阶上。 粗衣男子呵呵一笑,“妹妹,你这拳也不咋样嘛!” 邓大岙气笑道:“你这都能忍?” 刘景浊没说话,只是静静观看。 这死丫头要强,除非被打的动不了,否则不会停。 但是想把她打到动不了可不容易,现如今姜柚能身负四百斤行走,出拳出脚之重,她自己都不知道。况且她还可以做到罡气外放,凌空出拳。其实只要敢以伤换落拳,平手还是可以的。 问题在于,她第一次与人交手,先前练的套路,压根儿用不到人身上。 果然,姜柚瞬间起身,扭头儿啐了一口血水,这次却没再拉起拳架子,只是说道:“再来。” 粗衣男子咋舌一番,冷笑道:“你是真不怕死啊!那行,我打到邓大岙出来为止。” 话音尚未落地,粗衣青年一个箭步上前,挥拳直去姜柚面门。 那傻姑娘跺也不躲,更为格挡,只是硬生生挨了一拳。 一众看客都看不下去了,指着粗衣男子大骂:“你个不要脸的瘪犊子玩意儿,这么大点儿的小丫头,你咋个下的去手的?” “不要脸,你多大,人家多大啊?” 也有人高喊着:“小姑娘,你还是快回去吧,跟这等不要脸的打什么嘛!” 反观刘景浊,这会儿居然笑了笑,终于吃了一口豆腐脑,果然,哪儿的南方人,做的豆腐脑是甜的。 邓闲明明瞧见了那个一身灰衣的年轻人嘴角笑意,他不理解,明明徒弟在挨揍,他还能笑的出来? 此时邓大岙灌了一口酒,叹息道:“真聪明的丫头,可惜了,她要是踏入开山河,打那小子,至多三拳。” 邓闲一脸疑惑,凑过去问道:“爷爷,小姑娘明明在挨打,怎么就聪明了?” 邓大岙一笑,解释道:“她在试那小子拳头重量,准备以伤换伤了。刘赤亭,你真收了个好徒弟啊!次徒尚且如此,首徒呢?” 刘景浊笑道:“大弟子还小,九岁不到,尚未学杀人技。” 说话时,姜柚再次起身,不过这会儿她没去擦脸上血水,而是咧嘴一笑,卷起了袖子。 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当师傅的就喜欢打架卷袖子嘛! 刘景浊放下豆腐脑,吃不惯,于是灌了一口酒涮了涮。 转头看了看邓大岙,年轻人叹息道:“我想着第一次打架,让她输的。可惜了,对手太草包。” “啊?” 爷孙俩同时转头,满脸不敢置信。 邓大岙瞪大了眼珠子,“你还想着赢?” 事实是,不是刘景浊想赢,而是姜柚不想输。 少女已然卷起袖子,伸手抹了一把鼻血,一步跳到下方,咧嘴笑道:“再来啊!” 粗衣青年闻言,还是讥讽一笑,叹息道:“邓老庄主还是心硬啊!那我就不留手了。对了,打你之前,告诉你,我姓宋名丘山,野拳。” 姜柚只是笑了笑,静待落拳。 宋丘山迟迟不见少女答话,也无所谓,只是忽的脚下用力,一身拳罡外泄,掀起大片灰尘,整个人如同一杆长枪似的冲去,拳之所向,是姜柚头顶。 少女让过致命一拳,但宋丘山又是变肘击砸向她肩头。这次她不躲,在手肘落向肩头之时,瞬间提起体内那一口真气,在半掌距离一拳击发,只一拳,宋丘山倒飞出去三丈有余,重重摔在地上。 少女淡然开口:“我学拳自我师傅,我师傅学拳自迟暮峰八九老人。” 说话时,少女笑容灿烂,眼睛直直看着人群中一个怀抱白猫的年轻人。 刘景浊也是一笑,轻声开口:“不必以伤换伤了,这个宋丘山,只能拿来给我徒儿磨练拳技了。” 邓闲没忍住问道:“她学武多久了?” 瞧瞧,这是个会聊天儿的啊! 某人嘴角都要翘去颧骨了,不过很快压下笑意,一本正经道:“不短了,三个月总是有的。” 邓大岙点点头,“三个月啊!怪不得。” 邓闲一愣,心说三个月很长吗? 果然,下一刻,邓老庄主后知后觉,猛地转头,一脸不敢置信,失声道:“多久?!” 要的就是这个反应嘛!某人故作轻松,笑道:“三个月,不说笑。” 说话之时,宋丘山阴沉脸袭来,可现在,无论他如何拼尽全力,总是要晚一步落拳,每次都要把拳头砸到那少女身上了,她总是贴身过来一拳,只巴掌大小的距离,可拳脚力道却惊人的大。就这一会儿,他至少断了三根肋骨。 可宋丘山压根儿不知道,他面对的少女,甚至不是开山河的修士。 姜柚拍了拍手,撇嘴道:“还要来?要不要先去养伤呢?” 宋丘山脸色涨红,再打,真就丢人丢大发了。 正此时,他耳畔忽然传来声音:“上前,出拳。” 宋丘山一怔,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冷不丁瞬身上前,全力砸向姜柚。 此时姜柚早就洞悉他出拳力道与习惯,轻而易举便躲过了。 可举起拳头想要还以颜色之时,邓大岙瞬间起身,大喊道:“丫头,躲开!” 话音刚落,一道灵气箭矢破空而来,又有宋丘山折返回来,手持一柄匕首刺向姜柚脖子。 几步路而已,邓大岙飞身去往姜柚身边,可灵气箭矢却已经近在咫尺。 老人家满脸悔恨,不敢看向前方,闭上了眼睛。 邓大岙瞬身落地,可迟迟没听见箭矢落下的声音,只是听到有人说:“你是不是傻?白挨那么多拳头,都这会儿了,也不晓得喊?” 自然是喊长风了。 姜柚咧嘴一笑,轻声道:“我师傅在呢,我怕什么?” 邓大岙猛地睁眼,只觉得身边出现了一股子极其纯净的武道真意。他扭头看去,结果一支灵气凝成的箭矢悬停在姜柚额头不远处,那个一身灰衣的年轻人,单手按住了宋丘山脑袋,面色阴沉。 老人一脚踢飞宋丘山,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沉声道:“何方宵小,打不过就出阴招吗?” 刘景浊收敛一身气息,转过头说道:“咱们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委屈你了。” 姜柚咧嘴一笑,“师傅决定就好了。” 可邓大岙却是微微抬手,一把竹鞘铁剑由打好客山庄内拔地而起,掠起一道长虹落在此处。 老庄主沉声道:“邓大岙设擂在此,想夺这把椅子的,尽管来!” 说完话,邓大岙看向刘景浊,尽是乞求神色。 刘景浊一把拉起姜柚,头也不回的往里面走去。 第二百零一章 一个老人(二) 一场争斗,以姜柚胜出为终,至于那个宋丘山,重伤,但估计少不了好处。 入夜之后,邓大岙提了两壶酒找到刘景浊,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问道:“我想去一趟笛膜山,看看那个元婴鬼修如何,要是那种不学好的,老早打杀了省事儿。咱们明日就折返,那丫头在这儿很安全,你放心。” 刘景浊接过酒水,轻声道:“不打算教拳了?” 老人气极,瞪眼道:“你小子别以为是个过江龙就这么拽啊!老子虽然知道了你也是归元气,但拳法有长有短,多学一门,未必就是坏事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那我就陪老前辈散散心吧。” 有些事实在是太糟心,哪怕被人猜到了也不能明说,一说出来,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姜柚在此,刘景浊也放心,二百里外而已,想回来就是一个屁的功夫,再说了,独木舟山水桥俱在,还有长风护佑,真境之下伤不了她。 过去叮嘱了一番,刘景浊就与邓大岙御风而起,直往西边儿。 踏入武道归元气后,虽然不能长久飞在半空中,但借着风御风远游还是问题不大的,只要保持一口真气不堕就行了。 二百里地,归元气巅峰御风而去,至多也就一个时辰。 武道与炼气士相比,早前短板就两处。寿元比不过,速度比不过。 但跻入琉璃身以后就不一样了,届时武道中人与炼气士,差距就不会那么大了。 半空中,邓大岙问道:“透个底儿,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景浊笑道:“真就不怕惹麻烦啊?我的身份可能会吓你一跳的。” 邓大岙一笑,轻声道:“我最近没少看邸报,竹叶国江湖魁首也不是白当的,猜到了几分,但不敢确定。就是觉得,咋跟邸报上差距那么大?” 刘景浊撇撇嘴,“邸报上的话老前辈都敢信?” 邓大岙笑道:“那就不说这个了,反正老头子我这辈子自认看人眼光不错,就是看错了,我也认。” 顿了顿,老人问道:“邓闲要是学武,你觉得还来得及吗?”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他资质尚可,但好客山庄的拳法,得在沙场历练一番才是。所以我觉得,邓闲若是从军,可能五十岁前有可能武道开山河,甚至武道归元气都有可能。” 老人点点头,说的也是,二十年时间练拳,能做到武道开山河,已经是天才了。 其实武道开山河,并不难,略有资质便勤能补拙。甚至归元气也不难,难得是五气朝元。极多武夫,就是死在五气朝元的路上的。 刘景浊轻声道:“其实老前辈已经算是很天才了,我应了一位女子几年后打一场,可人家已经跻身琉璃身,我的琉璃身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呢。” 邓大岙气笑道:“你小子故意恶心我是不是?” 三十岁的归元气巅峰,说我一个八十岁的归元气巅峰天才?不是骂人是什么? 刘景浊无奈,他说的是真心话,也是实话。 百岁前能归元气巅峰,是真的很厉害了。总不好跟舟子去比吧?那比的过吗? 陈桨前辈说是三花聚顶的琉璃身了,可一个能打的合道大妖抱头鼠窜的,那何止三花琉璃身啊!权忠,不也才等同于一个合道修士。 武道境界,对比炼气士境界,其实没有个准确衡量标准。大抵就是开山河一境巅峰,能与凝神一战。初入归元气,便能当做个金丹修士看待。归元气五气朝元,归元气巅峰之时,是可以力压神游修士,几乎可以当做真境看待的,但真正对上求真我一境,还是差点儿。 一个小小竹叶国而已,有了个等同于半个炼气士八境的武夫,居然还敢在他身上算计来去,真是不知所谓! 所以一层琉璃身,大致对应炼虚。二层三层,就是登楼合道二境了。 所以,邓大岙,稳坐一国江湖头把交椅,哪怕有炼气士开宗立派,只要不是个二流山头儿,就得认这位头把交椅。 闲谈之时,已经到了笛膜山地界。 刘景浊递出一道符箓,轻声道:“匿踪符,有隐匿行踪,收敛气息之用,免得咱们上去就把人吓到了,你在想看什么可就看不着了。” 邓大岙接过符箓贴在了自己身上,笑着说道:“所以你觉得,我的选择会很傻吗?” 刘景浊没正面回答,只是说道:“我听穆伯说,老前辈与已故的老夫人感情极好。” 邓大岙无奈一笑,叹息道:“这点儿心思都被你瞧出来了。” 顿了顿,老人又说道:“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儿子拖家带口的,孙子又只有那一个,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刘景浊只是喝了一口酒,他不好评论。因为他也曾是那个被“惯坏”的孩子。 邓大岙苦笑道:“还是老了,远了不说,往回倒去十个寒暑,就白天暗箭伤人那家伙,我管他是谁呢,一顿砍碎了再说。” 老人终究是没说出来一个可字,但刘景浊知道,当爹当爷爷的,总要为儿子孙子着想。 没走几步,刘景浊呦呵一声。 好家伙,一个山上野鬼,居然自立祠庙,都有了香火了。 邓大岙说道:“竹叶国北岳空悬已久,北岳山君自然也就没个人选了。这山上女鬼,生前是竹叶国公主,喜欢上了个和尚,两人事情败露之后,和尚被皇帝腰斩,所以这位公主自此便再没有与那位皇帝见面,后来还谋划过一次大事儿,憋着颠覆一国,但最终没能如愿。” 刘景浊摩挲着下巴,咧嘴笑道:“意思是,这笛膜山,会是竹叶国北岳的备选山头儿之一喽?不过,既然是谋逆的公主,怎的还能走鬼修路子,修成元婴呢?” 邓大岙笑道:“拦不住上一任皇帝觉得他姑姑好啊!” 两人哈哈一笑,径直走去了那处不知何时建造好的庙宇。 相比其余庙宇,可是大多了,也瞧着华丽多了。 好嘛!一座新庙,尚未有朝廷封正的淫祠,鬼修属官已然有了二十几人,最高的都有金丹境界了,怪不得那野猪精着急拜山头儿,原来是根粗大腿啊!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事儿我喜欢干,你就瞧着吧,我出去转一转。” 说着,年轻人已然变作个白衣柔弱书生,背着箱笼,气喘吁吁的朝这庙宇走去。 山神庙属官皆是女子,书生好不容易瞧见了有亮光,立刻撒丫子狂奔过去,蹲在门口,脸是又红又青。 几个女子在门口忙碌,瞧见了书生跑来,有一个瞧着岁数不大的便凑了过去,悄悄将嘴凑去年轻人耳畔,轻声开口,声若游丝,“公子,这是怎么啦?” 书生被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跑去角落。 直到那女子提起灯笼,书生这才长舒一口气,颤声道:“姑……姑娘,对不住,小生实在是怕。你手里有火,你是人,可我刚才是真见鬼了啊!” 泪花儿都下来了,看的就在不远处的邓大岙那叫一个嘴角抽搐啊! 现在的年轻人,玩儿的都这么花? 你刘景浊练什么拳啊?干脆搭起个戏班子唱戏去多好? 一句见鬼了,逗得女子咯咯笑,笑到花枝招展。 此时门口又有个女子探出头,喊道:“花船,别逗他了,给他些吃食,让他在外面待一夜吧。” 手提灯笼的女子点了点头,转过头,笑着说道:“书生,别怕,世上哪儿有鬼啊!待会儿我拿些吃食给你,你就在山神庙门口凑活一夜,明天一大早赶紧走。我们这庙里,夜里不留男子的。” 说着便已经转身,朝着庙里走去。 刘景浊微微一笑,传音邓大岙,笑道:“就这一下,我就对这座笛膜山感官变好了。老前辈想想,一个灵台鬼修侍女,不想着吸食我肩头阳气,反而要拿吃食给我,所以还算是不错吧?” 邓大岙一笑,“是挺不错的,那我就放心了。” 刘景浊一笑,又传音道:“不放心又能如何,邓老前辈还敢随随便便砍杀她吗?” 老人沉默了起来,过了好片刻才说道:“羁绊多了,就有些不江湖了。” 花船已经端出来几块儿馒头,递给了刘景浊,笑着说道:“凑活吃一口,明个儿赶快下山吧。” 年轻人接过馒头,满脸感激,“多谢姐姐,一饭之恩,没齿难忘。” 花船咧嘴一笑,轻声道:“我们都是被夫人收留的孤……孤苦人,也挨过饿的。所以我们夫人说,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儿,看得到管的到的就要管管。壁如,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让幸苦耕种的农人有个好收成,让心怀善念的人多些好运气。” 书生咧嘴一笑,取出一枚不久前刻的印章,递给花船,笑着说道:“多谢,我也不会旁的,这枚印章是自己刻的,就送给姑娘了。” 花船看了看,讪笑道:“我不识字,这刻得啥啊?” 书生微笑道:“山水有神。” 等女子回了庙宇,其实庙门外的书生就是一道符箓替身了。 刘景浊真身去到邓大岙那边儿,笑着说道:“老前辈在想什么?” 老人不知何时又拎起一壶酒,灌了一口,轻声道:“我这岁数,当你爷爷都行了。就当是我这个不识好歹的老爷爷求你了,不要多管,行吗?” 第二百零二章 一个老人(三)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邓大岙,没答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走进庙内。 笛膜山这一片金顶,占地极大,共有六处宫殿,这会儿走进来的,只是最前面一处,用来供奉山君神像的而已。 至于门口忙活着摆弄东西的侍女,日后极可能会是在前殿类似于庙祝一般的存在。 邓大岙随后跟上,询问道:“据说笛膜山还会增高,应该过不了多久,竹叶国的封正就会到了,当然不会是直接封禅北岳,应该暂且只算是青笋郡一郡山君吧。我只是觉得,要是这位长公主是个愿意做好事的,那她做北岳山君就是最好了,若是她只是憋着积攒香火之类的,那我就得罪一下竹叶国皇室。” 刘景浊笑道:“有些事儿不好说,某个时间节点遇到了某个事,某些人就会做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做的事。就像邓老前辈,从前想过自个儿会做现在想要做的事儿吗?” 邓大岙气笑道:“刘赤亭,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不会聊天儿?” 年轻人笑道:“我只是擅长把被人转移开的话题饶回来。” 邓大岙无言以对,刘景浊却是一转头,轻声道:“邓前辈有没有想过,一座笛膜山成了北岳,你那好客山庄是不是就不需要门前摊贩,以及府上的诸多客人了?一举一动都在这笛膜山眼皮子底下,竹叶国便也没什么好对你防备的了。退一万步说,邓前辈这一输,身后站着千军万马的古绶元,会不会驱使铁骑一统竹叶国江湖,然后在朱雀王朝那位兵部尚书扶持之下,让竹叶国皇帝禅位,自个儿当皇帝?所以第一个推测,是不是可以推翻?那这座笛膜山,是来寻求与邓前辈的合作的?” 邓大岙不傻,经过刘景浊这么一点拨,忽然间就明白了些什么。 只听见年轻人笑着开口:“长公主,我说的对吗?” 邓大岙一皱眉,耳畔却是传来女子声音:“烦劳二位后殿一叙。” 刘景浊笑道:“一个元婴鬼修,当然做不到发现我们,但架不住人家聪明啊!咱们还是去后殿讨一杯水酒。” 邓大岙无奈一笑,轻声道:“我现在确信,那些个邸报都会是你小子日后做某件事的踏板。” 刘景浊咧嘴一笑,瞬间换做青衫模样,头别青玉簪,腰悬酒葫芦。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景浊说道:“不是我多管闲事,是有人胆敢对我徒儿下死手,我能忍?” 两人各自瞬身去往后殿,方才给了馒头的年轻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多些公子印章。” 刘景浊抱拳回礼,邓大岙则是负手在身后,无动于衷。 自称花船,实则是竹叶国曾经的长公主的女子,只笑了笑,伸手请两人进门。 屋内早就竹香四溢,估计泡的是竹叶茶。 花船轻声道:“原本打算是上门拜访邓老先生,没成想前辈先来了,花船受宠若惊。” 话锋一转,花船转头看向那一袭青衫,好奇道:“这位是?” 刘景浊笑道:“中土刘景浊,就是你听说过的那个刘景浊。” 花船瞬间皱起眉头,可那年轻人却是自行落座,端起一碗茶喝了起来。 邓大岙也没说话,自顾自坐下喝茶。 这些事,他确实是没想到,实在是太过于弯弯绕了。 花船转过身,沉声道:“不曾想邓老先生还与景炀椋王相熟?” 刘景浊笑道:“不熟,认识两三天而已。不过我们都来了,长公主还是先说话,说完了,我们提条件。做生意嘛!大家都干脆点儿。” 邓大岙干脆就不说话,让那小子说去,人家想得多,自个儿确实是不适合这场面。 花船看了看邓大岙,笑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竹叶国皇室可以保住御史大夫全家性命,包括从古大将军手中救出那位唐姑娘。条件是,老先生要打杀了古绶元。” 刘景浊一口吐出茶水,又灌下酒涮了涮,这才撇嘴道:“然后好客山庄帮着竹叶国皇室得罪朱雀王朝那位兵部尚书?等着姓古的那位大将军兵围青笋郡,邓前辈再一人凿阵,给竹叶国李氏背个锅?” 顿了顿,刘景浊淡然道:“首先,用不着你们去保全御史大夫一家,我刘景浊走一趟竹叶城,御史大夫一家也好,那位如今被古家囚禁的唐姑娘也罢,刘景浊都救得出。退一步说,都用不着我,只要邓前辈心一狠,这些事儿都用不着我去干。所以,不是我们求你们,是你们求我们啊!” 花船微微一笑,轻声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椋王殿下知不知道,那位将军夫人是咒师啊?神游咒师下咒,御史大夫一家,以及那个唐姑娘,即便被你救出来了,能有什么用?” 刘景浊转头看了邓大岙一眼,这个气啊! 这种事,不早说? 所以刘景浊也是才明白,为什么邓大岙明明可以不这么受制于人,却偏要设擂,而且注定会输给一个开山河巅峰。 邓大岙神色无奈,苦笑道:“我的事,哪儿好拉你下水。” 花船笑盈盈看着,刘景浊倒是面色平静,可心中却已经想着怎么黑衣人了。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询问道:“竹叶国有什么?朱雀王朝图竹叶国的什么?长公主可以不说,但你别忘了我是谁,随时喊来几个登楼,问题不大。大不了我在这青笋郡耗上几个月,喊龙丘棠溪带着龙丘家咒师来就行了。” 邓大岙侧目过去,眼神古怪,两人目光交流,无声胜有声。 “这么光明正大吃软饭吗?” “那我咋办?” 花船皱起眉头,这事儿可是天下皆知,人家刘景浊不光是景炀皇子,还是神鹿洲龙丘家的准女婿。 其实花船看那些个邸报时,也很纳闷儿,怎么这么个劣迹斑斑的家伙,龙丘家还能留着他? 花船无奈,只好说道:“竹叶国李氏确实有朱雀王朝想要的东西,与国运有关,必须是坐上皇位的人,才能有机会找出那样东西。所以古绶元便是朱雀王朝选中的人,要先给他积攒江湖声望,随后他再从军,在朱雀王朝的支持下,扩大版图,再名正言顺的从他爹手中接过皇位,奉上朱雀王朝想要的东西。东西是什么,我不能说。”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早这么说话嘛!所以古绶元身边那个神游巅峰,也是朱雀王朝人?” 花船点了点头。 刘景浊一笑,再次开口:“那你们要如何给人解咒?” 花船笑道:“那就不是椋王操心的事儿了,二位只说答不答应就行了。”火山文学 刘景浊笑道:“不答应,我给长公主一天时间,改个主意。要不然,刘景浊就提剑走一趟竹叶城。” 话音刚落,刘景浊转过头,笑道:“邓前辈,回了。” 话音刚落,两人先后瞬身离去。 门口那道符箓替身自然也紧跟着消失。 等到两人离开笛膜山三十余里,邓大岙忽然停在半空中,轻声开口:“小子,这事儿我答应,你也得走。万一,人家真正要对付的人,是你呢?”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不用万一,我踏入青笋郡时,已经身在局中了。我说的给一次机会,不光是给邓闲的,还有我一位故人。” 其实刘景浊早就想过,清溪阁那么多人,如今还在的,难道就不会有几个反水的?那张名单之上,青笋郡的那位疾风谷二把手,递还令牌之时,便已经与清溪阁撇清了关系。 一个妻子一个女儿,都不是炼气士,那他为了妻女能走上炼气士道路,与个已经解散的清溪阁撇清关系,坑只见过一次的少主一次,站在他那边儿来看,好像并不是难以接受。 一个正常人,总是要先为亲人着想的嘛! 刘景浊甚至在想了,可能自己踏入离洲土地的那一刻,青笋郡这边儿就已经布好局了。 拢共就三条路嘛!进入那处凭空出现的岛屿、去清松国京城、南下。 不过,那份名单,来的也正是时候。 环环相扣,这才有意思嘛! 邓大岙一愣,轻声道:“我朋友不多,但也是有个真正朋友的,要是真难办,我可以喊人。” 刘景浊转过头,这个气啊! “邓老前辈!自己的事儿,怎么就不晓得喊人呢?” 邓大岙苦笑道:“我其实是不想活了,你不懂,自打我老婆子去了之后,我就不想活了。不怕你笑话,我专门跑过一次青楼,想着一辈子都没有风流过,找几个十七八的小丫头,睡一觉,可能就把老婆子忘了。” 刘景浊一脸好奇,贱兮兮开口:“结果呢?” 老人家苦笑道:“结果人家把衣服脱了站在我的面前,我想到的确是咬不动硬东西的老婆子。所以,啥也没干。” 刘景浊哈哈一笑,可不是嘲笑。 想了想,他轻声道:“我啊,也差不多,但有些复杂。我可能是记忆被人篡改,又或是给人剥离了一部分记忆,反正我就是忘了喜欢那个姑娘了。后来又遇见,我就觉得自个儿喜欢她,可为什么喜欢,我也说不上啊!所以我只能把原因归于她长得贼好看,我们之间也牵着一根红绳。我就觉得,怎么能因为这个就喜欢呢?难道人家主动来,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能这样的。” 老人一脸好奇,“结果呢?” 刘景浊苦笑道:“结果我们分开之时,我就特想喝酒。”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一老一小,谁说不能当朋友的? 第二百零三章 谁要打擂? 一觉睡醒,姜柚一如既往练拳,但师傅还没有回来,所以她有些蔫儿,感觉没力气。 这都快半年了,朝夕相处,她早就习惯了有事儿喊师傅。 昨天打了一架,几天额头上清了一块儿,胸口跟右肩都有一大块儿淤青,但她压根儿不当回事儿。 打架哪儿有不受伤的嘛! 但昨天第一次与人交手,姜柚觉得那六式拳法,次序还能再变变,而且不一定以大莽拳对敌时就不能用两招星秋拳。 如何出拳,得看情况而定。 所以今日练拳,姜柚并没有按照先前既定套路,而是假想了个对手,见招拆招。 所以本一个时辰的练拳,今天她足足演练了两个时辰。 穆伯端来的早饭都被白小喵吃完了。 结果等到午时,师傅还没有回来,她就背上了两把剑,抱着白小喵,打算出去走走。 其实少女有些烦躁,自打去过一次松鸣山后,几乎每天睡着,她都会梦到一片松林。在那片松林之中,自个儿好像提着一柄剑杀了个人。 姜柚都不知道怎么跟刘景浊说这事儿。 走到外面水潭,姜柚发现那个邓闲也在练拳,就是有些笨拙。 少女没忍住撇了撇嘴,心说你都什么年纪了,早干嘛了? 邓闲明显是瞧见了姜柚,昨日那场打斗,可把邓闲吓到不轻。 学武三月,就能打倒开山河了?这是什么妖孽啊! 邓闲喊了一声游姑娘,姜柚这才转过头,问什么事儿? 没想到那青年人笑呵呵跑来,说道:“我爷爷跟你师傅都不见了,去哪儿了晓得不?” 姜柚淡然摇头,“不知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邓闲一愣,“你就不担心?” 姜柚转过头,一脸疑惑,“我担心我师傅做什么?谁能把他怎么着?倒是你,听说好几年不着家,以前怎么不想着回来看看邓前辈?” 邓闲神色尴尬,无言以对。毕竟人家说的是实话。 姜柚都懒得搭理他,扭头就走了。 在她眼里,别人只是别人。 邓闲快步跟上,笑着说道:“想吃啥?我请你?” 姜柚这才转过头,有了个笑脸,笑呵呵问道:“什么事?” 邓闲讪笑道:“没啥,就想跟你聊聊嘛!” 少女撇撇嘴,“那就挑青笋郡城最贵的吧。” 两人很快走去了一处酒楼,就俩人,姜柚点了三十两银子的菜,邓闲心都在滴血,说自个儿当官儿时,一年俸禄也才不到百两啊!这还是竹叶国的养廉银。 姜柚给白小喵递去个猪蹄儿,自个捧起一个,边吃边问道:“有什么事,问吧。” 邓闲摇头一笑,轻声道:“其实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觉得你好像很依赖你家师傅,刘赤亭也好像对你很不错,我爷爷都要传你家传拳法,所以好奇。” 姜柚撇嘴道:“那有什么好奇的,我资质好,师傅当然喜欢我。至于你家那拳法,放心,我不学。” 敢瞧不上我师傅的拳法,我会学?做梦去。 邓闲讪笑一声,也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嚼了起来。 “游茳,等你长大了,会不会因为喜欢的人而跟你师傅闹别扭呢?就是那种你很喜欢,但……” 话还没有说完,姜柚已经开口道:“不会,如果有那样的事,我选择不喜欢那个人了。我再喜欢的人,他也没教我拳法,没教我怎么去分辨是非。” 说着,少女擦了擦嘴角油水,转过头,轻声道:“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难选择的事儿,你喜欢的人没养你长大啊!我爹活着的时候说过,一个人都不念亲情了,那还是个人吗?” 邓闲若有所思,却听见少女又开口说道:“我师傅说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邓闲忽然间神色慌张了起来,讪笑道:“给我什么机会啊?” 姜柚撇撇嘴,轻声道:“师傅说,把你往好了想的话,你可能会去求着邓前辈,输给那个劳什子大将军嫡子。要是把你往坏了想,你可能会在邓前辈登台前,下毒也好用其他手段也罢,让邓前辈输。” 邓闲脸色煞白,却听见姜柚继续说道:“我师傅还说了,下跪求也好,下药也罢,邓老前辈都会由着你,顺着你。理由很简单,他就这么一个孙子嘛!当孙子的可以坑爷爷,当爷爷的又怎么舍得让孙子为难呢?” 姜柚喝了一口羊杂汤,继续说道:“就像是孩子要成亲了,家里就一间房,只要孩子媳妇儿愿意,都不用孩子说,大人自己就会走。” 少女扭头看向那个脸色煞白的青年人,冷冷开口:“也是我师傅说的,孩子撕下来爷爷身上一片肉,当爷爷的在想孩子吃饱没有,当孙子的却觉得肉难吃,还觉得这是应该的,天底下没有比这更不要脸的想法了。难不成你爹娘生了你,你反倒成了债主了?就那一身骨血,你还的起?” 话说完了,姜柚继续忙着大快朵颐,再不理会那个也不知是羞愧使得还是怎样,反正是脸色煞白的邓闲。 昨夜师傅传音说这话时,姜柚就觉得,这邓闲,良心被狗吃了。这邓前辈,也是真的太宠孙子了,都宠坏了。 天底下的大人,从来都不欠儿子孙子的账。就像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要娶媳妇儿了,对方要求要有新房要有丰厚彩礼。只要拿的出,当大人的会吝啬?实在是拿不出的时候,哪个当爹当娘的,不会暗自伤神,真希望自己一身肉刮下来分着卖就能凑够这笔钱了。可谁去买那一身贫贱骨肉啊? 邓闲颤声问道:“连你们都知道,那我爷爷也早就知道?” 姜柚都不想搭理他,之所以开口询问,你不就是想听到一句老前辈不知道吗?可你明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问? 青年人失魂落魄,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一间粮油铺子里,有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迈步走入。 那个中年人霉头一皱,沉声道:“还不行吗?能不能饶了我?”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我没觉得你有什么不对,但这不是我饶你的理由啊!我处处为他人着想,谁来为我着想呢?人啊,都是自私的,我刘景浊不是圣人。” 后面有个少女快步跑出来,一把抱住中年人,看向刘景浊时,一脸防备。 “爹,咱们报官吧?” 刘景浊无奈一叹气,笑道:“不晓得我娘是不是跟我一样心软?你该庆幸你成了家,有个孩子了。” 话音刚落,年轻人就要转头出门。 那中年人猛地双膝跪地,额头抵着地面,一个大男人,泪如雨下。 “我没办法!我只是想我妻女过得好。” 刘景浊没回头,只是说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接下来你要是出手,那我就只能等着这丫头有一天来我青椋山,找刘景浊报仇。做好人真累。” 出门走了不远就是那个铁匠铺子,三天没到,但刘景浊还是上去笑问道:“剑做好了吗?” 那光着膀子的铁匠转过头,淡然道:“就这么着急?杀人去啊?” 刘景浊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是挺着急,倒不是要去杀人,只是帮忙守擂台。” 铁匠一愣,询问道:“帮邓老庄主守擂台?” 刘景浊点点头,“闲着没事,所以多管闲事。” 铁匠扭过头,走去后面,挪开了个大木箱子,又从底下取出来个木匣,抱着过来递给了刘景浊。 “这是我这辈子打的最好的一柄剑。” 刘景浊接过木匣,笑道:“多谢了。” 有个老人重返笛膜山,答应了某个条件,然后孤身去了竹叶城,他有个朋友也会去往竹叶城。 拿上一把新剑的年轻人,走去了一处酒楼,将新拿到的剑匣抛去,轻声道:“独木舟给我,这把剑就是你结丹之前的佩剑了。” 姜柚笑呵呵递去独木舟,凑到刘景浊身边,轻声道:“师傅师傅,邓闲果然来问了,我把他说的那叫一个失魂落魄啊!” 刘景浊一笑,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昨天有人对我的徒弟下死手偷袭,今个儿咱们宰了他去。” 姜柚啊了一声,眼前哪儿还有师傅身影? 好客山庄那边儿,有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终于赶回青笋郡。 穆伯拦不住,只好喊道:“下手轻点儿啊!” 中年人走去那潭水边,有个青年人正站在岸边,发愣不止。 这位急匆匆赶回青笋郡的御史大夫,左右看了好一会儿,结果没个趁手玩意儿,索性大步走去,跳起来照着邓闲后背就是一脚,落下之后,一只手捂着腰,另一只手照着邓闲脸上就扇巴掌。 “长本事了你!来来来我瞧瞧,你学了你爷爷多少拳!” 刘景浊那边,走了一趟城中最高阁楼,很快就提了个脑袋出来,瞬身返回好客山庄门口。 年轻人站在门口,随手丢下那颗头颅,将手中长剑钉入青石板,看向正往这儿走的一驾马车,淡然开口:“谁要打擂?是你吗?” 话音刚落,一到雷霆从天而降,将那马车瞬间劈开。 刘景浊一个瞬身过去,淡然望向那个年轻人,冷冷开口:“是不是你?” 第二百零四章 时机不到 既然想让我这样,那我就顺着你们的算计去走,我倒要瞧瞧,挂壁楼敢不敢来试一试。还有射鹿山也好,还是金鼎宫与朝天宗,你们敢不敢来一个炼虚修士? 刘景浊低头看去,冷冷开口:“我管你娘是谁,管她是不是奉子成婚,更对她来竹叶国没什么兴趣。可你不是要打擂吗?我以开山河对你开山河,打吗?” 说话之时,一身罡气四溢,几乎凝为实质。 古绶元面色煞白,只是颤抖着摇头,摇头不止。 这位大将军嫡子,只觉得一股子热流由打下身溢出,再硬着头皮去看面前年轻人,怎么看怎么吓人。 刘景浊冷笑一声,淡然道:“你可以去喊人,我在这儿等你三天,就三天。” 话音刚落,刘景浊瞬身返回好客山庄,独木舟就插在门口,一动不动。 落地之后,院里已然跪着个鼻青脸肿的青年人,双鬓斑白的御史大夫气喘吁吁,手中拿着根儿擀面杖。 这……都打成这样了,我怎么好出手? 邓休瞧见刘景浊落地,赶忙起身,重重作揖,沉声道:“多些刘公子让穆伯传讯,否则我都不知道这逆子想干什么。” 刘景浊坐去台阶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轻声道:“邓闲,想知道邓老前辈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吗?原来他是想着,依你的,输给古绶元。现在不了,那位古大将军夫妇很可能会被邓前辈打死,你们一家子的咒,由竹叶国暗地里的一位供奉去解,包括那位唐姑娘。” 邓闲苦笑道:“爷爷是得到了破局法子,所以改变主意的吧?” 刘景浊冷冷一笑,起身走去邓闲身边,没忍住就是一脚,也不知踹断了几根骨头。 “他是怕你邓闲害了他之后,后半辈子会良心难安!” 若不是半道上刘景浊说了句:“那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成全了邓闲,他但凡有点儿良心,后半辈子会不会不断谴责自己?”邓大岙都不会去传讯他那位朋友,更不会去往竹叶国京城。 返回笛膜山后,邓大岙暗刘景浊说的,加了个条件。所有的事儿,得竹叶国李氏与好客山庄一起担。当然了,屎盆子可以扣在刘景浊头上。 债多不压身,而且你们现在骂我刘景浊越狠,日后我刘景浊就能打你们脸更疼。 摆擂三天,刘景浊可不是在等那位大将军麾下大军,他竹叶国皇帝总归不是个废物的,自己的兵围自己的城池,算什么? 粮油铺子那边儿,多半已经上报了自个儿的行踪。至于是上报给了挂壁楼还是朝天宗,这个就不是刘景浊要管的事儿了。 爱谁谁,大不了我再破一境! 真境遥遥无期,那就遥遥无期去! 转头看了一眼邓休,刘景浊轻声道:“估计你很快就会升官,而且接下来竹叶国会长期被南境诸国孤立,去独面朱雀王朝的打压。你们一家人,会成为这事儿的罪魁祸首,免不了骂名的。” 邓休一笑,也没管晕死在墙角的邓闲,只是轻声道:“我干的就是骂人的活儿,被人骂的话也没办法,挨着就行了。” 刘景浊点点头,察觉到了姜柚已经返回山庄,便转头钻进了屋子,盘膝坐下,心神入主黄庭宫。 青笋郡城上方云海,一艘画舫模样的渡船,前方甲板站着四个年轻人,一女三男。 女子一身薄纱紫衣,身形玲珑,人间尤物是也。 他们四个也没想到,进那处岛屿,明明耽搁了一年时间,出来之后,外界却只过去了十天不到。 紫衣女子趴在栏杆上,嘟了嘟嘴,笑道:“这家伙有些嚣张啊!谁去弄他?咱们好歹都是真境了,被他这么看扁能行么?擂台明明就是摆给我们看的嘛!” 有个白衣男子沉声道:“丘昧潋,别拱火儿,时机还不到,咱们四个,真不一定能杀死他,所以不做就不做,要杀,就再等等,杀彻底。” 书生撇撇嘴,“苏箓,那你说,什么时候时机到?你是本地人,我们三可是千里迢迢跨洲而来的。” 说话的书生,其实不是人,叫做长潭,浮屠洲妖族。 此时一旁站立的青年青年撇撇嘴,嘟囔道:“我就没闹明白,咱们各家大人都不动,你们瞎操什么心?你苏箓好好去想法子将旸谷内的东西放出来不好吗?非得扯着我来瞎逛。万一,我就说万一啊!上次差点儿把你屎打出来的那个前辈又来了,咋个办?” 提起这个,苏箓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安子好歹也是成名数千年的九洲三子之一,想打人你出手就是,非要装什么聋子? 紫衣女子撇撇嘴,转过头问道:“行了,就你欧钰话多。那你说,就给他这么嚣张?等机会?机会在哪儿?” 苏箓微微一笑,淡然道:“很快,等他刘景浊走到半丈山,等那个小丫头引气入体,体内那柄先天飞剑出世。或者都不用等他们走入半丈山。” 被叫做欧钰的青衫男子往前走了几步,先是扭头儿看了看,随即咽下一口唾沫。紧接着又是一个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 他目不转睛往上看去,赶忙开口:“那小丫头真是当年打的一座斗寒洲抬不起头的前辈转世?” 苏箓嘴角抽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大方?” 紫衣女子伸手撩了撩裙摆,眯眼笑道:“好看吗?” 欧钰擦了擦鼻血,“就是没看全,挡到了。” 女子气笑道:“你有天眼啊?” 说完就是一脚,将其踢飞了出去。 老娘穿的少归穿的少,该遮的地方,瞪吓了你的狗眼都看不到。 苏箓无奈道:“方才刘景浊斩了朱雀王朝一尊神游,他们就能咽下这口气?” 丘昧潋撇嘴道:“不咽下又能怎么着?光那楼观道的老道士,挂壁楼武槊吃得消?” 长潭摩挲着下巴,微笑道:“我倒是听说,景炀王朝那位新帝,好像有把刘景浊削去王爵,逐出皇室的打算。” ……… 竹叶国京城,有个仗剑老者大摇大摆走进皇城,不出一个时辰就又出来了。 皇城门口已经有个黑衣老者在等。 黑衣老者丢去一壶酒,轻声道:“你个老小子,有这种事不晓得老早打招呼?等我求你让我帮你啊?” 邓大岙接过酒壶,灌了一口酒,咧嘴笑道:“实不相瞒,我先去是打算死了。也就前几日,碰到了个爱管闲事的小子,昨个儿跟我聊了聊,我忽然就不想死了。” 黑衣老者撇嘴道:“瞧把你能的,想死来找我啊!喝不死你。” 顿了顿,黑衣老者笑问道:“怎么办?先去宰了那个姓古的,还是先去救孙子媳妇儿?” 邓大岙摇了摇头,轻声道:“什么岁数了,动辄杀人?等等吧,等大军开拔,咱俩去平叛。” 黑衣老者瞪大了眼珠子,“不对吧?你这脑瓜子,想得到这个?” 邓大岙笑道:“我自然是想不到的。” 老人走去一处河边,就坐在了河堤上。 一个青衫,一个黑衣,都是白发。 邓大岙笑道:“得有三十年没见了吧?听说如今在千渊山修行,那你这位神仙老爷,如今是什么境界了?不过这么些年,我倒是没觉得你变老。” 黑衣老者撇嘴道:“废话!认识你时我就这模样,现在你也是老小子了啊。不过,我现在好歹也是千渊山一峰之主,真境巅峰了。想来此生是无缘炼虚了,所以我想去归墟杀几头畜牲,万一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再上一层楼。” 黑衣老者举起酒壶,笑道:“所以我这趟,也是告别。” 邓大岙举起酒壶与老朋友碰了碰,叹息道:“我这一辈子从没觉得武夫比炼气士差哪儿了,可现在我觉得,可惜不是仙,否则定要去归墟浪一回。” 黑衣老者轻声道:“咒已经被解了,那小娘们手段不算高明。所以你可以去一趟儿子家里,让儿媳妇装死了。至于那个姓唐的姑娘,我去。” 邓大岙眉头一皱,却被黑衣老者打断,“我糜潴都是要去守边境的人了,怕这个?” ………… 月已高悬,刘景浊尚在屋中炼气,可门忽的被人推开,姜柚光着脚,穿着单薄衣衫,嗖一声跑进来,钻进了刘景浊被窝。 某人气笑道:“你干嘛?” 少女撇撇嘴,“师傅,我拿你当爹的,你可千万别多想。” 某人语噎,干脆起身坐去了椅子上。 “憋了好久的事儿,准备说了?” 姜柚嘿嘿一笑,把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眯着一双桃花眼,轻声道:“师傅,这段时间我老是做梦,梦到自己拿着一柄剑,杀了个人。而且,最近我总是感觉有人在说话,就像是有人在我耳边吹风似的,言语不清楚,但我能明白意思。” 刘景浊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姜柚轻声道:“好像就是说,让我抓紧成为炼气士,然后我就可以有一把本命剑了。”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那你剑衍九窍,到哪儿了?” 姜柚眨眨眼,笑道:“已经通了第一大关了,接下来准备冲绛房宫。” 某人强忍住没张嘴,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道:“等你武道开山河,我就传你那道功法。” 少女眼珠子滴溜转,猛地掀开被子,笑道:“那我现在破境吗?” 刘景浊没好气道:“先去把衣裳穿好!” 少女撇撇嘴,“不去,荒郊野岭睡觉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忌讳啊!” 刘景浊微微一笑,走上去一把揪住姜柚耳朵。 死孩子,几天不挨打,你要给我上房揭瓦? (不是全职,要更一万得很闲才行。所以,非常抱歉啊!不过今天后面还有一章七千字的,今日先更一万,聊表歉意。) 第二百零五章 看来时机到了 次日清晨,姜柚板着脸练拳,都不搭理刘景浊。 少女只是觉得师傅骗人,都说了武道开山河就教炼气功法的,结果就是不让我破境。 打完拳后,刘景浊已经亲自下厨,做了……一锅面糊糊。 白小喵倒是吃的津津有味,可姜柚吃不下去。 少女心说,晚上睡觉还不让我穿少点儿,凭什么?我又没露胳膊露腿的。 姜柚端着一碗面糊糊,嘴都要撅到眉头去了。 好在是穆伯端来了一碗凉皮儿,看着就香,姜柚这才有了几分笑脸。 穆伯笑着走去刘景浊那边儿,轻声道:“刘公子一脚太重,邓闲没有个把月怕是没法儿下地了。” 刘景浊笑道:“他活该,倒是穆伯你,怎么愿意在这儿待着的?要是出去闯闯,兴许能有破境契机。” 穆伯笑着摇头,轻声道:“我啊,不怕你笑话,成为炼气士之前,一心求官,弄到了家破人亡。也是机缘巧合,成了炼气士,后面就来了好客山庄。我看着庄主长大,又看着邓休长大,再看着邓闲长大,着实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了。要让我出去,真不习惯。” 刘景浊笑了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权忠。 刘景浊轻声道:“邓前辈估计明日就会返回的,到时候一座好客山庄依旧会是竹叶国江湖魁首,但同时也会事儿多起来。” 穆伯笑道:“我不担心他,他喊来了千渊山那位,就决计能平安返回。不瞒你说,庄主想死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打从夫人走后,他就一直想着早死,早追上夫人。我有点儿好奇,你怎么劝他的?” 刘景浊笑了笑,摇头道:“没劝,我只是告诉他,酆都罗山的大明船,在人死后三年就会收拢魂魄去往酆都罗山,投胎转世什么的,很快。等到邓老庄主上明船都啥时候了?再去投胎,又是啥时候了?” 说着,刘景浊憋着笑,开口道:“我登过明船,所以我真知道这些事。我就告诉老庄主,等他投胎的时候,老夫人的转世身都到了成婚年纪了,万一你去,反而投胎到老夫人腹中呢?” 穆伯面色古怪,心说这个劝人,是有点儿损,但估计真有用,当时庄主没骂人就算好的了。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穆伯,今夜我这徒弟要破境,动静可能会很大,提前给你打个招呼。” 穆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知趣离开。 他算是见识了,一个天才,那就是一窝天才。 练拳三月,武道开山河?这不是惹人骂街嘛! 他要是知道,白小豆都没学炼气功法,就能引气入体了,那才吓人呢。 穆伯前脚刚走,刘景浊便轻声道:“那你想好了所开山河了吗?” 少女歪过头,咧嘴笑道:“山,就是很高的一座山,河就是很长的一条河呗!那师傅呢?山是什么山,河是什么河?” 刘景浊气极,心说怎么把这丫头教成这么臭贫的死丫头了? 见师傅板起脸,姜柚赶忙收敛笑容,以免挨打。 “师傅不是说,最强的开山河,所观想出来的山河,须得是名山大河吗?可我也没见过什么名山,河倒是有,汤江就行嘛!” 刘景浊瞪了其一眼,取出一幅画卷,轻声道:“山是位处中土的昆仑,又叫做玉京山,不是人间最高山,却是人世间最后一根天柱。河,是天上星河。”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不用去想着山有多高,但要尽量将它作为你山河之中的天柱。你也不用想着河有多长,但一定得是星河。” 将画卷丢给姜柚,刘景浊说道:“拿去,当师傅的不骗人!只要你能破境,按我的要求破境,当场教你炼气功法。” 姜柚笑的眯眯眼,轻声道:“拉勾?” 刘景浊一瞪眼,姜柚只得讪笑道:“那算了呗。”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要是做得到,等我日后一趟归墟返回,山水桥就传给你。不过这事儿不能在白小豆面前说啊!” 姜柚眯眼而笑,压低声音说道:“独木舟呢?不会要给师姐吧?那师傅用什么?” 刘景浊轻声道:“她的剑,早就有了。” 长安皇城,那处小院儿埋了一柄剑,名叫白濯,是干娘的佩剑。老爹在封她做郡主时,就已经决定了要把剑给她了。 没过多久,刘景浊一个瞬身去了邓闲养伤处。 当爹的不心疼儿子是假的,刘景浊一落地,邓闲赶忙走来,苦笑着说道:“刘公子,打就不必了吧?” 刘景浊摇了摇头,“放心,我就跟他聊一聊。” 走进屋子,刘景浊给自己倒了一碗茶,问道:“我今年二十八,快二十九了,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吧?” 邓闲被白布包的严严实实,都没法儿转头,只是说道:“我三十二,实岁。” 刘景浊一笑,抿了一口茶,轻声道:“身上有咒印,没法子,只能去坑你爷爷,我理解,但不接受。” 邓闲气笑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有你这武道境界,我也不会选择这样。” 刘景浊笑着摇头,“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只是想告诉你,有个亲人不容易,珍惜些。过些年我还会来一趟离洲,我希望到时候你已经踏上武道,能给邓前辈分担些什么了。” 邓闲忽然问道:“你跟我爷爷认识才几天,为什么愿意帮他?”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道:“不走江湖,你永远都不会懂的。” 走出好客山庄,年轻人抬头看向天幕,灌了一口酒。 没人出现是吧?今日阳光明媚,大日高悬,适合多管闲事。 拔出山水桥,捡起那颗发臭头颅,年轻人御剑直往南去。 黑锅我一人背就行了,反正背锅不少,不差这些了。 一道剑光南下五百里,停在竹叶国大军帐前。 年轻人单手提起独木舟,一束剑光斩出,地面当即出现一道十几里之长的巨大沟壑。 “中土刘景浊在此,过鸿沟一步,杀无赦。” 半空中,年轻人摘下酒葫芦又灌一大口。 “老三啊!二哥把台子给你摆好了,有些事,该做就得做了。” 两位老者姗姗来迟,邓大岙无奈一笑,拔出长剑落入帅帐,同时亮出一枚虎符。 “古家勾结朱雀王朝,谋划叛乱,我邓大岙受皇帝所托,特来平叛。” 转头看了一眼悬在半空中的年轻人,邓大岙无奈一笑。 臭小子,黑锅怎么能让你一人去背? 黑衣老者哈哈一笑,此间事了,老夫前去戍边了。 ………… 书中有云,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自打妖族掀起刀兵,人族大胜之后,归墟便成为了九洲与八荒的唯一通道。 人间最高处的守门人发话之后,归墟战场上战力爆增,当然了,妖族那边儿也增兵不少。 十大王朝出钱出人,归墟以东便多了几座岛屿。 除却一直以来,那座相当于一座小国版图的岛屿,左右又新增了几座小岛,用以各个宗门修建府邸。不过最热闹的,还是一直以来的那座拒妖岛。 拒妖岛西,沿着海岸岛数百里地方,都是宅子,归属破烂山,只租或送,不卖。 至于西边,有一片但凡风起就会响起清脆声音的牌林,占地百里,全是桃树,每根树枝上都有悬挂铁牌。 这些,都是死在战场上的戍边人。 几千年来,算是此地真正管过事的,共有三个人。一位道士,一位和尚,一位读书人。 现在没有了,只有当年赶走妖族,留在此处的那些个前辈,与其后裔了。 有些人赶来戍边,有些人却没离开过拒妖岛。 拒妖岛往东的一处新建岛屿,如今是渡口,算起来是天底下最大的渡口了。 过渡口,登拒妖岛时,要过那片桃林。在桃林入口处,有个老人家坐了一千年了,只是负责为来到此处的炼气士镌刻令牌。 令牌一面会刻上来自何处,壁如当年以刘见秋名字进入归墟的刘景浊,令牌之上,一面是中土二字,另一面就是刘见秋。 在这处战场上,活着时没人在意你是哪座山头儿来的,死了才会有人记得。 如今倒是与几年前不一样了,境界高的炼气士数量爆增,再不分那一线战场,境界高的胆子肥的,就能杀入腹地。境界低的,就只能在前面跟妖族干仗了。 前些天来了个狗头军师,境界够高,已经是个合道了,所以最近几场仗,打的很漂亮,就是不解气。 可那些个畜牲实在是太能生了,一下就是一窝,长得还快,蚂蚁似的,每日如潮水,只能由低境界修士轮番上阵去抵挡。 最恶心人的是,这些个畜牲里头,有时候会冷不丁掺进去真境,很难防备,所以……就这么被阴死的神游修士,不在少数。 有个刚刚从战场返回的女子,一身衣裳被撕掉大半,大片雪白裸露在外。上岸时,沿岸那些个宅子里,不少光着膀子的男人探出头来,口哨不止。 女子一一记住,待会儿换了衣裳,我挨个儿上门问候。 爱看女人胸脯跟大腿是吧?那就把眼睛给我,我挂在胸口,你想看就看。 想起来女子就有些生气,他娘的,兵器都没了,还得去兵器铺子里以战功去兑换,划不来。 唉,也不晓得李湖生那家伙找到了师傅没有? 女子刚要回住所,却发现自家屋子海岸处,坐了个垂钓老者,那老人身旁,还跟了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瞧模样至少都几个月没洗脸洗头了。 瞧见他女子就来气。他娘的,让你算一下我师傅在哪儿怎么啦?又不是不给钱! 老渔子转过头,咧嘴一笑,轻声道:“陶檀儿,认识这丫头吗?” 女子撇撇嘴,“我又不是算卦的,我哪儿知道?” 左衡川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你师傅在哪儿,我知道,但我不能说。要是说了,会耽误你师傅的今生大道,明白吗?所以说,该找到的时候,自然会找到。” 陶檀儿撇撇嘴,心说你们当卦师的,就是喜欢故弄玄虚。 左衡川笑了笑,开口道:“这丫头是被关押在此处的一道天魂,跟你们神弦宗有渊源,不如带回去给她洗涮一番?” 陶檀儿气笑道:“给我塞来个闺女是吧?我自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左衡川一笑,指着那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轻声道:“怎么说呢,想找回你师傅,就得还某人一个人情,人情关键就在这儿。这个小姑娘,只是某位古时存在的一道天魂而已,你把她洗涮干净了,给顿饭吃,以后好好带着就行了。不过听与不听,你说了算。” 说完之后,左衡川一收竿儿,人已经消失不见。 陶檀儿这叫一个无语,简直是麻了口。 你他娘的要说什么,说明白行不行?云里雾里的,老娘又不会算卦! 转头看向那个正在啃手指头的小丫头,陶檀儿无奈道:“走,咱俩洗个鸳鸯浴去,以后你就跟着我了。对了,你叫啥?” 邋遢丫头抬起头,憨憨一笑,手上比划着什么,口水流了一地。 “嘛咪嘛咪哄!” 陶檀儿翻了个白眼,“我还韭菜炒大葱呢!” 拒妖岛东南海岸,有个读书人刚刚养好一身伤,正好去以战功兑换一把好剑,然后再去战场。结果有个老人凭空出现,手中竟是拎着一把剑,落地便将长剑放在一边。 孙犁恭恭敬敬作揖,笑道:“见过左前辈,好久不见,不知道前辈有无找到认识你的陆剑仙?” 从前三位人间绝顶天骄一场大战,并未分出个前后。那三人分别是斗寒洲陆青城,神鹿洲龙丘晾,青鸾洲姬闻鲸。 当年成名已久的左衡川,一瞧见那个创建木鱼宗不久的女剑仙,当场就失声痛哭,说剑仙姐姐,我找了你三千年了! 结果那位木鱼宗主,也就是差点儿夺回斗寒洲丢失的仙剑二字的女子剑仙,只是转过头,一脸嫌弃,同时破口大骂:“你个老小子,瞧见本姑娘长得好看就揩油?本姑娘都没活够一百岁呢,哪儿他娘的就被你找了三千年?搭讪你也换个法子啊!” 当时观战的人不多,但孙犁就是其中一个。 所以渔子左衡川的窘迫模样,别人不晓得,孙犁肯定是知道的。 一番打趣,弄的左衡川脸上青一块儿红一块儿的。 这位人间渔子心说,你们栖客山的读书人,一个个都这么损吗? 左衡川没好气道:“你这嘴啊!尽得乔峥笠真传。” 孙犁一笑,轻声道:“前辈就说,找我何事吧。” 左衡川撇撇嘴,轻声道:“当年那位拿走斗寒洲仙剑二字的女子剑仙,到底是谁?为什么?我当年境界太低,后来也没办法算,所以一直蒙在鼓里。” 孙犁一笑,“看来前辈对女子剑仙情有独钟啊?” 老人转过头,眯眼笑道:“小子,我没得罪你们栖客山啊?栖客山欠刘顾舟人情,我问的问题关系道刘景浊生死,所以你,爱说不说!” 孙犁一笑,反问道:“前辈为什么对刘景浊如此照顾?” 左衡川也不隐瞒,只是轻声道:“他能帮我找到真正的陆青城。” 读书人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坐去了一张藤椅,轻声开口:“是冰原那位,说斗寒仙剑洲的剑,以后不会落在归墟,附和山头儿极多。正好那位女子大剑仙刚刚从归墟返回,正在斗寒洲游历。练剑的,脾气没有不火爆的,于是就一人一剑,把那些个附和山头儿打了个遍,几乎将一座斗寒洲打穿了,炼虚之上的剑修,被那前辈尽数击败。于是冰原那位,面子上挂不住,二来是他的妻子,是涂山氏九尾狐,本就是大妖,所以就去找场子。结局很简单,冰原那位,在那座八百里松云海,给人一剑削去了头颅。” 左衡川点点头,那就明白了。 那个女子的兵解离世,原因左衡川倒知道,无非就是活太久了,厌世嘛! 剑守归墟几千年,忽然回了人世间,就跟坐牢一生,老了却出狱的人一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能干什么。 老人拍了拍脑门儿,头疼啊!那小子哪儿就入局这么深了?瞧这一环扣一环的,十万大山那把剑、龙女,现在又是转世投胎,被他收做弟子的姜柚。 等他出离旸谷,那处山巅便会不复存在,棋盘上,如今只占一子之优。 他娘的,为这小子操碎了心啊! 孙犁微笑道:“我家先生先前以人间文字与天道借来境界,几乎是将那九座山头儿打废了,刘景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前不久我不是还瞧见了左前辈将那位前辈的天魂带在身边吗?” 那个喜欢嘛咪嘛咪哄的小姑娘,浑浑噩噩了千多年,不晓得自个儿是谁,就只是念叨着,我要等大王回来。 左衡川摩挲着下巴,笑盈盈说道:“孙小子,栖客山巅,三字塔外的那棵梅树,到底算是什么?” 说话时,左衡川略微掐指,猛地皱起眉头,直拍大腿。 “坏了坏了!刘景浊你脑子有坑是吧!?” 陶檀儿那边,刚刚给那小丫头洗涮干净,女子看着那一身媚骨的小丫头,咋舌不止。 心说这要是长大了,活脱脱儿一个狐媚子啊! 陶檀儿微笑道:“小狐狸,给你起个名字吧?” 结果那小丫头又是念叨一句:“嘛咪嘛咪哄,唉?韭菜炒大葱。” 陶檀儿刚要说话,可眼前小女孩一双眸子忽的变作竖瞳,转过头看下西南方向,憨笑不止,轻声开口:“大王,她来了,我给你报仇哦!” ………… 糜潴走后,刘景浊与邓大岙一同返回青笋郡。 先前在军帐之中,老人没有大开杀戒,也是没来得及,因为那位古大将军,与他身边的咒师,好似被人扯走,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落地之后,两人先去吃了碗扯面。 老人家说这是他最爱吃的,没有之一。扯面师傅手艺极好,一代传一代,百年老字号了。 就是如今生意差些,掌柜的不得已去干些副业,以维持面馆儿能开下去了。 等吃完扯面,天色已经沉了下来,邓大岙找刘景浊要了一壶橘子酒,抿了一口,这才说道:“你到底想干嘛?” 哪儿有这么上赶着揽黑锅的嘛?估计过不了多久,又有邸报出来,说他刘景浊仗剑行凶,斩杀朱雀王朝供奉,又将竹叶国大将军逼走。 刘景浊一笑,无奈道:“本来你们好客山庄可以不用跟我扯上关系的,现在好了,日后邸报上会写,你们好客山庄,与中土刘景浊沆瀣一气。” 老人撇撇嘴,心说我还在意这个? 只是他目光一直在刘景浊身上,等他说出个理由。 没法子,刘景浊实在是受不了那个眼神,只好说道:“这样一来,景炀椋王名声太差,我就可以与景炀王朝摘干净关系了。壁如不久后,景炀王朝会昭告天下,将刘景浊椋王头衔儿摘下。再过些日子,我家老三就会将我从皇室驱除,贬为庶民。” 邓大岙一愣,“图什么?” 刘景浊笑道:“那就图的多了。”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邓前辈回去之后,还是把邓闲打一顿吧,不挨顿打,他心里不好过。不过这事儿可不能轻易翻篇,得让他心里始终记得,如鲠在喉。” 邓大岙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吃一堑长一智,其实这次邓闲并不觉得多疼。 迈步走进好客山庄,忽的一阵剧烈晃动。 刘景浊眉头一皱,一个瞬身返回姜柚所在的地方。 此刻那四水归堂的院子里,有个一身竹青长衫的少女正盘腿悬浮半空中,周遭罡气炙热,有如火焰一般。 邓大岙紧随其后落地,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只是开山河而已?” 刘景浊面色凝重,刚要以两把仙剑结阵,可一阵剧烈罡风袭来,由打姜柚为中心,一道罡气凝结的光柱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原本被乌云遮挡的天空,瞬间被捅出了个大窟窿一般。 这般异像,方圆千里一览无遗。 想来想去,刘景浊忽然一个瞬身上前,伸手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既然都引来了天地异像,那我此刻便传你炼气功法,一鼓作气,引气入体,再趁着此时灵气聚集,尽量去修筑灵台。” 传完那道功法,刘景浊瞬身折返,站立不远处,以自己作为一道筛子,将聚拢而来的天地灵气以雷霆淬炼一番,这样一来,姜柚入体灵气,便不再需要去淬炼了。 邓大岙咋舌不已,这小子还身怀雷霆?精通阵法,学的这么杂么? 看的邓大岙有些着急,可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 就这么过去足足半个时辰,刘景浊忽然皱起眉头,沉声道:“不要贪多,能掌控多少就拿多少。” 话音刚落,姜柚身上那一束罡气光芒骤停。刘景浊刚刚松了一口气,想着喝口酒压压惊。 酒葫芦还没有搭在嘴上呢,又是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刘景浊赶忙挥手射出独木舟,划出一道灿烂光束去遮掩住了姜柚本命剑出世时的气象。 刘景浊这才喝了一口酒,无奈道:“你这死丫头,怎么一惊一乍的?故意气你师傅是吧?” 很快,异像消散,姜柚嗖一声跳到刘景浊身边,笑咪咪摊开手,一柄手指大小的赤红飞剑就懒洋洋躺在其手中。 “师傅师傅,这就是飞剑吗?” 刘景浊强压着心中震惊,微笑道:“还不错。” 正此时,云海之上那艘画舫,苏箓实在是忍不住一脸笑意,笑着开口:“时机到了,咱们快跑吧。” 往南三千里,有个唤作半丈山的山峰,山巅之上有个女子正在为一尊雕塑擦拭灰尘。 “你不喜欢斗寒洲的冷,我就带你来离洲了。” 呢喃之时,耳畔却是忽然传来一句:“嘛咪嘛咪哄,韭菜炒大葱。” 被剥离出去千年之久的恨意,此时此刻尽数涌上心头。 女子转过头时,北边儿正有一束光华冲天而起。 “是你啊?很好。” 半丈山上,凭空出现一道巨大身影,借着微弱月光,隐约可以瞧见,那是一只巨大狐狸,有九尾。 好客山庄之中,刘景浊忽然脊背发凉,一把抓住姜柚,顺手提起白小喵,瞬间御剑而起,拼命逃遁。 可没跑出去多远,一道巨大身影已然赶在前面拦路。那巨大身影抬起尾巴,刘景浊只得使出浑身解数,把姜柚跟白小喵死死护住。 可尾巴落下之时,刘景浊就如同一枚被丢出的石子,给人随手甩飞极远,重重砸在一片山林之中。 刘景浊艰难起身,此刻双剑在手,抬起头来,沉声道:“这位前辈,刘景浊何处招惹你了?” 巨大身影缓缓缩小,成了个一身白衣的妩媚女子。 那女子一双眸子死死盯住姜柚,冷笑道:“你终于落在我手上了。” 第二百零六章 当师傅的 方才巨力一击,姜柚已然昏死了过去。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倒在碎石堆里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护好她!” 由打姜柚手心之中,一道剑光暴射而出,剑光一闪而逝。姜柚所在的那处地方,方圆一丈天地仿佛给人剥离出了人世间,再无从找寻踪迹。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天幕,就没见坐镇离洲的道士现身。 深吸一口气,刘景浊左手握紧独木舟,右手倒持山水桥,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妩媚女子,精神紧绷。 这是个合道巅峰! 刘景浊沉声道:“你是何人?” 白衣女子冷冷一笑,“人?我可不是人。蒙帝后收留,赐姓涂山,也就是你们后世所说的九尾狐。” 刘景浊又问:“我与前辈有仇?” 女子淡然摇头,“跟你没仇,但跟她有仇,杀夫之仇!所以我给你个机会,收回你那柄飞剑,我饶你不死。” 年轻人眯眼一笑,一身气势攀升到极致,周身好似覆上一层琉璃铠甲,左臂雷霆蹿动,右臂火焰沸腾,在那层琉璃铠甲之外,另有近乎凝为实质的剑意。 刘景浊扭动脖子,微笑道:“那就是有仇了,徒弟开罪了前辈,当师傅的来担!” 白衣女子讥笑一声,只瞬息间便到了刘景浊一丈之外。 只见那女子瞳孔微微缩小,都无什么灵气涌动,可刘景浊就好似给人搬来一座山砸在身上似的,被重重砸飞出去,落在了几十里外的一处山峰。 白衣女子不屑一笑,抬起手臂翻转手掌,有个剑气穹顶便被硬生生扯回此地。 “雷霆火焰天然压胜妖族?就算我以登楼对你,你有半分胜算?” 话音刚落,女子已然伸手过去,凌空做撕扯手势,长风所结成的那座小天地,当即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碎石堆里,姜柚被一股子巨力抬起,她这才睁开眼睛,当时就觉得好像给人抓在手中一般,只要略微用力,便能将自个儿轻松捏死。 少女艰难出声,哽咽着喊了句:“师……师傅!” 一道剑光划破夜空,夹杂雷霆火焰,只瞬息便跨越几十里斩来。 白衣女子眉头一皱,只得松开手。同时一根狐狸尾巴由打后背伸出,轻松打散剑光。 可她再一转头,哪儿还有那少女身影? 几十里外那处山峰,乱石堆里,刘景浊将白小喵递给姜柚,咧嘴一笑:“师傅在呢,放心。” 可姜柚明明看见,自己的师傅身上覆盖的一身琉璃铠甲布满裂纹,几近破碎。就连脸上也有几道血痕,一滴滴血水顺着下巴滴落,握剑手臂,颤抖不止。 她嘴唇颤抖,这么久了,头一次见刘景浊如此惨状。 “师傅!你……” 话没说完就被刘景浊打断。 青衫染血的年轻人将一柄木剑插在原地,摘下酒葫芦狂灌一口酒,却还能笑出声。 “失算了,对不起啊。” 少女摇头不止,可前方年轻人随手将酒葫芦抛来,拔出木剑,一个瞬身就往前方去了。 剑光划破夜空,一袭青衫高悬半空中,嘴唇微动,唤了一声,捉月台。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还不错,至少也是扛揍的,飞剑也挺多。” 一个停顿,女子身影瞬身到半空中,就在刘景浊身后。 “可惜,没什么用啊!不过我可以陪你玩一会儿,闲着也是闲着嘛!” 刘景浊苦笑一声,忍不住破口大骂:“要点儿脸行吗?” 能有什么用,给人轻轻抬手,一巴掌便扇飞了出去。 白衣女子瞧见几十里外那个年轻人落地之时,瞬间起身,于是兴趣愈浓。 她扭头看向那个怀抱白猫的少女,冷笑道:“他是你师傅,对你很重要吗?我是奔着杀你来的唉。” 姜柚从小荷包里取出前不久刚刚得来的第一柄剑,将白小喵放去一边,红着眼睛举剑,大喊道:“那你来杀我啊!” 白衣女子居然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翻。 “你难道不记得,曾几何时,我也跟你说过,让你冲我来啊!你听了吗?” 瞧见下方少女泪水打旋儿,白衣女子便觉得愈发舒坦,笑着说道:“他对你很重要?那就好,就怕不重要呢。” 话音刚落,白衣女子猛然转头,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无非是那小子身上散出铺天盖地的符箓,无非是一道雷火牢笼笼罩此地嘛! 可惜了,你只是个元婴。 若是炼虚,我还真会怵你。 几十里外,有个年轻人将身上数万张符箓尽数洒出来,结成一道大阵,围困白衣女子。 刘景浊将身上那些个炼化与没炼化的雷霆尽数放出,黑色雷霆与紫色狂暴雷霆夹杂,于云海之上凝成一片雷云。 符箓大阵下方,一道紫蓝色火焰已然漫延开来,好似要将白衣女子架在火上烤似的。 白衣女子笑着鼓掌,“阵中有阵,大阵其实是小阵,真正的大阵却是这个三才阵?只不过,以符箓为人间,你不是剑修吗?” 刘景浊化作剑光,落在符箓大阵之外。 这会儿他是真笑不出来,只得抬头看了看尚未被雷云遮挡的月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当然是剑修了。” 话音刚落,天幕高悬的一轮明月之中,有一束恍若月华的剑光袭来。 被数万张符箓围住的那千丈天地下方,剑光落下之时,一朵朵青莲凭空生长,很快就长成一片青莲海。 刘景浊抛出山水桥,沉声道:“带她走!” 说完之后,一袭青衫消散于剑光之中,而那一朵朵青莲,长势愈加喜人。 白衣女子只转头看了一眼被木剑裹挟飞走的少女,微微摇了摇头,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回过头,她淡然开口:“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出来吧,我要提着你的头,去让她感受一番丧亲之痛。” 刘景浊再次现身,就在一片青莲之上。 年轻人左手持剑,左右肩头各有一柄飞剑,一柄是捉月台,另一柄于鱼雁楼所购的飞剑,尚未起名。 取出一壶橘子酒一饮而尽,刘景浊抬起头,冷冷开口:“前生事,你非要揪着不放吗?” 白衣女子冷笑道:“我涂山谣一身只喜欢过一个人,被她一剑削去头颅,你说,我能放吗?”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袭青衫猛然间气息暴涨,青衫之中缓缓走出一道黑衣身影与一袭白衣。 捉月台与那柄无名飞剑落在那两道身影手中,由飞剑化作长剑。 一黑衣,一白衣,一青衫。一袭青衫剑意纯粹,一袭白衣雷霆滚滚,一袭黑衣,火焰蹿动。 三道身影齐出剑,随意一人,只要挥剑斩去,周边符箓,天上雷霆,地下火焰,便会被同时催动。 涂山谣终于是没压住惊讶神色,“借着阵法暂时跻身神游而已,就能做到元婴出窍了?还是三尊分魂皆神游?” 饶是她活了漫长岁月,见过无数天才,也还是被这一幕惊到了。 还有这阵法,环环相扣,大三才中,这三道分身,又是一道小三才了。 只是,可惜了,实在是差距太大。 她都懒得恢复真身,或是祭出法天相地。 看着那不断划来,恍若小孩子过家家的剑光,涂山谣或是略微侧身,或是抬手将剑光拍散,简直不要太轻松。 云海之上极远处,一艘画舫之中,欧钰咽下一口唾沫,颤声道:“老苏,服了你了,真要是咱们四个去,最多重伤他。” 他娘的,瞧瞧这阵法?这都什么玩意儿,你当套娃娃玩儿呢? 丘昧潋面色凝重,开口道:“这不杀了,以后还了得了?” 倒是苏箓,笑容挂在嘴边,轻声开口:“这场面,他要跑的了,我苏字儿倒着写。” 刘景浊那边儿,三道身影至少斩出了百余剑了,可多一半儿都被涂山谣让开,连人家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到。 此时此刻,刘景浊才真正确定,姬闻鲸在青椋山上,确实是留手了。 涂山谣好像是有些不耐烦了,干脆直接现出本体,于是剑光之中,多了个巨大狐狸,一身白毛,有九尾。 青衫刘景浊皱起眉头,心念一动,气势再次拔高。 他左手竖起独木舟,呢喃道:“老伙计,帮帮忙。” 独木舟剑身轰鸣,通体冒出阵阵青光。 刘景浊咧嘴一笑,双手握住剑柄,举剑朝那只大狐狸斜劈过去。 九尾白狐口吐人言,满是讥讽。 “有意思吗?我反正是不想玩儿了。” 话音刚落,九条尾巴好似藤蔓一般伸展出来,先是打碎刘景浊那道剑光,随即乱扫一通。每一扫都是以登楼巅峰全力一击,三道身影压根儿撑不到第二次,就已经被尽数打碎。 涂山谣化作人身,眯眼看向下方缓缓凋谢的青莲。 人呢? 她猛然眯眼,转过头去,看向那一轮明月。 明月之中,一只虚幻大鲸游曳而来,大鲸背后,有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单手持剑,气息不断攀升,很快就以元婴境界,拔高至神游境界。 涂山谣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这假神游,能撑多久。” 大鲸背上,刘景浊缓缓抬起独木舟,剑尖所指之处,近百道剑光凭空出现,正是方才被涂山谣让开的剑光。 等大鲸背后那年轻人轻轻横扫之时,天上雷霆,地下火焰,又或是已经被九条尾巴扫乱的符箓,尽数归拢于那道剑光。 剑光瞬间落下,所过之处,空间都好似被劈砍出来了一条裂缝,下方数十里山林尽数焚毁,但很快又被剑气中夹杂的雷霆催生,又是一片松林。 涂山谣转头看了看,一个暂时跻身神游的小小元婴而已,居然能斩我一尾? 白衣女子眯眼发笑,一个瞬身便横跨数百里天幕,现出原形,几条巨大尾巴如藤蔓一般伸出,一个照面,便将大鲸虚影打散,又是往下一扫,轰隆巨响恍若雷鸣,响彻方圆几百里。 涂山谣缓缓落地,白衣随风飘荡。 她看向那个镶嵌在乱石堆里,满脸血水,每呼吸一次便口鼻溢血,却依旧紧握手中剑的年轻人。 “确定是徒弟?不是闺女?” 在她看来,天底下这样的师傅,不多。 刘景浊轻轻咳嗽,气息萎靡,一开口便是止不住往出翻涌的血水。 “当师傅的,虽然没当多久,可要是护不住徒弟,那算什么师傅?” 涂山谣冷声道:“佩服,但你还是得死。” 白衣女子刚要伸手过去,猛然间听到有人高呼。 “第一甲,巢无矩!” 第二百零七章 代为受死 一声轰隆巨响,少女自云海跌落,山水桥也不知怎的,发出一道剑光,将姜柚缓缓托住跌落下去,随后折返回去,直奔刘景浊方向。 好在是落下之时,有个老人赶来此地,于半空中接住了姜柚。 都顾不上询问什么,两人同时看向南边儿。 先是一道剑光自高空垂落,紧随其后的,就是一声轰隆巨响。 接着便是一句:“第一甲,巢无矩。” 邓大岙这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稀里糊涂的就跟人打起了了。” 姜柚眼眶通红,泪水打旋儿,哽咽着说道:“是来杀我的,我也不认识她,你快点,带我回去。” 邓大岙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可他又怎能不明白那小子是要护着姜柚? 老人板着脸,沉声道:“回去个屁!你继续往北,我去帮忙!” 云海上的那艘画舫,苏箓听见一声大喊之后,瞬间皱起眉头。 怎么是他?他掺合进来做什么? 涂山谣回过头,微微眯眼。 哪儿啊,就来了个白衣持剑的家伙?不是剑修,初入真境? 送死来的吗? 她淡然开口:“没成想你还是个有朋友的?” 刘景浊咧嘴一笑,本就模样凄惨,这会儿笑起来那叫一个难看啊! 好小子,居然真给你另辟蹊径了? 半空中,白衣剑客咧嘴一笑,打趣道:“赤亭兄,咋个弄的这么惨?这婆姨很猛?那我来领教一番。” 涂山谣冷笑一声,一个瞬身便到了白衣剑客面前。 “巢无矩是吗?又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白衣剑客一愣,神色木然,但很快就成了苦瓜脸,看下下方,欲哭无泪。 “赤亭兄,你也太能整事儿了,哪儿啊,就又找了个合道境界的对手?这让我咋个帮忙嘛?” 涂山谣眯起眼,抬手就是一巴掌,白衣青年举剑格挡,仍旧是被扇飞十几里地。 刘景浊硬撑着开口:“第二甲,第三三甲呢?” “巢无矩”缓慢起身,啐出一口血水,冷笑道:“我在人间百年,在画中已千年,我有一座人间江湖,你拦的住吗?” 只见那一袭白衣瞬身钻入天幕云海,分明是人间大夜,可云海之中却忽的金光迭起。 “巢无矩”一分为三,那两道身影同时开口:“第二甲,第三甲在此。” 中间那家伙开口道:“第二甲跟第三甲,名字还没有想好。” 话锋一转,青年人笑着说道:“十万画中人,也可以是十万天兵天将。” 云海之上忽的光芒四射,恍若白昼,十万白甲驾云而来,为首那白衣剑客举起长剑,指向涂山谣,声若洪钟。 “妖狐,伏诛!” 后方十万白甲齐鸣:“伏诛!伏诛!” 涂山谣面色凝重,恍惚间,她忽然瞧见了年幼时人间伐天的画面,那些个所谓天兵天将,就是如此,高喊着人间伏诛。 可其实自打方才起,她已经身在苏崮画中。 真正的苏崮,已经垫着脚走去刘景浊那边儿,投喂一粒药丸子之后,扶起重伤的刘景浊,没好气道:“你就不能惹个境界低点儿的?哪怕是个炼虚,咱们想法子也能恶心死啊!结果你给我惹来了合道?玩儿呢啊?!” 画册悬浮半空中,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沉声道:“不行,你这个将人牵入画中,现如今撑死了也才就是个真实些的幻境,想要困住个登楼修士,不容易的。” 苏崮撇撇嘴,“我还管这个,咱们抓紧扯呼!” 刘景浊摇了摇头,自己掏出来一枚药丸子吃下。抬头看了一眼早就返回此地,化为芥子隐匿半空中的山水桥,微微摇头。 刘景浊无奈道:“跑不掉,你这幻境,撑死了也就困她几个时辰。咱们只要还在离洲,就逃不掉的。” 说着,刘景浊取出一壶酒,灌下之后,拖着重伤身子,沉声道:“送我进你画中吧。” 苏崮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你说啥?你是不是被打傻了?” 刘景浊只是抹了一把脸,笑道:“你能来,我是真没想到。照理说你这会儿该杀我才对,为什么不下手?” 苏崮一撇嘴,气笑道:“我这样的人,不配有朋友吗?” 刘景浊笑了笑,“少臭贫,我得去试试。” 苏崮无奈一笑,沉声道:“你境界太低了,没法子在画中久待。而且要是死画中,就真的死了。” 刘景浊笑着点头,“明白,快些吧。” 白衣青年只好一挥手,将刘景浊送入画册。 刘景浊前脚刚走,有个背剑老者便重重落地。 “人呢?刚才还在啊!” 苏崮翻开画册,无奈道:“里边儿去了。” 老人啊了一声,不敢置信道:“进去了?出的来吗?” 苏崮摩挲着下巴,思考良久,笑道:“我觉得应该可以。” 后面添了一个字,吧。 画册那方天地,其实只有领头那三甲是正儿八经有个人样儿的,至于那所谓十万天兵天将,事实上就是一道道简易线条。只不过如今正处于苏崮画中,这方天地之中有苏崮神魂加持,这才能以假乱真。 但撑不了多久的。 刘景浊御剑落在巢无矩身边,二甲三甲,尚无名姓。 苏崮只是个画画的,又不是写书的,哪儿那么会起名字嘛! 某人御剑至此,悬停半空中,身后有那帮“天兵天将”,所以显得有些狐假虎威。 “前辈,能聊聊吗?起码前因后果要跟我说明白吧?即便姜柚前生得罪了你,可她已经投胎转世,重新来过了。” 刘景浊一入此地,苏崮画中便有雷霆真意与火焰真意加持,所以对涂山谣来说,只会觉得压力更大。 她见刘景浊,同样要跌一境,只是以登楼对元婴,哪怕是神游,也不会吃力。若刘景浊有个炼虚境界,那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雷霆与火焰,对于妖族之属的压胜,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市井传说之中,鬼物怕火,妖族怕雷霆,并不是无稽之谈。因为凡天下妖邪,生来就会惧怕一切阳刚之物。而刘景浊所怀真火与雷霆,就是天下至阳至刚。 涂山谣冷笑一声,“没什么好聊的,她是死过一次了,但不是我杀的。况且,她杀我夫君,我该杀她。” 刘景浊微微点头,化作一道剑光落在白衣女子身前,将手中长剑钉去一旁,沉声道:“当师傅的愿意代徒弟受死,但话要说清楚,她没有错,至少前生事,与今生毫无关系。所以前辈最好能打死我,要是打不死我,待我登楼之时,前辈就得站定领剑!” 画册之外,苏崮都麻了,心说你这家伙怎么说好的?不是说要聊聊吗?怎的瞎说起来了?我不是都告诉你了,虽然人在画中,但死了也是真死啊! 涂山谣冷笑一声,“既然你非要求死,那我乐得帮忙。不过,我不明白,你一个三百多岁的年轻人,真就愿意为了个与合道有仇的女子,以命换命?” 刘景浊一笑,开口道:“苏崮,撤去画卷,放我与涂山前辈出去。” 苏崮气极,于是云海之上的白衣剑客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病吧?好好的,跟人交老底儿作甚?” 涂山谣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却没着急撕裂这方天地,只是饶有兴趣道:“你不会喜欢她了吧?” 刘景浊一笑,“是喜欢,天资好,又肯下功夫,不怕吃苦,也粘我,我当然喜欢了,两个徒弟,我都喜欢。” 取出一壶酒水,刘景浊狂灌一口,缓缓抬头看向天幕,冷声道:“撤去画册!” 涂山谣已然现出本体,看着眼前蝼蚁一般的年轻人,淡然道:“那我成全你,杀你之后,我暂时不杀她。” 第二百零八章 玉佩 云海之上那艘画舫,紫衣女子皱眉看向苏箓,沉声道:“这又是谁?你认识?” 与自己四人年纪差不多,也是真境,一手幻境着实不弱。 苏箓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是我弟弟,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跟刘景浊扯在一起的。” 长潭本体是一只不愿化蛟的大蚺,他扭头看向苏箓,气笑道:“你是不是逗我们玩儿呢?咱们三个千里迢迢,各自走了半座天下来,就为看这个?” 欧钰一撇嘴,嘟囔道:“这玩个屁,赶紧散伙儿,我回去打我的铁,丘姐姐回去射她的鹿,长潭回去哭他的风去。” 苏箓略微沉默,传音过去,沉声道:“你是疯了吗?你不知道刘景浊是谁吗?跟他走这么近,你是怕回去之后,大先生舍不得杀你?” 乱石堆里,苏崮听到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看似关心的言语,没忍住就是一笑。 他转头看了看天幕,笑道:“你打小儿众星拱月,我没嫉妒过。你跟你娘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连开始修炼了,都是把吃剩下、用剩下的给我,我有说过什么吗?” 苏箓沉声道:“说这些干什么?你现在面对的,是个合道境界!找死吗?” 苏崮转过头,笑道:“赤亭兄杀我一次救我一次又帮我两次,这份情,我当然得还。” 撇了撇嘴,苏崮冷笑道:“去他娘的大先生!” 话音刚落,苏崮皱着眉头收回画册,同时一把拉起邓大岙,将其丢远。 “你就别在这儿碍事儿了,帮不上忙,反而成为累赘。” 力道极大,邓大岙瞬间被甩飞出去几百里,就落在姜柚不远处。 他只好一个瞬身去到姜柚那边儿,轻声道:“别担心,咱们还是在这儿等着吧,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少女面色冷淡,只是脸上泪痕犹在。 白小喵趴在姜柚肩头,抓的极紧,死活不愿撒手的那种。 邓大岙只好说道:“丫头,去了也是白去啊!我都是添麻烦的,你又能怎么样?” 姜柚快步往前走着,忽然狂奔了起来,沉声道:“我还没有正式磕头呢!” 画册撤去之后,一只巨大白狐凭空出现,手中拎着个一身血水,气息萎靡,几乎是有出气无进气的年轻人。 苏崮一瞧见刘景浊那幅凄惨模样,当即气的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要不要脸?你什么境界,我赤亭兄是什么境界?” 白狐略微低头,淡然开口:“幻境不错,险些上了你的当了。” 说着,只是抬起爪子随意一挥,苏崮愣是被直直砸向南边儿。 白狐冷笑着摇头,“一个真境,不如元婴扛揍。” 随手丢下刘景浊,白狐身躯瞬间缩小,成了个白衣女子。 涂山谣眯眼看向东边儿天幕,一瞬间便身处一艘画舫之上。 “借刀杀人?当我是刀吗?” 苏箓皱起眉头,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下一刻,那个白衣女子冷不丁一瞪眼,冷笑道:“不光是刀,还当我是傻子?你们四个一起说的?” 欧钰大惊失色,“我……哪儿说话了啊?” 苏箓苦笑一声:“又他娘的来了。” 你们他娘的组团儿这么欺负人吗? 这位离洲天骄暗自发誓,以后绝不会在万里之内瞧任何人打架! 只是可惜了一艘新建的画舫。 四个真境天骄,如果真要拼命,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退,起码也要比刘景浊撑的时间要久的。 只不过,干嘛拼命? 画舫被打碎的一瞬间,四人恍若树上猴子一般,树倒猢狲散,各自拼命逃遁。 命只要在,渡船算个啥? 涂山谣不屑一笑,在她心里的天骄人物,最起码都要与那主动寻死的小子一样才行。 远古岁月里,所谓天骄人物,其实不是个好词儿,反而是个贬义词。因为那些个人间修士,都只会自诩炼气士,撑死了也就是个山中仙人,绝不会自称天仙、天骄、天才之类的,他们觉得跌份儿。 凭什么我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境界修为,要把我说成什么天之骄子?谁爱当天的儿子谁当去,老子有爹! 涂山谣深吸一口气,一挥手,将拼命往南狂奔的姜柚放去了刘景浊身边。火山文学 自己没下死手,但就这伤势,没个一年半载他休想恢复。 我就是要让你也尝一尝,最在意的人死在面前,是个什么感觉。 姜柚落地之后,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环境,眼前忽然凭空出现一个白衣女子。 涂山谣冷笑着踩住那个被血糊满,压根儿瞧不出容貌的年轻人,眯眼看向姜柚,冷声道:“他说了,以他一条命,换你一条命。我答应了,但得你亲眼看着他死才行。” 少女这才瞧见那个满是血污,被人踩在脚下的身影。 就只是一眼,姜柚泪水夺眶而出,半跪着上前,撞开涂山谣的腿,不停的擦拭刘景浊脸上血水。 只是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 涂山谣冷笑道:“当年在松云海,我是怎么求你的?你可曾手下留情?” 她知道,眼前少女模样的仇人,兴许早就记不起前生事了。所以,这报仇,总让人觉得缺了些什么。 但让她难受就行了。 抬起脚随意一拨,少女便被踢去一旁。 涂山谣抬起手臂,手中凭空出现一柄弯刀。 “这是我夫君佩刀,今日用它,送你师傅上路。” 一个刚刚破境开山河,刚刚引气入体的小姑娘,又能如何? 姜柚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猛然拔出自己的铁剑,剑尖指着涂山谣,沉声道:“你敢动我师傅,就一起杀了我,要是不杀,你就等着,早晚有一天我姜柚会砍了你的狗头!” 涂山谣讥笑道:“放狠话?那你就好好修炼吧!” 只一句话说完,提刀就落。 姜柚只觉得心中一空,好似时间被放慢了一般,在她眼里,落刀速度极慢。 好像,她跟师傅认识真的不久。 那他干嘛要这样护着自己啊?就为了一个承诺吗?死也该我死,你死了,你的仇怎么办? 也不知怎的,姜柚呢喃一句:“不行。” 与此同时,那枚由朱雀王朝十一皇子叫人转递来,属于姜柚的玉佩,忽的光芒大放。 那枚玉佩自打入手,就被姜柚一直挂在脖子上。因为爹娘被赐死之后,留给只自己的,除了这个只有一些记忆了。 涂山谣心中大惊,更多的,却是喜色。 她缓缓收回弯道,神色癫狂,眼神炙热至极,死死盯着眼前变作年轻女子的青衣身影,瞬间祭出法天相地,一尊千丈之高的九尾狐凭空出现于这天地之间。 狐首之中,白衣女子微微低头,欣喜若狂,“艾禾,把命拿来!” 代替姜柚出现的女子,依旧是一双桃花眼,任谁都不敢不说这是人间绝色。 就如同少女姜柚,单看那双眸子,极其魅惑,可五官放在一起去看,却是……山涧沁人清泉? 女子掂量着手中铁剑,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个师傅真不错,就是有点儿抠门儿,连灵兵都不是。” 她忽的噫了一声,随意抬手,一把木剑便被她从虚空中拽出来。 女子咧嘴一笑,“嗯,仙剑,这师傅很不错。” 只见女子略微抬手,又是随手一挥,便将刘景浊背在了身后。她还不忘把吓到炸毛的白小喵放在肩头。 被称作艾禾的女子叹息一声,化作一道剑光,只一个瞬身来回,九尾狐法相便被剑光穿了个通透。 你说你一只狐狸,虽然岁数大,但也不要倚老卖老嘛! 艾禾悬停半空中,单手持剑,一剑划出,剑气划开万里天幕,云海愣是被斩出一道沟壑,凡人都肉眼可见的那种。 那道法天相地,当然应声碎裂。 想必此时,但凡能察觉到天地异像的炼气士,都会侧目离洲。 哪儿又冒出来一尊开天门? 涂山谣重重坠落,艾禾随后落地,将山水桥背到身后。 青衣女子低头看了看白衣女子,轻声道:“前辈,杀他,我问心无愧,你来报仇,也合情合理,但要报仇,至少也要找我啊!找个只得我一道人魂的转世身算个啥?” 涂山谣冷笑道:“满嘴仁义道德,我记得你不是读书人吧?要杀就杀,废话作甚?” 艾禾撇撇嘴,淡然道:“那就没法子了,前辈你觉得你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可他勾结八荒,碰上了我这个戍边的,他不死,谁死?” 涂山谣还是冷笑不止,讥讽道:“赢了的人,怎么都是有理的。” 艾禾伸手扶额,讲道理这事儿,自个儿一辈子也没擅长过啊!这个转世身估计还可以,有个打心眼儿里文绉绉的师傅嘛!不过,这对啥都不上心的性子,随我。 明明是个女子,又没胡子,可她偏偏伸手去摩梭下巴,像是有胡子似的。 想了一会儿,艾禾忽然说道:“前辈,你岁数大,当年那位帝后让你姓了涂山,人家可是人族大帝的媳妇儿啊,那你觉得你是人,还是妖呢?人妖?” 涂山谣皱起眉头,还没开口,便听见眼前有一双桃花眸子的女子说道:“你还没有给人当过宠物吧?要不然试试?” 说是试试,谁跟你商量啊? 抬手往下一按,涂山谣已然变作一只白狐,瞬间消失。 女子拍了拍肩上白猫,咧嘴一笑:“别怕别怕。” 一道剑光就此往南,瞬息万里。 第二百零九章 山上白狐 又是一年六月,十年一开花的灯台树便名如其意,满树灯台一般的花蕊。 青白客栈那边儿,有位年轻人要去参军了,他临走前就想听一位姑娘用自己送的琴一曲白雪,可惜他从日中等到日暮,那位姑娘始终没有现身。他只好硬挤出个笑脸,拖着长长影子,直去西北。 不是杨念筝故意端着架子,是她觉得,与其让他觉得还有机会,倒不如彻底些,对大家都好。 你喜欢我,我拦不住你,但我做不到昧着良心说我也喜欢你。 舒珂陪着杨念筝待在屋子里,一整天。 等到那个年轻人走了,舒珂这才长叹一声,嘟囔道:“我忽然想回家了,我觉得我就跟这个姓冯的一模一样,小五味是真无味,我上赶着投怀送抱都不行。” 杨念筝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要是十几岁或是二十出头儿的年纪,自己或许真不忍让他黯然离开,可自己毕竟不是孩子了。 有两件事,最容易让人很快长大,一种是少年时吃了长大后的苦,一种是一个人去到了异国他乡。 所以她觉得,长大之余,好像又长大了。 有时候杨念筝甚至在想,忘了家乡话,可能吗? 女子笑道:“想回去就回去,又不远。要是啥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不就行了?又不是很远,搭乘渡船,十天半个月就能到。再说了,日后咱们青椋山会有自己的渡口,会越方便。” 舒珂一直对那个没见过的山主很感兴趣,说起了青椋山,她便好奇问道:“念筝姐姐,山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念筝脱口而出:“年轻人。” 圆脸姑娘使劲儿翻了个白眼。 她忽然叹气道:“白舂姐姐啥时候回来啊?这一趟,走的也太远了吧?听说去江南了?那有啥子好逛的嘛!还不如跟我去渝州吃火锅儿嘞!” 杨念筝笑道:“路先生要去金陵找个厨子,准备让白姐姐去学一番经营仙家客栈的嘛!” 之前青椋山来了个护山供奉,叫阿达。只是个金丹境界,但顾衣珏明显不敢惹他,那孩子瞧着着实有些莽撞。人家要是说跟你是朋友,那就能聊几句,要是不乐意跟你做朋友,动不动就要打人,可不管你男的女的。好几次高先生就差点儿给阿达揍了,不过后来听说怎么又和好了。那位护山供奉在山上待了没俩月,就跟着跑来此处的夏官还有高先生去了一趟儋州,回来的时候拉了一船花梨木,后面还陆陆续续送来了几船。多出来的花梨木,都用在修建铺子了,所以渡口还没有建成,估计坊市就先好了。所以啊,白舂得去学学怎么让一座仙家客栈不亏钱, 据说路阂还要去绑回来个厨子,做菜贼好的那种。 客栈里头,现在就缺个好厨子。 青椋山下的小屋子,如今最喜欢跑去找张五味聊天儿的,除了个赵长生,还有周放,当然还有是不是来“视察”的白小豆。 那三人,俨然已经是好朋友了。 至于一天到晚不晓得在忙什么,可能是忙着闲的百节,跟一天到晚看似很闲却其实很忙的顾衣珏,他们走的近些。不过得加一个喜欢趴墙根儿的白小豆。 路阂跟袁塑成,太忙了,没空找人拉家常。倒是白小豆时不时骑上小毛驴,顺便去一趟那片无名湖畔,然后去渡口那边儿,找袁塑成往玩儿。 至于一个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的阿达,好像跟谁都关系不太好,但跟谁都能乐呵聊天儿。 前提是,他得当你是朋友。 而女子那边儿,常在客栈这边儿的白舂跟杨念筝,以及打从来了之后就住在这儿的舒珂,三人关系最好。当然了,得加一个白小豆。 还有常年在迟暮峰后山种花种草酿酒的潭涂,还有关荟芝,白小豆。 哪儿哪儿都有白小豆,所以她才是最忙的。 小丫头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半儿用。 谁都不知道,白小豆其实有一个安排的满满当当的行程册子。 每月的初一十五,雷打不动,她打完拳写完字,得爬一趟青椋山,在山巅那处残垣断壁烧香。其余时间,例如初二,她要去那个泥鳅湖里,找只有她瞧得见的小红鱼聊天儿。初三,她得去跟顾剑仙谈心,至少她以为她是在跟顾衣珏谈心。每个地方走一遍,差不多就十天了。所以一个月要是有三十一天,她就能“休沐”一日。要是只有三十天,她就没得休息时候喽! 最烦人的就是二月,白小豆总是会学着扶舟县方言,嘟囔一句:“这天爷,日子还缺斤少两的。得给二月挂个牌牌,此月乃缺斤少两之惯犯!” 太阳将要落山,小丫头背着她的剑,一蹦一跳往迟暮峰走去。 那两只驼鹿忒能吃,比三条腿跟自个儿的驴还能吃呢……拉的也多。这才多久,就大了一圈儿,所以白小豆又给自己找了一件事,督促它们,减肥。 瞧着每日乐呵不停的小姑娘,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师傅已经走了一整年了唉!自个儿也九岁了。听顾剑仙说,师傅传信回来,说又收了徒弟,也是女孩子。不晓得师妹长啥样,是不是也是个小丫头? 天色微暮,林子里好不吓人,但白小豆打小儿不怕这个。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丫头,没遇见白猿爷爷之前,最大的梦想就是,人世间真的有鬼。后来她知道了,人世间真的有鬼,可是,迟了。 除了刘景浊与龙丘棠溪,也就张五味晓得,当年在那片天地,白小豆为什么忽然说要绕路走。 已经灵台境界,但自个儿却不知道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往潭涂姐姐哪儿去,时不时踢飞一颗石子儿,动不动拔出木剑,劈砍拦路树枝。 砍得正开心呢,她忽然就瞧见,前方不远处,好像有个白晃晃的团子。 她嗖一声跑过去,弯腰抱起白团子,将其高高举起,诧异道:“这狗怎么脸这么尖,尾巴这么长?” 一袭白衣凭空出现,青年模样,挎剑。 白小豆一转头,“顾剑仙,你咋来了。” 顾衣珏一笑,轻声道:“这可不是狗,是一只狐狸。” 白小豆好奇问道:“那咋不骚呢?不是说狐狸都有骚_味儿吗?” 顾衣珏笑道:“也不全是,有例外的。这只狐狸,你想养着?” 白小豆笑着点头,“那我就养呗,我家屁多多一天都没个玩伴儿。” 顾衣珏嘴角抽搐,心说你们师徒俩真是一脉相承啊! 一只狸花猫,你非管人叫屁多多,咱能干净点儿不? 说归说,可顾衣珏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暗自布下一道剑气禁制。 凭空出现的一只狐狸,不像是妖,可一身气息却让顾衣珏察觉到些许危险。 他当然不敢就这么把这白狐给白小豆养。 布设了一道禁锢神魂的剑气禁制之后,顾衣珏笑着说:“你啥时候去长安?听说赵焱多了个妹妹,名字叫赵思思,那不也是你妹妹,不去瞧瞧去?” 白小豆一愣,“啊?又生了个啊?那我抽时间去吧,顺便去洛阳行宫瞧瞧老爷子去。” 顾衣珏点了点头,笑道:“要不要我送你去后山?” 白小豆笑着摇头,“不用不用,啥事儿都嗖一下,好无聊的。” 白小豆笑着离去,抱着一只白狐。 她前脚刚刚离开,阿达跟百节几乎同时到了这里。 阿达开口道:“不对,是……个九尾狐。” 百节一愣,“九尾狐?你哪儿瞧出来的?” 阿达结巴了半天,没想好怎么说。 他现在倒不是像以前那样子,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可总是嘴跟不上脑子。 顾衣珏帮着解释道:“可能是同属上古……异兽,阿达感觉的出白狐气息吧。” 异兽二字,他总觉得怪了些。 阿达点了点头,轻声道:“聪明。” 顾衣珏有些无奈,给个憨货说聪明,总是有些挂不住脸。可他又不敢惹这憨货,这可是二话不说,提枪就干架的主儿。 阿达走了儋州一趟,花梨山,成了秃山了。好家伙,要不是百节拦着,树苗儿都剩不下。 在阿达现出反踵巨人的本体之时,那座山头儿,山主也好,一应修士也罢,都吓傻了。可阿达还觉得不够,干脆举起长枪,将人家一座侧峰一枪挑碎了。 临走前,阿达还气呼呼说了句:“欺负人。” 花梨山修士欲哭无泪,心说这是谁欺负谁啊? 百节神色古怪,问道:“那就养着?” 其实他心中嘀咕不停,心说自家山头儿可真就怪了,自个儿是个虫子,还有一条白蛇,湖里有泥鳅,还有阿达这个……巨人,现在还有了一只九尾狐。 殿下这是要闹哪样?把自己这些古了怪的收拢到一座山,都可以对外开放,收钱供人参观了。 顾衣珏轻声道:“我估计,这事儿还是跟咱们山主有关系。” ………… 离洲南境,距离旸谷不足三万里的一处山涧,有飞瀑之下,水之清,跟没水似的。 刘景浊只觉得浑身剧痛难耐,缓缓睁开眼,却瞧见了一双桃花眸子。 女子咧嘴一笑,“师傅?” 白小喵跑过去-舔了舔刘景浊脸颊,喵~ 某人一脸疑问,结果面前青衣女子撇了撇嘴,轻声道:“逗你玩儿,我就是涂山谣的那个仇人,也是这姜柚的前世身。在我这弥留之际,聊两句?” 刘景浊动也动不了,能怎样? 聊呗! (昨天我家白小喵跟屁多多都病了,忙了一下午,只码出来了一章,今天补回去吧。) 第二百一十章 听取哇声一片 艾禾微微抬眼,只瞧见不远处那道十余丈高的飞瀑,垂落之时重重砸在光华石壁,水花四溅。 她觉得啥事儿都可以打比方,只要愿意想就行。壁如这飞瀑落下之前,是一汩水,落下之后就是一摊了。这不,道理就来了? 一个走得快,一个走得慢嘛! 不过她可不喜欢讲道理,因为吵架总是吵不赢,没法子,只好先揍一顿,然后就是,你听我说,坐端正! 留下这一道神魂分身,其实是没打算用来保护这个转世身的。都转世了,在酆都罗山喝过那碗假的孟婆汤了,我还管来生作甚?上辈子就是因为活着无聊才死的呀! 只是,没法子,谁让自个儿当初手贱,留下了这个玉佩呢? 她低头看了看全身骨骼筋脉俱断,好在是尚未跌境的年轻人,询问道:“有酒吗?那酒葫芦的酒已经被窝喝完了。” 刘景浊一下子皱起眉头,略带埋怨,“你怎么不跟人打招呼就乱动人家东西?” 艾禾眯起桃花眼,笑呵呵问道:“现在打个招呼,迟吗?” 刘景浊语噎,只好开口道:“我没法子动用神念,烦劳前辈自取。” 等那女子半点儿不客气的取出几壶橘子酒,刘景浊这才问道:“涂山谣呢?还有姜柚呢?” 女子抿了一口酒,当即神色古怪,拎着酒壶瞧了好半天。 这酒,咋个这么熟悉呢?好像是那个曾斩战神,后辈又自诩天子的一家人喜欢喝的酒唉?她依稀记得,那时候淮北种不出橘子,有个家伙就喜欢跑去淮南酿酒。 咋舌一番,艾禾轻声道:“你看到的,是姜柚长大后的模样,我暂借她身躯而已,不过很快就会走,以后世上就再没有一个艾禾了。” 刘景浊一惊,没忍住咽下一口唾沫,试探问道:“你是说,姜柚前身,是那个把人家斗寒仙剑洲仙剑二字弄走的人之一?” 艾禾撇撇嘴,“唯一好不好!” 刘景浊讪笑一声,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姜柚会做那个在松林中斩人的梦了。他在斗寒洲两年,没少翻阅“故事”,自然知道艾禾松云海斩杀某人之事。 艾禾撇嘴道:“行了,来这儿不是给你讲故事的,我想知道归墟那边儿如何了?看模样,天门至今未开,不过你居然是守门人一脉?江湖人是个死道士,我认识,娘的,不正经,一辈子都在找一个扎着双马尾,穿着碎花棉袄的姑娘,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有。” 刘景浊神色古怪,先说道:“战场一直都在,但甲子之内,定要平却妖祸的,因为甲子之内,天门必开。至于你说的道士,倒是就在我山中,就是比较古怪。” 艾禾嘟囔道:“古怪是必然的,死牛鼻子打架忒猛,我险些被他一记唾沫掌心雷恶心死。不过那时候我才是登楼境界,他都合道巅峰了,甚至有可能早就开天门。” 唉!这唾沫掌心雷,真是刻在骨子里的。 刘景浊询问道:“前辈为何忽然兵解?” 艾禾灌了一口酒,轻声道:“人间太过无味,又不想去做什么天人。再说了,有骨气的都他娘的死光了,活着的全是没骨头的,一个屁就能崩软的那种。所以,就更无趣了。” 刘景浊嘴角抽搐,瞧瞧,人家这才叫大自由,活着没意思,想死就死。 说着,艾禾摊开手掌,那柄赤红飞剑便凭空出现。 “这剑不错,有这剑在身,姜柚至少可以有你少一半的气魄,水族见她,如见火神。不过弊端也有,你所传功法过于纯粹,她日后想要跻身登楼,注定是要找寻一道先天真火才行,起码要高于你所怀那道真火的品秩,而且必须是她自己降服真火才行。旸谷汇聚天下火焰,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那就等她什么时候跻身炼虚了,再去一趟旸谷吧。” 艾禾一笑,冷不丁问道:“你因何练剑?” 刘景浊也是笑了笑,看了看身边独木舟,轻声道:“怎么说呢,最开始是因为我不喜欢弯的东西,壁如刀,大多是弯的。剑开两刃,是我心中最喜欢的兵器。后来,是因为被灌顶,同时拿起来了爹娘的剑,所以重修以来,当然想要做个剑修。还有一个原因,大仇在身,剑修最能打。” 艾禾哦了一声,刘景浊所说的,显然不是她心中答案。 忽然间,她也就觉得如今世道,也挺无聊的。 又抿了一口酒,艾禾问道:“安子可还在人间?未曾破天飞升而去?” 刘景浊摇摇头,“不曾。” 她又哦了一声,开口道:“涂山谣被我送去了你那座山头儿,算是另类的一种转生。但她醒来之时,还是会找姜柚报仇的。到时候你最好别插手,我觉得她能赢,因为她也是我啊!” 说话之时,女子忽然起身,看着天幕微微一笑,轻声道:“人世间五彩斑斓,可我总是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刘景浊轻声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想找的东西一直都有,一直都在,只是你没有发现?” 女子噫了一声,唉?有道理! 不过死都死了,留给这一世慢慢找去吧。 本来想要走的,给这一句话又留了下来。 艾禾饶有兴趣道:“我们当年有一个争论,法天相地与法天象地,一个相貌的相,一个象形的象,现世觉得,哪个适宜些?” 刘景浊笑道:“后者多一些,这可能是后世炼气士相比前辈这些人,为数不多的狂悖之处。” 女子嘿嘿一笑,轻声道:“那倒是没让人那么失望了。” 顿了顿,女子笑道:“得走了,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刘景浊沉声道:“前辈请说。” 艾禾笑呵呵问道:“我从这丫头记忆里,得知你认识她其实并不久,只是空喊师傅,都未正式拜师呢。你为什么不惜以命换命呢?而且你身负血海深仇,你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莫不是在你眼里,自己的命,是可以随便给别人的?” 刘景浊想要摇头,可骨头断了,一动就是剧痛。 他只好苦笑着说道:“当然不是,我很惜命,不怕死,但不敢死。哪怕前辈不出现,我也死不了,只是这样一来,会让很多人对我很失望。” 艾禾歪着头问道:“那你不如一走了之,反正这个弟子才认识半年嘛!” 刘景浊笑了笑,忍着剧痛摇头。 “我可以让人失望,但我绝不会看着喊我师傅的丫头被人欺负。好多事情我当然做不到完美,但姜柚喊我师傅,那我就得护着她,与对某位前辈的承诺无关。” 年轻人收敛笑意,轻声道:“因为我的师傅,也是这样护着我的。” 艾禾哈哈一笑,只说了句:“还不错,走了!” 刘景浊问道:“前辈为何练剑?” 明明没有胡子的女子,伸手摩梭着下巴,咧嘴笑道:“听取哇声一片嘛!”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理由不错。 见眼前女子消失,刘景浊只觉得脖子剧痛,天旋地转的。结果眼前一黑再一亮,他猛地睁眼,犹在那片山涧之中,面前还是个生着一双桃花眸子的姑娘,不过是小姑娘了。 姜柚眼眶通红,泪珠不断滑落,不停的摇晃这刘景浊,一句句念着师傅。 白小喵也在一旁舔刘景浊脸颊。火山文学 刘景浊无奈道:“别摇了,再摇就真死了!” 姜柚一愣,一下子就扑到刘景浊身上,哽咽不止。 少女哭着说道:“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破境,也就不会这样了。” 刘景浊一身骨头本就散架了,被姜柚这么一扑,骨头茬子全扎进肉里。 他忍住痛,没好气道:“你赶紧起来,再压着就真没师傅了!” 姜柚赶忙起身,就这么嘟着嘴,看着满身血污的刘景浊。 刘景浊实在是动不了,只好说道:“没事儿,养一段儿时间就好了。你赶紧把你鼻涕擦擦,不觉得咸啊?好好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弄着这模样,像话吗?” 姜柚一撇嘴,一把扯起刘景浊被血浸透的长衫,放鼻子上就蹭了几下,弄的嘴唇上方长出来了一绺红胡子。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这死孩子,趁机报复我是吧?还不赶紧帮我弄点水洗把脸?” 姜柚点点头,赶忙起身,从小荷包里取出自个儿的洗脸盆往溪水边走去。 少女用木盆子舀了满满当当一盆水,刚要端起来往回走,结果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儿。 刘景浊刚要发笑,可溪边少女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就跟那个雨夜,她死活点不着一堆火一样,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委屈感。今天不一样,姜柚只是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打个水都能摔倒。 刘景浊没出声,任由姜柚哭泣,过了一会儿,兴许是哭累了,又或是想起了还不能动弹的师傅。她擦了擦眼泪,又端起木盆,重新舀满里水,端过去放在了刘景浊身边。 少女由打小荷包取出个丝帕,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自言自语:“没事没事,我哭一下就好了,哭一下就好了。” 刘景浊欲言又止,有些自责。 他觉得,最失败的大人,就是让孩子自己安慰自己。 能跌倒了自己爬起来的孩子固然坚强,可她又不是没大人在身边。 刘景浊轻声道:“不着急,先哭一会儿,我在呢。” 姜柚又气又笑,哪儿有这么当师傅的嘛。 刘景浊笑道:“我见过不少人,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儿时,都会哭。你师傅有个朋友,从军时的朋友。他要以少数人去拦住多数人,就在军帐里面发号施令。那几天,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传令兵进来,说左翼五百人,全死了。他只能平淡点头,再派五百人上去,给右翼奇兵进攻拖延时间。那一仗,死了好多好多人。打到后面,他自己上阵,差点儿也就死了,好在最后是赢了。我那个朋友,表面上看起来没事儿,打仗嘛!死人是难免的。可背地里,他一个人躲在军帐后方,泪水长流,只是长大了嘴巴,都不敢出声。因为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哭了。” 姜柚一下子又撇起了嘴,泪水打旋儿。 刘景浊咧嘴笑道:“你说的对啊,哭了就能舒服点儿,我以后尽量让你不哭,行不行?” 姜柚作势又要扑到刘景浊身上,某人赶忙一瞪眼,没好气道:“嘛呢?我这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赶紧给我洗把脸,然后在我乾坤玉里取药丸子出来!” 姜柚擦了擦眼泪,拿着丝帕帮师傅洗脸。 她又不傻,又怎么会不知道,师傅哪儿有那个朋友嘛! 她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可以委屈,也可以哭。那师傅呢?他要是委屈了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一个不把别人感受当回事的姑娘,也开始会为别人着想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大先生 受重伤的,不止刘景浊,还有个牛哄哄出场,结果被刘景浊坑的挨了一击,然后被打飞千里之远的苏崮。 只不过他远没有刘景浊那么惨而已。 苏崮硬撑着爬起来,抹了一把脸,破口大骂:“一个个都他娘的有病,好好的非要把人放出来。” 苏箓御风而来,瞬间落地,只看了一眼苏崮,上去就是一脚,踢完之后又扔去了一枚药丸子。 他瞪着眼睛看向自己这个弟弟,冷声道:“逞能?那好吧,吃了药,跟我返回朝天宗,在大先生面前自裁谢罪。你们母子,便再也不用看谁眼色了。” 苏崮只是吃下那枚药丸子,抬头看了一眼苏箓,然后缓缓起身,没说什么。 苏箓冷声道:“哪儿去?回朝天宗找死吗?要不是看在算是兄弟的份儿上,我绝对会带你回去邀功,大不了背个坏名声而已。你都跟刘景浊扯上关系了,还想要再见到你娘?做梦去吧!” 苏崮猛然转头,沉声道:“今日为刘景浊一战,等他日后问剑朝天宗,我依旧跟他是朋友,但我可以为我哥跟我那个不称职的爹,去跟我朋友刀兵相向。” 说这话时,苏崮拳头攥的很紧,就像是个从小不被家人认可的孩子,终于有了点儿本事,他也想为家人做些什么。即便那个家里,没人把他当做家人。 可苏箓只是冷笑一声,眯眼道:“就凭你?你是庶出,你娘就是个贱籍,要不是她爬上爹的床,能有你?你还嫌弃什么都用我剩下的,你配先用吗?从前念在你娘对我不错的份儿上,我没跟你说过戳心窝子的话。可你却不知道,你跟你娘,永远是外人,就像是市井之中那句,狗肉上不了台面。你们母子,不是狗肉是什么?” 顿了顿,苏箓冷笑道:“还有,再告诉你,你娘已经被休了,如今就在仙人跪那间破茅屋里,还是我派人给她送些修炼用度,你应当谢谢我才是。” 苏崮皱起眉头,面前缓缓浮现一本画册。 苏箓讥笑道:“怎么?要打我?你画了几十年的过家家的东西,能对我如何?别说你现在重伤,没重伤又怎样?真以为我是那种靠着背后势力长起来的草包吗?” 话音刚落,苏箓眉头竖起,背后凭空出现一尊极为凝实的法天相地,不大,却远不是寻常那种虚幻法相。 这尊法天相地,青面獠牙,披发赤脚,腰间系着一圈儿骷髅头。高大法相双手重叠按在剑柄,与下方苏箓一同开口:“你,拿什么跟我较劲?” 苏崮冷冷开口:“巢……” 话没说完,那道法相金身便是一剑斩去,硬生生将那画册打回苏崮体内。 又是一剑斩出,苏崮被砸飞数十里,重伤身躯,毫无招架之力。 苏箓收回法相,一个瞬身去到苏崮那边。 当哥的一脚踩着弟弟脑袋,冷笑道:“你娘很快就会死,大先生会出手。念在你我尚有血脉相连,我饶你一命,你有多远,滚多远!” 说着便随手掏出来个钱袋子,直愣愣砸在苏崮身上。 “这点儿钱,就算是赔偿了。你非要回去也行,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嘛!回去陪你娘,母子在酆都罗山团聚,多好?” 收回脚掌,苏箓又掏出来一盏魂灯,当着苏崮的面将其捏碎。 “你不配在祖师堂里放置魂灯!还不滚?” 苏崮站起来,早就没了嬉皮笑脸模样,只是捏紧了钱袋子,沉声道:“我不管是大先生还是小先生,谁敢动我娘一根手指头,我苏崮此生就不干别的了,只与朝天宗作对。” 话音刚落,苏崮扭头儿瞬身离开,速度极快,像是撒气一般。 当哥的刚刚打走弟弟,有个紫衣女子便笑呵呵出现。 “苏公子,用心良苦啊?藏拙也不少啊?你敢说我们四人联手,杀不掉有个刘景浊吗?” 苏箓一个瞬身折返,法相重现。 青面獠牙的赤脚法相,一把捏住丘昧潋头颅,将其提到半空中。 “丘姑娘,你死了的话,可以是刘景浊打死的,明白吗?” 丘昧潋阴沉着脸,冷笑道:“你敢杀我?大先生会查明真相的!” 苏箓咧嘴一笑,随手丢下丘昧潋,但一身杀意,丝毫不见减弱。 他自嘲一笑,轻声道:“算了,咱们都是狗,何苦狗咬狗。” 法相撤回之后,丘昧潋这才察觉到苏箓身上那一股子泼天杀意。 紫衣女子咽下一口唾沫,轻声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苏箓一笑,“那就好。” ………… 朱雀王朝那座挂壁楼,手持玉如意的楼主一个瞬身去到谢杖住所,那个青衫剑客,正以炭盆煮茶,火堆边上靠着的,是个黝黑茶罐儿。 见到武槊到此,谢杖笑着起身,抱拳道:“楼主怎么来了?” 原本武槊是板着脸的,可瞧见谢杖一脸笑意,他便也笑了起来。 武槊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那位前辈没能把归墟的天魂拽回来,只是以合道巅峰去杀刘景浊,结果没能杀了。” 谢杖眉头一皱,有些不敢置信,沉声道:“他一个元婴而已,加上诸多手段,撑死了相当于一个真境,这都没死?” 武槊笑了笑,眯眼说道:“是那枚玉佩,里边儿藏着艾禾一缕神魂,只能维持一刻的开天门剑修,足够让个合道妖修死了。” 谢杖眉头一皱,沉声道:“可是,那枚玉佩是让姜柚引出本命剑的关键,若是没有那本命剑,涂山前辈绝冲不破那道禁制,把被封印的恨意提起的!” 武槊一笑,弯腰拿起陶罐儿,喝了一口滚烫沸腾的茶水。 他叹息道:“或许我们的算计,一开始就被别人算计了。” 谢杖眉头一皱,沉声道:“那我去杀,事儿是我没办好,只需半个时辰,我提着他刘景浊头颅返回。” 武槊抬起头,直勾勾盯着谢杖,盯了许久,这才一声叹息,摇头道:“算了,挂壁楼一出手,景炀王朝不会坐视不理的。” 又喝了一口茶,武槊瞬身离去,青衫剑客面色阴沉似水,冷不丁一剑斩出,他居住的这座别苑,就此化为废墟。 武槊这才撤回隐匿云海之中的一道分身,真正返回挂壁楼。 有个黑衣老者凭空出现,颤颤巍巍开口:“谢剑仙,这是怎么啦?” 谢杖揉了揉霉头,轻声道:“没事儿,房子住腻了,找人给我重建吧。” 说完之后,剑客御剑而起,去往一处山中洞府。 也只有长风白云,瞧见了那个剑客微微挑起的嘴角。 山涧之中,吃下疗伤药的刘景浊,只堪堪能动弹了,路还是走不了,所以一时半会是离不开这处山涧了。 天亮之后,下起了大雨,姜柚学着自家师傅,以拳头凿出个洞穴,将师傅背进去,免得淋雨。 少女先跑出去了一趟,扛回来许多柴禾,生火之后又跑去小溪里,准备抓几只鱼,给师傅补补。 因为师傅说过了,至少要半年时间他才能接好那些个被打断的经络,所以说,这半年时间,师傅就是个柔弱书生模样,吃喝都要自个儿照料呢。 姜柚很快就捉来几尾鱼,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刘景浊合上书本,笑道:“你已经成了炼气士了,可以依照功法之中的法门,先去学几样术法。你是纯粹火修,只要学会灵气外放,以后就不愁生火了,只要丹田尚有灵气,随时可以生火。” 姜柚咧嘴一笑,给鱼翻了个面儿,轻声道:“师傅不也没用术法点火吗?”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我不一样,按照有些人的话,对于某一方面,我是个死板的人,喜欢给自己没事儿找事儿的那种。” 姜柚好奇道:“那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刘景浊又是一笑,“打个比方,我是个不喜欢吹嘘的人,假如有时候真瞎说出去了,我会想法子让扯过的慌,变作现实。” 一下子扯远了,刘景浊便笑着说道:“做我的徒弟,要记住一句话。有些事情是可以得理不饶人的,必须得理不饶人。” 姜柚哦了一声,扭头儿递过去一条鱼。 刘景浊气笑道:“没熟呢!” 此后半月,刘景浊日日看书,困了就睡,有时候就让姜柚把自己搬出去飞瀑下方,端坐看水。 书上说,君子见大水必观焉。 长出来胡茬儿的年轻人忽然自言自语:“我小于人间,则天下皆大水。” 呢喃一句后,便又陷入沉思。 姜柚好奇问道:“师傅在想什么?” 刘景浊笑道:“只是想起了一个在十万大山见过的古人。他可是个奇人,一生犯错不少,疑心极重,曾九次自杀,可惜没能死了。死后,却是换了个模样一般。” 姜柚撇撇嘴,心说那就是个脑壳有病的呗! 师徒俩闲聊之际,一个白衣身影飘飘落地。 见苏崮面色凝重,刘景浊也没咋管,只是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苏崮指了指刘景浊,轻声道:“你拿走的钱,里边儿其实都做了手脚,原本察觉不到,破境之后,便能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你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道:“出什么事了?” 苏崮一下子就憋不住了,苦兮兮的走来刘景浊身边,嘟囔道:“伤心了,没地方去,投靠你来了。” 刘景浊气笑道:“听没听过一个词儿?叫养虎为患?我把你带去青椋山,以后你再一反水,我给我自己的选择付账?” 见苏崮真不是开玩笑,刘景浊便笑着说:“不如你去神鹿洲找你那失散多年的弟弟?游历一番,好好想想,然后再做决定?我之后也会去神鹿洲的,到时候你要是还愿意,那我就到时候再看?” 苏崮气笑道:“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最不要脸的两个字就是,再看?” 刘景浊眨眨眼,笑道:“被你看穿了。” 苏崮站起来,趁着刘景浊动弹不得,照着其脑门儿就是一个脑瓜蹦儿,然后撒腿就跑。 刘景浊只听到苏崮传音:“告诉你一件事,毛先生有很多,但大先生只有一个,但他有九道分身,也可能是我知道的,只有九个。”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就当练拳了 久居山涧,不知寒暑。 五月送走苏崮以后,刘景浊就开始盘膝打坐在那道飞瀑下方,只是盯着看,一看就是一整天。 姜柚每天练拳,也会循着记忆力刘景浊早晨舞剑的模样去演练。她记性极好,看一遍就记得住,记得住就使得出。 所以在姜柚看来,练拳练剑,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是,现在都七月份儿了,师傅自打六月初六盘坐飞瀑下方的石台上后,就再没动弹过,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 每天端去的吃食,师傅也看都不看,好像眼里就那一道瀑布。 姜柚心说那瀑布有什么好看的嘛?她也好奇,为什么师傅明明暂时没有修为,还是肚子不饿呢? 她又不敢打扰,实在是闲的无聊了,就逗逗白小喵。 事实上,刘景浊只是看起来端坐此地,思绪早沉入黄庭宫了。 月余光阴,刘景浊好似成了那飞瀑中的一滴水,随着小溪往下游去,可没走多远,大日曝晒之下,他又化作雾气升腾而起,重新降落在这瀑布上方,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其实这只是刘景浊于自身黄庭宫中,观想出来的一幅画面而已。 黄庭宫高座的那个刘景浊,忽的睁开眼睛,迈步走下大殿,抬头看向高悬黄庭宫上方的四道门户。 不二之门、众妙之门、道义之门、玄牝之门。 飞剑捉月台,是自众妙之门而出。 事实上,炼气士能出现两座门户的,已经极其稀奇了,像刘景浊这种的,四门皆出,听也没听说过。 哪怕是刘景浊自己,从前被醍醐灌顶之时,黄庭宫内,唯有一道玄牝之门。 这件事刘景浊始终闹不明白,强行解释的话,他刘景浊算是半个读书人,道义之门出现,说的通。刘景浊又是个崇尚道家的炼气士,玄牝之门与众妙之门,也能解释,可那道不二之门,怎么来的?我刘景浊跟佛门,算不得势如水火,却也是驴唇马嘴,八杆子打不着的那种,怎的还能出现一道不二之门呢? 所以,刘景浊一直在想,等真正跻身神游之时,元婴要进哪一道门户呢? 拍了拍脑袋,年轻人心说境界到时再说吧。 此番观水,神魂恢复了几分,要不然他也做不到心神沉入黄庭宫了。 飞瀑下方,刘景浊闭眼又睁眼,并没着急起身,而是并起双指,轻轻朝着那道飞瀑一划。并无灵气涟漪,更没有武道罡气发出,只是以神魂之力,竟然极其干脆的将飞瀑断流。 当然了,只断流不足三个呼吸。 年轻人缓缓起身,从乾坤玉中取出来了一壶酒,灌了一口,然后迈步朝着姜柚那边儿走去。 骨头断了容易接好,经络就得慢慢磨了。好在是如今神魂好似因祸得福,凝练了几分,所以刘景浊好歹是可以操控飞剑的。 神念与神识,都得倚靠一个强大的魂魄,要不然就别想着以神念操控任何东西,更别想着去铺开神识查探什么了。 如今刘景浊身上,最不讲理的就是,他一个元婴境界,神魂强度,堪比真境。先前在金丹境界之时,他就神魂堪比神游境界了。 这也是当年师傅灌顶之后,留给刘景浊的最后一道好处了。 姜柚在溪边舞剑,背对着刘景浊。 某人还以为这丫头假装察觉不到自个儿呢,结果他一出声,把姜柚吓了一跳。 少女面露喜色,嗖一声跳过来,“师傅,你好了吗?” 刘景浊无奈道:“仙丹也要在肚子里化开了才能起作用啊!再说了,你师傅自个儿炼制的丹药,能是仙丹吗?现在也就凑凑合合能走路,收拾一下,咱们继续走吧。” 少女点了点头,又是嗖一声,跳去了洞穴中。 也没什么东西好拿,就是背起了独木舟与山水桥。 姜柚如今别的不多,就是剑多,足足三把呢! 不对不对,还有一柄赤剑,那就是四柄了。 乘着姜柚取东西的时候,刘景浊取出那柄自鱼雁楼买来,刚刚被起名为清池的飞剑……刮胡子。 可能这柄飞剑被打造出来时,压根儿没想到,自个儿堂堂飞剑,被人用来刮胡子。 姜柚笑着问道:“师傅,你这胡子留着,瞧着也不赖嘛!” 刘景浊一笑,收起清池,轻声道:“你师娘不喜欢胡子长,我以前也留过胡子,但吃饭的时候老是粘在胡子上,忒邋遢。” 说着,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微笑道:“与你打个商量?” 姜柚扭过头,低声道:“要是说什么先把我带回中土的话,师傅还是别说了。” 刘景浊笑道:“神鹿洲行不行?送你去你师娘那里?” 少女扭过头,兴许是养猫养久了,所以下巴抵住脖子,使劲儿往上翻白眼,努着嘴,沉声道:“不行!绝对不行!” 刘景浊无奈叹气,苦笑道:“此地距离旸谷不足三万里,年前咱们差不多就能到,我虽然只是去边缘炼剑,但还是很凶险的,你跟着,同样会很危险。像这次这么好的运气,不会多的。” 知道了九座山头儿各有一位大先生,刘景浊便不再敢确定朝天宗会不会对自己下手了。 姜柚可不会理会这个,只是问道:“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师傅不是说南边儿还有故人的吗?” 是有一个,炼虚境界的清溪阁故人,但刘景浊实在是不敢再去找了,万一又踩了坑,咋个办? 离开山涧之时,刘景浊转过头,看了这处山涧很久。 以后有机会,要把这山涧搬回去才是。 七月初秋,又是多雨季节了,一连下了几天的雨,今个儿都七月初七了,雨犹不止。 有一件事,姜柚一只记在心上,可离得太远了,没法儿知道结局。 就是去青笋郡之前,碰到的那个比武招亲的事儿。她想知道那个壮着胆子登台的书生,究竟有无与心爱的女子走到一起。 刘景浊只是说,这些事,不好说,也说不好。当年在栖客山时,再如何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刘景浊,也听到过一些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儿。 栖客山上居住的寒门子弟,与初雪城里的高门子弟,瞧着像是互相喜欢,感情极好。可有一天,有个走了一整年才到栖客山的邋遢男子,说那个女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刘景浊并未多打听什么,只是听到学子议论而已。 大致是分成了两派,当然是男女两派了。 大多女子会说,那人没本事,还非得让女子跟着他受苦不成? 而男子那边儿,一个个气愤不已,说这女子有悖妇道。 其实刘景浊觉得,如果未成人妻,去求一个未来的好日子,那别人无话可说,可那女子偏偏是嫁人了。 所以刘景浊告诉姜柚,天底下的情侣也好夫妻也罢,都是用一根儿很粗但很脆的绳子系着。绳子拢共也就只有那么长,两人相向,自然牢靠,若是背道而行,再粗的绳子,也拉不住要飞走的心。 所以姜柚有些心情低落。 在少女心中,两个人,只要互相喜欢了,就可以天长地久,柴米油盐真就那么可怕吗? 于是刘景浊又给姜柚举了个例子。 两个互相喜欢的年轻人,成了亲,女子在家,男子在外。一个操持家务,一个在外挣钱。刚开始,肯定没什么的,可时间一长,男子在外劳累,女子得带孩子什么的。会不会某一天,女子忙着照顾孩子,没来得及去做饭或是洗衣服什么的。第一次,男子应该不会说。可忙起来的事儿谁知道,所以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一个人挣钱养活一家子,回家之后,连顿饭都没有,总归是有怨气的。年深日久,一口怨气不断积攒,就会从一道细小裂纹,成为巨大鸿沟。到时候,想的开的,就会觉得,反正半辈子都过了,怎样都是一辈子,凑活过吧!想不开的呢?家没了都算好的,寻死觅活的也不在少数。 又比如,男子挣钱不多,养活不了一家子。女子又看着左邻右舍,好像都过的比自己家好,她会不会心生怨念? 姜柚抹了一把脸,说那她以后还是不嫁人好了。 可她哪儿知道,即便是那些个做了几百年道侣的所谓神仙,也很难免的会有一摞摞难念的经。炼气士毕竟不是需要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 姜柚又问:“那世上就没有那种书里的感情吗?” 刘景浊一笑,“当然有啊?今日七夕,天上会有个鹊桥的呀!觉得这个太虚?那就说个近的。打伤我的那只九尾狐,守寡无数年,算不算?汤江号子里那个女子,算不算?你要是觉得,这些都是守寡,那你就想想,例子就在眼前啊!” 姜柚眨眨眼,“谁啊?” 刘景浊没好气道:“慢慢儿想去!” 接下来一段路,是登山路。两人并肩可走的小道,是在崖壁上以人力凿出来的栈道,倒是淋不到雨。只是这路瞧着,不像是很久远。 走到半山腰时,师徒俩就听到了凿石声音,又走了没多久,便瞧见了一位站在只堪堪落脚的崖壁上,一锤锤凿壁的老汉。 刘景浊走上去,笑问道:“老先生,这几里路,凿了不少年头儿了吧?” 老人转一愣,喘着粗气转头,笑着说道:“是年头儿不短了,十年至少有的。” 刘景浊一笑,“需要帮忙吗?” 老人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反问道:“为什么要帮忙?” 刘景浊笑道:“走了老先生的路,总要付些过路钱嘛!” 他转头看了看姜柚,笑道:“就当练拳了。” 少女笑着点头,将白小喵放下,开始挽袖子。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变一变 少女对着老者一抱拳,说老先生离远点儿。随即一步上前,挥拳就砸向石壁,一拳接一拳,比那大锤小锤不知快到哪儿去了。 老者被吓了一大跳,但很快释然,毕竟年纪在这儿放着嘛! 老人家转头看了看刘景浊,笑问道:“神仙?” 刘景浊摇摇头,“算不上,就是寻常江湖人。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给我这弟子磨砺拳法了。” 说着还不忘叮嘱姜柚,落拳要力道合适,路面得平整,更不能打松了山石,要不然日后容易落石伤人。 少女点了点头,开始收敛力道,就像之前挥拳打白纸似的,一拳一拳,极其用心。 老者一笑,轻声道:“既然如此,能不能干脆凿出个山洞来?这座尺那山要是被凿通,就再不会有人因为失足跌落山崖了。” 刘景浊笑道:“好说。” 姜柚已经停下,转头问道:“那往哪个方向凿?” 老人大概指了个方向,姜柚便再次忙碌起来。 老者一叹气,苦笑道:“十年前我夜里睡觉,总是想着有这等好事儿。后来日子越来越长,我又觉得,人啊,还是务实些好,少想那些个天方夜谭。即便世上真有神仙,人家也懒得来管这破事儿。” 话锋一转,老人笑道:“没成想,还真给我碰到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就算我们不来,总会有别人来的。不过有些边边角角,就得老先生小锤去凿了。” 不出一个时辰,姜柚已经凿出来一条近五里长的隧道。少女觉得山那边儿出口有些陡峭,便又开了一条通往缓坡的路。至于剩下的,就靠人自个儿走了。 刘景浊抱拳与老人告别,就这么走了。 老人家也没让他们留下名姓,神仙嘛!做些好事儿,估计是不乐意留名的。 师徒俩走的路不是官道,所以很快又爬了一座山,好在是下山时雨停了,但天色已晚。 下山路上,师徒二人与几个背着大背篓,晒得黝黑的孩子擦肩而过。 那几个孩子都不敢去看姜柚,都只是扫了一眼,就匆匆登山。 只一眼而已,这些个孩子眼中,却是充满了艳羡神色。 可能他们中,也有人梦想一人一剑策马江湖。可能他们中,也有人想穿姜柚这一身竹青长衫,把自个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等到下山,姜柚这才轻声道:“我要是还矫情,是不是就很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很明显,姜柚也察觉到了那群孩子的眼神。 打从生下来就吃喝不愁,即便是爹娘没了,可还有个爷爷,现在更是有个师傅,她怎么样都要比那些个孩子强的多吧? 刘景浊说了句:“但人家可能都有爹娘,你没有。” 少女顿时沉默,再不言语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咱们不可以去笑别人,但生在哪儿不是自己能选的,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儿,苦也好甜也罢,一辈子其实很快。”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我们其实很幸运了。是个人,年幼时都会有梦想,走江湖、当大官儿,反正没人会打小儿就会想着平庸一生。但大多数下,人年少时忙着做梦,一场大梦乍醒,已经到了娶妻或是嫁人的年龄了。能真正找到情投意合之人的,少之又少。多数是到了婚嫁年纪,家人寻个媒婆,说个门当户对的,稀里糊涂成了亲,稀里糊涂生了孩子,稀里糊涂,就一辈子过去了。” 刘景浊轻声道:“年少时花时间做梦,及冠后才想着要干些什么,可一晃几年,还一事无成呢,便有了儿女,此后便要忙着照顾儿女。好不容易等到孩子长大了,再想去做些什么,忽然就发现好像年少时的那些梦,现如今根本提不起兴趣。就这么稀里糊涂,半生就过去了。好一些的儿孙满堂,运气不好的,得个善终都难呢。” 假如刘景浊不是景炀王朝二殿下,也没成为炼气士,就是苦读诗书的穷书生,多半也会一事无成。 到头儿了也至多就是空怀满腔浩然气,觉得天下处处需要我,结果天下人无人需要我。” 姜柚急的跺了跺脚,哎呀一声,嘟囔道:“师傅!好好的干嘛说怎么让人丧气的话啊?” 刘景浊一笑,“我是个文人嘛!多愁善感,没法子。” 少女嘁了一声,心说也没看你翻什么高深书籍啊!要不然,作诗一首瞧瞧? 当然只是想想,哪敢说出来。 天黑之后,师徒俩终于走到一条还算宽敞的路。只不过雨停不久,道路泥泞,姜柚的白鞋都成了泥鞋了。 当师傅的倒好,干脆卷起裤脚,把鞋子挂在了腰间。 没过几天,路过一处渡口时,刘景浊花钱买了一份邸报。 结果居然没有什么败坏自个儿名声的消息,奇了怪了。 邸报上倒是有一份鱼雁楼新鲜出炉的天骄榜单,唯独中土没得,其余八洲都有。 百岁内的天骄修士,八洲加在一起便有八十位了,最低的都是神游修士。而九洲还有一个榜单,只有九位个名额,但上榜的,就八人。 排在第九的,是斗寒洲一位叫做祝贺的,玉骨山修士,九十岁,神游境界,同时是归元气巅峰。第八是个婆娑洲修士,摩珂院僧人,法号行目,读行走的行,七十而已,初入真境。排名第七的,是玉竹洲百花山庄圣女,真境,花名忘忧,五十上下。第六是浮屠洲那位长公主,真境,最有可能化龙的存在。排名第五的,离洲高图生,五十岁的真境巅峰,剑修。第四是神鹿洲龙丘棠溪,二十四岁,神游巅峰剑修。光是这个年纪,就无人非议什么了。排名第三的,却是樊江月,算在了瘦篙洲,因为她在瘦篙洲学艺的,百岁琉璃身。排名第二,青鸾洲落剑城左春树,八十岁,炼虚境界,剑修。第一位置空悬,估计这八人谁能最早跻身登楼,谁就是第一了。 下方还有备注,只是百岁以内的天下前九。 事实上,姚放牛百岁登楼,只是过了年纪了。苏崮苏箓兄弟,也不能不算是天骄。就是年纪大了些。 至于一洲天骄,倒是二百岁内就行了,可依旧没有姚放牛。他都是一宗之主了,再去排名,有些欺负人。 离洲这边儿的,高图生板上钉钉的第一,第二是挂壁楼剑修,神游巅峰,叫做周仁。苏箓排名第三。 至于神鹿洲,龙丘棠溪自然是第一人。不过如浮屠洲、婆娑洲跟瘦篙洲这边,排进那八人的,并未是一洲第一。 例如瘦篙洲,樊江月只屈居第二。 刘景浊笑了笑,姜柚也有些气愤,嘟囔道:“这上面居然没有师傅!” 刘景浊笑道:“别说你师傅了,一座中土压根儿没有人上榜。” 鱼雁楼这份好意,我刘景浊身心都领了。 若是评选中土天骄,那刘景浊这种名人,肯定是要上榜的,哪怕是个尾巴,也会上榜。 毕竟好名声坏名声,都是名人嘛! 可若是上榜,有些事就更不好办了。 当然了,这其中还有鱼雁楼压根儿不会知道的,如同余恬,迈进道义之门的真境儒家修士。 当时余恬夜访青椋山,曾经抖擞过一手神通。 人家说,他的武器,就是人间文字。谁敢在他面前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来来来,把你的车跟斗拿来,我看你装的下一撇不? 姜柚又仔细看了看那些个榜单,撇了撇嘴,嘟囔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能排天下前九的,在自个儿一洲排不上第一?” 刘景浊哈哈一笑,那会儿买邸报时,就听见有人在骂,说鱼雁楼这是扯淡。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轻声道:“鱼雁楼的意思是,只是年轻人。” 姜柚说道:“那为什么只有两百岁算年轻?炼气士不是寿命都很长嘛?” 刘景浊一笑,“再往前,就没法排了,总不能把成名已久,能力压半座天下的那种算是老一辈的绝代天骄算进来吧?” 要是按三百年去算,那就真没年轻人什么事儿了。 结果姜柚看到神鹿洲那边儿,眨眨眼,问道:“师傅,你多大啊?二十九?” 刘景浊点点头,“差不多了。” 少女笑容玩味,笑嘻嘻问道:“师傅不是说,认识师娘都在快十年前了吗?那……师娘那时候不才是跟我差不多年纪?老牛吃嫩草喔!” 刘景浊板着脸,结果姜柚嗖一声跳远,扮了个鬼脸,笑嘻嘻说道:“想打我?师傅你先养好伤吧!” 刘景浊一笑,放下手臂,又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这一路上,他都在想一件事。 三样东西的要与不要,从前刘景浊瞻前顾后,要去想有些暗中观察的人怎么看,要考虑极多旁人感受。 现如今,刘景浊想要变一变。 我的事儿,我自己决定就好,你们高兴也好,失望也罢,与我何干? 管那么多,我是你们谁的爹吗? 年轻人忽然站定,心中有人声如雷鸣。 姜黄前辈所在的那处洞天福地,老子不要! 狗屁人皇,老子不当! 但十万大山那柄剑,谁也抢不走,老子必取之! 第二百一十四章 山中老柳(上) 江湖路上行山过水,可每逢雨来,道路总是泥泞不堪。 背剑抱猫的少女,手中多了一根木杖的青年人,自山巅冲刷而下的泥水,被敲落山里的黄叶,张开翅膀为雏鸟遮雨的乌鸦,外出觅食的山兽,都在山中。 姜柚换了一身水绿长衫,得自那个酿造橘子酒的老妇人。是灵宝品秩的法衣,相当修身,至少也是水火不侵了。 不得不说,收了姜柚作为弟子,刘景浊是捡了个宝。 人家都自个儿琢磨着以武道罡气去“避雨”,而且还实实在在做到了。 这要是碰见个同龄人,得知真相后,定然会问一句,你是人吗? 下山之后,老远就瞧见了一处小镇,约么一里长的街道,倚河两岸而建,狭而长。 刘景浊指着小镇里瞧着最好的一处大院子,笑问道:“猜猜那是干什么的地方?” 姜柚瞧了一眼,轻声道:“大财主家呗!”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道:“不是,那是一处私塾。没那么富裕的地方,学塾总是修建的最漂亮的建筑,至少景炀王朝是这样。而且啊,这样的地方,所谓的地主老财,可能就是比寻常人家一个月能多吃几顿肉而已。” 少女不解道:“那还叫什么地主老财?” 刘景浊解释道:“没人会给自个儿安个地主老财的名号,那都是别人起的。就像是,一个从没出现过神游境界的地方,他们肯定会觉得元婴就是大修士了。” 说话间,刘景浊已经拄着木杖往小镇走去,姜柚只得跟上。 走到那处小河边,刘景浊便直直看向桥头木牌。 简易木牌,上写着两个大字,四桥。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果然,上游处还有三座木桥,估计就是一二三桥了。 写字之人功夫极深,反正刘景浊那一手江湖体,是绝不敢跟人家相提并论的。 姜柚喊了句师傅,指着桥侧说道:“师傅,这儿还写着字,柳眠镇。” 刘景浊笑道:“好名字。” 往上游方向,有些嘈杂,师徒俩便顺着河往上走。 没几步就到了三桥处,下方河滩,十多人各自坐在竹编猪笼边上,里边儿装着猪崽子。 嘈杂声音是那些个背着背篓买猪崽儿的与卖猪崽儿的砍价声音。 离洲方言本就晦涩难懂,而天下方言,十里不同音的,多的是,刘景浊还真就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只是挂在三桥下方的一块上写珠儿集的木牌,引起了刘景浊注意。 当然与先前木牌皆是出自一人之手。 姜柚瞧见师傅一脸笑意,也不晓得在笑什么。 顺着东侧河岸走到一桥,一块儿大木匾映入眼帘,上写两个如刀劈斧削一般大字,东集。 那对岸那个大匾额,自然就是西集了。 在一桥上游,河道西转,转弯处的大院子,门前挂着一个漆黑牌匾,上写“柳眠书屋”。 姜柚嘟囔道:“能有多少书?” 刘景浊笑而不语,却是看向了那柳眠书屋真前方,河畔的一棵大柳树。 柳树只有枝条,并无柳叶,瞧模样都快干枯了。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你看,柳树下方放着不少贡品,估计柳眠镇的由来便是这颗树了。” 姜柚问道:“不是说门前不栽柳,屋后不种桑吗?私塾门口就不怕?”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怕,学塾书院一类,与衙门口,最不怕。屋后不种桑,是因为桑与丧同音,但其实问题不大,只是人心中一种忌讳而已。但门前不栽柳,倒不是瞎说。人世间丧葬用的招魂幡、哭丧棒,都是柳木,所以柳树天生阴气较重,寻常人家门前栽柳,会抵消一部分阳气。但读书人有一身浩然正气,特别是这些个年幼学子,没有比他们正气更足的了,所以当然不怕。至于衙门口,大小衙门都有国运加持,正儿八经的官员,哪怕是个九品官,只要身着官衣头戴官帽,寻常鬼物是近不了身的,当然了,也与鬼物境界官员官职有关。” 姜柚就爱听这个,赶忙又问道:“师傅师傅,那那些个志怪话本小说里边儿,总有贪官勾结妖魔鬼怪,所以都是假的喽?”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话本毕竟是话本,故事精彩就行了。写书人要是较真,那还要史官作甚?当然了,要是讲故事之余,不是太扯,那就更好了。” 说着,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我有个朋友,就是写话本小说的。他写书写到了主人公刻章,自个儿就跑去学刻章了,写到画符,就花重金,买了一本道门秘传,一本书写了几十万字而已,他已翻看古籍无数。” 少女好奇道:“那他不得是个大文豪了?” 刘景浊又是一笑,神色古怪,“看了的古籍,加起来怕是千万字得有了,用在自个儿书上的,也不晓得有没有一千字。” 姜柚一时语噎,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刘景浊弯腰捡起一根木枝,刮了刮鞋上泥巴,又整理了一番衣着,微笑道:“走吧,咱们去见一见这个很浪漫的读书人。” “浪漫?浪在哪儿漫在哪儿了?” 姜柚一脸问号。 刘景浊则是笑着说:“四桥三集,一座柳眠书屋,不浪漫吗?” 少女心说我是没瞧出来。 走近私塾,老远就听到了读书声音。 姜柚跟着读了一句:“玉玦环佩靡从容,射鬾辟邪除群凶。” 一旁的青衫青年应和一声:“竽瑟空侯琴筑筝,钟磬鞀箫鼙鼓鸣。” 师徒俩又与屋内蒙童齐声读道:“五音总会歌讴声,倡优俳笑观倚庭。” 刘景浊转过头,咧嘴一笑,姜柚也不晓得师傅在笑个什么。 其实某人之所以笑,当然是高兴,高兴这个二弟子,总算不用去教识字了。 天下蒙学,必读《急就篇》。 跨门而过,偌大院子,四五间屋子,唯独有人的,是最东头儿的一间木屋。 屋子不大,却也是能坐三十四人的,可屋中只堪堪坐了十多个孩子。 走去东边儿木屋外,屋内教书先生,瞧着四十上下模样,同样是一身青衫,不过是儒衫。 刘景浊静静听着,没敢打扰,但那位教书先生转头看了看外面,所以刘景浊笑着作揖,不是抱拳。 姜柚压低声音说道:“师傅,我怎么觉得这位先生,好像得了大病一样,气息有些萎靡?” 某人面色如常,只是心中叹息。 瞧瞧,都学会去感受他人气息了。我也没教啊! 这找谁说理去? 刘景浊只是说道:“少说话,尽量去把你武道罡气压制些。” 足足听了小半个时辰,申末前后,一群孩子等到先生说两句散堂,一个个片如同脱缰野马一般,疾驰而出。 门口早就有一帮人在等,估计这些个孩子住的不近。 读书人等那些个孩子走光之后,这才缓步出门。 刘景浊走上去微微作揖,以离洲官话说道:“在下路过此地,见找了外边儿悬挂木牌,便想着来见见落笔之人。” 中年人笑着作揖回礼,起身后说道:“山野村夫,肚子里没多少学问,贻笑大方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哪里话,教书育人,推广教化,功德无量。” 姜柚就听着两个读书人谦虚,也不敢插话。 中年人笑问道:“吃了吗?” 刘景浊拍了拍肚皮,咧嘴一笑,“正好饿了。” 转身指了指姜柚,刘景浊笑道:“这是我武学弟子,也还没有吃。” 读书人一笑,“那就出去吃吧,前几天有个孩子提了来了一根火腿,我放在外面饭铺了,正好吃一顿。” 走出柳眠书屋,刘景浊笑着说道:“柳先生觉得幸苦吗?” 中年读书人猛地转头,看了看那对师徒,释然一笑,轻声道:“谈不上幸苦,只是我走之后,这些个山里娃就很难再有个先生了。” 刘景浊笑了笑,“不怕,先吃饭。” 后面的少女听的云里雾里,心说读书人自个儿又不是没见过,爷爷就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啊!可你俩说的这是什么黑话,听不明白啊? 她拍了拍白小喵,问道:“你听懂了没有?” 已经引气入体,但尚不能人言的白猫,只得喵呜一声。 其实白小喵心里在想着,主人打哑谜,你去问他啊,在我这儿找补什么呢? 事实上,白小喵是一只公猫。 估计等姜柚晓得了这个真相,以后便再不会抱着白小喵睡觉了。 走进中年人口中那个饭铺,掌柜的赶忙迎出来,说柳先生来了,要吃什么,这就去做。 中年人转过头,笑问道:“不然就切几片火腿肉炒了,然后下三碗白皮面?” 刘景浊笑道:“那感情好,炒肉片,白皮面,倍儿香。我们师徒都是北方人,喜欢吃面。” 中年人指了指刘景浊腰间酒葫芦,问道:“能喝吗?” 刘景浊赶忙取出一壶白簿,轻声道:“酒葫芦是万万不能给你用的,这是我家乡酒水,尝尝。” 读书人举起酒壶抿了一口,放下后,轻声道:“死就一个字,但死法儿有很多种。你要是答应我一件事,我死之后,妖丹你自取即可。” 刘景抿了一口酒,笑道:“意思是在我之前,还有人来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山中老柳(下) 姜柚又不傻,这才明白,原来这位柳先生,是妖? 那位柳学生又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不在少数,不过你是最有礼貌的,所以你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死之后,金丹自然奉上。” 刘景浊一笑,问道:“我还是比较好奇,都有谁跟我抢这枚金丹?” 一个金丹境界的柳树精,天生阴丹,对刘景浊来说,其实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要这种东西的,估计就是结丹受阻的木属性修士了。 中年人一笑,“多了,方圆千里之内的,石棉山、乱坞山什么的,一大堆。虽然是不入流势力,但对我来说,那就是山上仙人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那柳先生可以说条件了。” 中年人轻声道:“找个接替我的人,不求他对那些孩子多好,只希望他能板板正正去教书即可。” 果不其然,与刘景浊想象中,一模一样。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好说,先吃饭吧。” 飞剑清池早已化虚去了不远处一座山丘,就是去听人说话。 两个年轻金丹,百岁而已,但应该分属两个阵营。大概就是柳树精说的那两座山头儿了。 两位驻颜有术的炼气士,同是白衣,头发半披半束,额前左右各耷拉着一绺而,潇洒至极,正是市井之中想象中的仙人模样。 也不晓得哪儿吹来的歪风邪气,近些年来,炼气山头儿,特别是那种不入流的小山头儿,都喜欢一身白衣,捯饬的跟个啥一样。 就说这俩人,上百岁的人了,披着头发?像话吗? 二十岁后,刘景浊就一直是束发的,至少也是只披后发。虽然没有冠字,但总披着,也有点儿不像话,按龙丘棠溪说,就是不成熟。也就是不出门了,他才披散着头发。 两人饶有兴趣的讨论着刘景浊师徒,其中一人说道:“那个身着青衫的青年人只是个凡人,倒是一边儿的美貌少女,炼气境界,还是个武夫,不过只是开山河而已,应该只是路过,不是来跟你我争抢的。” 另一人一笑,轻声道:“道兄,我秦师妹确实亟需这枚妖丹,就当是石棉山欠乱坞山一个人情如何?” 乱坞山那个金丹修士一笑,摇头道:“道兄,我也是受命而来,那柳妖先前是什么嘴脸,你又不是没看见,不拿妖丹回山,我如何跟山门交代啊?” 石棉山那人问道:“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虽说这老柳气数已尽,但撑个把月还是问题不大的。难不成我们就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 “那就再去找他一次,要是不愿意交出妖丹,咱们也就只能自取了。” 有些无聊,刘景浊就干脆撤回了飞剑。 得亏观水一月,若不然还真拿这俩金丹没法子了。 很快,一大盘子炒肉片就端了出来,另有三碗面。 刘景浊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开吃,味道不错。只不过这熏肉,其实不适合做炒肉片儿。 咽下一口,刘景浊笑问道:“柳先生在此多少年了?” 读书人还没有开吃,正转身拿醋呢。 他看了看刘景浊,又以余光瞧了瞧饭铺掌柜,示意刘景浊,有人在此,心声言语吧。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不用,他们听到的只是咱俩在闲聊。” 中年人微微苦笑,这是正遇到了个厉害人物啊! 他只得开口道:“五百年前,有位读书人路过此地,在树下读书十年,翻阅典籍。后我引气入体,他为我开蒙,赐名柳眠。后来先生带着我游历天下,直到三百年前我才返回。重回扎根处后,就有了柳眠书屋,算下来我是第十一个教书先生了,但其实由始至终,那些个教书先生都是我自己。” 刘景浊放下碗筷,重重抱拳。 这次是抱拳,因为刘景浊觉得这读书人,很厉害了。 落座之后,刘景浊笑问道:“不知柳先生那位先生姓甚名谁,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其实就是瞎问。 柳眠笑了笑,开口道:“我家先生不是什么大修士,元婴境界而已,在我返回前,他就仙逝了,即便说了名字,你也不一定认识。” 刘景浊忽然说道:“能不能让我为这些个孩子讲一堂课?不说学问,只说外界大千世界。我有分寸,绝不会让他们听完之后自惭形秽,也不会让他们日后变得好高骛远。” 柳眠摇了摇头,轻声道:“路得自己去走,他人说的,始终是故事。” 刘景浊作揖道:“受教了。” 这顿饭很不错,但二人言语,姜柚觉得很无味。 等到两个青衫男子走出饭铺,柳眠便又问道:“刘先生能否答应我说的条件?” 刘景浊笑道:“不答应,我觉得柳先生既然扎根在此,就得一直教下去才是。” 姜柚一笑,一听到这话,就知道师傅要管闲事了。 刘景浊轻声道:“柳先生放心教书,刘某本事不大,却正好有一手能让枯木逢春的本事。至于那两座山头儿,我来摆平就行。” 顿了顿,刘景浊笑着说:“希望几十年后,我重游此地,东西两集犹在,河上四桥不倒。” 柳眠转过身,弯腰作揖,沉声道:“柳眠不惧死,但能活着,自然好。” 两人互相作揖,同去柳眠书屋,但刘景浊没进去,只是走去了柳树那边儿。 柳眠得了刘景浊传音,事实上已经返回柳树之中,走进柳眠书屋,就是为了不吓到乡民而已。 姜柚有些担心,沉声道:“师傅,不是说不能动用灵气吗?” 刘景浊点点头,“不用灵气,想用也用不了啊!” 但以神魂牵引雷霆,画一道符箓,还是可以的。 姜柚一愣神,还没有回神,刘景浊已经迈步走开了。 少女赶忙跟上,“不是要画符吗?” 刘景浊一笑,“画完了。” 少女瞪大了眼珠子,这……都没见抬手啊! 所谓生生不息,其实是绝处逢生。 姜柚再回头去看那大柳树时,却瞧见树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焦黑,像是给雷劈过似的。 可那焦黑枝干,却缓缓抽出新芽儿,枯败之中,又是一场新生。 忽的一阵河风吹来,柳树居然缓缓弯腰朝向刘景浊。 刘景浊也未转身,坦然受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姜柚跟在师傅后面,就开始去想这些日子走过的路,干过的事儿。 她会去想,师傅之前做了什么,会不会有什么深意? 那日后她自己是不是也会每日三省?去想想所做之事,是对是错? 刘景浊自然注意到了姜柚心中变化,于是取出来一壶缥清喝了起来。 有些事,不用教。我来做,你来看,自然会学。 扶舟县那边儿的顺口溜,跟啥人,学啥人,跟了老鼠会打洞,跟了巫婆跳大神。 改变世界,好像很难。 那就尽量让这个世界别改变了自己,去以身作则,先慢慢改变别人。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刘景浊忽然问道:“你觉得这世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姜柚心说怎么冷不丁又问这个了?但她还是笑着说道:“遇到师傅前,我是觉得世上坏人多的。” 刘景浊又问,“我看你想了这么久,有没有想明白些什么?” 少女沉思片刻,忽然说道:“杨山娃日后要是有本事了,应该会很乐意去做些举手之劳的好事吧?黄雪被师傅教训了一顿,懂得了不忘本的道理,以后会不会也在瞧见一个有资质的孩子后,收为弟子,尽心教授?黄湾的顾慢慢,知道了自己哪怕死了也没法子再做他爹娘的孩子,想的当然是好好活着了。好客山庄的邓前辈活的好好的,邓闲其实已经知错了,所以世上少了一件坏事的同时,多了一件好事,那咱们就算赚了。石那山多了个穿山隧道,若是我们后面碰到的那群孩子正好要走那条路,那是不是可以省好多路程,有可能就能多挣点钱,多见几个人,那他们的孩子,有可能就不会那么辛苦了。柳眠镇的教书先生一直都在,附近十里八乡就不会是穷乡僻壤,至少有可能走出去几个孩子,去见一见广袤人间。” 刘景浊补充道:“我不在赤诚山下的药庐时,一把推翻杨山娃躺椅,嘲讽人家是个瘫子的女孩儿,也不会再去做这种事了对不对?” 姜柚瞬间面色涨红,羞愧的低下了脑袋。 一只手掌按在了少女头颅,刘景浊笑道:“人不怕犯错,怕的是错了而不自知,知道了也不改。” 刘景浊轻轻抱过白小喵,笑着说道:“我们每一次的举手之劳,都是在为着人世间某座破屋添砖加瓦。善意是会传染的,由你我开始,一传十十传百,年深日久,咱们是可以改变世界的。我从未觉得这是一种想当然的事儿,我也始终觉得,这种事,我做得到。” 或许有一天,真做的到呢。 或许有一天,人间大雨倾盆,众生无处躲避,那些个接过伞的孩子,会站在一片高楼下方,朝着世人招手。 “到这儿来,我有广厦千万,薪火无数,世人不必冻毙风雪之中。” 姜柚问道:“师傅为何想这么多,做这么多?” 年轻人笑而答道:“我是个人,还是守门人。” 第二百一十六章 他是不是他? 夜半三更,两位白衣仙人飘飘然落在柳眠书屋前方径直去往焦黑柳树那边儿。 两人颇为诧异,因为前几日来时,这柳树还不是如此模样啊。 算了,也顾不得那么多,拿走妖丹紧要。 其中一人面向柳树,沉声道:“柳兄,你命不久矣,倒不如成人之美,将妖丹交于我们,免得大家闹的不愉快。” 中年人其实化身就在私塾当中,可真身前站立的这两人,他也瞧得见,但不想搭理。 果不其然,见无人答话,其中一道白衣便言语不善起来了。 “柳兄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私塾内,中年人讥讽一笑。 好炼气士,有求于人,求得还是别人性命攸关之物,怎的像是我柳眠欠你们似的? “我是好酒之人,敬酒也吃,罚酒也吃,酒呢?拿来!” 白衣青年眉头紧锁,几乎同时开口:“谁人言语?” 刘景浊早在几十里外,不过飞剑清池是留在此地的。 等那两道白衣说完话,飞剑清池凭空出现,分化做数百道剑影,就悬在两人头顶。 几十里外的山路上,刘景浊淡然开口:“念你们修行不易,就此离去,我饶你们不死。顺便告诉你们,你们两座山头儿,最好每日烧香拜神,乞求小镇风调雨顺,柳树年年都在。或许是几十年,或许是几年,待我重返此地,若是瞧不见这老柳,你们两座山头儿也就没有存在必要了。” 放狠话,谁不会?再者说,有时候与其跟人讲道理,倒不如亮出拳头。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硬拳头一亮,乖乖服软。 但刘景浊自己也知道,悬剑头顶,一时之计而已。 两道白衣齐齐抱拳,自打方才飞剑亮出,一股子凉意早已从脚后跟透到了后脑勺。 两人各自咽下一口唾沫,抱拳道:“晚辈冒昧,这就离去。” 清池就此消失,两道白衣身影,也麻溜儿跑路。 柳眠虽然面色惨白,却还是硬撑着下床,朝着南边儿恭恭敬敬作揖。 山林之中,刘景浊收回清池,顺手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姜柚撇嘴道:“师傅的放狠话,怎的不霸道呢?” 刘景浊笑道:“年轻时常常撂狠话,现在,总是气氛不到,说不出来。” 要说撂狠话,而且说到做到的,叫做刘见秋的剑客那是独一份儿了。 那年妖族巨船跨海而来,年轻人凭空而立,左右手各持一剑,冷冷说道:“近拒妖岛三千里,必死。” 然后那几艘渡船还就近拒妖岛三千里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然了,打脸的也不少。 人间最高处,年轻人剑指天门,结果给人打到跳崖般跌境,一身被灌顶而来的修为拼光了,也才砍了人家几剑。 姜柚忽然说道:“师傅,你那个故人,在哪儿?还远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远了,三千里而已,就在南边儿珠官城,就是汤江入海口那座盛产珍珠的城池。南珠你总听说过吧?珠官城就是南珠特产。” 青鸾洲夫余国的真珠,又叫北珠又叫东珠。离洲珠官城的南珠。玉竹洲产的西珠。神鹿洲迷离滩的灵犀珠。 此为天下四珠。 只不过,自古便有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的说法儿,因为西珠是淡水珠。 而南珠相比灵犀珠,相差不大,但总是差些的。 姜柚点点头,轻声道:“那就是舆图上看着像是被狗啃的那道豁口喽?”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话倒是不错,汤江入海口就像是被口咬了个豁口似的,成了一处海岸线长达两万里的海湾。而珠官城,就在那海湾右侧。 至于旸谷,还要往西南方向去的。 刘景浊轻声道:“南边儿几百里有一处山头儿,到时候咱们搭乘渡船去珠官城吧。” 少女右手握拳砸向左手掌心,咧嘴一笑,“那就直奔珠官城,我要自个儿开蚌取珠!” 师徒俩悠闲上路,时而借宿于村落,时而露宿于荒野。少女倒是高兴,因为很自由嘛! 少年少女眼中的自由就是无拘无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刘景浊曾经听过有人说:“真正的自由,不是你想干嘛就干嘛,而是不想干嘛就可以不干。”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七月半。 姜柚嘟囔着说道:“六七岁时,想着什么时候就十二三了,十二三时,想着什么时候可以长大些,现在是长大些了,可好像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唉!” 刘景浊轻声道:“二十岁前,日子很慢,二十岁后,时光极短。” 师徒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而人间最高处,云海边缘,老道玄岩,正与个佝偻老者并肩站立,两人目光过千万里人间,落在了离洲南端一处荒山。 玄岩很快收回目光,因为再看下去,又要给人说是托儿了。 一旁的佝偻老者却是说道:“先前那三句心声,听见了?” 玄岩点点头,“我也好歹算是被九洲这道天穹道化了,算是小半个老天爷,自然听得见。” 安子问道:“那你怎么看?” 老道士捋了捋胡须,笑道:“跟涂山谣一战之后,他在找寻一种跻身神游时的境地,想的太大了。看飞瀑垂落,水花四溅,又化身水珠,尝了一番周而复始的滋味。神魂又上了一层台阶儿,所以他想要破境神游之时,人魂为本体,坐镇即将会开辟出的小天地,天地二魂分别主修雷霆火焰,本体与两道分身俱是神游。” 也的确,先前借住大小两座三才阵,他确实做到了。 安子点点头,“但这样一来,就愈发不纯粹了。” 玄岩笑道:“所以他也是趁着尚不能动用灵气,以凡俗人的身份走一段儿山水路,最终去做那个决定。” 事实上安子与玄岩都知道,刘景浊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挖坑,类似于走入了一处迷宫。出口只有一个,但得好走一番才能行。 安子看着正在喝酒的年轻人,轻声道:“回答问题。” 左扯右扯,正儿八经的问题却是没回答。 玄岩无奈一笑,干脆盘坐原地,轻声道:“不管刘景浊承不承认,他都是得了雷神真意,也算是得其传承了。若是他坐拥那座曾经的神霄洞天,里边儿三具神尸,以及那位姜氏先祖,都将会是他将来的一大助力。若他放弃这道巨大机缘,其实不算是好事。还有那枚印章,平定归墟妖祸以后,人世间那座最大的宗门是必然会有的,只要他手持人皇印章,以人皇身份出现,那天门开后,他的筹码就是整个九洲与八千年来飞升而去的那些人了。这两样东西,其实是最该拿着的。反而是那柄剑,拿起来容易,放下就难了。” 言下之意就是,刘景浊做的这个决定不对,是放下了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拿起了后患无穷的。 安子一笑,摇头道:“你不是剑修,不懂剑客。当年刘顾舟挨了我三剑,我答应他入局。其实龙丘晾也是剑修,他与刘顾舟互换一剑,便也入局。至于那姜老儿,本就是主持封神一事的人,自然要入局。” 其实这个封,即是封印的封,也是封禅的封。 顿了顿,安子接着说道:“那个兵主后人,本就仇视如今人间,自然不会答应刘顾舟。还有如今手中有棋子的那些人,若不是刘顾舟以死布局来请他们落子,这个人世间,远没看起来那么团结的。” 玄岩笑道:“这与剑不剑修的有什么关系?” 安子一笑,淡然道:“连你们十二个老东西都要填入十万大山那处深渊,他刘景浊要拿起天上地下第一把剑,就只是为了平了那九处山头儿?” 玄岩沉默,倒也是。 刘顾舟当年要是不想死,谁能拿他怎样?就那十一位合道巅峰吗? 他能以一己之力拼的那十一人跌境,只得退而求其次去布设那九星阵。难道就不能强行开天门,一举斩杀了那十一位所谓大先生?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 毕竟刘景浊降生之前,刘顾舟才是那个门。 安子忽然问了一句:“他是不是他?” 玄岩面色凝重,摇了摇头。 安子沉声道:“连你也不知道?” 老道士抬头看向安子,沉声道:“这种事是大罗金仙境做到的,还是凌霄境界做到的?退一万步,没有九洲为根基,外界如今有几个真正凌霄境?” 天门之上,犹有更高山。 第十三重天,大罗金仙境。 第十四重天,凌霄境。 安子笑道:“你也曾是大罗金仙,曾经做得到?就说南赡部洲那大和尚,逆流而上三百年而已,半条命都没了。” 话音刚落,两人面色都变得凝重。 天上地下,自古及今,撑死了也就不足百位凌霄境界。况且这些人,早在先后三场大战死伤殆尽。如今天下,是算上九洲、八荒、四大部洲的天下,伪凌霄也就是一手之数。 既然凌霄境界都不一定做得到,那能做成此事的,也就唯独寥寥几尊了。 玄岩沉声道:“那他就不是他?” 安子也是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反正也就不足一甲子光阴了,很快就能揭晓答案。但如果是,那就太吓人了。” 两尊开天门都觉得吓人,那就真吓人了。 安子拍了拍衣裳,微笑道:“与你报备一声,我得去中土瞧一瞧我那弟子,傻乎乎的,都快二十的人了,都还没有结丹,气人不?” 玄岩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我可以帮那孩子接一条臂膀。” 安子笑道:“不必了,日后人间多个独臂剑仙,岂不是一桩美谈?我觉得你还是瞧瞧景炀王朝那个新生公主吧,投胎竟敢跑去帝王家,搞事情嘛!” 第二百一十七章 离洲天骄 青椋山来了个不速之客,先去了一趟泥鳅湖,并未遮掩气息。 他只是想瞧一瞧,比自个儿小了好几千岁,居然并称九洲三子的左衡川,留在人间的谋划究竟如何。 大致瞅了一眼,他又一个瞬身去了化马县。此时又联想到神鹿洲青泥城那个几乎与眼前女婴同时出生的孩子,安子居然就承认了这个能与自个儿齐名的算卦的。 天门未开之前,斗寒洲就是板上钉钉的最北边儿,所以化马县这个孩子,必然是会去到斗寒洲的,青鱼在北,落下一枚定子。 至于白鹿,是送了龙丘棠溪一个人情,日后会去往离洲。火山文学 北青鱼,南白鹿。 看过之后,老人又瞬身去了那处天井山鱼窍峡。 两千年前,这条青泥河下游,有一块儿八卦石,若非石碎,黄龙潭之龙气不可能顺流而下归至大海,从而让人间蛟龙有了化龙机会。 很难想象,这处十丈见方的水潭,会是黄龙散道之处。 去到客栈那边儿,安子迈步走入,要了一碗臊子面。 那条因果循环千年之久的白蛇如今不在,但剩余两位女子,都不凡啊! 一个身怀七窍玲珑心,只待一个契机,拿到个真正古琴之后便能重回登楼境界,甚至是直接合道。另一个红衣少女,天生的种花人,若是给玉竹洲那座百花山庄得知,定要立刻请回去当做太上宗主的。 很快一碗面便端了出来,舒珂依旧穿着大红棉袄。 虽然已经入秋了,但也不至于穿这么厚啊! 可事实上,即便是蜀地盛夏,她依旧不脱红棉袄。 安子吸溜一口面,没来由便有些感慨。 这青椋山,不晓得是好福气,还是刘景浊好运气了。 九岁而已便已经筑起千丈灵台的天眷之人,还有自个儿找上门来,与自个儿差不多同岁的江湖人。还有一尊后劲儿十足的登楼剑修,甚至还有个尚在十万大山,辛苦尝试“还阳”的合道剑修。还有个也不晓得哪儿冒出来的反踵巨人,枭阳。后边儿湖里,定一山气运的红泥鳅,还有运道堪比白小豆的绿鲤鱼。 甚至如今连比自个儿岁数大的九尾狐都在山中。 叫啥青椋山?干脆去叫怪山算了。 一碗面尚未吃完,老人又要酱牛肉,结果杨念筝歉意说道:“老先生,对不住了,我家小东家不吃肉,所以这儿不卖肉食。” 安子笑道:“拍个黄瓜总是可以的吧?” 杨念筝点了点头,赶忙扭转去往后厨。 此时顾衣珏瞬身至此,面色凝重,朝着老人重重抱拳,沉声道:“前辈想吃肉,可以换个地方的。” 安子转过头,故作惊讶,“哎呦,顾剑仙啊?” 顾衣珏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子无形剑意,甚至把自个儿本命剑都压到不敢露头。 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不知哪里得罪了前辈?” 安子啊了一声,皱眉问道:“想学剑?” 顾衣珏目瞪口呆,心说前辈耳朵不好? 结果安子便开口道:“这次没冤枉你,说我耳朵不好是吧?那就得教剑了。” 话音刚落,老人一手端着碗,一手将顾衣珏提溜起来,瞬身去往青鱼峰。 杨念筝端着黄瓜出来时,哪儿还有老者身影?她无奈一笑,心说不给钱也行,至少把黄瓜吃了,碗给我留下啊! 结果她一转头,瞧见了一脸呆滞的舒珂。 杨念筝问道:“怎么啦?” 舒珂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刚才那老头儿,把顾剑仙跟拎鸡崽儿似的,拎着走了。” 除了山主真实身份,青椋山上大多事情都没瞒着舒珂。少女自然知道顾衣珏是登楼境界,还是剑修。结果就这么给人拎走了,这不吓人? 过了没多久,顾衣珏便躺在青鱼峰头,一动不动。 他欲哭无泪,上次这么挨揍,还是在昆仑。 “前辈,你上门揍人,总要给个理由吧?” 安子掏出旱烟,猛吸一口,撇嘴道:“你好赖是个剑修,这山头儿现如今也就你一个剑修,我徒弟不晓得上门找你学剑,你就不知道主动去教吗?怎么,顾剑仙的” 顾衣珏一愣,徒弟? 他忽然想起刘景浊曾经透露过的几个秘密,再看向老人时,便打死不再开口,任由他说,反正我都受着。 开玩笑,那可是安子,剑术最高! 可顾衣珏哪儿知道,九洲三子,其实已经有俩来过青椋山了。 一头黑驴凭空出现,口吐人言:“主人,你来了。” 安子淡然道:“去把赵长生给我弄来,我这老脸都给他丢光了。” 结果有个背剑至此的小姑娘瞧见了这一幕,扭头儿就狂奔往山下。 “不得了不得了,有人来抢山头儿了喂,顾剑仙都被打趴下了,姜爷爷救命!” 牛庆山下的老者咧嘴一笑,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青鱼峰。 两个老头儿互相抱拳,一个称呼对方姜兄,一个称呼对方郑兄。 ………… 小小山头儿,所谓渡口,其实只是被削平的一处山尖,堪堪停的住一艘小型渡船而已。 不过人家这想法,极其不错,刘景浊都想到了珠官城后立刻传信会去,给路阂一点儿建议。 这处小渡口停靠渡船的地方,是在平台下方,好像那处平台是可以上下挪动的。 这样一来,就无需渡船放下梯子,乘客从那“月台”便可直上渡船甲板。 好法子,学一学。 师徒俩迈步走上山巅那处月台,一路上也没有商铺,更无什么摊贩,弄的姜柚好奇不止。 一路走来,大小渡口没少见啊,此处怎么这般荒凉? 直到登上山巅,也还是没有什么卖东西的,唯独一间木屋,可里边儿也没人。两侧各是长廊,里边儿是与长廊平齐的长椅,供人休息之用。 刘景浊早就落座,姜柚则是放下了白小喵,走过去逛了一圈儿。 回来后,少女压低声音说道:“师傅,那边儿有个人,一身白衣,背着金锏,有点儿好看唉,至少跟我差不多好看了。” 刘景浊抬起头,气笑道:“少臭美,还有你咋个这么快就变了呢?咱可以学人好处,但不能把自个儿的脾气忘了呀!那个不爱看热闹的姜柚,哪儿去了?” 少女讪笑一声,挠了挠头,轻声道:“这不是怕师傅闷,逗逗师傅嘛!” 说话间,已经有一艘渡船缓缓驶来。快停靠时,其实渡船速度不快的。所以老远就瞧见渡船上有几道身影飞掠而下,是那种等不及的。 小片刻后,渡船停靠,也无人出来吆喝揽客。天底下的渡船,就没有主动揽客的,你爱走不走。 甲板正好与平台平齐,但上有一丈宽的缝隙。 刘景浊摩梭着下巴,心想着我要是助跑一段儿,能不能跳过去。 姜柚已经一个跳跃过去了,结果走了几步,发现师傅还没有跟上,她只得转过头,眨眨眼,问道:“师傅,要不然我背你?” 此刻那个一身白衣,背着金锏的女子正好走来,也正好听见了姜柚言语。所以白衣女子扫了刘景浊一眼,笑容玩味。 某人只觉得脸上那叫一个火辣辣啊!当师傅的,被徒弟问要不要背?丢人丢到家了。 白衣女子站定平台边缘,扭过头,微笑道:“要不要帮忙?” 刘景浊只得解释道:“受了点儿小伤,无法动用灵气。” 话音刚落,某人被身边女子一把抓起,就这么拎上渡船。 白衣女子看向姜柚,笑道:“我觉得你更好看些。” 少女讪笑一声,心说怎么还偷听人说话呢。 不过白衣女子已经迈步去前方买船票去了。 等刘景浊过去时,被这渡船管事告知,地字号只剩下一间了,天字号卖完了。 刘景浊只好说让帮忙多放一张床。 这渡船不是直行,而且沿途会在十几个小渡口停靠,所以速度极慢,还不如飞舟快,到珠官城要二十个时辰左右,得一天两夜。 刘景浊去船楼客舱坐了一会儿,叮嘱了姜柚几句炼气需要注意的事儿,然后就去往甲板,落座在了侧边椅子上。 年轻人抿了一口酒,却瞧见那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迈步走来,就坐在刘景浊对面。 某人那叫一个如坐针毡,极其不自在。 女子此刻未背金锏,一身白衣,黑发如瀑,眼珠子直愣愣瞅着刘景浊。 女子开口道:“你怕什么?” 刘景浊啊了一声,笑道:“我怕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故作镇定,起身去了别处。 某人心说,我刘景浊长得也就这样儿啊!哪儿就主动凑上来了? 结果那女子跟过来,走到刘景浊身边,轻声道:“你就不应该两把剑都给那丫头背着,景炀王朝那边已经在邸报刊发了你两把剑的图样,虽然如今并未大范围传播,可碰上有心之人,还是逃不过人家眼睛。” 刘景浊转过头,微微眯眼,“你是何人?” 女子拍了拍船边栏杆,笑道:“我叫风苓,有个黑衣人把你行踪透露给我。” 刘景浊眉头愈紧,沉声道:“姑娘找我作甚?” 离洲天骄,排名第五,散修风苓,一百二十岁,真境。 风苓一脸愤恨,板着脸冷哼道:“有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白吃一顿就跑了,毁了本姑娘清白,还不打算娶我当媳妇儿。” 刘景浊差点儿没给一口唾沫噎住,连退好几步,气笑不止。 “跟我有什么关系?姑娘莫要毁我清白!” 风苓转过头,一脸认真:“那个人告诉我,你知道余恬在哪儿,让我顺便给你带句话,说接下来的地方可以放心去。” 刘景浊一下子就变了脸,凑到女子面前,轻声道:“所以说,姑娘说的那个读书人,是我家老大?” 风苓点了点头,沉声道:“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要去找这个负心汉!” 刘景浊笑容灿烂,脱口而出:“在中土,金陵书院。” 女子也咧嘴一笑,“二弟果然不像邸报上说的那般不靠谱。对了,那位前辈还说让我告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些东西要不要,自己决定。” 说完之后,女子一个瞬身便脱离渡船,直往北去。 某人嘴角上扬,心说这下老爹要乐呵坏了,老大也有媳妇儿了,还成了负心汉? 代为传话的那个人,知道刘景浊要去珠官城,那就只会是酿橘子酒的老婆婆了。 可那位不会做饭的老婆婆,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做选择? 第二百一十八章 珠官城内有故人 得知景炀那边儿已经放出两把剑的图样,刘景浊还真就不敢让景炀同时背着山水桥与独木舟,只得将那柄八棱铁剑收回,让她只背着两把剑。 既然说过了山水桥要传给姜柚,那日后自归墟返回,自然就要给她。 一天两夜,弯弯绕走了近万里地,师徒俩这才到了珠官城。 下船时,姜柚一直盯着那无尽水域,直到走下渡船,她还在看。 刘景浊当即明白了,看样子这孩子是没有见过海啊! 也是,朱雀王朝还是版图太大了,海岸线虽然长,但姜柚住在京城,那是内陆。 一座珠官城,占地方圆五十余里,从北门走去南门就得结结实实走大半天。 许多楼船飘在海上,错落有致,俨然已是一片水上城池。 落地走了十余里便到了城门口,果然,两人要交十枚半两钱的城门税,不过也会拿到个凭证,一月之内再不收二次。 刘景浊取出了那枚令牌挂在腰间,伸手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有你逛的时候,零花钱管够,但咱们得先去找人。” 少女嘿嘿以一笑,搓着手,轻声道:“管够是多少?” 问完之后立马儿转而说道:“师傅千万别多想,我是想给师傅省钱!毕竟以后师傅是要娶师娘的,估计花钱不会少。” 刘景浊板着脸,自顾自往前走去。 说是先去找人,结果还是先去了卖酒之处,又花了三枚半两钱,买了一坛子珠官酒。 喜欢喝酒这事儿,真不是练出来的,好像天生就喜欢。 买完酒后,刘景浊径直朝着一处酒楼走去,城池实在是太大了,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那处名叫余阁的酒楼。 刘景浊投胎看了看前方不远处那个至少有六层的高大酒楼,嘴角抽搐不已。 还没进去,就已经在心疼兜儿里的钱了。 天底下装潢极好的酒楼,不一定好吃,但绝对会贵就是了。 别说这处炼气士居多的城池,就说长安城里,一顿能吃几百两银子的酒楼都不在少数。 他转过头,轻声道:“悠着点儿,我拉了好多饥荒呢。” 姜柚咽了一口唾沫,摆手道:“了解了解,师傅放心。” 迈步走进酒楼,刘景浊便心中长叹。 这怕是没有一枚五铢钱,出不来了。 全他娘的是雅间儿,一楼处一个座儿都没得,倒是有一座巨大假山,山巅有八角亭,山上数条溪流,山下是做大海状,甚至有核舟漂着。 刚刚站定,一位女子便快步走来,始终面带笑意,走到近前时微微行礼,问了句公子是两个人吗? 刘景浊只一点头,女子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道:“四楼请。” 姜柚跟在后边儿,一脸好奇。 好家伙,自个儿好歹也是名门望族了,皇宫也去过啊!可朱雀王朝那皇宫,好像跟这儿比,差点儿意思。 并不是富丽堂皇差点儿意思,而是这余阁之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味道,非要说,那就是贵的味道了。 刘景浊没忍住问道:“姑娘,跟我透个底儿,我俩人在这儿吃顿饭,有多少钱才能出的去?” 少女倒是不觉得问这个丢人,师傅有钱,我有底气。 前方侍女微微一笑,轻声道:“公子是外乡人吧?放心好了,我们余阁出了名儿的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说话时,正好走上三楼。 刘景浊明明瞧见几个大汉拖着个中年人出来,提着狼牙棒,打个不停。 虽然打不死,但看着就疼啊! 被打那人哀嚎不止,破口大骂:“黑店啊!我就点了一条鱼,你就要我三百半两钱,你这鱼是灵泉里养出来的啊!” 饶是姜柚不爱看热闹,也转头看了老半天。 前方侍女明显有些尴尬,赶忙说道:“摊子大了,总有些人来找茬儿的。” 刘景浊强装镇定,点了点头。 他差点儿就忘了,清溪阁曾经可是天下第一大黑道势力啊! 侍女领着二人走进雅间,桌上已经摆了果盘酒水,另有两名十八九的清秀女子站立一旁。 女子笑着说道:“桌上有菜单儿,二位点完之后,后厨自会收到,很快就会上桌,小女子就不打扰了。” 领着两位清秀女子离去,屋内只余师徒二人。 姜柚把下巴抵在桌子上,嘟囔道:“完了,铁定要被宰了。” 刘景浊笑了笑,“怕啥?就点他一条鱼。” 姜柚等的就是这话,拿起菜单,居然是可以往下按的,不过她还是只要了四菜一汤,外加一条鱼。 刘景浊笑道:“怕啥?你师傅差一顿饭钱。” 也就一盏茶功夫,方才两位清秀女子便各自端着个两道菜上来。 很快菜就上齐了,姜柚与白小喵大快朵颐,刘景浊则是取出来一壶橘子酒,并未去喝桌上酒水。 余阁二字,一楼那处假山,都说明了这位故人是心里念着清溪阁的。 姜柚抬起头,轻声道:“师傅怎么不吃?” 刘景浊笑道:“你吃吧,我等人。” 事实上,刘景浊早就注意到,那个接待自己二人的女子,出门之后就去楼上找到了一位黑衣女子,这会儿已经在门口了。 敲门声传来,刘景浊说了声进,那黑衣女子便推门走入,先行了一礼。 女子笑问道:“这位公子,小女子乃是余阁掌柜,听闻二位是头次来,所以问问二位,咱们菜式如何?”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瞧着还不错,就是不晓得我口袋里钱够不够。” 女子明显是在以余光看向被姜柚放在墙边的山水桥, 听到刘景浊发问,她笑着答复:“公子说笑了,我们余阁的菜,向来是一分钱一分货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说希望如此。 女子这才说了声打搅了,缓缓退去。 走出门后,女子便传音道:“东家是不是又去钓鱼了?赶紧找他回来。” 迈步上楼时,女子也是有些疑惑。 这个如今在离洲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晓得东家为什么那么上心。 那柄木剑图样,很多年前就有了,各层管事都见过。东家说,只要拿着这剑的人来,就要立刻告诉他。 也是前不久,有新刊发的邸报,上面也有那木剑图样,而那木剑主人,正是在北边儿行凶的景炀二皇子。 就是不晓得,东家是与他有仇,还是有旧。 黑衣女子刚刚返回六楼,有个同是黑衣的青年人便凭空出现,轻声道:“大姐,那人是谁啊?” 女子沉默片刻,轻声道:“要是猜的不错,那个姑娘就是朱雀王朝被抢走的王妃,至于有些文弱的年轻人,怕就是刘景浊了。” 青年人瞪大了眼珠子,扭头儿就要下楼。 他娘的!一个中土修士,跑来离洲撒野,抢人媳妇儿,白日行凶,看老子不打死你! 女子一愣,问道:“你要干嘛?” 青年人冷冷开口:“给离洲长志气!” 女子气笑道:“人家能剑斩神游,你去干嘛?找打?” 可青年人压根儿不理会,一个瞬身,就落在了刘景浊所在雅间。 刘景浊转过头,笑问道:“这还没有吃完呢?什么意思?” 黑衣青年冷声道:“先付钱,一枚五铢钱。” 刘景浊便笑着掏出一枚五铢钱。 结果那黑衣青年又说道:“涨价了,一枚泉儿。” 刘景浊又是一笑,摆手示意姜柚不用管,然后取出来一枚泉儿放在桌上。 不过,放下钱后,刘景浊忽然笑盈盈开口:“真是黑店呐?” 黑衣青年手中凭空多出一根镔铁棍,他冷眼看向刘景浊,沉声道:“我倒要瞧瞧,你这个中土来的过江龙,有几斤几两。是个男的,与我下楼一战,我家东西打坏了我心疼。” 刘景浊无奈,心说这哪儿来的直肠子?韩逄怎的还不来? 年轻人抿了一口酒,笑问道:“我有伤在身,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结果那黑衣青年居然说:“需要什么药,我花钱给你买,等你伤好了,咱们再打!” 何止刘景浊,连姜柚与白小喵都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人多半是脑子长了疮了。 方才那个黑衣女子也快步走来,一把拉住青年人就往外扯,边走边骂。 只是猛然间一道大阵笼罩余阁,这间雅室又被单独隔绝出来。 同时有个白衣中年人凭空出现在四楼,迈着沉重步子走进雅间。 两道黑衣赶忙让开。 女子轻声道:“东家,别怪韩屋,他……” 话没说完,二人便被眼前一暮震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姜柚也一脸疑惑,心说师傅这故人,怎么二话不说就跪啊? 刘景浊硬是没拦住,只得起身,无奈道:“这都哪儿学的臭毛病啊!都一个德行,金柏是这样,黄三叶跟路阂也这样,你也这样。” 只见单膝下跪的中年人双手奉上一枚漆黑令牌,开口时已然眼眶湿润。 “画眉峰韩逄,苦等少主当年。”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眼睛也有些泛红。 他轻轻搀起韩逄,笑问道:“那处假山,是清溪阁主山吗?” 韩逄重重点头。 第二百一十九章 继续装 两个黑衣人被骂了出去,雅间儿里边儿,姜柚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反正看样子饭钱是不用给了,所以她偷摸拿起菜单,又连点几道菜。 刘景浊递给韩逄一壶橘子酒,轻声道:“尝一下,试试能不能尝出来是谁酿的。” 韩逄点头,二话不说拿起酒壶就喝,没有半点儿防备心。 有些事压根儿不用去多想,即便刘景浊未曾腰悬令牌身背枣木剑,他一样认得出。 因为刘景浊的声音,与身形轮廓,简直与刘先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眉宇间那股子英气,与阁主极其神似。 韩逄抿了一口酒,立马儿眉头紧皱,放下酒壶,沉声道:“少主,这是阁主最喜欢的橘子酒。但当年阁主教了很多人酿酒的,出自谁人之手,我真喝不出来。” 刘景浊也抿了一口酒,忽然说道:“天地玄黄不插手清溪阁事务,我娘之下,还有左右两位护法以及一位副阁主。有没有可能是哪位副阁主?” 韩逄苦笑道:“那个副阁主,我压根儿就没见过。” 这么说来,那个人到底是谁,也就无从探究了。 两人说话时,外面两道黑衣各自端来一碟子菜。 刘景浊转头看向姜柚,气笑道:“你可真给你师傅长脸!” 少女讪笑一声,嘟囔道:“这不是因为韩大叔家的菜好吃嘛!” 某人无可奈何,姜柚在想什么,当师傅的能不知道?这死孩子多半是抱着一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思。 韩逄一笑,指着两个黑衣人说道:“他们是我收养的孤儿,他们爹娘都是南珠海里的采珠人,后来出了事儿,我见他们无依无靠,且有几分资质,就带回来了。现在都是元婴境界了,大姑娘叫韩萍,这小子叫韩屋,打小儿就调皮,几十岁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刘景浊一笑,没好气看向姜柚,轻声道:“一样,这丫头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二位要是不嫌弃,坐过去一起吃吧,我再给这死丫头一个肚皮她也吃不下这么多。” 姐弟俩看向韩逄,中年人没好气道:“少主说了,就照少主说的做!” 刘景浊也有些无奈,轻声道:“就别喊少主了,要不然你就直呼其名,要不然就跟路阂他们喊公子吧。” 相比于少主,其实公子更让人容易接受些。 韩逄笑着点了点头,又抱拳喊了句公子。 两人就此闲聊起来,刘景浊大致说了青椋山那边儿的情况,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年轻人将桌上的一枚五铢钱捡起抛给姜柚,轻声道:“不够了回来再要,别惹事儿,万一碰上了自个儿占理的事儿,打不过了再回来找我。” 姜柚咧出个笑脸,“师傅真好!” 她故意没有拿上山水桥。 韩逄也转过头笑着说道:“你俩陪着姜姑娘去吧。” 都知道各自的师傅与东家要谈事儿了,所以姜柚就跟着韩萍韩屋快步离去。 等到他们走后,刘景浊轻声道:“布设一道禁制,我有伤在身,无法动用灵气。” 韩逄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不好多问。他挥手布设一道禁制,这才问道:“谁伤了公子?” 刘景浊摆摆手,“先不说这个,我得先跟你说明白一件事。” 韩逄当即起身站立,沉声道:“公子吩咐。” 刘景浊愈发无奈,心说清溪阁规矩这么大吗? 不过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年轻人微微抬头,沉声道:“不管韩峰主怎么想,我得先把我的话说了。无论如何,清溪阁是已经确确实实不存在了,所以我从来没想过强迫你们去做什么。所以,我得告诉你,你如今也有家业,我会完全尊重你的选择,若是不愿牵扯进来,我收回画眉峰令牌,即刻离去。” 韩逄闻言,咧嘴一笑,“那就请公子尊重韩逄选择,清溪阁只是在这个人世间没了,但在韩逄心中,一直都在。” 刘景浊一笑,“那我就要发号施令了。” 韩逄笑道:“真像阁主,不含糊。少主吩咐就是。” 刘景浊轻声道:“我爹娘之死,仇我肯定要报的,突破口会是离洲朝天宗与朱雀王朝那座挂壁楼。韩峰主得与清松国松鸣山取得联系,搭起一座明面上的生意线。最北边儿那座惊云国,有一双姐妹,也得派人去接洽,争取把生意做大做强。等这边儿生意遍布一洲,就得去往别洲扩散,五十年内,要尽量去做到生意遍布九洲。青椋山那边儿我也会派人帮忙。玉竹洲、神鹿洲、斗寒洲那边儿,接下来几个年头儿,我会为你们最少每一洲找寻一个落脚处,瘦篙洲青鸾洲,十年之内也会有地方牵线搭桥。但婆娑洲跟浮屠洲,我是真的没法子。” 韩逄抿了一口酒,问道:“公子想要重建清溪阁?或是营造出类似于曾经清溪阁的巨大脉络?” 刘景浊点点头,沉声道:“不会是重建,但一定会是一张铺在九洲的蛛网,中心处,会是中土青椋山。” 中年人有些疑惑,若只是为报仇而织就如此巨大的蛛网,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可刘景浊想的却是,他们摆他们的九星阵,我织我的捉星网,当然不只是为报仇。火山文学 假如日后人世间当真有了那座最大宗门,那便可以视其为天罗,而自身谋划,便是地网。 天门开后,战事落幕,哪怕是不输,九洲依旧会是那些个进无可进的大修士破境的唯一机会。 刘景浊能想到的让九洲不乱的法子,唯有以这天罗地网笼罩九洲,另有一人坐镇人间,去尽量不让那些个大修士祸乱九洲。 这是最坏的打算了。 若是好一些,八千年之间以各种法子飞升外界的九洲修士,会站在人世间这边儿,这样一来,局面会好很多。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甲子之内,九洲与八荒战事平息。 刘景浊沉声道:“当然远不止为报仇,我要网罗出藏在四方海域,以及九洲之内勾结八荒的所有山头儿,所有修士。” 顿了顿,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有一场注定的远游,归期未定,临走之前,我得把能做到的,一股脑儿全做了。” 韩逄沉声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摇摇头,“不好说的事儿,我也云里雾里的,但我都亲眼看见了,估计多半是会发生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我要去一趟旸谷,朝天宗那边儿定然事先有谋划,所以那丫头我得先丢在你这儿。等我平安离开归墟,到时候与你联系,你再把姜柚给我送来。” 韩逄刚要说话,刘景浊便将其打断。 “你不能出手,朝天宗不敢杀我,至多就是恶心我而已。再者说,有一位前辈正在赶来路上,至多大半年就能到。” 我刘景浊也惜命啊! 韩逄笑问道:“少主这么相信我?” 刘景浊也是一笑,“你不也一样相信我?”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有没有接续筋骨的丹药?” ………… 韩萍得了一句传音,当时就有些脑壳疼。 东家让自个儿与韩屋带着姜柚多逛一逛,这还需要自己带着呢?好家伙,这才出来多久,就已经装满了一枚乾坤袋的东西,各式各样啥玩意都有,只要人家看的顺眼,掏钱就买。 刚刚吃完饭,这丫头肚子也不晓得咋个做的,路边儿小摊儿,挨个儿去买吃的。 长这么大,韩屋头一次这般对某人无语。 他没来由蹦出来一句:“姜柚,你不是被刘景浊掳走的吗?怎的还认他做师傅了?” 韩萍白了韩屋一眼,但青年人还是直愣愣看着姜柚,等她回答。 少女撇撇嘴,“就知道你会这么问,邸报上的话你也信?要不是我师傅,我可能已经被人拉去王府,一生凄惨喽!还有什么仗剑在松鸣山行凶,那也是瞎扯。一口口大锅,黝黑发亮,我师傅只能背着,还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找个人写一篇文章,说他不是那样的人?那岂不是越描越黑了?” 韩屋一愣,意思是,那些个邸报全是栽赃嫁祸吗? 正想着呢,眼前少女走进一处兜售南珠的铺子,问了句哪个最贵,然后一把拿起珍珠,抱着白小喵拔腿就跑。 少女跑出去一段儿,忽然转身倒退着跑,大喊道:“就当我欠你们的,帮我把钱付了,以后我会还的。” 说完便扭过头,风一般狂奔了出去。 几十里,愣是给她跑了小一刻便到了。 少女笑咪咪收起珍珠,心说这是得给师娘的礼物,装好了才行。 然后她走出南门,盘膝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揉了揉白小喵脑袋,咧嘴笑道:“想甩掉我,门儿也没有啊!” 没过多久,有个一身黑衣,拄着拐杖的青年人走出南门,一脸络腮胡,瞧着有些邋遢。 姜柚一个纵身跳了过去,默默跟上。 都走出去二里地了,邋遢青年这才转过头,瞪眼道:“哪儿来的小姑娘?跟着我作甚?” 少女眯起桃花眼,笑着说道:“师傅可以继续装的。” 第二百二十章 有些病得治(一) 珠官城南门几里外,有个得知真相的少女狂奔折返回珠官城,花了三枚半两钱买了一张离洲舆图,再次走出南门,狂奔往西南方向。韩萍与韩屋跟在后边儿,不敢不管,又不敢管。生怕那个皱着鼻子的姑娘一下子嚎啕大哭,哄不住的那种。 几百里外,刘景浊与韩逄落在一处山坳,年轻人又递给中年人一壶酒。 这位清溪阁故人沉声问道:“为什么不等伤好了再走,不也能稳妥些?” 刘景浊有摇了摇头,轻声道:“有些事等不及了,早点儿修缮好山水桥,哪怕只有我自己,对阵真境也就底气更足几分。出来后我还是想再逛一逛离洲的,不也得再耽搁一年。之后去玉竹洲倒是耽搁不多,但神弦宗跟西花王朝我得走一趟。出门前,我其实把时间预留的很充足,是想着十年之内返回中土就行了。哪承想路上又碰到了别的事儿,所以我五年左右就得赶回去。再说了到神鹿洲后,说不定还得挨顿揍呢。之后还得跟姚放牛一起走一趟婆娑洲,倒是不会很久,杀几个人就会回去了。” 说到这里,刘景浊便又传音说道:“联系青椋山时,用旧时开阖峰那种传讯方氏,尽量不要去使用镜花台与鱼雁楼传信。几年之后渡口建成,我想法子再弄艘船,只往返惊渡,届时最北边儿的惊云国,离洲中部的松鸣山,还有珠官城,最好能连成一条商贸路线,明面上看起来,三方都是为了挣钱,拗着性子与青椋山做生意的那种。” 一说就停不下来了,年轻人接着传音说道:“切记切记,要先顾好自己,再去想办法多做些什么。不瞒你说,我青椋山上有个压箱底儿的开天门,不久之后还会有合道巅峰的剑修与个相当于登楼境界的护山供奉,所以不必担心青椋山。至于我知道的剩余几位清溪阁故人,还是一样,不强求,但会说清楚。不过,等我回山之后,青椋山正式开山之时,你可以换个隐秘身份,来山上瞧瞧的。” 韩逄打从刘景浊传音时就是一脸笑意,所以刘景浊有些疑惑,问道:“笑什么?” 韩逄赶忙摇头,笑道:“没啥,只是忽然想起了阁主说刘先生时的有一句话。阁主嫌弃刘先生爱管闲事,操心太多,所以总是会打趣一句‘你刘顾舟跟八十岁的老太太似的,操碎了心’。” 当年那个剑客,其实比刘景浊更文气,关键是刘顾舟读书确实更多。只要他上心的事儿,就会像方才刘景浊一般,事无巨细,再三叮嘱。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我见过我爹了,他们都说长得像,特别是声音像。儿子像老子,也没什么吧?” 韩逄笑道:“不像才是怪事儿。” 顿了顿,韩逄忽然问道:“朝天宗那边儿需不需要安插眼线?这些年我也不是虚度光阴,好歹也是个炼虚境界,所以在离洲南部还是小有名气的,就是我的手段公子可能不喜欢。” 言下之意就是,他韩逄行事,不会那么光明正大。 刘景浊一笑,“清溪阁毕竟是黑道,狠一些可以理解,但恶字最好别沾。” 中年人面色古怪,百年前,刘顾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一字不差。 韩逄笑问道:“开山之时,客人多吗?” 刘景浊一笑,“也该不会多,我仇家多过朋友的。”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猜肯定是我师傅留的。” 韩逄摇摇头,开口道:“不是,虞老哥让我转告公子一句话。” 刘景浊转过头,静静听着。 韩逄沉声道:“将来若是碰到什么很难以抉择的事儿了,别着急去与他人问路,先问问自己,我想如何。”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像是我师傅说的话。” 顿了顿,刘景浊笑道:“那小妮子这会儿多半会哭了,说不定会摔东西发脾气,多担待些。她在别人面前,可能会很不懂事,可能会有种瞧不起人的感觉,但千万别多想,她就是万事不上心,他人事跟我无关的性子。” 韩逄神色古怪,轻声道:“公子,她买了一张舆图,就这一会儿拼命狂奔,已经跑了百十里路了,看样子是想着,你不带她,她就自个儿去旸谷。”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回吧,那就让她跑去吧,跑累了就会回去了。” 说着,年轻人一抱拳,沉声道:“就此别过,开山再会。” 韩逄一笑,抱拳道:“我等公子喊我回家。” 中年人走后,刘景浊独自往南。 其实韩逄并未走远,只是落在了云海之中。 珠官城距离旸谷两万里,与朝天宗,至多万里只遥。 去年三月走的,如今已经过完一个年,又是八月了。 听说老三又生了个闺女,小公主叫赵思思?老爹别高兴坏了。 山野无人,年轻人百步之后忽的换做一身白衣,又百步,再换黑衣,复百步,重回青衫。 难道师傅早就料到了我会有很难抉择的事儿? 想到这里,刘景浊不禁一笑,心说自个儿怎么想出这么一句话?师傅当然会料到,因为难以抉择的事儿,向来很多。 不着急问别人,先问问自己? 可问题在于,不是我想怎样,而是我能怎样。 两道与本体同境的分身,我自然做得到,问题是雷火剑三种东西,糅杂在一起,会变得很不纯粹,那以后还求个什么真我?可要是三道元婴分开,很难。 沉思之时,年轻人越走越快,很快就步下生风,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走,都赶得上寻常人狂奔了。 步速极快,等他回神之时,已经缺月高悬。 年轻人拍了拍脑袋,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心说怎么还能走神了。 干脆就停在山林之中,盘膝催发今天吃下的那枚药丸子。 着急离开珠官城,也就不必担心韩逄身份被识破了,若非如此,他定要去城里好好逛逛,找一颗上好南珠,以后好送人嘛! 后半夜时,刘景浊明显察觉到了什么动静儿,放开神识查探一番,结果发现是山中一处小池里的黄色莲朵,机缘巧合之下,居然要开灵智。 有两个境界不高的炼气士蹲守在不远处,应该是等了很久了,就等这莲朵汲取天地灵气,引气入体开启灵智之后将其连根拔起。 若非拿回去入药,便是要移栽自家池塘了。 天下草木之属,唯独莲花最能洗涤人心中尘埃,有压制心魔之用。 不过两个凝神而已,能有什么心魔? 此时此刻,便又是抉择之时。 管与不管。 若是管了,救下一只小精怪而已,但人家蹲守此地,那是人家的机缘。若是不管,一只刚刚出世的小精怪,那也是生灵啊! 一时间,年轻人心乱如麻,再也坐不住,只好起身,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脑海中忽然就响起了白天韩逄说过的话,“先问问自己想怎么样。” 刘景浊再次放开神识看向那处小池,却瞧见一只蜻蜓点水而过,那朵黄色莲朵居然瞬间收敛灵气,让那只蜻蜓安然过水,可自身花瓣确是被方才举动惊落两瓣。 如此一来,莲朵的引气入体,便要弱上几分了。 刘景浊忽的一笑,再不纠结,心念一动便将飞剑长风祭出,那处池塘便被凭空剥离,只留下两个一脸疑惑,不知所措的凝神修士。 那两人找寻了好一番,实在是毫无踪迹,这才迈着头离开。 就在刘景浊要收回神识之际,却听到那两人中其中一人说了句:“大师兄也真是的,非要多管闲事,弄的被那妖魔之气侵染心神。这下好了,我们守了三个月了,白守了。” 另一人说道:“可师傅在世时说了,咱们身为炼气士,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大师兄做的对。” 刘景浊一阵恍惚,猛然间如坠深渊,心神失守。 年轻人一转头,只见山林之中密密麻麻的人影,有妖有人,最近处甚至有许多熟悉面孔。 刘景浊眉头紧皱,看向前方一个盔甲碎裂,肚肠都在外挂着的中年人,沉声道:“老佟,怎么回事?” 转回头,刘景浊看向一个半边儿脸稀烂的男子,又问道:“钟坪,是你吗?” 那个肚肠挂在小腹的中年人率先开口:“为什么我们那时候没得选择?” 半边儿脸稀烂的男子接着说道:“连一朵莲花都要被你如此对待,那我们呢?刘见秋?不对,二殿下!你留下它,我们就得死!” 后方人影有如潮水一般涌来。 “将军,我想回家。” “将军,我好疼。” “将军,我答应了我儿子,要陪他放风筝的。” “将军………………” 一声声将军不断传来,刘景浊已然眼眶通红,嘴唇颤抖不止。 猛地有女声传来:“还我儿子!还我丈夫!” 刘景浊再也稳不住心神,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盘坐原地,周遭声音不断传来,每个字都有如飞剑般,不断朝着刘景浊刺来。 有个一身金黄的中年人挤到前方,冷声道:“妖鬼十国,你何止杀我十万同胞?归墟战场上,你杀我同胞更是以百万记,你那时怎么不想想,我们也是生灵?” 年轻人再不敢直视周遭,紧紧闭上了眼睛。 可此时此刻,他已然口鼻溢血。 可耳畔依旧传来人声。 “你刘景浊说做什么事儿都需要个理由,问心无愧即可?得理就得不饶人?” 紧接着便是一声声讥笑,万万声讥讽笑声合为一处,在刘景浊听来,就好似有人站在一座山巅,手指着下方年轻人,冷笑道:“你刘景浊才是真正的伪君子。” 第二百二十一章 有些病得治(二) 刘景浊始终不语,他只觉得自个儿身形骤然变得巨大,那些个叫喊声也停歇不少,但依旧有如蚊子叫。 年轻人猛地睁眼,果然,自己依旧盘坐,可身形不知变大了几千倍,下方“鬼魂”有若蝼蚁。 刘景浊强压下自身那股子自行破出体内的气息,沉声道:“不能这样。” 于是年轻人身形缓缓缩小,但还是如同巨人,下方人影,好比小猫小狗一般。 他再次闭上眼睛,又去听那一句句传入耳中的拷问。 没过多久,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影,疯了一般朝着刘景浊身上扑来,一个个犹如饿狼一般,啃食着刘景浊身上血肉。 只片刻而已,一身青衫被尽数撕烂,血水沿着山坡往下流淌,很快变作一条血河。 从天黑啃食到天亮,刘景浊便只剩下一道被啃食的极其干净的骨架子。 魂魄缓缓离开骷髅,青衫虚影甚至不敢去看那个骨架子,只于半空中踱步往北。 就在这时,天地旋转,刘景浊被扯去那处池塘,身形又缩小千倍,落入了黄莲之中。 刘景浊一转头,身边是个只到自个儿笔尖,穿着一身绿衣的女子。 女子轻声道:“你在犹豫什么?” 刘景浊一愣,下意识去摸腰间酒葫芦,可此时他身形虚幻,摸去也是空。 好在是身边女子一挥手,同时递来一壶酒。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这才开口道:“假如我没看见那只蜻蜓,应该不会管。不管我承不承认,天上地下,总是弱肉强食,有句话叫适者生存,人不也渔猎食肉,取木生火吗?未成精的木鱼,当然也算是生灵。可我看见了黄莲宁愿自损修为也不愿伤及蜻蜓,我当然要去维护那份善意了。可,我又听到那两人说,他们大师兄是降妖除魔被浸染心神,入了魔。我护住了黄莲,可害了一条人命。” 女子微笑道:“我大概懂了,但我没明白,对于那些个鬼魂,你有什么好愧疚的?” 刘景浊苦笑道:“哪怕是重走一遍,只要是战场上的敌人,杀一万遍我都不会手软。但……这些事只分立场,不分对错的。” 女子只觉得脑壳疼,手里没个趁手物件儿,要不然定要你小子尝尝完整童年的滋味儿。 顿了顿,女子走去前方,背着身子,开口道:“你喜欢打比方是吧?那我为你打个比方。例如,有两个人,同时瞧见一块儿璞玉,也同时挖出来了,但他们都说是自己的,半点儿不退让,为此打的不可开交,甚至要闹出人命来了,你会如何处置?” 刘景浊沉声道:“那就花钱买下,给他们分钱。” 女子笑了笑,继续说道:“那好,两人都说是自己的,都觉得自己要比对方多拿,你怎么办?” 刘景浊沉默起来,女子便撇了撇嘴,轻声道:“到头儿来,还不是得打一顿就老实了?你还有别的法子?” 年轻人被这话逗笑了,可仔细一想,还真是,再没别的法子了。贪心不足,那就只有去靠拳头了。 女子盘膝坐下,招了招手。刘景浊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走去了女子身边,轻轻坐下。 “假如你爹娘挨打了,你媳妇儿挨打了,你去报仇,还需要个理由吗?” 刘景浊说道:“这本身已经是理由了。” 女子笑道:“所以,黄莲那份善意,对你来说,就是理由了?既然已经有了理由,为何还要多想?是的,整件事看来,你确实是顾了这边,没有顾及那边。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它当做整件事去看待?他因救人沾染妖气不就是你出手救人的理由?反之,有些事也不能分开去看。” 刘景浊沉默了下来,脑中慢慢清晰了起来。好像道理这么说是对的,但又总觉得哪里是不对的。 女子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我想干什么,本身就是理由。但若是找个理由,为的是问心无愧,那便是你的错了。你心里过不去的,不就是这一点?” 刘景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女子一笑:“这种事就需要你自己去想了,想不明白,谁也没办法。但当娘的好不容易见儿子一面,该说的还是得说。再打个比方,男人女人,虽有别,但不都是纯粹的人吗?人与狗,天差地别,就不是纯粹生灵了?江河湖海都是水,哪怕是人间无数条大道,还不是大道?纯粹二字不在于物,而在于心。” 刘景浊哪儿有心思听这些,早已抬起头直愣愣看向那个女子,张了张嘴,“娘?” 女子一笑,面容变换。 “现在像不像?” 年轻人已然眼眶通红。 一旁女子将额头轻轻抵在年轻人额头上,笑着说道:“对不住啊,娘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话音刚落,莲花盛开,刘景浊又是一阵恍惚,低头一看,已经重回那片山林,鬼魂依旧密密麻麻,白骨依旧盘坐原地。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身形重合于白骨,血肉瞬间恢复,成了本来面目。 年轻人身形缓缓缩小至原本大小,他站立起身,摘下腰间酒葫芦,微笑道:“老佟,你家闺女拜了秋官为师,日后将会是景炀王朝用于克制我的十位剑修之一。但丫头不乖,上次给我教训了一顿。嫂子在长安开了一间客栈,我刘景浊罩着的。” 转过头,刘景浊继续说道:“还有钟坪,你他娘的起名字也忒不靠谱,我就随口说了个忠孝全,你就给那小子起了个钟孝泉的名字。那小子很好,是今年新科状元,直接丢去做县令去了,只要他本事够,日后必是国家栋梁。” 顿了顿,刘景浊看向成群结队的景炀兵卒,沉声道:“为国战死,是刘景浊与景炀欠你们的,但你们没有白死,魂归之时,去故乡看看,自有城隍为你等开道。” 一身金黄的中年人冷笑道:“这就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看来你刘景浊也不是个心软之人啊!” 刘景浊微微一笑,转身伸手扣住那只被斩于山水桥下的老蛟,眯眼笑道:“就你个把儿女当零食吃的老畜牲,也敢在我面前狂吠?杀你十万又如何?没把妖鬼十国血洗一遍,就算是我刘景浊仁慈了。” 临被捏碎之前,这位生了个三千年一遇之天骄的老蛟,冷笑着说道:“想找台阶儿下,就没有下不去的。” 一把捏碎中年人脑袋,刘景浊一声叹息,随即笑着说道:“最起码对你们,我不用找台阶儿。” 刘景抿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不对,这是我的毛病,那我就改一改。”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四散而去,四周归于寂静。 站定之时,光阴逆转而上,池塘之中,莲朵附近涟漪阵阵,两个炼气士就站立不远处,一只蜻蜓正于几丈外起飞。 年轻人再不纠结什么,一个瞬身去往池边,轻轻将那只蜻蜓托去远处。 再次折返,刘景浊落在两个凝神修士面前,递出一张清心符,笑道:“降妖除魔做的当然对,但不一定非要莲朵才能清心的。” 话音尚未落下,年轻人已然去往池边,轻轻挥手,一道灵气光柱落下,黄莲瞬间盛开,光芒四射。 “想通了?” 年轻人猛地转身,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立一位绿衣女子。 他咧嘴一笑,却是摇了摇头。 “没想通,也不算没想通,就只是相同了某个节点而已,就像那老蛟说的,只是给心境找了个台阶儿下。” 女子抬手按住刘景浊肩膀,年轻人赶忙弯下腰,免得女子踮脚。 “没心没肺的,人生四处阳关道。喜欢为他人着想的,路上处处独木桥。这话是你爹说的。” 刘景浊笑问道:“那娘说了什么?” 女子笑道:“我说呀,所以喜欢多想的人,得学会给自个儿找台阶儿。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找台阶儿?说书生不必苦文章,也还不是找台阶儿?” 年轻人咧嘴一笑,还真有道理。 十年不晚,因为十年之内没本事报仇嘛! 不必苦文章,是因为写不出来嘛! 哈哈,娘亲也是个有趣的人。 姬荞笑着说道:“想通了也别着急破境,让境界水到渠成更好些。” 顿了顿,女子接着说道:“还有啊,别怪你大舅舅,他就是个很护短但控制欲极强的人。她觉得做他的妹妹,又是姬氏圣女,就该清白无瑕,听哥哥的话,可我偏偏没有,所以他伤心了,可他心不坏的。” 刘景浊一皱眉,沉声道:“我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姬闻鲸伤了龙丘棠溪,我不可能不还回去。” 姬荞笑道:“那随你,打得过就行。” “对了,那小丫头哭惨了,真不带了?” 刘景浊啊了一声,身边哪儿还有娘亲身影,他还在那片山林之中,天快亮了。 刘景浊放开神识,很快就找到那个抱着白小喵不断狂奔的少女。 刘景浊无奈道:“韩逄,帮个忙送我过去吧。” 云海中,中年人一笑,一挥手便将刘景浊瞬移过去两百里。 刘景浊落在路边,看了一眼不晓得跌在哪儿弄了一身灰的少女。 姜柚转头看了一眼,回过头后,努着嘴擦了擦眼泪,反正不停步。 刘景浊就跟在后面,又好气,又好笑。 走出去了二里地了,刘景浊没好气道:“哪儿摔的?弄的跟白小喵似的。” 少女抽了抽鼻子,略带哭腔,大声说道:“你少管我!” 刘景浊气笑道:“我不管你谁管?” 预料之中的,姜柚猛地蹲下,哇一声哭了出来,嘴张得老大,仰天长啸的那种哭。 少女哽咽着说道:“说好了不丢下我的,你骗人。” 刘景浊无奈道:“哪儿就丢你了?只是让你在珠官城待几天而已。” 姜柚蹲着跺脚,老鼠似的。 “这跟丢下我有什么区别嘛?!” 第二百二十二章 此秋声也 不远处一座小山丘,韩屋拧着眉毛,他不理解。 明明是刘景浊掳走的姑娘,怎的还上赶着嗯往刘景浊身上粘? 他不解道:“大姐,你说刘景浊给姜柚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他刘景浊是不是会什么迷魂咒之类的术法?” 韩萍扭过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在东家凭空出现,照着韩屋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中年人瞪着眼说道:“对我家公子放尊重些!” 青年人显然不乐意称呼那个声名狼藉的小子为公子的。 韩逄只好瞪眼道:“回来再收拾你。” 拂晓时分,山中鸟鸣不止,一夜没睡的少女显然还没有消气,眉头皱成个川字,背对着刘景浊。 某人底气不足,只得给这个小姑奶奶服软,讪笑着说道:“这不是来接你了嘛!挺大个人了,哭哭啼啼像话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要当将军了!” 姜柚哼了一声,走过去刘景浊身边,伸出手,“山水桥拿来!” 你不是要去修缮山水桥吗?我背着剑,你有本事再把我丢下。 刘景浊只好取出山水桥递给姜柚,脑壳疼。这丫头跟老三那是一模一样啊! 小时候有一次干爹干娘一起出巡,等三个孩子知道时,人家都走远了。 余恬跟刘景浊还没啥,赵坎可不行,听到爹娘下江南去了,嗷嗷一嗓子就跑了,侍卫拦都拦不住。 七八岁的小孩子,大冬天的光着脚丫子就往安跑,城门守卫一看是三殿下,谁敢拦?结果愣是给他跑了十几里地。 等余恬跟刘景浊追上时,赵坎当时那个又生气又委屈的劲儿,跟今天的姜柚,简直不要太像。 刘景浊无奈道:“行了,你还想砍我两剑怎的?去找个地方眯一会儿,我跟韩逄聊两句。” 少女背好山水桥,绑的那叫一个紧。睡觉?不可能,从今天起,一双眼睛会死死盯着那个不靠谱儿的师傅,免得他又跑了,不要自己了。 想到这里,姜柚一下子又泪水打旋儿。 “是你把我带出来的,我现在又回不去,你还不要我了。” 唉,一窝小祖宗。 刘景浊抬手按住姜柚脑袋,无奈道:“我答应你,回青椋山之前,一直带着你,行不?” 少女皱着鼻子,“你说话又不算数。” 刘景浊只好传音韩逄,没好气道:“别看了,帮忙解解围啊!” 韩逄瞬身出现,没安慰姜柚,开门见山与刘景浊说起了正事。 “话确实是虞大哥留的,但这道幻境是阁主早就留下的。阁主说,自己人给自己人挖坑,跌进去无非是摔疼了。要是留着别人挖坑,摔进去可能就要命了。” 刘景浊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其实我也知道我哪里不对,就是没法儿改。” 姜柚插嘴道:“你不是说,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犯错而不自知,知道了也不改么?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改?” 刘景浊气笑道:“都会学以致用了?” 姜柚转过头,板着脸说道:“师傅教的好。” 韩逄帮忙转移话题,笑问道:“公子确定不养好伤再走?” 刘景浊摇摇头,“不了,我摸到破境门槛儿了,尽量出旸谷前能拔高一境,届时便不怎怕怵真境了。” 说话时,刘景浊传音道:“你见过姬闻鲸吗?” 韩逄苦笑一声,答道:“三十六峰主事,就没有没挨过姬天骄打的。” 刘景浊又问道:“那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韩逄想都没想就说道:“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顿了顿,韩逄补了句:“天资绝佳,说力压半座天下的天骄我都觉得是小看他了。刘先生曾经说过,他姬闻鲸要是保持这份心境,可能会是人世间最年轻的开天门。” 刘景浊又问:“那我爹跟他交过手吗?结果如何?” 韩逄笑道:“听阁主说过,刘先生头一次去姬家,被姬闻鲸打了个半死。第二次交手,被姬闻鲸重伤,第三次是平手。至于有没有第四次,我就不知道了。” 刘景浊咋舌不已,心说上次在青椋山,他果然还是放水了。 也是,人家来的只是一道分身而已。 这也只能君子报仇了,娘的,一时半会儿打不过。 韩逄取出一枚乾坤玉,递过去,轻声道:“这是阁主留的一笔钱,不多,阁主千叮咛万嘱咐,得公子出了幻境才能给。” 刘景浊一笑,接过乾坤玉,笑问道:“我现在真缺钱,不瞒你说,我绑架勒索了一番,又在白水洞天斩了一头老蛟,杂七杂八加在一起,也才有不到三百枚泉儿。可我光是欠龙丘家,就足足千枚泉儿。未来渡船什么的,都是赊账。” 脸皮该厚的时候就得厚,要不然这么多钱,哪辈子还的完? 打开乾坤玉一看,刘景浊差点儿手一抖没拿住。 他不敢置信道:“确定是给我的?” 娘咧!五千枚泉儿,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些钱啊!这要是换成铜钱,得数到哪辈子去? 韩逄一笑,又递出一个百宝囊,笑着说道:“先前给公子的,只是清溪阁一年收入。这个是我自个儿的,想必公子也瞧出来了,我那余阁,很挣钱。” 刘景浊嘴角抽搐,心说我当然看出来了。一条鱼就三百半两钱,关键是,滋味儿还很一般。 刘景浊也不客气,接过百宝囊,还是没忍住问道:“你那鱼,真是灵泉里边儿养的?” 韩逄笑着摇头,“咋可能,就是后院儿养的。” 刘景浊气笑道:“奸商!” 打开钱袋子看了看,也有足足五百枚。 见过了多的,这会儿再看少的,多少显得有些无味了。 不过刘景浊还是递回百宝囊,笑着说道:“有了这五千泉儿,之后我布设护山大阵,为青椋山诸峰引灵,都够。你的还是拿回去吧,虽然余阁很挣钱,但你也得修炼。” 哪承想韩逄说道:“这只是我手头的余钱,账上还躺了几千枚呢,我一天啥也不干,躺着就能挣钱的,账本上的钱天天涨,嗖嗖涨。” 刘景浊这就明白了,这家伙是在放高利贷啊! 某人一撇嘴,一股脑将五千五百枚泉儿收入自己乾坤玉。明明得了便宜,却还不忘苦口婆心说道:“韩逄啊!放款子可以,但要有度。” 韩逄笑道:“公子放心,我从来不借钱给穷人跟好人的。” 言下之意便是,我不坑害穷人好人,剩下的,被坑活该。 又不是我逼着你找我借钱的。 刘景浊笑了笑,甩去一壶橘子酒,“这次真走了,家里见。” 韩逄笑道:“家里见。” 中年人目送师徒二人离去,等到道路尽头再无人影,朝阳也自东山而起,人间蓦的亮堂了起来。 韩屋与韩萍瞬身到此,两道黑衣瞧见自个儿的东家笑了起来,不晓得为什么,他们就也很开心。 韩屋这个愣头青还是没忍住问道:“东家,你到底跟他什么关系啊?” 韩逄转身就是一巴掌,没好气道:“你姐都瞧出来了公子不是话本那样的人,你咋就看不出来呢?” 青年人没躲,挨过巴掌后,嘟囔一句:“东家,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认识他满打满算也就一天啊!” 一旁的女子微微一笑,“人啊,从细小微末出就能看出秉性的。” 韩逄一笑,轻声道:“那你们想知道吗?” 两人齐声说了句想。 中年人笑着转身,轻声道:“从前有一座高阁,其实是一位男子为喜欢的女子建造的。高阁养活了很多人,最早走进去的,每个都是人间失意人。是那座高阁,给了那些个失意人家的感觉。” 韩逄朝着西南方向看去,轻声道:“你们的东家,是被自个儿的亲哥哥谋害,差点儿就死了的人。是一个背着八棱铁剑的读书人,路过瘦篙洲时,多管闲事救下了你们的东家。后来,我的家就是那座高阁了。” 不说旁人,只说路阂,就是被墨家扫地出门,背了一身骂名,被人追杀到无处可去时,一对神仙眷侣顺手搭救了他。 所以清溪阁最早的二十几人,每一个都宁死不会背叛清溪阁的。 我们炼气士中的黑道,当然不是善茬儿了,我们也想着找场子呢。只要活着,就一定要为阁主报仇! 韩屋忽然问道:“那他怎么受的伤?” 韩逄神色古怪,笑道:“谁出来怕你道心失守,你还是好好修炼吧。” 可韩屋还是坚持要知道,韩逄便遂了他的愿,开口道:“被个合道巅峰截杀,还没死。” 青年人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韩萍赶忙说道:“别多想,你跟人家有什么好比的?” 韩逄却只是一笑,说道:“涨涨见识,也是好事儿。” 一对师徒继续南下,徒弟背两把剑,每日行走练拳。师傅换上了一身白衣,愈发像个读书人了。 有一夜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刘景浊便知道,又是一年八月十五了。 年轻人靠在树下,痛饮家乡缥清酒,呢喃自语:“此秋声也。”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朝天 天朝 朝天宗,作为离洲最南边儿的一座一流宗门,方圆几千里,就好似他们朝天宗前后院儿似的。 朝天宗每十年有一次收徒仪式,除却那些个内定名额,都是在大比之中决出新招手的弟子名额。 今年便是久违的第十个年头儿,朝天宗下辖的十八座城池,各自挑选了自家城池之中的大比第一。每次入宗大比,都会在十八座城池之中挑选地方,今年是选在了东南方向的天钵城。 朝天宗下辖十八城池,都是以天字开头儿的。 一个百年而已的年轻宗门,这是第十次收徒大比,所以极其隆重。火山文学 十八个二十岁之下的年轻人,尽数会被收入朝天宗。但大比第一,可直接收为嫡传。第二名至第五名,会是内门弟子,剩余的就都是外门弟子了。 而且,大比排名决定之后,朝天宗允许有在场有人挑战,前提是同龄人,能打到哪儿,就可以成为响应的朝天宗弟子。若是能连打十八人,甚至可以被掌律收为亲传。 只不过,前九次大比,只有一人打擂,且只是外门弟子而已。 天钵城里这几日可是热闹,大比已经到了尾声,今日会决出最终走入决赛的两人,明日便是最后一天了。 城内赌局无数,不过已经封盘了,押的是那四个年轻人,谁能入决赛。 大比规则并不复杂,两人一组,输两次的人,会再比一场,赢了的人靠前,输了的人在后。 城内一处酒楼里边儿,乌秧乌秧一大群人,但有个带着小姑娘的青年人进来询问有无屋子时,居然还剩余一间。 青年人只好带着少女走入二楼屋子里,闷了许久的白小喵这才能出来透口气。 姜柚换回去了一身竹青长衫,不得不说,十四五的姑娘,一天一个模样。 到朝天宗门口儿了,刘景浊极其小心,不光收起两把剑,还另外刻画了两道符箓去遮掩真容。炼虚修士一定能看出端倪,可那张符箓之下,也还不是两人真正模样。 刘景浊以一身灰色长衫示人,有杨老头儿所赠的玉佩,再加上诸多符箓手段,除非是刘景浊出手泄露灵气,否则不会被人发现。 其实刘景浊只要收起两把剑就很难会被人发现,不过毕竟是在朝天宗眼皮子底下,谨慎些好。 姜柚哈哈一笑,“又能跟师傅睡一间屋子了呀!” 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话?三天不打就要上方揭瓦。 刘景浊板着脸说道:“第一,不许只穿内衬在我面前晃荡。第二,你睡你的,不许睡到一半儿假装梦游往我身上蹭。第三,不能对你师傅有非分之想,你师傅早已名花有主。” 少女撇撇嘴,嘁了一声,心说谁叫你是我师傅的。 其实姜柚只是习惯了露宿荒野,就在师傅身边而已。 还非分之想,哈!师傅居然会跟我开玩笑了。 不过,名花有主,不是说女子的么?师傅还有一颗少女心? 想到这里,姜柚嗖一声凑去刘景浊身边,环臂抱住刘景浊左臂,笑嘻嘻问道:“师傅,你也几十岁的人了,就真只喜欢过我师娘一个?那有没有别人喜欢你?” 刘景浊嘴角抽搐,心说你管二十九岁的人叫几十岁的人? 抬手就是一弹,于是少女便捂着头,灰溜溜坐去床边。 气也只能撒到白小喵身上,她原模原样抬起手,照着白小喵脑袋就是一下,然后将白小喵推开,一脸嫌弃。 “你给我死远点儿,你是个公猫,本姑娘一世英名险些被你毁于一旦。” 白小喵那叫一个委屈啊,摇摇晃晃走去刘景浊身边,抬起前爪子抠刘景浊裤脚,喵呜不止。 刘景浊没好气道:“那你倒是好好修炼,早点化形啊!” 白小喵喵呜一声,骂骂咧咧的猫语,走去了墙角,抬起尾巴遮住脸。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此时下方嘈杂了起来,有人兴奋大叫,有人哭嚎不止。 更多的,是押注今日胜出的两个少年天骄的声音。 两位进入决赛的,都是少年人,都是十七岁。两个黄庭巅峰,十七岁而已,很天才了。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我出去走走,你要不要去?” 姜柚当然点了点头。 刘景浊又问白小喵,“你呢?” 白小喵嗖一声弹了出来,可还没有走过来,便听见刘景浊又说道:“但我得把你变成别的模样。” 白小喵一个急停,扭头儿就往墙角去。 猫也是有尊严的,把我变成别的模样,让本喵脸往哪儿搁? 爱去不去,惯的毛病。 师徒俩走下楼,几步路而已,好不容易才挤出去。 出门之后,姜柚深吸一口气,嘟囔不止。 “这就是我不爱看热闹的理由。” 她没忍住问道:“师傅,咱们在这儿待多久?” 刘景浊轻声道:“就一夜,明天一大早就走。” 片刻之后,刘景浊带着姜柚走进了鱼雁楼,不过很快便又出来了。 没有动用那没贵宾令牌,此处鱼雁楼毕竟与朝天宗是近水楼台,有些事不敢保证的。 出门之后,刘景浊拎着姜柚闲逛片刻。 此处城池,是个钵盂状,也就是圆的,估计这就是为什么叫天钵城的原因。 最中心处是城主府,由城主府延伸出来十条路,一座城池,拢共九个圆环。 走着走着,师徒俩就到了最中心处的擂台附近。 没花钱买票,进不去,只能到那十座冲天式牌坊处。 姜柚抬头看了看牌坊上两个笔锋犀利的大字,嘟囔道:“天朝?他们朝天宗想立国是怎么着?” 刘景浊气笑道:“哪儿有从右往左看的?这明明是朝天嘛!” 话音刚落,此时形象是满脸胡茬儿,青年模样的刘景浊,猛地抬头看向那牌楼。 天朝? 难不成,朝天宗是这个意思? 九洲九座山头,绛方山,主山为户山,那便是绛房宫之意了。绛房宫,也称绛宫,若对应人身,则是中丹田处,黄庭宫之上,泥丸宫之下。有“神兵出绛宫”一说,因为绛宫乃是传说中的神灵住所。神鹿洲蓌山,一个蓌字,半跪之意。中土湫栳山,谐音是囚牢二字。瘦篙洲金鼎宫,本就擅长于铸造,类似于工部存在。青鸾洲那座射鹿山,刺客极多,类似于密卫。 这几处,就已经类似于朝廷衙门了。 至于婆娑洲那座定波谷,以及玉竹洲折柳山,还有浮屠洲哭风岭,反而有些可有可无了。 而离洲朝天宗,朝天二字,反过来就是天朝了。 玥谷,是神珠之意,但那枚神珠,多半是在周放身上的,所以望山楼才有了袁捉? 有些事,走到跟前,脉络就逐渐清晰了。 若是大胆去想,这九座山头儿,之所以敢于对自己下杀手,是因为外界某些存在想要建造一处天庭,重新分封人间。而九洲之地,他们想要开辟一座天朝? “师傅师傅!” 刘景浊被喊回了神儿。 姜柚有些担心问道:“是不是上次莲花池的原因?师傅怎么又走神儿了?”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没,只是觉得这一趟,没有白走。” 看来到了玉竹洲后,折柳山也得去一趟,神鹿洲那边儿,自个儿亲自去一趟蓌山。若是时间充裕,要不然就再走一趟斗寒洲。正好,把她带回青椋山,小捣蛋在外,足足十年了。 刘景浊忽然以心说说道:“问你几个问题,你开口答复就行呢。” 姜柚一笑,轻声道:“师傅说吧,徒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景浊便笑着传音:“师傅的青椋山,是师傅的师傅留下的,但十年前,青椋山被人围攻,灭门。”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大仇至今未报,你觉得师傅开山之时,要不要重建主山?” 姜柚拨浪鼓似的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要,等到什么时候师傅做到了给师公报仇了,再去重建祖山也不迟。又或者,干脆就一直这样放着,以作为警示。”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没想到你还有跟我想法差不多的时候,我也差不多就是这么想的。” 下一句就是传音了。 “主山是青椋山,我不打算在青椋山大兴土木,但一定要在青椋山建造祖师堂的,我要日后青椋山嫡传,每次议事都瞧得见漫山残垣断壁,要大家都记得,青椋山曾被人围攻,覆灭。” 刘景浊下意识举起酒葫芦,被姜柚一把抢过去。 少女撇嘴道:“别喝了,酒腻子师傅。” 返回客栈之时,路上被围的水泄不通,都是天钵城本土人。 天钵城主一身银灰色长衫,与其并肩而行的,是个背阔剑的少年人。 刘景浊只听见有人高喊少年名字,少年人叫做管楼。 这是百年来,天钵城头一次有人闯入决赛,所以那位城主当众宣布,不论明日结果如何,管楼已经是天钵城副城主。 刘景浊眉头紧紧皱起,这个管楼,不太对劲儿。 也不知怎么回事,刘景浊觉得他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远处高台之上,背剑少年微微一笑,朝着下方抱拳。 瞧见那抹笑意之后,刘景浊猛地想起一个人来。 墨漯国胡游,也就是刘景浊第一次返乡路上,收了龙丘洒洒钱,护送其回家的的那个金丹修士。 更是刘景浊知道的第一位毛先生。 可他是确确实实死的不能再死,魂飞魄散了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三眼神将 返回客栈之后,刘景浊打坐沉思,并非炼气,而是在想白天瞧见的那个十七岁的黄庭少年,管楼。 其实觉得他与胡游相似,没有任何证据的,只是刘景浊都一眼瞧见管楼之时的感觉。 那个张五味都说了,胡游是神魂俱灭,连转世可能都没有的,可这个人哪儿来的? 有些事,刘景浊绝对不会感觉错的,管楼决计与胡游有什么关系的。 刘景浊忽然想起墨漯国那个曾在栖客山求学的皇帝,司马禄洮,如今已经吞并了靖西国与神鹿洲东北方向的三个小国,单论版图,仅次于继承了神鹿王朝少数遗产的白鹿王朝了。若非青泥国如今有个倾水山在,恐怕战火已经烧过了樱江。 所以刘景浊已经决定了,到神鹿洲后,先去蓌山,然后去瞧瞧望山楼,玥谷之后,便跟龙丘棠溪一同北上,在乞儿峰喊上姚放牛,一同走一趟绛方山。南下之后,也要借着姚宗主的名号儿,去定波谷瞧一瞧,自然免不了摩珂院。 要是这么一来,就不能再磨磨蹭蹭了。 刘景浊睁开眼,取出一枚半两钱,问道:“丫头,字面还是光面?” 姜柚从被窝儿里伸出脑袋,反问道:“字面代表什么,光面代表什么?” 刘景浊笑道:“你押中了,我们就走,没押中,咱们就多留一天,明个儿瞧一瞧那场决战。” 事实上没啥看头儿,两个黄庭境界而已,姜柚上台去比他们强的多。真正的天骄弟子,朝天宗捂得比谁都会严实,绝不会这么早放出来抛头露面的。 姜柚轻声道:“那就光面。” 话音刚落,刘景浊抛出半两钱,伸直了手掌,等着钱币掉落。 看到结果之后,姜柚撇了撇嘴,嘟囔道:“愿赌服输,不许反悔。” 于是次日清晨,师徒俩再次启程,没等城主府外那处广场热闹起来,两人已经走出了天钵城。 虽然已经九月底了,可离洲嘛!总是热的让人受不了,好在姜柚已经是个炼气士了,总算不用常吐舌头。 少女跟在后面,嘟囔道:“师傅又走神儿了。” 刘景浊一笑,回过头说道:“没走神儿,我只是在想,要是我,我会在什么地方布局截杀我们?” 朝天宗的地盘儿,肯定不会动手,那等于与景炀王朝宣战,要不然就是逼着栖客山那个读书人再跨海远游离洲。 不会在这儿出手,但绝不会不布局,所以刘景浊想的是,谁会出手,如何出手。 射鹿山与金鼎宫的人,总不可能白来的。 姜柚咧嘴一笑,轻声道:“要是我呀,就按话本小说上面写的,借刀杀人,最后时刻才出现,然后哈哈大笑,说一句没想到吧?” 刘景浊只是一笑,心说借刀杀人已经做过了,而且险些成功。 再往西南万里便是旸谷了,出来时,刘景浊都不用想,定有埋伏。但刘景浊就是想不通,他们就这么沉得住气?苏箓那狗日的都已经现身了,要说没有后手,怎么可能? 所以伤势恢复之后,刘景浊一有空就在画符,如今两袖之中,符箓十万张是有的。 只不过,飞剑到底要是要走数量还是质量,刘景浊还没有决定好。 姜柚忽然说道:“我看舆图上,旸谷是在离洲最南端,以旸谷为中心的方圆几千里,皆是山林,没有国度,也没有城池,好像就是一片虚无之地。” 第二百二十五章 法天相地 刘景浊沉默不语,下意识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既然他有可能是神将,那所谓大先生?” 张柳说道:“朱雀王朝的十一皇子的所作所为,在挂壁楼眼中就是小孩子过家家。那少主就没有想过,九洲那九座山头儿,在天外之人眼中,也不还是过家家?等到他们谋划完备,天门开时,却发现只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是为他人作嫁衣而已。当然了,这些都是我的猜测。” 刘景浊只觉得脊背发凉,忽然就想到曾经一个想法。既然归墟乃是八荒门户,那外界是不是也还有一处出入八荒的门户?想的大一些,是不是八荒那边儿,已经有了一座天朝或是天廷? 那八荒妖族与九洲人族,就是相同处境,都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什么。 刘景浊沉声道:“等我把这九座山头儿都走一遍,事情究竟如何,自然会水落石出。你境界不如武槊,也得小心些,还是赶快回去吧。不过,回去之后,你要想法子帮我查一查那个管楼,有什么消息的话,就按旧时开阖峰的传讯方式,传给珠官城韩逄,让他转而传讯青椋山。” 张柳好奇道:“那个天钵城的黄庭境界?哪里不对吗?” 刘景浊沉声道:“我在神鹿洲青泥国,曾经碰到了一个归元气武夫,后来在神霄天,他魂飞魄散了。但我总感觉,管楼与他很像。” 说到这里,刘景浊顺便说道:“大先生,可能我也交过手了,也是在神霄天,当时给他跑了。也可能他并不是大先生。不过无所谓了,等我一趟归墟返回之后,这九座山头儿势必要被连根拔起的。” 张柳笑道:“有这心就行,刘先生有一句常说的话,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行了,快走吧,待会儿我就祭出飞舟赶路了,早点儿离开朝天宗地界儿。” 白小喵眼中一缕灵气闪过,忽然就是一愣,好像不知道自个儿咋个就到了主人肩膀上。 刘景浊微微一笑,祭出飞舟,轻声道:“丫头,上船。” 姜柚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就像作诗一首。 “我喊师傅听不到,师傅叫我吓一跳。啥事儿我都不知道,一问师傅,嗯,好。” 少女转过头,“押韵不?” 刘景浊黑着脸,一把薅住少女后脖领子将其拎上了飞舟。 ………… 旸谷以北近六千里内,别说城池了,连个村落都没有。 好在旸谷乃是天下至阳所在,盛产火精,凡是在这附近生长的天材地宝,都是天生的火属性,有些药材甚至是有悖于药理的。就拿一个忍冬来说,哪本儿医书上它都是寒药,但在这旸谷附近,忍冬是热药。 所以也有不少聚集在此的散修,以采摘这等奇异药物或是挖取旁的天材地宝为生。 只要不靠近旸谷,小心些,运气不差的,来这里一趟,总是有收获的。 而在这六千里之地,朝天宗修士极多,都是被派出来杀妖历练,若是得到什么天材地宝,拿回朝天宗去,是可以在宗门兑换些修行之用度的。 踏入此地没多久,至少已经碰上了三拨儿朝天宗修士,境界都不太高,元婴撑死了。 听说这些个朝天宗弟子要想得到好的修炼用度,得自个儿出来找寻天材地宝,带回宗门兑换之后,姜柚已经把嘴扯的老长了。 她问道:“师傅?咱家山头儿也这样?”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道:“其实人家这个才是一座山头儿发展的长远之计。哪怕不靠着山门做大生意,也能养活全宗。弟子历练拿着天材地宝返回,宗门之中必有炼丹长老一类的,这些药材可以用以炼丹,然后卖出去,买回来修炼所用之物,再由弟子对应的贡献去兑换。宗门供奉一类的,也得如此,那他们拿回来的东西,可能自个儿用不上,但可以给境界低的弟子们去用。这样一来,宗门就没有了闲人,且能持续发展。不过我们学不来人家这个,要做到这样,必须得很没有人情才行,一切都要看你给宗门带来了什么,宗门不会亏待你就是。咱家山头儿,当然不养闲人,但必须要有人情味儿。” 姜柚就有些犯难了,心说那自个儿能干什么? 刘景浊一笑,“你是山主亲传弟子嘛,有特权,可以不用干活儿。” 话是这么说,但姜柚觉得自个儿脸皮厚归厚,可还没有那么厚。 师徒俩刻意绕过了那些个散修聚集地,此刻就在山林之中。 树木茂盛,到处是藤蔓,所以姜柚要走在前面以柴刀开路。 如今她罡气收发自如,劈砍藤蔓而已,当然不费劲。 姜柚走在前面,忽然就瞧见个穿着红肚兜的小人儿,肥嘟嘟的,有点儿可爱唉! 结果没等她说话,小人儿撒丫子就狂奔起来,跑到远处一个土堆,跳起来嗖一声钻入地下,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少女一愣:“土遁?” 刘景浊轻声道:“要学着以灵气去开眼,瞧表象实象。方才那是一颗人参精,估计得有个三五百年了。” 自打走入这里,白小喵便一直昏昏欲睡,刘景浊就干脆将其收入袖子里,看它能不能在这儿得到某些机缘,搭起灵台。 姜柚哦了一声,继续开路。 好不容易走出一片山林,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条百丈之宽,东西望不到头儿的巨大沟壑。 姜柚诧异道:“怎么这么平整,像是人工开凿出来的一样。” 刘景浊笑道:“用心感受,这是一条被剑劈出来的沟壑,落剑之人,起码也是登楼境界了。” 姜柚目瞪口呆,“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儿?” 刘景浊轻声道:“炼气士结丹之后,哪儿还有人样子?” 说着便拎起姜柚,化作一道剑光略过沟壑。 刘景浊忽然轻声道:“你的灵台境界,我给你定一个破境条件,必须得开辟三千丈灵台之后才能破境。你主修火法,此地火属性气息浓郁,尽量去在行走之时,也运转炼气口诀,现在可能做不到,但习惯了就能行了。” 姜柚就又有些疑惑,“既然行走都能炼气,那为什么要打坐呢?” 刘景浊一笑,解释道:“这就跟练拳之初要练套路,修佛之初要诵经是一个道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接下来几千里地,你要自己走,碰见金丹以下的妖族主动出手袭击你,我不会管,山水桥跟独木舟也不会给你用的,你只可以拿着自己的铁剑,用尽你浑身解数,想法子走完这六千里。” 出手杀生是早晚的事儿,来都来了,不如让她先练练手。毕竟等她登楼之时,还得自己个儿来一趟旸谷,这趟也算是先认路。 这也是刘景浊为什么会折返回去带上她的原因之一。 姜柚眼珠子滴溜转,讪笑道:“那师傅瞧见我挨打了,可千万别心疼哦。” 刘景浊懒得搭理她,只不过心中还是想着,要是白小豆,自个儿舍不舍得让她这样修炼? 武道之修炼,本就是要在打斗之中寻找破境契机,而炼气士,则是看机缘了。 出了珠官城后,经历了一次幻境,刘景浊从姬荞那边儿得来了一个道理。世事纯粹与否,不在于物,而在于心。 所以他便也不去追求单独将剑、雷、火,各自修成一道分身。转而要去修一种类似于混沌的神游,就好似天地未明之前,无有物之说,唯独强名之曰混沌的存在。 他要去走一条先于天下的混沌之路,此路通与不通,暂时不得而知。但还是那句话,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重修以来,刘景浊在登楼之前,本就没有什么瓶颈,理论上来说,只要灵气足够,他是可以一路直上的。但如果还是走以前的老路,那还有什么劲? 所以在决定走这条路后,求真我一境,会是个大门槛儿。火山文学 一路南下,徒弟每日都在对敌妖族,不过大多都是至多凝神境界,且尚未炼形的妖兽。姜柚也从不主动攻击,只杀那些个想要品尝一番人肉滋味的妖兽。 当师傅的,其实也远没有那么闲。 一口捉月台在黄庭宫中,以雷火淬炼,如今也只能分化八千口实剑而已,至于虚幻剑影,早就可以以十万记了。可要能伤人的,也唯独那八千口捉月台。 刘景浊还给自己身上贴了十二张压胜符,每张符箓有三千斤之重,共计三万六千斤的巨力压在肩头,所以他想走快也做不到。而且那八千口捉月台,会随着武道真气与炼气士的灵气,游转直周身大小窍穴,以剑气夹杂雷霆去锤炼体魄。 武道一途,他唯有这一个破境法子,即便一时半会无法破境琉璃身,也至少要很扛揍才行。 有一天夜里,姜柚正在盘膝打坐,尚未起名的赤红飞剑就悬在其眉心处。刘景浊就在不远处,斜躺着,闭目养神。 少女忽然被一股子剑意打断炼气,只觉得一阵剑意压来,气都喘不过。 等她睁眼之时,这才发现,独木舟与山水桥已经自行飞出,两把剑齐齐护住姜柚。 少女瞪大眼睛看向刘景浊那边儿,只听见师傅鼾声如雷,且身后站着一尊十几丈之高的巨大虚影。 那尊金色虚影身着长衫,披头散发,眉心有一道古怪印记,身背一柄古朴长剑。 那剑不是独木舟,也非山水桥。 这是师傅的法相金身? 姜柚见过了涂山谣的法天相地,也听师傅说过了。可……不是说神游境界才能开辟法天相地吗? 鼾声骤止,两把剑与那尊法相几乎同时消失。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沉声自语:“我怎么会睡着?” 第二百二十六章 老子刘景浊 结丹以后,炼气士便不算是凡人躯体了,想要入梦,极难极难。 可刘景浊居然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姜柚赶忙说道:“师傅,你破境了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少女咽下一口唾沫,轻声道:“刚刚师傅好像开了法天相地,是个披发背剑的金身,” 刘景浊还没来得及多想,赶忙收敛气息,以武道归元气巅峰示人。 他传音姜柚:“有人来了,说话注意些。” 下一刻,一朵白莲凭空绽放,白莲消散之时,一道女子身影飘飘然落地。 来者外披着一层青紫道袍,内衬白衣,头戴白玉莲花冠,发冠之上又覆一层白巾,垂落直至后腰。这位女冠生着一双柳叶眼,明眸皓齿却神色冷峻,手持朱柄拂尘,冷冷朝着刘景浊看去。 女冠一皱眉,沉声道:“武夫?可见方才有人在此祭出法天相地?” 刘景浊只扫了一眼便看向别处,只轻声道:“不曾见过。” 姜柚都被吓到不敢说话了,这模样,冷冷冰冰的,瞧着就凶啊!但好看唉。 那女冠又问:“这边少女是你何人?”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是我徒弟,但道长一上来就问东问西,是不是太没礼数了?” 女冠闻言,手握拂尘朝着刘景浊一个稽首,随后说道:“贫道追赶一位淫贼至此,见有人祭出法天相地便寻来了此处,如有冒犯,先行在此赔礼了。” 刘景浊嘴角抽搐,无奈道:“道长是觉得我像淫贼?” 哪晓得对面那个大气都不敢喘的少女,居然抿着嘴点了点头。 女冠本来打算要走的,可不知怎的,又对着刘景浊行礼,递去一张符箓与个画像之后,轻声说道:“贫道乃是西海露台观修士,所追之人,三年前方辱我山门女冠,贫道已经追他三年了,若是道友碰见了他,只需捏碎符箓,贫道瞬身便会到此。” 说话之时始终是神色清冷,那种不沾凡尘的清冷。 话说完后,这位女冠瞬间消失,只余白莲虚影阵阵。 姜柚终于把憋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少女咋舌不已,轻声道:“师傅,这女道士真白啊,我都觉得发光唉,冰霜美人儿啊!” 说话间,姜柚居然笑嘻嘻伸手摩梭下巴,与街头那些个不学好的地痞,简直是一模一样。 刘景浊板着脸,一巴掌打落少女手臂,沉声道:“你要喜欢,追上去,拜她当师傅。” 哪知道姜柚一笑,打趣道:“当师傅就算了,当媳妇儿还差不多呢。” 当师傅的一阵恶寒,赶忙摆手,沉声道:“打住!看来有必要跟你约法三章了。” 姜柚静待师傅发话,刘景浊便说道:“第一,我不拦着你日后喜欢谁,再说也拦不住,但有一条底线,我只接受你喜欢的是个男的。” 少女目瞪口呆,都怕自个儿没听清楚,凑到刘景浊身边,问道:“师傅,你说啥子?你想哪儿去了啊!赶紧说剩下两条吧。” 刘景浊一笑,“还有两条暂时没想好,想好了再说。” 说完就开始闭目养神了,不用看都知道姜柚这会儿气的牙痒痒。 法天相地?方才梦中,刘景浊是梦到了与个青年人交手,好像最终没打赢,但输的应该不难看。模糊记得是有祭出法天相地。 但自己以前,法相并不是披发背剑的模样的。 况且,才元婴而已,哪儿来的法天相地? 他传音说道:“除却披发背剑,还有什么特征?你心里说话就行了,不必开口。” 姜柚想了想,以念头说道:“眉心好像有个印记,像是字又不是字,具体是个啥我也说不上。而且剑不是山水桥,也不是独木舟。” 刘景浊便没再发问,只是觉得,睡梦之时,法相外放,还是以元婴境界,这是不是忒玄乎了些? 最大的问题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事儿。 想不通的事儿,他也懒得深究了,待踏入神游,自会得知。 好些事儿是因为没法子,壁如被剥离出去的三百年记忆,究竟发生了什么?刘景浊怎么可能不想知道,只是没法子知道罢了。 此后南下,大约三千里路,走了足足两月时间。 碰到的妖族,境界一天比一天高,金丹境界不在少数,以元婴境界化形的也不少。姜柚便也没法儿去以战磨练拳技了。 松鸣山得来的那本拳谱,刘景浊迟迟未看,不打算现在就教,回去青椋山了才会教。 在大山良久,姜柚早就记不得日子了,只是每日练拳,夜里师傅睡觉,自个儿打坐。 自打上次一梦之后,刘景浊几乎每夜都会睡一觉,但再没有做梦,而且睡得很死,若非姜柚喊,他真不一定起得来。 这天师徒俩走入一处幽深山谷,倒是没有树木,但草极深。 姜柚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子恶臭味道,且越往前走越臭。直到那个臭味到达了巅峰,少女才瞧见几具少了头颅的尸身。几具身躯已经爬满了蛆虫,有男有女,但尸身有腰牌,写着朝天二字。 要是寻常少女,早就吐了,但这这对姜柚来说,小场面了,毕竟是一路杀过来的。 刘景浊轻声道:“这些就是朝天宗弟子,前面有个神游境界的妖精,应该是他干的。走吧,咱们路过而已,他要是不找事儿,我们就当没看见。” 姜柚转过头,“那他要是找事儿呢?” 刘景浊一笑,淡然道:“那就随我降妖伏魔!” 打得过的,我就是这么有信心。 一处十几里长的山谷,很快就走到尽头,最南端,明显是有什么火属性天材地宝。 走到这里刘景浊这才发现,有个天然形成的禁制笼罩着一处山洞。师徒二人走过之时,洞口有一只长着极长獠牙却身有虎斑的巨兽探出头来,十分警惕。 姜柚叹了一口气,心说降妖伏魔是不行咯,照师傅的脾性,肯定就不会管了。 可她有点儿想不通,畜牲伤了人,我们降妖伏魔,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嘛? 刘景浊早就猜到了姜柚心思,于是笑着说道:“它生来伴生火属性天材地宝,伤人只是护宝而已,哪儿有什么善恶之分?要是主动伤我们还则罢了,人家又未曾出来,咱们凭什么伤它?有个很残酷的现实,无论我们承不承认,这个世道总是弱肉强食的,想要去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些什么。而我们能做的,只有让拳头大的别去欺负拳头小的,可要是本事不如人,还上赶着往人脑袋上踩的人,那就是找死了。” 无论何种世道,免不了的会有住在山上与住在山下的人。山上人手握重拳,自然可以去制定规矩。山下人也只能去守规矩。若是规矩定制的合理还则罢了,若是不合理,山上人又不守规矩,那山下人都不用去往酆都罗山,便已经能切身体会到炼狱是何滋味了。 我们眼中五彩斑斓的人世间,必然是某些人眼中的炼狱,必然是! 最好的世道,是定规矩的人要守规矩,而不是他本身就超脱于外,不必守规矩。 就如同凡俗大小国度,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真正做到的,有几个皇帝? 凡俗间的规矩,由王朝去定,无论如何,初心都是为了人们吃饱穿暖。炼气士之间的规矩,人间最高处只有个大框架,禁止了大修士扰乱天下而已。 但此二种,说到底,还是一种弱肉强食。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忽然就有些理解某个“天外有神,人间无仙”的想法了。 天外那些个想要重新建造天廷的存在,最终目的,就是这个人世间,再无仙人。 忽的下起了毛毛雨,刘景浊叹息道:“放在中土,青椋山那边儿现在是走亲戚,下大雪的时候哦。离洲这破天气,一年到头,连冷是什么滋味儿都不晓得。” 姜柚轻声道:“我都没有见过雪呢。” 年轻人笑道:“到了玉竹洲,你就能见到雪了。” 小雨一连下了三天,到这儿了,还有千余里就是旸谷了,姜柚便恢复了本来面目。 到底是女孩子,顶着一张不那么好看的脸,总是不开心的。 刘景浊披了一身蓑衣,头戴斗笠,雨中赶路。 前方少女行走练拳,雨水压根儿落不到她身上了 这天傍晚,正好走到一处湖泊,姜柚自个儿跑去湖边儿钓鱼,刘景浊就在几里外一处阳气聚集之地打坐炼气。 姜柚的钓鱼本事,可比拳法厉害的多,不多久就有一条大鱼上钩儿,保守估计都有几十斤了,够吃好几天的。 正高兴着呢,水面忽的狂奔而过一个粉衣青年人,那人肩头还扛着个麻袋。 青年人一个骤停,惊起大片水花儿,猛地转头看向姜柚,随后瞬身到岸边,直愣愣看向姜柚,直咽唾沫。 “这不是完了嘛!老天爷咋个对我这么好?这地方都能碰见又勾勾又丢丢的小姑娘?” 姜柚冷眼看去,却被那人一把按住肩膀。 “老有老滋味儿,少有少嫩处儿啊!今夜老子就来个一龙戏二凤!” 话音刚落,刘景浊重重落地,已经把姜柚扯回背后。 刘景浊眯起眼,以中土官话冷笑着开口:“丢人都丢到离洲来了?” 一身粉色长衫的青年人也是眼睛一眯,笑道:“这不老乡嘛?” 刘景浊冷笑道:“天底下的青楼不够你逛的?没钱就去挣啊,学人做淫贼?” 青年人撇嘴道:“说嘛呢?我可不缺钱,知道你爷爷我是谁么?”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那烦劳你告诉我,你是谁。” 青年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说出来吓你一跳,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景炀王朝二皇子,刘景浊是也。邸报没看过?老子媳妇儿是龙丘棠溪,从小到大睡了不晓得多少仙女儿,这辈子就爱两件事,美人,美人。我到离洲来,就已经睡了朱雀王朝十一皇子未过门儿的媳妇儿了,你就说牛不牛?” 姜柚直想捂脸,心说就我师傅这名声,还有人冒名顶替呢? 刘景浊神色古怪,又问了一遍:“你说你是谁?” 粉衣青年鼻孔都要朝着天去了,“听好了,老子刘景浊,吓不死你!” 刘景浊抬手就是一巴掌,将粉衣青年扇飞出去十几丈,地面愣是被凿出一条大渠。 “虽然我不太在乎,但这也不是你败坏我名声的理由。”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我有飞剑八千口 姜柚忍住笑,跑过去解开麻袋,当即瞪大了眼珠子。 “师傅,是那个美道姑唉?” 刘景浊没好气道:“喊道长,再叫道姑,小心挨揍。” 说完后就慢悠悠走去粉衣青年那边儿。 一个大男人,一身粉,长得还就那样,骚包。 要是颜敬辞穿一身粉,不晓得得迷倒多少无知少女呢。方杳牧都不敢让池妖妖跟那颜如玉学术法,就知道那位春官,对女子杀力如何了。 一个第七境的神游修士,被一巴掌甩到眼冒金星,他躺在地上,依旧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珠子,弱弱开口:“你一个中土人,竟敢打景炀椋王?” 刘景浊呵呵一笑,又是一个嘴巴子甩去。 “别说椋王,皇帝我都揍过,还不止一次呢。” 粉衣青年一脸呆滞,“你是个狠人儿啊!” 刘景浊冷笑道:“解药拿来,还学人当淫贼,你有那个实力吗?” 哪知道粉衣青年也是一脸倔犟,“解药没有,下的合欢散,我跟她睡一觉自然就解了。” 刘景浊叹息一声,上次见这么嘴硬的,还是在上次。 二话不说抬起拳头,照着青年人脸上就砸去,一拳不够那就再落几拳。 一阵哀嚎声中,姜柚已经把那女冠放到了岸边的大石块儿上,不过这位美道姑还是在昏睡之中。 姜柚心里嘀咕,心说我要是个男的,也喜欢这种冰霜美人儿啊! 他一转头,刚好听见那个骚包大喊:“停停停!兄台,都是中土人氏,实在不行,你先来,解了合欢散之后,我来后半场。” 刘景浊眯起眼,“你真是找死啊!” 既然如此,那就不玩儿了。 他轻轻按在粉衣青年肩头,随手一扯,一条臂膀就被硬生生扯了下了,顿时一片哀嚎传来,惊飞大片鸟群。 刘景浊冷声道:“你有还有一条胳膊两条腿,所以机会很多,咱们继续玩儿。” 粉衣青年再不敢瞎说,赶忙翻找出来一瓶药丸,忍住痛沉声道:“合欢散之毒,在这阳气极盛的地方,解不了的。这枚药丸子药效可能只有一半。” 刘景浊接过药瓶,心念一动,独木舟凭空出现,将粉衣青年连同魂魄钉在原地。 走过去将解药递给姜柚,少女面色古怪,刚要开口就被说闭嘴。 死孩子,不学好。 刘景浊蹲在女冠身边,轻声道:“道长,得罪了。” 扭头儿叮嘱姜柚将药丸子喂给这女冠,刘景浊随即将其手掌撑开,并指往其体内输送了一缕真火。 “烦劳道长不要排斥,这所谓的合欢散,其实就是火毒而已,需以大寒之药解毒。但旸谷附近,没有寒药,我只能以真火焚烧你体内火毒。我这火焰是人世间为数不多的九味真火,会很疼,但先以火焰焚烧你体内毒药,随后我运转灵气帮你催化解药,便能解毒。” 姜柚好奇道:“她听得见吗?” 刘景浊没有解释,只是等经络之中再无阻力之后,运转一缕真火,游走其周身经络。 不过刘景浊很快就收回手指,又以温和灵气催化解药。 之后刘景浊就走去了远处,叮嘱姜柚取清水帮这位道长清洗一番,待会儿会有污秽随着汗水排出。 其实刘景浊打从一开始就对这位神游巅峰的女冠很……无语。 炼气士中毒,多扯淡的事儿?又不是那种能影响神智的毒。 天底下哪儿有所谓的合欢散,无非就是以大热之药炼制的火毒而已。鹿茸吃多了流鼻血,一个道理。想要解毒,用寒药即可。 要想做到跟话本小说里那么夸张,主动投怀送抱的,绝无可能。至多也就是加些佐料,让人昏迷过去。 但……炼气士中药毒,真的很扯。这位女冠,想必也是涉世不深,加上此处又是阳气最盛之处,这才着了道儿。 走去粉衣骚包那边儿,刘景浊以剑气封闭其神识,免得他瞎看。当然了,也封住了自己的。 有些事儿得自觉,刘景浊一直怀疑胸前悬挂的半块儿玉佩可以存放影像的,只是没证据。 其实有证据又怎样?跟龙丘棠溪对峙? 呵呵,那可是提着剑能追杀自个儿半年的人。 刘景浊开口道:“想活还是想死?” 粉衣青年立马儿睁眼,“必须想活啊!” 刘景浊点点头,“我答应你,不杀你,待会儿还把胳膊还给你。不过你得告诉我,祸害了多少女子?中土哪儿座山头儿的人?还有,为什么要假扮刘景浊?” 粉衣青年立马儿开口:“多少,真数不清了,不是我吹牛,我高低也是从中土浪到了离洲的人。山头儿,我没有,就一个散修。至于为什么假扮刘景浊,因为他名声臭啊!我这也是帮他增添战绩嘛!” 刘景浊微微一笑,下意识已经抬起拳头,就要砸碎眼前粉衣脑袋了。 粉衣青年怒目圆睁,“兄弟,说话得算话啊!” 刘景浊摇了摇胳膊,撇嘴道:“好吧,说到做到。” 但我也没说要放你不是。 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姜柚搀着那位道门女冠走来。 火毒已解,其实只需要调息片刻就好了。不过真火游走过筋脉的后遗症,得缓几天。 女冠面色发白,本就白如羊脂玉的肌肤,瞧着愈加冷艳了几分。 她站定之后,沉沉一礼,沉声道:“南宫妙妙多谢道友援手。” 刘景浊笑道:“道长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 真就是举手之劳,如今寻常神游在刘景浊眼里,也就是一巴掌的事儿。 当然了,龙丘棠溪那样的神游境界想必,那就另当别论了。 刘景浊笑了笑,“这人交给道长处理了,待会儿道长自行调息,稳固气机之后就会好很多。” 南宫妙妙冷眼看向那个粉衣青年,沉声道:“景炀刘景浊,我记住了,日后必定去中土见识一番。” “你说好不杀我的!” “我杀你了?” 一问一答之后,南宫妙妙随手一挥,一道极其纯粹的雪山神符祭出,粉衣青年当场化成一摊血水,神魂俱灭。 刘景浊收回独木舟,无奈道:“道长,有件事我得说清楚,他可不是刘景浊。” 南宫妙妙一皱眉,沉声道:“不是,那他是谁?” 刘景浊苦笑道:“他是谁我不知道,但我才是刘景浊啊!” 姜柚蹦出来,笑着说道:“我就是那些个瞎说的邸报上写的,被刘景浊掳走的姜柚。对了,刘景浊是我师傅哦。” 南宫妙妙明显一愣,眼神充满了警惕。 刘景浊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了,只是笑着说:“南宫道长服下疗伤药调息片刻即可恢复,早点儿出去吧,木属性修士,天生不适合来旸谷的。” 五行相生相克,炼气士当然也会,只不过,也还是分境界。 即便是水克火,同境界中,主修水法的炼气士来克我试试看?不把你烧成开水,我刘景浊吃了体内真火! 姜柚还想解释什么,她是真对这个冷艳女冠很有好感。 只不过,师傅瞪眼过来,她也只好低下头跟着走了。 南宫妙妙轻声道:“恕贫道冒昧,只是刘景浊这个名字,实在是……” 实在是名声太臭了,臭遍了九洲的那种。 刘景浊一笑,“哈,邸报万万份,我就一张嘴,懒得解释了,我虽然起名景浊,但清者自清嘛!好了,南宫道长好好调息吧,我们师徒还要赶路,就先走了。” 南宫妙妙问道:“刘公子要去何处?再往前可就是绝地了。” 刘景浊笑道:“去的就是绝地。” “绝地怕是去不了喽,这位刘公子,一身真火,看得我是垂涎三尺啊!” 三人齐齐转头,只见那至少占地方圆几十里的大湖,由打中心处缓缓变成火红色且漫延开来。 只一眨眼时间,湖水已然变作岩浆。 南宫妙妙皱起眉头,沉声道:“真境火蛟?” 刘景浊笑道:“还是个擅长隐匿气息的,我都没发现。” 只可惜,是妖啊! 一颗巨大头颅钻出岩浆,声若洪钟:“男人,吃了,女人,留着。” 南宫妙妙冷不丁发现,身边青年人不知何时变作一身青衫的年轻人,虽然相貌不是如何惊艳,但比方才那幅模样已经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 刘景浊呢喃道:“可惜了,你不晓得,天下妖邪见我刘景浊,必要自跌一境,别说真境,开天门也一样!” 转头看了看姜柚,刘景浊笑道:“看好了,我如何出剑。” 自重伤以来,大半年时间,我炼剑八千口,今日出剑,以你祭我捉月台! 年轻人一步跨出,踏于岩浆之上,并起双指点向一身烈焰的火蛟,淡淡然开口,说出三字。 捉月台。 南宫妙妙眉头紧皱,不由得被那泼天剑气逼退几百丈。 她老远看着“岸边”年轻人并指朝前,一口飞剑化作的洪流由其眉心射出。飞剑出体的一瞬间,一分再分,很快便分化为数千口飞剑,以一种近似杂乱的轨迹,各自刺向火蛟身躯。 年轻人转过头,微笑道:“南宫道长,记住了,中土刘景浊是个剑修。” 剑光直落,一头老蛟顷刻间便被肢解。 我有飞剑八千口! 第二百二十八章 吾为诸景之神 八千飞剑落下,几乎是一个眨眼时间就将火蛟肢解。另有数不胜数,密密麻麻的剑影于岩浆湖面肆意游曳,久久不曾散去。 少女瞪大了眼珠子,把刚刚拿到手中的铁剑夹在腋下,拍手叫好。 瞧瞧,好好瞧瞧,这一手,不论管不管用,至少足够花里胡哨,瞧着威风就够了。 姜柚已经想到了一个画面,就是数年之后,她于人前出剑,说一句我有飞剑八万口!然后就是嗖嗖嗖的晃眼剑光。那客不得,哇! 当然要比师傅强,前浪都得在沙滩上嘛! 只是,师傅,这样不好嘞!容易沾花惹草。看来有必要要跟师傅献上逆耳忠言了。 剑影消散,刘景浊淡然开口:“路就这两条,机会给你了,是你不珍惜。” 姜柚一脑门儿疑问,心说怎么冷不丁冒出这一句来了? 当然不是说给在场两人听的。 至于那个清冷女冠,早就有些心神不稳了。 元婴斩真境? 好在她主修太上忘情一道,只运转清心咒,便又是那副清冷模样。 刘景浊当即就看出来了端倪,所以便有些明白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是什么原因了。 某人忍不住说道:“道长就不怕滋生心魔?” 南宫妙妙确是极其坦然,开口道:“无情人有情事,有情人无情事,何必以人言为其立起高墙?天地所谓之,亦是人强名之,道法自然,最是无情。” 好家伙,这一股脑儿,打从双方见面到现在,估计是最长的话了。 刘景浊忽的盘膝而作,笑道:“请道长教我。” 这一举动,别说当徒弟的,就连南宫妙妙也是有些不解。 但,有人问道,自然知无不言。 年轻人坐而发问:“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之道静,则天地万物生。是故圣人当师法天地,不应有情?” 南宫妙妙居然笑了出来,把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姜柚吓了一大跳。 她居然会笑? 已然至此,南宫妙妙便也盘腿端坐,轻声开口:“书上说,天地所以能长且生,是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与刘公子看得是同一本书,故而已有答案。但刘公子显然是不认可这个答案吧?” 刘景浊一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若无情,人必不人。” 南宫妙妙也是一笑,答复道:“所以刘公子是读了死书了。” 刘景浊笑道:“所以刘景浊不明白,南宫道长如何做到游刃有余的?” 南宫妙妙神色古怪,笑问道:“刘公子有无听过那句,酒肉穿肠过?” 对坐年轻人瞬间明了,自嘲一笑,摇头起身,“刘某真是读了死书了,多谢道长开导。日后若有机会,再到露台观求教。” 女冠缓缓起身,稽首作别。 姜柚不明所以,只能跟着走。她还以为要说很久呢,结果就这三两句? 少女挤眉弄眼的与南宫妙妙道别,小声说道:“我们还会北上,到时候南宫姐姐记得招待我们,我得吃肉。” 南宫妙妙笑道:“好的,管够。” 结果刘景浊猛地转身,笑道:“南宫道长,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南宫妙妙恢复清冷模样,轻声道:“公子请说。” 结果刘景浊就来了一句:“以后行走江湖,可长点儿心吧!” 若论修道,刘景浊心甘情愿称其一声先生,三言两语便讲的如此透彻,刘景浊自知做不到。 可论走江湖,我刘景浊可不会被人下毒。 南宫妙妙无奈一笑,只得说道:“那就等刘景浊来露台观做客,南宫妙妙问道刘公子。” 都走出去很远了,姜柚才问道:“师傅,你俩刚才打什么哑谜呢?” 刘景浊笑着解释:“南宫道长修的太上无情,我就是好奇一问。” 结果姜柚一听,立马儿问道:“太上无情?我以前看过个话本儿,是不是那种不能动情,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就会修为尽失的那种?然后女主人公还偏偏会喜欢上男主人公,而男主人公为了不让心爱的女子受苦,就假装不喜欢女主人公那种?不过我看的那本书,写书的太慢了,我攒着一月买一本儿,也就凑凑合合二十万字。” 听的刘景浊直想给姜柚一个脑瓜蹦儿。 这都他娘的什么跟什么啊? 写话本小说的那帮人,东拉西扯凑字数,就写这么个玩意儿?我要是看书人,抄起书就砸他脸上,狗日的,给老子好好写! 不过刘景浊还是打算给姜柚解释一番,“这个无情,跟你想的那个无情,不是一回事。太上二字,你可以理解为圣人,而无情二字,你可以把他当做公道二字。换一种说法儿,太上无情,说的浅显些就是要摒弃自身欲望。说高深点儿,就是师法天地。” 姜柚长长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那压制欲望,怎么就无情了。 刘景浊便以那本书上言语,解释道:“圣人说,天地之所以能长久,是因为天和地不为自己活着,而是为着天地万物而活着。所以师法天地,就是要学天地对待万物的道理,摒弃私心,而得到一种公道。所以说,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就是说,在天地眼中,皇帝跟乞丐都是一个样儿。看似无情,任由万物如何生长,生也好死也罢,顺其自然。” 姜柚不解道:“那怎么就无情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只好举个例子。 “假如有一天你遭人围攻,我这个当师傅的说,那是你该有的劫难,任你自生自灭,是不是无情?” 少女点点头,要是这么说,那我就懂了。 刘景浊又说道:“你师傅是问南宫道长,她追杀一个中土淫贼三年,是不是有悖她修行的自然之道?而南宫道长给我的答复是,这也是一种自然。” 大自然者,法天地也,是做看客。 小自然者,从吾本心,率性而已。 所以后面南宫妙妙反问了一句有无听过酒肉穿肠过,后一句是佛祖心中留。 前人言语只是引子,是后人把前人言语变得具象,千万年累积,无形之中已经为后世道人筑起一道高墙。 事实上,老祖宗写书时怕是没想过让后辈以此为教条。 天下文字,单个儿拎出来,略显死板。可几个字放在一起,就很美了,而且没有最美。 前人著书,是希望后世更美,而不是学我。 刘景浊忽然呢喃道:“不知道。知不道。知道不?道不知。不道知。道之不?” 呢喃之后,年轻人哈哈一笑,心情大好。 姜柚撇嘴道:“师傅魔怔了?” 刘景浊笑道:“是想通了大半。” 少女不知道,她师傅的黄庭宫大殿之中,极其热闹。 三道身影,一道白衣,一道黑衣,一道青衫。 三道身影围成一圈儿,笑而抱拳。 随后三道身影归于一处,也无白衣也无黑衣,唯独一道青衫站立于大殿之中。 高悬半空中的四道门户缓缓移动了起来,同样归拢于一处。那道门户慢慢缩小,不一会儿就成了一枚黄豆大小的光点。光点忽的炸裂开来,一阵刺眼光芒随即发出,白茫茫过后,一切归于寂静。 但此时此刻,刘景浊体内哪儿还有黄庭宫的影子?那座高阁早已不知去向,唯有一道身影伫立一片茫茫之中。 也无天地也无人,好似混沌未开时。 既无日月星辰,也无山川河流,甚至都无法言明那片茫茫是何颜色。 年轻人缓缓站定,强压住体内欲要冲破那道关隘的狂暴灵气。 还不是时候,但此后再无纠结之处。 我刘景浊的修行路上,雷霆火焰剑意糅杂,却皆是自然纯粹。 道义之门、不二之门、众妙之门、玄牝之门,都没有了。 此后四面八方皆是门户,站立之处即是黄庭。 山林之中的年轻人,与那片茫茫之中的元婴,同时咧嘴一笑,轻声开口:“吾为诸景之神!” 离洲最南端,云海之中忽的起了一道巨大气旋,好似天公发怒,要降下雷霆去惩罚某个“逆贼”一般。 坐镇离洲的那个中年道士正在闭目养神,察觉到那道异像之后,随意挥手便将气旋打散。 人间最高处,那道天门顶上,有个嘴唇干裂,披头散发的汉子狂笑不止。 天门下方,老道士玄岩刚刚走了一趟长安返回,他笑着看了看石耐寒,无奈道:“这有啥好笑的,想要爬的更高,随之而来的只会是山更高,更难走而已。人世间哪儿会有真正最高的山?刘景浊此举,得在破境神游之时就给自个儿来一场开天辟地,倒是潇洒了,可天地寂静之中,如何求真我?” 随后略微低头,看向天门,淡然说道:“我都是个快死的人了,就别再试探我的耐性了。我不出手帮忙,但我也不能让你们下黑手不是?” 天门忽的泛起涟漪,有个黄衣身影缓缓浮现。 “玄岩,苍天已死,最好的人世间,是应该没有仙人存在的。” 老道士只是一笑,缓缓盘膝天门下方,冷不丁一道法天相地凭空出现,高过天门一半。 “我曾听人说过,你年轻时也是个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呀,哪怕后来得了那本书后,也一样是寻求真正天下太平的道士,可后来怎么就成了这模样了?” 黄衣道士淡淡然开口:“我所在的那个世道,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天上是没有神灵了,主宰人世间的却是炼气士。一个小小的金丹境界,就敢一人灭一国,杀数百万人,只为自身喜好。玄岩,这样的世道,就是好的?真正的天下太平,是推倒,重来,不必那么多学问,不必有那么多人。, 玄岩叹息摇头,话不投机半句多。 那尊法相弯腰按住天门,像是按住一个墓碑。 “你所谓的黄天,是不给人间活路的世道,我不认同,不过我也管不着。但你再敢出手干预九洲天穹,那就是逼我老道士迈出天门,重回大罗金仙经,或是以死为代价,踏入半步凌霄了。能不能做到,你可以试试。” 与此同时,十一人齐上天门。 玄岩笑道:“外加十一尊开天门,努努力就是大罗金仙了。” 见那黄衣面色晦暗,玄岩又道:“晓得为什么喜欢叫我们牛鼻子吗?因为我们这些人,其实脾气都很差。” 天门之中那道虚影微微一笑,淡然道:“也就是一甲子了,我不急。” 虚影缓缓消失,只余人声在此。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二百二十九章 吃菜持斋以灭魔 神鹿洲墨漯国,如今版图不算小了,几乎已经对青泥国形成合围。 若是没有一座倾水山,恐怕青泥国早就被吞并去了。 一封上告白鹿城的文书终于返还,所以墨漯国京城,已经忙的不可开交。 已经二月初了,要赶在三月上巳日举办祭奠,时间上有些来不及了。 白鹿城那边儿,已经准了墨漯国上一层台阶,成为墨漯王朝。本以为龙丘家不会批准,所以墨漯国压根儿没有准备。结果文书寄回时,居然写了个准字,而且是龙丘棠溪亲笔。 早朝时,一群臣工都在拍马屁,因为他们知道,自家皇帝曾经与中土那个狗日的以及大小姐有旧。 神鹿洲人,哪怕是蓌山修士,对龙丘棠溪的称呼,都只会是大小姐。 而整座神鹿洲,都为大小姐喜欢上了那么一个烂人而惋惜。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还他娘的的是老牛窜稀落下的牛粪。 也不晓得大小姐怎么想的,龙丘家怎么想的。 被变着法儿拍马一个早朝的司马禄洮,回到书房之后,忍不住一脸苦笑。 得意忘形说的是什么?皇宫给人一巴掌拍烂才多久?忘啦?! 龙丘棠溪亲笔写的准字,份量自然是有的。 因为早在龙丘棠溪降生之初,龙丘晾就曾撂下过一句浅显易懂的言语。 “龙丘家,我龙丘晾说的话就是真言,我闺女说的话,做的事,与我亲自做的说的是一样的。” 所以白鹿城龙丘家,甭管你辈分儿再高,龙丘棠溪心情好了,你喊我名字可以。要是心情不好,管你什么大长老小短老的,烦劳叫我大小姐! 可在司马禄洮这边儿,不被龙丘棠溪提剑来要个说法儿,就已经很不错了。 惆怅之时,有一道身影凭空出现,笑着开口:“陛下何必忧愁,龙丘家毕竟只是龙丘家了,神鹿王朝早就一去不返。” 司马禄洮沉声道:“国师,我写个禅位诏书于你,你来当这个皇帝行不行?” 老人笑着低头,“微臣不敢,陛下莫要说笑了。” 可接下来,老人递来两道圣旨,唯有一字之差的两道圣旨。 老人微笑道:“陛下,旨意已经拟好,但国教是取名明教还是明尊教,还得陛下定夺。” 司马禄洮阴沉着脸,一把推开圣旨,沉声道:“都写好了,何必多此一举?国师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话锋一转,司马禄洮冷笑道:“那以后,朕是不是就得称呼国师为教主了?” 老人一笑,弯下腰,轻声道:“陛下折煞微臣了,无论如何,微臣都是墨漯王朝的国师。既然陛下不想管,那就叫明教好了。” 说着,老人又取出一道圣旨递去。 “国教教义为清静、光明、大力、智慧,想必陛下也无异议吧?那就烦劳陛下明日早朝,引领诸位臣工于大殿之上吃菜事魔。” 司马禄洮眉头紧锁,一手握着砚台,沉声道:“知道了。” 老人笑道:“那微臣这就退下。” 老迈身影消失之时,司马禄洮狠狠将砚台甩落地面。 年轻皇帝面色灰暗,冷笑道:“连我这个皇帝,都要去吃菜持斋以灭魔?” 可他往窗外看去,他的御花园里,已经立起来了一座神像。 司马禄洮又看了看桌上所谓教经,痛心疾首道:“伪经妖像,误我国民!” 如今的墨漯国,吃菜事魔已经成了习惯,各地都有明使,甚至明使一出,地方父母官说话都不起作用了。 那些个妖庙侍奉的所谓教祖太平道人,在他看来,就是妖道! 庙中香火鼎盛,塑像是个身披黄衣的老道。 百姓得病不知吃药,喝符水以治病?那些个炼气士,会拿那种能治病的符箓给寻常百姓用吗?! …… 有个搭乘渡船,从瘦篙洲启程打算往离洲去的中年人,此刻正处于一片大海之中。 他站立甲板之上,夜色寂静,天地间唯有一片黑暗。 他探头往下方海里看去,随后又伸了伸手指。他知道自己的手指在前方,可只以肉眼观瞧,就是看不见。 有个年轻女子提着狐裘走出,去到中年人那边儿,轻声道:“师傅,你受了伤,海风凉,还是回去歇着吧?” 年轻女子随师傅姓,姓陈名文佳,是陈桨至今为止,收取的唯一一个弟子。陈文佳早已是武道琉璃身,但过了两百岁,所以不在天骄榜单评选之列。 至于那中年人,正是受刘景浊之邀去旸谷的舟子陈桨。 别说,一别有十年了,还挺想那小子的。 中年人披上狐裘,转过头,笑着说道:“文佳啊,你师傅还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回去歇着吧,渡船四月就会落在惊渡,到时候还得赶路呢。” 唉!自个儿一人的话,从惊渡到旸谷,虽百万里路,但只要南北皆有雨,撑死了也就一个响指时间。 事实上,天下九洲,只要逢雨,去哪儿都是心念一动。 不过陈桨向来不喜欢动用某种前生手段,都已经是人了,还装什么蒜? 走路、行车、乘舟,人生乐事也。 女子还是没忍住问道:“那师傅要跟我说实话,究竟是谁伤了你,谁有本事伤你?” 别人不知道,可她知道。当年在归墟戍边的,只是师傅一道分身。可如今受伤的,是师傅本体啊! 除却开天门,没人能伤我师傅。 可人间开天门,如今有几尊?都在人间最高处。 陈桨赶忙开口:“别瞎想,可不是你想的那地方。我只是去了一处坟墓,也算是故地重游,结果被个不喜欢我的老前辈砍了半剑。” 半剑?! 陈文佳沉声道:“谁能半剑重伤师傅?” 陈桨一笑,“那多了去了。” 当年大战,自个儿与如今身为青泥国长公主的那位姑娘,只能算是叛徒,所以被两边儿瞧不少。 劳什子武道第一,三花琉璃身,凑凑合合半步真武而已,远不是肉身成圣,哪儿拦的住大罗金仙半剑? 其实说白了,陈桨就是去讨打的。 深渊下方,锁神尸之处的那位守墓人,南赡部洲姜黄,当年可是实打实的凌霄巅峰。 不过有一说一,凌霄境界,与身在天廷的诸位大神来说,总还是差的多。 若非天帝过两界山后道消于人间,人世间咋可能有炼气士。 所以外界许多残存神灵,还是有些不服的。 因为那场天陨之战,天帝不在,剑神不在,水神与玄女皆是不在。 而之所以去找打,就是因为有些事他看的云山雾罩的,弄不清楚。 当年天廷犹在,走两界山过人间的神灵,唯有天帝与剑神两位,而且都跟守门人打了一架才走过去的。 他们这些个不在高位的小神哪儿敢想着往人间去?就连水神去了一趟人间,都被那个守门人手持断剑砍向星河,差点儿就弄死星河守将了。 当然了,那位三眼神将也不是受无妄之灾,星河也是河,沾水的都归水神管辖。即便他雨神归雷部统辖,水神开口,他也无法忤逆。 所以当时姜黄砍完半剑,就好奇问了一句:“古天廷中,最早动凡心的,是那个星河之主,三眼神将?他喜欢水神?” 这事儿他一个小小雨神哪儿会知道。 而陈桨想知道的,是当年两界山那位守门人,到底是不是刘景浊真正的先祖? 陈桨当然见过那个守门人,可只瞧得见轮廓,看不清面容的。 所以当年在归墟,陈桨一眼就看出,化名刘见秋的剑客,就是守门人一脉。且他背的八棱铁剑,就是守门人一脉相承的独木舟。 可……在他印象中,那柄独木舟,早在那个守门人手中时,就是两截儿了。怎么还传到后世,反而成了一把完整的剑? 不过他的记忆都是万年前的事儿了,守门人一脉,有可能后来修缮好了那柄剑。 事实上他得知守门人尚且有后,是那个比之刘见秋还要惊艳的刘顾舟。刘顾舟是两界山倾倒之后,他第一次又见守门人。 但西牛贺洲西海的那座两界山,早已没了。 守门人在,门没了。 所以最终,陈桨挨了一剑换来的答案,只是一句:“我鬼晓得,两界山倾倒之时,老子也才是个真境!中土神洲都没过去,我晓得个鬼!” 所以到头儿来,答案就是,“我鬼晓得,我晓得个鬼!” …………… 一对师徒迈步入旸谷,传说中本应该在东方的日出之处,却是在人间南境。 刘景浊迈入一处火穴,盘膝而坐,仰头看向天幕。 此时此刻的星河,尤其璀灿。 每每瞧见天上星河,他总会想起一位姑娘,总是会想。 可此时此刻,抬头看向星河的人,远不止他。 其中就有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人。 苏箓盘坐朝天宗主山断崖的两个大字之中,从右往左,读作朝天。从左往右,是天朝。 白衣青年手提一壶酒,抬眼望星河,也会想到一个女子身影。 正此时,有个粉衣青年凭空出现,一幅骚包模样,唉声叹气道:“嘛呢嘛呢?老子白白损失一道化身,你苏大爷倒好,在此观星?” 苏箓淡然道:“早跟你说了,去就是找死,刘景浊会死,但不是现在。” 粉衣青年气笑道:“等他老死啊?他死了,龙丘棠溪也不会喜欢你!” 苏箓沉声道:“我先认识她的!” 粉衣青年也沉声开口:“但她不是她,连转世身都不是。” 第二百三十章 老聒(一) 日出之处,谓之旸谷。 可惜这处绝地,早不是那个日出之处,也远没有十万大山边缘那般热闹。 半月以来,深入旸谷两千里,刘景浊便不打算再往里走了,而是要去找一处适合炼剑的火穴。 这半月来,刘景浊所去过的火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可就是没有一处适合炼剑。 旸谷之内,沟壑纵横,是没有舆图的,所以去哪儿,也只能自个儿找了。 而且相比外界,旸谷之内就如同蒸笼。这才是外围两千里,若是深入腹地,那不得把人蒸熟了? 姜柚被热到发蔫儿,境界太低,没法子。想穿薄衣服,又怕师傅骂,就只好穿上了那个不会做饭的婆婆送的法衣,这才舒坦了些。 她忍不住问道:“师傅!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啊?再这么下去,我就要熟了。” 刘景浊轻声道:“山水桥再是仙剑,也还是木剑,所以得找一处火属性相对温和些的灵穴。据我感知,这方圆应该就有一适合淬炼修缮山水桥的火穴。” 姜柚只好跟着走,心说早知道修什么火属性啊,我要说修冰属性,还可以帮着师傅冰镇西瓜呢。 两月来,白小喵一直在师傅袖中,前两天一不知怎的,忽然就跑出来的,但一天到晚都还是在睡觉。 姜柚只好找来了一些藤条,求着师傅编了一只可以挎在身前的小篓子,将喵大爷装了进去。 这会儿也不晓得咋个回事,白小喵忽然醒来,嗖一声跳到递上,头也不回的朝着一处方向跑去。 姜柚在后面紧紧追赶,没好气道:“白小喵!这儿妖怪可多,他们可不忌口!” 刘景浊却是一皱眉,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姜柚,白小喵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咱们跟上去即可。” 少女一脸诧异,“它?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结果又是这么追了大半天,终于走到一处树木茂盛,且有一条清澈溪流的沟壑之中。 说是沟壑,可至少也有百里之宽。 白小喵静静站立于前方不远处,刘景浊一个瞬身上前,超过了姜柚。 年轻人朝着远处看了一眼,轻声道:“你怎么发现的?” 姜柚嗖一声跳来,“发现了什么?” 等她顺着师傅目光朝前一看,立马儿吓了一大跳。 这是什么怪物? 好家伙,几十丈之高的巨大怪鸟儿,一身黑羽,活像个大乌鸦,可真是丑啊! 那只巨鸟,此时也正朝着刘景浊这边看来,可没过多久,大鸟微微振翅,掀起一阵狂风就飞走了。 怪鸟离去之后,先前它所在的地方,留了一大滩血水。 白小喵凑过来,伸出前爪不断挠着刘景浊小腿。 年轻人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让我救它,但它明显是被人所伤,对我有戒心。” 一只火聒,不是妖,只是兽,但以刘景浊估计,它至少有相当于初入琉璃身的体魄,所以会是哪个闲的没事儿干的真境修士伤它?伤它的至少是真境了。 姜柚轻声道:“好像没有飞远唉,就到了这处沟壑尽头处。” 刘景浊点了点头,以心声问道:“白小喵,你怎么发现它的?这老聒连我都没能瞧见,隔着这么远呢。” 可惜白小喵尚且不能口吐人言,不过它嗖一声跃出,跑出去之后摇了摇头,示意二人不要跟来。 吓得姜柚大喊:“白小喵!你上赶着给人当点心去是不是?”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别着急,有我在,没事儿的。不知道它怎么发现了那只火聒,也就是乌鸦,但是一只在此地天生地长的火属性乌鸦。那只老聒受了重伤,白小喵想让我救它。” 其实刘景浊一直没跟姜柚说起过白小喵是怎么来的,趁着这会儿,他便说起了白小喵。 等听完之后,姜柚皱着眉头,沉声道:“那小娃儿也忒不知好歹了,我家白小喵帮了他,差点儿就死了,他走之前连看也不看一眼?” 刘景浊转过头,淡然道:“若是赤诚山下药庐之中的姜柚,不说是不是因为自己了,只是过路时瞧见一个晕在路边的老者,会去扶?” 这是师傅第二次再提赤诚山,姜柚没有上次那般沉默,而是轻声道:“应该不会,那时候的姜柚,就想着反正大婚之后就会死,天底下没什么好人,我自己都没人帮一把,我何必去帮别人。” 刘景浊欣慰一笑,轻声道:“你知道吗,对往事的释怀,不是忘了,而是能平平淡淡将其提起。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想着呢?会去搀扶一把吗?说心里话,无论我在不在?” 姜柚沉思片刻,轻声道:“会的,但只是扶起来,不会像师傅一样,都教了打鱼,还怕他们打不到鱼。” 刘景浊又是一笑,“会出手,就已经很好了。所以,日后在心里去判断他人好与不好时,先切身体会一番,假如是自己,能不能做到?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尽量不要去对别人指指点点。哪怕自己做得到,也不能因为自己做的到,就去要求别人与你一样。” 姜柚倒吸一口凉气,唉!又来了。 少女转过头,轻声道:“师傅,以后我睡不着的时候你给我讲道理呗?” 刘景浊冷笑一声,“这地方可不缺树枝,你是不是想吃一顿炒拉条了?我小时候可常常吃,你好像还没有吃过。” 姜柚啊了一声,咽下唾沫,“好吃吗?可树枝怎么吃?” 刘景浊转过身,顺手折下一根树枝,轻轻照着少女小腿抽去。 “就这么吃,还想不想吃?” “不吃了,不吃了,我饱了。” 唉,师傅你好歹也是个读过书的,咱们能不动手就别动手嘛!讲道理多好? 没过多久,白小喵低着头返回,明显是没谈好。 刘景浊一笑:“人家不需要帮忙,你就收一收你的善心,以后再用,咱们走吧。” 但白小喵死活不肯挪步,气的姜柚就折下一根树枝,瞪眼道:“你是不是想吃炒拉条了?” 这孩子,学什么都快,关键是还能现学现卖。 刘景浊轻声道:“那你还要去试?要是想去,我再给你两次机会,我可以在这儿多留一天,你也可以去多谈谈。” 白小喵明显一脸喜色,眼珠子直勾勾看向刘景浊。 刘景浊笑道:“不愧是成精了。” 他取出一枚药丸子递去,轻声道:“疗伤药,只要是内外伤,都可以用。” 白小喵跳起来叼住药丸子,又是嗖的一声,消失在树林里边儿。这一去,好半天没有回来,姜柚等的无聊,干脆就在一旁盘坐炼气了。 旸谷之中,灵气极为浓郁,而且都是火属性,非常适合她修炼。师傅也说了,炼剑之后就要出去,人世间可再无如此适合火属性修士修炼的地方了。 所以一有空,她就会打坐炼气。 师傅说,她想要破境黄庭,至少要修灵台三千丈。可这都修炼了半年了,她才凑凑合合有了近百丈的灵台,都不敢跟师傅说,怕太慢了,师傅嫌弃。火山文学 可她哪儿知道,她的师傅灵台也才方圆千丈而已。能半年修半丈灵台,大多数炼气士都能着手修建黄庭宫了。 刘景浊当然不知道姜柚在想什么,况且一旦打坐修炼,就是以心神忙着搬运灵气,她不知不觉之中,天就黑了。 刘景浊体内灵气积蓄已经到了顶点,他一直在将灵气夯实,所以也在盘膝打坐。 不知不觉中,月已高悬,是缺月。 刘景浊也算不准日子,今日要么是二月初七,要么就是初八了。 白小喵嗖一声蹿出来,喵呜不止。 刘景浊笑道:“不够?” 白小喵点头不止。 所以年轻人又取出一瓶药丸子放下,轻声道:“要是还不够,我就只能去附近找些药材再炼丹了。只可惜没有丹炉,我乾坤玉里倒是有一口大锅,可以凑活。” 只不过,用铁锅炼丹,效果一般。 破境元婴,算起来也两年多了,体内灵气积蓄不算多,但画些寻常材质的符箓与结阵炼丹,足够。 青椋山旧笑雪峰主,符箓、阵法、丹药、卦术、咒术,都有涉猎,他自嘲此为旁门左道。 可后来刘景浊才知道,上古之时,不分什么卦师咒师与丹师、阵师等,只有一个炼丹士称号。想要有这个炼丹士称号,就必须得学会四门功课,也就是丹、阵、卦、咒。不求如何精通,但得会。假如只会丹、阵、卦,而不会咒术,便不能称之为炼丹士,而是缺一门。 而那位笑雪峰主,是真正的炼丹士。 可惜,刘景浊实在是对咒术与卦术,一窍不通。炼丹画符学的快,是因为他体内那道真火,而阵法,那就是自身天资了。 白小喵又是嗖一声蹿出,刘景浊自然不会阻拦。 自打靠近旸谷,白小喵就有些不对劲,连刘景浊都没有发现的火聒,它却发现了,而且好像还真跟那火聒成了朋友。 或许,这也是白小喵自身的一道机缘吧。 刘景浊把被姜柚放在身边的山水桥挥手召来,横剑在膝,随后心神没入那道用以存放几道魂魄的乾坤玉。 一袭青衫出现之时,三道被分在三处的身影,齐齐起身。 “刘景浊,我该说的都说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要是实在不愿放我,那就杀了我!” “杀我一毛,还有万牛。” 刘景浊压根儿没想搭理他们,只随手一挥,他们二道魂魄所在的“屋子”便被关上了门。 年轻人笑盈盈走去一个粉衣青年面前,其实那粉衣,算不得魂魄,只是一道用以支撑化身的神念。 “介绍一下,你这两位朋友,一个是神鹿洲玥谷掌律,覃召羽。一个是中土湫栳山的真境修士,自称毛先生。先前还有一人,太吵了,我就把他魂魄打散了。” “所以,你是谁啊?” 粉衣青年一幅想杀就杀的表情,反正这只是老子一道神念,你打散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结果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放心,你有大用处,跟他们二人不一样。” (下一章可能稍晚,昨天晚上就码了这一章。) 第二百三十一章 老聒(二) 粉衣青年淡然一笑,好似压根儿不在意刘景浊说的还有用是什么意思,只是好奇问道:“明明南宫妙妙是实打实的追杀我三年,刘兄也相信了,为什么还要留这一手,将我神念禁锢?” 刘景浊笑意盈盈,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巧合,所以试一试而已。这不,你不打自招了不是?” 粉衣青年一愣,随即摇头苦笑了起来。 他娘的!本以为这小子老早就知道呢,结果是现在才知道。 世道艰阻,人心险恶啊! 再问什么,确实也是问不出来的,所以刘景浊也没打算多问。得日后去了乞儿峰,让徐瑶帮帮忙,用些咒师手段。 也不晓得那位徐嫂子如今有无破境登楼,一个倔犟的女子,非要跻身登楼之后才与姚放牛大婚。 想起这个,刘景浊就觉得需要老早准备贺礼了。 万一那放牛娃成婚之时,自个儿不在,人不去贺礼得去啊! 刘景浊笑道:“那就烦劳三位稍等,用不了多久,我就给你们换个大地方待着,天高海阔,也不那么憋屈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缓缓离开这间“屋子”,转而去往那位毛先生所处之地。 “进门”之后,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问你个小问题,在你们九座山头儿,大先生位置高些,还是毛先生位置高些?我猜,是大先生,毕竟大先生只九位,刚才你又说了,毛先生多如牛毛。” 很显然,眼前黑衣不愿多说什么。 你不说,我说。 年轻人来回踱步,轻声开口:“我要是猜的没错,中土南疆百越那边儿,与我同姓的那个刘堃,百多年前去往大雪山下,也是因为你们湫栳山觊觎那百越至宝?但后来你们发现,有一节指骨被袁公带去了十万大山。袁公是合道巅峰剑修,随时可开天门的那种,你们也惹不起吧?” 那位毛先生淡然道:“你可以自说自话,我就当听故事了。” 可他方才听到大先生三个字时,心神之变化,尽在刘景浊眼底。 刘景浊笑道:“那我就继续说了,人世间诸多古兽复苏,九洲九处绝地,各有其一。十万大山那边儿,是一只盘瓠吧?百越一族,自古以来奉盘瓠为盘王,百越那些个圣物,放在一起,就是可以唤醒盘王的关键。你们拿到圣物销毁之,日后筹谋将十万大山那道天然禁制打碎以乱中土之时,就不必担心一位人族大帝驾前的大将军会复苏,从而镇守十万大山了,对吗?” 那位毛先生依旧神色淡然,仿佛就是在听故事一般。 刘景浊一笑,“比起胡游,你差远了。” 话音刚落,年轻人迈步离开,走到覃召羽门前,想来想去还是没进去。 玥谷那边儿,有黄三叶在,还用得着盘问这真正的覃召羽? 将心神退出那枚玉佩,刘景浊伸手摩梭着山水桥。 粉衣青年,刘景浊猜测应该是折柳山修士,毕竟定波谷修士不敢这么骚包。再就是,据刘景浊所知,九座山头儿里,也就定波谷与哭风岭以及折柳山没出来过了。 一直到拂晓时分,一只巨大乌鸦振翅而来,轻轻落在了不远处,可把姜柚吓了一大跳。 好家伙,黢黑啊! 白小喵嗖一声由打这只火聒背后跳下,一脸得意,好似在与刘景浊说:“主人,瞧瞧,我朋友,霸气不?” 刘景浊抱起白小喵,笑道:“你的事儿好了,咱们是不是可以继续找寻火穴了?” “你要找寻火穴?” 说的是旧中土官话。 刘景浊猛地抬头,诧异道:“你不算是妖,也能口吐人言?” 那火聒轻声道:“我乃巴陵神鸦,妖族揭竿而起之时,我主公不愿插手,便带着我来躲避战乱,到此已有三千年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老乡啊!” 那神鸦又是轻声道:“既然是你的丹药救了我,我修行之地,倒是有一处火穴,就当我是报恩了。” 刘景浊笑道:“那感情好,不过,神鸦前辈是被何人所伤?以你肉身巨力,堪比真境了吧?那伤你之人,最低也是个真境修士了。” 神鸦火聒淡然开口:“我是知恩图报,多余的事情我并不想说,若是要去,你们到我背上,我带你们去。” 刘景浊便不再多问,抱拳道:“那就劳烦前辈了。” 刘景浊带着姜柚与白小喵跳上这巴陵神鸦背后,少女又嘀咕道:“怎么又是个中土的?有这么巧吗?” 刘景浊笑道:“不巧,上古所谓九洲,就是中土,如今其余八洲皆是后来被从中土分裂出去的而已。如你所熟知的真龙、麒麟等,最早出现也是在中土。只不过,这些年来,中土积弱,大修士太少,以至于别洲都瞧不上中土。” 姜柚点了点头,但还是不理解。 按道理说,中土古韵十足,就有个最强一洲才是啊!怎的反倒成了最弱一洲了? 正想问时,神鸦已然落地,是在一处大坑,至少三百丈深的圆环形状的大坑。 大坑一周皆是光滑石壁,底部却是一片大林。 神鸦口吐人言:“那边有个洞穴,是我主公坐化之地,里面的东西你不能动。洞穴深处,有一眼火穴,你可以试一试能用否。” 刘景浊铺开神识感知查探了一番,紧接着便是一脸喜色。 “能用,多谢神鸦前辈了。”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我得布设一道阵法,免得动静太大了,会惹得附近妖修过来寻麻烦。所以,前辈若是不走,就得与我们一块儿在这深坑之中了。” 神鸦再次口吐人言,“那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刘景浊一笑,静静看着巨大黑影离去,随后取出山水桥递给姜柚,轻声道:“这深坑之中,灵气浓郁过外界数倍,你好好炼气。这处火穴的确适合炼剑,接下来我要修缮山水桥,少说也要月余时间,万一有什么事儿,拿起独木舟,喊我。” 姜柚点了点头,却见那神鸦已经返回,口衔一枚一人大小的赤红鸟蛋。 ……鸟衔着,只能是鸟蛋了。 “可以结阵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旸谷之内火属灵气充沛,此地又大木极多,那就以这林中大木为基,布设一道雷火大阵,免得炼剑途中被人惊扰。 刘景浊一步上前,抬起手时便是雷霆蹿动,只见其抬手于半空中连画八道晦涩符文,随后呢喃自语:“四大山决,王师敕令,及时打卦!” 八道封山符,以正统道门书符画之,这是刘景浊头一次以道门手段画符。 紧随其后,年轻人又上前一步,抬手以真火刻画天火收邪符。 又是双手结印,呢喃自语:“九泉无监狱,旃檀禁鬼牢,若见擅入者,猛火闭阵烧!王师敕令,及时打卦,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又是四道符箓分列南北西东。 姜柚瞧见自个儿师傅神神叨叨不晓得干什么呢,结果能师傅竖起二指,一句“急急如律令”后,十二道符箓之中,有八道雷霆窜天而起,四道火焰紧随其后。 只一眨眼,雷霆火焰夹杂,一道天穹顷刻间盖住此处大坑。 至于那火聒也好,神鸦也罢,早已有些站不稳,吓得。 刘景浊收回手掌,长舒一口气。 第一道符箓,道门正统封山符,以雷霆刻画。 第二道符箓,是刘景浊略加改动的北斗收邪符,以真火刻画,所以是天火收邪符。 其实刘景浊还想再加几道禁妖符的,不过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只见姜柚抬起头怔怔看着雷霆火焰夹杂的天穹,呢喃道:“虽然是神神叨叨,但真是花里胡哨。” 转过头,少女笑嘻嘻问道:“这个啥时候教我?”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等我出来,先教你画些简单的大门桃符。” 说着,刘景浊朝着神鸦抱拳,微笑道:“前辈放心,洞中任何东西我都不会动,前辈守护的东西,我也没什么兴趣。” 之所以被人打伤,多半是因为方才神鸦匆匆一个来回取来的蛋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挥手拿起山水桥,迈步往洞穴之中走去。 深入三十丈,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几十丈之高,十余丈方圆的洞厅映入眼帘。 怪不得老聒担心,这地方,好东西真是不少。光是进门以来,瞧见的三枚乾坤玉,就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了。 刘景浊随身携带的几枚乾坤玉,与其相比,那就是孙子重孙辈儿的。 只扫过一眼,刘景浊便扭过头,直去中间那处火穴。 果然,之前隐约察觉到的火属性灵穴就是这个。 如同一口井般的火穴之中,一股子赤红灵气光柱直上洞顶岩壁,火属性极浓,但又不那么刚烈,极其适合用以修缮山水桥。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走上去去盘腿而坐,身形缓缓悬空。略微松手,独木舟自行飞出,悬停于灵气光柱之中。 悬坐的年轻人双手重叠抱于小腹,淡然开口。 “雷霆!” “火焰!” 左侧雷霆凝做一团,右侧九味真火悬立。 雷霆火焰俱下,山水桥顷刻间通体焦黑。 今日炼剑,万事顺遂。 就在刘景浊九味真火离体的一瞬间,方圆三千里内,无数妖修犹如得见什么美味佳肴一般,瞬间红了眼,如潮水一般往那处大坑汇聚。 与此同时,有个正在某处火穴盘坐养伤的青年人猛地睁眼,但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我说怎么没死,原来是被人救了。但那枚金乌蛋,我势在必得。” 第二百三十二章 离洲榜首 一艘刚刚到手的画舫渡船,除却不敢来此,已经返回哭风岭去的长潭,画舫之上犹有二人。 射鹿山丘昧潋,朝天宗苏箓,金鼎宫欧钰。 其实欧钰也想跑,架不住有个母老虎在这儿,没法子啊!他敢先跑回瘦篙洲,这母老虎返回青鸾洲时,一定要专门路过金鼎宫,然后不小心说漏嘴了,与师傅说自个儿偷看她裙底。 金鼎宫主,生怕最恨登徒子。要是那位宫主得知自己的好徒弟居然偷看姑娘裙底,呵呵。 至于丘昧潋,欧钰觉得,最毒妇人心。她跟刘景浊能有什么过节?那都是那些个老东西的事儿了,咱们瞎掺合什么? 画舫缓缓驶向旸谷,苏箓心都在滴血。 这他娘的是第三艘了!这次总不至于再碰上个聋子吧? 一旁的丘昧潋玩味一笑,冷不丁开口:“苏箓,你真是冷血无情啊!怎么说都是你小娘,说杀就杀,眼睛都不眨一下。” 先前待在朝天宗,她可是亲眼瞧见这家伙走去一处偏远山峰,一巴掌拍死了个妇人,也就是苏崮的娘。 拍死就拍死了,还毁尸灭迹,连个投胎机会都不给人留。 苏箓神色淡然,看向前方云海,开口道:“一个十七岁就自灭满门的人,说我冷血?” 欧钰都不想搭话,他娘的,俩变态! 老子只是好色,喜欢看而已,可你俩全他娘的的有毛病! 一个杀他老爹的小媳妇儿,另一个更狠,杀完爹娘还不够,把襁褓中的亲弟弟都要摔死。 所以欧钰怕丘昧潋啊,这挖了蛇蝎肚肠装进老虎肚子里的女子,谁不怕? 画舫驶入旸谷,却瞧见下方妖族有如潮水一般朝着一处地方涌去。 欧钰诧异问道:“这就是你的最后谋划?” 苏箓轻声道:“奉劝你们一句,刘景浊多半还是死不了的,想要杀他,就做好换命准备。” 丘昧潋没说话,但她真不觉得刘景浊真就敌得过苏箓。 欧钰气笑道:“那你把小爷喊来干嘛?玩呢?!” 苏箓也不气,只是轻声道:“大先生说了,刘景浊必死,但不一定会死在旸谷。但只要他将体内真火祭出炼剑,那在旸谷之中,就是大妖眼中的美味佳肴。潮水一般的妖族涌去,他刘景浊不死也得脱层皮。” 画舫速度极快,一刻而已,便已然悬浮于一处大坑上方云海。 丘昧潋忽然传音说道:“苏箓,你如此阳奉阴违,就不怕大先生怪罪?” 苏箓转过头,瞧了一身妖艳紫衣的女子一眼,淡然传音:“大家都有秘密,夫余国那条难河上游,是不是有个炼气士家族?” 紫衣女子眉头一皱,沉声传音:“苏箓,那一家子,与我等同于陌路,我都杀了那么多,不差一个了。所以你最好告诉我,为什么要故意让刘景浊逃脱?” 声音一顿,紫衣女子蓦然一笑,手扶栏杆,身姿妖娆。 “也不知北上神鹿洲的渡船走了没有,都有几趟。” 欧钰直翻白眼,“说这作甚?龙丘棠溪我可不敢惹,我怕被龙丘晾一根手指头碾死。我劝你们也别瞎打主意,实在是找死,千千万万不要拉上我!” 开玩笑,一人压半洲的天骄,近千年来拢共也就三人,龙丘晾就是其中之一啊! 别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吗?人家明面上只是登楼,可只要人家愿意,随时开天门,破境比放屁还方便。 丘昧潋笑道:“我不缺心眼儿,我就是忽然想起了,之前碰见了一对在离洲活不下去的母子,说是要去神鹿洲投奔亲戚,也不知道日后会如何。” 苏箓转过头,冷笑道:“呦,丘姑娘这是狗改了吃屎了?” 欧钰嗖一声退到后方,一脸无语。 好嘛!你苏箓这一身杀意,是想干什么?没把刘景浊弄死呢,自个儿先互相卸掉一条胳膊? 不过苏箓身上煞气很快消散,没事人一样看向下方。 他传音说道:“我有我跟刘景浊要算的帐,他欠我的,利滚利早就还不清了,所以他只能死在我手里,正大光明死在我手里。” 丘昧潋冷笑着传音:“我会信?” 可苏箓只是说:“丘昧潋,一个畜牲父亲的事儿,我懒得提,你也别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找不痛快。相信我,哪怕我当着欧钰的面打死你,大先生也不会怪罪我半句。” 气氛再次沉默,三人隔着站在船边,看着大坑周围汹涌妖潮。 欧钰冷不丁说道:“好家伙,真境都有一手之数,就这模样,刘景浊跑的了?” 一道白衣身影凭空出现,背剑。 “苏兄,好久不见啊!” 苏箓转过头,眯起眼,轻声道:“高老弟?得有十年不见了吧?” 欧钰跟丘昧潋同时转头,自然认识。 离洲榜首高图生,佩剑明镜,才五十出头儿的真境巅峰! 高图生咧嘴一笑,一双眼睛看也不看丘昧潋,似乎对身边这位尤物毫无兴趣。 他只是扯来一把椅子,自顾自落座,轻声道:“苏兄是来跟我抢东西的?好大阵仗,三个真境,吓死你家老爷了。但,我先来的,在这儿守了四十天了。” 苏箓微微一笑,淡然问道:“高老弟所谓的东西,是人是物?” 瘫子一般躺坐在椅子上的青年人一笑,撇嘴道:“苏兄诈我?” 话音刚落,欧钰跟丘昧潋忽然瞧见,整艘画舫,被密密麻麻的飞剑环绕。这艘刚刚新到手的渡船,几乎要被撕碎一般。 苏箓倒没多说什么废话,与这等莽夫,道理说不通的。 于是同是白衣的朝天宗少主,微微一笑,以一股子极其磅礴的星辰之力,强行压下那数以万计的飞剑。 高图生满脸诧异,“天下人小觑苏兄了。” 欧钰头皮发麻,别说天下人了,老子也小觑他了! 他只能自寻安慰,老子是个炼器打铁的,不跟你们这帮牲口比杀力。 你们打架厉害,老子法宝多啊!真打起架来,老子楔人用的板砖都是灵宝品秩。 别说老子败家,老子自个儿炼的啊! 高图生咧嘴一笑,抬手就要去拔剑。 苏箓也是一笑,轻声道:“高老弟知不知道下方引起这等异像的,是什么人?我与这两位就是为此而来。对了,介绍一下,这位姑娘,是青鸾洲射鹿山少宗主,丘昧潋。还有这位,瘦篙洲金鼎宫,少宫主欧钰。” 高图生眯眼扫过二人,随之而来的就是嘘声。 “住他娘那么近,连归墟都不去,少他娘的在我眼前晃荡。我高猛人虽然也没去过归墟,但破境就要去的,顶瞧不上你们这帮怂包了。你们要是真为洞里人来的,就给爷爷死远点儿!咱们各干各的。你们要是敢抢爷爷东西,爷爷请你们吃饭,吃不下去了,脑袋割了顺着腔子硬往下塞!” 丘昧潋眉头一皱,年轻人,是不是太狂妄了?谁还没在各自一洲天骄榜上? 紫衣女子手中已然多了一柄匕首,冷眼看向高图生。 苏箓摆了摆手拦住丘昧潋,转而眯眼看向高图生,“船好像是我们的。” 高图生一愣,讪笑一声,挠着头起身,“差点儿就忘了,那你说吧,里边儿是谁?” 苏箓微笑道:“中土,刘景浊。就是很有名的那个,你知道的那个。” 高图生一瞪眼,“狗日的!爷爷先来破阵。” 说是这么说,不过他迟迟未动。 “那这妖族是怎么回事?畜牲太多,我也犯怵啊!算了算了,我先等等吧,你们破阵。”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闪过,高图生就此消失。 丘昧潋面沉似水,开口道:“离洲榜首,就这模样?” 苏箓笑道:“不要小看他,光凭一个五十岁真境巅峰,能有几个跟他相提并论的?他要是真莽撞,已经提剑去凿阵了。” 欧钰探头瞧了瞧,神游之下的妖族犹如潮水一般往那道大阵扑去,名副其实的飞蛾扑火,还没有靠近就被雷火绞杀了。 别说,那些个境界高点儿的畜牲,还挺有眼力见儿。 他转过头问道:“光是这手阵法,都不是寻常宗师可比,几近大宗师了。若是他体内灵气积蓄足够,这大阵全然可以更上一层台阶,真境以下,就是送死。” 顿了顿,欧钰笑道:“那就,破阵?” 苏箓笑道:“七七四十九天的炼剑之期,如今才开始,等到炼剑过半,最好是第四十天的关键时刻,再去破阵。也让这些个妖族先去消耗一番,咱们静待即可。” 丘昧潋冷笑一声,就知道。 但她不晓得,苏箓只是觉得这么弄死刘景浊,太便宜他了。 杀人不解气,让他郁郁而死,如此才解气! 深坑底部,姜柚自然察觉不到外界动静,可身边神游知道啊! 神鸦开口道:“小姑娘,你师傅身上火焰,太过于吸引妖族了。旸谷虽然火焰较多,但无一不是在那种九死一生之地,这些个妖修,自然愿意抢夺一道外来真火了。好在是他布设了这道阵法,但撑死了也就只能抵挡月余时间。还有,他炼剑之时,你最好不要出声打扰。否则前功尽弃都是小事儿,说不定就要走火入魔的。” 姜柚转过头,看了一眼洞穴,忽然咧嘴一笑,轻声道:“上次师傅护我,这次我护师傅。” 神鸦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只赤红巨蛋,又探头看了看上方雷火。 它其实已经察觉到了,那个追杀自己的剑客,就在外面。 没想到当年没听主公的,没去做那妖修,如今就要自食恶果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谁敢妄动离洲之鼎? 完全将心神沉入炼剑的刘景浊,哪里会知晓外界动静儿? 他是半点儿不敢分神,稍有差池,山水桥就会变作一截儿烧火棍。 七七四十九天之期是必然的,天衍四九,过犹不及。 刘景浊打算的是,四月初走出旸谷,将那座洞天福地交给陈桨。事关神尸所在地,是那位舟子以及魏薇的大道根本,还是由他们二人做打算最好了。 当然了,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与大算盘。 与舟子陈桨一同离开旸谷,也能狐假虎威不是。 毕竟九洲三子的名号儿就在这儿摆着,可不是别人封的。 安子本名是什么,天下无人知道。但安子名号之由来,其实是打穿十二楼而不过天门,在人间最高处啐了一口之后跌境返回人间。 之后说了句:“人间有我一剑,安定也!” 后来不知怎的,就有了个安子名号,总不能叫定子吧? 至于舟子,那就很简单了,三千年来,十九次一人一叶舟,过东海入归墟,拳震拒妖岛。故而被人与安子齐名,因为都在守人间。 渔子名号,就更简单了。因为那家伙,一辈子都在钓鱼啊!当然不是因为他爱钓鱼,就能有个人间渔子称号。 左衡川成名较晚,两千年前才有得渔子称号。 两千年前,一个时常手持钓竿的老者,于斗寒洲极北冰原连卜九卦,说他枯坐冰原百年,看九洲未来百年之王朝迭起是否如我所料。 百年之后,无一卦不准。 后来他游历玉竹洲,也不知怎的,有个失心疯似的山头儿招惹人家,结果一座一流山头儿,三年时间,不见刀兵,却是分崩离析。 如此,渔子名号便叫开了。 但,左衡川相比舟子安子,总是差些,因为前者都是守人间。 不过如今归墟多了个军师,再无人能以此诟病渔子了。 大算盘,谋划已久,自中土上古九泽复苏,就在等这一天了。 身怀那枚上刻“出旸谷,分九河”都印章而入旸谷,怎么可能就只是这么简单。 刘景浊人在洞穴之中炼剑,其实那片茫茫之中,也在炼剑,炼就一柄开天辟地之剑。 不算是一心二用,因为都是倚靠这处火穴的。 只不过,他体内的一场炼剑,是要早于山水桥结束的。 炼就一柄先天之剑,元婴持剑开辟天地,神游我自身天地之中,也可随时分魂而出,化身远游。 所以在体内来上一场开天辟地,自然也就是他破境神游之契机了。 但求真我一境,就会很难。 都自开一处天地了,如何求真我?只一个我还是不是人,就已经是拦路巨虎了。 而此番炼剑,以天下至刚之雷霆,至阳之真火,夹杂这旸谷自古便有的古朴火属性灵气。日后之山水桥,必定是天下最为阳罡之剑。 洞外林中,白小喵又昏昏睡去,几乎是吃了就睡,姜柚说它不应该是一只猫,做猪才对呢。 而被独木舟与另外一把铁剑的少女,每日练拳炼气,极为认真,几乎只留出来个吃饭时间。 过去了大半个月,外界作飞蛾扑火的境界不高的小妖,总算是消停了下来。可蹲守于外界的,却有百余神游,双手之数的真境,以及隐藏于暗处的两尊炼虚。 对于画舫之上除却苏箓之外的二人来说,怎么都是必死之局了,可苏箓却依旧说,刘景浊不一定能死。 欧钰十分不解,一个元婴剑修,即便同时是归元气巅峰又手持仙剑,再有符箓阵法为辅。那说破天去,至多也就能与真境分个高下了,可两头炼虚大妖在此,他那什么活? 已经等了足足一月,高图生慢慢变得有些好奇。 照理说,那枚金乌蛋,他们妖族真不敢瞎打主意。破壳之时必为一方妖帝的存在,谅这些个畜牲也不敢打主意。 那是为了什么?一月时间,被那道大阵炼杀的神游之下,都数不清有多少了。就这都还有百余神游,十真境,两个炼虚。 中土刘景浊?为他而已,至于如此吗?难不成那刘景浊的血肉,吃一口就能长生不老? 要去问苏箓,真拉不下脸。 说真的,他顶瞧不上的山头儿里边儿,就有朝天宗跟另外那两座宗门。身为一流宗门,不往归墟出力,就是他娘的怂包。 老子三十九岁刚刚神游之时就想去归墟了,可那时山主战死,师傅才是炼虚,山中没有主心骨,他只能忍忍。 现在师傅即将登楼,自个儿当然要赶在师傅登楼前破境炼虚,随后仗剑归墟。 离洲帆海山,三代掌门先后战死归墟,那才是爷们儿该去的地方。 我高图生,是替师傅戍边! 想着想着,也不知怎的,高图生冷不丁起身,拔出佩剑明镜。 青年人自言自语道:“他娘的!这么多畜牲在这儿,放着不杀?” 云海画舫,欧钰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这高图生是不是有病?” 紫衣女子也是低头看去,下方大坑外侧,有一白衣剑客持剑冲入妖群,眨眼时间,已经砍杀十余头神游妖族。 “是有病,病的不轻。” 但凡是个有脑子的正常人,此时此刻想的当然是少出力,多得益。哪儿有这般,明明都守了一个月了,差这几天? 苏箓淡然道:“好像练剑的人,脑子都多少有些不合适。” 下方高图生,一人一剑杀入妖族之中,边砍边骂:“一群畜牲,在这儿碍眼?” 好似砍瓜切菜,而远处各自占据一处山峰的真境妖修,只冷眼旁观。 下方剑术绚烂,几十尊妖族真身同时现出,但高图生连法天相地都没祭出。 堪堪半天而已,神游境界的妖族,死了一半儿,跑了一半儿,只十座山头儿的真境犹在。 白衣剑客盘膝坐在大坑边缘,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开始填补体内灵气。 画舫之上,丘昧潋笑道:“要是归墟那边儿的妖族也是如此,那一场打了几千年的仗,戍边之人是不是忒废物了些?” 话音刚落,一把剑鬼魅一般凭空出现。 苏箓摊开了左手,隔在丘昧潋面前。而手心前方,是一把剑身如镜的长剑。 苏箓无奈道:“祸从口出,你就没个把门儿的?” 高图生淡淡然开口:“射鹿山是吧?就冲你这句话,我跟你杠上了,过青鸾洲时,我定要去射鹿山好好瞧瞧。” 这会儿高图生可没空与那所谓少主计较,无数妖族的飞蛾扑火,这道雷火大阵,已然没有多少威能了。 老子着急破境,要取金乌炼化之! 青年人猛然起身,伸手召回佩剑,紧接着便是一道剑气斩出,大阵应声碎裂。 结果高图生眼珠子一瞪,他娘的,还有后手? 云海之上那艘画舫瞬间后退三十余里,大坑之中,十二道符箓自行飞出,悬停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先前刘景浊走过的几十处火属性灵穴,皆有光柱冲天而起,源源不断为这道十二天雷火大阵输送灵气。 高图生败退几十里,去到一尊真境妖族所在之处。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豹子精,说道:“怪不得你们都不冲阵,原来还有后手?他娘的,险些着道儿了。” 过了没多久,高图生就扛着个巨大豹妖重返大坑处,将那尸身丢入大阵。 果不其然,依旧是被雷火淬为尘埃。 高图生若有所思,传闻中的刘景浊,不是个剑修吗?这他娘的是剑修能干出来的事儿? 百里外一处山头儿,对师徒终于赶到,早来了半个月。因为旸谷之外下着倾盆大雨,惊渡那边儿也雨水不止。 年轻女子沉声道:“一个元婴而已,就能铺设这么可怕的阵法?” 陈桨微笑道:“放在别处就没有这么大威能了,这小子是借住此处地利而已。那剩余的九只畜牲还罢了,去就是找死。至于那个高图生,他完全是可以无视大阵的。” 陈文佳笑道:“原来这位离洲榜首,是怕被人背后捅刀子?” 也对,炼气士不就是人成了精?都是人精了,有几个傻子。 陈文佳又问道:“那师傅不去帮忙?两头炼虚大妖,还有个离洲榜首,够他刘景浊受的了。他叫师傅来,不就是帮忙的?” 其实陈文佳始终理解不了,这个臭名昭著的景炀二皇子,怎的就跟师傅有了什么关系? 归墟之事,陈桨并未提起过,也算是给那个刘见秋保密了。 陈桨取出一喝酒,抿了一口,轻声道:“这点儿萝卜青菜,他拉不下脸喊我帮忙的。” 那小子可是死轴死轴的人。 再说了,堂堂人间舟子,打个炼虚真境一类的,也忒跌份儿了。 陈桨笑道:“晓得你瞧不上他,晚些时候再看看你就知道了。你以为的死局,只是你以为而已。那小子在意的可不是自个儿,我来这儿,主要是与他叙旧,其他事儿,顺手而已。” 我陈桨破境真武,其实也是顺道儿。 至于那艘画舫,三位二世祖,其中两人总算是知道刘景浊有多阴险了。 苏箓一笑,“这道阵法,拦不住两头炼虚的。” 果不其然,一头百丈之长的赤焰巨虎率先冲阵,随后便是一只金身螳螂。 大坑底部,山林之中,神鸦叼起那枚金乌蛋,将其放进了刘景浊所在的那处洞穴。 姜柚抬头看了看即将破碎的大阵,也不知道怎的,居然毫无惧意。 少女学着自个儿师傅,一只手提着独木舟,另一只手拿着自个儿的铁剑,没来由的咧嘴一笑。 而洞中悬空盘坐的年轻人,正于人身之中那片茫茫之中,抽出来了一把剑。 正在冲阵的两只炼虚大妖猛然间暴退回去。 此时此刻,方圆千里的天幕被一道阴云气旋笼罩。 百里之外,陈文佳那叫一个瞠目结舌,只得咽下一口唾沫,询问道:“这也是阵法?” 陈桨笑道:“他可没那么大本事布设此等阵法。” 画舫之上,丘昧潋沉声道:“难不成提前完成炼剑了?” 苏崮强压下一身战意,眯眼而笑:“不,是破境。” 天空之中忽的下起毛毛细雨,陈桨便缓缓起身,同时面前凭空出现一叶小舟。 他迈步登上小舟,好似雨水便能渡舟。 小舟瞬息两里,已在离洲旸谷之南一处岛屿。 陈桨站立小舟,眯眼望向天幕。 “陈桨在此,谁敢妄动离洲之鼎?” 第二百三十四章 几件事 高图生抬起头,怔怔望向天幕。 好家伙,这闹着玩儿呢吧?是要遭雷劈还是怎的?破境而已,难不成还要跟话本小说里似的,渡天劫? 大坑之中,那只神鸦火聒早已做好以命去护住金乌蛋的准备,结果来了这么一遭。 姜柚猛地扭转过头,笑嘻嘻望向穿上了一身黑衣的年轻人,一样是束发于顶,头别玉簪。 刘景浊伸手按住姜柚脑袋,笑道:“怎么不喊我?” 少女咧嘴一笑,“师傅炼剑要紧。” 刘景浊轻声道:“要紧是要紧,一把仙剑而已,再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也没我徒弟要紧。” 这个选择,很好做的。 神鸦低下巨大脑袋,口吐人言,沉声道:“不应该是七七四十九天的炼剑之期吗?这就完了?” 刘景浊答道:“尚在炼剑,这只是一道分身而已。” 听到这话,姜柚大喜过望,师傅破境了唉! 年轻人从姜柚手里接过独木舟,轻声道:“安心待着,我出去瞧瞧。” 转过头看向神鸦火聒,刘景浊说道:“前辈放心好了,这金乌,不会离开旸谷的。” 神鸦沉声道:“那道异像?” 刘景浊笑道:“天魂去了。” 人魂洞中炼剑,天魂已经在云海气旋之中,地魂就是这道黑衣了。 本体与天地二魂,皆神游。 话音刚落,刘景浊化作一道剑光冲天而起,走出这大坑,居然半点儿未伤大阵。 剑光落到外界,黑衣青年人扭头儿往南边儿看了看,这才舒展一口气。 好在陈前辈来了,若不然离洲说不好要出现两轮大日道。 不对,是三轮大日,毕竟还有一枚金乌蛋呢。 他抖了抖手中山水桥,暗自叹息一声。 太着急了,若是在那方天地多走几圈儿,也不至于只是初入神游了。 三件事,一一去办。 先有一柄飞剑祭出,几十里外云海的那艘画舫,瞬间被长风圈禁其中。 第一件事,剩余九头真境,两头炼虚。 “真火就在我身,想来抢吗?那就来!” 呦呵,还真有不怕死的。 一头火雀率先袭来,双翅振动,好似一枚流星射来,声势极其浩大。 不远处,一身白衣的高图生怀抱佩剑,看的津津有味。 刚刚破境就敢跟真境叫板?是不是太托大了? 结果下一刻便狠遭打脸。 元婴之时,我杀真境妖族便如屠狗,何况现在。 面对妖族,无论你再如何天才,炼虚之下碰上我刘景浊,必死。 刘景浊只抬眼看了一眼火雀,清池飞出,瞬间贯穿其躯体。 一袭黑衣迈步跨出,缩地成寸,一步便到火雀上方,手起剑落,脑袋坠地,极其干脆。 刘景浊淡然道:“留你魂魄,转世去吧。” 说话之时,一股子于妖族而言,不知名的天然压胜之力散发,一时之间,这些个妖族竟是不晓得天上阴云是给谁的劫难。 瞧着这番模样,剩余八头真境已然鸟兽四散。 他们只是没出过旸谷,没有那么聪明而已,但他们不傻。 高图生咋舌不已,心说越境斩杀真境,就这么丝滑?你刘景浊剑身抹油了吧? 刘景浊一脚踢飞火雀尸身,扭头儿看向两头炼虚,没忍住的取出一壶酒出来,灌了一口。 第九境的炼虚了,还是两头,这就有些棘手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幕,还没完事儿吗? 既然如此,刘景浊便先是随手斩出两剑,而后扭头儿看向了闲到抖脚的高图生。 “你是高图生?贾有钱是你什么人?”火山文学 贾有钱是个绰号,本名贾覆,谐音是富嘛!所以有了个贾有钱称号。 帆海山是战死了三位山主在归墟,可事实上,还有一位掌律的。 那三位山主,刘景浊只在拒妖岛西岸的桃林见过,是枝上悬挂的铁牌。而贾有钱,那是真一起喝过酒。 高图生皱起眉头,沉声道:“再敢辱我师伯,你就不用与那老头畜牲交手了。” 刘景浊一笑,瞬身错开金身螳螂一击,飘飘然落在高图生身边。 黑衣青年递出一壶酒,笑道:“你师伯叫贾有钱,但确实是真没钱。拒妖岛东边儿的不相逢,我可没少请他喝。当年我可没少听他自夸,说自家徒儿与师侄,天造地设的一双。可我看童婳,那是一等一的女中豪杰,你,差点儿。”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他想着回乡就把童婳许配给你的。” 可惜,没能回来。 但黄泉路上有龙丘阔开路,应当好走。 高图生面沉似水,“你到底是谁?” 刘景浊将酒水硬塞给高图生,朝着前方示意,“我是谁不要紧,就问你敢不敢与炼虚一战?” 高图生气笑道:“你当我傻?是冲我来的吗?” 刘景浊一口饮尽壶中酒,撇嘴道:“破烂山徐老山主曾经问贾有钱,敢不敢去砍妖族登楼?你师伯就很干脆了,只说那有什么不敢。” 再不多说,那两头畜牲看出了端倪,已经朝着大坑而去。 刘景浊举剑一道剑光斩去,十分不纯粹的剑意,但又不纯粹的很纯粹,让人无法分清,他到底是不是剑修? 一股子泛青剑光斩去,摧枯拉朽,哪儿像神游一剑? 本就被一股子无形气势压制,面对刘景浊,那头赤焰巨虎与金身螳螂,只能施展真境修为,他们不得不停步分散开来,各自分神抵挡。 刘景浊飞身过去之时,扭头儿看了看高图生,笑容玩味。 在高图生看来,那张笑脸之上,仿佛刻着两个字,怂包。 明明知道是激将法,他还就中了这个激将法了。 娘的!老子会怕这个? 白衣剑客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半数敬了天地,随即拔出明镜,提剑冲向金身螳螂。 “一人一头,别他娘的跟我抢!” 刘景浊幽幽一笑,竖起来大拇指。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幕,还没完事儿? 结果嗖一声巨响,高图生倒飞而来,重重摔落刘景浊脚下。 黑衣青年玩味道:“高榜首,这……有些名不符实了呀!” 高图生啐了一口血水,冷笑道:“打完这畜牲,我领教刘君子剑术。” 当然了,君子前面,少了个伪字。 刘景浊懒得解释,一个瞬身上前,高高抛起独木舟,同时将飞剑清池隐匿大阵之中,转而祭出捉月台,八千口飞剑雨点般洒出,一身剑意如瀑,周身隐隐约约出现一层琉璃铠甲。 既然如此,那就抓紧时间了,好去会会那三眼神将。 张柳所言,刘景浊相信,但他还是想试试。 舟子在此,大不了不要脸一番嘛! 高图生瞧见那家伙身披琉璃铠甲,暗骂一句狗日的鱼雁楼,什么狗屁排名?中土无榜,意思不就是中土无人?都有这等牲口,神游打炼虚,还能无人? 老子五十年修炼,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正想着呢,一声轰隆巨响,刘景浊也被打飞十几里。 高图生学着刘景浊方才模样,玩味喊道:“刘君子……名副其实啊!” 刘景浊啐了一口血水,又是一个瞬身上前。 境界越高,跨境杀妖越难啊!难不成真要以半条命换这只虎精一命? 那待会儿还怎么干第三件事儿? 耳畔忽然有人声传来,“你在犹豫什么?” 刘景浊猛地抬头,天空之中那道气旋骤然消失。 完事儿了? 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顷刻之间,刘景浊换做白衣,整个人气势一变,笑盈盈望向那赤焰巨虎。 刘景浊舔了舔嘴角,朝着巨虎勾手,笑道:“想要九味真火,来拿啊!” 话音刚落,高图生忽然发现,那家伙不知何时已经祭出一尊法天相地,只三十丈高,但极为凝实。 最要命的是,刘景浊不在法相之中,而是手持那柄仙剑,站立法相之前。 在这之前,高图生压根儿不知道法天相地还能这么玩儿。 大坑底部,姜柚瞪大了眼珠子,因为她瞧见了师傅那尊法相,与先前,一模一样啊! 高图生王无奈道:“这家伙是要拼命啊!至于吗?” 可眼前金身螳螂攻势半点儿不减,没法子,他也只好祭出法天相地。 真境巅峰,自然远比刘景浊那尊法相高大了,近两百丈之高的法相祭出,法相手持之剑自然也是那柄明镜了。 可他的法相,自个儿得去到眉心之处,一举一动,都得自个儿做什么,法相做什么。 反观那边儿一尊只有巨虎三分之一的高度而已。但人家真身在法相之外,相当于一分为二啊! 高图生直想骂人,这他娘的还有天理吗? 好在接下来,刘景浊又被一爪子掀飞,高图生这才略微宽心。 刘景浊气笑不止,传音道:“你能不能用点儿心,先宰了这俩畜牲再来好奇我行不行?我天生克制妖族,管他什么境界,与我对敌都要跌一境。跟你打,当然要差点儿的。就你这模样,到归墟之后,童婳愿意跟你多说句话,老子刘字儿倒着写!” 高图生正要大笑一声,早服软嘛!我不就早认真了。 至于后半段儿话,被高图生自动屏蔽了。 可还没有笑出来,两人忽的对视一眼,高图生一脸疑惑,“难道是我气势太强?” 两人几乎同时皱起眉头,根本没心思去管后撤的两只炼虚大妖。 与此同时,大坑底部,那只神鸦苦笑一声,转头看向姜柚,轻声道:“你师傅说过的话,希望说到做到。” 神鸦身形暴涨,眨眼时间便成了一只与大坑平齐的黑羽神鸦。 它以翅膀死死护住大坑,低着的头,眼睛始终是看向那枚金乌蛋。 “主公,我这就来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十九天 两剑客眼瞅着一头高达八百丈的火猿从天而降,手持一根怕是得有千丈之长的镔铁棍,狠狠砸向那处大坑。 大阵应声碎裂,挡在洞口的神鸦,被一棍砸到血肉模糊,填进了大坑之中。 刘景浊也顾不得苏箓那三人了,赶忙撤回长风,瞬间把姜柚与白小喵以及那枚金乌蛋与此界剥离出去。 高图生痛心疾首,指着刘景浊破口大骂:“你还我的蛋!” 刘景浊懒得搭理他,只是抬头看向那头一身泼天火焰的巨猿。 画舫之上,苏箓转过头眯眼看向丘昧潋。 紫衣女子也好,欧钰也罢,皆是被那股子好似蕴含浩瀚星辰的巨力压的喘不过气。 丘昧潋艰难开口:“真不是我!你……你就没想到,大先生早就料到你有私心吗?甚至……甚至连苏崮他们母子,极可能都逃不出去。可能在大先生眼里,我们这些小打小闹,都只是在过家家!” 苏箓面沉似水,转过头看向远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走!” 画舫缓缓驶离,苏箓却是直接开口,声音不光船上人听得到,刘景浊也听得到:“刘景浊,你们守门人一脉,欠我的太多了,你得活着,等你登楼之后,你要跟我决一生死!记着,好好活着。” 刘景浊懒得搭理苏箓,也是真没法子搭理。 本体还在洞中,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更何况,这局面,怕是再无他法了。 他转过头看向高图生,沉声道:“等我请你吃饭吗?还不走?” 高图生一愣,“你不走?这他娘的是一尊合道大妖唉!旸谷中心之处那头火猿!” 刘景浊摇摇头,“我徒弟跟我的猫在洞里,我走不了。” 刘景浊心思急转,是在方才苏箓开口之后,他才堪堪想通其中枝节。 我手持人皇大印入旸谷,自然会被天外之人惦记。之所以喊来陈桨,就是怕有人动了位处离洲南海的九鼎之一。 结果这是个套中套啊!想必也是那位大先生之手笔了。 自己身怀九味真火,会引来妖族觊觎,这点刘景浊早就想到了,先前不想带着姜柚来此,也有这重原因。他猜到了有人会以此布设一局,但他觉得,破境之后,登楼之下的妖族,他有把握斩杀。 九鼎是以旸谷火焰烧铸而成,而那人皇印是九鼎余料精炼所铸,来到此地,定然会牵动大鼎位置,让天外之人有所算计。刘景浊也没判断错,一头潜藏离洲南海不知多久的合道巅峰大妖,已经试图去撬动离洲之鼎。 但舟子陈桨来了,所以这一步,刘景浊也没走错。 唯一失算,也是最要命的。 是他刘景浊没想到,自个儿会遇到金乌蛋。更没想到,那只尚未出生的金乌,会对旸谷中心处的火猿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 如今陈桨前辈被牵制于南海,一头合道大妖在此,他刘景浊,唯有一条路可走了,最后一条路。 高图生生怕自个儿听错了,“啥?徒弟我能理解,猫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轻声开口:“高图生,要是你,生死关头,要是为了活命,只能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你愿意吗?” 高图生气笑道:“你这是废话,难道不知道一句,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那头巨猿,日月一般的眸子瞥向刘景浊,声若雷鸣。 “找死!” 一位女子身影重重落地,陈文佳看了一眼刘景浊,沉声道:“我师傅让我问你,是坚守心中某个意愿要紧,还是活着,不让有些人白死要紧?” 刘景浊苦笑一声,将长风那处天地挪来此地。 这次,谁来帮我? 长风那方小天地之中,姜柚强装镇定,把白小喵与那枚赤红金乌蛋放在了一处。 姜柚苦笑道:“死猫,就知道睡。” 这次她看不到外界动静,更不知道师傅怎么样了。 少女猛地转头,金乌蛋居然发出了声响,白小喵同时缓缓睁眼,伸了个懒腰。 刘景浊自然察觉到了长风之中的动静,一个瞬身边便到了那处小天地中。 姜柚大喜过望,狂奔过去,紧紧抱住刘景浊,忍住没掉眼泪。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没事儿,不用担心。” 也只是强装镇定而已。 他轻轻推开姜柚,看向那枚金乌蛋。 “神鸦死了。” 姜柚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它说,师傅答应他的,希望做得到。” 与此同时,金乌蛋忽然碎裂,可破碎蛋壳之中,什么都没有。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因为白小喵身上,凭空出现一尊虚影,正是那蛋壳之中没有的金乌。 那金乌虚影口吐人言:“都是缘法,你在小巷之中的星星善意,让你今日能有喘息之机会,但我也只能撑十九天,最多了。到时候是死是活,还是得看缘法。” 话音刚落,金乌虚影瞬间消散,白小喵眉心之处,多了一道竖痕,剑伤一般。 外界,陈文佳沉声道:“再不做决定,谁都跑不了,我师傅那边儿,面对的是两尊合道巅峰!” 刘景浊一个挥手,将二人收入长风神通之中,瞬移返回大坑底部那洞穴之中。 与此同时,一杆镔铁棍狠狠落下。 撤去长风,高图生拍了拍胸脯,可等他瞧见那空荡荡的金乌蛋,心也跟着碎了。 “刘景浊!你他娘的别把金乌蛋敲开煎着吃了吧?” 刘景浊面沉似水,沉声道:“洞穴之中一众物件儿,不许动。咱们可以苟延残喘十九天。” 正好可以炼剑结束之时,可……有什么用? 陈前辈那边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陈文佳看了一眼刘景浊青衫本体,便没打算入内。而高图生瞧见里边儿还有一个刘景浊之后,不敢置信道:“牲口,你以一道分身,神游打炼虚?” 刘景浊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洞穴口子,朝着那具恢复原本大小的神鸦尸身一拜。 “我可能暂时做不到让它留在此地,但日后我定能让他重返此地。” 陈文佳询问道:“刘景浊,我师傅说的能活命,但会让你违背初心的手段,到底是什么?” 刘景浊转过身,轻声道:“十九天后,自会告诉你们。” 刘景浊走去姜柚身边,按住少女脑袋,笑道:“当然不是因为你才走不了啊,是当师傅的有些自作聪明了,反而被人算计。至于白小喵,当然还是白小喵了。” 姜柚努着嘴,轻声道:“可我不想你做不想做的事儿。” 年轻人一笑,分给陈文佳与高图生各自一壶酒,自个儿则是重新拿出来了酒葫芦。 “傻丫头,人这一生,哪儿能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哪怕你我都是炼气士,也没法子做到的。” 就像做生意的,总归要有个好酒量。有时候你不想喝,但能不喝吗? 人生不如意之事,极多。 ……… 朝天宗主山,朝天山,两道身影站立山巅。 一位少宗主,一位,大先生。 刘景浊料想有误,那大先生,并非是在那座神霄天被张五味打爆,只神魂逃离的人。 当然了,若他得见大先生真容,自然会知道所谓大先生,到底是谁。他见过不止一次,甚至交集不算少。 那位身着儒衫,活像个读书人的大先生,笑着问苏箓:“千辛万苦送你来到九洲,你就为了报守门人的一剑之仇,就要三番五次放走刘景浊?苏箓啊,我念当年旧情,放走了苏崮母子。你就不能也为我着想?再说了,刘景浊毕竟只是守门人之后,不是当年朝着星河出剑的那人。” 话都说到了这里,苏箓便笑着说道:“大先生放走我弟弟,是因为我我爹把他保护的很好,从小到大冷落他,让他不知山中事。这与我们之间的交情无关吧?” 儒衫老者背着手,微微一笑:“可龙丘棠溪不是水神。她身怀水神真意,是因为龙丘晾在她出生之时,强取人间那最后一道凝而不散的水神真意,放在了她身上而已。那柄剑之所以认龙丘棠溪为主,也只是因为她身上的真意。” 苏箓有些倔犟道:“不管是不是,我觉得是。” 两人之间的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之中。 有个粉衣青年讪笑着出现,轻声道:“大先生,那金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只猫才是真正金乌?” 大先生也给自己与苏箓各自一个台阶,接话道:“想必是刘顾舟的手笔了。” 粉衣青年又问:“这么一来,他只需蜷缩在那处洞穴之中,等陈桨打杀了那两头畜牲之后,便能全身而退?” 大先生一笑:“我也没打算杀他,只是想让刘景浊亲手掀翻某处山巅棋盘,是刘顾舟所谓的以死布设的棋局。因为他刘景浊只能做一件自己下定决心不会去做的事情。跟你们不一样,有些人做了违背自己初心的事儿,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 当爹的以死请天下人入局,当儿子的为了活命,亲手掀翻那盘棋。 杀人还不容易? 刘顾舟断我天朝半数气运,我便诛你守门人一脉的心。 儒衫老者笑盈盈看向北边儿,略有些春风得意模样。 我就是要让你刘景浊在那道棋盘落在下风,我就是要让你刘景浊日后哪怕再次违背初心,甘愿当那人皇之后,也难以聚拢人间之心。 因为啊!拳头大的人,对你刘景浊失望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再无棋盘 景炀王朝,今日早朝气氛有些怪异,往常这时候,等着上朝的臣工们,都在谈论着大小事情,可今个儿,人少了一大半,也变得极其安静。 今日早朝,一个武将都没有,就连兵部尚书都告病缺席。其余在京武将,不是肚子疼就是脑袋疼,更甚者,连理由都懒得找,直接说不想上朝。 赵坎身穿一身暗红色龙袍上殿,待诸位臣工山呼之后,却是无人率先开口。 膝下已有一对子女,也早就蓄起胡须的赵坎,也压根儿没再等有人开口,只沉声说道:“今日在京中,早朝却没来的,罚俸一年,各降半阶。来了的,有事奏事,若是无事,朕比你们忙。” 能上朝会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小官儿了,况且这帮文臣,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为首一人迈步走出,恭敬道:“臣有事启奏。” 赵坎神色淡然,“讲。” 这人乃是天衍元年提上来的中书令,在此之前,是东宫詹事。 那位将将五十,却是三朝一来第一位在位的从二品上,沉声开口:“天衍一朝,如今才是第三年,已经有三国与我景炀交恶,且皆是因椋王而起。故而,臣今日要参椋王一本,列其三大罪状。其一,椋王刘景浊依仗自己是个炼气士以及自身椋王身份,横行霸道,先杀大月王朝亲王,后欺辱高车女皇,掳掠西花王朝长公主、朱雀王朝王妃,恶贯满盈。其二,私挪朝廷土地,圈禁占地三百余里,以至于附近百姓民怨沸腾。其三,结党营私,朝中武将大多与其有关系,今日早朝,一目了然。以上三条罪状,以本朝律例,桩桩件件都是死罪,更何况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望陛下从重处置,以正视听。” 赵坎眯眼一笑,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朕杀自己的二哥?” 事情是早就定好的,可你这罪名,从哪儿弄来的,怎么敢放在我二哥身上的?! 一排文官齐齐出列,应声附和,也就是那句:“请陛下从重处置。” 赵坎冷笑一声,起身便走,再不听他们言语。 故而,今日早朝,结束极快。 这不是第一次了,开年以来,几乎每月都有一次,弹劾刘景浊。 赵坎走出朝堂,径直去了那处小院儿。 他应该就坡下驴,准奏的。可他做不到。 还没有走进院子里,便闻见了一股子飘香味道,估计是皇后给三个孩子做了什么好吃的。 赵坎笑着走去,轻声道:“做什么好吃的呢?有没有我的?” 说话之时,赵坎已经以眼神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儿,就是没瞧见想看见的人。 见皇后端出来一碗羊羹,赵坎唯有苦笑。 “豆豆走了?” 皇后轻声道:“走了,丫头都十岁了,听说了二哥的事儿,气不过,不想搭理你这个三叔了。” 屋子里头,太子在逗自个儿妹妹,手里拿的是白小豆给的礼物,自个儿做的拨浪鼓。 赵坎脱掉外衣,坐下就开吃了。 要是白小豆在,就不会有肉。 结果刚刚吃了几口,便听见了门口喊道:“陛下,中书令与御史大夫跪在大殿之外,说陛下不降旨,他们就跪死在大殿外。” 赵坎皱起眉头,没来由的怒声吼道:“让他们跪,跪死了事,臭毛病,贱骨头。让他们不在朝堂跪,散朝了又给我跪?” 皇后走过来,轻轻握住赵坎手掌,微笑道:“这不是一早就定好的吗?爹都由着你们兄弟三人胡来,怎么关键时刻,你这里却卡住了?” 赵坎沉声道:“我可以下旨,但那些都是脏水啊!” 一旁的皇后笑道:“那你便换个由头嘛!” 于是,景炀王朝天衍三年,椋王刘景浊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理由是,皇二子刘景浊,不恋朝政,喜好山水,故而任其做个江湖人。 往洛阳去的路上,白小豆那叫一个气啊!都后悔去长安了。她嘟囔着说,以后皇帝陛下再不是我三叔,我找太上皇老爷子告状去! 与白小豆同行的,是赵长生与潭涂。 驾驶木鱼宗送的那艘渡船,实在是花销太大,所以三人就只是以两头儿毛驴拉车,就这么游山玩水往洛阳去。 白小豆头一次瞧见了关于刘景浊的那些个邸报,气的都想打人了。 沿着河水往下,白小豆越想越气,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呢?瞎写一通,瞧瞧把我师傅说成什么人了? 白小豆气的不轻,潭涂又不会劝人,只好扭头儿看向一旁的独臂年轻。 “三条腿,上!” 赵长生无奈至极,这个三条腿,总觉得跟喊蛤蟆似的。 他只好凑过去白小豆身边,轻声道:“小豆子,别管这些,都是瞎说的,刘大哥都不管,你管什么?” 见白小豆不为所动,赵长生只好使出杀招。 “高前辈说,有个叫毛毛雨的,如今就住在这附近,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小姑娘明显一愣,一下子就变得伤感起来。 她有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了。” ………… 四月初一,距离那十九天之期,这是最后一天了。 大坑外部,那只手提镔铁棍的火猿缩小身形,变作一位身着僧衣的光头。 一山不容二虎,那只金乌只要出现在旸谷,火猿就放不下心。 大坑底部那处洞穴,青衫刘景浊收回雷霆火焰,山水桥之修缮,自此便告一段落了。 不过他没着急睁眼,而是走入了人身之中那片空荡荡的天地。 破境之时,刘景浊手持一柄长剑开天辟地,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天地立分。 但这片天地,如今就好似一张白纸,需要刘景浊去将外界山河“搬”进来,如同于白纸之上作画。 但刘景浊至今未敢轻易搬来任何山川河流,因为天魂在那道天幕气旋“渡劫”之时,瞧见了一张笑容玩味的脸。 好似在与刘景浊说:“你做成一件前无古人的事儿,很厉害。但我倒要看看,你日后如何收场?” 旸谷这遭,已经给刘景浊长了记性了,日后行事,刘景浊只会更加谨慎。 虽顶天立地,可人间却是一片白茫茫,除却一袭青衫,再无旁的颜色。 虽然不敢胡乱去观想出来山河,但天地已开,所以刘景浊目标还是很明确的。 这处天地,便是刘景浊的黄庭宫,肯定是做不到衍化出来真实存在的生命,但学莫问春跟苏箓,为这片天地描出来一处处江湖,再写书似的为这片天地之中的人儿编撰故事。最好是以后能想法子,让这些个画中人书中人,变得离体些。 暂时不敢这么做,等到了神鹿洲之后,腆着脸请教龙丘晾吧。 这十九天,高图生跟陈文佳倒是不那么无聊。 因为有一个姜柚。 在高图生眼中,师傅是牲口,徒弟也是。 这个只十五岁的小丫头片子,居然已经开了武道山河,且是炼气士,也是剑修。 他娘的,这还有天理吗? 最让高图生难以接受的,是姜柚每天不知疲倦的练拳练剑,他忍不住指点一二,少女很容易就能举一反三,甚至一套剑招,他只演示一遍,人家就能学会,可不只是形似。 不过他也总算知道了,刘景浊原来不是邸报上说的那般。 所以他一直在等刘景浊醒来,他要好好问问,刘景浊怎么知道那么多发生在归墟的事儿的? 其实陈文佳也差不多,忙着给姜柚指点拳法。 到底是舟子唯一的一个弟子,帮着姜柚打磨拳技,远比刘景浊要熟捻的多。 至于白小喵,那天之后便又蜷缩在了角落昏昏睡去,迟迟不见醒来。 眼瞅着时间飞速流逝,高图生实在是忍不住了,冲着刘景浊喊道:“刘君子,再不露出你那保命神通,我就得陪你死在这儿了。” 刘景浊缓缓睁眼,撇嘴道:“我求你留下的?” 迈步走去姜柚那边,让少女抱起白小喵之后,无奈一笑,轻声道:“带你去一趟你师姐家乡。” 姜柚一愣,“啊?” 刘景浊取出一块儿石头模样的物件儿,只心念一动,面前便凭空出现一道门户。 在镔铁棍落下之前,四道齐身身影走入那道门户。 只不过,那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过门之时,眼眶通红。 高图生没好气道:“有这物件儿,不早用?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身影消失时,刘景浊声音也缓缓传出。 他颤声道:“我不怕让什么人失望,他们失望,与我无关。” 我在意的是,我爹辛辛苦苦为我铺设的路,一手好棋,被我这个不会下棋的,毁了。 某处山巅,道士玄岩凭空出现,那局只看落子多少的棋,黑子数量明显超过白子,一倍有余。 姬闻鲸留在此地的虚影率先讥讽开口:“一手好牌,打的稀烂啊!” 这次,无人与他呛声。 玄岩只是开口道:“各位,请回吧,此后再无棋局,诸位所投黑子,只要愿意,日后都有一次换子机会,白子也是一样。至于这上半局,庄家输了。” 玄岩其实明白,今日落下黑子的人,不是因为他刘景浊违背初心。而是在于,一个在生死关头尚且犹豫的人,日后能当大任?在于他刘景浊,没有无所不用其极去想法子。 东西掉了,捡起来容易。人心散了,再聚便会很难了。 朝天宗山巅,大先生微微一笑。 “别急,礼物还有很多。” 第二百三十七章 故地重游 带着高图生他们走到那处河畔小屋,当年借住的屋子还在,但里边儿已经住了人了。 姜柚好奇问道:“这是师姐的家乡?那不就是说,只要师傅在大师姐身边,她想回家就可以回?” 刘景浊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但她多半是不愿意回这个家乡的。” 高图生落地以来,境界就被压制到了元婴,他看了看刘景浊,也是一样,重回元婴境。 他也好奇问道:“你手握一方洞天福地,还是随时可以进出的那种?这处洞天福地,应该还是尚未现世的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不是我的,我也不打算要,等陈前辈来了,我就交给他。” 陈文佳咧嘴一笑,“就是我师傅,我想应该过不了多久,师傅就能把那两头合道打死,顺势跻身真武境了。” 真武境?高图生是个纯粹炼气士,听也没听过啊!什么真武境?武道还有个真武境? 他后知后觉一转头,不敢置信道:“你们没闹着玩儿?真是一人与两尊合道大妖对战?只是个修行武道的?” 刘景浊撇撇嘴,“高图生,说这话小心挨打,你身边站的陈姑娘,是舟子唯一一个徒弟,已经是一花巅峰,堪比炼虚了,揍你,问题不大。况且,我也兼修武道。” 高图生撇了撇嘴,“老子是剑修,一剑破万法。你还是先……啥?舟子?你是说,这位姑娘是舟子陈桨的徒弟?南边儿拳打合道的武夫,是陈桨?” 刘景浊笑道:“你以为呢?” 高图生立马变脸,笑呵呵凑去陈文佳那边儿,说小弟有眼无珠,姑娘可切莫在意啊! 这儿已经住了人,刘景浊便不想再打扰了。他指着前方雨田县城,轻声道:“我来这儿的时候,这处地方长昼无夜,不分四季。现在瞧着,好像是深秋模样。走吧,去城里找一处客栈,等着陈前辈来接我们。” 三人没有太多交谈,毕竟认识时间不长。 刘景浊轻声道:“姜柚,你师姐的事儿,我就不跟你说了,那是她的伤心事。你以后也最好不要跟她提起你来过这里。” 姜柚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也不想多问。 高图生凑过来,询问道:“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认识我师伯?还认识童婳师姐?” 刘景浊气笑道:“你一个大男人,十年前四十岁总该有了吧?一封信都不晓得往归墟寄,你晓不晓得童姑娘有多少次差点儿战死?”火山文学 高图生沉声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儿陈文佳也好奇。虽然从姜柚丫头身上就能看出来,刘景浊并非邸报上写的那般不堪。可师傅究竟跟他怎么认识的?难不成是在归墟?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这次没递给高图生与陈文佳酒壶。现在又不是没地方买,想喝,自个儿买去。我的酒也要钱。 青衫青年沉默片刻,轻声道:“十年前我是在归墟,龙丘阔、贾有钱,还有很多修士,都死在一场大战里,我也在,侥幸没死。当时我跟陈前辈分头去了东西两线战场,赶到腹地时,已经来不及了。” 说着,刘景浊看向高图生,轻声道:“我原本是要去一趟帆海山的,可路上事情太多,就没去。在这儿碰到你,也正好说些事情。”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童姑娘挨了一刀,胳膊后来接上了,可右侧脸颊留了一道一指长的刀疤,没法子去掉的,她怕你嫌弃,所以不敢给你传信。可你这位高榜首,就傻乎乎的不晓得给人传信过去?” 高图生沉声问道:“你真去过归墟?” 刘景浊都懒得再搭理他了,榆木脑袋,关注点在哪儿呢?你不担心喜欢的姑娘受伤,好奇我刘景浊去没去过归墟? 有病吧? 刘景浊走去陈文佳那边,轻声道:“陈桨前辈没少跟我提起过陈姑娘。” 陈文佳苦笑道:“我师傅多半是说我愚钝,只知道苦熬境界,不知变通。” 刘景浊笑道:“恰恰相反,我当时也才是个武道初入归元气,陈前辈拿姑娘与我比较,说了这么一番话。我可能相对来说,破境会比姑娘快,但底子绝对没有姑娘扎实,路也绝没有姑娘走的笔直。唯一不好的,是陈姑娘有事压在心头,出拳可能不那么干净利落。” 说到这里,某人自嘲一笑,又灌下一口酒。 这不是乌鸦笑猪黑吗? 陈文佳轻声道:“确实如此,我知道自身不足。” 几句话说完之后,高图生于陈文佳都陷入了沉思,唯独刘景浊步伐较快,走在最前面。 姜柚怀抱白小喵,背着两把剑,总是笑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能感觉到,师傅心中沉闷,强颜欢笑而已。 少女快步走上前去,跟在刘景浊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师傅,我不是小孩子,能跟我说说吗?” 刘景浊一笑,接过白小喵,将其收入袖中,没忍住又灌了一口酒。 “太复杂,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师傅只是让某些人失望了而已。就像你说的,别人的看法,跟我有个屁的关系。所以啊,我其实压根儿就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我爹让别人为我铺的路,成了无用功。” 某座不在人世间的山巅之中,有个棋盘。这事儿刘景浊南下之前就知道了,也知道白子代表的的押注自己,黑子是不压。 刘景浊还知道,九洲之中,那些个手中握着一枚白子与一枚黑子人,曾经都被刘顾舟登门拜访,是为筹建一座用以与外界拼命的宗门。 只可惜,当年遍访天下登楼及之上,独独三人应允。 正因为如此,刘顾舟不得不以自身性命,去拉人世间拳头大的人入局。 可现在,棋盘被刘景浊自个儿掀了。 你既然说了,那你就做到,既然做不到,说那作甚? 退一万步,你刘景浊就很干脆的拿这处天地作为最后退路,也不会有那么个满盘皆输的局面。 按照有个人说的,他刘景浊,就是既要当婊_子,还要立牌坊。 事实上,刘景浊丝毫不在意他们怎么想的。那座人间最大的宗门,有无刘景浊都必须要成立的,只是自此以后,当家人不会是刘景浊而已。 刘景浊笑道:“有些事,在他们看来,是得道多助,但在我看来,让某些人失望,不算失道。所以你不必担心,我难过的,就只是愧对我爹。” 进城之时,一行人换了一身行头,无背剑之人,只像是四个旅人。 看来这方天地中的天道,这些年来愈加完备,外来修士的境界被牢牢压制在了元婴瓶颈。也就是说,这方天地,如今撑死了也只会有个元婴境界的炼气士,而且数量不会太多。 想了又想,刘景浊忽的站立河畔,以心声问道:“前辈,要不要见见姜柚?” 有人答复:“她我不见,你来挨打。” 刘景浊苦笑一声,看了看姜柚,轻声道:“这几天可以不用那么勤奋,我去见一位老前辈,等陈前辈来了,咱们一同回去。不会很久,个把月而已。” 说完之后,他看向高图生,笑道:“高榜首,别欺负人,剩下的都好说。” 高图生气笑道:“你以为我是你刘君子啊?” 姜柚点点头,咧嘴笑道:“这里,能不能花铜钱啊?” 刘景浊只好掏出来一袋子银子,“省着点儿花,我又不是大财主。” 说吧,整个人凭空消失,连剑光涟漪都未曾带起。 高图生嘴角抽搐,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坐怀一座洞天福地,你不是地主老财,谁是? 刘景浊这边,顷刻间出去几十里,钻入一处潭水,又是直落几十里,直到落在一处天地倒悬的水窟之中。 有个身穿青衫的白骨窟窿粲然开口:“不错嘛!几年而已,已经破境神游了?冲你这份儿天资,多挨几剑吧。” 刘景浊唯有苦笑,无奈道:“前辈,下手轻点儿。” 姜黄一笑,数道剑光直落,某人只好拔出独木舟,能有啥用? 过了还没有一刻,年轻人满身血水,摊睡在平滑石块儿,笑的极其开心。 姜黄走过去,要了一壶酒,淡然开口:“贱骨头啊!挨揍了就舒坦了是吧?” 刘景浊运转灵气抹除身上血水,猛然坐起来狂灌一口酒,笑道:“是有点儿贱骨头,打小儿就这样,过意不去了,疼一疼就会舒坦很多。” 姜黄一笑,骷髅头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不过听语气,是在冷笑。 “所以,疼一疼,心里就能过意得去了?那你刘景浊的认错,也太廉价了些?” 刘景浊只觉得脑门疼,苦笑道:“前辈,你又不是读书人,就别跟我论道了,以后有的是人戳我心窝子呢。” 青衫白骨坐在刘景浊身边,轻声道:“你这个笨法子,早晚会是个大隐患,要早做打算。” 刘景浊点点头,他自然明白。 “只是权宜之计,日后回去青椋山,我怕是得好好闭关,争取为今日只举动,让关在角落里的那股子怨气晒晒太阳。” 姜黄没好气道:“你以为晒被子呢?不过我倒是有个好法子。” 刘景浊啊了一声,可一低头,不知何时已经被姜黄前辈给了一剑,肚肠尽数流出。 那具青衫骷髅笑道:“简单粗暴,开膛破肚,把怨气放出来不就行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滚去构建天地 刘景浊无奈至极,伸手把流出来的肚肠塞回去,随后运转灵气将伤口缝合,没好气道:“前辈,你爱吃卤煮不?” 身旁白骨一个干呕,得亏是个骷髅架子,没有五脏六腑,不然得把一万年前吃的东西都得吐出去。 刘景浊运转灵气将内脏摆正,随后灌了一口酒,笑意不断。 是前辈你先恶心我的。 姜黄也灌了一口酒,甚至能瞧见酒水从腔子流下去。刘景浊也不晓得这酒水下肚之后上哪儿去了。他低头瞧了瞧前辈屁股底下,也没见有酒流下来啊! 姜黄气笑一声,白骨之上顷刻间覆盖一层皮肉。 三十几岁四十上下的模样,五官刀劈斧削做成似的,啧啧,帅气。 姜黄白眼道:“你看到的是假象,我这才是实相。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就可以去‘我觉得’了。” 其实刘景浊对这个还是很好奇,所以笑着问道:“前辈,那天门之上,都有什么境界?” 这次倒也没有上次那么云里雾里,姜黄抿了一口酒,忽的一口喷出,水雾瞬间化作一道光幕。光幕之中,是个只以线条粗略勾勒出来的人。 姜黄轻声道:“炼气士登楼合道开天门,此三境,其实最早叫做登天三境。所谓开天门,就只是开天门,把门推开了,还没有进去。十二境之所以叫开天门,是因为在我们那个时代,星河之中有九座接引池,天门开后,就有登天资格,过门之后,便可举霞飞升,位列仙班。所以第十三道境界,叫做大罗金仙境,也就是后世之大罗神仙的由来。在我们那个时代,大罗金仙才算得上仙人。” 刘景浊点了点头,询问道:“所谓位列仙班,就是在那古天庭做官了?” 姜黄摇摇头,“差不多,不过我晓得的愿意去接引台的,也不多。大多数炼气士都不屑于位列仙班。所以那时不愿去天廷的炼气士,总会有一场天劫,就是与镇守星河的那个三眼神将之真意打上一番。所以说啊,留在人间的,反而大多数更能打。”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冷笑不止。 入大罗金仙境,就得去天廷做官?不去就有天劫,什么狗屁道理?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还有第十四境?” 姜黄点点头,“有,但很难,自古及今,怕是只百多人而已。按你们现在的情况,就是结丹之时,黄庭宫会出现一道门户,是修行的一个大体方向。等元婴过门,便是神游境界,炼气士便有了人身天地。炼虚一境,返璞归真,天地之中会出现一座玉京楼。择一道合之,破境合道之后,自身天地便会有一道天门,所以啊,其实合道一境,就是不断想法子去弄开那座天门而已,推开了,便是开天门。而在开天门一境,就是绞尽脑汁去过天门。过天门后,大罗金仙境,就会有另外一道天地,姑且可以称之为天宫,其实就是仿照天廷一座大殿而已。所以第十四境,就是一步步往上爬,爬完九层台阶,元婴入主凌霄殿,故叫做凌霄境。不过,要真正踏入凌霄境,不容易哦。九层台阶,层层如同天堑。再往上,就是无境之境了,反正我没听说过有人达到过,你们后世,我看更没希望了。” 刘景浊笑呵呵问道:“前辈是什么境界?” 姜黄抿了一口酒,“自然是凌霄巅峰,不然哪儿来的底气跟那雷神叫板?” 刘景浊无奈一笑,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十四重境界,我才是第七境啊! 姜黄一笑,扭过头说道:“你问完了?那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先前那个叫做陈桨的家伙挨了我半剑,然后问了我,关键是我也迷糊,所以问你。” 刘景浊静待下言,结果姜黄只说了四个字:“是不是你?” 刘景浊只得装傻充楞,反问道:“前辈说明白点儿,我是一点儿不明白。” 姜黄气笑道:“别装蒜,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气息,你肯定见过剑神了。” 刘景浊只得苦笑道:“目前来看,应该是。” 姜黄气极,照着刘景浊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说人话!还目前来看,应该?” 这都哪儿学的,是就点头,不是就由头就行了,应该是个什么屁话?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苦笑道:“我看到了那幅画面,但我想不通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吗?前辈是凌霄巅峰,做得到?” 姜黄摇了摇头,只凌霄境界,花很大的代价,可以让自己来一趟走马观花,但做不到让别人如此。 顿了顿,姜黄又问:“现在知道了,你被人封存了记忆了吧?这个我实在是没法子,得等你破境登楼,然后就能找回这份记忆。但,另外一道封印,我有办法打开,要不要帮忙?” 刘景浊呵呵一笑,“前辈莫不是要再来一次简单粗暴,把我脑子划开?” 可姜黄只是笑盈盈看向刘景浊。 青年人又抿一口酒,沉声道:“算了吧,我如今境界太低,知道的太多了,反而不好。不过,有另外一件事,我想让前辈帮忙。” 两个时辰之后,刘景浊缓缓睁开眼。 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姜黄笑道:“假如真是你,留着这道红绳,的确有可能把那个丫头牵扯进来,因果着实太重。只不过,你刘景浊真能保证,没了红绳绑着,你不会见一个喜欢一个?男人嘛!都一样,我懂。” 刘景浊笑着说道:“前辈,我以前游历路上,见过一对儿情侣,男的家中不富裕,但他若是老老实实挣钱,几年肯定能有一份不错的家底儿。女子家中一样不富裕,也在外面做工,活儿不重,钱也算多。” 姜黄连忙摆手:“打住打住,别给我讲故事。” 可刘景浊却笑着继续说道:“只是定亲了而已,他们在外务工,已经住在了一起。有一天啊,女子听到了某个故事,回家后便说。有跟他们一样的一对情侣,尚未大婚,却是怀了孩子。所以女子只得一文钱彩礼不要,嫁给了男的,大婚之后,婆家对这新媳妇儿很不好,因为他们觉得是白得来的,丢了也不亏,又不赔钱。所以女子的意思,是她会不会也被如此对待。男子听了之后,男子明显很生气,于是一言不发,做饭去了。女子则是悲痛欲绝,回屋哭去了。” 姜黄一愣,“完了?你这弯弯绕又无头无尾的,想说些什么?”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前辈知道男子为什么生气,女子又为什么伤心吗?” 姜黄一脸无奈,心说这小子这次怎么这般话唠? “说吧说吧,懒得猜。” 刘景浊开口道:“先说女子,她其实只是希望男子给他一个保证,甚至不需要去立什么字据,只是说句让她安心的话而已。但她没等到,所以伤心,也怕自己会与听说的那个故事里的女子一般。至于男子,他生气,是在于喜欢的女子居然会这么想,居然拿自己与故事里的男方相提并论。” 姜黄面色如常,淡然开口:“例子举完了,该做总结了。”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简单来说,是因为女子缺少一份男子给她的安全感。而男子缺少的,是女子给他的一份信任。” 青年人笑容灿烂,是由衷的那种开心。 “巧了,这两样东西,我们都有。” 姜黄撇撇嘴,一把拎起刘景浊,“酸死我了。” 两人跃入尽头之处那道深渊,那尊巨大神尸,与刘景浊当年所见一样,没有丁点儿改变。 姜黄轻声道:“开膛破肚是与你玩笑,但法子就是如此。牵着线头儿寻根,找到之后快刀斩乱麻。你进来我就察觉到了你体内异像,自开一片天地,与过门之后的天地那是两回事。要是不老早去杜绝自身的阴暗,万一,日后在你那片天地,衍化出另外一个你,你如何收场?”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明白。” 姜黄又说道:“盘坐,然后告诉我,你打算将那片天地打造成什么模样。不要犹豫不决,也别跟我说日后再做打算、暂且放着之类的话,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第一个念头是打算如何。” 刘景浊刚要想想,却被姜黄出声打断思绪。 “别想,现在就说。” 青衫青年被这么一打断,冷不丁脱口而出:“以道门十洲三岛为根基而分划天地。天有三岛,即昆仑、方丈、蓬莱丘。地有十洲,即瀛洲、玄洲、长洲、流洲、元洲、祖洲、炎洲、凤麟洲、聚窟洲。其中,十洲之地各有一大洞天。再有十八水府、二十四治、三十六靖庐、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 一口气说完,刘景浊后知后觉有些羞愧,讪笑道:“这只是开天辟地之时,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不成熟想法。” 姜黄撇撇嘴,“你怕是只差画舆图了,还不成熟的想法?” 刘景浊讪笑不止,姜黄也笑了笑,接着说道:“岛不必在天,在海即可。此外可以再加两岛,即扶桑、沧海,作十洲五岛。十洲之地,想来也是杜撰,看你想象力了。扶桑与沧海两岛,与两界山几乎同时没的,我也没个确切图样给你,毕竟那时候我也才是个神游境界。不过昆仑,你没去过?日后出了九洲,去东海瞧瞧方丈与蓬莱丘,此两岛添置进去就好了。所以,给你一月时间,在那墙头草进来之前,把你要十洲位置分划完,将五岛地址确定,然后把昆仑给我观想出来。后面的事儿,你可以慢慢来。” 刘景浊一愣,瞪大了眼珠子,沉声道:“这种事,不得谨慎又谨慎才是,就这么三言两语我就要落笔?这可不兴涂改的。” 姜黄冷笑一声,沉声道:“莫不是你刘景浊出剑之后,剑会回头?滚去构建天地,我在此为你护法,雷霆真意,能扯多少就是多少,想那么多有屁用!什么东西你拿的到就是你的,拿不到想也白想。凡事都要找个由头,来来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那个丫头?” 一番话把刘景浊噎的不轻,这场面,好像不按前辈说的做就会被乱剑砍死。 刘景浊苦笑一声,只好盘腿坐下,将心神完全沉入那片天地。 姜黄幽幽开口:“不逼你一把,你永远做不到真正果断二字,永远不会知道初心为何物。” 所谓初心,不就是遇事之时心头提起的第一个念头? 有些文字故事,圣贤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就是那么回事儿。可偏偏有人要把简简单单一句话,想出来成百上千种隐喻。 若今时书生得见古之圣人,求解先贤书中究竟是何隐喻。可能先贤也会语噎,也会一愣又一愣,最终来一句:“后生,你想太多了!不然笔给你,你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薅羊毛 有个白玉莲花冠上又覆白巾的女冠,在返回露台观的路上,特意绕道去了一趟朱雀王朝京城,结果没见到那位老尚书,说是老尚书已经辞官,不知去了何处。于是她又循着蛛丝马迹,去了一趟青笋郡。 此事没有邸报刊登,但南宫妙妙打听到了曾有个自称刘景浊的,在青笋郡斩了一尊挂壁楼神游。 等到了青笋郡城附近,她才知道,还有个少女,打赢了成名已久的武夫。 南宫妙妙走到好客山庄门口,只抬手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个老修士开门。 穆伯打量了一番神色清冷的女冠,开口道:“这位道长,有何贵干?” 南宫妙妙本来想说来拜访邓老庄主,可想来想去,还是数道:“贫道在旸谷外遇见一人,来求证一件事。” 之所以绕路几十万里,不为别的,南宫妙妙就是想在亲自看看、听听之后,再来决定日后万一刘景浊到了露台观,她是开门,还是闭门。 早晨进门的,后半夜她才出来。 于是南宫妙妙又想着,既然都到了这儿,何不北上松鸣山,再去一探究竟? 于是她又搭乘渡船北上,于三月初落在了清松国松鸣山。 这次听到的却不一样,在松鸣山修士口中,刘景浊却是与那邸报上一模一样,仗剑行凶而已。 不过临走之前,南宫妙妙见到了个剑修胚子。 南宫妙妙仔仔细细听完少女言语,一时之间竟是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三月中旬,南宫妙妙返回露台观,只说已经斩杀了那淫贼,但他并不是刘景浊,然后就去闭关了。 结果三日之后,女冠便已然出关。 她倒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她只是得知一件事存疑,想要求证而已,所谓修道,不就是如此? 她自认为是道家,不是道教,做学问而已。 于是四月初,南宫妙妙走出露台观,想去附近散散心。 在一处闹市之中,她只身走过,如青莲过红丛,清冷气质,让人对她敬而远之。 就在闹市之中,南宫妙妙一眼就瞧见一个胸前挂着木牌少年,少年人面前有个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那个木牌,自然写着卖身葬父。 不知为何,南宫妙妙就是瞧着少年人与自身颇有道缘,于是走过去,冷冷开口:“愿不愿做道士?我替你葬父,管你吃喝,传你道法。” 少年人抬起头,眼神干净,皱着鼻子说道:“能葬我爹,屎都吃得,何况做道士。” 南宫妙妙丢下一枚银子,轻声道:“去购置棺木,埋葬你父亲,然后跟我走,但日后不可如此言语粗鄙,我在城外等你。” 说完就要走,少年人赶忙喊道:“你就不怕我跑了?” 南宫妙妙淡然道:“一顿饱跟顿顿饱,我想你还是分得清。” 少年人只觉得鼻子发酸,略带哭腔,喊道:“我叫柑吉,无姓。你等着我,埋了我养父,我就去找你。” 南宫妙妙未曾回头,也不答话,径直走去而已。 方才递去银子,南宫妙妙忽的念头通达,居然微微挑起嘴角。 何必佐证?贫道心眼皆不障。 到了夜里,有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少年人走出城,在城外河畔找到了南宫妙妙。 少年人怀抱一个茶盘,南宫妙妙一眼就瞧出来那是沉香木。 南宫妙妙皱起眉头,沉声道:“有这东西,卖了不行?非得卖身?” 少年人低声道:“这是我干爹用命换来的,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舍不得。” 顿了顿,少年人抬起头,眼中没有半点儿邪念。 “你是要收我做徒弟吗?” 南宫妙妙点点头,“暂时做个记名弟子,会不会收为亲传,看你自身道缘了。” 少年人猛地将茶盘举起,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我爹还说了,要是碰到了愿意帮我的好人,可以把茶盘送她。你是个好人,茶盘我送你,但你不许卖,得留着。” 少年人举起的是茶盘,可在南宫妙妙眼里,这分明就是一本道书啊! 女冠压下心神,低头看了看少年人。 难道,这是我修道路上的一份机缘? 人世间真正意味上,最早的一本冠以经字的道书,是起名太平的。其中又另有以天干命名的十卷经书,可壬癸两卷,早已失传。 这茶盘之中,分明就是那早已失传的两卷经。 南宫妙妙沉默片刻,轻声道:“柑吉?此后把木字去掉,叫做甘吉吧。” 少年人哐当跪地,磕头不止。 “都听师傅的。” 云海之上,有个身着儒衫的佝偻老者,笑意不断。 大先生当然知道,那只沉香木茶盘其实上刻一幅图案。 木兰树下,神人问答。 ……………… 离洲南境海外一万八千里,已经连续月余时间,动辄掀起数百丈之高的巨浪,幸在离陆地极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陈桨所面对的,是两头合道巅峰大妖,不用想,这都是当年妖族撤去归墟以东之时,留下的棋子。 一头通体千丈之长,是一身白鳞的螣蛇。一头是站立起来,半个身子在云海之中的金甲红毛熊。 陈桨在此二者面前,如同沙砾一般。 不过这一月打斗,两头大妖遍体鳞伤,陈桨却没受什么大伤,这便是人间舟子的实力了。 这两头大妖,说弱当然不可能,但他们是没有灵智的。也可以理解为,只是两头厮杀机器而已。 也是,毕竟是妖,若是有正常思想,如何潜藏数千年而不露半点儿蛛丝马迹? 陈桨站立于海浪之上,单手负后,白衣飘飘。 好巧不巧,一场倾盆大雨,已然袭来。 中年人自言自语:“三拳打死?还是两拳各一头,再就是有些难度了,一拳锤死俩?” 想到此处,忽的盘坐,一身武道真意顷刻间驱散天上阴云,连海水都被这无穷无尽的真意捅开一个漩涡,不知深入几千里,直入海底。 两头大妖不要命似的不断袭来,可每次拼尽浑身解数,却连那武道真意凝结的护罩都难以破开。 反观陈桨,早已将那两头大妖拋之脑后,只是不断在想着,何谓真武。 脑海中,想到的自然是那黑衣披发,仗剑蹈蛇龟的存在。 只是,后世武道不该奉其为祖的。 自有武道以来,真武一境,便是武道之尽头了。 可他陈桨所追求的,远不止如此。 炼气士可举霞飞升,武道就不能肉身成圣?没有这个道理的。 十九次入归墟,不得窥见那半步台阶。 这一月鏖战,终于得见那处境地,莫不是就如此了? 中年人猛然睁眼,抬头看向那又已经缓缓聚集的阴云,眉头缓缓皱起。 “我何至于借前世神通来迈过那一步?滚!” 一声怒号,风云皆散。 中年人缓缓起身,抬头看向那两头大妖,沉声道:“我之真武境,若天地不予我阶梯,我便打碎那庙堂即可。此生为人,陈桨再不是所谓雨师!” 话音刚落,一股子金色光束冲天而起,仿佛要将天捅出个窟窿似的。 与此同时,青鸾洲有两道金光汇聚来到离洲上空,其余八洲也有金光汇聚,顷刻间就是千万里。 九洲十大王朝,各国武运汇聚离洲,要助九洲第一位真武境诞生。 陈桨咧嘴一笑,“人间助我破境,我守人间至死!” 无数金色武运汇聚去往陈桨之处,金光散后,陈桨以高达三千丈的巨人之姿重现于世。 不是法天相地,或许,称之为武道真身更为贴切。 自此,九洲武道又上一阶,有了第四境,真武之境。 陈桨眯眼看向下方两尊合道大妖,呢喃自语:“那就一拳吧。” ……………… 天地之中,巍巍昆仑拔地而起,只有雏形,轮廓而已,并未细分。 刘景浊以书中所记,立此山为人间最高,天柱也。 在西海之戌地,北海之亥地,去岸十三万里,有弱水周回绕匝。 十洲之地,刘景浊没敢依照书上照搬,而是在已经观想出来的巨海中心处,放置了一处九州,古时九州,而非如今九洲。 如此一来,仙人在十洲之地,凡人则在九州。 五岛之地,照理来说,除却昆仑之丘,都在东海。但刘景浊把沧海岛搬去了西海,剩余三岛仍在东海。 当然了,这大半月的构建天地,当然只是粗略勾勒出来一个轮廓。除却一座昆仑,古九州之地与剩余四岛、十洲,那都是要凭空想象的,哪儿那么容易。 心神正要退出这方天地,刘景浊忽的听见姜黄开口:“急个屁,去把那剩余半数雷霆真意全弄来,不要是傻子!上方大鲸围绕之处,是一轮月魄,我摘来给你。你先将剩余半数雷霆抢来,放入你那方天地,然后将你那九味真火祭炼成为一轮大日,再就将月魄祭炼为明月。天有日月,那道雷霆任其游走你那片天地,此后你需要补全五行之属,再接下来,就任其自行衍化,你只需填补山河即可。” 在那方天地之中,刘景浊神色古怪,轻声道:“那也不必这般薅羊毛吧?连点儿过冬的都不留?是不是有点儿缺德了?” 姜黄呵呵一笑,一道剑光砸向神尸,自个儿一溜烟逃回上方。 “随你,反正你要是不将雷霆真意据为己有,就等着刚刚有了雏形的天地被打碎吧。” 在刘景浊的那方天地,青年人骂骂咧咧,“这就是前辈你说的护道?你这是挖坑吧?” 拿起那柄开天辟地之剑,刘景浊看着那尊人面龙身的巨大神灵,讪笑道:“我要说我是被人坑了,你信吗?” 第二百四十章 南赡部洲,剑修姜黄 在自个儿的天地之中,刘景浊其实想干嘛就可以干嘛。按姜黄的话说,就是可以“我觉得”了。 只不过,面对的始终是一尊上古真神啊! 刘景浊骂骂咧咧,拔出那柄开天辟地之剑,人身忽的消散,假入登楼,祭出千丈法相,与那雷霆真意凝做的雷神真神对峙。 只是在这处天地一一种“我觉得”的法子,假入登楼而已。但在我自身天地,那就是真的。 事实上,若是他刘景浊知道凌霄一境是个什么光景,在这天地中,瞬身入凌霄都是完全可以的。 只可惜了,高处风太大,我还没上去瞧过。 此时耳边传来姜黄言语:“既然可以做到这种事,为何不试一试,你刘景浊登楼一境之时,杀力如何?” 刘景浊一愣,心说对哦,日后让元婴在天地间练剑练拳,自个儿不是轻松许多? 不过想来也是想多了,境界不到家,做不到真亦假来假亦真的。 心念一动,天旋地转,那道雷神虚影与刘景浊一起被瞬移到了西海聚窟洲。 刘景浊一个瞬身没入法相眉心,正想着如何玩儿呢,结果远处那道雷神虚影愈发凝实,数以万计的雷龙雨点一般袭来,刚刚描绘好的聚窟洲雏形,被这雷龙一游已然毁去大半。 刘景浊骂骂咧咧道:“虽然有点儿不地道,但这是我的地盘儿,前辈,是龙得盘着啊!” 话音刚落,法天相地抬手就是一剑斩去,剑光发出时只一道,十里之后便是百道,百里之后,剑光与雷龙交汇之时,剑光数目早已不可估算,细密剑气分而又聚,俨然已成为一条剑气长河。 正在收拢月魄的姜黄眼前一亮,小子可以啊!我都没想到将这遁术当杀招去用。 刘景浊所出之剑,不就是得自姜黄的三式其一? 只不过,在姜黄手里,这是逃命必备,哪承想刘景浊居然拿此稍作改动,把逃生术变作杀人技了。 剑气过境,摧枯拉朽。 刘景浊一笑:“还没完。” 青衫元婴跃出法相眉心,落在那条剑气长河,举起手中剑,顷刻间天地变色,日夜倒悬。一幅由刘景浊观想而成的星辰天幕已然高挂。 刘景浊笑道:“前辈这九宫之剑,是观星所创吧?我正好最近看书较多,略作改动。” 古人观星,将天宫以井字状分做九宫。即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宫加一中宫。由此以观七曜与诸星移动,以测天象。 姜黄的剑,是一剑落下,将敌手困死在九宫之内,如此一来,被困之人就如同天上星宿,走到哪儿,剑便在哪儿等着。 只不过现在刘景浊真正能做到的,只是把人切成九个等份儿而已。 可在这天地之中,我说了算。 沿着剑气长河,顷刻之间,宛如沙砾的的刘景浊已在雷神真意十里之外。 又是一剑落下,分化出六道剑光,方圆十万里被切为九个等份。元婴瞬身迈入中宫,局里观星。所谓之星,自然是那雷霆真意了。 还没完。 中宫之处,又是一道法天相地凭空出现,与先前披头散发的法相不同,此时法相,虽也背剑,但却是束发于顶,散发青色光芒。 围绕中宫之八宫,各开一门,乃所谓暗八卦,即休、生、伤、杜、景、四、惊、开,八门也。 姜黄看的一愣又一愣,结果那小子来了句:“还没完。” 下一刻,青色法相瞬移离开中宫,占据东方乙位。金身法相原位不动,本就位居正南,在阳火丙位。略往西南方向,再现一道黑色法相,占据丁山之位。 年轻人一笑,“此为三奇,还有!” 话音刚落,一柄飞剑由打中宫祭出,一剑开花,分化为三十六万柄飞剑,瞬间消失,再无踪迹。 捉月台分化为三十六万柄,每一甲六万剑,六甲遁于六仪之下。 此为奇门遁甲。 九宫八卦,奇门遁甲,明暗随意转换。 姜黄撇撇嘴,“你这起码花费几十个呼吸时间,真打起来,谁给你留时候?” 刘景浊一笑:“做给前辈看而已,只要我境界够,有可以挥霍的灵气,这第二剑,不用一息。” 姜黄摇头道:“得亏在你之天地,否则这雷神真意都把你劈死了。” 刘景浊一笑,接下来就是第三剑了,但剑已经出了。 十万里大阵,在外面当然做不到。不过与炼气士捉对厮杀,十里足够。 称得上顶天立地的巨大雷神虚影一阵咆哮,雷霆响动不绝与耳,每一鼻息便是泼天雷电。 只不过,中宫之处他冲不进,而每落到另外一宫,六方飞剑各出半数,便是十八万飞剑在等他。 破阵?当然可以,三尊法天相地是摆着看的? 青衫元婴坐镇中宫,看戏一般,瞧着剑气如长虹,不断斩向那道雷霆真意。 既然要薅羊毛,薅的恭恭敬敬那种,那便在这假象之中,尽数炼化吧。 眼瞅着那道雷霆真意就要被戏耍着炼化殆尽,刘景浊忽的听到一阵雷鸣般的声音,是有人言语。 “玩儿够了没有?” 深渊之中,年轻人瞬间睁眼,冷汗直流,毛骨悚然。上方海中,姜黄一把揽住月魄,瞬身返回刘景浊身边。 两人齐齐望向极远处一双眼睛堪比日月的雷神真身,齐齐来了句:“我勒个去!” 肉眼可见,那张人脸冷冷一笑,开口道:“问你们呢,玩儿够了吗?” 姜黄一脚将刘景浊踢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 “你忙你的,往死了炼。我还就不信了,死了万年的老死鬼了,还能诈尸不成?”火山文学 神尸居然笑了起来,“你也不是当年的你了,我们不必交手,我就是想看看,拿走我尽数真意的,是个什么人。看到了,原来是他啊!” 姜黄眉头一皱,却发现神尸正在迅速石化。 与此同时,刘景浊所观想的那座天地中心处的九州之地的兖州,率先有了一座雷泽。 这座天地,唯有北境昆仑与九州雷泽,略有颜色。 刘景浊瞬身到了姜黄身边,正好瞧见神尸石化,已经到了头颅处。 这位生于混沌之中的上古真神,最后一句话是:“如今世道,可是你们心中所愿?” 说完之后,神尸已经成了一尊不知如何巨大的石像。 姜黄哈哈一笑,瞬身返回悬崖之畔,刘景浊紧随其后。 姜黄随手将月魄拍入刘景浊体内,笑道:“小子,给壶酒喝。” 刘景浊赶忙取出一壶酒,最后一壶潭涂酿造的酒水。 姜黄转身面朝深渊,狂饮尽壶中酒水,举起酒壶,笑道:“敬你!” 顿了顿,姜黄轻声道:“不必在意体内雷泽,那是他给你的一道机缘。对了,日后切记,遇事莫要踌躇,人最怕的就是瞻前顾后。我知道你大小道理一堆,可道理只在嘴上,会很空。所以,边做边想嘛,何必踌躇?” 刘景浊眉头一皱,不经意一个低头,猛然发现,身边前辈半身已然石化。 “前辈!你……” 姜黄咧嘴一笑,双手重叠拄剑,目光直视巨大石像。 “神尸不再,守墓人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必伤感,人皆有归宿,我的归宿就在这儿。” 最后一句话,姜黄笑着说道:“以后要是碰见南赡部洲一个愣小子,记得告诉他,在家的时候,要顾家。还有,我作为过来人的忠告,有话千万要老早说,别等到没机会了,想说也说不了。。” 刘景浊退后三步,重重抱拳。 “前辈可以回家了,一路好走。” 等直起身子,面前惟余一尊拄剑石像。 天幕被撕开了个口子,有个白衣中年人刚刚落地雨田县,便瞧见一道剑光直冲天幕,人间风哭雨泣,雷声大号。 有人声高呼,盖过雷鸣。 “剑修姜黄,南赡部洲人,守人间至死!” 一道剑运,无形之中落入雨田县,奔向姜柚。 陈文佳瞬身落在陈桨身旁,欣喜不已。 “师傅,成了?” 陈桨面色沉重,点了点头,轻声道:“成了。” 可,有个故人走了。 城内客栈,姜柚恍惚之中瞧见个长得贼好看,帅气的不得了的青年人。那人冲着自个儿一笑,说了句:“看什么看?我是你老祖宗。” 于是少女满脸黑线,刚要回骂,可眼前哪儿还有影子在? 她一回头,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可师傅好像不怎么开心啊? 刘景浊挤出个笑脸,“我没事,只是有l那位教我剑术的老前辈,走了。” 姜柚不知道怎么劝,正好有个白衣中年人迈步走来。 陈桨一进门便开口道:“刘见秋,一趟人间最高处,把你打的多愁善感了?境界跌了,心气也坠了?” 刘景浊甩去一壶酒,轻声道:“还是叫我本名吧。” 陈桨却笑盈盈道:“曾经在归墟战场上,意气风发的那个剑客呢?哪儿去了?把他还我,那是我朋友,他叫刘见秋,不叫刘景浊。” 高图生嗖一声跑下楼,瞪眼道:“你狗日的是那个刘见秋?” 完了完了,那可是我心中的真正剑客啊!怎么会是他啊? 高图生一幅哀默心死模样,“你竟要坏我道心?” 刘景浊都懒得搭理他,这家伙是能跟苏崮做朋友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变少年心 刘景浊轻声道:“前辈就莫要戳我心窝子了,出去之后,有的是人坏我道心。” 陈桨一笑,既然这么说话,那就是问题不大了。 顿了顿,这位人间舟子开口道:“离乡人魂归故里,不算伤心事。且你弄这么大动静,一座神霄洞天里的人都知道了剑修姜黄乃是南赡部洲人了。” 姜柚眨眨眼,凑过去抱住刘景浊胳膊,轻声道:“这就是师傅说的那个前辈?人间武道最高?” 高图生后知后觉,赶忙抱拳:“晚辈帆海山高图生,见过舟子前辈。” 这位离洲榜首刚刚说完,陈桨便神色古怪,看向刘景浊,问道:“这就是童婳的那个师弟?”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瞧着是有点儿不靠谱,不过本事很可以,五十岁而已,真境巅峰了。若非碰上这档子事,怕是已经破境炼虚,一跃成为天下最年轻的炼虚修士了。” 陈桨笑容玩味,“那他晓不晓得那句话?” 刘景浊也是神色古怪,“应该不晓得,吧。” 高图生又不傻,当然知道“那句话”肯定与自个儿有关。 他讪笑着凑上去,轻声道:“什么话?” 陈桨摆摆手,笑道:“没啥,到归墟你就知道了。” 十年前的归墟战场,有个甲子岁数的真境女修说过一句话,后来便成了一句名言。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三十送江山,大二十岁,那就送多半座金山吧。 刘景浊转过头,伸手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收拾去吧,我跟陈前辈出去逛一圈儿,回来咱们就走。” 少女擂鼓似的点头,嗖一声就跑了,收拾东西去了。 陈桨忍俊不禁,转头看了看自家徒弟,笑道:“有没有瞧见自个儿小时候的感觉?” 陈文佳脸色涨红,“我没得柚儿姑娘好看。” 大家都能说上话,好像就高图生被晾在了一边。 事实上,这位离洲榜首,还在纠结刘见秋这个名字。 说真的,差点儿道心就碎了啊!刘见秋,那可是刘见秋啊!怎么会是这么个玩意儿?可想着想着,他猛地想起来,十年前刘见秋可就是登楼境界了。 于是这位榜首,就愈加蔫儿哒哒。 他娘的,真是牲口啊!十年前,他刘景浊也才二十上下吧?已经是登楼了?你打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了么? 他只得拿起一壶酒,坐去角落喝闷酒。 刘景浊与陈桨走出客栈,有陈桨带路,两人很快就到了风雨二神的神尸埋葬之处。 陈桨说道:“说真的,我真不爱来这儿,要不然还是你留着吧?我也放心些。”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问道:“前辈在那山巅之上吧?投的黑子白子?” 陈桨气笑道:“我们什么交情?你觉得我会投黑子?不光是我,归墟那边儿的几大姓,都投了白子。因为你是出生在归墟的,他们拿你当做自家后辈。” 顿了顿,陈桨问道:“真不当回事,还是硬撑着?” 好像按照正常人的想法,违心之后,引得那处山巅黑子如下,白白丢了一个足矣翻天覆地的大势力,怎么说也不该如此平淡才是。 可他刘景浊,好像真就不当回事。 第二百四十二章 茶盘 衔云一郡,堪比小国一座,位处西海,雨多树高,故而多云。 露台观不远,刘景浊便打算步行去了。 送走高图生后,刘景浊便换上一身粗衣,只粗束发于顶,胡子拉碴,踩着草鞋。 至于姜柚,女大十八变,十五六的年纪,几乎一天一个样儿,倒是越发亭亭玉立了。她还是穿着改做略微修身的长衫,穿着黑色短靴,背两把剑。一把稳固在仙剑品秩的山水桥,一把是没有名字的铁剑,在青笋郡城打出来的。 离洲五月,举洲多雨,正阳日过后不久便下起了雨,已经连下半月,犹不见止。 这天傍晚,雨越下越大,师徒二人无处避雨,只好躲在一处寺庙。 天黑之后,老僧巡夜,瞧见了跟鸡崽儿似的蹲在屋檐下的俩人,便笑着请二人入庙避雨。 刘景浊笑着拒绝,只说江湖人,习惯了风餐露宿,老方丈不介意我们师徒檐下避雨已然极好,进去就不必了。 老僧也不强求,不过回去之后,还是端来了些素斋。 姜柚吃着馒头喝着稀粥,含糊不清问道:“师傅,你是不是很讨厌和尚?” 刘景浊笑着摇头:“没有,我是不喜欢佛门,不是讨厌和尚,两回事。” 姜柚哦了一声,再没多问。 先前她问过刘景浊,是不是师傅觉得自个儿上年纪了,就要去留胡子,不苟言笑的那种了? 当时刘景浊笑着答道:“那是你见不着我嬉皮笑脸而已。” 只说陈桨,换个人瞧瞧,你看他会不会有半点儿笑意? 面对熟悉之人,自然放的下架子。再去看高图生,刘景浊虽然也是与其有说有笑,可总还是端着的。 姜柚洗了用完的碗筷,准备明天再还回去,毕竟晚了,就不打扰老方丈歇息了。 次日清晨,天刚刚亮而已,刘景浊盘坐刻字,等着姜柚睡醒。 青年人抬头看向远处,雨中有道身影缓步走来。是个青年僧人,穿补丁袈裟,背着箱笼,以烂木为杖。 青年僧人到山门之时,冲着刘景浊微微颌首,刘景浊以笑意答复。 青年僧人抬手叩门,很快门户便打开,门里门外两位僧人,一时之间,互看无言。 沉默良久,老僧率先开口:“一去十二载,岁月匆匆,想必所见颇多,那山中草木水中游鱼,哪个是你?” 青年僧人苦笑一声,“总是,都是。” 老僧摇头一笑,叹息道:“众生颠倒,认物为己。” 姜柚也醒了,刘景浊便拾起碗筷,走去二僧那边。 递还碗筷,青年人笑道:“好个师僧,眼目甚分明。” 老僧双手合十,笑念佛号:“啊弥陀佛。” 一对师徒入庙,一对师徒北上。 走出去极远,姜柚这才问道:“师傅又在打什么哑谜?” 刘景浊笑着解释:“老僧所问,是书上既成问法儿,少僧所答,也是书上所答,只不过,总是这个答案的。” 从前读《传灯》,也曾读过此段,哪承想今日得见一番。 读万卷书,走万里路,见万种人,众生皆是我。 只要用心去看,谁都如此。 刘景浊忽然说道:“练武练剑之外,书也要读。话本小说也好,古籍经典也罢,都可以读。不过那种带着怨念去落笔的话本,要少看。读书可以荤素不忌,哪怕所谓禁书,以及三教典籍,多多少少要读的。过几日到了露台观,你可以找南宫道长借几本书,日后你独自返乡,记得还行了。” 一提起读书,姜柚只觉得头大。接连哦了几声,敷衍了事过去了。 少女真想说一句,你是师傅,不是先生唉! 又过去几日,师徒二人到了那座露台观附近,就在西海之畔。 不过南宫妙妙搬离了露台观,花钱买下了附近一座山头儿,刘景浊便带着姜柚,御剑去了那座餐风山。 只可惜,登山之时,有个自称甘吉的少年人说他师傅在闭关,他先领着二人上山,晚些时候师傅再来招待二位。 刘景浊自然无所谓,可姜柚的一顿肉没了,她有点儿不高兴。 少年人领着师徒二人登山,刘景浊见这叫做甘吉的少年人不像是道士,便问道:“甘吉,你是不是南宫道长新收的弟子?” 少年人苦着脸,轻声道:“是的,就因为这个,师傅都不能待在露台观修行,因为我是个男的嘛!所以这才花钱买下了这座餐风山。如今山上也就我师傅搬来的一座两座茅庐,可能要委屈二位了。” 姜柚撇撇嘴,“那有啥委屈的,你好歹有个茅庐,我跟我师傅,三天两头睡在荒野。” 姜柚年纪要大些,况且背着剑,虽然长得好看,但一看就不好惹的那种。甘吉只觉得姜柚跟自个儿师傅很像,好看,但不好惹。 所以少年人就可以离姜柚很远,只笑着说:“我之前一直都睡城隍庙里,差不多的。” 见少年人有些拘谨,刘景浊便笑着说:“别怕,我们就是路过此地,蹭一顿饭而已,与南宫道长认识。不过以后有人拜山,你得问清楚了,来人是谁,要干什么。倒不是怕有什么歹人,只是问清楚了,自个儿心里也有底不是?” 甘吉挠了挠头,讪笑道:“我师傅说,来的都是客,即便她没在,只要山上有人,至少要管一杯茶喝的。” 刘景浊摇晃着酒葫芦,微笑道:“我喝酒。” 很快就走上半山腰,不得不说,这座往西转头就能瞧见大海的山峰,风是真大,怪不得叫餐风,风就能喝饱了。 少年人领着师徒二人走上一处茅屋小院儿,院中石桌上放置一方沉香木茶盘,少年人煮水泡茶,有些生疏。 姜柚实在是看不下去,干脆过去将甘吉按到椅子上,自个儿煮茶。 高低也是大家闺秀,虽然……不太看得出,但这些事儿,姜柚半点儿不陌生。 刘景浊落座之后,瞧了瞧茶盘上的图案,有些诧异。 甘吉咧嘴笑道:“这是我拜师礼物,是我养父一辈子最值钱的物件儿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心头升起一道剑光,打散了自身被茶盘牵引起的念头。 木兰树下,神人问答? 真不是他刘景浊亵渎道经,而是方才这两本道经牵动自身心念之时,刘景浊分明瞧见了一幅一闪而过的春宫图。 刘景浊放开神识,很快便找寻到了南宫妙妙闭关之处。 也顾不得旁的的,刘景浊以心声开口:“南宫道长,恕刘某无礼,这个关,怕是不能再继续了。” 清冷女冠缓缓睁眼,无喜无悲,也无不悦神色,只是一个瞬身到了院中。 刘景浊起身抱拳,笑道:“路过露台观,这丫头非要来看道长,老是说很喜欢道长,我便带着她冒昧登山了。” 南宫妙妙居然笑了笑,冲着姜柚说道:“你是惦记着一顿肉吧?晚些时候我亲自下厨,不过,得麻烦你与甘吉去一趟山下小镇,买些肉食来。” 姜柚一笑,桃花盛开。 少女笑着说道:“不麻烦不麻烦,吃肉嫌买肉麻烦,哪儿有这样的事儿呀!” 少女走去甘吉那边儿,“带路,买肉去。” 甘吉就这么被半推着往山下走去,刘景浊气笑着又给这丫头记下一笔帐。 南宫妙妙缓缓落座,也不知怎的,这次再见这对师徒,她由衷的开心。 女冠笑道:“刘公子破境真快,年前还是元婴,这才五月底,已然神游了。” 刘景浊想着摆手,“机缘巧合而已。” 正想着呢,所见画面要怎么跟她说?难不成真说茶盘之中有着一幅春宫图?真要这么说,姜柚这炖肉想也不要想了。 想来想去,刘景浊只得先问道:“道长闭关,是因为茶盘之中的两卷经?” 南宫妙妙颇为诧异,“刘公子居然知道这两卷经?还看得出来经书就在茶盘之中?” 刘景浊心说我看到的可远不止这些。 青年人说道:“修行中人,多多少少与道沾些边儿,看到这木兰树下神人问答时便联想到了。” 话锋一转,刘景浊轻声道:“只不过,我看这道经的确是失传的两卷,但其中,好像另有隐情啊!” 再是道士,也是女子,闭关悟道之时所瞧见的某些画面,听到的某些声音,南宫妙妙是决计说不出口的。只不过,刘景浊如此发问,难不成他也瞧出来了些什么? “刘公子有何见解?” 刘景浊下意识喝了一口酒,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轻声道:“我看这茶盘有些怪异,道长还是不要着急参悟,等好好研究一番,再做定夺。”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道长于符箓一道?” 南宫妙妙摇摇头,“一知半解而已,画些寻常符箓尚可。刘公子若是有什么手段,也正好帮贫道一个小忙。” 刘景浊笑着点了点头,抬手以雷霆火焰,刻画一道压胜符箓,将那雷火符箓拓印在了茶盘之上。 “南宫道长若是愿意相信我,最好是拿着这茶盘去一趟中土楼观道,真人就在南山,我可以写手书一封,道长拿着……” 刘景浊忽的眉头皱起,沉声道:“道长这是何意?” 此时此刻,南宫妙妙手持一柄拂尘,指着刘景浊眉心,狂喘粗气。 女冠柳眉倒竖,因为她脑海中,一幅画面始终挥之不去,运转清心咒也无济于事。 一幅画卷,画中唯有二人,其中一人便是她自己。 刘景浊微微眯眼,沉声道:“道长?” 南宫妙妙瞬间收回拂尘,转过身去,依旧喘息不止。 好似脑海之中那幅画卷中的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她本体同样在经历什么。且那幅画面,任由她如何用尽浑身解数,都难以将其驱散,更何况这会儿,她也再无力驱散了。 南宫妙妙沉声道:“刘公子稍坐,有些事,去去就来。” 女冠一个瞬身离去,回了露台观,径直钻入一处寒潭之中。 女冠盘坐寒潭之中,可刺骨寒水,却依旧压不住那幅画面。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南宫妙妙一声闷哼,整个人瘫软下来,仰在池边,面若桃花,目光涣散。 几息之后,南宫妙妙神色便比这寒潭还要冷冽了。 蒸干道袍,女冠瞬身返回餐风山。 再瞧见那个胡子拉碴的青年人,南宫妙妙眼神极为复杂。 第二百四十三章 画中之事 沉默过后,南宫妙妙缓缓坐下,一双清冷眸子死死盯着刘景浊。 她想来想去,这事儿不可能是刘景浊做的。就方才那情形,他刘景浊只要……我怕是难以抵挡的,又何须以那画面污我道心? 那就唯有一个可能,还是那个自称刘景浊的粉衣,当时的药物,并未连根除去,又加上这茶盘,故而刘景浊以雷火画符,便成为了一个引子。 女冠收回眼神,这遭事,是自己马虎,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怪不到刘景浊身上。 好像只一瞬间,方才那道画面便再难以对她有任何影响。 她将茶盘推去一旁,轻声道:“可否给我一壶酒?” 刘景浊微微皱眉,要是寻常,她要酒而已,肯定就给了。可这会儿,刘景浊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所以没着急拿出酒水,而是沉声道:“不瞒道长,这茶盘,可能是个陷阱。说的难听些,可能在道长参悟两卷经书之时,猛然之间会心神失守,从而发生一些道长不愿意看到的事。” 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要是还听不懂,刘景浊便只能以近乎直白的言语说话了。 结果南宫妙妙苦笑一声,脸色微微泛红,轻声道:“烦劳刘公子给口酒喝,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在刚刚。” 刘景浊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茶盘,一瞬间便想明白了。 他沉声问道:“是因为我烙印到茶盘的一道符咒?” 南宫妙妙缓缓点头,“是,但不只是,可能从我认识刘公子,这场布局就开始了。那个自称刘景浊的淫贼,可能还在我身上种下了一道咒印,我收甘吉为徒,瞧见了两卷经,再去参悟经书,便已经无法回头。刘公子一道符咒,至阳雷火,只是点着了一堆干柴而已。” 话锋一转,女冠面沉似水,冷声道:“我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害我。” 刘景浊还是没有拿出酒水,也未曾答复,而是再问:“道长,烦劳与我说一下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有人来了,还是怎么回事?” 从南宫妙妙脸上那抹红晕,刘景浊不难猜出方才这位女冠经历了什么,可……如何发生的? 不好问,但不问真不行。 南宫妙妙求酒水不得,只好喝下茶水,低声道:“脑海中凭空浮现一幅画面,就是刘公子猜的到的那种。画中之我经历了什么,画外的我,感同身受。” 刘景浊总觉得头皮发麻,这招忒他娘的恶毒了!若非那会儿自个发现的及时,以剑气搅碎了那道心念,后果不堪设想。 那老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他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水,再不敢多问画卷之中另一人是谁。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好在是南宫妙妙率先开口,沉声道:“都是假的。” 刘景浊点头不止,却听见南宫妙妙又说道:“刘公子知道是什么人算计你我?” 刘景浊苦笑一声,只得实话实说:“应该是用来算计我的,捎带着算计道长而已。道长之道心极为纯粹,极可能是日后的当世一大真人,有些人可能并不愿瞧见这事儿发生。说实话,若非我破境之时多了一把没法儿拿出的剑,可能我也会着道。” 南宫妙妙没有计较到底是算计谁,她只是要知道,到底是谁用的这种恶毒手段。 如此坑害与我,毁我道心,岂能就这么咽下一口气? 率性而为,也是一种道法自然!贫道与眼前这人不同,我所遵循的自然,大小都有,不读死书。 “我的确是江湖走的少了,前两百年,我都在露台观修行,最远也就是走一趟海上。这次遭人算计,烦劳刘公子若是知晓到底是什么人,就告诉我。”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也只是猜的到一个大概,想要害我的,无非就那么几座山头儿,但具体是谁,我真不知道。” 直到这会儿,刘景浊才取出一壶酒递给了南宫妙妙,同时传音说了些事儿。 买肉去的少年少女已经在折返路上,刘景浊又传音说道:“我觉得道长还是走一趟中土楼观道,剩下的事情,只要我寻到蛛丝马迹,自然会传讯道长。” 刘景浊坐立不安,只好提着酒葫芦走去院子外面,心中一遍遍骂娘。 这帮狗日的,这事儿要让龙丘棠溪晓得,那还得了?我虽然清者自清,但总是不好说啊!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忽的想到,若是自己没让姜黄前辈帮忙斩断那道红绳,会不会即便自己没有着这道,南宫妙妙所经历的画面,也会被龙丘棠溪瞧见? 越想越后怕,这咒师手段,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原本刘景浊还打算再北上看看沿途风景,这会儿他想的却是,下山之后赶紧直奔往玉竹洲去的渡船,麻溜儿跑路。 “我都不在意,你怕个什么劲儿?” 刘景浊微微转头,就瞧见南宫妙妙提着酒壶走来了。 刘景浊真没工夫跟她说笑,神色严肃,沉声道:“南宫道长,这不是说笑的,你一旦滋生心魔,此事非同小可。我也就是占了破境之后神魂愈发强大的便宜,否则你我二人,下场不会好。” 若非破境之后,他刘景浊神魂堪比炼虚境界,又在开天辟地之时炼就了一柄剑,极可能就不只是脑海中的画卷那么简单了。 想来都后怕,若是真有些什么事儿,他以何颜面去见龙丘棠溪? 南宫妙妙站立刘景浊身旁,轻声道:“但一味躲着,也不行。这茶盘来历,我接下来自会去查,肯定与甘吉关系不大的。” 说起甘吉这个名字,先前谁都没多想,这会儿话说开了,两人几乎同时想起了那本冠名太平的道经。 刘景浊沉声道:“我会想法子去查明这少年是不是与我们想的是一个人,道长切记要抓紧时间去往中土。南山楼观道有个少年道士,他便是如今守山真人。” 说着,刘景浊取出一枚印章,上刻“求真我”三字。 “南宫道长持此印登南山,必然见得到大真人的。” 事实上,那个神游太虚的道士,并不是大真人,只是老真人。而当时刘景浊与龙丘棠溪见到的那个少年道士,才是真正的大真人。 少年道士才是师兄,老道士反倒是师弟。 南宫妙妙一笑,“总也让姜柚吃完一顿肉再走,贫道吃肉不多,做肉一绝。” 于是山上垒起了个土灶,南宫妙妙与姜柚在那边儿忙活着做红烧肉,刘景浊提着酒葫芦,与甘吉坐在一起。 少年人其实很好奇,因为姜柚背着剑,当师傅的反而没有背剑,但姜柚又说自个儿的师傅是个很厉害的剑客。 要是能选,他肯定选择去做一位剑客,而不是道士。 甘吉就差把心意写在脸上了,刘景浊便笑着说道:“道士又不是不能练剑,我认识一个道士,岁数极大,剑术极高。我曾经与他持剑对峙一场,当然是输了。” 第九楼那位,如今分身坐镇婆娑洲,剑术极高,但不是剑修。 甘吉眼睛一亮,“真的可以?” 还没等刘景浊答复,少年人又有些发蔫儿。 “可我师傅说了,做道士,得清静无为才是。”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正在忙碌的女冠,回过头来,指着自己心房位置,笑着说道:“所谓清静,应当是这里清静,你年纪尚小,怕是很难做到,所以可以先修一个稳字,当然也难,但相比清静二字,不是那么空泛。至于无为,你师傅说是顺其自然的意思。你师傅还说了,率性而为,也是一种顺其自然。所以,我的想法是,有了本事以后,路见不平时,只要想管,就可以管一管。” 这何尝不是一种率性而为? 少年人笑意不止,这么一解释,好像就通俗易懂了许多。 顿了顿,刘景浊又问道:“若是你,你会觉得天下太平四个字,要怎么才能做到?” 少年人一愣,只觉得这个问题好大,他不敢轻易作答。 刘景浊拍了拍少年肩头,微笑道:“有人觉得,要把这人世间推倒重来,让我跟你师傅这种炼气士不存在了,才能做到天下太平。你觉得呢?” 少年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刘景浊一笑,再没多问这个。 即便真是那位转世,前生今世,两回事了。 再者说,古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谁知道去?史书一笔而已,很难判断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说符水治病这事儿,于刘景浊来说当然可以。催动灵气画符,寻常头疼脑热的,那都不算事儿。 但如此一来,还要医者何用? 所以刘景浊觉得,再好的学问,后缀一个“教”字之后,意思就变了。火山文学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甘吉,你如何看待以符水为人治病?” 少年人冷不丁低下头,面色羞愧:“小时候,实在是没有饭辙,饿到不行,我跟我爹确实做过这种事。我觉得,就是骗人。” 刘景浊笑着摇头,“也不能这么说,要看画符之人初心于何了。” 一顿红烧肉吃完,刘景浊领着姜柚着急忙荒下山,连夜北上。 南宫妙妙站立半山腰,目送那对师徒离去,笑意不止。 其实甘吉今日是头一次见师傅笑呢。 少年人壮着胆子问道:“师傅与刘先生是朋友吗?” 女冠点头,“算是。” 其实她做饭之时就在想,既然刘景浊没被算计到,那画卷之中,为什么不是别人?到底是设计之人用心险恶,还是别的原因? 第二百四十四章 走了 一艘画舫样式的渡船上,粉衣青年,儒衫老者,以及一身白衣的苏箓,三人折返去往朝天宗。 苏箓与一身粉衣的青年人,压根儿都不晓得发什么了什么。 大先生今日应当是心情不错,便笑着解释道:“假如我等炼气士,都是窃天之人,无论我们愿不愿意承认,我们都是那个偷天的贼。而南宫妙妙这种,是不用偷,机缘会自己上门的那种。看似平平无奇,可能前百年、数百年乃至千年,都是不高不低的修为境界。可一旦被她想通某个关节,她的修为便会扶摇直上,都有可能直接从神游境界跨境到开天门的。” 顿了顿,大先生笑道:“好像跑题了。其实就是,拖延了一位天生道种之成就大道的日子而已。” 是的,只是拖延,想要让南宫妙妙半途而废,绝无可能。 他算是处心积虑,从十年前将茶盘放在衔云郡,一步步交到那个孩子手中。再由身边那小子将南宫妙妙引入旸谷之外,碰见了刘景浊。其中耗费精力虽然不多,但也不得不说做的很仔细了。 哪承想居然被那小子轻而易举破局,最终只南宫妙妙身陷其中。 好在是那位清冷女冠,已经陷入了一场自我挣扎之中。 喜欢求证某件事到底真相如何的人,最容易入局。 因为南宫妙妙已经在想,到底是因为被人算计,画面里的另一人才会是刘景浊。还是因为,假若这种事发生在现实之中,她南宫妙妙心湖深处想的那个人,本就是刘景浊。 修太上无情道,又觉得率性而为亦是大自然的女冠,会不会在某一天忽的自以为茅塞顿开,觉得可能是自己心中有了他,画中另一人才是他。那南宫妙妙极可能会有一种顺其自然,率性而为的想法,就真去以为自己是那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到最后,南宫妙妙饶了一个大圈子,最终发现,她认为的,只是她认为而已。 大先生一笑,算计二字,要是只凭一种结果去定成与否,那也太无趣了。我要让你明知道进一步是万丈深渊,还要义无反顾往前走,这才是我的算计。 未来日子里,一位已经享誉天下的道门女冠,突然公开表明她喜欢刘景浊,这就很好玩了。 既要无限拖延一位道种成就大道的时日,还要让刘景浊跟龙丘棠溪觉得恶心,很恶心但无可奈何。这才是大先生小小算计的初衷。 粉衣青年与苏箓各自沉思,大概是想通了其中关节,但大先生没说,他们也不敢想太多,想的多便错的多。 只不过粉衣青年忽然笑着说道:“我看刘景浊着急北上,不如我与其同乘一艘渡船去往玉竹洲?” 话音刚落,大先生与苏箓同时转头看向他。 大先生玩味一笑,苏箓则是冷笑不止,开口道:“就你一个人,几月时间在渡船上,被刘景浊怎么玩儿死的你都不知道。” 粉衣青年面色尴尬,心说我这不是瞧气氛有些沉默,逗大伙儿一乐嘛! 反观刘景浊那边儿,走下餐风山后,就如同屁股后面追着什么凶兽似的,干脆祭出飞舟,往里边儿疯狂砸钱,拼命往北。 第二百四十五章 各有各事(上) 八月初,有个白衣青年带着自家娘亲到了中土景炀王朝,在金陵城购置了一处宅子,安顿好一切之后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在仲秋前到了流离郡扶舟县。 先来中土是他自个儿的打算,但苏崮没敢把娘亲带来青椋山。 他也怕给刘景浊惹祸。 按照他跟刘景浊的约定,其实他应该在神鹿洲等候刘景浊才是。 可他折返回了朝天宗,偷偷带走了娘亲,再按既定路线北上,上船之前,他怕途中有什么不测,便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等在迟暮峰下,不出小片刻,便有个一身黑衣的青年人下山来。青年人自称姓高名尚,是殿下死侍,可以挡刀的那种。 苏崮跟着登山,很快顾衣珏跟阿达一起来了,还有路阂与被路阂硬生生绑来青椋山的矮个儿厨子。 青椋山修士坐在一排,他苏崮独自坐着个小马扎,像犯人似的。 百节率先开口,笑着说道:“我叫高尚,人格高尚的那个高尚,但我不是人,真境而已。” 苏崮赶忙说道:“高兄何至于如此,哪儿就不是人了,谁还没做过几件错事儿?知道改就行了。” 百节歪着脑袋,笑盈盈与眼前装蒜的家伙说道:“我是妖。” 苏崮恍然大悟,赔罪不止。 接下来就是路阂了,他抽了一口老旱烟,露出满嘴大黄牙,笑道:“在下路阂,如今算是钱谷一脉,工房主事,炼虚境界。” 苏崮已经坐不住了,赶忙起身抱拳,他是真不明白好好的来这么些人,这是要搞哪样? 下来便是个一身粗衣,个头儿不高,腰带上别了一圈儿刀具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咧嘴一笑,脸上肉都挤到一块儿去了。 “我叫邝乐,乐器的乐,是厨子,炼虚境界。” 苏崮咽下一口唾沫,再次抱拳。 他干脆再不落座,反正还要起来。 然后是顾衣珏,他微微抬眼,轻声道:“青鱼峰主顾衣珏,你应该知道吧。” 苏崮点头不止,“晓得晓得,如雷贯耳。” 只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 等了好半天,还是没见坐在主位却极其不认真的少年人开口。苏崮只得抬起头,问道:“这位前辈是?” 阿达瞅了他一眼,然后就扭头儿看去别处了。 百节笑着说道:“这是我们护山供奉,叫阿达,虽然只是个金丹境界,但打死个寻常登楼,问题应当不大。” 苏崮讪笑不止,也不敢说话。 别看他在刘景浊面前总是嬉皮笑脸的,到了这儿,好家伙,两尊登楼,两个炼虚,一个真境。这还只是自个儿瞧见的,鬼晓得后面还有什么呢? 苏崮苦笑一声,轻声道:“我跟赤亭兄是朋友,这也是实在没法子,投奔他来了。” 顾衣珏一笑,开口道:“好说,我们山主传讯早在七月就到了,之所以这么大阵仗,是山主嘱咐的,来给苏公子瞧瞧我们青椋山的底气。” 苏崮一愣,“他怎么知道我会来?” 顾衣珏笑道:“山主也不确定,只是老早叮嘱我们,你来了,我们就这个阵仗接待你就行。” 邝乐拍了拍手,起身说道:“好不容易白小豆不在,客栈能做几天肉食,我还忙,场面撑完了没有?” 顾衣珏点了点头,邝乐嗖一声就没了。紧接着就是阿达了,他可待不住,还要去护山呢。 两人走后,顾衣珏接着说道:“我们山主也没有别的意思,信上只是说了,若苏公子来了,实在是没地儿去,咱们青椋山上如今屋子多,不缺个住人地方。” 话锋一转,“但是,入伙儿,就得有个投名状不是?” 苏崮这才舒展一口气,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这天以后,人世间再无苏崮,唯有个巢无矩了。他去往风陵渡,搭乘一艘往神鹿洲去的渡船,准备去找自个儿那没见过面的弟弟。 过不了多久,万象湖会多一个真境供奉,当然了,只是挂名而已。 斗寒洲中部,八月半而已,可雪已经下了远不止一场了。 木鱼宗其实也是个极其年轻的宗门,是由当年那位绝代三人之一的陆青城一手创立。 当年创立木鱼宗,也很随意,就是因为那个不知何处来的女子剑仙看中了一处山头儿,捡到了一只雕刻精美的木鱼,便创立了一座木鱼宗。 只可惜,山主早就不知所踪,消失百多年了,祖师堂也没有个魂灯,所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自打有个叫做陆青儿的少女被接回木鱼宗,山上山下,那叫一个鸡犬不宁。对于这位一天闲来无事,修行不快,偷东西贼顺手的少女,木鱼宗修士那是真真怨声载道。 陆青儿始终将一句,“修炼非我所欲也,谁敢欺负我,我就去破烂山乞儿峰找姚大宗主!反正我师叔说了,有事找姚宗主嘛!” 所以,陆青儿整天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剑条,上窜下跳,走哪儿偷哪儿。就那把老剑条,还是离开中土时,她特意求着掌律带她去又偷走的斩龙剑。 关键是你偷就算了,还挺会唬人。 前段时间她跑了一趟木鱼宗不远处的一座小国,把人家皇帝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她前脚刚刚回山,后脚就有人送来大批的金银珠宝。 于是木鱼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庇护起了一座叫做秽池的小国。 蹦蹦跳跳两年多近三年了,前几日掌律宋真出关,陆青儿便再没好日子过。 今日八月十五,她也吃不上个月饼,被罚在木鱼山后一座半山腰的石窟之中面壁思过。 不给饭的那种。 傍晚时分,大雪纷飞,陆青儿盘坐山崖边上,一只手拖着下巴,嘟囔不休。 “还是在青椋山好啊!我那个便宜师叔好歹是管吃管住,我偷东西也没人说我。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能吃肉,好像再没别的坏处了唉?” 一道黄衣飘飘然落地,冷笑道:“死丫头,不然把你送回青椋山?” 陆青儿眼珠子都冒绿光了,“真的可以?” 宋真一笑,“当然是假的。” 黄衣女子递去一块儿月饼,轻声道:“我要走了,最终没能破境,但我木鱼宗好歹是陆青城创立的宗门,不能给她丢人不是?所以我很快就会启程去往归墟。” 归墟二字,始终是陆青儿不愿提及的字眼。 她埋着头,轻声道:“姑姑,不去行不行?” 宋真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去不行,而且很可能也会跟你师傅一样,会死。” 话音刚落,少女已然泪水打旋儿。 可宋真并没有停下,而是说道:“晓得大家对你怨声载道,却都忍着吗?” 陆青儿转头看向宋真,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宋真叹息一声,拿出来了一幅画像,画像中人,除了瞧着岁数大些,与陆青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宋真轻声道:“因为你长得跟宗主至少有六分相似。说实话,我们都觉得,你可能是山主的闺女。纵容你,这是最大的原因。” 顿了顿,宋真接着说道:“即便只是巧合,你就这般混日子吗?让你师傅白白死在归墟,你都不想着去报仇?良心呢?你不知道你师傅死的多惨,我可以告诉你。” “别说!姑姑你不要告诉我!” “你师傅,被数百妖族欺身而上,一人一口分食了,别说全尸,一块儿碎肉都没留下。” 不说些扎心话,她是不会长记性的。 留下一盒月饼,这位木鱼宗掌律扭头就走,再无多余言语。 若是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你陆青儿还是这副死相,那你就混吃等死吧,反正我宋真,肯定是死在你前头的。 ………… 八月十五,白鹿城里,龙丘棠溪收到了一份玉简,随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有出门儿。 龙丘晾与龙丘洒洒准备了一桌子菜,可自家大小姐就是不出来。 龙丘洒洒看了看老爹,压低声音问道:“爹,姐咋个回事啊?” 龙丘晾只说了句吃你的。 什么事儿,他自然知道。被刘顾舟牵起来的那道红绳,被那小子砍断了嘛! 屋内女子一把捏碎了玉简,皱着眉头,暗骂一句傻子。 要不是知道你刘景浊是个胆小鬼,我还就真信了这不堪入目的画卷了。 哼!姓刘的你给我等着! 推开门出去,吃了一顿饭后,她又一声不吭的回了屋子。 龙丘洒洒想凑过去,被龙丘晾拉住了。 这位龙丘家的主人,笑着说:“等姓刘的那小子来了,咱俩揍他一顿给你姐出气?” 龙丘洒洒两眼放光,“要不要准备麻袋?不然万一给姐夫知道了是我们,那多难为情。” 龙丘晾想了想,“那就准备个大-麻袋。” 这天夜里,龙丘棠溪取下挂在胸前的吊坠,只心念一动,那枚吊坠便光华大放,光华之中有一道画卷。 而那画面中,是某人在惊渡下船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龙丘棠溪随意挥手,画面快慢由心决定。 看到在一处山下药庐里边儿,那家伙居然又收了个徒弟。龙丘棠溪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你刘景浊倒是招小姑娘喜欢啊?” 画面飞速掠过,很快就到了餐风山。 龙丘棠溪阴阳怪气道:“居然是主动登山?也是,人家本就是美道姑呢。” 茫茫大海之上,刘景浊正忙着给体内那方天地描绘山川河流呢,他忽然间就觉得一阵凉意袭来,赶忙将心神退出那方天地。 他只觉得耳根子火辣辣的烫,又接连打了十几个喷嚏。 刘景浊面色古怪,在扶舟县那边儿,老人都说,耳朵烫是因为有人骂你,打喷嚏是因为有人想你。 这是咋个回事?又想又骂? 第二百四十六章 各有各事(下) 一艘自归墟返回中土的渡船落在风陵渡口,有个红衣女子跳下渡船,不打算去做什么所谓述职,而是沿着河水往上三万余里,到了一处河畔小院儿。 小院长门前屋后除了枣树就是消犁树,偌大河谷,就这一户人家而已。 胡潇潇乘舟过河,这处渡口唤作金萍,只有一艘可以载马车牛车过河的渡船供行人来往。两岸各有一个大桩,系了粗绳在上面,绳子又另付滑轮牵着渡舟,所以过河之时都不用人力,只松开拴着渡舟的绳子,让河水冲着渡舟来回即可。 红衣女子顺走河岸往上,没多久就到了河畔小院儿。 宅子背对着河水,门前除却枣树梨树,再无旁的。十月份的河风极冷,胡潇潇走到之时,老远就瞧见了一个身着开裆连体棉袄的孩子。 孩子才两岁上下,女子一瞧见脸蛋儿红扑扑,才这么一丁点儿就下巴很尖的孩子,立刻眼眶发红。她一瞬间便想起了一个喜欢以海边贝壳儿收录自个儿琴声歌声,不厌其烦的一次次送来的家伙。 孩子手持一根儿木棍,正在枣树底下玩儿泥巴。这么冷的天,他也不嫌冻手。 胡潇潇走过去,蹲在孩子身边,咧出个笑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扭过头,看了看,脆生生开口:“我姓刘,叫御空。” 这么小的孩子,说话倒是利索。 胡潇潇按住孩子脑袋,笑问道:“你娘呢?” 孩子有些恼怒,我真玩儿的高兴呢,你干啥打断我嘛? “娘……娘说,累了,让我出来,她睡觉,好久了,还不起来,都饿了。” 胡潇潇一下子皱起眉头,赶忙起身往屋子里跑去。 事先怕惊扰到这对母子,她都没敢以神识探视,这会儿,已经来不及了。 她一把推开门,瞧见的却是个皮包骨一般的妇人。 胡潇潇皱起眉头,快步走去床边,皱着脸问道:“怎么回事?明明是个金丹修士,为什么病成这样了?” 三年前还是个年轻女子,这才多久,怎的就变成个皮包骨模样了? 红衣女子没忍住眼泪,哽咽着说道:“我不是都留了书信吗?有事就给百越传信啊!到底怎么啦?” 她忙给妇人喂去一枚丹药,又以灵气催化,妇人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只不过,说话还是十分萎靡。 “我真怕等不到你来了,帮我照顾好孩子啊!这也是他的孩子,求你了。别想法子了,我吊着一口气,就是等你来,你来了,我也就没什么惦念了。” 胡潇潇皱着脸,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妇人苦涩一笑,气机极其微弱,“来找他留下的东西的人,我没法子,保全孩子,我死也就死了,正好下去找他嘛!希望他还没有走远。” 说着,妇人伸手指向床边柜子,挤出个笑脸,轻声道:“虽然我不想承认,可他终究是忘不掉你的,不过自打有了我,他就再没打开过这个箱子。虽然我也同情你,但下辈子,我还是不想让。” 胡潇潇走去柜子边儿,打开一看,那是满满当当的海螺,每一只她都记得,那都是小时候练琴,给他弹的曲子。 小半个时辰过后,红衣女子走出屋子,擦了擦眼泪,走去了孩子那边儿。 孩子眼神纯净,抬起头问道:“我娘起来了吗?” 胡潇潇皱着眉头,尽量让自己不要哽咽,可说话声音,还是忍不住的颤抖。 “你娘,找你爹去了,你先跟我走好不好?” 孩子哇一声哭了出来,胡潇潇手足无措,只得紧紧抱住他,自个儿也掉眼泪不止。 这天夜里,大河之畔多了一座坟墓,有个红衣女子拉着换上白棉袄的孩子,往南方去了。 她得去求许经由,救这孩子一命。 孩子不能在仇恨中长大,所以这仇,我胡潇潇去报。 一座湫栳山,我早晚要将你们连根拔起,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 也不知怎的,今年下雪极早。 十月尚未中旬,扶舟县已经迎来了一场水雪。虽没停住,但山头儿总还是戴上了一顶白帽子。 广化书屋的教书匠已经辞了事由,背着个大包袱皮儿,来青白客栈,与白舂告别来了。 天太冷了,客栈里没什么人。 白小豆还没有返乡,舒珂又回乡去了,关荟芝只是忙时来帮忙,连杨念筝也不知道咋回事儿,跑去了风泉镇还不回来。 至于那矮厨子,就是个懒货,这会儿怕是跑去宅子里睡觉去了。 所以好巧不巧,客栈里就剩下白舂跟许临。 一大桌子菜,两个人吃,都是素菜。 今日许临倒是没有臭贫,只是闷声吃饭而已。 不过一旁的包袱里,被白舂一趟一趟往里面塞东西,得亏是个鬼修,不然还真不一定装的下。 吃完一大桌子菜,许临拍了拍肚皮,咧嘴笑道:“白姑娘,想听许某说一句真心话吗?” 白舂撇撇嘴,“恶心肉麻的话,劝你还是咽回去。” 读书人咧嘴一笑,开口道:“许临生前做错了许多事情,现在好像有点儿来不及了,好在没死利索,还能以鬼修身份存活于世,所以我想要补救些什么去。” 白舂冷笑道:“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许临一笑,“上次是找地方,这次我找着了。” 说着,读书人起身后退几步,重重作揖。 “白姑娘,珍重。” 白舂忙追上去,问道:“你要去哪儿,回不回来了?” 读书人背对着本体为一只白蛇的丰腴女子,笑道:“南边儿有个白水洞天,我去瞧瞧,会回来的。” 应该会。 原来几百年来,他们一直在白水洞天啊!若不是前些日子秋官来了一趟,估计他很难查到的。 好和尚,当年你说我妻子是妖,她转世投胎,真就成了妖了。如今我也是鬼,你也是妖,倒是一分为二了,那我就去跟你们好好讲讲道理。 我许临死也好魂飞魄散也罢,无论如何都要了却这桩因果。 迟暮峰头,顾衣珏顺身至此,本想去与许临说几句话的,却被百节拦住了。 百节笑着说道:“我不是人,但长了一颗人心的。有些人想去做什么,拦不住的。就像你,明里暗里照拂那一家子,我跟张道长都去化马县给你顾剑仙擦了好几次屁股了,谁拦你了?要不是上次挨了一顿打,你顾衣珏比许临,比那个如今在大大学生的冯公子,好的到哪儿去?” 去年挨了一顿打,安子前辈说破一桩算计之后,叹息了一句:“你顾衣珏,不及左衡川痴情,不过运气要比渔子好的多。” 因为左衡川找了三千年的女子,很大的可能是,压根儿不喜欢他的。 于是这天夜里,顾衣珏又拉着张五味到了化马县。 已经能说话的小姑娘,粉扑扑的脸蛋儿,脖子里挂着个青鱼吊坠,好似在等一场停的住的雪。 从前顾衣珏买下的铺子,被那家人“机缘巧合”得到,靠着卖锅盔,手艺好,所以日子过得不差。 顾衣珏开口问道:“舒珂回蜀地去了,你不去找?” 张五味瞪大了眼睛,“你他娘的!没事儿找事儿是么?” 顾衣珏也瞪大了眼珠子,因为他这是头一次听见张五味骂娘啊! 他猛地想起刘景浊的叮嘱,便赶忙开口:“张道长,咱说话可不能沾亲带故的,我们可以,你不行。要是让山主知道你都会骂娘了,还是我惹得,非跟我翻脸不可。” 张五味冷笑不止,“好一个沾亲带故,那你顾剑仙怎么不干脆分出一道身形,化作孩童模样,与这丫头一块儿长大,来个青梅竹马呢?” 这次换做顾衣珏骂人了,“你他娘的!瞎说什么呢?” 张五味撇撇嘴,“顾剑仙,说归说,别沾亲带故的。” 顾衣珏一时语噎,现世报啊!不得了,等山主回来,免不了一顿问责了。 沉默良久,顾衣珏取出来了一壶酒,轻声道:“我有想过,以后她喜欢上了某个游侠儿,或是喜欢上了某个书生,我该如何自处。” 也不知道怎的,张五味好像可以感同身受。 年轻道士转过头,轻声道:“那答案呢?” 顾衣珏苦笑一声,无奈道:“只能是眼不见为净,我怕多看一眼就会砍死她喜欢的人。” 张五味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 “人,终究不是圣人啊!” 他也不晓得为什么,那个喜欢扎两个揪揪的姑娘就是会黏着自个儿。 我是个道士啊!不能喜欢别人的那种道士,这不是逼我犯戒嘛? 顾衣珏忽然说道:“说真的,一想起那位渔子前辈找了喜欢的姑娘三千年,我就有些替他难受。那不是三年也不是三十年,是足足三千年啊!” 张五味沉默片刻,轻声道:“刘景浊跟我说过一句话,也是他在别处听来的。他说,‘我们随随便便碰到的一个陌生人,极可能是他人朝思暮想而不得见的人,也可能是苏子那句,纵使相识应不识的人’。” 顾衣珏灌下一口酒,叹息道:“各人有各人故事,各人有各人苦楚。” 话锋一转,这位顾剑仙骂了一句娘,“说这么伤感的话作甚?坏人心情。” 张五味抢过酒壶灌了一口,撇嘴道:“本来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青椋山南边儿那座渡口,堪堪有了个雏形,结果一大早的,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雪就来了。 是呀,冬月了。 好像今日,很多地方都在下雪。 玉竹洲东海,有一对师徒走下渡船。 穿着竹青长衫且背着两把剑的少女,下船之后便哇声不止。 她是头一次见雪呢。 刘景浊一笑,拍了拍肩头白小喵,轻声道:“那这个年,就在西花王朝境内过了。” 肩头白猫口吐人言:“听主人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急 这座被反反复复租凭出去不知多少次的渡口,究竟是归属于哪座山头儿,刘景浊不知道,也懒得深究。 不过以前龙丘棠溪说过,玉竹洲东海岸与西海岸的两座大渡口,最早都是西花王朝建造的。只不过建好之后就卖出去了,卖出去之后,西花王朝却又从买家手里把渡口租了回来。租回来之后,西花王朝又将渡口转租出去,反正接下来还转了好几手呢。 所以西花王朝相当于卖了一次,把建造渡口的费用赚了回来,然后再租来,转租出去。这中间的转租费用就足够付给渡口真正主人的租金,且略有盈余。 层层加码,以至于到现在,这座东门渡的停泊费用极高,所以,由打玉竹洲驶出的跨洲渡船,船票很贵,是别洲的一倍有余。 师徒二人在渡口城池寻了一间客栈,此刻刘景浊正看着玉竹洲舆图,规划大致路线。 玉竹洲绝地在最西边儿,折柳山也在最西边儿,刘景浊得去一趟折柳山附近,所以起码也得贯穿一洲而折返回来。 不过这一趟,刘景浊打算赶路快着点儿,尽量明年年前到神鹿洲,落地后就去绿湖山转一转。火山文学 所以在玉竹洲境内,刘景浊圈出来了几个地方。 从东门渡出发,往西南方向去,到几千里外西花王朝那座花都,瞧一瞧姜戈。毕竟杨念筝待在青椋山,来了不去看看也说不过去。再说了,他们杨氏曾经帮过干娘,所以去看看也无妨。 过年之后,直往西去,出了西花王朝不远就是那座神弦宗了。 答应了李湖生去神弦宗逛一逛,就顺路去讨一杯水酒喝喝。 此后就可以直去折柳山,逛一圈后,于北边儿绕行折返东门渡,就可以走了。 这期间,有两位故人可以去见一见。 景炀一脚踢开白小喵,自打晓得白小喵是只公猫,现在都会说人话了,姜柚死活不愿意再让白小喵蹲在自个儿肩头,更不愿意让白小喵钻被窝儿了。 看着师傅筹划路线,她没忍住开口道:“师傅,次次规划的路线,哪次我们按照路线走过啊?” 刘景浊语噎,站起身来,一本正经道:“可以不按计划来,但计划一定是要做的。” 姜柚一幅恍然大悟模样,长长哦了一声,笑着开口:“那咱们走吧!渡船上五个月,我感觉身上都要长毛儿了,我还是喜欢露宿荒野,这才像个江湖人嘛!” 刘景浊就纳了闷儿了,俩徒弟,都不喜欢住屋子里? 不过等酒葫芦灌满之后,他还是领着姜柚连夜出发了。 五个月的渡船生活,对于师徒二人以及白小喵,无聊归无聊,但时候过得还是很快的。 虽然姜柚修炼,越往后越难,但灵台也已达千丈,算是把师傅定的三千丈灵台,完成了小一半儿。 至于刘景浊,一边儿养伤,一边儿忙着给体内天地描画山川河流。 既然雷泽现世,他干脆在体内那座九州,以古时舆图原模原样拓了过去,率先描绘出了大江大河,然后是三山五岳,最后才将剩余八座大泽大致描绘出来。 至于海外十洲,那是个大工,没几年下不来的。 所以现在,本体在外,一道地魂正在构建描绘天地,至于天魂,在海上练剑。 只可惜,登楼之前,体内那道天魂的所谓练剑,也只是试行某种剑术能不能用而已,并不能做到真正的练剑。 走在夜路上,大雪纷飞,师徒俩很快就都白了头。 刘景浊笑着问道:“飞剑神通还没有发掘出来是吧?那就先不着急,先起个名字吧。” 少女咧嘴一笑,摊开右掌,一把赤红飞剑便悬停于其手心。 “师傅,名字早就想好了,就叫赤霄。” 刘景浊面色古怪,问道:“自个儿想的?” 姜柚一翻白眼,“那不然还是抄的啊?” 刘景浊愕然,片刻后笑着解释:“中土古时有一座王朝,开国皇帝佩剑就叫赤霄,得剑于南山,也叫白虹。相传他曾持此剑,怒斩白蛇。”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要不要改个名字?” 姜柚摇摇头,“不改不改,我管他谁用过呢,反正名字是我自个儿想的,我哪儿知道别人也想得到?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了。” 刘景浊一笑,她不在意就好。 说实话,他这个当师傅的,对于某些事请,反而没有徒弟豁达。 “你筑起灵台以后,便要去着手开辟飞剑神通。在此之前,你先学着御物,而不是御剑。” 刘景浊取出老早就准备好的十六柄巴掌大小的铁剑,仿制飞剑模样,但其实就是他在船上闲来无事打造的。 铁剑被他用装刻刀的牛皮包卷着,这会儿连包带剑一起取出。 人间大爷,满天飞雪,青年人一步上前,右手捧着剑囊,左手并指挥舞,十六柄剑依次发出,于半空中游走飞掠,不远处一棵树就遭殃了,被十六柄剑依次穿过,戳透明了都。 挥手收回铁剑,刘景浊笑着说:“你炼气士境界不够,神魂太弱。想要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得先锤炼神魂。我当年法子比较简单,但你不行,所以平日里,可以去以心念操控一柄剑始终悬在身边,等到什么时候能把十六柄剑都控制悬浮身边,再去求剑能出去多远,杀力几何。” 这种新鲜事儿,姜柚很喜欢尝试,点了点头之后立马去试了。但这次跟从前不同,她试了好几次,就是无法将铁剑控制提起。 某人强压下嘴角笑意,一本正经道:“哪儿有这么容易?慢慢练吧,等你能控制十六柄寻常铁剑,我便花钱给你买上十六柄真正飞剑,嗖嗖嗖飞来飞去,帅气极了的那种。” 姜柚本来有些丧气,结果一听这话,又来了心气。 打架厉害不厉害的,无所谓啦!关键是得花里胡哨的,两个字儿,帅气! 十六柄飞剑飞来飞去,听着就花里胡哨嘛! 可她哪儿知道,她的好师傅给她挖了个大坑。 无论多天才,黄庭宫内凝成一枚心神种子之前,这种事压根儿做不到的,撑死了也就是以灵气控制飞剑,决计做不到以神魂控制。 第二百四十八章 我是皇帝他哥 打听了一番,姜戈如今被软禁在家,但姜念缶跟姜念钟兄弟二人,一个被冠以囤练私兵的罪名,另一个被安了个通敌叛国的名号,如今姜念缶已在刑部大狱,而姜念钟今日刚刚被押解回花都。听说三日之后,三司会审,六部陪审,姜戈也要上堂候审。 大将军府的牌匾几年前就被撤了,换上了姜府二字。 刘景浊大摇大摆走去姜府,上去敲门之时,却被藏在不远处的两个开山河跑过来拦住了。 也是,姜戈好歹也是个归元气境界,堪比金丹巅峰的那种,自然不能让寻常人看守了。 其中一人皱着眉头,沉声道:“姜府戒严,无干人等不得入内。” 刘景浊咧嘴一笑,手中多出几枚半两钱。 “两位兄弟,这姜戈欠我钱呢,我听说三日之后他就要上公堂了,我怕钱要不回来了呀!通融一二,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哈!” 守卫瞬间换做笑脸,拍了拍刘景浊肩膀,笑道:“懂事儿啊!速去速回,不要让我们兄弟为难。” 刘景浊陪笑点头,挥手招呼着姜柚,两人就这么推门走进了姜府。 那俩开山河,扭过头去就会禀报,说有人进了姜府。 进门之后,只见偌大宅子,杂草丛生,青砖缝儿里挤出来的野草都快把路掩埋去了。 姜柚低声道:“这么大的宅子,就连个家丁都没有吗?” 刘景浊微微叹气,轻声道:“树倒猢狲散,姜老爷子跟你爷爷差不多年纪,多半是不愿看着府上下人们跟着一起遭难,把他们放走了。” 说着便迈步往后走去,三进的宅子,直走到后院,这才瞧着不那么荒凉了。 有个一身灰衣且满天白发的老者,正手持锄头,幸苦挖地。 雪都下了一场了,姜戈田里的白菜青菜倒是活的极好。 青年人提着酒葫芦,迈步走去不大一块儿菜地边,轻声开口:“姜老伯,我饿了,有吃的没?” 老人家后知后觉转头,许是上了年纪,微微眯起眼睛才瞧见了几步之外站立的年轻人。 “刘公子?” 刘景浊一笑,“是我。” 他指了指后方姜柚,轻声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叫姜柚。” 姜戈一把丢下锄头,快步走过了,满脸笑意。 “你怎的来了?外边儿围的水泄不通,你怎么进来的?” 刘景浊笑道:“我的行踪,怕是下了渡船之时就给人知道了,所以没什么好隐藏的。光明正大来看看你,谁拦我我揍谁。” 老人笑着说了句还是年轻好,之后便朝着少女招手,让姜柚过来坐。 他自个儿跑去屋子里,忙活着取出来清水,还是冷水,没烧开的。 给刘景浊倒上水后,老人家第一句话就是,“念筝怎么样了?过得还好吧?” 刘景浊端起来水杯喝了一口,姜柚便也端起水杯,然后静静听着师傅与这位姜老将军聊天儿。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离乡之前都安顿好了的,如今杨姑娘与白姑娘就在我家山头儿下面的一间客栈,时忙时闲的,不过决不会有人欺负她的,老将军得相信我的为人不是?而且,杨姑娘很早就会说话了。” 姜戈闻言,古怪一笑,轻声道:“当然相信,不过……你哪怕只把她娶做一房小妾,我也就更放心了。” 姜柚面色古怪,刘景浊则是气笑不已,开口道:“老伯要是这么说话,那就是赶人了。” 老人笑道:“玩笑而已,别这么不经逗。来来来,跟我说说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都去了什么地方。” 刘景浊只说了杨念筝这几年来过得如何,并未多说自个儿遭遇。不是方便说,是怕老人家知道的越多,麻烦越多。 归元气初入与归元气巅峰,虽是同境,却是云泥之别。就说好客山庄的邓大岙,年纪比姜戈差不了多少,可身体瞧着就要好很多。再者说,姜戈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归元气,不重修身养性,只求万人敌三字而已。 姜戈知道刘景浊不想多说,便看向姜柚,咋舌道:“好俊的丫头,多大了,都已经武道归元气了呀?” 姜柚抬起头,咧嘴一笑:“我跟老爷子一样,也姓姜,十六了。” 刘景浊解释道:“她是我在朱雀王朝捡的,资质的确不错,我准备回山之后便跟大弟子一起,正式让她们成为我的亲传弟子。” 白小豆其实也还没有正式拜师,现在收了姜柚,刘景浊便想着开山之时,一同收徒。 说起开山,刘景浊便有些头疼。 如今倒是不缺钱了,可山上全是老好人,要正式开山,供奉殿、钱谷、衡律堂,这三脉是必须有的。首席供奉早就给签了卖身契的曹风了,钱谷那边儿,可以让路阂跟袁塑成先看着,那衡律堂掌律呢?顾衣珏那家伙,有时候瞧着冷冰冰,却是个拉不下脸的,不适合入主衡律堂。 事先刘景浊已经传信回去,让路阂在青椋山上筹建议事堂,但不能动旁的任何一草一木。他就是要在废墟之中建起一座祖师堂,让日后的青椋山修士,每次登山都能瞧见那些个残垣断壁。 姜戈喝了一口水,轻声道:“你如今有三十?都俩徒弟了。” 刘景浊笑道:“三十了,算不得年轻人了,厚脸皮称自己为青年人而已。” 闲聊一会儿,姜柚陪着自家师傅进了厨房,不大一会儿功夫就煮了三碗酸菜面出来。 吃饭时,姜戈说道:“我知道你如今没了景炀王爵,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吃完了赶紧走吧,替我照顾好念筝,老头子我就多谢你了。” 刘景浊没答话,只是三两口吃完了面,叮嘱姜柚去洗碗,还说了句屋子很大,自个儿挑一处进去,咱们这个年就在这儿过了。 姜戈听到这话,气笑道:“西花王朝背后有人,再者说了,同为十大王朝,这京师之中定然是有登楼境界存在的,你何必为我涉险呢?说破天去,咱俩也就是江湖路上,一面之缘而已。”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杨念筝是要入我青椋山谱牒的,他的爹,我能不管?” 老人刚要开口,却听见刘景浊又问:“你四个干儿子呢?” 老人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都死了。” ……… 月已高悬,街上白雪早已融化殆尽,屋顶上却还是覆着一层白顶子。 有个腰间挎长剑的黑衣青年走上街道,青年人肩头还蹲着一只白猫。只不过这猫有些怪异,额头居然有一道天眼似的红色痕迹。 黑衣青年拍了拍肩上白小喵,轻声道:“去帮忙打听消息,有事儿喊我,别惹事儿啊!” 白小喵点了点头,嗖一声就跑了。估计是去往街头巷尾找寻同类去了。 要说一座城池的百事通,绝不会是什么地头蛇,而是那些个本就灵智不低的猫。 黑衣青年大大咧咧走入一间酒铺,进门便让温一壶酒,要好酒。 黑色长褂,佩无鞘铁剑,头别一只白玉簪,踩着黑色布鞋,个头儿八尺有余,瞧着就不好惹。所以一进门,刘景浊这道地魂分身,就是最扎眼的存在了。 要说这神游之后,天地二魂可各自离体远游,也真是实实在在的好事儿。 要按白小豆,她现在的梦想就是有好几个自己,最少得有三个呢。 一个练拳练剑,一个读书认字,还有一个负责吃喝玩乐。 其实刘景浊很早就在给白小豆琢磨大名儿,自家山上人叫白小豆尚可,但以后丫头行走江湖,总不能给人喊做大侠白小豆吧?不甚侠气哎! 很快一壶酒就端来了,酒倒是不错。 酒铺子里,向来是谈天论地之处。家事国事天下事,就没有不能说的。 二两酒下肚,老子天下第一! 嘈杂声音被一阵琴声压住,刘景浊抬头看向二楼,有位仙气飘飘的白衣女子玉指游动,所奏白雪。女子身边,另有一人,一身白衣,侧披着头发,以琵琶合鸣。 应景。 小酒铺里,居然还有人抚琴助兴?这倒是不多见。 可怎的,杀气腾腾? 刘景浊再次转头,门外有人鼓掌走来,是个二十出头儿的年轻人。 来者一身银白锦衣,前胸后背都绣着蟒,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一尊元婴,三个金丹。 屋内众人,酒皆醒了,琴声骤停。 屋内酒客尽数匍匐跪地,头也不敢抬的那种。 此时此刻,尚有三人未跪。 二楼两位乐师,一楼的黑衣青年。 银衣绣蟒的年轻人微微眯眼,看向一袭黑衣,冷冷开口:“楼上二位是我内廷供奉,见本王可以不跪。但你为何不跪?” 刘景浊看都没看这故意找茬儿的,装也不装的像些?他只漫不经心道:“我为什么要跪?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跪?” 门口年轻人冷笑一声,眯眼道:“就凭我堂哥是当今皇帝!老子是西花王朝献衣王!”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终于扭头看向那年轻人。 这什么狗屁封号?献衣王? 黑衣青年抿了一口酒,咧嘴一笑,轻声道:“皇帝是你哥?巧了,我是皇帝他哥。” 年轻人皱起眉头:“找死?” 刘景浊刚刚歪头看去,就听见这位献衣王几乎颤抖着声音传音过来。 “刘先生,我也是无奈之举,人家逼我说的,我也没法子啊!看在我姐的份儿上,别出剑啊!非要出剑,也别打死我。” 刘景浊面色古怪,这位献衣王,可谓是求生欲极强。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三道身影 有个背剑少女独身走入一间客栈,要了两间房,自个儿独自住一间。 出姜府时,刘景浊就是黑衣了。 只不过,真正的刘景浊与姜柚,还在姜府。 客栈里那个,只是刘景浊以符箓为姜柚刻画的分身而已。而黑衣,是一道地魂。 至于天魂,当然也不在那片天地了。 一个衣着单薄,背着箱笼的读书人,此时此刻正蹲在花都城隍庙外,瑟瑟发抖不止。 一国城隍庙,堪比一座小朝廷的,内有一座酆都罗山打造的小天地,姑且可以称之为小酆都。 各州、府、县都有城隍庙,也有一处暂时用以拘押魂魄的牢狱,但明船三年一过境,一座大王朝,三年要死多少人呢?各地城隍庙里装不下,所以一国城隍庙,便是收拢鬼魂之处。 城隍不比五岳山君,西花王朝又远比不上中土与神鹿洲那边儿,几乎五岳山君就是一洲山君了。所以这西花王朝,五岳山君撑死了也就是炼虚境界,一国城隍,真境巅峰而已。 白衣书生瑟瑟发抖,好在过了一会儿,老庙祝走了出来,给年轻书生拿来了一床被子。 刘景浊心想着,这位城隍爷倒是不错。 城隍庙虽是受一国香火供奉,但实际上,不属于一国朝廷管辖,是酆都罗山直属。但城隍庙里的阴差,却得让一国朝廷去封禅。所以天下城隍,虽然不受一国朝廷管辖,但阴差之升迁,要一国朝廷点了头才行。假若朝廷不公,酆都罗山那边儿便会有人出面。 这也是从前那场所谓天下大会制定的规矩之一。 若城隍庙只受酆都罗山管辖,那必然会成为凌驾于一国朝廷之上的另一座朝廷,酆都罗山便也远不止只是一个酆都罗山了。 若只归一国朝廷管辖,那弊端更多。皇室之中,人人都可以是山水神灵或是阴司鬼差,一座哪怕不那么受百姓爱戴的朝廷,也可以想法子“延年益寿”。 所以那场天下大会,说到底,立的规矩,大多还是制衡二字而已。 唯独炼气士不得插手凡俗国度征伐一事,玉京天极为强硬。 其实到现在,这个不得插手,已经成了不得明面上插手。 刘景浊裹着被子,就瞧着夜游神巡视城池,黑白无常一趟趟出门,去缉拿魂魄。还有极多阴差鬼吏夜巡花都,没报备的鬼修不敢不避,寻常鬼物见之心颤。 过了一会儿,那位城隍所化的庙祝,或许是瞧不过去门口受冻的书生,便将其带进了庙里。 酒铺那边儿,刘景浊冷笑一声,抬头看向二楼乐师,淡然道:“老子今个儿要听曲儿,谁敢拦我,别说皇帝是你堂哥,你是皇帝二大爷也不行!” 黑衣青年掏出一枚金锭子甩去二楼,开口道:“大爷有钱,接着奏乐。” 那位献衣王心里慌得不行,却只能硬着头皮开口:“真要找死不行?” 黑衣青年冷笑一声,抬手一指,剑气入飞瀑一般倾泻而去。 等那位献衣王回过神,身后元婴护卫不知何时已经护在了他面前,周遭同样已经悬浮数百柄飞剑。 他仿佛置身于雷火之中,一招不慎便会灰飞烟灭那种。 元婴护卫传音道:“刘公子,我们陛下说了,想要保住姜氏父子,烦劳入宫一见。在我西花京都之内,谅你有天大的本事,只要我们不愿,你救不走姜戈父子的。” 刘景浊咧嘴一笑,开口道:“是不是我不出剑,这话用远说不出来?献衣王?” 年轻人硬撑着往前一步,咽下一口唾沫,沉声道:“是这么个道理。” 刘景浊撇撇嘴,“外边儿候着,等我听完一曲白雪,自会随你们揍。” 楼上二位所谓内廷供奉,由始至终不跪,也神色极其淡然。 直到这会儿,白衣女子才捡起金锭子,笑着重新弹奏一曲白雪。 看来这位西花皇帝,说到底还是有些怕啊!这两位乐师,不是簪雪城修士,就是百花山庄修士了。 花仙子极多的百花山庄,也是位处西花王朝背后,类似于挂壁楼一般的存在。 这等事,天下皆知。不过风闻百花山庄并不干涉西花王朝任何事,只是西花王朝要定时去交一笔“保护费”而已。 一曲白雪奏完,刘景浊走出酒铺,那些个匍匐在地的酒客,这才敢起身。 刘景浊提着一壶没喝完的酒,走去那位献衣王身边,笑问道:“杨念筝是你姐?也是堂姐?她被姜戈偷偷带回家时,你怕还没有出生呢。” 顿了顿,刘景浊撇嘴道:“你们杨家,真乱。” 算起来,就是三支皇家血脉,杨念筝以及这位献衣王杨持,还有皇帝杨斛,其实是一个爷爷。杨念筝的老爹,是西花王朝先皇。当今皇帝属于篡位,他是先皇弟弟的儿子。但也算是身不由己,毕竟还没满月就被人按在皇位上了。至于杨持,他爹也是先帝的弟弟,是杨持的老爹为自家大侄子盖上了龙袍,所以获封献衣王,世袭罔替。只不过老献衣王前几年死了,杨持这才接过王位。 而且,杨念筝与杨斛,同岁,差不多是前后脚出生的。 是挺乱的,若不是姜戈这会儿就在为本体讲解,刘景浊一时半会还真理不清楚。 反正说来说去,杨念筝才是那个正儿八经的正统血脉。只不过,她这一脉,被人篡位之时,已经死的干干净净,就剩下她一个了。 不过是身怀一颗七窍玲珑心,却成了举家被灭的由头儿。 还好,杨念筝应该是想通了一些事情的,若不然,她也不会破境凝神,开口说话了。 其实在刘景浊返回青椋山后,见杨念筝居然已经破境,且大大方方开口说话了,也很开心。 但刘景浊也好,又或是顾衣珏与白舂,从未提起过杨念筝先前是不能说话的,是个哑巴。 刘景浊转过头,问道:“既然西花王朝背后有一座百花山庄,为何非要把杨念筝送去簪雪城?就为了斩草除根吗?哪怕不这么狠心,一个女子而已,能威胁杨斛的皇位?” 杨持苦笑一声,轻声道:“刘先生,我年纪小,真不晓得这些事儿,你还是见着我堂哥了再问吧。” 刘景浊微微一笑,伸手按住身旁献衣王,冷笑着传音:“杨持,那两个乐师,究竟是百花山庄人,还是簪雪城人啊?据我所知,百花山庄好像没有男的啊?” 后方元婴修士见杨持面色痛苦,赶忙上前,沉声道:“刘公子,只以我这个小小元婴来接你,是我们陛下给刘公子的一份善意,还望刘公子切莫辜负了这份善意,这里是花都,不是长安!” 刘景浊这才收手,撇嘴问道:“那个黄供奉呢?” 一句话,是在两个地方问的。 杨持与姜戈的答案一样,两字而已。 死了。 跟姜老伯的四个干儿子一起死的,战死。 姜戈说,小皇帝这些年唯一干的好事儿,就是承认了五人是为国战死! 刘景浊进过的皇城不少,但十大王朝的皇城,除了景炀之外,这是第一次。 进门时居然有侍卫要扣下刘景浊的剑,他只是冷笑一声,并指斩出一道剑气,将城门楼子一指削平。 我刘景浊,主动去见你一个皇帝,还要卸下佩剑? 那你们就瞧一瞧,没了景炀皇子与椋王身份的刘景浊,究竟有多狂悖。 城隍庙里,天魂分身与那老庙祝闲聊了起来。 庙里虽然有炭盆,但暖和不到哪儿去。 书生伸手烤火,笑着问道:“老伯,书上说城隍二字,其实是为守护一城而来。那既然有守城兵卒,何必再有城隍呢?” 老庙祝一笑,轻声道:“兵卒守的是人,城隍庙,守的是人心。生前蒙冤而死的,死后要去枉死城,其实我觉得所谓枉死城,就是人间。书上不还说了,枉死之人要在阴间入大狱,等到了日子才能投胎转世吗?这不是对那些个本就含冤而死的人不公平?所以啊,城隍庙便还有个作用,为含冤而死的魂魄,沉冤昭雪。”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其实若是阳间朝廷很不错,枉死城,就是个摆设了。” 说了一会儿,书生困意来袭,靠着墙壁就睡着了。 老庙祝笑了笑,呢喃道:“都说是非功过留与后人评说,可若是没有改朝换代,谁能、谁敢评说?” 姜府之中,荒凉院子里,有一对师徒清扫出来了两间屋子。 姜柚盘坐炼气,青衫刘景浊则是返回后院儿。 他知道姜老伯今日怕是睡不着的。 站在窗外思量了片刻,刘景浊还是没有推门进去,而是一个瞬身,化虚去了城中一处风月场所。 进门之前,某人思量再三,但还是进去了。 这辈子头一次逛青楼啊!希望不要被打死,希望胸前那枚吊坠是没有收录光影之功效的。 好在是进去之后,没走几步便有个女子领着刘景浊去了三楼。 三楼雅室,一位粉衣女子正端坐煮茶,女子貌美,却不妖艳。 “刘公子主动上门,宝相有失远迎了。公子倒是不必如此拘谨,群芳楼皆是清馆,不卖身的。” 刘景浊面色无异,实则是长舒一口气。 他微微一笑,轻声道:“见过宝相仙子,六品四命,绝代芳华啊!” 女子抬起头,笑道:“公子一分为三,如今泄露本体行踪,想必不是为了奉承小女子而来的吧?” 刘景浊也是一笑,轻声道:“两件事,第一,我要是宰了杨斛,百花山庄会不会管?” 宝相递来一杯茶水,摇头道:“管这作甚?公子说第二件事吧。” 刘景浊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沉声问道:“我若是要与百花山庄借来四品六命梅花气运,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小菜花在三字塔下那么久了,该回家了,如今青椋山,有地方住。 第二百五十章 买卖 百花山庄,一至九品花仙子,乃是当年初代种花人依照《花经》所制定。 这位宝相仙子,是六品花仙子。 刘景浊说完之后,粉衣女子微微一笑,抬起头轻声询问:“刘公子借花运,可是什么代价都愿付?虽说百花山庄已逾千年再无种花人,但挤出个四品六命的花运,不算太难办。” 话锋一转,宝相仙子笑盈盈问道:“刘公子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百花山庄,不一定需要啊?倒不如刘公子先说说,借花运,要做什么?” 刘景浊扭头看了看窗外檐上积雪,没喝茶,抿了一口酒。 “我青椋山上,曾栽有一株梅,后来我把她移栽去了栖客山,魂魄虽是修补好了,可尚且差一道气运让她真正活过来,那是我妹妹。” 宝相仙子一笑,“如此说来,刘公子倒是个顾亲的人。百花山庄如今圣女说了算,小女子即刻传信,要看忘忧怎么说了。” 刘景浊站起身子,种种抱拳,沉声道:“烦劳仙子传讯,任何条件,刘景浊都答应。” 宝相抬起头,“任何条件?” 刘景浊重重点头,“任何条件。” 宝相一笑,自言自语道:“丫头,听见没得?刘公子都这么说了,咱们多少也有些表示吧?” 话音刚落,后方屏风处走出一个黄衣女子。 九洲天骄,排名第七,百花山庄圣女,忘忧仙子。 刘景浊冲着那以幂篱遮面的黄衣女子抱拳,轻声道:“见过忘忧仙子。” 黄衣女子声音清脆,略带笑意开口:“都说中土无天骄,刘公子这三十岁的神游境界,还不算是天骄?鱼雁楼骗我不浅。” 刘景浊又抱拳,轻声道:“不敢当,仙子还是说一说,借花运,需要什么代价吧。” 黄衣女子倒也干脆,轻声道:“刘公子与龙丘棠溪是道侣,天下皆知。若是刘公子能劝动龙丘家主,让二小姐挂个供奉头衔儿,这事儿便也不算事。” 刘景浊不解道:“龙丘洒洒?为何非得是她?” 忘忧仙子叹息道:“百花山庄苦寻种花人无果,而龙丘家的二小姐,却是可以凑活去做养花人的。我们这些个修百花气运的炼气士,若无新花降生,便也只能保旧花不死了。不需要那位二小姐如何劳心劳力,只需要定时来帮我们洒洒水就行。” 刘景浊缓缓皱起眉头,沉声道:“所谓的洒洒水,是以自身本源浇灌?” 黄衣女子与粉衣女子,一同点头。 刘景浊便一笑,摇头道:“刘某说了,我愿意承受如何代价,两位仙子怕是不曾真正会意。我的意思是,哪怕要以我胳膊腿去换,我也可以同意。” 忘忧仙子一笑,“真是诡辩啊!我正巧去年走过一趟栖客山,也瞧见了三字塔下那株梅树。倒是发了新芽儿了,可若无花运,便也只是死而复生的梅树而已。刘公子还是好好想想,我们条件不多,就这一个。” 两位花仙子都以为刘景浊会拂袖而去,结果眼前青年,蓦的笑了起来。 未曾背剑的青年人笑了笑,灌下一口酒,缓步走去窗前,伸手又在窗边抓了一把雪。 沉默良久,刘景浊转过身,笑着问道:“几年前在大月王朝境内,簪雪城一个真境修士,与西花王朝的黄供奉去抓姜戈父女。顾衣珏斩了簪雪城真境,我带走了杨念筝。那时我就有疑问,百花山庄不才是西花王朝的掌舵人吗?怎的簪雪城想要一颗七窍玲珑心,就这般骑在百花山庄头上了?进来时,我问宝相仙子,我宰了杨斛,百花山庄会不会管?宝相仙子的答案是不管。我就纳闷儿了,到底是不想管还是管不了呢?更何况,偌大一个百花山庄,好歹也是老一流势力了,怎的要一个真境圣女说了算?如今你们又退而求其次,找养花人而不是种花人,莫不是兰夫人身体有恙?” 黄衣女子扶了扶头上幂篱,笑着端起一碗茶水走去刘景浊身边,做递杯状。 “刘公子想说什么?” 刘景浊摇了摇酒葫芦,笑道:“忘忧花有毒,刘某惜命。” 黄衣女子便转过身,自个儿喝掉茶,随后说道:“刘公子不妨直说,小女子读书少,听不懂哑谜。” 刘景浊一笑,走过去落座,翘着二郎腿,笑道:“刘某可以给百花山庄找一位登楼境界的供奉,三十年内,护百花山庄无虞。若是来了合道找茬儿,青椋山便送来一位合道挂个供奉头衔儿便是。甲子之内,我刘景浊想法子给百花山庄送来一位真正种花人,且青椋山与百花山庄,是以兄弟之盟打交道,如何?” 也不等二人答话,刘景浊迈步就走,只留下一句:“二位仙子想一想,夜深了,我困了,回去睡觉了。” 等到青衫身影出了群芳楼,三楼幂篱女子这才缓缓撤去幂篱。 百花山庄是天下皆知的美人坊,既然是花仙子,又哪儿有长得难看的?幂篱之下,自然是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 之所以带着幂篱现身,还不是他刘景浊淫贼名声传遍九洲,不绝于耳。 忘忧仙子气的不轻,阴沉着脸,冷声道:“狗淫贼!反过来将我一军?” 宝相无奈一笑,轻声道:“说实话,若是他真做得到给百花山庄一位登楼修士,且坐镇三十年。其实也不是不能谈。” 忘忧仙子冷笑一声,沉声道:“人家胸有成竹,已经去往鱼雁楼了。” 刘景浊当然没有十足把握,只是用计而已,也是赌一把。 他寄出去了三封信,一封到栖客山,一封到破烂山乞儿峰,一封是给龙丘棠溪。 破烂山有钱,宝物更多,所以得再欠姚放牛一个人情,让他借出来一道可以装活物的乾坤玉,帮忙将三字塔下方那株梅树拿到神鹿洲,交给龙丘棠溪。 给龙丘棠溪的信,密密麻麻写了一沓儿,但都是废话。说来说去的,也就一句有用的。 “帮我照看好小菜花儿,我明年过年之前会到神鹿洲。” 至于给栖客山的信,也就一句,“烦扰乔山长良久,我要带小菜花儿回家了。” 返回姜府,刘景浊回屋盘坐,呢喃自语:“簪雪城?怎么还不来人?” 皇城里边儿,有个一身金色龙袍的青年人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那个“名震天下”的同龄人。 这份名声,西花王朝也出了力的。 杨斛已然蓄须,面容坚毅,面相倒是不差,不像个小人。 他笑着抱拳,轻声道:“我等了刘先生三年了,今日一见,刘先生果然一表人才。” 刘景浊淡然一笑,“你瞧见的又不是真容,瞎客套什么?我来了,有事儿说事儿。” 这位西花王朝皇帝挥手示意其余人退下,随后领着刘景浊走入一处小亭。 亭中放着炭盆,火势旺盛。 刘景浊自然不会客气,解下独木舟放去一边,坐下就翘起了二郎腿。 刘景浊看向对面同龄人,笑问道:“你真不怕我宰了你?” 杨斛倒也不恼,只是笑着摇头,说道:“不怕,宫里有两尊登楼,供奉殿那边儿,人也不少。刘先生若杀我,你也必死。” 到底是皇帝啊!就这份气势,寻常人学也学不来。 刘景浊伸手烤火,笑道:“说条件吧,送回杨念筝,想也不要想。” 青年皇帝抬头看了刘景浊一眼,既然你开门见山,那我也不打哑谜了。 杨斛拍了拍手,开口道:“我尚未满月就被按在龙椅上,能活到三十岁,已经是奇迹了。早在我十三岁时,我就已经知道了姜老将军府上那个姑娘是我姐了,若非一座簪雪城,我是懒得去知道什么的。既然如今杨念筝已经在中土,对我来说,鞭长莫及。簪雪城有本事,自个儿找去就是了。” 刘景浊嗤笑道:“说的你倒是个有苦难言的好皇帝一样。” 杨斛一笑,淡然道:“好不好的,我说了不算。” 话锋一转,杨斛沉声道:“就一件事,我要刘先生三道本源真火,之后我保姜氏父子一生平安,大富大贵。” 早说条件嘛!绕这么个大圈子。 刘景浊笑盈盈看去,问道:“不是子火,要我分出三道本源真火?” 杨斛点点头,“刘先生只要答应,我会奉上天材地宝,让刘先生恢复本源。” 刘景浊笑问道:“用在哪儿?” 杨斛沉声道:“我的皇后中了寒毒,独九味真火可以解毒,而天底下,我知道的,唯有刘先生身怀九味真火。” 刘景浊想都没想就开口道:“准备放人吧。” 拂晓,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儿,白小喵等在皇城外一个晚上,见黑衣青年挎剑走出,嗖一声就跳到了刘景浊肩头。 白小喵瞧见自家主人面色惨白,急忙问道:“主人,这是怎么啦?” 刘景浊拍了拍白小喵,笑道:“没事儿,做买卖嘛!再说了,我要不看起来好杀些,有些鼠辈怎么敢露头啊?” 白小喵传音问道:“主人失了三成本源真火?我帮主人补回去。” 刘景浊没好气道:“这就要当败家子儿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有些恶意揣测 旸谷之内的那枚金乌蛋只有空壳,真正的金乌,就是差点儿死在小巷的白小喵了。 不过这事儿,白小喵不知情。 他只是以为自个儿在睡梦中得了机缘而已,所以眉心之处多了红色印记。 而刘景浊也在想着,是不是日后金乌坐镇旸谷,人间会多出来一轮大日? 抱着白小喵去了那间客栈,于是客栈里便多了两道符箓化身。真正的天魂,已经带着白小喵去了姜府。 天魂回归本体,白小喵则是与刘景浊说着打听来的事儿。 白小喵说这城里的猫老大,也是已经开了灵智的精怪,两百岁有了。 据那老猫说,多年前确实有个中土的女剑客来过花都,那时候还不叫花都。 女子也确实受了重伤,进了杨氏祖地,被杨氏所救。 后来那位女剑客为报恩,提剑护着那位杨氏次子登基,后来就再没有女剑客音讯了。 被护着登基的那位皇帝,按辈分算,应该是杨斛的太爷爷,百多年前的事儿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有没有打听到,三十年那场所谓的除妖后,是不是真的有异像迭起?” 白小喵点了点头,开口道:“有的,不过据猫老大说,那天的异像是一座花都上空玉竹横生,琴音不止,百姓好似沐于竹海琴音之中。” 刘景浊一愣,“什么?最后一句你再说一遍。” 白小喵也不晓得咋回事,不过还是听话,复述一遍,“百姓好似沐于竹海琴音之中。” 刘景浊猛灌一口酒,这就有点儿玩笑了啊!天底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儿?还都能给我刘景浊遇见? 不对不对,都在玉竹洲,如此异像,神弦宗怎会不知? 百年前消失的两大天之娇女,木鱼宗开山祖师陆青城。神弦宗时任宗主沐竹。 陆青城那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是死是活都不得而知。而神弦宗的沐竹,据李湖生说,魂灯已灭,是确确实实已经转世了。 只不过,实在是陆青城名声太大,再加上沐竹本就名声不显,所以极少有年轻修士晓得神弦宗百年不出世的沐竹。 刘景浊拍了拍脑袋,无论如何,还是修书一封寄去神弦宗吧,万一呢?李湖生可是做好了找师傅一甲子的准备,让他去青椋山瞧瞧也是好的。 刘景浊咋舌不止,“乖乖,这都什么事儿?” 喝口酒压压惊。 刘景浊又问道:“那这花都城隍呢?” 白小喵说道:“这个猫老大不晓得,只知道城隍爷是二十年前从下州升迁而来的,日夜游神跟那文武判官,这四把椅子,好像也是刚刚上任的鬼吏。” 刘景浊点点头,再没继续发问,而是弯下腰摸了摸白小喵,笑道:“白小豆可喜欢猫了,几年前我不在,把她放在景炀皇宫,那时她养了两只猫,一只叫白头一只叫黑头。可惜,被人算计了,两只猫都死了。后来太后送了她一只狸猫,她喜欢的不得了,前不久信上说,她又养了两只猫。” 顿了顿,刘景浊笑道:“别忘了,你也是一只猫唉!姜柚那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跟你逗着玩呢。” 自打白小喵会说话以来,姜柚就好像不喜欢白小喵了。刘景浊也是怕这个跟了自己两年的猫伤心,这才出言安慰。 白小喵跳上刘景浊打退,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主人,其实自打在那座赤诚山上认识姜柚,不管她对别人如何,对白小喵反正是很好的。” 刘景浊摩挲着下巴,轻声道:“主人两个字,总有些别扭,要不然,换个称呼?” 白小喵眨眨眼,“公子?少爷?” 刘景浊一阵恶寒,摆手道:“算了算了,不改了。这几日我要闭关调理,本源受损,非同小可,待会儿姜柚练剑了,记得与她说一声。” 天色微亮,少女洗漱完毕,先跑来找师傅,结果听白小喵说师傅闭关了。 于是乎,姜柚黑着脸抓起白小喵后腿,把他提去院子里,摆的板板正正。 少女弯下腰,对着白小喵说道:“看我跟我师傅多勤奋?你个死猫,一天就知道睡觉,来,我教你练剑。” 白小喵只得蹲在椅子上,眼皮打架。 天色大亮,姜柚才开始练拳,姜戈已经端着早饭来了。 听见那只白猫口吐人言,说刘景浊闭关了。姜戈有些诧异,好好的,闭关? 老人本想指点姜柚拳法的,可看来看去,好像自个儿没本事教啊! 老人捧着一碗稀粥,乐呵至极。 这宅子清冷已久,终于是有了些烟火气息了。 碗中稀粥冒出热气,老人被雾气遮住双眼,只迷迷糊糊瞧见远处出现两道身影,然后就是一声苦笑。 到底是老了,想儿子了。 姜戈揉了揉眼睛,刚刚把嘴搭在碗边儿吹散了热气,那两道身影却是愈加清晰。 老人不自觉的手臂就颤抖起来。 前方两个中年人起身走来,重重跪地。 “爹,儿子回来了。” 姜戈都不知道手中的碗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他只是看着跪在面前的两道身影,张开嘴,半天没说出来话。 平复许久,老人这才沙哑开口:“怎……怎么回来了?” 姜念缶与姜念钟齐齐抬头,二人齐声道:“回来了。” 姜念缶沉声道:“陛下说,让我们好好谢谢刘先生。” 老人后知后觉看向刘景浊所在屋子,过去了许久,他扭头看向白小喵,颤声道:“到底怎么啦?” 姜柚头一次打拳时半途停歇,她也说道:“我也想知道我师傅怎么回事。” 白小喵无奈,白了姜戈一眼。 这么大年龄了,丁点儿眼力见儿没有啊!就看不出来我家主人不想让姜柚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可没法子,姜柚已经提着剑走来了。 白小喵嗖一声跑开,口吐人言:“主人用了三成本源真火,换了他们二人性命。” 本以为姜柚会很生气,结果少女咧嘴一笑,继续练拳。 是我师傅干得出来的事儿。 ………… 城隍庙里,读书人被老庙祝叫醒,给了几个白馒头,说要是夜里还没有住处,就再来凑活一晚上。 读书人连连道谢,抱着馒头走出了城隍庙。 出门以后,读书人忽然回过头,笑着说了句:“城隍庙里,该是没有冤假错案吧?” 老庙祝一愣,等回过神,年轻书生已然走远。 这位城隍所化的庙祝只是笑着摇头。 他扭头朝着皇城方向扫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可惜有些人枉死,城隍也无能为力啊!人力都有穷尽时,更何况是鬼。” 书生虽然已经走远,但其实也听到了老庙祝言语。 他把吃剩下的馒头揣进怀里,在路边儿抓了一把雪使劲儿搓脸,就当是洗过脸了。 原本发白的脸,这下子就又变红了。 雪花飘飘,看来这场雪也停的住,坐得下。 如今的花都城里,有四个刘景浊。 姜府的本体,客栈的符箓、书生模样的天魂,还有看似返回本体,实则是去了城外杨氏祖地的地魂。 一本体两分身,皆是神游境界,好处就在这儿。 西花王朝与那座簪雪城,是明着来的。损我三道本源真火,确实影响极大,至少也要推迟三年破入求真我一境。 但其实对战力,没什么影响。无非是要花费几年时间去填补本源而已,以此还姜念缶与姜念钟性命,反正刘景浊觉得是划得来的。 至于暗着来的,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地方了。 天魂所化的书生,在城隍庙待了一夜,这会儿又没地方去了。 走来走去,他“误打误撞”走进了一处小巷子。 巷子口有个大柳树,树下有石桌石椅,不过也被雪盖住,想坐是不得行喽。 年轻书生停在一处屋子门前,抬手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个老迈身影来开门了。 老人一身灰衣,瞧见书生之时,眼神之中充满了诧异。 既然找来了,还是以本来面目来的,他便也不再装蒜,只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刘景浊一笑,迈步进门,自顾自开口:“黄供奉,你这个金蝉脱壳做的不干脆啊!我这才来第二天,就把你找到了。” 灰衣老者一笑,“也没打算怎么躲。”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可怜姜老伯,还以为四个干儿子都死了。我都不忍心告诉他,他姜戈以为的比亲生儿子还好的干儿子,如今在那城隍庙里,成了文武判官,日夜游神。” 话锋一转,刘景浊笑盈盈看向那位黄供奉,询问道:“黄供奉是要补缺一地山君呢,还是一河龙神呢?” 灰衣老者面色凝重,沉声道:“我没害姜戈,为何要抓着我不放?” 刘景浊只是变出来一壶酒,抿了一口,轻声道:“有些想法儿,太过去以大恶意去揣测别人,但我不得不这么想。黄供奉要不要听?” 灰衣老者面色晦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反正他走是走不掉的,因为这处小院儿,已然被剑气围的水泄不通。 刘景浊扯来个马扎,翘起二郎腿,笑盈盈说道:“我入十万大山之时,黄供奉与那位簪雪城修士才从玉竹洲动身的吧?我在客栈碰见姜戈父女之后,是那四个好儿子传讯,你们这才来对吗?” 年轻书生抖着脚,眯眼一笑,问道:“那这个站在后面布局的,究竟是谁呢?百花山庄?簪雪城?还是一座折柳山呢?”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我不信他 大事小事如同散落一地的珠子,忙着捡珠子时没看出来这些个珠子居然是一家人。等到把珠子尽数捡起来之后,偶然之间又瞧见了一根细绳子,忽的就会发现,原来是个手串儿啊? 城隍庙里蹲了一宿,还是有些收获的。 但刘景浊最早可没想到,四个干儿子成了文武判官,日夜游神。 夜里瞧见游神夜巡之时,刘景浊才恍然大悟,然后就祭出捉月台,寻到了这处小巷子。 长风神通之中,刘景浊一句话问完,那位本名黄簧的老者,居然放声笑了出来。 灰衣老者自顾自落在,笑着说道:“既然知道不好,为何还要以大恶意去揣测人心?” 刘景浊淡然一笑,开口道:“不知道那四位鬼吏,如今还姓不姓姜?他们四个选位置选的不错,黄供奉这边要不要我帮忙参谋参谋?做一条大水的龙神可远没有做个山君来的舒坦的。道理很简单,山不容易倒,水容易决啊!” 黄簧咋舌不止,抬头看向刘景浊,“你哪儿来的底气在花都如此这般?那位顾剑仙又没跟在身边,就你一人,活着离开花都都是事。” 刘景浊眯眼道:“那就不是黄供奉考虑的事了,既然你不说,那我就去别处逛逛,放心,你的命我不取。” 说完就起身,缓步离开。 出门之时已然换了一副面容,好像特意找来,就只是与黄簧闲聊几句而已。 天魂就此归位,一道符箓替身在花都街头晃荡而已。 只不过,一把清池从未离开过小巷。 城外七十里,大山之中,是杨氏龙兴之地。干娘应当就是在这里受了杨氏救助。 一道黑衣,挎着剑,行走于山间小路。 应是无人来,白雪之中,唯独黑衣青年走过之处有一排脚印。 走了没多久,前方一位穿着银色蟒袍的年轻人已经在等着了。 杨持堪堪二十岁而已,已经是个黄庭巅峰,算得上是小天才。 刘景浊迈步走上前去,笑道:“不错嘛,这都能发现。” 明明已经故布疑阵,没想到还是给人发现了。 没法子,杨老前辈给的玉佩,拢共就一个,本体那边儿遮掩的了气息,分身就很难遮掩了。 杨持讪笑一声,明显是有点儿怕。 “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嘛!我皇兄猜刘先生会来这儿,让我等着,带路。” 刘景浊笑盈盈问道:“前边儿有多少人等着啊?簪雪城的,还是某些别的山头儿?” 杨持头皮发麻,都快哭了,“刘先生,真没人,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松鸣山上举剑斩神游,邸报上写的清清楚楚的,我又不是傻子。” 刘景浊转过头,笑盈盈问道:“真没人蹲守?” 杨持斩钉截铁道:“真没人!” 黑衣青年叹了一口气,“那就没意思了,我回了。”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直往花都。 杨持刚刚擦了一把汗,嘟囔道:“这比上朝还累人啊!” 结果黑衣去而复返,落在杨持身边,伸手按住杨持脑袋,笑盈盈问道:“献衣王,师从何处啊?” 一股子凉风吹来,杨持打了个寒颤,心神一个恍惚,瞬间脊背发凉。 他面前哪儿有人影,一袭黑衣压根儿就没有折返回来啊! 娘咧!咋惹上这么个吓死人的家伙啊? 黑衣折返回了花都,挎剑走入昨夜酒铺。 你不来找我,我找你好了。总不能留着等着过年吧?虽然这个年准备好了在西花王朝境内过,但到时候大过年的,总还是不想剑身染血。 正午而已,外边儿雪花飘飘,酒铺里边儿却是热闹。 不过等一袭黑衣进门,就不怎么热闹了。酒客大都是熟客,昨夜,也在。 刘景浊走去窗口无人处落座,开口道:“两斤酒,给我烫上,要昨夜抚琴那位美佳人,旁人可不行。” 有个中年人讪笑着走来,提着两壶烫好的酒,还有个小厮端着两碟子小菜。 中年人讪笑着说道:“这位客官,我们小店而已,昨夜那两位一月就来那么一次,我也不晓得上哪儿寻去。”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样啊?那我就得做一回欺负人的事儿了。” 微微抬脚,只是朝下一跺而已,整座客栈当即山摇地动,吓的一众酒客做鸟兽四散。 黑衣青年掏出一锭金子摆在桌子上,轻声道:“总够赔你损失的吧?寻人去吧,要是不来,我也只好拆了你这铺子了。放心,赔钱。” 中年掌柜一脸为难,颤颤巍巍把金子递回去,都快哭了,“上仙,我这小本儿生意,你饶了我吧,昨晚上真是人家给钱了,我这才让他们在此演奏的,这会儿我是真不晓得人家哪儿去了啊!”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起手,只屈指一弹,剑气如长虹一般贯穿酒铺二楼,将屋顶掀了个通透。 有个侧披头发的白衣男子飘飘然落地,神色冰冷。 “我是真没见过有人上赶着找死,一道分身,你怎么敢如此放肆的?” 刘景浊都没起身,只是拿过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淡然问道:“簪雪城,还是折柳山?那个骚包跟你们,什么关系啊?” 白衣青年眯起眼,中年掌柜与那小厮,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这是玉竹洲,不是中土。” 刘景浊点点头,“晓得。” 白衣青年心神一紧,眼前那道黑衣,已然站在他身后,五指紧紧扣着他头颅。 刘景浊叹息道:“就你,还想让我拔剑?” 轰隆一声巨响,白衣青年被一把按入地下,酒铺应声倒塌。 刘景浊拍了拍手,撇嘴道:“去喊人,换个能打的来,你这豆腐脑揉着屁捏成的境界,一拳都挨不住,装什么大尾巴狼?” 一袭黑衣去往客栈那边儿,收回两道符箓,退房。 那座白天不开门的群芳楼,两位花仙子也被这动静儿引出来了。 一身粉衣的宝相仙子笑着说道:“看来邸报上也不全是胡说八道,一拳就砸没了神游境界半条命,手中还有仙剑,对上你,怕也弱不到哪儿去。” 忘忧仙子揉了揉眉心,叹息道:“种花人我们找了这么久了都没音讯,他刘景浊甲子内怎么可能找到的?如今咱们想要不去倚靠外人,唯有龙丘洒洒帮兰夫人续命了。可……” 神鹿洲龙丘晾,那是何等人物?让她女儿以本源浇灌,想想也就算了,真要做起来,都不用人家自个儿来百花山庄。 黄衣女子开口道:“簪雪城那边儿,真就缺一颗心?簪雪城那狗东西,可是正儿八经的淫贼,别不是憋着把杨念筝带回去做小妾吧?” 宝相摇摇头,轻声道:“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顿了顿,宝相又说道:“丫头,听我一句,既然人在花都,那咱们就雪中送炭。再者,这些年对西花王朝不管不问的,真让人家觉得我们百花山庄没有管西花王朝的能力了。” 黄衣女子笑道:“不然我干什么来了?哪怕他刘景浊没来,这事儿我也要管,杨斛找过百花山庄了。” 一袭黑衣恢复本来面目返回姜府,正好碰上吃晌午饭。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你是不是觉得我笨? 保险起见,刘景浊祭出长风,又另外布下一道剑气禁制。 瞧见这一手,忘忧啧啧称奇,开口道:“虽然是借助剑气布阵,可这一手,堪比大宗师了啊!刘山主学的很杂嘛?” 称呼变了,从刘公子,变成了刘山主。 那就说明,可以谈生意了。 刘景浊搬出那座养剑亭,率先入内,端坐飞来椅上。 “二位既然一起来了,那谁先说呢?” 杨斛紧了紧狐裘,迈步走入,笑着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刘先生帮我断了簪雪城这个喂不饱的饿狼,我西花王朝自此与刘先生的青椋山缔结为盟友。” 忘忧随后走入,眯眼微笑,“那是不是也要跟百花山庄断了呢?”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坐山观虎斗。 你俩先吵,吵完了咱们再聊。 一个皇帝,一个圣女,俩人谁也不怕谁。只不过这个圣女,瞧着脑子差点儿,所以刘景浊用了些手段让她听得见杨斛心中涟漪。 杨斛沉声道:“自西花王朝开国以来,哪年少了给你百花山庄的供奉钱?远的不说,只说近百年时间,少给了一枚半两钱?少给了半分国运?可这百年以来,百花山庄管过西花王朝?要是管了,我杨斛坐不上这个位置!” 刘景浊点点头,这倒是大实话。 忘忧抬了抬眼皮,笑道:“若无百花山庄暗中保护,那座簪雪城,早就把西花王朝嚼碎了。” 眼看越看越像泼妇吵架,刘景浊晃了晃酒葫芦,笑道:“杨斛的条件,我答应。不如忘忧仙子先说说你的条件?之前说过的就算了,我不答应。” 忘忧缓缓落座,沉声道:“在你许诺的之外,你刘景浊要挂名百花山庄一等客卿,作为交换,我也可以挂名青椋山客卿。且日后你青椋山那座渡口,要留一间铺子给我百花山庄。这是我们的生意,生意之外,另有条件。” 刘景浊点点头,“仙子所说,都答应,仙子继续说。” 忘忧抬起头直视刘景浊,沉声道:“刘山主与破烂山关系极好,我百花山庄,需要刘山主牵起一条线来。” 刘景浊笑道:“这是小事儿,他姚放牛再有钱也不会嫌钱多。”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笑道:“二位的条件说完了,该我说我的条件了。” 见二人看来,刘景浊神色忽的肃穆起来。 “西花王朝要增加一倍用在归墟的钱财,且要打造一艘渡船,用以驰援归墟。百花山庄,忘忧仙子破境炼虚之后,必须前往归墟戍边。” 沉默良久,杨斛与忘忧皆是一脸诧异,同时开口问道:“完了?” 刘景浊一笑,“完了,再就是二位各自的事儿,以及我与二位各自的事儿了。是一起说,还是分开说,二位决断。” 顿了顿,刘景浊笑道:“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句公道话。西花王朝的确是有登楼坐镇,十大王朝哪个还没有合道实力了?只不过,最后手段一用,国祚怕也就断了吧?至于百花山庄,虽然从顶尖势力掉到一流势力了,但总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吧?” 两人皆是沉默。 杨斛自知,他手中的炼气士,都是所谓供奉殿里的供奉,那些人,一旦得不到对等的报酬,一个个跑的会比谁都快。哪怕是自己最信任的这尊登楼,也不过是太后的师兄,太后若是仙逝,他能不能留下,另是一说。 十大王朝里边儿,虽然西花王朝排名高过景炀王朝,可对于炼气士数量,毕竟还是有些拮据的。景炀王朝有个听朝廷话的五龙卫,西花王朝能倚靠的,却只有百花山庄。 这就是景炀王朝即便已经快要跌出十大王朝,仍旧没人敢妄动的理由。 五龙卫外,还有供奉殿。光是那个三花聚顶的老太监,足矣震慑一众王朝的小心思了。 忘忧那边儿,她听到了方才杨斛心中沉思时的声音,所以也是差不多的心思,因为给刘景浊,说准了。 花可谢,但春风吹又生。百花山庄的先辈们自然做不到重生,但若真是生死存亡之际,几尊一次性的合道还是拿的出来,只不过,那是底牌了。 如今兰夫人不能离开百花山庄,这尊登楼巅峰,便也没了威慑力。 两人各自思量许久,最终,杨斛率先说道:“西花王朝继续供养百花山庄,但百花山庄也要硬气些,起码要把簪雪城赶出西花。” 忘忧淡然道:“我若是没这么想,就不会现身了。” 刘景浊一笑,果然,利弊面前,生意最好谈。 那就可以戳戳心窝子了。 “所以二位是答应我的条件,也说好了你们的事儿了?那我跟你们的事儿,一起说,还是分开说?” 杨斛笑道:“我们的的事儿,直说即可,算是诚意了。刘先生已经损了本源用以搭救皇后,我也遵守约定,放过姜氏父子,连他们家人一并放出。至于城隍庙里的四人,任凭刘先生处置,我也是被逼无奈,但黄簧那边,希望刘先生手下留情。” 刘景浊咧嘴一笑,忘忧瞬间警觉了起来,因为面前身边这家伙,也不知什么时候外露一股子杀意。她都不知道刘景浊杀心何来。 刘景浊笑咪咪说道:“皇帝还是不老实啊!当年派人追杀姜戈,就那么巧合,碰到我了?那我的行踪谁告诉你们的?就凭一座簪雪城?” 杨斛皱眉道:“我说的,句句属实,刘先生若是不信,那我也没法子。” 刘景浊收回那股子吓人用的杀意,咧嘴一笑,“信,当然信了。皇帝陛下光靠这自家供奉,就知道了我几时下船,等着让我碰见被押解进京的姜念钟?还能知道我身怀九味真火?” 他转头看了看黄衣女子,笑问道:“忘忧仙子做不做得到?” 忘忧一笑,“怕是难。” 杨斛一笑,淡然道:“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没什么多说的了。” 刘景浊也是一笑,摇晃了一番酒葫芦,轻声道:“那就不谈了,请便。” 话音刚落,刘景浊撤回飞剑,收回养剑亭,转头看向忘忧,轻声道:“咱们能继续说?” 黄衣女子点了点头,这次刘景浊没敢以长风剥离这处天地。 孤男寡女的,得避嫌。 刘景浊传音道:“杨斛要了我三成本源真火,说是给皇后治疗寒毒,我给了。” 忘忧传音问道:“结果呢?” 刘景浊笑着传音:“方才杨斛心声,听到了吧?这位皇帝,心机深沉啊!故意说给咱俩听的。” 一番权衡利弊的心声,在刘景浊飞剑神通之中,一个凡人而已,藏不住的。 忘忧笑道:“你故意让我听见的,我能听不见?” 刘景浊点点头,“那换个地方?群芳楼我是不敢去,不如去姜府吧。” 于是两道身影先后到了姜府,刘景浊布设了一道剑阵,两人就不用再偷偷摸摸传音了。 忘忧问道:“我跟他一起来的,为什么信我不信他?” 刘景浊笑道:“你百花山庄始终不愿意抛弃太上皇身份,他杨斛却不愿有人在头顶拉屎撒尿,就是这么个道理。再者说,我觉得相比于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百花山庄更需要一个能出手相助的盟友吧?” 黄衣女子叹了一口气,她忽然间就觉得,眼前青年人,有些可怕。 忘忧问道:“那你又看出来了什么?” 刘景浊一笑,站起来抓了一把雪,笑着说:“我是个比较喜欢记住小事儿的人,而许多毫不起眼的小事儿凑在一起,就是前因后果了。遇见杨念筝时,我在个火锅铺子里吃火锅,那是方圆几十里内,唯一一个人能吃的地方。我那时才是个金丹境界,火锅铺子里的伏兵足矣绞杀神游了,我以为是围杀我的。后来发现就瞧见了杨念筝跟姜戈,所以我又觉得,那是给姜戈父女设的伏。可现在想来,那就是给我设伏啊,只是他们没想到,我身边多了个人而已。所以,设计围杀我,同时挖取杨念筝的七窍玲珑心,就变成了试探一番,看看顾衣珏到底是什么境界。结果顾衣珏是个剑修,登楼境界,他们便没辙了。于是乎,只能任由我带走杨念筝,然后黄簧做个好人,带着姜戈返回玉竹洲。如今景炀流离郡,我青椋山附近,有了三座山头儿。最早我没明白,哪儿来的山头儿,现在我明白了。最起码其中一座,是西花王朝的手笔。” 忘忧只觉得脑壳疼,这一长串,写在纸上得多少? 她问道:“跟现在杨斛要你三道本源,有什么关系?” 刘景浊一笑,抿了一口酒:“你信不信,要是我没翻脸,我提什么条件,他答应什么?” 忘忧沉声道:“理由呢?”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冷冷开口:“我想,我若不翻脸,簪雪城多半只会派来个纸糊的真境,要么被我打死,要么被我重伤。然后再来个登楼,结果就被杨斛手底下那个登楼打退了。然后,我们三家,已经结成联盟,你百花山庄出面震慑簪雪城,我是不是也不会有什么忧虑了?可能我就会按我最初设想,三五年内,让杨念筝返回西花王朝探亲了?” 忘忧点点头,“要是按你这么说的发展,的确会对杨斛很放心。但,我还是没懂。既然百花山庄已经出面,你又是我百花山庄客卿长老了,你青椋山修士来这儿,我们当然要护着,回到西花王朝便再无事了,她回来又能怎样?” 刘景浊无奈道:“忘忧仙子呀!你就没想过,真正需要杨念筝那颗心的,其实就是西花王朝的皇后吗?” 忘忧这才明白了些,沉声道:“算计来算计去,就是因为他们没法子在中土青椋山带走杨念筝,只能让她自己回来,再,挖心?” 黄衣女子皱眉道:“你怎么如此笃定?” 刘景浊撇撇嘴,心说这么当圣女,百花山庄早晚给你干黄了。 他捂着脑袋,叹气道:“我不是给了她三道本源真火吗?给是真给了,但要拿回来,也就是心念一动的事儿。” 忘忧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笨?” 刘景浊摇头不止,“绝对没有。” 忘忧又问:“所以昨夜鱼雁楼,你不光寄信,还买了消息?” 刘景浊点头不止,“真聪明!” 黄衣女子额头布满黑线,懒得计较刘景浊这阴阳怪气,只是觉得脑壳疼。 远在几千里外,有个绿衣女子正坐在窗前吃葡萄,听完刘景浊那番话后,她捂着额头,叹息道:“脑壳疼,脑壳疼。” 第二百五十四章 城主 忘忧有些好奇,因为眼前这家伙也是皇子,而且据说只要他愿意,中土景炀王朝就会把皇位给他。那他要是做了皇帝,那些个臣子,怕是要把他敬做天人了。 这样的人,有点儿可怕,若做不了朋友,最好在他面前装作哑巴。 忘忧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屋,屋子被一道雷霆阵法笼罩,屋子里是个盘坐炼气的少女。 看来刘景浊把她保护的很好。 黄衣女子坐去菜园子边儿上的小亭,此刻雪越下越大,这可还没到腊月呢。 她轻声问道:“所以呢?揭穿杨斛然后把他砍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摇摇头,笑道:“我之所以告诉忘忧仙子这些,不是显摆什么,只是想告诉仙子,若是忍痛割舍西花王朝,百花山庄大可全身而退。贸然参与进来,百花山庄就成了卷入我刘景浊与某些势力之间的斗争漩涡了。” 忘忧皱起眉头,“某些势力?不是簪雪城?” 刘景浊笑着说道:“一座簪雪城,有几个登楼?我只要想,朝夕可灭之。” 怕的是簪雪城背后,另有某些存在,不过决不会是那个大先生。这事儿虽然谋划良久,但刘景浊并不觉得手段高深。旸谷那遭让人吃死苍蝇,有苦说不出的算计,才是高深手段。 又或是,有人就想给自己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殊不知所见青天白日,才是谜面。 忘忧有些不明白,皱眉道:“那你说了这么多,只是说说?” 刘景浊轻声道:“有些事,急不来。有人想看我像个猴子一样,在他所画的迷宫之中兜兜转转,那我就转给他看嘛!” 顿了顿,刘景浊笑着说道:“所以,忘忧仙子需要做决断的,是要不要插手进来。先前说好的条件,刘某不会反悔。” 无非就是三条路,只不过要做选择,总是很难。 第一条路,掺合进来,与刘景浊一起做那个棋盘上的棋子,等以后他刘景浊要掀翻棋盘了,百花山庄或许也能缓和过来几分力气。但问题就是,一旦放任下去,万一日后棋子强大了,棋手一样强大了呢?他刘景浊几年之后便能有能倾覆一座王朝的实力吗?但在他刘景浊掀翻棋盘之前,三十年内会有一位登楼镇守百花山庄,甲子之内,他刘景浊答应了给百花山庄寻来种花人的。 第二条路,还是掺合进来,与刘景浊达成协议,转头就去与杨斛商量,给刘景浊的这个局中局再加上一局。这个法子最为稳妥,但难免会让一座百花山庄不再是凌驾于西花王朝之上,此后双方只会以一种平等姿态相处。而且,百花山庄,会与刘景浊结仇。 第三条路,权当什么都不知道,该与青椋山最生意的,做就是了。该与西花王朝谈条件,谈就是了。 忘忧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我若是选择站在你一边,你能给百花山庄什么?” 刘景浊一笑,“我给不了百花山庄什么,但刘景浊与青椋山,会是百花山庄的朋友。” 忘忧沉默良久,忽的叹气道:“上了你的贼船了,接下来做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什么都不干,忘忧仙子回去等杨斛找你,我等着二位一起来找我。” “如此笃定他会来?” “三道本源真火,充其量能续命,要他的皇后活着,他杨斛必会再来试试的。” 听说西花王朝那位皇后,十四岁嫁给杨斛,十六岁已经为杨斛诞下一子,如今那太子都十四岁了。好像太子名声,要比杨斛好很多。 忘忧沉声道:“你在客栈闹了那么大动静,如今又与杨斛翻脸,所以你觉得,簪雪城还会来人?” 刘景浊点点头,“会来,不过大概是会来个炼虚了,能把我揍一顿的那种。” 忘忧说道:“然后杨斛身边的那尊登楼出手救你?造个顺水人情吗?” 刘景浊笑道:“忘忧仙子最早想的,不也是等簪雪城修士来了,你再出手,也不就是想让我欠你一个人情?” 黄衣女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跟你聊天真没劲,走了!” 刘景浊笑着撤去阵法,任由忘忧瞬身离去。 等小亭之中只剩下他一人,他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与一道走来此处的一道黑衣身影重合,然后转头看亭外飞雪。 今年的雪,来的太早了。 有些招数防不胜防,他不得不步步为营,小心又小心了。 接下来,就是演戏了,大家都在演戏。 刘景浊要装作不知道杨斛真正的算计,百花山庄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就连杨斛,也要装作不知道刘景浊其实知道了。 刘景浊从没觉得那个该硬气时绝不含糊的西花王朝皇帝是个傻子,想必此时此刻,皇宫内苑里,刚刚“吃了”自己三道本源真火的西花皇后,正与杨斛笑着他刘景浊的自作聪明呢。 青年人摇头一笑,忽的就想起一句极其拗口的话。 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了,但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了。 城隍庙外,有个书生讪笑着走了进去。 老庙祝转头看了年轻人一眼,笑问道:“吃饭了吗?” 白衣书生摇了摇头,同时肚子也发出了求救声音。 老庙祝一笑,摇头道:“我可撑不住再跟你熬一夜了,要是不嫌弃,到我耳房先凑合着?” 书生讪笑道:“那怎么好意思?” 老庙祝只是一笑,之后就带着刘景浊出了侧门,几步就到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摆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老庙祝端来一碗凉透了的炒米饭递给书生,问道:“我看你也是举目无亲,来京城做什么?要是想找个事由,就别眼高手低,当务之急是有个饭辙,能活着才是,什么文人风骨,先丢一边,活着紧要。” 原来他是以为,刘景浊是个到京城讨生活的,但读书人,放不下架子找个挣钱活计。 刘景浊便顺着老庙祝所想,苦笑着说道:“老伯,我三十岁的人了,尚未成家,三次春闱皆落榜,如今空有满腹经纶,可连个袜子都不会洗啊!二十年寒窗苦读,我……我如何甘愿去为了一口吃的去出卖风骨啊?” 说完便端起碗就要开吃,结果还没有扒拉进嘴里,老庙祝居然一巴掌打翻饭碗,冷冷开口:“那就是还不够饿,我这里容不下你这位文曲星老爷,你出去。” 书生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不解道:“老伯这是什么意思?” 老庙祝只是提起箱笼丢出屋子,冷漠道:“吃你的文人风骨去。” 书生苦笑一声,再不言语,出门捡起散落一地的圣贤书,对着老庙祝一个作揖,随后转身就走。 城隍所化的庙祝并未挽留,只是目送书生离去。 等到年轻书生出了屋子,这位城隍爷才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后生,真正饿了,你就知道风骨是个屁了。到时候你就会想方设法,干所有你不想干的事儿,目的只有一个,活着。” 其实白小喵已经打听到了这位城隍爷生前是何人了。 西花王朝开国之前,这位城隍老爷历经两次朝代更迭,在西花王朝开国后,他也只是一文房笔头儿,甚至没有一官半职,连朝廷征收赋税他都拿不出来。满腹经纶,家人却整日挨饿,他不得不放下所谓文人风骨去给人捧臭脚。好不容易混来了个一官半职,却还是养活不了一家子。没法子,太穷了,人得活着。他不得不去想些歪门邪道去挣朝廷一点儿奖赏,结果东窗事发,刚刚得来的官职也罢罢黜。再后来,新皇登基,他被举荐为官,结果这位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觉得官儿太小,不愿去,最终惹恼了当权者,又被发配去给人做了门房。虽然最终官至太学博士,可他的结局,却是饥寒交迫,冻毙荒野。 这位城隍爷,可能觉得文人风骨四个字,就是笑话。 这天半夜,读书人无处可去,只好蜷缩在城隍庙外,瑟瑟发抖。 老庙祝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走出来,叹息道:“我也曾是个读书人,我甚至觉得圣贤皆不如我,结果呢?你看看我现在这模样。”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可人心中,总是要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的,若不然睡前咱们想什么?” 老庙祝无奈一笑,“倔种啊!” 到了后半夜,书生悄然离去。 天魂化虚,又以飞剑长风遮掩身形,循着飞剑清池去到了花都城内一处高阁。 只可惜,刘景浊没法儿瞧见那高阁之中发生了什么。 今日冬月十九,武夫黄簧在那高阁之中自碎根骨,以西花国运拢起魂魄,又以某种秘法洗涤魂魄,改头换面之后,转而走上了一条鬼修路子。 高阁之中,有个一身银色蟒袍的年轻人笑着说道:“他是不是很好奇?” 身边白衣女子拨动琴弦,微笑道:“这位刘公子,确实心思缜密。只不过,他哪儿知道我们多久之前就在筹划,我们到底在筹划什么?” 杨斛一个瞬身至此,杨持赶忙抱拳,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城主。 这位有着两重身份的西花皇帝微微一笑,走过去拉住抚琴女子的手,轻声道:“皇后还是歇着去吧,刚刚炼化三道真火,刘景浊留在火焰里的手段还是早些去掉为好。” 白衣女子正是当时在酒铺奏白雪的女子。 她笑着挣开杨斛的手,又奏一曲白雪。 曲终人未散,女子神色忽的冷冽起来,沉声道:“夫君辛辛苦苦谋划了一场兵解转世,没成想给那假正经的浪蹄子算计,被她抢先一步夺了玲珑心。” 杨持叹息道:“没法子,玲珑心在她身上,咱们要是下手太早,得来的只会是个寻常心脏而已。” 杨斛一笑,淡然道:“就让她先帮我们养着,早晚要拿回来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你刘景浊敢生我的气? 次日清晨,师徒二人一同练拳。不过徒弟打的是九式无名拳法,而师傅打的是寻常道门子弟或是医者都会的八段锦。 院门处,两个小脑袋探出来,看着师徒二人练拳,眼神火热。 姜戈悄悄走来,一手一个,提着就进了院子。 他要等着刘景浊演练完拳法再过去。 孙子孙女要留在姜府,姜戈也打算慢慢开始教他们练拳的,当然了,要是刘景浊能指点一二那是最好了。 高低也是个武道归元气,姜戈抱着两个半大孩子坐在长椅上看前方师徒练拳。在他眼里,姜柚拳法迅猛犀利,重在技巧。而刘景浊那边儿,极慢极慢,但拳意重极了。 老人有些疑惑,怎么师傅的拳跟徒弟的拳,差别如此之大? 片刻之后,刘景浊收回拳头,走去姜戈面前,对着两个孩子,笑道:“想学啊?” 两个孩子齐齐点头。 闺女是姜念缶的,儿子是姜念钟的,一个叫姜嫣,一个叫姜玄。 刘景浊笑道:“晚些时候教你们,说到做到。” 姜戈也是一笑,把两个孩子打发了出去。正好姜柚也收了拳头,背好了山水桥,抓起白小喵,说要出去逛去。 说完了,过了好半晌还不见走。 刘景浊气笑道:“要钱就说,上次给了那么些,就花完了?” 少女低下头,伸出手掰着手指头,“买吃的花了三百文,还有给师娘准备的礼物,花了三两,还有……” 刘景浊丢去一枚银锭子,无奈道:“好了好了,你就把你师傅口袋往干净了掏吧。” 银子到手,笑脸我有。 姜柚也不晓得哪儿学来的,伸长了胳膊冲着刘景浊作揖,高呼一声:“谢师傅赏!” 眼看师傅就要提拳过来,姜柚嗖一声就跑了。 这一幕逗得姜戈哈哈大笑,摇头道:“师徒俩,都是妙人儿。” 刘景浊也笑着摇了摇头,两人走去小亭,刘景浊开口问道:“皇帝下旨了?” 姜戈点了点头,“说南北边陲不可一日无帅,让他们明日就启程。”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就走吧。” 其实说话时,另有传音过去。 “姜老伯,之后我会安排一条退路,至多五年,你们得逃出西花王朝,到中土去。要是用不上便是最好,但还是要让他们两个做好准备。” 到底是征战一生的老将军,姜戈面色无异,笑着开口:“都听你的。” 刘景浊也笑了笑,轻声道:“我出去逛一圈,姜柚回来了替我说一声,我回来可能会晚一些。” 如今那丫头身边有已经稳固在仙剑品秩的山水桥,刘景浊倒不如何担心她。 自个儿若是不出去走走,这不就等于不给杨斛台阶儿?所以城外一圈儿晃荡,就是等簪雪城炼虚修士来此,跟我较量一场。 最终,刘景浊还是没有告诉姜戈他四个干儿子的事儿,过了今日,那四人还是要死的。杨斛那边儿会亲自派人斩杀城隍庙里日夜游神与文武判官。理由很简单,四人欺君瞒上,勾结外人,险些置皇帝不义。 总要有几个替死鬼出来,让一切顺理成章的。 今日大雪天,一袭背剑青衫站在城隍庙门口看了一眼,随后转身往城南走去。 一国京城还是热闹的,街道上玩儿雪的孩子,叫卖的商贩,好一幅太平景象。 刘景浊在街边买了一份煎饼,里头卷着薄脆刷着甜面酱。 扶舟县那边儿的煎饼不一样,不脆,很柔软的,里面卷的是萝卜土豆丝辣椒酱一类的,里面还要洒上一层花椒面。扶舟县本地人,爱吃麻、辣。 一个煎饼五文钱,刘景浊便笑着问了句,卖出去一个煎饼能挣多少, 摊主倒也实诚,说这用到的食材,折合下来不到两文,要是这么算,卖出一个煎饼就能挣三文多,但帐不能这么算。 刘景浊点了点头,自然不能这么算。起早贪黑,其中幸苦怎么算?所以挣他三文钱,不亏心。 在一条街道上晃晃荡荡,愣是晃了两个时辰才出城。 未时前后,刘景浊走去城外河畔,甩出鱼竿儿开始钓鱼。 一把独木舟就被他插在身边。 大雪纷飞不止,很快青衫就变作了白衣。 过去小半个时辰,尚无收获,上游处却来了个一身白衣的中年人。 人家落座不久,已经提上来了两条鱼,反观自个儿,颗粒无收啊! 难道我刘景浊天生不是钓鱼的料?只适合抓鱼吗? 以后到了归墟,得好好与左前辈取取经。 于钓鱼人来说,时间好比河里流水,哗啦哗啦,大片时光便流走了。 已然日暮,上游处那位老哥收获满满,已经准备收竿回家了。 白衣中年人实在是瞧不下去,便拎起两条鱼走到刘景浊身边,笑着说道:“老弟,我看你来的比我早,咋个就这么不着急呢?天黑了,河风刺骨,拿着鱼回家去吧。” 刘景浊一笑,摆手道:“我的鱼还没有来,多谢老哥好意,但我还得等。” 中年人嘁了一声,拎着鱼扭头儿就走。 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等你的鱼吧,就你这地方,来条蛟龙都得给水冲走,还等鱼?你要是能钓上来,那也是瞎了眼的鱼撞在你鱼竿上撞死的。 很快那位收获满满的老哥就不见了人影,刘景浊便把鱼竿放在一旁,抖了抖身上雪,然后抿了一口酒,暖暖身子。 很快便到了戌时,鱼竿儿微颤,刘景浊一愣,难不成真有不长眼的鱼吃空钩? 赶忙提竿,定睛一看,结果是块破抹布。 刘景浊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眯眼看向对岸。 河里鱼没钓到,地上鱼来了。 对岸中年人一身银衫,已经于黑暗夜里,融于雪中。 那人双手拢袖,冷冷开口:“你是刘景浊?” 刘景浊笑着拔出独木舟,“难不成会是你爹啊?” 顷刻之间,以刘景浊端坐之地为中心,一道剑气所化的九宫格纵横各三里。 青年人端坐之处,有个披头散发,眉心有古怪印记,手持一把古朴长剑的法天相地,凭空出现。 只是三十丈法相而已。 刘景浊缓缓起身,身形暴涨,与法相重合,法天相地手中剑也换成了独木舟。 法天相地拔地而起,飞上百里云海,朝下一剑,剑光落在河畔,好似天河乍泄。 有个绿衣女子飘飘然落入姜府,姜柚正在雪中练剑。 瞧见那个不速之客,少女先是一惊,又是一惊。 第一惊,是因为这人身上剑意极重,吓死人的那种。 第二惊,是因为她抬头一看,瞧见了女子容貌。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子?姜柚头一次觉得,天底下还有比我好看的。 白小喵嗖一声跑来,护在了姜柚身前。 后方少女赶忙拔下山水桥,手心都出汗了。 结果前方不远处,那个绿衣背青伞的女子咧嘴一笑,轻声道:“你叫姜柚?他是白小喵?某人可真偏心,山水桥我也就用过几次而已。” 姜柚不敢大意,紧绷着心弦,开口问道:“你是谁?连山水桥都知道?” 绿衣女子一笑,开口道:“我叫龙丘棠溪,是你师娘。” 许是怕姜柚不相信,龙丘棠溪伸出手指头一勾手,山水桥立马儿挣开姜柚手掌,悬浮在了龙丘棠溪身边。 “现在信不信?” 少女半天没回神,盯着龙丘棠溪,愣了好半晌。忽然之间拔腿就跑,回屋子去了。不过很快就跑回来,手里拿着一颗珠官城买来但没给钱的南珠。 姜柚咣当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沾了一额头雪。 “见过师娘,这是我给师娘的礼物,在离洲珠官城买的。” 龙丘棠溪走过去搀起姜柚,笑着说:“丫头片子真俊,比你师傅有良心,他都想不起来给我买东西。” 当徒弟的自然要维护师傅了,姜柚笑了笑,凑去龙丘棠溪耳边,轻声道:“师娘,我师傅偷偷摸摸买了好些簪花呀吊坠呀之类的,他肯定想着师娘的呀!” 龙丘棠溪神色古怪,问道:“万一不是给我的,那你不是相当于把你师傅卖了?” 少女一愣,心说不会吧?不送师娘,那他送谁? 说话时,一条剑气长河从天而降,有如一道光柱般倾泻南边。 龙丘棠溪拍了拍姜柚脑袋,轻声道:“我先去帮你师傅打架,回来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话音刚落,绿衣女子化作一道蓝色剑光,顷刻间便飞掠去往南边。 姜柚深吸一口气,嘟囔道:“师傅长得是不差,但……好吧,师傅没骗我,师娘确实好看。” 倒不是当徒弟的胳膊肘往外拐,她就是觉得,师娘过于好看,师傅俊俏的有限。 当然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心里想想就行了。 城南河畔,法天相地之中飞掠出一袭青衫,与落在三里外的龙丘棠溪面对面站立。 刘景浊脸色很难看,他板着脸说道:“怎么来了?说好了这次我去找你的!” 龙丘棠溪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捏住刘景浊鼻子,气笑道:“你一路上又是收漂亮徒弟又是找美道姑的,现在我来找你,你反而还生气了?你刘景浊敢生我的气?!” 第二百五十六章 谁家还没个大人 其实美道姑三字说出来时,某人就已经哑火。 他也不敢问个你是怎么知道的,方才有多气呼呼,现在就有多蔫儿。 他只好撂下一句先去打架,然后赶忙返回法天相地之中,跑的比兔子还快。 龙丘棠溪没好气道:“打得过吗?” 刘景浊并未作答。 原本有个黄衣女子已经到了附近,结果瞧见这场面,算了吧,我就不去自找不痛快了。 忘忧心想着,刘景浊上辈子盖了多少菩萨庙? 她刚要折返,就听见前方那背着青伞的年轻女子冷冷说道:“要看就光明正大看,躲着作甚?” 忘忧无奈一笑,只好瞬身落地,轻声道:“闻名不如一见,花仙子在龙丘姑娘面前,确实也要自惭形秽。” 这类话龙丘棠溪从小到大都不知听了多少了,她全当耳旁风,只是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做了个不错的选择,他再不济,也是我的人。” 如此直白的言语,听的忘忧都有些脸红了。 不过这番话出来,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刘景浊还有个龙丘家撑腰。 忘忧看了看远处战场,咋舌道:“这剑术真是天马行空,九宫八卦奇门遁甲齐出,也不晓得他怎么想出来的。” 龙丘棠溪嘴角微挑,淡然道:“那是你没见过他真正的问剑模样。” 以半步开天门问剑大罗金仙,可比初入神游对战炼虚要吓人的多。 绿衣女子站立风雪之中,瞩目过去。那座纵横三里的九剑宫中,金身法相如同端坐高台的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迎敌。所谓千军万马,自然是洪流一般的飞剑了。 在九宫之中,刘景浊出剑,总要快那炼虚修士一步,几乎剑光是等着那人。 只不过这道法天相地,怎么与当年差别如此巨大?当年明明是一道青色法相。 刘景浊坐镇中宫出剑不停,八千口实剑,数十万口虚剑,剑光璀灿绚烂,方圆几十里内,飞雪好似被附着一层颜色,如同自天幕撒向人间的烟花。 反观那尊炼虚,片刻时间,他数十次想要击破中宫,但每次出手之时就被那如影随形的难缠飞剑打断。 虽然差两境,但刘景浊是剑修,他又一开始就身陷剑阵,当然要很注意那些个冷不丁冒出来就会把人捅个大窟窿的飞剑。 当然了,伤肯定是伤不到自己,可那飞剑实在是苍蝇一般惹人烦躁。这九宫大阵与八门重合,外有六甲隐遁,牵引天地之力,还真不是想破就能破的了的。 好在是只是坐镇中宫,三奇之位尚无人坐镇,否则还真可能被这小子阴死。 三十余丈高的法天相地,举着独木舟朝南一剑,笑盈盈道:“意思是,当年被顾衣珏所斩的真境,是你徒弟?” 白衣中年人无奈一探,人家坐镇中宫,就是占了先机啊!刚刚想飞身过去占据丙位,一道剑光已然斩去,去不得了。 听见刘景浊言语,中年人抬起头,淡然道:“你继续,我倒要瞧瞧你能玩儿出什么花活儿来。” 再如何手段杂多,你也这是个神游境界,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少灵气积蓄能支撑如此大阵? 外面二人,一神游一真境,呵呵,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天才就能不把境界当回事儿了? 刘景浊也有些苦恼,在这地方,总不能祭出三道法天相地吧?那岂不是压箱底的绝活儿也被人知晓去了? 况且现如今,还真是有些灵气接续不足。 龙丘棠溪玩味一笑,你给我死撑着,都这样了,还是拉不下脸让我帮忙吗?臭德性几百年不变。 刘景浊预想的是,他祭出剑阵围困这尊炼虚,忘忧随后赶来,二人斩杀一尊炼虚,并不是很难。 结果,龙丘棠溪来了。 龙丘棠溪没好气道:“死要面子活受罪,忘忧姑娘别出手,我看他怎么办!” 忘忧不知怎么搭话,心说刘景浊这会儿已经有些撑不住了,难道咱们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上,等刘景浊撑不住了,剑阵消散再去吗? 直到瞧见龙丘棠溪那幅又气又笑的表情,忘忧这才明白为什么。 在喜欢的人面前,撑不住也得硬撑着啊! 灵气无以为继,这剑术虽然花哨,但在到炼虚境界之前,体内灵气压根儿撑不住多久。 刘景浊无奈一叹,只好撤回法天相地,手持独木舟跃出中宫,接着一分为三,分别是白衣、黑衣、青衫。 刘景浊前脚刚走,白衣中年人便一个瞬身,入主中宫。 中年人冷笑一声,“你要起码是个真境,我还真怵你,可惜了,年轻人太着急。” 忘忧皱起眉头,沉声道:“咱们总该去帮忙了吧?” 龙丘棠溪却是歪着头,微微一笑,“你也太小看他了。” 有些人习惯性的以为自个儿本事就那么点儿,可事实上,他压根儿不晓得自个儿的底在哪儿。这种不是必死的局面,不逼他,他打死不会尽全力的。 或许也是因为龙丘棠溪在这儿,就这么悻悻收场,脸上总归挂不住。 白衣中年人眉头一皱,要走却是来不及了。 九宫之中斗转星移,只一道变换,中宫之位已经调换。他反应过来之时,已然身处坤宫,死门之位。 他不由得暗自心惊,这样一来,处境就不太好了。 结果那道青衫飞掠而来,直往坤宫死门。 中年人一愣,“你自找死?” 可刘景浊却是朝着震宫方位倾力斩去一剑,中年人都没来得及骂娘,便又是一遭斗转星移。 再不敢托大,他瞬间祭出五百丈法相,想要以此跳跃出去。可方才刘景浊斩去震宫的一剑,已然拦截住了去路。 法天相地眉心之中,中年人面色阴沉,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好歹是个剑修,与人厮杀还要布阵?” 此时此刻,他依旧在死门,但位居震宫。 八门之死门,属土,居震宫则受克。 刘景浊天地二魂封死了乾兑二宫,是半点儿不留活路,本体则是悬于半空中。 青衫剑客笑盈盈开口:“哪儿来的脸?我要与你同境界,出一剑扭头就走,你不死算我白活。” 忘忧打从方才就心肝儿打颤,这家伙还是人吗?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于青伞之中拔出一柄古朴长剑甩去刘景浊天魂所处之兑宫,轻声道:“借你一剑。” 天魂接住龙丘棠溪佩剑,咧嘴一笑。 身居乾宫的地魂分身微微抬手,山水桥自花都拔地而起,夹杂雷霆火焰,顷刻间落在黑衣手中。 与此同时,白衣中年人法相手中多了一柄朴刀。 一尊炼虚全力挥砍,刘景浊再如何借住天地之力布设剑阵也无济于事。 况且,此时此刻,灵气也见底了。 他深吸一口气,天地二魂放弃乾兑二宫,白衣手持龙丘棠溪佩剑飞身往上,雷霆漫天。地魂分身手持山水桥,落地之时,地面已然是一片火海。 青衫本体跨出一步,左手竖起独木舟,右手并指朝天抹去,顷刻间,半空中青莲遍生。 忘忧目瞪口呆,“又是大阵?天地人三才阵,还是剑阵?” 下一刻,脚踩青莲的青年人气息暴涨,由初入神游成了神游巅峰,几乎是半步求真我了。 手持朴刀的法天相地也干脆停了下来,眉心之中的白衣中年人冷笑一声,“真以为暂时拔高半境,就拿的住我了?” 刘景浊一言不发,只是举剑一记横扫。 中年人本来紧绷心神,结果过去三息,愣是没有剑光发出。 他冷笑一声,“终于撑不住了?” 他举起朴刀,身形再涨百丈,一个回扫,九宫八门,顷刻间化作乌有。 “遛狗而已,真以为自个儿反了天了?以神游敌炼虚?” 捉月台分化八千柄,似狂风一般,卷着飞雪,顷刻间便到了法相周身。 中年人冷冷一笑,法天相地举起朴刀,周身浮现一层金色屏障。 飞剑触碰到金色屏障之时,有如箭矢射在铁甲之上,溅起无数火花,几个呼吸而已,八千柄飞剑便尽数被弹飞出去。 刘景浊本体召回剩余千余柄飞剑环绕周身,眯眼看向不远处那道法天相地。 中年人撤回金色屏障,冷笑道:“还有什么招数,一并……” 话没说完,法天相地低头看向腰间。 就在撤去金色屏障的瞬间,一道不知从何处斩来的剑落下,居然硬生生将法天相地拦腰斩断。 可由始至终,他压根儿没有瞧见半点儿剑气涟漪。 难不成,是那会儿轻飘飘的一剑? 刘景浊无奈一笑,天地二魂已经支持不住了,很快就重合回了本体,龙丘棠溪那柄剑也自行飞入主人手中。 刘景浊两手各自拄剑半跪在地上,是真的力竭了,头一次用出这剑阵,消耗太大,以后必须得速战速决。 中年人法天相地也已然消散,两人重回那条河,各在一边。 “你们三个应该一起出手的,但来不及了,我先斩你,再斩他们二人。” 话音刚落,中年人已然过河,举刀照着刘景浊脖子砍去。 忘忧瞬身到了刘景浊面前,还没出手,可她猛地回头,再次目瞪口呆。 方才还是神游境界的女子,这就破境了? 只一道念头起落,龙丘棠溪已然到了前方,且已经搀扶起来了刘景浊。 此时此刻,光阴都好似被放慢。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气道:“说一句让我帮忙有那么难吗?” 刘景浊讪笑道:“总不能真让人家说我吃软饭吧?”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一剑掀飞中年人手里朴刀,光阴恢复如常。 没等中年人反应过来,龙丘棠溪一剑斩出,千里冰封。面前炼虚,已然成了一座冰雕。 她转过头,咧出个笑脸,环抱刘景浊胳膊,嘟着嘴说道:“我要吃火锅。” 刘景浊却猛然转头看向天幕,紧接着便有人声大吼:“何方狂徒?敢杀我簪雪城修士?” 龙丘棠溪头也没回,淡然开口:“神鹿洲龙丘棠溪,怎么啦?打了小的来老的?谁家还没个大人,要来你就多喊点人,免得到时候说我欺负你。” 等着出手的那位西花王朝登楼修士站在城头,一脸无奈。 好像用不着出手了吧?谁敢赌龙丘棠溪会不会真喊来龙丘晾?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下手轻点儿 正思量时,西花王朝这位首席供奉听见有人言语,“还不出手?再等,人家还用的着你吗?” 他后知后觉,赶忙飞身入云海,冷冷开口:“簪雪城都敢来我花都行凶了,我叫你有去无回!”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刘景浊传音还在发愣的忘忧,轻声道:“忘忧仙子,该去宣誓主权了。” 黄衣女子也是后知后觉,一个瞬身攀升云海,与此同时,有一道兰花虚影现身天幕。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齐齐看向天幕,女子咋舌道:“就为了撑场面,至于吗?”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无论是哪种算计,兰夫人一道虚影现身,对于簪雪城来说,还是极具威慑力的。” 百多年未曾现身的兰夫人都出来了,哪个敢赌从前那些个一品二品的前辈就不在了?百花山庄可从未对外宣称那几位一品花夫人已经不在了。 反正都是演戏,刘景浊便也不去看了。 他无奈道:“不是说好了,这次你等着,我去找你的吗?怎么你又跑来了?真就一次机会都不给?” 龙丘棠溪一笑,眼中明明闪过一丝落寞,“哎呀,白鹿城那边儿现在有洒洒打理,我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我习惯了。” 习惯了,这三个字,让刘景浊愈加愧疚。 他只得轻声道:“那这次来多久?什么时候回去?”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当然是跟你游历玉竹洲,然后带你去我家。不过我爹免不了套你麻袋,你得做好准备。之后跟你回中土,开山之时我这个山主夫人不在可不行。再然后,你不是要去归墟?一起去。” 两个字都到嗓子眼儿了,还是被刘景浊生生压了下去。 “到时候看吧。对了,信收到了吗?”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已经传信给洒洒了,也给温叔叔传了信。等小菜花落在北边儿渡口之时,温叔叔会亲自带着她到白鹿城,然后会让从前护卫我的那个合道修士带来玉竹洲。” 刘景浊沉默片刻,转头看向龙丘棠溪,轻声道:“对不起啊,好像每次都是你帮我。”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有些人做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都说了让你别查了,你还是不听。” 所指的,当然是龙丘棠溪的娘亲之死。 刘景浊冷不丁抓住龙丘棠溪手掌,一个瞬身落到城内,到了菜市,挨家挨户敲门。 女子不解道:“你干嘛?” 青年人笑道:“买菜啊,回去煮火锅。” 这会儿快子时了,哪儿还有菜铺子开门嘛!结果愣是给刘景浊挨家挨户敲门,买全了龙丘棠溪想吃的。 返回姜府时,已经子时中刻。 除了等在屋檐下的姜柚与白小喵,小亭之中还有个老人。不过少女跟猫,已经睡着了。 瞧见两人并肩走来,一个背青伞,另一个背着两把剑,怎么看怎么顺眼嘛! 姜戈终于知道了,自家念筝也长得不差,刘景浊为啥就不动歪心思了。 姜戈起身走去,轻声道:“吓死个人,炼气士打架这么大动静儿?” 刘景浊笑着说:“跟我打的是个炼虚修士,这会儿云海上是两尊登楼,不过应该很快就完事儿了。” 姜戈倒吸一口凉气,炼虚?好家伙,只差一步即可登楼的存在啊! 他转过头,笑问道:“这位就是龙丘姑娘吗?” 龙丘棠溪抱拳道:“姜老伯,念筝过得很好,在他的山头儿,大家都会互相照顾。” 姜戈哈哈一笑,“没事儿就好。” 刘景浊要留着老人吃火锅,老人打死不愿留着。这么大年纪了,人家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蹭饭吃像话吗? 两人就在小亭子里支起了锅,刘景浊负责做,龙丘棠溪负责看。 因为龙丘棠溪唯一会的,就是下面条了。 忙到子末丑初,热气腾腾飘着红油的火锅终于做好了。 龙丘棠溪走去屋檐下,敲了敲姜柚脑袋,轻声道:“吃饭啦!” 这天夜里,大雪纷飞,姜府后院儿的小亭之中,三个人坐在飞来椅,在一口大锅里边儿涮肉。 一只眉心有赤红印记的白猫,就这么蹲在亭子口,怔怔出神。 龙丘棠溪诧异,他怎么不开口? 刘景浊不开口,在等姜柚开口。 少女后知后觉才发现白小喵蹲在亭子口看雪,她起身迈步走过去,抱起白小喵,问道:“怎么啦?” 刘景浊笑问道:“有没有给我搜罗好酒?”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取出一壶酒,轻声道:“归墟带来的酒水,改名字了,叫不相逢。” 刘景浊一愣,随后拿起酒壶抿了一口。 青年人忽的一笑,轻声道:“要是大家都愿意多问一句怎么啦,世上要少去好多揪心事的。” 姜柚抱起白小喵,笑道:“师傅师娘,我吃饱了,今晚上白小喵睡我屋。” 说完便抱着白小喵走了。 刘景浊又传音问了一句怎么啦? 白小喵说,他好像看到了一副画面,是个赤衣男子,肩头还蹲着一只乌鸦。他们站在一处高楼,看着一片云雾缭绕的大湖。 那片大湖,好像是叫云梦泽。 刘景浊只说回去中土以后,你跟姜柚可以去云梦泽逛一逛。 今天晚上注定是不会休息了,龙丘棠溪肚子好似无底洞,吃别的就几口,吃火锅,很多锅。 刘景浊实在是腻得慌,便靠在飞来椅,看着女子时而狂饮一口清水,时而倒吸一口凉气。 刘景浊笑着问:“龙丘洒洒心结有无松了一些?我要是没记错,她也二十了吧?” 龙丘棠溪点点头,“岁数差不多,跟着我逛了一圈儿,心里好很多了。我坐镇龙丘家两年多,把那些个遗老遗少好好整治了一番,现在洒洒看家,问题不大。再说,忙起来了,就想不起来难过了。” 的确,人不能闲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刘景浊传音道:“杨斛明日应该会先去找忘忧,然后再来找我。今天夜里,他多半会斩杀了城隍庙里的日夜游神与文武判官,来时估计还会提着黄簧头颅,一脸诚恳的与我道歉,说是他失察,险些酿成大祸。然后我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陪着他们演戏,直到以后杨念筝重回玉竹洲。” 龙丘棠溪夹起一块儿牛肚,边吃边传音:“那你有没有想过,哪怕是你们互相设的局中局,会不会在局外人看来,你们依旧是棋子?” 刘景浊一笑,“想过,想过很多个可能。有可能簪雪城其实就是折柳山下属势力,那位皇后极可能是簪雪城里很重要的人。他们图杨念筝那颗心时,也图我的命。还有可能,这是一场深远布局,是我自以为是了,西花王朝与簪雪城也自以为是了,我们都是人家眼中的棋子。或许等到日后,我们双方自以为都快以收网了,结果收起的网却套在了自己身上。” 龙丘棠溪直翻白眼,你就不怕把你自己绕晕啊? 不过她也明白,刘景浊也没办法。要是有个登楼境界,也不会这么憋屈了。 哪个练剑的不想一剑斩出,诸事皆平? 顿了顿,龙丘棠溪问道:“对策有没有?” 刘景浊笑道:“对策就是耗着,给我争取时间,我只要三十年内可以登楼,那就都不是事了。” 龙丘棠溪笑而不语,只是吃菜。 登楼之后,真就不是事儿了。那三百年的前二百年中,他刘景浊的境界,可是实打实自个儿修炼来的,可不是谁的醍醐灌顶。当然可能做不到登楼之后一步开天门,但最起码做得到一步登楼巅峰。 嘿!我等着你登楼之时,哭成泪人儿。 天底下就没有比你刘景浊还爱哭的。 放下筷子,龙丘棠溪忽然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天门开时,我爹,包括人世间所有可以踏入天门境界的炼气士,都要去天幕死战?而且很大可能,都会死?” 刘景浊想说假话的,可是终究没能说出来。 他还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十二守天门的道士,注定要填进十万大山那处深渊。如若不然,天门开时,人世间破境修士遍地开花,那道深渊必然要强大极多。” 龙丘棠溪抬起头,一双恍若蕴含星河的眸子直视刘景浊。 “那你呢?还不能说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舍得斩断那根红绳。” 无非是不想因为某些事请牵连自己而已。 刘景浊苦笑一声,沉声道:“到时候了什么都会告诉你的。不是我不说,是我真不知道结局究竟如何。” 女子撇撇嘴,“不说就不说吧。对了,去年八月,有人以鱼雁楼传信,给了带来了一枚玉简,里边有一幅画面,其中一人是个女道姑,还有一个人是你,你是不是得解释一下?” 刘景浊头皮发麻,赶忙灌口酒压压惊。 “那,玉简呢?”火山文学 龙丘棠溪冷笑一声,“怎么?没能切身体会,觉得划不来?想看看?” 刘景浊目瞪口呆,却见龙丘棠溪已经站起来了。 某人欲哭无泪,只好哭丧着脸,轻声道:“下手轻点儿,别打脸。” 第二百五十八章 演技拙劣 次日清晨,师徒俩练拳练剑,姜柚诧异发现,师傅居然把胡子刮了。 不好不好,胡子一刮,没那么俊俏了唉。 师娘也不练剑,身旁放着一把青伞,就这么靠在亭子里。 啧啧啧,当师傅的居然愿意撇下师娘,出来晃荡这么些年? 想不通,真想不通。 其实拂晓时,姜念缶根姜念钟就已经拖家带口启程了,只有两个孩子留了下来。 不是不愿带,是杨斛说了,边塞艰苦,孩子留在花都好些,都能照顾到。 所以,其实前院里,有两个孩子也在练拳,只不过呆头呆脑,跳舞似的。 等到姜柚打完拳,刘景浊便将她拉过来,问道:“没教你的拳法,偷学了几成了?” 少女咧嘴一笑,挠着头,轻声道:“起码也九成半了吧。” 其实她想说个三十成的。 结果她就得了师傅一道法旨,去前院儿给两个同姓的孩子教拳去了。 只要不打架,姜柚就一直背着山水桥。她觉得,只要刘景浊的剑在自己身上,师傅就跑不了。 龙丘棠溪不晓得从哪儿取出来一串儿葡萄,边吃边说道:“这丫头聪明,你就不担心以后放在了青椋山,她欺负豆豆?”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道:“不担心,半点儿不担心。柚儿跟豆豆,脾气虽然差得多,但总不至于打起了的。而且,豆豆小时候过得苦,所以想的多。柚儿是过得好,不愿多想,不愿跟人交朋友。两个丫头,都挺好的。” 其实也有一个相同之处,白小豆是把最难过的事儿放在心底,把自己关进了一个屋子里,透过一个蒙着灰布的窗户缝隙去看待人世间。白猿死后,她唯独在与刘景浊相关的人和事前,会把窗户开的大一些,让阳光多往屋子里撒一些。 至于姜柚就很简单了,她就是觉得,人间斑斓,与我无关。她慢慢的学会去为他人着想了,但也只是一部分人。 龙丘棠溪往刘景浊嘴里塞了一枚葡萄,轻声道:“去年神鹿洲这边为景炀建造的渡船完工,送去的时候我让人去看了豆豆,结果发现,她已经偷偷摸摸跻身灵台境界,还跟刘小北学了一道术法。” 刘景浊转过头,“什么术法?” 龙丘棠溪轻声道:“让自个儿到了某个时候,会暂时长不大的那种。你出门太久了,那丫头不想你回家时,看到的是个长大的白小豆。小丫头可能会让自己停在十二三的模样,等到愿意长大了,再解除术法。” 刘景浊沉默了下来,抿了一口酒。 “青椋山没了,干娘走了,我就不喜欢待在家乡了。说真的,我是个不恋家的人,本就喜欢四处晃荡,按流离郡那边儿方言,我就是个胡游乱逛的人。可其实,对于白小豆,我是想带在身边好好教的,但实在是没法子。” 其实景炀先皇后在世时,他刘景浊一样不喜欢在家。 龙丘棠溪笑了笑,轻声道:“没事儿,慢点长大也挺好,以后时候多的是。” 兴许是怕同样喜欢多想的刘景浊又陷入某种自责之中,龙丘棠溪便又说道:“墨漯国如今成了墨漯王朝,是除了那座新鹿王朝之外,如今神鹿洲的第二座王朝。文书递上来以后,我亲笔批的。” 刘景浊一笑,“做的好,这样一来,司马禄洮就不得不多想许多事,怕是夜里睡个好觉也难。” 龙丘棠溪玩味一笑,“他呀,想睡好觉是不容易。堂堂皇帝,早晨起床要先祈祷一番,上朝了才跟臣子一起吃什么菜事魔,每顿饭都是素菜,不沾荤腥,号称什么吃菜持斋以灭魔。整座墨漯王朝都魔怔了,老百姓不耕田种地,每天就去明教所立的庙宇焚香祈祷,把庙里供奉的太平教祖看的那是比爹娘还重要。墨漯国大小庙宇,甚至是一镇一村,都有所谓明使,老百姓得病了也不知道去求医,只去找明使要一道符箓,化水而服,药到病除。老百姓每次做饭之前,会跪地乞求太平教祖,让自个儿的米面缸不减反增。龙丘家派人去主持开朝大典时,居然瞧见了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攒了几颗糖果,连孙子都不愿给,说是要留着给教祖吃。” 一座墨漯王朝,所谓明教,已经如同燎原大火,烧遍了神鹿洲东北角。 刘景浊眉头一皱,沉声道:“这是什么误国误民的狗屁教派?长此以往,庙宇遍洲开花,他们真会拿出这等可以治病的符箓,去给所有人?” 龙丘棠溪一笑,“所以我已经给新鹿王朝放了话,墨漯之明教,乃是邪魔外道也,不可不察。青泥国那边儿也明令禁止明教,见者可杀。所以如今所谓明教,只能活跃在樱江以北的墨漯王朝附近。” 如此引诱人们不耕不种,只知道焚香祈祷的教派,让刘景浊一下子就想起了古时由高昌、于阗等国盛行到中原,后来在吴楚之地形成一种风气,打着道教名号为非作歹的教派。 想到此处,刘景浊忽的一楞,问道:“所谓明教,供奉的是太平教祖?”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我差人去瞧过,塑像身披黄衣,额头系着黄巾,头别桃木簪,手持长剑。” 刘景浊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了南宫妙妙收的那个弟子。 难不成,这也是天外手段?立祠建庙,以另外之中法子去收拢九洲气运吗? 看来两次想要撬动人间大鼎,的的确确是因为外面的人,等不住了。 龙丘棠溪猛然背好剑,站在了刘景浊身边。 她给自个儿的剑,起名玄梦,没别的意思,就觉得好听。 刘景浊将酒葫芦递过去,“喝一口?” 龙丘棠溪气笑不止,某些人一辈子改不了的臭毛病。当年在西牛贺洲游历,就穿了一次他的衣服,哪承想有些人六十年没再穿过那件白衣,洗都不洗。 她又何尝不知道,刘景浊是死活不会给人拿自己的酒葫芦喝酒的。 女子结果酒葫芦,抿了一口酒。 与此同时,两道身影悄然落地,与刘景浊猜测分毫不差,杨斛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黄簧头颅。 拿回酒葫芦,某人强压下笑意,小口抿酒,等着忘忧与杨斛走来小亭这边。 忘忧冲着刘景浊与龙丘棠溪施礼,微微露出笑容。 她可再不敢小觑刘景浊了,昨夜被困剑阵之中的若是自己,怕也得用些压箱底的手段才能走脱。不过她不觉得就会死在刘景浊手里,至多拼的自己重伤,伤及根本的那种。可他刘景浊,就得死。她只不过觉得,一个初入神游的炼气士,能困住炼虚那么久,真的很厉害了。倘若同境,忘忧打死都不会与刘景浊结仇。 至于龙丘棠溪,忘忧从看轻过。人家昨夜喝水一般轻轻松松破境,就是最好的答案,想必鱼雁楼那张榜单,又要调换一番顺序了。 而且,她才多大?二十六还是二十五啊?自古及今,有这么年轻的真境修士吗? 杨斛则是满脸愧疚,只差把愧疚二字写在脸上了。他苦笑着抱拳,沉声道:“见过刘先生、龙丘姑娘。” 刘景浊并未起身,只是眯眼看向被杨斛丢在脚下的人头,笑盈盈开口:“歹人诓骗我,害我险些与刘先生之间有了误会。还有那四人,居然买通了我身边近侍,假造圣旨,改头换面成了我一国大城隍庙里的文武判官与日夜游神!”火山文学 顿了顿,杨斛再次重重抱拳,沉声道:“杨斛自知驭下不严,昨夜已经将那四人就地正法,今日提着黄簧头颅,来与刘先生赔罪。” 龙丘棠溪都懒得搭理他,王朝皇帝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她一把夺过刘景浊酒葫芦,轻声道:“我去看那丫头片子怎么教拳。” 忘忧则是心中苦笑,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只见刘景浊伸长了脖子,瞧见龙丘棠溪走远了,这才又取出一壶酒,灌下一口,砸了砸嘴。 他笑盈盈说道:“皇帝陛下昨夜出手,刘某也自知想的太多,误解陛下了。既然今日二位来了,那我们先前达成的共识,如约即可。待我返回青椋山后,还要烦劳二位派人到青椋山来,咱们正式签订盟约。” 杨斛长舒一口气,沉声道:“如此最好,我回去便着手安排往归墟增派渡船一事,待刘先生开山之时,我再派人前去观礼。” 刘景浊笑问道:“那西花王朝与百花山庄的事儿?商量好了?” 忘忧点点头,轻声道:“从前如何,今日如今即可。我与刘山主的事儿,先前便商量好了,今天之所以来,是他怕刘山主不好说话,拉我当个说客而已。” 刘景浊一笑,“怎么会,对了,我得找忘忧仙子借一样东西,所以仙子得留一会儿。” 转头看向杨斛,后者一笑,轻声道:“既然误会已解,那我便不多留了,国事繁忙。” 刘景浊起身抱拳,“那就不远送了。” 话音刚落,杨斛走出小亭,一道灵气涟漪便将杨斛卷起,瞬身离去。 黄衣女子嘴角抽搐,“你俩这演技,是不是太拙劣些了?” 刘景浊撇撇嘴,笑道:“互相给个台阶下而已,认真你就输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那个黑衣人 刘景浊走去前院儿,大姑娘正看着小姑娘教两个孩子练拳,有板有眼,都比刘景浊还像师傅。 龙丘棠溪转过头,问道:“谈完了?花仙子挺好啊?” 刘景浊无奈一笑,“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 女子撇撇嘴,人多,给你留面子。 刘景浊只好走去姜戈那边儿,笑着说道:“姜嫣有炼气资质,我有个朋友,她应该会对这丫头感兴趣。姜玄倒是适合练拳,勤加修炼,日后成就应当不会低于姜老伯的。” 姜戈摇头一笑,“我可不求他们日后成就多高,平安一生即可。”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姜柚演练的拳法,就是改自人世间八段锦而来,是我拳法师傅传授给我的。可能不适合与人对敌,但用以武夫与炼气士的打底子那是再好不过了,日后可以让他们学着姜柚,每天清晨走个几十遍拳。至于姜老伯的拳,那是在沙场上磨出来的,戾气重,适合他们长大些再学。” 姜戈点了点头,转头问道:“要走了?这都要过年了,何必这么着急?” 听到这番叮嘱言语,姜戈就猜到了刘景浊要走。不过这小子才来几天啊? 刘景浊轻声道:“我得往西去,就这样怕都是得耽搁小一年呢,不敢多留了。我已经传信回山,相信很快就会有杨姑娘的信传来。还有,两年左右,我家山头儿那座渡口就会建成,到时候会有一艘到东门渡的渡船,到时候姜老伯有空了,可以去看看。” 姜戈会意,点头说自然会去看看。 看看以后,就得给孩子们筹备一条路线了。 龙丘棠溪转过头,轻声道:“你就放宽心吧!我已经嘱咐了花都暗桩,会照看姜老伯一家的。” 一顿午饭之后,刘景浊便与龙丘棠溪,带着姜柚跟白小喵,走出了花都。 姜柚行走练拳,白小喵就跟在不远处。 而刘景浊与龙丘棠溪,要落后一大截儿。 两人瞧着是在并肩行走,可事实上,龙丘棠溪有一道魂魄已经跟随刘景浊天魂,走入了刘景浊那方天地。 如今刘景浊这方天地,尚且有些鸡肋,除非人家主动进来,他愿意开门,这才能领着人来观摩一番。 白衣青年与绿衣女子在天幕极高处。 此时这方天地,一轮大日照耀人间,日头乃是刘景浊那道九味真火所化,不过现在太阳有些病恹恹的。 入夜之后,这方天地也会有月亮的。 龙丘棠溪瞧见了这方广袤天地,连个黄庭宫都没得,她气道:“你这不就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走一条前无古人的崭新道路,自然不会有人争夺大道,可前方无路,他得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着过去。 刘景浊笑了笑,拉起龙丘棠溪,一个瞬身落在了凉州武都郡赤亭县,郡治所在之处就是赤亭。也就是从前的乐平郡扶舟县了。 刘景浊的化名刘赤亭,也是自此而来。 此地一草一木,刘景浊极其熟悉,所以除却昆仑、雷泽之外,这里是为数不多的有“颜色”的地方。 龙丘棠溪看了看那条青泥河,轻声道:“会不会青泥国那条青泥河,也是在扶舟县搬去的?” 刘景浊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有可能。” 女子又环视一方此地山水,并没有青椋山。 也是,他是按照古时舆图刻画的山水,数千年来,山河面貌变化极大的。 她又问道:“你这是九州之地,但这座陆地其实是十三州?仿照之前九洲并未碎裂前的天地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拉起龙丘棠溪,返回云海处。 青年人笑道:“这是大工,不是说要如何去构建,而是得我确确实实瞧见了什么地方,才能将其观想出来。至于海外十洲三岛,那就仍由我我如何落笔了。只不过我不想‘写’的这么空泛,虽然是无中生有,但我也不希望太过于荒唐。” 又是一个瞬身,两人到了雷泽附近。 刘景浊沉声道:“姜黄前辈,走了,跟雷神一起化作石像。这雷泽,是雷神给我的一道机缘,应该没什么大碍。先前我有些着相,想要让自己做到凡事青白分明,可事实上,天底下没有那么清楚的事儿。” 龙丘棠溪又问:“那座天地,铁了心了不要?那人皇印呢?你打算如何处置?” 刘景浊点点头,“神霄洞天已经给了陈桨前辈,至于那方印章,等到天门开时,我会亲手将其打碎,将九洲气运反哺人间。” 两人边走边聊,在刘景浊的人身天地之中,瞬息几十万里上百万里,很快就将这偌大天地逛了一圈。 龙丘棠溪抬头看向刘景浊,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开口。 “刘景浊,现在算就是两年前了,有个黑衣人来找过我,给我丢下了一枚玉佩,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就被人硬拽走了。” 略微一顿,龙丘棠溪接着说道:“我爹说,那个黑衣人是姬闻鲸拽走的,他追出去跟姬闻鲸打了一场,那家伙也已经随时可开天门,所以还是平手。但是,我觉得,就是女子的直觉,那个看不清容貌甚至不分男女的黑衣人,好些对我,很温柔。” 刘景浊一愣,“先出去给我看看玉佩。” 心神退出,龙丘棠溪翻手取出一枚无瑕白玉,正正方方,也无图样也无刻字,两面光滑。 这是个无事牌啊! 刘景浊沉声道:“那你觉得,那人是谁?”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传音道:“就跟刘叔叔站在我身边的感觉差不多,只不过那人肯定是女子。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觉得……那是看儿媳妇的感觉。你有没有想过,荞姨没死?” 刘景浊瞬间声音打颤,“可……可我在珠官城西南,进过一个幻象,我娘确实说她已经不在了。” 龙丘棠溪赶忙拉住刘景浊的手,轻声道:“别着急,你先听我说完,我也只是胡乱猜测。我问过我爹姬闻鲸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爹说,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他这一生,就佩服三个人,一个是刘叔叔,一个是安子前辈,还有一个就是姬闻鲸了。只不过,姬闻鲸是个执拗到骨子里且控制欲极强的人。所以有没有可能,其实当年姬闻鲸去救荞姨了,可能用了某种法子瞒天过海,这些年一直囚禁着荞姨?甚至连你外公都不知道?” 龙丘棠溪忽然皱起眉头,沉声道:“你再这样,我就回神鹿洲了!说了多少遍了,我最讨厌你这样!” 就在方才,刘景浊祭出飞剑清池,贯穿了自个儿肩头。 只是想着疼一疼,冷静一下。 可在龙丘棠溪眼中,这就是确凿的自残。 刘景浊苦笑了一声,龙丘棠溪后知后觉想起了,这些事他都不记得。 “以后不会了,说到做到。” 龙丘棠溪这才翻了个白眼,往他嘴里塞去一枚药丸子。 刘景浊喊住姜柚,少女停了下来,现在也会察言观色了呀!瞧见师娘脸色不好看,她赶忙以退为进,冲着刘景浊瞪眼:“师傅!师娘千里迢迢来找你,你怎么还欺负她呀?” 刘景浊没好气道:“行了行了,用不着你自作聪明,赶紧把那个老婆婆给你的东西全拿出来。” 姜柚一拍脑袋,这才想起了那个老婆婆知道自己还有个师娘以后,特意拿了一套衣裳呢,好巧不巧,也是水绿色的。 等到少女取出了那些衣裳,刘景浊一下子就眼眶发红。 青年人呢喃道:“要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韩逄喝了橘子酒,说味道好熟悉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激荡内心,让姜柚把别的衣裳收拾了,转过头看向龙丘棠溪时,已然面色如常。 可事实上,某人暗自传音龙丘棠溪,声音带着哭腔。 “这么说来,那份名单,不是什么副阁主给的,可能是我娘给我的,我当时还嫌弃做的饭菜难吃。” 龙丘棠溪轻声道:“要是这样,最好了。可是你得有个准备,这毕竟是我们的猜测。” 刘景浊已经取出来一壶橘子酒,笑道:“尝一尝。” …………… 神弦宗主峰唤做琴山,自打那两个家伙离开之后,綦暮州头一次登上琴山。 因为有个自称刘景浊的人寄来了一封信,上面居然写着是李湖生的朋友。 这小子出门晃悠,跟人说自个儿是神弦宗修士,也不用牒谱上写的名讳,居然用起了本名。 不过綦暮州知道,沐竹在时,她跟陶檀儿了都是称呼那小子为湖生的。 可事实上,神弦宗祖师堂牒谱里边儿,没有李湖生,唯有个柳南玻。 也不晓得为什么,在宗门内旁人面前,沐竹也好,陶檀儿也罢,都是称呼那小子柳南玻的。当中怕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事儿,但綦暮州这个当师叔的,也从没在意过这些,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哪怕他回来了,把牒谱上的名讳改成本名都行。 原本他是想召开一场议事的,可走了几步,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写了一封信传书李湖生,让他以后到中土了,去青椋山看一个叫做杨念筝的女子。 为什么去,綦暮州没明说。 一来是因为刘景浊名声太差,他不怎么相信。二来是,人家信上也说了,只是猜测。 事实上,綦暮州也难掩心中激动。 可是,即便真是她,她还能不能想起前世?还是不是那个以琴入道的沐竹? 第二百六十章 我还好,你们呢? 连下三天大雪,今日飞雪骤停。 方圆几千里都在下雪,走了这几百里路,光是瞧见的被雪压塌的房子,至少看见了双手之数。 虽说瑞雪照丰年,但凡事都有个过犹不及的说法儿。 好在是在京畿之地,官员行动极快,已经有赈灾官员下来了。 刘景浊给百花山庄许下了一位登楼境界都供奉,但人从哪儿来,他还在想。 先前刘景浊问了龙丘棠溪,如此贸然破境,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二十六岁不到的真境,古时不知有没有,反正八千年来,那是闻所未闻。 龙丘棠溪便笑着说:“我走的是老路,所以只要灵气积蓄足够,破境很简单,没有瓶颈,起码合道之前是没有的。至于合道之时,那就得看看自个儿合哪条大道,或是合哪几条大道了。” 说起这件事,刘景浊难免有些心忧。 他们二人,虽然刘景浊不是主修火法,但走上了那条不断糅杂天地大道的路,可以说他刘景浊与谁都没有关于择道一事的冲突,又与谁都有冲突。特别是龙丘棠溪,她走的是极其纯粹的剑修路子,但是,她天生亲水,不但身怀水神气运,连佩剑都是水神曾经的佩剑。而刘景浊,大道亲火,所以两人之间,可能会有某个水火不容的冲突。 龙丘棠溪笑道:“与其担心我,不如好好想想你怎么办。你现在不背剑也不挎剑,是不是已经在试图去降低或是摆脱对于山水桥与独木舟的依赖?” 刘景浊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一趟归墟返回之后,他会把山水桥留给姜柚。他要炼就第二把真正的本命剑,就是人身天地当中,元婴持剑开天辟地的那柄剑。 龙丘棠溪一笑,“慢慢来,不着急。” 她看了看前方苦恼于始终无法控制剑囊中铁剑腾空而起的少女,玩味一笑,压低声音说道:“以后这丫头晓得了你在忽悠她,会不会气的掀桌子?” 刘景浊笑容古怪,开口道:“解释权归我所有。” 两人都压低了境界,龙丘棠溪以金丹境界示人,刘景浊责干脆掩饰炼气士境界,只以武道开山河巅峰示人。 龙丘棠溪背后那把青伞,刚刚好是可以遮掩佩剑玄梦气机。而姜柚得了姜黄一道剑道传承,也压得住山水桥的气息。 所以只要不是个炼虚,是很难发现二人本来境界与本来面目的。 为了不太扎眼,当师傅的跟当师娘的,都穿上了一身棉袄,姜柚也不例外。 白小喵就算了,人家本来就有。 前方姜柚忽的停下步子,扭头喊道:“师傅,又是一条大河唉!” 刘景浊笑道:“你是想吼一嗓子汤江号子?” 少女翻了个白眼,龙丘棠溪则是好奇,汤江号子是个啥。 走到河边,刘景浊往上游看了看,一艘官船停在水面,里边儿估计就是西花王朝那位少年太子了。 刘景浊并没有打算见他。 龙丘棠溪走上去站在姜柚身边,只比少女高半个头。 “这条河叫_春漕,西边还有个秋漕,这是玉竹洲境内两条大河,都是贯穿南北的那种。在玉竹洲,春漕流域四季分明,秋漕那边儿,一年四季都要显得萧瑟些。” 此地水流不快,龙丘棠溪说话时便有一艘小船自对面划来。 姜柚抬起头,笑道:“这名字好听唉!” 龙丘棠溪哈一声,“到了神鹿洲,我带你去瞧灵犀江跟樱江,也好听的。” 只不过再好听,也抵不过中土那两条大渎,独占江河二字。 自古以来,中土北边那条泥沙极多,数次决口的大水,名字唯有一个字,河。而南边那座经过云梦泽、彭泽的大水,自古以来,也就只有个一个江字。 天下大水,江河者,都要认那两条大水为老祖宗的。 这也是为何中土那边儿,对于某些事情得天独厚的原因。 龙丘棠溪转过头,问道:“人家等了这么久了,不去瞧瞧吗?” 刘景浊想了想,摇头道:“不想去,没什么意思。” 不多久后,官船上有个少年人站在甲板,看着一行三人登上小船过河,只得苦笑一声。 想来想去,他还是没有阻拦。也没过去主动搭话,免得惹得人家不痛快。 也是,神仙老爷,瞧不上我们这等凡人嘛! 刘景浊当然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在想什么,他也懒得知道。 这几日龙丘棠溪与刘景浊各有一道分魂在那片天地之中。 龙丘棠溪非要去,刘景浊敢不让她去吗? 刘景浊大致去把这些年要做的事儿,什么事有什么隐患,事无巨细,罗列在了海上一座孤岛。 其实就是一条主要脉络,然后分出来的诸多枝丫。 所以在外界,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让路阂在迟暮峰修建了一座藏书楼,共有九层,以后会存放一些重要的事情。渡口的起名,我想来想去还是不叫青鱼渡口了,我怕顾衣珏会多想,觉得青椋山给他的好处太重,他不得不肝脑涂地。”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还有豆豆也得起个大名儿了,要不然以后行走江湖,总是不好听的。” 渡口之起名,简单,也没必要那么复杂。白小豆的大名儿,那就得好好动一动心思了。 现在龙丘棠溪也知道了龙女白小粥的事儿,瞧瞧,这白小喵白小粥的,她生怕等刘景浊回乡,给如今在青椋山上的白狐也起个白小什么。 刘景浊看了看前方少女,忽然说道:“好些事情,应该都是被人安排到我身边的。” 就说姜柚,前生是那个杀穿斗寒洲的女子剑仙艾禾,还有白小喵,是金乌化身。以及青椋山上压箱底的张五味,是一位道龄极高,修为极深的道士,又是远古三司之江湖人一脉。杨念筝又很可能是那位消失百年之久的神弦宗主。赵长生是安子唯一徒弟,南边儿那片无名湖泊里头,还有个渔子的关门弟子,就是那条红泥鳅。甚至舟子唯一的徒弟,很可能都要在青椋山开山之后,正式以青椋山修士的身份出现。还有白舂,前世冤死怨死,今生成了一条白蛇。好在是有个跟随其身边,为其化解怨气的许临。白小豆不用多说,而且她还有那只灵犀在身边呢。 人间三子,都有徒弟在青椋山。上古异兽,如今就有通天犀、九尾狐、枭阳在。况且,能唤出盘瓠的百越至宝,也在青椋山。 这怎么可能不是有人刻意筹划? 三子那边,可能是刘顾舟的手笔,但别的,是刘顾舟所为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在那片天地的海上孤岛,刘景浊一股脑儿把所有疑问全摆在了明面上。 片刻之后,刘景浊将心神退出,因为龙丘棠溪已经走去前面跟姜柚聊天去了。 刘景浊笑了笑,在他眼里,就是两个丫头。 初见龙丘棠溪时,她十四五而已,是跟人打架没打赢,弄的极其狼狈,在一处小湖泊里边儿,洗澡呢。 结果就被某个从天而降的家伙,一览无遗。 这不就结了仇了?好家伙,一个登楼剑客,愣是被个十四五的金丹丫头追杀半年多,横跨半座青鸾洲。 后来实在是不胜其烦,刘景浊便站定了,挨了龙丘棠溪一剑。 再后来被姬家修士追杀,两人也顾不得私怨,就一路打,一路跑。 当时的龙丘棠溪,可没有自称龙丘棠溪。所以当年一见面,刘景浊一下子就炸了毛,因为答应了归墟回来之后要带人家去吃火锅的嘛!结果自个儿脑子一热跑去人间最高处,打了一架,跳崖似的跌境,又在三字塔养了那么久。 事实上最开始时,刘景浊不觉得自个儿喜欢龙丘棠溪的,以为自己就是觉得小丫头好看,所以时常梦见而已。在知道手心有一道红绳之后,他又以为是红绳缘故。 直到在那座神霄天,险些给人打死了,濒死之时,脑海中又浮现出有她的画面,刘景浊这才觉得,他可能觉得错了,可他还是不敢直面内心。 直到后来,人家姑娘家家不惜名声,他刘景浊才有了些变化。 在雷州渡口,刘景浊御剑追渡船,才是真正敢承认他喜欢龙丘棠溪这个事实。 况且,如今刘景浊确信,他丢失的那段记忆之中,全是她。 大丫头小丫头在前方笑嘻嘻,也不晓得在聊些什么。 反正刘景浊看着,就觉得很好,特别好。 女子猛地转头,瞪眼道:“看什么呢?没见过啊?”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就是忽然想起了你小时候,再瞧瞧现在,总觉得是自家闺女长大了。” 龙丘棠溪气极,冷笑道:“都我当了赔钱货倒贴了,做你刘景浊道侣还不行,你还想当我爹?!” 某人目瞪口呆,板着脸,没好气道:“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啊!” 姜柚抱着白小喵,悄咪咪走去路边,蹲下来看戏。 好像爹娘在的时候,也常常斗嘴。娘亲老是嫌弃爹的脚臭,又不爱洗脚。爹则是嫌弃娘亲傻乎乎,动不动就给人骗了。 少女捧起一把雪,嘴角一挑便是桃花盛开。 爹,娘,我还好,你们呢? 还有爷爷,你可千万要等着我,柚儿不是那个不懂事的丫头了,等我些日子,我回去看你。 白小喵抬起头,问了一句那日小亭中姜柚问他的话。 “怎么啦?” 姜柚笑道:“没事儿,就是高兴。” 两个斗嘴的年轻人其实都察觉到了姜柚心思变化。 龙丘棠溪瞪了刘景浊一眼,走去姜柚面前,弯下腰,轻声道:“我已经派人去接你爷爷了,等咱们回去青椋山,你爷爷肯定已经在等你。” 第二百六十一章 草头县里(上) 腊月十六,一艘渡船飞下三道身影,其中一位少女怀抱一只白猫。 再走不了多久就出了西花王朝,但此地有一位清溪阁故人,再说还有半个月就又过年了,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人越长大,总是日子过得越快。 小时候是蜗牛爬,一天都得盼着盼着才过得完。长大后就是燕子飞,一个来回就是一年,好像刚刚吃完团圆饭,亲戚都没有走完呢,就又是一年。 三人如今打扮,倒像是一家人。 走去前方边陲小城的路上,没少见拎着大包小包,赶着各式各样的车在冻了冰溜子的路上赶路的回乡人。 那都是劳累了一年,离乡挣钱的人。 路过一处村庄时,姜柚一直盯着一个大包小包走回村子的中年人。 那人穿的不破烂,只是有些旧。不过进村子前,他钻进去一处林子,等出来时就已经换上了一身新衣裳。姜柚明明瞧见了他站在村子口,左看右看没人,便使劲儿拍了拍自个儿脸颊,露出来一幅笑脸,这才迈步进村子。 姜柚转过头,不解道:“面子有这么紧要吗?还要在回去前特意换上一身新衣裳。” 龙丘棠溪无奈叹气,她就知道,刘先生又要讲道理了。 果不其然,刘景浊笑着说道:“不是面子不面子的事,在外辛辛苦苦一年,挣到钱也好没挣到钱也罢,回家时最起码也要瞧着混的不差。” 姜柚不解道:“为啥?”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村民都晓得你在外面大地方挣钱,结果过年了,你回家时一幅凄惨模样,免不了要被人议论的。这倒也不要紧,最关键是,换上一身新衣服,笑着回家,总不至于要家人担心。我十二三时还在边军斥候队,那时候有个姓佟的老大哥,明明我们斥候,一个月有二十五天在山里乱窜,逼急了都能生吃蛤蟆的那种,可他每每往家里写信,都会说他过得很好,顿顿四菜一汤,还是一个人的份儿。” 姜柚有些明白了,因为爹娘都在时,她从没有见过爹是拉着脸回家的,哪怕从爹跟爷爷交谈之中知道了爹明明受了委屈,可他对着自己跟娘亲,却从来都是笑脸。 龙丘棠溪拍了拍姜柚脑袋,轻声道:“你师傅就是这种人,报喜不报忧,总是害怕把不开心的事说出来,会害的别人也不开心。” 姜柚抬起头,嘟囔道:“我们是别人吗?不高兴了都不能跟我们说,你跟谁说去?”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看向某人,“听到了吗?我们是别人吗?” 当师傅的一阵头大,只得说道:“好吧,我知道错了。” 龙丘棠溪嘁了一声,你刘景浊犯错很多,知错很快,就是不改。 还有百余里路,这会儿已经快要天黑了,不过刘景浊没打算在外歇息,最好是连夜赶到草头县外,明天一大早进城,看看能不能租一处宅子,住半月,大不了花费一年租金嘛!现在兜里满满当当一万多泉儿,大户人家来的! 戌时前后,又开始下雪了,姜柚去河边弄了一壶水,以刚刚修炼入门的五行火术煮开了,准备往水壶里再丢几片茶叶。 姜柚怕黑,所以刘景浊离她很近。 炼气士怕黑,也是人间奇事儿了。 她刚要喝下一口泡好的茶水,结果冷不丁听见有人言语。 刘景浊传音道:“不用搭理,河里两只水鬼而已。” 姜柚看着还没有喝下去的茶水,陷入了沉思。 想来想去,她果断把茶水倒了,转过头,一脸委屈的看向龙丘棠溪。 龙丘棠溪也是被这一幕逗乐了,好可怜的丫头,辛辛苦苦煮开的水,结果河里有两只鬼,那不就是又两具尸体,那她咋个喝的下去嘛? 姜柚转过头看向河里,心说害我白白浪费了一把茶叶,看我不降妖除魔。 结果下一刻,她又听见了河里有人言语。 “大姐,咱们真要去吗?白天也有阴差巡街的,碰见了我们,那咱们可就死定了。” “咱们已经死了,还怕这个?咱们生前是风尘女子,虽然是贱命,但也不能就这么白死!他有官身,我们伤不得他,过两天他孩子摆满月酒,只要沾水,我就要那孩子死!” “大姐,跟孩子无关的,我们就不能去城隍爷面前喊冤吗?” “阳间官跟阴间官,大口小口,官官相护,谁给我们申冤?” 听到了这番言语,姜柚便打消了降妖除魔的心思,又扭头看了看刘景浊。 刘景浊一笑,“咱们先赶路,进城再说。” 姜柚哦了一声,也再没了喝茶兴趣。 走出去几里路后,刘景浊忽然说道:“想管闲事?” 姜柚点了点头,轻声道:“最起码要看看那两只鬼是不是给人欺负,没法儿申冤的那种。”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那好,想怎么管,管到什么程度,你自己决定。这期间,我跟你师娘不会插手,任由你去做,行不行?” 姜柚眼睛一亮,接着又讪笑着开口:“我可以吗?” 刘景浊轻声道:“说了可以,不一定真可以,要做了才知道可以不可以。” 少女点了点头,问道:“能不能带着白小喵?” 当师傅的也点了点头,笑着说:“这个可以。” 两只堪堪走上鬼修路子的水鬼,让这丫头去练练手,自然是问题不大的。 刘景浊之前就觉得,白小豆跟姜柚,未来可能姜柚会更护着白小豆一些,她也会比白小豆更早走江湖。 走到草头县时,天还没有亮,城门未开,等到了卯时,才见有守城兵卒提着灯笼,打开了城门。 草头县是个小城,但在边陲,有驻军的。与其他王朝一样,县令领六品衔,同时兼着边军校尉。 那条河上游处,另有小河流经草头县,所以那两只水鬼进城路线,应该就是逆流而上了。 如果河里水鬼说的有官身的,是指这草头县令,那她们的仇还真不好报。 进城之后,刘景浊没着急去寻故人,而是先去打听哪里有宅子出租的。 快过年了,不好找,只能先寻了一间客栈住下。 姜柚吃了一口便自个儿跑了出去,师傅教的,管闲事儿前要先晓得前因后果,要不然容易好心办了坏事儿。 刘景浊只让飞剑清池化虚跟在姜柚身边,说是不插手,可也不能让这丫头受欺负呀。 过了一会儿,龙丘棠溪推开门走进来,轻声道:“你是不是又想坑徒弟?” 刘景浊摇摇头,说道:“不会,后面她自己肯定会栽个大跟斗,我只是要先让她知道,不是练了拳练了剑,就什么事都做得到。有些事情明明她很想帮忙,可就是帮不了。” 龙丘棠溪没好气道:“有你这么当师傅的?天天憋着给徒弟使坏?” 先是教一个绝对做不到的事儿,现在又要坑她。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总有不在的时候,哪怕我走了,还有别人护着她,但自己的路,总要自己走的。趁着我还在,栽了跟头我还能扶一把,我要是走了,有人把她身子扶起来,谁把她心气扶起来?” 假如赵长生在没救下那只兔子,在丢了一条臂膀之后,没有人在小巷角落发现蓬头垢面的他,那一个向往江湖的少年人,就那么废了,指定的。 一个人无论内心如何强大,总有水满溢出的时候。 刘景浊没有佩戴那枚阁主令牌,也没有背剑,就这么与龙丘棠溪走去了城墙根儿那片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 小巷错杂,多的是一处不大小院儿,一家三口。 拐弯抹角串了几条巷子,两人这才走到一处略宽的巷子,两边儿各式各样摆摊儿的都有。 龙丘棠溪轻声道:“要是没看过你那个名单,打死我也想不到,挂壁楼谢杖居然是清溪阁人,更别说另外一尊登楼了。” 刘景浊轻声道:“我也没想到。” 现在要去找的,是当年清溪阁三十六峰之一的红袖峰主,主要是负责清溪阁各种接人待物,峰主宁梓,炼虚境界。 很难想象,一座以红袖命名的山峰主事,居然会在这小城中待了上百年了。 这条宽阔巷子尾,有个裁缝铺,门前挂着一道红布做成的幌子,有个年轻女子正端坐窗口,瞧模样是在缝制棉衣。 龙丘棠溪看了刘景浊一眼,笑着传音,“红袖峰主,是不是很好看?”火山文学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又没见过。” 龙丘棠溪撇撇嘴,率先走去窗口,笑问道:“我想做一件棉衣,姑娘能做吗?” 女子抬起头,其实模样一般,远称不上好看二字。 “当然可以,姑娘要做什么式样的?用什么面料去做?” 龙丘棠溪指了指刘景浊,笑道:“他喜欢淡青色,那就淡青色棉衣,最好是做成大褂模样。” 刘景浊一笑,走上去去,轻声道:“听说宁姑娘做衣裳在方圆几百里都是一绝,我千里迢迢,特意来求一件衣裳。” 女子微微眯眼,笑道:“那二位怕是找错地方了,我可不姓宁。” 刘景浊笑了笑,笑着开口:“宁峰主还愿意被人如此称呼吗?” 说话间,刘景浊还是取出了那枚漆黑令牌。 第二百六十二章 草头县里(中) 令牌亮出以后,女子并没什么反应,只是笑道:“我这儿做衣裳收钱,可不收玉佩,再值钱的玉佩拿给我也不如银子实在。” 龙丘棠溪转头看了刘景浊一眼,后者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可能是我找错地方了,叨扰到姑娘了,抱歉。” 说完之后,刘景浊拉起龙丘棠溪,扭头儿就走。 龙丘棠溪叹了一口气,传音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可能她也想过现在的平淡生活。”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我也没觉得一定要如何,至多走之前收回峰主令牌就是了。你别多想,我其实真觉得,愿意过现在的日子也是个好事儿。之前在离洲青笋郡城,那个副峰主,我想来想去还是没杀他,更何况是她们并未害我的。”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你倒是看的开。”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其实不用这样的,她要是说想过现在的日子,我会乐呵呵收回令牌,还要叮嘱一句,日后若是有什么难过的坎儿,可以传讯青椋山,我能帮多少帮多少,绝不是客套话。” 清溪阁的遗老遗少,怎么说都是娘亲的部下,哪怕他们不帮什么忙,自个儿也得尽力去护着他们。 我刘景浊是允许有人躺在功劳簿上,去过他应得的日子。 龙丘棠溪撇撇嘴,“也就是你这样了,要是别人,铁定不会如此。”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不说这个了,咱俩再去找找有无租赁的宅子,实在不行就买他一座宅子嘛!顺便帮着那丫头打听一番前因后果。她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想打听事儿都不知从何问起了。” 好歹都跟着自己两年多了,怎的半点不老江湖吗?这种事能这样问吗?你要听人说才是。 姜柚头一次行侠仗义,可能开头很难。 龙丘棠溪忽然诧异道:“裁缝铺那个,刚才居然瞒过了我的神眼,她长得不算差唉。” 刘景浊轻声道:“别去看了,咱们都扭头儿走了,那就再不回头。” 走出这片拐弯抹角的巷子,便是草头县最繁华的街道了。 年关将近,街上也热闹至极,卖春联的,总是街头一大特色。 扶舟县那边儿,现在街上都是卖花生瓜子儿的,谁还论斤称?都是按筐。 过年买卖的东西不一样,但热闹,到哪儿都一样。 街上穿戴甲胄的,也不少。 两人找了一处路边摊坐下,卖的汤圆,也叫元宵,一碗三文钱,两人各要了一碗。 等碗端来,龙丘棠溪立马拿起勺子,把刘景浊碗里的汤圆尽数挖过来,十分熟练。 刘景浊心中苦笑一声,自己不喜欢吃汤圆,只喜欢喝煮过的汤,这她也知道。 好像自己就知道她爱吃火锅爱吃葡萄,别的知道的很少。 就吃汤圆的一会儿功夫,好几架马车从路上过去,有拉人的,有拉着大箱子的。 刘景浊自言自语一句:“这怎么像是戏班子?” 摊主听见了,自然要搭话。 “就是戏班子,县令请来的,明个儿开始在府上唱戏,要唱到正月十五过了。官老爷的孩子摆满月酒,据说要设三百丈长的流水席,谁都可以去吃,分文不取。” 刘景浊咋舌道:“这么有钱?” 摊主撇撇嘴,“官字两个口,大小通吃,岂能不富?”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个解释,甚是有趣。 “听老伯这么说,这位官老爷,风评不佳?” 摊主连忙摆手,“我可没说,年轻人也胡说不得呦。小伙子,听我一句劝,吃完了,赶紧带着这位姑娘回去吧,可别多问,我不知道。” 是呀,这街上,一个年轻女子都没有啊!龙丘棠溪面容,在旁人看来,其实极其一般。 刘景浊便看了看龙丘棠溪,只是一笑,没多说什么。 其实龙丘棠溪不是个话多的人,更多时候,她愿意看着,听着。 当然了,只是在他面前,才能跟在家一样,显露本性。 她腮帮子撑的圆鼓鼓,含糊不清道:“柚儿是不是跟人起冲突了?不去管管?” 刘景浊摇摇头,“不管,她又不会吃亏。” 景炀王朝要是有这样的兵痞,砍十次脑袋都不够,还要连坐往上到五品衔儿。那些个战场上冲锋陷阵半辈子才混到五品将军衔儿的家伙,谁的部下要是敢这样,立马儿一撸到底,谁求情都没用。 御史台那边儿正愁没由头吵架呢,谁有本事护一个试试?那帮言官能把你说到怀疑人生。 其实姜柚就在这条街道,另外一头儿而已。十六的少女,正是开花年纪,生的好看,自然免不了让人多看几眼。多的是不敢往前凑的,却偏偏有那种,打着老子在保家卫国的旗号,觉得风流一次又如何? 结果呢,姜柚抱着白小喵,头也不回的离开,后方街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 刘景浊多要了一碗,等到那丫头走来,便招呼起过来一起吃。 姜柚端起碗,低声道:“我可能闯祸了,打了西花王朝边军,会不会给师傅惹麻烦?” 刘景浊一笑,指着龙丘棠溪说道:“有你师娘撑腰,怕个啥?别说边军,西花王朝皇帝敢欺负你,照打不误,他要不服,咱们掰扯掰扯就是了。” 龙丘棠溪插嘴道:“你师傅砍过的皇帝可不在少数。” 刘景浊一愣,心说我什么时候砍过皇帝? 三人言语,在旁人听来就是家长里短。 不过,估计回去客栈以后,椅子都没坐热,人就找来了。 姜柚垂头丧气道:“我好像没有多管闲事的本事。” 某人笑着说道:“不要紧,这次我来帮你,该怎么我教你,但以后可就不会了,你得举一反三,举一反百。” 返回客栈之后,龙丘棠溪先回屋子了,刘景浊则是带着姜柚在下方买了一壶酒。 等酒时,刘景浊笑着说道:“逛了一圈儿,这街上可真热闹,愣是没瞧见一个乞丐,我家乡那边儿要是有个这样的能让百姓富裕的父母官,我也不至于做个江湖人背井离乡了。” 姜柚心说哪儿就蹦出来这么一句? 结果掌柜取酒回来,一脸藏不住的冷笑,“乞丐都是军功,谁敢当乞丐?年轻人,看事儿不能只看表象,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可不一定就是真的。” 刘景浊却偏偏唱反调,“看你说的,能让百姓富足,我觉得那就是好官。” 掌柜的冷笑一声,“那你这江湖怕就是白走了。” 这话一出,还得了? 刘景浊皱眉道:“掌柜的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大可举例说明,说我的江湖白走了,你晓得我走了多少江湖路?” 掌柜的懒得跟刘景浊争,只撇嘴道:“你在街上瞧见了几个年轻女子?谁家的闺女敢上街?还有城里那条河,城中十来万人,可没人喝那河里的水。你出去逛了一圈儿,听说了没有,人家要摆三百丈长的流水席,不要钱就能吃,到时候你去看,看看流水席会做什么好菜。” 刘景浊也是一幅懒得争辩的模样,丢下酒钱就带着姜柚上楼了。 走去刘景浊的屋子里,姜柚憋了好半天的话终于可以说了。 “还真是,街上就没有年轻女子。” 龙丘棠溪笑着说道:“有啊,你不就是,可不还是被欺负?好在是你有本事不被欺负,要是碰见个跟你一般却不会武的,怎么办?” 刘景浊轻声道:“光天化日,大街上就敢仗着一身皮欺负人,你觉得那位县令如何?他可不光是县令,还是领军校尉,城外大营有两千边军受他统辖,城里的,当然是他的部下。” 姜柚一拍手,“懂了!连手底下人都管不好的,不是啥好人。” 龙丘棠溪呵呵一笑,“你师傅还一年到头不着家,是个掉酒缸里的酒腻子呢,他连自己都管不住,所以也不是好人吗?” 姜柚嘟囔道:“那不一样的。” 刘景浊无奈道:“就一件事就能把人的好坏善恶定性了?遇事要多看看。”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其实你也就是听了河里水鬼两句话而已,只是因为她们是鬼,所以你就会觉得她们是弱势一方。再者说,有句话叫祸不及家人,即便这个县令真害死了她们,杀他即可,害一个刚满月的孩子作甚?” 刘景浊笑盈盈看向姜柚,问道:“接下来你会怎么办?” 正此时,楼下嘈杂了起来。 姜柚咧嘴一笑,轻声道:“那我就去蹲大牢,去里面看看不就晓得了。” 刘景浊也是一笑,“这招聪明,但人言可不能尽信。” 姜柚就要往楼下走,可刘景浊还是叮嘱了一句:“谁要是敢动手动脚的,打死不论。你明天早晨出来,我看有卖凉皮儿的,咱们一起吃。” 少女咧嘴一笑,“好!” 等到姜柚下楼,龙丘棠溪这才没忍住说道:“打死不论这四个字就很不讲道理了。” 刘景浊板着脸,沉声道:“本身就是一个很清楚的事,街上没有乞丐,是因为成了军功了。街上没有女子,还能是因为什么?河里的水不敢河,因为河里死人太多嘛!我跟姜柚说这么多,是怕她以后自己碰到某些事时,会先入为主的觉得,弱的一方就是对的,她得学着去多看多听。” 刘景浊脸色十分不好看,板着脸说道:“至于我,还讲道理?敢在大街上调戏我徒弟,没把他们狗头拧下来当球踢,我已经很仁慈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草头县里 (下) 白小喵等着刘景浊把话说完,这才一脸着急看向自家主人。 刘景浊笑道:“你就别着急了,晚点儿去找她就好了。” 你们要把我徒弟带去衙门里头还好说,要是敢带她去军营,呵。我就斩你个边军校尉,西花王朝敢大声出气? 好在来的是县衙捕快,也没动手动脚,反而是把一帮兵卒拦在外面,说拿人捕贼的事儿,是衙门口的事儿,与军营无关。 龙丘棠溪懒得发问,干脆盘膝到了床上,变出来一筐葡萄,开吃。 不多一会儿,客栈掌柜快步上楼,刘景浊也推门走了出去。 掌柜无奈道:“你这大人怎么当的?就看着那丫头被带走吗?要不是来的是我们寇捕头,你家那丫头就要被带去大营了!” 刘景浊笑道:“我没当回事,大不了就去劫狱嘛!不过据我所知,县令也是边军领军校尉,怎的县衙与军营不合?” 掌柜的没好气道:“那是寇捕头心善,县令忙着给他儿子摆满月酒,要不然谁也救不了那丫头。你赶紧去想法子,劫狱也好,花钱也罢,就今晚上了,明日话传到县令耳中,那就真保不住了。说句难听的,那丫头生的好看,什么结果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刘景浊皱眉道:“那县令,真就如此?小小六品而已,敢如此?” 掌柜的沉声道:“天高皇帝远,再说人家手里还有兵!你就赶紧想办法去吧。” 说完就扭头儿走了,这掌柜的倒是真不错,热心肠。 结果刘景浊就这么没心没肺的,领着龙丘棠溪出去逛去了。 今天可没用什么术法遮掩面容,龙丘棠溪就还是十八九模样的姑娘。只不过背着剑,又是本就修习水法,瞧着冰冷,没人敢多看几眼。 这可不是刘景浊授意,她故意的,就是想打人而已。 结果不知咋回事,今日街上还真没碰见官兵。 寻宅子估计是没希望了,看来也只能在客栈凑活过年了。上次在客栈过年,是在碰见白小喵的地方,客栈主人姓林,名谆。 夜里回去时,有个年轻女子等在客栈,身边还有个身形佝偻,拄着拐杖的老妪。 老妇人一身黑衣,见到刘景浊走来,赶忙蹒跚上前,轻声道:“这位公子是要做衣裳吗?” 刘景浊一愣,心说难不成这位老婆婆才是红袖峰主? 昨日裁缝铺那个女子苦着脸,轻声道:“昨日是我眼拙,我以为是宁婆婆的仇家呢。” 龙丘棠溪面色古怪,红袖峰主,不应该是个大美人儿吗?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二位先跟我们上楼吧。” 走入屋子,刘景浊瞬间祭出长风,随后眯眼看向老妇人,沉声道:“你是宁梓?” 老妇人当即双膝跪地,双手奉上一枚令牌,略带哽咽,“红袖峰主宁梓,见过少主,如假包换!” 一旁女子见自家婆婆都跪了,她只好不情不愿跟着跪下。 哪儿就冒出来个少主啊?还扫帚呢! 刘景浊拿出阁主令牌,沉声道:“宁峰主请起,以后也别跪了,我不兴这个。” 老妇人抬起头,眼眶通红,轻声道:“少主都长这么大了,当年还是个娃娃呢。” 龙丘棠溪诧异道:“宁前辈见过他?” 老妇人点点头,略带哽咽,“荞丫头生下少主之后,是我跟虞长风去拒妖岛外接的,我当然见过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赶忙搀扶起一旁女子,轻声道:“不用跪,谨慎些是好的,毕竟知道宁前辈身份的人,不多。” 龙丘棠溪见状,走过去把女子拉去一边,笑道:“他们说他们的,咱俩听着就好了。” 刘景浊喉咙微动,沙哑开口:“宁婆婆,是我娘让你来这儿的,还是我师傅?” 老妇人轻声道:“是荞丫头让我在这儿等着,说早晚有一天,少主会来找的。我没想到,一晃眼的功夫,都长这么大了,还有个这么俊俏的媳妇儿了。” 说着,老妇人转头看了看一起来的女子,轻声道:“这是我回程路上带来的孩子,跟我姓,叫宁琼,她不知道我的身份,少主不要见怪。” 刘景浊摇了摇头,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不怪不怪,宁姑娘可以恢复本来面目,我叫刘景浊,她叫龙丘棠溪,都不是外人。” 宁琼这才点了点头,摇身一变,成了一身襦裙的清秀女子,瞧着二十几岁的模样罢了。 老妇人笑着说道:“少主,不如去我们那边儿?这客栈里,总是不方便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在这里确实不方便。” 去往裁缝铺的路上,刘景浊又问了不少事。但凡宁梓知道的,就都说了。 刘景浊想来想去,还是传音说道:“宁婆婆,无论如何,有些话我得先说了。我如今的确处境不太好,但不至于非要拉上宁婆婆去青椋山。所以宁婆婆要是想过现在的日子,只需把红袖峰令牌给我就行了。接下来宁婆婆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只要我刘景浊做得到,一定尽全力。” 说话间已经到了裁缝铺,宁琼领着几人进门,招呼坐下之后,就去忙着准备茶水去了。 老妇人当即不乐意,沉声道:“令牌是荞丫头给我的,我肯定不给你。老婆子我这把老骨头,看着你爹娘走在一起,又看着你出生的,怕什么?赶紧趁着我这身老骨头还能动弹,有什么事我能做,你放心安排。” 刘景浊无奈一笑,这可是个实打实的长辈,都看着爹娘走到一起的,那资历得有多老? 刘景浊笑道:“暂时还真没什么事儿做,宁婆婆要是愿意,可以先行去往青椋山。如今潭涂、路阂、邝乐,都在山上。黄三叶跟韩逄另有事,暂时不会回山,但青椋山开山之时,大家应该是见得上的。” 老妇人一乐,“那几个小子都在啊?我要是去了,他们怕是不太自在。” 见阁主就跪的规矩,那可是她宁梓立的。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问道:“宁婆婆这身气息,是刚刚破境?” 老妇人点点头,“若非如此,昨日也不会不在了。” 刘景浊眼前一亮,讪笑道:“若是如此,那还真得有事儿烦劳婆婆。” 老妇人没好气道:“你这小子,跟你爹一样,瞎客气什么?我喊你少主,就是意思意思,就是他刘顾舟跟荞丫头在这儿,他们也是晚辈。” 龙丘棠溪坐在一旁,看的直乐呵。 这个故意以老迈面容示人的“老婆婆”,可真有趣,三言两语就把刘景浊治住了。 刘景浊讪笑道:“暂时不回山也行,宁婆婆能不能去百花山庄担任供奉?暂时护佑百花山庄的那种。我有些布局,这是条件之一。我现在正发愁呢,哪儿找一个登楼境界去兑现呢。” 老妇人一笑,“这点小事都不直说?我年轻时候去逛过百花山庄的。倒是时间要多久?我总不能一直在别人家。” 刘景浊轻声道:“三十年。” 老妇人点头道:“可以,也是小事儿,不过等开山之时,我要去看看的。” 说完了正事,两人就闲聊了起来。刘景浊像个晚辈听长辈训斥一样,嗯一会儿,笑一会儿。 龙丘棠溪与宁琼插不上话,便走去了院子里。 今日天色不错,看得到月亮。 宁琼也是个心大的,压根儿不把屋子里两人当回事儿,只是瞪大了眼珠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龙丘棠溪。 她笑着说道:“龙丘妹妹长得这么俊,咋个看上他的?依我看,这位少主,其实就是下巴尖了些,肤色白一些,但远算不上小白脸的。” 龙丘棠溪一笑,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没法子,小时候不懂事,给他忽悠到手了,现在想跑也跑不掉。” 两个漂亮女子对视一眼,笑意不止。 交朋友,就这么简单。 后半夜时,两人离开裁缝铺。 龙丘棠溪轻声道:“宁婆婆要是以真是面目见你,你肯定会被吓一大跳。” 刘景浊啊了一声,疑惑道:“为什么?” 龙丘棠溪笑而不语,心说因为宁婆婆的本来样子,瞧着就是个二十几岁的成熟女子,极其漂亮的。 不过她可不会跟刘景浊这么说,免得某些人又敬而远之。 其实世上哪有不好看的女子,只是没碰到发现她美丽之处的人而已。 一只头顶红色印记的白猫钻入县衙大牢。 白小喵本来还很担心呢,结果进来之后却瞧见,牢狱大门敞开,里头就姜柚一个人。 好家伙,这哪儿是蹲大狱啊?偌大一间屋子,几张桌子拼到了一起,桌上鸡鸭鱼肉一应俱全 少女抬头看了一眼,咧嘴一笑:“来了啊?” 白小喵翻了个白眼,跳桌子上就叼起一根鸡腿。 姜柚拍了拍白小喵脑袋,咧嘴笑道:“赶紧吃,等天亮了,咱们出去吃席看戏去。” 白小喵抬起头,口吐人言,问道:“关的人该不会是你放了的吧?” 姜柚笑道:“不小心一拳把牢门砸碎了,她们非要跑,拦都拦不住,我也没办法。” 为什么要拦?全是被关在此处,等那狗屁县令给他儿子摆完满月酒,就要带去军营给那帮畜牲糟蹋的女子,她们犯了什么罪? 年轻漂亮,是罪?!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吃席听戏(上) 一大早,裁缝铺里老妇人就在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东西,也就是翻出来两把剪子,拿上几块儿碎布而已。 两把剪刀,一把金子做的,一把银子做的。至于碎布,四四方方的五块,各有颜色。 三十年了,这剪子跟布,终于是可以挪窝儿了。 刘景浊昨夜走的早,她好些事情没来得及问也没来得及说,不过来日方长,以后再问再说。 宁琼比刘景浊小点儿,今年二十九,但境界不算低,已经是金丹了。 要离开从来没出去过得地方,多少有些舍不得。 女子兴致不高,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阴沉天幕。 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出来,笑着说道:“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过完年咱们就往北去百花山庄,那地方鸟语花香的,可比这地方好多了。” 宁琼撇撇嘴,“这地方虽然不好,但也是我长大的地方。” 老妇人自然明白宁琼为什么不高兴,可不光是因为要离开草头县。 “你是不是瞧不上我家少主?” 宁琼点点头,丝毫不作伪,“是,我瞧不上他,要是我,打死都不会腆着脸来找自己娘亲的部下。” 老妇人倒也没跟她解释什么,只是笑着说道:“他又不是你的少主,等以后去一趟青椋山后,你愿意留就留下,不愿意的话,难不成我还能强迫你?” 宁琼转过头,眼睛一亮,轻声道:“去中土吗?那到时候可不可以去一趟紫府山?我想去看看当年那个和尚说过的地方。” 二十年前,有个穿着补丁僧衣,化缘到此的和尚,自称是中土紫府山僧人。当时还是孩子的宁琼曾听那个和尚说,只要去紫府山的人,菩萨都会现身相见,只是不确定以什么身份面貌相见。 那时候候的小女孩儿有个很大很大的冤枉,她希望没要她的爹娘,依旧可以平平安安。 当年那个和尚说了,会见每一个登山之人,是紫府山那位菩萨立下的大宏愿,让宁琼可以去紫府山许愿。 老妇人笑道:“自然可以。” 听到老妇人答应,女子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 老妇人往前走了几步,笑着摇头,自言自语道:“顾舟那小子,真是个苦心人,把灯台山改名青椋山,看来他是早就料到后来会有这么一遭了。” 其实当年那个过境和尚,最开始说的,是他是来自中土清凉山的僧人,路过此地,讨口吃的,不要钱。 清凉与紫府,都是那座佛门圣山的别称而已。就如同昆仑山,也叫玉京山。 早先还没想到这一层,昨个儿见着了长大后的刘景浊,以及明明有着三百多年道龄的神魂,她忽然就懂了。 为什么非得是虞长风留在人世间去开宗立派,为什么会是自己跟虞长风一起接那孩子。 那孩子压根儿没想到,他跟佛门的缘分,可不止是个看不顺眼。 两座山只是字不一样,音却相同,所以开山之时,无论那座清凉山愿不愿意,都要分给青椋山一份佛门气运。 宁琼忽然问道:“婆婆,走之前可不可以把这县令打死?” 老妇人一笑,摇头道:“可用不着你,少主的弟子,已经拔剑了。” 宁琼瞪大了眼珠子,“就他?还有徒弟?” 老妇人轻声道:“可不是,都有俩了。少主是神游境界,就比你大一岁,收徒弟还不行?” 宁琼没好气道:“婆婆咋不拿我跟龙丘姑娘比呢?她才二十六,也是神游了。” 老妇人神色古怪,开口道:“我们少夫人,真境了。” ……… 流水席摆了三百丈长,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菜,却是无人去吃。 县令家孩子摆满月酒,照理说街上应当热闹些,可街上偏偏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得,摆摊儿的今个儿可亏死了。 唯独县令宅子里敲锣打鼓,大清早就开始唱戏了。 县衙大牢里边儿,有个少女缓缓起身,背起两把剑,笑着说道:“待会儿出去了,可不能伤到捕快大哥们,他们是好人,有事儿得我背着。” 白小喵喵呜一声,轻声道:“你昨天晚上都把囚犯放走了,还在意这个?” 姜柚一想,也是唉! 不过昨夜是自己打碎了牢门,跟狱卒没什么关系嘛! 牢门口,有个中年捕快带刀走来,老远就瞧见东倒西歪,瞧模样像是给人揍了的狱卒。 中年人皱起眉头,沉声道:“咋回事?门怎么开着?” 有个狱卒一脸笑意,却是哀嚎着大喊:“寇头儿,你昨个儿送来的那个女侠,一拳头砸烂了牢门,把我们打成了这副模样,牢里预备给军爷的姑娘们,全跑了啊!” 话音刚落,剩余的十几个狱卒皆是哀嚎起来,可他们脸上明明一个比一个开心。 寇捕头一皱眉头,刚要开口,却瞧见个穿着竹青色棉袄,背着两把剑,身边还站着一只白猫的少女走出来。 方才说话的狱卒指向姜柚,脸上满是笑意,开口时却是惊恐语气。 “寇头儿,赶紧跑,去城外大营搬救兵,这女侠拳法忒高,你打不过的!” 姜柚眨了眨眼,狱卒大哥们,好配合呀! 她缓缓抬头,看向那个佩刀捕快,笑道:“呀!昨天晚上不小心一拳砸碎了门,要怪就怪我吧。” 寇捕头嘴角抽搐,这一个个的,能不能装的像一些?就这模样,想要瞒过谁? 他眉头一皱,瞬间拔刀出窍,沉声道:“姑娘,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职责所在,我不能放你离开。” 姜柚咧嘴一笑,随手打出去一拳,牢门边就被砸出来了大口子。 她刚想说话,结果对面那中年捕快冷不丁一口血水喷出,紧接着就是一个踉跄,拄着刀半跪在地上。 “你这是什么拳法?” 姜柚目瞪口呆,想来想去,说了句:“你情我愿拳法?” 寇捕头一个翻身栽倒在地,声音虚弱,“好拳法。” 姜柚直想翻白眼,走去中年捕快面前,蹲下来,轻声道:“过了过了,大叔你这太夸张了。” 寇捕头压低声音说道:“趁着这会儿赶紧走,你拳头再厉害,也遭不住城外还有两千边军。” 少女直起身子,笑道:“拳头不行,我还有剑呢,剑还不行,我还有师傅师娘。两千边军而已,都没我师傅剑多,安啦!” 姜柚迈步要走,寇捕头沉声道:“你去哪儿?” 白小喵转过头,口吐人言:“吃席听戏。” 好家伙,白小喵这一句,可比姜柚方才一拳更震慑人心。 等到一人一猫走出去很久了,寇捕头这才后知后觉,问道:“刚才你们听到了?猫,说话了?” 要是这样,还装个屁的死。 他翻身起来,踢了一脚身边狱卒,轻声道:“地上凉,起来了。” 狱卒头子压低声音说道:“寇头儿,赶紧躺下,你就不怕那狗日的又难为咱们?” 中年人冷笑一声,“猫都说话了,我还怕他?” 草头县的天,终于要变一变了。 三百丈长的流水席,一个人都没有。 姜柚随手抓起一根儿鸡腿塞给白小喵,随后几个跳跃,就到了房顶上。 下方热闹,倒是没人注意到屋顶上多了个身影。 姜柚靠在个隐秘地方,抱着两把剑,打算补个觉,就是瓦片有些硌得慌。 白小喵问道:“还等啥?下去两拳打死,咱们吃凉皮去呀!” 少女咧嘴一笑,“不着急,等那两只水鬼来。” 昨天夜里姜柚想了好一番,要是师傅来管这件事,他会怎么办? 想来想去,姜柚觉得,要是师傅,那他会等着两只水鬼来索命,当然要拦着不让她们伤到孩子,但也不会让她们白来。 不过师傅说过,当官儿的都有国运加持,寻常鬼物不能近身的。那要怎么去把这狗官神色官运打散,让两只水鬼可以报仇呢? 唉,要是有师傅那嗖嗖嗖的剑术就好了,想砍什么砍什么,还都可以砍的动。 白小喵轻声道:“姜柚,你有没有想过,县令也有妻儿,他死了,孩子怎么办?” 姜柚撇撇嘴,“我还管这么多?你一只猫,哪儿学来的婆婆妈妈啊?” 白小喵躺在姜柚身边,再没说话。 姜柚淡然道:“话本小说都写了,敢于去做不义之事,就得做好早晚有一天要死的准备。我替他想他的孩子,谁替那些个被关在大牢里,过几日就要被送去军营的女子着想?” 某个凉皮儿摊儿,刘景浊显然听到了自己徒弟的话。 龙丘棠溪笑道:“这丫头可比你拎的清。” 刘景浊也是一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日后姜柚要是一直这样,最好。 因为屋檐上的姑娘说了句:“假如我今日杀了那狗官,日后他的孩子要来报仇,来就是了,我全接着。有本事报仇,杀我就是,没本事报仇,挨打就是。我又不不是和尚,觉得错了,想改?对不住了,我姜柚可不会让你吃斋念佛去悔改,下辈子做个好人,比什么都强。” 凉皮摊儿,龙丘棠溪吃了一嘴辣椒油,问道:“我看那大门口贴着门神呢,你说那两只水鬼进不进的去?还有草头县城隍,会不会派人捉拿那两只水鬼?” 刘景浊摇了摇头,“不晓得,但那丫头手里有山水桥。门神不让进,门神也好城隍也罢,终究只是死鬼。” 说到这里,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忘忧仙子说,黄簧极可能是被改头换面,成了某条河里的水君龙神。” 丢下饭钱,刘景浊起身去往裁缝铺,有些事儿还得叮嘱一番。 第二百六十五章 吃席听戏(下) 城外无名小河,有个穿着厚重棉袄,满脸胡茬儿,腰间佩戴柴刀的青年人。 虽说是阴天,又没下雪,但他顶着斗笠。 邋遢青年走去河边,拘起一捧河水洗脸。哦呦!凉飕飕,舒坦。 结果又一弯腰,不小心把刀掉河里了。 邋遢青年急的抓耳挠腮,河倒是不太深,可水实在是太凉了,这下去不得冻死个人? 于是他转身跑去不远处,掰下了一根儿长树枝就往水里捅咕。 河里两只水鬼老早就瞧见了这脑子不好的邋遢汉,特别是年纪小些的女鬼,简直是无语到了家,心说世上咋能有这么蠢的人啊?你最起码弄一根儿前边有倒钩的棍子啊,光杆子,还想把你刀捞上来? 年纪大些的水鬼冷笑一声,“蠢人都活的好好的,聪明人就得死。” 沉在水底,瞧着至多十八九的女子,苦笑着说道:“我们要是聪明,就不会死了。” “行了,别说这些丧气话,巳时咱们就往草头县去,得躲着些巡街鬼差,等到狗官的儿子一碰水,你去拿替身,然后直奔城隍庙。” 年轻女鬼啊了一声,转过头,问道:“我去?那你呢?” 另一个女鬼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时辰不到,要比你晚些的,你先去,我随后就到,来生咱们还做姐妹。” 顿了顿,大些的女鬼轻声道:“想帮忙就去吧,别傻乎乎的从水里出去,免得把人吓死。” 年轻女鬼一笑,“我才不傻呢!” 话音刚落,她化作一股子黑风掠出去,化作一个路过此地的女子,看热闹似的凑过去,问道:“你这是干嘛?水里有什么?” 邋遢汉子一脸焦急道:“我是个刀客,我刀掉河里了,急死我了。” 女子轻声道:“捞东西我在行,你去帮我找个带勾的棍子,我帮你捞。” 邋遢汉子一脸感激,说去去就来。 他麻溜钻进另一边的树林子,好一番找寻才找到了个带勾的棍子,结果等走去河边,柴刀就在路边放着,方才的姑娘不见了。 邋遢汉子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我怕不是遇见神仙了吧?” 他对着河水千恩万谢,扭头儿就走。 重回河底的年轻女鬼笑容灿烂,她哪里知道,方才捡起了柴刀,她手心便多了一道晦涩印记。 有了这道印记,最起码,门神拦不住她们了。 年纪大些的女鬼笑了笑,轻声道:“妹妹,来生记得不要再像这辈子一样傻,天下男子都一个样,得到你身子前,你是宝,得到之后,你就狗屁不如了。” 年轻女鬼苦笑道:“他救我一命,以身相许,我自愿的。走上风尘路,跟他没关系的,只是我命贱,走投无路,等不到他。” 看来此中,还有隐情啊? 邋遢汉子很快就到了草头县城隍庙,迈步进去之后,轻而易举走入那方阴司小天地,等城隍发现时,他的官椅上已经坐了个邋遢青年。 这位七品城隍,等同于凝神境界而已,面对一位不知深浅的炼气士,他只得皱起眉头,抱拳道:“城隍庙乃是阴司鬼府,酆都罗山治下,不知何处得罪了上仙?” 邋遢青年自然是刘景浊一道分身,他笑着抿了一口酒,开口道:“也没什么事,我只是路过此地之时,在城外河边儿瞧见了两只水鬼,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有冤情却不来城隍庙?” 城隍放下手臂,叹气道:“上仙是因为这个而来?那我就明白了。城外河里两只水鬼,在外面已经两年了,我早知道,但没差人拿她们,这也是我能做到的最多的事儿了。”火山文学 刘景浊这就好奇了,笑问道:“两界官府,你城隍也是父母官,怎的管不了?就一个六品校尉,杀人就不用偿命了?还有,城内外这条河里,尸骨累累,鬼魂都哪儿去了?” 城隍皱起眉头,沉声道:“这位上仙,阴司之事,怕是轮不到你来管?” 刘景浊哦了一声,略微露出些许气息,下方城隍当即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城隍硬撑着抬起头,沉声道:“除却那两只怨念极重的女鬼,剩余人都已经送去京城,大城隍都管不到,何况是我!” 刘景浊收敛气息,笑问道:“意思是说,这领军校尉背景不小?那就烦劳城隍详细说来听听,你们管不到的,我来管。” 杀人冒领军功,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大狱里关押那么些姑娘以供军营取乐。 这还真不像是没背景的人做得出来的事儿。 城隍沉默片刻,轻声道:“城外两女鬼,一个叫卢秀,另一个叫李芸,都是从前城中妓院的姑娘。都是被县令丘仲言逼良为娼,然后再……折辱至死。” 刘景浊有些不理解,便问道:“一个小小县令,六品校尉,领两千边军而已,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 城隍苦笑道:“是因为李芸那位有了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的情郎,如今成了当朝宰相的女婿。不过上仙可别以为这两人是同一人,三年前春闱摘的头名的,是李芸的情郎,但顶着状元郎身份当官儿入赘的,可就不是了。许是为了斩草除根,避免东窗事发,丘相这位小儿子,便将李芸那情郎的所有亲戚,全杀了,尸骨丢入了河里。当然包括被逼入青楼的李芸了。至于卢秀,那是受了无妄之灾,她想护着李芸,结果被一并杀了。” 刘景浊忽然就想到了,在花都城隍庙,那个老城隍看向皇城方向,自言自语说了句:“有些事,城隍也管不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意思是,真正的状元郎已经死了?现在的西花王朝宰相的女婿,是个冒名顶替的?” 城隍点了点头,苦笑道:“我一个小小七品鬼吏,实在是管不了。还有,城外那两千边军,其实哪儿是边军啊!那就是相府豢养的府兵而已。” 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淡然道:“那就烦劳城隍庙鬼差莫要阻拦水鬼入城,同时传讯花都,就说有个叫刘景浊的人有话带给杨斛,然后将此事一五一十上报就行了。再就是告诉杨斛,我刘景浊替他清理朝廷蛀虫,替他重选一位县令。” 城隍愣了愣,却再不见那个邋遢青年。 他只好按照方才青年人所说,不让鬼差阻拦那两只水鬼入城,然后修书一封,直达花都城隍庙。 裁缝铺子里,刘景浊与老妇人叮嘱了一番日后需要在意的事情。 一道地魂分身瞬身折返,没入刘景浊体内,年轻人正好抿了一口酒,说道:“惊云国方家姐妹有了韩逄帮忙,过不了几年,生意就会做到玉竹洲,到时候宁婆婆得帮忙选址、护佑一番。年后我到了神弦宗,会尽力再去商量神弦宗与青椋山的生意路线,若是商量好了,以后怕是也得宁婆婆撑场面。” 至于百花山庄,那就好说了,我都是你百花山庄一等供奉了,咱们两家做生意,问题不大吧? 宁梓笑道:“你吩咐就是,我一把老骨头只要能做到,就一定会去做。对了,也快过年了,不如就先住这里吧?不必担心有人知道我的身份,知道了又能如何?” 刘景浊笑道:“正愁没地方去呢。”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那徒弟可能有危险,我过去瞧瞧,晚些时候带她一起过来。” 老妇人一笑,轻声道:“跟顾舟小子一样,都是热心肠。” 走出裁缝铺时,刘景浊背上了独木舟。 龙丘棠溪转过头,轻声道:“等等,我也去。” 宁琼也附和一声,“早就想弄死那狗官,我也去。” 刘景浊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与她们细说两只水鬼身上另外的事儿。 但待会儿肯定要说的,最起码要让李芸知道,那个如今在京城快活的人,并不是她等的人。也要让那个卢秀知道,她其实只是受了李芸牵连。 巳时已到,两只水鬼颤颤巍巍走入草头县,她们极其小心,却是没碰到鬼差巡街,真是奇怪。 卢秀冷笑一声,莫不是城隍庙里的鬼差,也去吃席了? 屋顶上,姜柚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起身,看向下方。 戏停了,襁褓中的孩子被抱了出来,要把脚丫子放进无根水中,以乞求日后无灾无病。 在转头看向门口,哎,她们也来了。 姜柚已经拔出来山水桥,门神敢拦,那她今日就斩门神。 卢秀沉声道:“妹妹,快去拉那孩子下水。” 可李芸无动于衷,只是转过头,苦笑道:“姐姐,跟孩子无关的。” 正此时,有人冷笑开口:“两只不入流的鬼物,光天化日就敢强入官邸?找死么?” 有个中年汉子重重落地,武道归元气。 卢秀苦笑一声,与生前护着李芸一样,轻声道:“快走。” 一只拳头已然砸来,年轻女鬼化作一股子黑风,拦在了卢秀前方。她笑着说道:“是我害了姐姐,这次该我护着姐姐了。” 姜柚手提山水桥,瞬身落地,横剑在前拦住一拳。 到底是武道开元气啊!一拳头砸的姜柚暴退砸在围墙上,口中缓缓溢出一口鲜血。 李芸转过头,怎么会是那个河边打水的小丫头? 姜柚蹭了蹭嘴角鲜血,缓步上前,咧出个灿烂笑脸。 “没人给你们公道,我来给。”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这一局,平手 孩子早就被抱回屋子里,有一身黑衣的年轻人走出门,笑着招呼大家该吃吃,该喝喝。 接着,他转头看向院门那边,笑道:“野鬼擅入,正好斩妖除魔,为本官积德。” 姜柚又啐了一口血水,真疼啊! 她走上前去,冲着两只水鬼灿烂一笑,转过头又看了看那个黑衣青年,撇着嘴问道:“脸呢?揣兜里了啊?你缺德太多,下辈子积吧。” 李芸焦急道:“小妹妹,你别管了,赶紧走吧!” 这么小的丫头片子,你怎么跟那个五大三粗家伙打架嘛?我再死一次无妨,不能再害一人了。 姜柚转过头,咧嘴笑道:“腿不听使唤,我可走不了。” 话音刚落,那个归元气武夫又是提拳砸来,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 姜柚赶忙提起山水桥,抽干了体内少的可怜的灵气,一剑斩出,夹杂微弱剑气冲向中年武夫。 到底只是个炼气境界,能有几两灵气?那道剑光被中年武夫轻而易举捏碎。 不过那中年人倒是停了下来,饶有兴趣看向姜柚手中木剑,嘴角往往上扬,冷笑道:“雷击枣木?好剑!正愁没有趁手兵器,这不就有人送来了?” 他看向姜柚,冷冷开口:“小女娃,没本事就别学人家瞎掺合。天才归天才,终究是境界太低了,那就下辈子学聪明点。” 姜柚嘴角上扬,猛地抬头,仰天大喊:“师傅!有人打我!” 某人等了好半天了,终于听见这死丫头喊人,于是一个瞬身,重重落地。拳罡剑气将院中筵席尽数掀翻,整座院子有如地动一般,摇晃不止。 “谁打我徒弟?” 姜柚抬起胳膊指向那个中年人,“他,刚才一拳头砸的我可疼了。” 刘景浊哦了一身,瞬间化作一股子青烟,站定之时已经在那归元气身边。 一只修长大手按住中年人头颅,刘景浊冷冷开口:“好歹都是武道归元气了,欺负一个初入开山河的丫头?脸呢?” 手臂微微用力,中年人脚下青砖炸裂开来,整个人像是个木桩子一般,硬生生被刘景浊按入了地底下。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拿着山水桥顶在在脖子上,敢动就送他去酆都罗山。” 姜柚咧嘴一笑,提起山水桥就过去了。 刘景浊则是眯眼看向屋檐下的黑衣青年,缓步朝他走去。 走去路上,随意散发出一道拳罡,院中涌来的边军便如同风吹麦子一般,倒下一片。 檐下黑衣,自然就是丘仲言了。 刘景浊边走边问:“牢狱之中的女子,是不是被你所关?” 黑衣青年一笑,“是。” 刘景浊又问:“河中尸骨,皆是你所杀?” 黑衣青年同样笑着答复:“是。” 刘景浊再问:“她们两个,也是被你所害?” 黑衣青年点了点头,笑道:“都是,包括城中乞丐,住在边界的边民,都是。” 刘景浊面色冷淡,眯眼道:“你像是很有底气嘛?” 丘仲言笑道:“你敢杀我,两千边军入城屠城即可,以十万人性命换我一条命,这个买卖划算吧?” 刘景浊摇头一笑,再迈出一步,已经身在这县令身后,一只手搭在了其头颅之上,轻轻一拧而已,便连带着腔子里的内脏将那颗头颅拽下。 此时此刻,屋檐下那青衫,好似长着一张人脸的恶魔。 屋中孩童猛地大哭了起来,有妇人哽咽着哄孩子,一双眼睛满是惊恐,都不敢多看门外那人一眼。 刘景浊轻声道:“我叫刘景浊,中土流离郡人氏,日后要来寻仇,我接着。” 随手丢了头颅,刘景浊手掌之中雷霆蹿动,将丘仲言魂魄聚拢丢去李芸与卢秀那边儿,轻声道:“那个进京赶考的书生,的的确确高中,但被人冒名顶替,最终客死他乡。老话说负心多是念书人,但也不全是的。”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完了去城隍庙里等候明船吧。” 两只水鬼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特别是李芸,得知她的情郎并不是负心人,她是又怒又气,当即扑上去撕扯着丘仲言魂魄。 这个归元气武夫,怎么办? 刘景浊轻声道:“宁姑娘,有无见过他?” 宁琼传音说道:“知道,狗官的护卫,也是个该杀的。” 刘景浊点点头,“那我信你。” 于是青年人抬起脚重重踩下,地面只是陷进去一个大坑,方才中年武夫,尸骨无存。 拍了拍姜柚脑袋,刘景浊笑道:“做的不错,就是境界差点儿,要是没有这个归元气武夫,我都不会出来。待会儿带我去见见昨个儿抓你的那个寇捕头,外面还有两千人呢,该杀的杀了就是。”火山文学 由始至终,刘景浊只对着两只女鬼说了一句话,就是说清楚了那位状元郎而已。 要走时,卢秀忽的开口道:“为什么不杀干净?他们有一个好人吗?” 刘景浊缓缓转头,一身气息不在压制,两只水鬼在如此天然压胜之下,身形都变得有些涣散。 “不搭理你,你就别找事,大仇已报,还不快去城隍庙准备投胎去?” 说完就收回一身气势,免得真把她们弄的魂飞魄散。 让刘景浊没想到的是,卢秀对着李芸一笑,轻声道:“是姐姐错了,你的小书生不是负心汉,你快去城隍庙吧,下辈子有缘分,你们还能走在一起的。” 李芸一愣,“那你呢?” 卢秀苦涩一笑,轻声道:“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我何必重回炼狱?与做人相比,我更愿意做鬼。” 刘景浊已经带着姜柚走出院子,出门时,两尊门神虚影皆是闭目。看样子就算没有李芸手中那道印记,门神也不会拦。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景浊淡然道:“卢秀,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也算是亲手报仇了,再去害那个孩子,那你就不用去投胎了。还有,想走鬼修路子,可以,但最好是别做恶事。有人仗剑除狗官,自然也就有人横刀斩恶鬼的。” 她二人日后如何,看自己选择了,再不用管。 西边城楼,两位女子端立城头,看着城外大营兵马齐出,瞧模样是真要来屠城了。 宁琼皱眉道:“怎么办?”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我跟他不一样,在我这里,有这个念头就是不行的,敢来屠城,那就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话音刚落,龙丘棠溪于青伞之中拔出玄梦,一剑斩出,霎时间风雪交加。等一场冰寒风暴过去之后,哪儿还有冲杀声与马蹄声?唯独一座冰阵而已,两千卒已然是两千冰雕。 又是一阵微风拂过,两千冰雕尽数破碎,消融殆尽。 龙丘棠溪别回玄梦,笑道:“要是他,肯定要一个个去询问,有错的杀,无错的放。” 龙丘棠溪知道,当年在平妖道,刘景浊斩了数十万妖鬼,始终有错杀的,所以始终是个心病。她也知道,年少从军时,那些个敌国百姓的仇视目光,他始终忘不掉。 没关系,这次我来杀,又不是不该杀。 与姜柚昨晚牢狱的路上,白小喵跟刘景浊一同转头看向城西,刘景浊回过头,只是喝了一口酒。 走到牢门口时,姜柚指着前方佩刀中年人,笑道:“就是这个大叔,演戏可夸张了。” 刘景浊一笑,冲着寇捕头一抱拳,开门见山道:“丘仲言死了,城外两千大军也死尽了,丘仲言那院子里还有些人,你可以一个个去审,剁了也好刮了也罢,依照罪行轻重论处。年前我会一直在草头县,所以你有十多天时间。你暂代县令,过不了几天杨斛会让你当县令的。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草头县不允许有第二个丘仲言出来。” 寇捕头咽下一口唾沫,声音略微颤抖,问道:“两千人,都杀了?” 刘景浊反问道:“你觉得不该杀?” 寇捕头连忙摇头,沉声道:“剐了都不多,这两年来,他们霍霍附近几个县,甚至跑去边界以南,掳掠别国女子,就没一个好东西。” 刘景浊点了点头,“那就带着你的捕快们,去审吧。最好是公示一番,让曾经受欺负的老百姓,这个年好过一些。” 白小喵挣脱姜柚,跳到了刘景浊肩膀上,摇着尾巴,问道:“主人是不是觉得,这样的人世间,不是主人想要的人世间?” 刘景浊略微好奇,笑问道:“你斗大的字不认识三个,哪儿就学会了感慨?” 白小喵蹭了蹭刘景浊脸颊,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别的猫会不会做梦,反正我最近老是做梦。” 姜柚撇嘴道:“你吃了睡睡了吃,白天无精打采,晚上喝了鸡血似的,你不做梦谁做梦?做的还都是白日梦!” 白小喵翘起后腿挠了挠脖子,呢喃道:“我最近老是梦到一个人,那个人常常自言自语,就说,这样的人世间,是你想要的吗?” 刘景浊忽的一愣,随后轻声道:“你们后面回来,我先走了。” 城头之上,龙丘游戏揉了揉眉心,也说了句:“回吧。” 两人同时落地,刘景浊立马祭出长风,盘坐地上。 龙丘棠溪走过去伸手放在刘景浊头顶,一股子寒气随着刘景浊灵气游走路线走遍全身。 青年人开口道:“这一局,我不算输。” 站起来看着龙丘棠溪,笑道:“我会想法子让这个人世间变好,但我绝不会有推倒重来的想法。” 龙丘棠溪皱眉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刘景浊一笑,“大概是从我走出栖客山吧。” 花都那座高阁,有人奏白雪。 有个一身儒衫的佝偻老者现身,杨斛与皇后赶忙起身抱拳,称呼大先生。 一人九道化身,九洲各一道。 老者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把姓丘的那家伙砍了去吧。被他发现了,所以这一局只能算是平手了。”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像你刘景浊以神游境界去“以大欺小”的行侠仗义,无甚意思。 大先生转过头,笑道:“杨持,走走走,带我逛青楼去。” 献衣王瞪大了眼珠子,生怕自己听错了,于是问道:“大先生?” 老者叹了一口气,摆手道:“算了算了,付不起夜合钱啊!”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有乱麻无快刀 (上) 离开三字塔,足足三年了。 六年多的山水江湖,刘景浊遇见的事儿,糟心事居多。虽说碰到的,多多少少,能做什么就会尽全力去做什么,但坏事遇到的多了,总会让人觉得,这个世道也就这样了。 潜移默化之中,他刘景浊会不会觉得,这个世道就该推倒重来? 在靖西国,只为周放与关荟芝各自身怀的文武气运,一国朝廷就敢乱扣帽子。 后来南下,大事小事乱如麻。 樱江之畔,茶棚的精怪爷孙俩、青泥国的国师姚小凤、同是苦命鸳鸯的罗杵魏薇,以及为了复活妻儿而寄希望与劳什子神石的胡游,还有一座收徒就为挖人根骨的玥谷。以及后来的桩桩件件,绿湖山的林沁与黄羊府楚螈。游江国附近的那两座山头儿,焚天剑派、造化山。回到中土之后,景炀还好,但出去走了一圈儿碰到的事,百越之事、白舂之事、高车女皇之事,都算不得好事。 这些事情,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当时看不清,但如今想来,就像是,江湖路是一片苦难海,他要乘舟过海,所以顺路拉起来几个人而已。 可这片海,极大的,他救不了所有人。 他刘景浊日后某一天,若是因为某件事后知后觉回想起来,会不会觉得,人世间就是一片苦难海,他一人救不了众生,那办法就只能是填海了。 这不就与天外那些个存在的推倒重来,不谋而合? 撤去长风,刘景浊自嘲一笑,“卢秀那句话,可能是被人事先种在脑海之中的言语,故意说给我听的。若非白小喵后来无心一问,我可能真要着了道。” 真是防不胜防啊!只是在你行走江湖的路上,偶尔插事几句话,都有可能改变人的心思的。 当局外人成了居中人,无论是谁,就都难知此山真面目了。 今日草头县里,卢秀一句不想再回炼狱,日后再遇到某件事,再有一句类似言语,年深日久,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了想法。 龙丘棠溪沉声道:“你觉得会是谁?” 刘景浊笑着抿了一口酒,“还能是谁?如此照顾我的,除却那位大先生,怕是再无旁人了。” 宁琼随后落地,老妇人宁梓也走出屋子。 一个问怎么啦,一个问什么事。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终止了一场伏线极长的算计,算是破了一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若他刘景浊真有了推倒重来的心思,那还守个屁的人间,不自毁人间就很好了。 宁琼听的云里雾里的,心说你不就是多管了一番闲事吗?怎的就破局了? 老妇人倒是不一样,她笑着说道:“既然没事,那就准备吃饭,我去揉面,很快的。” 过了没多久,姜柚跟白小喵一起来了,少女看了看院子,第一句话就是:“这就三间屋子,咋个睡的下嘛?” 宁琼倒是挺喜欢这个不娇柔造作的丫头,便笑着说道:“咱俩睡一间,宁婆婆睡一间,你师傅师娘睡一间,这有什么睡不下的?” 姜柚瞪大了眼珠子,一幅自己怎么没想到的模样。 结果就是当头一记脑瓜蹦儿,姜柚苦着脸揉脑袋,嘟嘴道:“我就说着玩儿玩嘛!” 龙丘棠溪笑盈盈走去姜柚身边,一把揪住姜柚耳朵,笑盈盈说道:“你们师傅徒弟倒是想得美啊?说,是不是你师傅教你的?” 姜柚竖起三指,“天地良心,真不是我师傅教的。” 刘景浊没好气道:“别闹了,不行我睡云彩里去。” 姜柚嘟囔道:“天上风可大。” 吵吵闹闹,乐乐呵呵,就快过年了。 卢秀最终还是没去转世投胎,但也没回那条河,去了哪儿了,谁也不知道。至于李芸,已经与其余鬼魂一起到了花都城隍庙。 也不知道在那座城隍庙小酆都里,李芸会不会遇见自己心心念念的读书人。 其实若是活着,李芸不一定敢见他的,因为自己不干净了。好在是现在死了,身子不干净,魂魄是干净的。 寇大念暂代县令之职,近十天而已,留在丘府的边军,尽数被杀,都是在菜市口凌迟,剐了三天才死。 至于丘仲言的妻儿,若不是寇大念拦着,怕是得让城里百姓生吞活剥了。最终是寇大念护着那母子二人出了草头县,让她们回娘家去了,因为相府已经被抄,丘家人几乎死绝了,包括那个冒名顶替的状元郎。 一道旨意在腊月二十九也终于到了草头县,是太子杨先亲自来的。 腊月二十九,风雪交加,那位太子殿下站在裁缝铺外足足两个时辰,刘景浊压根儿没理会,杨先便也只能悻悻离去。 但杨先走出这巷子时,脑海中却是传来一道声音。 “我不知道你们一家子在算计什么,但既然是当权者,那就在其位司其职,让老百姓过得好一些,这是你们西花王朝的百姓。” 少年太子乘兴而来,乘兴而去。 次日清晨,姜柚拉着已经混熟了的宁琼,拉着自家师娘,上街买烟花爆竹去了。 今夜要守岁,烟花得震天响才是。 刘景浊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屋檐下看雪,酒水就没停过。 宁婆婆走出屋子,看了青年人一眼,无奈道:“你们刘家人,都是酒腻子?你爹的酒葫芦里就没少于过两百斤酒,我看你这喝法儿,过尤不止吧?” 刘景浊笑道:“少年时养成的习惯,倒也不是上瘾,就是喝一口酒,思路能清晰些。” 老妇人笑道:“那你在想什么?” 刘景浊轻声道:“只是在想,离开中土已经是第四个年头儿了,我那大徒弟,也要十一岁了,等我回去,小丫头就是大丫头了。”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 刘景浊转回头,却听见宁梓说道:“你爹娘给你留了娶媳妇儿的聘礼,就在小葱花手里,如今应该是在景炀那个太上皇手里。” 刘景浊一愣,没明白。 老妇人没好气道:“难不成你想自己上门提亲?你是有爹在的,是养你长大的爹。所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都不能少。你喜欢龙丘棠溪,就得让人家嫁给你时,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动静能闹多大闹多大。” 刘景浊咧嘴一笑,又是抬头看向天幕。 青年人自言自语道:“我可能得去一趟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以后才能娶她。” 其实心里还有一句话,要是回不来了,最起码能留她一个清白之身。 宁梓没好气道:“能有多远?” 刘景浊沉默不语。 万一真是那样,可能就是天荒地老了。 ……………… 有三座山头儿,对青椋山形成了合围之势。 南边儿被阿达差点拆了的那座山头儿如今倒是不蹦跶了,可西边那座闻笛山,却是又皮痒了。 渡口修建已经三年半近四年,一座富庶小镇已然建成,接下来就是一点点的去收尾了,一年半时间,够用。 今个儿过年,大家伙聚在青白客栈,邝乐做了一桌子菜,不过都是素菜。 还几张桌子拼在一块儿,才坐得下这么些人。 主位空悬,已经不是小丫头的白小豆坐在旁边,与顾衣珏对坐。 桌上,路阂跟袁塑成,邝乐跟百节,还有等着刘景浊回来就要摆酒席的周放与关荟芝。有赵长生跟潭涂,杨念筝、白舂,还有道士张五味,护山供奉阿达。 大过年的,没人提起那座闻笛山,等到年过完了,要是还跟猴子一般上窜下跳,那护山供奉就得出马了。 一顿饭吃的不慢,顾衣珏最早走,他习惯了每年过年先去一趟化马县,再走一趟泥鳅湖。 赵长生几杯酒喝的迷迷糊糊,撺掇着阿达去闻笛山逛逛。 阿达早就看那座山头儿不爽,去就去呗。 于是一个不知道多大年龄,却只有金丹境界的少年护山供奉。与个今年二十四,才只是个凝神剑修的独臂年轻人,趁着月明,往西走出五百里,到了那座闻笛山。 如今阿达说话已经不结巴了,只不过……还是有些一根筋。 在山上这么久,阿达头一次问赵长生:“你胳膊怎么没的?” 赵长生无奈道,“阿达老弟,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算了算了,反正我这三条腿的外号一辈子甩不掉了。我这胳膊啊,是当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本事不够,那就只能胳膊来凑了。” 阿达哦了一声,轻声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记得叫我,我知道我脑子不好,但我打架可以。” 赵长生笑了笑,忽然眼珠子发亮,就开始教阿达待会儿到了闻笛山要怎么说话了。 阿达皱眉道:“真这么说?会不会惹麻烦?我不想给刘景浊惹麻烦。” 赵长生撇撇嘴,“咱们大过年的去找人不痛快,还在意这些?” 阿达一想,倒也是啊! 没过多久,两个勾肩搭背的年轻人便到了闻笛山下。 赵长生使了个眼色,阿达便取出长枪,声如洪钟洪钟。 “大孙子,都来给你爷爷磕头拜年!” 说完之后,阿达转过头,轻声道:“三条腿,我觉得这样不霸气。” 赵长生一愣,反问道:“那你觉得怎样霸气?” 阿达说你离远点儿,赵长生只觉得头皮发麻,撒丫子往后狂奔二里路。 只见阿达扭了扭脖子,猛地身形暴涨,手中枪足足有数百丈长了。 一枪砸向闻笛山,大山当即给化作真身的阿达劈出来一挑巨大沟壑。 “是谁欺负我们杨姑娘的?自己把脑袋提来!” 赵长生目瞪口呆,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事儿啊?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有乱麻无快刀(下) 一座闻笛山,被阿达一枪砸的稀碎,赵长生赶紧喊上阿达,扭头儿就跑。 好在是闻笛山上修士怕是都被吓傻了,居然没有追来追来。 撒丫子狂奔,一口气跑回青椋山。一群女子正在河畔放烟花,男的则是在屋子里喝酒。 赵长生千叮咛万嘱咐,与阿达说,今天这事儿可不是咱们做的,打死都不能承认啊! 阿达点了点头,没掺合这帮没酒量的家伙划拳。一来是他可不会划拳,二来是,就这帮人在他面前是真不够看。别瞧那邝胖子吆喝的起劲,阿达的一顿酒够他喝半年的。 别说你们一屋子人,加上个刘景浊又怎样? 赵长生这会儿实在是心虚,便凑过去袁塑成身边,笑呵呵问道:“塑成老弟,上次让你帮我做个剑鞘,有戏吗?” 几年过去了,袁塑成也成了大小伙子,个头儿跟赵长生差不了多少,估计还能往上窜窜的。 袁塑成转过头,撇嘴道:“你当大家都是瞎子吗?你就等着山主回来了好好给你上弦。” 赵长生目瞪口呆,“连你都知道了?” 袁塑成都懒得搭理他,他赵长生是这山上山下最没脑子的,没有之一。 人家阿达那是憨厚,可不是傻。 只不过,袁塑成端起酒杯朝着赵长生一举,又对着阿达一笑,轻声道:“山主要怪你,我跟你一起挨着。我也就是本事太小,要不然我也去。” 他娘的!我虽然是个木匠,但我我不是木头啊!欺负我们杨姑娘?当青椋山上的人都是吃闲饭的? 袁塑成跟赵长生哪儿知道,自半月前那个闻笛山元婴修士打了杨念筝一巴掌之后,不知已经一去几拨人了。 腊月二十那天,白小豆硬拽上了顾衣珏,光明正大走了一趟闻笛山,把那闻笛山主差点儿打哭了。 腊月二十一,白舂实在是气不过,又求着路阂走了一趟闻笛山。路阂倒是手底下又分寸,只是教训了那个元婴修士,最多让他这辈子都不敢破境神游。 腊月二十二,潭涂跟邝乐就又去了一趟。 今个儿大年三十儿,人家屋子刚刚修好,就又被个乌漆嘛黑的巨人一枪连山头儿都挑烂了。 赵长生咧嘴一笑,轻声道:“不用,刘大哥怪我,我担着就行了。” 其实阿达跟赵长生去了一趟闻笛山,被拉着张五味去往化马县的顾衣珏,瞧得那叫一个真真切切。 只不过顾衣珏没说什么。 刘景浊不在,有事儿真是大家商量着来的,没有谁能独自决定什么。顾衣珏境界最高,但他从不建议什么,只是每次刘景浊有信传来之后,他闷声干事儿而已。 两道身影蹲在了云海,张五味没好气道:“你自己想来,来就是了,拉着我作甚?” 这次顾衣珏并没有只顾着看那个叫青鱼的小丫头,而是划出一道剑气禁制,神色严肃。 张五味感觉不对劲,便皱着眉头问道:“有什么事?” 顾衣珏沉声道:“闻笛山,不太对劲儿,那个元婴修士瞧着这是盛气凌人,打了杨念筝一巴掌,但实际上是给她体内种下了一道恶毒咒印。我都没发现还是路阂率先看出来的。所以路阂去时,就是确认了一番而已。” 张五味关注点完全不在这里,他沉声问道:“在山上不能说?你在怀疑什么?” 顾衣珏没说话,先递去了一壶酒,说道:“你先喝半壶酒,喝了再说。” 张五味皱起眉头,冷声道:“你说不说?” 顾衣珏只好自己喝了一口,随后直直看向张五味,沉声道:“一巴掌只是相当于钥匙,开启了那个咒印而已。真正种下咒印的,是舒珂。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图什么。但我知道,你遇到她肯定不是巧合。” 那个蜀地而来的红衣圆脸姑娘,谁都没有防着她,因为她喜欢青椋山的宝贝疙瘩,结果就因为这个被钻了空子。 张五味接过酒壶,灌了一口,笑道:“事情因我而起,年后我入蜀去寻她。” 顾衣珏皱眉道:“寻到又如何?” 年轻道士神色淡然,开口道:“问个缘由。” 顾衣珏摇头道:“结丹之后再去吧。” 张五味点点头,“那好。” 大年三十儿,烟花照亮了半边天。 有个年轻道士返回青椋山下的小木屋,关紧门窗之后缓缓褪去上衣。 他掀开床褥,下方是一根带刺藤条。 年轻道士一边口念清心咒,一边拿着藤条不断抽打后背,几藤条下去,道士后背已然血淋淋。 青椋山上那处已经快要完工的议事大殿外,顾衣珏无奈摇头,呢喃道:“真他娘的是个倔种。” 路阂瞬身到此,无奈道:“这要怎么劝?” 顾衣珏沉声道:“劝个屁,要不是害怕挨打,我就先揍他一顿。” 路阂还以为顾衣珏是怕刘景浊回来之后动手,事实上,顾衣珏是怕打了张五味,然后被张五味打了。 路阂吐了一口烟,轻声道:“我明个儿就走了,几年之内估计回不来。开阖峰本是清溪阁搜罗天下消息之处,哪承想我路阂也有一日成了睁眼瞎,气不过。闻笛山那边儿比较明朗,他们就是故意露出马脚的。图杨姑娘的七窍玲珑心,还能有什么地方?但那位舒珂姑娘,来龙去脉我一概不知。所以我会先行去往渝州,之后会不会留在中土不好说。” 顾衣珏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得替山主守山,也只能麻烦你了。” 路阂瞪眼道:“屁话,那是我家公子!” 顿了顿,路阂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知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等他回来之后就开山,就你们俩的名声,咱们青椋山怕是不好就这么凭空出世啊!” 顾衣珏咧嘴一笑,自个儿名声可比山主臭的早的多了。 他淡然道:“顾衣珏会在不久后持剑走一趟雷州渡口,一口黑锅始终要摘掉的。之后那个叫顾衣珏的家伙会回一趟济水顾氏,杀个人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日后青椋山的牒谱之上,青鱼峰主姓顾,名念鱼。” 顾念鱼,不好听,但够直白。 路阂抽了一口烟,又问道:“公子呢?也要用化名?” 顾衣珏摇摇头,“当然不会,所以青椋山开山之后,不会大肆宣扬。等到山主自归墟返回,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开宗立派了。” 臭名声?等到那些个信了鬼话的人得知刘景浊二十岁便在归墟戍边,他们还有脸提及此事?以后自然会有人替刘景浊拿出证据,洗刷这一身恶臭。 顾衣珏忽然说道:“四年过去了,听说池妖妖已经结丹,方杳牧卸任夏官多半就是这两年,到时候咱们山上就有第五个剑修了。” 第一个当然得是刘景浊,第二个是他顾衣珏,第三个是那个到现在都不晓得自个儿其实已经有了一把本命剑的小丫头,第四个才是挨了半年打才有了一柄本命剑的赵长生,方杳牧应该是会是第五个。 也不晓得那个在白舂面前死过一次,后来又不放心找回来了两遍的读书人,有没有坐上去往离洲的渡船。 别人看不看得出顾衣珏不知道,但顾衣珏看出来了,那个读书人是抱着死志去往离洲的。他其实做好了以自己魂飞魄散为代价,去斩断某个牵扯到白舂的因果。 路阂冷不丁问道:“为什么愿意跟着我家公子?登楼巅峰的剑修,到哪儿不是海阔天空?” 顾衣珏一笑,轻声道:“那是因为大腿够粗啊!曹风说道。” ………… 烟花漫天,青泥城里有个老迈读书人回了一趟老宅,其实有个同路人,是那个明明比自己小,却瞧着还是个年轻姑娘的姚小凤。 路过一处莺歌燕舞的地方,大雪天里居然还有十八九的姑娘穿着清凉,街边摇动手帕, 那个姑娘可不是头一次瞧见季焣路过了,只不过在姑娘眼里,那个有贼心没贼胆儿的老迈读书人次次都拿一个借口搪塞,没钱。 其实女子觉得,只要他人老却宝刀不老,不收钱又如何? 这位清凉少女哪儿晓得,老人身边的年轻女子就是青泥国师。 她跟往常一样,笑着招手,“季博士,到屋里暖和暖和?” 老人笑盈盈转过头,问道:“你倒贴我夜合钱呐?” 女子翻了个白眼,撇嘴道:“去坟里把你娘刨出来,那不要钱。” 季焣也不生气,反倒觉得有趣。 他回过头,问道:“鱼雁楼里那个叫白鹿的小丫头,别不是你跟谁的私生子吧?” 姚小凤淡然道:“我虽然是女子身了,物件儿齐全,但不能生孩子的。” 季焣讪笑道:“逗你玩儿玩儿嘛!这么较真作甚?” 姚小凤反问道:“你那名字有两个音,小时候私塾先生把焣字读作聚音的,怎的后来又成了炒音?” 老人笑道:“季焣若音同聚,听着像是拮据,不大吉利呦。” 姚小凤却是说道:“我记得小时候先生特意说过,同音聚,是有聚合、取的意思。” 老人一笑,“老了老了还计较名字作甚?我又不是你这等神仙,再活不了几年喽。” 姚小凤点点头,好在是现在皇帝还不错。 二人正往前走着,迎面来了个白衣中年人,身边还跟着个一身灰衣的年轻女子。 中年人看向季焣时,季焣也在看向中年人。 两人互相善意一笑,就这么错开在了雪中。 走出来老远,陈文佳问道:“师傅,那个老人不寻常?” 陈桨摇了摇头,“倒是没看出来什么不寻常。” 方才姚小凤瞧见那个白衣中年人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那个中年人只与自己擦肩而过而已,那一身气势,就如同数万座大山压在身上。 她眯起眼,沉声道:“青泥城里来了个过江龙,是真正的龙!” ………… 烟花夜里,飞雪连天,烟花照亮了一整座草头县,今年的草头县百姓,终于是可以过个好年了。 其实自打从军之后,刘景浊的年就很少有年味儿了。 他们都在院子里放烟花,刘景浊则是拿着酒葫芦,坐在屋檐下,一脸笑意。 好在是身边蹲了个白小喵。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灵台境界了,不打算炼形?早炼形有早炼形的好处,妖族之修炼,是先成人后修真,因为炼气士的路子,毕竟是人族走出来的。” 白小喵往刘景浊腿上蹭了蹭,口吐人言:“不着急,等结成妖丹了,到时候我再炼形。”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有件事一直没问你,你恨不恨那个都不理会你,扭头儿就走了的少年人?” 白小喵抬起头,“主人,说真的,当时是又气又恨的,后来不知道咋回事,好像就觉得没什么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点头道:“糟心事大多都是因为受委屈了,恨是对的。” 又喝了一口酒,刘景浊忽的起身,弯腰抓起一把雪揉成雪球,拎起来就往龙丘棠溪身上砸去。 女子转过身,满脸诧异,你刘景浊莫不是鬼上身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你干的出来的事儿啊?! 哪承想那家伙神色挑衅,“干什么?有本事打回来啊!” 话音刚落,一团雪就砸在了脸上。 姜柚赶忙躲去龙丘棠溪背后,露出个脑袋,眨眨眼,讪笑道:“恕徒儿不孝了,我肯定是要帮师娘的啊!” 于是这天夜里,有个老婆婆站在屋檐下看着,三个女子追着刘景浊打。 打完雪仗之后,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就是很困,没到子时他就去了屋子,刚刚躺下便睡着了。 梦中一道天魂去往云海,见着了个远游之人。 云海之上,刘景浊瞧见那个青年人,于是苦笑着递去一壶酒,询问道:“是刚要走,还是回了?” 那人接过酒壶抿了一口,轻声道:“没,是闲着太无聊了,就把光阴片段搜集到了眼前,分了一缕心神来晃荡晃荡。尚未等到云开日暮,往哪儿走?” 刘景浊笑道:“这么厉害的?” 那人不答反问:“怎么不问?” 刘景浊摇头道:“不问,再说问了又怎样,事情乱如麻,现如今又没有个趁手快刀。” 没等那人答复,刘景浊又问了句:“撑得住?” 那人笑道:“其实挺有意思的,起码时间够多,但算不上苦挨。” 两道身影相视一笑,各自拎着一壶酒,就这么坐在了云端。 说是不问,但刘景浊还是问道:“不愿意与人敞开心扉,与不愿意与人多做解释,有区别吗?” 那人答道:“眼前是一片浓雾,如同你第一天扫雪上山,其实很焦躁,只是扫着扫着就乐在其中了。跟只缘身在此山中不同,雾气腾腾,远近都是白茫茫。”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倒像是个哲人了。” 那人也喝了一口酒,“所谓哲人,不就是爱胡思乱想?” 两人齐声道:“那倒也是。” 在云海之上,当然没有乌云遮掩天上星辰。 透过云海看向人间,万家灯火,都在守岁。 刘景浊没去看向那人,只是轻声问道:“有没有把握活着回来?” 那人摇摇头,笑道:“这种事哪儿来的什么把握?只能是一句看吧。” 一壶酒很快喝完,那人一笑,轻声道:“走了,来见你是因为我之前也是这样见的你,快子时了,出去放烟花去吧。” 一梦惊醒,刘景浊躺在床上咧嘴一笑。 这是个病句啊! 龙丘棠溪轻轻推开门,问道:“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摇头道:“没,只是忽然有些乏,可能是不胜酒力。”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说不说?” 还不胜酒力,你再不带脑子瞎说试试? 刘景浊讪笑一声,一边穿鞋一边开口说道:“乏是真的,刚才一个恍惚,睡着了,梦见了我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儿。”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我信你个鬼,出去给我放烟花,还有,叫你那具分身早些时候回来,明天吃了早饭咱们就走吧。” 某人讪笑一声,果然呀!连宁婆婆都瞒过去了,就是没能瞒住她。 天魂分身带走了杨老头给的那枚令牌,其实是到了悬停在几百里外的一艘渡船上。 刘景浊最终还是决定去见见杨先的。 走入花都之前,押解姜念钟的那人,曾说过太子会保他们姜氏父子 离开花都之后,在那春漕之畔,刘景浊没搭理那少年太子,杨先也没凑过来自找不痛快,那时刘景浊就对他颇有好感了。 昨夜风雪中,少年人站在裁缝铺外两个时辰,走之前刘景浊送了他一句话,于是少年太子笑着离开。 这是刘景浊去见杨先的理由。 渡船里头,船工以及一众侍卫,耍钱的在耍钱,喝酒的在喝酒。船头甲板,太子杨先单手负后,笑意盈盈。 其实他身边站了个一身白衣的青年人,只不过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而已。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其实他也刚刚到。 “为什么执着于见我?你爹授意的?” 杨先摇摇头,轻声道:“也不是,我就是想看看救下我姑姑的人,顺便对着刘先生做个保证。” 刘景浊好奇问道:“保证什么?” 少年人咧嘴一笑,“往归墟增派渡船,或是日后十大王朝出兵归墟,我可以向刘先生保证,西花王朝决不会比景炀王朝出人出钱少。” 刘景浊一笑,反问道:“你做的了主啊?” 少年人摇摇头,“现在做不到,以后一定做得到。”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笑道:“希望吧。行了,我回了,免得时间久了惹得你你爹娘对你不利。”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已然消失。 少年人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刘先生,虎毒不食子的。” 没有着急返回裁缝铺,天魂分身去了一趟寇大念家里,结果那个从没品的捕头一跃成为从七品县令的家伙居然不在家。 大过年的不在家,能去哪儿? 找寻了一番,刘景浊这才发现他带着一众捕快在巡视街面。 刘景浊一个瞬身落地,笑道:“无妨,今夜烟花虽绚烂,但不会有什么地方走水的。” 寇大念抱拳笑道:“借上仙吉言。” 刘景浊摆了摆手,“别瞎客气了,跟我走两步,说几句话。” 寇大念点了点头,嘱咐几个捕快再去巡视一遍街道,然后就可以回家去。 刘景浊拢着手,轻声道:“开始当官跟官当的久了,肯定是会不一样的,不过你寇大念升迁是没有希望的,撑死了在草头县做一辈子县令。” 中年人汉子咧嘴一笑,“县令不县令的,我无所谓,就是回去当我的捕头,我也还是这样。现在能切切实实管自己的家乡,当一辈子县令,那就能为家乡多做些事情,求之不得。” 刘景浊笑了笑,希望寇大念一辈子都这样。 刘景浊又问道:“照顾那对母子可以,但不能因为可怜她们,就可以让那个孩子认为他爹是对的,没有这样的道理。他以后要是回草头县寻仇,大可以大大方方告诉他杀他爹的人是谁。” 寇大念点了点头,却是忽然问道:“假如没有上仙路过此地,那草头县百姓,是不是还会在一旁太平之下的水深火热之中?” 刘景浊摇摇头,“不会,哪怕刘景浊没有路过草头县,也会有别人路过的。” 顿了顿,他忽然说道:“其实对于一个边陲小县的老百姓来说,捕头已经是顶大的官儿了,县令更是跟老天爷似的。你寇大念哪怕没本事做到让家家户户都富的流油,最起码也要让大家伙儿活的不委屈才是。” 本来想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但想来想去还是没说。 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听的寇大念云里雾里的,等他反应过来时,身边哪儿还有刘景浊身影。 天魂出去逛了一圈儿,顺便拿了一封信。回去裁缝铺后,刘景浊将那封由顾衣珏半月前寄出的信递给了龙丘棠溪。 光是看到前面几件事,龙丘棠溪就觉得一阵头大。 女子抬头看向刘景浊,轻声道:“大事小事乱如麻,看的我脑壳疼。那座闻笛山的打草惊蛇,是故意让你知道簪雪城的暗桩是三座山头儿当中的哪一座吗?又怎么把张五味也算进去了?” 刘景浊摇头道:“不一定就是簪雪城的。” 青年人叹息道:“还是缺一把快刀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不去了 一个年终于是过去了,三道身影外加一只白小喵,也终于离开了草头县。 其实半个月里,宁琼与刘景浊交集不深,压根儿没怎么聊过,所以告别之时,她只是冲着龙丘棠溪与姜柚招手而已。 但宁婆婆回到裁缝铺后,明显是眼眶有些发红。 三十年,对于她来说可能不算什么,漫长岁月的一个零头都算不上。可就是这一转眼,老婆婆目送离开的身影,从刘顾舟与姬荞,成了刘景浊与龙丘棠溪。 老妇人去厨房把锅碗瓢盆洗刷干净,这个地方应该很久都不会再来了。 去百花山庄吗?也挺好的。 初代种花人跟神弦宗祖师都已经香消玉殒,三个好朋友,唯有宁梓在喽! 反正前半生她是从没想过,以后要去帮某个喜欢养花的女子,去照顾她那些个花花草草。 一行三人出了草头县,走了几日而已,龙丘棠溪实在是不愿意走,便祭出一艘核舟来,每天一枚泉儿,砸钱赶路。 姜柚好几次瞧见师娘拿去泉儿往核舟阵眼丢去,她不禁感叹,师娘是有钱啊!她现在可知道,一枚泉儿,怕是得换上两车金子还不止。 神弦宗就在西花王朝西南万里,核舟走走停停,速度不算快,初九才到了那座乐师极多的山头儿附近。 神弦宗就藏在一片深山之中,被大阵笼罩,凡人步入大阵时,会遇到某种鬼打墙。久而久之,附近山民口口相传,神弦宗所在的那方圆百里,便成了凡人不敢轻易踏足的玄妙之地。 其实这才是炼气士宗门的样子,远离喧嚣城市,藏在深山孤云之中。 类似于青椋山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去往神弦宗的路上,龙丘棠溪没忍住传音问道:“杨姑娘要真是沐竹,会不会太巧了些?”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不巧,我都怕日后会有更巧合的。我只是在想,究竟是谁要乱张五味道心?乱了张五味道心,能有什么好处?” 那个舒珂姑娘,自个儿虽然没见过,可是来往信件里也是没少提及。 她为何会与西花王朝这边儿扯上关系? 龙丘棠溪摇摇头,“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又没个确切答案。” 为了不让某些人瞎想,龙丘棠溪便问了句:“万象湖里有个小姑娘,现在应该有四五岁了,是不是黄羊府楚剑云的那个道侣?” 刘景浊一笑,顺着台阶儿下了,答道:“楚府主也是真的艺高人胆大,要是换做一般人,不说别的,只说把妻儿丢出去在人世间受罪这种事,怕是做不出来的。” 做不出来是一方面,敢不敢去做,那就是另外一方面了。 姜柚停下步子,轻声问道:“师傅,是不是就是前面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直往前走,我来敲门。” 走到一处悬崖边,刘景浊微微抱拳,沉声道:“中土刘景浊来访,烦劳开门。” 说完之后却是没什么动静儿。 姜柚好奇问道:“不欢迎我们吗?” 龙丘棠溪微微眯眼,刚要说两句,眼前却是一阵灵气涟漪涌动,一道门户凭空出现。 有个中年人迈步走出,冲着刘景浊抱拳,轻声道:“在下綦暮州,见过三位。方才护山大阵迟钝,怠慢了三位贵客。” 倒是好借口。 刘景浊抱拳回礼,轻声道:“我在离洲碰见了李湖生,答应了他要来神弦宗做客,如今又在年里,顺路来叨扰一番,拜山也拜年。” 刘景浊朝着龙丘棠溪一看,轻声道:“这是龙丘棠溪,神鹿洲人氏。” 又看向姜柚,笑着说道:“这丫头叫姜柚,是我次徒,离洲朱雀王朝人。” 綦暮州一笑,对着龙丘棠溪与姜柚抱拳,轻声道:“三位先随我入内,到了客邸再聊。” 过门之后,姜柚跟白小喵就跟乡下孩子进城了似的, 只因群山之中,高悬一座九层琉璃塔,塔身层层转动,琴音不绝于耳。 琉璃塔北是一座千丈余高的大山,由此看去,山峰东侧有五道飞瀑垂落,如同琴身五弦。 刘景浊笑问道:“这便是琴山了吧?” 綦暮州点点头,笑道:“那便是主山琴山,还有悬浮于半空中的九层琉璃塔,据传说是祖师婆婆的至宝,唯有宗主可以去往塔中,历代宗主,也唯独沐竹宗主曾上第八层。”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高悬半空中的九层琉璃塔,轻声道:“凡踏入拒妖岛者,拿了身份铭牌之后,都要经过拿出桃林。先有奇女子秦弱音,后又陶檀儿,不说别的,神弦宗对得起人世间。” 原本对刘景浊还抱有几分成见,结果听到这番言语之后,綦暮州便没接着带路,而是缓缓停步,轻声问道:“神弦宗主峰五道瀑布之下,有客邸一座,叫做清音别苑。此外宫商角徽羽五峰各有待客小筑,刘山主可以自行挑选,去哪儿都可以。” 刘景浊一笑,自嘲道:“我对于音律一窍不通,弹剑而歌都要被人骂破锣嗓子。所以五峰就算了,若是不麻烦的话,就在清音别苑吧。” 綦暮州笑道:“不麻烦,柳南玻已经传信回来,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招待刘山主,且他已经赶往中土,估计也要在刘山主的山头儿叨扰一番的。” 刘景浊好奇问道:“柳南玻?可是李湖生别称?” 綦暮州点头道:“柳师侄本名李湖生,但知道的不多,宗门对他都是称呼南玻的。” 刘景浊便再没多问,如此取名,自然有其中深意,再是朋友也不能如此打听的。 綦暮州祭出一枚柳叶,几人站立柳叶之上,很快便落在了飞瀑下方。 姜柚又瞪大了眼珠子,心说到底是神仙住的地方啊! 一座别苑,修建的堪比园林啊!在这儿住的日子久了的人,铁定是不吃大蒜了。 老远看来有如琴弦的飞瀑,到地方之后,便是五道壮观至极的大水了。 五道飞瀑垂落之后形成了一片湖泊,清音别苑就在水上,好似五弦琴上一枚骊珠。 别苑并无院墙,湖水以及飞瀑便是天然围墙了。 柳叶落地,綦暮州领着三人去到湖上一小亭,已经摆好了茶台,看样子是先要喝茶了。 綦暮州这才对着龙丘棠溪一笑,轻声道:“不到三十岁的真境,龙丘姑娘真真吓死人了,想必不久之后,九洲天骄排名之先后就要改一改,青鸾洲左春树位居榜首,龙丘姑娘稳坐第二把交椅。” 其实按綦暮州的想法,二十几岁的龙丘棠溪,真境,只论天材,那是左春树拍马不及的。 龙丘棠溪跟别人不太会说话,也不愿说话,只是挤出个善意笑容,轻声道:“那都是没什么用的天骄榜,再如何年轻如何天才,总是没法儿跟合道掰手腕的。” 綦暮州闻言也是一笑,熟捻泡茶,笑着看向姜柚,“真是跟什么人像什么人,十六岁的武道开山河,也吓人呐!想必这位小姑娘,就是邸报上所说,被刘山主掳走当小妾去了的朱雀王朝尚书嫡孙女吧?” 姜柚咧嘴一笑,冷不丁反问一句:“前辈一定不喜欢吃大蒜吧?” 綦暮州一愣,不解道:“与大蒜有什么关系吗?” 姜柚咧嘴一笑,立马儿抖了个包袱,“人家说,高雅的人不吃大蒜唉!” 綦暮州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摇头道:“大蒜我也吃的,也没觉得不高雅了。” 刘景浊瞪了姜柚一眼,没好气道:“又哪儿学来的?” 少女讪笑一声,躲去师娘那边儿,免得挨揍。 小时候听相声听来的一句话而已嘛! 许是觉得无聊,龙丘棠溪左顾右盼一番,发现不远处摆着琴,她咧嘴一笑,询问道:“綦前辈,能动那琴吗?” 綦暮州点点头,笑道:“自然可以,只不过这古琴在这儿上千年了,到现在还没有人能让它发出过声音呢。” 一听这话,龙丘棠溪便再没了兴趣,只摇了摇头,轻声道:“那我就不去了。” 綦暮州笑道:“龙丘姑娘是可以去试试的,无关紧要,反正也发不出声音。” 龙丘棠溪却是一再摇头,反正就是不去。 别人不晓得为什么,刘景浊哪儿有不知道的。龙丘棠溪不是怕奏不出声音丢人,反而是怕万一让那把古琴发出来了声音,让綦暮州难堪。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要是坐不住,就自个儿玩儿去,别走太远。”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当即如获大赦,先后起身,忙不迭往外走去。 当师娘的也没稳重多少,也是,在刘景浊这边,龙丘棠溪大多数时候也还是个孩子。 这一幕瞧得綦暮州笑意不止,他举起茶杯,轻声道:“先前对刘山主多有误解,暮州不喜酒水,以茶代酒,赔罪了。” 刘景浊举起茶杯,笑道:“毕竟名声在哪儿摆着,不怪綦前辈,我也不好专门找个山头儿刊登一份自证清白的邸报,那样就越描越黑了。” 放下杯子,刘景浊询问道:“綦前辈并未将信上内容告诉宗门修士?” 綦暮州点点头,“我只是传信给了柳南玻跟陶檀儿,宗门修士尚且不知,我怕知道的人多了,会有什么变故。” 既然如此,刘景浊便说出来了个大胆推测。 “綦前辈,三十年前,神弦宗这边半点没发现西花京城异像?满天竹海,我猜想那也是沐宗主想要带给神弦宗消息的。” 綦暮州摇摇头,沉声道:“若非刘山主传讯,我压根儿就不知道。” 刘景浊抬起头,欲言又止。 有些话当着李湖生可以说,对綦暮州,不好说出口。毕竟头一次来神弦宗,说出来就有挑拨之嫌了。 其实刘景浊在想,有无可能,当时神弦宗这边,有人故意压下了消息? 綦暮州轻声道:“刘山主在想什么,我猜得到。之所以没有召开议事,是因为我也想到了这点。在确定刘山主青椋山下的那位姑娘身份之前,我不会与别人透露半点消息。” 刘景浊点了点头,想来想去,还是传音说道:“綦前辈,若是能确定,神弦宗也不宜现在就接回杨姑娘的。杨姑娘没有生而知之,若她就是沐竹宗主的转世身,那她就得等到某个契机,自己去想起前生之事。若是太早将她带回神弦宗,可能有害无利。” 綦暮州点了点头,问道:“青椋山重现人间在即,届时神弦宗这边会商议出个法子,由柳南玻来与刘山主洽谈。” 顿了顿,綦暮州笑问道:“刘山主这趟,不止是为了带来个消息吧?” 刘景浊笑了笑,果然啊!境界高的就没有心眼儿少的。 抿了一口茶水,刘景浊笑道:“想必綦前辈已经知道了,我青椋山一座大型渡口即将完工。日后神鹿洲龙丘家、斗寒洲破烂山,以及玉竹洲百花山庄,都在一条商贸路线上。所以刘某此次拜访,也是想要问一问神弦宗这边,有无入伙儿意向。” 綦暮州沉默片刻,然后询问道:“若是入了,对于神弦宗,有什么好处?” 刘景浊笑道:“不止如此,日后离洲那边儿,也会有顶尖山头儿入伙儿,瘦篙洲、青鸾洲、中土,都免不了的有人加入进来。”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开始可能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日后,我保证神弦宗可以躺着挣钱。” 綦暮州轻声道:“需要神弦宗做什么呢?” 某人讪笑道:“神弦宗百年未曾外售乐器,如今外面一把神弦宗所造琵琶,那是炒到了有价无市的境地。若是神弦宗能拿出几样乐器来入伙,那是最好不过了。再者说,够上灵宝品秩的乐器,想必即便是神弦宗也不容易造出吧?更多的是难以卖出去的半灵宝了。不瞒綦前辈,过不了几年,会有某个后起之秀的仙家铺子横空出世,于九洲遍地开花。届时,神弦宗的那些个‘残次品’还怕卖不出去?” 綦暮州一笑,“我看出来了,刘山主这是空手套白狼来了?商贸路线八字都没一撇,所谓遍地开花的铺子,过几年究竟是过几年?” 某人神色尴尬,这的确是有些空手套白狼的意思,可自个儿还没有开口要钱呢! 綦暮州摇头道:“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这种事还是要召开议事再做定夺,等到青椋山开山之际,我们会拿上商议好的结果拜山。” 只不过,这位綦前辈还是抬起头,由衷一句:“刘山主是不是对于有些事过于想当然了?虽说渡口建成,但你要如何拉来船流?各洲过境渡船,可不是非落在刘山主的渡口不可。还有商贸路线之开辟,沿途的渡口、商铺、这可都是问题。”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起码龙丘家的渡船会尽数落在青椋山,破烂山也是。” 綦暮州沉声道:“只是为钱?” 刘景浊也是沉声道:“我得在各洲先找一两家志同道合的山头儿,日后还会有更多人入伙,但他们是到不了我们这个圈子的。说出来,綦前辈可能会觉得我想的太美了,但我的设想,是十年之内,要做成一个遍布九洲的生意大网。”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笑道:“如今归墟那边儿,是人间最高处强令,炼气士数量这才增加不少。可大多数宗门,依旧是能出钱决不出人。我刘景浊要建造一张生意网,让归墟那边所斩杀的妖族筋、骨、皮,妖丹等等,凡是能用的上的东西,都能卖到九洲各处。折换回去拒妖岛的,可以是仙兵、法宝、功法,又或是各种天材地宝。我要让天下修士觉得归墟虽然是个聚宝盆,只要他们有足够战功,就能以这战功去兑换比外界花钱买要打个对折的东西。” 青年人满脸笑意,缓缓起身看向亭外,灌下一大口酒,意气风发。 “我要让人间修士都敢去归墟拼命,都心甘情愿去做那戍边人!” 还有一句话,刘景浊没说出来。 要在天门开前,关上归墟门户,给人间争来至少二十年的喘息之机。 在无战事的二十年里,有拳头的锤炼拳头,有刀剑的研磨刀剑,静待天门开时,天人临凡。 其实就算是没有听到刘景浊心中言语,綦暮州已然震惊到无以复加了。 綦暮州站起来,沉声问道:“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等隐秘大事?” 刘景浊一笑,“秦弱音何等奇女子,她的山门,会差?秦前辈在桃林边缘,可是始终面朝东方的。” 綦暮州苦笑一声,无奈道:“刘山主是真会画饼,不过这个饼子,足以充饥。我会尽力说服祖师堂修士,上刘山主的船。” 中年人与刘景浊并肩而立,呢喃开口:“大丈夫生于如此人间,岂能一生无为?” 刘景浊笑道:“帆海山三任山主战死归墟,其实天底下有多少类似于三位前辈的修士,只是羁绊繁多,实在是难以做到放下身前身后事,就此入归墟。”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天下人,无论男女,都有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在的。只不过年龄越大,羁绊越多,慢慢的就失去初心了。我要做的,是给他们一个理由,让他们做一回英豪!圆一回梦!” 綦暮州离去之后,刘景浊去找龙丘棠溪与姜柚了,俩人也不晓得跑去哪里了,刘景浊多少也有些无奈。一声声答应人家喊的师娘,自个儿却还跟个孩子一样。 不过也是,她也就比姜柚大十岁最多了。 找不到,刘景浊便也没多找,就干脆在湖畔逛了逛。 再次瞧见那个无人能奏响动古琴,刘景浊笑着摇头。 他觉得龙丘棠溪要是去弹,肯定会响的。 有些人的天材,不在于她剑道天赋多高,是她只要愿意,学什么就能会什么。 龙丘棠溪就是这样的人。 没过多久,龙丘棠溪带着姜柚回来,俩人各自捧着一把小石子儿,五颜六色,略微泛出光芒的那种。 只不过,龙丘棠溪好像神色不太对。 姜柚也在给刘景浊使眼色,大概是让师傅赶紧哄一哄师娘。 刘景浊伸手接过龙丘棠溪手里的石子,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龙丘棠溪张了张嘴,跟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低下头,略带哭腔。 可把某人吓坏了,刘景浊赶忙伸手擦了擦龙丘棠溪眼泪,声音温柔:“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龙丘棠溪哽咽道:“对不起,小菜花儿刚刚落在神鹿洲就被人劫走了,温叔叔受了重伤,金身碎裂,我爹去都没有追上。” 刘景浊还没有说话,龙丘棠溪哽咽道:“我爹本体在闭关,以合道分身去追的,都没有追上。” 刘景浊轻轻按住龙丘棠溪,有些心疼,轻声道:“不哭,不是你的错。要不是我着急把她带走,也不会这样的。” 龙丘棠溪低声道:“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我把她弄丢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姜柚看着呢,得有个师娘样子呀,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温落在北岳地界,相当于合道巅峰了,他跟龙丘家主都拦不住的人,谁在也没用。”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折柳山咱们不去了,直接回神鹿洲。” 龙丘棠溪抬起头,“不去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不去了,去了也只是看一眼而已,没有多大用处。咱们先回去吧,落地之后顺路去一趟绿湖山,之后赶去白鹿城,我再去一趟斗寒洲。” 刘景浊一直在给姜柚使眼色,少女赶忙搀着龙丘棠溪,轻声道:“师娘,别哭嘛!” 刘景浊没好气道:“这个劝的,不如不劝!去把你小荷包里的锅碗瓢盆拿出来,今天我露一手,给你们扯面吃。” 好在说龙丘棠溪抹了一把脸,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你放心,我会把她找回来的,相信我。”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当然相信你,不信你信谁?” 瞧着好像是就这么过去了,一顿饭再没提此事。 可入夜之后,就在湖上小亭,有个青年人拿着酒葫芦,怔怔出神。 綦暮州瞬身至此刘景浊都没有发现。 綦暮州轻声道:“连夜走?至于这么着急吗?” 刘景浊这才回过神,看了看綦暮州,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是有些着急,下次来玉竹洲,再与綦前辈喝茶。” 那株梅树,是从前的青椋山,除却刘景浊之外唯还在世的。 她丢了,刘景浊怎么可能不着急。 第二百七十章 再到神鹿洲 砸钱赶路,几万里路程,十几天就能到。 只不过,虽说玉竹洲与离洲相隔不远,不足两百万里路程而已,但要靠核舟渡海,几乎是天方夜谭。 天底下能有几个乘舟渡东海的陈桨? 舟子毕竟是独一份儿,况且他还是个武道中人。而到了一定境界,例如合道以后,只身渡海不难,拖着渡船反倒是个累赘了。只不过,即便是合道境界要渡海,也是极其吃灵气的。 当年姚放牛早已是登楼,可依旧不敢轻易只身渡海,还是去人间最高处抄了个近道来的。 坐上一艘神鹿洲龙丘家的渡船,天字一号自然是免不了的,而且是不用花钱的那种。 姜柚总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有钱是万能的。 师娘只是跟那渡船管事打了一声招呼,说不必再等人,让他们使劲儿砸钱,再把两头海兽放出来拉船,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神鹿洲。 然后姜柚就瞧见了两头数百丈之长的白鱼,各自套着不知几十里长的缆绳,拉着渡船疾驰。 鱼在水里游,船在天上飞。 少女揉了揉了揉脑袋,自言自语道:“我也算是个小小的二世祖了,从不觉得自己穷。但跟师娘一比,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云泥之别。” 白小喵笑着说道:“主人说了,有两条大鱼拉船,再不计代价赶路,两月的路程,起码要缩短一半。” 也就是说,至多二月中旬,就可以到神鹿洲了。 可自打渡船驶出玉竹洲,除了吃饭,姜柚就很少再见得到龙丘棠溪,明明就在一艘船上,可师娘不知在忙些什么。 而且,姜柚发现,自打上了船,师娘整个人气势都变了,很不一样的。 在她看来,师傅如今负责一日三餐,反倒是师娘,忙碌着在外挣钱。 在那船舱最底部,龙丘棠溪每日传信出去以及收信,多达数百封,都是遍布九洲的龙丘家谍子传来的信,她一一答复,亲手写回信,以表明对此事之重视。 小菜花丢在了神鹿洲,她得亲手把小菜话给他找回来。 就这么忙忙碌碌,年就出去了,已经二月。 姜柚瞧着日渐消瘦的师娘,总还是有些心疼。所以今天她推开刘景浊房门,双臂环胸,气势汹汹坐在椅子上,虽然一言不发,但瞧得出她不高兴,很生气。 刘景浊笑问道:“是不是觉得我不去帮忙,看不下去了?” 姜柚这才抬起头,轻声道:“师傅自己知道,为什么还无动于衷?” 刘景浊笑道:“等你什么时候真正有了喜欢的人,你就会明白了。” 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刘景浊怎能不心疼?可她心里觉得愧疚,劝是没有用的,得让她想想办法,做些什么之后再去劝 姜柚嘟囔道:“我以后决不会找像师傅这样的人,人家不高兴,哄哄都不。” 刘景浊只是摇了摇头,没再理会姜柚,低头接着去看灯录。 气的姜柚起身就走了,白小喵则是留在了屋子里。 刘景浊微微一笑,问道:“你不走?” 白小喵抬起头看了看刘景浊,又一个助跑跳到了刘景浊膝盖上,然后说道:“主人,我就是一只猫,懂得少。但我觉得啊,主人不能把跟喜欢的人之间的事情也分的这么清。我以前就听猫老大说过,天底下的女子就没有喜欢讲道理的,主人虽然是为了主母好,但主母未必就得忙起来呀,可能她只是要主人一句安慰的。” 刘景浊一愣,好奇问道:“这船上可是有母猫?你白小喵不得了啊?都快成猫中情圣了?” 白小喵低下脑袋,唉!主人一旦阴阳怪气起来,就得说戳心窝子的话了。 果不其然,刘景浊笑问道:“回去青椋山后我给你保媒,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要不然就跟白小豆的猫搭伙儿过日子?当然了,得先熟悉熟悉,万一人家瞧不上你呢。” 白小喵都不想说人话了,又不敢以人言骂骂咧咧,只好走着猫步,边走边喵呜。 等到白小喵走出船舱,刘景浊这才气笑一句:“我还不如你们吗?” 这天晚饭龙丘棠溪没回来吃,刘景浊便拎着食盒瞬身离开渡船,落在前方一条大鱼背上。 大鱼背部,有个双手环抱膝盖,听海声,观天色的女子。 刘景浊缓步走过去,轻声道:“炒的豆角儿,还有辣椒炒辣椒,外加一个酸辣白菜。” 龙丘棠溪其实不喜欢吃面食,所以刘景浊带来的主食是米饭。 见女子没出声,刘景浊便凑过去,轻声道:“什么都没查到吧?你就没有这个脑子,何必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呢?” 龙丘棠溪猛地转头,板着脸沉声道:“有你这么劝人的吗?” 刘景浊无奈道:“这半个月我没打搅你,也没帮你们,生气?” 龙丘棠溪转过头,冷声道:“我生什么气,看你的灯录去,明年找个寺院把头剃了,好好学佛。” 刘景浊把酒葫芦递过去,苦笑道:“和尚是万万做不得的,别的都好,就是不能娶媳妇了。” 见龙丘棠溪接过了酒葫芦,刘景浊赶忙趁热打铁,轻声道:“要是脑子清醒时的龙丘棠溪,可不会做这么多无用功的事情。我印象中的龙丘棠溪,是出了事情以后便再不纠结为什么出事了,立马去想办法,看如何能补救。现在呢?瞎忙活了半个月,把自个儿累得够呛,什么事都没做成。” 眼下四处无人,龙丘棠溪已经有些泪花闪烁了。 刘景浊可爱哭了,龙丘棠溪何尝不是。 女子抱着双腿,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仰着头,双脚拍打着鱼背,越哭越大声。 刘景浊忍住笑,过去帮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其实我很高兴,偷着乐了好几次了。” 女子更气了,“你还乐?” 刘景浊笑道:“有句话叫关心则乱,龙丘大小姐这不就乱了阵脚?” 说到这里,某人忽然像是被自己的话惊醒,对自己来了一番拷问。。 落地之后要是龙丘家主真来套麻袋,自己绝不会哼出来一声,就该打! 与龙丘棠溪相比,他刘景浊,做的说的,都太少了。 先将这段含糊不清的感情公之于众的,是她。由头至尾都在考虑自己的,是她。自己甚至都没有主动去找过她。 刘景浊有些惭愧,把手伸过去,却被一巴掌拍开。 某人只好厚着脸皮坐去女子身边,轻声道:“这半个月,我在自身那片天地做了一番复盘。就是在我落地西玉竹洲,然后去往西花王朝,破局入局再观居。但看来看去,还是局中人。想要让小菜花真正活过来,最便捷的一条路,就是与百花山庄借去花运。但百花气运只会在百花山庄,所以我当然要把小菜花接来玉竹洲。有人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老zao,在神鹿洲设局了。现在去查,肯定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的。” 龙丘棠溪红着眼睛,“你明知道,还让我劳累半月?” 刘景浊讪笑道:“这不是让你找个由头儿发泄发泄吗?” 龙丘棠溪冷笑道:“要发泄,打你一顿比什么都强!” 刘景浊干脆利落,双手抱头,轻声道:“下手轻点儿,千万别打脸。我虽然是个靠脸吃饭能饿死的,但也要点儿脸的。”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油嘴滑舌,烦人!” 刘景浊这才抬起头,轻声道:“落地之后,不能着急返回白鹿城。咱们悄悄落地绿湖山,再以黄羊府谱牒身份,换上一身道士打扮,以道门仙侣身份,去一趟望山楼。待会儿你就得帮忙传信一封给楚剑云,让他准备两道度牒,像以前一样,我叫刘见秋,你叫丘棠溪。姜柚丫头不能跟着,她跟白小喵在身边,太过容易暴露了,所以得让她与我们俩的符箓替身先到白鹿城。” 龙丘棠溪问道:“然后呢?” 刘景浊下意识拿回酒葫芦,抿了一口酒,有些甜,是嘴甜吧? 他笑着说道:“我想去折柳山,是想确定那骚包家伙是不是折柳山的二世祖,可碰到这档子事,小菜花被劫走了,我就来不及去了。但望山楼跟蓌山得走一趟,我还得见一见余椟呢,一趟之后咱们就北上。” 龙丘棠溪问道:“还要去斗寒洲吗?” 刘景浊轻声道:“还在考虑,我是怕有人就是想让我去斗寒洲,在斗寒洲另有一局。若是去,我肯定会拉上姚放牛一起的,若是不去,我就喊姚放牛一起来,一趟婆娑洲免不了,几个人我是必须得杀的!” 龙丘棠溪轻声道:“姚放牛已经到了倾水山,好像是徐瑶姐又一次闭关破境未果,他借着巡视分宗,带着徐瑶姐散散心。” 又一次破境无果?咒师想要跻身登楼,的确是难啊! 虽说同是炼气士,可咒师卦师之流,那是真正的窃取天之气运的。直到现在,刘景浊还没听说过有除了左衡川外第二个跻身合道的卦师,咒师也是一样,尚无得以跻身合道的。 刘景浊轻声道:“那就去青泥国之后,跟他聊聊再做打算。” 龙丘棠溪打开食盒,瞧见里边儿不是面,这才撇撇嘴,轻声道:“有些人就是故意气人,明明做得到,偏不。” 刘景浊权当没听见,继续说道:“游江国那边可能会是一道暗桩,苏箓同父异母的弟弟,叫做苏崮,就是我在白水洞天遇到的那个家伙。天赋极佳,将来很可能走上一条崭新道路。我猜到他会去中土,结果还真去了。把他娘安置在了金陵,然后登上了青椋山,说要入伙儿。我让他到了游江国,如今化名巢无矩,暂时在万象湖。” 龙丘棠溪转过头,沉声道:“可信?” 刘景浊笑道:“我信他了,他愿不愿意拿起这份信任,由他自己决定。”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小菜花究竟被带去了什么地方,算不到的,日后必定会有人把她带出来以此来要挟我的。我在意的不光是她,还有你。我虽然不想提南宫妙妙,但那遭算计,要是落在你的身上,我……你我如何自处?所以说日后你自身也要注意的。” 龙丘棠溪气笑道:“明媒正娶之前,休想!你要是压不住心里邪火儿,去找刘小北,去找那位南宫道长去呀?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儿。” 刘景浊充耳不闻,转而说道:“想必渡口修建已经到了尾声,我手上现在有一万多泉儿,要打造两座大阵应该绰绰有余了,所以这个软饭我还是得吃,得烦劳龙丘姑娘帮我找个阵师,尽量明年五月前能到青椋山。我要是不去斗寒洲,顶多两年后就能回中土。” 龙丘棠溪冷笑道:“烦劳?” 一顿自找的打,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 不过还真有用,打了刘景浊一顿,龙丘棠溪心情好了很多。 此后半月,刘景浊一头扎进去那方天地之中,分别再十洲之地观想出来一座高楼,以十天干命名,从甲字楼到癸字楼,样式不同,但用处一样。 日后可能要抽时间去亲笔写以个以十洲五岛之地为大世界的故事,然后将某道魂魄丢在自身天地之中,让他游走于自身天地。自己作为写书人,就是处处设局为难自己,若是那道自以为身处于真正人间的分魂一路过关斩将最终破局,那求真我一境便能水到渠成。 若是不能,刘景浊暂且还没有备选的路。 因为压根儿就没有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得自己个儿去摸索。 到时候按照剑灵说的,留一道符箓分身,在迷离滩红树城的茶铺里帮工吧。 姜柚心情可就不太好了,在知道师傅师娘不带着自己玩儿,她就整天不理人。 有一天,刘景浊还在盘坐炼气,姜柚趴在船边栏杆,白小喵就蹲在围栏上。 龙丘棠溪走了过去,就趴在了姜柚身边。 大姑娘转头看向小姑娘,问道:“还生气呢?” 姜柚撇撇嘴,师傅师娘自个儿去玩儿,不带我,我还不能生气吗? 龙丘棠溪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姜柚,轻声道:“你爹娘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姜柚点点头,“当然记得,一辈子都忘不掉。” 龙丘棠溪便说道:“我也是啊!我娘的样子,我也绝不会忘记。可你师傅,连真正的亲爹亲娘都没有见过。” 龙丘棠溪看向远处,轻声道:“你师傅他呀,小时候知道了爹娘不是亲的,就总是觉得寄人篱下。十一二岁就硬跑去军中,从斥候做起,没仗着皇子身份,一步步硬是爬到了五品将军了。可是杀人太多,他心里过不去,便离开军中,去往现在的青椋山。在山里,他学拳学剑,还有个极其照顾他的师傅。可没过几年,青椋山被人围攻,山上修士死绝了,旧青椋山,就剩下了你师傅跟一株梅树,也就是小菜花。现在小菜花被人劫走了,他很伤心的。” 姜柚知道师傅有灭门之仇未报,可还是头一次知道的这么详细,白小喵也是。 龙丘棠溪又说道:“还有白小豆,就是你师姐,你们去过的那个小洞天里的人。你师傅很护着她,跟你不一样,白小豆可没真正挨过你师傅一手指头。” 顿了顿,龙丘棠溪问道:“你知道白小豆为什么不吃肉吗?” 姜柚摇了摇头,等着师娘继续说。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因为某些原因,白小豆的家乡,天灾人祸,人活不下去。往南逃去的路上,才四五岁的小丫头要饿死了,当娘的也染了重病,活不了多久的那种。你师姐的娘,为了让孩子活着,割了自己的肉去给孩子吃。削完了胳膊上的肉就削腿上的肉。倒是养活了她,可自己终究是没撑住。要是你,吃了自己娘亲的肉才能活下来,你还会再吃肉吗?” 姜柚目光呆滞,大荒之年,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事情,她真是只在书上见过的。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傅每次提起那个自己尚未谋面的师姐,总是一幅宠溺神色了。 少女忍住眼泪,低声道:“我以后也不吃肉了,我肯定会对师姐好的。” 龙丘棠溪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在好客山庄那次,白狐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你师傅要拿他的命,换你的命。所以啊,说实话,要不是他心里愧疚,别说你了,连我他都不愿意带。所有危险的事情,他总是不愿意让他很在意的人掺合进去的。” 其实龙丘棠溪哪儿能不晓得,自己来之前,这丫头是很喜欢往他身上凑的。每次露宿荒野,她反正想尽法子也要把脑袋枕在刘景浊腿上。要是有个住处,她就天天变着法找借口钻刘景浊被窝,占了床睡。 后来找了个一劳永逸的借口,怕黑嘛! 龙丘棠溪也知道,姜柚没有一点儿歪门邪道的心思,她只是怕而已。怕好不容易有了个很好很好的师傅,但忽然有一天,一觉睡醒,师傅没了。 所以珠官城那次,姜柚才哭的那么惨。 姜柚忽然问道:“师娘为什么这么喜欢师傅?” 龙丘棠溪一笑,拍了拍围栏,压低声音说道:“告诉你们,可得保密啊!” 他把我捧在手心两百年,我守着一个活死人一百年,我怎能不喜欢? 很多人说他刘景浊配不上我龙丘棠溪,你们说了算吗?你们知道什么? 长得差?在我眼里,他比谁不差! 双剑在手,以半步开天门硬扛大罗金仙,那是为我护道! 我龙丘棠溪十四岁认识他,之后三百年里,直到现在,眼里从没放进去过第二个男子! 要说心里话,他斩了红绳,斩了又如何?我龙丘棠溪有那个自信的,他绝不会喜欢别人。秋官刘小北也好,女冠南宫妙妙也罢,你们过过眼瘾就行了,别的,呵呵,想都别想。 之后几天,刘景浊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这死丫头不晓得又搭错哪根筋了,看你师傅什么眼神儿?三天不打就要掀我屋顶子了?那给你点颜色,你不要给我染个大红? 挨了一记脑瓜蹦儿后,果然管用了很多。 结果刘景浊又发现,就连白小喵都对自己颇有怨言。 他就纳了闷儿了,你们一个个的,我没管饭怎么着?砸你家锅了啊?这么苦大仇深的。 他哪儿知道,听龙丘棠溪讲完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之后,她俩已然是两个小叛徒了。自此以后,已经与龙丘棠溪站在一个阵营,是龙丘棠溪的人了。 白小喵其实事先有些犹豫,要不要做这个“叛徒”,结果好几次想要开口,却发现,只要跟龙丘棠溪说过的故事有关,他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提起来就忘的那种。 二月十九这天,渡船路过灵犀江上游,姜柚想要把山水桥还给师傅的,但师傅没要。 刘景浊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龙丘洒洒会在半路接你,到了白鹿城后,先去帮我在龙丘阔前辈坟前敬香。最重要的是别惹事儿,有人要是欺负你,你铁定打不过的,那就把人记着,等我到了白鹿城,给你报仇。”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她喊我师娘,在神鹿洲谁敢欺负她?” 两人目送渡船缓缓离去,各自遮掩身形,落地之处距离绿湖山已经不远了。 渡船速度不快,因为还要等两道符箓替身走出绿湖山,再次上船。 龙丘棠溪轻声道:“一个挤破脑袋才够的上二流势力的山头儿,非要来特意看一眼?” 这座绿湖山,远远看去,就像是翡翠湖中,几座竹笋一般的山头儿。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其实挺不喜欢试探什么的,因为往往利字当头,许多事禁不起试探。” 龙丘棠溪问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摇摇头,“到了就知道了。” 御剑前去,没多久就是那座绿湖山了。 落在湖中山岛,立刻有绿衣女修现身。 “二位道友,不知是哪里来的朋友?找谁?”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中土刘景浊,找林沁。” 龙丘棠溪抬眼看去,淡然道:“白鹿城龙丘棠溪。” 那女子大惊失色,赶忙落地,恭恭敬敬行礼,声音都有些颤抖。 “见过大小姐,方才多有怠慢,小女子知错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在神鹿洲,只要是本土修士,任你境界再高本事再大,见了龙丘棠溪,还是得乖乖喊一声大小姐。 第二百七十一章 路漫漫 大道徐行(一) 翠湖行舟,水极清,可偏偏泛着一层绿意。 水绿则深,水黑则渊,这片平静湖泊,怕是几十丈之深是有的。 领着二人去往湖山的女子,因为有龙丘棠溪在身后,多少是有些紧张的。 就如同凡俗王朝里某处边陲小县的殷实人家,忽然有一天来了个人敲开家门,那人自称当朝太子。 刘景浊瞧出来女子有些不自在,便出声询问道:“迷离滩了然谷一别,少说也六年多过去了,当年黄羊府与绿湖山,最终是个什么结果?” 女子闻言,略微发愣,好奇问道:“刘先生不会就是当年搭救林沁的那个刘先生吧?” 刘景浊也是愣了愣,该不会是直到现在,绿衣湖修士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吧?这……怪不得。 刘景浊无奈道:“我当年没告诉她我真名实姓吗?” 前方女子赶忙回过头,这次是真心实意施礼,“我实在是……我这眼睛用不得了,方才还那副模样,我给恩公赔罪。” 刘景浊笑着摆手,轻声道:“刘景浊名声在那儿放着,你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到地方前,先说说后来楚剑云后来怎么办了?” 女子一笑,轻声道:“楚府主带着楚螈来了一趟,当面赔罪了。楚螈都被打烂了金丹废除修为了,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权当这事儿过去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再没多问。 为什么林沁要嫁给楚螈才能给绿湖山免除一场灾祸,绿湖山又是为什么被已经炼虚的楚剑云如此看重,这些都是人家自身秘密,不好多问。 不过那女子又笑着说道:“林沁师姐如今已经结成了金丹,我方才已经传讯过去,想必已经在湖山等着了。” 中心那座山唤作湖山,绿湖之中一座山嘛! 刘景浊忍不住想起那句“湖山信是东南美”了,虽说绿湖山与那处地方千万里之遥,可看这一片碧绿湖泊,想必皓月当空时,也是一江明月碧琉璃了。 刘景浊小时候气跑袁夫子之后,就曾在刘小北家中顺来一本词集,是苏子词。 所以对于诗仙诗,某人其实不那么崇尚,反倒是苏子词,他八九岁时就琅琅上口。只不过年幼之时,心思单纯,哪能体会其中深意。长大后却又不愿想的太深,因为只字面就很美了。 龙丘棠溪冷不丁开口:“按照绿湖山递给白鹿城的名册,如今绿湖山有一位真境,五位神游?” 绿湖山山主破入真境,并不久。 大小姐开口,前方女子赶忙恭敬答复:“的确如此,绿湖山递给白鹿城的名册,金丹之上皆在列,不敢疏漏一人。” 龙丘棠溪只是一笑,白鹿城终究不是神鹿王朝京城了,龙丘家也没强制这些个山头儿上报名册,到底有无疏漏,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现如今自愿上报名册的山头儿,只有七成不到。如蓌山、玥谷之流,自然是不会主动上报的。 这趟返回白鹿城,龙丘棠溪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蓌山与玥谷,把名册报来。 我不是脑子不好,我只是不愿意动脑子。既然你们跟我玩儿阴的,那我偏要明着跟你们玩儿。 龙丘棠溪淡淡一笑,开口道:“还是得努力些,没有炼虚坐镇的二流势力,终究是短人家一板。” 挤破头才凑活有了个二流势力的名头儿,可在二流势力里边儿,绿湖山撑死了就是个垫底的。 前方女子只得点头答应,其实这事儿她管不管得到先不说,就说破境炼虚,那是努努力就能做到的吗?天底下可就一个龙丘棠溪,二十几岁的神游境界。 女子哪里知道,她们的大小姐,已经迈入求真我一境了。 小舟靠岸之时,已经等了一排人,一个真境,五个神游,到齐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这就是龙丘棠溪的排面啊! 她只要光明正大自报家门,在神鹿洲的地面上,就该是如此。 等刘景浊与龙丘棠溪下船,那一排人尽数抱拳,恭恭敬敬喊了声大小姐。 龙丘棠溪只是转过头看向刘景浊,轻声道:“他非要来瞧瞧的,我陪他而已,没别的事儿,所以不必如此。” 刘景浊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最后面的林沁,便冲着那个没多大变化的女子微微一笑。不过林沁身边还站着个眼神纯净的姑娘,想必那就是白小豆所说的,林沁心中住着的那个人了吧? 林沁往前凑了几步,走到那个真境修士身后,轻声道:“这就是当年在迷离滩救下我,以金丹境界与个神游修士打的难解难分的刘先生。” 居中的真境老妇人自然是绿湖山主,左右两边略微年轻些的神游修士,估计就是衡律堂掌律与钱谷司库了。 老妇人听见林沁言语,立马又对刘景浊一礼,轻声道:“若非先生当年仗义出剑,恐怕我绿湖山早已不存人世间了。这才几年,没想到刘先生已经踏入神游境界。” 刘景浊抱拳回礼,“运气好而已,当年也不是仗义出剑,是那时候的黄羊府,实在是太过于不堪入目了。” 客套话,谁不会说? 是真话,因为刘景浊觉得林沁心思太重,自以为是的算计太多,最早他都不想插手的。 哪怕是救下了林沁,刘景浊还是不愿意跟她多说什么。要不是后来白小豆一句话,刘景浊是不会说后来那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的。 这么多人在这儿,说到底是冲着龙丘棠溪来的。可龙丘棠溪又是个不愿跟人多打交道的,于是她走刘景浊身边,轻声说道:“都散了吧,让林姑娘带着我们逛逛,渡船还在等我们,留不了多久的。” 龙丘棠溪都这么说了,老妇人便冲着林沁叮嘱了几句,随后说道:“那二位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我这就去准备,起码也得吃一口再走嘛!” 刘景浊点了点头,抱拳道:“我先与林姑娘问些事情,晚些时候再找劳山主喝酒。” 老妇人点了点头,又叮嘱了林沁几句,说绿湖山值得一逛的地方都要去看看,大小姐与刘先生怕是来一次之后,再不轻易到此了。 林沁点了点头,然后冲着眼神纯净的女子一笑,之后就走去龙丘棠溪与刘景浊这边。 她与旁人不一样,是先对着刘景浊施礼的。 等到林沁领着龙丘棠溪跟刘景浊离开,绿湖山这几位,便直去山巅议事堂,有些事情,还是得召来议事才能决定的。 沿着山下湖边行走,林沁笑着说道:“刘先生特意来这儿,大小姐还一起来了,林沁受宠若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问道:“现在是聪明了些还是傻了些?” 林沁答道:“傻了些,所以算起来应该是聪明了。” 龙丘棠溪转过头看了看一旁女子,对她来说,林沁长得也就那样,并无出彩之处。 不过这番话倒是不错,会学着变傻的人,往往越傻就是越聪明。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我来绿湖山一趟,其实是来挖墙角的。我家山头渡口建成在即,白鹿城那边帮忙修建的渡船也快完工了,但我现在缺个渡船管事,不晓得你愿不愿意去?当然不会是明着挖墙角,待会儿我还是会去与劳夫人商量商量,借你去青椋山。” 一旁同是绿衣却身背青伞的女子翻了个白眼,她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这家伙为什么要来一趟绿湖山。除了用个障眼法外,还憋着挖人去青椋山啊? 也是,他刘景浊肯定是没脸找龙丘家要人的。渡口是龙丘家出钱修建的,渡船也是,他再找龙丘家要人?没那么厚的脸皮。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问道:“你身边站的那个姑娘,是你妹妹?就是你所说的,你要是不嫁给楚螈,你妹妹就要嫁给他?” 林沁往往叹息,轻声道:“是,不过并不是亲妹妹,但胜似亲妹妹。” 刘景浊也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要不是楚螈派人护送你回来,这座绿湖山,给不了你好果子吃吧?” 若非楚剑云破境出关,就那对母子的做派,多半是要兴师动众问责绿湖山的。这事情,毕竟是林沁一手挑起来的。 林沁一脸谨慎望向刘景浊,龙丘棠溪淡淡插嘴一句:“放心,你们之间的说话,绿湖山无人听得见。” 不说有没有本事了,我在这里,你们敢来偷听? 林沁苦笑一声,这才放心开口:“我当年想的是,让刘先生打杀了楚螈,嫁祸于刘先生,这样一来,哪怕黄羊府问责,也只需要死我一个。” 结果呢,看似皆大欢喜,可她毕竟是违抗了师门之令的。 龙丘棠溪好奇问道:“所以,能说吗?” 林沁点点头,“当然可以,别人不行,在刘先生跟大小姐这里,没什么不能说的。” 略微一顿,林沁接着说道:“我之所以被掌律收为名义上的亲传,又花了大代价让我结丹,其实就一个原因,让我假装是后知后觉喜欢上了楚螈,再想法子去楚螈那边,去找寻尚且在吃苦的楚螈,让他喜欢上我,嫁给他。” 龙丘棠溪不解道:“为什么一定是那个楚螈呢?” 林沁摇了摇头,苦笑道:“这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我不去,我妹妹就得吃苦。” 龙丘棠溪霉头一皱,沉声道:“她劳荨究竟是绿湖山的山主,还是一个老-鸨子?怎的推着自家山头儿的姑娘外嫁呢?” 刘景浊轻声问道:“你答应了?” 林沁一笑,点头道:“我能如何,只要楚府主那边儿点了头,我怕是不得不去。”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楚府主已经来了,点不点头的,我与他说。你就说愿不愿意去青椋山吧,要是愿意,这都不算事儿,你那妹妹也一并带走。” 林沁转过头,重重抱拳,沉声道:“若是能离开这个没有人情味儿的地方,求之不得。” 话锋一转,林沁苦笑一声,摇头道:“只是,夫人怕是不愿意放灵星离开的,她是天生极阴之体,我推测是绿湖山留着与某个大人物联姻,去给人做炉鼎破境之用的。” “极阴之体?”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一同发问。 林沁点点头,“对,天生极阴之体,取她阴元可以相助破境的。” 刘景浊冷笑一声,“这都是什么歪门邪道?” 如今天下所谓魔道,就是不走正路而已,如此行事,不是魔道又是什么? 有个中年道士瞬身落地,落地之后,对着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分别抱拳,笑着说道:“是有些歪门邪道,不过头我肯定不会点的。” 刘景浊笑着抱拳回礼,问道:“自个儿来的?” 中年道士自然是黄羊府主楚剑云,他摇摇头,轻声道:“带了两个黄羊府修士,在外面等着,没让进来。” 明白了,两个黄羊府修士,一个叫刘见秋,另一个叫丘棠溪。 与此同时,湖山之巅那处议事堂,山主劳荨瞬身离开,再落地时已经在了刘景浊所在之地。 劳荨略微佝偻身子,笑着施礼,“楚府主怎的也来了?” 楚剑云抱拳回礼,轻声道:“刘山主来了,我就在不远处带着弟子游历,顺便来见见。” 言下之意,我楚剑云可不是冲着你绿衣湖来的,所以千万不要多想。 劳荨略有些尴尬,只好问道:“楚府主与刘先生,关系很好?” 事实上,老妇人心说你俩差几百岁,关系能好了? 哪承想楚剑云笑着说了句:“就是刘山主年纪太小,否则我一定要让楚螈拜他做干爹的。” 刘景浊嘴角抽搐,连忙摆手,“打住!你那好儿子,我可不敢要。” 这么一看,劳荨心说俩人是真的关系不错了。 林沁不敢插话,龙丘棠溪更是不喜欢这种场面,所以龙丘棠溪索性开口道:“林沁,你带我去你们住处,跟灵星一起早些收拾东西,等楚府主走的时候,一起离开,先行去往白鹿城,熟悉一下渡船。” 劳荨转头看向龙丘棠溪,都不敢语气不好,只得挤出个笑脸,问道:“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龙丘棠溪淡然开口:“我跟她很投缘,正好中土那座渡口快要完工了,所以我想让林沁跟灵星去负责一艘渡船,怎的?不行吗?” 劳荨笑着摇头,轻声道:“能得大小姐青睐,那是她们的福分,我怎会不高兴。” 龙丘棠溪点点头,“没有不高兴就好。” 话说完就喊上林沁,去往另外一座山头儿。 弯弯曲曲绕来绕去的,有什么好绕的?干脆利落,我要带走林沁,你敢拦? 刘景浊权当没听见,也故意没怎么理会劳荨,只取出一壶酒递给楚剑云,同时拿出一把大弓。 “这次要多谢你,日后再入归墟,咱俩一起去海上杀妖。弓嘛!物归原主了。” 这张弓,是当年在迷离滩,楚剑云的赔礼。 楚剑云也不客气,收起大弓,提起酒葫芦抿了一口,两人就这么若无其事的继续迈步朝前。 后方劳荨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啊! 什么叫仗势欺人?这就是了。 这两人,都是故意不去理会劳荨的。老妇人待着也是无趣,便说夜里准备了好酒,这会儿还有些繁杂事务处理,就先走了。 两人也没理她,老妇人只得挤出个笑脸,瞬身离去。 返回议事大殿,这位瞧着至少六十往上的老妇人,脸色那叫一个难看,阴沉到都要出水了。 她一拍桌子,冷声道:“欺人太甚!林沁也是个吃里扒外的!” 山脚湖泊,两人走到湖边,并肩站立。火山文学 刘景浊笑问道:“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楚剑云摇摇头,“我忍她很久了,道士可不是没脾气。” 往游江国那边儿派人,居然想把手伸去万象湖,当我黄羊府都是瞎子吗? 刘景浊没细问,只是说道:“绿湖山门风如何我不知道,但从当年的林沁行事,就可见一斑了。我本想拉绿湖山一把,看来现在用不着了。” 楚剑云喝了一口酒,开门见山道:“说实话,天底下能一封信就让我横跨一洲来见的人,不多。你有事直说,我楚剑云跟刘景浊,还不能算是朋友吗?” 刘景浊笑了笑,那就开门见山。 刘景浊先问道:“黄羊府那边,如今门风整治到什么程度了?如今有几人去了归墟?” 楚剑云一笑,“与你打了一场的神游修士先去了,我再过些年,看看万象湖能否让她找到初心,若是成了,我便以炼虚境界再入归墟。” 那就门风还算不错了。 刘景浊点点头,说正事儿了,所以是以心声传音的。 “神鹿洲这边,龙丘家会暗中帮忙,我要开辟一道商贸路线,黄羊府也得参与进来。所以在这里,我得请楚府主两年后去一趟中土,我青椋山开山之后,会与诸位商量具体如何操作。” 大致将心中所想说了说,对于楚剑云,刘景浊没隐瞒什么,能说的都说了。 去过归墟戍边的,他刘景浊愿意相信。 听完刘景浊一番豪言壮语,楚剑云便帮着指明一些不足之处。 例如日后即便刘景浊真组建了一座类似于从前清溪阁的势力,与鱼雁楼一般九洲开花,明明是出力不挣钱,但在天下人看来,你刘景浊手握如此巨大的聚宝盆,谁相信你不会在其中捞几手? 再者说,归墟那边数千年来,一直是消息不外传,战场上获得的东西,都是只供内耗,以物换钱而已。等你刘景浊一到归墟就要大刀阔斧去变革,推翻一个几千年来的无字规矩,难度可想之大。 还有,你怎么能确保,有钱就能买来天材地宝呢?你青椋山提供了一条挣钱路子,得让那些个唯利是图的挣到了钱,人家才愿意花费重金去收购供修士修炼的天材地宝。且不说别的,就只说第一桶金,你刘景浊要砸进去多少钱是个够? 这才是听完刘景浊宏大设想之后,提出来的几个肉眼就能得见的看法而已。其中究竟还有多少细枝末节需要去推敲。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微笑道:“所以我预备了半月时间,与诸位商量这些事儿。”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挣不挣钱的,我刘景浊在前面拼命,谁嘴多嘴长,我又不是手中无剑。有钱要是还买不起买不来东西,天下九洲,总有返乡的戍边人,他们肯定愿意与那些个囤货抬价的山头儿好好讲道理。再就是既成的那个规矩,推翻确实不容易,也确实对那些个祖祖辈辈都在拒妖岛的戍边人不公平。所以啊,等我到了归墟,就得一个个去拜码头,要么同境界打一场,要么高我一境与我打一场,我要是输了,再不提就是。” 楚剑云看向刘景浊,微笑道:“你四十岁前,有把握跻身真境?” 六年破两境,算你刘景浊天赋异禀。可天底下的炼气士都一样,真境这道坎儿,始终是拦路虎。 炼气士登楼之前的几道大坎儿,筑黄庭、结金丹、求真我。前两道,只要天赋不是太差,运气不是太坏,用岁数熬就行了。求真我一境,那可不是运气好就能破的。 天底下可没那么多龙丘棠溪。 刘景浊狂灌一口酒,看向楚剑云时,丝毫不收敛一身战意。 楚剑云微微一笑,一个瞬身落在碧绿湖面,做了个请的手势。 中年道士满脸笑意,“想轻伤,还是重伤?” 刘景浊迈步走上湖面,微笑道:“楚府主千万不要留手,我有独木舟在手,比较欺负人。” 那座议事堂,劳荨微微眯眼,怎么还打起来了? 一旁的钱谷司库询问道:“山主,需不需要拉架?” 劳荨气笑道:“你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大小姐都没去拉架,你急什么?” 可没过多久,一座议事大殿,是个人都变得极其沉默。 劳荨面沉似水,咬着后槽牙开口:“人家这是告诉咱们,要灭一座绿湖山,随随便便一人即可!” 其实老妇人心中惊骇不必旁人少半分,只是她是山主,她要是乱了,下面那些个,谁还稳的住? 果然与刘景浊所料一般,皓月当空,一湖明月碧琉璃。 两道身影各自躺在水面,楚剑云无奈道:“一个神游而已,再如何妖孽,也得有个限度啊?” 刘景浊气笑道:“我是真尽全力了,你怎么不说你放了几条灵犀江的水?” 楚剑云一笑,不放水能行么?要是不留点儿压箱底的本事,今天就是打生打死了。 顿了顿,中年人道士缓缓起身,沉声道:“刘景浊,贼船我上了,但你得告诉我,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刘景浊想了想,轻声道:“是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又或是第一次去往归墟之时?不知道,忘了。” 中年道士笑了笑,伸手去拉刘景浊。 “道友,路漫漫,大道徐行。” 第二百七十二章 路漫漫 大道徐行(二) 两人一架从白天打到夜里,湖山那座议事堂里,看热闹的也就看到了夜里。此刻那二人正在登山,还来得及说几句话,所以劳荨低头看向下方,询问道:“大小姐开了口,林沁跟灵星是非走不可,你们可有什么对策?” 左侧首位的神游修士无奈摇头,苦笑道:“黄羊府,刘景浊,龙丘家,哪个是我们得罪的起的?不说他们二人打架时楚剑云有无留手,就凭方才那几手剑术,咱们五个神游外加夫人一尊真境,咱们怕是也很难做的干净利落。” 虽说楚剑云压了一境,可也是以真境巅峰对战刘景浊的。 老妇人眉头一皱,冷声道:“住嘴!再瞎说就滚出去!” 知道惹不起,你还在这里过嘴瘾? 有些事情出力不讨好,可不是因为人家不给你好处,是你自找不痛快。 劳荨看向右侧首位的妇人,询问道:“钱谷这边是什么看法?” 此刻落座的,都是绿衣,也都是女子。绿湖山本就是男的很少的山头儿。 那位钱谷司库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微笑道:“非干不可的活计,笑呵呵得干,埋怨还得干,但两种结果是截然不同的。反正大小姐开口了,那俩丫头是非走不可,咱们何不高高兴兴敲锣打鼓的去送?在神鹿洲,谁家大腿比龙丘家粗?再说那刘景浊,虽然被削了椋王头衔儿,可人家能跟楚剑云平等相交,咱们顺水推舟送个人情,不也给黄羊府那边儿留了个好印象?” 到底是管钱的,生意人。遇事不着急先与人摘干净关系,反而是试着傍上去。 对坐妇人沉声道:“说句难听的,灵星那丫头,早在十年前可就被咱们卖出去了,价格可不低,钱也花的干干净净了。那位老前辈惹不起白鹿城,还灭不了咱们绿湖山?” 劳荨一皱眉,“你闭嘴!钱谷这边接着说。” 正在喝茶的妇人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人是他们非要带走的,咱们去书一封说明缘由即可。再说待会儿饭桌上,咱们还是得讲价啊!壁如将两人租借出去,租金是多少,要多久才能把人还回来。我们若是有急事,可否把人紧急召回等等。条件多提,列出来十几条,再不要脸也最多砍个对半嘛!留下的半数条件里,还有砍价余地,壁如我们可以拿我们想要的条件,一换二或是一换三都行,再去商量置换嘛!” 劳荨眼前一亮,这,好办法啊!一人两卖,等人走了立马修书一封寄给那位老前辈,反正神鹿洲是龙丘家的地盘儿,人家非抢人,我们也没法子啊! 劳荨缓缓起身,开口道:“今日议事到此为止,若有半个字外传,就别怪我老婆子不讲情面了。让明月坊准备好酒好菜,待会儿吴司库随我待客,记得把明月坊的统统撤走,留下几个传菜的即可,得包严实些,不能像以前那般打扮。” 那本就是龙丘家的姑爷,再说大小姐还在呢,有些小动作用不到的。 登山路上,刘景浊撤回清池,咋舌不已,传音问道:“她们口中那老前辈是谁知道吗?” 楚剑云淡然道:“趴墙根儿可不像是正人君子。” 刘景浊转过头,诧异道:“你不是道士么?怎的还做起君子了?要做君子,不听多好?” 说不过便不说了,答问就是了。 楚剑云轻声道:“不知道,也懒得知道。我看中绿湖山,是因为这湖泊底下有东西,应该是一盏琉璃灯。应该是传说之中自带一方小天地的上古至宝。等至宝出世,我要将其收入囊中的。” 刘景浊显然对这个没兴趣,他自个儿就有一方天地,要那至宝作甚? 眼瞅着快要到龙丘棠溪所在之地,楚剑云还是没忍住问道:“留了几分力?” 若说他刘景浊没有留手,打死楚剑云也不信。 刘景浊笑道:“咱们都没祭出法天相地,互相皆有留力气,所以抵消了。” 上次在花都城外,刘景浊算是试出来自己底线在何处了。 若是使出浑身解数,本体与天地二魂皆是祭出法天相地,三尊神游再加上各种大阵,打死一尊类似于高图生这样的真境,问题不大,但要速战速决,一旦被耗住,那就必败。若是对阵炼虚,再稀烂的炼虚境界那也是炼虚。就说打簪雪城那个炼虚,费了多大劲?所以他刘景浊碰上炼虚修士,自保无虞,老早跑路就是了,若是厮杀则必死。 这还是他刘景浊要手持两把仙剑,同时祭出三把飞剑,再以各种阵法符箓加持之下。若是不用独木舟与山水桥,打个真境都费劲。 当然了,妖修鬼修除外。 楚剑云传音问道:“你进的众妙之门?” 刘景浊摇摇头,“哪个门都没进,又哪个门都进了。” 说的含糊,但真相就是如此。 楚剑云便再没细问,再如何是朋友,有些问题也得点到为止。 没走几步便到了上方小亭,龙丘棠溪与林沁,还有个眼神纯净的姑娘等在亭中。 绿湖山修士皆是绿衣,龙丘棠溪便换上了一身水蓝色衣裳,背着青伞。 林沁拉了一把灵星,轻声道:“这就是刘先生,快行礼。” 女子手忙脚乱施礼,都不敢抬头看刘景浊。 楚剑云传音说道:“灵星姑娘天生极阴之体,泥丸宫有一团浊气,所以瞧着有些……老实。” 刘景浊瞬间明了,便开口道:“无需多礼,不想说话可以不说的,没事儿。” 灵星如获大赦,干脆再不开口。 她最怕跟人打交道,最怕跟人说话了。要不是姐姐非拉着自己来,她都不想出门。 林沁有些尴尬,只得苦笑道:“她有些胆小怕生,不爱说话。”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我也一样啊!胆子很小,不爱跟人打交道,见着生人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刘景浊管住了眼珠子,没让它朝上翻去。 林沁又说道:“掌律师傅说劳夫人跟吴钱谷已经在明月坊备好了酒菜,让我带着几位去坐坐。” 龙丘棠溪摇摇头,“我不去。” 刘景浊笑盈盈看向楚剑云,中年道士也摇摇头,笑道:“我也怕生。” 某人咧嘴一笑,“这不巧了嘛?” 笑了笑,刘景浊询问道:“东西收拾好了吗?” 林沁点头道:“好了,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刘景浊又问楚剑云,“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道士摇头,“并不觉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抬手擦了擦嘴角,笑道:“渡船还在等,那我先走?” 楚剑云点点头,“可以,我那两个弟子正好要南下游历,可以与你们一起出绿湖山。”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带着两个女子,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绿湖山。 抬价又打折?很高明啊?你看我理你不? 那处明月坊,劳荨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连那个觉得与谁都能做生意的吴钱谷都皱起了霉头。 欺人太甚了!带走我绿湖山的人,招呼都不打一声? 楚剑云瞬身落地,也不见外,看了看桌上吃食,笑道:“很丰盛嘛?可惜了,刘山主跟大小姐着急赶路,这菜得我自个儿吃了。” 劳荨挤出个笑脸,轻声道:“白鹿城毕竟事务繁多,相比大小姐,我这小小绿湖山就清闲多了。” 楚剑云夹了一筷子菜,红烧湖中鲤鱼,滋味不错。 吴钱谷看了看劳荨脸色,便一幅气不过的模样,沉声道:“大小姐再忙,带走我绿湖山的人,也不至于连个招呼都不打吧?哪怕不来明月坊,招呼一声,我们去找大小姐不就好了,我们可闲。” 楚剑云放下筷子,微微一笑,瞬间变脸。 “闲吗?都有空千里迢迢去往万象湖,怕是很忙吧?” 劳荨闻言,当即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结果楚剑云脸色又是一变,笑盈盈说道:“一直想当面致谢,绿湖山为了我那好儿子,可是没少劳心费力。楚螈要是能多长几斤肉,全是绿湖山的功劳啊!” 劳荨已经起身,面色凝重,颤颤巍巍开口:“楚府主,能否容我解释?” 楚剑云拿起筷子,微笑道:“可以开始编了,但你劳荨口才差点儿,不如让这位很会做生意,一人都能两卖的吴司库来说?” 此话一出,她俩哪儿还不知道,先前议事怕是被人尽数听去了。 走出绿湖山,林沁问道:“就这么走了,都不打招呼,好吗?”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估计楚剑云这会儿在打招呼呢,是不是?” 刘景浊笑着点头,传音林沁:“晚些时候楚府主会带着你们去往那艘渡船,到时候你们跟我徒弟一起去白鹿城。等龙丘家派人送渡船时,你们先行去往中土,我晚些日子才能回去。” 灵星每走几步就要回头一看,龙丘棠溪看在眼里,也不晓得为什么,居然有些羡慕灵星。 脑子里装下的事情少,人就会很快乐啊! 刘景浊笑着看向灵星,询问道:“舍不得?” 灵星依旧不敢抬头,只是压低了声音,怯生生开口:“我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了。” 刘景浊笑道:“没事儿,以后会回来的,就当是帮我个忙,先帮我管着一艘渡船如何?” 呆头呆脑但眼神纯净的女子怯生生点头。 事实上走出绿湖山时,与林沁灵星一起的两人,就已经换做两道符箓了。 与此同时,一对年轻褪去道袍换上寻常衣裳,朝南方去。 龙丘棠溪总有些不适应,这么些年一直背剑,忽然不背剑了,不习惯。 山水路上,换上一副清秀面容的龙丘棠溪,撇嘴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又在布局什么?” 刘景浊轻声问道:“谁害了彩蝶,有眉目吗?” 龙丘棠溪一怔,缓缓低下头,轻声道:“查来查去,也只知道是个粉衣青年人,不知道到底是谁。” 顿了顿,龙丘棠溪低声道:“不是故意瞒你的,我怕你知道了以后又自责。” 刘景浊伸手揉了揉女子脑袋,笑道:“我早就知道了,我会给彩蝶讨回个公道的。”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我现在有了个很不好的毛病,喜欢对人对物先以大恶意去揣测。就像我遇见一件事,会先往最坏处去想,我在改了。” 龙丘棠溪抬起头,轻声问道:“你是觉得,绿湖山跟这件事有关系?”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希望我是错的。” …………… 游江国西边儿那做乱砚山,山神庙里这些年香火旺盛,都要赶上游江国西岳了,可最近老是有人登山骂街,说话很难听。 这些年来,给自个儿起名月烛的兔子精可忙坏了。 有人上山敬香,半山腰拿根树枝立在石头缝儿里,她就得忙前忙后去帮那个放下木枝的人治腰疼病。 有人求姻缘,她就得去抢了月老饭碗,使劲儿撮合。 有人求财,她就得再当一次财神爷,把自个儿辛辛苦苦攒的香火情给信徒。 有人求官,她也会想尽法子帮忙。 前几年这座乱砚山,那是有求必应,今年许愿明年还愿的人多的是。就连有人在乱砚山下那条官道路过时,顺便许了个求子的愿望,结果都实现了。 所以前些年把这座乱砚山传的神乎其神,那些个有求之人,把山君娘娘看的比爹娘还重呢! 可由打一年前开始,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山君娘娘变懒了还是怎的,越来越不灵了。 今个儿月末,照理说香客不多才是,可山神庙前愣是站了个锦衣男子,双手叉腰,骂街不停。 “什么狗屁山君?当年我是求你给我一笔做生意的本钱,可等我赚钱之后,不也来还愿了?给你添了多少香火?现在我只是求你帮我弄个官儿当当,来了几次了?花了多少钱了?官儿呢?!” 锦衣青年正骂街呢,有个白衣男子笑盈盈走来,伸手按住青年人肩头,笑道:“老弟,何必戾气这么重嘛?你不觉得是你太贪了,所以山君才不理你吗?” 锦衣青年一巴掌拍开男子手掌,皱眉道:“贪?我要是做了官儿,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修缮山神庙!我又不是白要的。” 白衣青年咋舌不已,这天底下还真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啊?但脸皮比我厚的,我也头一次见。 白衣青年不由分说把手暗自锦衣青年脑袋上,紧接着便是一声惊恐叫喊声,方才还气势汹汹骂街呢,这会儿像是白日见鬼一般,拼命往山下狂奔。 走入山神庙,男子一个瞬身便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在山巅云海栏杆处了。 月烛一脸警惕,沉声道:“你是谁?想干嘛?” 男子咧嘴一笑,心说这兔子精是可爱啊!那些个香客要是知道自己祭拜的山君娘娘远没有神像那般身形高大,只是个十来岁的丫头模样,那他们该有多难以置信? 白衣男子一笑,轻声道:“我叫巢无矩,有个叫赵长生的传信给我,让我帮忙照顾你。” 听到赵长生,月烛一下子就放松了警惕。 “你认识我长生大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苏崮哪儿知道赵长生怎么样了,他都没见过赵长生啊! 瞎编了一通,月烛却是听的津津有味,好像一听到长生小哥哥过得好,她就开心了。 小丫头模样的山君娘娘,一蹦一跳走去悬崖边的太师椅,背对着椅子又是一跳,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双脚晃荡,够不到地。 月烛双手捧着下巴,轻声问道:“那你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苏崮笑道:“我呀,暂时要待在万象湖,等着刘山主来。” 月烛眼前一亮,眨眨眼,“是那个刘大哥吗?他要来?” 苏崮点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反正几年之内会来的早” 顿了顿,苏崮又问道:“当山君觉得怎么样?我这一路看来,好像骂你的都不是穷人?” 说起这个,月烛就是一阵脑壳疼,她扶着椅子往后坐了坐,结果垂在半空中的就只有小腿了。 小姑娘嘬着嘴,嘟囔道:“他们太贪心了,我觉得不好,不想理来了。所以爱骂就骂去呗,反正我又不会掉一块儿肉。就说刚才那个人,三年前一个大雨天哭着到庙里,说做生意的本钱被偷了,要是我能给他一笔本钱,那他挣得第一笔钱就全给我添香火。刚开始看他还挺好的,结果到现在,贪得无厌,三天两头变着法儿许愿,我都不稀罕搭理他。” 苏崮哑然失笑,问道:“吓唬人这事儿,我在行!要不要我去找一趟他,把他苦胆吓出来?” 月烛赶忙摇头,“别,那多不好。让他骂几天,骂累了不就不骂了。” 苏崮笑了笑,站起来,轻声道:“我最近都会在万象湖,谁要敢欺负你,你就扯开嗓子喊我,我正好反过来欺负欺负他,我巢无矩别的不行,欺负人还是很在行的。” 月烛摇摇头,“倒是没人欺负我,我就是觉得,他们不对。说实话啊!我差他那点儿香火钱啊?添的钱还没我给他的本钱多呢。” 就好像是有个跑来山神庙,说山神老爷你只要给我十两银子,我拿出来五两给你修缮金身。 这不有病吗?哦,你求我给你钱,然后拿着我给你的钱反过来给我修缮金身?好像我找不来几个瓦匠似的。 苏崮大笑不止,轻声道:“世上人都是如此,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了,烧香敬神比谁都勤快。” 月烛像是得遇知音,点头不止。 一大一小一直聊到了后半夜,苏崮这才起身离去。 其实他来这儿,就是想来瞧瞧,顺便问一件事。结果瞧见可可爱爱的月烛,就不想煞风景了。 既然上了青椋山,人家也要投名状,那自个儿多少得干点儿什么事儿出来。 到了万象湖,苏崮才知道,彩蝶素蝶两姐妹,如今只剩下素蝶了。 一个过境神游而已,哪儿来的胆子如此欺负人? 杀人夺宝,这种事我苏崮现在可不干了。 在这游江国地界儿,破境求真我的苏崮,那是板上钉钉的天下第一,所以刚来他就抓出藏入万象湖中的谍子了。他也没着急问,就只是把她丢进自己画册里,让她闯江湖去了。 画册第一甲,那是巢无矩的天下。翻书看画册,就是芝麻绿豆大小的画中人,可你进了我画中天地,呵呵!说以十万天兵天将拿你,就不会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 我他娘的困不住个合道,我还困不住你个藏头露尾的金丹? 你就自个儿先再画中江湖浪着吧,等我赤亭兄来了,再好好治治你。 苏崮一个瞬身,落在造化山外一处水帘下方,金丹女修陈青萝正于水帘下方盘坐炼气。 女子柳眉倒竖,瞬身与那白衣青年拉开数十丈,然后才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何方宵小?” 苏崮咧嘴一笑,“陈仙子,我叫巢无矩,青椋山修士,就是刘景浊的青椋山。” 陈青萝半信半疑,沉声问道:“刘景浊的青椋山?你来作甚?” 苏崮唉声叹气,犹如戏精附体,声泪俱下。 “我就是不小心犯了错,山主老爷二话不说便把我贬谪至此,可委屈死我了。为了早日返回青椋山,我想着先查一查害了彩蝶姑娘的究竟是谁。” 苏崮抹了一把脸,低声道:“陈仙子知道彩蝶姑娘是在何处被人害了的吗?” 陈青萝冷笑一声,瀑布水帘当即化作牢笼合十,将苏崮死死关在里面。 女子冷冷开口:“刘景浊是个什么样的人,多多少少我是摸的清的,像你说的犯错贬谪,那不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儿,你还是实话实说,你是谁!” 苏崮叹了一口气,金丹境界的牢笼,可有可无啊! 他一把撕开水幕,咧出个笑脸,“我叫巢无矩,天下第一甲。” 脸皮够厚,所以不红不烫。 往西北放心十几万里,青泥城外那条河流,有一座龙神庙刚刚修建完毕。据说这条青泥国的新任龙神,曾经可是驰骋疆场的将军。 有个佝偻儒生念完封禅旨意,对着跪地接旨的新任龙神一笑,打趣道:“以后老头子我来钓鱼,记得千千万万帮我把鱼往钩上挂啊!” 第二百七十三章 路漫漫 大道徐行(三) 捣药国甘草郡,一茬儿春收在即,路上行人皆极忙碌。 这座小国开国君主自称曾在梦中受药王传艺,后来以医道立国,故而整座捣药国医者极多,大医也出了不少。 蓌山在茯苓郡与桂枝郡交界处,而望山楼就在桂枝郡城。 桂枝茯苓二郡在捣药国最南端,甘草郡是在最北端,中间隔了约么六千里而已。 踏入捣药国后,刘景浊就不那么着急了。 依照龙丘棠溪的意思,刘景浊扮作一位外地到此求学医术的年轻人,龙丘棠溪则是随行家眷。 俩人自然不会以本来面目示人,刘景浊身着一身黑色长衫,龙丘棠溪则是学着姜柚,做了一身水蓝色长褂,改修身了而已。 西南有一条由打甘草郡流入捣药国境内,再由东南方向的佛手郡流出的河流,在捣药国人口中,是叫做两虚河。 如今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刚刚下船,尚在两虚河畔。火山文学 龙丘棠溪始终能变出来葡萄吃,可刘景浊瞧见甜的是真的腻的慌。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某些正人君子昨夜咋个回事儿?虽说咱俩是天下皆知的道侣,但你刘景浊尚未明媒正娶,往我床边上摸?不就打了你一顿,还敢跟我黑脸? 先给你记账,日后一起清算。 刘景浊神色尴尬,只好讪笑着解释:“之前听你说,捣药国境内山水都是以症状药物命名,但这双虚河到底是哪双虚,你瞧得出来吗?” 龙丘棠溪懒得理他,我倒要瞧瞧你能不能憋得住话? 果然,憋不住的。 刘景浊笑道:“这河水平缓,有些无甚气力的感觉,加上水量也不大,便是气血不足了。所以这河,应该是气血双虚。” 女子撇嘴道:“不听不听,刘景浊念经。” 刘景浊有些无奈,只好说道:“听说捣药国药膳不错,要不然去试试?” 龙丘棠溪撇嘴道:“我又没病,吃什么药?与其让我吃药,倒不如回去之后给姜柚丫头开个方子,再长大些就不好治了。” 反正刘景浊是不接茬儿,要是姜柚知道了,还以为当师傅的憋着让徒弟嫁人呢。 刘景浊一笑,传音道:“咱俩那两具分身,可以喊回来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疑阵太多,反而打草惊蛇了。” 北上白鹿城的两道符箓替身,半道上就不见了。而在某些人眼里,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已经出现在了几百里外的一座小县城内。 可事实上,本体就在这甘草郡境内。 距离城池还有些距离,俩人便想着步行进城。 只是这路上,怎的尽是出城百姓? 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是消渴山的山神老爷选亲,附近百姓,只要是家中有待嫁女子的,都去了那消渴山。 龙丘棠溪轻声道:“山神娶亲倒是不少见,上赶着把闺女嫁给山神的,是真不多见。” 刘景浊也是一笑,甘草郡消渴山?倒是能对上,有趣。 “去看看吗?” 龙丘棠溪摇头不止,“不去,没什么意思,还是赶路吧。” 结果还没有走几步,俩人就瞧见了个老迈妇人,老妇人身形佝偻,拄着拐杖,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还要自言自语说一句:“教祖恕罪啊!老身实在是身子骨弱了些,怕是得去晚了。” 俩人对视一眼,皆是皱起眉头。 刘景浊走过去搀扶起了老妇人,询问道:“老婆婆,方才听你说教祖?可是太平教祖?” 老妇人一把推开刘景浊,面色不善,“不是太平教祖,还能是谁?你等不吃菜事魔的人离我远点儿,魔气太重,免得污了老身。” 刘景浊看了看龙丘棠溪,后者面色不太好看。 好一个捣药国,居然敢把明教引进,真当白鹿城没有明令禁止,你们就可以如此不当回事? 刘景浊只好退了几步,笑着说道:“我们是墨漯国人,两年前就开始吃菜事魔了,游历至此才知道原来这里也有明教,只是觉得亲切,所以多问几句而已,老婆婆莫要生气啊!再说了,我方才听人说不是山神选亲吗?怎的又有了教祖?” 老妇人听到二人自墨漯国来,那可是祖庭所在,所以语气温和很多。 “消渴山的山神老爷也是明教信徒,他是遵照教祖法令选亲,选中之人可以到下消山担任明使的。我家孙女儿待嫁闺中,我也得去碰运气。” 老婆婆着急赶路,刘景浊便又问了别人,这才知道,与消渴症一般,消渴山也有上下之分。 上消山是山神庙,下消山,是教祖庙。 若非亲自到此一趟,龙丘棠溪哪里想得到,劳什子明教已经从神鹿洲东北、西南两处,各自开花。 亏她先前还与刘景浊说,明教不过樱江呢,这才多久就被一巴掌狠狠抽在脸颊上。 刘景浊轻声道:“不着急,晚些时候去看看就是了,咱们先往前走,寻一间药铺瞧瞧。” 龙丘棠溪沉声道:“我亲自说的话,新鹿王朝那边都颁发了律例,这劳什子明教居然还能到捣药国来!现在的神鹿洲大小王朝国度,是越来越不把龙丘家放在眼里了啊!” 刘景浊轻声说道:“怕的是远不止神鹿洲了。” 走了十几里地,至少碰见了上千虔诚信徒,都是憋着把自家闺女嫁去上消山,然后自家就有一位侍奉教祖的明使了。 走到一处小镇,老远就闻见一阵药香味儿。 草药喝着是苦,闻着却是香的。其实刘景浊打小儿就觉得药其实不苦,可老三每次病了喝药都得干娘拿出藤条才乖乖喝下。就连打小儿就憋着当圣人的老大也是一口药一口糖。他刘景浊小时候最让人省心的就是喝药,按权忠的话,二殿下这哪儿是喝药啊?这明明是品茶。 走到药铺门口,刘景浊瞬间面色惨白。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也只好配合着搀扶着刘景浊,焦急喊道:“有人在吗?我相公忽然不舒服,烦劳帮忙瞧瞧。” 屋内有人开口:“门又没关,脚没长吗?” 龙丘棠溪搀扶着刘景浊走进屋子里,里面已经有人了,是个中年汉子带着小男孩儿,小娃娃捂着嘴,应该是牙疼。 刘景浊都站不住了,龙丘棠溪传音骂道:“你再敢瞎摸,等一下我打断你的手!” 某人偏不,干脆紧紧抱住龙丘棠溪胳膊,哀嚎不止:“肚子疼啊!实在是太疼了。” 龙丘棠溪强压下心中怒气,扭过头,言语焦急:“这位先生,我相公肚子疼,能不能帮忙瞧瞧?” 哪知道那盘腿坐在蒲团上的老郎中看都没看刘景浊,只是开口道:“炉子上坐了热水,自个儿找碗倒给他,觉得不太烫了就可以喝。” 话音刚落,老郎中朝捂着嘴的小男孩一招手,冷声道:“过来,手拿掉,嘴张开。” 小男孩缓缓拿开手,老郎中又问是哪颗牙齿疼。 边问边将手指头往孩子嘴里伸去,小男孩刚要指出究竟是哪颗牙齿,结果那老郎中冷不丁屈指一顶,收回手时,已经两指夹着一颗牙齿。 老郎中把牙齿递给小孩儿,淡然道:“知道你们种甘蔗的不缺糖,但甜食还是少吃。去门口拔两株忍冬,回家煮水喝,要忌辛辣,喝到腹泻就不用再喝了。” 中年人放下十文钱,抱起这才想起疼的孩子,又是一番感谢,这才离去。 此时刘景浊也刚刚喝下滚烫开水,面色却依旧苍白。 老郎中撇撇嘴,起身去药匣子里拿出一截儿不知是什么的药材递过去,轻声道:“嚼着吃了吧。” 老郎中看了看刘景浊二人,询问道:“你们夫妻,外乡人?” 龙丘棠溪点点头,轻声道:“我们是新鹿王朝人氏,我夫君是个读书人,在写一本山水游记,我们出来已经好几年了。” 刘景浊心中哀叹,心说不是来学医的吗?怎的又成了写书的了? 老郎中点点头,“现在本地人可都不瞧病喽,人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去找狗屁明使求一道符箓,烧成灰化水,包治百病。” 能看出来,这位老郎中颇有怨言。 刘景浊面色缓和了几分,本就是装作腹中湿热不宣而引起的腹痛,嚼了几片泄燥湿的药,很快就能好的。 刘景浊捂着肚子,询问道:“符水治病?这不是天方夜谭嘛?” 老郎中讥讽一笑,“唉,你可不能说这话,要是被那些个信徒知道了,你就是对教祖不敬啊!打一顿都是小事儿,说不定就把你架火上烤了。” 顿了顿,老郎中说道:“行了行了,以后少吃了太热的以后千万不要立马喝凉水,你肚子不疼谁疼?十文钱,我要睡觉了,你们走吧。” 两人出门时,明明听见老郎中苦笑自语:“想我堂堂捣药国,百姓居然愚昧到相信喝符水可以治病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景浊面色凝重,沉声道:“看来我们得去瞧瞧了,捣药国尚且如此,墨漯国该是到了什么程度?” 龙丘棠溪却是说道:“即便只是一个粗通符箓的金丹修士,画上几道能给凡人治病的符箓,又能耗费几两灵气?他们切切实实喝符水有用,那还会吃药吗?” 这句话,还真是问住了刘景浊。 龙丘棠溪接着说道:“去与不去,怕是关系不大,倒不如继续往前,走走看看。” 刘景浊一笑,点了点头,就按她说的办。 这才是龙丘棠溪嘛! 两人继续往南,特意绕开了甘草郡城,有些事情在城里可是瞧不见的。 结果一路走去,几百里路上,几乎每几十里就有一处庙宇。沿途大片耕地荒废,住在庙宇附近的百姓每夜聚在庙前祈祷,离得远的,每个村子都有一处类似于土地庙的地方给他们聚集,他们聚在一起,吃菜灭魔,极其虔诚。 白天时,大家伙儿也不去地里劳作,吃完一顿饭就跪在米面缸前祈祷。 都走到了甘草郡与葛根郡的交界处了,依旧如此。 得了重病,去求符箓治病的,不在少数,虽说不是什么病都可以治,但寻常小病,那真是符到病除。 今个儿下了开春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许久地面泥土才变了颜色。 刘景浊又佯装腹痛,走去了前方不远处的教祖庙里。 结果轻而易举便讨来了一张符箓,那所谓明使甚至都没有多问,只是递给刘景浊一张黄符,让他烧成灰烬化水服下即可。 回到龙丘棠溪身边,刘景浊面色凝重,将符箓递给了龙丘棠溪。 龙丘棠溪略微一掂量,诧异道:“还真舍得下本钱,这张祛病符灵气很足啊!”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灌了一口,轻声道:“的确,虽说画符之人本事不到家,但这其中灵气,很是实诚了。” 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与天外那个欲要推翻如今世道的人,到底谁是对谁是错了。 在绝大多数百姓心里,吃得饱,穿的暖,瞧得起病,娶的起媳妇儿,这就是极好的日子。而且这明教,是真的有人在倾听信徒心声,米面缸,是真的会涨的。 我刘景浊纵有天大的道理,要去毁了那所谓教祖庙,也总还是理亏的。 龙丘棠溪沉声道:“别瞎想!” 你这家伙总是这样,见到一些事就要想很多,臭毛病总是改不了。 她一把夺过刘景浊手中酒葫芦,没好气道:“当局者迷,你明明是个局外人,偏偏要置身其中去入局?” 龙丘棠溪没好气道:“哄孩子还得拿糖果呢,要收割九洲气运,能不下点本儿?你刘景浊日后上门提亲还能空着手啊?看我爹不打死你!” 刘景浊摇摇头,讪笑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百姓将明教视如神灵,那日后某位教主振臂一挥,哪儿还用得着有人处心积虑去让这人间大乱?只需要那位教主高呼一声,无数信徒自会揭竿而起。 刘景浊忽然取出一碗清水,又从龙丘棠溪手中接过那道符箓,将其化水服下。 符水流入腹中的一瞬间,刘景浊瞬间皱起眉头。 因为他喝下符水之时,脑海之中居然凭空传来人言。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话音落下,心湖之中便出现了一位黄衣老道。 刘景浊冷冷一笑,心湖之中便升起一道剑气将符箓所化咒印搅碎。 “原来如此,明白了。” 刘景浊笑道:“你先等等,我回去那教祖庙一趟。” 很快就走回了教祖庙,刘景浊一副气急败坏模样,捂着肚子,一脚踹开大门,指着里面连炼气士都算不上的明使破口大骂:“妖道!你这狗屁符水,喝下之后,肚子越疼了!” 那明使淡淡然抬头,冷声道:“那说明你是异端,信道者自愈,不信道则不愈。” 刘景浊当场被乱棍打出教祖庙,若非跑得快,怕是得被人绑缚于火堆活活烧死。 返回龙丘棠溪那边,刘景浊嗤笑不止,笑意愈浓,哈哈大笑。 好一个信者自愈,不信则不愈。 他冲着龙丘棠溪一笑,轻声道:“我觉得可以来硬的了,龙丘家不好出面,新鹿王朝总是好说的。明教不过樱江,不能是一句空话。你再帮忙传讯老三,就说出兵大月王朝之前,可以先让各地方官、山水神灵,以及各地五龙卫去暗访一遭,看看这所谓明教,是不是也已经开始传到中土了。” 龙丘棠溪却是诧异反问:“景炀要灭大月?赵坎才当了几年皇帝?如此着急对外用兵?” 刘景浊点点头,“这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废除我皇室身份之后,景炀要从大雪山与星宿海两地发兵,以五十万铁骑兵分两路去灭大月。” 龙丘棠溪沉声道:“然后陈兵浮屠洲边境,以一国之力灭一洲?” 刘景浊咧嘴一笑,“真聪明。所以铁骑踏平浮屠洲之前,青椋山不会有除我之外的人去往归墟,大家伙儿要是手痒,可以去浮屠洲砍杀一通。” 与浮屠洲的一仗打不了多久的,到时候闲都王朝会是第一个倒戈的。 龙丘棠溪沉默片刻,轻声道:“到了白鹿城后,你可以把心中设想说给我爹听听的,说不定就可以免去一顿打。我爹,毕竟也是个梦想家。” 若非天马行空的率性之人,又怎会一言不合就把天下第一大王朝舍弃? ………… 有个女子从离洲到中土,花了半年多时间,总算是找去了金陵书院。 她找来找去,总算是找到了一处宅子,于是气势汹汹走去,一脚把门踹开,大吼一声:“余恬!你个负心汉,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吼,可把忙着抄书的余暃吓了一大跳。 小童子原本一脸怒气,这个字写了三天了,总算能达到先生要求了,你这一声吼,吓得我一撇都戳到天上去了! 可瞧见那女子之后,余暃当即哑火儿。 好家伙,背着锏,一看就不好惹啊! 小童子咽下一口唾沫,抬起头,轻声道:“你找谁?” 女子冷声道:“我是风苓,我找余恬,他人呢?” 也不知怎的,余暃就是觉得这女子好可怕,都要赶上刘景浊了。 小童子咽了一口唾沫,轻声道:“太上皇来了,先生去见太上皇了。” 风苓瞪眼道:“你是他的学生?那他们去哪儿了?” 小亭子指了指东边儿,轻声道:“城外,观海亭。” 女子瞪了余暃一眼,冷声道:“记住了,下次见我就喊师娘,要是不喊,我拔光你身上的毛儿!” 话音刚落,女子瞬身离去,只留下余暃呆立原地,头皮发麻。 喊师娘就喊师娘,我又不吃亏!干嘛动不动就要拔毛啊?我没了毛儿,咋个飞? 金陵城东,赵炀与余恬一同登山,权忠就跟在后面。 这才几年,赵炀双鬓已经雪白,整个人瞧着老迈了许多许多,走路时连腰都略有些佝偻。 余恬依旧是年轻模样。 到半山腰时,赵炀喘了一口气,叹息道:“到底是老了,想我少年时跟着刘先生游历江湖,你娘都追不上我。” 余恬笑道:“老了就要服老,你又不是炼气士。” 赵炀一笑,坐在了一块儿石头上,权忠已经小跑过来,递上一壶水。 喝了一口水,总算是喘的慢了些。 这位景炀太上皇,笑着说道:“你们三兄弟爱怎么闹怎么闹,别让孩子们关系僵了。豆豆之前专程走了一趟洛阳,跟我列出老三几大罪证,都不喊三叔了,只说皇帝陛下如何如何。过年时焱儿跟思思也来了,他们还挺想见见素未谋面的大伯二伯呢。” 余恬轻声道:“等老二回来了,我们会见一面的,大概在南山挖掘出来的那座洞天福地里面。” 赵炀摇摇头,叹息道:“你们三个,只要不闹什么割袍断义、划地绝交的,我就烧高香了。” 顿了顿,赵炀又说道:“我知道老二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路会很难走。我老了,帮衬不到了,但等他回来之后,我要偷偷摸摸去一趟白鹿城的。” 余恬看了看养着自己长大的老父亲,轻声道:“何必自己去一趟呢?实在不行,找个媒人不就行了。” 赵炀气笑道:“再说这种话,就给我死边上去!你可是老大,但媳妇儿呢?人家老二再不济,也把棠溪丫头带回家过啊!老三你更没法儿比,人家都俩娃了,你呢?三十好几的光棍汉,好意思开口?” 顿了顿,赵炀看向权忠,后者瞬间明了,以一道拳罡圈禁此地。 赵炀这才开口:“老二想干什么,你们不说我也猜的到,所以任你们兄弟去闹。谢白头辞去冬官之后,会在东海开宗立派,做你麾下势力。你跟老三想帮老二,我也只能尽力一碗水端平了。” 说着,赵炀一把抓住余恬胳膊,眼眶通红。 “别怪虞老哥,他也是当爹的,也舍不得。你是不知道,他每年都要偷偷摸摸到长安好几次,就躲在云海里头看着你。记不记得那次你被个路过长安的登楼修士扇了一巴掌?那家伙如今是景炀供奉,当年被你亲爹一顿打的牙都掉光了。别说那家伙,连我都差点儿给你爹揍了一顿。” 余恬一笑,“要是怪,我就不会去走一趟青椋山了。” 权忠面色古怪,插嘴道:“殿下,有人找你。” 第二百七十四章 路漫漫 大道徐行(四) 一路走来,这捣药国境内,已然遍布教祖庙。奇怪的是各处明使居然都是凡人。 来此逛一圈儿而已,没必要打草惊蛇,而且龙丘棠溪已经传信出去了,新鹿王朝那边很快就会施加压力,若是新鹿王朝还不行,那就白鹿城来。 一趟捣药国不必耽搁太久,如今刚刚清明前后,赶在五月前怎么都得回去白鹿城。 看似时间很充裕,可到白鹿城之后,起码还要耽搁最少半个月。之后哪怕不去斗寒洲了,只再逛一趟玥谷,去一遭青泥国,看一看樱江之畔那两只草木精怪,顺便再去一趟墨漯国,年前能不能逛完都是一说。再南下婆娑洲,光是渡船上就得近四个月,杂七杂八,路上一算,两年时间紧巴巴的。 走江湖,其实多数时间都耗在路上了。 按照龙丘棠溪所查,几年前望山楼收徒之时,那个叫做袁捉的少年人家乡就在此地。 将将天黑,刘景浊与龙丘棠溪隐匿行踪,就在暑湿城东门的城楼上坐着。 一捉一放,一开一关。只在起名一事,周放与袁捉,关荟芝与开芦叶,这就是板上钉钉的对头了。 刘景浊轻声道:“起名一事,冥冥之中是有些难以言明的事儿存在的,你我爹娘都是此中好手。如你的棠溪二字,生来便有一道剑运与水运,我的景浊二字,景字是指人间大日,浊便是人世间了。所以我能得到那道九味真火,天生压制世间邪祟。”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这几年太过无聊,也翻阅了许多古书,我得到的答案,与你之前的推测差距不大。周放身上文运,应该就是那枚神珠的缘故,若是想的远些,有可能周放自身就是神珠。周放要放的,多半会是那只五色凤凰了,袁捉之捉,自然一样。只不过开芦叶与关荟芝,到底要开什么关什么,闹不明白。”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其实不难猜的,彩凤领百鸟集于庭前,便是人皇出世之时。可能等到后来,人间再无人皇印,但依旧有人皇生时,周放身上那只彩凤便会出世。关荟芝的关,怕是有锁的意思,锁住气运的意思。而开芦叶之开,就是撬开某处门户,让那人间气运散出九洲。”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究竟如何是真的尚不好说。 两人目光齐齐往城中袁家宅子。 按这暑湿城百姓的话,袁家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袁家本是个无田无房,租房住租地种的小门小户。结果袁捉冷不丁拜入望山楼,成为掌门亲传,这些年那座望山楼又名声鹊起,成了捣药国境内数一数二的江湖门派,袁家自然也就成了这暑湿城中的大户。 在捣药国江湖上,袁捉与关荟芝,早就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年少侠侣,武林之中响当当的人物。 龙丘棠溪啧啧不已,“暑湿城城隍都才堪比黄庭而已,他袁家居然有个不出家门便能堪比金丹的家仙?若是寻常人家,祖上得积德多少才能出一尊金丹家仙?” 刘景浊轻声道:“对我们来说,其实不难。只要魂魄没散,自己再舍得分出自身灵气,养出个金丹家仙就是小意思。” 龙丘棠溪忽的指向正在往袁府走去的一对年轻男女,笑道:“上次还两个稚嫩孩子,这就成俩大人了?” 龙丘棠溪上次到桂枝郡城,恰巧就碰见望山楼收徒,她是亲耳听见那望山掌门将少年少女收做弟子的。 刘景浊一笑,“都过去好几年了,我都过了三十了。” 龙丘棠溪撇撇嘴,心说你都过了三百岁了,三十岁算个啥? 顿了顿,她说道:“我开神眼看了,身上并无什么莫名其妙的气运,这俩人反而天赋很不错,都已经武道开山河了。” 当然了,跟姜柚相比,可能要差一些。 瞧模样,开芦叶也是头一次跟着袁捉回家,年轻女子心跳在刘景浊与龙丘棠溪耳中有如擂鼓。结果等她跟着袁捉走到袁府门口,一群人已经在等着了。 龙丘棠溪撇撇嘴,“瞧瞧人家,头一次上门,多大阵仗?再瞧瞧你,啥时候有人欢迎过我?” 刘景浊一阵头大,心说那不是包了红包了么?我都没份儿啊! 袁府门口,一对夫妇把开芦叶簇拥着进门,屋子里桌上摆满了吃食,看来就是在等二人到了再开饭。 刘景浊询问道:“望山楼掌门,别不是姓贾吧?” 龙丘棠溪转过头,神色古怪,“不姓贾,姓甄,叫甄肥。” 刘景浊一阵无语,这名字起得是真的无话可说。 两人继续看向袁府,也就是饭桌上,女子有些局促,一家人这个夹一筷子菜给她,那个舀一勺子汤给她。 无甚看头,刘景浊便问道:“你查到的东西呢?”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轻声道:“袁捉一家,本是东边玉屏国人,二十年前玉屏国内乱,袁捉的爹娘便逃难到了捣药国。那时候的捣药国民风极好,皇帝也是良医大医,难民至此他照单全收,不光贴补钱财,还指定地方给他们开荒耕种,前三年都不用赋税。当时暑湿城还是荒地,所以袁捉的父母便带着他逃到桂枝郡安家了,只不过他们运气不好,所以之前过得不太如意。” 真正能称之为大医的,没几个是坏心肠。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走了,见到就行了,多余的不用管,回去之后拓印两张画像给周放与关荟芝,让他们日后见着这俩,躲着些就是了。” 两人刚要瞬身离去,袁府却又走入一人。 袁家上上下下,除却袁捉开芦叶,尽数起身,恭恭敬敬朝着那人行礼,口尊明使。 哪承想明使一个箭步上前,重重跪地,颤声道:“不知渠帅回乡,有失远迎。” 龙丘棠溪看向刘景浊,沉声问道:“渠帅?” 刘景浊笑意不止,这趟终究是没白来啊! 远在墨漯国的那位教主之下,看来还有渠帅啊?按照刘景浊所知,共有三十六方渠帅,若是都在九洲,那每一洲至少也有四位渠帅。 青年人抿了一口酒,笑道:“这里不用待了,咱们去那望山楼所望之山。” 两人皆是御剑而起,盏茶功夫便落在了桂枝郡城外那座膏药山。 山下一间药铺,晦暗灯火在夜幕之中尤其扎眼。 药铺门口挂着幌子,上写“一膏治百病,不信自便。” 龙丘棠溪轻声道:“看来有了明使之后,这膏药铺子生意都大不如前了。当年我来这儿时,队都能排出去二里地了。” 结果现在,好不凄凉。 刘景浊笑道:“都一样,将心比心,同样能治病,能不花钱、少花钱,为什么还会花钱买膏药?” 两人并肩往膏药铺子里去,龙丘棠溪忽然停步,轻声道:“当年就是在这儿,我碰见了个老和尚。他说,他能让你找回来丢掉的,但代价是我得忘掉,我没同意。” 刘景浊一瞪眼,没好气道:“这种事不早说?!下次碰见这种人,照着脑袋就给他两巴掌,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记住,头上没毛儿不可信!” 再要多说什么是真的没法儿说,话到嘴边就会忘的。 龙丘棠溪只好说道:“到时候去往婆娑洲,得小心又小心!” 说话间已经到了药铺门口,结果没等刘景浊迈步,里边又有人骂道:“不卖不卖!都他娘的喝符水去,老子的膏药贴树上都不卖你们!” 刘景浊无奈一笑,便没打算再进去,只是拉起龙丘棠溪,一个瞬身上了膏药山巅。 站在山巅,几十里外的桂枝郡城灯火通明,城中最高那处,怕就是望山楼了。 刘景浊又问道:“蓌山在桂枝郡与茯苓郡交界处,再往下五百里,便能到了吧?至于竹儿岭,也该还要南下万里吧?” 龙丘棠溪点头道:“蓌山远看去,就像是个朝南半跪的模样。” 朝南以跪天朝,这便是蓌山吗? 那玉竹洲那座折柳山,是要送谁? 龙丘棠溪问道:“要不要去近处望山楼?” 刘景浊笑道:“来了,自然就要去的。” 几十里路,瞬身便至。 刘景浊轻声道:“你说管楼,究竟管的是望山楼,还是玉京楼?” 龙丘棠溪此前压根儿没想到这层意思,经刘景浊这么一说,她才想起那个拜入朝天宗的背剑少年。 “要管玉京楼,名字敢起这么大吗?” 刘景浊笑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胡乱猜测而已。等日后大网撒开,你我站在云端再看,就会一目了然的。这一趟,只是亲眼看看,免得日后有些麻袋套在了自个儿身上了,我连为什么被套麻袋也不晓得。” 九层高楼附带个极大院子,园林一般。就在那望山楼大门口的街对面,卖吃食的倒是不少。 两人坐去一处烤肉摊儿,刘景浊抬头敲了敲那座高楼,咋舌道:“这是哪个王爷的宅邸么?” 摊主笑着说道:“一看二位就是外乡人啊!这是望山楼,在我们捣药国,那是数一数二的江湖门派。早年间他们以押镖为生,本就名声极好。现在更好,望山楼弟子四处行侠仗义,可给老百姓帮了大忙了。” 刘景浊一笑,“那倒是有些侠士风范。” 刘景浊忽然又取出一枚五铢钱,看向龙丘棠溪,笑问道:“字面还是光面?” 龙丘棠溪白了疼一眼,没好气道:“还是不长记性?明明心里都有主意了,多此一举作甚?” 刘景浊咧嘴一笑,那就还是先不打草惊蛇了。 与此同时,一道白衣分身以飞剑长风为遮掩,已然走入那园林之中。 逛了一圈儿,本体那边肉都吃干净了,这道分身愣是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这就有些吓人了。 明明知道不对劲,可偏偏瞧不出来是哪儿不对劲儿,还不够吓人? 分身折返回来与本体重合,刘景浊笑着说了句:“还真有意思。” 此时两人几乎同时看向街面。 有个一身猎户装扮的小姑娘,拖着比她大好几圈儿的狼尸,当街走过。 龙丘棠溪沉声道:“是她?” 刘景浊点点头,“应该是了。” 那个猎户装扮的小姑娘也缓缓转头,直直看向刘景浊。 小姑娘咧嘴一笑,满脸欣喜神色,操着一口极其浓郁的蜀地方言,喊道:“你终于来了,等的我花儿都要谢了。” 当年回乡路上,在樱江之畔,刘景浊就碰见了这个岁数极大的小姑娘。这几年她居然半点儿变化都没有。 上次见她,她可面无表情。 刘景浊缓缓起身,龙丘棠溪也跟着一同起身,两人实在是没发现那头执夷在附近,要不然也不敢轻易上前了。 龙丘棠溪率先开口,问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小姑娘皱起脸,低声道:“家没得喽,老银被人抓走,我被人丢来这里的,都待了好几个月了。” 老银?难不成是那位前辈?合道巅峰啊!随时可开天门的存在,谁能把她抓走? 刘景浊沉声道:“谁抓走了他?” 小姑娘略带哭腔,低声道:“不晓得,认不得,穿着黑衣裳,手里还提了一棵树,好像是梅花树。老银打不过他,但他跟我说不会欺负老银,他把我丢在这里之后,让我在这儿等你,再告诉你不要找了,找不到的。” 好家伙,这碎嘴。 龙丘棠溪立刻传音,“他居然在神鹿洲瞒过了我爹,把执夷都抓走了。” 刘景浊拉着小姑娘往前走了走,一头狼尸在身边,终究是太扎眼了。 走去无人处,刘景浊祭出长风,三人瞬移出城。到了城外,刘景浊这才问道:“你认识我?” 小姑娘咧嘴一笑,轻声道:“认得,在林子里说要帮我的瓜娃子嘛!” 这句瓜娃子,让刘景浊一时语噎,不知说些什么了。 刘景浊只好问道:“等我干什么?” 小姑娘轻声道:“那个人说,想要老银活着,我就得等着你,再没多说什么。” 小姑娘忽然抬起头,沉声道:“我不想老银死,我就在这里等你。” 刘景浊直起身子,冲着龙丘棠溪一探手,无奈道:“你也瞧见了,我就是这么能捡小姑娘,没法子。” 白小豆是捡的,姜柚也算是捡的,连龙丘棠溪,说到底还是捡的。 现在又多了个兵主遗女。 我刘景浊的青椋山,都快成了专门给这些个古怪存在聚会的地方了。 龙丘棠溪伸手按住小姑娘脑袋,有些刺手。她头上有两只犄角唉! 龙丘棠溪笑问道:“我叫龙丘棠溪,你叫什么?” 小姑娘轻声道:“我叫黎洙。” 龙丘棠溪笑道:“跟我走吧,以后就住白鹿城了。” 刘景浊面色凝重,沉声传音:“不行,万一其中另有什么算计,我放不下心。” 龙丘棠溪轻声道:“你以为把她放在青椋山,我就放心了?” 黎洙眨眨眼,看向龙丘棠溪,轻声道:“管不管饭?我顿顿都得有肉,没肉活不了。” 龙丘棠溪笑道:“当然了!顿顿有肉。” 说完之后,她看向刘景浊,满脸笑意。 你要把这小姑奶奶带回去,小豆子怎么办?一个不沾荤腥的与个不吃肉不行的,那不得天天打架? 这次算我捡的小姑娘,可不是你。 刘景浊撤回飞剑长风,轻声道:“那你们先去东边那座渡口,我去一趟蓌山,很快返回。” 龙丘棠溪冷冷一笑,“想撇下我?想得美!” 没法子,一行两人,稀里糊涂就成了一行三人。 云海之上,有个黑衣人与玄岩并肩站立。 老道士面带笑意,轻声道:“你跟姬闻鲸,老道士我是服了。” 黑衣人手持一株梅树,不远处还趴着一头执夷。 黑衣人自然就是神鹿洲龙丘晾了。 玄岩叹息道:“这一手监守自盗,把闺女跟女婿耍的团团转,图什么?” 这道黑衣,从来都是龙丘晾的本体,在外的儒衫,只是数道分身其中之一而已。 龙丘晾一笑,轻声道:“当年我就答应刘顾舟,要为人世间做些什么,没成想那狗日的居然任他儿子把我闺女骗到手了,你是没闺女,你生一个就知道了!” 玄岩连忙摆手,“打住!还是那个读书不少的龙丘晾好打交道。” 原来一手劫走小菜花,又打了一顿执夷的,就是刘景浊的好丈人。 玄岩又说道:“温落被你打碎金身,等于丢了刘景浊唯一一次使用人皇印留下的隐患。你这丈人,也是用心良苦啊!” 龙丘晾轻声道:“他既然不愿做狗屁人皇,我自然瞧得上他,帮帮忙也在情理之中。再者是,他所谋太大,但不够细,步子太快了,我得让他走的慢些,走的稳当些。” 玄岩点点头,心说也是。 闲来无事就会去看那小子,那小子所作所为所图之事,自己一清二楚。如今九洲各种算计布局,连局外人看来都乱的好似一锅粥,更别说尚在局中的刘景浊了。 于是那小子便另辟蹊径,想要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绝户网,管人间算计如何,他只用笨办法,将人世间篦一遍不就好了。 顿了顿,龙丘晾说道:“我去一趟百花山庄要几斤百花气运,需不需要与你报备一声?” 玄岩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真正开天门的?连我都没发现。是不是姬闻鲸也已经开了天门?那日后那座天门开时,你们俩?” 龙丘晾一笑,“刘顾舟与我交手之时,我与他同是开天门。” 饶是玄岩都有些被吓到了,不敢置信道:“那时候你们才多大?百岁?” 好家伙,百岁登楼都是吓死人的天之骄子了,你们百岁开天门?要吓死谁呢? “这么说来,姬闻鲸也早就开天门了?那当年的斗寒洲一战,你俩就是哄着陆青城玩儿呢?” 龙丘晾只是一笑,拍了拍玄岩略微佝偻的后背,轻声道:“刘顾舟的算计,玄岩老道你想的太浅了,一个开天门时只一眼就吓退星河之主的剑客,不惜一死布局,就只是为那小子护道?等着看吧,再五十年而已,天门大开之时,一切都会明了。” 龙丘晾翻手取出一壶酒递给玄岩,自个儿也拿出一壶酒与老道士碰了碰。 “玄岩前辈,苦守人间八千年,辛苦了。” 抱拳一礼,龙丘晾转身就要走。 玄岩转过身,问道:“既然当年刘顾舟已经可以破境大罗金仙,那你与姬闻鲸呢?天门开时,会是什么境界?” 黑衣人背对玄岩,笑意不止。 “天门开时,我龙丘晾可提剑斩星河之主,直上大罗金仙境。” 玄岩板板正正已道门稽首送龙丘晾离去,呢喃一句:“玄岩等十二人,做了八千年看门狗,幸于人间不负我等。” 人间神鹿洲,刘景浊跟龙丘棠溪哪里知道,把他们俩耍的团团转的,是自个儿的老爹与老丈人。 现如今身边带着个小姑娘,倒是越像一家三口了。 桂枝郡城往南几百里便是蓌山,都已经入夜了,便没着急连夜去。 两人跟着黎洙去了她住的地方,谁想得到,这位兵主遗女,既然在城内一处破败庙宇睡了好几个月? 刘景浊本想帮着黎洙清理狼肉烤着吃,可这丫头死犟,非要自个儿来。他只好先提着酒葫芦,走出破庙,抬头看了看天上星辰。 有个姑娘不在身边之时,天上星的确美。但那个姑娘在了,再去抬头看天上星,好像也就那样了。 城内也有一处教祖庙,庙前围满了信徒。 明明奉那人为教祖,可明使却只字不提那经书内容。 刘景浊摇了摇头,前一句还算是人话,后一句就又是那信教与不信之说了。 那信使前一句,大意就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多行好事,神灵必然护佑。若是处处行恶事,自有恶神降下责罚。善人长寿,恶人短命。 后一句,则是信我教祖,可得长生。 刘景浊呢喃自语:“众星亿亿,不若一日之明也;柱天群行之言,不若国一贤良也。” 话音刚落,青年人猛地转头,有个肥胖中年人已经笑盈盈站在刘景浊身后,他轻声道:“刘先生不信太平道却读太平经。明教信太平道,却不读太平经,真有意思。” 龙丘棠溪瞬身至此,肥胖中年人笑着抱拳,称呼大小姐。 (终究还是被满街羊干翻了,这几天要是能更新,恐怕也会很晚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路漫漫 大道徐行(五) 中年人一身白衣,个头儿不矮,白白胖胖,是“甄肥”。 刘景浊冲着龙丘棠溪摇摇头,示意无事,随后看向中年人,笑问道:“甄掌门会出来我是真没想到,照理说不应该是你在暗处么?这么跳出来,日后棋局如何继续?” 武道琉璃身,还是聚起双花的那种,深藏不露。 中年人笑道:“上次大小姐来,我已经想出来了,这次刘先生到了,咱们可以好好聊聊。” 刘景浊问道:“你也是一方渠帅?” 甄肥摇摇头,轻声道:“不是,我跟明教关系不大,袁捉当上渠主,那是他的运道。” 中年人笑着抬手,做个个请的手势。 “望山楼一叙?” 刘景浊看了看龙丘棠溪,后者轻声说道:“倒不如破庙一叙。” 甄肥点点头,“都行。” 结果刘景浊却是笑着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跟甄掌门去望山楼坐坐,来都来了,不去一趟怎么行?” 见刘景浊如此说话,龙丘棠溪只点点头就走了。 甄肥咋舌不已,只觉得身边青年人,危! 望山楼九层,甄肥坐着能坐下三个人的凳子,给刘景浊倒去一杯茶水,轻声道:“刘先生可以先问,能说的我都会说。”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杯,笑问道:“甄掌门可以先告诉我,为什么主动现身。” 肥胖中年人一笑,轻声道:“主动现身,是想跟刘先生争论一番,只动嘴不动手。”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甄掌门先说。” 中年人一笑,开口道:“只说刘先生一路所见,明教也好明使也罢,是不是在做好事?信太平教祖,引百姓吃菜灭魔,不杀生。以鬼神之说让百姓提起敬畏之心,行善事增寿,行恶事减寿,能不能称之为教化?以符箓替百姓治病,用炼气士手短让百姓米缸不减反增,算不算爱民?若是奸商恶官欺压百姓,明使也会出面,这是不是行侠仗义呢?” 一连数问,要是放在从前,刘景浊肯定要愣一愣。但现在,青年人只是喝了第二口茶,淡然答复:“你我立场不同,没必要去讨论这些事的。” 哪怕我洋洋洒洒写下一篇文章,在对方看来,也只是诡辩而已。 刘景浊喝下第三口茶,反问道:“甄掌门不是与明教关系不大么?何来此问啊?” 中年人一笑,“那就说些实在的。凡俗王朝,佩刀剑大多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所以动辄以江湖恩怨为由杀人的事儿,层出不穷,官府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住。若是这么说,我们只需要禁刀兵,那每天不是都能少死很多人?” 刘景浊笑道:“继续说。” 甄肥点点头,继续说道:“人间炼气士,与凡俗王朝所谓佩刀侠士,有何区别?哪怕是你,说好听些那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难听了,那就是将当地法令视为草芥,随意践踏。那人世间之炼气士,不就成了乱臣贼子?那只要人间没有炼气士,凡俗王朝没有所谓侠士,是不是就算是一种天下太平?” 刘景浊点点头,说得很有道理,若是只这么去看,那只要人间炼气士死绝,确实做得到一种相对的天下太平。 还是不习惯喝茶,所以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反问道:“我曾问过胡游一句武道为何,甄掌门已然是双花琉璃身,不知可否告诉我,你学武初衷是什么?不是走过江湖看遍人间后的初衷,而是一开始的初衷。” 甄肥脱口而出:“不被人欺负。” 话音刚落,甄肥哑然失笑,摇头道:“到底是读书人,真是诡辩啊!这就让我自问自答了。” 刘景浊笑道:“我算不上读书人,说的也不是书上道理。如甄掌门所说,凡俗王朝少了所谓侠客,是会安生很多,但民间没了一股子可以影响官府的势力,一旦一国皇帝昏聩,百官徇私枉法,那如何是好?这种事不是可能,是必然!如同甄掌门这望山楼,出门行侠仗义,管的不也是官府不愿管,管不到的事儿?” 甄肥沉声道:“所以要让百姓心怀敬畏,律法说来说去还是有空子可钻。只要告诉他们,有神灵在天,善则赏恶则罚,一劳永逸。” 刘景浊没忍住笑了,“就如同现如今?病了求符,饿了跪在米缸前祈祷?反正我一心信教,教祖管我吃喝,那我还种地作甚?那些个米面,是凭空变出来的?长此以往,谁都不种地了,哪怕他们把头磕破了,米缸也不会多出一粒米。甄掌门,人跟畜牲还是有区别的。” 没等甄肥开口,刘景浊便率先说道:“就算有一座不存在炼气士的天下,那王朝、百姓,总会存在的。一个王朝要壮大,版图、各种资源,不可或缺。伐谋、伐交、伐兵,都是为一个利字。在一个没有炼气士的天下,就不会有堪比炼气士的兵器?就不会有动辄毁天灭地的大杀器?难不成到时候世道依旧不如意,再推到重来一次?” 说的有些口渴,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可以禁绝侠士,但禁绝不了江湖。可以人间无仙,但拦不住人族探索之心的。推倒重来以后,是瞧不见人间第一位炼气士站在某座高山之巅,手指天幕问一句你是谁。但无论如何,也总会有人以咱们想不到的方法冲破天幕,探究宇宙之广阔。” 又喝了一口酒,刘景浊笑着说道:“我小时候想过,造一个十分巨大的炮仗,窜天哨你玩儿过吧?就那样的,绑在一艘船底部,往天外去。” 一山更比一山高。天外有天。这不都是天下人对自由的向往吗? 只要知道天下很大,是个人便都想去看看的。 甄肥抿了一口茶,面色凝重。 前面一大堆话,对这位望山楼掌门来说,都是废话,左耳进右耳出。可那句“拦不住人族探索之心”,确实让他无法接话。 所谓求自由,就不能是胸怀探索之心,寻通天大道吗? 刘景浊笑盈盈起身,轻声道:“不瞒甄掌门,我等着有人问我这话很久很久了,这番话我也准备了很久很久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刘景浊会自问自答。问的问题可比甄肥刁钻多了。 眼瞅着刘景浊就要离去,甄肥忽然抬头,沉声道:“若是你见过一个小小金丹就敢一人灭一国,你就不会如此维护这个人世间了。” 刘景浊笑道:“刚才说的,也只是我三十岁的见解,日后到了五十岁、七十岁,可能想法会变。但我觉得啊,不能因为一粒老鼠屎就坏了一锅粥啊!白米有什么错?我们不应该是去驱鼠灭鼠吗?反而把锅砸了,这是个什么狗屁道理?” 甄肥讥笑道:“天底下老鼠总归比人多的,驱的完,灭的完?”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微笑道:“事在人为,一人灭鼠,鼠蹿鼠逃,天下人灭鼠,则鼠绝矣。”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甄肥,你总不是一口吃成一个胖子的吧?饭不得一口一口吃?” 大笑之中,青年人瞬身离去,唯独这位望山楼掌门独坐桌前,出神不止。 刘景浊落在破庙外,自嘲一笑,这甄肥,跟自个儿真像啊! 在他走后,那位望山楼掌门便关上了第九层楼的门户,想必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下楼了。 破庙里头肉香四溢,没想到黎洙还有这一手,烤的是挺不错,比自己强。 龙丘棠溪询问道:“说什么了?看你这模样,铁定占便宜了吧?” 刘景浊点点头,“头一次跟人吵架,底气很足的赢了。” 转头看了看黎洙,刘景浊轻声道:“你说,那个黑衣人,会是谁呢?” 那谁知道,谁能知道。 你只要不伤害小菜花,万事好商量。 龙丘棠溪轻声道:“别着急,我去想法子。小菜花是我弄丢的,我肯定会把她找回来。” 黎洙眨眼道:“你们不吃吗?给你留了一条大腿呢。” 刘景浊笑着摇头,只说了一句不饿。 次日清晨,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各自御剑而起,去往蓌山。 贼奇怪的山峰,朝南半跪,像是在领命,又像是在忏悔。 在附近找寻了好一大圈儿,终于在十几里外一处小镇找到了那位蓌山少主。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余椟,可远没有当年神霄洞天当中那等意气风发了。 龙丘棠溪带着猎户装扮的小姑娘随后赶至,她轻声道:“下去也就下去了,都去过望山楼了,行踪瞒不住的。” 刘景浊摇头道:“先看看。” 那个一身灰衣的蓌山少主,正与街边乞讨的孩子说话。 方才余椟善心大发,丢去了一锭明晃晃的银子,结果那个孩子捡起银子还给了余椟。 那孩子说,他不是要钱,是要个能养活自己与爹娘的事由。 结果这会儿,余椟就兴致勃勃去给那孩子介绍起了活计。 龙丘棠溪撇撇嘴,轻声道:“这人我先前没见过,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一面。” 刘景浊笑道:“是个人都有心善一面的,要是连一丢丢善念都翻找不出来,那就不是个人了。” 天底下哪儿有纯粹的好人坏人。 “我找他聊聊,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一道白衣身影悄无声息落在小镇街道,此地昨夜有雨,所以露面有些泥泞。 前方一个灰衣青年人正给路边孩子介绍着各种挣钱活计。有去别人家里做长工的,就是事由儿贫贱了些,要看人脸色。还有去什么铺子里当学徒,学医也行啊,反正捣药国医者极多,只不过现在就有些不好过了。再就是最后一条路,保准儿吃得饱穿的暖的,那就是去信明教啊!拿个空缸,抓一把米撒进去,然后就跪在米缸前祈祷,米缸不就天天见长,再不用担心吃不饱了。 那孩子先前脸色还好,听到信明教,一下子就黑了脸。 孩子说,他爹娘就是因为明教,生病了不去瞧病,反而去教祖庙里求符箓。结果符水没少喝,菜事魔没少吃,病是半点儿不见好,拖着拖着小病成了大病。后来他爹壮着胆子去问符水为何无效,都没等明使开口,就被那些个信徒拳打脚踢弄了出来。人家说病不好,是因为你对教祖不诚心。 听的余椟哈哈大笑,这会儿正好一只手臂膊搭上了他的肩膀,余椟回过头,言语倒是颇为和善,“兄台,找错人了吧?”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没找错啊!国师弟子,我可是至今难忘。就是不知道姚小凤那边儿跟你还有没有联系?三大节你去不去给师傅磕头啊?” 余椟面色如常,实则头皮发麻,活脱脱惊弓之鸟。这话一出,他哪儿还猜不出身边这家伙到底是谁。 刘景浊又问道:“余少主,不认识我了?也是,当年一别,险些就是永别了,碰上那么个不靠谱的老祖,也没法子是吧?” 余椟转过身,扭头往蓌山方向抬了抬下巴,轻声开口:“佩服你的胆量,几十里地,你就不怕来个人让你走不了?” 刘景浊已经看向那个孩子,笑道:“找个事由可以,但跟人学本事时,人家可不会给你发工钱。依我看,倒不如拿着这十两银子,再想法子去钱生钱,至于能挣钱多少,看你脑子了。” 孩子一愣,“十两?!那是十两银子吗?” 刘景浊点点头,“十两雪花银,如假包换。” 余椟也看向那个少年人,心说怪不得无动于衷,原来是不晓得这是多少钱啊!十两银子,那就是万枚铜钱了,在这少年人家中出现这么多钱的可能,微乎其微。 于是他又将那枚银锭子递给孩子,他也想看看这孩子会作何选择。是拿着银子扭头儿就走呢,还是继续坚持要学一门手艺。 两个其实算是仇人的青年人,就这样等着孩子做出选择。 孩子也的确沉思了起来,那可是一万钱,对他来说,就是天文数字。 片刻之后,孩子忽然抬头,笑着把银锭子还给余椟,并咧出个笑脸,说道:“一顿饱跟顿顿饱,我还是分的清的。” 孩子冷不丁一个头磕到地上,冲着余椟说道:“求公子收留!” 刘景浊咋舌不已,这孩子就这眼力见儿,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容易混的风生水起。 谁还不喜欢听几句好话?哪怕好的有些假呢。 余椟也是一笑,硬是将银锭子塞入孩子怀里,嘱咐道:“先去给你爹娘买药,完事儿到镇口等我,以后你跟我混,我罩着你。” 没等孩子开口,余椟已经跟着刘景浊往小镇外走去。 真不是他愿意这样,问题是后脑勺悬着一把飞剑,整个人后背凉飕飕的,不听话还真不行。毕竟他现在也就是个神游境界,与刘景浊同境。真要打起了,绝无胜算,这点儿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走到无人处,余椟皱眉问道:“干什么?想干什么?” 刘景浊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笑道:“怎么都算是老朋友了,来问你点儿事儿嘛!别想着喊人啊!你有山门长辈,我有老丈人啊!” 余椟嘴角抽搐,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飞剑已经远不止一口,是数千口飞剑化作发丝般纤细,悬在他身边。 余椟沉声道:“你想问什么?” 哪承想刘景浊忽然收回飞剑,咧出个笑脸,伸手按住余椟肩膀,笑着说道:“算了,我忽然不想问了。不过你得帮我传话给你们那位大先生,就说我问他,我认不认识他。” 话音落地,余椟面前哪儿还有刘景浊身影? 这位如今名义上的蓌山少主,唯有苦笑。 几年而已,那个匆匆一面的刘景浊,都已经神游了啊! 返回云海,刘景浊看向龙丘棠溪,问道:“能不能让南岳山君帮个忙,把我们挪去中岳,再让中岳帮忙把我们挪去白鹿城?” 龙丘棠溪一笑,“这有什么难的?” 猎户装扮的小姑娘压根儿没听二人说话,因为她瞧见了一头老虎,好大一只,够吃好几天的那种。 龙丘棠溪也只是心念一动,神鹿洲一洲南岳山神瞬间到此,他大手一挥,十几万里路程,只一眨眼就到了。刘景浊心中嘀咕,山君要是做渡船生意,那不得赚翻了? 两次接力,上一刻还在捣药国,这会儿已经在白鹿城外了。 龙丘棠溪问道:“别瞎想了,这般算得上瞬移的神通,用的次数多了他们也吃不住的。” 黎洙还心心念念她那只大-老虎,没能吃着,多少有些惋惜,都不晓得滋味儿如何。 小姑娘抬起头看向那极高城墙,转身扯了扯龙丘棠溪袖子,问道:“棠溪,这是你家屋里?恁个大?” 龙丘棠溪点点头,“是,城很大,墙很高。” 娘亲走了以后,龙丘棠溪就觉得,白鹿城的城墙越来越高了。离乡时,总觉得城墙太高,出不去。回乡时也一样,觉得城墙太高,进不去。 有个青年人恢复本来面目,青色长褂,束发于顶,瞧着文绉绉,却偏偏背着一柄八棱铁剑。 刘景浊面朝这座人间最大城池,轻声问道:“棠溪,龙丘前辈葬在何处?” 龙丘棠溪指了指不远处河边一棵垂杨柳,下方土包隆起,边上插着一把画杆方天戟。 这是一处衣冠冢。 刘景浊自顾自朝着那棵垂杨柳走去,站定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取出一壶龙丘棠溪想法子弄来的不相逢,尽数倒在了坟前。 酒水倒尽,刘景浊忽然一笑,轻声道:“那时候要是知道她姓龙丘,我铁定追着你喊叔儿。酒水是棠溪想法子弄来的拒妖岛酒水,改名字了,叫不相逢。估计是那个没读过几本书的家伙,觉得人生何处不相逢吧。” 有个灰衣中年人飘飘然落地,也取出一壶酒倒了下去。 “龙丘老弟,我陈桨可没答应了事情没做,我来传话了。” 此时城门口已经站满了人,除了姜柚跟龙丘洒洒,其余人都是听到了消息,来看姑爷的。 龙丘棠溪带着黎洙走过去,介绍了一番,可黎洙一双眼睛总是盯着白小喵,闹的白小喵都没地方躲,那叫一个头皮发麻。 不会吧?不会吧!天底下还真有憋着吃猫的人啊? 门口又走来个女子,一身灰衣,武道真意外露。 舟子唯一的徒弟,陈文佳,已然是武道琉璃身 她没与龙丘棠溪打招呼,龙丘棠溪当然也懒得搭理她。 龙丘洒洒凑过来龙丘棠溪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姐,姐夫这些年咋个没啥变化啊?” 杨柳树下,刘景浊与陈桨聊了起来。 刘景浊轻声道:“神霄洞天的事儿,跟魏薇她们商量好了?” 陈桨无奈道:“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身外累人事,东西他们又不肯收,碰巧姚放牛那小子路过,我就塞给他了。破烂山手底下掌控三座洞天福地,多一个也不多。” 刘景浊一愣,“他要了?” 陈桨笑道:“要了,说等青椋山开山之时,作为贺礼。” 某人一阵头大,这口锅怎么还就甩不去呢? 正此时,陈桨忽然一笑,开口道:“我先跟龙丘家主喝茶去,你……好自为之。” 新女婿上门,老丈人还瞧不上的那种,咋可能有好事儿嘛? 陈桨瞬身消失,落地时,白衣龙丘晾已经在等。 从前的天下第一大王朝的皇城,被龙丘晾捯饬的跟个农家小院儿似的,不过这样陈桨待的反而舒心些。 龙丘晾笑着抱拳,开口道:“与前辈一别,过百年了吧?” 陈桨抱拳回礼,也是一笑,“百多年了。” 只是,这位舟子忽的面带愧意,沉声道:“对不住,没能救下龙丘阔。” 龙丘晾看似神色并无异常,可眼中明明闪过一丝落寞。 这位龙丘家主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前辈,我们自家人的事,你可不能插手啊!那小子的麻袋我是套定了!不敢打死也得打个半死才行!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某人头一次进白鹿城,过城门之时,觉得脖子根儿凉飕飕。 第二百七十六章 路漫漫 大道徐行(六) 刘景浊还真是头一次来白鹿城,可这会儿他已经想着要不要买来几粒丹药备着? 路边人挤人,甚至有些人还把自家孩子顶起来放在肩头,就为看一眼姑爷。 看的人多了,议论声音也就多了。 就这几步路而已,刘景浊已经听见不知道多少人在嘀咕了。 有的压低了声音,说道:“倒是一表人才,个头儿也高,文质彬彬的,像个稳当人。只不过……跟大小姐站在一起,总归有些差的。” 这还算是好的了,更甚者,有人干脆还是那句老话,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替大小姐不值得。 这都是凡俗百姓的言语,至于那些个不用来这儿挤的炼气士,大多都是对这位名声臭出半边天的新姑爷嗤之以鼻。 诸如什么吃软饭的,此类言语那是不绝于耳。 龙丘棠溪迈出一大步,主动搂住刘景浊右臂。 女子轻声道:“学学柚儿,管他们瞎说什么呢,你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其实在这么多人面前,刘景浊总还是有些脸上发烫的。人少的时候求之不得,人多了,就得假正经了。 刘景浊笑道:“我不怕他们说,你放心吧。不过接下来一两天,怕是得好些人登门吧?毕竟长老殿那边儿可上最瞧不上我的。” 龙丘棠溪撇撇嘴,“那些个叔叔伯伯辈儿的倒是有几个不错的,不过他们也没脸来找你。百岁以内,能登大雅之堂的也不多,更别说三十岁上下的了。” 好像在龙丘棠溪眼里,白鹿城里就没人可以为难刘景浊。 后方姜柚与龙丘洒洒窃窃私语,背两把剑的少女压低声音问道:“洒洒姐,师傅都来白鹿城了,家主老爷压根儿不现身,你说我师傅会不会生气?”火山文学 龙丘洒洒撇撇嘴,“我觉得姐夫没有这个胆子唉,上次我爹跟我姐夫碰面,我爹把他打到半个月不能落地。这次,应该会下手稍微轻点儿吧?” 别说姜柚,连黎洙跟白小喵都头皮发麻。穿着一身兽皮的小姑娘可不怕生,她轻声开口:“那个家伙被锤,你们不管噻?” 姜柚紧了紧背后两把剑,微笑道:“别人不管,我得管啊!那是我师傅。” 至于怎么管,无非就是让家主老爷下手轻点儿呗。 旧皇城,如今的龙丘家,坐落白鹿城北,门前有一片至少能容纳十万人的广场。 前方这堵墙一点儿也不矮于城墙,要更厚。光是这堵墙再加上护城阵法,登楼修士怕是都不敢来这儿闹事儿。 走过那幽深城楼洞子,并没有刘景浊想象中的,站着几个年轻人,先自报家门一番,然后上来就要干仗。 这会儿迎面走来个老妇人,小步跑去龙丘棠溪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姑爷住哪儿?” 龙丘棠溪淡然道:“不用你管,我带他去住的地方。” 刘景浊赶忙开口:“这么大的地方,随随便便就能住,给我收拾出一个能睡人的院子就行了。” 女子转过头,笑容玩味,传音道:“呦!这会儿倒成了正人君子了?双虚河那条船上,是谁都大半夜的不怀好意往我屋里钻的?” 某人面带笑意,可心里早已慌了神。 虽然是心声传音,也不能在这儿说啊!要是被人知道了,我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戳?要是被姜柚跟龙丘洒洒知道了,我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挨打什么的,不要紧。有些名声也能不当回事,但这个咋个不当回事嘛? 眼瞅着两人往后方那座种着海棠树的院子去,龙丘洒洒赶忙张开胳膊,咧嘴笑道:“别!我们先别处去逛逛。” 黎洙撇撇嘴,“逛个锤儿,说了管饭肉呢?” 姜柚则是望向师傅师娘背影,心说这算不算是坑了师傅呢?孤男寡女的去了,挨得打怕是要再重些的。 唉!师傅啊,徒儿不孝了。 走去院子还有几里地,龙丘棠溪白眼道:“进去了就少出门,要是瞎晃荡,给人捉住了,上次在青泥城外就是教训。这次可没姚放牛给你当贴身侍卫。” 刘景浊点点头,没答话。 一顿打是跑不了,要是藏着不出来,可能打的反而越重了。 再说了,龙丘家旁系那边儿,几位长老的后代,供奉殿那边儿,各位供奉的弟子。这些人里总要出来几个,来与我叫板的。 要是还不出来,那我不就成了缩头乌龟了? 很快就走到了海棠树下,要比迟暮峰那棵大许多,树底下摆着一张方桌,四张板凳儿。桌子上倒扣四只茶碗,愣是半点儿灰尘都没有。 看到这里,刘景浊就知道了,完了!这顿打可能会很重。 龙丘棠溪转过头,微笑道:“能不能添上一只碗,就看你自己的了。” 与长安皇城那院子不同,在这张桌子上吃过饭的,就只有他们一家四口,连龙丘阔都不行。 刘景浊重重点头,笑道:“那我尽力吧。” 刘景浊最终是没能留在院子里过夜的,他自个儿非不,龙丘棠溪实在是拗不过。有些人平时看着很听话,可一有事儿,别人话就是耳边风。 住处也是个院子,不过有足足十三进。住的人也多,不光是刘景浊,还有姜柚、黎洙,陈文佳。说不定晚点儿陈桨前辈也得来。 果不其然,半夜时刘景浊在盘坐炼气,陈桨一个瞬身就来了。 这位人间舟子,武道最高,在刘景浊面前,那是没有一点儿架子。 陈桨轻声道:“话带到了,一字不差。” 刘景浊点点头,“反应呢?” 陈桨只是说道:“她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刘景浊无奈叹气,摇头道:“有些心结是很难打开的,龙丘阔的心结,至死没能解开,龙丘棠溪的心结,一时半会也怕是解不开。” 他也心疼,但娘亲之死,对龙丘棠溪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刘景浊轻声道:“我先过去看看,晚些跟前辈聊。” 话音刚落,刘景浊一个瞬身就往龙丘棠溪所在之处去。结果剑光在半道上,就给人捞东西一般,随手拘走了。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刘景浊只好挤出个笑脸,抱拳道:“见过龙丘前辈。” 龙丘阔一身白衣,冷笑一声,开口道:“上次因为什么挨打的?” 刘景浊说道:“自以为是。” 某人硬着头皮发问,“前辈,那这次呢?” 龙丘晾一笑,“还没有想好,打了再说吧。” 白鹿城上空传来一声炸雷响动,满城人皆是惊于一声巨响。也唯独种着一棵海棠树的院子,压根儿感觉不到任何异动。 被一拳砸飞几十里,刘景浊硬撑着御剑折返。 与上次一般,刘景浊全然不顾口中血水,只笑着抱拳:“请前辈继续。” 龙丘晾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一如既往的贱骨头啊! 你有愿望,我自然要满足了。 又是一拳,轻描淡写砸出,这次刘景浊被打飞到了百里外,一身骨头断了半数。 这点儿伤,还暂时可以撑着。 刘景浊费力折返回白鹿城上方,手实在是抬不起来,便挤出个笑脸,沙哑开口:“前辈可以继续。” 饶是一身白衣,儒雅至极的龙丘晾,也没忍住爆粗口,“真他娘的是个倔种!路上一口一个老丈人喊的多顺口,到这里了,跟我龙丘前辈起来了?我可没你爹年纪大!” 某人赶忙改口,“龙丘叔叔说的对。” 龙丘晾翻手弹去一枚药丸子打进刘景浊嘴里,没好气道:“盘坐疗伤,听我说。” 刘景浊赶忙运转灵气催化丹药,然后缓缓浮在了半空中,一身混沌气息,倒是让龙丘晾眼前一亮。 “比你爹差了点,比现如今天下,还算不错了。” 顿了顿,龙丘晾一本正经,轻声道:“那棵梅树丢了,我得跟你道个歉。” 刘景浊刚要开口,龙丘晾却说道:“别急,还有事儿。你想要织就一张人间大网,不光是为归墟那边儿准备,还在为天门开后准备。但你步子迈的太大太快了,有些事情,得慢点儿再慢点儿。你要织的,是一张绝户网,不光要密,还要牢靠。一旦某些地方出了纰漏,日后你想要收网,小鱼一堆,大鱼全跑了。” 刘景浊诧异道:“叔叔怎么知道的?” 结果龙丘晾说了句并不适合在这里说的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青年人愣了一愣,心说这该不会一语双关?或是一语好几关吧? 他只得点了点头,轻声道:“让叔叔操心了,日后我会一边去织网,一边缝缝补补,后面会故意丢进去几条鱼试一试。” 龙丘晾饶有深意道:“大道缓行,大道徐行。” 刘景浊点了点头,忽然转而问道:“姨母是谁害的,叔叔一直知道对嘛?” 龙丘晾微微皱眉,沉声道:“我在等,等一个机会。” 等天门开时,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陈桨笑了笑,轻声道:“龙丘晾还是心软了。” 陈文佳瞠目结舌,方才那动静自个儿可看的真切,这样都是心软了?那要是心硬,一拳砸死刘景浊么? (头要炸了,只码的动三千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路漫漫 大道徐行(七) 随手帮刘景浊接好筋骨,龙丘晾问道:“走的了?跟我去个地方。” 刘景浊赶忙点头,“走的了。” 可其实也压根儿用不到他走,一股子浑厚灵气卷起刘景浊,眨眼时间就落在城外一处小宅子。宅子门前,有一条小溪。 龙丘棠溪曾经说过,对于她的名字,小时候给她的说法,是爹喜欢这条清溪,娘喜欢那株海棠树。 可刘景浊心知肚明,棠溪二字,明明是一份剑道气运。 龙丘晾轻声道:“这条小溪,下山之后会聚在一处死水潭,但会有阵法将潭水搬上山巅,周而复始。你用心去看,看看有无不一样的地方。” 刘景浊点了点头,迈步往溪边走去。 就是个寻常溪流,三步可过的那种,乍看之下,并无稀奇之处。 正要回过头与龙丘晾说话,刘景浊忽然之间像是被什么牵引压制一般,体内那道火焰被吓到不敢露头儿,倒是满身雷霆真意沸腾了起来。 刘景浊转过头,沉声道:“是水神?” 龙丘晾点点头,轻声道:“这是人世间最后的水神真意,棠溪身上的,其实也只是半数,此地还有半数。” 刘景浊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便问道:“龙丘叔叔,有话可以直说的。” 龙丘晾叹息一声,开口道:“姬秊领着棠溪取了水神佩剑,冰原下方那头异兽居然理都没理。我从没想过把她塑造成水神传承人,可现在看来,有些由不得我了。” 刘景浊问道:“叔叔的意思是,让棠溪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剩余真意尽数炼化了去?” 龙丘晾点了点头,此时开口,才是开门见山。 中年人沉默片刻,开口道:“这门婚事,我不反对。但是,棠溪丫头暂时不能跟你去往归墟,她得炼化这半数真意,将剑道再抬上一个台阶儿才行。” 顿了顿,龙丘晾接着说道:“你斩了红绳,我知道,我也觉得像个男人。但有些说出来不好听的话,我还是得说,理解吗?” 刘景浊赶忙点头,哪儿能不理解?哪个当爹的瞧见了闺女带回来男的会会高兴? 龙丘晾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在我眼里,也是孩子,在我看来就是在心爱之人面前,嘴笨了些,喜欢多做不喜欢多说的那种。让五龙卫查她娘究竟是被谁所害,青泥城里那个叫做白鹿的小丫头,还有怕自身真火会与棠溪形成一种水火不容的境地,甘愿放弃再有一柄本命飞剑,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的。但这些都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吧?最重要的是,你刘景浊布下那么大的棋盘,但你扪心自问,你操控得了这盘棋吗?况且,甲子之期,已经过去了近十年,五十年内要平归墟妖祸、要报灭门之仇、要以守门人身份帮玄岩构建一处人间最大宗门。就现在的神游境界?够用吗?天门开后,大罗金仙虽少,但也不是那么稀奇的。” 话说的委婉,但刘景浊听懂了。他只是惊讶于,连破境神游之时,自己甘愿舍弃一柄飞剑,都被他发现了。 青年人一笑,轻声道:“龙丘叔叔,我都过了三十了,不是小孩子,明白的。我会去劝棠溪的,再说我本来也不想她去到归墟。” 私心,谁都有的,刘景浊不是圣人。 龙丘晾笑了笑,伸手去拍了刘景浊肩膀,随后轻声道:“你爹当年敲遍了天底下高个子的门,结果算上我也就三个人愿意帮他。你呢?到时候依旧是打算上门去求?” 刘景浊咧嘴一笑,摇头道:“我不会去求,我会让他们不敢不来。” 其实他想问一句,将水神残留真意照单全收,有无什么隐患?毕竟是神灵真意,哪怕其主人已经陷入一种名义上的死亡。 龙丘晾笑着摇头,轻声道:“别多想,且你这个想法本身就有些偏激。” 刘景浊讪笑一声,“先前已经摸到了一些门路,可就是再没法儿找到那个方向。” 陆青儿跟池妖妖的那番“天地应当以我为傲”,就是门路,但好像现在越来越难以找到当时那份感觉了。 龙丘晾笑了笑,轻声道:“小子,江湖本该就是一个人走的,人一多,江湖路就不那么纯粹了。想悟什么,就跟写文章似的,大多时候得心静。” 刘景浊挠了挠头,心说自己早就有这个感觉。一个人的江湖,路上可能会孤独些,但的确要走的更加顺畅。但刘景浊也觉得,路上有人陪伴,也是极好。 总而言之,各有各的好处吧。 这会儿龙丘晾言语和善了起来,某人便趁热打铁,毕竟过了这个村儿,谁知道还有没有这种机会了。 “龙丘叔叔,上次来见了棠溪的黑衣人,能确定是姬闻鲸?那后来劫走小菜花儿跟那头上古执夷的,会不会也是他?” 龙丘晾神色丁点儿变化没有,一本正经道:“前者的确是,后者,不一定。除非他姬闻鲸已经超脱了开天门,否则只要是他,我就认得出。但也不排除是他以一种手段瞒过我。” 这位没有皇帝头衔儿,可一洲大小王朝都奉其为宗主的中年人,心中嘟囔一句,“姬小气,好歹算是小半个朋友,这个锅,你背了吧。” 刘景浊恭恭敬敬捧起一壶酒,轻声道:“龙丘阔前辈,他是真的很惭愧,当年在战场上,都管他叫莽汉,因为他冲上hou去不杀光,是决不回头的。后来我问过他,他说每次上阵,他都没打算回来,死了一了百了。” 时过境迁,再提此时,龙丘晾也只有喝酒了。 沉默了好半天,龙丘晾这才说道:“我明知道有人设计,可西海那边我不得不去,要是不去,给那几头登楼大妖上岸,神鹿洲半洲不得安宁。我也老早叮嘱过他,让他千万千万要保护好他嫂子跟两个孩子。就这样,还能被人得手,等我回来,一切都迟了。” 其实那时去往西海的,依旧是龙丘晾的分身。他的本体在某个奇异之地,本体压根儿感知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龙丘晾苦笑道:“棠溪怪他怪我,都对。” 龙丘晾忽然背对着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酒水太次,有些杀喉咙,所以他说话声音也有些沙哑。 “我那弟弟,当真就尸骨无存了?” 刘景浊不知如何作答,其实何止尸骨无存,龙丘阔最后一息,引爆了自身神魂,已经魂飞魄散。 刘景浊轻声道:“当年是没法子,拒妖岛上登楼少的可怜,合道修士都是压箱底的。现在不会了,等我入归墟,我会让天底下的炼气士,心甘情愿甚至抢着去归墟的。” 龙丘晾点点头,轻声道:“我也想去,可我走不了。好了,你先走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刘景浊点了点头,抱拳离去。 等到青年人走远了,龙丘晾这才转过身去看。果不其然,在那小子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人间英魂。背剑挎刀的,数不胜数,都是古战场战死的先贤。 龙丘晾忽的一愣,赶忙拍了拍身上灰尘,抱拳回礼。 因为刘景浊身后那些英魂,尽数转身,齐齐冲着龙丘晾抱拳。 片刻之后,虚影消散,龙丘晾无奈一笑,自言自语:“刘顾舟啊!你就这么相信你的儿子?若他长大路上有一点儿跑偏,结局可就远不是如今这般了。” 若是一个不愿意多想想,不愿意多做些什么的人,即便他还是去了十万大山,会想得到为那些尸首入土为安吗? 如若没有“多此一举”去把那些个先辈尸首入土为安,那刘景浊又哪儿来这么多护道英魂。 算一个孩子长大后心性如何,可比算明日有雨无雨难得多了。 因为人终究是人,是人就会变,无论自己承不承认。 刘景浊当然知道龙丘晾为什么离不开白鹿城了,这个离开,并不是不能走远,而是不能长久离开。 各洲大鼎,皆有镇物。而龙丘晾在与不在的白鹿城,那是两回事了。 其实刘景浊还想问,天门开时,龙丘晾这些个立马可开天门的存在,会怎么样? 挨了两拳,但又吃了丹药,只是骨头断了这种“皮外伤”,所以这会儿刘景浊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落在城门口,刘景浊略微抬头,却瞧见了一个身穿灰衣的女子站在城门另一头。 刘景浊站在城外,笑问道:“陈姑娘是有事儿?” 话音刚落,刘景浊瞬身后移几十丈,让过了陈文佳一拳。 刘景浊皱眉道:“陈姑娘,这是何意?” 陈文佳只是沉声道:“我以归元气巅峰,对你归元气巅峰。” 刘景浊一笑,挥手甩开独木舟,一个侧身让过一拳头,可那拳罡如炸雷,终究还是把刘景浊震飞几十步。 青年人卸去打来的拳罡,飘飘然落地,略微卷起袖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文佳面无表情,拉出个拳架子,霎时间拳意如同飞瀑倒流,极其霸道。 但陈文佳并未在身上凝出一副琉璃甲。 人未到此,拳意先到,拳意在前方开路,拳头随后到此。 刘景浊略微转身,等陈文佳贴身之后,三寸距离,一拳击发,并未留力。 可他也没讨什么好,陈文佳显然也是个不怕疼的,居然不拦着拳头,手作鹤啄,狠狠戳在刘景浊额头。 就这一下,陈文佳暴退数十丈,刘景浊更惨,被一拳头砸在头上,血气都冲上眼睛了,这会儿一双眼珠子红的堪比兔子。 结果陈文佳再次起身而上,刘景浊则是双脚重重踩踏地面,一个瞬身拔地而起,两人从城外打到城内广场,居然都无人问津。 城头上,姜柚目瞪口呆,嘟囔道:“陈姨有点儿欺负人了,我师傅明显有留手嘛!” 龙丘洒洒撇撇嘴,看了看姜柚,没好气道:“这还叫留手了?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往脸上落拳也不含糊啊!” 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怜香惜玉,他倒是得敢。 广场之上,刘景浊与陈文佳再次互换一拳,两人各自倒飞出去百丈。 刘景浊咽下一口血水,还是没忍住问道:“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陈姑娘?” 陈文佳也揉了揉脸颊,一边儿大一边儿小。 她忽的气势拔高,干脆再不压境。 刘景浊也没法子,只得覆上一层琉璃甲,再挥手召来独木舟。 刘景浊沉声问道:“陈姑娘是要打生打死?说出个道理来啊?” 陈文佳转头看了一眼,忽的气势直坠,收回一身吓人气象,咬着牙,冷声道:“瞧不上你跟别的没关系,只是觉得你有辱武道。” 刘景浊眉头一皱,沉声道:“我怎么就有辱武道了?我也是武道中人。” 结果陈文佳冷哼一声,说道:“三十岁的归元气巅峰,天底下有几个?有些人修行武道,却想着某个时候以自身武道气象为踏板,自散武道境界,去拔高炼气士境界。这样的人,我看不起你。” 刘景浊无话可说,一阵无奈。 那些个刚刚赶到要看热闹的,屁股都没有坐热呢,人家不打了! 无聊,真无聊。打架不打到另外一方起不来的,都无聊。 不远处城头儿,坐了一排人,有的还是孩童模样,有的是少年人模样,有的则是青年人模样。这些都是长老殿那边儿的天才,当然都是天才,但白鹿城有个龙丘棠溪,她们便无出头之日。 这一排人,都姓龙丘。 左侧首位那个女子,龙丘南枝,大长老的孙女儿。中间的青年人,龙丘柏,二长老的小儿子。右侧青年背剑,个头儿略矮,本名房尘玹,后来被长老殿接回白鹿城,改名龙丘尘玹。三人都很年轻,龙丘南枝二十出头儿,金丹境界。龙丘柏五十岁,神游境界。龙丘尘玹也是五十而已,神游境界。 这些都是天骄了,但鱼雁楼那榜单上偏偏就没有。 只不过,按照鱼雁楼那名,也不是解释不了。 毕竟九洲天骄榜单,唯独两个神游上榜。一个是龙丘棠溪,另一个是排名倒数的玉骨山祝贺。但龙丘棠溪那时二十四岁,神游境界。祝贺虽然年过九十,但神游巅峰,归元气巅峰,足够上榜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上榜前提有些苛刻。九洲榜单,最次都得有堪比真境的战力,且年不过百岁。各洲榜单,两百岁之内,也是最次都得有真境战力。这样一来,有些炼气士也没法子,就只能处于这种尴尬境地。 居中站立的龙丘柏率先开口:“行了,回了,枝儿也别太当回事了,我们要是出去,肯定就是自取其辱了。我总不能跟尘玹联手,二打一吧?” 龙丘尘玹冷不丁开口:“我们联手,怕也不行,除非他不用仙剑,不用武道修为。” 这位冷峻青年忽的转头看向龙丘南枝,询问道:“大长老话到那里了,大小姐也只是一句气话而已,记了这么些年仇了,还放不下啊?” 当年苏箓上门提亲,龙丘棠溪对那位大长老说让把枝儿许配给朝天宗。就这一句话,龙丘南枝记了这么些年。 女子笑了笑,淡淡开口:“我怎么敢怪大小姐,二位叔叔可千万别给我乱扣帽子。” 按辈份,龙丘柏与龙丘尘玹其实与龙丘晾一辈儿,龙丘棠溪与龙丘南枝,则是一辈。 乍一看,一个二十岁的金丹修士也就那样了,可事实上,能在二十岁结丹,甲子内破境神游的,那都是天才。像青鸾洲左春树那般的,那就是妖孽。自古及今,能做到百岁登楼的,那就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刘景浊曾经是登楼,可那毕竟不是自己的。 龙丘南枝忽然说道:“就不能让他们出手吗?难不成偌大一个龙丘家,找不出来个大小姐之外的天骄了?” 龙丘柏转过头,沉声道:“枝儿,要么就自己上场,让他压境,你们同境界一战。要么就努力修炼,争取在他这个年纪时超过他。光是怨忿,起不到半点儿作用。” 龙丘尘玹点了点头,也开口道:“长老殿确实是手伸的太长了,不怪大小姐。咱们要证明自己,可不是起内讧能做到的。” 龙丘棠溪只说了一句话,长老殿那三位长老,便无话可说了。 归墟现如今还有姓龙丘的吗?你们长老殿,由始至终去过一人到归墟?还是说长老殿连一个炼虚修士都拿不出手? 刘景浊没着急回住处,而是瞬身去往海棠树下。 他来时,笼罩此地的屏障才被人撤去。 龙丘棠溪皱着眉头,问道:“我爹打你了?” 刘景浊摇头不止,张开双臂,笑道:“没,你看嘛,全须全尾的。要是真打了,我怕是来不了喽。” 龙丘棠溪一想,倒也对,爹下手那么黑。 没等刘景浊开口,龙丘棠溪率先说道:“别劝,我自己会去归墟一趟的。” 某人便也只能讪笑着递去一串葡萄,现在乾坤玉里备货好多的。 “那个啥,我觉得你暂时还是不要去归墟的好,可以再去一趟青椋山,待一段儿时间就回来。神鹿洲这边,我还需要你帮忙呢。豆豆跟姜柚,只要结成金丹,就都要远游一趟的,你也得帮我照看。再说了,现在你身边要多一个黎洙,带回来了就得好好照顾不是?”火山文学 龙丘棠溪笑盈盈看去,“继续说,说的动听些,最好是能把我感动的那种。” 刘景浊讪笑一声,轻声道:“说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龙丘棠溪一挑眉,“我跟你开玩笑了吗?” 某人也只好实话实话,“老丈人带我去了一趟溪边小屋,我觉得要是可以,你还是先把那些水神真意炼化,再上一境之后,再做去往归墟的打扮。” 龙丘棠溪一笑,“破境是吗?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库里取出来两千枚泉儿吃了,然后破境炼虚给你瞧瞧?” 这话听着是有些狂悖,但只要龙丘棠溪愿意,就可以。 与刘景浊不同,一来是她走的是一条老路,可以说那三百年,其实是赠予龙丘棠溪的极大机缘。合道之前的路子她已经走了一遍,甚至要合什么道,也早就心里有数。二来是,她即便重走老路,也还是自己的路。而刘景浊的老路,登楼之后他想不起来,从前到登楼的修为境界,也不是他自己的。 所以说,破境不破境的,只要灵气积蓄足够,完全不是个事儿。 龙丘棠溪之修行,合道之前,没有瓶颈…… 刘景浊心说这怕是劝不动了,那就不劝了,慢慢磨嘛! 等他走出院子时,已经后半夜了。天倒是不冷,可他就是觉得脖子凉嗖嗖的。 返回屋子之后,刘景浊盘坐床头,开始复盘。 这一路走来,确实有些着急了。且自个儿给到韩逄与方家姐妹的寄望,过于高。这些都是被先前自个儿那宏伟蓝图冲昏了头脑,没来得及想的。 步子,确实得放慢点了。 明日得去北边儿灵犀江畔的船坞一趟,看一看渡船样式,也得知道林沁她们能不能胜任,还缺点儿什么,需要注意什么。 想到此处,刘景浊便提笔开始写信,先传给路阂,再寄往离洲。 其实刘景浊这个大海捞针的办法,是最笨的办法,但也是最干净利落的办法。 开辟一个由青椋山主导的商贸路线,直达归墟,以归墟源源不断的妖丹、兽皮、神魂,换取九洲各种修炼所用到的东西。在归墟以战功置换修炼用度,法宝一类的东西,算下来要比在外界便宜至少两成。这样一来,高低境界的炼气士,多半是愿意来碰运气的。毕竟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 一旦这个商贸路线打造完成,一个由打青椋山为中心的蛛网,便有了雏形。接下来就是织网了,各洲、各国,都需要有个小蛛网,把这座天下篦一遍。把潜藏在九洲的天外谍子,归墟暗桩,尽数找出来。只找出来就行了,天门开时都不是收网之时。 早先刘景浊是想着,五十年内,织就大网。现在看来,得预备出百年时间来做这件事了。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听龙丘棠溪说过的事,就是龙丘晾自断国祚之时,有个老人拄着拐杖,只身迈入白鹿王朝祖庙,亲手打碎了历代先祖魂魄,又与两位老祖大战一场,最后拉着两位老祖同归于尽。 青年人笑了笑,自嘲道:“一口吃不出个胖子,路的确要一步一步走。” 刘景浊忽的抬头,便瞧见有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迈身影站在面前,他想动,结果动不了。 那老人笑容和煦,走去青年人面前,轻轻按住其肩膀,笑道:“路阻且长,行则将至。大道无门,且寻且行嘛!” 第二百七十八章 喝翻老丈人 那人只说了简单几句话,来时轻飘飘,去时一样。 刘景浊猜到了,老人家极可能是拉着两位老祖宗共同赴死,给龙丘晾清出一条路的老前辈。 青年人忽的一笑,睡意全无,起身抿了一口酒。 其实呀,最难的不是走路,而是选择了什么路,怎么走。 这一趟再到神鹿洲,大多事情已经闹明白了,有了个准确方向,路会好走很多。 不过有些路确实得走慢些。 取出刻刀与一块儿不那么平整的石头,并指抹过,便有了一不规则的截面,如镜一般。 刘景浊学刻章,最早可没有师傅,是自学。那时候哪儿晓得还可以由纸上拓印至石头上。他只有个笨办法,去翻书,学古篆字,然后拿极细的笔将字反写在石头上,再拿刀一点点去挑。人家唰唰几下弄完的,他得忙活个把时辰。 后来嘛,慢慢就熟能生巧了。 手起刀落,很快就推出来两个字,缓行。 摇了摇头,看着还是不太满意的样子,刘景浊便又取出一枚石头,伸手将其削平,再次拿起刻刀,手起刀落,推出缓行二字,只不过这次是阳刻而非阴刻。 与此同时,刘景浊那方天地当中,九州大地北境,一道长城正在缓缓垒起,越来越高。 一夜刻章,两字而已,浪费了十几枚石头,依旧没能刻出来一枚能让自己满意的。 结果一抬头,已然天光大亮,门外拳风呼啸。 推门走出时,刘景浊瞧见陈桨正在指点姜柚练拳。好嘛!人间武道最高者,教一个初入开山河练拳。 转头一看,陈文佳脸色依旧难看。 倒是黎洙,捂着肚子,嘟囔不休,“饿了饿了,说好了管饭的,肉呢?” 过了一会儿,陈桨迈步走来,笑着说道:“说真的,你没有武道天赋,而且你的炼气士资质反而要好很多。之所以如此年轻就有归元气巅峰了,可能是因为……” 这么一停顿,刘景浊就明白了。可能是因为我丢失的那段记忆里面,发什么什么事呗。 陈桨一笑,轻声道:“但这丫头,却是真正的武道天才。若非已经拜你为师,我都想半路截胡了。” 黎洙声音越来越大,刘景浊只好翻找出来一大推肉拿过去,先堵住她的嘴。走回门口,刘景浊这才拿出自松鸣山得来的拳谱。 “前辈帮忙看看,这拳谱如何,若是给她练习,有无什么隐患?” 别说教姜柚了,这拳谱上的拳法,自个儿都没有练。 陈桨翻了几页,说了句屋里聊,两人便迈步进屋。刘景浊后脚就起了一道阵法。 陈桨已经翻完拳谱,此时有些沉默,片刻之后才抬起头,轻声道:“不练是对的,这东西看是拳法,实则是功法,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贸然修炼,可能武道进境会极快极快,但与此同时,练拳者会滋生一种念头,而且别人的念头。时日一长,便会……” 刘景浊眉头微微一皱,接住话茬儿,沉声道:“便会有一种类似于鬼上身的情况,有人能在千万里之内控制练拳之人的思想?” 陈桨也是点头,“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若是那人神魂强大,说不定直接就占据练拳人的肉身,将其炼化为一具分身了。” 松鸣山哪儿得来的如此阴狠的拳谱?这能是一般人想的到吗? 刘景浊问道:“这是炼气士手段吧?前辈怎的知道?” 陈桨一笑,“岁数大了,也就见多识广了。我觉得你还是找一趟你那老丈人,让他帮忙瞧瞧此中有无其他后手。若是实在不行,我练一练就晓得了。” 刘景浊赶忙摆手,“可别,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我就是人间第一大罪人。” 舟子陈桨,九洲第一尊真武境,能干这等探路之事么? 陈桨伸手按住刘景浊肩膀,轻声道:“小子,别跟谁都笑呵呵的,总这样容易让人觉得你好欺负。年纪又不大,三十而已,暴躁些啊!” 刘景浊无奈一笑,不想答这个,便问道:“要走?” 陈桨点点头,“婆娑洲我就不去了,我会直去浮屠洲,带着文佳历练,赶在青椋山开山到中土。那个碟谱身份,给我爱徒留好了!当然了,若是什么事那放牛娃还摆不平,那就喊我吧。” 刘景浊只得点头,心说昨夜你好徒弟还差点儿跟我打一架呢。 出门之后,姜柚还没有练完拳,刘景浊便瞬身去了城外山上小溪边。果不其然,龙丘晾就在此处。 刘景浊抱拳行礼,双手递上拳谱,轻声道:“有个事儿得麻烦龙丘叔叔帮忙看看,方才陈前辈说这拳谱极可能是个摄入心魂的恶毒功法。” 龙丘晾拿起拳谱看了一眼,随手便丢还给了刘景浊。 “妖族伎俩,九洲不常见,但八荒那边儿,应该司空见惯。大妖收徒时会给徒弟种下类似咒印,要是当徒弟的敢欺师,当师傅的心念一动便能让徒弟神魂俱灭。太过于恶毒,后来被人间最高处禁绝了。不过这等放在拳谱中的,一看就是光撒网,捞着什么是什么的。” 刘景浊眉头皱起,“意思是,只要修炼就会中招?” 龙丘晾摇摇头,“倒也不是,我要练,死得是出这本书的人。更何况,这等毒咒,施咒之人会被天道反噬,不是瞎子就是瘸子,反正起码什么地方会是残废。” 刘景浊点点头,“那我就明白了,这书后面,有可能压根儿没什么算计,是我想的太多。” 又抱拳一礼,刘景浊说想去船坞看看,就先走了。 正要扭头儿离去,龙丘晾忽然说了句:“晚点儿去做饭,五人份的,可以带上你那个徒弟。” 某人心中都不晓得高兴到哪儿去了,但还是贱兮兮问道:“要自带碗筷吗?” 龙丘晾一个中气十足的滚字,刘景浊麻溜儿跑路。 返回小院,陈桨又走了。 来去自由,一舟过海,舟子终究是舟子。 黎洙被龙丘洒洒接走了,白小喵刚刚睡醒,连昨夜打架他都没瞧见。 至于龙丘棠溪,这几天有的忙。 她要让新鹿王朝出手,阻绝明教南下。还得直截了当的告诉蓌山与玥谷,炼气士名单拿来。 眼下好像就刘景浊师徒与白小喵很闲了。 收起了独木舟,刘景浊朝着姜柚一扬下巴,轻声道:“走,咱们看渡船去。” ……… 北边儿船坞,几乎承建大半座天下的渡船,都是大型巨型渡船,中小型渡船这个船坞是头一次建造。 一艘中型渡船已经完工,林沁跟灵星这些天就待在这艘船上。 放在从前,打死林沁她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能够自己成为一艘渡船的管事。绿湖山那是累死也买不起渡船又修不起渡口的,所以从前,她想也不敢想。 听你那些个老师傅们说,还有两艘巨型渡船哎!都是给刘先生那座山头儿预备的。 那两艘山一样大的船,可都是可以跨海行驶的。 龙丘家派人教了她们如何掌控渡船,主要就是一道大阵。抵挡极速之下的罡风以及防御之用。毕竟海上妖兽很多。 就这几日,灵星居然鬼使神差的学会了如何掌控渡船,反倒是林沁,如今还有些生疏。 灵星颇有些疲倦,走来甲板处,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问道:“姐姐,那个刘先生,有钱人哎!咱们以后是不用受欺负了?” 灵星天生极阴之体,浓郁浊气堵在了泥丸宫,相比同龄人,灵智略差些。她也怕生,在外人面前说不出话,只有在林沁面前,才能像个孩子一样,舒服,自在。 两位姑娘同是绿衣,林沁笑着摸了摸灵星脑袋,轻声道:“不用了,咱们不欺负人,别人也休想欺负我们,谁也不行。” 包括那座绿湖山。 年纪大些的女子转头看向别处,目光阴沉。 一座绿湖山的女修,除却几个被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剩余的,但凡有点儿姿色,都是筹码。我林沁被卖过,灵星早被卖了,那样的山头儿,早离开早解脱。 她转头看了看灵星,轻声道:“你现在还会做噩梦,还会脑袋疼吗?” 灵星点点头,许是瞧见姐姐皱着眉头,便赶忙又摇头,咧嘴一笑,说没有原来那么疼了,梦也没有原来那么多了。 与此同时,刘景浊已经带着姜柚与白小喵落地船坞。 龙丘棠溪早已打好了招呼,所以落地之时便有人来接他们。 来者是个一身黑衣的老者,穿着黑布鞋。干瘦,发须皆白,不姓龙丘,叫郑愁,乃是旧神鹿王朝督造战船的官员,天工后代。 刘景浊冲着老人抱拳,“见过郑舟牧。” 姜柚有样学样,抱拳行礼。 江湖人就要有江湖人的规矩嘛!见人抱拳,礼多人不怪。 老人也不回礼,也不笑,只是指了指极远处一排渡船,淡然道:“喏,那三艘船就是你们的。本来说是五艘,我造不出来。” 郑愁又说道:“率先来的两个女子在小船上,她们应该是学会了开船,你们自个儿逛去,我没空陪着。” 说完便背着手走开,姜柚那个白眼啊,都止不住了。 连白小喵都嘟囔一句:“这老头儿看我们不顺眼?”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神鹿洲瞧我顺眼的,不多。” 抓起姜柚,一个顺身落在那艘渡船。林沁赶忙拉着灵星行礼。 刘景摆了摆手,轻声道:“我这里没有那么大规矩,不必如此。介绍一下,这是我次徒姜柚。” 转身看了看这艘中型渡船,按龙丘棠溪之前说的,约百丈长,四十丈宽,前后各有甲班,中间是船楼。中型渡船,船楼之上天字号十间,地字号十二间。下方船舱,玄黄二字,共计一百二十座,不卖挂票。按龙丘棠溪所说,是为了留下来空间,放置货物。 这才是个中型渡船。 刘景浊笑着说道:“走吧,咱们去下面看看。” 船楼上也就那么些地方,坐了多少次渡船,刘景浊早就门儿清。船舱底部,还真没有去过。 刘景浊问道:“听说你们已经学会开船了?你们来得早,来说说你们的看法,就是日后行商拉货一类的,需要注意什么。” 林沁往前走了两步,不敢超过姜柚位置,倒不是她觉得生分,而是习惯了。 女子抬起头,轻声道:“我差点儿,但灵星妹妹已经学会开船了。至于建议,那可不敢有,我就说说我的看法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本想说句不要吓客气,但是他晓得,有些习惯一时半会改不了。 林沁说道:“我这几日看了看,光是船楼的床被换洗,船舱船楼二处的小买卖,加上我们姐妹二人,怕至少也得十人。此外,渡船上怎么都是要有护卫的,怕是得再开出来至少十人。” 姜柚低声问道:“师傅,咱们青椋山有没有这么些人?光一艘渡船就要养活二十几人,咱们可三艘呢!” 确实,这也不是小开销。 端茶倒水换洗床被的,倒是可以选用凡俗女子,品行端正即可,若有仙缘,帮其引气入体也不是难事。 可渡船护卫,若在一洲之内,有无都可以。但出了中土,至少也得一尊真境坐诊。 可青椋山现如今哪儿有那么些个真境炼气士! 早知道就先去玉竹洲北境找那位清溪阁故人了。 由控制渡船走向与速度的船楼到船舱底部,是有一条直达楼梯的。 这层只丈二高的“夹层”,位处于玄黄二舱与货舱之间。若非自个儿有了渡船,刘景浊还真不知道。 姜柚往前走了几步,随手放出一缕火苗,火苗一分为十数缕,昏暗夹层立马儿亮堂了起来。 少女冲着刘景浊一笑,“师傅,地方还真大唉!这住个百八十人问题不大。” 这手控火之术倒是不错,若非怕这丫头尾巴翘到天上去,刘景浊肯定要夸一夸她的。 有白小喵在身边跟着,姜柚主修火属性,进境不会慢。之所以到还没有筑起灵台,那是因为当师傅的在坑人。 三千丈灵台,那是一两年能做成的事儿吗? 林沁笑着说道:“先前教我们的前辈说,这里既可以做成那种供驻船修士的休息之处,也可以是船工的住处,看咱们自己怎么选择了。” 刘景浊点点头,看了一眼灵星。那姑娘还是一样,生怕刘景浊把她吃了,躲去了林沁身后。 姜柚伸手摩挲着下巴,嘟囔道:“这么久了,我头一次见着会怕我师傅的女子哎!” 结果被刘景浊瞪了一眼,少女瞬间放下手,一把抓住白小喵,轻声道:“你这样就不对了啊!” 白小喵也看向刘景浊,一脸求救表情,心说我哪儿样了就不对了啊? 返回甲板,剩余两艘船,刘景浊也走了一遍。 两艘巨型渡船,皆是长近三百丈,宽八十丈,相比那艘中型渡船,整体较为狭长。其中一艘,船楼天字号三十六间,地字号七十二间。船舱下方侧面也有露台,另有一百二十间洪字号,不设玄黄二字,下方货舱极大。 不设玄黄二字,这怕是首创了。 不过也是,毕竟只要跨洲,最近的也得按月计算的,“硬坐”坐到什么时候去? 两外一艘干脆只有天地二字,甲板下方全是货舱。 就这都还要再改动一番,已经差百节去四处找寻须弥石了,但能开出来多少乾坤玉,那就不好说喽。 凡俗人石中博玉,炼气士须弥石中博乾坤玉,其实是差不多的,都是赌。 须弥石矿更是难寻,要是有那一座矿,躺着都挣钱。 须弥石天然隔绝炼气士的神识探视,连类似于龙丘家神眼术的神通都勘察不透,只能赌。 估计百节那家伙,现在拿着老子的钱,玩儿的不亦乐乎! 大致都逛了一圈,都已经逛了两个时辰了。实在是船太大了,得慢慢走。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轻声问道:“灵星,你真学会了开船?” 那个稚气未退,且眼神纯净的姑娘,下意识要往林沁身后退。 姜柚都瞧不下去了,干脆从小荷包里取出一把糖果,嗖一声上前来,将糖果双手捧着递给灵星,轻声道:“可以交个朋友吗?” 刘景浊心说你搁这逗孩子玩儿呢?哪成想灵星居然小心翼翼伸出手,取了一颗糖放进了嘴里。 下一刻,灵星脸上满是笑意,又抓了几枚糖,笑着说道:“可以,一人一半。” 刘景浊不由得就笑了出来,看来是自己想的太多。有时候打开一个人的心扉,就只是需要一份善意与一颗糖。 一旁的林沁把脸背了过去,刘景浊便也没去看她那边。 刘景浊看向灵星,问道:“她是我徒弟,你跟她成了朋友,是不是不用怕我了?” 灵星想了半天,又往嘴里塞去一颗糖,忽的笑着说道:“是的。怕你是因为你是山主,叫山主的我都怕。” 灵星左顾右盼一番,这才压低了声音,掩着嘴说道:“最怕那个老妖婆了!” 刘景浊轻声道:“不怕,以后不回去了。你帮我好好开船,我给你准备糖果,以后还帮你揍那个老妖婆。” 灵星抬起头,“我能不能揍?” 刘景浊笑道:“打得过就行啊!” 灵星当即蔫儿哒哒。 端午前,龙丘家会派人拖着三艘渡船去往中土青椋山,林沁灵星要跟着一起回去,刘景浊已经传信回去叮嘱过了。 所以刘景浊又叮嘱了林沁灵星一番,要多多学人家,看看人家怎么开船过海的。 回去白鹿城之后,还要将那个养剑亭交给去往青椋山帮忙搭建护山大阵与渡口大阵的龙丘家阵师,护山大阵可以用那养剑亭为阵基的。 刘景浊原来的设想,日后山上剑修皆在那片湖边练剑,慢慢的,要把那片湖变成剑湖。可先前顾衣珏都传信来,为了不毁掉湖中红泥鳅的家,都用上了恳求二字,刘景浊还能再忍心了? 所以大阵枢纽,便只能放在青椋山后山了。 青椋山也好,还是迟暮峰、笑雪峰,其实面朝青泥河的那面,都很陡峭。朝南那边儿要略微平缓。所以许多客邸,都在后山。 返回白鹿城,已然申末。 带着姜柚跟白小喵去到那处小院儿,龙丘棠溪与龙丘洒洒各自搬来个小马扎。龙丘棠溪瞧见了姜柚,便随手又扯来一张递过去,轻声道:“让你师傅去做饭,你到这儿来。” 刘景浊一笑,做就做呗。 “黎洙呢?” 龙丘洒洒撇嘴道:“那小丫头忒能吃,那会儿一个人吃了一头牛,估计已经睡了。姐夫你做我们五人份的饭就好了。” “那吃啥?” 姜柚刚要开口,结果听见洒洒姐跟师娘异口同声道:“只要不是面,啥都行。” 少女心里嘀咕,爱吃面的人在神鹿洲就活不下去了呗? 白小喵喵呜一声,他啥都行,不挑食,实在不行给碗剩米饭我都能给你造完了。 刘景浊扭头儿去往厨房。 他瞧见了,桌上摆了五副碗筷。 龙丘棠溪本就没与姜柚处成师娘与弟子,这会儿三个丫头在院子里咿咿呀呀。 其实刘景浊知道,只要回了白鹿城,龙丘棠溪就会很忙很忙。这是她抽空回来的。 没过一会儿,龙丘晾来了,但三位姑娘也还是不搭理。没法子,这位龙丘家主只得先行离去。 总不能去厨房帮那小子吧?那多跌份儿?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觉得,自个儿没让她觉得陌生。 因为她在家里,跟在我身边,没有什么两样,她把我这里,当做了自己家了。 天黑前,十个菜炒好了,主食是米饭。 饭桌上大家也没说什么,就只是吃饭。 等到桌上菜都吃的差不多了,龙丘晾忽然看向刘景浊,问道:“小子,天天拎着酒葫芦,酒量很好?” 姜柚低头扒拉饭,我啥都不知道。龙丘洒洒看了看自个儿姐姐,后者摇摇头,她才放下心。 其实龙丘棠溪是想劝的,不是怕刘景浊吃亏,是真怕自家爹爹给刘景浊喝倒了。 哪成想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能喝一点点。” 下一刻,桌边凭空出现两只大酒缸,一人高的那种。 龙丘棠溪一皱眉,“爹,你……” 还没说完就被龙丘晾挥手打断,“他都说能喝了,我们就喝点儿。先说好了,不能以灵气疏散酒气。” 刘景浊一笑,“跟龙丘叔叔喝酒,我怎么敢?” 某人给两只碗倒满酒,先敬一杯。 今夜无他事,喝翻老丈人。 第二百七十九章 偷学的一剑 老丈人的确是喝翻了,但他刘景浊自个儿,也翻了。倒不是酒喝翻的,是又挨了一顿揍,跟青泥城那次,一模一样啊! 可这次,说到底是自找的。要不是把人灌醉,人家也不会顺势耍个酒疯,结结实实三道剑光,刘景浊爬都爬不起来了啊! 待会儿龙丘棠溪还要去议事,只拿着药丸子,站在门口,喂狗似的抛过去刘景浊嘴里。 龙丘棠溪没好气道:“你自找的,本来不用挨打,非要喝酒,显你能耐?” 某人欲哭无泪,那场面是我想不喝就能不喝的吗? 罢了,戒酒还不行吗? 龙丘棠溪冷笑一声,转头离去。 你刘景浊喝多的时候少?你不记得了而已。每次喝醉了就跟话痨一样,叨叨叨个没完没了。关键是某些人每次喝多了后,第二天早晨起来都要捂着脑袋,说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所以,你说戒酒?戒命不? 不过走之前还是叮嘱姜柚,看好她师傅,要是敢给他喝酒,你就跟着你大师姐吃素吧,以后肉想也不要想。 姜柚只当自个儿沉浸于拳法之中,两耳不闻窗外事。 刘景浊喊了一句白小喵,一只白猫很快就蹿了出去。论打听事儿,每个城池里的流浪猫,那都是无所不知的。 等白小喵走后,刘景浊这才取出一枚玉简,大致将里面写的东西看了一遍。 这玉简是昨日林沁给的,看得出,是她纠结许久才拿出来的。 绿湖山掌律,挺有本事啊!由头至尾就出现过一次而已。若非林沁有些小聪明,懂得反拿人家把柄,刘景浊还真想不到,那位掌律才是池子里最大的鱼。 也挺有毅力的,为等湖底至宝,干脆成了绿湖山牒谱修士,这一晃百年,混成掌律了你看。 姜柚练完拳,端着水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师傅千万别找我要酒,真不敢给。 刘景浊气笑道:“那要你这个徒弟做什么?想出去逛就麻溜儿去,我躺会。” 姜柚讪笑道:“师傅,你说,一个东西卖十两银子,我就三两,怎么办?” 刘景浊面无表情,“抢呗。” 姜柚嘟着嘴走去刘景浊床边,把本就要散架的刘景浊摇个没完没了。 实在是受不住,没给老丈人打死,给徒弟摇死了像话吗? 只好取出来一枚金锭子,没好气道:“你这一路上花的钱,比你师姐六七年加起来还要多!” 可姜柚哪儿会听这个,抢过金子扭头儿就跑。 耳畔忽的传来人声:“装的挺像,以后要敢用你这演技骗我闺女,打不死你!” 刘景浊一阵头皮发麻,赶忙分出一道白色身影,隐匿行踪跟着龙丘晾出了白鹿城。 分身与本体相隔五百里,这是刘景浊如今极限了。两道分身与本体同境界,总要付出些什么代价的。否则神游境界,天地二魂远游,千里无事。 不过身边有一人压半座天下的龙丘晾,何处去不得? 去不了也得去。 万里路程,对龙丘晾来说,瞬息而已。 他松开刘景浊,看向下方山脉,轻声道:“看出来了些什么?” 刘景浊顺着龙丘晾目光看去,是一座半山腰被斩断的山脊。 “这是神鹿王朝的龙脉?” 龙丘晾点点头,“不算太傻,此地名为鹿脊山,是神鹿王朝那头神鹿的风起之处。当年我就是一剑斩了鹿脊,自断国的祚。” 刘景浊没忍住问道:“您当时真就只为一个天子名号,就自断国祚?” 龙丘晾一笑,呦呵?都会用您了? 刘景浊想翻白眼又不敢。 两人身形极速下坠,顷刻间便到了山脊处。 龙丘晾说道:“怎么可能,那只是个说头儿罢了。” 一顿之后,龙丘晾继续说道:“开天门一境之上尚有境界你是知道了的吧?外界之所以如此着急打开九洲天穹,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一个完整的天下,少不了作为根基的九洲。于整座天下来说,九洲便是天下龙脉。若是不打开九洲天穹,补全天道,别说跻身真正的凌霄境界,就是想破境大罗金仙都很难。于是他们就想了个法子,用某种收拢九洲气运的法子,来踏入一种伪境界。” 刘景浊沉声道:“叔叔是怕一洲气运尽在神鹿王朝,若是真有人前来收割,就相当于把柴禾捆好了,转手让给人家?” 龙丘晾点点头,又拉着白衣刘景浊,一个瞬身便又到灵犀江。 “通天犀如今在你那个大弟子手里?” 刘景浊点点头,“对,通天犀上赶着往她身上凑的。” 龙丘晾一挥手,下方江水开始倒流,速度极快,几个眨眼功夫,刘景浊瞧见的便再没灵犀江河道。 刚要说话,龙丘晾一把拽起刘景浊。下一刻便有一头巨大犀牛狂奔而来,硬生生在这夯实土地凿出来了一条河道。 通天犀过去之后,光阴又朝前极速流转,很快就回到江边。龙丘晾收回放在刘景浊额头的手指,开口道:“九洲初分之时,神鹿洲一样水患不小,是通天犀钻出一条横跨南半洲的灵犀江,所以白小豆得了通天犀,她日后要来神鹿洲还债的。可以是她破境之时引发天地异象,也可以是为这座神鹿洲做些什么,但总是要来还债的。天之道,有借有还,不还就得自个儿补进去。” 天道既不是具象人物,更不是一种意志,它与脚下土壤无异。想要长庄稼,就得施肥啊!挖了几斗泥土烧铸砖石,早晚屋子塌了,尘归尘土归土。 你一间屋子能屹立几个一百年?天地呢?它们可最不怕耗日子了。 刘景浊重重点头,“明白了。” 龙丘晾一笑,拉着刘景浊便准备返回白鹿城了。 “小子,你也几十岁的人了,做事已经有自己的章法了。但你都把我闺女骗到手了,多少我也要叮嘱你两句。” 刘景浊点点头,“您说。” 龙丘晾便开口道:“待人和善是对的,但不能一直和善。打个比方,有人骂你,你忍了,你觉得自个儿无所谓,别骂自己亲人就是了。可这次骂你你没反应,下次可不就拖家带口了?” 书看多了,看傻了。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其实知道,我是刻意这样的。上次攒了一肚子怨气,差点儿就没憋住。其实我就是等着哪个倒霉蛋来惹我,惹得我发火,这口气泄了之后,应该就会好很多。” 龙丘晾哑然失笑,“待会儿广场上那几个,别是倒霉鬼吧?” 刘景浊讪笑道:“都是自家人,他们要是留手,我肯定也不会下死手啊!” 龙丘晾笑着摇头,轻声道:“龙丘家鹿舍,与景炀王朝五龙卫差不多,里边儿天赋好的不少。大长老在鹿舍那些个年轻人心中位置不低,所以呀!他们怕是不会留手。哪怕以神游对神游,他们也会找个神游巅峰来的。” 其实刘景浊觉得,大概率是要来个真境的。若真是神游修士来,那自己就不能用剑。 说话间已经落在了白鹿城,刘景浊问了最后一件事,“龙丘家那个鬼,在长老殿吗?” 龙丘晾点点头,“是,但不是大长老。你要是当了景炀王朝的皇帝,想必他也不会讨厌你的。” 顿了顿,龙丘晾说道:“你年纪小,没见过全盛时期的神鹿王朝。你要是见过,你就知道这些老人为何如此怀念神鹿王朝了。” 在龙丘晾与姬闻鲸以及陆青城在斗寒洲一战之后,龙丘晾已经成为公认的明主,哪成想这位明主,亲手斩断了神鹿王朝国运。 刘景浊点点头,“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那我先回去。” 龙丘晾一笑,“如此托大?” 刘景浊咧了咧嘴,笑道:“这样都很不公平了,毕竟我两道分身与本体并无什么不同之处。” 言下之意便是,我一人可抵三人。 白衣返回本体,一道黑衣走出门户。 龙丘洒洒瞬身落地,轻声道:“姐夫,长老殿那边儿派人来了,你受了伤,要不咱们就不去了?” 其实龙丘洒洒心说,咋还换了一身衣裳呢?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我都听说了,要做龙丘棠溪的道侣,得看看我刘景浊有无那个本事嘛!这要是不出去,不是被人看扁了?” 龙丘洒洒咧嘴一笑,“这样的姐夫才像话嘛!” 两人并肩出门,一晃过去六七年了,那个花钱雇师傅的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刘景浊取出一枚槟榔嚼了起来,好久没吃了。走了几步,他轻声问道:“现在还有没有人说闲话?除了那个叫龙丘邙的,还有谁?” 龙丘洒洒一愣,转头问道:“姐夫连这个都知道?” 刘景浊一笑,“没事儿,今日一并帮你出气。你姐揍了她,那是你姐,当姐夫的不也得有点儿动作?对了,晚些时候跟你姐先一起去中土,可以到处玩儿玩儿。” 龙丘洒洒问道:“不一起走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一起,我跟姚放牛要绕去婆娑洲。” 绕去婆娑洲,杀个人或是杀几个人。 不多一会儿,两人已经到了那处广场。 围观者不多,几十人而已,估计待会儿就多了。 出门之时便有个中年人笑着对刘景浊抱拳,说道:“刘公子,按照白鹿城的规矩,要娶我们白鹿城女子,打上三场才行,输赢无所谓,主要是得打。” 中年人姓封名诚,龙丘家一等供奉,炼虚境界。 刘景浊抱拳回礼,轻声道:“那就按照规矩来吧。” 封诚一笑,继续说道:“刘公子神游境界,那今日守关三人,皆是神游战力。” 刘景浊也是一笑,“好说。” 远处一排年轻人里,为首的还是龙丘柏,左右分别是龙丘南枝与龙丘尘玹。 长老殿那边儿,年轻一代为首的就他们三人了,只不过今日他们并不上场。 龙丘南枝皱眉道:“托大,剑客不带剑。” 说话间,一道剑光划过广场,落地的是个元婴境界的年轻人,瞧着的确很年轻,真实年龄撑死了也就五十。 年轻人拔出背后长剑,剑尖直指刘景浊。 “你是中土刘景浊?瞧着倒是人模狗样,还不出剑更待何时?” 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第一位出战的,会是一个元婴修士。 这是故意找揍吗? 无奈一笑,刘景浊缓缓抬起手臂,朝着那年轻元婴勾手。 没成想那小子居然皱起眉头,大骂道:“就你这点胆子,也敢妄图我们大小姐?谁给你的底气?” 刘景浊缓缓眯起眼,“废话忒多,麻溜儿出剑,我赶着回去做饭。” 对面单手持剑的年轻人冷笑一声,化作一道剑光袭来。 “我龙丘阳厉教你做人。” 刘景浊面无表情,微微侧身,轻而易举便躲过了一道剑光。 一个转身,黑衣青年只抬起左手,便将一柄飞剑夹在指缝。 随手抛开把柄飞剑,刘景浊笑问道:“飞剑速度太慢,还能更快些吗?” 龙球阳厉瞬间脸色涨红,后退数十丈,朝着刘景浊瞪了一眼。 这小子脾气还挺大,打不赢就瞪人? 下一刻,广场之上,忽的尘土飞扬,一道龙卷过境,几个呼吸便将整座广场包围,密不透风的那种,外面人想看也看不到。 龙丘柏摇头看了看城头,还是只有龙丘洒洒,不见龙丘棠溪踪迹。 龙丘尘玹则是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阳厉太着急了,越早祭出本命神通,他败的越快。他要是不着急,起码能拖一会儿。” 一旁的龙丘南枝皱眉道:“这就败了?他不是鹿舍年轻一代最擅长袭杀的剑修吗?” 龙丘柏摇了摇头,说道:“他擅长袭杀,但他不抗揍。别忘了刘景浊是个归元气武夫,一拳头砸下去,阳厉怕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再者说,他的袭杀手段,在城里压根儿施展不出来的。” 龙丘南枝皱起眉头,沉声道:“鹿舍就不能安排个神游境界过来吗?” 片刻之后,只听见一声轰隆巨响,广场上沙尘骤停。 刘景浊挥手拍了拍身上灰尘,拎着龙丘阳厉像是拎着小鸡崽儿。 “好了,可以换一个人来了。” 龙丘阳厉面色复杂,只得灰头土脸的离开。 别人没看见,刚刚他可瞧见了刘景浊做了什么。 龙丘阳厉站定之后,冲着刘景浊抱拳,沉声道:“多谢姑爷手下留情。” 一架打赢了,称呼都变了。 目送龙丘阳厉离去,刘景浊迈步走向广场中央。此时人越来越多,不少城中修士都听见了动静,赶来看热闹来了。 第二人瞬身落地,是个白衣女子想。她抱拳说道:“白鹿城,龙丘白雨。” 四周顿时哗然起来,就连龙丘柏都十分不解,刚刚让龙球阳厉出来,这会儿怎么就成了白雨了? 这是三长老的小女儿,龙丘白雨,也就道龄六十,神游巅峰,曾经独自磨死一位真境,属于很能打的那种了。 刘景浊抱拳回礼:“中土,刘景浊。” 广场边缘,前来看热闹的炼气士,爆粗口的不在少数。 “这他娘的,忒不要脸了,人家新姑爷才多大?他们让成名已久的龙丘白雨出来,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已经有人在大喊:“姑爷,拔剑吧!” 刘景浊嘴角一挑,算起来这还是姑姑辈儿的哎。龙丘棠溪辈分儿忒低了。 龙丘白雨也是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初入神游,还是拿剑来吧。” 刘景浊笑着摇头,“拿剑有些欺负人了,白雨姑娘还是出手吧,我还得回去做饭呢。” 龙丘白雨点了点头,反正机会给你了,你自己不取剑,怨不得别人。 白衣女子双手掐诀,只一瞬间,白鹿城上空阴云密布,雷霆翻涌。 天上雷霆看刘景浊,犹如山珍海味一般,数道雷龙钻出阴云,以毁天灭地之势,冲向刘景浊。 某人神色古怪,脑子飞快思量,心说这让我咋个办?以雷霆劈我?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往嘴里丢么? 眼瞅着雷龙就要砸到刘景浊身上,一袭黑衣缓缓抬头,轻飘飘一句:“散了吧。” 三个字而已,却如同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数道雷霆有如孙子见爷爷似的,瞬间四散,天上阴云之中也再无雷霆。 一众看客目瞪口呆,这是干什么呢?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人术法神通破了? 刘景浊有些不好意思,这的确有些欺负人,自个儿现在那是身怀全数雷神真意,天下雷霆都得叫我祖宗啊! 讪笑一声,刘景浊轻声道:“要不然,换个神通?” 龙丘白雨一笑,“我只是验证一件事而已,现在已经确定了。” 刘景浊这才发现,自个儿身处于一片幻境之中,方才也是幻象。 好家伙,自个儿这堪比炼虚的神魂,都没能察觉已然身处幻境。真不愧是能在初入神游时就能磨死一尊真境的人,厉害啊! 自顾自一笑,刘景浊运转一身剑意冲天而去。 在大多数人眼里,这等剑意极其驳杂,全然不是纯粹的剑道真意。 所以在广场边缘,龙丘尘玹也有些好奇,轻声道:“照理说剑意不纯粹是养不出来本命剑的,他这是怎么回事?” “这要是不纯,就再没纯粹剑意了。” 三人同时转头,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位白衣中年人。 龙丘柏三人齐齐抱拳,口尊平首席。 这白衣,姓平名川,龙丘家首席供奉,自称在登楼境界。 平川轻声道:“白雨丫头的幻象与阵法都极其不错,可惜幻象之中是个剑客,还是个手段极多的剑客。至于你们说的剑意不纯粹,那是因为你们境界不到家。若是境界够了,你们就知道这等剑意有多吓人了。” 此时龙丘棠溪拎着姜柚与白小喵落在城头,龙丘棠溪只扫了下方一眼便转过头,对着龙丘洒洒说道:“晚些时候咱们去看看娘亲,过几日就得走了,眼瞅着都已经四月,他三逛两不逛的就又得过年了。” 龙丘洒洒诧异道:“姐,你一点儿不担心?” 龙丘棠溪撇嘴道:“这也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跟炼虚打架。” 幻境之中,刘景浊已经打碎了至少十重幻境,结果这次却是到了一片无名大湖,湖上有一小舟,龙丘白雨正在煮茶。 刘景浊脚尖微微点地,瞬身落在小舟,端起一碗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小问道:“白雨姑娘有无其他手段?” 龙丘白雨也是一笑,“刘公子先破我幻境再说。” 青年人撇撇嘴,那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心中默念一句捉月台,一口飞剑带出一道月华径直冲向湖水。 龙丘白雨叹息道:“没想到刘公子也是阵道好手。” 湖水瞬间停滞,由打小舟为中心,如冰湖碎裂,一阵阵清脆声音之后,两人重回广场。 龙丘白雨略微抬手,地面青砖如同毯子一般被提起,掀起一道青砖波浪砸向刘景浊。 后者缓缓漂浮起来,猛然间如流星直坠,落在青砖波浪之上。 一声轰隆巨响,广场再度恢复如初。 刘景浊一抬头,无奈一笑,有完没完? 此时此刻,人间倒悬,刘景浊头顶白鹿城,脚踏虚空,大日在脚下。 人间看我须抬头,我看人间如是。 龙丘白雨也是一样。 虚空之中,一道百丈法相凭空出现,法相一身流仙裙,手捧白玉瓶。 龙丘白雨笑道:“刘公子,还是认输吧,在我天地之中,你没有任何胜算。” 刘景浊一笑,一尊青色法相已然站立其身后。法相模样与青衫刘景浊几乎一模一样。 广场上看客都在看向高空,平川瞧见了那道青色法相,没忍住一句:“好家伙!我活这么大岁数,今个儿算是长见识了。” 以一道天魂分身打架就够离谱了,关键是这分身,居然还有法相?难不成他刘景浊一道本体与两道分身,各有法相?那也太吓人了吧?一人三法相?离了大谱。 青色法相眉心之中,刘景浊咧嘴一笑,反问道:“白雨姑娘怎么就知道这是你的天地,而不是我的?” 话音刚落,法天相地拔出背后长剑。 一时间法相大而天地小,日月皆失。龙丘白雨之法相、白鹿城,在刘景浊青色法相前,蚍蜉一般。 黑衣青年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我曾在十万大山挨了一剑,所以也偷学一剑。” 缩千山,拿日月,斗转星移! 你的天地,现在是我的了。 第二百八十章 打架 在十万大山时,袁公砍了刘景浊一剑,就是这招。剑术神通,玄女所传, 方才还是人间大日,此刻已然是月悬中天。只不过,月亮还是在脚下,人间还是在头顶。 龙丘白雨之法相忽的身形暴涨,与刘景浊法相大小无异。 青色法相一道剑光砸向龙丘白雨的法天相地,但龙丘白雨好像并不怎么当回事,只是略微抬手,法天相地同时抬手,将手中白玉瓶翻转过来,霎时间一场大雨如瀑布般袭来,只不过,这雨水,是自人间落向天幕的。 龙丘白雨抬起头,笑问道:“烦劳刘公子解释,怎么就成了你的天地了?” 刘景浊一笑,“这就解释。” 话音刚落,都不见刘景浊出剑,泼天大雨很快成了小水花,也不知是刘景浊法相增长了,还是龙丘白雨的法相缩小了。 白衣女子皱起眉头,这是我的天地,法天相地愿意多大便可以多大。她再次操纵法相暴涨,也不知长大了多少倍,这才堪堪瞧见一道巨大影子。 一瞬间,龙丘白雨心都凉了。前方那道顶天立地的巨大虚影缓缓缩小,但还是极大。 青色法相之中,刘景浊笑着一抬手,法天相地同时抬手,好似掬水一般,一只手便将龙丘白雨的法相托入手中。 龙丘白雨本想开口言语,可她分明看了出来,那家伙已经收回了法天相地,此刻是本体以自己的手托起来了自身法相。 白衣女子心中惊骇,如此场面,她已然心神失守。 此时刘景浊耳畔有人传来声音:“小子,差不多得了,再这样下去她要落下心病的。”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这就收手。” 话音落地之时,哪儿还有那巨大身影?只是两尊法天相地对峙半空中而已。 龙丘白雨的法相瞬间消散,一袭白衣就这么脑袋朝下,往地上掉去。 下方看客,大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看来,两人只是对峙天幕,各自祭出法天相地之后,连手都没有抬起过。 龙丘南枝皱起眉头,沉声道:“怎么回事?白雨姑姑怎么这么稀里糊涂的就败了?” 龙丘柏沉声道:“那会儿我们只顾着看白雨布阵跟布设幻象,可那时候,刘景浊也在布阵,而且是把阵法布在了白雨身上,就等着白雨自信收网,然后自个儿就会陷入一种鬼打墙了。” 龙丘尘玹点点头,接着说道:“单论阵法,刘景浊定然不及白雨姐,但后面那手斗转星移的剑术,打乱了白雨姐的阵脚。” 三人说着平淡,但是其实心中都是有些后怕的。 扪心自问,若是对阵者是自己,也会当局者迷。 刘景浊有点东西,就是不太爽利。照理说,剑修,不应该是直来直往,何必兜兜转转弄这些个花花肠子? 后方的平川会哈哈一笑,轻声道:“这也算是给白雨丫头长了个记性了,而且人家刘景浊是留手了,否则白雨不会这么轻易就能下来的。” 龙丘南枝倔强道:“难不成那个家伙初入神游就已经同境界无敌了吗?” 平川摇摇头,“当然不是,只是白雨丫头大意了而已,刘景浊这样赢,只会有一次。不过你们也别忘了,人家是个剑修,到现在可都没有拔剑。” 至于分身什么的,平川并没有细说,怕有损这些家伙的道心。 平川挥手接住龙丘白雨,将她缓缓放在了一旁,很快就会有人来接走的。 第二场已经放出来了个龙丘白雨,第三场该不会真来个真境吧?那也太不要脸了。要是真来个真境,他这个首席供奉可就真没脸在这儿了。 刘景浊飘飘然落地,龙丘白雨尚在昏迷之中,他便笑着说道:“第三场是哪位天骄?可以出场了。” 天骄二字说出口,长老殿那边儿的龙丘家子弟,总觉得脸上臊得慌。 迟迟不见人来,龙丘棠溪在城头都等到闷得慌。 其实结果当然是刘景浊赢,倒不是他一人就可以打遍龙丘家年轻一代无敌手,只是有家伙实在是年纪大了,过了一百二十岁,真境也好炼虚也罢,谁有那么厚发脸皮来跟三十岁的刘景浊打?赢了都要给人笑话死得。 再说了,长老殿毕竟只是长老殿,哪里会有那么多愿意听他们话的鹿舍修士? 龙丘洒洒问道:“姐,你说第三场他们派来的会是谁?” 姜柚咧嘴一笑,“谁来都没用,我师傅大杀四方!” 都没人理她。 龙丘棠溪轻声道:“多半会是个真境了。” 果不其然,一道高大身影御风到此,重重落地,手持一柄阔剑。 与此同时,几道身影齐齐落在城头,都很年轻,最大的也超不过百岁,但境界最高的,已是真境。 倒不是这些个年轻天骄上不了鱼雁楼榜单,而是鱼雁楼不敢登而已。 阔剑被那高大汉子高高抛起,重重落在了刘景浊不远处,插入青石板中。 这穿着皮甲,足足高过刘景浊一个头的青年人,冲着刘景浊一抱拳,轻声道:“白鹿城,龙丘督水。” 刘景浊也抱拳,“中土,刘景浊。” 龙丘督水一把上前,拔起插在地上的阔剑,轻声道:“刘公子可以拔剑,我这阔剑也是半步仙兵了,我还要高过你一境,你拿仙剑,咱俩就算是扯平了。” 刘景浊没忍住一笑,这个龙丘督水,很有意思嘛! 广场边缘,平川笑道:“你们长老殿可真不要脸,还真派出来个真境啊?” 不过是龙丘督水这个憨憨,那也不好开骂。 长老殿跟供奉殿想来就不合,如他平川,轻易不骂人,但跟长老殿吵架,一个亲戚都漏不掉。 他都已经没脸看了,结果城头落下几个供奉殿后辈,他便一个瞬身去到城头,先冲着龙丘棠溪行礼,随后才去往后来的几个年轻人那边。 而广场上,龙丘督水还在劝说刘景浊拿剑出来。 龙丘督水一副憨厚模样,对着刘景浊说道:“你要是不拿剑,我总觉得我在欺负你,咱们也打不痛快啊!” 刘景浊也是一脸无奈,龙丘棠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没好气道:“拿独木舟跟他打,别伤他。” 说着便由姜柚身后拔出独木舟,径直丢向刘景浊。 龙丘督水扭头看向龙丘棠溪,憨笑道:“大小姐放心,我不会伤他的。” 刘景浊面色古怪,心说有没有可能,是说让我不要伤你? 龙丘督水大笑一声,喊道:“你都打赢了白雨妹妹,那我也就不留手了。” 一句话说完,龙丘督水双手举起阔剑,没有灵气涟漪,更无绚烂术法,就这么直楞楞照着刘景浊砸来。 吓得刘景浊赶忙一个侧身躲开阔剑,结果阔剑砸向地面,方圆几十丈剧烈颤动,站都站不稳。 刘景浊只好虚浮在了半空中,感慨这家伙是什么巨力。明明是个炼气士,却犹如武夫一般气血旺盛, 龙丘督水抬头看了看刘景浊,咧嘴一笑,是得逞的笑容。 刘景浊后知后觉转过身,这才察觉早有一道分身隐匿周边,就等自个儿悬浮半空中了。 虚空之中忽的泛起一阵涟漪,刘景浊瞬身闪避,可落地之时,已然有一柄阔剑在等着了。 某人被龙丘督水的分身拍苍蝇似的一剑拍飞,狠狠砸在城墙。 整个身子都镶嵌进了城墙,看的龙丘洒洒那叫一个疼啊! 龙丘棠溪一笑,“别看督水为人处世脑子不灵光,打起架来,比谁都聪明。” 就是某些人,喜欢留一手,那你留着吧。若不速战速决,拖也要被拖死了。 刘景浊从墙上挣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非得这样不可吗?”火山文学 那就速战速决吧,反正几手剑术,藏是藏不住的。 黑色身影忽的化作剑光拔地而起,顷刻间便飞上云海,只几个呼吸之间,刘景浊怕是已然飞上云海数百里。 一时之间,广场安静的有些吓人。 龙丘督水皱起眉头,沉声道:“人呢?跑了吗?” 天幕有人声传来,“当然不会跑,也跑不了,督水兄要先接我一剑。” 姜柚眨眨眼,咧嘴笑道:“是那招哎!” 对姜柚来说,人生第一大乐事,当属看师傅出剑了。 一道剑光自天之极高处而落,十里之后剑光一分为二,再十里后剑光二变四,又十里,剑光四变十六。自天幕落向人间,一剑而已,剑光数量已然无法估量。 龙丘棠溪咦了一声,这家伙这次并未在最后将剑光凝练为一道剑气长河,而是造就了一场剑雨。 满天剑光垂落,龙丘督水反倒是一脸欣喜神色,战意满满,高呼一声好剑法! 平川抬手起了一道灵气屏障用以护住越来越多的看客,免得这泼天大雨般的剑光落下时伤及无辜。 龙丘督水大笑一声,握紧阔剑冲天而起,去迎剑雨。 高大汉子疯狂挥舞手中阔剑,居然给他以阔剑划出一道盾牌,用以阻挡剑光。 可惜剑光数量实在是太多了,龙丘督水只撑了片刻而已便被剑光砸落。 可广场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衣身影,更不知什么时候,地面成了一片雷火大狱,另有千余飞剑悬浮。 龙丘督水于半空中转身,干脆就以背去接天上剑光,转而去以阔剑清理地面,起码要有一处落脚之地嘛! 他举起阔剑,狂风一般的剑光砸落人间,他很快就将地面清理出来,喘着粗气重重落地。 结果天上黑衣与白衣重合,也不晓得从哪儿出来了一道剑光,愣是一剑划出九宫,把龙丘督水就这么关在里面了。 刘景浊位居中宫,只心念一动,八千飞剑齐出,把龙丘督水围堵的水泄不通。 刘景浊竖起独木舟,并指抹过剑身,一瞬间仙剑气息充斥整座白鹿城。 “督水兄,不打了吧?” 再打下去,真就是打生打死了。 龙丘督水是憨厚,但不傻。 他憨笑一声:“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我就得修广场了,姑爷快回去歇着吧。” 刘景浊收回捉月台,神通异象瞬间消失。 此时另有一道青衫匿踪赶来,两道身影重合,黑衣瞬间变青衫。 青年人抬起头,沉声道:“龙丘邙在不在白鹿城?滚出来挨打。” 第二百八十一章 他寻到的路 他要找龙丘邙? 此话一出,不光是广场周边那几个小山头儿,就连城头上的平川都皱起了眉头。不过很快他就将眉头舒展开来,满脸笑意。 这才像个年轻人嘛! 龙丘邙年过二百,是龙丘南枝的亲大伯。 一座底蕴深厚的修士家族,就是这个样子,谁跟谁都是亲戚。家族大了就难免的人情味会少,明明都是堂兄弟姐妹,一个个却都跟仇人似的。 城头之上,龙丘洒洒心头一暖,他还真这样了。 只不过,现在的龙丘洒洒不是小孩子,她转头对着龙丘棠溪说道:‘姐,快把姐夫喊回来吧,龙丘邙多半不会出来的。’ 按辈分来说,龙丘邙还是龙丘棠溪姐妹俩的堂叔。 龙丘棠溪摇了摇头,“不着急,不就是破境炼虚了嘛?出来了也就出来了,打一顿就行了。” 啧啧啧,大小姐霸气啊! 与龙丘晾同时代的龙丘家子弟中,龙丘邙是资历最老的,先前也在神鹿王朝当过大官儿。可神鹿王朝成为过去之后,他就只是个真境,眼瞅着一个个子侄辈儿的都在修为上超过他,他也着急。 龙丘南枝不顾阻拦,瞬身至此,迅速拔出手中长剑,剑尖指着刘景浊,沉声道:“狂徒,何须我大伯出手?够敢不敢与我金丹一战?” 平川叹了一口气,一个瞬身落在刘景浊身边,轻声道:“龙丘邙你是等不到喽,大家散了吧。” 有个老者拄着拐杖到此,笑着将龙丘南枝拉去身后,与刘景浊说道:“我这孙女儿性子执拗,你可千万不要太当回事。至于龙丘邙,今个儿你的确是等不到的,他早就离开了神鹿洲,只是没告诉大家伙儿而已。” 刘景浊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看他们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结果这位大长老抬头看向城头,轻声道:“棠溪丫头,还有洒洒,我这老家伙代替他,向你们赔罪,行不行?龙丘邙已经破境炼虚,也已经被我派去了归墟,这笔账,能不能扯平了?” 龙丘棠溪瞬身落地,拉起刘景浊,轻声道:“走了,饿了。” 由头至尾也没跟大长老说一句话。 等到龙丘棠溪与刘景浊都走了,平川这才传音道:“我说怎么龙丘督水这个铁憨憨愿意说不打就不打了,原来大长老算计的是这个啊?用心良苦了。” 平川撇撇嘴,瞬身离去,真他娘的无聊。道歉也好,去归墟也罢,不都是应该的嘛?何必弄这么一出,让围观修士与龙丘家修士都知道,你大儿子破境炼虚了,还是二十年里,第二个去往归墟的姓龙丘的? 大长老苦笑一声:“你以为是我啊?” 返回路上,龙丘棠溪板着脸,沉声道:“帮他干什么?胳膊肘往外拐?你让洒洒怎么想?” 刘景浊讪笑道:“等我去了归墟,龙丘邙还是得挨揍的嘛!这点又不会骗人。之前我让白小喵出去打探消息,已经猜到了龙丘邙可能不在,喊一声,给大长老一个台阶,不是挺好的嘛?” 龙丘棠溪冷笑道:“你倒是个热心肠啊?” 某人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敢说。 本来也就只待这么几天,估计临走前连人都认不全。既然老丈人都说了大长老没什么坏心思,那帮个小忙,把长老殿的声望找补些回去,也没什么。 至于龙丘邙,早晚得挨揍。到了归墟再揍,那就不用瞻前顾后了。 平川并未着急回去供奉殿,而是去找了龙丘晾。 这位自称登楼境界的龙丘家首席供奉,一个瞬身落在某个书房里,随手捡起一本书翻看,看了几页之后,他笑着说道:“真会选人,这女婿可以的。会多想,不该得罪人时绝不得罪人。” 龙丘晾凭空出现,笑着说道:“他翻脸时可也很快。不说这个了,你怎么看?” 平川一笑,“不太看得出,但不会是白雨的,那丫头只是看着奸诈,实际上还没有龙丘督水那个铁憨憨聪明呢。” 龙丘晾点了点头,轻声道:“长老殿那帮人不知道白鹿城如今面对什么样的选择,要是知道了,或许龙丘家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勾心斗角了。” 平川收敛笑意,询问道:“那家主是选走,还是选留?” 龙丘晾抬起头,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两个闺女已经帮我选过了,龙丘晾是人。” 夜里吃饭,龙丘晾不在,只有刘景浊师徒与龙丘棠溪姐妹俩。 刘景浊还是没忍住劝道:“你跟洒洒可以晚点儿走,我还要跟姚放牛走一趟婆娑洲的。” 龙丘棠溪理都不理,只是埋头吃饭。刘景浊也没法子,再劝真就把人惹生气了。 一顿饭吃完,龙丘棠溪独自去了城外那条清溪。龙丘晾已经在等着了。 今日刘景浊在广场打架,她在城头之上,瞧见了那招斗转星移的剑术,她忽然间就明白了在那三百年里,刘景浊为何会被那老和尚追杀,为何最后救他的人,会对他那般恭敬了。 龙丘棠溪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早知道?” 龙丘晾摇摇头,“我上哪儿早知道去?别瞎冤枉人,我也只是猜测。” 顿了顿,龙丘晾说道:“我不拦你了,仅剩下的这几十年,我不管你行不行?” 女子没说话,转过身御剑返回白鹿城,落地之后一把推开某人房门,一双眼睛死死看着他。 也不知怎的,龙丘棠溪忽然眼眶泛红,以极小极小的声音问道:“回得来吗?” 刘景浊缓缓起身,以前所未有的肯定语气答复:“回得来。” 有些事早就注定了,在十万大山见着了剑神之时,路已成定局。 独木舟早晚得折断,刘景浊终究会有一场真正意味上的远游。 很远很远,无法估量的远。 ………… 好像只是一晃眼,就已经四月多了。 天上阴云密集,但一处小天地中,黑暗被淡蓝色的光芒驱散,只剩下充斥这方天地,梦幻一般的蓝色。 这里种着好多花儿,都是蓝色的,因为曾经的神鹿王朝皇后,很喜欢蓝色。 花海之中安安静静躺着个蓝衣女子,好像她从未离开这个人世间,只是睡着了而已。 龙丘洒洒已经走了,她看出来了姐姐不高兴,所以让姐姐跟娘亲独自待一会儿。 龙丘棠溪趴在花丛中,轻轻拉起娘亲手掌贴在自个儿脸上。凉的,但也是暖的。 “娘,我要走了,这次很可能会很多年不能回家,不过棠溪会一直想着娘亲的,娘亲肯定也能感觉到。” 每次来这里,她都有说不完的话。 “娘,早就告诉过你的那个把我忘了的傻子,他来了,很快也要走。你去看了没有?还不错吧?” 说着,眼泪不知觉的已经流了出来。 不是因为瞧见了娘亲,而是龙丘棠溪忽然想到了之前白小豆偷偷摸摸说过的一句话,“我好像忘了我娘亲的样子了,怎么办?” ……………… 玉竹洲百花山庄来了个不速之客,兰夫人亲自出来迎接,还有个一到百花山庄就被当做祖师婆婆一般的老妇人,也出来了。 龙丘晾一身黑衣,本体跨海至此。他先去了一趟别处,要不然早就到了。 兰夫人如今重病在身,瞧见了龙丘晾,还以为是之前说的要以龙丘洒洒本源来养花,惹火了龙丘晾,现在上门算账来了。结果那道黑衣只是拿出来一颗梅树,轻声道:“没别的事儿,就是来借一点百花气运,实在不行买也行。” 兰夫人哪儿敢说个不行啊?她赶忙说道:“龙丘家主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宁婆婆,让帮忙待客。 宁梓只点了点头,她又不怕这小子。 等到兰夫人走了,龙丘晾这才冲着宁梓抱拳,微笑道:“没想到宁姐姐消失这么多年,原来在这儿啊?” 老妇人轻声道:“就属你你嘴甜,人家都喊我婆婆,你喊我姐姐?我这岁数,可比你们神鹿王朝还大的多。” 龙丘晾笑道:“我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宁姐姐为什么不用本来面目?怎的弄了这一副皮囊?” 老妇人笑道:“用上本来面目,我怕你龙丘小子移情别恋!少拿我打岔,待会儿别狮子大开口,百花山庄如今日子也不太好过。” 龙丘晾点点头,“放心,够补全她的魂魄就行,多的我也不会拿。” 老妇人点了点头,忽然笑着说道:你跟蛮儿生了个好闺女,长得真俊儿啊!初代种花人怕是都要逊色几分的。当然了,荞丫头的儿子也不错。反正我觉得,他俩很般配。” 顿了顿,老妇人轻声道:“你也别瞎绕圈子了,什么事,直说吧。” 一个岁数极大的女子,与个可能是九洲八千年来爬的最高的炼气士,俩人可以说是两只老狐狸了。 龙丘晾笑道:“宁姐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没别的事儿,就是想求宁姐姐帮个忙告诉我一件事。” “远古三司,寻路人一脉的传人,是不是如今要推倒人间的那个?” 老妇人沉默片刻,轻声道:“是,这是他寻到的路。”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还好 一处广袤天地,只有山川草木,并无生灵。 一艘小舟冲破天幕,入水一般落在此处,舟上拢共两人,是刘景浊与龙丘晾。 刘景浊扫了一眼山下广袤土地,询问道:“这是龙丘叔叔的私人洞天?” 龙丘晾点点头,笑道:“是也不是,算是去往某个地方的通道,你外公先前也在里面。只不过大家去的是一个地方,但互相见不着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笑着看向龙丘晾,轻声道:“那咱们就抓紧时间,免得时间太久了,棠溪会多想。” 打算明日早晨就离开白鹿城往玥谷方向去的,这会儿都快天明了,再不快些,万一给她知道了,免不了的一顿骂。 龙丘晾点了点头,还是没忍住问道:“确定如此?以你现在的境界,多一把飞剑,那可不是多了一小截儿杀力。” 刘景浊笑道:‘决定的事儿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我都几十岁的人了,这点儿事情还是拎得清的。’ 既然都这么说了,龙丘晾便再不多问什么,只是将小舟降落在一片湖泊,轻声道:“护好神魂。” 至于什么疼不疼的,他压根儿不管。能有多疼?撑死了也就是把肚皮划开取出个东西,顺便给肠子打个结给肋骨绣个花,然后再缝起来而已。 也就盏茶功夫,龙丘晾率先起身,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飞剑,正是长风。 刘景浊紧随其后起身,吃下老早预备好的滋补魂魄的药丸子。 龙丘晾叹息道:“你这种人,就是明明有一条无伤大雅的近路可以走,你偏偏要绕个远路。” 刘景浊一笑,“龙丘叔叔这个说法儿不直接,景炀王朝的龙师是这么说我的,自家院子与阳关大道一墙之隔,明明一用力就能跳过去,我偏偏要多走一刻钟去大门。” 这不是什么坚守底线,而是迂腐,死板,一根筋。 吃下药丸子后,气色明显缓和好多。方才那一张脸,惨白啊! 龙丘晾轻声道:“想说什么就说,拦不住棠溪,我不怪你。” 刘景浊转过头,挤出个笑脸,开口道:“我要是死了,她要是遇到了另外一个喜欢她的人,龙丘叔叔可以劝她不用等我太久。我会托人来提亲,该有的规矩一个都不会少,但只是提亲。” 龙丘晾板着脸,沉声道:“这就心怀死志了,还想着提亲?滚一边儿去!” 刘景浊苦笑道:“如果非得有个人去堵窟窿,这个人世间才能安稳些,那个人只会是我。” 龙丘晾脸上再无笑意,也不顾刘景浊此刻神魂孱弱,将那柄刚刚剥离出来的飞剑塞给刘景浊,一脚便将其踢飞了。 中年人看着已经消失的身影,冷声道:“天底下就活了你刘景浊一人?别人就都是酒囊饭袋?跟你爹一个臭德行!” …… 次日清晨,一艘核舟拉着一帮人,往东行驶而去。 龙丘棠溪是那种心情好坏全写在脸上的人,从启程时,她就一直闷闷不乐,谁去劝也没用。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凑过去,轻声说道:“走一趟玥谷,然后南下青泥国,斗寒洲就不去了,到了鹿尾渡以后,你带着洒洒跟柚儿先行去往中土,我跟姚放牛走一趟婆娑洲,很快的,算路程至多比你们晚到个把月。” 龙丘棠溪转过头,一个眼神表明一切。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现在想赶走我?想太多了你。 没法子,这么哄肯定是不行的。 刘景浊干脆一把拉起龙丘棠溪,转头对着姜柚跟龙丘洒洒说道:“你们先去青泥城等我们,我们还有些事儿,不会太晚。” 黎洙大喊一句:“肉呢?” 可惜两道身影已经化作剑光远去,小姑娘板着脸,嘟囔道:“把我骗来了,不管饭了是不是?” 黎洙捂着肚子扭头看向船楼,白小喵正好要过来,可他瞧见了黎洙那冒绿光的眼睛,嗖一声就跑了回去。 白小喵心说她是把我当成备用粮食了吧? 龙丘洒洒递给她一根不知是什么的腿,轻声道:“就是要去玩儿不带我俩嘛!说什么有事,骗鬼呢?” 姜柚咧嘴一笑,轻声道:“师娘不高兴,跟师傅自个儿去逛一逛,没啥事儿。” 一道剑光,半个时辰就出去了很远,两人落下身形之处,已经是一处大城了。 白鹿城里没逛头,其他地方才有意思。 刘景浊取出个钱袋子,笑着说道:“瞧见没得,全是钱,花完它。” 龙丘棠溪撇撇嘴,轻声道:“良心发现了?” 某人笑了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轻声道:“我刘景浊也来一遭儿女情长,英雄没气儿了。” 人家是英雄气短,你直接给我英雄没气儿了?哼!油嘴滑舌。 从午时开始卖东西,大包小包,女子都一样。等到天快黑时,刘景浊不得不单独取出来一枚乾坤玉,用以装龙丘棠溪买的东西。只可惜神鹿洲并无好吃的火锅,要不然定然要去大吃一顿的。 入夜之后,两人这才御剑去到附近一座极高山头儿。今夜月明星稀,适合夜游的。 一整天的买买买,龙丘棠溪心情好了很多。 她也不是非得粘着刘景浊不可,只是……只是不甘心。他明明什么的还没有想起来,就又要走了,还是没有归期的那种。 她也知道,凡俗夫妻,一生之中能有个四十年光景每日能见一面,就已经很幸福了,自己至少还有几十年时间的。 道理都懂,可心中总是有些小情绪的。 身边那个越来越木讷的家伙忽然开口:“对不起啊!” 龙丘棠溪有些抓狂,冷声道:“天底下最没用的话就是对不起了!” 刘景浊笑了笑,下意识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的确都是我的问题,因为我越来越觉得,年纪大了,就不能跟小孩子一样,毕竟咱们都不是少男少女了。可我忘了,咱们都是炼气士,一辈子太长了。” 顿了顿,刘景浊笑着说道:“当年在青泥城,我还为此开导过魏薇跟罗杵,没成想自个儿却迷糊了。我总觉得,咱们其实都是老夫老妻了。”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本姑娘还是黄花大闺女,你少给我瞎说,还老夫老妻,想得美你!” 某人小声嘀咕:“二十六的黄花大闺女?嗯,还小呢。” 耳朵被人一把揪住,龙丘棠溪冷笑道:“看来那些个邸报吗,不全是瞎说啊?刘公子喜欢少女是不?” 某人只得讪笑,不敢多说什么。 闹完之后,龙丘棠溪询问道:“去婆娑洲时,把姜柚带上吧,没有你一起,她先见了豆豆,我怕两人合不来。我去把徐瑶哄着跟我们一起去中土,待一段儿时间,散散心。切记切记,婆娑洲有个和尚,憋着害你害我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爹去都只是跟他平手。” 刘景浊一愣,“怎么改主意了?” 龙丘棠溪双手捧着下巴,轻声道:“没啥,只是在某些人面前,我始终成熟不起来而已。” 刘景浊一笑,这样不是很好嘛? 龙丘棠溪又问了一句:“这趟回去,要待很久吗?” 刘景浊点点头,“一两年肯定是要的,起码要先把几洲的生意事确定下来。然后开山之后,大家具体要忙些什么,倘若顾衣珏他们有收徒打算,徒弟用什么身份。还有比较麻烦的,我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要想一个不那么声势浩大的法子。还有新一场天下大会在即,九洲的势力划分,王朝先后顺序都会有极大变动,我应该会在一场天下大会之后再离开中土,往归墟去的。”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不打算去中土北境十几个小国转转?’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若是时间够用,会去逛一逛的。” 其实女人,都很好哄,只是千万不要讲道理就行了。 走走停停,时而御剑时而以飞舟赶路,几乎是日行万里,不足十天便到了樱江上游那座玥谷附近。 玥谷所在之地是樱江中游一条可有可无的支流中的山谷,附近没什么大城,村镇居多。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吃的,粗酿酒水,滋味绝佳。 听说此处小镇前两年也有个孩子被玥谷选中,当神仙去了。那些个神仙姥爷来过一次,给了好些钱财,出手极其大方。就一点不好,那个被选中的孩子只有修炼成了什么才能返乡。 这话是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在酒铺里听来的。 走出酒铺,刘景浊沉声道:“那孩子多半已经被挖去根骨,不在人世间了。” 黄三叶在玥谷这些年,有些事也只呢个当做不知道,而更多事情,也确实不知道。 黄三叶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可能是因为什么事儿没法脱身,得等一等,有些事要当面说的。但不能在这儿等着,两人便往樱江方向缓缓走去,边走边等。 走出小镇时,刘景浊笑着说道:“当年你回去了白鹿城,我独自南下,遇见了个有意思的少年人,他已经拜入玥谷,也不晓得如今有无筑起黄庭。” 那是个把事情看的很透的孩子,给钱就接,愿意与人结缘,愿意让别人把他当做可居奇货。 说话时,不远处有个十八九的年轻人缓步走来,年轻人炼气士境界只有灵台而已,武道却已然开山河,一身拳意,倒是与刘景浊有几分相似。 刘景浊笑道:‘瞧瞧,说什么来什么。’ 那个叫做池媵的年轻人也认出来了刘景浊。 刘景浊传音过去,轻声道:“还不错,好好练拳就好了,别出声打招呼,免得惹事。” 已经可以凑合传音的年轻人赶忙扭过头不去看刘景浊,只传音说道:“先生这些年可还好?” 擦肩而过时,刘景浊轻声道:“还好。” 第二百八十三章 江湖就在那儿,又不跑 擦肩而过之后,池媵却再次传音:“刘先生,我的两个同乡,本来要去往归墟的,可在半道上死了。我知道那是我们自己人做的,你说我要怎么办?” 刘景浊步下一顿,传音答复:“好好修炼,本事大了才能有办法。” 年轻人沉默下来,再不传音,只是埋头赶路。 直到走出去很远,龙丘棠溪才问道:“为什么不跟他说,会帮他报仇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一个有机会去看人间广阔的孩子,不应该遇事就求人帮忙。我不接茬儿,他就不会开口,就会靠自己。” 池媵忽然又传音过来,距离略远,所以声音不大。 “刘先生,当年在那艘船上,我接了船家银子,是不是你跟他们一样,也觉得我唯利是图?” 刘景浊一笑,传音答复:“当然不是,我只是个觉得那个孩子有个明确的道路,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反而觉得很好。” 顿了顿,刘景浊反问一句:“现在呢?能不能明确方向?” 年轻人传音回来,“能。” 龙丘棠溪撇了一眼这家伙身上的漆黑长褂,轻声道:“那身竹青长褂挺好的,怎的换黑衣了。” 刘景浊反问道:“不觉得竹青更适合女子嘛?你看姜柚穿着就显得好看,我穿着就有些妖了。” 一挥手,一身黑衣成了暗青色长褂。 “这样吧,你不喜欢太亮的颜色,以后穿苍色吧。” 其实对于穿衣如何,刘景浊压根没有半点儿将就,苍色就苍色呗。 只是龙丘棠溪不知道,她亲自选的,以后某个家伙就再不会换颜色了。 走到一条河边,龙丘棠溪强按着刘景浊坐在河边,将其头发拆了下来,变着法儿的乱编。 刘景浊没好气道:“玩儿完了记得给我束起来,我都三十岁的人了,头发披着不像话。” 龙丘棠溪撇嘴道:“你又没有冠字,要不然你现在就给自个儿立字?” 刘景浊轻声道:“起一座剑阵,三叶叔来了。” 龙丘棠溪点点头,一座密不透风的剑阵瞬间结成。 黄三叶分身至此,也在遮掩天机。 恢复本来面目的中年人笑着抱拳,轻声道:“公子,好久不见了。” 他看向一旁的龙丘棠溪,笑道:“这位就是龙丘姑娘吧?” 龙丘棠溪点点头,也象征性的抱拳,喊了声三叶叔叔。 刘景浊将覃召羽的魂魄取出,轻声道:“三叶叔,覃召羽的魂魄交给你,先带在你身上。我这趟回中土就回着手重开青椋山了,你可能没法儿去。” 黄三叶笑道:“有办法去的,你刚才碰到了池媵那小子吧?他也要被发配去归墟了,玥谷那边儿让我护送这孩子去玥谷,大概就是明后年出发。不愿出钱又不愿出人,那位谷主啊,就憋着让这些个小孩子去送死。” 刘景浊一皱眉,“露馅儿了?” 黄三叶摇摇头,“没有,我现在不光是掌律喽,还是副谷主了,升官儿了。” 刘景浊这才一笑,递给黄三叶一壶橘子酒,轻声道:“金柏叔叔的女儿,潭涂,如今已经在青椋山了。还有路阖根乐邝。韩逄我也找着了,包括红袖峰的宁婆婆。” 黄三叶笑道:“想不到他们也还活着,还愿意回来。” 每逢这个时候,龙丘棠溪就有点无所事事。她不愿意插嘴,也不好走开,就只能无聊又无聊的站在一旁,听人家说正事儿。 刘景浊沉声道:“玥谷那边,还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找到?” 黄三叶笑道:“当然有了,不然我这么些年不是白待着了?玥谷的首席供奉,是个老婆姨面孔,但她瞒不了我的,实际上面容极其年轻,但她真实身份是什么,我还没有查出来,就现在来说,那老婆姨绝不是等闲人物。还有,玥谷应该是用以放置某个珠子的地方,想必公子也查出来吧?” 刘景浊点点头,“就是凤凰蛋,如今就在青椋山上。” 黄三叶点点头,笑道:“玥谷藏着一个邪医,只露面过一次。扒人根骨,去转嫁他人也好,拼凑怪物也罢,都是他。先前我小心翼翼去看了一眼,我发现,他在造一种类似于傀儡的怪物,每一具傀儡都是堪比神游的存在,至少已经造出来八具。要是日后他能以他人根骨拼凑出登楼境界,那就有点儿吓人了。” 刘景浊皱眉道:“这个人得小心再小心,若是有一天三叶叔藏不住了,得弄死这个人再走。” 黄三叶点头道:“正有此意。” 顿了顿,黄三叶忽然取出个乾坤玉,笑着走去龙丘棠溪面前。 “龙丘姑娘,他叫我一声叔叔,我也算是个长辈,初次见面,没有旁的东西,只能俗套些,给钱了。” 龙丘棠溪本在走神,听见这话赶忙看向刘景浊。后者笑着点头,她才双手接过乾坤玉,点头致谢。 黄三叶转身说道:“池媵到不了归墟的,先前那两个孩子也没死,被我藏了起来,到时候我会把他们三个一起救出玥谷,公子放心就好。我在这儿待的久了不好,公子继续赶路吧,咱们开山再见。” 刘景浊点点头,抱拳道:“三叶叔辛苦。” 中年人笑着摆手,“瞎客气。” 两人顺着樱江继续南下,全力御剑,所以速度很快。再说玥谷距离青泥国,本就不远。 刘景浊本想让龙丘棠溪先去青泥城的,结果她非不肯,那就只好先带着她,去了一趟距离青泥城不远茶棚。 下着大雨,道路泥泞,一条小溪旁的茶棚里,有个灰衣少年人无聊趴着,不晓得该干什么。 练拳?练了这么久了,啥用没有,提不起兴致。他现在想的,就是出去走走,见识一番广袤天地。 可惜爷爷不让啊! 不让的理由也无聊,说是怕自个儿被人家两拳砸死,拿回去入药去。 可能吗?咱们现在可是龙丘家供奉哎!在神鹿洲,哪个不长眼的敢把我们斩妖除魔了? 两道身影飘飘落地,其中一人身着苍青长褂,另一个女子一身水蓝色修身长衫,背着青伞。 刘景浊踩着泥泞小道,走去茶棚那边儿,轻声道:“两碗面茶,少放薄荷。” 少年人一转头,这哪儿来的……呀! “怎么是你?” 刘景浊玩味一笑,“怎么?不欢迎,那我走?不过你得把学的拳还我。” 当年传授拳法,池媵跟马黄都有份儿。 马黄赶忙回头,喊道:“爷爷!刘先生来了。” 本体为重楼的老人这才出门,一瞧见刘景浊,脸上便笑意不断。 思绪瞬间返回几年前,眼前一身苍青长褂的年轻人还在下边儿搭茶棚,抢过生意嘞。 龙丘棠溪撇撇嘴,“就认识他?” 爷孙俩后知后觉,赶忙行礼,喊了句大小姐。 两碗面茶很快做好,茶棚里边儿,四人一桌。 刘景浊也就是问了这些年有无受欺负,过得如何。 自然不会有人欺负,有龙丘家的供奉令牌在,来个不怀好意的,一亮出令牌,他们巴结都来不及呢。 只是爷孙俩修行进境不快,老人还是黄庭境界,并未凝出诸景之神。马黄炼气士境界还是灵台,武道也没开山河。 喝完了面茶,刘景浊询问道:“我那边儿现在有个山头儿了,你们要不要去中土?” 马黄一听这话,脸上已经写满了去字。 可老人却是笑着摇头,轻声道:“那多不好,我们爷孙是草木精怪,根脚在这儿,走不远的。” 刘景浊便再没有强求。 只是走之前,刘景浊按住马黄脑袋,轻声道:“想出去走江湖,起码得有个保命手段不是?炼气士境界未达金丹,武道未曾开山河,出去就是被人欺负。” 马黄抬起头,轻声道:“你不是说过,世上还是好人多一些的吗?”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就如同闭着眼睛抓棋子,抓起来的是黑是白,谁也不知道。但境界高一些,就不一样了,哪怕抓起来的是黑子,也不必害怕不是?” 刘景浊给他一本神符密咒抄本,接着说道:“你爷爷有自己的苦衷,你也别着急,日子很长,你们草木精怪,寿命更是不短,以后时间大把,江湖就在那里,又不会跑,始终在等着你。” 两道身影就这么御剑而起,顷刻间便没了踪迹。 少年人看着天幕,呢喃道:“江湖又不会跑。” 青泥河里有了水君,这点刘景浊没想到。水君境界不高,凝神而已,刘景浊与龙丘棠溪便没下去。反倒是那青年水君浮出水面,对上仙抱拳行礼。 在青泥城中,刘景浊那是有宅子的,龙丘洒洒跟姜柚他们,如今就在那处宅子里。 身影刚刚到青泥城上空,刘景浊一眼就看到某处挂着白灯笼的宅子。 青年人瞬身落地,前方院子,挂着季府匾额。 有个年轻女子紧跟着落地,女子今日也是一身素衣。 姚小凤叹息道:“刘先生要是早一天到,说不定还能与他说两句话呢。寿元尽了,我也没法子。”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对凡人来说,已经算是高寿了,喜丧。” 说着便迈步进门,对这位青泥国士敬了一炷香。 第二百八十四章 原来师傅有朋友 人的确是死了,棺材之中静静躺着。 如此一来,刘景浊的某个猜测就落空了。 入内静香,来者不拒。所以刘景浊上完香出了宅子,孝们都不知道这个敬香的青年人是谁。 姚小凤也进去上香,算是送这个同龄人以及大哥哥最后一程。 老人一生为青泥国殚精竭虑,最终被小皇帝封了个英国公身份,以郡王规格举行葬礼。 刘景浊没多待,与姚小凤说了声晚些时候再去鱼雁楼,然后就返回宅子了。 若不是听那位渔子亲口说了,刘景浊绝对猜不到,霜澜、姚小凤、蔡真珠,这三个性格迥异,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子,全是左衡川的弟子。 重回青泥城,城池与先前区别不大,只是街道干净了些,老百姓瞧着脸上笑容多了些。 迈步走进院子里,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全是熟人。 某个放牛娃立马甩来一壶酒,笑道:“呦呵,进境很快啊?天才来的?喝个庆祝酒?” 刘景浊只斜眼看去,骂道:“滚一边儿去,好歹是个宗主了,总这幅死样像话?” 论骂人,姚放牛对刘景浊是佩服的,所以便不自找没趣了。 姚放牛退去一边,另有一对年轻男女走来,对着刘景浊抱拳。 魏薇笑着说道:“见过山主。” 罗杵有模有样学着喊山主。 当年一桩交易,为了给青泥国那个小皇帝吃下定心丸,刘景浊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哪成想他们如此当真。 刘景浊笑问道:“还不准备要孩子?” 魏薇脸一红,轻声道:“山主什么时候跟大小姐成亲了再说这个吧。” 一句话就把刘景浊的嘴堵上了,他还真就没得说你看。 龙丘棠溪拉着徐瑶在不远处叙旧,龙丘洒洒跟姜柚还有黎洙就坐在屋檐下,各自手捧一把瓜子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白小喵蹲在小主人身边,他忽然有一种过年的错觉。 刚进来而已,不谈正事。 龙丘棠溪说跟徐嫂子出去买菜,待会儿让一位山主跟一位宗主掌勺。 罗杵搬出来几张大桌子,跟当年一样拼在了一起。 刘景浊走去那张熟悉藤椅前,躺了下来,小口抿着姚放牛给的酒水,忽然一下子觉得很惬意,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姚放牛扯来一张椅子坐在刘景浊身边,罗杵便识趣去了别处。 这位姚宗主撇了一眼黎洙,压低声音说道:“你小子又从哪儿拐来这么个古人了?好家伙,根底如何,我都瞧不出来。” 这个拐字,就用的很贴切了。 刘景浊传音说道:“传说中那张涿鹿之战,败方的闺女。” 说完刘景浊就一个侧身,结果那个欠揍的家伙也转了头,照着刘景浊脸上就是一口酒水。 刘景浊气笑道:“你他娘的,瞄准儿呢?” 姚放牛哪儿顾得上听这个,他一脸震惊,一把扯住刘景浊袖子,询问道:“你别他娘的忽悠我,那得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位的闺女还能活着?” 刘景浊抹了一把脸,“我哪儿晓得去,反正事实就是如此。” 姚放牛只得灌了一口酒,压压惊。 瞧瞧,你刘景浊的青椋山,如今都什么模样了。一个张五味还不够吓人?现在又整来个兵主之女?你想吓死谁呢?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无奈传音:“这就吓到了?黎洙身边那丫头,我新收的弟子,前世是艾禾。当年艾禾斩白帝,被涂山谣记恨在心,我在离洲险些被涂山谣弄死了。结果现在,那头人世间唯一的九尾狐,也在青椋山。” 姚放牛咽下一口唾沫,怔怔看向姜柚。 合着你刘景浊不是去走江湖了,你是捡宝贝去了?还他娘的什么都敢捡。你居然把摘走斗寒仙剑洲仙剑二字的女子剑仙收做弟子? 姜柚瞧见了那位姚大宗主在看自己,她只得憨憨一笑,结果他还不把脸挪开。 流氓! 其实少女也疑惑,天底下的宗主都这样?提个马扎坐在师傅边上,别说宗主了,瞧着连个地主都不如啊! 姚放牛回过神,对着姜柚歉意一笑,转身一把抢过刘景浊手里的酒壶,没好气道:“说完!别告诉那只猫也有什么来历。” 刘景浊面色古怪,轻声道:“猫是偶然得到的,起先就是一只寻常精怪,可谁想得到,他的魂魄是金乌,也可以说他就是金乌。” 姚放牛嘴都合不上了,却听见刘景浊又说道:“渔子有个关门弟子,是一条泥鳅,就在青椋山。安子前辈的徒弟,叫赵长生,也在青椋山。陈文佳你见过了吧?她日后也要待在青椋山。” 姚放牛已经从一开始的吃惊,成了脸色凝重。 他沉声道:“刘景浊,物极必反,有人在算计你。” 刘景浊抢过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没好气道:“我当然知道,可我没办法啊!” 这么些个古怪存在都在青椋山,虽然黎洙后面会回白鹿城,但跟在青椋山区别不是很大。 这得有多大多重的因果砸在青椋山? 唬人的确很有用,但要是一着不慎,船翻了,沉底只会更快。 姚放牛伸出双指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反正还是小心谨慎为好。等到了青椋山,我让师姐帮你瞧瞧,不过不敢保证一定看得出。”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你要跟我去婆娑洲,嫂子也不在乞儿峰,破烂山那边儿稳得住?” 姚放牛撇嘴道:“我是宗主,又不是奶妈子,我走了他们会饿死啊?” 说着,这位天底下最有钱的宗主撇撇嘴,找奶的来了。 董寿春笑呵呵进门,都顾不上与罗杵魏薇还礼,径直走去藤椅那边儿,讪笑着抱拳,轻声道:“师兄,有个事儿。” 姚放牛一摆手,“打住!钱能解决的事儿就回去斗寒洲自己取,别问我,问我腿打折。” 这个腿打折的口头禅,姚放牛是改不了了,就跟百节的动不动要送人去酆都罗山似的。 结果他这么一说,董寿春干脆不搭理他了,而是冲着刘景浊一抱拳。 刘景浊早就起身,也抱拳回礼,笑着说道:“董宗主把张五味照顾的很好,刘景浊在这里谢过了。” 这位倾水山宗主神色古怪,问题是他也没怎么照顾啊!张道长走之前,两巴掌扇翻了两位师门长辈,又跑去墨漯国,一巴掌把人京城拍碎了。我想照顾来着,张道长不给我机会啊! 董寿春山笑道:“我其实是有事需要刘山主帮忙。” 刘景浊笑道:“董宗主直说就好,以我跟姚放牛的关系,做得到的,肝脑涂地。做不到的,想办法做到,再肝脑涂地。” 姚放牛差点儿都哭了,瞧瞧,什么叫哥们儿弟兄?这就是啊! 董寿春叹息一声,苦笑道:“是得罪人的事儿,先前三岔峡蔡掌门打着刘先生旗号跟倾水山做生意,结果我们的东西拉去了煮面潭渡口,蔡掌门愣是说没收到,不给钱。后来又拉去一船,如出一辙,蔡掌门还是说不知道。逼问急了,蔡掌门给了来了句,货她拿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实在不行就把她抵给倾水山。这……做生意没有这样儿的啊!虽然只是几百颗泉儿,小钱而已,但我气不过啊!总不能去迷离滩三岔峡干架吧?” 姚放牛面色古怪,心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呢? 刘景浊腹诽不已,你们破烂山是财大气粗啊!几百枚泉儿,小钱? 不过他还是轻声问道:“董宗主没说完吧?” 董寿春讪笑一声,接着说道:“蔡掌门还说了,刘山主忽悠走了她的人,要钱得找刘山主要。” 好嘛!原来是潭涂去了青椋山,她到现在还记恨在心里呢。 只不过,这要是几百文铜钱,出了也就出了。几百枚泉儿呢,当我青椋山有灵玉矿吗? 刘景浊只好说道:“我去了迷离滩之后,找蔡掌门聊聊,争取把钱追回来。” 董寿春点点头,“有刘山主这句话就好。” 说完之后,这位分宗宗主也扯来个小马扎,摆明了不走了。 姚放牛瞪了其一眼,轻声道:“说完了还不走?” 董寿春一愣,“不是说要做饭?没我的份儿?好吧,那可真让人伤心,那我先走。” 刘景浊算是见识了,一座破烂山,从上到下的脸皮厚啊! “不用不用,不缺董宗主一双筷子的。” 可他蹭饭的也没想到,蹭饭而已,蹭到厨房去了。 这天的青泥国京城中的小宅子,里边模样说出去都没人信。 厨房里一个宗主摘菜一个宗主烧火,一个山主炒菜。 一国长公主跟驸马爷站在厨房门口愣是不敢进去。 院子里还坐着一个炼虚境界的咒师,还有个真境剑修。 有个瞧着在跟人聊天儿,其实思绪早不知飞哪儿去的少女,少女一身竹青修身长褂,背着三把剑。 还有一只额头有赤红印记的猫,一个岁数大过九洲的小姑娘。 一国皇帝与一国国师闻着味儿联袂至此,最终也只落座在了最末尾。 一桌子菜,有菜有肉。 刘景浊端着一盘红烧鲤鱼走出,放下鱼,青年人冲着皇帝魏宏一笑,询问道:“头发长出来没有?” 姜柚这是头一次见师傅这么多熟人。 她也终于觉得,原来师傅也是有朋友的。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线生机 如此热闹的景象,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然后桌上就只剩下魏宏跟魏薇,还有姚放牛跟罗杵,以及国师姚小凤,倾水山董寿春。 小宅子已经被姚放牛舒展术法神通笼罩,不怕有人探视。 无论姚放牛承认与否,破烂山分宗落户青泥国时,破烂山已经成为了青泥国的背后势力。 而刘景浊是一手促成此事的人,今日这阵仗,已经算是一场议事了。 刘景浊与姚放牛坐在主位,魏薇罗杵坐在靠刘景浊那半边,董寿春则是坐在姚放牛那半边。这样一来,姚小凤跟魏宏就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了。 刘景浊率先开口:“既然大家都在,那也正好把有些事情说清楚。那方天地,陈前辈不要,我也不会要。你们两家爱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只是不要再往青椋山塞了。” 姚放牛这会儿可没有嬉皮笑脸的样子,说正事了,他就是两座宗门的主人。 “那也不是给你的,从一开始人家青泥国就是把那座洞天给了白小豆。” 刘景浊转头一瞪眼,姚放牛面无表情。 桌上说正事儿,我姚放牛如今是登楼,你刘景浊有本事打得过我再来否决我的观点。 刘景浊则是冷笑一声,你且等着我重返登楼境,不把你腿打折,刘字儿倒着写。 魏宏也开口说道:“那洞天福地之归属就不用再聊了,那是我们送给白姑娘的礼物。” 少年皇帝已经是青年皇帝了,过了二十了。 好在是现在总是不掉头发了,瞧着也精神多了。 刘景浊刚要开口,魏薇却说道:“山主,我跟罗杵的大道跟脚绑在那处洞天,小豆子也是那方洞天生人,交给她,这是最合适的了。” 刘景浊都不想搭理他们了,爱咋咋地,反正我不要,打死都不要。白小豆敢要,看她会不会挨揍。 沉默片刻,董寿春开口道:“既然刘山主也在,那破烂山与青泥国,或是倾水山与青泥国,总得签订一份契约了。事实摆在明面上,倾水山就是青泥国的护身符,都过去好几年了,咱们也该在商言商了。” 姚小凤抬起头,轻声道:“怎么个言法儿,怎么个商法儿?契约要如何签订?” 既然在商言商,那就把话说明白点儿。 董寿春一笑,取出一道竹简,轻声道:“青泥国对倾水山的供奉钱,也就是保护费,得收了。但这保护费可不是钱,而是每十年,青泥国要至少为倾水山送来三位修道种子,资质越高越好,但不强求,矮个儿里边儿拔将军,倾水山也不嫌弃。还有每次山水神灵的升迁或是消散之后,山水气运,倾水山要至少三成。再就没别的了,我们不差钱,只是有些规矩还是得立的。” 刘景浊笑着说道:“倾水山狮子大开口,魏皇帝可以讨价还价嘛。” 可魏宏却是摇摇头,轻声道:“不还价,我应了。但另外有条件。” 董寿春点点头,“应该的,陛下请说。” 他刘景浊可以不把青泥国皇帝当回事,董寿春不行。做生意,给与对方尊重是前提,也是必须的。一枚铜钱不嫌少,千枚泉儿也不嫌多。对董寿春来说,大生意小生意,只要与我谈生意,那咱们就是平等的,言商而已。 魏宏笑了笑,看向国师。 姚小凤接住话茬儿,轻声道:“我们的条件,对倾水山来说也不难。如今墨漯国势大,保我青泥国祚,是大前提。此外,倾水山得帮着青泥国组建供奉殿,倾水山修士,金丹以上的,必须有半数是青泥国挂名供奉。当然了,每年的供奉钱也好俸禄也罢,绝不会少。最后一个条件,每一甲子,破烂山要收我皇室子嗣一人为牒谱修士。” 啧啧啧,本以为倾水山是狮子大开口,与人家讨要山水气运。结果现在一看,这小皇帝才是狮子大开口啊! 一座倾水山,如今修士不算多,但金丹之上要有半数挂职青泥国供奉?每甲子还有破烂山那边收受一位皇室子嗣?是破烂山,不是倾水山。 魏宏这是要把自个儿青泥国死死绑在破烂山上啊! 刘景浊正看戏呢,结果姚小凤笑盈盈看来,微笑道:“刘山主的山头儿开山在即,魏薇罗杵肯定是要去往中土的。所以青泥国这边,与刘山主还得有个契约,就是只要青泥国有难,魏薇罗杵可以用青椋山修士的身份,回青泥国驰援。” 刘景浊一摆手,我无所谓,你们不嫌我刘景浊名声臭就行了。 至于青泥国与破烂山这边,双方条件都故意提的虚,可以慢慢磨的。刘景浊就没那么多时间听着了,他说了一声要去鱼雁楼瞧瞧,之后就顺身离开了。 被中土那座鱼雁楼宰了好几次,我倒要问问这位大楼主,你那贵宾令牌,是杀熟令牌吗? 喊上了龙丘棠溪一起,因为青泥国这座鱼雁楼里,有个叫做白鹿的小丫头,三四岁而已。 那个小丫头是左衡川给刘景浊的一份善意,事关一洲气运。 刘景浊落地之后,龙丘棠溪紧随而来。 女子传音说道:“我爹说,渔子前辈这场多管闲事,彻底断送了自己跻身开天门的路,他如此帮咱们,图什么?刘景浊或是龙丘棠溪,能给左衡川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可能是要我日后给某个姑娘带一句话,为了让我答应他带这句话,而已。” 有个男子找寻一位女子三千年了,他曾经找到了,但那个女子压根儿不认识他。所以他希望刘景浊能带一句话给认识他的那个女子,说左衡川不是胆小鬼。 只为带一句话,彻底断送开天门之路,这得何等痴情啊! 两人并肩走入鱼雁楼,有个蓝衣女子,已经在等了。 不远处的小躺椅上,有个白衣小姑娘睡得正香。龙丘棠溪开神眼只一扫,便瞧见了一道白鹿虚影。 日后此白鹿见着了彼白鹿,两鹿哪个能争得先机,哪个就会是神鹿洲那头神鹿了,身负一洲气运的神鹿。 霜澜领着二人走入一处雅间,没有茶水,只有炭炉温酒。闻着像是花雕,龙丘棠溪便觉得自个儿也可以喝一些了。 霜澜熟稔往酒水里放入枸杞冰糖,还加了一把葡萄干儿,另有龙眼肉之类的,五花八门。 蓝衣女子笑道:“晓得大小姐爱吃葡萄,就预备了些葡萄干。” 龙丘棠溪笑着说道:“霜澜楼主费心了。” 霜澜笑了笑,开门见山道:“刘公子,白鹿在南,青鱼在北,已是定局。但现如今在流离郡化马县的那位青鱼姑娘,与斗寒洲那位白帝,一场大道之争必不可少。如同白鹿丫头与真正白鹿之争。” 这一开口便是让人心湖翻江倒海的消息。 龙丘棠溪沉声道:“那位白帝没死?” 刘景浊苦笑一声,叹息道:“艾禾都能转生,白帝又为何不可?只是如今那位白帝,多半是尚未发迹,所以极难找寻。” 霜澜点了点头,拎起酒壶为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各自倒满一碗酒,随后说道:“所以刘公子也得为那位姜姑娘早些打算。虽然当年斗寒洲的白帝,与最早那位白帝不是一回事儿,但能冠以此称号的,同样不容小觑。说实话,艾大剑仙能斩白帝,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帝道不全,人族很久没有大帝了,那个帝字,很虚。” 说着,霜澜抬起头,沉声道:“现如今不一样,人皇不愿当人皇,那人族大帝,便会应运而生。” 龙丘棠溪皱起眉头,“你连这个都知道?” 刘景浊是人皇印的主人,所以他名义上已经算是人皇了。可他身怀人皇印,除了某些有心人,知道的极少。 皇帝皇帝,帝者听着霸气,但在皇之后。 霜澜笑道:“鱼雁楼总体比不过清溪阁,但清溪阁不像鱼雁楼,有个渔子,卦师第一。” 言下之意,只要左衡川愿意,什么都算的到。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黄酒的酸涩被这乱七八糟的干果以及冰糖一搅和,反而成了酸甜美味的饮品,就是没有酒味儿。 “霜澜楼主的意思是,白帝会生在斗寒洲,很可能现在已经走上了修行路,但白帝,不是一定会成为白帝?或者说,白帝之人选,也不确定?得在我真正放弃人皇身份之后,才能确定?” 霜澜点头道:“刘公子还是聪明,怪不得师尊对刘公子如此青睐。” 说着,霜澜挥手布设一道禁制,又取出一枚药丸子吃下去。火山文学 “说个透露天机的事情,大小姐没拿那根老剑条,其实算是好事。一把龙渊水,可能会耽误大小姐合道以及开天门,但也给刘公子留了一条后路。” 话音刚落,霜澜已然七窍流血。 龙丘棠溪赶忙以温和灵气帮助霜澜稳固心神,她无奈问道:“何必如此?为一句话而跌境,你们师徒都图什么?” 当师傅的为一句话自断修行路,当徒弟的,也为一句话而跌境。 前前后后盏茶功夫,一位登楼卦师,已经成了炼虚境界。 霜澜擦了擦脸上血水,笑道:“反正我此生无缘合道,怕什么?跌境再练就是了。只不过,我能算到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退路是什么,我真不知道。只是在冥冥之中的推衍看来,大小姐不拿龙渊水,刘公子则有一线生机。” 顿了顿,霜澜转头看向屋外睡得正香的小姑娘,笑着说道:“她喊我娘,我希望日后龙丘家能帮她。” 刘景浊沉声问道:“龙渊水,就是陆青儿偷走的老剑条是吗?也就是龙丘棠溪名字里,那条棠溪剑运?” 霜澜点头道:“正是。” 刘景浊又问:“只是一线生机?” 霜澜再答:“至多就是这一线生机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从乾坤玉中取出一枚印章,上篆刻见秋二字。 “这印章,是给小丫头的礼物,日后只要持此印章,大事小事,青椋山皆管。” 龙丘棠溪也站起来,沉声道:“龙丘家也一样,要我龙丘棠溪拼命的事儿也行。” 不为别的,就为这一线生机。 回头走一趟斗寒洲,把那剑运给那个喜欢偷东西的丫头便是。 我龙丘棠溪玄梦在手,何须龙渊水?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不收夜合钱 所谓一线生机,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怕是连左衡川也算不出来的,否则他也不会搭上大道前途来赌了。 人间渔子,不是开天门,也是卦师第一。 霜澜如此帮忙,一连掀开了好几层薄纱,让刘景浊提前知道了一些事,也好早做打算。 我不愿做人皇是我的事,人族不需要劳什子人皇。但在我刘景浊碎人皇印,要将人皇气运反哺于九洲之时,若有人敢跳出来聚拢气运,那我可不会管你是白帝还是青帝。 老子在上游放生,你们憋着在下游捕猎,这还行? 按照刘景浊听来的某个说法,天门大开之日,人间会有一场灵气井喷,泉眼遍布九洲。正处在瓶颈,破境无望的炼气士,是可以借助这张灵气喷涌而破境的。 所以说,真正的大争之世,会在天门开后,在一座完整的天下。 白鹿见白鹿会在天门开后,但青鱼与白帝之争,绝不会等在甲子之后。 最让刘景浊脑袋疼的,是姜柚那丫头,偏偏给自个儿的本命剑起名赤霄。也不晓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还是本就这么巧合。 你上辈子砍死了人家,这辈子还要剑斩白帝吗? 如今尚在流离郡化马县的那个小姑娘若是出一点儿点儿纰漏,顾衣珏是要拼命的。所以日后青鱼与白帝若起了冲突,刘景浊肯定是要站顾衣珏这边的。 龙丘棠溪说了句:“我们不是让陆青儿还了那根斩龙剑了吗?怎的还能有所牵扯?” 刘景浊笑着摇头,轻声道:“估计是那贼丫头后面又磨着木鱼宗掌律走了一趟豫州呗。”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两年前中土大野泽畔麒麟降生,麒麟生,圣人现,估计那位白帝,是与麒麟一同现身人间的。” 一头真正的上古神兽,现身一次,再无音讯了。 这趟回去之后,浮屠洲那个四千年一遇之天骄,怕是要到天井山鱼窍峡着手化龙一事了。 所以甲子之内,人族冥冥之中会有一场气运争夺,争当白帝。而妖族那边,也会有一场气运之争,争做中土之灵。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明日咱们就启程,墨漯国不必去了,去了也白去。但我必须得去一趟迷离滩,得留下一缕神魂在那间茶水铺子。加上魏薇罗杵,咱们人太多了,所以你们可以在迷离滩多待几日,然后驾驶核舟往鹿尾渡方向去,我带着姜柚去游江国附近走一圈,争取赶在八月在鹿尾渡碰面。” 龙丘棠溪问道:“两月时间,够吗?你不还答应了要给楚剑云帮个忙吗?不必这么赶的,无论如何,你正月里赶不到婆娑洲的。” 刘景浊在想什么,龙丘棠溪压根儿不用猜。那家伙之所以这么赶,肯定是憋着在正月里给故人讨个说法儿。 时间来说是有些紧,刘景浊便说道:“不然你们可以走慢点,我一趟游江国可以赶一些。南下之后到了灵犀江,一路往鹿尾渡方向,风景不错,你们可以一路游山玩水。” 龙丘棠溪神色古怪,轻声道:“我跟徐瑶姐约好了,要去朦胧台喝花酒。” 某人一口酒水狂喷出来,“干什么去?喝花酒?你们两个女子?” 龙丘棠溪撇撇嘴,“想去啊?你敢!” 说完就瞬身离开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这不就是现世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独自返回,小院里那场议事,也不晓得倾水山与青泥国究竟谈成了没有。 只是等刘景浊走到宅子外,发现魏宏还在等。 喝下刘景浊开的那副养血生发汤之后,魏宏的头发总算是长了出来,没再掉了。但当皇帝的,特别是愿意当个好皇帝的,看起来总要同龄人老成许多。 这位青泥国皇帝就坐在小宅门前的台阶上,瞧见了刘景浊,他也没起身,只是一笑。 刘景浊走过去,也坐在了台阶上,笑问道:“有事?” 魏宏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刘先生好不容易来一次,想聊聊。” 刘景浊点点头,问道:“要酒吗?” 魏宏摆手不止,“不敢喝,明日还有早朝,一身酒气上朝,免不了被那些个御史言官阴阳怪气几句。” 刘景浊哈哈一笑,自己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你也是傻,就不能找几个骂人最凶的,天天就盯着你骂?被自己安排的人骂了,别人总该不好意思再出声了。” 年轻皇帝一愣,这倒是个好办法啊! 刘景浊又说道:“朝堂之上有人敢于对你阴阳怪气,朝堂之下有人敢骂你,这是好事。要是一座朝廷,连个说真话的人都没了,那这个朝廷就离完蛋不远了。” “一条路上,明明坑坑洼洼,能把人陷进去的大坑都不少。管这条路的人心知肚明,也在想法子埋坑。但身边总有人在说,谁家的路上还没有个坑了?掉坑里摔断腿的人想提修路之事,管路的人压根儿听不到,又或是有人压根儿不敢让其知道。” “久而久之,那条路的主人,会不会也觉得,几个小坑而已,无伤大雅,马车过得去就行,人嘛,总可以想法子绕着走。魏宏,若是有朝一日青泥国朝廷变成了这样,那才是真正可怕之时。” 刘景浊的举例子,魏宏当年是见识过的。 年轻皇帝转过头,轻声道:“刘先生能接着说吗?”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太平是需要去粉饰的,但当权者要自个儿心里清楚,太平景象之下,人心也好世道也罢都已经千疮百孔,要想着去修缮缝补才不会出大问题。” 说着,刘景浊拍了拍魏宏肩膀,笑着说道:“当皇帝累吧?还好我早有先见之明,打死不愿意当皇帝。” 魏宏苦笑道:“要是能选,我也打死不当皇帝,可惜我没得选哦。” 沉默了片刻,魏宏缓缓起身,轻声道:“被刘先生这么一说,我反倒是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怎么做了。魏宏就此告辞,就不打扰刘先生了。” 刘景浊笑着点头,目送年轻皇帝离去。 走出去了好很远,魏宏忽然回过头,笑着说道:“刘先生要再来,起码在我有生之年再来。” 青年人晃了晃酒葫芦,微笑道:“好的。” 人是一茬接着一茬儿,魏宏前脚刚走,魏薇姐妹就来了,还有个等在后面的国师姚小凤呢。 刘景浊干脆分身两处,分别与她们说话。 本体这边,得知明日就得走了,魏薇还是有些舍不得的,所以刘景浊说可以不着急去。 但魏薇只是笑着摇头,轻声道:“说好了开山之时就要去往青椋山的,说到就得做到。” 刘景浊点了点头,早就想问了,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开口:“魏薇境界已经可以破丹结婴了,为什么还在等?你要是不破境,罗杵就只能耽搁在金丹。” 当年那场明里暗里的争斗,说白了就是在争夺那座神霄洞天的归属。因为无论那方天地的主人是谁,魏薇跟陈桨都是随时可以进去的。当年罗杵与魏薇成了实际上的夫妻,罗杵武道境界自行消散,一跃成为了凝神修士。得了风神真意,罗杵便已经跟魏薇绑在了一起。照理说,他要永远比魏薇低一境的。所以他的大道成就能有多高,得看魏薇。 魏薇苦笑道:“不敢破境,生怕一旦贸然入元婴境,墨漯国那边会有什么动静。” 罗杵也笑着说道:“我无所谓的,境界高也好低也罢,都是虚的,她好我就好。” 某人耳畔已经传来人声:“瞧瞧人家!再瞧瞧你?” 咋还偷听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到了青椋山再着手破境吧。” 与此同时,国师那座府邸,也有个刘景浊在。 姚小凤不爱喝茶也不爱喝酒,白水待客。 堂堂国师,忒磕碜了。 姚小凤说道:“商议结果是,就按我们双方提的条件执行,姚宗主说这是看在了你的面子上。” 不过破烂山确是也不缺这点儿钱。 刘景浊点点头,这些事他不关心,而是直截了当问道:“蓌山与你,再无联系?” 姚小凤摇摇头,“不曾联系,师傅先前来过一趟青泥城,我也算认祖归宗了,有大师姐罩着,无需再惧怕蓌山。” 刘景浊点了点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那位季夫子。人故去,死者为大,不了以恶意揣测。 姚小凤忽然说道:“蓌山未曾找过我,但余椟确实来过的。” ………… 青泥城内那处清凉酒楼,有个十七八的女子将胸前衣裳往下扯了扯,站在门口,见人就打招呼。 “大爷,来玩儿啊!” 其实这种事哪儿用得着招揽生意?要来的拦也拦不住,不来的,哪怕硬拉来,也是裤子都脱不掉的那种。 女子叹息一声,有些可惜了,可惜没能睡了那个老头儿,现在人都死了。 这座酒楼,每夜客人进进出出,门口这里,始终会有个十七八的女子揽客。几年来都换而了三四个了,但只是换了脸皮而已。 一股子凉风吹来,女子微微叹息,呢喃道:“老家伙,你要是能起来,这次我不收你夜合钱又如何?” 女子忽然面露惊恐神色,一脸警惕。 因为她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站立一位白衣老者。 老者身形佝偻,笑呵呵说道:“瞎胡闹,也该想起来我是谁了吧?” 第二百八十七章 赌一把 身形佝偻的白衣老者说完那句话,抬手点在女子眉心。女子瞬间面容变换,仿佛开窍了一般,成了个一身蓝衣,身材丰腴的年轻女子。 女子恭恭敬敬施礼,轻声道:“大先生说的换个地方,是去往朦胧台吗?” 老人只是一挥手,两道身影已然在云海疾行。 老者脸上再无笑意,冷冷说道:“将你魂魄一分为三,结果还是本性难移啊!压不住内心邪火,你可以找个核桃树去磨,那树皮够糙。但你要是压不住心中邪火,我可以代劳,帮你把下面那张口缝起来。” 女子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方才大先生“点化”之后,其实是将之前分在中土与离洲的魂魄送还了回来。所以她脑海之中,已经有了另外两道分魂为何而死的画面。 中土那道分魂,在玄鸟山附近的一座破败山神庙,被路过那里的刘景浊随手打到“魂飞魄散”。 离洲那尊分魂,原本只是鬼宅之中的乖乖女,但机缘巧合认识了个书生,她实在是没忍住,常与书生私会,各取所需。结果某天夜里,被个过路道士斩妖除魔了。 老人沉声道:“说你成事不足,总没有说错吧?当年与你一起的那些人个个有了神位,就你没有,自己心里就没点数?” 女子颤颤巍巍开口:“我再不敢了,但……被刘景浊所斩杀,不是大先生定的吗?” 老人转过头,哪儿还有青泥国那老祭酒老博士的模样?此时此刻,就如同一尊赏罚分明的神灵一般,吓得女子压根儿不敢多说话。 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两道身影已经到了迷离滩上空。 大先生冷不丁伸手扣住女子头颅,女子面容当即变得扭曲,可她连一声哀嚎都未发出,就已经被人随手捏碎了。 老人抬起头,微笑道:“冒用兄台名讳近百年,今日孟休还名于明公,换酆都罗山为我开一条轮回路,只此一次。” 天幕有人答道:“让你为这人世间再种一道隐患吗?” 大先生摇摇头,轻声道:“我也赌一把,赌世道之走向,赌甲子之沉浮。” 一位被人以莫名手段夺走名字的老前辈,人在酆都罗山,声在迷离滩。 “当我傻?” 大先生笑道:“虚空元君入九洲,转世为景炀王朝公主,并非我们手笔。” 那人沉声道:“只此一次,酆都罗山不插手凡俗之事,但也不是好欺负的,别逼着我们阴差过境。” 名为孟休的大先生略微抱拳,轻声道:“多谢季兄。”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只此一刻,不知人间多少万人生,多少万人死。 此刻生人亿万,红树城中有一女婴占其一。 老人瞬身离去,不知去往何处,漫无目的。 孟休停在海上,呢喃自语:“一个水性杨花,转世轮回数次,万年不改苟且之心的女子,能改变吗?” 变与不变,只需静观。 只是今日拂晓,青泥城中有个棺材会入土,人世间再无青泥国季焣。 抬棺过青泥河那座新修建的龙神庙时,那个明明与老夫子不熟悉的新任龙神河君,就站在路边,恭敬抱拳。 城中一处宅子,刘景浊起的很早,也不知在哪儿弄来了一把麦草点着了。 姜柚早起练拳,瞧见了师傅,便走过去问道:“师傅这是干什么?” 刘景浊拍了拍手起身,却发现不光是自己,青泥城里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点了一堆麦草。 转头看了看自家正在疑惑的徒弟,刘景浊轻声道:“扶舟县那边的习俗,门前起烟,送人入葬。” 姜柚哦了一声,心说还有这习俗呢? “可这里是神鹿洲啊,差着一重大海一座浮屠洲呢,习俗居然一样?”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城外有一条河知道不?叫做青泥河。青椋山下不远处也有一条河,也叫做青泥河。而且扶舟县那条青泥河,是由天井山鱼窍峡流出来的。” 天井山鱼窍峡,乃是从前的中土之灵,黄龙的散道之处。 等待姜柚练完拳,一行人匆匆忙忙登上核舟,继续赶路。 山水江湖路,人越走越多。 一艘船上就三个男子,白小喵不能算,他只能算是公的。此时姚宗主又跟山主忙去了,好嘛,剩下的全是女子。 罗杵甚至想着,青椋山上会不会也是阴盛阳衰? 船楼之上,三重剑阵,一层姚放牛所布设的大阵,拢共四重阵法之下,刘景浊这才敢将个粉衣骚包的神念放出来。 徐瑶看着那个一身粉衣的青年人,皱眉道:“连魄都算不上,只是一道神念而已,这让我如何下手?” 如今人间,咒师最高境界也才登楼而已,徐瑶已经是炼虚了,只差临门一脚,居然都无处下手? 徐瑶皱眉道:“他是谁,能让他这道神念不散,也真是为难你了。” 刘景浊便将炀谷之事说了一遍,随后轻声道:“他要么是折柳山年轻一代魁首,要么就是那位大先生手底下的得力干将了。先前我在离洲露台观,险些中了一道用心险恶的算计,与他关系不浅。” 徐瑶摇头道:“暂时真没法子,我再想想,你先把他给放牛娃,让他关着。” 能够拘押魂魄或是存放货物的乾坤玉,姚放牛自然是有的。 说完这档子事,刘景浊取出为数不多的橘子酒,每人递了一壶。 刘景浊率先抿了一口酒,随后沉声道:“棠溪是我道侣,姚放牛跟我是过命的交情,嫂子是徐老前辈的女儿,咱们都不是外人。” 姚放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少说屁话,赶紧给我直奔主题。”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我正式邀请二位观礼我青椋山开山典礼。第二件事,会很为难二位,但我没法子。” 徐瑶没好气道:“你俩穿一条裤子都嫌大,难为就难为呗,快说。” 龙丘棠溪笑道:“临走之前我爹说了,跟归墟有关的事情,你刘景浊花白鹿城的钱,他不计较。” 姚放牛立马儿明白了,那就还是跟钱有关系的事儿了。 这位姚大宗主甩了甩袖子,笑道:“跟钱有关系的事儿,那都不是事儿。要是现钱不够,大不了我让他们挖灵玉铸造泉儿嘛!造他个十万钱,够不够?” 刘景浊嘴角抽搐,十万钱,泉儿?可真他娘的财大气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不光是钱,我还得借人,借船,借拒妖岛上破烂山所有产业。” 此话一出,连同龙丘棠溪都沉默了。 龙丘棠溪没好气道:“你也太不拿自个儿当外人了吧?” 姚放牛更是气笑道:“你不如去抢!” 借人借钱,都是小事儿。可拒妖岛上的产业,那不是钱财可以衡量的。 哪成想刘景浊却说道:“如果借不来,等我到了拒妖岛,就只能抢了。” 姚放牛气笑道:“你上天不?再去人间最高处浪一遭?” 可姚放牛分明瞧见刘景浊神情严肃,看来这小子是要玩儿真的啊! “你他娘的总得告诉我你要干什么吧?我再是宗主,哄骗乞儿峰那些个老家伙,总要有个说头吧?” 刘景浊沉声道:“我要把归墟打造成九洲最大的交易场,想在拒妖岛得到什么,有钱没用,拿战功兑换才行。” 不是都惜命吗?不愿去戍边。那我将外界卖十每泉儿的天材地宝,在归墟只以相当于八枚甚至七枚泉儿的价格出售,你们忍得住?忍不住可以来买啊,但我可不收钱,想要天材地宝,杀妖去啊! 姚放牛这才回过神,竖起大拇指,“你真他娘的敢想,还真他娘的就开始做了。老子不当这个宗主了也想法子帮你,放心。” 其实破烂山,是最早的戍边人之一。在那位将天下宝物视为破烂的破烂山祖师爷到了归墟之后,拒妖岛才有了房屋供修士居住。 在此之前,一僧一道一书生,三人面东结茅,万千妖族不得过。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齐翻白眼。 在徐瑶与龙丘棠溪眼里,身边两个青年人,就好像是刘景浊问了一句走不?姚放牛嗖一声就起来,说了句走啊! 你们倒是问一问说一说,走哪儿去,怎么走啊! 男人之间的友谊,理解不了。 ……………… 有人匆匆忙忙赶路千万里,终于在六月初到了景炀王朝流离郡。 青白客栈今年过来,生意一直不太好。所以也就二掌柜杨念筝跟厨子邝乐盯着,白小豆偶尔来打下手。 远道而来的青年人站在客栈外,迟迟不敢迈步进门。 还是一旁的白衣姑娘说道:“师傅要找师傅,站在门口怎么找得到?” 师徒二人,正是李湖生,白寒。 厨子邝乐察觉门口有人,境界不低啊!少说也跟自个儿同境了。 不过待客这事儿,他向来不擅长,所以便招呼杨姑娘出去问问,干嘛的人?找茬儿打架?山上可有个小楞种跟个老剑客呢。 老剑客就是顾衣珏,毕竟年纪大嘛! 杨念筝迈步走出客栈,抬头看向那对师徒,询问道:“二位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 咋回事?这青年人怎的还哭起来了?别不是上门讹人的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 挺想他的 神鹿洲迷离滩,向来是一洲销金窟。 三岔峡下属的那座了然谷,买卖第一手灵犀石,自家就有那产灵犀石的矿场,只是产量始终提不高,能往无暇靠的灵犀石很少。 如果了然谷是路边摊,红树城便是“坐商”了,城中商铺所兜售的以灵犀石制成的首饰,全是高品秩,全是天价。那些个铺子全是属于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最关键的是,一座红树城,风景极好,算得上诗情画意,还有些与朦胧台有别的另类客栈。大致就是屋中会有五花八门的衣裳,以及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的那种房中之物。 至于朦胧台,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天底下头一份儿的青楼,清倌也好红倌也罢,都是炼气士。还是驻颜有术,功夫绝佳的那种。 从前有个故事,是说一位炼气士,辛辛苦苦拉扯儿子长大,儿子终于有出息了,成了他们家乡附近几千里唯一一个真境。于是当爹的就拿出来一份五百年前儿子刚出生时“被迫”签下的契约,大意就是等儿子有本事了,得带着老子去朦胧台喝花酒。结果中途出了意外,当爹的死了,临死之前说他这辈子最遗憾,就是没能走一趟朦胧台。于是儿子就抱着老子的骨灰喝了一次花酒,还花了大价钱,就在朦胧台买下一块地,把人葬在朦胧台了。火山文学 事儿是真是,但其中夸大之处,当然也不少了。 总而言之,迷离滩朦胧台,说是天下男人心中之圣地都不为过。 结果核舟刚刚落地,龙丘棠溪便于徐瑶男扮女装,喝花酒去了,还扬言要玩儿个通宵。 刘景浊与姚放牛对视一眼,谁去拦?你去还是我去还是一起去? 姚大宗主压低了嗓音说道:“不准百姓点灯。” 刘景浊笑了笑,收回了核舟,冲着龙丘洒洒说道:“你是跟着我呢,还是自个儿逛一逛?” 龙丘洒洒笑着说道:“我带着黎洙四处逛逛,这地方来过,走不丢。” 刘景浊点点头,“有事喊姐夫。” 龙丘洒洒笑着抱拳:“得令!” 罗杵也说道:“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俩也到处逛逛。” 刘景浊点了点头,让他们二人自己逛去了。 转过头看向姚放牛,刘景浊又问道:“你呢?” 姚放牛摆手道:“女人太多了,麻烦,这拖家带口的,也忒不爽利了。我他娘的一个出门连包袱都不愿带的人,有点儿憋屈。” 姜柚眨眨眼,心说姚宗主别的瞧着不错,就是这个骂街次数,好像有点儿多啊! 刘景浊懒得理他,这话有本事徐瑶面前说去啊!在我这儿说,显得你能是吧?咱俩,半斤八两。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轻声道:“我去那边儿湖上见个人,晚些时候喊你了你再来,还得帮你们倾水山要钱去。” 姚放牛撇撇嘴,“丢不起那人,几百枚泉儿让我堂堂宗主亲自上门讨要?我还是四处逛逛去吧,你到了落脚地打声招呼就行了。” 说完便瞬身离去了,姜柚嘟囔一句:“当宗主的,是财大气粗啊!” 刘景浊收回了独木舟,所以现如今姜柚只背着两把剑,一把山水桥与一把她自己的铁剑。 这丫头与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她不喜欢拉着别人一起逛街,喜欢自个儿逛。自个儿去逛了,也不是买衣服,而是瞧见什么好玩儿买什么。最大的毛病,不讲价,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 在湖边等某位前辈时,刘景浊顺便说道:“白小喵让你师娘先带着吧,我再带你走一趟游江国。之后是跟着我再逛一趟婆娑洲,或是与她们一起先行去往中土,你自己做决定。” 姜柚咧嘴笑道:“师傅要是愿意带的话,我就跟着呗。” 刘景浊一笑,对面已经有小舟驶来。 老舟子与正是当年载着刘景浊与白小豆过河的那位。 老人明显认出来刘景浊,便笑着说道:“又是你?上次赔我一艘新船,还不错,这次还是要去了然谷?” 两人缓缓登船,刘景浊轻声说道:“是去了然谷。” 过湖需要些时间,刘景浊便取出来一壶酒坐在船头,姜柚则是脱了鞋子,趟水。上次也是在这湖上,也是这个撑船老者,白小豆也这样。 只不过,一晃几年过去,早已时过境迁。再来神鹿洲时,怕是得以十年起步了。 所以魏宏说了句刘先生要再来,在他活着时来。刘景浊是有些伤感的。 我刘景浊三十一二岁的年纪,若非刻意扮老,瞧着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只要愿意,哪怕三百岁了,还是这幅模样。说实话,寿元还很长很长。但凡人一生,七十古来稀啊! 姜柚从来不喜欢人多,这段日子看着合群,其实只是假装合群。即便是与龙丘洒洒闲聊,她还是会忍不住的走神。更多时候,她是抱着白小喵,看似在听大家说话。 有的人不是故意不合群的,只是人一多,不由自主就会不知所措。 其实刘景浊看在眼里,一直都知道。 刘景浊起身走去姜柚那边,伸手按住少女脑袋,微笑道:“是不是觉得一天见人就要说话,不想说还不行,还要笑着说,很累很累?” 少女摇摇头,笑了笑,桃红很淡。 想来想去,姜柚还是说道:“师傅,我不是怕累,说话都嫌累,那活着干啥?不如死了去。我也想热情一些,可就是做不到。比如洒洒姐,我真觉得我们是朋友哎,可不知道咋回事,也不是觉得烦,也不是不愿意听……我也不知道咋个说。” 刘景浊轻声道:“只是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独处与跟朋友相处,你还是会选择前者。” 姜柚眼前一亮,手掌一拍大腿,“就是这样!” 可惜自己有那种感觉,就是说不出来,这是不是读书少的原因? 刘景浊笑道:“一开始都这样,以后应该会有改变的。等你自个儿走江湖,有了真正自己的朋友。” 白小喵抬头看了看主人,总觉得主人哪里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又瞧不出来。 那个船夫笑着说道:“你这年轻人,岁数不大,收徒不少啊?这都第二个徒弟了。” 刘景浊淡然笑道:“前辈可终于搭茬儿了,不知如今押注没有?” 老人没有停下手里动静,而是说道:“我当年也只是给那两个丫头各自一道机缘,你刘景浊非要多事,以至于彩蝶接不住这么重的机缘。” 这位撑船老者,曾经将一缕心神分入某个车夫身上,载着彩蝶与素蝶赶了一段路。 他是有留下传承给姐妹俩的。 姜柚心知不好,听这话,估计不是朋友了。她赶忙穿好鞋子,站在了师傅身后。 刘景浊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没事,只是问几句话。现在与当年不一样了,现在你师傅拼命的话,再拉上几个随时可以到此的帮手,是可以打死老前辈的。” 船夫一笑,还是讥讽语气:“这就撂狠话了?可你刘景浊还不是要靠人帮忙?还押注?棋子丢在湖底,你捞的上来我就投你白子。只不过,就一登楼一炼虚,以及你跟龙丘棠溪?姑且拿你视作真境看待,就这也想斩半步合道?” 刘景浊微笑道:“你以为你是姬闻鲸啊?” 岳慈樵一时语噎。 刘景浊只是抿了一口酒,淡然说道:“岳前辈,问你在灵犀江上等谁,估计是不会告诉我的吧?多余的我忽然也不想问了,只是还得给前辈撂两句狠话。要是让我知道通天犀是前辈故意为之,彩蝶之死也跟前辈有关系,那就请前辈好好修炼,等我问剑。” 岳慈樵微微眯眼,“就凭你,神游?” 刘景浊手提酒葫芦,言语平淡:“就凭我。” 老船夫也不知怎的,眼前小子分明就是平淡言语及平淡神情,可他身上为什么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气势,那气势与境界无关。他堂堂半步合道,竟然在气势上弱于刘景浊。 刘景浊淡然转头,拉起姜柚,轻声道:“走吧,讨债去。” 那位蔡掌门早就知道自己来了,到现在还爱答不理的,看来这几百枚“小钱”,不好要啊! 从前潭涂住的那处院子依旧空闲着,由此可见蔡真珠是真喜欢潭涂啊! 所以刘景浊又拉着姜柚,一个瞬身到了了然谷深处,对着某处微微抱拳,轻声道:“蔡掌门?” 有个不那么好看的白衣女子凭空出现,腰悬短刀,气势汹汹落在刘景浊面前,冷声道:“你还我潭涂丫头!” 最终还是搬出来了左衡川,这才没打起来。 云海之上,姚放牛那叫一个闲的没事干。 先前在湖上小舟,他就想着赶紧打起来,解解闷。半步合道又如何,有本事把半步二字去掉啊! 结果没打起来,教人失望。 这会儿要是跟那女子打起来,那就更名正言顺了,买东西不给钱,挨打天经地义啊! 可惜了,那小子跟十多年前不一样喽,不是一言不合就要砍死人的刘见秋喽! 其实刘景浊不知道,陈桨与姚放牛会面之时,两人都说过一句话,挺想他的。 想的是行事无拘无束的中土刘见秋。 第二百八十九章 醉上一夜也好 最终刘景浊没能去往三岔峡腹地,只跟蔡真珠到了了然小筑。好在是宅子够大,住的下。 刘景浊那叫一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说了生意归生意,但蔡真珠就是一句话。要么把潭涂还来,要么你青椋山掏了这四百七十九枚泉儿。至于以后能不能接着做生意,以后再说。 事实证明,女人耍赖不讲理,无解。 最终蔡真珠撂下一句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蔡真珠走后,姚放牛才笑着落在了然小筑。 姚大宗主一副看戏模样,笑着说道:“看来三岔峡是上不了你那个贼船喽,神鹿洲东部,还有备用山头儿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有一个,你应该听说过,黄羊府楚剑云。只不过,与他交朋友可以,与黄羊府做生意嘛,我还得一趟游江国后再做决定。” 之前答应了楚剑云,要帮他教儿子的,总得去瞧瞧那位楚大公子如今处境如何了。 姚放牛沉声传音:“就你闲逛的这一会儿,我收到了一些消息,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刘景浊取出一壶白簿递给姚放牛,轻声道:“你说吧。” 景炀王朝京兆府烂大街的酒水,在这神鹿洲可真不常见,虽然只是凡俗酒酿。 姚放牛端坐椅子上,开口道:“我要先骂街,你他娘的居然剥离了飞剑!我说怎么还要我来布设禁制呢。” 刘景浊笑着喝酒,除了自家老大跟老三之外,真正的朋友,也就姚放牛了。 两人能成为朋友,很大原因就是这个家伙嘴没把门儿的,有事是真说,可不惯着谁。 就说先前那铺天盖地说刘景浊如何如何的邸报,要是把主人公换成姚放牛,看他会不会一家家找上门去? 刘景浊自我否定比较多,姚放牛则是极其自信的那种。 比如,两人同时刊登一篇一模一样的文章,其中有些不宜说的太明白,但留了些可以猜出事实真相的线头儿的事,某些读者看了会觉得这写的什么玩意儿,稀里糊涂的。 要是刘景浊,肯定会觉得,自己可能哪里没写好,下次注意。 可换成姚放牛,他肯定会说,眼睛是个好东西,要带上的,没钱看病我借你啊! 就说在拒妖岛,斗寒洲修士被看不起这是常事,斗寒洲修士在那边会被讽刺称呼为找剑洲。因为曾经的斗寒洲,剑修极多。 所以斗寒洲修士在归墟,总会有人觉得斗寒洲三个字给自个儿丢人了,更别说仙剑二字,那是提起来就教人脸蛋发烫。但姚放牛偏不,只要是需要报名号,他永远是自称斗寒仙剑洲,姚放牛。 说出这话,那不是提起来一星半点的勇气就可以的。 有这么个敢于说话,愿意说话的朋友,刘景浊觉得何其有幸。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说道:“剑我要还回去,再说了,我应该可以在求真我之时再有一把本命剑的。破境神游之时就有机会,我没要。” 姚放牛这个气啊!就差脸上刻上恨铁不成钢几个字。 “得,你刘大爷就拽吧!” 刘景浊面色一转,没去细问那几件事是什么,而是忽然转去说道:“嫂子破境失败,外因还是内因?”火山文学 外因,便是天地之间某种对于咒师的压胜了。至于内因,便是自个儿心中过不去的某种坎儿,长年累月,便成了心魔。 姚放牛猛灌一口酒,轻声道:“她说是第一种,但我知道,是第二种。” 说这话时,姚放牛面色冷峻,但同是男人,刘景浊瞧出来了那份心疼。 刘景浊提起酒葫芦与姚放牛的酒壶一碰,轻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如同有些儿时事,别人都忘了,但在自个儿心里总是过不去。” 姚放牛点头道:“我也不晓得怎么劝,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不能替她难受。一旦开口,就像是在对她说,你那点事算什么?不就是小刀割破了手?瞧瞧我,肠子都切掉了一截儿。” 两人又碰一下,刘景浊轻声道:“一斤棉花一斤铁,谁说得清哪个重?” 朦胧台某个雅间,所谓喝花酒的两位女扮男装的女子,其实真就只喝酒了。 龙丘棠溪喝的少些,徐瑶身边已经摆满了酒壶。 酒过三巡,徐瑶讲起来了某个故事。 小时候压根儿就不晓得自个儿的爹是什么破烂山的徐大宗主,她从小就被爹娘丢在一处小山村里,直到养她的老婆婆病死了,她才被接回乞儿峰。 认识亲爹娘时,徐瑶已经十六了,此前十六年,是个一生都没走出大山的老婆婆养着她。 徐瑶醉醺醺,打了个酒嗝,一把搂住龙丘棠溪,含糊不清道:“穷那是真穷啊!你肯定不晓得吃不起盐巴是什么滋味儿。别人都有爹娘,我没有啊。奶奶有地,但她种不动。小时候凑凑活活也就那样了,可后来镇子里偏偏有了一间私塾,男女都招,不收钱的那种。” 龙丘棠溪夺过徐瑶酒壶,轻声道:“那不是好事吗?” 了然小筑那边,听故事的多了个姜柚。 姚放牛说道:“是好事儿,但对她来说,不算好事。” 姜柚插嘴道:“能读书还不好啊?” 刘景浊拍了拍姜柚,轻声道:“不一定的。” 姚放牛点点头,“的确,那处私塾是由某个发迹之后回报乡里的富商出资,十里八乡的孩子都可以去,少说也有二三百人。刚开始没事,可时间一久,她就觉得自个儿好像与别人不一样,差的远。坐在同一间屋子里的孩子,她永远是那个一年只换两件衣裳,没有零花钱的。人多了起来,攀比之心,也就多了起来,特别是被一位同窗邀请,进了一次城之后,那对她心境之冲击,无法估量。见过好的之后,守得住本心就是好的,守不住的话,人就变了。后来为了打肿脸充胖子,她开始偷老婆婆的棺材本儿,去买漂亮衣裳,去请所谓的同窗吃吃喝喝,最终就是,老婆婆走时,剩下的钱只够买一张草席的。” 姜柚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不晓得该咋说。 刘景浊则是问道:“这是徐老前辈故意为之?” 姚放牛点点头,“初心是好的,但结局过于差强人意了。” 刘景浊又问道:“心魔所在,是这个?” 姚放牛摇头道:“心魔所在,是她看着自家奶奶被草席卷起来,全村人帮忙张罗着入土之后,她心里还在怨天尤人,怪老天爷没让她投个好胎。” 姜柚轻声道:“这就是犯错而不自知,后来忽然觉得错了,可惜没办法找补了。” 刘景浊与姚放牛齐齐点头。 朦胧台那边,一模一样的故事也讲完了,龙丘棠溪略微沉默之后,开口道:“徐瑶能是如今这样,肯定有一遭辛苦修心吧?最苦的求真我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拦路心魔过不去?” 这就是龙丘棠溪与旁人不同之处,就是会显得有些不通人情。 徐瑶又灌了一口酒,伸手捂着脸,哽咽道:“坐落在山腰的村子,大路小路都很陡峭。有一次散堂回家,奶奶说,让我帮忙把地里的干柴拉回家,但我没去,偷偷跑到别人家玩儿去了。我那玩伴家里也在预备过冬的柴,我都没干家里的活儿,就为了能跟玩伴说几句话,干了别人家的活儿,结果还连一顿饭都没吃上。那天黄昏,我饿着肚子回家,老远就瞧见了奶奶自个儿推着车,带刺的干柴堆了一人高,只一点点陡的坡,可……可她就是推不过来。我当时心就跟被什么戳了一下似的,觉得自己真不是人啊!但我还是没勇气去帮她推,而是躲在了一堵墙后面,等她走过了,我才先走小路回了家,再去帮忙的。过了没几天,奶奶就走了。” 徐瑶泪水不止,哽咽道:“刚开始我恨爹娘,为什么要故意让我变成那样?后来山上多了个每天出去放羊的小男孩,慢慢的我才明白,从来没人想把我变成那样,是我自己把自己变成那副模样的。我所恨的,也从爹娘,成了自己。现在我每次闭关,眼瞅着就要登上那座高楼了,身后总会出现一个身影。” 那道老迈身影并没有责怪徐瑶,就只是笑着看向自己最疼爱的孙女,满脸宠溺。 越是这样,越让人愧疚。 老婆婆心里是真没有怪过徐瑶啊! 了然小筑那边,姚放牛撤回禁制,龙丘洒洒跟黎洙回来了,魏薇罗杵,也回来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所以是个每天起来很早,在个仙家山头儿放羊的孩子,把徐瑶拉了回来?” 姚放牛点头道:“算是吧,因为放牛娃是被老宗主捡回来的,据说是在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那时候徐瑶整天板着脸,谁都不敢靠近,但总有个小男孩每天变着法儿拿各种东西逗她开心。 后来徐瑶问还是孩童的姚放牛,“你明明拜了我爹做师傅了,为什么不跟他要钱,要吃的,要穿的,自个儿吭哧吭哧累成这样,图什么?” 几岁的姚放牛脆生生答道:“怎么好意思什么都跟师傅要啊!师傅给我一个睡觉的地方,不让我饿肚子,已经很好了。想吃好吃的想穿好看的,自个儿想办法啊!” 那次之后,徐瑶才真正知道自个儿错在何处。 所以朦胧台那边儿,龙丘棠溪说了句极为犀利的言语。 “天底下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欠谁的,我们凭什么觉得喊了某人爹,喊了某人娘,他们就得什么都管?” 直至拂晓,两个醉鬼返回了然谷,一位宗主与一位山主,皆是黑着脸去接人。 扶着两位女子分别进屋时,刘景浊说了句:“别用灵气帮她驱散酒气,醉上一夜也好。” 第二百九十章 茶铺 刘景浊不敢待的太久,怕姑娘醒后揍人,姚放牛几乎同时出来的。 有时候闹归闹,但最起码得有个底线的,是对互相的尊重。 这种事情炼气士与凡人并无区别。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叹息一声,又拿出来酒水开始喝酒了。 姚放牛的酒量,愣是给刘景浊练出来的。在认识刘景浊之前,他独处之时压根儿想不起来喝酒。 刘景浊轻声问道:“你呢?准备走哪条路?” 姚大宗主抿了一口酒,答道:“八字还没有一撇,破境登楼才多久?合道暂没有头绪。你有不是不知道,我是那种所学很杂,什么都会一点点,但都不拔尖儿,中规中矩的那种。” 两人说话是被姚放牛施以术法遮掩,旁人听不见的。 刘景浊说了句真心话:“你有没有想过,做做到你这样的中规中矩的也没几个?” 照刘景浊来看,姚放牛就是最标准的炼气士了,所学很杂,不一定都能做,但绝对都能说。 姚放牛反问道:“你呢?这这趟江湖走的,一身气息变的让人极其陌生,你要是不带那两把剑,我还真不太认得出来。”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刘景浊笑着说道:“陌生就对了,我走了一条陌生的路,气息当然会陌生。我倒是不愁方向,我的路大致就是一片白茫茫,往哪走都可以,但偏差一寸,结果会大不相同。一条没有炼气士走过的路。” 姚放牛笑了笑,心说刘见秋不就这样的?想一出是一出。 但刘景浊不是那样了。 刘景浊一笑,回头看了看屋子,没啥动静就还好。 顿了顿,他问道:“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姚放牛随手布设一道禁制,这才开口道:“青鸾洲葬剑城那边,左春树破境登楼,不到百岁的登楼修士,还是剑修,都说这是青鸾洲要接过姬闻鲸一人压半座天下的天骄头衔儿了。但这位年轻一代魁首,没着急去往归墟,而是到了瘦篙洲,以佩剑断成两截儿为代价,毁了那座斩龙台,又以断剑护送一头水蚺由稚子江直入东海。” 刘景浊咋舌道:“那瘦篙洲半洲水族不要恨死他?” 捣毁斩龙台,估计天下水族都要对其感恩戴德,但那水蚺一路畅通直入东海,明摆着就是在争夺气运嘛! 姚放牛笑道:“后面的事可以不用管,前面的呢?是不是青鸾洲出了个可以接姬闻鲸班的左春树,神鹿洲的龙丘棠溪就会冥冥之中被左春树压制几分?天下运道毕竟只有那么多,先到先得啊!” 哪成想刘景浊来了句:“这个不用担心,龙丘棠溪四十岁前必入登楼境。” 姚放牛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多少?四十岁?你就如此笃定?” 刘景浊笑道:“我这还是往远了说,这种事不用担心,她用不着那么多气运,自个儿身上的剑运都要送人呢。还有别的呢?” 姚放牛撇撇嘴,你都不在乎,那我肯定更不当回事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还是在青鸾洲,忽然好几个宗门,相继出现了剑道天才,就说排名第一与第二的那两座王朝,忽然同时宣布,他们各有一位炼虚剑修,还是皇室子嗣。” 话锋一转,姚放牛说道:“就这么看的话,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吧?天下第一与第二大王朝各自养出来一尊炼虚剑修,好像并不稀奇。”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还有呢?” 姚放牛这才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斗寒洲那边,好几个被寄予厚望的天生剑修,皆是没能结成剑丹。我乞儿峰嫡传,有个怎么看都能养出一柄本命剑的小子,也稀里糊涂的像是丢了那份剑道资质。” 刘景浊缓缓皱眉,沉声道:“你是觉得,斗寒洲之所以三千年来剑道凋零,不是因为被艾禾打断了脊梁,而是本该属于斗寒洲的剑道气运,被人偷了去?” 姚放牛点了点头,轻声道:“最有意思的是,左春树返回葬剑城后,拒不接受金鼎宫为其量身定做的一把仙剑,而是随便在路边寻了一截木头削出来一柄剑,并自散登楼境界,重回炼虚境,再重新闭关。” 刘景浊斜眼瞪去,说话怎么大喘气呢? 姚放牛问道:“我是理解不了,你是剑修,站在你们剑修角度,左春树为何如此?” 刘景浊脱口而出,“所得非我所愿,或是不屑于去要别人所给的。” 姚放牛一摊手,撇嘴道:“这不就得了?你们这帮人不都是那种,老子凭本事得来的谁也抢不走。老子不要的,送上门我都给你丢出去。” 这倒是实话,差不多都是这幅模样。 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这种事,人做得到吗?” 姚放牛笑道:“只是猜测,所以说风马牛不相及。” 说着,姚放牛忽然想到了些什么,问道:“你有个师兄吗?” 刘景浊一愣,疑惑道:“我哪儿来的什么师兄?怎么冷不丁问这个了?” 姚放牛板着脸,取出个玉简,破口大骂:“那木鱼宗那个小贼猫怎么说景炀王朝刘景浊是她师叔,还说她师叔说了,在斗寒洲有姚放牛罩着她!?” 刘景浊目瞪口呆,因为玉简内容是,陆青儿偷跑去了破烂山一座藩属山头儿,上去就说自个儿管刘景浊喊师叔,跟姚大宗主关系极好。关键是藩属山头那帮傻帽儿还全他娘的被忽悠到了。结果,陆青儿贼不走空,把钱谷里的东西全偷走了。 刘景浊直想伸手捂脸,这陆青儿真是没挨揍啊!走到哪儿偷到哪儿的毛病就不能改改吗?你都打折了我们名号把人忽悠倒了,干嘛还非得把人家钱谷偷的比脸还干净? 那座藩属山头儿当家的也是脑子不好使的,他居然还传信破烂山,询问是真的还是假的,要是真的,偷了也就偷了,就当是孝敬破烂山了。 姚放牛黑着脸,没好气道:“刘大爷,咋弄?那帮老家伙给我传信,这可是千万里加急啊!” 刘景浊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还能怎么办?我写一封信去让她还回去呗!等你回了斗寒洲,记得去木鱼宗帮我揍她。” 这贼丫头啊!木鱼宗好吃好喝供着你,你缺这点儿钱是怎么着?再说你偷就偷了,干嘛要打个我的名号去?还嫌我刘景浊不够过街老鼠吗?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有些事因果太重,不能对你和盘托出。总而言之,那个贼丫头,未来可能关乎我能不能活着,所以你得帮我照顾照顾她。” 姚放牛皱起眉头,“不能说?” 刘景浊点了点头,姚放牛便说道:“那明白了。” 一连让人家帮了这么些忙,再是朋友,刘景浊还是觉得有些…… 所以他讪笑着说道:“我手里泉儿现在大致一万五千枚,能不能……” 话没说完,姚放牛拂袖而起,没好气道:“去你大爷的!” 他娘的还跟我提钱?照你这么算,那么多次把我从必死局面扯出来,我得给你多少钱? 老子姚放牛虽然放牛放羊出身,但堂堂登楼境界,一宗之主,我他娘的是能用钱衡量的? 谈钱伤感情,少跟我谈钱。 刘景浊走去龙丘棠溪休息的屋子里,坐在床边,看着那张天下人皆艳羡的面孔,没好气道:“不能喝就别喝,还喝花酒,反了天了你?” 床上龙丘棠溪喉咙一动,某人立马闭嘴,再不敢开口。 结果床上女子猛的起身,一下子抱住了刘景浊。 片刻之后,刘景浊帮着龙丘棠溪擦干净嘴,叹息着走出屋子。 低头看了看,青年人自言自语道:“也没吃啥好吃的啊。”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红树城里一间茶铺刚刚开门,一位背剑青年已经等在门口。 老人只看了一眼刘景浊,轻声道:“来了就帮忙。” 刘景浊点了点头,进门将独木舟放在靠里边儿桌子旁,卷起袖子就往后厨去了。 这间茶铺,只卖简单茶点,再就全部是茶了。 第一次来时,一顿茶足足喝到了天黑。 刘景浊是眼里有活儿的,瞧见灶台烧着开水,便先将码在台面的茶碗摆好了,拿开水烫一遍。然后又拎着抹布去前边挨个儿擦桌子擦椅子。 铺子不大,所以事情很少,不多一会儿就忙完了。 老人又说了句:“你先坐,我下两碗面去。” 又没过多久,两碗阳春面被端了出来。 刘景浊接过面,还没有开吃,老人却开口道:“可有答案了?” 刘景浊放下筷子,挺直了腰,笑道:“先前买了许多佛门典籍,特别读了一段时间灯录以求答案。但后来借宿一处寺院门外,瞧见了个远游返回的僧人与寺院禅师问答,此后看书便只是看书,再不是求知了。” 老人一笑,“这段话不错,像个读书人。那答案呢?” 刘景浊笑道:“先贤已经得出答案的事儿,我何必要再去费心费力另辟蹊径?再说又能寻来个何种答案?时时勤拂拭,不反倒是惹尘埃了?” 老人转身取了一罐油泼辣子,挖出来一勺子给刘景浊,随后笑道:“以前说过,来这铺子里帮工的,你是第九人,所以答案也是第九个,瞧着很敷衍,但却是我最喜欢的一种。” 老人率先吃了一口面,咽下之后,笑着说道:“山本就是山,又何必看山不是山呢?” 刘景浊缓缓起身,执晚辈礼恭恭敬敬作揖,轻声道:“受教了。” 午时前后,青年人背剑离去,而茶铺当中,多了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孩子姓刘,叫存念。 第二百九十一章 当真就能悔? 了然小筑只剩下龙丘洒洒在,其他人都逛去了。 刘景浊回去时,年轻姑娘独自坐在坐在院子里,好像就是在等刘景浊。 刘景浊便走过去,问了句:“有事?” 龙丘洒洒点点头,轻声道:“白雨那天晚上找过姐夫是吧?后面督水也来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他们说不给龙丘家丢人,要去归墟,我劝住了,让她们各自再破一境之后再做打算。” 被刘景浊以一招斗转星移反将了一军,龙丘白雨当时是陷入了一种一叶障目的境地,不过,只要有人在一旁点拨一句便不会有什么事儿。所以那天夜里,龙丘白雨问了一句,若是再打一次,结局会如何?刘景浊只是说道,再打十次也是我赢,同境界里,我刘景浊谁也不怕。但刘景浊还说了,单论阵道,我刘景浊不如你。 当时那女子笑着说,该不会是因为她师傅要去给青椋山布设阵法,故意这么说的吧?刘景浊则答了一句,剑客不打诳语。 至于龙丘督水,只是憨笑着走来,说要代替龙丘邙道个歉。 龙丘洒洒低下头,轻声道:“我姓龙丘,是嫡系二小姐,我呢?他们都要去归墟,我一个金丹境界,不去也就算了,还跑出来游山玩水,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刘景浊一笑,已经猜到这丫头心思了。 她不是龙丘家的血脉,却被爹与姐姐硬生生放在这个位置上,只为告诉她,哪怕她不是龙丘家的血脉,那也是龙丘晾的女儿,龙丘棠溪的妹妹。 这就跟小时候的刘景浊一模一样啊!虽然爹娘对自己很好很好,但自己总觉得,若是什么都不做,会很不舒服。 刘景浊扯来一张板凳,坐下后笑着说道:“当然得做点什么,但不是去做暂时做不到的事情,而是去做些做得到,能做好的事情。” 龙丘洒洒问道:“比如?”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比如是你爹跟你姐让你出来逛一逛,你就好好玩儿。你能玩的日子可不多,等你回了白鹿城,大事小事可都得你做主了。给你一两年休息日子,日后你才能头脑清楚的去处理白鹿城事务不是?龙丘棠溪不喜欢管这些,那就只能是你管了。总不能他们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长大了,不是小姑娘了,可不能能几年前一样,救人还不行,还要去刨根问底查个干净。” 龙丘洒洒翻了个白眼,嘟囔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提它干嘛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跟你姐他们,边走边玩儿,到时候先去中土。我的青椋山可以看看,中土名山大泽无数,也可以去走走的。说不定到时候就能找个如意郎君呢?” 龙丘洒洒又翻个白眼,没好气道:“我爹把麻袋都买好了,是我说好话,你才没挨第三顿打的!” 其实第三顿打了,挨了一脚。 其实,核舟离开白鹿城时,龙丘晾传音刘景浊,说过一句话。 “既然都要谈婚论嫁了,那就别心怀死志啊!我可以再帮你照顾她几年,最终还是得把她交到你的手上的,你得照顾她,照顾好她。” 这天夜里,刘景浊又去找了一趟蔡真珠。 结果那位蔡大掌门说了,老娘凭本事抢来的东西,凭什么给钱? 都这么说了,刘景浊便也再不打算要了。只说这笔钱自己出了,但倾水山那边会不会再跟三岔峡做生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然后蔡真珠说了句,“他董寿春一文钱都不会嫌少,我就不信他不会做生意。” 不过刘景浊还是说了,开山之时会传来消息,蔡掌门要是有空,就走一趟中土。 其实刘景浊想着,人不来可以,礼钱得来啊。 有姚放牛跟着,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所以刘景浊只叮嘱他们无需太着急,九月前后鹿尾渡碰面就行了。 再之后,龙丘棠溪带着一大群人去往中土,刘景浊则与姚放牛带着姜柚,南下婆娑洲。 路程差不多一样远,婆娑洲离中土又很近,几十万里而已,所以大家到青椋山也就是前后脚。 这趟东去游江国,不带白小喵,猫大爷也闹脾气呢。 让姜柚劝去,刘景浊管都不想管。 至于龙丘棠溪,刘景浊本想去道别,起码意思意思的。结果人家跟徐瑶又出去玩儿去了,压根儿就见不着。 所以又一日清晨,刘景浊领着姜柚,去到煮面潭渡口,搭乘过境渡船,再次上路。 身边只有师傅了,姜柚明显心情好了一大截儿。 少女张开手臂,任由船头风拂过额头肩头。 “师傅,即便一斤棉花与一斤铁一样重,徐瑶大姨也不是那个运气最差的吧?至少她遇见了放牛又放羊的姚大宗主,很可能好些人还没有呢,对不对?” 刘景浊斜眼看去,哪儿就大姨了?这是从哪儿论的? 又看了看姜柚,刘景浊还是说道:“悔不该、意难平,诸如此类的事儿,数不胜数。” 讲了讲姻缘铺的事儿,姜柚一下子就沉默了起来。 过了好久好久,少女才说道:“他们下辈子总能在一起吧?” 刘景浊点点头,“会的。” 姜柚双手重叠托着下巴,轻声道:“以后我的江湖路,这些事情要是少一点就好了。” 刘景浊笑着说:“我希望你遇到的比我少,万一以后你也有个拖油瓶徒弟了,我希望他遇到的,比你更少。” 姜柚又不明白了,她问道:“不是都说,吃的苦越多,人容易长大,容易成熟吗?对对对,书上说,苦难是人生的磨刀石,咱们得张开臂膀,去笑着迎接苦难。” 刘景浊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儿,“别信这个,这是屁话,站着说话不腰疼。” 少女哦了一声,捂着脑袋,撇嘴不止。 ……………… 神鹿洲东部,灵犀江沿岸,不大版图盘踞着数个小国。 游江国西边儿,有个蘸水国,不足景炀王朝一州大。 蘸水国南部边陲的榕容县,有一户卓姓人家。 桌家原本是大户,卓老爷子持家有道,卓公子与少夫人都是习武之人,行侠仗义,远近闻名的那种。 可几年前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一对孩子才两岁的夫妇,就这么稀里糊涂没了。 自此卓家开始没落,如今只剩下一座偌大祖宅,住着一对老夫妇,还有个将将十岁的孩子,孩子叫做卓非羽,十分向往江湖。 私塾散堂,孩子扭扭捏捏进门,荒废院子里虽然已经除了杂草,但总是觉得有些破败。 这会儿正有个灰衣中年人正在劈柴。 卓非羽涨红着脸,迈着八字腿走去中年人那边,轻轻戳了戳中年人,压低声音说道:“老林,我好像把屎拉在裤裆里了,咋个办?” 中年人是孩子的爷爷去年在山上捡来的,好像是摔了一跤摔坏了脑子,啥也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叫林悔。人倒是力气大,管饭就干活儿。所以老爷子与自家老婆子一商量,干脆就把人留下来,权当雇了个长工。 中年人扭过头,面无表情,开口道:“多大人了,还能把屎拉裤裆里?” 孩子脸色涨红,嘟囔道:“昨个吃太辣了,我以为那是个屁呢!” 中年人扭过头继续忙活,轻声道:“那你换了去,待会儿我给你洗。” 卓非羽这才有了个笑脸,跳起来拍了拍中年人后背,笑着说道:“好兄弟!我就晓得你会帮我洗的。” 孩子左看右看没人,这才一瘸一拐的往其中一个屋子去,很快就出来了,健步如飞。 哪成想中年人一瞪眼,冷冷开口:“做课业去,我忙完这点了,把昨个挖的草药卖了,回来就给你洗。” 这会儿门口走进来个背着竹篓的老人,吓得卓非羽一溜烟回屋,很快就有了朗朗读书声。 老人自然没瞧见,只是冲着林悔一笑,喊道:“林悔,别忙活了,你这些天捡的柴都够用到过年了。明儿个你跟我到河边水田去,捡些田螺回来吃。” 中年人转过头,依旧是一副冰冷表情,他只应道:“哦!好。” 等林悔摞完一堆柴禾,有个老婆子也正好出来,喊道:“林悔啊,别忙活了,吃饭了。” 林悔直起来身子,拍了拍手上灰尘,轻声道:“你们先吃,我把草药给药铺送去,回来了再吃。” 说着便走去了不远处,将晒在簸箕上的草药甩去晒干了的泥巴,一根根装到背篓里边儿,拎着就往外走。 屋檐上有两道身影,只不过师徒二人用了匿踪符,常人看不见。 姜柚好奇问道:“师傅要看什么?” 刘景浊反问道:“方才那个中年人,你觉得怎么样?” 少女一歪头,心说怎么问这个了? 她想了想,轻声道:“应该是个不善言辞,但心肠不错的人。我看他手上的老茧子很厚,应该是天天干活儿吧?就是有点儿苦瓜脸,不笑。”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他笑不出来,没脸笑。” 姜柚啊了一声,“为什么啊?” 刘景浊略微沉默,然后开口道:“因为那孩子的爹娘,老夫妇的儿子儿媳妇,就是他杀死的。” 只是刘景浊也没想到,六七年而已,楚螈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林悔?当真就能悔? 第二百九十二章 补偿 姜柚多聪明,立马儿就想到了那个中年人可能就是楚剑云的儿子。 她转过头,轻声问道:“师傅不是说要帮楚道长教儿子吗?咱们不下去?”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走吧。”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瞬移出去,落在中年人前方。 街上虽然有人,但刘景浊与姜柚落地,旁人是察觉不到什么异常的。 刘景浊如今一直是身着苍青长褂,束发于顶,别着玉簪,并未背剑。 而姜柚则是竹青长衫,背两把剑。 中年人背着轻飘飘的背篓,径直往前走着,很快就到了刘景浊站立之处。 他第一眼没认出刘景浊,都走过去了,这才后知后觉回过头,仔细看了一眼,试探问道:“刘景浊?” 刘景浊点了点头反问道:“那我是该称呼你为楚螈,还是林悔?” 中年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楚螈已死,我就是林悔。” 刘景浊再次点头,轻声道:“去哪儿?一起?” 中年人面无表情,只是说道:“我现在可没钱请你喝酒。” 刘景浊笑道:“那没事,我可以请你。” 走了几步,刘景浊再问:“这是第几人家?还有多少人家?” 林悔轻声道:“第二家了。” 刘景浊便没多问,只是与他并肩前行而已。 很快就到了一处药铺,老远就瞧见了里边儿一位白衣女子,她正在抓药。 女医,倒是不多见。 刘景浊放慢了步子,林悔则率先走进药铺。 双方应该不是头一次打交道了,楚螈十分熟稔的拿起杆秤,连带着背篓一起称重。 女医则是笑着取来穿在一起的铜钱递给林悔,并笑着说道:“林大哥,下次可以不用晒的这么干,有些药是要阴干的,晒干反而会损失药效的。你采药回来之后把泥土摘干净,再拿来给我就行了。” 林悔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开口道:“好,以后的药我挖回来就带来。” 女子又取出一盒药丸子递给林悔,说道:“这是三天的药量,要坚持吃,跟以前一样,忌辛辣生冷。” 林悔点点头,拎起背篓,拿着药就要走。 不过那女子却看了一眼外面站立的一对师徒,又问道:“那是来找林大哥的?” 林悔点了点头,“应该是。” 也没有多余的什么话,中年人提着背篓,很快就出了门。 刘景浊眯眼看向那女医,后者好似压根儿没瞧见刘景浊,转头就去忙活着抓药了。火山文学 姜柚跟着师傅,也不说话,就看着。 她到现在还不太明白,这个自称林悔,其实叫做楚螈的中年人,明明杀了人家爹娘,为什么还能有脸待在卓家宅子里? 她忽然听见师傅说道:“那药丸子你给卓非羽吃了?” 林悔点点头,“那孩子喜欢练武,但卓老伯跟王姨不愿意他学武。正好有人故意给我这种积蓄元气的药,我就给他了。哪怕不学武,起码也能身强体壮。” 冷不丁一只修长手掌搭在林悔肩头,不过刘景浊很快就收回手,同时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轻声询问道:“没有重走炼气士道路,所以怎么看出来的?” 中年人开口道:“这几年在外面,遇见善意常有,但遇见像她这样上赶着给人好处的,还真没有。有些事实无法改变,我毕竟有个炼虚境界的爹,所以身边凑来有心人,不太意外。” 果然啊,静下来是会让人多想,这都成了哲人了。 刘景浊笑问道:“那你觉得是坏人多还是好人多?” 林悔摇头道:“没法儿去分明白什么好人坏人,主要看事情。壁如一个老头子在泥泞路上摔倒了,同在一条路上的人,想扶的人很多,去扶的人不多。” 刘景浊一笑,“原因呢?” 林悔轻声道:“不是怕被讹,也不是怕麻烦,更多人是怕自己去扶了,被另外的人觉得自个儿做作。别不信,这样的人很多,自己不愿意做好事,别人去做了,他还要讥讽几句,说人家是假正经,烂好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我走的江湖路,总是比你多的。” 结果林悔转过头,轻声道:“那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刘景浊笑道:“来看看,你爹说让我教教你,但我现在觉得,还没什么好教的,看你还能坚持多久吧。” 中年人沉声道:“你也不信?” 刘景浊摇摇头,“不是信与不信的事儿,凡俗之中也有个杀人偿命的说法儿,最不济也要在大狱中蹲个几十年,你这才多久?苦?手上茧子倒是厚,但又能有多苦?比得过没爹的孩子苦?比得过白发人送黑发人苦?” 林悔加快步速,显然是不想与刘景浊多说什么了: 刘景浊也没追,只是传音去他心湖之中,平平淡淡说了句话。 “等到你什么时候能心平气和告诉卓非羽是你杀了他爹娘,且能心平气和去承担那孩子所有的戾气与仇恨时,再叫林悔也不迟。你能活着,对他们很不公平。恨你的人可以释怀,你不能释怀。” 等林悔回头时,街上已经没了刘景浊与那少女身影。 中年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继续朝着卓府走去。 不是不当回事,反而是觉得刘景浊说的对。 药铺里边儿,年轻女医正在拣药,别的看不出有多少,十五条蜈蚣与七条水蛭看的极为真切。 女子猛的回头,心神紧绷,因为靠墙座椅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个青年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你这用药挺狠啊,一副药就有蜈蚣十五条,穷人还真喝不起。” 女医皱着眉头,开口道:“一副喝三天,大致两百多钱,一个月的量得二两银子,是很贵。” 顿了顿,女子问道:“前辈是黄羊府修士?” 刘景浊摇了摇头,冲着门口喊道:“柚儿,进来,把门关了。” 门外少女咧嘴一笑,迈步进门,帮着药铺提前打烊。 刘景浊这才笑盈盈看向那女医,轻声道:“不会伤你性命,你回去绿湖山之后,你转告那位山主与你们掌律,就说烦劳她们把林沁跟灵星的名字从牒谱划去,以后她们姐妹就是我青椋山修士了。” 听见刘景浊三个字,女子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某人无奈道:“行了,就你这模样,我刘景浊名声再差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歹心思。” 哪成想那女子看了看姜柚,又往后退了几步,到了墙根儿。 刘景浊这个气啊! 他干脆起身,抿了一口酒,轻声道:“麻溜儿回去,要是不听话,说死也就死了。我跟你们无冤无仇的,可要是楚剑云来了,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女子退无可退,吓得双手环抱肩膀,略带哭腔,开口道:“前辈饶了我,我有喜欢的人,山主答应了我的,这趟返回之后我就可以嫁给他的。” 刘景浊脸黑的跟抹了锅底灰似的,没好气道:“我说的话记住没有?” 那女子已经掉眼泪了,哽咽着说道:“记住了。” 刘景浊迈步往门外走去,轻声道:“那就赶紧走,再不走就没命了。” 结果前脚出去,女子后脚捂着脸跑出药铺,边跑边哭的那种。 姜柚面色古怪,心说我师傅有这么吓人?我咋不晓得? 至于刘景浊,已经恨的牙痒痒了。 这他娘的,你走就走,边跑边哭是什么意思?老子哪怕是个坏人,坏人就不挑食吗? 姜柚捂住嘴,使劲儿憋笑。 这场面可不多见,师傅该是多无奈啊! 怕挨打,所以姜柚赶忙收敛笑意,一副忘了方才事的模样,询问道:“那咱们这就走了?” 刘景浊摇摇头,“不着急。” 这天黄昏,榕容县卓府走出来了个孩子。 孩子左看右看一番,发现没人,这才不远处墙壁处掏出一块儿红砖,里头是个暗格,藏着个烟杆子。 卓非羽揣好了烟杆子,蹑手蹑脚离开卓府,拐弯抹角的走去了一处小宅子。不过他没走大门,而是在后墙踩着个大石头翻墙进去的。 孩子快步走去前院儿,院子里有个一身黑衣的老汉。 卓非羽取出烟杆子,走去老人面前,脆生生说道:“我攒了两个月的钱才弄来一根烟杆子,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 老人头发花白,转身看了看卓非羽,反问道:“你难道知不知道你爹娘就是因为武功高,管闲事,这才被人杀了吗?” 孩子略微沉默,随后重重点头。 “知道,但我还是要学,我总要给我爹娘报仇的。” 老人往屋顶上看了一眼,回过头后轻声说道:“你明日这个时候再来吧,我教你了。” 卓非羽大喜,双手奉上烟杆子,双膝跪地,重重磕头,喊了一声师傅。 孩子很快被老人打发走了,老人转身看向屋顶,轻声道:“不知是哪位道友?何不现身一叙?” 刘景浊笑着落地,轻声道:“楚剑云真是处心积虑啊!非得再把楚螈道心打碎一次才肯?” 老人略微诧异,“刘公子果真是天赋异禀,这才几年,连破两境?” 刘景浊只是静待答案。 老人一笑,继续说道:“不曾想刘公子还会可怜他?”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是觉得对那个孩子不太好。” 老人笑道:“卓非羽不会知道教他的人是他仇家山门修士的。” 驾驶飞舟往游江国去的路上,姜柚问道:“以后卓非羽修炼有成,知道了小时候照顾他的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那该多痛苦啊?” 刘景浊略微沉默之后,开口道:“我们不应该去阻拦一个孩子为爹娘报仇,也不该拦着一个愿意忏悔的人做些自以为的补偿。” 卓非羽必然会知道他的老林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的,这不止是楚螈的补偿,也是楚剑云的补偿。 对于楚螈,无论卓非羽杀与不杀,只要做了决定,必然会得到一份极大的机缘。 不过刘景浊希望,以后那个孩子会对着楚剑云啐一口浓痰,骂一句去你娘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你来了啊 灵犀江中下游,蘸水国、游江国与新鹿王朝的交界处,是一大片三不管的地界儿。当年刘景浊与赵长生相遇,就在此地。那时候这地方还杳无人烟,可现在却有着不少妖修鬼修盘踞此处。 境界低微,撑死了只是金丹境界的妖族鬼修,在两国混不下去,又不敢往新鹿王朝去,便只好聚在此处了。 当年过游江国之后,刘景浊可是与一位山神老爷给一对妖族道侣当过证婚人的。 只不过那般心性纯良的妖族,毕竟是少数。 距离曲州城已经不远,刘景浊便领着姜柚落在这片无主之地。若是碰见了某些作孽找死的鬼怪,顺手打杀了便是。 姜柚至今还没有放弃去操控铁剑,可终究是办不到的。 她有些苦恼,轻声问道:“师傅,我灵台已经修到两千九百九十九丈了,可最后那一丈,也不晓得咋回事,再多的灵气凝练填补进去,一丢丢都不见长哎!” 刘景浊故作淡然,轻声道:“就是这样,继续凝练,终有一天会补上的。” 可事实上,他刘景浊哪儿晓得为什么?他自个儿的灵台才多少? 想来应该是三千丈是灵台极限了,三本就是极数,所以应该会很难。 只是刘景浊着实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快就只差一丈了。 姜柚还在郁闷,刘景浊怕露馅儿,便瞬间换了一身行头,成了个胡子拉碴穿着草鞋的邋遢汉子,腰悬柴刀。 他挥手收了姜柚身上的山水桥,轻声道:“知不知道什么叫扮猪吃老虎?” 少女眼前一亮,“当然知道,话本小说里边儿这种事可不少。” 刘景浊笑道:“那咱们走着?” 少女右拳碰左掌,笑道:“走着!” 一个初入开山河的少女,还有个瞧着只是黄庭境界的邋遢汉子,两人大摇大摆走入山中,那是全然不把山里精怪当回事儿啊! 结果一连走了两天,愣是没有一只鬼怪跳出来拦路。 按照姜柚预想,起码出来个妖族拦路,好歹也喊一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嘛!结果愣是没有。 那还扮什么猪,哪儿有老虎吃嘛? 七月初的山里,夜风微凉。 姜柚蔫儿哒哒的捡来柴火,生起了一堆火,蜷缩成虾米一样,靠在了刘景浊身边。 师娘不在,她就敢往师傅身上凑了。 刘景浊也是习惯了,由着这丫头靠在自己身上。 白小豆还不是一样,只要自个儿在,睡觉就得贴着。 特别是知道姜柚其实很怕黑之后,刘景浊便再说过让她离远些的话了。 伸手帮姜柚把头上树枝摘掉,刘景浊没好气道:“以后好歹铺个毯子,又不是没有,弄得一身灰。” 姜柚又往近凑了凑,但还是没敢把脑袋放在师傅腿上。她也晓得,自个儿越长越大了,太近了不好。 她习惯睡觉时蜷缩着身子,双手合十夹在膝盖中间。 “师傅,师娘说派人去接我爷爷了,但我爷爷不肯来是不是?” 刘景浊点点头,实话实话道:“人老了,不想远离故土。但你放心,你师娘准备了许多延年益寿的丹药,起码保你爷爷长命百岁。” 其实姜柚她爷爷不算老,也才五十几而已。有了龙丘棠溪让人带去的丹药,起码再活个三四十年问题不大,应该是能撑得到姜柚返回离洲的。 照这丫头的资质,三十岁前都有可能成为元婴修士的。 姜柚轻声道:“回青椋山之后,师傅是不是很快又要走,这次一走还会好久好久?” 刘景浊略微沉默,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大概等我再次回乡,你们就都长大了。” 归墟一遭,少说都要二十年光阴,可能等回乡之时,刘景浊都是花甲之龄了。 甲子之年登楼,现在来说是有些难度的。 姜柚轻声道:“那我能帮师傅什么?” 刘景浊笑道:“好好修炼,帮我看好青椋山,别跟白小豆打架,这就算帮我了。” 姜柚咧嘴一笑,“打架应该不会的,但以后师傅再收徒,可就不好说喽。可能会是我跟大师姐联手揍小师弟小师妹呢。” 刘景浊一笑,再收徒,还真没有想过。不过要是有机会,碰上了有眼缘的,该收徒还是会收的。壁如黄湾的那个孩子,日后要是有缘分,收做记名弟子还是可以的。 说话间姜柚已经睡着了,眉毛弯弯,睫毛长长。 他有些想知道,白小豆是不是长高了很多,是不是也有了长长的睫毛? 不知不觉,他也有些困意,靠着大树就这么带着三分睡意再不动弹。 远处有两只小妖看着师徒二人很久了,一胖一瘦,两只山猫,看样子是刚刚化形,举手投足还是没个人样。 胖山猫打了个哈欠,挠着脖子,轻声道:“咱们就在这儿守吗?白山君来了咋办?他要是想吃了这俩人,咱们也拦不住啊!” 瘦山猫摩挲着下巴,叹息道:“也不晓得哪儿来的人,这荒郊野岭的,就不怕吗?咱们要是待着,万一山君真来了,咱们真是拦不住,说不定还要给山君吃了呢。可要是不管,陈仙子可说过,见人不救,下次就剥了咱们皮做衣裳呢!” 瘦子忽然一拍脑袋,笑道:“要不然,咱们去吓唬吓唬他们?要是吓跑了,不就没事儿了?” 胖子憨憨一笑,“你可真聪明,咱们就去吓唬他们。” 说干就干,少年模样的胖瘦山猫恢复本体,依旧是一胖一瘦两只山猫。 姜柚猛的睁开眼睛,刚要起身,刘景浊伸手按住了她的脑袋,笑着传音:“两只心善的精怪,怕我们被山君吃了,想着吓跑咱们呢。不必太当回事,待会儿他们来了之后,咱们配合点儿,走就是了。” 方才那两只小妖提到了陈仙子,哪个陈仙子?该不会是陈青萝吧?她都会行侠仗义了?可让人想不到。 一胖一瘦两只山猫先后跳出来,各自露出血盆大口冲着刘景浊这边吼来。 刘景浊自然极其配合,那叫一个满脸惊恐,赶忙拍醒了姜柚,师徒二人拔腿就跑。 结果没走几步,一头白毛巨虎好似从天而降,拦在二人面前。 后面胖瘦山猫瞬间炸毛,忙不迭跑路,方向都分不清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刘景浊把姜柚护在身后,抬起头看向那只白毛巨虎,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们只是路过,你这白毛畜生休要拦路,我们与乱砚山的山神娘娘关系可好!” 那只白毛巨虎口吐人言:“这么好看的姑娘,我可真没见过。” 说着,巨虎化作人形,成了个一身白衣,头发胡子全是白色的青年人。 “姑娘,不如跟我回山,做我夫人可好?” 姜柚压低声音,“师傅,真有老虎,可以吃了吗?” 只是这扮猪吃老虎,跟话本上不一样啊!不应该是遇见个嚣张至极的,到最后咱们亮明身份,吓的他求爷爷告奶奶吗? 刘景浊传音道:“别着急,那两只山猫来了。” 果然,一胖一瘦两个少年人狂奔至此。胖山猫咽了一口唾沫,颤颤巍巍走到前面,轻声道:“山君老爷,陈仙子上次都说了,咱们不能害人啊!” 瘦山猫也硬着头皮说道:“真不能啊!万一给陈仙子知道了,咱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瘦山猫骂骂咧咧道:“你们俩也是有毛病,往哪儿走不好,往这荒郊野岭来?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结果那本体为一头白毛巨虎的青年人大嘴一撇,冷笑道:“就她?如今本君也是金丹,就算她来了,也得双手扶着老子膝盖,跪在老子面前忙活。你们两个小鬼不要吃里扒外,本君肚子可没个饱儿。” 说着,他朝着姜柚看去,笑着说:“小娘子,要是跟我回去,我就饶了这个邋遢汉怎样?” 姜柚实则是忍不住了,歪头看向刘景浊,“师傅,我能不能揍他?太惹打了。” 刘景浊笑道:“不用,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倩影飘飘然落地,也不知跟谁学的,背了一把剑。刘景浊心说你陈青萝又不是剑客,背剑做样子吗? 年轻女子身穿白衣,笑盈盈看向白发青年,眯眼问道:“长本事了啊?我来了,要我怎么样?” 白发青年二话不说咣当跪地,磕头不止。 他哭丧着脸说道:“陈仙子饶命,我就是耍耍嘴皮子,真不敢。” 陈青萝淡然道:“敢不敢的你说了不算了,跟我回去造化山帮我看山门吧,三百年不能化作人形。要是真憋不住,我可以帮你找一头母牛。” 白发青年依旧哭丧着脸,点头不止。 陈青萝转身看向姜柚,长长一叹,轻声道:“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往这荒郊野岭跑?” 刘景浊也叹息一声,下一刻已经在陈青萝身后,单手托着一根砸向陈青萝的镔铁棍。 刘景浊恢复本来面目,笑盈盈看向白发青年,询问道:“听说过狼奸诈,还没有听说过老虎奸诈呢。” 只外露一身气息,虎精也好,两只山猫也好,当场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松开镔铁棍,刘景浊转过头,摇头道:“你也没多少长进啊?” 陈青萝愣了好半天,回过神后已经压不住脸上喜色。 “你来了啊!” 只是笑容很快被压下,年轻女子低声道:“彩蝶被害了,我知道时已经晚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升迁 刘景浊摇了摇头,“跟你关系不大,我有个朋友到了万象湖,他在查。” 这绝不是简单的见财起意,生了夺宝之心。 转头看了看楞在原地的白衣青年,刘景浊说道:“这你打算怎么办?杀了?还是带回你造化山养着?” 陈青萝摇摇头,轻声道:“带回造化山吧,不算什么好东西,但之前无意中做过几件好事,罪不至死。放在山门护院,就当惩罚了。” 刘景浊点点头,随手甩去一道灵气光束,白发青年便缓缓变作本体,成了个额头有一道封字印记的白毛老虎。 “下了一道符印,它三百年无法化作人身的,敢胡作非为,打杀了便是。” 说话其实是吓唬白毛虎,它话也不敢说,只敢退后几步,缩到了一旁。 陈青萝一笑,轻声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又来了。” 刘景浊笑道:“路过而已,待不了多久的。” 转头看了看两只大号的猫,刘景浊对着姜柚说道:“要不要养着?这猫体格够大。” 少女撇撇嘴,“我有白小喵,绝不见异思迁。” 姜柚心说这哪儿是猫啊?都跟狼差不多大小了。 那两只山猫颤颤巍巍,虽然这会儿那个贼吓人的青年人已经收敛一身气息,可他们还是怕啊! 刚才兄弟二人都觉得,妖生至此,怕是得告一段落了。 陈青萝往过走了几步,对着胖瘦少年说道:“你们还不错,以后继续多做好事儿,要是碰到了什么难处,可以来造化山找我。” 说着又掏出两枚丹药递过去,“做了好事当然会有奖励。” 胖瘦少年各自伸手去接,那叫一个千恩万谢。 陈青萝轻声道:“行了,你们可以走了。” 结果两只山猫压根儿没敢动,只是怯生生看向刘景浊。 刘景浊转头看去,淡然道:“想留下来?我杀的妖怕是得几十万往上,摞起来都能堆成山,你们确定不走?” 只听见唰一声,两个少年人化作本体,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只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着:“娘嘞!吓死个人。” 陈青萝看了看姜柚,面色古怪,轻声问道:“你身边是姑娘多啊?之前大小姐跟二小姐来过游江国,我见过,那是真好看。” 姜柚轻声道:“我师娘当然好看了。” 师娘?陈青萝一愣,问道:“又收徒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说话有些敷衍了事,“新收的弟子。” 说完就赶忙看向姜柚,轻声道:“老虎是吃不成了,要不然咱俩继续赶路,找那个活宝去?” 还没等姜柚开口,陈青萝先说道:“去万象湖?正好顺路,咱们一起走吧?我是常年绕着游江国走,现在正好走完一圈儿。” 姜柚面色古怪,轻声道:“都可以的。” 陈青萝都开口了,刘景浊只好点了点头,祭出了飞舟,让白毛虎变小些,将陈青萝也叫上了船。 要不然半路杀出个陈青萝,刘景浊绝不会着急祭出飞舟。 不过既然都在船上了,刘景浊就问了句:“焚天剑派之后,你们造化山如今是一家独大,找打的事情没做吧?” 陈青萝赶忙摇头,“你走之后,剑神山都给个老前辈搬去了万象湖,吓死人了,我师傅又不傻。” 这件事刘景浊知道的,是安子前辈给赵长生出气,也的确解气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乱砚(上) 担任山君之后,随意去往辖地那就是本命神通。 也就一个眨眼功夫,小姑娘便领着三人落在了万象湖地界儿。 听了安子建议,老掌门在湖上打造了一片水上坊市,算是游江国西边一个比较热闹的地方了。现在万象湖修士都搬去了那座被劈成两半儿的剑神山,湖上就只是坊市。 附近一些个只凝神境界就敢开宗立派的小门派都在湖上有铺子,光是收租金,万象湖修士也能活的比先前好很多了。 月烛落地之时,一道白衣便从剑神山瞬身到了坊市。只不过还没有去到月烛身边,便被人拦在了半道上。 苏崮瞧见刘景浊,当场一把鼻涕一把泪,“赤亭兄啊!你可终于来了,想死我了都。” 他一把拉住刘景浊手臂,紧接着就是一脸呆滞,“都神游了?赤亭兄,山主,天才啊!” 刘景浊抽回手在身上蹭了蹭,抿了一口酒,一脸嫌弃。 听见赤亭兄三个字,刘景浊就忍不住想揍他。 “等一会姜柚,然后咱们收敛气息过去,看看这游江国的皇后娘娘想干什么。” 刘景浊递去了一壶酒,轻声道:“青椋山牒谱可以写巢无矩,但我的朋友是苏崮,你不必以巢无矩自称。其实你可以把你娘接到青椋山,如今地方大,可以安心些。” 苏崮就佩服刘景浊这点,说话让人心中暖暖的。 “先不了,你别多想,当然不是信不过咱们山头儿,我是怕大先生另有算计。”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开口道:“也行,十几年内山上会多一尊合道剑修,到时候再带回青椋山也行。我家老大在金陵教书,我叮嘱过了,他会帮忙照顾的,可以放心。” 五龙卫那帮接班人都已经结丹,老一辈里,谢白头居然是第一个跨入炼虚境界的。如今已经在东海找了一处岛屿,准备开宗立派了。 刘景浊传信让她帮忙照顾,她不敢不听。 颜敬辞也好,又或是谢白头跟方杳木,只要刘景浊开口,只要不是对景炀不利的事儿,他们都会照做。哪怕是刘小北,也不会太过驳面子。 其实春夏冬三官卸任,就是刘景浊最先提出来的,也算是命令。 苏崮难得正经,退后两步,抱拳道:“多谢山主。” 刘景浊斜眼看去,“去你哥的。” 骂娘不好,骂苏箓吧。 苏崮咧嘴一笑,轻声道:“我来万象湖以后就发现了个女子,如今正在我画册天地里面闯江湖,估计还没有走完一甲子,要不要进去看看?” 刘景浊摇摇头,“不着急。” 转过头喊了一声姜柚,少女大步跑来站在刘景浊身边,朝着苏崮喊了声画画的。 陈青萝随后赶至,瞧见苏崮之后,一脸诧异道:“这家伙真是你山门修士?” 刘景浊点点头,“第八境的炼气士,如假包换。” 陈青萝神色一滞,第八境?求真我一境? 女子苦笑一声,叹息道:“亏了当年焚天剑派自以为可以拿捏你,结果你的山头儿随随便便一个修士都是第八境。” 苏崮面色古怪,传音询问能不能吓唬吓唬这位青萝仙子?刘景浊没答话,苏崮便笑着开口:“陈仙子,就我这境界,在青椋山可排不上号儿的。就邸报上那位跟我家山主同游的顾大剑仙,登楼境界也才是一峰之主而已。” 刘景浊瞪眼过去,“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苏崮咧嘴一笑,轻声道:“那咱们过去瞧瞧吧。” 刘景浊收敛一身气息,与姜柚走在前面。 一艘艘小舟连在一起成了一道浮桥,湖中央的水上坊市,占地至少方圆几里呢,不算小。 陈青萝诧异道:“小兔子在这儿?那不是秦思吗?堂堂皇后跑这儿干嘛来了?” 刘景浊问道:“认识?那就说说。” 陈青萝点点头,轻声道:“游江国北边有个架牛山,掌门也是元婴,这位皇后娘娘是掌门嫡女。后来成了王妃,前几年帮着那位三殿下争来了龙椅,就成了皇后娘娘了。” 顿了顿,陈青萝接着说道:“西岳沐园曾经上门当过说客,让我师傅担任护国供奉,我师傅没答应。西岳地界儿比较乱,又紧挨着新鹿王朝,皇后能来倒是稀奇。” 刘景浊轻声道:“她要月烛去担任东岳山君。” 苏崮笑道:“那就是要小月烛让出乱砚山喽?” 刘景浊点点头,“估计是。” 陈青萝轻声道:“她认得我,瞧见了免不了一通无聊言语,我先走了,记得来造化山一趟,不会吃了你的,放心。对了,那头山君我留在万象湖好了,他们如今没有金丹修士,有一头金丹妖虎镇着也好。” 刘景浊点点头,“会去讨一杯水酒喝的。” 陈青萝也不多说什么,往后退了几步,就此瞬身离去。 很快就走到了月烛附近,刘景浊传音让小姑娘假装不认识自己,只管陪着那皇后娘娘逛就是了。 秦思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始终没说话。直到中心处几间铺子,这才问道:“哪个是万象湖自家铺子?” 月烛挠了挠头,讪笑道:“这个真不晓得哎!” 后方那尊金丹侍从指了指前方一间不起眼的铺子,沉声道:“是那个,万象湖兜售的灵犀石所制的饰品都是在这间铺子。” 紫衣女子点点头,微笑道:“月烛山君,我有个远方表姐先前来了万象湖,结果不晓得咋个回事儿,居然失踪了。听说你与万象湖关系不错,我今日要问罪万象湖,你不会为难吧?” 月烛已经面露难色,迟迟未曾开口。 好在是那位皇后娘娘只是一笑,转而说道:“逗你玩的,万象湖风评极好,想必我那表姐只是贪玩儿,走丢了而已。月烛山君可以回去了,我自个儿逛逛吧。” 刘景浊传音道:“你先去剑神山坐坐,我帮你遮掩身形,晚点儿我们去找你。” 月烛心中一喜,有刘先生在,估计是没有事儿的。 小姑娘冲着皇后娘娘一抱拳,终于说了句有礼数的话:“那小神告退了。” 秦思领头儿走入那间铺子,进去便拉来了一张椅子坐下。 一旁扈从开口道:“烦劳通报一声,就说游江国皇室来人,烦劳万象湖当家的来铺子里,聊聊。” 刘景浊转过头说道:“你去把巢木矩带来吧,他是掌门,得出来。” 苏崮一笑,传音说了句这位皇后娘娘不简单,随后就瞬身返回剑神山。 刘景浊则是带着姜柚,缓步都到铺子门口,两人就这么坐在了门对面靠湖长椅上。 师徒二人皆背剑,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只不过那位皇后娘娘都没正眼看过来。 也是,一个黄庭修士,一个开山河武夫,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姜柚问道:“苏崮要跟着一起回山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要回去,但不一起,等咱们到了之后,他差不多后脚到。” 姜柚点点头,有些无聊。 铺子里那个劳什子皇后娘娘给姜柚的感觉,就是活脱脱一只井底之蛙,她眼里的天就那么点儿,或者是她知道天有多大,但自认为在这片浅水洼里,她就是老天爷。 这一路上,见到的稍微有些境界的炼气士,就连那座松鸣山,见人也还是乐呵呵的,瞧着颇为和善。玉竹洲那个忘忧仙子,年轻天骄。包括宁婆婆跟宁姐姐,都待人和善,很谦虚。 但瞧瞧这皇后娘娘,虽然瞧着有笑脸,但就是那种不把人当回事的模样。 就像,就像刚刚遇见师傅的自己。 刘景浊笑了笑,传音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位皇后娘娘境界低微,架子还很大?” 姜柚点了点头。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轻声传音:“我要是告诉你,这位皇后娘娘比我还要高一境,是真境炼气士,你是不是会吓一跳?” 姜柚一愣,又扫了一眼铺子里,满脸的不敢置信。 怎么会啊? 刘景浊笑着传音:“人不可貌相,有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以后自己走江湖,切记不能听信一面之辞,也不能只看一遍就相信自个儿看见的。瞧见一个人,不知其根底的情况下,要先把人往好处想,但要把遇到的事儿往最坏想。” 姜柚转过头,轻声道:“那师傅是怎么想的?” 刘景浊接着传音道:“我啊?我现在想的是,她有可能两个地方的人,也有可能只是潜藏此地,为了某个宝物。还有可能,她其实认出来了我,在引诱我出手多管闲事。” 姜柚伸手捂住额头,叹息道:“师傅每天想这么多,是不是很累?” 刘景浊笑道:“习惯了每日三省吾身,所以当师傅的,时时刻刻都在复盘。” 其实还有两种可能,其一,她不是大先生的手笔,也不是明教手笔,而是那座绿湖山的暗桩。其二,游江国境内,西岳地界儿,或者就是乱砚山下,有什么东西存在。她只是某个大山头儿派来此地,图谋游江国境内的某些东西。 有个素衣女子飘飘然落地,一脸焦急。 她正要迈步进去,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素蝶,不认识我了?” 女子转过身,先是一愣,紧接着便与陈青萝见着刘景浊时一模一样,压不住脸上喜色了。 素蝶都忘了屋里还有个皇后娘娘,两步到刘景浊面前,笑着问道:“刘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刘景浊轻声道:“刚刚到。” 面前素衣女子忽然眼眶湿润,哽咽道:“刘先生,我姐姐被人害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乱砚(中) 好像对于素蝶来说,这个教自己姐妹功法,给万象湖争来一个新掌门的年轻人就是亲人。 刘景浊略微沉默,没来由想起来当年在曲州城时,就是眼前姑娘出声提醒自己要当心焚天剑派两个修士。在瞧见自己被人“斩首”之后,素蝶也曾无力流泪。 刘景浊破天荒伸手去拍了拍女子肩膀,轻声道:“害彩蝶的人,我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眉目,你放心,肯定要报仇的。你先去铺子里忙你的,完事咱们再聊。” 素蝶这才想起来,铺子里还有个皇后娘娘。 她赶忙说了句刘先生稍等片刻,然后转身走入铺子,对着坐在门边的紫衣女子抱拳,“万象湖素蝶,见过皇后娘娘。” 但秦思没着急说话,而是转过头,饶有兴致的看向刘景浊。 目光停留不久,这位皇后娘娘便回过头,对着素蝶说道:“你是万象湖管事的?” 素蝶点点头,轻声道:“担任万象湖衡律堂掌律,算是管事的。” 秦思一笑,又转头看了看长椅上的师徒二人,问道:“瞧你对那人很敬重,也是你们万象湖修士?” 素蝶摇摇头,“并非万象湖修士,却是我万象湖恩人。” 这位皇后娘娘缓缓起身,迈步走到刘景浊面前,微微眯眼,问道:“莫非这位就是当年灭了焚天剑派的那位年轻剑仙?” 刘景浊神色淡然,抿了一口酒,并未起身,也不回话,只是对着姜柚说道:“待会儿咱们吃烧饼?巢小掌门烙饼手艺可好。” 姜柚咧嘴一笑,“师傅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两人压根儿没把这皇后娘娘当回事,人就在面前站着,刘景浊理也不理。 一旁的开山河扈从眉头一皱,迈步上前,冷声道:“大胆!皇后问话,竟敢不答?找死吗?” 秦思转过头冷眼看去,“你找死吗?人家是剑仙,你嫌命长是不是?” 刘景浊理也不理,你说你的,反正跟我没关系,我也懒得搭理你。 看我不顺眼?那你露出本来境界吓吓我? 刘景浊缓缓起身,无视那位皇后娘娘,而是看向了后方素蝶。 “素蝶,忙完了没有?完了咱们回去让巢木矩烙饼。” 那位皇后娘娘一笑,转头对着素蝶说道:“烦劳素蝶仙子帮我安排个住处,我得在这儿等人。” 素蝶连忙点头,转身朝着铺子叮嘱了几句,让把湖上自家客栈腾空,皇后娘娘走之前再不接待旁人。 皇后娘娘笑着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扫了刘景浊一眼,笑容玩味。 至于那两位扈从,对刘景浊可就没有什么好眼色了。 现在巢木矩不用来了,刘景浊便传音苏崮,让他们等着。 素蝶带路,御风去往剑神山。素蝶已经是个凝神修士了,姜柚则是被刘景浊带着御风。 姜柚轻声问道:“师傅,你故意的吗?” 刘景浊点点头,“是故意的,西岳沐园知道我的身份,这位皇后娘娘不可能不知道。” 姜柚不解道:“为啥?咱们在暗处不是更方便点儿吗?” 刘景浊笑道:“不是躲着不出来就是在暗处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询问道:“素蝶,皇后不是头一次来万象湖?” 一旁的绿衣女子摇摇头,轻声道:“是第一次,但之前已经数次传信,说是她的远房表姐在万象湖地界儿走丢了。这次来估计就是来找茬儿的,若非刘先生在,万象湖恐怕不得安宁。” 说话时已经落在一处庭院,院子里山神小姑娘与巢木矩都在,苏崮则是在一旁帮忙生火,看样子是准备烙饼了。 落地之后,刘景浊笑盈盈看向已经脱了稚气的年轻人,轻声道:“还不错,起码没有长歪。” 巢木矩正在揉面,他咧嘴一笑,“刘先生,好久不见。” 只是那小子的眼珠子只留在刘景浊身上片刻而已,便扭转去了姜柚身上,半天挪不开眼睛。 姜柚立刻收敛笑意,冷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巢木矩当即脸色涨红,再不敢看向姜柚,只红着脸揉面。 素蝶掩嘴发笑,对着姜柚说道:“我们掌门的确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姜姑娘可是头一个。” 姜柚撇撇嘴,说本姑娘好看的人多的是,就你这模样,还不如我师傅呢,排不上号儿。 刘景浊摇头一笑,缓步走去月烛那边,轻轻按住小姑娘脑袋,轻声道:“你也很不错,不枉赵长生为你丢了一条胳膊。” 小姑娘缓缓低下头,嘟囔道:“可是皇后娘娘让我去东岳担任山君,我都不能留在乱砚山了。” 刘景浊一笑,“不着急,吃完烙饼再说。” 说着便走去苏崮那边,以便帮忙生火,一边传音说道:“小小的游江国,皇后娘娘是个真境,还是不太把我刘景浊当回事的真境,是不是很奇怪?你收进画册那个,难不成不是绿湖山修士?” 那位皇后娘娘明明知道自己身份,却依旧是一副轻描淡写模样,看来人家底气很足,不惧怕声名远扬的刘景浊啊! 苏崮笑着传音:“是不是绿湖山修士我不知道,但她是奔着那个孩子来的。不如咱们去一趟画册天地,拷问一番?” 再不去,那女子怕是要得失心疯了。 第一甲的江湖,天下大乱妖魔遍地。国与国之间战乱不止,江湖门派互相攻伐,山上仙人皆是唯利是图。所以第一甲在画册天地之中,是最乱的六个甲子。那女子能守住道心不碎,已经很厉害了。 刘景浊摇摇头,“不着急。” 话音刚落,几道剑光落下,瞬间将小院儿笼罩其中。 刘景浊挥手“画出”一道虚影,是个一身粉衣的青年人。 “月烛,彩蝶遇害那几日,乱砚山地面上这个人有无来过?” 小姑娘一愣,紧接着重重点头,“来过的,他到过山神庙敬香,带着好几个漂亮姑娘,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刘景浊随手打散虚影,沉声道:“素蝶,就是这个人了,你放心吧,我会帮彩蝶要回个说法儿的。” 姜柚则是满脸诧异,“怎么回事那家伙?他不是被师傅跟美道姑打死了吗?”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死的那只是一道替身,分身都不算。” 他专门走了一趟游江国,害了彩蝶,为彩蝶身上的冰属性功法?不至于吧?留下如此之多的蛛丝马迹,明摆着是让自己能猜到的。 刘景浊转头看向苏崮,问道:“你也不认识?” 苏崮摇摇头,“我连大先生都是在他嘴里听说的,压根儿没见过本人,这些事情他们向来不让我接触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再没问什么。 不让他接触,是为了保护苏崮啊!别的不说,只这一件事,那位朝天宗宗主便像个人。 剑神山客邸小院儿,烙饼正香。万象湖坊市之中的客栈,有个紫衣女子坐在桌前,屋里除了她,还有一位一身黑衣,脸上有两道恐怖疤痕的男子。这男子的脸,就像是几块肉拼凑在一起缝合而成,极其扎实的神游境界。 皇后秦思五指依次敲击桌面,杯中茶水波纹泛起一圈圈涟漪。 “这具身子,是我花钱买来的,花了百枚泉儿才让你直达神游境界,你想找刘景浊报仇,我能理解,但你有本事能打杀他?” 黑衣青年冷冷开口,声音犹如锯子在木头上来回拉扯。 “皇后娘娘辛苦收拢我的魂魄,又花费巨大代价将我魂魄放进这具皮囊,樊志杲自会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不会去着急报私仇。” 秦思淡然一笑,开口道:“先忙乱砚山这边的事情,你接任山君之后,要报复他机会多的是。” 黑衣青年点点头,“遵命。” 紫衣女子笑盈盈看向剑神山方向,伸手揉了揉眉心,言语颇为无奈:“半路杀出个刘景浊,也不晓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无冤无仇的,他刘景浊不至于与我过不去吧?” 黑衣青年沙哑道:“难说。”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刘景浊与苏崮一起到了乱砚山,月烛蹦蹦跳跳在前方带路,一会儿介绍这个,一会儿介绍那个。 苏崮笑着说道:“先前那几个贪得无厌的香客,被我吓唬之后再没来了吧?” 月烛点点头,笑道:“没了没了,这些日子我耳根子可清净了。” 刘景浊指着半山腰水榭,笑着说道:“这座乱砚山的旧山君,就是死在这儿的。” 说着便瞬身过去,透着水幕去看山谷之中有如砚台的一块块巨石。 “月烛,这乱砚山里有没有奇奇怪怪的地方?或是奇奇怪怪的事儿?” 小姑娘坐在飞来椅上,歪着头想了大半天,这才说道:“好像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儿哎!” 刘景浊点点头,再次瞬身而起,落在下方一块儿巨石之上。 苏崮紧随其后,可刚刚落下便面露诧异神色。 苏崮轻声道:“这是天然形成的聚灵阵?怎么在外边儿看不出来?” 刘景浊忽然说道:“你说安子前辈为什么要把那座剑神山搬去万象湖?” 苏崮一愣,他哪儿知道那座山是安子搬来的啊! 第二百九十七章 乱砚(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问道:“你来这儿也一年多了,对这方圆几万里感官如何?” 苏崮开口道:“灵气稀薄,土地贫瘠,能养出几个元婴修士已经撑死了。” 说着,苏崮忽然点头看了看脚下大石头,试探问道:“你是觉得,这几块儿灵气吓人浓郁的石头,是有人故意放置的聚灵大阵?方圆几万里之所以灵气稀薄,是因为全被这几块儿石头吸取来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有点儿想的太多了,总以为碰见的什么不寻常的事都是跟我有关系,可能这只是某个修士想要为自己打造道场而设的局。咱们还是先去你画册之中见见那个女修吧。” 两人各自分出一道心神钻入画册之中,苏崮作为这方天地的老天爷,只要身处画册之中,在这第一甲的六个甲子,他就是巢无矩,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 两人落在一处山巅,苏崮随意挥手,一道女子身影便被带来此地。 那女子面容憔悴,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失魂落魄,明显是被此地江湖“毒打”过一番了。 外界过去一年而已,画册之中已经不知过去多少个六十年了。 在这画册之中,苏崮可以随意让光阴倒流,所以这位女子这些年里,只要遇到某些坏事,那坏事便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看到这女子之时,苏崮已经让刘景浊知道了她这些年遭遇了什么。 所以刘景浊转头看向苏崮,咋舌道:“折磨人这种事,你是有一套的。” 苏崮咧嘴一笑,“术业有专攻,赤亭兄擅长的,我就不擅长了。” 方才还在一场腥风血雨之中的女子,冷不丁被拽来此处山巅,她心神尚且不稳,压根儿就没发觉已经远离那处战场。 苏崮微微一笑,看向那女子,开口道:“姑娘的江湖,走的如何?”火山文学 说话时便帮这女子找回来魂儿。 女子这才瞧见了把自己丢来此地的罪魁祸首,只一眼而已,她当即浑身剧烈颤抖,苏崮在她眼中,那是活脱脱的恶魔了。 被折磨几百年,她压根儿提不起半点儿反抗心思,只是颤抖着说道:“你要问什么就快问,然后把我杀了吧。” 苏崮看向刘景浊,后者淡然开口:“你是谁派来的,来做什么?” 女子立即开口:“我是……” 刚刚说出两个字而已,女子忽的被一道火焰包裹,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顷刻间便化作灰烬。 苏崮眉头紧皱,“好恶毒的咒术!”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绿湖山修士,掌律一脉的。想必那位皇后娘娘要找的人,就是她了。” 苏崮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景浊轻声道:“先前在绿湖山那边儿挖了两个人,她们也被种下了咒术,与方才这道相差不大。” 两人退出画册天地,苏崮沉声道:“那皇后也是绿湖山修士?” 刘景浊摇摇头,“不知道,不一定。”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走吧,先回去万象湖,那位皇后娘娘说是在等人,瞧瞧她在等什么人。” 刘景浊转头看向水榭那边,微笑道:“过两年赵长生会回来一趟,搬家与否的先不用管,晚些时候我来告诉你。” 小姑娘咧嘴一笑,长生小哥哥要是回来了,那就太好了。 她小步跑出水榭,手扶着栏杆,踮起脚,喊道:“刘先生,帮我告诉长生小哥哥,我很尽力很尽力,用尽了全身力气,来做好这个山君呢。” 刘景浊笑着点头,“好的,我会告诉他。” 万象湖边那座剑神山,姜柚背着两把剑自个儿闲逛去了。 那个小掌门就是个色胚子,老是盯着自个儿看,要不是怕师傅生气,她早就几拳头把巢木矩牙打掉了。 听说剑神山是被师傅一剑劈成两半的,姜柚都逛了一圈儿了,压根儿没没发现剑神在哪儿呢。 一个小小山头儿,敢起名焚天,主山居然敢叫剑神,也是胆子够大。 本来还想走远点的,可这会儿天黑了,她忽然想起来自个儿可是怕黑呢,所以得赶紧回去,免得露馅儿。 扭头往山腰客邸去时,路过了一处宅子,素蝶正拉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教她认字呢。 姜柚加快步子走去,站在门口,贱兮兮问道:“素蝶姐姐,这小姑娘,不会是……” 素蝶笑着摇头,“想哪儿去了?这是我们掌门爷爷生前带回来的孩子,是个孤儿,这几年一直养在万象湖而已。” 穿着一身白色衣裳的小姑娘扭头看了看姜柚,冷不丁挣开素蝶,咬着后槽牙,满脸凶狠的冲向姜柚。 姜柚一皱眉,单手按住小姑娘脑袋,沉声道:“我跟你有仇吗?” 小姑娘也不说话,得了失心疯似得,拼命往姜柚身上抓。 吓得素蝶赶忙走来,一把扯回小姑娘,瞪眼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 姜柚耳畔传来声音:“把山水桥收起来就好了。” 姜柚便把山水桥解下装进了百宝囊。 果然,那小姑娘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呆呆看向素蝶,轻声道:“二姨,怎么啦?” 素蝶也一脑门疑惑,她满脸歉意看向姜柚,轻声道:“这丫头从没这样过,今天也不晓得咋个回事。” 刘景浊笑着传音姜柚:“她是记我的仇,认下了我的剑而已。” 都相当于一次转世重生了,还对自个儿这么大恨意。楚剑云如此苦心,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起作用。 慈母多败儿,若非是她,楚螈可能会是另一种活法儿。 刘景浊可以肯定,楚螈自坐囚笼几十年后,决计会改头换面一番。但这位府主夫人就难说了。只希望万象湖这淳朴民风,能对她有些作用吧。 姜柚笑着摇头,轻声道:“没事儿,可能是我师傅的剑杀气太重,吓到她了。” 其实她有些闹不明白,这么小的孩子,上哪儿去记师傅的仇啊? 刘景浊与苏崮落在那处小院儿,巢木矩还在等着,而且有些走神儿,怔怔看向门口处,连刘景浊跟苏崮已经到了都不晓得。 苏崮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至于吗?见了一面而已就这样了?你那徒弟有这么勾魂儿?” 刘景浊眯眼看去,“苏兄,你是觉得踏入求真我一境了,我就治不了你了?” 苏崮讪笑一声,再不敢言语。 他算是看明白了,哪怕巢木矩真就只一面就喜欢姜柚了,当师傅的也会是一大拦路虎。 苏崮扭头去往坊市那边儿,他得去盯着那位皇后娘娘瞧瞧,看看她等的人究竟是谁。 这次苏崮离去,故意闹出来了很大动静。 巢木矩被一声巨响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了刘景浊早就在院子里了。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甩过去,问道:“能不能喝点儿?” 巢木矩苦笑道:“你都把酒壶丢来了,那就能喝点吧。” 刘景浊转身去往台阶上,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小口抿酒。 看了一样巢木矩,刘景浊问道:“老掌门传位于你,这一点我确实没想到。好在是你进境不算太慢,已经是黄庭修士了,算起来也很天才,毕竟才二十出头儿。” 巢木矩走到刘景浊身边坐下,喝了一大口酒,轻声道:“我什么都做不了,就像是个摆设,如今都是素蝶姐姐在忙里忙外,有时候我都觉得我是个累赘。大家省吃俭用攒下来天材地宝供我修炼,师兄师姐们出去游历,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是先可着我用。我……我觉得我有点儿不配。” 刘景浊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年轻人捂住脑门儿揉个不停。 “对你好还不行了?那是万象湖修士对你期望很高,想让你发扬壮大万象湖。只不过,什么事都不干可不行,要慢慢去学的。当将军也好当掌门也罢,谁也不是刚生下来就会的。”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既然暂时没有那么大能力去做事,那就把该做的事都记在心里,先想好要怎么做,等以后能做到了,再去一件件做。” 巢木矩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刘先生,我真的拿的起那把伞吗?我真的能像你一样,给千千万万个巢木矩或是赵长生遮风挡雨吗?” 青年人抿了一口酒,笑道:“只要想做,那就一定做得到。” 凡事若是没有个我一定能做到的信念,那不如不做。 刘景浊忽然起身,轻声道:“别打我徒弟主意,我会揍你的,起码要再长大些,两三百岁再说。我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乱砚山那边,一位黑衣青年盘坐云海之中,很快有个白衣青年赶到。 苏崮一身白衣,瞧见云海之中那个黑衣家伙,忍不住的嘴角抽搐。 他娘的!赤亭兄你还是人吗?分身也是神游境界? 祭出捉月台划出了一道禁制,刘景浊轻声道:“你觉得那人会是谁?” 苏崮低头看向乱砚山脚,那位皇后娘娘等的人来了,是个一身灰色布衣的老者。 秦思明显是对那老者有些惧怕,她颤颤巍巍抱拳,都不敢抬头,只轻声喊了句师傅。 第二百九十八章 搬山之人 秦思与灰衣老者并未登山,二人只是站在山脚看了看山谷之中零落的巨石。 老人身材高大却极其消瘦,几乎就是皮包骨,仿佛一股子风刮过来就会将其吹倒。 一旁的秦思见老者又看向山间乱石,于是急忙取出一张符箓递过去。老者伸出双指夹住符箓,冷不丁一股子火焰冒出来,几个呼吸而已,符箓已然化为灰烬。 老者甩了甩手,微笑道:“还不错,灵气积蓄近九成了,再有个几年光景,乱砚山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仙山了。” 说着,老者朝着秦思看去,笑道:“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这么久,这些年辛苦你了。” 秦思赶忙摇头,轻声道:“师傅说的哪里话,这有什么辛苦的?徒儿就该为师傅分忧。” 两人还是没有登山,只是并肩往西去,看似闲庭若步,实则每一步迈出都有二里地了。 不过看那所去方向,并非万象湖。 云海之中,刘景浊一袭黑衣,只祭出飞剑清池跟随,但二人言语还是听不太真切。 苏崮沉声道:“赤亭兄,这是个老炼虚啊,看身上气息,距离登楼境界也就是临门一脚了。”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轻声道:“像是打算开宗立派,要把乱砚山打造为灵气极其浓郁的祖山。” 聚拢方圆几万里的灵气来打造一处仙山,一旦成了,日后乱砚山就是实打实的仙山了。就那几块“砚台”之上,灵气之浓郁那是别处百倍有余。 那毕竟是个炼虚修士,清池不敢靠的太近,刘景浊与苏崮更没法儿一只跟着,只得落在他们百里之外,看看他们要去哪里。 那两人速度越来越快,一步迈过十几里地,很快就走过了万象湖地界儿。 灰衣老者转头看了一眼,淡然道:“得罪什么人了?还能有尾巴跟着?” 秦思猛的皱起眉头,沉声道:“师傅记得八年前焚天剑派被灭吗?” 老者点点头,“记得,中土刘景浊嘛!沐园提过。你是说跟在后面的是他?邸报上不是说他才是元婴境界么?我看这都堪比真境了。” 秦思轻声道:“先前在万象湖见过了,没到真境,但也是神游修士了。” 灰衣老者咋舌不已,叹息道:“这就是天才啊!人家才多大,三十出头儿?老夫三十岁时连个金丹都不是。龙丘棠溪那就更吓人,都没到三十岁,已经是神游修士了。人家两人能是道侣,这就是理由,天才总是跟天才扎堆儿的。” 秦思轻声道:“这些年关于刘景浊的邸报可不少,他……不算个好东西吧?” 老者笑道:“邸报你都信?大多数能刊登出来的消息,不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就是有人凭空捏造的。各国朝廷的邸报都不可尽信,除非是鱼雁楼刊登的邸报还有些可信度。只不过,鱼雁楼的邸报虽然都是真的,但总是掐头去尾。壁如前两年的各洲天骄,除却青鸾洲左春树与神鹿洲龙丘棠溪,其余的就是个乐呵。” 炼虚之下,再天骄的人物也只是摆设,能轻而易举打死他们的人多的是。 近几千年来,中土积弱,但也不至于连个天骄都没有,鱼雁楼居然不设中土榜单。 连天下天骄榜都只有九个名额,实际上榜的唯有八人而已。 老者笑着开口:“我们与他刘景浊无冤无仇的,他要来找事儿,我教他做人便是。再年轻再天才,也只是神游。高陵跟樊志杲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要是我瞧见他们那般为非作歹,也要顺手打杀了去。” 说着,老人眯眼看向秦思,冷声道:“你把樊志杲的魂魄收拢起来,买了傀儡肉身把他留下来了是吧?” 一段言语时间,两人已经到了从前的焚天剑派所在之地,如今这片土地,要多荒芜有多荒芜。 灰衣老者冷声一问,秦思当即浑身剧烈颤抖,颤颤巍巍双膝下跪,磕头不止,“师傅饶命,我……我只是见他残魂聚而不散,想着让他接任乱砚山山君,日后把他魂魄填进去,最后一成灵气也能快些聚拢。” 老者眯起眼,冷声道:“自作聪明,我要开创的是一个万世不倒的宗门,不是藏污纳垢的茅厕!” 说话间,老者伸手按住秦思头颅,转而变出一张笑脸。 “秦思啊!我一生至此就收了你一个徒弟而已,你为何要与那个贼婆姨有牵扯?是我待你不够好,还是说你如今已经真境,我这个当师傅的也才炼虚而已,你有了取我代之的想法?” 秦思剧烈颤抖,豆大的汗珠子直从脸颊往下滑落,她颤抖着开口:“师傅,没有,我不敢,只是在游江国当了皇后,虚云瞧出来了我真实境界,我护她弟子,她帮我打探黄羊府消息而已。” 秦思硬着头皮抬头看向老者,颤声道:“我是觉得,神鹿洲东部能上的了台面的也就一个黄羊府,知己知彼,日后咱们才能稳当立足此地。” 老者缓缓收回手掌,叹息道:“没法子,我教出来的徒弟,蠢归蠢,也不能就这么打死。” 秦思依旧不敢起来,因为老者不是说不杀自己,而是不能就这么杀了自己。 师傅的心狠,只有她这个当徒弟的明白。但凡半点儿不遂心意,说杀的一声,他绝不会半点儿皱眉。 老者往前走了几步,忽的抬头看向天幕,淡然一笑,开口道:“小道友既然来了,不如现身一叙,老夫没有恶意。” 百里之外的云海之上,刘景浊无奈叹息,轻声道:“天底下的草包修士还是不多,真正的炼虚境界,至少也是这样了。” 苏崮笑道:“他可不只是炼虚,只差一脚就是登楼大修士了。” 刘景浊点点头,“也是。走吧,人家都开口了,咱们就现身吧。” 话音刚落,刘景浊化作青白两道剑光,只几个呼吸便跨越百里路程,如同璀璨烟花自天幕垂落,轻飘飘落在地上。 老者笑着说道:“老夫这辈子不羡慕剑修杀力,只羡慕这化身剑光飞盾的本事。” 苏崮随后落地,明明是真境,也尽全力赶路了,就是比刘景浊晚了片刻落地。 刘景浊这道分身穿着黑衣,他缓缓抱拳,轻声道:“晚辈并无他意,只是怕有过江龙扰了此地清净,我是有朋友在此的。” 老者笑着抱拳回礼,轻声道:“在我看来,刘小道友才是过江龙。” 老者看了一眼秦思,示意其起身,随后看向刘景浊,轻声道:“老夫褚世悟,浮屠洲土生土长的人族。” 刘景浊与苏崮皆是面露诧异,一个人族,能在浮屠洲土生土长,那可真不是说说这么简单。 人族占据的八座大洲,公认最排外的是瘦篙洲。其实九洲来说,最排外的,首当其冲的是浮屠洲。在浮屠洲,不光别洲人氏活不下去,本土人族都很难活下去。 刘景浊笑着说道:“既然前辈如此开诚布公,那晚辈也不兜圈子了。乱砚山那砚台阵是前辈手笔吧?所以前辈是要在此地开宗立派?” 褚世悟点点头,“确实是,这焚天剑派其实是我在背后扶持起来的,只不过没想到高陵父子居然把这儿弄成了个乌烟瘴气之地。你拔除了这处污秽,倒是免得我清理门户了。” 苏崮淡然插嘴:“褚前辈登楼在即,一旦开山便是一流山头,那附近这些个小门小派,还有活路?” 灰衣老者转过头,眯眼一笑,问道:“这位是?” 苏崮淡然开口:“中土青椋山杂役弟子,巢无矩。” 这个杂役弟子,就有些说头儿了。 褚世悟故作诧异,询问道:“是那座景炀王朝唯一一座一流山头儿?也是为数不多被人灭山的一流山头儿?” 刘景浊也微微眯眼,“我是青椋山唯一传人,虞长风正是家师。” 老者又是一脸诧异,“怪不得小道友如此天赋异禀,原来是身怀灭门之仇啊?不过你放心,游江国西岳地界儿的大小山头儿,愿意搬走的,老夫自会给足了补偿,不愿意搬走的,那就只能把钱塞进他们手里,由我帮忙让他们搬走了。” 老者笑盈盈看向刘景浊,轻声道:“那座剑神山是我费力搬来焚天剑派的,结果被小道友一剑劈成了两半儿,照理说这个账要算一算的,但说来说去还是高陵父子不对在先,老夫也就不计较了。但剑神山如今被搬去了万象湖,等于偷我心血了,所以那座山,老夫还是要拿回来的。看不出来啊,小道友年纪轻轻境界低微,居然有搬山之力?” 刘景浊淡然一笑,轻声道:“晚辈境界低微,自然没有搬山之力了。看起来褚前辈是不知道搬走剑神山的人是谁吧?”火山文学 老者笑道:“哦?那我倒想听听,是哪位大人物做此搬山之举了?” 刘景浊笑道:“说出来怕是会吓到老前辈。” 老者面色如常,其实心中已经起了涟漪。 “难不成是龙丘家主亲自搬山?” 刘景浊摇摇头,“那倒不是。” 听到不是,褚世悟只是微微一笑,实则心中长舒一口气。 可刘景浊却是笑盈盈开口:“樊志杲当年斩了一位少年一臂,搬山之人是那少年的师傅,之所以搬走剑神山,也是出出恶气而已。” 褚世悟皱起眉头,“小道友还要打哑谜?” 刘景浊笑道:“搬山之人,人间安子。” 褚世悟明显神情一滞,再无淡然模样。 那可是安子,相比龙丘晾,人间安子可没有甩不离手的一座白鹿城。 刘景浊微微一笑,开口道:“前辈要开宗立派,晚辈自然拦不住,可要搬走剑神山,还是好好想想再做打算。” 第二百九十九章 我有一场远游 听到安子二字,何止褚世悟,连同秦思都目瞪口呆,褚世悟更是不知如何接话了。 那可是八千年来唯一一个打穿人间最高处十二楼的人,人间剑术第一的存在。 褚世悟听到剑神山是安子所搬,就如同凡俗百姓去山神庙上香,忽然知道自个儿跪的蒲团是山神老爷亲手编制的。 褚世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小道友别不是拿安子吓唬我?” 刘景浊笑道:“信不信由前辈,晚辈还有事,就先走了。” 苏崮咧嘴一笑,丝毫不掩饰脸上讥讽神色。 狐假虎威这种事,我赤亭兄是有一手的,搬出安子前辈,吓不死你个老货,还跟老子阴阳怪气,炼虚而已,你当自个儿开天门呢?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神鹿洲,信不信我赤亭兄一支穿云箭能喊来一大堆姓龙丘的? 褚世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刘山主且慢。” 苏崮差点儿就笑了出来,硬生生憋住了。 瞧瞧,真他娘的吓到了,这会儿都不喊小道友了,成了刘山主。 至于站立一旁,惴惴不安的那位皇后娘娘,由始至终都没人搭理她。 刘景浊转过身,微笑道:“前辈还有什么事吗?” 灰衣老者无奈一笑,轻声道:“老夫一生行事干脆,绝不拖泥带水。既然刘山主搬出来了安子,那无论真假,老夫认了。只不过,老夫在此地谋划足足三百年,无论如何都要以乱砚山为主山去开宗立派的,即便万象湖不搬家,我这山头儿也是必然要立的。老夫有十足把握,十年之内跻身登楼。届时一座一流势力在此,他小小万象湖,夹缝之中求生,也不是好结果吧?安子再厉害,他也管不到老夫开宗立派的。” 刘景浊笑道:“前辈的意思呢?” 褚世悟沉声道:“我可以花钱买下一座万象湖,足够他拿着钱去别处购置山头儿的钱。也可以由万象湖自个儿去找寻搬去的地方,谈好了价钱,老夫掏钱便是。在此基础上,可以多给五成,就当是补偿了。” 刘景浊摇摇头,“我不是万象湖修士,这事我只能去跟他们提一嘴,愿不愿意,我做不了主。” 褚世悟轻声道:“刘山主,说句不好听的,我光明正大开山,白鹿城也管不到。是弊是利,一目了然。”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我会帮前辈劝一劝,但是还是那句话,不能保证。” 再就没有多说的了,刘景浊再次告辞,准备离去。 那位一直没开口说话的皇后娘娘却是冷不丁说道:“刘山主,月烛山君升迁至游江国东岳,我会尽全力帮她稳固神位,争取让她走一种捷径,以游江国运助她直入元婴境。万象湖选址若是在游江国境内,除却西岳地界儿,任由他们选择,至少可以划出百里之地。” 刘景浊笑道:“皇后娘娘这条件,很丰厚了啊!” 秦思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如若刘山主能够促成此事,是谁安插人到了万象湖,我必然尽数相告。” 刘景浊一笑,淡然道:“不就是绿湖山那个掌律嘛!皇后娘娘是不是还要告诉我,那真名叫做虚云的掌律,其实是个潜藏在万象湖的炼虚修士?” 第三百章 山上来了个美道姑 姚放牛并未现身,得到一个去与不去的确切答案之后便返回核舟。 去与不去,站在破烂山宗主的这边,答案是否定的。理智告诉他,若是去,只要一着不慎,那就难做到快刀斩乱麻,更可能陷入一滩泥沼之中。但站在只是个人间炼气士,且曾浴血拒妖岛以东海上战场的炼气士,答案是肯定的。骨头告诉他,不可为,也要为之。 其实今夜姚大宗主很高兴,由衷的高兴。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那个真正朋友回来了,不是中土刘景浊,而是刘见秋。 是那个会狂灌一口酒,说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的家伙,是那个敢于一人两剑独自等待三艘渡船的家伙。 因为后面刘景浊说了句:“我在很理智的去做一件不理智的事情,因为这件事值得做。” 朝阳攀升至云海,万象湖中波光粼粼。 那座议事堂中,也终于有了个确切答案,预料之中的答案。 客邸之中,刘景浊本体已然返回,姜柚已经练完拳,正在练剑。 万象湖的年轻掌门迈步走进院子里,肉眼可见的疲倦。 他看了姜柚一眼,随后走去门前台阶上,坐在了刘景浊身边。 年轻人轻声道:“刘大哥,能不能给一壶酒?” 称呼也变了,从刘先生,成了刘大哥。 刘景浊是个喜欢劝人喝酒的,姚放牛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但此时此刻,刘景浊摇了摇头。 “不喜欢喝酒的人,最好不要以酒浇愁。诗仙都说了,以酒解愁愁更愁。” 喜欢喝酒的人就不一样了,对刘景浊这样的酒腻子来说,喝酒一事,不分时候,愁也可喝怨也可喝,是喜是忧皆可喝。 因为醉人的,从来就不是酒水。 巢木矩苦笑道:“我感觉我现在就是末代皇帝,亡国之-君。” 不给人酒喝,刘景浊却自个儿抿了一口。 姜柚手持那柄并无剑名的寻常铁剑演练剑招,好似春日新柳摇摆嫩枝,朝气蓬勃。 刘景浊再转头看向巢木矩,两个年纪相仿的人,对比极其鲜明。此时此刻的巢木矩,就像是秋末种下的麦子,过年时已经绿油油,结果被一场大雪掩在白茫茫之下。 刘景浊轻声道:“不太想劝你,因为没什么好劝的。我就是想问你,留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留恋故土?别忘了你巢木矩是个孤儿。” 巢木矩苦笑一声,低声道:“确实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可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觉得憋屈。” 憋屈才是人之常情。 刘景浊笑道:“炼气士,谁不是孤儿?哪怕爹娘都在,但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依旧是孤儿,孤独登山的孩子。” 伸手拍了拍巢木矩肩膀,刘景浊轻声道:“若是想要留在神鹿洲,接下来就可以出去走走,找地方去。若是要去中土,我给你找地方,是不是在景炀王朝境内都可以。南境几国,北境十余国,都可以去挑选地方。” 巢木矩抬起头,轻声道:“若是非要搬,干脆就搬远点,就不留在神鹿洲了。” 刘景浊这才递去一壶酒,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可以喝酒了。在我离开中土之前,会帮你选上几处地方,到时候你自个儿再亲自走一遍,选中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 第三百零一章 殿下,长点心吧! 山上来了个美道姑,住在迟暮峰后山客邸。那位南宫道长带着个名叫干吉的少年人,年纪与白小豆相仿。 白小豆正在去往后山的路上。 前些日子方杳木来了一趟,说是皇帝陛下走不开,所以让他来给公主赔礼道歉的。 方杳木带了一把剑,说是赵离送给白小豆的,这把剑名叫青白,跟客栈同名。 当时顾衣珏都没忍住跑出来好好参观了一番,说不羡慕那是假的,一把仙剑啊!他顾衣珏的佩剑伏休,那可是在东海拼命得来的。 所以白小豆现在背着那把青白,也是无鞘剑,剑身刻着古怪的漆黑花纹,剑刃白如银镜。 登山路上,小丫头碰见做客山中的李前辈,这位李前辈也是师傅的朋友,白寒姐姐还跟自个儿同岁呢。 很快就到了养着两头驼鹿的后山仙草园,潭涂正忙着酿造新酒,起了个好听名字,叫灯台酒。 仙草园距离客邸不远,站在悬崖边就看得见。 白小豆只瞄了一眼就赶忙跑去潭涂那边。 她如今个头儿不算矮了,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可不晓得咋回事,头发变得有些稀疏,略微泛黄。 白小豆不喜欢披着头发,就在头上扎了两个丸子,身穿黑衣,背着剑。 她左看右看,确定没人之后这才掏出一把瓜子儿,坐在凳子上,轻声道:“潭涂姐姐,我感觉那个南宫道长对我师傅心怀不轨,昨个儿我头一次用了跟师娘的绝密传信,估计师娘已经在赶来路上了。” 潭涂一愣,瞪大了眼珠子,轻声道:“你为啥不先给公子传信?先跟龙丘姑娘说了,那公子岂不是要被你害死了?” 白小豆笑着摆手,轻声道:“没事没事,反正又藏不住。” 其实她想的很简单,师傅师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谁想插一脚都不行。 虽然那个道姑长得也挺好看,冰霜美人儿。但这不是好看就有理的事情哎! 如今山上,大事小事尽在肚中装的,决计是这个已经偷偷摸摸跻身黄庭境界的小丫头。 她以为自个儿有了一把本命剑,而且已经是黄庭境界了事情,压根儿没人知道。可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小姑娘咧嘴一笑,轻声道:“其实我觉得啊,哪个腻在铺子里的李前辈,那是真的喜欢杨姐姐哎!不过好像不是师傅喜欢师娘的那种喜欢,是我喜欢师傅的那种喜欢。” 不得不说,身怀通天犀的白小豆,对于某些事情的直觉,那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潭涂伸手敲了敲白小豆脑袋,没好气道:“人小鬼大,别想不该你想的,要不然公子回来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衣珏原本是想到这里来的,结果听见两个女子说话,便扭头儿去了笑雪峰。 看情况,张五味应该是已经结丹了。 果然,年轻道士走出松林,已然是金丹气象。 顾衣珏暗自无奈,三十出头儿的金丹,比自己强多了。自己结丹之时,都已经过了百岁了。 瞧见张五味胡子拉碴,腰间悬挂一枚酒葫芦,顾衣珏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瞪眼道:“五味老弟,你他娘的是疯了吗?山主回来要是瞧见你成了这样了,不得活剥了我?” 张五味咧嘴一笑,轻声道:“顾剑仙,一座青椋山的干净纯粹,无需道士张五味来守着的。白小豆也好,袁塑成也罢,又或是阿达、赵长生,都可以守住这座山的纯粹与良善的。” 顾衣珏目瞪口呆,这还是我五味老弟吗?别不是…… 他赶忙看过去,一脸真诚,问道:“张老弟,说实话,是不是你?” 张五味则是一脸狐疑,反问道:“我一个道士,还能鬼上身不成?” 说着便摘下那只漆黑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道士伸出大拇指擦了擦嘴角酒渍,笑道:“我要去渝州了,如果找得到她,我会问个为什么。如果找不到,开山之时我也会回来的。” 顾衣珏略微沉默,轻声道:“既然都这幅模样了,床底下那根藤条总该卸任了吧?” 张五味笑着点头,“常有荆棘在心中,用不着身外物了。” 好嘛!这闭关近一年光阴,直接变了个人? 顾衣珏轻声道:“我也要走,山主喊我去婆娑洲,他已经动身了,正月前后就到了,我也得准备。” 张五味皱眉道:“喊你去婆娑洲?干什么?” 顾衣珏笑道:“还能干嘛,打架呗。山主这一走已经五年了,虽然破境神游,但境界依旧不算太高。没法子,现在青椋山明面上我最能打嘛!” 张五味撇撇嘴,心说暗面还是你最能打啊! 可他哪里知道,最能打的其实是他自己。 顾衣珏忽然扭头儿往西北方向看去,咋舌道:“那座闻笛山又遭殃了,咱们有点儿欺负人啊!” 顿了顿,顾衣珏接着说道:“山上来了个道姑,要不要去见见?” 张五味冷笑一声,“别逼我骂人。” 顾大剑仙讪笑一声,轻声道:“那就再陪我去一趟化马县吧,这一走又有几个月去不了。” 张五味无奈一笑,二人说是某种意义上的难兄难弟一点儿不差啊。 他张五味自认为是个道士,一生绝不会动情,非要去找舒珂,他觉得自己只是要问明白而已。 顾衣珏虽然算是失而复得,可如今化马县的小姑娘,毕竟不是济渎那只青鱼了。他能做到的,也就是看着姑娘长大,平安一生。 都是在自欺欺人。 顾衣珏带着张五味瞬身而起,直去化马县。 迟暮峰后山客邸,有个身穿道袍手持拂尘,头戴一道白纱巾的清冷女冠,正独自去往靠近山巅的仙草园。 原来那家伙有两个弟子呢,相比姜柚,白小豆长得要差点儿,但好像白小豆天赋也不差。 南宫妙妙缓步登山,没走几步就遇见了一位少年人。 那少年人瞧着就有些愣,手持一杆漆黑长枪,一双眼珠子直愣愣盯着南宫妙妙。 女冠微微抬头,淡然问道:“有事?” 阿达如今说话可半点儿不磕巴,他冷声开口:“我叫阿达,青椋山护山供奉。刘景浊跟龙丘棠溪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命是他们救的。” 南宫妙妙一愣,居然鬼使神差的明白了这少年人是什么意思。 她同样冷冷开口,轻声道:“金丹境界的护山供奉?不过年纪还小,挺不错的。不过欢迎与否,你说了可不算。” 阿达扭了扭脖子,一身野蛮气息毕露,南宫妙妙当即有些惊讶,因为这身古怪的肉身气息,对自己的压迫极大,好似面前站了一尊登楼。 阿达冷声道:“他们两个是一对,别人插不进来的,你很漂亮,但也不行。小豆子能感觉到别人心中在想什么,你不能留在青椋山,龙丘棠溪会不高兴的。” 南宫妙妙淡然看去,“我要是不走呢?” 阿达使劲儿挥舞长枪,“那就揍你,打到你走。” 正此时,两道身影急匆匆赶来。有个独臂年轻人一把夺过阿达长枪,没好气道:“你他娘的虎啊!人家是客人,有你这么当护山供奉的?” 百节赶忙使眼色,硬是让赵长生把阿达拉走。 等到那两道身影远去,百节这才长舒一口气,对着南宫妙妙歉意道:“我家阿达有点儿虎,愣头愣脑的,南宫道长千万别动气。” 南宫妙妙摇摇头,没有笑意,但言语并不冰冷。 “没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没等百节继续开口,南宫妙妙便问道:“是不是龙丘棠溪要来了?” 百节点了点头,轻声道:“殿下去了婆娑洲,龙丘姑娘在来的路上,估计……很快。” 南宫妙妙点了点头,“那正好,我想看看龙丘棠溪到底有多漂亮。对了,为什么你们山上有人称呼他公子,有人称呼他山主,唯独你叫他殿下?” 百节愣了好半天,后半段压根儿没听见去。 他心想着你这道姑是唯恐天下不乱啊?还等人来?等人来了你们打一架吗?那殿下还要不要回山? 见百节迟迟不说话,南宫妙妙干脆继续迈步登山。 百节后知后觉,赶忙扭头儿,喊道:“南宫道长,你这不是找事儿吗?” 南宫妙妙淡然道:“是你们想太多了,本不复杂的事情,你们非要想的那么复杂。我来中土,是他刘景浊的提议,此外还有一件事,我得与他当面说清楚,仅此而已。” 她转过头,神色依旧清冷。 “何必如此担心,就对龙丘棠溪如此没有信心?更何况,我说过我是冲着他刘景浊来的?” 说完便转回头,继续登山。 百节目瞪口呆,心说你都来我们青椋山了,还不是冲着殿下来的? 赵长生传音过来:“高老哥,赶紧来,阿达这个犟种我拦不住了啊!” 百节无奈叹息,瞬身去往赵长生那边儿,叹息道:“阿达呀!别闹了,龙丘姑娘来了再说,到时候她们要是打起来,咱们帮忙就是了呗。” 等着吧,今年的迟暮峰还不知道多热闹呢。 殿下啊!你可长点心吧! 第三百零二章 小红豆与小黑豆 长安城外,有个皮肤黝黑,背着阔剑的年轻女子刚刚从大学生返回,她要回家看看娘亲。 女子十七八的模样,干瘦,身材高挑。原本挺白的个姑娘,在西边待了一整年,愣是晒成块儿黑炭了。 正好有个年轻男子调任御史台,两人进城之前碰在了一块儿。 天衍一朝堪堪第六年而已,已经打破了许多不成文的规矩。 例如官阶改制,如今不设上下,唯置正从。文武官员二品衔儿多了一大堆,文官之中如如中书令、尚书令、黄门侍中,都是正二品,御史大夫与京兆尹是从二品。六部尚书与各州刺史平级,都是正三品。武将里边儿,因为前两年改制,成了东西南北中五库,四方边军大将军与领中原军务的大将军,皆是从二品,暂时还没有正二品与一品武将。意思很简单,很快便会有大仗要打,要升官,那就立战功,打起仗来,那就不光得武将忙活了。 钟孝泉赶上了好时候,三年县令而已,如今一跃成为御史中丞,正五品了。 人家本就是殿试头名,吃了琼林宴的状元郎,先前就是上县之长,六品县令。 两个同龄人城外相遇,十月秋末,一个升迁,一个历练返回。 二十二岁的正五品,放在从前的景炀王朝那要吓死人的。 二十一岁的金丹修士,放在天底下任何地方,那都是天才之中的天才。 几年未见,未见时又都是正长身体,所以两人相貌变化极大。 钟孝泉常年翻阅文书,如此年轻,眼神已经不太好了,还是佟泠率先打招呼,钟孝泉这才瞧见了她。 佟泠接过马夫手里的缰绳,驾车与钟孝泉一同进城。 女子开口道:“听说你这三年当县令,开漕运兴水利,就你所治一县,因治河,两岸淤积出来万亩良田,如今百姓家中户户有余粮,兜儿里都满满当当。” 钟孝泉没坐在最里面,而是伸手掀开了帘子,笑着说道:“先前九泽复苏,我被工部借调去治水,学了些皮毛,好在是用上了。” 顿了顿,钟孝泉说道:“你呢?这几年压根儿没有消息,都晒成这样了,肯定很辛苦吧?” 佟泠摇摇头,“那有什么辛苦的,我是个炼气士,修炼而已。非要说辛苦,那也是为了日后打得过刘景浊,让他知错。” 钟孝泉无奈道:“佟妹妹,虽然殿下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了,但殿下始终是殿下的。” 女子有些烦躁,摇头道:“行了行了,少提这个。对于他,咱俩意见相差太大了。” 都这么说了,钟孝泉便也不好接着说什么,反正两人打小就对这件事分歧很大,谁也劝不了谁的。 年轻人笑了笑,轻声道:“可能等我七老八十了,你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我忽然有些羡慕。” 佟泠只是一笑,这种话更不好说什么了。 一柄阔剑在身,进城之时本该查验身份的,但佟泠腰悬白龙卫令牌,守城兵卒也就不敢查了。 钟孝泉忽然说道:“我在任之时,碰上了张秘书丞作为钦差巡视河道,也不算年轻了,一不小心摔下船,落下了残疾。其实啊,我觉得……” 话没说完就被佟泠打断,“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趟回家我知道怎么做的。” 但钟孝泉还是说道:“张探郦不是炼气士,四十好几的人了,从未对别的女子动过半点儿心思。望福客栈开在长安,十多年有了吧?人生能有几个十多年?” 佟泠一甩缰绳,翻身跳下马车,背好了阔剑,气笑道:“你钟孝泉是个教书先生吗?叨叨叨,自个儿驾车去,本姑娘走了。” 说着便迈着大步直往客栈方向。 她都是金丹修士了,自然察觉到了那个一瘸一拐的中年人,他只敢躲在一棵大柳树后,跟往常一样,给个过路汉子酒钱,请他喝酒。 张探郦老远瞧见了佟泠,赶忙拖着瘸腿跑路,他是真怕佟泠啊!何况现在小丫头成了大丫头,真要动手,可就不是提着板凳儿了。 作为管着景炀境内邸报的文书监主官,他哪儿能不晓得,佟泠是秋官没有名分的弟子啊! 是的,直至如今,刘小北依旧未曾收佟泠做徒弟。 想来想去,佟泠一个瞬身去了张探郦那边儿,现身之时可把中年人吓了一大跳。 这位张秘书丞多年以来不见升官儿,但诸如洗笔湖之类的山头儿,见张探郦如同见皇帝的。在于某个方面来说,他手中权柄极大。 可瞧见佟泠,他忍不住的缩脑袋,讪笑着说道:“佟丫头,你看我如今都是瘸子了,没敢去打扰你娘。要是非要揍人,那也别打脸,我好歹是个官儿啊!” 佟泠深吸一口气,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开口:“张叔叔,对不住啊!从前是我不懂事,您现在有时间吗?去客栈坐坐吧。” 就这一句话,张探郦愣了好半天。 鬓角都有了白头发的中年人猛的转身背对着佟泠,就在大街上伸手捂住了脸。 佟泠轻声道:“我在大雪山待了一年,瞧见了好多事儿。以前我真没觉得喜欢谁是个多了不起的事,可现在我知道了,喜欢一个人十多年,真的很了不起。” 堂堂一个京官,再也忍不住泪水,蹲在街上嚎啕大哭。 望福客栈里边儿,白衣挎剑,光着脚丫子的秋官挥手打散光幕,对着也已经略显苍老的妇人说道:“我真不爱爱干这种事,也就是想告诉你,生了个混账丫头,养好她是对的,但她长大了,你也该为自个儿考虑考虑了。” 说完之后,刘小北身形化作剑光,消失不见。 黄昏已至,今日十月十五,下元佳节,水官解厄。 有个人都来这儿好几年了,得见一见。 进入皇城之时,有个儒衫中年人凭空出现拦住去路。 许经由都还没有开口,刘小北眼中便散发蓝色光芒,一双眸子变作湛蓝色。 刘小北冷眼看向那位龙师,冷声道:“许经由,别拦我,我会打死你的,敢拦我就得有本事接住我一剑。” 中年人沉声道:“没本事,但话得说,别说一剑,十剑百剑我都受着。你刘小北如今是个人,此去是见故人还是干什么?小公主是小公主,虚空元君是虚空元君,两回事。退一万步,她也是先皇后的孙女。” 刘小北只是眉头略微一皱,都无剑光斩出,许经由却是猛的一口血水喷出。 女子淡然道:“这是你说话的代价。” 说完之后,一道剑光便落在了皇城之内。 赵坎正在书房与几位五位大将军商议四库轮换之事,耳边忽的传来一句人言。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信她,无事。” 那处小宅子,刘小北不是第一次来,只是先皇后没了,她便不愿再来了。 瞧见了那个小丫头片子,刘小北头一句话就是:“你怎么敢的?” 这位景炀王朝除却白小豆之外,唯二的公主,白小豆是长公主,等同于郡王的。 赵思思忽的眼珠子一变,成了双瞳。 小姑娘的声音压根儿不像个小姑娘。 “居然是你?她三次下人间寻你,没想到你就在九洲啊?” 此时此刻,刘小北已经不是刘小北了。 她一双泛着蓝光的眸子冷冷看向赵思思,沉声道:“她与我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天帝都不知道,你就别想了。挨我一剑与自散神性,二选一。” 小姑娘露出一道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笑意,轻飘飘开口:“我早就死了,跟玄女不一样,没有三番两次轮回之后才真正死去。留着这神灵气息,只是因为答应了他要入主酆都罗山,让九洲掌控轮回之路而已。我说的他到底是谁,别人不知道,你总该不会不知道吧?相比天帝与玄女,你其实才是第一个到人间的神灵。两界山那人逆流而上十万年,在人世间第一个炼气士之前到了天地-门户与天帝交手,不也是你促成的?” 刘小北一皱眉,“他?你会答应他?” 小姑娘淡然一笑,“你要知道,第一波儿趴在天幕看人间的那几个人,是有我的。后世道士给我的封号是什么?叫地母!我的孩子们叛逆、弑母,但人间总是我的孩子。” 听到这里,刘小北瞳孔瞬间恢复如常,她轻声道:“我信了。” 小姑娘也轻声道:“本来这道神念是得留着给这丫头渡过一次难关的,结果你来了,这个因果你得接着。日后赵思思有难,用你的命也得顶着。” 她笑着说:“以后天上地下,再无虚空元君,我也是头一个真正意味上死了的神灵。” 刘小北不知说些什么,小姑娘却继续说道:“她三次到人间寻你无果,后来被守门人一剑打回了天廷。你别忘了你那个妹妹可是天上地下的兵法术数之祖,她算到了有朝一日我会见到你,所以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刘小北皱眉看去,只听见小姑娘说道:“她说,小黑豆知道错了,小红豆能不能不要生气了?” 说完之后,小姑娘瞳孔恢复如常,她直愣愣看着刘小北,脆生生开口:“你找谁?你不冻脚吗?” 刘小北弯下腰,伸手按住赵思思小脑袋,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你知道吗?其实自从有了人间,天上的神灵就是一颗颗流星了,早晚要跌落人间的。” 自从有了人间,神灵便再不纯粹了。 说到底,神灵只是最早的人。 由打混沌之中走出来的神灵,其实有一对双生女。一个后来成了玄女,另一个是开天辟地以后第二个剑客。 两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向来分不清,后来先学剑的那个成了姐姐,被妹妹叫做小红豆,妹妹则被姐姐叫做小黑豆。 冬月初的一天,有个白衣赤脚的女子只身走入十万大山,登上小西峰。 山巅之上,左手与右手对弈的袁公愣了好半天,忽然就泪流满面。 可那个白衣女子却只是摇摇头,轻声道:“我不是她,她是我妹妹,我找剑灵。” 两个少女手拉手到了此地,西海龙女白小粥,还有祖剑。 刘小北抿了一口酒,问道:“她有让你帮忙带给我什么吗?” 剑灵摇摇头,笑道:“我家主人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刘小北忽然一愣,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名字由来。 那是远古岁月之中,某个过路剑客背断剑过潼谷关,说他有个朋友叫刘小北,就住在这里,挺白的。 第三百零三章 欲长生需斩麒麟 大野泽畔,一座崭新水上城池拔地而起,前些年九泽复苏,原本消失已久的北济水也重新现世,所以如今大野泽暂时归属济渎龙神统辖。 事实上哪怕从前,云梦、彭泽、震泽,都没有湖君,都在四渎龙神辖下。 不过听说长安那边已经有人提议,五岳四渎皆封王爵,统领景炀王朝境内山水,另外名山大泽之中,可依靠山水形势,置公侯伯三阶,哪些山哪些水是什么爵位,定死了。如九泽、太和、陵阳之类的,都可以是公爵。 只不过听说这个提议被皇帝否了,但九泽各自会有一位湖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但何时放缺,没人知道。 那座新起的水上城池,还是从前名字,巨野。 城里今日唢呐声音震天响,是巨野首富燕兑的母亲病逝,闹得声势极大,连县令长都要去敬一炷香的。因为那位将将十八而已便成了巨野首富的年轻人,这些年没少散家财,做善事。 有个儒衫老者走入城中,进城便听见了不少人在路边议论。 “那燕六子就是走了狗屎运,几年而已便成了大富。瞧瞧,从前饭都吃不饱,如今老娘死了,棺材居然是金丝楠木的。” “你可别酸了,人家就是运气好,那说明祖上积德了。” “积个屁的德,我听说啊,是水治住的那年,这小子上山采药,遇见了个老神仙,给了他一袋子金银珠宝。不过人家六子有本事,愣是拿着这点钱,四年而已,做出来这么大一番家业。” “行了行了,说归说,死者为大,燕家媳妇儿是个好人。” 有人叹息一声,是啊!燕家那个媳妇儿才多大岁数?十六岁生下的燕六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这才三十五不到啊! 唉!有钱了,也没能跟阎王爷买来一条命。 街上人讨论的,是从前住在城外麒麟镇,叫做燕六的年轻人,如今改名燕兑。 老人笑了笑,径直走去燕府,如入无人之境,一屋子人愣是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灵堂里,左侧铺满了麦草,年轻人披麻戴孝,跪坐在草堆里,双目无神。 儒衫老者转头看了看年轻人,开口道:“运气好是没说的,明明丢了大机缘,却又捡到了西瓜。燕兑,你这个兑字,是谁帮你改的?” 年轻人被一番话惊醒,他猛然间发现,屋里屋外的人都好像被定住了一般,连香烛冒出的烟火都停在半空中,火苗歪歪斜斜,不再摇摆。 他抬头看向儒衫老者,沉声道:“你是谁?” 老者一笑,“不愧是见过麒麟的人,居然不太诧异,你先答我问题。” 燕兑沉声道:“自己改的,无人替我改名。” 老者略微一叹,“运气是真好啊!” 顿了顿,儒衫老者开口道:“虽然你不是与麒麟同生,但你见了麒麟生,大世气运有两分在你,所以你愿不愿意抛却凡俗巨富,随我去求长生?” 燕兑没着急答复,而是反问道:“代价呢?” 老者微笑道:“麒麟生而圣人现,圣人见麒麟即死。你燕兑见麒麟生而未死,日后大道有成,须斩麒麟为一人护道,也是为自己证道。” 燕兑一皱眉,“我做得到?” 老人微微一笑,轻声道:“天下运共一石,你燕兑独得两斗,有什么做不到的?只不过,要跟我走,你须得立下斩麒麟之志。” 景炀天衍六年,冬月十五,巨野城内巨富燕兑散尽家财,踏云远去,成为一桩美谈。 与此同时,有个白衣中年人游荡至流离郡扶舟县。 原本是打算去往天井山鱼窍峡的,结果他忽然感觉到冥冥之中自个儿有了个敌手,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了。 当年不是没给他选择,但金银珠宝与奇书,他选了前者。如今却又踏上仙途,立志要斩麒麟? 娃儿!麒麟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中年人一眼看过百里山水,叹息道:“黄龙啊黄龙,再是圣兽神兽,说到底咱们还是妖啊!你帮着人族大帝诛杀兵主,却被儒道两家关在这浅水塘里等死,你拼尽全力护住的那个孩子,最终不还是死了?图什么?” 说话间,他忽的心头一颤,下一刻已经身处某座冰雪山巅。 他猛的转身,有个同是白衣的中年人却是冷冷看着自己。 陆吾冷声道:“别忘了,你是瑞兽。” 远古岁月之中,这位喜欢走近道来昆仑这个大花圃的家伙,在昆仑养了许多异兽,蛟龙、凤凰、鸾鸟、大蛇,数不胜数。 他压不住的妖族,唯有黄龙。 真龙与黄龙,两回事了。 所以麒麟只得颤声答道:“我知道了。” ……………… 金陵下了一场大雪,余暃终于结成金丹,成了少年人模样,再不是小童子了。只不过这幅面孔,怕是又得很长时间才能变了。 天天四书五经,肚子里都装满了四叔儿了,今个儿终于能出去逛逛去了。 其实他觉得,先生跟师娘出去晃荡,带着自己干什么嘛!还不如放自己玩儿去。 有时候挺为难人的,先生不让喊师娘,喊了就拿斗大的字砸自个儿。 说是斗大的字,那可真不是夸张,而且是拎手里打的那种。 可师娘呢,非得自个儿喊,要是不喊,金锏伺候。 眼瞅着都要过年了,现在去出去闲逛,先生也真是的。 说是要去北海积风山,那有什么好去的? 现在前边一男一女,谁也不理谁,置气呢。自个儿一个小小的学生,也不敢搭话,也不敢往前走。 唉!玩儿雪吧。 前方风苓跟余恬,其实不是置气,而是在传音交流而已。 因为之前谢白头传来一道消息,说积风山那个佘儒,之前参与过围杀二殿下,如今与婆娑洲的贵霜王朝有些不清不楚的。 而老三那边也有消息传来,说他二哥南下婆娑洲了,把青椋山的顾衣珏一同喊了去。 他觉得有些事不寻常,所以要赶在年前去一趟北海,见见那个佘儒。 风苓传音说道:“你那二弟名声忒臭了,就这名声,日后怎么开山啊?照你说的,年后他就会挑选日子开山了,那不要成为九洲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余恬淡然一笑,“他的事我不操心,名声都是身外物,照他的性子,等腾出手来肯定要把那些个乱写邸报的山头儿,嘴打烂。” 其实照余恬的脾气,也好办。 君子动口不动手,口诵一篇文章,字大如山,教人认字就好了。 风苓诧异传音,“我见过他,觉得比你还像个文人啊!脾气就这么差?” 余恬笑道:“他脾气不差,只是忙不过来,也缺个蹩脚理由而已。” 我脾气才差呢,等你臭小子回来,我不揍你就是怪事。 风苓又说道:“先前为什么不开心?你干爹跑来看你,你这当儿子的都没主动去看人家,你还不高兴了?” 余恬摇摇头,没传音,而是开口道:“没有不开心,只是……难受。” 风菱一下子就明白了。 因为她也见着了景炀王朝那位太上皇,老爷子头发都花白了,可他也才五十几岁而已。 其实余恬知道,刘景浊这趟回来之后,不走一趟长安是不行的。太皇太后毕竟不是炼气士,年轻时太过劳累,落下了病根子,如今看着没事儿,其实是拿丹药吊着命。 可能,可能就是等着三个孙子辈儿聚在了一起了才愿意离开。 风菱扭过头看了看余暃,故意扯开话题,轻声道:“他呢?被你辛苦从玉竹洲带回来,你接住了他的因果,但总要让他自个儿承受该承受的事的。” 本体为一头青鹏的余暃,名字是刘景浊起的,日色之意。余暃,只剩下日色,是个极其纯粹的名字。可能刘景浊的初心,是想他不必去“跃龙门”从而成为一只金翅大鹏,只做青鹏就好了。 余恬轻声道:“景炀与大月一战之后,我会带他去大雪山潜修的。” 大雪山那边儿,向来只崇敬两位神灵。第一位是位居西海的黑虎女神,第二位就是青鹏大神。 余恬轻声道:“余暃本体就是青鹏,想要躲掉那道因果,只要两种办法。要么在中土大雪山,这但是下策,但也是如今能做到的。要么,就得天门开后,去往西牛贺洲那座灵山了。” 龙族与鹏族,杀来杀去的都不晓得多少年了。 余恬轻声道:“我有个私心,想要拦住浮屠洲那个四千年一遇之天骄化龙,但我不能这么做,有时候管的太多了,反而不是好事。” 风苓点点头,明白,有些事非人力能左右的。 后方的少年人终于瞧见两人说话了,但听不真切,只是他们两个干嘛回头看自己啊?怪渗人的。 前方余恬笑着转头,轻声道:“我刚开始带他回来,其实是给老二挡灾用的。后来,一来是我舍不得,二来是老二看出来了。以剑气给他刻上名字之后,挡灾肯定是不行了。” 顿了顿,他说道:“要是可能,我不希望他去灵山,大不了天劫我来受。” 第三百零四章 远涉不易 一路上翻阅史籍,刘景浊忽然发现贵霜王朝丘氏一族,居然与中土大月王朝同根同源。 那时的贵霜尚且不是王朝,只是大月王朝一个藩属部族而已。 后来贵霜自立为王,一步步居然成了雄霸一座婆娑洲的巨大王朝。 在残留的史籍之中,有只言片语提到了,当年佛门入中土,最早牵着白马进洛阳的两位僧人,便是婆娑洲人氏。后来那位一苇渡江,于金陵惹恼一位当时帝王的高僧,也是。 在佛门入中原之前,儒道两家尚且未立教,所以某种意义来说,佛门才是人世间最早称教的。 尚且未出正月,三人已经到了摩陀罗城,贵霜王朝西北重城,摩珂院就在城中,一座大城,摩珂院便占了半座城。 婆娑洲装束与其余几洲差别极大,赤脚或是穿着草鞋的居多,因为热嘛! 好在是姜柚已经成了炼气士,要不然现在可跟前些年不一样了,大姑娘了,再露胳膊露腿的,那就得挨打,挨师傅打。 好在是这城中外乡人不算少,三人不至于太过扎眼。 姜柚撇着嘴,嘟囔道:“这么大的城池,连个路边摊都没有。还有这名字咋个这么古怪,摩陀罗城?” 姚放牛笑道:“这个得让你师傅解释,他这一路上尽翻佛经了。” 好家伙,你刘景浊小时候要是这般勤奋,学什么拳剑当什么将军?考状元去啊! 不过也是,人家是皇子,没法儿考。 刘景浊笑着开口:“摩陀罗是宝物的意思,金翅鸟身上的至宝,有辟邪之用,辟一切邪祟。中土大月王朝有一座摩罗城,据说城中也有寺院。” 说话间便瞧见了那座一眼望不到头的寺院。 院墙外围有长廊,里边一个挨一个的转经轮。用以拨动的木制把手个个磨得程亮,都包了浆了。 就这一面墙,少说也有十里长,转经的僧人极少,百姓居多,个个步伐急促,嘴里念念有词。 姜柚白眼不止,嘟囔道:“这下好了,捅了马蜂窝了,嗡嗡嗡。” 刘景浊转头瞪了少女一眼,轻声道:“待会儿挨揍了我可不帮忙,这是人心中一种信仰,可以不信,但不能不尊重。就这四面墙,少说也有四十里,能坚持每日转上两圈儿的都已经不得了了。”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这座摩珂院的转经轮,共计三千个,每一千个之后会有一个大经轮,此处共计三个。寓意为大千世界,每转一千下为一世界,一千世界则为一小千世界。以此类推,一千个小千世界为一个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为一个大千世界。据说有人曾许下宏愿,要转出来一座大千世界,那要走的路,难以计量,别说凡人,炼气士都很难做到。” 姜柚咋舌道:“照师傅这么说,要是一天一圈儿,只转一个小千世界的就得走三百多圈儿,算他一年能走完。但一千圈儿,就得一千年啊!哪怕他不吃不喝,一天走个一百二十里,一天三圈儿,也得三百多年呢,这才是个中千世界的数量。立下这宏愿的人,不会算数儿?” 姚放牛笑道:“所以是宏愿嘛!敢于立此宏愿就已经很厉害了,可能要以百世来完成。” 刘景浊一笑,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故意的,看看有没有来打他。反正河里的鱼是肯定不敢捞的,要是个凡人捞鱼,估计会被打死。 见无人理自个儿,刘景浊神色有些怪异,照理说如此挑衅行为,在这城中那是很惹打的。 不过他未曾背剑,姜柚也没背山水桥,一路走来想尽法子遮掩气机,应该不会有人知道自个儿已经来了。 十里长街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一路上尽是信众,僧人一个没有。 刘景浊便轻声道:“顾衣珏已经到了象城,听说摩珂院中那位法师如今在讲经,估计这一两日结束,阎家那位家主会在讲经结束之后再返回象城。咱们不必等了,逛一圈儿即刻启程去往象城便是。” 摩珂院里僧人皆是带发修行,但有一位法师却是实实在在的和尚,就是摩柯院的首席供奉法师。 先前龙丘棠溪说过,要小心贵霜王朝西南一座金顶寺的大法师。好像更多的她也说不出口,但刘景浊猜得到,多半是与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有关系了。 有时候刘景浊在想,老子上辈子砸了多少寺庙?用得着这样吗? 刘景浊忽然转头看了看已经被甩在身后的摩珂院一隅,姜柚嘴里的嗡嗡嗡,晦涩难懂的诵经声音犹在。 鬼使神差的,刘景浊掉头往转经轮那边儿走去。 “你们先走,找个地方吃饭去,我去转他三个小世界。” 姜柚刚要出声询问,却被姚放牛出声阻拦。 “别,让他去吧。” 姜柚这才作罢,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姚放牛一笑,轻声道:“你没转过,你不晓得,专注于一件事时,人心最静。想一想你练拳练剑,是不是不用怎么用心便能摒弃杂念?你师父的刻章不也就为了片刻心静,如今有个好机会,拦他作甚?” 说着,姚放牛抬手就要去拍姜柚脑袋,却被一巴掌扇开。 少女瞪眼道:“我师傅师娘可以拍我头,别人不行。” 姚放牛讪笑一声,收回手掌,轻声道:“你这丫头,棉袄漏风。你就看不出来,你师父心很乱吗?” 一大堆事儿乱如麻,姚放牛想想就头大,可这些事情全压在刘景浊心里,可想而知那家伙心有多累了。 就说境界一事,急又急不得,可慢了也不行。只以神游境界入归墟,难不成他刘景浊要躺在刘见秋的功劳簿上吗? 要做的事儿还太多太多了,可日子就这么些。 傻子都知道,要建高楼就得打好地基,要走远路须得走的稳些。那个大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可刘景浊如今境地,没那么多日子给他慢慢走,撑死了再给他从中土到归墟的时间,两年?三年? 若是到归墟时已经武道琉璃身,炼气士踏入求真我,那他刘景浊总也可以略微松弛些。 本想以大人口吻教教这个丫头的,哪成想姜柚却是咧嘴一笑,轻声道:“姚大宗主,你才不明白呢。与你打个比方,我师傅是那种哪怕一夜不睡,但只要次日有事,他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的人。至于心乱,那是因为太闲了,但凡忙起来,半点儿不会乱。” 姚放牛摇了摇头,只微微一笑,再没有说什么,毕竟姜柚岁数摆在那里。 有些事不用书上学,更不用言传身教,光阴便是最好的先生。 忘了闲是个很悲哀的事儿,但大多数人即便想了起来,也只是想起来,而已。 刘景浊已经走到长廊之中,结果他刚刚拨动第一个转轮,便被人猛的冲撞去了一边。 撞人那位看也不看,继续快速朝前。 刘景浊苦笑一声,心说头一次被人嫌弃磨蹭呢。 于是他步速也快了起来,走几步伸手一拨动经轮,慢慢的,还真就心无旁骛了。 时光流逝,一个时辰过去,刘景浊已经走完了两面墙。 酉时初刻,已经回到原点。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一圈儿已经走完。 他咧嘴一笑,迈步出了长廊,走出去几十步才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那会儿撞开刘景浊的黑衣老者迈步走来,想必也是完成了今日功课。 老人打着赤脚,走到刘景浊身边,以贵霜王朝官话说道:“第一次?走完之后有何感触?” 刘景浊笑了笑,那会儿这位老人家面色可没这么和善。 刘景浊操着一口蹩脚婆娑洲官话,轻声道:“好像,忽然就走完了。像年幼时总想着什么时候能二十岁,那时候总觉得长大是个极其漫长的事情。结果现在一回头,二十岁已经过去十余年了。又好像是少年时的行军路,到了某个地方便可以扎营,但总觉得时间很,路太远,可说到的一声,也就到了。” 老人一笑,“你倒是感触良多,不过下次得记得,自个儿刚刚来,不知他人快慢,就先观望片刻,免得遭人冲撞。” 说完老人就走了,看样子是要再转三个小世界了。 刘景浊一圈儿,也就两个时辰而已。看来一天能转三圈儿的人,还是有的。 本想就此离去,结果刚刚走出去百余步,一座枯树下的石碑吸引了刘景浊目光。 方才怎么就没看见呢? 石碑上刻着四个大字——远涉不易 刘景浊看了那座石碑半天,忽然间就明白为什么没有下句了。 先前读书便有此句,仍有下句作答。 石碑之上未给出答案,心中自有答案。 怪不得转经之后才看到了这石碑。 抬头看了看这座占据半城的摩珂院,有个道理刘景浊一直都懂。 拳法无分高低,武无第二是人分高低,剑术如是,皆如是。 学问无分好坏,之所以有歪理,只是好学问到了坏人腹中而已。 刘景浊自言自语,为石碑作答,答的是书上早有的答案。 “也不难,动步便到。” 话音刚落,恰逢枯树忽逢春。 刘景浊心湖之中有人言起,不知何人出声,也可能是自己。 “大千世界总在里许。” 第三百零五章 等一等 刘景浊不算是自以为是,整座婆娑洲,知道刘景浊来了的,寥寥无几。 但摩珂院那位掌院却是知道的,但他人不在摩陀罗城。 去往杀生渡口的路上,一座文字所化的大山拦住截断了大官道,后来那处小国没法子了,只好绕过大山,另修了一条路。 修路之时,本来打算靠着山峰的,结果每次锄头落下,挖的明明是泥巴石块儿,可散落下来的却是文字。 字也很简单,三字而已,滚远点。 所以现如今,这座古怪山峰被起了个名字,叫做滚字山。 有个中年僧人一身僧衣,偏袒右肩,挂着佛珠。眉毛极浓,都连在一块儿了。不过僧人并非光头,有着一指厚的头发。 中年僧人笑着摇头,轻声道:“广伽,知错了吗?” 山中有人答话:“是广伽傲慢,广伽知错了。” 中年人点点头,口念箴言,面前大山顷刻间化作密密麻麻的文字,一篇又一篇文章飞向天幕,最后只剩下一个德字,就立在青年僧人面前。 被压在文章山下近六年了,由不得已的每日翻阅儒家典籍,到后来的他自个儿主动读书,青年僧人变化极大。 掌院一眼便看出端倪,随即笑着说道:“你佛缘已尽,自行离去吧。” 广伽抬起头,皱眉道:“我佛容不下广伽了?” 中年僧人摇摇头,“容与不容,佛说了不算,你说了算。摩珂院之所以并无戒律,不是不修真佛,反而恰恰是修心中佛。” 中年僧人一个瞬身到了青年僧人面前,抬起右手轻轻按住其头颅,微笑道:“何必苦恼?想去什么地方,去就是了。天涯海角,总在人间。” 话音刚落,面前僧人忽的换上了一身儒衫,同时长出来了一头长发。 广伽抬起头,问道:“弟子还有最后一问,当年为何参与围杀方剑仙?” 掌院一笑,“成人之美。” 广伽双手合十念佛号,随后开口:“弟子要去求知了。” 掌院点点头,“且行之。” 已经成了儒衫青年的广伽,并未瞬身或是驾云,而是徒步往北。 此去杀生渡口三十万里,广伽步行去往, 摩珂院这位掌院瞬身而起,淡然道:“阿鼻地狱常开,我不入谁入?” 象城阎家,本是贵霜王朝五大翕候之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如今不在贵霜境内,也没落了,却还是相当于个顶尖二流势力的。 一座婆娑洲,到处是寺庙。几乎每个村子里就有一处可以转经的地方。小的只一座一丈见方,两丈余高的塔,大一些的就是那种走一圈儿怕是的半个时辰的。 大多数人不吃天上飞的跟水里游的。 僧人在街上,极受尊重。 前一刻尚在东北方向的掌院法师,此时便到了这座象城。 街上行人极多,这位掌院法师却好似没有丝毫存在感,压根儿无人能注意到他。 中年僧人走去一处废弃宅子,是此地荒废多年的一座鬼宅。 宅子里一位登楼剑客,一只黄庭女鬼,愣是没发现有人来。 紧闭大门对他来说好似水幕,他只迈步而已便穿门而过。 又走一步,地上杂草缓缓居然开始一种逆生长,慢慢变得嫩绿,几个呼吸而已便成了草芽儿。僧人没走几步,一座偌大宅子,好似回到了十多年前。 一对夫妻站在一块,妇人怀抱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 夫妻二人丝毫不掩饰眼中宠溺神色,得一女,如得一宝。 中年僧人一个转头,周遭景象天翻地覆。哪儿还有方才那般和睦样子?男子被人抽筋扒皮,只堪堪有个人样子。妇人衣不蔽体,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襁褓中的女婴正被一个黑衣人抱起,迈步出门。 大厅之中走出个中年人,手持一块儿金灿灿的珠子。 中年僧人一闭眼再睁眼,荒废宅邸依旧是荒废宅邸。 他知道,那枚金灿灿的珠子,是佛骨舍利。 他叹息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啊!” 话音刚落,中年僧人横跨万里路程,飘飘然落在摩珂院中。 那位首席法师,刚刚讲完经。 这位掌院法师叫来个小沙弥,轻声道:“我要闭关,天塌了也别找我。” ………… 婆娑洲东海,净伽河入海之处,一座唤做别就城的小城里,有个正在捣药的小姑娘,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粗布做的衣裳,光着脚,晒得黝黑。 小姑娘是个孤儿,在这别就城里并无亲人,她是被个老艄公自海上捡回来的。也没个名姓,便随了老艄公姓曹,起了个极其常见的名字,叫曹花花。 可惜,老艄公死得极早,如今曹花花得靠自个儿想法子才能活着。 小姑娘正在河畔小船捣药,这是她好不容易学来的一门手艺,以白布蘸着药水贴在伤处,有祛疤功效。当然了,只是小疤痕,大疤痕是没用的。 一道蘸了药水的白布卖十文钱,她买布要五文,买药得三文,所以一道白布,也就赚两文钱。 可曹花花一天撑死了做个四五十份,刨去吃穿用度,攒不下多少钱的,毕竟如今一块儿馒头都得两文钱了,随随便便一碗面,十四五起步。 有个儒衫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了岸边,老者身边还站了个年轻人。 老者冲着小姑娘一笑,问道:“苦吗?” 曹花花猛的转头,略微一愣,随后继续忙活自己的,只轻声道:“不苦。” 老者又是一笑,迈步走去船上,低头看了看旁边放的草药,轻声道:“这秋后连钱草要阴干再捣碎,才有少许祛疤之用,不过多得还是用以热毒痈肿。” 小姑娘这才好奇转头,轻声道:“你懂药理?” 老者点点头,“我是读书人,多少懂一些。” 老者直起身子,忽的语气变得犀利起来:“想顿顿吃饱饭?日后还能当神仙,长生不老吗?” 小姑娘猛的抬头,没有半点儿迟疑,立刻点头。 “愿意,当不当神仙都行,能吃饱饭就好了。” 儒衫老者点点头,随手一挥,手中便多了一柄芭蕉扇。 把那比小姑娘还高的芭蕉扇递去,老者轻声道:“既然如此,日后你曹花花就是罗刹女了,与燕兑一左一右,为帝者护道。” 儒衫老者抬头看向天幕,笑道:“那就已经十一人了,还差一人,该是谁呢?” ……………… 二月二龙抬头,不过婆娑洲明显并无此说法儿。 有个青年人提着一只烧鸡,不顾街上行人那要杀人的眼神,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那座鬼宅。 鬼宅之中确实有鬼,但鬼魂并非是宅子主人,只是个鸠占鹊巢的野鬼而已,女鬼死的早,所以瞧着年轻,二十来岁的模样,不算好看,也不难看,相貌规规矩矩。 两月相处,女鬼帕糯觉得自个儿与那个顾念鱼是朋友了。 眼瞅着那家伙提着一只烧鸡回来,帕糯简直是不敢相信。 她抬起手指着顾衣珏,问道:“顾念鱼!你胆儿很肥啊?敢在象城吃飞禽,不怕被人打死?” 顾衣珏顺手撕下一根鸡腿,剩下的全都给了女鬼。 “既然有人卖,说明不犯法。再说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特别能打吗?象城那阎家主不也才是个炼虚修士,我打死他,玩儿似的。” 帕糯撇嘴不止,“死鲶鱼,你是真骗鬼呢!就比我高一境而已,几十岁的人了也才凝神境界,还想打炼虚?你就可劲儿吹,看你能不能骗到我这只鬼。” 顾衣珏一笑,实话实说:“我可不止几十岁哦,早就过了千岁了。” 帕糯啃着鸡屁股,使劲儿翻了个白眼,心说真当我是傻姑娘呢?我虽然死了,但你想骗鬼?拿烧鸡骗?也太不拿黄庭女鬼当回事儿了吧? 顾衣珏一笑,轻声道:“买烧鸡的时候听到了个故事,是百年前一位女子的事儿,听说是逃婚,后来被人沉入河中溺亡了。” 他笑了笑,看向帕糯,轻声道:“你好像是个水鬼哎?” 帕糯面无表情,继续啃着烧鸡。 顾衣珏没接着去揭女子伤疤,来这里这么久了,这点儿事情怎么可能不打听到。 顾衣珏到象城之时,还早,正巧过年。 城池里边儿,那叫一个歌舞升平,烟花放亮了半边天,瞧着极其热闹,好似这象城之主,对百姓极好。 当时还纳闷儿呢,他都怀疑山主是不是找错人了? 直到后来,遇见了这个偷偷摸摸住在王家宅子里,只有黄庭境界的女鬼。 她说了一句话,天黑前的象城与天黑后的象城,那是两座天下。老百姓眼中的城主府,与真正的城主府,那也是两回事。 与此同时,三道身影落入了象城。 姚放牛轻声道:“先做什么后做什么?还是说直接杀上门去,灭门?” 当然是故意逗刘景浊,灭门一事,他怕是做不到的。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远处那座城主府,轻声道:“不着急,二月十五不是少城主大婚吗?咱们等一等,吃一顿席。” 姜柚笑道:“吃席听戏宰主人,这事儿我在行啊!” 刘景浊扭头看去,少女立马闭起嘴巴。 姚放牛传音道:“难道这也要知道个前因后果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用。” 第三百零六章 只是戍边人(一) 白衣青年瞬身落地,顾衣珏笑呵呵抱拳,轻声道:“哎呀呀!几年不见,山主进境神速啊!” 刘景浊有点儿不想搭理他,怎的一个个都变成了这样了?你顾大剑仙刚开始可不是这样子的啊! 刘景浊抬了抬眼皮,开口道:“倒回去十来年我保准会教你练剑的。” 顾衣珏一愣,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两场练剑,哪回我落了好?在昆仑被打了个半死,在自家青鱼峰又被打了个半死。 刘景浊转过头,介绍道:“这位是破烂山姚宗主,百岁登楼,天骄中的天骄。” 哪知道姚放牛一瞪眼,“姓刘的你别骂人也别找骂!” 你一个二十岁就登楼境界的家伙,说我百岁登楼,这不是骂人是什么? 刘景浊撇撇嘴,指向姜柚,“新收的弟子,叫姜柚。” 一旁的背剑少女赶忙有模有样的抱拳,笑着说道:“师傅可没少提起顾大剑仙,我由衷仰慕,痴情如此,天下独一份儿。” 不光是顾衣珏,连刘景浊都一脸诧异,心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顾衣珏了? 某人赶忙轻咳一声,开口道:“你们待会儿再认识,先带路去住所,顺便说说山上的事儿。” 顾衣珏心说我就给你这个台阶下了,因为山主老爷你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说我该不该告诉你,龙丘姑娘到了山上,南宫妙妙也在,对了,还有个秋官刘小北呢。 呵呵,如今青椋山那可是热闹极了。 想来想去还是不说了,回去你就知道了。 他在前方领路,开口道:“我走之前三艘渡船就到了,渡口那边只要铺设完大阵就建完了。迟暮峰前后与青鱼峰的客邸住所都早就完工,青椋山那座靠近山巅的祖师殿也已经完工,按照你的意思,特意错开了旧议事大殿,出门就能看到。鱼雁楼已经选好了位置,咱家客栈也开了,白舂姑娘跟关姑娘先过去了,但关姑娘不想在仙家客栈卖凡俗酒水,她还是想回风泉镇。” 顿了顿,顾衣珏继续说道:“小豆子已经黄庭,本命剑也有了,但她以为我们都不知道。袁塑成慢些,但也是黄庭境界了。赵长生尚未结丹,但已成剑修。张五味……结丹了,西去渝州,找舒珂去了。像关姑娘跟潭涂姑娘,还有杨姑娘,进境慢些。还有个事儿,李湖生已经肯定了那件事,但杨姑娘毕竟只是杨姑娘了,她暂时还不知道,具体如何,山主回去之后再做定夺。” 刘景浊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个等神弦宗那边来人了,再与李湖生他们商议。对了,陈文佳日后会待在青椋山,我打算再买一座山头儿给她,毕竟是双花琉璃身了,自个儿独占一峰才像话。你传讯回去,让百节着手制作请柬,就定在九月初三开山吧。斗寒洲那边,木鱼宗与破烂山要发请柬,神鹿洲那边,三岔峡、倾水山、黄羊府都得发请柬。还有离洲鸿胜山,青鸾洲莫问春,玉竹洲百花山庄、神弦宗。” 顾衣珏点点头,这些个山头儿已经都记下了,还有不好说出来松鸣山,惊云国方家姐妹,珠官城韩逄。 他转头问道:“百越还有龙丘家?” 刘景浊笑道:“胡潇潇会不请自来,龙丘家那边儿,有龙丘洒洒在,不用了。” 舟子陈桨会来,安子前辈说不好也会来的。 本来想着人不宜多,结果这么一算,人已经不少了。 黄三叶肯定会来的,估计会带着池媵还有高樵程罕。 其实刘景浊觉得,搬到中土的万象湖,会是三个年轻人一个很好的落脚地。 他们两个在前边走着,姚放牛与姜柚在后面跟着。 前方两人也没传音,所以后方听的很清楚。 也是,两尊登楼在此,用不着偷偷摸摸传音了。刘景浊之所以喊来顾衣珏,暂时不就是起到一个吓人作用。 前方顾衣珏忽然说道:“方杳木说是要把名字写在青椋山牒谱了才愿意破境炼虚。还有一件事,皇帝陛下送了小豆子一把剑,剑名青白。” 提起这两个字,刘景浊忽然一愣,步子也是一顿。 葱上青下白,所以干娘的剑,叫做青白。 刘景浊没想到,赵坎会这么快就把剑给了白小豆。 那把剑,自打娘进了皇宫,就再也没有取出来过啊! 顾衣珏接着说道:“还有,太皇太后可能……你这趟回去,若是不回长安看看,就再无机会了。” 刘景浊沉默片刻,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知道了。” 后方少女一直听着师傅与顾衣珏交谈,她忽然发现师傅这会儿跟寻常不一样哎。她想象中的一山之主就是这样,交代事情极其干脆。听人说话,迅速给出答案,毫不拖泥带水。 姚放牛笑着说道:“人到了某个位置,有些气势自个儿就出来了。” 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在外嬉皮笑脸,到了乞儿峰议事,你们骂我都没关系,但不把我当宗主,腿打折去。 很快就走进去一处小巷子,是顾衣珏斥“巨资”买下的宅子。 一处院子,前后两院儿,足足花了他四十两银子。 能这么便宜买到,还多亏了王家宅子里那只女鬼呢。这宅子瞧着与王家宅子离得不近,但其实是后院挨着后院。邻居家闹鬼,这户人家早就搬了,只是苦于无人敢接手宅子而已。 这不,年前来了个外乡人,冤大头。 走入宅子,姚放牛有些诧异,居然跟乞儿峰后山自己住的地方差不多,前院儿四水归堂的格局,倒是瞧着亲近。 刘景浊扭头看了一样姜柚,轻声道:“得待个十来天,想出去逛可以,但现在喊长风可没用了,喊师傅就行。” 姜柚咧嘴一笑,坐去师傅身边,也不管顾衣珏怎么看。 反正姚放牛是习惯了,心说某些人收了俩徒弟,全是粘人的鬼。 刘景浊坐在主位,面向大门玄关。 落座之时顾衣珏已经以剑气隔绝此处,这会儿是要说正事儿了。 刘景浊开口道:“我是片刻也不想等,但我得清楚当年杀害王全家人,他们图什么。这其中还有无牵扯到别处势力,到了王家宅子的有几人都是谁,没出手但出谋划策的都是谁。他阎家少主不是要娶亲吗?这几日我跟顾衣珏出去四处看看,到时候吃席,杀人。” 来婆娑洲就是杀人的,但杀谁,杀几人,这个要算清楚的。 姚放牛说道:“我跟顾兄两人,拦住至少三尊登楼问题不大,但摩珂院那边儿要是出来合道,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刘景浊取出三壶酒,没忘了给姜柚一只小小的酒壶,里边儿是黄酒,等同于清水的黄酒。 死丫头自个儿偷偷喝酒,百宝囊里藏了好几壶,别以为我不知道。 不过姑娘大了,喝酒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衣珏拿起酒壶灌下一口酒,轻声道:“图什么,已经很清楚了,是一枚佛骨舍利。是那王全年少时在南边儿得来的。象城阎家之所以能与摩珂院有什么牵扯,就是因为那位家主献宝。所以啊,只要咱们动手,摩珂院必定会有举动。若是咱们斩了他们登楼修士,合道必然出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冷冷一笑:“这趟我要闹大,闹得越大越好。合道来了,来便是,我又不是没长嘴,喊人谁不会?” 顾衣珏一笑,“既然都拉的下脸喊人了,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刘景浊忽然起身,轻声道:“那咱俩这就动身吧,宾客名单弄到手没有?” 顾衣珏点点头,“有,新娘子是千里之外的束春台女修,掌律嫡传。”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去束春台去瞧瞧。 与此同时,那座城主府里,阎氏父子正在盘算着大婚之时座次如何,谁居首位谁居末位。 家主阎若,少主名为阎钬。 青年人开口道:“掌院不愿意见父亲,那到时摩珂院会来人吗?” 中年人笑着勾下一笔,轻声道:“掌院当然不会来,但掌律会来的,首席非他莫属。至于次席,就留给太子了,其余的按照势力高低排名便是。借你这场婚事,我们阎家,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阎钬一笑,轻声道:“日后父亲破境登楼,咱们阎家,总该可以真正摘去翕候身份,贵霜再无法压我们一头了。” 阎若直起身子,轻声道:“好了,去给你娘点一炷香吧,好事将近,告诉她一声。” 青年人点点头,抱拳告退。 拐弯抹角走入一处院子,正是阎钬住所。 这位少城主赶走房中侍女,走去佛堂,对着上方供奉牌位敬香,面无表情。 等到三炷香稳稳当当插入香炉,佛堂忽然间升起一座阵法。 到此时,阎钬才双膝跪地,怔怔看向自己母亲牌位。 他轻声道:“娘,十五日儿子成亲,娶的是束春台的唐栗,就是从前吃过您亲手包的馄饨的那个姑娘。” 说着,阎钬面容变得阴沉起来。 “娘,您那位快要过门的儿媳妇,已经有了阎氏血肉了,到时候会很热闹,极其热闹。” 第三百零七章 只是戍边人(二) 天下各处,娶亲习俗虽然相差极大,但哪处都极其看重。毕竟是人生头等大事,马虎不得。 从现在到成亲之前,一对新人是不能见面的。 一座象城,提前十来天已经张灯结彩,各处商铺门前都要挂起大红灯笼,成亲那天街面上不能杀生,不能有杀器。 女方那边儿,束春台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 两处有头有脸的势力结成姻亲,面子最重要,来的宾客身份越高,越是让人脸上有光。 象城也好束春台也罢,都不在贵霜境内,如今这方圆万里,并无王朝,象城阎家就是名义上做主的。 作为曾经的贵霜五大翕候之一,多年前阎氏一家也是一国之主,只不过贵霜一统之后,他们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家族底蕴去转而走上一条炼气士路子。好在是阎若资质不错,五百岁成就炼虚境界,如今贵霜王朝也丝毫不敢小觑象城。 姚放牛出去逛去了,姜柚独自在宅子里,闲来无事,便翻过院墙,去了王家宅子。 这宅子荒废程度,可比西花京城的姜家宅子厉害多了。 姜柚修行刘景浊所传火属功法,本命剑又是纯粹火意凝成,起名赤霄。对于鬼修妖族来说,虽然做不到刘景浊那般见我跌一境,但还是对于妖鬼邪祟之流天然压制。 所以自打姜柚走入宅子,帕糯就有点喘不过气了。 她躲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缝隙看向院中贼好看的少女,心说这哪儿来的丫头片子?明明只是个练气境界,怎么身上气息这般吓人? 姜柚只逛了一圈儿,随后坐在院中石椅上,取出来了一只烧鸡,笑着说道:“帕糯姐姐,我跟顾念鱼是一块儿的,他有事出门,让我帮忙照顾你,出来吃东西吧。” 帕糯这才舒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来,哭丧着脸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地方跑来斩妖除魔的呢,吓得我胆颤。” 姜柚咧嘴一笑,等着帕糯走来,这才说道:“你又不是妖也不是魔,有什么好降妖除魔的。” 年轻女鬼对姜柚完全没有戒心,这点连姜柚都很奇怪。 你都死了一次的人了,昨个儿没点儿心眼儿?万一我是骗你的,怎么办? 她没忍住问道:“帕糯姐姐对谁都很相信?” 女鬼大口咬着烧鸡,含糊不清道:“说了我就信,我只要信了,假的也是真的。” 这番话逗得姜柚一笑,然后姜柚偷偷摸摸取出酒水,抿了一口。 其实是在跟林沁灵星去白鹿城的路上,她才偷偷摸摸学着喝酒的。刚开始觉得这有什么好喝的?扎喉咙,只喝了两口而已,她躺了一整天。醒来之后那叫一个头痛欲裂。那时姜柚想着,这有什么好喝的?不是自个儿找罪受吗? 可后来想来想去,我是个剑客啊!剑客不喝酒还行?所以她买了三壶酒,掺了水放了糖,三壶变九壶。 还是昨个师傅给的黄酒味道不错。 帕糯扭头看了一眼姜柚,轻声道:“女孩子家家的,要少喝酒,喝酒出事呢。不过你是炼气士,记得及时驱散酒气就是了。” 姜柚咧嘴一笑,就凭这句话,她扭头问道:“想出去逛逛吗?我带你出去。” 可帕糯只是摇了摇头,“不了,我过几天再出去,都在这里五六年没出门了,过几天就可以出去了。” 姜柚只好点点头,说那你想出去了就喊我,我就住在后面。 帕糯想来想去,轻声问道:“你们都是外乡人,来这儿干嘛了?” 姜柚咧嘴一笑,“我们走江湖,路过嘛!这不是听说过些日子少城主成亲,想着留下来蹭顿饭吃。” 帕糯忽然放下烧鸡,冷声道:“他们家的饭,没什么好蹭的,吃了脏人,恶心。” 姜柚一愣,“啥意思?” 女鬼摇摇头,“没什么,但是能不去还是别去了。” 很明显,帕糯不想多说,姜柚便不再提起此事,只说自个儿要出去逛逛,想吃什么给她带。 出门之后,姜柚就一直在想,帕糯瞧着人不坏,成了女鬼本就挺可怜的,怎的提起阎家就这么言语不善了? 走出巷子,姜柚愈发迷糊了。 昨夜到时,街上鬼影都没一个,这白天哪儿来的这么些个人? 走了将将几步而已,姜柚发现所有人都会转过头瞄自己一眼。 少女板着脸,心说你们都没见过好看的姑娘吗? 没走几步,有个外乡人开的铺子吸引了姜柚注意,好像是个卖包子的。 迈步走入,包子铺里空空荡荡,唯独一位老大爷正在忙活着和馅儿。 姜柚也学着以蹩脚婆娑洲官话说道:“给我两笼包子,牛肉馅儿跟萝卜馅儿的。” 老大爷抬头看了一眼姜柚,随即低下头,冷声道:“没有,不卖,赶紧回家去。” 姜柚虽然满肚子疑惑,但还是迈步出门。 她觉得怎么这么怪啊? 刘景浊与顾衣珏落在束春台坊市,仙家坊市,摆摊儿卖些所谓法宝的、仙家客栈、兜售符箓丹药的铺子,各式各样的都有。 这处坊市之中,都是修士,衣着打扮与中土那边儿相似。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在这儿支个摊子卖符箓,你先去到处瞧瞧,有事儿打招呼,我分身过去。” 顾衣珏转过头,一脸鄙夷,“你是有多缺钱?符箓怎么卖?” 此时的刘景浊,已经是黑衣老者模样,往地上铺了一张粗布,开始摆放符箓。 顾衣珏嘴角抽搐,心说你憋着摆摊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好家伙,各式各样的符箓杂且多,摆了至少三四十种,每种前方都有早已刻好的木牌,写着符箓名称。 什么保身符护身符护命符,居然还有禁口舌符!这就算了,可刘景浊又拿出来几道木牌,好家伙!散事符,牛马不入宅符、治腹痛符、香水符,居然还有禁老虎符!? 顾衣珏实在是没忍住,赶忙离着刘景浊老远,传音道:“山主,这里真是仙家坊市,你真像江湖骗子啊!就这些符箓,你倒贴都没人买啊!” 哪成想化作老人模样的刘景浊,又取出一块儿大木牌立在前方。 顾衣珏嘴角抽搐,心说我这么不要脸的人都不敢跟你站一块儿了。 那木牌上写着,每道符箓一枚泉儿,概不讲价。 顾衣珏刚要开口,一个路过修士只斜眼看了符箓摊儿,便说出来了刘景浊心里话。 “想钱想疯了吧?” 刘景浊置若罔闻,又取出一张躺椅,就这么躺下晒太阳了。 他传音道:“你可以去束春台逛一逛,闹出些什么动静,让束春台那边儿请你登山最好,别太欺负人就好。你记住,我这趟是来找事儿的,以归墟刘见秋的身份,不怕事情闹大,反而闹得越大越好。” 顾衣珏笑道:“那我就明白了。” 说着便走去无人处,瞬间变作个一身锦衣的青年人,瞧着那叫一个贵气。 刘景浊眼瞅着这家伙换了一身行头走来,迎面就撞在一个金丹修士身上。 他撞的人家,结果他还一瞪眼,撇着大嘴说道:“眼瞎吗?看不见?你那是腚眼儿吗?” 外露一身真境气息,对面金丹不敢怒也不敢言。 刘景浊嘴角抽搐,心说你顾衣珏是憋着把年幼时没做的纨绔大少找补回来?不过还挺像的。 顾衣珏笑着传音:“山主,我这八十岁的真境,总得有个唬人身份吧?壁如是来自哪座山的修士,师傅是谁之类的。” 某人想来想去,传音说道:“你就说,老子中土湫栳山,丘侬。反正越惹打越好。” 顾衣珏直想竖起大拇指,够损的。 还没走几步,那家伙又瞪眼看向一个扫了一眼他的路人,过去一把薅住人家脖领子,操着一口中土官话,瞪眼道:“看你奶奶个熊!” 刘景浊直想捂脸,心说咱俩今个儿要赚足眼光了。 其实顾衣珏是这么想的,你当山主的脸都不要了,我要那玩意儿作甚?先抹下来揣兜儿里算逑。 确实,顾衣珏化作年轻真境招摇过市,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束春台修士发现。如此年轻的真境修士,若是再明里暗里透露自个儿是一流山头儿接班人,那必然成为束春台座上宾了。 至于自己,这些个符箓,一枚泉儿一张,其实买回去不亏。 可从早晨摆摊儿知道午后,太阳死毒死毒的,愣是没人拿起符箓看一看。更甚者,有人瞧见了那写着概不讲价的牌子,一下子就退出去一大截儿,离得远远的。 直到日头略微西斜,有个一身锦衣的年轻人走入坊市。 年轻人身边跟着个清凉女子,他沿路走来,诸多摊贩之中,只看了一眼就被刘景浊的摊子吸引了。 年轻人走去符箓摊子,蹲下来看了看,随即爽朗大笑:“老人家,你这封刀子符,止血符,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一旁女子嗤笑道:“想钱想疯了啊?” 黑衣老者略微抬起眼皮瞅了一眼,随后继续闭目养神,只是淡然开口:“长了个好身子,配了个狗脑子?要买就掏钱,自个儿取。不买就滚远些。” 女子每眉头一皱,刚要发火,却被年轻男子拦住。 男子伸手取下来一张封刀子符,又拿了一张止血符,随后丢下两枚泉儿,这才说道:“这下总可以解释解释,你这符箓有何不同之处了吧?” 化作老者的刘景浊这才起身,先把泉儿揣兜里,这才笑着说道:“也没什么不同之处,就是做好事儿,分辨人是不是傻子。” 第三百零八章 只是戍边人(三) 一旁清凉女子皱起眉头,冷声道:“这么做生意,会被人打死的。” 刘景浊咧嘴一笑,回去躺椅闭目养神,淡然道:“做买卖嘛,你买我卖,心甘情愿。” 他忽的伸手取出另一块儿大木牌,就摆在了前方。 木牌上面写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售出以后概不退换。” 此时此刻,刘景浊一身黑衣,老者模样。 他再次躺回藤椅,叹息道:“含泪血赚一枚泉儿啊!” 如此故意气人,清凉女子有些站不住了,她柳眉倒竖,刚要开口,却再次给年轻人拦住。 这位一身锦衣且气质非凡的年轻人缓缓直起身子,掂量了一番手中符箓,笑问道:“老人家,意思是你这符箓能值一枚泉儿?” 刘景浊撇撇嘴,“值不值的,在你不在我。买了就赶紧走,别打扰老夫主做生意,耽误我挣钱,你补啊?” 年轻人一笑,再不言语,转身就走。 一旁清凉女子实在是气不过,临走前冷笑着说了句:“钱眼儿太小,走夜路当心,记得离着水远点儿。” 老人淡然道:“老夫干瘦,眼神儿极好,水性不差。” 气的女子牙痒痒,可年轻人已经走远了,她只好皱着眉头,气呼呼跟上。 刘景浊这才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咋舌道:“真有人傻钱多的哈?” 都是炼气士,这话又没以手段遮掩,所以那二人听的极其清楚。 女子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如此往复数次。 她实在是没忍住,干脆噘着嘴,略带哭腔:“殿下!那可是两枚泉儿呢,你也舍得?还不如多给我买几件衣裳。” 年轻人扭头看了看,叹息道:“你这衣裳太省布料了,用不了多少钱。” 女子挽住年轻人胳膊,撒娇不止,“这么热的天,还不兴我穿凉快点啊?我可哪儿哪儿都包严实了。” 年轻人转过头看了看,轻声道:“也就四座大山包的严实,其他地方倒也是都包住了,可透的啊!” 眼瞅着女子要生气了,年轻人赶忙说道:“不该露的地方不露就行了,我也不是家里那些个老顽固,没事的。” 走到坊市尽头,再往前去,过一条河就是束春台了。 想来想去,年轻人并未过河,他只是抬头看向那座束春台,轻声道:“还是算了吧,到时候太子要去象城,我要是出现,肯定会惹我那二哥不开心的。” 一旁的女子回头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抬手就去揪男子耳朵。 “你答应了我什么?不争皇位争口气!姑姑这些年遭了多大罪?你要再这样与世无争,干脆剃了头发出家去,休想再往我床上爬!” 男子讪笑一声,也悄咪咪扭头看了看后方,也是见四下无人,便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一团柔软,但收手很快,马上又是一本正经了。 女子眯眼而笑,“色胚,人前装君子,没人了就这样啊?” 年轻人讪笑一声,开口道:“娇娇姐,你与我说实话,舅舅是不是想让我去争皇位?” 女子撇撇嘴,淡然道:“什么皇位?你想让我当皇后还得问我愿不愿意呢!我爹是气,姑姑在家那是爷爷跟爹手心的宝贝,嫁给皇帝之后,开心过几年?” 睡着,女子白眼道:“你们丘家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告诉你啊!老娘活了三百岁了一直守身如玉,结果被你个小屁孩儿得逞了。不成亲可以,但我绝不会与人共侍一夫,假如你有一天动了这种心思,我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但你这辈子休想再找到我。” 年轻男子板着脸,沉声道:“我从十三岁喜欢你,现在都快三十岁了,我再碰过别的女人的手?” 一柄飞剑返回符箓摊儿,刘景浊赶忙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他娘的,老子跟去看了个啥听了个啥?火山文学 女子是个神游境界的炼气士,男子也是炼气士,但境界不高,黄庭而已。 女子称男子为殿下,那肯定是贵霜皇子了,但具体是哪个皇子,不得而知。 忽然间一声轰隆巨响,刘景浊放出神识看去,果然是顾衣珏。 那家伙真是拿自个儿当纨绔子弟了,可你好端端的拆人家铺子作甚? 算了,懒得理他,自个儿闹去吧。 要是带着苏崮就好了,那家伙压根儿不用装啊,别收敛就行了。 南边儿有一条河,婆娑洲这边儿河神称作河婆,自然有有庙宇的,但庙里香火凋零,相比别洲山水神灵,那可凄惨多了。 有个身着竹青长衫的青年人坐在河畔垂钓。 好在是地方偏僻,没有人。不然给人瞧见,非得打死不可。 一座婆娑洲,人死之后有三种葬礼,与中土大雪山那边儿还有大月王朝差不多。 天、火、水。 即便是火葬,最终还是要把骨灰撒入河流之中的。 所以,大多数婆娑洲本土人氏,不吃水里的东西。 束春台坊市那个是地魂分身,此处河畔垂钓的才是本体。 河里那位河婆看着刘景浊很久了,她就坐在水府之中,看着那年轻人作死。 瞧模样还是个念书人呢,就不晓得入乡随俗?在这儿钓鱼,若是给人瞧见,打不死你。 眼睁睁瞧着那人钓鱼,此刻天都快黑了,还不走。问题是一条鱼也没上钩儿啊! 这位河婆娘娘是真有些佩服钓鱼青年了,别的不说,性子是好的,有耐心。 一条堪堪三百里长的河流,河婆金丹而已,但山水神灵的本命神通,就是辖境之内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感觉到。 此刻下游正有两人逆流而上,速度极快,看穿着打扮应该是本地人。要是被那两个炼气士瞧见有人钓鱼,非打死不可。 河婆叹了一口气,打出个道门稽首,口念阿弥陀佛。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说话间便一个瞬身到了年轻人垂钓处,一把拉住鱼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鱼竿儿从其手中抽了出来。 如此一来该是无事了。 她刚要扭头儿折返,却冷不丁一眼瞧见,那人居然有备用鱼竿儿。 来不及了,两位本土炼气士已经近在眼前,好像是来讨喜的。她干脆抬手打出一道浪花,将鱼竿连同青年人一起拖入水中。 生怕那找死的家伙溺亡,河婆还不忘给他塞去一枚避水丹。 将青年人拉回水府之时,他居然还在做甩钩模样。 河婆气笑道:“你真是找死啊!婆娑洲明令禁止不可钓鱼,不知道吗?” 青年人愣了片刻,左顾右盼一番,硬是强作镇定,咽下一口唾沫,问道:“这是哪儿?这位夫人是什么人?” 河婆冷笑一声,“我是你家祖奶奶,没眼力见儿的死外乡人。” 说着就是抬手一巴掌,硬生生把那青年人敲晕了去,顺便丢去一处屏风后边儿,施法为其遮掩气息。 下一刻便有两道身影落在水府之中。 两位炼气士境界不高,却也都是金丹了。 其中一人对着河婆抱拳,轻声道:“按照规矩,得与蓝鸟河这边讨要三钱水精,就当讨个彩头儿,还礼河婆娘娘三根红烛。” 另一人已经取出三根赤红蜡烛。 这位河婆娘娘极其干脆,抬手便是一枚水珠。 “小神在此恭喜阎少城主了。” 其中一人抬手接过水精,点头笑道:“二月十五日,河婆娘娘可点上一根蜡烛,到时还望来阎府喝杯水酒,老规矩,山水神灵独有一桌。” 两位金丹前脚刚走,这位河婆娘娘便撇着大嘴,啊呸! “老娘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攒三钱水精容易吗?” 她看了看手中红烛,只得叹息一声,自我安慰道:“算了算了,除却一次象城,还能有两次远游机会,就当是做买卖了。” 她好像忘了屏风后边儿还有个青年人,没来由的自言自语起来。 “可惜了那丫头了,大难未死,结果又要羊入虎口。” 阎家,那地方有个好东西吗? 她后知后觉想了起来屏风后边儿还有个青年人,可一看到鱼竿儿,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走过去一脚将青年人踹飞,湖面炸起一道水花,刘景浊便被甩飞到了岸边。 碎石子满地,青年人吃痛惊醒,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水面忽的出现一道晶莹剔透的身影。 可那身影,模样吓人,活脱脱一尊夜叉啊! “滚远些,婆娑洲不能钓鱼,再敢制作鱼竿钓鱼,我把你抽筋剥皮,炖了下酒!” 青年人被眼前一幕吓得尖叫一声,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喊着有鬼啊! 河婆娘娘撇撇嘴,返回水府,嘟囔道:“老娘是神灵,可不是鬼。” 一转头又瞧见了桌上红烛,这位河婆娘娘没来由有些感慨。 百多年前,河边儿住着个长得极其水灵的少女,后来不小心跌进水里,没成想却因祸得福,被束春台那位掌律收为嫡传弟子。才百年而已,也是个金丹修士了。 不过,先前见过那丫头一次,相貌依旧,可怎的给人的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 河婆娘娘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当年落水两位女子,本来想救那丫头的,结果那位掌律率先救起了。可另外一个,等我去时,已经溺亡。” 同是女子,不同命啊! 有时候她在想,自己觉得那丫头陌生,可能是人家身居高位久了,看不上自个儿这等芝麻绿豆大小的河婆了。 算了算了,想它作甚,到时吃席就是了。 河婆哪儿知道,直到此时,一柄飞剑才飞出她的水府。 第三百零九章 只是戍边人(四) 撤回捉月台,刘景浊大致猜想到了这位河婆口中的另一位女子是谁了。 顾衣珏来的早,有些事情早就查的清清楚楚。 比如那位要嫁去阎家的女子,早年间便是这蓝鸟河下游的一位农家女,当年曾经跌落河中,被束春台掌律救起,因为有些资质,百岁金丹,所以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与那位叫做金月冉的女子一同跌落水中,却最终没能活下来的,就是如今住在王家宅子里的帕糯。 百年以来,也是这位河婆娘娘照料,帕糯这才得以破境黄庭,成了个堪堪有些修为的女鬼。 不过据顾衣珏所查,蓝鸟河婆只是暗中照料,直到现在帕糯可能都不知道,她之所以能从一只水鬼成为鬼修,多亏了这位河婆呢。 不过有件事刘景浊还是有些犯迷糊,就是帕糯生前那家人,不知怎的,居然受束春台庇佑,成了象城以南一座城池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象城阎家对其也极为照顾。反而是金月冉的家人,明明闺女一步登天,可当爹娘的却穷困潦倒一生,死时极为凄凉。 想来想去,刘景浊化作一道剑光,到了五百里外地落红城。 帕姓一家,如今就坐落于城内。 本就是一个小炼气士家族,百年前帕糯投河之后,这帕家居然一跃而起,家中如今都有了元婴修士了。 如今没有长风在身,捉月台其实并不适合遮掩气息,玉佩又留给了地魂分身,所以刘景浊也只能贴上一张匿踪符,收敛气息,走入帕府。 进门一看,刘景浊便愈加不解了。 分明是束春台嫁人,怎的这帕家反而布置的更像娘家? 再者是,分明是个炼气士家族,为什么无人去找帕糯? 由前院走入后院,府上侍从个个儿都极其忙碌。 有个凝神女修站在后院儿里,指着院子里摆放的一箱箱金银珠宝,那叫一个满面笑意。 女修瞧模样也就三十出头儿,实际岁数起码一百多了,能有这幅年轻面容,多半是因为吃了什么驻颜丹药。 这等丹药,对于束春台或是象城来说,并不难弄到。 妇人指挥着几个男子抬来最后一箱东西,这才开口道:“你们记住了,这些东西是给我闺女的贺礼,到时要与束春台随嫁之物一起搬去象城的。特别是是这最后一箱,那是掏空了我帕家一半儿家底才弄来的安胎仙药。你们此去束春台,一路敲锣打鼓,声势闹得越大越好,但有一点,东西得给我看好了。” 刘景浊皱起眉头,闺女?有这么巧的事儿?哪怕是干闺女,也不至于掏空半座帕家去祝贺吧?有这半数家底儿,给亲闺女铺一条路不是更好? 再者就是,帕家过得这么好,帕糯为何还要去象城,躲躲藏藏的,大门都不敢出。 由打院门走来一个中年人,元婴境界,想必就是帕家之主了。 他笑盈盈看向方才说话的妇人,可刘景浊明明在他眼中瞧见了一丝不悦。 中年人走到前方,像是为这些个家中侍从解释什么。 “当年月冉与我家糯儿一同跌落水中,我家糯儿命贱,没能活下来,月冉却是活了下来。蒙屈掌律抬爱,最终我们夫妻认了月冉做干闺女。如今百年过去了,闺女要嫁人,我帕加尔一番心思都在这里了,你们千万要安全送到啊!” 刘景浊眉头越皱越紧,更糊涂了。 难不成他们压根儿不知道帕糯转而走上了鬼修路子?又或者说,帕糯故意不让他们知道的?那图什么? 这夫妻二人由衷的喜悦,可不是干女儿嫁人该有的模样。 刘景浊扭头去往后边儿,停在了堆放杂物的小院儿里。 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正要走呢,忽然间就听到院中有人说道:“干女儿嫁人,闹得跟嫁亲女儿似的,家主这是抽什么风?” “你小子别害我,给家主听到了非得剥咱们一层皮不可。” “可我就是想不通,他们要是真疼爱帕糯小姐,每年多多少少也得去蓝鸟河烧几张纸钱吧?可正儿八经的小姐一没有坟墓二没人惦念,好像金月冉才是亲闺女哎!”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腾空而起,御剑重返蓝鸟河。 一个金丹境界而已,再如何是山水神灵,她也决发现不了神魂极其强大的神游修士。 刘景浊就这么大摇大摆铺开神识,沿着三百余里长的蓝鸟河找寻了起来。 很快,刘景浊就在河婆庙里发现了端倪。 那座庙里的泥塑金身,里边儿包裹着一具骸骨啊!定然不会是那位河婆的骸骨了。 而且,此时此刻,河婆并不在蓝鸟河境内。 刘景浊伸手按住眉头,无奈叹息。 千里迢迢来这儿,本想着只是杀几个人而已,这是又碰上了什么事儿啊! 束春台那边儿,顾衣珏已经是座上宾了。直到现在,束春台修士只知道这位年轻天骄姓丘,中土人氏。 看在束春台修士懂事儿的份儿上,这位中土天骄便没继续发难,只说在束春台再住一日,交个朋友。 束春台这边儿也给了顾衣珏请柬,十日之后山中女修与象城少主大婚,希望丘公子到时能赏脸。 入夜之后,坊市的摆摊儿老者收了摊子,走去了一间客栈。 有个清凉女子与年轻女子就在后方,年轻人笑着说道:“还真巧呢。” 清凉女子撇撇嘴,“见他就想打他!要是再年轻些,我把他牙打掉。” 年轻男子赶忙安慰:“娇娇姐,咱们又不差两枚泉儿,何况我觉得,符箓是真不简单。咱们出门在外,见人就得把人当做高人,万一真是个高人,你这般言语不善,容易得罪人的。” 女子冷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就冲你这句话,今晚你掏钱,两间房。” 男子瞪眼道:“你要这么说,我扭头儿就走。两张床都不行,还两间房?” 女子面色红润,“小色胚!” 年轻男子笑容温和,“那也只色你一人。” 刘景浊其实一直都在注意二人,他反而觉得,这位贵霜殿下,说的是实话。 都是男人,多多少少能感觉到对方心思的。 其实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在龙丘棠溪面前,把持的住那就是鬼话,只不过胆子没那么大而已。 有些话事真没脸说出口,小时候觉得刘小北很漂亮,经常偷偷跑去看她洗澡。小时候不知道,后来才明白,人家早就知道窗口站着个毛孩子。 可后来从军以后,也不知为何,就对女子没什么兴趣了。 直到三年之后再遇龙丘棠溪,某人才知道自个儿原来不是坐怀不乱,只是没碰到能让自己乱的人。 再后来,南宫妙妙确实漂亮,但刘景浊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 不是故作正经,是真的心里装不下别人,根本装不下,都看不进去眼里。 天下女子奇多,我独倾心一人而已。 等他们进了屋子,刘景浊就再没去看了,非礼勿视。 他隔着墙看向束春台方向,本体去了。火山文学 婚期在即,今夜一过就不足十日,束春台最热闹的就是衡律堂了。 束春台山主也才是个真境,掌律祖师其实就是个四百岁的神游,一个披着头发的中年男子。 徒儿要出嫁,这位掌律祖师放下了手中事务,走了一趟金月冉住处。 女子瞧见师傅走来,赶忙起身,笑着迎接。 金月冉笑着说道:“师傅不必每日都来一趟的,象城又不远,说回来也就回来了。” 这位掌律,离女子几步之远,他也是一笑,轻声道:“腹中有孩子,还是要注意着些,这种事炼气士与凡人没区别的。” 金月冉点点头,微笑道:“师傅不必担心,阎钬送来极多安胎药了。” 中年人点点头,想来想去,还是迈步走到了女子面前,伸手按住了女子的头,轻声道:“丫头,当年那件事我不后悔,因为我欠你祖上人情,若非你爷爷拼死相护,我早就死在人家剑下了。一百年了,你做什么事我都不拦着,哪怕是错事,我也护着你。说句难听话,即便日后要我这个当师傅的给你抵命,我多余的话也没有了,你是我养了一百年的闺女啊!” 金月冉明显一愣,她缓缓抬头,轻声道:“师傅,你怎么啦?” 中年人收回手,压低声音说道:“孩子,我养了你一百年了,你觉得当师傅的会不了解你吗?临出嫁了,有些难听话我得说。虽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多多少少要有些良心的,不必去为了某样东西就想尽法子,连襁褓里的孩子都不放过。几十年来,阎钬对你不薄,你为什么……算了,事情已经出了,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我哪怕护不了你,也会死在你前头的。” 顿了顿,中年人说道:“师傅言尽于此了。” 说完便凭空消失,只留下金月冉独自在此,眼神涣散。 只不过片刻之后,女子便神色坚毅起来。 “师傅,徒儿从河里被救出之时,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我如今能做的,唯有不择手段往上爬,越高越好。” 某处客邸,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一旁的顾衣珏沉声道:“这金月冉,境界不高,心眼儿贼多啊!” 刘景浊却是已经眯起眼。 “方才束春台掌律提到了,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 第三百一十章 只是戍边人(五) 顾衣珏沉声道:“听到了,看来束春台不一定参与了,但她金月冉绝对参与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还有什么地方?与束春台交好或是与象城交好的地方?” 顾衣珏说道:“那就多了,至少看起来都是深交,但是不是各自心怀鬼胎,谁晓得。十年前那场灭门,做的隐蔽,知道的人没多少。但十年前王家被灭门之前,阎若的夫人,也就是阎钬的亲娘,死了,死的离奇,分明是个元婴修士,可好像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刘景浊问道:“阎家夫人有无娘家?” 顾衣珏摇摇头,“有是有,但亲人早死光了,剩下的这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后辈了。” 那就都是兄弟姐妹的后代子孙,估计连她这个老祖宗听都没听说过。 刘景浊点点头,忽然问了句:“帕糯是王家被灭之后才到的象城?她自己说自己叫帕糯的?” 顾衣珏迅速转头,“山主在怀疑什么?” 刘景浊轻声道:“回象城看看就知道了,你御剑带我走吧,能快些。反正已经有了请柬了,到时带两个朋友去吃席,问题不大吧?” 说走就走,收回那道地魂分身,顾衣珏故意以一道夸张剑光冲天而起,随后消失在云海之中。 想必这会儿束春台修士,脸色极其精彩。 象城王家宅子,今天姜柚带来的是羊肉,一条羊腿,两人各自一半。 姜柚是有大家闺秀的模样的,但有一种时候除外,就是吃饭的时候。 曾几何时刘景浊都怀疑姜柚的肚子是不是用乾坤玉做成的,那就是一无底洞啊! 两位姑娘,一个是活人,一个是女鬼,但两人相处的极好。 姜柚笑着说道:“小时候我这样吃肉总要被爹爹教训,娘亲想护又护不住,所以我每次都跑去爷爷那里。爹拿着棍子,爷爷也拿着棍子。我爷爷会板着脸说,你敢打我孙女儿我就敢打我儿子。” 帕糯哈哈一笑,轻声道:“有这么个爷爷,真好。我就不一样了,小时候家里穷,虽然靠着水,但婆娑洲不能渔猎,我爹娘就靠着种稻谷跟甘蔗养活我,虽然不至于吃不上饭,但肉总还是吃的少。所以呀!每次有肉吃,我就是饿死鬼投胎,狼吞虎咽的。” 姜柚面色如常,笑了笑。倒不是笑帕糯说她吃东西狼吞虎咽的,而是觉得这位女鬼姐姐原来是有心眼儿的,有心眼儿就好。 因为顾剑仙说了,帕糯生前不算是小户人家的,那又怎么可能家里穷,怎么可能肉吃的少? 撕下一大口肉,帕糯抬起头,问道:“姜柚,你说你现在跟着你师傅走江湖,这都好几天了,怎么不见你师傅啊?他跟顾念鱼干啥去了?” 姜柚摇摇头,“不晓得唉!肯定是什么不方便带我的事儿,要不然我师傅肯定不会撇下我。” 一旁的女鬼神色古怪,心说这象城方圆,好像没有那种地方的。 她又问道:“你们接下来还要回中土吗?听说中土那边气候温和,四季分明,我长这么大都还没有见过雪呢。” 听到这话,姜柚忽的放下手里羊肉,从腰间拽下小荷包,笑着说道:“早说嘛!我别的不多,就雪多。” 说着便掏出来个酸菜坛子,掀开之后,里边儿可不是酸菜,是满满当当一坛子雪。 她也是到了玉竹洲才第一次见雪,从没见过雪的少女那时候的心情可想而知。所以她整整装了六坛子雪,师傅都不知道。 姜柚在一边笑意不断,可帕糯却是忽然红了眼眶。 吓得姜柚赶忙说道:“咋了咋了?” 帕糯摇摇头,只是伸手抓了一丢丢雪,哽咽道:“我娘这一辈子,前半生的愿望就是看一场大雪,后半生是想我回去看看她,可直到最后一刻,一个愿望也没实现。” 姜柚心中叹息一声,帕糯姐姐啊!你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不过也是,顾剑仙不是说她是炼气士家族吗?怎的家人不管她,她也不回去落红城? 其实刘景浊与姚放牛还有顾衣珏,就在屋顶。 三人异口同声道:“有件事我得说一下。” 话音刚落,三双眼睛各自看向对方,随即咧嘴发笑。 三道身影返回四水归堂的院子,这次酒水是姚放牛拿出来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姚大宗主先说吧,有什么猜测?” 姚放牛沉声道:“这几天查到的,当然了,去鱼雁楼花了钱,也在我破烂山自家铺子问了。那枚佛骨舍利确确实实是给了摩珂院,但那掌院法师并未收下佛骨,真正收佛骨的,是摩珂院掌律。阎家曾是贵霜五大翕候之一,他们害王全一家,夺佛骨舍利,应该是为了得摩珂院支持,自此脱离贵霜王朝掌控,成为一个真正可以自己做主的炼气士势力。” 刘景浊笑道:“有道理,但全是猜测啊!有些事情光靠听他人说是不行的。” 他转头看向顾衣珏,问道:“你呢?” 顾衣珏一笑,“我想的应该与山主差别不大,就是束春台金月冉在背后为阎家出谋划策,杀王全一家,夺佛骨舍利,随后献给摩珂院以获支持。若是阎若日后能靠着摩珂院更上一步,迈入登楼境界,那这象城阎家,就是与贵霜平起平坐的一流势力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点头,又摇头。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估计与事实相差不大。但少了好些事儿,顾峰主与我的猜测,出入很大的。” 说着,刘景浊站起身,微笑道:“姜柚,带你出去逛逛。” 隔壁院子,羊肉吃的正欢的少女闻言,赶忙放下羊肉,轻声道:“帕糯姐姐,别嫌弃啊!你都吃了吧,我师傅喊我,我得出去一趟。” 说着便撒丫子狂奔起来,几步迈过院墙,于半空中翻几个跟斗,重重落在刘景浊面前。 “师傅回来了啊?咱们上哪儿玩儿去?” 刘景浊笑道:“烦劳二位登楼,先施展神通把我们带去落红城外的帕家墓地。” 姚放牛喝了一口酒,问道:“你小子又要干什么?” 刘景浊沉声道:“破案,解谜,证实我的猜测。” 说走就走,两尊登楼瞬息千里不在话下的。 也就是几个呼吸,四道身影飘飘然落在落红城外的一片墓地之中。 半座山头儿都是坟墓,越是往上修的越是奢华。 姜柚看来看去,总觉得瘆得慌,她凑到刘景浊身边,轻声问道:“师傅师傅,大半夜的,跑来坟地干什么啊?” 刘景浊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看向顾衣珏,轻声道:“凭魂魄寻尸骨,不难吧?” 可顾衣珏已经皱起了眉头。 他方才已经铺开神识探查了整座墓地,愣是没能找到帕糯的坟墓。 刘景浊抬手指了指高处一座墓碑,轻声道:“你们去那儿看看吧。” 姜柚头一个迈步狂奔,很快落下。师傅所指的墓地,上面刻着的爱女帕糯之墓。 少女诧异道:“来帕糯姐姐的坟墓干什么?” 刘景浊瞬身过去,伸手按住姜柚头颅,微笑道:“一个空坟而已,帕糯尸身并未在此。” 下方两位登楼修士还是有点儿糊涂,刘景浊只是让他们带着自己与姜柚道帕家府邸,看过一遍之后,便瞬身而起,到了蓝鸟河那座河婆庙。 两尊登楼呢,只落地一眼,便瞧出来泥塑金身之中暗藏尸体。 刘景浊轻声说道:“回去象城一趟,我才确定这里面的尸身,并非帕糯的。” 姜柚皱眉道:“那帕糯姐姐的尸体呢?” 姚放牛也有些无奈,开口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要说什么就说啊,逛来逛去的。” 刘景浊撇撇嘴,“这么怕麻烦的宗主,你咋坐稳那张椅子的?” 姚放牛不气反笑,“我当宗主,难不成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就这一句话,说的刘景浊那叫一个哑口无言。 不过刘景浊转头看了看顾衣珏,轻声道:“现在明白了点儿什么了吧?是不是感觉稀里糊涂的与你当年蒙冤,有些像?” 姚放牛只得看向姜柚,少女也看向姚大宗主。 师傅跟顾剑仙说什么呢?姚宗主明白吗? 谁晓得他们打什么哑谜呢?唉!没法子,跟着看呗,看完了自然会解释的。 顾衣珏摇摇头,“我被人扣黑锅,极其干脆,没有这么多弯弯绕。” 刘景浊沉声道:“那就移步束春台,验证我的猜测吧。” 四道身影再次消失,等出现时已经在束春台了。 与落红城帕家一般,此处张灯结彩,婚期未至便已经热闹至极。 那位即将成为阎家少夫人的女修,此刻手捻着一枚药丸子,估计是安胎药了。 四道身影隐匿与不远处,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顾衣珏,轻声道:“现在明白了?” 顾衣珏面色凝重,沉声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不亚于逆天改命了,别说束春台了,象城阎家一个炼虚做得到?” 他看向姚放牛,问道:“姚宗主做得到?” 姜柚撇着嘴,她不高兴,现在就她一头雾水了。 少女摇晃着自家师傅胳膊,嘟嘴撒娇,“师傅!到底什么意思嘛?跟我说说呀!” 刘景浊抬手指向金月冉,沉声道:“王家宅子的黄庭女鬼,尸身在这儿。” 次日清晨,顾衣珏返回王家宅子,提了一只烤鸡。 帕糯嗖一声就跑了出来,咧嘴笑道:“大鲶鱼,回来了?什么时候走?” 顾衣珏摇摇头,轻声道:“先不走,我有个朋友被人偷走了很重要的东西,我得帮她找回来。” 隔壁院子,刘景浊一笑,自言自语道:“我也有个朋友,被人偷了很重要的东西,我得帮他找回来。” 不是景炀二皇子,不是中土刘景浊,不是青椋山山主。 只是个来讨公道的戍边人,姓刘名见秋。 第三百一十一章 只是戍边人(六) 今日姜柚无心练拳练剑,也不知道怎么走去隔壁去与那黄庭女鬼水说话。 昨夜直到最后,姜柚才明白,那个投河而亡的故事只是随意捏造的,隔壁的姐姐,被人偷走资质与根骨,偷走身躯,已经一百年了。 姜柚闷闷不乐,怪不得她说小时候家里穷呢,原来她根本就不是帕糯。而是那个住在蓝鸟河喝畔的农家女,金月冉。 刘景浊走到后院,看着这丫头居然提着酒壶,脸色一下就变得难看了。 可姜柚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师傅已经在身后了。 刘景浊板着脸,开口道:“你今年多大了?” 吓得姜柚肉都是一颤,她赶忙收起酒葫芦,转过头,“啊?” 刘景浊就这么坐在台阶上,轻声道:“我要是没记错,你都十八了,只是引气入体之时动静太大,得了一份灵气洗涤肉身,长得慢点而已。” 说实话,其实不算慢了,有些人八九十了瞧着还是十五六的样子。 姜柚不知道师傅是什么意思,也不敢轻易开口,生怕挨揍。 刘景浊则是说道:“十八的姑娘了,喝酒不算啥,但别当着我的面喝,别喝多了。” 姜柚这才长舒一口气,心说师傅你说话大喘气,吓我一跳。 刘景浊伸手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咱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你也别去问她,咱们护着她就好了。到时候去阎家吃席,估计还有精彩好戏。” 看戏也好,帮隔壁女鬼也好,只是顺路。阎家父子的活命机会已经没有了,现在刘景浊要看的,是日后来象城的宾客之中,还有谁参与了当年那场灭门。 姜柚好奇道:“还有什么好戏?”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这丫头与刚开始瞧着像是判若两人了,可其实她远不是对所有事都上心。 她只是对有些事上心,或者说是对与刘景浊有关系的事情上心。 刘景浊心知肚明,却还是笑着解释:“都是些腌臜之事,有可能那个金月冉腹中孩子不是阎钬的,而是阎若的。那位少城主被自己的亲爹戴了绿帽子。” 姜柚瞪大了眼珠子,“不会吧?天底下有这样的爹?” 姚放牛伸了个懒腰走出来,笑着说道:“这算啥?古时候的王朝皇室,当爹的人抢儿子媳妇儿,当儿子的娶他娘,多的是。” 姜柚有些错愕,心说好大的瓜啊! 姚放牛接着说道:“昨夜我思前想后,还有一种可能的。王全得舍利子是在一百多年前,金月冉与帕糯落水之时,时间差不多。是不是有可能王全之所以能得佛骨舍利,就是因为帕家这场谋划,给王全捡了个大便宜?” 刘景浊摇摇头,“猜测的话就不说了,我现在也懒得猜,咱们只需静待二月十五日即可。” 距离象城阎家婚期还有几天,方圆万里之内,大小山头儿前后涌入象城。原本两百文一夜的客栈,硬是涨价到了一两银子一夜。 只不过这些个神仙老爷明显不在乎这些钱,所以有些客栈涨价甚至到了三两,五两。 事实上,哪怕几十两上百两,多数人还是不会当回事。 一枚半两钱就得换多少黄金? 一位年轻人领着个清凉女子走入阎家,阎若阎钬亲自出门迎接。 阎若恭恭敬敬抱拳,笑着说道:“只是犬子大婚而已,怎敢烦劳四殿下亲自上门,折煞阎若了。” 年轻人并未抱拳回礼,只是说道:“我带着王妃四处乱逛,刚好到这儿了,听闻象城有喜,这不特意来讨一杯水酒喝,难不成阎城主不欢迎?” 王妃二字,听得身边女子心里暖暖的。 阎若笑着摇头,“哪里话,丘家阎家,本是一家。快来人,带殿下去客邸休息。” 很快就有管家带着二人走进去,一对父子目送二人离去。 阎钬皱眉道:“丘柘怎么来了?他是大殿下一党,与太子向来不和,这不是找事吗?” 阎若沉声道:“那又怎样?他来了,我还能赶走他吗?况且他带着徐娇娇来的,同为从前五翕候之一,徐家老贼可比我早入炼虚近百年呢。” 阎若转过头,语重心长道:“钬儿,谁与谁一党,不能只看表面的。丘柘只是与大殿下走的近,贵霜皇位花落谁家尚且不知呢。” 这位少城主点了点头,轻声道:“的确,有些事情,看着是一回事,实际是另一回事了。” 阎若转头看向自家儿子,微微一笑,开口道:“所以啊,有些事情即便咱们知道了,也要当做不知道的。” 北边摩陀罗城,一艘画舫样式的渡船拔地而起,随行者诸多,但坐在甲板煮茶的唯有二人。 其中一人一身僧衣,偏袒右肩,头发不短。 另外一人银色长衫,三十几岁的模样,贵气十足。 此二人,贵霜太子与摩珂院掌律。 僧人煮茶,太子则是笑着说道:“努柲掌律,听说阎钬要娶的女子,从前是个农家女,后来被束春台屈合收为亲传弟子,好像是几十年前才与阎钬相识,如今也算得上有钱人终成眷属了吧?不过,努柲掌律何等身份,竟然会出席一个小辈婚礼?” 僧人微微一笑,提起茶壶先给太子倒茶,随后微笑道:“百年前中土一位不知名姓的剑客过路婆娑洲,与南边儿金顶寺那位大法师切磋,不知道胜负如何,但后来据说大法师手中三枚佛骨舍利被打丢了一枚。这等密事无人得知,恰好我曾在大法师座下听经,才得知此事的。后来机缘巧合,给阎若知道了这件事,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寻舍利子,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了。人家拿如此至宝给我,我要是不出席,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太子点点头,笑道:“那舍利子呢?” 努柲笑道:“早已还于金顶寺。” 那位金顶寺大法师,好像已经十多年不曾开坛讲经了。 这位太子殿下忽然笑着说道:“努柲掌律,掌院多年不出山,如今摩珂院,可是你说了算。我听到一些小道消息,有人说是摩珂院有意支持五大翕候各自为主,再不受贵霜统辖?” 长发僧人缓缓抬头,丝毫不示弱。 “小道消息而已,当不得真。我还听说了,殿下雄心壮志,欲要脱离摩珂院,走一条类似于景炀王朝的路,皇室与朝廷,把控炼气士势力?” 青年人笑道:“谣言而已,天下毕竟只有一个中土。” 第三百一十二章 只是戍边人(七) 那位少城主婚期越近,象城里边儿越是热闹。 附近大小势力都已经涌进象城,这座城池破天荒的允许有人摆摊,但得按照地段儿交钱,越靠近城主府,交的钱越多。 有个黑衣老者挑了个不近不远的地方,交了三十两银子,兜售符箓。摊位前方离着两道牌子,特别是写着一经售出概不退换的牌子,极其惹打。 这老头儿已经摆摊近三日,一张符箓都没卖出去了啊!不过他也不着急。 近几日街上全是炼气士,他卖的全是什么大门桃符之类的,还那么贵。若非卖那么贵,估计都没人理他。 分身在外摆摊儿,本体其实也没闲着。 体内那处天地之中,刘景浊一道天魂一直在演练拳法,在求琉璃身契机。 年幼从军,沙场上武道开山河,后来在迟暮峰八九老人那边儿破境武道归元气,算下来他刘景浊已经在归元气一境停留十四年有余了。 只可惜,武道一途,只能在打斗中历练。说实话,打架越多,破境越快。 可刘景浊已经一年多没有那种既分生死也分高下的打斗了。 不过也快了,从离洲就憋在肚子里的火气,最多忍个两天,就可以痛痛快快撒气了。 其实来了十来天了,刘景浊今日头一次走入隔壁王家宅子,姜柚带路的,当然是翻墙。 顾衣珏今日买的还是烤鸡,他依旧只要了一根鸡腿,剩余的全给了自称帕糯的女鬼。 见刘景浊走来,顾衣珏笑着起身,介绍道:“这便是我家山主,姜柚的师傅。” 年轻女鬼赶忙放下烤鸡,在身上蹭了蹭油手,别扭抱拳,口尊山主老爷。 反正她觉得,这位山主瞧着比大鲶鱼靠谱儿多了,看起来就是个稳重人,着一身暗青长衫,头别一根青玉簪,啧啧,不英俊也英俊了。 不过就是腰间那枚酒葫芦,略有些不搭。 刘景浊笑着抱拳回礼,轻声道:“我姓刘,叫做刘见秋,字赤亭,是个中土人。” 女子咧嘴一笑,心说这人真有趣。 她轻声道:“我是个女鬼。” 一句话把姜柚逗乐了,可顾衣珏与刘景浊却只是微笑,反而有些不舒服。 被人盗用身份根骨长达百年,只好用着仇人的身份百年,这是什么感觉? 宁愿说自己只是女鬼,都不愿说自己叫做帕糯。 最让人意难平的,是即便帮她讨回公道,刘景浊也没本事帮她夺回肉身。 刘景浊笑着说道:“你吃你的,我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你,听姜柚说她跟你很投缘。” 她哪儿敢吃啊,大鲶鱼是个凝神境界她看得出,可这位山主老爷,高深莫测,看不出来啊! 她讪笑着说道:“我也跟柚子妹妹投缘。” 顾衣珏笑着插嘴:“别这么拘谨,我们山主脾气很好,也很好说话。他只是觉得你跟姜柚投缘,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回中土去?我们一座偌大山头儿,绝对能给你找一座不比这里小的宅子。” 话音刚落,姜柚看向自家师傅,刘景浊则是扫了一眼顾衣珏。 顾大剑仙讪笑着传音:“本来想跟你商量来着,怕你不同意,只好先斩后奏了。” 刘景浊冷笑传音答复:“你顾衣珏是好人,我就是个坏人?别忘了你跟曹风有契约在我手上,小心我把你转卖他人。” 顾衣珏笑道:“那就烦劳山主尽量把我卖给个好看的,男的可不行。” 年轻女鬼明显有些错愕,她试探问道:“鬼也可以做你家山头儿的修士吗?” 刘景浊一笑,“我家山头儿可杂,啥都有。有个脚很多的家伙,还有一条白蛇,还有水里游的鱼,喜欢睡觉的猫,还有个反踵巨人,就是暂时还没有鬼修,你要是去的话,正好凑齐了。” 这番话可把她吓了一大跳,她心说这是炼气士山头儿吗?这明明是个大观园啊! 年轻女鬼笑着说道:“我在河里住了近一百年,在这儿住了好几年了。头一个朋友是大鲶鱼,头一个愿意要我的,就是山主老爷了。但是,我有事的,没有办法去,谢谢刘山主老爷的好意。” 刘景浊看着其实应该叫做金月冉的女鬼,言语诚恳:“你只要愿意去,你的事,我们可以帮你。” 年轻女鬼一笑,摇头道:“不用不用,你们帮不了我,我自己都不一定做成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再没接着说这事儿,转而问道:“你知道这宅子原本主人是谁吗?” 年轻女鬼点头道:“知道,这家姓王,不知道咋回事,稀里糊涂的一家人就都不见了。都说这里是鬼宅,其实我来了以后这里才有鬼的。” 她嘿嘿一笑,“进来人被吓到的,都是近几年的事儿,我吓的。” 刘景浊点点头,又说道:“这家人姓王,是个炼气士家族,家主叫王全,死在了东海拒妖岛。”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王全与我,皆是戍边人。” 说着便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 原本不想这么早与她开诚布公的,但不知怎的,刘景浊忽然改变了主意。 可能是因为姜柚之前说了,这个女鬼曾说,她愿意相信别人,只要自己信了,假的也是真的。 刘景浊放下酒葫芦,轻声道:“金姑娘,我能帮你什么?” 姜柚与顾衣珏对视一眼,后者无奈一笑,取出一枚半两钱递给了姜柚。 顾衣珏果然还是不够了解刘景浊,先前与姜柚打赌,赌刘景浊会不会开门见山,顾衣珏赌不会,因为他觉得刘景浊会慢一点,最少是等到她无助之时再出现。而姜柚却是信誓旦旦说道,师傅一定不会等的。 果然,姜柚猜中了。 此时此刻,应该称之面前女鬼为金月冉了。 她愣了好半天,忽然间一脸警惕,连退几步,沉声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那就重新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刘景浊,在归墟那边儿用的身份叫做刘见秋,来这里是为王全报仇的。” 几年不出此地的金月冉,自然不晓得面前坐着的青年人名声极大,只不过名声大归大,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金月冉皱眉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事儿的?” 刘景浊轻声道:“去不去我的山头儿,你的事情我都会管的,放心。只是,只是我确实没本事帮你讨回你的身躯与根骨。” 金月冉愣了好半天,这才开口问道:“为什么?” 刘景浊笑道:“因为我也觉得,只要我愿意相信,假的也是真的。不过以后你得记着,相信与否,分事情呢。” 日渐西斜,巷子口的摆摊儿老者打了个哈欠,但还没有准备收摊。 此时路上走来两道身影,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心说还真巧。 丘柘只一转眼就瞧见了路边摆摊的黑衣老者。 他也觉得巧,但徐娇娇可不这么想。 清凉女子撇撇嘴,轻声道:“这老家伙又让我碰见了,这次你可千万别拦我,我一定要去给他点儿教训。” 丘柘拦也拦不住,女子迈开步子就往符箓摊儿去。 刘景浊所化的黑衣老者这会儿正手提酒葫芦,抿了一口酒,一抬头就瞧见那个穿着极其清凉的女子。 还没等女子开口,刘景浊率先取出一块儿木牌,上面写着每种符箓限购一道,复买价格翻倍。 意思是他们两个要是再买符箓,每张就得两枚泉儿?真他娘的拿我们当冤大头呢? 徐娇娇冷声道:“老头儿,你那符箓我们用了,半点儿用没有,找了你好几天,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了,把钱退来!”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用了吗?何不用了再来找事儿?我那两道符箓,只在关键时候有用。” 徐娇娇冷笑一声,当街放出一身冷冽气息,沉声道:“退钱不退?你老……” 话还没有说完,徐娇娇已经冷汗直流。 那个佝偻老者,此时一只手搭在她的额头,那一身武道罡气,好似蒸笼一般,只要一言不合就要将她融化。 黑衣老者笑着开口:“年轻人,有没有用,用了再说。都说了你们花了两枚泉儿买了一枚泉儿的东西,我这符箓就值一枚泉儿。” 徐娇娇硬着头皮抬起头,刚刚要开口,却猛的发现自己还在丘柘身旁,脑子里涌出来的带一句话,是一定要给那老者一点儿教训。 她面色凝重,怎么回事?方才刹那间的记忆难不成是假的吗? 徐娇娇扭头看向那个黑衣老者,黑衣老者也正看向她。 刘景浊笑着抿了一口酒,这便是捉月台另外一道神通了。 先前在西花王朝京城之外,对那位献衣王曾用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尚不成熟。 此时此刻,再给徐娇娇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去符箓摊儿了。 不过丘柘是压根儿没注意到身边女子的动静,他只是直愣愣看向远方一位随从一大堆的贵气青年。 待一身贵气的青年走到面前,丘柘这才恭恭敬敬作揖,笑着说道:“见过太子殿下。” 贵气青年眯眼而笑,“老四,你也来凑热闹?” 第三百一十三章 只是戍边人(八) 收回手臂,丘柘笑着说道:“二哥多虑了,我只是路过此地,碰巧遇见阎家有喜,带着娇娇来坐坐而已。” 对太子,丘柘很尊敬,发自内心的那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但他并未低声下气,这是丘柘的底气。 对面贵气青年微微一笑,“既然都来了,那就带着徐姑娘好好玩儿玩儿,今年总得回去一趟高浮,去看看父皇了吧?” 丘柘点点头,轻声道:“之后便一路游历返回高浮,这次回来我师傅说可以时间长一些的。” 太子点点头,笑问道:“路痴法师可还好?” 丘柘也是一笑,叹息道:“师傅说要四处逛逛,不然我也没这么多时间可以玩儿。” 兄弟俩对视一笑,路痴法师,人如其名,一出门儿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即便已经是个登楼大修士,还是不喜欢以炼气士手段找路。按他的说法儿,走错了也是一种缘法,哪条路必然是对的? 阎家父子已经走来,丘柘笑着说道:“二哥先与他们客气着,我四处逛逛去。” 说完便抱拳行礼,缓步离去。 刘景浊看的有些无趣,便开始收拾符箓,不打算再以分身摆摊儿了。 丘柘花了两枚泉儿买的符箓,真不算太坑他,那是刘景浊以道门正统画符法子辛苦刻画而成。如今刘景浊身怀全数雷霆真意,所画符箓虽然比不上真正的符箓大家,但也算是宗师了,关键时刻是可以救命的。 其实刘景浊自己也只是试一试符箓威能而已,丘柘能不能用上还是一回事。 走出很远之后,徐娇娇这才开口说道:“你说的对,那个老头子不简单,很可能是个大修士。” 丘柘有些诧异,“怎么忽然变了?” 可徐娇娇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说,方才经历的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黑衣分身在无人处化虚返回真身,本体那边儿,顾衣珏与姚放牛一同发问:“方才那手,是飞剑神通?”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飞剑捉月台的真正神通,镜花水月,真真假假。你俩都看出来了,我将另外一把长风剥离了出去,如今除却那把算是小半个本命剑的清池,就一把捉月台了。再不磨砺出真正神通,那我这剑修,岂不成了假的?” 两位登楼对视一眼,想骂人,但忍住了。 真他娘的有病!好好的你把飞剑剥离作甚?余恬也不是剑修啊!给他也是鸡肋。 可刘景浊有自己的想法,一来是老大与师傅已经再没机会相认,长风应该给他,起码是父子之间的一道羁绊。二来是,走上一条无既定路线的大道,还是得尽量去靠自己。 现如今倒是没有以前那么执拗,刘景浊已经有了那种什么东西到我手上就是我的了的感觉,但事关自身大道,既然被师傅灌顶而来的一身修为已经尽数散去,那倒不如干脆点,从头再来。 刘景浊忽然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有件事我还是有些迷糊,咱们得再去一趟蓝鸟河。姚放牛留着,我跟顾衣珏去,速度快些。” 姚放牛点头道:“放心,城外那间包子铺我一直在注意,还有那个什么掌律,不必担心。姚放牛只是单纯的打架弱一些,但,我法宝多啊!拿钱砸不行吗?” 青椋山两人对视一眼,看向姚大宗主是则是一脸鄙夷。 其实那是羡慕。 顾衣珏与刘景浊各自御剑,前者负责遮掩气息。 顾衣珏没忍住问道:“山主,破烂山宗主,虽然只是登楼,但作为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顶尖宗门,他怎的好像很向着你?真就只是因为山主对他的数次救命?” 好歹也在青椋山待了几年了,顾衣珏什么事都知道的。 壁如人间最高处还有一位清溪阁地字,壁如刘景浊在方大剑仙逝世之后便独身南游,仗着一身被灌顶得来的修为,在归墟一年而已,战功却是不俗。 刘景浊轻声道:“觉得姚放牛有些傻是吧?但在我眼里,他是个全才。而且他也不傻,只是他始终会下意识把我当做那个一言不合提剑就上的刘见秋,所以他懒得多想。若是真正与他有什么过节,他肯定打不过你,不过你肯定会死在他手里,而且你都不一定见得着他。” 说到这里,刘景浊忽然回想起当年戍边岁月。 每次把姚放牛从尸体堆里拎出来时,那句话都会说一句:“打架非我擅长之事啊!” 象城那边,姜柚这些天每天都要去一趟包子铺,可就是买不到包子。 她有些来气,心说我又不是不给钱,凭什么不卖我? 今日她一大早练完拳就来了,坐在凳子了,不吃到肉馅儿包子打死不走! 这不,一坐就坐到了黄昏。 那个做包子的老人也颇觉得好笑,偏不给她包子,而是去隔壁买了一碗面端来放在桌上,与姜柚说道:“包子你肯定是吃不到的,这碗面不要钱。” 姜柚这个气啊!心说你宁愿自个儿花钱买面,都不愿意卖给我包子,你这里边儿什么馅儿啊? 姚放牛看了好半天了,实在是觉得无聊,便迈步走进包子铺,冲着姜柚喊道:“柚丫头,走吧,人家不卖,你赖在这里做什么?等你师傅回来,让他帮你砸了这铺子。” 姜柚一愣,转过头冷笑道:“你真是长本事了,等回去我就告诉瑶姨,看你如何收场。” 姚放牛也是一愣,忽然泄气,无奈道:“你跟白小豆绝不会打架的。等啥时候你师父再收一个徒弟,你俩一致对外吧。” 说话时,姚放牛传音道:“行了,那包子不光不卖你,谁也不卖的,吃了会炸,你说他卖谁?赶紧走吧,你师父又走了,等他回来了让他告诉你。” 姜柚这才冲着包子铺老板一瞪眼,气呼呼出了门。 走到远处,姜柚板着脸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干嘛要等我师傅回来,直接告诉我不行吗?” 姚放牛无奈道:“既然王家举家被灭,你以为是谁传信拒妖岛告诉的王全?” 姜柚转头问道:“你说包子会炸,别不是他憋着明日在婚宴上扔包子炸着玩儿吧?” 顿了顿,她就要撒丫子往王家宅子跑去,得赶紧告诉金月冉,到时候得小心包子。 姚放牛一把按住姜柚,无奈道:“你光学拳学剑了?你师父的那份稳重,你咋就没学到?那女鬼正在会客,见完人之后她才会真正有个决断。” 姜柚不解,“她能见谁?” 姚放牛只是说道:“王朝争当话事人,炼气士争当执牛耳者,人希望更好,没有最好。” 其实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求更好,是人之常情。 但求更好的路上,以害人为代价,那就该杀了。 刘景浊与顾衣珏已经落地蓝鸟河,这次那位河婆娘娘在的。 两人并未现身,只是隐匿身形,坐在河岸看着水府而已。 那位河婆娘娘正在驱离水府一些个小妖,人不多,十来人,几乎每人都要发三钱水精。 一条三百余里长的河,一百年能攒几两水精? “往下游走走吧。” 顾衣珏点点头,两人就这么迈步往下游去。步下生风,但瞧着不疾不徐。 婆娑洲一洲植被与中土区别极大,河两岸都是高大树木,松柏一类的很少。 顾衣珏说道:“金月冉心里藏着事儿,应该是不全信任我们。” 刘景浊笑道:“全信也好,不全信也好,都是真的好。一没有害人之心,二不与尚且不算多熟悉的人和盘托出,已经很好了。”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继续说道:“方才你也看到了,蓝鸟河的河婆多半也是要在大婚之日有什么举动,按照姚放牛的话,蓝鸟河到象城近千里路程,她一个人怎么到?只是个黄庭鬼修而已,路上有多少寺庙佛像呢。” 顾衣珏点点头,“所以山主是觉得,是这河婆暗中帮忙?” 刘景浊摇摇头,“不止,金丹神灵不是傻子,哪怕有必死之心,蚂蚁啃树也得蚁群才行。先前在象城,我瞧见了贵霜太子与贵霜四皇子,太子一党与大皇子一党之争,我早就有听闻了。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背后另有他事,另有什么人?” 说着,刘景浊揉了揉眉头,轻声道:“本想着来一趟蓝鸟河能撞见点儿什么呢,现在看来是白来了一趟,回去吧,明日吃席,先不着急出手,先看。” 刚要折返回去象城,顾衣珏忽然划出一道剑气,将此地隔绝圈禁起来。 顾衣珏叹息道:“要是你没剥离长风,哪里至于让我来遮掩气机?” 刘景浊都懒得搭理他,也不敢祭出飞剑去往前方探视,只是盯着远处一个肥硕青年看着。 青年人身边也有个登楼,不过同境之中,以剑气划出的禁制是极难被察觉的。 那位河婆娘娘神色恭敬,口尊大殿下。 刘景浊忽然一笑,轻声道:“回吧,还是没白来,明日定有一场好戏。” 这天夜里,真正的金月冉头一次跨过围墙,走了一趟隔壁宅子。 有些事,她要开诚布公,告诉那几个愿意帮她的人。 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他们不要掺和。本就与他们无关,搭上一条命,不值当。 这个整天笑呵呵的姑娘可不是傻子,从她被人帮助,成了鬼修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只是戍边人(九) 大婚之日,象城之中,不能杀生,不能佩戴兵刃,木头的也不行。 两座炼气士势力的大婚,其实规矩与此地凡人相差不大,但奢华程度,肯定是要成倍数递增的。 早晨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发,沿城中主干道往南门,沿路见人就洒钱,洒的可不是铜钱,而是一片片的银叶子。 出城之后,娶亲队伍便搭乘一艘画舫样式的渡船,直往束春台去。 这画舫,是太子丘枞借给阎家的。 刘景浊所在的院子里,姚放牛掏出来一道法宝,就是四四方方的怪异铜镜,但镜子当中却能显现画面,画面正是迎亲队伍。 姜柚咋舌不已,轻声道:“闹这么大动静?那师傅你以后娶师娘,得多大动静啊?” 顾衣珏笑道:“估计这象城娶亲跟山主一比,那就不值一提了。景炀二皇子娶白鹿城龙丘棠溪,那迎亲队伍得跨洲啊!” 刘景浊斜眼看去,顾衣珏率先转头,免得又给某人东扯西扯一大堆,说到人想骂也没话骂。姜柚倒是不躲,但没像往常一样挨一脑瓜崩儿。 他只是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要是来得及,肯定要比这场面热闹的多。” 前提是得来得及。 姚放牛笑了笑,他想的是要给徐瑶一场如何声势浩大的婚礼。 至于刘景浊,恐怕只会比自己想的场面大,以后只会更大。 顾衣珏摇身一变,成了个锦衣青年。 “待会儿跟着本公子,带你们吃席去!” 隔壁那位真正的金月冉,早在天微微亮时就已经走了,被蓝鸟河河婆带在身上。蓝鸟河那座河婆庙,泥塑金身也没了,里面那具尸体自然也是没了。 城里的包子铺今日也不开门,门前贴了一张纸,上写着家中有事,此后再不开门。 听说迎亲队伍会在回程之时落地落红城,接上女方那边儿的“娘家人”,哪儿是干爹干娘,分明是亲爹亲娘,装了一百年了,很快就不用装了吧? 刘景浊缓缓起身,与姚放牛对视一眼,两人并肩走出大门,就去隔壁宅子,但绕路得小半个时辰。 姜柚明知道翻一道墙就可以到,但她也明白一件事。 告慰英灵,得走正门。 今日无人佩刀背剑,刘景浊一身苍青长衫,姚放牛是一身白衣,顾衣珏与姜柚没跟着一起来,他穿的是绣着青鱼的锦衣,姜柚则是一如既往,紧身竹青长衫。 那处四水归堂的宅子,正院子当中插着两柄剑,一柄八棱铁剑,一柄木剑,千年雷击枣木所铸。 皆无鞘。 姜柚坐在屋檐下,单手托腮,轻声道:“顾峰主,你知不知道我师傅生气是什么样子的?” 顾衣珏摇摇头,说道:“我也没见过他真正发火。” 略微一顿,估计看向那两把剑,轻声道:“姚宗主应该见过的。” 跟着刘景浊走了三年多的江湖了,姜柚是真没见过刘景浊真正生气。 她轻声道:“我师傅是个很能忍耐的人。” 顾衣珏深有感触,点头道:“要是忍不住了,怕是会很吓人。” 第三百一十五章 只是戍边人(十) 虽然到了最高处的座席,但四人位置,依旧是最里面最靠外的。 再往高其实还有,就是主位了。但那是束春台与阎家自己人的位置,像刘景浊四人所在之处,终究还是客席。 很快就有两道身影率先走出,是贵霜四皇子丘柘与徐娇娇,就在四人对面。 桌子很大,坐个四人绰绰有余,但其实这是给一个人准备的席位。 丘柘落座之后,朝着这边微微一笑,面带善意。 准确来说是冲着顾衣珏一笑。 方才也听说了,那个身绣青鱼的青年人,是中土湫栳山少主。一座一流宗门的少主,饶是贵霜王朝也半点儿不敢小觑。 徐娇娇倒是没有多诧异,一流宗门是一流宗门,但毕竟是在中土。她倒是瞧着那个一身苍青色长衫的青年人有些面熟,但死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正想着呢,太子丘枞迈步走来,身边还有一位长发中年人,但中年人一身僧衣。 努柲自然而然落座左侧首位,丘枞坐的是右侧首位。 无论承认与否,贵霜王朝总是要看摩珂院的脸色的,就如同朱雀王朝也得听挂壁楼的。 顾衣珏这家伙一副不把别人当回事的模样,指着桌上满满当当的吃食,撇嘴道:“吃啊!等什么?送了一枚剑丸,还抵不过一顿饭钱吗?” 姜柚看了看刘景浊,待后者微微点头,这才咧出个笑脸,再不顾旁人,自个儿开始狼吞虎咽。 对坐徐娇娇悄悄传音:“这姑娘是不是很好看?就是年纪小了点儿,撑死了十七八。但人家已经是开山河武夫了,炼气士境界低一点儿,但毕竟年纪在这儿摆着呢。” 丘柘哪儿不知道徐娇娇的意思,他权当没听见,反正打死不往姜柚这边看了。 气氛有些沉闷,主家都还没有出来,此处四桌人,谁也不理谁。 相比之下,下方大席就热闹多了。 早已经有人端着酒走来走去,见见故友,认识认识新朋友。 努柲忽然笑着看看,看向顾衣珏,轻声道:“听说这位小友是湫栳山修士?我十多年前远游中土之时,还与丘山主有过一面之缘呢。” 刘景浊微微一眯眼,不过没说什么。 完了完了,顾衣珏心说这假和尚别不是真认识湫栳山的老东西吧?我总不能真认个爹出来的呀! 不过毕竟岁数在这儿,顾衣珏只是转头问道:“你是哪位?” 努柲笑道:“摩珂院掌律,努柲。” 顾衣珏一撇嘴,“没听过,名气不大。” 瞧见努柲吃瘪,丘枞心情大好,笑着转头,刚要开口就听见顾衣珏漫不经心道:“神游以下的别跟我讲话。” 本想搭茬儿的丘柘识趣闭上了嘴。 被顾衣珏这么几句,几人都没了说话兴趣,气氛再次沉闷了起来。 若非人家大喜之日,努柲与丘枞再没脾气也得掀桌子了。 姚放牛觉得有趣,与刘景浊传音说道:“顾剑仙一直这么有趣?” 刘景浊答道:“也是大少出身,估计是想把年少时没做的纨绔子弟的感觉找补回来。” 闲扯了两句,姚放牛又传音说道:“这会儿此地已经有了两尊登楼,努柲算一个,城外还有一个。” 刘景浊传音答道:“待会儿肯定还有。” 正此时,阎若一身大红衣裳快步走来,那叫一个满脸笑意。 他朝着在场众人抱拳,然后走出去几步,笑着说道:“诸位贵客莅临,今日我象城蓬荜生辉,大家吃好喝好。” 屈合随后赶到,与其一起的,还有落红城帕家夫妇。 双方高堂都在了,吉时已到。 外边儿有人告呼一声,新郎以红绸子牵着新娘子,由打大席末尾往最里边儿走来。 近一里长的路,几乎每十余步就是一个规矩。 姜柚边吃边看,津津有味。 从前不喜欢看热闹,这事儿瞧得还真少。 刘景浊与顾衣珏以及姚放牛,由始至终,连桌上茶水都没有喝一口。 姚放牛忽然传音问道:“你什么时候放出一道分身出去的?” 刘景浊淡然答复:“清晨。” 越是大户人家,其实规矩越多,所以别看只是一里地,怕是得两刻才走得完。 不光城主府热闹,城外也不差。 迎亲队伍接回新娘之后,就立马儿有城主府的人摆流水席,足足五里长,分文不取,吃完立马儿会有新的凭空出现。 这就是炼气士手段的便宜之处吧。 一位白衣书生往城主府方向走去,看也没看流水席,直到城主府门前,瞧见了个背着一大筐包子的老人,这才停下脚步。 老人提了个马扎,坐在墙角,像是在等什么。 白衣书生自然是刘景浊的天魂分身了,他笑着走去老者那边,轻声说道:“流水席不好吃,我看老伯背篓里的包子不错,卖吗?” 老人面无表情,只是缓缓摇头,“包子不卖,吃了会死人的。” 说话间,老人忽然站起来,一把推开青年人,开口道:“想活命就走远点儿。” 说完便随手掏出个包子,瞅准了往城主府大门丢去。 与此同时,城主府里,一对新人已经走到内堂,正要一拜天地。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自己的酒,顺手拍了拍姜柚后背,没好气道:“饿死鬼投胎吗?别吃了。” 少女不情不愿放下鱼头,刚要埋怨一句,忽的一声轰隆巨响,众人皆是转头往大门方向看去。 天魂分身看的直咋舌,好家伙,这一包子,堪比凝神竭力一击啊! 那个背着竹制背篓的老人已经站在被炸碎的城主府门口,身子略微佝偻。 他双手各捏着一枚包子,抬头看向尽头处几道红衣,一声大喊,中气十足。 “陶景盛为王全一家八十余口,索阎家的命!” 原本高座在上,一脸笑意的阎若,此时脸色忽然变得铁青。 他只说道:“今日我儿大喜,不见血,不杀生。” 已经有个元婴修士瞬身出现,抬手就要抓走自称陶景盛的老人。 刘景浊本体也好,天魂分身也罢,均未着急出手。 因为一道身影已经飘飘然落下,随手一挥,就将那位元婴打的倒飞。 来的是一尊炼虚,估计是太子护卫。 太子殿下举起桌上酒杯抿了一口,微微一笑,开口道:“阎城主何必着急?方才他提到了王全,我记得象城王全乃是战死在归墟的老英雄,那人为他一家索命,向阎家索命,怎么回事?” 丘枞缓缓起身,走去前方。明明是个凡人,此时此刻开口,声音却是振聋发聩。 “陶景盛,你为王全一家索命,索的是什么命?为何索命,说来听听!胆敢有半句假话,孤剁了你喂狗!” 努柲面色阴沉,冷声道:“丘枞,在这儿等着呢?最后奉劝你一句,莫要自误!” 门口处,陶景盛背着竹篓,双手各抓着一只包子,迈着沉重步伐,摆明了是不把自个儿性命当做一回事了。 “王全与我,百年之前结为异性兄弟,我资质太差,到如今也才只是个凝神境界,可他早已神游,抱着一腔热血前往归墟,以命戍边!” 阎钬此时才转过身,怒道:“闭嘴!” 阎若也沉声开口:“太子殿下,今日我儿大婚,能否给我个面子?” 丘枞冷笑着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 转过头,丘枞沉声道:“陶景盛是吧?接着说!我看今日谁敢拦?孤今日也要为戍边英豪,讨个公道!” 陶景盛步子未停,继续迈步朝前,沉声道:“十二年前,王全人在归墟,可王家却被灭门,连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都不放过!为的,却只是百年前偶然得到的一枚佛骨舍利。” 他抬手指向高处,冷声道:“凶手正是阎家父子,与这金月冉!” 努柲冷声说道:“丘枞,莫要逼我。” 一直没出声的丘柘此刻淡然开口:“努柲掌律,还是让他把话说完吧,我师傅也曾是戍边人,他虽然路痴,但我喊一声,顷刻便到。” 刘景浊颇为诧异,路痴不是出家人吗?可去过战场的和尚,并无婆娑洲人氏。 姚放牛传音说道:“我在归墟几十年,没听说过有个叫路痴的和尚。” 就在二人传音之时,场上数次眼神交汇。 好像他们都没想到,这位与世无争的四皇子,居然会向着太子。 陶景盛可不管那么多,他继续说道:“灭王家满门,夺得舍利子,为的是什么?只不过是献宝摩珂院,他阎家父子,求个背靠大树好乘凉!” 终于是说完了,陶景盛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大哥,我也就能做到这些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假若还没法儿为王家讨回公道,那这个人世间,的确不值得你以命守护。” 这番低语,尽在刘景浊耳中。 所以有一道人声,于陶景盛心湖之中响起。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当年若非你传信,王老哥到死都不知道家中有了巨大变故。别转头,也别着急,且等着。今日场上有两人,与王全曾是同袍,千万里远道而来,只做一事,告诉天下人,戍边人不可欺!” 太子丘枞冷笑着转头,沉声道:“努柲掌律,只为一枚佛骨舍利,竟敢灭杀戍边功臣满门?!还有金月冉,小小金丹,好毒的心肠啊!” 女子一把掀开盖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只是这不敢置信的表情,一瞬而已。 “金月冉”瞪大了眼珠子,转而一脸凄苦神色,都已经略带哭腔了。 “殿下!当年可是你逼着我们去灭门夺宝的,怎么现在反而把屎盆子扣在了我的身上?逼着我公公亲手杀了我婆婆,逼着我们做尽腌臜之事的,难道不是你吗?” 女子苦笑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我早该想到的,二十岁的太子已经有了那般心机,何况如今。” 一番话过后,众矢之的早已换了人。 顾衣珏传音道:“好家伙,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姚放牛则是笑着传音:“得慢慢看。” 刘景浊轻轻按住姜柚脑袋,少女皱着眉头,转头问道:“这地方有一个好人吗?” 第三百一十六章 都说了我很能打的 满脸不敢置信的又何止丘枞,阎若也是一样。 事情已经全然脱离他的掌控了,可接下来一段话,更让他一口老血翻涌。 那位太子皱起眉头,沉声道:“金月冉,你还敢在此处信口开河?你嫁给阎钬,奉子成婚,怀的却是阎若的孩子。我手中镜花石都有刻录,难不成要让我当场拿出来吗?”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不过现在真没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唯独顾衣珏,瞪大了眼珠子,开口道:“好家伙,这么精彩的么?” 阎若气的手发抖,指着丘枞,沉声道:“再如此胡说,即便你是太子,我也非要与你讨个说法儿才行!孩子是谁的,谁心里有数。逼我杀妻,逼我灭王家满门,我都可以背黑锅,但你丘枞如此坏我父子关系,我不答应!” 好好的一场婚宴,此刻竟然成了泼妇骂街一般。 也唯有刘景浊与丘柘全然不把周遭事当回事,一个手提酒葫芦小口喝酒,另一个给樱桃剥皮,然后喂给身边女子。 丘柘拍了拍手,笑盈盈看向阎钬,问道:“阎少城主就不说句话?心甘情愿当这个王八?还有努柲掌律,灭王全一家,最终所得的佛骨舍利,就是到了摩珂院对吧?” 他缓缓转头,看向太子,又问道:“二哥,假如有人害你,我自会保你。但若真是你做的,我今日不会出手。” 丘枞冷笑一声,沉声道:“一派胡言!孤乃当朝太子,贵霜储君,何必要去为了讨好摩珂院而害一位戍边英雄?” 一直没开口的阎钬忽的一笑,迈步走上前方,随手一挥,大席上方便有一道巨大画卷凭空出现。 可刚刚等到画卷之中有光影显现,那位太子护卫便抬起手随意一挥,当即一道灵气砸出,将那画卷撕的稀碎。 阎钬一笑,转过头轻声问道:“太子心虚什么?” 丘枞淡然一笑,“我心虚什么?今日当着这么多人面,你就告诉我,王全一家是不是阎家所灭,枚佛骨舍利是不是献给了摩珂院?好好说,胆敢不说实话,金月冉腹中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阎钬眉头一皱,冷声道:“太子,手段如此下作,将来如何担当一国之君?” 丘枞淡然道:“我只求天下百姓过得好,戍边人不心寒,做到此两点,饶是千夫所指,又如何?” 刘景浊赶忙灌下一口酒,再不压一压就吐了。 阎钬冷冷一笑,猛然转头,沉声道:“诸位贵客,不妨打开手中请柬,看看这位贵霜太子究竟是什么披着人皮的畜生。” 顾衣珏立马儿取出请柬,笑呵呵说道:“这趟没白来啊!如此好戏,话本上都瞧不见啊!” 坐在高处的屈合与帕家夫妇皆是冷眼看来,顾衣珏淡然转头,冷声道:“狗眼转过去,再看就帮你挖出来。” 此时城主府内,但凡手持请柬的宾客都已经打开请柬,顾衣珏也不慢。 打开一瞬间,一幅画面便流转于纸上。 好嘛!这是下了血本啊! 画面之中,太子与今日这位新娘子依偎在一起,光是这一幕,就已经让人惊掉了下巴。 接下来两人犹有对话。 “殿下,王家已经被灭,待掌院出关,阎家便会献宝。日后阎家与摩珂院,必然要背上个谋害戍边功臣的名头,借阎家板倒了摩珂院,日后殿下的皇位就会很稳当了。” “辛苦你了,我这里有两道符箓,带去给阎家父子每人一道,让他们父子相疑,日后更好出手。” 此时阎钬小步走过去,轻轻扶起金月冉,笑道:“娘子快快起来。” 本以为画面已经结束,没成想接下来还有。 请柬之中换了一幅光影,太子就坐在一张椅子上,方才画面,是太子丘枞置身于幻象之中。 顾衣珏咋舌道:“好嘛,看这意思,是太子本想玩儿人,却被人玩儿了?” 丘枞冷眼看来,顾衣珏赶忙缩了缩脖子,一幅被吓到的模样。 “咱俩可同姓,你别这么吓唬人,要是吓到我了,我怕我打死你。” 努柲已然返回首座,笑盈盈喝起了茶。 而城主阎若也回了高位,看样子已然心力交瘁,估计也不想管了。 一旁的屈合何尝不是一脸苦笑。 转头看了看阎若,屈合轻声道:“阎城主,孩子本事大了,咱们该高兴才是。” 阎若惨然一笑,“有因必有果,跟什么人学什么人,我运气不好,认了。” 阎钬搀扶着“金月冉”,沉声道:“太子殿下是不是要恼羞成怒了?我阎家做了错事,一直以来都想赔罪,但苦于没有机会。今日既然真相大白,那借此机会,我阎钬撂下一句话。王家确是城主府所灭,但那是迫于太子淫威,日后我爹会亲自去往归墟戍边,以命赎罪。” 连爹都能卖了,姜柚深吸一口气,强压住了心中怒气。 境界低,打不过,等我师傅出手吧。 刘景浊以心声传音:“这手段,有些熟悉啊!局中局?” 对坐的丘柘忽然起身,微微一叹,轻声道:“二哥,图什么啊?” 都到这会儿了,丘枞便也释然了。 他缓步走回座位,抿了一口酒,轻声道:“还能图什么?我只是不想以后当了皇帝,却还是人家看院子狗。老四啊,有时候心慈手软没用的,在我看来,死王全一家八十余口能拖摩珂院下水,是个很划得来的事儿贵霜头顶若无摩珂院,那贵霜必然要更上一层台阶。” 又抿了一口酒,丘枞看向“金月冉”,问道:“孩子真不是我的?” 女子摇摇头,“从来就不是。” 那尊炼虚瞬身至此,沉声道:“殿下,走。” 丘枞摇摇头,叹息道:“有那老狗在此,跑的了?” 努柲喝了一口茶,笑道:“早在船上就劝过你了,自作孽,不可活啊!” 很明显,摩珂院是向着阎家这边的,在场众人,再无人敢说什么。 阎钬笑着说道:“大家继续吃喝,今日之事就当是一场助兴了。”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声音,再次将众人视线拉了过去。 陶景盛惨然大笑,笑的直摇头。 “王家八十余口被杀,这么简单就糊弄过去了?这样的人世间,真不值得去守护。” 姜柚转过头,轻声道:“师傅?” 刘景浊又举起酒葫芦,抿了一口酒,随后便看向那位始终按兵不动的蓝鸟河婆。 刘景浊忽的想到了什么,又转头看向丘枞,忍不住叹息一声 阎钬牵起“金月冉”的手,缓步走去后方,面向高位四人。 “爹,咱们阎家做了错事,得改。您去不去归墟戍边?” 这可不是询问,而是质问了。 阎若苦涩一笑,摇头道:“兜兜转转来来去去,我的好儿子无非是想爬的更高而已。我成全你。” 阎钬眯起眼,笑道:“我娘这一辈子,没做对不起爹的事儿吧?” 阎若苦涩一笑,“做没做的,能让你知道?” 好像他也懒得解释什么了,只是缓缓起身,端着酒杯走入下方大席。 “今日这场闹剧,让诸位看笑话了。趁着人多,今日我便将城主之位传给犬子,诸位就做个见证人吧。” 努柲微微一笑,一个瞬身出去,站在阎若身边。 “既然如此,我也说件事。从今日起,象城便是我摩珂院附属了,欺象城,如欺摩珂院。” 丘枞缓缓起身,“你做的了主吗?” 努柲笑道:“摩珂院掌律,做不了主?” 丘枞头微笑道:“成事高与低,别人向来只能给你一个方向,能爬多高,得看自己。” 话音刚落,新娘子手中冷不丁多出来一柄匕首狠狠刺入阎钬后背。 这位新娘子一脸笑意,轻声道:“对不住了,孩子从来都是假的,你脑海里的记忆,自然也不是真的。” 匕首插入阎钬身上,到现在这位少城主依旧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 与此同时,大席那处,当爹的纹丝不动,那位摩珂院掌律却是瞬身到了阎钬身边,一身灵气像是大风刮来的似的往阎钬身上灌去,替其疗伤。 只这一瞬间,阎钬当即心神失守。 大席那处,阎若叹息道:“你现在明白了你娘有没有对不起我了?你觉得我们一个小小象城,凭什么得摩珂院青睐的?只因为献宝?” 徐娇娇冷声道:“一场大戏,终于要到头儿了。” 丘柘却是一摇头,苦笑道:“高浮我还是不回去了吧。” 阎若苦涩一笑,轻声开口:“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儿子的,你娘之死,是她自找的。但你偏偏要置我于死地,这样的好儿子,我能要吗?” 顾衣珏抿了一口酒,自带的酒水。 螳螂被黄雀吃了,弹弓子也该出来了吧? 山水神灵那一桌,蓝鸟河婆忽然起身,其身边还多出来了个年轻女鬼。 两人起身之时,太子丘枞也好,“金月冉”也罢,几乎同时脸色狂变。 蓝鸟河婆咽下一口唾沫,刚要开口,一道令人窒息的灵气光束已然直愣愣砸向这边。 一尊登楼自城外赶来,可到城主府时,却瞧见了个白衣佩剑的青年人。 白衣青年左臂抬起,指缝里夹着一道灵气光束。 年轻女鬼一愣,“大鲶鱼?” 顾衣珏咧嘴一笑,“都说了我很能打的,怎么不信?你说你该说的,有人要为王全讨个公道,我今日也为真正的金月冉,讨个公道。” 第三百一十七章 杀几个人 看着那处只剩下三人的地方,丘枞也好努柲也罢,哪还能猜不到,那自称丘侬的家伙,压根儿就是假的。 刘景浊依旧神色淡然,自顾自喝着酒葫芦里的酒水。 不想说话,还能再忍忍。 山水神灵那一席人早就散光了,现在就剩下蓝鸟河河婆与金月冉在。火山文学 顾衣珏随手将那道灵气光束甩飞,单手拔出佩剑插在桌面,笑着说道:“放心,我真的很能打的,在场所有人加起来也就让我挥一挥剑。” 年轻女鬼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好的!” 一旁的蓝鸟河婆苦笑一声,“我先说吧。”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主道,对着上方恭恭敬敬抱拳。 “我乃蓝鸟河河婆,管着三百里水路,束春台南一个小小神灵而已,努柲掌律应该还有印象吧?就是那个借了半数河道水运与你,换来一个结丹契机的小小河婆。” 顾衣珏眉头一挑,一柄飞剑已然悬浮努柲眉心。 “说了让她们把话说完,聋吗?要试试我的剑锋利否?” 话音落时,在场众人却是猛的发现,整座城主府都已经被一种如蛛丝一般的白线缠绕了起来,如同被一只巨大蚕蛹囊裹其中。 此招刚刚练出来不久,是被安子生生打出来的剑术神通,取名作茧。 除却刘景浊一行人之外,神游之上的炼气士几乎同时转头看向顾衣珏。 努柲刚刚扶起阎钬,此时也是眼皮狂跳。 同是登楼,但人家是剑修! 顾衣珏咧嘴一笑,“继续说。” 说着还取出来自带的鸡腿儿递给年轻女鬼,“干净的,放心吃。” 蓝鸟河婆开口道:“百年之前,堂堂摩珂院掌律到我蓝鸟河,说要与我借半数水运,此后会助我结丹。当时我金身已近碎裂,当真着急破境,便想也没想,将半数水运交了出去。没过多久,我顺利结丹,就在我出关那日,上游下游,各有一女子跌落水中。一位是落红城帕糯,另一个,是农家女金月冉。” 说着,她抬头看向上方脱了红衣的新娘子,问道:“还记得我吗?” 只是一问,也没等她答话,河婆继续说道:“两位女子同时落水,金月冉是失足,帕糯是投河。我心想着落红城帕家,怎么说也是炼气士家族啊,于是便去救了农家女金月冉,结果到时,金月冉已经被束春台的屈掌律救起,等我赶到上游,一个灵台修士,居然已经溺亡。当时我真没有多想,可都过了小半月了,帕家愣是没人来打捞尸体,我十分奇怪啊,本想着带着尸身去往帕家,没成想在下游处,却发现了一道孤魂。那孤魂怨念极大,我便偷偷摸摸助她修炼。后来那位金姑娘成了束春台掌律嫡传,明明父母就在不远处,可她愣是不回去看看。我就很好奇,结果又发现,河里那只水鬼,居然三天两头跑去金家夫妇院子外,可村落之中供奉有佛像,她压根儿就不敢现身。” 她看向上方,冷声道:“烦劳金姑娘告诉我,自己的爹娘为什么一次都不去看?反而三番两次去往落红城呢?还要麻烦帕家主与夫人告诉我,自家闺女的尸身都不打捞,却拿别人当做亲闺女看待,这是个什么道理?对了,你们先前狗咬狗,一直都在说夺取佛骨舍利,为什么没人提起将王葫扒皮抽筋是为了什么?努柲掌律也是个痴情人啊!百年前花费巨大代价,将两位女子身形互换,夺人体魄根骨,为的是给心上人一道续命皮囊。结果哪知道与人私通产子之事,早被人发现了,你那心上人已经死了。为了让那位城主夫人死而复生,你辛苦找寻身怀木丹的炼气士,要抽干其一身气血,来为心上人续命。手段倒是不错,以束春台那女子为跳板,周旋与太子与阎家两处,自个儿压根儿不用动手,就得了王葫一身精血,外加一枚佛骨舍利呢。可惜了太子殿下啊!自以为是棋手,到现在还护着她。” 顾衣珏拍了拍脑门儿,轻声道:“等等,我有点儿糊涂,你的意思是,有人百年之前谋划了一场移花接木,为的只是给私通之人一个续命皮囊?” 河婆点点头,轻声道:“我也是近来才知道,改换过魂魄的肉身,再次被他人占据之时,更不容易遭受反噬。” 顾衣珏点了点头,笑问道:“还有,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明知道所谓金月冉,其实是帕糯,但他还是自以为是的拿她当做棋子,事实上真正的操盘之人,是那个假和尚?” 河婆娘娘再次点头,接着说道:“更更好笑的就是阎少城主了,你爹明明知道你不是他亲儿子,但还是拿你当亲儿子养着。哪成想养出来个白眼狼,居然勾结努柲要害阎城主,这哪儿忍得了?这不,阎城主一个转头就跟太子一条战线了。可惜了,太子也好,阎城主与少城主也罢,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真正的帕糯,此刻已经退到了屈合身边,帕家夫妇死死护在自家亲女儿前面,看来是打算替闺女死了。 这个稀里糊涂的局中局,总算是略微明了。 局中所有人,都太过自以为是了。 顾衣珏微微眯眼,“你从哪儿知道这些事情的啊?” 真正的金月冉轻声道:“其实自始至终都有个局外人的。” 太子殿下苦笑一声,叹息道:“大哥啊!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不现身吗?” 能对自己如此上心的,恐怕也就那位只是长子却不是嫡长子的大殿下了。 顾衣珏低头看向年轻女鬼,微笑道:“你不说点儿什么?” “要说的。” 只堪堪黄庭境界的女鬼,缓缓走到前方,抬头直视上方一堆人。 “我有百年时间都没法儿用自个儿的真名,我只想问问你们,我哪里得罪你们了吗?为什么非得害我?” 说着说着,泪水便翻涌出来。 “我不想当什么仙人,我就想照顾我爹娘,可直到他们死了,我都没能在他们床前尽孝,你们拿什么赔我?!” 顾衣珏轻轻抬手搭在金月冉肩头,轻声道:“拿命吧,反正这趟来,我就是杀人来的。” 上方一张桌前,久久未曾开口的丘柘狂灌一口酒,苦涩开口:“大哥,都是兄弟,何至于如此?” 下方大席之中,有个老者缓缓起身,只往出走了几步,已经成了个肥硕青年。 那会儿由打城外赶来的登楼修士,也飘飘然落在了大皇子丘横身旁。 这位年近四十的贵霜大皇子笑着开口:“老四,你太单纯。老头子快不行了,皇位就在那里摆着,我当然得争一争。但只争皇位吗?与老二一样,我也不希望头顶还有人在啊!” 顿了顿,丘横笑着说道:“在我出现之前,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刻在了镜花石,坑害戍边人的邸报很快就会九洲开花的,届时摩珂院,就要坏在努柲这颗老鼠屎上面喽。” 努柲又忘阎钬嘴里喂进一枚丹药,忽然之间转过头,硬是把顾衣珏的本命剑逼退十几丈。 “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错。王朝夺疆土,炼气士夺机缘,凡人求富贵,与我求所爱之人长生,并无什么区别。大皇子如此设局,辛辛苦苦十几年得有了吧?事到如今,那就比比拳头大小吧。” 转过头,努柲看向顾衣珏,“这位剑仙只是路见不平?” 顾衣珏刚要开口,却瞧见了刘景浊缓缓起身。 姚放牛二话不说,随后起身,姜柚自然也没继续坐着了。 顾衣珏赶忙抬手散发一道剑气,将真正的金月冉护在手底下。姚放牛也差不多,丢给了姜柚一道护身符,随手就丢了一件仙宝。 大席之中,境界低微的炼气士早在那个一身苍青长衫的青年人走出第一步时就晕了过去。四散去往别处的山水神灵一个个的都心肝儿打颤,压根儿不敢看向那个青年人他好像天生就是自己这类人的克星。 唯独那那个蓝鸟河婆,还颤颤巍巍站在原地。 她苦笑一声,原来这才是个真正大人物啊!自己当时还自作多情,想着救人家呢。 徐娇娇忽然一怔,转过头沉声道:“他是那个卖符箓的老人,不会错。” 屈合没忍住咽下一口唾沫,这是杀了多少人啊! 刘景浊微微一笑,询问道:“所以我在水府之时,你那自言自语是说给别人听的?” 蓝鸟河婆点点头,轻声道:“那会儿人刚走,我着实是被坑怕了。” 刘景浊也点了点头,开口道:“所以夺了金姑娘肉身的事儿,你算是参与了,但不知情是吧?无事,今日能抱着必死之心来,已经赎罪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迈开步子,一瞬间便到了陶景盛身边。 青年人对着双手仍旧捏着包子的老人一抱拳,轻声道:“别失望,王全有靠山的,所有戍边之人都有靠山,那座有桃林有铁牌的拒妖岛,就是他们的靠山。” 努柲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刘景浊转过身,缓缓抬头。 与此同时,两道剑光由打城中宅子里拔地而起,直冲天幕。 剑光落下之时,已然变作一条自天幕倾泻而下的剑气瀑布。 剑光捣烂了半座城主府,随后两道剑光迅速飞来,自行回到刘景浊背后。 青年人再不压制一身煞气,都从露台观憋到了现在了。 “我是中土人氏,生在拒妖岛,叫做刘见秋。” 话音刚落,努柲怒道:“住手!” 可一道剑光已然划过阎钬头颅,直截了当将其戳爆了。 刘景浊扭了扭脖子,神情冰冷。 “来婆娑洲,杀几个人。” 第三百一十八章 好久不见 自打景炀那边传出两把剑的样式,如今天下不知道那两把仙剑的人,极少极少。 所以三位皇子与象城这位城主,一眼就瞧出来了那两把剑。 一柄八棱铁剑,一柄雷击枣木剑。 几人异口同声,“刘景浊?” 刘景浊冷冷开口:“是,但王全认识的,叫做刘见秋。” 徐娇娇看向顾衣珏,沉声道:“那他肯定就是登楼剑修顾衣珏了。” 至于另外一个同是白衣的青年人,到底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顾衣珏微微一笑,撤回剑术神通,低头冲着金月冉说道:“是不是那个胖子要帮你?用不着他,我跟我家山主就够了。” 此时此刻,努柲颤抖着手臂抱起那具无头尸身,眼中满是杀意。 他轻轻将阎钬尸身收了起来,转过身时,一双眼睛已然通红。 “你得死啊!” 话音尚未落地,一座象城之中,已然佛音滚滚。 努柲直截了当祭出法天相地,数百丈之高的法相,遮天蔽日。 顾衣珏刚想拔剑而去,姚放牛却是一笑,瞬间拔地而起,同时祭出法天相地。法相手中提着一块儿板砖似的法器,居然也是仙宝。 顾衣珏这次是真服了,姚宗主当真是不缺钱啊! 姚放牛的金身法相抄起板砖照着努柲头顶就是一下,愣是将其拍飞了出去。 他撇撇嘴,“老子打架差点儿,但破烂儿多啊!” 顾衣珏嘴角抽搐,真他娘的是破烂山,天下至宝于我皆破烂儿。 他娘的!比不过比不过。 那位太子殿下皱起眉头,沉声道:“又是一尊登楼?这又是谁?” 已经追出去的姚放牛还不忘说一句:“老子姓姚,来寻仇的戍边人。” 城主府里,能跑的宾客早就跑光了。 刘景浊迈开步子,径直走向高处,直往那位阎城主。 丘枞淡然看向自个儿的炼虚侍从,下一刻便有一道身影拦在了刘景浊面前。 丘枞沉声道:“不管你是刘景浊还是刘见秋,已经杀了阎钬,努柲那边儿我也不会偏帮,还不行吗?” 刘景浊抬起头,忽然之间披上了一层雷火甲胄。 明明是个剑修却不拔剑,只以鬼魅身形瞬身到了面前炼虚身前,几乎就是脸贴着脸。 抬手于几寸距离一拳击发,雷霆夹杂火焰,至阳至刚,瞬间将眼前炼虚击飞百余丈。 妖修拦我去路,那是找死。 天下妖族管你是谁,见我者自跌一境。 顾衣珏一笑,轻声问道:“山主,我干看着?” 刘景浊淡然开口:“该死的杀了就好了,来这里不就是杀人来的?不怕闹大。” 丘横眯眼一笑,扭头看向刘景浊,轻声道:“景炀这是要与贵霜开战吗?” 刘景浊却是冷声道:“你可以不死。”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柚儿,稳稳当当坐下,跟金姑娘看着。顾峰主,动静儿闹得大一些,越大越好。” 顾衣珏眯眼一笑,“好说。” 话音刚落,顾衣珏单手拔出插在桌上的伏休,抬手就是一道剑光横扫而去,仅剩的半座城主府,也被这一剑掀开了顶子。 丘横笑盈盈招呼身边登楼落座废墟之中,今日他刘景浊杀丘枞也好,斩阎若也罢,只要敢,就是挑衅贵霜。 正愁没有借口出兵大月,这不,理由就来了。 顾衣珏冷笑一声,剑尖指向场上另外一尊登楼,问道:“我家山主说了不杀丘横,所以你最好别动,敢出手就是与我顾衣珏问剑。” 大皇子身旁的登楼修士摆了摆手,笑道:“放心,我不会出手。只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们同行的那位,百岁出头儿的登楼修士,如此天骄,怎的我听也没听过。” 顾衣珏撇撇嘴,“破烂山姚放牛没听过吗?” 丘横再如何镇静,此刻脸上也变了颜色。 他实在是想不通,堂堂一位顶尖山头儿的掌舵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千里迢迢自斗寒洲而来,只为杀几个人? 刘景浊已经走回了高处座席,他尚未拔剑,只是一身几近凝实的杀意,都快掩盖住环绕其周身的雷霆火焰了。 阎若皱起眉头,沉声道:“阎钬已死,留我一命去往归墟戍边都不行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行,杀了吧,得不亚于抽筋扒皮。” 顾衣珏咧嘴一笑,“好的。” 阎若一瞬间分做三道身影,于三个方向强行飞遁而去。 刘景浊拦也不拦,顾衣珏更是懒得多看一眼。 果不其然,那位阎城主三道分身都飞出去几十里地了,忽然就于半空中跌落,整个人四分五裂,成了一块块碎肉。 徐娇娇咽下一口唾沫,她抬头看了看半空中肉眼极难察觉的丝线,丝线上有一滴滴血珠正在垂落。 就这么轻而易举便斩了炼虚?连一声哀嚎都没有,这就是登楼剑修吗? 顾衣珏低下头,微笑道:“先等等,不差这一会儿了。” 丘横不死可以,丘枞不死,不行。 只是他有些不解,刘景浊为什么压下来一身煞气,收回了身上雷霆火焰呢? 刘景浊已经到了太子身边,那位太子殿下,此刻早已汗流浃背。 “刘景浊,我是贵霜太子,你敢杀我就是要景炀与贵霜开战!” 刘景浊只看了他一眼,“我不杀你。” 顾衣珏微笑道:“我杀。” 丘柘苦笑一声,开口道:“刘先生能否手下留情?要是非要动手,我也只能喊来我师傅了。无论如何,这是我亲哥。” 刘景浊淡然道:“那就先不杀,等你把人喊来,现在就喊。” 说着已经走到了最高位,屈合也好帕糯与帕家夫妇也罢,都退到了下方。 刘景浊转身落座,看了下方一眼,讥讽一笑,说道:“你们都可以喊人,给你们半个时辰,最好把人喊来。合道也好,开天门也罢,都可以喊,能叫多少人来就叫多少人,用尽你们浑身解数吧。” 丘柘无奈一笑,歉意道:“日后丘柘修炼有成,会到归墟杀妖赔罪。” 说完之后,丘柘抬手捏碎一道玉简。 几乎就是一瞬间,一道金色光芒划破天幕,重重落在了城主府。 来者是个身披破烂袈裟的中年僧人,手里还提着个大鸡爪子。 第三百一十九章 半条命没有白丢 摩陀罗里边,树下石碑另外一面显现出来四个大字,动步便到。 寺院之中,有个小沙弥急匆匆跑去一处禅房,站在门口儿着急着呢,也不晓得该不该去。 掌院都说了,天塌了也不能打扰他。可他现在就觉得天已经快塌了。 虽说如此,但还是不敢迈步过去。 正不知如何是好呢,有个年轻僧人缓步走来,笑着按住小沙弥的脑袋,问道:“小柱慈,怎么啦?要去找师傅?” 小沙弥这算是瞧见了救星,他赶忙伸手拉住面前僧人衣角,哭丧着脸说道:“行目师兄,掌律传信过来,说是在象城被人设计伏杀,要我找掌院求援。可掌院说了,他在闭关,天塌了都不能打扰。” 行目微微一笑,轻声道:“没事儿,我去打扰师傅。” 说着便推门而入,看的小沙弥眼皮子直打颤。 掌院脾气可不好嘞! 结果过了没一会儿,行目便缓步走了出来,面色不太好看。 小沙弥壮着胆子问道:“师兄?没事儿吧?” 行目冲着小沙弥一笑,摇头道:“没事儿,努柲那边不用管,从现在起他已经不是摩珂院掌律了。” 禅房之中,偏袒右肩的僧人其实只是在打坐。 先前象城之中的动静尽在眼底,不去救努柲也不是因为怕把摩珂院拖下水。 还是那句话,努柲佛缘已了。 但这会儿,象城那边的动静,他已经瞧不见了。 这位摩珂院掌院双手合十,口念一句佛号,此后便沉下心,再不去看象城了。 象城北边,两位登楼打架,好像就是一边倒。一个极其轻松惬意,另一个已然气喘吁吁。 姚放牛左手提的板砖号称翻天印,乃是一件顶尖仙宝,就是瞧着有些磕碜,像块儿板砖。右手所拿的一把袖箭,也是仙宝,不用箭矢,天地灵气便是箭矢。 姚放牛有些无聊,干脆收起了袖箭,抬手打了个哈欠。 他站立于法相眉心,本体干什么,法相便也在干什么。 姚放牛倒是一脸轻松惬意,可努柲就没那么舒服了。 此时此刻,那位摩珂院掌律早已遍体鳞伤,连法相都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这就架打的,也太恶心人了。 自打两人开始交手,姚放牛的仙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出丢。这才多大一会儿?怕是丢来了十余件仙宝,至少几千枚泉儿砸了出来。 努柲觉得自个儿明明不弱于他,可那家伙只是蒙头砸法宝,都把自己玩儿困了。 姚放牛转过头看了一眼象城,微微一皱眉。 这怕是不得不喊人了,把陈桨前辈喊来吗? 算了算了,还是把这家伙先弄死了,过去帮忙吧。 回过头,姚放牛见努柲居然在喘气。 “唉!你怎么还歇上了?别停啊!” 抄起板砖就飞身往努柲去,但法相未到,先有数百枚剑丸天女散花一般撒去,每一枚剑丸都是由近八千口飞剑凝聚而成,一时之间,数以十万的飞剑雨点一般落向努柲。 而姚放牛已经提着板砖到了。 剑修是爽哈!这几十万飞剑齐发,杀力如何且不论,起码唬人不是? 其实方才他已经数次传音顾衣珏那边儿,可不论怎么说话,皆是石沉大海。 此时此刻的城主府,光阴已然停滞,唯独刘景浊与那位突如其来的僧人可以动弹,其余人都好似被施以定身法咒,不得动弹。 就连顾衣珏斩向丘枞的剑光,此时都悬浮在半空之中。 刘景浊皱起眉头,“好久不见?我们见过?” 只略微一思量,刘景浊瞬间将两把剑拔出,左手独木舟,右手山水桥。 “你就是那所谓大法师?来此是要救人?” 僧人摇摇头,笑道:“不救人,该死之人佛也救不了。方才不是说了,好久不见,一别百余年了,来看看你。” 一别百余年?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那三百年记忆,是你剥离的?” 大法师点点头,轻声道:“是我,但这也是你能活的代价。准确来说是两百年记忆,因为有一百年里,你就是个活死人。” 大法师一笑,摇头道:“于开天门来说,你的飞剑连孩童的玩物都不如,收了你的戾气吧。” 清池与捉月台同时于大法师身后悬浮而起,任凭刘景浊以心念牵引也无用,仿佛这两把剑,已经不是刘景浊的了。 大法师缓缓抬起步子,一步便到了帕糯面前,只见他微微抬手一扯,一道与金月冉长相一模一样的魂魄便被扯了出来。 他转身往金月冉那边儿走去,边走边说道:“你的记忆我还不了,只有你重入登楼境才能找回来。况且,别觉得我是什么大反派,大坏人,夺你记忆,是护你一命。龙丘晾跑来跟我打了三天三夜,要给他闺女出气,其实该气的是我才对。” 说着,大法师左手放在金月冉额头,只一瞬而已,两道魂魄相貌已然调换。 他又随手一挥舞,上方那具肉身顷刻间灰飞烟灭。 刘景浊皱起眉头,还没说话呢,便瞧见那大法师对着金月冉打出一道佛印,那具鬼修身躯居然缓缓生出白肉。 刘景浊挥手提金月冉覆盖上了衣裳,毕竟是个女子。 等肉身重塑,哪儿还有原来的年轻女鬼模样,转而成了个十五六的少女,没有修为,只是个凡人。 可刘景浊分明没在那具肉身上察觉半点儿人的气息。 大法师笑道:“起死回生之事绝无可能,这是我蓬莱得到的一具上古仙人魂魄飞升之后遗留在人间的躯壳。人你是带不去青椋山了,她有佛缘,此后便是我亲传弟子了。” 刘景浊皱起眉头,“你究竟想干什么?” 大法师笑道:“当年你爹与我一战,留了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后来我就给你爹算计了。当年我也问过你这个问题,依旧没有答案,今日我想再问一次。” 刘景浊刚要开口,可额头处忽然被人以一根手指抵住。 “算了,事不过三,不想问了,我也不敢赌了。” 那根食指只是略微一用力,分在外面的天魂瞬间被扯回来,刘景浊只觉得整个魂魄都被弹出了身体。 接下来就是无尽的白茫茫。 大法师盘腿落座,刘景浊呆立前方,双目无神。 周遭光阴恢复如常,悬在半空中的剑光终于是落下了。 堂堂贵霜太子,竟是被一道剑光由头至尾,硬生生劈成了两半儿。 顾衣珏压根儿顾不上换了模样的金月冉,只一瞬间便催生数百万绣花针大小的飞剑刺向大法师,同时瞬身往刘景浊身边去。 结果那个盘坐僧人只是一转头,顾衣珏硬是被定在了半空中。 大法师轻声道:“别激动,你救不了他。” 他忽的抬手,将一把赤红飞剑夹在指缝。 大法师居然面露诧异神色,开口道:“你要是生在万年之前,赡部洲为首的剑客就不会是你家老祖宗了。” 姜柚阴沉着脸,狂奔向那个盘坐僧人,可刚走几步就被一道无形墙壁撞飞了出去。 少女皱着眉头起身,全然不顾额头渗出的鲜血,双脚发力落到那道无形墙壁前方,闷声不语,只是不断出拳。 可才挥舞了几下拳头而已,一双纤纤玉手,已然裸露白骨。 屈合实在是找不见帕糯,原本着急的四处找寻,可瞧见了这一幕,他还是没忍住心神一怔,停下来拳头。 大法师也没理会姜柚,只是看去屈合,叹了一口气,随后微微抬手,一尊神游就这么给他抛飞,回了束春台。 至于那对夫妇,不用杀,也活不了多久了。 光阴恢复的一瞬间,顾衣珏提着一颗头颅返回此地,拎着板砖就往大法师砸去。 “你个老梆子,给老子放了他!” 大法师头都未转,姚放牛也一样,被定在了半空中。 大法师重新抬头看向刘景浊,眼神深邃。 而此时此刻的刘景浊,身处一片白茫茫中,一直在坠落。 他压根儿提不起半点儿止住身形的念头,此时此刻,脑海之中唯有一事,何时到底。 好像是认命了一般,心中再无斗志。 好像是觉得,触底之时,一切就都结束了。 废墟之中,大法师微微一叹息,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我多想了,不是啊!” 话音刚落,大法师猛的抬头,因为他脑海中,居然传来一声声心跳响动,如同擂鼓一般,且越来越快。 尚在往下直坠的刘景浊一样听到了声音,也不知怎的,他猛的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不再往下坠落了。 好似有无数只大手撑在背后,硬生生将他扶正。 他回头看了一眼,隐隐约约瞧见了无数道身影。 也不知怎的,他脑海中忽的传来曾经瞧见过的一副画面。 是个枯坐山巅却不老不死的人,有一天忽然睁眼,手指天空,问道:“谁?!” 刘景浊站定身子,转过身,朝着无数缥缈身影抱拳,微笑道:“多谢诸位前辈。” 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姜柚胳膊,看着两只裸露白骨的手,心疼道:“是不是傻啊?” 那位大法师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 姜柚双手瞬间复原,大法师与金月冉已经不知去向了。 九洲之内都再寻不到二人身影了。 九洲天穹之外,西边的牛贺洲,有个布衣僧人正徒步登山。 他忽的停下步子,身边多了个不知所措的少女。 僧人微微一笑,呢喃自语:“半条命总算没有白丢,一个人剑术再高,也托不起天穹的。” 转过头,僧人微笑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第三百二十章 戍边人不可欺 一顿喜宴吃到现在,死了个摩珂院掌律,死了个贵霜太子,阎家父子死绝了,新娘子也消失不见。 到现在,唯有帕家那对夫妇还留着。 整座城主府,早已是一片废墟。 刘景浊按住姜柚,轻声道:“以后别这么傻乎乎,学你师傅的拳和剑可以,别学我喜欢疼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师娘最烦我弄得一身伤了。” 姜柚嗖一声将两只手缩回身后,笑着说道:“那我以后不学了。” 姚放牛叹息一声,一脚将努柲头颅踢过来,轻声道:“人算不上是我杀的。” 刘景浊点点头,“明白,是那位大法师插了手。不过没事儿,来就是杀人的,何必叨叨叨之后再动手,只要参与的,死绝了又如何?” 早在阎若死时,这座城主府的修士,早就树倒猢狲散,卷走了城主府财宝,跑的没影儿了。 直到现在,刘景浊与那大皇子一句话都没说。 其实丘横本来想撂下两句狠话的,可他身边唯有一尊登楼,人家可是俩!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冷声道:“还不走,等着死?” 帕家夫妇颤颤巍巍走上前,硬着头皮询问道:“我女儿呢?” 蓝鸟河河婆挥手丢出一道尸身,“尸体在这里。” 刘景浊懒得搭理他们,灭门,终究做不到。 所以很快,偌大城主府,就只剩下了刘景浊一行人。 姚放牛叹息道:“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摩珂院那边没来人,一座这么大的贵霜,也没多来两尊登楼。” 是闹得不够大,毕竟大法师来了,就算是想闹大也不行。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忽然瞬身而起悬停天幕极高处,手持独木舟朝着下方城主府竖划一剑。 由打先前那大席中间的主干道起,一座城主府瞬间被一分为二。 刘景浊伸手一抓,一块儿三十余丈高的巨石被生生抓起。又是一道剑光,巨石被切割为个巨大墓碑。 将那墓碑重重砸在城主府门口,刘景浊再次瞬身退去,举起独木舟便照着墓碑斩去剑光。 等剑光消散之后,顾衣珏与姚放牛也已经到了墓碑正面。 姜柚抬头看了看那个举城来说都算最高一波儿建筑的墓碑,念道:“拒妖岛戍边人所立。” 刘景浊已经回到了下方,他将山水桥递给姜柚,自己则是背好了独木舟。 青年人笑着说道:“虽然没我预想之中的大场面,但我也得告诉天下人,拒妖岛就是每个戍边人背后的靠山。” 等以后到了拒妖岛,开辟处一座九洲最大的交易坊市之后,还要再做一件事,想了很久的一件事。 让那位镌刻铁牌的老前辈在戍边人身份铭牌上加上一行字。 “欺戍边人者,必举拒妖岛之力共斩之。” 那位蓝鸟河婆瞬身赶来,问了个姜柚也想问的事情。 “几位前辈,能否告诉我,那丫头呢?” 众人皆是看向刘景浊,后者微笑道:“跟随大先生修行去了,她也拿回了自己的根骨与天赋。” 至于那具肉身,可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刘景浊拍了拍手,轻声道:“好了,可以回家了。” …………………… 有个年轻道士到了渝州,在阆水与江水交汇之处,乘舟去往江中城池。 不是头一次来了,张五味并没有像个无头苍蝇,四处乱逛。 上次来渝州,之所以落荒而逃,是因为在梁山看灯戏时,碰到了个穿红衣的圆脸姑娘。 这次来,他却是迟迟不敢去往梁山县。 分明就是来找舒珂的,那里也是舒珂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可他自个儿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不敢去。 不得不说,不同的是遇见某件事之后,变化会极其吓人。 如现在的张五味,略微带着胡茬儿,腰间悬着漆黑酒葫芦,眼神深邃,再不像那个眼神纯净至极的年轻道士。 一股子江风拂过脸庞,三月的渝州江风,总还是有些凉的。 撑船的中年舟子笑着问道:“道长是要找人吗?” 张五味回过头,也是一笑,诧异道:“老兄如何知道?” 中年舟子一笑,轻声道:“我在这江水阆水三岸往复,小二十年总是有的,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也算磨炼出了一些眼力。看人,其实不难的。” 张五味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不难吗?” 中年舟子点点头,“不难,不过这个看,不是用眼睛去看,是用心去看。只要够用心,他人是什么感受,多少是能察觉的。” 道士呢喃自语:“不够用心吗?” 道士忽然一笑,对着中年舟子说道:“多谢老兄。” 说完之后,张五味随手抛出酒葫芦,只是脚尖一点,整个人便站立在了酒葫芦上,开始逆流而上。 中年舟子微微一笑,神仙嘛!见得多了。 唉,不对啊。 “道士!你还没给钱呢!” 可江上大雾弥漫,此时已经不见道士身影了。 张五味身处迷雾之中,已经逆流而上几十里,可前方江面,居然凭空出现一座岛屿。 道士皱起眉头,上次来的时候可没有岛! 下一刻,江上岛屿也好道士也罢,皆是消失不见。 等浓雾散去之后,江水之上,独白浪而已。 其实就在几百里外,一处不大不小的山头儿上,百花争艳。火山文学 这座花山,每一朵花都是舒珂亲手种下,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反正打小儿她就喜欢种花,只要种下,花必然能活,且长势极好。 有个一身白衣,文质彬彬的青年人飘飘然落在了舒珂身后。 圆脸姑娘转过头看了一眼,撇嘴道:“赶紧走啊!你坑了我,弄得我都不敢回青椋山了。你再来找我,我就真成坏人了。” 白衣青年笑道:“你还是厉害,发现的早,若不然杨念筝那颗七窍玲珑心早就没了。” 舒珂转过身,冷笑一声,开口道:“姓丘的,咱俩怎么说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你差不多就行了哈!非要坑死我?” 这位白衣,便是湫栳山少主,丘侬。 丘侬一副正经模样,问道:“真就那么喜欢那个道士?才认识多久啊?” 舒珂撇撇嘴,“喜欢这种事情,跟认识多久有关系吗?” 丘侬点点头,轻声道:“好吧,但作为朋友,我还是得帮你教训教训他。曾在离洲出现的那座水府方才现身江面,他进去了,出不出得来就不好说了。” ……………… 三月中旬,一座护山大阵与渡口大阵已经建成了,渡口是死阵法,青椋山这边儿却是一座可以成长的活阵法。 如今渡口大阵是拦的住个登楼修士的,至于护山大阵,只堪堪能抵挡炼虚一击,但护山大阵却也是一座聚灵大阵。且日后这座护山大阵,是可以往那座养剑亭之中添置仙剑的,最多可以存放三十六把仙剑。将护山大阵变作剑阵之后,可就变作一道攻伐大阵了。 今日白小豆头一次巡视渡口,左边儿跟着白小喵,右边儿是自个儿狸花猫,名字叫屁多多。 只可惜,屁多多没有那份资质,没办法变作妖修,要不然与师妹的白小喵不就成了一对儿了? 龙丘洒洒想去逛一逛匡庐,估计如今已经身处彭泽了。 徐瑶还在等姚放牛回来,然后在中土四处游山玩水。 先前有三位女子打了一架,各打各的,挨打最惨的是南宫妙妙,足足养了半个月伤才启程去往楼观道。龙丘棠溪与刘小北,其实就是假装打架,没咋动手。 两人都知道,他刘景浊最招的是十六七的小姑娘,可不是这等冰霜美人儿。 这不,听说刘景浊快回来了,有个很快便要接任夏官的姑娘,跟着自个儿师傅来了青椋山。 这种事方杳木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也不敢跟别人说,如今顾剑仙不在山上,也没地方说去。 可方杳木就纳闷儿了,那死丫头都不把颜敬辞当回事,咋个就瞧上殿下了呢? 难不成是因为殿下分给她的一缕真火种子。 方杳木坐在青白客栈,正郁闷呢,那个叫做白寒的年轻姑娘拿着一封新鲜出炉的邸报走了过来。 白寒喊了句李湖生,后者便由楼上走了下来。 在这儿待了一年多了,李湖生早已确定了某件事,等刘景浊开山大典一过,他就让人接白寒回神弦宗,自己去归墟替换师姐回乡。 李湖生接过邸报一看,无奈一笑,看向方杳木,说道:“你们殿下可真能惹事儿,去一趟婆娑洲,把人家贵霜太子宰了。” 方杳木啊了一声,赶忙走去一把接过邸报,定睛一看,立马儿咧嘴一笑。 邸报上写着,中土刘景浊杀贵霜太子,贵霜已经准备出兵,助大月王朝抵抗景炀。 算是间接与景炀开战了。 李湖生好奇道:“这不是惹了麻烦了吗?” 方杳木撇撇嘴,“这算什么麻烦,小事情,大不了我们出兵婆娑洲,灭他贵霜就是了。” 白寒忽然说道:“背后好像还有什么。” 将那邸报翻转,偌大一页纸,唯独一副画出来的图案。 图案是一座巨大墓碑,上面刻着几个大字。 拒妖岛戍边人所立。 远在浮屠洲的舟子陈桨也瞧见了那份邸报,他将邸报递给陈文佳,笑问道:“这样的人,不可以跟我是朋友吗?” 那句话不就是想着告诉天下人,戍边人不可欺。 第三百二十一章 桥头灯笼 三月底,一艘渡船稳稳当当落在中土南境那座雷州渡口,一位剑客下了船。 四月初,一对师徒落在了恒水中游,再往上千余里就是扶舟县了。 其实本来想的是走东边的,但顾衣珏求着山主去化马县看看一个叫做乔青鱼的小姑娘,顺路便走恒水这边了。 顾衣珏早在雷州就下了船,去看看某个地方,然后就要回济水顾氏,掀开扣在身上百多年的一口黑锅了。 至于姚放牛,说要带徐瑶去江南看水,也早就跑了。 四月的恒水上游,也已经慢慢热了起来,山峦极多,多生松柏,在半空中看就是一片翠绿。 林间小道,姜柚张开了臂膀,满脸笑意,喊道:“师傅,我喜欢这个地方,舒服哎!” 刘景浊点点头,“喜欢就好,未来可以多在青椋山附近走走,走出去几百上千里还是没问题的。壁如一些地方的乡言俚语,也可以学一学。如同扶舟县西边几个小镇,出去玩三个字,方言直译官话,就是出去狂,但实际上,书面应该是出去逛才对。又壁如前方改名为流离郡的旧乐平郡,郡城里方言,赶紧走,叫做连杆横,但其实书面语应该是连赶行。我们扶舟县那边,方言近秦地,与流离郡只各几百里而已,流离郡的方言却是近蜀地。还有旧越地那边儿,很容易听到的,落车、饮茶。再就是我当年行军过洪都,休整了几天,我总听到走进饭铺里的客人互相问恰西哩,后来我才知道,西哩二字,大概是什么的意思。” 师傅说起这些事情,那叫一个如数家珍,姜柚也听得津津有味。 刘景浊便又说了个他自己觉得很有意思的事。 “刚来青椋山时,我在风泉镇里逛,听老人家讲些奇幻故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那种,当地人管这个叫讲古经。不过那些个老者,识字的其实不多,所以后来我才知道,应该是古往今来的古今才对。” 姜柚转过头哇了一声,笑道:“古经变成了古今,感觉一下子高雅了好多哎!” 刘景浊笑着摇头,“什么雅俗的,你少纠结这些吧,至雅至俗都是病。” 沿着一条河往上,其实刘景浊来这边儿的次数并不多。 但自落地这几天,已经没少碰见往大雪山去的景炀兵卒了。 那封邸报他当然瞧见了,同样没觉得有什么。 景炀王朝,海战差点儿,陆战无敌。大月也好贵霜也罢,胆敢以炼气士参战,那五龙卫会倾巢而出,来看看那座摩珂院会不会也倾巢而出? 没走多久,刘景浊祭出了飞舟,他也着急回去。 这一晃都出来六年了,在外不思乡,但总还是会近乡情更怯。 坐在飞舟上,姜柚轻声问道:“师傅,我感觉景炀王朝,与离洲的朱雀王朝,玉竹洲的西花王朝,还有神鹿洲那座新鹿王朝,或是婆娑洲的贵霜王朝,区别都很大哎。但是区别在哪里,我也说不上。就是这一路走来,觉得没有别处那么乱。” 刘景浊笑了笑,解释道:“其实啊,我那个爹,也就是景炀太上皇,当年有过一个设想,让景炀王朝没有皇帝,但后来实在是无法实施。因为数百上千年刻在骨子里的忠君爱国四个字,没那么容易丢掉。所以从我爹那一朝,就一直在放权了,除却兵权紧紧握在手中之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内阁才是权柄最大的机构。放在别国,他们不敢也不愿的。” 姜柚闹不懂,这一路上都瞧见好几个争着当皇帝的了,怎么景炀这边儿,个个儿都不想当皇帝呢? 早就听说了,自己的师傅十五岁就成了五品将军了,后来带着五龙卫连灭妖鬼走廊十国,在军中威望极高。按照顾衣珏的说法儿,只要刘景浊愿意,景炀皇位非师傅莫属。虽然师傅不是真正的赵氏血脉,但这都不是问题。 还不止呢,那位也被剥夺明王称号的大伯,当年也是太子,他是连太子都不愿意当,三番两次逃跑,终于在当今皇帝出生之后,把个太子头衔儿让出去了。 其实她不知道,赵坎也不想当皇帝啊! 三兄弟之中,最想走江湖的,是赵坎。 飞舟速度很快,刘景浊给姜柚介绍着这边儿的风土人情,赶在清晨就到了化马县。 一处不大县城,那棵扶舟县老人口中的天之尽头,化马神树,就在城中。 几乎与风泉镇那棵柏树同龄了。 虽然只是几百里的路程,但早年间官道未曾大修,光是从扶舟县到乐平郡就得走个小十天,其中一座山要翻过去就得一天一夜呢,这也是旧乐平郡,如今的流离郡,郡治都在扶舟县的原因。 光是乐平郡都这么远,更别说化马县距离乐平郡还有几百里地了。 也难怪老人们会觉得此地就是天尽头了。 师徒二人皆背剑,进城时难免被盘问了一番。不过刘景浊操着一口地道扶舟县方言,守城兵卒便也没多为难他们。 本地人,总是要优先的。 师徒俩走去一处冒着热气的铺子,刘景浊扯来一张马扎落座,轻声道:“算是这边儿特产了,油茶泡麻花儿,泡别的也行,馒头,馕,都可以,这家好像馕多一些。” 有个中年人笑着走来,轻声道:“不光油茶,豆腐脑儿肉夹馍都有。” 刘景浊笑了笑,看向姜柚,“想吃肉的话你要一个,我不吃了。” 快到家了,多少还是要顾忌白小豆,免得那个估计长高了很多的丫头埋怨师傅一身肉腥味儿。 姜柚摇摇头,轻声道:“不了,就油茶泡馕吧。” 师徒俩近乡后的第一顿早饭,吃的就是这个了。 东西上桌没多久,有个穿着小小绣花鞋的小小姑娘,端着一只小小的碟子来了。 小姑娘也就三四岁,端着个巴掌大的碟子,脸蛋儿红扑扑,可爱至极。 刘景浊抬起手刮了刮小姑娘鼻子,顺便儿给她传了一道雷霆真意,这算是自己的小小心意了,起码在她修道之前,等闲妖鬼不敢伤她,伤不了她。 刘景浊开口道:“老兄,这姑娘长得真乖啊!” 早饭铺子那位东家笑了笑,开口道:“活下来都不容易呢,来化马县的路上遭了灾,船沉了,要不是一头青鱼帮忙把我们托上岸,孩子救命没了。所以给她起的名字叫青鱼。”火山文学 刘景浊笑道:“万物皆有灵,就当是以名字报恩了。”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刘景浊放下饭钱在桌上,同时留下了一柄巴掌大小的木剑。 那位乔姓青年拿起木剑之时,早就没了两位背剑人身形,只是他耳边响起来了一句话。 “这孩子跟我有缘,所以算是小小心意了。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可以到扶舟县风泉镇青白客栈,拿出这木剑就可以。” 这位乔掌柜直愣愣看向东边儿,心说我这铺子,来神仙了? 那棵所谓神树,其实早就察觉到了有一位“上仙”到此。 他赶忙现身,却不见“上仙”踪迹。 也是唯独一道声音传来,“成了炼气士,可不是让你当神仙老爷的。这一方百姓你要照拂,乔青鱼那家特别要看着,不是让你多护着他们,只是别让人无端欺辱就行了。此地山君龙神那边我会替你打招呼,五龙卫那边儿也会替你报备的。草木之流,修道不易,要且行且向善。” 那神树借着一阵风向东微微垂下树枝,所化的老者也向东抱拳,轻声道:“谨遵上仙法令。” 之后刘景浊带着姜柚御风而起,有说头的地方就停一下。 期间路过那座不大不小的闻笛山,刘景浊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刚刚入流的山头儿,三番两次还没有吓破胆,想必如今是有了主心骨了。 走了还没三百里,刘景浊忽然停了下来,落在了一处靠着官道的小山村。 山中长满了细竹子,连围墙大多都是竹子做的。 山村年代久远,分明不太富裕,可进村之后,却隐约瞧得见路上残破青砖。只不过那青砖已经被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到看不清样子。 姜柚就跟在后边儿,师傅在想事情呢,她看得出来。 刘景浊轻声道:“丫头,远古人间,有三方势力守着人间。一方是守门人,代代相传,于两界山守着人间门户。还有一方,名为江湖人,负责巡视人间,斩妖除魔。”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还有一方,名为寻路人,是为这人世间,找寻出路。” 他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独木舟便是守门人代代相承的一把剑,这座小山村,就是古时候守门人所在之地。” 远古三司,其实并非只有寻路人还在。 张五味乃是最后一位江湖人,天外那位想要推倒重来的,怕是天下最后一位寻路人了。 至于刘景浊,是最后一位守门人。 远古三司到如今,其实都已经凋零。 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如今物是人非,小竹山已经不是小竹山了。 刘景浊说道:“咱们步行回去吧,三十几里路,走不了多久的。” 天色已晚,回到了青椋山附近,刘景浊再不用向先前那般散开神识,总是要提前知道周遭有什么了。 天上小月牙儿可照不亮这条十几里长的山谷。 直到亥时,沿河而下的师徒俩这才瞧见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大院子,那是广化书院,意在推广教化。 走到一处小桥时,刘景浊忽然抬起头,满脸笑意。 桥这边师徒二人皆背剑,远游归来。 桥那边,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都没背剑,但各自提着灯笼,笑看返乡人。 愿天下每个远游返乡之人,都能看到等在桥头,照亮归来路的灯笼。 (要过年了,愿诸位回乡之时,也会有人提着灯笼,照亮归来路。) 第三百二十二章 山水路上江湖人 白小豆把灯笼递给龙丘棠溪,撒丫子狂奔去往刘景浊那边,隔着一丈远就使劲儿往上跳,一下子挂在了刘景浊身上。 都十三的姑娘了,可不轻,刘景浊连退两三步。 “哎呦,长得好快,赶紧下来吧,大姑娘了,不害臊!” 白小豆撇撇嘴,“抱我师傅有什么害臊的。” 不过她转头看了一眼姜柚,还是很快跳了下来。 这个师妹,比自个儿个头高很多唉! 两个少女对见面时的画面都有很多次的设想,也准备了好多好多话,可见着了,却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是白小豆率先咧嘴一笑,轻声道:“师妹个头儿好高,长得真好看哎!” 姜柚赶忙取出一大堆小玩儿意,轻声道:“这些都是给师姐准备的,别嫌弃啊!” 刘景浊笑了笑,一手按住一颗脑袋,轻声道:“好了,先回迟暮峰,然后你们再好好聊,想睡一起都可以的。” 松开手走去龙丘棠溪那边,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多耽搁了几个月,抱歉啊。” 龙丘棠溪摇摇头,“邸报我都看了,还不错,再说你回来早了也没事干。” 并肩往迟暮峰方向走去,龙丘棠溪又问道:“方杳木急匆匆回了京兆府,说是要往济水那边去,顾家好像出了什么事,是顾衣珏去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非不让我插手,说这件事他得自己干。其实如今他都是顾家老祖宗了,与他凑凑活活同龄的人估计也就那位大侄子老家主了,他无非就是撒撒气,还当年那只青鱼一个清白,不会真动手的。” 毕竟同龄人早都死光了。 龙丘棠溪轻声道:“当年雷州渡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不是好奇,只是顾衣珏是如今青椋山境界最高的炼气士,他的事,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山主夫人总要知道知道。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顾衣珏年少之时资质很差,本就被家里人不待见,但起码是嫡系少爷,不会太过受白眼。后来他二叔当了家主了,他就越发不受待见。好在顾衣珏虽然进境很慢,但在两百岁时结成了金丹,返老还童,还成了剑修。再后来的几百年里,他一直在东海练剑,直到破境炼虚才回到济水顾家。那时候被带去浮屠洲修行的青鱼也回来了。总之就是青鱼缠着顾衣珏,顾衣珏觉得自个儿不喜欢青鱼,不搭理她。那时候顾衣珏都已经炼虚了,他二叔也才是个炼虚,怕这个曾经的嫡系公子争抢家主之位,就给青鱼安了个闲都王朝奸细的名声,栽赃陷害,没成想闲都王朝那边居然刊发邸报,坐实了青鱼身份。顾衣珏也稀里糊涂被安了个与嫂子私通的名声,且证据确凿。顾衣珏的二叔那时候正好破境登楼,便在雷州设计截杀二人。总而言之,当年勾结闲都王朝的,其实是那位家主。他们在雷州围攻顾衣珏与青鱼,青鱼最终死在了顾衣珏怀里了,背着黑锅死的。” 其实当年的事儿远没有刘景浊说的这般简单,那数道罪名落下,当嫂子的哭诉顾衣珏仗着自己境界上来了就强迫自己,当场自裁,弄得顾衣珏那叫一个百口莫辩。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后来青鱼死了,顾衣珏悲愤交加,强入登楼境,当着极多人的面几剑砍死了家主,这下子淫嫂杀叔的罪名想跑也跑不掉了。再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顾衣珏只身杀穿半座浮屠洲,受了一身重伤,从登楼跌回炼虚,最终消失一百年。这一百年里,其实顾衣珏一直在十万大山。” 如今那位顾氏家主,按辈分还得管顾衣珏叫一声伯伯呢。 于顾家如今的小辈来说,顾衣珏那是名副其实的老祖宗了,与他同龄的人早已死绝,顾家如今就是个二流势力。 两人聊天的时候,刘景浊刻意带着后边儿两个丫头,所以几句话而已,已经到了迟暮峰脚下。 刘景浊问道:“张五味怎么样?” 龙丘棠溪撇撇嘴,有些无语,“说是误入了一处水府,结果……他冷不丁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揣了一兜儿的法宝,得了许多功法,现在还在渝州晃荡呢,说是会赶在八月底回来。我估计他是给人设计了,但他又怎么可能吃亏。” 刘景浊面色古怪,照这么说,估计是那个张五味又出来了。 啧啧啧!那个年轻道士可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没动手时,就是个金丹修士,要是真打了起来,那他娘的是个开天门! 按姚放牛的说法儿,到现在破烂山那帮老家伙提起张五味三个字还直冒冷汗呢。 好家伙,三尊登楼,给人一巴掌一个,扇的不省人事。 龙丘棠溪轻声说道:“你不在的时候,事情我都盯着办了。三月初各个请柬就都已经发了出去,离得再远也赶得来。两座大阵已经建成,渡口随时可以投用,也就等你这位山主老爷发个话了。” 白小豆忽然问道:“师傅,我能不能带着师妹去百草园睡?潭涂姐姐那边儿修建了几座小院儿,我占了一处,可以跟师妹一起睡的。” 刘景浊点点头,“我都可以,姜柚没意见就行。” 白小豆嘻嘻一笑,“那我们走了,白小喵也在后山。”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去吧。” 两个姑娘走后,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很快就到了那棵海棠树下。 迟暮峰向来是个观星的好地方,但现在不需要抬头看星星了。 一条长凳上,年轻男女挨着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哪儿像尚未成亲的小情侣,倒真是像一对老夫老妻。 “是不是没能把气撒出来?” “嗯,没办法去撒,不可能把一座城主府的人全杀光的。”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那天生气在于我忽然之间觉得,做好人很堵得慌。后来那个大法师来了,算是给了我一场造化,这才好了些。” 他把独木舟接下来靠在海棠树下,轻声说道:“这趟出门,走了六年了,其实挺累的。” 龙丘棠溪轻声道:“累就睡一会儿吧。” 某人得寸进尺,脑袋已经靠在了龙丘棠溪肩头。 龙丘棠溪干脆微微挪开一些,扶着他的脑袋放在了自己腿上。 “不累才怪呢,那么些个事情,我想想都脑壳疼。不过这趟江湖走完,好多事已经拨云见日了,日后专心修炼即可,见拦路虎则斩拦路虎。” 刘景浊声若蚊蝇,“嗯。” 龙丘棠溪一笑,轻轻按抚摸着刘景浊额头,压低声音说道:“我听你的,暂时不去归墟了,接下来的瘦篙洲青鸾洲,你得自己走了。不过有些事得跟你说清楚,南宫妙妙之类的事情,我不当回事是我不当回事,你不能不当回事,明白吗?” 某人已经有微弱鼾声响起,“嗯。”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心说知道你累了,睡吧,就不揭穿你了。 别的男人都是三分醉时说七分女子爱听的真话。 你刘景浊是不喝酒也能四分醉。 鼾声接连许久,龙丘棠溪的手从未离开刘景浊额头。 怀里装睡的家伙忽然开口:“棠溪,刘景浊何德何能,让你喜欢?” 龙丘棠溪没好气道:“故意惹我生气是吧?睡你的,原因你忘了。” 其实刘景浊想问,大法师说自己那三百年里有一百年是活死人,这是什么意思的。可还是跟以前一样,死活没法儿说出口。 想着想着,这次是真睡着了。 听着那变作雷鸣一般的呼噜声,龙丘棠溪嘴角一挑。 呵!男人。 现在她有些理解刘景浊为什么好多事情非要瞒着自己了,因为刘小北在青椋山时,说了一件事,那件事她也不想告诉刘景浊。因为她知道,一旦告诉他,事情保准是做不成的。 你刘景浊去关归墟门户,我龙丘棠溪为你守十万大山。 若有一道魔影冲出那处无尽深渊,算我龙丘棠溪对不起你。 某人久违的入了梦乡,正与个一身青衫的剑客站在青椋山巅,看着远处小如蝼蚁的马车行人。 虞长风笑问道:“自打十九岁头一次离乡远游,到现在都三十二了吧?十几年的江湖路,有什么感想?” 刘景浊如同少年时一般,一脚踢飞个石子儿使其掉落山崖,不一会儿就瞧不见石子了。 “师傅,以前我挺讨厌佛门的,现在忽然觉得其实佛家道理也很好,或者说,我忽然间发现,天底下没有坏学问。” 刘景浊笑道:“就像在摩陀罗城瞧见的那块石碑,是该答一句动步便道,儒家不也有一句行则将至。这些个书上得来的学问,从前会觉得很空,走江湖之后,忽然之间就会觉得,古人真他娘的牛!” 一旁虞长风微微一笑,指着下方风泉镇,轻声道:“其实人是要活着,哪怕一辈子不出小镇,也还是在江湖之中的。江湖也分个大小,人只要活着,脚下路就是山水路,迈步就是翻山过水,有人就在江湖之中。” 刘景浊双手扶着栏杆,远眺人间。 迈步就是翻山过水,有人就在江湖之中。 人一生下来,走的就是山水路,做的就是江湖人。 你我之山水江湖,相差不大。 第三百二十三章 山中二三事(上) 天蒙蒙亮时,刘景浊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身边的女子也睡着了。他轻轻抱起龙丘棠溪,把她带进了小溪旁的木屋,盖好被子之后便扭头出了屋子。 出门之后又扭头儿看了看靠在树下的独木舟,刘景浊微微一笑,打算离开中土之前,再不动独木舟了。 就让它安安静静靠在树下,也有些悠闲时日吧。 迟暮峰不小,但下山路很快,赶在日光洒落之前,刘景浊已经到了一处宅子。 有个少年人手持漆黑长枪,正在演练枪法。 瞧见了刘景浊走来,阿达咧嘴一笑,随手将长枪高高抛起,长枪插在了不远处的石头块儿上。 阿达咧出个笑脸,轻声道:“回来了啊?” 刘景浊没忍住咋舌,笑道:“你这境界,真是蹭蹭长啊!这才多久,都成金丹了?说话也顺溜了,不错。” 阿达又是咧嘴一笑,顺手掏出一壶酒水丢过去,轻声道:“回来就好,我戒酒了,你喝吧。” 大清早的,刘景浊其实不太想喝酒。 因为回家了,不太愁了。 刘景浊轻声笑道:“有些事情我想不起来,但阿达跟刘景浊是朋友,我记得。所以啊,把这儿当做自己家就好了。” 少年人微微一笑,“阿达跟刘景浊很早就是朋友了,青椋山我帮你守着,阿达以后不会跑的。” 刘景浊伸手拍了拍阿达肩膀,笑道:“也不必非要是这幅模样的。” 阿达摇头道:“就这样挺好的,起码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了。” 顿了顿,阿达轻声道:“那个南宫妙妙我不喜欢,你跟她才是一对。”火山文学 刘景浊差点儿一口酒水喷出来,他没好气道:“练你的枪吧,学会说话了就这么碎嘴啊?” 转身离开小宅子,刘景浊骂骂咧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们一个个是觉得我没挨打,不舒服是吧? 想着想着,已经到了山脚,杨念筝提着篮子登山,估计是要去后山百草园摘菜了。 早就听说了,潭涂有了一个百草园后,青白客栈就再没买过菜了。 杨念筝愣了愣,随即一脸笑意,“山主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刘景浊笑道:“昨夜回来的,太晚了,所以没打扰大家。你先忙你的,多弄点菜,晚点儿咱们在客栈里来一场小小议事。” 杨念筝点点头,笑道:“那我先去了,待会儿把白姐姐喊来帮忙。” 刘景浊微微一笑,又说道:“对了,姜老伯那边还好,姜念钟很姜念缶各自都是戍边大将军,孩子也挺好的。” 杨念筝一笑,面带感激,轻声道:“过几年我会去看看爹的。” 错过杨念筝,没多久便到了青泥河畔。 前些年这条青泥河原本已经有了一位待上任的龙神,也不知怎的,迟迟没有上任。 隔着一条河,刘景浊瞧见了初入离洲时遇见的那个姑娘,现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遇见之时是十六七的年纪,一晃过去几年,小姑娘就成了大姑娘。 十六七的年纪,正是开花时,若是错过了开花瞬间,便也只能去看长成了的花朵了。 刘景浊笑道:“你师父呢?” 白寒极少喊李湖生师傅,但隔了几年再瞧见刘景浊,也不知怎的,觉得有些亲切。所以她只是指了指客栈,轻声道:“还睡着呢,他只要闲下来,每日都要日上三竿才愿意起床。” 刘景浊并没有重提旧事,只是问道:“要上山?” 白寒点点头,笑道:“潭涂姐姐今日酿制梅子酒,我去偷师。” 刘景浊哈哈一笑,“那就去吧。” 如今客栈是杨念筝一个人操持,这几年客栈生意不好,想忙也忙不起来,所以邝乐就去了渡口那边。 走到客栈外的院子里,刘景浊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说句不好听的,除非她自个儿想起前身事,要不然你把她带回神弦宗也没用。” 李湖生瞬身出现,也不嫌弃喝过了的酒水,接过就狂灌了一口。 “待了一年多了,我是想尽了法子,可师傅就是不愿跟我去神弦宗。你去过了神弦宗,应该知道那个无人可拨动的琴,我有寄希望于琴上的。” 刘景浊轻声道:“那就先等等,日后得让她返回玉竹洲,到时我想法子吧。只是……你得清楚,杨念筝是不是沐竹,我们说了不算,得她自己承认才行。” 李湖生点点头,“明白,我也就是等你来说几句话,过两天我就带白寒走了,四处去逛逛,等你开山之日再来恭祝。”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恭喜啊!” 李湖生抬起头,无奈一笑,但总还是笑了。 “日后归墟战场上,李湖生会助你一臂之力。” 刘景浊退后三步,重重抱拳。 今天也没别的事,就是一个个去见见大家。 辰时末刻,刘景浊到了后山那座百草园。 全是女子,所以刘景浊只是逛了一圈儿,尝了一口新鲜出炉的橘子酒。 到时那个黎洙小丫头,玩儿的极其开心,怀里还抱着一只白狐。 临走之前,刘景浊问了潭涂一句:“会酿橘子酒吗?” 少女模样的女子重重点头,“会的,阁主教过。 两个徒弟相处一夜,看起来很融洽,已经都会说悄悄话了。 听说白小喵又在睡觉,刘景浊便也没有去打扰。 走出百草园,两个年轻人已经在等了。 赵长生已经结丹了,好快,刘景浊没想到的快。 听说上次安子前辈辛辛苦苦调教数月呢。 赵长生干干脆脆绑起来了右臂袖子,如今也是个剑修了,很不错。 袁塑成差点儿,才是个黄庭,却也不是当年的少年人了。 赵长生咧嘴一笑,“刘大哥出去一趟,怎的没晒黑,反而俊俏了许多。”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轻声道:“结丹了就可以走远些了,九月渡口正式投用,到时候跟着渡船去一趟神鹿洲,小兔子应该挺想你的。” 赵长生点点头,“正有此意。” 一个猴儿一个拴法儿,赵长生那就是个乐天派,大大咧咧的主儿。可袁塑成不一样,这孩子打小儿心思就重。 刘景浊迈步走过去,抬手扣在其肩膀,用了点儿力,都把袁塑成肩膀压歪了。 “我没看错人,这几年辛苦你了。” 袁塑成咧嘴一笑,赶忙拿出个账本,看模样是要汇报收支了。 刘景浊赶紧摆摆手,叹息道:“别,让我缓几天,等顾衣珏回来了咱们谈正事儿。” 袁塑成点了点头,咧嘴一笑,轻声道:“山主,惊云国,珠官城,还有百花山庄,皆有书信传来,大致是说会赶在九月前到青椋山的。我师傅也传信回来了,他如今在瘦篙洲境内,怕是赶不回来了。” 刘景浊诧异道:“路阖全教你了?” 袁塑成点点头,“所以山主得赶紧找个管钱的来接替我。” 刘景浊咧嘴一笑,迈步往山下去。 “想得美,你先管着吧。” 百节那家伙不在山上,估计是不敢见自己吧。 他娘的,拿着老子的钱去赌石,估计全赔光了,也不晓得有无开出来哪怕一枚乾坤玉。 其实顾衣珏也好,百节与张五味也罢,好像都来青椋山不久。 可山上少了人,总是感觉不一样的。 顾衣珏说会赶在七月回来,让刘景浊一定一定不要插手,刘景浊便也不好真去插手了。 渡口那边儿,已经初具规模。 当年一座山被削成了两半儿,两处平台,一处是渡口坊市,一处是真正渡口,老远看去其实挺壮观的。 那座尚未命名的客栈,白舂还在忙活着布设内饰,关荟芝暂时负责给酒水定价,周放就是个大下手的。 至于厨子邝乐,那就是挺着大肚子,美其名曰监工了。 没法子,谁让人家境界高。 瞬身到了客栈,也是聊些家长里短的。 关荟芝如今是黄庭境界,周放要慢些,才是灵台。 两人其实与刘景浊年龄相仿,都过了三十了。 刘景浊给周放递去一壶酒,笑着说道:“听说广化书院有意聘请你去做先生,为什么不答应?” 周放摇摇头,笑道:“怕误人子弟。” 刘景浊轻声道:“学问原模原样在书上,你原模原样教给孩子们不就行了?好歹是个状元之才,有什么怕的?” 关荟芝端着一碟子花生走来,笑着说道:“山主好好劝劝他,我揍他都不顶用。” 刘景浊笑着说道:“可以去书院逛一圈儿,要是实在是不喜欢,那就算了,也不强求。” 过了一会儿,白舂提个菜篮子回来了。 刘景浊本想与白舂说清楚那个书生的事儿,想来想去还是忍住了。 鸿胜山那边儿,刘景浊传了信,许临如何,得回信了才能知道。 三人都有眼力见,瞧见了邝乐走来,便齐齐避出去了。 刘景浊笑问道:“听说邝峰主死活不愿来,还是路阖绑来的?” 肥嘟嘟的中年汉子却已经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了一枚漆黑令牌。 “魅峰之主邝乐,见过少主。” 没法子,清溪阁这些个人,见面一跪估计是免不了喽。 清溪阁之魅峰,擅长袭杀。 可刘景浊实在是看不出,这邝乐哪里像个擅长袭杀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山中二三事(下) 刘景浊问道:“你待在金陵,是他授意的?”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在离洲遇见的会酿造橘子酒的老妇人,就是娘亲。 而那份名单里,有两个让人压根儿想不到的人。 其中一位,是挂壁楼登楼剑客,清溪阁右护法。 邝乐咧嘴一笑,“少主所谓的他,是谁?” 刘景浊撇撇嘴,还跟我打哑谜吗? 顿了顿,刘景浊这才说道:“既然来了,就把自个儿当做自己家。听说你前些日子看上了果老县的一个小姑娘,要收做弟子收就是了,我没什么意见。还有啊,少主这个称呼就算了,你不如跟着潭涂与路阖喊公子吧。” 邝乐摇摇头,轻声道:“果老县那个黄丫头资质不错,起码是个元婴之才。但我没想过收她做弟子。路阖老家伙都着手去构建开阖峰了,我也得想法子重建魅峰。魅峰之人,得心狠手辣,性子软了不成。” 刘景浊却是摇摇头,轻声道:“青椋山不需要心狠手辣的刺客杀手,想收徒便收徒,教本领就是了。” 邝乐却说道:“每个山头,必不可少要有这种人在的,公子终有一天用的上的。” 刘景浊也没太想争,只说道:“晚点儿去青白客栈忙活,晚饭在那边吃,大家一起吃顿饭,不谈事儿,只吃饭。” 还特意叮嘱一句:“别有肉!” 邝乐笑道:“明白,放心吧。” 走出客栈,不远处就是搬迁来此的鱼雁楼。 顾衣珏说这处鱼雁楼就是当年拿自己当棒槌的那处鱼雁楼。 想来想去还是没进去,等开山之时看看霜澜会不会来,要是来了,让她这位总楼主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杀熟。 其实鱼雁楼里有个女子也瞧见了刘景浊,只不过她也没现身,只是嘟着嘴,骂道:“登徒子,也不晓得楼主觉得他好在哪儿,不就是靠着吃软饭才有了这么大家业嘛!” 刘景浊当然没听到,他只是往渡口那边走去。 也还是没有多聊什么,只是走了一圈儿。罗杵与魏薇两口子在跟林沁姐妹学着驾驶渡船,罗杵有意讨来在洲内跑船的差事。 都在忙,所以刘景浊就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招呼了一声晚饭一起吃。 这趟回来,无论先来的还是后来的,好像都没太把他这个刚刚回乡的山主当回事。就像,就像是这里是他们的家,刘景浊常年不在家,回来了是稀奇,但也没有多稀奇。 某人咧嘴一笑,这样就很好,特别好。 御风落在那处泥鳅湖,可把那只小红泥鳅吓坏了。 她楞楞盯着刘景浊,自言自语:“完了完了,这家伙说他要十来年才回来呢,可这不才五六么?咋就回来了呢?” 说着,她就有些哭唧唧了。 因为之前刘景浊曾说过,要把这里打造成个剑湖,作为山中剑修练剑之地。 到时候都在这里练剑了,红泥鳅哪儿能安稳嘛? 直到现在,青椋山上除了白小豆外,还没人“看得见”红泥鳅。 刘景浊逛了一圈儿,一如既往假装瞧不见她,只是撒开神识,去找了找那只绿鲤鱼。 渔子说绿鲤鱼会是日后某件事的关键一手,到底是什么事,刘景浊实在是想不到。 返回迟暮峰时已经午后,龙丘棠溪早就在等着了。 她轻声说道:“青椋山要去吗?” 刘景浊摇摇头,“先不去了,大家都回来了,要召集一场正式议事的,到时候再去吧。” 龙丘棠溪知道,说到底刘景浊还是不远去。 午时过去没多久,青泥河畔就挤满了人,今个儿大家聚在一起吃饭,人越来越多了,光是自家人就要包场。 十来张桌子拼在一起,才凑凑活活坐得下。 今日左侧首位与右侧首位坐的是白小豆与姜柚,刘景浊跟龙丘棠溪坐在主位。 然后就是男的坐一排,女的坐一排。 赵长生、袁塑成、邝乐、周放、罗杵、还有阿达。 白舂、杨念筝、潭涂、关荟芝、魏薇,还有林沁、灵星,以及一个小姑娘,黎洙。 这都不少人了。 顾衣珏跟百节不在,张五味跟路阖也不在,所以显得有些阴盛阳衰。 好像不知不觉,真的就已经“家大业大”了。 简简单单一顿饭,就聊些家长里短,路上见闻,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要紧事。 也许是几杯酒喝上头了,赵长生居然端着一杯酒过去刘景浊那边,说祝大哥跟嫂子早生贵子。 龙丘棠溪冷冷一句,等你酒醒了再挨打。 夜半三更,刘景浊迈步到了那座牛庆山。 马山君也不晓得该不该现身。 想来想去,他还是一个瞬身到了刘景浊面前。 哪怕如今没了殿下身份,毕竟也是辖境内一座大山头儿,就当是邻居来了。 那位马山君微微抱拳,轻声道:“刘山主可终于回乡了,好久不见啊!” 刘景浊抱拳回礼,笑道:“近几年给马山君填麻烦了,对了,半山腰那位塑像老者呢?搬走了吗?” 马山君点点头,轻声道:“早就搬走了,刘山主与他有旧?” 刘景浊点点头,说道:“我当年跟他学了一段儿时间塑像呢。” 姜老伯走了,去了哪里不知道,跟这山君也没什么好聊的,刘景浊便瞬身落在了风泉镇。 那棵老柏树如今被人圈了起来,砌起来了一圈儿围墙,人能进去。 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没过去。 顺着那条青泥河往上,很快便到了一处狭窄山谷入口。 这是刘景浊头一次到这鱼窍峡。 想来想去,也没有进去,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而已。 这趟远游之后,有些事情刘景浊不想那么早就去刨根问底了。 有些明知道的事情,壁如几千年前黄龙散道中土凉州鱼窍峡,是被读书人与道士和尚算计的。 涿鹿一战之后,黄龙自囚鱼窍峡,被青泥河下游的一块八卦石锁在此地。 后来被陈国武平人虞上卿在此地担任太守之时,碎了八卦石。 但黄龙并未就此离去,而是散道中土,这才有了如今中土王朝,即便排名末尾,却依旧与其他大王朝叫板的底气。 那枚八卦石,当年一分为八,去向不明。 返回迟暮峰时,又是深夜了。 登山路上,有个刚刚返回的家伙讪笑着等在路边。 刘景浊看了百节一眼,冷笑道:“不躲了?” 百节讪笑着说道:“殿下,不是躲,我是怕吓到你。” 刘景浊面露疑惑神色,“那我看看你怎么吓我。” 百节叹息一声,一股脑儿往地上丢了一大堆还是毛坯的乾坤玉。 “喏,你看,我花了一千枚泉儿,开出来这么些乾坤玉呢。我都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给我的。” 刘景浊没忍住咽下一口唾沫,轻声询问道:“你是怕有人拿这个算计什么?” 百节赶忙点头,“这个……这个怎么说呢,还是过些日子咱们一起去一趟南山附近那处洞天福地,殿下看看就知道了。” 刘景浊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路边大石头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行了,哪怕一块儿都没开出来也不会怪你的。正好你回来,得安排点儿事情给你做。” 百节这才放心,也坐在路边,问道:“那殿下吩咐。” 刘景浊便说道:“我打算把游江国那座万象湖搬到中土,就是纯帮忙,你这几年四处晃悠,在中土境内有无什么觉得不错的地方?不能离青椋山太久,最好不在景炀境内。不着急,两三年内能确定就行了。” 百节点点头,又问道:“顾剑仙那边儿,真不去看看?”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齐齐转头看向山下。 百节便说道:“鹿县令自降一级,成了六品校尉,从军西征去了,这是新上任的县令。”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现在就是个平民百姓,他堂堂五品县令,找我作甚?” 百节立马儿就明白了,一个瞬身落在山脚下,客客气气抱拳,笑问道:“杨县令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啊!” 那位县令重重抱拳,却不是朝着百节,而是对着迟暮峰。 “殿下,长安那边传来的加急密信,太皇太后请殿下回宫一趟。” 言语一顿,这位县令又说道:“太皇太后说,老婆子不行了,臭小子能不能回来让我看看?把媳妇儿跟徒弟都带上。” 百节扭头儿往半山腰看去,可山上还哪儿有殿下身影。 迟暮峰后山,百草园里养着的两头驼鹿大半夜的被叫了出来,拉起了停在渡口的画舫。 白小豆背好了青白,姜柚背起了独木舟,跟着师傅师娘站在船头。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当年在安南那一仗,我受了重伤,差点就小命不保。后来我才知道,是她瞒着我娘找了炼气士来给我医治的。她就是怕我抢走赵氏天下,再没有别的坏心思。我见不得她也不是因为她对我不好,就是因为她让我娘跪在了雪地里很久,我生气。” 刘景浊一直在呢喃,说几句就要喝一口酒。 白小豆拉着姜柚去了后边儿,姜柚还没闹明白咋回事,就是觉得师傅好像不对劲。 “师姐,师傅怎么啦?” 白小豆低下头,轻声道:“可能是太奶奶要走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不伤心 渡船太慢了,刘景浊便点了一柱香。 余恬与刘景浊被封王以后,各有这样的一炷香的,可以调遣五岳山君,但只能用一次。 所以点燃那柱香时,旧西岳,如今的中岳山君,瞬身至此。 来者模样,头戴素冠,一身白衣。 这位中岳山君微微抱拳,轻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刘景浊重重抱拳,沉声道:“烦劳郁授山君送我到长安,赶快!” 这位中岳山君也没多余言语,只是点点头,随后看向北方而已。动也未动,渡船已在京兆府境内。 刘景浊一个顺身,化作剑光直往宫城重地,龙丘棠溪随后御剑而起,带着两个少女。 剑光略过宫城,极少会出现的事儿。今日春夏秋冬与黄龙卫全数出动,护在宫城之外。 黑龙卫有个愣头青被吓了一跳,忙拿起佩刀就要去阻拦,却给谢白头瞬身过来,照着屁股就是一脚。 “你找弄是吧?那是二殿下跟龙丘姑娘,还有流离公主!” 被踹了一脚,这个刚刚被收入黑龙卫的年轻人却沉声道:“刘景浊已经被削去皇室身份,他怎敢私闯宫城重地?” 谢白头这个气啊,“你爹不认你了,你就不是你爹的儿子了?” 谢白头手指点了点那人额头,没好气道:“脑子!能不能麻烦你带点儿脑子?” 刘景浊落地之时,已经站了一排人了。 太上皇赵炀,皇帝赵坎,大皇子余恬,都在了。还有刘景浊只见过一面的风苓跟皇后。小一辈的,赵焱赵思思,余暃,还有跟在刘景浊背后落地的白小豆,姜柚。 刘景浊刚要开口,赵炀便说道:“先进去吧,棠溪跟两个孩子都带上,听听你奶奶要说什么。” 刘景浊点了点头,拉着龙丘棠溪快步往进走去。 太子跟小公主毕竟年纪小,而且他们两个是第一次见刘景浊,对这个如雷贯耳的二伯,总有些好奇的。 当妹妹的问道:“太奶奶是不是要死了?” 童言无忌,于死这个字,赵思思其实并无什么概念。 毕竟要年纪大些,赵焱赶忙对着妹妹嘘了一声,轻声道:“别瞎说,太奶奶好着呢,等下豆豆姐出来了,咱们一块儿去玩儿。” 走入屋子里,太皇太后端坐在椅子上,瞧着很精神,看起来也很年轻,其实也就是个七十之龄而已。 可刘景浊与龙丘棠溪瞧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已经如同风中烛火,随时可能会熄灭。 刘景浊看着这位其实很多年已经没见了的奶奶,张了张嘴,却不晓得该说什么。 太皇太后笑了笑,抬手指向姜柚,问道:“新收的弟子么?朱雀王朝那个?” 刘景浊赶忙点头,“叫做姜柚,九月份开山之时就正式收做嫡传了。” 太皇太后笑了笑,轻声道:“不错,两个丫头都像何姀,背剑,英姿飒爽。” 景炀先皇后,载进族谱里的名讳,叫做何姀,而不是方葱。 但刘景浊知道,方葱才是干娘本名,进了长安埋剑之后,干娘就改了个名字。 刘景浊还没有开口,这位太皇太后又看了看龙丘棠溪,故意露出个俏皮笑脸。 “咱俩的秘密,你记着呢吧?放心吧,老婆子我不会食言的。” 龙丘棠溪赶忙过去拉起了太皇太后的手,轻声道:“记着呢,我相信您不会食言。”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又看向白小豆,轻声道:“你这孩子,气性跟你师傅一样大,别怨你三叔,他也是想帮你师傅。” 白小豆赶紧点了点头。 紧接着,太皇太后一抬手,有两个婢女各自端着一个锦盒走来。 “好在临了临了了,瞧见了你们三兄弟都带来了媳妇儿,这东西各个有份儿,不贵重,留着就是个念想。” 又仔细看了看刘景浊,她笑着说道:“何姀不是九洲人,她是天外北边俱芦洲人氏,你爹带回来的。” 刘景浊一愣,干娘是天外人?我爹去过天外吗? 太皇太后由打袖子里取出一枚玉简,轻声道:“老早就留在我手里的,得空看看吧,有你想知道的一些事。” 顿了顿,她又说道:“好了,见了一面我也就安心了。你们都出去吧,我也爱漂亮,难看的死相可不能让你们瞧见了。” 刘景浊猛的双膝跪地,生平头一次叫奶奶。 “奶奶,你有没有什么没来得及做的事情,我帮你做。” 太皇太后摆摆手,“再没了,我倒是想葬回朝歌,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儿了。行了,赶紧都出去吧。” 刘景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迈步拉起龙丘棠溪,带着两个徒弟,迈步出了屋子。 前脚出门,后脚便大门紧闭了。 余恬轻轻递来了一道白巾,刘景浊接过了白巾系在了额头。 于外来说,刘景浊已经是庶民,没有戴孝资格。 权忠红着眼睛,给白小豆跟姜柚各自一道红巾,轻声道:“长公主,青莜公主,你们是重孙辈儿,得戴红。” 姜柚后知后觉问道:“青莜是叫我?” 刘景浊也转头看了一眼赵坎。 这位景炀王朝的皇帝明显是带着气,他冷声道:“二哥不当皇帝,王爵也不要,你的徒弟就都是公主。大哥的徒弟也一样,也封侯了,长大了会封王。” 尚未昭告天下,但已经封了余暃雪山候了。 而白小豆的长公主,其实争议极大,还是赵坎在朝会摔了茶碗了才吓住了一众臣工。 其实打从前几朝,长公主得是皇帝姊妹才能有的称号,但赵坎就是要封白小豆为长公主,满朝文武是真没法子。 所以后来那些个文官只得自个儿给自个儿找台阶下,便翻阅史料,查到了最早的长公主,其实是皇帝嫡长女,或是有大功的公主。 可白小豆不是赵坎嫡女,甚至压根儿不是皇室身份。后来实在是没法子了,便只能对外宣称,白小豆是太上皇认的干孙女儿。 至于姜柚的青莜公主,那赵坎要怎么封都行,反正有没有封地。 片刻之后,门开了。 婢女颤颤巍巍走出来,泪流满面,并无哭泣声音。 赵炀手臂微微颤了颤,紧接着便双膝跪地,沙哑道:“娘,走好。” 赵炀背后,从左到右依次是余恬、刘景浊,赵坎。 皇帝在这里就不是皇帝了,只是老三。 龙丘棠溪没跪,姜柚不跪,余暃也没跪。 要跪在这里到次日太阳升起,两个孩子遭不住的,跪着跪着就睡着了。可即便就这么睡在了青石板上,也不能送回去的。 这是规矩。 一直没人说话,直到后半夜时,赵炀才忽然说道:“老三,守孝之事就罢了,西征大月刚刚开始,你戴孝上朝吧。另外下一道旨,停灵三月,然后把太皇太后葬去朝歌吧,我知道她想回去。” 赵坎点点头,轻声道:“好。” 赵炀又说道:“老大老二有孝在身,三年之后还孝吧,别留在长安了,太阳起了就走吧。” 余恬跟刘景浊齐声道:“好。” 再也没有多余言语了,父子四人好像并没有多么悲伤,言语都很平淡。 姜柚他们即便是没有跪,也没有离开。唯独龙丘棠溪没有戴孝,姜柚都在额头上绑了红巾的。 赵坎忽然问道:“爹,许不许窦家那边戴孝?” 赵炀点点头,“要许,让颜敬辞给窦琼传信,让她回长安守孝。另外让吏部把窦成召回来,也守灵三月吧。” 窦琼在南边那座燕巢宫,如今是个凝神修士。窦成早就是一方太守了。 等到次日清晨,眼光洒落,权忠赶忙过来要搀扶赵炀。 可太上皇死倔死倔的,不起来,非要让后辈们先走。 没法子,权忠只好先招呼刘景浊他们离开。 头上系着的白带子,一时半会是拿不掉了。 皇帝出门之后扭头儿就走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一晚上没睡的原因,赵坎眼珠子通红。 余恬与刘景浊对视一眼,刘景浊轻声道:“这小子是不是觉得当了皇帝了,我们就不敢揍他了?” 皇后娘娘苦笑着说道:“大哥二哥就别惹他了,削爵位的事儿,他都气了两年多了。” 两人自知理亏,便也没多说什么。 走出来之后,三兄弟先后带着家眷到了那处院子里。 风苓与龙丘棠溪头一次见,一个背剑一个背金锏,都是一洲天骄。 白小豆跟余暃也好久没见了,但她跟别人不一样,有点儿没心情叙旧。 少女进了院子之后就坐在了墙角,闷声不语。 其实她有些生气,可以说是很生气。 无论如何,太皇太后对自己不错的,屁多多就是她送的。 师傅不是总说死者为大吗?那怎么亲人去世了,你们三个反倒没有半点儿伤心,还有说有笑的,还喝起了酒。 越想越气,越想越替太皇太后委屈。 还是龙丘棠溪小步走了过去,抬手按住白小豆的脑袋,轻声道:“你不懂,你师父也好,皇帝跟余恬也罢,都伤心。但你让他们怎么办?徒弟儿女都在呢,当着你们的面嚎啕大哭吗?” 白小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个瞬身起来,撒丫子狂奔往后宫,越跑越快,没人敢拦,也拦不住。 白小豆走进院子里,果然太上皇还跪着,在不停抽泣,也在不停呢喃。 白小豆本来想往前走走,可她听见了一句话,泪水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我这辈子就恨你两件事,第一件事是非让我做皇帝,你亲儿子想做皇帝,我又不跟他抢,为什么要用我的江湖梦换皇位?第二件事,是小葱花终于来找我了,你死活不答应她来做皇后。” 顿了顿,赵炀哽咽道:“可是,娘啊!我打小就被你抱去了,是你养大的啊!”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这位头发花白的太上皇呜咽不止,泪水长流。 我没娘了,以后我就没娘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辈分有点乱 喝酒没多久,三兄弟打起来了。 所以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刚开始是皇帝数落两个被削去爵位的哥哥,后来是两个哥哥联手双打。结果打着打着,忽然提起一柄飞剑的事,就成了老大老三揍老二了。 下手真不轻的,不大一会儿,刘景浊已经被打到了鼻青脸肿,还被丢去了墙角。 刘大山主啐了一口血痰,猛灌了一口酒。 他没着急起身,只是说道:“五龙卫都撤了吧,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赵坎却是冷声道:“不是着急走吗?还留着作甚?” 余恬也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开战在即,你也忙你的去,咱们没什么好吵的。”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那我就先走了。” 赵坎冷声道:“不差这一会儿,想去望福客栈就去。” 眼瞅着刘景浊已经要走出院子,赵坎气极,提着一壶酒扔向门口,大喊道:“我差这点儿气运吗?皇位你拿去又如何,谁在乎这种事?再说你不想当谁能强迫你?还是说谁能把我从龙椅上赶下来?” 刘景浊没停步,只是系紧了白巾,轻声道:“奶奶会在意皇帝是不是真正的赵家人,再说了,我待不了几年就得去归墟了,日后能不能回来还是事儿。” 两壶酒同时丢向门口,余恬跟赵坎同时开口大骂:“死远点!” 刘景浊迈步出门,轻声道:“往浮屠洲出兵之时,青椋山会出力。景炀境内与附属王朝哪个敢不出力,就让他们搬去别洲。” 说着说着,自个儿也笑了。 这些事其实哪里用得到自己管。 姜柚等在门口很久了,要是往常,有人要动师傅,她早就冲出来了。 但今个儿是人家兄弟们,她就忍着没冒头儿。 姜柚埋着头走去刘景浊身边,轻声道:“师傅没有不高兴,所以师姐好像不高兴了。” 刘景浊轻声道:“她在这皇宫住了近两年呢,跟太皇太后有感情,看到我这样,当然不高兴了。” 姜柚叹息道:“那我没跪,师傅会不会不高兴?”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当然不会了,其实我觉得你都不用戴孝的。”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好了,别管这些了,跟我出去逛逛,见几个人,以后我不在了常照顾她们。” 龙丘棠溪跟风苓她们俩已经出去了,两个女子初次见面,相处的还不错。 走出皇城,刘景浊冷不丁说道:“别出来。” 可方杳木却瞬身出现,撇嘴道:“我马上就要卸任,怕个鬼。” 春官颜敬辞紧随其后,飘飘然落地。 “我也是,不怕了。” 有个白发女子落在后方,也不说话,就跟着。 刘景浊无奈道:“别僭越啊!” 方杳木撇撇嘴,“越个屁!我们老春夏秋冬都是刘先生调教出来的,老秋官对我们来说就是叛徒。殿下这次走千万带上我,我可不留了。” 姜柚面色古怪,特别是那个一身白衣的家伙,天底下还有这么漂亮的男子? 刘景浊抬手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少看他,他颜如玉不是个好东西。” 颜敬辞一脸凄苦,“殿下啊!长得好看也是罪吗?” 谢白头照着颜敬辞后背就是一脚,“少他娘的恶心人!” 刘景浊无奈摇头,轻声道:“行了,别跟着了,他许经由不敢怎样的。” 方杳木撇撇嘴,“那不好说。” 没法子,又赶不走,只好让他们跟着了。 刘景浊也只好给姜柚介绍道:“这个娘们儿叫做颜敬辞,绰号颜如玉,青龙卫春官。背剑的叫方杳木,剑修,赤龙卫夏官。还有白头发的这个,谢白头,黑龙卫冬官,天工之后。” 姜柚一愣,“春夏秋冬缺了个秋哎?” 刘景浊死活不接茬儿,其余三人则是面色古怪。 姜柚立马儿就明白了,她心说这就是顿悟吧? 结果下一刻,一位女子凭空出现,白衣赤脚挎剑。 刘小北扫了一眼姜柚,转头问道:“艾禾?” 刘景浊摇摇头,“姜柚。” 那位秋官点点头,轻声道:“那就明白了。走吧,黄龙卫还是望福客栈?我忍了许经由很久了,你要卸他胳膊腿我也不会阻拦。”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不着急,让我瞧瞧那几位天骄再说。” 七年而已,十位年轻剑修已经凑齐了七位,为首之人是佟泠,甲字佟泠。 其实在场几人都知道,那会是区别于五龙卫,只紧紧抓在皇帝手中的炼气士势力。 且,专为克制刘景浊。 说话间,由刘小北领着几人到了一处小巷子,走到尽头,穿墙而过,便是一座洞天。 这是当年刘小北在太白山发现的一处仙府遗迹,如今掌控在皇室手中,起名青莲洞天。 如今已经可以确定,那位诗仙就是在这洞天之内,以某种法子骑鲸飞升,去往天外的。 好巧不巧,落地之处,唤做捉月台。 刘景浊笑道:“我去试试水,颜敬辞补在辛位,方杳木补在壬位,谢白头补癸位,你们十人结阵,我去闯阵。”火山文学 刘小北淡淡然开口:“没意思的,甲子之后这十人才能有用,你现在去,容易让他们再也提不起心气了。” 有个读书人打扮的中年人落地,他笑着说道:“那也简单,你刘景浊不是收徒了吗?如今这七人,境界最低是黄庭,让你这次徒与他打一场不就行了。反正都是剑修,试试。” 方杳木破口大骂:“许经由你他娘的哪儿来的脸?人家才炼气境界,你让她跟黄庭对打?” 刘景浊却是一笑,只转头看向姜柚,问道:“可以吗?” 姜柚一挠头,讪笑道:“会不会有点儿太欺负人了啊?” 许经由也是一笑,“你武道开山河,对一个黄庭境界,问题不大吧?” 姜柚转头看向自家师傅,刘景浊只是一笑,轻声道:“这位是龙师,不必客气。” 姜柚这才笑了笑,师傅说不客气,那就说实话。 姜柚转过头,轻声道:“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与一个黄庭对战,会不会太欺负人了?要不然来个凝神,或是,十个黄庭?” 方杳木一愣,“啥意思?” 姜柚有些不好意思,搓手道:“黄庭的话,我想打十个。” 刘景浊也是一笑,“那还是算了吧,是有点儿欺负人了。” 师徒俩这一唱一和的,可把后边儿那几个年轻天骄气的不轻。 特别是佟泠,背着阔剑,没一点儿好脸色。 她是真想跟刘景浊交手,可现在不是小孩子了,两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她心里清楚。 佟泠转过头,沉声道:“陈修真,你都快四十的人了,总该不会打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吧?” 陈修真板着脸,没好气道:“我他娘的是走了后门儿才进五龙卫的人,你让我去跟二殿下的徒弟打架?还是个那么漂亮的姑娘?你觉得我很勇吗?” 佟泠低下头,冷笑一声:“孬种!你打不过刘景浊,还打不过一个武道开山河了?” 陈修真撇撇嘴,“你还别激我,要不然老子不干了!花了一枚泉儿才进来的,我还得把命赔进去?” 话音刚落,陈修真忽然发现自个儿已经双脚离地,被佟泠硬生生抛来了这边。 姜柚双脚用力,一个瞬身重重落地,抱拳一笑,轻声道:“青椋山姜柚,请指教。” 刘景浊一看,这是个熟人啊!当年头一次回乡,刚刚到中土时,船上碰见的那个走后门的。 都成了剑修了? 陈修真颤颤巍巍抱拳,牙床打架,“黄……黄龙卫,陈修真。” 刘景浊无奈一笑,“下手轻点儿吧,我先走了。” 结果许经由微微一笑,轻声道:“什么时候能靠自个儿本事光明正大的走?从小到大不是靠这个就是靠那个,你刘景浊长这么大能值得吹嘘的,恐怕也就是那段从军岁月了。” 刘景浊缓缓转过头,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同境打一架?实在不行高我一境也行。” 许经由神色淡然,“我辛辛苦苦修炼的境界,凭什么压境?” 刘景浊冷笑一声,讥讽道:“那你说什么屁话呢??” 理也没理许经由,刘景浊只叮嘱了一声姜柚,别下手太重,打完之后可以自个儿四处逛逛,想出去了喊一声就行了。 然后便瞬身而起,几个呼吸便出了这方天地。 春夏秋冬四官,这会儿就成了盯着姜柚跟陈修真的裁判了。 其实也是盯着许经由。 很快就到了那间望福客栈,刘景浊打了一声招呼就到了二楼处,瞬间布设出一道阵法,把自己关了进去。 方才一趟青莲洞天,验证了一件事。 刘景浊掏出昨夜得来的一枚玉简,催动神念将其打开。 玉简破碎之时,一道古怪光华便裹挟刘景浊,到了一片长河一般的璀璨之中。 星河之上驶来一艘小舟,坐的是个一身黑衣的女子。 刘景浊瞬身落在船上,看着那个黑衣女子许久许久,就是没能说出话来。 黑衣女子笑道:“辈分儿有点儿乱,不过你还是喊娘吧,我听习惯了。” 今个忍住的眼泪,此时终究是开了闸。 “当年你明明可以走的,为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呢?” 这位先皇后咧嘴一笑,轻轻抱住刘景浊,微笑道:“傻孩子,不是走了就能活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 那处天地 这处洞天,故意留了一处门口,若是有人无意间闯入,那也算是机缘了,但直至现在还没有人从特意留出的入口进来过。 里边儿那个也叫作捉月台的地方,有点儿热闹。 陈修真捂着脸,哭唧唧回到佟泠那边儿。 他也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凝神修士,结果一个照脸就被一拳头砸飞了出去。 “大姐头,点子扎手啊!” 佟泠冷声道:“滚!你比我娘年纪大。” 姜柚则是咧嘴一笑,对着那位龙师喊道:“还有人吗?要是没了我就逛去了。” “有!” 话音刚落,一门板似的阔剑重重砸落,一下把姜柚拍飞几丈远。 刘小北随意抬手一指,硬生生把佟泠境界锁在凝神。 “压境以凝神对你开山河,你也不要用山水桥,行不行?” 姜柚点点头,心说这有什么不行的。 小孩子打架,没什么看头,春夏秋冬四官都凑在这儿,只是怕那位龙师下什么黑手而已。 虽说是顶头上司,可大家伙打心眼里瞧不上许经由。 刘小北与佟泠虽然没有师徒关系,但佟泠剑术,全是刘小北教的。 这边两个年轻姑娘打架,与此同时,还有一行人也走入了这处青莲洞天。 皇后唐昧儿,还有离洲天骄风苓,龙丘家的大小姐龙丘棠溪。 另外还有白小豆跟余暃,带着赵焱赵思思。 说真的,要是换做别的王朝,他们这些个儿孙后代得把腿往断了跪。 余暃跟白小豆离前方各自的师娘远些,到现在头上还系着一条红带子。 之所以来这儿,除了正事,也是想着让这些个孩子散散心,主要是给白小豆。 余暃转头看了看太子殿下,回过头后,轻声问道:“小豆子,上次你说的事儿还是算了吧,青椋山我真不敢去。刘先生是一回事,你那个新来的师妹跟你师傅,对我来说差不多啊!”火山文学 都是天生克制自己这种妖物,都没地方讲理去。余暃最怕的人都不是余恬,余恬才能排第三呢。 第一是刘景浊,实在是起名字那次忒吓人,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第二个是风苓,这个便宜师娘,说打人的一声,那就是砰砰砰,哐哐哐。 白小豆轻声道:“没事,怕什么?你没看我师妹长得那么好看吗?就比我师娘差几座山而已。” 余暃一愣,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你跟你师娘相比呢?” 白小豆仔细想了想,脱口而出:“三座大洲吧。” 后边儿两个孩子也在聊天,赵焱拉着赵思思的小手,姐妹俩嘟囔着走在后面。 赵思思嘴里塞着一枚桃仁酥,是白小豆带来的。 她轻声问道:“哥哥,豆豆姐,二伯呢?哪儿去了?我娘说二伯是个大剑仙,咋个不见背剑哎?” 白小豆如实回答:“剑放山上了,还有一把剑师妹背着。” 白小豆倒是真没觉得姜柚背着山水桥哪里不好了。 前方龙丘棠溪忽然转头,轻声道:“柚儿在跟佟泠交手,你去帮忙去吧,不用二打一,过去之后就说你不用青白,找个黄庭境界同境打架。记住,悠着点。” 白小豆讪笑一声,“果然是瞒不住师娘。” 风苓也开口道:“余暃,你带着去吧。” 赵思思赶忙问道:“娘,我们能不能去?” 皇后点点头,“可以,不要惹事。” 打发走了三个孩子,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往前走去。 皇后唐昧儿微笑道:“这处青莲洞天,原本是没有人的,如今这些人,大多数是从别处迁来的农户,有极少数的,是花了大价钱买了地方,日后会是给景炀王朝培养炼气士的地方。除却花了大价钱来这儿,为自己子孙后代争机缘的高门大户,剩下的都是由龙师在景炀境内找的,子孙后代里最有可能出现不俗之人的寒门与平民。”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问道:“给刘景浊留的地方,也是想着给青椋山分机缘吗?” 唐昧儿点点头,“我家那个就是这意思,大哥二哥都得占一份,但他们肯定打死都不会要,所以只能找两位嫂子来了。这也是奶奶的意思,她说二哥说不回来就肯定不会来了,除非她要走了,可能二哥还会来一次。” 风苓疑惑道:“刘景浊为什么不能回长安?” 说话间已经到了某处院子,唐昧儿笑着说道:“二哥打小儿就倔,认定的事情八头牛拉不回的那种。小时候我家那个喜欢来我家摊子吃羊羹,二哥不喜欢羊肉味道,所以次次都站的老远,即便后来我说已经不腥了,他还是试都不试。” 顿了顿,唐昧儿走去屋里,拿出来了三枚莲子。 “只要种下,日后就是进出门户。” 风苓一把接下,有这好事儿,不要白不要,他不要我要。 龙丘棠溪却是笑着摇头,轻声道:“刘景浊是什么脾气我知道,这东西 他不会要,我也不敢要。” 连那一整座洞天福地他都打死不要,这种算不上洞天福地的小仙府,他更不会要了。 唐昧儿笑道:“二嫂,你们不会变老,我会。你们都是炼气士,我是个凡人。所以咱们想的不一样,你先听我说。” 顿了顿,唐昧儿接着说道:“二嫂,二哥要去归墟,那不是几年能回来的,他的青椋山总要有一条后路。这处洞天之内留的东西,不是给他的,就当是给你的。这也是奶奶的意思,之所以非要带着两位嫂子,就是这个原因。” 听到这话,龙丘棠溪还是笑着摇头,“我手里也有一处比这地方大很多很多的福地,龙丘家更不缺这点儿地方。” 风苓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你这就有点儿太气人了啊!有钱了不起啊?花不完了给我。” 的确是有点儿气人,那么年轻,家世又那么好,问题是人家天赋也高,奇高!二十几岁的真境,你敢信? 唐妹儿也有些无奈,只得苦笑道:“二嫂,就当帮我个忙,收下行不行?” 龙丘棠溪这才接过莲子。 拿着就拿着吧,回去丢在落冰潭池塘,能不能活就看造化了,要是可以活,那收着就是。 刚刚收下莲子,龙丘棠溪胸前悬挂的吊坠忽的一亮,她瞬身而起,化作剑光径直飞向天幕。 “帮我看着那两个丫头,要是受欺负了记得帮我欺负回去。” 龙丘棠溪已经不见了踪迹,风摩挲下巴,不解道:“这俩人咋走到一起的?” 唐昧儿一笑,打趣道:“大哥大嫂倒是脾气相投,都脾气不好。” 风苓撇撇嘴,“就从那都可以订成一本书的邸报看,他刘景浊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说他沾花惹草是冤枉他,那他杀人太子总不是假的吧?就这还能算脾气好? 她抬头看了看天幕,龙丘棠溪干嘛去了?火急火燎的。 等龙丘棠溪到时,刘景浊已经端着酒杯坐在一楼,那位佟掌柜忙活着弄下酒菜呢。 很快那位御史中丞也会来,年纪轻轻的钟孝泉,如今已经算是朝中大员了。 龙丘棠溪板着脸走过去,瞪眼道:“就给你一次机会,要保密还是要命?” 刘景浊心说我哪儿有本事保密啊!我这身上可有第三只眼睛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坐,是那道玉简,我看了一副画面,知道了一些事情。如我干娘是天外北俱芦洲方家小女儿。如我爹当年曾与我娘去过天外,还曾仗剑登灵山。如……干娘临走之前,留下的话。” 龙丘棠溪皱眉道:“说了什么?”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干娘给干爹留了一道大杀器,足以震慑九洲的大杀器。还有,给我留了娶媳妇儿的东西。” 龙丘棠溪明显对于后面的没什么兴趣,现在一座神鹿洲都说她是赔钱货,他刘景浊哪怕拿着一万枚泉儿去了龙丘家,龙丘棠溪赔钱货的名声也去不掉了。 “那方才灵气外溢,怎么回事?” 刘景浊猛灌了一口酒,沉声传音:“咱们都去过的那座昆仑,是假的,当才我在画中见了真昆仑,反正挺吓人的。观想之时动静有点大。” 两人坐着等了片刻,刘景浊大致描绘了一番真正昆仑是什么样子。自身体内那座天地之中,也已经重新构建了昆仑。 其实还有几件事,刘景浊并没说出来。 壁如当年爹娘去往外界,并未走人间最高处那道天门,而是破境之后的一种飞升。 九洲天穹之内只能容纳十二境开天门,若是破境大罗金仙,必然要飞升去往外界的。 可刘景浊就有些搞不懂了,爹是守门人,但他自身不是门。照理说自个儿未达大罗金仙境之时,九洲不可能有人能破境大罗金仙的。 当年爹就是在刘小北所挖出来的那座仙府之中,与娘亲一起飞升天外,后来带回来了干娘。 辈分儿确实有点儿乱,养自己长大的干娘,居然是爹的徒弟。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你方才去的那处仙府,不止是诗仙飞升之处。可以说,那地方就是另一处通往天外的门户,不过是单向朝外而已,八千年来去往天外的炼气士,皆是自那个地方出去的。但现在好像不行了,我干娘说是因为缺了某种东西。” 只说了这么多,但其实远远不止。 刘景浊还验证了一件事,关于那一线生机的事。 (这几天太忙,只能暂时更三千了,年后会更万字补回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某位渠帅 三年之内,身上的孝是不能取掉的,但无需始终系在头上。 这边规矩跟扶舟县那边差不多,孝期三年,第三年后的祭日送太皇太后往生,这三年不能给别人戴孝。 所以刘景浊已经摘了头上白带子。 佟掌柜端着花生黄瓜走了出来,她也不是头一次见龙丘棠溪了,一下子便是满脸笑意,问道:“龙丘姑娘也来了啊?赶紧坐,站着作甚?” 龙丘棠溪笑着帮忙接住手里碗碟,说道:“佟嫂子别忙活了,等钟孝泉来了,坐一会儿我们就走了。” 刘景浊也是一笑,问道:“姜柚应该被佟泠揍了吧?” 龙丘棠溪笑道:“即便柚儿已经观想出来了一条星河,对战金丹剑修,哪儿有那么容易。不过那丫头武道天赋确实绝佳,吃不了大亏的。” 尚未开山河便能武道罡气外放,刘景浊也解释不了这是为什么。 说话间门口已经走来了个年轻人,钟孝泉走到刘景浊面前,恭恭敬敬抱拳,笑道:“殿下,好久不见。” 刘景浊笑着点头,示意其落座。 自顾自抿了一口酒,刘景浊问道:“听说得罪了不少人,很不合群?” 钟孝泉苦笑一声,无奈道:“御史言官,哪儿有招人喜欢的。” 顿了顿,钟孝泉说道:“只不过,有些时候还是心里不舒服,我明明就是为国为民,又何时夹带私心了?” 说归说,但御史言官给人找事儿就是本分,讨人嫌弃是没法子的事儿。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已经在往大月用兵了,你又要升官儿。御史台那边要新开一座都察院,你挂个都御史头衔儿,要随军去往大月战场。” 站起身来,刘景浊接着说道:“你虽然是景炀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但科举三年一次,最不缺的就是状元了,所以别太拿自个儿状元身份当回事。还有,等佟泠来了告诉她,想要跟我交手,还且得练几年呢。” 说着,刘景浊转身递给了客栈掌柜几张符箓。 “也没别的东西拿,钱财太俗气了,几张符箓嫂子留着。说句不好听的,嫂子年纪也不小了,张探郦人不错,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了。” 又叮嘱了几句,刘景浊留下半壶酒给了钟孝泉,自个儿则与龙丘棠溪一同出了望福客栈。 龙丘棠溪沉声传音:“到底怎么啦?方才天地二魂干嘛去了?” 刘景浊一边传音余恬,问道:“你去了北海积风山?那位佘山主是不是丢了一枚芭蕉扇?” 一边答复龙丘棠溪:“天魂去了一趟面铺子,地魂见了见被刘小北提溜到渭水的蛟龙。” 余恬当即答复:“不光是丢了芭蕉扇,连积风山都被毁了,山中至宝定风珠也没了。如今北海狂风肆虐,亏得那狼居胥山的山君,要不然大风得刮到中原来。” 刘景浊又问:“东西是谁抢的?我猜猜,是个老人?别人都叫他大先生对不对?” 余恬答复自然是对。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喊上老三,我在青莲洞天等你们。” 说完之后,刘景浊当街拉起龙丘棠溪的手,边走边轻声道:“先前我让百节大肆购买须弥石,去赌运气,看看能开出来多少乾坤玉。结果他买十枚石头,有八枚开出来的都是上等乾坤玉。东西全是在这青莲洞天买的。” 龙丘棠溪立马明白了哪里不对劲,乾坤玉之所以卖的那么贵,甚至有价无市,就是因为须弥石产量极少,要从须弥石开出乾坤玉,几率更是少的可怜。 可百节居然能开出来这么多乾坤玉,这不是明摆着有人上赶着送乾坤玉吗? 她问道:“会不会是赵坎送的?” 刘景浊摇摇头,传音道:“百节有三重身份,在青椋山这边儿,为闲都王朝与许经由做奸细。在许经由与闲都王朝那边,是给青椋山刺探情报。所以老三不会送。” 龙丘棠溪有些疑惑,他许经由处处为难人,图什么? 不对,难不成是浮屠洲那边送的? 刘景浊点点头,已经与龙丘棠溪迈步穿过小巷那堵墙,重新进入青莲洞天。 “当年我在妖鬼十国斩了一头老蛟,是那位闲都王朝四千年一遇之天骄的亲爹。百节不跟我明说,那估计除了放她进黄龙潭渲染龙气助她化为真龙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条件。” 争当中土之灵,在如今,便只是景炀王朝所在的中土。若是日后九洲天穹不再,那中土之灵,便是中土九洲之灵了。 说到这里,刘景浊忽然一把拉起龙丘棠溪,掉头就走。 宫城那边,赵炀还在跪着,昨夜到现在一直没起来。 权忠看的那叫个心疼,走过去一把扯起来赵炀,没好气道:“太上皇啊!你不是炼气士,别较真儿。太皇太后的意思不也就是借着他仙逝,把大殿下跟二殿下都喊来长安,交代一番事嘛?” 赵炀也不执拗再去跪下,只是轻声道:“没事最好,要闹起来了的话,那就闹去吧,把几个孩子护好就行了。” 权忠忽然转头,微笑道:“闹不起来了,二殿下忽然掉头,往济水方向去了,估计是要去顾家。” 奇怪的不光是赵炀,连余恬一个读书人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小子是不是欠揍?说了去那处天地碰头呢,怎的又跑去济水那边儿了?” ………………………… 豫州境内,靠近河水之处的一处荒山脚下,住着母子二人。这母子搬来此地已久,今个儿终于是要搬走了,因为少年人得了乡试第一,中了解元,要去往长安准备三年后的春闱了。 妇人头上系着一块布,身边个头儿不高,瘦的吓人的少年人,则是穿着一身灰色布衣。 此处水流缓慢,为了方便去对岸小镇购置应用之物,妇人在此搭建了一处简易码头,以便来往小船停靠。 少年人问道:“娘,咱们都离开长安好几年了,宅子还在吗?” 妇人轻声道:“宅子没人敢动我们的,只要那个害人精不在就行了。” 少年人喉咙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偷了家里五文钱,被娘亲记到了现在,他真不敢再提起这事。 妇人回过头看了一眼大有出息的儿子,轻声道:“阿雨,郡主也好公主也罢,过得好的、有钱的人家可不会顾及我们的死活。这些年我连水都不让你挑,书上说君子远庖厨,我便也不让你进厨房了,你可千千万万不能辜负为娘。日后官做多大无所谓,但一定得是个好人,一定得是个可以流传千古的君子,圣人!”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番说教,毛阿雨已经习惯了,便只轻轻点了点头。 他甚至都不想解释清楚所谓君子远庖厨,压根儿就不是娘亲想的那个意思。 此时远处一艘小舟正向着此处划来,毛阿雨咧嘴一笑,轻声道:“娘,应该是冯爷爷,上次送我回来时就说了,等咱们搬走的时候,他要来送我们。” 可妇人却是猛的回头,面色不善,沉声道:“阿雨!为娘有没有告诉过你,要与本事德行均高过自己的人为伍,不能与不济自己的人做朋友,你的朋友若全是这等船夫,那你日后也要做这等船夫吗?他要是年少时候好好读书了,会是这幅模样吗?” 毛阿雨本来不想反驳,可妇人又说了句:“要是不好好读书,将来你也是这等河上贱渔。” 少年人抬起头,沉声道:“娘!圣人不会瞧不起一个河上舟子的,您不能这么说冯爷爷,事由不分高低贵贱,能养活家人且不亏心就好。” 船已经到了眼前,可那妇人纹丝不动,甚至一手按住毛阿雨,不让他往前哪怕半步。 老艄公也不是刚认识这妇人,什么脾气多少摸得清些了。 “大妹子,今日天气可不好,不上我这船,可就再没人拉你渡河了。” 妇人淡然答复:“我要教子,此后便不能搭乘你这船,若是河上再无船只,我便死等。” 毛阿雨无奈道:“娘!你……” 话没说话,妇人转过头,冷声道:“闭嘴!为娘辛辛苦苦十多年,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你要是还有良心,那就听我的话。” 少年人顿时哑口无言,只得冲着老艄公露出个歉意表情。 老艄公一笑,船桨一翻,小舟离岸而去。 眼看着河上小舟越来越远,天上也忽的积起浓郁阴云。 其实船上已经多了两道身影,龙丘棠溪皱着眉头看向河岸,轻声道:“这当娘的怎么这样?” 老艄公自然是河水龙神。 他笑着摇头,轻声道:“她以为把毛阿雨护的极好,不让尘世之中的肮脏之物污了毛阿雨,时间长了不就成了个怨妇,压的孩子都喘不过气。当年她家也不差那几文钱,可她就是觉得是长公主带坏了毛阿雨,干脆连长安都不待了。” 龙丘棠溪没忍住说道:“这样的娘,也太让人窒息了。” 刘景浊起身看了看河岸,摇了摇头,轻声道:“就是路过看一眼,还是烦劳河伯把我丢去济水吧。” 龙丘棠溪传音问道:“你想看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九洲那九座山头儿,与天外那人,目的可能不同。所以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某位渠帅。” 龙丘棠溪皱眉道:“你怀疑顾氏?” 第三百二十九章 呵呵,吃菜灭魔 两道身影落在济水中游处,原本是想与济渎龙神打声招呼,但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上千年的邻居,二者之间没有闹翻,那就说明关系算不上差的。贸然现身又对顾氏一族的事情问来问去的,容易让那位济水龙神难做。 行走江湖嘛,不是非得撕破脸的事儿,就少让别人尴尬。 顾氏一族自认为是隐世家族,举家上下不参与朝政,也不扩张,只在济水附近活动。 济水三隐三现,百折入海,神秘莫测。 而顾氏一族所在之地,便是济水二次潜流地下的那片地方,过河水而不浑。 龙丘棠溪还在想之前那对母女,她实在是不敢相信,假若当娘的一直是这个样子,那毛阿雨长大之后,该当如何? 刘景浊轻轻拉起龙丘棠溪手臂,轻声道:“不怕他做个鸡蛋里挑骨头,凡事吹毛求疵的人,就怕他成为一个觉得黑是黑白是白的人,其中丁点儿杂色都不能掺和。” 即便是想做圣人,也不该是这种法子的。 龙丘棠溪摇摇头,“我不担心他最终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担心他的成长路上,总是阴云密布,我看着都喘不过气。” 白鹿城里的高墙自古就高,那不是爹娘强加给自己的,之所以会觉得墙很高,更高,只是因为娘亲没了。 毛阿雨不一样,他的城墙,是站在身边,他一旦不听话,就会有如天河泄露而下之飞瀑一般的言语袭来。如,“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只求你好好读书。”又如“你连鸡都没有杀过,谁家的孩子能像你这样?我不就是想让你好好读书,日后做个大官,清官。” 这些言语之中的怨气,当爹娘的往往都察觉不到,因为我们都习惯了用自以为是一句话去概括全局。 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白小豆不敢吃肉,后来对她最有诱惑的吃食就是糖葫芦了。结果毛阿雨偷了五枚铜钱,请了她一串糖葫芦吃之后,她就再也不吃糖葫芦了。赵长生跟我说了,上次他们从长安去往洛阳,路过这地方时,那丫头死活不敢去找毛阿雨。我明白,她怕再一现身,又害得小时候的好朋友,她的毛毛雨,搬去更远的地方。” 龙丘棠溪忽然皱起眉头,沉声道:“不行,我要回去。” 刘景浊问道:“回去干什么?跟当娘的讲理,讲得通?劝毛阿雨?哪怕劝成了,他长大以后会不会觉得是自己不孝呢?”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沉声道:“有些事不是劝一劝,多管一次闲事就有用的。毛阿雨的娘亲太执拗,这些年来生怕遇到品行不好的人带坏了他的儿子,所以时时刻刻紧绷着心弦。等到她什么时候到了人多的地方,什么时候愿意敞开心扉了,那就会好。就行佟泠,她小时候见到张探郦那可是抄起板凳就要砸的,现在呢?一趟大雪山之后,居然主动去接纳了张探郦。” 龙丘棠溪撇撇嘴,“刘先生举完例子了,麻烦做个总结。”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天地与人,看似不变,实则时时刻刻都在变。今日长出一棵池边草,明日多了一朵向阳花,时日一长,人间总会花花绿绿,色彩斑斓。人心如是。” 龙丘棠溪敲了敲脑壳,叹息道:“你刘景浊以后安稳下来了,就去写一些随笔吧,论文笔,你比莫问春强。” 刘景浊笑道:“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小说家。”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其实我觉得,只要把某些事往好处去想,结局便也坏不到哪里去。我一直希望日后小豆子再遇见毛阿雨,白小豆会拿着一袋子钱,说要请他吃大餐。毛阿雨也会捏着一串糖葫芦,说你欠我一顿饭,这是应该的。” 只不过,想象中的事情很美好,事实如何,很不好说。 刘景浊轻声道:“别多想,他们要回长安,与左邻右舍难免要打交道的,与人打交道多了,心境会变的。” 言谈之间,两人已经到了那条忽然出现的济水之畔。 近五月的天气,没到最热,但也不凉。此时已近黄昏,在河边洗衣裳的妇人蹲了一排。 好像此地百姓,习惯了一天只吃早饭与午饭。 顾衣珏那家伙如今就在顾氏祖地,一尊登楼修士,说实话,只要愿意,几剑就可以削平了顾氏。 但刘景浊知道,他顾衣珏一样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沿着河水往下走了几里地,天色已晚。刘景浊便取出一块儿毯子铺在河边,笑着与龙丘棠溪说:“等一等,天亮之后咱们去顾家看看,还得你拿出来可以遮掩气机的宝物,我的符箓对炼虚无用。” 龙丘棠溪冷冷看了某人一眼,没忍住抬手掐住他耳朵,使劲儿扭了一圈。 “长风呢?你什么事都要瞒着我是吗?” 刘景浊赶忙拱手告饶,哭丧着脸,轻声道:“师傅没给老大留什么,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龙丘棠溪冷声道:“那为什么破境神游之时,宁愿不要第二把本命剑?” 刘景浊叹息道:“也不算没要,只是给自己留了一道难题。那把剑用于开辟我体内那方天地,所以于我而言,那就是先天地而生的剑。可能日后扣开天门,那把剑就能拿出来了。” 龙丘棠溪松开手,板着脸说道:“死性不改!那咱们等着!” 往北几百里,顾氏一家就隐于山中。 其实顾衣珏在雷州渡口斩了两尊浮屠洲妖族细作之后,便提着妖族头颅到了顾氏。只不过,如今坐在顾氏祖地的,只是一尊分身。 老话说得好,跟什么人学什么人,他也一样。跟在刘景浊身边这么久,别的没学会,但分身出去办事儿,学的贼溜索。 天魂分身是在沇水下游,一个小镇之中。 天魂至此,已经半月有余,就住在一间客栈之中。 有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发现,他到现在还没来得及传信刘景浊呢。 这客栈隔壁,有个饭铺子,做些家常菜。饭铺掌柜的前些日子被亲戚带着去信一个叫做明教的劳什子教派,据说只要信了教祖,日后米面缸里,只增不减。 前些日子有位自称明使的人,教给了饭铺掌柜一个以钱生钱的宝贝,是个带锁的钱箱子。 说是只要把钱装进箱子里,放到后山一块儿大石头下,然后在家虔诚祈祷,钱财就会翻倍。 两天前那人拿了三文钱,打算试一试,就按照明使说的做了。结果次日去后山打开钱箱子,三文钱变成了六文钱,可把他高兴坏了。只不过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他还是不信,便又一咬牙,放进去了一两银子,心说要是骗子的话,一两银子也算及时止损了,结果出乎意料,一两银子成了二两银。 这下隔壁饭铺子那位掌柜当即深信不疑,干脆拿出来了全身家当,七十两银子尽数放进钱箱里边儿。 可这次,出事儿了,别说银子,连他娘的钱箱都不见了。 这不,如今隔壁掌柜四处骂那狗屁明教,白天还蹲在县衙要告状,可明使是个啥,当官的听也没听过啊! 夜里灰溜溜回来了,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 可把顾衣珏看乐呵了,他看着桌上钱箱,心说那所谓明使,现在估计也在郁闷。 其实这不是唯一一件。 他住的客栈是一对夫妇经营的,男子的娘亲也信了所谓明教,一天天魔怔了一般。前些天把养了一年多的肥猪卖了,得了三两银子,是儿媳妇帮她卖的。时候客栈老板娘让大儿子把钱拿给他奶奶去,结果那老太婆非说大孙子没把钱给她,可把十五六的小胖子委屈坏了,哭了整整一宿。 其实钱哪儿去了,顾衣珏清楚。 老妇人要把钱献给教祖,被他半路截胡了,这下子钱没了,她也只好冤枉大孙子,想讹儿子儿媳三两银子。 也是顾衣珏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跑去把钱放在老妇人身上。后来老妇人跟儿子儿媳吵架到一半儿,钱掉出来了……尴尬,特别尴尬。 其实明教之事,顾衣珏知道,因为山主曾经提起来过。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么快中土就有了这邪门歪道。 且,此事与那顾家,怕是有什么关系。 顾衣珏本体那边,进门就把当今家主,也是他那个大侄子,狠狠揍了一顿。 顾沉岳也算是干脆,说那都是古时候的事儿了,是顾家对不起伯父,顾氏一族很快就会刊发邸报,为伯父平反。 这么一来,倒是把顾衣珏搞得不会了。 原本是打算大闹一场的,现在还咋个闹? 那些个后辈们,算起来跟自个儿八竿子打不着,但人家一口一个老祖宗,总不至于稀里糊涂照着人家脸上就扇巴掌吧? 正坐在屋子里无奈之时,顾衣珏忽然眯起了眼睛。 此时此刻,顾氏祖地中央那处大广场,已经聚起了半数族人。 虽然有一道明显是防着顾衣珏的阵法,但堂堂登楼剑修,会把这阵法当回事? 顾衣珏分明听到,自己这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后辈们,在吃菜事魔。 呵呵,吃菜灭魔? 第三百三十章 一枝独秀不是春 那处仙府遗址,也就是如今的青莲洞天,暂时有两处初入门户。一处在长安旧城小巷子里,另外一处在南山脚下,一个叫做太白镇的地方。 太白山长冬无夏,极其特别,所以来此求仙问道的所谓文人墨客,数不胜数。 慢慢的,山下这处太白镇便也热闹了起来。 有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年轻女子,牵着一个孩子的手,缓步走到太白镇,于某处客栈置换一道通关玉简之后便径直登山,很快就到了一处山洞,迈步走入。 不足一里长的山洞,一眼到底全是一片漆黑。 孩子有些怕,他双手合抱女子手臂,轻声问道:“潇潇娘,咱们干嘛去啊?这乌漆嘛黑的,里边儿别有蝙蝠哎!” 女子转过头,笑道:“小御空怕吗?” 孩子赶忙摇头,“不怕不怕,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哪里会怕黑啊!” 结果没走几步,眼前光景骤变,哪儿还有漆黑一片,竟然已经成了一处稻田。 孩子瞪大了眼珠子,“呀!这是什么戏法儿?” 孩子刚刚被从南境带回,一路上可没少见变戏法儿的。 胡潇潇摇摇头,轻声道:“御空,以后咱们就住在这里了,等你长大了咱们再出去。” 刘御空点点头,咧嘴笑道:“好啊!住哪儿不是住嘛!” 很快就到了一处唤做籴粜的小镇,整个镇子被稻田围绕,很大,不比寻常下县小。入口处的籴粜镇三字,前面俩字太过生僻,刘御空本就识字少,这下更是认不得了。 走进小镇之后,胡潇潇带着刘御空很快走到一处宅子前。好像这座宅子就是小镇分水岭,以北是青砖铺路,往南却是沾水就会变泥泞的土路。 而胡潇潇这座宅子,是小镇之中,唯一一处坐南朝北的宅子。 其他的,无论是土夯小屋,又或是高门大院儿,皆是坐北朝南。 小镇外的稻田,靠东南的肥沃水田是有钱人家的,靠西北的贫瘠土地,则是南边住土夯屋子人家的。 胡潇潇这家,是唯一家没有田地的。 孩子进门之后便连声大喊,自己的哇声连成一片。 可胡潇潇却只是脸上带着笑意。 有人自极远处传音过来,“想救这孩子的命,就安安稳稳在这里待个十年,等什么时候少年人要闯江湖了,他自个儿斩了心中恶龙,便能出去这方天地。” 胡潇潇同样以心声言语:“龙师说话算话就好了。” 此处仙府其实不大,占地两县大小而已,最早应该就是给从前某位大修士充当洞府。 除却这籴粜镇外,其余有人的地方就不多了。 南边儿有一座捉月台,已经是某人私人产业了。北边南边各有一处类似于仙家山头儿的地方,但并无仙人,这籴粜镇便是最西边。 三座灵气充沛的“仙山”,是等着这镇子里人日后自己发现的。 捉月台那边一场架早已打完,龙师许经由在那几个孩子打架到一半儿便走了,带着笑意。 籴粜镇外有一条弯弯绕的小河,大致只有一丈宽,水流速度不慢。 在这河里钓鱼,怕是连个鱼影子都看不到。 许经由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一道身影凭空出现,是个少年道士。 看样子许经由是猜错了,他神色略惊,赶忙起身恭恭敬敬抱拳,“见过大真人。” 少年道士一笑,自顾自走去河边,轻声道:“离得近,我刚刚送走一个离洲女冠,闲来无事就来逛逛。” 南山楼观道,护国真人是小真人,这个少年人才是大真人。 许经由不敢再继续钓鱼,只是略微弯腰,站在少年道士一侧。 大真人忽然说道:“你不是很看不上刘景浊吗?为什么又要帮他这半个忙?” 许经由一愣,“大真人连这个都知道?” 少年道士笑道:“怎么能不知道,借着那位诗仙残余剑运,为景炀乃至中土多培养一些剑客嘛,刘景浊甘愿分出三分自身剑运进来,但你没要。” 许经由点点头,“若是要了,日后自这方天地走出的天骄,是他刘景浊的,还是我景炀王朝的?” 一旁的大真人摇头一笑,轻声道:“你跟着刘顾舟那么多年,并未被他收做嫡传弟子,你想过为什么吗?” 许经由苦笑一声,“许经由资质太差,师傅瞧不上。不似大师姐,天赋异禀,若非赵炀,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开天门。” 大真人摇摇头,轻声道:“刘顾舟当年跟我聊过这个,他一直在等你开口拜师,而你却在等他主动收徒。方葱做事太激进,你又太沉得住气。刘顾舟说啊,只要你开了这个口,嫡传名分肯定会给你,但你若是不开口,不会给。” 这位龙师愣了好一愣,忽然问道:“那……我所行之事,师傅全知道?” 大真人点点头,轻声道:“知道,所以他很欣慰,说小许终于有了一次主见。” 没等许经由说话,大真人接着说道:“你以为刘景浊游历九洲,一路上管了那么些闲事,为的是什么?你又以为,他甘愿拿出自身三分剑运来填补在此方天地,又是为了什么?他又是为什么明明知道了那堆乾坤玉是你跟闲都王朝那边布设的一种小小算计,却还是没跟你算账,干脆跑去了济水那边?” 许经由沉默不语,大真人提起了鱼竿儿,当然是空竿儿。 “小许啊!刘顾舟有过一场逆流而上,守山一万年,回来之后不久便已经是天上地下修为最高的那一波儿人了。其实无论是这座稀碎的九洲天门,还是九座山头儿,只要他愿意,只需一剑。甚至是最为棘手的寻路人一脉那个所谓教祖,他即便杀不了,也能护佑九洲周全。” 这些事情,许经由真是头一次听说。 他不敢置信道:“这么说,我师傅都已经迈过了大罗金仙那道坎儿?至少也是半步凌霄境了吧?那他为什么……” 大真人丢掉鱼竿儿,轻声道:“为什么还会被人围攻至死对吗?那是他故意的,以自己一条命,赌一把日后九洲之人心。不光对刘景浊,对于你,对于景炀,对于整座九洲,他都是抱以大希望的。” 许经由沉声道:“我不明白,师傅明明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要不惜一死,去赌儿孙后辈不一定做得到的事情?” 大真人摇头一笑,“你当年设计伏线万千,只为救你的大师姐,但方葱还是毅然决然赴死,你就没明白什么?” 顿了顿,大真人叹息道:“小许啊!刘顾舟一死拉天下入局,虞长风方葱一死,刘景浊这才去走了江湖。刘景浊这第二次山水江湖路,也明白了刘顾舟的意思,为什么你还不明白?” 许经由恭恭敬敬作揖,已然眼眶通红。 “大真人教我。” 少年道士抬头看了那片稻田,轻声道:“你有空了可以去四处走走,走了就明白了。刘顾舟与姬荞也好,虞长风与方葱也罢,又或是如今三十出头儿的刘景浊,他们要的可不是一人一剑守天门。” 沉默了片刻,大真人呢喃道:“小许,一枝独秀不是春,要待百花齐放时。” 云开之时日将暮,天地大夜之时,回程路标,是人间百花齐放。 捉月台那边,皇帝赵坎跟余恬对坐饮酒,春官颜敬辞瞬身到此,身边还有个境界不高的老人家,老人背着竹篓,里面装的全是包子。 老人稀里糊涂被带来此地,还没有说话呢,身边那个妖男人便说道:“这是我们景炀陛下,还不行礼?” 老人原本有些局促,一听是皇帝,立马斜眼撇去,轻呵一声。 你要是个寻常读书人我都会有礼些,皇帝?呵呵! 赵坎无奈一笑,开口道:“陶景盛,刘景浊是我二哥,他也叫刘见秋。” 老人立马儿变换态度,恭恭敬敬抱拳:“小老儿陶景盛,见过景炀陛下。” 这变脸似翻书,果然刘景浊的名号比他赵坎好使多了。 赵坎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浮屠洲那边与八荒妖族勾结,很快就会向我中土出兵,我想请你做我景炀工部侍郎,多做些你那包子,大号儿的,成还是不成?” 陶景盛目瞪口呆,片刻后才回过神,问道:“用来干嘛?” 赵坎笑道:“当然是杀妖,难不成用来修路吗?” 陶景盛立马点头,“成!” 大哥啊!你瞧好了,陶景盛也能杀妖了。 …………………… 济水顾氏,聚集了一大家子人吃什么菜事魔,顾衣珏看了一眼便收回神念。 他娘的,老子好歹是你们老祖宗了,拿我当猴儿耍呢? 当年坑过了我一回,就觉得我顾衣珏傻,好骗,是不是? 做戏给我看? 好吧,那我上当了。 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瞬间划破大阵,落在了中心那处广场。 顾衣珏飘飘然落地,自己扯来个马扎,坐在了最高位。 “来来来,接着吃,吃出了魔物也有我呢,不必害怕。” 此时天色微微亮,刘景浊瞧见了那道剑光,笑着说了句:“走吧,去看看。”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刚要迈步,济水河面忽然出现一道身影。 那位济水龙神,一脸苦笑。 第三百三十一章 有两件事 水面多了一叶扁舟,舟上三人,刘景浊、龙丘棠溪,济水龙神蕊夫人。 瞧着年岁不大的蕊夫人,若按照成为济水龙神之后去算年纪,至少都比顾衣珏大的多。 一抹朝阳只堪堪露头就被乌云遮挡,此后便是晨雾细雨,河上波纹四起,一叶扁舟孤零零飘在河上,河水东流,舟横不动。 扁舟之内,三足炭盆,炭火旁煨着一只黝黑茶罐儿,靠在刘景浊这边。 水沸之后加入寻常茶叶,很快便有茶香四溢。 刘景浊往自个儿茶碗之中倒了一罐子,也只堪堪遮住杯子底儿。 抿了一口滚烫茶水,抬头看向济水龙神,刘景浊笑着问道:“蕊夫人何必如此客气,想说什么说什么便是。” 龙丘棠溪不喜这种场面,便去了船头淋雨戏水。 其实雨也淋不到她。 蕊夫人苦笑一声,轻声道:“殿下,我想给顾氏一族,求个情。” 刘景浊又抿一口茶水,本就不多,第二口就喝光光了。 又拿起茶罐儿添了一些,刘景浊轻声道:“千年古族,有什么好求情的,我有什么本事对顾氏如何?要求情,不如蕊夫人先列罪。” 这位济水龙神深吸一口气,抬头深深看了刘景浊一眼。 想当年在太华山封禅五岳四渎,这位二殿下可已经是个货真价实的登楼境界。当年那位龙师虽然权柄极大,但架不住二殿下是个愣头青啊! 依稀记得当年名声与如今名声大不相同,刘景浊在中土时,声名不显,但他率领五龙卫斩杀平妖道,至少五岳四渎龙神山君是知道的。动辄斩杀数十万生灵的人,哪个不怕? 至于后来的归墟刘见秋,别人不晓得,他们依旧很清楚。 所以即便刘景浊如今跌境不止,成了个神游修士,蕊夫人依旧半点儿不敢轻视。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久为邻居,顾氏所作所为,多多少少我知道一些。顾衣珏跟那条小青鱼,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若是论这件事,我也有错,当年就不该让浮屠洲妖修带她走的。所以我想求殿下,能不能让顾衣珏收手?” 刘景浊微微一笑,淡然道:“蕊夫人还是没明白啊?我让你罗列罪状,知道了有什么罪才能谈求情不是?” 话锋一转,刘景浊眯眼看向蕊夫人,笑道:“壁如,顾氏一族勾结闲都王朝。又壁如,顾氏一族信奉歪门邪道。” 这位济水龙神居然面露诧异,长长啊了一声。 刘景浊笑道:“眼见为实,倒不如蕊夫人带着我们,走一趟顾氏?方才剑起,顾衣珏应该就在顾氏族中。” 蕊夫人却是沉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道:“去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此时此刻,顾衣珏单手持剑坐在一张马扎上,偌大广场,顾氏族人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老祖宗还要闹哪样。 顾沉岳忍不住转头,轻声道:“小伯,邸报很快就要刊发,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顾衣珏不晓得在哪儿取出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听到这个大侄子说话,他瞪大眼睛问道:“又?怎么说的像是我在找事儿了?不是在吃菜灭魔吗?接着吃,生吃都行,吃出了一只魔我给你们宰一只,吃出来一对儿我给你们宰一双,说到做到。” 家主一旁的,也不晓得是什么辈分,但同样是个炼虚境界,别人称其为大长老。 他转身看向顾衣珏,面色极其不善,沉声道:“老祖宗,顾氏一族吃菜事魔,已有百年了,如今族规第一条便是族人必吃菜事魔。” 顾衣珏抬了抬眼皮,随手一挥便有剑光直落,一尊炼虚竟是被直挺挺打飞。 “什么时候多了一尊炼虚?什么辈分儿?喊我老祖宗,给你脸了?滚一边去。” 顾沉岳眯起眼,沉声道:“小伯若是如此,那顾家就没麻烦刊发那封邸报了。” 顾衣珏撇撇嘴,“说的像是你们本来就要刊发似的。来来来,你们大可以群起而攻我,我能杀穿半座浮屠洲,要杀穿顾氏,只需放个屁的功夫儿。” 云海之上,蕊夫人沉声道:“殿下,所谓的看,就是看他欺负人吗?” 龙丘棠溪都懒得搭理她,心说这人怎么混上四渎龙神位置的?花钱了吧?这要是在神鹿洲,呵呵,三天就得打死,至少也得治她一个失察之罪。 刘景浊反问道:“蕊夫人,我记得顾氏之中,有个不到三百岁的年轻天骄,神游境界,叫做顾举山,据说是顾沉岳嫡孙,怎的在前方没瞧见?” 蕊夫人苦笑道:“与殿下跟龙丘姑娘相比,天底下哪儿有天骄?” 刘景浊只是淡然一笑,轻声道:“闲都王朝去了吧?与那个四千年一遇之天骄,闲都王朝景语在一起?” 蕊夫人大惊失色,“殿下,这等帽子可不敢乱扣。”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淡然道:“那我便再告诉你一件秘辛,南山那处小洞天中,小镇人家有至少三户是妖族,顾举山的消息是景语亲手传信给我的。” 之所以迅速来到济水,正是因为得了景语传讯。 天井山鱼窍峡不是青椋山所辖山头儿,但顺溜而下的青泥河,被一座青白客栈拦住了去路。况且青椋山就在不远处,她景语想要于黄龙潭取得黄龙传承,再由青泥河一路之下汇入阆水,走大半截儿江水化作九洲第一条真龙,那她就得在刘景浊这边儿装孙子。 渝州境内那道斩龙台,倒是无需她冒险,朝廷会让芈先生照看,保准斩龙台斩不了她这个四千年一遇之天骄。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说真的,顷刻之间我能喊来数尊登楼,即便顾家再有底牌在手,我也能眨眼之间灭顾氏。” 话锋一转,刘景浊眯眼看向蕊夫人,笑问道:“夫人,真当不知道顾氏一族与明教之间的牵扯?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那位蕊夫人早就冷汗直流,她斩钉截铁道:“真不知道,这情我不求。” 刘景浊却说道:“来都来了,不如再看一场好戏?” 还看好戏?蕊夫人苦笑一声,再不言语。 别让人看戏就不错了。 这顾家真是有胆子啊!真要出点什么事,我也跑不了。 顾衣珏已经吃完了一把瓜子儿,他伸手蹭了蹭,轻声传音:“山主,你也忒不相信我了吧?高低比你大好几百岁呢,这点儿心眼儿我没有?” 刘景浊压根儿就没想瞒过顾衣珏,虽说在济水流域,蕊夫人堪比半个合道,但毕竟是假的,而剑修的东西,是最真的,可以堪破一切虚妄。 刘景浊传音答复:“本来不想来,但收到了点儿消息,再说现在你也看到了,明教出来才有多久,这顾氏吃菜灭魔已有百年了,估计是你离开顾氏以后,他们就开始了。” 顾衣珏笑道:“放心离开,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卷,行不行?” “哦对了,既然蕊夫人在,不妨让让她送你们去大野泽瞧瞧。九泽水患止住的那年,大野泽畔,有麒麟降生。那地方好像有个麒麟镇。” 刘景浊传音答道:“我来是找九洲渠帅的,不知顾家有没有。” 顾衣珏笑道:“有没有的,砍上两剑就知道了。” …………………… 旧乐平郡,如今的流离郡,有一座青椋山。 北地秀容郡,有一座佛门圣山,如今唤做紫府,有个名字早被世人遗忘,叫做清凉山。 今日这座紫府山,有老人登山。 紫府山上,菩萨道场。 相传那位菩萨曾经许下宏愿,每个登临紫府山的信徒,都能见到他。 老人自青鸾洲远道而来,刚刚落地。 他迈步走入一处道场,却被一头金毛狮子拦路。 老人微微一笑,抬手虚按,问道:“装的倒是有模有样的,是不是找打?要是找打,给你一巴掌如何?” 有个僧人凭空出现,身形巨大,他抬手按住狮子头,笑道:“姬老鬼,一别经年,怎个想到来我山上了?” 老人撇撇嘴,轻声道:“我外孙子要开山了,我怕你们这帮秃驴瞎胡搞,我不得来看着点?” 就当给我外孙一道贺礼了。 神鹿洲青泥国青泥城外的那条青泥河,与扶舟县风泉镇那条青泥河,同名。 那位新上任的龙神,一直以来香火就要差点儿,但毕竟是京畿所在的山水神灵,有朝廷照拂,还是要好过很多的。 今日水府来了一位大人物,但青泥国却是无人得知。 新上任的龙神手持老旱烟,对着个老者沉声道:“教主,咱们俩家,虽然算起来同属一家,但所求差的太多,所以没什么好聊的吧?” 对坐那位,正是明教教主,如今明里暗里,势力已然遍布一洲。 老者微微一笑,淡然道:“神鹿洲两件大事,传说其实都是真的” 两人心知肚明,按照时间顺序,第一件事是一条河被一分为二,其中一半被搬来了神鹿洲。第二件事,是搬河来的那个人,让自己的坐骑开凿出来一条贯穿东西的灵犀江。 “错字明天改哈!大家新春快乐。” 第三百三十二章 我不一定回得来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扭头儿走了,那位济水龙神,反正打死也再不掺和。再说他想掺和也没本事,此时此刻顾氏祖地已经被蛛丝一般的剑气环绕,蚕蛹似的,谁敢去? 看着那对神仙眷侣远去,蕊夫人还是不由得一叹,心说他刘景浊就这么相信顾衣珏?他们认识才多久? 转头看了看那处屹立数千年之久的古族,蕊夫人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自求多福吧。” 千年前那个喜欢偷偷,摸摸站在河边擦眼泪的孩子,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压根儿没人看得起他,更没人觉得他日后会成为让整个顾氏仰望的人。 虽然说,顾氏之没落,与顾衣珏斩杀前任家主有莫大关系。但总的来说,还是自找的。 有些事好听不好说,最初上任济水龙神之时,顾家老祖对自己有过很大的帮助。但这些年来,特别是顾衣珏离开顾氏之后,对于顾氏的照拂,还是源自千年积攒的香火情。 深吸一口气,蕊夫人瞬身返回水府,接下来闹得再大,也跟她没关系了。 而刘景浊那边,喊了一句河水龙神,此刻已经被瞬移到了渭水入河口。 ?过路而已,自然没打算去逛,甚至那座潼谷关刘景舟都不敢去。 倒是龙丘棠溪,瞬身过去之时,笑盈盈问了句:“某人喜欢偷看人洗澡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呀?听说毛都没长全呢,就敢跑到潼谷关偷看人洗澡了?” 刘景舟讪笑一声,轻声道:“你那次真是不小心,至于刘小北的事情,那就是小时候的好奇心,现在我可是世人皆知的圣人君子!” 龙丘棠溪呵呵一笑,“的确是世人皆知,但可不是什么圣人君子,而是大淫贼!” 某人只当没有听见,赶忙一本正经转移话题,说起来了别的事情。 “景语我没见过,但她爹是我当年亲手斩杀在妖鬼大道的,算起来也是杀父仇人了。” 龙丘棠溪冷哼一声,给他个台阶下,转而问道:“你是人家的杀父仇人,那她为什么还要传消息给你?就为了化龙?” 刘景浊神色古怪,开口道:也不光是这个,主要是蛟龙之属都动不动把自己亲生骨肉当做零食去吃。就说这个景语,兄弟姐妹已经被他老爹吃光了,差点真就回家去吧景语的娘亲炖了吃。” 龙丘棠溪当即了然,笑道:“那就不是仇人,是恩公了。” 顿了顿,龙丘棠溪接着说道:“那咱们现在是返回长安吗?还是说干脆直接返回青椋山?” 刘景浊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沉声道:“捉月台划分给我的事儿,我知道的,你接住了那就拿着吧。那座青莲洞天,有可能会是将来某件事的转机,不要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一旦说出来肯定就不对了。”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我没打算化名去开山,青椋山刘景浊,知道的人不在少数,藏不了多久的。要想给我正名,或是给一座青椋山正名,都为时尚早。所以说啊,等我日后去了归墟之后,大家都还要担着很长时间的坏名声。” 龙丘棠溪皱眉道:“说什么啊?前言不搭后语的。” 刘景浊一笑,“也就在你这里可以胡言乱语了。待会儿你不用跟我进去了,我就跟老大老三逛一圈儿,出来之后就回青椋山吧。开山之事,还是要准备妥当些的,估计离得远的,都已经动身了。” 这天午后,日头火辣辣的,要是站在这等太阳下,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脱层皮。 刘景浊一身苍青长褂,余恬一如既往地一身儒衫,赵坎则是穿着一身绣着祥云的锦衣。 走入籴粜镇唯独南边儿一条路,两侧都是稻田,很快就可以收一轮儿了。 就兄弟三人并肩而行,但春夏秋冬四官各自领着一方龙卫,把这里围的严严实实。 余恬率先开口:“我觉得有些太过于固泽而渔了,若是慢一些,这座仙府最少也可以在千年之内走出两手之数的登楼,登楼之下不计其数。但这样一来,至多三甲子,撑死了有两三尊登楼出来。” 一处可以连接到外界的仙府,灵气之浓郁,即便是在这籴粜镇之中,也远胜寻常二流山头了,要是细水长流去培养人才,当然要划算一些。 赵坎笑了笑,轻声道:“我当然知道,但没法子啊!现在缺的就是时间。”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了句很煞风景的话:‘问题是这处地方能不能再撑五十年,到时候天门大开,万一这地方成了不能进不能出的死地呢?’ 余恬点点头:“倒也是个问题。” 三人就是兄弟之间的闲聊,夹杂部分正事。 余恬问道:“九泽龙神尚且空缺,封神一事会是个很头疼的事情吧?不过我俩现在连王爵都不是,头疼的事情你自个儿头疼去吧!” 前半句话还好,后半句话那就是幸灾乐祸了。 就这事儿,景炀王朝与别处区别极大,当皇帝那就是坐牢。 赵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就是俩哥哥,我就不骂娘了,就是骂自己。知道我头疼,那就帮忙想想办法啊!”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倒也没什么好头疼的,如今对大月用兵,很快就要出兵浮屠洲了,到时候就不是没人选了,到时候就是安排不过来了。” 赵坎轻声道:“这也是我新增设立都察院的初衷。有些事情虽然并不想,但那也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情了。只要打仗,死人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设立都察院,随军督查,也能尽量做到让战死沙场的景炀勇士死得其所。不过二哥带回来的那个陶景盛可真是个宝贝,那包子的威力我见识了,若是能够人手管够,那倒是出兵浮屠洲就是横推。”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轻声道:“那得有很多的真事与符箓修士参与进来的,若不然他陶景盛能做到的,那包子就是最大威力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镇子里。 一条由北到南的商铺街道,居然没有面对面的商铺,尽数朝南。 三人走入南边土路这边的一间面铺子,掌柜的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 刘景浊要了一碗炸酱面,他们俩要的是炸酱面。 铺子里就一个人忙活,这会儿连倒个热水都要自己来。 在外是皇帝,在这里就是行三老弟。 赵坎板着脸给两位哥哥沏茶,没好气道:“打从坐上那张椅子,我都不会穿鞋了。” 都没人搭理他。 抿了一口茶,刘景浊随手布设一道阵法,接下来三人言语,就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可以听见的了。 刘景浊轻声道:“挂壁楼那边,还有摩珂院,等我自归墟返还之时自会清算,你们不要着急。还有一件事,那会儿我看了思思一眼,小丫头资质极好,让刘小北收她做亲传弟子学剑去吧。” 余恬点点头,轻声道:“娘的仇,得咱们三个一起去才行。” 有些事情不用说的太明白,大家都知道。 赵坎忽然开口:“你们有没有想过,爹能不能等到二哥从归墟回来的那天?” 说着,他抬手从后脑勺揪下来一根头发,白的。 “爹五十了,二哥要多少年?三十年还是五十年?” 刘景浊当即沉默了下来。 自己一直以来好像都忽略了一件事,自己兄弟三人是报母仇,干爹要报的却是杀妻之仇。 干爹与干娘的感情,不用多说的。 刘景浊轻声道:“爹不是办法报仇,爹是有顾在,不敢报仇。” 顾虑何在,无非就是个孩子。 要只是景炀王朝,他其实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刘景浊轻声道:“走之前我会好好跟爹聊聊,现在先说正事。”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余恬,笑意不止。 后者皱着眉头,忍住了没打人,抬手召来了飞剑长风,还是熟悉的感觉。 刘景浊随后祭出捉月台,在飞剑长风之神通当中,又又捉月台祭出,人在月中,月在水中。 刘景浊丢出两壶酒,轻声道:“青椋山修士当时候会有人去往浮屠洲战场,但前提是师出有名,这个是老三的事情。至少会有一尊等同于登楼战力的留在那里。小辈们愿意去的,我也不会阻拦,哪怕是白小豆要去我也不会拦。但十五年内这场仗要打完,之后景炀大军要带个头儿,大军去往归墟参战。” 赵坎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打算。” 刘景浊再次开口:“还有一件事,老大的山头儿要抓紧,九月初三日青椋山开山,初四时会有很多山头在我青椋山渡口商议生意事,老大得来,老二不能来,派新任夏官来吧。” 又抿了一口酒,“还有一件事,爹要是想去神鹿洲帮我提亲,帮忙拦一拦。” 余恬赵坎同时皱眉看向刘景浊,“为什么?” 刘景浊苦笑一声,狂灌一口酒,随后以剑气将胸口吊坠单独圈禁了起来。 他苦笑着开口:“我不一定回得来。” 话音刚落,两道声音同时传来。 “滚远些,不答应!” 第三百三十三章 是我欺负人了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刘景浊赶快撤去那道屏蔽吊坠的剑气,免得龙丘棠溪多想。 赵坎抛出一枚玉佩,轻声道:“龙卫密令,谁要谁拿。” 刘景浊转头看去,没好气道:“我用得着这个?那十个孩子是留给你用来防备我的,我要是拿了,那刘小北如此大费周章的为了个什么?” 五龙卫就更不用刘景浊拿什么令牌了,说句话就可以管用。 其实如今来说,五龙卫已经有变作六龙卫的意思。 赵坎说道:“原本的打算,是要将五龙卫改成六龙卫,撤销黄龙卫,改为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但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把那十个孩子当做是密卫。” 顿了顿,赵坎继续说道:“你不拿,我也不敢拿。你们都是炼气士,是神仙老爷,可我是个凡人。万一我日后老迈昏聩,百官之中又出了几个坏人,怎么办?” 余恬闷声不语,一把拿起了桌上密令。 读书人骂骂咧咧开口:“有病似的,有话直说不行?” 你把东西丢在桌上,一个个都不愿拿,不就是要给我吗?你们是读书人啊?直说不行? 越看越来气,余恬干脆直截了当开口:“丑话说在前面,我们三个以后要是谁不憋好屁。我是老大,我有家法!” 赵坎缓缓起身,轻声道:“那就先说这么多,太皇太后刚走,我就先不颁布方杳木叛国的消息了。余暃跟姜柚的封地,你们自己挑还是我看着给?” 刘景浊忽然说道:“把大月打下来之后,那片土地你要怎么处置?” 刚刚开始打就已经在想打赢之后的事情了,估计也就在场三人敢这么想了。 余恬赵坎同时开口:“你的意思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长安不是关着好多小国皇帝吗?还有几个被灭国的皇室后代。帮他们去复国,到时候封地选在那些个附属王朝之中。还有大月境内的炼气士山头,一定不能斩草除根,要留着,只要他们日后愿意参与到与浮屠洲的交战之中,那战场上所掠夺的东西可以自行支配。” 赵坎看了余恬一眼,笑意不止。 刘景浊则是面色古怪。 其实这也是中书省那边商议出来的结果,但比刘景浊所提起的要细很多很多。 先前等刘景浊时,赵坎主动与余恬打赌,赌刘景浊会给出跟中书省差不多的看法。 现在看来,赵坎赌赢了。 余恬看向刘景浊,轻声道:“你的确比老三更适合做皇帝。” 景炀王朝打下大月之后,若是赶尽杀绝,到时候浮屠洲战场上,即便闲都王朝倒戈,一洲妖族也会怕被赶尽杀绝。 但若是一边帮某些被景炀王朝所灭的小国异地复国,一边去安抚人心。战场上要心狠,打完仗之后要手段轻一些。 即便是妖,也有善有恶,决不可随随便便一刀杀尽的。 刘景浊没有接茬儿,只是笑着说道:“方杳木这次我就带走了,至于安什么罪名,你们自个儿看着安吧。” 抬手撤去捉月台,面终于上桌了,味道还不错。 吃完之后,余恬与赵坎先走了,方杳木瞬身到了刘景浊身边,笑问道:“殿下,咱们啥时候走?” 刘景浊轻声道:“不着急,去找个人。” 迈步去往铺了青砖的那半条街,就在交接之处,有一条小巷子,走进去便是小镇之中唯一一处坐南朝北的院子。 方杳木屁颠儿跑去敲门,回来之后便说道:“那个孩子被种下了一种咒术,心湖之中有一条恶龙盘绕,每夜都会做噩梦。来这里去压制那条恶龙梦魇,还是许经由想的法子。只不过这孩子只要开始炼气,那条恶龙还会复苏,且他一离开籴粜镇几十里就会昏过去的。日后想要走出这方天地,就得做出一遭梦中斩恶龙的壮举。” 话音刚落,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之人一身蓝衣,看着憔悴了极多。 刘景浊腰悬酒葫芦,笑道:“好久不见。” 胡潇潇点点头,微笑道:“本来想着到时候去观礼的,现在看来,要等到青椋山成为宗门之时,我才有空去。” 说着就已经开始领着刘景浊与方杳木往屋子里走去。 迈步走入宅子,一道极其强烈的压胜之意扑面而来,好像是专为克制刘景浊的捉月台。但用在这个宅子里,其实是为了压住刘御空梦中恶龙。 许经由还是有些东西的,以这处宅子划分小镇南北,牵引此方天地真意布设大阵用来压胜刘御空梦境,也冥冥之中为刘御空营造了一种得天独厚的条件。 若是想的不差,许经由是打算把刘御空添到那十人之列,有可能是与佟泠一头一尾,专为克制刘景浊。 三人坐在一张桌子前,那边儿有个青衣婢女正领着个小男孩玩闹。 刘景浊诧异道:“是当年那条蛇?” 胡潇潇点点头,“就是,原本是种下蛊去控制的,现在都不用了。” 某人这才想起来,面前女子可是百越圣女,极其擅长蛊术。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说道:“碰巧来了,就找你聊一聊,顺便问你一件事。我记得当年你说过,你有个朋友需要在斩龙台修炼对不对?那个朋友是刘堃?” 胡潇潇也点点头,轻声道:“是,但现在用不着了。” 转头看向刘御空,胡潇潇嘴角微微挑起,轻声道:“现在我就想着把他好好养大,平平安安的。” 他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孩子我胡潇潇替你们养。 这位百越圣女忽然说道:“去了一趟归墟我才明白你多厉害,得亏当年没太得罪你。” 这时候胡潇潇才后知后觉发现,面前青年人居然已经神游境界了。 这才多久?满打满算也就七年吧?从金丹一路直达神游?这是什么怪物? 只不过一想起来十几年前人家就以登楼境界在归墟杀妖,那就也见怪不怪了。 刘景浊拿出一串五色手链,轻声问道:“百越供奉殿内的盘王像,是不是只要这手串就能唤醒?” 胡潇潇摇摇头,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并不是,盘王像只是个摆设,那就是给如同湫栳山这般的有心之人布设的障眼法。盘王真身,其实就在十万大山之中。五色石与指骨放在一起就可以唤出盘王了。只不过,召唤出来的盘王是什么模样就不得而知了,很可能是……” 刘景浊笑道:“很可能是一只小狗对吧?” 胡潇潇点头不止。 五色神犬,帝前大将,要夺五色石与指骨,可能远不止是为了撤去十万大山之中的那道天然屏障,也可能是为某位应运而生的帝君充当驾前大将。 刘景浊笑了笑,本来想去刘御空那边看看的,可想了想还是没去。 他转过身说道:“我可能有十来年不在,有什么事放心去青椋山喊人。别人你不认识,阿达跟顾剑仙总是熟的吧?” 胡潇潇玩味一笑,“没想跟你客气,但我没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照顾?龙丘棠溪我见过啊,我不觉得我比她好看哎!”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你这么聊天容易把天聊死啊!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百越那边,我会给皇帝打招呼的,放宽心。” 转过头看向方杳木,刘景浊又问道:“他们呢?来了没有?” 方杳木笑道:“龙丘姑娘跟两位公主都到了,太子跟小公主后面才去。” 刘景浊笑盈盈看向方杳木,看的他那叫一个毛骨悚然。 “回了青椋山,就没什么公主了,也别喊我殿下,明白了没有?” 方杳木一脸委屈,“那为什么高兄可以喊殿下?” 刘景浊撇撇嘴,“百节跟别人不一样。” 青椋山上所有人都喊百节本名,他给自己起的名字叫做高尚,只有刘景浊一个可以去喊百节。 同样,对于刘景浊的称呼千奇百怪,但唯独百节可以喊殿下。 原因方杳木当然知道,当年去往妖鬼十国,他就跟着的啊! 对着胡潇潇一抱拳,刘景浊轻声道:“那孩子好好养着,争取日后成为一个可以威胁到我的剑客。” 方杳木撇撇嘴,“那有点难。” 很快一艘画舫样式的渡船飞来,被两只巨大驼鹿拉着,凡人是瞧不见的。 刘景浊与方杳木同时化作剑光飞上渡船,坐南朝北的小院当中,蓝衣女子对着渡船眨了眨眼,是对某个很好看的姑娘眨眼。 天幕之中一道门户凭空出现,很快便又关了起来。 等渡船再出现之时,已经在南山群峰之中那座太白山。 刘景浊一手按住一个丫头脑袋,笑问道:“是不是打架输了?” 白小豆嘟嘴道:“他们欺负人,佟泠后面都以金丹境界欺负师妹。” 姜柚却咧嘴一笑,轻声道:“我不觉得她们欺负人哎,是我欺负人了。” 连龙丘棠溪都忍不住转过头,问道:“为啥?” 姜柚却一本正经道:“我年龄比她小,练拳练剑比她晚,境界还比她低。她挨了我十三拳,我只挨了她三十七剑哎!”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有些水 回到青椋山时,顾大剑仙已经先回去了。 顾氏一族,没出什么大事,只不过就是几个作为压箱底手段的老祖神魂被打散了而已。 要等的邸报的确也已经刊发,简洁明了,说百多年前对于顾衣珏私通嫂子是栽赃陷害,那条青鱼精也并非是闲都王朝的奸细。 但结果却是无人相信。 也可以说,除了真正在意顾衣珏的人,没人会在意当年发生了什么,也没人会为某件事的真假去惊叹。 刘景浊挂着酒葫芦,顺着青泥河往下,要过几百里去往果老县,把邝乐看中的那个女孩儿接回青椋山。 自己一个人不太方便,所以喊上了在泥鳅湖练剑的赵长生。 这小子现在不刮胡子,满嘴胡子拉碴的,差点儿给潭涂砸了几拳头。 没法子,赵长生只得刮了他心爱的胡须,重新像个年轻人了。 果老县境内有个天池,其实就是个死水潭,也不晓得天池名声是怎么得来的。 不过天底下称作天池、龙潭的地方数不胜数,也不怎么奇怪了。 走在路上,刘景浊问了句:“你觉得山上最不合群的是谁?除去张五味跟阿达。” 阿达那就是个不合群的,张五味也不是不合群,就是不爱跟人玩闹。 这两个,当然要除外。 赵长生笑了笑,开口道:“之前山上,没有什么不合群的人。现在渡口那边的林沁灵星也是刚刚来,显得不合群些,但多来几次就好了。不过她们姐妹倒是与罗杵魏薇相处的不错。”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让顾衣珏找张五味去了,来回也就几天时间。赶咱们回去,他差不多也就回来了,到时候咱们大致商议一番开山之事。”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赵长生撇撇嘴,“我就是混吃混喝的,能有什么建议?” 果老县在三山之中,是个只堪堪有不到十万人的下县,隶属于流离郡。一座县城,只有扶舟县三分之一大小。 别的事都已经跟那姑娘家中说好了,一个闺女本就不受家中待见,那两口子就相当于十两银子把闺女卖了。 要是放在平常,十两银子确实够一家人一年多两年的花销。 可如今那姑娘的哥哥要娶妻,钱不够,所以估计钱到了他们手里,就是走个过场了。 很快就到了小河畔,刘景浊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叫做黄涓的姑娘。 十三四岁的模样,这会儿正蹲在河边儿洗衣服。此时此刻太阳这么毒,她也没想着去避避日头。 刘景浊迈步走过去,问道:“你是黄涓?” 少女这才抬头,“是,什么事?” 刘景浊点点头,微笑道:“我姓刘,有个叫邝乐的让我来带你回山。” 这姑娘也不知道所谓的山是什么山,他们一家人以为的是住在某处山中隐居的大户人家。 黄涓哦了一声,继续忙活着手里的,也同时说道:“我哥要涨价,得三十两银子才能带走我,你要是觉得划不来就不用进去了。” 刘景浊便问道:“若我不掏这三十两呢?” 黝黑女子极其自然的开口:“兴州那边有个青楼,愿意花三十两买我,做红倌。” 赵长生这个气啊,骂骂咧咧道:“这他娘的,真就卖闺女吗?” 如今也不晓得咋个回事,凡俗人家娶妻,一个彩礼钱就要刮干净一家人口袋,个个儿完婚之后要干的都是先还钱。 但那也是背地里被人戳脊梁骨说是卖闺女,谁晓得这家人居然真就把亲闺女往青楼卖,还他娘的是红倌。 刘景浊没着急说掏钱与否的话,只是问道:“你呢?怎么想?” 黄涓面无表情,轻声道:“卖去哪儿不是卖?我又决定不了自己的人生。像我这么大的女子,几两银子嫁给老头儿的都很多。” 刘景浊看向黄涓,重复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怎么想?” 可河边少女迟迟不答复。 刘景浊笑了笑,转过头冲着赵长生说道:“那就是没有缘分,走吧。” 赵长生一脸诧异,不解道:“刘大哥?什么意思?” 刘景浊没说话,只是一把抓住赵长生,迈步就走。 黄涓没去看已经走远的两道身影,只是不断挥舞着手中木棒。 砰砰砰的捣衣声中,她都已经皱起了脸。 也不知怎的,少女猛的把木棒狠狠砸入水里,站起来冲着刘景浊与赵长生大喊:“那你舍得三十两银子吗?在我工钱里扣行不行?” 刘景浊转过身,虽然声音很小,但黄涓听的很清楚。 “你得告诉我,你怎么想?” 少女抹了一把眼泪,摇头道:“不知道,但我想像个人一样。” 刘景浊笑了笑,“好的,有没有需要收拾的衣裳?” 黄涓摇摇头,“没有,我连这身都想丢了。” 刘景浊便迈步回头,边走边说道:“他叫赵长生,让他带你去买一身新衣裳,我去给你爹娘钱。” 黄涓愣了愣,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刘景浊点头道:“有,而且区别很大。想死的人救不活,想活的人不用救。” 赵长生拍了拍脑门儿,心说这又是什道理?看来回去之后得好好读书。 其实道理很简单,虽然初次见面而已,但刘景浊想给这个未来的青椋山修士讲个道理。 掉水里了,你要是不扑腾不呼救,鬼晓得你是玩水还是溺水? 你想离开这个水深火热的家,我也愿意带你回去,但你至少得让我看得出你想活的好好的。 想像个人一样,很好,是个很好的理由了。 赵长生本想领着黄涓去这城里为数不多的成衣铺,结果人家姑娘死活不愿意。说要在别处买衣裳,不在这果老县内。 赵长生猛的就想起了刘大哥曾经说过的一件事。 有个孩子只要离家路,都靠右手走,只要是回家路,都靠左手走。 因为有个村子唯一一个出村子的路口有一片坟地。要是离家,坟地靠左。若是回家,坟地靠右。 挺执拗的个姑娘,还不错。 赵长生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好,回山之后让我们山上女孩儿给你找衣服穿,新的。” 黄涓轻声道:“我还想改个名字,可以吗?” 刘景浊已经迈步走出来了,他笑着说道:“帮你想好了,以后就叫黄流泱吧,涓流泱瀼那个流泱。” 少女点头道:“那就叫流泱,没有姓可不可以?” 刘景浊点点头,“自己说了算。” 日后青椋山上多个姑娘,就叫流泱了。 没有御剑返回,几百里地,刘景浊打算分三天走完,也算是给流泱一个小小试炼了。 第一天走了一百多里,直到子时前后才在一处山中歇脚。 赵长生熟练捡柴禾,生了一堆火。 他有点好奇,一天走了近一百五十里路,十三四岁的姑娘居然也不喊累,更不叫苦。 赵长生便递去一壶水,问道:“你不累?” 流泱摇摇头,轻声道:“不累,九岁开始就要去山上采药卖钱,一天走几座山,来回也近百里路,这点路不算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微微一笑,问道:“不好奇我们是干什么的?不觉得我们是坏人?” 流泱摇摇头,“邝师傅看着比你们凶多了,他才像是坏人。” 顿了顿,她又说道:“其实坏不坏的我不在意,但好奇你们是干什么的。你像个读书人,可又挂着酒葫芦。他少一条胳膊,还背着剑,你们要不就是某处山上的贼寇,要么就是某个江湖门派。” 刘景浊一笑,“倒是聪明。” 走走停停,第四天的早晨,三人到了青白客栈。 关荟芝已经回了这边铺子,周放正要去往广化书院。 读书人对着刘景浊作揖,微笑道:“山主,我想通了,毕竟是个读书人,肚子里多多少少装了些学问,为稚子开蒙应当还能行。” 刘景浊抱拳回礼,笑道:“周先生早去早回,夜里海棠树下咱们有一场议事。” 周放点点头,看了一眼皮肤黝黑的姑娘,露出疑惑眼神。 刘景浊笑着说道:“果老县那边儿带过来的孩子,现在叫流泱,会现在铺子里帮忙。” 周放点点头,冲着流泱善意一笑,然后就赶去广化书院那边了。 走入客栈,杨念筝已经在等了。 “这是山主说的黄姑娘吗?” 刘景浊点点头,“现在叫流泱,先在客栈帮忙,闲下来了可以让他到迟暮峰挑个住处。” 自打到客栈,听见了山主称呼,流泱就很好奇了。现在又听说可以随意挑选宅子,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询问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刘景浊笑了笑,戍边去往放置酒水的柜子,取了关荟芝的自酿酒水。 落座之后,刘景浊开口道:“那就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刘景浊,我有一座山头儿叫做青椋山。日后你就是我山头儿修士了,先前你见到的那个厨子会教你炼气修行。旁的规矩没有,在青椋山唯一一条重要规矩,是不能欺负人。” 流泱苦笑一声,“别人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杨念筝与关荟芝对视一眼,笑个不停。 流泱忽然看见了一个好美好美的女子,那女子好似被吓了一条,自言自语道:“咋个这么黑?不过放心,在山上没人会欺负你,在山外没人敢欺负你。” 赵长生站在门口,笑着叹息。 自个儿相比刘大哥,还是差的多啊! 三天路程走回青椋山,不就是想让这姑娘记住路,日后万一想回去了,也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不是? 这天吃过午饭,刘景浊去了青椋山下又住了人的小木屋。 胡子拉碴且挂着酒葫芦的道士咧嘴一笑,问道:“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有些水清澈见底,有些水碧绿如翠,前者极清,后者也不一定就是浊。” 也不知怎的,年轻道士已经眼眶通红。 第三百三十五章 树下议事(上) 龙丘棠溪很早就到了渡口那边,此后中土一洲鱼雁楼总阁,就在这座渡口了。 他们有一场议事,龙丘棠溪不便待在茅屋边上。 那家伙否了将渡口命名为青鱼,具体叫什么尚且不知,反正他肯定已经想好了。 从前的他不喜欢把明天的事情今天就干完,现在不一样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提前去筹备好许多许多的事儿。 此处渡口的鱼雁楼,管事的叫做霜月,算是神鹿洲霜澜的师妹,也是个炼虚巅峰,距离登楼,一步之遥。 此处鱼雁楼之中,其余女修都是中土人氏。 山巅朝下的半座山是坊市所在,鱼雁楼便是坊市之中最高的建筑。 楼顶小阁楼摆着一张茶盘,龙丘棠溪与霜月对坐,喝茶。 霜月撇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青伞,里头是自斗寒洲冰原取出的上古仙剑,如今被龙丘棠溪取名玄梦。 抿了一口茶,霜月说道:“青鸾洲那边想法子打听了这都快一年了,确实没有龙丘姑娘想知道的消息,半点儿消息都没有。最多只能查到,当年姬荞在东海遭受围攻之时,姬氏一族之中,只有姬闻雁去了。” 龙丘棠溪点点头,又问道:“青鸾洲那座金鼎宫,当真可以铸造出来仙宝?” 霜月笑道:“立山百余年了,也就那么一件而已,人家左春树还不要。” 别人不明白,龙丘棠溪自然明白。 按照刘景浊与姚放牛的说法儿,左春树不是靠着自身破境登楼的,但人家不执拗,反正破境了,办完一件事再自斩一境,不是自己修来的境界,不要便是。 估计刘景浊瘦篙洲一行,可能要耽误些时候的。 龙丘棠溪也喝了一口茶,忽然说道:“来这里,除了花买消息,其实也是来撂下一句狠话。” 霜月叹息一声,只得听着。 龙丘棠溪说道:“你瞧得上谁瞧不上谁我管不到,但这渡口不光是青椋山的,也是我龙丘家的,所以霜月楼主要是能好好的,那就好好的。” 要是不想好好的,那就试试。 说完之后,起身就走,化作剑光一路往北。 几百里外有个地方下雨,按照这边的说法儿,下的是白雨。 她要去接两个人,其中一人与她互相看不顺眼。 虽然看不顺眼,但她还是要以青椋山刘景浊的道侣身份,求人家一件事。 晚饭过后,日头略微西斜,大家伙儿已经陆陆续续开始登山。 最早到的是袁塑成跟白小豆、姜柚,还有潭涂跟赵长生。 袁塑成总还是没把木匠手艺丢掉,这一年师傅不在,添的椅子便都是由他做成。 原本他是想把小马扎换成太师椅的,但白小豆说了句,太师椅放在青椋山祖师大殿之中,迟暮峰留下小马扎就好了。 这次摆放的椅子要比上次多很多很多的,赵长生负责摆放,潭涂就是为每把椅子前放上 姜柚不晓得该干嘛,所以他们说干什么,自己就干什么。 这里的海棠树跟白鹿城师娘家里的相比要小一些,但姜柚觉得已经很好了。 独木舟睡着了一般靠在树下,已经落了不少灰了。这些天也不是没人来,但没人会动。 想来想去,姜柚把背后的山水桥也解了下来,靠在了独木舟一旁。 姜柚笑盈盈看看:“你也累了,歇一歇吧。” 白舂与邝乐,还有杨念筝、关荟芝、周放,以及早上刚刚到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流泱是一起来的。 百节领着渡口那边的林沁灵星,还有魏薇罗杵一同到此。 然后就是顾衣珏跟阿达,还有几乎换了一个人的张五味。 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后面的,是很快就会被景炀王朝发布海捕文书的前任夏官方杳木。 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没来的也很多,白小喵就没来,不在山上的路阖没来,还有一只尚且没有记忆的白狐,每天就知道吃的黎洙。 流泱刚刚来这儿,午饭后才跟着杨念筝挑选了一处最小的宅子。现在是啥都不知道,谁都不认识。 可……这人也太多了吧? 光是在这儿的就二十人了,那个山主还没来呢,加上他就是二十一个人了。 好家伙,真是家大业大。 听杨掌柜说,往南近三百里的地方可都是青椋山的,那是板上钉钉的大地主啊! 唉?那为什么摆了二十四张凳子啊? 大家都无人落座,站成了几个堆。男子就一个堆,女子好几堆。 头一次来这儿的人里,最心大的就是流泱了,她也不怕。可林沁跟灵星就不一样了,都不晓得站去哪里,好像站哪里都不对。 还是白小豆走了过去,笑着说道:“待会儿师傅就来了,先不着急,跟大家认识认识嘛!” 至于姜柚,跟关荟芝站在了一起,但赵长生那家伙凑过来问道:“柚儿,咱们就二十一人,加上路烟枪跟嫂子也就二十三人,哪儿来的二十四张椅子?” 姜柚摇摇头,“不晓得,好像是师傅跟师姐说了要摆二十四张椅子,最靠近他的两个位子要空着。” 邝乐也在问,但顾衣珏算的是如今不在山上的路阖跟还没有来的曹风,还有一把椅子,到底是给谁的他也不晓得,但绝不是留给龙丘棠溪的。 过了没多久,一道剑光坠地,刘景浊来了。 可把流泱吓了一大跳,她没忍住惊呼道:“鬼还是神仙?” 百节扮出一个鬼脸,一手指着白舂,开口道:“我们俩是妖精,他们都是人。” 流泱半信半疑,还好被杨念筝拉住了胳膊。 “别怕,以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刘景浊看到了树下两把剑,微微一笑,迈步走到靠着剑道那把椅子,转过身说道:“不算正式议事,只是开山之前给大家大致分一下手中事宜,落座吧。” 顾衣珏跟阿达分别落座左右次席,随后是两个弟子,再下来,境界低的自己就靠后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心说无需如此排位的。 转头看了看左侧首位的空椅子,刘景浊指了指大家椅子下面的酒水,笑道:“潭涂新酿造的橘子酒,白小豆姜柚还有流泱不能喝,其他人可以先喝,咱们等个人。” 至于等谁,刘景浊还真不知道。 留出来左侧首位,是龙丘棠溪说的,但她自己估计不会来。 结果都过去一刻钟了,人还没有来。 刘景浊便笑着说道:“那我给大家先介绍一下今年刚到的几位。” “等等。” 一道狂风过境,有人影如巨石一般坠地,烟尘过后,瞧见的是个一身黑衣的女子,拳意如同活水,极其吓人。 刘景浊也有些诧异,她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来着乃是舟子高徒,瘦篙洲陈文佳。 她从“圈”外走来,过流泱背后之时拍了拍其肩膀,开口道:“以后做我弟子吧。” 还没等黝黑少女反应过来,陈文佳已经来到刘景浊身边,落座左侧首位。 顾衣珏与百节对视一眼,皆是露出诧异神色。 琉璃身武夫,已经聚起双花的武道顶尖人物,坐在了留给衡律堂掌律的位子上? 凡俗宗门大概都有的几处“衙门口”,宗主之下,首当其冲的就是衡律堂,其次是供奉殿,再就是钱谷与护山供奉了,护山供奉虽然也叫供奉,但不属于供奉殿。 左侧首位一般都是掌律,右侧首位是供奉殿首席。 顾衣珏知道首席之位是留给尚在十万大山辛苦“还阳”的曹风的,但着实没想到,今日会凭空出现一位衡律堂掌律。 别说顾衣珏了,刘景浊也没想到,陈文佳来了,居然还愿意担任掌律。 陈文佳落座之后,环视一周,这才看向刘景浊,居然挤出来了个笑脸。 “山主,现在可以介绍了。” 刘景浊也是一笑,想必是龙丘棠溪拉下脸去求的了。 他缓缓起身,原本打算只随随便便安排些事情的,现在看来,得郑重些了。 对着大伙儿一抱拳,刘景浊微笑道:“那就先介绍一下。” 指着陈文佳,后者也起身面向众人抱拳。 刘景浊说道:“陈文佳,武道琉璃身,此后为我青椋山衡律堂掌律。” 随后依次往下,开口道:“青鱼峰主顾衣珏,登楼剑修。护山供奉阿达,金丹境界。暂代钱谷司库的方杳木,真境剑修……” 说到最后,就是几位来青椋山不久的。 魏薇罗杵负责中型渡船洲内行驶,林沁灵星负责跨洲渡船,流泱若是愿意拜师,日后就是衡律堂亲传了。 陈文佳看向那右侧首位空椅子,轻声问道:“这把椅子的主人呢?” 刘景浊只说道:“椅子的主人是个剑修,姓曹名风字啸山,二十年内会返回青椋山。还有一把空椅子,主人叫做路阖。等到开山那天,会有很多不常在山上的人回来的。” 陈文佳点点头,继续说道:“介绍完了,那就开始议事吧,山主先做安排。” 刘景浊暗自一叹,心说这多了个说话的人,就是不一样了。 他转头看了看南边,开口道:“那座渡口八月十五开始投用,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清溪渡口了,大家有意见可以提。”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提可以,但我不采纳。 邝乐拿起橘子酒猛灌一口,潭涂也是差不多。 第三百三十六章 树下议事(下) 客栈关了门,所以龙丘棠溪与陈桨站在青泥河上那座桥上。 陈桨笑问道:“你爹都说了,未来接手龙丘家的肯定是龙丘洒洒,你又何必与刘景浊分的这么清?” 龙丘棠溪拍了拍栏杆,轻声道:“我没时间,前辈保留有远古记忆,应该知道十万大山里有什么。他去归墟之后,我得替他守在十万大山,哪儿有时间管青椋山的事情。” 十万大山当中那处深渊,陈桨自然是知道的。 他看了看桥下青泥河水,轻声道:“辛苦了。” 龙丘棠溪笑道:“是我得谢谢前辈,若非前辈,陈文佳绝不会担任青椋山掌律的。” 陈桨摇头道:“那可不一定。” 说着,他忽然面露诧异,问道:“还有客人登山?” 龙丘棠溪这才转头看去,随后摇了摇头,“不认识,不用管。” 有一行三人正往迟暮峰去,为首的是个年轻神游,应当只百岁而已。 其余一元婴一金丹,若是樊江月在,定然认识。 其实中间的青年人,龙丘棠溪也不陌生,在吊坠光影之中见过。 一边的元婴老者边在前方引路边说道:“公子,要是那个小娘皮在的话,咱们是不好登山的。” 中年金丹赶忙附和,“是的呀,那小娘皮年纪轻轻的,拳法恐怖如斯,我跟师傅加在一起都不够人家两拳打的。” 年轻人只是一笑,淡然道:“这座青椋山我知道,早年间被人灭山,如今被个皇亲国戚买去作为私产,帮你们找找场子应当问题不大,但我早晚要回离洲,所以我不会欺负人,只会好好跟人讲道理。这是为你们好。” 元婴老者立马儿点头哈腰,“秦公子说的对,今个能来,就是给我们小檀山很大的面子了。” 白衣青年只是微微点头,心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好在情报之中说的清楚,如今的青椋山,虽然有渡口正在修建,但那渡口其实是打着青椋山名声建造,实际上归属于鱼雁楼的渡口。而且一座曾被灭门的宗门,想必如今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儿。 可不知怎的,他总是觉得右眼皮时不时会跳几下。 正因为如此,山下还有两人在,百里外还炖了蹲了一只自白水洞天带离的真境妖狐。 当年白水洞天一遭之后,自己一股脑连破几境,成了神游修士,他们两个也因祸得福,特别是那个傻货,都五气朝元了,连秋谷都才是初入神游而已。 与此同时,青泥河那处客栈也走来一男一女。 女子长相清秀,不好看但也不难看。男子眼神空洞,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武夫,但他却身材干瘦,多余的一两肉都没有。 桥上有一老一少正在攀谈着什么,好像说的是今年秋汛的事儿。 秋谷便拦住钱和,两人坐去了河堤上。 中年武夫冷不丁开口道:“我就觉得公子不应该来的,上次在白水洞天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秋谷叹息道:“估计他也不想来,但我们三人都已经得了那片龙鳞的实惠,想要真正稳固境界,就必须得小檀山那山主分给我们一株仙檀木。结果这些家伙坐地起价,公子也没法子。” 其实秋谷明白,钱和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可没法子,想要唤醒龙女,只有先拿到小檀山的仙檀木,再想法子在中土江河求得水精各一两,再去玉竹洲想法子找来几块儿辛金。 钱和忽然说道:“他要是能把贪恋美色的脾气改一改,我就烧高香了。” 秋谷苦笑一声,身边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糙汉子还不如当年白水洞天碰到的那个吓死人的年轻人。人家可是一眼就能看出,自个儿从来都是以假面示人的。 龙丘棠溪与陈桨就在桥上,只不过二人面容以及言语,河堤上的那两人是听不见也瞧不见的。 陈桨无奈道:“护山大阵明明已经建成了,为什么不开启?要是天天都有这种人登山,那多烦得慌?” 龙丘棠溪笑道:“开山之时他才会开启护山大阵的,苦于如今无剑压阵,他在想别的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再花泉儿去买十二把类似于清池的飞剑放在养剑亭呗。 迟暮峰上海棠树下,元婴之上的几人都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在登山,但山主不言语,他们也就没当回事。 此刻刘景浊正在安排九月初三日,大家伙儿大致都要做些什么。 “如今山上顾峰主境界最高,所以护卫之事,就由顾峰主领衔,邝乐与方杳木配合。接人待物,交给白舂杨念筝还有关荟芝。到时候来的外人不会太多,无需太过郑重,也不能太不当回事儿了,所以其中分寸要拿捏到位,所以百节到时候负责居中调度吧。还有一件事,咱们山头儿的渡口,不知情的人查到的,就是这渡口实际上是鱼雁楼的渡口。” 陈文佳笑盈盈开口:“我总要干点什么吧?”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陈姑娘要干的事情很多,到时候就知道了。” 随后就是各个客邸之中一切应用之物,青椋山的东西,绝不能是什么仙草仙果,但山上野味一定要有。 大致让每个人都有点儿事情在手中了,刘景浊这才看向姜柚跟白小豆。 “你们两个到时候得多忙活,来的都是你们认识的,得让人家不觉得别扭。” 姜柚已经有些别扭了,但白小豆却是以拳击掌,笑道:“遵命!” 刘景浊站起身来往山下看了一眼,随后笑着说道:“林沁灵星跟魏薇罗杵,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不是必须得瞒着你们,只是听去了可就是要沾因果的,所以听与不听,决定权在于你们自己。” 魏薇咧嘴一笑,率先开口:“虽然我是最晚来的,但我应该是山上最早的修士之一吧?山主到青泥国时,魏薇就不怕沾染因果了。” 更何况现如今的山主,曾经是那个扫雪先生。 罗杵指了指魏薇,轻声道:“我们家,她做主。” 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林沁也笑了,她回头看了看灵星,犹豫了很久,反问了一句:“山主愿意说些隐秘之事给我们听?” 刘景浊只是说道:“明日开始,外人即便上了青椋山,也到不了迟暮峰,更来不到海棠树下。” 不能说现在,因为已经有人快到了。 林沁又是一笑,抬手抓住了灵星手腕,轻声道:“那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多剑仙在呢,谁能欺负了我?” 刘景浊这才起身,迈步便结阵,倒是把陈文佳看的略微一惊。 这家伙已经初有大宗师风范了,当然,只论阵法而已。 刘景浊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淡然开口:“我不好说能在山上待多久,撑死了也就两三年吧,之后就要去往归墟了,可能会有很长时间回不来的。所以今日我得把自个儿的身份,与大家亮明了。” 赵长生笑道:“山主还有什么身份瞒着我们吗?真是拿我们当外人啊!” 刘景浊微微一笑,一步迈出:“我叫刘景浊,曾用名刘见秋。” 知道知道,这次是方杳木说的。 回过头,刘景浊看向树下“躺着”的两把剑,开口道:“还是人世间最后一位守门人,生来就是为了守住人间门户的。” 又是小一刻不间断的言语,最终刘景浊坐回凳子,也撤回了阵法,大家却尽数沉默了起来。 即便是林沁灵星也觉得山主老爷的肩膀太累了。 也就是流泱了,她连个炼气士是啥都不晓得,人生地不熟的。什么武道啊炼气士的,就没人跟我解释解释吗? 不过她不傻,从小到大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了。所以她也知道,“买”来她的这位刘山主,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议事到了尾声,刘景浊环视一周,问道:“大家有没有什么要添补的?” 方杳木张开嘴,还没开口就被陈文佳抢先一步。 黑衣女子说道:“既然我担任了掌律,那衡律堂就不是摆设,我会着手去制定几条最基本的山规,有些可能会不近人情,先与大家伙儿打个招呼。” 刘景浊点点头,“你是掌律,你说了算。” 方杳木又想开口,可话刚刚到喉咙眼儿,却又听见陈文佳说道:“如今除却青椋山、笑雪峰、落冰潭、迟暮峰、拦野台还有顾剑仙的青鱼峰外,另有两座无主山头儿,我得占去一座,山主有无意见?” 刘景浊摇头道:“挑就是了,近两年会再添置几座山头儿的。” 方杳木又想开口,刘景浊却忽的转身看向了海棠树那边。 第三次要说话,还是被人打断了。 有个一身白衣的神游修士带着俩草包迈步登山,居然没人拦着,居然到了几十丈外?! 老元婴撇嘴道:“呦呵,人还挺多。” 另一边的金丹修士更是阴阳怪气,“当年我们路过此地,无端挨打,今日秦公子是来帮我们讨个说法儿的。” 方杳木这个气啊!哪儿他娘的秦公子?想挨揍是吧? 可那秦公子,却是迟迟不曾言语。 刚刚站定那会儿他可就瞧见了靠在树下的两把剑了。 他娘的!这次没带那么多钱啊! 刘景浊缓缓转身,冲着秦栋一笑,开口道:“秦公子,现在信佛了吗?” 白衣青年苦笑一声:“回山了就还是信的。” 没等刘景浊开口,秦栋抢先问道:“多少钱能买回一条命?” 刘景浊面露疑惑,“一条命?” 这位自离洲而来的秦公子,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娘的,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的人,在这儿见着了?这是闯进人家屋里来了啊! 几百里外的闻笛山,新任山主早就注意到了那三个气势汹汹登山的家伙,当时这位新任山主就满脸惊骇,对三位登山人佩服的那叫一个五体投地。 光一个厨子都他娘的让我一座山受不了,你一个神游就敢气势汹汹登山? 这等猛人,哪里去寻? 真是吾辈楷模! 第三百三十七章 要杀要剐给句话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不如你先等会儿,我们正在议事,完了我给你答案?” 秦栋当即问道:“能不能在山下等?” 刘景浊只点了点头,秦栋一溜烟就消失不见,再现身之时已经身在山下客栈外。 另外两人也不是傻子,瞧这模样,请来的秦公子铁定不如眼前人背景深厚了。 他们讪笑着转身,“那我们也去山下等。” 压根儿就无人搭理他们。 等到再次安静下来,刘景浊这才笑着说道:“一句话三次憋不出来,我还不知道你要什么?另外一座空余山头儿,你想要的话,拿去便是了。” 方杳木叹息着坐下,摇头道:“不是不是,钱谷一脉在我手中不会单独开峰的。我想说的是,在我代理钱谷司库之时,袁塑成得给我划拨过来。还有钱谷这边对于生意往来的钱,出入需不需要山主首肯?” 刘景浊摇摇头,“记好账就行了,有些你们觉得需要慎重的,可以与衡律堂商议,掌律无异议就可以花,若是掌律那边过不去,可以再由我做决定。” 方杳木点点头,“那就再没有别的事。” 刘景浊点点头,回去位子上落座,又说道:“凡生意往来之事,名义上都是隶属于钱谷管辖,其他人有无什么要说的?” 过了半晌,没人言语。 刘景浊便说道:“那议事到此为止,诸位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再找我,下次议事,就在主峰青椋山了。” 刘景浊率先往山下去,大家散的比较慢,还都在聊天儿。 陈文佳走去流泱面前,依旧是笑盈盈。 “你叫流泱是吧?以后你就是我的拳法弟子了,但你想学剑或是学其他术法,可以另外拜师,我不会阻拦。” 皮肤黝黑的少女抬起头,啊了一声。 陈文佳一下子板起了脸,“怎么?不愿意?” 流泱被吓一跳,咽下一口唾沫,赶忙说道:“不不不,只是……我掏不起学费啊!” 陈文佳这才一笑,一把按住流泱肩膀,轻声道:“走吧,去见你师祖。” 等到陈文佳走后,赵长生这才敢偷偷摸摸走去顾衣珏那边,压低声音问道:“顾峰主,这哪儿就来了个掌律?还要定规矩?什么人啊?” 顾衣珏如实说道:“双花琉璃身,堪比登楼巅峰修士。而且,人家是舟子陈桨唯一嫡传。” 舟子? 赵长生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乖乖!那可是舟子啊!” 顾衣珏气笑不止,想骂都不晓得说什么。 咱们青椋山,现在人间三子的嫡传,聚齐了都。 还有,你赵长生不是心大,你是他娘的缺心眼儿,安子教剑数月,你他娘的也磕了头了,就不晓得人家是安子? 娘的!你们练剑就练剑,为什么要教老子练剑?老子得罪谁了?平白无故挨好几顿打? 青泥河边,秦栋瞬身落地,冷汗夹背。 秋谷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忙问道:“怎么回事?” 钱和一听,立马警惕起来,压低声音说道:“点子有点儿硬?” 秦栋憋了半天,最终也只是抬手扶额,唉声叹气。 顿了顿,他开口道:“可不是有点儿硬,是他娘的见鬼了!” 运气怎么就能这么差?那是在离洲,现在是中土啊!差着千万里路呢,还能碰见他?多大的缘分? 还有,山上那都什么动静?不是说只是个不入流山头儿吗?可他瞧见的是什么?炼虚跟真境都坐不到最前面啊! 一旁的元婴老者听的那叫一个心惊胆战,他凑过去试探问道:“秦公子,那人,是什么大人物吗?” 秦栋转过头,越看这老东西越生气。 他阴沉着脸,开口道:“老尹,他是不是大人物我不知道,但我们三个差点儿全被他打杀了。” 眼瞎了吗?瞧不见那坐了一圈的炼气士,什么境界都有吗? 被叫做老尹的元婴修士咽下一口唾沫,忍不住的心惊胆战。 这……他娘的,再不来了。 问题是现在能不能走? 一道青年身影瞬身落地,头别玉簪,身着苍青长褂。 刘景浊笑道:“少走夜路就不容易见鬼了。” 秋谷赶忙抬手按住钱和肩膀,沉声道:“稳住心神。” 可钱和一瞧见那道身影,当场喷出来一口血水。 刘景浊只转过头,淡然道:“机缘不浅,都已经归元气巅峰了。但修心不够,所以才会力不从心。” 话音刚落,又有一道身影凭空出现。 人少了,陈文佳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她看向刘景浊,冷声道:“你倒是修心修力一样不缺,可就是瞧不上我们武道中人。” 刘景浊干脆假装没听到。 钱和是武道中人,天底下武道琉璃身不算多,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瘦篙洲陈文佳,双花琉璃身。 只是舟子名声太大,所以陈文佳就只在舟子名声之下,被压的严严实实。 陈文佳板着脸看向钱和,冷声道:“看什么看?我说他是说他,他说你说的也不错。屁大点事儿就能道心不稳,你胸中山河是看蚂蚁窝观想出来的吗?” 流泱抬头看了看这个稀里糊涂得来的师傅,这几天变化太大,一时之间她也不晓得是真的,还是一场梦。 只不过,这个师傅瞧着有点儿凶唉! 刘景浊还是权当没看见,也没理会秦栋,而是看向秋谷,问道:“秋谷道友倒是还不错,算是你们三个当中,最稳当的了。” 秋谷唯有苦笑,“多亏我家公子,要不然我破境之时,遥遥无期。” 刘景浊当然不会理会他们自家人的假客套,但还是没看向秦栋,而是对着那个老尹说道:“你叫尹红梅,小檀山修士,憋着外出立功从而接管小檀山钱谷,是不是?” 转过头看向那个金丹修士,刘景浊笑道:“你叫谢王,尹红梅的徒弟,混的不好,憋着另拜山头儿对不对?” 杨念筝已经返回开了客栈门,白小豆跟姜柚也在,大弟子跟二弟子抢着给师傅抬板凳,结果当师姐的没抢过,只得搬去给了师娘。 也是到现在,钱和跟秋谷才真正看清楚了桥上闲聊的二人是什么模样。 陈文佳走过去,恭恭敬敬抱拳,喊了声师傅,说自己刚刚收了个徒弟。 就这一声师傅,钱和再次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能被陈文佳恭恭敬敬喊师傅的,能是谁?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可是人间舟子,武道至高!怎么……怎么会在这地方? 刘景浊缓缓坐下,翘起来了二郎腿,秦栋就跟侍从一样,微微躬身站在一旁。 刘景浊接着说道:“我不在的时候,共计七处山头儿有十三人想要上山寻宝,我还没有腾出手来一个个去找,你自己找来了?” 尹红梅一脸哭兮兮,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边青年人还只是翘着二郎腿,可那边客栈门口方才瞬身来了个白衣青年人,好家伙,眼睛要杀人啊!况且那一身气息,深不见底,都可能是个真境修士。 秦栋忽的一愣,瞪眼过去。 他娘的你看我干什么?老子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都他娘的是你害的! 我才是个神游境界,人家好几年前就能轻轻松松斩神游了,我在人家眼里估计连个屁都算不上。 还有这会儿坐在门口,身边放着剑的那个人,板上钉钉的剑修了。且那一身气息,可比自个儿老爹更吓人! 最次也是个炼虚。 就今日这阵仗,八业庙都受不了。换做你们小檀山,人家山上只去一个人就够了。 刘景浊敲了敲脑门儿,叹息道:“算了算了,最近我心情还不错,就不杀你们了,回去告诉你们山主,等着我上门拜山。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刘景浊。” 都没理会这几人的精彩脸色,刘景浊只看向门口坐的顾衣珏,轻声道:“顾剑仙,出一剑,千里送客。” 顾衣珏点点头,“好的,山主。” 话音刚落,顾衣珏微微抬脚震起伏休,单手持剑轻飘飘一划拉,一道骇人剑气立马儿划破天幕,南下千里犹不止。 秦栋目瞪口呆,这绝对是个登楼,没跑了。 这会儿他只想跑去鱼雁楼骂娘!什么他娘的只是个寻常皇亲国戚,皇子算是寻常皇亲国戚?什么叫做不入流山头儿?不入流山头儿里能有个登楼剑修? 小檀山师徒二人颤颤巍巍转身,当师傅的差点儿一个没站稳,徒弟赶忙去扶,结果双双栽倒在了地上。 夜幕之中,两人就这么一瘸一拐的,以极慢极慢的速度顺河堤而下。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还是没理会秦栋,而是扭头儿问道:“又没钱花了?” 姜柚挠着头,讪笑道:“师傅,青白客栈是不是可以多管闲事?”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了,是什么事?” 姜柚摇摇头,“我跟师姐去就好了。” 刘景浊点点头,“让赵长生随行吧。” 姜柚紧了紧背后铁剑,咧嘴笑道:“知道了。” 反正就是一直没理会秦栋,把他晾在一旁好半天。 秦栋想来想去,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问道:“刘山主,要杀要剐,给句话啊!”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三处洞穴 尹红梅师徒二人前脚刚走,邝乐就跟去了。 别看人家是个胖子,但的的确确是个灵活的胖子。 刘景浊与顾衣珏大致打听了一下,白小豆跟姜柚要去的地方是云冭县,三百余里地,出了青椋山地界儿很快就能到。 很近,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至于面前三人,那就得好好聊聊了。 刘景浊摇头道:“事不过三,再有一次,佛陀也留不住你。” 秦栋长舒一口气,但心还是悬着。 刘景浊是名声很臭,但是前段时间他斩了人家贵霜太子,灭了象城阎家,还立下一道巨碑的事儿,想起来就让人脑袋发蒙。 消息传出来时,天下人都以为贵霜要往景炀出兵。结果呢,只是派兵到了大月王朝协助作战而已。 贵霜不敢用兵的理由很多,最重要的是,刘景浊已经被驱出景炀皇室,而且人家是以拒妖岛名义杀的人。 你出兵去拒妖岛试试?来十尊登楼,屎都给你吓出来。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问道:“去白水洞天,就是憋着找寻龙鳞是吧?现在龙鳞到手了,境界也一飞冲天,还想要什么?” 没等秦栋言语,刘景浊便笑着说道:“可以不说,但我前面的前面说的话也就作废了。因为第二次成了第三次了嘛!” 秦栋天人交战良久,最终还是苦笑着说道:“还需要江河水精与小檀山的仙檀,才能再想办法去唤醒龙女。” 这都哪儿打听来的法子?刘景浊都不忍心告诉他,龙女早就出世了。 算了算了,你自个儿闹腾着去吧。还想要江河水精?去试试吧,看看芈先生跟冯老头儿哪个会给你。 秦栋见刘景浊不说话了,赶忙见缝插针,开口道:“我真改了,这次是被小檀山的仙檀木卡住了,要不然我打死不会蹚浑水的,上次已经长长记性了。” 刘景浊放下腿,扭头看了一眼东南方向,自顾自开口:“小檀山也是南海一小山对吧?” 忽然转过头,刘景浊笑盈盈问道:“知不知道儋州花梨山?” 秦栋点点头,“早先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离着小檀山不远。” 刘景浊站起身拍了拍秦栋肩膀,叹息道:“秦公子,长点心吧!免得被人卖了都还不晓得咋个回事。行了,你们可以走了。对,我九月初三开山,你们要不要来坐坐?” 坐在客栈门口的顾衣珏嘴角抽搐,心说你这吃相也忒难看了吧?差那点儿钱不?明抢不好吗? 果然,秦公子还算是聪明人。赶忙在乾坤玉中取出十枚泉儿,恭恭敬敬递给刘景浊,讪笑道:“说不好还要去一趟星宿海,而且既然来了中土,名山大泽我都想去逛逛,到时候不一定赶得及,小小心意,刘山主莫要嫌弃。” 刘景浊点了点头,那叫一个满脸笑意。 “瞧你!怎么说都是老朋友了,何必这么客气呢?那好吧,心意我收下了,你们逛去吧。” 桥上站着四个人,龙丘棠溪干脆转过头背对刘景浊。陈桨倒是无所谓,丢人与他无关嘛! 陈文佳是头一次知道,他刘景浊脸皮这么厚的么? 至于流泱,她都不晓得泉儿是个啥。 只是她觉得,那个年轻人看着挺有钱的,就拿出来十个大子儿当做心意? 刘景浊可不管那么多,挣钱么,不寒碜。 这么大一家子人,吃喝用度可都是钱,现在各洲生意路线尚未试行,钱从哪儿来啊? 走去桥头,刘景浊看了一眼流泱,问道:“有没有很不习惯?” 少女摇摇头,“草甸子上我都能睡,到哪儿都有床。” 刘景浊笑了笑,没在说什么,而是走去陈桨那边,微微抱拳,轻声道:“没想到前辈来的这么早,最近我可能事情会比较多,怕怠慢了前辈。” 陈桨冷笑一声,“一边去,我可等不到祝你刘大山主大寿那天。左春树闹出来的事情把我牵扯进去了,我要返回瘦篙洲,等你南下路上再找我吧。” 顿了顿,这位人间舟子看向陈文佳,转而问道:“我这大礼还不够重?” 刘景浊赶忙点头,“重极了!所以我得请陈掌律一道去个地方。” 陈桨当即了然,伸手按住了黝黑少女脑袋,轻声传音:“帮我找个安静地方,我要为这孩子拳法开蒙。” 刘景浊没好气道:“那么多荒废山头儿,挑去啊!” 不过这流泱,运气是真好。 拜师琉璃身,又有人间舟子开蒙。 龙丘棠溪也还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得刘景浊带路。 三人前后瞬身到了青椋山颠那处养剑亭,顾衣珏与百节,还有张五味,已经在等了。 陈文佳看了一眼张五味,虽然没说话,但眼神已经表面一切。 一个金丹修士,能参与到这等要事之中来吗? 察言观色,刘景浊也不差的。 所以刘景浊传音说道:“张五味没有那么简单,等你有机会瞧见就知道了。况且,能来这儿的人在我看来不算少的。” 陈文佳讥讽传音,“要一视同仁?想的很好,但做不到的。即便你这个当山主的做得到,境界低一些的,会自己靠后一茬儿,绝不会往前挤。” 刘景浊笑着传音:“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成与不成,总要先做了才知道嘛!” 于世俗凡人来说,飞天遁地可不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于炼气士来说呢?只要踏入凝神境界,御空便是家常便饭。 百节开口道:“只是粗略搭建起来了,手艺不佳,别笑话我。” 顾衣珏撇嘴道:“行了,开门。” 百节率先走入养剑亭中,心念一动,一道门户瞬间开启。 刘景浊看了龙丘棠溪一眼,碰巧她也在看自己。于是两人对视一笑,齐身走入门户当中。 陈文佳咋舌不止,转头问道:“你们这都能活下来?” 顾衣珏深有感触,轻声道:“我也觉得自己命大。” 没被酸死,是真命大。 后面四人前后走入门户,进去之后便是一处山洞,中心处放置一道巨大九层木架,尚且空置。 陈文佳皱眉道:“哪儿来这么多乾坤玉?” 要搭建这三十丈见方,十丈之高还要能让人进来的洞穴,需要的乾坤玉可不是一百两百。 龙丘棠溪帮着解释:“高尚买的须弥石,在里面开出来的。” 陈文佳皱眉道:“一百块须弥石能开出一块就算好了,他运气这么好?” 第三百三十九章 还能学什么 这三处洞穴就隐藏在养剑亭之中,而这座养剑亭同时也是护山大阵与清溪渡大阵的枢纽所在。 其实是一处极为紧要的地方,但被刘景浊这么一弄,反而显得无关紧要了。 陈桨在青椋山后山为流泱拳法开蒙,其实就是讲讲拳理,然后就是极其枯燥乏味的扎马站桩套招了。 学拳之初,天赋再好也会觉得枯燥。就姜柚那样子吓死人的天才,最早也动不动偷偷抹眼泪,她还以为刘景浊不知道。 出了养剑亭,陈文佳说她要着手去拟定山规,既然坐在这把椅子上了,那就要在其位谋其事。 百节那一天闲忙闲忙的,出来就跑了。 至于顾衣珏,方才已经传音大概将在顾氏一族发生的事说清楚了。 斩了一尊隐藏在深处的登楼老祖,假装没找到那位中土渠帅。 简简单单两句话而已。 所以待会儿刘景浊得给赵坎去一封信,可能两洲之战,会更加名正言顺。 龙丘棠溪扭头儿看了一眼刘景浊,说道:“我要再去一趟龙渊水,争取拿到那份机缘,之后让姚放牛带回斗寒洲给陆青儿。” 刘景浊刚要开口,龙丘棠溪便说道:“我带着阿达跟潭涂,你就别去了,你没空,我争取八月前返回。” 刘景浊没闹明白什么意思,心说我怎么就没空了?忙归忙,总不至于什么事都要自己干。 龙丘棠溪也不解释,一个瞬身就返回来迟暮峰海棠树下。 现在就只剩下刘景浊跟张五味在此了。 两人各自挂着一枚酒葫芦,一红一黑。 不过刘景浊却取出来了两壶酒,递给了张五味一壶,问道:“走走?” 张五味点点头,也没问要去哪儿。 一道剑气拖起张五味,速度极快,几个呼吸便落在了西边云冭县附近的山头儿。 说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可终究还是跑来看了。 此时已近子时,六月初,月牙儿弯弯,夜风凉爽。 张五味抿了一口酒,伸手擦了擦嘴角,吧唧着嘴问道:“什么酒?这么烈?” 刘景浊笑道:“行军酒,又叫铁盔酒,一般是死战之前的践行酒。景炀王朝军中禁酒,但碰上死战了,还是会给将士们分酒喝。没得酒碗,便摘下铁盔接酒。” 一口酒下肚,刘景浊又往嘴里丢进去一枚槟榔,顺手拿出烟杆子。 张五味好奇道:“什么时候有这习惯了?” 刘景浊笑道:“早就有,只不过觉得无趣,不爱抽而已。” 先前路过一处山坳之时,下方正在紧锣密鼓的忙活着修筑关隘。 前几日刚刚颁发的旨意,昭告天下,流离郡另设行军平乐道,年前会将流离郡以及周遭十数县整合在一起,另设流离直隶州,位同京畿,治所犹在扶舟县。 这云冭县南的白马关,会是平乐道上一处屯兵重地。 其实不止此处,景炀四处都在打造关口。也是未雨绸缪,但不是因为与大月或是浮屠洲的大战,为的是给后世之君留些退路。 猛吸一口烟,烟雾缭绕。 刘景浊转头问道:“舒珂压根儿就没躲你,干嘛找到了又不见人家?” 人家就在那座满山鲜花的山上等着,他张五味倒好,明明到了山脚,却扭头儿就跑。 吐了槟榔,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撇嘴道:“还以为人家会跟上次一样追着你啊?有些事咱们当男人的要主动。” 张五味嘴角微动,刘景浊立刻说道:“你闭嘴,少跟我说什么不喜欢,要是不喜欢,那根把刺都磨平了的藤条是干嘛用的?” 张五味苦笑一声,“可我是道士。” 刘景浊破口大骂:“道你大爷!谁给你授箓了?还是你张五味入了哪家道观牒谱?” 张五味板着脸,“刘景浊,你这么说话,我可就要骂人了。” 刘景浊撇撇嘴,问道:“南宫妙妙你见了?” 张五味摇头道:“见她作甚?” 刘景浊笑了笑,摇头道:“你天生是个江湖人,自称道家人尚可,道教就算了吧。我在离洲遭人算计,南宫妙妙是算计中的一环,但我受益匪浅。说真的,若不是我走上了一条崭新道路,我现在都已经破境求真我了。” 在十万大山听了那番大自然与小自然之后,那是真叫一个豁然开朗。 我于天地之间,初生我、稚子我、少年我、如今我,哪个是我? 动杀心之我,行善事之我,昨夜我,今朝我,哪个是真? 乍想皆是。细想皆非。 长大路上的每次回头看,记忆中的我总会面目全非。 好像没变的,只有我是哪里人,我叫什么。 而南宫妙妙所说的自然,一下子就让刘景浊眼前清明了很多。 容貌变了,心性变了,坏也好恶也罢,都是我,皆是真。 张五味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其实不必与自个儿过不去,这次出去,我听到一句话,说人要学会与自己和解。” 话音刚落,张五味自己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屁话?要按刘景浊说,要是能与自己和解,那藤条是干嘛用的?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都有道理,在我看来,与自己和解是安居,与自己纠缠是寻路。” 生怕被张五味一番引经据典,所以才前缀“在我看来”四字。 刘景浊抬手按住年轻道士肩膀,轻声道:“等可以,但起码要知根知底的等。你张五味摸着良心说,不喜欢?” 张五味苦笑道:“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看了一眼就忘不掉了。” 刘景浊这个气啊!你他娘的的都过目不忘了,还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要换十几年前,我就赏你两巴掌了。” 说着已经走出山林,翻过了山。 山下一座小城尚且亮着星星灯火,看来也有晚睡人家。 张五味有喝了一口酒,已经有点儿醉醺醺了。 他轻声道:“开山之后我想回一趟青泥国,去看看以前待过的地方,顺便再走一番江湖。如果这趟返回,我还是满脑子都是她,那我就脱了道袍。” 照理说,这算是劝成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刘景浊却高兴不起来。 人活一世,总有顾此失彼的时候。 张五味又狂灌一口酒,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丢西瓜捡芝麻的人,自己并不觉得不划算,反而是看客都觉得不划算?” 刘景浊哈哈大笑,提起酒壶与张五味碰了碰,轻声道:“想得开就行。” 世人都爱闲操心,喜欢操闲心,却不一定就是热心肠。 刘景浊指着山下城池,问道:“我还没问是什么事。” 张五味说道:“你不在的那两天,青白客栈住了个疤脸中年人,后来被郡府衙门抓走了,那个疤脸汉子是这儿的人,被抓的原因是杀人未遂,但置人重伤。那个汉子碰巧也姓姜,可能姜柚觉得亲切,就打听了一番。知道了事由之后,气的饭都没吃。” 城西有个叫轧上的村子,大约六十年前,一对逃荒的父女到了那个村子,当爹的被人喊做老姜,不知道叫什么。闺女叫桃叶,是个哑巴,说白了就是个傻子,村子里人觉得他们可怜,就收留了他们父女,还给了几块儿荒地给老姜。可老姜是个懒汉,有木匠手艺,却好吃懒做,随意姜桃叶是真正吃百家饭长大的。 过了十多年,桃叶长大了,稀里糊涂就生下了个儿子,老姜站在村口骂了三天,最终气死在了村口,披着人皮的畜生依旧没出来承认。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张五味继续说道:“桃叶虽然傻,但也想把儿子养大,所以每天上山挖野菜。可毕竟身有缺陷,有一次把孩子放下去挖菜,孩子被狼叼走了,啃了半边脸。好在是后来全村人一起帮忙,孩子也命大,居然活着回来了,那孩子就是前几日到客栈住下的中年人。” 说着,张五味叹了一口气。 “本来是相安无事的一生,他娶妻晚,但也生了个闺女。就去年年尾,他带着闺女到城里卖自己做的板凳,姑娘又被人……十七八的姑娘,不堪受辱,自尽了,妻子急火攻心,也死了。他报官无门,干脆就拿着柴刀自己上门报仇。结果人没杀了,反倒落了个杀人未遂的罪名。” 刘景浊猛灌了一口酒,铺开了神念找到赵长生,传音说道:“该杀人就杀人,无需顾虑太多。” 僭越?我能忍住不去把云冭县令宰了,就算我给老二面子了。 想来想去还是气不过,干脆抬手打出一道雷霆,把一座县衙的顶子掀开了。 “走吧,等他流离郡太守来给我解释。” 返回迟暮峰时,刘景浊还是意难平,越想越气,这可是在景炀! 就坐在半山腰崖壁上喝酒呢,结果陈桨瞬身出现。 “我改主意了,等你开山之后再走。” 刘景浊点点头,可实在是笑不出来。 “是要亲自教流泱练拳吗?” 陈桨摇摇头,轻声道:“是要教拳,但不是教她,是教你。” 刘景浊无奈道:“别闹了,我还能学什么?” 陈桨不答反问:“你打算三花聚顶之时自废武道修为?” 刘景浊转过头,没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不废不行,我做不到把武道山河跟体内那座天地合二为一。” 陈桨又是点头,“好,你挑地方。”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你玩儿真的?” 见陈桨不语,刘景浊只好说道:“那就后山吧。” 话音刚落,陈桨已经卷起来了袖子,刘景浊一下子酒醒了,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一拳砸向天幕。 紧接着腹部又被一拳,刘景浊重重坠在迟暮峰后山,整座迟暮峰都抖了几抖。 陈桨缓缓落地,看向深坑之中的刘景浊,面无表情。 这一拳头,铁定留力了,但也是琉璃身巅峰一拳。 即便刘景浊很抗揍,也被打的动弹不得。 坑中青年涌出一口血水,骂道:“发什么病呢?” 陈桨面无表情,冷声道:“你还能学什么?现在知道了?” 这会儿刘景浊终于明白,龙丘棠溪说没空是为什么了。 第三百四十章 算不上天才 巨响过后,顾衣珏默默祭出本命剑,将刘景浊与陈桨所在之地严严实实围了起来。 他自个儿一手端了一碟花生米,另一手提着酒壶,找了个视野不错的地方坐了下来。 好戏,慢慢看。 动静太大,大家都感觉到了,方杳木甚至以为有外敌登山,刚要去瞧瞧呢,就被龙丘棠溪拦下了。 龙丘棠溪一起拦下了好几人,同时传音:“他在练拳,不用管。” 其实想都不用想,他肯定挨了很重一拳。 心疼,但没法子。 要是只以归元气跟神游境界去往归墟,他什么都干不了的。 龙丘棠溪同时传音多人,说道:“开山之前他很难现身,得多辛苦你们俩。” 想来想去还是忍住没过去,某人重伤的样子,她已经看够了。 龙丘棠溪忽然问道:“他只跪下磕了个头,只能算是有孝在身,是不是有人说了很多混账话?” 方杳木叹息道:“那是难免的,太皇太后跟二殿下早年间诶会就很深,再者说了,即便真伤心,也不会在我们面前伤心的。” 顿了顿,方杳木继续说道:“如今不算是皇家人了,其实也没说的太难听。”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瞬身走开了。 太皇太后的死,其实是给刘景浊跟余恬一个回京由头。毕竟隔着辈儿,可能最伤心的,只有赵炀了。 迟暮峰后山,离着潭涂的仙草园十几里远的地方,刘景浊就躺在大坑之中,压根儿动弹不得。 刘景浊骂骂咧咧开口:“得亏前些年在昆仑挨了好一通打,要不然你这一拳就要了我的命了。” 陈桨依旧面无表情,只随手丢去一枚丹药,淡然道:“我下手有分寸,方才只是皮外伤而已,给你一夜疗伤,明日我卯时便到,接着练拳。” 说完之后整个人就凭空消失,刘景浊这个气啊!你他娘的把我弄出来行不行? 落地之处,是顾衣珏那边。 顾大剑仙刚刚吃了几粒花生米而已,结果这就完了? 看见陈桨到此,顾衣珏赶忙起身抱拳,笑着说道:“前辈这一拳可真不轻,不过,他现在要练拳,还能练什么?” 到了刘景浊这个境界,确实没什么好练的了,拳意又不是每天练拳能练出来的。 陈桨丢来一个药方,轻声道:“按方抓药,我没那么多丹药。” 说完就又走了。 顾衣珏就纳闷儿了,怎么跟山主就能笑呵呵,与我就是冷冰冰? 不过很快就想通了,熟不熟之分而已。 落在客栈之时,陈文佳也在等。 她也不明白,刘景浊与武道来说,分明就是个天才,如今也已经归元气巅峰了,距离琉璃身只差临门一脚,字面上的练拳,还有什么好练的? 她双手递上一壶酒,轻声问道:“虽然说活到老学到老,但归元气巅峰,再练拳就是重意了,什么拳法套路,意义不大的。” 陈桨接过酒水,没喝。 “有个老朋友来找我了,见了一面,忽然就改主意了。刘景浊进境很快,三十岁出头已经是归元气巅峰,但其实算不上天才的,如今破境快,只是从前在某个地方沉淀多。但他路走的太急,归元气一境底子薄,看似与琉璃身只一线之隔,但琉璃身三重境界,一境一重天。要是不想想办法,撑死了也就是聚一花,堪比炼虚而已。” 陈文佳皱眉道:“他本就没把武道境界当回事,师傅还费功夫做什么?” 陈桨笑道:“不当回事我管不了,但日后要自散修为,他说了恐怕不算。” 你既然走了这条路,何必要分武道与炼气士? 修真,又不只是炼气。 其实他也很好奇,一条单一却又包罗万象的路,最终能走到什么地方去? 后山那边,最终还是顾衣珏把刘景浊从大坑里背了出来。 顾衣珏问道:“回海棠树那边的宅子,还是去客栈?” 刘景浊摇摇头,“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吧。” 吃下丹药以后,着实好了很多。 随手几剑削出了个山洞,顾衣珏扶着刘景浊走了进去。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刘景浊还是要喝酒。 他抿了一口酒,问道:“桃叶的故事是你讲给张五味的吧?漏了什么细节?全村无人承认谁做的那事,但老姜死了。” 顾衣珏也喝了一口酒,沉声道:“知道瞒不过你,不过给姜柚跟白小豆还有张五味听的故事,算是好很多了。事实上,老姜是被那村子里人活活打死的,桃叶是大家养大的孩子,结果摊上了一个畜生爹。” 顿了顿,顾衣珏继续说道:“一村子好人,对外就背了这个黑锅,保全了她们父女名声。”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等她们长大了以后,要是再问起,说实话就好了。有时候得告诉她们,世道险恶,人心难测。有时候得说几句假话,告诉她们这个世道不是最好,但也不是最差。等到孩子们长大了,懂得如何分辨是非了,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顾衣珏憋了半天,也就蹦出来一句:“用心良苦。” 刘景浊忽然躺在石板上,轻声道:“好了,你去吧,我忽然有点困。” 是真困,眼皮子打架的那种。 顾衣珏点了点头,“那就好好睡一会儿。” 估计明天夜里才会很困很困。 对大人来说,无梦的一夜,很难。 刘景浊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扶舟县这边,盛夏寅中时天就蒙蒙亮了,寅末卯初已然天光大亮。入冬之后就不一样了,辰时中刻天才亮。 一直起床很早,但很久没有踏踏实实在早上练拳了。 走出山洞,今个儿阴天,闷热,估计待会儿会有一场大雨袭来。 六式拳法,刘景浊学着自家徒弟,打乱顺序,以大莽式作为起手。本来作为最后一式的大莽拳,大开大合,一往无前,就是一个莽字。 拳脚挪动,出拳如风,裹挟雷霆夹杂烈焰。光是这份气象,等闲修士就无法近身。 练着练着,冷不丁插进去几招缠风拳,此后六式拳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时而笨拙时而灵动,变幻莫测。 冷不丁一只拳头砸向自己面门,刘景浊赶忙躲闪,结果没躲过,愣是被结结实实砸在脑门儿一拳。 刚刚站稳,又是一拳往小腹来。 这才刘景浊没想着躲,待拳头近身之时,迅速贴身还回去一拳。 结果,只打到了人家衣角。 陈桨点点头,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知道躲,知道反击,说明你不是木头。” 说话时猛的拔高境界,以单花琉璃身持手刀劈向刘景浊。 刘景浊本能想躲再顺势反击,结果还是被劈在肩头,整个人被砸歪了身子。 陈桨一边出手一边说道:“五气朝元,三花聚顶,最早的炼气士修的就是这个。依旧是向内求,而不是汲取天地灵气。刘景浊,武道是你的退路。” 刘景浊也只能一直躲了,但十次有七次躲不过,所以只小一刻,他已经遍体鳞伤,连答话都顾不上。 最后陈桨一记肘击,把刘景浊砸飞了出去,这才停手。 刘景浊硬撑着起身,擦了擦嘴角鲜血,沉声道:“我知道,但留好了退路,就会犹豫不决了。” 陈桨冷笑一声,“那你学拳不到家,练剑不到家,读书更是不到家。自绝退路,背水一战,算不上强者。” 本以为那句话会跟十多年前一样,拿出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拼死也要还回来一拳。 可刘景浊却是咧嘴一笑,摘下酒葫芦狂灌一口,又将酒葫芦抛去远处。 酒水夹杂着血水咽下,刘景浊忽然一变,像是摘取了戴了许多年的面具,整个人瞧着年轻了许多。不像个三十几岁的青年人,撑死了也就二十五六的模样。 陈桨嘴角一挑,我说这小子怎么变化这么大,原来是假的啊?连我都没看出来。 这样才对嘛!年轻就年轻,老就老,遮掩什么? 少了几条皱纹,这瞧着不是俊俏了许多? 刘景浊缓缓卷起袖子,摆出个拳架子,咧嘴一笑,开口道:“前辈,即便是二十岁时的刘见秋,也从不觉得拳头大、境界高,就是强者。” 此刻天上阴云愈加浓郁,已经有点点滴滴雨水开始滴落。 但雨珠落在二人上空之时,皆是被无形拳意尽数蒸发化作水雾。 刘景浊周身罡气凝结,迅速披上了一层琉璃铠甲。 陈桨略微诧异,忽的起左手,轻描淡写拦住一拳,紧接着又落下手臂拦在右侧。 接连拦下十数拳,陈桨忽然扭了扭脖子,笑道:“还不错,有点意思。” 说话间,身影猛的消散不见,此地方圆百丈,只听得见如同雷霆炸裂般的巨响,压根儿瞧不见有人影在。 顾衣珏吃下一粒花生米,咋舌道:“这……练个屁啊!堪比真境的武道修为,看的我都眼花缭乱了。” 下一刻,还是昨夜那处大坑,白衣陈桨单手扣着刘景浊头颅,将其提起悬在半空。 “你算不上天才,你明白的。” 刘景浊已然满脸血水,可他还是咧嘴一笑,沙哑开口:“三百岁的归元气巅峰,算什么天才。” 我虽然想不起来,但那么长时间里,我怎么可能不练拳? 第三百四十一章 父子各有宿命 练拳的日子,挨揍,吃药,睡觉,如此往复。 只偶尔泡完药酒之后坐在山洞口,才有时间坐着看一会儿远处湖泊。 小一月时间,他压根儿没理会过山上一切事。 今个儿又下了一场大雨,顾衣珏如同往常一般把刘景浊从深坑之中背了出来。 穿着衣裳泡在药酒之中,顾衣珏还没有走,刘景浊已经沉沉睡去。 上次昆仑练剑,这次迟暮峰练拳,顾衣珏做的是一模一样的事情。 只不过陈桨下手,肯定是要比刘顾舟重很多的。一来是当年刘景浊才是个金丹修士,出剑太重那人就没了。二来是,刘顾舟毕竟是当爹的。 到了后半夜时,有个白衣少女悄悄来了山洞。她拿着在云冭县买来的黄酒,轻轻放在了师傅睡的石板上。 这趟回家,师傅太忙了,都没顾上跟自己单独聊聊天。 已经不小了的姑娘扭头看了看鼾声不止的年轻人,却依旧露出来笑脸。 好像认识师傅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哎! 白小豆坐在石板边上,自顾自说起了话。 “师傅,我都十三了,日子过得好快唉。师娘说你原本想多待几年,但现在没法子待那么久了,怕是明年开春就要走,而且这一走就是很久很久了。知道师傅忙,所以我就没来吵师傅。” 白小豆自言自语,轻声道:“杨姐姐这几天不高兴,因为前线传来了消息,那个冯公子战死了。白姐姐也一样,不高兴,因为许临南下之后,这都两三年了,音信全无。我也不太高兴,去了一趟云冭县,师妹跟赵长生都动手了,我没敢,还吐了。” 小姑娘低下头,嘟囔道:“明明是行侠仗义,可我就是会想起来……我觉得我很没出息。师妹自打来了青椋山,一口荤腥的都没吃过,都瘦了。大家都一样,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吃肉,我挺愧疚的。” 顿了顿,白小豆双手肘着下巴,轻声道:“师妹比我练拳晚,还比我能打架,她什么事都做的比我好,考虑的也比我周全的多,干脆让她当大师姐吧?” 一只手按在了白小豆脑袋上,她赶忙转头,这才发现师傅就坐在石板上。 刘景浊轻声道:“大师姐肯定是你,谁都抢不了的。” 白小豆咧嘴一笑,“我就是说着玩儿,抢也不让!” 刘景浊手指轻轻用力,揉了揉小丫头脑袋,轻声道:“对不起啊,我只是……太长时间没在,感觉你忽然就长大了,不晓得咋个跟你说话。” 白小豆憨笑一声,说道:“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过几年要是有机会,你跟姜柚来一趟归墟,看看玩儿玩儿也好。” 白小豆点头不止,说道:“明年师妹跟白小喵要去云梦泽,我也跟着,到时候我们师姐妹自个儿走一遭江湖。” 刘景浊笑了笑,看了看白小豆背后的剑,说道:“等我回来了,会把山水桥传给姜柚,你不会不高兴吧?” 白小豆摇头似拨浪鼓,“当然不会啊!” 师徒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白小豆说她耽搁了一个月,明儿开始要再去挨个儿找人谈心了。泥鳅湖的小红鱼想吃糖饭很久了,明儿日就带过去。还有渡口那边,林沁姐姐还是有些不合群,反倒是灵星,瞧着内向,可其实压根儿不认生。魏薇跟罗杵已经可以很熟练的驾驶渡船了。还有大家伙儿都喜欢什么,都讨厌什么,她门儿清。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辛苦你了。” 小姑娘却忽然说道:“师妹都说了,师傅好几次差点儿出事,处境极其危险。” 她抬头直愣愣盯着刘景浊,也不知怎的,嘴巴忽然嘟了起来。 “以后能不能小心点,我怕我没师傅了。” 刘景浊点点头,“好,答应你。” “对了,有个东西忘了给你了,姜柚也有,对你们一视同仁,绝不偏向着谁。” 是一道小剑匣,巴掌大小,里边儿装着十六柄铁剑。 刘景浊笑着说道:“可以试着先去控制铁剑御空,以后得心应手了我再送你们真的飞剑。” 白小豆接过剑匣,爱不释手。 其实还是有些不同的,白小豆的十六柄铁剑上有由一至十六的刻字,刘景浊亲手刻的。而姜柚压根儿都没有发现她的铁剑上其实有十六字,是八卦与八门。 可惜自个儿不会炼兵,若不然肯定至少都是各十六柄灵剑了。 刻字一事,于姜柚的剑是心血来潮,但给白小豆的,其实有些寓意。 初一至十六,从缺月到圆月,刘景浊希望那个不吃肉的小丫头有一天看待人间万物时,会觉得总有一天会夜明月圆,人间值得。 刘景浊抬手按住白小豆,轻声道:“想给你起个大名,日后行走江湖响当当的那种。” 顿了顿,刘景浊笑着说道:“叫白桃如何?” 白小豆一下子皱起了脸,她委屈巴巴说道:“那咱们是要聚齐一家子水果吗?柚子有了,现在多个桃子,以后是不是会有李子葡萄什么的?” 刘景浊哈哈一笑,弹了白小豆一个脑瓜崩儿,轻声道:“我觉得挺好的,日后白桃大剑仙仗剑江湖,手持青白,不好听吗?” 白小豆还是皱着脸,哭兮兮问道:“当真吗?那好吧,白桃就白桃呗,但以后师傅再收徒,肯定要叫什么李什么瓜才行!要不然我可不认!” 刘景浊伸出小拇指,笑道:“一言为定,拉钩。” 小姑娘笑嘻嘻伸出小拇指,然后下意识靠在了师傅身上。 “师傅,我有些想白猿爷爷了。潭涂姐姐说凡是生灵都会转世投胎,你说我还能见到白猿爷爷吗?你说我还能再见到……” 刘景浊轻轻拍了拍白小豆肩膀,“会的,一定会的。” 没过多久,白小豆就这么靠在刘景浊身上睡着了。 关荟芝住在后山,刘景浊便喊来了她抱走了白小豆。 刘景浊也想留她在自己身边睡一晚,但明日一早就要挨揍,他不想让小丫头瞧见自己的凄惨模样。 …………………… 去往龙渊水的一艘核舟上,潭涂拿那个一顿没肉就活不了的小丫头真没辙,也不晓得龙丘姑娘跟公子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个孩子,愁死个人。 黎洙饭量极大极大,在山上的时候动不动就找不着人了,等发现时就瞧见了她背着与她等高的大弓,扛着什么野物回山,然后死等关荟芝,因为关荟芝烤的肉好吃。 这不,一个时辰之前,这丫头趴在船边瞧见了一只老虎,不由分说就跳了下去,害得核舟也停了下来。这会儿她抱着与她一样大的老虎腿啃个不止。 她转头看了看船头的阿达跟龙丘姑娘,二人言语并未遮掩什么,所以潭涂也是刚刚知道,原来阿达真的认识公子很久了,算是跟着公子跟龙丘姑娘长大的。 龙丘棠溪问了句:“我一直没机会问你,你是怎么从南赡部洲到的十万大山?” 阿达摇摇头,“我跑了之后,跌进去了一个大坑里,出来就在十万大山了。”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又问道:“我赶到时他已经重伤了,我不在的那段时间,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阿达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记得有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人骂他,说他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而不顾。后来有个说是二师兄的家伙来了,我们一起去了个地方,我也不晓得是什么地方,但出来了几个自称神灵的人,打的他们两个无力还手,他让我跑,我就跑了。” 顿了顿,阿达说道:“我后悔了。” 龙丘棠溪揉了揉眉心,让阿达说发生了什么,很难说清楚的。当年阿达也就会几句简单的话,还结结巴巴的。说实话,能说出来这么长一段话,已经够难为人了。 枭阳非妖非兽,能修炼实属不易,也不傻,就是……有点儿慢吞吞。 只不过,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二师兄来了?绝不可能是虞长风的弟子,那就只可能是刘叔叔的弟子了。 她忍不住敲了敲脑壳,一团乱麻啊! “那个二师兄,叫什么总知道吧?” 好半天没听见有人答复,龙丘棠溪缓缓转过头,下一刻便皱起了眉头。青伞之中玄梦蓄势待发,本命剑也已经祭出,在想法子打断这让光阴停顿的神通。 有个黑衣中年人飘飘然落地,龙丘棠溪便直截了当拔出玄梦,同时有数以百万计的飞剑将核舟围绕了起来。 可那道黑衣却如入无人之境,行走过来,飞剑自行让道。 龙丘棠溪冷声道:“你来做什么?这可是在景炀境内!” 黑衣人,自然是自青鸾洲远道而来的姬闻鲸。 姬闻鲸淡然一笑,开口道:“去一趟酆都罗山,顺路去了一趟青椋山,领教了一番陈桨的武道真身。原本不想来的,可想来想去,还是想着告诉你一件事。” 龙丘棠溪问道:“小菜花跟执夷是不是你抓走的?” 姬闻鲸冷笑道:“我脑子是有病?” 龙丘棠溪沉声道:“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姬闻鲸懒得耍嘴皮,只是说道:“刘顾舟曾经有一场逆流而上一万年,然后镇守两界山千年。当年我败给刘顾舟,就是因为他已经自万年多前返回了,都是大罗金仙了,我怎么可能打得过。” 龙丘棠溪瞬间想明白了好多好多事,她沉声道:“你是说?” 姬闻鲸摇头道:“不确定,但可能性很大,不过即便去了,他与刘顾舟的一遭远行也会区别很大,不一定回得来的那种。” 龙丘棠溪皱起眉头,又问道:“你就不怕泄露天机遭受天道反噬?” 姬闻鲸轻蔑一笑,“就这九洲天穹?” 龙丘棠溪还是没忍住又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姬闻鲸淡然一笑,轻声道:“我妹妹一生的污点,得我亲手抹除才是。” 话音刚落,光阴恢复如常。 阿达才在答复方才问题,可龙丘棠溪哪儿有心情去听。 这难道是他们父子必须遭受的宿命吗? 第三百四十二章 赶路之人(上) 一艘由打离洲惊云渡启程,终点会在风陵渡的渡船,此时已经在婆娑洲境内了。 自离洲登船之时,这一行人就不在少数了。 只不过分做了两批,互相不知道其实是同路人。 由珠官城韩屋带着的松鸣山刘贝与顾慢慢,以及惊云国的方蕊儿,这是一批。还有来自鸿胜山的柱蓉峰峰主,一头白发的少年人,姓狄名邰。狄邰带着的,是鸿胜山钱谷司库。 这里边,韩屋都不晓得自己要干嘛,可东家非让自己去,又不得不去。那个公子,他可是打从见面就不喜欢。 至于惊云国的方蕊儿,如今可是离洲北境的大名人。就几年时间,方家坊市遍地开花,在有些地方,连鱼雁楼都比不上方家坊市生意好。方家姐妹也齐齐成了金丹修士,近几年不知用什么手段招收许多客卿,甚至都有炼虚境界存在。反正人家生意是越做越大,已经成了举洲闻名的一对姐妹花。 至于松鸣山,在方家姐妹与珠官城韩逄的帮助下,腰包一天比一天鼓。 这不,这趟跨洲远行,船票是松鸣山掏的。 至于顾慢慢,那个道士走后没过多久,爷爷就死了,松鸣山那边将他收为弟子,可他修行有些慢,十五六的年纪,尚未引气入体。他甚至都不知道去中土干什么,只是刘司库叫自己一起,他就跟着一起了。 方蕊儿脸上已经脱了稚气,其实年纪本就不小了,都快四十的人了,但先前不操心,现在不一样了,方家坊市二掌柜,名声响当当。 她对着韩屋说道:“这次我可是带着任务的,一定要跟刘先生讨要个牒谱身份才行。你呢?韩前辈就没交代什么?” 韩屋无奈叹气,这一路上净听见方蕊儿夸刘景浊了,那等登徒子有什么好夸的吗? 可他还是说道:“一样,我也得要几个牒谱身份。” 刘贝压根儿不敢插嘴,三家秘密做些生意,那可是绝密之事,也就在渡船上才敢这么碰面。 但好奇了很久的顾慢慢却不知道刘先生到底是谁,他没忍住问道:“你们说的刘先生,到底是谁啊?” 刘贝赶忙走过去,轻声道:“你不一定能认出来他,但他绝对记得你,到了你就知道了。” 另外一处天字号船楼,狄邰横剑在膝,坐在床头与司库言谈。 狄邰生性冷淡,年幼时尚未拜师就已经一头白发。郎中给的原因是血热致使少白头,可他成了炼气士之后,依旧改变不了这一头白发。 那位司库一杯杯喝着茶水,嘴闲了才会说话。 “那个读书人的事要怎么说?” 狄邰淡然开口:“进白水洞天,生死自负,实话实话就行。把老僧带的话一道说出去不就行了,宋司库何必如此犹豫?” 盘坐喝茶的中年人无奈叹息,“咱们欠人家几千年的债,结果连这点儿小事都没帮上忙,以后怎么做生意啊?” 狄邰淡然道:“没那么吓人,许临转世投胎,就算是了结了一段千年因果,是好事。” 那个读书人进白水洞天之后就往杏花庵去,可瞧见记忆中的生死大仇,如今只是两个螃蟹精,心中怨气当即消了大半。 后来许临与老僧各自以儒学佛学有一场论道,结果是许临心甘情愿放下因果,老僧也答应了许临,日后潘海与文德会走一趟中土,为这件事做个了结,绝不会伤害白舂半分。 许临也有一句话带给白舂,很简单的一句话。 “对不起啊!答应你的事情最终还是没做到,下辈子你来找我好不好?” 其实船上还有个要去往青椋山的人,他一场炼虚关刚刚出,破境了。 若是再排天骄榜单,他决计仅次于青鸾洲左春树。 这是个想要去往归墟已经很久的剑客,叫高图生。 …………………… 玉竹洲那边,也是两拨人。 如今担任百花山庄供奉的宁梓与宁琼,以及圣女忘忧仙子。 另外一波人,只有一人,是神弦宗綦暮州亲自前往。 但双方早就通过气,所以这趟就光明正大走在一起。 此时渡船在浮屠洲上空,忘忧与綦暮州并肩站立船头,两人聊着会有多少人聚在青椋山,都会是什么人。 綦暮州笑了笑,摇头道:“有什么人我不太关心,我神弦宗自祖师婆婆起就有戍边了,刘景浊要干大事,又帮了我们大忙,所以神弦宗砸锅卖铁也要出一份力。” 其实忘忧压根儿不晓得刘景浊想要做什么,既然说到这里了,她便传音问道:“能说吗?” 綦暮州笑着点头,“有何不可。” 听完那个庞大到吓人的计划,忘忧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呢喃道:“他刘景浊是敢想啊!” 綦暮州问道:“百花山庄近几年有无准备派人去往归墟?” 忘忧笑道:“等观礼之后,我就直去拒妖岛,百花山庄也得有戍边人。” 綦暮州点了点头,笑道:“那等你到了拒妖岛,就会明白很多事情。” 那封婆娑洲传出的邸报,綦暮州早就看了,只觉得解气。 可偏偏有很多人说刘景浊滥杀无辜,借着拒妖岛的名号行不义之事。 那些人,可真该杀啊! 船楼之中,此时就宁梓一人。 一道屏障死死将她与外界隔绝,任凭合道修士也极难窥破。 此时此刻的红袖峰主,哪儿还有半点儿老婆婆的模样? 她面对铜镜,描眉画眼,只是略显生疏,一不小心就画歪了。 看着镜子里那副面孔,当年不知道迷倒多少所谓天骄。 宁梓自嘲一笑,叹息道:“多年不画眉,都忘了如何打扮了。” 此去中土,给那小子开山观礼之外,她还要见一个人,一个好久不见的人。不知道再见之时,睦郎还认不认得那个喜欢与种花人争风吃醋的小姑娘? 从前有个道士,见花中蝶舞之后,只爱花不恋蝶。 那时天下有三位奇女子,都喜欢一个道士,可道士却独独钟情于一个喜欢种花的红衣女子。 只可惜,道士后来脱了道袍,可种花人却已然香消玉殒。 终于画好了眉毛,宁梓冲着铜镜一笑,似是要以美貌颠倒众生。 有个中年道士已经落在了高车国附近的渡口,准备走一趟如今隶属于高车国的妖鬼大道。 船上还有三位女子没下来,师姐妹三人,都要去青椋山看看小师妹。 渔子左珩川一生收徒极多,全是女弟子,他自己记不记得住都是一回事。 自小被养起来的霜澜是大弟子,至于本是男儿身的姚小凤与如今在迷离滩三岔峡当掌门的蔡真珠,到底行几,当大师姐的也不晓得。 三位女子对坐茶台,蔡真珠喝酒,其余二人饮茶。 蔡真珠居然问道:“青椋山开山,倾水山那位宗主不去?” 霜澜转头白了蔡真珠一眼,没好气道:“你还有脸提?这趟你要是不去青椋山,以后在破烂山与倾水山那边,你就是上了黑名单了。几百枚泉儿而已,至于吗?” 蔡真珠撇撇嘴,“我可没大师姐那么家大业大,几百枚泉儿很至于。不过,也可以不至于,但我实在是气不过。他刘景浊稀里糊涂拐走了我家潭涂,还不兴我坑他了?” 姚小凤笑了笑,与两位师姐说道:“刘景浊不是这样的人吧?” 她记得很清楚,喊自己姑娘的,刘景浊算是最早一几人之一。 霜澜没好气道:“就你说话口无遮拦,什么叫拐?金潭涂本来就是人家清溪阁旧部,当年也说清楚了是借居你这里的,你还真把人家姑娘当做摇钱树了?” 蔡真珠无奈摆手,“好吧好吧,你是大师姐,你有理。不过既然霜月师姐都把一洲总楼搬去了刘景浊的渡口,大师姐还去干什么?” 想来想去,霜澜实话实说道:“我怕刘景浊记仇,所以先去赔罪。” 等到青椋山开山之后,这座曾经的一流宗门立马儿会变成一座臭名昭著的山头儿。 因为山主是刘景浊。 到时候鱼雁楼会帮忙把邸报散布至九洲,所以哪怕刘景浊不记仇,青椋山上总会有记仇的人。 霜澜忽然问道:“红树城那个家伙跟朦胧台的老鸨子,哪个嫌疑大一些?” 蔡真珠摇摇头,“这个真看不出来。” 倒是姚小凤忽然来了一句:“余椟给我传来了一封信,当年他设计坑害刘景浊,结果丢了半条命,现在见着刘景浊就犯怵。他信上说让我转告刘景浊,棋子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棋子想要翻身做棋手。” 想起当年那场为积攒气运而引起的争斗,刘景浊身怀景炀国运,龙丘棠溪自身怀有神鹿王朝残余国运与数道剑运。若是真给蓌山得手了,如今的青泥国甚至神鹿洲,可能都已经变了天。 霜澜抿了一口茶水,笑道:“现在看来,当年青泥国那场闹剧,只是投石问路的石子。” 真正用以盗取九洲气运的,是那所谓明教。 霜澜忽然说道:“这场观礼,我们不光要出礼,还要再出些力气,就当是为师尊还人情了。” ……………… 大月南边一处半岛,也修建出了一座渡口。由打贵霜王朝驶来的数艘渡船,至少已经走了两个来回。运兵至此少说也有十万,各式兵刃、粮饷,不计其数。 三年之后便是新一届天下大会,如今两国交战,大月也好贵霜也罢,哪怕是景炀都不敢派出炼气士参战。 这可是上次天下大会说的明明白白的事,凡俗王朝之间的互相征伐,人间最高处管不着,但胆敢有炼气士参战,那你们就可以不用再打了。 景炀王朝三线出兵,南线紧贴着十万大山,如今有二十万大军一路北上。领军的是曾经的虎贲校尉,如今是为数不多的二品大将军,但八大校尉并未撤销,现如今这八个校尉衔儿,是景炀军中最高荣誉。 这位虎贲校尉,已然年近七十,这次可能是他最后一战了。 景炀大军已经往西攻克千里,现在南线大军最紧要的就是要控制住那处运兵渡口。 可大月那边也不是吃干饭的,大军已经围住渡口一月,愣是没能切断这条补给线。 鹿信恒自降一阶,弃文从武,如今也是正五品定远将军。他领九千轻骑,要从南边往大雪山杀出一条血路,要争取把三线战场练成一片,以防有大月兵马穿插到后方切断后勤辎重。 九千人,一月多时间北上三千里,如今只剩下四千人不到。 结果战线拉的太长,南边渡口又久攻不下,后方大军被贵霜来的精兵阻拦,以至于打下来的三千里路,真正被景炀控制的,只有半数。而鹿信恒这支轻骑大军,也已经被围困住了。本就没有携带多少粮草,轻骑嘛,打到哪儿吃到哪儿的那种,现如今已经撑不了几天了。 突围?此次姜景炀出兵九十万,大月王朝却有近两百万大军。此时此刻鹿信恒的四千轻骑,面对的可是三万重甲。 入夜之后,大家都累到挪一下都难,鹿信恒取下行军酒灌了一口,环视一周,一个个狼崽子居然脸上都是笑意。 他也没忍住哈哈一笑,大声说道:“狗日的耿季坑了老子,等以后咱们做了鬼,组团儿上他家喝酒去,喝穷他!” 一旁有个中年人哈哈一笑,尽量以笑意去遮掩饰脸上的疲乏神色,打趣道:“将军,听说比你年长几岁的耿都察史,打小儿就喜欢揍你啊?” 鹿信恒一脸不屑,撇嘴道:“屁!他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能揍我?” 又是一通大笑,笑声还没止住,前方号角声已然传来。 都不用鹿信恒下令,这处山坳之中,横七竖八躺着的将士与马匹几乎同时起身,尽数拔横刀出鞘。 鹿信恒往前一个纵身跃上高处,摘下铁盔,高声喊道:“众将士,摘盔饮酒,然后死战!” 这场战事,并非师出无名,大月王朝数次出兵袭扰大雪山诸国,甚至都几次到了星宿海,扰的边境不安宁。 几年不打仗,是觉得我景炀王朝没人能上战场了吗? 四千轻骑齐刷刷冲出山坳,鹿信恒一马当先。 可前方大月兵马却忽然掉转过头,自乱了阵脚。 鹿信恒瞪大了眼珠子,心说这是闹哪样?管球他,杀他娘的! 已经乱了阵脚的大月重甲被四千轻骑一股脑儿撕开了一条口子。 乱军之中,鹿信恒隐约瞧见了大批黑甲冲杀过来,他大喜过望。 救兵来了! “鹿家小儿可在?” 有一老将手持大槊,随手挑飞一人,策马冲杀而来。 鹿信恒也瞧不真切是谁,听声音反正不年轻了。 “谁啊?” 审批黑甲的老将已经冲到面前,大骂道:“你他娘的聋了?老子陈砌渠!” 鹿信恒一愣,心中暗呼一声乖乖,那个绰号陈修渠的老家伙都来了?工部尚书不当了? “愣着干嘛?走啊!我就带了八千人,现在可不比年轻时候了。” 年轻时候八千骑能灭一国,现在怕是累死都做不到。 见鹿信恒无动于衷,陈砌渠转过头,沉声道:“孩子,快走,老鹿可就你这一个独苗儿了。” 数倍于己方的敌军在此,想这么轻轻松松冲杀出去,不容易的。 他鹿信恒敢走吗? 其实此时有个背朴刀的青年人就在不远处山巅之上。他拳头攥的很紧,下面在厮杀的老头子是他爹啊!可他不能出手,这场战事,要等浮屠洲妖族参战之后,炼气士才能出手。 高车国那边已经有百万大军在等,等的心急火燎,可就是不能动。 战场上厮杀的那些都是景炀儿郎,都是自己的兄弟同袍,怎能不急啊? 景炀境内的雷州渡口,有一对男女缓缓走下。 穿着清凉的女子眉头紧紧皱着,一旁的青年人脸色煞白,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大哥多少会念些旧情,毕竟是曾经的五大翕候。” 女子转过头,怔怔看向年轻人,脸上渐渐的爬满失望。 “丘柘,你的老好人要做到什么时候?若非刘景浊的那两张符箓,你我还能有命在吗?” 女子忽然之间变了一副神色,她沉声说道:“我要当皇后!你要是不去抢那把椅子,那我就自己做皇帝!还有,我爹要是有任何差池,丘横的命,我拼死也要取!” ……………… 浮屠洲那边,闲都王朝迟迟不动兵,举洲怨声四起,咒骂妖帝当年被吓破了胆子。 那位本体为金鹏的妖帝已经不知听见了多少如此言论。 他也唯有苦笑。 有些事情不是去倒回去数千年去分个谁对谁错的,大家既然选择留在九洲,那就得有个人样啊!可现在是怎么啦?浮屠洲一旦真与景炀开战,其余八洲共伐一洲,能撑多久且不说,妖族要死伤多少人?火山文学 一艘小型渡船之上,妖帝面向东南,长叹一声,轻声道:“景语,我撑不了多久的,现如今举洲妖族都想战,哪怕我带头倒戈,也至多能救下半洲,剩余半洲,注定了要被打到稀烂的。所以你,能不回来,就别回了。” 景语沉声道:“义父,要小心哭风岭,我猜八荒那边潜藏于海里的谍子不在少数,且与哭凤岭应该有些联系。” 妖帝冷笑一声,自嘲道:“他们是不会为了区区我们而出手的。” (还有一章五千字章节,还在码字,要稍晚。) 第三百四十三章 赶路之人(下) 斗寒洲那座栖客山,雪每夜都在下,学子一茬儿换一茬儿。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即将离开书院的学子会自行每日早起,由山下往山上扫雪,在离去那日才会从山上往山下去,然后对着守门的杨老汉深鞠一躬再离去。 现如今要离开的学子,其实不知道扫雪的规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什么寓意。只是他们初来栖客山时就瞧见了这一幕,几年下来,等到他们要走的时候,即便还是不知道扫雪有什么寓意,却还是愿意拿起扫把,上山下山。 听说从前那座三字塔外有一棵梅树,再往前近十年,三字塔里还住着人呢。 至于这三字塔的三字,到底是个什么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 今日有个学子要返乡,结果扫雪下山之后,却发现山下小屋大门紧闭。 年轻学子走去窗边,这才发现窗户口多了一道悬挂木牌。 年轻人伸手将牌子翻过来,果然,背面有刻字。 一眼过后,年轻学子会心一笑,对着门房作揖,随后对着栖客山作揖,然后把扫把靠在门口扭头离去。 那道木牌上写着:“扫山上雪,除心中尘。道理在书上,学问在路上,且前行之。” 扫雪先生走了,看门爷爷也走了。 栖客山上过客多。 如今的栖客山上,好像就剩下了山长、夫子、雪。 可栖客山从来也就只有教书人,雪。 今日课上,山长亲自讲学,其实算不上讲学,好像只是聊天儿。 乔峥笠问了在座年轻人几个问题,我们读书,做学问,为的是什么?古时圣贤呕心沥血留存典籍为的又是什么?我们的书里,大道理空道理多的是,有些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可我们却还要去学他,为的又是什么? 一时间堂下鸦雀无声。 乔峥笠一笑,轻声道:“换个思路,大家都知道,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此为天地。可若无人提出天地二字,那我们头顶是什么?脚下又是什么?” 死寂,一片死寂,大家都陷入职了沉思之中。 有个女子忽然开口,打破沉寂,“怎么今日山长与我们说起了道理?” 这个道理就很有趣了,此道理非彼道理。 乔峥笠笑道:“只要能答,道理也好佛理也罢,都可以。” 方才说话的女子又问道:“那于山长而言,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 乔峥笠一笑,双手拢袖坐在了最前方一个男子书桌上,眼睛缓缓朝上瞟去,好似在追忆往昔。 片刻后,乔峥笠轻声道:“我读书的那个时候尚无科举,要当官什么的,就只能靠人推举,所以我当年读书,不求做官,再说求也求不到。” 哄堂大笑,他们都没想到,平时不苟言笑的乔山长,今日居然开起来了玩笑。 笑声停息之后,乔峥笠笑着说道:“当时读书,其实是上当受骗。有个老头子非说我是读书种子,要我拜他做先生。我其实挺不情愿的,结果他说管饭,我立马儿就同意了。” 又是一阵大笑,然后有学子笑问道:“那山长最早读书,只为吃饱饭?” 乔峥笠点点头,“是的,最早读书,是为混饭吃。但后来游学路上,慢慢的读书认字,就发现读了书确实是不一样了。” 今日这场闲聊,不在门外的围观者,极多。 也不知怎的,乔峥笠忽然起身,收敛了笑意。 堂下学子当即危襟正坐,哪儿有方才那般懒散模样。 一身儒衫的中年人背对着诸多学子,呢喃开口:“我们总会觉得书上有些大道理很空,壁如书上说君子如何如何,圣人又如何如何,我们看齐的是圣人君子,可圣人能做到的,我们却不一定能做到,甚至累死也做不到。所以呀,后人不是有人非圣贤、人无完人之类的话嘛。可既然做不到,咱们为什么还要做呢?”火山文学 这次没等人答话,乔峥笠自答:“做不到行万里路,难道还做不到行百里路,十里路吗?” 话说到这里,乔峥笠转身离去。 无头无尾,说的话风马牛不相及,可乔峥笠就这么走了,不止是走出屋子,也不止走出栖客山。 后浪推前浪,新人换旧人,世事本该如此。 人间最高处,有个老道士叹息一声,抬步而起,一个飞掠便是数十万里。 玄岩追上乔峥笠,拦住其去路,轻声开口:“各人有各人的路,刘顾舟都可以退让,你怎么就这么轴呢?” 乔峥笠转过头,面无表情,开口道:“他退让是因为他有他的宿命,他有他的事情必须得做。我乔峥笠孤家寡人,堪堪一书生而已,杀一隐患,纵死又何妨?” 玄岩强按住乔峥笠,无奈道:“在这九洲天穹,我坐镇最高楼,算半个老天爷。你栖客山跟陆吾的幻境昆仑,各算小半个老天爷。你若是冲动,三足断其一,人间最高处那道门至少提前二十年打开,你觉得刘景浊能准备好吗?哪怕不提前,就在五十年后开门,到那时我们十二人必死,龙丘晾也好,姬秊也罢,又或是人间三子,在天门开后,哪个顾得上他?” 玄岩苦笑道:“人皇大印,是他自己不要的,没人逼他。” 乔峥笠皱起眉头,一下子怒不可遏,转身抓住玄岩脖领子,沉声道:“那你弄出那棋盘意义何在?只是让那些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一个个去看那孩子的笑话吗?” 玄岩沉默良久,最终开口道:“我信他,从他敢以登楼境界孤身闯入人间最高处,我就信他了。” 读书人瞬间泄了气,扭头儿往下方人间看去。 看了好一会儿,乔峥笠沙哑道:“没有谁生下来就欠谁什么的,我刘兄弟跟他的孩子不欠人间什么。” 良久无言,可乔峥闻到了一股子恶心至极的血腥味道,他皱着眉头转身,只一眼就愣住了。 身边老道士不知何时成了个覆着一层层肉在骷髅上,连肉皮都没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腥臭味道的怪物。 好似在骷髅上贴了肉的“怪物”嘴巴开合,声音就像是在锯铁一般刺耳。 “八千年了,你是第二个看到我真正模样的人,其余十一人,与我差不了多少。你说说,我们十二条看门狗,欠了人间什么?” 乔峥笠愣住了,满肚子学问,此时此刻却挑不出来几个字放在一起说出来。 玄岩恢复人形,依旧是一脸笑意。 “想知道第一个人是谁吗?” 乔峥笠问道:“是谁?” 玄岩轻声道:“就是那个打穿了十二楼却不过天门的家伙呗。” 说起安子,他不由得叹息道:“郑红烛要是早生两千年,大罗金仙不在话下,凌霄境界抬手可得。” 天下知道安子本名的,不出四手之数。 名字并不霸气,本名郑谯。 后来逃婚之后,弄得新婚妻子郁郁而终,两个大家族败落,死的死疯的疯。等他练剑回乡之后,郑家早已不复存在。而那个被他辜负的女子,只坟前点了一根红蜡烛,血红血红的蜡烛。 所以后来那个剑客就为自己起名红烛。 乔峥笠沉声道:“人可以不去杀,但刘景浊开山之日,若是敢有人捣乱,我可不管你们立的什么规矩,大不了我再搭进去百年寿命,借九洲天穹跻身开天门,打架便是。读书人又不是不会打架,白别以为我读书多就脾气好。” 玄岩只觉得脑壳疼,他无奈道:“混不吝的读书人啊!我本以为那个人间诗仙之后,就没有这么欠揍的读书人了,哪成想又出来一个。” 造孽啊!造孽。 好在是如今炀谷在极南处,早不伤是日出之地。好在是那只“太阳”,被他刘景浊机缘巧合带回了青椋山。 好在是,白帝未生于西方。 此时此刻,二人正下方隶属于新桑国樵县的山野小镇,多了三个外乡人。 是个老儒带着一男一女,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背着一双板斧。女子十多岁,背着一把与她等高的芭蕉扇。 三人走入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屋,有个穿着草鞋一身素衣的孩子正对着米缸发愁。 老儒迈步走入,笑问道:“饿吗?” 孩子一脸警惕,沉声道:“你是谁,要干嘛?” 老儒笑道:“我啊!要做帝之师。” 老儒拿出一道符箓,不由分说便按在了孩子额头。 可等了许久,那道符箓却没有丝毫变化。 老儒神色剧变,连退好几步,嘴唇都有些颤抖了。 “怎么会?!明明就是啊!” 有个刚刚到这里,连玄岩都未发现的黑衣人,只看了一眼,便嗤笑着继续往北去。 人皇印还在,那人族皇者就只有他是。 白帝是谁,尚不可知呢。 再说了,天有五方,中间那颗帝星是绝不会再出现了,但谁说了麒麟生时,那颗帝星就是白帝呢?万一是青帝,又或是黑帝、赤帝呢? 八月初,中土那座紫府山,又来了个老头儿。 这下好了,原本两个人下棋,这下子又多了个观棋喜欢说话的。 老和尚叹息一声,无奈道:“好了好了,若他真能夺取我紫府山气运,我不拦行不行?” 杨老汉笑着搂住老和尚肩膀,轻声道:“老贼秃,你比你师祖靠谱儿多了啊!” 远道而来的杨老汉冲着姬秊一笑,问道:“姜老儿呢?他岁数大,咋个不见人了?” 三人忽然对视一眼,老和尚沉声道:“我不出手,但也不偏帮。” 姬秊沉声道:“我去东边,你去西边?” 杨老汉一笑,“无所谓,反正我哪儿都不熟。” 老了老了,可与好友一起,还是有些少年心性。 杨老汉叹气道:“娘的,五岳山君是干嘛用的。” …………………… 八月初,有个中年道士一路游历到了于阗国,结果发现此地居然家家户户贴着避瘟符。 次日夜晚,楚剑云路过一处山村,居然发现村口篝火明亮,男女老幼皆聚在一起,听人传教,传的是那兴起于神鹿洲的明教。 楚剑云皱着眉头,没着急过去,而是听着那所谓明使高谈阔论。 说来说去唯有一句话,说是有大灾将至,唯有太平教祖可救众生。 楚剑云刚要出手,却忽然发现远处有几个年轻人飞掠而来。 下一刻便有几个佩戴白龙卫令牌的炼气士落在村口。 为首的年轻人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冲着那明使一笑,问道:“我都两百多岁了,愣是娶不到媳妇儿,要是信你们太平教祖,能不能给我弄个媳妇儿出来?要求不高,美若天仙就行了,不会做饭我都不介意,真的。” 让楚剑云诧异的是,那位明使居然半点儿不惧怕,只是说道:“心诚则灵。” 叼着狗尾巴草的年轻人笑到前仰后翻,又问:“长安的房子可贵,现在娶媳妇儿都要有房,乡下的还不行,得在城里。我要是信了教祖,能不能赏我一栋院子?不用太大,十三进就行。” 那明使撇了一眼年轻人腰间令牌,笑呵呵取出一张符箓,轻声道:“可杀我一人,杀不了千千万万个求太平之人,教祖想要的太平盛世,早晚会降临。” 说着就要捏碎手中符箓。 年轻人撇撇嘴,随手一挥,两道灵气箭矢同时射出。 一道箭矢洞穿明使额头,年轻人撇嘴道:“想自杀?哪儿那么容易?死也得死我手上,要不然我怎么交差?” 瞧见明使被杀,一众村民已经被吓得不敢言语。 另外一道灵气箭矢将那符箓带回年轻人手中,年轻人撇撇嘴,将那符箓抛去数十丈高空,紧随其后的就是一声巨响,放烟花似的。 年轻人低头看向一众村民,又可怜又好笑,还可气。 “瞧见了吗?这要是在你们周围炸了,你们能活几个?信点儿什么不好,非得信这等歪门邪道?教你们不劳而获,地里庄稼都不种了,跪在米缸面缸前面等着长吗?想瞎了心了吧?那个狗屁教祖欠你们的?还是你们是他爹是他娘啊?” 越说越气,他娘的等哪天你们你们跪死在缸前也不见长了,人家只会说你心不诚。 年轻人扭头儿就走,嘟囔道:“这于阗国的皇帝是缺管教啊?那老子就去都护府告状去。” 村口人散尽,楚剑云摇头一笑,心说景炀的白龙卫,这么好玩儿的吗? 他看了看手里的避瘟符,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 算了,先去青椋山吧。 …………………… 有个读书人返回中土,去的头一个地方就是洗笔湖。 久违的登上小舟,这几年尽赶路了,都懈怠了写书,等观礼之后再返回青鸾洲,他就开始一心一意去写书了,一天写他个一万字。 是想多写点儿,可真怕瞎了啊! 就蹲在洗笔湖熬了三天,莫问春这才揉着眼睛离开。 写书一事,可不是时间够提笔稳就行的,忒费脑子了。 莫问春在云海之中疾速往北,心想着青椋山上会不会很热闹? 肯定热闹了,那家伙想干的事儿忒大,没法子不热闹。 可惜了,自个儿这个莫家大少,只是字面上的大少,屁用起不到。 青鸾洲来的,就他一人。 可其实同一艘船上,还有一对从瘦篙洲登船的师徒,如今已经返回扶舟县,在风泉镇里了。 樊江月重新走到这地方,感觉变化不是很大,就是自己徒儿爹娘坟头,早已杂草丛生。 要不是樊江月提起,鲍酬压根儿不想家。 八月初,扶舟县这边也有除瘟神赶瘟神的习俗,五月五用过的艾草一直不能丢,要留到九月初三,瘟神爷过境之后才能丢。 说起五月五,这边儿的传说有点儿不一样。 樊江月记得扶舟县这边传说,在老老年间,有人惹恼了天帝老爷,天帝便派来天兵天将要将这处地方的人杀干净。后来有个人想了个办法,五月五那天在窗户口跟门前屋后摆上艾草,人不能出门。到时候天兵天将站在云端一看,哎?这野草都长满了,人都死光了,不用去了,就回去交差去了。 至于赶瘟神,到底是个什么来由,别说她樊江月,连刘景浊也不大明白。 鲍酬去给父母以及他的爷爷上香,樊江月便到了青椋山。 如今山下木屋住的,是个胡子拉碴的道士,瞧着可不像是道士。 她凑过去问道:“刘景浊呢?白小豆呢?” 张五味抬头看了看,开口道:“一个在后山练拳,一个去了城里晃荡。” 樊江月一脸不敢置信,“练拳?刘景浊吗?他还能练什么?” 张五味神色古怪,没开口,但心中忍不住蹦出来一句话。 挨揍呗,还能练什么? 后山那边,练拳已近两月,每天都是顾衣珏把刘景浊从深坑里扛出来。 撑得时候倒是越来越久,只是……到现在,刘景浊全力出拳,拢共沾了六次陈桨衣角。 今日已到酉时,刘景浊还没倒下,但已然上气不接下气。 年轻人狂灌一口酒,沉声道:“你是不是坑我?要是只用双花琉璃身,即便打不疼你,我也打得着你啊!” 陈桨撇撇嘴,轻飘飘朝前一步,落地时却已经在了刘景面前。 他抬手虚按一下,刘景浊整个人如同被重锤砸在额头,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沟壑,最终跌落深坑之中。 陈桨笑道:“确实只是双花琉璃身,但我是陈桨。” 已经招呼了顾衣珏来捞他,陈桨也准备去休息了。 结果一只手由打深坑边缘伸了出来。 “前辈,对于某些人来说,我们都是弱者。” 结果又是一拳,这次可爬不起来了。 “我又不是读书人,练拳就练拳,和我讲什么道理啊?” (二月头一天,更个万字。) 第三百四十四章 有准备 顾衣珏刚刚落地,忍不住的的嘴角抽搐。 刘景浊四仰八叉躺在大坑之中,七窍流血。 这最后一拳头,也太狠了吧?换做是自己恐怕也得受伤了,别说他才一个神游境界了。 陈桨并未转头,只是说道:“他从小就喜欢自残,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多少有点变态,因为他只有很疼的时候才能压住心中戾气。所以说,哪怕让他自己把自己的肉一片片削下来,他也会说做就做的。” 到现在为止,远没有达到陈桨想要的练拳效果。两个月来,虽然刘景浊有长进,但依旧没有达到陈桨想要的。 没法子,磨炼其心志,没什么好磨的。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又历经山门被灭、境界全失,人世间还有什么能磨砺其心志的? 陈桨也没法子了,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只适合练拳,而不适合教拳了? 顾衣珏背起刘景浊,轻声道:“前辈,他这个人的确很能忍耐,但只是对自己的事情能忍,对于他在意的人,那可是半点儿不忍半点儿不让。” 陈桨眼前一亮,转过头,破天荒对顾衣珏有了个笑脸。 “这样会不会太那个啥了?” 顾衣珏一笑,“那还有别的办法吗?纵使前辈是人间舟子,那也不是他的敌人。对待前辈,他能拼尽全力吗?” 陈桨点了点头,“那我再想想。” 其实能有什么好办法,恶语相向,逼他心境不稳,或是说些戳心窝子的话,让他愧疚? 十几里外的仙草园,白小喵一觉终于睡醒了,这一觉,他足足睡了两个多月,都从灵台境界睡到了凝神境界。 这一觉几乎是惊醒的。 可把赵长生羡慕坏了,他娘的,睡觉就能破境? 可白小豆睡醒之后,依旧没着急炼形,而是着急忙慌跑去找了刘景浊。 后半夜,刘景浊刚刚睡醒,即便泡了药酒,身上还是剧痛。 陈桨最后那一拳头下手太重了。 刘景浊瞧见了火急火燎跑来的白小喵,一眼就看出他已经凝神了。 某人叹息道:“你这好,往死了睡,一睡醒就破境了。” 白小喵跳到刘景浊肩头。如今好大一只猫了,死沉死沉的。 “主人,我又做了个梦,还是一个人站在湖边,肩膀上蹲着一只乌鸦。但这次我梦见他跟我说话了。”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问道:“说了什么?” 白小喵蹭了蹭刘景浊,迟疑片刻,这才口吐人言:“他说,终有一天,人间会陷入长夜之中。” 刘景浊面色如常,只揉了揉白小喵脑袋,笑道:“做梦而已,不必当真。” 白小喵沉默片刻,开口道:“可我瞧见了人间漆黑一片。” 刘景浊沉声道:“我早就见过了。” 神霄洞天之中,半座人间长夜,半座人间长昼。长夜那方,四处弥漫腐朽味道。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别想那么多,去找姜柚吧。白小豆又养了一只花猫,叫花脸,你再不去找她可就失宠。” 可白小喵蹲在刘景浊肩头,一动也不动。 “主人,我……我梦见那个至暗时刻,你拿着断剑,披散着头发,浑身是血。姜柚她单膝跪地,手拄着山水桥,眼眶里面空空荡荡。”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打趣道:“不晓得别的猫会不会做梦?梦而已,不必太过当真。快去吧,再不走等天亮了,我挨揍的样子又得被你瞧见。” 总算是把这小猫哄走了,刘景浊却没有半点儿舒缓神色。 断剑,是独木舟吗? 姜柚又怎么会跟自己同处一处战场?这是自己绝不会答应的事。 而且,白小喵的梦,究竟是从前还是以后? 今天夜里注定是睡不着了。 忍着痛起身,走出山洞,正好瞧见远处湖泊折射月华。 刘景浊便抬起步子,几个呼吸就落在了泥鳅湖。 这处湖泊被叫做泥鳅湖,大家都习惯了,刘景浊便也不想再给这湖泊另起名字。 在这里是瞧不见渡口的,东边的青鱼峰,南边的拦野台,把此地围的严严实实。 其实按照所处之地来说,这处湖泊才是群山最中心处。 在刘景浊落地之时,红衣小姑娘便由打水里伸出来了脑袋。 呀,是这地方的地主老爷来了啊?唉,可惜我神通广大,你们一个个儿都瞧不见我,要不然我还挺想找你聊聊的。 听小豆子说了,她的师傅剑术很厉害,我也想开开眼。 当年也有个钓鱼的在这里,可自个儿死活不上钩,后来就把他气跑了。 他要是再来,大不了自己主动上钩,哄一哄他嘛! 没等红衣姑娘上岸,刘景浊又化作一道剑光,去了落冰潭。 深谷之中已经有了几处楼阁,好像是龙丘棠溪专门传信过来,让路阖按照她的意思打造的。 走进来时就听见了不绝于耳的琴声,刘景浊真是好久没听她抚琴了。 走去寒潭一侧,老远就看见新修的水榭当中,有个身着水蓝衣裳的女子抚琴。 琴身是冒着寒气的冰块儿做成,琴弦则是五条凝实剑气所制。 可能这就是琴声听着有些凉的原因。 刘景浊没敢打扰,就站在水榭外,听琴音,听水声。 不由自主的就拿出来酒葫芦,抿了一口酒。 很快,琴声渐弱,龙丘棠溪身前冰琴化作一道湛蓝寒气消散殆尽。 龙丘棠溪转过头,嘴角一挑,问道:“都敢以真面目示人了,怎么不喊上一嗓子?你不是挺爱唱歌儿吗?” 两幅面孔其实没有多大变化,这几年用的面容只不过是刘景浊觉得自己到了三十岁时的模样而已。 陈桨看不出来,龙丘棠溪却看得出来,人家有神眼术嘛! 刘景浊自个儿也学了龙丘家的神眼术,但学的不到家。 刘景浊讪笑道:“总归是炼气士,这幅年轻模样又变不了,就不太想遮掩了。至于唱,那就算了吧,我怕被人打。” 刘景浊迈步走入水榭,坐在飞来椅上,轻声问道:“洒洒还没有回来?” 龙丘棠溪答道:“路上了,跟姚放牛他们一道返回,十五日前会到。” 龙丘棠溪坐去刘景浊身边,沉默了好半晌,这才说道:“重新开山,无形之中为中土之鼎添加了一件压胜物,如此一来,即便日后你打碎人皇印,这处已经被人知道所在的大鼎在青椋山下,轻易不会有什么差池。但问题是,一旦有人铁了心要动那大鼎,青椋山可能要再次遭受飞来横祸。” 某人故作惊讶,忽然伸手捂着胸口,又是一脸不敢置信道:“难道你在我心里种下了什么蛊?怎么连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你都知道?那我想你的时候你知不知道?” 龙丘棠溪一脸嫌弃,白眼道:“刘景浊,你再这么恶心,我就走了!” 刘景浊尴尬一笑,轻声道:“我也觉得恶心,但说的是真心话。除了你之外,谁也没想到这层意思。” 龙丘棠溪直直盯住刘景浊,轻声道:“你少蒙我,我已经打算喊我爹了。” 刘景浊赶忙摆手,“别介,发生什么我都不知道,万一老丈人来了,神鹿洲那边又出什么差池呢?” 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除了住在心里,随意一瞥便能洞悉自己在想什么的人外,其实还有,是敌人。 但刘景浊现在确实不知道,开山那天究竟会发生什么。 龙丘棠溪皱眉道:“你明知道,可就是没做什么准备吗?” 刘景浊笑道:“当然有啊!我又不是棒槌,长安一遭,难不成真只是闲逛去了?” …………………… 八月初十日,有个一头白发的女子到了北海积风山,与谢白头同行的还有北岳山君崔方。 如今谢白头也已经破境炼虚,先前去往狼居胥山,还送了这位崔山君一柄八楞铜锤。 两人行走于积风山上,如今这座山头儿,几乎已经成了空山。 山主佘儒急忙忙现身,于三丈之外便拱手抱拳,轻声道:“不知崔山君与冬官驾临,有失远迎。” 崔方摆摆手,“我们就是随便看看,想个法子止住这北境狂风,我也不能一直分神看着这里,还有点儿正事没有了?” 被人抢走芭蕉扇与定风珠后,北境天象大乱,如今这座积风山,若非崔方护佑,恐怕早被狂风撕烂了。 谢白头压根儿不理佘儒,只迈开步子,顷刻间便落在了山巅处。 崔方紧随其后,佘儒也只得跟上。 谢白头问道:“崔山君,北境大风由来已久,可风是自何处来的?” 崔方一笑,没着急回答,而是看向佘儒,问道:“佘山主,芭蕉扇是积风山代代相传,那定风珠呢?” 佘儒苦笑一声,无奈道:“若非被人闯山,我压根儿就不晓得积风山有这等至宝。” 这真不是说谎,她佘儒之前从来不知道积风山有什么定风珠。 崔方指了指极远处的海面,轻声道:“当年妖族倒戈之战,闻獜战死此地,自然有大风。” 谢白头转过头,沉声道:“传说之中见则天下大风的闻獜?” 崔方点头,也有些无奈:“人间至宝,拢共就三枚,相传是风神泪珠所化,九洲怕就这一枚。是当年大战落幕之后,一位人族前辈把定风珠放在了积风山。如今没了珠子,想要治风,怕是不容易啊!” 谢白头点了点头,看向佘儒,问道:“佘山主介不介意我在积风山住些日子?” 佘儒赶忙点头,“求之不得,冬官不嫌弃就好。” 春夏秋冬四官,除却新上任的秋官暂时留守长安,其余四人都出去了。 冬官在北,春官自然往东。 颜敬辞带着一副面具,青面獠牙,生怕出来一趟又有谁家的小娘子被自个儿迷倒。 上次就夜里逛了一圈儿,第二天又去逛,被那条街的汉子们拎着板凳儿追着打啊! 就是长得好看,你们管不着自家女人,赖我?再说我何时正眼瞧过她们? 中土说是四面临海,其实是三面,因为西边那大海,相比其余三处,就是一道臭水沟。 有些巧合,东海也有一座与风有关的岛屿,称作牵风山。 颜敬辞孤身一人走入这海上岛屿,压根儿就没打算让牵风山修士发现。 这座名声不显的二流山头儿,在白龙卫那边录档的二流势力里是较为靠前的。山主是一个六百岁不到的炼虚修士,日后有极大可能登楼。况且这牵风山与燕巢宫好像关系不错,听说朝歌窦家有意把窦琼嫁给牵风山曲悠然。 也是,太皇太后一去,朝歌窦氏要是不想想法子,仅仅靠着一个国公爷,怕是撑不了多久。 而窦家如今在朝为官的,也就一个才年近四十便已经是从三品的窦成了。 很年轻,官儿很大,但能如何呢? 天衍一朝,赵坎有意提拔年轻人,老一辈的也有眼力见儿,自个儿晓得让地方。 陈砌渠就是个例子,不过武将出身的他,也着实想要再去战场上浪一回。 卸任正三品且手中有实权的工部尚书,甘愿受封冠军大将军,以武散官身份带兵出征。实际上冠军大将军,手中压根儿没有兵权。 有些事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与大月一战过后,军中会有一次大换血,在与浮屠洲开战之后,活跃于战场上的,至少会有一半是年轻人。 有些老人,最终的宿命只会山水神灵。 逛了一圈儿,颜敬辞发现没啥好逛的,干脆就找了个地方躺下睡觉了。 那个曲悠然不在山中,听说当年还与殿下有过冲突? 曲大爷?你长了几个脑袋啊?得亏这次来的是我,要是方杳木,呵呵。 翻身板板正正躺在大石板上,颜敬辞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拿着俸禄偷懒,天底下还有比这爽快的事儿?” 一扭头儿就瞧得见东边大海,这位春官摘下可怖面具,笑道:“我颜敬辞也能杀妖建功?起码给我来个登楼吧,合道就算了,那是真打不过。” 南海有座小檀山,其实也是一处海岛。 景炀未曾开国之前,这处岛屿是被安南占据的,当时的越国要面对北边压力,就没管。火山文学 安南占据这处岛屿的法子也好笑,人家就派来一艘官船到这儿,说是触礁了,就把船停在那里,一停就是几十年啊!这几十年间一直填海,好不容易有个陆地模样了,结果来了个好人。那个好人说安南这船在这儿几十年了,想来也是怀念故土,干脆就帮忙把船给搬回了安南,然后自个儿占据岛屿,种下一棵仙檀木,自此这小岛就叫做小檀山了。 此地原本该是夏官驻守的,可池妖妖如今实在是境界太低,来了也没用。 于是,刘小北来了。 与颜敬辞一样,刘小北并未现身,只是挎着剑,懒洋洋趴在云海。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月,都快仲秋日了啊? 忽然间就想起了很早之前的一位读书人,初见之地,那人十八九而已,自蜀地出发,随父沿江而下,赶赴京师应试。缘分不浅,后来另有再见,再见之地叫做密州,那时读书人已经是个中年人了。最后一面,见在儋州,那人已经垂垂老矣,风烛残年。 只见过三面,但读书人到死都不知道他见过刘小北三面。 再后来,刘小北手里就有了一本词集,爱不释手,那本词集后来兜兜转转到了刘景浊手里。 女子抬头看着天上半圆月亮,笑意不止。 与大多数人不一样,她也喜欢那句“但愿人长久“,但还有更喜欢的。 刘小北呢喃自语:“来往一虚舟,聊从造物游。” …………………… 池妖妖驻守京城,可其实有什么好驻守的?也就被龙师派到太上皇身边,跟着而已。 太上皇身边有权忠在,自己能干什么? 当年唐昧儿成为太子妃,满京城的闲言碎语,有个卖羊羹的中年人又不愿入宫,便从最热闹的地方搬到了城东,继续卖羊羹。 如今中年人也老了。 这处集市人不多,都觉得卖羊羹的唐老汉心善,好说话。 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个平日里笑呵呵的老汉,乃是当今国丈。 今日出摊儿早,卖包子的都开张了,他的羊羹一碗都没卖出去。 反正现在也不差这几个钱,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点了一袋烟,还没有抽几口呢,唐老汉一眼就看见远处有个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人走来。 他赶忙站起来,作势就要下跪。 赵炀穿着一身白衣,小跑着过去拦住唐老汉,略带怪罪语气,说道:“亲家公,你这样可就生分了。” 老汉讪笑一声,很快就收敛笑意,开口道:“我本来想去的,可毕竟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我怕不合礼数。亲家公,节哀啊!” 赵炀摇摇头,轻声道:“生老病死,咱们早晚有这一遭。回京之后,总觉得没地方去,宫里待不住,就来找你来了。” “以前当皇帝的时候,一天天忙的头昏脑涨,没空去想念谁。现在闲了,回宫之后都不敢多去那院子里。” 唐老汉拍了拍赵炀的手,苦笑道:“我也一样,自从昧儿成婚,我就不敢闲着。” 明明都过去十几年了,可只要一闲下来,总觉得就是昨天的事儿,总觉得一转头看向门口,就会有个心心念念的人影出现。 可就是不敢看,不看就还有点儿念想,看了就没念想了。 权忠跟池妖妖就站在远处,看着两个自欺欺人的家伙。 景炀王朝人人都知道,太上皇一生只有一个妻子。 池妖妖听归听,但也一直在注意着别处动静。 权忠笑了笑,开口道:“丫头,不用这么紧张的,他很快要去神鹿洲了,就是想跟亲家说几句话。” 一碗羊羹足足吃了一个时辰,两个其实不算太老的老人,各自挥了挥手,就此作别。 走回权忠这边,赵炀笑道:“忽然想喝酒了,不好叫老唐,咱俩去。” 转过头对着池妖妖一笑,又说道:“你这丫头很不错,比方杳木强。回去吧,我跟我这老兄弟去逛一逛。” 池妖妖刚要说话,耳边已经传来了许经由声音:“回来吧,没事。” 池妖妖便抬手抱拳,轻声道:“那妖妖就先告退了。” 等到池妖妖走后,两人并肩往前,权忠这才说道:“大清早的喝什么酒啊?” 其实权忠哪儿能不知道赵炀说的喝酒是喝什么酒,国丈的发妻是红倌出身,不好叫他,还能是什么酒? 赵炀笑道:“我这不也是看看自己是否宝刀老矣?” 权忠脸上满是笑意,他笑着说道:“小阳子,这顿我请你。” 两人并肩行走,可权忠说完话,赵炀久久没答。 权忠也没转头,几十岁的人了,掉眼泪没啥好看的。 他只是很久很久没听见一句小阳子了。 赵炀一把拉起权忠手掌,沙哑道:“不,我请,我欠你的。” 花酒最终没喝成,到了一处酒楼,喝的就是寻常白簿。 酒楼已经被提前清空,只剩下二人。 权忠举起大杯,满饮一口,笑着说道:“我这辈子很值得,那个坐在龙椅上嚎啕大哭的家伙没有辜负我。不过成了太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遗憾的。对了,你呀,少熬夜看那些个扯犊子的话本,好家伙,要么就是身怀绝世功法,还有些是动不动就娶媳妇儿,到后面自个儿都数不清娶了多少媳妇儿,熬夜看那玩意儿作甚?酒也要少喝,你这身体你自个儿知道。还有,老了老了,孩子不来看你,你就把脸揣裤兜里,自个儿上门去看他们嘛!你这人,当皇帝以后一身臭毛病,接替我的人我早就……” 权忠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话还没说完,赵炀抬手按住了权忠肩膀,可他自己却低着头,没起身。 “小忠子,这几十年你受苦了,下辈子我伺候你。” 权忠咧嘴一笑,轻声道:“二殿下的爱哭,是跟你学的吧?” 此时此刻坐在酒桌边上的两个老人,好多年前也曾坐在这个地方偷偷喝酒,只不过那时此地还只是个小酒铺而已。 后来一个偷偷跑出去走江湖,一个立志要做个为景炀开疆扩土的大将军。 结果最后,走江湖的少年人被抓回来按在了龙椅上,想当大将军的孩子自愿净身,成了个侍奉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 权忠又喝了一大口酒,踉踉跄跄走去窗边,抬头望向天幕。 谁能想到,大将军没当上,成了个太监。 又有谁能想到,一个太监,有一天能与所谓天人一战! 第三百四十五章 那座山 天微微亮而已,刘景浊一如既往等在后山大坑。 可今日陈桨就没有寻常那般准时了,居然晚来了半个时辰。火山文学 陈桨落地之后,淡然开口:“今日我不出手,以单花琉璃身对你,你能打中我一拳,练拳便止在今日。” 刘景浊咧嘴一笑,灌下一口酒后便拉出拳架子。 “前辈,说话可要算数。” 话音刚落,方圆百丈罡风四溅,刘景浊撸起袖子欺身而上,出拳快到难以捉摸。 但对方毕竟是舟子,虽然压境到了单花琉璃身,可就此境界,绝不留力。 刘景浊出拳再快,陈桨总要早一步躲开,甚至连拳罡都无法碰到陈桨。 往常练拳,是陈桨把地方控制在迟暮峰后山,但今日陈桨只守,打着打着就快要出了迟暮峰。 接连近千次出拳,连陈桨衣角都没碰到。 刘景浊停下喘了一口气,没好气道:“你这是单花琉璃身?” 陈桨双手负后,讥笑一声,反问道:“怎么?你不是喜欢先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吗?现在变了?先怀疑别人了?” 刘景浊摇头一笑,前一刻还双手抻着膝盖,下一刻已经瞬身到了陈桨身后,提起膝盖就往其后背撞去。 “论阴阳怪气,你比不上我拳法师傅。” 当年那位八九老人,动不动就是,“呀!二殿下不行了?”,又或是,“就你这模样都能混上将军?给钱了吧?哦,你不用给钱,说一声儿就行了。那你还练什么拳?回家让你爹封你个大将军不就好了?”,“呵,五百斤都背不动,你能干个嘛?” 陈桨轻蔑一笑,动也未动。可刘景浊却直愣愣由打其身上穿了过去。 刘景浊一皱眉,这是残影?什么时候武道能这样儿了? 陈桨已然返回大坑边缘,依旧双手负后。 “你说的是八九老人?我知道他,区区双花琉璃身,能教出来什么好拳?” 刘景浊一拳已到,已经没有碰到人。 “前辈,死者为大,请你尊重些?” 陈桨看似原地不动,可刘景浊每一拳挥去,打到的都是虚影。 陈桨轻声道:“那你让我闭嘴啊?连我衣角都沾不到,你拿什么让我放尊重些?” 没等刘景浊开口陈桨继续说道:“让我放尊重些?日后重返归墟,就你这境界,倒不如让妖族放尊重些,打什么架啊?咱们文分高低不就行了?举例子谁能比你刘先生强?灭你青椋山的人,有没有尊重过虞长风?有没有尊重过八九老人?” 也不管刘景浊脸色有多难看,反正陈桨就是说个不停。昨夜刚刚学来的阴阳怪气,今个儿用起来贼上口。 “刘景浊,你想要的人世间,靠嘴是求不来的。” “想用剑?用啊,没人拦你,我再拔高一境就算我输。” 说得正兴起呢,刘景浊却忽然不动了。 陈桨心里犯嘀咕,以心声问道:“胖子,我是不是话重了?” 堂堂炼虚被人叫胖子,邝乐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说道:“这……谁知道去。不过我觉得啊,反正都得罪了,深浅没什么区别吧?” 陈桨一想,还挺有道理的。 “怎么,一直以来我太照顾你,今日说了一番心里话你就遭不住了?” 刘景浊缓缓抬起头,居然又咧出个笑脸。 可这次,陈桨看到的是熟悉笑容,许久不见的熟悉笑容。 刘景浊笑问道:“前辈再怎么说,毕竟不是我的仇家,再难听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话锋一转,刘景浊收敛笑意,“不过前辈确实把我惹生气了。” 陈桨要的就是这模样,还不忘添油加醋道:“哦?撒气看看?” 刘景浊抬起头来,冲着陈桨一笑,轻声道:“那就请前辈受我一拳。” 话音刚落,并无动静,只是瞧见刘景浊耍着玩儿似的抬起拳头,朝前一记冲拳。 陈桨也是一愣,你小子真闹着玩儿呢? 陈桨猛的皱眉,忍不住脱口而出:“好小子,两个月打没白挨。” 此时一道只有刘景浊身形轮廓,似水一般的虚影挥拳到了面前。 直击魂魄的拳法,躲是躲不过了。 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不过不痛不痒,但陈桨脸上笑意愈发浓郁。 “心肝脾肺肾,神魂意魄精,火木土金水,此为五气,此时此刻,才算真正意味上的五气朝元。果然,骂一顿是有用哈?”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不骂也行,走了。” 等到那道苍青身影远去,陈桨自言自语道:“资质真是一般,所幸是积蓄良多。但悟性是真好,我服气。” 若非他刘景浊忘掉的三百年光阴,只三十岁出头儿就妄想武道琉璃身? 可方才那直击魂魄的一拳,他陈桨也是在三花聚顶之后方才悟得。 这一拳,教不得,只能悟。 陈桨笑了笑,飞掠而起,去往客栈。 现在是真没什么好教的了,只消一个契机,铅花可得,人花得聚。 琉璃身三境,天地人三花,也称作金银铅三花。 客栈门口,流泱正在站桩,陈文佳见陈桨落地,好奇问道:“今日怎么这么快?” 陈桨笑道:“这次是真没什么教了。” 陈文佳闻言,还是有些不甘。 他才三十二岁而已,就要琉璃身了吗? 可最终,她也只能苦笑一声,说道:“到底是天才。” 陈桨确实摇摇头,轻声道:“天才,他算不上。十五六岁踏入归元气的都大有人在,只不过五气就是五境,有些人终其一生也做不到五气朝元。但他刘景浊,悟性我是服的。” 方杳木走出客栈,深有体会。 他笑着说道:“淋个雨都能有所悟的人,上哪儿说理去?” 张五味端着一碰米饭出来,米饭上面盖的都是青菜叶子。 “可能喜欢自省的人,更容易觉知吧。” 陈桨笑道:“觉知二字,用的极好。” 皱着脸站桩的流泱也不敢插嘴,只是很好奇,所谓的天才,究竟能有多天才? 渡口那边,尚未起名的客栈之中,邝乐与刘景浊对坐,一个喝茶一个喝酒。 邝乐实在是没忍住,嘟囔道:“你们刘家人,祖传的酒腻子吗?刘先生当年也爱喝,但也没你这么讨厌啊!” 刘景浊笑道:“没法子,谁让有个会酿酒的娘呢?” 邝乐无奈一叹,开口道:“一直跟到了阆水,跟你预想的差不多。秦栋那就是个棒槌,小檀山那两个才是人精。我猜想他们来是给你卖个拙,让我们觉得,这么傻的山头儿,能有多大本事?”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只微微一抬手,一道舆图便铺开了了。 他手指向儋州往南的那处岛屿,轻声道:“这是一处。” 随后依次指了指东边的牵风山跟北海积风山。 “还有这两处,拢共三处岛屿,几乎算是姜柚本土正北、正西、正南方位。” 又指了指东边儿大月王朝,最后指向高车国。 刘景浊问道:“看得出什么吗?” 邝乐没好气道:“我是个刺客,不是军师!” 刘景浊轻声道:“又没问你,罗杵说说。” 门口走来一个灰衣青年人,正是罗杵。 他只看了一眼便脱口而出:“景炀这三面环水,难守也难防。好在西边一面有大雪山作为天然屏障,且西北方向只要守住高车国,便是扼住了咽喉。所以说,三处海上岛屿,易攻难守,但凡被人夺取,便是进军景炀的跳板。” 不愧是当过大将军的人,若罗杵投身景炀军中,高低也是个三品将军。 刘景浊笑道:“来了就出来,听我说。” 顾衣珏与百节还有方杳木一同现身,这处仙家客栈一下子坐满了一桌。 陈文佳瞬身落地,“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刘景浊一笑,既然来了,那就都听听。 心念一动,捉月台祭出,客栈之外往此处看来听来,皆是水中捞月。 刘景浊笑道:“我姑妄言之,你们凑合着听。”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那天在迟暮峰,我把我的事情说得很清楚了。我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开山之日不会太平的。但到底会发生什么,我说不好。我现在能想到的,是除却浮屠洲之外的三面大海有大妖出现,把景炀五岳山君与大修士牵制在海上,从而,以某种法子恶心我青椋山。” 邝乐实在是没忍住,问道:“跟小檀山有什么关系?” 刘景浊摇了摇头,“想不到,但很值得怀疑。如罗杵所说,小檀山位处重地,肯定不会那么简单。更何况,儋州离小檀山有多远?关系也不差吧?阿达差点儿把人家一岛花梨木砍光了,他小檀山能不晓得?卖个拙给我,到底是弄巧成拙啊?还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又灌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总之,不能把这座小檀山当做一个寻常山头儿看待,拥有仙檀木的二流山头儿,孤零零在海上三百余年未被灭,本就已经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儿了。” 凡事沾上个仙字,就大不一样了。 其实刘景浊想过好几个可能,可能最大的,是小檀山与那簪雪城一般,是那位大先生的手笔。 陈文佳沉声问道:“别说是二流山头儿,就咱们如今这阵仗,一流山头儿也完全可以不当回事。就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山主安排就是。” 刘景浊忽然往西南发现看了看,轻声道:“青鱼峰往西南几十里,有一座山头儿,叫天寿山。里头儒释道三家齐全,又叫三教山。最顶端架在悬崖的三教寺,其实有一道暗门,进门之后,里头有些泥胎塑像。九月初三日,你们要注意的是那座天寿山。” 陈文佳轻声道:“那不就是我挑的婳枝山的邻居?”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有香火供奉,更是举九洲气运压胜的一座山。” 姜老汉不见了,刘景浊没找,估计那老汉刚刚逛了一圈儿返回,此刻就在天寿山中。 少年时的刘景浊跟着姜爷爷于天寿山塑像,那时做过的一场梦,至今记忆犹新。 是有个一身金甲手持大戟的三眼神将怒视刘景浊,指着刘景浊说道:“一介凡夫,胆敢翻天?” 后来,听说上古天廷之中,镇守星河的便是三眼神将。 只是,苏箓用的,其实是剑啊! 第三百四十六章 景炀何事向西征 八月仲秋日,出去闲逛的都已经返回。 一大清早的,渡口那边就闹哄哄。 除却青椋山自家的二十几人,还有昨夜返回的姚放牛与徐瑶,还有龙丘洒洒跟黎洙,以及樊江月师徒二人。陈桨也在。 李湖生逛的远了,估计晚几天才能到。 按照筹划的,两艘渡船各自驶出渡口,出去的不远,会于东西各三百里处折返,然后落在清溪渡,这就是是将清溪渡正式投用了。 可以说是很简单很简单的仪式了,换作别处山头儿,历时五年修建了一座可以停靠跨洲渡船的大型渡口,那不得敲锣打鼓好几个月? 不过既然山主说了一切从简,那就按山主说的办。 刘景浊本来的打算是她与龙丘棠溪各在一艘船上,可大家都觉得不吉利,于是陈文佳与顾衣珏领着部分青椋山修士与宾客,由魏薇罗杵驾驶中型渡船往西。刘景浊与另外一半人,乘坐大型渡船往东去。 还有一艘巨型渡船,就停在渡口,一动不动。 照理说三艘渡船都要挂红才是,可刘景浊有孝在身,便没弄得那么花里胡哨的。 渡船行驶很慢,撑死了一盏茶的事儿,只一单趟,竟是足足行驶了一个时辰。 这也是龙丘洒洒的提议,渡船单程三百里,来回就是六百里,六六大顺嘛!还有要凑够两个时辰,理由是仲秋团圆日,凡事都得是双数才行。 所以两艘船上,人数也是双数。 返程路上,刘景浊与龙丘棠溪站立船头,龙丘棠溪笑着说道:“渡口已经建成,第一步总算是要迈出去了。” 也不管后边人怎么想,刘景浊一把拉住龙丘棠溪手掌,轻声道:“取名清溪渡,其实……” “我知道。” 话没说完就被龙丘棠溪打断。 清溪阁是一方面,白鹿城外山上那条清溪也是一方面。 还有,龙丘棠溪最早的那柄佩剑,被姬闻鲸打断了,那把剑也叫清溪。 可能是觉得方才言语有些生硬,龙丘棠溪转过头,问道:“你不会以为这就把我打发了吧?” 今日不光是渡口投用,还是龙丘棠溪生辰呢。 姚放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清了清嗓子,想着你俩总得害臊吧? 可惜,姚大宗主还是低估了某些人的脸皮,人家置若罔闻,理都不理。 还是龙丘棠溪有些遭不住,毕竟是女子。 她瞪着眼睛挣脱刘景浊手掌,转身去往后方,一把拉住徐瑶,笑道:“徐姐姐,带你去后面瞧瞧。” 姚放牛迈步上前,问道:“你这山头儿如今拢共不到三十人,光是一艘渡船都人手不足,你打算咋个办?” 刘景浊轻声道:“我也正犯愁呢,要不你借我点儿人?” 姚放牛撇嘴道:“借钱可以,借人伤感情。” 刘景浊笑了笑,“无需担心,百花山庄那边会借人给我,估计很快也就到了。鱼雁楼,多少也得意思意思。”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事,头疼的是跨洲渡船至少得有一尊真境坐镇,谁去啊? 如今山上就这么几个人,且境界低的居多,压根儿就腾不出人手。 姚放牛笑道:“愁什么?等人齐了之后敲竹杠呗。想要挣钱,即便不出本钱也得出点儿人吧?” 刘景浊点点头,“也是,到时候再看。” 另外一艘渡船,陈文佳与顾衣珏站在船头,折返回去之时,如今山上境界最高的二人也闲聊了起来。 陈文佳最好奇的,还是那个道士。 她没忍住传音道:“青椋山是五花八门哈?枭阳、九尾狐、白蛇、百足虫,啥都有。赵长生缺个胳膊,白小豆不吃肉,还有个明明没有道门身份缺偏偏自认为是道士的家伙。前几日我去了一趟泥鳅湖,也是装做了瞧不见那红泥鳅。” 顾衣珏其实知道她想问的是张五味,但就是不说,而是传音说道:“赵长生是安子的徒弟,但那傻小子不晓得他师傅是安子。至于泥鳅湖那个小丫头,其实是渔子关门弟子,只是她也暂时不知道他已经是渔子的关门弟子。” 陈文佳猛的转头,好家伙,这些事情咋个就没人告诉我? 顾衣珏笑道:“山上奇奇怪怪的事儿多了,壁如魏薇姑娘,其实与陈前辈曾是同僚。” 陈文佳轻声道:“这个我知道。” 师傅从未隐瞒过自己前世身份,所以魏薇前身乃是雷神麾下司风之神的事,也没隐瞒。 陈文佳不解道:“为什么不是刘景浊自己亲口跟我说?” 顾衣珏一笑,“山主是怕说的多了,掌律会觉得他在炫耀。其实还有很多事,掌律的确得知道,必须得知道。” 顾衣珏继续传音道:“青白客栈里的杨念筝,也是转世身,前世乃是玉竹洲神弦宗宗主,沐竹。神弦宗李湖生之所以等在青椋山,其实是想带他师尊返回神弦宗。还有上次树下议事提到的首席供奉,跟我同在十万大山,只不过他待了一千年了,我才待了一百年。成纪曹啸山,合道剑修。” 陈文佳莫名有些生气,冷笑道:“还有什么瞒着我的?我倒贴给他刘景浊,就这么不信任我?那个道士呢?什么情况?” 顾衣珏无奈道:“人皇印的事情都告诉你了,还不把你当自己人?至于我五味老弟,那真没法儿说。看机会,有机会你瞧见了就知道了,要不然实在是太扯了。” 我跟你说一个金丹修士,一道肉身里边儿藏着两个人?也太扯了吧? 反正头一次知道,他也觉得挺扯的。 关键是那个张五味,与这个张五味,那他娘的就是两个极端啊! 陈文佳翻了个白眼,不说算了。 不过她还是问了一个整座神鹿洲都想不明白的事儿。 “顾衣珏,你说,龙丘棠溪看上他刘景浊哪里了?也就是下巴尖了点,白了点儿而已嘛!” 顾衣珏一时语噎,想来想去,还是说道:“这个你得问山主夫人去啊!” 顾衣珏心说,其实喜欢他的,还都是漂亮女子咧。 南宫妙妙,冰霜美人儿。 还有那个实在是看不出深浅的刘小北,也是一幅绝世容颜了。 不过顾衣珏是真摸不准刘小北究竟是什么境界。说真的,有人说秋官刘小北是个开天门他都信。 刘景浊那边,樊江月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封邸报,是大月战场上景炀告捷,已经拿下了重镇摩罗城。 她拿着邸报走上去来,沉声问道:“景炀王朝,真就如此好战吗?” 刘景浊反问道:“樊姑娘回过游江国没有?” 樊江月理都没理,只是说道:“要灭一国,双方得死伤多少人啊?图什么?” 姚放牛扭头看了看这个初入琉璃身,心说可真没眼力见儿。 人家渡口投用,也算是大喜日子,你问这个? 刘景浊倒也没什么忌讳,只是看了一眼樊江月,笑着说道:“我比较擅长打比方,今日就给樊姑娘打个比方。假如,有一天一座中土需要齐心协力去对抗种存在,景炀开口让大月王朝一同举兵对抗,但结局很可能是举国被灭,大月会怎么选?烦劳樊姑娘站在自己的立场,若你是大月皇室,怎么选?” 樊江月沉默片刻,开口道:“若是我,假如举兵能保全百姓,必会死战。” 刘景浊笑道:“景炀人啊,其实大多人都很倔,若是必死之局,则死战一场。” 顿了顿,刘景浊沉声道:“若有朝一日,天门大开,外界所谓天人或是巨无霸王朝要瓜分九洲,姜柚容得下一个墙头草一般的大月王朝,容得下野心极大的浮屠洲吗?” 景炀西征,看似是大月扰我边陲,实际上许经由打从几十年前就已经在筹划灭大月了。 樊江月皱眉道:“真会有那么一天吗?” 刘景浊略显无奈,反问道:“那樊姑娘以为,我绞尽脑汁去铺开这个摊子,图什么?” 樊江月本想问一句为什么是你,但已经能瞧见清溪渡口了。 不消片刻,两艘渡船会晤,各自停靠。 刘景浊瞬身下船,青椋山修士已经尽数站在他身后。 为首者,山主刘景浊。 白小豆为师傅递来了三炷香,刘景浊伸手接过,礼敬天地。 本来冗长的诰书,被他删减到了只剩四字。 刘景浊只轻声道:“万事顺遂。” 随后,姜柚双手端着木盘走来,木盘当中,是一张符箓。 刘景浊双指夹起符箓,猛的朝上一甩,符箓瞬间分化为数百万道。 刘景浊轻轻抬起头,并指朝上指去,当即一道剑气撕破天空,将云海戳出来了个大洞。 此时符箓尽数化作雷霆,渡口之中那无数花梨木齐齐散发浓郁木属灵气,很快就要一道大锅似的穹顶盖住渡口。 大阵已成,自此,清溪渡正式投用。 那座天寿山,有个佝偻老者转身眺望渡口,没来就笑了出来。 又走了几步便进入三教寺,随后钻入一道暗门,里头是个洞穴。 乌漆嘛黑的洞穴当中,那些个泥塑神仙,面目尤其恐怖。 姜老汉自言自语道:“别想太多,别想太美。” 渡口那边,由魏薇罗杵驾驶渡船,要走一趟北海积风山。 因为陈桨说了句:“既然北境有大风,何不破境去?” 天下风皆自她来,治风,小事尔,吃了便是。 陈桨看了看那个可号令天下雷霆的年轻人,没来由神色古怪了起来。 风雨二神皆在此山,那人一身雷霆,好似梦回神霄天。 第三百四十七章 他们都叫我安子 过了八月十五,气候急转,早晚出门只穿单薄衣裳熬不住的。 有个剑客直到走入扶舟县时,才知道渡船之上见过的几人与自个儿同路,都是来青椋山的。 不过刘景浊并未请高图生来,他属于不请自来。 中土是与离洲大不一样,别的不说,光是这入秋之后的萧瑟景象,漫步林中时的凉爽山风,离洲绝无。 其实高图生并不知道刘景浊要在九月初三日开山,他只是看见了那封婆娑洲邸报,这才专门绕道中土,打算再见一见刘景浊。 哪成想来的真巧,一时间他也不晓得咋个去,走的时候也没带多少钱啊!总不能空着手去观礼吧? 算了算了,老子脸皮够厚,大不了日后到了拒妖岛,请他喝酒嘛! 他刚刚去路边酒铺买了一壶白簿,拿着还没有走几步,就瞅见个蹲在路边儿抽旱烟的老头儿。 嚯!这邋遢老头儿不简单啊,居然是个剑修! 高图生试探问道:“这位前辈,也是去青椋山的?” 老头撇撇嘴,“没请我,我不去。” 高图生心说也没请我啊! 他笑了笑,蹲下来问道:“前辈认识刘景浊?” 老人斜眼瞥来,“你跟谁都能聊两句是吧?” 高图生面色尴尬,只得讪笑着抱拳,“叨扰前辈了,晚辈告退。” 刚迈开步子,没成想那老人说道:“你见了刘景浊就告诉他,有个姓郑的老头子,身无分文,拿不出礼物来。” 虽然感觉怪异,但高图生还是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去。 刚刚出城,就又碰到一头白发的老乡了。 瞧着是少年模样,可岁数比自个儿大多了。 只不过狄邰明显没搭理他,高图生便也没有自找没趣,反正自己也不想搭理他。 他娘的,老子好歹也是离洲榜首,你狄邰什么眼神儿?一座到现在还没有派人去拒妖岛的山头儿,有脸对我这样? 这几天扶舟县热闹的很,来的外乡人大多都佩戴兵刃,衙门口竟然一反常态,没让那些个带着兵刃报备。 其实如今这流离郡太守跟扶舟县县令,都怕刘景浊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哪儿敢找刘景浊麻烦。 人家青椋山九月初三开山,一地父母官哪儿能不知道?可上次云冭县那个事儿,让新上任的太守后脖子发凉,打死也不敢去触霉头。 云冭县令被撤职查办,都不押解入京,直接一道旨意下来,让云冭县令随着过平乐道的大军一通赶赴战场,而且是以马夫身份去的。 至于县丞,被两位公主当场诛杀,不合朝廷法度,但他真不敢管。 其实要是治这太守一个失察之罪,他也不至于如此战战兢兢。问题是到现在,没人说一句怪罪言语。哪怕刘景浊跑来打他一顿,他也不至于如此。 有些事情,当官的跟别人看的不一样。 刘景浊哪怕被贬为庶民,那也还是当今陛下的二哥,见了面,依旧要恭恭敬敬喊一声二殿下的。 所以今日扶舟县令到太守府,其实就是想问一句,到时要不要去观礼? 太守的答复只有两字,不去。 不说别的,你哪怕去了,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啊?这几天来的可都是炼气士,去观礼,自找难堪吗? 结果扶舟县令说了句:“太守,这是二殿下开山,长安那边不会不来人的。咱们哪怕只包个三两银子的红包,总也算是心意到了不是?” 太守一听,当即一拍桌子。扶舟县令还以为说错话了,赶忙低头走去一边。 哪成想太守来了句:“有道理!对了,三门守卫通知到了,但凡有人进城,兵器报备一事还是说一嘴吧,不过若是去往青椋山观礼的,就不用报备了。” 扶舟县令抬起头,“这样反倒有些过了,就像现在这样,咱们谁也不得罪,挺好的吧?” 此时的青椋山,主峰要九月初三才能正式上去,下面客栈到底是在小镇边缘,人太多太过扎眼。 所以刘景浊就带着白小豆跟姜柚等在迟暮峰下,迎接客人。 暂时大家都住在迟暮峰客邸。 照理说刘景浊这个山主应该只见见熟人,但刘景浊说了,咱们青椋山不摆那个谱儿。 率先到此的,是走在鸿胜山二人前方的韩屋与方蕊儿,还有松鸣山刘贝、顾慢慢。 刘景浊满脸笑意,等着三人走到近前,之后轻轻抱拳,笑道:“本以为你们来的最晚,没成想来的还挺早。” 刘贝赶忙抱拳还礼,“刘山主哪里话,要不是路上耽搁,我至少提前一月到。” 中年人转过头看向顾慢慢,笑问道:“认得出来吗?” 站在刘景浊后方的姜柚咧嘴一笑,反正她认出来了顾慢慢。 少年人抬起头,仔细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真没印象。” 刘景浊笑道:“没印象就对了,记不记得在黄湾算卦的那个道士?” 少年人一下子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儿,瞪大了眼珠子,“是你?” 刘景浊又问道:“还恨我吗?” 当年起了一卦,收了那个孩子钱,却给出了不是他愿意听到的答案。 反正换作他刘景浊少年时,应该会恨吧。 少年人低下头,轻声道:“是我想的太美了。” 刘景浊抬手拍了拍少年人肩膀,让过他,看向韩屋。后者不情不愿的抱拳,喊了一句公子。 刘景浊摆了摆手,轻声道:“行了行了,别这么勉强,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就好好待一段时间,你不必着急返回。” 这也是韩逄的意思,让韩屋在青椋山多待些日子,与山上人混熟些。 韩屋再次抱拳,轻声道:“谢公子。” 再就是方蕊儿了,她咧出一个灿烂笑脸,“刘先生怎的越来越年轻了?” 刘景浊摇头道:“你倒是成熟了许多,不过你这话留着给女子说吧。” 这个心善的姑娘,刘景浊记忆深刻。 只可惜,明明在白水洞天拿到了水精,却还是没来得及就活她爹。 刘景浊又问道:“你姐姐还好吧?” 方蕊儿明白刘景浊问的是什么意思,她笑着说道:“可能达不到刘先生想要的样子,但至少也不会为了保护我去做些违心事了。”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很好了。行了,你们都是自己人,自个儿上山去挑住处,先去歇息歇息。” 韩屋跟方蕊儿还好,刘贝听到自己人这三个字,着实受宠若惊。 不过说是没人带,半山腰客邸那边,关荟芝跟潭涂也在等着。 姜柚嘟着嘴,有点儿不高兴,“师傅,那小子居然不认识我了。”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连话都没跟人说过,人家这么认识你?” 姜柚一想,倒也是。 白小豆也问道:“师傅,这都是谁啊?” 小姑娘虽然笑嘻嘻的问,可刘景浊明显听出来了一股子酸溜溜。 他赶忙说道:“离洲有个松鸣山,那个少年人与刘贝是松鸣山修士。至于方蕊儿,姜柚也没见过,是我在鸿胜山白水洞天遇到的,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就跟,就跟万象湖的彩蝶跟素蝶一样。” 师姐妹对视一眼,默默记住了方蕊儿。 师傅说好的,那肯定就是很好的。 过了没多久,鸿胜山二人相继到此。 刘景浊依旧是抱拳迎客笑着说道:“二位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 那位司库抱拳回礼,“刘山主哪里话,莫要如此客气。” 潭涂瞬身至此,领着二位客人登山。 姜柚撇撇嘴,轻声道:“这人跟谢白头似的,像是有人欠了他百八十万。” 白小豆却说道:“不是,他有很大的善意,就是说不出来,不知道怎么说。” 刘景浊也笑着说道:“他是鸿胜山柱蓉峰峰主,叫狄邰,一个内向的人。” 身怀灵犀,白小豆从来就感官异于常人。 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呦呵?这是个意料之外的人啊! 高图生远没有那么客套,如果狄邰是个内向的人,那高图生就是个没法儿再开朗了。 高图生离着老远就喊道:“我就是想来见见你,不知道你开山,真没备礼。” 刘景浊甩去了一壶酒,“恭喜破境,日后到了拒妖岛,把你家掌律欠我的酒补回来就很好了。” 高图生咧嘴一笑,像是冷不丁瞧见了姜柚。 “呀!这丫头,两年不见,变化这么大?” 刘景浊已经眯着眼看去,高图生权当没看见,自顾自往山上去,“我自个儿挑地方住啊!” 刘景浊又与白小豆说道:“叫高图生,也是剑修,离洲榜首,很年轻,不到百岁。” 双方其实算不上什么朋友,高图生能来,刘景浊也很诧异。 高图生忽然瞬身回来,说道:“那会儿在城里碰到个老人,好像是个剑修,说他姓郑。大概意思是,你不去请他,他是不会来的。” 刘景浊好奇道:“姓郑?在哪儿碰见的?” 高图生想了想,开口道:“进南门那条路,卖酒的地方不远。”火山文学 刘景浊瞬身而起,直往扶舟县城,只留下一句话:“待会儿有个叫莫问春的到了的话,你俩带着返回就行,今天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落在酒铺不远处,用了些小手段,凡人察觉不到异常。 看了一眼蹲在路边的干瘦老者,刘景浊走上去,抱拳问道:“前辈是?” 说实话,刘景浊头一次见这老人家。 老者耷拉着眼皮,淡然道:“我叫郑红烛,他们都叫我安子。” 第三百四十八章 小人物 刘景浊从不知道安子真名实姓,今日总算是知道了。 他微微一笑,轻声道:“晚辈来请前辈了,不如前辈移步青椋山?陈桨前辈也在。” 老人瞅了一眼酒铺,刘景浊立刻会意,轻声道:“前辈稍等。” 一壶白簿酒,递到了郑红烛手中之后,他才有了点儿笑脸。 指了指身边台阶,都不用言语,刘景浊自个儿一屁股就坐过去了。 干瘦老者抿了一口酒,这才说道:“开山那天我再去,到时我会跟陈桨切磋一场,估计动静儿不会小,所以应该会去海上。” 刘景浊闻言,长舒一口气,轻声道:“多谢前辈。” 郑红烛摇头一笑,“没什么好谢的,你们不是叫我安子吗?” 说着,他瞅了瞅刘景浊的酒葫芦,轻声道:“带着这么久,没发现什么异常?” 刘景浊啊了一身,摘下酒葫芦递给郑红烛,问道:“这是徐老山主留给我的,就只是个仙葫吧?” 师傅留的那只歪嘴儿忽路,其实才是至宝。 有因有果,若非从前将那只歪嘴葫芦炼化为本命法宝,可能就得不到雷神留存的真意。 郑红烛撇嘴道:“什么眼力啊?徐小叫花子弄没了你那只忽路,就赔你一只寻常仙葫?你那只忽路,算是人世间最早的葫芦之一了,小叫花子给你的葫芦,自然也不是凡物。你这朱红葫芦,是破烂山开山祖师自不老藤摘得,凡人只用他装过的水都能百病不侵。炼气士常年以此为饮,有培元固本之功效。要不然你以为从登楼跌境至凝神,有那么容易养好身体?八面漏风的黄庭宫能修缮完备,亏得你那一桩机缘与这酒葫芦。” 刘景浊一脸诧异,“那姚放牛咋没告诉我?” 郑红烛淡然道:“他晓得个屁。” 顿了顿,郑红烛继续说道:“这只葫芦你没炼化为本命法宝对吧?那现在可以了,就以你如今那姑且称之为混沌的气息去滋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的。还有,再给你提个醒儿,九洲至此八千余年,不可能就明面上这些个合道或是随时可开天门的存在。” 这是在点我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明白,你们那局棋,不就都在嘛!” 郑红烛笑道:“还是有点儿小聪明在身的,小子,帮我照顾好赵长生啊!” 既然说到这里了,刘景浊便问道:“长生的身世?” 郑红烛笑着说道:“就是一个调皮孩子,他爹早年间不是个东西,赌徒,败光了家底。亲娘把他丢了,自己回了娘家,是他爷爷奶奶把他养大的。那时候我在他们村子附近,别人瞧见我这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儿都嫌弃,唯独那孩子会偷偷摸摸把自己的吃的分给我。他有善念,我也是脑子一热就收他做徒弟了。” 刘景浊又是长舒一口气,如今山上人,前生后世太过复杂了,刘景浊生怕连赵长生都是什么人转世投胎。 郑红烛忽然起身,老迈模样也不晓得是不是真正模样。他转过头,问道:“问你个事儿,在至亲至爱的人与大道成就之间只能任选其一,你会选哪个?” 刘景浊反问道:“那有无大仇未报,或是诸如此类,需要拳头大才能摆平的事?” 郑红烛轻声道:“都没有,只是一个攀登大道的机会摆在面前,机会难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那我不会选什么大道,我比较儿女情长。” 郑红烛哈哈一笑,拍了拍刘景浊肩膀,轻声道:“我差就差在没这点儿女情长。” 迈出几步,郑红烛说道:“好了,走了,我去见见几个老家伙。” 一代纵有千万人,拔尖儿的也就那么几个,无论熟悉与否,反正都认识。 这时百节才传信过来,说莫问春没走青椋山这边,径直去了渡口,他过去陪着了。 刘景浊应了一声,刚想准备返回,结果瞧见了一队黑甲铁骑过路。 一对黑甲,共计五人,中间那人,背着个大木盒。 刘景浊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装甲胄的盒子,战死之人,曾经穿戴的甲胄。 消息早就传来,甲胄今日才送达,可见前方战事较为胶着。 其实工部那边有法子让甲胄第二日就到扶舟县,但不能这样,得黑甲护英魂返乡,这是景炀的传统。 跟随黑甲没走多远,便是扶舟县首富冯家了。 白小豆跟姜柚都来了,就站在刘景浊身后。 姐妹二人看着自家师傅的背影,一眼就瞧得出,师傅有些落寞。 冯家宅子门前已经围满了人,一道黑甲双手抬着木盒子,站在冯家门前,高声道:“冯赎,字未尝,于天衍七年五月十九日,英勇战死,我等特受皇命,送英魂返乡。” 此时太守也站了出来,他沉声道:“好儿郎,没给咱们扶舟县丢人。” 此后就是县令站出来,按照景炀王朝惯例,寻常兵士战死,赐赏十万钱,免其家族十年赋税,若有亲族为官,则可以优先升迁。若无为官者,日后凡子孙后辈能考取功名,可优先放缺。 只可惜,冯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儿。 消息早就知道了,家中灵堂也布置好了。 冯家老爷颤颤巍巍接过儿子穿过的甲胄,步伐极其沉重,几十步,走了许久才到。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迈步往冯家宅子去,结果却被黑甲拦住。 “什么人?英魂灵堂,不可擅闯。” 太守连忙使眼色,可五道黑甲置若罔闻。 刘景浊没说话,只是取出来一块儿将军令牌,很久没有用过的将军令了。, 其中一道黑甲接过一看,立马儿恭恭敬敬行了个军礼,“将军可以进。” 那道将军铁牌,一面写着正五品下游骑将军,一面写着天和十九年,刘见秋。清清楚楚,如假包换。 没在军中待过的人不会知道一个天和十九年的游骑将军,分量有多重。 那年头儿,能够上正五品的,可都是主导或参与过灭国战的。 这位太守是寒门出身,压根儿不晓得刘景浊很小就参军了。 他走去黑甲那边,轻声问道:“你方才说,将军?” 可那是二殿下啊,怎么叫将军? 黑甲答道:“天和十九年受封游骑将军,正五品下,姓刘名见秋。” 流离郡太守倒吸一口凉气,二殿下才多大?三十三不到啊!天和十九年?如今是天衍七年,十七年前他才十五,十六? 此时那扶舟县令戳了戳太守,轻声道:“太守,两位公主都在呢。” 太守一把拍开县令,没好气道:“我又不瞎!假装没看见而已。” 灵堂当中,刘景浊上了一炷香,看着那木盒子,久久不语。 想必这两个月来,冯氏夫妇已经哭够了,此时也只是双目无神,呆呆站着。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朝着地上撒下酒水,轻声道:“有没有什么要我带给杨念筝的话?” 果然,木盒子里凭空出现一道地魂,即将消散的地魂。 冯赎对着刘景浊重重抱拳,微笑道:“烦劳告诉杨姑娘,喜欢她是我的一厢情愿,她不必因为没有应我而自责的。” 转头看了一眼他爹娘,冯赎继续说道:“也烦劳转告我爹娘,来世冯未尝还要做他们的儿子。” 话音刚落,地魂已然消散。 刘景浊转过身,轻声道:“二位,节哀。冯赎魂魄就在此处,还没走远,想说什么,趁早说。” 走出宅子,太守与县令赶忙凑过去,战战兢兢抱拳:“殿下,我们……” 刘景浊随手推开二人,轻声道:“当了一地父母官,就要有个父母官的样子。不治你流离郡太守的罪,可不是因为你无罪。若犯在太上皇手里,你至少也是个革职。” 之所以放他一马,刘景浊也不明白老三在想什么。 返回客栈,李湖生与白寒也赶回来了。 白寒本想打个招呼,却被李湖生拦住了。 刘景浊走进去,轻声道:“关姑娘回来了吗?能不能做一碗阳春面?” 很快就端出来了一碗面,是杨念筝端出来的。 刘景浊看了看她,不知道怎么说,直到转头看见了放在柜台后方的古琴,这才说道:“方才见着冯赎地魂了,他让我告诉你,不必因为他的死而自责什么,喜欢谁这件事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不喜欢谁却是自己可以做主的。” 杨念筝缓缓坐下,帮刘景浊递去红油辣子。 她苦笑一声,开口道:“我就是一直在想,当年他来与我道别,我出去见他一面多好,何必那般绝情。” 刘景浊闷声不语,埋头吃面。 很快就吸溜完了一碗面,他擦了擦嘴,又说道:“有些喜欢,孤掌也能鸣。但你不必多想,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万金难买早知道。” 神鹿洲姻缘铺那对苦命人,离洲那个孤身闯入相府的汉子,南边麦田碰见、如今是一地山君的女鬼,还有遇见白小喵时的那个少年人,又或是扶舟县的冯赎。对于刘景浊来说,都是顶小顶小的小人物。 可他们也是相对来说顶大顶大的大人物。 我刘景浊于天地之间来说,也是个小人物。 一个个小人物的故事串联在一起,那就是大故事。 第三百四十九章 开山(一) 次日清晨,迟暮峰后山的仙草园里,刘景浊带着两个徒弟练拳,在酒香中。 这几间屋子,就住了白小豆、姜柚、关荟芝跟潭涂。 院子里酿酒器皿就一套,时而潭涂在用,时而关荟芝在用。 今日月末休沐,周放在帮袁塑成收拾主峰那边的议事大殿,毕竟日后山上大小事怕都得在青椋山了。 有个背金锏的女子与龙丘棠溪一同现身青椋山。 来者也是离洲修士,风苓。 两个女子一同登山,是龙丘棠溪亲自带着,已经逛完了落冰潭跟迟暮峰。到这儿来,是刘景浊自作主张,想为余恬做一件事,也让师傅见见她的儿媳妇儿。火山文学 管他八字有没有一撇,你余先生都毁了人家清白,难不成就这么不管了? 漫山的灯台树中,唯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登山。断断续续铺设青砖的小道,还是在虞长风手里修起来的,刘景浊并未重新修缮。且青椋山主峰除却新建的大殿,其余一花一草都不会动。 风苓抬头看了一眼高处崖壁,轻声道:“大多山头儿屋子都修在南坡,毕竟南面要平缓些,怎么青椋山跟迟暮峰,还有那座笑雪峰,都把屋子建在陡峭崖壁?” 龙丘棠溪摇头道:“听他说,在虞前辈手里就是这么个布局,他自然不会改。不过大殿所在之处是个平台,不多陡峭。” 两位女子漫步林中,一个背着金锏,另一个背着青伞。 龙丘棠溪笑着说道:“当年刘景浊练拳,就是靠着这漫山灯台树止痛、安神的。” 灯台树根、皮、叶,均可入药,有安神止痛之功效,但未经炮制时则是大毒。这也是明明离着扶舟县不远,离风泉镇更近,却极少有人登山的缘故。 凡人在这林中,闻多了灯台树气味儿,容易头昏脑涨。 没过多久,两人登上山巅,不远处就是那处养剑亭,下方是祖师大殿。祖师大殿所在的平台边缘,往下就是悬崖了。 风苓低头看了看,发现一个独臂年轻人正跟个黑衣青年往悬崖边围栏处悬挂风铃。 她转过头,“这是啥意思?” 龙丘棠溪也是一笑,略显无奈。 “他们男的总会有些自以为是的浪漫,这是刘景浊为余恬做的,给你看,也是给虞前辈看的。” 风苓神色古怪,“刘景浊总是这样?” 龙丘棠溪撇撇嘴,“还不止呢。” 说着便摘下来头上发簪递给风苓,轻声道:“喏,你看。” 风苓接过发簪,半天没发现有什么不寻常,直到以神念探查,这才发现,居然有一首诗。 她哈哈大笑,“他就是这么讨你喜欢的啊?” 龙丘棠溪揉了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没法子,他就是这样古板的人,现在已经改了好多好多了,要是从前,走在大街上连我手都不敢牵,说怕见到认识的人。” 可一到无人处,有些人就时不时的要拉手。呵!你怕人多?我还怕人少呢,偏不! 风苓笑了笑,轻声道:“有心了。” 龙丘棠溪笑了笑,说道:“走吧,再带你到别处走走,徐嫂子你还没有见过,认识认识去。” 迟暮峰客邸那处,方蕊儿起的极早,眼瞅着这都日上三竿了,韩屋还是不见起床。 气的她一脚踹开韩屋房间大门,没好气道:“想要牒谱身份,就这么睡着要啊?咱们得去帮忙啊!” 韩屋起了,只是没出门而已。 “帮什么忙?” 方蕊儿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总比你这么待着强。鸿胜山的狄峰主都一早就出门了,咱们两个自己人就这么待着吗?” 硬把韩屋扯出来,高图生也在院子里站着。 这位离洲榜首讪笑着问道:“那个啥,帮上忙忙带上我呗?我不晓得他开山,没带贺礼,只能出点儿力了。” 至于狄邰,确实很早就出门了,他去了一趟渡口,本想自个儿把许临的遗言转告白舂,可他实在是没有那个口才,所以只得灰溜溜返回。 青椋山修士都没有隐藏境界,其实狄邰也十分诧异,哪儿有山头儿一开山就是一流宗门的? 也在此时,清溪渡迎来了第一艘真正意味上的客船。 迟暮峰后山,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第一艘停靠渡船,我得给人家发个大红包。” 姜柚一愣,师傅已经不见了。 她嘟囔道:“有钱给我不好吗?” 白小豆嘻嘻一笑,轻声道:“柚儿柚儿,悄悄告诉你,咱们是有俸禄拿的。” 没想到姜柚撇撇嘴,“我可不要,稀里糊涂成了公主,要不是师傅这层关系,我都不要。” 姜柚心直口快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说完才瞧见了白小豆脸上有些落寞神色。 吓得她赶忙说道:“咋了呀?师姐?” 白小豆摇摇头,“没有没有,你千万别多想。我只是忽然觉得,好像你更像师傅。” 潭涂在酿酒,听到了两个丫头言语,但没说话。 她心说豆豆现在还不明白,像公子的,其实是她。因为她与公子一样,说话之时会考虑身边人的感受。而姜柚,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拒人千里的感觉。 刘景浊落在渡口,正好那艘画舫样式的渡船也停靠稳当了。 一位女子飘飘然落地,身着暗红长裙。 四千年一遇之天骄,没成想她的船是头一个停靠此地的。 刘景浊可是这位天骄名副其实的杀父仇人。 可景语却笑着施了个万福,轻声道:“没想到恩公亲自来接我。” 刘景浊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笑道:“头一艘停靠渡船,我当然要亲自来接,一点小意思,讨个喜头儿。” 里头装着六枚五铢钱,对某些人来说,是巨款也不为过。 此后每个年头儿第一艘停靠渡船,都会讨得这个喜头儿,年年都有六枚五铢钱。 景语接过那份喜头儿,笑道:“没想到我有这么好的运气。” 刘景浊做了个请的手势,边走边说道:“乾坤玉跟顾家的事儿,多谢了。” 景语赶忙摇了摇头,“恩公哪里话,不是景语薄凉,当年要不是恩公出手,我那爹爹返回浮屠洲后,定会吃了我跟娘亲,以助他破境登楼。” 有一件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多,百节却是亲眼得见的。 杀入那头老蛟坐镇的城池,斩了那头老蛟之后,刘景浊才发现,那座城池百万妖族,竟是被那老蛟吃的干干净净。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青椋山这边不会为难你,龙师那边想必你也已经谈好条件了,所以自青泥河而下,阆水龙神跟芈先生都不会为难你。但那处在渝州境内的斩龙台,我们确实也没什么法子,只能靠你自己。而且,瘦篙洲那座斩龙台已经被左春树捣烂,如今中土斩龙台,便是天下唯一了。” 她是拿命在赌,而且不只是顺着江水顺流而下就行。哪怕能过那处斩龙台,她还要自东海往北游,随后要逆河上而上,在伊阙跃过龙门才算完。 可其实,得江河气运都是后话。前提是景语得在鱼窍峡内,取得黄龙传承。 景语轻声道:“不瞒恩公,祖龙数次入梦,得传承一事,想来不难。” 这么重要的事儿,就这么说出来了? 景语一笑,“虽然头一次见面,可我打心底里当您是恩公。说实话,我死无所谓,但我舍不得我娘死。” 既然景语如此开诚布公,刘景浊便抬头看了看天幕,传音说了件泄露天机的话。 “景语,即便化龙成功,你也不会是中土之灵,麒麟也不会是。” 这是几年前渔子在离洲告诉刘景浊的。 算天算地算无遗策的左珩川,唯独算不出的,只有自己。 景语笑了笑,开口道:“成与不成,起码要试试嘛!不过无论结局如何,我的命运已经与景炀国运绑在一起了。哪怕不成,日后我也是景炀王朝的护国神兽。” 许经由的一举多得,这就是其一。 想到这里,刘景浊忽然一愣,随即叹息一声,自嘲一笑。 论算计,还是许经由那老小子在行。 大月覆灭之后,景炀王朝独霸一洲,那景语作为护国神兽,不是中土之灵,又有什么区别? 转过头看了一眼青鱼峰,刘景浊轻声道:“带青鱼回来,我替顾衣珏谢谢你。” 一袭白衣瞬身落地,腰间挎剑。 “山主,我得自己谢。” 刘景浊笑了笑,率先离开了,顾衣珏应该还有好多好多要问的。 刘景浊追上狄邰,与其去了一趟渡口那间尚未起名的客栈,出来之后就听见客栈里有人嚎啕大哭。 狄邰依旧冷冰冰的,开口说道:“我师傅说,若非几百年前有人给那两只螃蟹起名,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结果了。” 那两只小螃蟹,一只名叫潘海,一只名叫文德,是个晃晃荡荡,半死不活的剑客为他们取的名字。 刘景浊却说道:“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我们可以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可处在冤冤相报之中的那些人,没有对错的。” 狄邰忽然说道:“刘山主,我打算与高图生一道去往归墟。” 刘景浊问道:“蹇宗主的意思?” 狄邰摇摇头,“不,我自己的意思,毕竟也是剑修。与你说这个,是想烦劳刘山主不要看不起鸿胜山。” ……………… 九月初一,扶舟县境内陆陆续续有人来。 人间最高处,玄岩老道悬空站在天门处,抬手给石耐寒一口酒。 玄岩叹息道:“九月初三日降生,这是命数,如今又是他刘景浊三十三岁的一道大坎儿。” 石耐寒一笑,沙哑道:“我老家那边有个说法,叫三十三岁乱刀砍,斩斩就好了。” 第三百五十章 开山(二) 西南那座湫栳山,有个佝偻老者从从斗寒洲返回,其实肉身一直在这里,返回的就只是一道神念。 一大清早的,孟休便背着手出门。 南境是比北方暖和多了,一边已是深秋,一边还是盛夏。 这位大先生于睡梦中醒来的事儿,压根儿无人知晓。他低头看了看山下,一个瞬身落在一位白衣青年身边。 丘侬立马儿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大先生醒了?” 老者点了点头,笑道:“其余几洲暂时就这样了,就中土这边,可能还要忙活忙活。” 丘侬轻声道:“是青椋山那边?” 孟休一笑,摇头道:“刘景浊不死也要脱层皮,这是他出生之时就注定的,我不担心那个。” 丘侬好奇道:“那是?” 老者没答,反问道:“渝州那个女子,你很喜欢?” 也不知怎么问起来这个,丘侬只好答道:“年少时就是玩伴了,是很好的朋友,喜欢就不至于了。先前大先生安排的事,她也帮忙做了。” 孟休笑盈盈转头,神色缓缓变得冷冽起来,“哦?是吗?那你祭出水府,不惜惹得芈平发怒而去坑害那道士,就只是闹着玩儿喽?” 丘侬当场汗流浃背,赶忙抱拳,沉声道:“我没想到他能那等怪异。” 孟休冷哼一声,沉声道:“那女子不寻常的,极可能是青帝座下那百花仙子转世,我本想是让她与青椋山拉开距离的,结果被你这么一弄,反倒把她推到刘景浊那边了。” 至于那道士是谁,为何如此怪异,他还真摸不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是远古三司,江湖人一脉。 一个小小金丹,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开天门,水府之中积攒千年的宝物,至少被其抢走了半数。 孟休叹息道:“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你们九个人都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某些无关紧要的事儿而葬送性命。” 这时这位大先生才说出返回中土的目的。 “十万大山那边得动一动了,借着刘景浊开山,四海皆有大妖袭扰,南岳山君顾不到十万大山,有些事要提上日程的。” 丘侬沉声道:“可袁公在十万大山,里头登楼修士少说也有一手之数,会不会太莽撞了?” 孟休笑道:“只是提前做些什么,解禁之事是要缓一缓的。如今大月那边战事正酣,把你这些年收拢在手的阴魂可以尽数丢去十万大山。” 妖魔聚集之地,怎么能少了鬼?把水搅浑了,才好下手啊! 丘侬走后,孟休独自一人到了某处禁地,唯独他一人可去的禁地。 一处被妖异紫雾笼罩的地方,除却一口眼睛似的大井,再无他物。 孟休每走一步,整个人就要干瘪一分,只走出十步,他猛的变作一头怪异到了极点的存在,白衣硬生生被撑破,不知是人是妖,又或是魔。 井里忽然升起一团紫雾,只一瞬间便变幻为孟休模样,只不过穿的是一身妖异紫衣。 人影略微佝偻,抬眼看向那个面目狰狞的怪物,冷笑着开口:“看看你这幅模样,你能做什么?” 怪物猛的冲杀上去,一爪子打散人影,说话如同喉咙里撒了沙子。 “闭嘴!” ……………… 山上客人多了,去找谁也不好,干脆就不去了,打算初三之后再一个个见。 前日宁婆婆与宁琼也来了,还有霜澜一行三人,不过霜澜他们去了鱼雁楼。倒是楚剑云,还不知道在哪里晃荡着。 眼瞅着青椋山就要重新开山了,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天刚刚亮,刘景浊便下了山,说是带着白小豆去走走。 很久没有与师傅单独出去逛逛了,白小豆今个儿都没练拳,脸都没洗就跟着走了。 也不知往什么地方去,刘景浊便问道:“附近有没有什么你想去但没去成的地方?” 白小豆仔细想了想,试探问道:“就去城里逛一逛行不行?师傅请我吃一顿凉皮儿。” 刘景浊笑道:“当然可以,走着。” 一把抓起白小豆,嗖的一声就到了扶舟县城外。 落地之后,刘景浊忽然想起来刚刚碰到这丫头时的事儿,就问道:“记不记得你为什么拜师?” 白小豆咧嘴一笑,“当然记得了,最开始是想学轻功嘛!” 刘景浊点了点头,能记住五六岁的事儿,确实不容易。 可刘景浊更愿意她记性不好,已经忘了。 刘景浊走在前边,又问道:“想回去一趟吗?我之前又去了一趟,变化挺大的。” 白小豆摇头不止,“不想去。” 既然如此,刘景浊就没再问。 其实老早就想说几句戳心窝子的话,可到底还是舍不得说。白小豆跟姜柚不一样,要是姜柚,压根儿不会记在心里,难过一会儿,哭一场就忘了。但白小豆可能会难过很久很久。 白小豆忽然问道:“师娘说你们见过了毛毛雨,他应该已经回长安了,师傅说,我应不应该回去看看他?我还欠他一顿饭呢。” 刘景浊轻声道:“不着急吧,等明年春闱之后再去吧。” 白小豆点了点头,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 很快就进了城,白小豆经常进城,守门兵卒都已经认识了,所以没把她背着剑太当回事儿。一个小姑娘,就算拿一把宝剑,又能伤的了谁? 从西门进城,走个一里地就到了一处集市,只卖吃食,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凉皮两文钱一碗,可以多加分量,不多收钱。 刘景浊看了一眼卖凉皮的老妇人,认识,不过她应该不认识自己了。 这就算十八年过去了,没想到当年的大娘还在这里卖凉皮儿。 要了两碗凉皮儿,很快就端来了,老妇人指着白小豆说道:“丫头,把剑放下,吃完了再背昂。十几年前我这里来过个背剑的小子,一屁股坐坏我一张板凳儿,剑不小心蹭到了别人,差点儿都打起来了。” 白小豆笑了笑,缓缓取下背后青白,说道:“大娘,能不能再给一勺辣子?” 老妇人笑道:“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刘景浊倒是没加辣子,几口吃完凉皮儿,又要了一碗当地叫做麦仁酒的甜酒,抿了一口,想来想去还是没说话。 要是她知道当年那个坐坏她板凳儿的少年现在还这么年轻,那不要吓个半死。 吃完离开了摊子,刘景浊才说道:“以后可以带着姜柚来吃,她也喜欢吃面。这位徐大娘嘴有点儿毒,但心肠很好,要是她有什么困境,可以帮帮忙。” 白小豆转头看了一眼凉皮儿摊儿,回过头后重重点头。 路过一处小巷子时,白小豆忽然说道:“师傅自个儿逛一会儿,我去买个东西,很快就来。” 话没说完就已经撒丫子狂奔出去,刘景浊笑着摇了摇头,扶舟县里,自个儿哪儿能不熟?巷子尽头处有个文昌庙,不大,却是扶舟县唯二的文昌庙。 刘景浊笑了笑,没跟过去,而是随意走了走。 一不小心就到了南门,于是又买了一壶酒。 蹲在台阶上喝酒,刚抿一口就听见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转头看去,原来是斜对面台阶上,坐着一大两小三个人。咿咿呀呀比划的,是个少年人。另一边还有个少年,他开口道:“先生,他说饿了好几天了,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 中间坐的白衣中年人骂骂咧咧道:“这才几天没吃饭?咱们是读书人,有点儿骨气行不行?” 右侧少年人又是咿咿呀呀一番,手中比划不止。另一侧的少年这才说道:“先生,他说骨气填不饱肚子,咱们能不能找个地方混口饭吃?” 刘景浊这才明白,这两个少年人,一个是聋子,但能说话。一个是哑巴,但听得见。 中年人又是一叹,无奈道:“要不是捡到你们两个,我至于如此吗?” 刘景浊看了半天,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那个中年人就是个穷书生。 鬼使神差的,刘景浊冲着那边喊道:“这位先生,我有个客栈,要是不嫌弃,可以暂时吃住在客栈里。” 对面中年人愣了愣,后知后觉看向刘景浊,先是肚子咕一声,随后才问道:“跟我说话?” 刘景浊点了点头。 中年书生苦笑道:“可我没钱啊!”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道:“天下书生是一家,我也不差几顿饭钱。” 不会说话的少年人连忙咿咿呀呀朝着另一个少年比划,听不见的少年人这才知道方才二人在说什么,急忙忙开口:“先生先生,填饱肚子再说!” 中年人苦笑一声,站起来对着刘景浊作揖,轻声道:“那就烦劳这位先生了。” 白小豆此时找了过来,他老远就瞧见了那个中年人,总觉得有点儿熟悉,可愣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去往青白客栈的路上,中年人说道:“在下姓张,西蜀梓潼人,游学至此。这两个孩子是我路上捡到的,一个是聋子,一个是哑巴。” 刘景浊也笑着说道:“在下姓刘,就是本地人,这个丫头是我大弟子。” 中年人略微诧异,“看不出,刘兄文武双全啊?” 刘景浊摆摆手,“惭愧惭愧,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不能马上定乾坤。” 中年人哈哈一笑,问道:“在下张恶,不知兄台大名?” 刘景浊作揖回礼,轻声道:“小弟刘景浊。” 白小豆跟在后面,腹诽不已。 师傅是真能交朋友啊!这不,又捡一朋友。 只不过,这人咋个这么眼熟呢?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白小豆心中问了句:“小灵犀,你记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灵犀答复一声:“没有吧。” 第三百五十一章 开山(三) 一个聋子,一个哑巴,饭量倒是不含糊,比张恶能吃多了。 杨念筝的面,一股脑儿被吃下去二十碗,连刘景浊都有些汗颜,心说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眼瞅着碗越摞越高,张恶瞄了一眼刚刚端来的面,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再吃一碗的冲动。 虽然稀里糊涂就成了读书人,但总是读书人嘛,得要脸。 他擦了擦嘴,起身走去刘景浊身边,略微作揖,轻声道:“不瞒刘老弟,我们两个月没正经吃过东西了,一路上一块儿窝头都要掰碎了三个人吃。” 刘景浊笑道:“看出来了,多吃点,不差几碗面。” 看得出来刘景浊不差这点儿饭钱,但再吃真就没脸了。这会儿小聋子跟小哑巴可全听不见也不会说,只埋头吃面而已。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小哑巴,我们这里不吃肉,但素菜还是可以有的,要不要炒两道?” 这会儿就听得见了,哑巴少年连忙比划,对坐的哑巴少年囫囵咽下一口面,上气不接下气,“那会不会很麻烦?” 刘景浊摆了摆手,与杨念筝说道:“念筝,炒两个菜,顺便收拾出来两间屋子,让三位在这儿歇息几天。” 杨念筝一脸笑意,少了个姓氏,更觉得是自家人了。 说完后,刘景浊缓缓起身,作揖道:“我还有点事,张兄想四处逛逛的话可以随意走动。” 张恶赶忙回礼,笑道:“刘兄忙你的,实在是叨扰了。” 刘景浊前脚刚走,张恶照着两个少年人后脑勺,一人一巴掌,绝对公平。 “你们两个,丢人啊!真是丢人啊!” 哑巴比划一番,聋子撇着嘴开口:“能填饱肚子,不丢人。” 杨念筝已经端着一盘酸菜炒粉条,还有一碟子凉拌豆角来了。 她笑着说道:“张先生,没什么好丢人的,我们山主向来大方。再者说,这间青白客栈,本就是为多管闲事,行侠仗义而建的。张先生跟两位高徒饿着肚子,咱们当然要管饱儿了。” 张恶瞪大了眼珠子,“乖乖,刘兄还是一山之主?” 杨念筝点了点头,“我们青椋山,明日正式开山。” 登山路上,白小豆忽然说道:“师傅,小红鱼好像挺想跟大家交朋友的,开山之时,咱们能不能请她一起来啊?也让大家都瞧得见她,行不行?”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只要她不怕大家,自个儿愿意,就行的。” 白小豆咧嘴一笑,“那我找她聊聊去。” 话音刚落,小丫头嗖一声就跑了出去,半道上喊了一声姓高的,又是嗖一声,就落在了泥鳅湖。 水里面红衣小姑娘当时就钻出水面,然后踩着水面狂奔到了白小豆身边。 “小豆子小豆子,这次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白小豆摇了摇头,“这次可没带好吃的,我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让大家伙儿都瞧得见你?你只要愿意,我就有办法。” 红衣小姑娘皱着脸,吞吞吐吐问道:“那……到时候你师傅知道了湖里住着我,会不会赶我走啊?” 白小豆咧嘴一笑,“咋可能,我跟我师傅说,把泥鳅湖给你作为你的修炼之地,以后你就是泥鳅湖湖主了!” 泥鳅湖湖主,好霸气的名字啊! 小红鱼已经有点儿心动了,可她还是又问了一句:“那大家会不会嫌弃我?我就是一条红泥鳅哎!” 白小豆拍着胸脯,笑道:“跟你保证,绝不会!” 红衣小姑娘一下子意气风发了起来,伸出食指撩起刘海,大笑道:“以后我就是泥鳅湖主,得起个响当当的名字。” 自此青椋山,便聚起了人间三子的徒弟。 而刘景浊这边,也是刚刚返回海棠树下的宅子。 独木舟与山水桥靠在树下,地上一层落叶,长凳上坐了个蓝衣女子。 龙丘棠溪问了一句:“这几天你都分身都在干嘛呢?” 刘景浊走去长凳那边,坐在龙丘棠溪身旁,轻声道:“天魂一直在乾坤玉建造的密室之中,把我这些年一路上遇见的所有山头儿,人或事儿,尽数归录其中,等以后让袁塑成腾出手去整理。地魂分身就在体内那方天地,我以天地之主的身份,幻化出来了开山那天的景象,争取可以做到未雨绸缪。” 龙丘棠溪又问道:“结果呢?” 刘景浊轻轻躺在了椅子上,头枕着龙丘棠溪的腿,轻声开口:“我把我能想到的意外全都做出了一番演练,这些天也全数做了布局。四海定然会有异动,但五龙卫那边,许经由自有安排。不过若是青椋山附近有什么事儿,五岳山君肯定是腾不出手的。东海那边,可能动静最大,不过舟子与安子会在海上,问题也不会太大。积风山那边,想必魏薇已经快到了,她是风神,人一到风患即可会止住。天寿山那边,姜爷爷在,我们自己注意着点儿也就行了。我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 龙丘棠溪皱眉道:“自己呢?” 总是这样,光想别人,不想自己。 刘景浊苦笑道:“这也是心烦所在啊!我是真不知道他们对于青椋山有什么招数,难不成撕开九洲天穹,自天外给我来一人?即便真是如此,我们山中这么些人,我觉得斩一尊开天门,轻轻松松。” 龙丘棠溪揉了揉刘景浊的头,帮着他把发簪取下,长发顿时披散开来。 “为什么要选在九月初三开山?在你生辰这天?” 刘景浊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轻声道:“师傅死的时候,我未满十九,到了九月初三,就整三十三岁了。至此已经过去了十四年。走下栖客山,离开初雪城时,我曾对自己说,终有一天我会重建青椋山,终有一天我会为师傅报仇。报仇之事,可能还需要些年头,我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火山文学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借着开山,告诉师傅,告诉爹娘,告诉天下人,青椋山没绝后,守门人依旧在。还有,我想告诉师傅,我三十三了,活的很好。” 龙丘棠溪有些心疼,轻轻帮他把头发扎成个马尾,温柔道:“你得记住,天塌了有龙丘棠溪帮你一起顶着。我这一生其实可以分做两辈子,上一次我为你刘景浊而活,这辈子也一样,以后更不会变。” 龙丘棠溪心中苦涩一笑,因为怀里男子已经鼾声如雷。 她知道他在装睡,便有些落寞,可落寞之后,就更心疼了。 我龙丘棠溪可以笃定,只要没有这些必须要报的仇,没有守门人那层身份,他刘景浊这辈子也好下辈子也罢,都只会活我龙丘棠溪。 有些人跟别人家都男人相比,总是会少些甜言蜜语,他刘景浊就是这样的人。 可他只是甜言蜜语说的说,掏心窝子的事儿,干的多。 等他登楼那天,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他就明白了龙丘棠溪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刘景浊。 过了半个时辰,鼾声不似作伪,他是真睡着了。 也就在此时,陈文佳跟顾衣珏一起到了这里。 龙丘棠溪做出个禁声手势,随后压低声音说道:“他有点儿累,稍微等等行不行?” 陈文佳刚想点头,因为她知道,这个看似闲的没事干的山主,其实有好多事要做。结果刘景浊猛然睁眼,缓缓起身,顺手摘下发箍,头发又披散开来。 他轻声道:“没事,你们自己搬凳子坐。” 陈文佳只好对着龙丘棠溪歉意一笑,率先搬来凳子,坐在树下。 “就是得跟山主确认一番明日的流程。” 刘景浊拿起酒葫芦抿了一口酒,点点头,说道:“你说。” 陈文佳点点头,开口道:“祖师挂像山主可有准备?” 刘景浊点点头,“有的,苏固帮忙画了我师傅的画像。” 陈文佳又问道:“那今夜就要将画像挂上,然后明日大典,辰时就得开始,由山主主持上禀天地下告祖师,青椋山落成,开山。然后就可以由山主亲自开启护山大阵。接下来就是当着所有来客的面,任命衡律堂掌律、供奉殿首席、还有钱谷司库、护山供奉,各峰主事。接下来还有你的收徒仪式,最后便是将大家伙儿录入牒谱。” 刘景浊想了想,开口道:“不必上禀天地,上禀祖师即可。你的收徒仪式一起办了,你只要点头,流泱可作为衡律堂大弟子。还有,在我上禀祖师之后,只任命衡律堂掌律、首席供奉、护山供奉以及钱谷司库,接下来你颁布山规,然后再任命各峰主以及收徒。” 陈文佳一一记下,点了点头。 刘景浊又说道:“明日有些人是不便出面的,牒谱身份可以有,但不能唱出来。如松鸣山两人跟方蕊儿还有韩屋。还有客卿身份,礼成之后我们有两场议事,打一场议事时愿意留下的就可以有个客卿身份。” 陈文佳点点头,“那我再无他事。” 刘景浊又看向顾衣珏,问道:“你呢?” 顾衣珏咧嘴一笑,“我就是有个小小建议,箕风山可以单独拎出来,做清溪阁故人跟不便露面的人所在的山头儿。如路阖、邝乐、还有那位宁婆婆跟宁琼姑娘,都可以作为箕风山……” 还没说完就被刘景浊挥手打断,“不能这样。” 下山之时,陈文佳没好气道:“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这会儿犯糊涂了?没得说了吗?” 顾衣珏还是有些疑惑,他说道:“这样不是让路阖他们舒服些吗?” 陈文佳无奈道:“青椋山曾经覆灭,如今重建了。但清溪阁没有重建啊!要是把清溪阁故人与在外的人全丢去一座山,是你你怎么想?” 顾衣珏后知后觉道:“没把我当自己人。” 第三百五十二章 开山(四) “头发不束起来了?” 刘景浊起身欲走,结果被龙丘棠溪拦住问了一句。 刘景浊笑着摇头:“不用了,开山前夜,我也放松放松。对了你去把洒洒跟柚儿喊回来,再不管就要玩儿疯了。” 龙丘棠溪问道:“你去哪儿?” 刘景浊轻声道:“去一趟鱼雁楼。” 龙丘棠溪起身走到刘景浊身边,撇嘴道:“一帮姑娘的地方,我可不放心,一起去。” 刘景浊一笑,传音道:“那正好,顺路跟我去一躺拦野台,三叶叔跟池媵前几日就到了,暂时待在拦野台。还有两人你应该没见过,一个叫高樵,一个叫程罕。” 是没见过,但是听你说过啊!不就是当年在樱江船上碰上是三个少年人吗? 龙丘棠溪问道:“那你不怕松鸣山那边跟方蕊儿被发现?” 刘景浊摇了摇头,“我对松鸣山,其实感官一般,若非有个刘贝,我不会这么照顾松鸣山。有些事早就说清楚了,我拉松鸣山挣钱,同时至少不用再太过看挂壁楼的脸色。他松鸣山不能得了便宜却半点儿事不做吧?至于方蕊儿,我真没把她们姐妹当过附属势力,就是做生意,光明正大挣钱而已,不怕被人瞧见。但黄三叶不一样,一来是他的身份的关系,二来是玥谷无论何时,都是日后我清算之时的重中之重。” 黄三叶这一路瞒天过海,着实不太容易。 刘景浊传音道:“我的意思,是池媵跟高樵程罕暂时待在青椋山,等日后万象湖搬来中土,他们在万象湖修行即可。” 说话间已经落地,龙丘棠溪又问道:“万象湖的选址,有没有确定?” 刘景浊摇摇头,“暂时还没有,等大月一战落幕之后,在大月王朝那边挑一处灵气浓郁的地方给他们作为搬迁之处吧。” 黄三叶已经带着三个年轻人在等,现在可不是以覃召羽的面容示人。 刘景浊微微抱拳,开口道:“不好你们一来我就过来,这两日怠慢你们了。” 黄三叶笑而不语,池媵赶忙抱拳回礼,轻声道:“刘先生给我们一个落脚地,已经是巨大恩情了。” 刘景浊摆了摆手,笑道:“你们可能要在这山上待几年,这几年就好好修炼,时机一到我自会为你们改换身份,找个好去处给你们。” 三个年轻人里,年纪最大的高樵,对着刘景浊重重抱拳,“当年事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没机会谢谢刘先生的救命之恩。” 程罕相比他们比较胖,他一笑,脸上就两个酒窝。 “多谢恩公。” 刘景浊笑着摇头,“不必如此,既然你们是我黄叔叔的徒弟了,那就是自家人了。” 就是先来见见,给这三个小子吃一粒定心丸,现在也顾不上闲聊。 刘景浊轻声道:“三叶叔,明日散场之后,我们自家人之间得有一场议事,你得来。” 黄三叶点点头,笑道:“当然了,要不然我来干嘛来了?” 龙丘棠溪等着几人把话都说完了,这才笑着走上前,手里拿着三个包好的红包。 走去池媵面前,龙丘棠溪轻声道:“上次没来得及,这次赶上开山,给你们没人一份小小喜头儿,莫嫌少。” 走去高樵那边,龙丘棠溪笑着说:“你叫高樵对吧?他跟我提起过,说当年樱江之畔遇见过三个少年人,他觉得你们都很好。” 最后是程罕,看着那肥嘟嘟的脸,龙丘棠溪开口道:“你们三个学拳也好,学剑也罢,山上都有人教,放心待着。” 走回刘景浊身边,她冲着刘景浊一眨眼,传音道:“怎么样,我这个山主夫人拿得出手吧?” 刘景浊有些无奈,要是连龙丘棠溪都拿不出手,天底下还有拿得出手的媳妇儿吗? 黄三叶一笑,转过头说道:“没礼貌?不谢谢山主夫人?” 三个愣小子连忙抱拳,齐声说了句谢谢山主夫人。 临走之前,刘景浊传音说这几天人太多了,稍微缓几天,然后跟宁婆婆还有潭涂见一面,邝乐也在山上。不熟归不熟,都是清溪阁故人,既然来了,就见一见。 刘景浊哪儿知道,青椋山下那处木屋,有个老婆婆已经跟张五味聊了有一会儿了。 原本想着以本来面目去见见她的睦郎,可思前想后,毕竟不是当年之人了,打扮的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从前的九洲,各有千秋,都有名号响当当的“特产”。 首当其冲的是斗寒洲,那时的斗寒之后还有仙剑二字,一洲压其余八洲,剑修极多,第二大王朝也在斗寒洲。玉竹洲美人极多,那时有个榜单,天下美人尽在其中,排名前十的都是玉竹洲女子。瘦篙洲是正儿八经的水乡,武夫最多。婆娑洲遍地僧人,乃是九洲真正的取经之地。浮屠洲最乱,离洲最怪。青鸾洲最有骨气,中土文运最浓。 那时的玉竹洲,有三朵金花,一位是种花人,喜穿红衣,也叫百花仙子。一位是琴师,生性冷淡,被称为弱音仙子。还有一人,文采绝佳,善舞,被称作月容仙子。 种花人活了百花,死了自己。琴师戍边千年,战死归墟。长袖善舞的月容仙子,很早就不知所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眼瞅着天色已晚,这宁婆婆还不走,一个劲儿在这讲故事。张五味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听着呗。 过了许久,张五味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借着宁婆婆喘息机会,赶忙插嘴:“宁婆婆,明日开山,你们也要观礼的,不如早点儿去睡?” 宁婆婆哈哈一笑,说是老婆子絮叨了,就走,就走。 张五味拦也拦不住,宁婆婆扭头儿就走,边走边笑。 返回迟暮峰的路上,她遇见了带着个红衣小姑娘的白小豆。 白小豆一眼就看出来了宁婆婆在哭,虽然脸上没有泪水,反而笑满满。可她心里在哭。 宁梓只是想起来了很多年前,也是个道士,只跟叫做藤霜的种花人说话时有耐心,与自己也好,与秦弱音也罢,都很不耐烦。 没想到前尘旧事尽数记不起了,自己都用了这幅模样见他,他还是老样子。 原来刻在骨子里的事儿,真变不了。 半山腰客邸,姜柚跟龙丘洒洒跑去玩儿,刚刚返回,就瞧见了等在院子里的忘忧仙子。 忘忧等着龙丘洒洒走进来,开门见山道:“龙丘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火山文学 姜柚一下子就板起了脸,“不答应!” 要我洒姨用本源给你养花,想得美! 去往渡口的路上,碰见了找小黑屋的莫问春。那家伙一看见两人就率先摆手,说明儿个再聊,来不及了,明儿没空写东西,今日得把明日的写完。 这家伙一手提着笔,一手拿着书,嘴唇都发黑了也浑然不自知,活脱脱入魔了。 龙丘棠溪叹息道:“他也是厉害,雷打不动每日六千字,十年不断。” 刘景浊咋舌不已,那确实是厉害。 毕竟写书不是抄书,忒废脑子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开山(五) 邸报刊发肯定要在九月初三之后,不会刻意去抹黑,也不会去帮着解释什么。只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下,中土青椋山于废墟之中重建,山主姓刘名景浊,乃是虞长风唯一的弟子,也是曾经那座青椋山仅存之人。 很快霜月便做出来一份邸报底样,拿来给刘景浊过目。 在扶舟县里,刘景浊还是喜欢喝罐罐茶多一些。所以他放下茶杯,抿了一口酒,然后才接过邸报,大致看了看。 霜澜抿了一口茶,问道:“刘山主,以我们的关系,只要你愿意,这一张邸报可以尽数去写青椋山或是你。壁如、年少从军,十五岁拜将。后来浮屠洲妖族与妖鬼大道十国勾结捕杀景炀边民,又亲率五龙卫平妖鬼十国之乱。后山门遭难,养母身亡,十九岁孤身入归墟,二十一岁持剑上天门等等。” 果然,鱼雁楼还是厉害,无孔不入,这种事情都能打听到。 霜月神色复杂,之前之所以坑刘景浊,就是因为他那个名声。现在听师姐一说,霜月惭愧之余,只有一个问题。 他刘景浊还是人吗? 刘景浊脸都红了,神色古怪,赶忙喝口酒压压惊。 “这不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吗?” 霜澜轻声道:“可这是事实。” 刘景浊笑道:“还是那句话,说出去没人会信的,所以先不着急。我看这底版就挺好的,只说青椋山重开,山主为刘景浊就好了。” 接回邸报,霜澜只好说道:“那好吧。” 刘景浊点点头,既然来了,就要问些实质问题了。 “霜澜楼主,人能否腾得出手?”火山文学 如今三艘渡船,只一艘中型渡船自个儿可以想法子找些本土修士,大型渡船跟巨型渡船,那都是要跨洲的,压根儿没人啊! 霜澜一笑,朝着霜月看了一眼,后者抬手一拍,随即有个年轻女子迈步进门。 龙丘棠溪一挑眉,好女子,长得真不赖。 女子一身杏红长裙,瞧着小家碧玉,斯斯文文,却是一位真境修士。 霜月笑道:“这位是我们金陵分楼主事,叫做李萃潼,最早就是鱼雁楼渡船管事。” 李萃潼笑着施礼,“见过刘山主、龙丘姑娘。” 喊龙丘姑娘,那就不是神鹿洲人氏了。 霜澜接着说道:“若是刘山主不嫌弃,那艘巨型渡船就交给她。只不过,在商言商,刘山主每年还是得付我们一笔租赁费用,另外李萃潼一行人的俸禄,肯定是要青椋山出的。” 龙丘棠溪笑了笑,插嘴道:“听袁塑成说,这处铺子尚未定下租金多少,不如双方租金互相抵消了?” 要不是龙丘棠溪开口,刘景浊差点儿都忘了,当年她可是个小财迷,算账一绝。 霜月一笑,轻声道:“大小姐,我们一行至少有二十人,真境一尊,元婴一位,金丹三人,哪怕剩余人不算,租赁费用起码得五枚泉儿起步,就这么抵消了?不说别的,这鱼雁楼,我一年能挣回来五枚泉儿不?” 龙丘棠溪眉头一挑,轻声道:“未来刘景浊搭起那条生意线,霜月仙子还能赔钱?如今九洲对于妖丹、妖骨需求多大,想必二位比我们清楚的多吧?” 霜澜摆摆手,“就按大小姐说的算。” 说实话,鱼雁楼也不差那么点钱,只是既然是做生意,钱财出入来往,必须得细致,一分一厘都要在账上。 刘景浊缓缓起身,朝着李萃潼一抱拳,轻声道:“那艘渡船,日后就交由李姑娘打理了,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有什么事可以大大方方登山寻我。” 李萃潼笑着回礼,轻声道:“刘山主哪里话,我们楼主也说了,鱼雁楼,青椋山,是一家人。” 霜澜摆了摆手,示意霜月跟李萃潼先出去。 等到只剩下三人,霜澜这才问道:“我那小师妹?”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这会儿被白小豆带去我们张道长那里了,等张道长一场施法过后,我们就可以看得见她。明日大殿之上,她会入青椋山牒谱,就是那座泥鳅湖之主了。不过,渔子前辈并未跟小红鱼亮明身份,霜澜楼主可以与小红鱼亲近亲近,最好还是不要着急相认,未来会有机会的。” 霜澜点点头,笑道:“我也没着急,更不敢着急。师傅说过的,等岳白鹿跟乔青鱼长大了,鱼雁楼分南边两楼,也就是我卸任楼主之后,才能跟小师妹相认。” 龙丘棠溪一皱眉,“意思是那只小红鱼,会是总楼主?青鱼在北楼,白鹿在南楼是吗?” 霜澜点头又摇头,“没说总楼主的话,但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又是闲聊片刻,眼瞅着天越黑了,刘景浊这才与龙丘棠溪离开。 回去路上,龙丘棠溪问了句:“渔子前辈的关门弟子年纪尚小,我能理解。赵长生跟你相识于江湖路上,我也能理解。可即便没有我去说情,陈文佳也还是会在青椋山,只是当不当掌律的区别而已。人间三子的弟子,在青椋山聚齐了,这是故意的吗?” 刘景浊点点头,“是故意的,这是三位前辈在跟我托孤。” 有朝一日人间三子齐聚归墟,刘景浊既期望,又不想这一天到来。 一代新人换旧人之时,必有先人头前铺路。 龙丘棠溪故意岔开话题,“还要去别的地方吗?是不是楚剑云还没有来?” 刘景浊点点头,“他跟綦暮州一道逛去了阆水上游,明日会到的。” 龙丘棠溪点点头,“那就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山!” 与此同时,青椋山下,有个白衣背剑的小姑娘带着个穿着大红裙子的小姑娘,到了山下那处木屋。 张五味说他除了当道士之外,别的啥也不会,明儿早晨收礼迎客的,就是他跟赵长生了。刘景浊还特意叮嘱过,所有客人,送什么礼,收下就好,不必唱出来。 不过此时他还有更重要的活儿要干,法案已经摆在屋子前面,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柄桃木剑,同时换上了一身明黄道袍。 要不是白小豆撺掇,他是真不敢穿黄袍啊!连个正统道士身份都没有的人,穿个黑袍已经是僭越了,照理说绿袍都不敢穿,结果这下好了,一步登天,干脆穿上一身黄色道袍。 此时此刻,张五味瞧着稳稳当当,其实心神晕晕乎乎,生怕下一刻就一道天雷下来,劈死自个儿这个“假”道士。 白小豆朝着张五味眨眨眼,张道长,安啦!一个衣服而已,穿黄又没人说你造反,怕啥? 白小豆清了清嗓子,故意对着张五味一抱拳,煞有其事道:“张道长,小红鱼已经在这里了,烦劳道长施法,让我们让大家伙儿都瞧得见她。” 张五味点点头,轻声道:“那我便做法了,离远点儿。” 白小豆嗖一声后退几十步,小红泥鳅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别不是要斩妖除魔设的法坛吧? 结果张五味单手拿起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剑尖蘸了蘸清水,又挑起一道黄符。 只见张五味并指朝剑尖抹去,一道火红光束冲天而起,剑尖符箓也被惊落,飘飘摇摇落在小红鱼额头,就这么贴了上去。 张五味转过身,偷偷摸摸照着手心啐了一口,这恶心招数确实很久没用了。 转过身,他闭着眼睛也不晓得念什么咒语,鬼上身一般。 小红鱼瞧得那叫一个认真,心说好家伙,这是真正的神仙啊! 忽然之间,张五味持剑朝天一指,喊道:“急急如律令,雷祖助我!” 同时左手朝天一掌,一道雷霆瞬时炸出。 “得见红鱼!” 小红泥鳅额头符箓瞬间消失,白小豆极其配合,哇的一声:“呀!大家都瞧得见你了哎!” 也就是小姑娘傻,换别人肯定要问,你怎么知道的? 张五味赶忙脱掉黄袍,结果下一刻一道雷霆如烟花一般于天幕散开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吓得张五味一哆嗦。 张五味抬头一看,一下子皱起眉头,破口大骂:“刘景浊,你大爷!” 迟暮峰上,某人翘着二郎腿,笑道:“张道长,骂人可不好。” 事实上,张五味这番做法,观看之人不在少数。 客邸里边,徐瑶笑的前仰后翻,不断捶打姚放牛后背。 “他怎么这么逗啊?” 姚放牛嘴角抽搐,心说:“逗?那你是没瞧见那几个长辈给人一巴掌一个扇的迷糊。” 宁梓挥手打散水幕,笑意不止。 是有些不一样,从前的他可不会这般玩闹的,哪怕跟藤霜都不会。 倒是宁琼,撇嘴不止,嘟囔道:“这山上有一个正经人吗?” 青白客栈那边,李湖生笑着喝酒,白寒更是乐的合不拢嘴。 这位来自离洲,从前一直觉得世上没好人的姑娘,此刻笑着说道:“李湖生,他可比你有趣多了。” 其实有个蹭吃蹭住的读书人也瞧见了那场“法事”。他是闲来无事,出门儿逛逛,听说那位刘兄的山头儿在此处。结果走过来一看,嘿!这山头儿,有意思。 回去之后也得准备一份贺礼啊!虽然身无分文,可稀里糊涂成了读书人,写他一幅字,问题不大。 算了算了,写字也不在行,回去画一幅画算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开山(六) 太华山上,有个老者一大清早就到了。 老者瞧着瘦弱,能看出来是个男的,但脸上十分干净,连胡茬儿都没有。 中岳山君其实地盘儿最小,但相比从前已经大了不知多少倍。毕竟古时候太华可是西岳,民间劈山救母的故事,说的就是这里。东岳也大差不差。但剩余三尊山君,那地盘儿大了去了。等日后打下大月,恐怕西岳地盘就得有景炀一半儿大小了。 权忠登山之时,郁授已经注意到了,这会儿已经到了山巅,他自然要现身。 这位侍奉太上皇一辈子的宦官,可还有个景炀王朝首席供奉的身份,不可怠慢。 郁授凭空出现,微微抱拳,轻声道:“这是什么风,今个儿把权首席吹来了?” 权忠抬手还礼,轻声道:“太上皇去了朝歌,说准我几天假,家里我是没脸回去,回去也无人认识我了,这不没地方去嘛!就想来爬爬山,一不小心就到了这里。” 这话说的,郁授也就笑笑。 虽然我死后才得封神灵,但你也不至于真拿我当鬼去骗吧? 不过这些话能说出来吗?当然不能。 郁授笑着说道:“权首席,那咱们换个地方坐一坐,聊一聊。” 权忠只点了点头,下一刻已经身在一片云海中的小亭子。 权忠咋舌道:“坐亭中,观云海,郁兄这日子,好不惬意。” 郁授一笑,“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们就不必老聒笑猪黑了。” 权忠哈哈一笑,“郁兄还学了几句流离郡俚语?” 郁授笑道:“这不是二殿下一开山,整个景炀王朝都闲不下来。也就是我在中岳,要不然这会儿也是个站岗的。” 听这语气,似乎有些怨言? 权忠接过茶水抿了一口,轻声道:“咱家不想那么多,皇命要我如何就如何,毕竟食君之禄,就得与君解忧。” 郁授是听出来了,这是点我呢。 不过无所谓了,人家说的毕竟是实话。 权忠侧身看向天幕,忽然说道:“总觉得有些干燥,不如郁兄搬来几朵阴云,下一场大雨?最好是能把今日登山的信众香客驱散的大雨。” 话到这里,郁授多多少少明白了些什么。 “权首席需要能盖住多大地方的阴云?” 权忠一乐,果然,不是聪明人怎么当得了大岳山君? 权忠拿出一道令牌,轻声道:“烦劳郁兄,京畿一带以及陪都,要尽数盖得住,今日有什么大动静的话,尽量让百姓觉得只是一场雷雨。” 郁授眉头狂跳,整个京畿一带,直到陪都?那得多大地方?要干什么啊? 结果权忠放下令牌,微笑道:“郁兄,有酒吗?” 郁授沉声道:“何种酒?” 权忠笑道:“咱家无需壮胆,那就壮行。” 一艘去往朝歌的皇家渡船,太上皇赵炀也在喝酒,小口慢酌。 如今跟在身边的,是个年轻人,早在赵炀退位之时,权忠已经在培养的,用来接他班的人。 不过这年轻人是健全的,所以不能入内宫。 赵炀轻声问道:“你是武夫?权忠的弟子?” 年轻人点点头,轻声道:“是,师傅收徒,为的就是随行太上皇,在宫外之时照顾太上皇起居。” 赵炀叹息道:“这不是屈才吗?” 年轻人摇摇头,“不屈才,本就无才。” 赵炀接着说道:“权家有没有在朝为官者?” 年轻人轻声道:“师傅入了宫,权家唯一一根独苗就没了,后开是权家小姐招了个赘婿,如今倒是有个算是孙子辈儿的,叫权世信,两年前春闱入了二甲,赐进士出身,如今在翰林院编修古籍,应该是个从七品吧。听师傅说,过权世信极其善于工事,早在只有举人身份时,就曾参与过震泽固堤。工部对于权世信,评价极高。” 赵炀点了点头,朝着外面喊道:“来人,给皇帝传信,让他封权世信为都水台员外郎,协理水部诸事,暂时先给个从六品,领从五品俸禄。” 说完之后,便让身边年轻人也出去了。 赵炀起身走去窗口,往北眺望。 小权子,我对不住你,但权家自此,定然衣食无忧。 只要权世信品行过关,日后定然封侯拜相! ……………… 朝阳起时,有个读书人带着一聋一哑两弟子离开了,临走前还得了五两银子作为盘缠。 这位刘兄,可真是个讲究人。这么一大笔钱已经够走很远路了。 不过张恶也留下了一幅画,说是就当贺礼了,而且叮嘱了,一定要给到今日礼簿那边。 所以杨念筝很早就关了客栈,与关荟芝一同到了山下木屋处,把那幅画给了张五味。 周放今日本该教书的,但青椋山开山,他如何能不在?便告假一天,在里边儿登记谁谁谁送了什么东西。不会唱出来,只会默默去写。 仙人也好凡人也罢,人情往来是要还礼的,当然得记清楚。 所以周放听完杨念筝说话,便写下来西蜀张恶,丹青一幅。 办这开山大典,可不是为收什么贺礼,所以哪怕来人只拿一文钱,那也是宝钱一枚。 只是没想到,头一份贺礼,居然是张恶的。 关荟芝朝着周放说道:“别误了时辰,记得辰时前要到。” 周放无奈道:“我又不是傻子!” 两位女子走后,赵长生朝着张五味挤眉弄眼,“瞧人家都是一对一对的,张道长,你自个儿把舒珂姑娘气走的。” 张五味冷笑一声,“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信不信我一记掌心雷劈死你?” 玩笑间,又有三道身影到此。 赵长生也好,周放与张五味也罢,是没见过余恬的,至于风苓,只是瞧着跟龙丘棠溪关系不错,具体是什么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余恬也是星夜兼程,终于在今早带着余暃赶到了。 赵长生不方便,所以抱拳行礼的是张五味。 他还要说一句:“贵客至此,有失远迎,快请上山。” 风苓朝着余暃瞟了一眼,“还不把给你二叔的贺礼取出来?” 余暃心说二叔我是真不敢叫,他从兜儿里取出一个木盒子,也没说话,就递了出去。 余恬笑道:“知道你们护山大阵需要剑,我跑来跑去就搜罗了七柄灵剑。” 说完了也不留个姓名,就自顾自登山了。 还是百节传音赵长生,“你个愣种,这是大皇子啊,殿下的大哥。” 乖乖,到底是兄弟,出手就是大方。 接下来住在客邸的部分宾客也陆陆续续到了,不过先来的这些,远没有余恬那么大方,如鸿胜山就给了一座八角亭,瞧着没什么特别的。赵长生心说就这?还是个顶尖宗门呢。松鸣山就只是一个红包,两枚泉儿。只是相比余恬不起眼,实则也是一笔巨款啊!三岔峡也是两枚泉儿,就这蔡真珠还不想给呢。至于青泥国,送了一块儿石头,弄得周放都不晓得怎么写了,只好写上怪石一枚。 没成想这迎客活计,还真有点累啊! 刚刚喘了一口气,方蕊儿就来了。 姑娘长得好看,笑起来更灿烂。她双手托着一枚百宝囊,轻声道:“这是我们这几年挣到的所有钱,有点儿少,以后会更多的。” 赵长生笑问道:“方姑娘,多少钱啊?” 方蕊儿咧嘴一笑,“三百泉儿。” 说完就蹦蹦跳跳上山了,可张五味三人,差点儿就被口水噎死。 什么时候三百泉儿都可以用有点儿少来形容了? 接下来鱼雁楼、百花山庄、神弦宗,送的都是见也没见过的法宝,也不晓得值多少钱,也不好意思问。 赵长生不晓得那是个啥,张五味也不知道,至于周放,那就更迷糊。 三人合计一番,想了个法子,干脆不认识的就写至宝。 莫问春跟高图生一块儿来的,前者拿出来一口剑丸,可化三万六千口剑。高图生是等莫问春走了之后,这才笑呵呵走过去,压低了声音说了两个字。 欠着。 龙丘洒洒是跟姚放牛徐瑶一起来的。 龙丘洒洒先拿出来两块儿巨大镜花石,笑着说道:“这是我自个儿的,拿零花钱买的,给我姐夫的贺礼。” 赵长生倒是晓得这东西,少说也几百枚泉儿啊!到底是二小姐,有钱!问题是还是零花钱,人比人气死人啊! 可紧接着,龙丘洒洒又取出一块儿乾坤玉放下,笑着说道:“这是龙丘家的,回头自个儿数去,反正我没数。” 姚放牛咋舌不已,心说龙丘家给的东西,怕是吓死人的多。 没成想赵长生笑呵呵问道:“姚宗主,就您老人家跟我们山主的关系,东西少了怕是不行吧?” 姚放牛撇撇嘴,嘁了一声,开口道:“你小子不知道我家山头儿叫破烂山吗?拿去,水精火精各十斤,法衣灵甲各十件,灵剑十口,仙山一座。” 赵长生瞠目结舌,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真他娘的有钱人! 姚放牛笑道:“这是小意思,你家山主坑我的大头儿,比这多的多。张老弟,我先登山了啊!” 他娘的,你刘景浊怎么想的?一尊开天门迎客?要吓死人? 很快又来了两人,赵长生瞧见了熟人,笑着喊了一声楚府主。至于另外一人,那就不认识了。 还是楚剑云笑着说道:“这位是神弦宗綦暮州先生。” 俩人送的贺礼,也都不认识,只好写至宝了。 这会儿都快卯末了,估计人也来的差不多,刚刚想缓一缓,结果又来了两人。 赵长生赶忙恭恭敬敬喊了声师傅。 怎么师傅跟陈前辈一块儿来的,还有说有笑的? 师傅啊!你老人家长点心行不行? 他赶忙传音说道:“师傅,跟你一起的可是舟子啊!你可千万小心说话,别得罪人。万一得罪了,我们山主跟顾剑仙也白搭啊!” 结果人家理都不理,就这么登山了。 赵长生一愣,哭兮兮开口:“师傅,空手啊?” 郑红烛转过头,瞪眼道:“我都把徒弟送给青椋山了,还跟我要贺礼?” 陈桨点点头,“我也把徒弟给刘景浊了,就不送礼了。。” 赵长生十分无奈,只好把攒了好久好久的一枚五铢钱拿出来,苦兮兮说道:“周老哥,麻烦写上,剑客郑谯,五铢钱一枚。” 第三百五十五章 开山(七) 等到差不多人已经到齐,第一缕阳光这才洒落。 辰时就开始,的确有点儿早,早极了。 况且青椋山与迟暮峰还有笑雪峰,这三座山的主要建筑都是在阴坡,除了祖师大殿所在的近山巅石台,其余地方都得巳中才能晒的到太阳。 第一缕阳光洒落在这座大殿琉璃瓦上,引得在场众人尽数抬头。 今日用以待客的,没有琼浆仙酿,没有龙肝凤髓,只有潭涂自酿的橘子酒,什么地方都买的到的干果蜜饯。稍稍算得上稀奇的,也就只有迟暮峰后山仙草园里栽种的桃子李子、葡萄橘子了。之所以稀奇,是因为本地这季节可不长这个。 青椋山这边,只有几个女子在,外加上赶着帮忙的方蕊儿韩屋他们。 在场众人,多得是认识舟子陈桨的,毕竟他经常抛头露面。可跟陈桨站在一块儿的老人,认识的就没几个。 高图生瞧见那个剑客前辈,心说这老前辈是真虎啊!知道那是谁吗你?就往人边上凑? 这几日他跟莫问春混了个脸熟,也不好问别人,就传音莫问春,问道:“跟陈前辈站在一块儿的是谁?晓得不?” 莫问春看了一眼,摇头道:“不晓得,我问问。” 于是乎,他传音刘景浊,很快就得到了个答案。 只不过,这答案确实有点儿吓人。 莫问春转过头,传音问道:“真想知道?” 高图生撇嘴道:“那不废话吗?” 莫问春点点头,传音道:“那你站稳当了,刘景浊说那位是安子。” 高图生正喝了一口酒,莫问春眼疾手快一把捂着其嘴巴,笑道:“高榜首,至于吗?” 酒水从鼻子里出来一大半儿,高图生抹了一把脸,一言不发。 至于吗?闹呢? 不过他刘景浊确实是没吹牛。 眼瞅着不到一刻钟就要辰时初刻了,刘景浊还不见现身。 姚放牛没忍住嘟囔道:“这小子架子还真大啊!” 就在相隔不远的迟暮峰海棠树下,龙丘棠溪在为刘景浊束发,此刻刚刚结束,于是又把昨个儿取下来的发簪给他别了回去。 不远处站着许多人,可以说是都在,山崖边上悬停一艘画舫样式的渡船,前方有两头驼鹿。 刘景浊缓缓起身,弯腰拿起已经靠在树下几个月的剑,依次背在身后,剑柄靠着左肩。 他整了整衣裳,轻声道:“诸位,走吧。” 主峰那边,大殿门户缓缓打开,由打里面走出两个姑娘,背着剑。 白小豆与姜柚齐声说道:“诸位进门落座。” 没人动,都在看陈桨那边。 陈桨无奈一笑,“走吧,咱俩不动,他们谁敢动?” 还真是,二人领头入内,坐去了观礼席左右首席。 后边儿才陆陆续续有人进门,没安排座次,爱坐哪儿坐哪儿就行了,先来的就坐前面。 等到宾客尽数入内,一艘画舫也稳稳当当停在了悬崖边上。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走吧,都在等我们了。” 刘景浊走在最前面,身后是陈文佳、方杳木、顾衣珏,阿达四人并排。后面众人,不是境界越高越靠前,张五味与小红鱼还有邝乐百节并排,后面就比较随意了,总之跟在最后的,是白小豆与姜柚,还有流泱。 这会儿场上就没有坐着的人了,全数站了起来,看着那个背两把剑的年轻人。 龙丘棠溪一进门就坐去了龙丘洒洒身边,起码这会儿她还不能站在刘景浊身边。 也无跟人寒暄,也无对在场宾客客气一番。 站在最后的白小豆跟姜柚对视一眼,迈步走去最前方,一人一边,将正对着门口的画像缓缓放了下来。 昨夜挂像并未展开,此时才会展开。 看着那副挂像,众人皆沉默,刘景浊直直盯着挂像,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还是陈文佳点燃了三炷香走来,轻声呼唤道:“山主,吉时到了。” 刘景浊这才回过神,微微点头,接过香,结果把本来该说的话,全忘了。 沉默良久,刘景浊终于开口:“师傅,徒儿今日重开青椋山,告诉您一声。” 说完之后,刘景浊双手持香,一揖到底。 陈文佳有些无奈,心说这里本该来一声拜祖师的,可怎么说啊? 余光瞥了顾衣珏一眼,好像也不用哈? 众人齐齐弯腰,作揖拜祖师。 宾客之中,余恬同样作揖,还有龙丘棠溪。 片刻之后,刘景浊缓缓起身,朝前三步,把手中三炷香稳稳当当插入香炉之中。 深吸了一口气,刘景浊缓缓转身,笑道:“我也是头一次做山主,礼数方面懂得少,禀天告地就免了,告诉我师傅一声,也就行了。” 顿了顿,刘景浊抱看向左右,笑道:“今日青椋山开山,有诸位见证,也就礼成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心念一动,山巅那处养剑亭猛然间光华大放,只消片刻,一道五彩绚烂的穹顶便扣住了青椋山所属的数座山峰,随后光华缓缓散去,在场众人能感觉到,这处护山聚灵一体的大阵,已经开始起作用,此地灵气相比片刻之前,大不同。 墙上挂像一双眸子忽然散发金光,大殿之中,有人声如擂鼓。 “紫气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北境那座紫府山,独自下棋的老和尚微微皱眉,可他也只能瞧着一道浓郁紫气由打紫府山而起,直往西南。 老和尚摇头道:“图什么呢?这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祖师大殿那道声音落下,众人尽数往门外看去,一团紫气横跨半洲瞬间至此,轻飘飘落在青椋山上。此时那边那两座自海上搬来的山头儿,竟然如树木一般生根,此后便是实实在在长在此地的山峰了。 会有一道紫气来此,刘景浊是着实没想到。 刘景浊笑了笑,转身对着虞长风挂像再一作揖。 定然是师傅的手笔了。 转身之后,刘景浊笑着说道:“我这个人有时候比较文绉绉,所以会有点儿不一样。” 说话时白小豆跟姜柚已经各自端两枚印章至此。 刘景浊先拿起白小豆那边其中一枚印章,轻声道:“这方印章篆着衡律二字,是给陈文佳的,可愿接印?” 陈文佳也是一笑,迈步上前,双手接过印章,开口道:“陈文佳接印。”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从姜柚那边拿起一枚印章,笑道:“首席供奉今日尚未到场,顾剑仙代为领之吧。” 顾衣珏接过印章,轻声道:“我代曹风取印。” 随后又是白小豆那边,拿起一枚印章,刘景浊看向了方杳木,印章上刻钱谷二字。 第三百五十六章 开山(八) 刘景浊就站在外面,里边儿走出来的人,其实也不算少。 綦暮州跟高图生出来了,鸿胜山二位自然也出来了。还有刘贝,樊江月,以及迷离滩三岔峡的蔡真珠。 里边儿担任宗主楼主的,不能留。所以鱼雁楼那边留下了霜月,破烂山留下了徐瑶。 刘景浊笑着抱拳,轻声道:“夜里渡口会有一桌子酒,到时候我们边喝边聊。” 接下来两场议事,是自家事。夜里在渡口渡船之上,是关于生意的事,总要签订一份契约的。 最后余恬走了出来,带着风苓跟余暃。 余恬看了一眼天幕,沉声道:“不会这么简单的,你要注意点。不过四海之事你不用管,许经由那边会安排,老三当皇帝的人,总不是吃干饭的。今日这场开山,针对的不光是你。” 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天寿山那边,好像并无什么异动。 他也只能暂时放下心思,笑着说道:“他是个忙人,大嫂可以多来青椋山逛逛的,以后肯定要比现在像个上山门派。” 风苓点了点头,“放心,我已经跟棠溪是好朋友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余暃,轻声道:“你也是,常来逛。年后白小豆跟姜柚要去云梦泽那边走一趟江湖,要不然你一起去?” 余暃干笑一声,“再说,再说。” 今个儿把魂儿都要吓掉了,我还敢再来青椋山? 余恬下山之后就会走,着急返回金陵。 刘景浊又抬头看了一眼天幕,深吸一口气,扭头儿返回大殿。 进门之后,刘景浊环视一周,留下了的人,也不算少。 韩屋、方蕊儿,破烂山徐瑶,鱼雁楼霜月,黄羊府楚剑云,青泥国姚小凤,百花山庄圣女忘忧仙子。还有龙丘洒洒,莫问春,李湖生。 方蕊儿咧嘴一笑,“山主,我可不要客卿身份,你得把我跟我姐写在牒谱上。” 韩屋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开口道:“还有我们。” 刘景浊笑道:“你们愿意就行,至于留下了的几位,不论境界高低,都是一等供奉。给大家伙儿透个底儿,日后青椋山的一等供奉,除非找我走后门儿的,否则绝不可能再多了,哪怕是个开天门,也得是二等。” 添上诸位客卿名字之后,刘景浊落座主位,轻声道:“鱼雁楼那边已经借了人了,忘忧仙子呢?咱们可老早说好的。” 忘忧点点头,轻声道:“放心,人早就备好了,不用几日就到。” 刘景浊笑了笑,这才开口:“那就确定一下三艘渡船各自的行驶方向。由魏薇罗杵负责的船,只在洲内行驶,不出中土。林沁灵星二人驾驶的渡船,由中土往返于玉竹洲。李萃潼负责巨型渡船,暂时往返与中土与离洲,日后我返回归墟之后,巨型渡船便是往返于拒妖岛与中土之间,期间要经过瘦篙洲与青鸾洲。” 这第二场议事,无非就是确认各洲渡船的行驶路线,除了刘景浊的青椋山渡船往返,百花山庄那边也会购置渡船,用以往返中土。 夜里还得问问鸿胜山有无购置渡船的意向,若是没有,那青椋山出钱,给方家姐妹那边租上一艘船。 龙丘洒洒说道:“我已经传信白鹿城,日后只要是龙丘家的渡船来中土,只会停靠清溪渡。” 徐瑶笑道:“破烂山那边我也打了招呼,途径或是终点在中土的渡船,也只会停靠清溪渡。” 刘景浊笑道:“估计我家老三要骂人,把风陵渡的生意全搅和了。” 陈文佳开口道:“瘦篙洲那边,我有几座相熟山头,之后可以传信过去,等山主路过瘦篙洲时与他们聊一聊。” 刘景浊点点头,“也行。” 在场唯一一个青鸾洲人,莫问春。 他瞧见了刘景浊跟龙丘棠溪都在看他,无奈道:“我尽量,尽量。” 他心说我这莫家大少,也就是名头听着响,实则并没有什么用。莫家的事情,我可以说话,但说了也没什么用。 然后刘景浊就再确认了自家人,要待在什么地方。 白舂与邝乐负责渡口那边的客栈,客栈起名就叫酒仙楼,售卖潭涂的自酿酒水。 杨念筝关荟芝,依旧在风泉镇的青白客栈。 其余人,有空了就得去帮忙。 刘景浊一不小心瞧见了那个红衣小姑娘,她好像坐不住了。 “泥鳅湖主,以后你的泥鳅湖得是山上剑修练剑的地方,能行吗?” 小红鱼当即起身,学着让别抱拳,也不晓得哪儿听来的,大吼一声:“得令!” 小姑娘到底是可爱,逗得满堂哄笑。 刘景浊清咳一声,笑道:“那就没什么说的了,掌律、钱谷、护法,还有顾峰主、张五味、邝乐、袁塑成、潭涂,你们留下,其余人可以先走了。” 这才是要真正说要紧事了,连龙丘棠溪都要先走。 大殿冷清了片刻之后,有两道身影几乎是同时落下。 刘景浊轻声道:“烦劳顾峰主另起一座剑阵。” 顾衣珏笑道:“明白!” 剑阵铺设完毕,刘景浊摘下了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这才说道:“给诸位介绍一下,黄三叶,清溪阁黄字,登楼境界,如今在神鹿洲玥谷担任掌律。宁梓,清溪阁红袖峰主,如今担任百花山庄供奉。应该都是熟人,所以无需过多介绍了。” 陈文佳没好气道:“山主,究竟还有多少暗手没告诉我们。” 刘景浊一笑,让宁梓与黄三叶先落座,然后说道:“马上给你们透透老底儿。”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如今咱们山上,顾峰主跟陈掌律境界最高,杀力最大。方杳木很快就会闭关破境,出来之后就是炼虚了。阿达只是金丹境界,但若现出本体,堪比登楼。邝乐是炼虚,百节真境,潭涂与张五味已是金丹,袁塑成修行较晚,暂时境界比较低。但总的来说,我们青椋山,已经算是一流山门了。除却清溪阁还有两位在外的登楼,咱们的首席供奉,是个合道剑修。至于我这个当山主的,要差很多了。不过到达归墟之前,板上钉钉可以跨入武道琉璃身,炼气士境界,想要踏入真境,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已经有能力去做些什么,但咱们暂时还什么都不能做。” 这场议事,足足两个时辰。 刘景浊把九洲九座山头儿之事,还有日后会去往归墟,以及与人的仇啊怨的,一股脑儿说了个明明白白。 方杳木是钱谷司库,袁塑成名义上是钱谷一脉,但实际上还是负责从前清溪阁开阖峰做的事儿。日后在场众人,遇到某些不便鱼雁传书的事情时,可以以清溪阁的传讯方式联系。 事情很多,如黄三叶带着一道符箓替身到达拒妖岛后,就得找个由头立马儿返回,免得玥谷那边又有什么幺蛾子。宁梓暂时就在百花山庄,等到刘景浊寻来一位种花人后,她就可以跟宁琼返回青椋山。 路阖在外开辟一种另类的开阖峰,已经在瘦篙洲几个小国小有成效,也可以率先作为试点,若是可行,就在别洲试行。 总之就是安排所有刘景浊离乡之后的事情,事无巨细。 结束之时,刘景浊说了句:“邝乐,我给路阖的信里说了,可以去拿人把柄,但若对方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就别让他们去做丢性命的事。对你一样,对大家都一样。掌律给山规添上一条,凡青椋山修士,遇事不可恶意先行。” 我们始终以一双浑浊眼眸看待人间,人间怎得青白? 第三场议事结束,刘景浊率先离去,留他们在大殿之中略微寒暄。 刘景浊登上山巅,独坐养剑亭,实在是哪里不对。 无论如何,于青椋山,怎么可能无人出手? 四海都各有一尊开天门,几乎牵制住了景炀王朝,中原怎么会没有动作? 郑前辈跟陈前辈,哪儿去了? 正思量之时,一道黑衣居然无视护山大阵,就这么轻轻松松到了养剑亭。 刘景浊当即皱起眉头,沉声道:“你今日来,可就不那么好走了。” 姬闻鲸淡然一笑,“你不是好奇吗?舅舅来给你解惑啊!” 刘景浊冷笑一声,“以后我会养一条狗,起个名字叫旧旧。” 姬闻鲸哀叹一声,笑盈盈看向刘景浊,轻声道:“我真想打死你啊!不过有比打死你更好的法子。” 说话之间,姬闻鲸抬手打出一道水幕。 画面之中,四方大海皆是波涛汹涌,卷起来的海浪延绵万里之长,高达千丈。若是这等海浪灌入四边,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画面一转,是在太华山上。 此时整座九洲天穹都有异动,刘景浊这一身雷霆真意居然不由自主的狂躁起来。 只消片刻,画面之中,太华山上,虚空已然被撕裂出了一道口子。 云海里喝酒的权忠抬了抬眼睛,轻轻放下了酒杯。 “陛下,咱家去了,来生我可不做太监了。” 远在一处虚空之中出拳不止的陈桨冷不丁皱起眉头,片刻之后,他眉头舒展,由衷一笑。 人世间第二尊真武,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可惜了,以生机换来的。 太华山上,裂缝中走出一尊高大金甲,额头竖生一瞳,手持大戟,三只眸子皆泛着金光。 权忠祭出武道真身,冷笑一声,朝着那尊神将大喊:“天外来的狗杂种,快来受死。” 姬闻鲸哈哈一笑,挥手打散光幕。 他眯眯眼盯住刘景浊,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啊?要是没人护着你,你死了多少次了?” 人间最高处那边,十二人齐上天门,分身乏力。 天门之中,有个黄袍道人半个身子已在九洲。 玄岩皱眉道:“真要鱼死网破?” 黄袍道人神色淡然,“你们动不了就可以了。” 扶舟县里,今日也唱了一台敕法台,此时已经唱完,城中百姓抬着五只纸扎神像出了西门,要在城西送瘟神。 姬闻鲸笑意不止,神色玩味:“叫声舅舅,我帮你啊!” 此时此刻的刘景浊,整个人被一团黑气裹挟,面色暗青,就如同尸体一具。 姬闻鲸缓缓走出养剑亭,“不叫?其实叫了我也不会帮你啊!” 直到这会儿,祖师大殿之中,众人才察觉到了不对。 迟暮峰那边也瞬身来了许多人。 姬闻鲸故作吃惊模样,“这么多人?吓死我了。不过真不是做的,别冤枉好人啊!” 能不能扛过去,他刘景浊就自求多福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 暂借修为一用 姬闻鲸嘲笑道:“真不是我,我发誓。对了,毕竟是我妹妹的儿子,好心提醒一句,别去动他,要不本来能活的,给你们一动,死了。”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瞬身而起,很快就消失在天幕之中。 龙丘棠溪一个箭步飞掠上前,结果刚刚走到刘景浊一丈之内,笼罩刘景浊的黑气竟然迅速往自己身上爬来。 一个人危急时刻的选择,比海誓山盟要更经得起考验。 龙丘棠溪压根儿不理会那团黑气,纵身掠入养剑亭,落地之时便有一道寒气散发出来,将整座养剑亭以寒冰包裹。 “你们都离远点,这不是寻常黑雾,连他体内火焰雷霆都暂时无解的东西,你们来了也白来。” 陈文佳闭上眼睛,片刻后睁眼,沉声道:“我师傅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总之不在中土。” 甚至感觉都不在这方天地。 龙丘棠溪轻声道:“估计来了也没用,你们散了吧,嫂子帮忙看看是不是类似于咒术的的术法?远看就行,不要上前。” 自打到这儿,看着姬闻鲸走了,姚放牛就没说过一个字。 这会儿听到龙丘棠溪言语,他忽然一笑,转过头看向徐瑶。 正巧对方也在看自己,于是两人对视一笑,齐齐起身飞往养剑亭。 龙丘棠溪无奈一笑,“怎么就不听劝呢?” 姚放牛看了一眼刘景浊,那家伙此刻已经被黑气侵入五脏六腑,好在是能感觉到他一直在以自身灵气抵御黑气。 姚放牛看了看自个儿手臂,果然,境界高一些,这黑气侵袭速度也就慢一些。 他自顾自坐去飞来椅,笑着说道:“当年师傅要借他的忽路,他可半点儿没犹豫。我求他去妖潮之中救我师傅,他也就说了两个字,等着。” 徐瑶拉起龙丘棠溪的手臂,轻声道:“不是咒术,有些像是……瘟疫。” 此时山下吹唢呐、敲锣打鼓的声音正好传来,龙丘棠溪忽然想到了昨日听到的,今日也是瘟神诞。 龙丘棠溪沉声道:“陈掌律,顾剑仙,带大家回去,护山大阵决不可轻易打开。” 顾衣珏抬头看了一眼,龙丘棠溪一下子皱起眉头,沉声道:“我说话不好使吗?他没事,你们回去准备酒菜。” 说是这么说的,可龙丘棠溪还是传音说道:“大家都在这里,没有用处的,你先带着大家返回。记住,别告诉白小豆跟姜柚。” 同时传音黄三叶:“三叶叔,走吧,我跟他心意相通,暂时没事的。” 其实也是自欺欺人的言语罢了。 顾衣珏只好说道:“诸位,回吧。” 陈文佳也开口道:“我们先回去,山主没什么事的。” 张五味二话不说御风离去,赵长生深吸一口气,也御剑返回迟暮峰。 有了这两个带头的,众人这才依次离去。 可没想到过了没多久,率先离开的张五味忽然出现在山崖上方,也不说话,就提了个马扎坐在悬崖边。 我境界不够用,进不去养剑亭,坐在这里吹风碍你们什么事儿了? 龙丘棠溪气笑不止,道士真就全是牛鼻子吗? 哪成想回来的远不止张五味,第二个离开的,也是第二个回来。后面是阿达,还有顾衣珏。 顾衣珏轻声道:“其实都来了,但被我赶回去了。” 龙丘棠溪无奈一笑,看着面色越来越晦暗的刘景浊,没好气道:“倔种当山主,一山的倔种。” 徐瑶紧紧抓着龙丘棠溪,有些故事旁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可能龙丘棠溪最怕见到的,就是不省人事的刘景浊。 看似没当回事,可同是女子哪儿能感觉不到。倘若此时此刻坐在那里的是姚放牛,自己也会想着,换一换。 事实上,龙丘棠溪就没停过以心声呼唤刘景浊。 “怎么又这样啊?你都睡了一百年了,还没有睡够吗?” “你再不醒来,我扭头儿就嫁给别人去。” …… 天门那处,黄袍道人干脆盘坐其中,与下方十二尊开天门对望已经有一会儿了。 玄岩刚刚把心神自青椋山收回,再抬头看向黄袍道人,玄岩只是一笑。 “你暂时又不能杀他,弄这么大阵仗做什么呢?我说怎么外面的人都跟死了一样,原来你也分身乏力啊?不过我还是不得不佩服你,一尊半步伪凌霄,说搭进来绝不含糊。” 上次只是撬动了中土大鼎,至少已经搭进来了一尊开天门,如今送人进来,付出的代价只会更大。 黄袍道人笑了笑,开口道:“如今九洲,还是让我有些惊讶的。那处虚空之中,板上钉钉的大罗金仙至少有三人,放在从前的中土神洲,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弄这么大阵仗,其实意思并不大,只是告诉那孩子一声,即便他做成了想做的事情,也阻拦不了我的太平盛世降临。” 玄岩淡然道:“我是看不见了,你……拭目以待吧。” 黄袍道人冷不丁问道:“玄岩,若是九洲人族与刘景浊只能活一方,你会选哪个?” 玄岩当即答复:“当然是人间为大,无需想的。” 黄袍道人笑道:“那你我是一类人,咱们拭目以待吧。” …… 青泥河畔,被扶舟县百姓抬出来的五尊纸塑瘟神,本该是烧了的,可明明是纸糊的,放进火堆愣是烧不着。 他娘的,奇了怪哉,就有不信邪的人,干脆找来桐油淋在上面,结果这样都点不着。 老百姓顿时慌了神,连忙跪地,祈求文昌瘟祖降临,把这些瘟神赶走。 有赶瘟神习俗的,其实不止流离郡。 神鹿洲的墨漯国,也是一个模样,要烧掉瘟神,可愣是点不着。 他们求瘟祖不成,只得去求教祖。 结果可想而知,明使降临,举手投足之间,纸扎瘟神已灭。 就连墨漯国京城,也是如此。 皇帝司马禄洮与个五六岁的孩子一起巡视京畿,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被人故意为之的巧合,总而言之,百姓求文昌瘟祖不成,求教祖就成了的画面,正巧被他们瞧见了。 那位返老还童的瘟祖笑着说道:“陛下,吃菜灭魔,是有好处的,至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时,求教祖,很灵。” 司马禄洮唯有苦笑。 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教主,如今明教究竟如何,能否透个底儿?” 孩童笑道:“如陛下所想,遍地开花。” 然后又补了一句:“中土如是。” 九月初三五瘟诞辰,人间处处在赶瘟神。 …… 其实刘景浊哪儿也没去,就在自身天地之中。只不过如今这方天地天昏地黑,连化作日头的真火都焚烧不了这些黑气。 刘景浊手持那柄开天辟地之剑,已经在雷泽枯坐良久。 那些个黑气阻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是真没办法知道。 暂时是没法子,可事实上,这样才让人心安啊! 就说嘛,怎么可能对我没什么算计,我都如此挑衅了。 这方天地之中,如今可真是话本小说那般了。 五岛十洲之外,几乎是参照古籍,另外观想出来了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三十六靖庐、十八水府、二十四治。 之所以是挑衅,是因为刘景浊除此之外,还观想出来了一座两界山。 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刘景浊只觉得有些憋屈吗,这他娘的是我的地盘儿啊! 想喝酒也没得,倒是可以无中生有,但那是假的啊! 估计外面都要急死了,不过他姬闻鲸再厉害,也架不住今日山上那么多登楼修士吧? 正在瞎想,耳边却冷不丁传来人声:“就这么干等着吗?” 刘景浊一下子被惊起,扭头直直看向平静湖面。 怎么会有人声,哪里来的? “这片天地初开之时就有人了,你不是人吗?” 刘景浊瞬间回头,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中年人,生面孔。 刘景浊眯起眼,沉声道:“你是谁?雷神?” 中年人淡然一笑:“哪儿来的雷神?死了之后连神尸都被你薅羊毛薅成石头了,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方天地之中,除却因为雷神真意牵引而来的黑气,剩余的所有,不都是你观想出来的?” 刘景浊沉声道:“意思是你是我?” 第三百五十八章 以我白猿一命压你十年 祭出法天相地,刘景浊只堪堪比那瘟鬼矮上百余丈。 本以为借来修为,会想起些什么。可这会儿刘景浊才明白,想多了,看来不是靠自己登楼而上,是没办法想起那段丢失记忆的。 借着此刻开天门修为,刘景浊扭头看向西边,但权忠与另外一尊天外伪神好像已经不在这方天地了。 那就速战速决吧。 抬头看向那赤裸上身的瘟神,刘景浊咧嘴一笑,“我算是明白了,连我生在九月初三,都是算好日子的。” 结果那巨大躯体只是低眉冷笑一声,开口道:“要是当年的你,此时此刻我拔腿就跑。不过,现在是你借的修为,我倒要瞧瞧你能有几斤几两。” 说什么混账话?我们认识吗? 刘景浊淡然一笑,“那就试试。” 有些境界低时无法施展的剑术,倒是可以好好试试了。 刘景浊右手拔出山水桥,忽然想到:“天下瘟疫,也算是邪祟吧?” 那你见我,亦得跌一境。 一道剑气长虹拔再度拔高,顷刻之间,有法天相地持剑自九万里处折返,一道剑光每百里成倍递增,落回瘟神所在之处时,剑光已无法估量,那细密剑光,凝聚为一道剑气光束,已然如同自天外垂落的天河一般,举洲可见。 瘟神举起钢叉,冷笑道:“人啊,总喜欢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事。” 钢叉朝前一指,又有无数黑气散发,径直往刘景浊法相掠去。黑气所过之处,就连云海都被腐蚀殆尽。 青椋山上,姚放牛皱起眉头,沉声道:“若这黑气真肆意落在人间,恐怕……” 话音未曾落地,那道耀眼剑气之中,数百万剑光齐发,只一个照脸便将黑气斩碎殆尽。 刘景浊站立法天相地之中,淡然开口:“是花里胡哨的,刚才只是试了试开天门后,我这手剑术神通能如何。只不过好像还用不到布阵来对付你。” 瘟神一笑,“反正我也回不去了,你大可以一试。”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这趟用你们两尊伪神来换取人间气运,是要助那位教祖更上一层楼?” 瘟神缓缓皱起眉头,随即一笑:“但你阻拦不住啊!” 刘景浊点点头,“是拦不住,你先死就好了。” 神游之时,捉月台可分化八千口,如今呢? 刘景浊淡然一笑:“如今飞剑,八百万。” 看着上方那密密麻麻的飞剑飞掠,刘景浊同时以山水桥斩出数道剑光,对手却只能堪堪抵挡。 姚放牛明白,九洲天穹尚在,天外来人境界都会被这方天地压制。境界高于开天门,但应该是低于大罗金仙的。 但他刘景浊是借的境界啊! 真他娘的畜生。 龙丘棠溪则是抬头看着战局,目不转睛。 其实她想的依然是刘景浊有没有想起了些什么? 刘景浊本体站立法相眉心,已经把能试的尽数试了一遍。 不是自身境界,能用出其七成力已经算他刘景浊很天才了。 所以暂时得出一个结论,自己的开天门,杀力最低也就如此了。 不是托大,毕竟是剑修嘛! 如今无法施展全力,八百万飞剑看似占上风,实际上却没法儿对瘟神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这不,对面那天外来客一钢叉打散数万飞剑,面露讥讽。 “小子,当年你可没这么差劲啊!” 刘景浊也懒得理这个自己可能交过手,但压根儿没印象的瘟神。 他只缓缓举起双剑,咧嘴笑道:“来九洲一趟,我会好好招待你。” 话音刚落,天地寂静,注视此地的人间修士个个儿瞪大了眼珠子。火山文学 远在东海的姬闻鲸加快速度,拔腿就跑。 这愣小子要是知道自己还没有走远,说不准就追来了。 几乎同境界的厮杀,居然敢分身。 问题是分身为什么也可以有法相?分身为什么可以与本体同境? 就连借刘景浊修为的张恶都不禁咋舌,一个人是可以有两道法相的吗? 龙丘棠溪轻声道:“这才是他本体法相,方才那道青衫法相,其实是地魂。” 顾衣珏与姚放牛齐齐转头,没敢开口,而是传音问道:“天魂呢?” 龙丘棠溪没有答复,只是开口道:“玩儿什么呢!本来借人境界就很伤根基,现在还多出来一道法相,你不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就不舒坦是吗?” 那尊披头散发,手持长剑的法相,浑身散发一种既浑浊,又清明,总而言之,是一种让人很矛盾的气息。说他纯粹吧,又好像包罗万象。说他不纯粹吧,可分明就是一种气息啊! 只不过这道法相远只堪堪三千丈而已,几乎只有瘟神一半高。 两道法相同时举剑,与前后各自斩出一剑。 地魂法相剑光之中夹杂雷霆火焰,摧枯拉朽,势要斩尽天下邪祟。 本体法相只是轻描淡写一剑斩出,并无泼天剑光,可就是让人觉得这一剑更具杀机。 那尊瘟神缓缓放下钢叉,抬头看向天幕,呢喃道:“你想要的的太平盛世,过于薄凉了,同行之人的命,不是命吗?” 两道剑光已然穿胸而过,这尊天外来客,当场化为尘埃。 刘景浊法相消退,体内灵气几乎已经被抽干了。 他自己都有些好奇,为什么没跌境呢? 可眼前一黑,他都没来得及多想,就自云海之中直直坠落。 直到此时,青泥河畔那五个纸塑神像忽然就着了,顷刻间被烧成灰烬。 某处虚空之中,权忠的武道真身手提一颗巨大头颅,返回太华山上。 一道拳意将那颗三眼头颅震碎,武道真身却没减退。 油尽灯枯之时,权忠咧嘴一笑:“这身修为得自景炀王朝,还于景炀王朝。” 九月初三日,中土景炀境内,下了一场大雨。 此后中土修武之人,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 南边那座十万大山,袁公左右手下完了一局棋,平手。 自个儿总还是赢不了自个儿的。 他笑着看向已经成功炼化身躯,重新是个人的曹风,笑道:“仙子所传,我尽数教你了,帮我守着十万大山十年,麻烦了。” 曹风看着那个下山背影,沉声道:“你又不是人,你图什么?” 袁公气笑道:“小子,别骂街,我砍你啊!” 曹风皱起眉头,又问:“十年之后呢?” 袁公笑道:“会有人替你的。” 袁公御剑而起,硬扛着中心处怪异紫气,落在像是一只眼睛的深渊边缘。 深渊有人声传来:“你真不是人啊!这种事,不应该是人族来管吗?” 袁公盘坐深渊之畔,讥笑道:“两尊伪凌霄,吃饱了吗?” 袁公讥笑不止,缓缓化作本体,是一头背剑白猿。 仙子啊!袁公不辜负你,只可惜,我只能拿自身性命,压此地十年。 第三百五十九章 有点儿糊涂 一场大雨来临,整座景炀王朝都在雨中。 昙花一现的人间第二尊真武境,一身境界修为得自景炀,还于景炀。 青椋山也在雨中。 这场甘霖是学武之人天大的机缘,但此刻在青椋山的樊江月却挥手打散落在鲍酬身上的雨水。陈文佳也是一样,不让流泱受这份机缘,即便可能一场雨后,流泱可能稀里糊涂就开山河了。 原因有二,其一,这场雨牵扯到了景炀王朝气运,受了这份机缘,将来必然要与景炀王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二,练武之人之所以区别于炼气士,就是因为武夫内练一口气,不向外去求天地灵气。炼我筋骨以开山河,炼我五脏气血以归元气,炼我三魂以聚三花。 虽说只有三重境界,但每一步都是在炼自己,就是炼,将自身视作鼎炉。 她们两个不让弟子得这份机缘,是怕日后走不远。但许多景炀王朝境内的练武之人,生怕自个儿所得太少。 陈文佳让流泱去屋檐下站桩,自己则转头看向了青椋山。 方才那场交手,说是摧枯拉朽也不为过,谁想得到他刘景浊能有两尊法天相地,且分身与本体同境界。 掂了掂手里上刻衡律二字的刻章,陈文佳咧嘴一笑,这个掌律做的,可能真不亏。 陈文佳忽然转过头,好奇望向姜柚所在之处。 这丫头,也没人提醒她,怎的也躲在屋檐下了? 其实姜柚也不晓得为什么,下雨之时她就抱着白小喵蹲在了屋檐下。 非要说出个原因的话,那就是,下雨了,又不是没地方避雨,淋他作甚? 青椋山那边,龙丘棠溪背着刘景浊返回。 姚放牛赶忙问道:“跌境了?” 龙丘棠溪摇摇头,“没,他的身子还不至于撑不住开天门的修为。只是祭出另外一尊法天相地,把他自个儿体内积蓄的灵气抽干了,歇一会儿就好了。” 姚放牛点点头,也没多想,总之没跌境就好。要不然十几年里连跌境两次,任谁也吃不消啊! 龙丘棠溪点点头,“我带他回迟暮峰休息,你们忙你们的,夜里渡口那场议事不变。” 姚放牛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不过也不好跟去海棠树下,就带着徐瑶返回了客邸。 顾衣珏也要跟过去,结果被张五味一把拉住。 “你凑什么热闹?山主夫人不是都说了没事儿吗?” 顾衣珏这才发现,张五味居然翘着二郎腿,还小口抿着酒。 顾衣珏这个气啊! “你他娘的半点儿不担心?” 张五味撇撇嘴,“我他娘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顾衣珏一皱眉,心说这死牛鼻子怎么回事儿?平常挺稳重的啊!这会儿咋个嬉皮笑脸的? 他也懒得搭理,于是开口道:“那就烦劳张道长跟长生去把今个儿收的贺礼整理一下,山主醒了之后拿给山主过目,然后交给方杳木。我要跟百节去渡口。” 张五味摆了个让其安心的手势,又喝一口酒。 没一会儿就只剩下张五味跟赵长生两人了。 一口酒喝完,张五味笑着起身,拍了拍赵长生肩膀,笑道:“长生啊!走,咱俩数宝贝去。他娘的,我本来还想出手的,结果山主太猛,我压根儿没机会出手啊!” 赵长生面色古怪,盯着张五味看了许久。 张道长今个怎么啦?咋个怪怪的?别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哪成想年轻道士抬手就是一巴掌,“瞎他娘想什么呢?你才傻了!” 赵长生一愣,“你啥时候学会读心术的?” 张五味也是一愣,好家伙,能问出来这话,我服你长生小老弟。 此时迟暮峰客邸,綦暮州跟楚剑云坐在一起,也不晓得哪儿来的棋盘棋子,青椋山上,会下棋的怕就张五味跟顾衣珏了,但他们从没下过。 楚剑云落下一子,摇头道:“没看懂。” 綦暮州深有体会,附和道:“是真没看懂,倘若是一手提前布局,这得多吓人的脑子?” 楚剑云笑道:“刘景浊脑子也不差,但暂时境界低,接触的事情还是少了。若不然,恐怕都用不到别人帮忙。” 好歹也是个炼虚修士,如此之高的评价,倒是让綦暮州忍不住问道:“楚府主很看好刘景浊?” 楚剑云笑道:“反正我不觉得这个人间差在哪里。” 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知道人世间苦难极多,但没发生在我身上。 我这一双眼睛,一只负责看,一只负责照亮。 迟暮峰客邸里住的宾客其实都差不多一个样,虽然震惊,但震惊的有限度,毕竟不是自身境界。 照高图生说,要是借我一身开天门修为,我也能斩神。 结果互看不顺眼的狄邰就来了句,“你有两道法天相地?” 高图生立刻闭嘴,无话可说。 小红鱼回了泥鳅湖,带着几个客人,都是大仙人,所以得拿出最好的东西待客。 她没敢把霜澜她们带去自己的“水府”,毕竟就是一块儿大石头,忒磕碜。 所以小红鱼带着她们走到湖边,然后说道:“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霜澜笑道:“不着急,慢慢来。” 小红鱼走后,蔡真珠一屁股坐在一边的大石头上,叹息道:“借来的境界都这么猛?他要是踏入第八境,我这个九境炼虚不得随随便便被他拿捏?不过我真有点儿糊涂啊!开个山而已,至于这么大动静吗?” 霜澜一笑,这个拿捏就很有灵性了。 顿了顿,霜澜说道:“动静远不止你看到的这么大,刚刚收到的传书,光是天外来客就有两尊,另外四海皆有一尊潜藏数千年的开天门大妖。可以说景炀王朝五岳四渎的山君龙神都得忙着遮掩一方异象,压根儿顾不上最后来的这尊瘟神。但我着实没想到,刘景浊能借来一身开天门修为。至于前因后果,我也糊涂。” 蔡真珠眨眨眼,“大师姐,算一算?” 姚小凤无奈道:“蔡师姐,又不是什么都能算的。” 说话间,小红鱼扛着个四方桌子浮出水面,头上顶着四张板凳儿。 小姑娘放下桌子,依次摆好板凳儿,然后就是往桌上放好吃的了。 各式各样的,全是素食。 蔡真珠瞪大了眼珠子,扭头儿就要往迟暮峰去。 你刘景浊就这么照顾我小师妹的?一桌子菜,连个肉都没有? 霜澜无动于衷,只是说道:“你先掂量掂量你能挨大小姐几剑。” 姚小凤无奈一笑,真像师傅说的,蔡师姐就是个虎妞儿。 蔡真珠还真掂量了一番,只不过不是能挨几剑的事儿,打得过也不敢打啊!真要动了手,还要不要在神鹿洲混了? 我蔡真珠可不做亡山掌门。 直到霜澜传音跟她说清楚,昨日之前,除了白小豆外,大家都假装瞧不见小红鱼的。 小红鱼看大家都不动,以为是人家嫌弃呢,只好挤出个笑脸,讪笑道:“每次过年那个姓顾的都会提着食盒到这里来,然后就忘在这里了。不过他每次都念叨着年年有鱼,我心想着泥鳅也是鱼嘛!鱼就不用了。想来想去,就每年都留一道菜,留着给客人吃。” 说到这里,小姑娘赶忙解释:“放心放心,不会坏的,我放在百宝囊里的。” 霜澜夹起来一筷子菜,边吃边说道:“以后还会这样吗?” 小姑娘点点头,“就更攒钱一样,攒着嘛!万一哪天来了客人,我就可以把他错过我的每个年头儿给他补回去。就像大姐姐你吃的这花菜,就是这附近又有人了之后,姓顾的第一次给我的菜。你吃了那年的菜,不就出现在了我的那一年?” 今个儿太忙,都没来得及跟那个姓顾的说句话。她想说,以后你是峰主我是湖主,咱俩常串门儿啊! 霜澜暖暖一笑,“呀!那年的日子过得有些紧巴巴哎?” 小红鱼点头不止,“可不是嘛!” 其实之所以这么久才出来,是因为她把每道菜都夹出来了一筷子,留给那个抠门钓鱼人。 我的每个年头儿,他也得尝一尝。 不远处的天寿山,有个佝偻老者刚刚从一处漆黑洞穴走出。 已经有个登山道士在等他了。 道士进了三教寺,当然只给道祖敬香了。 年轻道士凑去姜老汉那边,笑道:“我没太明白,给我解释解释呗?” 老汉看了年轻道士一眼,不答反问:“跟自己打架,有意思?” 年轻道士取出刚刚偷来的橘子酒喝了一口,笑道:“谁还不是在跟自己打架?我们只不过是都觉得自己才是真的,争一争谁对谁错而已。” 姜老汉点点头,边走边说道:“今日来的两尊神灵,不是混沌之中走出来的,是后飞升成神,有了神位的人。当年刘景浊自外界返回,当时就去了一趟酆都罗山,为在外界兵解的一位前辈求了一条轮回往九洲的路。” 年轻道士笑问道:“求?” 姜老汉也是一笑,“剑架在脖子上求的,所以那位恶子得以返回九洲,如今已经是在九洲的第四世了,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 年轻道士还是没明白,投去疑惑眼神。 姜老汉则是苦笑一声,略显无奈。 “刘顾舟应该提前知道了刘景浊会在何时降生,所以有了这手。不过,虽然留下了两尊伪凌霄,但算不得赢,平手都算不上,甚至还输了一手。” 太平教祖半只脚踏入九洲,在瘟神降临之时又大肆收取了一番九洲气运。两尊伪凌霄,虽然被压制到了开天门,但本质上还是开天门。况且四海四尊当场破境的开天门,还有大月王朝那边还在打仗,每天不知死伤多少人,十万大山那处深渊,算是吃了一顿饱饭。 姜老汉沉声道:“亏得景炀那位龙师早有布局,让那人间第二尊真武境散道,否则,光一个袁公是堵不住那处深渊的,甚至九洲可能要新增一处战场了。” 年轻道士沉声道:“真就人间每多一个炼气士,那处深渊就会壮大一分?” 姜老汉点点头,“从前确实是这样,现在,略微有些区别,是我封神之时才察觉的。” 顿了顿,姜老汉继续说道:“好像,那处深渊也在修炼了。” 第三百六十章 丑话说在前头 直到天黑了,才有两个老头儿到了扶舟县。 两人并肩走在青泥河畔,远看着青椋山,都没登山。 杨老汉笑道:“这次以后,刘顾舟的人情差不多就用完了,所有为那孩子做的铺垫,就尽数到此为止了。以后的路,真就只能靠他自己走。” 姬秊叹息一声,“总得这样的。你要上山看他就去吧,我还是算了,整个姬氏一族,这孩子也就对闻雁有个好脸色,我这个当外公的去,那是自找不痛快。” 杨老汉点点头,笑道:“我也不去了,栖客山待了这么些年,守山门也是守心门,结果忽然之间就想通了好多事情,山门不必再守着,我也要去拒妖岛那边,有些仇,该报了。” 两个老人对视一笑,又沿着青泥河折返。 没走几步,两人忽然各自停步。 姬秊说道:“你手里是不是也有一块儿八卦石碎块?” 杨老汉点点头,“早年间虞上卿给我的,放在手里有些年头儿了。” 姬秊传音说道:“我那外孙子,是不是只要愿意拿出人皇印,鱼窍峡那道气运就会归属于他?” 杨老汉点头道:“当年刘顾舟是有两手准备,但小荞不答应,便把刘景浊生在了拒妖岛。生在鱼窍峡的,其实是余恬。所以即便他炼化人皇印,也得不到黄龙气运。” 姬秊沉默片刻,沉声道:“我手里也有一块儿,景炀皇室应该有一块,剩余五块有没有听说过?” 这次杨老汉是摇头。 于是两人折返回去,到了青白客栈。 各自拿出来了一样东西,说是一个栖客山来的姓杨的跟一个青鸾洲姓姬的给的贺礼,一定要转交刘景浊。 青椋山下,张五味看着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贺礼,咋舌不已。 真他娘的人才啊!啥都写至宝? 整理了一番,尽数装进了乾坤玉中,张五味说道:“你带着给山主去,我找顾峰主聊聊天,顺便去渡口转转。” 说着就高高抛起葫芦,踩着往南去。 赵长生只觉得愈发古怪,张道长今日吃错什么药了?换了个人似的? 而迟暮峰那边,刘景浊确实已经醒了,就是头昏脑涨,眼前直冒金星,就跟许久没吃饭,饿的晕乎乎的感觉,一模一样。 龙丘棠溪往其嘴里塞入一枚药丸子,没好气道:“瞎逞能,不用另外一道法相打不过吗?非得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还被所有人知道了你有两道法天相地。” 刘景浊吃下药丸,盘膝打坐练气。 “故意的,两道法相的事儿瞒不住的,与其被有心之人猜,还不如放在明面上。”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权首席是不是?”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方才下了一场武道甘霖,权前辈是人间第二尊真武境,境界得自景炀王朝,还于景炀王朝了。”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说道:“方才暂入开天门,那位前辈同时告诉我这事大致的前因后果了。今日开山,那道紫气是诱因,来自北境紫府山,紫府山从前叫做清凉山,与青椋山同音。所以开山之后,自行分来了紫府山半数气运。紫气至青椋山,其实是缝补了上次九泽复苏之时埋鼎之地出来裂缝。有些有心人再想以中土大鼎去做什么文章,就不容易了。所以四海的开天门大妖,太华山的神灵,其实想的是不让紫气修补那道缝隙。当年青椋山被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青椋山有气运加持,他人动不了中土大鼎。结果如今青椋山二次开山,那就相当于当年他们白灭了青椋山。其实即便没有外人来帮景炀,老二手里还是有硬抗大妖的底气,只不过要付出一些大代价。” 龙丘棠溪沉声道:“那瘟神呢?” 刘景浊苦笑道:“哎!这是我爹的算计。我爹从南山那处仙府出了九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劝说恶子前辈回九洲,估计等的就是这一天了。可我想来想去,我生在九月初三,还是他有意为之。” 龙丘棠溪不解道:“九月初三生人何其多,为什么单单是你?” 刘景浊面色古怪,讪笑道:“被姜黄前辈忽悠的,也是我半推半就薅羊毛,薅的有点儿过分了。假如我没那么贪心,没把雷神真意尽数扯来,也就不会有瘟神降世了。” 与瘟神同诞辰,最多也就遭人嫌弃,命数差些。 可他刘景浊不光是守门人,还把雷神真意全数占为己有,冥冥之中,也就会成为瘟神大道路上的拦路虎了。毕竟雷神是混沌中走出的古神,瘟神只是后来飞升天廷,有了神位的伪神。 龙丘棠溪沉声道:“刘叔叔这也太……见他也没觉得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啊!” 刘景浊面色古怪,“知人知面不知心?” 结果被龙丘棠溪当头一锤,“哪儿有这么说自家爹爹的?” 刘景浊讪笑道:“反正我爹想要的目的,我大致能猜到了。以九洲部分气运,换两尊伪凌霄死。伪凌霄,那也是凌霄啊!死了两尊,日后天门大开,我们面对的凌霄就要少两尊。”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确实,九洲最高也就十二楼,外界最高却有十四楼,少去两尊伪凌霄,确实是要轻松极多。 天色已晚,刘景浊看了看窗外,轻声道:“暂时没法儿动用灵气,待会儿还要帮个忙,把我送去渡口吧。” 龙丘棠溪问道:“在哪艘渡船?” 刘景浊笑道:“当然是最大的了。” 说是待会儿,然后自己就出来门。 刘景浊取出一炷香,对着长安方向遥遥作揖。 上次去长安,其实权忠特意找刘景浊说过几句话。 他说:“二殿下,对炼气士来说,五十几岁的人很年轻,可对凡人来说,过一天就少一天了。殿下每次远游都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太上皇有几个几年可以等?” 权忠,无愧于这个忠字。 一生忠于景炀王朝,为了儿时玩伴,最后连性命都搭了进来。 这会儿赵长生也来了,干脆把乾坤玉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又把礼簿递过去。 刘景浊没好气道:“客人都没走呢,就看人家送了什么?” 结果一眼就瞧见了好几行写着至宝的。 刘景浊也是一愣,指着那几行,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赵长生讪笑着挠头,“我们三个都不认识是个啥啊!写别的又不好,只能写至宝了。” 刘景浊又好笑又好气,无奈道:“几位大爷,赶紧出去走走江湖吧!” 龙丘棠溪则是指了指一对贺礼之中,有些不起眼的八角亭。 刘景浊走过去,弯腰将其捡起来,沉默了好半天,这才开口:“鸿胜山,有心了。” 拍了拍赵长生,刘景浊说道:“收起来吧,起码记得哪件至宝是谁送的吧?你们这礼簿,我得重新弄弄。客人礼物贵重与否都是人家的心意,最起码谁拿来了什么,要记清楚。这都是人情来往,以后要还礼的。” 赵长生只得又一股脑儿收起,说那他找方杳木去。 倒是,钱谷司库,就是管这些的。 龙丘棠溪问道:“八角亭放在哪里呢?” 刘景浊扭头看了看迟暮峰山巅,“就放在山巅吧,于清溪阁故人来说,都是念想。” 过了一会儿,龙丘棠溪带着刘景浊落在渡口那艘巨型渡船。 李萃潼笑着说道:“山主可来晚了,大家伙儿都等了有一会儿了。” 刘景浊笑道:“这个改口,猝不及防。” 李萃潼也是一笑,“毕竟日后是青椋山给我们发俸禄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迈步走上船楼,确实都已经到齐了。 龙丘棠溪没跟去,有龙丘洒洒在的。 进门就抱拳,满脸歉意。 “对不住对不住,来晚了。” 姚放牛没好气道:“能活着来就烧高香了,我都差点儿以为我要省老大事,都不用回乞儿峰跟那帮老东磨嘴皮子了。” 刘景浊满脸笑意,“你闭嘴,少说话。” 与姚放牛对坐的霜澜笑着摇头,就这几句话都能瞧出来,刘景浊跟姚放牛的关系,是有多好。 这会儿在的,是未来那条生意线要参与进来的山头儿。 中土自然就是青椋山了,神鹿洲的龙丘家、黄羊府、三岔峡,以及隶属于破烂山的倾水山。斗寒洲暂时就破烂山。玉竹洲那边,百花山庄、神弦宗。离洲方家、松鸣山、鸿胜山、珠官城的韩逄。瘦篙洲、青鸾洲、浮屠洲、婆娑洲,这四洲暂无合伙人。 所以算上青椋山,也就十二家。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第一句话就是:“得先说清楚,这条航线将来会是用于往返拒妖岛,将归墟战场上得来的战利品置换为天材地宝。你们倒是不用担心我能不能把归墟的东西弄出来。但做生意嘛,丑话得说在前面。”火山文学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还是笑盈盈,但总觉得有些冷。 “你们只能挣中间倒换的差价,而且不能挣太多,接受不了的,现在就可以走。” 过了好半天,没人动。 刘景浊又是一笑,“还有一句狠话,日后挣钱了,谁敢乱抬价,刘某可不管你是谁,说翻脸就会翻脸的。我到现在还没在九洲翻过脸,大家伙儿谁好奇的话,到时候可以试试。” 第三百六十一章 有道是得道多助 顾衣珏跟张五味就守在外面,其实渡船上会说什么,他们都清楚。 还有一件事他们一样心知肚明,过完这个年,白小豆生辰之后,山主就要走了。 今日这遭事,山主瞧着与平常无异,可事实上,他心里估计比谁都着急。 张五味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敢保证,今日参加这场渡船议事的山头儿,日后肯定会有自找不痛快的。” 顾衣珏点了点头,“当然会有,哪怕是破烂山,姚宗主也不会一直盯着的。九洲这边对于妖丹的需求太大了,一枚妖丹,只是寻常金丹,都得售卖一枚五铢钱,我在鱼雁楼瞧见的上等妖丹,水属,售价高达十枚泉儿。若是那种千万里挑一的无漏金丹,价格无法估量。” 妖族虽多,但妖族也好人族也罢,大多数到了元婴境界可就没金丹了,只有极少数还能保留下来。更何况到了战场上,要取完整妖丹本就不容易。归墟那边妖丹产出虽多,但可用于炼制法宝的上等妖丹数量只能占十之一二,就别说九洲这边,残次妖丹都极难找寻。 假如一枚妖丹,在归墟那边以五百半两钱的价格拿到手,刨去渡船费用什么的,至少也要卖一枚五铢钱,看着挣一半儿,可至多也就一成利,卖一枚五铢钱,挣一百半两钱。火山文学 事实上也不算多亏,一次拿来千枚妖丹,还有兼顾载客,以量取胜,是很赚钱的。 刘景浊想要的,就是自己少挣钱,卖给各处铺子了,要抬价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你一枚五铢钱买到的妖丹,到了归墟,可能只需要五百半两钱,而且若是你杀妖所得,都不要钱。 这还只是其中之一,刘景浊设想的事儿有极多极多。 例如到时炼气士可以用战场上得来的战利品去积攒战功,战功可以在破烂山开设在拒妖岛的铺子里兑换法宝。而上交而来用以兑换战功的战利品,拿到九洲就是天材地宝了,今日船上这些个山头儿,要做的就是从拒妖岛买,于九洲卖,然后再买来归墟需要的东西,卖给拒妖岛。或是以归墟而来的东西置换各式各样的天材地宝,在里面挣这份差价。 而这些生意,明明可以挣更多,却偏偏挣得很少,今日渡船上的山头儿主事之中,日后总会有人觉得不划算的。 刘景浊也不会管他们怎么想,总之今日说好了,一旦你们敢抬价,那就等着拒妖岛那边返回的戍边人逐个登山讨一杯水酒喝。等我刘景浊返乡,还要再去拜山的。 张五味叹息道:“咱家山主上哪儿找炼器大师,找炼丹大师去?哪怕不是大师,只是寻常炼丹师与炼器师,也不好找啊!” 顾衣珏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这死牛鼻子今个儿咋个这么讨厌? 喝酒吧唧嘴,还他娘的喜欢翘着二郎腿! 顾衣珏试探问道:“你是哪个张五味?” 哪成想张五味一副吃惊模样,“顾兄!我藏的这么好,你这都看得出来?可比赵长生那小子聪明多了啊!” 顾衣珏一下子板起了脸,沉声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张五味咧嘴笑道:“姬闻鲸来时我就出来了,本来想揍他,结果他跑了。后来想揍那狗屁瘟神,结果又给山主两道法天相地打死了。” 顾衣珏破口大骂:“那你他娘的老早不出手?害得大家伙儿担心?” 张五味眯眼一笑,“顾峰主,说话别沾亲带故拖家带口的啊!” 顾衣珏立刻闭嘴,只不过腹诽不已。 等着,现在你能打,等老子开天门以后,不把你屎打出来。 张五味笑着喝酒,抹了一把嘴角酒渍,笑道:“到时候我可能就大罗金仙了,顾峰主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合道吧。毕竟是一千多岁的古人了,别等到山主夫人合道了,你还没摸到门槛儿。” 这他娘的的跟谁学的阴阳怪气? 顾衣珏鼓起勇气,开口道:“不会说话就别说。” 渡船上,大致需要做什么,刘景浊已经说得很清楚,十分清楚。 这会儿,刘景浊笑着说道:“鸿胜山有无意向购置渡船?” 狄邰扭头看向自家胡钱谷,后者一脸苦笑,无奈道:“倒是想,买不起。” 刘景浊笑眯眯问道:“白水洞天进门就要钱,鸿胜山能没钱?” 胡钱谷无奈道:“刘山主,家大业大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光是山上俸禄支出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白水洞天虽然算是挣钱,但我们每年都要往里边儿丢钱的,不是卖惨,真是大把大把的钱丢进去,水花儿都溅不起来。” 刘景浊便也没再硬逼着人家,开山之后刘景浊也能明白鸿胜山的不容易。青椋山才多少人?可每个人修炼用度,能省吗?不省,那就是绿油油的泉儿往出撒。 方蕊儿忽然问道:“山主,一艘渡船,大概能花多少钱?” 刘景浊扭头看向龙丘洒洒,自个儿还真没数。 龙丘洒洒笑了笑,开口道:“姐夫,真拿这三艘渡船当嫁妆啊?彩礼呢?” 刘景浊瞪了其一眼,没好气道:“好好说话!” 龙丘洒洒咧嘴一笑,轻声道:“就拿咱们此刻在的这艘渡船来说,杂七杂八的费用加在一起,千枚泉儿打不住。就是那艘中型渡船,也花费了近六百泉儿,大型渡船大概八百泉儿。” 刘景浊一愣,“这么便宜?” 姚放牛当即瞪大了眼珠子,气笑道:“刘大山主,便宜?要是把一千枚泉儿换成银子,你晓得有多少不?就是用银子浇筑一艘这么大的渡船,也要不了千枚泉儿!你是飘了吗?” 好家伙,在场众人都扭头看来。 如鱼雁楼跟龙丘家,还有破烂山,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千枚泉儿,但这不代表便宜啊! 某人是如今乾坤玉里躺着一万五千枚泉儿,着实飘了。 刘景浊尴尬一笑,轻声道:“既然鸿胜山无意购置渡船,那方家坊市买一艘吧,青椋山掏钱。” 又看了看小姨子,刘景浊笑问道:“能腾出手吗?” 龙丘洒洒撇撇嘴,“别人的不行,给你的还不行吗?正好有一艘要卖给贵霜王朝的,看了那邸报之后本来就不想卖了,我待会儿就传信回去,留给方姑娘。” 方蕊儿也不客气,她咧嘴一笑,开口道:“山主放心,三年我就把钱挣回来!” 刘景浊是相信的,因为那会儿看了礼簿,这俩姐妹居然拿出来了几百枚泉儿! 好家伙,游江国那边,类似于造化山的山头儿,一年就挣不到几枚泉儿。 刘景浊又看向綦暮州,问道:“前辈,先前说过的事情?” 綦暮州笑道:“刘山主有大恩与神弦宗,我起码拿出来三把古琴放在拒妖岛。” 都不用去看姚放牛,这家伙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回去之后我就召开议事,破烂山在拒妖岛境内的所有产业,甲子之内由你支配。” 在场众人齐齐看向姚放牛,也就是强忍着没有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大手笔?破烂山在拒妖岛经营多年,所以产业,几乎无法以泉儿估量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重重一抱拳。 姚放牛坦然受之。 刘景浊又要作揖,却被姚放牛一巴掌打开。 “替戍边人抱拳,我受。你刘景浊自个儿的作揖,死一边去。” 跟我客套?娘的借钱借人的时候咋不客套呢? 蔡真珠看见刘景浊就来气,但既然来了,又不得不问:“那三岔峡除却在迷离滩那边卖东西,再不需要干什么了?” 刘景浊笑道:“迷离滩是个销金窟,蔡掌门负责经营就好了。” 到这里,也就再没什么事儿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再度抱拳,朝着在场众人。 “不怕大家觉得我痴心妄想,三十年内,我势必要平了归墟妖祸的。诸位做的事儿,短期能不挣钱,但日后等归墟门户关闭,拒妖岛必然会成为一下第一大仙家坊市,到时候咱们这十二先行者,还怕赚不到钱?退一万步,哪怕挣不到钱,咱们不也是为这人世间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若是九洲没了,青椋山必然不在了,诸位的山门,焉能存之?” 清了清嗓子,刘景浊指着姚放牛,轻声道:“姚宗主一百一十岁上下,至少有甲子光阴待在归墟。” 然后看向楚剑云,“楚府主也曾戍边百年。”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除了他们,大家都是没去过拒妖岛的人,等日后航线正式开通,诸位若是能去一趟,见识一番拒妖岛南北两处桃李之林,就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了。” 綦暮州一笑,“神弦宗祖师婆婆,也是战死归墟。宗主沐竹大弟子陶檀儿,如今就在归墟。这件事,神弦宗无论如何都要做。” 霜澜微微一笑,开口道:“鱼雁楼铺子最多,遍布九洲,愿意添这一份力。” 韩屋想来想去没啥说的,只好说道:“你说什么我们做什么。” 渡船外面,顾衣珏扭头看了看,没来由有些感慨,“当年在十万大山,我知道他说的肯定要做的。但我没想到,这才几年时间,就拉来了这么多人,组建了一张遍布半座天下的大网。” 张五味笑了笑,轻声道:“有道是得道多助。” 刘景浊迈步下船,这句话有嚼头。 (刚刚开完会,今日只能一章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喜穿粉衣之人 刘景浊走下渡船,看了张五味一眼,无奈道:“别这么玩儿他了,都是自己,至于吗?” 张五味淡然一笑,反问道:“你好意思说我?” 刘景浊摇头一笑,“顾峰主,饭菜怕是都准备好了,喊上阿达去喝几杯,我跟他走走。” 转过头,刘景浊说道:“去哪儿?” 张五味反问道:“你先去哪儿?”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渝州,梁山?” 张五味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可真没劲。” 可下一刻,他已经带着刘景浊,落在了青泥河下游,一个叫做飞龙峡的地方。 两人各自悬挂酒葫芦,年轻道士率先饮酒,一口酒落下,他看向左右山谷,呢喃自语:“四山多风溪水急,寒雨飒飒枯树湿。” 刘景浊略微诧异,问道:“你还知道这七歌?” 张五味咧嘴笑道:“我不知道,他知道,所以我也就知道了。” 刘景浊便也抿了一口酒,说出第六歌中的一句:“我行怪此安敢出,拔剑欲斩且复休。” 张五味叹息道:“一代人,同朝不同命,虽然都求官不得,但那位诗仙好歹不缺钱,还学了剑。” 刘景浊轻声道:“有话直说。” 张五味笑道:“当年那读书人被贬谪,在此住了一月,饿死一女,留下七歌。再往前推两千年,此地有一块儿大石,后被武都太守虞上卿碎之,以开青泥河漕运。那你晓得那块八卦石,是何人所立?” 刘景浊想了想,还是摇头。 张五味便笑着说道:“道门这边,楼观道尹真人。佛门那边是当年佛门入中土,牵白马入洛阳的那位婆娑洲僧人。” 好半晌不见继续言语,刘景浊只好问道:“儒家这边呢?” 张五味开口道:“栖客山首任山长。” 刘景浊低头随意一瞥,冷不丁瞧见一条蝮蛇游弋水面。 刘景浊沉声道:“那位虞太守的生平我读过,陈国武平人,后被国相推举,做了郎中。此后担任朝歌县令长以平叛,后来才到此地担任太守的。但后来稀里糊涂就被罢官,史书上只一笔带过,并未详说。难不成,就是因为碎了这八卦石?” 张五味点点头,“本来是要借着天井山鱼窍峡稳固国运,也是与外界那位太平教祖做的交换。被那位虞太守得知之后,干脆就给碎了。八卦石碎后,国运一落千丈,苟延残喘只百年而已,中土便大肆乱了起来。” 刘景浊沉声道:“黄龙散道,原本是为延续国运,结果却如同今日一般,有了一场甘霖?” 张五味伸手取出两块儿碎石,点头道:“巨石虽大,但真正的压胜物就脑袋大小,共分为八块。这两块是姬秊与栖客山那位杨老汉给的,分别是震、兑,两块儿。别装,我知道你知道他们来了。景炀皇室还藏有一块,应该是离石。剩余五块,离洲风氏有其一,巽石。龙丘家有其一,坎石。还有四块,在哪儿我也不知道,需要去找。” 刘景浊问道:“风苓家那个风?” 张五味笑着点头,“聪明。” 张五味又说道:“再给你交个底儿,倘若景语走江受阻,余恬也会大道受阻。反之,只要景语跃过龙门,余恬必然得受反哺,连跨两境,一步入登楼。” 刘景浊一皱眉,沉声道:“带我去鱼窍峡!” 张五味却摇头说道:“晚了,不知道你们景炀王朝那位龙师用了什么手段,景语入黄龙潭之后,已经得到传承。只要得了传承,就由不得她愿不愿意与余恬签订主仆契约了。” 刘景浊沉默了好半天,没忍住骂了一句娘。 狗日的许经由,这不是挑拨离间我们兄弟吗? 景语若是成功化龙,与景炀王朝国运息息相关,就成了景炀国兽。可他娘的,余恬却是景语的主人,我刘景浊是她私自认定的恩人? 刘景浊转过头,沉声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这种事?” 张五味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你想知道,我跟他为什么一定要争个高下吗?” 刘景浊静待下言,于是乎,二人顺着青泥河折返,刘景浊听了个故事。 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木讷道士与个喜欢种花的女子的故事。 张五味狂饮一口酒,沉声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明明喜欢却非要觉得自个儿是个道门中人,要清心寡欲潜心修道。那一世我打赢了,也输了,赢了另一个张五味,输了藤霜。” 刘景浊差点儿一口酒喷出来,他瞪大眼珠子问道:“不是吧?我这青椋山,真就成了你们转世投胎之人的收留地?你说舒珂是种花人转世?” 有完没完?我身边就没一个正经人吗?好家伙,只要是外面带回来的,全他娘的是转世身。火山文学 玩儿呢? 张五味点点头,“近六千年了,不知道轮回多少趟,每次都是死之前,他才想到她的。所以其实我们都不输不赢。之所以知道八卦石的事情,毕竟是江湖人,三千年前有过一世,我们都是这地方人,我六千来一直是清醒的,见了立八卦石,后来也见了碎八卦石,所以知道的多一些。” 六千年了,若次次都是凡人,哪怕每次都活一百岁,那也得六十趟轮回了。 刘景浊叹息道:“他说再走一趟江湖,要是还忘不了她,就脱了道袍。” 张五味点点头,笑道:“所以啊,他这趟江湖,生也好死也罢,我绝不会再出来。若他一趟返回,还不第三次西下渝州,那我便会来一场自斩。” “要是去了呢?” “依旧是一场自斩。” 聊了几十里地,天亮之前,终于返回来青椋山。 送张五味回了木屋,已经关上了门,刘景浊还是没忍住说道:“何谓三司之江湖人?” 门内道士笑道:“我师傅说,于江河湖海,诛杀游窜人间的神灵。放心,江湖人一脉,不忘本。” 远古三司,守门人一脉看守门户,江湖人一脉找寻漏网之鱼。至于寻路人,字面意思,找寻出路而已。 想到这里,刘景浊忽然问道:“最早那个指着天幕发问的,是寻路人?” 门内声音渐弱,“聪明,所以最早的道人,其实是远古三司之寻路人,也是三司创建之人。” 天微微亮,九月初四了。 刘景浊扭头儿离开,没来由就想到了昨夜张五味的那句话,在得道多助前面加了有道二字。 那,无道呢?即是失道?不一定吧? 掂量了一番手里碎石,刘景浊叹息一声,看来想多待一待都不行了,景语化龙一路,自个儿恐怕是得跟着了,等她跃过龙门才算完。估计最快也得月余时日。 龙丘棠溪身怀水神真意,恐怕又得麻烦她一趟。 还不止,龙丘家手里那枚八卦石得想法子要来,又得欠老丈人人情,这叫我咋个还? 老大啊老大,你登楼之后要不请我喝酒,呵呵。 不过也好,可以顺路去洛阳行宫见见老爹。 正往迟暮峰走呢,刘景浊稀里糊涂就给人扯去了半山腰客邸,是姚放牛与徐瑶的住处。 刘景浊刚刚落地,先后两把仙剑祭出,又有两柄飞剑,共计四层剑阵。然后徐瑶还往四道大阵各自打出一道咒印。 刘景浊当即问道:“从那道神念之中看出来些什么了?” 徐瑶反问道:“你印象中,穿粉衣的男子,都有谁?” 刘景浊脱口而出:“簪花穿粉西……” 瞧见了龙丘棠溪那吃人眼神,刘景浊赶忙打住,讪笑道:“喜欢穿粉衣的,读书人也不少。” 某人腹诽道:“其实我也没看过那所谓禁书啊!小时候的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而已。” 龙丘棠溪轻声道:“往大了想,往山上想,身份往高了想。” 刘景浊又不傻,现在只觉得脑壳痛。 喝了一口酒,压压惊,然后问道:“确定?是所用咒印,乃是道门正统?” 徐瑶点了点头,“很确定,但不晓得是谁家后人,或是谁的徒弟。” 刘景浊又喝一口酒,咧嘴笑道:“管他谁家后代谁的徒弟,我必杀他。天王老子的儿子弟子也得杀!” “在我手里,死罪就有三条了。” 杀彩蝶,此其罪一。 辱杀露台观女冠,此其罪二。 下套乱南宫妙妙道心,用那靡靡花卷挑拨我跟龙丘棠溪,此其罪三。 顾衣珏忽然说道:“楼观道那边?” 刘景浊摇摇头,“那不会,护国真人跟大真人都不穿黄紫。行了,知道了,就不用再去猜是谁了,待我归墟返回,砍他狗头之时,背后是谁自然会一目了然。” 徐瑶继续说道:“我已经用了一种法子将其打散,不会被人知晓。” 刘景浊点了点头,徐瑶毕竟是炼虚咒师,有这手段的。 紧接着,龙丘棠溪又补了一句:“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人,只不过风马牛不相及。” 两人对视一眼,好像已经都知道是谁了。 姚放牛没好气道:“眉目传情还是传信?要点儿脸行不行?谁啊!” 刘景浊轻声道:“不知道是谁,我们只是忽然想起来了,没有半点儿关系。但渡船得改一改,林沁灵星负责洲内行驶,魏薇已经破境元婴,跨洲远航吧。” 姚放牛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能不能有一句不含糊的话?” 刘景浊颇感无奈,摊手说道:“灵星是天生鼎炉,早被绿湖山卖给一位所谓老前辈,但那老前辈是谁,我真不知道。我们只是忽然想起来了那花钱买了灵星的人。” 第三百六十三章 客离去 天光大亮之时,白小豆跟姜柚齐齐到了客邸这边,白小豆拿酒壶,姜柚端盘子,盘子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十八只酒碗。白小豆手里拎的,是关荟芝所酿的一种酒水,尚未起名,反正是烈酒,三斛谷出一斛酒的那种。 顾衣珏一看这架势,连忙说道:“泥鳅湖那边有事儿,我先去瞧瞧。” 然后拦都拦不住,当即御剑离开。 刘景浊也没想拦,这酒是敬客人的。火山文学 给龙丘棠溪使了个脸色,两人配合默契,一会儿功夫,龙丘棠溪就拉着徐瑶逛去了。 刘景浊让白小豆将酒碗一一倒满,笑着说道:“我们这边的规矩,敬二陪一,敬四陪二。我敬你十二,祝你早日开天门,我再陪你喝六个。” 姚放牛眼皮子打颤,没好气道:“刘景浊,这他娘的天才亮!昨夜你没在,阿达放倒了一大片呢,酒都还没有醒。”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正好透透。” 姚放牛摇头如拨浪鼓,“不喝不喝,打死不喝。” 刘景浊叹息一声,冲着两个徒弟说道:“算了算了,姚大宗主瞧不上我们这凡俗酒酿,咱们还是走吧,不自找没趣了。” 白小豆眨眨眼,姜柚也是咧嘴一笑。 可姚放牛却冷笑着说道:“少他娘的说这混账话,要劝酒,换个由头。” 等的就是这句话啊!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豆豆,柚儿,各自敬你们姚伯伯六杯酒。” 姜柚当即端起盘子,“姚伯伯,我们的酒,你也不喝吗?” 白小豆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都叫姚伯伯了。” 这下真没法子躲了,刘景浊的徒弟那是后辈,后辈敬酒,如何不端? 姚放牛只得捏着鼻子,连灌下十二碗。放下酒碗,没忍住说道:“你等着,等我什么时候收个徒弟,我也给你按我家乡规矩来。” 结果刘景浊一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跟我碰杯,那不是白喝吗?不行不行,倒满,重开来!” 终究还是没躲过,一大清早的,姚放牛被灌下三十六碗酒,好不容易撑到刘景浊走了,姚放牛跑去扶着墙就吐。 刘景浊,你等着。 白小豆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师傅,这样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姜柚也点了点头,“关姐姐的自酿酒,闻一闻我就迷糊,姚宗主连喝三十六碗,估计得醉一整天了。师傅这么劝酒,会不会得罪人?” 刘景浊笑道:“不是朋友,再怎么劝酒人家也不会喝的。” 依照住处顺序往下,下来就是韩屋跟方蕊儿住的院子了。 方蕊儿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看样子是准备走了。 刘景浊让白小豆跟姜柚收起来了酒碗酒盘子,然后才进门。 自家人,就不用灌酒了。 看样子韩屋是在房间里炼气,刘景浊就没打扰,而是走去了方蕊儿那边。 白小豆跟姜柚率先进门,方蕊儿一下子满脸笑意,“小豆子,柚儿,你们咋来了?柚儿,要不要跟我回离洲啊?” 姜柚摇摇头,“青椋山的规矩,武道得归元气,炼气士得结成金丹,之后才能跨洲远游。等过几年我结丹之后,再找方姐姐玩儿。” 方蕊儿点点头,轻声道:“山主嘱咐过了,回去之后我会好好保护姜老先生。” 姜柚赶忙抱拳,轻声道:“谢谢蕊儿姐姐。” 此时刘景浊也走了进来,拿出一个百宝囊,摇头道:“能挣多少钱?这么大方?” 把百宝囊递给方蕊儿,刘景浊轻声道:“以后别这么大手大脚,自家人,要什么贺礼啊?钱拿回去,方家坊市四处都要用钱。要是真没地方花了,那就攒着去往别洲开设坊市。” 方蕊儿死活不肯接,刘景浊只好说道:“接着,这是山主法令!” 方蕊儿也只好接住了百宝囊。 刘景浊这才一笑,轻声道:“青椋山暂时腾不出人手去你们那边,招供奉的时候,要把眼睛放亮些,心术不正的人不能要。只要品行过关,多花点钱无所谓的。” 方蕊儿笑道:“明白明白,我们又不傻。” 接下来就是刘贝所在之处。 一样是十二碗酒,刘贝喝的极其干脆。 这趟出门,他已经很涨见识了。 刘景浊陪了六碗酒,然后问道:“黄丫头如今怎么样了?” 几碗酒喝的刘贝真个晕乎乎,这酒也忒狠了。 他只得硬撑着说道:“本来是想带的,但她快要炼出一把本命剑了,我怕耽搁,就没敢带。”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事儿是得慎重。”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刘老哥,回去之后,麻烦跟松夫人说一句,我不希望这艘船上最早遭受清算的,会是松鸣山。” 刘贝重重抱拳,“话我一定带到。” 出门之时,有个少年人就坐在院子里。 刘景浊挥手让白小豆跟姜柚先走,自个儿坐去了顾慢慢身边。 “我给你讲个故事?” 顾慢慢点点头,“刘山主说吧。”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摇头:“算了,不讲了。” 站起来欲走是,身边少年人这才抬头,刘山主想说什么? 刘景浊站在原地,又说了与当年如出一辙扎心窝子的话。 “一个始终想死的人,我有什么好说的?还是与当年一样,你做不了你爹娘的孩子了。” 顾慢慢眼眶通红,也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可我家人都没了。” 刘景浊没转头,只是冷声道:“即便你爹娘,你爷爷,如今都在酆都罗山,尚未转世。等你到了酆都罗山,怎么跟他们说?说我很想你们,所以早早死了,来找你们了?” 顾慢慢仿佛给什么震了一下,呆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姜柚跟白小豆站在院子外面,其实听到了两人言语。 白小豆轻声道:“其实青椋山上年纪小一些的,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师傅要是这么说,顾慢慢可能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刘景浊迈步出门,伸手按住白小豆脑袋,轻声道:“以前我会这么说,现在不会了。” 两弟子齐齐看向自家师傅,刘景浊无奈一笑,心说这都非要解释解释吗? 想了想,刘景浊说道:“自揭伤疤的劝人,其实只是让被劝之人更加愧疚,让劝人之人心中一痛。” 到了鸿胜山两人所在之地,结果刘景浊才知道,昨夜喝完酒后,鸿胜山狄邰、帆海山高图生、百花山庄忘忧、神弦宗李湖生,联袂去往拒妖岛。楚剑云跟綦暮州也走了,好像姚小凤跟蔡真珠昨夜也走了。 刘景浊叹息一声,都没来得及送送。 只好敬那位胡钱谷一杯酒,然后去往白寒所在之地。 刘景浊自己进去的,没带白小豆跟姜柚。 瞧见了刘景浊,白寒咧嘴一笑,开口道:“李湖生就知道你会来,所以让我告诉你,他在拒妖岛等你。” 白寒其实比姜柚岁数还要大些的,几年过去了,倒是瞧着开朗了许多。 刘景浊笑道:“不喊师傅?” 哪成想白寒一句话,差点没把刘景浊噎死。 白寒笑着说道:“我不想叫师傅,我喜欢他,叫了师傅就没办法嫁给他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景浊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可以接受的。 他也只能笑着说道:“那你且得好好修炼,李湖生可是登楼境界。” 顿了顿,刘景浊赶忙转移话题,询问道:“那你不回神弦宗?” 白寒点点头,“他说等陶师伯回来了,再带我回去。” 闲聊了一会儿,但刘景浊没提当年事。 最终在刘景浊快要走出院子时,白寒忽然大声喊道:“我爹做了坏事,但他无论如何都是我爹,我不恨他。冰灵山杀了我爹,是除恶,我也不恨冰灵山了。” 刘景浊笑着说道:“以后有机会可以回离洲转一转的。” 最后,师徒三人走去了山下客栈。 樊江月已经带好了鲍酬,也准备离开了。 见到了刘景浊,她笑着说道:“我也走了,咱们稚子江畔一场拳分高低,不要忘了。” 刘景浊点头道:“忘不了,樊姑娘且等着。” 两个徒弟坐去了隔壁桌,白小豆还好,姜柚已经皱着脸,伸长了手臂趴在了桌子上。 “真累啊!跟人说几句话而已,这就从早晨说到晌午了?” 白小豆是真不觉得累,跟人聊天,这是她每天都要干的事情。 她问道:“柚儿,那你觉得干什么不累?” 姜柚立马儿直起身子,一双桃花眸子都要挤出水了。 “当然是走江湖啊!半点儿不累。”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那过几天带你们去再走一趟江湖。” 姜柚大喜过望,这几个月可把我憋屈死了。 可不知怎的,她缓缓收敛笑意,摇头道:“算了算了,师傅你带着大师姐去,我就不去了。” 两个徒弟,姜柚不太会为人找想,除非很在意的人。白小豆其实最会看他人心思,这会儿她已经明白了姜柚为什么不去。 白小豆一皱眉,压低声音说道:“你不去可不行。” 刘景浊摇头一笑,“都去,都去。” 如若不去,可能几十年内就没有机会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我娘没死 一条青泥河蜿蜒流出扶舟县,最后汇入阆水流入江水,此后便顺流而下流入东海了。 景语化龙有两道关卡,一处渝州境内的斩龙台,一处河上流域的龙门。 只要能过这两道生死关,九洲实实在在第一条真龙就会出现。 刘景浊带着龙丘棠溪去了一趟天井山鱼窍峡,进山谷之时有一片竹林,过竹林之后,便是沿着河水修建的小路,再往前,石壁之上另有栈道。 栈道最早修建于两千多年前,至此已经数次大修,历朝历代都有修缮。 就这一条路,为扶舟县西边几镇百姓进城,提供了极多方便。若是走官道,路是好走了,可路程要远一倍多,这条路要节省一半路程的。只不过小路也有小路的坏处,走不得车马。 行走于幽深山涧,景色绝佳。 虽说入秋之后,山谷之中漫山枫红,难免让人有些伤秋,但流水清澈,一眼到底,倒映枫红于水面,反倒是让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龙丘棠溪略有些埋怨,轻声道:“有这好地方,不早带我来逛逛?” 刘景浊笑着说道:“这不刚刚有空嘛。” 没走几步,就已经远远到了山谷中间那处龙潭。只不过二人并未到近前,怕打扰到景语。 龙丘棠溪忽然感慨道:“要是有个画师在此,留我在山水之间,那该多好。” 刘景浊眼睛一转,笑道:“有办法的。” 说着就拿出一块儿镜花石,运转灵气将其悬浮于不远处,跟在身后刻录光影。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仰头闭眼,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刘景浊,你记住咱们不老,我反正还是小姑娘。”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在我心里,当然一直是初见时的小姑娘了。” 龙丘棠溪撇嘴道:“那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我穿着什么?” 刘景浊扭头转去一旁,打死不说话,因为说话必挨打。 龙丘棠溪也发觉自个儿好像说错了什么,徐瑶教的话,对自己好像不适合。 两人便谁也没再提,只是绕开那处潭水,继续往西去。 从午时逛到了黄昏,这些年来,今日恐怕是龙丘棠溪最开心的一天。 龙丘棠溪抬手收了镜花石,轻声道:“回吧,我想吃你做的面,最好这段时间可以天天做。”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笑道:“那就给你露一手,把阿达跟顾衣珏,还有小红泥鳅全喊来,吃上一顿,人再多了我就做不来了。” 两人借着暮色拔地而起,很快就返回来迟暮峰,去了后山。 结果落地之后,刘景浊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许经由初三不来,这都初六了,干嘛来了? 刘景浊只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转头跟潭涂说道:“面有吗?多弄些,我做炸酱面吃。” 潭涂咧嘴一笑,“厨房什么都有,除了肉。没有的菜地里也有。” 许经由也说道:“我也没吃,给我做一碗,要不我来炸酱?” 刘景浊卷起袖子,淡然道:“不用了,非要帮忙就烧火吧,我做素酱,你弄不来。” 许经由点点头,烧火也行。 刘景浊问道:“她们呢?” 潭涂轻声道:“关姑娘暂时住在客栈了,对了,他们想在迟暮峰自己建一座宅子,两个人住着方便些,就是不好意思跟公子说。还有,黎洙要吃肉,差点儿就把白小喵跟白狐吃了,吓得洒洒跟姜柚带着她进城吃肉去了。豆豆跑去了泥鳅湖,说要帮着小红鱼搭建水府。” 刘景浊笑着摇头,“要建房子建就是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有白小豆,她能帮忙搭建什么?过家家吗?” 龙丘棠溪也是一笑,“行了,做饭去,我挨个儿去喊。” 刘景浊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厨房。 和面是在从军之后才学会的,至于做什么炸酱面还有本地的几种面食,那是后来才学会的。 十分熟稔的倒水和面,人比较多,所以是个大盆。 一边揉着面,刘景浊一边问道:“说吧,干嘛来了。” 两口大锅,其中一口在烧水,许经由负责烧火。 这位龙师不知何时取出来烟杆子,顷刻间屋子里便烟雾缭绕。 “化龙的事,你别管。我拿性命担保,绝不会出什么差错,前提就是你别管。” 刘景浊冷笑一声,“别管?你挑拨我们兄弟关系,让我别管?我也就是现在境界低微,放在从前,不把你腿打折了我跟你姓。” 许经由也是一笑,“嚣张跋扈的二殿下,这么多年了,其实变化不大。” 顿了顿,许经由接着说道:“我这一生,绝不会做对不起景炀王朝半分的事。至于挑拨,谈不上,这是我跟陛下商议的结果。说到这里,我倒要问问你刘景浊,你能保证自己不犯错?不用你答,你保证不了。咱们谁都不是圣人,更不是神灵,陛下也有老了的时候,也肯定会有听信谗言的时候。即便他能做的很好,天衍一朝做得到四海升平,陛下能成为一代明君。后世之君呢?天衍一朝就四十九年的气数,太子赵焱五十登基,谁能保证他不会是个昏君?五十年余后,天门大开,中土想要不沦为战场,就得有一个能咬得住牙关,只敬天道不敬天神的皇帝!” 天衍四九,从登基之日起,赵坎就明白,天衍一朝只有四十九年气数。还有一件事,三兄弟都不愿提及,但可能已经是注定的事了。 赵坎的命数,与天衍一朝是牵连在一起的。 刘景浊沉声道:“景语日后会是景炀王朝的国运化身,但她却是余恬的契约妖兽?亏你想得出来!” 许经由说道:“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但一国之君是能随意调动国运的,只是给大殿下一条缰绳,以保有朝一日发生了我们不愿意看到的,能做勒马用。” 顿了顿,许经由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你跟的东西都不知道。” 刘景浊冷声道:“说。” 许经由抽了一口烟,传音道:“太上皇退位之时所立的诏书,若有朝一日,皇帝无德,大殿下可以接管景炀境内山水神灵,你可以接管景炀兵马……以及五龙卫。” 刘景浊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手上的面,一把薅住许经由脖领子,沉声道:“你提的?” 许经由一把推开刘景浊,“我有病吗?太上皇不顾反对留下的,后世之君莫敢不从。” 刘景浊强忍住怒气,先去洗了洗手,然后继续揉面。 终究还是没忍住,“老头子是头昏了吗?老三是他亲儿子!” 明明赵坎才是亲儿子,为什么从小到大余恬跟自己总要占便宜?干娘在的时候还好,干娘一走,干爹就真不把赵坎当做亲儿子吗? 许经由沉默了好半天,最终开口道:“可能是因为,太上皇唯一一次的江湖路,师傅为他做了一个榜样吧。” 刘景浊头也没转,“我不配做刘顾舟的儿子,你说的。你也不配做他的弟子,别在我面前喊他师傅。” 此时龙丘棠溪拉着一核舟人落在仙草园里,白小豆刚要狂奔去向厨房,却被龙丘棠溪拦住了。 “有些人心里话憋了好多好多年了,让他跟你师傅说一说吧,别进去。” 厨房里边儿,案台那边有烛光,亮堂。 灶台那边,柴火发出的亮光照的许经由脸色通红,一双眸子里却折射着晶莹光亮。 刘景浊没回头,只是说道:“化龙一事我不参与,但八卦石碎片我不会给你,日后我会亲手交给余恬。” 许经由忽然一下子哽咽了起来,沙哑道:“我怎么可能不救我大师姐?!” 刘景浊猛的摔下面团,砸的案板一声巨响。 “那你去了吗?” “大师姐不让我去啊!” “她说不去你就不去了?为什么要那么听话?就看着她重伤吗?我是不知道,你们都不告诉我!哪怕干娘不让我去,我会看着我干娘被人围攻吗?” 许经由当即一愣,沉默了好半天,然后将烟锅在地上磕了磕,沙哑道:“神鹿洲那条青泥河与这里的青泥河虽然隔着几百万里,但祖河是这条,景语化龙之时,会有气运反哺青泥河,届时这条河里的水族,运气好的会开灵智成为妖修。得麻烦龙丘姑娘坐镇青泥河,是怕神鹿洲那条青泥河分走反哺而来的水运。” 刘景浊还是不言语,许经由却迈着沉重步子,缓缓走出了屋厨房。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取出剩下的半壶橘子酒,朝着许经由身上砸去。 后者也只是接住,然后失魂落魄的往山下去。 他只是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喜欢喝酒的剑客叹息着说:“小许啊!别这么听话啊!” 与今日刘景浊所说,几乎一模一样。 要是能有主见些,不那么听话,是不是自己就可以把记名两个字摘掉,成了师傅的门弟子? 要是能有主见些,不听大师姐的话,是不是大师姐就不用死了?即便……即便改变不了什么,总该没那么多遗憾了吧? 孤身走在山林中,许经由看了看手里酒壶,灌了一口。 酒水入口之时,这位景炀王朝一人之下的中年人,瞬间泪水横流。 这……这是师娘酿的酒啊! 一位身着苍青长衫的年轻人瞬身落地,刘景浊终究还是心软了,落在许经由身边,沉声道:“我想你也不会因为这层身份就放下对我的某些算计。” 许经由抹了一把眼泪,点头道:“你终究是景炀王朝的变数,我得替景炀防着你。”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才像话嘛!” 顿了顿,刘景浊传音说道:“我娘,应该没死。” 第三百六十五章 念想 最终许经由没能吃上一碗炸酱面。 刘景浊端着面蹲在台阶上,很快就吃完一碗面。 他看向小红泥鳅,问道:“你想把水府修建成什么样子?” 这还是山主老爷头一次跟自己问话呢,小红鱼不敢怠慢,赶忙放下手里碗筷,来不及洗手了,就先在身上蹭一蹭,然后一本正经退后三步,恭恭敬敬抱拳,张大了嘴巴,高声答道:“多谢山主老爷关心,我也不晓得我要修成什么样子的,反正气派些就行。” 这么一长串前缀动作,结果换来个不知道? 刘景浊无奈摇头,轻声道:“回头可以让白小豆带你去找找袁塑成,他是个木匠,心灵手巧,会做很多很多东西。” 小红鱼再次恭恭敬敬抱拳,“得令!” 白小豆一脸懵,实在没忍住,走去小红鱼那边,压低声音说道:“不用这样子的。” 阿达埋头吃面,忽然想起来什么,然后说道:“我需要一杆枪,没别的要求,但必须得沉,很沉才行。” 顾衣珏是见过阿达本体的,知道他那杆枪虽然可随心意变化大小,但对他来说还是轻了。 于是他问道:“大概需要多少斤?” 阿达算了一下,开口道:“我现在那把枪一万两千斤重,我觉得飘轻。至少三万六千斤吧。” 不远处的赵长生差点没把面从鼻孔喷出来,三万六千斤?!你不如干脆拎着一座山打架算了。 刘景浊问道:“袁公没教你剑术?” 阿达点了点头,“教了,但我不喜欢用剑,更喜欢用枪。因为我先学的枪。” 你教的。 龙丘棠溪笑道:“回头我让龙丘家的炼器师帮忙想办法吧,但价格不会太低,这个得你们青椋山自己掏钱。” 不是舍不得这几十枚泉儿,送刘景浊的东西再多也无所谓,龙丘家送青椋山也是一样。但青椋山牒谱修士需要的东西,得你当山主的自个儿花了钱才行。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好,问一下大致需要多少钱,让方杳木付钱就好了。” 说到这里,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先吃着,我找一趟方杳木,交代点事。” 说话间便已经御剑而起,落在了青椋山巅,走进那藏宝之处。 方杳木正带着袁塑成,对收到的贺礼分类。但龙丘家跟破烂山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不好数,放不下,只能装进乾坤玉。 刘景浊一眼就瞧见了那块儿进神霄洞天的门户。 “把这石头给白小豆,她要是不愿意要就让她还给魏薇。” 方杳木转过头,一脸舍不得,“殿……山主,这可是一处洞天福地,聚宝盆来的!” 刘景浊只是轻声道:“不需要。” 某人有多犟,跟着去过妖鬼大道的方杳木自然清楚。方杳木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得把那“石头”递给袁塑成,让他转交白小豆。 刘景浊又看了一眼那让人目不暇接的各式各样的贺礼,轻声道:“一定要记好,将来要一一还礼。还有,找你们有两件事。魏薇罗杵日后负责驾驶大型渡船跨洲,林沁灵星在洲内行驶。第二件事,我过几天会带着白小豆跟姜柚出去一趟,渡口那边你们两个得多操心。” 方杳木点了点头,开口道:“陛下那边有意帮咱们,户部发布消息说风陵渡口正在大修,半年内不对外开放。这样一来,中原附近想要搭乘渡船的,就只能来清溪渡了。” 刘景浊摇摇头,“这不是长久之计。” 袁塑成忽然一笑,轻声道:“山主,你坐渡船次数多,有无什么讨厌的事?” 刘景浊想了想,笑着说道:“各处渡口都差不多一个样子,打心眼里瞧不上境界低的,看不上武道中人。人被分做三六九等,乘客当然心里不舒服。” 袁塑成笑道:“那咱们就给渡口立一道规矩,不看境界身份,一律视作花了钱的客人不就行了?” 刘景浊点点头,加了一句:“跟其余渡口一样,写明白了,我青椋山渡口以及渡船之上,不能打斗,若违必究。” 大致交代一番,刘景浊再次起身,去了婳枝峰。 天已经黑透了,九月秋风微凉,但流泱还是身着单薄长衫,在站桩。 刘景浊看了一眼,只笑了笑,没去打扰。 倒是个练武胚子,扎马四平八稳,这才练了多久? 婳枝峰早年没有建造房屋,如今师徒二人住的只是两间茅草房,瞧着颇为简陋。 陈文佳迈步出门,经过初三那天之后,她对刘景浊倒是有了笑脸。 “这么晚了,山主怎么来了?” 刘景浊笑道:“不瞒陈姑娘,我打算明年开春就走,你相熟的几座山头儿,若是方便,可以早点传信过去。只不过我现如今名声太差,恐怕也不太让人信服。还有一件事,想问问陈姑娘对射鹿山,有无什么了解?” 想必青椋山开山的邸报现在已经发出去了,过不了几日就会天下皆知。 日后青椋山修士出门,可能就会被人家区别对待的。 陈文佳扭头看了一眼流泱,温柔道:“再坚持一刻,然后去把水缸挑满,今个儿就可以歇着了。” 刘景浊略微诧异,教拳师傅,那都是手黑心更狠,刘景浊还是头一次见与自己一般教拳的。 陈文佳领着刘景浊走去不远处的木凳,笑问道:“山主会很在意名声?” 刘景浊轻声道:“会在意,但现在没法子很在意,以后估计更不会多在意了,只要不是黄泥糊裤裆就行了。” 陈文佳笑道:“其实只要说上一句,山主曾与我师傅并肩戍边,我如今在青椋山担任掌律,这就够了。邸报可以瞎写山主跟顾峰主,没办法去瞎写我跟我师傅的。至射鹿山,交集不深,没怎么打过交道。不过射鹿山那个丘昧潋,虽然没打过交道,但给过几拳。” 刘景浊哑然失笑,“为什么?” 陈文佳淡然道:“狐媚子一个,看不顺眼。” 看不顺眼就给人家几拳,不愧是险些当了女帝的人。 陈文佳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前世那场起义,确实是借着类似于如今明教的一种势力。不过这都是我师傅告诉我的,我压根儿想不起来。这辈子压根儿没起过当皇帝的心思,可能是因为过得不错,有个好师傅,不至于吃不饱饭吧。” 刘景浊问道:“半点儿想不起来?” 陈文佳点点头,“都是青椋山掌律了,我瞒你做甚?真是半点儿想不起来了。” 刘景浊也点了点头,“那好。对了,过两天我要出去一趟,初九那天青泥河会有一条蛟龙出发走江,龙丘棠溪会坐镇青泥河,你们帮我看着点。” 陈文佳不解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刘景浊苦笑一声,“不是着急,我想带着白小豆跟姜柚走一趟江湖,再不去就没机会了。我这趟归墟之行,少说也得往二十年去算,等回来的时候,都五十好几了,再想带着她们出去逛,就不一样了。” 陈文佳点了点头,到时候确实就不一样了。 小时候喜欢却做不了的事,长大后其实只要想就可以做到,问题是,长大了。 她忽然感觉,当师傅,刘景浊自然比不上她。但当孩子的大人,刘景浊甩她十条街有余。 陈文佳点了点头,“放心吧,掌律又不是吃干饭的。” 其实刘景浊想的是再去别处瞧瞧,万一选中了比大月境内更好的地方,万象湖就可以干干脆脆搬家了。 等返回迟暮峰时,刘景浊发现龙丘棠溪换了一身水蓝色长裙,没有背剑,就等在海棠树下。 刘景浊神色古怪,问道:“怎么打扮怎么漂亮?这不是逼我当坏人吗?”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闭嘴!” 只不过她还是说道:“已经传信回去了,初九之前会有人去青泥国,直至景语化龙。”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不过许经由给我做了保证,以他的心思,绝不会出岔子的。” 主要是这些年来,各式各样的算计,真是有些看什么都像是圈套,一不小心就会钻进去。 龙丘棠溪忽然一把拉住刘景浊,转过身硬拉着刘景浊往屋子里去。 不用看,连手都滚烫,她的脸估计已经红到脖子根儿了。 刘景浊猛然站定,龙丘棠溪几次强拉都拉不动。 女子转过头,果然是脸蛋儿通红,气的跺脚:“你什么意思啊?我都这样了!” 男子暖暖一笑,一把将站在面前也住在心里的女子搂入怀中,抱的很紧很紧。 “我想过,不怕你笑话,很多时候天天想。这么一个大美人在身边,我可做不到坐怀不乱。但我不能这样。” 龙丘棠溪被某人一抱,这会儿有些脑子发懵,上次这样,还是在雷州渡口分别的时候。 她轻声道:“为什么?我可告诉你,错过这个村儿可就没机会了。” 刘景浊紧紧抱住龙丘棠溪,轻声道:“我可能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对我来说很可能要好久好久,我得有个可以撑起心房的顶梁柱。”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你是我的念想,我想把这个念想留着。”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一把刀 九月初九日,扶舟县境内又是一场秋雨,迟暮峰后山的仙草园一侧,居然凭空多了一眼泉水。 方圆几百里都是如此,夏天雨水还则罢了,入秋之后的雨水才让人担心。 扶舟县令亲自带着人马由青泥河沿岸巡视,他当然不知道今日有蛟龙过境,只是年年秋汛最愁人,作为一地父母官,他不敢不亲自巡视。 至于流离郡太守,此时已经去了流离县。 无论是曾经的乐平郡还是如今的流离县,自古以来河比路高,路比房高。每年秋汛,都免不了发生点什么,当太守的自然不敢不去看看。 上游鱼窍峡,龙丘棠溪孤身走入山谷之中,寻了一处石台盘膝而坐,横剑在膝,剑名玄梦,曾是水神佩剑。 再往上几里,山谷之中一处不大却深不见底的潭水,猛的有一条青蛟窜天而起,随后落于溪水之中,掀起一片汹涌,顺流直下。 龙丘棠溪只是朝着河中看了一眼,瞬时水位暴涨,水高于堤但不过堤,就好像被一道无形屏障拘在河中。 水中青蛟回头朝着石台端坐的女子点了点头,后者轻声道:“去吧,机缘难得,切记莫要伤及沿岸百姓。” 景语继续顺流而下,由衷说了句:“多谢龙丘姑娘。” 那位扶舟县令正好到了风泉镇,老远就听见汹涌水声,吓得他连忙大喊:“敲锣!快敲锣!” 跟在身后的捕快连忙敲打铜锣,可死活听不见声音发出来。 眼瞅着几十丈之高的洪水已经袭来,这位县令一咬牙,沿着河堤逆流而上,边跑边喊:“风泉镇百姓,快避水,避水啊!” 可洪水已成了势,他喊着喊着就没了气力,只苦笑一声,呢喃道:“为官一任,护不住百姓,我活着作甚?” 说着就闭上眼睛,等洪水到来,将他一同吞噬。 结果刚刚闭上眼,耳畔就有人声传来:“县令眼神儿不好?” 扶舟县令猛的睁眼,哎?没死? 结果等他定睛一看,差点儿被吓了个踉跄。 好家伙,水是有数十丈之高,但……居然只在河道之中? 他这才想起来什么,扭头一看,结果瞧见个一头白发的女子。 谢白头取出黑龙令,淡然开口:“水淹不了你们扶舟县,但跟老百姓怎么解释,那就是你的事儿了。” 黑龙令?冬官? 县令沉声道:“冬官说得轻松,这我怎么跟老百姓解释?” 谢白头淡然开口:“那是你的事。” 洪峰过青白客栈之时,陈文佳跟顾衣珏各在一侧河岸。 只是看样子这条青泥河早被用什么手段“束”住了,水虽高,但漫不到两岸。 顾衣珏抬起头,水中一条百余丈长的青蛟正在拼命游动,一刻不敢停歇。 已经登上渡船的刘景浊瞧见了这一幕,这才放心,轻声道:“可以走了。” 于是北边有大水过境,南边有飞舟启航。 一艘飞舟上,坐着师徒三人,径直往北去。 白小豆问道:“师傅,咱们去哪儿?” 刘景浊略微沉默,随后说道:“走一趟妖鬼大道,如今是隶属于高车国的一块儿飞地。” 顺道走一趟于阗国,然后北上积风山,最终南下洛阳,看看老头子。 ……………… 远在神鹿洲,有位黑衣人早就到了青泥河,就坐在龙神庙不远处钓鱼。 第三百六十七章 姐妹俩的江湖(上) 十月北境,寒风凛凛。 师徒三人途径一处山谷,两侧山峰极其陡峭,树在石中生。 往北过了这片山谷,就是草原跟荒漠了,夏天极热,冬天极冷。 十月的扶舟县撑死了就是早晚冷,而此地山谷之中的小河,却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冰。 结果没走一会儿,路便被一大堆冰拦住,也不晓得哪儿来的冰,跟河水连在了一块儿。 老远就听见了金戈碰撞声音,走近一看,原来是有人在挖河面的冰。 看样子是河水被冻住,上游水流被冰拦住去路,溢上了路,越垒越高。 姜柚转头看了看自家师傅,问道:“要去帮忙吗?” 刘景浊点点头,“可以啊!你去凿河面冰,豆豆去吧路上的冰劈开。先跟人打声招呼,免得吓到人。” 姜柚一歪头,讪笑道:“师姐,打招呼还是你去吧,我不擅长。” 想起这个就伤心,以前有一次敲了十来家人的门,没有一个开门的。 打招呼这种事,我姜柚不擅长。 白小豆逗逗她,小步跑了过去,冲着那群凿冰的附近乡民说道:“几位大叔,我来帮你们凿冰吧,你们让开点。” 姜柚神色古怪,这么打招呼,那跟自个儿去有什么两样? 果然,河面凿冰的几个汉子冲着白小豆笑了笑,摇头道:“好意心领了,不过你个丫头片子,能有多少力气?” 结果白小豆一把拔出背后青白,转身一记横扫,堆积到斤一丈高道冰当即被削起,随后又一个少女跑来,一拳就把削落的冰块儿砸的粉碎。 一群汉子看的目瞪口呆,好家伙,这是哪儿来的神仙? 刘景浊笑着摇头,就让她们显摆显摆吧。 快步上去,刘景浊朝着冰上几人抱拳,笑道:“诸位,我们都是习武之人,就当是让我这两个弟子历练历练,快快上岸,让她们帮你们凿冰吧。” 都瞧见了方才一幕,几人自然相信两个姑娘有本事凿冰了,于是笑着说谢谢,齐齐上岸。 姜柚抢先跃去冰面,笑着说道:“师姐,交给我就好了。” 说着,猛的挥拳朝着冰面砸去,瞬息之间,这处见不到日头的河谷,水流又恢复流淌。 为首的中年人,眼珠子都瞪大了。 了不得啊!这是传说中的内力吧? 他赶忙抱拳:“多谢两位侠女,多谢这位先生。” 白小豆笑着摆手,“哎呀呀!小事儿小事儿。” 本来想说一句:“本女侠乃是青椋山首席大弟子,姓白名桃,小名白小豆。” 可想来想去,白桃这个名字好像说不出口哎! 可也没法子了,牒谱上写的就是白桃啊! 山主首徒,白桃。 用这个名字行走江湖,可不太响当当,至少现在不太响当当。 为首的中年人笑着抱拳,轻声道:“三位这动动手的功夫,把我们一天的活儿可干了,我们山野中人,没什么好感谢的,倒不如跟我们回村,吃顿便饭?” 后面有人附和,“我家羊群刚好有个冻死的羊羔子,准备夜里烤着吃的,不如三位跟我们回去吃肉去?” 白小豆一下子皱起了脸,回头看向刘景浊。 刘景浊笑着摇头,抱拳道:“这位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们着急赶路去往于阗国,怕是没机会去了。” “要去于阗国,不是听说边境那里闹妖精吗?都死了好些人了。” 为首的中年人瞪了说话那人一眼,转过头便又是笑脸了。 “三位,闹妖精什么的,真是我们道听途说,但两国边境着实不太平,要是着急赶路,还是走官道去好一点。” 刘景浊点了点头,“好,多谢提醒,我们出了山谷就绕行去往官道。” 顿了顿,刘景浊问了句:“没人管吗?” 中年人叹息道:“前方战事紧张,想来也是顾不上。” 刘景浊点了点头,抱拳致谢,然后带着白小豆跟姜柚继续赶路。 景炀王朝闹妖精?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此地山君干什么吃的? 白小豆轻声道:“师傅,真要绕路吗?” 刘景浊笑道:“当然不。” 加紧赶路,天黑之时,已经到了两国边境。 大致看了一番方位,此地正好是北岳与西岳辖境交界处,为了划分两位山君的辖地,附近并无山神庙。 真要闹妖精,估计也是钻了此地并无山君的空子。 出山谷之后,面前豁然开朗,虽然暂时还是山,但山上已经光秃秃,偶尔有一棵树,孤零零于山上,极其扎眼。 刘景浊忽然说道:“接下来,除妖也好除恶也罢,你们姐妹俩自个儿看,除非有人要伤你们,否则我绝不会出手。我酒壶空了,找个地方买酒酒去,你们自己去打听,要怎么办都可以,挨打了也别找我,自个儿想法子往回打。除非有臭不要脸的元婴境界,我才会出来。老办法,你们喊师傅就行。” 话音刚落,刘景浊一道剑光就不见了。 白小豆目瞪口呆,之后就撇着嘴,嘟囔道:“真就不管了啊!” 姜柚咧嘴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没事儿,师姐,我现在已经观想出来一座昆仑与一条星河了,再说咱们两把本命剑,师姐已经是黄庭巅峰,碰到的金丹修士也不怕。” 之前打佟泠了,那时候姜柚还没有观想出来星河呢。 可以说姜柚只要以拳意稳固山河,就可以跨入归元气境界。但炼气士的三千丈灵台,最后一丈始终无法修成。 所以姜柚到现在,还是一位初入炼气境界的修士。 白小豆愣了好半天,略显诧异,“柚儿,你怎么知道我有本命剑的?” 姜柚笑道:“师姐以为师傅不知道,其实师傅一直都知道。” 果然,走江湖,姜柚更擅长。 她迈步走到前头,咧嘴一笑,轻声道:“走吧,咱们先四处走走,瞧瞧有无村庄之类的,打听一下,知道了妖精在哪儿了,再去瞧瞧。不能只听不看的。” 刘景浊始终有一道白衣分身隐匿身形,就在后面跟着。 在白小豆小的时候,刘景浊没想到她日后会这般文静。可事实就是,那个小时候喜欢咋咋呼呼的小姑娘,才十几岁而已,已经初显一种很文静的姿态。虽然有时还是很调皮,但大多数时候,却由打骨子里散发一种文气。 想当初这小丫头可是压根儿不识数啊! 刘景浊在想,是不是应该把白小豆送去栖客山? 至于姜柚,到现在依旧是对大多数事情比较冷淡,不爱看热闹,不喜欢或者说不会与人打交道。但这样的脾气其实很好,日后姜柚独行的江湖,会是很干脆的,绝不会像自己这个当师傅的这般……扭捏。 本体那边,已经撒开神识,把附近几百里尽数查探了一番。 唯独在于阗国境内一个小镇,还不晓得有无酒水卖,别是葡萄酒就行。 在无人处落地,刘景浊先走去酒铺,果不其然,他娘的葡萄酒。 你产葡萄归产葡萄,总得有些别的酒吧? 结果一问,真有别的。 马奶酒…… 刘景浊只好说,粗人一个,这好东西,无福消受。 不是别的原因,只是真的喝不惯。 算了算了,酒葫芦的十几斤酒,省着点用。 这会儿天色已晚,找客栈就算了,刘景浊瞬身而起,去了一处山村。 依照楚剑云所说,于阗国境内,也已经有了明教活动的迹象,但被白龙卫捣灭了几处。 此地并无山君,也是适合吃菜事魔的好地方。 结果走了几处山村,居然没有。 倒是在其中一处村里,瞧见了一村人聚在一起,宰杀耕牛。 刘景浊笑着抿了一口酒,本体瞬间返回,与分身合为一处,盘坐云海,看看两个小丫头如何去斩妖除魔。 这趟出门,只要遇到她们俩可以做到的事,刘景浊是决计不会出手的。 至于几座山后,荒漠之中的那头金丹境界的地鼠精,刘景浊觉得靠白小豆跟姜柚,没什么问题。 更何况青白也好山水桥也罢,都是仙剑。 此时师姐妹两人,正好路过一处山村。 白小豆摸了摸肚子,轻声道:“要不然咱俩先找个林子弄点儿吃的?我带了挂面,大锅一煮就可以吃。” 姜柚咧嘴一笑,“我都可以,我反而喜欢睡在野外。” 主要是因为上次敲门都不应,伤了心了。 姜柚换了一枚乾坤玉,里边儿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还是刚刚跟着刘景浊时养成的习惯。 她架好了火,取出大锅准备烧水,结果却瞧见白小豆撸起袖子,在绑在小臂上的百宝囊里取出一把挂面。 姜柚这是头一次见白小豆取东西,也不知怎的,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虽然也是很小的时候就没爹娘了,但自己其实没吃过什么苦,最起码没有真正挨过饿。 白小豆咧嘴一笑,轻声道:“我这是习惯了,出门儿肯定要带着很多吃的,不过有挂面,还有米面油呢。” 姜柚都没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哽咽。 两个姑娘就这么烧水煮面,最后撒一把葱花,就这么吃了。 挂面里有盐巴,也不用放盐的。 正吃着呢,白小豆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柚子,有人来了,是个老鼠精。” 姜柚囫囵吞下一口,咧嘴笑道:“好的,知道了。” 姜柚猛的起身,双脚一用力,整个人拔地而起,重重落在十几丈外,拔出山水桥架在一个少年人肩头,眯起一双桃花眼,笑盈盈问道:“小老鼠,想干嘛啊?” 电光火石之间,老鼠精压根儿没反应过来。 山水桥架在肩头,本就压胜妖物,这只小老鼠此刻那叫一个心肝儿打颤。 只不过姜柚跟白小豆都没有笑道,这老鼠精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能不能给口吃的。” 姜柚冷笑道:“骗鬼呢?妖精能饿着?” 少年人模样的老鼠精哭丧着脸,苦兮兮开口:“我不愿意吃人肉。” 第三百六十八章 姐妹俩的江湖(中) 看别人做什么,想自己会怎么做,这是刘景浊一直以来走江湖的初衷。 行万里路见万众人,人人都是一面镜子,照着镜子,为自己查缺补漏。 可以学别人,但骨子里不能像别人。 见姜柚出手就拔出山水桥,刘景浊没忍住一笑。 要是换做刚刚练拳的自己,肯定不会这样,因为想试试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但姜柚不同,好像对这丫头来说,全力一拳能做到的事情,何必要拖? 所以刘景浊才会觉得,日后姜柚的江湖路,会特别干脆利落。 下方山林之中,其实说是山林不太对,其实就是一片灌木林而已。 姜柚听见人肉二字,横架在其肩头的山水桥,再次略微靠近了几分。 “你不吃人肉?那吃的人是谁,在哪儿?” 吓得少年人当场双腿一软,哭丧着脸说道:“哈拉大王吃,我一口都没吃过,我都十几年不吃肉了。” 姜柚微微眯眼,冷声道:“哈拉大王是个什么东西?” 小老鼠赶忙答复:“不是东西,是一只地鼠,这边牧民管草原上的地鼠叫哈拉,所以叫做哈拉大王。” 姜柚心说这都什么啊?哈拉?怎么会有人管自个儿叫这个? 哦对,那不是人,是个妖精,脑子可能不灵光吧。 白小豆已经捞出来了一碗面,还撒了一把葱花。 “柚子,他没骗人,说的是实话。” 姜柚一愣,“师姐,你咋知道?” 白小豆咧嘴一笑,指了指自个儿肩头,轻声传音:“我肩膀上有一头灵犀,只有我跟师傅瞧得见,你们都瞧不见的,有它在,我只要想,就可以大致听到别人心声。” 姜柚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事儿,她一噘嘴,嘟囔道:“那我想什么师姐不是都知道?” 白小豆赶忙摇头,“不不不,我不会随意去听他人心声的,师傅会说我的。” 姜柚这才舒缓一口气,转过头继续看向少年人,撇嘴道:“我师姐给你面吃,待会儿我问你什么你最好就说什么,要不然我一剑劈了你!我可告诉你,我跟我师姐都有猫!” 一个黄庭境界的小老鼠,姜柚还真不把他放在眼里,一拳不把他锤的见太奶,就算我姜柚白练拳了。 收起山水桥,姜柚扭头儿返回火堆那边。 刚才动了动,扎起来的丸子头飘下来一绺头发,寒风拂面,一双桃花眸子在火光映照之下,就像是刚刚淋过雨的桃花。 白小豆叹息一声,自个儿咋就长不这么好看呢?师娘跟师妹,那都是迷死人的大美人儿。 不过姜柚向来不顾及自身模样,回去就摘下两把剑靠在一边,盘腿坐在了草垛子上。 不过那本体为一只老鼠的少年人,还是不敢过来。 白小豆咧嘴一笑,轻声道:“来吃吧,不会伤害你的。” 见他还是不敢过来,白小豆干脆以灵气托起碗筷,飘去了他那边。 这一手看的姜柚那是相当羡慕。 武道中人打架是解气,可架不住炼气士打架帅气啊! 想起师傅那花里胡哨的数千飞剑,姜柚就羡慕的没完没了。 老鼠精这才端起碗,尽管肚皮丢在打鼓了,还是对着白小豆跟姜柚点点头,轻声道:“多谢两位仙子,多谢两位仙子……” 姜柚撇撇嘴,嘟囔道:“一个黄庭妖修能饿肚子就已经很奇怪了,关键是他还是个老鼠精!天底下还有老鼠能饿肚子?那得多懒的老鼠?” 白小豆笑着说道:“我们可不是仙子,我是青椋山修士,叫做白桃,青椋山听过没有?” 老鼠精含糊不清道:“我叫竺束,是竹鼠不是老鼠,所以会饿肚子。” 姜柚一瞪眼,“青椋山都没听说过?!” 吓得竺束一颤,一口面分做截儿,喉咙里一截儿,嘴里一截儿,碗里一截儿。一双眼珠子直愣愣看向姜柚,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幕逗得白小豆笑意不止,她摇头道:“吃你的,柚子你别吓唬他了,什么鼠都胆子小。” 姜柚干脆扭过头,郑重其事道:“那我告诉你,你听清楚了!” 竺束干嘛几口吃完面,板板正正站着,等姜柚开口。 姜柚点了点头,这才像话嘛!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师姐叫白桃,我叫姜柚,我们的师傅叫刘景浊,他是青椋山山主,听明白没有?” 结果姐妹俩发现那少年,愣住了。 过去了好一会儿,竺束颤颤巍巍开口:“叫什么?” 姜柚皱眉道:“青椋山!没听见吗?” 少年人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说山主叫什么?” 姜柚冷声道:“刘景浊!中土景炀人,听清楚没有?” 哪成想竺束擦了擦汗,又问一句:“刘什么?” 姜柚当即起身,摩拳擦掌。 “我看你是想挨拳头吧?刘什么?我师傅叫刘景浊!” 还没迈出去一步,只见竺束眼神涣散,汗流不止,只呢喃一声:“刘……刘景浊?” 紧接着长长一声呃~ 整个人瞬间背过气去,直挺挺躺在地上,手脚直抽搐。 姜柚一脸愕然,转过头看了看白小豆,后者也一样。 这姐妹俩估计是在想,我师傅有这么吓人吗?一个名字都能吓晕过去? 其实云海之中的刘景浊也差不多模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都哪儿跟哪儿?怎么提起刘景浊就吓成了这样? 他娘的,老子名声虽臭,但不至于把你个少年人吓成这样吧? 想到这里,刘景浊脸都绿了。 该不会某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山头儿,又往别处编排我了吧?要不然怎么能把个男的吓成这样? 他娘的!哪座山头儿真要敢刊发这种邸报,我不亲自上门让你们墨水下着笔吃,老子刘字儿倒着写! 灌木林里,姜柚没忍住问道:“他刚才想什么了?” 白小豆缓缓摇头,“没注意听啊!还是先弄醒吧,免得抽抽死了。” 姜柚咧嘴一笑,那好办。 取出水壶,倒在竺束吃过的碗里,照着他脸上就泼了过去。 顺便洗碗。 真有用,一下儿就醒了。 竺束睁开眼后就满脸惊恐,看见姜柚的脸,都快哭了,连滚带爬往后跑,边跑边喊道:“别过来,救命啊!” 白小豆敲了敲自个儿脑门儿,心说怎么还有这么缺心眼儿的?脑子有泡儿? “不行就给一拳吧,这也太吵了。” 姜柚点点头,心说我也觉得烦。 走过去照着脑门就是一拳头,下手贼轻,所以只晕了过去。 好家伙,就这还没有现原形。 姜柚弯腰拽着竺束裤脚,倒着把他提溜去火堆那边,又跟刚才一样,泼了一碗水。 这次等竺束醒来,已经有一把木剑架在脖子上。 姜柚冷声道:“劝你别耍疯,虽然暂时不知道你有无害过人,不能杀你,但半点儿不妨碍我打你的!” 白小豆笑着摇头,也说道:“问你什么你说什么,要是说假话,那就吃拳头。放心,管饱。” 云海之上,刘景浊笑容满面,怎么觉着这俩丫头的江湖,就这么欢乐呢? 果然,剑在脖子上,竺束也冷静了许多,只不过浑身还是忍不住的颤抖。 姜柚左顾右盼一番,确定了师傅不在附近,就拿出一只酒葫芦,小口抿了一口。 嘿嘿,掺了水放了糖的黄酒,贼好喝。 白小豆问道:“你怕什么?我们好心给你饭吃,你怕我们?” 竺束吞吞吐吐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姜柚板着脸,对着地上一拳头,锤的方圆一丈抖了抖,吓得竺束也抖了抖。 “说!” 果然还是吓唬起作用,竺束立马儿开口,有如竹筒倒豆子,半点儿磕巴不打。 “你们是那个人的徒弟,我怎么可能不怕啊!提起那个人名字我魂儿都没了。” 好嘛!名字都不敢提,这得有多吓人? 姜柚冷声道:“为什么怕!” 竺束苦兮兮开口,声音都在发抖:“怕啊!我小时候要是不听话,我娘就会指着远处说,刘景浊来了!我虽然是妖,也好几十岁了,但开灵智也才十多年。不是我怕,是我没法子不怕啊!我娘告诉我,妖鬼大道的耕牛见了刘景浊都得麻溜儿掉头,撒腿狂奔,要不然就没命了。” 拿我师傅吓唬孩子?牛见了都要跑? 姜柚满脑子就三个字,至于吗? 白小豆揉了揉眉心,这竺束也没说假话,说的都是心里话。 妖鬼大道那妖鬼十国,被师傅带着五龙卫平了,这个白小豆是知道的。 只不过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家师傅在他们眼里这么恐怖,提个名字都能吓晕过去。 白小豆扭开水喝了一口水,淡然问道:“你说的哈拉大王,也是从前的妖鬼大道妖族?” 竺束点点头,“是,不过那个人屠城的时候他出去游历了,去年才回来。” 说着,竺束忽然眼眶发红。 “他打死了我娘,还骗我说是人族杀了我娘,硬逼着我跟他走,后来就在这里,动不动就劫掠附近乡民,带回去就……吃了。我推了好多次了,这次回去,要是不吃,怕是会被他打死。” 白小豆转过头,虽是十三四的模样,可神色却半点儿不像这个年纪。 “他为什么非得带着你呢?” 竺束倍这一眼看的毛骨悚然,他颤声道:“他说我有修行资质。” 白小豆忽的一笑,“没说假话,我信你了。” 顿了顿,白小豆继续说道:“吃饱了没有?要是没有就再吃几碗,面多的是。但是等吃饱了,你得带我去受难的那些个人家瞧一瞧。” 姜柚忍不住一拍脑袋,差点就忘了师傅说的,不能听信他人一面之辞。 不是不相信他,而是有时候被问之人答的确实是实话,但所谓的实话,也只是他知道的有限的所谓实情。 云海之上,刘景浊叹息一声。 原来是妖鬼大道的妖修,怪不得呢。 又抿了一口酒,他脸上再次爬满笑意。 就目前来说,姜柚是能打些,但心思相对白小豆,还要稚嫩很多。 其实刘景浊不愿意白小豆这样,因为想的多了会活的很累,自己就是例子。反而,更希望白小豆像姜柚多一些,想什么就做什么,虽然看起来有些没城府,但好在念头通达,不会心中郁郁。 只可惜,希望终究只是希望。 第三百六十九章 姐妹俩的江湖(下) 这天夜里,竺束就坐在白小豆跟姜柚百丈之外,他身边还悬着一把剑,想跑也跑不了的那种。 这一晚上,他都把能想得起来的神仙求了个遍。碰到那个人徒弟就算了,可千万千万别碰到他本人啊! 姜柚跟白小豆其实也没睡,只是挨时间,等到明天早上而已。 姜柚轻声道:“他说他会去看那些个被那只地鼠害了的人的家人,帮忙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是真话吗?” 白小豆点了点头,“是真话,只不过也是为了去混口吃的,他跟我一样,不吃肉的。” 姜柚想了想,都不吃肉了,那估计不是什么不学好的小妖了。 听着竺束说,那只地鼠也只是金丹而已,要是这样的话,只要明日走几处山村,再去佐证一番,若是真如竺束所说,打杀了就是。 两人各自盘坐一边,都在炼气,都不说话。 姜柚这是第一次跟除了刘景浊之外的人于荒野过夜。有些谎言,时间久了好像真就成了真的了,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怕黑。 至于白小豆,于荒野过夜,哪怕是孤身一人,也不知已经多少次了。从小到大,白小豆最不怕的就是黑暗跟独孤,她就是在黑暗跟孤独中活下来的。 直到现在,白小豆的人生有了三道光。 第一道光,是把她从火架子上救下来的白猿爷爷。第二道光,是带她离开那个地方,管她吃喝,教她做人道理的师傅。第三道光,是长安皇城里的人,青椋山上的人。 偌大一间暗室,只从一道锅盖大小的窗户里撒进来三道光。 这些年里,白小豆一直待在光里,不敢回头。 因为一旦回头,就是漆黑无比的屋子。 除了那三道光,剩余的是一团铺天盖地的暗。 姜柚忽然说道:“师姐,咱们的师傅,再次离乡,是不是得很久很久?” 白小豆点点头,“可能需要很多年,咱们要是凡人,估计孩子都能娶媳妇儿了。” 姜柚有些心疼,压低声音问道:“那得多少年啊?” 白小豆想了想,轻声道:“可能,至少也得十几年吧,甚至可以几十年。” 这段对话之后,只剩下沉默,姐妹俩就在沉默之中,度过了一个夜晚。 第二天清晨,天尚未放亮,这个季节天亮要等到辰中,此时最多卯时。 都是一个师傅教的,虽然所学拳法不同,但每日早晨的练拳,雷打不动。 姜柚是遇见刘景浊后才开始的,但白小豆是从小,从不到六岁,到现在已经快要十五了。 不远处的竺束只眼睁睁看着,也不敢开口打扰,等到了卯中,两人停下练拳,他才敢说:“离得不远,就三十几里地,咱们要是现在走,赶在午饭前就到了。” 他要去的地方,一共也就三处。 而且这次他是打着出来买东西的幌子,最多三天就要回去,这都耽误了一天了。 三十几里地,还真走啊? 姜柚狂奔起来,半个时辰就到了。 至于白小豆,仙剑青白已经认主,其实是可以拖着她走的。 于是一把剑拉着三个人,嗖一声,就是三十几里。 落地之处是一片草地,不远处牛羊成群,帐篷里有个老妇人,正在炉子上煮奶。 竺束解释道:“这里位处于阗国跟大雪山的交界处,树木不多,柴禾难得,所以烧火用的都是牛粪。这老婆婆的儿子就是在捡牛粪的途中被抓走的。” 说着,竺束也有些气愤。 “明明那么多牛羊,吃就是了,他非要抓人。” 姜柚问了句:“你没想过给你娘报仇?” 竺束握紧了拳头,从牙缝儿里挤出声音,“怎么没想过?可我没本事。” 白小豆只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吧,我们就不去了,待会儿你吃完了咱们再去别的地方。” 等竺束走后,白小豆才说道:“柚子,咱们把山水桥跟青白收起来,免得给人一眼就看出来不好惹。” 姜柚咧嘴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她也是这会儿才发现,好像年纪比自己小几岁的师姐,遇事要比自己冷静许多。 上次在云冭县,虽然师姐没出手,但怎么做都是她交代的。 姜柚也说道:“只是走一遍,还是不够,咱们得去那地鼠巢穴看一看。竺束不是说有专门关人的笼子吗?现在还有好几人在,留着过几天再吃,无论如何,咱们可不能让那几个还活着的出事。” 她们思路是对的,白小豆甚至主动去听了老妇人心声,竺束并未骗人,她的儿子,就是去年冬天失踪的。只不过,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儿子已经死了。 云海之上,刘景浊也皱起眉头。 尽管是在于阗国境内,不是景炀本土,但也是属国,就这么放任不管吗?他于阗国的山水神灵是干什么吃的?即便没本事除妖,就不会上禀于阗都护府吗? 他就看着白小豆跟姜柚走过了好几个村庄,不光去了竺束所说的遭难人家,还去了别处打听。 到了最后一处时,也是帐篷,但远看那处帐篷之时,姜柚就笑着拍了拍竺束肩膀,轻声道:“我们这就走了,千万别告诉别人见过我们啊!不瞒你说,我十六岁的时候杀你这般妖族就如屠狗,毕竟是我师傅的徒弟嘛!你要敢瞎说,我倒是不介意瞧瞧竹鼠长什么样,不过是死了的模样。” 竺束哭丧着脸,叹气道:“我哪儿敢啊!要是跟哈拉大王说了跟你们走了一路,哪儿用得着你打死我?” 姜柚点点头,颇为满意。 “那就好,去吧!” 竺束转过头,硬着头皮问道:“真就这么放了我?” 姜柚抬起拳头,都没说话,竺束嗖一声就跑了。 她一副老成模样,伸出手指摩挲下巴。 老话还真对啊!巴掌悬在半空中最唬人,落在身上可就不疼了。 姜柚以拳击掌,“走吧?” 白小豆轻轻点头,“嗯。” 文文静静的少女,此刻想的是,这次自己还会不会下不去手? ………… 天色微微沉迷下来,几座草山的尽头,是一座很高的灰白山峰。 远看时会以为那是雪,可若是人在山中,就会发现那其实不是雪,但实际上是什么,没人知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座山上,陡峭无比,寸草不生。 离着那座山十几里,有一条穿过草地的路,不是官道,但车马可得过。 两个年轻姑娘在路边生了一堆火,哪儿来的柴?自个儿带的呗。 本来是等着那劳什子哈拉大王来抓自个儿的,姜柚说上次跟师傅扮猪吃老虎不成功,这次可得成功一回。 结果天都黑透了,没等来那地鼠精,反而是等来了一个拎着柴刀的黝黑青年。 姜柚扭头看了看那青年人,不过没理会。 倒是那青年人都走出去一大截儿了,却再次掉头回来,对着两人说道:“你们最好走远点,这里闹妖精。” 就这一句,姜柚就愿意搭理他了。 “闹妖精?你不怕吗?” 黝黑青年苦笑一声,“怕?我举家皆被害,我就是要去报仇的。见你们年轻,劝一句,听不听是你们的事儿。” 白小豆咧嘴一笑,“巧了,我们就是去除妖的。” 姜柚拍了拍身边铁剑,“祖传捉妖。” 黝黑青年轻蔑一笑,再不言语,扭头儿就走。 看那沉重步子,就知道他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两人对视一眼,拿着水壶浇灭了火堆,然后就跟在青年身后,相隔不过几十丈。 白小豆远远看着那座光秃秃的山,轻声道:“可真不会挑地方,不说能比得上咱们青椋山了,起码也得是个有水有树的地方嘛!这破山头儿,是真的鸟不拉屎。” 姜柚深有同感,点头不止。 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刘景浊就喜欢那种山水之间的感觉,如迟暮峰那处屋子,门前海棠树,屋后一清溪。 两个徒弟自然也是。 走了好几里地,白小豆忽然笑着问道:“柚子,你说他会不会再回头让我们离开。” 姜柚想都没想就说了个会。 无他,就是感觉。 果然,没走几步,前方黝黑青年猛的调转回头,开口时声音极其冰冷。 “真就这么想死吗?” 姜柚又是咧嘴一笑,“你怎么就不信了?我们真的是祖传捉妖……” 话音刚落,一道肥硕身影便带着个少年人凭空出现。 “祖传捉妖?” 黝黑青年一看到那身影,眼珠子都红了,拎着柴刀就狂奔过去,大喊一声:“畜生,你还我爹娘命来!” 那肥硕中年人只是微微抬手,一道灵气光华便砸向青年人。 姜柚卯足了力气瞬身过去,抬手一道拳罡打散灵气,可余波还是震晕了黝黑青年。火山文学 姜柚没好气道:“就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声音大有什么用?” 白小豆两手各捻起一张符箓,迈步上前,期间扫了一眼站在中年人身后,满脸焦急的竺束。 那只地鼠精盯着姜柚看了好半天,最终憋出来一句,真他娘的好看。 白小豆传音道:“就只是金丹,先不着急,假装被他捉了吧。” 下一刻,一张大网扑来,将二人死死罩在里面。 那哈拉大王笑着说道:“啧啧啧,长得好看,还是武道开山河。另一个长得也不差,就是岁数小些,也是黄庭境界了。天才啊!天才的肉应该很嫩吧?” 他看向竺束,笑道:“你不是说那些肉太老了吃不下吗?现在好了,明天一大早,我要看你吃肉,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生的也好熟的也罢,你自己决定。” 说完之后,他又看了姜柚一眼,冷笑不止。 祖传捉妖?呵! 云海之上,刘景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种小东西成精本就难,这些年来,还碰到了两只? 另外一只所谓的哈拉,是那大月国师。 第三百七十章 你应该听过 直到被抓去了那座光秃秃的山中,这才发现,真就跟远看一样,光秃秃,寸草不生。 就在那白色山巅,齐齐摆放着笼子, 只不过山顶白色,真不是雪,就好像是石头,遇水就会冒热气,很热,这会儿又赶上开始飘雪花了,呛人的味道一下就出来了。 竺束一只手拽着大网,另一只手拖着还晕着的黝黑青年。白小豆跟姜柚就只有两条腿在外面,走过这一排笼子,每个笼子里,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走过这些个笼子时,他们只是眼神昏暗,瞟过来一眼而已。 竺束这会儿才敢扭头往后看,瞧见哈拉大王没有跟来,这才想开口说话。 结果他还没有开口,就被白小豆传音打断:“你指定是脑子不好,在这山上,传音不行吗?还想开口说话?” 竺束苦着脸,传音道:“都说了哈拉大王很厉害的,我想报仇都没机会,你们怎么就不听劝呢?” 白小豆可听得见他心里话,这小老鼠现在心里很纠结,想着自己姐妹既然是刘景浊的徒弟,那当师傅的应该很快就来了吧?可他又怕,怕万一帮自己传信了,师傅来了之后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连他一起打杀了?在竺束心里,刘景浊三个字,决计比酆都罗山四个字可怕。 毕竟是妖鬼大道的妖族,估计他们听见刘景浊三个字,就像是人族听见了阎王爷吧? 白小豆笑了笑,传音道:“别怕,那哈拉大王不叫事儿,我们姐妹联手,砍瓜切菜一般。给你个机会,要是想报杀母之仇,晚点儿就偷偷把我们放出来,我与你保证,一定替你报仇。” 师傅说过,人性经不起试探,所以尽量不要去试探一个好人。善恶就在一念之间,可能我们的试探,会成为一只把悬崖勒马的人推入深渊的手臂。 但师傅也说过,读书不能读死书,学人不能照搬。凡事都不是一定的,要学会自己去判断。 没等竺束答话,对面便走来了一帮巡逻小妖,境界都不高,最好的也就是黄庭而已,有的甚至还有长尾巴,狼耳朵。 领头的一眼就看得出,是狼,手里提着一根狼牙棒。 狼妖瞧见竺束又带回了三个人,一脸诧异,“呦呵?小竹鼠都能抓人回来了啊?看样子挺年轻的,不错。” 竺束只得讪笑一声,继续拉着三人朝前。 哪成想那狼妖抬手拦住竺束,笑着说道:“大王说你最年轻,最有天赋,从前你不开荤,没得比,现在既然都抓人回来了,不然咱们比一比?看谁抓的人多或是杀得人多,都可以。打一场的话,太欺负你了,只能这么比。” 竺束缓缓阴沉下脸,但没敢看向狼妖。 “你就这么喜欢杀人?” 狼妖咧嘴一笑,尖牙毕露。 “无所谓喜不喜欢,就只是觉得杀人爽快。以前没化形的时候,我们就只吃人不吃牛羊了。” 话锋一转,狼妖打趣道:“你是个竹鼠,吃素的,怎的,今晚上要开荤?到底敢不敢赌?” 竺束冷声道:“不敢。” 说完就强拉着姜柚跟白小豆过去,不过那巡逻小妖,却是一阵哄笑。 姜柚转头看了一眼,好了,这些个可以先死。 几步之后,到了一处笼子,竺束先把白小豆跟姜柚塞了进去,随后罩上了那个可以禁锢炼气士的大网。然后才把那黝黑青年丢去另外一个笼子。 竺束始终没有答复白小豆的问题,愿意还是不愿。 他只是故意高声说道:“你们剩下的几个人,今晚上不用死了,今夜大王要吃这两个。” 就这一句话,竺束扭头就走,姜柚却锐利察觉,别的笼子里,那一双双眼珠子,竟如同深夜之中的猛兽一般,个个儿放光。 倒不是幸灾乐祸,也不是希望的光,就好像只是因为能苟活几天而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姜柚忽然在想,这些人值不值得救? 白小豆面色平淡,轻声道:“萍水相逢,只一面之缘,一句话都说不上,别人当然不会可怜我们。更何况个个儿都是泥菩萨,谁又保的了谁?没必要为这种事而失望的。” 顿了顿,白小豆接着说道:“你没看到每个笼子下方,多多少少都有白花花的骨头吗?” 她指向远处一口大锅,面色平静:“看过了这等活炼狱,哪怕活着回去了,也很难再真正像个人了。” 姜柚其实一早就发现了,但她没敢说,怕揭开了白小豆的伤疤。没想到师姐自己…… 姜柚一双桃花眸子直直看向白小豆,想了无数种开口时说的话,结果最终只说出来一句:“桃子,不要自己为难自己,待会儿你别出手。” 白小豆忽然一笑,轻声道:“这个好,你本来就比我大,喊我师姐其实怪别扭的。以后你叫我桃子,我喊你柚子,不许变啊!” 姜柚一双眼睛始终盯着白小豆。 白小豆伸手拍了拍自个儿脸颊,笑着说道:“有些事太过于刻骨铭心,不可能忘掉的,小时候记忆会变模糊,越长大其实会越清楚。只是看见了今天这些,我忽然想到,我要是后来没有遇到白猿爷爷,没有遇到师傅,我还会是个人吗?” 姜柚一把拉住白小豆,斩钉截铁道:“会!肯定会的!” 云海之中,刘景浊猛灌一口酒。 入了冬,酉时四刻天就黑了,这会差不多是戌时始,白小豆传音姜柚,说自己只给竺束半个时辰时间,他要是不来开门,那就不必等了,我们自行闯开就是了。 姜柚问,要是竺束不来,会怎么对他? 白小豆想都没想,只笑着说道:“咱们总不能把自己煮熟了,去看他是吃咱们,还是选择被那地鼠打死吧?” 姜柚哈哈一笑,摩挲着下巴,“有道理。” 这么一说,就很好选择了。 善恶的岔路口,一边是赌一把来开门,赌输了就是个死。一边是不来开门,等着吃人肉。 不来开门,其实已经是选择了后者。因为都不来开门了,还赌个什么? 这会儿隔壁笼子里,那个黝黑青年也醒了。 一介凡人,有此胆量,在这被迫丢了人性的牢狱之中,算是暗室之中一点火星了,不足以照亮屋子,总让人瞧得见这亮光。 黝黑青年捂着头起身,只扫了隔壁一眼,接下来就是抓着笼子大喊:“畜生!有本事的杀了老子!把老子关在这里作甚?” 姜柚没好气的瞥过去一眼,开口道:“关着等饿了吃啊!” 白小豆接着说道:“不过你放心,他们今夜会先吃我们。” 黝黑青年一皱眉,盯着姜柚跟白小豆看了许久,一个大男人,也不晓得为什么,就大哭了起来。 姜柚一头雾水,“你哭什么?你也不像是怕死的人啊?” 哪成想那黝黑汉子指着二人破口大骂:“他娘的两个脑子长了包的,都说了有妖精,劝你们也不走,还说什么祖传捉妖的,现在好了,又多搭两条人命出来。” 就这鼻涕眼泪一大堆带出来的话,忽然间就让两个姑娘觉得,好像不只是点点火光,好像已经是一盏灯了。 其实二人也都知道,在这里,死的越早,反而越干净。可能在这里待上几天他就会变,但他不是还没有变吗? 呀!已经过去了一刻了,竺束还没有来,还有三刻时间,有点儿着急啊! 那个黝黑青年也再不言语,至于其余几个笼子,由头至尾就没有一句话。 姜柚跟白小豆坐在笼子里,就差掰着手指头算时间了。 每两刻,那只狼妖会带着巡逻队伍走一趟。 戊时三刻了,到了四刻,怕就来不及了,最晚吃饭也就这个时候。 白小豆略微一笑,轻声道:“估计是不来了吧。” 姜柚点了点头,“不怪他的,本就胆子小。” 即便不来,白小豆也绝不会动他。 若非没得选,竺束已经很纯良了,去了那几家牧民的帐篷,他可不光是蹭饭,而是有结结实实帮忙干点儿什么的。 其实剩余几个笼子里的人,也差不多。 若非没得选,谁愿意如此苟活? 眼瞅着时间流逝,狼妖带领的队伍都已经走过去了,竺束还没有来。 白小豆缓缓起身,“应该不来了,咱们出去吧。” 说着就要去唤出青白,结果她猛然转身,瞧见了个少年人狂奔过来。 白小豆咧嘴一笑,“你可超时了!” 竺束忙着一把扯开大网,随手拉开牢笼,沉声道:“少废话,你们快走!我拖着哈拉大王。” 然后就狂奔到别处,一一打开笼子,沉声道:“想活命,就快跑!” 姜柚笑着喊了声:“你拦着?你拿什么拦着?” 那个黝黑青年站了出来,沉声道:“赶紧跑,我来吸引他们。” 结果除却他们三人,其余那几个,笼子打开了,他们也没往出走,甚至动都没动。 苟活可以活,真活,没脸活。 想必他们此时此刻,但求一死。 白小豆缓缓转头,一个长着狼耳朵,扛着狼牙棒的身重重落地。 “我从来就不相信,你会张嘴吃……” 一个人字还没有说出来,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古朴天成的飞剑便已经洞穿狼妖眉心。 白小豆心念一动,飞剑折返。 这是她头一次杀妖,还好,杀得是妖。 白小豆冷冷看了一眼化作原形的狼妖,冷声道:“教唆旁人去比杀人多少,你最该死。” 一道肥硕身影也已经到了这里。 那只地鼠先是叹息一声:“竺束啊,本想着好好调教,你大道可期。现如今,你也只能做我修行路上的养料了,别怪我,跟你娘一样,你自找的。” 然后才略微诧异的看向白小豆:“没看出来,还是个剑修啊?” 白小豆轻唤一声青白,姜柚也已经拔出山水桥。 两人都不啰嗦,各自瞬间挥剑斩去。 一道剑气如同火焰,另一道剑气,如清水一般,透亮。 那哈拉大王嘴角一挑,“呦呵,还有两把仙剑呢?怪不得如此猖狂,要真只是个金丹修士,还真被你们斩妖除魔了。” 话音刚落,肥硕中年抬起拳头,轻描淡写一拳落下,拳罡摧枯拉朽,只一个照面就将两道剑气打散。 白小豆与姜柚都来不及交流,但两人默契十足各自拼尽全力,一个护住了待在笼子的几人,另一个护住竺束与黝黑青年。 两个姑娘各自喷出来一口血水,被这一拳砸的五脏翻涌。 那哈拉大王狂笑一声,提起拳头便又要出拳。 姜柚胡抹了一把脸,苦兮兮喊道:“师傅!打不过,他欺负人。” 一到拳罡带着开山之势,已然袭来。 下一刻,一道身着苍青长衫的背剑身影飘飘然落地,抬手一挥,便将拳罡打散。 刘景浊没好气道:“第一拳就该喊的,一个武道琉璃身,你们打得过?” 刘景浊落地之时,那哈拉大王便神色凝重了起来。 方才一拳虽然不是全力,但单花琉璃身的一拳,这么轻描淡写就能拦下? 哈拉大王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刘景浊都没看他,只是解下独木舟都给白小豆,笑道:“你们可以看戏了。” 说完才转头看向半空中那肥硕身影,一边撸起袖子,一边说道:“你应该听过,我叫刘景浊。” 第三百七十一章 没啥用的琉璃身 报出家门的那一刻,竺束就腿肚子转筋了,还是一边的黝黑青年扶了一把,这才没倒地。 娘咧!刘……刘景浊?那比这哈拉大王吓人太多了啊! 震惊的不光是竺束,还有紧赶慢赶到此的其余巡逻小妖。不过那几个小妖出现之时,就被姜柚祭出赤霄,串了糖葫芦,然后就烧的连渣子都不剩下。 修习了那道火法,又有了姜黄所传剑意,杀几只黄庭之下的小妖,就是这么砍瓜切菜。 之所以抢着出剑,不是显摆本命剑,只是不想让白小豆手上沾血。 姜柚又不傻,她跟龙丘棠溪有点像,只是懒得想而已。 她把青椋山所有的人都当做亲人,白小豆自然更亲。所以她希望自个儿这个大师姐可以一直文文静静下去,不必手上沾血,一生都不用勉为其难的去吃肉。 被吓到的,当然也有那哈拉大王了。 毕竟是连灭妖鬼十国的人。 只不过,他还是冷笑了一声,沉声道:“你以为你是从前那个刘景浊呢?如今只是个神游境界,武道归元气而已。” 刘景浊哦了一声,袖子已经卷好,只略微撩起长衫,整个人便如同箭矢一般射出。 起手便是星秋,拳法老道,真就好似星月之下秋风瑟瑟,一股子肃杀气息已经弥漫山巅。 哈拉大王冷笑一声,周身一道金光闪过,琉璃铠甲若隐若现。 只有半步琉璃身,才有近乎实质的琉璃铠甲,真正跻身琉璃身,反倒就只是若隐若现了。火山文学 刘景浊倒是没有显现琉璃铠甲,只是脚踏着虚空,一步上前,离着十几丈之远就递出拳头,一道拳头虚影,就这么砸在十几丈外。 哈拉大王抬手格挡,顺势砸回一拳,紧接着翻身而起,于半空中一腿劈了下来,有如一座大山砸落。 刘景浊嘴角微微挑起,居然收回拳头,就这么直愣愣等着一腿劈落。 哈拉大王冷笑道:“知道躲不过就好了。” 结果明明砸在了刘景浊身上,刘景浊却完好无损,就跟没打到似的。 哈拉大王眉头一皱,立刻一个瞬身,不再打出拳罡,干脆本体拳头砸去,出拳之时,一条手臂都被金光包裹住了。 结果还是一样,拳头就这么穿过了刘景浊身体,半点儿伤害都没造成。 他后知后觉皱起眉头,沉声道:“虚影?为何没有灵气涟漪?” 若是以炼气士手段留下的虚影,怎么都该有灵气涟漪的,除非他不是神游境界。 哈拉大王猛的回头,却瞧见了个笑盈盈的年轻人。 刘景浊摇头道:“本来想着打一架,或许就是琉璃身契机呢,看来你本事不到家啊!地皮子,认真点行不行?我压制自身气息,很辛苦的。” 如今碰上妖族,除却身在归墟以外,哪怕你是个炼气士登楼境界,武道双花琉璃身,只要我拼尽全力,一对一,你必死。 也不瞧瞧我跟谁练了几个月拳?那他娘的是舟子。 两人已经打到了几里之外,姜柚还是瞧得见的。不过这会儿她已经取出来两张凳子,跟白小豆一人一张。 “桃子,坐下歇着吧。师傅又要开始玩儿了,估计得等一会儿。” 竺束目瞪口呆,没忍住咽下一口唾沫,沉声道:“玩儿?什么意思?” 姜柚撇撇嘴,抬起手里山水桥,又指了指白小豆手机的独木舟,轻声道:“我师傅都不用剑,肯定就是玩儿去了呗。” 白小豆却没心思坐,只是盯着那些个装人的笼子。 直到现在,他们都不愿出来。 再怎么样,有活着的机会,为什么不要? 不知道为什么,白小豆忽然有些生气,很生气! 至于刘景浊那边,几乎就是在逗那地鼠玩儿了。 走歪路破境,纸糊的琉璃身,没什么好打的,碰得到我的衣角,就算我输。 刘景浊一味的躲闪,不一会儿就到了山下草原。 那哈拉大王出拳不止,可每次打到的,都是虚影。 估计他也知道了,今日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只能竭力出拳。 只不过,次次都打到虚影,真真就是万斤巨力砸在了棉花山上,气人。 他怒道:“刘景浊!既然是武夫,拿炼气士手段糊弄我作甚?” 刘景浊淡然一笑,“没用炼气士手段,我也是刚刚学来的招数。” 之前陈桨对自己,不就这样。 学东西,自己其实也不慢,只不过没姜柚跟龙丘棠溪那么快而已。 那两人学东西之快,刘景浊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刘景浊飘飘然闪过一腿,淡然询问:“当年我那趟妖鬼十国之行,你去了哪里?” 当然不会得到答复。 刘景浊便又问道:“这拳法有点儿稀烂,是不是太着急破境,明明聚起一花,却是蔫儿花,我看你这个琉璃身,压根儿没法儿堪比炼虚,至多比真境强点儿有限。” 哈拉大王一样闷声不语。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喝完才轻声问道:“对了,大月王朝那劳什子小如来,跟你什么关系?” 哈拉大王终于开口:“废话忒多,我数十万同胞,是你拿嘴咬死的吧?” 此时在那山巅之上,雪越下越大,姜柚都白了头了。 周遭气味儿越来越难闻,她没忍住喊道:“师傅!别玩儿了!” 山下草原,刘景浊缓缓落地,笑道:“好,马上回来。” 既然问不出来,那就留着魂魄,慢慢问吧。 想是这样想的,可刘景浊还是没忍住又问道:“在这里造杀孽,害人,打死你,不冤吧?” 哈拉大王停下手,冷笑道:“这种话,别人说得,你有脸说?你手上沾了多少妖族血,自己没点数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可不止,妖鬼大道杀了十来万而已,在归墟,那就不好数了,没数过。” 顿了顿,“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先介绍你认识个朋友,他现在一个人,可孤单。” 话音刚落,哈拉大王当即冷汗夹背,他深吸一口气,将尽数拳罡收拢回武道山河之中,然后径直冲向刘景浊。 只可惜,他冲出来不足一丈,一道身着苍青长衫的身影已经一只手搭在他头上了。 刘景浊叹息道:“想跟我同归于尽?你练拳的时候但凡多下点儿苦力,多多少少是能伤到我的。但走歪路跻身的琉璃身,实在是太过于稀烂了。” 脑袋被捏爆之前,哈拉大王冷笑一声:“刘景浊,死在你手里的万千妖族,会来找你索命的。” 话音刚落,肥硕青年已经没了脑袋,顷刻间化作一只无头地鼠,足足十丈之长。 刘景浊随手将其魂魄扯出,塞进杨老汉给的乾坤玉中,然后抬手取出其妖丹,紧接着弹出一道雷霆,顷刻间,妖尸灰飞烟灭。 现如今要做生意,这种完整妖丹,那都是钱来的。 他抿了一口酒,呢喃道:“索命?来过了。” 化作一道剑光返回山巅,姜柚咧嘴一笑,站起身问道:“完了?”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完了,一只小小小小妖,你师傅只是无聊,陪他玩儿会而已。” 白小豆没说话,只是拿着独木舟走去刘景浊那边,轻轻抬手,把剑还给了师傅。 刘景浊看了看白小豆,也没着急说什么,而是迈步去了竺束那边。 眼瞅着那小子要背过气去,刘景浊赶忙说道:“知道你怕我,但妖也分好坏的,我不会伤你的,放心。” 竺束咽下一口唾沫,说话都结巴:“不不不不……不敢。” 这等心性纯良的小妖,刘景浊瞧着着实喜欢,便笑问道:“有没有兴趣去我的山头儿?你听说过了,叫青椋山,大家在山上都不吃肉的。我家山上也有个你们老乡,名字叫高尚,是一条百节虫。妖族也有很多,有一只猫,一条蛇,一条泥鳅,还有狐狸呢。” 看得出来,刘景浊是真喜欢这个小竹鼠。 可竹鼠也是鼠啊,这会儿都被吓得说不出话了。眼前这人可是童年阴影,现在居然让我去他的山头儿? 刘景浊笑道:“没事儿,不着急,最近这些日子你先跟着我,我要去一趟旧妖鬼大道,你带路。” 说完就看向那个黝黑汉子,轻声问道:“你是景炀人吧?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黝黑青年苦笑一声,但还是抱拳说道:“回殿下的话,我……我也不知道。本来是带着爹娘去高昌拜佛的,结果……” 刘景浊抬手拍了拍他肩头,轻声道:“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不如不要去高昌了,去高车国吧,从军。” 黝黑青年忽然眼前一亮,此时已孑然一身,与其如此,倒不如为景炀王朝做些什么。 他重重抱拳,沉声道:“多谢殿下之路,在下裴广崖,这就赶赴大月战场。” 话说完,扭头儿就要走。 刘景浊无奈道:“还是个急性子,别着急,我捎你一段儿,要不然几万里路呢,你走到哪辈子去?” 裴广崖讪笑一声,挠头不止。 姜柚心说这家伙吃了火药似的,怎么跟师傅说话又没事儿了? 刘景浊这才回头走去白小豆那边,轻轻抬手放在她的脑袋上,对着那囚笼说道:“那哈拉大王,被我打死了。走了炼狱一遭,回去了好好活吧。” 沉默了片刻,再没法儿去劝什么了,招呼他们几个过来,就要准备下山了。 刚刚走出去几步,那几个囚笼之中,相继发出痛苦至极的哀嚎声音。 有人怒气冲冲,大喊道:“你救我干什么?为什么早不来?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能活吗?我还是个人吗?” 刘景浊猛然转头,冷声道:“是人是鬼,自己说了算的,进你们肚子里的那些人,他们把活命的机会留给你们了,你们想死也可以,山上跳下去,我绝不会拦。” 顿了顿,刘景浊语气温和了起来。 “既然能活着,那就好好活,活着就有希望,相信我,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都是附近牧民,其实……都还有家人的。 下山路上,白小豆终于开口:“师傅,他们……我……” 刘景浊再次抬手,轻轻按住了白小豆的脑袋。 “我知道,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可我们只能这么去劝,他们的家人都在赶来的路上,看见了家人,会好一点。。”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沉声道:“就好比,一家人出去,无意间到误入一处战场,敌人马上就要杀来,要是不自己死,就会被折磨致死。所以当爹的亲手杀了妻子、孩子,最后想给自己一刀,可刀被砍钝了,他都把脖子磨烂了也没死了。他只能等着那些个敌人来,想着或许还能拉个垫背的。可……最终人是来了,来的却是救兵。” 白小豆心口忽然像是被刀子戳了一下,她埋着头,轻声道:“师傅,我想喝酒。” 刘景浊轻轻拍了拍白小豆,“酒可以喝,但不开心的时候不能喝,那样容易变成酒鬼。” 第三百七十二章 事做与不做 本体带着几人走了,没过一会儿,另有一道白衣分身到了山巅处。 刘景浊当然没有就这么离开,既然救人了,若救的只是皮囊,不如不救。 之所以管半截儿就走了,是想告诉白小豆跟姜柚,人力终有穷尽时,有时候即便我们的拳头很大,能做的事情很多,但我们没法子去把苦海之中的溺者一一救起。 有自己这个师傅在,有青椋山在,长大后的白小豆也好,姜柚也罢,其实不太能切身体会在面对某些事时的无力,那种拼了命也做不到的事。 而之所以另有一道分身偷偷回到山巅,是因为刘景浊有过拼了命也做不到的事,所以他想来试一试。万一,万一能让他们真的可以好好活着,将来的某一天,两个丫头自个儿行走江湖,重游故地,瞧见从前在笼子里,觉得自己没了人性的那些个人也能活着,而且活的还不错。那她们可能会忽然明白,虽然有些事即便拼尽全力也是做不到,但尽过力了,总会有些改变的。 有人由生至死走过的一条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有人由生至死都在青砖道上,死后墓室里的棺材都是青砖围砌。有的人时而走着泥泞路,时而踏着青砖道。 许多事好像被三个字就钉得死死的,天注定,生下来如何就如何。 但人活一世,不得趁着自己回头看时会笑话自己幼稚之前,去尽力做某件事? 是,人力终有穷尽时,可不是还有一句人定胜天吗? 刘景浊想做的的事情,太多了。现在他想做的事,是让自己两个徒弟明白一件事。 想做什么事,做就是了,谁要是站出来阻拦,让他去他娘的。别管做不做得到,做了再说。 直到现在,笼子里的人还没有出来。 都是男子,估计女子已经被吃光了。 酒葫芦酒水所剩不多,刘景浊便取出来几只碗,挨个儿倒了一碗酒,然后退到后边,坐在那头狼妖尸体上。 灌了一口所剩不多的酒水,刘景浊轻声道:“不是来劝你们的,你们没造什么孽,就只是运气不好。” 注定无人答复,刘景浊也只能自言自语。 “有句话叫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用在这里略有参差,但意思大差不差。所以无论我说什么,对你们而言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既然回来了,总要尽力劝一劝的。你们吃下去的人,或许是同伴、亲人,也可能压根儿不知道是谁。可能你们自绝不成,无奈去吃下那些人的肉时,想的是反正自己也会被吃,都一样,总之就是一个死字,对吧?可现在可以活了,却没脸面对这个人世间?所以会抱怨,为什么我这个如同神灵降世一般的人,要来的这么晚?”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缓缓起身,重重抱拳,沉声道:“对不住,我知道的太晚了。” 直起身子,刘景浊又说道:“实在不行,那就换个道理,哪怕就为了肚子里那份血肉而活呢?无论他们知情与否,是不是愿意把活着的希望留给你们,但事实就是,他们死了,你们活了。无法选择食人肉否,也没法选择能否替人而活吗?” 直到此时,才有个人缓缓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出牢笼。 笼子口放的酒,他没喝,只是看着刘景浊,沙哑道:“对不住,不该那么说你。谢谢你,让你费心了。” 然后就失魂落魄的往山下走去。 刘景浊立即咬了一口腮帮子,咽下一口咸滋滋的血水。 有人开头,其实比什么好良言都更劝人。 几个笼子里陆陆续续有人走出,也就一刻,就只剩下一个双鬓斑白的汉子。 他又枯坐许久,刘景浊也没出声。 不过他最终还是起身了,也弯腰抬起酒碗,分几口把酒喝了。 他有些踉跄的走到刘景浊身边,犹豫了好久才开口:“我吃了我女人,吃了我家尕丫头,但我还有个老娘,还有个儿子,他还小。我家有几百头牛羊,我要是死了,牛羊他们放不动。” 也没等刘景浊答复,他继续往山下走,边走边呢喃:“今年冷的太早,也不知道大麦割了没有?家里有没有捡够过冬的牛粪?又到了煮奶子的时候了,我不在她们忙不过来吧?该把牛羊赶去冬天的牧场了,路上有野狼,她们能在草原上的朋友家里借宿吧?”火山文学 失魂落魄,呢喃不止。 一共倒了六碗酒,还剩下五碗。 刘景浊迈步走去其中一个笼子前,拿起碗一饮而尽,然后就坐在笼子口,沉默。 等到五碗酒全数喝完,此处山巅已经覆盖一层白雪,最上层还在不断积攒雪花,最底层却与那灰白岩石触碰,不断融化,在散发出一股子呛人味道的同时,有雾气不断升腾。 在这处山巅,天上落下的雪花,先来者复作雾气,后来者虽安,却也只是浅安而已,早晚也还是与它的前辈一样。 好像挺无解的。 不过其实有办法,砸碎它! 后来者不知前方水深火热,还以为这是个太平人间呢。 深吸了一口气,刘景浊缓缓起身。 嚣张跋扈的二殿下是做不成了,本身名声就臭,再去于阗国皇宫那不要给人骂死? 于阗都护府,我还去不得吗? 分身瞬间消失,本体那边,已经祭出一只飞舟。 也不管竺束答不答应,刘景浊这是准备绑票了。 至于那个黝黑青年,带去于阗都护府,自有运兵渡船带他奔赴战场。 自从身边跟了个白小豆,刘景浊从来不带着一副疲倦姿态在她身边,也从不在徒弟面前去埋怨什么,生怕自己的某些情绪会影响她。 可是,没想到,终究还是影响了。 此时此刻,天已经亮了,云海之上金光灿灿,如此美景,也调不动白小豆的情绪。 刘景浊抬手按住白小豆的脑袋,就像她小时候要瞎跑,被刘景浊按住以后,就只有手臂还在摆动,狂甩好一会儿,结果发现没有挪窝儿。 白小豆年幼时,刘景浊按住的是她的肉体。 如今,按住的是她的灵魂。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东升骄阳,咧嘴一笑,轻声道:“小丫头长大了啊?以后师傅不在,你独自一人的江湖,记得别把凡事皆埋心底,时不时翻出来,晒晒太阳,不然发霉了怎么办?” 白小豆低着头,轻声道:“会疼的。” 刘景浊呢喃道:“又有什么时候是不疼的?” 白小豆猛的扑倒刘景浊身上,抱着师傅哽咽:“我想白猿爷爷了。” 姜柚也鼻子发酸,一个不恋家的人,也忽然想家了。 因为心疼白小豆。 刘景浊拍了拍怀里小姑娘,也是猛然间想起来那个哽咽着说想不起来娘亲样子的小姑娘。 “等我走后,你跟柚儿带着白小喵,走一趟云梦泽。想要走江湖的话,等你结丹就可以去了。如果在我回来之前,你能准备好,那师傅带你回家。” 竺束始终在后方装死,大气都不敢出。 他生怕万一声音太大,被人胡乱一指头戳死了咋办? 还有更让他心肝儿打颤的,自己要被带去青椋山了啊! 咋个办咋个办?敢说个不吗? 裴广崖忽然问道:“景炀都在传说,二殿下生性暴戾,嚣张跋扈,看来是假的了?” 刘景浊笑着说道:“真真假假,你看到了,再去感觉就好。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又能说什么?” 裴广崖点了点头,“也是。” 既然开口了,刘景浊便也说道:“上了战场别觉得反正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就心怀死志。在战场上,你不举刀杀人,就是人搭弓杀你,可以拼命,但心里要想活着。不说别的,只跟你说一个道理,即便要死,多活些日子,不是杀敌更多吗?” 裴广崖好奇道:“殿下像是上过战场?” 刘景浊呵呵一笑,没再言语。 难不成我还要告诉你,我还是个五品将军吗? 话音刚落,刘景浊忽然扭头看去,微笑道:“你运气还真不错,带你玩儿个刺激的?” 裴广崖还没闹明白刘景浊什么意思,便被一把抓起。他只觉得风驰电掣,做梦一般,一道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大风照着脸颊吹来,口水都吹到了后脑勺了。 当然了,也胸闷,恶心,想吐,还疼。 等他晕乎乎的反应过来,已经在一艘渡船之上了。 他一站定就没忍住呕出一口,紧接着就是干呕了,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没得吐。 有个背着朴刀的年轻人瞬身至此,原本阴沉着的脸,瞧见刘景浊就一脸讪笑了。 咋个这么巧?当年殿下远游返回,也就在于阗国上空,自个儿险些丢了黄龙卫令牌。 陈修真讪笑一声,“殿下,这么巧啊,不是刚刚开山吗?怎的跑这儿来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反问一句:“不是成了那十人之一了吗?还得出来公干?” 陈修真只得讪笑,不过他可不心虚,上次挨姜柚打的是自己,他可没佟泠那么缺心眼儿。 “这不是人手紧张嘛!” 刘景浊没继续寒暄,既然成了那十人之一,那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他转而说道:“运兵船上的校尉是谁?” 陈修真赶忙一个瞬身离开,喘气功夫就回来了,带着个中年人。 那中年人一脸络腮胡,怒气冲冲,“作甚?” 刘景浊抛出将军令牌,轻声道:“从前的景炀将军,推举一人行军,从头做起即可。” 大冉校尉接住令牌,先是一脸鄙夷。 反正他觉得,不上战场,配叫将军? 结果低头一看,天和十九年的五品将军?!这这这,这是哪儿来的大神? 娘嘞!吓死个人! 第三百七十三章 稀里糊涂便登楼 十月初五那天,刘景浊到了于阗国京城,忍了好久才没去皇宫,只是走了一趟都护府,都没走正门。 能说什么,无非就是骂了。 于阗都护也只能说他与于阗皇帝说一声,然后禀告陛下,看看是由景炀王朝派人在那边建山神庙,还是放给于阗国自己派任。 刘景浊只黑着脸点了点头,说尽快。 然后就是明教的事情了,结果说起这个,那位于阗都护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说秋官那边派了人,自己也撒出去人了,见明使就杀,并张贴了布告,敢入那等妖教,视为叛国,灭六族。而且也给于阗国皇帝放话了,要是敢不听或是阳奉阴违,就可以去长安喝羊羹了,长安城里亡国皇帝可多,亡二代都一大堆了。 景炀王朝所有的藩属国,律例都是由景炀中书省草拟的,大差不差,但相比本土律法,藩属国律法极其严苛。 听说早年间平妖道上,都是武将带兵管着一地。 结果有一段时间,都护府派出去的巡逻士兵动不动就被杀了,一连两次都忍了,第三次有兵卒巡逻至一处小镇,又被害了。都护府都没上报朝廷,直接铁骑过境,把一镇妖民屠杀干净,以此立威。 后来那位都护被赵炀罚了三年俸禄,以儆效尤。 按当时兵部尚书的说法儿,我景炀王朝十名士兵,比你一镇妖民金贵多了。陛下罚的俸禄,兵部补上。 所以对那位都护来说,张贴布告,敢不从?那就按照布告行事嘛! 刘景浊如今连皇室身份都没有,不好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又不是景炀本土,属国而已,还是得先严后松,没个百八十年,不会有归属感的。 离开于阗国后,就是直奔如今隶属于高车国的平妖道了。 期间搭乘了一条过境渡船,刘景浊就在屋子里喝茶,没出门,时不时就喊竺束来,问问这十几年来,妖鬼大道有无什么变化。 至于白小豆跟姜柚,此刻两人趴在甲板围栏处,正对着一封邸报生气呢。 花了两枚半两钱买来两份邸报,越看越生气。 头一份还好,只是有四分之一的版面写了青椋山开山,山主乃是景炀王朝刘景浊,也是从前那座青椋山的山主唯一弟子,还是被剥去皇室身份的殿下。山中有一位登楼剑修,叫顾衣珏。另外,还有一座清溪渡,堪比风陵渡大小的渡口。 第二份邸报就有些气人了,几乎有单独一面是在写刘景浊,而且全是瞎胡扯。 有说刘景浊为了做龙丘家的女婿,自愿放弃了景炀王朝的皇室身份,就是个吃软饭的。还有说,他刘景浊前不久刚刚在婆娑洲斩了贵霜太子,还舔着脸以戍边人名义立了一块儿碑,此时开山,就是哗众取宠。 更甚者,还有人说刘景浊就是跟皇帝要了一块儿地方,舔着脸去碰瓷儿人家虞长风,反正虞长风都是个死人了,谁晓得刘景浊是不是他徒弟? 姜柚是看到了最边上写的东西,一下子就气的不行。 上面写着,如今的青椋山,估计就是刘景浊的后宫了,还都是贵女。大夫人龙丘棠溪,一堆的如夫人。像什么西花王朝的长公主,朱雀王朝的尚书嫡女。据知情者透露,青椋山上如今一堆十四五的少女,是供刘景浊享乐之用。 姜柚恨得牙痒痒,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落款。 斗寒洲,文泉山。 好一个文泉山,给本姑娘等着,我早晚要去锤烂你们山头儿,出这一口恶气。 白小豆也默默记住了文泉山,她记住的山头儿,可多了,当然不会记在本子上,都在心里。 等日后境界上去了,不挨个儿去拜会,就当我白小豆白当我师傅的徒弟了。 白小豆轻声道:“这邸报可别给师傅看。” 结果刚刚说完,就传来刘景浊声音:“花了钱还不给我看?赶紧拿来!” 都被知道了,没法子,他们也只能乖乖将邸报带上船楼。 进门之时,正好听到了竺束颤颤巍巍说道:“其实现在好很多了,我们被分成了五郡,妖族治妖地,鬼物治鬼地。我在的地方,如今叫蚕丰郡,另外还有银鹭郡跟披风戴月两郡,这四郡都是妖族聚集地。还有一个槐柳郡,鬼物聚集地,地盘最小。” 看着白小豆跟姜柚进来,刘景浊先示意让她们坐着,然后笑着说道:“竺束啊,你接着说,你对从前的妖鬼十国印象不深,但景炀治下跟高车治下有什么区别,总是了解的吧?” 小竹鼠死的心都有了,虽然都相处半月了,可他见刘景浊还是犯怵啊! 结果刘景浊笑着说道:“要不要喝口酒壮壮胆子?” 竺束摇头不止,生怕会是送行酒。 他赶忙说道:“我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别人说景炀哪里不好,听着就行,不要附和,也别反对。我娘说,当家做主的是谁,跟我们关系不大,只要我们本本分分,就不怕事。我娘还说,其实景炀王朝来了,她感觉反而好了很多。虽说时有听说哪里哪里又被屠了,但我们不招惹人家,人家也不找我们麻烦。因为无论是从前的妖国还是那时的景炀,都没把我们当人看。” 停顿一下,竺束接着说道:“但说来说去,还是高车最好。听说建郡之时,女帝亲自来过,还跟景炀都护吵了一架,最终是她以高车国作为抵押担保,才换来了景炀王朝答应了妖族治妖,鬼物治鬼,虽说景炀王朝依旧有驻军,但我们好歹觉得,不再是奴隶了,而是实实在在的高车子民。” 刘景浊笑了笑,抿了一口酒,暗自叹气,许经由的脑子,到底是好使。 有我辱高车女帝的名声在前,后景炀划平妖道给高车,好像赔罪一般,安抚了高车百姓,让帕朵儿这位女帝声望攀升,稳坐皇位。然后,景炀王朝本就对妖族与鬼物严苛,唱起白脸来自然轻车熟路。帕朵儿亲自来此唱个红脸,还传出赌上高车国的消息,她不就成了妖鬼大道这些个妖族鬼修的救星? 这不就是在为日后的大月王朝乃至浮屠洲,做个试点吗? 将来大月与浮屠洲,暗自扶持起来几十上百的小国,景炀配合着他们硬气点儿,让他们把景炀王朝当做假想敌,那他们不就团结起来了吗? 例如这妖鬼大道,如今对高车已经略显归属感,几十年后,他们不就是高车人了?等老一辈死绝,景炀王朝再施以仁政,很多潜在的威胁,不就迎刃而解了?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心说即将跌出十大王朝的景炀,这两场大战之后,恐怕至少也是排名前五了。 九洲,却有十大王朝,这是个极其不合理的事儿。日后那场天下大会,估计会挤出去一座王超吧。 刘景浊轻声道:“竺束,你就知道我连破妖鬼大道十国,那你知不知道当年妖鬼大道的十国联军,杀了我景炀王朝以及属国多少百姓吗?” 竺束一愣,摇头道:“这个没人跟我说过。”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入妖鬼大道,杀妖十余万而已,你们妖鬼十国联军,屠戮我景炀百姓,百万犹不止。说真的,我肯定有错杀的妖族或是鬼修,他们没做坏事,但两国开战,既然是敌军,那我就杀得。” 姜柚听不下去了,站起来沉声道:“那景炀王朝的老百姓做了什么坏事了?” 这下就换做竺束沉默了。 刘景浊朝着姜柚摇摇头,轻声道:“等竺束到了青椋山,可以跟百节多走动走动。我说的那个百节,别人都叫他高尚,他曾是羁縻国人,他一人护了一城呢。” 竺束点了点头,“我出去走走。” 等到竺束走后,白小豆才轻声道:“师傅,竺束跟高腿多可能不太合得来,但跟小红鱼肯定能做朋友。” 高腿多?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个外号了?你们别不会背着我,给我也起外号了吧? 姜柚心说师傅你还用起外号? 中土刘景浊,景炀二殿下,归墟刘见秋,扶舟县刘赤亭什么的,还不够多啊?那个苏崮可见你就喊赤亭兄。 刘景浊哈哈一笑,刚要讨要邸报,结果猛的面色一紧,瞬身出去外面,直往东看去。 就这么顺利?神鹿洲那条青泥河,也并无异动? 远在东海,有个读书人正带着个青衣少年游荡于海上,是在选址宗门落地之处。 结果他忽然眉头一皱,眼前平白无故浮现一道画面。 是一条青蛟逆流而上,于河水入伊水,往年开春之时才看得见的八景之一,提前近半年来了。 那青蛟逆流而上,气势如虹,将至伊阙时忽的天昏地暗,由云海阴云之中,显化一条黄龙虚影,同时伊水上方,有龙门浮现。 河水、济水龙神皆至此,以水运搭桥。 长安城内,赵坎举起镇国玉玺,牵动举国气运,印在一道封禅圣旨之上。 凡中土景炀王朝之地,山水之间齐分一缕气运往洛阳方向,只几个呼吸,国运、山水气运凝聚一处,化作一尊金甲神将,强开龙门。 青蛟顺势冲天而起,借那水运大桥,轻而易举跃过龙门。 过龙门的那一瞬间,青蛟身上鳞片一一脱落,无数鳞片又化作气运,反哺于景炀王朝。待青色鳞片褪的干干净净之时,云海之中那道黄龙虚影迅速落下,与青蛟身影重合。 此时此刻,一尊长达数千丈的黄龙,已然诞生。 东海一孤岛,余恬眉头紧紧皱着。 稀里糊涂怎么就登楼了? 狗日的许经由。 (天亮后要赶路去开会,来回就两百公里呢,压根儿没空码字。好在是熬夜写完了,觉得有点小小的舒坦。) 第三百七十四章 重走平妖道(一) 从前的妖鬼走廊,也叫妖鬼大道,在景炀王朝手中成了平妖道,如今这地方,依旧是名义上属于平妖道,但实际上却是高车国在治理。 如今分设为五郡,由东南往西北,分别是戴月郡、蚕丰郡、槐柳郡、银鹭郡、披星郡。 渡船过境平妖道时,刘景浊便带着三人落地戴月郡与高昌的交界处。 守关的,自然还是景炀王朝兵卒。 白小豆轻车熟路递出过所,姜柚也有。 早在刚到扶舟县时,白小豆就带着姜柚去县衙做了一份正儿八经的身份过所,琉璃公主亲自带着的人,那新任县令自然不敢不做。结果后来玩儿似的,姜柚也成了公主。 所以二人籍贯就落在了流离郡扶舟县。 本以为看在都是景炀人的份儿上,守关兵卒不会为难人,哪成想那守关校尉只是看了一眼,便冷声道:“如今都是琉璃直隶州了,你们这过所还是写的流离郡?” 就成了琉璃直隶州了?走时还没有下达正式旨意呢。 姐妹俩回头看向刘景浊,有些无奈。 这说出去谁信?俩公主被自己人拦着不让走。 刘景浊笑了笑,拿出那个戳满印章的通关文牒,笑着说道:“我们走之前还是流离郡,等回去就更换过所。这里有通关文牒,用的上的大印都有,老兄可以查验。” 守关校尉一脸狐疑,这玩意儿现在可是稀罕货。 他轻描淡写接过通关文牒,看似轻松,实则已经做好了被吓一跳的准备。结果……只打开瞄了一眼,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上通关文牒,双手恭恭敬敬递还,沉声道:卑职在此守关,职责所在,望先生莫要怪罪。” 刘景浊笑着抱拳,“正因为这看似不近人情的举动,景炀王朝才得以真正强大。” 并未过多攀谈,刘景浊很快就带着三人过关,算是正式重回平妖道,踏在戴月郡的土地上。 等到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带着两少女一少年走远,守关校尉这才叹息一声,擦了擦额头汗水。 一旁的副尉不解,问道:“大哥,怎么回事?即便有通关文牒也不就这么开门啊!” 守门校尉没好气道:“就那第一页,最上方盖着太子金印,第二页就是三省大印,我其实扫到了后面,九寺五监的印信,齐了!” 别的先不说,太子大印?副尉沉声道:“假的吧?太子才多大?” 结果校尉沉声道:“那本通关文牒,是天和年间印造的。” 副尉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敢再问。 那时的太子,可是如今的陛下啊! 好家伙,平妖道这是来了一尊什么大神?吓死个人! 守门校尉沉声道:“的确可能是大人物,传信给都护府吧。” 如今的平妖都护,要比高车都护低一阶,是从四品,看似是高车都护府的分司,可事实上,平妖都护手中权柄之大,难以想象。 虽然只是驻军,与五郡军政不相干,但这五郡主事,哪个敢对平妖都护说句不? 今日迎来一场大雪,风雪路上,刘景浊问道:“竺束啊,不给我介绍介绍戴月郡的风土人情?” 还真得介绍,头一次来这儿,只顾着破城杀妖了。 结果竺束哭丧着脸,轻声道:“我也不熟啊,我离开蚕丰郡之前就没离开过蚕丰郡。” 就这一句话,师徒三人齐齐转头。 这是个什么话?这是病句啊! 姜柚试探问道:“小老鼠,你是不是想说,你离开妖鬼大道之前,就没出过蚕丰郡?” 竺束脸蛋儿一红,点头不止。 白小豆不忘打趣道:“哎,吃了读书少的亏了。” 刘景浊神色古怪,刚要开口,却被白小豆一把搂着胳膊。 “师傅,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啊!” 呦呵,学这些倒是快。 刘景浊笑了笑,没说某个小丫头片子的窘事,而是说道:“当年我头次到此,听说是有个东四国西四国中两国的说法儿。但当时太快,没太仔细打听一方风土人情。” 风雪之中,山岭之上,刘景浊说起了这个,就大致讲了讲当年的前因后果。至于如何破城屠城,只字未提。 这趟来,有几个印象深刻的地方,得去逛逛,头一处就在这附近。 记得当年是一头大黑熊,他也就是个炼虚修士,修行近八百年,从未害人。但刘景浊五龙卫杀来之时,他独身守城,最终被刘景浊斩在剑下。 一个心善且爱读书的黑熊精,单论是非善恶,无论如何都不至死。若私下里,刘景浊决计会与他喝酒。但战场上,我要破关,你要守关,我是人族,你是妖族。 大雪连下三天三夜,雪都要没过膝盖了,也就是这天,刘景浊到了一座城池。 城门大开,并无守城兵卒,进门出门的身影极多,大多数都有了人形,只很少一部分尚未完全化形,虽有人形但半人半妖的也不在少数。 只不过,这街面上,就没一个结了丹的。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凝神以上的妖族,几乎已经被杀绝。 老远就瞧见了一尊足足十几丈高的塑像,就是一尊黑熊。 高车国接管之前,他们打死也不敢立这种塑像。 白小豆环视了一周,忽然说道:“师傅,这街上人也不少啊,还都是凡人。”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了,在妖鬼走廊还不叫平妖道时,景炀王朝想要去往高车国,得由大雪山绕行。如今商旅队伍过平妖道,能省许多脚程的。” 不过那些个商人或是马帮,大多都不讨喜,因为都是景炀人嘛! 刚刚往前走了几步,刘景浊便闻见了一阵酒香。 终于有正经酒可以喝了,刘景浊便提着酒葫芦走过去,一口气喝完剩余酒水,笑着说道:“烦劳帮我打些酒,最好是照着五百斤的去装。” 卖酒人是个女子,也是妖修。 这些年来了不少人族炼气士,要灌酒五百斤,也不奇怪。不过她还是说道:“一斤百钱,五百斤就得五十两银子。” 刘景浊点了点头,不贵。总比那些个动不动要用半两钱付账的酒水便宜的多的多了。 刘某粗人也,消受不了仙家酒,这一斛出一斛的酒水就很好了。 女子点点头,当然是先收钱了。 结果等她转身去后院之后,刘景浊分明听见她大吼道:“灰狐!你再敢偷喝我的米酒,我就喊刘景浊来吃了你。” 结果院子里一只还留着狐狸尾巴,脸颊毛发都未褪去的孩子,当场哇哇大哭。 刘景浊一脸无奈,心说我是什么时候吃妖了啊? 听说过妖吃人,人吃人,还头一次听人吃妖。 就好比一个人被狗咬了一口,他转头也咬了狗一口。 很快酒葫芦就被带了回来,刘景浊顺便问了问那道黑熊雕塑。 卖酒女子也转头看了一眼,随即轻声道:“十几年前有个煞星过境,若非黑熊老大,这满城妖族都要死。从前我们是景炀奴隶,不敢祭奠黑熊老大,现如今我们是高车人了,女帝陛下准许我们给黑熊老大立像,三年前才建好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扭头走开。 有些习惯其实从大众,当然了,也得帕朵儿唱了红脸之后,真心对待这五郡生灵才是。 当年来此,就为杀生报仇。如今重走一遭,就只是走江湖。 抿了一口这蚕丰郡酒水,倒是滋味尚可。 刘景浊给三人每人抛去一枚银锭子,笑着说道:“你们自个儿去玩儿,还是一样,别欺负人,别被人欺负,我随便去走走。” 竺束接过银子,“我也有吗?” 刘景浊笑道:“就当提前预支给你的俸禄。” 说完就提着酒葫芦走了,多余的话没什么好说的,经过上次那遭,这俩丫头自个儿走江湖,绰绰有余。 当然了,前提是不碰到那些个不要脸的。 说是随便走走,其实就是奔着黑熊塑像去的。 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就两刻时间,就到了塑像下方。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真像啊! 这尊塑像前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祭品,还有女帝起笔题的碑文,看来帕朵儿着实是得了人心了。 刘景浊默默取出曾经翻看的两本书,是被分做上下两册的灯录。 把书放下之后,刘景浊又举起酒葫芦倒了些酒水。 “当年我也少年,换做现在虽然还是改变不了什么,但分生死前,定要与你碰一杯的。” 换做现在,选择还是会一样。我为景炀王朝,你为你的故乡,我觉得我对,你觉得你对,生死是必然要分的。 沉默了片刻,刘景浊转身离去,稀里糊涂的,就到了这城池衙门口。 瞧着围观者众多,刘景浊便也分神过去,看看热闹。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刘景浊便冷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的公堂之上,穿着官服的,是个凝神妖修,鸡精。 而下方,是个满脸嚣张神色的白衣书生,那书生手中,还拿着折扇。 书生半点儿不惧高座县令,只是猖狂笑道:“我是景炀人,杀你们两只狐妖,怎么啦?你敢治我的罪?” 刘景浊缓缓挂起酒葫芦,无奈叹息一声。 会有这种场面,其实是在预料之中的。 只是没想到在重回平妖道之初就碰见了。 说来有些好笑,十几年前到此就是为杀戮。如今到此,居然会想着去保他们。 第三百七十五章 重走平妖道(二) 放在景炀王朝,如此这般,任你再有理,也要被治个咆哮公堂,起码打两板子。 结果那人就敢仗着景炀身份如此行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迈步走去县衙大门,透过人缝儿里往进看去。 此类妖民被欺负的场景,刘景浊有过很多种设想。如今瞧见的,只是最轻的一种而已。 刘景浊甚至都想过,会不会即便皇帝想要善待妖民,到了都护府,这份善意就会减弱几分?然后层层下达,到了这等县城之时,文武官员是不是已经曲解了这份善意? 如这东四国,最早是有一座狐城的,会不会有些胆子肥且觉得天高皇帝远的家伙,会为了某种利益,去贩卖狐族? 想到的此类事情,很多很多。 有些想法一旦滋生,再去对号入座,那只会越想越让人毛骨悚然。 刘景浊就等在这里,这辈子其实还真没看过审案,头一次呢。 高座县官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头,问道:“所以你对杀我县内两名狐女之事,供认不讳?” 那年轻书生甩开折扇,笑道:“狐女脏我衣,以下犯上,杀不得吗?我是景炀人!” 县官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开口道:“依照高车律例,杀人者从重处刑,你连杀我两名狐女且供认不讳,本官判你个斩立决,可有异议?” 说话时不紧不慢,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聊天儿呢。 结果下方那书生冷笑一声,伸出脖子,挑衅道:“斩立决?你斩来试试?” 县官淡然道:“不必着急,依照高车律例,凡判处死者,无论立决或是秋后,都需要交由刑部审定,都察院参核,随后呈大理寺审允,最后还需三法司会奏报陛下。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三月上下。”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这确实与景炀王朝相同。若按规矩,就得这样,毕竟人命大于天。 但也有例外的。 本体为一只大公鸡的县令缓缓起身,神色变得冷漠。 “不过,既然你这么实诚,又着急上路,我又怎能不满足你?本官以性命担保,后递送卷宗去往高车,先斩,后奏。来人,把他带去黑熊老大塑像下面,砍了。” 刘景浊笑了笑,倒是硬气,还真不错,有那么一点儿一根筋的味道了。 只是,若是凡人,又怎么能杀狐妖呢?此人好像也并无同伙吧? 又看了一眼那由始至终都是一脸平淡的县令,刘景浊忽然间就明白了。 于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便离去。 十几年前的平妖道妖族要是有这脑子,也就不至于被横推了。 也不管他们闹哪样,刘景浊也不想管了。若是自己想多了,那杀人者被杀,本就没什么好说的。若是自己没想多,好像也并无什么要紧的,只要卷宗递上去的齐全,即便是景炀人,那又怎样?放在景炀,不还是个斩? 倘若真是为了故意恶心人,其实他们太过于高估自己了。 有些事你闹得再大,某些人觉得那是小事,便就是小事。 两刻之后,黑熊塑像之下,有人头落地。 刘景浊眼前一亮,笑着自言自语:“好高明的替身符,差点儿连我都骗了过去。” 看来平妖道上的妖族,对于景炀王朝的仇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除干净的。 来这里之前,刘景浊想过,在故地重游之后,想起从前可能错杀极多妖族,可能会很愧疚,进而会成为心魔都有可能。 结果来了一看,他才发现他低估了自己。 虽不至于毫无波澜,但至少也是走江湖的平常心了。 这还得多亏在珠官城西南那次被人啃食分尸呢。 走了一会儿,刘景浊就蹲在一处巷子口,想着接下来就直去蚕丰郡,既然来了,就让竺束顺道儿返回故乡。 妖鬼大道,着实是没什么好逛的了,倒不如老早去逛逛北海,然后返回青椋山。 过完这个年,那就是长久的离乡了。 不知那三个晃荡到哪儿了,估计是瞧见了那杀头场面,白小豆肯定要与刘景浊刨根问底一番。 于是刘景浊老早准备了一块儿用以刻录光影的镜花石,晚点儿带着他们去探一探事实真相,然后再把镜花石刻录的光影给平妖都护瞧瞧。 闲来无事,刘景浊忽然想到答应了那毛先生给人搬家的,结果忘了,这会儿搬吧。 九月初三“开天飞升”以后,其实体内天地有些变化,起码可以拽着人的魂魄进去了。 只心念一动,关在乾坤玉中的两道魂魄便被瞬移到了聚窟洲。 这座天地,除却雷泽那个自己之外,这俩人是真正意味上搬来此地的“住户”。 那位毛先生,枯坐数年,如今成了闷葫芦,话也不说。 至于刚刚进去的地鼠,到时还怒气冲冲,大骂道:“刘景浊,你有本事的就把我打杀干净,拘押我至此,想干什么?”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座聚窟洲忽然有千山万水凭空出现,只一眨眼,两道魂魄便各在一洲南北海岸。 刘景浊没有理会那位毛先生,而是去了北海,站立海岸,冷不丁问道:“你信佛吗?听说过阿鼻地狱没有?” 那位哈拉大王皱起眉头,沉声道:“既然不杀我,就不要绕圈子。我吃人才多少,人吃其余生灵有多少?就说你刘景浊,没吃过肉吗?你们人族,以一句我们是人而你们是畜生,就算是答了这个问题。猪狗不是生灵吗?鱼肉,人吃的少了?你们会因为一头猪下了一窝猪崽子,而去心生怜悯吗?不会吧?你们不是有一道菜,叫做烤乳猪吗?” 地鼠精冷笑道:“凭什么我要吃人,就得因为人有家室有子女而放他一马?天地都视万物为刍狗,猪狗哪里就比不上人了?众生皆平等!” 刘景浊扭过头,“呦呵,你也在那大法师座下听过经?那你咋不学学你那野兄弟,也给自个儿封个金刚名号,菩萨名号呢?” 刘景浊笑着摇头,“相比于跟你们打交道,跟哪位大先生打交道,那可心累多了。” 若非今日拽入那毛先生魂魄,压根儿都不知道人家还有这一手。 顿了顿,刘景浊淡然道:“这样是救不了大月的。还想躲在距离运兵道上几百里的地方埋伏,以在关键时候切断景炀后路?还想在平妖道做些手脚,再想法子逼大雪山诸国举兵,然后把景炀百万大军围困在大月境内?” 想的是真美啊! 哈拉大王瞬间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刘景浊居然认真想了想,答复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可能是因为这是我的地盘,而你们就只剩下魂魄了吧?” 进来之后,这二人脑海中的所有记忆,就如同一本书摆在刘景浊面前,想翻到哪一页,就到哪一页。 刘景浊笑了笑,问道:“阿鼻地狱里有什么?你家兄长不是跟你说过吗?” 哈拉大王沉声道:“无间断的痛苦。” 刘景浊点点头,“好嘞,去试试吧。” 话音刚落,画面瞬间流转,两人已经到了一处无尽深渊。 在哈拉大王前方,数十道高大身影迈步走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贼吓人。 无间之苦,先从肉身来吧。 至于那位毛先生,脑海里那些个自以为是的秘密,也保不住了。 好嘛,我之心念如牛毛,怪不得叫毛先生。 早先以为的大人物,结果确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人物。 只不过,刘景浊却在他记忆之中,翻看到了一张熟悉脸庞。 刘景浊干脆抬手将那记忆展现出来,铺成一副光阴画面。 画面之中,有个身形佝偻的老者,一身儒衫,笑容和煦。 刘景浊缓缓转过头,那位毛先生也在笑盈盈看向自己。 此时此刻,这毛先生的面容没变化,但笑容,刘景浊印象深刻。 刘景浊也是摇头一笑,叹息道:“猝不及防啊!季先生这手由头至尾的好棋,真是一直把我蒙在鼓里。你是怎么算出来我有一天能搜人记忆的?” 那位毛先生,这会儿其实已经是大先生,他笑着说道:“真神也算不出这些,只是我伏线埋得深长且多,或许没走几步就能扯出一根线头,但不是因为我多聪明,是我够勤奋。对了,既然你都认出来我了,估计季焣也已经功德圆满,我不姓季,姓孟名休,字息止,从前的中土神洲南海生人。” 刘景浊笑道:“学到了,也多谢如实相告。” “大先生”点点头,笑道:“这些个牛毛,都是自小被圈养起来的,其实并无什么本心。如今既然已经死了,不如放他去投胎转世?” 刘景浊点点头,“可以,不过我还想问一句,大先生所求的天朝,与张教祖有何区别?” “大先生”笑道:“我没他那么偏执,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被我掌控的人世间,无需清洗人间。” 说完之后,眼前又是毛先生了。 刘景浊叹息一声,本以为够小心了,结果……防不胜防啊! 心神走出这方天地,白小豆她们也回来了。 果然,少女皱着眉头,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姜柚看不出情有可原,你身怀灵犀,就看不出那个被砍头的只是符箓替身?” 白小豆瞬间抬起头,长长啊了一声。 刘景浊摇摇头,“走吧,带你们去探个究竟。还有啊,回去求你们师娘把神眼术传给你们。” 每人被贴上一道匿踪符,再现身时,已经在那县令家中。 第三百七十六章 重走平妖道(三) 刘景浊自己无需贴上匿踪符,对这种只凝神或是金丹的修士来说,他所在之地本身就是水月洞天,真真假假,除非这位县令与那景炀读书人会怀疑自己所处天地的真假。 姜柚跟白小豆一左一右,两个徒弟各自一脸疑惑。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姜柚没经历这种被眼睛跟耳朵骗了的事,白桃女侠,你呢?把神鹿洲那个大髯汉子忘了?” 姜柚嘟着嘴,心说师傅你说归说,别阴阳怪气的啊! 结果都没说话,就被刘景浊教训一声:“顾好你自己,白小豆是有脑子不用,你是没脑子。” 姜柚歪着头,一脸无所谓。 要脑子干啥,反正我能打人也能抗揍就行了。 刘景浊极少以这种教训的口气说白小豆,其实这次是可以不说的,毕竟他这个当师傅的也差点没看出来。 此时那位县令换上了一身靛蓝长褂,于县衙后门走了出去,随后撵出一道神行符,扎眼功夫就不见人了。 刘景浊周身散发剑气,裹着三人,不紧不慢的跟在后方,神行符的品秩差些,远比不上御剑速度。 刘景浊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白小豆,开口道:“同情弱者,厌烦恶人,这是人之常情,但你又不知道真假,学人家作甚?各洲邸报把我写成那个样子,一传十十传百,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我刘景浊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事实呢?” 大多数人都会从众而行,从众而思,但多数人认定的事,可不一定就是真的。 刘景浊语重心长道:“行走江湖,既然想要多管闲事,那就不怕必事多,怕的该是有没有管错。” 刘景浊叹息一声,“且跟你们师娘好好学学吧。” 白小豆立马问道:“那师娘会怎么办?” 刘景浊想了想,笑着说道:“那就举个例子吧。壁如她走在河边,东西掉水里了,她不会哭哭啼啼跺脚,而是转身去找东西,想法子把东西捞上来。” 白小豆点了点头,那就明白了,长记性,下次不这样了。 姜柚则是心里嘀咕,瞧瞧,提起师娘就笑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愿意相信别人,本身是一件很好的事,但分事的。壁如,选择相信以后,自己挨一刀子,那是你明知道会有的后果,自己担着就是。但如果你相信之后,挨刀子的是别人呢?你们的师傅就是那种明知道相信以后会挨刀子,但仍旧会相信的人,因为我在意那人。我希望你们别这样,疼的慌。” 白小豆跟姜柚都点了点头,至于竺束,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刘景浊对他十分和蔼,但从小被灌的耳音,哪里会那么容易消除对一个人的惧意? 此时那位县令也停了下来,不远处荒漠之中,有一条瞧着十分突兀的河流。方圆十几里都光秃秃的,就这儿有一棵柳树。 树底下那两道身影,只瞧了一眼,竺束就瞪大了眼珠子。 那人不是被杀头了吗? 白小豆转过头,看着刘景浊,轻声道:“为什么师傅好像总是可以未卜先知?” 刘景浊没好气道:“少拍马屁。” 姜柚嘿嘿一笑,“我也觉得,桃子说的对啊!” 关于她们师姐妹互相的称呼,爱咋咋地,你们私底下换个位置我都不管。 他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不是未卜先知,只是吃过的亏多了,有经验了而已。就像路阖,他当了几十年木匠,一根木方打他眼前过去,瞅一眼他就能知道多长多宽。” 为何老人言语,多数是有道理的?并非是其读书多与少,而是一生之中,所见所闻太多了。编出来的故事,与睁眼就是柴米油盐的一生相比,可能前者更吸引人些,但远不会有后者有嚼头。 山村老房子门前,一对老夫妇被夕阳映着,老妇人喂给老头子一瓣儿橘子。 谁不羡慕这个? 抬手敲了敲脑壳,想远了。 姜柚取出切好的甜瓜递给刘景浊,那会儿才买的,本地人管这个叫冬甜瓜,因为还有夏甜瓜。 她自个儿先啃了一口,随后问道:“他们为什么假装这样?为了得罪景炀王朝?但这等货色,放在景炀也是该死的吧?” 刘景浊笑道:“有这种很模糊的开头,未来布局就很容易。壁如,有一天这个被砍头的书生,可以光明正大走上黑熊城大街。今日围观百姓甚多,被那些个妖民瞧见了会怎样?” 白小豆轻声道:“可能会觉得高车国也只是明着一套暗着一套,实际上还是景炀王朝的走狗?” 姜柚倒吸一口凉气,竺束这会儿也听明白了。 竺束心说,这不是瞎胡闹,陷害人嘛? 姜柚又问:“还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刘景浊笑道:“有啊!再壁如,日后可以来一些身穿景炀甲胄的士卒,自称景炀边军,来给死在此地的景炀人报仇,再弄一张符箓,当街把县令砍了。换位思考一下,把你们想做黑熊城妖族,你们会怎么想?” 姜柚撇嘴道,“这么欺负人,换做我,拔剑砍他,反了。” 白小豆也轻声道:“如此一来,真相如何没人会听,也不会信。那个可怜小姐姐就骑虎难下了,不给出个说法儿,一处反处处反,可说法儿又要怎么给?” 白小豆所谓的可怜小姐姐,如今都是高车国女帝了。 带着白小豆返回景炀的路上,那位落魄公主只买了一张挂票。好在是龙丘家的渡船管事心善,让她待在了甲班上。后来在长安,白小豆又见着了帕朵儿被拒在鸿胪寺外,就更觉得帕朵儿可怜了。 白小豆轻声道:“上次在鸿胪寺外,师傅没帮忙,这次能不能帮帮她?” 刘景浊笑了笑,拿出一块儿玉简,轻声道:“五郡太守都是本土妖族或是鬼修,但每一郡都有一位按察使,负责交叉巡视五郡,考核各郡吏治,那是帕朵儿的亲信,可以把这玉简交过去。我们管了,其实白管,就像打地鼠,这边儿打进去了,那边儿又钻出来了。” 把这黑熊城的事儿管了,狗熊城又有事儿,那还不是打地鼠? 姜柚忽然转头,看向竺束,问道:“是这样吗?” 竺束连忙后退好几步,哭丧着脸说道:“我是竹鼠,不是地鼠啊!” 这师徒三人,他对刘景浊是到骨子里的怕,但他现在知道了,刘景浊不会一言不合就打他。可姜柚不一样啊,动不动拳头就来了。 白小豆接过玉简,咧嘴一笑,轻声道:“就知道师傅不会不管。” 刘景浊只是摇摇头,没说话,分神去听了柳树下方那二人言语罢了。 好像两人关系,并不怎么好,本体为一只大公鸡的县令,说话时冷冷清清,略带嫌弃。 “我们这是蚍蜉撼树,能有什么作用?更何况你是个景炀人,我对你的信任,如今已是极限了。” 书生拿起折扇拍于掌心,笑问道:“那为何要跟我唱这一出戏?” 县令扭转过头,好像可以遥遥看见城中塑像。 他轻声开口:“说实话,如今的高车,不论真心还是计策,我们总是有了自己的些许尊严。在最早的妖国时,其实还不如后来的景炀。景炀王朝只是杀我们妖族太多,但我们杀人族,更多。至少在景炀治理下,不闹事就不会出事。但从前的妖国,我们这些个境界低微的小妖,就是给资质好的大妖,充当口粮的。” 话锋一转,这位县令略带讥讽道:“我挺瞧不上你的,一个景炀人,却设计去坑自己的家乡。” 书生一笑,反问道:“既然你觉得景炀不差,为何要跟唱这一出戏?” 县令沉声道:“我想给我们的黑熊老大,出一口气。” 书生哈哈一笑,摇头道:“我不是景炀人,只是自小待在景炀而已。” 听到这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听下去的必要了。 刘景浊抬了抬手,四人已经远离黑熊城,又在一片荒漠之中。 落地之后,刘景浊问道:“竺束,从前景炀王朝治理此地的时候,滥杀,多吗?说实话,我现在不是景炀王朝的二皇子,只是青椋山山主。” 竺束沉默了片刻,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硬着头皮说道:“没亲眼见过,但听说的,很多。别的我不知道,但我家隔壁有一对母女,是狐妖,就是从戴月郡逃过去的。听狐狸大姨说,当地的狐族都被圈养在荒漠之中的城池,没化形的就被强行喂下丹药,长得好看的,会被药性催着长大,然后就关在类似于青楼的地方,每日要接客。长得不好看的,则是看品相,幼狐毛皮,很值钱的。” 姜柚跟白小豆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是景炀王朝能干的事情吗? 可竺束还没有说完。 他抬头看着刘景浊,轻声道:“邻家狐女,其实是个半妖。” 刘景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只是忽然滋生了一个念头。 我刘景浊,好像并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 来此之前,刘景浊觉得自己故地重游可能会很愧疚。 结果是完全没有,哪怕是听见了竺束所说的事情,也还是没有愧疚,只是如同寻常江湖路,碰见了不平事。 他苦笑一声,原来我并不了解自己。 第三百七十七章 重走平妖道(四) 驾驶着飞舟走了一趟戴月郡城,白小豆自个儿带着那枚玉简,去了按察使所在的府邸,亮出了她的琉璃公主身份,这才把玉简交到了按察使手中。 白小豆从来不排斥自己的公主身份,因为那是太上皇老爷子封的。 只是,直到现在,白小豆还不知道她很喜欢的权爷爷,已经不在了。 琉璃公主是景炀太上皇收的干孙女儿,高车按察使可不敢怠慢,毕竟高车国是景炀王朝的属国。 只是这位按察使有些不解,景炀王朝这个等同于郡王的公主,为何不去平妖都护府?反而是来找了自己? 他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问道:“长公主为何要帮高车这个忙?” 白小豆咧嘴一笑,“我喜欢那个可怜小姐姐啊!能帮忙自然要帮忙。” 那位按察使一脸狐疑,“可怜小姐姐?” 白小豆已经扭头往外走着,她笑着说道:“就是你们的女帝。” 白小豆已经走了,那位按察使脸上依旧疑惑不减。 我们陛下,可怜吗?如今人间,有几位女帝? 鲜有人知道,当初高车被叛军夺取,帕朵儿孤身一人,买了一张挂票到长安借兵之时,看了多少眼色。 当年在鸿胪寺外,刘景浊确实没有帮忙,但景炀王朝出兵帮忙平叛,租借平妖道给高车国,虽说是因为高车国可以作为日后攻打浮屠洲的一个要塞,可多多少少也还是看了刘景浊的面子的。 等白小豆回去,刘景浊又取出一枚玉简,笑着说道:“与你拿去的玉简一模一样,这道玉简得拿去平妖都护府。” 白小豆一愣,问道:“师傅不相信那个按察使吗?” 刘景浊摇摇头,“也不是,只是毕竟咱们是景炀人。” 之后便去了一趟百节的故乡,原来东四国之一的羁縻国,如今叫做蚕丰郡,也是竺束的故乡。 还是一样,即便站在当年坑杀妖族大军的翁城上方,刘景浊依旧没有半点儿愧疚,甚至觉得异常的平静,即便把如今心性放在从前,落剑之时也决计不会手软。 走到竺束家乡小镇,结果竺束愣是找不到自己家在哪里了。他明明记得从前就在一条河边,可如今河边都是商铺,哪儿还有住的地方? 他走来走去找了好几圈,一个熟人都没有。 这才走了一年多而已,怎么会这样? 竺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姜柚实在是看不下去,问道:“你就不能跟别人问问吗?” 竺束闷声不语,也不问。 还是白小豆走去一间卖葡萄干的铺子里打听了一番,结果是,去年蚕丰郡有个叫做明教的妖教传道,但朝廷早就发了布告,入此教者诛杀六族。 可此地妖民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偷偷去信奉那明教。 结果……被平妖都护派兵,把一镇妖民尽数收监处斩,唯有一对检举此事的狐妖母女活了下来,如今被赏了宅子,住在蚕丰郡城。 如今居住此地的,是后来搬迁至此的妖民。 这次白小豆是听着那人心中言语的,人家没说谎。 白小豆走回刘景浊蹲着的屋檐下,有些不理解,埋着头问道:“罪至死吗?” 刘景浊小口喝了一口酒,轻声道:“已经张榜布告了,这就是给足了机会,但有人依旧不信邪,便也只能杀鸡儆猴了。这里面可能有些人真是罪不至死,但有法在前的。” 白小豆头一次想反驳,她转过头,纠结了好久,最终没能说出心里话。 但刘景浊却轻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不太公平?有点虚伪?或是两面三刀的?” 这话有些重,白小豆赶忙摇了摇头。可瞧见师傅笑盈盈的眼睛,她还是点了点头。 刘景浊笑了笑,抬手按住白小豆的脑袋,轻声道:“江湖,跟朝廷是不一样的。天底下最没有人情味的地方,朝廷就占其一的,有道是法不容情。多年前景炀王朝有一桩案子,是有个新科进士,文采极好,家世有些差。中榜之后被人检举,说他为了攒够进京赶考的路费,在禁渔之时出海打鱼,有违景炀律例。国子监那帮二世祖倒没什么,但集贤院的学子个个义愤填膺,闹着要让朝廷免了他的进士出身,且不得再参与科举。老爹本想着这等小事,至于把人家辛辛苦苦得来的功名免去吗?我当时也这么想的。” 姜柚跟竺束也都围了过来,白小豆问道:“那结果呢?” 刘景浊叹息一声,开口道:“朝会之时,老爹本来是要赦免他的,结果有位御史说,既然为了赶考路费就可以无视朝廷法令,那日后若有为了赶考去偷去抢的呢?一概赦免吗?若开此先河,日后的景炀王朝,人人都有借口去逃脱律例制裁了。最后那位御史说了句,法不容情。” 刘景浊接着说道:“话本上跟戏台上,总有一句念在初犯,可从轻发落。但事实上,初犯往往是重罚,因为要为法令立威,杀鸡儆猴。” 竺束苦笑一声,“那还多亏了哈拉大王带我走,若不然我又怎么能保证,我就不会去信那明教?” 姜柚摇了摇头,“放心,你是决计不会的,你胆子这么小,瞧见布告上说要诛六族,你肯定被吓个半死。” 如今的平妖道,怕是三族都找不全,别说六族了。 一句用来缓和气氛的玩笑话,但竺束笑不出来。 竺束缓缓看向刘景浊,轻声问道:“若是在景炀王朝,有布告在前,也会如此?”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会,而且不光这样,一地主官都要被连累,丢官都是小事,丢命都有可能。” 竺束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对于那些牧民来说,哈拉大王不是个好东西。对于我们妖鬼大道的生灵来说,人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说了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话是这么说,道理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因为事实如此。但是,竺束啊,景炀拳头是大,可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们有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只因为我们拳头大就去主动欺负过你们?没有吧?换一种说法,倘若十几年前我没有反攻妖鬼十国的能力,受欺负的,会是谁?” 其实刘景浊挺喜欢这种问答,他问我答,是为人解惑,也是扪心自问。 结果竺束忽然来了句:“之前捉过一个过路书生,我听他说‘楚虽大,非我族也,其肯字我乎?’,妖族与人族,区别还是很大的吧?” 呦呵,读过书啊! 刘景浊笑道:“既定之事,谁也没法子,但怎么想,那不得看我们自己?我杀妖极多,妖族朋友也多啊!” 竺束也不晓得怎么忽然这么硬气了,他又问道:“既然如此,青椋山的修士能做到看待人族妖族一视同仁吗?”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白小豆是有个爷爷,是一头白猿。姜柚有一只猫,也是妖精。一条红泥鳅,还是我青椋山一处堂口主事呢。我们炼气士,与凡人是有些看法是上的区别的,如你竺束这般心善的,自然可以交朋友。如那只地鼠一般的,自然人人可杀之。对于人族,也是一样,我杀妖不少,杀人,也不少的。人坏起来,妖魔鬼怪算什么?” 竺束缓缓起身,轻声道:“那我去青椋山之后,能不能送我去读书?” 白小豆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天底下居然还有人是想读书的?” 小时候每次上学,那都是煎熬啊! 既然说到这里了,刘景浊便扭头看向白小豆,轻声道:“我要是让你去斗寒洲栖客山书院,你会去吗?” 白小豆哭丧着脸,提起读书就犯怵啊! “师傅让我去,那我就只能去嘛!” 我自己当然是不想的,但师傅发话了,我有什么办法? 刘景浊一笑,“没事,不逼你。你十六岁前,要是想去栖客山,就搭乘咱们自家渡船去,可以带上竺束。要是不愿意去,那我可以把竺束送去金陵书院。” 姜柚不解道:“在广化书院不好吗?” 刘景浊笑而不语。 这天夜里,飞舟离开蚕丰郡,继续往北,再去槐柳郡的一处地方之后,到槐柳郡城那座平妖都护府一趟,然后就转而往西北,去一趟积风山,这趟江湖路就可以结束了。 眼瞅着已经下元,赶在小年前,一定要回去的。 ………… 青椋山上,今日来了三位客人,其中有一位稀客,是个少年道士。同行的有离洲南宫妙妙,以及南宫妙妙的徒弟,甘吉。 龙丘棠溪原本在后山跟潭涂学酿酒,橘子酒。在发现有人登山之后,迅速传信顾衣珏跟陈文佳,三人前后落地青椋山下的门房处。 美道姑带着弟子于木屋外,少年道士则是在里面与张五味攀谈。 张五味也不晓得哪儿来了这么个小道士,跟南宫妙妙一起来的,难不成也是离洲来的道士? 此时龙丘棠溪与顾衣珏,陈文佳,先后落地。 陈文佳还以为山主夫人喊着她们要揍南宫妙妙呢。 结果,龙丘棠溪看都没看南宫妙妙,迈步走到木屋前,抱拳道:“大真人神游归来了?他去了北边,估计要腊月才回来。” 大真人?张五味愣了一愣,哪儿来的大真人? 少年道士微微一笑,轻声道:“无事,不是来找刘景浊的,我来找龙丘姑娘。” 龙丘棠溪疑惑道:“找我?” 小道士点点头,忽然问道:“刘景浊是丙寅年生人对吗?你是庚午年生人?” 龙丘棠溪点点头,轻声道:“对,他大我五岁。” 大真人点了点头,看向龙丘棠溪,以心声说道:“那天门开时,刘景浊应该是五十七岁了。” 刘景浊眉头紧紧皱着,传音问道:“远没有一甲子光阴?只堪堪剩余二十几年?” 大真人点了点头,示意龙丘棠溪带他登山。 岁在甲子,自然是甲子年天门开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重走平妖道(五) 已是十月十五日,扶舟县境内尚未落雪,但早晚间的露水,已经会结成一层薄薄的冰。 少年模样的大真人问了句:“分明是我师弟神游出去了,怎么你会说是我?” 龙丘棠溪一笑,反问道:“难道大真人没去吗?” 少年道士摇头笑道:“好聪明的丫头,你能得水神青睐,看来不只是你爹的功劳。” 龙丘棠溪只是笑了笑,自己身上携带的那些许水神真意,是降生之时就被爹爹强行弄来的,所以水神青睐,算不上吧? 龙丘棠溪问道:“大真人是收南宫妙妙为徒了?” 大真人点点头,“楼观道,也该有个传人的。我最看好的是刘顾舟,但他不愿拜我为师。如今这南宫妙妙,胜在道心清澄。” 龙丘棠溪又问道:“与张五味相比呢?” 大真人笑着摇头,“不一样的,各有千秋吧。前者是那种搅不浑的清,后者更偏向于拒污。” 两人看似闲庭若步,事实上步速极快,只小一刻功夫便登上山顶。 大真人看了看山下灯台树,轻声道:“其实当年在青鸾洲那处洞天,我与大法师有过一场较量,落在了下风,这才捏着鼻子看着他把你们送到三百年前的外界。但好在是结果并不差。就如同你,虽然资质绝佳,但若无那三百年的历练,你如今撑死了也就是神游境界吧?刘景浊,资质也不差,但比你差点儿,若无那三百年光阴,如今可能也就是个未曾五气朝元,也没有单独开辟天地的神游境界。他那身被灌顶的修为,注定是要丢的,即便不去人间最高处自讨苦吃,也会被人轻轻松松废掉。” 站在山巅的那些人里,只要想知道什么,用点法子就能知道,更何况是八千年来头一次下山的大真人。 龙丘棠溪问道:“按照大真人的意思,我们还得谢谢大法师吗?” 少年道士笑着说道:“别那么重的怨气,外面那半座天下,也没多太平。真正的天外,那些个人之所以谋九洲,是谋天下气运。当然阻拦之人也极多极多,相较于苦守归墟,难多了。” 顿了顿,大真人笑道:“不过也没什么好劝的,人没脾气,那就不算个人了。我今日到青椋山,其实是想问你一句,当真想好了?那把剑是认了刘景浊为主的,即便你手持那剑,也不一定守得住十万大山。” 龙丘棠溪想了想,轻声道:“当然想好了,就当是等他嘛!” 大真人神色古怪,“当真如此喜欢?一见钟情?” 龙丘棠溪笑着说道:“一见钟情谈不上,那时候我年纪太小,是真想着杀了他,可人家是个登楼境界,我杀不了。后来,稀里糊涂的,等发现的时候,就好像很喜欢了。大真人喜欢听这个?” 少年人笑着说道:“反正你也没处说去,我乐意听。”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伸手扶住栏杆,轻声道:“去了外界的第十个年头,我二十四,那时候往后一些年,我跟他没有联系,就是闹掰了了的那种。那几年他在开医馆,我在学音律。本以为这辈子没什么交集了,结果偏偏碰见在了东胜神洲。是他先开口说话,他说,刚刚分开的时候,他买了好些酒水,准备喝个烂醉,结果只喝了三口就喝不下去了。他说,那时候他忽然觉得,原来他以为他很喜欢我,可那只是以为而已。” 最气人的就是这句话,什么叫我以为我很喜欢你,可分开之后才明白,我以为,只是我以为。 那时候龙丘棠溪只板着脸说了句:“那就滚一边去,天底下就你刘景浊一个男人了?” 可背着琵琶要走的时候,那家伙却忽然跑过来拦路,说了句:“用能不能喝酒去判断是否喜欢一个人,有些太幼稚了。” 龙丘棠溪那时候还是一肚子气,干脆来了句:“有屁快放!” 一阵凉风吹来,思绪被拉回,龙丘棠溪笑着说道:“他说啊,我以为的我以为,才是真正的自以为是。再见到你时,我就觉得那些都是狗屁,我天天做梦都会遇见的人,终于在梦外找到了,肯定不会再撒手。” 大真人哈哈一笑,觉得很有意思。 龙丘棠溪接着说:“我故意没理他,结果那家伙拿出来一件衣裳,说很多年没洗了,是我穿过的,他不敢洗,怕要是日后见不到了,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我当时就没忍住,哭的稀里哗啦的,结果就被骗回去了呗。” 大真人个头儿太矮,只比围栏高过一个头。他抬起胳膊架在围栏上,轻声道:“你没想过是那条红线的原因?” 龙丘棠溪点点头,“想过,但也想过别的,例如即便没有那根红线,我也躲不过他的花言巧语的。” 大真人转过头,“既然如此,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龙丘棠溪点点头,“等的就是大真人直说。” 少年道士神色凝重了起来,他缓缓开口道:“应该没有谁比你更不希望刘景浊死了吧?” 龙丘棠溪点点头,“那是当然了。” 大真人苦笑道:“可他,必死啊!一个活人,又怎能逆流而上数万年呢?” 哐当一声,龙丘棠溪双膝下跪,脑袋死死抵着地面,沉声道:“大真人一定有办法。” 她甚至想都没有想,就这么干脆利落的跪在了地上。 大真人弯腰扶起龙丘棠溪,叹息道:“有什么好跪的,来找你,不就是想办法来了。我先前分身神游一场,尝试了无数法子,唯独能想到的法子,就是为他立起一道道引路灯塔,可这路标要如何去立,我也不知道。”火山文学 两界山倒塌之后,一个是因为逆流而上才能活着的人就没了根基,随着光阴流逝,会慢慢变作孤魂野鬼,于时间长河之中飘荡。 慢慢的,他的神魂神念,会被天地意志消磨殆尽,他能撑到什么时候,不好说的。 倘若有一道道火光指引,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龙丘棠溪忽然想起了什么,沉声说道:“我会走一趟斗寒洲。” 大真人点点头,轻声道:“南宫妙妙会是板上钉钉的九洲道门执牛耳者,她的道心,太过纯粹了,这会是一个变数。” 此时南宫妙妙已经离开了,留下了甘吉。 她一路往南去,不是去离洲,是去往瘦篙洲。 一趟南山之后南宫妙妙,已然是炼虚了。 ……………… 十月十五,下元节。 中原有个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的说法儿。 上元正月十五日,中元七月十五日,下元就是十月十五日。 也不晓得咋回事,千百年来,这三个节日,居然成了所谓的鬼节。 对于平妖道槐柳郡来说,堪比过年。 白小豆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妖族那边尚且可以繁衍生息,鬼修这边咋个办?那不是死一个少一个吗?再者说了,鬼又不需要吃东西,那他们建国之目的,在于何处? 刘景浊笑着解释道:“所以这座槐柳郡,注定了会地广人稀,也不会长久,可能几十年后,就会并入其余郡。他们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穿衣,也不怕挨冻,但除却鬼修,剩余鬼魂想要魂魄不散,是需要有人在他们坟前烧纸的。” 姜柚还是没明白,“那从前的鬼国呢?” 刘景浊说道:“那时候不一样,那时的鬼国是会与酆都罗山的明船抢鬼魂的,半座轮回路本就不堪重负,酆都罗山乐得有人分忧。但如今不一样,不会有‘新丁’添补,所以妖鬼大道的鬼,注定会消亡在几十年内。” 说话间,已经到了平妖都护府前。 刘景浊迈步上前,与门口守卫说道:“去告诉孙将军,刘见秋求见。” 门口兵卒头都没转,只是说道:“没听说有个叫做刘见秋的要来拜会,门房没有留案,你不能进。” 刘景浊无奈后退,想着闯进去还是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干脆大喊一声:“孙疯狗!老子有东西给你!” 门口守卫都没来得及反应,有个穿着单薄内衬,甚至光着脚丫子的糙汉子如石头一般砸来。 那位平妖都护盯着刘景浊看了好半天,嘟囔一句:“也就十几年,你咋个成这小白脸模样了?” 刘景浊撇撇嘴,“去你娘的!” 那位孙姓都护哈哈一笑,光着脚就落来把手搭在刘景浊肩膀上,笑着说道:“你们他娘的神仙老爷,就是比我这小小武夫强,我就比你大十岁,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爹呢。” 说出来才发现,好像发现哪里不对劲,这家伙可不光是从前的刘见秋啊! 孙枫缑讪笑道:“就当我放了个屁啊!走,咱们喝酒去。” 刘景浊没好气道:“要不是你这张破嘴,至于十几年了,明明是都护,却弄了个等同于副都护的官职,他娘的从四品?” 孙枫缑撇撇嘴,“那有什么法子?姓耿的都是大都护,也不才是个从三品?行了行了,你小子少提伤心事,咱们喝酒去。” 刘景浊一拳头砸开他,指了指白小豆跟姜柚,笑着说道:“这是我大弟子跟二弟子,不表示表示?” 孙枫缑哭丧着脸,凑到刘景浊耳边,轻声道:“我担任平妖都护时,已经没油水捞了啊!我老孙穷鬼一个,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刘景浊一笑,拍着孙枫缑肩膀,轻声道:“老兄弟几个,好像就你跟老黄了。” 带着白小豆三人进去,孙枫缑穿好了鞋子,这才说道:“黄乐昏,死了。我从东北换防回来,被任命平妖都护之后,特意去了一趟。他腿上有旧疾,要少喝酒,结果他听见你被罢黜王爵,贬为庶民之后,气不过,一顿酒喝走了。”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下意识举起了酒葫芦。 结果被孙枫缑打断,“来了,就喝军中的酒。” 白小豆瞧瞧带着姜柚跟竺束走了出去,师傅与军中的故人很多年不见了,估计要喝好一通酒的。 走出门,姜柚轻声说道:“我一觉得,师傅十二岁就参军,是不太小了些?” 白小豆敲了敲脑壳,叹息道:“有个家伙你没见过,人家九岁就是秀才,十二岁就是举人了!” 对于钟孝泉,白小豆是服的,服服帖帖。 竺束就跟在后面,话不多,偶尔插一句,问些什么,反正是不敢向着姜柚发问的。 他现在有些期望去青椋山,他想看看,一个妖族与人族和谐相处的山头儿,是个什么样子。 很快就有人招呼三人去吃饭,说都护叮嘱了,都是素食。 而屋子里,两人对碰十几碗酒,喝的太快了,微醺。 孙枫缑狂饮了一口酒,问道:“杀贵霜太子,解气,但这些年咋个把名声弄得那么臭?” 刘景浊没有答复,只是轻声道:“咱们这支队伍里,如今就剩下你我了。老钟的儿子你见过吗?如今在大月战场上,我现在想帮忙也不敢随意插手军中事,你想想法子,别的不说,起码别死。” 孙枫缑咧嘴一笑,轻声道:“你放心,这个我都安排了。” 说着就又灌一口酒。 刘景浊皱眉道:“有心事?” 孙枫缑赶忙摇头,“我这种人,会有什么心事?” 刘景浊猛的转头,此时有个疯疯癫癫的妇人从后堂走出了,抱着个牌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疯癫妇人瞧见了刘景浊,忽然双眼放光,猛的扑来。 孙枫缑赶忙起身拦住妇人,大喊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说了看好夫人,都不要命吗?” 刘景浊手臂一抖,他分明瞧见了牌位之上,清清楚楚写着爱子孙洞山。 刘景浊看着几个婢女把妇人扶了出去,又沉默了许久,这才轻声道:“怎么不治治。” 孙枫缑笑了笑,狂饮一口酒,“疯了其实还好,清醒了才遭罪。” 转头看了看刘景浊,孙枫缑忽然板着脸,沉声道:“秋娃子,你别看不起人啊!你堂堂二殿下,毛都没长齐就上战场了,多少次差点儿丢了命?我孙老粗的儿子,能有你金贵?” 刘景浊举起一碗酒,敬了这位战友一杯,开口道:“我记得你有两个儿子的,那……” 孙枫缑笑道:“放心,没绝后。陛下心疼我老孙,把他调去了兵部任员外郎,我老孙才是从四品,小孙就是从六品了。” 说着,孙枫缑猛的转头,伸手捂住脸,哽咽道:“你不知道,我家洞山……哎呀说这作甚,你来了,我高兴,喝酒,喝酒。” 一顿酒从白天喝到了晚上,后来孙枫缑压根儿不再顾及什么,一碗接着一碗,到这会儿,人已经躺在地上来。 刘景浊就坐在椅子上,一口接着一口。 喝酒不能就着往事,容易越喝越苦,原本二斤酒量的人,八两就醉了。 刘景浊也不知道能为这位像疯狗一般,且最喜欢屠城的家伙做些什么。他也能感觉到,孙枫缑想的是,是不是从前造的杀孽太多,如今才落得个丧子下场?因为从前在军中,大多数人不怕杀人,因为战场上我不杀人,人就会杀我。只有极少数人,在战事落幕之后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那些睡不着觉的,全是快要当爹的。 刘景浊想来想去,最终送了孙枫缑一个美梦。 又过了许久,有个中年人快步至此,老远就喊着都护。 他进门之后,才发现都护就躺在地上。 刘景浊轻声道:“他喝多了,扶他去休息吧,这里有一道玉简,等他酒醒了交给他。” 顿了顿,刘景浊又取出一枚药丸子,开口道:“这枚药丸子,可以治嫂夫人的病,用与不用就让他自己决定吧。” 说完之后,就准备起身离去了。 走到门口之时,中年将军忽然开口问道:“将军,不记得我了吗?” 刘景浊回过头,想了好半天,但没想起来。 “你是?” 中年人恭恭敬敬行了个军礼,轻声道:“南疆边军三十四路军先锋营校尉,天和十九年春的那一仗,将军给我挡过刀。” 刘景浊一愣,随即苦笑一声,叹息道:“记那么清楚呢?还不错,看样子是副都护了?好好干吧,我们先锋营,活下来的人不多了。” 可我成了炼气士,身上刀疤都没有了。 刘景浊继续迈步出门,那中年将军也又开口说道:“将军,别哭。” 刘景浊摇头一笑,无奈道:“我是小孩子吗?” 只是刘景浊不知道,他自以为躲在军帐后面哭时没人发现,其实,大家都知道。 走出内院,白小豆跟姜柚还有竺束,都已经在等了。 白小豆轻声问道:“师傅,走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走吧,不逛了。” 没必要再逛了,原来我刘景浊,并不是个心软的人,一样是个私心很重,很虚伪的人。 重走这片曾经被我杀戮过的地方,我心中没起丁点儿波澜。可瞧见曾经同袍儿子的牌位,却心里难受了起来。 求真我一境,犹如天堑啊! 刘景浊苦涩一笑,呢喃道:“原以为任他天地飘摇,我自巍然不动,我就是我,很简单。” 可直到现在才发现,我眼中的自己,只是我以为的自己。 我以为,终究只是我以为。 一艘飞舟乘着夜色往东北方向,天明时分,已经快要出了槐柳郡了。 与此同时,一艘自高车全速赶来的画舫样式的渡船,终于赶上了刘景浊的飞舟。 画舫之上,平时不苟言笑的女帝居然跳上了甲班围栏,撸起袖子高声喊道:“小豆豆,等等我,是我啊!” 这一幕,把画舫随行官员的下巴都要吓掉了。 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笑道:“找你的,她是真一直念着你,等等她,你们叙叙旧?” 很快画舫便悬停云海,白小豆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停在甲班。 背剑的白衣少女眨了眨眼睛,嘿嘿笑道:“小姐姐这些年没变化哎,跟之前一样年轻好看。” 帕朵儿跳下围栏,叹息一声,“小豆豆变化可大了,都这么高了。我欠你一顿饭呢,差点儿就没赶上。” 她扭过头,脸上洋溢着笑容,轻声道:“殿下可是真不会变老。” 刘景浊笑了笑,拉着姜柚跟竺束登上画舫,那就吃顿饭呗。 唯有姜柚玩心大起,对着竺束,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是很崇拜高车女帝么?怎么,见了反而不认识?” 少年人一愣,“啊?!” 刘景浊三人,相比白小豆,感觉是被冷落了。因为帕朵儿一直就拉着白小豆,跟十几年没说过话似的,叨叨叨个没完没了。 姜柚没忍住问道:“师傅,桃子跟这女帝很熟吗?” 刘景浊想了想,开口说道:“假如我是白小豆生命中的一道光,那白小豆就是帕朵儿生命中的一束光。” 几年前用所有的钱买了一张挂票的女子,在船上连一顿饭都吃不起。到了长安之后,又受尽冷眼。是白小豆在船上买东西给她吃,在长安时,偷偷照顾她。 所以啊,即便帕朵儿对景炀王朝有怨念,也会因为一个小姑娘而怨念消散。 看模样,这桌子素菜,帕朵儿准备了很长时间了。 直到她跟白小豆把这些年的事儿聊光了,这才到刘景浊这边来。 帕朵儿敬了刘景浊一杯酒,笑着说道:“恭喜殿下开山,只可惜我没法儿去祝贺。” 刘景浊点了点头,“有这心意就很好了。对了,按察使有无把那玉简呈给你?” 帕朵儿点点头,“有的,见一见殿下……跟小豆豆之后,我会亲自去一趟黑熊城,把事儿挑明了,公示天下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又问道:“许经由是不是许诺会把大月的半壁江山划给你,日后高车可以脱离景炀属国的身份,以高车王朝自居?” 帕朵儿点了点头,轻声道:“是,但前提是与浮屠洲开战之时,高车国本土会沦为战场。” 她忽然一笑,轻声道:“也无事,等到大月打下来,我就会把百姓分别迁往平妖道跟大月。” 算起来,是个很划算的买卖,相当于白得数倍于几的国土。她也明白,自己这个马前卒,日后会是阻绝浮屠洲与景炀王朝本土的缓冲之地。但又有什么关系?哪怕不答应,也一样会沦为战场,还不如赌一把。 她忽然笑问道:“殿下重走平妖道,有什么感触?”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与想象中区别很大,但结果差不多。” 没有想象中的亏心,但不觉得亏心,反而问题更大。 他缓缓转过头,笑问道:“你,什么时候成为炼气士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人族皇帝修炼,是个禁忌。” 帕朵儿笑了笑,轻声道:“待安顿好了,我会找个人,禅位给他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前任冬官 北境十数国,皆是景炀属国。景炀建国之后的头一件事是平定吴越,第二件事就是进军北境了,第三件事就是大军下西南。 这三件事不是挨着来的,用了三百年,历经十余位皇帝才做成的事情。 北境真正全数归于景炀王朝,是在赵炀手里实现的。 所以有人说,天和一朝其实最没和气,拢共二十九年,至少有二十年是在打仗。好在祖宗留了丰厚家底,否则免不了被史书上写成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驾驶飞舟,临近积风山时,已然冬月初一。 自打于帕朵儿分开,半月时间,走到哪里,雪就下到哪里。 刘景浊换上了一身灰色棉衣,白小豆喜欢穿白,姜柚喜欢青色。 至于竺束,咋个都行,不穿都行,大不了化作原形嘛! 北境就是风大,即便魏薇已经定住了肆虐于积风山的大风,但终究是风起之地,总是比别处的风要大许多的。 姜柚一个正儿八经的南方人,最南方的人,即便如今算是见过世面了,可瞧见林中深不见底的积雪,还是吓到了。 只不过她不承认自己是南方人。 她没忍住说道:“好家伙,这里的雪,至于这么厚吗?”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至于,再往北去,雪只会更厚。就这还算好的,你要是走一趟斗寒洲,去北边冰原逛逛,那才吓人。冰层数百丈之后,也不知道是几万年才形成的冰原,生人止步,炼气士也不敢轻易深入。” 姜柚伸出手指摩挲下巴,笑道:“那有机会我可得去逛逛。” 刘景浊神色古怪,轻声道:“你……还是别处逛去吧,斗寒洲就算了。” 主要是怕她挨打。 姜柚要是去斗寒洲,要是被某些不要脸的家伙发现,那…… 毕竟是夺了斗寒仙剑洲仙剑二字的人。 这一路走来,没少遇见书生,这不,又瞧见一个。 背着箱笼,风尘仆仆,饿了只能啃干饼子。 当然了,也碰见过那种跟搬家似的,光马车就四五辆,随从跟着百八十人的。 趁着休息功夫,白小豆摊开一张舆图看了起来。 少女仔细看了许久,又挠了挠脑瓜,心说不对啊!要是去积风山,不得一直往北走吗?怎的反而越来越往东了?难不成师傅记错了路? 此地方圆数千里皆是极其平坦的山林,应该是位于北海与南边草原中间的寒树国,人口极少,伐木为生。说是国其实都不太对,说是一个大型部落还差不多,与十万大山边缘的百越差不多。 姜柚取出水壶,心念一动,一股子灵气溢出,水壶里的水就是热水了。 她扭头看了看周遭,问道:“就这几百里不见人烟的地方,还有人赶考?” 刘景浊搓着手,轻声道:“你们觉得的,人与蛮夷的区别是什么?” 竺束都会抢答了,开口道:“读书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对的,至少我觉得是这样。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建议帕朵儿广开书院,在平妖道五郡开设不收钱的蒙学书院,为妖族开蒙。” 竺束是听见了这个,但他也听见了只是蒙学不收钱,往后可以少要钱,但必须得要。 所以他有些不解,“既然蒙学都可以不收钱,那往后读书,为什么非得收钱?是办学很花钱吗?” 哎,刘景浊就喜欢这问题多的孩子,他笑着说:“不说学子吃喝了,笔墨纸砚哪个不要钱?但这都是次要的,主要是得让他们明白,学问不是白得的,得花钱的。不过花钱是买求学路,可不是买学问。” 竺束有些不解,他曾经听一个过路书生说过,书上学问是一潭清水,钱财是茅坑里的大粪,这两者牵扯到了一起,人就臭了。可为什么刘景浊会说需要花钱买?文人,不应该都有风骨吗? 要是竺束听过曾经的景炀国子监大祭酒的言语,他就不这么想了。 那位老人曾说过:“读书要先能填饱肚子,饿的跟条细长虫似的,你还文人风骨?报国?你得文章都不挣钱了,还想用笔杆子戳死人?” 这话受过好多人抨击,在刘景浊看来,其实很务实。 歇够了,刘景浊轻声道:“去捡柴禾吧,今晚上就在这里,等人。” 姜柚二话不说就起身,见竺束动也不动,她瞪眼道:“想白烤火?信不信我把你烤着吃了?” 竺束嗖一声起来,拔腿就往林中跑。 白小豆哈哈一笑,姜柚是把竺束吃的死死的,想必竺束如今怕姜柚多过怕师傅了。 她也缓缓起身,迈步走去林中。 原来师傅是故意来这里,等人的。 其实她哪里知道,刘景浊也是想着碰碰运气,至于能不能碰见,还真说不好。 拒妖岛上需要大量的炼丹师与炼器师,刘景浊人还没去,名字都想好了。炼丹师所在之处,叫做药庐,炼器师所在之地,叫做兵庐。 寻常炼丹师跟炼器师可以慢慢找,花钱请,都可以。但药庐与兵庐的主事之人,得是有本事炼出仙丹跟仙兵的人。 但这等大宗师,人间少有。 曾经的笑雪峰主是一位可以炼出仙丹的丹道大宗师,龙丘家有一位丹道大宗师,破烂山也有一位。鱼雁楼应该有,但刘景浊不知道详情。当然不止这些人,但刘景浊知道的,真就只有这些个。至于炼器大宗师,刘景浊知道金鼎宫肯定是有的,但他还真没本事弄来金鼎宫的炼器师,除非绑去归墟。 除此之外,刘景浊有可能喊得动的,就只有前任冬官了,也是谢白头的师傅。 好不容易才打听来,这位如今担任景炀供奉的炼器大宗师,居然就在寒树国一个小部落里当铁匠。 要是能请来吴赤前辈担任兵庐之主,那也算是解了一半燃眉之急。 至于丹师,且得找呢。火山文学 可惜了,笑雪峰屠师傅炼丹手艺,自个儿就学了个皮毛,至今都练不出灵丹,撑死了就能炼出来宝丹。 炼丹一事,屠师傅是寄予刘景浊厚望的,因为刘景浊身怀真火,免去了旁的丹师对于火候的烦恼。 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刘景浊炼丹不成,反倒是符箓与阵法一道略强,至少如今只靠自身就能画灵符了,结阵更是已经有了宗师风范。 至于炼器,那更是一窍不通了。 很快就生起了一堆火,姜柚玩心大起,居然拿着山水桥去林中刨出了个雪屋,然后横剑在膝,盘坐雪屋之中,好似闭关。 姜柚忽然睁开眼,看向竺束。 后者哭丧着脸,“我是竹鼠,真不会打洞的。” 姜柚叹息一声,“唉!人生哪得圆满啊!” 白小豆咧嘴一笑,她觉得好玩,但没想着去玩,而是看了看刘景浊,询问道:“师傅怎么知道等的人会在这里过?” 刘景浊轻声道:“谢白头给的地方,我没遮掩气息,要是那前辈愿意见我,自然会路过,若是不愿意来,咱们就不打扰他,天亮后就走。” 话音刚落,便有人声传来:“你倒是会难为人,让白头那丫头跟我说了你要来,还让我主动找你?” 远处山林之中,有个中年人拉着个雪橇车缓缓走来,车上放的全是铁矿石。 还真是会去南边的山里自个儿挖铁矿,然后自个儿炼铁。 刘景浊赶忙起身,离着老远就抱拳,开口道:“晚辈刘景浊,见过吴前辈。” 个头儿有些矮的中年人边走边说道:“好了,我见过你了,可以跟我家丫头交差了,你也别拦我的路,要不然我就砍掉自己一只手。” 白小豆与姜柚对视一眼,神色怪异。 是不是说错了?怎么还砍自己一只手? 中年人看了一眼白小豆,淡然道:“他是景炀皇子,我是景炀供奉,我不敢打他,我还不敢打我自己吗?” 呃……白小豆有些不知说什么,还有人会这么想? 刘景浊笑了笑,干脆坐回原地,然后抿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人啊,舒服惯了,再上战场就怕了,我这趟算是白来了。” 吴赤笑道:“小子你别激我,你爹见我都得喊吴老伯呢。不过也没事,我不吃这套。” 刘景浊权当没听见,只自言自语说道:“唉!原本想着,日后我在拒妖岛造一处兵庐,主事者会是一位可以炼出仙兵的大宗师,看来我高估这位吴前辈了。豆豆,柚儿,咱们走吧。” 明知道是在激将人,可吴赤就是觉得不舒坦,脸都拉下来了。 说我炼不出仙兵?打有狗那年我就能炼仙兵了!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尿池子边儿上和泥玩儿呢。 气归气,他还是硬生生挤出个笑脸,“你要不是刘顾舟的儿子,我不把你门牙打掉就跟你信。别激我,没用的。老头子上千岁的人了,只是瞧着年轻,不跟你见识。” 姜柚嘟囔道:“师傅这激将法,咋像小孩子吵架似的?” 刘景浊又笑了笑,随即叹息一声,这次没有自言自语。 “只可惜,前辈一生至此,还没有炼出过一柄仙剑呢。作为脊背山传人,未曾铸造一把仙剑,多郁闷?” 此话一出,吴赤立马变了脸色。 他一把扯下拉车绳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不要欺人太甚,骂人不揭短!更何况老子要是能有好铁,怎么就炼不出仙剑了?” 刘景浊笑了笑,叹息道:“扶舟县有句方言,叫人不行,还嫌人家炕不平。” 吴赤深吸一口气,算了算了,他是刘顾舟的儿子,我揍他不值当,忍一时风平浪静,莫生气,千千万万莫生气。 吴赤闷声不语,拉起雪橇继续赶路。 刘景浊也不说话,只是笑盈盈喝着酒。 谢白头说他这个师傅,最恨别人说他没炼出来过仙剑了。 果不其然,走出去至多百步,吴赤再次一把扯掉缰绳。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 “你他娘的要是能拿出来好铁,老子当场给你炼剑。” 刘景浊猛然起身,转过头,对着吴赤重重作揖。 “那就垦请前辈等我消息,移步拒妖岛,我刘景浊定然为你讨来可炼制仙剑的好铁。” 吴赤点了点头,“可以答应,但我气没地方出,咋个办?” 刘景浊一步迈出,笑道:“那就请前辈出手,我绝不还手。” 吴赤破口大骂:“你大爷的!你们父子就他娘的一个德行!当爹的把剑架老子脖子上,逼我做首任冬官。当儿子的比他爹还能忽悠,骗我去拒妖岛?想得美你!” 刘景浊眉头一皱,转身就说道:“咱们走,我还就不信了,天底下就没有不怕死的炼器师了?” 第三百八十章 说剑 曾经的脊背山,那是天下铸剑师心中之圣地。 脊背山之所以几乎断绝了香火,不就是因为三千年前那场大战之时倾巢出动,二十一人去往战场,就回去了重伤的两人而已。 你吴赤作为仅剩的脊背山传人,老子给你搭好了台阶,你不下? 爱咋咋地!怂包。 吴赤也被刘景浊这忽然之间的转变弄得发懵,眼瞅着那小子带着三个小家伙就要走,吴赤瞪大了眼珠子,骂道:“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刘景浊面无表情,头头没转,“没什么意思,单纯瞧不上你。前辈歇着去吧,风太大,冻出来个好歹来,不值当。” 吴赤气笑不止,“老子不是都说了可以去吗?” 刘景浊面无表情,“你说我忽悠你,那我不忽悠了,前辈不用去了,天底下还再找不出来个能炼仙剑的大宗师了?” 真他娘的是父子啊!声音一模一样,长得还贼像就算了,做事也是这种,翻脸如翻书。 吴赤摇头一笑,干脆坐在雪橇车上,淡然说道:“你那独木舟,已经是后天之剑的巅峰了,也就是极品仙剑,再无处可升。但山水桥,是姬家老祖宗求着我们脊背山祖师铸成,放了几千年没人能用,是在姬荞手里才重见天日的。山水桥倒是还可以拔高品阶,我有法子。” 话音刚落,刘景浊瞬身折返,已然是一脸笑意,从乾坤玉中取出一壶酒,笑着说道:“还真就再找不出一个炼器大宗师了,前辈愿意去,刘景浊替天下人感谢前辈。” 好家伙,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把吴赤又搞蒙了。 这位尚未登楼的炼器大宗师,忍不住的嘴角抽搐,“刘景浊,脸呢?” 刘景浊神色淡然,“要那玩意作甚?” 何止吴赤,姜柚都有点儿不理解,方才师傅明明是生气的,这会儿怎么又倒贴过去了? 白小豆歪头一笑,轻声道:“山水桥是要传给你的,要是可以提升山水桥品秩,师傅自然拉得下脸,我都有点吃醋了。” 姜柚啊了一声,嘟囔道:“不行我就不要山水桥了。” 白小豆转过头,一本正经道:“我的青白,是老爷子给我的,也是师傅的干娘留给我的剑。山水桥,是师傅的亲娘留给师傅的,也是留给你的。” 白小豆忽然传音说了句:“虽然师傅没说,但我觉得师傅的亲娘好像更喜欢你。” 姜柚一脸疑惑,心说这上哪儿知道去?师傅的娘亲不是早就…… 其实白小豆跟龙丘棠溪交换了一个秘密,姬荞可能还活着,而且姜柚应该是见过她的事,是龙丘棠溪告诉白小豆的。 听说师傅的娘亲是个十分聪明,不拘一格的奇女子,可能她会更喜欢生性跳脱的姜柚吧。 竺束也不敢搭茬儿,更不敢打岔,就只能听着,跟着。 吴赤撇着嘴抿了一口酒,心说人不要脸,果真是天下无敌。 他喝了一口酒,轻声道:“你先告诉我,要炼器师到拒妖岛做什么?”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不瞒前辈,我要在拒妖岛打造一处坊市。让天底下的炼气士自愿前往归墟,总得有些吸引才是。凡兵顶尖的宝兵,入了法宝品质的灵兵,以及有些人穷其一生都见不到的仙兵,在拒妖岛都得有,而且是可以用战功去兑换的。当然了,战功如何计算,得我到了拒妖岛后与那七姓家主合计。总之,哪怕是一个元婴修士,也可以杀妖积攒战功来换取法宝,只要他战功够,哪怕只是个金丹,也可以拥有灵兵仙兵。” 吴赤咋舌几下,摇头道:“你这想的有些大啊!你怎么知道你就一定可以做到?万一不成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容灿烂:“前辈,有志者事竟成。” 吴赤叹息一声,刘顾舟也好,刘景浊也罢,虽然都脾气古怪,挺不要脸的。但人家骨子里的这份敢想敢做,寻常人就是比不了。 他又抿了一口酒,转而去聊山水桥,“这把剑先前受损严重,你拿火焰修缮过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去了一趟炀谷,以雷霆火焰炼剑四十九天,稳固在了天兵品质。” 吴赤点了点头,但还是没忍住问道:“两把仙剑哎,你小子怎么把它们糟践成这样的?” 刘景浊笑着说道:“当年我从拒妖岛直上人间最高处,闯上了第十楼,结果天门那边出了个狗日的,给人家一招,就把我砸落天幕,修为散尽,两把剑千疮百孔,分别跌落人间。” 这两把剑还是余恬找回来,带去初雪城栖客山的。 吴赤没忍住竖起大拇指,娘的猛人啊!他虽然没有登楼,但也明白人间最高处十二楼,由下往上的守关人,个个是同境无敌。能打到第十楼,很厉害了。而且天门那边的人还出手了,好家伙,厉害。 顿了顿,吴赤轻声道:“这把剑选用的雷击枣木,是以每四十九天遭受一次雷击,共遭受九千九百九十九次雷击的枣木做成。历经一千三百多年才被我们祖师取木铸剑,光是铸剑九花了百年光阴,寻遍天下火焰之气而成。先天以雷霆淬炼,后天以火焰加持,乃天下至阳至刚之剑,又因其是雷击枣木,故而天然克制妖邪。剑身受损,以炀谷之烈焰夹杂雷霆复炼,着实是运气好,碰巧了。” 说到这里,他抬手一招,山水桥瞬间飞来,悬停半空。 “剑分先天后天,你的独木舟与这山水桥,都是后天炼成,而那个丫头背的剑,是一把先天剑,所谓先天,便是又混沌之中而来的剑,并非人为铸造。先天之剑很难提升品秩,因为已经是最高了,剑之杀力近乎无极限,是看持剑人能发挥出几成而已。而后天之剑,是需要养的,再怎么厉害的炼器师,炼出来的仙剑,只是初入仙兵,往后是要靠剑的主人为其提升的。如你那把独木舟,历经数万年的温养,早已到了尽头,与先天之剑杀力相差不大。而这山水桥,被你修缮之后,只凑凑活活够的上中品仙剑的范畴,想要将其提升为上品,唯独一个法子。” 刘景浊竖起耳朵,眼巴巴等着,结果吴赤叹息一声,摇头道:“年纪大了,腿疼,一疼就忘了。” 刘景浊二话不说,弯腰捶腿。 这有什么,只要能提升山水桥品秩,我背你逛几圈都没问题。 日后自己不在,姜柚那丫头拿着一把上品仙剑再去行走江湖,自己总也放心些。 结果吴赤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是左腿。” 刘景浊一笑,立马儿换了个方向。 姜柚看的直皱眉头,不提升品秩又怎样?她看不得师傅卑躬屈膝。那次命悬一线,师傅也没这样啊! 白小豆轻轻抓住姜柚,传音道:“柚子,我们的师傅,为自己不会这样,为我们,她愿意这样做的。” 其实吴赤也纳闷儿,他卸任冬官之时,这小子有三岁吗?那时就瞧得出这是个吃了擀面杖,一辈子弯不下腰的人,怎么今个儿,变了? 他轻声道:“就为提高品秩,将来在战场上多个保命手段吗?”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这剑是要传给我徒弟的,品秩高一些,到时候脸上有光不是?” 略微一顿,刘景浊又笑着说道:“说句晦气话,万一我战死海上,以后没人照顾她们了,拿着一把上品仙剑,我也放心些。” 吴赤愣了一愣,忽然就想起几十年前刘顾舟帮景炀王朝组建五龙卫时,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逼着自己当冬官。 那时刘顾舟也说了一句丧气话。 “我的大弟子成了景炀皇后了,我当然要为她未雨绸缪一番。万一以后我死了,没人护着她了,至少赵炀那小子手里还有五龙卫,多多少少能帮点忙。” 父子二人,竟然如此出奇的像。 不光是眉宇之间的像或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而是那种行事作风的像。 吴赤拍了拍刘景浊,轻声道:“起来吧,拒妖岛我去,需要什么时候去,你让谢白头告诉我就行了。至于这把山水桥的品秩提升,要用到至少炼虚境界的大妖本源,越多越好。” 刘景浊咧嘴一笑,“那不很容易吗?在归墟,还怕杀不了几头大妖?” 吴赤气笑道:“容易?你要如何去在大妖活着时抽取本源?” 刘景浊缓缓起身,“容易!只要有方向,还怕没得路?走出他一条路不就好了。” 吴赤无奈摇头,恍惚之间,居然瞧见了眼前年轻人变作少年人。 吴赤也缓缓起身,重新拉起雪橇车,轻声传音:“刘景浊,先天剑与后天剑,本质上的区别是,前者生来就有剑灵,后后者需要极好的运气,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有剑灵。直到如今,我还没有听说过哪柄后天剑衍生出来了剑灵。你那大弟子,背的是先天剑,但你们好像都不知道那把剑是有剑灵的?” 刘景浊眉头微微皱起,不过很快就舒展开来。 他对着吴赤重重抱拳,沉声道:“多谢前辈指点。” 这么说来,她的玄梦,也有剑灵? 第三百八十一章 小赌一把(上) 景炀王朝境内的的渡口,除却青椋山的清溪渡,剩余的都是属于朝廷渡口,只不过有些是租借给了就近山头儿,随时可以收回的那种。 两座可以停靠跨洲渡船的渡口,风陵渡与雷州渡口,向来是被朝廷掌控的,至于其余十几座渡口,分别租借给了出去,租期都是一甲子。 如临近积风山的狼烟渡,只与积风山相差不到五百里,必然被这个北境唯一一个二流势力揽入怀中。 先前定风珠与芭蕉扇被人夺去,由北海袭来的大风肆虐近一年,背面压根儿没法待着,所以一半修士都搬去了狼烟渡。直到前些日子,魏薇用了前世手段定住狂风,积风山修士才慢慢回山的。 九月初三时的那头开天门大妖,就是先前大风的根源。想必这一尊开天门,死的最冤,运气最差。 一道白衣身影落在积风山山巅,往北眺望就是一望无垠的北海。 海上还感受得到些许大战之后的残留神念,但并不明显。 在白小豆或是旁人炼化神霄洞天的门户之前,陈桨跟魏薇是可以随时进入那方天地的,而处于那里的神尸,只要愿意,也调得动。 魏薇前身作为远古神灵,雷部下辖的司风之神,生来就对擅用风法的修士有天然压胜,更何况是一只死而复生,得了风神真意的妖兽? 所以即便是境界相差悬殊,但被魏薇禁了那头大妖的风,谢白头就可以斩开天门了。 就如同天下雷霆对于刘景浊来说,那都是儿子孙子。 天底下最擅长雷法的修士,无论他境界再高,但凡以雷霆攻向刘景浊,怕是连衣裳都撕不烂。 无他,天下雷霆见我得喊祖宗。 确实挺无解的,有点儿欺负人。 如今刘景浊撑死了也就将体内雷霆炼化七成而已,但日后合道,他已经有一条无需费力且合之便可成为道主的路。 但他不会选这条路,或者说不会只选这条路。 打袖子里取出个酒囊抿了一口,酒葫芦在本体那边,分身只能凑活一下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我其实挺贪心的。” 要在这里等候见过自己然后返回积风山的佘儒,闲来无事,他便盘坐山巅,坐山观海,再理一理某些脉络。 龙丘棠溪的玄梦是水神佩剑,自然是先天之剑了,但剑灵从未出世,想必那傻妮子自个儿也不知道她的剑其实还有剑灵。而白小豆的那柄青白,先前无人提及剑灵的事,那估计干娘也不知道青白是有剑灵的。 那就说明,剑灵暂时还不认可自己的主人。 哪像十万大山那个剑灵,稀里糊涂就认了自己做主人。 那把剑,刘景浊势在必得,远游归来之后,必取剑。 至于自己的独木舟……算了,独木舟没什么好说的,不必奢望剑灵。反而山水桥是可以求一求,在姜柚手中求一求。 还有那个孟休,也就是青泥国的那个读书人,着实是给刘景浊上了一课。 有该学的,当然要学。 就一件事,多埋伏线,万一哪天就用上了呢?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干脆取出石头刻字,待会儿送与那位佘山主,好做个留念,既可是悬梁绳,又能做刺股锥。 往西三百里,飞雪连天,雪中有一小亭。亭外风雪交加,亭中炭火正酣。 一道黑影席地而坐,炭盆煮茶,另一道黑衣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棋盘。 崔方实在是不知道这个二殿下匆匆忙忙喊来自个儿做什么,进来之后,就喝茶,也不说话,闷葫芦一样,跟当年封禅五岳四渎之时容貌变化不大,但总觉得判若两人。 崔方转过头,轻声道:“殿下,要不然下一盘来?” 刘景浊倒了一杯茶,转过头,轻声道:“五子棋下不下?” 这位北岳山君明显嘴角一抽,但还是强忍住了涌上喉咙的一句话,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可以呀!” 结果就是,一刻光阴而已,连下了三十余盘,崔方杀得刘景浊毫无还手之力。 刘景浊讪笑一声,问道:“还下吗?” 崔方摇头似拨浪鼓,“算了,我怕忘了围棋怎么下。” 崔方心说这是五子棋啊!你要怎样才能赢?我拿四颗棋子跟你下吗? 这位北岳山君异常纳闷儿,一个剑修,还是个当过将军的,不会下围棋,忍了!但你总不至于连个五子棋都下得这么臭吧? 刘景浊干笑一声,只得托辞道:“小时候没好好学数算,是有点丢人哈!” 崔方心说这跟数算有什么关系?可违心话,他这会儿真说不出来,怕天打雷劈。 这棋是没什么好下的了,崔方干脆挥手收回棋盘,也一屁股坐地上,自顾自取来茶杯,倒了一杯。 结果瞧见那泛着绿光的茶水,这才注意到,茶罐儿里头,水原来只占了三分之一。 他实在是没忍住,轻声道:“殿下,我这是托人从百花山庄买来的茶叶,你这不是老牛吃点心吗?” 这说法儿挺有趣。 刘景浊轻声道:“崔山君挺有钱的呀?那不如咱们赌一把?” 崔方反问道:“殿下这么缺钱?” 刘景浊笑道:“暂时不缺,兜儿里揣着一万五千枚泉儿呢。” 崔方嘴角抽搐,一万五泉儿,那换成银子都能堆起一座百丈高山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抬头看向崔方,笑容玩味。 “崔山君,咱俩就赌积风山的芭蕉扇跟定风珠,是被人夺去的,还是主动献宝的,如何?” 崔方神色严肃,“殿下莫要坑我,要真被你赌赢了,那我原本挡风有功,现在就成了渎职有罪了。” 刘景浊只是微微一笑,这次都没抬头,“当年在大月王朝,两尊登楼与一尊炼虚围攻我跟顾衣珏。两位登楼分别是大月国师跟浮屠洲闲都王朝的妖王吴隹。炼虚修士,则是积风山佘儒了。不过后来那位佘山主说自个儿只是欠大月人情,不敢对我出手,先走了。” 说着,刘景浊话锋一转,笑问道:“崔山君,如今景炀在跟大月打仗,日后还要跟浮屠洲打仗,你不会不知道吧?” 崔方笑道:“自然知道,这个事在殿下斩了贵霜太子之后,消息传到北境,佘儒曾经专程来过狼居胥山,跟我说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她年轻时曾在婆娑洲得罪过人,是贵霜的五大翕候之一,是那地鼠精出面给她平了事。景炀对大月用兵之后,她已经完全切断了与大月的联系。” 刘景浊笑道:“山君还信这等一面之辞?倒不如看看渡口那边?” 崔方后知后觉,皱眉道:“殿下这是分身?还跟本体同境界?” 刘景浊摇头道:“崔山君消息不太灵通啊!” 狼烟渡那边,刘景浊会住一夜,明日有两艘往南去的渡船,一艘往东南,一艘去往自家清溪渡。 原本是去往风陵渡的船,但风陵渡要大修半年,只能先去往清溪渡了。 刘景浊会搭乘往东南金陵方向去的渡船,落在洛阳附近,见过老爹之后再搭乘林沁灵星驾驶的自家渡船返回青椋山。 白小豆跟姜柚各自领了一枚五铢钱,跑去逛了,姜柚非要带着竺束,所以客栈屋子里,就剩下刘景浊。 住进客栈已经快一个时辰,那位佘山主,快到了吧? 于是他迈步走下楼,要了一杯于北境销量极好的土烧酒,就叫土烧,据说很烈。 看着客栈的,是个与姜柚差不多年龄,二十岁上下的姑娘,只是灵台境界。 是的,姜柚过年就二十了,她只是开山河时动静闹得太大,稀里糊涂的就驻颜有术了,一直是十六七模样。其实刘景浊遇见姜柚之时,她就已经十五了。路上就走了四年,返回中土都半年了。 刘景浊走去柜台,要了一斤土烧,那姑娘还特意问了句,真要一斤?虽然不是仙酿,但我们北境寒冷,酒劲儿真大。 刘景浊撂下一句,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真正喝醉过。 于是那姑娘便转身去打酒,估计心里在说,又是个不信邪的。 刘景浊接过酒就问了句:“你是积风山修士?我看着挺年轻的啊!” 那姑娘笑着说道:“是,不年轻了,过二十了。” 刘景浊又笑着问了句:“怎么不在积风山待着,跑这里看客栈了?” 那姑娘忍了好几下,实在是没忍住,但还是笑着说:“这位前辈,逮着个姑娘家家问东问西,怕是有失风范吧?” 呀!这还生气了? 刘景浊只得笑着说道:“那不问了,你忙你的。” 然后就扭头回了客房。 年轻姑娘见那人回了屋子,眼珠子都要翻上天了。 哪儿来的登徒子,瞧着文绉绉,原来也是个大猪蹄子,我都听见那俩姑娘说要出去给师娘买礼物,她们又喊那人师傅,说明他已经有了家室啊! 都有家室了,还跟个大猪蹄子似的,呸! 正想着呢,有个白衣女子着急忙慌走来,她也不敢以神识探视,只得问道:“贞儿,一个时辰前有无什么人入住?” 年轻姑娘懒洋洋趴在桌上,“姑姑,你别不是在说那个大猪蹄子吧?” 佘儒一愣,“大猪蹄子?你当面叫了?” 被喊做贞儿的姑娘摇摇头,撇嘴道:“姑姑,我又不是傻子,开门做生意,哪儿会当面说啊?” 佘儒这才缓了一口气,“那就好,赶紧把我上次带来的酒拿来,快些。” 年轻姑娘有些疑惑,可瞧见自家姑姑很着急,就赶紧取出那壶什么相逢酒。然后她就瞧见佘儒拎着酒壶,着急忙慌跑去那个大猪蹄子客房。 年轻姑娘目瞪口呆,心说不会吧,我得罪了吗? 第三百八十二章 小赌一把(下) 轻轻推门,佘儒迈步走入,立马拱手,声音满是歉意:“殿……” 结果刚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刘景浊挥手打断。 “佘山主,我如今不是椋王,就别喊我殿下了。” 佘儒又抱拳道:“原本是想登门造访的,但那几日着实事情太多,只能让魏薇姑娘带着贺礼回去了。着实没想到刘山主大会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着抱拳回礼,轻声道:“佘山主客气了,咱们也是老熟人了,我就是在寒树国找了个前辈,离这里不远,就顺路瞧瞧,明个儿就走了。” 听见明日就走,佘儒面色不改,但心中是长舒了一口气。 有些事不用说的太明白,当年刘景浊被驱逐出皇室,她当时还纳闷儿,照理说不应该啊! 结果后来听见了象城阎家被灭,连贵霜太子都被宰了,她当时就明白了。 这是为了避免跟当年斩了大月世子一样,落人口实啊! 所以刘景浊如今不是殿下了的这种话,听听就行,谁当真,那就是他自己的错了。。 其实远不止这层意思,他刘景浊一趟婆娑洲,轻而易举灭了阎家,还捎带着打死挂壁楼掌律,那自己这小小积风山,人家抬手可灭。旁人她不知道,但那个在积风山破境元婴的魏薇,她可是亲眼得见。 所以她很庆幸,当年宁愿背着不义名声,也再不参与围攻刘景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问道:“佘山主在想什么呢?” 佘儒摇摇头,笑道:“没,只是觉得刘山主这破境速度有点快,一别不过七年而已,已然从金丹一跃入神游,我要是没记错,刘山主才三十多吧?我与刘山主这般年纪之时,刚刚结丹而已。” 刘景浊笑了笑,“其实三十结丹,很天才了。” 张五味其实比刘景浊年纪还要大,也才结丹不久。 至于龙丘棠溪,那没地方说理去,没法子。非要说,那就是人家有个好爹,出生前就把什么事都安排好了。火山文学 佘儒见刘景浊又要喝酒,赶紧把手里酒葫芦放下,笑着说道:“喝这个吧。” 说着就倒了一杯,刘景浊一闻就知道是什么酒,他略带诧异,询问道:“佘山主神通广大,居然能弄来相逢酒?” 佘儒苦笑一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什么神通广大,这是我们掌律拿命换来的。三年前有个自归墟返回的中土修士,特意找了我拿来的。他说,人被撕开了,一块布也没留下,只能拿来一壶酒了。” 刘景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佘儒又抬起来酒壶,刘景浊伸手拦住她,轻声道:“别倒了,留着相逢酒便是何处不相逢,权当是念想吧。” 佘儒点了点头,将酒壶收了起来。 其实这壶酒要是能挡一灾,也挺好。 接下来,两人就是闲聊。佘儒想到的会被问的事儿,刘景浊一件都没有提起。 海边亭中,崔方看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扭过头问道:“殿下把我叫来,就为看你本体跟佘儒喝酒?” 刘景浊笑道:“崔山君何必着急呢?不过这会儿可以不用看了,咱们聊聊别的。西岳那边我没时间去,回头会让皇帝亲自写一封信去问问。但北岳我来了,所以我要问一句,假若一个武道琉璃身突袭运兵船,代价是什么?景炀王朝的运兵船是花费大代价内嵌须弥阵法做成,一艘船,拉万人不是问题吧?” 崔方皱起眉头,“那代价就大了,鲲鹏式运兵船一次可搭载六千余人,龙船一次可搭载近一万一千人。”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再问山君,一方山君,除却稳固山水、护佑百姓,有无约束境内妖修的职责?” 崔方缓缓皱起眉头,沉声道:“有,山君龙神守山水,城隍土地镇城郭,约束辖境妖修鬼修,职责之内。”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面无表情,甩出一枚玉简。 “那这件事,我要找西岳还是北岳?一尊武道琉璃身的妖族,大月国师的胞弟,在边境为非作歹,吃人!那石灰山所在之地,距离景炀王朝的运兵路线,只有不足五百里!崔山君可以不把属国百姓的命当做命,一船景炀儿郎的命,也可以不当回事?” 此时崔方也已经看完了玉简之中的内容,难掩一脸羞愧。 他退后三步,重重抱拳,沉声道:“此事北岳担了,也的确是我的错。我只想到了在两地交界处,让出巴掌大的地方,日后能少许多争执。没想到我退一截儿,西岳也退了一截儿,结果就……说来说去,是我失职,崔方愿意受罚。” 刘景浊沉声道:“罚与不罚,皇帝跟许经由说了算,我无权罚你们什么。但我得告诉崔山君,景炀士兵的命是命,属国百姓的命,也是命。如有该杀之过,斩了就是,但不该死的,咱们要尽量去护佑的。” 崔方再次抱全:“崔方有负重托。” 刘景浊无奈道:“崔山君,烦劳有些事,日后眼睛放亮些,就如同这积风山。谢白头只是走了一圈儿,待了一月不到就发现了猫腻,咋个你就看不出呢?” 崔方一皱眉头,又转头看向那幅画面。 狼烟渡口,佘儒提着只倒出来两杯的酒回到柜台,将酒壶递给了年轻姑娘,轻声道:“收好吧。” 年轻姑娘眨眨眼,压低声音问道:“姑姑,贵客吗?已经喝翻了?” 佘儒一瞪眼,“杨贞,不该问的别问,是不是最近没来看你,皮又痒了?” 年轻姑娘有些委屈,嘟囔道:“你总是这样,我就想问问是不是贵客,然后我态度好些嘛!” 佘儒对她明显是有些无奈,只好说道:“是贵客,惹不起的贵客,轻而易举能灭了积风山的贵客,满意了?” 说完就走了,杨贞呆呆站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哭丧着脸,心说还好还好,得亏我没当面对人家甩脸子,可,一样还是得罪了啊! 五百里路而已,一个炼虚修士,眨巴眼的功夫就回去了。 此刻天色已暗,佘儒无心返回住处,鬼使神差的,沿着小路往山巅走去。 她不知道方才自己什么都没说,到底是对还是错。 若是说了,很可能会被那个老东西算计,说不定积风山就要自此覆灭,但自己辛辛苦苦近二十年才有了眉目的事,可能就泡汤了。 但不说,或许会搭上一座积风山。若非狼居胥山那边出手快,北境狂风险些席卷半洲,届时要死伤多少?她拿什么担这个? 此时此刻,佘儒心乱如麻。她心中凄苦无比,哪边都惹不起,夹在中间,真是难受。 积风山这边倒是没有下雪,天上月牙儿弯弯,星光反倒显得有些黯淡了。 十几里地,她愣是走了两个时辰,此时已经大约亥时六刻。 终于登上山巅,大风刮的佘儒黑发后扬,她怔怔望着远方大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本不该是这个开场,但看在那一杯酒的份儿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不要说点什么,你自己决定。” 佘儒瞬间转身,一时间头皮发麻。 有一袭白衣就坐在石台上,神色轻松。 他什么时候来的?看样子已经待了很长时间了。 海边小亭中,崔方也露出差不多的惊骇神色。 这位北岳山君直直看向刘景浊,不敢置信道:“你……两道分身,皆与本体同境?” 黑衣刘景浊一笑,“崔山君,继续看戏吧。” 积风山上,刘景浊其实在刻另外一方印章了。 而佘儒也忽然发现,此地已经被某种古怪剑意围的水泄不通。明明那家伙只是神游而已,可偏偏就是给人一种,你想试试,那就可以死了的感觉。 此时此刻,佘儒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而刘景浊只是点着了一根香,多余的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刻第二方印章。 意思很简单,就给你一炷香时间,不说,那就没必要说了。 小亭中的刘景浊叹息道:“要不是那一壶酒,不会有这一炷香。” 崔方沉声道:“殿下早就知道?按照最早的打算,要是佘儒在狼烟渡不说什么,就没说的机会了是吧?”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点头道:“崔山君总不会看不出来,那杨贞,是佘儒的亲闺女吧?” 崔方摇摇头,“不会。” 积风山巅,刘景浊落下最后一道,朝着手中.印章轻轻吹了一口气,接着拿起酒壶,抿一口酒。 那柱香,已经烧完了近三分之一了。 佘儒好一番天人交战,她想过暴起杀人,但一时冲动,只会错上加错。 更何况,她真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杀了眼前这人。 佘儒苦笑一声,开口道:“的确是我主动把定风珠与芭蕉扇交了出去,无人逼我。我与那个读书人,做了个交易。以那两样宝物,换了一样东西。” 海岸小亭之中,崔方默默掏出来一枚泉儿。 虽然没说赌注,但最少也是如此了。 崔方轻声道:“殿下准备如何处置佘儒?” 刘景浊笑呵呵收起泉儿,轻声道:“看她自己怎么选。” 第三百八十三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积风山巅,海边小亭,狼烟渡里,这三道身影,都是刘景浊。 估计白小豆小时候最想要的就是这种神通,可以一个分身练武一个分身读书,本体就在家里,坐着玩儿躺着玩儿。 积风山上的白衣身影攥着刚刚篆刻好的印章,轻声道:“那你当年出现在大月,其实是刚刚从浮屠洲回来对吧?” 佘儒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先去了菟丝岭,是小如来帮忙,我才拿到冉遗本源的。人情叠加,我上次也算是出手了,是有点说不过去,但我还不能死。” 冉遗,与阿达一般,属于传说中的异兽,已经绝迹于九洲了。 传闻冉遗之鱼,食之使人不眯。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剩余两味主药呢?即便你弄到了冉遗本源,那惊神草跟扶桑木上哪儿弄去?” 虽然炼丹手艺不强,但高低算是个丹师,这等传说中的丹药,当然听说过。 况且,这惊神丹的丹方也不是什么秘密,所用的三味主药几乎有点儿见识就知道。 但问题是,这三味药,都是九洲寻不见的啊!甚至有好多人都怀疑人世间有无惊神草。 佘儒苦笑道:“所以我用定风珠与芭蕉扇,外加一柄拨浪鼓,积风山代代相承的三道仙宝,换来了一截扶桑木。” 刘景浊略微诧异,“拨浪鼓?与止水塔相生相克的那玩意儿?” 佘儒重重点头,“积风山最早是在青鸾洲的,后来妖族打开归墟门户,杀到了青鸾洲,我们才无奈搬离,兜兜转转两千年后,在千年前落地中土,正巧北海那只大妖遗骸掀起了大风,中祖想着将定风珠藏于山中,止住大风,也算是功德一件。我们山门四种至宝,有一件遗失在神鹿洲了。后来我们山门炼气士凋零,中祖便把拨浪鼓藏了起来,只示人芭蕉扇,免得因为宝物而致使山门覆灭。” 好嘛!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呢? 当年一战之后,妖族倒戈,被赶去了八荒。是三千多年前,妖族强行打开了归墟门户,险些打的青鸾洲半洲沉没。 没想到这积风山,居然如此久远。 有一件事,刘景浊也不敢确定,他试探问道:“拿走宝物的人,是不是个老头儿?读书人模样?” 佘儒重重点头,“是,身边还带了个年轻人。” 刘景浊伸手拍了拍脑门,叹息一声:“那好吧,不过即便你得了扶桑木,惊神草上哪儿找去?我看杨贞,时日不多吧?我比较好奇,她因何染上这梦魇的?” 佘儒苦笑道:“二十一年前,她尚在我腹中,我当时机缘巧合有了破境契机,便走了一趟十万大山,想碰碰运气。结果,境界是破了,腹中胎儿却沾染了十万大山那瘴气,从六岁开始,她只要一入梦,就会被梦魇住。在她三十六岁前,若是还不能服下惊神丹,恐怕会被梦魇夺舍,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怪不得,原来是被十万大山之中那瘴气所伤。那可是登楼境界都得小心又小心的瘴气,她佘儒之所以无事,恐怕就是因为瘴气全数被她腹中胎儿吸食去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扭头一看,一炷香刚好烧完。 他沉声道:“为什么不能说呢?我在渡口没给你机会吗?” 佘儒苦笑一声,到底是女子,再是山主也有柔弱一面。 “我要是不给,贞儿会受牵连,我还拿不到扶桑木。可我给了,险些害得生灵涂炭,怕被景炀清算。所以……” 刘景浊叹息了一声,呢喃道:“何必呢,何必要一而再而三的试探我的脾气呢?跟你好好说话,是懒得吓唬你而已,真觉得我脾气就这么好?” 佘儒神情一滞,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一道月华自刘景浊手中瞬发,月华散去之后,佘儒眉心便被洞穿,戳出来一个拇指大小的窟窿。 佘儒如梦惊醒,赶忙摸了摸额头,可并无伤痕。 而此时,刘景浊好像刚刚说完那句:“何必呢?” 堂堂一尊炼虚,居然对不远处的白衣身影,产生了一种生骨子里的惧怕。 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并不清楚,但她明白,让自己脑袋多个窟窿,刘景浊真做得到。 佘儒只得强压下心中震惊,抱拳道:“那个人,那个人说了,你要是不信,就说实话,要是信了,那就这样。” 刘景浊嗤笑一声,“你倒是听话。” 他缓缓起身,叹息道:“我给你机会了,两次,你一次都没把握住,反倒一次次来试探我的底线。” “佘儒,我刘景浊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 女子猛然间双膝下跪,额头死死抵着地面,“殿下!我若不这样,扶桑木上的禁制便不会消散。佘儒自知理亏,不求殿下高抬贵手,可……可看在贞儿的爹也是战死在归墟的份儿上,等我炼出惊神丹后再杀我!” 刘景浊冷笑不止,“很好,你确实摸透了我会对什么事心软,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说你那夫君姓甚名谁,死在何时?” 佘儒苦笑道:“姓杨,名猊,战死于十四年前,他也是……也是我的师傅。” 刘景浊转头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孟休还说什么了?” 佘儒沉声道:“真没别的了。” 刘景浊沉默了好半天,终究还是看了戍边人的面子。 他冷声道:“杨猊的功是他自己的,我可以看在他的份儿上不杀你,但日后景炀王朝攻打浮屠洲,你要亲自上战场赎罪,险些害了半洲百姓的罪。” 拿着手里印章走去佘儒身前,将那枚印章递过去,刘景浊沉声道:“佘山主,好自为之。对于青椋山也好,景炀也罢,但凡要一座积风山不存在,不用费多大力气的。只有这次,没有下回了,到时再搬来一坛子相逢酒,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围绕此地的骇人剑意终于消散,佘儒磕头如捣蒜,不断说着:“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海边小亭之中,黑衣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崔方,笑容玩味。 崔方苦笑道:“殿下,杨猊你认识?” 刘景浊当即收敛笑意。 “算不上认识,只是十四年前我就在归墟,与杨猊有过一面之缘。他是跟龙丘阔同一天走的。” 这道分身也缓缓起身,准备走了。 临走之前,刘景浊轻声说道:“崔山君,辖境之内最大的一座山头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比我这个过路人还知道的晚。” 说完之后,黑衣瞬间消失。 两道分身一前一后返回本体,身着苍青长衫的刘景浊,此刻就躺在床上。 他紧紧皱着眉头,孟休到底想做什么?天门开后,他的天朝梦定然会破碎,想都不用想的。难不成他要阻止天门开?可他拿什么阻止,为什么阻止,阻止天门开,对他有什么好处? 到达九洲之后的孟休,就是相当于脱离了那位教祖掌控,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有悖于那位教祖。 假如暂且把爹娘与青椋山的仇放在一边,刘景浊与天外那位教祖,就只是理念不合,各自站在一方阵营而已,其实若是坐下来,是可以聊一聊的,但不妨碍双方打生打死。 可对于孟休,他想做什么,刘景浊确实捉摸不透。他做的事,好像并无什么实质性的目的。 几声敲门声音,打断了刘景浊的思绪。 他缓缓起身,喝了一口凉水,然后说道:“进。” 白小豆跟姜柚是不会敲门的,姜柚现在甚至开门都不用手,去哪儿都是一脚踹开。不过踹师傅的门,可能会轻一点。 来者是守在柜台的姑娘。 刘景浊略微诧异,笑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杨贞皱着脸,嘟囔道:“我思前想后还是来跟你道个歉,虽然我做的没什么不对的,但你们这些个大前辈肯定一个个心思细腻,知道了我心里骂了你。我姑姑说你是那种来头很大的贵客,我想跟你道歉,能不能大气点儿?” 这说的什么话?我来跟你道歉,但我没做错,你要大气点? 刘景浊气笑道:“先前你真没得罪我,现在是真得罪了,什么叫能不能大气点儿?” 杨贞一怔,随即哭丧着脸,嘟囔道:“我太久没睡觉了,脑子糊涂,你大人有大量行不行?” 刘景浊直想捂脸,心说这丫头是真不会说话啊! 刘景浊无奈一笑,“大概多少年没睡觉了?” 杨贞想了想,脱口而出,“四五年了,不睡觉不会难受以后,我就没睡了。” 刘景浊点点头,“赔礼道歉要有赔礼道歉的样子,想要我不计较,你先睡一觉吧,我……” 话还没有说完,杨贞忽然瞪大了眼珠子,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这人看着就不正经,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小姑娘,你个登徒子,敢欺负本姑娘,我跟你拼命!” 刘景浊脸黑的跟涂了锅底灰似的,总不能踢两脚吧? 想来想去,干脆心念一动,把杨贞打晕了过去。 刘景浊缓缓起身,并指以自身真火点燃了一根蜡烛,然后走出房门,轻声道:“柚儿,拿着山水桥守她一晚上,帮她睡个好觉吧。” 姜柚嗖一声就来了,白小豆紧随其后。 白小豆说道:“师傅,灵犀说它有法子,可以让她一晚上不受梦魇袭扰。” 远在积风山,佘儒一直注意着渡口动静,她当然愿意相信刘景浊不是那种人,但只要他刘景浊有歹念,当娘的,拼死也要护住女儿。 结果看到的却是这一幕。 她红着眼睛低头看了看手里印章,刻的很简单,只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救了她的,不是那壶酒,也不是战死归墟的杨猊,而是她对自家闺女的心。 第三百八十四章 老了啊! 明年三月前后,又是每三年一次的春闱,景炀各地学子,有了秀才功名的,都在往长安方向。 赶考一事,各国都相差不大。 有钱人家的少爷,身边至少都会跟着个丫鬟跟书童,穷人家的书生,就只能背个箱笼了。 不过要是中了举,成了举人老爷,那就不用担心没钱花了,自然会有人养着他们直至参加次年殿试。 长安城里有许多客栈,只要是会试榜上有名的,甚至可以白住一年,等到次年殿试,只要压中一位,不说甲榜前三了,但凡有个进士出身,那就赚翻了。 举人老爷在我客栈住了一年,次年便中进士,我这客栈,文运昌盛啊! 虽说三月前后才开考,但大多数人老早就得赶路。 如钟孝泉,明明可以是个破天荒年轻的状元郎,结果回了一趟老家,来回花费太多时间,没赶上殿试,只能再等三年了。 想必如今踏着风雪往长安去的学子,想的都是今年中举,明年登科,闹不好还能吃他一顿琼林宴。 近来沿着河水逆流而上的渡船之中,时有各地去往京城的秀才。有的十几岁而已,也有些都已经蓄起胡须,拄着拐杖了。 一艘自西北往东南去的渡船,此时刚好路过洛阳上空,船上一道剑光裹挟三道身影缓缓落在城外。 有个年轻女子在此等候多时了。 景语在化龙之后,便没有着急远离,就在伊水附近等着,她知道刘景浊会到洛阳看望太上皇的。 而且,如今作为景炀国兽,她要等到有了朝廷正式封禅,才能光明正大的去往长安。 上次景语到了青椋山,没见别人。 所以此时白小豆瞧见了景语,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说道:“师傅师傅,这人我记得,当年去过长安,说师傅是她的杀父仇人,这是不是来找麻烦的?”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的确是杀父仇人,而且就杀在平妖道,算起来是在如今的银鹭郡。” 白小豆跟姜柚对视一眼,齐齐啊了一声。 可已经走到了近前,而且那女子怎的还满脸笑意呢? 结果景语满脸笑意,率先抱拳:“恩公,成了。” 恩公?俩徒弟心说这是做什么?不是仇人吗? 刘景浊笑道:“那就恭喜了。” 同时传音说了句:“契约之事,化龙之时你就察觉到了吧?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出于私心,想跟你说一声,能不见余恬就别见。” 景语笑着说道:“多亏龙丘姑娘在斩龙台以仙剑开路,否则我不死也要脱层皮。” 也是暗自传音,“恩公放心,龙师叮嘱过了,我与余先生能不见就不会见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与景语并肩往城池方向去。 “化龙之后,在景炀王朝境内,能不能视作大半个开天门?” 景语也不隐瞒,轻声道:“大多数时候只能当做半步开天门,但必要时候是可以当做一尊开天门的。只不过,倘若我以开天门境界与人交手,负伤时,景炀国运也会有损。” 刘景浊点了点头,下意识灌了一口酒,随后说道:“首席供奉的椅子你可以不用想了,但镇国神兽决计跑不掉。还有,既然命运与景炀王朝牵扯在一起已经是事实,那就要在其位某其职。” 待会儿见着了老头子,一定要问问清楚,这是要闹哪样?要让我们兄弟反目,老死不相往来吗? 景语点点头,“恩公放心,我明白的。” 又走了一段,景语思前想后,还是把化龙之时瞧见的一部分黄龙记忆说给了刘景浊。 “恩公,化龙之时,我瞧见了祖龙的些许记忆。是有个人,但那人我并不认识,只是听见祖龙对那少年人说道,今日助你离开小镇,俱芦洲、胜神洲、中土,各自借你一碗水,日后要报恩的。还有这把剑,你暂时没有资格拿起,也是借给你的。” 顿了顿,景语继续传音说道:“那把剑,好像是恩公的独木舟,但人不像是顾舟先生少年时,更不是恩公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的,接下来我注意些,你现在牵扯到景炀国运,不可跟我走打太近,快走吧,我也得去看我家老头子了,上次没说几句话,估计还在生气。” 景语点了点头,抱拳道:“我跟两位公主说句话,恩公不能偷听。” 刘景浊哑然失笑,迈步往前走了一大截儿。 我像是会偷听别人说话的人吗? 竺束也识趣跟上了刘景浊,他问了句:“快到了吗?” 刘景浊点点头,“快了,我去见个长辈,明日就可以搭乘自家渡船返回,赶在腊八前就到了。” 也不知景语跟那两个丫头说了什么,反正没过多久景语便抱拳离去,刘景浊带着三人去往行宫。 这些年刘景浊但凡在景炀,也是往西南西北了,去东边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长这么大了,到洛阳,其实才是第三次。 走了一会儿,刘景浊放缓了步子。 白小豆还在准备送给太上皇老爷子跟权忠的东西,是从狼烟渡买的小物件,手串之类的。 姜柚压低了声音问道:“桃子,我见了太上皇,喊什么合适些?” 其实不去最好了。 白小豆歪着头想了想,这才说道:“跟我一样,喊老爷子吧。” 姜柚点点头,那还行,叫爷爷她是真叫不出口,上次要不是因为师傅,她都不戴那红布。 她心说,我又不是没有爷爷。 可她想来想去,还是跑去前面,问道:“师傅,我能不能不去?” 刘景浊点了点头,“可以,不去的话就带着竺束逛一逛去吧,不要惹事。” 姜柚笑嘻嘻拉起刘景浊肩膀,嘟着嘴,哼哼唧唧,就是不说话。 刘景浊一把推开姜柚,瞪大了眼珠子,“一枚五铢钱啊!就花完了?照你这么花钱,以后谁敢娶你?” 不远处的竺束刚要开口,结果被姜柚瞪了一一眼,他赶忙闭嘴。 刘景浊叹息一声,又取出一锭银子,没好气道:“长大了想着还我。” 姜柚一把接过银子,笑意不止,冲着竺束使了个眼色,扭头儿蹦蹦跳跳的走了。竺束紧随其后。 其实竺束有些纳闷儿,至于这么攒钱吗?上次每人一枚五铢钱,就买了些吃食与小玩意儿,估计都没花一两银子呢。 两人走去集市当中,竺束想问又不敢问,只好跟着,待会儿帮忙付钱呗。 姜柚笑着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好像很喜欢钱?” 竺束眨了眨眼,没敢点头。 他生怕但凡一点头,就被前方那疯丫头一把薅住脖领子。 不过姜柚并没有生气,只是笑着说道:“我对钱不感兴趣,只是我师傅要去很远的的地方,很久都回不来。我不得好好攒钱,万一想他了,偷偷摸摸买一张船票不就走了?” 她的想法很单纯,努力修炼,早日结丹,然后回离洲看看爷爷,然后就去归墟看师傅。 这么些年来,很少跟师傅分开,现在快分开了,当然会舍不得。 刘景浊带着白小豆也到了行宫,进门之时,刘景浊忽然停步,轻声道:“有一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白小豆抬起头,“啊?” 刘景浊沉声道:“记得九月初三那场大雨吗?那是权忠下的,他死了。” 少女站在了原地,发起了呆。 刘景浊也没着急打扰,生死之事,越长大,遇见的只会越多。白小豆也不是小孩子了,没必要去瞒着。 我已经跟好多人,再也见不到了。 片刻之后,白小豆撸起袖子,把早已准备好的手串放回了百宝囊。 少女轻声问道:“权爷爷葬在哪里?” 刘景浊给了白小豆一个准确又模糊的答案——景炀。 走入行宫深处,一处农家小院映入眼帘。太上皇赵炀跟个老农似的,身着黑衣,正在锄地。 刘景浊一时之间不敢确定,前方那老人,是不是干爹。 他喉咙动了动,试探开口:“爹?” 赵炀缓缓抬起头,把白发往边上捋了捋,回过头,瞪了刘景浊一眼,沉声道:“还晓得来看看我?” 白小豆飞奔过去抱住赵炀,哽咽道:“头发怎么全白了?上次见都没这样啊!” 赵炀哈哈一笑,按住白小豆的脑袋,轻声道:“我家小豆豆可比三个不孝子贴心多了,都晓得爷爷头发白了?也没法子,老了嘛!” 刘景浊迈步走过去,轻声道:“怎么不让太医开点药调理调理?” 赵炀点了点头,“是得调理调理,再不济也要用墨汁儿涂黑了,要不然咋好意思去神鹿洲?就这样子去,不得被亲家公笑死。” 他已经决定了,刘景浊再度离乡之时,他也会去往神鹿洲,提亲。 那么好的丫头,你小子不着急,我这个当爹的着急。 赵炀轻轻推开白小豆,走去刘景浊身边,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好伤感的,人都会老嘛!放心,我尽量撑到你返乡,我还想瞧见你跟老大成亲呢。” 先皇后,现在来说就是太后了,已经离世十五年。 这十五年里,每一刻对赵炀来说都是煎熬。可惜从前太忙,没空去想她。也幸好从前太忙,没空去想她。 现在好了,我可以在院子里种上了她最喜欢的花儿,每时每刻都可以想她了。 以前还年轻,所以不敢想。 如今头发都白了,还有什么不敢想的? 第三百八十五章 山上的事(上) 赵炀身体越来越差,就与刘景浊坐在屋檐下聊了两个时辰,已然眼皮子打架,困到了不行。 本想把他扶进去睡觉,可他却偏偏要等,等到下一场雪。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陪着等雪。 可直至黄昏,一场雪终究还是没等到。 赵炀干脆靠在了门框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沉默了许久许久,赵炀忽然开口道:“船快到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不急,再陪你一会儿。” 赵炀笑道:“有什么好陪的?老大的宗门选址在了东海,他会时常来看我的。至于这满头白发,我会想办法弄弄。” 赵炀摆了摆手,“去吧,让豆豆有空了常来看看我。”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天幕,渡船是快到了。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赵炀又开口道:“老二啊!想着早去早回。” 刘景浊点了点头,“好。” 他喊了一声白小豆,让她道个别,咱们要走了。 眼瞅着已经腊月,再晚就喝不少腊八粥了。 等到接来姜柚跟竺束登上渡船,天已经黑透了。 中型渡船,小巧了些,也轻便了些,所以速度极快,几乎每天要行进两万余里地。赶在腊月初八,当然回得去青椋山。 结果刚刚飞出来几百里,云海下方就已经在飘雪了。 原来是雪没下在洛阳。 方才在城外渡口上了许多人,此刻渡船上几乎是满的,刘景浊这个当山主的,居然在自家渡船上没地方去,说来谁信? 林沁忙的不可开交,白小豆跟竺束都跑去帮忙了,姜柚此刻待在驾驶渡船的地方,与灵星在一起。 姜柚就喜欢交这样的朋友,咱们互相都当对方是朋友,有事儿你招呼,我帮忙,没事儿了咱俩可以做在一起不说话。 姜柚心说像师傅那样,出门不是仇人就是朋友。朋友多不是问题,问题是朋友又有朋友,吃一顿饭坐满了外人,话都不晓得咋个说。 这种应酬之事,姜柚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得不到师傅真传了。 渡船在洲内行驶,特别是在景炀王朝,无需护卫。所以这艘尚未起名的渡船,加上林沁灵星姐妹,满打满算也就十二人,剩余十人,都是在如今的琉璃直隶州各县寻来的苦命人,全是女子。 刘景浊独自站在甲板饮酒,这样江湖路,是匆忙了些,没给自己挖出预料之中的坑,倒是挖出来了个意料之外的大坑。 回去之后,得先给拒妖岛去信一封,与那七家顽固通个气。 坊市一事,必然有损七姓利益的,他们同意还好,要是不愿意,那我也只能连闯七座堂口了。 拒妖岛七姓,上三姓朱、邓、陈,下三姓袁、刘、宋,还有中间的秦姓,家家都有合道啊! 从前人间最高处并未强行驱使在流势力往归墟出人出钱,战场上尤其艰难,若非这最早戍边的七姓,恐怕至少青鸾洲已经被攻陷。 上三姓下三姓,不是因为哪家实力强横,而是哪家死的人多。 距离归墟最近的青鸾洲,之所以一洲之内有两座排名在第一第二的王朝,就是因为无论朝代如何更迭,两大王朝始终在往归墟出兵。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平定浮屠洲后,景炀也得往归墟用兵了。 又过去一个多时辰,林沁这才端着一壶酒走来。 分明是个炼气士,却忙的满头大汗。 刘景浊接过酒壶,摇头道:“拢共搭乘不到三百人,怎么忙成这样子?” 林沁苦笑一声,轻声道:“主要是咱们找的这些个姑娘都是凡人,她们总是适应不了飞在天上,我是怕她们出什么岔子,先盯着点儿,日后习惯了熟悉了,就好了。” 刘景浊点点头,“万事开头难,迈出了第一步,慢慢就会好的。”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林沁,咱们可以招聪明人,但不能要自作聪明的人,明白吗?你所在的那座绿湖山风气如何,你比我清楚的多,咱们青椋山可不能出现这种事。” 说的够直白了,也不是把人往坏了想,有些事就是得防患于未然。 壁如能买天字号船票的炼气士,对于这些个刚刚见识到天高海阔的女子,那就是梦寐以求的金龟婿。 林沁笑道:“这些事山主可以放心,论自作聪明,谁还比得过我?上船之前,这些事都已经跟她们说的很清楚了。她们做事,我们发她们工钱,就这么简单。要是不守我们的规矩,大可以重回从前泥潭,青椋山是好说话,但也不对不听劝的人好说话。” 刘景浊笑道:“看来这些年来,道心坚韧了不少啊!” 林沁轻声道:“多亏当年撞到了小豆子,多亏当年山主从巷子里追了出来。我曾经回想过好多好多次,但无论怎么去想,只要山主当年没有追出来说那番话,可能我已经答应了绿湖山,去重新偶遇楚源,来一场后知后觉的喜欢。” 刘景浊哈哈一笑,后知后觉的喜欢,这个说法儿挺有趣。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暂时先跑熟悉洲内航线,运货什么的先不多想,日后再说。按照之前定好的航线,从青椋山出发往西去往蜀地,然后南下雷州渡口,转而往金陵方向,随后折返回青椋山。回去之后可以商量商量,改变一下。例如可以在金陵转向往西北,然后去往狼烟渡,由狼烟渡直达青椋山。” 林沁点了点头,“好,回去之后我跟方钱谷商量商量。” 至于为什么让她们姐妹留在中土,林沁不愿意多想,也懒得多想。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回去之后要是还出去,走近些,过年得在山上过。我都想好了,今年过年,大家伙儿聚在一块儿,每人出一个菜,这不就很丰盛了吗?当然了,当厨子的邝乐得多做两个。”火山文学 远处忽然有了喊了一声林姑娘,林沁只好先行离去。 刘景浊又喝了几口酒,随后走去了灵星与姜柚所在的船楼。 不看不知道,一看,着实被吓了一跳。 这会儿在控制渡船行驶方向的,居然是姜柚。 姜柚瞧见刘景浊过来,干脆单手掌舵,扭过头笑着说道:“师傅,看我厉害吧?” 刘景浊只觉得头皮发麻,赶忙说道:“好好开你的船,别瞎转头。” 灵星这才冲着刘景浊一笑,跟以前一样,不说话,一个笑脸就是她最大的善意了。 瞧见这幅笑脸,刘景浊再次想起绿湖山那位山主说的老前辈,究竟是谁? 如今的青椋山,各人各忙各的,每座山峰之间路途遥远,所以大家不太经常串门儿。 当然了,要除了泥鳅湖跟青鱼峰。 作为衡律堂掌律的陈文佳,今日挨个儿山头儿走了一遍,此时是最后一站,青鱼峰。 其实青鱼峰与婳枝峰,也离得很近。 走了一圈,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得与大家说一句,以后每隔三月的初一都得有一次小议,大家就坐在泥鳅湖畔,煮着茶,大致去说前三个月发生的事而已。 掌律、钱谷、首席,护法以及峰主、都需要参加,其余人也可以来,只要在山上且愿意来,那就可以来。 大致与顾衣珏说清楚之后,顾衣珏反问一句:“要青椋山祖师大殿是干嘛用的?” 陈文佳笑道:“成文的规矩就那几条,不成文的规矩,咱们也得立一立。壁如,只有山主跟龙丘棠溪可以召开迟暮峰的树下议事。还有,祖师大殿议事,属于大议,只有山主可以召开,别人谁都不行。咱们泥鳅湖畔,属于小议。” 顾衣珏点了点头,这么说就明白了,陈文佳这是要树立一个绝对说了算的山主形象,只要山主不在,青椋山大殿议事便不可开启。自己这些人去商议某些事情,在泥鳅湖就好了。还有迟暮峰海棠树下,那些个板凳儿可从来没搬走。山主不在之时,龙丘棠溪要是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召开树下议事。 虽然龙丘棠溪不是青椋山牒谱修士,更没有供奉客卿身份,可人家是山主道侣啊! 两人忽然同时开口,异口同声:“还有一件事……” 顾衣珏咧嘴一笑,“你先说。” 陈文佳叹息道:“估计咱俩想的是一样的,咱家山主的名声问题,接下来肯定会有好多人刻意来找茬儿。又或者是,赵长生张五味他们出去走江湖了,自报家门之后,会被人另眼相看,甚至是故意刁难。” 顾衣珏笑道:“我想说的也是这个,但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有这烂名声,咱们青椋山修士的江湖,一趟顶三趟。再者说,你觉得这一山犟种,哪个会因为名声的事儿而不去与人自报家门?” 陈文佳一想,还真是。 顾衣珏又是一笑,轻声道:“文佳妹妹,咱们山主终有沉冤得雪的那一天,咱们顾好自己,等腾出手了,哪座山头儿说得屁话,就去哪座山头儿逛一逛呗。” 陈文佳一皱眉,“妹妹?你知道我多大吗?” 顾衣珏笑道:“我一千一。” 陈文佳一愣,“那还是你年纪大。” 第三百八十六章 山上的事(下) 百花山庄来人在路上耽搁了些日子,腊八这天早晨才把渡船停靠清溪渡。 来者算不上花仙子,只是山中成活的一些花草精怪,无论怎么说,接人待物总是要强上几分。 袁塑成被方杳木派来管渡口,这才一个月,他就发现了不少问题。 不得不说,袁塑成是善于发现问题的。 于是他把这些日子发现的问题,一一记录好了,等到山主返回之后,要赶紧拿过去让他看看,解决问题要紧。 在听到今天就能回来后,他干脆就在渡口等着。 首先,清溪渡作为一座历时五年修建成的大型渡口,乃是景炀王朝境内三大渡口之一,但咱们渡口居然没有用以修缮养护渡船的船坞。虽说大多数渡船都是依靠阵法且随船带有船工,但有些时候单单靠船工,有些事做不来的。不说别的,自家渡船若是出了状况,还得开去别人家的渡口修缮,这是个多丢人的事儿? 其次,咱们先前把重心放在了坊市那边,没注意渡口这边。其实有很船若是只停靠几个时辰,乘客是不愿意下船的。得在渡口这边增添人手,不该挣的钱可以不挣,但该挣得的,总不能白白跑了。 就这两条,其实已经是很大的问题了。 单单靠着收取渡船停泊费用,即便每月能有三十艘渡船停靠,按停泊时间,最高也才收人家两枚泉儿,一月下来能有十枚泉儿的进账,已经实属不易了。 购置渡船,修建渡口,林林总总加一起,花费泉儿那是过万了的,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回本?甲子之内想回本怕是差些。 再去算三艘渡船,中型渡船洲内行驶,几乎每万里就要烧一枚五铢钱,如今只是试航,一趟来回跑个百万里,就是十枚泉儿。而船票,玄字号每个人万里路程只收两百半两钱,十万里内依次叠加,所以十万里路程,每人只需要一枚五铢钱。 虽说天字号与地字号船票贵,但如今一趟回来,能不亏,已经很不错了。 两艘跨洲渡船,几年之内,肯定是要亏本的。至于坊市租金,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袁塑成的意思,渡口这边可以不用增派人手,但一定要增设用以保养修缮渡船的船坞,同时可以与过路渡船商量,壁如他们可以一次性付清十年停泊费用,八折都可以,这样一来自家也省心,老早把钱拿到手,也可以去做别的事。 这些可都是燃眉之急啊!主要是山上人手不足,也不是说她们闲着不干活儿,主要是山主原本就不想把青椋山打造成一个人人忙碌的山头儿,他想的是,让大家可以有时间修炼,去走江湖。 正想着呢,远处一艘渡船放慢了速度,正准备停泊,是在家渡船。 一道剑光提前落地,袁塑成有如瞧见了救星一般。 他赶忙把自个儿列出来的单子递过去,焦急道:“山主,咱们渡口的这些事情,得抓紧解决啊!” 刘景浊接过纸张,一边看着一边听袁塑成说,越听越气。 过了好半天,袁塑成终于一股脑儿说完了。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方杳木让你来管渡口的?” 袁塑成点了点头,“我也闲着没事干啊!” 刘景浊气笑不止,方杳木胆子真肥啊!我没让袁塑成插手这些事情,不就是让他有时间好好修炼?你倒好,干脆给他安排来了渡口?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立马儿想办法,我先去找一趟方杳木,待会儿白小豆跟姜柚来了,你们一起回迟暮峰,晚上咱们煮粥喝。” 几个呼吸就落地迟暮峰,方杳木见着刘景浊就要跑,刘景浊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跑了就回去当夏官。” 方杳木只好哭丧着脸返回,嘀咕道:“我就知道。” 刘景浊气笑不已,“方大剑仙?我有没有说过,龙丘家会有人来,船坞也好经营也罢,咱们暂时只需要跟着学,十年之内是由龙丘家负责的,我说过没有?” 方杳木一下子就急了,“殿下,你听我说。” 还听你说? 刘景浊抬起脚就踹了过去,骂道:“明面上袁塑成是隶属于你钱谷一脉,实际上他是开阖峰主,你敢背着我偷偷给他安排事儿?” 越说越气,干脆随手折了一根树枝追着方杳木打。 方杳木又不傻,只能跑了。 不过他边跑还边喊着:“殿……哦不,山主啊!只要是塑成那小子境界一直上不去,我再不给他安排活儿,他会觉得自己就是个吃闲饭的啊!在这青椋山上,除了那几个没心没肺的,哪个不想为你多做点什么?” 有个打拳上山的少女瞧见山主追着钱谷司库打,一下子愣在原地。 刘景浊在听到方杳木的辩解之后,也停手了。 两人齐齐看向流泱,后者想了想,开口道:“我师傅说上次没吃到面,这次的粥不能把我们少了,我会煮粥,我来了。” 刘景浊点点头,“怎么不让人送送你?” 趁着说话功夫,方杳木嗖一声就不见了。 流泱摇了摇头,“不用,我师傅让我行走练拳,每年要走四遍青椋山所有山头儿,一个月必须走完。今年只有一趟,我刚刚从青椋山走过来。” 刘景浊一笑,陈文佳这是让流泱学我啊? 至于方杳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流泱一拍脑瓜,又说道:“对了,我师傅说山主要是回来了,让我跟山主讨要三张负重符,额头一张,两肩头各一张。” 刘景浊玩味一笑,瞬间取出三张符箓递去,笑着说道:“准备好了再贴。” 哪想到流泱二话不说拿起一张就贴往额头。 结果,砰一声,少女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啃了一口土,摔得鼻血直流。 流泱倒是没哭,只是皱着眉头说道:“一张破纸,咋个这么重?” 刘景浊哈哈大笑,轻声道:“别着急,三张五十斤的符箓,且得练呢。” 说着就一个顺身,到了海棠树下。 龙丘棠溪就坐在树下,笑盈盈问道:“听说有个姑娘在你屋子里睡了一夜?” 刘景浊目瞪口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龙丘棠溪瞬间收敛笑容,成了一副黑脸。 “你就说睡了没有?” 刘景浊唉声叹气一番,“她睡了,可我没睡啊!” 这是要冤死我?谁说的这是?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刘景浊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有贼心没贼胆儿。” 刘景浊一笑,迈步走过去,坐在了长椅上。 清楚吗?我好像越来越看不透自己了。 从前镜中自己,好像只是想象中的自己。 沉默片刻之后,刘景浊轻声道:“豆豆生辰一过我就走了,这一走,回来时很可能就是老头子了。”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怕什么?我都马上三十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不怕,在我心里,你不一直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 龙丘棠溪伸手拍去刘景浊胸口,还好,你这家伙最后把我的吊坠戴的好好的。 有些事瞒不过的,所以龙丘棠溪传音说道:“先前大真人青椋山,他说,天门开时,会是下一个甲子年。与人间最高处给出的说法不同,所谓的一甲子,其实是我们如今所在的这一甲子。” 刘景浊转过头,“大真人来了青椋山?他说的?” 那我就只有二十几年可用了。 龙丘棠溪缓缓起身,走去刘景浊身后帮他按着头,轻声道:“你瘦篙洲与青鸾洲之行,最多只能匀出去两年。别这么跟自己过不去了,我知道你已经可以聚起一花,你就是死犟,非要心若琉璃之后才结琉璃身。你知道我不喜欢劝人,也不会劝人,可你是个读书人,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人能有纯洁无瑕的吗?” 刘景浊叹息一声:“知我者,龙丘棠溪也!”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道理我懂,人无完人。但我总是觉得,可以往完人靠一靠,靠的越近越好。你也别担心,我跟樊江月约战稚子江,到时定然要破境的,要不然单靠武道修为,真打不过。” 他又说道:“我陷入了一种极其矛盾的境地,感觉都对,但又不对。没法子举例具体事宜,只能说是,由一到三,这三个数,一与三各在一端,前者无限小后者无限大,而我既可以做那个三,也可以当那个一,还可以居中为二。” 龙丘棠溪皱起眉头,沉声道:“是不是与你那方天地滋生的混沌气息有关?会觉得包罗万象,事无绝对?” 无绝对的错,也无绝对的对。 刘景浊点点头,“所以我不太敢随意去求真我,我怕再求出来一个我以为的我。” 龙丘棠溪沉声道:“绝对不可以随心,至少在你心中有了确切答案之前,不可随心。” 是不可以随心所欲,也是不能,更是不敢。 让一个念头或是无数念头随心所欲,肆意遨游天地之间。是可以称为顺其自然、道法自然,但稍有差错,在道字前头,就得加个魔字了。 一旦收不住念头,道,就变成魔道。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呢喃道:“可此中界定又在何处呢?” 有人言语,说了四字而已,不知何处而来,何人所说。 “何不翻书?”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不就是一个吃软饭的 白寒要等到陶檀儿返回时才走,她闲着也是闲着,这些日子就在青白客栈帮忙,大多数时候很闲,因为客人不多嘛!所以她在跟着杨念筝学琴。 不愧是李湖生要守着的人,单论琴艺,不知道要甩李湖生多少条街。 今年雪特别多,昨夜又是一场大雪,夜里打坐炼气之时,就时有听到楼下折竹声音。 天色微亮,白寒伸了个懒腰,起床,洗漱,很快就拿着大扫把准备去扫雪了。 而今日迟暮峰上,也有两个人,扫雪下山。 刘景浊与竺束二人,没带着白小豆跟姜柚,他们得做早课,练拳之后会由龙丘棠溪教剑。 两人各扫一边,从山上到山脚,始终没说话。 直到扫完最后一截儿路,刘景浊这才直起身子,伸手示意竺束去回头看。 刘景浊取出旱烟点上,略带淡黄的烟雾,与白雪相比还是差别极大的。 他吐了一口烟雾,笑问道:“有什么区别?” 竺束脱口而出,“山主扫的要干净些,整齐些。” 刘景浊笑了笑,又猛吸一口,随后继续扫雪,往青白客栈方向。 他轻声说道:“有个地方夜夜有雪,我曾在那个地方扫雪两年,这一晃神的功夫,就又快十年了。” 这个年一翻过,就是十年。 竺束点了点头,心说原来如此。要不是一月多来的相处,竺束压根儿想不到,传说照进现实之后,再去仔细看,原来刘景浊是个这样的人。 大多数时候都很静,感觉有些……过分的稳重。 天光大亮之后,刘景浊带着竺束扫雪到了青泥河畔,沿着石拱桥过来一里地已经被扫干净了。 这次刘景浊取出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再次转头。 刘景浊问道:“再看看,有什么区别?” 竺束便再看了看,轻声道:“山主扫的跟之前一样,我扫的也比之前整齐了许多。” 刘景浊一笑,“什么道理呢?” 竺束啊了一声,却见刘景浊依旧是一副等待答案的模样。 他想了想,开口道:“事要多做,熟能生巧吗?” 他下意识的以为,刘景浊扫了两年雪,才能把雪扫的这么整齐。 刘景浊摇了摇头,扛起扫把往客栈那边走去,竺束紧随其后。 他又抿了一口酒,开口道:“下山路我扫的整齐,你扫的相对乱,但我们始终是并肩的。其实你只要放慢速度,是可以跟我扫的一样干净整齐的。所以说,做事,急于求成则根基不稳。万丈高楼平地起,打好了地基,速度自然就上去了。下山之后,你回头看了一眼,有样学样,就比之前整齐很多了,但你还是求快。” 刘景浊笑着说道:“以后读了书,千万不能只在书上读,也得在路上读,更不能求快。要学着把书上的,用到路上。可以每天夜里睡觉之前,去回头想想,今日哪里做的不是太好,用什么法子可以做的更好。哪句话说得不对,其实换个法子,可以让别人听的舒服些。” 竺束抬起头,轻声道:“这就是每日三省吗?” 刘景浊笑着点头,“大差不差,我觉得人之所以会探究未知,源自于好奇二字,好奇了,自然想要求知,知道不知道,见过了之后,得自问,自省。” 说着便已经到了客栈下方,周放已经等了许久。 刘景浊抬手指了指周放,轻声道:“去往金陵或是栖客山前,由这位周先生教你读书。” 竺束赶忙做着生疏作揖礼,喊了一句周先生。 周放含笑点头,轻声道:“第一堂课,山主上的很好。人要求知,必先自知,我连我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求天与地到底是个什么?但自知二字,想做到也不容易,故而自知要于自省之中求。走吧,接下来你就在广化书院读书,今个儿是最后一天课了,来年开春以后再正式入学吧。” 说完之后,他对着刘景浊一拱手,笑道:“山主比我更适合当教书先生。” 刘景浊摆摆手,“堂上高谈阔论,我可不擅长。快去吧,要不然赶不上点卯了。” 周放带着竺束离去,正好白寒也扛着扫把回来了。 瞧见刘景浊,白寒当即咧嘴一笑,“回来了啊?” 刘景浊点了点头,“走吧,让念筝姑娘给我们弄面茶,吃个早饭。” 结果刚刚进门,几碗热气腾腾的面茶就放在桌上,有个白衣女子已经开吃了。 刘景浊自顾自走过去,端起碗来,又往里面掰了一块馒头进去。 杨念筝跟关荟芝也各自端来一碗,并让白寒自个儿去厨房端。 现在刘景浊坐的桌子上,就还有三碗面茶。 刘景浊边喝边问:“什么事要这么早来找我?还有谁?”火山文学 “我们。” 还能有谁,顾衣珏、张五味、百节呗。 三人跑来各自端起一碗面茶,陈文佳说道:“方杳木说他不敢来,阿达懒得来,说有什么要做说就行了。” 刘景浊一脸狐疑,“什么意思?要逼宫?” 陈文佳撇撇嘴,“你问问屋子里这些人,要不是因为你,谁愿意以一张牒谱被牵绊住?” “知道你肯定很着急走,有几件事,得跟你确认清楚了。 看样子是一人一件? 结果是张五味率先开口:“年后我要回神鹿洲,当然不可能隐瞒我青椋山修士的身份,万一因此起了争执,我能不能以武力解决问题?还有,你走的这两个月,至少有三拨人来找麻烦恶心人,人家也不闯山也不惹事,就在边上阴阳怪气恶心人,估计就等着咱们出手,青椋山好再次登上各方邸报头版。就这种事,能不能武力解决?” 刘景浊反问道:“你猜猜我当面遇到这事,会不会给他们两巴掌?” 张五味点点头,“那就懂了,下次再有人当着我们面瞎说,就给两巴掌。” 其实刘景浊在意的是,就你?武力解决?啊呸一声,一口唾沫一道雷霆? 紧接着就是顾衣珏了,他轻声道:“与浮屠洲开战之前,你肯定是回不来的,青椋山修士能否参战?” 刘景浊开口道:“不是能否,是一定要参战。至少你顾峰主要去浮屠洲出剑的。” 顾衣珏点了点头,他的问完了。 刘景浊抬头看向百节,“说啊?哑巴了?” 百节讪笑一声,轻声道:“殿下,其余山头的兴建添补,是不是需要传信与你,你首肯之后才可以?” 刘景浊摇摇头,“不需要,只要方杳木那边手上有余钱,就可以去购置周边山头。不过上次姚放牛送的一座仙山,暂时先放在库里,不能动。” 百节也点了点头,那他的也就问完了。 最后就是陈文佳了,刘景浊扭头看去,“掌律这边呢?” 想都不用想,陈文佳要说的才是重头戏。 陈文佳放下碗,轻声道:“在我们占理的前提下,有些事能不能还击回去?” 刘景浊也已经喝完,他放下碗,笑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有一句口头语?我有理,怕什么饶人?” 陈文佳点了点头,“那就明白了。” 话音刚落,四人齐齐起身,一同出门。 刘景浊一愣,没明白他们要干啥,于是问了句:“干嘛去?” 结果无人搭理他这个山主。 白寒撇着嘴,轻声道:“当山主的啥都不知道!前些日子赵长生跑去给潭涂姐姐摘仙草,分明就是长在荒山上的无主之草,可附近一座山头儿,非说那是他们药园子,还把他打了一顿,伤的不轻。” 刘景浊瞬身离去,到了迟暮峰后山。 瞧见那个躺在藤椅上的独臂年轻人,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没忍住就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哑巴了吗?我回来都好几天了,不说?还得别人告诉我?” 赵长生挤出个笑脸,也不知怎的,泪水打旋儿。 “刘大哥,丢人啊!我跟谁都没说,跟潭涂说的都是路是碰见了个家伙,想着切搓,结果没打过。” 刘景浊这个气啊!我弄这么大一座山头,难道就没有给你们当做靠山的意思吗?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回神鹿洲?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以为别人都傻啊?走,干他娘的去,欺负我家长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一句话说完,独木舟山水桥同时窜向云海,刘景浊很快就赶上了他们几个,落入画舫之中。 山主落地,冷笑一声,破口大骂:“你们他娘的都是什么意思?” 方杳木讪笑一声,“这不是怕山主觉得我们欺负人吗?” 故意的,这几个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他没好气道:“哪座山,叫什么?” 陈文佳开口道:“剑州南安郡,落梅宗。” 刘景浊一转头,“就是那个二流而已就敢称宗,还说我青椋山上养了一堆好看女子的那个?” 陈文佳神色古怪,“我还以为你真不当回事,不记这些呢。” 赵长生忽然说道:“要不要我把前因后果说来听听?” 刘景浊抬手按住赵长生肩膀,轻声道:“不用。”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硬气点儿,山上又不是没拳没剑。” 张五味轻声道:“主要是怕别人觉得我们嚣张跋扈,也怕我们以后行走江湖,名声太差了。” 刘景浊摇摇头,“你们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如今我刘景浊跟青椋山名声是差,但那都是假的,不管世人如何评说,假的就是假的。等日后咱们青椋山在浮屠洲与归墟两处战场大肆杀敌,到时候,脸上发烫的就是这些个刊发邸报的山头儿了。” 我当然不愿意背负这种烂名声,也不是任由其散布,我只是没空。 那座落梅宗,刊发于邸报上的最出名的一句话,就是一句:“他刘景浊不就是个吃软饭的二世祖?” 与此同时,在指点白小豆跟姜柚练剑的龙丘棠溪,忽然扭头儿看向北方,斗寒洲方向。 第三百八十八章 杀鸡儆猴 不到两万里路程,所以天黑时就已经到那落梅宗百里外。 路上赵长生实在是没忍住,问大家是怎么知道自己挨打的? 结果他怎么都没想到,是潭涂找了百节。 这一路上,赵长生一直在想,她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嘴都那么严实了。 本人不明白,看客却都明白。 赵长生为什么酒量差?现在都不如张五味能喝了。因为潭涂不让喝,他就不敢喝啊! 别人喊三条腿时,赵长生只是不生气,无可奈何嘛! 但潭涂喊三条腿时,赵长生就是嬉皮笑脸了。 从前他还会叫潭涂姐,现在都把个姐字儿去掉了。 有些事情,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远远看着那座落梅宗,陈文佳问道:“讲理就不用了吧?我先下去撂两拳,顾衣珏再砍两剑,山头儿都要平了。还有,方杳木不适合出面吧?” 刘景浊淡然一笑,“他有什么不适合的,过两天海捕文书就要下来,前任夏官以叛国罪论处。” 顿了顿,他说道:“今个儿,咱们不讲理。” 话音刚落,独木舟自行飞出,刻意放慢了速度,将云海劈开一个巨大沟壑,直去落梅宗。 这个落梅宗,自找的,当年想要上青椋山寻宝的,就有落梅宗修士。 毕竟是有着三尊炼虚的山头儿,二流势力里拔尖儿的存在,有一把剑正在袭来,自然能发现。 更何况刘景浊特意放慢了速度,就是让他们发现的。 落梅宗那座梅山主峰,十几人瞬间齐聚,连尚在闭关的宗主都出关了。 为首的中年人看向来袭剑光,沉声道:“开启护山大阵,各峰主让自家山峰后背回山,掌律与首席随我迎敌。” 眼看护山大阵已然结成,刘景浊微微咧嘴,等的就是这个。 独木舟冷不丁加快速度,只一把剑,瞬息掠过几十里地,裹挟一道浑浊剑光,重重砸在大阵光幕之上。 整座落梅宗顷刻间山摇地动,大阵虽然未破,但已然布满裂纹。 画舫之上,刘景浊笑道:“还是境界太低了。” 陈文佳敲了敲脑壳,轻声道:“很厉害了,这大阵是能拦住登楼修士倾力一击的。” 就这一剑,已经堪比真境修士一记重击了。 刘景浊扭头看向方杳木,轻声道:“咱俩把这大阵废了?” 方杳木笑着点头,“我生平最喜欢欺负活该被欺负的人,破境之后还未出剑呢。” 刘景浊拍了拍赵长生,轻声道:“当年才什么境界?那时候都告诉过你遇事不要怕的,现如今咱们家大业大,哪儿有被人欺负的道理?瞧着,我给你出气。” 紧接着,刘景浊瞬身而起,并未化作剑光,只以武道修为踏着云,一步十几里,三步就到了。 于几十里外狂奔过去,二话不说就又是一拳,如同闷棍敲钟一般,一声巨响。 抬手收回独木舟,刘景浊喊了一句:“还不来?” 方杳木咧嘴一笑,“来了。” 又是一道剑光与几十里外冲向此处,山巅站立的十数人个个皱起眉头。首位那中年人沉声道:“阵破之时,与我一起对敌,决不可在山上动手。” 一旁站立的掌律沉声道:“护山大阵怕是再撑不住几下了。” 落梅山主眯起眼,“炼虚剑修,你还想再撑几下?迎战了。” 方杳木一剑如同岩浆爆射,炙热剑气落下大阵之上,摧枯拉朽。 要不是山主一拳一剑,确实是需要两剑才能破阵。 大阵碎裂,下方有三人率先升空,三尊炼虚,出手就是全力。 可惜了,刘景浊与方杳木一个瞬身攀升至云海,紧接着就是一道剑光,平平无奇却摧枯拉朽。 那位落梅宗主瞬间皱起眉头,登楼剑修? 三人就这么被一剑斩退。 犹不止。 一位白衣女子钻出云海,凌空一拳砸出,百余丈的拳头虚影天塌了似的落在梅山,一拳硬生生砸平了山巅,连带着祖师大殿都被砸平了。 此时此刻,除却那三尊炼虚,站立山巅的修士尽数重伤。 顾衣珏大急,喊道:“别呀!你把山拆了,我干什么啊?” 然后就又是一剑落下,至少拖曳三十余里的剑光,轻飘飘斩去,一座梅山,瞬间一分为二。 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才得以四季常开的梅花,此刻散落一地,月映梅山,倒是怪好看的。 百节驾驶画舫渡船悬停半空中,他拍了拍赵长生肩膀,笑道:“解气吗?” 张五味插嘴道:“估计要自个儿动手才算解气。” 但赵长生这会儿在意的全然不是这个,他只是看着下方那顷刻间就成了废墟的山头儿,嘀咕道:“不应该是自报家门,然后说因何而来,之后再动手的吗?” 百节叹息道:“少看点儿话本小说,除非闯山人有意戏耍,否则自家山门都被砸烂了,来者气势汹汹,甭管打不打得过都得先拼命才是啊!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还讲礼数?那只有两种可能。第一,那些人是傻子。第二,他们知道自个儿压根儿打不过。” 张五味也笑着说道:“我是不太懂这些,但我感觉现在是说话的时候了,估计是要问咱们为什么来找事儿。毕竟是景炀王朝,还有个主持公道的五龙卫嘛!” 赵长生神色古怪,心说方杳木是前任夏官哎,手持赤龙令的人。 果不其然,陈文佳与顾衣珏同时落地。随后,那位落梅山主就现身不远处。他看着一座被劈成两半儿的梅山,强压下去的气血当即翻涌上来。 “不知何处得罪了几位?要灭我落梅宗,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都没人理他,顾衣珏看向陈文佳,问道:“估计也就这样了吧?” 陈文佳点点头,“我估计也是,总不能真把人家灭门了,咱们来了这么些人,真灭门,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声音并未遮掩,那位落梅宗主听的可清清楚楚,头皮发麻的同时,也舒缓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阴沉着脸,质问道:“我落梅宗何处得罪了你们?如此蛮不讲理,我定要告去五龙卫,让龙师做主。” 此时刘景浊缓缓落地,一身苍青长衫,背着两把剑。 刘景浊眯眼看向远处中年人,冷笑道:“去我青椋山寻宝,说我是个吃软饭的,说我山上藏了一堆女子。现在还打伤我山门修士,还问怎么得罪了我?落梅宗的黄棕,我忍你很久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真成了师叔? 这场梦好像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陆青儿干脆坐在山顶大石头上跟那个自称高端阳的青年人聊了起来。 陆青儿想来想去,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于是没忍住问道:“他的师傅是虞长风虞剑仙,好像就一个徒弟啊,怎的还成了你的小师弟了?” 此时此刻那个背剑的高大汉子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按师傅的交代,自己应该是教弟妹练剑,再看看能不能帮她唤醒剑灵的。 结果,这怎么哪儿跟哪儿也不挨着啊? 陆青儿皱着眉头,“说话!” 高端阳叹息一声,这是在梦境,都不能喝酒。 “我师傅是他爹,所以他是我的小师弟。” 陆青儿本就是个对什么事都好奇的人,她嘿嘿一笑,轻声道:“高大剑仙,你们师兄弟有几个人啊?我咋从来没听说过?” 是没听说过,她知道刘景浊是景炀王朝的皇子,也是养子,至于亲爹是谁,还真不晓得。 高端阳无奈一笑,反正来都来了,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就跟这丫头聊聊呗。 “我师傅有三个亲传弟子,一个记名弟子。不过师傅的记名弟子我还没有见过,我行二。” 陆青儿眨眨眼,又问道:“那你从哪儿来的啊?怎么就到了我的梦境?” 高端阳答道:“我是东胜神洲清溪阁修士,至于怎么来的,从哪儿来的,跟你说不清,总之很早之前就已经铺好了路。” 陆青儿愣了好一会儿,东胜神洲?哪儿啊?我也没听过啊! 高端阳笑了笑,轻声道:“现在是不是该我问你了?反正一时半会儿咱俩谁都走不了,认识一下?” 他指了指那把龙渊,问道:“剑是怎么来的?照理说,我来的地方应该是剑主人的梦境,剑主人,应当是姓龙丘才对。” 陆青儿神色尴尬,讪笑道:“这把剑是我捡来的,本来就是个锈迹满满的剑条,结果前几日我师叔让姚大宗主来教训我,教训完之后,又给了我一道劳什子剑运,说是本来属于龙丘大小姐的,她不要,就送我了。我估计,这把剑现在应该是认我为主了吧?” 师叔?高端阳问怎么叫上了师叔? 前因后果陆青儿不敢不说,也不晓得怎么说,想来想去的,就说实话呗。 听完之后,高端阳愣了好一会儿。 偷、骗、抢、胡说八道,这丫头这么虎的么? 真是对脾气啊! 如今到了这里,见到的却是这个丫头,那她定然是那把剑的主人了。 既然如此,也不能白来啊! 高端阳轻声道:“陆青儿,可愿拜我为师,随我学剑?若要拜我为师,你得做好闭关十年的准备。” 陆青儿一愣,随即摇头似拨浪鼓,“不不不,闭关十年,饿都要饿死去。不拜了,不拜。” 没法子,反正他也还要十年才能满两甲子,才能从被镇压之地出去。他干脆翻阅了眼前女子的记忆,很快就找到了可以让她拜师的理由。 高端阳笑问道:“那你是不想为你那个师傅报仇呢,还是想让宋真也战死呢?” 陆青儿当即一愣。 第三百九十章 启程 又是一年除夕,一大清早的,大家伙儿就都都跑去了城里。因为山主说了,会做饭的厨子,每人五个菜,不会做饭的,每人一个菜,要准备好了,夜里去泥鳅湖畔,大家伙儿吃一顿自己动手的年夜饭。 换做别的山头儿,是不会有这个讲究的。 因为很多山头儿,都是觉得,既然走上仙途,那就要与人间事做个了断,生辰都无需过,何况过年。 但刘景浊觉得,该热闹的时候,就得热闹些。 如白小豆跟姜柚,自然是无需出菜的,但她们有别的事儿忙活。今日得了十两银子,要全买烟花爆竹。十两银子啊,那得买多少啊!估计到时候得架个牛车去拉吧? 今个儿刘景浊一大早就到了青白客栈,等到周放给竺束教完早课,这才喊了关荟芝一起,在迟暮峰山脚下大致走一圈。 这两人,都没有着急破境的意思,周放也快四十了,境界丝毫不见长。 一直以来,刘景浊着实忽略了他们想怎么样。 关荟芝跟周放成婚已久,到现在还没有要个孩子,先前说想在山脚下盖房子,估计就是考虑到这个了。 沿着青泥河往下,刘景浊指着对面的迟暮峰,轻声道:“这几处地方地势相对平坦,你们现在就决定啊!然后让方杳木掏钱请人修建就成了,不过大致要建成什么样式,你们自己要有个准儿。” 挑选的地方就是迟暮峰木屋后方溪流下游,有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潭,在边上建房子,是挺诗情画意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关荟芝笑着说道:“山主,我们俩想了很久,决定还是不自己单独住了,就选一座屋子住下好了。”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问道:“不准备要孩子了?” 周放摇了摇头,“原本是觉得,年纪越来越大,再不要就要不了了。后来转念一想,既然都成了炼气士了,倒不如境界再高一些,尽量结丹之后再要孩子。” 刘景浊只好问道:“真这么想的吗?” 顿了顿,刘景浊传音说道:“把你们弄来青椋山,确实是有些唐突,我其实是有私心的。周放体内的文运,关姑娘的武运,可能关系到日后一件大事。” 周放笑道:“山主要是没有私心,不救我们,恐怕靖西国灭之时,也就是我俩死期了。这件事大小姐跟我们提起过,我不觉得山主是出于私心,反而是公心。” 刘景浊摇头道:“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我过不了多久就要走,可能需要二十年前后才能返回,这期间只要你们想要做什么,放心去说,咱们家山头儿,最不缺热心肠了。” 周放笑了笑,问了一个藏在心里快十年的问题。 “当年山主把我从大牢救出,让我吃饱了换一身衣裳再回家,当时山主是怎么想的?” 刘景浊笑道:“跟你一样,不想让你家里人担心。” 周放点了点头,心中涌现三个字,那就好。 刘景浊又说道:“明年五六月吧,陶檀儿会来,可能会带走杨念筝跟白寒,到时候客栈这边,就需要关姑娘独自操持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青椋山不清凉 大年初一天刚刚亮,刘景浊便背剑南下。走的匆忙,好些事来不及交代,只好路上再寄信回去。 腊月二十九一艘去往瘦篙洲的渡船就由清溪渡出发了,一月之内只有那一艘船,所以刘景浊不惜动用那一式神通御剑,无论如何是要赶上那艘船的。 几件要紧事,刘景浊一边赶路,一边以心神刻录在了玉简,登船之前想法子寄回去。 龙丘家派人接管渡口之后,十年之内青椋山可以派人去学,但不能插手,只等着年底分账即可。 还有万象湖选址一事,还是定在大月境内,待日后占领大月全境,百节去走一趟,选个合适地方。但该花多少钱得万象湖那边自己出,青椋山这边绝不能插手。不是钱不钱的事情,主要是不能让万象湖觉得他们是青椋山附庸。如今在拦野台的三个年轻人,顾衣珏有空了可以去教他们剑术,婳枝峰离得近,陈文佳也要常去教授拳法。 再就是过不久后济水顾氏会作为闲都王朝暗桩起事,顾衣珏要自个儿去镇压,大义灭亲也好,正经参战也好,他自己决定,当然了,不去也行。反正如今山上有阿达在,除非来个合道,否则不会有什么大事。青椋山修士,炼气士元婴之下,武道未曾归元气的,不可去浮屠洲添乱。 两洲开战,去个金丹修士简直是添乱。 还有给袁塑成的信,离洲方家坊市那边很快会源源不断传来消息,这是作为开阖峰主必须要做的事情。 大事就这几件,但无一不是重要的。 全力御剑近半月,终于在东海赶上了那艘渡船,刘景浊甚至都没时间去瞧瞧老大的宗门。立宗之时,如果龙丘棠溪没走,就她跟陈文佳一起去,要是走了,那就姜柚跟白小豆两人去一个,陈文佳领着。 景炀本土已经十五年没有真正意味上的一流势力了,老大开宗立派,算是填补了这空白。 上船之前,刘景浊已经把那玉简放在鱼雁楼,应该很快就会传回青椋山。 结果这艘渡船已经没了地字号,跨洲远行,总不能买个黄字号船票,所以刘景浊也只能捏着鼻子去买了一张天字十二的船票,足足花了两枚泉儿。 那座前些日子改名灯影的洞天福地,刘景浊早就想去逛一逛,但他着实没想到,会是因为找小菜花而去。 走回船楼,刘景浊瞬间布阵,咬着牙拿出一百枚泉儿,打算在海上的这两月,把百枚泉儿吃干净。 虽然连真境门槛儿都看不到,但总不能万一机缘巧合有所感悟了,体内灵气积蓄却不够吧? 踏入神游境界也有几年了,如今体内灵气堪堪填满了半数而已,这还是开山之时那道东来紫气做了些填补,否则一半都没有。 自打离开神鹿洲,几乎一直有一道分身是在不眠不休的炼气的。这两月时间,就来个拔苗助长,三道身影同时汲取百枚泉儿之中的灵气,无论如何也要在渡船落地瘦篙洲前,把这百枚泉儿吃干净,至少要体内灵气积蓄达到七成。 修炼时,时间永远不够用的,若不然怎么会有仙人枯坐,睁眼闭眼间便是几十春秋? 第三百九十二章 几处事 一座瘦篙洲,舆图上看的话,几乎是分做好几截儿的,狭长无比,瘦篙二字,由此得来。一条由头到尾的稚子江,更像是连接瘦篙洲的绳子。 返回瘦篙洲后,陈桨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那处斩龙台遗址。到现在他还有点儿想不通,左春树那小子是不是吃撑了?为一条水蚺化蛟而已,至于挑拦斩龙台吗? 这下好了,蛟龙之属对于葬剑城左春树,那是感恩戴德。可一洲水族,那就差把左春树八辈儿祖宗刨出来骂了。 在这儿待了好几个月,没有等到想看见的,于是陈桨真就有些怀疑,是不是青鸾洲那边,真有人在以某种法子窃取斗寒洲剑运?这才使得两千多年以来,斗寒洲再没有新出现过登楼剑仙? 左春树捣烂斩龙台之时,几乎是把破境之时所得的剑运全数留在了此地。照理说一年之内,此地至少要出现一位剑修的,可剑运没了,剑修却没有出现。 等那小子来了自个儿查去吧,这等劳心事,自己不擅长。 瞬身返回兰舟岛,居然有客人。 陈桨微微眯眼,笑道:“你少一魂,打不过我的。” 姬闻鲸笑道:“陈兄,我又不是来打架的,再说了,没用全力,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你呢?” 姬闻鲸的一道魂魄,如今还在中土东海底下,被亲爹镇压。 陈桨讥笑一声,“难不成姬家主还能破境大罗金仙不成?” 与这等人,不似刘顾舟,没什么好说的。他只开口道:“兰舟岛不欢迎外人。” 哪成想姬闻鲸来了句:“晓得你跟我那外甥是忘年交,今日我为他而来。” 陈桨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猛然转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我求姬大家主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让刘景浊成长,这才一路截杀不断的?” 姬闻鲸也不恼,只是笑着说:“这种话,我还没得脸说。想杀刘景浊的事儿,在我这里,向来不是假的。若非我上次跑得快,我那好外甥也憋着杀我呢。” 陈桨冷笑道:“那你为他而来?” 姬闻鲸点了点头,轻声道:“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落地。我是想告诉陈兄,要是想帮他,就别着急护他。有个道理陈兄不会不知道,被护着的雏鹰,飞不远。” 陈桨眯起眼,言语讥讽:“用心良苦啊?” 姬闻鲸笑道:“不跟你争辩,爱信不信。” 陈桨还是不解,皱眉道:“你图什么?” 姬闻鲸笑了笑,淡然道:“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不过证明这件事,得等他刘景浊够资格与我一战了,然后我把他打死。” 看似笑盈盈的脸,却看的陈桨眉头紧皱。此时此刻,在陈桨眼里,姬闻鲸就是个活脱脱的疯子。 “你想证明什么?” 姬闻鲸淡然道:“证明给我妹妹,她没有听她大哥的话,是错的,天底下只有我是真心实意对待她的。” 疯子,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堂堂姬氏一族,手握人皇印万年之久的古族,怎么就能出一个这样的疯子? 第三百九十三章 武林中人之酒谈 浓眉汉子骂骂咧咧离去,刘景浊也没什么好问的了,更没打算去找客栈。 所谓的对折,一定比别的客栈打十二折还要贵的,想都不用想。 不过这座绿坞湖,到了青鸾洲后倒是可以去转一转,争取找点麻烦。 曾经把陆青儿丢下渡船的,不就是这座绿坞湖? 渡口卖的什么东西都贵,一碗面都要不少钱,比外面贵十倍有余。没法子,租金就贵嘛! 到什么地方打什么酒,这是刘景浊的习惯。闻着酒香味儿走去一处铺子,结果老远就瞧见了方才那个浓眉汉子,此时他拎着一壶酒,蹲在酒铺外边儿,瞧着郁闷至极。 刘景浊先去打了一壶酒,说是什么竹筒酒,要一枚半两钱一桶,里边儿装着三斤。 就要一桶呗,结果灌下一口才发现被坑了。这酒跟凡俗酒水的区别,怕就是价格死贵了。 倒是没掺水。 坑啊!得再传信回去,坊市那边开铺子的不能昧着良心挣钱,别把我们青椋山名声搞臭了。 本来就已经够臭了,再臭可咋个弄? 走出酒铺,那个浓眉汉子还在。 刘景浊便走了过去,笑问道:“这位老兄,绿坞客栈没去?” 浓眉这才转头,瞧见是方才一起的人,便骂骂咧咧道:“去了,他娘的真坑啊!船票才两枚五铢钱,住他绿坞湖客栈,打个对折,还要一枚五铢钱!他家客栈是马桶上镶了泉儿吗?” 刘景浊哈哈一笑,这老兄说话还不错,挺逗人的。 刘景浊轻声道:“料想到了,所以我没打算去那客栈。武林中人,风餐露宿都是惯事儿,我花一枚半两钱,买他一壶酒,路边蹲一夜不好吗?花那冤枉钱作甚?” 路上碰到个陌生人,互相只要搭上话,很容易就能聊几句,更何况双方都是“武林中人”。 别洲的武林,相对来说就是小国江湖宗门,小鱼小虾,浅水池子里打滚儿。但对于瘦篙洲来说,武林二字,分量极其重。 因为本就武运昌盛,武道成林,武者如那林中之鸟嘛! 人间舟子,在这瘦篙洲,是当之无愧的武林泰斗。 不过陈桨并未承认过这档子事儿。 浓眉中年人自然而然的举起竹筒,刘景浊笑着与其碰杯,饮一大口。 就这喝酒举动,浓眉汉子就很瞧得上刘景浊了。 他示意刘景浊坐在一边,然后轻声说道:“听你口音,不像是瘦篙洲人?” 刘景浊这便自报家门,笑着说道:“在下刘赤亭,中土人氏。” 哪成想浓眉汉子一下子瞪大眼珠子,不敢置信道:“中土?武道凋零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年轻的归元气?” 说瞎话,刘景浊那是张口就来。 “不年轻了,我已经百多岁了,若非还兼修炼气,早就成了老头子,只不过炼气士境界也拉胯,凑凑活活凝神而已,估计此生是摸不到金丹门槛儿了。” 浓眉汉子瞥眼看来,“老弟,别骂人啊!我都两百岁了,也才是个三气归元而已。” 说着,他又举杯,笑着说道:“碰见就是缘分,看老弟喝酒爽快,酒品如人品,应该是个不错的人。我叫柴伏,金萍国武夫。” 柴伏?这名字听着还不错。 结果汉子继续说道:“名字不好听,小时候穷,爹娘怕养活不了,就起了个狗蛋儿的名字。后来机缘巧合练武,师傅觉得我这名字不好听,就说起个人拉狗的名字,就叫柴伏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我这名字倒是简单,家乡古称赤亭,故而叫做刘赤亭。” 越聊越起劲,既然都自报家门了,防备心自然也要弱几分。 两人喝了一会儿,柴伏主动发问:“刘老弟自中土远行至此,江湖走的忒远了吧?” 刘景浊笑着摇头,“我家大人曾是归墟戍边人,我也想去瞧瞧。打算路上游历一番,看看能不能寻点儿机缘,所以想去灯影洞天碰碰运气。” 话音刚落,柴伏居然起身,郑重抱拳。 刘景浊缓缓起身,抱拳回礼,随即又碰酒筒。 瘦篙洲,确实要比别处纯粹许多啊!当年来这儿就感觉十分不错。 一洲之地,武夫极多,大多数练武之人,都相对比较粗糙,心思粗糙,但心性直率。 熟悉之后,刘景浊便轻声问道:“这些年我搭乘渡船的次数也不少,也算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了,可买了船票不让提前上船的,这还是头一次呢。” 柴伏撇撇嘴,“青鸾洲的绿坞湖,由上至下就是钻钱眼儿里的,不奇怪。堂堂一座一流山头儿,半点儿脸都不要。不说别的,就说戍边一事,青鸾洲大小宗门,哪个不是出钱又出力?也就独独一个绿坞湖,钱挣极多,出极少,人更是一个都没去过,他娘的也就是我拳法不到家,要不然那会儿就给那瘪犊子两巴掌了。” 一座青鸾洲,大小宗门都会出钱又出人,这事儿刘景浊早就知道。因为九座大洲里,也就青鸾洲险些被妖族占领,他们看待归墟妖族,祖传的仇恨。 刘景浊好奇道:“可我听说,绿坞湖出人也不少啊?” 柴伏冷笑一声,讥讽道:“我是去过青鸾洲的,他们绿坞湖,出人归出人,但都是花钱雇的散修,可不是自家山头儿修士。” 原来如此,这事儿刘景浊还真不知道。 柴伏忽然呸了一口,扭头对着酒铺门口,破口大骂:“什么马尿?卖我一枚半两钱,良心被你爹吃了吗?” 这话要是解释一下,就是就忒难喝,你爹是狗。 刘景浊哈哈一笑,翻手取出两只酒碗,解下酒葫芦给柴伏倒了一碗,“这酒是中土北境土烧,就叫土烧,虽然是凡俗酒水,但劲儿大,柴老兄悠着点儿。” 柴伏一撇嘴,堂堂武夫,还怕酒辣? 结果一口灌下,好家伙,剌嗓子。 他一脸不敢置信,“这真就只是凡俗酒水?” 刘景浊笑道:“确定,瘦篙洲相对暖和些,没有极寒气候。中土北境常年寒冷,人们需要喝酒御寒,就是烈了些。” 到底是太烈,柴伏喝了几口就不敢喝了,两人换了个地方,就这么闲聊了起来。 听闻刘景浊要去灯影洞天,柴伏也没劝,找寻机缘,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拦的。他就是觉得刘景浊是个外乡人,两人聊的也还算是投缘,所以把自个儿知道的关于灯影洞天的事儿说了说。 其实也就是传说中的事情,传说灯影洞天,也就是从前那座傀儡洞天,共有九只符妖,乃是最先落在洞天之中,占据先机,从而成精的九张符箓。 丹符、阵符、器符、咒符、卦符、武符、剑符,以及一张未知符箓。 传说把符箓丢去灯影洞天时,它们也只是寻常“白符”,但其余符箓得注入魂魄才能成为傀儡,而那九张符箓,居然自行成精,成为了符妖。 傀山想方设法,花了五百年光阴都没能拿住九只符妖,便也只能以此为噱头,吸引人体内了。 听到这里,刘景浊问了句:“不是传说有个人福源深厚,带走了丹符吗?” 柴伏撇了撇嘴,“谁晓得那是不是托儿?” 倒也是,是个人都愿意闷声发大财,既然九只符妖都是登楼,傀山自个儿花他再几百年,自家捉妖不好吗? 所以啊,刘景浊觉得,这传说,是有水分的。 两人聊着聊着,一夜就过去了,次日清晨,两人一起登船。只不过刘景浊买的是玄字号的所谓卧铺,刘而柴伏则是黄字号,两船舱并不相通,所以登船便分开了。 进去就躺下了,所谓的玄字卧铺,这还真是头一次坐。先前坐过了黄字,日后再买一次挂票,这不就齐了嘛! 来时路上,百枚泉儿已经吃干抹净了,如今那方天地,灵气又充盈了几分。 反正闲来无事,刘景浊便去看了那位哈拉大王。 呀,江湖路走的还行。 他刚要喊上几声,刘景浊扭头儿就走。 想死?想得美啊! 至于那位毛先生,想必如今已经在明船上了。 心念一动,刘景浊瞬身到了雷泽。 先前那尊身影,好似返老还童,如今就像是孩童时的刘景浊。 刘景浊缓缓落地,开门见山道:“先前几次三番有人声传来,是你吗?我挺想不明白的,明明我三魂俱在,那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小男孩蹲在湖边捡起一枚小石子甩了出去,水漂只有九下。 “不是你自己要求个真我吗?三魂、你我,哪个是真啊?” 刘景浊皱起眉头,却见那孩子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自言自语道:“刘景浊,你算是个好人吗?扪心自问,你年幼时就贪图美色,不止一次想着钻进刘小北被窝儿吧?” 刘景浊笑道:“有贼心没贼胆儿的也算?” 孩子也是一笑,“你说呢?” 顿了顿,孩子又问道:“你摸着良心说,你喜欢龙丘棠溪吗?真喜欢吗?难道不是因为她上赶着喜欢你,正好她又生的极其漂亮,然后又是龙丘家大小姐,你这才勉为其难的,也喜欢她了?” 刘景浊叹息一声,“这都是好几年前的自问了。” 孩子笑道:“答案呢?”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第一问,不算。第二问,我喜欢,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两年里,我所有的噩梦都是青椋山,所有的美梦都是她。” 只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叫龙丘棠溪。 其实知道,是忘了。 孩子转过头,问道:“既然都有答案,为何求不来个真的我?”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也蹲下捡了一颗石子。 我……只是怕,一切都只是我以为。 第三百九十四章 恶念如灯影(上) 一座灯影洞天,分做了极多地方,美其名曰大世界与小世界。 大世界里,就是花钱最少就可以去的地方,而小世界,那就是需要花好多好多钱去量身定做的地方。 壁如有皇帝梦的,只要花钱到位,你就可以在那片小世界到那个皇帝,到期补钱,老死在里面儿都不是问题。 还有现实之中求而不得的美娇娘,只要是钱够,也能给你做成有血有肉的小娇妻,日日暖床。 不过,真正的有钱人,去往小世界的,还是少数。大多数单独开辟小世界的,都是攒了半辈子钱,不愿再面对这糊涂人间,从而选择的一种逃避法子。 因为那符妖,是在所谓大世界当中。 作为天底下最挣钱的洞天福地之一,傀山自然有他们自己的生意经。壁如,凡付了过门钱的修士,皆可以用手中那枚木牌,去洞天之中的点石城里领取一枚须弥石。至于能不能开出乾坤玉,开出什么品秩的乾坤玉,那就是自身福缘的事儿了。 花了一枚五铢钱,于一处戏台走入灯影洞天,刘景浊拿着手里的木牌,不由得就有些佩服这座傀山了。 估计每块儿以木牌换取的须弥石,都可以开出来一枚极差且极小的乾坤玉。过去换了须弥石的人,瞧见石头真当开出来乾坤玉了,还不要忍不住再去买一块儿?哪怕十个人里就有一个再出钱买石头的,不也赚了? 十赌九输,赌石也是一样。 百节在那青莲洞天开出来那么多乾坤玉,几乎可以以千枚泉儿估价了,那不是百节运气好,那是闲都王朝妖帝与许经由故意的。 与白水洞天不同,这处灯影洞天,并无什么注意事项,完完全全的百无禁忌。只要你花了钱,路上见着个符箓女子,只要喜欢就可以做一夜夫妻。要是心里不爽快,大开杀戒也无人会管。反正只要人离开此地,一切都会复原。 刘景浊是不会,也不愿干这种事。 当务之急,是找小菜花。 老丈人信里说的过于模糊,只是说小菜花可能在灯影洞天,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压根儿就没有提及,唯独确定的,是小菜花依旧是一株梅树。 落地之处是一条河的上游,有一艘小舟等着,舟上老者瞧见来人就会笑着说道:“这位客官,要乘船吗?山谷那边就有城镇,吃饭打尖儿都方便。” 刘景浊点点头,迈步上了船。 其实是有些诧异的,虽然明知道这是符箓傀儡,但瞧着,压根儿就是个人啊! 老船夫话不少,笑着说道:“看这位公子挎刀,也是来走江湖的江湖人吗?昨儿个我还见着过个背剑女子,姑娘贼水灵,脾气还好。” 刘景浊略微诧异,照理说,他们不是都只有固定记忆吗?载我出谷之后,便不会记得我的,那怎么记得前几日有个女剑客呢? “老伯倒是记性好,不过我是个刀客,跟剑客犯冲。” 老人只是随意与刘景浊攀谈,不像个傀儡,就像是个年纪大了的老船夫。 刘景浊试探问了句:“老人家,知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梅树?” 第三百九十五章 恶念如灯影(中) 在一个随时可以推倒重来的天地间,每心中多一份恶意,所遇见的事就会大有不同。 刘景浊打消了返回那处山谷,重头开始再走一遍再看一遍的念头,没什么好看的了。 至多是看到想看到的,客栈并无头颅抛出,小巷并无女子受辱。 无甚意思。 一直以来,刘景浊都以为这处无法无天的地方,充其量就是为某些人泄愤之用。万万没想到,所谓灯影,原来是会把影子放大啊! 这座傀山,看来不容小觑啊!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随手甩飞头顶斗笠,咧嘴一笑。 无论那克制二字是谁说的,都应该算是我自己说的。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在这座恶念会被无限放大的天地,强硬压制自身恶意。 年轻人一身灰衣,左边挎刀,右边挎酒葫芦,踩着草鞋,胡子拉碴的,沿着一条所谓官道,往灯影城去。 为这座天地撒下符箓,去设计每一张符箓的人,决计是一位符箓大宗师,至少也是。 光是进入灯影洞天以来在小镇之中的几趟,刘景浊已然大受震惊。 即便是塞进去魂魄的符箓,毕竟还是符箓啊! 怪不得传说有九符成妖。 想到这里,刘景浊忽然皱起眉头,忍不住的想到,既然符箓是出自一位大宗师之手,如此说来,那九张符箓,其实本就有主? 正思量之时,刘景浊忽闻人声传来。 扭头一看,原来是不远处水田之中,有个少年人挥舞鞭子,一下下重重落在一个站着不动的耕牛身上,嘴里大骂畜生。 “你个不听话的畜生!站着不动,我要你何用?” 说着,少年人又连抽几鞭子,骂骂咧咧说要杀了吃肉。 结果后边儿有个汉子冲了过来,照着少年人屁股就是几脚,大骂道:“杀了它吃肉,明年你耕地啊?” 刘景浊哈哈一笑,这偶然之间的小插曲,倒是挺有意思。 没再理会,刘景浊继续赶路,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周遭变化。 除非与人并行,且并行之人插手所见之事。否则他只作为看客,看到的,只是提前设计好的一些桥段。可以理解为这处洞天其实是有人动笔写下的话本说,所见所闻,每个人结局如何,都早已注定。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个未曾多动笔墨,只一笔带过的小人物,看客若是插手,则会有大不同之结果。 走出去将将一里多地而已,刘景浊再次皱眉转头。 是方才所见那头耕牛,红着眼睛,正拖着方才挥舞鞭子的少年人狂奔。少年人就被绳子缠着脚,已经被地面磨蹭的没了人样子。 刘景浊转过头,没再理会,一个瞬身,运去十几里,落在了一处湖泊边缘。 这处地方,游人极多。 湖上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欢声笑语极多,莺歌燕舞不止。 就这片刻,刘景浊已经听到不少人在吟诗作对,还有笑声如银铃般的女子,夸赞公子好文采。 河岸小镇之中,人来人往,来此的游人也不在少数,倒是无人大开杀戒。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这地方不敢待,得赶紧走。 刚要动身,却见一小舟驶来,舟上无篙子,无风自飘零,独独一张棋盘,与个盘坐下棋人。 下棋人元婴境界,自然是符箓傀儡。 这处天地间的符箓,有凡人,自然也有炼气士、武夫了。 “这位朋友,不去湖上玩儿?虽说众口难调,奈何湖上女子奇多,总有合胃口的吧?” 刘景浊笑着对那符箓摇头,“不去了,算是有了妻室,可不敢去这种地方。” 下棋人哈哈大笑,摇头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是人之常情?” 刘景浊则笑着答道:“精力有限。” 下棋人又是一笑,“与道友投缘,倒不如咱们手谈一局,顺便载你过湖?” 刘景浊摇摇头,“没钱。” 那人笑道:“上船即可,不是已经付过钱了吗?” 这道符箓傀儡,有些不同啊? 刘景浊瞬身上船,落座之后,笑着说道:“五子棋成不成?” 下棋人点点头,“有何不可?棋盘十九道,有三百六十一条岔路,如何容不下五子连珠?” 刘景浊只得拿起白子,咧嘴一笑:“那你先来。” 结果可想而知,湖上无风舟上也无舟子,自行过湖,将将走出去一里水路,刘景浊已然连输十七局。 上次跟崔方下过棋后,想必那位北岳山君这辈子都不愿意再下五子棋了。 眼前下棋人此刻也差不多,虽然是符箓傀儡,可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只是符箓,面对如此臭手,显然一时语塞。 下棋人自顾自收起棋子棋盘,果然,不想再下了。 刘景浊笑问道:“不来了?” 下棋人摇摇头,这次倒是不笑了,“道友这一手拙棋,太过坏我道心,还是算了,在下认输。” 刘景浊哈哈一笑,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问了句好奇之事:“我看这湖上外乡人极多,若是有人找事儿,如何处置?” 下棋人的回答倒也干脆:“他打得过我则我死,打不过我则他死。”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明白了,也大致把这方天地的“规矩”梳理通了。 进门之时,早有人说了,法外之地,生死自负。 外人只要境界到家,可以在这灯影洞天做任何事。但碰上这等元婴境界的符箓,若是打不过,死了也就死了。 相信傀山既然有此底气,就不怕被人寻仇。 说了生死自负,你自己作死,又与我何干? 刘景浊又问道:“先生可知道什么地方有梅花?” 果然,面前下棋人神色古怪,打趣道:“原以为道友真是万花丛中过的真君子,原来是不喜欢这湖上野花而已。” 刘景浊笑而不语,静待下言。 下棋人便笑着说道:“灯影城梅花园里,自然有梅花。” 果然,答案还是一样。 刘景浊又问道:“我初来乍到,不知贵宝地这方圆几千里,有无什么大修士,有无什么武林之中的泰山北斗?” 下棋人倒是知无不言,笑着说道:“江湖传说,有一位背剑女子行侠仗义,境界深不可测,估计她就是炼气士执牛耳者了。武道中人,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这与进来只是船夫所说的背剑女子,应该是同一人吧? 果然啊!机缘是得找的,想要投机取巧,不可行。 此时小舟行至湖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袭来,湖上水波荡漾,小舟之上,下棋人煮起了茶。 第三百九十六章 恶念如灯影(下) 下棋人哈哈大笑,自言自语:“好一个屎尿屁。” 过湖十几里,刘景浊飘飘然落地,雨越下越大,于是他翻手之间又是一顶斗笠,戴好斗笠之时,身上也多了一身蓑衣。 雨滴顺着斗笠落在蓑衣,又顺着蓑衣落在地面,草鞋上已然布满泥泞,裤脚也难免被沾湿。 不在河边走,难免也湿鞋。 那就穿个不怕湿的草鞋? 年轻人哈哈一笑,举起酒葫芦狂灌一口,随即大步朝前,是要登山。 山野之中,小村小落,外界来的得意人自然不会经过,于是那些个山中小村,便成了世外桃源一般都清净之地。 此地天时与外界相差不大,但气候要分明些,正是多雨季节,此地也是草木又一荣,人间三月天。 不多久,一声声春雷袭来。 绵绵阴雨之中,蓑衣客行走于山林之中。 偶见一小庙,刘景浊未曾进山门,与庙外屋檐下避雨。 就蜷缩蹲在角落,丝毫不起眼,所以有个小沙弥小跑出门,丝毫没注意到山门一侧的角落里,有个年轻人就蹲着。 刘景浊小口抿着酒,雨太大了,压过了喘息声音。那小沙弥倒也不怕雨大,小跑着去到寺庙前方不远处的大石头下面,然后才从怀里掏出来一只猫。很小的猫,估计都没有断奶,就依偎在小沙弥怀中,喵声不断。 看得出来,小沙弥很喜欢那只猫,猫此刻也很饿了。 小沙弥轻轻抚摸着小猫额头,轻声道:“不叫不叫,我这就去给你找吃的。” 说完就把小猫放在淋不到雨的石壁下方,自个儿缓缓起身,狂奔去了林中。 符箓做成的猫,它也不知道自己是符箓,自然有灵性,一转头就看见了刘景浊,于是对着刘景浊一仰头,喵了一声。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雨势不减,小沙弥却迟迟不见返回。小猫已经很着急了,大喊不止,可始终没有小沙弥的踪影。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他没动弹,只作看客。 那小沙弥,回不来了。 方才他狂奔去往山林之中,四处找寻,压根儿没有可以给猫吃的东西。他只好继续往前,半道上被一声鸟叫声惊着抬起头。 原来是一头巨鹰,此时已经飞远。 小沙弥一咬牙,冒着大雨开始爬树,花费好大功夫,终于怕上树冠。鸟窝里躺着三枚蛋,小沙弥心欢至极,刚要抬手,结果脚下一滑,栽倒了下去,当场便摔死了。 与此同时,三枚鸟蛋先后有小鹰破壳出世,巨鹰也已然返回。 看来也是外出觅食无果,于是去寻食的小沙弥,便成了同为觅食者的巨鹰的食物。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再没看石下小猫,迈步继续赶路。 从白天走到夜晚,大约走出去百里路,漆黑夜晚里,刘景浊于一条大道一侧,瞧见石碑一座。 碑文简洁,上写着“西去灯影城,七百二十里。” 继续赶路,天亮之时,雨终于停歇。 一轮大日破空而出,暖阳照耀大地,两山之间,居然架起了一座七彩桥梁。 远处村落炊烟弥漫,有鸡鸣狗叫,有孩童啼哭,有鸟叫声。 一片祥和。 村里人哪知道,昨日一处山林之中,有个为就猫而外出觅食的小沙弥,摔死林中。 路过村落之时,远远瞧见一个中年人手提鞭子,对着一头牛犊子不断抽打。 牛犊也是倔脾气,就是不动弹。中年农夫气急,也不晓得哪儿来的力气,干脆拽着缰绳硬生生往前走,一气之下走出去一里地。 再回头看时,牛鼻环已然将小牛鼻孔拽成稀烂,肚肠洒落一地,血水夹杂泥泞。 刘景浊就像不存在一般,缓缓走过,也不言语,更不去看双眼通红的中年人。 一报还一报,今日我是牛,明日我还是牛,牛也记仇,很记仇。 刘景浊缓缓抬头看向天幕,呢喃一句:“高人啊!” 果然,又往前百里,行至一处河畔小镇,刘景浊走过之时,瞧见镇子里有一肉铺子,卖肉人顶上光秃秃,反光。 卖的肉,唯独鹰肉。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不再在路上慢悠悠,干脆一个瞬身,化作剑光前行三百里,入了一座城。 城里符箓不少,游人也极多极多。 有个不知收敛的年轻人,此时腰间悬挂三颗头颅,招摇过市。 事不过三,这是第三次了。 于是一道剑光轰然而起,过境街道之时,地上已经有四颗头颅,一具无头尸身。 由头至尾,刘景浊不知道那年轻人姓甚名谁,山门何处,背景如何。 他一身蓑衣头戴斗笠,就在屋檐下喝酒。 果不其然的,那方天地又有人说话,这次是嗤笑声音。 “不是说要压住心中恶念吗?放了个屁?” 刘景浊小口抿酒,以心声答复:“你也是我,扪心自问,江湖路上,遇见这种事,会不会拔剑杀人?” 雷泽之畔,孩童笑道:“自然会,但这是江湖路吗?” 刘景浊又喝一口酒,反问道:“把恶念释放在一帮不会反抗也不能反抗的人身上,相比于释放与会反抗,但反抗无用的人身上,哪个更恶些?” 孩童笑道:“一斤棉花一斤铁的问题,就不要再问了吧?” 刘景浊缓缓起身,面无表情。 “你说了答案了。” 一次见,可以当做是泄愤,毕竟符箓可再生。二次见,皱着眉头,过路即可。 三次见,心里过不去,必杀之! 孩童又捡起一枚石子,使劲儿摔在湖面。 “刘景浊,你一直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也很清醒,有自知之明。明明自己都没法儿把自己绕进去,那你要怎么去求真我?” 刘景浊气笑道:“要是知道,我还是神游?你给我个答案吗?” 孩童撇撇嘴,“说的我不是你一样。” 城中烧杀抢虐,各种恶事,看也看不完,刘景浊索性就不再去看了。 走出城门之时,刘景浊忽然抬头,因为瞧见了一个熟人。 是个头戴白纱手持拂尘的女冠,其刚刚抬手扭掉一人头颅,随手摔去一边。 第三百九十七章 符妖也是妖 大多数时候,南宫妙妙是一脸清冷神色,特别是瞧见那些个随意动手打杀“本地人”的游人时,更是面无表情,若是觉得该杀,就动手打杀了。 唯独与刘景浊言语之时,会有个笑脸。 这一路走来,其实路上很多事,是有因果可询的。 但那个拉着小牛的中年人,与被牛拖着的少年人,到底哪个是因? 布置这灯影洞天的人,是得有多么高深莫测?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南宫妙妙,没忍住问道:“什么时候来的?甘吉呢?” 南宫妙妙笑道:“甘吉跟着我师傅回了楼观道,我来的很早,大概比你早来一个多月。” 两人并肩而行,南宫妙妙忽然笑着说道:“本来想去看看姜柚,结果没来得及。等她什么时候返回离洲了,我再去找她。” 一说话就拦不住了,南宫妙妙接着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可能会喜欢你,而你一定不会喜欢我,所以面对我时,不知怎么办?” 说的这么直白,倒是让刘景浊一时语噎,不知如何作答。 难道自己不光是个不自信的人,还是个腼腆的人? 无话可说,只好喝酒。 哪成想南宫妙妙微微一笑,开口道:“男欢女爱对我来说,只是修道路上的一处风景而已。所以我是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的,无论是被人算计或是别的什么缘由的喜欢,喜欢就是喜欢,欢愉就是欢愉,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是何想法的人,即否认自我,连面对自己都无勇气,谈什么修道?” 说的是挺对的,但总觉得有点哪里不对劲。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拍了拍脑壳,笑道:“南宫道长的自然,是有些随心所欲了。” 南宫妙妙转头看来,摇了摇头,轻声道:“也不是见一个喜欢一个的,那天在山上,我失陪片刻,大致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刘景浊充耳不闻,权当没听见。 他娘的,这样说话,我怎么答话? 他忽然心头一沉,转过头,沉声道:“你不要告诉我,你要去拒妖岛。” 南宫妙妙一笑,“要去,但在你到之前就会离开。” 顿了顿,南宫妙妙继续说道:“龙丘棠溪我暂时还打不过,等我什么时候可以打赢她了,我会跟她聊一聊的。” 看样子是准备走了。 刘景浊忽然又问了句:“有件事请教南宫道长。一个人的童年、少年、青年,三个时期,能是一个人吗?又或者说,我们自认为的自己,究竟是他人眼中的自己,还是我自己眼中于镜中的自己?” 南宫妙妙转过头,反问道:“幼时屎拉裤兜,长大了就不会了。少年时憧憬女色,长大了也不会了。年轻时向往未知,老了就不会了。什么道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答案心知肚明,于是轻声说了句:“因为学会了克制。” 南宫妙妙笑问道:“既然答案都知道,为何还要问?”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南宫道长,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做到归做到。” 南宫妙妙笑盈盈点头,轻声道:“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忽然发现,我所谓的自然,是错的。但只当下而已,我不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对。刘景浊,童年时再如何去想少年事,日子总也还是童年日子的。” 刘景浊笑着抱拳:“我尽量。” 尽量去活当下,做当下。 在南宫妙妙临走之前,刘景浊问了句:“大真人让道长在此等我?” 女冠点点头,“他让我告诉你,咱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龙丘棠溪不是。” 刘景浊淡然一笑,“他说了不算,谁说了都不算。” 南宫妙妙已然远去,刘景浊也未曾去看,只是继续朝前。 哪个我都是我,道理我明白,但这个道理说服不了我自己的。 剩余几百里地,刘景浊瞬身过去,结果在离着灯影城尚有三十里的地方,就被一道禁制阻拦了脚步。 刘景浊这才发现,整座灯影城都被一道屏障围绕,好家伙,接近大宗师的大阵,至少是个炼虚境界布设了。 缓缓落地,又发现前方有一石碑,与先前应该是一人所立,碑文依旧简洁。 前方灯影城,仙人请落地。 刘景浊嘴角微微一挑,有趣啊!难不成是个炼虚境界的符妖? 就三十里而已,步行前去即可。 倒是有不少修士不理会石碑,御风驾云去往灯影城。 结果可想而知,除非炼虚,否则只有一个被绞杀的下场。 刘景浊摇了摇头,找死,没什么好说的。 等走到灯影城前,又是一道石碑。 在那石碑周遭,白骨累累。 碑文更是简洁,上写着,“不听劝,下场便是如此。” 继续往前,进城之时,有人拦在城门口,是个把眼睛都要瞪去天灵盖的少年人。 少年人说道:“灯影洞天,百无禁忌,灯影城自然一样,但前提是,杀人得花钱。只要在城中杀人,无论是什么人,都得花一枚泉儿。只要钱够多,杀多少都行。” 刘景浊点了点头,刚要进去,结果身后有一白衣男子走上来,随意一拳砸烂少年人,随后丢下一枚泉儿,迈步进城。 刘景浊头都未转,继续进城。 灯影城中,其实并无看得见的灯影。 刘景浊直去梅花园,很快就找到了城池中央的一座占地极大的院子。院子并无高墙,木制栅栏,透过墙壁,里边儿光景一览无余。 院中隔几步就是一处小花苑,花圃之中有被鲜花围绕的小亭,亭外秋千,亭内软榻。 老远就能瞧见一株梅,与别处格格不入,就孤零零在一处池塘边上。 隔着栅栏看了许久许久,刘景浊苦笑着摇头。那梅树,并非小菜花啊! 刚要转头离去,花圃之中却有一道身影缓缓起来。 女子一身薄薄衣衫,头发披散着,藕荷色亵衣隐约可见。 “公子,咱们这儿要酉时才迎客,您来早了。” 刘景浊笑道:“没打算进去,找个人而已,这里应该是没有的。” 也不晓得为什么,瞧见这种场面,哪怕是不着寸缕的女子,刘景浊半点儿旁的心思都提不起,就好像眼前女子,不是人。 女子微微一笑,声音愈加妩媚,“那公子找什么人呢?这灯影城中,形形色色的人,哪怕没见过,至少我也听过。” 刘景浊便如实说道:“我找一株梅花,但你们院中那个并不是。” 女子咯咯一笑,“我们院子里,梅花、荷花、兰花,各种花,一大堆呢,今晚上就有一朵新花,怎么就没有了?公子不妨先进来?待到酉时,我替你找梅花?” 刘景浊本来只是一笑,扭头就要离开。 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转身,迈步走过栅栏,到了女子面前。 “那我就等一等。” 女子轻轻往前匍匐,就趴在刘景浊脚下,伸出食指拨弄着已经断了线的草鞋。 “公子,我可好些年没见过这等草鞋了呢。” 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天幕,没来由的面露惆怅。 “倒不如去屋里等着?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不了,我就这里等吧。” 女子翻了个白眼,“无趣。” 没过去多久,每个小亭之中的软榻之上,都已经多了一位女子。 刘景浊就坐在花圃边缘的台阶儿上,闭着眼睛,睡着了一般。 直到酉时,梅花园里门户大开,步履声音多了起来,刘景浊这才睁开了眼睛。 那会儿搭话的女子已经穿好了衣裳,瞧模样已经梳妆打扮了一番。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能大大方方的,何必穿的那般凉快?” 女子撇撇嘴,“你的大方,跟我的大方,那是两种事儿。” 只见女子缓步走去梅树之下,落座之后,面前凭空出现一张瑶琴,随后便有琴音传来,清心悦耳。 原来所谓梅花,就是她自己啊? 这万花丛中,唯独吸引刘景浊的,就是那处坐了两位女子的小亭。 一位女子男扮女装,端坐。另一人就依偎在其怀中,自个儿把其手臂拉来,从自个儿脖领子里伸进去。 刘景浊无奈一笑,缓缓起身,走大门离开了梅花园。 在这偌大洞天之中找寻小菜花,无异于是大海捞针了。 一手拎着酒葫芦,边喝边走。梅花园太大,想要绕过去,得走好半天。 刚走出没多远,琴声戛然而止,有人高声喊道:“诸位仙君,海棠姑娘已经到了,价高者得。” 刘景浊转头看去,只一眼,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冷笑一声,瞬间复做原本模样,缓缓拔出来了独木舟。 随心所欲的恶,与花了钱后问心无愧的恶,哪个要重?我不知道。你定了规矩的人说了算。 他随手掏出一枚泉儿丢在地上,随手一道剑光打去,斩烂了那所谓海棠姑娘。 在所有人都瞩目之下,他再拿出一枚泉儿丢落,手持独木舟,化作一道剑气洪流划破天幕,只一剑便打烂了灯影城上空的穹顶。 我刘景浊有些事能忍,有些事,忍不了。 天幕之上,年轻人一身苍衣,背一把剑,手持一把剑,低头眯眼看向梅花园,沉声道:“钱丢下了,灯影城主的命,我买了。” 梅花园小亭之中一位女扮男装的年轻人冷笑一声,随手推开怀里女子,一个瞬身落在天幕。 “哦哟哟,开个小小玩笑,这就受不了吗?” 刘景浊面无表情,可对面女子,此时却有如被人缚住手脚一般。 符妖,也是妖。 那位立下三道石碑的灯影城主微微一笑,轻声道:“我道个歉行不行?” 刘景浊眯眼一笑,“自然可以。” 拿命道歉!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中土刘贼 有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此刻就坐在一处酒铺里,听见外面动静,屋子里坐的人全出去了,唯独他无动于衷,只是喝酒。 他压根儿无需出去,也能察觉外界动静,所以呢喃一句:“这不是抢我的事儿吗?” 此时此刻,云海之上,女扮男装的灯影城主讪笑了一声,开口说道:“这事儿不能怪我啊!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小符箓,敢不听话?” 刘景浊面无表情,只举剑,化作剑光,然后落剑。 出手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也没半点儿观赏性。 其实真要杀人,杀这种被自身天生克制的人,真的很无趣,就是举剑,完事儿。 挥手抓起那张符箓,刘景浊看了一眼天幕,淡然开口:“逼我开天?” 无人应答,但很快有一道剑光划破天幕,向刘景浊斩来。 刘景浊眯起眼睛,以一道雷霆剑光回敬。 两道剑光与云海之上碰撞,一声巨响之后,方圆几百里,哪里还有云海存在,晴空万里。 由打西边儿有个女子御剑而来,第一句话就是:“这样都可以不倾泻心中恶念?小看你了啊!” 刘景浊微微皱眉,攥紧了独木舟。 可他再注意到周遭时,天地已然换了一副模样。 出了灯影洞天? 白衣女子瞥了刘景浊一眼,淡然道:“原本是准备了一道机缘给你,是那道剑符。不过看来你是不想要了。” 刘景浊淡然道:“本就是剑修,要剑符作甚?倒是这位前辈,咱们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白衣女子哈哈一笑,干脆盘膝坐在云海,单手托着腮帮子,微笑道:“我就明着告诉你,你所听到的背剑女子,就是灯影洞天之中的那道剑符,登楼境界,美貌无比。而且,只要重来一次,你选择忍住不出手,剑符就可以给你,你要不要重来一遍?” 刘景浊面无表情,“前辈可愿等我二十年?” 女子好奇反问:“等你二十年?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刘景浊冷声道:“二十年后,我问剑傀山。” 白衣女子哈哈大笑,笑的合不拢嘴。 她歪着头问道:“至于吗?不就是有个龙丘棠溪的脸皮,又不是真的是她,至于生这么大气?还要在二十年后,问剑一尊合道剑修?” 刘景浊眯起眼睛,原以为只是登楼,结果是合道吗?傀山不是擅长符箓吗?怎的山主成了剑修,还是合道剑修。 白衣女子微笑道:“忘了告诉你了,别人看到的我跟你看到的不一样,你看到的是真正的我。所以你考虑好了没有,是要与一尊合道为敌,还是重走一遍,忍了那位海棠姑娘出来的画面,从而得来一道可以随时跟在身边,相当于登楼剑修的剑符?” 刘景浊举起独木舟,冷声道:“同境一战?还是逼我喊人?” 女子叹息一声,真是的,油盐不进啊? 她伸出小拇指,掏着耳朵,同时说道:“凡进入这座百无禁忌的灯影洞天,心中恶念是会被无限放大。灯影城里花钱杀人,其实更恶。上次取走丹符的人,心思纯粹,属于无意间闯入此地,由头至尾没有半点儿恶念,属于是丹符自行选择了他。” 顿了顿,女子缓缓抬手,是在刻画符箓,一道刘景浊从未见过的符箓。 “年轻人,你心智倒是坚毅,但想的太多了。还想问剑?我凭什么等你二十年?喊人?去把陈桨喊来,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打死我,打死了还好,打不死,明日梅花园里,还有海棠姑娘。” “你能怎么办?你刘景浊打不过我呀!” 刘景浊皱着眉头,“你想怎样?” 女子笑道:“简单,跟我打个赌,你要能赢,日后我再不设立梅花园就好了。” 刘景浊沉声道:“如何打赌,怎么打赌?” 女子轻轻抬手,屈指一弹,方才所刻画的符箓便如同一张绝户网,将刘景浊丝丝罩在其中。 大网盖在身上,刘景浊当即一个站立不稳,险些跌落云海。 他抬头看向那女子,沉声道:“禁锢我的修为?赌这个?” 女子咧嘴一笑,“是啊!一个武夫带着两把仙剑,你只要能走出去三千里,灯影洞天之中便会再无梅花园。三千里而已,不算太难为人吧?” 女子接着说道:“灯影洞天,你是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了。你刘景浊心思说纯不纯,说杂不杂,不敢随心所欲,又不愿什么都不管,踌躇不止怕前怕后的,在这灯影洞天了,充其量这是个花钱的看客。如你看到的那些个前因后果,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前因后果,只是你的自以为是。小镇之中被人扒衣服的女子,前身是一个初入灯影洞天之时就扒人衣服的淫贼,被人打杀了。所以他的魂魄被打入符箓之中,成为了被人扒衣服的。还有耕牛拖人,人拖牛犊子,也很简单。就是那两人来灯影洞天之时,曾经互相许诺,若是坑害朋友,来世就作为畜生被对方鞭笞。那处山中寺庙走出的小沙弥,进灯影洞天之时,曾在那寺庙杀人,他怀里的小猫是与他同行的女子,他杀人,是为哄女子一笑。后来他们被那剑符所斩,男子成了沙弥,女子成了猫。对了,还有被你打杀的那个年轻人,他是南边图门山掌门的关门弟子,那位掌门,跟你一样,炼气士与武道双修,炼气士真境,武道单花琉璃身。那个年轻人,如今顶替了初入洞天所在小镇的女子,等着下一个会扒她衣服的人。至于之前那个,现在可以轮回了。” 刘景浊依旧是皱着眉头,他沉声道:“难不成你这灯影洞天,数以千万计的符箓,就没一个好人了?” 照她这么说,每一张符箓都该死,行侠仗义,反而是真正意味上的多管闲事了。 女子点点头,“是的呀!都是该死之人。被做成符箓,为的就是被人折磨。” 刘景浊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 女子笑道:“我乐意呀!” 刘景浊刚要说话,嘴都还没张开呢,就被女子随手一挥,甩飞了出去。 “哦,忘了告诉你,我放出去了消息,中土刘景浊如今就在瘦篙洲,而且你现在只是武夫,动不了丝毫灵气,好像没法子易容也没办法收起两把剑了哎?咋个办?还有还有,我是符箓大宗师,拔尖儿的那种,别想着靠自己冲破这张大网。只要你能从落地之处,沿着我给你的路线走过三千里到达稚子江,符箓自然会消散。只不过,我一不小心把你要走哪里的消息也泄露了出去哎,咋个办?” 刘景浊被重重摔落一处山巅,没了炼气士修为,飞剑不能动用,不能驱使灵气御风驾云,只能依靠武道修为去踏空行走,但速度又快不起来。不能动用灵气,甚至连符箓都画不了。 他只好微微抬手,一道雷霆隐约浮现。 还好还好,体内雷霆火焰,还是可以用的。 此时此刻,听到那女子的一大堆咋个办,刘景浊只缓缓抬头,轻声道:“前辈是与我哪位长辈相熟?我爹?我娘?还是我师傅?” 白衣女子未曾作答,只是撇撇嘴,嘟囔一句刘景浊眼不见的言语,“还不算太傻啊?” 女子瞬身返回傀山,又是三十多岁的妇人模样了。 黑袍人还在,他笑着说了句:“桂妹妹,怎么就反悔了呢?” 女子转过头,上一刻还笑盈盈,此时却已经面沉似水。 她抬手按住黑袍人脑袋,冰冷道:“我又不傻,所以给你加俸禄了,去灯影城补缺,当城主吧。” 黑袍人大惊失色,“桂妹妹!桂姐姐!桂剑仙!那沈白鱼就在灯影城,你送我去,不是让我找死吗?” 可山上哪儿还有黑袍人身影? 女子又复年轻模样,只淡然说道:“瘦篙洲年轻魁首,六十岁的单花琉璃身而已,又不是陈桨,怕什么?” 再说了,你不该死吗? 女子拍了拍衣裳,迈步走去山中一小溪,溪边也有八角亭。 女子坐进八角亭,懒洋洋趴在飞来椅上,眨了眨眼,轻声道:“好像啊!怎么会这么像呢?” 傀山往东三百里,刘景浊刚刚从山崖之中爬了下来。 他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下意识要去往乾坤玉中取东西。 结果他娘的,一丁点儿灵气都动用不了,连乾坤玉都没法子用! 娘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菜花压根儿没在灯影洞天,还他娘的赔进去两枚泉儿,灵气还被禁锢,现在别说泉儿了,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苦恼之时,前方已经有人走来,是个不到六十岁的年轻金丹。 年轻金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由打背后拔出一柄长剑。 结果一开口,结结巴巴…… “可是……可是中土刘贼?” 刘景浊扭头看去,面无表情,淡然开口:“我是刘景浊,找我何事?” 年轻金丹双手持剑,用了好大劲儿才压住手臂颤抖。 “青椋山刘贼,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 话都没有说完呢,刘景浊已经一个箭步过去,抬手拽下了挂在这人脖子上的一小块儿正在刻录光影的镜花石。 刘景浊以拳意强硬切断镜花石与那年轻金丹的联系,笑意不断,自言自语道:“这不就有饭吃了嘛!” 抬手拍了拍年轻人肩膀,刘景浊又笑着说道:“朋友,还有没有跟你一起的,都叫来啊!” 第三百九十九章 是非善恶不在纸上 六十余岁的“年轻人”,被一只修长大手搭在肩膀上,手臂的主人言语温和,笑意不断,他却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后跟爬到了天灵盖。 刘景浊用另一只手掂了掂镜花石,笑着说道:“现在你可以自报家门了,姓甚名谁,今日要为民除害?” 可惜,眼前的金丹修士,这会儿连拿剑的手臂都在剧烈颤抖。 除却一身凉意,自然还有窘迫了。 小心思被人看穿,实力差距又太大,压根儿无法恼羞成怒,便也只能窘迫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两只手指夹住那把剑,随意往高空抛去,然后再次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两双眼睛也就一臂距离,一个笑意不止,一个眼神躲闪、浑身颤抖。 好在是那把剑落下之时,刚刚好回到剑鞘,严丝合缝。 一声沧浪响声吓得年轻金丹一颤,连忙挣脱刘景浊,退后好几步。 刘景浊哈哈一笑,打趣道:“想搏命出名是要做好被打死的准备的,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打死你呢?” 刘景浊笑着摇头,把镜花石揣进自个儿袖子里,这都是钱啊!虽然只是一小块,至多可以刻录储存一刻光影的镜花石,但多少也能卖几百半两钱,至少酒钱就有了。 到现在,那个金丹修士都还没有说出来自己姓甚名谁,刘景浊当然也不想听了。 他抿了一口酒,取出那会儿收到袖子里的符箓,上面是傀山那女子画的路线,要照着她的路走,到了稚子江后才能解除身上符箓。 虽然能猜到那女子肯定跟自己那些个长辈有什么关系,但她拿龙丘棠溪开玩笑,没法儿忍。说好了二十年后问剑,那就等我。 符箓之上,刻画三条路线,东西各一条路,居中一条。 刘景浊只看了一眼便以真火将其焚烧,三条大路走中央,自然是走中线嘛! 三千里而已,不远。 本来都不想搭理后面那人了,结果这会儿他又冷不丁拔出剑,拼尽全力,狂奔刺向刘景浊。 微微侧身躲过一剑,刘景浊满脸疑惑,“你是个炼气士,又不是个武道中人,哪儿有这样出手的?” 年轻金丹折返回来,再刺一剑。 “我求名不得,求死。”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才像话嘛!都坦诚些。 这次刘景浊没躲,只抬起拳头,照他额头就是一拳头。 只一拳头而已,年轻金丹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晕死了过去。 刘景浊撇撇嘴,也忒不抗揍了,这一拳头,最多用了三成力。 灌了一口酒,往前走了几步却猛然顿足。 刘景浊回头看了一眼傀山,干脆转身走去林中,剥下几条树皮,拿树皮绑着年轻金丹双腿,另一头儿搭在肩膀上,就这么拖着这年轻金丹赶路。 三条路线相隔又没有多远,几百里地而已,要是有个登楼拦路,走哪边都一样。若是登楼之下,确实没有多大意思了,没必要躲。 挨了陈桨几个月揍又不是白挨的。 终点乃是稚子江头嘤啼涧,到时候可以顺流直下,过踌躇台后去往与樊江月的约战之地。 瘦篙洲还是多雨,走了没几十里地,又是一场大雨袭来。 刘景浊只好拉着这个一身白衣都变灰衣的家伙去了一边密林之中,于一棵大树下方避雨。 转头看了看那个年轻人,刘景浊轻声道:“别装了,一个金丹修士,装死也要有个限度吧?” 说着便将其佩剑丢去,劈开了绑着其双腿的树皮。 果然,在装死。 不过那金丹这会儿就没先前那么惧怕了,报以死志了时,也就想开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年轻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叫什么?” 年轻人缓缓坐起,低着头,沉声道:“武怜愁,西明国人,不年轻了,至今已然六十有三。” 刘景浊点点头,又问道:“何时得到的消息?” 武怜愁开口道:“七天之前,我本打算进去灯影洞天找寻机缘,但钱不够。正好听见有消息放出来,我就用尽全身家当,买了一枚镜花石,打算……以此得名,好有个名声,再去拜师某座山头儿的话,阻拦不会太多。” 这算是人之将死,话就很多? 刘景浊笑问一句:“要拜师?至今没有归宿?” 武怜愁摇摇头,“何来归宿?四十年风雨飘摇,好不容易破境金丹,却落得个养活不了自己的下场。” 许是说到伤心处,武怜愁苦笑道:“想我武怜愁,七岁炼气,十一建灵台,十九筑黄庭,二十三岁已凝神。结果结丹之时,竟然五十有九,以至于天才已经无人问津,都只说我少年成才,年老成柴,此生再无破丹结婴的可能了。” 刘景浊笑道其实是本想打断他的,可想来想去,还是听了下来。 这武怜愁估计是觉得反正必死,倒不如把几十年积攒的牢骚一股脑儿尽数说个够。自己说的起劲,也不管刘景浊愿不愿意听。 其实无所谓愿不愿意,但多多少少,有点儿听不下去。 一个人总在抱怨的人,抱怨老天不公,抱怨年少时天赋好,身边阿谀奉承的人一大堆,结果迟迟未能结丹之后,连个收留他的地方都没有。 其实这有什么好抱怨的嘛?话本上那种稀里糊涂来个老前辈,就说与你投缘,死乞白赖的非要收徒,前提不还是个你资质绝佳,天赋异禀? 是座山门,收徒也好招收弟子也罢,之后都要去倾注人力物力的,当然需要待价而沽,就是这么回事儿。 武怜愁叨叨叨了好半天,方才雨势减弱,刘景浊差点以为夜雨亦觉得烦躁,干脆要走了。 好在那家伙终于是打住了,他抬头看向刘景浊,苦笑道:“烦吗?” 刘景浊点点头,“有点儿,但还能接受。” 武怜愁一笑,“那就干脆点,要杀也痛快点儿。” 刘景浊再次点头,然后缓缓起身。 “好的,拿好你的剑,倾力出手,像个炼气士点儿。然后自报家门,把你先前说了一半儿的话说完。” 武怜愁深吸一口气,拿起佩剑,退回十丈之外,紧接着长剑出鞘,刚要大喊一声,结果刘景浊摆了摆手,大声问道:“有没有钱,碎银子也行,有的话给来。” 武怜愁一愣,“就五两。” 刘景浊做勾手状,武怜愁也不晓得他要干什么,反正觉得要死了,他方才听了那么大半天都不烦,就当是花钱请人听我说话了。 刘景浊接过银子,咧嘴笑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武怜愁双手持剑,做了个冲刺姿势。 “西明国武怜愁。” 刘景浊又是一笑,“小小金丹,意欲何为?” 武怜愁满脸释怀神色,猛的朝前一个箭步,瞬身到了刘景浊面前,双手持剑斜劈过来,同时开口道:“替天行道,诛杀刘贼!” 话音刚落,刘景浊抬手就是一巴掌,将其拍飞几十丈,砸倒了大片树木。 武怜愁只觉得脑袋发懵,心想总算是解脱了了。 结果,一枚镜花石狠狠砸在自己脑袋上,远处那背双剑的年轻人冲着他咧嘴一笑,喊道:“出名去吧,希望你能拜入某座山门。” 说完之后,扭头儿就走。 不过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对了,武怜愁,天底下不公之事何其多?要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去怨天尤人,那还修炼个什么?凡人也好炼气士也罢,出了问题了,不应该先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武怜愁愣在原地,脑袋更懵了。 怎么会这样? 他打开镜花石一看,方才是以神念强行开启的镜花石,不是以灵气开启。刻录的光影,也唯有他持剑自报家门,随后出剑喊了一句替天行道,最后被刘景浊一巴掌拍飞。 他刘景浊不应该是个心胸狭隘暴戾无常的人吗?怎么自己看到的,却是个心平气和的人,还做出这等成人之美的事儿? 一时之间,武怜愁陷入纠结之中。 到底是拿着镜花石,找一处邸报刊发出去,还是……就此作罢? 他猛然抬头,想问一句为什么的,可前方哪儿还有刘景浊身影? 也就是此时,有个白衣女子落地,笑盈盈看向武怜愁。 “给你两个选择,镜花石给我,我来帮你将其刊发,然后你拜入傀山。第二,毁了镜花石,你什么也得不到。” 武怜愁皱起眉头,“你又是?” 白衣女子笑道:“我叫桂祘,可不是大蒜的蒜,没那个草字头。我刚刚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回来,现在是傀山宗主。” 傀山宗主?武怜愁瞪大了眼珠子,有些不敢置信。 沉默了好半天,他终于开口,问道:“他好像不是邸报上说得那样?” 桂祘笑着摇头,“我可不晓得,你自己看,但两个选择最好现在就给我,过时不候。” 武怜愁沉默了片刻,一咬牙,把那枚镜花石碾碎,碾的稀碎。 桂祘微微一笑,直起身子,笑着说道:“还不错,以后你就是我们傀山弟子了,得空我给你找个好师傅。” 武怜愁啊了一声,疑惑道:“不是说什么也得不到吗?” 桂祘淡然开口:“小武啊!是非善恶在你我心中,不在他人纸上。” 但结果是,武怜愁依旧会出名,明日就会有铺天盖地的邸报,一洲天骄赶往瘦篙洲西部,要诛杀刘贼。 第四百章 拦路鬼(上) 漫山桃红作东风尾翎,一梦惊醒春离去。 有个白衣青年人被人强拉着赶路到了瘦篙洲西边的银萍国,此时就在银萍国西边官道的一处小镇客栈。有四人在客栈外的小河畔煮茶,白衣青年独自待在屋子里,在数法宝。 看了半天,法宝多,但不一定起作用啊! 白衣青年跑也不是,留着更不敢。这一帮短命鬼找死就算了,硬拉上自个儿算是个怎么回事? 老子是个炼器师,不会打架啊! 越想越气,人家榜首沈白鱼都不出手,上了九洲天骄榜的樊江月也不出手,排名前五的天骄见也没见过,你们你们几个屁都不是,拉着我来诛杀刘贼? 我怕刘贼没杀成,咱们几个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啊! 白衣青年人正是金鼎宫少宫主欧钰,被人拉着来截杀中土刘贼。 可……诛杀个屁啊!刘景浊那是个牲口,就你们几个歪瓜裂枣还想杀他出名?想得美哦! 问题是自个儿好歹也是金鼎宫少主,要是怕了,扭头跑路……有点儿跌份儿啊! 但要是不跑,刘景浊那牲口杀真境妖族砍瓜切菜一般,自个儿也不是没见过,自己这几斤几两,怕是不够砍啊! 想来想去,也唯有一个计策。他们出手我不出手,反正就装傻充愣。我就不信了,老一辈的事儿,你刘景浊有脸往我身上算? 思量之际,门户被人一把推开。 有个年轻人迈步进门,眉头紧紧皱着,也不说话,只是去拿了一壶酒水,沉默着喝了起来。 欧钰一脸好奇,问道:“蓝青,犯什么病了?怎么一下子愁眉苦脸的,谁把你家锅砸了吗?” 年轻人也没抬头,又狂灌一口酒,沉声道:“刚刚有消息传来,我小师弟死在了灯影洞天。” 欧钰先是一愣,随即喜笑颜开,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拉着蓝青的酒壶碰了好几下,不断说着:“恭喜恭喜啊!那小杂种终于是死了,免得我下次瞧见他了,忍不住打死他,再得罪了你们图门山。” 他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蓝青是半点儿高兴不起来。 欧钰有些纳闷儿,疑惑道:“你不是贼嫌弃你那个小师弟吗?怎么死了你还不高兴?” 蓝青灌了一口酒,沉声道:“高兴是真高兴,但死的不是时候。他死在了灯影洞天,六师妹是同行人,没能护着他,六师妹肯定要被师傅责罚的,很可能要拔除根骨,废掉修为。” 顿了顿,蓝青说道:“我得回去了,刘景浊的事儿我不掺和。” 欧钰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但心里早就在为这位好友庆幸了。 不去最好,去了,你一个小小真境,估计都不够他刘景浊塞牙缝儿呢。苏箓跟丘昧潋俩大变态跟他玩儿都够呛,这一大帮子人去,不是逗乐儿吗? 在欧钰心中,苏箓跟丘昧潋,还真是俩大变态。 一个是连后娘跟亲弟弟都不放过的人,另一个更他娘的扯淡,十七岁自灭满门?!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我欧钰是好色,但老子是天才炼器师,有钱! 想了想,欧钰说道:“你就没想过,先前刘景浊在灯影洞天,那小杂种是被刘景浊杀得?” 蓝青点了点头,“想过,而且很大可能了,所以我才要抓紧返回图门山,要不然我师傅无处泄愤,就只能欺负六师妹了。” 说话间,蓝青递出一份邸报。 “这是转头落梅宗的邸报,但发出来的不多,但很快就被落梅宗自己花重金追回了。不过一经刊发,拓印的山头儿可就不少了。” 欧钰拿过邸报一看,当即喷出一口酒水。 乖乖!以后苏箓那个坑货跟中土那个死面瘫再喊自己,打死不去! 邸报上言简意赅,但几个人名,写的清清楚楚。 落梅宗先是被一拳砸平山巅,后被两剑分成四瓣儿。闯山之人,青椋山刘景浊领衔,同行有掌律陈文佳、代首席供奉顾衣珏、钱库司库方杳木。后面特意注文,陈文佳,舟子之徒,双花琉璃身。方杳木,景炀王朝前任夏官,如今是炼虚剑修。 看的欧钰真是牙床打架。 顾衣珏,那是名人,跟刘景浊一样,但名声再臭,人家也是登楼剑仙啊! 方杳木倒是没听说过,但炼虚剑修,这四个字还不够名头大? 最最最重要的,是陈文佳。 长久以来,舟子名声太大,以至于陈文佳的很多事儿,就被这么稀里糊涂的遮掩了过去。 可身为瘦篙洲人氏,欧钰哪儿能不晓得陈文佳啊?在樊江月之前,她陈文佳可是名副其实的武道天骄,双花琉璃身而已,三拳打死隐花岛的老匹夫,那老家伙可是三花聚顶的武道绝顶,曾经仅次于陈桨的存在。不过陈文佳只三拳便送其见了先人,说明那仅次于舟子,水分极多。 欧钰深吸一口气,“你没给他们看?” 蓝青摇摇头,“没看。” 欧钰转身拿起放在床上的东西,一把拉住蓝青,沉声道:“小蓝,跑路,那牲口不是我们能蹲的。” 蓝青面露诧异,“你最要面子的人,不要面子了?” 欧钰呵呵一笑,“我还要脸?去他娘的面子,老子要命!” 金鼎宫那帮人,或是大先生也好师傅也罢,爱咋咋地,反正我不掺和。师傅怕也不敢掺和,上次给个读书人打得跌落境界,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呢! 拢共九个人,最先遭殃的是蓌山那个二杆子,算计那么久,给人打的现在连天地二魂都没了。然后就是苏箓那个坑货,娘的画舫给人锤烂三次了都! 老子可不做第三个冤大头,再说了,我欧钰觉得,要分生死时,拼命就好,弄这弯弯绕作甚? 结果一众瘦篙洲有名有姓的天骄人物,就这么看着金鼎宫的有钱人跟图门山的蓝青跑路了。 剩余三位年轻天骄,都在排名前十,都在两百岁之内,一百五十以上。 两武夫,一炼气士。 其中一位是瘦篙洲排名第六的蒙阿生,一百八十岁,归元气巅峰,炼气士凝神境界。排名第五的长槊派糜皖,一百七十三岁,半步琉璃身,炼气士金丹境界。火山文学 唯一一个炼气士,是排名第八的符箓修士吕火丁,一百九十几岁,神游巅峰。 其实按照实力来算,吕火丁不算弱,奈何他年纪忒大。 此时此刻,三人扭头儿看向两个跑路家伙,蒙阿生撇了撇嘴,嘟囔道:“咱们这里就他蓝青跟欧钰都是真境巅峰,结果还都跑了!两个没骨头的。” 糜皖抿了一口茶,轻声道:“刚刚有消息传来,图门山那个小杂种在灯影洞天被人打死了,魂魄都没能留下,想必蓝青着急回山去吧。至于欧钰,就是钱多,色胆也够多,骨气向来不多。” 吕火丁点点头,这倒是。 金鼎宫少主的好色,旁人不知道,他们几个常常厮混在一起的,哪儿能不知道?问题是,金鼎宫那位宫主,此生最恨登徒子,曾立誓要杀尽天下淫贼的。 也不晓得为什么,一个对好色之徒如此深恶痛绝的人,会教出来这么个混账弟子? 糜皖笑道:“但有一件事,咱们不得不服气,人家蓝青能画出接近大宗师的符箓,欧钰更是能炼出只差半步就够的上仙字的法宝。” 两人都是怪胎,蓝青的怪还能理解,人家自小就刻苦钻研符箓,有所成就,理所应当。 可欧钰……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从小到大就吊儿啷当,居然被称为板上钉钉的炼器大宗师? 想不通,真个想不通。 吕火丁一笑,轻声道:“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老天爷赏饭吃吧。” 三人继续坐在河边煮茶,他们居然真就没发现,方才客栈走进去了个扛着木枪的年轻人。 刘景浊已经要了一壶酒,正在小口慢酌。 两把剑呢?这会儿就在云海躺着,刘景浊走哪儿,他们不会远离出去百里。 你可以禁锢我的灵气,但我这两把剑是仙剑啊!虽然没有剑灵,但总比小猫小狗要聪明,懂得听话,知道我在说什么。 但没了灵气,好些事着实不方便。 没法子分身,更没法子化虚远遁,想要动用神魂,必须得以武道真意冲至泥丸宫,所以也没法子铺开神识去探听别人在说什么。 但方才走了两个人,刘景浊还是察觉到了。 他抿了一口酒,门外三人估计全是棒槌,一个个眼神儿都不好使。人都认不出来,你来截杀我?还不如之前那个金丹呢。 五两银子,买酒估计是够了。 他又买了一壶酒,然后走出客栈,打算继续赶路。 结果刚刚走出客栈,身上那张大网忽然浮现,刘景浊周遭十几丈内,当即光华大放。 刘景浊没忍住骂了一句娘,抬手召来了两把剑。 此时此刻,那三人也尽数侧目过来。 刘景浊挥剑驱散光芒,随后把剑背回身后,咧嘴一笑,轻声道:“三位,我脸上有花儿啊?” 三人齐齐起身糜皖淡然问道:“你是刘景浊?” 第四百零一章 拦路鬼(中) 身上大网消散,刘景浊略显无奈,只好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笑道:“是我。” 糜皖点点头,“那就好办了。” 他缓缓起身,一个瞬身落在刘景浊前方一丈,二话不说,先拉出一个拳架子。 刘景浊依旧手持酒葫芦,笑意不止。 “三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用不着以我刘景浊博取名声吧?” 糜皖笑道:“虽然远不及你刘景浊名气大,但我还真不是为搏名而来。” 他出拳朝向刘景浊,问道:“可记得钱和?” 刘景浊瞬间了然,系好了酒葫芦,轻声道:“与八业庙关系匪浅?” 糜皖摇摇头,“与八业庙无甚关系,但钱和是我武道引路人。” 刘景浊点点头,“明白了,一起上还是一个个上?” 糜皖冷笑一声,“狂妄!” 话音刚落,糜皖双手背到身后,双腿微屈,随即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射出,下一刻便已经朝着刘景浊一脚踢去。 刘景浊颇感新奇,走了这么久江湖路,还没有碰见只用腿的武夫。 他只抬起左臂,轻描淡写一拦。 结果手臂如同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刘景浊整个人后退百余丈,只差半步就跌落那条河中。 好大的力气啊!这一脚少说也得有万斤巨力了。 糜皖可丝毫不留情,接着化作一道白烟,落在刘景浊身后,又是一记鞭腿砸来。 刘景浊略微躬身,顺势来了个扫堂腿,结果那糜皖居然像是树叶子一般,未等刘景浊的腿倒,已经飘飘摇摇,朝后退去。 哎呦,有趣啊! 这糜皖只是半步琉璃身而已,力大无穷,拳意有些古怪。若自家缠风拳讲究一个贴字,那他方才真意,就是两个字,自在。 只排名一洲第五,着实屈才了,鱼雁楼这个排名,有些乱弹琴。 刘景浊抬手又接一脚,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没有掉以轻心,反手一把抓住糜皖脚腕,轻轻一甩,同时转身一记肘击,将其砸飞百丈。 有来有往,这算是还了方才一脚了。 两人各自站定,刘景浊拍了拍袖子上的土,微笑看向糜皖,轻声道:“这一身拳意很不错啊!钱和要是行事有你拳意三分自在,就不至于被我几句话说得道心不稳了。” 糜皖淡然道:“想学啊?我教你啊!” 刘景浊咧嘴一笑,开始卷袖子。 糜皖面无表情,凌空一脚劈下,霎时间罡风四溅,拳意有如流水一般,并不如何摧枯拉朽,但若有抵抗,水便会汇聚一处,竭力冲刷。 刘景浊已经卷好一边袖子,他略微屈膝,以六合一拳砸出,足足六分力。 打琉璃身的哈拉大王,也不过用了这同等力道而已。 糜皖微微一笑,这样出拳,只是自找麻烦。 果然,刘景浊一拳刚刚落下,本是用以阻挠那道拳意,结果却好似站在洪水下游,倾力往上游抛去一根木桩子。水流冲刷而下,木桩子被带回,然后砸在自个儿脑袋上。 方才六成力一拳,结结实实还给了自个儿,自个儿把自个儿打的倒退十几丈。 刘景浊甩了甩发麻的手臂,还能这么玩儿啊? 不远处尚在河边煮茶的二人,眼力都不算差,特别是吕火丁,已经摇了摇头,问道:“我是被你们俩拉来的,你们打算只是分个高低还是也分生死?若分生死,那咱们就得一起上。” 直到现在,刘景浊可还没有拔剑呢。 又接连交手几次,刘景浊落在了下风,几乎每次出拳都会被那种古怪法子反弹回来。 可打着打着,糜皖忽然停手,就悬停半空中,面色极其不善,沉声道:“你瞧不起我?” 刘景浊笑着摆手,“真不是,只是我现在碰不见一个合适对手去磨砺拳意,我怕用全力的话会一不小心打死你。无冤无仇的,打死你作甚?” 此话一出,糜皖眉头皱的愈紧。 这是有多瞧不上我糜皖?瘦篙洲武道,且是你一个中土人能瞧不上的? 糜皖怒气腾腾一脚踏来,好似一座大山砸下。 刘景浊想了想,不再压制自身气力,猛然之间气势拔高,挥舞一拳砸去。拳头周遭雷霆炸裂,这次不是糜皖想要躲就能躲得开的。 吕火丁皱起眉头,沉声道:“这不是拳意,有可能是,但我看不出来。” 糜皖的武道真意与任何人的拳意放在一起,前者就好比是雨,后者好比是风。 风越大,雨越斜,所以照理说,风是永远碰不到雨的。 可刘景浊方才一拳,雷霆炸裂,哪儿像是风啊? 这次,那随风漂流的腿法并未见拳就走,而是被刘景浊结结实实一拳,砸的倒飞出去数百丈,已经远离河岸,到了山中。 糜皖艰难起身,还没有站稳,胸口便又挨了一拳头。这次更狠,不光夹杂雷霆,更有熊熊火焰,连胸口的衣服都被烫了一个大洞。 接连十成力的两拳,砸的糜皖腹中翻江倒海,只觉得嘴里一甜,一口血水翻涌而起。 结果血水还没有喷出来,就被一道背剑身影瞬身到此,按住了嘴巴,硬是把一口血灌了回去。 刘景浊手再一用力,按着糜皖头颅,硬生生将其砸进地下。 就这几下,刘景浊是真没留力,已经够糜皖受的了。 眼看着糜皖陷入地里一动不动,刘景浊这才收回手臂,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面对我,我有做过江龙的本事,你有当拦路鬼的本事吗?没本事,学人逞强作甚?你以为钱和武道之心蒙尘,是因为我的几句话?那你也太高看我了。” 一处山上信佛,山下不信佛的八业庙,在碰上秦栋那个看似耿直的家伙,岂能不道心蒙尘? 我刘景浊的求真我之路之所以难,不是因为我不明白自己是谁,而是我太知道自己是谁了,从而有些分不清,哪个我是真哪个我是假,又或者个个是真,个个是假。 刘景浊忽然眉头一挑,暴退至山林之中,嘴角微微上扬。 这还差不多嘛! 远在银萍国官道小河边,两位天骄几乎同时侧目,山林之中一股子武道真意如同飞瀑倒挂,之上天幕数百丈。 刘景浊微微一笑,抬头看向那周身琉璃铠甲越来越淡,几乎已经成了一道白衣的糜皖,笑道:“为何不出拳?” 糜皖悬浮半空中,一身罡气几乎要凝结成为实质。 他呢喃开口:“我的拳头,不是用来多多少少的。” 说着,已经一脚踢来,此时他一身罡气也好,拳意也罢,近乎水,大有一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 刘景浊咧嘴一笑,依旧与方才一样,竭力出拳,雷霆炸裂,打算硬碰硬。 吕火丁沉声道:“刘景浊就不懂糜皖那是以柔克刚的法子,他拳法越刚硬,反而越没用吗?” 蒙阿生却摇了摇头,“吕老兄,你不懂。虽说柔能克刚,但也有个限度的。” 果不其然,山林之中有三百余丈的林子中,一侧是糜皖那似水罡气,另一边是刘景浊那夹杂雷霆火焰,刚猛至极的拳罡。照理说两者相撞,就如同一个人从百丈高空跌落水中,跟掉在石头上区别不大了。 可结果却是,雷霆火焰分明是拳罡,却有如剑气,锐不可当。似水罡气压根儿没能阻拦半步,就被那雷霆火焰瞬间劈开,迎头而上,正中糜皖胸膛,将其砸飞十几里地。 刘景浊脚踏虚空瞬身赶上,又是伸手捂住糜皖嘴巴,将其嘴里血水硬生生捂了回去。然后按着七脑袋,重重砸向地面,再砸出一个大坑。 吕火丁眉头紧皱,“怎么会这样?” 蒙阿生苦笑一声,无奈道:“吕老兄,虽说柔能克刚,但也是有个限度的。刚成刘景浊这样,那就克不了了。” 他叹息一声,“走吧,帮忙去了,再这么看下去,糜皖真被打死了。” 他先猛然拔地而起,去往山林。吕火丁也御风而起,紧随其后。 结果两人落地之后,就瞧见了大片山林被砸塌,刘景浊蹲在一个大坑旁边,拎着酒葫芦喝酒。而糜皖就在坑里,已经昏死了过去。 瞧见又有两位天骄至此,刘景浊咧嘴一笑,挥舞着手臂高喊:“二位天骄,一个个来啊还是一起上啊?” 吕火丁无奈一叹息,瞬间抬手,两袖符箓如龙一般爆射而出。蒙阿生则是覆盖一身甲胄,书中多出一杆长枪,朝前冲杀。 刘景浊缓缓起身,只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罡气之后,吕火丁的符箓已然四散,蒙阿生也拄着长枪,站立原地。 而两人头顶,各扣着一只修长大手。 刘景浊咧嘴一笑,双手略微用力,两人就被敲晕了过去。 他拍了拍手,将二人身上了钱财搜刮干净,哼着曲子就走了。 哎呀呀!都是有钱人,白挣十几枚泉儿,这不就不怕没酒喝了吗? 果然啊!杀人放火金腰带。 不过估计过不了多久,瘦篙洲又要多出来一尊不弱的琉璃身了。 糜皖忒不抗揍,还想偷学的,结果就这么昏死过去了。 若是把他那自在真意用在剑术之上呢? 第四百零二章 拦路鬼(下) 雨夜之中,有五骑蓑衣客疾驰而过,有四人是开山河武夫,尚未归元气,便也只能骑马了。 不过其中一骑,就是那个不是武夫要不是炼气士的,瞧着个头儿要矮小很多,估计年龄不大。 银萍国西北官道,这五骑过境,泥水四溅,好在是路上行人不多。 即便这样,刘景浊也被溅了一身泥水。 不能改头换面,只好弄得邋里邋遢,半个月不刮胡子不洗头,早就看不出来是原本模样。 只是两把剑实在是太过扎眼,所以它们一直隐匿踪迹,化虚藏在云海之中。刘景浊的打算是,要是碰上个不要脸的登楼,就只能佩剑当做飞剑用了。虽然独木舟与山水桥速度远比不上捉月台,但耐不住人家是仙剑啊! 也是到了这里,刘景浊才知道银萍国与金萍国原来是同属一国,后来老皇帝驾崩,奈何膝下无子,便传位给民间声望极高的一位异姓王。结果老皇帝的子侄不愿意了,干脆收拢旧部,自称萍国正统,占据了一半国土。为了显示自己那一支是正统,便在前面加了个金字。而那位异姓王,甘愿前面加了个银字,且银萍国从来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那位银萍国开国皇帝之后,皇位都是有德者居之,代代禅让,已两百余年。 故而银萍国这边,老百姓都觉得只要自己有本事,就有机会当皇帝。故而,两百年来,银萍国百姓相比金萍国,过得好多了。 刘景浊抬手稳了稳斗笠,略微抬头看向天幕。 瘦篙洲,听着就多雨啊!当年只是匆匆路过,这趟倒是要好好领略了一番。 走了不过几里地,前方忽然一声轰隆巨响,像是山塌了一般。刘景浊无法大肆动用神识,只好撒丫子狂奔往前,几个呼吸跑了十里地,这才瞧见远处一座山半数塌陷。估计是连日大雨,冲毁了山基。 还好还好,看样子山底下并无村落。 抬手一拳,将那积攒的山石瞬间砸开,刘景浊又拍了拍手,体内本源真火自行窜出,顷刻间就在雨中形成一道十几里长的火墙,就铺在山脚下烘烤山泥。 几个呼吸而已,方才坍塌的山石与已经成了稳固山峰的厚实墙壁,成了陶土,再想冲毁可就不容易了。 只可惜,这雨看来是没有停歇的意思。 走过刚刚凿出来的山谷,刘景浊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一座简易避雨帐篷,四道蓑衣客围坐帐篷外,还有一人,估计就在里面了。 刘景浊只扫了一眼便继续往前,但那四人,却是个个紧绷着。 都不用看,刘景浊已经知道他们四人握紧了佩刀。 方才没注意到他们,想着那么快的速度,这会儿估计早不见影儿了,哪成想人家还在。估计是出拳之时太过吓人,被人想成了坏人了。 刘景浊赶忙加紧速度,离开了这地方,免得被人误会。 他前脚刚走,那处帐篷里便有个少年人伸出脑袋。 少年人长相极其俊俏,白得都不像个男的,就好比话本里说的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少年人看了看只余脚印的官道,沉声问道:“你们觉得他会是什么境界?”炼气士还是武道中人?” 其中一位蓑衣客沉声道:“世子,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活命,那人境界与我们无关。” 少年人微微皱眉,“我在问你们问题,你们只需要回答即可!” 蓑衣客皱起眉头,转头看向少年人,神色不善。 他明显是强压下想说的话,转而说道:“一拳开山十几里,又能放出那等火焰的,反正寻常归元气够呛,元婴修士也做不到。” 少年人闻言便喜上眉梢,“那此人至少也是归元气巅峰,炼气士神游境界了?” 蓑衣客沉声道:“世子,人家过路看也不看我们,我们最好不要去招惹人家。” 少年人二话不说转身钻进去帐篷,很快就又钻出来,身上已经穿戴好了斗笠蓑衣。 他迈步走去马匹那边翻身上马,刚要挥舞马鞭,却听见一句:“世子!活命紧要。” 少年人确实淡然一笑,轻声道:“四位,曹家至此还有你们四位死忠,我曹庋庆幸。但活命,怕跟我们跑多远关系不大。我那二叔都知道我无心皇位,依旧派人灭门,那就不是我想活就能活的了。换一种说法儿,与其死在金萍曹氏手里,手足相残,还不如死在武道琉璃身拳脚之下,此生荣焉!” 少年人挥舞马鞭,当场策马狂奔,去追赶前方刀客。 四位蓑衣客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缓缓起身,轻声道:“世子说的对,想以逃命活命,能逃去哪儿?咱们都从金萍国逃来了银萍国,没什么好逃的了。老四追上去,老二老三随我断后。诚王待我们不薄,到了抵命时候了。” 方才一直说话的那人,此时沉默不语,只缓缓起身,冲着三人抱拳。 前方路上,雨越下越大,刘景浊便也不想走了。正好路过一处石壁下,他便挥拳将其凿出一个豁口,抬手点了一堆火,先避雨。 结果坐下没多久,就听见马蹄声传来。 刘景浊转头看去,是那个个头儿不高的蓑衣客,单骑至此。 刘景浊就看着他翻身下马,然后往自己走来。 蓑衣客摘下斗笠脱掉蓑衣,咧嘴一笑,冲着刘景浊抱拳,开口道:“小子曹庋,见过前辈。前辈方才出手,气势恢宏,小子心驰神往。” 刘景浊微微一笑,实则是强压下了嘴角抽搐。 他娘的,这小子长得也忒那啥了吧?怎么跟颜敬辞一个德行?得亏这趟出门没带那俩丫头。 撑死了十四五,就已经这模样了,长大了怎么办? 谁说只有女的好看是红颜祸水了? 刘景浊摇晃着酒葫芦,轻声道:“我读书少,烦劳解释一下,是哪个字?孤魂野鬼的鬼?” 少年人一笑,弯腰于地上写下一个庋字,解释道:“是这个字,搁置物品的意思。” 刘景浊点点头,一副了然模样,“那就是柜子吗?曹柜子是吧?” 曹庋笑道:“前辈说什么就是什么。”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问道:“说吧,找我何事,拜师就算了,我收徒弟得经过大弟子跟二弟子同意才行。” 真是这样,以后收徒弟,得白桃大剑仙跟姜柚大剑仙两人同意才行。要不然别人的小徒弟都是宝贝,我刘景浊收个小徒弟,被俩师姐当成出气筒? 少年人摇摇头,“不敢高攀,只是我在被人追杀,想要离前辈近一些,好狐假虎威,看看能不能逃过一劫。” 此时又有一骑狂奔而来,那人翻身下马,刚要往这边走,结果就被一道拳罡拦在不远处。 蓑衣客赶忙抱拳,沉声道:“前辈,我们公子年幼无礼,还望前辈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刘景浊却撇了撇嘴,反问曹庋一句:“你就不怕没被仇家追上,先被我一拳头砸死?” 蓑衣客头皮发麻,方才那道罡气,是琉璃身无疑了,世子居然这般与人说话? 结果曹庋却笑着说道:“不怕,真不怕,我爹娘早就死了,现在举家被灭,逃也逃不掉,被抓住不还是个死?与其被自家二叔杀了,倒不如死在琉璃身手中,更有面子不是?” 哎呦喂!这小子有点儿胆子在身上啊! 虽然如今无法动用灵气,想要动用神念都得花费巨大代价,感觉不到这小子内心变化,但只看这眼睛,着实没有惧怕之意。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笑道:“行吧,你不怕就行了。” 看向那蓑衣客,刘景浊问道:“其余三人呢?” 蓑衣客沉声道:“声东击西。” 刘景浊点了点头,挥手撤去拳罡,示意那人也走来。 自个儿又抿了一口酒,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拍大腿,沉声道:“糟糕,忘记告诉你,有人也在这路上埋伏,是要杀我。” 少年人只是一笑,顺便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随即笑道:“前辈收留我片刻,我已经很感激了,看得出来,前辈是个好人。” 刘景浊转过头,笑盈盈问道:“说的是实话?” 少年人点点头,“家父曾经有个诚字封号,所以我不说假话,再说了,有时候说真话,别人也不一定会相信。” 刘景浊这才仔细又看了一遍少年人。 撑死了十五岁,心思缜密就算了,还懂得去捉摸他人心思,了不得啊!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行走江湖,拔刀相助是对的,但我凭什么帮你?” 曹庋想了想,开口道:“我现在除了一匹马一身蓑衣,就只剩下一条命了,报酬真拿不出来。若死,我真不怕,但能活,我当然想活。前辈如今就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只能赌有人追上来时,前辈会不会袖手旁观。家父曾经说过,萍水相逢,人家愿意帮你,就得记人家一辈子好。要是人家不帮,也合情合理,万万不得去怨恨。” 顿了顿,少年人继续说道:“退一万步,若非前辈一拳开山,我绝不会凑过来。自己要死,何必牵扯无辜之人?” 刘景浊拍了拍脑壳,这又是一尊拦路鬼啊! 真不愧是能梳理清楚一座灯影洞天的人,这是算准了我刘景浊的脾气,遇见这事儿,不大可能不管。 第四百零三章 大雾之中 照理说,这么贴上来狐假虎威,很烦人才对。 可曹庋就是实话实说,直言自个儿就是来狐假虎威的,也不怕被你刘景浊打死,反正都会死,倒不如赌一把。 结果,你还真就生不起来气,反而觉得他很真诚。 哎,这就很不要脸了,滚刀肉是不是? 要么你打死我,要么我跟着你。 总不能真一巴掌扇死去吧? 次日清晨,大雾弥漫,雨是至于停了,但这大雾,十丈之外不见物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盘算着要不要去另外一条路。无法动用灵气,要是碰上个登楼修士,真就没法子了,跑也费劲。 被陈桨打了几个月后,的确是已经可以随时聚起一花,破境琉璃身。所以面对寻常炼虚,假若能以灵气驾驭两把剑,是可以做到快刀斩乱麻的。 当然了,同一境界也分什么人的,要是碰上高图生那种的,没啥用。 其实即便是把牧改为木的方杳木,破境炼虚之后,刘景浊要与他要分胜负,一定打不赢。 虽然鱼雁楼的天骄榜水分不少,但总得来说,上榜之人,都不算差,各洲榜首都不是好惹的。还有那些个破境无望,只能把炼虚一境打磨到圆润至极的炼气士,也是麻烦。 所以刘景浊所谓的寻常炼虚,就是除却剑修与老炼虚之外的。 在迈入求真我一境之后,他是有信心横推炼气境的。当然了,得用出浑身解数。 此时尚未突破琉璃身,不是不能,而是刘景浊没决定精气神三花先开哪一朵。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扭头看向曹庋,问道:“接下来的路呢?难不成一直跟着我?” 曹庋摇摇头,“已经与前辈说了,我是金萍国皇族,我那二叔在我爹死后就视皇位为囊中之物,我虽然无心皇位,但架不住爷爷执拗。如今爷爷病重,二叔已经独揽军政,我不死他睡不着觉。” 刘景浊点了点头,再不言语。 足足一夜,这小子与那蓑衣客就说了寥寥几句话,剩余三人去向、生死,他问也不问。况且他始终一副笑盈盈的感觉,好似被灭满门,压根儿不叫事。 这是一种……漠视? 已至日中,浓雾依旧不见散去,三人也刚刚好走到一处小镇。 许是大雾原因,街上人并不多。 酒水暂时足够,刘景浊也没想着去打酒,只是路过而已。 走出小镇,曹庋笑着说道:“狐假虎威起了作用,有前辈在,那些人愣是没敢出手。” 方才小镇之中,沿街商铺里边儿,全是人。 刘景浊就一身归元气气息,没想到真就给吓到没出来。 刘景浊扭头看了看脱去蓑衣的汉子,问道:“你那三个兄长,声东击西不成功啊?” 曹庋嘴角微挑,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刘景浊权当没看见,就是有些佩服这小子的心机。 要是白小豆碰上曹庋,吃亏的一定是曹庋,因为白小豆有灵犀在身,可通他人心思。 但要是姜柚,那缺心眼儿的丫头肯定会吃亏,说不定给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 呃,倒也不一定。要是姜柚,很可能也会先打一顿再说。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叹息道:“也不晓得埋伏我的人,上哪儿去了?” 难不成傀山那女子刊发邸报之后,就来三位天骄?不会吧? 一座瘦篙洲,虽然没有仇家,但好歹也有一座金鼎宫,难不成他们也无动于衷? 他无奈一笑,心说想这么多作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不过,老子跑路不就好了。 再说了,谁还没个两手准备了? 刘景浊转头问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应该不晓得附近有什么门派吧?” 曹庋笑道:“不是本地人,但其实也知道。要是咱们这样子走,沿路到稚子江,中间有十几处江湖门派,三座炼气士山头儿。不过那些个门派都是靠着收徒走镖来度日的小门小派。三座山头儿,其余两座只是三流垫底,神游开山而已。但有一座图门山比较势大,算是二流顶尖了,山主还年轻,不到八百岁的炼虚,一旦破境登楼,就是一流山头儿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图门山,自个儿不是刚刚打死图门山主的关门弟子么? 其实即便那图门山主破境登楼,也难以撼动一座傀山在瘦篙洲西部的地位。 天底下的顶尖势力,一洲之地有个两三处已经很厉害了,傀山就是其一啊! 杀人之事,不用猜都知道会被傀山那位捅出去,所以刘景浊笑着说道:“图门山是吧,我前几天刚刚听说过,就是一不小心打杀了山主关门弟子。也不算是一不小心,是想忍着,没忍住。” 话说得轻描淡写,后方那开山河却已经吓到脊背发凉。 刘景浊也懒得搭理他,而是笑盈盈看向曹庋,看其如何答复。 少年人淡然开口:“前辈可能不知道,你打杀的那人,在瘦篙洲向来有个小杂种称号的。她娘是瘦篙洲第一妓,后来从良了。他爹是瘦篙洲江湖出了名的采花贼。所以被人骂小杂种,名副其实。” 刘景浊哈哈一笑,真他娘的有意思,淫贼不找良家女,老妓没嫁憨厚人。 曹庋继续说道:“图门山山主是那女子最忠实的仰慕者,后来那夫妻二人被沈白鱼所杀,小杂种就被图门山主收为关门弟子了。这事儿,瘦篙洲江湖上人人知道,不算新奇。只是那小杂种几十年来,倒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也有可能是做了,但我们不知道。只是被人当面背后骂,他自己也不反驳。” 刘景浊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难不成自己杀错人了? “你不好奇我为何杀人?” 曹庋笑道:“前辈不像是不由分说无理取人性命的人。” 刘景浊又是一笑,“小柜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少年人转头看了后方汉子,笑道:“我自认为看人很准。” 那汉子冷淡答复:“世子不要自作多情,只是诚王有恩于我们兄弟。” 曹庋撇了撇嘴,“这也不妨碍我看人准。” 刘景浊笑着摇头,开口道:“你听说过刘景浊吗?” 少年人点点头,“听过,景炀皇子,前些日子邸报写了,旧青椋山宗主虞长风唯一一个弟子,也是旧青椋山被灭山之后唯一一个传人。天赋极好,只是品行不端,好色。我十来岁就听说过,刘景浊是神鹿洲龙丘家的大小姐的道侣,有小道消息,说他是以不光彩的手段骗了龙丘家大小姐。” 刘景浊笑问道:“你觉得呢?” 曹庋摇摇头,开口道:“不知事实真相,不予置评。但家父曾经说过,十大王朝之一的景炀王朝的皇子,要什么样的女子不是被人上赶着?人家何苦去抢别国公主,辱属国女帝?我反正觉得挺有道理,除非刘景浊是个大变态,喜欢用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儿来找寻刺激感。” 后方汉子插嘴道:“前不久有消息,说刘景浊到了瘦篙洲,已经出了灯影洞天。” 曹庋瞬间转头,露出了这一路走来头一个震惊神色。 刘景浊淡然一笑,轻声道:“我猜到了你猜到的,我能确定,但你不确定。所以你现在还觉得你看人准吗?” 曹庋合上了嘴巴,只略微思量便说道:“我还是相信我自己的感觉,一个人再如何伪装,由打心里散发出的感觉是变不了的。” 刘景浊一愣,反问一句:“为什么?” 少年人咧嘴一笑,眼中着实有这光华流转。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有什么好不相信的?我可以想很多事情,可以漠视很多事情,也可以做某些说出来不好听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我觉得我是个好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这话是你自己想的?” 少年人点点头,“家父曾说过,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在于我做了什么,而在于我想做什么。” 刘景浊笑问道:“想做什么,做不了或是做不到呢?又或者说,你以为你做的到,事实上你做不到。” 曹庋转过头,又是一笑,轻声道:“前辈,我父亲给过我答案,就是三个字,你可以猜猜。” 刘景浊哈哈一笑,自言自语道:“不够想。” 每个少年郎,应该都是一朵向阳花,但长在什么地方,被什么风吹,会决定一个人长大后的模样。 一个有好父亲的少年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但还真就不妨碍他可以觉得这个人世间处处暖阳。 一个从小被叫做小杂种的孩子,虽然极力否认这个外号,却又无可奈何。这个人世间太大了,人也太多,能压住他的人更多,所以他只能忍着。等到了一处可以完全释放恶念的地方,自然会把积压在心底几十年的恶念一股脑儿放出来。 浓雾之中,有三人行走。 为首一人,胡子拉碴,灰衣草鞋挎柴刀。他就被浓雾淹没其中,摸不着方向。在此大雾之中,又怎么摸得清哪里是东西,哪里是南北呢? 云海之上,有个年轻女子盘膝而坐,双手拢着脚丫子,用膝盖抹眼泪。 她哽咽着说道:“太像了,好像啊!” 第四百零四章 赎回去 三百里路上无人烟,骑马的还不如走路的快。 直到走到一处小型渡口,刘景浊这才放慢了速度,花了三十半两钱租住了一间客栈,也买了一壶此地酒水。 三处仙家山头儿之一的篆字山,凑凑活活的在流山头儿,居然有渡口!这就很让人羡慕了 还有客栈卖的酒水,说是桃花酒,刘景浊觉得怕是泡了桃花的水。 至于那俩人,有钱你就住,没钱?睡大街去。 不过看样子人家是有钱的,虽然两个人挤一间,但总不至于是露宿街头。 黄昏时,刘景浊走下楼,问了此地夜市摆摊儿在哪里,得了一个确凿消息之后就出门儿了。 先前被糜皖他们送的东西,其中一件乾坤玉,刘景浊本想恢复修为之后再打开看,奈何囊中羞涩,就只好试着打开,结果就把一枚乾坤玉搭进去了…… 还好还好,里边儿符箓颇多,还有一套用以刻画符箓的家伙什儿,就看今夜能不能碰见识货的人了。 几乎每处渡口都有这种夜市,大小都一样,就是渡船在路口停歇之时,给乘客下船做生意的地方。 大多渡口都有设置好的摊位,你要在这儿摆摊,一夜多少钱。管你能不能挣钱,反正要交钱。 不过这篆字山渡口,好像不大一样。方才客栈掌柜说了,此地夜市不收取摊位费用,只抽水一成,若是没有成交的,不另收费。 刘景浊刚才就把这个记了下来,以后清溪渡就得这样。 按照刘景浊的设想,日后清溪渡可以弄个鬼集,叫夜游集跟苍蝇集,与风泉镇的集市一般,每逢三六九开集的叫夜游集,其余夜晚,也可以摆摊儿,只叫苍蝇集。 想法很好,所以要记着,等有时间了立马儿写信传回青椋山。 鱼雁楼如今对自个儿收费,总算是便宜了起来。 好摊位早就被人占光,就剩下犄角旮旯处。 刘景浊也不嫌弃,铺开一个大包袱,把里边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摆了出来。 有一大半是符箓,刘景浊挑选了几张自己留下了,剩下的都是些什么百里神行符、五行符箓之类的。 至于那画符的一套东西,刚刚摆出来刘景浊就有点儿舍不得了,干脆收回包袱里,以后自己用。 符箓、丹药、法宝与兵器,大致都有个等阶划分。兵器法宝只有灵仙之分,但丹药与符箓还有个宝丹宝符的说法儿的。所以丹药就是宝丹、灵丹、仙丹了,符箓就是宝符、灵符、仙符了,也有上中下三品之分。 刘景浊撑死了就能炼制出来宝丹,但符箓一道却是能画出上品灵符。 所以瞧着这满满当当的符箓,刘景浊多少有些瞧不上。 主修符箓,还他娘的不如我呢。 至于炼器,呵呵,他刘景浊连个锄头都打不出来。 不过对于阵法一道,刘景浊已经有了宗师气象。 炼气士里边儿,炼丹师、炼器师、炼符师以及阵师,这四者当中,符箓一道最不值钱。不是因为符箓一道太过简单,而是因为符箓入门简单,登堂入室却极难。另外卦师跟咒师,那更少了。天底下至今没有踏入合道的咒师,也无除却左珩川之外的合道卦师。 想了这么多,不见开张啊! 死坐半个时辰,终于来了个人,结果还是曹庋那小子。 他笑呵呵凑过来,蹲在刘景浊身边,轻声道:“前辈还缺钱啊?” 刘景浊撇了撇嘴,淡然道:“钱这种东西,什么时候是不缺的?” 曹庋一想,还真是。 他也不多说,就盘腿坐在了刘景浊身边。 结果方才还是前面人来人往都没人转头的,这会儿居然有几个女子来来回回的走,往这边儿瞅个不停。 刘景浊嘴角抽搐,忽然灵光一现,转头压低声音说道:“待会儿有人来问价,我就说一张符箓一枚泉儿,不讲价。然后你就故意说,那会儿还说这符箓撑死了卖一枚五铢钱的,这会儿就卖一枚泉儿?抢钱也不带这样的啊!” 反正就是诸如此类的设计,实在不行,八百半两钱也可以卖。 曹庋神色古怪,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前辈,咱们这样会不会太奸商了?” 刘景浊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开口道:“吕火丁知道不,这是我辛辛苦苦从他身上抢来的。” 曹庋嘴角抽搐,抢来的? 少年人没忍住问道:“前辈,你说实话,都得罪谁了?” 刘景浊也就实话实说,也是想再看看这小子的惊讶模样,“也没啥,我先前着急去灯影洞天,没忍住宰了图门山那个关门弟子。后来又宰了灯影城城主,然后就被傀山宗主封了修为。后来就碰到了一个叫糜皖的,一不小心给打晕了。同行的两人一个叫蒙阿生一个叫吕火丁,也一不小心被我打晕了。其实,怪不好意思的。” 刘景浊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此时曹庋已经忍不住的嘴角抽搐。 没忍住?一不小心?不好意思? 前辈,我终于知道你这人缘跟名声这么差是什么原因了。 说话时候就有三位年轻女子走来,瞧那一身衣裳就是不差钱的主儿,刘景浊赶忙戳了戳曹庋,偷偷摸摸在身后竖起一根手指头。 做生意嘛!不说我是青椋山山主就行了。 三个女子都是真境修士,没想到也这么……不过欣赏美色,人之常情嘛! 她们一边儿捡着符箓,一边问曹庋哪里人,今年多大了啊!聊了好半天,最后不光买了符箓,还送了曹庋一枚绣着鸳鸯的小荷包。 一股脑儿卖出去十张符箓,好家伙,收获一枚泉儿啊! 刘景浊咋舌不止,干脆把小马扎推去曹庋那边,自个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跟自家二弟子一般,伸手摩挲着下巴,心想着,要是把这小子弄去青椋山,以后就在自家铺头摆着,那不要日进斗金? 果然啊!仙人也看脸。 曹庋一脸为难,“前辈,这样不好吧?” 刘景浊忙着数钱,漫不经心道:“有啥不好的,又不是让你去朦胧台坐馆。” 好家伙,只两个时辰,收入三枚泉儿!刘景浊都有点良心不安了,转过头问道:“小柜子啊!咱这钱挣得太容易,待会儿再来个女施主,不行你给她抱一下?” 少年人黑着脸,没好气道:“前辈,堂堂山主,咱们好歹要点儿脸好吗?” 刘景浊神色尴尬,赶忙喝了一口酒,免得脸红。 又过了小一会儿,有个蓝衣女子笑盈盈到此,跟之前的一样,还是眼珠子不离曹庋。 就这一下,刘景浊就打消了把曹庋骗去青椋山的打算。 这是个祸害啊!我青椋山女子可多。 这女子蹲下翻看了好半天,开口问道:“最低一枚五铢钱了是吧?”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最低了,要不是这小子,我都不卖。” 结果人家理也不理,直到一模一样的话被曹庋说了一遍,那女子才笑着说道:“我离乡匆忙,带的钱少了,但我着实喜欢这符箓,能不能用东西换?” 刘景浊点了点头,曹庋又不是傻子,也点头问道:“那姐姐要拿什么东西换呢?” 女子笑了笑,反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剑匣,打开之后,里边儿整整齐齐摆放一十六柄飞剑。 “这是我前些日子所购的剑匣,里边十六口飞剑皆是下品灵宝,能行吗?” 刘景浊刚要开口,女子便指了指后边儿包袱。 “还有那些东西,我也要,你这一摊东西我包圆了,行不行?” 刘景浊眯眼看去,女子这次是对着刘景浊说话:“技不如人,被人抢东西也没办法,我也不往回要,往回买行不行?” 好嘛!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吕火丁所在的稚子江清水岛,也是个拔尖儿二流势力,山主是个女修,五百多岁的符箓修士,炼虚境界,是个可以刻画半仙符的。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自然可以,正好我答应了我两个弟子,每人要送十六把飞剑的。” 说着就把包袱递出,连放在袖子里都几张符箓都一并奉还。 女子诧异道:“不给自己留几张?” 刘景浊笑道:“此等符箓,我也不是画不出来。” 女子翻手收回东西,另外掏出来三枚五铢钱,笑道:“水钱我一并出了,与刘山主交个朋友。” 刘景浊也有些诧异,“钟岛主不怕我这烂名声?” 女子微微一笑,答道:“我与文佳江月都是朋友,能换衣服穿的那种。待刘山主稚子江畔一场约战之后,过路清水岛时,不妨来做客一番,也好让我那不成器的弟子见识见识。” 刘景浊笑着抱拳:“既然如此,那钟岛主还是把剑跟钱收回去吧,我们文佳掌律,交朋友可挑。” 这拐着弯的赞美言语,自然是惹人喜欢的,钱跟剑,自然不用还。 钟郦忽然传音说道:“算是开山贺礼了。还有一事,已经有邸报刊登刘山主斩杀图门山弟子一事,另外……那座金鼎宫,宫主生平最恨登徒子,恐怕刘公子这趟不好走。我实在是不方便出手,毕竟清水岛在瘦篙洲。” 刘景浊点了点头,“明白,那钟岛主的好意我就领了。” 两人作礼告别,刘景浊都收了摊儿,曹庋这才问道:“这人是?” 刘景浊没好气道:“明知故问?人家都说了来赎东西,还能是谁?” 不过刘景浊没着急走,待会儿还要去付水钱。 他只是笑着问道:“曹庋,你帮我挣钱了,照理说我该帮你。” 少年人苦笑一声,轻声道:“知道瞒不过,但我赌前辈愿意听我讲故事。” 刘景浊笑道:“讲故事之前,我先问你,那四人,你如何处置?” 曹庋想都没想就说道:“要杀我,我就杀回去,就这么简单。” 第四百零五章 全是鬼 故事听完,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点头道:“若你死在银萍国,金萍那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兵银萍了。” 事实真相如何,哪怕有人怀疑也无甚用处。即便明知道那就是扯淡的蹩脚理由,但人家就是可以以此为借口发兵。 少年人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阿四可能跟他们不一样,会念着我父亲的好。” 刘景浊点了点头,缓缓起身,往夜市管事那边去,准备交水钱。 喝了一口酒,刘景浊笑着说道:“你帮我挣了钱,你的命我可以尽量去保。” 曹庋赶忙抱拳,满脸喜色,“多谢前辈。” 但刘景浊却又摆了摆手,“曹庋,你是个清醒的人,活在富贵之家还能如此清醒,实属不容易。但事有可为,有不可为。” 少年人咧嘴一笑,摇头道:“前辈是会读心吗?”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倒还没那个本事,只是见得人多了,也像你说的,会去感觉一个人心思。再者说,杀父仇,灭门仇,岂能不报?” 少年人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刘景浊一样,面带苦笑,可嘴上却是,“我明白的。” 刘景浊眯眼看向曹庋,后者却是干笑不止。 唉,捉月台不能用,若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既然有难言之隐,刘景浊便再不盘问,继续迈步朝前,到了夜市出口。 刘景浊取出三枚五铢钱,笑道:“这是水钱,管事收好。” 管事刚要伸手,有一道老迈身影急匆匆赶来,一巴掌打开管事手掌,还不忘瞪其一眼。随后他又笑呵呵的面向刘景浊,将三枚五铢钱轻轻推还回去,笑着说道:“这位道友头一次来我们篆字山,水钱就免了,倒不如移步篆字山上休息,客栈就不去了?” 人在江湖,可不就是这样。方才钟郦只一现身,这位篆字山山主就来了。 刘景浊只好说道:“我与钟岛主其实不熟。” 老者笑着抱拳,轻声道:“方才钟岛主也说了,暂时不熟。但也说了,我篆字山如今困境,只要道友搭手,自然会水到渠成,困境自消。” 刘景浊略显无奈:“她就没告诉你我如今也是身陷困境之中?你敢与我有牵扯?” 老者点点头,笑道:“说了,钟岛主说一旦有什么差错,就是篆字山灭门之祸。” 这……刘景浊就想不通了,有什么困境,能让你甘愿担着灭门风险? 刘景浊摇了摇头,“还是不去篆字山了,要什么事不如去你们铺子里说吧。但水钱你们得收着,一码归一码。” 既然钟郦说了,那就听听吧。 三枚五铢钱就想让我帮忙?也不看看我刘景浊于九洲是什么大名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黑红也是红。 结果那老者看了一眼曹庋,后者自然懂眼色,于是抱拳说道:“那我先回客栈。” 刘景浊摆摆手,“不用,与我一同去吧,待会儿还有话问你。” 老者只好点了点头,带着刘景浊与曹庋到了自家山头儿铺子。 刘景浊没着急落座,只是说道:“有话就说,我待的时间越久,对你们篆字山越不好。但要说清楚,至少前因后果要说清楚。” 老者苦笑一声:“我真不怕灭门,一百多年了,犯的错,也该赎罪回来了。” 说着,堂堂神游,居然双膝跪地,以额头抵着地面,沉声道:“烦劳道友帮帮忙,替我篆字山与破烂山徐瑶仙子说一声,我们篆字山改好了,能不能把我们体内咒印撤除。实在不行,把我们全杀了也成,一百多年了,每到夜晚都要遭受万蚁噬身之苦,我们实在是受不了。” 刘景浊神色古怪,问了句:“这种事你们要找咒师吧?找符修作甚?” 老者苦笑道:“病急乱投医,我们小小篆字山,再能找谁去?知道当年徐老山主曾与清水岛老岛主并肩作战,这才舔着脸,试试。”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原因呢?徐姑娘也不是个平白无故给人下咒的人。” 老者沉默了好半天,这才说道:“我们……说错了一句话。” 刘景浊冷眼看去,静待下言。 那神游老者苦笑着说道:“当年一个小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句,跑去归墟找死的,都是傻子。” 刘景浊闻言,面沉似水,二话不说扭头儿就走。 这忙,帮不了。 眼瞅着刘景浊迈步离去,老者跪爬着到门口,哭兮兮问道:“道友,篆字山已有两位元婴战死归墟,当年说这话的人,如今也还在归墟戍边,我们真的改好了!” 刘景浊这才缓缓停步,沉默了好半天,这才开口:“我传讯破烂山,徐姑娘愿不愿意我就不知道了。” 再不理会那老山主,但刘景浊越走越气。 什么狗屁话?你瘦篙洲离着归墟有多远?不去戍边就算了,说这种屁话? 找死的?傻子?! 就是那早晨还在喝酒,夜里连尸首都已经找不见的傻子们,在护佑你们的太平! 刘景浊狂饮一口酒,沉声道:“你也觉得这样吗?” 曹庋摇摇头,发乎本心开口:“在知道人间尚有归墟之时,便已经心驰神往。” 太气人了,越想越气,刘景浊干脆连夜离开篆字山。这破地方,多待一刻都不想。再多待下去,他怕忍不住几拳头把他们山门砸碎。 直到走出篆字山地界儿,刘景浊抬头看了看漫天星辰,这才稍有平复。 也不晓得她怎么样了,还在青椋山,或是已经返回神鹿洲了。 刘景浊忽然问了一句:“曹庋,你想当皇帝吗?” 少年人心说都问了几遍了?. “前辈,我真不想。我爷爷当了一辈子皇帝,累的跟孙子似的,图什么?” 刘景浊点了点头,再没发问。 确实,皇帝有什么好当的。做个仁君,累的跟牛似的。做个昏君,说不定哪天就给人揭竿而起了。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其实一直还在想那个尚且不知名姓的小杂种。 换个位置,近似设身处地的去想,自己要是从小被这么说,又没有一个能倾诉心声的人在身边,会不会也会变成一个怨恨世间的人? 也不知怎的,他忽然呢喃一句:“我算是个读书人吗?” 瞬间自答:“不算,只是看书人。” 他也忽然想起一个孩子,现在不是孩子了。 樊江月收的弟子,风泉镇人,鲍酬。 清晨时,刘景浊在山林之中生了一堆火,让曹庋去捡柴了,他大致问了阿四几个问题。 “你们四人,一直在暗中保护曹庋吗?” 照理说,是得。起码得逼迫曹庋离乡,跑来银萍国之后才能下杀手。 阿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的确一直在暗中保护,但世子是自己逃出来的,我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一个真境巅峰的修士手中逃出来的。” 既然如此,刘景浊就懂了。 这便是曹庋的难言之隐了吧。 那小子是凡人不假,但他好像是被人废掉了修为,又或是被人吸干了修为。 会是什么人呢? 此时曹庋回来了,刘景浊便转头问了少年人一句:“你说,人与人为什么会结仇?” 少年人想了想,轻声道:“观念不同,利益驱使。” 刘景浊哈哈一笑,这小子是真不错,都差点儿起了收徒心思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再次陷入沉思。 九洲于如今之我,很大,于未来之我也不会小。但九洲于一个完整人间来说,很小了。 九洲大地在这伪天穹之下八千年,隔绝天地气运,以至于外界修士撑死了就是踏入一种伪凌霄境。可八千年了,就没有蹲在大罗金仙瓶颈,就等着天门大开,从而一鼓作气,跨入凌霄境的吗? 有的,绝对是有的。 但天下运就这么些,他们凭什么抢得到? 唯有一种可能,那些个真正自信可以踏入凌霄境界的存在,早就在布局了。 来时路唯有一条,酆都罗山! 如今的九洲,有多少自外界而来的转世之身?又都会是谁呢? 阿四忽然拔刀出鞘,紧接着便有人声传来:“世子,快跑!” 刘景浊看都没看,就知道是另外三人,估计是想好了对策。 三人狂奔而来,后方马蹄疾驰。 刘景浊小口抿着酒,只扭头看向了一旁林中缓缓走来的三位女子。 他拍了拍曹庋,笑问道:“当时卖符箓的时候没想到吧?” 曹庋微微眯起眼,“着实没想到,我说怎么那么有钱,原来只是确定一下我们接下来的路程啊!” 刘景浊摇摇头,“不止,也是确定一下我的境界,我可不是琉璃身,只是归元气巅峰。三位真境,够瞧得起我这归元气了。” 顿了顿,刘景浊笑着说道:“你小子还是没跟我说实话啊!” 曹庋嘿嘿一笑,“被前辈看出来了,不这样,我哪儿能知道谁是人谁是鬼呢?” 刘景浊摘下腰间柴刀抛给曹庋,后者抬手接过,二话不说便挥刀照着阿四脖子砍去。 阿四已经被刘景浊用罡气镇住,曹庋刀起,阿四头落。 阿大一脸惊骇,“世子!你这是?” 曹庋暴退站到刘景浊身后,冷冷一声:“我以为只有三只鬼,结果全是鬼。” 第四百零六章 与自己打一架 刘景浊瞥了那静静站立的三位女修,又抬头看了看上方天幕,然后转头问了句:“老手啊?不像是第一次杀人了。” 曹庋咧嘴一笑,“是第一次。”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头一次杀人,手都打颤。” 头一次杀人,是在如今的安南国境内。 前方三人,此时一样动弹不得。区区开山河而已,也不晓得观想出来的是哪座山哪条河。 远处大约八百骑,皆持大槊、挎横刀小弩,马背上还有大弓。 如此重骑,在景炀也算是精兵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这三人要杀就动刀,不杀就侯着。那边三个,有无去你家动手?” 曹庋摇摇头,轻声道:“不曾见过,不过听说我二叔有豢养一些门客。” 刘景浊点了点头,下一刻云海之中便有剑光直坠,流星一般,夹带着耀眼青光,两个呼吸便落在火堆一旁。 刘景浊特意叮嘱一句:“我没让你动你就别动。对了,那只绣着鸳鸯的荷包给我。” 将酒葫芦甩去挂在独木舟剑柄,刘景浊扭了扭脖子,轻飘飘握拳捏碎手中荷包,当即一声闷雷响动。 曹庋眯起眼睛,一阵后怕。得亏没有好奇打开,不然自己怕是已经成了一堆碎肉。 刘景浊甩了甩手,笑盈盈看向三位真境女修,开口道:“没见过你们行凶,不好直接打死你们,要不然你们走吧,免得死了。” 三位女子对视一眼,齐齐抬手抹向脸庞,手臂落下之时,三人已经各自抓着一张人脸,而面具之下的三张脸,几乎一模一样。 好嘛,三胞胎? 其中一人开口道:“武道中人,背着仙剑,倒是新奇。”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不会吧?你们不晓得我是谁? 地底下猛然钻出一条青藤,刘景浊抬手就是雷霆火焰,没等那藤条尽数伸展出来,就已经将其焚烧殆尽。 结果再一转头,三道身影居然已经消失不见。 刘景浊淡然一笑,歪过头,抬手夹起一道灵气箭矢,另一只手伸去脑后,并指夹住一柄弯刀,随后朝着地下猛然一跺脚,三道闷哼声同时传来。 紧接着,他脚尖点地,一个飞掠腾空而起,悬浮于百丈高空。 低头看了一眼,还是不见人影。 毕竟是真境修士,如今自个儿没了堪比炼虚的神识,真不好找人。 巡视一周,刘景浊微微眯眼,抬手一拳砸出,面前居然如同琉璃碎裂一般,先是布满裂纹,紧接着就是琉璃碎片跌落,光彩熠熠。 无形墙壁给刘景浊一拳头砸出个窟窿,透过窟窿,瞧得见有个年轻女子笑意不止。 方才被砸碎的透明墙面,此时又如同水流汇聚一般,迅速将大窟窿补了起来。 刘景浊暗道一声有趣,再不压制身上罡气,武道罡气夹杂着自身混沌真意,真身虽然站立不动,但有七十二道虚影分做六个方向扑去,先后出拳。天、地,东南西北,六合琉璃皆碎裂。这次倒是没有年轻女子出现。 这阵法不错,可以学。 刘景浊缓缓卷着袖子,周身再次爆发剑气一般凌厉的拳罡,这处四四方方的“盒子”当场就不撑破。 刘景浊淡然开口:“你倒是再给我复原试试?” 曹庋手持柴刀,站立火堆边上,他抬头看了好半天也看不出了个一二三。撑死了就听得见半空中不断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既然看不到,索性不看了。 少年人把柴刀戳进去火堆里,转头看了看严阵以待的重骑兵。 即便山林之中不适合冲杀,此时刘景浊又不在,他们为何不过来? 阿大开口道:“世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曹庋转过头,拿着个木棍子,不断将炭火往柴刀上拨去。 “很早,诚王府被灭门那晚上,我逃出来了,立马儿就碰见你们,就像是在等我一样,我能不怀疑?” 阿大沉声道:“就不能是诚王布局?” 少年人摇摇头,“我父亲是个仁慈的人,没我这么心狠,他要是有提前布局,诚王府不会被灭门。” 阿大还是不死心,他再问道:“可我们一路带你冲杀,从金萍逃到银萍,向来是忠心耿耿啊!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少年人把柴刀翻了个面,淡然道:“何必要刨根问底?我又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说着便已经提着烧到通红的柴刀,走去阿大面前,举刀,落刀。 再斩一颗头颅,少年人提着柴刀返回,继续以火堆烧刀。 我凭什么跟你们解释?谁跟我解释了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他抬头看向天幕,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就是不想跑。 有什么好跑的?做个江湖人不好吗?快意恩仇。 此时此刻,刘景浊倒是再没瞧见那琉璃屋子,但还是被框在阵法之中,找不到三人真身何在。 找不到就不找了,他并指朝前挥舞,以拳罡拟作剑气,肆意去切割这方大阵,也就小半刻,已经没什么好切的了。 练武之人,坏处就是这个,碰上藏头露尾的炼气士,打不着啊!要是找得到,一拳一个,不要太干脆。 找不到?我没法儿用神识,还不能动用武道真意了?我倒要瞧瞧你们能躲出去几百里远。 他猛然一跺脚,拉出个拳架子,一身真意不再凝实护在身边,而是铺散开来,将方圆百里笼罩在自身真意之下。 刘景浊微微一笑,瞬身往南三十里,抬手往虚空之中一抓便攥住了一把黑发。 怜香惜玉这个词儿,拳法师傅没教过。 一把将其中一女自虚空扯出来,轻轻一扭,女子脑袋便转去了一边。 只要不把脑袋摘下来,暂时还死不了。 另外两处地方,两道身影本想再次遁走,结果却挨个儿挨了一记“剑气”,一招而已,伤的却是不轻。 刘景浊淡然开口:“最后一次机会,就此离去,我不杀人。” 结果那个被刘景浊把脑袋扭了一圈儿的女子抬手把脑袋扭回来,笑盈盈说了句:“为何不看看方才捏碎荷包的手?” 刘景浊一愣,心说还能这么玩儿? 翻手一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古怪咒印,像是被刻进去血肉里了。 还有咒师? 他再抬头,三位女修已经悬浮半空中,各在一方。一人嘴里呢喃不止,另一人手中结印不休,阵法已成。还有一人,抬起双臂,手中青藤生长,将其余二人绑了起来。 由打三人为边界,向上形成一座倒扣的漏斗,这漏斗又由三人为底,朝上生长青藤,几乎只是几个瞬息,刘景浊便被圈禁于这“树屋”之中。 刘景浊笑道:“又是阵法,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三人齐齐开口:“你可以试试啊!” 那就试试。 提起拳头朝着顶端砸去一拳,整座“树屋”便晃动不止。结果落拳不久,三面墙壁便各有青藤缠绕做拳头模样,齐齐朝着刘景浊砸来。 刘景浊只得躲过这与自己方才出拳一模一样的三个拳头,终于是皱起了眉头。 这方大阵,以那青藤女子为本,树木生长,生生不息。只要自己出拳,三面墙壁便会以相同力道还回来三拳。 不光如此,刘景浊抬起右手看了看,那道咒印,颜色愈深了。 他干脆问道:“我每出拳一次,这咒印就会愈加入骨三分?” 有女子笑如银铃,答复道:“有锁剑阵,自然有锁武阵了。你大可一直出拳,直到咒印入骨,直到你被自己打死。” 刘景浊又看了一眼那咒印,得记着。 此时不着急出拳,所以刘景浊便又问一句:“下方铁骑还不冲杀?等什么呢?是要自尽,还是被你们打死,然后嫁祸于银萍国?” 话音刚落,刘景浊忽然觉得自个儿体内罡气被人抽走一般,他竭尽全力躲了过去,可一只青藤拳头还是砸向这边,光是余波就将他震飞,重重砸在一面墙壁。 撞在墙面时,墙壁上又有数只小拳头齐齐砸来,刘景浊只好再次转身,悬浮半空中。 此时又有女子声音传来:“即便你不出拳,我们也会帮你出拳。” 刘景浊抬手擦了擦嘴角鲜血,笑着说道:“这不是比跟糜皖打架有趣多了。” 我不出拳这些青藤也会代我出拳,既然如此,那我便与我自己打上一场。 刘景浊咧嘴一笑,一身气势再次拔高,缠风式起手,与三个自己对战。 下方火堆边上,三颗头颅整齐摆成一排,曹庋再次抽出烧红的柴刀,迈步往骑兵那边走去。 少年人隔着老远就喊道:“我二叔有什么魅力,让你们八百铁骑心甘情愿葬身于此,给我曹庋陪葬?” 那一排排重甲无人应答,唯有马匹沉重的呼吸声音。 少年人加快步子,怒气腾腾,沉声开口:“金萍银萍两国,百年来相安无事,他为何要挑起战火?嫌我们萍国,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三百丈,火红的柴刀已经慢慢变得暗淡。 五百丈,柴刀只余热息。 曹庋破口大骂,“你们他娘的吃饱了撑得吗?” 说完这句,少年人忽然愣在原地,因为前方铁骑,在摘铁盔。 紧接着,曹庋就瞧见摘下铁盔的那些汉子,各自拔出腰间佩刀,两两互相横刀脖颈,齐声喊道:“食君之禄,与君分忧。” 曹庋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很快,马背上已经没了人。 第四百零七章 琉璃身 很快刘景浊已经遍体鳞伤,一个我,果然打不过三个我。 无论以何种刁钻古怪的拳法打出去,墙壁上的青藤都会以一模一样的法子还回来,而且是一拳换三拳。 每次出拳都是在消耗自身积蓄,可自己出拳越来越弱,青藤出拳可半点儿不弱。 此时刘景浊艰难悬浮于半空中,双手拄着膝盖,气喘吁吁。 只是修武之人,面对这等大阵,近乎无解。 关键是很可能外面主持大阵的三人,压根儿不会消耗自身灵气,因为手中印记,次次出拳就是这大阵的养分。 喘息期间,刘景浊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要是能将如此阵法从三个真境换做是三个登楼,分别去演练出来锁剑、锁武,又或是针对不同修士的大阵,那岂不是能活活耗死一尊合道甚至开天门? “我们着实小觑你了,明明只是归元气巅峰,但武道高度,已经堪比单花琉璃身了。其实你应该一开始就出全力,不给我们布阵时间的。歇够了吗?那就以你最重的拳,送你上路。” 刘景浊缓缓直起身子,笑问道:“既然吃定我了,那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着实好奇的紧。你们这阵法,只要修习便都能有此威能吗?” 果然啊!看待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倒也不是,阵法虽然是人就可练,但除非布阵之人心意相通,否则阵法威力是要大打折扣的。我们姐妹三人,一胞同生,生来就心意相通,自然能放大阵法威力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这么一说,我还有点儿舍不得杀你们了。” “哈?” 一声轻笑之后,有女子说道:“梦话,睡醒了再说吧,用你自己的最强一拳,送你上路。” 刘景浊嘴角微微挑起,我的最强一拳?我都不知道我最强一拳有多强。 他缓缓调整呼吸,就看着三处墙壁各有一拳砸来。 外界三人,忽然间眉头紧皱。 不对,他怎么还能有如此真意? 刘景浊无视三只巨大拳头,只缓缓闭上眼睛,随后又睁开了眼睛。 睁眼之时,周遭光阴好似被放慢了数千倍。由打刘景浊身上走出三道只有人形轮廓的虚影,三道虚影各自抬手抓住青藤,轻轻一扯,便连带着三面墙壁一同扯烂。 光阴恢复如常,两手青藤的女子面露惊骇,自己这阵法,可是斩杀过炼虚巅峰的,怎么会被一个归元气武夫破阵? 她刚要开口说个跑字,结果嘴巴刚刚张开,就被一拳头砸烂了门牙,只眼前一黑,就此晕死了过去。 剩余二人刚要逃遁,可凭空出现的两道雷霆牢笼已经将她们死死困在其中,敢越雷池一步,必将灰飞烟灭。 方才晕死女子也被牢笼禁锢,这三道牢笼,被送去曹庋身边,有两把仙剑悬浮半空中,剑气纵横,好不吓人。 刘景浊还在半空中,他抬头看向天空中越来越厚的阴云,呢喃一句,“此时不破境,更待何时?” 先聚人花! 他再次抬头看向天幕雷霆窜动的阴云,天地之间,雷霆敢悬与我头顶之上? 刘景浊怒喝一声:“散!” 一个字而已,话音尚有回响,雷云却已不在。 刘景浊周身缓缓覆盖一层琉璃铠甲,由虚幻变的凝实,再由一副货真价实的铠甲缓缓变得黯淡,直至一身琉璃铠甲溶于肉身。 瘦篙洲西部,一道光柱撕裂天幕,直上九霄云外,方圆千里之内,妖鬼不敢抬头,琉璃身之下,修武之人皆要俯首。 此时此刻,曹庋看的极清楚,也忍不住的长大了嘴巴,暗道一声,“乖乖!” 笼子里头两位尚且清醒的女子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原来人家只是在耍猴儿玩儿,我们三人,就是那跳脚猴子。 稚子江下游的兰舟岛上,有个盘坐养气的中年人睁开一只眼看向西边,笑意不止。 “这还差不多,不然我白白教拳几个月了。” 踌躇台,樊江月独坐饮酒,鲍酬在不远处扎着马步。 白衣女子猛然转头,随即缓缓起身,眼中光彩耀人。 “终于破境了,我们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破境气象过于夸张,举洲可见,但凡有些修为在身的,都能察觉的到。 距离破境之处只不到两千里的图门山,自然也看的清清楚楚。 欧钰看着那骇人动静,没忍住咽下一口唾沫,轻轻拍了拍身边男子肩膀,沉声道:“小蓝,那牲口不是咱们能对付的,你师傅也够呛,我劝你还是不要自找苦吃了。” 蓝青自然明白一个三十几岁的武道琉璃身,分量多重。 可六师妹的性命,不能不管。 蓝青转头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欧钰,有些不解,问道:“你怕什么?无仇无怨的,他刘景浊还能平白无故来寻你麻烦?” 欧钰嘴角抽搐,只得干笑,呵……呵呵。 无仇无怨?杀人爹娘,灭人山门,哪个不是死仇啊? 他就想不通了,师傅那么一个人,怎么会招惹这等牲口?上次一面之后,这才几年?已经破境琉璃身,堪比炼虚修士了。再给他百八十年,那还了得?不他娘的把这九座山头儿砍成稀巴烂,谁信? 欧钰平复了片刻,冷不丁开口道:“不行,我要去归墟!” 蓝青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就你?!” 这么怕死的人,要去归墟? 欧钰是真的有苦难言,自个儿是真怕死,所以去博一个活命机会啊! 反正那狗日的大先生,小爷我信不过。 傀山之巅,有个女子也侧目过去,随后灿烂一笑。 刘景浊此刻盘坐云海之中,但心神,已经不在这方天地了。 就在一处山巅,刘景浊又见到了一位大前辈,上次见面,还是破境元婴之时。 刘景浊左顾右盼一番,此山周遭并无其余山峰,山下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林,树木葱郁。 中年人递来一杯酒,轻声道:“别看了,此地是东胜神洲万木原,方圆万里唯独此处一座高山,然后就是数万年不变的树林了。” 刘景浊一愣,问道:“何伯,真的假的?” 中年人便是当年住在神霄洞天雨田县,陪着白猿走过最后一程的老者,刘景浊只知道他叫何伯,与姜黄同是古时伐天人。 第四百零八章 我的啊 异象骤然而止,但刘景浊尚未返回。 此时被打碎门牙的那位女子,也终于醒了过来。本来挺好看一姑娘,这下好了,说话都要漏风。 曹庋只是不住添柴,这会儿已经快到午时了,其实很热。但他还是将火烧的很旺,柴刀也一直在火堆里。 这片山林之中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道,三颗无头尸身就在近前,八百具死尸在五百丈外。另有八百匹马,由始至终纹丝不动,就卧在自家主人身边,等死。 “世子是从什么地方结交的这人?” 曹庋转头看了一眼,神色淡然,反问一句:“三位姑娘有无插手杀害我父亲?” 其中一位女子摇摇头,轻声道:“诚王凡人一个,怎么会需要我们出手?” 她又抬头看向天幕,呢喃道:“若非此人,我们也不会出来的。” 结果本以为胜券在握,无论如何都可以被自己姐妹弄死的人,居然反过来把自己三人困在了牢笼之中。 感受着牢笼缠绕的狂暴雷霆,三人哪儿还能不明白,人家就是在遛狗玩儿,若老早以如此雷霆迎战,这场争斗只会结束的更快。 曹庋还是没忍住,又看了一眼树林,转头之后,眼睛就不停瞥向刘景浊的酒葫芦。 长这么大,还没有真正喝过酒呢。 少年人给柴刀翻了一个面,开口问道:“他们八百人,是我二叔手底下的死忠。你们呢?堂堂炼气士,也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女子笑道:“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曹庋一笑,“现在看来,是有些不值当了。” 女子却是微微一笑,全然不当回事。 “他中了我们咒印,不敢动手杀我们的。” 刘景浊瞬身落地,独木舟与山水桥再次化虚远去。他摊开右掌,笑问道:“你们说的是这个?怕是不得行哦。” 说话之时,手心便有一团火焰升腾起来,只几个呼吸,刘景浊收回火焰,水中哪里还有咒印? 他微微一笑,看向三位女子,问道:“忘了告诉你们,咒师对我来说,只要我想让咒印没用,你的咒印,就可以没用。” 这当然是吹牛的话了。 已经看到了近前四具尸体,也看见了林中八百尸体,刘景浊扫了一眼曹庋,少年人依旧在烧柴刀,脸上看不出来丁点别样神色。 这八百骑,到此就是为找死的。 刘景浊只得叹了一口气,取来酒葫芦抿了一口酒,随后问道:“师从何处,在金萍国多久了,有无滥杀无辜。三个问题,最好如实答复,我不是庙里的菩萨,只冲着你们想杀我,我就可以杀你们。” 刘景浊看向那个缺了门牙的女子,冷声道:“你来说,其余二人闭嘴,机会只有一次,想清楚了再说。” 杀,暂时真舍不得,是三胞胎,又同时有咒师、木属性修士、阵师,天底下上哪儿找这么巧合的事情去?哪怕再找个三胞胎,就能保证他们有这份修道资质吗? 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起码在她们三人看来,不说实话、说假话,那就只有一个死字了。 那个被打掉门牙的木属性修士看了自家姐妹一眼,瞧见二人点头之后,这才沉声说道:“滥杀无辜,不知在你眼里,如何才是无辜?这个我无法答复你。我们三姐妹到金萍国十年而已,师从悲春崖。” 第四百零九章 清醒的人会很累 无法布设禁制,只能以心念让山水桥自行划出一道剑幕遮挡此处。 随后,刘景浊沉声问道:“姓甚名谁,哪里人,什么时候死的。” 照理说刘景浊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可这等有魂魄寄宿的事情,真是头一次见,问题还是,魂魄不是自己的。 “曹庋”颤颤巍巍开口:“甘州人氏,复姓独孤,叫紫池,祖上姓刘,老祖宗是中原王朝北征将领,后来被北方蛮夷俘虏,又取了人家公主,无奈改姓的。” 刘景浊一皱眉,这等事野史确实有过一笔,但至少也在四千年前了。当时所谓的北方蛮夷,就是如今妖鬼大道以北,北海以南了。 独孤紫池?这名字听着怪异啊! 刘景浊抬手抓住山水桥,剑尖戳到曹庋额头,再次沉声问道:“为什么吸取他的修为,想做什么?” “曹庋”满脸苦涩,声音无奈:“冤枉啊!我真不知道我吸取了他的修为,况且我醒来之后,就一直在保护他的,若非是我,他死了八遍了。” 刘景浊只冷声道:“那你出来。” 少年人干脆一屁股坐下,破罐子破摔,“出不来,能出早就出了。”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生前什么境界?怎么死的?” 少年人嘟囔道:“小小炼虚而已,曾是南梁供奉,被当时一个一苇渡江的和尚打死的。提起这个就来气啊!那狗日的皇帝,三天两头要出家当和尚去,举国修建寺庙,结果与人家论道,被人说毫无功德。他娘的,关我什么事?非要我去把人追回来,结果就给人在金陵城外用一记翻天印活活砸死了。” 刘景浊还没有发问,这人却是打开了话匣子。 “我都不晓得咋个回事,就知道自己死了,死了之后的事儿还晓得个屁?结果一睁眼,就在这小子体内了,想出出不去,看这小子要死,我只能保他啊!我这招谁惹谁了?我也冤的慌啊!” 刘景浊都懒的听这瞎扯,生前就是炼虚修士,魂魄复苏,想的难道不会是夺舍? 他只沉声说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不要觉得我暂时拿你没办法,不信可以试试。” “信信信!破境我都瞧见了,能一声喝退雷霆的人,光这一身雷法我都发怵!理由嘛!对对对,我高低也是个炼虚修士,虽然境界稀烂些,但就在这小子体内,有我在,他修行总归会事半功倍。还有,我擅长炼丹,曾是南梁首席丹师,我可以教他炼丹啊!” 这一番言语,可谓是求生欲极强了。 只不过,炼丹什么的刘景浊相信。但他怕自己的模样,以及说他被那位中土禅宗祖师打死的,说破天去刘景浊也不会相信。 刘景浊沉声道:“拿什么证明?” 少年一愣,“还要证明?我……我都跟他绑在一起了,他死我也得死,我当然会希望他活的好了!” 其实刘景浊一直在思量,就此时来说,还真没法子。要想办法也得等到修为恢复,能以神识去探查这小子体内动静才行。 刘景浊只得沉声说道:“先随便立个誓言吧,以本源立誓就可以。” 只能等恢复修为之时,看看傀山那位前辈能不能搭把手了。这会儿不相信也没法子,真要杀他,就得把曹庋也杀了。 少年二话不说,扯出一缕魂魄立誓,反正就是什么话狠说什么话。 刘景浊点了点头,示意其暂时可以回去了。那家伙这才千恩万谢,说了一连串的感谢言语。 少年人眼神恢复清明,真正的曹庋,这才回来。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听到没?” 少年人笑着点头,“听到了。” 刘景浊没好气道:“要是他不出来呢?” 曹庋淡然一句:“赌一把嘛!” 在刘景浊眼里,这小子跟池媵是有点儿像的,当年樱江渡船上的池媵。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介意手段,还能有手段。 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赌一个会挥拳开山,又以火焰稳固山石的人不会是个坏人,他有把握赌赢。到后来的故意以阿四为诱饵,以四人全是鬼为底线去赌,还是赌赢了。再到现在,断定了刘景浊不会袖手旁观,居然真拿自己的性命赌。 心机很重城府很深的少年人,还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要真是个有一定境界的炼气士,定会是个比许经由还棘手的存在。 关键是,曹庋知道他一旦赌输了会付出什么代价,但他愿意去承受。 这可与窦琼那丫头的小聪明不一样啊! 曹庋微微一笑,自嘲道:“我这点儿年纪就是这样的人了,是不是很恶心?是不是很不招人喜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摇头道:“拼命活着的人,怎么会恶心?” 而且是不不偷不抢,真正拿命在赌的人。 刘景浊转头看了那八百骑,心中叹息了一声,但没说话。 有个道理刘景浊打小就明白,所以这些年来,江湖路上的很多举手之劳,其实不是自己主动去的。 道理很简单,快要饿死了,还拉不下脸去别人蹭饭,等别人喊你吃饭,凭什么? 就像方才对曹庋说了句,我凭什么帮你?不是不能帮,是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离洲那座柳眠书屋之所以多多少少要收钱,哪怕没钱也要收一捆柴禾或是几颗地瓜。一个金丹柳妖,不是缺了这点儿就活不了,他是想让他的学生们明白,学问来之不易。 一样,刘景浊也希望路上遇到的那些孩子都明白一个浅显道理,人生路上,每次遇到的多多少少的善意,别人可以给你,但你不能觉得是人家欠你的。 一样的道理,想要我帮你,我不会主动开口,你要来求。 曹庋扑灭了火,依旧没有理会那八百人的打算,只是跟着刘景浊离开,也问了一句:“你还愿意带着我?” 刘景浊只是说道:“最多带你到稚子江,我过年前要离开瘦篙洲。” 午时前后离开的这处山头儿,天黑之时,也才走出去几十里地。 刘景浊没有停步意思,曹庋虽然饿,但也没离刘景浊多远,就这么跟着。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少年人,回过头后咧嘴一笑,打算玩一个很幼稚的游戏。 也是给曹庋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指着前方大约一里外的一块儿大石头,轻声道:“咱俩可以在走到那块石头前,各自做一个决定,到了之后,咱们告诉对方自己做了什么决定。” 年幼时经常这样许愿,从宫门到那处小院子里,拢共憋十口气,要是自己做得到,老天爷就得给自己一身绝世武功。 那时着实幼稚,得亏老天爷听不到,要不然人家肯定要问一句,凭什么啊?你憋十口气我就要给你一身武艺?你这算盘也打的忒好了吧? 曹庋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两人再不言语,埋头走路。 六月上旬,月半弯,山中小道,人影徐行。。 一里地,也就不到两百丈,步子迈大些,六百步就到了。 刘景浊速度不快,因为他要做的决定,是看曹庋怎么决定。 也就盏茶供功夫,两人已经站立大石之下。 刘景浊笑问道:“做了什么决定?” 曹庋没着急答复,而是反问道:“要是我的答复不合前辈心意,会怎样?” 哎!跟聪明孩子打交道,确实伤脑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也不会怎样,你体内的独孤紫池还是会帮你解决,至多是以后路过瘦篙洲,我不会记得有曹庋这个人。” 少年人点了点头,指了指酒葫芦,“能给我喝一口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行,晚点有地方买酒了可以给你喝,我的酒葫芦不给别人用。” 别人喝,最起码嘴不能碰葫芦嘴儿。 曹庋一笑,轻声道:“那就要让前辈失望了,我不会回去帮那八百人入土为安,也……不去报仇了。” 刘景浊点点头,谈不上失望,也特别是高兴,因为曹庋只是从心而已。 刘景浊问道:“还有吗?” 少年人猛然下跪,沉声道:“但我还是要求前辈一件事,能不能想想办法,不要让金萍银萍两国起兵戈?我父亲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这个了,他也更不愿意看到同室操戈。” 曹庋红着眼睛,沉声道:“死了那八百人,足够为诚王府上上下下陪葬了。” 这番话倒是让刘景浊有些意外,不报仇了? 刘景浊沉声问道:“你确定?” 曹庋重重点头,“确定。” 刘景浊抬手按住少年人脑袋,轻声道:“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其实是是方才这个,即便可能这个选择最正确,最有利于所谓的大局。” 选择去报仇,杀如今的金萍太子,只会让金萍国陷入动乱。除非他曹庋,愿意回去当皇帝。 但设身处地去想,换做是自己,会选择报仇吗丁? 没有结论,无处假设,我不是曹庋。 刘景浊扶起曹庋,轻声道:“走吧,我换一条路,咱们去银萍京城。” 曹庋一愣,“不是说要是不走定好的三条路,你的修为就无法恢复吗?” 刘景浊撇撇嘴,“我还管他那个?我刘景浊又不是没朋友。”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小柜子,做个清醒理智的人,很累吧?其实有些时候,可以任性一点,特别是趁着年少。” 第四百一十章 有些假设(上) 朝廷一纸告示下发,此后一座景炀王朝,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景炀王朝此后再无郡治,唯设州、府、县。 白小豆跟姜柚一起走了趟如今的琉璃县衙门,要将过所置换了,日后景炀王朝唯有琉璃直隶州的琉璃县,再无扶舟县了。 其实早就无舟可扶,刘顾舟早就死了。 据说新任刺史跟县令今个儿会来,还是朝廷新贵。 接任琉璃刺史的,是刘景浊的老熟人了,朝歌窦氏,窦成,四十出头的正三品,当今皇帝的表哥。首任琉璃县县令,姓权,名叫权世信。 之前那位扶舟县县令,也算是升了一阶,如今是琉璃州户曹主事,有个司户参军头衔,正五品。 原本的流离郡下辖九县,扶舟县与新城合并成为琉璃县,城池作为州城。县令还是从五品,其余八县,县令皆是正六品。 今日置换过所的人,其实不多。着急出门的人才会着急置换过所,现如今正农忙,很少有人出门的。 白小豆跟姜柚不同,她们要带着白小喵去一趟云梦泽。 白小豆其实还不太着急,她都没敢跟姜柚说自己已经凝神了,生怕姜柚听见了会难过。而姜柚,明明已经开山河巅峰,却死活破不了境界。还有那三千丈灵台,如今只差几寸就可以圆满,但就这几寸,天堑一般。 虽然人不多,但队还是排着的。 实在是等的无聊,姜柚便问道:“桃子,你的灵台多大?黄庭宫筑了几层?” 白小豆如实答道:“灵台三百三十三丈见方,黄庭宫拢共九层,高九丈九。” 白小豆的灵台与黄庭宫,只能算是中等,连上等都算不上。 但也有不同,唯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灵台是青玉灵台,黄庭宫则是九层塔状。 姜柚皱着脸,嘟囔道:“师傅说,我的灵台至少要三千丈,要不然不能破境,黄庭宫也要十二层,照着人间最高处那十二层楼去搭建。就连日后结丹,也得是一颗纯粹无暇的火丹。” 听着是有些难为人,就这三样,哪个不是吓死人的要求?可刘景浊足足要求了三样。 姜柚也不敢着急破境,灵台未达三千丈圆满,她真不敢。 眼瞅着比自己年纪还小好几岁的白小豆修炼如此轻松,姜柚不着急才怪呢。 白小豆只得劝说道:“不要着急,师娘那么天才,结丹之时都十四岁了,我们赶在三十岁前结丹,就已经很天才了,师傅会很高兴的。” 三十岁结丹,着实已经算是天才了。 姜柚还想说话,两人却已经排到了。 递去原本过所,负责撰写的那人一瞧见白小豆跟姜柚两个名字,立马儿站了起来,他都不敢坐着写。 白小豆无奈道:“坐下写吧,没事,把我的名字改成白桃,其余不变。” 毕竟是两位公主,其中一位还是不合礼制的长公主,他哪儿敢坐啊? 好在是他下笔算快,所以两人走的也快。 也无什么好逛的,县城里边四处在扩宽路面,地面被挖的坑坑洼洼的,尘土飞扬,不够呛的。 本地人喜欢将西城门称作西关,两人走出城,一算时间,差不多周放跟竺束该散堂了,那就走慢点,待会儿一块儿回去。 白小豆至今想不通,天底下还有人喜欢读书?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运送物料的马车牛车也不少,毕竟新城是要扩建到广化书院附近的,旧扶舟县城然后会是东城。 到书院门口,也才申时七刻,要等到酉时二刻书院才散堂。姐妹俩便走去了前方一处包子铺,买了几个素包子吃。 白小豆笑着说道:“这包子铺生意可好了,每天光给学子们卖早饭就要挣好多钱。” 姜柚向来不打听这个,她甚至连自己一个月拿多少例钱都不晓得,方杳木那边只要一发钱,她数都不数,全攒起来,攒着以后买船票。 她们俩坐着啃包子时,有一对夫妻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到这里,身边还有个穿着衙役衣裳的,瞧模样是县衙的小吏。 中年人面对那小吏,止不住的点头哈腰,趁着那差老爷喘气功夫,连忙说道:“之前都报备了,我们夫妇早先在化马县卖吃食,现如今闺女被举荐来这儿读书,我们就想着,能不能买一块儿地,在这里盖房子,干些老本行,也好养活一家。” 姜柚看见那差人神色就来气,估计连个官身都没有人,怎么敢这么趾高气扬的? 白小豆啃了一口包子,瞧见包子铺老板也在偷偷摸摸看,便转身问了句:“认识?” 包子铺老板讪笑一声,“怎么能不认识,县衙户房的常三儿,我们买地,开铺子,都得跟户房打交道,次次都有他,喂不饱的白眼狼。” 白小豆面不改色,传音说道:“柚子,别着急,来了个金丹修士,身边还有两人,估计是新上任的刺史跟县令了。” 此时那常三儿正撇着大嘴,长吁短叹,“你们这事儿吧,也不是不能办,按章程的确是可以办的,但是啊,上面的意思,书院前面,还是清净些好。” 此时一一架马车正缓缓驶来,就停在了书院门口。马车上走出来了三人,一个二十出头模样的女子,还有个二十几岁模样的年轻人,再就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了。 中年人指了指广化书院的匾额,笑着说道:“世信啊,其实没人知道,这字是太上皇亲笔题的,刘景浊也不知道。” 年轻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不小心瞥出去一眼,正好瞧见了那个点头哈腰的中年人拿出来几粒碎银子,偷偷摸摸塞进小吏手中,并压低声音说道:“差爷,这地方我们都来了第三次了,我们在化马县时,月月赋税也没落下过,麻烦您高抬贵手,行个方便。我们真就只想让这丫头能读书。” 白小豆与姜柚对视一眼,俩人各自攥着一只包子,看向那新上任的官老爷。 姜柚传音说道:“那个小姑娘我记得,师傅还曾经留下一柄小木剑,让他们有困难了就去客栈找咱们的。” 白小豆笑了笑,也没传音,就开口说道:“我说顾峰主这几日怎么老是拉着脸,原来是有点儿忍不住了,想教训人。” 不过既然新任县令跟刺史都来了,估计用不着顾衣珏堂堂登楼剑仙出手了。 那小吏明明拿了钱了,却还是那幅摆谱儿模样。他把手里的银子抛起来又抓住,冷笑道:“打发叫花子呢?我也不跟你絮叨了,你去问问那个包子铺,我们也不欺负人,买地什么的,该多少钱多少钱,你们掏钱就行了。但日后铺子开起来了,我们要在你每日进账的银子,抽取三成。” “三成?!还是账面流水的三成?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常三儿撇了撇嘴,“不愿意?回你化马县开去啊!” 一旁的小丫头猛的挣开她娘亲的手,迈步快去,跳起来照着常三儿小腹就是一脚。 “狗官!欺负人!” 小吏大怒,“你当这是你家呢?” 抬手就要去扇小姑娘巴掌。 姜柚二话不说,迈步走过去照着其脸上就是一巴掌。 姜柚转过身,没好气道:“还看?怎么当官的?” 她转身按住了乔青鱼,看着两个大人,没好气道:“不是都说了,遇见什么事儿可以去青白客栈找人吗?这才离着多远?” 权世信此时也走了过来,脸色阴沉的不成样子。 “我叫权世信,新任琉璃县县令,你们的铺子放心开,这事儿我管了。”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堂堂景炀王朝直隶州城,能有这等恶吏?连个从九品都不是的小吏,谁给他的胆子嚣张跋扈? 当官的来了,中年人都顾不上理姜柚。姜柚只好又拍了拍乔青鱼,笑着说道:“我叫姜柚,那边那个好看姑娘叫白小豆,以后遇见他们当官的不管的,就到青白客栈来,我帮你。要是我不在,你就说,你叫青鱼,找一头大鲶鱼。” 到现在姜柚才明白,为什么在离洲之时,顾衣珏要化名念鱼了。 此时正好散堂,白小豆拍了拍手,笑着起身,冲着窦成,轻声说道:“窦伯伯,我三叔还好吗?” 窦成一愣,赶忙作揖,笑道:“陛下很好,长公主惦念了。” 碰见白小豆没什么好诧异的,毕竟是在青椋山脚底下。 只是这声伯伯,弄得窦成十分诧异。 他刘景浊可从来没叫过表哥。 白小豆笑着点头,然后看向一边女子,笑问道:“你是窦琼姑姑吧?我师傅说了,要是有一天你来了,就带你好好逛逛青椋山。” 窦琼也没想到,刘景浊居然会说这么一番话?他不是顶讨厌自己的吗? 常三儿其实都听见了,就是窝在水沟里不敢起来。 长公主、刺史、县令!自己还有活头儿吗? 窦琼笑了笑,点头道:“好,明日我就拜山。对了,他叫权世信,算是权首席家里,唯一一个后代了。” 白小豆一下子眼眶通红,取出留在手里的手串,走去权世信身边,轻声道:“本来是给权爷爷的,你留着吧。” 迟暮峰上,陈文佳与顾衣珏,还有方杳木跟百节站在一起。 四人都瞧见了广化书院前面的事儿,所以都聚在了这里。 陈文佳略微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百节淡然开口:“殿下少年时差点儿吧窦成打死了,这窦琼也被殿下教过做人,还有权世信,小豆子可把权忠当亲人的。我估计,是皇帝对于青泥河立龙神水府一事的歉意吧。” 方杳木笑了笑,“陛下跟殿下,不会这么客套的,可千万别想的太简单,我估计这是龙师对于青椋山的掣肘法子了。毕竟这地方是熟人辖下,咱们有时候不能太不顾人面子。” 顾衣珏闷声道:“我还管他那个?你方杳木的海捕文书撤了,还是我顾衣珏的海捕文书撤了。” 陈文佳传音问道:“顾衣珏,你跟我说实话,乔青鱼到了扶舟县,是不是他刘景浊老早的打算?咱们那位泥鳅湖主要多交一个朋友是不是?还有山上那白狐,哪儿去了?” 顾衣珏只沉声传音,“是山主的意思,但他还说了一句话。” 鱼雁楼北有青鱼南有白鹿,这个南会不会是南赡部洲,北会不会是北俱芦洲? 其实刘景浊还有过许多假设,听起来就吓人的假设。 例如,只要人皇印尚在,那四帝绝不可生。即便他刘景浊会在青鸾洲姬氏门口自碎人皇印,之后会有一场气运争夺。但那麒麟生时,同时出生的人何其多?会不会赤青黑白,四帝皆有可能? 第四百一十一章 有些假设(下) 一艘渡船缓缓落在清溪渡,这是林沁与灵星的最后一趟跑船了,接下来会由龙丘家接手渡船,她们姐妹则是要跟随龙丘家修士去学怎么管理渡口。 这趟返回,船上还带了个老人跟孩子,是个老散修,带着个七八岁的小童子。 林沁让灵星先去渡口那边报账,她带着那一对老小去坊市挑选铺子。 老人叫做羊青辞,带的小童子叫灶山,老人元婴境界,已经五百多岁了。他说,老了老了,就像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听说清溪渡头一年减免租金,他正好懂得些炼丹,就想着试试看,能不能在这里安置下来。 渡口投用已经近一年了,坊市商铺却始终没有驻满,龙丘家便提了一个减免租金的法子,让人家来看看,到底能不能挣钱。 林沁也觉得自己已经是青椋山修士,为青椋山能多尽一份力便多尽一份力。 已经老早打过招呼,由林沁带着羊青辞去选铺面。 地段不同,租金不同。头一年是不收钱,但次年开始就会收取租金。 午时前后,一艘由西南方向驶来的渡船停在了清溪渡,船上走下来了个红衣女子,脸蛋儿圆嘟嘟。 她叹息一声,由打乾坤玉里取出老早准备好的荆条,二话不说捆在背后,然后步行去往青椋山,打算穿过一座青椋山地界,去客栈里跟杨念筝负荆请罪。 有些家伙,不敢直面内心,所以我来帮你了! 顾衣珏瞬身落地,憋着笑开口:“舒珂,张五味去神鹿洲了。” 红衣女子撇了撇嘴,淡然道:“我是来找念筝的,他在不在的关我什么事。” 说是这么说,女子还是皱着脸转头,嘟囔道:“顾剑仙,我来是坦白一件事的,我帮了姓丘的那小子,给杨姑娘下过黑手。” 顾衣珏终究是没憋住,笑着摇头,轻声道:“我们又不傻,都知道。不过山主说了,张五味是我们青椋山的宝贝,喜欢他的人,可以给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女子大喜过望,“怎么赎罪怎么赎罪?” 顾衣珏想了想,轻声道:“我们潭涂姑娘也去神鹿洲了,仙草园无人打理,要不然罚你帮我们养花养草?” 圆脸姑娘瞪大了眼珠子,“就这?这我在行啊!” 顾衣珏帮忙取掉舒珂背后荆条,笑着说道:“那先随我去迟暮峰后山瞧瞧,然后再去给杨姑娘赔罪吧。”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瞬间就到了后山。 落地之时,正好瞧见了白小豆带着窦琼往里走去,陈文佳带着流泱,等在酒缸前。 青椋山这位掌律偷了潭涂一壶酒,边喝边看着来人。 南境燕巢宫,名义上的三流势力。 渝州梁山舒家,也是名义上的三流势力。 此二者,若是亮出家底儿,绝对是二流拔尖儿了。 陈文佳一时搞不明白,刘景浊究竟在谋划什么? 她花了半个月时间,把刘景浊留下的所有竹简、印章尽数看了个遍。 近几个月来,到青椋山附近的人,至少有多一半是被刘景浊记着的。 首任青泥河龙神,是渐水源头附近的一座小山君,叫做杨宝芯,是刘景浊去十万大山那次遇到的。窦成、窦琼、竹简上皆有。 还有个偷偷摸摸躲在风泉镇的的剑修,曲悠然,也有刻录。 现在那个喜欢张五味的舒珂也来了,曾经为顾衣珏而死,转世为乔青鱼的小姑娘也来了。 要闹哪样? 顾衣珏知道是躲不过的瞒不住了,只好与舒珂说道:“待会儿跟小豆子一起去客栈吧,顺便认识一下新朋友,我跟陈掌律还有点儿事情。” 说罢之后,顾衣珏率先起身,陈文佳紧随其后,两人先后落在了婳枝峰。 顾衣珏以蚕丝笼罩此地,随后轻声道:“不是山主隐瞒,是你前世险些成了天上地下第一尊女帝,山主怕你知道的多了,会有什么牵扯。既然你追着问,有些事就只能跟你坦白了。如今在山上的,是否留存于牒谱中,你都有个名册吧?我按名册跟你说说你就明白了。” 身为衡律堂掌律,陈文佳身上是有一份名册备录的。 她先翻手取出抄录的青椋山牒谱,一挥手,纸上名字便依次悬浮在了半空中。 最高处,自然是刘景浊了。 顾衣珏指着刘景浊的名字,轻声道:“咱们山主,最后一个守门人。还有一件事,虽然他不承认,但他现在就是人皇。” 随后就是顺序排列的陈文佳、曹风、方杳木、阿达。 “你跟方杳木就不说了,我跟曹风还有那个南腔北调人相处了百年光阴,曹风的底细我真不清楚,但他是个合道剑修。至于阿达,远古异种枭阳。” 陈文佳眉头紧皱,顾衣珏也再次开口:“下来就是我、张五味,小泥鳅了。我没什么大背景,就是岁数大而已。小泥鳅是渔子左珩川的关门弟子。而张五味,最后一位江湖人,体内藏着一尊开天门分魂。”火山文学 “什么?体内藏着一尊开天门?还是最后一位江湖人?怎么先前没人告诉我?” 顾衣珏讪笑道:“这不是想着哪天吓一吓你吗?” 接下来,顾衣珏挑着说了几人,“赵长生,安子嫡传。几乎可以确定,周放身上文运是来自一枚神珠。魏薇,与舟子一般,曾是雷部辖下司风古神。白小豆,天眷者。姜柚,前世是大剑仙艾禾,斩白帝的那位。还有如今山上的那头白狐,是半个涂山谣,与艾禾有死仇。杨念筝,前世是沐竹宗主。就连白小喵,都是曾在云梦泽短暂停留的炀谷金乌。山主夫人带着的那小姑娘知道吧?兵主遗女。” 意思是这青椋山,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是前世有大背景的人? 陈文佳忽然有点儿明白了,但还有点儿糊涂。 她沉声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些人无形之中都会牵扯到虚无缥缈的气运,青椋山,或者说他刘景浊,遭得住吗?” 顾衣珏苦笑道:“你嫌弃山主,最重要的不就是因为他铁了心的有朝一日要自散武道修为吗?只是辛辛苦苦修炼得所得,说散就散,谁舍得?他来信叮嘱过我,把这些个能聚到一起的人跟事,想法子在十几年内能聚在青椋山的,通通揽过来。” 顿了顿,顾衣珏沉声道:“这种事怎么可能全是巧合?所以,假设有朝一日,青椋山会承受不住这些无形气运,那冥冥之中,压力会自行分散到山主身上。到那个无路可走的时候,也唯独只有‘破财免灾’,自废武道修为,来一场移花接木,以保咱们山上这些人。” 陈文佳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他想的会不会太远了?” 顾衣珏笑道:“远吗?你没见过一个场面,要是见了就不会觉得想的远了。” 是一人背剑前行,无数虚影跟在起身后的画面。 我虽一人,亦是千万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未雨绸缪。 刘景浊说他有一场远游,但没说明白。龙丘棠溪召开那场议事,虽然也没说明白,但谁都不是傻子。 三子托孤青椋山,而刘景浊也在托孤,他怕自己回不来。 刘景浊所谓的孤儿,是这座人间,托付于人间人。 陈文佳忽然说道:“但他几乎就是半个雷神了,还是人皇,他只要真正炼化人皇印,这份气运他就担得住啊!人皇印都认他为主了,他为什么不愿意将其炼化?” 明明是有利无弊的好事儿,他刘景浊脑子抽抽了是吗? 顾衣珏笑道:“他要是那种见好就要的人,还会有这座青椋山?” 陈文佳点了点头,“那倒是,这青椋山上,多一半是吃闲饭的。” 话是玩笑话,但陈文佳还是好奇,“就没个理由?” 顾衣珏想了想,古怪道:“我记得他说过,人皇这两个字忒难听了。” 陈文佳竟是无言以对。 …………………… 银萍国京城里,走进去个满嘴黄牙,手持烟杆子的中年木匠,他身边还跟着一男一女,差不多都才有个十五六。 少年嘟囔不止,“好端端的,跑这儿干嘛来了?还得一副木匠打扮。” 一旁的少女抬手就是一巴掌,“少废话,路师傅管咱们吃喝,他上哪儿咱们就上哪儿。” 少年揉了揉脑袋,撇嘴道:“姐!爹娘可是奔着让咱俩当神仙才让我们跟他走的,结果神仙没当上,成了木匠了?” 路阖吐出一口浓烟,淡然道:“别自作多情,神仙好做,木匠可不好做。” 路阖带着两人往一处客栈走去,边走边说道:“夏晴夏朗,记得你们娘亲说过什么吗?” 少女咧嘴一笑,“当然记得,路师傅喊公子的人,就是我们的公子。” 路阖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一趟远游,路阖也没想到,会遇到曾经开阖峰最好的探子。只是曾经的小丫头已经成了家,散了修为,成了凡人了。 走进客栈,一眼就瞧见了个背着双剑,笑意不止的年轻人。 刘景浊笑问道:“这俩是哪儿拐来的?” 路阖咧嘴一笑,轻声道:“公子,这是给塑成找的师妹师弟。” 同时传音说了句:“从前开阖峰最好的探子的孩子,跟他们娘亲一样,生来就是做探子的料。” 刘景浊点了点头,看向两人,问道:“叫什么?” 第四百一十四章 玩过火了 那两国的清溪阁暗桩,定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要么就是年深日久,早已不拿清溪阁的威慑当回事。要么,已经全被打杀。 清溪阁是不会拿自家人去做谍子、暗桩的。所有的潜藏各处的暗桩,全是以一种算不上光彩的手段,算是要挟吧。炼气士有,凡人也有。 那今天,就不光是在等曹庋了。 刘景浊叹息了一声,起身按住少年人,沉声道:“站稳当了,站不稳就喝口酒。” 其实本想说一句,天塌下来了,胳膊撑不住的话就靠志气撑。 终究没有说,这种话向来会让人觉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刘景浊也明白,曹庋心中的房塌了。 这一路上走来,有多少次“家父曾说”?数不胜数了。曹庋心中那个读书多所以心肠软的父亲形象,塌了。 曹庋听了刘景浊的话,硬生生直起腰,猛喝一口酒。 少年人眼珠子通红,直愣愣看向曹惶,沉声问道:“为什么?我是亲生的,不是捡来的!” 曹惶摇摇头,叹息道:“直到现在,你还是没明白。皇帝都是我金萍人,朝中将领有多少是金萍的敌人?” 曹惶摇了摇头,“我一直觉得你聪明,看来聪明的也有限度。刘景浊,你觉得结局会是什么呢?” 刘景浊面无表情,手就没离开过曹庋肩膀。 “重要吗?” 曹惶点点头,转头看向曹庋,轻声道:“是啊,重要吗?但还是告诉你吧,你爹会以一种救世主的模样降临,阻止两国开战。我,跟银萍皇帝来背骂名。” 那位银萍皇帝附和道:“只要能促成一统,遗臭万年又如何?” 此时此刻,曹庋体内的独孤紫池一直在说话,说只曹庋听得见的话。 “小子,你清醒点,这一路上想杀你的人哪个不是真有杀心?你的死才是两国或战或统的前提,他们不可能让你活着的!” 刘景浊扭头看向外面,淡然道:“我来猜一下,璃月王朝供奉?悲春崖修士?” 话音刚落,刘景浊忽然一把将曹庋退出军帐,与此同时,一把匕首,结结实实插在刘景浊小腹,捅了个通透。 刘景浊罡气外放,震飞曹惶,两把剑自行飞起,剑光将军帐撕烂,刘景浊暴退百丈,落去曹庋身边。 右侧小腹血流,居然有些止不住。 刘景浊没忍住骂娘道:“拿仙器戳我腰子,真他娘的奢侈。” 轻而易举破我琉璃身防御,那把匕首,很锋利了。 怪不得当不了皇帝,原来是个炼气士。 刘景浊淡然一笑,抬手于前后伤口各自按去,算是把窟窿堵上了。 挥手将独木舟握在手中,刘景浊淡然问道:“我猜的不对?” 曹惶将匕首夹在腋下擦血,笑着说道:“还真不对。” 刘景浊挥手将山水桥召来,一道剑光自行拖起曹庋,“离远点儿等我。” 送走两人,刘景浊这才冷笑道:“就凭你?” 曹惶一笑,“我不会如你一般托大,毕竟三尊真境都奈何不了你。不过,想要杀你刘景浊的人,还真不少。” 刘景浊淡然一笑,身上凭空多出来一件雷霆织就的的衣裳,左手持独木舟,右手握着一柄以雷霆凝练而成的长剑。 此时此刻,萍河上方阴云密布,好似天公发怒,要降罪人间。 刘景浊暴起朝天飞去,同时朝下滑落一道雷霆,但曹惶身如鬼魅,瞬身隐藏,刘景浊不能动用灵气,还真不好寻,但寻不见吗? 下一刻,刘景浊手持独木舟超虚空一刺,武道罡气化作数千长剑,雨点一般飞去。 罡气可做剑气用。 落剑之后再不理会,瞬身出去十几里地,以手中雷霆长剑朝着萍河指去,顷刻之间,数道狂奔雷霆落下,雷霆之中,又夹杂真火。 河流左右十里,居然硬生生被这雷霆火焰炼的断流。 此时虚空之中,曹惶堪堪挡住绝大多数剑影,却还是被几把剑穿腹而过,几处透心凉。 这算是把方才一匕首还回来了啊? 河流之中,有个人影凭空出现,已然单膝跪地,口鼻溢血。 河道中,蓝衣青年面色凝重。 一击而已,何至于如此?破境琉璃身之后至多也就等平于炼虚修士了,一个炼虚能做到一击重伤我吗? 刘景浊冷眼朝下看去,淡然开口:“图门山修士?报上名来。” 青年人深吸一口气,硬撑着直起身子,沉声道:“图门山大弟子,蓝青,为我小师弟报仇而来。” 排名第四,真境巅峰? 刘景浊摇头道:“来晚了,应该在我破境前来的。我不杀你,走吧。” 蓝青手中多出来一杆长枪,他深吸一口气,提着枪便冲上半空中。 你不杀我,我还是得杀你。只要我拼命了,即便最终被你打死,那我六师妹也不用死了,权当换命了。。 刘景浊皱起眉头,他娘的,怎么搞的我跟坏人似的? 蓝青落在半空中,抬手挥舞一圈长枪,枪尖儿顺着手臂,斜指地面。 青年人呢喃一句:“法天相地!” 一尊数百丈之高的法相赫然出现,二话不说便举枪砸来。 刘景浊没忍住骂街:“欺负老子用不了法天相地?” 收回右手雷霆,左手再次朝后方一剑斩出,将曹惶砍的倒飞出去,刘景浊干脆把独木舟也收了起来。 等着,老子给你松松筋骨。 此时有一枪扫来,数百丈之长的枪,搅动风云,倒有一番万夫莫敌之势。 刘景浊双脚一用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于阵阵破空声中,疾速去往蓝青身边。 后者双手持枪,枪尖不断挥舞,瞬息之间便有狂风如长枪席卷而来。 刘景浊淡然站定,笑道:“那就试一试新招式。” 还是那曾经在迟暮峰后山打中陈桨的一拳,但破境琉璃身之后,略有不同。还要多亏了那三姐妹造就了一场我自己与自己对拳。 狂风已至,刘景浊淡然闭眼,随后睁开眼睛。 天上阴云雷霆肆意流窜,炸响不断。 狂风袭来之时,好似只被刘景浊一眼便驱散。 法天相地眉心,蓝青手臂颤抖不止。 怎么会……怎么会差距这么大?即便是炼虚修士,也做不到如此轻而易举啊! 他都来不及多想,只抬头一眼,便苦笑不停。 因为前方忽然雷霆凝聚,只几个呼吸,便已经出现一尊与他法相等高,由雷霆编织而成的巨大身影。 就像……就像雷神降世! 一拳砸落,无数狂暴雷霆交织,还未落在法相之上,蓝青法天相地便已经布满裂纹,几个呼吸之后,法天相地轰然破碎,蓝青狂喷一口鲜血,倒飞砸落。 刘景浊皱眉转身,结果迎面居然一道黑影砸来,都没来得及躲避,便被不晓得是个什么的东西砸飞。 于半空中强行止住身形,都未曾站稳当,曹惶已然拿起匕首,于刘景浊背部连刺数下。 曹惶手持匕首一个转身,反手割向刘景浊脖子。 刘景浊歪头夹住匕首,还是没忍住吐了一口血。 “上瘾了怎的?” 抬手按住曹惶脑袋,刚想一把揪掉狗头,可曹惶却如同泥鳅一般,整个人脱了一层皮,全力抽开匕首,顺势划伤刘景浊脖子。 此时此刻的曹惶,只凑凑活活还看得出有个从前模样,脸上十几道伤疤,像是被人打烂了之后又重新缝合而成,可脸皮颜色都不一样,又像是用好几人的皮缝在一起而成。连握着匕首的手都有数道伤疤,活像是在原有的小臂上接了一只他人手掌。 曹惶瞬身去到那个手持门扇的中年人身边,刘景浊又啐了一口血水。 一直没出手,就在这儿等着戳我几下? 他娘的,到底是仙器,这肉身防不住啊! 远处中年汉子将手中门扇翻转,门上画着一副晦涩古怪的图案。 刘景浊止住一身血,抬头一看,当场愣住。 图门山,真就是有个画着图的门? 缓缓直起身子,刘景浊咋舌道:“我活了这么久了,头一次见拿着门扇当做兵器的。” 那人淡然一笑,“那你下辈子可以多见识见识。” 话音刚落,中年人将手中门扇高高抛起,右手将其按住,左手竖起双指,念念有词。 顷刻之间,一个以数十扇门做成的房子,将刘景浊死死锁在其中,甚至都无一个落脚之地,只能站立门框之上。 天下之大,果真是无奇不有啊!花里胡哨,什么样的法宝都有? 头顶一道门忽然打开,刘景浊抬手就是一道雷霆。可几乎同时,下方也有门户打开,曹惶手持匕首,冲杀而来。 刘景浊蒙的一跺脚,下方门户关闭。 可他还来不及多想,几百处门户在一个呼吸之间先后打开,刘景浊挥拳砸去那边,这边门户打开,照着身上就是一刀子。 才不到一盏茶功夫,刘景浊已然遍体鳞伤,一身苍色长衫都成了布条条。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没管刺来的匕首,所以一口酒灌下,又挨了三刀。 刘景浊连眉头都没有皱,只是觉得烦,越来越烦。不光是被这匕首刺的烦,也是被身上覆盖的符箓大网弄得烦。 也不知怎的,他只觉得一身血液加快流速,清清楚楚的心跳声音,传来耳边。 曹惶再次手持匕首,过门袭击,照着头颅刺去,结果将人头发弄得披散开来。 可这次,他再想退时,已经无处可去。 一身破烂衣裳的年轻人,一只手已经死死扣住了曹惶头颅。 “没完了是吗?再脱一层皮我看看?” 几百里外的云海上空,有个年轻女子瞪大了眼珠子,“完了完了!这可咋整!” 几乎有两道身影同时到此,一个老道士,一个白衣中年人。 玄岩老道沉声道:“还不赶紧把符箓撤回?” 陈桨皱起眉头,“你玩过火了,他还不是能掌控曾经修为的时候。” 此时此刻,那图门之中,刘景浊披头散发,一双眸子青光闪烁,眉心处也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古怪印记。 若是姜柚在此,定然认识。 当年在炀谷外围,刘景浊靠树酣睡,那时便有一道披头散发,眉心有古怪印记的法天相地出现。 这位杀了傀山老宗主,成了新任宗主,给一座洞天福地改了名字的女子,此时哭丧着脸看向远处,干笑一声:“好像……来不及了。” 玄岩没好气道:“你没把刘顾舟气死,真是他命硬!” 第四百一十五章 看错了人 此时此刻,掌控图门的那位图门山主,也如同被什么定住了一般,死活动不了。 只方才一瞬,他已然汗流浃背。 这……这是什么气息?难不成?开天门?! 百里之外,山水桥悬浮半空中,少年曹庋也借着独孤紫池看见了刘景浊进图门之前的打斗。 瞧见那雷霆虚影之时,独孤紫池就长大了嘴巴说了句:“什么世道?武道真意都要被他玩儿成法天相地了!还有这雷霆,雷神投胎吗?” 他还问了曹庋,晓不晓得刘景浊多大? 曹庋说了句,“他是景炀王朝二皇子,不是亲生的,但也就三十几岁的样子。” 三十几岁?乖乖! 万年之后的世道,已经如此了吗? 结果这会儿,他差点儿就晕了过去。曹庋虽然瞧不见,但他瞧见了。 独孤紫池沙哑开口:“我怎么觉得……这么熟悉?” 脑海之中,稀里糊涂浮现一座西海孤山,以及山上那个手持断剑的影子。 曹庋转过头,“哪位?” 独孤紫池这才回过神,干笑一声,轻声道:“不是不是,没有没有。大局已定,你现在还有时间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回去金萍国再赌一赌你的运气。” 有个鬼鬼祟祟的白衣青年到了此地,不知用了多少件法宝护身。 他偷偷摸摸跑去蓝青那边,一边往其嘴里喂丹药,一边说道:“小爷我仁至义尽了!叫你小子不要来,你他娘的偏来,现在见识了吧?那家伙是人吗?那是个牲口来的!” 吃下丹药,蓝青当时就醒了。只不过受伤太重,那狂暴雷霆硬生生将他周身筋脉打的寸断,再加上那吓人拳罡,五脏六腑如今翻江倒海。 蓝青看了一眼天幕,沉声道:“六师妹总算是保住了。” 欧钰没好气道:“我反正觉得你那师傅今个儿得死这儿,我觉得咱们还是赶紧跑,你不跑我就跑了。” 蓝青不解道:“真就这么怕?” 欧钰气笑道:“还没挨够打吗?” 与此同时,云海之上,玄岩没好气道:“你等什么呢?撤回符箓!” 桂祘皱着脸,哭兮兮说道:“真撤了啊!” 玄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陆吾把你放进九洲,着实是给人世间弄来一尊祸害。” 陈桨沉声道:“你还是先回去,守住天门吧。” 玄岩无奈道:“至多一刻,要是把他境界压不到开天门,那我们也只能强入大罗金仙境了。本体已经在守着,我去一趟十万大山,找那两位前辈想想办法吧。” 话音刚落,玄岩已经消失不见。 陈桨看向桂祘,没好气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与刘顾舟有关系?” 桂祘撇嘴道:“我跟我师傅当然有关系!” 陈桨深吸一口气,心说真是个坑货啊! 结果玄岩去而复返,又瞪了桂祘一眼,沉声道:“去往中土的报备不作数了,你就待在瘦篙洲,哪儿也别想去!” 话音落后,玄岩这才轻声说道:“她来了,应该压的住。” 图门之中,刘景浊意识混乱,单手扣着曹惶脑袋,片刻之后,他冷笑着说了句:“我道怎么这幅鬼模样?你也是真心狠,一步步把自己儿子往死路上推!” 曹惶明显一愣,“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披头散发的年轻人冷笑一声,“从玥谷买来的身躯,硬是把魂魄塞了进去,可以啊!” 话音刚落,刘景浊微微一用力,便将其头颅扯下来。 弥留之际,“曹惶”说了句:“我曾想做个君子的,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事实真相?” 刘景浊随手摔掉头颅,只起身,这图门内部便支离破碎。一息之后,整个屋子破碎殆尽,刘景浊已然悬浮半空之中。 没了图门约束,无边煞气,是一种不知杀了多少人的煞气,方圆千里之内,生灵皆受其影响,别说凡人,连神游修士都喘不过气。 刘景浊看了一眼那位图门山山主,一言不发,后者却依然被剑气压爆,成了一团血水,洒落大地。 蓝青看着自己师傅被杀,没有半点儿伤心,可这煞气,真吓到了他。 他扭头儿看向欧钰,轻声道:“要不然,咱们还是跑吧?” 欧钰扛起蓝青就跑,边跑边骂街:“你大爷的,早叫你跑了!你就盼望着刘景浊不上门给你找茬儿吧!” 刘景浊其实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但此时此刻,他的心思,好像不由着自己。 只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他当即皱起眉头,抬手拔出独木舟,作势要举剑开天。 “主人,还不是时候呢。” 被一声主人喊得一愣,刘景浊眼中光彩略微黯淡了几分。 结果一转头,有个绿衣少女踏着虚空,撒丫子跑来,照着刘景浊头顶就是一拳头。 刘景浊直直坠落,少女赶忙化作剑光把自家主人抓住。 昏睡之前,刘景浊眉头印记已然消散,眼睛也恢复如初。 “你怎么不拎一块儿砖头呢?” 少女背着刘景浊走去河边,接了一壶水,帮着刘景浊把脸上血迹擦拭干净。 她一把扯来要自行飞走的符箓,嘟囔道:“小丫头,你再这样害我家主人,可是要挨揍的!方葱都不如你调皮,你个小蒜苗儿!” 桂祘被这一番话震得瞠目结舌,因为言语之中夹杂的剑意,压的她这个合道剑修气都喘不过。 “她她她……她怎么知道我师傅喜欢叫我小蒜苗?还有她她她……她哪儿来的这吓人剑意?她她她……她怎么管我小师弟叫主人?!” 玄岩与陈桨对视一眼,两人瞬间离去。 下一刻,绿衣少女便扛着刘景浊来了。 少女板着脸,抬头问道:“好玩儿吗?” 桂祘咽下一口唾沫,如临大敌,“我怎么会害他,我都把清溪阁丢下来帮他了,我……” 语无伦次。 桂祘苦着脸,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外面那些个大罗金仙自己都砍过好几个,怎么小小九洲,一个半大姑娘恁吓人呢? 剑灵没好气道:“主人那三百年里你都没来看看,一来就险些逼开了那道封印。你这样,主人的路半途而废,况且天门就撑不到二十几年了。小丫头,长点心行吗?合着不是你主人,你不心疼?” 桂祘干笑一声,“但这是我师傅的儿子啊!” 剑灵往北看了一眼,轻声道:“把你这道符箓留下,但暂时不能附灵,等到主人归墟返回再将这符箓打开。我得走了,千万千万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在主人亲自拿走我之前,我每离开一次,那处深渊就会增长一分的。”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失约 刘景浊硬撑着坐正,灵气恢复之后,皮外伤已经自行愈合,现在难受的是被那匕首刺出来的内伤。 好在是这酒葫芦有疗伤之用。 听见曹庋苦笑着说了那句话,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随后问道:“只看错一人吗?不一定的。” 刘景浊开口道:“我啊!十九岁不到离开的中土,但沙场也算是江湖的话,我已经浪荡江湖二十余年了。真正远游,也足足十五年了。逛遍了九洲,自以为读书行路,见万种人,早已洞悉了人心,也觉得不太会错人。结果,我最捉摸不透的人,居然是我自己。” 最可怕的便是,明知水中月杯中影皆是自天幕那轮白玉盘而来,但我还是会怀疑天上月究竟是真是假。 曹庋轻声道:“自己难道还会不了解自己吗?” 刘景浊便举了个例子,“你看人很准,结果却看错了,不也还是对自我认知的一种错误?” 曹庋无奈一笑,“家……” 有些习惯,一时半会儿真改不了。 少年人苦笑着说道:“人要找寻出路,是应该跟自己过不去,但我不必给我鸡蛋里挑骨头吧?” 方才家后面,是个父字,想都不用想。 刘景浊笑着说道:“说个很糗的事儿,我年少时不爱读书,正经八百识字断句的书读的少,反而那种杂书,看的极多。认字只认半边字,以至于闹出过很多笑话。譬如,我很长时间与人言语,都是壁如。后来又有很长时间,明知道是错的,但等发现时,好像又壁如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习惯着实难改,但只要改了,就不怕糗。” 也算是自我安慰的话了。 曹庋笑道:“刘先生这劝人,别出心裁。” 刘景浊又说道:“假设,日后你的江湖路上,碰见了力所能及的不平事,愿不愿管一管?” 少年人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以前也会管,但不会真心去管。现在,应该会真心了。” 刘景浊笑问道:“为什么?” 曹庋也笑着说道:“军帐之中那一推,对你来说是顺手,对我却不是。” 其实曹庋觉得,他都能碰到一个愿意帮忙的刘景浊,为什么别人不能碰见一个曹庋? 刘景浊哈哈一笑,有心为他人遮风挡雨,就不枉自个儿这一遭了。 刘景浊笑道:“歇一会儿吧,我调息修养一夜,明日一早启程。” 闭上眼睛之后,飞剑清池瞬飞出去,于上方百丈处充当眼睛。 捉月台顷刻间笼罩此地,光阴骤停。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这小子我不会一直带着,独孤紫池,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一道烟雾自曹庋体内钻出,化作人形虚影。 老者哭丧着脸,轻声道:“能不能给我一个杀我的理由?” 刘景浊笑道:“那就多了。” 独孤紫池还在等,等刘景浊举例,结果那家伙居然自顾自喝起酒来,再不言语。 他瞪大了眼珠子,“多了?多少?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刘景浊笑道:“重要吗?” 这样说话,那就没有道理可讲了。 独孤紫池无奈道:“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刘景浊又抿一口酒,轻声道:“我也不管你是什么时候的人,也不管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到曹庋体内的,我只告诉你,未来你要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曹庋,解契法子于他,不在你。你要是有本事让他相信你,让他愿意解开那张主仆契约,那我也不会说什么。” 说话间,刘景浊外放一身雷霆火焰,独孤紫池居然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 刘景浊神色淡然,抬手并指画符,雷火镇鬼。 独孤紫池无奈至极,他娘的,抬手就是上品灵符,还是以雷霆夹杂火焰画成,天然克制自己这道灵体。 不过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会儿远没有那时那个熟悉身影吓人。 很快一道雷火符箓便打入独孤紫池体内。 刘景浊转头看向曹庋,只心念一动,已然在其泥丸宫中构建一座大阵。 有此大阵以及符箓,他独孤紫池在重回炼虚之前,想都不要想自己揭开符箓。 独孤紫池叹息一声,无奈道:“至于吗?” 刘景浊指了指自己,“这就是不小心的下场,小心驶得万年船嘛!”火山文学 接下来要让路阖去一趟金萍国的,他们从哪儿买来的玥谷傀儡?还能把曹怀的魂魄与曹惶互换? 所以刘景浊打死的,其实是曹庋的父亲。 倒不是怕曹庋会恨自己,而是是真怕这孩子的心中地基都塌了。 图门山也必须得去一趟,明日恢复几成灵气便驾驶飞舟赶路。 独孤紫池笑了笑,问了句:“你符箓、阵法、炼丹,其实是师从一人吧?” 刘景浊没理会,只是说道:“你最好给我培养出来一位炼丹大宗师,能炼出仙丹的那种。我现在,正缺炼丹师呢。” 独孤紫池一笑,“早说嘛!我死的虽然早,但还是有弟子在的,几千年过去了,只要活着,总是个丹道大宗师了。这事儿交给我,你说多久之内要,要去哪儿?” 刘景浊一愣,“真的假的?说来听听,你徒弟叫什么?” 独孤紫池笑道:“裴捣,字药工,听说过吗?” 刘景浊想了好半天,这个还真没有听说过。 独孤紫池摆摆手,“行了,这事儿交给我给你办,你就不要管了,就当是给你吃下一粒定心丸。还有这曹小子,他是个天生的炼丹苗子,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我才能被塞进他体内的。” 刘景浊轻声道:“要是找的来丹道大宗师,我记你一功,再替人世间,谢你。” 话音刚落,刘景浊收回捉月台。 原本是想着等修为恢复之后,带曹庋去体验一番绝望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早就写好的,足足三万字的短篇小说,也已经在体内那方天地演练数遍,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做麻山五鬼,只是暂时还没有人有机会去体验那绝望故事。 看吧,看谁运气好。 ……………… 万里奔袭返回图门山,欧钰还是不放心,他放下蓝青,沉声道:“我对刘景浊,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他决计会来一趟图门山,我反正不敢待,你还是老早去想对策吧。” 其实欧钰想说,他刘景浊说不定还要去一趟金鼎宫呢。 蓝青没有半年光景是动弹不了了,他只得苦笑道:“其实不必多怕,大不了再取我性命。” 欧钰没好气道:“你怎么不明白?想活命,就趁着那老东西现在已经死了,把图门山掌控在自己手中。你们师兄妹七人,如今只剩下你跟那丫头了,不要怕伤筋动骨,干脆点儿,把那些个不学好的通通清理出去,让图门山清爽些,如此定能保命。” 顿了顿,欧钰接着说道:“有些事不便跟你说的太清楚,但刘景浊这一生至此,做过什么事我大概是有了解的。即便金鼎宫与他刘景浊有生死大仇,但我欧钰既没出手又没出谋划策的。我只要去归墟战场上守个十来年,他就不会对我怎样。” 蓝青摇摇头,“还是没懂。” 欧钰无奈道:“怎么说呢,那牲口跟咱们不一样。我们,日子好过,活着,就行了。他不是,他……更希望人世间好人多一些。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杀那小杂种?” 说心里话,九座山头儿,他们九个被大先生寄予厚望的人,除了中土那个姓丘的跟朝天宗的大变态外,欧钰觉得,没人能跟刘景浊掰手腕儿的。 蓝青点了点头,“明白了,你快走吧,免得到时候屎尿屁全吓出来。” 欧钰没好气道:“去你娘的!” 骂归骂,跑的还是比兔子还快。 他欧钰自个儿炼出来的法宝,稀奇古怪,是个青铜盒子,棺材似的,把自己装在里面儿,速度极快,堪比御剑。 飞出图门山不到千里,欧钰忽然心神紧绷,一转头,这盒子里已经多了一道佝偻身影。 欧钰当即汗流浃背,颤颤巍巍作揖,声音都有些发抖:“大……大先生,听我解释。” 老人微微一笑,淡然道:“别别别,千万不要解释,想去归墟,去就是了。” …………………… 踌躇台上,樊江月正在练拳,一位不速之客瞬身而来。 来者一身黑衣,戴着一副狰狞面具。 “樊志杲哪怕不是你爹的孩子,还不是你娘生的?杀亲大仇,一笑而抿?好肚量!” 樊江月缓缓收回拳头,沉默了好半天,这才开口道:“在安子前辈送我到中土之时,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了。” 黑衣人沉声道:“知道我活着,那就等他来,为我师傅报仇。” 樊江月冷冷看去,“可你是被你师傅杀死的。” 说话间,便是一拳头砸去,黑衣身影顿时支离破碎,满地碎肉,唯独一张符箓飘飘然坠地。 女子叹息一声,轻声道:“鲍酬,我要回一趟神鹿洲,刘景浊来了的话,你告诉他,日后我到拒妖岛与他一战。” 稚子江之约,是我樊江月失约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许多开路人(一) 图门山,最终还是没有去,留着路阖自己去吧。 驾驶飞舟一连赶路五天,这才赶到了踌躇台。 结果,只有鲍酬那小子。 没得一场大战看了,曹庋便说自己要走了,趁着离踌躇台渡口不远,并把那把仙器匕首递还刘景浊。 刘景浊当然没有要,反而取出几百张符箓递给曹庋,笑着说道:“日后若是游历到了中土,可以去青椋山转一转。但你小子最好不要仗着你这张脸去招惹我徒弟啊!我会揍人的!” 独孤紫池说自个儿的弟子是离洲人氏,他们应该会去往离洲,一趟离洲后,会北上婆娑洲,行走历练。 临别之前,刘景浊取出一枚印章,路上刚刚刻的,还有一些钱财,银两居多,泉儿只够买船票。 刘景浊笑着拍了拍曹庋肩膀,轻声道:“下次再见,你肯定是个大人了,到时候希望你起码也是个丹道宗师了。” 曹庋接过印章,作揖到底,沉声道:“刘先生在拒妖岛等我!” 刘景浊摆摆手,“去吧,记得学喝酒。对了,离洲有个好客山庄,邓老庄主人很不错,要是顺路可以去看看。可以去的地方很多,例如白水洞天、珠官城之类的。” 顿了顿,刘景浊还是叮嘱了一句:“行走江湖,保命紧要。” 曹庋笑道:“放心,我很惜命。” 看着少年人离去背影,刘景浊还是没忍住一声叹息。 他哪儿能不知道,这小子终究还是无法面对故土,要去别处散心,也算是一种逃避了。 晚些时候传信方家姐妹,要是碰见了,就照顾着些吧。 鲍酬跟这位刘山主,交集不深。上次青椋山开山,实在是人太多,他甚至没跟刘景浊说上一句话。这次终于是能独处了,其实他有好多话,要问这个家乡人。 鲍酬不知道,刘景浊对他,了解很多很多。 樊江月等了这么些年,忽然回去了神鹿洲,估计是什么要紧事吧。不过也没事,来日方长,总有一战之时。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递给年轻人,轻声道:“风泉镇的黄酒,熟的。” 鲍酬摇摇头,轻声道:“我不喝酒,不爱喝。” 刘景浊硬是把酒塞进他手里,瞪眼道:“大丈夫不喝酒?那成什么了?” 鲍酬有些无奈,讪笑道:“师傅说你是个酒腻子,还真是,这有什么好喝的,喝了头晕眼花的,不够摔的。” 刘景浊哈哈一笑,出门在外,有个人说家乡方言可真不错。 鲍酬轻声道:“刘山主,咱们吃什么?除了浆水面,什么都行。” 刘景浊想了想,“那就搞两碗臊子面吧。” 鲍酬点点头,“素的?” 刘景浊一笑,心说这小子还真细心。 “都行,在山上不吃肉,是因为白小豆不吃肉。在外面,偶尔无所谓。” 两个扶舟县人就这么支起大锅,揉面,炒臊子。 他们都不晓得,现如今已经没有扶舟县这个名字了,只有琉璃直隶州琉璃县。 刘景浊一边揉面,顺嘴问道:“后悔吗?” 年轻人一顿,苦笑道:“后悔,但没有后悔药买。” 最戳人心窝子的,并不是邻里之间背后的闲言碎语。毕竟听了那么多年了,习惯了。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也别把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他们也是觉得你长大了些,可以放手了嘛!” 最戳人心窝子的,其实是鲍酬指着他娘跟他爷爷,说的那句,你们真不要脸。 毕竟是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 鲍酬轻声道:“那时候天天吃浆水面,吃的我都要吐了,现在却想吃又不敢吃。” 刘景浊叹息道:“人嘛!总得经历些事情。上次返乡,还有什么闲言碎语吗?” 鲍酬轻声道:“当面自然没有,背后一定少不了。他们又没交什么人,院子里杂草丛生,还有隔壁邻居家里丢的破烂儿,墙角有不晓得被谁家孩子还是醉汉拉的屎,屋子里边儿,几张破桌子被砸的稀碎。” 顿了顿,鲍酬轻声道:“我们鲍家,在风泉镇没落什么好,要不是有两座坟在,我都不乐的回去。” 故乡容不下我,我又何必思念故乡? 很快,两碗面已经出锅,两人各自端着一碗面,蹲在台阶上。 扶舟县那边,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个台子,有石头的,有土胚的,方言就叫拦野台,其实拦应该是栏字才对。大家吃饭时,不喜欢上桌,喜欢蹲在门前台子上。 刘景浊问了句:“所观想的山河,哪座山哪条河?” 鲍酬一愣,苦笑道:“天井山,青泥河。” 刘景浊便不再说什么了。 鲍酬放下碗筷,轻声问道:“我师傅说青椋山覆灭之后,再开山,是个很了不起的事情。我跟她想的不一样,我想的是,你是怎么去面对那座山的?” 刘景浊笑了笑,“我也就是想让它变得更好。”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他们瞧不上咱们,咱们不应该更努力修行,将来回去打他们的脸吗?不争馒头争口气,下次返回风泉镇时,你的同龄人都成了老头儿,你却年纪轻轻的,可想而知,那时候瞧不起你的人,心里会多难受?” 鲍酬哈哈一笑,轻声道:“有道理哈!” 鲍酬几口吃完面,轻声道:“听说你十二岁从军,很快就成了将军。年纪轻轻又拢起那么大的家业,我真的很佩服你。”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让人佩服,是需要代价的。来吧,我看看你拳法如何,有无得樊江月真传。” 结果等到刘景浊走的时候,鲍酬一身血水,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是说话了以开山河对我开山河吗?” 刘景浊笑道:“这就是我的开山河啊!” 沿着稚子江往下,刘景浊未曾搭乘渡船,时而御剑时而驾驶飞舟,在七月中旬,赶到了璃月王朝边境。 一座瘦篙洲,半座璃月王朝。排名前十的大王朝,几乎都是这样,一国占半洲。 樊江月几座相熟山头儿,都在璃月王朝境内。 开路之人,需要依次拜山,瘦篙洲航道能不能打通,就看他刘景浊本事如何了。 刘景浊哪儿知道,远在青鸾洲,已经有人在帮他开辟青鸾洲航道了。 左春树花了两年时间,重新登楼,但登楼之后,却没着急去往拒妖岛,由东往西,把青鸾洲可以停靠大型、巨型渡船的渡口,尽数走了一遍。 他很干脆,只是说,我左春树要征用你们渡口的时候,最好别让我说第二遍。我管你有什么背景,要是不听话,我左春树率先问剑,我打不过,城主来问剑。 葬剑城城主,但凡有大仗便会入归墟,千年来皆如此。合道巅峰,剑修。 青鸾洲左春树,一样百岁登楼,还是剑修。 已经有人在传了,葬剑城左春树,会是第四位一人压半座天下的天骄,能与其争锋的,唯独神鹿洲龙丘棠溪了。 年轻一代里,不论那劳什子排名怎么算,这二人,总是站在最前端的。 两人相差七十岁,左春树百岁,龙丘棠溪才凑凑活活三十岁,已经是真境了。若是龙丘棠溪五十岁前破境登楼,那……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一趟青鸾洲东部,走完最后一个渡口,左春树背着木剑,与一位女子同行,折返回葬剑城,稍作休整便会直奔拒妖岛。 女子也是剑修,仅仅排名左春树之下,炼虚境界。只因为她大左春树十岁,过了百岁,故而九洲榜单无她。 女子递去丝帕,示意左春树擦擦嘴上油渍。 “干这得罪人的事儿作甚?那刘景浊名声奇臭,你不怕把自个儿也弄臭了?” 左春树一笑,轻声道:“师姐,你这话听着不对。前些日子过葬剑城的那帮人记得吗?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全是一趟刘景浊开山大典之后去往归墟的。按李湖生所说,他刘景浊准备干一件大事儿,我岂能不帮忙?不说别的,就只说他在婆娑洲立碑,我便看得上他,日后定然要打上一场才行!” 左春树其实没有传说中那般长相清秀,反而是个头儿极高,身形健硕,连背后木剑都是双手剑样式,但他是单手使的。 秋暮云轻声道:“他立碑,是以刘见秋的名字立的,不会十多年前那个刘见秋,是他吧?” 左春树指了指背后木剑,淡然道:“何必管这个?我们用剑的,干自己想干的事儿不就行了?他刘景浊有开路之心,我左春树有开路之剑!” 女子翻了个白眼。 什么剑啊?路边儿随手砍了一截儿木头削成的剑,就是佩剑了? 等到刘景浊落地青鸾洲,他会发现省了好多事情,只需要到拒妖岛,与那七姓天骄挨个儿打过一场,再接管坊市,一切便可以开始了。 左春树轻声道:“天底下又不止他刘景浊一个愿意为人世间做些什么的炼气士,我左春树也用剑,他开路,我也开路。”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路过葬剑城的那几人,哪个不算是开路之人?死在战场上,挂在桃李林中的,又有哪个不算?” 第四百一十八章 许多开路人(二) 近百年来时间最长的一场对峙终于落下帷幕,大批修士先后返回拒妖岛,来时人自然是没有去时多的。 有个一身儒衫的青年人返回之时,右臂已然袖口空空荡荡。 他没着急去坊市置换丹药疗伤,而是先去了酒铺里边,答应了别人三碗酒,不喝了心里不痛快。 拒妖岛上来过的读书人不算少,但那些个读书人去过两次海上便没了读书人打扮,会变得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孙犁是个例外,始终干净、清爽。 拒妖岛上,只有一排靠海屋子,大约长五百余里。西边渡口那座新岛,暂时还没有人去住。 酒铺是两千年前一位青鸾洲人所建造,自从拒妖岛有了相逢酒,七姓酒铺便先后关门了。 这间酒铺有座位,但大多数人买了酒就会走。 孙犁来拒妖岛好几年了,其实头一次来酒铺。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取出三枚漆黑铁牌,放在桌上,轻声开口:“离洲程春,存酒十三两,我来替他喝。再烦劳掌柜传信戟山,给个叫程慕的人,就八个字,师傅走了,好生修炼。” 有个灰衣中年人端来一壶酒,也没说话,就等着孙犁一饮而尽,然后将铁牌收走,一旁有个少年人拿着金闪闪的盘子呈着铁牌。 孙犁擦了擦嘴,接着说道:“青鸾洲,夫余国熊至简,存酒九两。” 中年掌柜这才问道:“无需传信?” 孙犁摇摇头,“孤家寡人,无信可传。” 又是一壶酒端来,孙犁一口饮尽,已然三分醉。 读书人又说道:“神鹿洲淄绶,存酒一斤又十五两。再烦劳掌柜传信黄羊府,十三字,淄绶德行亏欠,算是补回来了吧?” 掌柜轻声道:“两斤吧,不差这一两了。” 孙犁只是重复一遍:“一斤又十五两。” 中年掌柜点点头,这次是两个酒壶装酒。 只剩下一条臂膀的读书人强压下酒气,再装进腹中近两斤酒水。 孙犁缓缓起身,无法作揖,只好点头致意。 孙犁不是第一个来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别处桌上也有人在报籍贯山门,喝存酒。只是孙犁这边,掌柜亲自来了。 这处酒铺,代代相传,已逾两千年,上任掌柜死在四百年前,如今这位,是前任掌柜唯一一个弟子,也是养子。 那些铁牌,正面永远是姓名,背面永远写的是哪座大洲而来。 如今的拒妖岛比从前热闹多了,起码来的人翻了好几番。无论是不是自愿来的,只要来了就很好了。 为战死之人喝酒的,大有人在。战后议事的,也在进行。 拒妖岛七姓议事,由来已久。最早只三姓而已,后来只百年光景,三姓就成了七姓。 七张太师椅,不分主次,大议时,未曾轮值的修士,只要是炼虚之上,皆要参与,但做决定的,永远只有十二张席位,除却本土七姓,其余五席每甲子一轮换。铁打的七姓,是人家几千年来拿家族子弟的命换来的。剩余五席,也是人家用命换来的,无人有异议。 小议的话,只那十二席。往往小议都是最要紧的事情。 十二张席位,除却七姓,剩余五席,青鸾洲葬剑城有一席,离洲帆海山一席,斗寒洲破烂山一席,青鸾洲大瑶王朝与醒神王朝共占一席,还有一席,从前空悬,如今是渔子左珩川独占。 所议内容,自一纸书信而来,署名中土刘景浊。 若是署名青椋山刘景浊,压根儿就没有这场议事的必要了。 一封信由十二人依次观看,看完信就过去一刻了。 七姓话事人,是如今七姓各自的家主,皆是登楼。朱霞浦、邓恶风、陈晚渡、秦翻雪、袁秘、刘满良,以及唯一一位女家主,宋男来。五席甲子一轮换的,除却左珩川,还有脸上有一道浅淡伤痕的山海宗童婳、葬剑城主景欢、破烂山新任首席,东门笑酒,以及青鸾洲两大王朝的归墟话事人,叶芦台。 最晚看过信的,是左珩川。 他是场上唯二的合道,人间渔子,自然要最先开口了。 “这是对他刘景浊毫无益处的事情,我老早就晓得,想必东门先生来之前也有过宗门议事了吧?反正我觉得很好。” 东门笑酒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们姚宗主跟刘山主好到穿一条裤子,我就不用多说了。” 两人看向葬剑城主,景欢淡然一笑,开口道:“我跟刘顾舟虽然素来不合,但那小子比他爹讨人喜欢,我自然无异议。” 童婳没着急做决定,而是先问道:“先告诉我刘见秋跟刘景浊是不是一个人?” 对坐的朱霞浦点了点头,“是同一人,当年他离开归墟之后,持剑上了人间最高处,打过了第十楼,被个天人一拳砸落,跌境到了黄庭。所以听起来,现在的刘景浊才只有神游境界。” 童婳想都没想就说道:“那我没什么异议,他救过我跟我师傅的命。” 接下来,在场众人的眼光便都投向了叶芦台那边。 这位天下排名代表着第一第二王朝的话事人,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酒,环视一周,笑着说道:“四位都跟刘景浊有旧,明着是看情面了。但我觉得,想法固然是好,但他刘景浊哪儿来这么多人力物力来把纵横千万里的九洲织成一张铁网?一腔孤勇、心系天下,固然好,但他总是个年轻人,三十来岁,想法稚嫩了些。” 左珩川笑而不语,东门笑酒却淡淡然转过头,开口道:“叶兄也是登楼了吧?烦劳叶兄即刻出门,奔赴人间最高处,打上第十楼,再来评论稚嫩与否。” 都是上千岁的老妖精了,叶芦台自然不太把东门笑酒的阴阳怪气当回事,反而笑着说道:“数千年来,战场上杀力奇高本事极大的人少?艾禾、秦弱音,哪个不是数一数二的奇女子?刘顾舟也不差吧?把妖族打回老家了吗?” 刘满良轻咳一声,轻声道:“二位还是就事论事吧,吵架去巷子口,打架烦劳去海上。” 秦翻雪微微一笑,开口道:“叶先生只需说个是与否即可。” 叶芦台一个否字脱口而出。 拢共十二席,到现在,四人同意,一人否定。 依照上下顺序,自然是朱霞浦先开口。 第437章稚子江上,瘦篙榜首(下) 两人继续往前,船太大,长达三百余丈,那就是一里多地长了,即便直行也要走个盏茶功夫,更何况这船楼弯弯绕绕呢。 此时此刻,刘景浊走到哪里都是目光交汇之处,若非身边有个沈白鱼,这会儿哪怕无人动手,怕也骂声四起了。 两人说话,此时开始就一直是传音了。 刘景浊笑问道:“若是有好事之人明日刊登一份邸报,别的不说,就写沈兄与我同游,不明真相的看报人,肯定会觉得沈兄与我是一丘之貉,如此一来,沈兄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人言可畏,刘景浊虽然不畏惧这些个强加给自己的名声,但这小十年过来,着实是见识过了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一件事变得五花八门。 他们骂了你好几年了,忽然之间告诉人家你是好人?这怎么行?不行的,你还得是个坏人。 沈白鱼抿了一口酒,答道:“要是怕这个,人还活不活了?天天想着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模样,那得多累?” 刘景浊哈哈一笑,不愧是江湖武夫。 两人刚刚上一层,正好瞧见了吕散木那小子被人从赌坊丢出来,跟出来的三五大汉刚要动手,有个中年人忙跑过去,对那些看场子的连声呵斥,“去去去,白长这么大体格,一个个眼睛都瞎了!” 说完赶忙去搀扶吕散木,一脸谄媚道:“小祖宗,你干什么不好,跑这儿赌来了?别跟他们计较,一帮下人,不认识您。” 吕散木咧嘴一笑,拍手起身。“不计较,放心,我活该。” 这话说得中年人倒是一愣。 结果吕散木笑着说道:“里头有个老家伙已经连开出来三块上等乾坤玉了,不去管管?” 中年人无奈道:“赌赢了是人家的本事。” 少年人一转身,瞧见了沈白鱼,当即眼珠子发亮,狂奔过来,于三丈之外猛然跪下,跪滑到了沈白鱼面前,当场磕头,开口就是师傅。 吓得沈白鱼侧身过去,让过那一“绝招”,紧接着就一把抓住吕散木耳朵,硬生生将其提溜起来。 “你再这么泼皮无赖,别怪我把你耳朵揪下来。想学拳,找糜皖去啊,他不是成了你姐夫吗?烦我作甚?我沈白鱼此生不会收徒的。” 这小子的浑蛋,刘景浊那是见识过的。 不过这会儿更好笑的,是那中年人的眼神,刘景浊毕竟是他带上船的。 他方才不在。又只是个凡人,还真不晓得发生了啥。 他想问来着,但瞧见刘景浊跟沈白鱼站在一起,便也没敢多问。 刘景浊看向吕散木,笑盈盈说道:“小子,不要烦我,我会揍人的,要不然就把酒壶还我。” 沈白鱼这才松开手,少年人此刻满脸疑惑,“是你?当时改换了容貌吗?那你是什么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姓刘名景浊,中土人氏。” 话音刚落,吕散木连忙后退几步,干笑不止,“不烦前辈,前辈先逛,晚点儿我再单独找我师傅。” 扭头就跑哇! 沈白鱼好奇问道:“为什么这么怕你?” 刘景浊想了想,开口道:“估计是糜皖说的吧。” 还真不是,上次飘摇城惊天一炸之后,吕散木跑去悲春崖老宗主的符箓铺子讨要符箓,当时听见了飘摇城主与老宗主的对话,当时他就觉得,听见刘景浊三个字,且得绕着走。 因为他听见自家老爹与自家老爹的师傅说,进飘摇城前,刘景浊斩了图门山山主,那家伙杀人如麻,去一趟外乡就要打杀一位大人物。在神鹿洲一剑毁了人家国运,没过几年那国运凋零的靖西国就被灭了。跑去离洲,斩杀人家挂壁楼供奉,到了婆娑洲,杀了人家贵霜太子。 当时吕散木就在盘算,自家老爹,好像比图门山主也没强到哪里去,他自己这个二世祖,好像还不能跟贵霜太子相提并论。 此时少年人已经跑出去很远,这才放慢脚步,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我吕散木本事不够,行走江湖有事儿搬爹,但……有时候靠自家老爹,吓不住人啊! 刘景浊两人继续行走,方才两人都注意到了,赌石坊里边,连开出来上品乾坤玉的,是一位炼虚修士。 刘景浊笑问道:“沈兄不惜以自己的江湖地位来帮吕夭,你们之间,渊源颇深?” 沈白鱼点头道:“她跟吕点校的母亲,是我至交好友,我欠人家的,没能还回去,只能还在子女身上了。今日这场子,其实是我让吕夭拢起来的,我要跟悲春崖那边唱反调,得拉拢些帮手。其实……若是吕点校品性不佳,我也不会如此帮他争夺那把椅子,最多保他一生平安。” 言下之意,吕点校其实品行不错,适合去做璃月王朝皇帝。 刘景浊笑道:“那今天夜里,可不光是我得活动活动,你这位瘦篙榜首,也多多少少要表个态,得罪些人了。” 两人终于走到船尾甲板,船尾人也多,沈白鱼说这都是璃月王朝境内大小势力的接班人,至少来了三成,剩余七成里边儿,有三成站在太子那边,四成不想蹚浑水,选择观望。 这也是人之常情,选边站的在赌,赌输了就是万劫不复。想要明哲保身的,也在赌,赌日后得胜一方肚量相对会大一些。 这甲板上,境界最高的,好像才是个真境巅峰,境界低的只有凝神而已。反而境界高一些的都没看向刘景浊,而是那些个“年轻人”,尽数看向刘景浊这边,面色不善。 刘景浊当然不会理会,只是笑呵呵问道:“那今夜船上,有多少太子那边的人?” 沈白鱼叹息一声,“不愧是一山之主,一眼就能看出症结所在了。今夜船上,来搅浑水的,应该不少,加上刘兄忽然出现,说不好听点,吕点校与吕夭,多少要落一个同流合污的名声了。” 刘景浊笑而不语,是我自己要出来的吗?不是你非要喊我出来的吗? 沈白鱼笑道:“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想想就好了,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得清楚自己要付出些什么。要是他们兄妹想不清楚这个,那我谋划再多也是白白浪费精力。” 刘景浊笑道:“看吧。” 我一个中土人氏,名声奇臭,又能帮什么忙? 再说了,凭什么帮忙? 沈白鱼笑着举起酒壶,没传音,而是轻声道:“我是个粗人,不晓得刘兄想要做什么,但练武百年,总算有些成就,刘兄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知会一声。” 先前两人只是并肩行走而已,此时如此直白言语说出来,周围眼神变了又变。 可能明日一封邸报以后,瘦篙洲榜首沈白鱼,也会背上个自甘堕落的名声了。 刘景浊传音道:“沈兄的情,我承了,看吕夭如何选择吧。” 沈白鱼笑着点头:“时辰快到了,咱们回去吧。” 之所以说承情,是因为这位瘦篙洲榜首,想要以一种最笨的法子,帮着刘景浊冲刷过一些污点。 海里的鱼在河里活不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沈白鱼当然同样会背上骂名,但同样会有许多人,觉得与其同行者,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这就是笨法子。 两人很快就折返回去那大厅之中,进门之后,人已经不少了。 沈白鱼当然是首位,刘景浊真想找个地方,结果吕夭笑盈盈开口:“刘山主,请落上座,今日刘山主与沈榜首居首位。” 刘景浊笑了笑,迈步走去了右侧首位,与沈白鱼对坐,靠左手方向,就是那个头都不敢转过来的浑小子。 陆陆续续等了得有一刻,这大厅之中的百张席位,,终于是差不多坐满了人。 刘景浊就坐在右侧首位,也不管旁人什么眼神。不过他倒是想看看,今夜楼船之上,有几个愿意站出来的。 主位之上,吕夭大概看了一眼,见坐席大致都已经满了,便笑着举杯,朗声道:“今日仲秋,能请来诸位到此,吕夭不胜荣幸,诸位且……” “四公主且慢!” 靠后席位,有一青年人缓缓起身,大多数人都侧目过去。 吕夭放下酒杯,笑问道:“这位是玄风派的葛大侠吧?是有什么事儿吗?” 那位葛大侠先是恭恭敬敬抱拳,随后开口道:“四公主好意宴请,场上前辈极多,我坐末位,理所当然。” 说着,他抬手指向刘景浊,冷声道:“但他一个外乡人,品行不端、声名狼藉,凭什么与沈榜首同列首席?” 刘景浊余光瞥向吕夭,后者传音说了一句话,刘景浊便笑着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之后,淡然转头看去。 刘景浊人都没动,那位葛大侠却如同被什么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砸烂了木门。 今日我刘景浊成人之美,嚣张跋扈一次,看在他沈白鱼的面子上。 “就凭这个。” 刘景浊摘下自己酒葫芦,笑问道:“今日刘景浊就坐在这里,谁看我不顺眼,尽管站出来。” 本以为会是后方的没怎么听过的人,没成想率先起身的,是那南真,黄庭一境登峰造极的南真。 女子冷声道:“可敢与我同境一战?” 刘景浊都气笑了,干脆说了句:“你多大年龄?” 脸呢? 那位瘦篙榜首满脸无奈,开口道:“南真姑娘还是坐下吧,我也劝各位一句,想要搏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先。” 火山文学 第438章满船皆是英雄汉 老子的境界不是辛苦修炼来的吗?我跟别人说同境界一战,你看有人理我吗? 沈白鱼话音刚落,刘景浊便接着说道:“想要出头,就得有铁头功,你师傅没教,那就回去学去。不会铁头功还要硬上,那好,你师傅没教,我来教。” 南真眉头紧紧皱着,这会儿她坐下也不是,只得皱着眉头,沉声道:“那就来试试!” 吕夭又传音过来:“刘山主手下留情,南真姐姐心性纯良,这是被人当枪使了,她……”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右侧首座哪里还有刘景浊身影? 此刻一道背剑身影已经站在了南真背后,一只手也已经扣住南真头颅。 刘景浊传音道:“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童真,是好事儿。但我境界高,有必要告诉你江湖险恶。” 下一刻,刘景浊手往前一按,同时弯腰,硬生生用南真的脑袋把地面砸出来个大坑。 怜香惜玉?不存在的。 “学会了吗?” 南真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挣脱那只手,她的感觉,就是一只大钳子死死钳着自己头颅。 吕夭皱眉道:“刘山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大好日子,我不想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手松了些,南真这才能勉强抬头,一双眸子死死盯住刘景浊,沉声道:“学会了,你等我登楼!” 刘景浊笑着松开手,轻声道:“刘某未来十数年都在归墟,在场诸位有不服气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南真连脸上血都没擦,就这么返回坐席,再不理会旁人眼光,也是没脸看了。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狂灌一口酒,咧嘴笑道:“今日船上,谁要搏名,谁要除恶,我刘景浊全接着。诸位天骄,尽管放马过来。” 有人一拍桌子,“刘贼猖狂!我……” 刘景浊随手一拳,凌空砸去,方才言语那人话没说完便被一拳砸得昏死过去。 “本事不到家就不要自报家门了,我仇人太多,记不住。” 其实说话时,也在传音吕夭,“我今日当一回恶人,机会你就好好把握住。” 吕夭深吸一口气,目光一下子阴沉了起来。 她扭头儿看向沈白鱼,沉声问道:“沈叔叔,他这般猖狂,我没办法不管,毕竟今日之局,是我攒起来的。” 沈白鱼笑着看向刘景浊,“刘兄与我一见如故,今日我是不会出手的。这丫头今日若有得罪,我赔刘兄一顿酒。”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好说。” 此话一出,吕夭当即面色不善了起来,她沉声道:“刘山主,我本是好心,既然你这般不把我这个小小璃月公主当回事,那我便不客气了。今日船上,但凡有人与他刘景浊交手,日后皆是我璃月座上宾,吕夭今夜亲自为他煮酒!” 沈白鱼淡然开口,补充道:“奉劝诸位,武道琉璃身之下,炼气士九境之下,不要来自讨苦吃!” “我倒是不信这个邪!” 一道白衣飘飘然落地,真境巅峰,瞧着年轻。 刘景浊咧嘴一笑,一个瞬身过去,二话不说一拳便是七成力道,拳头收回,人倒地。 武道琉璃身以后,等闲真境休想挨我第二拳。 饶是沈白鱼,此时也略微挑起嘴角,有了一战之心。 外行看热闹,他这个内行,自然明白刘景浊这琉璃身底子有多扎实,若是同境一战吗,他也没有必胜把握。 场上最不想凑这个热闹的,估计就是吕散木了。 可他脸色忽然苦兮兮,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了。 吕火丁冷不丁传音蓝青,问道:“你要是没有伤,你我联手,能不能干翻他?” 蓝青没好气道:“你可拉倒吧!你都不晓得欧钰被他吓成什么样子了。” 真不怪欧钰怕,余椟的下场别人不清楚,他能不清楚吗?还有炀谷那次,分明刚刚破境神游,一道分身而已,虽说拎着一把仙剑,可那也不至于砍真境妖修如切菜吧? 此时此刻,刘景浊外露一身琉璃身气息,微笑道:“怎的?吓住了?” 与此同时,刘景浊传音沈白鱼,说道:“没效果啊?总不能我瞎显摆一趟,啥用不起吧?” 还没等沈白鱼回话,一声冷笑声音响彻此地,“想不到堂堂刘景浊,也会给人当托儿?今日我们到此,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四公主何苦摆出这一副为维护瘦篙洲而与刘景浊撕破脸的戏码?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这不就是赌石连中的那人吗? 沈白鱼笑着传音:“这不就出来一个?” 刘景浊笑着转头,“我头上黑锅忒多,不怕多背上一顶,既然你开口了,那就下场。” 那中年人冷笑道:“堂堂沈榜首就在此处,他都不出手,甘愿与刘景浊同流合污,我出手作甚?” 那人扭头看向吕夭,略显失望:“四公主,大皇子贤良名声在外,我们既然愿意来,当然是愿意站在他那边,可四公主今夜这逢场作戏,着实令人心寒。” 哎呦,这话不是把吕夭逼住了吗? 结果吕夭只是笑着拿起酒杯,轻声道:“你要是出手,我也会亲自为你煮酒。” 刘景浊忽然哈哈一笑,捂住小腹,笑得前仰后翻。 “在场全是瘦篙洲人,独独我有个外乡人,怎么?几拳头而已,全吓到了?我真没有瞧不起你们瘦篙洲的意思,我家掌律就是瘦篙洲人。但我此时若是在中土,至少也会有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指着我的鼻子开骂。若是身在斗寒洲,哪怕是个黄庭境界,拎着一块儿板砖都要上来与我说道说道。怎么换成了瘦篙洲,一个个窝里横起来了?我刘景浊在乎一个璃月皇子?十大王朝的储君,我没杀过?要出手就站起来,没人家的胆子,就别学人做出头鸟!” 猛然转头,刘景浊眯眼看向方才那人,沉声道:“有胆子,就站起来,没胆子,就坐回去!” 故意显露一身煞气,蓝青倍感无奈,又来了。 那炼虚,居然真就坐了回去,且再不言语! 刘景浊满脸讥讽,转头对着沈白鱼一抱拳,笑道:“沈兄,我还要赶路,将来若到拒妖岛,你我找个地方单练,这满船人都是英雄汉,我刘某人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吕夭是真有点不高兴了,她沉声道:“刘山主,境界傍身,也不必如此辱人吧?” 刘景浊淡然道:“沈兄就不必说了,除他外,瘦篙洲天骄榜单,糜皖、蓝青、吕火丁、还有今日没在场的蒙阿生,都曾在瘦篙洲西边截杀我,南真姑娘明知不敌,不也出手了?还有方才那二人,都是汉子。” 刘景浊拎着酒葫芦,边往出走边笑着说道:“剩下的诸位,全是真英雄。” 哈哈一笑,刘景浊打趣道:“诸位英雄且慢饮,中土刘景浊去也!” 人已经出了门,屋子里这些个,个个埋着头,给人说的,伤了脸面了。 有个少年人二话不说拎起酒壶就往外跑,边跑边骂:“就你们这帮没卵蛋的,还敢腆着脸自称天骄?小爷替你们臊得慌!” 姓刘的!给小爷站住! 吕夭目瞪口呆,他都怀疑这个小祖宗是不是自己请的托儿了。 果不其然,少年人前脚刚刚走,就有人摔杯子了。 “几十岁几百岁的人了,给个外乡佬如此折辱?老子是忍不住了!” 有了第一个,就不怕有跟随其后的了。 “烂命一条,找他刘贼拼命去,不然让他觉得我们瘦篙洲无人!” 乌泱泱一片追了出去,吕夭是劝都劝不住。连方才那炼虚修士,也跟了出去。 等到只剩下五人了,吕火丁这才问道:“刚才带头的两个人,真是托儿?” 吕夭摇摇头,“真不是,刘景浊这番话,说得我都有些生气了,着实太欺负人了,沈叔叔!你也不打压打压他的嚣张气焰!” 沈白鱼只是淡然喝酒,轻声道:“没看懂就多看一会儿多想一会儿。” 此时吕散木已经追上刘景浊,跳起来照着刘景浊后脑勺就是一酒壶。 浑小子强作镇定,其实已经苦兮兮传音了:“前辈,按你说的做了,但你待会下手轻点儿,我怕疼。” 刘景浊笑着答道:“好的。” 然后就是轻描淡写一巴掌,把这位飘摇城少主结结实实镶嵌进墙壁里边儿。 刘景浊迈步掠向江面,吕散木感觉自己都散架了,用最大的气力骂了一句街:“你大爷的!” 后面追来的瞧见这模样,还了得? 争先恐后追了上去,一个个老早就拔出来兵刃。 可刘景浊已经到了水面,他们追到船头,有些人犹犹豫豫的,后面来的人一多,便也有不下水的人了。 那处大厅之中坐了近百人,下水的,也就三十几人。那尊炼虚自然不在此列。 刘景浊淡然转头,“呦呵,没看出来,原来这么多真汉子呢?” 有一年轻人提着大斧,骂骂咧咧狂奔过去,照着刘景浊脖子就砍,结果人家歪过头,抬手一推,他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刘景浊拔出独木舟,一道浑浊剑光骤然斩出,沈白鱼瞬身飞出,抬手打出一道罡气屏障将楼船护着,等剑光散去之时,唯有重伤璃月天骄,不见中土刘景浊。 吕夭这才赶来,瞧见眼前一幕,眉头瞬间皱起,“他刘景浊是不是太不拿我当回事了?” 沈白鱼面无表情,传音道:“没下水的,就没有拉拢必要了。但今日受伤的你要好生弥补,最好喊上吕点校,挨个儿登门看望。” 顿了顿,沈白鱼说道:“你得谢谢刘景浊。” 这个朋友,我交了。 第440章守门人的前世今生(下) “并不是,差的远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你前世叫什么?” 女子轻声道:“第一世姓陈,我哥叫灵舟我叫灵溪,你应该没听说过吧,毕竟八千年之前的事情,如今九洲流传不多。” 刘景浊又问道:“上一世呢?” 这位悲春崖现任宗主叹息一声,开口道:“中土第二个大一统王朝的某个皇后,姓邓。” 没有明说,但刘景浊知道了。 在那个时候,她是真正为国为民的。 刘景浊便再问了一句:“我师傅是当年碎八卦石那人的后代对吗?” 女子点点头,“何止,景炀王朝都是当年那赵潇的后人所立。” 女子继续说道:“你爹今生,生在那个大王朝末期,算不上生,是黄龙拼尽最后一点气力把你爹捞了回来,只说是孤儿,爹娘早死,其实压根儿没有爹娘。那时妖族强开归墟门户,青鸾洲半洲沦陷,天下危急,当年立八卦石那三人,最先去往东海。一个栖客山初代山长,也是最早风泉镇东药铺的老汉收的弟子。一个是牵白马入洛阳的僧人之一。还有一个,是那位道祖过关时的守关人,也就是楼观道祖师。后有七姓入归墟,自此归墟就有了三教主导,七姓辅佐的局面。那时中土也好不到哪里去,风泉镇早就不是洞天福地了,灵气贫瘠到了极点。你爹那时候并未知晓前世之事,我也一样。我那时候已经成了太后,国运凋零,我想的当然是以鱼窍峡里的残留气运去稳固国运,那就需要天外之人做个交易了。那时的太守虞上卿也不晓得从哪里晓得了我的谋划,人家干脆碎了八卦石,让我一番谋划无法实施。假如八卦石不碎,刘顾舟便是献祭之人,所以虞上卿也变相的救了你爹一命。后来虞上卿被贬,你爹与一位老前辈学剑,二十岁持剑入洛阳再斩我一次。但后来的几千年里,你爹销声匿迹,好像人间蒸发一样,直到三百年前才横空出世,刚出现时,好像境界不高,身上再无黄龙气运,反正我见他第一面时是这样。那场神鹿洲三人比试之后,你爹就带着你娘来找我了,只几十年而已,我压根儿看不透他的境界了,他那时候身边跟着一个英姿飒爽,背古剑的年轻姑娘,他说是他大弟子。”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是我干娘。” 女子轻声道:“那次来看我,我已经是炼虚境界了,他让我学好点,第三辈子了,总要有所改变。” 那上次与爹走了一趟画卷,就是在忽悠人? 不对,也不是,他也没说他是什么时候生人,只是说他是真正的风泉镇人而已。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女子,问道:“那我该叫你陈宗主,还是黄宗主?” 女子笑道:“前世事前世毕,如今人间,唯独黄,陈灵溪,邓夕,都是过去了。” 刘景浊点点头,再问道:“我爹当年是否也登门求过老宗主?” 黄素点头:“求过,当然没能成。” 后面的事情,已经用不着说了。求遍天下登楼之上,三人应允而已。无奈只能造出来一个刘景浊,生来可以压制十万大山那处深渊,人皇印到手之时便成为人皇,除却守门人一脉相承的独木舟,再拿上姬氏族祖耗费精力得来的山水桥,天然压胜妖族。 刘景浊苦笑一声,大口喝了一口酒。 师傅的醍醐灌顶,还有后来那段被剥离的记忆,恐怕都是自己亲爹的谋划吧。 刘景浊感觉自己瞧见了一幅画面,是个青衫剑客背向天门,面朝人间,笑道:“我刘顾舟一死,请这人间修士入局。” 那处已经不复存在的山巅棋盘,也是自那时起才有的。 刘景浊沉声道:“黄宗主,璃月皇位,我会站在吕点校那边。” 黄素笑道:“船上闹剧我都看在眼里,你愿意站谁就站谁,他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我们虽然偏向吕点沧,但也不至于会把他钉死在皇位上。” 她端起一杯茶,轻声道:“即便你是故人之后,但有些事儿,不是所有地方都会像景炀王朝一样的。我悲春崖扶持起来璃月王朝,不可能不求回报。” 刘景浊点点头,“懂了。” 不论谁当皇帝,说了算的还得是悲春崖,想翻天?谁也没用。 说浅显些,璃月王朝就是悲春崖出钱开起来的铺子,指望着这铺子挣钱。他刘景浊再如何,也不能让人家少挣点钱,要以天下苍生为重。 这种话刘景浊着实说不出口。 只说一个王朝,要是老百姓全吃不饱穿不暖,朝廷还跑去跟人家说,你吃不饱就少吃点,穿不暖就多动动,来来来,今年赋税算一算。 若是如此,会是什么结果? 刘景浊缓缓起身,“前辈就说这么多吗?” 黄素怔了怔,忽然眼眶发红,轻声道:“你跟你爹,真的很像。我知道的晚了,要是早知道,这辈子舍了这条命,也要让他刮目相看的。” 刘景浊迈步出门,“前辈,他能让你代为传话,已经对你刮目相看了。” 他消失的几千年里去了什么地方?这件事恐怕只有见到娘亲之后才能知道。 刘景浊迈步出门,黄素也跟着走了出去。 “陈灵舟还活着吗?他为什么愿意供你跟陈灵舟读书?” 黄素轻声道:“伐天之战,战死天河。”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听见黄素说道:“他的父亲与我的父亲,都是边军斥候,他爹为救我爹而死,他娘亲后来郁郁而终。后来是我爹以一命换了他一命,所以他觉得是他害死了我爹。” 略微一顿,黄素接着说道:“跟你不一样,你是皇子,打小衣食无忧,现在又抱得美人归。他先后两次少年时,活得都很凄苦。前世就靠着青泥河畔一处水磨跟上山采药活着,那些个所谓的乡亲邻居,去磨面,从来不给钱,就抓一把麦子给他,说句言不由衷的谢谢。每次下大雨,他都会披着蓑衣蹲在河边,祈求老天爷让雨下小一点,结果最终还是被一场大雨毁掉了水磨,他心里的房子,那时就塌了大半。后来我跟我哥哥离乡,他独自练武,却没想到一头不要脸的老蛟憋着吃了他,那天晚上老蛟死了,河畔祖宅也被一尾巴扫成了废墟,剩余半间心房,那时便也塌了。那夜还下着大雨,他就在雨里面蹲着,一身血哗哗流,等到天亮时,雨停了,他倒了。一觉睡了三个月,醒来之后,他把身上所有钱拿去给了我娘,然后去了鱼窍峡,说他想出去看看。”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黄素再次开口:“后来也差不多,练剑之前,镇子里的狗都嫌弃他。他就靠着自己,一点一点积攒家底,十几岁时已经开了一间铺子,可被人坑了,血本无归。别的我不知道,我只是记得当年探子回报,说虞上卿离开之时,百姓十里相送,刘顾舟追上去送了太守一柄巴掌大小的木剑,说,我刘顾舟害虞太守丢了司隶校尉,将来一样还你三独坐。” 刘景浊一笑:“那做到了吗?” 黄素叹息道:“当然做到了,虞上卿不光做了司隶校尉,后来官至尚书令。三独坐里,他可坐过两张椅子。几百年的事情了,要是一一说来,明儿早上都说不完的。” 刘景浊点点头,“我还有最后一问,我爹是不是出过一次九洲,还了当年两碗水恩情?” 黄素摇摇头,轻声道:“这个我不清楚,我曾问他消失的几千年去了哪里,他并未答我,这个出九洲否,我就更不知道了。” 刘景浊再次点头,沉声道:“他给了铺了一条通天大道,可惜,我让他失望了。那座棋盘,最终黑子压过了白子。” 他如今心中最是愧疚的,便是这件事了。但将来到了青鸾洲,还得做一件毁他心血的事。 狗屁人皇,老子绝不当! 黄素叹息一声,取出一道玉简,轻声道:“曾经困住你的那道阵法,那三个丫头学了一半而已,就当我为你出一点力了。孩子,辛苦了。”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说实话,今夜你说的,我还会考证的,不会全信。但还是要多谢你,让我知道我爹的前世今生。” 黄素哑然失笑,无奈道:“这就跟姬荞很像了,你娘真是个奇女子的。我若有她那般潇洒,也不至于被你爹连斩两次了。” 刘景浊转身抱拳,“吕点校那边我还要去一次,天快亮了,故事很好,晚辈告辞。” 说罢便御剑而起,头也不回地离去。 刘景浊前脚刚走,一袭黑衣便落在船上。 黄素皱着眉头开口:“刘顾舟的话我传到了,但你的事情我不会帮忙。我不想被他杀了两次,还要被他儿子杀上一次!这辈子我绝对不会辜负他!” 话音刚落,黄素头颅已经被人扣住,轻轻一抬手便将黄素提了起来。 不过黑衣人又缓缓松开手,叹息道:“我觉得自己有点儿恶心,你别不会也觉得我是为他好吧?” 黄素冷哼一声,“姬家主想多了,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 姬闻鲸一乐,“荞儿说的?” 黄素面无表情,“这还用说嘛?” 姬闻鲸面朝云海,冷声道:“其实我可以给她找一个好夫婿,可以让她过得很好的,但前提是我找的。” 黄素忽然转头,这位一人压半座天下的姬氏家主虽然面无表情,可在黄素眼里,面前就是一尊面目狰狞的魔神。 黄素狂喷一口鲜血,忙退后几步。 那人却阴沉着脸,开口道:“我的妹妹,只能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第441章新榜 下渡船上官船,此时也就辰时前后。 稚子江上顺流而下,渡船甲板,一人剑客装束,怪就怪在他头发是束起的,与大多数人印象中的剑仙区别很大。另外一人,书生打扮,三十不到的年纪,倒是像个读书人。 侍卫婢女皆退到了几十丈外,甲板之上就两人对坐,矮桌煮茶。 刘景浊实在是喝不惯这劳什子好茶,一点儿苦味都没得,不如泡树叶子。 吕点校当然看出来刘景浊不喜饮茶,于是笑问道:“刘山主不喜饮茶?那我们换酒?点校酒量差些,但陪着刘山主小酌几杯还是可以的。” 刘景浊摆摆手,轻声道:“不必了,不爱喝酒的人,喝酒会误事。我给你个小小的建议,抓紧时间,与吕夭去挨个拜访昨夜被我所伤的人。免得我昨夜好不容易嚣张一回,结果还白白嚣张了。” 事情已经谈妥了,交换而已。 昨夜刘景浊算是当了一次托儿,让吕夭唱了个红脸,算不上帮了多大的忙。所以也只是说吕点校万一当了皇帝,多出点钱就是了。 至于你品性如何,沈白鱼说好,那便是好。我过路而已,顺手的事儿,能为拒妖岛多求来些周转钱财,已经很满意了。 吕点校笑了笑,也没强求,只是说道:“十大王朝互有碟子暗桩,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可以告诉刘山主,长安城里有个璃月暗桩,官职不高但权柄极大,所以刘山主年少从军,灭妖鬼十国的事儿,我早知道的。那时年纪还小,刘山主不知道我有多敬仰你。”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现在与景炀王朝没什么关系了,但你若是说,我倒是可以听一听。” 吕点校笑道:“文书监秘书丞,张探郦。” 刘景浊也是一笑,“大皇子就没有发现拿到手的所谓情报,全都是无关痛痒的?” 吕点校一愣,随即苦笑,“他是璃月生人,又怎么会……” 刘景浊实在是喝不惯这茶,便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他在景炀王朝的第五年就自己和盘托出了,但其实白龙卫那边早有存录这件事,即便他不说,我们也都知道。只不过他主动说了,那不管他是哪里人,都会是景炀人。” 那个喜欢了望福客栈老板娘快要二十年的汉子,早在刘景浊未离乡之前,就已经是真真正正的景炀人。其实长安城里诸多暗桩,半数都是双面谍。 吕点校笑了笑,轻声道:“正好,我也想请教刘山主,为何独独景炀王朝,老百姓都会真心实意地心向朝廷?” 刘景浊摇摇头,“这就很复杂了,要是简单来说,就几个原因。首当其冲的,是景炀太上皇跟当今皇帝,其实骨子里都不想当皇帝,没办法才当的。其次,景炀王朝会放权,敢放权,内阁权柄极大。所以几乎每一任首辅都会推行新政,一直在往好了变。再就是别的王朝不太做得到的,广开言路。不说别的,就说你璃月,要是书院学子刊登文章骂皇帝,那还有命活吗?但景炀不同,皇帝天天在挨骂,御史台那些个言官,动不动就跑去皇帝寝宫外骂去了,泼妇骂街似的,喊着名字。” 之前老三就说过,他前一天批阅了一夜奏折,实在是累得不成,就把那天早朝取消了,结果他刚刚睡下没多久,御史大夫就拄着拐杖来了,站在宫门外声嘶力竭地骂道:“赵坎小儿,你登临帝位才几年?就敢不早朝了?你个昏君,景炀危矣!” 换个王朝试试?不把他剐了吊汤就烧高香去吧。 吕点校无奈道:“全做不到。”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中土的底蕴在那里,做忠臣孝子,青史留名,这才是他们想要的。” 擦了擦嘴,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行了,蹭你一顿茶喝了,日后若是当上了皇帝,多把百姓看重些吧。” 待人如何,人便待我如何,这是常理。 刘景浊御剑而起,在云海之上打开了黄素给的玉简,那道阵法之中,夹杂着四个字。 “你娘没死。” 刘景浊微微一笑,心说下次见这位前辈,得有点儿好脸色了。 …… 一艘渡船悬停白鹿城外,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落地,其身后跟着个赤脚挎剑的女子,船上婢女侍卫全没下船。 龙丘棠溪急忙赶来,冲着刘小北一笑,随即说道:“赵叔叔一路辛苦了,快随我进城,我爹等着呢。” 这次没叫皇帝陛下,因为人家是来提亲的。 赵炀叹息道:“得亏船够大,要不然得憋屈死我,好家伙,这一路要飞那么些日子呢?我也终于明白了那小子为什么一走就是大几年,耗在路上的时间就不少了。” 龙丘棠溪轻轻扶住赵炀,有些心疼,“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怎么不让春官那边想办法调理调理?” 结果她手搭在赵炀胳膊上,这才发现,身边这位景炀王朝太上皇,生机在不断流失。 龙丘棠溪转头看向刘小北,沉声道:“怎么回事?他才五十几啊!” 赵炀摆摆手,笑道:“瞒住了老二,没瞒住儿媳妇儿,女子到底是心细啊!没法子的事情,但吃些药把命吊着,少走动,应该是等得到老二返乡的。人生自古谁无死,何必伤感。” 刚刚进城,就瞧见龙丘晾站在不远处,已经在等着了。 瞧见赵炀走路踉踉跄跄,身形更是有些消瘦,龙丘晾便也不管什么礼数了,迈步走去赵炀身边,一把扶住赵炀,沉声道:“亲家公,一路辛苦了。” 赵炀微微拱手,笑道:“给儿子娶媳妇儿有什么好辛苦的,我家那傻小子也不晓得上辈子盖了多少菩萨庙,今生遇到个这么好的丫头。” 龙丘晾轻声道:“走,咱们去我茶室,边歇边聊。棠溪,你带着刘剑仙先四处逛逛,让洒洒取几株药来,我要给你赵叔稳固生机。” 龙丘棠溪这才一笑,也暗自舒展一口气,本以为自家爹爹会没个好脸色呢。 刘小北似乎明白龙丘棠溪在想什么,等龙丘晾走后,这才笑着说道:“其实他们俩是一类人,年纪差了些,但都是痴情人。” 龙丘棠溪点点头,“我们的娘亲,几乎是先后离世的。” “走吧,带你逛逛。” 刘小北摇摇头,“没什么好逛的,白鹿城开始修的时候我就来过了,带我去见见那个丫头就行了。” 龙丘棠溪诧异道:“这都认识?你得多大了啊?” 刘小北笑道:“谈不上认识,但斩他爹的时候我借了人间一剑的。” 那时候的风伯雨师,其实就是被以某种法子召来人间的雷部二神。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带着刘小北往龙丘家走去。 刘小北忽然问了句:“你打算一举登楼?” 龙丘棠溪点点头,“我也打算合一条不同道路,暂时就不合道了。” 刘小北笑了笑,“那登楼之后,别着急去往归墟,先在浮屠洲砸下几剑再说。” 龙丘棠溪眉头一挑,“那是当然。” …… 一艘渡船落在惊云渡,是自白鹿城驶来,由青椋山出钱购置的。 方家姐妹一同到了渡口,还有早就找来的会开船的人。 方蕊儿一脸喜色,轻声道:“姐,咱们也有渡船了啊!以后就不必再看人眼色,咱们自个儿的船往返中土,轻松多了。” 方芽儿摇头道:“方剑仙已经传信说过了,这条船不能用以往返中土,暂时只能在离洲之内走动,日后用以往返瘦篙洲。” 方蕊儿倒也没有什么异样情绪,只是笑着说道:“那就往返瘦篙洲,反正咱们青椋山的渡船,有一艘往返离洲的。” 两人正等着渡船停靠,有个年轻女子捧着邸报,笑着走来。 方芽儿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那女子递来邸报,笑着说道:“大掌柜,你看,鱼雁楼重新修订的天骄榜,共有两榜,天门榜跟青云榜。各有九洲榜跟各洲榜,但上了九洲榜的再不会登上各洲榜单。” 方蕊儿伸手去拿,一把就拿到了九洲青云榜。上写着两百岁内,以境界战力以及岁数排名。 榜首,登楼剑修左春树,百岁而已。 排第二的,是瘦篙洲沈白鱼,一百二十岁,双花琉璃身。 排第三的,是中土余恬,儒家修士,登楼境界,四十岁! 方蕊儿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结巴道:“四……四十岁?!” 那可是自家山主的大哥。 方芽儿扫了一眼,龙丘棠溪压根儿都没上榜,上榜之人,都是等同于登楼境界的。 第四才是斗寒洲姚放牛,一百一十岁,登楼境界。 第五是徐瑶,登楼咒师,一山两上榜。 方芽儿拿起中土榜单扫了一眼,一下子就有了笑容。 中土青云榜,榜首刘景浊,三十四岁,神游剑修,武道琉璃身。 山主破境琉璃身了啊! 又拿来那道九洲天门榜,上写着两百岁以上,只论境界战力。 榜首当之无愧,斗寒洲人间安子郑红烛。这怕是天下人头一次晓得安子姓甚名谁吧? 舟子陈桨、渔子左珩川,依次位居第二第三。 第四并列二人,龙丘晾。姬闻鲸。 估计今日过后,天下人总不会诟病鱼雁楼排名之随意了吧? 第442章又是九月初三日 刘景浊手里也拿到了那厚厚一沓邸报,天门榜上没有陆青城,可能是因为她百多年没有音讯的缘故。至于中土榜首,也不过就是在拉仇恨罢了,估计不是鱼雁楼不愿遮掩,是八月十五夜里嚣张跋扈了一次之后,鱼雁楼没法儿不把他放在榜单之上。 天门榜上,姬闻鲸与龙丘晾同列第四,天下第五人,刘景浊也未曾听说过,是个叫做公羊宝文的人。排名第六的,是葬剑城主。第七是离洲挂壁楼主。第八是闲都王朝妖帝金鹏。 其实这榜单之上,很多人都没被列进去,战力应该不会差过挂壁楼主的。刘小北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栖客山乔山长,杨老汉,这些个自己熟悉的人里,战力不差的就不在少数。拒妖岛那七姓合道,更是无一人上榜。还有偌大玉竹洲,无人登临九洲天门榜。 如今这份榜单,排名许是有些争议,但上榜之人,毫无争议。九洲天门榜,最低也是合道战力,九洲青云榜更是不取登楼之下。 姚大宗主终于是圆了梦,成了他人口中的天之骄子。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再翻阅了其余几洲榜单,各洲青云榜上都是两百岁下,境界最低都是真境巅峰。天门榜则是一些老登楼,卡的很死,不登楼不上榜,至少多一半刘景浊都没听过。那都是躲在暗处苟活的九洲登楼,如今这份榜单,算是鱼雁楼给他们尽数拎到人前,再想跑,可就没机会了。 一旁有个同样拿着邸报的修士咋舌道:“好家伙,原来天底下这么些个登楼修士呢?光是上榜的登楼以及合道,加起来就有一百一十人啊!” 是的。共计二十榜,每榜十人,拢共就有二百人上榜,除却各洲青云榜无登楼,其余各洲天门榜以及天下两榜,十一榜一百一十人,百登楼十合道。 鱼雁楼这场阳谋,很好,我很喜欢。只说中土从哪儿冒出来的登楼境界?不就是躲在十万大山修炼的那些个? 看起来好像人很多,可偌大九洲,有多少凡人又有多少炼气士?即便是千万里挑一,也足够找出来两百人了。 收起邸报,刘景浊又去买了一壶酒,挎着柴刀就出了这处渡口。 此时装束,草鞋胡茬儿,不修边幅,挎着柴刀,只是个两气归元的武林中人。 一年一晃神儿的功夫就过去了,好像上一刻还在筹备开山,一转眼就已经又是一年九月初三了。 出去渡口至,若是往东,直取璃月渡口,过海去往青鸾洲即可。若是往南,三万里外,便是瘦篙洲那座金鼎宫。 刘景浊其实一直不太明白,独野苋为什么会有个杀尽天下采花贼的宏愿,当初在飘摇城,幸亏跑得快,要不然给那仙器炸上一炸,估计想拼起来就难了。 刘景浊取出一枚半两钱,自言自语道:“抛出有字的一面,就去金鼎宫。” 半两钱被高高抛起,刘景浊没有伸手去接,等到那枚钱币掉在地上这才低头看去。 光面朝上。 刘景浊叹息一声,将那半两钱捡了起来,自言自语道:“那便直往东去。” 一趟瘦篙洲,终究没能找到小菜花。那去处唯有一个了,青鸾洲姬家。 第443章另一处战场 来得太早太快了,意料之外的快。 此时还尚未拿下大月全境,哪成想顾氏此时起事。得亏早有谋划,早在去年就有百万边军藏在边境一处大阵之中,大月战场上再怎么艰难,这百万大军都没动。 一天之内,闲都王朝权利更迭,妖帝金鹏被囚,浮屠洲大军分做两批侵入中土,陆地相连的高车边境,几十万妖族大军已然袭来,大月与浮屠洲之间的那条海沟之中,妖族如潮水一般涌来,贵霜慌忙撤军,再不走真就屎盆子扣身上了。 这次,大月是把贵霜坑惨了! 今夜长安城里的大人物,注定睡不着觉了。 方才传来的消息,一天而已,两线战场共计死伤五万大军,杀敌也才六万余。大月那边,靠海沟的地方全丢了,好在高车那边,一寸未退。 赵坎一天一夜没合眼,此时皱着眉头站在沙盘前,沉声道:“闲都王朝那边的谍子是怎么回事?金鹏被囚这么大的事情,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按照早先计划,景炀王朝会在十二月前覆灭大月,兵合一处,静待顾氏起事,到那时闲都王朝也会举国投降。 如今妖帝被囚,先机便失去了大半。 赵坎皱眉道:“把许经由叫来,他是干什么吃的?” 同时说道:“除却东面边军之外,南境、北境、中原大将军即刻分兵去往西境,让南岳、北岳,中岳山君帮忙转移大军。各行军道粮草辎重优先运送西境,让冬官抓紧督造符刀符甲,十日之内至少先运送两百万套去前线,你们不能让我的士兵拿肉身跟那些个畜生打仗!还有火器居的其余东西,带加紧督造,几百万包子,够炸死几头畜生的?” 中年书生迈步进门,轻声道:“陛下,南境北境不能分兵,只能协防。高车那边的退兵,至少给到妖族大军半数高车国土。” 赵坎眯起眼睛,沉声道:“这就是你的谋划?” 许经由重重抱拳,“计划虽然有变,但在预料之中,这场仗,我们早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打完的!” 一旁始终没说话的中书令插嘴道:“龙师说的是,我们的兵毕竟不是炼气士,即便穿上了符兵,也是肉做的。” 许经由接着说道:“陛下,眼下我们最重要的,是牵制!咱们花了七年时间在高车建造的巨城,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赵坎沉声道:“那就兵对兵将对将,供奉殿至少过去两尊登楼,再把高车大军分去大月战场,年前我还是要看到大月全境掌控在我们手里。高车百姓暂时退居平妖道,后面可以着手帮帕朵儿在大月复国。过年之前,我只想看到一处战场。” 顿了顿,赵坎沉声道:“拟旨!” 当即有提笔太监在一边侯着。 赵坎沉声道:“天和二十一年,浮屠洲妖族暗中支持妖鬼十国联军扰我边陲,伤我边民百万余。灭他妖鬼十国不过十七年,浮屠洲再次出兵,伤我数万边军将士,是可忍孰不可忍!朕虽凡人一介,亦要与其一战到底,不死不休!今日告国民百姓,我景炀一国,要灭他浮屠一洲,报仇雪恨!” 小太监手臂颤抖,硬着头皮问道:“真要这么写?” 赵坎面无表情,“就这么写。” “顾氏那边如何了?” 许经由轻声道:“与预期一般,藏头露尾的那只登楼大妖便是底牌,已经被顾衣珏与青椋山护山供奉打杀了,藏在暗处的顾氏老祖被顾衣珏亲手所斩,不愿放下兵刃的,死光了。” 在场的三省主事与六部尚书,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赵坎只是平淡点头,轻声道:“户部此时再敢哭穷,就给我换个人当尚书。” 许经由轻声道:“还有一件事,余恬跟顾衣珏,已经赶赴边境。” 赵坎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恢复我大哥明王封号,撤销顾衣珏的海捕文书。” 今日之后,人间除了归墟之外,又多了一处战场。 赵坎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张邸报,中土天门榜。 “等刘小北回来了,让她挨个儿走一趟,只给他们两个选择,去归墟参战,或者杀入浮屠洲。要是都不选,那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还有景炀本土那些个藏头露尾的山头儿,一样是这两个选择。” 远在瘦篙洲的刘景浊,直到第三天,才拿到了一份邸报,几个大字极其醒目,“另一处战场”。 刘景浊思量一番,连忙取出与赵坎余恬传信所用的镜花石,只写下寥寥几字,“一定一定注意北海!” 传信之后,他拿出九洲舆图,眼睛直直盯着中土东北方向那大片空白海域。 九洲舆图,以中土为中心去看的话,正东南西北都是大海,最西的玉竹洲略靠西南,最东的青鸾洲则是靠着东偏南。离洲是东偏南,斗寒洲更是在西北方向。正西北是接壤的浮屠洲,然后是神鹿洲,正西南是婆娑洲,正东南是瘦篙洲。 于是,中土正北正东方向直到青鸾洲以北,是大片空白海域。 刘景浊眯起眼,抬手从浮屠洲东北角画了一条直线过去,直达青鸾洲,没有半点儿阻碍! 若是所料不差,去年九月初三,四海那番异动,是还有人借此探路! 若是被以某种法子打通归墟往浮屠洲的路,那想要关上归墟门户,怕是又要难上几分了。 刘景浊忽然抬头,轻声道:“王真人在吗?” 守人间最高处第九楼的道士,如今分身坐镇瘦篙洲,姓王名子登,道号清虚。 有人声答复:“何事?” 刘景浊沉声道:“烦劳帮我传给拒妖岛左珩川一句话,北海乃是重中之重,不得不防。” 那人声明显有些诧异,“你让我帮你传信?你再说一遍?” 刘景浊重重抱拳,“烦劳王真人帮忙传信!” 云海之上,那道身影叹息一声,“也就是你有这个胆子了。” 守了八千年人间,还真是头一次帮人传信。 分身这边发生了什么,第九楼的道士自然也就知道了。 道士本体缓缓睁开眼睛,神色略有些古怪,轻声道:“郑真人,帮忙给姓左的那个卦师传个信。” 坐镇十一楼的老道士,不愿被人称自己的号,故而只被叫做郑真人,名思远,得亏当年刘景浊没上十一楼,要不然光郑真人一手通天火法就够受的了。 “你帮谁传信?” “还有谁敢让我传信?” 下一刻,还在海边钓鱼的左珩川便听到一句传音。 他被吓了一大跳,过了好半天才抬头看向天幕,试探问道:“小祝……” 云海之上,有人冷声道:“你敢说出这三个字,我撕烂你的嘴!” 左珩川赶忙噤声,讪笑不止。谁让人高我一境呢。 但你郑真人,不就别号小祝融吗?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想归想,说却是不敢说。 他微微抱拳,轻声道:“多谢真人传信。” 那小子,真是神通广大啊! 他当场挥手变出一道九洲舆图,九大板块迅速聚在一起,海底同时浮起几块碎片,与九洲一同拼成了从前的中土神洲。 左珩川拿手指了指中土神洲东海归墟,又指了指当年那场倒戈大战终战之地,不就是从浮屠洲到归墟的路线?这条路,不也就是当年妖族大败之后被流放八荒的流放之路? 好小子,不学算卦可惜了。 他抬手收起鱼竿儿,一个瞬身落地宋氏地盘儿,此刻家主宋男来正在演练阵法,阵道大宗师的仙阵,这位人间渔子却进出自由,如入无人之境。 宋男来皱起眉头,沉声道:“左前辈,故意欺负人吗?” 左珩川咧嘴笑道:“我需要一道渔网似的大阵,估计得占地方圆十万里,你做得到吗?” 宋男来气急而笑,“前辈算一算自己什么时候死,做得到吗?” 占地十万里?能有这手笔,老娘早就把妖族打回老家去了! 左珩川敲了敲脑壳,有点儿难办啊!占地十万里的大阵,开天门阵师估计都难办到。 他微微低头,掐指一算,忽然面露诧异。 哎!那个大变态早就看出来会有这么一天了?去年九月初三前还专程跑了一趟酆都罗山? 可他想不通,图什么? 宋男来冷声道:“算出来了吗?” 左珩川没好气道:“我女弟子无数,没一个像你这么嘴毒啊!” 算出来什么了没有?算出来自己什么时候死没有呗! 左珩川也没计较这个,只是问道:“你说,一个憋着杀了自个人亲外甥的人,是真憋着让自己亲外甥死的很难看,他连亲情都可以罔顾,这样的人,会不会为了天下苍生着想?” 宋男来冷笑道:“你直接报姬闻鲸的名字多好?” 左珩川没好气道:“哪儿学来的阴阳怪气?答话!” 宋男来淡然道:“再如何瞧不上亲外甥,或是由始至终都憋着证明他才是对的,这些都是私事。前辈别忘了,他可姓姬。” 左珩川一愣,下一刻便手拍大腿,有些懊恼,“咋个忘了这茬儿了?” 不过若是有朝一日,黄泉拦路,倒也省心了。 宋男来皱起眉头,沉声道:“前辈是不是觉得我这小小阵法,炼不了你?” 左珩川一愣,立即拔腿就跑。 人间渔子钓鱼去。 第444章雨中槐妖 深秋寂寥,中土尤甚,想来鱼窍峡里也是漫山枫红。可这瘦篙洲,堪堪天凉而已。 稚子江下游,最奇特之处便是江水过海百里却不融于海,以一江水硬生生冲散了海水,随后重回陆地,弯弯绕绕几万里后再次入海,到那时稚子江才会汇入大海之中。 这瘦篙洲第一奇景,观景之人极多,来都来了,刘景浊自然不缺这一两过海银子。 单单只看江水或是海水,看不出什么区别,但两者放在一块儿,就有点泾渭分明的意思了,但这长达百里的海沟,稚子江水却只顾着流自己的,半点儿不把海水放在眼里。 这可不是什么炼气士的大神通,就是天生地长的奇观。 此时搭乘的小船,只堪堪搭乘十几人而已。小船收起来风帆,顺流而下,速度不慢。 刘景浊站在船头,看着这番异象,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很早之前在青泥国与墨漯国边境官道上,胡游说过的一番话。大概就是黑纸上一点白与白纸上一点黑,都是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与眼前景色似的,江水不愿与海水为伍。 但最终,还是一样要汇入大海。 摘下酒囊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看着这稚子江呢喃自语,“我行我素,也得够本事才行。” 没得过海不同流的本事,就不要想着去跟身边格格不入的人与事闹别扭。 “若是我行我素都要看有无那个本事,那还能叫做我行我素吗?”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是个一身儒衫的青年人,年纪不大,二十五六的模样。 刘景浊笑着说道:“江湖莽夫,读书少,也就想得到这个了。” 读书人转头看向江海,轻声道:“阁下不觉得眼前景象有一种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意思吗?” 刘景浊笑道:“这么说倒也对,但最终不也还是要流入海里?” 读书人摇了摇头,好像是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扭头儿去了另一边。 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就站在船头,沉思一路。 水流极快,百里而已,两个时辰便已经过海。小船停靠浅水湾的小渡口,刘景浊迈步走下船,呢喃一句,“的确是读书太少。” 这座瘦篙洲,没什么好晃悠的了。都在璃月王朝境内,江湖也没心思走,他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有一艘斗寒洲渡船会在几天后经过稚子江,倒不如搭乘破烂山渡船直去青鸾洲。 想到这里,他干脆御剑而起,直往东去,御剑直至天黑,到了渡船会经过的一处山头儿。 此地正下着大雨,本就夜黑风高,再加上这雨势,是看不见的也听不到。 刘景浊恢复本来模样,走到一块儿大石头底下,就在这里打坐几天吧。 抬手生起一堆篝火,刘景浊盘膝坐在火堆边,开始复盘这半年来的事情。 灯影洞天,与其说是个百无禁忌释放恶念的地方,倒不如说是个很直白的地方,够本事,接得住因果。虽说百无禁忌,但本事不够却还要释放恶念,那就祈祷自己运气好,但凡被杀,魂魄就会被塞入符箓之中。就如同图门山那小杂种,最终成了小巷里被欺辱的女子。 一趟灯影洞天走的匆忙,将来有机会还要再走一遍才是。 曹庋就是个寻常少年,但他身上的那道魂魄,绝不会如此简单。 因为邝乐已经传信回来,南梁压根儿就没有个复姓独孤的供奉,绝没有。 邝乐信上说,萧练那家伙曾被人拘押在一间客栈当跑堂的,他自己也一样,被拘押在客栈当厨子,足足六年,两人是难兄难弟。要不是萧练有个动不动就出家当和尚的臭毛病,他都担任南梁供奉了。由此就可以看出,两人关系极好,那当年有无一个叫做独孤紫池的炼丹师,邝乐当然会知道。 刘景浊取出一堆随形石头,依照时间先后,依次去刻下名字。 第一个,并不是灯影洞天那不知名姓的小杂种,而是下船之后,在渡口瞧见的金萍国武夫,柴伏。 起刀落刀一气呵成,边款刻上知道的身份,就算完了。 借着微弱火光,刘景浊很快就刻完了一堆随形章。 想了想,刘景浊在其中挑出来了三枚印章,第一枚就是以独孤紫池四字为底款。第二枚,刘景浊刻下了南真二字。第三枚,是岑良珠。 这是最奇怪的三人,需要让袁塑成那边注意些。前二者,刘景浊是怀疑其身份,但岑良珠,刘景浊就是觉得她哪里不对劲。 收起石头之后,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 这些年来,小心翼翼,所有见过的人,只要是说过话的,他都会刻成章子,独独二人,看错最多。 第一个当然是自己。 再就是青泥国那季姓老头儿,也就是那位大先生。 伸手烤了烤火,雨声极大,有些烦人。 要想以自己的法子破境,暂时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着急忙慌来了瘦篙洲,可小菜花音讯还是半点儿没有。这就近十月了,很快这个年头儿又会过去,翻过年便是辛丑年了,即便赶在壬寅年到拒妖岛,满打满算,也就还有二十二年!刘景浊有绝对的把握,在迈过求真我这道坎儿之后,五十岁前重回登楼境,但只登楼而已,如何面对天门开后那动辄开天门、动辄大罗金仙的天外之人? 只登楼境界,远远不够看! 更何况,那场远游,何时启程? 哪怕提前一年半载到了拒妖岛,一样无甚大用。 瘦篙洲一趟,求得符箓仙药的供应,不算白跑,沿线渡口大多都走了一遍了,倘若吕点校当了皇帝,璃月王朝那座渡口便可以作为歇脚之地。但青鸾洲那边,虽然熟人极多,但都是熟悉的仇人啊! 姬氏一趟,若是老家主不在,刘景浊就是找死了,姬闻鲸数次起杀心,可没有一次是假的。火山文学 事情太多,时间太少,境界太低,没法子。 若是按照最早以为的那样子,尚有五十年光阴,也不至于让人如此无可奈何了。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刚想将心神沉入自身天地之中,可忽然察觉一道妖气朝这边来,他抬手将火堆移走,靠后坐了坐,隐匿身形。 很快便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到此,是个半大孩子,十来岁的假小子,长得……不像个姑娘。冒雨走着来的,不是妖精。 刘景浊习惯性地抿了一口酒,妖气是这孩子怀里揣着的一块儿木牌散发的,有些微弱。 远处有一道妖气已经很近了,刘景浊没细看,因为那妖精境界不高。 第445章真当我是瞎子? 男子眯眼一笑,走去卧床妇人身边,伸手钳住妇人下班左右摇晃一番,瞧见妇人是真的病重,便一把掀开妇人身上被子。结果他忽然掩住口鼻,一脸嫌弃的看来妇人一眼,转身拿起那一袋子粮食,扭头儿就出门。 “本来想再找几个人过来的,你这都臭了啊,看来粮食你是挣不到了。不过你放心,冯小盈我帮你养大,到时候接你的班。” 说完迈步就走,进来的时候小心翼翼,走的时候连门都没带一下。 黑衣女子站在院子里,面沉似水,杀心毕露。 可等那人走出院子了,槐妖还是没出手。 刘景浊迈步走进屋子,看了一眼,的确是没救了,若非药泉吊着,恐怕早就没了。 外界槐妖忽然消失,走得着急忙慌。 刘景浊迈步出门,院子里已经站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刘景浊现出真身,黑白无常立马退后几步,眯起了眼睛。 怎么回事?我们城隍庙黑白无常,那是有着正统酆都官身的怎么眼前这人一身气息,压得自己二人气都喘不过。 刘景浊并未收敛自身气息,只是缓缓抬起双臂,抱拳道:“二位无常,给这妇人宽限几天吧,等她的仇怨化解了再来拘魂也不迟。” 瞧见刘景浊背着两把剑,一身正气,黑白无常这才面色缓和了些。 白无常抱拳道:“这位仙师,此妇人命数就到了这里了,她已经拖了一年多了,再不去城隍庙里,等错过明船,那就没有投胎机会了。” 刘景浊轻声道:“烦劳二位行个方便,不知酆都明船何时到此?要是来得及,我亲自送她上船。这一甲子不是东明公执掌明船吗?上次上明船还是在中土,正好去拜见明公。” 这算是故意放话了。 黑白无常面露惊骇,活人能上明船的,无不是有通天手段的,眼前这人,到底是何人?真有这本事?但他们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渎职的。 黑无常沉声道:“这位剑仙,到了城隍庙后,自有鬼差为其申冤的。” 刘景浊笑道:“远不如走得心满意足好吧?” 此时刘景浊微微提升自身气势,眼前二位鬼差境界太低,压根也撑不住刘景浊这般气势。 两人连忙退后几步,白无常深吸一口气,抱拳道:“还望仙师说到做到,我们最多也就只能宽限三日了。鬼府阴差,职责所在,仙师见谅。” 刘景浊笑着抱拳回礼,轻声道:“多谢二位,三日便三日。” 黑白无常瞬身离去,没有用强,一来是刘景浊在这里,他们还真不太敢。二来是,这冯家妇人着实可怜,若是有个人帮忙,倒也不错。 刘景浊再扭头儿看了一眼屋内妇人,如此模样,想活是不可能了,即便那小丫头把一身血放干,也救不了的。 刘景浊化虚去往镇子里,那黑衣女妖也在,拳头紧紧攥着,杀心毕露,但没有动手的意思。 方才提着一袋子粮食的男子此刻返回一处酒馆,桌子上几个大汉围坐。 男子放下粮食,笑道:“哥儿几个放心吧,那小娘子活不了几日了。可惜了,本以为她能好的,咱们还能再挣点儿。” 有个中年大汉冷声道:“还是小心为上。” 或许是觉得眼不见为干净,黑衣女子再次瞬身离去,返回了那座山。 刘景浊想了想,干脆跟了上去。 好戏,不得唱两句? 大雨之中,刘景浊以真身落在槐树底下,开口道:“为何忍住了,没动手?” 黑衣女子这才发现有人到此,当场头皮发麻。 “你是何人?” 刘景浊淡然道:“就别管我是谁了,说说来龙去脉吧。那妇人因何染上重疾,那几个男子,做了什么事儿了?” 黑衣女子沉声道:“上仙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笑道:“就是想管闲事。” 黑衣女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上仙什么时候来的?” 刘景浊如实答复,“冯小盈割臂放血之时就来了。” 黑衣女子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轻声道:“来得那么早,要是想要降妖除魔,早就出手打杀我这区区一凝神小妖了。” 她迈步走到树下,轻声道:“酒馆四人,与冯小盈的爹,都曾在这山上落草为寇,冯家娘子是城中一富户家的闺女,十几岁就被抢上了山,成了姓冯那人的压寨夫人,好在那人对她还算不错。后来他们五人去抢了一家银号,分赃不均,四人联手杀了姓冯的然后改头换面,成了乡绅富户了。冯家孤儿寡母,就在小镇里凑活度日。” 刘景浊笑道:“我是炼气士,也算半吊子炼丹师,懂医的,那身病可不像饿出来的。” 黑衣女子苦笑道:“那四人里,有一人一直觊觎冯家寡妇。前两年,他故意使坏让小镇染坊把她辞退,自此母女俩就没了挣钱路子。那人又四处散布谣言,弄得母女俩在小镇住不下去,只得搬到小镇边上。后来,那男子拿着一袋子粮食,说陪他一夜,给三十文钱,十斤粮食。”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接下来的话,不说也猜得到了。 黑衣女子轻声道:“孩子饿得都要啃树皮了,她一个弱女子,只得从了。” 说着,黑衣女子面色沉重了起来,“若只是如此,还则罢了。那四个恶棍后来居然去外面找人,每晚每晚都有人上门,要是冯家寡妇不从,就要杀了冯小盈。” 刘景浊转头看向黑衣女子,轻声道:“你为什么不出手?” 黑衣女子沉声道:“若非他们身上都有一道护身符,我近不了身,否则我早就把他们抽筋剥皮了!”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冷不丁问了句:“这地方叫什么来着?” 黑衣女子轻声道:“璃月王朝,卷帘郡望坚府。” 刘景浊哦了一声,轻声道:“县城距离此地多远?城中有无城隍庙?” 黑衣女子沉声道:“方才前辈没瞧见黑白无常吗?” 刘景浊笑着说道:“别这么大反应,问问而已嘛!” 黑衣女子沉声道:“那前辈还要管吗?” 刘景浊笑着说道:“那是当然了,走,你杀不了,我来杀。” 话音刚落,槐树精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子剑气拖了起来,再落地之时,已经是在小镇酒馆。 两人凭空出现,吓了那四人一大跳。 刘景浊随手拔出独木舟,一剑斩去,四人皆被腰斩。 刘景浊转过头,微笑道:“这下解气了吧?送那妇人投胎去,那小丫头以后归你管了。” 黑衣女子愣了好半天,却是忽然一笑。 “听说刘景浊是个喜欢弄明白前因后果才会动手的人,不是与人说大道理时,说不能听信一面之辞吗?” 刘景浊笑道:“是的呀!” 可黑衣女子又是忽然捂住脖子,颤声道:“你……” 画面一转,还在山中,还是槐树底下,刘景浊此时手提一颗脑袋,随手抛去一边。 “这次够不够我行我素?闲来无事,陪你唱一台戏而已,真当我是瞎子吗?” 心念一动,飞剑清池即刻华虹远去,酒馆四人,被一道剑光串了糖葫芦,死得不能再死了。河畔小宅子里,卧床不起的妇人眉头一皱,刚要远遁就被一剑洞穿泥丸宫,那道神念当场涣散。 刘景浊缓缓起身,扭头扫了一眼槐树,这棵老槐,于倾盆大雨之中燃烧了起来,几个呼吸而已,便已经烧得渣渣都不剩。 迈出一步,已在半山腰,那个皮肤黝黑的小姑娘,此时眉心正抵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飞剑。 除却这头炼虚大妖,剩余人全是傀儡。 好手段。 刘景浊落地此处,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们啊!算错了一件事。虽然你们瞒过了我的山水桥,但我这个人,神魂比一般人强点儿!” 说到这里,刘景浊一双眸子隐约泛起雷霆。 “还不现形?” 捉月台再进一寸,眼前小姑娘吃疼,当场化作一头青毛异兽,疾速逃窜。 刘景浊撇撇嘴,管你什么异兽呢,正好试一试那枚剑丸。 取出剑丸,以武道真意催发,那枚拇指大小的剑丸瞬间分化为数千长剑,沿途斩停雨水,直追着青毛异兽而去。 可那青毛异兽,像是刀枪不入一般,剑落在身上只有火花四溅,居然伤不到它。 刘景浊皱起眉头,捉月台尚未追去,妖兽已然无影无踪。 刘景浊只得收回捉月台,紧紧皱着眉头。 这是什么异兽?刀枪不入? 数千长剑依次折返,汇聚到刘景浊手中,重新凝为剑丸。 居然有百余柄剑受损严重。 堂堂炼虚大妖,跑个什么劲儿? 那头青毛小妖,此时已经跑去了南海几万里,速度吓人的快。 青毛小兽没有化作人形,而是狂奔着去到一处小岛中山谷,冲上去把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人顶翻。 青年人捂着头,刚刚起身,又被一头顶翻,到第三次时,却被那披头散发的青年人一把按住脑袋。 青毛小兽挣扎不停,口吐人言,叫骂不止:“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我去耍人家?我差点儿就回不来了喂!” 披头散发的青年人一把按住异兽,轻声道:“人家养了一头金乌,你想再厉害点儿,就得吃了那头金乌才行,不去见识见识怎么行?” 青毛小兽耷拉着脑袋,嘟囔道:“你也太看得起本妖帝了,虽说长翅膀的都得怕我,但也不是所有长翅膀的,我一指,人家就会死啊!” 青年人哈哈一笑,轻声道:“好好好,我的错,委屈我家风狸了。” 第446章疯魔海上疯魔人(上) 邋遢青年揉了揉青毛小兽脑袋,笑道:“在这疯魔海待了千年了,也该出去看看外面的天下了,走吧,带我去找那刘景浊。” 风狸一头顶开青年人,气呼呼开口:“你最好尊称本妖帝为风狸大人!” 披头散发的青年人笑着说道:“行了,少臭美,把风狸杖给我,咱们会一会那金乌主人去。” 青毛小兽气呼呼地转身,走去草丛里衔起一根木杖回来,口吐人言:“你别不会要杀了人家吧?” 青年人轻声道:“还不知道,到了再说。” 风狸又问道:“上次来找你的的那个人,他跟姓刘的有仇吗?” 青年人摇摇头,“估计没有。” 风狸哦了一声,下一刻便身形暴涨,从原来的兔子大小变作一丈余长,一双眼珠子通红,身上毛色由青变作青黄,杂而黑,像是豹子身上纹路,尾巴很短。 妖兽见风则动,瞬息千里。 往北去的路上,青年人忽然拍了拍风狸脑袋,轻声道:“落去海边那片山脉,有阵法的那个,我缺一件兵刃,去讨一件。” 风狸没好气道:“你有钱吗你?” 青年人神色淡然,“那就不给钱嘛!” 风狸迟疑片刻,开口道:“那你得答应我,咱们不杀人好吗?” 青年人一笑,轻声道:“那你当年救那个冯小盈的时候,怎会下杀手呢?” 风狸迈动步子,轻声道:“那不一样,那些人太坏了,冯家寡妇都成了那样了还要受欺负,我贼生气,杀了还算轻的,我要是吃肉,非把他们咬个稀碎才是。” 说到这里,风狸感叹一句:“也不知道冯小盈跟槐树姑娘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青年人开口道:“过去千年了,要是没死,起码也是境界不低的炼气士了,但那槐树够悬。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槐树不一定还在的。” 风狸于云海之中猛然间上蹿下跳一番,险些将那青年人甩飞出去。 “你说点儿好的行不行?听着像是在诅咒人家似的!我不管,你要帮本妖帝去找她们。” 青年人点点头,“行吧。” 就一番话的时间,几万里路程已过,那座倚海而建的金鼎宫,就在脚下。 风狸略微低头,一个猛子扎向大阵之中,其背上站立的青年人只抬手并指一划,护山大阵便硬生生划出个口子。 不愧是炼器师扎堆儿的山头,破阵瞬间,乱七八糟的法宝不要钱似的砸来,绚烂光华此起彼伏。 风狸口吐人言:“乖乖!这么有钱的么?” 青年人微微一笑:“都是我的了。” 风狸笑道:“你的,就是本妖帝的!” 只轻描淡写一挥手而已,数十件仙宝被他尽数收入袖里乾坤,其余灵宝他都看不上。 站在风狸背上,大致朝下扫了一眼,随手一指,轻声道:“走吧,去他们宝库找个趁手兵刃。” 此时有个年轻女子疾速飞来,手中仙器又是不要钱似的砸来,披头散发的青年刚刚抬手拿住一道法宝,结果手中轰隆一身巨响,吓得风狸一大跳。 青年人甩了甩手,轻声道:“甭理会,咱们去咱们的。” 一息而已,一人一兽落在一处山头儿,青年人又是抬手一划拉,顷刻间便将半座山连同里边儿的阵法削平。 他从风狸背后跳了下来,风狸也化作兔子大小,跳起来蹲在其肩膀上。 走进去一看,真不愧是炼器发家,这宝库之中,清一色的仙器啊! 风狸嘟囔道:“你擅长什么?” 青年人一边在那宝物之中翻寻,一边说道:“我擅长读书,从前是个秀才。对了,修行前我卖水为生。” 风狸一愣,“我记得当年人家不都叫你道长吗?” 青年人神色淡然,“那是后辈往自己脸上贴金,为了让自己显得正统瞎写的。我是学了道法,但我又没出家。” 翻来找去的,他看上一柄狭刀,抬手便将其摘下,瞬息之间便将其炼化,随后瞬身出去。 倒也没有多拿。 藏宝峰外,金鼎宫修士正严阵以待。 为首的白衣女子沉声道:“道友,求兵刃,和和气气上门不成,为何要毁我大阵?” 青年人淡然道:“和和气气太费口舌,这样干脆点。你们拦不住我,别浪费精力了。” 风狸身形暴涨,青年人轻飘飘落在其背上,作势要走。 独野苋皱起眉头:“有本事就留下姓名!” 青年人淡然一句:“李泥丸。” 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独野苋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李泥丸,你们有无听过?” 一旁有个老者眉头汗水已然凝结成珠。 “宫主,有无听说过千年前入疯魔海的那人,在此之前,于海上斩了四尊登楼。此后千年里,入疯魔海之人,无论境界高低,只要碰见个披头散发的青年人,合道也要重伤!” 独野苋沉声道:“疯魔海上那疯魔人?他,出疯魔海了?” 合道境界,九洲天门榜,居然查无此人! 赶去璃月卷帘郡的路上。风狸没忍住问道:“你不是说要改个名字吗?” 李泥丸笑道:“想来想去,还是本名好用。” 十几万里,也就是盏茶功夫。人间风气,风狸便能瞬息千里。 “哎,人呢?跑了吗?” 李泥丸笑道:“又能跑去哪里。” 他微微一笑,抬起左臂,竖起双指于面前,眉心瞬时长出来一道竖眼。 此时此刻,在李泥丸眼中,一道清晰可见的混沌气息,拉成一条长线,一路往东。 李泥丸淡然一笑,盘坐风狸背后,将手臂搭在其背上,开口道:“顺着这线去找吧。” 这些年来,各种气息真意见多了但,如此古怪的剑意,倒是真没见过。 就好像是,阴阳驳杂,天地未开的那种。 追赶路上,他随手拈起一缕真意,结果却微微露出诧异神色。 分明是一锅乱炖,怎的出奇的纯粹? 他没忍住一笑,轻声道:“真是后浪推前浪,千年而已,世上竟是出了这等奇人?” 风狸没好气道:“说得轻巧,还而已?你们人族,凡人哪怕一辈子算一百岁,那都活了十辈子了。” 李泥丸笑道:“倒也是。” 此时此刻,刘景浊全力御剑跑路,不准备搭乘那艘破烂山渡船了,赶去渡口,有什么船坐什么船。只要出了海,晾他登楼也不敢追来,王真人就在天幕坐着。 他当然不会未卜先知,但好歹是个神游修士了。凡人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能不一定准,但炼气士的右眼狂跳,一定没有好事! 问题是直到现在,刘景浊都不晓得拿一堆替身傀儡算计算计自己的是谁。 不会是金鼎宫那个疯婆娘,要是她知道了自己行踪,肯定已经开炸了。既然不是金鼎宫,那就更不会是孟休了,没有必要。马前卒都没动手,当主人的何必冲在前面? 那,还能是谁?姬闻鲸? 那更不会了,以那狗东西的行事风格,要恶心人就不只是这么点儿恶心了。 此时此刻,剑光划破天幕,刘景浊就站在一条剑气长河之上。 结果一道锋锐灵气冷不丁斩来,上一刻还在数千里之外,下一刻,已然从刘景浊身边削了过去。 再一抬头,一头豹子似的异兽已然到了头前拦住去路。 此时此刻刘景浊才看出来,原来是那九洲早已绝迹的风生兽! 至于背上那人,合道气息。分明不是剑修,为何方才攻势如此犀利? 可……老子不认识你啊! 刘景浊暂时没有拔出佩剑,但一身灵气已然运转到了极致,准备跑路,尽量跑路。 异兽缩小身形,跳上李泥丸肩头。可面对刘景浊,小家伙还是浑身不自在,都不敢正眼去看刘景浊。 假扮成冯小盈的时候,就是提着一口气,硬撑着。 李泥丸略微诧异,问道:“就这么怕他?我都护着你了。” 风狸这会儿可没了妖帝气势,怯生生开口:“这不是灵气能隔绝住的,他身上有一种类似于天罚的感觉,妖魔鬼怪最怕的就是这个了。本……我说到底也还是妖啊!” 李泥丸点了点头,抬眼看向刘景浊,问道:“你跑什么?” 刘景浊嘴角抽搐,“那你追什么?” 就你这模样,跑都没跑得过,你还问我跑什么? 李泥丸淡然道:“可你跑了不也还是白跑?” 刘景浊气笑道:“那我就该等死吗?”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片刻之后,刘景浊只觉得自身神魂就要跟肉身分开,要被人硬生生撕开的那种。 李泥丸轻声道:“怎的这么古怪?三十几岁的年龄,三百多岁的道龄,难不成你还是个夺舍重生的老鬼?灵武双修?” 这都要把刘景浊压碎的神魂是怎么回事?只有合道吗?九洲天门榜为何查无此人? 刘景浊硬撑着挺直身子,额头汗水早已控制不住了。 “我跟前辈,什么仇什么怨?” 李泥丸神色淡然:“无冤无仇。” 说是这么说,他却将神魂再加重几分。 骨头硬是吧?我李泥丸的泥丸二字,白叫的? 都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万斤巨力了,刘景浊双腿颤抖,神魂被全面压制,独木舟山水桥,捉月台与清池,全数用不出来,一双膝盖也缓缓沉了下去。 风狸忽然炸了毛,忙传音道:“停手停手!不对劲儿。” 李泥丸也察觉了些许异常,眼前年轻人一身气势居然在节节攀升,就好像体内住着什么洪荒古兽似的。 他将心神沉入刘景浊神魂之中,兜兜转转钻进去泥丸宫,却发现泥丸宫里有一道封印,如同一尊古佛静坐。火山文学 李泥丸皱起眉头,大日如来印? 刚要撤回神魂,李泥丸忽然皱起眉头。 因为他明明瞧见了那道封印后面,有个神色清冷的剑客,与面前刘景浊相貌一模一样,甚至给他一种稳压开天门的气势。 李泥丸当即撤回自身神魂,可刘景浊,已经七窍流血。 邋遢青年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当然知道他姓甚名谁,但问的,其实是泥丸宫那道封印后的人。 刘景浊缓缓抬头,身上还是有些颤抖。 他啐了一口血水,嘴巴开合,说出三个字。 第447章疯魔海上疯魔人(下) 三个字当然不会是谢谢你。 问我是什么人?你连老子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来堵我? 李泥丸面无表情,不太计较这个沾亲带故的骂法儿。我都找不到我娘埋在哪里了,你够本事就去找,找到了我还得谢谢你。 在他看来,骂人是这世上最无趣的事。骂十句娘,远不如给一拳头过瘾。 他低头看了看刘景浊,淡然道:“怎么?很生气?剑提起来跟我打一架?” 刘景浊运转灵气调息,同时以剑气游丝化作长线,把被压到有些破裂的五脏六腑缝补了一番。 他又啐了一口血水,抬手抹了一把脸之后,举起酒葫芦狂灌一口。 刘景浊冷声道:“要杀,咱们就拼命,不动手,烦劳让路,我赶时间!”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会好好说话了? “那你可以拼命试试。” 刘景浊眉头一皱,拼个屁啊!一个合道修士,哪里来的脸跟我说这个? 刘景浊没好气道:“我砸了你家锅了还是刨了你家坟了?无缘无故的,你设计我作甚?” 风狸蹭了蹭李泥丸后脑勺,轻声传音:“我感觉他身上有一股子熟悉气息哎,就是刚刚那股子气息,现在没有了。” 李泥丸传音问道:“他才多大,你上哪儿熟悉去?” 风狸想了想,忽然呀了一声,接着传音:“你你你,你看他那把剑!我见过那把剑,算起来都在三万年前了,不过那时候是断剑,现在怎么成了好的了?” 李泥丸岁数没那么大,还真不晓得守门人的事儿。 他冷不丁一笑,打趣道:“不拼命了?那来解释解释,怎么发现的?” 刘景浊板着脸,又灌下一口酒。 “黑白无常不会那么好说话的,还有风生兽的妖气,虽然不是邪气,但也瞒不过我。” 李泥丸好奇问道:“风狸是古兽,说是妖,其实是仙兽,它想隐匿身形,寻常合道都发现不了的。” 刘景浊淡然道:“我不一样。” 看起来好好说话了,事实上刘景浊这会儿在想着,怎么把陈桨喊来,这会儿又不下雨,咋个办? 臭不要脸的合道! “怎么个不一样?说清楚。” 刘景浊嘴角抽搐,可没得法子,只好抬手一道纯粹雷霆砸向天幕,天罚一般,风生兽再次炸毛,嗖一声钻进去了李泥丸袖子里。 邋遢青年颇感有趣,自己虽然不承认他们道门一派祖师身份,但学了道法,自然免不了雷法。就方才这道雷霆,单论精纯,恐怕龙虎山上那些个老天师也望尘莫及。 对妖族,天然压胜啊! 李泥丸淡然开口:“有酒吗?” 刘景浊反问道:“有钱吗?” 白喝?想得美!朋友可以白喝,你算个啥? 李泥丸淡然一笑,一挥手便是一道仙宝品秩的玲珑塔。 “这个够不够换你一壶酒喝?” 刘景浊二话不说,从乾坤玉里一连取出三十几壶酒,一本正经道:“够不够?不够我现在就去买!” 风狸目瞪口呆,这变脸速度,堪比翻书啊! 其实刘景浊觉得,有钱是大爷,你再给一道仙宝,我都能现场给你酿酒! 没想到李泥丸还真就把那玲珑塔递给了刘景浊,一挥手把三十几壶酒尽数收入袖里乾坤。 抿了一口酒,李泥丸这才说道:“我就是来跟你打个招呼,我家风狸需要吃掉至少三只带翅膀的上古异兽,那只金乌便是其中之一。也不要想那么多,设计你,是因为有个人来告诉我,说你有金乌而已。对了,那人说是你亲戚,年纪不大,撑死了三百多,合道境界!” 刘景浊嘴角抽搐,狗日的姬闻鲸啊! 三百多岁的合道,能跟我论亲戚的,天底下如今就有两个,一个龙丘晾,一个姬闻鲸! 老丈人总不至于这么坑我吧? 李泥丸问道:“你要去哪里?” 刘景浊答道:“东边渡口。” 李泥丸点点头,“风狸,咱们送送他。” 刘景浊没闹明白,可下一刻就被人硬生生拽上了风狸背。 礼尚往来,刘景浊便也尽量去收回自身气息。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我家白小喵跟你的风狸一样,都是宝贝。你要是想谋我家白小喵,那咱们就没有礼尚往来的必要了。” 李泥丸淡然道:“境界不到家,就别跟我这么硬气。我做事全凭喜好,不会看你是什么背景,莫要惹我。” 刘景浊皱眉道:“带翅膀的妖兽,归墟战场上多的是,你怎么不干脆杀入八荒?那边劳什子金翅大鹏,青鸟白鸟的,多的是。” 李泥丸一顿,低头看向风狸,“他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风狸轻声道:“当年是有很多古兽去了八荒,外界也有很多的。” 李泥丸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刘景浊,开口道:“我觉得一个小小神游,更方便些。” 刘景浊这个气啊!意思是软柿子好捏呗? “前辈可以等我二十年,若是到时候我打不死前辈,那前辈就打死我好了,人死了,自然就管不着了。” 李泥丸微笑道:“凭什么?” 刘景浊一时语噎,心说我哪儿知道凭什么!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再说道:“前辈要是怕了,那就没法子了。” 要是境界到家,我跟你白话? 方才一道雷霆都传信出去了,陈前辈咋个回事,没瞧见吗? 不是我刘景浊不想靠自己,实在是这场面,我他娘的靠不住自己啊!但凡我有个登楼境界,也不至于这么怂。但凡我面对的是个登楼,早他娘的开干了! 主要是没必要,又不是离洲那次,得护着姜柚。 半晌过后,李泥丸主动开口:“泥丸宫那道佛印怎么回事?封印着什么?” 刘景浊如实答复,“不晓得,记忆丢了。” 李泥丸一下子来了兴趣,冷不丁抬手扣住刘景浊头颅,神魂倾泻注入刘景浊泥丸宫,这次有备而来,并指就要去划破那大日如来印。 刘景浊眉头紧皱,自身泥丸宫里有一部分区域他自己都没法儿进去,这脑子不好的合道居然想要揭开我那道封印?姜黄都没法儿揭开,你?想得美! 果然,李泥丸神魂一指斩去,明明结结实实落在那封印之上,可佛印无动于衷。 下一刻,这位一直神色淡然的青年人,终于皱起了眉头。 只见那佛印之后,青衫持断剑的青年人忽然睁开眼睛,李泥丸当即如坠冰窟,想要跑,跑得了吗? 那剑客轻描淡写举起断剑,随意挥舞,虽然没有任何绚烂涟漪,可李泥丸的神魂却挨了一记重击,硬是被打出了刘景浊泥丸宫。 风狸背上,李泥丸没忍住一口鲜血喷出,随后便是与那会儿刘景浊一样,七窍流血。 风狸大惊,喊道:“李泥丸!你属猫的吗?” 刘景浊神色古怪,转过头试探问道:“前辈是那位庐江道人?” 李泥丸眯眼看向刘景浊,“我是李泥丸,那你是谁?” 刘景浊一愣,他也不晓得这位名气不大的道门前辈怎么忽然间就重伤了,只是答道:“我叫刘景浊,景炀人,按前辈那个年头儿算,属于巩昌府下辖的一县。” 此时李泥丸脸上没有血水了,他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我师从虎皮真人,入世修行,应该名声不显的。” 刘景浊轻声道:“我去过马神庙的,也读过伍柳。” 眼看李泥丸满脸不解,刘景浊赶忙解释道:“算是前辈的再传弟子所著书籍,豫章曹真人门下一位真人与后世一位柳姓真人所著。前辈不知道?” 李泥丸摇摇头,“我千年前入疯魔海,上哪儿知道去?” 刘景浊忽然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前辈,曹真人五百年前已经战死归墟了。” 李泥丸没接茬儿,反而问了句:“你先前说归墟那边古兽不少?” 刘景浊点点头,“不少,十四年前我在归墟,曾亲眼见过一头飞廉的。而且战场那边上有九头合道大妖,其中是有一头鸾鸟的。” 李泥丸点了点头,又低头看向下方,轻声道:“你到了吧?” 刘景浊这才发现,十几万里已过,自个儿已经在渡口了。 李泥丸淡然道:“下去吧,我杀那头鸾鸟去。” 刘景浊哦了一声,忽然转头,又啊了一声。 可李泥丸却随手将刘景浊抛下去,自个儿骑着风狸,往海上疾速飞去。 此时此刻,刘景浊心中唯独一句话。 这前辈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想一出是一出吗?说有鸾鸟就要去斩鸾鸟了? 落地之后,刘景浊后知后觉想起来方才李泥丸说他在疯魔海上待了千年了。 难不成是那个疯魔海上的疯子? 乖乖,应该就是了,现在想起来,刘景浊忽然就觉得后背发凉! 要真是那人,那他娘的可是个狠人! 其实他放出那道雷霆之后,陈桨就闻讯赶来了,只不过被玄岩拦在了半道上。 方才一幕,陈桨是真没看明白。 玄岩解释道:“上次桂祘那个坑货,把刘景浊身上那道封印弄松了,一旦有过于强大的神识压迫,蹲在刘景浊泥丸宫那个家伙,就会醒来,跟上次一样。” 陈桨面色古怪,“既然这样,那小子不就可以横着走了?” 玄岩无奈道:“你想的也太好了,一旦刘景浊那道封印被破,天门连二十年都等不住。如今的刘景浊,本身就是一颗雷。好在是他只要破境,那道佛印便会稳固几分,起码不至于被人神魂一压便要破印。” 其实按道理不应该这么脆弱的,难道是灵山那边出了什么事? 陈桨皱起眉头,又问道:“真是姬闻鲸?” 玄岩神色古怪,“应该吧。” 第448章他们所谋(上) 临近十月,大月王朝以北的那座海边小国,采珠人依旧闲不下来。即便海水刺骨,但靠海吃海,入冬之后禁渔猎,想要多挣钱,就唯独有采珠一条路了。 朝廷倒还不错,每年入冬之后会给吃不起饭的人家发放粮食,因为夫余国地虽不大,但物产丰富,人也不多,故而百姓过得比一旁的大瑶王朝要好得多。 人少,地肥,皇室不算贪心,也贪不起来,若非背靠大瑶,早被北边儿几国瓜分了,能活的好好的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有什么好贪心的?无法向外贪,自家地方太小,只能铆足了劲儿让老百姓过得好点儿了。 只要老百姓过得好,皇位就能坐的稳当。 今日海岸,有个年轻男子携着刚刚成婚的妻子,在珠市挑选品相不错的珍珠。 最好的珠子是要给到朝廷的,价格还算公道,所以老百姓乐得把珠子卖给朝廷,不得罪人。如此一来,好珠子全在夫余国朝廷,外来的炼气士想要买好珠子,就只能去跟夫余国朝廷谈了。以至于市面上的珍珠,价格同样不菲。 年轻夫妇在珠市闲逛呢,一队衙役忽然狂奔而来,里头有个穿着七品官服的小胖子。 胖子县令边跑边骂:“慢点儿!吓到了邱公子咱们担待不起!” 即便这样,还是惊扰到了年轻人。 年轻人转过头,县令正好也到了不远处,吓得那胖县令赶忙停步,讪笑着抱拳,轻声道:“邱公子来了也不老早知会一声儿,下官差人去接公子啊!” 年轻人笑了笑,轻声道:“卢县令,我陪娘子回娘家而已,不必这么大动静儿的,你回去吧,晚些时候我过府拜访。” 胖县令讪笑不止,“邱公子说的是,下官这就走,这就走。” 连忙抱拳离去,方才那一脸谄媚县令转头之后立马儿变了一副脸,恶狠狠的。 你他娘的有什么好牛的?不就是机缘巧合修了仙了吗?老子这般腆着脸过来,你还给我摆架子? 一旁的捕头轻声问道:“老爷,这人是谁啊?好大的架子,是哪个大官儿的独子?” 县令板着脸,沉声道:“难河邱家,没听过吗?” 捕头一愣,问了句:“就是那个富了百年的邱家?” 京师往北那条难河上游的邱家,本就名气极大,邱家出了个炼气士,此后名气怕就更大喽! 说着,捕快忽然扭头看向路边一位清凉女子,没忍住咽下一口唾沫。 乖乖,不冷吗? 年轻女子冷冷转头,那捕快当场翻起来眼白,直挺挺躺在了街道上。 清凉女子理都不理,只是看向那位邱公子,直愣愣看了好半天。 邱公子一旁的红衣女子笑盈盈转头,轻声道:“相公,有人看你呢。” 清凉女子微微眯眼,又深吸一口气,旋即一笑,扭头儿离去。 她自顾自说道:“学一学姓刘的那家伙,事不过三,这是第一次。” 红衣女子笑着说道:“相公,我记得咱们家老祖宗是姓丘,没有右边那个耳朵对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开口道:“我们祖上曾经蒙难,独独我们这一支的老祖活了下来,但给仇家割了左耳,为了不忘当年大仇,老祖宗便改姓邱了。” 红衣女子笑道:“原来如此。” 花了三日光景,女子赶到了葬剑城以西,迈步走进一处青楼。 她不顾沿路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言语,径直走去一处雅室。 两边红倌自然没什么好话,只是不断打趣。 呦!这外边儿来的小浪蹄子穿的比我们都凉快啊! 姐姐,咱们这是遇见抢客人的了啊? 女子充耳不闻,迈步走进雅室。 里边儿一男三女,一丝不挂。 那个男子慌忙扯来一块儿布盖住紧要部位,没好气道:“你真是个大变态啊!好歹是个女子,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清凉女子面无表情,只是说道:“瘦篙洲没妓院?跑来青鸾洲进青楼,显你欧钰有钱?” 拿着一块儿布遮住紧要部位的,自然是慌里慌张跑来青鸾洲的欧钰了。 欧钰没好气道:“本少爷就是有钱,不行?你想要啊?多少钱你说!” 女子只是冷笑一声,欧钰瞬间换上一身白衣,一脸谄媚道:“丘姐姐,我跟你闹着玩儿,别生气啊!我就是准备去拒妖岛了,这不过过瘾吗?难不成上战场了逮一只妖精过瘾啊?” 丘昧潋一脸不可思议,“就你?下战场?” 欧钰无奈道:“姐姐,你可甭瞧不起我,本少爷打架不行,但我钱多啊!” 丘昧潋面无表情,只是说道:“邸报上说刘景浊揍翻了一船瘦篙洲天骄,他是不是快来了?” 欧钰只觉得头皮发麻,沉声道:“咱别自找不痛快成不?你要跟他过不去,你把丘侬跟苏箓喊来,别可着我霍霍啊!” 丘昧潋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要去一趟中土而已。” 欧钰刚刚想舒一口气,却听见丘昧潋继续说道:“顺便去一趟神鹿洲白鹿城。” 欧钰差点儿就背过气去,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一溜儿烟就不见了。 欧钰边跑边骂:“一个个都他娘的是疯子,龙丘棠溪那是什么人?龙丘晾又是什么人?找死也不用上赶着吧?活着多好?” 只听见嗖一声,一只箭矢从欧钰裤裆里穿过,就差一点点。。 这位金鼎宫少主愣在原地好半天,猛地转过头,扯着破锣嗓子破口大骂:“大变态!你丫有病吧?差一根头发丝儿啊!你给老子当媳妇儿吗?干你娘啊!” 丘昧潋手提大弓,瞬身至此,神色淡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十五岁就自灭满门了,你干不到。” 欧钰一时语噎,碰上这么个变态,骂不过打不过。 他捂紧裤裆,轻声道:“你说,你要怎样?” 丘昧潋沉声传音:“他要我们辅佐的未来大帝,究竟是谁?苏箓不知道,丘侬也不知道,他们五个更不会知道,但你绝不会不知道!” 欧钰瞬间脸色煞白,连忙祭出数十件仙宝,把此地围得严严实实。 “丘昧潋!你不要命了是吗?” 丘昧潋面无表情,继续传音:“我知道中土那座积风山的定风珠是被他拿走,还有芭蕉扇跟拨浪鼓。我也知道,两个护法已经找齐了,一个手持芭蕉扇,罗刹女,兴风护法。另一个会手持拨浪鼓,作浪护法。” 明明是要养出一尊人族大帝,可座下左右护法,却是兴风作浪。 欧钰还是不放心,干脆祭出自己炼宝用的鼎炉,再次笼罩此地,这才开口:“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么多?要是被大先生知道你在暗中查这个,你会死的!” 丘昧潋淡然道:“我不管,我只是个喜欢跳舞的寻常女子,若非……总之,你告诉我,那位未来大帝,会是谁?” 顿了顿,丘昧潋沉声道:“欧钰,求你了,看在当年我们九个里,只有我肯分你半块儿馒头的份儿上。” 欧钰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刘景浊身怀人皇印,有人皇在,大帝不会出世。但……刘景浊是要毁了人皇印的。所以未来大帝,会在刘景浊舍弃人皇身份之后才会出现,这个大先生恐怕也不知道。其实大帝不一定是哪个固定的人,可能会是成千上万人之中选其一。况且,赤黑青白,究竟会是哪个,谁也说不清。” 丘昧潋还是问道:“押注最多的是谁?” 欧钰沉默了好半天,一咬牙,说出来六个字。火山文学 丘昧潋沉声道:“斗寒洲?” ……………… 半月前,有个曾被文字大山镇压数年的僧人,如今成了读书人,历时两年半,终于走到中土,在金陵渡口落地。 他走去金陵书院,说要找一位余先生。 结果给人丢了一张邸报,他便瞬身而起,花费半月时间,到了高车国那座巨城,占地百里,驻扎七十万大军。 这座城池,被起名灭洲城。 半座高车已然沦陷,厮杀在最前面的,独独两位登楼,一剑客,一书生。 剑客落剑之时,漫天剑雨,剑雨之中又有游丝若隐若现,所以每次落剑都如同一张锋利大网落下,动辄伤敌数万。 书生出手,更是简单,背书而已。 余恬面前有一无字书,每默念一句,似是言出法随,风字一出便有狂风过境。雨字出口便是狂风骤雨。 此时他翻开无字书,默念一句:“天命谓之性,率性谓之道,修道谓之教。” 十五字而已,字字大如山,十五座大山连成一线,硬生生把百万大妖隔在山后。 顾衣珏转过头,笑问道:“余先生,这都不派出登楼,不如咱们回吧?” 余恬点点头,“也是,浪费时间,回吧。” 两人这般,不过就是惹人出手而已,没想到浮屠洲天门榜上那些畜生,还真沉得住气。 两人落地城头,有个读书人已经在等。 余恬面带疑惑,因为那人一直看着自己。 “你是谁?找我?” 读书人一笑,深深作揖,沉声道:“向儒拜见先生。” 余恬一愣,“啊?” 自称向儒的年轻人开口道:“十年前在婆娑洲,先生曾落下一座文字山,我在山中读书不止,出山之后,决心向儒。” 余恬目瞪口呆,说起来了,自然就想起来了。 他诧异道:“你疯了吧?” 好好的僧人不当,读了几本书啊,就向儒? 余恬耳畔忽然传来一句人言,他忽然神色古怪,轻声道:“向儒啊,有没有兴趣去个地方当教书先生?” 读书人抬起头,“先生收我做弟子了?可……我能教书吗?” 余恬便问道:“书上道理,懂了几分?” 向儒如实答道:“不敢说懂,只觉得道理大过天。” 余恬笑道:“那就行了,教书不必强加自己的见解于学子,只需照搬,书上道理要他们自己去悟的。” ………… 十月十五日,一座被稻田围绕的小镇之中,走入一个读书人。 有个孩子正蹲在私塾外,里边书声琅琅,他却气呼呼。 读书人走过去,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会儿应该是课时,怎的在外面?” 孩子扭过头,没好气道:“读书读书,读个屁!我又不打算当官儿!” 读书人弯腰拉起孩子的手,轻声道:“今天开始我是你们的新先生,我叫向儒,你可以叫我向先生。” 也不知怎的,孩子体内一股子火就这么被压下,就好像,被一朵白净莲花罩住了。 他抬起头,说了句:“我叫刘御空,我家开了个客栈。” 第450章那片湖 今年的青鸾洲还是有些冷,冬月初七而已,一场大雪便已经席卷东部十数国。 风雪夜里,小镇客栈,隔壁屋子里一对远行返乡的年轻夫妇,争执不休,声音不算大,但以炼气士的耳力,总是听得格外清楚。 两人谈论的,无非是家长里短,跟钱搭边儿,无限小又无限大的琐事。 女子说:“我想换个好点儿的房子怎么啦?做工的地方,住的破院子里,一天总也扫不干净,我都忍了两年了,就不能多花那五两银子吗?” 男子则是说道:“我为你省过一文钱吗?家里不是刚刚买了宅子,咱们两个人这两年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百四十两,我一百两,你的三十两外加你娘家的十两,还借了钱庄五十两呢,分三十年还清,连本带利足足九十两呢!咱们再攒两年,把宅子好好归置一番,住不就行了?” 女子懊恼道:“买的宅子那是你应该要买的,不买我们住哪儿?住你老家山沟沟里吗?我说的是铺子那边,咱们能不能租一个好些的宅子?” 男子沉默了好半天,沉声道:“我一个月十两银子,你一个月五两,咱们租住的宅子,是东家掏钱的,一年十二两,县令一个月才三十两俸禄!所有的掌柜租住的宅子,最多就十两,我这个已经很贵了,我真腆不下脸再去跟东家说这个。” 女子气极,“五两银子我自己出不行吗?” 男子干脆取出一张银票,沉声道:“这是三十两的存票,都给你。” 女子更气,抓狂道:“我要钱干嘛啊?我要住好一点的房子!” 男子沉声道:“你要买衣裳,买金银首饰,买什么都行,宅子改不了,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接下来就是摔杯子摔碗的声音了。 刘景浊的屋子与其就隔着一堵墙,想听不见都难。 一个月挣十两银子,真的很厉害了,乡下种地的农户,一年也就挣这么多了。毕竟这客栈一晚上才八十文,隔壁那人一月挣得,折算下来就是一万文了。 刘景浊也明白女子想日子好一点,男子则是怕人说闲话。毕竟在挣人家的钱,自己的本事本就不够挣人家给的那么多钱,再贪多,脸上挂不住。即便自己掏钱,他还是得如实上报,让东家知道了,怎么说?说我想住好一点?或者说我妻子想住好一些,那在东家心里,自己妻子不就有点不务实的感觉了? 确实挺难,男子明白女子想要什么,女子却想不到或是不愿想男子的顾虑。 此时隔壁男子忽然说道:“你知道咱俩现今最大的分歧在什么地方吗?” 女子自然不答话,男子则是自顾自说道:“我想把日子过得好一些,你想过好日子。” 这话一出,争吵声音当然更大了。 在刘景浊看来,其实谁都没错,各有各的顾虑而已。 但是,假如像隔壁这般,话一摊开去说,就摔东西,吵架,那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夫妻之间,有时候不经意的一个小举动,不经意一句戳心窝子的话,最开始可能双方都不在意,转眼就忘了。但等到什么时候分歧越来越大,开始翻旧账了,那些事便会一股脑儿全想起来。 争吵过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没过多久就是鼾声如雷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继续盘膝打坐,等到天明之时,拿着一枚印章放在隔壁门口,然后背剑离去。 过好日子跟想过好日子,是一回事,偶尔吵一吵,其实不失为化解矛盾的好法子。 唉!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我刘景浊,如今可穷。 大雪未止,刘景浊起得很早了,但路上已经满是脚印车辙。 总有起得更早的人。 江湖剑客,历时两月,终于过了到青鸾洲的第一夜。 绿坞湖就在前方,得去看看。 那是与龙丘棠溪初见之地,那还是曾经丢下陆青儿的渡船所属的山头儿。 这座青鸾洲,刘景浊仅次于中土的熟悉了,当年在这里被数位登楼追杀,光是打过架的地方就有大小数十处了。 青鸾洲之开路,可以说是举步维艰。除了莫问春之外,压根儿没有熟人。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此时冬月初而已,给自己留下半年时间,来走这座青鸾洲吧。 青鸾洲与别洲最大的区别就是,凡人对炼气士早已司空见惯,毕竟大瑶王朝跟醒神王朝每年都要各出二十万大军去驻守拒妖岛,妖潮来时也会上战场冲杀,老百姓自然会知道归墟战场,自然也知道这人间,妖魔鬼怪都有。 辰时前后,大雪终于停了,天上太阳病恹恹的,想融了这积雪,怕是有些吃力。 此去绿坞湖渡口,千里而已,路上凡人不多,金丹之下的炼气士不少。 凝神境界是可以短暂御空,但撑不了多久,体内灵气多半支撑不住远行。 刘景浊换了一身打扮,还是苍青长褂,但不背剑,而是挎着一把短刀,瞧着是个黄庭修士。 他独自一人,人家都是三五成队,估计都是要赶去绿坞湖的,毕竟是青鸾洲西海岸最大的坊市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自然,也有江湖骗子。 远处路边儿,有个手捧着两半截儿断剑,一身伤的中年人。中年人也不说话,就是捧着断剑,目光涣散。 吃一堑长一智,鬼晓得这等路边儿蹲着的家伙是什么人?刘景浊都被蛰了一身包了,所以压根儿不去看。 鬼晓得他是得道的剑仙还是陈年的兔儿爷?万一稀里糊涂又招惹个李泥丸那样的人,得不偿失,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过……要是拿酒换仙宝这样的事情,倒是可以多多益善。 先前刘景浊已经腾出来一枚乾坤玉,如今满满当当,装了几百壶酒。 前方一行两人,一男一女,都算年轻,年不过五十,驻颜有术,已经一凝神一黄庭了,放在三流山头儿,也算是天才人物。 女子小声嘟囔:“师兄,这是怎么啦?咱们要不要问问?” 男子沉声道:“不要生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十个人里八个人会这么想吧? 年轻女子只好点头,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忽然转过头跑去中年人那里,递出去一枚丹药,开口道:“这是我师傅给我的疗伤药,我看你伤势有些重,拿去用吧。” 中年人抬起头,略微沉默之后,开口道:“多少钱?” 女子摆摆手,扭头儿就走,“不要钱。” 中年人仔细看了看女子,好像是要记住这女子长什么样子。 他二话不说喂下丹药,坐在路边就开始疗伤,两截儿剑就这么随意丢着。 刘景浊心说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人了? 但他也没多看,继续赶路而已。 先前断了那道剑运,到了青鸾洲之后就再也寻不见那剑运游丝,恐怕得到了葬剑城之后才能问问。 方才行了好事的年轻女子,正被自家师兄呵斥,一枚宝丹不是拿不出手,但那是应急用的,就这么轻易送人吗? 女子埋着头,嘟囔了一句我觉得这就挺着急的。 刘景浊暗自一笑,见人行善,雪也不冻了。 刘景浊始终跟在两人后面,到天黑之时,他祭出飞舟,赶超了二人,前往绿坞湖。 这座绿坞湖名声不咋地,但在自家坊市倒是没传出来什么坑人的事儿。 刘景浊没着急去渡口,而是到了绿坞湖边界的一处湖泊。 当年躲避追杀,稀里糊涂落地此处,结果水里边儿有个半大姑娘,撑死了十四五的那种。 姑娘先啊了一声,刘景浊也啊了一声。 当年是登楼境界,啥看不清啊?不过那时候的确啥也没有啊! 当然了,这话可不敢跟龙丘棠溪说。 算下来也十五年了,这处湖泊,与记忆中没有任何变化。 刘景浊找了块儿大石头盘腿坐下,笑盈盈地望向湖面。忽地一股子风刮来,天上阴云被吹散,星辰入水,都不用抬头了。 再见面之后的第一场离别,送给龙丘棠溪的发簪上的刻字,其实不算诗也不算词,美其名曰长短句了,文采太差,一直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读出来。其实也算不上是纯粹自己写的,就是曾经听了清倌唱曲儿,冷不丁写的。 刘景浊呢喃自语:“我其实是觉得我文采不差的,怎的到了她面前,总羞得慌?何解?” 其实是怕太过唐突,惹得人家不高兴了。 后来倒是不怕唐突了,但……拉不下老脸。 某人摩挲着下巴胡子,笑道:“过完年就三十五喽,老了。” 他忽地起身,作拉弓射箭状。 山作弓水为箭,寄信一封,收到否? 刘景浊忽然转头,满脸尴尬。 原来是有个年轻女子拎着渔网,要来撒网。 刘景浊赶忙收回目光,干笑不已。 此时此刻,湖畔渔女心中怕是在想,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自言自语的,还拉弓射箭?弓呢?箭呢?这么晚了,别是个…… 刘景浊觉得脸上挂不住,只好干笑一声,“姑娘……” 话没说完,只听见女子一声尖叫,抛下渔网就跑,边跑边喊着:“爹!有坏人!” 刘景浊无奈一笑,临走之前再看了一眼湖泊。 十五年后,姑娘不在湖里了。 刘景浊瞬身离去,落在绿坞湖渡口,先去鬼市逛逛再说。 这趟青鸾洲,就是来惹事的,惹了麻烦不怕,老子东边有人! 第453章漫漫(一) 蒲慎闻言,难免心中一惊。他沉吟片刻,轻声道:“随我去个地方?我也许多年没有去过了,想必还在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烦劳蒲前辈带路。” 蒲慎一笑,轻声道:“往东三千里,比一比速度?” 刘景浊无奈道:“暂时快不过登楼的。” 结果蒲慎已经瞬身远去,刘景浊只得分化为数百道剑光,紧随其后。 到底是老登楼,即便用上了跑路神通也追不上,眼瞅着就要到了,刘景浊甩出一张千里神行符,这才凑凑活活与蒲慎一同落地。 双手拢袖,面朝前方山坳,开口道:“这是我师祖的家乡,三千年前是青鸾洲西部第一大城。三千年沧海桑田,如今城池已经成了废墟。那时候的青鸾洲,跑的跑死的死,大批孤儿压根没人管,师祖便逃去了如今的绿坞湖,那时就带着几百孩子了,其中就有我师傅。” 两人并肩朝前,蒲慎继续说道:“千年前,我爹娘战死,我师傅从海边把我带了回来,同行的还是一船孩子。” 所以绿坞湖收留戍边人遗孤,是代代相承,已经三千多年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恍惚间,天边泛起鱼肚白。 他轻声道:“绿坞湖祖师,是个淋过雨的人。” 蒲慎沉声道:“其实,何止。那时候半座青鸾洲的人,几乎死绝了,跑得快的到了西边儿与西南,跑得慢的,只能死。师祖只是一个真境修士,护住了别人,没能护住妻女。这件事,直到他死都是扎在喉咙里的一根刺。” 两人走的不快,但天光大亮之时,已经上了山坳。 蒲慎指着远处一道漆黑石碑,开口道:“就是这个东西,刘山主可上前静观。” 刘景浊挂好酒葫芦,迈步走到了前方,只看了一眼碑文,便觉得整个人头皮一麻。 石碑上刻:“丁丑腊月十三,妖族杀至此,一日杀我三十万人族!”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葬剑城外也有一石碑,与此呼应。” 葬剑城外的石碑,写着,“辛未九月十八,妖族登陆。” 七年时间,半洲沦陷。 蒲慎轻声道:“所以你立碑象城,着实解气。”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放在碑前,随后重重抱拳。 转身让过石碑,刘景浊看向蒲慎,问道:“前辈想做什么?” 蒲慎玩问道:“你跟左春树很熟?” 刘景浊摇摇头,“都没见过,我倒是跟葬剑城主熟悉些,但多数时候是他看我不顺眼。” 蒲慎狐疑道:“八月前后,左春树来了一趟绿坞湖,说是青椋山的渡船到了绿坞湖渡口之后,能怎么优先就怎么优先,这是他左春树要帮忙干的事情,要是不愿意就是与他问剑。” 刘景浊思前想后好半天,左春树?真不熟啊!压根儿没见过都。 但他帮我作甚? 蒲慎轻声道:“关门之说,是志向还是吹嘘?”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是正在做的事情。” 蒲慎一笑,“那我也没听说过拒妖岛上有个刘景浊啊?” 刘景浊也是一笑。“前辈总是听说过被追杀的刘见秋吧?” “刘见秋?听说过,他……你是刘见秋?” 刘景浊摇头道:“前辈消息忒不灵通了。” 蒲慎重重抱拳,沉声道:“服了,绿坞湖可以上刘山主这条船,在青鸾洲西为刘山主保驾护航。” 说着,蒲慎忽然神色古怪,问道:“不是有更好的吸引人的办法,何必布局这么大,吃力不讨好?” 刘景浊阅人无数,自认为蒲慎没憋什么好屁。 果不其然,这位蒲湖主笑呵呵说道:“拉上……” 刘景浊摆摆手,“打住!” 蒲慎只是一笑,又问道:“那还回去吗?” 刘景浊摇摇头,抱拳作别,“辛苦蒲前辈送我三千里。” 中年人笑着离去,多余的话压根儿没有。 这会儿绿坞湖岛山客邸,有个年轻女子端着一碟子包子走进去,喊道:“前辈,该起床了。” 结果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人出现,她只好推开房门走进去。但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摆放整齐的一沓符箓,以及一旁的几张纸。 她拿起纸张,这才发现下面有一块儿四四方方的印章,可她看了好半天,那俩字她压根儿不认识。 蒲慎凭空出现,轻声道:“篆字是平安。你把那八段锦与三式拳法好好学一学,以后的孩子都要学这个,早晚必练。” 女子眨眨眼,“湖主老爷,这拳法与功法,很厉害吗?” 蒲慎笑道:“当然不至于练了之后能天下无敌,但至少凡人可以强身健体,炼气士可以固本培元。” 顿了顿,他又说道:“每个学过的人,都得告诉他们,传授拳法之人,青椋山刘景浊。” 女子一愣,结巴道:“他……是中土刘贼?!” 蒲慎笑道:“不像吗?” 女子点头不止,“也太不像了吧!” 的确与传言天差地别。 道听途说,人言可畏啊! 刘景浊那边,没着急走,就坐在石碑一侧,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时不时举起酒葫芦灌一口酒。 等到再次入夜,刘景浊这才缓缓起身,迈步往北。 其实瘦篙洲也好,青鸾洲也罢,都有一位故人,瘦篙洲那位,在北边儿,所以刘景浊没去,路阖会去的。而青鸾洲这位,是三十六峰之狱山主事,执掌刑法。 算地方,就在东北三万里,与莫家隔得不远。 也不知道那位狱山主事,愿不愿意继续拿着狱山令牌。 一路狂风,很快阴云被吹来天幕,但风停了,故而,雪来了。 这一场雪,连下半月有余。 半夜里遇见一处废弃山神庙,刘景浊心说这不好久没夜宿山神庙了?可以待一晚上瞧瞧。 话本小说上,废弃山神庙多是精怪藏匿之处,其实现实之中也差不多。毕竟山神消散之后,山神庙就是一处难得的风水宝地。 只不过这座山神庙。好像并无什么异常。 刘景浊也没有进去,就坐在屋檐下,双臂拢袖,看雪而已。 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刘景浊走下山,到了一处小道上,地上脚印不多,独独一行车辙。 往前走了二里地,刘景浊这才瞧见一架驴车辛苦爬坡,赶车的汉子头上直冒热气。板车上还躺了个老妇人,一直在劝说让歇一会儿。 刘景浊趁其不注意,一个瞬身上前,帮其推了一把车。 中年人累得不行,转头对着刘景浊露出个善意笑容,两人这才慢慢把车子推过去。 中年人放下缰绳,转过身对着刘景浊露出个憨厚笑容,说着本地方言,“多谢这位兄弟,下雪天,路滑,这牲口不顶用。” 刘景浊只是笑了笑,抬头看向前边,轻声道:“应该还有几个陡坡,歇一会儿,待会儿我帮你推。” 中年人憨笑不止,连声道谢。 板车上的老妇人艰难翻身,从一旁用被子捂住的竹篓子里取出一块儿油饼递给刘景浊,轻声道:“我这孩子比较憨厚,不会说话,大清早的,估计你也没吃东西,吃点儿吧。” 刘景浊接过油饼,已经凉透了,估计是路上用的干粮。 刘景浊笑着说道:“还真没吃,多谢大娘了。” 老妇人只是一笑,之后就跟刘景浊拉起家常,说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还背剑,是那种江湖游侠吗?我这儿子傻,不知道怎么与人打交道,见谅啊! 看得出来,前方赶车的中年人是有些憨厚。他也不开口说话,就专注于赶车,直到下一个陡坡,这才看了刘景浊一眼。 老妇人又说道:“再走二里地就到我们村儿了,一定一定要留着吃口饭再走,老婆子我有个带轮子的椅子,在家里动一动还是可以的。” 刘景浊只得答应。 二里地,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一处河边村落。 就是寻常靠山靠水的村落,但耕地不多,都在山上。 刘景浊跟着走去院子里,中年人先跑去推来那个带着轮子的椅子,把老妇人抱下来,这才牵毛驴到一边去。 老妇人自己推着轮子往厨房去,看得出来,原来的门槛都被砍平,台阶都做成了斜的。 不一会儿,中年人抱着个篓子走来,取出一块儿挂着霜的柿饼,满脸笑意,“先吃点,把肚子填饱。” 刘景浊大致以神识扫了中年人一遍,他是憨厚,但绝不是傻,至多也就比别人迟钝些。 刘景浊啃了一口柿饼,就着酒下肚,轻声问道:“你是带着老人家去看病吗?” 中年人摇摇头,居然略带羞涩,缓了一会儿才说:“去说媳妇儿的。” 刘景浊一笑,问道:“说成了?” 中年人点点头,“算是成了,但是要去倒插门。” 刘景浊问道:“你不想去?” 中年人摇摇头又点头,片刻后才说道:“我都行,但他们不要我娘。所以,我不想去。” 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 风雪之中,一个背剑的年轻人站在屋檐下,不停饮酒,身边蹲了个双手粗糙,脸色蜡黄的中年人。 都不用转头看,刘景浊知道这顿饭,老妇人自己用的那只碗里,下了药了。 汉子转过头,好奇问道:“你这葫芦喝不空吗?” 第454章漫漫(二) 老妇人盯着自己那只碗沉默了许久,最终舀了一勺子水,将碗洗过一遍。可剩余半包药,她还是收起来揣进怀里了。 若非刘景浊在,那只碗怕也不会洗了。 刘景浊伸手接了几片雪,笑着说道:“我看村子里耕地不多,但河谷里树木茂盛,你们是靠着果树生活吗?” 中年人点点头,开口道:“下游有桃子,上游长梨,山上那些有刺的是枣树。柿子树比较少,我家有三棵,年年入冬之后就像三棵灯笼树。今年冷得早,所以挂在外面的柿饼霜结得好,甜吧?”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很甜。” 顿了顿,刘景浊又问一句:“假如大娘的腿脚没有不方便,你会不会选择倒插门?” 中年人憨憨一笑,开口道:“他们要我娘就可以,不要我娘就不行。我要是走了,我娘一个人怎么办?” 刘景浊笑了笑,屋内妇人已经招呼着中年人去端饭。 就是简简单单三碗面条,但抄了两道菜,粉条子很多。 吃饭时,老妇人笑着问些家长里短,刘景浊便也如是答复,但提到爹娘时,刘景浊略微沉默,只说都不在了。 其实老妇人的忧愁,刘景浊都看在眼里的,无非就是自己年纪大了,儿子也挺大岁数了,再不找个伴儿就来不及了,她死了以后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了。 知子莫若母,儿子想的是什么,当娘的哪里能不知道? 刘景浊放下碗筷,轻声道:“要是大娘腿脚方便,会轻松很多吧?” 老妇人笑着说道:“那是肯定的,我儿子可能干了。就现在这三间房,就是我还中用的时候,他在三十里外一根木头一块儿石头背回来建的,我……我要是还中用,日子肯定过得红火。” 刘景浊点了点头,从袖口拿出一枚药丸子,其实就是寻常通络丸,只不过沾了些灵气,药效要强上许多而已。 刘景浊开口道:“大娘,把不治病的药丢了吧,吃我这个,不说别的,起码能治好你的退疾。就算是还大娘一饭之恩。” 老妇人一愣,不治病的药说的是什么,她当然能听出来。 刘景浊笑着起身,轻声道:“日子肯定可以越过越红火的,谁都一样,咱们都得奔着过好日子去。” 一句话说完,刘景浊化作剑光飞天而起。 老妇人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中年人更是险些惊掉了下巴,呢喃道:“娘,咱们遇见神仙了是吗?” 其实刘景浊瞬身出去百里之后就已经落地,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显摆,只是这么做,可能会让那对母子多几分希望。 神仙给的药,怎么可能不起作用? 扪心自问一番,换做十年前,刘景浊可能会另外丢下钱财。但现在的刘景浊,不会了。也不是缺那么点钱,只是觉得不好。 百里之外风雪尤甚,刘景浊摘下酒葫芦,忽然就不那么着急了。 从天亮走到天黑,又复天亮。 已经腊月了,路上都是返乡人。至于自己,这是第多少个将要在外面过的年,不好数。 腊八这天,刘景浊走入束柳国地界儿,进了一处城池。 也不晓得咋个回事,走在街上,看自己的人很多。 刘景浊不由得自问一句,难不成我脸上沾了锅底灰,没洗干净? 有个被抱在怀里,站在自家门前的孩子,指着街上背剑青年说道:“哇,那是刀吗?” 第455章漫漫(三) 跟着寒藻走出茶铺,孙文惇应该在跟邢玉川交代什么事情。 刑寒藻,这个名字着实好听,刘景浊便笑问道:“你们的名字,是取自那首临江仙吗?” 年轻女子转过头,摇头道:“师傅起的,我也不知道。” 刘景浊便笑着说道:“苏子词,我年少时喜欢,年轻时喜欢,现在更喜欢。” 这个年少时、年轻时、现在,听得刑寒藻那叫一个别扭。 她立马想起来前两年有个玩伴返乡,大年三十儿自个儿被叫去他家吃饭,小时候经常这样,长大了却变得少了。 两个男的在那边喝酒,她自个儿在火炉边煮茶,结果聊着聊着,就听见待在家里的那个跟返乡的那个说了句,今年回来,你看着稳重多了啊! 倒不是个多大的事情,只是觉得别扭而已,因为当时,三个人都才十六岁,所以听着有点儿别扭,就像刘景浊方才说话,他才多大?瞧着也就二十小几的模样嘛! 她实在是觉得别扭,便没忍住说道:“公子没有多大年龄吧?” 刘景浊哑然失笑,自然明白刑寒藻什么意思。 他笑着说道:“算下来,翻过这个年,就是我来这人间的第三十六个年头儿了,我第一次到青鸾洲时,你至多两三岁。修炼缘故,模样就定在二十四岁那年了,想变老就得故意去变化,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听到刘景浊都是快奔四十的人了,刑寒藻总算是心里舒坦了点儿,心说这样的话,凑凑活活过得去。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接下来你们可能要跟着孙文惇返回中土,去往青椋山,会不会不情愿?” 刑寒藻摇摇头,“那倒不会,师傅去哪儿我们跟到哪儿。” 她甚至没问青椋山在哪里。 刘景浊点点头,又问:“那个姚婆婆,你很熟悉吗?” 刑寒藻微微一笑,轻声道:“是个心肠特别好的老婆婆,前些年田螺肥时,我跟玉川都会腆着脸上门找吃的,现在老婆婆岁数大了,眼神不好,但耳朵好使,我们一说话她就听得出来是谁。” 说起姚婆婆刑寒藻便满是笑意,都不用说,姚婆婆肯定是很好的人。 拐弯抹角走去一处小巷子,此时天上又飘起来雪花,小雪,零零散散。 刘景浊将酒葫芦挂回腰间。刑寒藻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宅子,轻声道:“到了,公子稍等,我先去敲门,这首檀县啥样子估计公子已经见识过了,可不敢给陌生人开门。” 刘景浊点了点头,刑寒藻率先上前,敲了敲门,喊道:“嫂子,我是寒藻,我带个人来看姚婆婆。” 年少就有年少时的春风朝气,即便刘景浊瞧着不老,但敲门也不会这样,再熟悉的人家也不会。但要是放在第一次出九洲之前,会的。 有些事就是这么不由自主的,等发现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一直在变。 门吱呀一声打开,由打里边儿走出个年轻妇人,妇人笑着说道:“寒藻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你,太奶奶天天念叨你跟玉川呢。” 刑寒藻笑了笑,轻声道:“铺子里忙,没顾上,这不就是来了嘛。” 她转头指了指刘景浊,轻声道:“嫂子,这是……我们公子,就是姚婆婆一直念叨的那个人的儿子,他来看望姚婆婆了。” 年轻妇人一愣,赶忙扭头儿看向站在几步之外的年轻人,开口道:“都已经过去五十几年了,怎么孩子才……” 刘景浊微微抱拳。轻声道:“我就是看着年轻,其实都三十五的人了,肯定比你大。” 年轻妇人回过神,轻声道:“没事没事,赶快进去吧,我家太奶奶这几日身子骨越来越差了,天天念叨,这位先生快请进。” 刘景浊点点头,跟着走了进去,好歹也是五六间房的宅子,居然没个男丁? 刘景浊以心声问了刑寒藻,后者叹息道:“姚婆婆就一个儿子,四十年前就走了,孙子出去砍树被抓了,姚大哥一样,在家里做菜呢就被抓走了。我想去救人,师傅不让,说要等等。” 别不是牢里那个没心没肺的老头子吧?估计是了。 两人传音说话几句,已经到了上厢房。年轻妇人先进去看了一眼,出来之后,对着刘景浊说道:“太奶奶睡着了,先生稍等,老人家没觉,很快就会起来的。” 刘景浊点点头笑着说道:“不妨事,我暂时是个闲人。” 结果刑寒藻已经自顾自走去厨房,很快就端着一碗甜酒出来了,真是不拿这里当做别人家啊! 年轻妇人笑道:“这丫头打小儿这样,太奶奶做的甜酒她最喜欢喝,就是越长大越不太来了。我记得她小时候到这里,哭着喊着死活不回去,孙掌柜拎着棍子来了才肯哼哼唧唧的往家里走。” 刘景浊哈哈一笑,轻声道:“就跟我那大弟子似的,让她好好读书,她就是不听。但我可不敢打她,最多弹一下脑袋。” 就是与她们闲聊,刑寒藻倒是不像个内向姑娘。 听见刘景浊说起这些事,刑寒藻好奇问道:“公子也是跟师傅长大的吗?现在都有两个徒弟了?” 瞧着年纪轻轻的,好像境界不低哎,这就很厉害了,居然都已经收了两个徒弟了?我刑寒藻就是想赶紧修炼,然后以后自己也当师傅。不过我可不会舍不得揍徒弟,我师傅揍过我的,都得还给我徒弟。美好的童年,不能缺失的。 刘景浊摇摇头,下意识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随后说道:“我是被干爹娘养大的,十二岁那年就从军了。师傅一直有,打小儿就有,但真正学艺已经是十五岁了。第一个徒弟是二十四那年收的,她小,现在也才十六岁。第二个,收在二十九岁那年,岁数比寒藻大,虚岁二十二了。” 也是说到这里,刘景浊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给白小豆当了十年师傅了。 没来由就有些感慨,时光如梭啊! 这边院子里在闲聊,牢狱里边儿,刘景浊也在跟那老头儿闲聊。 几十岁的人了,自己一百一十多岁的奶奶在家里,他也不担心,比我还没心没肺啊! 至于那个中年汉子,一直在调息打坐,看模样是伤势尚未痊愈,但吃下那枚丹药之后,好很多了。 刘景浊凑过去,趁着老者不注意,放下一枚药丸子在他身上,同时传音说道:“我也是剑客,剑怎么断的?” 不是剑修的剑客,爱惜自己的佩剑不会比剑修少。 独木舟跟山水桥,虽然暂时还没有衍生出来剑灵,但两把剑是跟刘景浊心意相通的,当然要爱惜。再者说,守门人一脉的家传佩剑,与姬荞留的剑,两把剑也是对父母的一种纪念。 中年人抬了抬眼,二话不说抓起丹药就吃下,然后开始疗伤。 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他才传音说了句:“多谢了,剑不是我的,我曾经想过给别人,但路上遇见了个跟你一样送我丹药的姑娘,我就觉得,即使萍水相逢,也该去帮他讨个公道。何况还算是一起的过命交情。” 刘景浊问了句:“仇家在哪里?” 中年人沉声道:“北境,夫余国。” 刘景浊好奇传音:“离那么远?你怎么到这边来的?” 中年人只是说道:“我不是在夫余国受伤的。” 看来是人家不愿意多说什么了,刘景浊便也没再多问。 沉默了片刻,忽然听见有敲锣声音传来,来了一帮狱卒,领头的那人喊道:“别吵吵,马上放你们出去。但有些丑话得给你们说清楚,太守老爷要来巡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得清楚。县老爷的原话是,你们要想搞我,那就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我被革职之前,说闲话的人的会先被革首,都听清楚了吗?清楚的人,往出走,签字画押。” 刘景浊咧嘴一笑,率先往外走去。结果那狱卒抽出佩刀,又将刘景浊拦了回去。 “你们两个外乡人不能走,抢了我县衙银库,还想走?” 说着,那人转过头,轻声道:“你们知不知道昨天夜里,这两人进我县衙银库行窃,同伙儿已经把钱转走了,我们正在追捕。” 姚婆婆那孙子问了句:“那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狱卒眯起眼睛,“你是同伙儿吧?” 老者赶忙改口,一本正经道:“知道,这两人可是官老爷们花费好大气力才抓起来的。” 刘景浊看向老者,笑意不止。 出不去?那就多待一会儿呗。 白衣分身那边,姚婆婆迟迟未醒,年轻妇人便去忙活做饭了。刘景浊跟去看了一眼,价值三两银子的菜刀,五两银子的锁链,齐了。 屋檐下,刑寒藻问道:“公子,你去过归墟吗?”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去过。” 年轻女子说道:“我师傅说,我跟玉川是在风雪夜里捡来的,其实我希望他们死在了战场上。”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天底下没那么狠心的爹娘的,好好修炼,争取还能上战场。” 忽然一转头,有个眼睛浑浊的老妇人已经扶着门,在侧耳听两人说话。 老妇人好像看不见,但还是摸索着过来,刘景浊赶忙起身,轻声道:“姚婆婆,我是刘……” 话没说完,一双干枯手掌已经放在了刘景浊脸上,刘景浊明显能感觉到,老妇人手在颤抖。 “顾舟啊!这么些年了,怎么不想着来看我呢?荞丫头呢,怎么没一起带着?” 刘景浊张了张嘴,也不知怎的,忽然鼻头一酸。 沉默片刻,刘景浊轻声道:“姚婆婆,我来看你了,身子骨还硬朗?” 老妇人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硬朗,硬朗。可……现在不是时节,没得田螺,这可咋办?” 「我其实有个一千天不断更,平均日更六千的愿望,一直没敢说,但一直是往这个愿望去努力的。之所以不说,是怕做不到。结果今天忽然发现,好像已经二百五十八天没断更了,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夸下海口,但只能尽量去做,因为总还是怕个万一。书里刘景浊想要做的事情,他敢说出口,因为是在书里。现实之中,这是个会被不确定因素干扰,从而不一定做得到的事情,对我来说,夸下这个海口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因为作者不想再成为一个说出来但做不到的人。 之所以忽然想唠叨几句,是因为早晨房东的孙女到院子里,折走了一根好不容易长活的樱桃树枝。她说她爷爷不在了,这棵树是好不容易才长起来的,她爷爷很喜欢,所以想折一根树枝让爷爷带走,孩子的想法总是很质朴。 海拔三千五的高原,想长起来一棵能结果的樱桃树,确实不容易,着实要耗费很多心血的。 也不知怎的,那会儿我忽然就想夸下这个海口了。 或许是想着逼自己一把,或是不想留有遗憾,起码坚持写完这本书,趁着暂时还算有时间。 人往往会有许多遗憾,求而不得、得而不爱,诸如此类的事,极多,谁都有,绝对会有。反正我是觉得,想做什么,有机会的话就去做,做不做得到先不论,咱们试试嘛!」 第457 漫漫(五) 昨夜读书,书中大雪。今日晨起,屋外小雪。 一大清早的,刘景浊终于将两种丹药尽数炼完。说是炼丹,其实就是以体内真火为鼎炉,不停淬炼罢了。与椿米去皮一个道理,以火焰提起出精纯药力,聚而成丹罢了。 一夜没睡的,不光是刘景浊,邢玉川跟刑寒藻就坐在屋檐下,两人也不言语,只是各自抱着自己的夹鞘刀,看雪而已。 刑寒藻抬头看了一眼天幕,轻轻放下木奴,起身去往茶铺。 做了很多年的事情,马上就没得做了,是个人就会珍惜。 最早来到这个院子时,刑寒藻三岁,邢玉川尚在襁褓之中,姐姐要大些,孙文惇又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所以看孩子的重担子就落在了刑寒藻身上。邢玉川不想跟自己姐姐去抢那个跟师傅离开的名额的,但师傅昨日说了很多,说得很直白,现在想起来,是告诉他必须要抢。 昨日刑寒藻带着刘景浊去往姚家院子,孙文惇就已经算是开诚布公了,但没有说要带走谁或是留下谁。只是说道,我管你们饭吃,教你修炼,但实际上教你吃饭穿衣的,是寒藻。有一条死路,不一定会死,但一定会没有朋友,过得很孤独,我不想让寒藻来担这个担子。话说到了这份儿上,邢玉川自然明白,以后会没朋友的那个人,是自己了。他也不想他的姐姐变得孤独。小时候师傅动辄就是棍子打来,那时候年纪小,但也不是没长心,那么大的雪,让姐姐脱了鞋子,只穿个单薄衣裳,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回来之后脚冻得铁青,还要自己领五棍才能去歇息,次日还要到铺子里做事。好像,一直到了十三岁之后,姐姐才没有因为小事情再挨过打。火山文学 刘景浊递去两瓶药,刻了字,写的很清楚,哪个是给谁的。 “玉川,去把药拿给姚生水,就说按我昨日说的去服下就可以。” 邢玉川还在走神,此时孙文惇从屋子里走出来,语气不善,“聋了吗?公子说话听不见?” 邢玉川被喊得一激灵,可着实没听到刘景浊在说什么。 刘景浊只好重复了一遍,邢玉川这才拿起东西离去。 这当师傅的,咋个这么严厉?我刘景浊的师傅,下手一个比一个狠,但做事一个比一个柔和。除却八九老人之外,说话都很和善。至于八九老人,得亏是个男的,要是个妇道人家,估计都要被冠以疯猪婆的名号,说话那叫一个损啊!动不动就是一句,怎么?刘大殿下、刘大将军,挨了这两下就遭不住了?回去当皇帝去吧,你不是练武的料。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何必说话这么硬?自己养大的孩子,咋个狠得下心的?” 像姜柚,刘景浊说过狠话,但多半是经历过一些事之后,她做得不好,去提点。而白小豆,刘景浊就没舍得说一句重话,都是哄着的。 孙文顿轻声道:“我让她们知道了活着的难,以后我不在了,他们就不会觉得活着有多苦了。公子跟刘先生是一种人,觉得自己能力够大,或是有一天能力会够大,故而愿意为他人遮风挡雨。我不一样,她们年少时时逢大雨,我非但不会去递伞,还会打掉她们手里伞,道理也简单,谁不会淋雨?哪儿有那么多人会帮忙打散?说句曾经惹得刘先生差点儿揍我,现在公子听了估计也想揍我的话,世上苦命人那么多,我管得过来几个?我欠他们的?” 第459章过路而已 束柳国边境一处城池,一户人家门外挤满了人,街坊四邻都围在门口儿,像是在看什么新鲜事儿。 原来是这城中首富今日祭拜新神,为讨个好兆头,打算在辰时初刻为神像开光,据说还请了一位过路老神仙设坛作法,为这尊崭新神灵封正。做法之时,只要前来围观的人跪下磕头祭拜神仙,就可以得到一两银子赏钱。 过路此地的俩人就在那户人家对面的包子铺,刑寒藻要了一笼胡萝卜馅儿的包子,刘景浊则是吃的面馅儿,夹辣椒的那种。 已经看了那边许久,刑寒藻也已经对那家钱多了没处花的人家,麻了口。 今日请人封正神灵,封的是缸神……就是装水的那种缸。 听都没听过啊! 方才围观之人七嘴八舌,刑寒藻算是知道了个大概。原来是近日这家老爷起夜之时,总是听到水缸粮缸里有怪异响声,他有时候还能瞧见个一身红衣的小童子在自家院子里顶着大缸玩儿。可把他吓得不轻,结果他也是思路清奇,居然决定把顶大缸的童子封做缸神,让人家镇宅…… 刑寒藻轻声道:“公子走南闯北见识广,见过这等新奇事儿?” 刘景浊笑着摇头,“简直闻所未闻。” 此时饭铺掌柜端着一碗稀粥走来,当然是甜粥。他笑着说道:“两位是外地人,没听过才对,听了就奇了怪了。海家老爷子岁数大,打我爹那时起就有了个封神的癖好,几十年下来,家里神比人多。” 刑寒藻面色古怪,问道:“啥意思?” 掌柜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你说的上的东西,在他家都是神仙,茅厕都有茅神。筷子有筷子神碗有碗神。别人家有门神护宅子,他们家连门槛儿都有神位。好家伙,听说后院儿专门有个神堂,摆的满满当当,雇了十个人,一天天净点香了。” 说着,掌柜眼睛看向那家宅子上空,笑着说道:“那可不是做饭的烟,是每日早晨给各位神仙老爷的早香,午饭还有午香,晚饭自然就有晚香。” 刑寒藻目瞪口呆,心说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林子大了怪鸟儿乱撞是不是? 刘景浊笑问一句:“那神堂高位供的是什么神?” 掌柜一乐,“这位公子可算问到点子上了,我们这位老爷,不供山神水神,不供天地,不供城隍,就供这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据说神堂大门挂着众生平等的牌匾,里头神仙自然没有贵贱之分,只有个先后顺序。” 刘景浊忍住笑,心说还真是众生平等。 此时辰时已到,一个老道人迈步自宅子里走出,身边还有个白衣少年,少年人脸色煞白,吓人的白,少年人手里捧着一把桃木剑,烧的焦黑。 老道迈步走去法坛,沉吟片刻,忽然之间伸手拍向桌子。就这一拍,法坛上空忽然凭空起了一团乌云,里头雷霆窜动,好不吓人。 老道皱起眉头,右手一抬,少年人手中木剑嗖一声飞起,一剑刺穿乌云,人群之中惊讶声音此起彼伏。 老道拿住木剑,眉头紧皱,剑指乌云,沉声道:“何方宵小?今日海府为缸神封正,你竟敢阻拦?” 结果乌云之中,几声炸雷响声传来,竟是有几道雷霆直愣愣朝大门砸去,瞬间将大门上刻海府的牌匾击落。 紧随其后的,是三道朝道士劈去的雷霆,道士手持桃木剑大喊一声:“尔等快快散开。” 一剑劈开一道雷霆,剩余两道却结结实实砸在道士身上。 围观之人哪儿见识过这等动静?哗然四散,退后十几丈停下的还都是胆子大的。 老道一口鲜血喷出,瞬间变得极其虚弱,但还在坚持与乌云之中的雷霆交手,好像极其艰难。 “海老爷!你家中封神太多,有悖天道,我怕是撑不住了,那神堂,怕也保不住了。” 话音刚落,一道雷霆砸向后院,目力不可及之地,一道众生平等的牌匾重重落地,摔得四散。 站在门前被吓得不轻的白发老者一咬牙,赶忙说道:“大仙!神堂不能毁啊!大仙神通广大,想想办法,求您了!” 老道忽然深吸一口气,叹息道:“果真如此心诚?但你这神灵,毕竟是家神,天地神灵见你僭越,这是要降罪啊!如今只有一个法子,就是不晓得海老爷舍不舍得了。” 白发老者沉声道:“大仙请说,没什么舍不得的。” 老道沉声道:“也罢!念在你心诚,贫道也拼一把,我以力开路,海老爷只能花钱消灾。” 说话间,云海之中,竟然伸出来一只手,同时有人声传来:“黄金百两,免你一灾!” 饭铺掌柜早就吓没影儿了,刘景浊还在自顾自喝粥。 刑寒藻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个黄庭老修士手段忒拙劣,但凡是个同境修士,一眼假啊! 但刘景浊却拿起酒葫芦,扭头看向那海府,面露诧异神色。 刘景浊轻声道:“去看看那神堂?” 刑寒藻轻声道:“公子说去就去。” 刘景浊笑呵呵拿出一张符箓贴在刑寒藻额头,刑寒藻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便已经身在后院儿。 刑寒藻瞧了一眼而已,已经咋舌不止。 好家伙,真长见识了。 密密麻麻一排的神仙,个个儿都有塑像神位。 不过她还是有点好奇,心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刘景浊微微抬手,一道浑浊剑气流转于刑寒藻眼前,此时刑寒藻就没了方才那漫不经心了。 这哪里是神堂?这分明是妖窟啊! 此时此刻的刑寒藻眼中,所谓神堂说是乌烟瘴气也不为过,锅碗瓢盆有的长着眼珠子有的长出来了腿脚。甚至有根儿扫把居然很形象地站立起身,身披红色披风,挂着茅草剑。 刑寒藻咋舌道:“还能这样?可这没有妖气啊!” 刘景浊笑道:“这海府日日以香火祭祀,被祭拜的这些个锅碗瓢盆,冥冥之中得了海家祖上阴德,加上香火积攒,便成了一个个小精灵了,算不上妖,因为没有修炼,只能算是精灵。” 刑寒藻此时才觉得,这趟江湖走得不算委屈。 她问道:“那咋个办?要斩妖除魔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用,又不会害人,反倒会为这海家守住阴德。你看那海老爷,荒唐归荒唐,但总是不坏对吧?” 刑寒藻心说坏不坏的,我哪里晓得。不过那老道士,肯定是个大骗子,绝对是个大骗子。 刘景浊笑问道:“道士骗钱,但不算全骗,很厚道了,以雷霆击碎这道牌匾,算是为海府除掉了一些隐患。” 话锋一转,刘景浊笑道:“但,很可能也得罪人了。像这种精灵,很难很难出现的,我也就在拒妖岛那处酒铺见过一次,是卖不相逢的掌柜代代传承,衍生的一种酒精灵,跟这差别那就大了,天差地别,是个只要出现就喜欢往别人杯子钻的拇指大小的人形精灵,缩小的少女模样。大家也乐得让她往杯子里钻,好玩儿嘛!但我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因为酒精灵不常出来。” 刑寒藻疑惑道:“为什么说是得罪人了?” 刘景浊笑道:“有人眼热呗,这等稀罕物,可遇不可求,结果一介凡人,家里养着上百只。” 刑寒藻愈加疑惑,“那为啥不直接去抢?” 刘景浊指向那乱七八糟,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帮精灵,没好气道:“这模样,带回去干嘛?起码得有个人形不是?再说了,暂时也不是想带走就能带走的,所以有人在众生平等的匾额里边儿藏了一手,算是移花接木,等着精灵长成之日前来一股脑儿带走。” 刑寒藻点点头,“那还真是得罪人了,骗人百两黄金而已,沾上因果,不值当。” 刘景浊笑盈盈问道:“假如是你帮老道士解困,你会怎么做?” 刑寒藻淡然道:“公子不是擅长布阵吗?设下一道阵法,再留下一道剑气不就行了?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即便是个得道高人,有个真境也了不得了,真境修士,公子不是一拳砸倒一大片吗?再说前日不是才破第八境吗?” 刘景浊笑道:“大多数人都会想到的法子,但不是最好的办法。按你的法子做了,已经布阵,留下来一道剑意,具体结果如何,日后你重返此地再看。” 至于境界,是破了,但总是缺点儿什么。 带着刑寒藻走出海府,刘景浊轻声道:“你一个黄庭而已,虽然年轻,但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白小豆已经凝神,估计是不愿意太早结丹,等到十七八才会结丹的。姜柚也是开山河巅峰,以她的资质,力抗金丹不是问题。”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不是跟你显摆什么,而是以你境界,下不了战场的。所以你跟在我身边,只能靠脑子做事。” 大街上,刘景浊没有背剑,独自向前。 也不知怎的,刑寒藻忽然觉得,这公子也不是很不靠谱。 城外一处山林之中,有个少女扛着一大袋子黄金,大笑不止。 “师傅师傅,这票干得大啊!” 老道士却神色极其难看,沉默良久之后,朝着天幕抱拳。 “道友,贫道混口饭吃而已,也算是帮人做事了,烦劳高抬贵手。” 脸色煞白的少年人忽然浑身剧烈颤抖,脑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朝后方转去。 刚刚到此的刑寒藻被吓一大跳,而刘景浊瞬身过去扣住少年头颅,轻轻将其扭转回去。 “道长不必多虑,我过路而已。” 第460章萍水相逢帮个忙 刑寒藻的夹鞘刀扁担一般,背着不行,只好拿在手里。 这位公子真是跟谁都能聊两句,管你认不认识,聊聊不就认识了。 这不,又跟这自称姓范的道人聊了起来。 他们三个后辈在后方并行,前方是两个老的,不过一个瞧着年轻。 那个一身白衣脸色煞白的少年人递来了一个竹筒做的水壶,轻声道:“没有毒,放心喝。” 刑寒藻呵呵一笑,拿起竹筒就喝水。 虽说公子瞧着不靠谱儿,但至少是个武道琉璃身,如今也是第八境的求真我修士,就你们仨?还有那个金丹范老道? 不是我说,真不够瞧的。 至于另一边的少女,与煞白少年截然相反,活泼开朗,一直在问话,即便刑寒藻不答,她也在问。 而刘景浊则是自顾自喝着酒,与那金丹老范闲聊。 说起城里那神堂,老金丹好一番唉声叹气,只说是自个儿一时冲动,干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小事儿,但做都做了,也就不怕什么报复之类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事一桩,大不了豁出去一条命嘛!行走江湖,既然选择了多管闲事,就得承受多管闲事的代价。 他是绝口不提忽悠了人家百两黄金的事儿啊! 估计是因为刘景浊的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南疆神力国一小小金丹,只是过路,并无他意。 刘景浊要说自个儿是个元婴境界,估计老神仙就得跪下磕头,求前辈饶命了。 两伙儿人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一伙儿,刑寒藻也不明白刘景浊要干什么,只能跟着了,谁让人家是公子呢? 刘景浊想做什么?很简单,给刑寒藻上一课。 跟着我刘景浊,你暂时没有福可享,但孙文惇一番苦心不能白费,既然要带着她,那就得为日后的半个狗头军师做准备了。 在炼气士眼里,事情都可以是一盘棋,当然了,类似于刘景浊这种喜欢掀桌子的人除外。 午时前后,阴云终于散去,日光洒落,一旁自称朱慧冉的少女大笑不止,也不晓得啥时候,已经取出来一把伞递给了白衣少年。 刑寒藻就奇了怪了,先前少年时常递热水,给自己是顺便,主要是给朱慧冉。此时太阳出来了,朱慧冉却给了少年人一把伞? 刑寒藻心说别跟志异小说似的,大白天的,身边少年人其实是鬼吧? 她没忍住传音问道:“这候怕,是鬼?” 刘景浊笑了笑,“终于问了?还以为你看不出来呢。不算是鬼,也不是人,更不是炼气士。你听过生死簿上没写名字的那种没有?候怕就属于城隍庙生死簿上漏了的黑户,说活不活,说死不死。” 刑寒藻眨眨眼,再次传音,“还能这样?那岂不是死不了?” 刘景浊笑着传音,“但也没有那么玄乎,我这话这是相对于凡人来说,他算是永生,作死也不会死。但对于炼气士来说,想弄死他还是轻而易举。他没法儿修炼,也无法人事,只能这么浑浑噩噩活着,而且很惧怕太阳。” 刑寒藻心说这还差不多,要不然真是那种怎么都不会死的,那大修士不就全去闯入城隍庙撕了生死簿了? 这事儿怎么说呢,其实炼气士,也有生死簿,除非登楼,否则都有生死簿记载其名字。 如一县城隍,可能撑死了相当于一尊凝神,那炼气士里他便管不了凝神,只能管凝神之下。以此类推,如今炀王朝长安城里的城隍,算是一洲大城隍,等同于炼虚境界,那就只管的到炼虚之下。而炼虚境界的生死簿,在酆都罗山那位大判官手里。 一入登楼,世间再无生死簿记载其姓名了。 酆都罗山那边,四大鬼王坐镇,下辖六城,有位大城主,城主府有判官一位,游神两位、无常两位,鬼差无数。判官不分文武,一位而已,但前缀一个大字。日夜游神黑白无常也是一样,前缀一个大字。据说境界皆不俗,故而可以捉拿炼虚修士。 候怕不是炼气士,生死簿上又无名,等于钻两个空子。 刑寒藻好奇道:“你从哪儿晓得这么多的?” 刘景浊笑道:“从前有个人,名声极大,就是给生死簿漏写,活了七百年。他到处吹嘘自己长寿不死,结果四处显摆,给城隍听见了,顺便添了一笔。” 结局是什么,好像不用多说了。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又往远处看了看,笑着说道:“范道长,这江湖路,头儿在哪儿?” 老道士摇摇头,叹息不止,“从前孑然一身,倒还好,四海为家嘛!现在可不行,这俩孩子成了拖油瓶,总不好不理会,这不就得拉下老脸,混口饭吃嘛!” 刘景浊轻声道:“随随便便去往一国担任供奉,就老兄这手雷法,不轻轻松松吃得饱饱的?” 老道士一笑,“天被地床,是飘零了些,却总是自由身。” 刘景浊点点头,“好话。” 同是去往高阳城,路上便搭了个伴儿。黄昏前后,大家都停了下来,刑寒藻带有干粮,刘景浊干脆不吃。吃过一口之后,刑寒藻便拿起夹鞘刀,演练了起来。 江湖技,炼气士的术,其实同属一脉,如同这夹鞘刀,适合在战场,并不适合与人捉对厮杀。 刘景浊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取了三尺余,对着刑寒藻说道:“我同境对你,不用术法,你且有一尺之利,与我较量一场?” 刑寒藻咧嘴一笑,“公子当真?” 刘景浊也是一笑,开口道:“范老哥跟这俩孩子都看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有什么好不当真的?” 话音刚落,刑寒藻抄起夹鞘刀,做棍技袭来。 刘景浊剑尖随手一挑,轻轻松松将棍打去一边,并说道:“气力不足,你师傅对你还是太好,没让你真正吃什么苦,明日赶路之时,自己负重三百斤,练力。” 刑寒藻有些不服气,沧浪一声拔出直刀,单手持长刀,倾力斩来。 她还就不信了,不用灵气护着这烂树枝儿,我一刀砍不断? 结果刘景浊笑着往前一步,拎着树枝抽向刑寒藻手背,长刀瞬间落地。 “都说了你力不足,还敢单手拿双手刀?你这不是找揍吗?” 刘景浊丢掉树枝,看了看那个脸色苍白却背桃木剑的少年人,随即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刀剑、灵武,差别极大却又不大,你得知道天底下没有最强的技,独有技不如人。虽说你这夹鞘刀是刀棍两用,一寸长一寸强,但我又不是没长脚,就不会人往前?” 拍手声响起,范老道笑着说道:“刘老弟莫不是隐瞒境界修为了?这一手教剑,分明就是宗师气象,妥妥的老神仙啊!” 刘景浊也是一笑,“年少时学了几手剑术,专抓妖杀怪,倒也斩过几头金丹。” 说起抓妖杀怪,少年少女一下子不自然起来,听说曾斩几头金丹,范老道也瞳孔微微一缩。 简简单单的言语,刑寒藻终于听出来不一样的了,她沉声传音,“朱慧冉也不是人?” 刘景浊一笑,传音答复:“这还差不多,聪明要用对地方,再聪明的人,不晓得去观人细微之处,那就布不出什么好计谋。你以为那团雷霆如何来的?朱慧冉也是一种奇异小妖,雷鸟。据说祖上是夔牛与飞廉所生,兼顾风雷。” 刑寒藻面无表情,实则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出来逛逛,永远不晓得外面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 这天夜里,两伙人就在林中过夜,子时前后刘景浊就已经鼾声如雷。 丑时末刻,范老道喊起少男少女,偷偷摸摸离去。 一直在假寐的刑寒藻当然发现了,她想要起身,却被刘景浊传音说道:“干什么去?人家要走你还拦着人家?” 刑寒藻想了想,转过头问道:“你要等什么?” 刘景浊反问道:“假如在众生平等匾额之中留了手的修士追来,你帮还是不帮?” 刑寒藻点点头,“会帮。” 刘景浊笑问道:“帮到什么程度?” 这下刑寒藻不说话了。 刘景浊便笑着说道:“大家萍水相逢,我愿意去帮他,但我又不是他爹,难不成还一管到底?想要我多管,多少得还给我些善意,或者来求我。我说的还与求,不是来帮我做什么,也不是跪着求我。你可以理解为,我为一村修桥,那村人为下游筑堤。我过路某个是非之地,有人轻呼一声帮帮我。” 刑寒藻还是有些不解,结果此时一双少男少女齐齐跑来。由始至终没说过几句话的白衣少年开口道:“我们可能得罪了人,你们不走会被牵扯进来。” 少女咧嘴一笑,轻声道:“萍水相逢,我们不想害你。” 此时那老道走来,叹息一声,对着刘景浊一笑。 刘景浊睁开眼睛灌了一口酒,笑道:“快走吧,我有脱身办法,不吹牛。”火山文学 说话声也在对着范老道笑而点头,“我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刑寒藻终于明白了些,等那师徒三人走后,她才问道:“你是不想让他们觉得世上没有热心肠,也不想让他们觉得,被人帮忙是应该的?” 刘景浊一笑,“这就对了,你换位一想,你想在人家里讨口饭吃,不自己拉下脸去求,等着人家喊你吗?凭什么?”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忽然一把抓起刑寒藻木奴,轻声道:“萍水相逢,帮个忙嘛!” 一道剑光瞬间返回那神堂之前,刘景浊单手持木奴,看向一个头顶大缸,在院子里转圈儿的红衣童子。 红衣童子当场愣住,放下大缸,当场下跪,略带哭腔。 “老爷饶命,我也是被人逼的!” 一道黑衣身影飘飘然落地,“我与道友有仇?” 刘景浊手持木奴朝天一劈,剑气逼开云雾,月明星稀。 “我就是个热心肠的过路人,道友莫要穷追不舍,等这精灵长成,请走一尊不就成了?要那么多,养得起?” 黑衣中年人深吸一口气,抱拳道:“我认怂,听道友的。” 这不就好打交道多了嘛! 简洁明了,你听劝,我扭头就走。你不听劝,我只能扭头带走了。 第461章可怜天下写书人 高阳城外一小镇客栈,有个白衣青年提着一捆蜡烛半壶灯油走回,瞧着甚是憔悴。 客栈里头,掌柜也好伙计也罢,都看直了眼睛。 好家伙,这哪儿来的奇人?一连半月,白天睡着不起来,夜里熬着不睡觉,这才几天?看他出门次数屈指可数,次次出门,不是买蜡烛就买灯油。 这高阳城外奇人异事极多,熬油书生算是头一份儿了。 看那眼眶乌黑,眼珠子都有些往外突出的年轻人迈步回了屋子,伙计没忍住咋舌,压低声音说道:“乖乖,我活了二十几年,真是头一次见这等人,他一天躲屋子里干嘛呢?” 前两天进去瞅了一眼,好家伙,一地白纸,烟雾缭绕,真他娘修仙呢? 掌柜笑着说道:“别瞎说,上次来找他的女子瞧着就不是寻常人,这人估计是高阳城里的贵公子,人家又不差咱们钱,咱们也就少议论。” 伙计轻声道:“主要不是这个,我是怕他死在咱们客栈啊!” 掌柜一瞪眼,伙计赶忙住嘴,再不言语。 这是什么地方?高阳城里住着那么些老神仙,咱这小镇虽然小,可过路神仙数不胜数,能瞎说吗?胡乱几句话,惹来杀身之祸,不值当。 再说了,做生意嘛!人家不差我们钱,我们不差人家事儿。 过两天就是除夕了,这个年平平安安过去就好。 至于楼上住的青年人,自然是写书人莫问春了。 自打一趟青椋山返回,他才思泉涌,夜夜写个丑末才肯歇息。结果家里人骂声不断,说他放着主家小姐不娶,天天憋着写书,写书能写出个登楼境界吗?没法子,他只好躲出高阳城,来到这个地方。可出来之后,书中事居然卡在一处地方,死活过不去,一点头绪都没有。 眼瞅着头都熬秃了,却只挤出来几个字。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书写不下去,破境炼虚,想想就好了。 将一张纸揉成团,莫问春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哪儿像个真境修士?分明就是憔悴青年嘛! 良久,莫问春只憋出来三个字,难,难,难! 也不晓得那家伙到哪儿了,他江湖走得多,见过听过的故事也多,总也可以出谋划策一番吧? 歇会儿?不行! 他拿起笔,缓缓写上,“昨夜春中雪……” 一句而已,下一句死活憋不出来。 而此时,几十里外的山路上,走来两道身影。 经过前几日那一遭,她对刘景浊感观大变,再也不觉得那是个不靠谱儿的公子了,反而会时常请教剑术。 结果刘景浊说,剑术都是次要,什么时候能把木奴拿在手中拿稳当了再说。 刑寒藻只好照着刘景浊所说,给夹鞘刀尖绑上一块大石头,单手捂住刀把,就这么去炼力气。火山文学 结果今个儿早晨,刘景浊一股脑儿拿出来三张符箓贴在刑寒藻身上,她当场就觉得背上了一座宅子,直不起腰,举步维艰。 实在是太重了,从早晨到现在,才走了二十几里地。 眼瞅着已近黄昏,刑寒藻终于有些熬不住了,她没忍住问道:“你也是这样练剑的?” 刘景浊神色古怪,轻声道:“不是,我练剑比较简单,就是挨打,养伤,再挨打。算不上多累,但你们应该会觉得很疼。” 刑寒藻不解道:“手脚酸疼吗?”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不是,是给人打断手脚,顺便会朝着身上戳几十剑,等快死的时候就泡去浴桶,救命。” 刑寒藻倒吸一口凉气,咋舌道:“我一直觉得我师傅挺狠的,我可能错怪他了。” 刘景浊笑着说道:“你师傅跟我,教人法子不一样。我是教本事狠,让徒弟在学本事时吃苦。你师傅是教做人狠,不让你在他之外吃做人的苦,不一样的。” 刑寒藻沉默片刻,问道:“那公子呢?你的徒弟,先学做人还是先学本事?” 刘景浊笑道:“当然是一起啊!只不过我不太会动手打她们,但我的法子你受不了,因为身上不累,心里累。” 就像姜柚,你不是别扭吗?好,那就好让你敲门敲不开,吃饭没得吃,一肚子委屈没地方说去,憋两个月,不哭才怪。 天黑之后,两人走入小镇,就那一间客栈,只好奔着客栈去了。 但老远的,刘景浊就瞧见好像有许多炼气士,围在客栈周围。境界不俗,甚至有炼虚存在,还是两尊。 还没走到客栈前,便有人瞬身落地,是个黄衣女子。 呦呵!看年龄也不过五百,已经是炼虚境界,难不成是高阳莫家嫡系? 莫问春那小子虽然每月领钱不少,但总是旁系,说不上话的那种。 刑寒藻这会儿已经取掉木奴上挂的石头,但三张符箓,压得她还是有些吃力。 她抬头看了一眼,问道:“高阳莫家?” 刘景浊点点头,“应该是了,别家人不敢在此地如此张扬。” 刑寒藻又问:“不管她,咱们干咱们的?” 刘景浊笑着点头,“是的。” 迈步往客栈走去,结果没走出几步,便听见那女子沉声开口:“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摆脱庶族身份,就此一步登天入主族。” 呀!刘景浊忽然间就不着急了。 好戏,慢慢看。 他摘下酒葫芦一屁股坐去路边屋檐下,笑呵呵说道:“不着急,慢慢看,这不有好戏吗?” 黄衣女子说了好几句,结果无人搭理她,她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我不是嫁不出去!你没有机会了。” 话锋一转,黄衣女子沉声道:“房供奉,下手不要太重,也不要太轻。” 有个中年人飘飘然落地,笑问道:“小姐的意思是?” 女子神色冷漠,“打不死就行了。” 此时刑寒藻在一旁嘀咕,“这又是什么恩怨情仇?怎么像是女的倒贴,男的不要。” 刘景浊笑着说道:“这种事,不是多……” 说话时,中年人一个瞬身钻入客栈,随后瞬间返回,返回之时手里已经提溜着一位干瘦青年。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乖乖,堂堂真境炼气士,脱相了? 中年人笑着说道:“问春少爷,小姐有令,我只好得罪了。” 刑寒藻忽然发现,公子不见了。 再一看,客栈门口,那个干瘦青年已经被拎到一边,中年人换未落下的巴掌,被一只修长大手死死钳住。 中年人与刘景浊近乎同时开口。 “高阳城的地盘儿,道友莫要自误!” “你搞什么?怎么弄成这幅鬼样子?” 刘景浊只心念一动,一枚晶莹似月华的飞剑便已经抵在中年人额头,紧接着他略微一用力,一道拳罡硬是将其逼出几十丈。 刑寒藻瞬身跑来,拔出来木奴,死死护住刘景浊。 有些事情不用说,喊人家公子,就得做这些事。 结果又是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轻轻一推便将其推入客栈。 “你瞎凑什么热闹。” 话音刚落,刘景浊并指一道剑气划过客栈门口,沉声道:“不要烦我啊!高阳莫家与我有旧,别逼着我们翻脸。” 说完之后,他一把拎起莫问春走入客栈,边走边骂:“你他娘的这是什么意思?穿上爬上去了个狐媚子?吸光你的阳气了?” 莫问春黑着脸骂了句滚蛋。 骂归骂,但是没反抗。 客栈之外,中年人皱起眉头,沉声道:“小姐,此人一掌而已,我竟是有些撑不住,另外这道剑气,怕是至少也有炼虚境界,咱们这是碰到了个硬茬儿。问春少爷前些年在异乡,杳无音信,独独与某个被姬氏追杀的年轻登楼在一起的事儿,我还有点印象,难不成?” 当年就曾听说,被姬氏追杀的那个登楼境界,好像很年轻。但……不至于这么年轻吧?看起来也就不到四十,难不成天底下还有比中土余恬年轻的登楼境界? 黄衣女子皱眉走来,沉声道:“他莫问春,哪里来的这样的朋友?不就去年……” 说到这里,女子忽然皱眉。 中土刘景浊? 之前这家伙跑去中土参加青椋山开山,她可是一清二楚。 客栈掌柜腿都吓软了,大半夜来这么一出? 他颤颤巍巍走去桌前,讪笑着问道:“这位大仙,吃点啥呢,还是喝点啥?” 刘景浊淡然道:“先拿两壶酒吧。” 说着便看向莫问春,没好气道:“莫大少,说说吧?咋个回事儿啊?” 酒很快端来,莫问春拿起酒葫芦狂灌一口,这才说道:“刘景浊你大爷!让我去逛你那边,逛了一圈我是多写了几万字,但你让我如何收场?下文咋办?” 刘景浊气笑道:“怪起我来了?你是不是一天天大晚上不睡觉,熬灯油呢?不出去走走,熬死你也没用!先不要说这个,你先告诉我,外面那女子咋个回事?” 刑寒藻啧啧称奇,心说这读书人模样,不就是话本里写的被吸走阳气的那等书生吗? 莫问春淡然道:“我他娘的就想写完一本书!她莫思冬一门心思要跟我成亲,成个屁的亲!老子要写书!不写完这本书,老子不成亲!别说让我一家归入主族了,家主给我我都不干!再他娘的的逼我,老子就改姓了!” 刘景浊目瞪口呆,不禁竖起大拇指。 啧啧!可怜天下写书人啊! 瞧把孩子逼得。 第462章一口酒一个不字 瞧把孩子逼成啥样子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倒贴你还不要?我记得当年你不就说了有个娃娃亲?就外面那个吗?” 莫问春也抿了一口酒,唉声叹气,“河东狮吼十里,我要从了她,日后还能写书?写个屁啊!你没听见那嗓门儿?” 说话时外面忽然一声吼:“你说谁是河东狮?” 刘景浊神色古怪,莫问春冷汗直流,刑寒藻则是满脸好奇。 莫问春睁大眼睛看向刘景浊,摊开双手,一副无辜表情,意思就是,这还用说?听不见吗? 这一幕刘景浊实在是没忍住,只好喝酒压惊。 外面的莫思冬眉头都挤到了一处,她沉声道:“我就不信他刘景浊一人能抗我们两炼虚。” 刘景浊? 中年人猛的转头,沉声道:“你说那人是中土刘景浊?” 莫思冬点点头,“莫问春不学好,跟刘景浊厮混,但这刘贼,是有真本事在身的。这次的鱼雁楼排名,水分不多,再说他刘景浊光是武道琉璃身就已经当得上中土榜首了。” 中年人点点头,“两炼虚,对一个武道琉璃身,应当是问题不大吧?” 话音刚落,两人一齐出手,结果屋子里数千口飞剑齐来,几乎每一把剑都携带稀奇古怪的剑意,两人愣是被逼的退了回去。 刚刚落地,白衣刘景浊提着独木舟走了出来,当面分身,故意的。 中年人眉头紧皱,一人两真境?分身一样是武道琉璃身?这是怎么做到的。火山文学 莫思冬冷眼看向刘景浊,沉声道:“刘贼让路!拦本小姐的路,我不管你是谁家女婿。” 刘景浊撇撇嘴,淡然道:“回家问问你家大人,你就知道我跟莫家什么关系了,按辈分你得喊我什么才对。要是觉得我说大话,你们可以进门试试,过得了我这里,我扭头儿就走。” 屋子莫问春咋舌不止,“你这两道分身同境,确实唬人,真打得过?”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重修境界到了第八楼,武道琉璃身,横推第九境。” 莫问春嘁了一声,上次开山没怎么说上话,没问具体的境界修为,怎的?一年而已,破入第八境,就这么狂了? 搞得老子不是真境一样。 至于刑寒藻,是真的头一次见刘景浊祭出飞剑,方才那一幕,实在是让她心神往之,飞剑如洪流,锐不可当。 门口那边有分身在,暂时不用多管,反正唬人还是可以的。 刘景浊自顾自喝下一口酒,好心劝说:“写东西,不是硬憋出来的,得出去走走江湖,遇见一些人和事,多想想,故事不就出来了。再说了,你不是说一天就写六千字?那不用脚指头都抠出来了?有什么难的?” 莫问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刘大山主,来来来,你读书不少,作诗一首瞧瞧?” 刘景浊一时语塞,结果莫问春又是一句:“还不是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屁?笑话我?老子书里写的东西,没有一件事细究之下没有道理,你能行?” 刘景浊撇嘴道:“那也抵不住我行万里路,见人即翻书。我的故事装了一肚子,只是笔杆子欠缺。你倒是不缺笔杆子,缺故事啊!” 好嘛!这一路走来,头一次见刘景浊如此轻浮,终于像个年轻人了,刑寒藻倒也觉得有趣。 此时莫问春扭头看了一眼刑寒藻,嘴角抽搐,回头看刘景浊就是一副看畜生的表情。 “你不怕龙丘棠溪撕了你?一出门儿就收徒弟,还尽收女徒弟。” 这个……别人不知道,莫问春不会不知道,毕竟当年被追杀,他也跟了一段路。龙丘棠溪当年那可是动不动真拿剑戳人的主儿,刘景浊与莫问春闲聊的时候,只要说错什么,龙丘棠溪当场送上透心凉。 刘景浊冷冷一笑,瞬间起身,迈步走向门口,很快便与分身重合。 他对着莫思冬微微抱拳,开口道:“有人嘴贱,莫姑娘自便,我不管了。” 屋子里莫问春瞪大了眼珠子,喊道:“你别逼我骂人啊!之前见你我都好好说话的,你别逼我!” 刘景浊淡然道:“莫大文豪忽然变得话多嘴毒,我也没法子。不过莫姑娘,人不能打死,毕竟是十几年的朋友了。” 此时莫思冬居然朝着刘景浊一笑,重重抱拳,沉声道:“刘山主要是到了高阳,一定找我喝酒,别的不说,起码起码一顿喜酒是有的。” 顿了顿,莫思冬开口道:“房供奉,把他带走,咱们回去布置婚房。他不嫁,那我就学一回霸王!” 一旁的中年人心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不过能带走最好,年轻人太可怕,自个儿还是躲远点好。 这位房供奉迈步进门,一把拎起莫问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刑寒藻都看待了,心说这肯定是真朋友了,不是朋友干不出这事儿。 莫大文豪出门之时,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刘景浊,不敢置信道:“刘景浊你玩儿真的?我再问你一遍,你管不管?”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当然,不。” 莫问春无可奈何,打是真打不过,他娘的,十几年的朋友,做到头儿了。 他还不忘笑呵呵说一句:“晚点我去喝喜酒,恭祝早生贵子啊!” 哪成想莫思冬回了一句,“多谢刘山主,以后我们孩子认你做干爹。” 很快,莫问春就被带走,一路骂骂咧咧。 刘景浊笑意不止,刑寒藻则是满脸古怪,她凑过来,小声问道:“这么对朋友,真的好吗?” 刘景浊扭头看向刑寒藻,唉声叹气,摇头不止。 傻丫头么这不是? “插朋友两刀这种事我还干不出来,走吧,后面你就知道了。” 刑寒藻一瞪眼,“所以说,是故意的?” 刘景浊轻声道:“不算是故意,只是他自作聪明,想帮我个忙。” 那一口一个不字,不是不救,是不需要被多管。 写话本小说,书中人物在走江湖,写书人 何尝不是?因为在书中尝试过很多办法了,所以书外做事,自然也会日渐老练。 只是莫问春忘记了,他只是个旁系子弟,而莫家与姬氏,那是很早很好的交情了。无论怎么说,人家毕竟与姬氏同处青鸾洲。 …………………… 今年没有三十儿,所以明日就是年节了。 有个女子数年之后重返家乡,这次先去了游江国看望父母,听说造化山也是搬迁到了附近,所以见完父母之后,就去了造化山所在之地。 一座山头儿的搬迁,不比新开山门容易,据说那浮屠洲修士出了百枚泉儿,这才使得造化山搬迁完毕。 上次来造化山是给刘景浊拎着来的,这次是自己徒步上山。 上山之时,正好碰见有人下山,是已成元婴的陈青萝,准备来一次真正远游。 两位女子年纪相差不大,境界却差的远了。 樊江月一笑,轻声道:“准备离乡吗?” 陈青萝点点头,还以笑意,“浮屠洲那边打仗,我准备先去看看他的青椋山,然后再去浮屠洲参战。不过樊姑娘来了,我倒是可以带着樊姑娘四处逛一逛,这座新山,景色倒还不错。” 樊江月摇摇头,转过身与陈青萝并肩,轻声道:“其实就是找陈仙子问一些事情。” 两人便一起下山,樊江月想问的事情,其实也简单,就一句话,樊志杲有无来过造化山。只是就这一问,陈青萝当场愣住,反问一句,他不是死了吗? 樊江月便再没多说什么,只说道:“算是死了,但其实还活着,以另外一种法子活着。” 不过这些事,用不着陈青萝去管了,樊江月这趟回神鹿洲,不就是为此而来。 辞别陈青萝之后,樊江月便直去那座曾经隶属于焚天剑派的剑神山。 当年这座山,被刘景浊一分为二,结果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剑神山的前主人,并非焚天剑派。 之前回家,父亲年岁虽高,但精神头尚好,可娘亲却老了许多许多。 做女儿的,有些事情,她真不知道怎么说。想来想去,人已经死了,就不要再去毁了一对老夫老妻的感情。 可有一件事她很介意,她的娘亲,居然对父亲没有半点儿愧疚。 所以她很快就离开,并未在家中待着。 武道琉璃身御风赶路,赶在晚饭时便到了那座剑神山,如今还在万象湖手里,有人在等,等着万象湖搬去中土。 走到一处地方,樊江月猛的顿足,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无论如何,错的不是刘景浊,我可以为了亲情去与他为敌,但论对错,我们不占理。” 有个人黑衣人凭空出现,一把扯掉自己身上黑袍。 “我这身子,是东一块儿肉西一块儿肉,硬生生拼出来的,你知道吗?” 樊江月取出竹筒酒壶,轻声问道:“你想要我怎么样?” 黑衣人重新穿好衣服,笑着说道:“你不是跟他熟吗?不妨更熟悉些。” …………………… 神鹿洲西边的绿湖山,有个老妇人收到一封密信。 樱江之畔的茶棚,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茶棚,不见马黄爷孙。 青泥国境内一处荒山,有个年轻道士终于返回。 他拎着一壶酒,回来时与当年离去时,模样变化极大。 他坐在一处坟堆,沉默良久,问了句:“师傅会不会对我失望?我都会骂娘了。” 第463章又是一年除夕夜 很少走出青椋山的小泥鳅今日破天荒出了门,拉着刚刚返乡的白小豆去往广化书院门口的饭铺。 今夜青椋山的大家伙儿都要在泥鳅湖吃饭,还是一样,一人最少一道菜,但她想多拉一人,拉着乔青鱼一块儿吃饭。 之所以要白小豆一起,是这位青椋山峰主之一,觉得自个儿不会说话,白小豆更会说话些。 其实她还好奇白小豆跟姜柚这趟江湖走的咋样,都去过什么地方,遇到过什么样的人和事儿?好玩吗? 两人去客栈拿了关荟芝调制的“假酒”,之后便齐身往广化书院那边走去。 是因为山上女子多不喝酒,所以关荟芝便做出来有酒味儿没酒力的饮物,还可以制冰在里边加上冰块儿。 此时两位姑娘,各自手里提着竹筒做的罐儿,插着细竹枝从里边儿往出吸溜。 啧啧!冰冰凉凉,好喝。 此时小泥鳅说了句:“好像大家喜欢关姐姐的寻常酒水,多过潭涂姐姐的神仙酒酿唉!” 白小豆笑着说道:“倒也不是,只是潭涂姐的酒,量很少,大家都想让酒水卖钱嘛!渡口那边客栈卖的最好的,就是潭涂姐姐的清凉酒。关姐姐更喜欢纯粹谷物杂粮酿酒,虽然不是神仙酒,但很香,卖的也不差。” 但其实,白小豆知道,潭涂不是酿不出来,她是故意限制,好让自己人喝关荟芝的酒多一些,喝自己的酒少一些。 走了几步,白小豆还是与小泥鳅说道:“要是小青鱼不来,你别硬拉人家,大过年的,人家一家三口也需要团圆的,所以即便她今夜不来,明儿个你们也可以拿着礼物互相拜年,到对方家里吃饭。” 小姑娘咧嘴一笑,“我都想好了,今年过年,山上的大家伙儿我都要去拜年,礼物都准备好了。” 哈哈!拜年那是有压岁钱的,我得攒钱啊! 小泥鳅忽然问了句:“姜柚呢?怎么没见她?” 白小豆神色古怪,轻声道:“应该在揍人。” 揍那个眼睛乱看,半点不知收敛的巢木矩。 此时此刻,迟暮峰后山仙草园里,姜柚板着脸坐在椅子上,巢木矩满头是血,只好拿手捂住。 潭涂觉得挺有趣,就没插手。 不过心里还是觉得这巢木矩真是胆子大了,敢调戏我们姜柚?那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主儿,这不是找揍吗? 巢木矩刚刚要开口,姜柚一下子皱起眉头,冷声道:“你闭嘴!再说话我还打!” 巢木矩只好缩了缩脑袋,嘟囔道:“刘先生说想做什么就要抓紧做,我这是听话而已,不违背自己的内心。” 姜柚冷笑一声,迈步走过去,一把将巢木矩拎起来,很快就消失不见。 然后……便是一通鬼哭狼嚎了。躲在山头儿看热闹的苏崮咋舌不已,轻声道:“这风格,确实是像我赤亭兄。” 百节一笑,趁此机会,问了句:“你打算怎么办?” 苏崮转过头,笑着反问:“那你呢?” 陈文佳假装没看到二人,落去姜柚身边,轻声问道:“不然今夜你就别出来了,不值当。” 姜柚随手抛开巢木矩,淡然道:“有什么不值当的,这是我家!” 其实大家都忙,如接到一封信之后,偷偷入了青椋山牒谱的舒珂,如今已经在找寻仙山落地之处,养花养草这种事她本就喜欢,若是专门有一座山给她用来种花,求之不得呢。 只不过,她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不能告诉张五味,她就在青椋山。 白小豆跟小泥鳅最终还是没能喊来乔青鱼,因为那小姑娘说夜里要陪着爹娘,明儿会一大早去山上,找她们玩儿。 等两人回到客栈,白小豆只说她要去风泉镇逛一逛,让小泥鳅先回去。 之后,少女便背着青白,走去风泉镇。 一棵大柏树底下,如今插满了香,因为柏树高处的分叉处,居然长出来一棵槐树,槐生于柏,这棵前些年刚刚被点化的草木精怪,冷不丁就想起来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白小豆走去树底下,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以心声问道:“前辈,我这趟云梦泽,看到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 有人声答复:“是真是假,谁又说得清?看你怎么选了。” 少女点了点头,起身扭头就走。 得好好跟大家伙儿道别,他们得看好我的花脸跟屁多多。 白桃女侠要去栖客山读书喽! 想来想去,她又御剑而起,一直往西,到了那座牛庆山半山腰的小屋。 落地之后,白小豆开门见山一问:“姜爷爷,你后悔吗?” 老人家忽然转头,片刻之后苦笑了一声。 “于当时来说,没别的路可走了,所以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顿了顿,佝偻老者问道:“从哪儿知道这些个古老故事的?” 白小豆微微一笑,轻声道:“去了一趟云梦泽,沾了柚子跟白小喵的光,瞧见了一些事情。对了,我准备去栖客山了,来跟您道个别。” 老人笑着点头,“好好读书。” 一艘返回中土的渡船之上,太上皇赵炀看着手里两块儿石头碎片,轻声道:“假如当年刘先生没有南赡部洲帮你拿回那样东西,你一样会是作壁上观的那一类吧?” 后边赤脚挎剑的女子摇摇头,“只是欠人情而已,我没必要与你们景炀绑在一起。真正让我改变的,可不是刘顾舟,而是你们不学好的儿子。” 赵炀神色古怪,身边这位秋官,岁数究竟多大,他可是知道一些的。我家那二小子,真就这么招人喜欢? 哪成想刘小北直接开口说道:“你这个当干爹的可能不知道前面的,刘景浊小时候做过一件事,说起来算是丢人的事。他有一次自己跑来找我,路上荒郊野岭的,等他发现时,已经踩过了人家坟头儿。年纪小胆子自然也小,跑了。但之后,他总是喜欢夜里去坟地,这个你知道的吧?” 赵炀点点头,“那时候的秋官来说过,说是老二自己拎着一壶酒,跑出城待在里乱坟岗子里。后来我问他,他说他在练胆子。结果……后来偷偷跑去边军,手上沾了血,再不提怕鬼什么的了。” 刘小北淡然道:“有些人就是这样,做不到的事,努力、想办法,让自己做到。害怕的事情,那就直面,直到不怕。” 若非骨子里有这股子劲儿,那好似小孩子过家家的谋划又哪里做的成? 结果呢,还真是给他做成了,起码已经慢慢开创出来一条直通归墟的门户。 赵炀沉声道:“刘先生跟老二的不同在于,刘先生觉得因利而义,不纯粹。可老二觉得,人都是可以教的,都可以学的。” 刘小北点点头,“这也说明了刘顾舟一生眼前从无遮挡,清明。而刘景浊,不知道前方到底会是什么,只能说尽量去促使一件事,往好的方向走。” 刘小北看了一眼赵炀手中的八卦石碎片,问道:“你还能撑多久?十年?二十年?” 这位景炀王朝太上皇哈哈一笑,“能撑多久是多久嘛!奈何桥头,肯定有人在等我,肯定有,也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 今年没有三十儿,腊月二十九便是除夕。 高阳城里张灯结彩,莫家主族的千金小姐要娶庶族少爷,对,是娶。因为莫家家主一生无儿,只有三个闺女,小女儿便是莫思冬了。一旦莫思冬把莫问春娶入主族,那日后的接班人,肯定是三姐妹之一,说不定是女婿直接继承家业呢。 听说莫问春打小儿聪明,两家人定了娃娃亲都好几百年了,就是一直拖着。 刘景浊一直知道,莫问春对于一件事,始终耿耿于怀。他作为刘景浊的生死之交,在青鸾洲却压根儿没帮上什么忙,脸上挂不住,心里过不去。 这不,打算卖了自己,去给刘景浊争取来些什么。 给刑寒藻解释完这些之后,后者恍然大悟,但仍然对一些事十分不解。 “那为什么故意摆出这幅模样?你还要配合他唱戏?” 刘景浊摇了摇头,“怎么说呢,他对写书一事,执念太重,我想的是让他暂时放一放,起码心境可以松弛一些。” 刑寒藻古怪道:“放松心境,等同于先成婚?” 刘景浊一笑,“这就是他嘴贱的代价了,不过他要是不想嫁,我是不会让他委屈的。” 刑寒藻撇撇嘴,“那接下来,咱们去哪儿?直接去往莫家?” 刘景浊摇摇头,没说话。 昨个儿确实是因为那家伙嘴贱,但真要不管了也不行。主要是之前莫问春一直在说他有个订了娃娃亲的媳妇儿,长这么大连手都没摸过呢。 这不,帮好朋友一个忙嘛! 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的莫问春,其实在偷着乐呢。 娶了喜欢的姑娘,还能帮朋友个忙,这种事,何乐而不为? 一处地方,有个被囚禁三十余年的女子正对着一袭黑衣苦苦哀求。 “人皇印不能碎,至少现在不能碎的,你敢忽悠他在青鸾洲碎人皇印,我就敢死给你看!” 黑衣人笑道:“你倒是得有死的本事,那小畜生可憋着上门找你呢,如此挑衅,我倒是想跟他玩儿一玩儿。” 第464章给点颜色 家家闭户,客栈也不开门,也是,除夕夜里,挣了一年钱了,还不能享受享受? 刘景浊带着刑寒藻,也没地方去,只好跑去城头蹲着。 只不过,今夜虽然家家闭户,但城内灯火通明,神仙也好凡人也罢,都在等着到点儿,然后去把炮仗烟花一股脑儿全放完。 年轻姑娘的夹鞘刀木奴放在中间,刘景浊靠左盘坐,他的左手边,放着独木舟与山水桥。 刘景浊笑问一句:“长这么大,头一次在外面过年,头一次没有年夜饭吃?” 刑寒藻摇摇头,“是头一次在外面过年,但不是头一次没有年夜饭吃。” 这么一说刘景浊就明白了,估计是孙文惇做事太较真,压根儿就不会去想什么时候不能罚徒弟,他就是觉得错了必须罚,因为他就执掌狱山嘛!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大过年的,可以喝一点,黄酒,还掺了水,喝不醉的。” 刑寒藻撇撇嘴,“我能喝酒,只是不喜欢喝酒而已。” 说着就没了声音,两人坐在城头,看向城内。 听说初六那天他们成亲,倒也是个好日子。 过了没多久,刘景浊转头看了刑寒藻一眼,轻声道:“你师傅他们估计已经坐上了去往瘦篙洲的渡船,很快就会搭乘渡船返回的,以后你待的烦了,可以放心来这儿。” 没等刑寒藻答话,刘景浊已经转头看向了一处,并出声问道:“什么意思?怎么还跑出来了?” 刑寒藻忽然发现,来的这家伙,跟白天判若两人,怎的这么稳重了? 刘景浊随手丢去一壶酒,轻声道:“挺无聊的,我其实没想过怎么去让莫家帮忙,只是希望他们不要阻拦。何至于你牺牲色相?再者说,客栈前那一巴掌,可丝毫没想着留力,你最好想清楚。” 莫问春笑道:“你不是一向劝和不劝离吗?怎的到我这里就变了?” 刘景浊撇撇嘴,“我也一向觉得,宁缺毋滥。” 莫问春拿着酒壶蹲在刘景浊身边,灌了好几口,这才说道:“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了,但高阳城你不能待太久,得抓紧离去。” 顿了顿,莫问春传音道:“你以为的姬家与真正的姬家是两回事,姬氏初祖,是那位人世间开天辟地第一位皇,而不是后来的那所谓初代天子。莫家同是古族,即便不插手姬家事,但也不会违背姬家意思。毕竟什么事都可以分个亲疏的,你外婆那一支,在莫家已经边缘到无处边缘了。” 刘景浊笑着答复:“姬闻鲸不会一下弄死我,他想的是慢慢玩死我。” 莫问春喝了一口酒,“但别人呢?” 刘景浊也问道:“我是跟你闹着玩,你肯定明白的,不要为了在我面前撑场面而把自己卖了。” 莫问春没好气道:“滚犊子!” 说着,莫问春递来一块儿玉简,“有些事你不说,我明白,但我觉得这事情跟你有关系。” 刘景浊接过玉简,放出神识一看,当即皱起眉头。 他扭过头问道:“什么地方?” 莫问春轻声道:“东去三万里,与大瑶王朝隔着一片万里山林的地方,叫做九和国。” 刘景浊沉声道:“你这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莫问春如实答话:“上次开山去了一趟天寿山,回来之后无意间去逛过,见到了这些东西,所以有些怀疑,正好你可以去瞧瞧。我现在是没机会咯,我得娶媳妇儿。至于你说的房供奉下手狠,那是装的,他可是我的忠实读者,他敢打我我就敢不写了。” 刘景浊知道莫问春是在说笑,但他却是笑不起来。 天寿山那处洞穴里边儿摆的东西是什么,自己心知肚明,那都是姜爷爷封的神灵,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那种,只要有那些神像在,后面那些人想要补位就不行。 天底下怎么会有另外一处供奉那神像的地方? 正此时,一声哨子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声炸响,随后高阳城里一团接一团的烟花飞上天,映红了半边天。 刘景浊缓缓起身,背好佩剑,抬手拍了拍莫问春肩膀,轻声道:“写不出来就别硬憋,宁缺毋滥嘛!你懂的。” 莫问春一笑,“要是硬憋,怎么着不得憋出来千万字了?主要是写到一个地方,自己不想要这个,就得丢了,重写,不如我心意的,还不如不要。” 刘景浊点点头,“那行了,我走了。” 顺手取出来一道九层琉璃宝塔,“三十壶酒换来的,就当做贺礼了。” 一出手就是仙宝? 莫问春瞪大了眼睛,没忍住问了句:“你什么条件?很有钱吗?哪里换来的?说一声,我也去换,我拿三百壶酒还!” 刘景浊摊开手,“穷的都要揭不开锅了,别嫌弃,以后补上别的礼物。” 莫问春撇撇嘴,丝毫不客气,收了宝塔之后,撂下两句话。 “等我破境炼虚,到时候会带着莫家的诚意去拒妖岛帮忙。还有一件事,高尚好像在瞒着你什么?你知道吗?” 他所说的高尚,其实就是百节。那家伙给自己起名高尚,早先山上都叫他高先生,现在熟悉了,都开始喊百节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在等他自己跟我说,我也相信他的。还有一件事,这丫头叫刑寒藻,不是我徒弟,你他娘的少给我乱说!” 莫问春一笑,“总是个女的吧?那么年轻,长得还不赖,你刘景浊就是喜欢少女啊!” 一道剑光愣是没追上那书生。 刘景浊站在城头,抿了一口酒,笑道:“此时起,满打满算,就只剩下二十三年光阴了。” 刑寒藻好奇道:“什么只剩下二十三年?” 刘景浊只是一笑,“没啥,走吧,带你去逛一逛某处鱼池。” 刑寒藻又问:“你跟他关系很好吗?出门儿净是朋友?” 刘景浊一笑,“这怕是青鸾洲最后一个朋友了,接下来就全是仇人。” 临走之前,一场风雪袭来,把整座高阳城盖在雪下,好像这场风雪极其喜欢高阳城。 …… 从前完整的天下,就是六合八荒。六合指的是天地东南西北,八荒就是如今这个八荒了。天就是头顶那一片天,地是中土神洲。四方,分别是东边的胜神洲,西边的牛贺洲,南边的赡部洲,北边的俱芦洲。 说完这些,一位灰袍老者接着说道:“最早的天柱,共有十二根,中土神洲八根,四大部洲各一根,四大部洲天柱倒的早了,后来中土八根柱子断了七根,天倾之后,神灵大军下凡,这是第三场天人大战的起因。咱们的老祖宗,本该是跟着杀上天庭参战的,结果在大战尾声,选择了背刺。按照人族那边的说法儿,咱们就是不仁义的一方。” 这是一处与八荒西疆,距离门户只万里的学堂,方才说话灰衣,在此地担任教书先生已经很久了,但他的学生,却不是什么蒙童稚子,而是八荒成名已久的年轻天骄,共计十二人,全是登楼境界。 下方有个年轻人问道:“按先生所说,我们打的是一场无意义的仗?” 灰衣老者一笑,微微抬手,其面前就浮现一座九洲舆图。 本以为老人要讲道理,结果老人一挥手,将那画面尽数打散。 “我们不是人,做不了人族能做的事情。只说修炼,想要攀登高峰,就得化作人形,以人族身上窍穴来修炼。好像所有的事,都是人族为先,我们就得跟着他们。战前的瓜分天下,四大部洲跟散成九片的中土神洲都归人族,我们就是广袤大海,以及这座八荒。八荒是不小,但它荒芜。我们不讲仁义,但我们讲公平。” 说着,老人一笑,“开设讲堂,告诉你们这件事是我们不占理,这不是让你们愧疚的,只是让你们知道,我们无需讲理。我也不觉得推广他们的学问不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人族总不会学我们茹毛饮血吧?” 话音落下,哄堂大笑。 人族叫我们畜生,叫的不差,因为本来就是。 有个妖艳女子开口问道:“他们那边人一天比一天多,我们这些人一天天的什么都不用做吗?就等着?等着人家杀到家门口?” 另外一个女子说道:“这不是因为那道门很难过去嘛,三千年来,咱们也就占了海上万里,没有一个能待的地方。” 也确实,过门一趟,代价极大,这也是半座八荒变成这样的原因。一道门维系三千多年,就是以八荒的本土灵气维持的。 老人笑道:“不用了,你们现在可以赶赴门户,过门之人,不限数量。三千年辛苦谋划,又不是白白去送死的。” 为首的年轻人笑着起身,扭了扭脖子。 “终于可以去了,再这样下去,他们怕是觉得拒妖岛上七姓足以对抗一整座八荒了。” 老人一笑,抬起袖子一挥手,一道巨大门户便出现门外海上。 “去吧,给他们人族一点儿颜色瞧瞧。” 第465章适合走江湖 途中碰巧搭乘一艘渡船,刘景浊便带着刑寒藻上了船,自个儿驾驶飞舟,其实花费差不多。速度嘛!小型渡船,也就日行万里多了,大概要个两天一夜就可以下船,只不过所到之处没有渡口,只能跳下去。 一间屋子一间客室,刘景浊当然不会睡进去,刑寒藻毕竟境界低,需要睡觉的。 这一天一夜,刘景浊在屋子里写东西,此面前放着两张纸,一张上面写着雨田,一张上面写着余恬。 这是前些日子,冷不丁一下子想到的事儿,以前压根儿没注意。 雷霆的雷,两种写法儿,一雨三田与一雨一田。在那处神霄洞天,也就是初遇白小豆的雨田县里,那是一雨一田,雨田县下方,镇压上古雷神。 这会是巧合? 上次碰见悲春崖宗主,言语之中大致可以推测出来,如今余恬化身为黄龙之主,一举破入登楼境,属于刘顾舟事先早就计划好的事情,因为余恬就生在黄龙潭! 假如得到雷神真意的是余恬,他会不会更适合去做那个人皇? 最早的设计,是不是余恬去到那座神霄天,会不会…… 再不敢往下想了,越想越喘不过气。 为了稳固心境,他再次拿出刻刀,取出一块儿石头以剑气将其分做几等份,随后开始刻字。 刑寒藻几次想要走出来,却怕打扰到刘景浊,便只敢站在门口,好像刘景浊也没发现她,就是专心刻字。 过去没一会儿,刘景浊放下刻刀,又取出一些细竹条,又往竹子上刻字。 刑寒藻也不知道他在刻什么,也不敢出声,生怕打扰到了他。 好在是片刻之后,刘景浊缓缓放下刻刀,指着桌上印章与竹简,问道:“这几天不是看你一直有翻九洲两榜?来看看你记住了几个。” 刑寒藻一愣,迈步过来,轻声道:“我其实就看了大天门榜跟大青云榜,各洲榜单没看呢。” 最近九洲天门榜跟青云榜,被前缀一个大字,是为了与各洲区分开来。 不过刑寒藻一样还是看出来了大青云榜排行第二的余恬,之前消息闭塞,她还真不晓得刘景浊名气有多大,更不知道刘景浊其余身份了。 “景炀明王,余恬,大青云榜第二,跟公子是同乡哎,都是中土人。” 刘景浊笑道:“这是我哥,我行二,他是老大。” 刑寒藻一脸不敢置信,“你居然是皇子?那你说的干爹干娘,是景炀皇帝了?乖乖!” 刘景浊没解释什么,剩下的事情,待会儿会全告诉她。 “继续看,还有没有榜上有名的。” 刑寒藻又看了看,轻声道:“瘦篙洲沈白鱼,双花琉璃身。破烂山宗主姚放牛,破烂山徐瑶,一山双青云,还是道侣。其他的,榜上没有。” 刘景浊轻声道:“以后沈白鱼会到拒妖岛,你见得着,姚放牛跟我的关系,人家都说我们好到穿一条裤子。” 刘景浊取出笔,提笔写上人间三子,龙丘晾、姬闻鲸,还有排名不靠前的葬剑城主,还有秋官刘小北。 “都在大天门榜上吧?这里头除了姬闻鲸,剩下的都算是我的长辈,龙丘晾是我老岳丈,姬闻鲸是我亲娘的哥哥,不过我与姬闻鲸关系没那么好,而刘小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管她叫姐,人间三子,跟我关系都不错。葬剑城主,我跟他喝过酒,无仇,但也说不上关系有多好。” 一番话把刑寒藻镇住了,这可是传说中的人物啊!都是。 刘景抿了一口酒,轻声问道:“可以这么跟你说,按照这份榜单,两个大榜之上,半数与我相熟,各洲两榜,除却浮屠洲之外的剩余榜上,至少一半榜单都有我朋友。神鹿洲龙丘棠溪,那是我的人。离洲高图生,也是朋友。已经破境炼虚的玉竹洲百花山庄忘忧,我已经是她们一等客卿了。瘦篙洲樊江月,也是朋友。” 刑寒藻目瞪口呆,“你是在炫耀吗?” 刘景浊笑道:“你没发现问题所在?天底下什么事儿会是绕着一个人的?天下太大,如此巧合,合理吗?” 刑寒藻这才皱起眉头,只略微思量,便沉声开口:“公子是怕,这事情是有人布局?”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怎么说呢,最早我觉得也没什么,但之前在瘦篙洲碰见了一位决计可以登临大天门榜的前辈,但他不在榜上。还有我认识的很多实力足够的前辈,都未曾上榜。记住,这只是我认识的,熟悉的,还有不认识不熟悉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抛头露面,没出来的年轻天骄,不会少的。” 也不晓得霜澜在打什么算盘,但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儿,她可能也是没法子。 名声越大,越容易被人扒的干干净净,这些个人情来往、朋友关系,藏不了多久。 刑寒藻忽然开口:“我在明,人在暗?”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晚点我会把这些人以及一些前因后果与你说个清楚,你可以自己去梳理一番,看看你能得出什么结果。”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至多今年腊月,咱们就会到达拒妖岛,到时候动脑子的活儿,得你来。在此之前,我要看看你是不是这块料。” 刑寒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知道了,这一路上,我尽量去做好一个狗头军师。” 刘景浊微微一笑,心说暂时有左珩川在拒妖岛上,你想做军师可能还轮不到呢。 他抿了一口酒,一股脑儿将能说的全传音给了刑寒藻,反正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自家人嘛! 此时此刻,刑寒藻已经呆住了。一来是,这里边有很多事情,简直就是驴唇不对马嘴。二来是,这些事情无一不是很重要,他真就这么相信我? 可刘景浊不管这么多,事儿已经说了,他也迈步走出船楼,到了前方甲板。 云海下方,白雪飘没完没了的,沿路过数千里,人间皆是如同被裹上一层毯子。好在是瑞雪兆丰年,有一场大雪,开春之后便不会天干物燥。 有一年扶舟县整个冬天没下雪,开春之后地极干,那年的麦子便收成不太好。 雪下的多可以,但不能霜大,要是开春霜气太重,收成一样好不了。 如今处境,就类似于明面上的瑞雪兆丰年,可实际上,等待白雪尽数融化之后,但凡一场夜来凉风,草木便要死绝。 瑞雪只有一场,凉风可很多很多。 又抿了一口酒,此时渡船管事走来,是个中年人。他朝着刘景浊抱拳,轻声道:“道友要在九和国什么地方下船?大致得有个地方,我这速度得在千里之外就往下压,要是地方说不好,很可能眼睁睁错过。” 刘景浊转身抱拳,轻声询问:“方便在哪里就在哪里,九和国并无渡口,别人都是在哪里下船的?” 管事摇头一笑,“九和国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说白了,就是浅水塘里长出来几只王八,没什么人愿意去逛,即便去了,也就是看风景。但一座青鸾洲,比九和国风景好的地方,多了去了。” 刘景浊略带好奇,问道:“管事对这九和国感观不佳?” 渡船管事摇摇头,略显无奈,开口道:“人家九和皇帝,说九和大军三日之内可以横推大瑶王朝,一日就可灭了醒神王朝,还说他们九和国早就脱离了凡俗王朝的束缚,成了一座天朝,不出世还好,一旦出世,天下人皆要俯首称臣。” 管事没忍住一乐,“我以前遇见过一个孩子,七八岁模样,穿的衣服都腻了一层污垢,屁股都漏风,结果那孩子跟我说,他家棚上装了几麻袋钱,钱不够花了就可以搭梯子上去,抓一把金元宝。”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跟皇帝家里用金扁担,咋个那么像呢? 管事打趣一番过后,笑着说道:“那就在九和边境,这位道友要去逛的话,就由西往东走,到了那片狌狌林外,到时候还可以搭乘过路渡船。” 狌狌林? 刘景浊点点头,抱拳道:“那就烦劳道友,快到的时候说一声。不过狌狌林,我怎么没有什么印象?” 管事笑道:“我们跑船的给起名字,每次过境此地,下方猿啼不休,故而起名叫狌狌林。”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个倒是可以顺路去探一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刘景浊返回船舱,刑寒藻压根儿就没出门,一直在想那些个人和事儿。 至于刘景浊,闲来无事,开始刻画符箓。 次日清晨,刑寒藻忽然一把推门走到客室,沉声道:“他们在捧杀公子?”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摇头道:“算不上捧杀,只是一种让我不得不往进钻的圈套,阳谋而已。让我明知道自家山头儿被安排了许多伏笔,但我就是不会去动那些人,不是不敢,是我不愿意去动。他们呀,算的就是我这个人脸面薄。” 刑寒藻皱眉道:“那就任由如此吗?” 刘景浊一笑,“我不是让你想办法了吗?” 刘景浊迈步出门,呀,今日无云,是个艳阳天。 适合走江湖。 那就下船。 第466章每次信任都是背水一战 一下船,刘景浊那叫一个大变样。此时一身灰色马步衣裳,瞧着三十来岁,胡子拉碴,腰悬一柄短刀,另外一边挂着酒葫芦,头发乱糟糟束起,插着一根木簪子。 就这打扮,估计真要去找媳妇儿,连人家门都进不去,邋遢。 刑寒藻也换了打扮,但只是收起来了木奴,容貌并无什么变化。 此时两人正在九和国西边边境,也是一座高山,几乎将九和国与外界隔离,此地竟是连边军都没有。 山高林深,即便已经开始晒太阳,雪还是很厚。这山林之中杳无人烟,除却一些山货脚印,再无其他生灵活动迹象。 奇了怪了,如此大山,居然没有妖气? 很快下山,终于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一条丈余宽的泥路,车辙印子遍布,雪被压得极其瓷实,想要化开怕是得等到开春了。 走了没多久,前方岔路口有一架牛车原地打滑,死活出不去一个大坑,急得赶车少年直跺脚,但是也是干着急。 刘景浊加快步速过去,轻声道:“牵牛,我们帮你推。” 少年人冻得脸蛋通红,赶忙走去前方牵着缰绳,轻声道:“多谢二位。” 有人帮忙,很快就上了这个陡坡儿。 少年人满脸焦急,轻声道:“多谢二位,还能不能再帮我推一段儿?前边一里地有个上坡,看这样子,估计路上全是冰溜子,我一个人上不去。”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好,你前面走吧,不过大过年的,什么事儿如此着急?我看你车上拉的全是药材,家里人着急用药?” 少年人摇摇头,“也不是,我是城里医馆的,我家先生昨个儿就去出诊,至今没回来,叫人带信给我,准备药材带过去,说是很着急。结果早晨风太大,这路上全冻住了,我走了一早上还没有到。”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没事儿,我们帮你推,很快的。” 刑寒藻二话不说就上去帮忙,刘景浊也在后面伸手去推。 果真是个陡坡,即便没有冻住,一头牛上去也费劲。 帮少年推车,刘景浊顺便问道:“大年初二,也要出诊?” 少年人挥舞鞭子赶牛,轻声道:“我家先生说了,医者父母心,有人求救,就得先救人,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暂时先放放。” 一截儿三十丈长的陡坡,刚刚翻过去,结果忽然一声响,架车险些翻去一旁,还是刘景浊一把将其按住,这才没让牛车侧翻。 是车轮断裂开来了。 少年人一下子急得跺脚,“这咋办,先生那边着急啊!” 刑寒藻转头看了一眼车上成堆的药材,轻声道:“不行把车先丢在这里,给这黄牛背上装一些,我们帮你带一些,也就差不多了,先赶去救人?” 少年人当机立断,“好,麻烦二位了。” 刑寒藻转头看了一眼,迈步走去,一把折断一根手臂粗的小树,很快就做成一根扁担。 刘景浊则是笑着拎起好几大包,瞧着轻松至极。 那少年人都看呆了,这俩人,比牛能扛啊! 刘景浊笑着说道:“练武之人,力气大一些,赶紧带路吧。” 但刑寒藻还是好奇问道:“很多人生病吗?怎么这么多药?” 少年人扛着两大袋子药,气喘吁吁道:“一个村子十九户人家,都生病了,病得很重,我看先生的药方,药量很大,但都是清瘟败毒的药材,只怕……” 刘景浊轻声道:“走快些吧,我也略懂医术,到时候可以帮你们。” 多半是疫病了,三人加快步速,很快就到了一处山村,刘景浊只一眼就瞧出来村子上方环绕一股子瘴气,神识循着瘴气而去,居然是村子后方一条不大溪流。 到地方之后,一处屋子里已经躺了一地人,都在叫唤。 一位白衣老者扭头看了一眼,沉声道:“先去喝了外面的汤药,然后用白布捂住口鼻,再来帮忙。” 看了一眼刘景浊,“这位是?” 少年人赶忙解释了一番,白衣老者深吸一口气,笑问道:“这位朋友懂得医术?” 刘景浊点点头,“行走江湖,懂些皮毛。” 这么说,老人已经心凉了半截儿,只好说道:“那就烦劳这位朋友按方子抓药,帮忙熬药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对了,村子后面那溪水是不是村民饮用的?不能在那里取水了,要用水就去村外取雪化水吧。” 白衣老者神色诧异,轻声道:“放心,已经说过了,但后山怎么生了瘴气,现在还不知道。” 刘景浊轻声道:“先帮他们解了瘴气,晚些我去瞧瞧。” 说着便已经迈步出门,刘景浊传音刑寒藻,轻声道:“我分身去后面溪边,你帮忙干活儿,每一碗药都先都拿来我这边,我往里头用些灵气,药效能更好些。” 一道分身已经落地后山,林中小溪,瘴气就流于水面,只不过刘景浊对这瘴气,总觉得有些熟悉。 放开神识沿着溪流往上,一直到源头几眼山泉,也没察觉到任何不寻常。 刘景浊皱起眉头,只好瞬身登山,祭出真火使其顺流而下,将沿途毒瘴焚烧殆尽。 这瘴气不像是有什么人故意投放,更像是自己衍生出来的。 又顺着溪流走了一遍,沿途树木茂密,溪水压根儿照不到太阳,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了。 分身折返回去,本体这边已经送出去三十几碗药,药效简直了,喝下去之后,也就几刻而已,人已经生龙活虎。 医馆少年都瞪大了眼珠子,心说自家先生什么时候医术如此高明了。山村百姓已经好了大半,此刻围着白衣老者跪成一团,是在感谢神医。 可白衣老者却唯有苦笑,他相信自己的本事,七日之内可以解毒瘴,但喝下去就见效,这种事情,他想都不敢想。药是能治病,但也不是仙丹,再说了,即便有仙丹,那也得有个下肚过程,咋可能这么快。 好不容易劝回去村民,白衣老者苦笑着迈步出门,朝着刘景浊抱拳,沉声道:“多谢这位先生。” 刘景浊抱拳回礼,轻声道:“举手之劳,就是怕老先生介意,所以只能来个先斩后奏了。” 老人摇摇头,“怎么会?各种法子,能救人就是好法子,哪怕是什么符水求神之类的,只要除病,便是良医。” 刘景浊笑道:“先生开明,受教了。” 着实算是一句醍醐灌顶的话,有些时候是不必那么死板的,既然方法很多,能起到好的作用就可以。 但有些事,即便有捷径可走,一样会是好的结果,可不能走就是不能走,没得商量。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笑着说道:“后山小溪毒瘴已除,得烦劳这位先生与村民说上一声,尽快去把小溪沿岸的树木砍倒,能晒上太阳就行了。我还得赶路,就此作别。” 老人抬起头,“先生要去往何处?路过赤眉江吗?” 刘景浊好奇问道:“有事?” 老人沉默良久,轻声开口:“先生能降妖除魔否?若是不能,我就不说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自然可以。” 老人忽然退后三步,重重抱拳,沉声道:“那就烦劳这位先生,去赤眉江沿岸看一看,到时候先生自会瞧见什么,要不要降妖除魔,先生自行决定。” 这倒是个明白人,不说妖魔鬼怪做了什么,让刘景浊自己去看,毕竟眼见为实。 刘景浊一笑,抱拳道:“好,我这就往赤眉江方向去。” 跟着刘景浊走出山村,刑寒藻亲眼看见他抬手以雷霆画符,符箓埋入山村。 刑寒藻有些不理解,她轻声问道:“公子,咱们忙活了一整天,他们不晓得我们名字,我们更不晓得他们名字,就这么轻飘飘走了一趟,啥也不留下?” 刘景浊笑问道:“怎么?你还想着让人家给你立一道长生牌位,日夜香火供奉?” 刑寒藻讪笑一声,摇头道:“哪有,我就是觉得有点儿亏。”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做好事,有什么亏与不亏的?我只需消耗几两灵气就可以救下一村山民,何乐而不为?再说了,走江湖,路见不平可以拔剑出头,这不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吗?” 刑寒藻想了想,问道:“公子明知道苏崮跟高尚有问题,也明知道山中白狐是个巨大隐患,依旧不去管,是为什么?助人可以,但咱们多多少少,也要利己吧?”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想了想,开口道:“我啊,在婆娑洲碰见过个姑娘,她说,只要她愿意多相信一件事,世上的谎言就要少一件。我倒是想这么做来着,但我终究做不到,只能去赌了。” 刑寒藻沉声道:“怎么赌?” 刘景浊轻声道:“赌我刘景浊赤诚相待,他们也会赤诚待我。” 与人相交不留余地,这是一件很傻的事情。 但刘景浊一直不会在某些事情上为自己留退路。 刘景浊轻声道:“我这个人啊,明白很多事情一旦做了会有什么后果,但我愿意去赌那个后果不会出现。所以我每次相信别人,都是背水一战,不留退路。” 刑寒藻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对我也是吗?”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了。” 女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不会让公子赌输的。” 刘景浊一笑,“看吧。” 第467章你不要害我们 正月十五之前,从前的扶舟县,如今的琉璃州,估计都在走亲戚,亲戚多的人家十五之前还走不完。 其实只要有人的地方,哪里都一样,过年都要走亲戚。 方才路过一个小镇,几个小孩子背着竹篓子,里边儿装的就是馒头点心,到了亲戚家里,放下馒头点心,喝一杯水,闲聊一会儿,赶上饭点儿就吃顿饭,赶不上就喝一杯水,然后起身就走。方才几个孩子一股脑儿走进一家院子,进屋之后二话不说就往外掏东西,放下就走。结果逛了一圈儿,忽然发现,好像走错人家了哎?咋个办?有个年纪大些的孩子红着脸重新走入那个院子,进门之后耷拉着脸,小声说了句自己走错了,能不能把东西拿走?要不然到了亲戚家里就空着手了。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笑了好半天,把孩子们全喊进院子里,每人手里塞了一块儿油饼,没把馒头点心还回去,而是把自己家准备的年货装给几个孩子。年轻妇人笑着说,走错了那就是走了新亲戚,可不兴要回去的,给你们准备别的东西,接着去走亲戚吧。 年龄最大的孩子也就十二三,全程红着脸,临走前每个人还挣了人家一枚铜钱。 可把刑寒藻逗到不行,心说怎么这么有趣? 结果走了几里地,到了另外一处村落,又碰见一帮走亲戚的,同行了一段路,年长的那位一直在数落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听来听去的,原来是四家人,同属一脉,为首长辈的行二,是挨骂年轻人的二爷爷。 等到在一处分叉口分开,刑寒藻这才问道:“这老头儿咋个回事?明显是年轻人更懂礼数些嘛!不是说早晨走的时候就问了,年轻人想多带一家的,老头子非不让吗?人家自己带了,属于有准备,怎的就一直在数落人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轻声道:“听他们说话,应该是要去五家人拜年,但亲戚有六家,没打算去的那户家里出了当官儿的,好几年没有来往,那位长者不想去攀高枝,但年轻人觉得,怎么说都是太爷爷的堂弟,在人家门口过去,不进屋说不过去。老人就觉得年轻人不学好,不想着靠自己,想去攀高枝儿。结果呢,回来时在人家门口过路,刚刚好看到那家主人拄着拐杖出来,年长者不好意思,便空着手进门了。而年轻人早有准备,就他一个带了多余的,其余人都空着手,弄得他们脸上挂不住嘛!” 刑寒藻撇嘴道:“老头子不讲理,明明是他的错,没有考虑到。” 刘景浊笑了笑,“各人有各人的考虑,你没瞧见那户人家只有老夫妻两个?当官儿的孩,肯定是没在家了。两个老的,一个还拄着拐杖,过年走亲戚带了礼,是要十五前还礼的,老夫老妻的路都走不稳,咋个还?老人是不想折腾亲戚。年轻人也没有攀附意思,只是出于一种对亲戚的尊重。年纪不同,看到的事情不同,想的自然也就不同了。”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作为一个旁观者,把自己的主观代入其中,你觉得好吗?” 刑寒藻一拍脑袋,好嘛!公子这是又给自己上了一课。 她干脆自己总结,嘟囔道:“知道了,看人看事,作为局外人,不能偏向哪一方。” 刘景浊一笑、“我与你师傅教人不太一样,我更喜欢让你们自己去看,然后去想换做自己应该怎么办。有时候我也会去做,什么都不说,让你们看看同一件事,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办。” 言传身教,以身作则。 刑寒藻轻声道:“我师傅只会说怎么做,做得不对,领罚就好了,挨过打之后,下次一样会长记性。” 其实都一样,教人而已,但刘景浊的教法儿不适于调皮孩子,而孙文惇的法子,软硬皆可教。你不听话?那就挨打。还不听?好办,再挨打。 有件事刑寒藻不得不承认,她嘟囔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跟着公子,确实要比跟着师傅学到的东西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景浊摇摇头,“也不是,只不过从前在他人口中与书上学,如今在路上学,亲眼所见,当然是要比书上见、耳中听更加印象深刻。不只是你,谁都一样。” 再往前走,就到了赤眉江附近了。 沿路打听,听说赤眉江边的赤眉城里,有个了不得的神医,还有一座赤眉山庄,据说已经传承几百年了。二者称为赤眉双绝,医馆悬壶济世,山庄之中,练武之人行侠仗义。 这……哪儿来的妖魔鬼怪? 山林之中,刑寒藻问道:“咱们要去什么地方?不是赤眉江,是来这里的目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天夜里,刘景浊带着刑寒藻走到赤眉江畔的一处渔村,此地江水平缓,两人等在江边一个时辰,愣是没等到一艘过江船只。 眼瞅着天都快黑了,渔村那边,忽然传来鞭炮响动。 紧接着就是一大队渔民,抬着一道龙王像,像是送亲模样,后边儿是八抬大轿,红顶子,想都不用想,里面坐着个姑娘。 别又是河神娶亲吧? 刑寒藻一皱眉,沉声道:“怎么回事?天底下真有什么河神娶亲的事儿?” 刘景浊轻声道:“不着急,先瞧瞧再说。” 递给刑寒藻一张匿踪符,两人身影瞬间消失,就跟在村民后边儿,没着急去行侠仗义。 兜兜转转走了很久,这才到了上游江畔一处庙宇,居然不是什么淫祠,而是有朝廷封正的正统山水神灵。 十几个壮汉将龙王神像抬进庙里,放回上方神位,有人领着渔民在庙外跪拜,更有人高喊:“龙王老爷,今年轮到我们村子了,玉女备好了,即刻下水,您老人家收着啊!这三年,还望龙王保我们风调雨顺!” 刑寒藻皱起眉头,沉声道:“有龙王吗?”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不是龙,应该是受了朝廷封正的蛟龙之类的存在,在这九和国来说,算是境界不俗了,真境。” 说话间,刘景浊随手取出两道符箓递给刑寒藻,轻声道:“一道匿踪符一道替身符,去轿子里把匿踪符给那姑娘贴上,然后用替身符将其换出来,不着急去找这赤眉江龙神的麻烦,我得先看看所谓妖魔鬼怪是不是他。快些,花轿里的女子割腕了。” 刑寒藻嗖一声跑出去,埋怨道:“这你不早说!” 很快她就扛出来个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手腕上血淋淋的。 刘景浊随手弹去一缕灵气,轻声道:“带她换个地方吧,她不光是割腕,还喝了药。” 正要扭头儿离去,忽然有人大喊:“吉时已到,龙王来接亲喽!” 水面上居然真就驶来一艘船,拉船的是两只巨大鲤鱼,少说也有十几丈巨大。船上站立一位驮着龟壳儿的老人,瞧见这一幕,刑寒藻嘴角直抽搐。 这得是看了多少话本小说才做得出来的事情?真就弄了个龟丞相? 十六只夜叉跳下船,狂奔在江面,很快上岸,扛起花轿就走。 岸边跪着的渔民磕头不止,没一个敢于抬头。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扭头看了看渔村,当然有一对哭泣不止的夫妇。 夜叉抬着花轿离去,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铜钱。 船上老龟笑着喊道:“这就算是彩礼了,未来三年,保你们赤眉江沿岸风调雨顺。” 渔民被砸了脑袋,还是不敢抬头,只敢齐声高呼:“多谢龙王。” 刑寒藻皱着眉头,沉声道:“一帮没骨头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这话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换做是你,凡人一介,敢跟一头不知道是什么且举手投足就可以让江水暴涨的存在较劲?” 刑寒藻一下子闭上了嘴巴,刘景浊接着说道:“凡事不可以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有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觉得这是一句屁话,有些可怜,实属身不由己的。” 唉!又被教训一句。 “知道了,公子说的对,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刘景浊继续说道:“就如同一位女子,穿着很漂亮的衣裳,画得极其好看,结果被人欺负了。这事儿就已经很气人了,但有人居然说,谁让她穿成这样的?这不是勾引人吗?” 被人玷污是可怜之处,难不成穿得好看,是可恨之处? 什么狗屁道理?! 刑寒藻刚刚要开口,刘景浊猛然转头看向江面,满脸笑意。等刑寒藻转过头时,也一眼就瞧见,江面之上有人狂奔而去,那人手持长枪,先是一枪挑起江水,第二枪横扫过去,十六夜叉尽被腰斩。第三枪,那人挑起花轿,疾速朝岸边飞来,轻飘飘落地。 手持长枪之人,半身皮甲半身黑衣,三十出头的模样。 放下花轿之后,笑着说道:“好了,这狗屁龙王我来对付,快把姑娘带回去吧。” 方才还跪着不敢起身的渔民里边,有个中年人猛然起身,照着青年人后脑勺结结实实砸了一棍子。 皮甲青年转过头,皱着眉头,沉声道:“什么意思?” 那中年人手持木棍,浑身颤抖,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你不要害我们!” 第468章说吧,你有什么病 有人左手抓起一把钱,右手摸起来一块儿石头,照着青年人就砸去。一个,两个,很快就有三个四个,才过去小片刻而已,一群老百姓已经在围着仗义出手的青年人打了。 金丹修士,自然不怕这几下,可这几下不光打在了身上。 直到青年人一跺脚,江畔山摇地动,那群渔民这才吓得往后退,还不忘再抓一把钱。 与此同时,江面船只,那驮着龟背的元婴修士也已经脚踩波浪而来。 正面看就是个佝偻老者,拄着一根木杖。 “年轻人,把我们夫人还回来吧,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青年人面沉似水,一扭脖子,单手提起长枪,枪尖直至老龟,冷声道:“看你们很不爽了,还回去,不可能!” 老龟一笑,还真就不动了,只是站在原地,问道:“敢不敢说出来你姓甚名谁,哪座山头儿修士?够胆子吗?” 青年人冷声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霜亭山钟伯漕。” 老龟微微一笑,“东边那个霜亭山吗?很好,人你救下了,但你带不走,你也可以带走试试,届时沿岸四十万鬼魂都会去你霜亭山索命。我给你三天时间,完完整整把她送来,我们龙王便不会计较这事儿。” 本来剑拔弩张的局面,几句话而已,十六夜叉也白白死了,船,也原路折返了。 留下手持长枪的青年人皱着眉头站立江畔,还有跪在岸边,哭喊着祈求龙王饶命的百姓。 也就是这时候,有人恶狠狠走去那道符箓替身前,二话不说拿起绳子就要绑住她。剩余的人,一双双眼睛瞪着钟伯漕,好像这个仗义出手的青年人才是罪魁祸首。 刑寒藻气的牙痒痒,沉声道:“现在呢?算不算可恨之处?”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只看眼前,算是。” 刑寒藻已经取出夹鞘刀,再次问道:“那我能不能去揍他们?” 刘景浊一笑:“揍了有什么用?即便打杀了他们,又有什么用?” 此时钟伯漕冷笑一声,迈步过去一把推开几个大汉,抓住符箓替身的胳膊,沉声问道:“你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家?” 一旁的大汉不敢上前,但依旧恶狠狠开口:“回家?她要不嫁,我们沿岸四十万人都得死!即便你把她送回家,她全家都没脸活着!” 还有人开口:“你真好啊!神仙老爷?我们沿岸百多年来风调雨顺,你这位神仙老爷插手作甚?行侠仗义?你救她一人,害我们四十万人,这是侠义?” 钟伯漕面色冷冽,冷笑道:“你们这样子,就是活该啊!” 话音刚落,他瞬身而起,拉着女子替身瞬身远去几十里,过江到了赤眉城里,很快就寻了一间客栈住下。 刘景浊心念一动,一道剑气裹挟住女子真身跟刑寒藻,紧随其后,落在城里。 刑寒藻气还没有消,结果刘景浊说了句:“我会暂时让他陷入幻境,你去把女子真身与符箓替身换一下。” 刑寒藻瞪大了眼珠子,“什么?又换?你还不出手管管?”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不要着急,我一定会管的,不论怎样,钟伯漕我决计会保,大不了去把那劳什子龙王宰了嘛!皇帝我都杀了不少,别说劳什子一个只几百里长的江水龙神了。” 刑寒藻皱着眉头,不解道:“那你想干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咱们这一路过来,没少听人说那座赤眉山庄如何侠义,我只是想看看,就在眼皮子底下,遇见这种事,赤眉山庄管是不管。快去吧,钟伯漕那边已经陷入幻境了。” 刑寒藻只好扛着女子往客栈去,满脸的不情愿。 那位白衣老人所说的妖魔鬼怪,究竟是妖是鬼,还是人,暂时不好说的。 但刘景浊希望,那座赤眉山庄,会出手管一管,哪怕只是嘴上出力都可以。 方才撒开神识看了一眼,那座在城池西北角,靠着山建造的赤眉山庄,是有一尊神游修士的,离得这么近,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很快,刑寒藻就板着脸折返回来了。 她真是一肚子气,嘟囔道:“这样的江湖,太不爽快了!” 刘景浊撤去两人身上符箓,自个儿压境到了金丹,然后迈步向前,同时轻声道:“我当然可以直愣愣冲去赤眉江水府,天下妖族见我如见祖宗,真要斩杀个妖族真境,简直不要太轻松。现如今,哪怕是个妖族登楼,只要在归墟之外,我打不死他也会重伤他。但你得清楚,我们只是过客而已,总不能把一座水府灭门吧?既然不能灭门,你能保证以后不会出现个别的龙王?” 刑寒藻沉默了下来,刘景浊却继续说道:“山村毒瘴,我以真火焚烧之后便不会再生,又有雷霆驱邪符,更不怕再有毒瘴滋生。但天底下没人有本事画出一道可以左右人心善恶的符箓,这件事,我怎么赌?” 刑寒藻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我又着急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没事,不怕,人生在世,都是吃一堑长一智,我自己都会在一个坑里栽倒好几次,漫说是别人了。等身上被蛰的包够多了,被摔得够疼了,自然会长记性。”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但我更希望,这样的事情,能少则少。” 刑寒藻点头不止。 她也不晓得咋个回事,对于这位从天而降的公子,好像总觉得他更像私塾里的先生,即便不打板子,但还是怕。 这一路走来,听的道理越多,就会越怕。 很快就已经走到那处医馆,门前没什么人,只有个少年人坐在门口,吊儿啷当的,手里还端着烟斗,吞云吐雾不止。 刘景浊迈步走了过去,轻声道:“能抓药吗?” 少年人耷拉着眼皮,轻声道:“只看病不抓药,抓药的话去东边儿一里地左转,有个药铺子。” 刘景浊一笑:“那就看病,我可能是肝气郁结所致,右腹久坐便会疼。” 结果少年人撇撇嘴,“你都知道是什么病了,看个什么?砸场子是吗?那就明儿来,我家先生不在,城外出诊去了。” 说话时,有个一身皮甲的青年人抱着个年轻女子狂奔过来,边走边喊:“快救人,杨先生呢?” 少年人赶忙收起来烟斗,快步迎上去,回来时一把推开了刘景浊,骂骂咧咧道:“看不见人都快没了?让路啊!” 刑寒藻满肚子疑惑,传音询问道:“怎么回事?金丹修士不会瞧病?” 刘景浊转头看向刑寒藻,没好气道:“你都快凝神了,你会看病?” 刑寒藻目瞪口呆,一想,还真是啊! 她只得讪笑道:“这不是跟着公子,习惯了公子什么都懂,还以为境界高的炼气士都一样呢。” 医馆里头,两人将女子放平,少年人先是看了看女子眼珠子,又摸了摸脉搏,不慌不忙,转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水缸,轻声道:“你给她灌水催吐,我去拣药。” 钟伯漕沉声道:“这是怎么啦?刚开始好好的,一转眼的功夫就这样了。” 少年人一边飞速拣药,一边说道:“这不很明显吗?喝了毒药。这女子新娘打扮,你是她什么人?抢亲?私奔?如果是这样,喝药之后立马儿走人,我们医馆不惹这个麻烦。” 钟伯漕略微沉默,还是开口道:“听过赤眉江龙王娶亲吗?这是我刚刚抢的,今年的新娘子。你放心,只要保住她性命,我立马带她走,绝不给你们惹麻烦。” 少年人闻言也是一愣,忍不住地扭头儿看了钟伯漕一眼,没好气道:“炼气士?不早说!瞎耽误时间。” 他干脆放下手里药材,走去女子身边,开口道:“我指到什么地方你以灵气走到什么地方,一圈儿就好了。” 刘景浊走入屋子,啧啧称奇,心说分明只是个凡俗少年,医术很不错了,而且遇事沉着冷静,还懂得借炼气士灵气去帮女子祛毒,了不得啊! 很快,一圈灵气已经走完,少年人再次拿出烟斗,吐了一口烟雾,沉声道:“好了,之后每两个时辰按照方才路线走一遭,连走三次就会没事儿了,人很快就会醒。” 钟伯漕一抱拳,沉声道:“我就带她走,多少钱?” 少年人撇撇嘴,“走个屁!待着!小爷我早就看那狗屁龙王不顺眼了,你是个好样的,就留在这里。” 此时刘景浊已经走到近前,他没遮掩修为,钟伯漕自然也瞧出来了来着是个与自己同境界的炼气士。 刘景浊笑问道:“你就不怕赤眉江找你们麻烦?” 少年人撇撇嘴,“我怕他?我家先生是皇帝二大爷!老畜生是九和皇帝封的龙神,他敢对皇帝二大爷动手?疯了吧!” 少年人反问一句:“你也是炼气士?那你不怕?” 刘景浊笑道:“我是个外乡人,行走江湖,路见不平自然要出手,结果钟兄抢在我前面出手了,我还以为要打起来,结果老王八走了你说。” 少年人一愣神,“当真?” 刘景浊点了点头。 少年立马儿收起烟斗,抱拳道:“先前是我无礼,说吧,你有什么病,我帮你瞧瞧。” 刑寒藻实在是没忍住,噗呲一声乐了出来。 刘景浊也一时语噎,无言以对。 第469章道理都很好 少年人也是耿直,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今日不在家的老神医,本名史欣,确实是九和国皇帝的亲二大爷。据少年雍禄说,若非他师傅无心皇位,九和国先帝是当不上皇帝的。不过看这情况,史欣是选对了,因为九和先帝年不过五十便已经驾崩,如今皇帝是小儿子,堪堪二十岁而已。 不得不说,当皇帝确实不是人干的事儿。 屋子里,钟伯漕拿了刘景浊一壶酒,问道:“刘兄不是九和国人?”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我是束柳国人,路过此地,听说景色不错,特意下来瞧瞧而已。本来是在江边等船,结果碰见了这一幕,刚刚想出手,却发现钟兄率先出手了,我看那老龟是个元婴,就跟过来,看看能帮到钟兄什么。” 话音刚落,雍禄撇嘴道:“一看你就是个没文化的,人家复姓钟伯,不是姓钟。” 刘景浊神色古怪,钟伯漕笑着开口:“刘兄没有说错,我就是姓钟,名伯漕。” 少年人倒也脸不红,只撇撇嘴,“是吗?那好吧。” 刑寒藻实在是没忍住笑,心说这孩子咋个这样子?脸皮是真厚实。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问了句:“这赤眉江龙神如此乱来,九和朝廷也不管?不论境界多高,担任一国水域正神,总是要被朝廷节制的吧?” 钟伯漕撇嘴道:“管?一头真境老蛟,九和国还真管不住。” 雍禄也说了句:“的确,百年前九和境内发了一场大水,若非那时皇帝与老畜生签订契约,恐怕一座九和国早已消失不见了。与虎谋皮,现在自然就管不住了,不止不敢管,反而要护着老畜生。我家先生说,老畜生牵扯到了九和国运,若是斩蛟龙,国运必然有损耗,这也是老蛟有恃无恐的缘故。” 刑寒藻有些不解,刘景浊便解释道:“大概就是百年前九和突发大水,一发不可收拾,想要止住水患只有靠这老蛟,且要以国运助其破境才行。当时皇帝想的估计是既可以止住水患,更可以凭空多出来一尊真境战力,结果哪里想到,最终反被以此要挟。想要惩罚老蛟便会损伤九和国运,也只能将其当做祖宗供起来。” 景炀王朝那边考虑的就比较全面,景语与余恬签订契约,是主仆身份,那么即便日后景语生出来别样想法,依旧有余恬掣肘,翻不起什么大浪花。 刑寒藻咋舌道:“那不干人事儿的畜生,还真就杀不得了?” 刘景浊笑道:“当然不会。” 说话间,那位渔女醒了。 钟伯漕还想上去劝说,刘景浊抬手将其拦下,轻声道:“我家这丫头跟她年纪相仿,女子之间总是好说话些,咱们大老爷们儿就别凑过去了,外面儿待会儿吧。” 钟伯漕点点头,与刘景浊先后出门。 身着皮甲的青年人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刘兄不怕?咱们两尊金丹,拼死了都弄不了那老畜生。我先前已经传信回去霜亭山,但不知道我们山主愿不愿意管。得罪九和国朝廷的事情,多半是不会管了。” 能理解,住在人家院子里,却想着掀开人家屋顶子的事儿,大多数人做不出来。 刘景浊笑道:“我是不怕,一个过路人而已,大不了跑回家去喊上一帮人过来跟他死磕嘛!只不过,我这一路走来,听说那座赤眉山庄侠义无双,怎的没见有什么动劲儿呢?” 钟伯漕跟雍禄齐嘁了一声,雍禄更是撇嘴道:“三十年前的赤眉山庄,我敬他们是条汉子,如今,我只能呵呵了。” 刘景浊无奈道:“你才多大?你晓得个锤子!” 钟伯漕叹息道:“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凡是个炼气士就知道。三十年前,赤眉山庄的图庄主跟九和国那位平西王打了一架,据说是因为争夺某位美人,但图庄主输了,最后美人自缢,赤眉山庄自此就没什么音讯了。” 顿了顿,钟伯漕继续说道:“就这也没什么,主要是二十一年前,也是一位被迫要嫁给老畜生的女子,跪在赤眉山庄门口一夜,无人开门,甚至连个回音都没得。自此,赤眉山庄就已经声望不再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些什么。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又不知道人家真正经历了什么,怎么去以这只言片语推测一座山庄的风气? 刑寒藻搀扶着年轻姑娘走出,那姑娘已经换了一身素衣,看起来总算是放弃轻生打算了。 女子轻轻推开刑寒藻手臂,走去钟伯漕身边,轻声道:“多谢仙师救命,但……仙师还是赶紧走吧,赤眉龙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不想害一个好心人。” 钟伯漕笑了笑,“你就安心养着吧,人都得罪了,我这时候再走,走不掉了。” 刚刚说了两句话,街上忽然有大队官兵冲过来,还有人在高喊太守至此,无干人退让!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医馆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好家伙,怎么没见去救人之时速度这么快? 少年雍禄撇撇嘴,一步走到前方,骂骂咧咧开口:“你他娘的,什么地方都……” 话没说完,为首的壮硕汉子已经一巴掌扇来。 刑寒藻实在是没忍住,举起木奴就是一棍。 实在不行就教训教训嘛! 钟伯漕倒是真像个莽撞人,手中已经多了一杆长枪,作势冲杀了。 结果此时,刘景浊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缓缓起身,手持酒葫芦指向一圈儿官兵,讥笑不止,“妖魔鬼怪说的是你们吧?” 有个中年人迈步走来,老远就喊道:“几位,一人性命换我赤眉江沿岸三年太平,划不来吗?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做这等顾头不顾腚的行侠仗义?难不成五百里沿岸尽数受灾,赤眉江两岸饿殍遍野才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说着,这位太守看向渔女,叹息道:“你被选中,是你命数不好,怨不得别人。龟丞相给了钟伯漕三日时间,我给你陶茶一夜时间。都去好好想想,为一个人,值不值得堵上四十万乃至数百万人!” 中年人挥了挥手,大拇指跟食指是蜷缩起来的。他轻声道:“撤吧,二王爷的医馆前面不要造次。霜亭山是不会管这件事了,首席供奉已经去了一趟霜亭山,还有这位年轻人,江湖过路人,你没本事打杀龙王,就别充大头,行侠仗义不是害人害己。” 刘景浊面无表情,扭头对着陶茶说道:“进屋,我刘赤亭倒要瞧瞧,都有什么妖魔鬼怪。” 刑寒藻也很生气,但她生气的是,到现在公子还在隐藏身份,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她还是扭头拉着陶茶回去,此时刘景浊又说道:“雍禄,腾出来一间屋子给两个姑娘睡,不麻烦吧?” 少年人撇撇嘴,“去后院儿自己挑!敢打小爷?老子跟你杠上了!” 雍禄又看了那位扭头儿离去的太守,轻声道:“你们也别怪他,他就是赤眉城人,当年那个跪在赤眉山庄门口一夜的姑娘,是她亲妹妹。其实,他比谁都要恨老畜生,所以才辞了京兆府尹的官职,回乡当太守了。我家先生说啊,他但凡有提刀之力,已经去往赤眉江拼命了。” 刘景浊一笑:“看模样可不是莽夫。” 天黑之后,医馆闭门,雍禄也是个凡人,不睡觉不行。 刘景浊招呼了一声,让刑寒藻有事儿就传音,自己跟钟伯漕出去逛一逛。 钟伯漕不太明白,这会儿出去作甚?但耐不住刘景浊非要叫,他只好跟着出去。 刘景浊又取出一壶酒,钟伯漕却摆摆手,轻声道:“刘兄这酒量我是服气的,我再喝就得偷偷以灵气驱散酒气了,没什么意思。” 刘景浊一笑,收起来酒壶,自个儿拿着酒葫芦喝酒。 走出去几步,刘景浊问了句:“失望吗?” 钟伯漕略微沉默,摇头一笑,轻声道:“回想起来,是我莽撞了,百姓也好,官差也罢,哪怕是九和朝廷与我们霜亭山,都是一种无可奈何。失望其实并不多,但多多少少有点儿气愤。” 刘景浊一笑,“所以呢?打算怎么办?” 钟伯漕扭了扭脖子,开口道:“大概二十年前,我在北境碰见过个剑仙,他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我愿意相信。他说了,只要是对的事情,就放心去做,一定一定会有像你一样的傻子出手帮忙的。这世上不是没好人,只是大多数好人胆子都很小。所以但凡有人先站起来骂一句娘希皮的,跟在后面的人,应该不会少。” 刘景浊也是一笑,“我也听过一个道理,人性就是墙头草,世间善意多了,好人就多,世间恶意多了,恶人就多。” 此时已经走到一条小巷,巷子尾站着一位黑袍人,那黑袍人转过头,钟伯漕当即便有些错愕。 太守? 中年人朝着二人抱拳,轻声道:“二位的道理都是好道理。” 钟伯漕皱眉道:“你居然是个武夫?” 刘景浊补了一句:“至少两道归元气,堪比寻常元婴了。” 凑凑活活。 第470章所谓妖魔鬼怪 归元气有五重天,初入归元气是要稳压金丹一头的,二气归元凑凑活活比拟元婴。但四气归元也就差不多是神游巅峰,真正做到五气朝元了,也就堪比真境修士。一般来说,武道破境琉璃身,就是等同于初入炼虚的杀力。 但这也只是一个最浅显的粗略估算,真要论杀力,寻常炼虚肯定抗不过琉璃身的武道天才,但炼气士手段繁多,真要碰上,还真不好说孰强孰弱。拳法再强,近不了身也是白搭。 至于这位赤眉太守,一眼就看得出是个归元气武夫。 二十岁初入归元气的武道中人,其实大有人在。只不过,很多人到老死也做不到三道归元气的。 所以说,练武之人,前期是要稳压炼气士的,因为炼气士二十岁结丹,数十万炼气士里边儿出一个已经很厉害了。而武道初入归元气相对要容易的多,不过入门容易,登堂入室难。 但是,架不住炼气士命长啊! 随随便便一个凝神修士,最差也能活个二百年。 钟伯漕皱眉道:“刘兄一早就看出来了?” 刘景浊点点头,“我也是练武之人,境界差些,但武道罡气还是能察觉到的。再说这位太守老兄,估计话本小说没少看,都已经竖起三根手指头,想来就是半夜三更会面嘛!” 哪成想那位太守笑着说道:“烦劳这位先生祭出飞剑,隔绝此地片刻,我们好说些悄悄话?” 飞剑!剑修? 钟伯漕转头看向刘景浊,满脸不可思议。 刘景浊无奈一笑,瞬间祭出捉月台隔绝此地气息,叹息道:“兄台慧眼如炬啊!我是服了。” 巷子尾,三人各自拿起一壶酒,赤眉太守楼松的酒水。 这位太守沉声道:“我其实很早就在学武了,但后来发现,学的武艺,压根儿护不住我想保护的人。要搬倒这么一棵大树,得有势力啊!于是我二十岁开始读书,考取功名,花费十年中了进士,又花了十年,做到了正三品的京兆府尹。二十年光阴过去,我重返赤眉,等的就是愿意多管闲事的人。” 楼松朝着刘景浊与钟伯漕抱拳,沉声道:“庆幸,我等到了!” 二十年光阴,也是个能隐忍的汉子。 钟伯漕抿一口酒,沉声道:“即便我们三个加在一起,刘兄还是个剑修,对上真境,恐怕也是胜算不大。” 楼松笑道:“即便没有胜算,钟兄不也还是出手了?” 钟伯漕摇头一笑,“我就是个莽夫,没想过什么后果,现在也是骑虎难下。” 楼松轻声道:“九和国首席供奉,神游境界,算是一位阵道小宗师,与我二十年的交情了。这次明面上是要给老畜生长势,实际上,是来帮我的。但他毕竟是九和国首席供奉,不好明着出手,只能帮我们在江畔布设一道阵法了。明日,二位带着渔女陶茶到赤眉江畔,咱们只能想法子引诱老畜生入阵。”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设计,就得万无一失,是什么大阵?困其阵中,我们三人能杀?蛟龙向来就是皮糙肉厚,能杀?” 楼松缓缓从袖口取出一柄黝黑发亮的金刚杵。 “十年前我在介桃县担任县令,得到的法器,降魔杵,天然压胜妖族。到时候,我跟钟兄前方厮杀,待我以此法器锤到老蛟头颅,刘兄再祭出飞剑,斩他脑袋就是。放心,即便不成,楼松也会拖着老畜生,让二位可以离开。” 说着,他竖起三根手指,沉声道:“楼松对天发誓!” 有时候是真是假,一眼就看得出,其实楼松压根无需发誓的。再说了,钟伯漕就不像是个会跑的。 还有我刘景浊,会跑? 但刘景浊还是问了句:“楼兄再忍上个十几二十年,一旦五气朝元,打杀老蛟岂不是举手之劳,既然都忍了二十年了,还有什么再忍不住的?” 楼松沉默片刻,缓缓扭头看向赤眉山庄方向,呢喃道:“有人曾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天地不应,人总要应一声的。回了赤眉,我又怎么能容忍又一位女子遭难呢?我孤家寡人一个,拼命而已,有何不可?”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你就不怕损耗九和国运,弄得朝野动荡?” 楼松淡然道:“用老蛟,本就是剜肉补疮之举,补的是眼前疮,剜的却是心头肉。如今疮是没了,心头肉长成了脓包毒瘤,若不除之,何谈国本?伤筋动骨也就是一百天,割而弃之,一劳永逸!” 刘景浊点点头,抱拳道:“那就明日申时四刻江边见面吧。” 撤回捉月台,三人抱拳告辞。 此时此刻,已是四更天了。 回去路上,钟伯漕呢喃道:“其实,若是赤眉山庄的图庄主愿意出手,老畜生我们必能合力斩之,可惜了。” 刘景浊没答话。 而钟伯漕话锋一转,笑道:“刘兄藏得够深,年纪轻轻的金丹修士,还是个剑修,羡煞我也。” 刘景浊打趣道:“让钟兄弃枪学剑,愿意?” 钟伯漕摇头不止,“当然不。” 你剑修杀力高,我承认,但我钟伯漕一杆长枪,一样不惧任何人。 临近医馆,二人各自饮酒,面色都很难看。 街上安静的可怕,但藏在暗处的人,两人哪里有看不见的道理。 钟伯漕举起酒壶跟刘景浊的酒葫芦碰了碰,灌了一口后,轻声道:“你说,哪怕最后我们能斩杀老蛟,会不会一样会被人说成多管闲事,害得他们少了一份钱财来路,少了个跟龙王爷攀交情的机会?” 刘景浊摇摇头,“难说,但你在乎这个吗?” 钟伯漕笑道:“还真不太在乎。” 刘景浊也是一笑,“那不就得了?” 返回院子里,两人各坐一边,过了没多久,一块儿小石子率先砸入院子,很快就是大大小小的石头,雨点一般,砸得窗户烂了,瓦片稀碎。 雍禄披着棉袄跑出来,一手护着脑袋,一手捡起石头往外丢去,边丢边骂:“一群孬种!怎么不去往赤眉江丢石头?觉得小爷我是软柿子吗?小爷我救人无数,没病的人一样要救!” 越骂越来气,可石头还是不停地往院子里砸。 少年人深吸一口气,干脆放下手臂,抖落棉衣,顺手拿起轧药刀,就要往外去。结果没走几步,一块儿石头结结实实砸在他脑袋上,砸得血水横流。 雍禄都不去抬手擦血,拎着刀继续往外走。 由始至终他可都没喊刘景浊跟钟伯漕帮忙。 很快,外边儿嘈杂了起来,可一人骂声,掩不住唾沫成河。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转头看了一眼提着夹鞘刀要出去的刑寒藻。 刑寒藻皱着眉头说道:“不要拦我,我不会杀人。” 刘景浊摇头道:“下手不要太轻,别打残打死就行了。” 年轻女子皱着眉头走出去,很快,只有骂声跟哀嚎声了,但声音越来越大,人,越聚越多。 陶茶埋着头走出来,到了刘景浊跟钟伯漕身边,低声道:“我还是回去吧,要不然医馆不得安生的,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去年说是选中的是我,我娘哭了一晚上,我爹高兴坏了,请了全村人喝酒。前任太守甚至亲自上门,说是祝贺,给了很多很多钱。我已经被卖了,应该去的。” 陶茶苦笑一声,泪水打旋儿,“他们说的对,我一条命换来三年太平日子,划得来。” “对个屁!” 少年人提着干干净净的刀子回来,头上脸上却满是血水。 “划不来!” 这句话是刑寒藻说的,她的木奴刀鞘沾了血,身上却很干净。 十八的女子,十四五的少年,一同转身看向刘景浊与钟伯漕,齐声质问:“你们管不管?”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一脸无奈。 刘景浊无奈道:“那我待在这里干嘛来了?” 说话间,刘景浊缓缓抬起手,手中已经多了一枚寒光涌动的剑丸。 只心念一动,三千长剑化作刺眼银光,顷刻间窜出小院儿,悬在半空中将医馆围住。 独独一柄剑,径直去往赤眉山庄,重重插在山庄大门上。 此时此刻,那座空荡荡的赤眉山庄,有个年轻人端着一杯茶,站在山脚长廊一头,对着另外一端的白衣披着白发的男子说道:“师傅,咱们就要这么被人看扁吗?” 走廊尽头,那个头发花白却面容年轻的男子淡然开口:“凡事都有个命数,命里三尺,去求一丈吗?求不到的。一柄剑而已,插满剑又能如何?两个金丹去跟真境叫板,不是找死吗?” 年轻人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他要扭头离去,走了一步而已,猛然回头,沉声道:“师傅,那我们修炼作甚?” 头发花白的男子惨然一笑,“苟活。” 医馆后院儿,刘景浊缓缓起身,抿了一口酒。 雍禄在一边骂声不止,“你他娘的明明这么大本事,动也不动,怂包一个。” 刘景浊并未理会,只是对着刑寒藻,问道:“现在知道那位老人说的妖魔鬼怪,究竟是什么了吗?” 刑寒藻面色沉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知道了。” 第471章你杀来试试 赤眉江水府,所谓龙宫,明明是三年一娶亲,但女眷极少极少。 一身黑色龙袍的赤眉江龙神懒洋洋坐在龙椅上,大致听了城里探子传来的消息。他一旁站着元婴境界的龟丞相,另外一边站着个灰衣青年人,青年人手持方天画戟,身形极其高大。 龟丞相皱起眉头,沉声道:“居然还有身怀剑丸的?” 一旁的青年人淡然道:“而且胆子不小,还把一把剑插在赤眉山庄门口了,不过都是小孩子过家家,无甚意思。照我说,何必要等上三天?我过去一股脑将其打杀,把人抢来不就行了?龙王三年才吸食一位女子,已经是很仁慈了。” 龟丞相笑着说道:“你啊!想得太简单了。如今九和那边也在想法子约束咱们,正好碰见了不要命的年轻人,咱们给九和皇帝一个下马威,不是刚刚好?有人行侠仗义?好啊!那就让这沿岸百姓看一看,究竟是谁能压得过谁。我们都无需自己动手,要让九和国百姓跟当官的把那渔女送来。” 不是四处求人吗?那就看看,谁才是九和这一隅之地的主人。 让你九和朝廷亲自把人送来,总比我从你手里抢来丢人的多吧? 老蛟缓缓抬头,淡然道:“霜亭山钟伯漕,还有个人叫做刘赤亭是吧?哪座山头儿的人?” 龟丞相摇摇头,“据说是个外乡人,路过九和国而已。” 老蛟皱起眉头,沉声道:“当年北边儿红嘴山的事儿我可不想发生在我身上,你们最好打听清楚,要是惹不起的人,咱们最好少惹。” 但话锋一转,老蛟笑着说道:“九和国穷乡僻壤,我还没有见过剑丸长什么样子呢。” 手持方天画戟的青年人一笑,“龙王放心,我明白了,下手会干净利落。” 老蛟点点头,“方才赤眉太守已经传信来了,说申时会把那渔家女送来,但要是两位仙师随后赶来,咱们得出手拦着。还说,要我亲自迎亲,你们怎么看?” 青年人撇嘴道:“小鱼小虾有什么好怕的?即便是那首席供奉,也不就是个神游境界?我一人足矣。只是平西王吴篆,总是个不小的变数。” 老蛟摇摇头,“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如今皇帝,毕竟是他外孙。” 龟丞相却说道:“气势上我们已经占了上方,到时候龙王亲自迎亲,会更好些。但还是小心为上,不如只用一道分身过去?” 老蛟笑道:“既然要去,当然是本体去了。那就这样吧,去答复赤眉太守,就说到时候本王亲自迎接,不要怕,谁来坏我好事我就杀谁。本王说话,说到做到。” “行了,本王要去休息,申时到了再出去就是。” 话音刚落,老蛟瞬身离去,很快就落在自己寝宫的一处密室。 密室之中,摆放一尊泥像,是个女子模样,但身上像是裹着一层羽毛。 老蛟随手从袖子里拽出一道魂魄,轻声道:“有些差池,但大神莫要担心,至多今晚,供养魂魄便会献上,您先用这道魂魄,凑合凑合。” 老蛟手中魂魄瞬间被吸走,泥塑一点光华闪现,但很快就消逝殆尽。 第472章给你机会去喊人 钟伯漕手持长枪折返回来,很快就重返此地。 用枪的,没有几个不是虎人。他提起长枪,枪尖指着那位赤眉大王,笑道:“真境老畜生,还不下来受死?莫不是怕我两个金丹?” 老蛟一笑,“来了。” 话音尚未落地,一道黑衣身影已到两人面前,随手一推而已,二人愣是被推出去数百丈,重重砸在山林之中。 刘景浊率先起身,都没来得及去擦拭嘴角血水,并指夹起一枚剑丸,电光火石之间,璀璨银光如同雨点一般朝老蛟冲去。 钟伯漕紧随其后,枪出如龙,冲上前去,只攻不守。 太守楼松已经腾出一块儿地方,此时他微微眯眼,往一边递出一道虎符,沉声道:“疏散百姓,调赤眉营三千将士到此,拦住两岸百姓,不得靠近赤眉江。” 一边的兵卒沉声道:“太守要做什么?” 楼松冷声道:“有个仇,记了二十年了。” 钟伯漕借着刘景浊数千长剑,一个纵身跃去老蛟身后,一记横扫,愣是把那老蛟砸飞百余丈,落地楼松身边。 老蛟拍了拍后腰,轻声道:“为什么非要找死呢?活着不好吗?” 老蛟忽然皱眉,身后那文弱太守,居然狠狠一拳砸出,直愣愣砸在老蛟额头,饶是真境也略微眼前一黑。 刘景浊手持短刀,一个瞬身落去后方,轻声道:“起阵吧。” 楼松点点头,老蛟站立之处,地面忽地浮现密密麻麻的符印,大阵瞬间铺设开来,方圆几十里天地灵气迅速聚集一处,按照早就说好的,钟伯漕一身气息节节攀升,很快就暂时跻身元婴境界。 老蛟撇撇嘴,讥讽道:“借大阵压我?即便压我一境,你们长一境,又能如何?” 钟伯漕挥舞长枪,很快就有数以千计的长枪虚影落在在前,长枪长剑,骤雨一般倾泻而去,楼松一身武道气息攀升到了极点,罡气四溢,居然隐隐有再上一层楼的迹象。 长枪、拳头、长剑,饶是真境,也须得暂时退让,何况如今老蛟暂时被大阵压制,只用的出神游修为而已。 江面上那手持方天画戟的青年人皱起眉头,忍了片刻,暗骂一句他娘的,提起方天画戟就要上前。 结果一道白衣身影飘飘然落地,只并指掐诀,水面之上又现一道大阵。 白衣中年人叹息道:“为朋友,我豁出去一场。” 青年人沉声道:“九和这是要跟赤眉江翻脸吗?” 白衣中年人一笑,抬手之时,江面便有数以千记的水做成的兵马袭杀过去。 “我啊!刚刚辞去九和首席,现如今就是一记散修了。” 另外一边,楼松笑着说道:“多谢范兄,无以为报,来生楼松自会当牛做马!” 既然如此,那刘景浊就不必躲在后边去防着那神游青年了。 反正要等,那就慢慢玩儿,生怕装得不像,他便做出一副临场破境的模样,同样气息节节攀升,稳固在了元婴境界。 瞬身上前,随手拿来一柄铁剑,战场之中立刻剑气纵横。 一位归元气,两位元婴,再有大阵加持,瞧着是形势好转许多。 钟伯漕还有空打趣,“刘兄藏的可真深,别待会儿又破一境,忒吓人。” 刘景浊一道剑光斩出,笑着答复:“应该不会破境了。” 事实上,楼松还在传音,说道:“这老畜生尚未现出真身,我们得逼他现身才是。范兄一人主持两道大阵,至多也就能撑两刻,咱们不能拖。” 两刻吗?赤眉山庄那把剑,能不能拔出来? 那就再等两刻,最后两刻。 老蛟转头看了一眼范姓白衣,嘴角居然微微挑起。 回过头看向三个不要命的,只攻不守?伺机杀我?想得真好,当我傻子啊? 城里医馆,后院不光有陶茶真身,还有刘景浊的真身,江畔战场上,也就是一道分身而已。 史欣搬出来炭盆,跟刘景浊对坐煮茶,此时医馆被阵法笼罩,登楼之下,除非神魂异常强大,否则瞧不出此地动静儿。 雍禄已经板着脸好半天了,越想越气。 原来这个一身长衫头别玉簪的家伙,才是刘赤亭真身?都能分身了,肯定本事不小,可你装什么蒜啊?等着最后现出真身,弄这弯弯绕干什么? 刑寒藻也有些不理解,但她问了,“公子,为什么要等?都到了这份儿上了,还等什么?难道要等着钟伯漕跟楼松受伤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笑道:“再等两刻,我想看看赤眉山庄,会不会出手。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人受伤的。” 昨夜插下一把剑,已经给了你赤眉山庄一个台阶了,两刻之后若是剑还在,那就是我刘景浊一厢情愿了。 史欣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问道:“图疾当年跟吴篆一场大战,折了脊梁,后来心爱之人又自杀,他的心早就死了。我晓得你是想让一座侠义山庄又复侠义名声,但为什么?” 只要今日图门山庄有人出手,即便无用,起码也不会再背着怂包名声了。 刘景浊反问一句:“钟伯漕说,吴篆跟图疾喜欢的女子,是东边一个小山头儿的嫡传是吧?” 史欣点点头,“百年之前,赤眉江老蛟是由吴篆举荐的,那时他还不是平西王,到后来水患止住了,西南大灾,有人起兵,是吴篆自己走了一趟,回来就成了异姓王。后来不知怎么,东边一个小山头毁了跟图疾的婚约,要将那女子嫁给吴篆,这才引起了双方大战。后来,图疾输了,但女子不愿嫁给吴篆,就自尽了。还有一件事,当年我那三弟跟大哥争夺皇位,老三早先不敌,但娶了吴篆的女儿后,很快就坐上了那张椅子。当今九和皇帝是吴篆亲外孙,朝政,其实也把持在吴太后手里。” 刘景浊笑道:“所以二王爷的意思是,假如我出手,吴篆也会出来?” 史欣再次点头,“妇道人家,总是眼窝子浅一些。” 喝下一口茶,史欣问道:“总可以给出答案了吧?”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一个地方,是需要个行侠仗义的山头儿的。今日我斩杀老蛟,明日再出来个老龟,一个道理,没什么用。假如有一个地方,专管不平事,那即便再出来个赤眉龙神,也不敢像如今这般造次。” 史欣点点头,“那我就明白了。” 顿了顿,老人又说道:“我师弟所说的妖魔鬼怪,更多是人心。当年他也一样,苦求无果,想带着心爱之人跑,结果拦住他的不是赤眉江龙王,而是黄苦县的百姓。沿岸百姓也好,如今的九和朝廷也罢,始终觉得,以一人换取沿岸三年太平,很划算。” 第473章那团紫气 与妖对峙,刘景浊就没指望其讲什么道义,但实在是没想到,这老畜生能如此不要脸。 一句话说完,刘景浊抬手甩出两枚药丸子,轻声道:“先疗伤吧,咱们等一等,看看他能找来什么大神。” 钟伯漕也看了一眼江面,自然看明白了。 真他娘的不要脸,也不先打一场试试,居然一开始就拿两岸百姓作为要挟。 钟伯漕一口吃下丹药,又看了一眼刘景浊,颇为无奈道:“刘兄这骗人功夫可真行啊!说不会破境神游,果真是说到做到,结果你给我破境求真我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没说话,只是看向那老蛟而已。 此时他也在心中盘算,假如斩杀了老蛟,能不能在一瞬间拦下向两岸肆虐的江水? 五百里之长,分作三道求真我,好像也没法儿弄。 楼松也吃下药丸子,轻声道:“得亏刘兄藏拙了。” 他擦了擦嘴角鲜血,看向站在江边的九和首席,挤出个笑脸,问道:“范兄这双面谍子,楼松领教了。所以说当年拿到降魔杵,说我可以以自身气血温养,也是你们早有谋划,为这老畜生做嫁衣而已?” 江畔白衣微微一笑,“楼兄错就错在把人想得太好了,我是九和国首席供奉啊,我怎么可能砸自己的饭碗?” 言语轻松,丝毫不着急,哪怕眼瞅着与他同境的螃蟹精被摘了脑袋,他一样不急。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赤眉山庄的年轻人,问道:“赤眉山庄能有人来,我很高兴,但你一个凝神修士,来送死吗?” 年轻人沉声道:“有些事情没做会后悔一辈子,当年我没勇气给楼兰开门,二十年过去了,我日日夜夜活在愧疚之中。今日到此,纵死何妨?” 刘景浊笑了笑,抬手敲了敲额头,心说要是龙丘棠溪在就好了。雷法火法我都擅长,但我对于水法比较生疏啊! 他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迈步往江边走去,笑着说道:“老畜生这般胆小?真境对真境,你还坐拥地势,这都不敢下场一战?” 老蛟冷笑一声,江面浪花再次翻涌起来,顷刻间已经聚起高达百丈的巨浪。 “给个机会,此后我老老实实做这赤眉江龙神如何?我的左膀右臂都被你斩杀,还不够?” 刘景浊摇摇头,“应该有很多人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吧?” 老蛟淡然道:“那就耗着吧。” 真他娘的晦气,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人真是一条过江龙,真境剑修,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居然隐隐觉得那年轻人对自己有着一种天然压胜,在他面前简直就是要跌境。 但你过江龙又如何?我是九和国正统封禅一国龙神之首,五百里赤眉江水运在我,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心念快。即便你剑术通神,只要我一死,五百里两岸百姓定要死绝,看你有多长时间可以疏散百姓。 他转头看向那位范供奉,沉声传音:“你们搞清楚,我一死,史家也好吴家也罢,屁股下面那把龙椅就得换人做了,若是放任此人杀我,百年前的大灾定会重现!” 范姓白衣一笑,传音答复:“平西王已经在路上了。” 怪不得如此云淡风轻呢,原来是那家伙快到了。 结果范姓白衣又是一句:“平西王已经破境炼虚。” 老蛟顿时脸色难看了起来。 好一个九和国啊!借他人手,来与我谈条件? 本王认了! 结果此时,下方年轻人放下酒葫芦,拔出来一柄木剑,笑呵呵看向自己。 老蛟皱眉道:“所谓行侠仗义,是拿这沿岸几十万性命在赌?你胆敢再往前一步,我便掀起洪灾!” 刘景浊置若罔闻,继续向前,一步几十丈,落在老蛟几十丈外,讥笑道:“如此刁民,不该死?是你杀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 他娘的,疯子!你他娘的不是行侠仗义正人君子吗?你怎么能这样? 哪成想刘景浊却笑着说道:“那边儿已经听不到我们谈话了,咱们商量个事情?” 老蛟皱起眉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确实有一道剑气穹顶将二人隔绝其中。 刘景浊随手挥舞山水桥,笑着说道:“我知道吴篆在赶来路上,是个炼虚对吗?对我来说,你们的境界全是纸糊的,按我家乡话说,就是豆腐脑和着屁捏成的。” 老蛟皱眉道:“你想怎样?” 刘景浊指了指背后独木舟,轻声道:“一柄八棱玄铁剑,一柄雷击枣木剑,还猜不出来我是谁?难不成偏居一隅,消息如此闭塞?” 老蛟大惊失色,消息闭塞是真,但这等名声震天响的人物,他哪里能没听过? 他一个瞬身暴退至水面,瞬间现出真身,将自身气息提高到了极点。 一颗巨大黑脑袋张嘴,沉声问道:“你想干嘛?” 刘景浊一笑,旋即叹息,“我这个人喜欢小姑娘,你应该听说过吧?但我老丈人是龙丘晾啊,这都好几年没碰过别的小姑娘了,明白我的意思?” 黑蛟沉声道:“直说!” 刘景浊一笑,“那我就直说了,我留你一命,待会儿咱俩联手打杀吴篆,下方钟伯漕也好楼松也罢,那就是一剑的事儿。以后九和国地界咱俩说了算,我也不要钱,只需每个月给我送来几个年不过十六的姑娘供我玩乐即可,一定不能超过十六,而且要姿色极好的那种。” 这一通忽悠啊!老蛟也是半信半疑,要是不信,他真是刘景浊的话,还是个武道琉璃身,那打起来,自己有个屁的胜算。再说了,他刘景浊人品极差,好女色,最喜欢少女,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要是信呢,万一被卖了呢? 也不是这位赤眉江龙王脑子不好使,因为面前这家伙,明摆着就是不把两岸百姓当回事儿了,而且离得越近,他越觉得这家伙就是天然压制自己,真要打起来,人家不管两岸百姓,杀自己简直不要太简单。 他冷笑一声,看向岸边,笑道:“也不是不可以啊,但围观之人这么多,怕是不好办。” 刘景浊一笑,“这有什么不好办的?” 下一刻,老蛟只觉得自个儿心神震颤,即便是他,都觉得刘景浊忒不是东西了。 那家伙只心念一动,数十万飞剑由打其身上窜出,只一个呼吸,两岸除了长得好看且年不过十六的女子,哪里还有活口? 还没完,那家伙居然随手一推,方圆十几里顷刻间便被雷霆笼罩,无数道旱天雷如同犁地一般将两岸翻了一遍,方才被斩之人,别说尸身了,连魂魄都已经消散殆尽。 此时此刻,老蛟是真的头皮发麻,他没忍住说了句:“你是人吗?” 刘景浊嘴角微微挑起,但和善微笑在老蛟眼中,那就是恶魔一般。 刘景浊笑着答复:“人前是人,人后看心情。” 顿了顿,刘景浊笑着说道:“我还不够真诚?杀人而已,我十二岁时死在我手里的人都不知道多少了。我不喜欢求人,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不答应也行,大不了我扶持别人来做我傀儡就是了,我数三个数,你听好了。” 说话之时,数十万飞剑悬停江面,剑尖直指老蛟。还有那一身煞气,这得杀了多少人才能有这么重的煞气? “一” 刘景浊叹息一声,作势朝前指去。 老蛟大惊失色,赶忙恢复人身,将江水恢复到原本模样,瞪大了眼珠子,喊道:“二跟三呢!被你吃了吗?我服了还不行吗?” 杀两岸数万人,眉头都不皱一下,你才是畜生吧? 刘景浊一笑,笑得极其开心,甚至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 恁大脑袋,装的是浆糊吧? 瞬间抬起山水桥,一剑斩断其老蛟与赤眉江的水运牵连,相当于当场罢黜一尊山水正神。 第二剑,就是照着老蛟脖子去的。 “脑袋不够用的蠢货!” 刘景浊眉头紧皱,外界两道分身即刻返回本体,结果那老蛟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团妖异紫气。 刘景浊急忙拔出独木舟,双手各持一剑,周身遍布雷霆,但不得不收回捉月台。 岸边,谁都活得好好的,包括那范姓白衣。 破境求真我之后,捉月台这手镜花水月,品秩也提高了几分。 老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在那团妖异紫气的环绕之下,境界节节攀升,几个呼吸就已经破境炼虚。 刘景浊沉声道:“你们快走,想办法把两岸百姓赶回去。” 下一刻,老蛟身形暴涨,化作一头周身附着青色羽毛的异兽。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双手各持一剑,眯眼看向那头异兽。 这一趟,没白来啊! 十万大山那处深渊的紫气?怪不得先前觉得那瘴气熟悉呢,原来十万大山外围的那种瘴气啊! 一尊千丈法相凭空出现,刘景浊瞬身去往法相眉心,眯眼看向那头青羽异兽,冷笑道:“藏在青鸾洲,紫气加身,岁数不小了吧?” 青羽异兽缓缓睁开眼睛,只看了刘景浊一眼,“是你?很好,等着吧。” 话音刚落,天地失色,刘景浊明显察觉到了九和国运在疾速流失。 他赶忙举起独木舟,倾力一剑斩出,结果那异兽居然以半数九和国运为刀剑,硬生生将天幕撕开一个大口子,瞬间消失。 刘景浊眉头紧皱,抬头看向天幕,刚要询问,便听见有人言语:“别问我,哪儿去了我也不知道。” 这决计是一尊曾经领衔倒戈之战的大妖了! 幸亏来得早,再晚几十年,一旦真给她破入合道境界,后果不堪设想。 地474章我做客,他问拳 老蛟一死,九和国至少半数国运被毁,今夜这一场大雪,必然席卷九和全境。 刘景浊一道分身去往赤眉江水府,本体走去范姓白衣那边,抓住其后脖领子,问道:“吴篆什么时候来?” 这位九和供奉倒是有几两骨气,死活不肯开口。 那也简单,刘景浊只抬手扣住其脑袋,一道雷霆牢狱顷刻间便将其神魂禁锢。 返回楼松那边,刘景浊轻声道:“楼兄肯定是有什么要问的吧?交给你了。” 转过头,刘景浊轻声道:“那老蛟已经被人夺舍,死得不能再死。至于夺舍那位,方才撕开天幕不知去向何处,但肯定是不会回来了,至此赤眉江中再无劳什子龙王。” 但看模样,两岸百姓并没有多高兴。 钟伯漕收起长枪,顺便捡起了那杆方天画戟,拿在手里掂量了一番,撇嘴道:“白瞎了好东西,你们没人要吧?那我拿走了。” 赤眉山庄那个年轻人,拿着剑到这儿,啥事儿也没干,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迈步走去刘景浊那边,递出长剑,轻声道:“多谢前辈,让我能提起消失依旧的侠义之心。” 刘景浊只是笑着说道:“我想去赤眉山庄做客,需不需要与图庄主说一声?” 年轻人一愣,“倒是不用跟我师傅说,只是……如今山庄名声有点儿差,前辈果真要去?” 刘景浊一笑,开口道:“明早就去,虱子多了不痒,我还在乎名声?” 你是不晓得我在外面名声烂成什么模样了。 楼松看了那位范首席一眼,将其推到钟伯漕那边,笑着说道:“烦劳钟兄把他带回医馆,晚些我来取。毕竟暂时还是一郡太守,安抚百姓的事儿还需要做。” 由头至尾,他都没看那赤眉山庄的年轻人。 钟伯漕自然看在眼里,便把自己也想去赤眉山庄坐坐的话咽了回去。 钟伯漕笑着看向刘景浊,问道:“晚上喝一顿?” 刘景浊摇摇头,“过了今夜再说,还有个平西王吴篆呢。” 他对着楼松一抱拳,沉声道:“楼兄最好还是不要着急卸任,假如九和皇室为难,我会走一趟九和京城。” 如此刮骨疗毒,若是九和皇室能处理的好,不失为一次中兴机会。怕就怕在,九和偏居一隅,四方安澜,没有外在忧患,当权者会不太把这当回事儿。 所以楼松不能着急卸任,即便挨骂,也得手里有兵。 楼松点点头,笑道:“木已成舟,吴篆来了又能如何?晚些时候找刘兄喝酒,咱们再细说。” 刘景浊点点头,随手一挥,藏在山林中的陶茶就变成了一张符箓,重回刘景浊手中。 钟伯漕瞪大了眼珠子,替身符? 乖乖,明明有轻而易举斩杀老畜生的本事,却做了最坏的打算,这刘兄,好深的城府啊! 此时两岸已经嘈杂了起来,刘景浊烦得紧,便说道:“明日一早我会去赤眉山庄。” 说罢便御剑而起,返回城中医馆。 树倒猢狲散,偌大水府此刻已然空无一人。 反正只要走过的地方,好东西全搬完了。如今正缺钱,不拿白不拿。 此时刚刚走出宝库,所谓宝库,最贵重的东西居然只是一件灵宝品秩的法衣。穷成这样的真境修士,当真是头一次见。就连泉儿,满打满算也就找到五枚。 刘景浊撒开神识,很快就寻到了老蛟的所谓寝宫。 还有星星残余妖异紫气留存。 一拳轰开大门,刘景浊迈步走入,一眼就瞧见了那尊泥塑神像,像是女子,身有羽毛。 看来那异兽魂魄,早先就藏在这泥塑之中,但这泥塑,明显与天寿山里的神像是两回事。 十万大山之中的紫气,十万大山外的瘴气,这九和国境内居然都有? 再加上莫问春所说的,位于东边儿一木山,与天寿山神像极为相似的泥塑,那这座九和国,还真不简单。 况且,只是一隅之地,居然有个炼虚,那就更不简单了。 刘景浊刚要扭头离去,那残存紫气居然迅速汇聚一处,很快就化作一张人脸,那张脸,分明就是刘景浊自己。 不过这妖异紫气明显极其惧怕刘景浊,有些掩不住的惊恐。 那张脸刚要开口,刘景浊并指一道剑光划出,瞬间将其一分为二。 他呢喃一句:“晓得你没憋什么好屁,不如不说。” 迈步走出水府,也不知怎的,刘景浊隐隐觉得,十万大山中心处的那团紫气,将来会是个极大隐患,不会比那太平教祖好对付的。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得一步一步走。 医馆里边儿,刘景浊本体与史欣还有钟伯漕对坐饮茶,几个年轻人都很高兴。 只不过,陶茶不知道她返回家里之后,爹娘还会不会要她。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轻声道:“倘若九和皇室舍得为一国百姓出血还行,若是他们只知道一味索取,不想法子让老百姓过得稳当些,恐怕到时候医馆还会挨石子儿,楼兄那边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包括钟兄的霜亭山,恐怕都会迎来一国百姓的口诛笔伐。” 陶茶挤过来,沉声道:“为什么?明明是帮了大家啊!” 刑寒藻冷笑一声,“九和损了半数国运,根基不稳,未来很长时间,老百姓日子肯定会不好过。到时候能怪谁?只能怪我家公子这些多管闲事的人。他们会觉得,若不是我们,他们肯定有太平日子的。” 道理确实是这样,人嘛!不如意时,总会怨天尤人。 苍天不公,让我们碰见了那样多管闲事的人,那人也是脑子进水了,非要害得我们过这苦日子。 史欣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也不必因此耿耿于怀的,即便不来这么一遭,将来老蛟势力越来越大,总还是会乱的。”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我不会因为此事耿耿于怀。” 年少时在军中,就有那读书人每天写文章,说皇帝穷兵黩武什么的。弄得军中很多年轻人都有些厌战了。无非是因为景炀王朝的大军,多多少少有些师出无名。有些人不明白,劳民伤财打这场仗的意义在哪里? 后来,长水校尉说过一句话,“我们把能打的仗打完了,该受的罪受完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就不用上战场拼命了。背负骂名又如何?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一样的道理,九和国只要熬过这道难关,日后必然是一副新面貌。 史欣点点头,“那就好,夜深了,休息吧。” 但其余人,远没有困意的。 到了戌时末刻,楼松这才拖着疲倦身子返回。堂堂归元气武夫,一头的包,打老蛟都没被撕烂的衣裳,居然在送百姓返回的路上被撕烂了。 楼松走进院子的第一句话就是,“刘兄,有酒吗?” 刘景浊甩去一壶酒,问道:“最终没能亲手弄死老蛟,是不是觉得有些不爽利?” 楼松苦笑一声,扭头看了看被反绑住手脚丢在墙角的白衣中年人,问道:“那金刚降魔杵,是怎么回事?” 那位范首席叹息一声,开口道:“你有报仇心思,吴太后早就知道,你碰到的高人,其实是吴太后的人。那柄降魔杵,是老蛟要的东西,二王爷应该知道,史家就是靠着那枚金刚杵发家的。算是个交换,以那枚降魔杵换老蛟的一份契约。但毕竟是降魔杵,老蛟不能直接用,最好是以武夫气血温养,你不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楼松还没有开口,刘景浊便说道:“不是老蛟要的东西,是撕开天幕跑了的大妖需要的东西。你们啊,互相算计,白算计。皇室想以楼松未来的报仇去逼得老蛟重新签订一份主仆契约。而老蛟那边,一直在隐忍,等的就是那青羽异兽苏醒之时。结果呢?” 楼松苦笑一声,灌下一口酒,轻声道:“能不能放他走?” 刘景浊倒是没有诧异,只是说道:“随意。” 刘景浊撤回雷霆,楼松只说了个滚字。 楼松又灌下一口酒,沉声道:“现在去,会不会有点太不讲理?” 刘景浊摇摇头,“想去就去嘛!你也不一定打得过。”火山文学 楼松哈哈一笑,起身抱拳,扭头出门。 此时钟伯漕才走出来,他好奇问道:“干嘛去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伸手去接雪花。 “去做一件并不占理的事情,但不做他心里不舒坦。二十年前,楼兰长跪一夜,赤眉山庄闭门不开。说句讲道理的话,赤眉山庄跟他楼松也好楼兰也罢,又没什么情分。” 钟伯漕扭头往北看去,大致明白了什么意思。 刑寒藻抱着木奴走出,坐在门口,轻声道:“可赤眉山庄,不是以侠义闻名吗?” 刘景浊一笑,这丫头,对于有些事情,果真脑子灵活的多。 他也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让楼松意难平的是,当年图疾,是有本事去管的。我不爽的是,拳头大的人,不愿为受欺负的人去出拳。不是必须要做,就可以不做吗?” 真不占理,怎么说都没道理,但就是不爽。 “我明日做客赤眉山庄。” 今夜楼松,问拳赤眉山庄。 第475章我来做这个恶人 清晨,刘景浊久违地拿起扫把,将院中积雪清扫干净,也久违地演练起了拳法。 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刑寒藻也很早起来,重新取出一块儿大石头,就这么吊在刀尖,然后双手持剑,练握力。 刘景浊看了其一眼,收起拳头,走到刑寒藻面前,并指抵住她的额头,轻声道:“三关,分别是丹田宫、黄庭宫,也叫绛宫,还有一个就是泥丸宫了。照着我所传功法去温养剑气,每三窍一大关,等到你什么时候能剑破丹田宫,我就开始教你剑术。这手剑衍九窍是我家传,往上追溯的话,应该可以追溯到一位麻先生。我连我的俩徒弟都还没有教呢。” 刑寒藻一愣,高兴之余,还有不解,“为什么连她们俩都没有学,我可以先学?” 刘景浊眨眨眼,“真要听?” 刑寒藻点了点头,刘景浊便说道:“怕她们破境太快了,我不许她们二十岁前结丹的。” 刑寒藻一转头,直翻白眼。 有你这么打击人的吗? 这话刚好给钟伯漕听到,不许二十岁前结丹?玩儿呢?我都五十好几了也才是个金丹修士啊! “刘兄到底是什么来历?” 刘景浊一笑,“中土流离郡人氏,姓刘名赤亭,有个刘见秋的别名。” 终究还是没有自报家门。 说话时,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北边儿,楼松出来了。 他轻声道:“让陶茶先别着急,等我回来,一起去渔村。” 钟伯漕点了点头,却见刘景浊已然化作剑光遁去。 落地北边儿街道,刘景浊看向楼松,问道:“居然赢了?” 楼松讥笑一声,开口道:“死人一个,挨我一夜拳头而已,没还手。” 预料之中的事儿。 刘景浊点点头,“那我去做客,你先回吧,吴篆不会来就动手,估计在赤眉江等着我,你不必出面。” 楼松一笑,不是出面与否的事儿,是出面了也没有用,面对一尊真境已经足够无力了,何况炼虚? 他点了点头,迈步之前,还是没忍住问道:“还是想问刘兄一句为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道义自在人心,十中无一,那就百中去找,还没有?天下人千千万万,还能找不到?” 楼松抱拳离去,刘景浊孤身去往赤眉山庄。 偌大山庄,独独两道气息而已。 昨夜风雪今早停,街面上也就楼松来时脚印,刘景浊去时脚印。 推开那扇被长剑捅出个窟窿的门户,并不是杂草丛生的院子。 昨夜那个年轻人瞬身落地,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我带前辈四处逛一逛?” 刘景浊点点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年轻人笑道:“叫数资,姓氏比较少见。”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的确少见,我也是在中土仇犹国旧地听说过数姓。” 仇犹国被灭是早在景炀王朝之前的事儿,如今仇犹国旧地,应该是隶属于晋州漾泉府治下一县。 数资好奇问道:“前辈去过中土?” 刘景浊点点头,“我就是中土人。” 年轻人有些咋舌,他虽然没有出过九和国,但天下九洲总是知道的,中土距离此地,不知几千万里。 山庄占地不小,粗略估算,纵横至少二里地。 现在走过的地方,是客邸所在。但数资带着刘景浊,一直往后,往山脚去。 这年轻人,也就是四十出头岁,三岁拜师,修行三十余年,终入凝神境界。 很快就到了后山山脚下的长廊,一里长廊,约莫每隔一丈就挂着一只大红灯笼,虽然不破,但很旧。上写的囍字,有些都成了喆了。 长廊中央靠山三丈许,有个八角亭,数资带着刘景浊,很快就走入亭中。 数资笑问道:“前辈喝酒还是喝茶?” 刘景浊摘下佩剑放在一边,轻声道:“山野村夫,俗套一些,喝不惯茶水。” 数资便在百宝袋中取出一坛子老酒,给刘景浊倒了一碗。 等刘景浊喝下之后,他这才开口道:“酒是昨夜太守打我师傅时,我偷偷取出来的,是师傅当年留着成亲那天喝的。他自东边儿返回之后,就把酒埋起来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摇头道:“这算什么?让我拿人手软吗?” 数资摇摇头,轻声道:“楼太守拳脚一夜没停,我师傅笑了一夜,我就差不多听了一夜。我觉得,该。所以前辈既然来做客了,真要再把我师傅打一顿话,打就完事儿了。” 还真是个好徒弟。 结果刘景浊又倒下一口酒,轻声道:“我来是想说句话,但不是劝人,可能更戳人心窝子。” 数资起身,重重抱拳,沉声道:“多谢前辈愿意开口。” 刘景浊摆摆手,开口道:“但说那句话前,我想问问,他图疾是不是一架打输了,再没去找过那个女子?” 数资点头道:“是!” 刘景浊冷声道:“什么脑子?我要是再年轻个十来岁,非把他脑壳敲破!” 一坛子酒,数资一口都没喝,全给刘景浊喝完了。 闲聊约莫一个时辰,太阳高高升起,一缕阳光洒在八角亭,刘景浊拿起两把剑,缓缓起身,问道:“你师傅呢?” 数资苦笑一声,“西边演武场。” 刘景浊点点头,迈步走去长廊,抬头看向那一排红灯笼,问道:“你师傅很看重这些灯笼?旧成这样了还不愿意摘下来?” 数资笑道:“别说灯笼了,就这长廊,别人也不能踏足。” 刘景浊哦了一声,那就对不住了。 他猛地一跺脚,整座赤眉山庄当即山摇地动,只几个呼吸,一里长廊尽数被毁。 数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前辈,你这……” 刘景浊走去废墟之中,捡起来一道红灯笼“尸体”,轻声道:“我来做这个恶人。” 白衣白发的青年人瞬身到此,眼睛直愣愣等着一片废墟,浑身剧烈颤抖。 刘景浊没去看他,只是说道:“图疾,害死那个女子的人,是你啊!你不喜欢她对吧?拿她与人对赌,在你眼里,她只是个东西吧?” 数资皱起眉头,这话确实有些扎心了。 结果那图疾圆睁着的眼睛,很快恢复那种游离眼神。 别说来跟刘景浊拼命了,连跳起来骂人都没有。 有三个字,都到了嘴边,刘景浊又咽了下去,毕竟喝了人家一坛子酒。 刘景浊轻声道:“看在数资的面子上,我给你讲个故事。我是中土人氏,小时候住在长安城。我经常跟我弟弟去一处羊羹摊儿,无论刮风下雨,摊主从来不歇息。我九岁那年,带着弟弟去吃羊羹,没见摊主,就瞧见了摊主的闺女,小丫头只脆生生说了句她娘亲没了。结果只过了三天,那摊主就重新出摊儿了。我那时候年纪小,就问啊,不是死了媳妇儿吗?就一点都不伤心?你猜摊主怎么说的?” 当然无人应答,刘景浊只好自言自语道:“摊主说,要是没个闺女,没背着买房子时欠的银号的钱,他可能会收拾东西,去把夫妻俩想去却没去的地方走一遍,最后可能会去死。” 这是真事儿,景炀王朝如今皇后家里的事儿。 刘景浊摘下自己的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讥讽道:“人家属于是各种羁绊太多,无力回天,你呢?废了三十年了,想明白了什么?”火山文学 一不小心就说多了。刘景浊扭了扭脖子,缓步起身,一坛子酒的情分,这就算还了。 走出去几步,刘景浊忽然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自言自语道:“咋个这么贱呢?” “吴篆应该就在赤眉江边的渔村。” 他随手朝着数资抛去一本剑谱,“好好练剑,争取修成一位后来剑修。希望十几二十年后,重返赤眉城,这座赤眉山庄是真正的侠义山庄。” 迈着大步走出赤眉山庄,数资红着眼眶,双膝下跪,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哽咽道:“师傅,该醒了,哪怕不敌,咱们也要去拼命啊!刘前辈说的对,师娘不是不愿嫁给吴篆而自尽的,他死在你的不管不顾之下啊!” 数资猛地抬头,哽咽道:“收我做徒弟,说咱们修炼要练一口心气的图疾呢?你把他还给我!” 有一道分身专程遇见去了一趟西边的医馆,前几天碰到的少年人,此时正在屋檐下捣药。 刘景浊笑问道:“你师傅呢?” 少年人一愣,心说这是谁啊? 刘景浊便恢复那邋遢模样,又问:“现在认识了吗?” 少年人又是一愣,好在是被一阵冷风惊醒,他忙起身,诧异道:“原来你是仙人吗?我家先生又去乡下出诊了,还没回来呢,要不然你先进来喝杯水?”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喝水就不必了,等你先生回来,你记得告诉他,赤眉江没有龙王了,但妖魔鬼怪,我没法儿斩尽。” 顿了顿,刘景浊抱拳道:“替我说声对不住。” 妖魔鬼怪,有时候并非什么山精水怪。 一棵大树长得歪歪扭扭,不一定就是它想长得歪歪扭扭,而是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这样。可怕的是,大树本身并未意识到自己长歪了。更可怕的是,他以为这才是直。 第476章一炷香 一行人过赤眉江,找不到船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楼松早有准备,赤眉大营的官船就等在江边,直去渔村。 大船没法儿停在渔村的小码头,只好放下小船送几人过去。 就连官船上的兵卒都觉得这属于多此一举,明明全是神仙,飞过去不就行了?非得弄这麻烦事儿?不够折腾折腾的。 但这不是嗖一声飞过去的事儿,这是送陶茶回家。 小船停靠码头,渔村村民对这个“大难不死”的姑娘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瞧见刘景浊跟钟伯漕,更是神色不善。火山文学 钟伯漕问道:“你在村子里很不受待见吗?” 陶茶摇摇头,苦笑道:“我一个没嫁人的姑娘,上哪儿招人嫌去?” 刑寒藻则是走上前牵住陶茶的手,轻声说道:“不管他们,你家在哪儿,咱们先带你回家。” 陶茶点了点头,领着几人拐弯抹角去往自家宅子。很快就到了宅子,但大门紧闭,任由陶茶怎么去敲门都无人答应。 受了这么大委屈,几次三番自尽都没哭的姑娘,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皱着鼻子,蹲在门口哽咽了起来。 钟伯漕皱着眉头,上去一脚踹开大门,冷声道:“人呢?闺女回来了,不晓得来看看吗?” 明明都没了那头欺负人的赤眉龙王,怎么还这样啊? 但刑寒藻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她看向刘景浊,轻声道:“是不是他们并不愿意相信神通广大的赤眉老蛟,就这么死了?” 刘景浊轻声道:“可能只是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去而已。” 所谓愚昧也好,去迷信某种事情也罢,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在多年之中,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有些传承,传下来的是技艺、规矩、德行。而有些,传下来的只是一种骨子里的恐惧。 这种感觉刘景浊大概可以明白,就如同平妖道的孩子打小儿被刘景浊三个字吓唬,长大了要是真跟竺束一样碰见真实存在的刘景浊,不吓到背过气去才怪。 但赤眉江两岸,最早的恐惧,在光阴加持之下,已经扭曲成为信仰了。 刘景浊示意刑寒藻扶起陶茶,也把钟伯漕喊了回来。 他走到门口,缓缓拉起门,对着陶茶说道:“不行就先跟着钟伯漕去霜亭山吧,等以后你爹娘的心思变过来一些了再回来。” 钟伯漕挺喜欢这个姑娘的,想的是带回霜亭山,给她找个师傅,让她好好修炼。 没想到陶茶起身擦了擦眼泪,看向刘景浊,轻声道:“学医能治这病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 陶茶再问:“学武呢?” 刘景浊摇头又点头,轻声道:“能治一半。” 陶茶深吸一口气,“那剩下一半,要去哪里治?” 刘景浊轻声道:“剩下的,如同建房子一样,一砖一瓦去填补,可能要耗费些日子。” 陶茶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对着钟伯漕说道:“恩公,我不想待在九和国了,对不起。” 钟伯漕笑着摇头,“那有啥对不起的,但你一个凡人小姑娘,不待在九和,你上哪儿去?” 说话时是看向刘景浊的,意思是刘兄你神通广大,想个招?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想来想去,还是说道:“一来是,我也只能给你找个暂住之地,二来是,路途过于遥远,你一个凡俗姑娘,恐怕一生都走不到。” 哪成想钟伯漕笑着说道:“我送她,再说我也刚刚好想出去逛逛。霜亭山,我回去也免不了一通责备的。” 刘景浊还真就好好想了想,但在这青鸾洲,熟悉的地方压根儿就没有啊,与那绿坞湖,也就是点水交情而已,至多厚着脸皮跟人说一声,让陶茶暂住,怎么好塞个人进去? 想了想,刘景浊以心声与二人说道:“只有一个去处,西边儿的绿坞湖,而且只是暂住。等待一年多时间,等我家渡船到了青鸾洲再返回之时,跟着去中土吧。到时候可以选一选,看看你想去什么地方。” 你家渡船?去中土?还可以挑? 钟伯漕讪笑一声,问道:“刘兄缺人不?” 刘景浊哈哈一笑,已经迈步往回走了。 一番插科打诨,总算是让陶茶稍微好了些。 其实这个敲门不应,也在刘景浊预料之中的。 重返官船之后,刘景浊便瞧见了江对岸,有人支起了帐子,不知在煮酒还是煮茶。 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先回吧,晚些时候我手书一封,你们准备好了之后就可以动身。” 说罢便瞬身而起,脚踏水波,顷刻间落在帐外。 这位平西王,第一句话就是:“愚民而已,有什么好救的?为此弄得我九和不安,这算什么?”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忽然想起云冭县的姜桃叶。 刘景浊迈步走了过去,问道:“一个傻子,就可以为几个聪明人而死吗?” 吴篆淡然道:“与你无甚好争辩的,来这儿就是告诉你一声,过江龙做了自以为是的行侠仗义之后,该走就得走了。” 刘景浊眯眼一笑,迈步走入军帐,淡然问道:“要是不走呢?” 说话间他已经拿出一根香,点着后插在一旁。 刚刚放晴不久的天空,再次积起阴云。这个年头儿,是累死九和国各地山君龙神的年头儿。国运凋零,必然会惹来天象不稳,各地神灵就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辖地山水变化,然后施法去调节。 吴篆讥笑一声:“真境而已,有一把专门克制妖族的剑,再就是个剑修而已,就敢在一尊炼虚面前,如此托大?” 刘景浊只是盯着那一炷香,同时漫不经心道:“你我无冤无仇,奉劝一句,假如九和皇室舍得下本去与百姓共渡难关,那如今不失为一个好的中兴机会。” 话音刚落,刘景浊叹息一声,只心念一动,周遭便如同琉璃碎裂一般。 一柄飞剑划过,虚空中一道白衣身影就这么被逼了出来。 刘景浊心念一动,清池折返回来悬停一旁,他轻声道:“你的阵法,对我来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再告诉你一句,事不过三,你已经没有作死机会了,烦劳惜命些。” 就这星星点点外露的煞气,已经让那位范首席喘不过气了。 还是吴篆笑着挥手,那位范首席身上压力这才减弱几分。 吴篆轻声道:“我也说,事不过三,事已至此,我九和皇室那边我会知会,不会怪罪任何人,但是你,不要让我再见到。” 刘景浊充耳不闻,只是看向那根已经烧了多一半儿的香。 吴篆还在喋喋不休,“做人得实际些,我不是妖族,也不怕你一身煞气,就你那飞剑,我真不放在眼里。以后要是还让我见到你,就别怪我不讲道理,我也不会管你是哪家山头儿的天骄,我吴篆此生,就喜欢杀天才。” 这狠话放的,刘景浊无动于衷。 撂狠话的人没等来回应,多多少少有些恼火,但刘景浊就是只盯着香,压根儿不搭理他。 直到那柱香烧完,刘景浊这才叹息一声,扭转过头,灌下一口酒。 “老蛟是你从哪里找来的,那金刚降魔杵上有无刻着什么咒印之类的?” 吴篆面沉似水,“你可真是找死啊!”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轰隆巨响,帐子与那范首席几乎同时被一股子罡气掀翻出去。此时地面已经如同蛛网一般蔓延出去数十丈,蛛网中心,有个年轻人手按中年人头颅,将其死死抵在地上。 “都说了你们豆腐脑和着屁捏成的境界,本就稀碎,还跟我逞能?” 吴篆脸贴着地,脸色难看至极,“小子,你在……” 又是一身巨响,蛛网再次增大,吴篆已经深处坑中,半死不活。 那位范首席都要吓傻了,平西王,那是我们九和国第一人啊!就这么,被人两拳砸晕了过去? 刘景浊拍了拍手,嘟囔道:“浅水塘里王八多,我说怎么小小九和还有炼虚?修境不修力,这炼虚,也就能忽悠人了。” 这吴篆真要跟老蛟交手,孰强孰弱还真不好说呢。别说比寻常炼虚了,怕是比百节的真境还差不多。 只是,图疾终究还是没来啊!都给了一炷香时间了,总不能上赶着求着他来吧? 人的心气一旦坠下,再想捡起来,可真不容易。 刘景浊轻声道:“带着你家平西王回去养伤,顺便告诉那位吴太后,不要为难楼松,大国皇帝我都杀了不少,别说这屁大点儿的九和国了。不过要是她不听,你就告诉她,可以往中土发兵,去把我家乡推平吧。” 那位范首席心惊之余,也唯有臊得慌。 说什么三日灭大瑶,一天平推醒神王朝的,确实是九和其中一位先帝。 但那位先帝,脑子本就不好,小时候听人说九和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他就真信了。 结果……闹了这笑话,都给外界笑话了接近一甲子了。 他瞬身进去大坑,扛起吴篆,顺便为其检查伤势,不看不知道,一看着实吓了一大跳。 骨头全断了,经络断了大半,黄庭宫受损极重,这……没一年半载的功夫,怕是养不好了。 他转头看了看那道远去身影,唯有苦笑。 第477章月真圆 今个儿正月十五,原本不必聚在一起吃饭的,但白小豆坚持,说她请大家吃一顿晚饭。 都知道,明日她就要走了,先去白鹿城,再跟龙丘棠溪去斗寒洲。 听魏薇说了许多栖客山书院的趣事,倒也对读书没那么排斥了。 白小豆听魏薇说,打从十三年前,师傅到了栖客山之后,早晨从山下往山上的高门子弟就再没有见过雪。所以白小豆已经决定了,到了栖客山后,就学师傅,每天扫雪上山。 斗寒洲有陆青儿在,也不算是没朋友,再说了,等什么时候姜柚结丹,也会去看她的,很快了,柚子天赋很好的。 也只有用这种话去安慰自己了。 今年的年夜饭后,白小豆是跟着小泥鳅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拜年的,整整花了十天时间呢。 就是道别嘛! 迟暮峰后山,白小豆跟姜柚的住处,一只猫蹲在姜柚肩头,死活不肯下去跟他的同类玩儿。倒不是白小喵不愿与同族亲近,实在是一只猫有了人的意识,怎么好再去喵喵喵? 白小豆笑着说道:“柚子,你跟潭涂姐姐要看好我的猫嘞,到时候我回来了,要是瘦了,我给你们没完啊!” 姜柚皱着眉头,沉声道:“不想去咱们不去就好了嘛!师傅又没说一定要你去。” 白小豆咧嘴一笑,“但师傅希望我去。” 说着,她转身坐在台阶上,轻声道:“柚子,你觉得咱俩谁是心软的人?” 姜柚轻声道:“那还用觉得?肯定是你呗。” 白小豆摇摇头,“我其实不是个心软的人。” 这会儿陈文佳刚刚好到了院子外,听见两姑娘的言语,心中不由得一紧。 此时白小豆又说道:“我只是还没有遇见可以让我心硬的人而已,而柚子你,其实跟师傅一样心软,只是你学会了师傅那句得理不饶人,做事要干脆很多而已。” 先前去往云梦泽,吃了点亏,白小豆当然不会像以前一样不出手,但她习惯了点到为止。而姜柚就不一样了,只攻不守,以伤换伤,挨人家几十下,就为了近身递出一拳,感觉不到疼似的。 但碰到那种可怜的,她就下不了手。而白小豆,恩怨分明,不管这些。 所以白小豆事后回想,会觉得自己不是心软的人。 姜柚没好气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桃子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白小豆嘿嘿一笑,抬起头说道:“你好潇洒,我好羡慕。还有你的脸蛋儿我也羡慕呢。” 姜柚无奈道:“我还想要你的脸蛋儿呢,你没听那些人说吗?我长得很妖,你是那种桃花的感觉,当然喜欢你的人会多一些。” 陈文佳迈步走入,笑着说道:“什么妖不妖的?你俩比不过龙丘棠溪,还比不过我吗?我都两百多岁的人了,到现在还嫁不出去。” 迈步走了过去,陈文佳轻声道:“你不修武道,我也没啥好送你的,这甲丸跟剑丸是我年轻时候所得,给你了。” 转过头看向姜柚,“你什么时候远游,我一样有礼物,别觉得我一杆秤不平啊!” 第478章大侠慢走 上次十万大山异动之后,结庐中心处修炼的几尊登楼不得已退出十万大山,回了中土。 中土数座山头儿,凭空就多出来了登楼老祖,包括云梦泽畔的卢氏。 他们原本还想着去往青椋山赔罪的,现如今老祖归来,还有什么好去的?青椋山,不就一个上了中土天门榜的顾衣珏?如今顾衣珏在高车灭洲城驻守,他刘景浊又远在别洲,还有什么好登门致歉的? 十分清奇的脑子,他们就没人想到,在他们卢氏手中吃了亏的,是景炀王朝的两位公主吗? 离乡数百年的卢氏老祖今日在云梦泽讲法,下方卢氏子弟坐满了。 无非是讲些修炼之事,再就是牛在天上飞了。 远处湖面,秋官刘小北,新任夏官池妖妖,一大一小两个好看姑娘就听着那老不死的吹嘘。 池妖妖冷声道:“欺负小豆子跟姜柚的是不是他们?” 刘小北点了点头,池妖妖便拔出剑,黑着脸往前去了。 刘小北笑了笑,轻声道:“丫头,他又不会喜欢你,你这么做有什么用?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些个小姑娘,怎的就上赶着往他身上凑呢?他对待少年少女都很温柔,对谁都一样,你是不是想多了?” 池妖妖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她有些不明白,明明这么些年来,大家都觉得她很讨厌刘景浊啊,怎么秋官一眼就…… 刘小北晃荡着脚丫子,以湖水洗脚。自打有记忆以来,刘小北从没穿过鞋子的。 晃荡一番,她笑着说道:“我说错了?” 池妖妖呆立良久,忽然转头,沉声道:“我是喜欢他,我也知道他心里只有龙丘棠溪,那又怎么样?我又没求着他喜欢我!再说了,你还不是一样?” 刘小北咧嘴一笑,“我不一样的,我只是属于他少年时幻想的对象而已。” 估计那个小色胚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十来岁的时候,每晚去想入非非的事儿,刘小北都能察觉到的。要是知道了,估计那小子就没脸做人了。 但刘小北不觉得有什么,哪个少年不思春? 她难过的是,几年之后再见,那家伙的心湖居然平静到如同镜子一般,即便她脱掉外衣半遮半掩的,那家伙也只是装着心有涟漪而已,实则极其无感。那次刘小北差点儿以为,刘景浊人间最高处一战后,不是个男人了。 所谓心如止水,刘小北觉得也就是这样了。 刘小北说了句:“喜欢就喜欢,可以大声说出来,没什么难为情的。悄悄告诉你个秘密,我跟他很早就认识了。” 结果池妖妖问了句:“多久之前啊?” 刘小北一笑,“很久很久之前,他的以后,我的从前。我的从前里,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 池妖妖一头雾水,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结果刘小北扭了扭脖子,随手一抬,一道剑气竟是划开半座云梦泽,直到卢氏老祖讲法之地。 那老家伙眉头一皱,沉声道:“何方鼠辈?” 刘小北懒洋洋起身,一步而已,已到老者面前一丈。 刘小北笑盈盈看向那老家伙,开口道:“秋官。” 池妖妖紧随其后,皱着眉头开口:“谁欺负我们长公主还有青莜公主了?” 那位卢氏老祖听到秋官二字之时,腿肚子就已经在转筋了,这会儿又听到自家这些好儿孙胆敢欺负景炀王朝的公主?他差点儿没一口气背过去。 也不管面子什么的,他当场跪地,磕头不止。 “我刚刚回来,不知道这些不肖子孙胆敢欺负公主,秋官夏官恕罪,我立马儿把人揪出来,二位带回去就是。” 自打鱼雁楼那道大天门榜问世之后,其实有小道消息,说很多境界修为不输于榜上前五的,因为各种原因没有上榜,其中为首的,就是景炀王朝秋官。 连葬剑城主堂堂合道剑修都没能进前五,可想而知前五人得有多恐怖。秋官实力不输前五,那最次也是合道巅峰了,还是个剑修啊! 刘小北轻声道:“夏官先说吧。” 池妖妖便沉声道:“伤了青莜公主的元婴修士,还有围攻他们的几个金丹,随我去往赤龙卫大狱!” 刘小北笑盈盈看向那位卢氏老祖,开口道:“给你三个选择,我只说一遍,听好了。第一,即刻启程去往拒妖岛,第二,即刻启程去往灭洲城,第三,即刻去死。当然了,你也可以试一试跑路,不过事先提醒你,天涯海角,我的剑都找得到。” 这位卢氏老祖只得一声苦笑,沉声道:“我去灭洲城,但要去多久?” 刘小北淡然道:“什么时候灭洲城不存在了,你就可以回了。” 卢氏老祖苦笑一声,这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什么时候灭了浮屠洲,什么时候就可以回了。 没想到在十万大山苟且偷生几百年,不是人家找不到自己,是没到用自己的时候。 ……………… 青椋山此时发生了什么,刘景浊并不知道,但最后一次去往玉竹洲的渡船大概就是这几天启程,想必巢木矩、苏崮,还有陶檀儿她们都要乘坐那艘船一起走。还有白小豆跟竺束。 正月十六,赤眉城内一场大雪,刘景浊坐在医馆后院儿,在煮茶。 这几天给陶茶跟雍禄演练了一番八段锦,陶茶昨个儿就走了,路上会继续练。雍禄是学过这个的,天下医家多半都会,但刘景浊教得跟他学的,好像并不一样。 史欣笑着说道:“你这八段锦,改的面目全非啊!” 刘景浊也笑了笑,开口道:“本就是一道养生功法,被我拳法师傅改了改,成了个固本培元的半拳法,雍禄要是勤加修习,说不定有一份炼气士资质的。” 史欣点点头,轻声道:“你们走了,过不了多久我也走,我带雍禄去西边儿看看我师弟,之后就游走九和国,行医救人。” 刘景浊便拿出厚厚一沓符箓,递给史欣,轻声道:“遇到难解瘴气,在寻到源头之后抛下此符箓便可解。还有,九和国运腰斩,山水神灵会变得极其力不从心,这十几年内会不断有妖生出,也可用此符箓镇压,至少神游之下的妖族逃不掉。但二王爷要明白,妖也是分个善恶的。” 史欣丝毫不客气,顺势接过符箓,点了点头,却又笑着说道:“能否说个本名?我岁数到这儿了,万一游走路上背过气去回不来了,我也想让雍禄有个去处,至少也是行医降妖两不误的那种,要不然,单靠嘴皮子,救不了这个国家。” 是啊!医术再如何厉害,文笔再怎么入木,人家的刀架在脖子上了,手无缚鸡之力,也就唯有两条路可以选。 死与同流合污。 刘景浊取出一柄巴掌大小的木剑,开口道:“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就让雍禄拿着这把剑去霜亭山,然后找钟伯漕,让他在九和国上空各地渡船的必经之地等着,随便拦下一艘船,说找拒妖岛刘景浊就行了。” 此时刑寒藻也背着个箱笼走了出来,里头装的全是吃食。 刘景浊缓缓起身,抱拳道:“得走了,史先生好好活着,二十年后我重返九和,会专程来看看你。” 史欣起身回礼,笑着说道:“神仙真好。” 雍禄练功入迷,都没发现刘景浊已经走了。 背着两把剑的年轻人,从医馆门口那两堆鹅卵石里,各自取走一块儿。 刑寒藻不解道:“拿这作甚?” 刘景浊只笑着说:“留念。” 往东走去,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刘景浊便说了句:“待会儿忍着性子,没事的。” 刑寒藻没说话。 走出东城门,楼松早就在等了。 两人边走边说,刘景浊轻声道:“你的武道境界还算瓷实,还是要好好练拳,争取百岁前五气朝元,至于吴篆,没有一年起不来的。” 过城门之后,数千官兵护在两侧,手牵手地拦住了两旁百姓。 可不是什么送人的,刘景浊一出来,鸡蛋啊、烂菜叶子,就全来了。 刑寒藻面沉似水,手中木奴握得很紧。 但刘景浊跟楼松对此置之不理。 刘景浊又说道:“赤眉山庄那边,怨归怨,别再给数资难看脸色了。将来不管是钟伯漕也好,还是数资与你,遇到实在是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就去高阳城找莫问春,说是刘见秋的朋友,有事相求。要是连他都办不到,他自然会喊人,要是连他喊来的人也管不到,那我自会寻人过来的。” 楼松一笑,“你也是无聊的人,真要一管到底?” 刘景浊笑道:“前提得不是你们欺负人啊!” 楼松笑道:“刘兄有本事去管这么多事儿?”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本事一尺的时候,管一尺二的事儿,本事一丈,就管一丈五的事儿,我本事当然会越来越大,本事大的人不多管事,让谁管?” 楼松重重抱拳,沉声道:“受教了。” 当年的赤眉山庄,也是如此。 刘景浊微微顿足,轻声道:“就此别过,太守留步。” 楼松一愣,旋即笑道:“大侠慢走。” 第479章 路上 近半月时间,没着急赶路,日行百里,也才走出来一千五百里。 九和境内,还是会时不时会飘起雪花。 赤眉城之后,刘景浊便再没改换容貌,没必要了。 小小九和,轻松炼气士不算少的,毕竟是在如今明面上最强的青鸾洲嘛! 一天,天气变得暖和了许多,两人正好儿走到一处小镇,镇外有一处淫祠,里边拜访一尊金甲神将,但样式有些怪,估计是当地百姓自己塑像,照着想象去的,所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这小小庙宇,起名通天大将军庙,香火旺盛,但神像之中并无什么神灵。 不过刘景浊还是瞧见了一尊披着金甲的虚影,在神像后方。 当时刑寒藻便好奇问道,明明没有魂魄寄居,那这虚影是个怎么回事? 刘景浊想了想,这等奇怪之事他也是头一次遇见。便问了问当地百姓,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庙宇已经在此百年,据说极其灵验,所以附近几个县不远百里也要到此,就为拜一拜这位通天大将军。 那就明白了,是百年来香火旺盛,又无人去享用这些香火,于是香火越聚越浓,成了一个纯粹香火形成的生灵。 但刑寒藻还是不明白,那就是并无神灵了,既然没有神灵,为什么老百姓会说这大将军灵验呢。 夜里两人就贴上了匿踪符,躲在庙宇附近。 直到后半夜,有个鬼鬼祟祟的狐妖到了庙里,是灰狐,金丹境界了。他径直走去神像那边儿,很快就收集了今日香客所求。 灰狐拿着笔坐在神像下方,把香客愿望全写下来,一沓儿随意丢在一边,另外的则是整整齐齐放在眼前。 当时刑寒藻就瞧见,自家公子笑意不止,春日花开的感觉。 她仔细看了看那些纸张,原来随手丢掉的愿望,全是什么要当大官儿、要发横财之类的。而整整齐齐码放在面前的,则是说家里老父亲腿疼,求大将军显灵,帮忙治病。还有什么孩子四岁了还不会说话,求大将军帮帮忙之类的。 那只灰狐把想要当大官儿的愿望揉成团儿丢了出去,之后就拿着另外一沓儿,挨个儿去“显灵”了。 本以为公子要跟上去,结果他冷不丁现出真身,走去神像下方,居然给这淫祠神像点了三炷香。还没完,他还以纯粹雷霆写下敕令二字,然后再走去神像后方,写了“多行好事,必有神降”八个大字,她也不懂书法,只觉得字写的极其潇洒就是了。 结果刘景浊说了句,他的字没少被人笑话,说什么江湖体不入流让他好好去临字帖之类的。 然后,没然后了,就这么走了。 她十分不解,问了句,为什么不等狐妖回来看看他的反应呢? 刘景浊只说,行善事得善果,这份机缘是狐妖应得的,我们得让人间生灵觉得好人有好报才对。 那会儿刑寒藻好像明白了什么叫做走江湖了。 灰狐返回之后,看到那道已经凝实的香火虚影,再看见后方题字,自然会千恩万谢。等他将那香火“吃下”之后,当时就会发现,自己的妖气居然淡了,那他当然觉得,百年来的做好事,没有白白浪费时间。 后来走到一处小城,那天终于下起了春雨,淅淅沥沥的,总算不是雪了。 结果刘景浊不知道怎么回事,偏要走去城中最高的塔上面,说想淋雨,站得高一点,淋雨便能早一点。 她只好跟上去,还以为有什么深意呢,结果就只是淋雨。 清明之前,走过许多地方的十字路口,都有灰烬。刘景浊便也找了个十字路口,点了几张黄纸。 刘景浊说,中土那边有习俗,有儿有女早上坟,在外乡回不去的,便只能在十字路口点香,呼唤几声,让先人来取钱。 刑寒藻问刘景浊是给谁的?刘景浊只说人很多,烧个念想而已。 是刘顾舟,是虞长风,是金玄柏。是彩蝶、徐老山主、龙丘阔,是很多很多人。 刘景浊起身对着将要熄灭的火堆一抱拳,轻声道:“钱不多,你们分一分吧。” 后来在个小城停留了好几天,就因为一个穿得光鲜亮丽,一个人住个宽敞宅子的青年人。 刑寒藻都不知道为什么,公子愿意为了看这陌生人的几天而驻足。 那个年轻人在衙门口有个活计,算不上官儿,吏房的一个还算机灵的年轻人。 每日衙门口点卯,他从来是第一个,走却是最后一个。每天回去之后都已经暮色垂垂,他就自个儿简单炒个菜,下碗面,然后洗碗洗锅,最后生火,坐上水,足足喝茶一个时辰,再就睡觉了。 好不容易一天休沐,年轻人终于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才起来,跑去集市买了二两肉,回家之后给自己包了一顿饺子,吃过之后就出去了,坐在河畔柳树下,怔怔出神。 年轻人没有爹娘了,也还没娶妻,好像连个朋友也没有。 刑寒藻是真不知道公子在看什么,结果等到走的那天,刘景浊才说了句:“千万里路,数万万人,谁都像我。” 今日风和日丽,两人距离要去的地方已经不远了。官道上商人马帮不少,但刘景浊说炼气士也很多。 过一处三叉口时,刘景浊忽然转身去了路口酒铺,铺子里人不少,他也只能带着刑寒藻去角落一张没人的桌子。 要来了一壶酒,喝过之后,立马儿就走了。 刑寒藻没忍住问道:“这是闹哪样?” 刘景浊只说道:“方才酒铺是鬼开的,我就是去看看有无鬼修伤人的事儿,但看样子并没有什么恶鬼。” 刑寒藻是压根儿没看出来,也是,黄庭而已,哪里来的那等眼力见? 前方八十里就是一目城了,再往东十几里就是一趟九和要去的地方,一木山。 刘景浊收起山水桥,只背独木舟,把境界压到了金丹。 黄昏前后到的一目城,城门外摆摊儿的已经准备收摊儿了,但有一处地方仍旧围着不少人。 仔细一看,原来是变戏法儿的,有个孩子躺在桌子上,被自家爷爷一刀切成两半儿,然后老人就开始反拿着锣去要钱了。 刑寒藻问道:“即便是金丹修士,被砍成这样也会死吧?何况这孩子?” 刘景浊轻声道:“不是炼气士术法,算是一种替身旁门吧,类似替身符。本事不到家的,孩子被腰斩之时,需要以某种生灵作为替身,替那孩子死。可能是一只蚂蚁,也可能是小猫小狗之类的,总之就是这等小生灵。境界高一些的,可以以草木为替身。”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河畔柳树,轻声道:“这人境界尚可,是以草木换命。” 刑寒藻沉声道:“那一旦跟这样的人厮杀,不是很无解吗?即便砍了脑袋,也会有别的生灵替死。” 刘景浊笑道:“要是如此,那我也练这个去了,一来是这种拉替身的法子,不能用在人身上,二来是,只要是灵兵砍去,他便也就没法儿使用这手了。天底下的术法神通,绝不会有那种很无解的,万事万物总是相生相克,至多就是那种相对来说无解的。” 就比如只要身在人间,刘景浊总是天然压胜邪祟。 但这个前提是在人间。 台上老者明显察觉到了有人在看那棵柳树,在瞧见只是个背剑的金丹修士之后,便微微一笑,顺势拱了拱手,同时说道:“江湖中人,居无定所,各位没瞧出破绽的,给点儿赏钱、叫声好。瞧出破绽的,烦劳高抬贵手,我们爷孙俩,也就是混口饭吃而已。” 刘景浊拱手回礼,之后便扭头儿进城。 九和国境内所有的城池,刘景浊倒是没瞧见有城门税的。 城头之上,有个一身锦衣的贵妇人,一边还有个身着黄袍却不戴道冠的道人。 妇人沉声道:“师公,他真是那个中土青云榜首?名声很烂的中土刘景浊?” 道人淡然道:“估计是了,那两把剑,范红瞧见了。” 妇人皱起眉头,“他来我们九和做什么?这个亏我们都已经吃了,他不赶紧走,又来一目城做什么?” 道人又看了一眼,轻声道:“不用管他做什么,我本体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谋划百年的事儿不能因为这一条过江龙就毁了。到时候好说话还行,不好说话,那就把他当做一位炼虚巅峰去看就好了,又能如何?” 说到这里,道人缓缓转头,沉声道:“别以为老皇帝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你是个炼气士,岁数长,耐不住那嘴上抹了蜜的小年轻,我能理解,为了不让你深陷其中,我让小皇帝去把他杀了,车裂,尸体被分成五份儿丢在了边境,无需谢我。” 年轻妇人心中一痛,可身边道人一双眼睛冷冷看着,她只好挤出个笑脸,沉声道:“知道了,谢谢师公。” 道人又说道:“我的谋划,不能让九和国就这么倒了,所以吴太后,你得交权了。” 第480章 说了让你等着 一夜春雨,满城花开。 早晨准备带着刑寒藻去往一处路边摊吃早饭。结果一出来就瞧见路边梨树花开,正是春来了。 一碗豆腐脑,刑寒藻只吃了一口便皱眉,怎么是咸的啊? 刘景浊心说你不算是南方人吧? 指了指一边的辣椒,刘景浊轻声道:“撒点辣椒,滋味会好很多。” 结果刑寒藻把碗推去竐那边,轻声道:“就尝了一口,你不会嫌弃吧?” 没法子,只好再给刑寒藻要了一份儿包子。 嫌弃?其实没什么好嫌弃的,马蹄坑里的积水都喝过,随手折下树枝,用铁盔吃饭都没事儿,何况这个。 坐了没一会儿,有个年轻贵妇人笑眯眯走来,径直坐在了刘景浊对面,居然都没带个随从。 刑寒藻大口吃着包子,囫囵吞下,抬头问道:“你是谁?有什么事儿?” 刘景浊只是埋头吃着刑寒藻的剩饭。 那贵妇人笑着说道:“我春游至此,正好儿就碰见了刘山主,这不特意前来拜见嘛!” 好嘛!一颦一笑都透着妩媚,这就是典型的人身狐媚子啊! 刑寒藻又咬了一口包子,试探问道:“吴太后是吗?” 妇人笑道:“姑娘冰雪聪明。” 刑寒藻撇撇嘴,又不难猜。晓得公子身份的,现在也就吴篆了,一个女的,穿的这么富贵,还是个炼气士,不是吴篆的闺女,也就是九和国那位垂帘听政的太后,还能是谁? 刑寒藻咽下包子,轻声道:“想干嘛,直说吧。哎,你别看我家公子,有事儿跟我说,我来传话。” 就这面对面,还需要传话?闹哪样啊? 还有,瞧着这个模样很不差,身子有料,两条腿筷子似的姑娘,这位吕太后愈发肯定,刘景浊与传说中的一模一样,就是个好色之徒啊!但自己模样不差啊,他就这般假正经? 年轻妇人笑着说道:“也没别的事,就是久闻刘山主大名,特意来瞧瞧。” 说话时把身子压低,脖领子自然向下垂,只要刘景浊抬头,大片风景便一览无余。 可刘景浊就是没抬头,只是说道:“寒藻,告诉吴太后,没看过邸报吗?我喜欢的是那种年不过十六的,可不是什么半老徐娘。” 刑寒藻忍住笑,心说公子可真配合,于是便原模原样的把话转过去。 半老徐娘?哪个女人喜欢听别人说自己老?这位吴太后瞬间起身,脸上变颜变色,但最终还是把怒气憋了回去,强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只是来告诉刘山主一声,断我九和国运,这事儿皇帝也说了,就这么过去了。但刘山主莫要得理不饶人,九和山水极好、风景不错,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刑寒藻又转送一句话过去,刘景浊这才抬头,抹了一把嘴,再抿一口酒,随后说道:“转告吴太后,我没兴趣去管九和皇室的事情,只要九和皇室不跟我过不去,我也不会跟九和过不去。” 刑寒藻只能再转述,她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那位吕太后得到确凿答案,立马起身,笑着说道:“那就好,哀家此行不虚。” 刘景浊忽然神色古怪,那位吕太后却已经走了。 是那妇人方才传音,说生瓜蛋子好在青涩,要不要尝一尝滚瓜烂熟呢?滋味绝佳呢? 还说了个地方。 刑寒藻好奇问道:“喜欢十六岁之下的少女,公子,你真的啊?” 她当然不相信了,只是打趣而已。 结果刘景浊顺手取出一沓邸报,叹息道:“近十年来,这些个山头儿靠着卖我的消息,可是挣了不少钱。” 刑寒藻随手翻看了几页,憋住笑,问道:“西花王朝长公主?” 刘景浊答道:“现在是山下青白客栈的掌柜,琴艺极好。” 刑寒藻又问:“朱雀王朝尚书孙女儿?” 刘景浊叹息道:“就是姜柚。” 刑寒藻哈哈笑了出来,又问道:“这高车女帝是咋个回事?” 刘景浊如实开口:“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还有什么私生子之类的,刘景浊自己都记不得了。说是我的儿子闺女,你倒是带来认亲啊?娘的,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这儿子女儿,总该长大了吧? 缓缓起身,刘景浊轻声道:“走吧,去一木山,看过之后就离开。” 刑寒藻点点头,丢下一粒碎银子,然后与起身跟上了刘景浊。 至于那些个邸报,自然是被她收藏起来,日后再去好好翻看,这玩意儿别的地方可都要花钱去买的。 十几里地,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到地方才知道,一木山上,也有三教寺,但看模样可比天寿山那个大多了。 在山下茶铺,掌柜的说:“这一木山,最早是叫一目山的,你瞧瞧,快到山巅处,有个透心凉的洞,眼睛似的,后来有了一目城,这座山就改名了。” 刘景浊笑问道:“瞧模样,登山之人不少啊?” 茶铺掌柜轻声道:“就这一木山上三教寺,文庙、紫清宫、燃灯塔,都不知道建成几千年了,反正比九和国岁数大得多,名胜古迹,自然惹得许多人上山观景了。” 刘景浊问道:“那儒释道三家,谁在中央呢?” 掌柜轻声道:“听说文庙建成最早,所以居中,紫清宫在左、燃灯塔在右。” 大致打听了一番,刘景浊便带着刑寒藻迈步登山了。 走到一半儿,刑寒藻说道:“我还以为三教寺是把读书人的老祖宗、道士的老祖宗、和尚的老祖宗摆在一间屋子呢,原来不是啊?” 刘景浊轻声道:“当然不是,都有个门户之别的,总不能一个人又是和尚又是道士,又是儒家弟子吧?” 刑寒藻点点头,“那倒是。” 说到这些,刑寒藻女子本性就出来了,开始问些有的没的。 “听说有的和尚是可以吃肉的哎?有些道士还可以成亲?” 刘景浊便解释道:“按照书上记载,最早戒律并没有不吃肉一说,只是有个信佛的皇帝读了《大盘涅槃经》之后下令僧人不能吃肉。不过也只是这一脉,如中土西边儿大雪山,一个个村子信的佛陀都不一样,可以吃肉,但有前提,得是‘不为我所杀、眼不见杀、耳不闻杀’的才行。” 刑寒藻眨眨眼,“那道士呢?” 刘景浊忍住没喝酒,开口道:“也分教派,有的可以有的不行,譬如中土那座龙虎山,天师必须得是一脉相承。景炀王朝护国真人那一脉就是不可以吃肉不可以娶亲的。但也分人,有些老道人是喜欢喝酒的,僧人也是,修行到了一定境界,把道与佛从心里搬出来了,就不太计较这些了。” 第481章险些被忽悠 一头巨大青鸟好似凭空出现,就在一木山上空,双翅伸展开来,遮天蔽日,一木山方圆几百里,当即变作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那位吴太后瞪大了眼珠子看向天空,就这巨大青鸟一身妖气,已经让她一个小小元婴喘不过气了。 有个黄袍道人凭空出现,伸手按住吴太后头颅,沉声道:“赤眉江里一直藏着这么个怪物,你们居然都不知道?” 妇人哪还有心思想别的,只是颤颤巍巍开口:“师公,这是什么境界?” 黄袍道人沉声道:“合道大妖无疑了!” 合道与登楼,相差一境,天差地别! 巨大青鸟双翅一振便是狂风骤雨,刘景浊在前方拼命御剑,很快一条剑气长河便凭空出现,盏茶功夫已经到了九和国边境,但那青毛畜生是没有半点儿折返意思啊! 刘景浊祭出飞舟,将刑寒藻丢过去,沉声道:“躲远点,这地方没人了,我们跑不过它,我得跟这畜生拼命。” 刑寒藻都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刘景浊轻轻推开,飞舟自行托住刑寒藻,疾速往远处飞去。 刘景浊举起山水桥,一身雷霆火焰运转到了极致,当即朝天一剑,剑光冲天而起随后迅速折返,紧接着一分为八,在青鸟冲来之时,正好将其扣在九宫大阵之中。 一道白衣身影脱离本体,手持独木舟斩出数道剑光,同时祭出法天相地,落在离位,法天相地也不是从前如何一种模样,而是一身雷霆火焰,赤发怒目。 与此同时,本体坐镇中宫,六十四万飞剑自八宫齐出,毫不留力,毕竟是合道大妖啊! 但当年在离洲,面对涂山谣束手无策的场面,如今不会再发生了。 天下妖邪见我跌一境,只要是身在人间,别说是一只青鸟了,真龙又如何? 跑不掉,那就只能拼命了。 可数十万飞剑与雷火炼狱,居然只拦住了青鸟片刻。其大翅一挥,半数飞剑被绷断,连那震宫都没能拦住它。 青鸟开口,是女子声音:“你跟以前差远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只好再分出一道黑衣身影,以雷霆凝聚一道千丈身影,近似于法天相地,但却是虚影。 雷霆身影一拳轰出,武道罡气夹杂雷霆,又裹挟许多古怪剑意,砸出了十分不纯粹的一拳。 青鸟冷冷一笑,“你弱了好多啊!拎着你那破剑一路追杀我上瑶池的仇,我可记了七万年了!” 明明都已经将其境界强压到了登楼,怎的我这几近于登楼一拳砸去,什么事都没有? 下一刻,青鸟双臂挥舞,九宫剑阵顷刻间支离破碎。 刘景浊三道分身归拢一处,双手各持一剑,一道只八百余丈的法天相地凭空出现。 本体与法相重合,独木舟与山水桥也暴涨数千倍,握在法相手中。而这法相背后,还有一柄未曾出鞘的长剑。 得亏破境琉璃身,也是个真境修士了,要不然面对一尊被强压至登楼境界的大妖,也是极其吃力的。 点子扎手,也只能硬拖,拖到拒妖岛有合道至此。 一尊合道大妖出现,拒妖岛那边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刘景浊飞身而起,捉月台接连不断去造出镜花水月,但青鸟所到之处,镜花水月悉数破碎,撑死了也就拦住其片刻而已。 法天相地冲天而起,直到云海上方数百里后猛然回头,双剑交错,自身那座天地之中,一股子混沌剑意喷涌而出,剑光直坠数百里,直砸在青鸟身上,大片羽毛掉落。 青鸟抖了抖翅膀,冷笑道:“给你机会了,你不中用啊!记得这句话吗?你当年说过的。” 话音刚落,青鸟已在刘景浊上方,只振翅一挥,狂风自来,刘景浊连斩数剑一样无济于事。 一道身影自云海之上重重砸落,落在九和国东边儿密林之中,少说也毁了方圆几里的树木。 青鸟缩小身体,化作人身,瞬身落地。 刘景浊缓缓起身,擦了擦嘴角鲜血,呢喃道:“明白了,原来是你啊!” 山林之中,忽有水波起,正午烈日瞬间换做一轮月华。 她皱眉抬头,这才发现,又入一道大阵之中,有人一身苍青长衫,自月华之中骑鲸而来。 她再低头,这才发现脚下水中,有青莲遍生。 青鸟冷笑一声,现出真身,再次飞天而起。 鲸鱼背部,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涮了涮嘴里血水,冷声道:“险些被你忽悠了,当年我的确是见过你的骸骨的,被曹风一剑斩碎的大妖遗骸就是你吧?” 当年刚刚到十万大山,就碰到一头只有骨架子的大鸟,那双翅一振,与这青鸟一模一样啊! 青鸟当即皱起眉头,但她忽然发现,灵气有些无以为继了。 她每次振翅积蓄灵气,下方青莲便多出来一朵。 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鲸鱼背上的刘景浊,她怎么都打不到。 她一皱眉,再次振翅朝天飞去,可刚刚穿过云海,就被一只不知几千里之巨的大手强行按下,直直拍在了地上。 青鸟这才反应过来,广袤天地,居然只有两道生灵气息?! 大手凭空消失,青鸟只得化作人身,与此同时,周遭环境数次变换,她居然瞧见了早已消失的瑶池! “刘景浊!出来。” 刘景浊便真就出来了,只是这会儿,就显得十分风轻云淡了。 “伐天大战时你要倒戈,现在又认人为主,你这……弄来弄去,不反倒是成了奴仆了吗?” 青鸟皱起眉头,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什么时候把我拽入这方天地的?” 刘景浊淡然道:“发现你只是借着半数九和国运,勉强像个活物时。” 一道魂魄,自然可以拽入这方天地,但为了验证这个想法,白白挨了一重击啊! 刘景浊淡然道:“当年我去十万大山,见过你的骸骨的,若非你振翅一击,我还真没想起来。说吧,为什么倒戈,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大恨意?再为什么与孟休为伍?” 那穹顶塑像,芭蕉扇、定风珠、拨浪鼓还有止水塔都有,左侧首位那明显就是星河之主,也就是苏箓前身嘛!不是狗日的孟休,还能是谁?太平教祖好像不屑于做这种事。 青鸟冷笑不止,“我过两界山传信而已,你半点情面不讲,拿着你那破剑一路追杀我到瑶池,你问我为何倒戈?” 刘景浊撇撇嘴,“哪辈子的事情了?记不得,你脑子没问题吧?我多大岁数你看不出?几万年前,亏你想得出啊!” 青鸟一皱眉,仔细一查探,“三百岁?怎么会!” 刘景浊微微一笑,“我不问你那么多,这十洲三岛,天高任你飞,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也不迟。对了,聚窟洲还有一道魂魄,你俩一只地鼠一只鸟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齐了。” 聚窟洲?青鸟一皱眉,“你好大的胆子!” 可刘景浊已经消失不见。 真身此刻刚刚追上刑寒藻而已。 刑寒藻瞪大了眼珠子,“你没事儿?” 刘景浊一口血水喷出,取出两枚泉儿,没好气道:“你觉得有没有事?继续跑,还没完呢。” 臭不要脸的,老子真境而已,动不动就给我弄来一尊合道?只半个时辰的合道也是合道啊! 一目城那边,那位吴太后皱眉道:“怎么没动静了?” 黄衣老道手臂都有些打颤,“合道大妖的气息,没了!” 这个误会,可就大了。 刘景浊一边盘膝打坐,一边解释道:“当年我进十万大山,有一只怪鸟遗骸见我就冲来,今个儿碰见的,就是那怪鸟的魂魄了。那赤眉江老蛟,就是被她夺舍。加上她之前吃了半数九和国运,又有某些阴魂不散的家伙背后算计,这才险些糊弄了我,实际上也就是炼虚巅峰的魂魄而已。” 刑寒藻不解道:“那还跑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主要是某个狗日的做事儿总是一环套一环,再不走,我怕还有后手。” 还有一件事,莫问春怎么来九和国的,得问清楚! 还好,不算是白白受伤,起码大致知道了孟休与那九座山头儿,想要做什么了。 他孟休,原来是想要构建一座能与未来天庭对峙的天朝啊!看样子,他与那太平教祖早已离心离德。孟休野心不小,不光想要统御人间,还想要掌控妖族。 一木山的塑像,与天寿山最大的区别,暂时来看,就是天寿山的塑像,是占着神位没法让太平教祖给自己那个天庭补上空缺神灵。而一木山的塑像,更像是在等,等待时机,然后捡漏。 此时的一木山已经乱作一团,但有个江湖卖艺的老头儿,带着个少年人到了那处眼睛。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塑像,只一挥手,便将其尽数收入囊中。 老人模样一变,成了个一身儒衫的老者,身边少年还是那副模样。 老者笑道:“我的谋划,这么容易被你看穿还得了?” 他拉起少年手臂,瞬间落在一个黄衣道人身边。 老者抬手按住道人头颅,冷笑道:“什么道士,敢穿黄袍?” 第482章 出力不讨好的事 黄袍道士当场愣住,就这只手按在头上,竟是让他提不起半点儿还手心思,有一瞬间,他感觉身边这老者就如同神灵一般。 见道人不答,孟休便又问一句:“什么道士?敢穿黄袍?天师?真君?金仙?” 道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前辈有话直说,力所能及之事,上刀山下火海。” 孟休一乐,放下手臂,笑呵呵说道:“打算圈禁这一亩三分地,筹建一座崭新宗门是吗?之后再以这座宗门去操控九和,打得好算盘啊?” 道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修炼千年,终成登楼,祖上没积攒什么家底儿,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就只能剑走偏锋来挑选这无人看得上的犄角旮旯了。前辈若是也有这意思,给我个副宗主的名号就可以。” 孟休一笑,“你倒是实诚,也狡猾,但小心思用错地方了啊!褚世悟你认识吧?是你师弟还是师兄啊?” 黄袍道人一下子面色剧变,提起这三个字时,有某一段被封印的记忆当即被唤醒。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前辈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唤醒我的记忆,就不怕我师尊寻来吗?” 孟休一乐,双手拢袖坐在了一边,轻声道:“公羊宝文厉害是厉害,但我还不太把他当回事的,别拿他吓唬我,来了也就那样。” 顿了顿,孟休视线往一木山去,轻声道:“吃尽苦头走了轮回岔路才到九洲,咱们是老乡啊!你们为求大道长久,我也不为难你们,只要别动那座山,我不管你做什么。敢动那座山,也简单,老头子我去跟公羊宝文碰一碰就好,看看谁脑壳硬。” 那位吴太后由始至终就没敢搭话,今个儿她算是把一辈子没见过的大场面全见过了。真境弄死了合道,一个老书生,竟然让师公背都直不起来。师公可早已是登楼境界,且准备在红嘴山建造宗门了,那这老儒,恐怕又是一尊合道了。 她不敢转头,只以余光扫了一眼那个双目无神的少年人,怎么觉得这孩子,跟木头似的?全然没有魂魄。 孟休一笑,开口道:“灵舟啊,有人觉得你像木头。” 少年人冷冷转头,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那位吴太后,开口道:“你觉得我像木头吗?” 妇人三魂丢了两魂,霎时间脊背发凉,冷汗直流,也不顾街上行人什么的,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少年人面前,浑身颤抖:“前辈饶命,是我有眼无珠,是我……” 少年人淡然回头,冷声道:“犯不上杀你。” 孟休也缓缓起身,锤了几下老腰,笑着说道:“灵舟啊,走吧,带你寻故人去。” 走之前,孟休又说道:“刘景浊没那么大本事的,但他要斩你这个半吊子登楼,简直不要太容易,既然想起来了,就重新打磨一番境界吧。” 说着就牵起少年人手臂,几步而已,已经消失不见。 黄袍道人一把扯掉黄袍,沉声道:“起来吧,人走了。” 妇人这才擦了擦额头汗水,颤颤巍巍起身。 只一抬眼,便瞧见了自家师公黏在背上的内衬。 她忍不住问道:“师……师公,他们是,是什么人?” 道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知道,但绝对是站在这人世间最高山的大前辈了。” 鱼雁楼那道大天门榜一出,世人都知道了天下第五,公羊宝文。 能不把天下第五人放在眼里的,能是什么善茬儿? 云海之上,少年人依旧面无表情,但任由孟休拉着他的手。火山文学 “做这多此一举的事情干什么?九洲十个名额之中,刘景浊跟龙丘棠溪跑不掉的,你这不是浪费精力,白白为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长见识吗?” 孟休笑道:“我们那位教祖的手段还是过于柔和了,我这不得逼他一把,要不然天门开了,刘景浊顺理成章成了人心所向,咱们还怎么干事儿?” 少年人又问道:“你觉得当年那人是他吗?” 孟休反问道:“怎么?念旧情了?” 少年人淡然道:“早已与他划地绝交,何况这不知道第多少世了。还有一件事,你千万别忘记,要不然我会杀了你的。我之所以选择出来,是因为人间还需要我,若有一天让我知道你也不想走正路,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孟休一笑,眯眼问道:“要去昆仑吗?” 少年一皱眉,“你觉得我不敢借前世修为斩你?” 老人讪笑一声,“前辈哪里话。” ………………… 有个很久没背剑的剑客,这天背着剑,到了白鹿城。 家主龙丘晾亲自出门迎接。 龙丘晾问道:“前辈想去哪里?” 郑红烛只说了句白鹿洞天,两人当即消失不见。 龙丘家手握一洞天一福地,从来不向外开放,而龙丘晾手中,还有自己的一处洞天,用作修炼。 进入白鹿洞天,龙丘晾介绍道:“这处洞天占地八万里,有大小两百余国,最小的国家还没我龙丘家大呢,就几千人而已。” 郑红烛好奇道:“那也可以称之为国?最大的呢?” 龙丘晾笑道:“周回两万里,但大半地方天寒地冻,与斗寒洲冰原似的,无法生存。人口最多的王朝,也就十四万万人,他们自个儿将万万,称之为亿。整座洞天人口加起来,也就跟新鹿王朝差不多。” 郑红烛已经将此地大致扫了一遍,于是问道:“你是以此地作为一种模拟的末法时代吗?” 龙丘晾点点头,“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总是忍不住的去谋划什么。” 两人说话间,两人落地一处孤岛,也是个小国,三天能走一圈儿的小国。 郑红烛轻声道:“假如你先前选择借着刘景浊失控,一举破境大罗金仙,举城飞升,会落地何处?” 龙丘晾想也没想就答道:“北俱芦洲以南,临近天穹处。到时候天门开了,我好驰援。” 在刘景浊一趟灯影洞天之后,因为那道符箓在萍河险些失控的时候,他们这些个已经到过开天门巅峰的炼气士,是有机会迈入大罗金仙境,穿过九洲天穹去往外界的。但龙丘晾也好姬闻鲸也罢,又或是这位人间安子,都没选择破天而去。 郑红烛点点头,沉声道:“我来啊,还有一件事,我刚刚从那处通道返回,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事情,你在那边蹲的时间也不短,所以来问问你。” 第483章 我让他喘不过气了吗? 两人逛过了缩小的南山,一路南下,很快就到了也叫金陵的城池。看样子是一场大战落幕,大军还在修养之中。 郑红烛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又问道:“棠溪丫头的破境应该会很简单才对吧?毕竟是重走老路,又怎么会滋生心魔?” 此时此刻,龙丘棠溪就在白鹿城外的山上闭关破境,已经破入炼虚境界,但一鼓作气往登楼去时,好像遇到了点儿阻拦。 龙丘晾轻声道:“再怎么豁达也是个女子,还是那家伙的算计,几年前刘景浊在离洲碰见了那个当世道种,好在刘景浊定力够好,只是南宫妙妙自己陷入一种‘孤芳自赏’吧。但那副画面被人刻录送给了大丫头,说是不在意,哪里可能不在意,估计拦路的就是这个了。” 顿了顿,龙丘晾接着说道:“前比起大丫头,我更担心那小子。原本我有一番谋划的,被桂祘打乱了,以至于他破境太快,这个真境太不稳当了。我其实是想着,等他在姬闻鲸手里真正吃了苦头之后再去拉他一把,之后再破境,会好很多。” 郑红烛笑道:“你觉得刘景浊能在姬氏碎人皇印吗?” 龙丘晾摇摇头,“多半是做不到的,但他肯定是要吃足苦头的,不一定是挨打受累。姬闻鲸一直想证明自己才是对的,他这个人控制欲太强,达不到他的目的,他是不会直接出手斩杀刘景浊的,再说了,他也知道刘景浊有我罩着,他现在打不过我的,少一魂还怎么打?” 聊着聊着,郑红烛说了句:“那小子有没有叮嘱过你什么时候才能去归墟?” 龙丘晾摇摇头,“我不能离开神鹿洲,起码一道分身要留在神鹿洲的。” 龙丘晾一笑,轻声道:“前辈还是直说,背剑到此,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安子姓郑名红烛,但佩剑叫什么长什么样子,极少有人知道的。 郑红烛笑了笑,开口道:“年轻人在做年轻人的准备,我们这些个老不死的也得有我们的觉悟不是?你年轻,我得问你愿不愿意。” 龙丘晾一笑,“从自断国祚那时起,龙丘晾就一直在等死了。” 有一日天门大开,我辈人间客自当赴死! 郑红烛点点头,“明白了,那我也走了。” 龙丘晾点点头,“我也得走,有人越来越不把我龙丘晾放在眼里了。”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自南山窜天而起,撕破天幕直去外界。 郑红烛一笑,龙丘晾也是剑修,他有一剑,名为末法! 白鹿城外清溪之畔的茅庐,有个绿衣女子盘坐其中,由打茅庐为中心,一座山巅皆被冰霜包裹。 此时此刻,龙丘棠溪的黄庭宫中,一幅画面不断流转,一遍又一遍,不做停歇。 龙丘棠溪就盘坐黄庭宫高位,闭着眼睛,没去看那画面。 有个赤裸着身子的男子笑着问道:“要不要一起啊?” 一旁依偎在其怀中的清冷女子也是一笑,开口道:“你知道吗,我跟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都抹除了自己手心的剑伤,你还一个人坚持什么?觉得划不来?明明是你先遇见他,在天外照顾他足足百年,耗费很大代价才救了他,为什么靠在他怀里的人不是你?” 龙丘棠溪置若罔闻,只是不断凝实压缩灵气。 结果那清冷女子又说道:“不然这样,咱俩共侍一夫如何?” 见龙丘棠溪始终不睁眼,画面之中两人便如胶似漆起来,所谓天人交合,靡靡之音,不过如此了。 没想到龙丘棠溪忽然睁开眼睛,随手划出一道剑气,那幅画面应声破碎。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冲天而起,方圆千里云海被尽数冰封,白鹿城附近,四月初下了一场雪。 山巅冰雪融化,龙丘棠溪自屋里走出,背着一把青伞,伞里有剑,剑名玄梦。 她顺手取出一粒葡萄,撇嘴道:“你当我的男人这么不挑食呢?要想想的也是我,你算个啥?” 她忽然抬头,咦?老爹出剑了?砍谁啊? 龙丘晾已经折返,“这么快就破了心魔?” 龙丘棠溪撇嘴道:“那算是什么心魔?你家女婿,我比谁都了解,只是忙着炼剑,懒得搭理而已。” 炼剑? 龙丘晾一愣,但下一刻便有个一身冰蓝长裙的小丫头凭空出现,一下子抱住龙丘棠溪大腿,嘟着嘴,开口道:“我想吃东西。” 龙丘晾瞪大了眼珠子,剑灵都出来了? 结果龙丘棠溪一拍脑门,“坏了!小豆子来了,我没去接,我先走了啊!” 龙丘棠溪御剑便走,留下一个小丫头与龙丘晾四目相对。 “我饿了,想吃东西。” “吃什么?” “嗯……有没有妖精吃?” “你叫什么?” “当然是玄梦啦!” 瞬身过千里云海,龙丘棠溪稳稳落在一艘渡船上。 有个背无鞘古剑的少女咧嘴一笑,轻声道:“师娘又漂亮了哎!” 龙丘棠溪按住白小豆脑袋,笑道:“别这么不情愿,你要是觉得烦,想回青椋山了,就给你瑶姨传信,破烂山会送你回来的。” 少女摇摇头,“没有不情愿,就是好多年了,头一次立青椋山那么远呢。” 这趟人不少,杨念筝就站在后面,笑着看向龙丘棠溪,一旁站着的那个,估计就是陶檀儿了。 有件事龙丘棠溪已经提前知道了,所以这回会儿没着急与别人说话,只是拉住白小豆的手走去一边,弯下腰,温柔道:“别难过啊!他只是受不了娘亲,觉得不对,但又不敢忤逆,只能折磨自己了。还有个好消息,毛阿雨活的好好的,只是弃笔从戎,跑去灭洲城了。” 白小豆这才眼前一亮,低声问道:“师娘没骗我?”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罗杵不是被征召为景炀将军了吗?现在毛阿雨就在罗杵麾下做传令小兵呢。” 已经连中两元的毛阿雨,在正月初五投了渭水,后来被冯夷救下来,少年人决心不参加今年殿试了,让冯夷帮忙把他带去了灭洲城,正赶上罗杵领兵到那里,就跟着罗杵走了。 白小豆揉了揉眼睛,“那就好,那就好。” 小时候因为五文钱,弄丢了她在长安城里唯一一个玩伴,记到现在了。白小豆一直不敢去找毛阿雨,她怕毛毛雨的娘亲又觉得自己带坏了他。 有时候白小豆在想,毛毛雨还记不记得那个说要请他吃大餐的小姑娘? 欠他一顿大餐,等回去中土之后,一定要兑现。 ……………… 此时此刻的长安城,有个暴瘦几十斤的妇人重新摆起来了摊子,在一个卖羊羹的老人不远处。 今天那个唐老头儿就是边卖边玩儿,因为外孙子跟外孙女儿都来了,听名字,一个叫焱儿,一个叫思思。 也不知怎的,变得干瘦的妇人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往那边看去,多看一眼都觉得心跟刀子割似的。 可离得太近,爷孙三人聊天,她总是听得见。 老人给外孙跟外孙女儿各自做了一碗羊羹,两个孩子就坐在长板凳儿上,吃的津津有味。 老人这才故意板着脸,说道:“你个当哥的,不好好去书院,带着你妹妹出来瞎跑?被你爹知道了不挨板子才怪呢!” 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撇了撇嘴,轻声道:“他敢!再敢打我,我去洛阳找我爷爷给我撑腰,实在不行我就去琉璃州找豆豆姐姐。” 结果一旁的小丫头脆生生开口:“二伯好像不喜欢我们哎,去找豆豆姐姐有用吗?” 老人哈哈大笑,伸手戳了戳赵思思的脑袋,轻声道:“你爹小时候跑来吃羊羹,次次都是你二伯带着的,他对你爹娘极好,怎么会不喜欢你们?” 赵焱嘟囔道:“可上次去青椋山,二伯都没单独带我们玩儿,还是二婶给了我们礼物。” 家长里短,听着听着,干瘦妇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憋不住了。 这会儿有个年轻妇人黑着脸走到那边,一手揪住一只耳朵,没好气道:“你二婶给的跟二伯给的有什么区别?我可告诉你,你们敢当着你们爹的面说这话,免不了一通打的。” 赵焱垫着脚,“娘!疼,疼。” 倒是赵思思,还把碗环抱在怀里,伸舌头添碗。 过了一会儿,两个孩子终于吃完了,几个年轻女子赶忙小跑上前,“哎呦!太子爷,能不能别带着小公主瞎跑了,陛下都气坏了。” 干瘦妇人听见这句话,一下子转过了头,但很快回头,自嘲一笑,心说原来是天老爷家的孩子啊! 唐昧儿走去干瘦妇人那边,想来想去的,还是没挤出个好声音。 “毛阿雨还活着,已经在高车国战场上了。” 干瘦妇人急忙转身,泪水打旋儿,半天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眼看妇人要下跪,唐昧儿终究还是心软了,低着头扶起妇人,轻声道:“不是我说你,当年我家小豆子吃了一串糖葫芦而已,都说好了第二天小豆子请毛阿雨吃大餐的,你就因为这个,带他离开了长安?” 妇人颤声道:“可……可他偷了家里钱啊!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不能不管啊!我的孩子又不是什么贵人之后,皇后娘娘你……” 唐昧儿板着脸起身,沉声道:“难道不是因为你让毛阿雨喘不过气吗?望子成龙要有个限度的!你怎么不想想,一个那么乖,那么体贴自己娘亲的孩子,怎么会在殿试前投河呢?”火山文学 妇人愣在原地,“我……我让他喘不过气了吗?” 第486章只是想让妹妹高兴 轩辕城城头,姬闻鲸眯着眼睛,传音道:“刘景浊,你没骨头啊!” 刘景浊拔剑指着姬闻鲸,“少说废话,敢不敢答应?有脸的这会儿下来,那我跟你拼命,老子今年三十五,你三百五有了吧?” 姬闻鲸一个瞬身落地,笑盈盈看向刘景浊,“你做了选择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就说答不答应吧。” 姬闻鲸眯起眼睛,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因为后边儿有个灰衣老者背着手走来了。 他只好冷冷一笑,高喊道:“姬闻鲸,应了。” 弑父这种事,他姬闻鲸干不出来。 说完之后,转身一抱拳,之后就瞬身离去。 灰衣老者背着手走来,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怎么会是你?” 当年去往安南的路上,稀里糊涂喝醉了,被个老人捡起来放在车上走了一段儿。 方才姬闻鲸对着他抱拳,想都不用想,这就是自己那个外公了。 老人迈步走到刘景浊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刘景浊手臂夹在胳膊下,边走边说道:“开山那天我去了,没好意思上山,别怪我啊!走,咱爷俩喝酒去。” 与此同时,刘景浊听见了那家伙传音:“你要是敢跟我爹说姬荞的事情,我让你们一生一世无法相见。” 刘景浊面无表情,只是手被拉着,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有些脑子发蒙。 那就是说,那年他见过我之后,就去了斗寒洲,帮龙丘棠溪拿到了玄梦吗? 进城之后,老人半点儿不拘束,逢认识的人就说:“他叫刘景浊,我外孙子。” 刘景浊苦笑一声,开口道:“还以为姬氏是个很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呢。” 手臂被攥得越紧,老人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去了一处地方,守了将近三百年,回来之后,你娘已经没了,闻雁也少了一根手臂。” 老人忽然转头,轻声道:“别怕我那傻儿子,一根筋的人,狐假虎威怎么啦?我还活着,他姬天骄想为难你?想瞎了心了!谁家当外公的不会护着自己的外孙?” 明摆着就是说给姬闻鲸听的,那位姬氏现任家主,这会儿都气笑了。 一道被压在中土东海的分魂,不是出来不来,而是因为那魂魄是被自家父亲大人封印的。 刘景浊努力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沉重鼻息。 刘景浊轻声道:“你要是带着我这么招摇过市,以我的名声,明天姬氏一族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之前在瘦篙洲,沈白鱼就帮我说了几句话,没过多久,骂他的邸报就铺天盖地了。” 人们习惯性地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家人里,有一个进过大狱的,别人就会说那一家子没好人。 老人哈哈一笑,言语淡然:“我姬秊这么大岁数了,还怕这个?再说了,我又不是家主了,管球他,你说是不是?” 很快就被硬拉到一处深巷子里的小酒馆,一进门刘景浊就发现,二楼有一道气息,居然是个登楼境界,连趴在前面柜台的年轻女子,都是真境了。 好家伙,这就是古族底蕴吗? 姬秊笑着说道:“泉儿,给我十斤酒,菜看着上啊!” 女子瞪大了眼珠子,不可思议道:“大爷爷,你的酒量,十斤?” 姬秊没好气道:“我跟我外孙子喝酒,十斤不一定够!” 这才松开刘景浊的手,轻声道:“姬泉,按辈分是你表姐,岁数可比你大多了,我跟他爷爷小时候都是一块儿掏鸟窝的。” 刘景浊还是抱拳,喊了句泉儿姑娘。 有些古怪,像是喊钱似的。 之后就带着刘景浊上楼,姬泉有些凌乱,想了好半天,这才转过弯儿。 “荞姐的儿子?这么大了都?” 走入雅室,刘景浊问道:“她好像不知道我的存在?” 姬秊点点头,轻声道:“你娘的事情被姬闻鲸压下了,再说你爹娘死得隐秘,知道的人不多的。” 刘景浊无奈一笑,“您这么一弄,保不齐明日邸报就铺天盖地了。” 估计那些个靠着这些个猎奇消息挣钱的山头儿,难免会添油加醋,都能想象出来。 中土那边不敢骂刘贼,估摸着会写什么刘景浊身世浮出水面之类的话。其余几洲,估摸着会直接写成“刘贼身世浮出水面,原来这么大背景,怪不得如此胆大包天”。 姬秊问道:“别人的眼光,很重要的吗?” 刘景浊不知怎么说。 很快,有个老者端着酒上楼,也不敲门,就一把推开门,笑呵呵走来。 “酒不要你的钱,敞开了喝,待会儿下酒菜就来了。” 姬秊点了点头,又介绍道:“我堂弟,姬氏大长老。你娘小时候特调皮,次次惹祸之后,都是他帮忙兜着的。” 刘景浊赶忙起身,拱手一礼,轻声道:“见过大长老。” 老人抬手按住刘景浊肩膀,半晌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转头出门。可站在门口了,却说了句:“孩子,对不住啊!” 姬秊直接给刘景浊递去一壶酒,然后说道:“他儿子儿媳,也就是泉儿的爹娘,百年前就战死归墟了。他一直想护着你娘,就是……知道的时候,太晚了。” 刘景浊略微沉默之后,拿起一壶酒喝了起来。 青鸾洲的大小宗门,多多少少都有战死归墟的人。 过了一会儿,刘景浊问道:“我舅舅呢?” 这个舅舅当然指的是姬闻雁,当年去救娘亲,受了重伤,一只手臂都丢了。 姬秊说道:“归墟待了几年,现在去哪儿了我也不晓得。” 很快,姬泉端着几碟子菜上楼,没说什么,只是仔细看了刘景浊几眼。 二楼两人在喝酒,一楼也有爷孙俩,好奇的孙女儿在与爷爷问这些事情。 刘景浊的名声,那真是臭大街了,轩辕城里也有鱼雁楼,消息自然都知道。所以姬泉很好奇,荞姐那么古灵精怪的一个人,会生出来这么一个儿子?但年轻是真年轻,天才是真天才。比我小那么多,跟我同境界,跟谁说理去? 一个时辰而已,姬泉又送上去十斤酒,回到下方她就没忍住嘟囔,“爷爷,大爷爷都喝吐了,还喝呢,你去劝一劝啊!” 老者也拿起一杯酒,抿了一口,叹息道:“这是当外公的对着自己的外孙道歉呢,也是当爹的对女儿的道歉。” 话没说出口,全在酒里了,一个千多岁的老人,怎么去跟个孩子说出一句对不起呢? 刘景浊喝不醉,十几斤酒下肚,微醺而已。 可姬秊都趴门口吐了好几次了,此时刘景浊扶着老者,轻声道:“别喝了,我没怪过你,我看你喝了一斤不到就坐不稳了,再喝就得我把你背回去了。” 结果老人咣当一声就倒了,得亏刘景浊扶得快。 姬秊喘着气,轻声道:“怎么就不叫一声外公呢?” 刘景浊无奈一笑,背起姬秊,轻声道:“我送你回去吧……外公。” 姬秊哈哈一笑,之后就断片儿了。 刘景浊将两把剑跨在腰间,背着姬秊下楼,对着姬泉微微一笑,轻声道:“得麻烦泉儿姑娘带路,我把他……我把我外公送回去。我跟姬闻鲸不对付,姬氏大门我是不会进去的。” 姬泉点点头,放下手中伙计领着刘景浊往外走,还是问了句:“你跟家主有什么不对付的?他是你亲舅舅啊!” 刘景浊轻声道:“泉儿姑娘知道十几年前被姬氏一族追杀的刘见秋吗?” 姬泉点点头,“当然知道,要不是我境界不够,估计也得被派去。” 刘景浊一笑,“那就是我,要是泉儿姑娘去了,咱俩估计早就认识了。” 姬泉愣了好半天,咋舌道:“那确实不对付。” 什么仇什么怨?家主脑子坏了?追杀亲外甥? 哎不对啊,当年追杀的刘见秋是登楼巅峰啊? 她转头看向刘景浊,眼神好奇。 刘景浊只好解释道:“发生了点儿事情,十几年前出了归墟就跌境了,跌得一塌糊涂,只有凝神境界了,前不久才重返真境。” 姬泉无言以对,只好腹诽一句,一家子妖孽! 轩辕城很大,走去姬氏大门,估计得小一个时辰,两人便闲聊了起来。 姬泉问道:“你是专程来青鸾洲寻亲吗?呸!估计你应该不会。” 刘景浊笑道:“是要去拒妖岛的,结果前几天给姬闻鲸恶心了一通,气不过,跑来轩辕城撂狠话的。没成想闹了这么一出儿。” 姬泉咋舌道:“那是姬闻鲸哎!你撂下了什么狠话?” 那道大天门榜的前五,还是很实在的,人间三子,安子占据榜首,舟子榜二,渔子第三,第四就是龙丘晾与姬闻鲸并列。那可是天下第四哎,听着就让人道心不稳,他还能对姬闻鲸撂狠话? 刘景浊轻声道:“就说,二十年内要问剑姬闻鲸,让他等着。挺难为情的,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这还难为情?敢跟姬闻鲸撂狠话的,天底下能找出来多少? 兜兜转转走出小巷子,沿着大道一路朝前,走着走着,姬泉问道:“你只是真境,哪怕还有个武道琉璃身,去归墟,能上什么忙?” 刘景浊只说道:“想做事,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一声冷哼传来,姬泉赶忙抱拳,喊了句家主。 刘景浊则是面无表情,轻轻将姬秊从背上放下,交给了姬闻鲸。 扭头就要走,结果醉醺醺的姬秊说了句:“无论如何也得住一晚,明天早上我酒醒了,得跟你一块儿吃早饭。” 刘景浊跟姬闻鲸同时说了句好,那位姬氏家主背着自己的父亲就走。 刘景浊走出去没几步,就听见姬闻鲸说道:“我只是想让我妹妹高兴高兴,你始终是姬氏圣女的一生污点。” 大街上已经没有刘景浊身影了。 第487章果然是母子 稀里糊涂被丢到一处山脚,刘景浊就没闹明白怎么回事,这像是一处小洞天,但地方很小,有些类似于龙丘晾帮刘景浊剥离飞剑长风的地方。 一座不高的山峰,撑死了三百余丈,山上树木茂盛,溪水潺潺,时不时有飞鸟在头顶飞过,草香四溢。 此地压制神识,无法查探,但目力所及,半山腰处有个小院儿,炊烟袅袅。 往前隐约瞧得见一条小路,凑凑活活能过一人,但路面已经被杂草掩盖,山上人怕是很久没上山了。 一股子酒香飘来,刘景浊手臂已经有些颤抖,他赶忙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强装镇定。 可终究还是忍不住的快速上山。 几里地而已,走得极快,好像眨眼功夫就到了。 院子以竹子做的围墙,与当年离洲所见的小院儿一模一样,里边有酿酒用的器具,闻见那熟悉的酒香,某人已经有些眼眶发红。 他推开齐腰高的竹篱笆,这才瞧见了不远处一个小棚子里,有个年轻女子的背影在忙碌。 刘景浊张了张嘴,但喉咙干涩,死活说不出来话。 结果那女子转过身,微微一笑,指向一边的菜园子,轻声道:“先去把地给我挖了,待会儿咱们去捡田螺。” 刘景浊点点头,忙放下两把剑,连酒葫芦也放下了,拿起锄头就去挖地。两丈见方的菜园子,一刻而已,已经翻了一遍。 放下锄头时,姬荞已经挎着竹篮子站在院子里,“你这锄地,比你爹差远了,你爹干农活那是绝对的一把好手。”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我好歹是皇宫里边长大的,能分清楚大葱跟蒜苗儿,已经……” 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只听见咣当一声,刘景浊已经跪在了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就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块儿泥土,已经有了几个拇指大的地方颜色变深了。 刘景浊埋着头,轻轻出声:“娘,对不起,我本事不够,带不走你。” 姬荞弯下腰将刘景浊拽了起来,没好气道:“我跟你爹都不是爱哭的人,怎么生了个水娃娃?” 抬手擦了擦刘景浊额头的土,姬荞笑着说道:“捡田螺去,待会儿为娘给儿子做好吃的,满满一锅。” 刘景浊挤出个笑脸,“就咱俩,少做点儿呗?” 上次那不放酸菜的酸菜鱼,记忆犹新啊! 姬荞转过头,看着比自个儿还高一脑袋的儿子,呵呵一笑。 某人当即头皮发麻,赶忙改口:“做多少吃多少,绝不浪费。” 终于明白了娘亲一个女子,为什么能做那天下黑道扛把子了。 去往后山的路上,刘景浊问题不断,这么多年来所有不明白的问题,今日他想要知道所有答案。 刘景浊问道:“娘,你跟爹认识在什么时候啊?” 姬荞轻声道:“那就早了,是他小时候跟周先生从风泉镇出发,九千里的江湖路上认识的。” 刘景浊诧异道:“万年多前?娘亲也是转世身吗?” 姬荞点点头,“是,但我没有前世记忆,这都是你爹告诉我的,鬼晓得他骗我没有,我一直怀疑他就是胡乱编了个故事,之后就把我骗到手了。我记得的初见,是在我十六那年,也就是三百多年前。瘦篙洲那女子把你爹的过往都告诉你了吧?” 刘景浊点点头,“但有两千多年光阴,我爹在哪里?” 姬荞说道:“兵解之后虽然被周先生找回来了,但还缺一魂一魄,那两千年他一直在找寻魂魄,直到遇见我之后,还差一魄没有找回来,所以忽悠我去了一趟天外。你爹有三个亲传弟子,全是天外收的,小葱花是大师姐,行二的叫高端阳,老三是桂祘,还有景炀王朝那个许经由,是记名弟子,原本有机会把记名两个字摘掉的,他自己不争气。” 也不用刘景浊问了,姬荞一股脑儿全说了。 “进出就在太白山下那处青莲洞天,当年那位诗仙就是骑鲸飞升于那处地方,跟你的本命剑捉月台,关系不浅。还有一件事,清溪阁不光是九洲有,外界也有,也是天下第一黑道势力,你小师姐是第二任阁主,第一任,当然就是我了。” 刘景浊捡着田螺,又问道:“师傅灌顶于我,我干娘的死,其实也是爹娘的谋划吧?” 姬荞轻声道:“你爹有个外号,叫刘木头,他干不出来这种事情,都是你娘我的谋划。” 刘景浊也只有苦笑了。 这么一笑,就挨了一脚。 “嘛呢?快点儿啊!吃不吃东西了?跟你爹一样磨蹭,那个姜柚丫头这次咋没带?我跟那丫头对脾气。” 刘景浊刚刚起身,就听见姬荞又说道:“龙丘棠溪我不喜欢,感觉太乖了,一点儿不调皮,不对我脾气。”火山文学 刘景浊抹了一把脸上泥水,挺直了腰,一本正经道:“娘,你不喜欢可以,但你不能当面说不喜欢,我的姑娘我喜欢就行了。” 姬荞一撇嘴,“行了行了,赶紧捡田螺。不过说回来,龙丘棠溪跟你大师姐有点儿像,你大师姐要是没嫁给赵炀,估计剑道成就极高。小子,你都说了是你的姑娘,那就别让人家跟小葱花似的,就知道相夫教子了。” 听得出来,姬荞是很看不上赵炀的。 很快就捡了许多田螺,刘景浊以灵气洗刷干净衣裳,与姬荞一起返回小院儿。 刘景浊问了句:“路阖他们体内的咒印被爹解了,娘知道对吧?” 姬荞笑道:“当然知道了,别人不说,天地玄黄、左右护法、三十六峰主,我肯定是相信的,上次我给你那个名单上的,都是我相信的。下咒是想让你爹当一回好人。对了,离洲那姓方的两姐妹,我传了她们功法,体内也有咒印,你愿意解的话,以你真火就能解。” 正好,刘景浊便问了句:“我体内火焰是什么火?是娘亲跟爹找来的吧?我师傅说是九味真火,但这些年,好些不大对劲儿啊!” 姬荞哈哈一笑,“九味真火,长风可真能编啊!三生万物,三就是极数了,世间哪有什么九味真火?你那火焰,是你娘我在中土涿鹿得到的火焰,不晓得是个什么火,但老遭罪了,要不是山水桥护我,估计都得烧死。后来怀了你,稀里糊涂被你抢去了,你说怪不怪?后来你爹说,这可能是一种类似于混沌之中滋生的神火,有可能是古神投入人间的第一缕火焰,也有可能是与古神同生的火焰。” 刘景浊一愣,“那只叫做忽路的葫芦呢?” 姬荞开口道:“这个我知道,相传天上地下第一个人是生在雷泽的,有个自愿褪去神性的神灵与其结合,生下来一双姐妹。但是天道不容,兄妹两人最终逃回雷泽,是被以雷泽为远古道场的雷神,装进了那只忽路之中免去一灾,此后人族才慢慢繁衍生息,壮大了起来。” 这下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雷神尸体那半数雷霆真意,刘景浊能够全盘接过,原来是那只忽路曾认刘景浊为主的缘故。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哈哈笑了起来。姬荞瞪眼看来,刘景浊赶忙解释道:“之前听很多人说,娘在姬氏是圣女,在外面是魔女,没想到魔在古灵精怪啊?” 姬荞淡然道:“儿子不觉得当娘的是魔就可以了,但你娘我,混黑道儿的呀!” 回去做饭,刘景浊负责烧火,反正话就没停。从出生到现在,今日相见,很多很多话,根本说不完。 很多刘景浊想问的话,答案里总是掺杂某些娘亲跟爹的小事儿,譬如爹不爱刮胡子,总是把自己弄得很糙,等到娘亲骂了,这才会跑去把胡子刮了。 譬如娘亲听爹说的,当年在乐平郡一个等同于县治的小国,两人相遇之时,一个拉着板车,一个扎着双马尾,两人都境界不高,一个拎着柴刀,一个扛着长剑,要去砍一个欺负人的山神。 很快,几个菜上桌……还是那个味儿。 但也不知怎的,这次刘景浊吃着,好像不难吃哎? 饭桌上,姬荞问道:“接下来呢,什么打算?”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轻声道:“先去归墟,关上通往八荒的门户,再挤时间回去推平几座山头儿,然后……然后就等天门开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可能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姬荞一笑,轻声道:“心里装着人,再远也不远。” 刘景浊忽然想起来什么,取出一张符箓递给姬荞,问道:“娘认不认识这符箓?瘦篙洲傀山宗主用在我身上的。” 姬荞拿起符箓,看了看,笑道:“有个道门辈分,你爹死活不承认,要是承认,南山那大真人估计得喊你爹师叔。这符箓,是你爹不认的那个师傅亲手所画,估计九洲独一份儿了,但我记得,这符箓,你爹给了小蒜苗啊?” 刘景浊一愣,大真人好像是楼观道祖师的弟子转世而来的,他要喊师叔,那不就…… 乖乖,吓死个人。 姬荞递回符箓,轻声道:“留着吧,兴许有用呢。” 饭也快吃完了,刘景浊收拾碗筷去洗碗,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刘景浊忽然开口:“娘,你真想让我当什么人皇吗?” 姬荞摇头不止,“劳什子人皇有什么好当的?保你命的无奈手段而已。也不晓得谁起的名字,也忒难听了。要是改个名字,兴许咱们还能考虑考虑。” 刘景浊哈哈一笑,果然是母子,想的一模一样啊! 第488章我们青椋山人(上) 说好的午时就得走,但天都黑了,姬闻鲸还没有把刘景浊扯出去。 其实是因为,这处小洞天有母子二人在谈话,外面有姬家父子在谈话。 姬荞说三十几年了,这山上每晚星星都很好。 刘景浊则拿着新酿的酒水,抿了一口,只是看着,但没说话。 那会儿进去拿东西,娘亲睡觉的屋子里,放了满满一桌子的镜花石,摆得整整齐齐,上面全刻着字,看样子是娘亲闲来无事刻的,不太好看。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轻声道:“那些镜花石,刻录的都是爹娘的光影吗?” 姬荞笑道:“有一块儿是你刚生下来的样子,要不要看看?贼丑,我这么一个不爱哭的人,瞧见那么丑的儿子,急得我哭了你敢信?要不是刘家主拦着,我都把你丢了。” 刘景浊一时语噎,竟是无言以对。 好在是姬荞笑着拍打刘景浊的肩膀,轻声道:“还好还好,一白遮百丑,我儿子算不上什么貌比潘安,起码白净嘛!” 刘景浊都不晓得这是夸还是骂了。 不知不觉已经子时前后,刘景浊轻声道:“娘一直在等?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想着以后本事够了再来呢?” 一个人,孤独三十余年,每天陪伴她的就这些个酿酒器具,还有屋子里满满当当的镜花石了。 最孤独的,是我知道我等的人有些回不来了。 还好,她还有个儿子,今天来了。 姬荞也喝了一口酒,单手托腮,轻声道:“做事不可以明日复明日,等人是可以的。” 做事不可以明日复明日,等人是可以的。 刘景浊忽然间就明白了顾衣珏的心思,他不就一直在等,等到乔青鱼长大。但他不一定会去与那个小姑娘说什么,只是等着,等着明天或是某个明天,长大了的乔青鱼会去那座青鱼峰,冲着顾衣珏问一句,是你吗?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二十年,至多二十年,我一定带娘回青椋山。” 姬荞笑道:“我等你,你娘我最不怕等了。” 说着,她转身走进屋子里,很快就拿出来一件苍青长衫,刘景浊明明在门缝里瞧见了,她拿衣裳的时候,揉了揉眼睛。 “做饭我不在行,做衣服不差的,上次见你之后就在做了,你娘好歹是一族圣女,大户人家的小姐,手艺不好,但你敢嫌弃我就踢死你!” 刘景浊乖乖换衣服。 等刘景浊换上了衣裳,她又跑进去拿出来一本书,说是这几年写的酿酒法子,可以拿给潭涂,让她去学。 还有,跟上次一样,酒窖里全是酒,刘景浊三枚乾坤玉都没装下,还是把酒葫芦里的酒全倒了,这才装下所有的酒水。 她说是三十几年来存的,够儿子喝个几年了。 再后来,她取出来几枚镜花石,这也是刘景浊第一次瞧见爹娘在一起的画面。 他一直盯着前方,没敢转头。 很长很长的光影,看完时,天都快亮了。 姬荞缓缓起身,再次走进屋子里,拿出来了一枚乾坤玉,轻声道:“我不喜欢龙丘棠溪只是说说而已,别当真,哪里有不喜欢儿媳妇的?这里面是我的一点点心意,到时候交给她,就说是婆婆给的,收好。别像你爹那么邋遢,女孩子都不喜欢邋遢汉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接过了乾坤玉。 姬荞忽然看向天幕,略带哽咽,“你催什么催?就几句话,说完不行吗?” 刘景浊缓缓跪地,磕了几个头,轻声道:“娘,二十年,最多二十年。二十年内我会把姬闻鲸打趴下,接你回青椋山。然后我会把当年围攻你的山头儿尽数铲平,我也会去把害我爹的人砍成八段儿!” 姬荞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儿子,辛苦了。” 刘景浊还没有答话,便被人扯出去了。 儿子走了,姬荞就只是个寻常女子,她猛地蹲下,哽咽不止。 姬闻鲸瞬身出现,言语冷漠,“我后悔了,他惹我妹妹哭了。” 姬荞红着眼抬头,“姬闻鲸,你再敢欺负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姬闻鲸这个气啊,都气笑了。 “你求我的时候一口一个哥,用不着了,就姬闻鲸了?” 姬荞黑着脸,转身回去屋子,很快就起了一阵呜咽声。 姬闻鲸脸色也黑了,我妹妹伤心,都是他们父子害的! 刘景浊落在一处客栈前,有个老人已经在等了。 两人一同去了街边小摊儿,一个要了一碗豆腐脑,一个要了一只肉夹馍。 姬秊拿出来了一把剑递给刘景浊,含糊不清道:“后半夜起来从宝库里翻出来的,你那小弟子不是还没有佩剑吗?就当是我送的礼物,跟你这独木舟一样,也是八棱剑。” 刘景浊赶忙说道:“仙剑,也太贵重了吧?” 姬秊充耳不闻,说着便又拿出来一件白色法衣,也是仙品。 “不能厚此薄彼,你那大弟子有一把仙剑了,就送她一件衣裳吧。” 刘景浊摇了摇头,“外公,你不欠我什么,不用这样的。” 哪成想老头子一下子吹胡子瞪眼起来,“拿着!天底下还有送东西送不出去的道理?” 推不掉,也只好先拿着了。 姬秊传音道:“几件要紧事,这几年我没白白到处跑,这九洲,以某种代价极大的法子从外界而来的人,不在少数,就说那公羊宝就是其一。这些人不一定会与你为敌,但也只会是顾着自己的墙头草,你最好用你那张大网,把类似于公羊宝文的人筛出来,免得生变。其次,姬氏这边,有些事情姬闻鲸不明白的,我们老祖推翻人王自命天子,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因为只有这样,牛庆山的那姜前辈才能封神,去做一种霸占神位的事情。所以说,天寿山那边,你且得上心。最后,人皇印不要着急碎,前些年九洲麒麟生,圣人必然现世,你不碎人皇大印,他们就无法此从你这里抢走人间气运,但倘若有朝一日天门开了,有人要借人皇印动摇九只大鼎,你就必须得碎了它。但这是最后的无奈之举,我知道你不想当人皇,但人皇印选择了你。”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外公,我想组建的人间最大宗门,不能以什么人皇或者大帝为主导者。担任那主导者的人,必须是九洲人心所向,而不是以人皇大印去威胁。人皇不行,大帝更不行,劳什子大帝敢来捡漏,我就斩大帝!” 真到了那时候,我刘景浊再也不必如同今日这般狐假虎威。 姬秊点了点头,之后又偷偷摸摸塞给刘景浊一枚乾坤玉,并压低声音说道:“钱谷里偷来的,不多,你可千千万万不要推辞,偷他姬闻鲸的钱,不要白不要不是?” 刘景浊点点头,“有道理。” 姬秊一笑,“我们这些去过那处地方的老头子,有自己的宿命,归墟那边怕是帮不上你忙了,照顾好自己啊!”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知道了,外公不必担心。” 顿了顿,“那我也得走了,有个丫头自个儿一个人在前面,我不太放心。” 姬秊一笑,“去吧,放心走,我就不信了,不孝子敢当着我欺负我外孙子?” 刘景浊咧嘴一笑,当街化作剑光拔地而起,穿破云海,疾速前行。 姬闻鲸飘飘然落在姬秊身边,也要了个肉夹馍。 “爹,你会不会太偏心了?家族钱库,又不是我的,剑跟衣裳也是,你让我怎么跟家族交代?”火山文学 姬秊撇撇嘴,“那是你的事情,我现在又不是家主。” 此时刘景浊也刚刚好打开那枚乾坤玉,一看就傻眼了,好家伙,这叫不多? 足足一万泉儿啊! 说泉儿呢,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吓了刘景浊一跳。 “表弟?” 刘景浊抬起头,有个年轻女子笑呵呵站在前方云海。 刘景浊一愣,“泉儿姑娘?” 数泉儿见泉儿?这不得弄混了? 姬泉咧出个笑脸,轻声道:“带我一起呗?我还没有去过拒妖岛呢,你别嫌弃我境界低啊!我叫泉儿,挣钱最在行了。” 刘景浊又是一愣,“可……” 结果耳畔有人声传来,“小景浊啊!带着她一起吧,天生的生意人,你用得上的。况且,她也想去爹娘战死的地方,看一看。” 刘景浊无奈一笑,叹息道:“我这出门一趟,进货似的,全是女子。” 一艘往东的渡船上,有个拎着夹鞘刀的女子站在甲板上,板着脸,面色死沉死沉的。 有人拿着五百半两钱买来的邸报,咋舌不已,开口道:“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是一山之主了,原来人家背景这么大啊!青鸾洲人,以后谁还敢叫刘贼?” 还有人说:“啧啧啧,我要是有这雄厚背景,天天去踹寡妇门,他刘景浊也是没吃过好的,喜欢乳臭未干的孩子?” “哈哈哈,说不定人家有什么好本事呢,龙丘家的大小姐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一把夹鞘刀挥舞过去,硬生生砸碎几张桌子。她是再也忍不了了,也不顾什么渡船规矩,当即拔刀出鞘,冷声道:“闭上你们的臭嘴!” 都是金丹元婴,又怎么会把个十八岁的凝神放在眼里。 “什么人,找死吗?” 刑寒藻握紧木奴,沉声道:“你姑奶奶是中土青椋山嫡传,刑寒藻!” 不远处的云海,有个白衣女子咋舌道:“老弟,你家山头儿的人,有点儿虎头虎脑的。” 刘景浊扭了扭脖子,“这就对了。” 我们青椋山人出门在外,是不会觉得青椋山跟刘景浊丢人的。 「明天要去开会,来回两百公里,不知道赶中午能不能回来。所以先码完一章,第二章可能会晚点,但也不一定,万一三句话就开完呢?」 第489章我们青椋山人(中) 刑寒藻板着脸,双手握着木奴,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中土青椋山嫡传,谁再敢诋毁我家山主,出来跟我兵刃见血。” 大小渡船,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能在船上交手,要干仗,下船之后谁打死谁都可以。 此时这艘渡船的管事也走了出来,是个中年人,他对着刑寒藻一抱拳,轻声道:“姑娘先收起兵刃,船上有船上的规矩,不要为难我。” 刑寒藻皱起眉头,好在是管事也转身看向了方才嘴没个把门儿的几人,说道:“几位也嘴上积德,道听途说之事,谁又说得准?天底下唯独鱼雁楼邸报最真,但那刘山主的消息鱼雁楼何曾刊登过?再者说,虽然渡船上有规矩,倘若人家刘山主就在附近,我是拦不住的,况且几位如何自处?轩辕城离此地能有多远,几天时间,剑修飞也飞到了。”火山文学 这还像是人话,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许是觉得渡船管事说的话有道理,便扭头儿去了别处,再不言语。 刑寒藻这才收起夹鞘刀。 紧跟在后边儿的两人,姬泉好奇问道:“这你都不生气?” 刘景浊无奈道:“我又不是书上圣人,怎么会不生气?但生气又能怎样,过去几剑全砍死?” 姬泉讪笑一声,“好像也不至于。” 几句闲话而已,这才是听见的,听不见的又得有多少?真要挨个儿去找人砍人,那就不用修炼了。 刘景浊又说道:“这船是哪座山头的?听这管事言语,倒是不错。” 也不是因为说话偏向谁,只做到不予置评就已经很难了。 刘景浊忽然问道:“你为什么管我娘叫荞姐?你不应该叫姑姑吗?” 姬泉轻声道:“辈分是这么算的,但大家都管圣女叫荞姐的。我今年一百七十岁,其实跟荞姐相处不多,但她每次回轩辕城都会给我带东西,我挺喜欢荞姐的。” 相差一百四十岁的表姐,刘景浊忽然就理解为什么有些话本演义当中,天上神灵不可以成亲了。又不会变老且能活很久很久,就说一百年生个孩子,天庭多大?过个十万年还住的下吗? 刘景浊轻声道:“我顺道还要去几个地方的,现如今才四月半,估计要走个小半年呢,你要不要先行去往拒妖岛?” 哪知道姬泉一笑,“好不容易出来,老弟你带我逛一逛呗?别瞧我一百七了,一半儿岁数在闭关修炼,长这么大就走过三次江湖,还是被人领着的,好不自在。” 刘景浊那叫一个有苦难言啊! 姬泉朝前看了一眼,问道:“不上去吗?” 刘景浊只好说道:“上去干嘛?补两张船票吗?几千里而已,渡船很快就要落地了,到时候再说。” 你不明白,我现在担心的是姬闻鲸追上来,找个没人的地方揍我。 渡船快要停靠了,速度慢了下来,刘景浊跟姬泉便提前到了渡口。 那些个邸报一发出来,两把剑就背不成了,刘景浊索性就跨上了一把直背刀。左侧悬刀,右侧悬着酒葫芦。 姬泉这会儿才说道:“那艘渡船都是这座山头儿的,小渡口里停靠小船。算是个岁数很大的二流山头儿了,建立山门近两千年,如今是第二任山主,第一任山主破境无果,八百年前去了归墟,第一次下战场就再没回来。” 刘景浊好奇问道:“你不是没走过江湖吗?” 姬泉只说道:“青鸾洲,哪座山头儿没人去过归墟?半洲十四年灾祸,留存下来的山门,个个对于妖族恨入骨髓。”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询问了一番这座山头儿的情况。 如今掌门,千岁的炼虚,三去拒妖岛,最后一次是在七十年前,受了重伤,再无破境可能了,便回山着手培养接班人,估计是与他师傅一个打算,等到可以有人接班了,就去赴死。 这座山头儿,名为孤沱山。 只不过,运道不佳,后辈青黄不接,有些类似于三岔峡的情况,只山主一尊炼虚,宗门之中甚至没有一尊真境修士。 很快渡口那边就有一艘船落地,距离坊市有个十几里地,刑寒藻黑着脸下船,往坊市这边走来。 刘景浊一直在注意那边,假如有人跟下来,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中土刘贼,是不是个脾气暴躁的人。 结果人家还真追来了你看看。 姬泉简直无语了,她很想不通,“俩元婴一金丹,哪儿来的这种底气?就只看个中土榜首就知道他们惹不起青椋山啊!” 刘景浊轻声道:“假如今日他们三个找了寒藻丫头不痛快,回去就可以炫耀了,刘景浊又怎么样?青椋山修士在我们这里,就是过街老鼠。” 果不其然,一来就取出来了镜花石。 刑寒藻只略微皱眉,之后拔出夹鞘刀,双手持刀,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对面三人。 说句难听的,咬人的狗不叫。 这就是孙文惇那种棍棒底下出来的结果了,不废话,要打架就做好准备,反正不是我弄死你就是你弄死我。 对面中年元婴笑呵呵说道:“船上不是很硬气吗?来来来,在硬气一个瞧瞧。” 刘景浊刚准备过去呢,居然有人抢先一步,是个中年神游。 那人落地之后便是一脸笑意,对着对面三人抱拳,笑着说道:“三位道友,十几岁的小丫头,何必跟她过不去呢?再说那刘景浊,我们孤沱山真惹不起,烦劳三位高抬贵手,我们和气生财,坊市那边已经备好了酒菜,就当是孤沱山代这位小姑娘给三位赔个不是了。” 姬泉没忍住开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为了素不相识的青椋山,去得罪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可能与青椋山关系不大,只是仗义而已。” 毕竟是神游修士,人家笑呵呵与你说话,且放低身段儿代替那贼丫头赔不是了,还是是在人家孤沱山地盘儿,这个面子不好不给,也没本事不给。 三人只得抱拳,说看在孤沱山面子上饶了那贼丫头,但中土刘贼的名声,孤沱山还是不要离得太近为好。 刑寒藻忽然一笑,因为有一道身影落在了那三人后边儿。 俩元婴一金丹,一转头,瞧见个笑盈盈的年轻人,只觉得骨头都软了。 刘景浊轻声道:“眼力不错,下次想搏名,挑个境界高一些的,刘景浊就站在这里,你们镜花石不是录着吗?来,三人围杀我,最后被我打个半死,然后把画面找一家山头儿刊印在邸报上,你们就出名了。” 第490章我们青椋山人(下) 据朴遁甲说,那女子原本是青鸾洲以南,一座神游开山的三流山头儿嫡传,结果给这孤沱山主一趟出门,硬是抢回来了。 刘景浊也没说什么,目前瞧见的孤沱山风气,应该是做不出来什么抢人徒弟的事儿的。 果然,朴遁甲说了,其实山主已经传信给那座山那女子的师傅很快就来,到时候会好好谈一谈,让这姑娘的师傅劝一劝。 只要是真把徒弟当做自己孩子的,都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更好吧?假如那姑娘真有一条捷径,当师傅的应该是乐得自己徒弟转投他人门下的。 登山之时,姬泉忽然说要出去逛逛,得刑寒藻陪着,刑寒藻居然也很乐意的跟去了。 刘景浊跟着朴遁甲一道登山,很快就瞧见了一处山中客邸,是修建在在山崖上的,有个大露台,但多一半屋子悬在半空中。 朴遁甲轻声道:“祖师年轻时候曾去过太和,这是仿照太和山那座太极殿建造的。” 刘景浊还没有去过太和山,但看样子,应该是仿制的还不错了。 沿着山崖栈道往前,远远就瞧见一个白衣白发的老者坐在露台上,炭火正红,炉边放着茶罐儿。 朴遁甲率先上前,拱手道:“山主,刘山主来了。” 老人好似刚刚走神被喊回来似的,先是一愣,之后才忙起身,走出露台,冲着刘景浊抱拳。 “多谢刘山主赏脸,我这孤沱山,蓬荜生辉啊!” 朴遁甲识趣退去,刘景浊也不得不与这邓山主客套了一番,之后坐在炉边。 “邓山主是有什么事吗?咱们之前,应该不认识吧?” 老人一笑,干脆说道:‘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请刘山主上来,确实是有有事相求,只要刘山主帮我这个忙,我这把老骨头能用到的地方,尽管拿去就好了。’ 刘景浊笑道:“邓山主倒是干脆,但我刘景浊,给人说好听点儿是刘山主,说难听点儿就是刘贼,本事就这么点儿,我能帮上邓山主什么忙?” 老人一笑,“能的。” 老人对坐露台,很快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等到这邓山主说完所求之事,刘景浊面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 老人笑道:“我好歹也三入归墟了,跟大瑶王朝与醒神王朝那位话事人有点交情的,先前一起闲聊,就知道了这些事情了。” 刘景浊沉声道:“那你为何不让他帮忙?” 老人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说来说去,他是个生意人,重利,我这事情对无利可图。再者说,牵扯太大,谁知道有没有他?” 那个话事人,刘景浊没太打过交道,但听徐老前辈说,的确是个唯利是图的人。 刘景浊又问道:“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这种事情,邓山主应该不容易知道吧?” 老人抿了一口茶,沉声道:“八百年前那次,死了很多人,拒妖岛元气大伤,缓了好些年。刘山主假如真能做成那桩壮举,去查一下当年的留档,多半是瞧得出什么端倪的。” 刘景浊只得说道:“答不答应你得另说,我得先找到确凿证据才行。” 没想到这位老炼虚缓缓起身,对着刘景浊拱手一拜,沉声道:“真是战死,邓某绝无多言,但不能是被某些阴谋算计害死的!刘山主可以不答应,先去查,无论结果如何,我这一身老骨头,都会填在海里。” 刘景浊沉声道:“邓山主言重了,到了拒妖岛之后,我会查这件事的。” 老人点点头,忽然说道,“我们算不上大山头儿,但起码在这方圆算是地头蛇,本不该说的,但有求于刘山主,也不得不说了,刘山主是不是在青鸾洲有什么仇人?” 刘景浊一乐,“仇人够多了,姬闻鲸就一直憋着弄死我呢,邓山主还是说说,是什么小道消息吧?” 老人只说道:“我们渡船管事说,那三个人,是与刑姑娘一同登上渡船的,在邸报出来前,就一直往邢姑娘那边凑了,念出那封邸报,更像是故意的。” 但说话之时,时不时眼神瞟向别处,刘景浊隐隐在他脸上瞧见了一种无奈。 刘景浊面色如常,点点头,轻声道:“多谢邓山主了,我会注意的。若是再无他事,我也就告辞了。” 老人却笑着说道:“刘山主不妨住上一夜?” 刘景浊笑着摇头,“不了,还得继续赶路。” 抱拳作别,刘景浊化作剑光落在百里之外,姬泉早就带着刑寒藻到这儿了,算是出了孤沱山地界儿。 落地之后并未多言,祭出飞舟就继续往前,把钱不当钱的往进砸,姬泉都看呆了。 你至于吗?一个小小孤沱山,有什么好怕的?就凭你的本事,三拳砸死老师傅也不难啊? 在山门口瞧见了那个姑娘,刘景浊就传音二人,就三个字,赶紧跑! 姬泉实在是没忍住,问道:“怎么啦?怕什么啊?” 刘景浊又丢下一枚泉儿,沉声道:“天底下哪有儿那么些巧合?从轩辕城刚出来又碰见了熟人?” 说着便拿出来竹简,刻下了几个名字。 邓稼木与朴遁甲是放在一起的,在两个姑娘疑惑眼神下,刘景浊将两枚竹简调换了位置。 而那座孤沱山脚,朴遁甲飘飘然落在那女子身边,年轻女子咧嘴一笑,轻声道:“走了吗?” 朴遁甲点点头,“有可能露馅儿了,但什么地方露馅儿了呢?” 女子一愣,“这怎么露馅儿啊?再说了,要是露馅儿了,他怎么会跟山主聊那么久?” 朴遁甲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难不成他能听见他人心声?不会吧? 而在那只飞舟之上,刘景浊拿出来了一个乾坤袋递了过去,里边儿都是泉儿。另外还有一封信,是之后到了某处鱼雁楼后寄去拒妖岛的信。 刑寒藻接过东西,轻声问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前方四万里应该有个大瑶王朝的渡口,你们在那里等着,有一艘绿坞湖渡船会过那个地方,到了东海葬剑城之后,有人会来接你们。” 姬泉一愣,“不一起走了?” 刘景浊摇摇头,“我得南下一趟醒神王朝,会赶在年前到的。” 他面向刑寒藻,轻声道:“接你们的人叫李湖生,到地方后以我的战功去置换一处靠海住处,你别着急去海上,去了也是添乱,姬泉想去的话可以逛一逛。” 刑寒藻抓住了自个儿衣角,轻声道:“赶在年前吗?” 刘景浊一笑,点头道:“对,年前一定过海。” 俩女子都没问刘景浊想干什么,但看样子,他很着急。 又叮嘱了一番之后,刘景浊忽然盘膝而坐,很快就变作一张符箓。 姬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什么时候用的替身符?” 刑寒藻弯腰捡起符箓,轻声道:“最晚也就是落地孤沱山了,你就没发现他一直没背剑吗?” 姬泉想了想,确实是落地之前,刘景浊收起来了佩剑。 那就是说,登孤沱山的,一直就不是本体吗? 真境而已,就能这么玩儿了? 姬泉忽然想到,邸报上说了,刘景浊之所以能以炼气士真境登临中土榜首,除了有武道琉璃身加持之外,他亘古未有的那种,一个有两道法天相地,两道分身皆同境。 怪不得敢跟姬闻鲸撂狠话,二十年光景,人家有底气啊! 但刑寒藻有点儿不高兴,姬泉看出来了,所以说道:“至于吗?我也是真境啊?还护不住你?” 刑寒藻板着脸,冷声道:“你能有我家山主学问大?” 啧啧啧!姬泉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我家山主?这亲昵的称呼啊!” 刑寒藻皱着眉头,沉声道:“我师傅带着我们师徒投入青椋山,牒谱上会有名字的,我说一句我们山主,怎么啦?” 姬荞讪笑一声,没事没事,不怎么。 她们俩猜得不错,就在落地孤沱山前,姬泉看见的刘景浊,已经是一道符箓替身了。至于真身,如今就在那两尊元婴跟一个金丹修士不远处。 破境之后,本体与分身相距可以近八百里了,刘景浊是留了一道分身在孤沱山往东南七百里,本体就跟在那三人后方。 方才瞧见一幕,是三人与个青袍男子交还了一道令牌,并说已经见了刘景浊,确定是真境无疑,且上了孤沱山。 那青袍男子只是点头,之后便消失不见。多余的一句话也没有。 那三人拿着自个儿的赏钱,笑意不止,但那金丹还是骂骂咧咧的,“装蒜,一看就不是什么大人物,估计也只是打着醒神王朝的旗号做事罢了。” 一边的中年元婴皱起眉头,沉声道:“闭嘴,再不是大人物,杀我们也一样轻松。” 这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刘景浊再没跟着,只是循着那青袍人气息,不打算跟得太近。 转头看了看孤沱山方向,刘景浊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山之主,连怀疑七姓其中一位老祖的话都能说出来,还能有什么难言之隐?怕被人听到,说不得?连传音都不敢? 特意提到这事情,是想让我去一趟醒神王朝?那我就去一趟。正好,当年被追杀到醒神王朝东南,记忆如有断层,就是自那地方开始的。 第491章 各洲皆有事(上) 离洲南边,炀谷以北,有一座山头儿,山名朝天,但若是自左往右看去,便是天朝了。 入朝天宗修行几年的天钵城管楼,今日算是衣锦还乡了,当年宗门大选,管楼就已经是天钵城副城主了,如今重返天钵城,城主亲自城外迎接,排场极大。 当年的少年人已经成了年轻人,背的还是那把阔剑,但管楼今日回天钵城,待不了多,很快就要走。 当上副城主时,管楼十七岁,如今已经二十四了,七年时间,已经结丹,是个十分年轻的金丹修士,三十岁前能结丹,十足的天之骄子了。 天钵城里大排宴宴,一顿饭足足吃到了天黑,但这场宴会的主角,早就跟城主一同站在城楼处,看今夜月华。 一身白衣的天钵城主轻声问道:“当真再不想想了?朝天宗待你不错的,再者说了,你也是我们天钵城生的。” 年轻人摇摇头,“这些年多谢城主栽培,我也有我的事情,总是得去了结的。” 白衣中年人有些无奈,只好问道:“少主那边打过招呼了?” 管楼点点头,轻声道:“年前就说过了,他开年就往神鹿洲去了,说要再去试一试,估计快到了。” 管楼忽然说道:“城主,我小时候那个问题你记得吗?” 中年人笑道:“自然记得,很早就有答案,但你自己的答案得你自己去求。咱们虽然算不上什么圣人君子,但做事,总要有个由头儿的。” 管楼点点头,轻声道:“是我负了城主,我走之后,宗主肯定会降罪的。” 中年人笑道:“不怕,孩子,好好走。” 管楼对着中年人一抱拳,沉声道:“管楼拜别城主。” 中年人也是一抱拳,满脸笑意,“天钵城恭送教主。” 年轻人点了点头,扭头便走,城头之上忽然多了一道门户,有一男一女走出门户,对着管楼恭恭敬敬抱拳,“老教主已经在等了,教主要快些。” 看了看面前一双男女,管楼问道:“袁捉?开芦叶?” 那俩人同时点头,管楼便也没再多问,只是迈步走入那道门户。 随着袁捉跟开芦叶离去,两道身影同时落地,就在天钵城主面前。 这位天钵城主只觉得脊背发凉,面前两人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一点动静儿都没有? 还没等他开口,又是一道中年身影凭空出现,落地就对着那一老一小抱拳。 瞧见这一幕,天钵城主愣是没敢把一句宗主喊出来。 少年人面无表情,没有开口。老人则是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必在意,早在计划之中,不给教祖割点儿肉,我怕天门开后先死的不是那十二条看门狗,成了我了。” 一旁的少年人这才开口:“十一处山头儿,还割让了哪座山头儿?” 玥谷是他孟休打死都不会割让的,但把开芦叶跟袁捉给了明教,就等于授人以柄了。但不这样,好像也不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那边的天钵城主明明瞧见了少年人嘴唇动弹,但就是死活听不见声音。但他反倒长舒一口气,听不见也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孟休看向朝天宗宗主,问道:“你觉得呢?” 中年人抬起头,试探问道:“独野苋的金鼎宫?” 孟休哈哈一笑吗,”苏箓一直觉得他聪明,他只是不知道,你这个把所有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看似冷血无情的朝天宗宗主,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你说得对,就是金鼎宫。我也没法子,若非凭空出现一位疯魔海上疯魔人,拿走了那样东西,若非如此,我也舍不得把天工让出去啊!“ 这天工跟各国皇室所谓天工,那是两回事。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就是这字面差距。 孟休抬头看向天幕,微微一笑。 不这样,教祖又怎会让步呢? 已经在拒妖岛厮杀一场的九洲道种,修的是太上忘情,而天外那位喜系黄巾的太平教祖,修的是真正的无情啊! ………… 那座松鸣山,终究没能留下剑修种子。 被松鸣山视作宝贝的黄雪,昨日被个挂壁楼那位登楼剑修带走了,来时就撂下一句话,刘贝便编了个故事,把自己的徒弟卖了。 所以这位松鸣山财神爷,今日独自一人在那松林之中喝闷酒。 顾慢慢从黄湾回来,也是刚刚得知此时,他也不晓得怎么去安慰刘贝,只好走上前去,抢过酒壶狂灌了一口酒水。 “能不能去求一求刘山主?” 刘贝抬手就是一巴掌,没好气道:“被个登楼剑修带走,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你小子怎么学得跟那个周辽人一样?记住啊!咱们松鸣山不是青椋山附属,生意伙伴而已,不要遇事就想着去找别人啊你!” 顾慢慢低下头,轻声道:“可黄雪……”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刘贝说道:“我跟雪儿说了,谢杖给了我一百泉儿,我把她卖了。” 顾慢慢瞪大了眼珠子,“你可真是个人啊!那她不得恨你一辈子?” 刘贝苦笑一声,恨就恨,好过在这犄角旮旯里与三四个人钩心斗角强。 他看了看顾慢慢,这孩子心善,要是刘山主愿意收留,能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是最好了。 谢杖带着黄雪,也刚刚返回他那处新建别院。 听闻此时的武槊早就带了个年轻人等在别院之中,带着曾经的离洲榜二周仁,已是真境剑修。 毕竟当年被刘景浊所斩的神游修士,就是要去松鸣山把黄雪带回挂壁楼,给周仁充当剑侍的。 所以武槊带着这位挂壁楼天骄到此,倒是没有面色不善,只是说要给周仁跟黄雪定下一桩婚约。 也不管黄雪答不答应,说完就走了,留下来羞愤无比的年轻女子。 当年的少女此时都成了苗条姑娘,但她始终记得当年那位刘先生说过的话,人不能忘本。 黄雪皱着眉头,沉声道:“我这辈子只可能有刘贝一个师傅,谢剑仙死了这条心吧!” 谢杖淡然开口:“你以为不是我,你会与周仁有这一桩婚约?不会,你还是会被带到挂壁楼,但只是剑侍,或是沦为周仁的玩物而已。” 也不管黄雪什么眼色,其实该叫做张柳的谢杖,心中叹息一声,“少主啊!你这传信不如不传,有点儿坑人啊!” 也不知他到了拒妖岛没有,有无帮我给她放上绚烂烟花? 朱雀王朝以北那座竹叶国青笋郡,不怎么好客的好客山庄,今日有客登门。那客人自称为瘦篙洲人氏,是一位刘先生说了,只要到离洲,就得到好客山庄,邓老庄主绝不会少他的朋友一顿饭。 当然是曹庋编的,刘景浊哪儿说这个了? 开门的是个青年人,虽然把曹庋带进去了,却说他爷爷这几天心情不好,可能不会见曹庋。 原来是传来了一封信,是邓大岙的至交好友,死在了归墟战场上。 曹庋只得说,死得其所,壮士也。 自称独孤紫池、寄居在曹庋体内的那道魂魄,忽然与曹庋说道:“不对劲,我察觉到了一股子古朴气息!” 此时正好有个老者出门,端着茶水,笑呵呵说道:“小少爷,又是刘公子的朋友吗?” 独孤紫池沉声道:“得想法子走,这人很不对劲。” 邓休笑道:“好客山庄没落至此,也就他还会介绍朋友来了。穆伯,我爷爷咋样了?” 曹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独孤老货虽然很多时候不靠谱儿,但极其怕死,这会儿说的,肯定是真的。 此时一道老迈声音传来,“那小子,怎么样了?” ………… 鸿胜山那座白水洞天,两位多年不见的老友重聚于此,进入洞天之后便有个大髯汉子推荐他那藏宝舆图。 韩逄与路阖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 让过他之后,路阖笑着说道:“公子说这包圆圆是个坑货,但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挣钱。” 韩逄压根儿没搭理路阖,因为方才路阖说,孙文惇要去青椋山,还会有个牒谱身份。 他没忍住说道:“那狗都嫌弃的玩意儿,公子把他弄来作甚?” 路阖无奈道:“那老小子的夹鞘刀,你怕是没我跟邝乐挨得多。” 韩逄点点头,“那是那是,没法儿比。” 两人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是龙丘棠溪走之前的一场树下议事决定的事情。 要在这广袤九洲为公子建造一座座引路灯塔,但为什么会在白水洞天,他们也不知道,恐怕龙丘棠溪也不知道。 但路阖带着韩逄,先往那处大河之畔的杏花庵去了。 几千里路,瞬身便到。 韩逄见去的地方不对啊,便问道:“私事?” 路阖说道:“记不记得刘先生跟我们说过,自家人的事情,只要本事够,别说顺路了,绕路也要管一管!” 对于那个鬼修教书匠,路阖感观向来不差。更何况,白舂做的酸菜面,那是真的好吃。 走到那杏花庵门口,有个和尚已经笑盈盈在等了。 老和尚轻声道:“潘海,文德,出来吧。” 两个小和尚迈步出门,两人身边还跟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老和尚把孩子牵过来,轻声道:“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奚宣,二位送他去临安学医如何?就当是为那一桩千年因果,做个了断了。” 第492章各洲皆有事(中) 玉竹洲那座百花山庄,有个老妇人准备好了所有东西,就待一艘渡船到了玉竹洲,折返回去时,顺便带上个姑娘。 但她还是想给那个丫头做上一件衣裳,权当是个念想嘛! 岁数太大、离别太多,所以每一次分别,她都会当做最后一面来对待。 正在窗前缝制衣裳,院子里来了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不是世俗之中那种好看,就是两个字,贵气。 来的妇人,是多年来极少出门的牡丹夫人。 妇人走到门口,笑盈盈施了个万福,并轻声道:“前辈手艺,丝毫不减当年呢。” 宁梓抬起头,笑眯眯说道:“你这丫头,当年就数你嘴甜,都成了几千岁的老妖精了,还是这么会说话。” 牡丹夫人走进屋子,轻声道:“小兰说,想把梅花当成蜡梅,作为下一位花夫人去养着,这样一来,就得把忘忧的圣女身份取掉。我有些不知怎么办,来找前辈聊聊天而已。毕竟忘忧生来只是四品六命,想要冲破此等桎梏,有些难。” 被龙丘晾送来的一株梅,如今已经醒了,但百花山庄之中,大多数人不知道,她一直想走,但奈何被百花山庄花运所救,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宁梓一笑,轻声道:“她当年种花,凭喜好而已,就没想过把谁谁谁分成几品几品,是某个家伙闲来无事,写下一本《花经》,此后你们才有了所谓品阶命数。初代种花人是青帝座下百花仙子转生,生来携带百花气运,之所以你们这些个一品花瞧着高贵,只是因为她按照那本花经,分气运给你们多而已,并不是你们自身高人一等,明白吗?四品花又如何呢?忘忧那丫头,日后成就不会比你们几个花夫人低的。” 牡丹沉默了好半晌,已经想好了怎么做了,但她还是问了一句:“前辈,仙子当年平白无故消失,是为什么?真是因为那位道长吗?” 宁梓抬起头,没好气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吗?” 牡丹一怔,差点忘了,当年有人种花有人鼓琴,有人花中起舞,三位奇女子,好像都喜欢那道士。 宁梓淡然说道:“与其想这些个有的没的,倒不如好好找一找西花王朝境内潜藏的一位渠帅,跟我们青椋山做生意,不能只坐等数钱,更何况我这一把老骨头还给你们百花山庄充当护卫呢。还有啊,眼瞅着五月节了,杨念筝差不多到了玉竹洲,百花山庄,最好是给西花杨氏紧紧绳子。” 牡丹点点头,“明白了。” 青椋山那艘渡船,先前在神鹿洲换了一颗“心脏”了,速度提升极多,将将一月,便由打神鹿洲到了玉竹洲。 陶檀儿怕只自己一尊登楼,不稳当,所以綦暮州早就等在西花王朝京城了。 这一趟到这里,就只剩下杨念筝、陶檀儿、白寒三人了。 但渡船落地玉竹洲时,渡口居然有个不速之客在等了。 陶檀儿冷眼看向那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沉声道:“做什么,别讨打!”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抬头看向杨念筝,轻声道:“老将军这些年我都在照顾,过得很好,姑姑既然回来了,可以放心回去,杨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姑姑,且放心回家。” 此时此刻,西花王朝京城那座高塔,有人鼓琴,所奏曲子依旧是白雪。 那位皇后娘娘越弹越气,因为方才有人传来消息,说太子在渡口等人。 一声清脆响声,琴弦断了。 有个身穿龙袍的中年人到此,笑着说道:“何必这么大气性?” 那位皇后娘娘沉声道:“咱们可真是生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好儿子啊!” 这位西花王朝皇帝走去一边书桌,提起笔写着什么,同时笑着说道:“无事,孩子而已,能翻出什么大浪来?百花山庄一倒,再无气运牵制,玲珑心必定到手。” 他放下笔,此时书桌之上,写着几个字。 至秋三月,青女乃出,以降霜雪。 杨斛笑道:“霜可杀百草,也可折百花。” 又有谁知道,霜雪夜里,犹有一枝梅。 渡口那处,杨先已经被哄走了,杨念筝与白寒在坊市晃荡,要买些东西。 杨念筝知道白寒一路过来心情都不太好,因为临走之前,有个离洲来的年轻人来了一趟青椋山。那年轻人说是离洲以北有个叫做并灵山的山头儿嫡传,要去南山学道。 当时在船上,白小豆说了句:“好奇怪的山名,在琉璃县这边,冰凌就是冰的意思。” 杨念筝转头看向白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愣住了,因为在她眼里,白寒恍惚之间成了一身青衣的白发女子。 之前李湖生说过,这丫头在遇见山主跟他之前,重病缠身。 这一路过来,好多事情都很奇怪,她都没敢跟别人说。不光是有时候能窥人心思,甚至好像都能听到花草树木在说话,尚未生出灵智的花草树木。 ……………… 曾经的墨漯国,如今的墨漯王朝,版图相比从前足足翻了十倍有余,整个青泥国都被墨漯王朝包裹住了大半。曾经湄洛山下的湄洛郡,如今已经归属于墨漯王朝。 山君温落上次重伤之后,等于把刘景浊那唯一一次使用人皇印的痕迹抹除,代价就是山君温落近身布满裂纹,非人力可以修补。 再加上,如今北岳在墨漯国地界儿,而百姓们,如今只信明教了,以至于湄洛山香火凋零,别说修复金身,连就这样不扩散裂纹都很难。 半山崖壁之上,温落皱着眉头往东北方向看去。身边凭空出现一道人影,温落便转身抱拳,喊了句家主。 龙丘晾轻声道:“新任教主,与早先预料一样吗?” 温落点点头,“所谓老教主,跟新教主就是同一人,估计今夜就会醍醐灌顶,九洲会出现一个比大小姐还要年轻的登楼修士。” 龙丘晾淡然道:“那顶个屁用?再年轻能有我女婿年轻,十六岁多就是登楼了,又不是自己修来的,撑场面可以,打起架来,屁用没有。” 可温落却转过头,沉声道:“家主,那十个人选,就得多一个明教教主了。” 龙丘晾笑道:“少一个龙丘棠溪,正合我意。” 顿了顿,龙丘晾轻声道:“说不定还要少一个刘景浊呢。” 他们哪里用得着去汲取外界气运?三百年天外是白待的吗? 直到现在,龙丘晾才略微明白那布衣和尚的用心良苦了。 温落又问道:“时间?” 龙丘晾笑道:“原来不好说,现在嘛!那新任教主,少说也要十年光景稳固魂魄吧?那日子就在十年内吧。” 迷离滩红树城那个茶铺之中,有个小孩子刚刚帮掌柜洗碗茶杯擦完桌子,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去往外边儿河边,趴在围栏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清澈见底的河水。 可河对岸几声嘈杂声音,惹得孩子抬头看向对岸。 是几个五大三粗的孩子围着个小姑娘,说什么你娘在朦胧台那边坐馆多年,你怕是连你爹是谁都不知道吧?不不不,你可能有好几个爹呢,有的留了好种,有的留了孬种,你就成了杂种了,哈哈哈哈! 小姑娘实在是太小了,就比刘存念大几个月而已,面对一帮七八岁的孩子,简直是毫无还手之力。 小男孩看着河对岸,茶铺里有个老人也看着河对岸,可刘存念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没敢再看去。 铺子里的老人见状,也没什么别样神色,只是回头泡茶而已。 河对岸,有个年轻妇人狂跑过来,拿着扫把胡乱挥舞,骂道:“小崽子,滚一边儿去!” 几个孩子一哄而散,齐声喊着,老妓从良生杂种,不知桃叶爹是谁。 河对岸那个小姑娘,名叫桃叶。 低着头假装没听见的小男孩,名叫刘存念。 游江国西边儿,苏崮已经帮着万象湖把那座湖上坊市收了起来,其余能收拾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就等着那艘渡船返回中土之时将万象湖搬迁去往中土星宿海。 苏崮此时与那个瘦篙洲天骄樊江月坐在一处平台,看云,聊天儿。 前几日褚世悟来过,已经商量好了给万象湖的补偿,也算是合情合理,足足五百泉儿。 樊江月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走了,去找一趟龙丘棠溪,对了,你帮我告诉刘景浊,我会去往拒妖岛找他问拳,一定等我。还有,樊志杲,我没能下得去杀手,抱歉了。” 这些事情苏崮是听说过的,所以他问了句:“不论亲情只论对错,我赤亭兄总是没有错的吧?” 樊江月起身,点点头,“那是自然,但不论亲情这种事,谁做得到?大义灭亲的人,我并不觉得他们值得称赞。” 苏崮点了点头,樊江月瞬身就走。 女子前脚离去,苏崮已经皱起眉头,冷冷看向一边。因为身边多了一位白衣青年。 “你这过得,潇洒啊!” “你来做什么?怎么?非把我们母子逼上绝路不可吗?” 苏箓淡然一笑,“我没兴趣去管你们母子的事情,我来,是找一个人再等一个人。” 苏崮撇撇嘴,“劝你死了那条心吧,山主夫人心里只有我赤亭兄,你是我哥也不行,再说又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轻声道:“尘埃落定之前,凡事皆有可能。” 第494章又见白猿 一路追着那青袍人半月多,三次换乘渡船,过境五万余里,这天青袍人终于停下来了步子。 走过一小段儿醒神王朝疆域,到了却河上游在醒神王朝以北的一座类似于迷离滩的地方,占地千里,东西各有一座大山头儿,都是二流顶尖势力,山中不止一尊炼虚,但双方很不对付,时常大打出手。 这地方刘景浊还算熟悉,当年有两个人,一个叫刘见秋,一个叫做龙溪,他们就曾经到过此处。因为听说彭景城里的火锅儿好吃,龙丘棠溪就想去,结果姬家追杀刘景浊的人来了,害得她没能吃上一顿心心念念的火锅儿。 刘景浊换上了一袭白衣,再次走进这座彭景城,与刘景浊印象中相差不大。 进城先找了一个兵器铺子,随便挑了一把凡兵,镶嵌青玉的剑鞘与剑柄,瞧着确实晃眼,但很便宜,一枚半两钱而已。 然后刘景浊就成了许多话本小说之中主人公的形象,头别玉簪,白衣挎剑。 本就身型还算高大,这样一来,瞧着还真有那种儒家剑客的模样了。 两座山头儿分别是西边的桃木山跟东边的魍魉山了。 桃木山算是道门之外最擅长捉妖养妖的山头儿了,天底下兜售妖宠最多的,除了浮屠洲之外就是这座桃木山了,当然了,也擅长捉鬼,但养鬼之事就不敢做了。 至于魍魉山,字面意思就很清楚了,除却山主是人,剩余的都是各种木石之怪。当年刘景浊就很好奇,这座魍魉山是怎么在青鸾洲延续香火的,后来到了拒妖岛才明白的。 一座山上都是捉妖人,一座山上都是妖,不打起来才怪呢! 当年刘景浊在拒妖岛,是见过魍魉山修士战死海上的。就是是因为这个,青鸾洲才允许一座魍魉山存在吧。 而那青袍人,去的是桃木山。捉月台化虚潜藏云海,等于刘景浊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桃木山,若那青袍出来,刘景浊定会察觉。 重游故地,有一样东西,刘景浊得去瞧瞧还在不在了。 当年不知道龙丘棠溪真正身份,知道以后,刘景浊就有些不理解,龙丘家的大小姐当年为什么那么抠门?往死了钻钱眼儿,所以才给刘景浊起了个财迷外号儿。 走去那间售卖各式各样杂物的铺子,刘景浊一眼就瞧见那莲花琉璃盏。 当年俩人凑一起拿不出来十枚泉儿,这铺子掌柜又不愿降价,以至于龙丘棠溪最后气呼呼地走了,念叨了好几天。 先挑了别的物件儿,是一本线装残破书籍,刘景浊翻看了一下,只瞧见了一句“天有五气,万物化成”,便立马合上书本,转头问道:“这个怎么卖?” 老掌柜还是当年那个,虽然也是个老金丹,但肯定不记得刘景浊。 “实心要的话,算你一枚泉儿。这是当世孤本,我也瞧不出来个一二,总之我读书多年也压根儿没听说过这个。” 刘景浊一笑,“一枚五铢钱。” 老人瞪大了眼珠子,“好家伙,你这么砍价不怕被人打死?最多给你五枚五铢钱,别再说了,不买就走。” 刘景浊假装沉吟,顺势走去琉璃盏那边,好奇问道:“这等凡人货色,都没有半点儿灵气涌动,摆在这里做什么?” 老人看了一眼,看样子是有些惋惜,“要的话三枚泉儿卖你了,当年有人出价十枚泉儿我都没卖呢。” 刘景浊一笑,“你卖别人去吧。” 说着便取出一把泉儿,足足二三十枚,挑出来一枚磨损最严重的递过去,等待找钱。 老人瞥了一眼,“小金丹,财不露白的道理不懂吗?赶快收起来。” 其实还有下一句,他看了一眼琉璃盏,叹息道:“我也不晓得那是个什么物件儿,摆这里小二十年了,今天给你放个漏,两枚泉儿卖你了。” 刘景浊一笑,立马儿取出两枚泉儿放下,转身就取走了琉璃盏。 老人一愣,“你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刘景浊憋住笑,轻声道:“十四年前前辈可是一文不少啊!要我十枚泉儿,今个儿被我两枚泉儿买走了,气不气?” 哪成想老人一愣过后,只微微一笑,轻声道:“不气,我一百半两钱买来的。唉,年轻人还是道行浅了,虽然我没认出来你,但我含泪血赚两枚泉儿,良心不安呐!” 已经出门的刘景浊差点儿就是一个踉跄,这他娘的就算是杀人诛心了。 你不气,我气啊! 不过买了她当年想要的东西,算了,不计较了。 这彭景城,处于桃木山与魍魉山中间,城主虽然只是真境,但做了好些年的和事佬了,当年就听说了,谁敢在彭景城闹市,来的就是桃木山跟魍魉山的人。所以这处不能闹事情的地方,便成了一个销赃的好地方。你敢卖就有人敢买,规矩就是不能问东西来路。 入夜之后,城中便会有个妖市,分作东西两市,都是卖妖物,但东市卖活物,西市卖的是死物。 当年没能逛上,今个儿既然来了,就补上。 本就时候不早了,很快就到了夜里,两市摊子也就慢慢摆了起来,都是彭景城自己的摊子自己的人,收取佣金,替两座山头儿买入卖出。譬如东市,兜售妖宠,也收未经训化的小妖,西市兜售妖物所产的东西,也收各种稀奇古怪可以助妖族修炼的东西。 走到东市,卖猴儿的卖鸟儿的,什么都有,境界高低不等,价格天差地别,但最高也就是凝神妖宠了。 瞧见这乱七八糟的集市,刘景浊难免想到,这些个妖物有几个是真正伤人不学好的妖? 结果往前走来走去,一块儿足足三丈高近一丈宽的石碑就立在街道中央,上面写的字也简洁。 妖宠皆是桃木山自小养出,捉来的妖不卖,圣人烦劳绕行。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桃木山可谓是求生欲极强了。 绕去另一侧,写的是,“只收有开灵智迹象的飞禽走兽,成妖拿远点”。 看完这石碑再这么一瞧,还真是,那些个小妖就安安静静待在笼子里,不吵不闹。拿来卖给摊子的,都只是略有灵性的小兽。 走着走着,刘景浊冷不丁地,瞧见有人以锁链拴着一头白毛猿猴走到一处摊子前,已经在谈价格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震颤,也不管这其中有无什么算计,径直迈步走了过去,打断两人言语,开口问道:“你想卖多少钱?” 牵着白猿的中年人还没说话,方才与其交谈的女子便皱眉看来,沉声道:“道友,不带这么截胡的。” 刘景浊都没理她,只是问道:“多少钱。” 中年人一愣,心中窃喜,顺势抬高价格,竖起一根手指头,轻声道:“一枚泉儿。” 方才明明还只是五枚五铢钱,这就翻了一倍了? 可刘景浊没工夫跟他闲扯,掏出一枚泉儿,之后硬是把白猿拉了过来,牵着就往客栈折返。 先前还在互相砍价的两人,都愣住了。 一枚泉儿,那不是一文钱,都不砍价就带走了? 女子回过神,对着中年人微微眯眼,沉声道:“道友,以后你的生意,彭景城不做了。” 中年人管你那么多,撇嘴道:“我卖东西,自然是价高者得,怎么?彭景城还要给我点颜色看看不行。” 他们哪里知道,即便喊出十枚百枚泉儿,刘景浊也会二话不说掏钱的。 走出坊市之后,刘景浊这才松开白猿,顺势解了其脖子上的枷锁。 刘景浊抬手按住小白猿的头,以心声说道:“我知道你听得懂,你不必怕我,我绝不会伤害你的,你暂时跟着我,过些日子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回我的山头儿,到时候你在我的山头好好修炼,行不行?” 初开灵智的白猿,也有个七八岁孩子的灵智了,自然明白,但就是说不出来话。 小白猿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刘景浊,刘景浊赶忙以心声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我可以听懂。” 只见白猿拿手比划了一番,又呜呼几声,刘景浊一下子就明白了。 “走,请你吃饭去。” 原来是饿了。 客栈一楼,角落一张桌子摆了一桌子肉,白衣挎剑的年轻人笑盈盈看着,白猿独自大快朵颐。 别桌有人嘟囔:“什么世道?畜生吃得比人都好?” 刘景浊缓缓抬起头,眯眼看了过去,冷声道:“管好你的嘴,他是我的家人,不是畜生!” 眼神之冷冽,吓了方才那人一哆嗦,他赶忙回头吃东西,再不多嘴。 他娘的,半开玩笑的一句调侃而已,至于一副要杀了我的眼神吗? 白猿蹲在长板凳儿上,脸上那叫一个开心,撕下一块儿肉站起来就往刘景浊嘴边递去。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我徒弟不吃肉,我也不喜欢吃肉。” 没想到白猿居然放下了手里的肉,连嘴里的都吐出来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以后回山,别当着小豆子面吃肉就行了,现在可以吃的。” 但白猿还是摇了摇头,一副很懂事的样子。 刘景浊笑了笑,以心声说道:“那就不吃了,以后咱们吃素。” 又要了许多素食,把他的肚子填饱了,刘景浊这才带着白猿上楼。 白猿皮毛下方的暗伤不少,刘景浊又运转灵气帮其疗伤,之后这白猿就自个儿卧在床头,沉沉睡去。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算计也好,因果也罢,我都接了。” 你养了小豆子一年,此生再见,我护你一生。哪怕你无法修炼,青椋山也会一直养着你,这是我刘景浊该感谢你的。 若非当年那头白猿,白小豆的内心怕就是纯粹漆黑,暗无天日了。 刘景浊眼前甚至都有了一幅画面,是白小豆回山之后,瞧见他的白猿爷爷的画面。 第495章剑运游丝 入桃木山的青袍人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出来,这桃木山有无隐藏登楼暂且不好说,刘景浊暂时还不敢让捉月台化虚潜入。 毕竟山中不止一尊炼虚的。 可事实上,假如有朝一日天门大开,恐怕炼虚境界都是不入流的存在了。 九洲十二境,外界共计十四重境界,怎么来看,一个第九境都不是可以称之为二流的存在。 但刘景浊境界在这里摆着,即便重返第八境,相对来说终究还是境界低微了。 低头看了看白猿,刘景浊想来想去,还是在其身上刻画一道灵阵,最差也是可以抵挡神游巅峰全力一击的阵法,毕竟有些事得早做谋划。 他刘景浊不太相信,一个临时改变的行程,就能这么巧遇到他? 正此时,一袭青袍走下桃木山,后方跟着一位炼虚,看样子是应该是桃木山山主了。 离得太远,听不见二人言语,但看模样,那炼虚对于一个只真境的青袍人十分恭敬,始终错后青袍人一个身位,且微微弓着腰。 刘景浊赌了一把,干脆将捉月台化作须弥芥子,放在两人十丈之内,去听两人在说什么。 还好,看样子不是那种神识极其强大的存在,并未发现捉月台。 而刘景浊,正好听见按桃木山修士说了句:“先生放心,国师吩咐了,我们定然是上刀山下火海的。” 青袍人也点了点头,开口道:“事成之后,我们青奴会帮你们桃木山平了魍魉山,此后这方圆千里,你桃木山一家独大。” 可把中年人高兴坏了,堆了一脸笑意,点头哈腰不止。 青袍人点了点头,再次离去,这次就是直往东南了。 刘景浊没跟去,只是让捉月台随着那炼虚回山,再去瞧一瞧有无什么后话。 醒神王朝的青奴,大瑶王朝的琼女,都是类似于景炀王朝五龙卫的存在。唯一的区别就是,景炀五龙卫受制于皇室,而青奴也好琼女也罢,都是隶属于一国供奉殿的。 中年人走回去百余步,一下子笑脸变作黑脸,甚至扭头儿朝着路边儿啐了一口,低声一句:“妈了个巴子的,狗东西!” 就这一句,险些把刘景浊逗乐了。 这是得有多嫌弃? 中年人瞬身返回山巅,大半夜的,议事大殿灯火通明。 他迈步走进议事大殿,又成了一副笑脸,这变脸速度,堪比戏子。 慢悠悠走上高位,下方坐的几人也没着急开口,是中年人落座之后,满脸笑意,开口道:“青奴那位走了,说咱们只要帮忙干成一件事,醒神王朝就会帮忙给我们除掉魍魉山,此后方圆千里,咱们桃木山就是一家独大了。” 左侧首位,应当是一山掌律了,年纪也不小,他开口道:“山主还是先告诉我们,是什么事情吧。一座醒神王朝,不可能白白干这种吃亏不讨好的事情的。” 桃木山山主微微一笑,轻声道:“今天就咱们老哥儿几个,事情我就不隐瞒了,就是让咱们啊,去海上,截杀一个人。” “谁啊?” “醒神王朝十皇子!” 刘景浊只微微一笑,瞬间收回捉月台,觉得这桃木山山主挺好玩儿的,杀天下排名第二大王朝的皇子,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了,这不就是在试探人心? 第496章 是谁(上) 挥手收起两把剑,刘景浊抬手按住白猿,轻声道:“谁告诉你的?要卖你的那个人吗?” 白猿摇头不止,手里也比划个不停,大概就是说,不是卖他的那个人,那个人只是把他从山里带出来了。他只是觉得那道线奇怪,所以想带着自己去看一看。 刘景浊揉了揉白猿脑袋,轻声道:“我知道了,没事。” 眯眼看先那条游丝落下的地方,不是醒神王朝京城,还能是哪里? 况且,此时才是真正瞧见,剑运游丝远不止一缕,竟是有着五条之多 想了想,刘景浊手中多出一道符箓,算是一道易容符箓吧。 抬手贴到白猿后背,原本齐刘景浊腹部高的白猿,已经成了个白衣少年,背着刘景浊买来的那把凡剑。 刘景浊也再次改换打扮,重新穿上苍青长衫,但没有背剑,只是挎着酒葫芦。 他抿了一口酒,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前方那座城池。 落地孤沱山之前,那青袍人就已经盯上了刑寒藻,是要引刘景浊现身。刘景浊如他所愿,现身了。 之后在孤沱山,邓稼木一番石破天惊的言语,让刘景浊略有些失神。因为那位老山主说了,孤沱山上任山主战死之时,也就是八百年前那场损失惨重的大战,是七姓其中一位家主从中作梗,卖了战场上的戍边人。 其实在登山之时瞧见那个姑娘,刘景浊就已经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无巧不成书是对的,但不会这么巧的。 之后跟着那青袍人南下,遇到白猿,再瞧见这剑运游丝,也就是大半个月的事儿。 就好像是有人在故意牵着刘景浊,把他引来了醒神王朝。 有人在偷斗寒洲剑运,这件事刘景浊早有猜测,在瘦篙洲那处斩龙台遗址瞧见剑运游丝并将其斩断之时,刘景浊便愈发笃定此事,现在看来,是有人想要把天下剑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在左春树第一次破境登楼之时,青鸾洲同时出现了好几位剑修,都在醒神王朝与大瑶王朝境内,且都多多少少带点皇室血脉。 如今这剑运游丝指向了醒神王朝京城,看那剑运落地之处,还是皇城啊! 刘景浊最早有一个大恶意的猜测,与葬剑城有关,但现在,想法有些变化了。 而且,给刘景浊指路的人,多半是没有恶意的。是自己想管但没办法管? 刘景浊转头看向变成少年人的白猿,轻声道:“你只需要跟紧我就好了,很快就会把你变回去的。” “少年人”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自己手掌,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就是仍然不能说话。 又灌下一口酒,刘景浊往自己身上贴了几道遮掩气息的符箓,随后便带着白猿进城。 一国京城,进城搜查是难免的,城门口两侧围墙是黑石砌成,延伸出去足足几百丈,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名字,少说也有几十万个名字了,就这,还有工匠在极远处继续刻字。 进城之后,刘景浊便瞧见其中一道剑运落地之处,好像在城中四处晃悠。很快就领着白猿到了一处酒楼,剑运落地之处,是在里边儿。 刘景浊带着白猿坐在酒楼街对面一处铺子屋檐下,就这么等着,足足过去一个时辰,这才有一对夫妇自酒楼走出,妇人小腹隆起,两人身后跟着几个护卫,清一色的元婴修士。 白猿瞪大了眼珠子,抬手就要指,给刘景浊一把按了下来。 刘景浊以心声道:“我看见了,是那个妇人。” 剑运是落在妇人身上的,但绝不是给这个凡俗妇人,而是其腹中胎儿。 只听见搀扶妇人的男子轻声道:“姐,卤水鸭也吃了,该送你回去了,再不回去,恐怕太后跟娘又要怪罪。” 妇人笑苦着脸,嘟囔道:“我又不是没有家,父皇非让我去跟娘住,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别扭死了。老十,你赶紧跟父皇讨个封号,单独开府吧!” 年轻男子笑道:“姐夫在南疆平乱,你一个人住在将军府上,我们都不放心。再说了,我很快也要去往拒妖岛监军,到时候不得让娘照看你?皇后好不容易想法子把我逼出朝堂了,你如今腹中有胎儿,且得小心。” 妇人笑着拍了拍年轻人肩膀,轻声道:“还是我老弟疼我。” 一行人已经走远,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 老十?醒神王朝十皇子吗? 那妇人是公主,驸马带兵南下平叛去了? 那剑运出自何人之手? 还有两道剑运,都在皇城深处。天下第二大王朝,想都不用想进去,怕是来个登楼想进去都难,别说自己一个小小真境了。 其实即便以剑运如此浇灌,也不一定出得来一个剑修,只是炼出一把本命剑的几率要大于常人而已。 十大王朝的京城,每一个都是人间绝对的大城,也绝对是人世间最富庶繁华的地方之一。 进不去,那就只能等一等,等皇宫里边儿的人出来了。 刘景浊便先找了个住处,暂且等一等。 白天刘景浊会独自出门,四处逛一逛,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是一国京城,那不是寻常邪祟能来的地方。 足足等了半个月,那剑运终于有了一点儿动静,出皇宫了。 剩余两道剑运,是落在同一人身上的。 走出皇城的那人,已经是个十五六的孩子了,并且已经是个黄庭修士,且阵仗明显是要大很多,虽然人少,但身后跟着的,是身着青袍的炼气士,炼虚境界。 少年人好像并不怎么贪玩儿,出来也没瞎逛,而是直去城西,到了一处宅子。 刘景浊祭出捉月台,化虚跟去,瞧见的却是那少年独自走入宅子,靠在了院子里一棵槐树底下。 院子里,种了槐树? 穷看碗富看穿,槐树不种庭院间。 这句老话,到处都有的。槐者,木鬼也。大多数人觉得,槐树容易招鬼。 况且这老槐树,一看就是境界不低了。 果不其然,一阵风吹过,槐树当中走出个黑衣女子,女子面色有些苍白。 刘景浊当即皱起眉头,这女子自己见过啊!虽然只是刻画出来的假人。 这不就是去年在瘦篙洲碰见那只风生兽时,叫做冯小盈的小姑娘以血水换槐叶的那树妖吗? 什么情况?他李泥丸咋个不说那都是真事呢? 只见那黑衣女子走去少年人身边,轻轻抬手按住了他的脑袋,轻声道:“怎么啦?小太孙又受委屈了?” 少年人摇摇头,之后低下头。 顿了顿,少年人说道:“父亲要娶妻了,我这个太孙位置怕是保不住的,就是来找槐姨聊聊。我……我还是想知道我娘亲去哪儿了。” 黑衣女子轻轻将少年人拥入怀中,轻声道:“不能告诉你,等你什么时候当上了醒神王朝皇帝,我才能告诉你。小楚廉,先不要想那么多,你要是修炼,那就好好修炼,要是想接手醒神王朝,那就得早早培养自己的势力,本事不到家的时候,知道的越多越烦人的。” 原来少年人叫做楚廉。 少年人缓缓起身,轻声道:“那我走了,槐姨保重,出来的时候长了,他们会不高兴的。” 黑衣女子刚刚要点头,少年人冷不丁转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小臂,一缕温热血水当即流出,滴滴落向槐树下方。 吓得黑衣女子赶忙遮掩此地气息,一把按住少年人手臂,红着眼眶,沉声问道:“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几滴血落地,槐树妖脸上明显多了几分血色。 少年人苦笑一声,一双眼睛直愣愣看向黑衣女子,问道:“我的血有这作用,我娘肯定也有,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我娘才失踪的?” 槐树精一把捂住楚廉嘴巴,压低声音说道:“千万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是你的秘密,连太子也不能说的,你明白吗?” 顿了顿,槐树精强忍着泪水,沉声道:“要不然你会死的。” 少年人咧嘴一笑,抬手擦了擦槐树精眼泪,轻声道:“槐姨,你放心,我不会死的,醒神王朝不敢让我死的,他们在我身上,花了很多很多钱了。” 在黑衣女子一脸震惊之中,楚廉小臂伤痕自行痊愈,少年人也迈步走出宅子,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方才那道屏障,对于刘景浊来说毫无用处,所以两人言语,也尽在耳底。 刘景浊微微皱起眉头,这醒神王朝的太孙,是冯小盈的儿子?跟冯小盈一样,是一种特殊体质吗? 而且,他好像知道自己身怀两道剑运之事。 此时院子里,有一道青袍落下,那人皱着眉头,沉声道:“很多年前就说过了,不该说的不要说,你好像并不把我们的话当回事儿?” 槐树精握紧了拳头,沉声道:“碰上这么个窝囊父亲,是他的最不幸的事,我说没说什么,难道你们看不见听不见吗?” 青袍人再没多说什么,一个转身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而刘景浊,眉头皱得越深了。 看这模样,那位躲在暗处,本领通天,竟是能操控剑运的存在,不是醒神王朝人了,就连醒神王朝也得“花钱”去买。 运道本就是虚无缥缈的存在,若非刘景浊与那把剑冥冥之中有了牵连,他一样察觉不到剑运流转的。 能有这么大本事的人,会是谁? 难不成,剑道之主? 忽然转头看了看身边白猿,他为什么可以看得见? 第497章 是谁(中) 孤沱山那处仿造的太极殿,朴遁甲与邓稼木对坐饮茶,年轻女子也坐在里边儿,盘腿修炼。这处悬空大殿,此时即便来个登楼修士,也是很难听见二人言语的。 但两人对坐,明显朴遁甲是要更自然些,而邓稼木要拘束一些。 邓稼木给朴遁甲倒了一杯茶,轻声道:“为什么一定是刘景浊?别的人不行吗?看他风评,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的。” 朴遁甲接过茶杯,轻声道:“你呀,这么些年了,小时候的毛病还是不改,知人知面不知心,不一定是对坏人,对好人也是一样。你只是听见了别人说刘景浊是个是多坏的人,你听他说过别人吗?作为一座足矣媲美顶尖一流山头儿的青椋山,还是景炀王朝皇子,他难道就不能刊登一道邸报,去骂回去?” 分明看着要老很多的邓稼木,居然讪讪一笑,开口道:“师傅说的是,我这岁数了,还是有些改不过来。” 朴遁甲叹息一声,“要是能找个可以炼制仙丹的人,你这点儿暗伤,其实还有三分痊愈可能。千多岁的人,你看你都老成什么样子了?” 里边儿盘坐的女子撇撇嘴,开口道:“当年你也没年轻到哪儿去,就少说小邓了。” 邓稼木自己抿了一口茶,又问道:“八百年了,我一直没问过师傅,为何当年死伤那么多人,就只有师傅跟刘前辈可以以这种兵解法子回来?为什么你们会觉得,一定是七姓其中一位家主在从中作梗?” 朴遁甲没答话,是那女子开口:“我爹给了我一件东西,你师傅那时候离我最近,就这么简单。” 朴遁甲也说道:“她连她爹都在怀疑,这么些年一直没回拒妖岛,就是这个原因。至于为什么是刘景浊,因为当年兵解返回,记忆几近消散之时,我跟刘前辈都瞧见过一个拿着断剑,跟活死人一样的虚影,十多年前刘见秋在青鸾洲时,我其实见过他一面,剑都一模一样,就是那把八棱玄铁剑,只不过那时的刘见秋,背上的剑未断而已。后来归墟那边就传来消息,惊鸿一现刘见秋。那时候只是觉得他天才,但前几年婆娑洲斩贵霜太子,象城立碑,我就觉得他是个靠得住的人。最起码,他敢于走上几百上千万里,去给一个大多数人不知名姓的戍边人出一口气。” 顿了顿,朴遁甲接着说道:“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那人派青奴来跟我们做一场戏,引着刘景浊去往醒神王朝,我们其实已经跟那个人牵扯在一起了。” 邓稼木也是一叹,沉声道:“到底是皇家人,若非青奴有人来,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当了二十多年废物的人,暗地里会有如此之大的势力。” 刘姓女子开口道:“若非那个人说,你们敢想象,有人布局数千年,要将从前的斗寒仙剑洲的仙剑二字,卖到青鸾洲吗?” 女子缓缓睁开眼睛,沉声道:“八百年前那一仗,原本是有希望将妖族打回那道门户的,可……” 朴遁甲把手里茶杯都捏碎了。 那一仗,死的都是天之骄子啊! 邓稼木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寄希望于刘景浊,还是在赌吧?” 女子咧嘴一笑,轻声道:“你们看不见那家伙背后有什么。” 在去往绿坞湖的官道上,只一面,她就吓得不轻。 一个人背后,怎么会跟着那么多古时英灵? ………… 六月初二,醒神王朝去往拒妖岛的轮换大军已经集结在了城外,三日时间,给这三十万大军放松放松,六月初六那天大军启程,去往拒妖岛。 这次轮换,醒神王朝十皇子会亲自上阵监军。 而十皇子楚翟,在早朝之后,就在御书房外等着自己的老父亲,也就是醒神王朝的皇帝。 不是临行前的告别,而是拿来了一封匿名信,是从大瑶王朝传来的。 老皇帝看过信之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黑着脸开口:“一座小小桃木山,要翻天吗?你自己去,喊上三十青奴,给朕平了桃木山!” 楚翟微微抱拳,轻声道:“父皇,桃木山知道消息走漏,赶在信来之前,就已经派人上门谢罪了,咱们不必再与他们生事。只是……国师也好母后也罢,都是长辈,翟儿不想闹得很难看,我这一趟生死未卜,我要是回不来了,希望父皇给我母妃与妹妹一家一条退路。” 老皇帝一拍桌子,“什么屁话?太子……不,太子没这脑子,那就是你三哥跟皇后了。” 老皇帝抬手按住楚翟肩膀,沉声道:“有朕在,你放心,莫说这些个生分言语。” 楚翟笑着点头,轻声道:“我相信父皇。” 可昨夜已经有一封信传往南疆,信上就简简单单几句话,“我此一去,生死难料,叛军奸诈,姐夫万万小心。” 并非所有皇室都与景炀王朝那样闹着玩的,为争抢那把椅子而钩心斗角同室操戈的,数不胜数。 走处內苑,要出皇城时,一架马车停在城门口,马车前还站着方脸男子,瞧着也就三十六七的模样,满脸憨厚,双手拢袖,瞧见楚翟之后便满脸笑意。 楚翟赶忙上前,冲着男子拱手,轻声道:“太子哥哥是在等我?听说要纳个侧妃了,哪里来的时间等我?” 太子楚衢一笑,轻声道:“十第要走了,当哥哥的自然要送你一程了。”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老皇帝得知十皇子上了太子的马车,出游去了,脸上便浮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他难道在我身边就没个耳朵?这时候找老十,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也不知道避嫌?” 一旁的老太监一笑,轻声道:“陛下,太子是做不出那种事的,您就别想那么多了。” 醒神王朝谁不知道太子憨厚?说好听点是憨厚,说难听点儿,那就是软弱跟傻了。 太子与三皇子一母同胞,可两人脾性,那是天差地别啊! 在楚翟登上马车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这位大哥,骗了所有人了。 楚翟是炼气士,虽然境界不高,但也察觉到了这马车的不俗,分明就有着一道隔绝阵法。 马车缓缓往城外驶去,马车里边儿,楚衢已经给楚翟倒了一杯茶。 这位太子依旧是满脸憨厚,但在楚翟眼里,他的大哥就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渊。 “真是太子?” 楚衢点点头,轻声道:“孤沱山的青奴是我派去的,打着国师旗号。你拿给陛下的信,也是我做的,包括孤沱山来人谢罪,一样是我授意。我不想伤害十弟,但别人想,我也只能做出这手栽赃嫁祸了。保了你的命,你再一上马车,以咱们那位父皇的自负,自然会觉得我这个不懂避嫌的傻子,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楚翟倒吸一口凉气,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太子是个憨厚人,就连精明到无以言表的三皇子,都是这么觉得,所有人都觉得太子是个废物,可今日,全然颠覆了他的认知。 楚翟沉声道:“太子为什么会告诉我?” 楚衢笑了笑,轻声道:“我们兄弟里边儿,老三瞧着势力最大,人最聪明,可实际上,他把咱们父皇的多疑跟自负,照搬了了过来。老七最勇武,但只适合沙场。而你,有勇有谋,最适合当皇帝。” 楚翟面色大变,可楚衢却笑盈盈说道:“别这么大反应,我说的是实话,你这趟去,死不了的。” 楚翟皱眉道:“大哥就无心皇位吗?” 楚衢冷冷开口:“我的肚肠禁不住那么折腾,会吐死的。你大哥很快就会死的,太子的位置会空悬,你得跟你三哥争。我只求你一件事,给楚廉留一条活路。”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城外一处酒馆儿,两人就这么上去,喝到了大半夜,最后互相搀扶着回了皇宫。 某处客栈二楼,刘景浊推开窗户看着那醒神王朝的太子与十皇子离去,就方才听二人酒楼言语,刘景浊也觉得,这太子爷忒憨厚了吧? 大半个月来,刘景浊其实也听了一些风言风语,醒神王朝的太子殿下,不成器啊! 刘景浊坐在窗边抿了一口酒,神色有些凝重。 到底是谁引我来这里,想让我干什么? 操控剑运的人,到底是谁?之前想过所有人,如今走在剑道最前的剑道之主?太平教祖?孟休? 但他们好像都没有去助长青鸾洲剑运的理由啊!更没有道理来帮我刘景浊来梳理这一团乱麻了。 返回桌前,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忽然间想到,三千年前艾禾斩了白帝、打穿了一座斗寒洲,后来人们都说是因为这个,斗寒仙剑洲的仙剑二字才被摘走的。 开什么玩笑?这都能跟姜柚扯上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样子,在醒神王朝是找不到答案了,也只能到了拒妖岛后,去问一问左春树,他第一次破境之时,有无察觉到什么异样?” 第498章 是谁(下) 剑运自何处而来,尚且不好说,循着剑运游丝到另外一头儿?那必定是别洲了。 这醒神王朝再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处,楚廉身边至少跟着三尊炼虚,想去与他见一面怕是有点儿难。但那槐树精,倒是可以见一见,但宅子是万万不敢去的,恐怕至少也是一尊登楼在时时刻刻看着那处宅子,飞剑化虚过去还行。真要自己过去,很难不被发现的。 飞剑再次化虚过去,刚刚到宅子附近,刘景浊便赶忙控制飞剑折返回来。 那院子里,此时有登楼在,刘景浊还真不敢靠近。 他娘的,此地不宜久留啊! 感觉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样。 灌一口酒冷静冷静,再复盘一次。 姬氏出来以后,刑寒藻就与那三哥炼气士起了冲突,而那三人是可以在等自己,也是要确定自己身份。那就是说,早在去往轩辕城前,行踪就暴露了。 孤沱山那边,朴遁甲跟山门那个女子很不对,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但直觉告诉刘景浊,那个被邓稼木“抢”来的徒弟,不是这么简单的。 之后跟着青袍人到彭景城,冷不丁就又遇见白猿的转世身,之后白猿见剑运,跟着就到了醒神王朝。 若把这些事情揉成一团,那就是说,孤沱山那边需要刘景浊去查明八百年前那场惨烈大战的真相,也有人需要刘景浊现身醒神王朝,见到一个尚在腹中却有剑运牵扯的孩子,以及醒神王朝太孙楚廉。 引我刘景浊来看见这些,他想要做什么?他想要我做什么? 再者说,能寻见白猿转世身,恐怕不是寻常合道做得到的事情。 揪出一根线头儿,可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团乱麻啊! 接下来几天,刘景浊每天都会出门去逛一逛,几十万大军即将去拒妖岛,凡人到拒妖岛,那就是九死一生,所以青楼之类的地方,家家爆满。 这期间,三道剑运始终没出皇宫。 若楚廉是被当做醒神王朝的未来柱石去培养的,那位公主腹中孩子,恐怕就是朝着死侍去培养的了。 直到六月初六那天,醒神王朝皇帝亲自登上城楼,为大军践行,而站在最前,身穿玄甲的楚翟,便是最扎眼的存在。因为这是醒神王朝头一次派出皇子去往拒妖岛,虽然是监军,但也足以振奋人心了。 天底下就没有哪国的兵卒不威风,因为都是去往沙场赴的死之人。 太子太孙,包括那位香磷公主,都在城头之上。 此时此刻那三道剑运,终于是到了一起。 但城门附近足足十余道登楼气息,暗中定然是有合道存在的。 刘景浊带着白猿,就挤在人群当中,而城楼之上,当着数十万人,那位皇帝陛下居然拿出来了一封信。 城楼之上,老皇帝面沉似水,单手提着那封信,沉声道:“有人手眼通天啊,居然勾结外人,想在十皇子东去路上截杀他?老十仁义,不让我点出是谁。但在这里,当着众将士与我醒神百姓的面,我要告诉暗地里动小心思的人,在醒神王朝,没人敢害我戍边人!” 第499章 怎么这么乱? 之前见过的那青袍人,就在楚衢身边。 这位醒神王朝人尽皆知的不成器太子,此时还是一脸憨厚笑容,倘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个城府深不见底的存在。 刘景浊顺势祭出捉月台,算是遮掩一番此地气息了。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先问?” 楚衢点点头,笑道:“刘山主请说。” 刘景浊朝前走了几步,开口道:“咱俩并无什么交集吧?是谁把我的行踪泄露给你,又是谁帮你寻到的白猿?” 楚衢轻声道:“刘山主出九和国之后,我就知道你的行踪了,不是谁告诉,是我找到刘山主的。至于白猿,是有人透露行踪给我,但我真不知道那人是谁,他只是说,这白猿对于刘山主来说,极其重要。” 刘景浊点点头,到了这会儿,已经足够开诚布公了,他倒是不至于在隐瞒什么。 又灌下一口酒,刘景浊笑问道:“咱俩岁数应该差不多吧?我今年算起来三十五了。” 楚衢一笑,“是差不多,我正月出生,应该比刘山主大几个月。” 刘景浊叹息道:“楚廉有十四岁吧?老兄大我九个月,孩子都那么大了,我的孩子都不晓得在那儿呢。” 聊着聊着居然拉起了家常。 楚衢笑着说道:“刘山主年轻有为,比我小九个月,却已经家大业大了。” 刘景浊也是一笑,也没可以掩饰眼神,就侧目看了青奴一眼。 青奴自然瞧见了,便对着刘景浊说道:“刘山主放心,殿下带着我,我就是自己人。” 刘景浊一笑,开口问道:“三道剑运,醒神王朝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太子知不知道这剑运是何人手笔?” 楚衢往前走了几步,反问道:“刘山主是炼气士,也是剑修,假如剑运是给到刘山主,你要吗?” 刘景浊哈哈一笑,“分什么剑运,也分什么时候。假如在十年前,不是我自己靠本事争来的,通通不要。现在嘛,不是事到临头,我也不知道,但这种剑运,我是不会要的。即便花了钱或是付出了代价,也还是可能会因为这剑运被人操控,不划算。” 楚衢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是可能,是一定会受制于人,不然左春树就不会宁愿伤损根基,也要自毁登楼了。” 顿了顿,楚衢沉声道:“我已经丢了妻子,不想再失去儿子了。” 刘景浊故意问了句:“你想让我帮忙斩断剑运?这个本事我倒是有的。” 楚衢摇摇头,“不是,剑运在,廉儿可以保命,剑运若是被斩,廉儿只会被当做货物,牲口一样被卖。其实……三道剑运本来都是要给到老三的孩子,是我想尽办法,硬生生抢来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因为楚廉跟冯小盈一样,血水等同于仙药吗?” 话音刚落,楚衢一下子皱起眉头,再无方才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刘景浊只是问道:“你知道你的妻子年幼时的经历吗?” 楚衢强忍着心中震惊,沉声道:“她不愿意提起,我只知道她是瘦篙洲人。刘山主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岁数,要比你我大得多啊!” 第500章 却源山上游(上) 一艘往南寻源的凡俗渡船之上,有个老夫子领着一众学子,站在船头甲板指点山河。 盛夏时节,两岸蝉鸣蛙鸣,似要与那老夫子遥遥问道。 老夫子站立船头,双耳不闻船外音,只是手扶围栏,背对着一众学子,问道:“咱们青鸾一洲,大渎不少,但贯穿一洲的大水,独独却河而已,你们可知道,这个却字,作何解?” 有个学子笑着答道:“先生没教啊!” 老夫子也是一笑,“书上也没教?” 年轻学子赶忙收敛笑意,沉声道:“却,节欲也。” 老夫子一笑,轻声道:“正解。先生不知,先贤知,翻遍群书,总有答案。先贤有言‘欲虽不可尽,可近尽乎。欲虽不可去,求可节也。’” 刘景浊就坐在不远处,听老先生借着河水群山去教学子。 其实,对于炼气士来说,山水起名,无一不关乎运道。就如同中土北边的河,南边的江,就是天下水的老祖宗,天下河神、江神,无论位处何地,只要碰上中土四渎,尤其是江河龙神,那就跟儿子见爹一个道理。 而这却河,起名如此,也有深意。 节制欲望,不只是说说而已。 前方即将到达却源山,有学子问道:“却源山明明是青鸾洲第一大山,为何不是南岳?” 老夫子一笑,解释道:“八十万里却河,是自却源山到入海口的长度,但却源山以南,犹有正南、正东、正西这三大水系,加上自东北西北两个方向汇入却源山的河流,共计二十八水,可以说却河就是这四大水系汇入却源山而成,要立庙,也是却河龙神,又怎么会是南岳山君呢?” 顿了顿,老夫子又说道:“只是,却河纵贯青鸾洲,上游在醒神王朝,下游在大瑶王朝,一条河又不能立两尊龙神,故而醒神王朝与大瑶王朝共立龙神,双方共管却河,龙神庙便没有选址却源山了。” 这话说的对,却河龙神是当之无愧的青鸾洲水神之首,也是这青鸾洲唯一一个一洲山水神灵了。以至于这却源山,谁看了都眼红,谁都都不敢动。 这可是一洲最高山,若在却源山开宗立派,那就是冥冥之中有气运加持,恐怕光是开山之时的气运反哺,都得将那禀天告地之人硬生生抬起几个境界。 其实青椋山开山之时若是禀天告地,刘景浊这个山主,也能得到一份气运加持的,但刘景浊就是不想。 刘景浊带着白猿,不敢上前,而白猿看着两岸山林,估计憋了一路没吼了。 刘景浊笑着拍了拍白猿,轻声道:“再忍一晚上,落地之后你就你可以尽情去嚎了。日后返回青椋山,你也可以尽情去玩儿,地方很大,够你撒欢儿了。” 白猿哼唧一声,还是趴在围栏处,看向河岸,目不转睛。 鱼儿上岸难活,白猿离山,哪儿有不思自由之理? 黄昏前后,老夫子给学子布下课业,就是去写一篇山水文章,可以在逛完却源山之后再交。 站了一下午的学子们与先生作揖,之后就四散返回船舱,熬灯油去了。 刘景浊反倒觉得这写山写水没什么难的,真要跟莫问春似的,动辄几百万字的话本小说,想着都头疼,凑那么些字,水神转世么? 倘若莫问春真靠着写书活着,挣的钱最多能管一天两顿饭。 此时那老夫子笑着走到刘景浊身边,也没说话,就坐在一边。 老夫子扭头看了一眼白猿,笑问道:“他很想去山林中跑一跑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的确,他在船上,就如同稚子读书,身在课室,心在九霄云外。” 老夫子笑道:“好比。” 话锋一转,老夫子问道:“仙师不是青鸾洲人氏吧?” 刘景浊点点头,“不是,我是中土景炀王朝人氏,多年前来过却源山,但因为一些俗事没能好好逛一逛,时隔十几年,正巧又来了青鸾洲,就再去瞧瞧。” 也是闲聊而已,几句之后,老夫子便告辞离去,说人老了,睡得早醒得早,已经乏了。 两个时辰之后,天已经暗透了,船停在最后一处渡口,要卸货,顺便上人下人,船上管事说最多也就停靠半个时辰,赶在明日巳时之前绝对能到。 刘景浊便也带着白猿返回船舱。 闲来无事,刘景浊便问道:“要不要学剑?我认识一个与你一样的白猿,剑术极高,一剑把我砍得养了半年。” 白猿看了一眼刘景浊放在床头的长剑,居然扯了扯嘴角,之后就摇头不止。 刘景浊哑然失笑,问道:“那你喜欢什么兵器?” 白猿摇头不止,他也就七八岁孩子的灵智,问他喜欢什么,自然是问不出的。日后迈入黄庭境界,化形之后再说想学什么也不迟。 一夜无事,天亮之后刘景浊也没出门,一直等到辰时末刻,船靠岸之后,这才带着白猿下船。 抬头看了一眼青鸾洲第一高山,其实也就那样,半截儿山身于云上罢了。 之所以第一高,是因为却源山地势本就高。就如同中土大雪山那座比昆仑还要高的山峰,那是方圆十万里都高。 白猿已经按捺不住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了刘景浊。 刘景浊笑着说道:“去吧,别跑太远,这次可千万别勾搭母猿了。” 白猿哪儿会管你这个?撒丫子就狂奔出去了。 刘景浊缓缓收敛笑意,仰头看向那半截山在云上的却源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青鸾洲,最早是中土神洲东南方向的一块儿陆地,那场大战之后,人间四分五裂,这才有东边的青鸾洲。 人间处处是先贤埋骨之地,也处处是神陨之地。 按照楚衢所言,醒神王朝之所以定国号为醒神,是因为龙兴之地在这却源山。而却源山,又有个如今极少有人知道的名字,醒神山。 还有一个让刘景浊瞠目结舌的事儿,是这却河,最早是在醒神王朝与大瑶王朝中间的十余小国往东折去注入海中的,但在数千年前,至少也是归墟开门之前前推一两千年,有人硬生生往北凿了三十几万里,硬是将却河改道了。 据楚衢说,楚家族谱记载,醒神王朝太祖皇帝,就是在这却源山下得一尊沉睡神灵点拨,后来历经四世皇帝,这才有了如今的七成版图。 第501章 却源山上游(下) 白衣挎剑的刘景浊在与老夫子一道登山,另有一道身着苍青长衫的年轻身影,已经站在山巅,隔着云海去看那却河源头的大湖,由几条大水汇聚而成的湖泊,湖水呈现一种墨绿色,想来也是极深了。 却源山云上云下就是两重天,山下是盛夏,山上是隆冬,甚至还有雪花往下坠落。 往往名山大泽都有庙宇,这却源山是个例外,几座侧峰看样子是有人居住,但绝无庙宇。 倒是山南大湖,瞧着渔舟不少。 刘景浊取出个酒囊,抿了一口酒,想来想去还是没着急下山去往湖边,而是瞬身去了白猿所在之地。 撒欢儿一天了,也不晓得饿? 主峰与东边侧峰形成的山谷之中,一样阴冷,而白猿就在这山涧小溪之中,摸鱼。 刘景浊看了一眼白猿,没好气道:“你不饿?” 白猿摇头不止,嗖一声去了对岸,很快就给刘景浊抓来一把野果子。 刘景浊只得一笑,看样子是吃得饱。 “你玩儿够了就去找我那道分身,我本体去个地方逛一逛。” 白猿乖巧点头,但刘景浊还是不太放心,就把飞剑清池留下,化虚跟在白猿身边了。火山文学 而一身苍青长衫的本体,则是化作剑光往东飞掠而去,几百里地眨眼便到。 十几年过去了,树木又复茂盛,只是林中几处巨大沟壑,隐约还看得出当年打斗痕迹。 刘景浊摊开手掌,手心之中再无那道伤痕了。 刚要放下手掌,也不知怎的,脑海之中居然有些……混乱,好像有点儿理不清当年从这里之后的事儿了,直到在东海与龙丘棠溪分别,这之中好几个月的事儿,总觉得十分模糊。 看来就是自此处开始,我丢了跟龙丘棠溪有关的记忆了。 没忍住灌下一口酒,之后沿着林中沟壑又走了一圈儿,没有奇迹发生。 刘景浊无奈一笑:“话本上都是骗人的,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故地重游,屁用没有啊!” 眼瞅着天色已暗,刘景浊也没着急返回,就在这林中找了一处地方,取出龙丘棠溪当年不舍得买的莲花琉璃盏,添上灯油,在林中点上了一盏灯。 此时此刻,却源山以南,幽绿湖水深处,有一尊女子神像,周遭开始有了些异动。 刘景浊本体也好,分身也罢,全然没察觉到这份异动。 唯独还在山谷之中摸黑撒欢儿的白猿,忽然间转头看向了南边儿,但南边儿有什么,好像不如在山谷之中狂奔有趣。 清池也没察觉到白猿异动,刘景浊两道身影,一样半点儿没有察觉到白猿的怪异。 半山腰的老夫子已经沉沉睡去,白衣刘景浊则是盘膝打坐,本体那边儿,则是靠在一棵树下,沉沉睡去。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本体熄灭琉璃盏,折返回了却源山,与那梁先生一同登山。 白猿也是终于返回,但隔一会儿就跑出去了,回来时就捧着许多野果子。 辛苦登山,终于赶在第三日到了山巅处。 已经看过了山巅景象,对刘景浊来说倒是无甚新奇了,只是湖上颜色,好像比前日黯淡了几分? 错觉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问道:“梁先生给楚衢当过先生吧?” 老夫子点点头,“给皇子公主都教过书,刘仙师与太子相熟?” 刘景浊摇摇头,“一面之缘而已,只是到了醒神王朝之后,总是难免听见一些风言风语。” 老夫子叹息一声,“也不晓得咋回事,太子少年时都是极其聪明的,娶亲之后,忽然就变得有些木讷,其实老夫看来,诸多皇子之中,太子最为仁厚。” 刘景浊笑了笑,“我看也是。” 仁厚与否暂且不说,起码是个好父亲。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笑道:“君子所见大水必观焉,梁夫子与弟子观水,我这半吊子读书人,先行下山了。” 老夫子一笑,拱手道:“就此别过。” 刘景浊抱拳回礼,拉起白猿化作剑光,疾驰去往湖上。 老夫子遥遥看了一眼,笑道:“都说神仙好,也不是全无道理啊。” 落地湖面,刘景浊放开神识,将这方圆几百里尽数笼罩,特别是一座却源山,几乎是一寸一寸去翻的,可一遍过后又是一遍,愣是没能翻到任何不寻常的事儿。 其实也在预料之中了。 白猿跟在刘景浊身边,借着刘景浊的灵气站立水面,许是觉得好玩儿,一直弯腰伸手去往水中,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刘景浊叹息一声,轻声道:“走吧,不找了。” 看着却源山,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下次再来,什么东西想藏可就藏不住了。” 与此同时,神鹿洲白鹿城,有个年轻人败兴而出,这次连那大长老都没给苏箓一个好脸色。 原因很简单,景炀王朝的太上皇亲自上门提亲,婚事已经定下了,那位大长老再怎么不喜欢刘景浊,也不会把龙丘家已经做了的决定当个屁放了。 况且这一趟,苏箓压根就没见到龙丘棠溪,因为人家去往斗寒洲了。 但走出白鹿城,苏箓半点儿不恼怒,而是瞬身去往一处渡口,拦下了一位清凉女子。 千里迢迢从青鸾洲到神鹿洲的丘昧潋,一看到那个一身白衣的笑面虎,就唯独剩下一脸苦笑了。 “大先生早就知道了?” 苏崮摇摇头,“我帮你兜着了,大先生不知道,也知道不了。你要继续作死我不拦着你,但作为交换,等你返回青鸾洲,得帮我做一件事。” 这天夜里,丘昧潋坐上了去往斗寒洲的渡船,而苏箓,则是坐在一处山巅,笑盈盈看向天幕。 我知道你不是她,但你得了她的气运,得了她那双我十万年也忘不掉的眼睛啊! 既然如此,那你可以走,皮囊得留下,我得把她找回来。 明明是我先认识她的! 青鸾洲那边,刘景浊已经往东北方向走了三万多里,十几天了,硬是没碰见一艘往东北方向去的渡船。 这天一场大雨,白猿有些疲乏,刘景浊便也不想赶路了。 歇息一日,明日继续走吧。 这是醒神王朝东南官道,大雨过后路上泥泞,刘景浊跟白猿各自披着蓑衣,脸上挡得严实,倒是瞧不见白猿真面目了。 雨越下越大,实在是没办法走了,一处石壁之下,居然有个靠着山崖修建的客栈,上方是客栈,底下延展出来的地方,摆着许多桌子,但人不多。也是,倒是没瞧见什么过路马帮。 要了几斤馍几个素菜,刘景浊带着白猿坐在了靠外处。看样子东西是早就做好的,热了一下就端上来了,所以很快。 刘景浊一手拿着馍一手拿着酒,吃了没几口,又来了三人,一男两女,两位女子始终黑着脸,看样子是很嫌弃这种地方了。 刘景浊只看了一眼,便被吼道:“看什么?再看挖了你眼珠子。” 刘景浊干脆转过头,你这是看我小小凝神好欺负是吗? 结果那女子冷笑一声,“小小凝神,学人家养妖宠?你……” 同行男子赶忙拉住女子,无奈道:“姑奶奶,消消气消消气,你要撒气冲我来,别跟人家撒气啊!” 刘景浊撇撇嘴,心说这还像一句人话。 另一女子也是安慰了一番那女子,轻声道:“是我们自己倒霉,怨不得旁人的。人家山门大,我们就得挨欺负。若非世子,咱们可就脱不了身了。” 男子苦笑一声,轻声道:“我爹就是个闲散王爷,无权无势的,也就是暂时把人唬住了,咱们歇一歇了还是赶紧走吧,万一追上来,我把我爹喊来也没用啊!” 俩金丹女子,一个还这么大脾气,不得罪人才怪。 就你那话,换成姜柚试试?不把你们头打破才怪。 女子气呼呼抿了一口茶,“有什么可嚣张的!” 刘景浊忽然抬头,这家伙怎么来了?哎?还有童婳? 下一刻便有两道身影冒雨跑来,一男一女,男子背剑。 高图生进来抓起桌上东西就吃,看得童婳直皱眉头。 刘景浊一脸诧异,“你们怎么跑来了?归墟没妖可杀了吗?” 李湖生撇着嘴,嘴里塞满了东西,骂骂咧咧道:“你少阴阳怪气,刘大山主悠哉游哉的,这不,我们接您老人家来了。” 刘景浊都不想搭理他,转头看向童谣,“怎么回事?” 童婳却是反问一句:“你咋个把名声弄得那么臭?” 刘景浊没好气道:“能不能说正事儿?” 童婳这才传音道:“你不是传了信给渔子前辈吗?他发现了一件事,咱们得去个地方,本来是东门笑酒来的,但破烂山那边儿好像有什么事,就只好我们来了。” 刘景浊只好扯来一张凳子,“先坐吧。” 结果今儿个还真热闹。 又进来一男一女,直奔着隔壁那一男二女去。 你进就进,眼睛瞎看什么? 进来的女子忽然笑着说道:“师兄,这白猿不错哎!” 刘景浊都无语了,非得没事儿找事儿是吧? 结果就是那位贵公子开口问道:“一枚泉儿,你这猴儿卖不卖?”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滚!” 娘的,脑子缺根弦儿的玩意儿! 那男子皱起眉头,冷声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刘景浊烦得呀,你他娘少看点话本行不行?都什么货啊? 结果高图生嘴角一挑,笑呵呵说道:“孩子,回家问你娘,这事儿我们可不知道。” 第503章 山下小镇 参商二星,其出没不相见。牛女二宿,惟七夕一相逢。 落地雾水国西,正赶上一年七月七,刘景浊在这帆海山一对儿道侣跟前,总觉得有点儿别扭。 天下各地都是一样,雾水国当然也不例外了。就说这一国渡口,早就张灯结彩,今个儿谁喜欢谁,再不是羞于启齿的事儿了。 落地之后,刘景浊便问道:“你们要不要单独逛一逛?” 我刘某人还是挺善解人意的。 高图生自然是满脸笑意,此等好事,岂有不应之理? 但童婳只是板着脸,“正事紧要,这都七月了,咱们回拒妖岛还要一个多月呢。” 呵,你高图生想得美!老娘脸上有一道疤,你嘴上不嫌弃,心里我可不知道。 刘景浊的眼睛,贼毒,这一路上差不多看出童婳心结所在了。 一个本就长得不差的女子,其实在刘景浊与高图生看来,一点疤丝毫不会影响什么,大多数人都会这么觉得。只不过,女子的心思,男人还是需要仔细去猜的。 可能高图生并不在意这道疤痕,但童婳在意啊! 天底下哪个女子会不在意自己在心上人眼中是什么样子? 不去,那就没法子了。 白猿跟在身边,瞧着极其乖巧,实则一双眼睛已经四处乱瞄了。 坊市没去,走出渡口,刘景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什么叫大海捞针,什么叫无头苍蝇? 这就是了。 只得灌下一口酒,轻声道:“二位,哪儿去?给个方向?” 高图生抬头看向云海,童婳一言不发。 娘的,都靠不住。 雾水国是小,完全可以以神识铺开来过一遍的,但人家又不傻,不会藏的吗? 刘景浊只得叹息一声,问道:“雾水国境内最大宗门叫什么?在哪儿?” 高图生撇嘴道:“屁大点儿的雾水国,绕一圈儿才三千余里,还要舆图?” 结果给童婳翻了个白眼之后,这家伙一下子就乖了。 “雾水国是年年朝醒神王朝进贡的附属小国,最大山头儿是醒神王朝境内那座叠虹山的分号,叫做至功山,山主是个炼虚。” 刘景浊咋舌不已,这胳膊都伸不开的小岛上,居然有座山头儿是炼虚修士担任山主?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问道:“童婳在拒妖岛待的时间久,帆海山也在五席之中,你知不知道这座至功山有无派人去过拒妖岛?” 童婳摇摇头,轻声道:“叠虹山是有修士去往拒妖岛,因为这至功山是下属山头儿,只出钱,没有出人。” 刘景浊咧嘴一笑,“那就走吧,去瞧一瞧。” 几百里地而已,前脚还在海边渡口,后脚就到了那座至功山下的乱屏城。 山中小城,一样热闹至极。自南门进城,一条五六里长的街道,两旁商铺门前皆是挂着红绳。而在这街道尽头,正是这乱屏城县衙所在之地。 是小城,但这建筑排列是真不错。 在一无人处,刘景浊换回了一身苍青长衫,但只背了独木舟,因为山水桥被他放出来,自行找寻妖气去了。 逛了一圈,刘景浊忽然说道:“咱们分头去看看,我跟白猿去那至功山附近看看,你俩在城里四处瞧一瞧,看看有无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明日会合。” 临走之前,刘景浊给了高图生一个眼神。 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是你自己发现的,而是我提醒的,那就是两回事了,给你个机会,好好表现啊! 人家童婳可在十几年前就说了,大你高图生几十岁,送你半座江山呢。 拉着白猿往东走去,那座至功山就在城外不远,看起来至多也就是个十几里地。 女子心思何等细腻?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刘景浊的意思。而高图生,傻缺儿一个,居然说道:“我看他刘景浊就是闲散惯了,一天不胡游乱转就不舒服。” 童婳气得不轻,冷哼一声,扭头儿便走。 高图生则是一脸诧异,“哎哎哎,你这又咋了嘛?” 远处的刘景浊无奈叹气,心说这要不是打小儿定下的婚事,你高图生就等着打光棍吧。 往西出城,几里地而已,很快便到了城门口。各地都是一样,进城处就是集市,城外也有散市。 怕白猿吓人,所以刘景浊给他改头换面一番,如今小书童似的。 沿着一条小河走了十余里,一处沿河而建的小镇便在眼前,很小的镇子,至多八九十户人家,沿河两岸是集市。 好多地方都这样,小镇都会靠水而建,因为人离了水是活不了的。 这小镇就在至功山下,往北抬头就是至功山了,三百余丈高的山峰,倒是不高,护山大阵也就那样,但还真有一道炼虚气息在。 正闲逛时,有个提着竹篮的少女靠了过来,也就十四五的模样,穿着朴素衣裳,篮子里装的是各式各样的绣花香囊。 此地方言与青鸾洲一洲官话差不多,就如同蜀地方言跟中原官话似的,大差不差。 少女看了刘景浊一眼,眼睛水汪汪的,就是晒得有点儿黑,好像不容易吃饱饭似的,干瘦。 她对着刘景浊说道:“香囊要吗?提神醒脑,还驱蚊呢。” 刘景浊往篮子里看了看,笑问道:“多少钱?都绣的是什么?” 这一回话,少女瞬间来了精神,赶忙捡起一只香囊,介绍道:“这是绣的蟾蜍,招财进宝,一只卖十文钱。” “十文?” 少女赶忙说道:“药材都是我自己上山挖的,荷包是我姐姐绣的,很花时间,十文钱,真不贵。” 刘景浊摇摇头,也没说话,看了看篮子,之后才问道:“一共有多少个?” 少女一愣,“也就剩下五六十个吧。” 刘景浊一笑,取出一两碎银子递去,轻声道:“下次记得去城里卖,一只卖他三十文,不讲价,绝对很快卖完的。” 少女捧着银子,抬头看向刘景浊,有些为难,“我找不开。” 刘景浊笑道:“不用找了,我可有钱了,篮子一块儿给我,就当是买篮子的钱了。” 少女这才把一粒银子攥紧了,双手将竹篮递给刘景浊,说了一大堆谢谢。 刘景浊看着少女离去背影,嘴角不自觉上扬,一旁的白猿满脸狐疑。 “现在我都觉得传言不假了,你竟是这号人?” 说话的是高图生。 刘景浊转过头,没好气道:“你真不中用啊!自个儿跑来干啥来了?” 第504章 吊坠 刘景浊都有些怀疑左珩川是不是一早就算出来了,只是故意卖个关子? 这怎么算的?只要那会儿刘景浊说个不去了,不就错过了? 这才是合道啊!要是他没去推衍那件事,一旦跻身开天门,或是日后更进一步到了大罗金仙,那还了得? 怪不得鱼雁楼那大天门榜,把自家老楼主排在第三位呢,绝不是捧。 黝黑少女带着刘景浊进门,轻声道:“你等一下啊,我们屋子小,只能在院子里招待你了。” 刘景浊笑着点头,“无事,我就坐一会儿。” 少女点点头,迈步走进屋子了,大致与那个卧病在床的女子说了说怎么回事儿,没想到那十七八的女子硬是撑着下床,在黝黑少女搀扶之下出了门。 刘景浊看了一眼,摇头道:“扶你姐姐过来,我给她号个脉吧,若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悬丝诊脉也是可以的。” 也就是做做样子,他刘景浊哪儿会什么悬丝诊脉?寸关尺能闹明白就不错了。 看了女子一眼,刘景浊心说天底下哪有儿难看女子?特别是正青葱之时。何况一个贫家女能选上秀女,足以证明这姑娘姿色不错了。只不过被那妖气折磨,瘦的吓人,简直是皮包骨,看那小臂,不足三指宽。 女子挤出个笑脸,说话有气无力的,“多谢这位公子帮我妹妹,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也差不多到饭点儿了,不然留下来吃顿饭?”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这些待会儿再说,还是先帮你瞧瞧。” 少女也焦急开口:“姐,先看看嘛!无论怎样,看过再说。” 显然年轻女子并不相信刘景浊有什么医术傍身,但妹妹都这么说了,加上人家今天照顾生意,还救了妹妹,那就试一试吧。 女子缓缓伸出皮包骨的手臂,轻声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刘景浊笑着点头,转身对着白猿说道:“你可以出去逛一逛,但别瞎跑知道吗?待会儿我喊你你就赶紧回来。” 此时此刻的白猿是少年人模样,听见刘景浊说可以出去,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落座之后,刘景浊三根手指头装模作样搭在女子手腕,并问道:“你妹妹说,是因为选秀女时途中染病,只有你一人染病吗?” 女子摇摇头,“不止,一起至少七十多人一同染病,都是我们这些个小人物,那些朝廷贵胄家里大小姐,自然不会如此。” 刘景浊点点头,旋即说道:“可能会有点儿疼,忍一忍,很快的。” 话音刚落,刘景浊指尖流出一缕细微到肉眼难察的火焰,干瘦女子当即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额头甚至有汗水滑落。 吓得一旁黝黑少女忙问数个怎么啦。 好在是几息过后,那团火焰便游走完了女子周身经络,将那妖气尽数焚烧殆尽。 刘景浊收回手掌,变戏法儿似的取出一道符箓丢去贴在了女子门楣,紧接手掌一个翻转,又取出一枚药丸子递了过去,对女子说道:“吃了吧,不会害你的,你有什么让我可害的?” 女子一愣,旋即苦笑一声。 倒是,如今家中一贫如洗,自个儿都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人家有什么可图的? 第518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霜为露。 拦野台上三位年轻人,准备起程去往星宿海了。 同行者有百节与邝乐。 池媵、程罕、高樵,这三位年轻人,到了初三,就整整在拦野台待了两年了。 顾衣珏在时,会时不时去往拦野台教剑。陈文佳也是一样,有空了就去传授几手拳法。 三人资质还算是不错,最大的高樵,二十五六的岁数,已经是黄庭巅峰,距离凝神只差一步之遥。池媵好像更注重于武道了,已经是开山河巅峰。程罕说他比较贪,什么都想要,所以才是个初入开山河同时也是灵台巅峰。 有人告诉程罕,贪多嚼不烂。但小胖子说了句,那就慢慢嚼。 今日一大早,三人搭乘自家洲内行驶的中型渡船,已经走了。陈文佳站在婳枝峰山巅,看着远去渡船,没忍住呢喃一句:“星宿海,星宿海啊!” 一年到头至多只有两三个月夏天的地方,端午之后草地才会变绿,仲秋之后草木便会干枯,但那却是天底下唯一的河水源头啊! 那个巢木矩怎么会选择星宿海作为万象湖所在之地呢?河神冯夷也能答应? 方杳木带着袁塑成瞬身到此,顾衣珏不在,收信之人就成了袁塑成了,所有山上的公信,都得袁塑成看过之后才能转交别人去看的。 可想而知,在这青椋山上,二十几岁的袁塑成有多位高权重。 方杳木轻声道:“陈姑娘,别费脑筋了,咱们没有殿下那脑子。” 只要不在刘景浊面前,方杳木还是习惯于称呼刘景浊为殿下的。 一座隔绝剑阵已然筑起,袁塑成这才说道:“山主传信,说离洲那座八业庙,得派人去瞧瞧。我已经传信我师傅,他把许先生的转世身捎上渡船就会东去八业庙。” 八业庙?知道是知道,那个摆放姓名与山头儿的地方,其中是有个八业庙印章的。 可怎么这么乱七八糟的?哪儿就又跟八业庙有什么牵扯了? 陈文佳朝着袁塑成投去疑惑目光,袁塑成想了想,开口道:“信上没有明说,只是说让咱们做什么。不过,八业庙有个秦栋,来过咱们青椋山,山主当年离洲之行,在白水洞天也碰到过他,差点儿给打杀了。先前说是要求一道小檀山仙檀木苗还是什么,跟小檀山有了牵扯,后来帮人找场子上了山,据说还要去星宿海找一样什么东西。” 陈文佳敲了敲脑袋,懒得多想了。 “还有什么事儿?” 袁塑成叹息一声,苦笑道:“山主说,要我们把九洲距今八百年上下立山、立国的大小势力罗列出来,在年前送到拒妖岛。” 陈文佳瞪大了眼珠子,“他刘景浊真把自个儿当老爷了?这都九月了,四个月时间,怎么可能?九洲何其大?不对,那座小檀山,是在景炀王朝立国之前建立,好像也就七八百年吧?” 方杳木面色古怪,轻声道:“有没有可能,殿下是想着试一试这张大网有无可能提前投用?又或者说,他想要试错?中土这边不用说了,五龙卫那边儿有详细录档,要一份就好了。神鹿洲更不用说,一句话的事儿,斗寒洲那边,破烂山应该也不会拖拉。而其余几洲那些个先后上船的山头儿,能查到多少,能知道多少,会告诉我们多少?” 在那张“天网”尚未落成之前,不牢靠的山头儿,能早剔除就要早剔除的。不然费这劲儿干嘛?直接花钱去鱼雁楼买不就行了? 陈文佳想了想,轻声道:“那就按他说的做就行了,他又不说清楚,我们也不瞎猜了。” 袁塑成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陈文佳笑道:“是那白狐与小姑娘的事儿?她不是跟小泥鳅关系很好吗?那就暂时待在泥鳅湖,日后再说别的。” 袁塑成无奈摇头,轻声道:“姜柚偷偷跑去走江湖了,你们别不是不知道吧?” 陈文佳一愣,“不是说想去金陵逛一逛吗?” 袁塑成无奈道:“估计已经安南国下去了,要还绕过十万大山去往旧大月王朝。她就差一点点就可以练就三千丈灵台,心里着急。” 陈文佳嗖一声就落在了笑雪峰,此时流泱正在练拳。 “胆子肥了不少啊?敢瞒我?” 流泱干笑一声,轻声道:“姜柚都要武道归元气了,走远点儿没事的嘛!再说了,白小喵也跟着的。” 陈文佳简直是对她没了脾气。 按照刘景浊的传信,姜柚结成金丹之前,是决计不能离开景炀王朝太远的,她的那把赤霄,可能牵扯到了一件暂时无法确定的事儿。 结果说话之时,一道剑光骤然坠地。 陈文佳一愣,瞬身到了迟暮峰。 几乎所有在的,且能发现龙丘棠溪身影的人都来了。 姜柚讪笑不止,白小喵压根儿不敢露头,龙丘棠溪则是板着脸。 气氛有些尴尬,姜柚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师娘,你不来我也准备回来的。” 龙丘棠溪都被气笑了,“我再晚到片刻,堂堂景炀王朝的青莜公主就被浮屠洲谍子带走了!你怎么回来?要不是西岳山君传信给我,我都不晓得你这么大本事,一个人去追浮屠洲谍子了。” 姜柚讪笑不止,“这不是碰上了么,我们青椋山人,不能不管啊!” 两个绝美女子站在一块儿,谁想得到一个是师娘一个是徒弟? 见龙丘棠溪不说话,姜柚只得苦兮兮说道:“师娘,我着急嘛!我得赶紧破境,回离洲去看看我爷爷。” 龙丘棠溪没好气道:“等渡船再下离洲之时,你跟着去,尽量把你爷爷劝来。但至少也要破境归元气才行。” 姜柚苦着脸,“可师傅说不结金丹不能出去的。” 龙丘棠溪瞪眼看去,“你听他的?” 姜柚点头不止,心说那当然了,要不然人家不要我了咋个办?桃子都去斗寒洲了,一个人待在山上,闲得慌。 结果龙丘棠溪说了句:“他听我的,所以你也得听我的。” 姜柚大喜过望,二话不说便往护山狂奔而去,“那我先破境去了!” 武道归元气,早就水到渠成了,只是一直压着而已。她姜柚可不怕别人多想,只是她想做剑仙,却偏偏武道进境很快,炼气士到现在还是个一境。 也忒丢人了。 其余几人怔怔看向龙丘棠溪,这从哪儿来的? 龙丘棠溪解释道:“去了一趟浮屠洲,本来想着从南往北杀一趟的,结果瞧见高车边境有百万妖族,就先斩了妖族大军,之后南下,斩杀了五头登楼,后来跨海到的中土。” 顿了顿,龙丘棠溪开口道:“我要去拒妖岛,得赶路,长话短说。姜柚学的那道火属性功法,来头极大,是全本的火山大丹术,并灵山那个孩子得以梦中授箓,学的也只是半本。加上她那把赤霄,还有前世身份,牵扯实在是太大,离洲那边得差人护着她。” 想了想,龙丘棠溪说道:“不如让赵长生跟着走一趟离洲吧,把那头黑驴带着。其他事情信上再说,我先走了。” 风风火火,说走就走,一道剑光划过,迟暮峰上哪儿还有她身影。 可剑光忽然折返,先到青白客栈拿了好多酒,之后又往西南去了,在云梦泽边上丢下一剑,随后再次往东。 陈文佳嘴角抽搐,心说再破境也要有个限度吧?你这登楼刚刚到,就着急…… “唉,她怎么不等渡船啊?” 方杳木笑道:“可能是要……” 话音戛然而止,方杳木与陈文佳对视一眼,“跨海啊?!” 两人沉默了好半天,袁塑成忽然问了句:“你们说,她会不会去轩辕城?” ……………… 十万大山那边儿,有个中土青云榜排名第二的家伙,几刻之前被一剑斩落,此时想爬起来都难。 炼虚剑修丘侬,排名仅次于刘景浊。论杀力,可能他更高,但人家刘景浊年轻啊! 有个穿着骚包紫衣的年轻人蹑手蹑脚到了丘侬所处之地,一把将其扶起来,压低声音说道:“你这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都能被误伤?” 丘侬艰难起身,方才一剑,寒气直逼五脏六腑,连黄庭宫都被剑气冻结,好吓人。 他斜眼瞥向紫衣青年,气不打一处来,“你裤裆里那东西,怎么不长在额头上?假扮妖族去招惹他的徒弟?” 紫衣青年讪笑一声,“长得好看嘛!不睡一睡有点儿可惜,上次把南宫妙妙都拱手让人了,这次还不能睡个回笼?” 丘侬神色缓缓变得冰冷,沉声道:“别逼我斩你,欧钰好色,但人家不强求,你如此这般,怪不得独野苋寻你百年!” “我长得不好看吗?来试试?” 两人几乎同时转身,也同时头皮发麻。 丘侬二话不说,往嘴里狂塞进去一把丹药,拼命御剑往湫栳山方向。 方才说话的蓝裙少女嘿嘿一笑,紫衣青年,已然成了冰雕。 龙丘棠溪飘飘然落地,看向那个口无遮拦的少女,沉声道:“你再敢说这等话,以后就出不来了。” 不等少女答话,龙丘棠溪又看向那紫衣青年,“你……” 算了,懒得问。 一剑斩出,冰雕四碎开来。 紫衣青年那道魂魄作势要逃,龙丘棠溪看也不看,再次举剑。 “爹!你儿子要被人杀了!” 豫章境内有一道门祖庭,久未出世的一位紫袍道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片刻之后,一柄桃木剑已然过近二十万里,落在十万大山以北。 龙丘棠溪稳住身形,轻咳一声,擦了擦嘴角鲜血,眯眼看向已经被桃木剑带着往北去的魂魄,举剑就要追去。 “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此时又有一剑破天而来,桃木剑应声碎裂,那道魂魄只被剑气沾染便稀碎,剑光循着先前桃木剑踪迹,一路到了某座山头儿。 是个黄袍道人手提一位瘫软紫袍道人站在山门口,剑才没有落下。 有一佝偻老者凭空出现,握紧唤做耕读的长剑,冷冷开口:“天师不理世事几千年,龙虎山上多出来了这么个玩意儿?” 黄袍道人脸色有点儿难看,一把捏碎手里拎着的道人,对着郑红烛微微拱手,沉声道:“让郑兄看笑话了,即日起龙虎山结束封山,我自会去与某些人做一番了结。” 郑红烛沉声道:“方才一剑怎么说?等龙丘晾上门还是等南山大真人来?” “我已经来了,欺负我闺女没爹?” 有个一身素道袍的小道士凭空出现,“我也来了,那小丫头可是除却刘顾舟外,唯一一个能把全本火山大丹术学到手的人。” 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瞬身到此,与此同时,数十道剑光已经高悬山外。 欺负谁呢? 黄袍道人无奈一笑,一挥手,一道上写敕令二字的杏黄旗便出现在了龙丘棠溪面前。 “除却此物,龙虎山分别派出一位登楼到归墟与浮屠洲,如何?” 其他人脸色都已经缓和下来了,可安子郑红烛却迟迟没放下手中耕读。 “难道你们不应该派人去吗?” 黄袍道人深吸一口气,看向天幕,沉声道:“那件事,我答应了。” 郑红烛这才放下佩剑,瞬身离去。 活了几千年了,还没有活够吗?怕什么死啊! 龙丘晾也返回龙丘棠溪那边,看着自家闺女受伤不轻,眯起眼,沉声道:“我去一趟湫栳山。” 龙丘棠溪却一把拉住龙丘晾,“爹,不必了,不着急,我要等他去。” 本该去往东边儿的龙丘棠溪,这天夜里又回了青椋山,一头扎进落冰潭,疗伤去了。 因为丘侬一句话而免去一场腥风血雨的湫栳山,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 等到那位大先生像是后知后觉到了湫栳山,丘侬破天荒对那位大先生露出一个不善眼神,“你是故意的?” 结果脑袋就被人踩在了地上。 孟休脚踩着丘侬头颅,笑着说道:“你应该跟苏箓一样,有点儿自知之明,你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如今只是我手底下的奴隶,明白吗?你们九人,谁也不是不可替代的,更何况一个脑子里全是男欢女爱的二世祖,能不能明白?” 丘侬强咽下一口血水,声音沙哑:“明白了。” 孟休又以脚尖碾了几下,这才笑着将脚掌挪开,笑盈盈说道:“十五年?一只猴子而已,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你拖得了十五年?想得可真美。” 神灵,凡人,仙人,呵呵,以为自己是个好东西吗? 在神灵打碎陆地之前,我的家就没了。 孟休沉声道:“神灵与仙人的大战,毁了我的家乡,后来我爹娘都被吃了,不是妖精吃的,是邻居。” 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再后来,有一位大侠来杀了我家邻居,那位大侠告诉我,不用谢他,除魔卫道是他分内之事。” 说完,孟休已经消失不见。 湫栳山中有个囚牢,关着一口井,不知有多深的井。 身形略微佝偻的读书人趴在井口,笑问道:“一尊合道,吃饱了吗?” ……………… 辛丑年九月初三,有个背剑扛楼的年轻剑客到了拒妖岛。 生怕伤到两侧桃林林,所以年轻人变化了一番,成了个三丈余高的巨人。 在那林中小道入口,刘景浊又以脑袋顶住戍己楼,取出个令牌递给歪脖子树下的老者,轻声道:“烦劳袁前辈给我换个牌子。” 老人抬起头,又见到这个年轻人,蛮高兴嘞。 “这次要用回本名吗?” 刘景浊无法点头,只得笑着说道:“中土刘景浊。” 老人笑了笑,很快就换了一枚令牌,上写着中土刘景浊。 也无法抱拳,接过令牌之后,只能点头示意。 绕过歪脖子树,刘景浊忽然听到了老人说话,“给我个面子,下手轻点儿,要是那丫头还不知好歹,我替她受过。” 刘景浊略微一顿,想来想去,还是如实说道:“袁前辈,我下手不能轻,你更不能替她受过。替母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来我就接着,她找我一次,我就要打她一次。”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这拒妖岛上,有几个是爹娘都在的?” 老人叹息一声,轻声道:“那……你帮我管管她吧。” 这个老人家,在这里记名也很久了。 先是妻子战死,自己再也上不了战场,后来是儿子战死,再后来,儿媳妇儿居然勾结妖族。 姬荞拿着山水桥斩杀邓赞赞的地方,就在这不远处,但这位老人,自始至终没有理会。 所以,袁家的孩子,自己改回了她娘的姓氏。 邓欢欢就从来没想过,她的亲爷爷怎么去救她的亲娘?那是通敌,怎么救?拿什么脸去救? 一月光景,中土刘贼要上拒妖岛的消息,早就传开了。 今日有人背楼登岛,刘贼无疑了。 由东往西,没上去战场的各洲修士站了两排。 大多数人打的是搓一搓刘贼锐气,那般名声还敢如此高调上岛? 瞧见只是扛着百余丈高的三层楼,各洲天骄就更是嗤之以鼻了。 装蒜,大多数是木头做的楼,撑死了就是十几万斤,当别人都是傻子呢? 有一跨刀真境率先拦住去路,沉声道:“西花王朝蔚车郡东方疾临在此,刘贼胆敢掳掠我我们西花王朝长公主,今日不给我个说法儿,你过不去。” 话音刚落,一道罡气过境,那自称东方疾临的年轻人已经昏死在了路边。 远远等着自家山主的刑寒藻,靠着童婳的术法神通瞧见这一幕,她都愣住了。 她什么时候见过刘景浊不说话只出手的? 童婳笑着说道:“这才是我认识的刘见秋。” 就这一拳,炼虚之下再无人开口,更无人拦路了。 刘景浊头都未转过,又走过十几里路,才有第二个拦路之人,是个女子。 那人一身黑甲,手持双刀,也是个真境。 “大月王朝遗民,阿祖拉。” 刘景浊这才微微抬头看去,是个身形极好的女子。刘景浊之前在信上看到了,大月王朝有个叫做博思波尔郡地方,景炀王朝大军过去之时,有个叫做米拉什么什么的人,说他们家族有人在归墟戍边,所以景炀王朝大军未伤城中放下刀兵的一兵一卒。 长得倒是好看,身材倍儿棒的那种,所以说是姓米拉吗?不对不对,听说那边人姓在后面,名字怪长的。 大月与高车国边境,好多名字稀奇古怪,长相与中土差别极大的人,帕朵儿不就是。 也是没理会,看到那女子提刀,刘景浊便以几千口飞剑将其环绕,之后直愣愣走过其身边。 之所以没落剑,是因为人家跑来戍边,大月王朝却被景炀王朝灭了,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落剑了。 看热闹的人成百上千,真正拦路的,也就这俩。 其实好多还在战场上没下来,比如邓欢。 又走了几十里地,有个年轻人凭空出现,对着刘景浊抱拳,轻声道:“刘兄需要闯过三关,七位家主让我问问,刘兄何时开始闯关?” 刘景浊笑道:“宋兄跟几位前辈说一声,明儿吧,扛着戍己楼三千里,怪累的,歇一歇。” 之后便再无人拦路,也亏得这一句,明日需要闯关,估计都想着看看我刘景浊几斤几两,之后再做打算? 天黑之时,刘景浊到了东边儿海岸,刑寒藻笑盈盈等在海边。 此时刘景浊才说了一句话:“等着啊!我把这楼放下就来。” 话音刚落,刘景浊忽然加速,狂奔出去几十里,将戍己楼面朝东边儿放下,之后才折返回来,抬手按住刑寒藻脑袋,轻声道:“受委屈了,晚点儿山主给你找场子。” 忽然转过头,刘景浊轻声道:“我去去就来。” 一个瞬身落在海岸,身边还有个垂钓老者,无钩钓鱼。 “来了?” 刘景浊扭了扭脖子,“终于来了。” 左珩川一笑,问道:“什么感觉?”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转眼又是十二年,走路、见人,求真我,千万里云月路,其实不慢。” 左珩川笑问道:“回头看呢?” 刘景浊笑了笑,“轻舟已过万重山,柱天大山,也就那样。” 「第三卷到这里就结束了。」 第519章 惜命楼 月色绝佳,今日又是生辰,但刘景浊可真没想着吃一碗长寿面。 三十几岁的人,吃长寿面?总觉得跟给活人立牌位似的。 刑寒藻租住的宅子是当年刘景浊住过的,也是当年的当年,刘顾舟与姬荞住过的。 宅子面朝大海,惟独自海上返回时可以走正门,其余时候都要过西门的。 明日还有三场架要打,这小一个月,实在是太乏了,所以刘景浊早早返回了宅子。 刑寒藻还在门口等着,她也习惯了在门口等人,从小就这样。 刘景浊拎着酒葫芦折返,笑着说道:“比预期要早很多了,我原本打算小年前才到呢。” 刑寒藻难得露出委屈神色,嘟囔道:“再不来,我就要给人欺负死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取出郦潇潇做的一只药囊递过去,轻声道:“等明日打过三场架,要是邓欢回来,我给你找场子。要是她还没有回来,就得等我先下战场一趟了。” 登上拒妖岛的一瞬间,刘景浊就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去海上走一圈儿了。 往院子走去,刑寒藻提着夹鞘刀,问道:“我就只能吃干饭吗?” 刘景浊摇摇头,“当然不了,你有的忙呢。” 几步迈进院子里,预料之中的有人,但那位金鼎宫天骄,刘景浊倒是没瞧见。 高图生一回来就下海撒气去了,一趟来回大多都是小一月,估计会赶在明后天折返。李湖生、忘忧、狄邰,还有木鱼宗的宋真,都在海上。 听说去年宋真折返回来的路上,被个擅长隐匿行踪的大妖伤了,不过她非但没有伤及根本,反倒因祸得福,得到了一双鎏金骨朵,中品仙兵,羡煞人也。 走去院中,已经有两位女子与两位男子在场了。 童婳与龙丘白雨没先着急打招呼,因为一边那两位,明显跟刘景浊不熟。 缺了一根右臂却始终清爽的读书人,朝着刘景浊善意一笑,轻声道:“恕我不能对刘先生行礼了。” 刘景浊赶忙抱拳,“孙先生哪里话,咱们在一座山上待了两年,居然都没见过,今日总算是得见尊容了。” 独臂书生,自然是栖客山孙犁。 读书人笑道:“常有扫雪客,偶见观山人。” 刘景浊哈哈一笑,孙先生见我,我没见孙先生,还真是失礼了。 东门笑酒这个名字,刘景浊可喜欢了,早没想到,要不然就化名了。 这位破烂山新任掌律笑着抱拳,开口道:“刘山主放心,坊市这边这次是真的安排好了,谁再敢阳奉阴违,我头一个杀人。” 刘景浊抱拳回礼,“破烂山这份人情,我替天下人谢过了。” 再转身,与龙丘白雨打了个招呼,童婳那边儿已经不需要了。 刘景浊抬手指向座椅,轻声道:“大家坐下聊吧,寒藻啊,帮忙倒几杯茶。” 刑寒藻自然而然的就去泡茶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童婳轻声道:“还是东门前辈说吧。” 东门笑酒笑了笑,轻声道:“也没什么,早就定好的三个人选,朱法言、袁盼儿、刘炔。都不过百岁,也都是炼虚剑修,算是七姓这一代三个最天才的后辈了。” 第521章 过三关(中) 皱眉之时,听到了袁盼儿说道:“一码归一码,你曾在海上为我护道,我承这份情,将来一定会还的。但我姓袁,老一辈的觉得做不来这种事,那就换我小辈来。” 刘景浊点了点头,只是抱拳。 怎么还聊起来了? “小盼盼,还打不打了?这怎么还闲扯起来了?他刘贼多大岁数,怎么当你护道人的?认错了了吧?” 祸从口出,嘴上没个把门的,正主没打起来呢,他先挨了结结实实一剑。 见刘景浊只是挽袖子,袁盼儿皱眉道:“我不会像刘炔一样,你最好拔剑。”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已经拔了。” 环视一周,刘景浊笑着说道:“这就是我的剑。” 撩起长褂塞进腰间,刘景浊笑着说道:“动手吧,我赶时间。” 袁盼儿略微点头,大多看客只觉得眼前一花,袁盼儿已经手持长剑到了刘景浊面前,挥剑自下往上挑去。 咦?刘贼为何不躲? 一剑上掠,看似极其寻常,轻轻松松,但内行看门道,观战的剑修都知道,这是将剑气收敛到了剑锋之中,瞧着像是跟凡俗武者打斗,可长剑但凡碰到抵挡变回炸裂开来,届时就是剑气四射了。 很寻常的招式,但同是剑修一样无法防,只能躲,或是硬碰硬。 但刘景浊,好像没打算硬碰硬,更没打算跑。 他只是像柳絮一般,被袁盼儿一剑上撩带起的些许风劲……吹走了。 吕火丁瞧见这一幕,险些被自己一口唾沫噎死。 这要是被糜皖瞧见,不得气死?练了几十年的拳法,始终不得门道,却给刘景浊偷学了去? 袁盼儿也是一皱眉,怎的这么古怪? 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袁盼儿出剑不止,很快就跟放风筝似的将刘景浊吹去半空中。 更气人的是那家伙居然笑呵呵的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等袁盼儿一剑刺去,他又像是风吹柳枝,摇摆不定,就是刺不到。 朱法言一下子有了兴趣,之前着实觉得设下三关去拦一个还没重回巅峰且对自己有恩的人,有点儿吃相难看。那会儿刘炔速败,一来是刘炔太蠢,二来是刘景浊太精,朱法言是不觉得刘炔就比刘景浊差的,毕竟境界在那里摆着。 可这会儿,他忽然觉得,刘景浊棘手的,不是剑修身份,反倒是这武道琉璃身了。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朱法言出声提醒,“盼儿,他……” “闭嘴!”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朱法言无奈一笑,只得闭嘴。 袁盼儿自己也看出来了,试了十几剑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就比刘炔还傻了。 你还真能像风一样自在随意啊?说到底就是周身罡气的自行做出的一种判断,料敌先机而已。 看不起人?嫌我剑不够快? 那我就更快些! 袁盼儿一身气息陡然拔高,不愧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那叫一个战意沸腾。 高图生瞪大了眼珠子,瞧着袁盼儿再次瞬身上前,跟第一剑似的,提剑上撩,但这次在高图生眼里,剑锋是划破了虚空,快到风赶不上的。 他捂住脸,暗骂一句有病。 跟谁学的这都是?跟人打架试探来试探去的,这不,要挨一击狠的了。 果不其然,剑太快,刘景浊压根儿来不及躲避,只得抽出手臂砸出一拳。 再是琉璃身,拳头也是肉做的,一声炸雷响动之后,刘景浊整个人给人像拍苍蝇似的甩向高空。 趁他病要他命,是个人都会这么想。 刘景浊身形尚未停住,数十道剑光已然斩来,纵横交错,避无可避。 没法子,只得叹息一声,右臂裹上一层乌黑雷霆,对轰一手。 人家袁盼儿到现在还没有祭出本命剑呢。 身怀三把本命剑的女子,祭剑之时才是最可怕的时候。 这些年来,身上雷霆已经被刘景浊吃透了。 雷霆与剑气对撞,谁也没占到便宜。刘景浊右手接连扛了两剑,饶是皮糙肉厚,此时也有鲜血顺着其手指往下滴落了。 袁盼儿瞧着没什么事儿,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是右手持剑,整条右臂经络之中犹有雷霆肆虐,她只得换做左手持剑。 “你还不拔剑?” 刘景浊甩了甩手上鲜血,轻声道:“真的拔了。” 袁盼儿当即柳眉倒竖,是了,刘炔说的没错,他就是看不起人。 路口那堆袁盼儿的迷弟迷妹听见这话,气的牙痒痒。 死要面子活受罪,待会儿我家盼儿姐不打的你抱头鼠窜才怪。 袁盼儿冷冷一笑,“那就速战速决吧。” 剑术神通,五花八门稀奇古怪,什么样的都有,不一定都是杀人神通。 刘景浊叹息一声,因为打从方才已经身处袁盼儿由两把本命剑搭建而成的天地之中了。 从前长风是有自成天地的本事,但飞剑被刘景浊剥离还给了虞长风,如今身上的飞剑清池,只是充当一个出其不意的杀招而已,至于捉月台,擅长布设镜花水月,也能短暂的做到一种一叶障目的逆转光阴。 但人家这两把剑,一天一地,刘景浊身处其中,就是失了先手。 与此同时,有一道剑光自海上飞掠回来,落在了朱法言身边。还有几道身影则是到了高图生那堆。 左春树落地之后,抬头看了一眼,笑道:“这下刘景浊有得受了,在盼儿的天地之中,起码能有一刻钟她可以跻身登楼的,刘景浊不用出压箱底的手段,怕是出不来。” 朱法言轻声道:“不好说啊!都是剑修,谁还没有个一剑破万法的气势?” 左春树点点头,也是,剑修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假象”了。 那边落地的是刚刚结束护道的李湖生跟宋真。 两人身上居然都带着伤,再看左春树,居然也有伤。 朱法言皱眉道:“怎么回事?” 左春树淡然道:“折返回来的路上打了个遭遇,是八荒那边新过来的天骄,我与他互换一剑,我伤了,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李湖生跟宋真吃了点儿小亏,但不妨事,对方占便宜不大。” 朱法言又看向天幕,沉声道:“这丫头憋着一口气,可千万别因为个过场守关受伤啊!” 左春树也抬头看了看,下意识皱了皱眉头,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了。 高大剑客笑着说道:“怕是难免了。” 此时此刻,刘景浊面前站立的,已经不是炼虚剑修了。 “还不拔剑吗?” 袁盼儿也觉得自己有点儿烦,所以这是最后一问了。 刘景浊坦诚道:“你倾力出手,我想试试我不用剑的情况下,底子有多硬。” 袁盼儿再不言语,一身登楼气势再不压制,这方纵横百丈的天地之中,有无数道剑气刮风似的席卷而来。 刘景浊扭了扭脖子,发出几声清脆响声。 一瞬间,刘景浊周身已经覆盖一层雷霆,就像披上一层雷霆铠甲。 这次换做刘景浊主动出拳了,后脚略微用力,虚空之中一阵震颤,落地之时已在袁盼儿身后。 贴身一拳砸向袁盼儿,后者腰肢一转,只后撤一步,又是倾力一剑,剑光自四面八方而来,刘景浊只得闪躲。 袁盼儿淡然道:“你的近身在你一臂之内,我的近身在三尺,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不懂吗?” 硬挨了几剑,终于又挂彩了,后背一剑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可刘景浊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居然摘下酒葫芦举起来朝着后背倒下,冲洗伤口。 而且,刘景浊笑了起来。 下一刻,那家伙疯子一般再次欺身而来,袁盼儿皱起眉头,只得再次举剑斩出。 又是一剑,将刘景浊肩头再划出一道口子。 可那家伙丝毫不在意自身伤势,一次次上前,打不到也要挨人家一剑。 袁盼儿又不留手,每一剑都是倾力斩出,片刻而已,至少已经斩出数十剑了。 朱法言沉声道:“他这是做什么?又不拔剑?有病吗?” 左春树咧嘴一笑,“他在算,算自己能挨多少剑。” 朱法言皱起眉头,“有病吗?这还有一个我呢?带了什么仙丹啊?” 左春树再没开口,只是笑盈盈看向半空中。 有意思啊!年纪不大,道行贼深,这场架后,袁盼儿怕是得哭死了。 有个真相,在场登楼之下都没瞧出来,是暂时还没有瞧出来。但刘景浊挨这几十剑,那是确确实实挨了。 那边刑寒藻也皱起了眉头,有些心疼,嘟囔道:“这是干什么啊!还不拔剑?” 李湖生笑了笑,“剑早就出了,袁盼儿一开始就太着急了,结果又中了你家山主圈套喽。” 高图生扭头看了一眼李湖生,瞪大了眼珠子,“不会吧?这么牲口吗?” 宋真笑道:“当局者迷而已,旁观者好像也被假象所迷惑了,再说盼儿姑娘用了两把本命剑构造天地,身在她自己的天地之中,就更不见泰山了。” 很远的地方,岛上真正的大人物,看的也真切。 刘满良与左珩川两个老头儿在一起。 前者问道:“这小子,不是跌境了吗?怎么比当年还吓人了?” 左珩川淡然道:“早年间是抱着一腔孤勇,现在城府深了而已。再说了,你就没发现,他的神魂极其强大?最适合这种真真假假的镜花水月了。” 再次一剑,刘景浊终于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袁盼儿紧紧皱着眉头,剑指刘景浊,沉声道:“你这是求死吗?拖延时间有这样的吗?” 刘景浊气息有些萎靡,硬撑着起身,擦了擦嘴角鲜血,轻声道:“单单靠我琉璃身,硬抗你七十九剑,再一剑我就要跌境了。你这是假境界,换做正儿八经的初入登楼的剑修,还要打个对折。” 袁盼儿皱起眉头,却听见了一句家主传音,她整个人顿时气势一坠,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 刘景浊撤回捉月台,轻轻咳嗽一声,然后吃下一枚丹药,这才说道:“以后跟人厮杀,切记随时要对自己保持怀疑,要想一想现在所处之地,是真是假。还有,以后稳当点,心急就容易上套。” 说完,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瞬身落地,笑着看向朱法言。 “来吧,第三关了。” 看着刘景浊那副凄惨模样,朱法言无奈道:“要不然你先调息片刻?” 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客气。 但朱法言与在场众人万万没想到,刘景浊居然笑着说了句:“也行,你们等等啊!” 第522章 过三关(下) 说歇就歇,真是半点儿脸不要啊! 哎,不对啊?第二关都没过呢,他不是一直在挨打吗?怎么就开始闯第三关了? 登楼之下,极少的炼虚修士看出来了其中门道,炼虚之下那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袁盼儿愣在半空中好半天,终于回过神了,气冲冲提着剑就往刘景浊去。 有你这么恶心人的吗?你怎么不干脆以一道分身跟我打呢? “起来!拔剑!” 刘景浊正在盘膝疗养,当然不会理会了。可袁盼儿那是越想越气,提着剑一步上前,就要往刘景浊头颅砍去。 左春树一个瞬身上前,并指夹住袁盼儿的剑,轻声道:“人家一开始就告诉你已经拔剑,是你不当真的。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好不承认的?更何况你跟刘炔都一样,输在眼界浅而不是剑术低。” 高图生撇撇嘴,搭茬儿道:“就是,人家结结实实挨了你七十九剑,在这七十九剑之中,有多少次是可以一招败你的?” 袁盼儿嘴巴微微一皱,抽了抽鼻子,冷哼一声之后化作剑光回了袁家那边。 路口那几个年轻人咋咋呼呼的先后离去,追袁盼儿去了。 到底是女子,还是从未离开过拒妖岛的女子,虽然几十岁了,但还是二十来岁的心思嘛!受了这等委屈,哪儿有不哭的道理。 左春树折返回朱法言身边,无奈摊手。 朱法言轻声道:“是不是我们差就差在没有阅历?只知道一往无前?” 左春树瞪大了眼珠子,“你这话说的?多少人想做到始终一往无前,他还做不到呢。” 房前屋后以及蹲在屋檐上的看客,都是一头雾水,怎么就输了?来个人给我解释解释啊! 刑寒藻一样,一头雾水。 她转过头,问道:“李前辈,怎么回事啊?” 李湖生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们山主,一开始就祭出了本命剑,构建了一座幻境,所以说,我们看到的这一番打斗,其实是假的。但又不全是假的,刘景浊真身挨了剑,袁盼儿出剑暂时拔高境界,都是真的。怎么说呢,就是在袁盼儿祭出本命剑构建天地之前,她已经被刘景浊的镜花水月所迷惑。所以后来虽然是身在自身天地,但她那方天地本就在镜花水月之中。” 刑寒藻摇摇头,“没明白。” 李湖生想了一下,又说道:“打个比方,你租了一处宅子,花了大价钱去装潢,但宅子不是你的,人家房主要赶你走,你就得走,再怎么气不过,也最多把里边儿家具全砸了。方才袁盼儿就属于租客,而刘景浊是房主。问题在于袁盼儿太自信,她没想过房子不是她的。” 刑寒藻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是我们山主把袁盼儿片骗了是吧?” 这个骗字用的有些怪,但也合适。但更重要的是,打一照面,袁盼儿就满是敌意,出手就不留手,太想赢了。刚开始半天打不着,后来打是打着了,但人家好像是故意找揍,她都气麻了,哪儿还有心思去看试探自己所处天地是真是假? 高图生轻声道:“都靠这种只能用一次的手段取胜,怕是不太好吧?” 一旁的龙丘白雨是打心眼儿里同情袁盼儿,就方才那种境地,她自己也体验过。 李湖生笑问道:“一个人被人杀死,是被锤子砸死的还是被石头砸死的,有什么区别?” 高图生竟是无言以对,他娘的还真有点道理啊! 片刻之后,刘景浊缓缓睁开眼睛,又灌下一口酒,然后朝着朱法言抱拳,笑道:“抱歉啊!差不多了,咱们继续吧?” 左春树以心声问道:“你打算怎么来?” 朱法言一笑,开口道:“我不太一样。” 他看向刘景浊,轻声道:“见秋兄,一剑分胜负?” 刘景浊哦了一声,“怎么个分法儿?” 朱法言一笑,轻声道:“这场车轮战,我没脸继续打了,咱们互相递出一剑,谁没趴下算谁赢?” 刘景浊笑道:“可以啊!” 朱法言点点头,轻声道:“春树兄,丢一枚铜钱呗,落地之时我与见秋兄一同出剑。” 顿了顿,他又说道:“木剑借我用用?” 左春树当即摘下背后木剑,笑着递给朱法言,轻声道:“又不是老婆,随便用。” 刘景浊手中也多了一柄寻常铁剑,总不能拿仙剑对斩吧?那大家还要不要上战场了? 倒是瞧见那粗糙木剑,刘景浊是更佩服左春树了。 这才是真正自信啊!草木皆可为剑。 左春树掏出一枚半两钱,笑问道:“二位准备好了吗?” 两位剑客各自持剑,刘景浊是左手持剑,显然以右臂对轰,吃亏不浅。 左春树一笑,随手一挥,高高抛起半两钱,周遭众人皆是屏住了呼吸。 一声清脆响声传来,只隔着十数丈的两人互相斩出一剑,眨眼而已,刘景浊硬抗一剑,狂喷一口鲜血。 可朱法言却站在原地,丁点儿伤痕都没有。 胸前又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刘景浊踉跄一步,快倒下了,有个拿着夹鞘刀的年轻女子迅速上前,扶住了刘景浊。 此时天空中才发出一声炸雷响动,围观之人尽数抬头看去,原来是朱法言身后几百里处的云海忽然裂开了。 朱法言一皱眉,脖子上挂的一枚吊坠正好滑落。 这位朱家天骄苦笑一声,朝着刘景浊抱拳,沉声道:“我是服了,三关已过。” 又是一阵错愕,有个蹲在房檐,昨日被一拳砸晕的家伙皱着眉头,骂道:“做戏吗?那铺设这么大排场作甚?玩儿呢?” 很多人已经开始骂骂咧咧,打他娘的架呢,没看头,全是托儿。 但真境以上,没人说话,更多人只是叹息。 他娘的,刘贼虽然人品不行,本事还是有的。 别说剑修了,寻常炼气士到了一定境界,拿着一把剑,也做得到想砍断什么就能砍断什么。 但剑光掠过人身上,斩断了链子却没伤到人,那就很牲口了。 朱法言轻声道:“我回去禀告,晚些时候找你喝酒。” 刘景浊咽下一口血水,轻声道:“去吧去吧,我也回去养伤了。左兄啊,我等你啊!” 几十里外的某处巷子,有个高大汉子轻轻落地,开口道:“来了。” 青砖墙面凭空出来个人影,刘景浊一身白衣,面色更是惨白。 左春树掏出一壶酒递去,轻声道:“你这确实太伤人了,他们三个知道,不要气死?” 刘景浊无奈道:“你看我这惨淡模样,他们还气啊?” 左春树古怪一笑,问道:“假如我没看出来,你会不会叫我?” 刘景浊只是说道:“连你都看出来了,那些个老的我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不过,景城主不是不喝酒么?你这是什么情况?” 左春树淡然道:“也没那条律例规定徒弟不能不像师傅吧?” 刘景浊刚要开口,左春树就说道:“现在就问?你想好了。” 你连自己的分身都藏不住,还想说些更让人紧绷心弦的话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海上那一架的结果呢?” 景欢帮着自己拦下姬闻鲸,也不晓得新旧天骄,究竟谁得了青鸾洲第一人的称号。 左春树叹息一声,轻声道:“我师傅重伤,姬闻鲸轻伤,输得很干脆。其实我师傅知道他敌不过姬闻鲸的,百年前就知道了。” 刘景浊重重抱拳,“多谢了。” 但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说了句:“姬闻鲸,缺少一道魂魄的。” 左春树淡然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老天骄总是会被新天骄赶超,很合情合理。待我合道,问剑轩辕城即可。” 刘景浊竖起来大拇指,方才都试了姬闻鲸有一魂不在,这家伙还这么高的心气,倒也好,先后问剑轩辕城,挺不错的。 左春树拍了拍刘景浊肩膀,笑着说道:“还不错,有些话日后战场上再说,咱们明日议事再见吧,你不是要去找那个钱多烧着的欧钰吗?他是被揍怕了,躲进宅子死活不出门。” 刘景浊哑然一笑,对着左春树抱拳告辞,一个瞬身到了欧钰租的宅子。 人家原本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可刘景浊这个不速之客来了。 欧钰愣了愣,猛地起身,嗖一声就到了刘景浊身旁,弯腰一把抱住刘景浊大腿,那叫一个一把鼻涕一把泪。 “刘兄啊!你总算是来了啊!你再不来,我可就要被欺负死了!” 刘景浊满脸嫌弃,一脚踹开欧钰,问道:“你最怕什么?” 欧钰擦了擦鼻涕,故作哽咽,“那还用说,当然是怕死了!” 刘景浊点点头,“很好。” 然后就有一把巴掌大小的飞剑悬停欧钰额头。 欧钰大惊失色,满脸委屈,“我……” 清池入眉两寸。 “咱们就别扯这有的没的了,我打了三场架,受伤不轻,还赶着回去放烟花呢。” 刘景浊一屁股坐在躺椅上,轻声道:“你们那位大先生,什么谋划?送你上门让我杀吗?” 第523章 迟来的一场绚烂 片刻之后,刘景浊收回清池,欧钰眉心也多了一道天眼。 没忍住揉了揉眉心,刘景浊又问道:“见过李泥丸前辈吗?” 欧钰一愣,“李泥丸,谁啊?” 刘景浊解释道:“就是个骑着一只怪兽的前辈,应该是杀去海上了,你不是去过一次战场吗?” 欧钰一拍大腿,“对对对!晓得,就是他拿的法宝我看着都好眼熟,像是我家的。” 刘景浊神色古怪,“别的几座山头儿现在都躲着我,独野苋是哪里想不开?我在瘦篙洲时她就各种找事儿。” 欧钰讪笑一声,“我师傅生平最嫌弃淫贼,你……你的名声太次了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姑且接受了这个理由。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们九个,只有苏箓是先天神灵转世吗?” 欧钰点点头,“除了他都是后世飞升成神的,但有前世记忆的,就苏箓一个人,我们只是知道我们是转世身而已。” 方才欧钰算是和盘托出了,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但刘景浊就不明白了,孟休就对自己那那么自信?居然会解了欧钰泥丸宫中那道禁制? 欧钰见刘景浊疑惑,便又说道:“我想活命,就这么简单。天下青楼我还没有逛完呢,真不想死。” 刘景浊淡然道:“那就给你个机会,我要建造一处兵庐,你负责炼制灵兵,可以选择要钱,也可以选择去以炼制灵兵与人置换战功。” 欧钰干笑一声,“干老本行,倒是没什么,就是……能不能给我找几个小……” 话没说完,刘景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看来,欧钰当场就蔫儿了,赶忙正色道:“你只管放心,我保准儿炼出的东西都是顶尖灵兵灵宝。” 刘景浊摆了摆手,起身后说道:“我不可能全信你,炼气士神魂强大我也知道,所以你可以看看你脑海中多了什么东西。清溪阁总知道吧?这是清溪阁手段,你只要好好的,就活的好好的。我这也是无奈之举,要不然真不爱用这种手段,明白吗?” 欧钰嘴角抽搐,“明白了。” 见刘景浊往门外走去,欧钰忽然说道:“你应该先防着射鹿山。” 刘景浊笑了笑,已经消失不见。 射鹿山吗,所射之鹿还能有什么,神鹿而已。 你去欺负霜澜领养的那小丫头试试看? 与本体重合,这会儿也才午时。 刑寒藻推门进来,轻声道:“李前辈跟宋掌律来了。” 刘景浊点点头,下床去了院子里。 “怎么受的伤?我看左春树都有点儿伤在身上。” 三尊登楼,多多少少都带着伤在身上。 李湖生伸了伸手,刘景浊便递去一壶酒,宋真摇摇头,刘景浊便没给她酒。 等到李湖生一口酒下肚,这才说道:“三头登楼大妖,很年轻,像是探路一样,返回路上撞了个正着,吃了点亏。这几年看着是人多了,但妖族那边人也多了,归墟以东万里,那处门户附近,已经有了一座巨大城池。不过前些日子被个不爱说话的前辈去了一趟,斩了两头飞禽,都是登楼境界。” 说的当然是李泥丸了,想都不用想。 李湖生又说道:“咱们有点儿吃亏,妖族那边是成群结队,有组织的,咱们至多就是熟悉的几个人自己组队,炼虚之下的修士会有我们分心护道,还是太过零散,这几年更是吃亏不少。” 的确,当年就是这种情况,但那时受限于门户,还撑得住。而现在,那边人越来越多,再这样就有点不太对付的过来了。 宋真也说道:“主要是那三位前辈没了之后,拒妖岛上就没了主心骨,哪怕七姓,对于这各自为战的局面也没办法。” 九洲修士,哪儿的都有,来战场上杀妖,谁也不愿意被人管着。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明日我会下战场,回来了再说。” 李湖生微微皱眉,“就你这副模样?送死去吗?” 刘景浊一笑,“只是去验证几件事,斩几头炼虚就会折返。” 在归墟战场上对上妖族,我这天然压制还能不能像外面一样?那边有无人知道我已经到了拒妖岛,要埋伏我这个变数? 顿了顿,刘景浊笑问道:“念筝应该已经到了吧?” 李湖生没好气道:“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到是到了,但死活不愿意去动那古琴,陶檀儿都要气死了,但她又怎么敢冲着自家师傅撒气? 刘景浊便转头看向宋真,“那贼丫头现在怎么样?死丫头满嘴扯谎啊!我都去了绿坞湖,险些就起冲突了。我让姚放牛去揍她一顿,不晓得揍了没有。” 宋真面色微微凝重起来,沉声道:“青儿不见了,说是要闭关十年,但怎么都找不到。” 与此同时,宋真传音说道:“青儿越长越大,长相几乎跟宗主一模一样了。我怀疑她可能是宗主的孩子,但爹是谁,没有头绪。” 刘景浊拿酒葫芦的手一抖,赶忙灌下一口酒,掩饰震惊神色。 他只是忽然想到了那个透露白猿消息给楚衢的女子剑仙。 但……对不上号啊? 想来想去,刘景浊忽然起身,轻声道:“我得找一趟渔子前辈,夜里你们记得出门看烟花啊!” 话音刚落,刘景浊已经化作剑光出门,很快就落在海岸一处钓台。 “你为什么不明说,非要让我猜?” 左珩川没好气道:“光算出来,我都无望开天门了,何况说出来?你小子啊,反正在你的以后见到了她,记得告诉她,我找了她很久了。” 略微一顿,左珩川苦笑道:“我不是胆小,真不是,拼命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但我知道我要是去拼命,她会受伤。天下事、修为境界,在我眼里都是小事儿,只有她最大。我又不愿意做什么英雄,自然是儿女情长了。” 刘景浊轻声道:“你跟郑前辈还真是两个极端。” 刘景浊一屁股坐了下来,就是不能说,说了的话,左珩川可能会当场遭受天道反噬,跌境都是小事。 左珩川放下鱼竿,转身在地上画了一条直线,在直线中间花了一道分叉口,轻声道:“假如这条线是你的人生轨迹,那个分叉口就是南宫妙妙。” 刘景浊一皱眉,左珩川又在分叉之前填上了一道分叉,“这是龙丘家的丫头,刘顾舟一剑之后,既定之事就变了,南宫妙妙那条捷径你也就走不成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得刘景浊自己猜了,说不了,刘景浊也差不多猜到了。 他在那条直线末端画了一条折返回去的线,折返回去很长,又将龙丘棠溪那根线延长至转弯处。 刘景浊抬头看了左珩川一眼,后者伸手在龙丘棠溪那条线上又画出一条分叉并入了折返回去的那条线。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假如那道气运没送给她呢?” 左珩川叹息一声,轻声道:“那就是你跟龙丘棠溪的两条线,你去了昨天,要往今天走,她在今天,在往昨天走。” 刘景浊忽然抬头,“滚!” 一团正在积蓄的雷云顷刻四散。 左珩川咋舌道:“跟骂孙子似的,估计如今天外那尊雷神见你一样犯怵。” 可他还是啐了一口血水,并说道:“你们俩欠她的,刘顾舟一剑截胡,代价就是你画的那样。而她得了本该属于龙丘棠溪的东西,便要代替龙丘棠溪远行一趟。” 也是到这会儿,左珩川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她不认识我,是她还没有到我小时候去。我们的方向不一样,她的目的地在昨日之昨日,我的目的地在明日之明日,我们只是今日相遇而已。 左珩川拍了拍刘景浊肩膀,轻声道:“现在想来,可能这就是命数,想改变未来,本就是一个伪命题,是我错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会还的。” 忽然想到了了什么,刘景浊刚刚要开口,左珩川便说道:“人世间哪儿来的两条光阴线?别想了,走吧,人都齐了,就差咱俩。” 刘景浊一愣,“不是说明天吗?” 左珩川淡然道:“不耽误你放烟花。” 拒妖岛最北边儿,曾是三位前辈结庐所在之地,如今茅庐尚在,但多了一处议事大殿。 进门之后,人已经全了,七姓只是家主,其余五个席位,分别是东门笑酒、童婳、左春树、叶芦台、左珩川。 一张圆桌,给刘景浊留的位置,在最北。 刘景浊无奈道:“别这样啊,怪吓人的。” 宋男来开口道:“落座吧,愿意揽事的人该有的位置,别扭扭捏捏的,不像个男人。” 刘景浊无奈一笑,只得走去主位坐下。 邓恶风轻声道:“三关已过,你先前提过的事儿可以放手去做了。” 既然如此,刘景浊便也没再客套,开口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青椋山渡船拉着的人与货物会在年前到此,这些东西是我青椋山自掏腰包垫的,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万泉儿拿出来。七位家主除了出钱,还要把府库中积攒的天材地宝拿出来一半儿。等待青椋山渡船返回之时,要带着大量妖丹、妖骨回去,然后分散到我青椋山隶属坊市以及鱼雁楼、破烂山、龙丘家、百花山庄等这些我老早交给你们名单的山头儿去兜售,用以置换九洲各地的天材地宝。当然了,这第一批,不会太多。” 说着,刘景浊取出一枚乾坤玉,沉声道:“除了我的一万泉儿,山海宗与葬剑城各自的五千泉儿已经给我了,破烂山那边,还有醒神王朝与大瑶王朝,你们看着给。” 有脸给五千,我刘景浊也不会嫌弃。 叶芦台忽然笑出来了声音,刘景浊便笑着看去,问道:“叶先生因何发笑啊?” 叶芦台淡然道:“合着生意全数让你青椋山的盟友做了?” 刘景浊淡淡然取出一张纸丢了过去,“所有做上这遭生意的山头儿,最多能挣的钱就这些,大瑶王朝跟醒神王朝也要插手,我求之不得。” 叶芦台只看了一眼便皱眉道,什么东西拿去九洲能卖什么价钱,大家心里都有数,照刘景浊这个做法儿,至少十年,决计亏钱。 他只得说道:“纵使你过了三关,过得还很漂亮,但我还是要说你太过想当然了。” 刘景浊笑道:“既然过了,叶先生就别说这没用的,就说拿出来多少钱就行了。” 东门笑酒率先丢出一枚乾坤玉,开口道:“破烂山坊市交由刘山主,破烂山这边另外出一万泉儿,有一艘渡船也在路上了,是破烂山钱谷宝库十分之一的库存,交由拒妖岛坊市七折销售。” 左珩川也是一笑,丢出一枚乾坤玉,“两万泉儿,外加九洲所有鱼雁楼十分之一的库存。” 左春树淡然道:“葬剑城没钱,但我在这里。” 葬剑城是真的有心无力,拿钱真拿不出来。 童婳则是说道:“帆海山也会想法子开设坊市,日后青椋山渡船到了离洲,可以放东西在帆海山渡口。” 人家都表态了,叶芦台有些骑虎难下。 此时朱霞浦问了句:“大致会有多少艘来到拒妖岛的渡船?我说的只是咱们这件事的。” 刘景浊轻声道:“暂时只有中土、神鹿洲、斗寒洲三洲渡船,日后离洲、玉竹洲会各自增加一艘渡船。” 朱霞浦点点头,“意思是五艘渡船是吧?那咱们七家出五个炼虚修士,负责护送渡船如何?朱家钱不多,只能出五千,但府库中可以拿出一半东西,不要钱。” 刘满良轻声道:“钱都用在给孩子们修炼了,我也只能跟朱家一样了。” 陈晚渡轻声道:“那我们就都这样吧?袁秘,你跟翻雪怎么说?” 秦翻雪一笑,“自家孩子,当然要支持了,就这样。” 袁秘点点头,没说话。 七姓很快统一口径,一个样。 现在,大家看的可就是那位天下第一与第二大王朝的话事人了。 叶芦台跟吃了苍蝇一样,沉声道:“两家各出五千泉儿,也会想法子去搜集青鸾洲境内的天材地宝。” 左珩川哈哈一笑,“这不就行了嘛?说那么多。” 刘景浊笑着取出十二壶酒,依次递去,轻声道:“我家酒铺自己酿造的,咱们边喝边说。”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戍己楼,以后会成为核算战功,储存天材地宝,以及战功变现的地方。所有人都可以以战功置换钱,但不能拿钱买战功。外界渡船到了拒妖岛,想买走妖材,除却拿九洲各地的天材地宝置换之外,就是拿钱买了。破烂山坊市以及七姓坊市,只能以战功去卖东西,但你们手里的战功,也可以到戍己楼置换天材地宝或是钱。” 第524章 明着来 昨个儿三场稀里糊涂的架,三个人,就朱法言输的服气。刘炔憋着再跟刘景浊打一场呢,袁盼儿更是哭了半天,明明是个炼气士,今日眼珠子红的还跟兔子一样。 结果大半夜的,就得到自己家主法令,得跟着刘景浊去海上,他们三人负责护道。 十几年前人家给自己护道,现在好,掉个儿了。 一大清早的,三人联袂到了坊市,刘景浊已经帮他们叫好了三碗豆腐脑儿,美其名曰“喝早茶”。 结果袁盼儿就瞧见那家伙,一口豆腐脑一口酒。 你这是喝早酒吧? 只听见刘景浊在叮嘱刑寒藻,说戍己楼那边可以自己先去熟悉熟悉,等他下月返回,就没有这么清闲的日子了。再就另外丢下一枚乾坤玉,说是里边儿装着某些一团乱麻的事儿,让刑寒藻可以自己先琢磨,等他海上返回之后再来考校。 那个十八九的年轻姑娘乖巧点头,并说了句,“已经冲破黄庭宫了。” 刘景浊噗一声就喷出来一口酒,谁晓得里边儿有无夹杂豆腐脑?还好三人逆风坐着,要是顺风,估计得十天半个月吃不下饭。 刘景浊擦了擦嘴角,神色严肃,“是不是要破境凝神了?” 刑寒藻点点头,“感觉快了。” 刘景浊便说道:“那就破境,没事儿。” 其实是想着,看看能不能想想法子让刑寒藻变成剑修,但又转念一想,我想法子促成的剑修,算是剑修吗? 然后袁盼儿就瞧见极其恶心的一幕,那家伙吃完豆腐脑,灌了一口酒咕嘟一番,然后……咽下去了! 她没忍住转头,问道:“这样的人,真能找到媳妇儿?” 刘景浊一笑,“让你失望了,我媳妇儿还贼好看。” 缓缓起身,刘景浊轻声道:“我走之后邓欢要是来了,你告诉她,我自海上返回之后,等她找我。” 我还治不了你了? 四人各自御剑往东,分明只是真境的刘景浊,御剑速度却比三个炼虚剑修还要快? 袁盼儿心中不服气,暗自与刘景浊较量了起来,可几千里地过去了,始终就只是慢刘景浊几十里,还是人家故意放慢速度,她这才赶上。 刘景浊哪儿能不晓得她的小心思,但御剑速度快,只是之前就有的,倒不是刻意显摆。 当年几线战场,每一处封顶是什么境界,双方其实是有一种默契在里面的,但自打前些年,八荒那边可以无节制的运送大军过来,那种默契慢慢就没有了。 十几年过去,战场上的形势刘景浊还真不太清楚,这才是三位“护道人”跟着的缘由。 所以刘景浊问道:“说说吧,大致是个什么情形?战场上吃亏多还是占便宜多?” 袁盼儿冷哼一声,嘴都不张开。 还是紧随其后的朱法言说道:“现在其实是类似于在休战,我们上战场,就像是双方斥候互相打探消息而已。但大多数情况,我们是攻方,他们是守方。只不过,自从妖族那边有了一座朽城,他们像是学了兵法一样,我们中埋伏居多。况且,妖族那边也来了不少天骄,双方合道不出山,合道之下在随便打。” 话锋一转,“也有个例外,去年来了个前辈,也不晓得名姓,他就杀进了朽城,但好像只逮着长翅膀的打。” 刘景浊神色古怪,那就不是打,拿着风狸杖一指,只要不是凤凰青鸟此类的上古异种,任你是登楼大妖,也是呼之即死。 刘景浊轻声道:“那位前辈,中土庐江人,算是道门修士,龙虎山一脉。” 是属于龙虎山封山之后的“俗家弟子”了,但李泥丸好像不太喜欢别人叫他道士。 要是见得到,那就与其说一声冯小盈的事儿,看看他会不会去醒神王朝走一趟。 忽然瞧见下方运兵渡船,好像插着醒神王朝大旗。 大约三千人的运兵船,个个穿着符甲拿着符兵。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又不是炼气士,跟那种未曾化形,来之便如同潮水的畜牲交手,人族压根不占便宜,只能这样了。 刘景浊问道:“有无估算过,那座朽城如今坐镇几尊合道?登楼有多少,年轻登楼,又有多少?” 八荒是必然有开天门修士的,只是碍于九洲天穹,过不来而已。 况且上次跟何伯去了一趟,满目疮痍。 据说从前的八荒,仙草遍地,四处机缘,只是对于人族来说太过凶险而已。而如今的八荒,就像是只被薅光毛的羊。 我着急关门,八荒那边也着急开门,毕竟下一个甲子年开门之后那场机缘,天下生灵都想得到。 这个天下,是包含九洲与八荒,以及那四大部洲的天下。 说话间,下方海域已经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入。 肉眼可见的水下巨大深渊,明明是海,水下暗流却有如瀑布一般,那座朽城往东再万里,一样不见其边界。 再见这等奇观,刘景浊没忍住又灌下一口酒。 大约万里之后,刘景浊忽然转头看向北边,然后出声道:“走吧,去帮忙。” 话音未落,他已经化作剑光疾速往北,朱法言三人面面相觑,紧紧追赶上去。 千里之外,有个孤零零的真境女修被三头真境围攻,已是遍体鳞伤,咬牙坚持而已。 头一次下战场,斩了几个神游畜牲,刚想回去置换战功呢,结果路上就被堵了。 姬泉咬着牙,方才又受一击,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没忍住破口大骂,“就是你们这帮畜牲害死了我爹娘的!老娘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已经无力逃走了,她现在就想着点燃自己的魂魄,拉这三头畜牲垫背。 好在正此时,一道剑光破空而来,一拳砸碎一颗脑袋,又是两只手各自按住一颗脑袋,随手捏爆。 刘景浊皱眉道:“你怎么会一个人?” 姬泉给自己喂了一颗丹药,张了张嘴,轻声道:“本来是三个人,碰见了一支十人小队,被打散了。” 十人小队? 刘景浊沉声道:“都是什么境界?” 姬泉沉声道:“真境牵头,最低金丹。” 刘炔率先落地,沉声道:“最近这种十几人的小队,极多。” 刘景浊取出几张符箓递去,轻声道:“把东西收了,先回拒妖岛吧。” 在战场上,没有闲话可说,姬泉点了点头,立刻瞬身离去,绝不耽误时间。 袁盼儿与朱法言随后落地,来的晚了,但刚才三尊真境,说打死就打死,虽然自己也能做到,但自己是炼虚啊! 刘景浊只说道:“不必太过惊讶,对于妖族来说,我是克星。” 说着就继续往前,山水桥跟独木舟各往两边南北三千里,能帮就帮。 刘景浊轻声问了句:“以你们的境界,最多可以驱使飞剑离自己多远?” 第525章 谁还不会蹲人了? 几天之间,方圆几千里的零星战场,两把神出鬼没的长剑不知斩杀了多少妖族。虽然都是炼虚之下,但几乎全是一剑斩杀。可用剑之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谁。 几天时间,刘景浊自身遇见的打斗就至少有七十余次,其中少说也有一半是折返路上被埋伏的。 所以亟需解决的事情,除了在东边儿海上建造三处岛屿之外,这三座岛屿至少还要有三支巡逻队伍,得是炼虚境界牵头。以那三座岛屿为跳板,救援及时的话,可以少死很多人的。 三千多年来,不是没人想过这么干,只是都没能做成。三座孤岛悬在海上,用得好了就是一根刺入对方腹地的长矛,用得不好,那就是最容易被人围攻的地方了。 所以刘景浊想着,能不能打造三座像渡船一样,可以移动的岛屿? 等那位前任冬官到了,得仔细琢磨琢磨、 想到此处,刘景浊便变化了一番,变作一头十余丈长的黑鲸钻入海中,下潜百余丈。 海里光景跟外界大不一样,那暗流是真把人往下吸,刘景浊不得不分神去抵抗那巨大吸力。 算是休战期间,战场上多是双方前来历练的年轻人,真正开战,可就不是这样了。 往东又游了两天,这地方距离那座朽城,至多八千里。 这地方已经很少有人族修士了,属于妖族的退路。 刘景浊就蹲在这里,但凡瞧见返回妖修,由打海底窜起来,张开就是一口,囫囵个儿就吞了下去。 到了黑鲸腹中,那就更简单了,有丹取丹,有骨削骨,有筋抽筋。 狐妖虎妖之类的浑身是宝。 就方才砍死的一头神游虎精,光是虎皮不得值几枚五铢钱?虎骨不得值几枚五铢钱?这不,一枚泉儿到手啊! 就你们会蹲我们回去的人?我也会啊! 想了想,刘景浊干脆分出两道分身,各自去了南北两边儿,白衣拿上山水桥去中间拉仇恨,黑衣地魂分身,拿上独木舟去四处帮忙。 本体这边,还有给姜柚的一把剑,还没能寄出去呢,暂时先用一下。 分身出去没多久,一支十人小队趾高气扬地折返回来,为首的真境妖修手提一颗头颅,后方几头神游小妖,手中一样提着头颅。 说的八荒那边的言语,大致就是说,这几颗头颅提回去,至少也能换些修炼用度,不算亏。 为首那真境妖修则是说道:“多杀人,境界自然会涨高,不说别的,就这些魂魄总是够饱餐一顿了吧?” 听到这里,刘景浊猛然跃出,一口吞下不知几万斤海水,连同那十人一股脑儿吞入黑鲸腹中. 这道以符箓变化而来的黑鲸体魄,腹中至少还有几丈之地可以活动。十人被吞入腹中之时,顷刻间剑气四起,等为首那真境蚂蟥精看真切时,他的伙伴就只剩下残破四肢与一地碎肉了。 几乎就是搅碎了。 一道手持长剑的年轻身影凭空出现,一剑将那蚂蟥腰斩,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冷声道:“问你什么说什么,明白吗?” 蚂蟥精冷笑一声,“做梦,都跟你们人族一样没骨气呢?” 刘景浊淡然一笑,任由其点燃自身魂魄炸裂开来。 结果下一刻,又是一剑斩出,蚂蟥精再次被腰斩,那人还是与方才一样,“问你什么什么说什么,明白吗?” 但多了一句,“想死?哪儿那么容易?” 蚂蟥精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死死盯着刘景浊,沉声道:“我不信!” 再次点燃魂魄,又体会了一次直达魂魄深处的剧痛。 结果,又是一剑腰斩,那人迈步走上前一把抓起他的上半截儿身子,冷笑着开口:“继续,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又是一次自爆,接下来又重复十几次。 又是一剑,刘景浊只是笑盈盈看着,并不言语。 那蚂蟥精像是终于怕了,半截儿身子剧烈颤抖,声音也颤抖不止,“你……你想知道什么?” 刘景浊微微一笑,“早这样不就好了,问完你就给你个痛快嘛!”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景浊淡然问道:“像你们这样的十人小队共有多少?” 蚂蟥颤声道:“炼虚牵头的,共计三十六队,有死的会立马儿填补进去。真境牵头的有两百余,一个道理。神游牵头的至少上千了,但神游小队只是打探消息。” 刘景浊一笑;“倒是实诚,你们受谁统辖?” 蚂蟥沉默片刻,开口道:“妖王翃邱,妖王端斋。” 刘景浊再问:“什么境界,多大岁数?” 蚂蟥颤声道:“十大妖王其二,均在两百岁之内,登楼境界。” 刘景浊笑道:“应该还有登楼牵头的小队吧?” 见那畜生不说话,刘景浊便淡然一句:“不是你想死就可以死的,我可以让你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那蚂蟥精这才开口:“妖王各自有一小队,同行至少三尊登楼,但不常出海。” 刘景浊手里微微一用力,碎肉遍地。 摘出几颗金丹,把能用的收走,屈指弹出来一缕火焰,满地碎肉便被焚烧殆尽。 又灌下一口酒,刘景浊自言自语道:“但论明面上的炼气士数量,妖族是拒妖岛修士的数倍啊!” 算上那些不能化形且无灵智的“蛮兽”,那座朽城至少也有上千万头畜生了。 往南游了百里地,又碰见个十人小队,一个路数,吞下,肢解。答案相差不大。 暂时试了试,对于妖族的压胜,好像不但没有减少,反倒增强不少。 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照理说,越靠近八荒那道门户,越要减弱才对啊! 此时体内天地年少时的刘景浊开口说了句:“别忘了,八荒一样在人间,火焰、雷霆,外加你守门人的身份,去到八荒一样是你压制他们,而不是八荒压制你。只要你境界够高,一人压八荒就不是说说而已。你以为爹都做不成的事情,为什么你可以?什么叫得天独厚?” 刘景浊呢喃道:“不对,不是我压他们,是他们压不住我。” 游走途中,地魂分身那边,又碰到个脑子不好的,孤身一人走这么远,找死吗? 一位女子,手持双刀,此刻正好被一头炼虚围困,刘景浊御剑到那处,诧异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阵师呢?” 此时那身条极好,长着一张异域脸蛋儿的年轻女子,正躲在一道阵法之中,辛苦支撑。 阿祖尔皱起眉头,沉声道:“来找死吗?还不快走?” 可刘景浊对那尊头炼虚妖修,压根都不正眼看,只是笑盈盈打量着阿祖尔,问道:“你其实叫阿祖拉对吗?灭大月是早晚的事儿,但你们家族因为有你,毫发无损,我觉得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大敌意的。” 没想到那身条极好的女子忽然深吸一口气,调转大阵笼罩那个看热闹似的炼虚,转身一把拉住刘景浊,沉声道:“走!” 话音刚落,那道阵法应声破碎,那炼虚随手布设一道牢笼,将刘景浊与阿祖尔圈禁其中。 “当我不存在呢?”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这道树藤牢笼,笑道:“专门学过啊?青鸾洲官话说得比我还好。” 结果身边女子忽然举刀斩来,刘景浊侧身一把掐住其脖子,冷声道:“解释解释吧。” 那只炼虚树妖居然停了下来,笑呵呵看向那忽然自相残杀的二人。 果然啊!人族最喜欢自相残杀了。 阿祖尔被掐住脖子,脚都已经离开了海面。 她只得以灵气强行开口:“既然咱们都要死在这里,与其让别人杀你,倒不如让我杀,以报国仇!” 刘景浊随手将其丢开,冷声道:“你这脑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此时那树妖才轻声开口:“差不多,也该上路了,仙剑不错,可惜你没机会用了。” 刘景浊笑了笑,不再遮掩一身气势,那树妖当场就觉得天塌了,顿时脊背发凉,冷汗直流! 怎么……怎么在这人面前,我压根儿提不起来半点儿反击心思? 他忽然瞪大了眼珠子,恶狠狠开口:“刘见秋?” 刘景浊也有点儿诧异,“居然有见过我的妖族活着?” 一根树藤自海底窜出,但刘景浊轻轻跺脚,树藤便碎落海中。 那树妖冷声道:“杀妻之仇,我与你刘……” 话都还没有说完,一只手已经搭在他脑袋上,只听见一句:“那我送你们夫妻团聚啊!早说啊,这成人之美的事儿,我可喜欢做。” 由打那只手中,一股子漆黑雷霆喷涌而出,树妖魂魄被雷击到稀碎。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咋舌道:“没听说过枣树还有树藤的,杂种啊?” 这不,雷击枣木出来了。 转头看向水面,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阿祖尔忙捂住胸口,“狗贼!看什么呢?” 刘景浊咧嘴一笑,转头往朽城方向看去,“休要坏我道心!”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忽然举剑,一道剑光划破千里云海,随后猛灌一口酒,高声道:“中土刘景浊在此!” 那座朽城,有个盘坐煮着罐罐茶的老者忽然睁眼,笑意不止。 玄衣,你等的人来了。 有一白衣男子起身看向西边,沉声道:“一剑之仇,三百年了!” 第526章 他人打架我闲坐 方才某人破锣嗓子一声吼,吓人一大跳。 这家伙总是不按套路出牌,不是说了十天吗?这才几天?着急讨人砍啊? 高图生轻声道:“狄面瘫,需要加快速度吗?” 或许狄邰果真是个面瘫,年纪轻轻一头白发,反正就是不会笑,他答复道:“他………好像天然压制妖族,拿自己做鱼饵,钓鱼呢吧?” 高图生没说话,倒是前面的左春树说了句:“这家伙下手有点儿狠,出手就是杀招,还要搅碎魂魄让其不得超生的那种,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高图生撇嘴道:“这有什么狠辣的?杀妖嘛,心慈手软做什么?” 结果狄邰问了句:“两国交战,怎么分谁好谁坏?人族与妖族,好像并不能粗浅的分出来个对错,杀死就行,何必狠。” 高图生嗤之以鼻,“狄面瘫,你爹跟你家邻居打架,你帮谁?你爹的胳膊被一棍子敲折了,你娘照着你家邻居脑袋一石头,你还要先看看是不是你爹娘有错在先?” 越说越气,高图生干脆转过头,破口大骂:“你丫的鸿胜山一个顶尖山头儿,三千年来你死面瘫是头一个上拒妖岛的,你晓得我师叔师伯怎么死的吗?” 狄邰抹了一把脸,依旧面无表情,但蹦出来一句:“海上取水不易,省着点。” 高图生长大了嘴巴,“你大爷的!闷骚!” 还是左春树讲理,轻声道:“其实调转位置,咱们要是生在八荒,不也一样要对战场上素昧平生的人挥刀相向?我不杀他他就杀我,终究是做不成圣人的。论对错,怎么论?战场上谁跟谁都是无冤无仇的。我说这个,只是觉得,他刘景浊好像是故意的,故意营造出一种心狠手辣的感觉。当年我跟他错过了,但听我师傅说,他只是战场上极其干脆,倒也没有这般。” 高图生没说话,跟着刘景浊走了一趟,其实知道了很多刘景浊的事情。譬如刘景浊的娘亲,那位黑道扛把子,在拒妖岛戍边,结果死在九洲炼气士围攻之下。 有些可笑,我拼命护人间,人间人要拼命杀我? 而刘景浊那边,只是静待,居然还取出来一张八仙桌子放在无垠大海之上,装模作样煮起了茶。 阿祖尔冷哼一声,狗贼像是会喝茶的人吗? 果不其然,喝着喝着,这家伙把茶倒了,开始煮酒。 阿祖尔实在是没忍住,沉声道:“你有病吗?” 刘景浊居然点了点头,“确实有,小时候在军中受伤,险些成了三条腿了,所以练就了左右开弓的本事。” 阿祖尔柳眉倒竖,“狗贼!休要污言秽语?” 刘景浊转过头,一副震惊模样,“你心脏就别觉得我话脏,我家山头儿有个叫赵长生的剑修,丢了一根右臂,她喜欢的姑娘叫他三条腿。” 女子脸颊一下子红透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滚烫酒水,扭头看向朽城方向。奇了怪哉,我就不信了,我光明正大坐在这儿,你们就能无动于衷? 又喝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差不多补回来灵气了,也该回去了吧?别在这儿等死了,来登楼的话,我护不住你。” 阿祖尔皱着眉头,沉声问道:“景炀王朝为什么要出兵大月?独占半洲还不够?非得让千万万百姓无家可归才行吗?” 刘景浊淡然答复,“大月第一美人是吧?国宝天骄?你这个问题,首先,我去过大月,你们大月百姓过得也就那样,人家老老实实做生意跑商的夫妻,就因为妻子长得好看,你们那狗屁什么候就敢将人抢占。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可我在大月王朝,没见好人。其次,景炀王朝要出兵浮屠洲,你们大月就是墙头草,说不定就敢联合妖族从我南疆西疆偷袭了。” 转过头,刘景浊轻声道:“教你一个道理,做人不能去臆测别人,但打仗,就得抹除这些不确定因素。” 灌下一口冷酒,刘景浊呢喃道:“如此战场,谁算是人?” 我当然知道这几天斩杀的妖族以及从前斩杀的妖族,不全是想上战场想杀人的,但这是战场啊,来了就得做好死的准备,别说妖族了,人族也一样。 有时候想到那句众生平等,真是个美好愿望啊! 其实啊!人从来都是自己难为自己。 后边儿那个长相并不妩媚,却偏偏身条极好的女子,压低声音说了句:“你最好活着,什么时候出了拒妖岛,便是一死我也要寻你一战,灭国之仇,不能不报。” 刘景浊气笑道:“你怎么不回中土,去长安找碴儿呢?我他娘的都给人贬为庶民了,我姓刘,景炀王朝姓赵。明白不?” 没等阿祖尔答话,刘景浊忽然转头,嘴角一挑。 他娘的,终于来人了。 寻常炼虚,送死来的吗? 坐着都没动,左手并指横划过去,雷霆作剑光,横扫了过去,顷刻间,几十里海面被雷霆掀起一道滔天巨浪。 双指探入袖口,夹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剑丸。一声“去”,三千长剑扇面一般平铺开来,掠海而过。 阿祖尔皱起眉头,差点儿就忘了,这家伙还兼修武道。 扪心自问,她挨不住刘景浊一拳头。 刘景浊咦了一声,好妖怪,居然硬抗我天雷? 哦,原来是石头做的傀儡啊? “不走就走不掉了,奉劝你一句,最后一句。” 阿祖尔冷声道:“怕死就不来了。” 雷霆都没派上什么大用场,三千剑当然卷刃了。 刘景浊提前独木舟,化作苍青剑光,一息而已,已经落在那石傀面前,随手一剑斩出,巨石四碎。 瞬身折返,落座八仙桌前顺势翘起二郎腿,笑道:“之前斩了两个炼虚,听说朽城来了十大妖王呢,怎的,一个个都是骡子成精?没种是不是?” “用得着妖王?” 几块儿巨石从天而降,刘景浊举剑划破碎石,笑道:“好家伙,炼虚天骄啊?就不晓得我杀炼虚如屠狗吗?” 话音刚落,身后一道剑光划破天幕,迎上那只石妖。 “刘景浊,回去之后咱俩高低得打一场,我都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狗了。” 刘景浊淡然一笑,灌下一口酒,喊道:“来者何人?” 高图生嘴角一挑,明镜出鞘,“离洲高图生。” 又问了一句:“对面那堆呢?” 结果无人答复,有点儿尴尬。 左春树与狄邰同时落地,对面又有一道身影疾速而来,刘景浊刚要并指,狄邰便拔剑出去,“我来。” 刘景浊又高喊一声,“又是何人?” 狄邰面无表情,本不想做这无聊之事的,可也不知怎的,许是气氛烘托到这里了,便轻声道:“离洲狄邰。” 两剑修,但刘景浊还真没见过狄邰出剑。 刘景浊又喊道:“对面那坨呢?” 当然无人答复了。 左春树看了刘景浊一眼,某人赶忙挥手取出个太师椅,“左剑仙请坐。” 本就个头儿很高,坐下都比刘景浊高出去半个头。 左春树倒是不在意这样会显得做作什么的,只是问道:“透个底儿,那两位妖族天骄,你真要斩杀的话,要多久?” 刘景浊如实答复,“比杀妖,我有点儿作弊的意思,因为某些原因,天下妖邪见我会自跌一境,只要与我交手,炼虚就成了真境了,所以……” 左春树揉了揉眉头,“是有点儿作弊的意思,怪不得是你。” 看了那两处战场,剑修对上不是剑修的同境修士,也还是有点儿不讲理。 那就无需担心了,只需要提防阴招即可。 刘景浊以心声问道:“先问那道剑运,怎么回事?主动赠剑给你的人会不会有嫌疑?” 左春树以心声答复:“人家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干这么傻的事儿?” 顿了顿,左春树说道:“说句实话,我护送的那条大蚺,我都不晓得它是谁。之所以剑挑斩龙台,是因为我若不这样,那团剑运就撒不开手了。是我闭关期间,连我师傅都没发现怎么回事,稀里糊涂沾染上了这剑运,发现是已经半个身子上楼了,几乎是我主动去吸那剑运。我想摆脱,惟有自碎境界。” 话锋一转,“只不过,我感觉操控剑运之人,不在青鸾洲。有两个怀疑方向,一个是斗寒洲,一个是婆娑洲。”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下一个问题了,你觉得是谁?” 左春树反问道:“你觉得谁最不可能?” 刘景浊敲了敲眉头,沉声道:“我很不想在死了人之后才有个目标,即便是大瑶王朝跟醒神王朝的大军,那也是命啊!” 左春树神色有些不自然,想来想去,还是问道:“你说,拒妖岛上守了三千年的七家人,有什么恨这天下的理由?”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这次没传音。 “孤守千年,拒妖岛三字,九洲修士十有一知,憋屈。” 左春树点点头,“正解。” 刘景浊冷不丁问了句:“秋姑娘去中土干什么?” 左春树也不隐瞒,轻声道:“也不晓得在哪儿听说的,中土十万大山藏着一把剑,她想取剑送给我,我是想着让她去逛逛。” 说到这里,左春树眼睛泛起了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刘景浊是有道侣的人,传说龙丘棠溪还对你死心塌地,怎么办到的?” 刘景浊神色古怪,压根儿没听进去第二句话。 要不要告诉他,那把剑是我的? 忽然想到第二句,刘景浊没好气道:“少听那些邸报瞎说。” 阿祖尔皱眉道:“人家在前面厮杀,你们不上去帮忙就算了,这样闲扯,合适吗?” 朱法言带着刘炔袁盼儿落地,“米拉姑娘也太小看他们了。” 袁盼儿就要拔剑驰援,左春树无奈道:“你这丫头怎么毛毛躁躁的?急什么啊?” 袁盼儿冷笑着看向刘景浊,“人家厮杀,你闲坐喝酒?” 「事先说明啊,不是卖惨。写上本书时,我记得那个编辑说过一句话,大意就是,咱们写书,靠手里本事,不要网上卖惨乞讨。只是刚才翻别的地方时,看到了个评论,所以想解释一下说好了补回去,但迟迟未补更的原因。 工作原因,某些节骨眼上不得不去社交。比如今天,八点半给人叫醒,下着大雪,脸都没洗就出去了,十二点回来刚刚泡了一杯茶,又一个电话,只得去。你敢不去人家就敢拖着你半年的钱不给。癖壤总是法穷,没法子的事儿。下午五点才回来,着急忙慌码字,完事儿才发现有东西没做完,又弄到了十二点半才完。然后开始码字,这会儿才完。等查完错字,估计两点了。 再次说明啊,绝不是卖惨,挣得就是这份儿钱。反正无论如何,补更绝不会缺,更不会拖过这个月的。」 第527章 等的就是这个 黑衣分身逛了一圈儿之后,悄悄回了本体那边儿,万一待会儿真来个登楼,一道分身,多少有点儿压不住。 两处打架的地方,差不多都已经远去百余里了,俩炼虚剑修,狄邰年纪大一些,但这个白发面瘫,是真有两把刷子的。 刘景浊算了一下时辰,又转头看了一眼,没事儿,不着急。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传音问道:“咱们凑得出十个不满两百岁的年轻登楼不?” 左春树算了算,轻声传音道:“因为八百年前那件事,咱们九洲的年轻天骄,其实有点儿断层,往前推三百年因为龙丘晾跟姬闻鲸陆青城,别人都不敢称天骄。到两百年里,就是咱们这代人了,七姓那边,现在压根儿就没有两百岁以内的登楼。朱法言跟刘炔袁盼儿,百岁登楼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有可能会更早,其余四家其实各有天骄,但也是过了百岁的炼虚境界,应该很快就会多出来至少两个。只不过,就目前来看,还是有点儿捉襟见肘。” 两百年内的这一代人,就是如今的九洲青云榜与大青云榜了,百岁之内,暂时就左春树与龙丘棠溪破境登楼,余恬那是个意外。 左春树轻声道:“倒是那个沈白鱼,听说是武道奇才,极可能是接替舟子登上武道巅峰的人物。” 两百岁之内,就有点儿多了,但多半不在拒妖岛。 算的到的,就只有左春树跟李湖生了,宋真算不到,早就过了两百岁了。 刘景浊无奈道:“人家是举全族之力,劳什子十大妖王真要下场,咱们手里登楼境界不够看啊!” 年轻登楼不够看,倒不是说拒妖岛上登楼修士少了。光是那七家,加一起至少也将近三十个登楼了,加上九洲上岛的炼气士,高低也得六七十。只不过,真要把东门笑酒他们喊来,有点儿挂不住脸啊! 哪成想左春树开口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李湖生一对一,你分一个,我一对八。” 刘景浊嘴角抽搐,竖起大拇指,“还得是你。” 高图生在北边儿,几次凿穿巨石阵,毫发无损。他嘴角一挑,看向那个数十丈高的巨石怪物,连法天相地都懒得祭出。 差不多玩儿够了,斩了回去喝酒。 他呢喃一句:“黑如漆!” 由高图生为中心,长夜已至,黑如漆。 刘景浊略微诧异,都站起来观战了。 高图生为中心的方圆几十里,那团方方正正的漆黑,像是散发出来了一股子巨大重力,硬生生将海水下压几十丈,那石妖忙不迭召来从天而降的巨石,结果巨石一触碰到那团漆黑便疾速下坠,狠狠拍打在海面之上。 此时又是一声:“明如镜。” 漆黑之中,数道皎洁剑光划过,长夜乍明,石妖四碎。 一样,又是几剑搅碎魂魄。 高图生瞬身折返,不忘念叨一句:“狄面瘫,麻利点儿啊,头发都熬白了,还不打完?” 狄邰轻声道:“快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与高图生同时起身,这次两人都拿着木剑。 高图生刚刚落地就再次拔剑,直往狄邰那边去,朱法言三人紧随其后。 今日在场的,除却阿祖尔外可都是剑修。 刘景浊与左春树一南一北,同时出剑,四道剑光对撞,硬是把海水斩断了。 结果刘景浊这边又来一剑,风驰电掣之间,左春树压根儿顾不上帮忙,刘景浊已经倒飞出去。 不过那家伙瞬间折返,啐了一口血痰,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登楼巅峰剑修。” 那边儿五个炼虚同时出剑,硬是把个登楼大妖砍飞出去几十里。 几十里外的海上,数道人影先后出现,前排站着三尊登楼,两剑修。后边九个炼虚,包括从狄邰手底下逃掉的那只。 方才一连出了两剑的,是居中那个白衣剑客。 高图生几人瞬身过来,站在了两边。 这还差不多,要不然次次上战场捡漏,真他娘的无聊。 对面居中的白衣剑客眯眼看向刘景浊,沉声道:“刘景浊,好久不久啊?” 左春树诧异转头,“这人没在战场上出现过吧?你怎么认识的?”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涮嘴,带着血水咽了下去,随后问道:“什么时候见过的?” 白衣剑客本来是要开口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话到嘴边,死活说不出口。他还就不信这个邪了,硬提一口剑气,想要冲破那个凭空出现的“闭口禅”。 可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响亮佛音,他当场一口血水喷涌而出,不敢置信地看向天幕。 左春树微微皱眉,“这是怎么回事?闹哪出儿呢?” 刘景浊无奈道:“估计是某个地方见过的人,但我丢了那段记忆,半点儿想不起来。” 那白衣剑客抹净嘴角鲜血,沉声道:“你的境界,是被狗吃了吗?本想着今日斩你,可你这境界,呵。” 刘景浊淡然一笑,轻声道:“虽是真境,砍你不误。” 玄衣冷笑道:“三百年不见,境界不增反跌,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啊!” 三百年?这下刘景浊身边的人全转头看来,高图生更是直言不讳,“怪不得,原来你是转世身?带着记忆的那种?” 刘景浊简直对高图生无语了,“我前世也叫刘景浊?”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行了,干架吧,李湖生还不来?” “来了。” 有人持萧至此。 左春树轻声道:“中间的交给我,要不然三个都给我也行。” 李湖生笑道:“那就左边儿的给我吧。”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九个炼虚交给我,你们五个去干右边儿那个不是剑修的,早点杀,咱们早点儿返回。” 高图生冷笑道:“脸呢?” 刘景浊只说道:“这样子快一点。” 后方呆立的阿祖尔轻声开口:“我呢?” 刘景浊转过头,“你……看着吧。” 对面妖族,玄衣身边那位剑修笑着说道:“玄衣,左春树交给我了,我要跟他们九洲年轻第一人碰一碰。” 两外一个登楼轻声道:“我要去找李湖生,上次在陶檀儿手里吃了大亏,这次得找补回来。” 玄衣开口道:“那你们九个,就去与他们五人交手吧。” 他叹息一声,“挺不想这么快就杀他的。” 双方人马几乎同时升空,背剑大妖直往左春树冲去。此时一阵洞箫声音传来,李湖生淡然开口:“王朋甄,赢过我再说。” 双方都下过战场,除却玄衣,其实都互相认识。 “那我呢?” 五道剑光同时斩出,高图生出手既是杀招,一团漆黑已经围困那尊登楼大妖。 “我其实想自己杀你的。” 刘炔撇撇嘴,“想得美!战功平分。” 本命剑祭出,三十六道分身占据六个方位,同时出剑。 袁盼儿也不含糊,上下两把飞剑,天地牢笼已现。 朱法言与狄邰对视一眼,无奈道:“真是杀鸡用牛刀。” 左春树手持木剑斩出数道剑光,拦住去找刘景浊的玄衣,冷声道:“最强对最强,哪儿有挑软柿子捏的道理?” 玄衣驻足回头,眯眼道:“那就先与你打一场。” 双方心知肚明,谁想杀谁都不容易。 但李湖生那边,就有点略处于下风了,毕竟他不是剑修,面对的却是妖族剑修。 反观刘景浊,溜达着到了那九头炼虚身边,结果就是被围。 某人搓了搓手,讪笑道:“实在是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也觉得我太欺负人了,要不然你们跪下磕一个,我看心情给你们个痛快的?” 别说,这些个畜生,青鸾洲官话说得是真好。 “你想屁吃呢?” 刘景浊叹息一声,“那就不好意思了。” 结果高图生五人那边围杀的登楼,已经在喊救命了。这天骄也太不靠谱儿了吧? “端斋,你他娘的还不来救我?” 朽城那边儿,又是三道登楼气息,顷刻间便到了此处。 此时刘景浊耳边传来声音,“别玩儿了,见好就收,那十头畜生不好对付,再拖拖拉拉的,就不止端斋一个妖王了。” 玄衣居然不是妖王?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放心去杀,能杀几个是几个。” 九头炼虚之中,有四人事先有了预感,即刻现出原形,拼命往朽城逃去。 刘景浊也没追,六个登楼,还有个登楼巅峰呢,差不多了。 他心念一动,只瞬息而已,方圆三百里海面已经燃起熊熊烈火,海水居然被煮到沸腾。还没完,天幕之中忽然雷霆涌动,火焰雷霆交织而成,化作四堵大墙,反围此处。 对于人族来说,这天雷地火不是多难闯出去的阵法,但对于妖族来说,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那团漆黑之中,五人共斩一登楼后,都来不及喘息,当即调转过去,迎上了那三个刚刚落地的登楼境界。 其中一个,李湖生见过,正是当时截杀自己与宋真的其中一个。 雷霆火焰压制,自身的天然压胜,顷刻之间,剩余五个炼虚妖族已然灰飞烟灭。 刘景浊拔出山水桥,瞬身去到王朋甄身边,一交手,登楼暂时跌境。 “弄死他。” 与此同时,一头黑鲸自海面火焰之中跃出,另有一道白衣身影,到了左春树身边,持剑杀向玄衣。 本体则是拿着要给姜柚的那把仙剑,迎上了端斋三人。 五登楼,齐跌一境。 高图生咋舌道:“还能这么玩儿?” 有人声传来,“等的就是你这么玩。” 刘景浊骂了一句娘,怪不得身上这种压胜之力不减反增呢,他娘的,上当了! 第529章 要开战吗? 朽城以西万里,拢共十位妖族登楼下场,死了俩,剩下的其中五个是所谓妖王,玄衣恐怕实力在妖王之上。 而人族这边,七姓来了四位登楼,还有左春树、李湖生、宋真,外加双花琉璃身沈白鱼,正好儿八对八。 左春树笑了笑,“换人,我跟他打。” 宋廷也不含糊,调转枪头就去找了端斋,剩余连个不是妖王的登楼,他都不乐意看。 还不忘说一句:“盼儿,往后退,有你四舅在,放宽心。” 大髯汉子邓饮墨对战之人,是妖王翃邱。 陈氏奇女子陈菀,善使宣花斧,对其交手的倒不是妖王,最先跟着端斋下场的二人之一,不知名姓。 秦家那位秦仙宗,手持两把短刀,也只是分到了不是妖王的登楼。 至于李湖生,一曲阳春犹未止,所对大妖,是方才冲阵的二人之一,妖王兰岩鹤。 听名字就知道,是一只鹤。 宋真在远处与一红衣妖娆女子交手,妖王红酥,赤狐化形。 还有来得最迟的沈白鱼,几乎是拳头压着那道黑衣打。 刘景浊打坐调息,顺便问了句:“方才黑衣,认识吗?” 阿祖尔轻声道:“知道,没交过手,是那十大妖王之一,壁黄。” 刘景浊微微皱眉,一个兰岩鹤已经够让人诧异了,还有个壁黄?虎贲寺壁黄人? 之前买那盏琉璃灯时,顺道买了半本书,那半本书中便有这个小故事,虎贲寺东南壁上黄人,兰岩鹤书中也有。 那老者,又是什么不得了的老前辈吗? 抬头看了一眼朽城方向,自身那压胜之力减半之时,刘景浊明显察觉到了自己被某种古怪气息反压。破境琉璃身之时,曾与何伯去过一趟八荒,估计是那座门户又“扩宽”了,这万里归墟,倒成了九洲与八荒天道博弈之处。 想到这里,刘景浊无奈叹息一声。估计要不是自己到了,门户反倒没那么早开到这么大。 高图生几人先后折返回了这边儿,得喘口气,然后接着打。 受伤最重的,就是朱法言与高图生了。 几人各自往嘴里塞了一枚药丸子,高图生与朱法言先坐下开始调息。 袁盼儿看了刘景浊一眼,一道血淋淋的大洞,看着就疼。 她没忍住问道:“你……这都没事儿?” 刘景浊轻声道:“若非灵气耗尽,这点儿伤我都不带眨眼睛的。” 倒真不是吹嘘,当年只是金丹,在昆仑挨的那是什么打?开山之前,在迟暮峰后山挨的又是什么打?受的这些伤加一起都没舟子一拳重。 刘炔当年就服气,但当年刘景浊毕竟是登楼。现在一个真境,杀炼虚妖族如屠狗,要是单独拉出来个登楼,谁弄死谁还不好说呢。 就是这家伙老是不给人面子,气不过。 他也问了句:“刘见秋,咱们就这么干瞅着吗?” 刘景浊只是问道:“有泉儿吗?我已经被刮干净了,老婆本儿都搭进来了。” 高图生率先开口:“我反正没钱。” 狄邰倒是取出来二十泉儿,刘景浊接过之后,只几个呼吸,一把泉儿就成了一把粗糙石币。 气色明显恢复几分,刘景浊又问:“还有吗?我会还的。” 兜里几万泉儿,但不能用啊!那是公款。 朱法言扯着嘴角,取出来十枚泉儿,没好气道:“都是剑修,谁像是有钱人?” 说是这么说,三人还是凑出来了三十泉儿。 刘景浊接过之后,又是迅速将其“吃干净”,然后传音道:“起码要再弄死俩才行,要不然太亏,弄死一个妖王最好。袁盼儿恢复得怎么样了?有我雷霆大阵,你暂时跻身登楼境界,有无信心与宋真一起斩杀那头赤狐?” 袁盼儿沉声传音:“我还有一把剑没有用,要是用的话,可以。但用的话……我会跌境。” 狄邰传音道:“我跟刘炔去吧,有你大阵加持,合力斩她不是问题。” 高图生是越想越憋屈,骂骂咧咧说道:“老子要是有个登楼境界,早他娘的杀上朽城了。” 刘景浊乐了,“我他娘的还憋屈呢,我要有个登楼境界,早他娘的把他们砍死光了。” 说归说,刘景浊还是轻声道:“狄邰杀力够,待会儿听我传音,你跟袁盼儿去帮宋真,袁盼儿不必出第三剑。朱法言跟高图生走一块儿,去帮李湖生。刘炔跟我在一块儿,我说出剑,你用出本命神通即可。” 刘景浊已然起身,灌下一口酒,结果从胸口那个窟窿流了出来,看得众人那叫一个嘴角抽搐。 刘景浊讪笑着取出一张符箓堵住伤口,又灌一口酒。 刘炔咋舌不已,“其实要杀死刘见秋,不给他酒就行了。” “少白话,咱俩先走。” 阿祖尔忙问道:“我呢?” 刘景浊传音一句:“一样,待会儿你来掌阵。” 话音刚落,剑光划过海面,杀向宋廷那边儿。 过去就是雷霆夹杂火焰的剑光,端斋一下子皱起眉头。 宋廷没好气道:“你刘见秋还是跟当年一样看不起人啊!我用你帮忙吗?” 刘景浊落地之后,双手各自持剑,以剑气画符。 顷刻间画出两张巨大五雷镇妖符。 两张大符分化成为三十六张大符,刘景浊沉声道:“你等着吃屁呢?” 刘炔赶忙瞬身到此,祭出本命剑,一人分化三十六道分身,各自背靠一张符箓。 宋廷咧嘴一笑,“懂了!” 天罡大阵,封锁八方,待我入阵冲杀。 一杆长枪提起,刘景浊沉声道:“天魁出剑!” 端斋皱起眉头,真他娘的妖孽啊!半步阵道大宗师,半步符箓大宗师。他刘景浊要是阵道大宗师了,今日谁也走不掉。 他深吸一口气,“妖王是那么好杀的?” 话音刚落,海上风起云涌,一道千丈余高的大妖真身凭空出现,一声吼叫,愣是把宋廷逼退十几里。 那怪物猫身,却长了一副虎爪,宋廷再次持枪上前,结果给一爪子就拍飞了。 刘景浊刚要骂人,一尊千丈法相落入天罡阵中,是一黑甲法相,手提银枪,神将一般。 “这牲口,头一次现出真身呢,我还不认识。” 刘景浊沉声道:“少说闲话,刘炔天暴天煞齐出剑,抓紧弄死他。” 话音刚落,刘景浊已经传音袁盼儿,“出剑。” 袁盼儿点点头,化虹往东三百余里,两把本命剑齐出,当场拔高一境。 狄邰紧随其后冲入袁盼儿那方天地,本命剑一出,那方天地便被真火充斥。 刘景浊略微咋舌,可转念一想,鸿胜山,洪胜山,柱容峰,祝融峰,善用火法,理所当然。 “宋掌律楞什么?” 被人一点,宋真即刻提起一双鎏金骨朵冲杀进去。 逼不得已,赤狐法相也只得祭出真身。 赤狐眉心,红酥人形虚影媚眼如丝,笑道:“奴家娇弱女子,至于遭人如此围攻吗?” 刘景浊轻声道:“高图生,动弹。” 与此同时,一道火焰钻入袁盼儿那方天地之中,狄邰一愣,甚至转头看了刘景浊一眼。 也不知怎的,狄邰只觉得刘景浊这道火焰到此,他当即有了用不完的力量,理所当然地暂时拔高一境,同时祭出法天相地,虽八百丈而已,却是浑身烈焰。 东边城头,手拄拐杖的老者嘴角一挑,“原来如此,有意思。” 风生兽背上,左珩川一拍大腿,破口大骂:“哪个王八犊子?忒恶毒的算计!人家小两口招你惹你了?” 李泥丸面色淡然,开口道:“一水一火,要相融还真是得费点儿力气。” 左珩川眉头紧皱,掐指一算,骂得更狠了。 “小瘪犊子玩意儿,成人了又不当人!还有他刘顾舟也真是的,往死里坑儿子。” 刘景浊也是一愣,心说这怎么回事儿?我身上这道火焰,可以助长狄邰境界? 娘亲说火焰是中土所得,到底是什么火焰,她跟爹都没看出来。 他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境界不够,那我就权当辅助了。” “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 李湖生一笑,转手取出笛子,轻声道:“一曲梅花引。” 高图生祭出本命剑,长夜闻笛声。 “打了半辈子架,头一次听曲儿干仗。” 朱法言钻入漆黑长夜,“定!” 此时正好笛声正好由缓转快,兰岩鹤淡然一笑,“杀了一辈子人,头一次听曲儿杀人。” 刘景浊也是一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阿祖尔,掌阵。” 举起酒葫芦大口灌酒,刘景浊又说道:“诸位,该下杀手了。” 话音刚落,八处战场的人硬生生被扯入八宫之中,阿祖尔坐镇中宫。与此同时,八头登楼大妖,尽数抬头,那道恶心人的压胜之力,又来了! 登楼对登楼,此时势均力敌,再被压下半境,那就是一边倒了。 两头不是妖王的登楼,当场被斩,就连玄衣,也不得不现出真身。火山文学 原来是一头龙龟啊! 城头老人笑了笑,言语缓和,却过万里送入刘景浊耳中。 “杀了我们四个人了,是不是该见好就收了?” 刘景浊当即口鼻溢出鲜血,一个踉跄险些跌入海中。 九宫大阵之中,剩余六妖被人硬生生扯了出去,只以神魂掌阵的阿祖尔也是一口鲜血喷出,大阵再次破碎。 一人瞬身落地,抬手按住刘景浊肩膀,轻声道:“收回心神,好不容易破开的境界再跌回去,那就不值当了。” 那人肩头蹲着个怯生生的青毛小兽。 李泥丸抬头看去,有一拄杖老者已经站在玄衣身前,看了一眼下方,笑盈盈问道:“怎么?要开战吗?” 刘景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左春树瞬身上前,一把将他扶住。 抬头看了一眼,刘景浊沙哑开口:“老畜生,玩儿阴的?” “那怕啥,谁不会似的。” 对面六妖,同时口鼻溢血,与刘景浊一样,神魂受创。 算是还回去了。 左珩川笑道:“小子,人家问你呢,要开战吗?” 老者露出诧异神色,九洲渔子,在征求刘景浊的意见? 刘景浊硬撑着挺直了腰,看向对面老者。 “等我取你狗头!” 一场打了三千年的仗,你问我要开战吗? 第530章 风平浪静 左珩川传音说道:“你猜得不错,对方那道门户已经开了,开天门之下,可以源源不断往这边儿来了,不过合道暂时来的不算多,不然今日就大举反攻了。其实倒也不是全因为这次,人家布局在早,可以说是阳谋了。青椋山开山那天是你三十三岁生辰,九月初三日,五瘟降世,你要不借恶子前辈境界去破局,就没有后来了。再一次就是瘦篙洲萍河那次了,那确实是个意外,是个脑子不好使的疯姑娘干的好事儿。之后便是这次了,你是守门人,又生在拒妖岛,而对面那老头儿是八荒通往九洲的门户司阍官,借你的势把门撑开了而已。” 刘景浊接连吃下十几枚丹药,当糖豆吃。 他传音问道:“那就是说,我对妖族的压胜之力之所以减半,是因为我在扛那道门?” 左珩川叹息道:“还会有更恶心人的事儿,看吧。” 很快拒妖岛上就会盛传一个小道消息,杀刘景浊,则门户关。 刘景浊自然想到了,他皱眉问道:“我要是真死了,门户真能关?” 左珩川反问道:“有这种好事儿,当年能任由虞长风跟宁梓把你接走?这种选择,九洲不好做,拒妖岛很好做。” 转念一想,还真是。 此时对面老者笑着说道:“那就各自回家,准备开战吧。” 都已经转身,拄杖老者却忽然来了一句:“下次你们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其实大家都察觉得到,东边城头,站满了人,至少五头合道。 李泥丸转头说道:“三十几岁的人,也不撩句狠话?” 说着便取出一根草杖,“借你用用,长翅膀的都能用。” 刘景浊摆摆手,“前辈别涮我了,有用你自个儿早用了,那老狗又不是摆着看的。” 眼瞅着那司阍带着一帮人返回朽城,刘景浊以心神说道:“烦劳前辈帮我遮掩气机。” 左春树一皱眉,这边儿站立的人已经全被李泥丸的一道隔绝大阵笼罩,而刘景浊的真正模样,只有李泥丸与左春树还有左珩川看得到。 此时刘景浊终于站不住了,一滩烂泥似的往下跌,要不是左春树扶着,估计已经瘫倒在地了。耳鼻之中,眼睛里,血水跟不要钱似的往出涌。 左珩川叹息道:“先前受的伤其实不算啥,就是胸口被剑意影响,以至于难以很快复原。真正要命的是黄璜那两下,得亏你没有黄庭宫了,要不然就废了。神魂也遭受了暂时难以恢复的创伤,怕是得跟你那段记忆一样,登楼之时才能补全。” 左春树皱眉道:“伤这么重吗?” 还有,没有黄庭宫是什么意思?没有黄庭宫怎么修炼?元婴置身何处? 李泥丸并指朝着刘景浊一点,轻声道:“你觉得划得来吗?” 被过继一缕灵气,刘景浊稍微有了开口气力。 “前辈这说的,怎么会划不来?饶他举八荒之力,登楼境界也是香饽饽,死了四个,估计这会儿黄璜老狗心肝儿都疼。” 再说了,返回拒妖岛后,流言何处起就有嚼头了。 刘景浊又说道:“我还验证了一件事,三到五人一队,其中若是能有一个剑修,一个阵师,战力是可以翻一番的。我还从悲春崖那边儿带来了一道大阵修炼法门,寻常情况,三人修一阵,真境是可以磨死炼虚,炼虚是可以磨死登楼的。” 说着又是轻咳一声,左春树无奈道:“复盘回去再复,我怕你说话说死。” 刘景浊一笑,又喂下一把药丸子,换上一身干净长衫,脸上血水也擦拭干净,这才说道:“前辈可以撤掉禁制了。” 左珩川笑了笑,可能这就是瞧这小子顺眼的原因吧,顾大事,也顾小事。 方才其他人瞧见的是刘景浊在于左珩川说话,其实这会儿瞧见的才是真实模样。 左珩川轻声道:“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刘景浊只是说道:“想留下的,至少三人一队,暂时不要靠近朽城一万里。登楼之下,暂时不得越过拒妖岛以东一万三千里。” 沈白鱼笑道:“我刚来,一头妖都还没有杀,先不回去了,刘兄先养伤,回去我请你喝酒。” 最终就只有高图生跟朱法言还有阿祖尔跟着左珩川返回拒妖岛,刘景浊要是不回去,留在这儿就是累赘。 好不容易撑到拒妖岛,刘景浊二话不说返回住处,一头钻进去屋子里。 刑寒藻瞧见刘景浊折返,心说不是要个把月才能回来吗?怎的十来天就回来了? 她一把推开门,当即愣在原地。 “怎……怎么回事儿啊?” 她瞧见刘景浊胸口那道足足三指宽的血窟窿,又见他满脸血水,而且几乎察觉不到半点儿灵气波动。 李泥丸只过继一口灵气,怕的就是原本一份机缘,过继灵气太多反倒害人。 两次抽干那方天地之中的灵气,不全是坏事儿,换成新的,有可能会是一番新气象。 刘景浊张了张嘴,声音有些虚弱:“别担心,一点儿小伤,很快就能养回去。” 挤出个笑脸,“不错嘛,破境了?” 到底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年轻女孩儿,刑寒藻抽了抽鼻子,抬起手,一柄碧绿飞剑便悬浮在其手中。 “破境了,稀里糊涂有了一把飞剑。” 刘景浊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说孙文惇眼光好,刑寒藻看过那三架之后有所悟。 刘景浊挤出个笑脸,取出三枚养魂丹,轻声道:“送去给阿祖尔,让她十月初一到戍己楼,不用管她来不了,话带到就行了。” 刑寒藻接过养魂丹,没忍住又问道:“你呢?” 刘景浊笑道:“我拿这当黄豆吃都没用。” 此时姬泉拎着酒壶,大大咧咧地返回院子里,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一个箭步就进了屋子。 “我……怎么伤这么重?” 刘景浊没好气道:“去去去,都出去,我还养不养伤了?” 等人出门,刘景浊费力摘下酒葫芦又灌一口酒,他娘的又流出来了。玄衣这剑意好生古怪,杀力不大,但就是跟跗骨之蛆一样,死活剔除不掉。 结果门口有人声传来,“表弟……不要紧吧?” 刘景浊气极,“你说呢?” 姬泉讪笑一声,蹑手蹑脚地走了。 直到深夜,刘景浊才凑凑活活能站起来,但想将灵气填补回去,怎么说也要小一个月。况且左珩川说得很对,自己神魂受创,几乎是无法痊愈的,唯独去赌炼气士境界再破之时有无机会了。 几乎是让独木舟驮着他,往北去了秦家。 实在是站不住太久,也不管是不是有点儿失礼,刘景浊干脆落在了秦家前院儿,坐在一处树下石桌。 有个十一二的少年人拎着刀就来了,“刘贼大胆!敢擅闯我秦家。” 刘景浊有气无力道:“别过来,我讹你啊!” 这会儿哪怕是稚童一拳,他刘景浊也能应声倒地。 几道身影先后落地,刚要开口,却瞧见一道白衣身影率先来此。 中年人白衣如雪,一把按住孩子脑袋,“乱喊什么?还刘贼,要不是人家,你娘死得更早。” 孩子缩了缩脑袋,“爷爷,人家都喊他刘贼。” 转头看了一眼,“你们也散了,没事儿干了吗?” 来了个大一点儿的神游女子拉着那孩子的手走了,院子里也就剩下秦翻雪跟刘景浊。火山文学 刘景浊抬手抱拳,苦笑道:“实在是没力气,秦叔赎罪。” 秦翻雪摇摇头,“瞎客气。那孩子是默娘的儿子。” 刘景浊一笑,“还是嫁给秦楠了?” 秦翻雪点点头,轻声道:“你走后的第三年成婚的,成婚第二年楠儿就死了,默娘是三年前那次,护了婆娑洲一个神游丫头,自己搭进去了。” 生死说得极其平淡,若非知道,谁想得到这位家主嘴里的楠儿,是他唯一一个孩子。 刘景浊提起力气取出一壶酒,轻声道:“秦叔,尝尝。” 秦翻雪也不客气,接过酒水抿了一口,一下子神色怪异起来,“跟你娘酿的酒一模一样啊。” 见刘景浊张了张嘴,秦翻雪说道:“别学你爹,大道理我懂,更听不进去。想干什么就直说,做得到我就不会推。” 刘景浊便开门见山道:“我要秦家工匠,在以东万里造岛一座,无需太大,放得下十万人即可,方圆三十里就够了。” 秦翻雪笑道:“那不得再找一趟宋男来?” 刘景浊干笑一声,“我跟宋前辈不熟啊,之前来的时候她在闭关。” 有一女子飘飘然落地,“战场上的事儿听说了,岛屿大阵交给我吧,但靠我的本事,至多能布设一道可扛合道倾力三招的大阵。” 小子真不错啊!虽说四头登楼没一个是他亲手斩杀,可若非他拼着损伤神魂布阵,还真没那么容易杀。 刘景浊抱拳道:“多谢前辈。” 宋男来冷笑道:“小子,拒妖岛是我家,不是你家。” 秦翻雪倒是习惯了这位宋氏家主说话夹枪带棒,他又问刘景浊,“你那座戍己楼呢?无需工匠?” 刘景浊摇摇头,“暂时不需要,等中土一位炼器大宗师到了我再着手安排。” 顿了顿,刘景浊抬头看向宋男来,沉声道:“宋元青得到戍己楼听我调遣。” 秦翻雪无奈一笑,果不其然,宋男来破口大骂:“你小子蹬鼻子上脸是吧?” 一句滚犊子,扭头就走。 可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步子,轻声道:“元青交给你,对他有什么好处?”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寿终正寝。” 宋男来猛地转身,“你要个凡人,有什么用?” 刘景浊轻声道:“前辈,那孩子当年还小,但他总会费力到海边,一遍遍默念风平浪静。后来我游历天下,曾在海边见到一个渔民的孩子,他也总是对着大海默念风平浪静。我问他为什么要说这四个字,他说,风平浪静,日暮自有归舟。我得有个想着日暮有归舟的人在身边。” 宋男来板着脸,沉声道:“什么时候?” 刘景浊一笑:“十月初一。” 那位脾气不好的宋氏家主来了句:“滚回去养伤!” 第531章 我不是废物 外院那棵含桃树总是花不谢,刑寒藻今天从戍己楼返回,不知怎的,就觉得好怪。山主一来花就开了,又不是时候,眼瞅着即将入冬,它莫不是一株梅花吧? 秦家造岛工匠已经正式开始,造岛不是搬岛,两回事儿,虽然只是占地三十里的岛屿,一样费钱费力。 今日得走一趟西边儿歪脖子树下,还得去一趟新岛,待会儿得让姬泉操控飞舟过去。 昨个儿姬泉问了个她自己很好奇的事儿,就是那座戍己楼,按刘景浊的名单,自己与寒藻还有阿祖尔,就已经是三个女子了,难不成你刘景浊真要找上一帮女子吗?好在是刘景浊给出了个确凿答案,大概需要十二人,男女参差各半。 只是人选,暂时还定不了。 刑寒藻进内院,对着刘景浊说道:“方才碰见鱼雁楼的琴楼主,给了我青椋山来信。” 刘景浊点点头,接过信打开看了一眼就合上了。 “忘忧在岛上吗?” 刑寒藻摇摇头,“忘忧姐姐跟龙丘白雨还有童婳姐姐一起去了海上。”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等神弦宗跟百花山庄的人回来再说。”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你去喊上姬泉,咱们去一趟西边儿新岛。” 转头看了一眼,“别躲了,来了就一块儿,正好有事儿找你们。” 欧钰讪笑一声,与吕火丁一同进门。 炼器师跟符箓修士,无一例外皆是神魂强于同境,虽说看不真切刘景浊到底伤的有多重,但多少能察觉,反正伤得不轻,要不然也不会想着驾驶飞舟了。 转头看了一眼,“她不想去就算了,我们先走吧。” 欧钰赶忙开口:“用我的飞舟,贼快。” 有人自告奋勇,刘景浊自然懒得花钱了。 再说也没钱,都没来得及去坊市把那些东西卖了。 暂时坊市是可以用钱买卖的。 话不多说,欧钰当即祭出一艘铁甲飞舟,不上去不知道,上去一看,刘景浊是真的有点儿佩服。 十丈长的铁甲飞舟,抗打是肯定的,但船舱里边儿一个大水池,水面漂浮一张床,乱七八糟可以将人吊起来的绳子,以及可以摇动的板凳儿,一大堆。 刘景浊叮嘱刑寒藻别进去,自己则是眯眼看向欧钰,问道:“独野苋怎么容得下你的?” 欧钰讪笑道:“她又不知道。” 飞舟很快到了西边儿歪脖子树上方,刘景浊看向吕火丁,轻声道:“麻烦吕宗师带我下去。” 吕火丁皱眉道:“伤的真就这么重?” 说归说,还是带着刘景浊落下了。 正好瞧见个年轻金丹,正跟袁前辈掰扯什么呢。 四十结丹,天才无疑,就是脾气有点儿冲啊! 年轻人扛着一杆马槊,沉声道:“不行,你这么写不行的!” 袁老汉叼起烟斗,笑道:“你又不是剑修,在乎这个作甚?” 年轻人皱眉道:“就得是斗寒仙剑洲!你把仙剑俩字给我添上!” 老汉淡然道:“不行你就回去吧?” 瞧见这一幕,刘景浊迈步上前,笑问道:“前辈,怎么回事?” 老人瞧见刘景浊来,无奈一笑:“这小子斗寒洲来的,非要在中间加上仙剑二字,将近三千年了,就没有这个先例,即便安子来了也是一样,斗寒洲。” 第532章 忍你很久了 来往修士瞧见戍己楼下拴着一匹马,一个个儿儿跟见着了太阳打西边儿起来似的,不管是离开的还是回来的,都要驻足多看几眼,也就七姓修士与在拒妖岛上待过二十年以上的才知道,其实拒妖岛上,就这一匹马。 那匹红鬃马,是宋男来托人从九洲买来的,未开灵智,但寿命极长,活个八十年不在话下。 只有一匹马,自然也就只有一个主人了,七姓唯一一个不是炼气士的后人,宋元青。 做不了炼气士,也练不成武,甚至身子骨比凡人还要弱上几分,要不是十几年来一直有灵丹调养,哪会有现在这生龙活虎的模样。 三天前的夜里,宋元青进了戍己楼二层,到今天眼睛都没闭上过,给他的一处屋子,只有门口有地方落脚,别的地方都被册子堆满了。 拒妖岛上,光是七姓修士就有多少?外来修士又有多少?要先按照那枚玉简记载,把岛上每个修士姓甚名谁多大年龄,哪洲哪地人氏,还得空下三行,等刑寒藻返回之后,填补上那人主修什么。 所以看似杂乱堆放的册子,其实是有分门别类,别人乍一看看不出,但都在宋元青心里。 九洲修士分别摆放,等刑寒藻带回来查到的消息,还要细分。如青鸾洲,一洲之地,剑修、符修、阵师、卦师、咒师、炼丹师、炼器师,都要分门别类,其实只靠着他宋元青一介凡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赶在十月初一把这种事情干完的。 还剩下两天,他至多也就是把这些分类开而已。 可他就是不想停,二十三岁,生在拒妖岛,一次都没去战场,只吃粮不干事的日子,他真的不想再过了。 方才刑寒藻折返回来,本想把收集的信息给宋元青让他誊写的,可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宋元青已经眼窝深陷,整个人比那天晚上憔悴了许多。 所以她拉住了姬泉,说自己先去找一趟山主。 破境凝神之后,可以御风了,刑寒藻一个踩着风尖儿返回院子里,可山主在跟秦家主商量事儿,她只好先等一等。 见她来了,两人也没遮掩言语,此时正在商讨药庐兵庐,以及那座暂定为桃庐的三处地方修建事宜。 刘景浊说得很清楚,钱是由欧钰出,要个地方就行了,无需阵法,用不上麻烦宋家主,至于丹炉之类的,哪个炼丹师不自己带着?耕地不带锄头?干什么吃的? 反正事无巨细,秦家的天工傀儡真要用在建房子上,占地三十里的三处院子,十天决计可以完工,而且七姓之中的炼丹师炼器师,都可以被刘景浊征调过去,至少秦家不会有什么异议。 最后,秦翻雪问了句:“你……毕竟境界暂时还低,如此操劳,还有时间修炼吗?” 刘景浊如实说道:“不去战场的时候,出现在大家面前的要不就是符箓替身,要不就只是一道分身,我跌境之后,走了一条比较古怪的路,真境之后,其实并无瓶颈可言,但真境之后,想要填满我的黄庭宫,需要的灵气,不是几千上万枚泉儿可以解决的。” 破境求真我之后,体内十洲五岛有了一种只对于刘景浊来说的“真”,那可是无垠天地,即便只是假中之真,需要的灵气,也是海量的。 其实之前战场上两次抽干灵气,恢复了几天之后,刘景浊忽然发现,体内除却中土那座大陆之外,其余十洲居然在零零散散自行散发灵气,当然了,这种灵气也是相对来说的真。 但即便如此,也一定程度上佐证了当年姜黄前辈所说的,只要境界够,刘景浊就可以在自身那座天地“我觉得”了。 秦翻雪点点头,“有想办法就行了,你跟别人不一样,一旦你重返登楼境界,朽城之后的那座门户,怕就压不住你了。” 战场上发生的事儿还没有传开,但他们议事堂十二席,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但凡有一天刘景浊破境登楼,对于妖族来说,那就是合道无敌。 秦翻雪转头看了看刑寒藻,笑道:“那丫头等了很久了,你们先说?” 刘景浊笑了笑,转头问道:“怎么啦?秦前辈不是外人,当年跟我还有姚老山主都是一起上过战场的。” 刑寒藻轻声道:“宋元青的事情,山主,他是个凡人,已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了,再这样下去,我怕他拖垮身子。” 刘景浊只问道:“让你去办的事情呢?”火山文学 刑寒藻赶忙说道:“我跟泉儿姐姐还有阿祖尔已经要来了存档,也仔细对了一遍,有漏的都已经补进去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你们的事儿干完了,就可以歇着了。看不过去的话,就问问宋元青,愿不愿意让你们帮忙。” 刑寒藻一愣,心说怎么会不愿意?哪儿有不愿意的道理? 刘景浊一笑,“不信?那就去问问。” 刑寒藻只好点头,扭头儿又去了戍己楼。 多少有点儿不高兴,觉得山主的人情味儿淡了很多。 秦翻雪笑着说道:“也不解释解释,让这丫头误解了,你这山主就不好当喽。” 刘景浊笑道:“我可以教人怎么走路,但路得她们自己走。要是自己想不通,我解释了又有什么用?有些事情,即便置身他人处境,尤不能感同身受,更何况她还没有去设身处地去想呢。” 秦翻雪连忙摆手,一副告饶神色,“讲道理这种事,还是你们父子在行,我不行,脑瓜儿疼。” 刘景浊哈哈一笑,轻声道:“我是想给元青发泄一下,我也就大他十二岁。” 秦翻雪点点头,“明白且理解。” 东门笑酒推门而入,秦翻雪起身笑着抱拳,打了个招呼之后又对刘景浊说道:“那你们聊,我安排着手动土了。” 刘景浊起身相送,“辛苦秦叔叔。” 东门笑酒,自然喜欢喝酒了,他也不客气,落座之后便问道:“坊市那边打算何时接手?需不需要我安排人?” 刘景浊摇摇头,“我有人选,轩辕城姬泉,天生的账房先生,还有两个姑娘可以打下手。” 东门笑酒问道:“住在帆海山那座院子里的郦潇潇跟郦素素?” 看了东门笑酒一眼,刘景浊叹息一声:“可惜了,笑酒兄不是剑修。” 二楼若是有个登楼剑修坐镇,大不一样的。 东门笑酒轻声道:“所以才着急去整理名册?但岛上那些登楼剑修都有谁,你我心知肚明。” 七姓二百年内出了几个剑修,那是破天荒的事儿,因为一座拒妖岛从来不是剑运青睐之地。但那七人,都还没有登楼。邓恶风是剑修,但不可能来,再就是九洲的十余登楼剑修了。 但练剑的,都不喜欢被人管着,谁都一样,他刘景浊一样有这个毛病。 刘景浊轻声道:“别多想,我也不太着急。” 顿了顿,刘景浊忽然问道:“叶芦台的府邸搬去了新岛?” 东门笑酒点了点头,“两大王朝驻兵在新岛,所以他也搬过去了。没有大战的时候,只有一艘船去东边儿巡视,开战以后,他们就得去扛着那些没化形的妖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景浊敲了敲脑壳,心说曹风那家伙还阳没有? 东门笑酒转头看了一眼海上,打趣道:“你这比皇帝都忙。” 刘景浊笑道:“私事,笑酒兄得回避一二。” 东门笑酒点点头,“那就初一再见。” 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两道身影落地,着急赶回来的高图生跟忘忧。 刘景浊第一句话就是,“你说实话,小菜花是不是已经在百花山庄了?我不问你谁送去的,你只需要告诉我在不在,事关你百花山庄存亡。” 忘忧沉默片刻,只得点了点头,“应该是在,我真的不清楚,几位夫人故意瞒着我的。但前些日子山庄传讯,我这圣女是做到头儿了,新任圣女是一枝梅。”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道:“李湖生,你的徒弟,多少怕是得有点儿了解吧?记不记得白寒的父亲,为何而死?” 李湖生轻声道:“为了救白寒的命。” 但李湖生又说道:“这件事情,我藏得很深,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刘景浊叹息道:“龙丘家的神眼术,我老丈人说得。” 顿了顿,刘景浊沉声道:“那你的后手呢?我不是要管你们两家的事儿,但我们念筝去了神弦宗。” 李湖生一下子变了脸,冷声反问一句:“天下事还都得你刘景浊操持?我神弦宗,忘忧仙子家的百花山庄,都是吃干饭的?” 刘景浊一愣,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你李湖生脑子进水了?还是前几天打架打坏了?跟我呛什么? 还是灌下一口酒之后,刘景浊气笑道:“你牛气,你要是让我家念筝跟姜戈一家遭难,咱们朋友就当不成了。” 李湖生板着脸,沉声道:“我是我师傅养大的!还有,你刘景浊再敢说一句你家念筝,就是在跟我问剑了,那咱俩好赖得碰一碰。” 忘忧板着脸,“要不然你们出去打一架?” 李湖生呵呵一笑,看了刘景浊一眼,嘁。 “跟病秧子打架,我倒是得有那个脸!” 天天你家念筝,那是我师傅!再是转世身,一样是我师傅! 就这事儿,我忍你刘景浊很久了!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沉声道:“杨念筝毕竟不是沐竹。” 就像姜柚,永不可能再是艾禾。 第533章 万般不堪犹是我 重回拒妖岛后,刘景浊还一次都没去过那处酒铺,今日是九月最后一天了,刘景浊独自走了一趟十字路口中间的酒铺。最早酒铺叫做不相逢,后来才改了个名字,成了相逢。从前四道门户各有一道牌匾,“人生何处不相逢”,但这次来,牌匾已经取了。 拒妖岛上唯一一个酒铺,生意好那是自然,屋子里明明摆着八百十张桌子,就是没人进去,大多数人都只买酒带走。 刘景浊在这儿给不少人喝过存酒,那些身份铭牌,如今就在桃李林中。 正好碰见东方疾临买了一壶酒,正往外走,但刘景浊只看了一眼,也没有打招呼。 不晓得刑寒藻用了什么法子让阿祖尔提前去了,但这东方疾临,她还真没喊动。刘景浊倒是无所谓,明日卯时,只要到了就行,要是不去,正好空缺一个名额。 无论是谁,在这拒妖岛上,没有第二次机会。 戍己楼上光十二人远远不够的,这才是二楼人手,一楼需要的只会更多。 至于顶楼,刘景浊希望用不到。 戍己三楼,中军帐。 以刘景浊酒腻子的德行,到哪儿都能跟酒铺掌柜关系差不了。这不,一到门口,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人便推门走出来了。 刘景浊笑着抱拳,轻声道:“吴掌柜,好久不见。” 中年掌柜抱拳回礼,“有多久,不到一月而已。” 掌柜姓吴,名业。 刘景浊递出几枚铜钱,轻声道:“现如今有点儿穷,最差的酒给我来一壶吧。” 烟儿,给你刘叔叔拿一壶不相逢。 刘景浊转头看去,是个年轻女子,颇有一番江南女子的清秀。端着一壶酒走来,钱当然拿走了,酒却不是最差的。 二十出头的年纪,喊叔叔,倒也合适。 刘景浊拎着酒与吴业走去路边儿,各自坐了一张马扎。 屋子里那是给死人坐的,活人几乎不会去。 当然了,若是以必死之心下场的,能进去喝酒,也不会有存酒。 刘景浊开门见山道:“我夺权来了。” 吴业点点头,“知道,但有条件。”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忙活的女子,摇头道:“不行,年纪太小,境界太低,没走过江湖,还得我教。还有我这名声你又不是没听说过,年轻女子要不得。再说了,上了戍己楼,你这下任掌柜让谁当?” 吴业只说道:“你走那年,来了个婆娑洲修士,烟儿是她闺女,不姓吴,姓夏。条件就这样,不答应我不会把两千年来的记录交给你,那老三位现在都不在了,七姓那边儿我反正不怵,你有本事就硬抢。” 刘景浊气笑道:“只能是一楼,负责看管天材地宝。” 吴业一笑,翻手取出一枚乾坤玉,传音说道:“自打有酒铺以来,两千年内海上大小战事、何人记功多少、死的人是哪里人,怎么死的,事无巨细,尽在其中。” 这就算是答应了,其实对于吴业来说,在哪儿不重要,只要在戍己楼,给宋元青喂马都行。 刘景浊接过玉简,问道:“就叫夏烟?” 吴业摇摇头,“夏檀烟。” 顿了顿,吴业轻声道:“推荐你一个人选,只是推荐,你可以自己决定。” 刘景浊摇了摇头,“我第一个人选想的就是他,但想来想去还是算了。二楼修士,前期不会常下战场,挨骂声音不会少,我要是用了他,那不是雪上加霜吗?” 吴业皱眉道:“你连宋元青都要了,就瞧不上他吗?” 刘景浊沉声道:“我怎么会瞧不上?拒妖岛的同龄人嫌弃他娘是妖族,我不嫌弃,我娘还是百多年前的九洲魔女呢。” 可耳边传来一句人声:“算我求你,死了算他的,撑不住别人的闲言碎语也算他的。你不是需要个登楼剑修吗?我可以告诉你,他就是剑修,暂时除却陈家人,无人知道。” 刘景浊无奈道:“陈前辈,陈黄庭不是不适合,我也不是怕他有什么二心,而是他本身就因为身份被同龄人瞧不起,再到我戍己楼,铁定要挨上几年骂的,我怕他受不了这流言蜚语。我……” 话还没有说完,一道青衫身影凭空出现,就站在刘景浊面前,躬身拱手,“我陈晚渡求你了。” 拎着酒去其他铺子里吃饭喝酒的修士,一个个的都惊呆了。 陈家主,对他刘贼深深一躬?我眼花了吧。 特别是西花王朝的东方疾临,酒壶都掉地上了。 他特别不理解,为什么拒妖岛本土修士,都对他刘贼如此善意?明明就是个仗势欺人老色鬼啊! 刘景浊赶忙扶起陈晚渡,无奈苦笑:“前辈,至于吗?” 陈晚渡抬起头,沉声道:“一根竹签子扎在心头,跟一把竹签子扎在心头,一样要命。几个人的闲言碎语,跟一群人的闲言碎语,一样寒人心。” 刘景浊沉声道:“要是来,就得摘了帽子。” 吴业与陈晚渡几乎同时抬头,看向了刘景浊。 刘景浊沉声道:“不愿承认自己出身的人,我不要。只要陈黄庭愿意摘了帽子,明日卯时到戍己楼即可。” 说完便抱拳离去,倘若陈黄庭不愿意摘了自己的帽子,那他受不住日后的流言蜚语的。 当然了,他只要愿意面对自己的出身,我刘景浊会让那些瞧不起他的同龄人惭愧的。 瞧不起你的人,无论你怎么努力,都不一定能得到他的认可,但咱们可以让他自惭形秽。 你不如我,哪儿来的脸瞧不起我? 这就八个人了,加上算在编外的夏檀烟,就是九个人了。 还有四个人,可以慢慢选。 这天夜里,姬泉跟刑寒藻还有阿祖尔,一直在帮宋元青研墨、整理分类那些册子。 刑寒藻大致算了算,五天六夜,要抄写万余人的名字、籍贯、擅长什么,平均每人要用到三十个字,哪怕只有一万人,也得三十万字啊! 可宋元青愣是把这三十余万字,写得工工整整,没有一处连笔,没有一处涂抹掉再修改的。 眼瞅着已经快到寅时了,屋内被姬泉施法,白昼一般。五天六夜没有休息的年轻人,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即便如此,落下的字,依旧工工整整。 这戍己楼二楼,其实是一处落在云海之上的大宅子,四合院模样,东西各三间屋子,宋元青就在其中一个屋子里。 三个年轻女子坐在正堂门前,可能是因为阿祖尔最好看,所以她坐在中间。 之所以会来,其实到现在,阿祖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或许在刘景浊两次放心让她主持大阵之时,她就已经暂时放下了那份国仇。国仇在天下仇这边,是得让路。 阿祖尔轻声问道:“宋元青为什么这么拼?” 这样下去,命可就没了。 姬泉单手抻着脸,轻声道:“不晓得,我那表弟做事儿,反正挺奇怪的。” 但刑寒藻明白了,明白了山主是什么意思。 山主是想让宋元青证明自己,而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别人可以帮忙的。所以她们想要帮忙誊写时,被拒绝了。 一个凡人,靠着仙丹,能过百岁吗?等到宋元青垂垂老矣,再看到后人翻阅自己亲手所写的这数万名字,自然会很开心。 虽是一介凡人,但总算没有白活一趟!对得起自己这个姓氏。 陈氏一家,占地方圆三十余里,在这一大片地方上,最角落的地方,有一处宅子。 已经寅时,陈晚渡手里提着一把剑到此,是陈氏宝库中唯一一把仙剑。 仙剑仙宝,除却破烂山跟龙丘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别家也不容易有。更何况自古以来,仙剑就最难铸造。 推门进去,有个头戴笠帽的年轻人,正手持一把寻常铁剑,演练剑法。瞧见陈晚渡进门,他也没理会。 陈晚渡像是习惯了,自顾自坐去椅子上,自顾自开口:“一个时辰之后,去戍己楼见刘景浊,以后你作为他手下修士,在戍己楼做事。” 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只冷漠一声,“不去。” 陈晚渡一笑,“人家还不要你呢,是我差点儿给人跪下了,才求来的一个名额。” 陈黄庭只是一句:“不去。” 陈晚渡也不恼怒,只是说道:“他只有一个要求,你要是去戍己楼,得把笠帽摘了。” 陈黄庭立刻停下手中动作,猛地转头,沉声道:“侮辱我?” 陈晚渡冷声道:“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情,但刘景浊说了,不愿面对自己出身的人,他不要。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来跟你聊一聊。” 顿了顿,陈晚渡又说道:“是人是妖,又或是半人半妖,别人说了不算,得看你自己怎么想的。你爹娘生你一遭,难不成只是因为你娘是鹿妖,她就不是你娘了?” 陈黄庭冷声道:“别人说,我会堵住他的嘴。” 陈晚渡摇头一笑,将剑插在院中,轻声道:“黄庭,万般不堪犹是我,我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一个时辰之后的戍己楼,去不去你自己决定,要是去,就把帽子摘了。” 高挑青年看着陈晚渡远去身影,有些沉默。 第534章 有人戍边,有人押注 寅时五刻,宋元青终于抄完最后一本,他赶忙冲着外面喊道:“邢姑娘,东西是装到乾坤玉分门别类还是怎么办?” 刑寒藻轻声道:“马上五更天了,赶紧去洗把脸,至多卯时二刻山主就会来的,咱们得下楼。” 宋元青一愣,五更天了? 他着急忙慌出门,跑了一圈儿又回来了,满脸窘迫,“哪里有茅厕啊?” 刑寒藻一拍脑袋,完了,估计要被说了。 她只好对着宋元青诚诚恳恳一句抱歉,开口道:“对不住,我忘记了这个,能不能……” 姬泉打断刑寒藻,说道:“外面海阔天空,你可以大有作为,等刘景浊点卯过后,我立马儿帮你修建茅厕。” 宋元青一笑,只说了句好,然后就小碎步往外跑去。 他是习惯了,在这拒妖岛上,想找个茅厕还真不容易,不过海阔天空倒是真的。 刑寒藻有些内疚,她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当神仙太久,险些忘了,炼气士可以不用上茅房,但凡人是必须要的。 宋元青倒也挺快,回来时大家已经给他备好洗脸水,他胡乱摸了一把脸,轻声道:“走吧,咱们下楼,刘大哥快到了吧。” 四人一同下楼,楼下也有人了,不过刑寒藻没想到,来得最早的,既然是东方疾临。 姬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不是说不来吗?” 东方疾临倒也没不好意思,只是说道:“昨个儿瞧见了陈家主对他作揖,我来看看他刘景浊到底有什么能耐。” 自己找台阶,真不错。 说话时,又一个年轻女子以神行符到此,阿祖尔满脸诧异,“檀烟姑娘也来了?” 夏檀烟个子小小的,声音也小小的,“干爹非让我来,说我是属于二楼编外,日后在一楼做事儿。” 话音刚落,一道雷霆跨海而来,急忙忙落地,喘息不止,“我没来晚吧?” 刑寒藻轻声道:“放心,山主还没有来呢。” 两道身影同时落地,腰悬酒葫芦的刘景浊,与东门笑酒一起,破烂山这位首席,明显要故意落后刘景浊一个身位。 刘景浊看了一圈儿,少了个人,但没所谓了。 “都来了,那就先上去再说吧。” 刚要迈步,一道剑光落地,是个一身白衣的青年人,众人尽数转头看去,特别是宋元青。也不知怎的,一个大男人,觉得高兴到想哭。 来人白衣挎剑,头生双角,是一对鹿角。但那脸蛋儿,简直是美男子。 陈黄庭憋了半天,说了三个字,“没晚吧?”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没晚,很好。” 三层是三处小天地,刘景浊早就提前布设了阵法,三楼暂时无人可上。 二层那方天地,其实就是一处云海,云海之中有山巅破出,山巅坐落一处四合院而已。 刘景浊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九个人。 走入正堂,座椅桌子早就摆好了,像是个会客书房,主位一张桌子后边儿放着一张太师椅,下方左右各放着六张椅子。 刘景浊走去主位,先摘下酒葫芦放在桌上,率先开口:“按境界落座。” 东门笑酒与陈黄庭自然坐在左右两侧首位了。 至于剩下几个真境,也没推脱什么,先后落座,夏檀烟跟宋元青自然坐在最后面。 刘景浊这才坐下,先灌下一口酒,这才说道:“两边共计六处屋子,日后推开窗户都是对着海的。议事时关窗,其余时候把窗户打开。”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大家应该都认识,但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这院子里共事,还是需要自我介绍一番的。我先来,我叫刘景浊,以后就是你们的顶头上司。” 没有说中土刘景浊或是青椋山刘景浊,东门笑酒想了想,起身朝着大家抱拳,轻声道:“东门笑酒。” 陈黄庭有些别扭,感觉婆婆妈妈的,但人家东门笑酒一样起身,自个儿坐着不像话。也只得起身,沉声道:“陈黄庭。” 西花王朝的青年人起身抱拳,“东方疾临。” 一身蓝衣的女子也抱拳道:“龙丘白雨。” 加上刘景浊,共计十人,报完姓名之后,各自重新落座。 刘景浊笑了笑,“都别这么拘束,又不是官老爷升堂。几个小规矩先说一下,除却随身物品,东西可以带进来,但带不出去。还有互相之间的称呼,譬如喊我,可别什么表弟姑爷的,直呼刘景浊即可,黄庭兄要是不习惯,喊我刘见秋也是一样。最后一条,令行禁止,戍己楼里,我说的话,定下日子的,赶在那天要拿给我。” 说到这里,刘景浊便看向末座,问道:“宋元青,誊写的东西呢?” 宋元青赶忙起身,抱拳道:“共计两大份,活人与死人。活人那份里,又分成如今是否身在拒妖岛的。在拒妖岛的修士,九洲修士与拒妖岛分别列出,其中剑修、阵师、炼丹师、炼气士、卦师、咒师、符箓修士,都已经分门别类。修士姓名、籍贯,主修什么、杀力如何,都写清楚了。” 刘景浊点点头,转头看向刑寒藻,问道:“如今在拒妖岛的炼气士、武夫,共计多少,各有多少?” 刑寒藻起身抱拳,答道:“炼气士共计一万一千三百五十一,武道中人有三百四十七人,共计一万一千六百九十八人。” 刘景浊再点头,看向姬泉,问道:“十二席加上我带的钱,拢共多少?” 姬泉也起身抱拳:“现钱的话,七家、帆海山与葬剑城各五千,渔子前辈两万,破烂山两万,大瑶王朝与醒神王朝各五千,你带来了一万二,其中两千是舟子前辈的。共计有十万零七千泉儿。” 刘景浊轻说道:“账上记清楚,还有子落山十万养魂草已经入库。” 姬泉点点头,轻声道:“账本已经做好了,即日起七姓与破烂山、鱼雁楼的天材地宝会陆续入库,一根草都不会少计。”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以后礼数能免则免,坐下说就好了,咱们议事不会太多。”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大家都听见了,那咱们这戍己楼是做什么的,我也来与大家伙儿说说。壬寅年正月初一起,除却酒铺之外,拒妖岛上所有东西,都只能以战功置换,当然了,谁要离开,要以战功折现也不是不行。咱们戍己楼,一二楼暂时负责与拒妖岛外来的渡船对接,负责与七姓坊市与破烂山坊市对接,负责去核对战功,置换战功。” 说着,刘景浊取出一沓儿册子,从两边分别递去,轻声道:“十二席拟制的战功置换法子,一战功,可置换一枚五铢钱。这里我以妖丹为例,驳杂妖丹,十枚一战功,五行纯粹妖丹,一枚一战功。如风丹、雷丹、剑丹,看成色,一枚由五战功至十战功不等。册子上极其详细,凡戍己楼一脉,都得熟读且熟记。” 龙丘白雨翻了几页,轻声道:“是不是定的太高了?这么算的话,一个寻常元婴,只要运气不差,一趟战场轻轻松松挣一枚泉儿。炼虚登楼下场一趟,百余泉儿不在话下。” 东方疾临撇嘴道:“炼虚登楼得拉得下脸去斩杀真境之下的妖族才行。” 东方疾临笑着说道:“其实很简单,新岛不得开设坊市,拒妖岛上的坊市只能以战功结算,想留下修炼,就得战功置换战功,但战场上下来的东西,都在戍己楼,坊市也好,修士也罢,战功只是个数字。妖丹妖材在九洲都是紧俏货,只要渡船来往及时,刘山主那边的坊市卖的够快,咱们就不怕手里的现钱不够。九洲那边可以拿钱买我们手里的东西,也可以以外界天材地宝置换。再者说,上战场,符箓、丹药、法宝、兵刃,都是消耗。再打个比方,外界一张千里神行符售价一枚泉儿,若按战功论,只需七枚五铢钱。所以买在拒妖岛卖在拒妖岛,还真不用担心这么多。” 当年听到刘景浊这个宏大计划之时,东门笑酒想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刘景浊就适合去当皇帝啊! 但姚放牛说了句,这件事,除了刘景浊之外,没人干的成,别以为他十余年四处晃荡真是游山玩水去了。 刘景浊轻声道:“生意事就这么点儿,你们的分工,我也得说一下。夏檀烟暂时在一楼,看管天材地宝。进出多少,记不清楚就得吴业掏钱往进补。” 年轻姑娘怯生生点头,大气都不敢出。 上次闯关她也看了,完全不是一个人嘛! 刘景浊继续说道:“姬泉接管破烂山坊市,怎么弄下来之后你自己看,挣钱也好亏损也罢,坊市卖的东西要比外界便宜三成。外界渡船与拒妖岛东西的置换或是买卖,都由你执掌,另外给你两个帮忙的编外名额,去找童婳要郦潇潇跟郦素素姐妹。” 姬泉咧嘴一笑,“这个我在行啊!” 刘景浊又说道:“刑寒藻跟宋元青负责战功置换与来拒妖岛的修士的造册记录,也给你们十个编外名额,自己想法子去找,找不来就自己累。” 刑寒藻笑着点头,结果一看宋元青,睡着啦?!什么场合,你怎么敢睡觉的? 她刚要开口,刘景浊便摇摇头,轻声道:“别吵他,让他睡一会儿。”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继续说道:“再就是生意之外的事儿了,龙丘白雨与陈黄庭,在这一万多人里边儿,挑人。我需要百支炼虚牵头儿的队伍,人数在三至五人,其中必须有一位至少在神游境界的阵师,还要一位杀力在真境巅峰的人。还需要三十支三人小队,必须全是真境,其中得有一剑修、一阵师。炼虚、登楼境界的,我自己去找。” 陈黄庭终于说了句话:“我去干这个吗?我会不会……” 刘景浊笑着看向陈黄庭,轻声道:“你去,将来你自己也要带队巡视战场,这些小队会以拒妖岛为中心往东散去,每五百里一队,等日后人多了还要增设,以东边修建的岛屿为大营,要做到一批值守,一批休整,一批备战。我只给你十天,十天之后我要见成果。” 陈黄庭沉默片刻,抬头道:“可……” 刘景浊只是看着陈黄庭,“不听调令的,你来找我,敢满嘴胡诌的,你别来找我,自己问剑。” 陈黄庭点了点头,“知道了。” 刘景浊取出一枚玉简丢给阿祖尔,轻声道:“这是一道阵法,你的事儿,就是自己先把阵法琢磨透彻,然后去给每个下场阵师教授。只是暂时,大战起后,你另有他用。” “东门笑酒,陈黄庭找过却不愿意来的人,你一一上门。战场上胆敢不听令的,你来处置。” 东门笑酒一乐,“监军呗?” 刘景浊也笑了笑,“咱们戍己楼,得罪人的事情不会少,但有个刘景浊担着,恶人轮不到你们做。” 顿了顿,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二楼除去我这把椅子,拢共放了十二把椅子,夏檀烟是暂坐,将来还会有四个人。我希望二楼这些人,记住一句话,戍己楼存在的意义,是让九洲修士前来戍边,是让戍边人,能不死就不死。还有,我说的戍己楼编外,跟二楼编外,是两回事。” 这次众人尽数起身,抱拳称是。 刘景浊点点头,开口道:“日后每月初一在此议事,想做什么,自己提前拟好,只说事,不做无意义的议事。也无需每日卯时到此,做完手里事之后自行休息即可,但有事得随叫随到。还有无其他要说的?无事即散。” 东方疾临轻声道:“咱们,就只做这些烦人之事吗?就不说说怎么多杀敌吗?” 刘景浊笑道:“记住我说过的,咱们要做的,是先让九洲修士涌入拒妖岛,再让战场上少死人。要打仗,只一支王者之师不是必胜,得军械粮草辎重都能跟上才是。” 东方疾临便再没说什么,只是起身问道:“陈前辈,只有十天,咱们走着?” 陈黄庭轻声道:“楼下等我,我跟他说几句话。” 刑寒藻就要去叫宋元青了,刘景浊却说道:“我跟他也有话说,你们先去忙。” 众人识趣下楼,刘景浊递给陈黄庭一壶酒,轻声道:“出去说,让元青睡一会儿。” 陈黄庭一身白衣,长得其实都快赶上颜敬辞了,妥妥的美男子,只是一百多年来,他始终头戴笠帽,除了下战场之外就很少出门,真正得见他真容的人,其实不多。 头生双角,刘景浊反倒觉得有点儿好看。 所以刘景浊打趣道:“咱们戍己楼女子不少,你悠着点儿啊,别人我不管,别祸害我家寒藻。” 陈黄庭只是说道:“你知道我不近女色的。” 抿了一口酒,陈黄庭沉声道:“你真的觉得我适合吗?” 刘景浊反问道:“头上的帽子摘了,心里的帽子呢?我给人邸报上说成一个混账东西,我理他们了吗?背地里骂我的人多,站在我刘景浊当面,几个人敢乱嚼舌根子?你是个剑修!” 陈黄庭沉声道:“我没你那脑子,反正谁敢说什么,我出剑不会留情,你也别嫌我给你惹事儿。” 说完就要走了,刘景浊也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别人瞧不上咱们,咱们自己不能瞧不上自己。” 陈黄庭已经下楼。 刘景浊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空,刚刚辰时而已。 闲坐一个时辰,屋里睡觉的宋元青猛然惊醒,一看屋子里已经没人了,赶忙起身,快步出门之后,正好瞧见站在院子里的刘景浊。 宋元青走去刘景浊身边,面带羞愧:“刘大哥,我……对不起。” 刘景浊摇摇头,“这有什么,我少年时五天五夜不睡觉,一睡着能睡三天呢,你这不算啥。” 宋元青这才一笑,“刘大哥跟以前不一样了。” 刘景浊撇撇嘴,“岁数毕竟在这里了。” 顿了顿,刘景浊递去一壶酒,笑问道:“感觉怎么样?” 其实宋元青很少喝酒,但刘景浊的酒,他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长这么大,从没有像这几天这么舒坦过,真的。” 说着又喝了一口,刘景浊侧目过去,怎么两口酒就醉了?至于吗?、 宋元青一屁股坐下,沉声道:“刘大哥,我……我这么多年,一直听你的话,读书学理,修习兵法。可就是没地方用啊!” 没等刘景浊开口,宋元青又说道:“刘大哥,我之前一直在想,难道,我终其一生都只能看着别人上战场,而自己却只能碌碌无为,平凡一生吗?难道我这辈子,只是看一眼这天下,什么都留不下吗?” 刘景浊轻声道:“现在呢?” 宋元青沉声道:“抄了这几天东西,我好像有点儿改观,其实……大家都一样。好些人,满腹抱负,可一下海就再没回来。” 刘景浊笑道:“听听我?” 宋元青点头不止。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轻声道:“我啊,十二岁之前,想的是长大之后当个闲散王爷,娶十个八个顶好看的媳妇儿,一天钻一个屋子,好不快活。” 宋元青哈哈大笑,心说看不出来呢。 刘景浊也是一笑,又说道:“后来从军,想的是以后得跟爹要个大将军王的称号,带领大军给景炀王朝开疆拓土。可后来从八品校尉做到了五品将军,杀了不知道多少人,就有点儿变化了,所以后来算是当了逃兵,到青椋山开始修炼、习武。那时候想的是,日后行侠仗义,管尽天下不平事。结果,后来青椋山被灭,干娘因我而死,我又变了,满脑子仇恨,稀里糊涂就来了拒妖岛。那时候,想得又不一样了,我想着找到仇人报仇之后,就像那三位一样,守在归墟。” 宋元青轻声问道:“那现在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现在,想要做的事情可就多了,但事儿得一样一样来,先把归墟门户关了。”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人在不同岁数都有不同的想成为的人,想做成的事儿,谁家孩子年幼之时想的都是我要如何如何,提笔安天下,上马定乾坤。可凡人一生,及冠后回头看,想做的事儿好像没做成几样。而立之年再回头看,都顾不上想了,活着紧要,妻子、父母、孩子,都要养的。四十而不惑,凡人到此,说是土埋了半截也不为过,有些人功成名就,但大多数人还是得挨日子,日日为钱粮发愁,这时候,谁还想得到我年轻时候想要做什么?是不惑了,其实也是不得已的看开了。五十六十,一生至此,活的怎么样好像都不重要了。只是此时想到从前,会不会懊恼?回望一生,我居然成了我自己讨厌的那种人?为什么?哦,是多年前某个岔路口,多走了一步或是少走了一步。” 转过头,刘景浊轻声道:“元青啊!凡人也好,炼气士也罢,只要迈步,前方就是崇山峻岭悬崖峭壁,但只要朝着前面走着,总会翻过的。谁都有不如意的事儿,谁也都有多年前走错的一步。我喊你来,除了一些非你不可的事儿,还想让你做成几件只有你做得成的事儿。等到以后岁数起来了,不也可以找补回来些,不至于让这一生尽是遗憾。” 指向侧屋那分成数摞的册子,刘景浊笑着说道:“就如同这个,后人翻起,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个叫做宋元青的人,耗费心血一笔一划做成的。” 宋元青背过头抹了一把脸,沉声道:“谢谢刘大哥。” 这么些年,大家对自己都很照顾,小红驹也好,或是读的书,都是大家想方设法从外边儿带回来的。没人瞧不上一个只是凡人的宋元青,是宋元青自己瞧不上自己,因为无以为报啊! 刘景浊拍了拍年轻人肩膀,轻声道:“我很喜欢那句风平浪静,我希望有朝一日,每个下海修士,都会在你这儿讨来一句风平浪静再下海。” 宋元青重重抱拳,沉声道:“元青定不负刘大哥所望。” 等到年轻人拎着酒壶下楼,刘景浊这才又灌下一口酒。 今日九人登二楼,其实是有人想将其中一人与自己撇清关系,免得日后遭受他的牵连。 真不希望是他。 ……………… 新鹿王朝出兵之后,浮屠洲东西两侧腹背受敌。再加上灭洲城那边儿已经有了十登楼,先前又有龙丘棠溪持剑过境,斩杀数尊登楼大妖,如今景炀王朝大军已经过了两洲屏障,前推三千余里了。 某处山坳之中,数千大军正在休整,领兵将军叫做罗杵,是如今领兵将军之中为数不多炼气士,但也只是金丹而已。 打了败仗,死伤三千余人,大家伙儿都兴致不高,听说监察御史已经来了。 他娘的,是打了败仗,我们七千人对两万妖族,援军迟迟未到,还派御史来?什么意思? 一帮靠着山坡的将士,中间有个大髯汉子,领军校尉,从六品。他撇着大嘴,沉声道:“狗屁御史敢说半句不是,我就砍了他!我虽然与那外乡佬不合,但人家打仗是有真本事,只给个五品衔儿我都觉得屈才了。” 一旁有个年轻人,满脸污渍,有气无力道:“行了,钟御史会亲自来的,他不会胡乱指责,该受罚的是谁就是谁。” 顿了顿,年轻人又说道:“再者说,没地方怪了,咱们后方被妖族切断,五千援军……全死了。” 大髯汉子一下子红了眼睛,“他娘的!狗日的畜生。” 大家情绪都不高,对面有个人插嘴道:“毛霖,我一直挺好奇的,我们想要得个从八品虚职校尉,那是真得立功,你怎么一来就是了?你小子跟我说实话,你跟那外乡佬什么关系?” 毛霖没好气道:“我跟他没关系,琉璃长公主是我朋友,行了吧?” 哪成想那人一拍大腿,一副了然神色,“怪不得!长公主是二皇子的大弟子,这个外乡佬据说是朝廷从青椋山要来的人,人家还是神鹿洲哪个小国的大将军呢。” 大髯汉子抓起一块儿土疙瘩就丢了过去,“闭嘴,瞎打听什么?毛霖谁都没靠,人家是会试头名,举人老爷,要不是参军,保不齐就是状元郎了,给个校尉虚职还屈才了呢!” 那人一愣,瞪大了眼珠子,“不会吧?你你你……他小子在战场上可比谁都不要命,书生敢这样?” 毛霖有气无力道:“瞎他娘白话什么呢?就三天休整,歇歇不行吗?” 说着,已经有人来了,三道身影,跟横七竖八躺着的将士对比鲜明,那三位御史老爷穿得可叫一个干净整齐。 后边儿那位监察御史皱着眉头,高声喊道:“罗杵何在?” 钟孝泉本就脸都没地方戳了,结果给自己带来的人来了这么一出? 他转过头,沉声道:“闭嘴!” 可毛霖已经抱着大槊起身,满脸污垢,身上的血都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其他人陆续起身,没一个身上符甲是全乎的,没一个身上没几个被撕咬的口子。 钟孝泉沉声道:“罗将军,我是钟孝泉。” 山坳尽头,慢慢让开一条路。有个手提长枪青年迈步走来,一样,满身血污。 离着老远,钟孝泉便躬身抱拳,高声道:“耿将军让我代他与罗将军认个错,来之前,他已经自领三十军棍。” 罗杵没说话,只是走到近前,看着钟孝泉。 这位御史中丞缓缓起身,一把扯掉上衣,露出细嫩后背,沉声道:“钟孝泉监军不力,领将军军法。” 罗杵还是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衣裳给钟孝泉披上。沉默了好半天,这才说道:“我谁也不怪,打仗,不就这样嘛。” 转头看了一眼毛霖,罗杵轻声道:“把阵亡名单交给钟御史,烦劳钟御史把那些兄弟带回家。” 钟孝泉接过册子,沉声道:“方向,一定送他们回家。对了,魏姑娘托人带来一封信,罗……” 罗杵摆摆手,“不看,把信等到大家的信来的时候一起给我。” 钟孝泉一愣,拿册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罗杵忽然一笑,轻声道:“想办法给山主带句话,罗杵没给青椋山丢人。” 钟孝泉点点头,沉声道:“我会想法子带话给殿下,而且我来的路上,听顾剑仙说,殿下已经到了归墟。” 归墟二字一出,一片哗然。 以前不知道,现在怎么可能不知道?原来二殿下是去了归墟吗? 自始至终,不提魏薇。 钟孝泉明白罗杵用心,于是转头对着钟孝泉说道:“有人也让我带话给你,说欠你一顿饭。” 改名为毛霖的毛阿雨一愣,“她……她还记得呢?” 钟孝泉轻声道:“快十年了,她可一次冰糖葫芦都没吃过。” 说完之后,钟孝泉高声道:“大家写信,我会带去给你们家人的。” 结果无人动弹。 那个粗犷校尉笑了笑,开口道:“三位御史,不如抓紧把火器符甲给我们送来,这个实在点儿,还能多杀些妖。至于写信,有什么可写的,保不齐明儿就死了,写了也只让家里人担心,朝廷管了我们家人吃喝就行了。” 钟孝泉不知如何开口,沉默好半天,这才说道:“明日便会送到。” 那汉子又问一句:“钟御史,咱们死了多少人了啊?” 钟孝泉沉声道:“截止昨日,战死将士,已经超过了五十万。” 那汉子再问:“咱们杀了多少妖了?” 钟孝泉沉声道:“大约一百五十万。” 汉子大笑,“那划得来了,是不是啊兄弟们?” 多亏了刘景浊从婆娑洲带过来那个人,弄出来的东西,丢出去一炸一片,妖族,呵呵,任你皮糙肉厚,也扛不住几下。 可是……那些个没化形且不知死的畜生,实在是太多了。 钟孝泉沉声道:“有个绝密消息,我今日告诉列位。” 后面两人沉声道:“钟御史!” 钟孝泉只摆了摆手,随后开口:“陛下亲临灭洲城,明王殿下就在浮屠洲境内,与对方大妖厮杀。咱们这场仗,打的是子孙后代百世千世的安宁!” ……………… 有个数年后重返故土的姑娘,本来最快也要明年开春才能到,但搭了一位前辈的船,只一个月,就从中土到了离洲。 关键是那位前辈是谁,她跟赵长生都不知道,那人只说跟师傅是好朋友,差点儿插香结为异性兄弟的那种。 怎么我都不知道师傅有这么个朋友? 一艘小舟跨海,起码也是合道了吧? 那位前辈将二人撇在惊云国,然后就不见了。 赵长生的黑驴,已经被姜柚占为己有,二人往方家坊市赶路呢。 赵长生年近三十,已经结丹。姜柚二十出头,迟迟未到第二境,好在已经武道归元气。 真要打的话,赵长生觉得自己肯定打不过姜柚。 之前见过啊!这丫头打架不要命,只攻不守。你砍我十刀,但我只要近身,一拳不会比你十刀轻的。 赶在下元那天,二人终于到了方家坊市,姜柚跳下黑驴,准备上那处高楼,结果下边儿守门的汉子伸手拦路,沉声道:“什么人?什么地方都敢去?” 姜柚一口地道朱雀王朝官话,说道:“我找方芽儿。” 汉子冷声道:“你是什么人,我们二掌柜不在。” 没法子,姜柚只好退后几步,高声喊道:“芽儿姐姐,我是姜柚啊!” 汉子气极,“喊什么啊你!” 结果一道粉衣坠地,面露喜色,“柚儿妹妹吗?” 姜柚咧嘴一笑,“是我,你是蕊儿姐姐吧?” 方蕊儿大喜过望,“芽儿跟路先生先生去了八业庙,你先跟我上楼吧。” 赵长生板着脸,“就没人搭理我吗?” 方蕊儿一看,少了一条胳膊的剑客,便笑着说道:“长生吗?对不住对不住,咱们一块儿上楼。” 远处云海,有个中年人笑问道:“这丫头长得也太好看了,刘景浊积了什么德,居然想着当我老丈人?” 一旁有个年轻人淡然说道:“九月初三那天,有个家伙也跟你这么想的,被龙丘棠溪一剑砍死了。那人的爹还是个合道修士呢,也死了。” 中年人一愣,旋即讪笑一声:“我闹着玩儿,真打她主意,刘景浊不得把我往死里削?” 年轻人撇撇嘴,轻声道:“行了,人也护送到了,回去跟师尊禀报吧。” 中年人摸了摸自己胡子,轻声道:“我想了一路,没想通,咱们不是跟刘景浊有仇吗?护送他徒弟作甚?” 年轻人淡然道:“这叫有备无患,不翻脸就没仇,懂吗?” ……………… 中土星宿海,一座崭新山门就算正式落地了,名字还是万象湖,守门的是一头金丹境界的虎妖。 今日有一封信传来,是青椋山传信,给素蝶的。 担任掌律的年轻女子拿起信,拆开一看,泪水当场就止不住了。 姐姐的仇报了。 顺着河水到了那处天下长河第一弯,再继续往北大约两百里,就到了一处边陲小县,几年前这城中尚有一家药铺,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儿,药铺凭空消失,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似的。 有个读书人打扮的老人,带着个少年人到了此处。 老人笑着问道:“刘顾舟的爹,是死在这里对吗?” 少年人轻声道:“我们的爹都死在这里,还有风泉镇的很多男人。” 老人点点头,“盘瓠神石,有一半被那个叫做刘堃的百越琴师封印在这下面,以自己的命封印的。” 少年人眯起眼,沉声道:“你到底要扶持谁?” 老人淡然道:“黄帝想都不用想,没可能。但其余四帝,皆有可能,这就得看日后刘景浊舍弃气运之后谁吃下的多了,吃下最多的那个,自然就是唯一的大帝了。” 少年人冷声道:“孟休,我杀你,会很轻松。” 老人笑道:“明白,毕竟也曾证道凌霄嘛!” 话锋一转,“只要你愿意……”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我要愿意,早在万年前就是陈天帝了。” 一直往东,顺着一条河水之下,再过一处茫茫雪山,便到了琉璃州境内。 化马县那棵神树,如今成了一方土地公,也算是“位列仙班”,有了正式朝廷编制了。 继续往东,青椋山有客来。 走过一趟浮屠洲战场的陈青萝,终于到了青椋山。 结果一看,好像还没有自家造化山气派啊! 山中人不多,来待客的就是苏崮了,到这会儿陈青萝才知道,白小豆跟姜柚都不在,刘景浊也已经到了归墟。 登山路上,她瞧见一个翻山练拳的女子,苏崮笑着介绍:“这是我们陈掌律亲传弟子,名叫流泱。” 没过多久,又碰到一个红衣小姑娘跟青衣小姑娘一同下山。 两个姑娘倒是都有礼貌,陈青萝便笑问道:“刘景浊从哪儿拐来的这么多小可爱?” 苏崮笑道:“红衣小姑娘,可是咱们青椋山峰主之一呢。” 陈青萝吓了一大跳,青椋山的峰主,那不得炼虚打头儿? 走着走着,又碰见正在练枪的阿达,依旧是少年模样。 只是金丹修士,护山供奉吗? 今日大家都很忙碌,所以上山路上。碰见的人其实不少。 等苏崮把大家境界都说了说,陈青萝就唯有苦笑了。 她说她也要去归墟。 ………… 栖客山下初雪城,白小豆背着箱笼刚刚折返,怀里通天犀便告诉白小豆,家里来了客人,但不是人。 白小豆深吸一口气,以心念牵动青白,这才迈步进门。 结果,她瞧见院子里蹲着一头怪异小兽,跟牛犊大小差不多,但瞧着很怪啊,像是刚刚出生。 乔峥笠瞬身到此,眯眼看向那头异兽,沉声道:“白桃,他要认你为主。” 白小豆一愣,“啊?认我为主,干什么?” 乔峥笠转头看向东边儿,有个白发老者牵着一头刚刚生产完的牛,一步数百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位书院山长呢喃自语,“都开始押注了啊!” 中土昆仑,有人怒喝一声:“大胆!” 陆吾凭空出现,没忍住笑:“牛生麒麟,猪生象,你这凭空多了兄弟,哈哈哈!” 「本来想分成三章的,没刹住。 欠的,补了啊!」 第535章 拿什么服众 一场大雪席卷拒妖岛,戍己楼最先披上新装。 养伤一月,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再想去布设能牵制登楼的阵法,再想画出上品灵符,不容易了。 十月快完了,谁都知道,双方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大战,这次开战,没个几年光景、不打得双方都有些遭不住前,是不会停的。 北边儿三处院子已经修建完了,拢共只花了不到五十枚泉儿,可以说是很贵了。就迟暮峰上那些个凡俗工匠修建的宅子,加一起也花不到一枚泉儿。 刘景浊带着姬泉,以及欧钰跟吕火丁往北边去,七姓抽调出来的炼器师、炼丹师以及符箓修士,都已经在等了。 只不过,拒妖岛上从来没有一个能够到大宗师的旁门修士。 飞舟速度不快,刘景浊忽然问了句:“你们听说过一个叫做裴捣的人吗?字药工,是个炼丹师。” 欧钰摇摇头,“没听说过。”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也不晓得有戏没,说过了年前要到拒妖岛的,这马上冬月了,腊月再不来,估计就得腆着脸去求龙丘家了,浮屠洲那边战事胶着,景炀王朝的炼丹师是绝对不能动的。 其他人自然也没听说过,刘景浊也没多问。晚点儿高图生应该会返回,到时候跟他问问。 说起这个了,刘景浊便问了句:“听说过脊背山吗?” 欧钰撇撇嘴,“你这就有点儿瞧不起人了啊!通天之工脊背山,天底下的仙剑有一大半是脊背山炼出来的。”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行了,兵庐主事,会是脊背山后人,叫做吴赤,也是景炀王朝前任冬官。” 欧钰险些一个踉跄,不敢置信道:“脊背山,还有后人呢?” 刘景浊笑道:“可不嘛!我背上这把山水桥,就是脊背山中祖以千年雷击枣木炼制。” 欧钰竖起大拇指,“论人脉,我服你。” 刘景浊笑盈盈一句:“独野苋也能炼仙剑?送给左春树那把该不会不是金鼎宫的手笔吧?” 忽然说到这么一句,欧钰只觉得日后千万不能瞒刘景浊什么了,他赶忙传音,算是和盘托出了。 反正金鼎宫已成弃子,还有什么隐瞒必要?老子保命要紧,别人不晓得他刘景浊多可怕,我还不知道吗?特别是前几日又捡起一部分前世记忆碎片。 他娘的,拿着一把断剑硬斩下来半座水府,险些把水神弄死的狠人,我敢惹? 就是不敢说,说出来当场就会被雷霆劈死。 更何况,这家伙如今几乎就是雷神了,教祖他老人家扶持起来的雷神,怕是给人刘景浊提鞋都不配。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左春树晚些时候会回来,咱们得一起聊聊。” 说到这儿,刘景浊又说道:“桃庐一脉,主事会是一位龙虎山高道,也是大宗师。小吕啊!好好学着点儿。” 吕火丁板着脸,要不是打不过,肯定要掰扯掰扯的,谁年纪小啊? 落地之前,刘景浊说道:“你们两个,今日起就要开始炼器画符,材料戍己楼会预支给三座院子,赶在正月初一,我要够一个月消耗的。” 吕火丁气笑道:“拿我们当驴使呢?” 片刻之后,飞舟落地,路边儿大概站着三十人上下,符箓与丹药,最差也是能炼出宝符宝丹的,炼器师那边,人比较少,都是只能炼灵兵但不能炼灵宝的。 第537章 迎战吧 灭洲城头,赵坎一身龙袍,单单立在此处便足以振奋军心。 原本是打算要去往浮屠洲一遭,可许经由死活不肯,赵坎也没法子,只得作罢。 城头之上,皇帝赵坎相比一边的余恬,总还是显得虚弱了些,三十出头儿的年轻人,头上却已经冒出来几根儿白丝。 余恬轻声道:“皇帝给你当成这样,也是没谁了,三省六部干什么吃的?事事都要皇帝亲力亲为?” 声音不小,远处站立的中书令与尚书令面面相觑,头都不敢抬起来。 要说礼数,这三兄弟最不讲究,要不然也不知当朝皇帝一口一个大哥了。 这也怪不到我们啊!陛下自个儿不去,次次都是皇后骂了才回,我们有什么办法? 余恬转过头,冷声道:“嘀咕什么呢?当我听不到吗?” 年迈的中书令无奈一笑:“心里嘀咕殿下都要管吗?” 赵坎笑着摆手,“别为难他们了,说些他们不方便听的。” 飞剑长风瞬间隔绝此地,余恬现在用它,一样得心应手。 赵坎沉声道:“二嫂在龙虎山受了气,我喊护国真人,但大真人去了。窦成去了一趟,说二嫂还在青椋山养伤,伤得不轻。我想去看看,但皇帝身份太累赘,只好让昧儿带着赵焱与思思去了。” 他从来就觉得,这皇帝身份,是个累赘。 余恬沉声道:“传信你看了吗?” 赵坎点了点头,“看了,所以我打算立个北海龙神了,还在考虑人选。” 余恬明显不想掺和朝廷的事儿,他转而问道:“贵霜那边怎么说了?出不出兵?” 赵坎冷笑一声,“没骨头的朝廷,没骨头的百姓,我不指望他们。翻过这个年,无论如何要打通东西两边,让新鹿那边跟咱们会师的。” 余恬沉声道:“你……预估过没有,大概要打多久?得死多少人?” 赵坎沉默片刻,“至少五百万,天下大会之后,先前规矩就可以丢了,到时候就得你们厮杀了,十年之内,得把浮屠洲妖族屠干净,恶人暴君,天衍一朝会做完。” 转头看了一眼余恬,“你不要堵我的嘴了,让我问!” 余恬默然,翻手取出一壶酒。现在他明白为什么刘景浊爱喝酒了,在战场上,怎么可能不喝酒? 赵坎沉声道:“二哥到底什么情况,你不可能不知道,我都是皇帝了,你们还要瞒我?许经由那老东西怎么都不愿说,即便我要免了他龙师之位,依旧不肯说。”火山文学 余恬轻声道:“你……算了,说些老二在意的吧。当年我帮他去捡剑的时候,见过一个和尚,大和尚,就是婆娑洲那位大法师。他是被刘伯伯算计,用半条命送老二跟弟妹逆转光阴重回三百年前。老二差点儿就死了,是龙丘棠溪用了一魂一魄,换回来的命。这件事情,龙丘棠溪以为他不知道,但他的早在下离洲的那年,就开始在查这事儿了,查来查去,还是那九座山头儿。” 赵坎皱眉道:“那不是给人拿住把柄了?” 余恬沉声道:“一魂一魄被斩断了联系,很可能已经被强塞入一个女子身上,那人现在至少也三百岁了。也有可能,那一魂一魄,已在天外受封水神。有些事情,换做之前,他早就翻脸了,之所以现在这么与人交好,还是希望将来天门开后,有人能帮龙丘棠溪一把。” 也就两个结果,那一魂一魄吃了龙丘棠溪,或是龙丘棠溪抢回一魂一魄。 赵坎皱眉道:“那二哥呢?” 余恬抿了一口酒,“各人有各人的宿命,他是守门人之后,天生的担子,躲不掉的。” 说话间,赵坎忽然觉得肩头一沉,好似一国气运被什么牵扯,震颤了一番。 赵坎沉声道:“真希望我是个大魔头,管他人间疾苦,谁惹我,我挥刀杀谁!” 因为某种关系,余恬也察觉到了那番动静。 可自己又能怎么样?唯独心疼自己弟弟罢了。 余恬轻声道:“老三,万一哪天,我死了,老二死了,你要护着你大嫂跟二嫂,护着那座青椋山的。” 赵坎转身就是一脚,“去你大爷的!” 长这么大,头一次打大哥。 余恬笑道:“你我都一样,大爷死了。” 一番笑骂之后,赵坎抢过酒壶灌了一口酒,低声道:“他……他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 昆仑山上,陆吾叹息道:“第一次投黑子的人,九成还会是黑子,所谓失望,只是由头儿而已。” 一旁的麒麟沉声道:“大管家,我们可算不上人。” 陆吾淡然道:“算是妖啊?” 麒麟笑道:“倒也不是。” 说着,他缓缓起身,抬头道:“报备一声,我要去斗寒洲。” 结果天幕有人冷冷答话:“不准。” 某处通道之中,有人大笑有人沉默。 长安城里,有个赤脚挎剑的美貌女子皱起眉头,迈步就要出去。 许经由瞬身落地,一脸苦笑,“至于吗?这不也是磨炼心境吗?” 刘小北冷声道:“你管这叫做磨炼心境?我磨磨你?” 许经由只得说道:“你好好想想,他现在只是个真境,不亮出这等身份,如何关门?谁会服他?帮忙跟听令,那是两回事儿!” 刘小北深吸一口气,“我真是跟你们人待在一块儿太久了,那七个小崽子,早晚我得帮他们紧紧弦儿。” 许经由讪笑道:“与其这样,倒不如你走一趟酆都罗山?” 刘小北冷声道:“去吓死他们吗?再死一次?” 离洲境内,刚刚折返回去的中年人与年轻人,兴高采烈地跟师傅说着,已经把人护送到了,全乎着呢。 结果那位白发老者皱着眉头,轻声道:“你们不是喜欢赌吗?赌桌上谁赢面大?” 中年人轻声道:“师傅明说,我听不懂。” 老人取出一枚黑子,一枚白子,问道:“去他娘的,我这么大岁数了,在乎这个?三个呼吸之内,你俩告诉我,黑还是白?” 两人对视一眼,只三息啊?那随便说一个,“白吧。” 大髯汉子讪笑道:“反正下五子棋,先走的容易输。” 一边的年轻人撇嘴道:“五子棋!你真好意思说。” 结果白发老者捡起白子,朝天一弹,“那就定了,白子!娘的,赌那小子一把,一黑一白,谁也不得罪。” 两个徒弟哪知道,他们随口一说,就决定了日后的生死存亡。 挂壁楼上,有人察觉到了那番动静,漫不经心丢出黑子。 某个正往西花王朝赶路而去的剑客,随手丢出白子。白鹿城自然是丢了白子。 但还有很多人,如今尚未决定,暂不落子。 拒妖岛上加上左珩川,能投子的只有八人,左珩川落下白子,剩余七人,六枚白子。 青鸾洲西北十万里的广袤大海之上,北风乍起,波涛汹涌。 有一黑衣身影转头看了一眼东边儿天幕,当然是丢下一枚黑子,还不忘讥笑一声:“虚伪。” 瘦篙洲有个咋咋呼呼的女子御剑冲上人间最高处,“什么意思啊?欺负我小师弟?我不是合道吗?给我棋子!” 玄岩瞧见这疯丫头就烦,“你生在东胜神洲,不是九洲人氏,没有投子权利。” 女子皱起眉头,噌一声拔出佩剑,“死牛鼻子,咱们打一架吧!” 玄岩皱眉道:“刘顾舟就没教你说人话?怎么师姐师妹一个比一个虎?” 桂祘咧嘴一笑,“嘿嘿,教了,师傅还教我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说话间,强入开天门,一道剑光瞬间到了天门顶端,轻而易举斩烂一道枷锁,拉着个蓬头垢面掉头就跑了。 “你叫石耐寒是吧?” 那人沙哑道:“少……少主让你来的?” 女子笑道:“咋个可能,他都不晓得我是他师姐,我就是瞧见你了,一时兴起而已,没得玩儿,只能这样了。” 石耐寒一阵无语,“那……你这不是闯祸吗?” 玄岩捂住脑门儿,挥手拦住其余十一道人,无奈道:“行了行了,真把自个儿当看门狗了?耐寒也遭了几十年罪了,你们心里过意得去?” 一边号称小祝融的高大道人皱眉道:“这疯丫头简直不计后果吗?上次惹的乱子还不够?” 玄岩捂着脑袋,直叫唤,这是造了什么孽了。 “你没听人家说一时兴起吗?玩玩儿而已吗?” 不怕人狠,就怕人疯啊!奇了怪了,他刘顾舟那么一个守规矩的人,怎么就收了这么个疯徒弟?做事完全不想后果吗? 转头看向天门,“行了,收拾烂摊子吧。” 暂时命名为中岛的新岛,刘景浊刚刚把值守之人分好,朽城那边儿忽然就有了大动静。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烦劳渔子传信,所有人不得越线一万三千里,方才名单之上用以备战以及值守的修士即刻赶赴中岛。” 大战起,永不会给人准备机会。 左春树沉声道:“怎么回事?忽然发兵?” 左珩川直敲脑壳,叹息道:“千算万算,没算到九洲来了个疯子!天门那边儿出了点儿意外,朽城借此机会而已。” 刘景浊传音问道:“怎么回事?” 左珩川叹息道:“石耐寒,被人救走了。” 刘景浊只点了点头,来不及多想,数十道身影已经赶在妖潮之前往这边来了。 灌下一口酒,拔剑出来,年轻人沉声道:“诸位,迎战吧。” 第538章 排兵布阵 不到盏茶功夫,二十余位登楼修士已经杀上前方,刘景浊的要求很简单,不得让妖族大军过一万三千里那条线。 一个时辰之内,炼虚修士尽数到此。到这天黄昏,十几艘战船先后落在中岛,至少六千炼气士落地此处。 妖潮,已到东边儿六千里外。 刘景浊传音说道:“东门笑酒,真境之下厮杀的战场,每百里之内要有一位炼虚负责照看,但凡妖族大军之中掺杂境界高的,谁离得近谁斩杀。此外炼虚拦炼虚登楼拦登楼,决不能让炼虚跟登楼大妖掺和到海面战场。七姓家主给你们自家修士转述,这是下令。也告诉其余修士,海面战场,以中岛为中心以东四千五百里,南北纵向留出个百里空档。” “叶芦台,来的这十四艘战船即刻前行,到以东四千五百里处,分做七艘一队,东西相隔三里,南北纵向铺开,每二十里一艘船,架起炮,照着那百里空档轰。等运兵船到了之后,在战船以东三十里列阵。” “陈黄庭,收回三十支真境剑修牵头的队伍,暂时抽出十支杀力最高的列在战船以东三十里,不得让妖潮接近战船。其余二十支队伍以战场两端为起点,分别往东北西北直线分散,三十里一队,不得让这口袋里的妖兽过去一只。” 叶芦台面沉似水,这就开始发号施令了? 但也只得捏着鼻子说道:“是!” 其余人自然也是得令,转瞬之间,乱成一锅粥的战场居然开始收拢,隐约有成为一张大网的趋势。 刘景浊这才说道:“李前辈,渔子前辈,你们得退回去,对方合道不出,我们的也不能上战场。” 左珩川一笑:“好的。” 陈黄庭瞬身落到刘景浊身边,眼瞅着刘景浊轻而易举一拳砸碎一头炼虚。 “其余百支队伍呢?” 一天了,才赶到。 都是三人对,刘景浊便说道:“三支小队合为一队,以战船以东五百里,往南北分散,能熟练运用阿祖尔所授阵法的优先组队,让他们去战场上找对方炼虚牵头的十人小队,死磕。剩余不能熟练结阵的,穿插于战场上,什么地方落下风就去什么地方帮忙。” 陈黄庭点点头,“明白了,那我呢?” 刘景浊轻声道:“一样,登楼也好炼虚也罢,落下风的就去帮忙。” 说完之后,刘景浊沉声道:“东门笑酒,传信戍己楼,让在岛上的所有符箓修士,放下手里活计,只画百里神行符与炼妖符。” 东门笑酒沉声道:“好。” 两万里外,那座朽城城头之上,拄杖老者诧异道:“居然开始有了章法?排兵布阵了啊?” 看着海上密密麻麻往西边涌去的妖潮,老者笑道:“给我布口袋阵?” 转头看了一眼,老者笑道:“端斋啊,你领着你的人,带兵百万往北边边缘。兰岩鹤,你也领着你的人,往最南。壁黄啊,你知道自己要干嘛吧?” 三道身影各自起身,“明白!” 拄杖老者笑意不止,这些灵智不高的小妖,从来就不是左右战局的关键。刘景浊,哦对,还是人皇呢,你怕人族那边死人,死凡人你都怕。我不一样,死几个登楼,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我们的登楼修士,要多少有多少,即便不禁打,那也是登楼。 单单这点,你已经输了。 前方登楼厮杀之地,动辄划破千里的剑光、数百丈高的法天相地,各种绚烂神通,放烟花似的。但在这垂垂夜幕之中,几乎每个瞬间,都有生灵湮灭。 半个时辰之后,天黑透了,战船到位,一个口朝东边儿的漏斗也已经成型,眼瞅着那密密麻麻的妖兽涌来,刘景浊只沉声道:“放!” 一艘船上百门刻着符印的火炮,几乎一发就是一枚半两钱,七艘战船,七百门炮齐放,密密麻麻的妖兽,就像是被石块儿砸开的蚂蚁。 零零星星扛过炮轰的妖兽,在战船三十里外就被剑光尽数绞杀。 刘景浊转过头,沉声道:“就这样,两列战船先后炮轰。” 说完之后,人就不见了。 这只是放出蝼蚁冲杀,对方妖兽不知有多少,今日战场上少数也得有数百万了,且那道门户,或许还在源源不断往西输送。 在这里,随便一个黄庭修士就能轻易斩杀的妖兽,若是到了青鸾洲陆地,那就是一场巨大灾难了。 主要是在这战场上,对方合道境界太多,大战一起,压根儿无法以神识探视。 次日清晨,冲杀声半点儿不减,不断有人被送回中岛,能回来就已经很好了。 一整夜,刘景浊往返奔袭万余里,杀的全是炼虚。 此时到了北边儿战场上,远远瞧见剑光绚烂,一尊登楼顷刻间便被绞杀。 刘景浊瞬身到左春树身边,递出一壶酒,沉声道:“斩了几头了?” 左春树狂灌一口酒,沉声道:“这是第四头,有点不对劲。这些登楼大妖,境界在登楼,但好像战力极其弱,恐怕让你杀也没多难,至多相当于最差的初入登楼。” 刘景浊也灌下一口酒,沉声道:“架不住数量太多是吧?” 左春树点点头,“真正的登楼战力,如上次我们面对的那些,恐怕还没有下场。” 此前一直没问,趁此机会,刘景浊便问道:“上次那玄衣呢?说实话。” 左春树沉声道:“杀力中等偏上,可太皮实了,剑道除外,人家还修水法,在这海上就已经得占先机。拼死,我能杀他,但得付出很大代价,他这个剑修,毕竟不纯粹。” 说话间,海底忽地跃起五头头炼虚,皆是以本体出现,个个几百丈之巨,二人站立之处,忽然就暗了下来。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一股子无形气势瞬时间铺散开来,是一种极其驳杂的剑意,就像是把雷霆与火焰糅杂到剑意之中,不伦不类的。 可就是这股子气势,像是给了那无头炼虚当头一锤,硬生生将五道巨大身影压了下去。 抽出山水桥一剑挥舞出去,同样的驳杂剑气,瞬间腰斩五妖,剑气所过之处撕裂虚空,那五妖残余本源与魂魄,像是被山水桥以一种强大吸力硬生生扯到了剑中。 刘景浊略微诧异,吴赤说的炼剑,就是这样吗? 左春树不禁眯起眼,沉声传音:“上次就想问你,你这古怪剑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剑修,只会觉得刘景浊的剑意驳杂而混乱,像是乱炖的一锅粥。 可在剑修眼中,没有比这更纯粹的剑意了。 就像……就像万物初生,天地未明,清浊混一。 强名之,左春树也只能想得到一个混沌了。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转头看了看四处战场,还算是靠近预期,只守在一条线上,不出动出击,当然省去很多麻烦。登楼这边,一夜斩杀对方近二十登楼,虽然极其弱小,但也是登楼啊!炼虚一境,有死伤,但对方死的比我方多。而炼虚之下,有那百支队伍不断穿插偷袭,反倒死的不多。至于以战船为中心,分散在两边的元婴及以下修士,就是累,因为要不断去挥刀杀妖兽。 但刘景浊知道,这才是开胃小菜,对方真正战力,要等到大家累了才会上场。 左春树轻声道:“不好说我就不问了。” 刘景浊笑着传音,“没有不好说,我身上雷霆、火焰、还有几道剑意,本身在破第八境时可以分开的。天魂为纯粹雷霆修士,地魂是纯粹火焰修士,人魂则是纯粹剑修。但我没有那么选,我怕这样一来,我分不清哪个才是我。还有些不便明说的原因,导致三道真意拧成一根麻绳,稀里糊涂的,就有了一种天地未开的混沌气象。” 左春树点了点头,对于刘景浊,他向来服气,特别是昨日之后。 只是,明显能感觉到,刘景浊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人皇身份,昨日他取出那道人皇印,好像很难过。 他特意以剑气包裹住了声音,传音问道:“沈白鱼跟高图生还有狄邰呢?安排哪儿去了?” 呀!先前还有人说左春树就是个头儿高剑术更高,但没脑子。现在一看,大家对于这位青云榜首误会颇深啊! 刘景浊同样以剑气包裹声音,传音答复:“沈白鱼带着悲春崖的春茶、夏茶以及秋茶,去了北边儿埋伏。高图生跟狄邰,两人去了南边战场边缘。” 一群牲口跟我排兵布阵起来了?老子要是一直待在军中,大将军王的称号怎的也跑不掉。 这算个啥?就没发现宋男来跟袁盼儿还有朱法言也不在吗? 左春树轻声道:“他们说的对,你确实适合去当官儿或者当将军,最好是当皇帝。知道你不高兴说起这个,但你要是承认自己人皇身份,对人间来说,不是坏事。” 刘景浊笑道:“一来是我压根儿没想过这个,二来是,我大概是活不到人间真正需要人皇的那一天的。” 到这里,刘景浊也说了句心里话:“这场大战略微消停之后,我会想法子去把戍边人在家乡受的欺负,全还回去。其实是有私心,我希望归墟这道门户关了,天门开了,我死了,有人想欺负我青椋山时,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的人,会为青椋山出拳出剑。” 左春树抿了一口酒,“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会出剑。” 说到这里,左春树忽然一皱眉,沉声道:“又是什么时候换成符箓替身的?” 刘景浊咧嘴一笑,“刚刚。” 第539章 是渔网(上) 拒妖岛上,大半没被征调去往北边儿院子的符箓修士,现在都去了。刚开始不情不愿的,结果战场上陆陆续续回来重伤修士之后,他们居然自行前往北边儿院子,二话不说就开始炼符。 按姬泉的话说,日后挣钱多少,就看这场大战之中,你们的手艺如何了。符箓好用,日后前来置换的人便多,反之,烂在海上都没人要。 战场上忙活起来了,戍己楼剩下的人也闲不下来。 几乎每天都有东门笑酒传来的消息,宋元青跟刑寒藻一直在记录战场上死伤情况,喝酒传信的事儿当然还是酒铺的,但记录战功战损,这是他俩的事儿。阿祖尔还是忙着把自己学了个一知半解的阵法教给岛上阵师。一个人每日出库造册,入库造册,夏檀烟忙得头发都要着火了。 但无人敢有什么怨言,大战乍起,多累一会儿,尽早传递消息,监制符箓,战场上可能就会少死一个人。 而且小半月来,青鸾洲有大批修士涌入拒妖岛,个个都想得是尽快上战场,但刑寒藻却手持夹鞘刀,把他们全拦在了海岸上。 这最早可不是刘景浊下的令,最早来的一批三十余修士,就是刑寒藻一咬牙,硬生生拦下的。 小半月来,登岛修士千余,从凝神境界到登楼境界都有。后来实在是拦不住了。那位李前辈与渔子前辈就到了海边儿,结果就无人敢闯了。 况且这半月来,战场上传来的,都是好消息,故而这些人也就不急了。 昨日渔子前辈说了一句话,登岛了,就得听戍己楼号令。不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拒妖岛不缺某一个人! 战场上,刘景浊自打斩了三尊豆腐脑和着屁捏的登楼之后,就已经退到了中岛,前方修士也慢慢的分成两批返回中岛休整,但这个休整期限,就有点儿短了。 这十三天场上修士最大的疑惑便是,对面登楼修士变多了,也变弱了,这边儿任意一个登楼修士,至少也能做到以一敌三,甚至炼虚境界够瓷实的都可以单挑登楼。 可那个斩杀三头登楼之后便窝在岛上不出来的家伙,愣是下令,不许炼虚修士独自一人去找对方登楼厮杀,倘若要去,至少也是三炼虚同行。 对于这个名声臭到九洲,却忽然之间有了拒妖岛上七姓家主听令,搞得外乡修士也不得不听令的家伙,只说最开始几天的布局,那是真痛快。前面战场上,只管死拼,反正打不过了就会有几个鬼魅似的身影跑来帮忙。 可前几日说不能独自越境去斩杀对方登楼,这是什么狗屁军令?娘的,又不是打不过,要是打不过,不用你说我们也不会去啊!除非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 所以如今,对于那个站在城头只知道喝酒的家伙,大家怨念颇重。 倒是有不少想得明白的修士在为刘景浊辩解,说得倒也对,就是刘景浊的意思。 对方真正战力还未曾下场,这些个登楼境界太过弱小,等你们杀惯了、飘了,对方派真正的登楼下场,你们再一对三或是炼虚斩登楼试试? 可这么说的,终究是小部分,大部分人还是觉得他刘景浊,就是胆小。 但实情就是如此,即便刘景浊自己去说,一样没用。虽有军令但毕竟不是军中,难不成还因为某些人扰乱军心,便将人推出去斩首示众? 这就是摆在明面上、正儿八经的阳谋,乱我军心啊! 天黑之后,邓恶风折返回中岛休整,但其实不累,只是刘景浊要求,必须返回休整。 他干脆瞬身去了城楼,一眼就瞧见那道符箓替身。 邓恶风传音道:“你本体呢?” 刘景浊淡然道:“蹲妖,估计快来了。” 邓恶风沉声道:“要近你几丈才能发觉你这身形只是符箓替身?” 刘景浊笑道:“一丈。” 邓恶风深吸一口气,“那就明白了,钓鱼是吧?我只是想问你,弄清楚对面哪儿来的这么多登楼修士了没有?” 刘景浊点点头:“弄清楚了,是吃出来的,所以数量奇多,但战力其实也就是炼虚巅峰。” “吃出来的?” 刘景浊轻声道:“他们手握两处洞天福地,里头光阴流速是外界数百倍,几乎就是外界一天,里头一年。妖兽就是这么造出来的,一天不晓得生出来多少,所以源源不断。那处洞天福地之中,生出来的天赋高的,会自行吃掉‘同龄人’,然后再以某种拔苗助长的秘法,吸干同族精血修为,硬生生把境界堆上来。按照我问出来的,就此类伪登楼,他们一月便能造出来一尊,就现在朽城有的,咱们即便每日可杀三十头,怕也是杀到过年才杀得完。” 从哪儿问出来的,邓恶风没有细问,只是说道:“如此这般,至多再杀一月,舆情可就压不住了,大家会觉得既然那么好杀,为何不杀?” 刘景浊笑道:“等舆情压不住的时候,真正登楼便会掺杂在这些假登楼之中,到时候好杀的,可就是我们了。难道我为了证明我对,就得放任他们过去,然后一步一步踏入陷阱之中吗?” 左春树瞬身折返,方才听到了二人言语,所以问道:“没有对策?” 刘景浊笑道:“当然有了,不然我这么镇定?” 两人齐声问道:“怎么做?立规矩?” 左春树沉声道:“你境界不够,威慑不住,我帮你立威。” 刘景浊摆摆手,“立什么威啊?搞那么复杂,除夕夜里换人不就行了。加上最近赶来的,拒妖岛还有二十几尊登楼未曾上场,其余境界也是一样。回去拒妖岛的都是重伤,有渔子前辈跟李前辈一一迎接,不怕战场上消息走漏。当然了,但凡有消息走漏,军法也自然少不了的。” 寒藻那丫头,这次做得倒是真不错。 简简单单一句换人,一位登楼巅峰,一位登楼剑修,都听愣了。 是啊!战场上的舆情压不住,没上战场的修士又不晓得什么情况,即便到时候“换防”知道了,有几个会信?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轻声道:“三千年来,这当然是最后一场仗,但也会最持久,至少要往二十年去算。他们那边儿不敢赌,因为人间最高处还有十二人呢,那十二位前辈毕竟是人族,他们不敢赌那十二位会不会看见战场局势不明朗后,干脆下场了。而我们,至多只要撑过五年艰难日子,就可以开始将战线前压了。” 这个倒是可以理解,鱼雁楼的邸报,在正月初一会由各地一起刊发,会是简洁明了的几句话,再拿一些丹药、兵刃、天材地宝的两地售价做比较,最后丢下一句,船票七折。 炼气士,无法破境不还是一个死?与其老死,不如战死,还能落个好名声。火山文学 人嘛!心里都有一杆秤,不念天下大义,算一笔清楚账总是可以的吧? 再者说,明年那场天下大会,恐怕还是会半强制的让九洲修士赶赴拒妖岛,这次就不是有钱就可以不出力的事儿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烦劳二位离我远点儿,休息去吧。” 你们这样,我如何钓鱼? 左春树笑骂道:“沾沾你的皇气嘛!” 没等刘景浊骂人,两人各自去往别处。 两人走后,刘景浊忽然变了神色,就像……变成了个面瘫。 事实上,南北各万里,都还有一个背剑身影,一个背着独木舟,一个背着山水桥,刻意没有遮掩气息。 北边儿海上,沈白鱼与身边刘景浊有说有笑,但后面儿那三胞胎,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是不对劲,人家说的,姐妹三人听到的,压根儿不是一回事。 背着山水桥的年轻人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就他这名声,不是在瘦篙洲大闹了一场,拳打船上天骄吗?” 沈白鱼无奈一笑,“着实可咍,人家就是路过,稀里糊涂被拉上船当护卫,是我认出来了才将人喊下场的,所以其实怪我。他说反正名声很臭了,不怕更臭,权当是交我这个朋友了。” 刘景浊又翻白眼又撇嘴,好几次背后长剑险些掉落。背剑,实在是不习惯。 沈白鱼又问道:“前辈好像不太喜欢他?” 一边的年轻人干脆扯下木剑,不情不愿地拿起酒壶灌下一口酒,不忘骂一句:“这他娘的有什么好喝的?”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他爹城府太深还不干脆,我不喜欢,他在战场之外太像他爹。但战场上,我挺瞧得上那小子的,狠辣、干脆,就说咱俩这蹲了十几天了,没点儿狠劲儿在身,敢这么赌?万一蹲不到呢?” …… 南边儿一万里,四个年轻人,也在蹲守。 皆是背剑,其中一人分明年轻模样,却满头白发。 最别扭的就是狄邰了,一头白发,背剑显得极其不自然。 高图生躺在海面不知睡了几觉了,他转头看向背着独木舟手持一酒壶却没喝过酒的年轻人,问道:“还要等多久啊?” 年轻人放下独木舟,拈起酒壶小口抿了一口,还是翘着兰花指的。 “你问我?真当我跟他一样,八百个心眼子?” 狄邰转过头看向高图生,微微眯眼,“你再敢发牢骚,信不信我一年不跟你说话?” 高图生转头看了一眼,都快哭了。 狗日的刘景浊啊!这不得闹得我一年吃不下饭? “刘炔!你他娘的不急?” 刘炔看向“刘景浊”,笑道:“你除了不给面子,其他的都还不错。” “刘景浊”气得跺脚,“你找死是不是?” 第540章 是渔网(下) 温水煮青蛙,明知道对面就是这个打算,但没办法,因为人家能源源不断去造妖兽,且一年就能造出来十二登楼。 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其中道理的。 又是一连两天,刘景浊独坐中岛城楼,极少喝酒。 前方战场上,战事依旧,相比炼虚真境,反而是登楼修士最轻松,因为最好杀。 叶芦台斩杀两尊登楼后被强制召回休整,但他真不累,所以到了第一列战船,找那位醒神王朝十皇子聊一聊。 飘飘然落地,看到的是个眼珠子布满红血丝的楚翟。 叶芦台轻声道:“对方在设计,他刘景浊应该是有对策的,殿下不必如此熬着,差不多就回岛上歇一歇。” 两大王朝的将士一样,每隔一天就要回岛上休整换防。 楚翟轻声道:“道理我都明白,也晓得刘先生想做什么,只是……不放心,十几万人在前面海上,虽然几个老将军说这种战损,在之前战场上,想都不敢想,可我们的人,还是每天死伤上百啊!” 叶芦台轻声道:“好很多了,往常此类大战,一场下来,能留存几千上万人已经很好了,这点我还是佩服他刘景浊的。” 不是佩服这劳什子排兵布阵,而是佩服他刘景浊,能做成。 几千年来有大抱负的人,多了去了。但有人皇印的,就他刘景浊。 叶芦台问道:“信传回醒神王朝了吗?” 楚翟点点头,“已经传回去了,以及刘先生拿来的火器符兵的制作方法。战船是有备用的,我记得是有三十艘,至少可以调来十五艘吧。人家景炀一国敌一洲,我醒神王朝作为天下第二大王朝,不出点儿血实在是过不去。叶相,大瑶那边呢?” 叶芦台,其实是大瑶王朝生人,但他却一人挂两国相印。 中年人轻声道:“大瑶那边会增派三十万大军,外加二十艘战船。人数,刘景浊要求两国至少各自增派十五万,至于战船,他说要至少要有一百艘,咱们还得加紧赶制。” 楚翟沉声道:“我已经启奏陛下,看看能不能把造船厂搬到新岛,等战事稍微平缓之后,我得找一趟刘先生,让他调秦家天工帮忙建造战船。” 叶芦台微微眯眼,“殿下,这可是大瑶王朝跟醒神王朝稳居十大王朝前二的原因之一,真正的镇国重器。” 楚翟一笑,“陛下答不答应尚且不知,再者说,一旦拒妖岛失守,青鸾洲能撑住多久?即便不为天下大义,也为我国民了。” 那些杀力极大的火器符兵,难不成就不是景炀王朝镇国重器了? 叶芦台只得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你们自己决定,我只是名义上的相国而已。大瑶的战船跟运兵船,最晚小年就会到,醒神王朝也差不多吧?” 楚翟点点头,“绝不会拖过年。” 前方战场上,有个满脸胡须的糙汉子。汉子穿着一身黑甲,手提大戟,一个神游境界而已,可杀起神游来,几乎就是砍瓜切菜,一下一个。 时不时还跑去偷袭对方真境,鬼魅一般出现,照着其后脑勺一下,也不管打死没有,扭头就跑。 场上诸多真境,好像都没见过此人。 上方登楼战场,左春树瞧见那大杀四方的糙汉子掏出一壶酒喝凉水似的一饮而尽,没忍住嘴角抽抽起来。 压根看不出来啊!但我猜得到呀! 单独厮杀,确实不用放在眼里,但战场上……还是尽量别跟他起冲突。 钓鱼?你这是撒网吧? 其实战船后方,有一个极其擅长隐匿行踪的黑衣青年,十天之前就藏在海底了。 只是,南边儿北边儿都传来消息,各有一个刘景浊。难不成他刘景浊真境而已,分身真能神游万里? 而且,只说那一身雷霆火焰的气息,三处地方,都不像是假的。 唯独一点,这处岛屿城楼之上的刘景浊,好像并未背剑,莫不是这个才是假的? 都要把人绕晕了! 转头看了一眼战船方向,转去凿沉战船,不太划得来,这岛上至少十尊登楼在休整,拿自己一条命,换那些蝼蚁的命?干不出来这事儿。 正想着呢,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妩媚声音。 “怕什么呢?管他真的假的,三个全宰了不就是了?” 壁黄冷笑道:“说得好听,上次吃的亏不够?他王朋甄到现在还在恢复肉身呢,即便恢复了,也要从登楼跌境到神游。” 那妩媚声音笑了笑,“呦!壁黄大人,什么时候也开始怕死了?” 朽城城头,拄杖老者笑盈盈开口:“他想玩,我们就陪他玩儿,咱们登楼库存,还够用多久的?” 一旁的赤狐红酥笑着说道:“照现在这被斩速度,二十天撑死了。” 老人这才微微皱眉,“这才冬月二十,这么算是撑不到除夕夜里放出它的。” 沉默片刻,拄杖老者沉声道:“让他们吃点儿疼就会收缩战线吧,咱们无论如何也要在除夕那天再真正下场的。” 看了一眼红酥,又转头看了另外两位闲坐登楼,这位妖族司阍笑道:“刘景浊着实不好杀,那你们觉得,杀谁可以振我军心,挫对方锐气?” 有一蓝衣男子开口道:“他们不越线,我们过不去,左春树怕是不好杀。按照他们那个九洲青云榜,好杀的就一个高图生,但那是刘景浊的算计。” “呵!找你照你这么说,咱们还打什么九洲?回去造反不就行了?” 红酥舔了舔嘴唇,说了一个名字。 拄杖老者笑道:“好办法,不失为一大疑阵。你们四个围杀一人,总不会太难办吧?对了,不能以妖王身份下场。” 四人齐声道:“明白。” 唯独后方玄衣跟红酥,笑得别有一番意味。 夜幕垂垂,海底一道黑衣声音听到有人传音,嘴角抽搐不止,你们拿我当鱼饵?我死了呢? 但那位司阍特别传音说了句:“别人都会死,唯独你死不了的,你跟我们不一样。” 而此时,前方战场上手持大戟的糙汉子,一下子换了个人似的,活像个面瘫,只是杀戮。 城楼之上,年轻人灌下了一口酒,不情不愿吐了出去,真浪费啊!同时抬头看向天幕,星光真好。 前方厮杀的糙汉子被三尊真境围攻,连吃三招,不得已甩出个千里神行符,撤回战船以西,忙在海面调息。还不忘拿出个酒葫芦,悬空灌下一口酒,生怕碰到葫芦嘴儿。 下方黑衣眯眼一笑,“还是不够严谨啊!天底下谁不晓得你刘景浊道德败坏,嗜酒如命?” 城楼上的那个,明显不爱喝酒啊! 子时前后,南北两处战场边缘,冲杀声骤然而起,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妖兽,看得人头皮发麻。 “刘景浊”不情不愿抿了一口酒,“咱们就多余来,就这些,你冲进去,几拳头的事儿。” 沈白鱼一笑,身影瞬间消失,片刻之后才有一道炸雷响动。 一道白衣冲进百万妖潮,真就是用脚碾杀蚂蚁一般。 结果“刘景浊”身后,凭空出现一人,那人笑道:“是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没白来啊!” 顷刻间,一道炼狱般的大阵,囊括方圆万里,“刘景浊”缓缓起身,笑道:“那小子有点儿东西。” 沈白鱼一道身影瞬间消失,接连甩出十余张千里神行符,干脆舍了修士境界不要,掏空自身体内灵气,只以纯粹武道中人的面目赶赴南边。 而后方三个真境女修,一步上前,结成那三角漏斗一般的大阵。 “刘景浊”随手一把扯掉一层皮囊,又十分嫌弃地将山水桥往南抛去,之后才笑盈盈看向端斋,“呀!你可走不了了。” 大阵中覆盖小镇,大阵炼妖兽,大阵小阵皆可斩妖王。 与此同时,最南边儿的战场上,一把独木舟一样往北掠去。而刘景浊,成了个背剑女子。 高图生哭丧着脸,“他娘的!终于来了。” 刘炔咧嘴一笑,越过兰岩鹤,钻入妖潮之中,三十六道身影简直就是在收割。 而那狄邰,也已经成了童婳。 高图生率先以本命神通笼罩兰岩鹤,随后便是袁盼儿的一方小天地,朱法言只是一声:“我是你爹!” 结果兰岩鹤一抬头,“爹!” 童婳钻入三把本命剑叠加的神通之中,抽出一把阔刀,几乎每一下都将兰岩鹤砸退十几里。 论杀力,童婳可不弱高图生多少,从小在拒妖岛杀出来的。 沈白鱼重重落在左春树身边,落地之时,两人同时皱眉。 左春树沉声道:“不对,他们不是找我!” 与此同时,战船以西海底,有个黑衣人皱着眉头,瞬息之间,便手提匕首往海面那手持酒葫芦的大髯汉子。 城楼之上,刘景浊弹指一道火焰过去,那大髯汉子瞬间抬高境界,暂入登楼。 叶芦台瞬身折返,围杀壁黄。 此时此刻,刘景浊一样察觉到了不对,因为左春树那边儿,没有动静。 而拒妖岛以东一万六千里处,有个红衣女子手握一只通透琉璃瓶,里边儿装着个女子魂魄。 有个白发老者瞬身落地,嘴唇颤抖,“沁儿!” 红酥笑着说道:“刘家主,你看这是不是你死了八百年的女儿啊?” 数道身影拼命往老人那边去,连北边儿的端斋趁机跑了,宋男来一样不管不顾。 此时城头之上,有人笑着说道:“的确是渔网,没网住鱼而已。” 「有没有人晓得猫感冒了吃啥药【表情】我这破地方,连个宠物诊所都没得。」 第541章 黄袍拘黄袍 南边儿的兰岩鹤,被一道剑光冲来救走。独独叶芦台与借助刘景浊火焰暂时攀升至登楼境界的狄邰,在刘景浊那道压胜之力加持之下,两人顷刻间合力斩了壁黄。 但二人明显能察觉到,壁黄没有真正死。 都顾不上喘息,叶芦台瞬身而起,拼尽全力到了东边战场,前后至多十余个呼吸,但他落地战场边缘,瞧见的却是一整排面色凝重的人。 刘景浊将右手缩进袖子里,沉声道:“再敢有人越过拒妖岛以东一万千里,就不用妖族出手了。令行禁止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你们难道听不懂吗?” 对方一袭红衣,手提已经气绝的老迈身影,笑得花枝招展,“呦?刘公子可这能忍呢,我听说刘家主可是把你当做亲孙子的,怎么?没救下爷爷的命,连尸体都不往回抢吗?怕呀?不然我以真境,对你真境?” 刘景浊面沉似水,缩在袖口中的拳头,都要捏出血来了。 宋男来这才赶到,只一眼就要往前冲。 刘景浊皱起眉头,声音沙哑,沉声道:“我说了,退回一万五千里处!” 秦翻雪转身看了宋男来一眼,沉声传音:“他比你难受,当年金柏就是死在这里的。” 此时对面那红衣女子又咯咯笑了出来,故意眯着一双眼睛看向刘景浊,笑呵呵问道:“不来?那我走了啊?三千年来,拒妖岛不是有一句话吗?死了是应该的,不报仇却不应该吗?” 刘景浊沉默不语,率先扭头儿折返,嘲笑声音更大了。 红酥觉得无趣,便提着老人尸身,也扭头折返,还吆喝着要换战功去。 第二个转头的,是袁秘。 “谁都要死,看惯了的事情。” 此时大家耳畔都传来一道声音:“我再说一遍,不得越线一万五千里,炼虚修士不得独自迎战登楼。” 很快便返回城楼,刘景浊一把抢过狄邰手里的酒壶,猛灌一口酒。 他随后转身,沉声道:“陈黄庭,以中岛为中线,南北各一万里处,各自放两支真境剑修牵头的队伍。七千里处各自放下三个炼虚。” “东门笑酒,做好你的监军!但凡再有一人越过一万五千里,我只唯你是问。” 宋男来疯了似的落在城楼,皱着眉头,沉声道:“尸身都不抢回来,你做哪门子统帅?” 邓恶风折返回来,沉声道:“我们加起来就这么些人,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门那边儿在源源不断地运兵,他们可以拿命填,我们填不起。再者说,对面只四十真正登楼齐下场,我们就会全被牵制,他们再派遣出来那种伪登楼下场,让后方战线怎么办?再是伪登楼,那也是有炼虚巅峰之上的战力,而且他们灵智不高,只知道杀,丝毫不惧死,怎么救?” 略微一顿,邓恶风继续说道:“你又不是察觉不到,起码四十登楼,就在那红酥身后等着!” 刘景浊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行了,该休整的回去休整,你们至少要撑到除夕再换防。” 宋男来深吸一口气,面色极其难看,“即便我这里你说得过去,大家呢?” 刘景浊只是说道:“谁越线,我斩谁,没得商量。你们还要哗变不成?” 宋男来冷笑一声,“你刘景浊有人皇印,谁敢?” 一脚踹烂了城楼一角,宋男来憋着气落在了中岛。 邓恶风沉默片刻,开口道:“她跟刘沁,打小儿关系极好,八百年前刘沁战死后,她其实一直在帮她的好姐妹在扮演一个女儿角色,只是当面不表达出来而已。说实话,几千年来,谁死了都不稀奇,哪怕是你。说不定明日我的头颅,就被挂在朽城城头之上了。” 见刘景浊不说话,邓恶风便走过去拍了拍刘景浊肩膀,轻声道:“孩子,事难两全,道理你比我明白。” 说完就转身离去,就像他说的,死了谁都不稀奇。 一边的狄邰这才有机会插嘴,“壁黄,斩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但没有真正本体,或者说真正本体只是一幅身着黄袍头系黄巾的道人画像对吗?” 狄邰很难做出诧异神色,所以看起来依旧是面无表情,“你早知道?” 刘景浊沉声道:“一本书上写了,现在才确定。” 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刘景浊苦笑一声,“你的对头,看来远不止我啊!” 教祖画像成精,窃取教祖气运,对面有高人啊! “你走吧,我自个儿待一会儿。” 狄邰前脚刚走,左春树后脚落地,“你清静不了,仇早晚会报。”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道理我比谁都明白,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人死了,当年刘爷爷是真拿我当孙子看待的,可我还是得以大恶意去揣测他。” 他自嘲一笑,“你可能想不到,我第一个念头是救人,第二个念头是夺回尸身,第三个念头便是,这是不是一遭金蝉脱壳之计?那个人是不是刘爷爷?” 抬头看向高大青年,刘景浊问道:“左春树,我挺不是人的吧?” 左春树神色古怪,“是有点儿不是人,所以那个杀你则关门的流言,你其实知道?” 刘景浊低头扶住额头,手略微下滑,捂住了眼睛。 “酒铺传出来的,上哪儿寻根问源去?但因为这个,第一个出手揍人的就是刘爷爷。” 左春树摇头道:“你可真不是人。” 人家头一个出手为你鸣不平,你却第一个怀疑人家?我左春树是没法儿违心…… 刚刚说到这里,刘景浊却忽然站立起来,冷不丁显露一身雷法。 只见刘景浊冷笑一声,并指朝前,以雷霆画符。 左春树赶忙撤下城楼,只远远瞧见那家伙一身雷霆攒动,不知道他又要作甚。 刘景浊自言自语,死不了?你穿黄袍,九洲还没有穿黄袍的道士了? 然后就是稀里糊涂的一段咒语,左春树不懂符箓,只听见刘景浊呢喃一句:“啴嗼萨嚩【表情】哆哦。” 一道雷霆符箓顷刻间便结成,刘景浊当场口鼻溢血,但那道符箓之中,一位身着黄袍的道士虚影,迈步走出。 道士转过头,沉声道:“何必如此?” 刘景浊擦了擦脸上血水,沉声道:“烦劳天师把那幅画拘来。” 黄袍道士叹息一声,随后一挥手,海水当即沸腾,一幅上刻黄袍道士的画便被送到了刘景浊手中。 刘景浊转身抱拳,“多谢。” 符箓当场消散,刘景浊再喷一口血,随后运转神魂,硬生生将那画中黄袍魂魄拽入自身天地之中。 此时东边儿城头,红酥刚刚把老人尸身挂好,没想到那司阍冷不丁喷出一口鲜血,眯眼看向东边儿。 拄杖老者皱眉道:“真是一点儿亏也不吃啊!初代天师都请来了,就为一个壁黄?舍掉此等压箱底的手段?” 红酥一皱眉,“什么意思?” 老者只是一摇头,“壁黄是回不来了,七姓家主换一个壁黄,面子划得来,里子划不来啊!” 刘景浊擦了一把脸,轻声道:“只是一道‘请神’符箓,来的初代天师,要捉壁黄,在这九洲也唯独同穿黄袍的道人了。” “这壁黄来头不小?”左春树好奇问道。 刘景浊便取出那道已失去灵韵的画卷,打开之后,问道:“不知青鸾洲境内有无所谓明教,就是那个打着吃菜持斋以灭魔旗号的歪门邪道。” 左春树点点头,“大瑶王朝跟醒神王朝都曾下令禁绝,但中间旧河道的十余小国,好像还是有的。” 刘景浊便说道:“这画上之人,就是他们供奉的教祖。壁黄的本体,是一幅画。刘爷爷不能白死,起码也得让对面一样肉疼才行。” 一次请神机会,用在这里,刘景浊不觉得是浪费。 方才符箓刻画完成之时,中土一位道人当场便有了感应。 道人无奈一笑,真是一点儿亏都不吃啊,杏黄旗都赔出去了,还另附两位大宗师,这都不行? 察觉动静的,不止他一个,有人已经到了门外。 一身黄袍的道人轻声道:“进来吧。” 进来一身着紫袍的道人,开门见山道:“有人请了初祖神降?” 那位当代天师无奈道:“是,在归墟那边,刘景浊请的,画的还是一张天师神符,以最正统的五雷画符,就连所念咒语都一字不差。” 紫袍道人皱眉道:“他怎么知道的?” 天师笑道:“记不记得封山之前,来过一个自称公道的人?” 紫袍道人点头,“他是学走了许多符箓,天赋极佳。” 天师笑着说道:“那位公道,是刘景浊符箓与阵法的传道人,会这个也说得过去。等闲真境,请你都够呛,别说请初祖了。他也是想着为龙丘家的丫头出一口气吧,你们别太计较这次僭越。” 说话间,他忽然缓缓抬头,随即微微眯眼。 “你我皆是道人,但道不同,便不相为谋。” 有人声传来,“多大本事?敢称天之师?” 黄袍道人淡然起身,“恕不远送。” 第542章 有些事情很简单 这场仗一开始打起来,跟以往三千年,很不一样了。 从前的拒妖岛,有三位前辈坐镇。牵白马入洛阳的僧人、栖客山初代山长、还有一位辈分极高的道人。 那时候,做事儿简单,杀就行了,对方也没有能源源不断往归墟运送兵力的本事。 可几百年前最后一位前辈死后,拒妖岛上的合道境界,便显得捉襟见肘了。再加上从三年前开始,不知怎的,妖族居然可以源源不断往这边运送兵力,就那十大妖王,其实也刚来不久。 这一仗打起来,即便按照刘景浊三五年内只防不攻的策略,也还是只能勉强抵挡。 对面妖修,实在是太多了。 就现在这温水煮青蛙的计策,对面是收着力的。 刘景浊去过八荒,现在才知道,那地方原来也叫东荒。那块儿巨大陆地,不比九洲合在一起小多少。 从前的中土神洲,青鸾洲跟八荒还有浮屠洲,好像是连在一起的。 即便八荒那边儿被妖族造得不成样子了,加起来的妖族,也至少有九洲人族的三分之一。 更何况两处外界一天里头一年的洞天福地,只是刘景浊从那青鸟嘴里问出来的,她多久没回去八荒了?万一不止两个呢。 战场上的谩骂声音,刘景浊压根儿无暇顾及,一大早的便跑去了战船那边儿。 楚翟也刚想去找刘景浊,正好儿他来了。 这位年轻十皇子抱拳道:“刘先生找我有事儿吗?” 他瞧见今日刘景浊,穿着一身白衣。 刘景浊开门见山道:“你告诉楚衢,让他想办法,明年年关之前,至少送三十艘搭载景炀火器的战船过来。” 楚翟一皱眉,“刘先生认识我大哥?可我已经传信陛下,暂时先调遣十五艘战船,至多腊月二十四前后便到,我还求他把造船厂搬到新岛,刚想跟刘先生说这个呢。” 刘景浊摆摆手,“别费那个劲了,你爹不可能同意,你就传信给楚衢,让他想办法就行了。” 楚翟皱眉道:“刘先生知道我大哥是……” 刘景浊轻声传音:“行了,你跟楚衢搭台子唱戏的时候,我就在城楼下面看着呢,按我说的传信就行了。另附一句,要是做不到,拒妖岛花钱买。” 楚翟苦笑道:“哪儿来的脸,刘先生放心吧,我再传信一封就是。” 转过头,刘景浊问道:“叶先生,大瑶那边儿有无磕绊?” 有人答话,“放心,没有,大军与战船会赶在你换防之前到的。之前说是二十艘,但陛下增派了三十艘。” 此时刘景浊又传音道:“留下十五艘在戍己楼以东三十里,剩下的按我之前安排到时候布设即可。”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几日对面的伪登楼明显变少,也是之前杀得太欢,估计他们也一样在控制时间,非要等到这边儿舆情压不住时,再派真正登楼下场。 刘景浊御剑到了前方战场,寻到宋男来,然后递去一枚玉简,传音道:“宋家主可以回拒妖岛了,一月后再来。” 宋男来冷声道:“我不去,死了还没人当家主了吗?” 刘景浊传音道:“谁都会死,我也一样,但你得回去至少让十二位阵道宗师,熟练运用这个阵法,最好宋家主也能学一下,这是万年多前曾经围困天庭神灵的阵法,倘若宋家主能与其余两位阵道大宗师修习,将来缠住一位合道也未尝不可。” 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军令。” 宋男来冷笑一声,接过玉简,扭头儿就走。 若非看在你今日一身白衣,老娘管你是不是狗屁人皇!三千年了,这三千年人皇哪儿去了? 战场上逛了一圈儿,半数登楼战力折返回去拒妖岛,只留下二十人,十人出战十人休整。 然后刘景浊孤身去往一万五千里处,抽出来两把剑,迎着妖潮,只是出剑。他全然不管别处战场,只是守在此地。 雷霆火焰动辄散出数百里,剑光落下,便是收割。 刘景浊沉声道:“登楼之下围杀我,你们不必管我,别让登楼修士近我身就是了。” 如你们所愿,我上当了,半数登楼退回拒妖岛,我刘景浊到了战场最前面。 倒是敢来吗? 对面城头,拄杖老者摇头一笑,“到底是年轻人啊!” 红酥皱眉道:“也太嚣张了吧?我拎着尸身去战场上走一圈儿?” 老者摇摇头,笑道:“登楼之下,但凡是妖族,去多少死多少,没法子的事儿,人家就是咱们克星。倘若他刘景浊跻身登楼,战局就没有悬念了。” 顿了顿,老者笑道:“也正合我意,杀吧,杀百万千万又能如何?杀不出个登楼境界的。让那些个登楼去围杀对面登楼,多余出来的炼虚,十个废物中掺进去三个真的,遂他愿,去找他。” 让你杀上一个月,杀十年又如何?杀不完的。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灵气可用,我倒要看看你只杀戮不修炼,拿什么来阻挡我的千军万马? 似乎是觉得不过瘾,刘景浊又抛出两把剑,让独木舟与山水桥独自厮杀,自个儿御剑折返回去中岛,一把抬起岛上城楼,将其扛去一万四千九百里处。 放下城楼之后,刘景浊卷了卷袖子,一步迈出,在妖潮之中撕开一条口子,站定在一万五千里处的海面,左右各一把剑,还有带着武道罡气的剑丸飞掠而出。 左春树在上方,刚灌下一口酒,一扭头儿就发现刘景浊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 “他也不像是会发疯的人,那么没心没肺,这又是要闹哪样?” 李湖生追杀妖修至此,左春树转头看了一眼,没管。但几个呼吸之后,李湖生就到了左春树面前。 “他这个人,我打交道比较早,有时候真的比狗都招人嫌弃。但有时候,你不服还不行。” 左春树摇摇头,“我没闹明白。” 李湖生轻声道:“他这个人,比较喜欢以身作则。大家不是都不把那条线当回事儿吗?他自己把城楼搬来,守在这条线上,不过线,但也不让妖族过线。他自己都如此表率了,倘若真有人拿军令当屁放,那……那就看谁运气差,当猴儿了。” 左春树抿了一口酒,“我觉得他不像是真会阵前杀人。” 第543章 送人 腊八这天,有渡船落在新岛,满满当当一船人,都是往拒妖岛涌去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要去歪脖子树下去刻制铭牌,都是青鸾洲人,多是数次“进宫”了。 有个白发老者领着个年轻姑娘上了拒妖岛,老人是有身份铭牌的,但得给抢来的徒儿弄个身份铭牌才行。 歪脖子树下,袁姓老者问道:“哪洲人氏,姓甚名谁?” 女子一下子愣住,一旁的邓稼木赶忙说道:“庄茑,青鸾洲人氏。” 袁老汉抬起头,“第一次来啊?不懂规矩?” 邓稼木讪笑一声,轻声道:“徒儿,首次登岛刻制身份铭牌,是要自己报出姓名的。” 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前辈,我叫庄茑,青鸾洲人氏,头一次来。” 袁老汉很快刻录好了身份铭牌,并说道:“第一次就第一次,干嘛这么咬言砸字?找到住处之后,去东边儿海上戍己楼,找宋元青录档。” 邓稼木一愣,“什么时候登岛还要去劳什子戍己楼录档了?” 老汉不耐烦道:“现在,有意见?你小子长得比我还老了,还有意见?” 分明是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却只能对着歪脖子树下的老者讪笑。 邓稼木赶忙拽着庄茑,打算赶紧过过桃李林,先找个住处再说。 可年轻女子却转过头,轻声道:“师傅,我想看看这些前辈。” 袁老汉手上刻刀一停顿,沉声道:“改日吧,今天不太合适,非要去的话就去桃林尽头看。” 邓稼木瞬间转头,“谁啊?” 老汉轻声道:“刘姓家主。” 邓稼木心神一抖,转身看了看年轻女子,传音道:“你今日头一次登岛,只是个初入凝神的小修士而已。” 庄茑传音答复:“嗯。” 被邓稼木一把抓起,不敢飞太高,只能绕过桃李林。但庄茑一直在往桃林那边儿看去,眺目。 但很快就回过了头。 拒妖岛上,死个人不算什么,他已经是在位时间最长的家主了。 其实七姓家主,向来不是什么坐镇中军帐的将军元帅,当上了家主,就是半只脚踏入酆都罗山,早晚会死。 桃林那边儿,人是多,但没有一滴眼泪,只是吴业亲手为前辈奉上一杯相逢酒,大伙儿来世再相逢。 新任家主也已经有了人选,刘炔的爹,叫刘美祝,早就是拟定的接班人,当然是登楼巅峰。 等前任家主的身份铭牌挂好之后,他敬一杯酒,作一揖,就算是即位了。 但在敬酒之前,有一道身影穿着白衣,瞬身落地,对着那棵桃树一作揖,轻声道:“这是宋氏家主送您。” 话音刚落,她双膝跪地,一个响头。 “这是闺女送您。” 有个刚刚落地海边的年轻女子,一下子长开了嘴,吮吸一口海风。 宋男来磕完头后立即起身,站在一边,面无表情。 紧接着,海上几道身影先后赶来,邓恶风是剑修,剑光坠地,抱拳说了句好走之后立刻掉头折返,他可不在返回拒妖岛的登楼修士之列,要立即返回战场。 七姓家主先后落地,作揖,送行。 此时天空缓缓飘起雪花,西边儿海上也有剑光赶来,论年纪,景欢自然不及刘满良的。 第544章 天下赶路人 又是一场大雪席卷拒妖岛,岛上的人都要等军令才能上场,但这令什么时候下,谁也没个准数。 孙犁闭关两月,今日出门,正好迎上一场大雪,只是这雪,相比栖客山毕竟少了那么一层意思。 得知需要刘景浊下令才可以上场,孙犁便去了一趟戍己楼。风雪之中,楼下多了个棚子,里边儿坐着个一身儒衫的年轻人,桌上放置一套刘景浊的刻刀,还有各种形状的石头。 年轻人里三层外三层裹着棉衣,桌上放着个手捧暖炉,是下品灵宝,就一个作用,取暖。是欧钰特意为宋元青做的。另外还给那匹红鬃马制作了一副蹄铁,然后就是他欧钰独爱的青铜样式的东西,一驾只能坐下宋元青的青铜马车。 要说欧钰,还是细心,刘景浊并未特意叮嘱他要把那匹红鬃马派上用场,但人家自个儿就是想到了。 青铜马车就停靠在戍己楼后方,论速度,不必飞舟慢多少,而且欧钰亲手打造的法器,匀速之下,六千里路,只需要一枚半两钱。 宋元青只是往返于宋氏与戍己楼,来回也就三百里,即便每天都来回一趟,一枚泉儿也够用好几十年了。 当然了,求速就另当别论了。 方才孙犁过来时就瞧见了那驾青铜马车,此时又看见桌上暖炉,便笑着说道:“看来刘先生对你不错。” 宋元青听到声音,赶忙起身,轻声道:“孙先生来了?” 孙犁笑着说道:“坐吧,我刚刚出关,听说他把你喊来了,就来看看。” 宋元青好奇问道:“孙先生也称刘大哥为先生?只是客气吗?” 孙犁摇摇头,笑道:“读书人是不会因为客气就称呼别人为先生的,刘先生在栖客山两年间,为压心中戾气而博览群书,学问不比任意一大王朝书院山长低的。” 宋元青眼前一亮,“怪不得,我说刘大哥跟十五年前区别那么大呢。” 孙犁摇摇头,轻声道:“其实区别不大,刘景浊依旧是刘景浊,只是人到了一定阶段,现在的我必须得压从前的我一头,这便是成长嘛!” 捡起一枚上刻风平浪静的石头,孙犁笑道:“不错嘛,都会刻此等古篆了?” 宋元青有些难为情道:“跟袁前辈学的,听说刘大哥篆刻也被袁前辈提点过。” 顿了顿,宋元青问道:“那,孙先生破境了吗?” 孙犁笑道:“出来逛一圈,回去就破境。” 拿起方才那枚石头,孙犁轻声问道:“元青,拒妖岛上比你聪明的人,不少吧?你说刘先生为何非得要你来?” 宋元青一愣,轻声道:“孙先生,我敬重您,您可以直说。” 孙犁轻声道:“你是个凡人,跟炼气士不一样,就那么长的寿命,所以你会比炼气士更加惜命,不光是惜自己的命。刘先生年少从军,说是杀人如麻也不为过,坐镇中军帐,有他自己的难处。他之所以喊你来,除却让宋元青的人生遗憾少一些,也希望在这个所有人都拿自己的命不当命的拒妖岛上,有个把别人的命看的很重的人,明白吗?” 宋元青略微沉默,“好像,明白了。” 拍了拍宋元青肩膀,孙犁笑着说道:“好了,我得走了,他还有给我的军令,趁着此时出来,我去走一圈儿。” 去往酒铺的路上,孙犁碰到了眼含泪光的夏檀烟。 孙犁便问了句:“檀烟姑娘,怎么啦?” 年轻女子赶忙揉了揉眼睛,挤出个笑脸,“没事儿,孙先生要去喝酒吗?” 孙犁便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北边儿,李泥丸骑着风生兽,往北疾驰,很快就落在青鸾洲东北角,此地万里林海,再就是无尽冰原了。 落地之后,风生兽化作青毛小兽,蹲在了李泥丸肩头。 “本妖帝不理解,你谁的话都不听,以前可就听虎皮真人的话,现在为什么愿意听他的话?你可是本妖帝的人宠哎!” 李泥丸笑道:“人家是人皇啊,我是人,就这么简单。” 风生兽撇嘴道:“我还是妖帝呢,大帝听起来就比什么皇气派。” 李泥丸却是摇摇头,“凡俗王朝皇帝,都是皇在前帝在后的,再说人皇出现,早于人族大帝不知多少年呢。” 说着,李泥丸问了句:“你就那么怕刘景浊?” 青毛小兽缩了缩脖子,嘀咕道:“我……你知道我是北俱芦洲最早的一批生灵,那你知道天上那个用剑的,一人一剑荡平了北俱芦洲吗?然后北俱芦洲的妖魔鬼怪,一个个乖的跟什么一样。” 李泥丸点点头,“知道,万年前倾倒的那座天庭,不是还给那位消失数万年的剑神封了个荡魔天尊,还有杂七杂八一堆封号么?” 风狸缩着脑袋,“吓住我的不是雷霆火焰,是那个人气息,刘景浊身上有那个人的气息,特别是那个人佩剑的气息,你说我能不怕吗?” 一座北俱芦洲有多大?九洲加在一起那么大,那个家伙一人一剑,用了七天,平了一座北俱芦洲啊! 想起来就心肝儿打颤! 李泥丸神色古怪,那位天上地下剑道之祖的气息,怎会在刘景浊身上有? 管他呢?与我何干? 李泥丸轻声问道:“刘景浊告诉你冯小盈的事儿了?” 风狸一转头,“我想去救她!你帮我!” 李泥丸笑道:“好,等过了这个除夕,不能违背人家军令不是?” 风狸不解道:“在这里等什么?” 李泥丸轻声道:“人家说,有备无患。” 他忽然转过头,面露诧异神色,“好家伙,登楼而已,如此生猛?” 有人花了一月时间御剑千万里,跨海到了瘦篙洲,径直找到在四处游历找寻采花贼的独野苋,当场落下一剑,若非那位炼器大宗师法宝众多,可能就交代在那儿了。 没追上,那就不追了,龙丘棠溪继续御剑赶路,怎么都要赶在除夕夜前落地拒妖岛的。 被一剑重伤的独野苋,此时正落在一处山林之中,恨得牙痒痒。 如此天之骄女,为何独爱那等登徒浪子? 就没点儿自爱之心吗? 归墟大战一起的消息传到了青鸾洲,走得开的,愿意去的,都已经放下手里活计赶赴拒妖岛。其次就是瘦篙洲了,有一艘满载修士的渡船,很快就会到青鸾洲,去时不做停留,直达拒妖岛。 有个手持长枪的糙汉子,也早就等在绿坞湖渡口了。 千里迢迢赶来的探路渡船,即便刘景浊不下令,也有人会照看的。 大瑶王朝与醒神王朝的运兵船,战船,过个几天就会到葬剑城,至多半月就能到达新岛。 天底下除却中土之外,其余八洲去过拒妖岛的,都在陆陆续续重返战场。 中土去人极少,但无人会多说什么。 景炀以一国对浮屠一洲,谁能说什么? 神鹿洲黄羊府,有个中年道人决定放弃绿湖山湖中那道法宝,去见一见自称林悔的楚螈之后,立刻起程去往拒妖岛。 结果在半道上,他瞧见了个以双脚丈量神鹿洲土地,硬生生从青泥国走到灵犀江的道士。 楚剑云落下身形,笑问道:“张道长这是?” 张五味轻声道:“求一个真心所向。” 楚剑云笑道:“可求到了?” 张五味沉默片刻,“算是求到了,但我想再看看自己的真心,究竟能有多真。” 南边的婆娑洲,摩珂院里,有个名为行目的僧人,九十之龄破境炼虚,重回婆娑洲青云榜的同时,也穿着僧衣,去往拒妖岛。 斗寒洲玉骨山修士祝贺,旧九洲天骄之一,十年间连破两境,不光炼气士境界到了炼虚,连武道修为一样到了琉璃身。 他临走之前,朝着故乡一叩首。 天下九洲,疆域何其广阔?数千万万人中,千万修士总是有的,可拒妖岛上,修士数量从未同时有过十万。算上桃李林中悬挂的,自然远不止了。 离洲松鸣山,有个生了一双桃花眼的年轻女子骑着黑驴登山,后边儿跟着一位背剑年轻男子,独臂。 姜柚抬起头看了看那边白岩,叹息道:“当年来这里时,我还是可以往师傅被窝儿钻的小姑娘呢,现在再钻,不得被师娘打死?” 赵长生噗一口喷出酒水,“那时候你都十六了吧?还钻山主被窝儿呢?你……你……” 此时的姜柚,穿得与青椋山时就像两个人。 脚踩一双草鞋,半截小腿露在外边儿,左脚还系着一根红绳呢。 她呀,专门让方芽儿把修身青衫改了改,下半身剪短了,上半身干脆就把袖子取了。 好脸蛋儿,好身材,被这改过的衣裳衬的极好。 赵长生忍了一路了,终于没忍住问道:“这样穿,好看是好看,可你不怕山主揍你?” 姜柚撇撇嘴,“师傅管我,师娘管师傅,我跟师娘报备过的。” 赵长生嘀咕道:“回去了,你去一趟星宿海吧,就穿成这样去,万象湖保准成为我们青椋山的附属山头儿。” 姜柚一皱眉,“狗贼闭嘴!” 登山路上,瞧见了急匆匆上山的顾慢慢,姜柚喊了一句:“顾慢慢!” 年轻人一转头,“姜柚?你怎么来了?” 姜柚笑问道:“你急什么?” 顾慢慢轻声道:“十一皇子即位,朱雀王朝要远征浮屠洲了,挂壁楼让我们松鸣山也要出人去往浮屠洲。” 喘了一口气,“是挂壁楼谢剑仙牵头儿。” 第545章 你糊弄我我糊弄你(上) “你好大的胆子!” 这是个不敢穿黄袍的魂魄,清醒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醒来之后,拼尽全力,几乎要到魂魄涣散的地步了,他居然连一片树叶都没飞出去。 刘景浊淡然一笑,“你胆子也不小吧?咱们俩半斤八两。” “你就不怕得罪他?” 刘景浊神色愈发淡然,“说得好像我跟他可以坐下来喝酒谈心似的。” 壁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道符箓,你也不怕得罪人?”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我故意的,不用那道符箓,我化身雷霆也可以拿你,毕竟只是魂魄了。” 故意去给那座山头儿打个招呼,这事儿可还没完呢,你们山头儿的高道生了个好儿子,先杀彩蝶,后打着我的名号在离洲四处沾花惹草,现在更不得了,都敢打姜柚的主意了。火山文学 用一张神符,损耗你龙虎山气运怎么啦? 就浮屠洲与拒妖岛各一尊大宗师,外加一道杏黄旗,就把我打发了? 龙丘棠溪挨了一剑怎么算? 壁黄沉声道:“不要逼我自爆魂魄。” 刘景浊淡然转身,“随你。” 话音刚落,一声轰隆巨响,响彻方圆几千里。结果壁黄就好像看着方才光阴逆转一样,重回自爆之前。 当然不信这个邪,于是又自爆一次,结果当然还是一样。 重复十几趟,壁黄终于……信了这个邪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敢在自身黄庭宫天地之中构建十洲三岛,居然还敢另造十大洞天!你是真不怕架不住这份因果,被压死吗?” 刘景浊一笑,“纠正一下,是十洲五岛,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还有七十二福地、三十六靖庐、二十四治、十八水府,反正你想得到的都有,只是无人而已,也不可能有人。” 撑死了拉几道魂魄进来,即便日后境界再高,都绝无诞生生灵的可能,刘景浊也没想过让自身这道“黄庭宫”有生灵出现,更不愿。 刘景浊又说道:“别闹腾了,你想死是死不了的,外面的人想弄死你就得先弄死你,只不过你这魂魄之中的禁制,大罗金仙手笔,我居然无法搜魂,只能你自己说了。不说也行,丢你去其中一处洞天,外界一天里边儿百年的那种,放心,绝不会有人跟你说话,只是白茫茫一片,我过两月再找你,到时候你就跟青鸟一样,乖乖听话了。” 壁黄冷笑一声,“试试。” 刘景浊淡然道:“那就试试。” 然后,没有然后了。 刘景浊转身过去找了那位哈拉大王,还不错,只是快疯了而已。 “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刘景浊连忙捂住耳朵,“别,千万别,我不想听。” 然后随后一挥,算是让这地鼠精说不了话了。 至于青鸟,泄露天机太多,再问真就魂飞魄散。 她说的事儿,是她的过去,却是刘景浊的未来,先天时而言明,就是泄露天机了,要不然渔子又怎会无望开天门,霜澜又怎会跌境呢? 瞬身去到雷泽附近,少年人正在练拳。 刘景浊笑问道:“怎么回事儿?我内心深处的我,居然是想走一条武道之路?” 少年人淡然答复:“知道这道身影是你内心深处的自己,那你就往炼虚一境靠了半截了。” 刘景浊只笑问道:“有朝一日,我舍弃武道,给迈步登楼做垫脚石,你会不会恨我?” 少年人一笑:“我会谢谢你,谢你数十年来,头一次与自己和解。” 刘景浊叹息道:“横竖是聊不下去了,走了。” 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 心神退出那方天地,又是一片晶莹雪花砸在脸上。 眺望东方,刘景浊呢喃一句:“亮后手,你们怕是做不出吧?” 李泥丸已经守在北边儿海上,中土那边,北岳山君几乎一头扎在积风山,近半年没有返回狼居胥山了。 那个狗日的应该在海上,毕竟姓姬。陈前辈随时可以跨海到北边儿,那可是明面上除却人间最高处外,唯一一个等同于开天门的存在了。 再者说,深不可测的刘小北也随时可以北上,所以刘景浊想不到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打通浮屠洲与朽城的通道。无中生有,开一道介于两地之间的门户?话本看多了吧?有这本事,九洲早没了。 这件事,暂时不可能,那还能是什么事儿呢? 很快,天亮了,但这次刘景浊没有再扛着城楼冲上战场。 他再次挥手变出沙盘,只是盯着看,怔怔出神。 战线南北纵贯两万里,已经很长了,三千年来,最长一次,也只是纵贯三万里,但往南北各一万五千里,那些个妖族就要遭受九洲天道压制了,三千年前最终只打到西边那个立碑处,就是因为这个。战线控制在两万里内三万里内,也是妖族那边最能发挥妖修威能之时。 南北都已经有人值守,妖潮是过不去,再者说了,妖族近拒妖岛,跟人族近朽城一个道理,对方也还没有决战之心。 好像是在等什么。 不太可能是现在就打通两地通道,那如此制造舆情,给战场上人族修士一种对面妖修不过如此、胆子有多大境界便有多高的错觉,只是为等舆情到了极点,一举挫伤拒妖岛士气吗? 未免也太脱裤子放屁了吧? 想到这里,刘景浊沉声道:“东门笑酒,传信拒妖岛,让李前辈不必隐藏,光明正大现身。” 东门笑酒瞬身落地,传音道:“龙虎山那位符箓大宗师,到了。” 刘景浊一笑,传音道:“来得好,你糊弄我,我就糊弄你,晓得怎么做吧?” 东门笑酒一笑,“得令,立即分派十尊登楼赶赴北海。” 片刻之后,东门笑酒轻声道:“已经安排妥当。” 说着便递去一枚玉简,轻声道:“这是近三月以来,新上岛的修士名单,九成是青鸾洲修士,共计三千八百七十四人,算上那位江真人,有九位新上岛的登楼,近四百炼虚,千余真境。但最多的,还是元婴跟神游,金丹及以下修士,反而很少了。” 刘景浊点点头,“那岛上,现在也就有近万人了?” 青鸾洲,还是底蕴深厚啊! 东门笑酒点点头,“青椋山渡船拉了很多瘦篙洲人,几乎是超载来的,绿坞湖渡船也满载一船人,加起来,怕是也有近两千人,初十上的青鸾洲。大瑶王朝与醒神王朝南岳北岳山君先后接力护送,已经过了葬剑城了。还有两国战船,已经停靠新岛。” 刘景浊点点头,“人一天会比一天富裕,我们得让他们能不死就不死。”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你觉得,除却那个,还有什么后手?随便说说,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 东门笑酒沉默了片刻,问道:“渔子前辈没说什么?” 刘景浊摇摇头,“有些事,算的到也不能算,再者说,念头一事,瞬息之间相差千万里,即便是算到了,也不一定会按照算到的走势发展,或许冥冥之中还会弄巧成拙。” 东门笑酒沉默片刻,“你也知道,渔子都算不出的。” 刘景浊一愣,旋即一笑,叹息道:“倒是你点醒我了,我这确实有些一叶障目了。” 既然算不出,做准备就是了,对面还能搬来一尊大罗金仙不成? 想那么多,诸多算计布局埋藏一路,到头儿来人家不走那条路,一样白搭。 也实在是八千年前对于归墟的记载极少留存,偶有文字,也是一半儿一半儿的,根本无从查起其中还有什么。 东门笑酒笑着说道:“刘山主听过有个山巅观海,一觉睡醒千年已过的故事吗?” 刘景浊轻声道:“到过青鸾洲的,恐怕都听过。” 东门笑酒轻声道:“那人啊,曾是玄帝座下护法,玄帝东至归墟观海,弃琴瑟于海中,留他在蓬莱等候,结果他睡着了,一觉睡醒,归墟五岛,只剩下三座岛屿,有一巨人国也自此消失。” 刘景浊揉了揉眉心,“这事儿过于神神叨叨,听过,但都是掺杂在一起的,真假难辨。照理说玄帝,也就是黑帝,弃琴瑟于归墟之时,青鸾洲还是中土神洲的东边儿疆域呢,又怎会把那人传说为青鸾洲人?” 东门笑酒轻声道:“也是,都是故事,咱们只做好迎战准备就是了。” 刘景浊翻阅名册,冷不丁一眼瞧见了莫问春。 “他刚刚成亲,这就来了?” 东门笑酒笑着说道:“带着莫家宗族一位登楼来的,那位莫家大小姐好像没有跟来。” 这才想到,他的名字是在炼虚一本之中。 乖乖,娶了个媳妇,这就破境了?他莫问春的炼虚一境,可当了好多年拦路虎了。 那本书,他写完了? 天光大亮,左春树也休整折返回来。 他好奇问道:“你跟那个眯眯眼是朋友?”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是什么话,人家只是眼睛小而已,十几年前我初到青鸾洲,就遇见他了,是朋友。” 左春树哦了一声,轻声道:“他说话总是眯着眼,反正我觉得挺欠揍的,甲子前,我游历之时揍过他。” 刘景浊神色古怪,轻声道:“他……写话本小说的。” 左春树恍然大悟,怪不得,也没打听过,原来是错怪人家了。 写话本小说的,眯眯眼就说得过去了,因为不能睁着眼睛编瞎话啊! 刘景浊叹息道:“这个年,注定是要在海上过喽。” 第546章 你糊弄我我糊弄你(下) 小年那天,宋男来在内的十位登楼直奔北边儿海上,声势极其浩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又过了三天,自中土远道而来的渡船终于停靠新岛。 若非大瑶王朝与醒神王朝南北山君接力运送,十几天越过一座青鸾洲,有些吃力。 刑寒藻与姬泉等在新岛迎接,本来只是接吴赤,领他去北边儿兵庐而已,没想到与一同下船的,还有另外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姬泉仔细一问,才知道这是在瘦篙洲坐上青椋山渡船的丹道大宗师,裴捣裴药工。 可把姬泉高兴坏了,心说这不齐活儿了嘛?半月前来了个符箓大宗师,现在又来俩,三位大宗师算是凑齐了。 姬泉领着二人北上,三处院子,炼器师的院子最大,丹师与符箓修士的院子,相对要小很多。 丹师……数量好像更少,加上裴捣,也才十几人而已,这其中,能炼制灵丹的,就一个,还是七姓本土修士。 领着裴捣进去之后,百余间炼丹房中,零零星星几个地方有火焰涌动而已。 姬泉面色有些尴尬,讪笑道:“丹师数量实在是太少,让前辈见笑了。” 老人摇摇头,笑道:“有十来个已经不错了,别担心,钧炉山那边已经有一帮丹师在来的路上。” 钧炉山?姬泉一愣,“裴前辈是钧炉山修士吗?” 老人一笑,“那倒不是。” 姬泉这才喘了一口气。 钧炉山对于炼丹师来说,就是炼气士之于脊背山,那都是圣地。 结果裴捣冷不丁一句:“我是他们开山祖师。” 姬泉险些被一口唾沫噎死。 老人笑道:“不必大惊小怪,有什么事儿放心安排,战场上急需什么丹药,直说即可。我得了师尊法令到此,就是听刘山主调遣的。” 钧炉山开山祖师的师傅?我那老表弟这么好人缘儿? 姬泉讪笑一声,“暂时,需要的就是温养魂魄、白骨生肉的灵丹,品秩无需太高,具体需要前辈去炼制什么丹药,得他从战场上返回之后安排。” 裴捣点点头,“那我就开工了,姬姑娘到时来收东西就行。” 姬泉麻溜儿跑路,路过兵庐之时就瞧见那位境界不高手艺极高的脊背山传人,在跟欧钰扯闲淡。 这欧钰,实在是欠揍。 而刑寒藻还在渡口那边,这会儿人才下了个七七八八而已。 一道身影由打渡船落在刑寒藻身边,满脸歉意,“邢姑娘久等了,客人下船之后,我要亲自去寻阅一遍,耽搁了些时候。” 刑寒藻咧嘴一笑,“李姐姐哪里话,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李萃潼笑了笑,轻声道:“咱们上船清点货物,需要的东西已经列好了,咱们对价置换就行了。” 刑寒藻摇摇头,“李姐姐稍等一会,得等个人,到时候咱们一块儿清点。” 就这么清点入库,有点儿左口袋出右口袋进的意思,刑寒藻是青椋山牒谱修士,李萃潼是青椋山客卿,若没第三个人,日后有点儿什么事就百口难辩了。 从一开始,山主就说了,以后跟钱沾边儿的事情,不能过他的手,这就是避嫌。 后来阿祖尔来了,一场清点,一直到了次日清晨才完,可想而知,这艘船带了多少东西来。 清晨时,戍己楼传信吴赤,然他去一趟东边儿中岛。 两个时辰之后,吴赤气喘吁吁到了中岛,老远就瞧见躺在城楼藤椅上以雪为被的刘景浊。 看着海景,喝着小酒,好不潇洒啊? 一步跃起,落在城楼之上,吴赤气极,“着急忙慌把我喊来,就让我看你怎么享福?”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缓缓起身,随后一挥,面前便有一幅舆图出现。 刘景浊开门见山道:“东北、东南,要各自修建一座岛屿。” 指了指前方战船,刘景浊轻声道:“大致就是数倍于他的一座岛屿,与你来时搭乘的渡船差不多大小就可以。” 吴赤瞪大了眼珠子,沉声道:“你不会还想着,可以跟这战船一样架上几百上千门符箓大炮吧?” 刘景浊一笑,“不错,前辈是聪明的。” 吴赤摆手不止,作势扭头就要走,“办不到,老子是炼器师又不是造船匠,不对我路子,办不到。” 刘景浊淡然道:“吴老前辈,我说的是一炮可以轰死真境的法宝,类似于大炮,做不做得到?” 老人撇撇嘴,“你不是已经让金鼎宫那小子做出来个模板了吗?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说的是仙品。” 险些没把吴赤呛死。 “刘景浊,我好歹也是景炀王朝前任冬官,没必要一上岛就把我当驴使吧?” 刘景浊转头看去,轻声道:“前辈只需要告诉我,做不做得到,多久可以做到?” 老人无奈道:“仙品做不到,上品灵宝可以保证,一月起码给你两门。” 刘景浊这才一笑,“那前辈觉得,船给谁造最好?” 吴赤撇撇嘴,“天底下能造巨型渡船的只有龙丘家,找你老丈人去。况且,这一艘船,即便可着你做,没有三五年下不来的。” 刘景浊竖起三根手指头,轻声道:“一年给我三台仙品的。” 吴赤破口大骂,“办不到,最多一台。” 刘景浊咧嘴一笑,“成交,方才说的话镜花石都录着着呢,这算是军令状了,办不到的话,是有军法的。” “你小子阴我?办不到又怎样?” 刘景浊笑道:“当然不会斩立决,只会由鱼雁楼邸报刊发消息,脊背山传人、景炀王朝前任冬官、拒妖岛兵庐之主,被驱逐出拒妖岛,永世不得再登岛。” 头发花白的老人皱着眉头,“你可真恶心啊!” 刘景浊笑道:“彼此彼此,我总不能拿我娘教我的摄魂法子来逼前辈吧?” 吴赤恨得牙痒痒,他娘的,到了才知道,上了这小子的恶当了。 “老子服了!我叫吴赤,你们父子是真无耻啊!当爹的剑架在脖子上逼我当劳什子冬官,当儿子的忽悠我做什么庐主,我吴赤这辈子,就败在你们父子手里了!” 眼瞅着老前辈御风折返,刘景浊笑着说了句:“荣幸之至。” 堂堂炼器大宗师,险些从云海掉了下去。 对面城头有探子禀报:“拒妖岛上那位身骑风生兽的合道,去了北边海上。另有十位登楼修士联袂往北赶去。” 红酥缓缓转头,轻声道:“这刘景浊,不可小觑啊!” 第547章 疯子 挂在天门三十几年,终于得来自由。 之前的三十年里,石耐寒日日遭受万剑穿心之苦,是被一座天门吊命,现如今重回人间,已然修为尽失,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 虞长风生性豪爽,石耐寒就孤僻多了,这也是为何跟随刘顾舟去往人间最高处的人是他。 朋友,本就不多。原来清溪阁那些个,说得上话的就更没几个了。因为都死得差不多了,三十六道堂口,估计都没留存半数。 调理近三月,总算是能像个常人一般行动自如,只是这座傀山实在是不小,想逛完一圈儿,怕是要些日子。 有个瞧着年轻,实则岁数不小的金丹修士,追来给石耐寒披上棉衣,还不忘叮嘱道:“前辈,瘦篙洲虽然相较来说暖和些,可这马上过年了,还是穿多些好。” 石耐寒点点头,拗着性子一笑:“倒还真不至于感染风寒什么的,小武啊!你有心了。” 年轻人叫做武怜愁,是两年前头一个拦刘景浊去路的修士,不过后来给桂祘带回傀山了,现如今算是一位杂役弟子。 武怜愁笑道:“山主让我照顾前辈起居,自然是要照顾好的。” 石耐寒点点头,问道:“那你们桂山主呢?” 武怜愁摇头道:“不晓得,山主向来喜欢四处胡游乱逛,估计哪儿玩儿去了吧。” 这话说得,惹得石耐寒没忍住一笑,心说到底是能在外界当阁主的人,有些地方真像主人啊! 就上次那出,人家实话实说,就是上去要棋子,结果瞧见自个儿挂在高处,心血来潮就救走了。 做事全然不计后果,全凭喜好,主人不就这脾气? 有一道身影坐着三丈余长的巨剑到此,朝着武怜愁一瞪,“好你个小李啊!我管你吃管你喝,你居然在背后说我坏话?” 武怜愁无奈道:“山主,我姓武。” 桂祘撇撇嘴,“闭嘴!小李顺嘴。” 这还能说什么?武怜愁干脆闭嘴,心说你是山主,爱咋叫就咋叫吧。 看这情形,二人是要聊什么正事儿,武怜愁识趣离去,也免得又给人稀里糊涂改了姓了。 桂祘跳下飞剑,扭了扭脖子,几声清脆响声传来。 “你是要去青椋山,还是暂时待在傀山?” 石耐寒只是好奇问道:“你怎么进来的?照理说上次刘先生折返之后,就已经关门了的。” 桂祘笑道:“白鹿城之前有个举城飞升的契机,天道会有松动,我剑术比较奇怪,反正就是……突发奇想,就来了。” 说着说着,就有些发蔫儿了。 “结果到了九洲之后,有一段被封印的记忆就自动解除封印了,是师傅留给我的话,然后我就来傀山,打死老宗主,我成了新宗主了。” 石耐寒转过头,轻声问道:“你有一句实话没有?” 桂祘竖起三根手指头,“天地良心,这是实话!” 算了,你说什么我都信,即便明日忘了今天说的,又给我重新编造一套话,我也信。 紧了紧棉袄,石耐寒开口道:“就不去了,见了故人不知道怎么说话。明明关系就那样,还要装作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的模样,想起来就烦。我又没刘先生那样,跟谁都能扯上两句的本事。” 从前就最嫌弃出去跟这个山的山主喝酒,那个宗的宗主喝酒。 老子跟你很熟吗?非得捏着鼻子一口一个老哥一口一个剑仙的,不理人还成了不给面子了,他娘的。 桂祘若有所思,笑道:“回去了我也要学师娘弄一个天地玄黄,听着就霸气啊!” 不过,师傅是挺能跟人交朋友的,但也容易得罪人啊! “确定不去?之前我去了一趟青椋山,小师弟收的俩徒弟,二弟子太合我脾气了啊!我都想着重建九洲清溪阁,让她当阁主呢,堂堂九洲,怎么能没有黑道势力呢?” 九洲黑道扛把子,夫妻俩教出来个天外黑道扛把子,也是没谁了。 刚想说话,石耐寒忽然一皱眉,“桂祘,你的意思是?” 女子咧嘴一笑,轻声道:“九洲要是没有清溪阁,以后我咋个领着外界修士帮忙啊?名不正言不顺的。” 石耐寒问道:“你想怎么做?” 桂祘眉头一挑,嘻嘻笑道:“你抓紧恢复修为,咱俩先打遍瘦篙洲,收一帮小弟,然后继续做大做强,打遍九洲。先搭好地基,以后时机成熟了,把那丫头抓来让她当阁主不就行了?” 好嘛!收小弟,做大做强,打遍九洲,还抓来? 石耐寒嘴角抽搐,“主人可没你这么不靠谱儿。” 事实上,石耐寒之前都不知道刘顾舟究竟多少个徒弟,懒得问。方葱自然是知道的,但听桂祘说,她还有个二师兄? 一道剑光迅速隔绝此地,桂祘变了个人似的,撇嘴道:“要不是怕撑破这九洲天穹,还敢偷听?打不死你!” 转过头,桂祘沉声道:“石耐寒,说点儿认真的?” 饶是三十几年“修心养性”,石耐寒也忍不住爆了粗口:“合着刚才是在放屁呢?” 桂祘也不恼怒,毕竟是自家人,还跟师傅一块儿去了人间最高处,因为一句话打死他,有点儿不好意思。 可那一身杀意可丝毫不作伪。 石耐寒皱眉道:“主人是假黑,你是真黑啊!” 桂祘讪笑一声,摆了摆手,一副难为情模样,“瞧你说的!天下黑道扛把子,不就得杀人如麻么?” 石耐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刘先生,教出来一个疯子。” 她是刘先生的徒弟吗?梨树上长出来桃子了? 桂祘一笑,“过奖过奖,人家只是个小女子。” 说着,她又皱起眉头,一挥手撤掉剑气隔绝,仰头冲着天幕,冷声道:“没完没了是么?是不是本姑娘脱衣服洗澡你也要看?” “什么?要看?” “什么?就看!” 云海之中,有个路过此地、不小心听见什么的中年人,一下子愣住了。 我……我说话了吗? 结果,一道女子身影窜上云海,抓起那人头发就往下甩,之后就是几十道剑光,砸得那人灰头土脸的。 叫你不给我小师弟投白子,我眼里可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大不了鱼死网破嘛!天下生灵与我何干?我活不下去的时候是师傅师娘把我从死人堆里扯出来的,我师傅为了劳什子人族操劳一生,死得那么憋屈,现在你让我守规矩? 有个道人无奈现身,沉声道:“差不多得了,刚才也不是他看,你又不是不知道。” 桂祘手中已经多出来一把剑,剑尖抬高,缓缓指向高处,“来,他们十一人破境大罗金仙,你入凌霄半步,咱们打一架吧。” 玄岩皱眉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桂祘冷冷开口:“气不过,就想打架,给你三个呼吸准备,不破境我就入开天门,破境我就重返大罗金仙。” 玄岩伸手捂住额头:“疯丫头,天下大会给你傀山名额,能不能别闹腾了?” 桂祘当场变脸,笑得跟什么似的,“前辈早说嘛!你看这闹的,要不然……我给你磕一个,赔个罪?” 玄岩黑着脸,八千年没受过这种委屈。 遇上个把规矩当屁放的疯子,关键是本事还高,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我可以走了吗?” 桂祘讪笑不止,搓了搓手,“前辈,空口无凭啊!” 没法子,只好甩出一道令牌,冷声道:“这次总行了吧?” 桂祘笑着点头,高声喊道:“前辈英明啊!” 玄岩气不打一处来,倒回去八千年,非把这死丫头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不可。 云海之上,肃杀气息消散,一道女子身影慢悠悠落在一处山林之中,歪头看向那个过路合道,还是巅峰。 “你说你,好大个人了,学人家看什么热闹啊?这不,把自己看进去了吧?你叫什么来着?马三略是吧?你爹娘可真会起名字,叫马六韬多好?” 堂堂天下第十,给浓重剑意压得腰都直不起来。 中年人只能硬撑着站直,皱眉问道:“我跟道友无仇无怨吧?” 桂祘笑呵呵走去,冷不丁就是一巴掌,堂堂合道巅峰,就这么被一巴掌甩翻在地。 “无冤无仇,给我小师弟投黑子,这叫无冤无仇?” 最后,这位天下第十,脑海之中多了一道印记,再与人间最高处报备一声,黑着脸赶赴拒妖岛了。 等她回到傀山,石耐寒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就不怕天下人因你遭难吗?”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退一万步,你就不怕方才三言两语没说合适,真强入大罗金仙境,会害死少主吗? 桂祘淡然道:“师傅在的时候,我是个好人。但大师姐死了,二师兄消失百余年,师傅也死了,我不想做好人了,也尽量不去做个坏人。但这个非黑即白的世道,不做好人也不做坏人,就成了邪魔外道了。好人也骂你,烂人也骂你。” 石耐寒还是那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桂祘看向天幕,丝毫不遮掩周边气机。 “小师弟忙着关门,我给他找点儿帮手,不用管他们死活的帮手,譬如某些几百甚至几千年前开始就陆续到了九洲,想要真正开门之时分一杯羹的家伙,死了不可惜,放到归墟去死战即可。” 石耐寒问了句:“摄魂手段,主人用在很多人身上,但从没真正催发过。” 桂祘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跟大师姐不一样,跟师娘更不一样。” “师傅师娘的仇,等小师弟自己报。但大师姐的仇,我得先收回来点利息。有什么好等的?即便死个几百上千万人又如何?毛毛雨而已。谁知道我师傅死得多惨?多少人知道你石耐寒受了什么苦?我师傅可是为了给这九洲人族拖延时间而自行赴死的!” 石耐寒沉默良久,没忍住一句:“你真是个疯子!刘先生不会希望看到这样一个关门弟子的。” 桂祘面无表情,“可他死了。” 「看到一位道友评论,很正常的一条评论,但忽然间有点儿“开悟”的感觉。 从前反思,觉得喜欢什么就会像什么,很正常。 今晚上看到那位道友的话,也不知怎地,突然茅塞顿开,想法不一样了,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尊重人了。 从前自以为是前辈开了一条路,我们沿着这文风去学,是在将这条路扩宽。但从前没想到一个浅显道理,这只是自以为而已。转念一想,人家辛苦开路,凭什么给你走?用得着你去扩宽? 所以接下来不太紧要的旁枝末节,能不出现就会不出现,会赶节奏,抓紧完本的。毕竟写到这里了再弃了,还是有点儿舍不得。」 第548章 换防 明日过年,今日大雪。 有个老人带着个少年人,终究还是重返风泉镇了。 少年人嘴上不情愿,但还是来了。 青椋山上,无人能发现二人气息。 沿着鱼窍峡而下,到了一处拐弯地,栈道上方是一块突出的石壁,行人不得不躬身,然而过石抬头,瞧见的就是那座天井山了,唯独炼气士瞧得见,山上有两个大字——免礼。 这是孟休头一次来鱼窍峡,瞧见那两个大字,不禁笑了出来。 这是当年那位黄龙的手笔啊! 老儒转头问道:“你险些成为天帝,有些秘辛,自然知道吧?” 少年人也转过头,眯眼问道:“怎么?做人族帝师还不够?那你应该去找那位教祖,做他先生的。” 孟休一笑,继续说道:“在外之时,我时常查阅典籍,到了九洲我也在寻源,得到了个模糊答案,但这个答案,刘顾舟也好,你也罢,应该早就知道的?当年跟着你的那头蛟龙,后来哪儿去了?” 少年人冷声道:“我死了,不知道。” 孟休一乐,解释道:“你妹妹跟重焦被刘顾舟斩了,你跟刘顾舟绝交、你战死之后,跟着你的那条小蛟龙就是倒戈之战领衔大妖之一,如今怕也是八荒那边儿大罗金仙存在了。” 说话间,已经走出鱼窍峡,到了风泉镇,两人特意绕过了那处深潭。 转过一个弯儿,老远就瞧见了一棵参天大树。 万年多后重返故土,物是人非,独独那棵柏树犹是当年模样。 即便那条河,也早已大不一样。 孟休轻声道:“陈灵舟,陈前辈,最后一次机会了,登天即位还是留在人间担任人族大帝?那道亘古气运,大半始终在你身上的。” 陈灵舟冷声道:“那是刘顾舟不要才给我的。” 当时的两个孩子,一个想的是自己的好朋友千万不能死,一个想的是接过那顶斗笠,就能救自己的好朋友,在面对扎堆来的四大仙洲神仙,两人抢着死而已。 当时又怎么想得到,周和给刘顾舟保命的斗笠,是他自身的黄龙气运做成,陈灵舟顶着那斗笠,反而引来了杀身之祸。 因为大家抢夺的,就是这个。 孟休问道:“有件事我死活想不通,当时的刘顾舟,充其量只是个稀里糊涂引气入体的毛头小子,他怎么就能杀了那头已经炼虚的老蛟?” 陈灵舟淡然道:“周先生带着他去了一趟星河,送了他一枚星辰。打架时他自个儿钻进老蛟嘴里,也把那星辰塞到老蛟嘴里了。小小九境,吃得下天上星辰?” 孟休唔了一声,突然伸出双指,笑着说道:“这是当年给刘顾舟下翻天印的地方吧?让我来斩断……” 话没说完,少年人两根手指头戳进去孟休左侧肋下。 “我忍不住的时候,杀你很轻松。” 孟休讪讪一笑,“那就干正事儿,取走你要的东西。” 可陈灵舟却说道:“东西已经不在了,应该是我那大侄子自个儿取走的。” 孟休倒也不算惊讶,只是说道:“那你救不了他了,只能看他造化。明晚上一旦那最后一个遗民醒来参战,所有谋划都白搭。” 陈灵舟冷声道:“遗民复仇?被灭国怪得了谁?手贱的人,弄得两座岛屿沉没,人家罚他还不应该了?” 说到这里,陈灵舟忽然转头,“龙丘棠溪的魂魄呢?” 老儒一愣,“你怀疑我?那时候的刘景浊,大罗金仙哎!能把他打到半死不活,你觉得我做得到?” 陈灵舟眯起眼睛,“最后一次机会。” 孟休深吸一口气,只得说道:“跟我有关,但不是我做的。” ………… 今日一大早,三十艘战船,十数艘运兵船,已经往中岛赶去。战船搭乘东西太多,一大早走,到时恐怕也亥时前后了。 岛上如今接近一万两千修士,但今夜能上战场的,也就半数,没拿到上战场通知的,只得二月上场,那些修士此时都聚在戍己楼西边儿海岸骂街呢。 特别是一些瘦篙洲修士,跳着骂。 老子千里迢迢跑来,上不上战场还得听你安排?你算个六啊! 现在谁不晓得,戍己楼上当家做主的,是那个中土刘贼,他娘的,给个行为不端人品不佳的人管着,真晦气! 但吵也好,闹也罢,没人理。 当然了,他们也不敢过去闹事儿。前两天已经有了个前车之鉴,堂堂登楼,上戍己楼骂人,结果就脚尖儿进门,迎面而来就是一巴掌,然后……没有然后了,已经不省人事了。 因刘老家主的事儿回到拒妖岛的刘炔,也在这次换防之列,而且刘景浊指定了,他要去找青鸾洲莫家大少,两人结队。 俩炼虚,一个是剑修,至于莫问春修的是什么,刘炔还真不知道。 邓稼木也有些气愤,因为他也不在此处下场名单之中。 怎么回事嘛?老头子我怎么也请你喝过酒,怎的?喝的是假酒嘛? 而戍己楼上,刑寒藻已经独上二楼坐了一夜了。 她只是觉得,对方妖族决计会有某些大后手,要不然死伤几百伪登楼,有点儿太划不来了,可这后手会是什么呢? 此番大战,跟从前录档的大战差别极大,几乎无处参照,刑寒藻就是想着能不能找出来什么破绽,山主说要自己的脑瓜儿,那脑瓜就得有用些才行。 暂时藏在二楼的十位登楼,都在外边儿,就宋男来跑了进来,结果瞧见刑寒藻在发呆,她便问道:“你待一晚上了,想什么呢?” 刑寒藻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看看,能不能帮到山主什么忙,看看能不能猜到对方有什么后手。” 宋男来撇撇嘴,“行了,你这小脑袋,十个都顶不上刘景浊一个。再说了,这是打仗,天底下哪儿有常胜将军?想那么多干什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吧?” 刑寒藻眨了眨眼,轻声道:“宋家主,山主说,你是他很佩服的人,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 宋男来一笑,摇头道:“别替他说好话了,道理我都懂,也能理解他,就是……你知道吗,脾气上来,我还管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拍了拍刑寒藻肩膀,轻声道:“商量个事儿呗?这次上战场,我恐怕凶多吉少啊!我要是死了,你帮我好好照顾宋元青呗?你是炼气士,寿元长,他最多也就活个甲子岁数了,到时候帮他找个心善的媳妇儿,好不好看无所谓,贴心就成。你年纪不大,有关系不错的女孩没有,介绍一个?” 刑寒藻神色古怪,左顾右盼一番,附耳过去,压低声音说道:“宋家主,山主说了,等归墟门户关上了,他要把元青带回中土,高低也给他找个郡主当媳妇儿的。” 宋男来大笑一声,“还算那小子有良心。” 摆摆手,走了。 中岛那边,能杀的都已经杀光了,战场上已经没了登楼妖修,所以大家撤了回来,静待天黑。 刘景浊身在战船,楚翟方才说了,楚衢回信已到,三月之前会把造船厂搬到新岛的。 其实楚翟都没想到,自己那个在别人嘴里就是废物的哥哥,有这么大本事呢。 天色阴郁,楚翟取出一壶酒递给刘景浊,轻声道:“醒神王朝的无源酒,卖得最好的了,刘先生手里的那壶是原浆,酒劲大,悠着点。”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其实……也就那样。 “我天生喝不醉,没成炼气士前就这样,你这原浆,对我来说还差点儿。” 楚翟笑了笑,说了句佩服。 片刻之后,这位醒神王朝十皇子问了句:“这场仗,刘先生有把握吗?”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摇头道:“没有,要是有,我还站在这儿作甚?早就关上归墟门户,然后回去享福了。” 天上飘起雪花,刘景浊看了看,说道:“准备吧,我去别处逛一逛。” 飞出战船,刘景浊喊了一声陈黄庭,一道身影已经出现。 头生双角的美男子。 刘景浊传音问道:“两批战船落地之处、百支队伍落点、还有上场的登楼修士,全都知会到了吗?” 话说完已经落在城楼,陈黄庭答道:“放心吧,做得到的,已经往最好去做了。” 拉着陈黄庭还有赶回来的东门笑酒,三人又复盘一遍,总而言之,那条线,是不能越过的。 到半夜时,亥时前后,拒妖岛的修士、战场,陆续到场,但对方攻势反而减弱了几分。 刘景浊起身看向东边海面,只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去他娘的军令,老子不怕死!” 对面海上,金丹之上的妖修,几乎个个腰悬一颗人族头颅,也不说话,只是对着西边儿发笑而已。 这些头颅,有些已经只是白骨,有些还血淋淋的。 特别是一道红衣,手提一具老迈尸身上场之后,战场上的修士再不理会什么军令,发疯似的往前涌去。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抬头看了看天幕,先拔出剑,随后淡淡然一句:“换防。” 每天扛着楼上前方,其实还是在布阵,到了换防之时,不由得你不走。 第549章 为祖先讨个公道 一句换防之后,那条中线为最东边儿的边界,四处歪歪曲曲各有雷霆涌动。与此同时,数万张符箓几乎同时浮出海面,一时之间数千里战场上,符箓与雷霆交织,等回过神来,那些个往前冲杀的修士们,已经被转移到了中岛以西。 落地之后,还是一样,先绞杀被转移大阵连带着拉拉后方的妖族再说。 与此同时,他们瞧见自个儿头顶上嗖嗖的有人影飞掠过去。 七姓家主各自传信自家修士,即刻往拒妖岛撤离,至于其余九洲修士,那不有个渔子在吗? 战船、大军,先后到位,憋着一口气的新上场修士,一见对面那群畜生的嚣张模样,差不多,忍不住的。 后方不情不愿折返的修士,耳畔忽然传来刘景浊声音。 然后,五千余人,尽数消失在了海上。 对面城头之上,司阍抬了抬拐杖,沉声道:“子时四刻之前,无论如何,不得有一个人靠近朽城。当然了,这几个月的故布疑阵,他们当然会觉得我们在布局,不敢过来的。” 话音刚落,城楼下方数千水闸门打开,妖兽就如潮水一般涌出,这是数倍于之前的数量。 战场边缘,红酥微微一笑,“可以冲阵了。” 至于她自己,居然拎着老人尸身,搬来一座亭子在海上,煮起了酒。 之前是你刘景浊嚣张,现在嘛,掉换个位置。 左春树追上刘景浊,沉声道:“还得借剑一用,我那木剑没有炼到火候。” 刘景浊取出长剑,轻声道:“回头去找一趟吴赤,你手里要是有一把仙剑,至少那些个妖王,你也能以一敌二,别人压力会小很多。” 左春树接过佩剑,点头道:“对面妖王,好像只红酥下场了。” 刘景浊只是说道:“你撒欢儿杀就行了,能杀多少是多少。” 后边儿南北另外添置的两队战船,此时也已经布设开来,大军在前方海面三十里排兵布阵,但这次,妖潮之中,妖兽是叠罗汉似的,一层压着一层来的,轰开了上面一层,还有下面一层往前冲杀,而且很快就会拱到战船三十里外。 陈黄庭瞧见这情形,只好抽调十支队伍挡在前方,这战船能不折损就不能折损。 刘景浊一分为三,没有掺和几十处登楼战场,只是穿插在战场上,收割落单的炼虚修士而已。 三月来,刘景浊杀炼虚妖族从不用第二招,早就在朽城那边传开了,独木舟与山水桥的样式也早就在朽城传开,刘景浊只要带剑现身,那些个不是“吃出来”的炼虚妖修掉头就跑。 即便如此,不到一个时辰,刘景浊斩杀妖修一样不计其数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子时初刻了。 也有些炼虚修士,三四人结队去找对方登楼厮杀,如高图生、童婳、朱法言,袁盼儿,已经习惯了一起冲杀。 有点儿不讲理的布局,高图生祭出本命剑让对方如同陷入泥潭,童婳紧接着手持阔刀冲杀上去。袁盼儿再以两把剑构建天地,暂时跻身登楼。朱法言……说话出剑两不误。 就这四人,只要不是特皮实的妖族,斩杀登楼好像随着配合愈加默契而变得……有些轻松。 往北方向,刘炔与莫问春合力斩杀一尊炼虚,那个眯眯眼居然二话不说掉头往前冲杀,去找登楼修士去了。 刘炔瞪大了眼珠子,心说你一个写书的,怎么比我还不要命啊? 结果迎面一尊大妖,莫问春已然倒飞回来。 那家伙啐了一口血水,传音道:“用你本命神通。” 刘炔也不含糊,顷刻间三十六道身影便围杀上去。 结果莫问春扭了扭脖子,只并指依次指向三十六道身影,神神叨叨的念着什么。 下一刻,三十六道身影几乎同时被“点化”一般,有些不听刘炔操控了。 莫问春沉声道:“书里人书外用,干他娘的的。” 三十六炼虚围杀一尊登楼,莫问春缓缓闭上眼睛,随后猛然睁眼,手中便多了一柄剑。 刘炔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你是剑修?” 莫问春持剑冲杀,同时说道:“我不是剑修,书里有剑修而已。” 刘炔一时无语,写书还能写成这?长见识了,那一旦你写出一本书,里头有人天下无敌,你自个儿也能天下无敌? 是不是有点儿不讲理了?人家练剑练刀,那都是实打实硬练,你倒好,写书就行? 莫问春居然还有空答话,“没那么简单,以后写书,每一个字都是修炼。” 此时此刻,左春树近千丈之高的法天相地、大妖真身,剑光、火花,各式各样的术法神通,再次绚烂起来。 而青鸾洲北边儿大海,李泥丸也在注意着战场变化。 其实别说刘景浊了,他也不知道接下来战场会发生什么。 风狸瞧见那家伙一剑一炼虚,没忍住缩了缩脑袋,压低声音说道:“李泥丸,他才真境哎!他要是到了登楼,那还了得?光是布设数千里雷霆火焰,再以剑意下上一场雨,登楼之下,别说妖族了,人族能抗住的怕都没几个。” 李泥丸一笑,开口道:“别想得那么简单,即便登楼,他一样没那么容易斩杀妖族合道,但跟左春树合力,估计就很简单了。” 风狸点了点头,又问道:“之前告诉咱们去拦刘景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你肯定知道的,我看你好像打不过他哎!” 李泥丸如实答道:“那人叫做龙丘晾,刘景浊的老丈人,应该是此时正在御剑横跨青鸾洲的女子的父亲,真打起来,我还真打不过。” 倒不是长他人志气,到了合道境界,每个人的“道”与“势”,只要不是刻意掩藏,只见一面就高下立判了。 饶是李泥丸在疯魔海苦修千年,也抵不上人家天赋就那么好。 况且,李泥丸能感觉到,那个龙丘晾,只要愿意,随时可以捅穿九洲天穹,飞升外界的。 风狸叹息着指向前方:“心思还贼重,要不是你说,我都没发现这是十张替身符而已,那他们本体呢?” 李泥丸答非所问,“那要是让他做你主人呢?” 风狸瞪大了眼珠子,青毛儿炸裂开来,“什么意思啊!本妖帝还配不上你李泥丸了吗?” 李泥丸缓缓抽出腰间短刀,笑道:“听说他二弟子长得很漂亮,见过冯小盈后,我带你去找她吧,就算是押注了。” 话音刚落,李泥丸一身道门真意陡然攀升,并指朝着前方几个划拉,十道替身符愣是被他改了。 八张符箓率先往北飞去,犹如八扇门户。 风生兽心领神会化作本体,载着李泥丸北上,一瞬万里。 李泥丸单手负后,另一手并指竖立胸前,默念:“乾坎艮震四员天将,巽离坤兑八大将军。” 敕字一出,八张符箓皆化为五百余章之高的道门符将,有人手持镇妖剑,有人背负降魔伞,有人倒提琵琶,有人双手各持降魔杵。 符箓大宗师,谁不是呢? 与此同时,青鸾洲北部狂涛巨浪涌起,由打海底钻出一副巨大骨架,分明是开天门气息。 那骨架头生一双牛角,却是鱼身。 八道符将率先落地,李泥丸紧随其后。 “法道无需多,斩尽世间魔!” 一时之间,海上道意充斥,那道暂入开天门的妖尸竟是被李泥丸一人压制。 往西数十万里的海面,有个黑衣中年人咋舌不已,呢喃道:“这人也就是资质欠佳,若是资质好上三分,除却陆青城外,怕就得再加一个李泥丸了!” 八道符将,另外两道符箓硬生生被改成了大圣北斗符,九洲道门,能压此人一头的除却那位龙虎山天师,怕也就南山那大小真人跟太和一脉掌舵人了。 拒妖岛上,有一紫袍道人同样面露诧异神色,但很快就是一脸喜色了,到底是龙虎山道统,再不情愿,师承在那里,一身紫袍是跑不掉了。 结果此时,李泥丸一步迈出,瞬间结成大阵,口中默念雷神咒,天雷炼妖阵,顷刻间将那暂入开天门的大妖压回合道境界。 阵道大宗师,谁又不是呢? 真正开天门打不过,打个死鬼还不行吗? 那位龙虎山符箓大宗师深吸一口气,呢喃道:“紫袍首位了。” 然后,李泥丸嘴角一挑,露出癫狂神色,手持短刀一道披头散发的法天相地即刻现出。 不愧是疯魔海上疯魔人! 子时三刻,朽城城头之上,拄杖老者压根儿没把那个大妖遗骨当回事,只抬头看了一眼天幕,淡然道:“你们可以下场了,我去请人。” 司阍化作一只漆黑大狗钻入海底,剩余八位妖王尽数下场,玄衣拔出佩剑,化作一道漆黑剑光掠过那条线,直奔左春树。 与此同时,某处隐匿大阵之中,有人声传来:“可以动了,从后发袭杀,抢回刘前辈尸身即刻折返,如再有人擅自行事,抹除战功逐出拒妖岛,永世不得登岛!” 话音刚落,刘景浊三道身影合拢一处,重返中岛。几个呼吸之后,剑光再起,三十里后剑光一分为二,每三十里成倍数递增,顷刻之间,一道剑气长河硬生生将那蝼蚁似的妖潮冲开,有人单手持剑,落在一万六千里处。 又是那道恶心的压胜之力,红酥顿感不妙,手提白发老者就要折回,可有数千身影居然凭空出现,单有一道大阵将她拘禁,想跑,有点儿难了。 大军往西杀回,反围越线妖族。 可刘景浊忽然一皱眉,沉声道:“宋前辈,拿回刘前辈尸身,即刻折返。” 下一刻,一声号角般的低吟声音传来,海底一尊巨大身影破开锁链,手持一道鱼叉冲上海面。 “龙伯国遗民,为祖先讨个公道!” 第550章 有剑西来,冰封万里 一人察觉几十万里之外的海上动静,再不留力,倾力御剑往东。 湛蓝色的剑光划穿青鸾洲夜空,竟是硬生生把人间烟火的绚烂光华比了下去。 是啊!今夜除夕,人间烟花,少不了的。 这道剑光过于扎眼,青鸾洲上,凡登楼及几个以上修士,都瞧得见。 北边儿海上,李泥丸刚刚收回符箓,此时青毛小兽正长大了嘴巴,往南看去。 他惊疑不定,颤声道:“乖乖,这还是人吗?三十登楼,看这寒冰剑光,怎么有点儿像……” 李泥丸笑道:“像那个三天两头往人间闯,结果被守门人提着剑追杀的水神是吧?她就是龙丘棠溪。” 也就是风狸不会咋舌了,他没忍住问道:“真就这么……天才?” 李泥丸之前在渔子口中得知一件秘辛,算是知道这俩苦命鸳鸯的事儿了。 天才?自然是的,单说十四结丹,前无古人了,后,应该也无来者。 只不过,凡事都是有个限度的,若非去过外界,她也好,刘景浊也罢,绝不可能如此天才的,哪怕在外界五十登楼,也是沾了天道的光。 外界大修士之所以宁愿舍弃境界走一趟轮回路,千辛万苦到九洲,就是为了补全天道,登到开门之后,就有先机了。妖族那边,一个道理,只要再次登陆青鸾洲,等到九洲天穹碎裂,就可以是完整的炼气士了。 而刘景浊与龙丘棠溪,一个在外界登楼合道开天门。另一个甚至都破境大罗金仙了,重返九洲之后,龙丘棠溪的眼力是在开天门巅峰的,再次登楼,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就是不知道,明明可以很快重拾境界,她为何要耽误这十几年。 至于刘景浊,一来是记忆丢失,二来是从前境界是得自他人灌顶,所以走了一条崭新道路。 当然了,三十五六的真境,也很吓人了。 李泥丸只说道:“是很天才,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苦修两三百年呢。” 龙丘棠溪天赋是好,但也就比龙丘晾姬闻鲸强上那么一点点,再天才就活不到这么大岁数了。 其实李泥丸说得对,若是未曾去过外界,九十几岁迈入登楼境界最早了,天道限制。 当然了,余恬那是个例外,他的境界同样不是自己修来的。即便如今登楼,日后合道之路,会是余恬一道很难逾越的天堑。 拍了拍风狸,李泥丸轻声道:“走吧,带你去醒神王朝,我倒要看看是谁敢用冯小盈的血去养什么。” 风狸却没动,“可是战场那边?” 李泥丸一笑,“担心这个作甚?合道一出场,这场仗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没到双方都准备好时,合道不会大肆下场的,一两个顶天了。” 就看哪一边先准备好了。 李泥丸其实隐隐约约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这场归墟的终局之战,更像是年轻人们表演给老一辈人看的。 就好像是一帮年轻人在说:“先辈们放心去死,九洲有我们,足够了。” 那边儿预料之外复苏的龙伯国遗民,李泥丸也再没去看,肉身堪比合道而已,也不是武夫也不是炼气士的。 这事儿,怎么说呢,你老祖宗手贱钓鳌,害得岛屿沉没,人家流放龙伯国民去北冥之地,好像不怪人家吧?留存后代有一,其实不错了。 至于战场,大势如此,要是这都顶不住,还想柱天? 与此同时,有座杂货铺子里,卖书老者捡起半本书,丢进炭炉之中,焚了。 火光大旺,慢慢就溢出炭炉了。 老人叹息一声:“我的事儿算是完了,那盏灯卖出去了,为断绝因果,我把令升兄的书送出去了,我这本已经烧了,刚刚好啊!千千万万别再来烦我了,我回彭泽种地去了。”火山文学 一处存在百年的杂货铺子,今日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刘景浊在此所得的一本书,其实并不是半本,书名《搜神》,只是有人将另外一人所著的后记与这装订在了一起,被老者撕开了,所以看起来像是半本书。 方才所焚,乃是后记。 结果一处云海,有个身骑风生兽的中年人拦住了卖书老者,李泥丸笑盈盈问道:“前辈,咱不亏心吧?” 老者无奈一笑,“怎么没完没了的?我就想安安分分种地而已,你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啊?” 李泥丸摇摇头,“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人家一对儿神仙眷侣,咱好意思棒打鸳鸯吗?” 老者气极,“怎么就成了我棒打鸳鸯了?水火不容,一个身怀先天混沌火焰,另一个几乎是水神佩剑主动认主,你让他俩咋个神仙眷侣?不打生打死已经很好了。” 李泥丸一笑,问道:“前辈要回彭泽?我那弟子是豫章人,同路吧?跟我去一趟醒神王朝,顺道去一趟离洲,随后返回中土如何?” 老者气笑道:“你管这叫顺道?” 李泥丸笑道:“前辈学问很大,但打架差点儿,没得选。” 转头往高阳城方向看了一眼,李泥丸摇了摇头,也就能帮到这里了。 那宝塔,我可是亲手给你刘景浊了,但你刘山主太大方,转手就送人了,那我也就没办法了。 到这会儿,风狸已经明白,去认刘景浊的徒弟为主,怕是跑不掉了。 李泥丸速度极快,故而此时,龙伯国巨人现身,其实不久。 方才刘景浊收拢那道压胜之力,只压红酥,宋男来顺势扯走刘老家主尸身,给了红酥一招,重伤而已。 但她也被随后而来的一剑重伤。 幸好,尸身是抢回来了。 宋男来把刘老家主背在身后,白布裹着,她念叨着:“老爹,沁儿没了,我还在,我带你回家。” 重返战场的近六千人与西边儿战场前后围杀,玄衣退回红酥身边,左春树自然也就到了刘景浊身边。 此时那道近八百丈高的真身,将将站稳在了水面而已。 沈白鱼一拳轰碎个蛤蟆精,也是一步落在了刘景浊身边。 双花琉璃身,破境既是巅峰,单论资质,沈白鱼是要高过陈文佳不少。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骂骂咧咧道:“你讨回公道?再是巨人,也是人族吧?与妖为伍?” 巨人手持鱼叉,抡圆了往此地砸来,“可人族从未拿我们当做同族。” 此时玄衣化作剑光,冲杀进了后方战场,左春树刚要折返,有人传音道:“交给我,我邓恶风也是剑修,你们三个,想法子弄那大家伙吧。” 沈白鱼高高跃起,一拳砸向鱼叉,虽然打回了鱼叉,却也暴退数千丈。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战场局势,将将持平而已,若是让这大家伙冲过去,战局就是一边倒了。 单单肉身,已经堪比合道修士,好在是没见其身上有什么灵气涌动,也不是武道中人。 东门笑酒此时传音,“放心,扛得住。” 剑修陈黄庭的法天相地也已经现身,迎战妖王兰岩鹤。 刘景浊递给左春树一壶酒,又给了刚刚折返回来的沈白鱼一壶酒,“唉!天底下最后一个龙伯国人了。” 沈白鱼挽起袖子,狂灌酒水,笑道:“别墨迹了,上吧。” 话音刚落,丢下空酒壶,沈白鱼手中多出一杆方天画戟,身上多出一副玄青甲胄,一马当先,冲杀过去。 只是,即便身高八尺,与那数百丈之高的巨人,总还是差得太多了。 左春树沉声道:“刘景浊,问你一件事,有准备没有?” 刘景浊点点头,“有,但不知道有没有用。” “那就行了。” 话音刚落,八百丈之高的法天相地已经冲杀上前,到底是左春树啊!在战场上,他从未显露本命剑呢。 刘景浊同时祭出两道法相,皆是近四百丈,一道法相手持独木舟,一道手持巨大化的山水桥。 最扎眼的是,法相之中居然没有刘景浊身影,那家伙本体就在海面,洒出数万张符箓,是这三月以来,桃庐所炼制的起爆符当中的至少十分之一。 后方战场,有人脸皮颤抖,骂骂咧咧道:“这他娘的,不是作弊嘛?有两道法天相地就算了,还可以本体与法相分离?” 但法相与真身,毕竟不是一回事儿,刘景浊跟沈白鱼几乎同时被一鱼叉砸飞,在海面上打水漂似的,左春树的法相也没挨住一下,疾速后退。 此时左春树忽然传音:“他们好像是在牵制我们,玄衣他们在留力!” 刘景浊后知后觉想到什么,一皱眉,沉声道:“他娘的!” 朽城城头,拄杖老者冷笑一声,“就你会转移大军了?” 中岛以西,距离拒妖岛九千里处,忽生大雾,大雾起的极快,散的也快,几个呼吸之间,数千万妖族大军列成个纵五千里,横三百余里的军阵,军阵一分为二,一帮往西,一帮往东。 刘景浊御剑而起,就要折返回去,结果那巨人硬抗左春树的剑、沈白鱼的拳,举起鱼叉直刺向刘景浊。 “人皇,哪儿去?” 刘景浊呛出一口血水,却猛然抬头。 有湛蓝剑光自西而来,也有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你忙你的,我来了。” 剑光坠地,由打拒妖岛至中岛的万里海域瞬间冰封,就连这万里之内的高处云海,也变得晶莹剔透。 战场上,大伙儿都愣住了。 “这他娘的,又来个作弊的?闹着玩儿呢?” 但破境登楼之后的龙丘棠溪,在沾水的地方,就是这么强。 戍己楼也被冰封,好在是有个老人落地,阻止寒冰蔓延。 刑寒藻咽下一口唾沫,没忍住问道:“渔子前辈,这……这是谁啊?这么厉害?” 左珩川一笑:“其实不算什么,左春树其实也做得到剑意笼罩万里,只不过找不到万里冰封,人家的剑意就是寒冰,就是水。所以沾了水,她得天独厚而已,就跟天下雷霆火焰,见你家山主都要俯首称臣一样。” 姬泉也没忍住问道:“谁啊?” 刘景浊扭过头,法相之外,又添一道雷霆真身。 “在海上打架,她其实比玄衣适合得多。” 不是说了不让来吗? 左春树与沈白鱼同时问道:“谁啊?” 刘景浊嘴角一挑,“我媳妇儿啊!” 朽城那边,拄杖老者也是嘴角一挑,“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第551章 好个疯阎罗 一剑横跨中岛落在冰原,白衣男子手持长剑指向身着水蓝长裙的女子,冷声道:“你们两个,总算是到齐了!龙丘棠溪,还记得我吗?” 龙丘棠溪都懒得搭理他,只心念一动,方才冻结成为寒冰的云海,缓缓融化,变作雪花飘落。 方圆万里,风雪愈甚。 玄衣皱眉道:“你就不记得俱芦洲的玄龟?” 龙丘棠溪这才转头,冷冷一句:“操控水运,致使十七国水患,不该杀你?” 玄衣冷冷一笑,“记得就好。” 朽城城头,拄杖老者皱眉道:“你这是找死啊!天上地下唯一留存的水神真意在她身上,天下水属修士在她面前叫板,跟在刘景浊面前用雷法,有什么区别?” 龙丘棠溪只转头看了他一眼,玄衣周边的雪花,从飘,变作了往下坠! “你别动。” 三个字,言出法随一般,玄衣想动都动不了,他皱起眉头,当年是刘景浊出剑,自己压根儿都没见过龙丘棠溪出手,怎么会这样?比刘景浊那道压胜之力更加恐怖? 龙丘棠溪像是听得见玄衣心声似的,淡然开口:“我是没他那个本事,可惜你是玄龟,修水法,并不是个纯粹剑修。” “好了,你可以去死了。” 说是这样说,但没出手,任由雪花坠落而已。 无数雪花,像是锋锐无比的仙剑,粘在玄衣身上就如同被剑划了一道口子。不过这玄衣皮糙肉厚倒是真的,几息过去,只是鲜血淋漓而已。 龙丘棠溪诧异一笑,有意思,剑意划不破你这龟甲,那就换剑,不要意了。 一柄晶莹剔透的飞剑不知何时祭出,等玄衣察觉,眉心已然留下一个血窟窿。 只是那“尸身”当场化作一缕黑色毫毛四散于风雪之中,玄衣真身已经被拽回去朽城。 那位司阍沉声道:“这保命机会,就浪费在这儿了?龙丘棠溪斩别人需要十剑,斩你一剑即可。” 大道压胜,就是这么不讲理,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此时此刻,那片冰原,但凡有妖族“冰雕”的地方,雪花都开始垂落,尚未化形、元婴之下的妖族,可就没有玄衣那么好运气了,那些雪花就像是具象的飞剑,落下之时,妖族大军尽数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有个家伙与狄邰坐在各青铜“棺材”里正往战场上赶呢,瞧见这一幕,那叫一个肉疼啊! 浪费,真浪费!这么多妖兽,卖皮子都要卖不少钱的! 狄面瘫冷不丁一句:“龙丘棠溪,名不虚传。” 欧钰撇嘴道:“用你说?单单龙丘家大小姐的身份,天底下有几个人敢惹她?” 我他娘的想起这个就犯怵,射鹿山那变态婆娘居然敢打龙丘棠溪的主意,嫌命长吗?真来试一试,杀你怕是都不用出剑。 唉!想来丘昧潋也是个苦命人,转世一趟,没找回前世记忆就算了,还摊上个畜生爹,那他娘的是亲爹啊!以至于丘昧潋十五岁自灭满门,但欧钰觉得做得对,起码丘昧潋给丘家留了一支后代,在夫余国如今也算是名门望族了。 欧钰问了句:“你说刘景浊让咱俩来,干嘛来了?找死吗?” 狄邰冷冷开口:“怕死可以回去。” 怕死?当然怕啊!我就是怕死才来拒妖岛的! 龙丘棠溪瞬身到了一万三千里处,看了一眼那边儿节节败退的三人战场,本想上前,但还是问了句:“要我帮忙吗?” 刘景浊刚刚被打飞,麻溜儿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了一把嘴角血水,轻声道:“不用,既然来了,那就帮忙找出妖族大军里边儿潜藏的妖修,金丹之上都找出来,全杀了。” 龙丘棠溪嗯了一声,一双眸子已然变作金瞳。 龙丘家代代相承的神眼术,修炼到大成是可以堪破世间所有幻术的,龙丘棠溪早就把这瞳术修到大成地步了。 之后就是寒冰剑光不断穿梭在战场上,妖潮之中潜藏的妖修,拔萝卜似的被一个个挑了出来。 在龙丘棠溪眼中,那些个潜藏妖修就是混在芝麻里边儿的黄豆,极其扎眼。 此时刘景浊一个瞬身站到了左春树肩头,沈白鱼被左春树法相微微托起,也跳到了法相肩头。 沈白鱼沉声道:“这厮皮糙肉厚,左兄砍了十几剑,就擦破了点儿皮。咱俩这点儿杀力,挠痒痒而已,拿个主意。” 刘景浊嘟囔道:“阿达在就好了。” 巨人枭阳对战龙伯国人,刚刚好嘛! 左春树传音沈白鱼:“其实……有个很简单的法子。” 沈白鱼也传音答复道:“但刘兄明显是不愿意用,做朋友,咱们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即便刘兄不在意,你我日后一样会心存芥蒂。而且,显然对面就是在引刘兄如此,万不能上此恶当的。” 简单的法子,就是刘景浊拿出人皇印,戳一下。 特简单,龙伯国人是人族大帝流放去往北冥,并缓缓限制其身高寿命的。大帝都能做到的事儿,人皇更不用说了。 刘景浊何尝不知道,可一旦用了,可就再无法摘干净因果。这事儿可不是衣服脏了,洗洗就能干净的。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一步跃出,再次祭出法天相地,这次是一道披头散发的法相。与之前两道都不一样。 左春树咋舌不已,沉声问道:“你还有第三道法相?” 但这次的法相,披头散发,手中所持之剑也非山水桥也非独木舟,法相三十丈高而已,与之前感觉大不一样,而且刘景浊本体不在外面。 刘景浊沉声道:“我这法相撑不住多久,就照着脑袋砍!” 说话间,有些“浑浊”的法相已经挥剑斩出,但并无剑光,好像只有无形剑意。 果不其然,瞬息之后,巨人额头居然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开了天眼似的,可惜也只是皮肉伤。 巨人冷冷一笑,“八千年来,我肉身被被土石封印,在万里海底,顶着大海,早就是刀枪不入了,你们的仙剑也不行!人皇,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为我龙伯国先祖讨回一个公道!” 无奈,刘景浊只好深吸一口气,祭出捉月台。 一时之间,砂砾大如天,我如芥子小。 但在左春树与沈白鱼眼中,那道巨大身影还是那么大,只是不断抬头看向天幕,好像是瞧见了比他还要巨大的存在,面露惊骇神色,躲闪不止。 霎时间,一道雷霆夹杂火焰的牢狱铺设开来,笼罩方圆百里之地。 “左兄,我都交底了,你再不用压箱底的手段可就没机会了,我真境而已,上次神魂受损,真撑不住多久,至多一刻。” 此时那龙伯国身陷刘景浊的本命神通之中,在他眼中,刘景浊三人身形忽然变得极其巨大,他自己就像是蚂蚁一般,调换了个位置。 左春树沉声道:“用本命剑神通……我怕……算了,用就用了,总比你用那个好半点儿,沈兄离远点儿。” 同时传音刘景浊,“待会儿我要是不受控制了,估计得龙丘棠溪出手把我冻住。” 沈白鱼一愣,“啊?” 刘景浊皱眉道:“那就烦劳沈兄退出些,别让朽城那边儿下来人偷袭咱们。” 话音刚落,一股子肃杀气息传来,刘景浊与沈白鱼几乎同时退后,方才还是人身的法天相地,忽然变了颜色,一下子变作了血红色。几个呼吸而已,那道法相已经变作一具八百丈之高的提剑白骨,不是虚影,是实实在在的白骨,周身萦绕血色的白骨。 白骨嘴巴开合,几声如同猫爪挠铁似的刺耳笑声传来,那道白骨已然提剑冲杀上前,状若癫狂,刺耳笑声不断。 沈白鱼都愣住了,本命神通,还能这样? 结果剑还没落在龙伯国巨人身上,先一脚踢飞了刘景浊的法天相地。 远处战场,刚刚磨死一尊登楼的高图生刚好瞧见这一幕,没忍住一句:“我去!这他娘的把鬼王从酆都罗山拽出来了吧?” 还真是,左春树本命剑,便叫做阎罗。 一脚还真不轻,没被对面打伤,给他一脚踢伤了。 娘的! 已经有人在叹息了,江山代有才人出,真不是一句空话。 三百年前三位天骄横空出世,如今却是四人。 青鸾洲左春树、神鹿洲龙丘棠溪、瘦篙洲沈白鱼、中土刘景浊。 一人压半座天下,名副其实了,唯独刘景浊尚未登楼,可他一旦登楼,恐怕比左春树差不了多少。 此时刘景浊的本命神通,也派不上用场了。 他收回法相,灌下一口酒,骂骂咧咧道:“有这本事不早用?” 此时那白骨已经成了身披血色甲胄的活阎罗,竟然开始压着龙伯国巨人打,刘景浊跟沈白鱼,还真插不上手。 沈白鱼嘴角抽搐,问道:“你觉得龙丘棠溪跟他打,只现在来说,谁胜算大一些?” 刘景浊如实答道:“要是完整的龙丘棠溪,左春树没有胜算的,现在,龙丘棠溪没有胜算。” 沈白鱼转过头,“什么意思?” 刘景浊没说话,沈白鱼便意识到了自己多嘴了,便没继续发问,只是注意着朽城那边儿。 结果此时,前方白骨忽然仰天长啸,笑声极其凄惨。 笑声过后,左春树法相身后,像是鬼门开了一样,数千十余丈之高的白骨由打海水钻出,嘶嚎着涌向巨人,似是要将其生啃了。 沈白鱼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其实,刘兄是克制左兄的。” 后方有人高喊:“好他娘一个疯阎罗!” 刘景浊神色古怪,该不是自此左春树就有个绰号了吧? 第552章 含桃花谢,棠溪水暖(上) 只肉身堪比合道,杀力就是蛮力,遇上左春树这不讲理的剑术神通,扛起来好像有点儿吃力。 沈白鱼收起方天画戟,沉声道:“你不厚道,人皇印你不用,让左兄用自己不情愿的剑术。” 刘景浊竟是无言以对,想来想去,只能说道:“我要是登楼境界,估计就用不着左兄出手了。” 沈白鱼一想,这个“要是”还真他娘的有道理。 眼瞅着天就快亮了,刘景浊笑着拱手:“新年好啊!这是我三十六岁本命年。” 沈白鱼斜眼看去,“刘兄,我给你准备红裤头啊?” 某人顿时无语,只得抿一口酒。 眯眼看向朽城那边儿,他们还在拖,还在等,难不成唤醒这龙伯国巨人,一样不是最后手段吗? 先前左春树问了一句有无后手,有是有的,先来的一百三十支队伍,后来的一百支队伍,以及大约三十人的宋家阵师,这就是后手。 那三十炼虚,三人一队,已经可以熟稔使用自悲春崖带来的那道阵法,三人磨任意一尊登楼都不成问题,等同于以另类法子找补回来了十尊登楼战力,况且此时那三十人还在中岛,并未上场。 狄邰跟欧钰,那就是另外一步棋了,但防的不是朽城,也算是刘景浊的一次试探了。倒不是不相信欧钰,只是不相信那孟休真能如此大方。 至于对面想干什么,那还真是捉摸不透。 此时又是一阵笑声传来,左春树白骨持剑,不断发出刺耳笑声,一股子黄泉气息已经淹没此地,就好像他每一次出剑都是牵动酆都黄泉,是以那种到了极致的阴气去对敌。 剑术神通品类颇多,但大致是分为两种,体外跟体内。左春树的剑术就是典型的用出本命剑后,自身会有大变化,是在体内,能够提升自身杀力。而所谓体外,绝大多数剑修都是,如刘景浊的捉月台可以影响他人神魂,以构建一处镜花水月,还可以做到片刻光阴逆转。 像左春树这种的剑术神通,虽然不算多见,但刘炔就是,化身三十六天罡,看似是体外,实则是体内。 后方战场多了个龙丘棠溪,杀力在登楼一境登顶,又在海上,故而战局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 几乎就是无敌之态。 沈白鱼跟刘景浊还不能走,万一对面再有人下场,偷袭左春树咋办? 而此时,东边儿渐渐亮堂了起来。 玄衣疗养一夜,此刻重返城头,看了一眼下方战局,有些……不甘心。 即便早有先手,在八百年前已经杀绝了人族一茬儿天之骄子,可这后来的八百年,还是不断有天骄冒出。即便两千年前成名的葬剑城的景欢,也无疑是天之骄子,放在妖族,能赶上他的没几个,但他前些日子与姬闻鲸交手,重伤至今未愈。姬闻鲸那一代,显然是要比景欢强上不少的。 更何况,现在又有了左春树! 看着那道巨大白骨身影,玄衣只觉得深深无力。 拄杖老者明显察觉到了玄衣心思,也是有些感慨道:“族类之别,有利有弊。咱们妖族,生来就比人族强悍,这是好处,但妖族想要成为炼气士并攀登大道,就得化形修炼,在体内演化出人族的经络才行,这就是弊端。还有你想的天骄一事,不是九洲天骄多,而是咱们八荒修士太多。两碗水,装得一样多,十个人喝便喝不够,两个人喝则能解渴。一样的道理,若将天下气运比作那碗水,八荒的登楼、合道数量,数倍于九洲,自然喝不够。而九洲虽然修士数量少,但那碗水,就是天赋高谁喝得多,以至于八千年里,九洲代代有才人。男子里边儿,最早的安子、神鹿王朝初代国主、姬氏莫氏两位家主、中土的道人、婆娑洲的僧人,几乎就是百花齐放。只说咱们开门之后见过的,几乎是开门时而生的渔子、剑修艾禾、武夫陈桨,哪个不是天骄?而咱们这边,他们十个,你,包括尚未过门的那几个小子,当然是当之无愧的天骄,但相比左春树龙丘棠溪他们,差距仍然不小。慢说八荒了,即便天外,能与他们扳手腕的,怕也找不出双手之数。”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道理,量多则庸,量少则精。 关门八千年,一样有利有弊。 玄衣深吸一口气,转头问道:“那司阍在等什么?” 拄杖老者沉吟片刻,轻声道:“等中土那边做成一件事,等他们弄巧成拙。” 顿了顿,他又说道:“三十年几前,有人为了力保自己的闺女不死,给个尚在腹中女婴强塞入体内三道气运,一洲气运的十分之一,一道古朴剑运、还有一道水运。后来那女婴的娘,同样为了自己的孩子活着,以自身性命换来一道散运机会,一洲气运便消散大半,变成了一只七彩神鹿。可惜了,与天争来的命,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玄衣皱眉道:“你说的是龙丘棠溪?” 司阍一笑,叹息道:“可惜了,九洲那边,人人有私心啊!” 与此同时,龙伯国巨人节节败退,几乎是没有了招架之力。 刘景浊沉声道:“沈兄留在此地,我得退回去了。” 沈白鱼点点头,“放心走吧。” 不过沈白鱼又说了句:“白浚仪应该今年会来,他跟南真关系极好,估计要给他的南真妹妹找场子的。” 刘景浊没好气道:“现在说这作甚?” 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目的地自然是一袭蓝裙了。 沈白鱼翻白眼不止,直想骂人。 路上顺手斩杀几尊炼虚,落在龙丘棠溪身边,某人面色不善:“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得好好的,不来的吗?” 龙丘棠溪气极,你倒是先叫板了? “刘大山主,戍己楼里收了一位大月国宝美人儿,当我不知道呢?碍你事儿了,那我走?” 一大堆异样眼光袭来,刘景浊强作镇定,淡然道:“既然登岛,那就要听令,二月换防回拒妖岛。” 龙丘棠溪冷笑一声,你厉害!人多,我给你面子,你也给我等着! 刘景浊嗖一声,折返回去中岛。 再待一会儿怕是性命堪忧。 可落在岛上,某人明明嘴角都快咧到眉头了。 不高兴那是假的。 刘景浊传信狄邰与欧钰,“你们俩,逛就完了,万万不能出手明白吗?” 随即便传信东门笑酒,问道:“有无什么异常?” 东门笑酒答道:“这些妖王,都在收力,好像是在等什么。” 此事刘景浊一样毫无头绪,只得说道:“那也只能等了。” 拒妖岛上,刑寒藻返回宅子去取东西,步履匆匆,从外院儿到了内院之后,忽然瞪大了眼珠子,再次折返出门,直愣愣看向那棵含桃树。 开了四月的花,今日居然开始凋落,树底下已经覆盖一层含桃花,也就是樱花了。 奇了怪哉,之前那么冷都不谢,难不成是因为山主夫人的寒冰剑意,花开始谢了? 也没多想,花开花谢才对,长开不谢才奇怪呢。 她迈步进屋之后,树底下有个浅淡虚影出现,拒妖岛上的合道修士,居然无人发现。 “谁说的水火不能交融了?” ……………… 中土豫州境内,有一龙渊水,古时河畔有一小镇,唤做棠溪,附近亦有一城,名为冶炉城。 只是数千年已过,沧海桑田,独独一河在而已。 几年前河上石拱桥下尚且悬挂一柄锈迹斑斑的剑条,如今那斩龙剑早已不知所踪。 近几年来,入冬年年寒,但也有个限度的。可这龙渊水,不知为何,昨夜一夜之间便成了一条冰河,冻得极其严实。 以至于今日有人出门走亲戚,瞧见这一幕,惊得够呛。有些上了岁数的老人更是说,七八十年了,就没见过只河水结冰而两岸不甚寒的。 有外乡人远行至此,一个少女背着个极其扎眼且是芭蕉叶子做成的扇子。另一人一样年轻,腰带塞着一只拨浪鼓。 两人见河岸百姓众多,便也没着急上前。 少女转头问道:“这儿不是离你故乡不远吗?不想着回去看看?” 男子冷冷开口:“故乡不远,但无故人在,回去作甚?走之前给我娘亲烧的纸钱够她挥霍到转世投胎了,也无什么回去的由头。” 罗刹女撇撇嘴,心说倒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也是,倘若有情有义,又怎会跟着先生? 此时一边的男子问了句:“先生让我告诉你,你不需要偷偷摸摸去调查自己身世,让我转告你就行了。” 少女当场皱起眉头,冷汗冒了出来。 男子淡然道:“你是婆娑洲象城人氏,你爷爷叫王全,战死在归墟。你举家也早被杀光,本来你是要被斩草除根的,但杀你的几个年轻人不忍心,便将你抛到河里,任你自生自灭。附近一条河的河婆不忍心看你死,就给你略施术法,让你顺流而下,后来被人捡起,也是捡回来了一条命。” 少女默然,片刻之后,开口道:“那就是说,是刘景浊帮我报了家仇,现在我反倒要害他?” 男子一笑,“可你吞了定风珠,背了芭蕉扇了。” 第554章 匹夫有责 女子蹲在石拱桥上,见那孩子不走,便说道:“想学剑,门儿也没有啊!我自个儿都还没有学会呢。不过你要是告诉我今年是哪年,我倒是可以考虑传授你几招绝世拳法!” 孩子眨眨眼,轻声道:“壬寅年正月初一。” 女子一愣,不对啊,怎么算都该是辛亥年才是啊!火山文学 “景炀王朝谁是皇帝知道吗?” 孩子轻声道:“当然知道了,天衍帝啊,如今是天衍九年。” 乖乖,女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下明白了。 她忽然起身,朝前挥拳砸去,随后看向孩子,笑道:“喏,不骗你,绝世拳法这就传授给你了,且好好练吧,本剑仙走喽! 只见女子飞身而起,这人世间,便再寻不到她的丁点儿气息了。 孩子看向天幕,看着看着,就从孩子变成少年,又从少年变成青年,几个呼吸之后,便是一副发须皆白的老者模样了。 “仙子姐姐,对不住啊!” 对不住是因为,从前的我,会让未来的你很失望。 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等到我们的未来撞在一起。 起码也能在双方都知道前因后果时,左元放有机会对陆青城说一句对不起。 有位黄袍道人随后落地,“左兄折返中土,方才这里又有剑运涌动,我好像察觉到了三百年前那个一人压半座天下的木鱼宗主了,怎么回事?” 左珩川摇摇头,笑道:“张兄多虑了,我来与过去道个别而已。” 黄袍道人也是一笑,开门见山道:“与左兄当年一别,也是三千年不见了,不知那件事,左兄考虑的如何了?” 左珩川摇摇头,轻声道:“我算是旁门左道的祖师爷了,又怎么好披上紫袍?我看泥丸真人就不错,担得起首席之位。” 既然如此,那就无需多言了。 老朋友,也算是知根知底的。 左珩川抱拳道:“我得即刻折返,张兄那道戊己杏黄旗,年轻人不晓得其来头之大,我哪儿会不知道,在这儿多谢张兄了。” 道人抱拳,笑道:“珍重。” 相识之初,两人一个还不是天师,另一个也不是人间渔子,纵使交情寡淡,总还是故人。 此时归墟战场,八合道尽数下场,落在中岛。龙丘棠溪早已收起法天相地,但那把“如意”依旧在海上。 对面撤军令下,妖修率先折返,但还是被没了对手的十几登楼斩了大半,妖潮便没有撤退意思,也就半个时辰,战场已然肃清。 大家伙儿刚刚有了点儿喘息机会,哪成想左春树那道白骨居然调转回头,朝着人族这边杀了过来。 同时还伴随着阵阵刺耳笑声。 刘景浊也才缓过来一口气,只是说不出话来,只好传音龙丘棠溪,让她把左春树冻住。 龙丘棠溪冷声道:“什么时候了,还管别人。” 说归说,但还是转身斩出一道剑光,硬是那具白骨冰封了起来。好在只是击鼓呼吸,白骨退散,左春树一声哀嚎,挣破寒冰飞了出来,全身都在颤抖。 倒不是冻得,可能是用了本命剑之后的后遗症。 刘景浊盘膝坐在一片废墟之中,再次传音龙丘棠溪,“别声张,还得想想法子,我得开口。” 龙丘棠溪黑着脸,一把掐住刘景浊嘴巴,将一枚药丸子塞进他嘴里。 你就装吧!死要面子! 刘景浊这才开口说道:“本该换防的人,即刻返回拒妖岛,昨夜以及今天上来的,二月初一返回拒妖岛。还是一样,胆敢擅自越过一万五千里中线,逐出拒妖岛,不得再登岛。” 顿了顿,刘景浊沉声道:“诸位,咱们戍边,除非在非死不可的时候,否则还是得想着先活下去。上战场的,怕死的没几个,但能多活几天,就能多杀几头畜生。这个道理,我希望大家都明白。” 其实还有一句话,想说但没说,因为没人逼你刘景浊去担起这个挑子。 抬头看向龙丘棠溪,刘景浊轻声道:“你也一样,二月初一返回拒妖岛,我得先回去了。” 龙丘棠溪这才收回飞剑,随手取出一道杏黄旗,板着脸说道:“彩蝶的仇报了,我挨了合道一剑,换回一道杏黄旗,给你了。” 丢下旗子便转身去往前方,就落在中线那边。 刘景浊一脸苦笑,轻声传音:“景城主,烦劳捎我一程。” 景欢一笑,以剑光卷起刘景浊,往拒妖岛折返了回去。 大家也该回去为战死的朋友,去喝相逢酒了。 片刻之后,已经到了拒妖岛,刘景浊赶忙说道:“把我丢在戍己楼。” 景欢皱眉道:“就你这会儿的身子,还要干别的?” 刘景浊一笑,“往我自个儿脸上贴金,能者多劳嘛!” 景欢瞬身落到戍己楼,气笑道:“少骂人。” 说完就走了,他也一身伤势尚未痊愈,得回去观海楼养伤。 刘景浊硬撑着走了三步,迈进戍己楼时后便是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正在清点东西的夏檀烟吓了一大跳,赶忙狂奔过来,老远就瞧见刘景浊费力翻身,一咳嗽就是一口血,简直是往外翻涌。 他娘的,重回第七境了。十个登楼巅峰,全力合击,即便刘景浊压他们半境,一样有些遭不住。 这也跟真境破的相对有点儿简单了关系不浅。 夏檀烟赶忙扶起刘景浊,“刘先生,你这……” 刘景浊胡乱抹了一把脸,沉声道:“别声张,也不能外传,扶我上楼。” 夏檀烟点点头,赶忙拖起刘景浊,往二楼去。 正在忙活的刑寒藻一见刘景浊这番模样,一下子就有些鼻子发酸。小跑过去扶住刘景浊,皱着鼻子说道:“哪儿有你这样的,次次出去都伤成这样?” 刘景浊没说话,其实没死,已经很好了。 今日之事,假若没有龙丘棠溪,自己恐怕得交代在那儿。若非当年阴差阳错遇见了陆青儿,那贼丫头又顺走了剑条,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那贼丫头,又给龙丘棠溪挡了一灾。 走去正堂,刘景浊缓缓坐下,还不忘掏出酒葫芦灌下一口酒。 “寒藻,鱼雁楼邸报刊发了没有?青椋山那艘渡船呢?还有李萃潼走了没有?” 夏檀烟识趣离去,她是一楼修士,二楼的事情她不能多听的。 刑寒藻这才取出一道母版,放在了桌前,“按照山主之前的模样,就加了几句话,一些名字。” 刘景浊低头一看,邸报中央,写着几个大字:“天下存亡,匹夫有责。” 下方的确也多了些名字。 姓名、籍贯、几时登岛、杀妖数量、几时战死。 至少罗列出来百余条,九洲皆有。 刘景浊欣慰一笑,感慨道:“你想到了我没有想到的,挺好的。” 刑寒藻真的笑不出来,只是说道:“李姑娘还在新岛,渡船也在,但置换的东西,已经上船了。” 刘景浊这才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忙去吧,等我恢复一些气力再扶我回去。” 先上戍己楼,憋着伤不让别人看出来,这不是好面子,这是稳军心啊! 跌境其实反而不算什么,当年那千疮百孔的黄庭宫都修缮好了,这次只是毛毛雨而已,养好伤后,积蓄满灵气,破境便是。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可以重修真境,再夯实几分。 …………… 正月初一的早晨,天下九洲,鱼雁楼刊印的邸报便如树叶子似的撒在九洲修士聚集之地。 这种不挣钱的事儿,鱼雁楼做的极少。 一座栖客山,早晨看到了邸报,黄昏起,就陆续有山上学子下山,赶赴拒妖岛。 城里那些个高门子弟,至少有一半,一夜无眠。 最开始是南边儿一小国的二皇子,走上街喊了一声。到清晨时,城中居住的高门子弟,少了三成。 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一腔热血了,但岁数再大些,或许就不会如此冲动了。 到处都一样,辞别师门往东去,最早走的,都是年轻人。 可能路上会后悔、到了会后悔,但出发时,绝不会后悔。 今日离洲境内,有个穿着清凉但不妖艳的年轻女子,骑着毛驴儿到了一处山头儿,当年在这里给一张大脸盘子吓得够呛,结果这次来,那座破庙早就不在了。 姜柚只得带着赵长生,往好客山庄去了。 敲门之时,姜柚就在想,那位邓老前辈是不是还跟当年一样? 开门之人,也是熟悉面孔。 老人瞧见年轻女子,愣了愣,总觉得眼熟,于是问道:“姑娘找谁啊?” 姜柚咧嘴一笑,“穆伯,我是姜柚啊!不记得了?” 老者又是一愣,又仔细看了看姜柚那双桃花眼,“还真是那丫头,长这么大了啊?” 姜柚嘿嘿一笑,“二十几岁的人了,再不长大就说不过去了吧?” 穆伯又环视一圈儿,没瞧见那个背剑年轻人,便问道:“你师傅呢?还有这位是?” 姜柚自顾自迈步进门,边走边说道:“我师傅在拒妖岛,他叫赵长生,也是剑客。” 而此时,邓大岙正手捧一张邸报,眼眶通红。 因为那寥寥几个名字里,有自己的好友啊! 他猛然起身,老泪纵横,“我要去归墟。” 一旁的年轻人无奈道:“爷爷,你……捣乱去吗?” 姜柚蹦蹦跳跳走来,老远就喊道:“邓前辈,咱俩一起走啊!” 人世间从来就不缺忧国忧民忧天下的人,只是从前只知道位卑未敢忘忧国,慢慢的,因为位卑,就不敢忧了。没人真正站在那些人面前,说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现在有了,是东方极远一处战场。 第555章 花开花谢常有 拒妖岛上从来不过年,也好像天天都在过年。 就如同这次换防下场的修士,六千余人,下来了五千多,能回来就已经是过年了。 今日清晨,东门笑酒上戍己楼,想着带刘景浊回去宅子里,但刘景浊执意要步行,没法子,只好跟着他回去。 当时没看出来,清晨上了二楼才知道,又跌境了。 恐怕至少一年时间,刘景浊是没法子上战场冲杀了,以神游境界上战场,去了就是找死,围杀刘景浊绝不会只是一次。 可刘景浊那会儿来了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东门笑酒也只当如此了,毕竟是曾经从第十境掉到了第四境的人。 下楼之后就瞧见了青铜马车停在后面,东门笑酒没忍住说道:“宋元青永远是来得最早的,他是明白笨鸟先飞这个道理的。” 刘景浊笑道:“大家都一样,对手里事情一样上心。” 结果走了几里地,老远就瞧见晨雾之中,有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在抹眼泪。 刘景浊加快步子上前,夏檀烟瞧见了刘景浊,赶忙揉了揉眼睛,挤出个笑脸,问道:“刘先生好了吗?” 昨个儿还站不起来呢,今天就能走路了? 事实上是东门笑酒的功劳。 刘景浊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啦?大清早的就抹眼泪?” 其实夏檀烟已经连哭了小半个月了。 夏檀烟摇头似拨浪鼓,“没有没有,风太大了,眼睛不舒服。我得先去忙了,先走了。” 说完就忙不迭往前去,刘景浊没动,夏檀烟走了几步也是忽然顿足,问道:“刘先生,我什么时候可以积累到能租住宅子的战功?我能住在一楼吗?” 刘景浊眼中闪过一丝黯淡,随即转头,微笑道:“不嫌弃的话,可以先跟寒藻住在我那边,反正屋子很多。” 夏檀烟鼻子一酸,“可以吗?”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可以。” 姑娘连说几声谢谢,扭头小跑着往戍己楼去,边跑边哽咽,噘着嘴,委屈极了。 东门笑酒这才问道:“吴业那边还能住不下吗?” 刘景浊略微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吴业想找个新徒弟,就得把夏檀烟打发了。刘爷爷死后,大家都知道,十几年的安稳差不多快完了,吴业不想让夏檀烟接替掌柜职位。” 代代掌柜,教出徒弟之后都要死的。 东门笑酒也是一叹息,“可能檀烟姑娘没明白吴业用心,所以觉得委屈。” 说是步行,其实一步也有数十丈,十几里地,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李萃潼就等在院子里,还有忘忧跟龙丘白雨。 说的不是戍己楼的事儿,是外界的事儿。 离洲那边现在已经有了一艘渡船,三五年内坊市开到瘦篙洲后,方家坊市会有第二艘渡船。百花山庄、龙丘家、破烂山,得各自抽调一艘运送物资的渡船,清溪渡慢慢的要变作一处中转站。 但暂时来说,一艘渡船,数量还是太少了,至少得有三艘巨型渡船接连往返拒妖岛才是。可跟龙丘家要,真的没脸要了,即便铁铸的脸也磨成铁皮了。 第557章 我对天下人心失望 拒妖岛上没有过年习俗,串门的还是有的。 一场雪越下越大,有个白发老者带着个年轻姑娘,顶着风雪到了刘景浊的宅子。 那棵花谢不久的含桃树,枝头被积雪压弯,好似又开了花。 刑寒藻也好,姬泉跟夏檀烟也罢,都很忙,忙到压根儿没时间折返回来,估计起码要忙到过了初十才有休息的时候。 二楼的布局,暂时已经定下来了,对面妖潮不止,但那天之后再无登楼下场,战场相对平静了许多。 如今在岛上的修士,被刘景浊分成南北中三批,除却刚刚换防下场的炼气士,无论是家主还是某座山的山主,身份铭牌的底部横面,都会有一个极小的字。日后更简单,在歪脖子树下刻好铭牌之后需要到戍己楼录档,在戍己楼时就会分好他属于哪一批了。五年之内,不管来多少人,总会是三分之一在海上,三分之一备战,三分之一休整。假如战事吃紧,那备战的一队就得随时往上补。 如果有心细的人在,会发现近几日刘景浊不喝酒了。符箓替身,喝酒作甚,浪费。 此时门外有人笑着喊道:“刘山主在吗?邓稼木求见。” 刘景浊站起来,轻声道:“邓山主请进。” 老人推门走进,绕过玄关,身边还跟着个年轻女子。 那份录档刘景浊看了,原来这个女子,叫做庄茑。 刘景浊率先传音道:“我无法遮掩气机,有些不好说的话还是别说了,日后再说,传音也不行。” 如果有合道修士窥探,心声传音一样瞒不住。 邓稼木点点头,笑着说道:“只是听说刘山主受了重伤,带着庄茑来看看,也不知道有没有能帮到刘山主的。” 原本也没打算说正事,在这地方可不敢说,只得日后战场上有机会再说。 只不过,孤沱山跟楚衢演的一出好戏,倒是很不错。 雪中闲聊,坐在屋檐下,不一会儿功夫来时脚印就被淹没。 邓稼木叹息一声,轻声道:“万没想到,刘山主会是当年那个刘见秋啊!看来九洲传言,全是扯犊子。” 庄茑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只发呆。 只不过刘景浊时不时会转头看向那个年轻女子,因为总会想起那个去往夫余国,还跟自己一块儿蹲过大狱的汉子。 刘景浊笑道:“总不能挨个儿去打,不过等关上归墟门户,我有大把时间去跟他们掰扯,我是个记仇的人,也得理不饶人,至多也就是给人点儿机会,但犯过的错不会因为这个机会而抵消,毕竟功是功过是过。” 邓稼木点了点头,“我老头子,从未怀疑过刘山主是个不公道的人。” 刘景浊呢喃道:“公道不公道,天不知道,后人知道。” 说着,他忽然转头看向庄茑,笑问道:“庄姑娘,记得去往绿坞湖的路上,得了你一枚丹药的重伤汉子吗?” 年轻女子一愣,含糊不清道:“没……呀!你怎么知道的?” 刘景浊也懒得去刨根问底,设局于我,好在不是为了害我。” 不过庄茑却忽然干笑一声,小声开口:“就是设身处地去想,假如那个人是我,可能也会因为有个人为我表露善意,从而有了活下去的信心。” 刘景浊点了点头,再没发问。 小半个时辰之后,邓稼木起身告辞。 眼瞅着二人就要出门,刘景浊笑着说道:“庄茑明日去戍己楼一楼吧,夏檀烟有些忙不过来。” 庄茑满脸喜色,忙得又拱手又鞠躬的,一口一个谢谢刘山主。 刘景浊点了点头,也给了邓稼木一句话:“我刘景浊,挑的就是这个担子,邓老山主且放心。” 邓稼木再次抱拳,一言不发。 其实有时候,刘景浊真的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因为到现在,他的怀疑对象还是刘老山主,那个以死解围的猜测,就从未在脑海之中拿出去过。 况且,登岛的六千余人里,有无一方渠帅呢?青鸾洲四位渠帅,可一个都没找出来呢。 其实在知道那位太平教祖的生平之后,刘景浊从不觉得他是个坏人亦或是恶人。乱世之中,能为天下谋出头之日,并且敢做,那时的教祖,是个真正的寻路人。 黄昏前后,一只“铁棺材”自海上折返,里头的俩人一趟深海刚刚折返,居然无事发生。 欧钰回了兵庐,狄邰则是到了刘景浊的院子里。 几步而已,已经覆上一身雪。 到屋檐下抖了抖积雪,狄邰看向刘景浊,问道:“你怀疑欧钰还是怀疑我?” 刘景浊答非所问,“作为柱容峰主,鸿胜山的下一任山主,你师傅就不怕你交代在这儿?” 狄邰却是答了,“当然怕,可惜鸿胜山就没有不欺师灭祖的山主。” 刘景浊一乐,怪不得那八角亭能被鸿胜山拿去呢,堂堂一座几乎与天穹同寿的山头儿,搞得跟黑道儿似的,还没有不欺师灭祖的山主? 刘景浊好奇问道:“你师傅怎么当上山主的?” 狄邰淡然答复:“抢我师祖的,是真的抢来的。” 刘景浊这才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没什么怀疑不怀疑的,试错而已,江湖之中,我愿意赌个万一,在这里我不敢赌。” 狄邰点点头,“那就明白了,告辞。” 就是说你刘景浊谁都不信。 或许这位人皇,连自己都不信。 狄邰前脚刚刚走,有个年轻人火急火燎到此,进门就是一句:“刘先生……” 刘景浊转过头,笑盈盈开口:“李前辈去了醒神王朝,打死了几个人,带走了个人,对吗?” 楚翟面色凝重,沉声道:“刘先生的谋划?” 刘景浊摇摇头,“我谋划什么,李前辈救他的故人而已。” 此时李泥丸已经带着冯小盈,与那位陶前辈一起,在去往离洲的路上了。 刘景浊揉了揉眉心,我的谋划,刚刚开始呢。 再怎么是一团乱麻,只要揪出个线头儿,总会找清楚脉络。 我刘景浊人在拒妖岛,九洲还没朋友了吗? 呃!朋友一洲就你们几个,仇人可太多了。 ………… 离洲入冬之后,一样是炎炎夏日。 上山即修佛,下山不修佛的秦少主,又下山了。 这次是孤身一人,没带那个尚在元婴的女修,也没带始终身处归元气的中年汉子。 辛苦一趟中土,终于是凑齐了三样东西,这下就可以再入白水洞天,去唤醒龙女了。娶个龙女当媳妇儿,想想就刺激啊! 山上之秦栋,一心向佛。下山之秦栋,满脑子女色。 但人家秦少主好色归好色,从不强迫人,唯独砸钱而已。 远处一座山头儿,树木葱郁,山巅有一片果林,有个中年人顺手摘下一枚果子啃了起来,结果一口就吐了,涩。 韩逄转头看了一眼下方,笑道:“这小子我听说过,十六七的时候就提着一袋子泉儿,跑去那些个三流甚至不入流山头儿门前蹲着,只要瞧见个漂亮的,过去就是一句,我想跟你睡觉,开个价吧。” 路阖嘴角抽搐,“这都不挨打?” 韩逄咧嘴一笑,“刚开始肯定挨打啊!后来这小子学聪明了,蹲到没人的地方才问,成功次数就多了,就是钱多烧的,去朦胧台也花不了这么些钱。” 路阖笑道:“可能人家就喜欢这种别样刺激。只不过,公子让咱们跟着他作甚?想不明白。” 韩逄扭了扭脖子,轻声道:“咱们什么时候闹明白过刘先生想做什么了?” 让跟着,跟着就是了。 两人隐匿云海之中,韩逄又问了句:“你有没有发现,那位许先生的转世身,有点儿不像人?” 路阖沉默片刻,开口道:“他的魂魄元神,好像是一只玄龟。” 白舂去了那座丈人山,不知转世是否为人,也不知道体内元神,是否为蛇。 假如还是蛇,那这对苦命鸳鸯,早晚还是要重返青椋山的。 两人忽然对视一眼,韩逄咋舌道:“乖乖,那不就跟那时候看到的画面对上了吗?” 路阖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我们还是力所能及,帮得到什么帮什么吧。” 此时此刻的神鹿洲明教总坛,有个年轻人缓缓睁开眼睛,对坐的前任教主,已然灯枯油尽。 干瘪到不成样子的老教主,挤出个笑脸,说道:“有想问的,就问吧。” 管楼皱着眉头,沉声道:“为何是明教而不是太平道?真要度化百姓,就不该做什么吃菜吃斋以灭魔。” 老教主一笑,感慨道:“我们当年追随教祖,最开始是行医济世,当然也行侠仗义了。那时的我们,一腔热血,从不觉得自己做不到什么,总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改变这个人间,起码能让百姓过得好一些。即便被人冠以妖道名号,我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天下百姓信我太平。以至于后来甲子年揭竿而起,顷刻间便如燎原之火,席卷中土神洲。” 管楼沉声问道:“那为何变了?” 老教主苦笑一声,“教祖算天算地算无遗策,独独没算准一个天下人心。” 他记得清楚,当年四处起义大军称王称帝,借太平名号行不义之事,这才是当年败了的原因。 后来在一处山巅,教祖摘下黄巾,呢喃一句:“天下人心,教人失望透顶。” 我也曾有一腔热血,自觉天河之水都难浇灭。 后来才知道,人心远比天河之水寒凉刺骨。 第558章 咋就这么好奇? 醒神王朝,前几日国师被人随手一巴掌拍死,三位合道供奉被一道大阵困住了,今日方才解脱。 皇城之中,醒神皇帝背地里恐怕连头发都愁白了。 以儿媳血液换取三道剑运,现在她被人带走了,就连一处宅子里的槐树也被人连根拔起,带去了别处。 但这事儿,知道的人反倒很少。 今日初五,照理说是要十五那天才去给娘上坟的,也就是个父子俩自己立的衣冠冢,不在皇家陵墓之中。 为了不让人发现,给冯小盈立的坟墓,很远很远。 父子二人昨日清晨出发,马车速度不慢,今日黄昏也才出去三百里。 天色整个阴沉下来,马车缓缓停靠一旁,楚衢率先走下马车,紧接着楚廉便也下来,父子二人全程没有一句交流言语,直到走入一处山谷。 远远的,一个不大土包,牵动了父子二人心神。 楚廉加快步子上前,但没跪。 小时候次次来都会哭得没完没了,但这次来,楚廉没跪,只是静静看着。 看了好半天,楚廉这才说道:“父亲知道陛下知道我们给娘立了衣冠冢吗?” 问出来就后悔了,楚廉苦笑道:“父亲当然不知道了。” 楚衢一下子佝偻了几分,苦笑道:“廉儿向来觉得为父无能,是吗?” 这么多年了,父子俩交谈不多,但也不会如此直白。可今日楚衢都如此发问了,楚廉便也说了句心里话:“父亲想错了,我不觉得父亲无能,在父亲的能力之内,已经很尽力地去做好每一件事了。我也不觉得父亲无情,对娘的思念,我看在眼里的。” 这是真心话,楚廉不需要自己的父亲是个如何英勇的太子,他只要会思念娘亲,就是一个好父亲。 说到这里,楚廉补充了一句:“以后少去青楼吧,皇位咱们都不要想了,有我在,那些个叔叔拿你没办法的,至少让别人骂咱们,也下作言语少一点。” 黑暗之中,楚衢眼中闪过些许晶莹,感慨道:“廉儿长大的可真快啊!” 话音刚落,楚廉忽然转头,抬手拔出佩剑护在楚衢身前,沉声道:“谁?不知道醒神王朝太子与太孙在此吗?” 楚衢拍了拍楚廉肩膀,黑暗之中,走出了个青衣女子。 楚廉皱眉道:“青奴?” 没想到那青衣女子对着楚衢抱拳,开口道:“见过太子,东西都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走。” 楚衢点点头,“我跟廉儿交代几句,先等等吧。” 话音刚落,楚衢取出一道玉简递给少年人,并说道:“你娘被人救走了,槐树也被一同带走了,没了你娘的血水作为交换,你那个好爷爷就不会觉得你很重要了,即便你身怀两道剑运也一样不觉得你很重要,他会拿你的血去继续做交易的。你爷爷的孙子多的是,死了你一个,还可以把剑运牵去别人身上的。而且只要你的血与你娘的有相同功效,他甚至可以再培养一位剑修,源源不断地去为醒神王朝培养死侍。这玉简之中的东西,到了拒妖岛后,交给刘景浊,记得称呼为刘先生,最好软磨硬泡,让他收你为徒。” 第559章 灵台三千丈 正月初十,清溪渡迎来新年第一艘渡船,依照惯例,会给那艘船一份“喜头儿”,着实是大手笔,足足一枚泉儿。 坊市那边也会照例给每家商户一份喜头儿,就没有那么多了,都是八十八枚半两钱。往年是白小豆跟姜柚去,今年俩丫头都不在,就由林沁灵星两姐妹去派发。 她们如今在帮着龙丘家的人管理渡口,与坊市各个商铺也熟悉些。 好在是近三年来,坊市的各家铺子,还没有因为租金高而干不成的,少数几家转手出去的铺子,都是自个儿没那几斤几两,经营不善导致的。火山文学 走到一处丹药铺子,有个老人拉着个少年人早就等着了,老远就抱拳说着新年好。 如今坊市里头,除却鱼雁楼与百花山庄的铺子,恐怕就这售卖丹药的铺子与青椋山关系最好了,毕竟灵星时常头疼,灶山时不时就会给灵星送去丹药。 所以今日,羊青辞也是除却鱼雁楼跟百花山庄之外,唯一一个有回礼的铺子了。 互相道贺,贺新年,随即互相告别。 灵星眸子灵光闪闪,压低声音说了句林沁已经听腻了的话。 “羊前辈的丹药真好啊!每次我一吃,头立马儿就不疼了。” 林沁只是一笑,“其实张道长医术也不差的。” 只是张道长近来不在山上而已。 书院门口那处饭铺子,一家三口也没交上什么朋友,这个年,终于给小泥鳅叫去了青白客栈,暂住了下来。 小泥鳅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黛窎,分明是一只鱼,非要名字带个鸟儿。 其实就是谐音为待钓,她一直在等那个钓鱼人而已。 事实上,她翻了大半个月辞书才挑出来两个字,就是她不知道,那个“窎”字,还有其他意思,只是长得好看而已。 一楼正哈哈大笑呢,有只白猫叼着自己辛苦攒下的家当,拜年来了。 结果瞧见乔青鱼一家人在,就嗖一声窜上二楼,找关荟芝去了。 主人不在,姜柚也回了离洲,这逛山大任就落在了自己肩头。 白小喵一年有九个月在睡觉,可这死猫睡醒了就涨境界,不赖姜柚不喜欢他。 只是觉睡得多了,梦自然也就多了,梦中在云梦泽畔的巴陵城楼,总会站着个人,肩头站着一头漆黑乌鸦。 可上次去了云梦泽才知道,那座巴陵城楼早在元兴年间便毁去,千年无楼,也不晓得景炀王朝会不会重修。 放下东西之后白小喵便从窗口跃下,打算去那座仙山,去瞧瞧养花的圆脸姑娘。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舒珂这是饿到了吗?怎的大半年不见,脸上的肉呢?唉!姑娘的脸不圆了。 以前听姜柚瞎扯,说有些女子为了脸好看点儿,会把脸上骨头削去一些,让脸变成锥子脸。 舒珂姑娘!不发腮可不好看啊!白白胖胖多好? 但也就心里想一想,不敢说出来的。 已经破境黄庭的白小喵,迟迟不敢化形,其实小猫也有自己心中忧虑。 万一化形了,即便可以再化作原形,但蹲在主人肩头还是会有点儿怪。 看过了舒珂,衔走一株仙草,白小喵晃晃荡荡,扭着屁股往后山走去。 结果半道上瞧见那个狐狸,一猫一狐隔着一条小路。 白小喵喵呜一声,继续赶路。 你有九条尾巴了不起啊?打我家主人的仇,我记着呢! 别以为变小了我就不认识你了,就连那个姓高的我都记着呢,早晚要跟他打一架的! 远处山巅,陈文佳跟方杳木瞧见这一幕,直想发笑。 陈文佳轻声说道:“林禽一连传信很多封,说让我跟山主求求情,上次是他多有得罪,能不能让山主大人有大量。特别是听到战场那边的动静之后,书信比给他娘请安还勤快。” 方杳木笑了笑,轻声道:“掌律朋友真多,我还真没出过中土呢。不过那位林宗主,倒是有所耳闻。” 娘娘腔嘛!哪儿有没听说过的道理。 陈文佳显然是想岔开这个话题,便传音说道:“袁塑成收集回来的那道消息你看了吗?” 方杳木点点头,“看了,那个羊青辞很清白。” 五百余岁的年纪,年少时习文,四十岁才成了秀才,结果碰到那个规矩极多,打压文字更多的朝廷,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凑巧又是乱世,索性就从军了。可练兵之时,险些一箭射死校尉,吓得他连夜从军中逃出。浑浑噩噩又是二十年。花甲之年,偶得一奇书,自此走上了修道之路,九十岁破境灵台,眼瞅着寿元将尽,又破境了。总之说倒霉也倒霉,说幸运也幸运,稀里糊涂成了炼丹师,撑死了能炼制灵丹,可都四百多岁了。 方杳木又说道:“可几百年过去了,有些事已经无从考究了。” 陈文佳转过头,传音问道:“你有所怀疑?” 方杳木笑道:“一个小人物,事迹也未免留得太清楚了。” 陈文佳一皱眉,沉声道:“灵星吃的药丸子看过吗?” 方杳木点点头,“上次吃了一枚,就是寻常的头疼药。” 顿了顿,方杳木轻声道:“不能事事都等殿下,咱们吃干饭的吗?谜面早就抛给我们了,解不出来那是我们废物。掌律跟殿下打交道少,也没见过以前的殿下。倒回去二十年,殿下不会这么温和的,会是那种,要干什么告诉你,怎么干是你的事,多久之后把成果拿来就是了。” 谁的年少时都有着一股子锐气,即便如今瞧着头发花白,忙在田间耕种的老农也是一样。 人啊,最自信之时,永远是还不知天高地厚之时,总觉得苍天而已,抬手可得。 陈文佳点了点头,“对于羊青辞,还是得报以怀疑,不防在眼前,防在心里。” 前几日州府衙门,道会司去了个老道士,道士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徒弟,登记在了琉璃直隶州境内。然后老道士便带着俩徒弟,今日才到了琉璃县西北三百余里,一处叫做圭山的地方。山中有道观,但人家不收录别处道士,规矩在这里,老观主也无可奈何。 不过老观主心善,还是指了指山下不远处一个叫做扫帚林的地方,称林中有茅庐一处,年年修缮,虽是偏僻了些,但也不失为一处落脚地。 圭山道观也是近千年的老道观了,但香火数次断绝,真考究起来,山上道观还是景炀王朝建国之后重建的。 一位观主,十几道士,都不是炼气士。 ………… 离洲好客山庄,有个身着清凉,随身佩戴一把寻常铁剑的女子,辞别老庄主,打算去往赤诚山,也不晓得杨山娃还有没有在那里,也不晓得钟老神医还活着没有。 有一句对不起,从小姑娘欠到了大姑娘了。 姜柚的路线与刘景浊当年不一样,她是直着走的,刘景浊则是七拐八拐的。 走着走着,下起了雨,也到了一处有人家的地方。 快到赤诚山了。 姜柚翻身跳下毛驴,冷不丁问道:“赵长生,如果你没遇见我师傅,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么些年了,有人问过自己是怎么遇到刘大哥的,但这么个问法儿,头一次。 赵长生取出酒囊,小口灌下,想了又想,最终开口道:“管小不平事,骑驴走天下,遇到个管了但没本事管到底的事儿,也就稀里糊涂死了。” 姜柚转头问道:“不平之事,还分大小吗?” 赵长生愣住了。 跟刘景浊学的,喜欢自省,想得多了,自然会有些像哲人。 姜柚也取出一壶酒,当然是掺了水的。 “师傅走的那年,快入秋时,下雨不停。天井山上种的麦子被雨压塌了,眼瞅着就要过了收麦子的时候,雨还是不停。我去了一趟天井山,正好瞧见有个老爷爷站在雨中,看着自己忙活一年的麦子烂在地里。那时候,他的天塌了。” 赵长生也忘记了以灵气驱散雨水,两人就这么靠在一处像是人工凿开的洞穴口。 姜柚又说道:“开山之后,师傅带着我跟桃子北上,期间遇见了一件事,就是遇见竺束的时候。” 赵长生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姜柚小口喝了一口酒,轻声道:“最后他们没人走出牢笼,一个个都眼中无神,行尸走肉一般,那时候,是他们的天塌了。好在师傅不是那种之后会撂下一句,‘行侠仗义,我辈剑客分内之事,无需谢我’的人。” 一股子灵气忽然狂涌过来,赵长生赶忙后撤。 这第二境,终于要破了吗? 姜柚看了看前方村落,低声道:“当年师傅说,我只要敲开前面屋子里随意一扇门,人家愿意给我一口水一口吃的,就不用露宿荒野了。结果前边的门,一扇都没敲开。那时候,我觉得我的天塌了。” “赵长生,有些在我们眼里只是芝麻绿豆的事儿,换个位置去想,那就是宛如天倾的大事儿。师傅从未细说过我为什么敲不开门,现在我知道了。” 因为那时候的姜柚,从不为他人着想。 三更半夜,滂沱大雨之中,忽然有人敲门,还是个满脸戾气的少女,谁敢开? 赵长生屏住呼吸,就看着姜柚穿着那一身不讨喜的衣裳,顶着大雨,走去一家门前。 年轻姑娘声音温柔,敲了敲门,言语温和:“大娘,我饿了,能给我一口吃的吗?” 里头妇人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那温和面容,吱呀一声将门推开。 “这妮子,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着?” 顷刻之间,阴云消散,大雨骤停,天生七彩异象。 门敲开了,境界,便也可以破开了。 今日登二楼,灵台三千丈。 第560章 下手轻点 前些天一艘飞舟越过了新岛,径直落在拒妖岛歪脖子树下,飞舟当场散架。 老头儿问少年人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少年人想了想,反问老者,是用化名好还是用本名好? 袁老汉只告诉少年人,躲避仇人而化名,完全没必要,谁敢追杀你到拒妖岛? 少年人便说自己叫做楚廉,青鸾洲人氏。 还是一样,需要拿着身份铭牌去往戍己楼备录。 结果这已经是他在戍己楼下的第十天了。 因为刘景浊好像在闭关疗伤,压根儿就没出门,他只好在戍己楼下等着。 好在是修为已经是黄庭境界了,十几天不吃不喝倒是问题不大。 楚廉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好像租房住都需要战功,岛上除了酒水吃食,其余的都要拿战功还。别说战功了,钱都没有。 十皇叔在岛上,但他不敢去找。 这些天只瞧见不断有人兑换战功,各种运送东西的小舟穿梭来回,就是没见戍己楼出来过人,唯独楼下有个凡人男子,还有个年轻女子,在一直忙着核兑战功。 但看起来,今日闲了下来。 夏檀烟境界不高,炼气而已,一连半月,忙得一身汗臭味儿,得赶紧回去洗一下。宋元青也差不多,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瞧着很憔悴了。 这还是阿祖尔跟龙丘白雨时不时就来帮忙,不然今日还兑不完。 此时有一道身影飘然落地,笑着对几个年轻人说道:“你们休息去吧,我来值守。” 刑寒藻咧嘴一笑,“那就有劳东门先生了。” 领着夏檀烟转过弯,这才瞧见蹲在海边,背一把剑的楚廉。 可把刑寒藻吓一跳,“你蹲这儿干嘛呢?不是早就录档结束了吗?” 楚廉抬了抬头,轻声道:“我找刘先生。” 刑寒藻一愣,指着海边院子,开口道:“找他去宅子里找呀,蹲这儿作甚?没发生大战他是不会轻易来的。” 楚廉缓缓起身,皱了皱眉头,“我还以为刘先生在楼上养伤。” 夏檀烟神色古怪,心说你就不会问吗? 还真是,自打到这儿,有人告诉他刘景浊在养伤,他就一直蹲着等了,即便前几日人来人往,他也没站起来问一句。 刑寒藻捂着脑门儿,“你怎么不问呢?” 楚廉明显有些局促,右手大拇指一直在扣食指,“我……头一次出远门,从小到大都是别人问我,我没有主动问过别人,不知道怎么问。” 也是,楚衢的太子做得没意思,但楚廉的太孙,向来是皇帝极其看重的,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冯小盈的衣冠冢。结果这次,一下子就到了拒妖岛。可以说这是楚廉的头一次“入世”。 刑寒藻无奈道:“行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去。” 她也纳闷儿,山主咋个可能发现不了呢?有个符箓替身不是一直都在吗? 刘景浊早先确实没发现,但三天前想来戍己楼,快到了时就瞧见了。也是有些好奇,这孩子怎么来了?而且他身上两道剑运游丝,还在! 前几日忙着给李萃潼传信,差点儿就忘了绿坞湖还有个陶茶呢,得让她带回去。正好坊市客栈无人照看,倒也算是给她有了个安身之地,但暂时不会把她收到青椋山。 方才听见刑寒藻与楚廉的对话,刘景浊这才明白,原来出了醒神王朝,这小子成了傻小子了? 片刻之后,三道身影一同返回,姬泉还得忙,忙着想法子不亏钱。 倒是刘景浊,即便没有受伤,也没他能帮上忙的。 进院子之后,刘景浊就躺在一张藤椅上,刑寒藻轻声道:“山主,有人找你,傻乎乎的等了十来天了。”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笑道:“先把檀烟领去收拾出来一间屋子吧,对了,庄茑怎么样?” 夏檀烟赶忙开口:“比我强不少呢。” 刘景浊心中叹息,吴业的一番打击,让这丫头都没有自信心了。 刘景浊温和一笑,开口道:“夏檀烟也不差的,反正我觉得极好。” 一句话弄得夏檀烟有些害羞,赶忙扭过头,让刑寒藻带她去屋子里。 然后,气氛就沉默了下来。 没有眼力见啊!怎么当得太孙? 刘景浊气笑道:“尊口能不能开一开?” 楚廉这才说道:“我娘被人救走了,我父亲说我要是不走就会生不如死,所以我走了。还说是刘先生帮忙才能救我娘的,作为报答,让我交给刘先生一枚玉简。” 说着就取出了那枚玉简。 刘景浊叹息一声,问道:“没了?” 楚廉一顿,摇头道:“还有,父亲说让我想办法拜刘先生为师,软磨硬泡也要拜师。” 刘景浊都给他整笑了,没好气道:“这么真诚的吗?” 楚廉张了张嘴,低声道:“我……不会弯弯绕。” 刘景浊笑道:“树底下割腕,瞧着挺聪明的呀!怎么现在跟个傻子似的?有地方住吗?没去找楚翟?” 楚廉摇摇头,“不敢去找,没地方住,我不傻。” 好嘛!八百年难得一见的愣头青,赵长生都比他强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先教你一件事,你求人不是人求你,得你开口。打个比方,吃不饱饭的人是你,指望蹲在饭铺子门口,让厨子喊你进去吃饭,想瞎了心了。” 楚廉全然没听进去后面的,只猛地抬头,满脸笑意,“刘先生答应收我为徒了?” 刘景浊呵一声,“你倒是想得美!” 指了指门口一间小屋,“喏,你暂时住这里,以后有了战功了,就搬出去。” 本以为这小子会委屈,没成想他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这样的徒弟,敢收吗?这得从教他听人说话开始教哇! 刘景浊手扶额头,都不想说话了,指着那处小屋,示意其自个儿收拾去。 这性子,万万不能放进戍己楼,容易把自己气死。 刘景浊将玉简丢进屋内,本体神识探进去一看,当即皱起眉头。 这楚衢,为了护自己的儿子,也是拼命啊!老祖宗都不要了。 冯小盈的血,是换来剑运的关键,那就是说,有人寿元将近,再不破境就会死。那个操控剑运的人怕是岁数不小了,且就在青鸾洲境内。 不然那血,如何运送过去?来得及? 玉简之中,除却有关于醒神与剑运的事儿,就是一长串的托孤言语了。言语之间,几乎是在祈求,即便不收楚廉为徒,起码也求刘景浊护他一命,即便拿楚廉的剑运当做鱼饵,只要人不死就行。 看着看着,把刘景浊气笑了。 当我刘景浊是什么人?激将我? 符箓替身缓缓起来,传音楚廉,问道:“有件事需要你自己选择,你身上剑运,留着,日后你可能会成为他人傀儡,但你修炼会很快。我也可以帮你斩去剑运,算是及时止损,但你的境界会停留在黄庭很久,直到你以天地灵气把这三境重新洗刷一遍,就相当于换一次血。” 正在收拾床铺的楚廉,居然没觉得诧异,只是说道:“做个凡人,也好过做他人傀儡,刘先生可以斩断剑运。” 刘景浊微微一笑,哪个答案都可以,但回答不能犹豫。无论他选哪个,只要脱口而出,刘景浊就会觉得很好。 不会说话不代表楚廉是个傻子,做任何举动要付出什么代价,他还是知道的。 刘景浊又是一笑,继续传音:“暂时不斩,等等看吧,我倒要看看,是剑运那头及时止损,还是会有人追来拒妖岛,将你身上的剑运剥夺回去。” 楚廉也不恼,只是说道:“刘先生,因为你我娘才得救的,你只管拿我钓鱼,即便被鱼咬死我也不怪你,真的。” 刘景浊直翻白眼,叹息道:“真诚,果真是必杀技!” 此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动静,虽然远隔数千万里,还是感觉到了。 姜柚,破境了? 他哪儿知道,大弟子如今被一头新生麒麟认主,二弟子也很快就会有一头风生兽作为坐骑。 一场棋盘之外的押注,无关黑白棋子,已经早早开始了。 这场赌局,不是赌谁输谁赢,是在赌天门开后,因为刘景浊,九洲气运不会被外界蚕食殆尽。 按照佛门说法,这就是早结善缘。 说得通俗些,这就是瞅准了一场雪,为雪中受冻之人送去炭火。 当然了,也有人并不觉得日后九洲气运会凝而不散,所以他们选择给雪中人泼水。 很快,二月初一了。 一场议事之后,刘景浊折返回去宅子,把楚廉打发走,随后收回符箓,本体出门。 某人吞下一口唾沫,看了看少了一根手指头的手掌,以心声说道:“给点儿面子行不行?” 有一道寒光折返拒妖岛,骤然落地,冷笑道:“面子,战场上给你了,现在我要面子,你给不给?” 刘景浊抱头蹲下,斩钉截铁道:“给!但下手轻点儿啊!” 几乎就是一通暴揍,沈白鱼与左春树本来有事找刘景浊,瞧见这一幕,立马儿掉头。 沈白鱼咽下一口唾沫,“你家秋暮云不这样吧?” 左春树讪笑一声,叹息道:“一言难尽。” 这世道,天下女子都一样。 第561章 你夸媳妇儿呢? 倒是没有哭爹喊娘,只是鼻青脸肿罢了。 打完之后,自然是赏了个甜枣儿的。 某人得寸进尺,贱兮兮开口:“我其实还能再挨一顿打。” 龙丘棠溪板着脸,一把扯过刘景浊右手,冷声道:“就接不回去吗?” 刘景浊一笑,抽回手掌,压低声音说道:“又不会是什么大隐患,少一根手指头而已。” 同时传音说道:“当场被我搅碎,他们没办法用这个去做什么文章的。” 总之龙丘棠溪就没个好脸色,只是板着脸说道:“我住哪儿?”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屋子早就让寒藻收拾出来了,就我隔壁。” 龙丘棠溪转过头,“奉劝某人,管好自己的眼睛!我可是带着一肚子气来的。” 此时有个不长眼的家伙推开门,伸了个懒腰,“哎呦累死我了,终于能歇歇了!” 早晨议事,定下折算战功每日初十截止,来不及的可以等下月,以后刑寒藻与宋元青就只需要在每月前十天忙活这个,其余时间可以去干别的。姬泉倒是没那么忙,相对来说罢了,毕竟有郦潇潇郦素素两姐妹帮忙的,但算账活计可没那么好干。 结果姬泉一低头,瞧见一个她都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女子,就站在刘景浊身边。 她心里想的,就一句话,可以拆解成为几个单词儿。 鲜花……牛粪……蛤蟆……天鹅…… 她可真想问一句,龙丘大小姐,你怎么看上他的啊?除了白瘦之外,还有可取之处? 她还没有开口,龙丘棠溪先说话了,“你叫姬泉对吗?等你什么时候喜欢一个人了,就不会不理解了。” 姬泉一愣,旋即讪笑着问道:“你听得见啊?” 龙丘棠溪耐心解释,“比你境界高,听你心中言语不是什么难事。倒也不是我故意的,只是你声音太大了,拦都拦不住。” 姬泉神色尴尬,试探问道:“我出去逛逛?” 刘景浊转头看向龙丘棠溪,问道:“我们出去逛逛?” 龙丘棠溪略微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去一趟李林吧,我去看看二叔。” 刘景浊点了点头,挥手取出酒葫芦,还不忘对着姬泉说道:“门口小屋子也多了个人,明日起你带着他去坊市打杂帮忙。” 姬泉赶忙点头,虽说自己岁数比刘景浊大,但……着实不敢跟他唱反调。 出门之时,碰到了与龙丘白雨一同折返的阿祖尔,龙丘棠溪眼睛可就没从阿祖尔身上离开过,连龙丘白雨的一句大小姐她都过了许久才答复。 刘景浊轻声道:“去跟符箓替身说吧,我出去一趟。” 两人点头之后就迈步进了院子。 龙丘棠溪与刘景浊并肩走着,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走过了。 “下次别这样,虎妞儿一样,御剑过海?万一碰上潜藏大妖怎么办?” “呵?有些人来拒妖岛五个月,重伤两次,还跌境了,有脸说我?” 刘景浊顿时头大如斗,嘟囔道:“你少跟着徐瑶学坏啊!” 龙丘棠溪不搭茬儿,只说道:“豆豆跟竺束到了栖客山,我亲自送过去才离开的。还有,豆豆结丹了,虚岁十七岁结丹,厉害吧?就是故意不告诉我,这就有点儿傻了,瞒得住我吗?那把青白,估计已经衍生出来剑灵了。” 听到结丹,其实在刘景浊预料之中,而且肯定是一枚纯粹剑丹。只论福缘,比得过白小豆的人很少。 但这剑灵,却是在预料之外。 刘景浊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龙丘棠溪一笑,“当然是剑灵之间互有感应了,只不过青白的剑灵,好像比较孤僻,应该还没有出来与豆豆面对面见过。” 都这么说了,估计玄梦也有剑灵了。 独木舟与山水桥,刘景浊压根儿没想过衍生剑灵,如今山水桥才凑凑活活够得中品仙兵,要想提升品秩,还得再杀几场。 哪成想龙丘棠溪板着脸转头,“五年之内我不会走的,山水桥给我上场杀妖,你什么时候炼虚了什么时候再说下战场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趁着此次跌境,一股脑儿连破两境的,但就你这两次重伤,想要稳固你那方天地,至少也得花费五年时间。小小神游,上战场去送死吗?” 刘景浊只是默默喝酒。 真是贱骨头啊!怎么觉得,有人管的感觉,真他娘的好! 步速不慢,此时已经到了坊市。行人不绝,一个个都要恨死刘景浊了。 这狗日的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有人会特意上前,对龙丘棠溪抱拳,喊一句大小姐。龙丘棠溪只是点头致意,并询问一句对方是哪座山头儿。 神鹿洲修士,习惯性的称呼龙丘棠溪为大小姐,不只是因为曾经那座甩去排名第二的王朝十万八千里的神鹿王朝,更是因为,龙丘棠溪这个名字,本身就是神鹿洲人的骄傲。 瞧见没有?龙丘棠溪,绝世美人、三十登楼!是我们神鹿洲人!羡慕不死你们! 不多久,瞧见了刚刚从北边儿三大院回来的郦潇潇姐妹。 两人一样头一次见龙丘棠溪,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从前不知道,到了拒妖岛才知道龙丘棠溪是何许人,刘景浊……又是何许人。 此时一见,龙丘棠溪只比想象之中更像个女子剑仙,而刘景浊就不一样了,本人与盛传的那些消息,在姐妹俩心中,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最初郦素素还跟一个破烂山掌柜争辩,后来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见面互相冷眼。 刘景浊解释道:“雾水国遇见的两位姑娘,现在被童婳收到了帆海山麾下,左边儿这个叫郦潇潇,右边儿那个叫郦素素。” 姐妹俩异口同声道:“龙丘姑娘可真好看。” 客套一番,告辞离去,龙丘棠溪阴阳怪气道:“某些人还真对叫潇潇的女子有一种莫名情结啊?” 呵,先是胡潇潇,现在又是郦潇潇,日后会不会出来个其他姓氏的潇潇? 关键是这些个叫做潇潇的女子,还都长得不差。 就说那位百越圣女,很难不称之为美人儿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我又去了一趟那处湖泊,现在边上都有渔村了。假如非要找出一幅对我来说最美好的画面,绝对是遇见龙丘棠溪的那天。” 一旁女子作势干呕,笑意不断,“刘大诗人现在不写小酸诗了,改这么恶心人了?怪不得顾衣珏给你封了个情圣称呼呢。是不是有阿祖尔那副身板儿,要是叫做胡潇潇,又有我的脸蛋儿,你就不顾一切拜倒在人家石榴裙下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瞎说!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一拳头砸来,轰隆一声巨响,给人家饭铺子墙都砸倒了。 厨子骂骂咧咧出门,“谁他娘的又得了什么失心疯了?” 刘景浊赶忙掏出一枚半两钱,满脸窘迫,干笑一声:“我赔,我赔。” 此时已经快到酒铺了,就方才一幕,不晓得惊掉多少人下巴。 这他娘的还是战场上杀炼虚不用第二剑的刘贼吗?这他娘的还是那个嚣张跋扈至极,搬着城楼去往战线的刘人皇吗? 莫不是一物降一物? 见识了! 只说拒妖岛上,刘景浊是当代人皇的消息,已经被人故意传开了。 但这些消息,绝不会传到岛外去的。 刘景浊拍了拍身上灰尘,苦笑道:“多少给点儿面子啊!” 结果此时一道声音传来:“刘贼!今日你还有什么推辞借口吗?”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已然斩去,邓欢当场倒地,伤的不轻。 刘景浊头都没转,只是说道:“算了,步子快些吧。” 说完便拉着龙丘棠溪御剑而起,而倒在地上被寒气侵蚀到暂时动弹不得的女子,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想为娘报仇,怎么就这么难? 可此地两边儿铺子那么些人,就跟没看到邓欢似的。 即便七姓本家,也很少有人转头去看一眼。 冷不丁冒出来,打架就算了,但你杀机毕露,想闹哪样? 这岛上名声臭的人不知有多少,可人家上战场怕死了吗?刘景浊名声臭极,可上次大战,人家出力少吗?对不起人皇这个身份了? 过了许久,才有个老迈身影走去,扶起了邓欢。 哪成想邓欢身子一恢复,便猛地推开老人,蹒跚着往邓家方向去。 袁老汉老眼浑浊,只是低下头,在酒令声、吵骂声中往西走去。 李林之中,有一块儿漆黑牌子,一面刻着神鹿洲,另一面上刻龙丘阔。 龙丘棠溪取出一壶酒倒在树下,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二叔,对不住,小时候不懂事,惹你伤心了。现在我来了,替你戍边。” 刘景浊讪讪一笑,把酒葫芦里的酒倒了些,开口道:“前辈,没学会你的莽,实在是我没那个天分啊!记得我说的那个小丫头吗?实在是对不住啊!当时我也不晓得她是你大侄女儿呀!这……一不小心,被我骗到手了。” 折返路上,等了一早上的左春树实在是没忍住,传音问道:“你他娘的夸媳妇儿来了?老子有正事!” 刘景浊嘴角一挑,“不然你把秋暮云喊来,也夸一夸?” 第562章 谁投黑子谁不可能 坐在左春树宅院之中,两人一个喝茶一个喝酒。 就这一会儿功夫,刘景浊都记不清自个儿抬头驱散几次雷霆了,堂堂左大剑仙,这会儿戴了一张红皮儿面具似的。 这还是刘景浊拦着,只让他说出来半句话。 饶是不怕受伤的刘景浊,也不禁咋舌,问道:“你好奇心就这么重?” 明知道泄露天机的事儿,说出来就会遭受天道压制,你左春树以为血流出来了,喝酒喝茶补得回去? 左春树随手抹了一把脸,沉声传音:“换成是你,本命剑将你扯去一处地方,瞧见了自己的朋友,你怎么想?关键是你那朋友还盯着你说,帮忙传句话,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传音道:“那你面前的朋友再求你帮个忙,先别着急把话传到,等我走了再传,行吗?” 其实就是一句很简单的话,但不适合现在说。 左春树皱着眉头,沉声传音:“我这个人五大三粗,脑子是有点儿不够用,所以认死理。未曾见面之前,我觉得咱们就可以是朋友,不光是因为你出生那年是我第一次登岛。即便算岁数,放在凡人里边,我都是你太爷爷辈分儿了。” 刘景浊破口大骂:“去你娘的,在这儿占便宜呢?” 左春树却是一脸认真道:“我光是血就流了两斤了,还不能说吗?”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他没说?” 左春树想了想,“好像是要说,但我就去了那么一会儿,没听全。” 刘景浊一笑,“那就下次再去就知道了。还是那句话,不确定的事儿,万一说出来,日后不会发生了呢?” 说着就起身往外走去,左春树黑着脸,骂道:“刘景浊,你他娘的一辈子没朋友啊!” 刘景浊略微沉默,旋即一笑:“你好像说得对。” 真正让刘景浊觉得不会麻烦人家的,好像只有姚放牛。 当然不是说左春树高图生之流的算不上朋友,只是关系没那么好就是了。 姜柚总是说,她的师傅上哪儿都能交朋友。的确是,只不过这些个朋友,是麻烦了人家会不好意思的那种。 左春树抹了一把脸,脑子不好那是相对于刘景浊来说的,但刘景浊的心思他多少明白些。无非是怕他身上的因果转嫁过去,害了左春树。 所以左春树气急败坏说了那句话,你当我是朋友,还怕麻烦我? 沈白鱼推门走出,摇头道:“真孤独啊!” 左春树气笑道:“他还孤独?” 沈白鱼一笑,轻声道:“他刘景浊在我们中间走过去,看着是跟谁都能聊两句,别人打招呼他会回应,别人找他帮忙他也不会无动于衷,他也打心眼儿里觉得能帮朋友干点儿什么是一件很不错的事儿。只是,他好像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儿而麻烦别人。” 学着刘景浊打个比方,“好比他是一棵树,下雨了,咱们可以躲到他的树冠下避雨,但他不会去找人来为他挡雨,他想自己扛。” 左春树灌了一口酒,“真他娘的幼稚!” 动辄道理一箩筐,轮到他自己了,老子要帮你,还得上赶着去求你是吧? 转念一想,左春树看向沈白鱼,“你应该走炼气士的路子啊,这不念头挺通达的吗?” 沈白鱼传音反问:“到底传一句什么话?” 左春树叹息一声,“算了,还是不说了,免得帮倒忙。” 沈白鱼气极,哪个王八犊子方才说别人幼稚的?你自己呢? 气的沈白鱼来了句:“去他娘的剑修!” 其实前后两次被本命剑拽入那处古时地府,只是光阴影像而已,照理说他不应该发现自己的。结果就在黄泉一侧,第一次他亲眼看着手提半截儿独木舟的刘景浊,徒手从黄泉之中捞出一条小白龙。第二次,也就是昨夜炼剑之时,他再被扯入,接着就看到那人转头对着自己所处之地说了句:“帮我带句话,就说我回不去了,让她别等了。” 这个她,还能是谁?但狗日的刘景浊又跑哪儿去了?还回不去? 认识你刘景浊,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让我传话还是让我猜谜啊?沈白鱼忽然问道:“告诉刘景浊了?” 左春树无奈道:“说了半句,你看都成这鬼样子了。” 他刘景浊也就知道有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还少一根手指头的家伙,让左春树传一句话。 刘景浊并未折返去自己宅子,而是往秦家去了。 在个小巷子里,老远就听见几个孩子吵闹,一个说自个儿要扮刘景浊,估计是从自己家里搬出来了个桌子,说这就是戍己楼。另一个说自己要扮左春树,手提一根树枝,头上覆上掏出眼睛鼻子嘴巴的白布,估计是学人家的法相真身。说要扮刘景浊的孩子,转头看向一个小女孩,红着脸问,你来扮龙丘棠溪好不好?小女孩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三个孩子指着对面的小孩儿,说道:“你,扮大妖吧!” 刘景浊觉得挺有趣的,便停步看了一会儿。 结果“剑术”施展没几下,那个扮大妖的孩子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我不!凭什么我要扮妖?我不玩儿了!” 刘景浊忍俊不禁,摘下酒葫芦又灌一口酒。 其实孩子最纯粹,万事皆由我心,想是谁就可以是谁。 只可惜,人越长大就越不纯粹了。 笑着笑着,就又有些难受,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转身继续往前走,路上又碰见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秦楠的孩子。 只老远瞧见了刘景浊,立马跳起来大骂刘贼,见刘景浊朝他走去,又吓得掉头狂奔,边跑边喊:“不得了,救命哇!刘贼要杀小爷我了!” 刘景浊一步迈出,伸出手揪住秦五棵的耳朵,不理会他的哭嚎声音,提溜着就往秦家宅子去。 秦楠跟默娘也是真会起名字,秦五棵?前四棵哪去了? 进门之后,那个婆娑洲的神游女子正抹眼泪呢,想都不用想,给熊孩子气的。 刘景浊抬手照着秦五棵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道歉。” 哪知道熊孩子皱着脸,哼了一声:“是她害死我娘的,我才不。” 刘景浊扭了扭手腕,“我还治不了你了?” 变戏法儿似的取出一根枣树枝条,那可带着刺呢。 一挥舞,嗖的一声:“道不道歉?” 熊孩子哇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一句:“言姐姐对不起!” 刘景浊咧嘴一笑,按住孩子脑袋:“好汉不吃眼前亏,孺子可教也!” 结果一转身,熊孩子撒丫子就跑,跑几步就回头跳起来骂:“刘贼!大色狼、小白脸、软饭王!” 果然啊!在有些孩子眼里你是大英雄,而在另外一些人眼里,你就是大狗熊。 “刘先生。” 刘景浊转过头,微微一笑,“你叫言梦溪,我记得你的名字,他再欺负你,放心来找我。” 没想到言梦溪蹦出来一句:“刘先生,五棵就是贪玩儿,心不坏的。” 刘景浊一笑,点了点头,没继续说什么。 走去后院儿,秦翻雪等候许久了。 一次换防歇俩月,比之前时间反倒充裕了。 秦翻雪在煮茶,就一只茶碗,明显没有刘景浊的份儿。 进来就被秦翻雪打趣,“到处夸媳妇儿呢,怎么不到我这儿夸?没准儿还能挣两红包呢。” 刘景浊摇头笑道:“秦叔叔就别取笑我了,我来找您,有两件事。” 取出一枚玉简,刘景浊问道:“秦家天工多久造得出一艘?” 秦翻雪一看,摇头道:“多久都造不出来,造出来也不会飞,船匠跟天工差的还是有点儿远的。” 刘景浊揉了揉眉头,叹气道:“景炀王朝是真的不善于造船,不然我就要个船匠来了。” 秦翻雪神色古怪,“龙丘家擅长啊!天底下最大的船只有龙丘家能造。” 刘景浊无奈道:“脸这玩意儿,能要还是得要点儿的,我另想办法吧。” 秦翻雪转而问道:“还有一件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停顿好片刻,这才传音问道:“我金柏叔叔,不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吧?” 一道灵气穹顶顷刻间覆盖二人所处之地。 但刘景浊还没停下,“秦叔叔,我舅舅呢?哪儿去了你总该知道吧?雾水国以北十万里,秦叔叔是去过的吧?” 一连数问,秦翻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为什么没有怀疑我?” 刘景浊又取出一壶酒,“怀疑过,但只有秦叔叔喝出这是我娘亲手酿的酒了,还没有声张,更没有问我。当年岁数太小,有些事不明白,现在想来,秦叔叔应该是早就知道金柏叔随身携带人皇印的。我舅舅上岛,第一个找的,也是秦叔叔。” 略微一顿,刘景浊继续说道:“这些年我没闲着,我知道秦叔叔去了雾水国北边,只是去晚了。” 秦翻雪嘴唇略微一颤,沉声问道:“你娘,当真还活着?” 刘景浊点点头,“活着,算是重塑身躯的活着,被姬闻鲸救了,如今软禁在某处洞天。” 秦翻雪沉声道:“我知道你怀疑宋男来,更怀疑陈晚渡,但不是他们,我可以肯定。但七位老祖……不好说,秦家老祖一样不好说。” 刘景浊只是一笑,“拒妖岛上,谁投我黑子谁最不可能,反正朱家老爷子投了黑子,他最不可能。” 第564章 眼前无事处处事(二) 一封邸报传遍九洲,说来说去就四个字,“亟需船匠”。 有个刚刚与景炀王朝签订了山水契约的老头儿,领着个少女准备去一趟青椋山,然后搭乘渡船到清溪渡再转去旧大月王朝,也就是如今的西月道,着手建立山门了。 自从与浮屠洲开战以来,风陵渡便成了朝廷调兵渡口,不对客船开放,故而中原数万里地,想要远行,只得去往清溪渡,况且大雪山上方从来是禁止渡船行驶的,如今去往大月,就两条路,过蜀地、下安南,绕行骆越,去往西边儿。 子落山最先到中土的,就是章舒胤跟岑良珠了。 这位明儿见姑娘倒是去哪儿都无所谓,但听到要去青椋山看看,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许是路上无聊,岑良珠便问道:“不是盛传景炀皇帝与刘先生关系不好吗?都贬为庶民了,怎么去办事儿时,拿出刘先生的手书,反而方便了很多?” 章舒胤笑道:“九洲盛传刘景浊是个品行不端之人,结果呢?你看见的是什么样?” 岑良珠一笑,“老山主,传音不可尽信是不是?” 老者叹息道:“这个怎么说呢,也不是不能澄清,只是时候一久,真话没人信了。” 章舒胤岔开这个话题,小声说道:“到了青椋山,见着了陈文佳,一定一定要表现好点儿,最好是让她能教你几招,明白吗?陈老前辈可说了,陈文佳尽得他真传,你要是学来一招两式,那不赚大了?” 明儿见顾念一笑,“不,我觉得子落山的拳就很好。” 章舒胤一笑,骂了一句傻丫头,实际上开心得不得了。 亲家公还是想错了这丫头了,那时非要住后山,本以为至多十天半个月就受不了了,结果人家愣是坚持了一年多。 说什么过年回家嫌弃上茅厕冻腚,现在想来,不是岑良珠矫情,只是当爷爷的不了解自家孙女儿而已。 能说出方才那番话的孩子,会是个忘本的孩子吗? 怎么可能! 往西南去的路上,南山是必经之路。渡船在南山上方过去之时,岑良珠嘴角微微挑起,像是见着了什么熟悉景象。 而云海之上一处山巅,木屋里边盘坐的少年道士一样抬头,叹息一声。 几天之后,渡船落地清溪渡。 少女在船上时就一直紧盯天寿山方向,笑意就没断过。 落地之后,接待的人自然是陈文佳。 陈文佳瞧见章舒胤一副老迈模样,没忍住一句:“你就不能像个人一样?咱俩谁岁数大?差不多吧?” 章舒胤讪笑一声:“哪儿能有你这么驻颜有术啊?” 陈文佳翻了个白眼,轻声道:“渡船三日之后往西,带你去客邸住下吧。” 转头看了看岑良珠,陈文佳问道:“你就是那个明儿见姑娘?” 岑良珠诧异道:“陈前辈怎么知道的?” 陈文佳笑而不语,·总不能告诉她自家山主有个怪癖,喜欢刻录他人姓名吧?岑良珠的大名,如今就在迟暮峰山巅,放在一个比较古怪的地方。但凡在那个地方的人,都有一个共同之处,身份存疑,而且是刘景浊亲自确认之后的身份存疑。 那个柜子里放置的名字,年轻人不多。 有个瘦篙洲遇见的明儿见姑娘,有个积风山不敢睡觉的姑娘,还有朝天宗一位叫做管楼少年。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里边儿还有个高车女皇,帕朵儿。 陈文佳曾经感慨一句,没去过迟暮峰山巅八角亭,就不会知道刘景浊究竟有多深的城府。 他甚至连只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的人,也要刻录。 不说别的,光是这几年来,加上另外收集的消息,袁塑成已经将那些个名字串出来了几条脉络。 有时候在得知某个真相后,陈文佳都不敢相信,这几乎毫无干系的几座山头儿,居然是同一阵营? 领着章舒胤与岑良珠去往客邸,少女半道上瞧见了那座泥鳅湖,只一眼,就瞧见里头游弋着一条怪异绿鲤鱼。 岑良珠咧嘴一笑,轻声问道:“陈前辈,青椋山上,好像人并不多啊?” 陈文佳笑道:“满打满算三十余人,半数在外,如今山上也就十来个人。” 在山巅之时,岑良珠往北看去,见琉璃县州城之中车马络绎不绝,凡人小如蝼蚁。 一条青泥河,玉带一般,蜿蜒曲折,先东后南再往东南,最终汇入阆水,并入大江。 ……… 离洲风家,茯苓返乡不久,在准备嫁妆了。 中土那边,如今是天衍九年,东边海上最终将名字定为长风宗的岛屿,会在天衍十二年正式开山。 风苓可不管那么多,开山之日就是成亲之时! 他余恬胆敢说一句不,好,你此生休想再见我。 见过闺女思嫁,没见过这么着急想把自己嫁出去的。 当爹的都有点儿无奈了,只得说道:“无论如何,总是需要把余恬带回离洲让我跟你娘见一见的吧?难不成我还得先去见他?” 风苓撇撇嘴,“你都收了聘礼了,还在乎这个?” 中年人叹息道:“祖上本就欠人情,若无太守,就没有如今风家了。正好你与他情投意合,那我们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啊!” 风苓嘴角一挑,等的就是这句话。 女子笑着抬手,“既然如此,八卦石碎片拿来。” 中年人无奈,笑着取出一枚乾坤玉,轻声道:“成亲之前不来见我,以后我不会认他的。” 生个闺女,当真是……气人啊! 赵炀来的时候是真想揍他。 但中年人还是叮嘱了一句:“其余碎片,也是重中之重。那场嫁接气运,赵炀以为他是为儿子好,可凡事皆有利有弊。” 风苓咧嘴一笑,凑过去环抱中年人胳膊,撒娇道:“这不是还有我爹吗?” …… 时隔数年,终于要回家了。 可惜一趟赤城山,最终没能见到钟老神医,杨山娃也不知踪迹。 一声抱歉,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靠近朱雀王朝京城,赵长生总觉得哪儿不对劲,那头黑驴也走得不情不愿,姜柚只能自个儿走了。 回到自己这“故国”,其实挺无感的,而且现在当皇帝的,是当年那个自己差点儿嫁过去的十一皇子。 得亏当年被那御医诊出来自己生不了孩子,否则还怎么遇见师傅?要是十五六就已经嫁人了,那我姜柚,一辈子就毁了。 其中内情,赵长生自然是知道的。 他没忍住问道:“那……你这次回来,不会被朱雀王朝为难?” 姜柚撇嘴道:“你难道不知道景炀王朝封我青莜公主了?” 赵长生一想,还真是,景炀王朝的公主到了朱雀王朝,真要发生点儿什么,那可不是小事儿。 十大王朝相安无事,最重要的是分散在各洲。青鸾洲是个例外,但有十余国作为天然屏障,还有一个拒妖岛是大敌,这才打不起来。 要是姜柚在朱雀王朝出什么事儿,估计……朱雀王朝面对的就不只是景炀王朝了。 两人闲聊之时,黑驴冷不丁一声大叫,赵长生分明听到黑驴在跟他说:“赶紧跑,登楼大妖,咱们干不过的。” 赵长生想来想去,说话之人,唯独黑驴了。 跟着我十几年了,它……他娘的会说话? 正此时,一头青毛小兽从林中蹿出,嗖一声爬上了姜柚肩头,十分谄媚,喊了句:“主人,我可等到你了。” 黑驴长大了嘴巴,心说这是闹哪样啊? 紧接着,它再次心弦紧绷,传音道:“长生啊!合……合道来了,还是两个。” 有个青年人与一位老人同时现身,青年人看向姜柚,问道:“刘景浊是你什么人?” 姜柚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出门在外,哪儿有不认师傅的道理? 她抬起头,沉声道:“是我师傅,怎么啦?” 李泥丸一笑,“无事,这风狸以后就是你的了,记得帮我照顾好他。” 转过头,“前辈不表示表示?” 老人满脸无奈,苦笑道:“非让我沾染因果不可吗?” 李泥丸传音一句,老者立马改口,“当然了,怎么能不表示一番呢?” 取出一枚桃花石,走去亲手交给姜柚,笑得那叫一个不含蓄。 “这是我任彭泽令时偶得,送你了。” 李泥丸咋舌不已,传音道:“前辈好大的手笔,桃花源说送就送?” 老人淡然道:“只要你没骗我,我送的就值了,也不怕沾染什么因果。” 走吧,回匡庐种田去喽。 风狸站在姜柚肩头,眼瞅着李泥丸就要走了,一下子哭唧唧的。 青年人一笑,温柔道:“多谢陪我这么些年啊。” 风狸只是口吐人言,“你别死啊!” 李泥丸点点头,随即消失不见。 姜柚一头雾水,你们谁问我要不要了? “什么桃花源?我怎么就成了你的主人了?” 风狸有些兴致不佳,低头道:“主人就是主人,桃花源是一处洞天福地。” 有头黑驴心跳不止,烦得很,风狸转过头,“能不能不要吵我?” 黑驴直炸毛,也是口吐人言,还是男子声音:“好……好。” 姜柚瞪大了眼珠子,过去就是一脚,顺带着也给赵长生一脚。 “合伙儿占我便宜?白小喵我都不抱,骑了这黑驴一路?” 赵长生简直是百口莫辩,坑死我了啊! 第565章 眼前无事处处事(三) 会喝茶的,貌似一般都不喝浓茶,刘景浊就属于不会喝茶的,故而但凡喝茶,喝的其实是一个苦味儿。 龙丘棠溪从来喜欢吃甜的,葡萄那是她的最爱,这趟来,起码装了几百斤葡萄。当然了,还有一枚乾坤玉,装的全是酒水。 方才龙丘棠溪掏出一枚方糖丢进了刘景浊的陶罐儿里头,气得刘大山主翻手又取出一只茶罐儿,重新煮浓茶。 人前人后龙丘棠溪其实是两幅面孔,跟刘景浊独处之时,更像个孩子。当然了,前提是不生气。 她觉得无趣,便嘟嘴问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就不喜欢甜的了啊?”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这拿给别人就是难以下咽之苦,他反倒喝得津津有味。 “倒也不是,可能是我小时候吃糖太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三岁半快四岁才断奶。那天是宫里预备的牛羊忽然得病,虽然我们比较像凡俗人家,但也只是像,毕竟是皇宫,规矩多,去皇家牧场弄奶去的人半天没回来,我哭到不行,娘没办法,就给我掺了一碗糖水,哪成想那天起我就不喝奶了。” 龙丘棠溪哈哈一笑,“我记得太皇太后跟我说,你小时候一杯水半杯糖,七岁的时候,一嘴蛀牙,天天疼得打滚儿。” 略微一顿,她靠在刘景浊腿上,轻声道:“为什么小时候喜欢甜的,长大了就不喜欢了呢?” 其实龙丘棠溪曾经问过这个,一字不差。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茶,笑着说道:“倒不是怕疼,是想长大。” 龙丘棠溪笑得极其开心,因为这个答案,与当年也一字不差。 当年刘景浊说过,不吃甜的,原因很简单。是有一年太后把窦成窦琼带到宫里玩儿,瞧见刘景浊那个糖吃的,便阴阳怪气说了句,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吃糖。 结果,刘景浊以后就不吃糖了,从开始的赌气,成了后来的不喜欢。 那个窦成,如今都是琉璃州刺史了。 刘景浊又翻一页,轻声道:“别撒娇了,我不会答应你的。” 龙丘棠溪一皱眉头,伸手揪住刘景浊耳朵,故意板着脸,“为什么?” 茶开了,刘景浊放下书,侧身倒茶,并说道:“放了个寒藻在戍己楼我已经很后悔了,不可能再让我的亲近之人再入戍己楼,更别说你了。” 龙丘棠溪嗖一声起来坐好,一把掐住刘景浊大臂,那是半点儿不留手啊!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宁死不从!” 这件事没得商量,不是什么亲人熟人好办事,真到了某个至关紧要的时候,戍己楼是要带头儿往里面填命的。 我刘景浊不是圣人,也有私心。 放下茶碗,刘景浊沉声道:“我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保全戍己楼修士,但……凡事都有个万一的。” 龙丘棠溪也明白,某些人认定了的事儿,绝不可能改变了。她也只好故意板着脸,又问道:“为什么不找我要船匠?” 刘景浊无奈一笑,“我觉得我多少还是得要点儿脸。” 为了岔开话题,刘景浊赶忙一句:“寒藻更适合修你的剑道,我的剑太乱,她学不来,抽空教教她。” 第566章 眼前无事处处事(四) 那人一拍桌子,“早就看你不爽,打着为戍边人报仇的旗号为你景炀王朝清除异己,当我看不出来吗?” 话音刚落,那人只觉得自个儿被人一把扯出,等回过神时,已经身在大街中间了。 不晓得什么时候,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按住,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便镶入地面。 刘景浊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灰尘,漠然开口:“说我无所谓,为你贵霜讨说法儿也应该,只是别把自己说得那般高大,象城死的人,没一个是不该死的。” 跌境归跌境,这么些年拳头也不是白练的。 那人当然不会昏死,只是暂时没脸把脑袋拔出来而已。 小口抿酒,刘景浊重新蹲回吴业身边,冷冷开口:“我还就把话撂在这儿了,但凡来过拒妖岛、下过战场杀过妖的,家中人若是被欺负,随时传信拒妖岛,我刘景浊会让那种人知道欺辱戍边人的下场。” 有人搭茬儿,“你说得好听,你身边那姓彭的,待在岛上一百三十年了,他为什么不回家啊?没有家了!” 彭知命皱着眉头,沉声道:“闭嘴!我老彭没得罪过你吧?” 那人怒道:“你他娘的才闭嘴,老婆孩子被人害了,你他娘的蹲在岛上一百年不回去,倒是戍边人了,可还是人吗?” 其实刘景浊知道,这两人关系不差的。 刘景浊转头问道:“知道是谁吗?” 知道是谁,刘景浊可就不管他是谁了。龙丘家不出手,就让陈文佳亲自走一趟,陈文佳去还不行,那好,我跟渔子前往! 彭知命却皱起眉头,冷声道:“你这么热心肠,管管别人去,我老彭活该,用不着报仇。” 此时吴业也传音说道:“算了,他有难言之隐。” 可方才说话那人,又指向不远处喝得稀里糊涂的中年人,沉声道:“他,你们中土人,南越国人,被你们景炀王朝灭国了,你去报仇啊!” 又指向个吃凉粉儿的汉子,“他,五十年前举家被屠,求死来的拒妖岛,结果总是留一口气回来,仇家是玉竹洲即饮宗,你去报仇啊?扯他娘的蛋,就会瞎白话。” 见刘景浊看向自己,那人冷笑一声,“来来来。抄起拳头往你爷爷脸上砸,刘见秋我打不过,刘景浊我还打不过了?实不行就把龙丘棠溪喊来,那我自认为打不过,打老子就行了。” 彭知命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步迈出,照着那人脸颊就是一拳头,炼虚打登楼。 “霍犬年,你嘴贱的毛病就不能改一改?” 那人起身擦了一把嘴角鲜血,明显很生气,冷笑着说道:“好好好,我嘴贱。” 两人还在吵,刘景浊却拎着酒葫芦,转身离开了这地方。 但背影并不落寞。 吵架什么的,还真不怕,打架更不怕,大不了打输嘛! 其实方才霍犬年说的三个人,除了彭知命外,里边的事情刘景浊都知道。 南越国荆浴佛,真境修士,的的确确是当年灭南岳之时的守城将领之后,说是国恨家仇也不为过。可这仇,要怎么报?慢说我刘景浊,他荆浴佛要怎么报?景炀王朝是不讲理了,但一统之后,南越道百姓是不是过得比之前好? 第568章 劝人本事 有一金丹老道,姓范,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徒弟,少男少女。 女徒弟叫做朱慧冉,喜喝热水,男徒弟叫做候怕,脸色煞白,见不得太阳。 跋山涉水一年多,终于算是回到南边儿神力国了。重回故土,范老道那叫一个感慨,嗖一声而已,离乡又回乡,此间四十载啊! 少年候怕话不多,都能算是半个哑巴了。可朱慧冉就不是那样了,简直就是一只麻雀,叽叽喳喳不停。 眼看就要走进神力国未蒙郡,朱慧冉又跑上前,小声问道:“师傅,你真不骗我们?回去之后就有一份儿差事等着咱们?不至于流浪街头?” 范老道一皱眉,“什么话?跟着我你们挨过饿没有?” 朱慧冉撇撇嘴,“那倒没有,但也没吃饱过啊!” 老道士这个气啊,只得说道:“到了你们就知道了,咱们啊,去郡城录好牒谱,转去水神县就行了,日后水神县道会司,可就你师傅说了算。” 事实上,神力国只是个弹丸小国,这姓范的假道士只要愿意,担任一郡道正也不在话下。 只是朱慧冉不懂这些,故而问句极多。 这不,又问了:“可是师傅,咱们是假道士哎!” 范老道淡然一笑,“能降妖除魔就好了,谁管你是真是假?” 朱慧冉一撇嘴,跑到后边儿去,懒得问了。 反正日子过得好与不好,总是师傅吃得饱,徒弟饿得好。 未蒙郡道正司早有人等候,瞧见范老道时那叫一个客气,麻溜儿做完一切需要备录的东西,一纸文书,以后范老道便也是官儿了,还是道官。 又过三天,终于是到了水神县。 巧了,刚刚好在却河源头几条支流边上。 自此以后,假道士就有了真道观。 等收拾完,已经是半夜三更。朱慧冉居住的屋子里边儿,热气在与寒气打架,脸色煞白的少年人就蹲在门口,干着急。 范老道转头看了一眼,叹息道:“行了,命数如此,这一关过不去是没有日后的。与其去担心她,倒不如想想你怎么靠自己摆脱这所谓的不死之身,走上修炼道路吧。” 候怕面无表情,转身看向老道,沉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重回自由身?” 老道咧嘴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少年人神色愈加冰冷,“这么些年跟你招摇撞骗,为你找寻机缘,还不够吗?” 老道笑盈盈转头,笑脸,却是杀意。 “候怕,是我逼你吃了太岁,还是我逼她偷我仙丹啊?两个小贼,走了几十年江湖,倒是变化不小啊?都会跟我求自由了?” 候怕忽然倒地,蜷缩了起来,整个人抽搐不止。 老道略微叹息,“跟了我这么久了,也喊了这么些年师傅了,我给你个准话吧。” 说着,老道手指向北边,二里外有一条河。 “什么时候助我得了这道机缘,我什么时候还你们自由。” 话锋一转,老道面色变得阴郁起来。 “在此之前,学学她,得会忘掉一些事儿。人家可比你聪明,不会天真到跟我要自由,只会想方设法长本事,期待有朝一日杀了我,一了百了。” 此时此刻,屋里边儿辛苦求活的少女,压根儿顾不上听外面言谈。 老道迈步出门,又说道:“也少做什么无用功,上次坏我好事,求到他人帮忙了吗?” 说着又是一笑,“可惜了,你们胆子太小,没敢赌。我就告诉你,那个剑客便是刘景浊,那时你们但凡胆子再大一丢丢,可能也就被他救下来了。” 刘景浊?没事儿找事儿,坑又不是挖给你的,你自己没事找事填我的坑,那我也没法子,只能埋你了。 你先毁我机缘的。 趁着夜色,老道行至河畔,双手掐诀默念一番,随后满脸笑意。 ………… “背井离乡”,无形之中刘景浊是承受着一份大道压胜的。 古时神灵“偷渡”人间,恐怕也有这自这天井而出的,刘景浊是怕将来这天井成为一条通道,万一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呢?后来便带走了天井。早在带着白小豆跟姜柚北上之时,便已经背着一口井了。 龙丘棠溪想了好几天,今个儿再次提起这个,就一句话,是不是故意揽在身上的? 刘景浊实话实说,一句是。 青椋山上那么些人,单靠那道自北而来的佛门紫气,撑不住的。 龙丘棠溪皱眉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别有用心之人,故意去给青椋山嫁接如此巨大的因果,为的就是逼你碎了人皇印,将那天下气运散回九洲?” 刘景浊一笑,“不用想,压根儿就是这样。他们没想过我愿不愿意做这个人皇,只是觉得我必然会很在意青椋山。只要以此作为要挟,我只能舍弃人皇身份,去保青椋山平安。”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既然要注定要碎印散道,当然是能拉多少拉多少了,到时候一股脑儿全平了,免得日后我……免得日后难办。” 算盘,一直打得很好。 碎人皇印以平青椋山那些转世之人带来的因果,自废武道修为来扩充体内那处天地,好在关键时候借此破境。 只是想归想,做归做,没什么事儿是能做到万无一失的,只能不断去往进找补,尽量去无限靠近万无一失。 龙丘棠溪哦了一声,懒得多问了,反正又改不了他的想法。 她取出来一枚玉简递过去,轻声道:“让洒洒找的关于彭知命的事儿,你自个儿看吧,我去找一趟童婳。” 刘景浊点了点头,神识探进去看了一眼,便也拎着酒葫芦,往酒铺那边儿去了。 彭知命与左春树他们一样,属于北军,三月上场,如今闲在岛上,多半还是在街上喝酒。 结果走到一半,刘景浊便改主意了,掉头去往孙犁住处,没有往酒铺那边去。 有时候自以为是地想去为人打开心结,话说出口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他人不愿再提之事,还是少自作聪明为妙。 孙犁居所靠北,五十里外,刘景浊是御风过去的。 孙先生破境登楼,刘景浊还没上门恭贺呢。 宅子很小,三间屋子而已,刘景浊落地之时,孙犁正在以左臂誊写诗词,到底是左手,没那么好看。 刘景浊落地,明显打乱了孙犁阵脚,孙犁挥笔越来越快,起先还是小楷,写着写着成了行书了,片刻之后,已成狂草。 眼瞅着读书人摔下笔,单手扶在桌面,懊恼不止。 刘景浊没说话,只是走了过去,捡起笔,在尚能下笔的地方,照着书抄写而已,也是左手。 字写得中规中矩,临帖练出来的,毫无新意,没有个性。 但就是不急躁。 不说只做,孙犁看在眼里,心湖便也平静了几分。 “断臂之后,拿筷子、拿笔、拿剑,都得是左手了,有点沉不住气。你是什么时候练的左手?在三字塔?” 刘景浊放下笔,笑道:“练字是在三字塔,但拿筷子、持刀,都是军中练的。一场大战,几个月右臂无力,只能练左手,久而久之便能左右开弓了。” 取出一壶酒,刘景浊问道:“喝酒吗?” 读书人摇摇头,“酒水不足以静我心。” 刘景浊便收回酒壶,自个儿坐去一边台阶儿,小口抿酒。 孙犁拿起笔,想了想,又放下笔,轻声问道:“三字塔两年,你如何静心?” 刚刚知道自己身世,旧仇之上又添新仇,且其中仇人还有将他打得几乎修为尽散的天外人。 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来,刘景浊是真的不得了,那般境地都能静心。 刘景浊笑道:“你不是知道吗?扫雪啊!” 见孙犁脸色没有好转,刘景浊便开口道:“与自己和解这种事,我刘景浊这一生怕是做不到的。为他人扫雪登山,又何尝不是给自己扫一条出门之路?出门可不是去与自己和解的,而是与自己打架。”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孙犁啊,你知道咱们俩最大的不一样是什么地方吗?” 读书人转过头,静待下言。 刘景浊咧嘴一笑,“打个比方,三天之后会有一场大雨,只一日,海水便会吞没拒妖岛。我可不会等到海水吞没拒妖岛的,再怎么不自量力,我也会去尝试打散阴云。即便打散不了,我也会跑的。但日后肯定会异想天开,去抬高拒妖岛什么的。我啊,可能会觉得终究没能阻止这场灾难,会自责,但我依然会想尽一切法子去补救的。”火山文学 孙犁愣了好半天,忽然一摇头,苦涩一笑:“可能我太过理智,有些事觉得做不到,就不会去做了。” 刘景浊略微沉默,抬头问道:“知道宋元典吗?穿着开裆裤的那个宋家孩子。” 一件小事,刘景浊大概跟孙犁讲了讲。 再灌一口酒,刘景浊呢喃道:“我刘景浊本事再大,布局再多,也做不到让宋元典那样的孩子,在该喜欢吃糖的时候能大大方方吃上糖。” 话锋一转,刘景浊一笑,“但我可以想尽最大的气力,让宋元典的孩子安心吃糖,不必遭人嗤笑,也不必被玩伴说‘我们都是要去战场上杀妖的,你个穿开裆裤还爱吃糖,算男子汉吗?日后怎么杀妖?’。” 抬头看向孙犁,刘景浊郑重道:“事未发生,咱们尽力阻拦,假如拦不住,便尽力补救,哪儿有认输的道理?” 孙犁叹息一声,笑道:“你这劝人本事,我学不来,但很受用。” 第569章 人就该如此 半月后的换防,刘景浊还是不打算上战场的,连中岛都不会去。 刘景浊回来之后,人其实是不够用的,陈黄庭跟东门笑酒只能一月一轮换,东门笑酒又得监军与记录战功,陈黄庭也得忙着穿插在战场上,尽量去保全大家的同时,能多杀几头是几头。 所以那两位,至多回拒妖岛修养几天就要重回前线了。 反倒是刘景浊这个所谓统帅,最闲。可以刘景浊如今境界,上去反倒是添乱。 所以战场上,南北中三批队伍,起码得各有一位登楼坐镇,且这些人,不能是七姓修士。 这些天的深思熟虑,刘景浊选中了一人,现在就打算去找了。 顺道拉着左春树跟沈白鱼,他要是敢不答应,那就打到答应为止。 左春树就纳闷儿了,如今岛上登楼修士也不至于找不出来两个心思缜密的吧?怎么就找上那么个卵人? 沈白鱼倒是对那家伙不熟,左春树便给他解释了一番。 “那家伙待在岛上,近二百年了。明明是一尊老登楼了,但上场打架,打起来他最后上,跑起来他第一个,娘的但凡局势不明朗,头一个喊扯呼。” 沈白鱼有些诧异,这岛上,怕死的人当真不多的。 左春树继续说道:“还嘴贱,光是因为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挨揍不知多少场了。” 这点刘景浊倒是深有感触,能让只是炼虚的姚放牛蹲了三天,最终打了个鼻青脸肿的人,嘴是着实有点儿贱。 刘景浊笑着说道:“其实霍犬年是炼气士武道同修,且境界都不低,武道单花琉璃身,炼气士登楼境界。” 左春树沉声道:“就是说啊!我倾力一剑砍不死的登楼,估计三剑都砍不死,本事明明都有的,却很……也不是怕死,就是惜命。” 娘的,帐算得十分清楚,划得来就上,划不来就不上。 沈白鱼一笑,“那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已经到了,刘景浊让二人先等着,自己去敲门。 片刻之后,一股子灵气推开门,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出:“哎呦喂,刘人皇亲自登门,小的是不是得跪迎啊?” 刘景浊迈步进门,“虽然没这个规矩,但你要跪,也不是不行,来吧。” 霍犬年面都没露,只是冷笑开口:“我这儿庙小,不欢迎刘人皇,请回吧。” 刘景浊淡然道:“二位,进来吧。” 左春树迈步进门,一个闪身钻进屋子里,拎小鸡儿似的将霍犬年提出,沈白鱼就站在一边,笑盈盈看着。 霍犬年嘴角抽搐,“怎么着?顶撞人皇,也罪不至死吧?你们这是要弄死我?” 刘景浊自顾自扯来个板凳,笑盈盈开口:“没,我是来请你的,入戍己楼二层。” 本以为照这家伙的操行,怎么都要冷嘲热讽一番,然后严词拒绝。 哪成想霍犬年一听,立马儿说道:“我答应。” 刘景浊险些被一口酒噎住,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还是左春树轻轻拍了拍霍犬年肩膀,摇头道:“不不不,你着我说,我不愿意。” 霍犬年一愣,“啊?” 左春树咧嘴一笑,“这句话后,我说什么,你跟着说什么,明白不?明白了就点点头。” 霍犬年嘴角抽搐,老子又不傻,这不是憋着给我找不痛快吗? 果不其然,左春树说了句我不愿意。 霍犬年眨眨眼,“我愿意啊!” 嘭一声,霍犬年整个人倒栽葱趴在了地上。 左春树皱着眉头,“都说了我说什么你学什么,瞧不起我?” 霍犬年这叫一个无语啊!简直就是秀才遇上兵嘛! 他转头看向刘景浊,问道:“怎么个意思?老子就是仗义执言,你刘景浊吹牛不打草稿,恼羞成怒,羞辱我来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左兄,算了吧。” 左春树还是脸色不太好看,铆足了劲儿又是一脚。 “我想揍你,忍了一甲子了,这巴掌是给个婆娑洲女修打的,人家战死之后你说了什么混账话你心里有数。” 霍犬年略微沉默,随后开口:“那这一巴掌我认了,那一脚呢?” 左春树冷笑一声,“看你不爽,不服?” 霍犬年板着脸,“那我无话可说,服。” 沈白鱼真是见识了,认怂真快啊!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及时止损? 刘景浊本想说点儿什么,比如彭知命的事儿,但还是没说出口。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明日一早去戍己楼吧,三月初一随军换防,你要做的,东门笑酒会告诉你。试用而已,看你三月表现了。” “走吧,不过左兄要是没出气,可以继续。” 左春树撇撇嘴,“雷声大雨点小,我想着怎么都把他打个半死的。” 沈白鱼也是一笑,“算了,走吧。” 眼瞅着几人就要出门,霍犬年走起来,喊道:“刘景浊,为什么选我?” 刘景浊解释道:“因为你惜命,跟戍己楼八字对得上。” 求死之人,戍己楼可不要。 戍己楼存在的意义,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战场上少死人。 霍犬年点点头,“那我明白了。” 相比之下,荆浴佛要比霍犬年合适得多,但荆浴佛不怕死,甚至觉得死了反倒一了百了。 走出去十几里,沈白鱼问道:“还有二人呢?” 一道身影瞬身至此,沉声道:“刘景浊,公道些,至少要把我算上吧?龙丘家的人,又何时怕过死?” 龙丘阳厉终于还是自个儿找来了。 刘景浊只是摇头,“你不行。” 龙丘阳厉皱眉道:“权当给我二哥一个面子,行不行?按辈分,我是你的长辈!” 此时耳边传来了龙丘棠溪言语,“不要他真就不公道了,不要他,就只要要我了。” 话都到这儿了,刘景浊只得沉声道:“四月初一,随军换防。” 龙丘阳厉笑意满面,“得令!” 沈白鱼冷不丁一句:“要不然把我也算进去?” 刘景浊无奈道:“你就不要起哄了。” 三人一起去了酒铺,蹲在街边喝了一顿酒,谁钱多谁请客,自然是沈白鱼了。 黄昏时,刘景浊打算折返回去宅子,龙丘棠溪在教刑寒藻练剑,但刑寒藻用的却还是那把木奴。 其实成了剑修的那一刻,刑寒藻便给自己立个规矩,即便练剑,也要拿刀当作剑去用。 因为自己的木奴,那是师傅亲手给的。 刘景浊没进去,转身去了戍己楼,直奔二楼。 都已经歇着了,只有宋元青那间屋子灯火通明,还在为最近录档的修士分类。 逛了一圈儿,刚走出院门,就碰见了上楼的阿祖尔。 敌意,几乎已经磨平了。 “来蹲我?怎么不去宅子找?” 阿祖尔指了指高处山巅,轻声道:“云海上聊?” 刘景浊神色古怪,还没开口便听见阿祖尔说道:“龙丘棠溪也没这么小心眼儿吧?” 刘景浊无奈一笑,“那走吧。” 先后落在山巅,阿祖尔第一句话就是:“那道阵法,只要在岛上的阵师几乎都学了,我是不是该有个别的事情做了?大家都很忙,就我最闲。” 就这?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笑道:“很快就闲不下了,我准备给你找个搭档,日后有别的用处,暂时还不好说。” 阿祖尔低头看向云海,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有个人推荐人选。” 刘景浊转过头,诧异问道:“谁啊?” 阿祖尔微微一笑,开口道:“尚未登岛,但很快就来了,到时候我带他来找你。不说别的,单论捉贼拿脏,他是一绝,不过是个鬼修。” 刘景浊笑道:“那我就静待人来了。” 这阿祖尔,还是聪明的,很聪明了。 闲逛这么些天,她是看在眼里的,自己想要找出那些个暗桩,她居然猜到了。 刘景浊转过头,问道:“就这些?非要到这里来说吗?” 女子瞬间转头看向别处,“没,我只是想看看云海,一个人看没意思。” 顿了顿,阿祖尔又说道:“天底下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爱管闲事,还乐此不疲的人?假如你不是人皇,依然会管?” 刘景浊点点头,“会。” 说到了这里,刘景浊便说道:“试想一下,若天下之大,熙熙攘攘皆为利,炼气士前仆后继求长生。一座宗门里边儿,数万弟子,等级森严,只是结丹便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在那些个人眼里,天地万物都有个价钱,死些凡人压根儿不叫事儿,我独活且长生便好。”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继续说道:“我想过,假如我生在一个末法时代,在妖魔遍地,国之不国,凡人求活命,炼气士求长生的世道,我要如何自处?假如我只是个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人物,我要在乱世中苟活,会怎么样?” 阿祖尔问道:“会怎么样?” 刘景浊淡然道:“有人跟我讲道义,我会告诉他,去他娘的。” 有朝一日,倘若九洲气运被瓜分殆尽,那于九洲来说,就是个末法时代。到那时候,人人求自保而已。 是可以不说的,多费口舌只是想告诉阿祖尔,我们做得事情不是无用功。 阿祖尔笑道:“我没觉得这是大道理,反倒是觉得很实际了。” 做力所能及之事,求做到力不能及之事。 刘景浊一笑:“总而言之,我觉得人就该如此,天上不会掉馅饼,饿了得自个儿想法子。” 第570章 不得已之事 岛上人越来越多,近三万修士,一大半是青鸾洲与瘦篙洲人。 不过十月之前,应该还会有一大批修士到此。离着拒妖岛最远的玉竹洲,七个月也能到的。 今日夏檀烟回了一趟酒铺,很快就又回到宅子,眼睛通红,估计是在外面哭完了才回来的。 姑娘不说,刘景浊便也没有主动去问。 那个庄茑,忙了小半月估计是忙坏了,两天没见人了。 刘景浊坐在藤椅上翻看昨日战报,对方还是没有妖王下场,双方各有损伤,炼虚修士战死三十余,双方暂时都没有登楼死伤。 回去屋子里,将心神沉入那方虚幻天地,只心念一动,一块儿占地方圆三万里的海面凭空出现,几乎就是照搬进来了归墟战场。 而刘景浊闲游漫步,好似走在舆图上,人身数千丈之高。 五年,前五年内注定只能守,对面就等着拒妖岛形势好转吗?他们可不是来送战功的。 妄图夺取那道棠溪剑运,虽然没能成,被那贼丫头挡下了,但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再上战场,决计会被针对。唤醒龙伯国遗民,算是给正面战场上填补一尊防御堪比合道的存在,但他杀力只是相当于登楼境界,有从悲春崖带来的大阵,三个炼虚就可以耗住他了。至于北边那条通道,中土那边已经足够严防死守了,再说北海有那狗日的守着,一时半会想要打通浮屠洲与归墟的连通,绝不可能。 那就有点儿闹不明白了,对面如此陪着拒妖岛耗时间,图什么? 或者说,他们也在等着什么? 即将三月,人族这边也就五月一场天下大会了。 想到这里,刘景浊将心神退出,片刻之后,迈步走出来屋子。 龙丘棠溪转头看了一眼,气得牙痒痒,真想过去揍他啊! “你先去北边儿找吴真人要一张符箓,单单靠着杨前辈给的玉佩,不能保证不被对面发现。” 刘景浊讪笑一声,“知我者,龙丘棠溪啊!” 龙丘棠溪白眼不止,某些人就是闲不住,这才闲了几天啊? 这天夜里,一道身影东去战场,是个有些肥硕的中年人,满脸络腮胡,肚皮耷拉着,肩扛一杆长枪。 中年人从云海中撕扯一朵乌云,踩着云朵,在中岛以西晃荡了一圈,速度很快。 到了次日午后才落在中岛。 落下就被人察觉,东方疾临瞬身至此,皱眉道:“如今是南军值守,你从哪儿来的?回去!” 胖子摘下腰间令牌,“你他娘的吵吵什么呢?老子就是南军!” 接过令牌一看,婆娑洲洪猊,还真是南军。 东方疾临有些纳闷,接过被那胖子一把拽回去令牌,“行了,刘贼让我来的,令牌还能造假?” 东方疾临还是皱着眉头,“小小元婴,他能让你做什么?” 胖子撇撇嘴,“那就多了去了,你回去自个儿问他,老子上场杀妖去了。” 说完之后,胖子将那朵乌云拴在城楼下方,扛起长枪就往前。 一溜烟就不见了,东方疾临还是有些不相信,便传音陈黄庭,询问了一番。 陈黄庭立马传信戍己楼,很快就有了回信,刘景浊说的的确确是有个叫做洪猊的人上来,他的事儿做完了,正常轮换即可。 不久之后,东方疾临找到了那个手持长枪的胖子,下手贼黑,专门挑着金丹杀,一枪捣烂黄庭宫,随后一把拽出金丹,再一枪捣烂魂魄。碰见元婴修士,掉头就跑。 东方疾临嘴角抽搐,这他娘的,专为战功而来啊! 等到次日清晨轮换之时,那家伙已经取了金丹百余。 娘的,碰上这种不要脸的往死里薅羊毛,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那家伙此刻正在清点所得金丹,驳杂金丹丢去一边,居然还有几颗较为纯粹的五行妖丹。 娘的,不要脸。 跟吴真人讨来了一张用以遮掩气息的符箓,此刻就在洪猊身上贴着,另外一道分身,趁着打架时,已经钻入了海底。 归墟之深,简直是不可见底,已经身处万里深渊,此时眼前一片漆黑,全凭神识探路。再往下,刘景浊的身板儿可就承受不住了。 距离海面百里,尚且有着大小鱼存活,而此处已经是生灵绝迹了。 好像并未想象中的事情发生,对面在此并无什么手段? 不过来都来了,刘景浊便布设一道大阵在此,小小的感知阵法而已,一旦有人到了此处,刘景浊会立马察觉。 浮出海面之后,刘景浊又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以拳头对敌,专挑神游妖修。 此时朽城城头,本体为一只大黑狗的司阍也是瞧见了这一幕,没忍住就是一笑。 一枚遮掩气息的玉佩而已,但我是狗啊!没有龙丘家的神眼术,但我有个好鼻子的。 在这位司阍眼中,那个挥拳杀敌的家伙,就是跳梁小丑。 他自言自语道:“人啊!想得多了,容易自己给自己挖坑。我不是抽不出手大军压境,只是后院儿起了些星星火苗,得分神去浇灭而已。” 有时候这位司阍也觉得奇怪,儒家多好的学问,怎么放在九洲,就成了某些人嘴里的误国误民了? 说学问空虚,道理空大?是这样吗?瞧瞧八荒那边,年轻人读了几本书,十年而已,居然已经拉拢起来一支队伍。 只是,有些可惜,妖族毕竟是妖族,远做不到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读书再多,撑死了也就是个有学问的大妖,做不了圣人哦。 刘景浊那边,两道分身轮番上阵,一张符箓替身尚在拒妖岛。若非那位吴真人符箓上佳,隔着这么远,刘景浊是操控不了的。那道替身符,只需要刘景浊分出一缕心神便可以操控,慢说隔着一万余里,即便放在别洲也可以。只不过,这样的话,本体与符箓之间,感知到的一切并不共通。 以小人物的视角巡视战场,几天下来,发现的问题还是很多。 虽然有百余队伍巡视战场,炼虚之下,只要不碰上对方的十人小队,那几乎就是没有敌手。真境以下的战场上,冷不丁冒出来帮忙的三人或者五人小队,已然成为妖族梦魇。 但对方的十人小队,一样很难缠,折损的炼虚修士,几乎都是因为对方的小队而死。 还有就是,战船数量实在是太少,三支船队,只能被动去等,无法灵活出动。 戟山还没回信,若是再没有信传来,刘景浊也只有腆着脸去找龙丘棠溪了。 换防之日,刘景浊折返回去拒妖岛,先去了左珩川那边。 本体已经回去修炼了,现在去的是一道符箓替身。 刘景浊开门见山道:“八荒那边,与天外通还是不通?” 左珩川不紧不慢递去一杯茶,这才说道:“通是通,但也有限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但也不至于像九洲这般,除了走某些小路,就只有花费巨大代价,从轮回路到九洲。”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沉声道:“妖族对我们知根知底,我们对于八荒,一无所知啊!” 渔子从来未开天门,不是姬闻鲸龙丘晾那种,已上天门却又退回合道的修士,天道所限,天外之事,他算不到的。 左珩川抬起头,轻声道:“你还是过于妇人之仁了,有些代价是注定要付出的,我还就不信了,你想不到?” 刘景浊放下茶杯,沉默不语。 不是想不到,是总觉得还没有到那万不得已的一步。 对于某些人,刘景浊还是抱有幻想,在期待他们将功折罪。 刘景浊缓缓起身,摇头道:“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吧。”火山文学 心中有些烦闷,出门之后也没着急回去,只是孤身北上,到了拒妖岛上最早落成的三座茅庐。 林中三屋而已,最早这里住了一位读书人,一位道士,以及一位蓄发僧人。 这是岛上唯一一座山峰。 半山腰有清泉垂落,只是时常云雾缭绕,看不真切。 “小子,想什么呢?” 刘景浊一抬头,高处泉眼一侧,有个老者站立,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来的。 刘景浊笑着答复,“逛一逛罢了。” 老者瞬身落地,拍了拍刘景浊肩膀,微笑道:“做得不错,毕竟人无完人,能做到这份儿上已经极好了,跟那些动辄几千岁的老东西有什么好比的。” 不等刘景浊开口,老者继续说道:“我是跟那三位最早登岛的,入合道也三千余年了,这辈子想要再上一层楼,恐怕是没戏喽!你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做些什么?” 刘景浊沉声道:“邓前辈,不……” 又被打断,老者继续说道:“当年一战,伤势三千年没养好,硬撑着而已。” 刘景浊摇摇头,“无需这样,邓老前辈容我再想想。” 老人一笑,轻声道:“那好吧,现在你做主,你决定就好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抱拳道:“前辈辛苦。” 老人抱拳回礼,笑道:“人皇辛苦。” 刘景浊只得苦笑一声。 折返回去宅子,老远就听见姬泉在跟龙丘棠溪说什么小道消息,凑近一听,原来是邓恶风要娶一房小妾,说是日子都定好了。 第571章 一对晶莹鹿角 邓恶风要娶亲?他的原配夫人与孩子,可都死了百多年了。 听到这里,刘景浊眉头略微一皱,但很快就舒展来了。 人家的家事刘景浊自然管不着,娶百八十个都随人家,只要邓恶风体格够用就好了。 但有些事,刘景浊得管,现如今还远没有到需要递投名状而去往妖族那边的时候。 迈步进门,姬泉讲的正起劲儿呢,说那女子是三年前登岛,岁数不大,也就七十几岁,神游而已,是离洲荔枝国人,名字倒是不像个女子,叫做云渺。 龙丘棠溪好奇心大起,故意凑过去,问了句见过吗?好看吗? 姬泉想了好半天,转头说道:“你知道缥青吗?不是好看不好看,云渺是那种……水汪汪,清澈,很纯。” 龙丘棠溪愕然,“你就说跟孩子似的呗?” 姬泉一拍手,“对对对!正是啊!” 姬泉又笑嘻嘻说道:“听说是三年前,邓家主在战场上救了她,估计是一见钟情?” 龙丘棠溪嘁了一声,撇嘴道:“哪儿有什么一见钟情,全是见色起意!” 这么一说,姬泉觉得还挺有道理的哈!换成是自己,第一面见着的是邋遢汉,肯定都不愿意多看几眼。但第一面见着的要是陈黄庭那样的,肯定愿意认识认识啊! 人,应该都大差不差吧? 刘景浊终于进门,轻咳了一声,皱眉看向姬泉,问道:“你很闲啊?铺子不亏钱了?丹药符箓跟仙兵都够用了?还是说你姬泉要自掏腰包补那些亏损窟窿?” 哪儿啊?一上来就质问? 姬泉有些委屈,嘟囔道:“破烂山的渡船昨夜落地,寒藻今早忙着要兑换战功,我盯了一夜,又把几件仙宝送去铺子里,全都录好档才回来,楚廉都帮了一夜忙,这会儿才洗漱去了。” 是真委屈,琐碎事情太多了。即便已经很简化一些步骤,只留下了进出货物进出钱必须要有的账目,但事情还是太多了。 龙丘棠溪一瞪眼,“行了,不嚼舌根子了,你少这样吓唬人。” 姬泉也是,几百岁的人了,跟个孩子似的,他刘景浊是猫啊还是你姬泉是老鼠?至于这么害怕吗? 刘景浊揉了揉眉心,轻声道:“以后这些事情少议论明白不?” 姬泉哦了一声,说道:“那我回坊市了。” 刘景浊摇摇头,“新岛那边划地方的事情谈好了没有?” 姬泉点点头,“他们说全占了都不要紧,爱往哪儿修建就往哪儿。”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一顿,这才说道:“抱歉,听见你们说这个,有点儿烦躁,歇息一会儿去吧,晚点再去忙吧。” 姬泉点了点头,扭头回了屋子。 下一刻,龙丘棠溪冷笑着看向刘景浊,问道:“能不能不要把人家的好事想得这么阴暗?你又怎么肯定一定跟你想的一样?” 想的是什么都猜得出?赶上蛔虫了。 刘景浊摇摇头,“你不明白……我也不想,可是不得不想。” 万一大婚之日,闹出来一桩丑闻,然后邓家主提剑斩老祖,老祖不低身死,邓恶风被拒妖岛修士群起围攻,最终叛逃去往朽城呢? 真没到这种时候呢,真的不至于! 妖族对人族知根知底,可人族对八荒那边一无所知,左珩川说得不相信刘景浊想不到的事儿,无非就是派过去谍子了。可妖族那边,三千年前甚至八千年前就有布局,现如今拒妖岛想要用间,唯独有人叛逃了,想要理由充足,起码要打消对方半数疑惑,办法只有递去投名状。得是没有退路的人,那个人还要对人族失望透顶才行。 一刻之前刚刚听到邓家老祖有赴死心意,现在就听到邓恶风要娶亲,让我怎么不多想? 龙丘棠溪传音问道:“往好处想一想。” 刘景浊无奈道:“即便已经往很坏处去想了,事情发生往往更坏,我又哪儿敢去往好处想?” 转头看了一眼戍己楼,刘景浊叹息道:“船的事情,只能求你了,两艘巨船,两年内要到拒妖岛,就只有一年半的建造时间了,一艘船只出得起一千泉儿。” 龙丘棠溪嘁了一声,“死鸭子嘴硬,一月前就已经在开始建造了,钱的话,戍己楼出来时的花费就行了,到时候你那功劳簿上别忘了写一笔龙丘家就好。” 刘景浊沉默半晌,退后三步,郑重抱拳:“多谢。” 龙丘棠溪当场炸毛,“你给我滚!” 某人讪笑一声,瞬身去往戍己楼,正好陈黄庭在喊了。 霍犬年今日已经上了战场,陈黄庭轮换了下来。 落地之后,瞧见的是一副极其忙碌的场景。 正面海上,起码得千余人,排队置换战功呢。 或是乾坤玉或是百宝囊,倒出来的妖族身上的东西,五花八门。 刑寒藻跟宋元青,还有十个她俩找来的帮手,共计十二张桌子在兑换战功。夏檀烟跟庄茑,一个负责清点,另一个负责造册,着实有点儿忙不过来。 有人瞧见刘景浊落地,一句两句之后,一下子就起哄了。 刘人皇可是真清闲啊!坐着积攒战功? 谁叫人家是人皇呢?咱们就是狗腿子的命。 刑寒藻皱着眉头一拍桌子,刘景浊赶忙过去按住姑娘脑袋,笑着说道:“这么久了还没有听习惯?别计较这个。” 刑寒藻只得把话憋了回去,黑着脸坐下。 刘景浊一笑,也没理会,转身上了二楼,同时传音阿祖尔,说了两个名字,让现在就来一楼帮忙,算是一楼编内了。 都是女子,一个叫做姚月怜,元婴修士,瘦篙洲人,她见过刘景浊,但未必知道她见的人是刘景浊。另一个叫做孟修竹,拒妖岛上数量极少的中土人,也是景炀王朝人。 之所以全是女子,跟癖好无关,只是清点东西这种事情女子做的更细致些罢了。 上楼之后,刘景浊转身去往山巅,陈黄庭紧随其后。 陈黄庭取出一封信,开口道:“戟山回信,船匠收到信便打算启程,不过最快也得九月前后才能到,戟山那位船匠得去召集门生。” 刘景浊长舒一口气,“了却心头一大事啊!” 可陈黄庭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他又取出来一张纸,轻声道:“一艘战船,只建造下来,花费恐怕不会低于寻常中型渡船,五六百泉儿怕是打不住,这笔钱是要实打实地往出花的。” 刘景浊叹息一声,苦笑道:“打仗就是花钱如流水,没办法的事儿。” 陈黄庭又说了句:“图纸我看了,你信我?” 刘景浊转过头,“你说的什么屁话?” 陈黄庭咧嘴一笑,“被人相信的感觉,还不错。” 戍己楼二层,此时日头正盛,又在云海之上,所以陈黄庭一对鹿角,颇有些晶莹。 刘景浊就看了一眼,没忍住骂道:“我这辈子到现在,见过三个长成这样的男的,一个叫颜敬辞,景炀王朝前任春官,有个外号叫颜如玉。还有个是个少年人,叫做曹庋。再就是你了,你说你,还因为脑袋上一双鹿角而戴着斗笠,我想要还没有呢。” 陈黄庭取出一壶酒递去,自己没有,只给了刘景浊。 “相信我就行,千万别信我一半儿,以后又不相信了。这酒省着点喝,等天下没有归墟战场的那天,我找你碰杯。” 刘景浊本来想大口灌的,听见这话,赶忙塞好酒壶,笑着说道:“放心,我会留好的。” 陈黄庭临走前,冷不丁一句:“陶檀儿长得很好看,我喜欢她,可我从没跟她说过话,他可能都不知道陈黄庭长什么样子。” 刘景浊一愣,“什么意思?让我帮你带话?” 陈黄庭咧嘴一笑,摇头道:“有机会我会自己说的,走了。” 迈步出二层,一道剑光划过半座拒妖岛,落在了家主的宅邸。 从小到大,陈黄庭这是第一次主动找陈晚渡。 陈家人恐怕就一个陈晚渡瞧得上陈黄庭,爹娘死后,照顾陈黄庭的也就是陈晚渡了。 光明正大从正门走进,院子里不少陈家子弟,一个个像是瞧见瘟神似的,避之不及。 在这些人眼里,与妖族通婚生下来的半人半妖的杂种,瞧见就晦气。 年轻男子在女子面前,总是想着显摆一下,所以已经有人阴阳怪气道:“不就是上了刘贼的戍己楼吗?了不得啊!都敢背着剑从正门走进来了?” 若是从前,在陈家院子里,他是会忍一下的,现在不想忍了。 瞬间拔剑,转身就是一道剑气暴射出去,方才嘴贱之人,肩头已经多了个前后通透的窟窿。 对于哀嚎声,陈黄庭置若罔闻。 几步走进內苑,陈晚渡已经笑盈盈等着了。 “刘景浊是会劝人啊!跟以前相比,变化很大啊!” 平常不苟言笑的陈黄庭,笑着说道:“邓家主要娶亲了,你就没看上个?我看戍己楼的阿祖尔很不错,介绍给你?” 陈晚渡愣了好半晌,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陈黄庭都会开玩笑了? 头生双角的俊美男子一笑,猛地双膝下跪,给陈晚渡搞得措手不及。 “这……过年的时候你不来磕头,现在晚了!可是没红包喽!” 陈黄庭抬起头,轻声道:“家主,之前跟刘景浊闲聊,他说了一番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陈晚渡扶起陈黄庭,笑问道:“什么话?都能把你劝得有个笑脸了。” 陈黄庭笑了笑,开口道:“是何出身我们自己无法决定,但我们可以决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做成什么样的事情。” 陈晚渡一愣,陈黄庭又说道:“从小到大,到现在都是百多岁的人了,没少给你惹麻烦,刚才又惹麻烦了,估计以后也少不了,家主,多担待啊!” 「多谢诸位的批评指正,我都有看的,只要看到了,不足之处就一定会改。」 第572章 我得做点什么了 刘景浊是不会伸手去动一楼的任何东西,只会偶尔查账,绝不会动来往的天材地宝,更不会去碰已经入库的钱财,即便他自己要兑换战功,也得排队,每月初十之后,谁都不能再兑。 还是那句话,定规矩的人不能不守规矩。 直到子时前后,楼下人才变少。 迈步下楼,刘景浊取出十多天来在战场上的收获递给宋元青,轻声道:“辛苦了,这是我手里的存货,你们几个分一下吧。” 宋元青咧嘴一笑,“我们又不是没开工钱,刘大哥收回去吧。” 刘景浊转过头,打趣道:“檀烟都饿瘦了啊!” 宋元青也只得收下了,事实上大家都有战功,按月发的,当然没有在前线拼命挣得多,但就做的这点儿活,很足够了。 此时有个十六七的少女从一楼走出,冲着庄茑说道:“里边儿的分类完了,方才兵庐拿走了一批东西,账目也做好了。” 刘景浊转过头,微微一笑,轻声道:“看样子,上手很快啊?” 姚月怜瞧见刘景浊之时,立即愣住,等反应过来已经有点儿脸蛋发烫了。 刘景浊没让人家姑娘难堪,只是问道:“林禽让你来的?看不出来啊!” 女子赶忙摇头,“没,我偷偷跑来的,宗主跟师傅都不知道。”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好好干吧。” 转过头,“等十一那天,都来我那里,做顿面给大家吃,我亲自下厨。” 转身就要走,姚月怜却红着脸,有些歉意道:“我真不是那样的人,是……” 刘景浊温和一笑,“我明白的,是林禽跟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别把这放在心上。” 说完就走了,大家伙儿全转头看向姚月怜,刑寒藻眨着眼睛,好奇问道:“你认识我家山主吗?” 姚月怜满脸苦涩,“见过,当时不知道是刘山主,可能得罪他了。不是可能,是肯定得罪他了。” 都怪宗主跟师傅,乱弹琴,哪儿有那样试探别人的嘛! 刑寒藻咧嘴一笑,递出一个放心眼神,笑着说道:“我家山主没那么小心眼儿,他不会因为这个为难人的,你又不是没听见,这些个王八蛋说话多难听?山主都没计较。” 有人嘴角抽搐,冲着刑寒藻说道:“能不能先给我们这些个王八蛋兑换战功?子时了,不用睡觉的啊?” 刑寒藻转过头,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堂堂炼虚仙人,睡个屁的觉!我们宋元青都在这儿熬着呢!” 那位炼虚嘴角抽搐,都拿凡人比了,我还能说什么? 取出几张水蛟皮囊,又翻手拿出一大堆东西,刑寒藻也只得埋头去算这人能换取多少战功了。 “丫头,你多大了?” 刑寒藻抬眼打量了那人一番,冷冷开口:“十九。” 炼虚境界的青年人扭头看了一眼夹鞘刀,微微一笑,又问道:“你用刀吗?要不要拜我为师?我叫杜无谓,离洲人,刀法不差的。” 第573章 求活一人 一批离洲修士搭乘朱雀王朝最快的渡船,已经落地灭洲城,牵头之人是挂壁楼修士谢杖,登楼巅峰,还是个剑修。 百余人的队伍,三位登楼,二十余炼虚,最低也是真境修士了。 如今浮屠洲最北边儿东西海岸已经打通,灭洲城也已经不在中土境内,而是举城搬去了浮屠洲北边儿,几乎就是钉下了一枚钉子在浮屠洲境内。 是的,景炀王朝建造的这座灭洲城,是会动的!虽然代价很大,但在景炀承受之中。 这是许经由的手笔。 中土天门榜上的登楼无一遗漏,如今全在城楼。 推进速度预料之外的快,虽然是两大王朝夹击,但闲都王朝毕竟不是纸糊的。所以会师之后,推进速度明显放缓了。 妖族大军与人族将士之间的大仗就没少过,但炼气士之间,还是没发生过太大的冲突。当然了,上次龙丘棠溪御剑过洲那是例外。 余恬与顾衣珏站在城楼,闲聊之时就发现了那艘速度极快的小船。 船刚刚悬停,一道剑光率先落在城头,那人一身青衫,背着剑,竹鞘。 余恬立刻眯起眼睛,面前已经悬浮一本无字书。 真敢来啊? 即便是顾衣珏,也不知道谢杖其实是清溪阁右护法,所以他也拔剑了。 余恬冷冷开口:“剑!” 话音刚落,无字书金光涌动,十几种不同写法的剑字凭空出现,字字大如山,漂浮于灭洲城上方。 忽然之间,十几种剑字各自变化,每个字都分化出数以万计的长剑,几个呼吸而已,百万长剑已然悬浮灭洲城上。 不是剑修,做到如此,坐在城中看戏的一帮登楼修士都站了起来。 余恬四十岁登楼,虽然不是靠自己,但这本事,一样不容小觑啊! 眉头一皱,百万长剑犹如龙卷一般,径直朝着谢杖而去。 顾衣珏本命剑已然祭出,城楼之上被无数肉眼不可及的“蛛丝”围绕,只要谢杖敢还手,就不是挨余恬一击的事儿了。顾衣珏的想法很简单,即便今日余恬要杀谢杖,那他也会尽全力去杀。 相处这么长时间,顾衣珏算是明白了,刘景浊的脾气,远比不上平常温文尔雅的余恬大。 让人没想到的是,谢杖站立原地,只是一笑,并无躲避意思,更别说还手了。 正此时,一道剑划破天幕,自长安到此,余恬的剑被斩去大半,但剩余几万剑,还是直愣愣砸在了谢杖身上。 青衫剑客被砸飞百余丈,险些跌落城头。 余恬皱着眉头往东看去,沉声道:“什么意思?” 有一灰衣中年人凭空出现,沉声道:“明王殿下,谢剑仙是来帮忙的,私人恩怨暂时放在一边,能行吗?” 一句话刚说完,凌厉剑光已经到此,许经由当场跌下城头。 这一剑是谢杖出的。 城里观战修士个个嘴角抽搐,这谢杖也太不知好歹了吧?龙师护他,不领情就算了,还倒打一耙? 余恬可不管这些,强压下心中杀意,沉声问道:“围攻我娘,有你没有?” 谢杖抹了一把嘴角鲜血,摇头道:“没有!” 余恬这才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转头,背对着谢杖,沉声道:“别在我眼前晃悠。” 此时许经由也捂着胸口重返城头,方才谢杖一剑,真没留力。 “这一击我受了,朱雀王朝既然派人来了,就要听我安排,烦劳明王殿下祭出飞剑,我有事安排。” 话音刚落,四人就如同不在此界,再也寻不到气息。 有个紫袍道人刚刚折返,顺手往城头丢下一道大阵。 此时此刻,长风勾勒出的小天地之中,气氛有些怪异。谢杖与许经由,都受了伤,但受伤最重的还是许经由。 都没人说话,谢杖确定无人可查探到这里气息,一把扯下背后长剑,大步迈过去朝着许经由就是一脚,堂堂龙师,竟就这样被踹翻了。 谢杖脸色阴沉,一句话也不说,走过去一把抓住许经由脖领子,一拳接着一拳往许经由脸上砸去,极其用力,打鼓一般。 很快许经由半边脸就已经血肉模糊了。 如此挨打,他还是一言不发。 余恬跟顾衣珏又不傻,当然看出来了,这两个人认识。 谢杖打着打着,眼眶就有些发红,估计是打累了,喘着粗气起身,又拿脚踹。 “我有没有传信给你!有没有传信给你,为什么不拦?你让我死了之后怎么面对刘先生?啊?” 许经由就蜷缩着,面朝地面,一言不发。 谢杖越踢越来气,又弯腰一把抓住许经由头发,硬是将其提了起来。 “刘先生攒起这破五龙卫是干什么用的?你他娘的一辈子的孬种!她不听,你不会绑了她吗?” 许经由这才沙哑开口:“大师姐让我听话,我也得守着赵坎,那是大师姐的儿子。师傅的儿子很多人护着,大师姐的儿子,得我来护着。” 谢杖这才停手,将许经由推开,一屁股坐在地上。 片刻之后,谢杖嘴唇颤抖:“那你让我怎么去面对他们?上次见他,我……” 此时余恬皱眉问道:“你到底是谁!” 谢杖也没起身,只是说道:“清溪阁右护法张柳,你是虞长风的儿子,按辈分你得叫我张叔。” 顾衣珏也皱起眉头,“所以之前传信的那个影子是你?” 话锋一转,顾衣珏沉声道:“我们这样子,不会让人怀疑?” 谢杖摇头道:“武槊让我来就已经在怀疑我了,不必在意。” 余恬此时都有些……有些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感觉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我……我娘,是求死?” 许经由硬撑着起身,身形有些佝偻。 谢杖沉声道:“万年来剑道天赋最高的人,即便埋了剑,也是曾经仗剑开天门的剑修,她不想死,九洲谁杀得了她?” 许经由苦笑一声:“可是……虞长风不死,那枚八卦石掀起的因果就会落在你的身上,太上皇辛苦算计,不是不把赵坎当亲儿子,他是为了保你的命。唯有景语化龙,你与其签订契约,那八枚碎片才不会成为要你命的刀子。大师姐要是不死,布衣老和尚就不一定会舍弃半条命,送刘景浊与龙丘棠溪逆流而上三百年。” “大师姐……大师姐始终觉得,师傅都可以以自身一命引天下入局,她的命,又算什么?” 况且,她从来不愿意当什么皇后,但她爱上个凡人,她不后悔。 第577章 想做人就是人 然后陈黄庭伸出右手,硬生生连同剑柄一起按了进去,再抬起左手伸到背后,并指夹着那把剑将其扯出,甩去了对面。 血淋淋的长剑,就落在刘景浊脚边。 “战场上,妖我也杀了,我不欠人族什么了。” 说着又是一抱拳,“诸位,下次见面,期盼能从我手上留一条命吧。” 说完之后,头也不回的朝着朽城方向而去,身上的血边走边流,人在虚空之中掉不下去,但血珠掉下去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陈黄庭一把掐住红酥脖子,提着她御剑而起。 与此同时,那龙伯国巨人一步自朽城跳到此处,有三位炼虚瞬间结成大阵,牢牢困住巨人。 对面久未下场的几位妖王冲也冲杀了过来,妖潮如同一张黑布铺在海面,狂涌而来。 左春树沉声道:“回吧,拦不住的。”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回吧。” 等不到一鼓作气连破两境了,得先想法子重返真境。 龙丘棠溪轻声问道:“真回吗?” 刘景浊点点头,“回吧,不该上场的时候私自上场,已经是犯忌讳了。” 龙丘棠溪只得拉住刘景浊,再次化作剑光往西折返。 龙丘棠溪明白,他不怪陈黄庭,怪自己。此时此刻,他应该很无力吧? 陈黄庭不是第一个去往妖族那边的,但他是第一个在战场上光明正大过去的。而且,陈黄庭是戍己楼修士啊! 半道上,刘景浊取出那壶只喝了一口的酒,沙哑道:“我早该想到的,他们故意用邓恶风大婚来转移我的注意力,我早该想到,最合适的人就是半人半妖的陈黄庭。” 片刻之后,已经能看见拒妖岛了。 刘景浊松开龙丘棠溪,化作一道凌厉剑光,直往北边儿,去了左珩川宅邸。 落下身形,年轻人身子明显有些佝偻,他迈步走上台阶,缓缓推开朱红大门,进门之后又缓缓关门。 此时此刻,左珩川就坐在院中。 老人淡然一笑,“我以为你会一脚踹开我的门,然后提剑顶在我脖子上,大喊一句为什么。” 刘景浊没说话,埋着头走到屋檐下,转身坐下之后,取出酒葫芦,一口一口喝着酒。 左珩川也没看他,更没说话,左手与右手下棋而已。 月亮从一边儿到了天中央,又缓缓往另一边斜去。刘景浊取出烟杆子,久违地塞进去烟叶,一口酒,一口烟。 左珩川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开口道:“她娘就是妖族细作,只是没做过对人族不利的事情而已,对面得知派去的谍子居然倒戈了,在一次交战之中,设局将她杀了。六十年前陈黄庭第一次上战场,对面那条狗就告诉他了,八荒给他留了个大礼物,能直上合道的大礼物。” 半人半妖,只要不夭折,无疑不是受大道眷顾的。 刘景浊还是没说话,埋头喝酒而已。 直到天幕泛起鱼肚白,刘景浊这才磕了磕烟斗,塞好了葫芦嘴儿,起身往海边去。 一整夜,刘景浊就没说一个字,他甚至出去之后还关好了门。 龙丘棠溪在门口坐了一夜,天光大亮之后,瞧见了那个弓着背回来的身影,不禁有些心疼。 第578章 讽刺 朱雀王朝京城里那座姜家宅子,惨淡了几年,热闹了近三个月。 那帮几乎是看着姜柚长大的老仆,至今不敢相信,那个最喜欢无理取闹,动不动就拿人撒气,对别人的感受漠不关心的小姐,居然会改变? 也不怪他们不相信,因为从前的姜柚,就是那种全然不把别人当回事,别人昨日死了家里人,她今天还能往人家手里塞喜糖。 晨起练拳,这是跟着刘景浊以后养成的习惯,虽然剑术没学多少,但每天必然早起,起码也演练半个时辰拳法。 拳劲带起风声,每次出拳都有沉闷响动。 风狸懒洋洋趴在藤椅上,就看着姜柚练拳。 几月相处,姜柚这个脾气是真吓人啊!本妖帝敢骂李泥丸,但真不敢说姜柚啊!此时姜恒端着两碗稀粥走来,没着急打断姜柚,只是坐在风狸身边,等着她练完拳。 老人脸上笑意就没停下过。 他转过头,笑着说道:“当年让刘先生带走她,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了。带走了个小孙女儿,还我一个大孙女,还长得愈发水灵了。” 风狸懒洋洋开口:“不稀奇,我都怕他,别说姜柚了。” 风狸觉得,别说是自己了,若是返回万年前的北俱芦洲,他刘景浊就已经可以横着走哎,就凭他身上那个人的气息。 吓死个妖魔鬼怪。 片刻之后,姜柚做了个收势,咧嘴一笑,端起碗一口饮尽稀粥。 擦了擦嘴,姜柚问道:“爷爷想好了吗?我们青椋山可大了,爷爷可以跟周放一样,去广化书院教书,也不怕没事儿干。我记得爷爷是正经甲榜进士,榜眼还是探花来着?” 姜恒笑道:“榜眼,探花要长得好看,你爷爷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了。” 顿了顿,姜恒笑着说道:“爷爷岁数大了,走来走去,还是觉得故乡好,再说了,我想去看你,不也很方便吗?到时候去北边儿找个姓方的姑娘,坐船落地就是青椋山了。再者说,我走了,逢年过节的,你爹娘回来,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姜柚一笑,行事依旧干脆,“爷爷决定好了就行,我接下来还要往南,去一趟珠官城呢。然后,我写封信问问师傅,得看看他让不让我去找他。他要是不让我去找他呢,我就回去青椋山,好好修炼,尽快结丹,然后再去找他。” 姜恒神色古怪,小声问道:“柚儿啊!你……你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吧?” 又不是孩子了,自然明白姜恒想说什么。 气得姜柚直跺脚,“爷爷!想哪儿去了?” 老人讪笑一声,“没没没,你爷爷我,还是很开明的。” 此时有人小跑过来,颤颤巍巍,直冒汗。 姜恒问道:“怎么啦?” 那人咽下一口唾沫,“老爷,陛下来了,说要见小姐,已经引去正堂了。” 姜柚一皱眉,“他来做什么?不见。” 那人苦涩一笑,“可是小姐,那是陛下啊!” 姜柚神色冷漠,“陛下管屁用,我还是公主呢!我不见。” 结果有人已经迈步走来,身边跟着两个黑袍人。 “这么些年过去了,脾气是半点儿不见减啊?” 姜恒赶忙拱手,恭恭敬敬一句陛下。 姜柚可就没那么大礼数了,转身一脚踢开风狸,翘着腿坐在藤椅上,冷眼看向来的青年人,淡然开口:“高慧耀,有事儿说事儿,我家可不欢迎你。” “大胆!” 风狸嗖一声跃起,一头就将黑袍顶飞。 有个独臂年轻人以御风落地。 刚刚被顶飞的黑袍,当场喷出一口鲜血,颤声道:“陛下小心,这最少也是登楼大妖了。” 风狸口吐人言,“瞧不起谁呢?你才是登楼!你全家都是登楼!” 本妖帝什么时候可以被人这么侮辱了?还登楼?登你奶奶个腿儿的楼。 姜恒无奈一笑,知道这青毛小兽不简单,没想到这么不简单啊! 高慧耀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们两个退下吧,别给我惹事儿。” 然后笑着看向姜柚,“倒是越长越好看了,我都后悔当年没努努力,把你娶过门了。” 赵长生实在是没忍住,扯着嘴角说道:“你想的,是真美啊!” 光我知道的,想着凑近姜柚的,就不知道多少了。 万象湖那个见了姜柚就连话都不会说的家伙,还有风泉镇里一个总蹲在客栈不远处,远远偷看姜柚的书生。 高慧耀一笑,轻声道:“就当我癞蛤蟆吧,我来是想告诉二位,离洲怕是不能逛了,抓紧返回中土吧,我会让我的龙船护送你们到惊云渡的。至于老尚书,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姜柚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高慧耀淡然道:“武槊那老东西,跟刘山主可没什么好交情。上次那枚玉佩,本来是我一番好意,没想到成了他借我手坑害刘先生跟你的手段。吃一堑长一智,你该回去了。” “姜柚,最好是听我劝。” 没想到姜柚撇撇嘴,“我还要多谢你的好意喽?不过你这皇帝当得也不咋的,一月前就有人藏在外面了,看样子你是没发现啊!” 转头看了一眼风狸,姜柚轻声道:“你吃人吗?” 风狸一愣,“吃还是不吃?” 姜柚笑道:“可以吃。” 风狸嘿嘿一笑,“用不着我吃。” 姜府隔壁,一处小巷,有一头黑驴钻了进去,一头撞开某扇大门,进去之后,朝着个炼虚修士就是一顿蹄子,分明是在踢,可那人就却如同被剑气伤了一样。 黑驴把那人踩到血肉模糊,还不忘口吐人言嘲讽一番。 “真把自个儿当大人物呢?” 院子里,朱雀王朝这位新帝,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姜柚笑盈盈开口:“路大叔说了,你要是来找我,就让我告诉你一句话。即便是驱虎吞狼,也得有驱虎本事才行。若想要空手套白狼,那是想瞎了心了。还没怎么样就想着把手伸去浮屠洲,怎么?日后扶持一座麻雀王朝出来跟景炀王朝作对吗?” 高慧耀面沉似水,姜柚淡然道:“路大叔说,行走江湖,以诚为本,做生意一个道理啊!” 高慧耀深吸一口气,“多谢提点。” 姜柚一笑:“皇帝客气。” 这位从前的十一皇子,如今的朱雀王朝皇帝,一直以来都想要去搬倒挂壁楼,他是真拿与挂壁楼仇怨不小的刘景浊,当做那个吞狼的虎的。 可惜啊!高慧耀怎么就没想过他的脑子够不够用呢? 高慧耀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还不走?” 姜柚撇嘴道:“你是我师傅啊?管这么多?” 其实此时,那座挂壁楼上,武槊跟周仁并肩站立。 折损一尊炼虚,还是有些肉疼的。 周仁皱着眉头,沉声问道:“楼主就这么看着?” 武槊一笑,“还能怎样?你晓得那头独行特是谁的不?你又晓得那头难看怪兽是什么境界不?” 周仁皱眉道:“堪比登楼的黑驴,刘景浊从哪儿找来的?” 武槊摇摇头,“你啊!还是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那位人间安子,最早是骑驴走天下的,就连仗剑直上十二楼,一样是骑驴去的。能骑着安子独行特的少年,你说能是谁?还有那青毛小兽,合道大妖,你有本事去管?” 不看着,还想如何? 安子的徒弟,你去招惹下试试?用剑的就没有几个脾气好的。 周仁沉声道:“那人就白死了?” 武槊笑道:“不着急,沉稳些,高慧耀是一步好棋,咱们急什么?” 一道飞书传信到此,武槊打开书信一看,狂笑不止。 好啊!你刘景浊精心筹备的戍己楼,出来个叛徒,真讽刺! ………… 朽城之中,红酥养伤一夜,也想了一夜。 好在是那陈黄庭昨夜没来,祸害别人去了。 从狐族之中挑选的十个狐媚子,明显是要比红酥更加迎合他的。 虽然同是狐族,红酥也觉得自己可能只是假正经,或许在完事之后是可以接受的。 可她高估了自己。 直到昨日一趟水牢,她才想起年幼时碰到的那个死在狐窟的人族男子。 那是一段化形前的事情。 就是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人族男子,重伤躲在了狐窟附近。尚且只是一只赤狐的红酥,本能地去采摘野果送给男子果腹。 她依稀记得,那个男人伸手抚摸自己脑袋,笑着说道:“谁说的?谁说妖族没有人心的?这小家伙就有啊!” 这可能是红酥与城楼上那几个,最大的不同了。 此时有人一把推开门,是个头生双角的俊美青年。可在红酥眼里,陈黄庭就是真正恶魔! “还是没你滋味儿好啊!” 红酥微微眯眼,沉声道:“你在人族那边,也这么畜生?” 陈黄庭泰然自若,“有人性时不这样,如今舍弃人性,自然只剩下兽性了。” 红酥冷漠道:“我要是杀你,老东西会不会知道?” 陈黄庭笑道:“那是当然了,他要的东西,可远不止拒妖岛这点儿事。” 红酥紧紧抿着嘴唇,冷声道:“那你,好好活着,一定不要死在别人手里。” 话音刚落,提前布置好的大阵已然笼罩此地,妖王红酥也不是摆着看的。 陈黄庭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敢动我,老狗定杀你!” 红酥面无表情,“他杀不了我了,可我今日也杀不了你!” 我想做个人,我要赌一把! 一头周身溢出火焰的巨大狐狸从朽城蹿出,嘶嚎着往西。直到那条线,红酥忽然转身,口吐烈焰,屠杀妖族。 城楼之上,老者猛地起身。 可红酥越过中线,化作人身,沉声道:“我要见刘景浊!我要做人!” 城头之上,司阍面沉似水,真讽刺。 第579章 我也赌了,也赌输了 玄衣持剑欲下场,老人却笑着摇头,“罢了,陈黄庭过来他们拦不住,红酥要过去,我们一样拦不住。” 只是他不太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也是真讽刺,陈黄庭叛逃,是因为他是半人半妖,在刘景浊登岛之前,看尽了白眼。而红酥,却想做人。 一个不想做人,一个想做人。 “她昨夜去了什么地方吗?” 端斋开口道:“去了水牢,跟流放到这的那个家伙聊了几句。” 司阍揉着眉心,叹息道:“所以我说读书作甚?茹毛饮血才是妖族本性啊!自古以来分明是妖族强过人族,可主导天下的还是人族,你们想过为什么吗?就是因为这些绕来绕去的学问道理。书籍、道理、学问,正在慢慢蚕食我们妖族啊!” 说完之后,司阍一步迈出,去了红酥住处,此时陈黄庭已经平平淡淡坐在床边,手里还攥着红酥亵衣。 瞧见老者到此,陈黄庭笑问道:“妖王就一个女的?你得给我再找一个了,就像她这样的,刺激!” 司阍一笑,反问道:“陈黄庭,你是装的,还是真的?” 青年人缓缓躺下,淡然道:“随你怎么想,但我现在只想放纵。” 老者淡然一笑,“你去挑吧,看上的都可以带走,我对这个无所谓,但到了八荒别这么放肆就行,只在朽城,我能做主。” 陈黄庭邪魅一笑,极其俊美的容貌,再加上这个笑意,要多邪乎有多邪乎。 “有没有长得好看的合道啊?” ………… 中岛那边,左春树飞剑抵在红酥眉心,这事儿的确弄得他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闹着玩儿一样。 前天才过去一个陈黄庭,今日来了个妖王红酥? 你想做人?谁信啊? 但红酥明白,若非这把剑抵在眉心,恐怕要来剐了红酥的人,不在少数。 得亏宋男来还不知道此地动静。 左春树没忍住问道:“你们兑子呢?换着玩儿啊?” 红酥面无表情,只沉声道:“我要见刘景浊,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带我去见他。” 左春树实在是不理解,“陈黄庭在岛上因为一个半妖身份,这才叛逃过去,你可不是半妖,即便真心投诚,也很难再岛上有尊严的活着。” 红酥惨笑一声,“陈黄庭?他只是披着人皮的畜生而已。” 倒是瞧见陈黄庭一把掐住红酥脖子回了朽城,这……不会吧,那老小子这么重口儿? 以往常红酥出现在战场上时的衣着,很难让人相信,红酥其实不是众人想象中的样子。 但红酥懒得解释,只是沉声道:“刘景浊什么时候来?” 一道身影跨海至此,是龙丘阳厉来了。 “我带她回去吧,左剑仙忙自己的就行了。” 左春树一笑,“烫手山芋可就转交给你了。” 一刻之后,红酥被龙丘阳厉带到了拒妖岛,女子抿着嘴唇,看着这座极其简陋,毫无城池样子的岛屿,一声苦笑终究是没忍住。 龙丘阳厉带着她越过半座岛屿,落在了北边山上,刘景浊的符箓替身,已经在等了。 第600章 我站着就行 那位摩珂院掌律会出声,刘景浊倒是真没想到,但这个情刘景浊不打算领。 他笑盈盈环视一周,问道:“斗寒洲、神鹿洲、中土、青鸾洲还有离洲,没人说什么吗?有的话可以放心说,我怕你们以后想见我都难。” 左春树先看了一圈,随后是曹秀,还好,没人跌份儿。 神鹿洲跟中土都不需要看,一个景炀王朝的天下,一个龙丘家的天下,谁会说什么?谁敢说什么? 其实此刻神鹿洲修士,都觉得这个新姑爷是人皇的话,勉强算是配得上龙丘棠溪。 至于斗寒洲,三千年前就是因为一句话说得不对,险些给人打断了脊梁,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哪儿还敢啊? 而离洲那边,顶尖山头鸿胜山,如今跌落二流的帆海山,参会之人可都站在刘景浊背后的。 然后就鸦雀无声了。 刘景浊笑着说道:“再无人有意见,我可就继续说了。” 玄岩老道笑呵呵开口,“你是可以把人皇印取出来的。” 刘景浊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把人皇印取了出来。 老道早有准备啊! 这下,真的没人说话了。虽然只是小小一方印章,但其重量谁都知道。 刘景浊抬起手,沉声道:“天下大会之后,各处山头儿就需要派人进驻拒妖岛,听候戍己楼调遣。青鸾洲山头儿,七月前需要到达,瘦篙洲山头儿在十月前。中土、婆娑洲,赶在明年正月初一之前。离洲、神鹿洲、斗寒洲、玉竹洲山门,要在明年三月前到达。凡在流山头儿,规定期限未能到达的,晋升一事再无可能,戍己楼那边会让拒妖岛戍边人,亲自去一趟那些山头儿。” 郑红烛插嘴道:“不用拒妖岛,你传信于我,我去找一趟就可以了。” 刘景浊笑着抱拳:“那就烦劳安子前辈了。” 郑红烛笑道:“不麻烦,鸡蛋里挑骨头这种事,只要愿意干就会很在行,何况是鸡蛋里挑蛋黄。” 刘景浊点点头,又问道:“谁有问题,请现在就提,现在不说,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有人笑着问道:“拒妖岛现在是刘人皇说了算?” 刘景浊扭头看去,原来是那座折柳山。 刘景浊依旧笑容不改,只是点点头,答道:“是。” 一身绿衣,仙气飘飘的折柳山主又问一句:“与刘人皇有私仇的山门,会不会被刘人皇穿小鞋啊?” 刘景浊沉声道:“刘某不是圣人,但也不算小人,拒妖岛上,我不会因私仇去为难任何人。做不做得到的,岛上那么多双眼睛在。但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因为背后捅刀子被人弄死的,也就别到我戍己楼。” 那位折柳山主只是一笑,再不言语。 此时玄岩问道:“既然无人说话了,那事儿就这样定了。诸位新旧一流,除却合道修士之外,都可以回去了。对了,加一句,人皇定的规矩,倘若有人不遵守,不只是安子会亲自上门,我这个老东西也会去一趟,简简单单斩去半座山门气运而已。” 第601章 求败一场 前脚自天下大会折返,后脚就拎着酒壶去了坊市中央,也是等那几位问道宫天骄了。 这几位天之骄子,下月随军上场,真境与神游还能往前些。至于只有元婴境界的杜神,暂时是被安排在战船上的,本就是大瑶王朝人氏,守卫大大瑶战船的话,想必定会尽心尽力。 要说霍犬年,还是勇啊! 如今都在二楼做事了,还敢到这儿扯淡,刘景浊坐在酒铺外听了好一会,愣是没听见吵架赢了霍犬年的。 那家伙倒也坦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再戍己楼骂岛上修士,出戍己楼就骂戍己楼修士。火山文学 没过一会儿,一帮孩子大摇大摆走过街头,已经不穿开裆裤的宋元典偷偷瞄了刘景浊一眼,示意一切都好,安啦。 这几个孩子里,为首的大个儿其实不是资质最好,当然了,受刘景浊青睐的宋元典也不是最好。资质最好的,是那个只知道跟着起哄的宋元西,小丫头不到十岁,已经是个灵台修士了。神魂异常强大,妥妥的阵师苗子。 宋家这一代的孩子,都不差。不对,是七姓这一代的孩子都不差。 只是二十年后的下一代,注定运气更好,境界突破会很快,到时百岁登楼甚至四十登楼恐怕都不是用来衡量天骄的标准了。只不过,杀力与境界,向来不是一回事儿。 不多一会,来了个许久不见的,稀客。 自打刘满良战死,刘炔就没找过刘景浊说话,特别是红酥如今好好的待在拒妖岛,别说刘炔,绝大多数刘家子弟都对这位刘人皇感官极其差。甚至有了一种说法儿,说他刘贼就是瞧上了红酥那皮囊。更离谱的是,说红酥腹中孩子,是刘景浊的。 其实刘景浊反倒是希望那孩子晚点儿出生,十年后出生,等他长大了就没有拒妖岛了,也就不必与陈黄庭一样,打小活在别人的异样眼神之下。 刘炔拎着一壶酒,盯着刘景浊半天,最终还是泄了气,转身蹲在了刘景浊身边。 “我是真想揍你,但我肯定打不过。” 刘景浊倒是没太在意刘炔言语,反而是看向他右肩伤痕,问道:“莫问春是个虎人,你也虎啊?” 刘炔灌下一口酒,没好气道:“那我拦得住?娘的,那死眯眯眼说什么瞎话就出来什么事儿,跟谁讲道理去?一会儿是个伪剑修,一会儿又会布阵,反正就没他不会的,我都觉得他跟龙丘阔有的一比了。”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最适合与莫问春一起上场的,其实是我青椋山的一个人,一书一画,绝好搭档。”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最适合与你搭档的,其实是米拉阿祖尔。” 刘炔撇着嘴,“那女子,身条太好,勾死个人,我怕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她手里了。” 刘景浊抬手就是一巴掌,“少说混账话,有些玩笑开得,有些开不得。说吧,找我什么事儿,能让你刘大少专门找来,脸都揣口袋里了,我就不信只是找我聊天儿。” 刘炔摇了摇头,“没,我爹上战场了,我……” 刘景浊抬手拍了拍年轻人肩膀,轻声道:“知道吗,一场天下大会,最后我有点儿失望,那些人对我也失望,但我觉得我更失望。” 起初刘景浊觉得,九洲合道修士,三十几,撑死了吧?没想到啊,光是到场的就近六十了,再算上那些没到场的,恐怕要接近九十了。 他娘的!三千年来打仗的时候,这些人死哪儿去了? 刘炔没好气道:“你这硬着转移话题,不像劝人吧?” 刘景浊笑道:“但我返回了拒妖岛,瞧见了戍己楼下满坑满谷折算战功的修士,就又觉得有希望了。” 刘炔这才说道:“我不怕死,我怕他先死……更怕我先死。” 白发人送黑发人,黑发人送白发人,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可能会更同情前者,可对当事人来说,区别没那么大。 我养他小,没来得及见更小。他养我大,我没来得及养他老。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挤出个笑脸,“不如咱们都尽量别死。” 刘炔只说道:“谁不想?” 此时十字路口忽然热闹了起来,都不用看,刘景浊就知道是问道宫那三人。 刘炔转头一看,“呦呵?支起来摊子了?” 十字路口摆了一张棋盘,杜神身着绣着祥云的黑衣,坦然落坐。 霍犬年已经把持不住了,传音刘景浊:“我能不能说话?” 刘景浊传音答复,“嘴长在我身上?” 刘炔扭头问道:“不去杀一盘儿?” 刘景浊神色古怪,“你是真不知道我的厉害?” 刘炔一样神色古怪,心说没听说刘景浊棋艺不错啊!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坑人往死了坑,布局都是一环套一环,怎么可能棋艺不精? “那我先去试试水?” 刘景浊诧异道:“你还会下棋呢?” 刘炔冷笑一声,“你他娘的不给面子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还当你是为我们护道的刘见秋呢?” 然后就去了,算是打头阵的。 也是难为杜神了,要一边儿听着霍犬年阴阳怪气,一边与人下棋。 转头看了一眼,目光正好与那柳初言交汇,女子嘴角一勾,挑衅意味十足啊! 不多一会儿,已经嘘声四起,好像是说刘炔已经只能艰难防守,几乎被杜神压着下。 站在一旁的青年人笑着开口:“刘炔,你这棋下的,怎么跟戍己楼的策略一样,龟缩而已,都不敢主动出击?” 柳初言咧嘴一笑,生的好看,笑起来自然也不会差。 “师兄,刘公子是在等一个绝妙时机呢。” 刘公子三个字,不见得就是在说刘炔。 好在是戍己楼还有个嘴皮子利索的。 霍犬年拎着酒壶,醉醺醺上前,看了一眼棋局,随后一个酒嗝儿,开口就是阴阳怪气,“哎呦喂,要是妖族那边跟咱们下棋决胜负多好?用得着咱们刘人皇费心费力的算计?只杜神少宫主,一人可抵三千合道啊!” 杨冥昭眯眼看去,语气不善,“这不是境界不低,跑得不慢的霍前辈吗?” 霍犬年右手压左手抱拳,“真是惭愧,夸的有点儿不好意思。放心吧!你们上战场时,得听我指挥,我自然会照顾你们。刘人皇看得起我,霍某鞠躬尽瘁啊!” 右手压左手……也是够损。 刘景浊有点儿听不下去了,其实也是怕真得过去下棋。刚想起身,却被凭空出现的左珩川按住肩膀,左珩川身边还有一人,从前的神鹿洲北岳山君,如今的登楼鬼修,温落。 老丈人还是本事大啊! 刘景浊咧嘴一笑,“温老哥来得正是时候啊!杀一盘?” 温落反问一句:“你不去?” 刘景浊只得一笑,“我怕吓到你们,你问问渔子前辈敢不敢跟我下棋?” 左珩川连忙说道:“这个真不敢!我怕自个儿三千年棋力一朝折损。” 这话声音不小,正好刘炔惨败,杜神便顺势起身,朝着刘景浊一抱拳:“恳求刘兄赐教!” 刘景浊就差说出来一句五子棋行不行了,说出来可就丢死人了。 他环视一周,没好气道:“拒妖岛上找不出来个能与杜少宫主杀两盘的了?” 李湖生瞬身至此,落座之后说道:“请赐教。” 刘景浊看都不看,又看不懂,有什么好看的? 问题是除了左珩川之外,大家都以为刘景浊棋力极高,一旁的温落更是因为方才那句话,对此深信不疑。 某人真是百口莫辩啊!这误会不就深了吗? 两刻之后,李湖生深吸一口气,投子认输。 这杜神,真是不错啊! 接替李湖生的是莫问春,以书中棋圣对敌,算是作弊了。 此时人也越围越多。 刘景浊转头说道:“前辈,这小子棋力不错嘛!” 左珩川点头道:“是很不错,即便是我,胜算也只有八成。” 刘景浊强作镇定,问道:“与陆吾?” 左珩川淡然道:“七成。” 这……刘景浊只得再问一句:“你要赢的话,需要几成胜算?” 左珩川笑道:“五成出头儿。” 刘景浊直想翻白眼,心说你怎么不说天底下没人能胜你? 不过,到底是天下第一卦师,谁也不会觉得这是在说大话。 三刻之后,莫问春黯然离场,这下没人上了,毕竟方才三局,都在眼底。 柳初言一笑,叹息道:“看来小师弟今日想与人皇请教一番,是没机会喽!” 已经有人喊道:“刘贼!别给咱拒妖岛丢人啊!” 刘景浊知道今天要躲是躲不掉了,算了,丢人就丢吧,学不会的玩意儿,输了也没法子啊! 想到这里,刘景浊眼前一亮,忽然起身,迈步朝棋盘那边走去。 左珩川一愣,传音问道:“你是真不怕丢人?” 无人答复,刘景浊已经落座。 “我跟你下吧,不过咱们换个玩法儿如何?只如此棋局,未免太过枯燥了。” 杜神简直是眼中放光啊!就像是武疯子寻见一个对手似的。 “十九道还是二十一道?” 刘景浊笑道:“随便,但我的玩法儿可不是这个。” 杜神笑问道:“刘兄请说。”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我求败一场,你要是能拦住我让我不败,就算你赢。” 杜神当即点头,“好!如此决胜负,的确更有意思。” 温落有些不解,于是问了句:“前辈,让他不输,很难吗?” 左珩川忍不住的嘴角抽搐,“那是真难!” 他刘景浊什么时候下棋赢过?或者说他刘景浊除五子棋外,拢共下过几次棋? 杜神到底是个孩子,跟这千年老狐狸玩儿,稚嫩太多了。 第602章 刘先生棋艺无双 求一败?可这是什么新鲜玩法儿? 但杜神还是增刻四条线,看样子这是要打算下个几天几夜了啊! 杜神率先落子,刘景浊拾起白子,干脆闭上眼睛,随意落了个地方。倒真不是托大,看见棋盘晕得慌,要耗费精力稳固心神,倒还不如不看。 可在别人眼里,刘景浊这是瞧不起人啊! 杨冥昭怒道:“刘景浊!”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睁开眼,实在是闭上眼睛也瞧不见往哪儿下。 下棋……算了,随便摆吧。 落子又落子,半个时辰不到,杜神的棋,越下越慢了。 此时街头已经围满了人,屋顶上都坐满了。 左春树与沈白鱼也来了,跟白浚仪还有莫问春,四位天骄坐在一块儿。 左春树跟莫问春这俩人可有梁子,趁此机会,左春树真心实意说了句抱歉,“莫兄啊!以前不晓得你是个写话本小说的,见你总是眯着眼,像是在挑衅,闹了点误会,跟你道歉了啊!” 莫问春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多亏你跟刘景浊啊!我这个眯眯眼的外号儿,响彻拒妖岛了!” 左春树一笑,心说我的外号还好,疯阎罗,听着霸气。 几句话之后,十字路口棋盘双方,刘景浊无聊至极,只得一口口喝酒。至于杜神,此时额头已经冒出细密汗水。 几十手而已,对坐那人,在杜神眼中,形象逐渐伟岸起来。 他现在就觉得,刘景浊好像是在指点自己,也有考校自己的意思。因为无论怎么落子,明明是在送他了,可刘景浊一落子,之前计算的路数总会被打乱。双方都得在棋盘上输,则棋盘之外赢,可杜神已经觉得,棋盘之上,自己必胜无疑了! 都跑来看下棋了,以至于半空中的云朵都被扯来酒铺上空,云上站满了人,戍己楼下兑换战功的人都没了。 所以戍己楼除却夏檀烟外,人全来了。 霍犬年只是瞧见刑寒藻之后,才凑过去问道:“寒藻丫头,你家山主下棋这么厉害?” 刑寒藻摇摇头,“不知道唉,我没见过山主下棋啊!” 阿祖尔想了想,说道:“他的那座九宫八门大阵,变化无穷多,能布设如此大阵,想必棋力也是极高。” 围观之人是越说越离谱啊!左珩川心说他刘景浊压根儿就不会下棋啊!他连棋盘规则都闹不明白,乱落子而已,只是杜神不愿意简单去输,而是想要逼着刘景浊赢。 可怜的孩子,不是你的布局被他破了,是他刘景浊压根儿就不知道这是你的算计啊! 刘景浊忒不要脸了! 慢慢地,大家都不吵了,都在帮杜神想法子,怎么能让刘景浊赢。 也就白浚仪说了句公道话:“杜神赢的条件是让刘景浊赢在棋盘,原本就不太公平,杜神棋盘之上的计算量,是刘景浊的数倍啊!” 沈白鱼瞄了白浚仪一眼,淡然道:“只要是对手,计算量就是相对的。高手之间,这样玩儿才有意思。” 半空中云朵上,有人咋舌不已,都有点儿不敢相信,刘贼不光打架厉害,就连下棋也如此厉害? 但这杜神,也是够厉害了,毕竟从前听都没有听说过,名不见经传而已,能下到如此地步,实属不易了。 别人都对刘景浊这一步步出乎意料的臭棋惊为天人,也就小口饮酒的刘景浊,看似平静,实则心慌不已,不喝酒都要晕死了,更别说下棋。 简直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啊! 左珩川简直是没眼看了,干脆扭头走了。 要不是算不出来,他真想算一算是谁给刘景浊如此下套的?跟他刘景浊下棋,简直就是毁人道心啊! 渔子这一走,众人可看在眼里,已经有人在叹息了,说渔子都扭头儿走了,杜神恐怕要败了。 站在杜神身后的柳初言心急如焚,因为已经察觉到了杜神乱了阵脚,心神也乱了。 她终究是没忍住,心疼道:“小师弟,算了,停手吧!这种规矩之下,你赢不了他的。” 没说还好,柳初言一句话,杜神扭头就是一口血喷出。 年轻人苦笑一声,擦了擦嘴角鲜血,随即起身,抱拳道:“我输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看来棋盘之上,是我输了。收摊儿吧,是我胜之不武,你也别往心里去。” 杜神摇头不止,“不,是刘先生一场考校,我没能过关。杜神日后还会找刘先生下棋,还是这个规则,到时请刘先生切勿推脱。” 刘景浊都走出去几步了,听到这话,没忍住转身,严肃道:“杜神,不瞒你说,我根本就不会下棋。” 哪成想杜神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昏厥。 刘景浊目瞪口呆,老子实话实说而已,你他娘的至于吗? 杨冥昭一把扶住杜神,柳初言柳眉倒竖,拔出佩剑冷不丁就往刘景浊身上刺去。 这姑娘,也是有点儿疯。 刘景浊只是双指夹住那把剑,“什么意思?” 柳初言冷声道:“你赢就赢了,为何还要坏他道心?” 刘景浊气笑道:“杜神道心是豆腐脑儿和着屁捏的吗?” 霍犬年大惊!哎呀呀,看不出来,人皇的嘴皮子也不是开玩笑的,这句话,霍某学了。 一道罡气散发逼退柳初言,刘景浊也不想解释了,简直是越描越黑! 瞧见戍己楼众人站在不远处,刘景浊冷冷一句:“没事儿干了吗?” 刑寒藻连忙掉头,御剑折返。 这会儿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山主夫人没有来观棋,原来山主棋力如此恐怖,山主夫人胸有成竹啊! 左春树一个瞬身过去,竖起大拇指,咋舌道:“你还有多少本事是没露出来的?交个底儿?这杜神岁数虽然不大,但棋艺确实极好,方才我们合计了一番,即便是我们四个加一起,胜算也就五成。没成想你棋下的,遛狗似的。” 刘景浊无奈道:“别闹,我真不会下棋的!” 左春树呵呵一声,“你就装吧!老子信你个鬼!” 此时吃下丹药的杜神也醒来了,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冲着刘景浊放下恭恭敬敬作揖,是作揖不是抱拳。 “刘先生棋艺无双,求刘先生收杜神为棋道弟子!” 说着就要下跪,刘景浊头都大了,转身打出一道灵气,无奈道:“杜神,只要你不嫌憋屈,要下棋的话,随时来找我,但得在你一趟战场折返之后。” 说完之后,喊了一句温落,两人慢慢往东边走去。 可刘景浊哪儿想得到,今日闹剧,无意间成就他刘景浊棋艺无双的名号,关键是这位棋艺无双刘先生,压根就没在棋盘上赢过。 折返路上,温落也是一样,笑着说道:“从前没发现你棋力如此之高啊!连渔子前辈都有些害怕跟你下棋。” 刘景浊无奈一笑,解释不清了,也就只能描了。 “知道我真正本事的,都不愿意与我下棋。” 眼看着温落还要纠结于此时,刘景浊赶忙转移话题,问道:“当年伤你之人,究竟是谁?打得你金身碎裂,原本都是堪比合道的北岳大神,弄得又跟先前一样,惨淡无比。” 温落面色无异,开口道:“是一道黑衣身影,不晓得是谁,但论战力,恐怕与家主不相上下。” 刘景浊沉声道:“那就是姬闻鲸了!” 温落神色古怪,“也许吧。” 也不能把家主卖了吧? “不过,我金身一碎,你唯一一次用了人皇印的痕迹就能抹除,也算是斩断了一份因果了。更何况我因祸得福,以鬼修身份重活,结局算是不错。” 话锋一转,温落笑问道:“你就不好奇,最终那十二把椅子,都是谁?” 刘景浊递去一壶酒,轻声道:“关荟芝的酒。好奇?没什么好好奇的,至少一半会是我熟悉的人,其余一半,天门开时估计会自己腾出椅子。” 理由很简单,如今有玄岩那十二人顶着,天门开后,就需要人间最高处那十二张椅子去与天外交手了,不愿意死的,自然会腾出椅子。 明知道他们是这种想法,也没办法。 但想要在我们都战死之后,捡漏再上位,那是想瞎了心,如今拒妖岛的这些年轻天骄,未来都会是中流砥柱! 老一辈替我们这辈人死,这辈人要替下辈人死的。 眼瞅着就要到了,却被白浚仪拦路。 瘦篙洲天骄,这次是想来真的?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问道:“真就这么与我过不去?我也没打南真几下吧?” 白浚仪淡然道:“想打就是你的错了。棋盘之上你无敌,棋盘之下,也无敌吗?” 白浚仪手中多了一根齐眉棍,棍指刘景浊,冷冷开口:“瘦篙洲白浚仪,求战一场。” 刘景浊一叹,剑光飞掠而出,名字都没想好的新飞剑,只给白浚仪看了一幅画面而已。 画面之中,刘景浊盘坐一棵菩提树下,而他白浚仪所在的九洲,只是树叶一脉而已。 瘦篙洲天骄失魂落魄瘫倒在地,刘景浊收回飞剑,继续朝前。 温落叹息道:“坏人道心你是真有一手。” 第603章 讨人骂的事儿 今日早晨,海上大雾。 夏檀烟跟姬泉还有刑寒藻一起挤在门口,谁也不敢进来。 龙丘棠溪还在闭关养伤,刘景浊坐在院中喝着早酒。 三个姑娘挤来挤去的,年纪最大的姬泉一样不敢进门。 刘景浊没好气道:“有事儿就说,大清早的干嘛呢?” 刑寒藻冲着二人翻白眼,靠你们,那得背心戳地! 她挤出个笑脸,小碎步跑去刘景浊身边,二话不说就开始捶背。 倒是挺舒服。 “说吧?怎么个意思?” 刑寒藻讪笑一声,怯生生开口:“山主,我们几个的战功,各自出一点儿,够租住一处小院儿了。也不大,三间屋子那种,离这儿不远,就在三十里外。”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问道:“我拿绳子拴住你们了啊?想去就去,人总要有自己的活法儿,不必事事都与我扯在一起的。” 刑寒藻笑嘻嘻道:“就知道山主会答应,那晚上我们就不回来了?” 刘景浊点点头,“好,都行。” 反正这几天也不会在岛上。 温落不是空手来的,带了东西,老丈人出手很大方,直接把神鹿王朝军械库里的符兵符甲搬来了,虽说剩余不多,但也有近四十万套,暂时用给大瑶王朝与醒神王朝的士兵总是够的。 一壶早酒喝完之后,刘景浊留下符箓替身,本体则是与温落、霍犬年以及龙丘阳厉去往战场。不会直去中岛,会先在中岛以西的万里海域走一趟。 三位登楼随行,若是碰上妖族那边潜伏至此的小队,正好打杀了。 一开始就是从拒妖岛以北万里直往东去,终点会是以东一万三千里。 温落昨夜在二楼蹲了一整夜,翻看战局记录,又看了看如今布局,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查缺补漏的,因为暂时的人手只能如此布置。 特别是这纵两万里,横万里的广阔海域,也只能派遣战船巡逻,以保证修士折返路上不会像之前一样遭遇伏杀。但这片海域定然是有潜藏妖族的,因为拒妖岛如今人手,做不到整个篦过去一遍。 霍犬年怕死归怕死,交代给他的事儿办起来可不含糊。 “按照人皇的意思,中岛东北处的地方已经定好了,大致就是在拒妖岛以北五千里画一条线,再以拒妖岛以东一万三千里画一条线,北岛就在那交叉处。南边儿那处也是一样,在以南五千里与以东一万三千里的交叉处。” 等那两艘巨船建成至此,就可以将战船分做两批,做成一个口袋状的战场,登楼修士将对方登楼拦在一万五千里处,炼虚修士可以放进来五百里,炼虚修士还可以往西放五百里,真境放到一万三千五百里处,真境一下,拦在一万三千里外即可。 如此以来,登楼之下的战力折损会减少,因为南北岛上都要驻守登楼修士,中岛更不用说,轮休修士就在岛上。即便有对方登楼大妖潜进来,也无法前后合围。 龙丘阳厉沉声道:“可这样一来,压力就全在我们最前方的登楼修士身上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道:“所以我是想着,起码有十二支登楼牵头且随行三位炼虚的四人小队,一样分做三批,一批四支队伍,留下一支在中岛备战,其余三支把战场由南至北分做三个五千里,不主动出击,还是做偷袭、救人之用。尽量把咱们的死伤减少,杀力增大。” 只是,登楼修士大多都是一山之主了,哪有那么听话?况且是十二个听话登楼。 再说也没那么多人。 所以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四位炼虚代替了。 龙丘白雨最近忙的就是这个事儿,成果要在六月战场看得见。 温落沉默片刻,开口道:“你用的是治军之法,但战场上的修士不是军人。况且你如今没有一套完善的传令体系,只能靠着他们三人去传令,有点儿慢了。再者是,戍己楼距离战场,还是太远了。” 刘景浊一笑,不愧是打过硬仗的,一番话处处在点子上。 “戍己楼一楼是钱谷财库,岛上所有的天材地宝都要戍己楼一手才能去到北边三庐与坊市。二楼其实是情报、战术的制定处,三楼才会是中军帐。”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曾经想过把戍己楼东迁五千里,但那样只会更不方便,因为拒妖岛才是大本营。” 假如拒妖岛东迁,万里之内,传音也好传令也罢,是会方便很多,但是对于拒妖岛就不方便了。 霍犬年冷不丁插嘴一句:“要是能把鱼雁楼那种传信法子讨来就好了。” 刘景浊摇头道:“想过,岛上那座鱼雁楼也提过,被我否了。一来是那般传信,很容易被人拦截或是捣毁传信通道,我们还得分心去护着。再者说,我有点儿不敢。” 毕竟曾经在鱼雁楼传信就出过岔子的,万一军令被拦截,那不是小事儿。 龙丘阳厉问道:“传音符?” 刘景浊摇摇头,“并不可靠,我试过了,假如符箓落到对方手中,加以仿制,是可以听到我们传音的。” 温落一笑,摇头道:“别卖关子了,我知道你肯定有对策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岁数大就是见识广啊! 他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戍己三楼,会有十二把母剑,将来战场上一处岛屿,两座巨船制作的可移动的岛屿,会各自有四十把子剑。吴赤已经在打造了,已经有四把母剑与四十把子剑铸造好了,如今在龙虎山那位大宗师手中,一一刻画符印,一样是子母符。将来传令,三楼只需祭出母剑,子剑自会有感应,一息之内会自行发出传信,一旦被拦截会立刻自爆。所以传令不是事儿,重要的三楼没法儿在第一时间,知道战场局势。” 龙丘阳厉问道:“有没有可能,可以改造一番镜花石?” 霍犬年撇嘴道:“那得多大一块儿镜花石?方圆三万里战场呢!” 这句话倒是点醒刘景浊了,他沉声道:“倒是可以在随身携带的身份铭牌上面刻录一道阵法,也作子母阵,修士滴入精血与阵法连接,以便观察修士情况,调兵遣将。返回拒妖岛后此阵法便会失效,也不至于让人觉得戍己楼在监视他们。” 刘景浊一拍手,之前下棋,现在倒是让他有个点子了。 “将母阵放在戍己楼,以戍己楼为最东侧计算子阵于母阵的距离,不就可以画出一个无限大的棋盘,将此棋盘放在舆图之上,不也就知道了战场上修士位置?” 想到这里,刘景浊便沉声道:“霍犬年,传信戍己楼,让刑寒藻以方才设想去制定一个详细方案,只给她三天时间。再传信宋男来,问她能不能做到布设这种子母阵,若是做不到,我就想法子去请人了。” 龙丘阳厉插嘴道:“宋家老祖不是更适合?” 刘景浊却是摇头,“七姓老祖,六个我信不过。” 霍犬年已经在草拟内容了,却听见温落笑着说:“何必舍近求远?阵道大宗师而已,谁还不是啊?” 刘景浊一愣,霍犬年也是一愣,龙丘阳厉更是一拍手,“温兄当那山君太久,我差点儿都忘了,温兄一样深谙符箓一道啊!” 刘景浊也是忽然想起来,在靖西国初见温落之时,那手幻阵极其不错,当时还是在他金身不稳的情况。 刘景浊转过头,沉声问道:“做得到?” 温落点点头,“做是做得到,但想要子母阵不是一次性的,就得将身份铭牌换一种材质,恐怕要花很多钱。” 刘景浊无奈道:“就别卖关子了,说完!” 温落便说道:“子阵,也就是身份铭牌上的阵法,得用雷击木,还必须是千年以上的桃木或是枣木。寻常材质的,至多只能用个把月,也就是一次轮换,而且会很容易阵法涣散。母阵倒是好办,砸钱维持就可以。” 若只是雷击木,那简直是简单到不能在简单了,可加上千年二字……就有点儿难办了。 刘景浊试探问道:“必须得是雷击后千年的木料,还是说木料有年份即可?” 温落轻声道:“最好是雷击千年,但只木料有年份也行,但这阵法恐怕也就能维持二十年左右。” 这……这不巧了吗? 刘景浊笑着一弹指,瞬间就是一道天雷砸向海面。 “这不巧了吗!我这雷霆跟道门雷霆是两回事,跟天上打的那种是一回事。” 温落哈哈一笑,“天助我也?” 刘景浊也是一笑,“天可没助过咱们,霍兄,只传信刑寒藻即可,不必传信宋男来了。” 霍犬年已经传信给了刑寒藻,可脸色更难看了,都要皱成包子褶了。 要说聪明,霍犬年是要强过龙丘阳厉几分的。因为立马想到的,除刘景浊外也就是他了。 龙丘阳厉不解道:“你皱什么脸啊?又不是劈你?” 霍犬年只是苦着脸看向刘景浊,无奈道:“咱们能不能少干点儿讨人骂的事儿啊?这才消停几天?真要这么做了,跟扒人祖坟有区别吗?不被骂死才怪!” 千年份的桃木,拒妖岛上多的是,可你刘景浊雷劈桃林?确定不会被打死? 刘景浊神色淡然,“我挨骂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第605章 江湖无味(上) 离洲五月,奇热无比。 月余辗转,姜柚终于到了白水洞天。 与赵长生一块儿进去之后就碰见一个兜售舆图的络腮胡男子,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好像只要买了他的图就可以找到龙女,成为龙女主人了。 姜柚都懒得搭理他,一把将其推开,嫌弃道:“离远点儿,不然我揍你!” 风狸就蹲在姜柚肩头,一样露出个恶狠狠的表情。 其实……风狸是个雌兽,否则姜柚是不会让她蹲到肩膀上的。 赵长生牵着黑驴,只跟着,反正他不一定打得过姜柚,况且还有个合道大妖跟着,有什么好怕的? 结果没走几步路,姜柚就来了句:“我跟这白水洞天八字不合,咱们去几个地方就走吧。先去那条烂木渠,渠主见不见的无所谓,但护渠夜叉一定要见一见的,我师父对那夜叉感官极好。之后再去一趟小云梦,然后去杏花庵,高低也要打烂庙门。” 其他言语赵长生倒是没注意,只是那句师父,让他有有点儿诧异。 他开口问道:“师父?” 姜柚咧嘴一笑,“其实早就知道,应该叫师父而不是师傅,改过来也不难,但师父好像很怕我们把师傅换成师父。但我跟桃子商量好了,再见师父,就是师父,不是赶车的师傅了。” 本来就是个年轻爹爹么,桃子说小时候喊师父,师父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还是叫师傅吧。那时候师父年轻,二十五六的年纪,总觉得做人父可能不够格。 但在我们心里,够得呀! “走吧,咱们去那皮货铺子,把路上打杀的豺皮卖了吧。” 赵长生无奈道:“在鱼雁楼不卖,留着到这儿卖?” 姜柚一笑,“方才拦路那人叫做包圆圆,皮货铺子的主人叫做包方方,师父说啊,兄妹俩都是坑货,我去瞧一瞧,她要敢坑我,那我就给她长记性。” 赵长生问道:“山主去过的地方你们都知道?” 姜柚点点头,“当然啊!师父是很希望我们走一走他去过的地方,见一见他觉得很好的人。” 其实就是夸一夸徒弟,瞧瞧,我这徒弟怎么样? 白水洞天之后,去一趟师父觉得很浪漫的地方,之后直去珠官城,然后往北去到露台观见一见美道姑,戟山顺便去一趟,也不知道那个傻小子的青梅竹马有没有跟别人跑了。最后的最后,要去一个地方,帮白小喵出一口气,找一个跟她岁数差不多的男子。 当然不会去打他,但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说清楚的。差点害死我家白小喵,白小喵可是为了帮他见娘亲才叼走护身符的! 走着走着,姜柚忽然说道:“不去了,我们直接去烂木渠吧。” 赵长生比较无所谓,反正你姜大小姐想去哪儿都行,只要能在明年仲秋返回青椋山就行,长生酒快喝完了,已经很省了,却也快喝完了。 潭涂给山上每个人都单独酿制了一种酒,第一个喝到自己的酒的人,就是这三条腿赵长生了。 花了两天时间,走到了那条烂木渠。 风狸忽然开口道:“姜柚,前边儿有人在挨打,是一只夜叉,会不会就是刘景浊说的那个夜叉?” 姜柚一皱眉头,所谓百无禁忌的白水洞天,这才见识了。 她一个箭步狂奔出去,没着急上前,先贴上匿踪符看看再说。 结果就瞧见有两个元婴修士,一男一女,把那夜叉绑在河边,当着夜叉的面以术法轰击河面,已经漂浮起来了大片翻了白肚的鱼。 一旁被五花大绑的护河夜叉眼眶通红,怒道:“你们又不吃,为什么要这样?” 女子一身绿衣,脸蛋儿很不错,转头看向夜叉,玩味一笑,“因为你不让啊!” 姜柚沉声道:“赵金丹,打两个元婴不在话下吧?” 赵长生抬手拔剑,笑道:“反正一个不在话下。” 剑气与拳罡同时砸落,那两位元婴急忙躲避,姜柚已经落在夜叉身边,挥手解开了其身上捆妖索。 那女子站定之后看了一眼,立马儿讥讽开口:“这姑娘,长得真俊啊!家里穷得穿不起衣裳?瞧这打扮,上衣没袖子,裙子露脚腕,还穿着草鞋,骚气十足啊?怎么,生怕男人瞧不见?” 姜柚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拳,初入归元气,堪比金丹而已,但姜柚的拳头可不轻。 一拳砸的女子腹中翻江倒海,同行男子刚要上前,赵长生单臂持剑,一道剑气已然划出。 剑修? 男子一个瞬身折返,将那女子拉到身后,沉声传音:“这两个都是天骄,那残废至多三十岁,已经是金丹剑修了。女的也就不到三十,武道归元气。你把嘴管住,少得罪人,或许是某座大山头儿的亲传。” 直到那女子脸上变颜变色,男子才开口道:“二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们也只是逗一逗这夜叉,没有旁的意思。我们是西海鹧鸪山修士,不知二位高门?” 姜柚转过头,对着那护河夜叉说道:“待会儿我们会去烂木渠水府,你先回去准备酒菜吧!” 护渠夜叉沉声道:“那是两个元婴修士,我们渠主马上就到了。” 赵长生一笑,心说还真仗义,对脾气。 姜柚也只好点点头,笑道:“都行。” 回过头后,才说道:“高门,不算,反正比你鹧鸪山高的多。” 男子压下怒意,笑问道:“那就请姑娘说出来,吓一吓我。” 姜柚淡然道:“青椋山弟子,山主次徒,姜柚!” 青椋山? 听到这三个字,那女子嘴就比脑子快了。 “刘贼的山头儿?” 姜柚已经眯起眼了,摘下手腕花绳子,将头发拢起来扎了丸子。 一见这模样,赵长生已经知道这疯丫头又要发疯了。 “是你们先惹我的啊!” 赵长生无奈摇头,当即祭出本命剑,整个人瞬间拔高一境,变作一位白衣剑客,左手握剑,右臂空空荡荡。 姜柚拳罡迸射,周身被火焰包裹,二话不说提起拳头就往前冲。 那男子说道:“师妹,既然他们不讲道理,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一境一天堑吧。” 女子咧嘴一笑,手中多出一副鸳鸯钺,迎拳而上。 可一交手,她就察觉到了不对了。 这疯子怎么不防啊? 鸳鸯钺明明都快到脖子了,对面那背剑却用拳的女子却理也不理,只拳头往面门砸来。 一个回合而已,姜柚脖子就被划了一道口子,但那女子被一拳正中面门,险些破相。 她破口大骂:“疯子!哪儿来的疯子!” 境界之差已经被双方气势的一增一减,磨的差不多了。 姜柚都不理脖子伤痕,一个瞬身拉进距离,咫尺之内一拳击发,紧接着就是缠风式,愣是将其砸飞几十丈。 赵长生那边儿也很轻松,安子亲传,又能差到哪儿去?何况他那把本命剑仙游,本就是可以增长自身境界的。 此时姜柚已经一只手将那女子按在地上,同时有一柄烈焰似的飞剑抵在女子眉心。 “我穿什么样我乐意,你管不着。还有,我师父不是你能骂的,知道吗?” 女子眼眶通红,泪水夺眶而出,“知道了。” 转头看向那夜叉,姜柚问道:“你说怎么办?杀了?” 护河夜叉连忙摆手,“不不不,不至于,长个记性就行了。我知道,人吃鱼虾是常有的事情,我也不是因为这个,只是这烂木渠里的生灵,来之不易,他们不吃就不要乱伤。” 赵长生剑搭在男子肩上,也转头问了句:“你就没想过把他们吃了?” 夜叉沉默片刻,开口道:“想过的,要是她们伤了渠中开了灵智的水族,我会报仇,但他们伤的,毕竟只是鱼虾而已。” 道理不是这样,但事就是这样,人永没法儿跟圈里的猪去讲公平的,那人还活不活了? 人吃兽,兽吃人,向来只是看孰强孰弱而已。 冷不丁地,一道灵气箭矢射来,赵长生赶忙拦在姜柚身前横剑,结果两人被一同打飞。 方才还泪眼婆娑的女子,这会儿却是一脸冷笑。 她对着飘飘然落地的一位老妇人说道:“师父,我要打回去。” 一头黑驴驮着个青毛小兽狂奔至此,烂木渠主也终于赶到,先扶起了赵长生跟姜柚。 老妇人点点头,笑着说道:“小小青椋山,跑来离洲撒野了?次徒尚且如此,当师父的,看来是与传闻无异了。” 姜柚看了一眼赵长生,见着了嘴角鲜血,一下子黑了脸。 “小狸,吃人吗?” 青毛小兽口吐人言,有些委屈,“能不能只打死,不吃啊?” 老妇人冷笑道:“不低于真境的大妖,难不成你们青椋山还私通妖族?” 姜柚皱起眉头,刚要开口,有个肥嘟嘟的中年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二话不说照着老妇人脸上就是一巴掌,扇飞几里地。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个纸糊的炼虚,谁都敢惹。” 鸿胜山钱谷司库转过身,哭丧着脸,“祖宗,你们都是祖宗,来了你好歹也言语一声啊!这不长眼的人如此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这不是坑我鸿胜山吗?” 这位钱谷司库是去过青椋山的,开山大典上也见过姜柚跟赵长生,只是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年轻人都能跟元婴掰手腕了。 他低头看向那俩不长眼的,没好气道:“还不滚,等着找死吗?” 还青椋山勾结妖族?这话都说得出来。等那老婆姨上了拒妖岛,估计心肝儿都要吓烂掉。 姜柚皱眉道:“这就放走了?” 中年人苦着脸,“姑奶奶,你跟你师父来白水洞天,都要给我们捅出来个大窟窿吗?给我点儿面子行不行?狄邰还在拒妖岛跟刘山主拼命着呢。” 姜柚咧嘴一笑,抱拳道:“胡钱谷都这么说了,这个面子我给了。” 中年人这才舒缓一口气,挤出个笑脸,说道:“你师父当年出了白水洞天,也曾在柱容峰做客,到时候你俩也来,好歹吃一顿便饭。” 姜柚笑嘻嘻问道:“初次登山,我也没备礼物啊!” 中年人无奈摇头,轻声道:“哪里用得着你给?你们是晚辈,我给你们准备了红包,可不薄。” 姜柚竖起大拇指,笑道:“鸿胜山大气!那我先吃烂木渠的饭,回头去鸿胜山。” 好赖是目送这小祖宗走了,胡钱谷抹了一把额头汗水,心说门口那老东西不长眼啊!放进来两头大妖,其中之一还是合道,眼瞎吗? 结果耳畔立刻传来人声:“胡言啊!你现在是胆子越来越肥了,百八十年不挨打,不把我老头子放在眼里了?” 中年人只觉得头皮发麻,赶忙讪笑着开口:“师叔别见怪啊!发发牢骚而已。” “我自天下大会折返之后已经说了,鸿胜山要另外去一尊登楼与一位炼虚的,你跟那小子商量好了没有?” 中年人轻声道:“晚点儿说,我还忙呢。” 白水洞天入口处,穿着草鞋的老者骂骂咧咧开口:“小子瞧不起谁呢?还说那么一句阴阳怪气的话?老头子我不敢去拒妖岛吗?” 刘景浊那句“原来九洲这么多合道”,是挺打脸的。 而此时,烂木渠主紫珠正颤颤巍巍的把姜柚跟赵长生,还有驴前辈跟怪兽前辈恭恭敬敬请进去水府,可她到这会儿还没闹明白这几位下凡的天人究竟是谁,连鸿胜山财神爷都得恭恭敬敬,为此不惜得罪一位炼虚修士。 夜叉也纳闷儿,因为那会儿独臂剑客说,他们山主对自己印象很好。 可这么些年了,外面来的都是混账东西,老蛟在的时候是妖欺人,老蛟一死,成了人欺妖了。 水府倒是不像当年那般富丽堂皇,倒也不寒酸,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了。 元婴境界的紫珠将人引到待客处,想了很久,这才问了句:“两位剑仙为何要救我家护渠夜叉?是要我这渠里的龙女饰品?可那东西早在几年前就被一位剑仙取走了。” 姜柚撇撇嘴,开口道:“不图你什么,我师父说,烂木渠护渠夜叉比大多数人要心善,我是冲着这个来的。你也别猜了,我师父就是斩了老蛟的那个剑客,我还要替我两位姐姐谢谢你的水精呢,虽然最终没能派上用场。” 紫珠手一抖,怪不得!怪不得!我早该想到的! 她赶忙说道:“这么些年来,我从来没害过过路修士,人家欺负到头上了我都忍着,真没忤逆剑仙老爷,仙子这是……问罪来了?” 姜柚简直头都大了,不过真要是夹着尾巴任人欺负,那也不好。 所以她决定来一招“假传圣旨”。 “渠主别怕,我师父也在鸿胜山这边听说了烂木渠遭遇,所以让我一定带句话给渠主。不能欺负人,但也不能让人欺负。我师父有句口头禅,以前很喜欢说的,有理为什么要饶人?” 的确,从前的刘景浊,会觉得我有理在身,又何必饶人? 因为那时候的刘景浊,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否则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这才短短十余年,刘景浊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他已经变了。 紫珠颤颤巍巍取来一壶酒,问道:“仙子与这位剑仙喝酒吗?我已经吩咐后厨去准备吃的,很快就会上桌的,二位稍等片刻。” 姜柚笑道:“我没得吃了?你以为我真是来蹭你一顿饭吃的啊?” 行走江湖,最怕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人。我替我师父故地重游而已,何必如此惶恐? 就连一旁的护渠夜叉,在听到姜柚是当年斩蛟人的弟子之后,也是大气不敢出。虽然师父对他感官极好,但是他如此模样,还是让姜柚觉得十分不自在。 气氛慢慢也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就是你一句话,我一句话。紫珠始终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哪儿有个一方渠主的模样。 至于那个护渠夜叉就更不用说了,想来也是平时不太与渠主在一起,此时他坐立不安,只是偶尔答复姜柚的提问。 至于那位烂木渠主与姜柚所说的剑客,也就是当年斩了小云梦老蛟的那人,他根本就是毫无印象,因为就只听过没见过啊! 其实他哪里知道,就是因为当年刘景浊在河边钓鱼,他怒气冲冲走出来,却只是赶走了刘景浊而没有发难,并说了句渠中生灵皆是他的同胞,这才间接救了紫珠一命。 至于后来的,方芽儿方蕊儿求水精,只是属于紫珠为保命的一种手段而已。 等到酒水与菜食上桌,姜柚跟赵长生也就是浅尝几口而已。最后赵长生拿走了这位烂木渠的几壶酒,然后被送出去十几里地,两人实在是觉得不自在,便一个骑上毛驴,一个坐上风生兽,往远处飞去。 有飞出去百八十里,两人这才落地。 姜柚叹息一声,嘟囔道:“怎么这样啊?跟我想象中大不一样。起码也得不拿我们当做陌生人,不必如此生分吧?” 方才在那烂木渠中,姜柚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因为那位渠主与护渠夜叉,实在是太过拘谨了。 赵长生一笑,轻声道:“姜柚,有可能是我们太过于一厢情愿了。” 姜柚转过头,回过头后又点了点头。 因为啊!这位渠主也好,护渠夜叉也罢,都觉得师父是高攀不起的人物,只是路过此地,顺手斩杀老蛟。即便后来专门回来一趟烂木渠,也只是高人前辈的一种顺势而为罢了,人家心里就没有把自己这破烂木渠当做一回事。 “好像他们总是觉得自己太小,我们太大。” 赵长生笑着说道:“没有办法啊!因为他们与山主也只是一面之缘,浅浅几句交谈而已,连山主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只不过,他们遇到了山主,改了从前习性,开始去尝试着做好事而已。我们的到来,他们以为是剑仙老爷派人回来查看,看这么些年来,这条烂木渠有无变好一点,所以她们就很拘谨了。” 姜柚叹息道:“这样的江湖,有些无味。” 赵长生答道:“其实是好事儿啊!江湖无聊些,说明这个世道在变好,若是咱们背剑下山,一趟江湖走完都没能拔剑,那不更加说明了,世人都过得很好了?起码我们眼中的世界,变得更好了。” 世人都是一叶障目,因为我们能看见的,也就一叶而已。 姜柚咋舌道:“什么时候学得跟我师父一样了?” 赵长生咧嘴一笑,轻声道:“山主曾经对我跟巢木矩说过一番话,我们始终记在心里的。” 我有广厦万千,世人不必受冻于风雪之中。 人世间星星点点的善意,都是在缝补这个世道,都是在为这个世道之中一间名为善的屋子添砖加瓦。 不怕做多做错,就怕无动于衷。 姜柚苦着脸,嘟囔道:“为什么跟着师父的江湖,会那么有意思?” 赵长生想了想,试着说道:“扪心自问,你跟我,遇到一个大大咧咧还喜欢吹嘘的傻小子,会不会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 姜柚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会,倒不是瞧不起人,只是没有说话必要,就像是在大城之中瞧见个背着麻袋衣着朴素的人,我也不会多看的。” 赵长生说道:“但他会,相比于斩妖除魔,他更喜欢去让少年睁眼看这个人世间。” 姜柚忽然又想到了杨山娃,也想到了在某处河边遇到的两只女鬼,也想到了师傅觉得很浪漫的一处小镇。 师父好像很乐意去为这些陌生的小人物去停留。 正此时,姜柚与赵长生同时看见了不远处呆立的一个少年人,少年眼神明亮,是一只化形不久的蜘蛛。 少年人也在看向姜柚与赵长生。 也不知怎的,瞧见这双眸子,姜柚忽然间心情大好。 师父提过一嘴当年跟苏崮遇到的蜘蛛,苏崮想要斩杀它,但被师傅拦下了。 这少年可能都不知道,有个陌生人曾经救他一命。 就像是,几年前路过一处地方,随手挪开一棵小树苗上面的石块儿。后来又经过那处地方,小树苗已经长成大树,长得极其端正。 姜柚双手勾在身后,一蹦一跳往前去,嘴里哼起了歌谣,是离洲孩子都会唱的汤江号子。 三千里外的一处幽暗山中,有个女鬼走出屋子。 这座山中,牌坊极多。 第606章 江湖无味(下) 小云梦里少了个老蛟,幸好是没再出来一个老鳖,但如今这座大湖,一样是有主的。 占据那座从前水府,与几位渠主共分白水洞天陆地水运的,是自北边儿海里而来的一条金须龙鳌,在海中藏匿很久,老蛟死后不知为何忽然现身,占据小云梦,成了占据白水洞天陆地水运最多的存在。 湖心处多了一座岛屿,叫做小巴陵楼,大概学着中土云梦泽从前那座巴陵城楼而建造。其实中土那座城楼,还有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岳阳。 搭乘小舟行至楼下,姜柚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惋惜道:“要是白小喵跟来看看该多好。” 小猫咪说过很多次,在梦中场见一高大男子站立云梦泽高楼之巅,肩头还蹲着个乌鸦。 可惜中土那座城楼在几百年前因为战火被毁,至今尚未重修。 没想到云梦泽未曾重修高楼,这座小云梦却率先起了一座。 登楼远望,姜柚又传音说道:“我曾经单独问过师傅岳、阳二字,师父说这岳,得按照嶽来说。中土最早的五岳,东岱、南霍、西华、北恒、中泰室。是王者之所以巡狩所至,从山狱声。阳字,高明也。师父还说,这个地名可能与白小喵的本体有关系。你知道的,白小喵其实不是猫,是金乌转世,魂魄在炀谷那枚蛋里,如今算是与本体融合,只是暂时无法出世。因为炀谷之中,如今有一火猿,都是天下至阳,一山不能容二虎。” 所以刘景浊曾经有过一番推测,也没瞒着姜柚,但却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推测,要从中土九泽复苏开始说起的。 上古九泽,在之前就剩下江南三处,云梦泽、彭泽、震泽。而孟渚泽、大野泽、巨野泽、菏泽、雷泽、荥泽这六大泽,消失已久。中土麒麟生、圣人现、九泽出,可能是一个楔子。若非九泽复苏,刘景浊可能就遇不到白小喵,那就没有在炀谷之内的事儿了。 而白小喵常梦到的那个画面,又正好在云梦泽边上那个又有岳阳之称的城楼,金乌又本是大日化身,此二者联想到一块儿,刘景浊便推断,白小喵想要恢复金乌真身,估计得在那座旧南岳霍山了。 而且,云梦泽中,一定是有着白小喵梦中那人留下的什么。 一听这个赵长生就脑壳痛,赶忙摆手,告饶道:“咱们没那个脑子,还是少想这些事儿吧。” 能把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串联在一起的,除了刘景浊,赵长生觉得也就只有袁塑成了。那小木匠的脑瓜儿,自己是服气的。 耳边忽然传来风狸声音,姜柚不动声色传音赵长生,二人就等着一位身着黑衣的中年人往这边来。 隐约中,姜柚觉得这人一身水属真意居然要压制几分自己的火山大丹术。 是的,姜柚修习功法,正是刘景浊弃而不学的楼观道火山大丹术。并灵山有个人在梦中学了半本,剩余半本却死活学不会。 下意识心神紧绷,看向这自号乌云的小云梦之主。 怕是不带怕的,本姑娘有个合道小跟班,她不吃人,还不吃龙龟吗? 赵长生已经随时准备祭出飞剑,他倒是没察觉中年人身上的古怪气息。 中年人笑着走来,在三步之外拱手抱拳,笑着说道:“可是姜姑娘跟赵剑仙?” 剑仙二字,总是让赵长生臊得慌,小小第五境,老被人喊剑仙怎么成? 姜柚警惕开口:“是我们,什么事?” 自号乌云道人的中年人笑着说道:“姑娘不必紧张,贫道只是来了结一桩因果罢了。我有青莲一朵,用以压制心火,姑娘将来必有大用。” 姜柚皱眉道:“什么因果,谁的青莲?” 乌云道人笑道:“曾是天上人,也是一剑修,可惜剑修对剑修,被人口吐青莲收走飞剑,便重回人间了。那人留我一命,让我等在此地将青莲交于姑娘,便是前因后果。” 姜柚沉声道:“是谁?” 乌云道人笑道:“一个与我一般厌佛之人,不可多说。” 转过头,乌云道人又看向赵长生,取出仙剑一柄,笑着说道:“那人也让我带话,赵君名长生,不求长生求何物?倘若真不愿求,那就持灵剑管小不平事,持此剑管大不平事,此剑名焚天。” 仙剑!这可是仙剑啊!赵长生有点儿不敢伸手,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乌云道人又笑着说道:“他还说,你要是问了,就让我告诉你,过不去心里的坎儿,那就一剑削平它。” 说着便将长剑塞入赵长生手中,一声长叹,颇有解脱意思。 “对了,姜姑娘,要是见着龙女了,记得告诉她,龙珠是我偷的,抱歉。” “旧事已了,贫道去也。” 姜柚明显察觉一阵道运于楼上消散,面前乌云道人,成了个简简单单的真境妖修。 面前道人眼神一转,好像才瞧见姜柚跟赵长生,慌忙后退,大喝一声:“我与二位无冤无仇,用的这是什么手段?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拘押至此?” 姜柚一愣,赵长生也是一愣,这又是闹什么幺蛾子呢? 此时风狸传音说道:“方才那个与现在这个不是一只东西,方才那个有一股子大罗金仙的气息,估计是这龙鳌身上的残存真意,此时真意散尽,这龙鳌等于重活了。” 具体是谁,真听不真切。 岸边上,风狸趴在黑驴背上,也是问了句:“最后一场大战时我就躲着了,不太清楚,你岁数在,应该知道些吧?” 黑驴苦兮兮开口:“前辈,我也就万岁而已,那场大战之时,我刚刚出生,开灵智时已经在九洲天穹之内了,真不知道那么多。” 说起这个就是一阵心酸啊!把郑红烛那小子带大,还要帮他带徒弟?我这真不愧是驴,就是辛苦命。 而那楼上,姜柚传音赵长生后,二人也只能勉强接受之前那个乌云道人的言语了。 姜柚看了一眼对面道人,开口道:“我只是来看看,老蛟死后,小云梦的新主人有无跟从前一样作威作福。” 道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强装镇定,问了句:“那位劈了茶壶精的,是……” 姜柚淡然道:“是我师父。” 乌云道人咽下一口唾沫,镇定不了了,赶忙抱拳,颤声道:“我是应了鸿胜山之遥来到小云梦的,真不敢跟那老蛟一般。” 姜柚点点头,“瞧见了,没事儿了,我们走了。” 这都是什么稀里糊涂的事儿啊? 走出小云梦,姜柚本想着跟赵长生一块儿去一趟杏花庵,砸烂那庙门之后就出去,倒柱容峰拿红包去。 可一落地,又听到风狸说:“姜柚,又来了个鬼……” 姜柚一阵语噎,我……我跟这白水洞天八字犯冲怎么着?刚刚见了一妖,现在又来一鬼? 赵长生都麻木了,爱谁谁吧,反正谁也打不过风狸。 来人是一年轻女子,满头白发。 “前几天在烂木渠唱歌的那个人,是你吗?” 姜柚点了点头,“是我,怎么啦?” 女鬼小步走到近前,颤声道:“叫什么,能不能……能不能唱给我听啊?” 也不知怎的,姜柚就觉得这女鬼很可怜,是那种很惨的可怜。 也没解释,姜柚开口唱出了汤江号子,唱着唱着,那女鬼就哽咽了起来,后来越哭越大声。 姜柚有些不忍心,过去搀扶起来女鬼,问道:“你是她?” 女鬼点头不止,“是!” 姜柚呼一口气,心中一句娘咧!但没说出来。 赵长生则是满脸疑惑,心说你姜柚怎么也学着别人打哑谜了?是谁啊? 姜柚轻声传音道:“我们离洲人,大多都知道个汤江号子,就是我唱的这个。号子里边儿那个盼归舟到白头的人,就是这位女鬼姐姐了。” 等到女鬼慢慢平复了下来,又起身重重握住姜柚手掌,哽咽道:“能不能把这号子写给我?” 姜柚点了点头,“能。” 从乾坤玉中取出纸笔默写,赵长生则是问了句:“你怎么到这白水洞天的?那你最终,知道你夫君的消息了吗?” 女鬼点点头,“我死后一道执念太重,魂魄不散,就成了鬼了,但不能远离梨树林,就那样过了几十年,后来碰见了个神仙老爷。那神仙老爷好像知道我的过往,便带着我去,斩杀了汤江一条人鱼。神仙老爷说,我夫君没有负我,是汤江之中一条人鱼……把他吃了,用以增长境界。因为我夫君年幼时机缘巧合之下,吃过六根清净竹的竹笋,吃了我夫君,人鱼便能消除心中魔障、重开五识。报仇之后,神仙老爷便把我丢入白水洞天,说我要是再等等,不害人,积善缘,一定会碰到夫君的转世身来此,我……我一直在等的。” 姜柚轻声道:“一定能等到的,一定能!” 赵长生也问了句:“你说的那个神仙老爷叫什么你知道吗?” 女鬼轻声道:“只听那神仙老爷随行之人称呼其为刘大哥,我也称呼其刘先生。不过刘先生是称呼那随从少年为长风的。千年已过,也不知道神仙老爷是否健在。” 赵长生沉默了,姜柚笔也是一顿。 姜柚低声道:“不在了,都已经去世几十年了。你说的刘先生,应该是我师父的爹,叫做长风的少年人,应该是我师公了。” 这个时间有点儿对不上,据姜柚所知,师傅的爹应该只有几百岁才对,可这是千年前的事儿啊! 但长风二字,足以说明二人身份了。 女鬼当即下跪,哭声不止,“原来是恩公之后,那恩公的儿子,也就是姑娘的师傅呢?还好吗?” 姜柚咧出个笑脸,“我觉得很好。” 最后姜柚与赵长生跟去了女鬼那座山头儿,结果碰见了个熟人,权当没看见,也没告诉女鬼自己认识。 是八业庙少主,秦栋。 被绑在一处牌坊下,不知多久了。 白水洞天的最后一站,姜柚与赵长生到了那座杏花庵。 老和尚就盘坐庙门,见姜柚提剑至此,便问道:“人已送回中土,难不成因果仍不能消?” 姜柚冷声道:“别人的因果消了,我的没有。” 白舂姐姐是永远的青白客栈大掌柜,许临走后,特别是知道许临已死,白舂日日魂不守舍,桃子看得多心疼? 消因果?想得美! 也不理会那和尚,姜柚手提凡剑,一道炙热剑光斩出,庙门应声碎裂。 和尚苦笑一声,“总是消了吧?” 姜柚本想说一句不可能,可她瞧见了站在庙门后边儿,吓得手脚发抖的两只螃蟹精。 她只得沉声道:“我这里,算是消了。” 桃子日后要不要来,那我不知道。杨姐姐日后会不会来,我更不知道。 等到姜柚走后,两个小和尚才出门。 “这姑娘,跟给我们起名字的那个剑仙老爷,咋个这么像?那把剑也像,只不过那个剑仙老爷是背着断剑。” 和尚闻言,如遭雷劈,当场又是一口血水喷出。 他只觉得无数记忆涌入脑海之中,仿佛都要把头撑破。 和尚硬撑着抬头望向天幕,怒道:“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八千年了,还要多少次?如此惩罚难道还不够吗?!” 可记忆恍如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见两个小和尚一脸茫然,可和尚都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走出白水洞天,在入口处,那个草鞋老者意味深长一句:“我守人间,谁守我?” 宗主蹇文雅凭空出现,对着老者一抱拳,传音道:“恐怕得师叔去往拒妖岛了,把那混小子换回来,求我鸿胜山一线生机。” 老者撇嘴道:“你师傅作的,怪得了谁?” 蹇文雅苦笑一声,沉声道:“我已经欺师灭祖了。” 老者冷笑道:“当年我要在,我那大师兄得死在我掌下!” 话锋一转,老者叹息道:“算了,事已至此,只能补救了,这次可千万不要舍不得,我们有一座柱容峰,但不是祝融峰!” 蹇文雅点点头,“多谢师叔!” 老者瞬间消失,蹇文雅这才回头,笑着说道:“赵长生,这次好东西只有姜柚的,可没你的。” 赵长生神色古怪,心说自己得了一把仙剑的事儿,难道这位鸿胜山主不知道? 他笑着说道:“我所得已经够多了,德行不够,再多拿不住,再断一臂的话,我就只能用脚出剑了。” 姜柚转过头,冷冷开口:“你这是在说我缺德吗?” 赵长生赶忙摇头,没有,真没有啊! 一顿饭后,两人果然各自得了一个五枚泉儿的大红包,不愧是顶尖山头儿,财大气粗啊! 而且这顿饭,是鸿胜山宗主亲自作陪,弄得赵长生跟姜柚那叫一个不自在啊! 好不容易到了客邸,俩人这才缓了一口气。 赵长生感慨道:“老话怎么说的,钱难挣啊!为这一张回去的票钱,可是委屈我了。” 姜柚撇嘴道:“行了,少得了便宜卖乖。” 此时风狸轻声道:“姜柚,鸿胜山这座柱容峰,火属灵气极强,来都来了,不顺便好好修炼修炼?为你那座黄庭宫添几块儿地砖?” 姜柚一想,还真是啊! 说干就干,嗖一声钻进屋子里,立马儿开始炼气。 赵长生取出酒壶灌下一口酒,感慨道:“这是走江湖?这他娘的是捡宝贝来的吧?” 熟人多机缘多的江湖,是有些无味。 而姜柚,刚刚盘坐,便觉得一股子烈焰冲向自己,稀里糊涂的,灵台之上多了一座烈焰涛涛的黄庭宫,那把赤霄,好像很喜欢这座黄庭宫。 还没等赵长生盒几口酒,姜柚就出门了。 “这就修炼完了?” “我……好像破境了。” 赵长生瞪大了眼珠子,再确认一遍,结果真的是黄庭境界了? 独臂剑客嘴角抽搐,“这江湖,真无味。” 而此时的鸿胜山巅,掌律、首席、钱谷、护山供奉、宗主,五位登楼并肩站立。 那位胡钱谷唉声叹气道:“要是当年没有阻止龙女复苏,或许就无今日之灾祸了!” 一旁的掌律沉声道:“火焰已经送给了那丫头,洪圣庙怎么办?” 蹇文雅只是说道:“事已至此,拆了吧。” 有些事,只有宗主才能知道,譬如白水洞天的来历以及鸿胜山的来历。 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怪祖师太贪,历代宗主也贪。 有如今道统,已经很好了,又何必死抓着龙女不放?当年拿着水府与半座洞天拼接的那位守门人,或许一早就算到了如今局面,倘若鸿胜山敢抓着龙女不放,迎接鸿胜山的便是如今这水火不容的局面。 一旁的大髯汉子开口道:“当了这么些年护山供奉,我就觉得,咱们又不是火神传人,干嘛要有一座洪圣庙?干嘛要有一座祝融峰?” 平平常常的一句牢骚,说者无心,可蹇文雅却有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想通了其中关节。 他面色凝重,沉声道:“赶快传信拒妖岛,把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全告诉刘景浊。” 胡钱谷一愣,“不是说不告诉刘景浊吗?” 蹇文雅声音冰冷,沉声道:“快传信!” 说完便瞬身去往祖师堂,一把推开大门,看着正前方悬挂的祖师挂像,蹇文雅面沉似水。 我们被人耍了啊!从一开始就被人耍了,两方对弈,我们鸿胜山,只是棋子而已! 到底是谁?布局如此之深,至少八千年的大局啊! 与此同时,中土某处洞天福地,一座小镇里,有个想跑出小镇的少年人晕倒在了稻田边缘。 有个喜欢穿红衣的女子急忙忙至此,后边儿跟这个小丫鬟,本体是渭水一幼蛟。 胡潇潇抱起刘御空,抬头看向天幕,沉声道:“龙师,怎么回事?你答应过我不伤害他的?” 许经由瞬身至此,一样眉头紧皱。 他错了,难道我也错了?白帝不是斗寒洲那个孩子,赤帝也不是刘御空?那青帝是何人,黑帝又是何人? 许经由抓住刘御空手腕,沉默良久,最终只得叹息一声,轻声道:“用你手里的一半百越圣物救他,他二十岁后要是还如此,那就找刘景浊要回五彩手链给刘御空吧。” 此时的北海积风山,历尽千辛万苦,几乎是卖了一座积风山,终于是凑齐了炼制惊神丹的东西。 她不得不让渡口那个年轻女子带着三样东西去往拒妖岛,因为人世间能炼出惊神丹的,只有裴捣了。 那人说了,惊神丹也是裴捣合道契机,那位钧炉山祖师是不会推脱的。 搬迁至中土的万象湖,今日迎来一位神鹿洲老乡。 这星宿海中,如今只有万象湖一座宗门,很好找的。 楚剑云碰巧与那位天师一块儿到了万象湖。 山门口充当门房的吊睛白额虎一见二人,那是大气都不敢出。 楚剑云笑问道:“没想到这小小万象湖,竟是能引来天师。” 黄袍道人笑道:“道友为道侣来,还是为别的来?” 楚剑云无奈一笑,“这点家丑,连天师都知道了。” 黄袍道人笑问道:“道友知道茶铺第一位帮工人是谁吗?” 楚剑云轻声道:“只知道姓张,老头子没……” 说到这里,楚剑云一脸不可思议的望向黄袍道人。 这位龙虎山天师一笑,“谁还没个年轻时候?” 三千年前,少年道士西去神鹿洲,那时碰见过几个人,其中就有刚刚失去他的仙子的左元放。 后来有了人间渔子左珩川,就没人知道元放之名了。 “剑云啊!” “道长。” ………… 六月初三,青椋山那艘巨船终于是返回了清溪渡,船上走下来的人不少,但属于青椋山的,就是夏晴夏朗姐妹,青鸾洲人陶茶,还有一头白猿。 别洲拉来的东西已经在船上,现在就是装货、等人,六月十五那天,这艘船便会再次折返去往拒妖岛,以后每年也就一次来回。 今日青椋山来客不少,有一位担任龙神已久但首次登山的青泥河龙神,杨宝芯。还有东海剑修曲悠然。 这天傍晚,有一老一少两道士行至风泉镇,自西边儿扫帚林而来,求风泉镇古柏一枝。 第607章 我想快点长大 老道士带着小道士,看着有些可怜,道袍破破烂烂的,师徒俩干瘦啊! 趁着夜色,师徒俩偷偷去往柏树那边,偷来古柏一枝。 可不容易,树太高了,老道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上去,摘得树枝之后便重重跌落,摔得不轻,半晌没缓过来。 少年人帮自个儿师父揉着后背心,颇为心疼,嘟囔道:“说了不来,非要来,哪儿折不下来一根柏树枝啊?” 老道士艰难起身,没着急说话,先生对着古柏一个稽首,然后才说道:“沐白啊!拿起柏枝,跪下磕头。” 小道士倒是听话,当即捡起柏枝,跪下来磕了个头。 起身之后,小道士问道:“师父,这是干什么啊?” 可老道士却只是整理了一番衣裳,沉声道:“沐白啊!咱们要去乞讨,讨的是薪柴,不论是什么,只要能点着就可以。只有一夜时间,到明日卯时前一定要敲开四十九处门户,集齐薪柴,以这柏枝引燃。” “别问,师父不会害你的。” 叫做沐白的小道士只得点点头,然后跟着师傅走向镇子里,挨个儿敲门。 如今的风泉镇可不与从前那样,扶舟县改为琉璃县之后,州城扩建,出东门走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风泉镇。 离着城里近了,人情味儿好像也淡了。 所以道士沐白有点儿出师不利了,第一户人家倒是开了门,可开门的是个年轻妇人。妇人探出头警惕查看,瞧见是个寒酸道士,丝毫不遮掩脸上嫌弃神色。 “寻谁咧?做啥?” 沐白轻声开口:“我是西边儿扫帚林来的道士,想讨要些小东西,善信家中能烧着的东西给一点儿就行。” 妇人撇撇嘴,“听过和尚化缘,还没见过道士讨柴的?你憋着烧谁家屋子去?要烧火,把我屋门拆了去?” 嘭一声,大门重重合上。 老道士笑着走来,开口道:“走吧,下一家记得别叫善信了,人家不一定懂是什么意思。” 沐白问道:“那我叫什么?” 老道士拍了拍少年道士脑袋,笑道:“男的叫居士,女的就叫施主。” “施主?那不是佛门称呼吗?” 老道士一撇嘴,“只是我们道士抛头露面少而已。” 换了一种称呼,果然好了很多。 一路走去,有人听是只要烧得着的就可以,便扯下衣裳上的线头儿,问这行不行? 老道士笑着说只要能烧着就可以的。 还有人听闻之后,戏谑一笑,说先等等,扭头回去院子里,搬来一根圆木,笑着说这个也能烧,很干的。 不管是一根线,还是一根麦草,又或是扛起来很费劲儿的木头,沐白都要一一携带,于是越往后就越慢,直到丑时前后,只走了四十一家而已,可少年道士已经精疲力尽,因为两边肩上各自扛着大木头,少说也要近二百斤重了。 最后八家了,还有一个多时辰,后半夜的门可不好敲开。 好半天才有回音,可听见声音,就是骂声了。本地方言,什么狼吃的,各种骂人言语,沐白是听了个遍。 眼瞅着已经快要卯时,沐白忽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老道士于心不忍,但他真不能去帮忙,哪怕只是搀扶一下都不行的。 他只能说道:“最后一家了,沐白,起来。” 小道士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小镇之中鸡鸣声音,狗叫声音都已经开始,天边也逐渐泛起鱼肚白,少年道士还是没能起来。 老道士面色凝重,苦笑道:“难道真没办法了吗?” “怎么会灭有办法呢?” 道士一惊,猛然回头,瞧见了的一男一女两人,女子身穿青色紧身长衫,男子则是黑衣,挎剑。 只不过,剑客手中有着一截儿灯台木。 方杳木笑道:“做个选择吧,你们时间不多,我手中只有这灯台树枝。” 老道士面色凝重,皱眉道:“我只想给这孩子续命,没有碍着青椋山什么。” 陈文佳冷笑一声,“这就是你窃取人家阴德的道理?” 老道士沉声道:“沐白会还的,今日无论是什么想法,给的东西越重,沐白要还的就越重。” 陈文佳冷笑道:“倒是福荫子孙了,那这代人呢?” 方杳木走上前拦住掌律,笑道:“交给我,我来说。” 他看向少年道士,问道:“想死还是想活?” “老道别说话,你这搬运术太糙,如今风泉镇龙气也没有那么重,四十九家阴德薪火救不下这孩子的。我劝你啊!当师父的,还是让徒弟自己选择为好。” 再次看向少年人,方杳木笑问道:“就说你想死还是想活。” 少年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老道士,却发现自己师父好像不能说话了。 方杳木又是一笑,问道:“活命之事,还要先看别人吗?” 略微沉默,沐白开口道:“倘若我活,我师父就要死,那我求死。” 方杳木咧嘴一笑,丢出一枚药丸子,“行吧,那就你死你师父活,吃下丹药,保你师傅吧。” 少年道士还是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复如常,撇下身上薪火,咧出个笑脸,朝着老道士跪下一个响头,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当场吃下丹药。 方杳木拍手叫好,“真不错啊!” 说着就把手中灯台木点燃丢去少年人手中,古柏当场燃烧了起来。地上那一堆木头相继消失,明日一大清早,这四十八户人家,就会发现昨日给那个道士的东西全回来了。 “小子,把你那三点水摘掉,以后改叫木白,知道吗?想要活着,日后遇大渎大泽必有三拜。还有,我们青椋山的好意,将来是要还的,甲子之后你要是还活着,就得到我青椋山淡然牒谱修士,明白吗?” 小道士还在发愣,老道士已经感激涕零了,就差下跪。 “多谢两位道友,代珏无以为报!” 方杳木摆手道:“行了,以后少憋着坑我们青椋山就行了,走吧,回去扫帚林后供奉上你们一派祖师爷,二十年内有出必有回就行了。” 说完之后就走了,也懒得多留。 回山之后,陈文佳问了句:“此举损耗青椋山多少气运?” 方杳木苦着脸,叹息道:“半成都没有,咱们青椋山这运道,实在是太好了!” 天下大会之后,别的山头儿都在想方设法去增长气运,也就青椋山,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去损耗山中气运。 陈文佳叹息一声,麻烦就在这儿了。 顿了顿,她又说道:“问题是现在又来了个白猿,那一身剑运……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 方杳木笑道:“咱们山上大小姐的白猿爷爷的转世身,殿下不会想不到这又是一桩算计,或许因果极重。换一种说法儿,再重的因果,他都会接,因为事关咱们的白桃儿女侠。” 陈文佳无奈道:“难道他不知道躲在他人羽翼下的孩子长不大的道理吗?” 方杳木轻声道:“殿下比谁都知道。” 略微一顿,方杳木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掌律小时候有没有很喜欢很喜欢的物件儿?” 陈文佳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说道:“我小时候,特别想要一只猫,可惜我的师父不像咱们的山主,有求必应。” 方杳木一笑,又问道:“那现在呢?山上那么些猫,小花脸都生了一窝猫崽子了,怎么没抱一个来?” 陈文佳摇头道:“长大后,小时候求而不得的东西变得唾手可得了,可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想要了。” 方杳木笑道:“谁都一样,所以殿下觉得,他小时候做不到的事儿,想让他的孩子们做到。” 人生有那么多遗憾,小时候明明可以少的,为什么不想办法去不留遗憾? 走上迟暮峰,方杳木忽然说了句:“倒是那个陶茶,好像很受舒珂喜欢啊?” 陈文佳无奈道:“别说陶茶了,我到现在都不懂刘景浊为什么要将舒珂留在山上,他明明知道,舒珂是跟湫栳山有牵扯的。” 此时已经天色大亮,初到青椋山的陶茶,按照刘景浊的安排是得在渡口客栈或是青白客栈帮工的,但架不住舒珂一眼将其相中,硬是带回了仙草山。 渡船上三个月,陶茶还是有些疲惫的,一觉睡醒,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连忙起身出门,阳光极其刺眼。 夜里看不真切,此时一看,百花之中一小院儿,那个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仙女姐姐站在花丛之中,怎么看怎么好看啊! 陶茶小碎步跑过去,轻声问道:“舒珂姐姐,我能帮忙做什么啊?” 舒珂歪着头想了想,“养花、劈柴、烧开水。” 至于那位登山的青泥河龙神,这会儿正在泥鳅湖吃剩饭呢。 东海剑修曲悠然,此时在跟一见如故的苏崮侃大山。两人半道上碰见个小姑娘,小丫头抱着白狐,只一眼,险些把曲悠然胆子吓破了。 走过之后,他才敢小声问:“苏兄,这小丫头,什么古怪存在啊?我怎么觉得那么吓人呢?” 苏崮笑了笑,轻声道:“没什么,就是险些打死我赤亭兄的一只九尾妖狐而已,白狐跟小丫头合二为一的话,就是一头合道大妖。” 曲悠然……头皮发麻。 走到泥鳅湖,瞧见那个小泥鳅,曲悠然不解道:“凝神小妖,泥鳅湖主?” 苏崮笑着解释,“没什么,就是渔子关门弟子而已。” 曲悠然嘴角抽搐,只得认命。 这位苏兄,有点儿坑啊!可自己要与他一道去往拒妖岛的! 远在拒妖岛,在知道青椋山决定让苏崮戍边之后,刘景浊已经在想一副画面了。 李湖生、杜神、莫问春、苏崮。 琴棋书画。 ………… 挨了一顿打,换来三十桃树,也就是十万铭牌! 按照刑寒藻的草拟的法子,以拒妖岛为最西边,朽城为最东边,画成了一个纵横三万里的巨大棋盘。 但在二楼院中,只是个纵横三丈的棋盘。 六月登岛的修士已经换发铭牌,只在这棋盘上看,就是靠近中线的地方,无数光点闪烁。 几乎每隔片刻,就会有个小光点消散。 刘景浊战立在棋盘外,深吸一口气。 “传令,甲字、丙字两队往北一千里,伺机伏杀对面登楼。” 温落点点头,心念一动,一柄母剑便发出一道剑光往东。与此同时,中岛城楼之上,一百二十把剑中有一把飞出,顷刻间就是数千里地,几乎难以察觉。 从刘景浊说话,到棋盘光点移动,也就五个呼吸。 千里路程,十息之后,光点已经移动到了指定位置。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摇头道:“还是慢了,倘若被对方围住,十个呼吸,或许已经重伤,支援太慢了。” 东方疾临沉声道:“炼虚境界,还不是剑修,十个呼吸过千里海域,已经很快了。” 刘景浊忽然说道:“一张千里神行符的售价是多少?” 刑寒藻说道:“一战功兑换两张,抛去符纸、桃庐、坊市的抽成,几乎已经是平进平出了。” 刘景浊说道:“那就还算不贵,告诉姬泉,以后但凡戍己楼这边的小队,一战功兑换三张。还有,告诉那些未曾上场的小队,天干十队每人都要拿三战功去兑换千里神行符,至少每次上场,都有九张随时可以用的千里神行符。” 龙丘白雨点点头,开口道:“好。” 刘景浊又问道:“万里神行符呢?” 刑寒藻轻声道:“那就贵了,十战功一张,几乎算是一枚泉儿一张了,况且登楼之下的炼气士压根没法用,即便是登楼修士,连用两张都会损耗极多灵气。再者说,万里神行符只有那位真人可以炼制,跟仙丹一样,每月能出个二十张已经很好了。” 刘景浊点点头,又说道:“让除却剑修之外的登楼修士,人手一张符箓。他们一次下场,挣得战功折算下来,兑换几张符箓绰绰有余。当然了,若是没用,下次就不必再买。” 万里之内,要是能有神行符在手,增援及时,就不会像上次一样,再损登楼了。 如今有了这沙盘棋局,战场形势一览无余,即便没有刘景浊与温落还有龙丘阳厉这些三楼修士在,只二楼修士便能看出来什么地方布放薄弱,可以及时调兵。 也是此时,刘景浊更想让杜神上二楼,与刑寒藻一起来做参谋了。 上次见过大瑶皇帝以及那位问道宫主之后,刘景浊也能感觉到大瑶王朝的诚意。鱼雁楼那边对于杜神的暗查也差不多了,并无什么问题,上二楼足矣。 但刘景浊担心,杜神操盘的话,会下意识把那些光点当做妻棋子,那可不是棋子,而是一条条鲜活生命! 刘景浊沉声道:“有了这座棋盘之后,以后再想悠闲可就不容易了。我会有一道符箓替身长坐三楼,棋盘这边,有什么不对的随时传信。以后我会再添置几人,尽量做到大家轮换盯着,留下一些修炼时间。” 只盯着棋盘,是不会涨境界的。况且别人是做不到刘景浊这般,可以分神操控符箓的。 阿祖尔叹息道:“我现在是又怕闲,又怕忙。” 闲了,自己会惭愧。忙了,战场上死的人就会变多。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在军中听过一句话,人生事不是去裁缝铺里买衣裳,做不到件件合身的。还是那句话,暂时之间,你们需要考虑的是怎么让战场上少死。我要考虑的,是怎么打赢这场仗。” 是啊!怎么才能让战场上少死人。 一楼那边,也没有多闲,姬泉愁的不行啊! 至少要再增派两艘渡船,做到一年之内有四艘载货渡船到新岛,才能勉强做到周转。 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妖材越堆越多,做不到每年四艘渡船的话,岛上东西卖不出,外面东西来的不及时,一两年内问题不大,但时间一长,就是个巨大隐患啊! 按照姬泉算的账,戍己楼的周转,三个月一个周期为最好。 可她也知道,人皇现在比谁都愁。九洲那边数艘渡船来回,从清溪渡到拒妖岛的渡船,到明年六月,至多也就是三艘。 事实上,岛上人都觉得刘景浊很闲,因为几乎每天都会去一趟坊市,四处胡游乱逛。 不过这样反倒让大家觉得很安心,之前有一个月不见刘景浊,大家都很心慌。 怎么说来着,要是连刘贼都忙到没空喝酒了,那咱们上战场前最好把遗书留下,免得战功被惜命楼贪墨。 这也就是个小小心机,稳定军心的心机。 本该最忙的人却很闲,不也是说明他胸有成竹吗? 所以刘景浊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去酒铺附近,或是坐着,或是蹲着,喝上一壶酒,与人对骂几句,然后回去。 只是大多数人都看不出来,每日来喝酒的,只是符箓替身,刘景浊的本体就一直在修炼。 无论如何,要赶在四十一岁前到达炼虚境界的!否则第二个五年,双方拉扯之时,战场上少一个主心骨,军心一样会散。 只要破境炼虚,在战场上,刘景浊不惧如何妖族登楼。 待我炼虚,妖族与我捉对厮杀,必死无疑! 龙丘棠溪也没去打扰刘景浊,他在修炼,我也不能闲着。除了在刑寒藻休息时教剑,龙丘棠溪就一直在磨砺玄梦。 只是,她每天傍晚都会停下来,坐在院子里,与他的符箓替身说几句话。 晃神功夫,六月已过半,连下十天大雨。 宋家附近那处小巷,刘景浊与宋元典搭建的水渠稳稳当当,丝毫没有毁坏迹象。 一大一小淋着雨在加固水渠,增修水坝。大人默默听着,听孩子眼中耳中的拒妖岛。 宋元典说,秦家那小子不见了,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还有,刘家跟袁家的孩子都在骂刘景浊,说什么占着茅坑不拉屎,光知道发号施令,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笑面虎。邓家跟陈家的孩子却都很喜欢刘景浊,于是四大家族两两联合,经常出来打架。 刘景浊笑问道:“哪方赢得多?” 宋元典想了想,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轻声道:“有输有赢吧,反正即便是已经成了炼气士,也不能用炼气士手段,都靠着一把力气打架,好像就都差不多。” 刘景浊又是一笑,再问一句:“那秦家、朱家,还有你们宋家的孩子呢?” 宋元典嘿嘿一笑,“坐山观虎斗!” 好小子,这才多久,兵法都学会了? “元典,元青是你们元字辈的大哥吗?” 宋元典点点头:“是的,元青是元字辈的大哥,我们见面都要喊大哥的。” “有人瞧不起他吗?” 孩子摇摇头,“当然没有了,家主说了,人家凡人一个都能进戍己楼,你们一个个炼气士,就该把脸戳进裤裆里。” 刘景浊停下手里活计,呢喃道:“元青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很自卑的。” 宋元典想了想,说道:“家主还说了,哪怕是一棵草都有自己伸展根系的地方,何况我们这么大的人?” 刘景浊哈哈一笑,心说宋男来还会打比方呢? 要是把宋男来与谁归为一类,刘景浊也就想得到个蔡真珠了,俩人脾气是真像啊!都不向个女子。 孩子弯腰捡起竹片,冷不丁一句:“他们说,拒妖岛上你说了算,你的话就是圣旨,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刘景浊看向孩子,“你先说什么事。” 宋元典没抬头,手指头搓着竹片,轻声道:“能不能订个规矩,就是爹跟娘战死一个之后,另一个可以不死?” 刘景浊放下了手里东西,轻声道:“上次为什么憋着?” 孩子已经皱起脸了,呼吸有些急促,故意的,想把眼泪憋回去。 “谁家都在死人,我长大了可能也要死的,他们都没哭,我也不能哭。” 刘景浊放下竹子,走去宋元典身边,伸手按住孩子脑袋,沉默了好半天,这才说道:“但你岁数小,你是可以哭的。” 孩子哇的一声,转身抱住刘景浊,呜咽不止。 刘景浊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来话,只是把宋元典的头往自己身上按了按。 “元典,对不起啊。” 宋元典哽咽道:“我想快一点长大。” 第609章 二楼三楼(上) 问道宫三人下场,连战功都没去折算,只是埋着头返回住处。 杨冥昭原本是被安排在中岛以西三千五百里处。剑修对同境不是剑修的妖族,谈不上刘景浊那般砍瓜切菜,但也不是多难打。斩杀三头同境妖族之后,杨冥昭就有些飘忽,结果就被下方潜藏妖修戳了一剑,若非支援及时,命就丢了。 至于柳初言,一样好不到哪儿去。 是没受伤,可她对于对方的小视,害得同行修士惨死,只在海上找到了轻飘飘的身份铭牌。 牌子上写的清楚,玉竹洲夏亓。 对柳初言来说,那就是个嘴贱的登徒子而已,可关键时刻,是他给自己挡下一爪子。 临死之前,夏亓还说,他娘的,老子这辈子到头儿了,居然没摸过奶! 三人坐在院子里,都没去换衣裳,也都没说话。 杜神是守在战船上,最安全。 可偏偏,六月折损了一艘战船,就在自己面前,一船大瑶王朝兵卒,两千余人,在一只蛤蟆精自爆之下,尸骨无存。 柳初言率先开口:“我出去一下。” 然后就起身往外去。 片刻之后,杨冥昭也说道:“我去走一走。” 院中就只剩下杜神了。 他取出炭盆,本想煮茶的,可手抖的没完没了的,压根儿就做不到。因为是他,间接害死了两千人,那是两千条命啊! 过了一会儿,他喝下一口滚烫茶水,低着头走出了宅子,沿着海岸一直朝北,漫无目的。 在此之前,他就从没觉得,关上归墟门户是个多难的事情,也从没觉得打仗是个多难的事情。 问道宫中有一道沙盘,从小到大,曹秀只要有空就会去找杜神,在沙盘做一场天马行空的推演。 小到几座城池的争夺,大到以两座大洲为战场,都有。 十五岁后,杜神只输过一场。就跟下棋一样,自十五岁后,也就在刘景浊手底下输过一场。 走着走着,下雨了。 战场上一幕幕缓缓浮现眼前,在那艘战船被击毁之后,他就愣住了。 可回过神才发现,前方坐镇指挥的楚翟,只是战船被毁之时略微一颤,之后就传信、调兵、补上豁口、绞杀过线妖潮,一气呵成。就好像,那两千条命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丢的。 前方拦截冲阵妖修的炼气士也好,已经在海上冲杀的大瑶王朝与醒神王朝的人马也罢,好像都不把战船折损当做一回事,只是与无情傀儡一般,杀妖而已。 又走了几步,杜神猛的瞧见,岛上唯一一条河的入海处,飘着上百只纸船。 “这是岛上那些孩子放的,几百年前来过一个人,说他会招魂之术,只要放出纸船,就能带着死者魂魄回家,慢慢的就传下来了。” 杜神被一声喊的略微清醒,扭过头一看,便抱拳道:“叶先生。” 叶芦台伸手按住年轻人肩膀,轻声道:“晓得刘景浊为什么不跟你们争论布局事吗?他就知道,你们只要一趟战场能活着回来,就会是这种魂不守舍的模样。别跟他斗心眼子,之前我想过,后来我发现,斗不过。” 一个布局之前,会绞尽脑汁想到破自己所布之局法子,把自己往死里逼的疯子,怎么跟他斗? 杜神无奈一笑,“叶先生不要说刘先生坏话了,我在战场上的事情,跟他关系不大的。” 又拍了拍杜神肩头,叶芦台笑道:“那就行了,有些事情确实只有刘景浊做得好,但不妨碍我看不上他。你也可以瞧不上他,但他比你强的地方,你得认。” 杜神摇头道:“叶先生为何对他成见如此之深?” 叶芦台笑道:“看不顺眼谁,还需要理由啊?” 柳初言拿着夏亓的铭牌,同样失魂落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拒妖岛的天说变就变,没过多久就是瓢泼大雨,她也只好躲在屋檐下,好在是这处屋檐,就她一人。 此时有人顶着斗笠走来,柳初言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觉得惭愧,臊得慌。 看了一眼柳初言手中的铭牌,刘景浊便开口说道:“拒妖岛的传统,你拿了他的身份铭牌,得去酒铺喝完他的存酒,此处不相逢,别处必相逢,人生何处不相逢。” 柳初言沉默片刻,问道:“你认识夏亓?” 刘景浊摇摇头,“岛上所有人的名字我都说得出,但不是都见过。夏亓,玉竹洲青汁台修士,真境,喜欢吹牛,把逛青楼挂在嘴里,但可能连女子手都没摸过。我并没见过他。” 想了想,柳初言说了夏亓临死前那句话。 刘景浊一笑,“倒是真性情,起码敢说。” 柳初言忽然转过头,问道:“我还需要说什么?做什么?” 刘景浊摇头道:“喝酒就行了,喝完就是最尊重夏亓,但存多少就是多少,不多占一口。” 自己的绝不少拿,不是自己的,绝不多占。 活着时占便宜那是应该的,死了之后占便宜,丢不起那人。 柳初言沉声道:“就站一块杀妖而已,他怎么会愿意救我呢?” 刘景浊开口道:“前段时间,青汁台来信,她喜欢的师姐嫁人了。他本想着在拒妖岛闯出名声,回去之后能让师姐喜欢,没想到一出门几十年,钟情女子已成人妇。” 柳初言皱眉道:“就这事?” 刘景浊轻声道:“我见过一个人,他门前一棵树被人砍了,第二天他就安安静静躺在树边,再没起来。” 没等柳初言说话,刘景浊便问道:“你们三个,就真的没走过江湖?” 柳初言苦笑道:“自小在问道宫,没出去的机会。但我还是觉得,只是这事儿,不至于,树死了,人要活的。” 刘景浊摇头道:“有人生来是石头,有人生来是豆腐,不一样的。” 即便是石头,碰到铁锤抡,也会碎的。 柳初言反问道:“你呢?你是什么?” 刘景浊笑道:“我?我又不为自己活,我是会变的。” 柳初言点了点头,打算去往酒铺。 走了几步,她忽然问道:“能不能去安慰一下杜神?” 刘景浊气笑道:“要不要我喂他吃饭?你们喊师父的那个人是我吗?” 娘的,劝人还要我主动去?什么世道,怎么都他娘的这样? 这要是换做上战场前,柳初言已经开骂了,可现在她骂不出来,只是沉声问道:“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做是命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多待一些时候你就明白了,没人想死的。” 扭头离去,柳初言便也迈步走去酒铺。 玉竹洲夏亓,存酒二两,看来是酒量不好。 吴业问了句:“有无什么话要带?” 柳初言想了又想,还是说道:“他说,他想摸奶。” 一句话而已,酒铺方圆醉汉全被逗乐了,真醉的假醉的,都在笑,就是嘲笑。 柳初言皱起眉头,心说难道拒妖岛上就不知道一句死者为大吗? 嘲笑声音还没停下,柳初言实在是忍不了,一拍桌子,转过身,怒道:“难道死的不是你们同袍吗?难道你们都能活着回来吗?” 结果,笑的更大声了。 这小丫头,天赋不错,脑子不好? 他想摸,你给他摸不就行了? 在笑声中,柳初言走了,脸色很难看,她对这拒妖岛很失望。 回去路上,碰见了折返回去的杨冥昭。 两人对视一眼,也没说话,就并肩前行而已。 走出很远很远,柳初言这才说道:“岛上人都没皮没脸的,人都死了,他们还笑话。” 杨冥昭略微沉默,随后说道:“咱们岁数不小了,但……还是没长大。师父把咱们送来拒妖岛,可能也是想让我们长大吧。” 柳初言皱眉道:“什么意思?” 杨冥昭摇摇头,轻声道:“不是他们没脸没皮的,是我们不明白。谁都觉得自己会死,所以谁都不怕别人笑话自己。都不怕别人笑话自己,又怎么会忍住不笑话别人?没必要是不是?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好幼稚啊?”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 “咱们自以为的成熟,好像到了这里,变得半生不熟了。” 有人笑了笑,开口道:“我听过一句话,成熟的人,往往很晚熟。听起来是自相矛盾的,但仔细想想,不无道理的。” 那家伙来了,估计要阴阳怪气调侃一番了。 结果,刘景浊只是说道:“还不错,会觉得惭愧,会反思,那就还有的救。” 柳初言转过头,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刘景浊只是说道:“觉得自己能胜任的话,明日一早,戍己楼二流议事。” 两人明显都是一愣,杨冥昭更是抬起头,问道:“我们?” 刘景浊点点头,语气颇为无奈。 “没法子,矮个儿里边儿拔将军,也就你们三个凑凑活活能上二楼了,但能不能留住还得看你们表现。” 柳初言问道:“杜神呢?” 刘景浊指了指海上,“已经在二楼,在与我家寒藻在沙盘推演战局。” 此时此刻的二楼,另一座沙盘,围满了人。 一方是杜神,一方是刑寒藻。 刑寒藻是妖族那方,攻方,杜神是守方。 在双方合道不下场的前提下,杜神要守住拒妖岛。 第610章 二楼三楼(下) 上次是棋盘,这次换沙盘了,对战之人,也从刘景浊成了刑寒藻。 柳初言跟杨冥昭也很快赶去,二楼人很多,但没有刘景浊跟温落他们。除却去了场上的龙丘阳厉,剩下的三位登楼都在三楼。 事实上,三楼还有沙盘,几乎整个屋子就是沙盘,只容得下周围摆上几个椅子而已。 刘景浊笑着说:“孩子们在一楼闹他们的,咱们得忙活咱们的。” 三人点点头,都见过了,也就没有再去介绍的必要。 指着沙盘,刘景浊轻声道:“楼下那张推演用的沙盘,上二楼的人都可以用,但每一场推演,都要有详细过程的记录。三楼这沙盘,我们此时也做一场推演,但结果只能在我们几人中间,不能外传,决不能外传。你们三个守,我来攻。” 双方大致战力,朽城那边有合道近六十,登楼修士就按五百去算。其余境界,不计其数。 拒妖岛战力,算如今,加上景语,拢共十一登楼,登楼修士近八十。但拒妖岛这边,可以利用可以做到的一切办法去守。 刘景浊一挥手,“我来攻,三千万妖潮,分做三军,在南北一万五千里、中央出击。大军之中,夹杂有十位擅长隐匿行踪的登楼。另有六十登楼,以龙伯国巨人为前锋,以三位登楼大妖围杀一人的局面撕开口子。第二梯队五百炼虚,第三梯队两千真境,以此类推,往中岛前压。” 霍犬年咋舌道:“这还有打的必要吗?人数、境界都不如,还守个屁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说对策。” 东门笑酒开口道:“第一战,我来守吧。” “左春树、龙丘棠溪,两人合力必斩龙伯国巨人。中岛不再轮休,三十登楼齐上场,再由宋男来牵头,宋家三位登楼修士布设那道大阵,用以压制妖族登楼。我方登楼在大阵之中,只可拖延,不可冲杀。等到左春树跟龙丘棠溪斩杀巨人之后,再前往支援,两位天之骄子,合力出剑,无人撑得住。” 刘景浊一挥手,沙盘里被大阵包裹的妖族修士,居然开始自爆,数十声炸裂响声之后,大阵已破。 就在刚才一瞬间,东门笑酒挥手用出神行符,免于受难自爆之中。 接下来两人就都不说话了了,只是以心念操控沙盘,打仗而已。 而与此同时,刘景浊只是心念一动,潜藏妖潮之中的十位登楼大妖忽然暴起,往东去了。 东门笑酒面色一紧,这些藏着的大妖,刘景浊一开始就挑明了,本以为是要去摧毁战船的,没想到来了回马枪。 不算先前战死的,前后四十余登楼大妖夹击,局面好像已经定了。 可刘景浊又一挥手,南北两方大军居然绕过了拒妖岛在边界的布局,对拒妖岛形成合围。 霍犬年黑着脸,沉声道:“我们的布防,妖族怎么会知道?你这不是作弊吗?” 刘景浊淡然道:“无非就是那么几种法子,千万大军,光是试错又能用多久?” 霍犬年一下子沉默了。 东门笑酒无奈转头,“还是温兄上吧。” 温落摇头道:“这么个打法儿,谁上都没用。即便我们最后一刻合道下场,对面有六十合道呢。” 霍犬年骂骂咧咧开口:“人皇有点儿欺负人了,这他娘的,不就是人多欺负人少吗?” 刘景浊反问道:“事实不就是如此?别说是你们了,即便是我,哪怕找来历朝历代最能打的将军,一样没辙。这不是能用计谋的地方,对方一旦放开手来攻,只下场一半人,我们就撑不住了。” 人数、境界上的差异太大,真要像推演这样,别说五年,十天都撑不住。 “那他们为什么要留力?给我们机会吗?”东门笑酒问了句。 刘景浊摇摇头,“各有所求而已,我们要等人,他们也在等待一个时机。”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归墟双方,最大的区别是,对方无论是登楼还是合道,随时都可以死,或者说个个都可以当做死士去用,但我们不行。” 霍犬年无奈道:“那咱们散伙儿?打不过还打什么,各回各家算了。” 刘景浊忽然指向沙盘,中岛之上,冷不丁的有数以百计的剑光斩出,且直冲场上妖修。 “这是我曾设想的一种办法,吴赤去铸造一把镇妖剑,谁都不拿,就放在岛上,伺机出剑。但不可行,因为剑并无灵。” 又是一挥手,南北两边各自多了一艘船,那两艘大船开始移动,方圆一千里内剑气纵横,无法靠近。船上一样有受人操控的剑光斩落,直奔妖族。 但斩杀几尊大妖之后外没有大修士帮衬,很快就坠毁了。 算来算去都一样。 霍犬年无奈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当然有,不然要我们戍己楼是干什么用的?” “什么办法?” “拖着。” “你这等于没说!” “但我在做。” 其实啊!刘景浊有一个很恶毒的打法儿,是妖族攻拒妖岛的打法儿,也是守法儿,太过恶心,太过恶毒,便没说。 温落看了一眼刘景浊,又看了看现在场上阵型,一下子眯起了眼睛,缓缓转头看向刘景浊。 等到什么时候用上这种办法去守,那就真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了。 刘景浊这种守法儿,就是带着大家去死,他领头带着大家去死! 一挥手恢复沙盘模样,那些亮晶晶的光点重新出现在了棋盘上。 刘景浊问道:“二楼还没有打完?” 心神沉入二楼,一看,杜神也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而且下方结束的更快,因为杜神压根儿就没有守,开局片刻之后,他就开始攻了。 结果就是,数万修士,尽数被杀在海上。 这个结果,不太出乎意料。 因为不管是楼上还是楼下,守方都是必败之方,只是看输得多惨而已。 刘景浊的声音传来:“除了值守之人,都可以散了,明日一早二楼议事。” 出戍己楼后,杜神却没着急回去,而是到了刘景浊居住的院子。 他知道三楼有个刘景浊,这里一样有。 如今楚廉去了一楼,刑寒藻她们也搬出去了,龙丘棠溪又上了战场,刘景浊一人,倒是很像在独守空房。 杜神冲着院中悠哉悠哉的年轻人一抱拳,沉声道:“刘先生,我有一问。” 刘景浊点点头,“问吧。” 杜神边往近处走,边说道:“咱们,真的可以撑过第一个五年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知道,想法子去撑罢了,见招拆招,只能如此。” 杜神沉声道:“要是实在撑不过去呢?” 刘景浊摇摇头,“到时候再说。” “那你究竟有无计划?” “到时候再说。” “你是人皇!” “到时候再说。” 杜神一皱眉,干脆挺直了腰杆子,扭头儿就走。 直到这时候,刘景浊才说了句:“杜神,你我都会死,注定的。只是有个早晚、怎么死的区别而已。假设一个凡人知道他最后是摔了一跤摔死的,所以他从二十岁开始就只走平路,但平路就不会摔跤吗?” 杜神一愣,却听见刘景浊笑着说:“我们也只能尽最大的气力去做想做的事儿,能不能做到?我觉得是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但你问我要怎么做到,我怎么答复?我又不知道自己几时会死,难道我还一直走在平路上吗?” 有些人对于有些事情,会有莫名其妙的信心,很多人都这样。明明口袋里两贯钱都拿不出手,却还是觉得十万雪花银而已,不过如此。 此时此刻,在杜神眼中,刘景浊就是这么一个人。 杜神始终觉得,就跟下棋一样,没有提前算好要走哪一步,怎么会赢? 北边儿一处宅子里,左春树再次被自己那本命剑扯入梦境之中,这次回去的更远了,直接到了一处山巅。 他感觉自己是被人扯去的。 瞧见那个悠闲钓鱼,身边蹲着个白衣小姑娘的家伙,左春树这个气啊! “你他娘的!问你为什么不说?” 年轻人无奈摊手,“关键是那时候我哪儿知道啊?” 左春树气笑道:“那你不给我解释解释?” 年轻人摇摇头,“没法儿解释,叮嘱你几件事吧,听着就行了。我死了之后,你记得重回一趟拒妖岛。还有,到时候要是去往天外,记得去一趟南赡部洲,那边有你的大道契机。再就是……” “停,你他娘的给我停!怎么可能你死了我却活着?骂谁呢?” 年轻人笑道:“我又没死在拒妖岛。最后一件事了,帮个忙。我那宅子外的含桃树下有三枚药丸子,你重回拒妖岛时顺便取上,等到日后某个关键时刻,把药丸子交给龙丘棠溪。” 左春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又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年轻人想了想,笑道:“大概是你梦醒之后的三万年前。” 左春树一顿,咽下一口唾沫,再问:“你待了多久了?” 年轻人以只有四根手指的右手,取出酒壶,灌下一口,随后说道:“应该,快五万年了。” 一边的白衣少女眨眨眼,“大哥哥,这么久了吗?” 年轻人哈哈一笑,指着白衣少女,介绍道:“她叫白小粥。” 「实在是身体不舒服,今日只能一章了。」 第611章 好一个天道轮回 狄邰找到了刘景浊,他其实是最想上戍己楼的修士,但刘景浊没让他上去。 这位岛上出了名的死面瘫,终于是有了个难看别样表情。 看着那一头白发与年轻面孔格格不入的家伙,刘景浊问道:“我又不是你爹,找我有什么用?鸿胜山拿个合道来换你,我有什么不换的理由?” 狄面色极其难看,皱着眉头,沉声道:“我不想回去,来个合道又如何?一时半会又上不了战场!” 刘景浊只觉得脑壳疼,这小子平时倒是看不出来,这会儿一看,简直就是个犟驴啊! 想来想去,他只好说道:“这样吧,你回去弄死你师父,然后以鸿胜山宗主身份重新登岛,到时候谁拦得住你?” 狄邰沉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就是气不过!” 噗…… 刘景浊擦了擦嘴,“你都学会开玩笑了?” 狄邰淡然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这是鸿胜山传统。” 刘景浊无奈摆手,“行吧行吧,随你了,走之前把你们那个洪圣庙的事儿跟祝融火的事儿说一下。” 说着就取出一封信,“蹇文雅传信,说把柱容峰剩余半数火焰给了姜柚,你就不必瞒我了,我已经猜出来了七八分。” 转过头,刘景浊问道:“老鬼前辈,能说吗?” 院中传来归海无量声音:“我又没当过宗主,也没当过柱容峰主,我知道的不比这小子多。他乐意说就可以说,自作孽的事儿,羞得慌。” 既然都听到归海无量这么说了,又有鸿胜山传信,狄邰便觉得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顿了顿,狄邰沉声道:“我知道的,就是鸿胜山柱容峰曾是火神演火道场,火神消失之后,一直有一道火焰停留在柱容峰。鸿胜山老祖就是在八千年前,借助这火焰,一举合道的。后来,有个剑客,背着断了的独木舟,抱着个龙女,还手提半座水府,找到了老祖,为老祖消除了那火焰带来的弊端,并以老祖手里半座洞天福地,与水府缝合在了一起,就成了白水洞天。” 刘景浊只问道:“有天穹前,还是有天穹后?” 狄邰轻声道:“应该是之前。” 刘景浊只好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狄邰又说道:“作为回报,鸿胜山要在龙女复苏之时,主动将其放出。但……我师祖始终不愿意撒手,数百年前曾以强硬手段将龙女镇压,直到你去白水洞天那次,终于压不住了。师祖本想做到柱容峰与白水洞天的阴阳平衡,结果却是,水火不容了。” 水府与火神残念,不打起来才怪哦! 刘景浊敲了敲脑壳,想了想,抬手打出一缕火焰,送到了狄邰身上。 “不欠你们人情,我这火焰不比鸿胜山那真火差的。” 狄邰缓缓起身,抱拳道:“那我回去篡位,回头带更多人来。” 刘景浊哑然失笑,抱拳回礼:“祝你篡位成功。” 今日起,很长一段时间,拒妖岛上就没有白发狄面瘫了。 拒妖岛上的一众外号,起的都是极好的。 要离岛,就得把战功清算一遍,起码都要意思一下的,这是刘景浊定下的规矩。 不怕兑换,就怕碍于面子不兑换,那之前说的话不就等于放屁了? 狄邰在拒妖岛近四年,战功不少的,少说也得拿出去上百泉儿的。 他拿走了五十泉儿,剩余是战功封存,他说他还要来的,其余战功用来负房钱了。 酒铺那边,几个年轻人在等着。 刘炔拿起一壶酒,沉声道:“敬你了。” 娘的,刘景浊一来,搞得大家都有点儿婆婆妈妈了。 扭头之时,狄邰大声一句他娘的。 人家都在来,就我在去! 真他娘的! ………… 一场天下大会之后,各洲人马落地拒妖岛都是有时限的,去的晚了可不是小事儿。 青鸾洲各处山头儿都到了,瘦篙洲各处山头儿的人马,都在路上,而其余各洲,也得在限定时日前赶到。 有一大批正月里出发的人,也快到拒妖岛了。 十万大山那边,有个自青鸾洲而来的女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中心处。 才一落地,几道大妖残骸便欺身而上,全是合道气息,秋暮云都愣住了。 好在是千钧一发之际,有数道剑光斩落,几具骸骨,当场被斩碎。 秋暮云皱着眉头看向西边儿一座山峰,却发现有有御剑而来。 来者一身黑衣,青年模样,却是实打实的合道巅峰。 “哎呦喂!上次来人,还是十年前啊!终于又见到新的活人了。” 袁公死了,南腔北调也走了,中间那深渊扩张,以至于那十余位怕死登楼也走了。 如今这十万大山中心,可就他一个活人了。 至于那位大前辈与白小粥,那就不是人啊! 哎!从没觉得时间如慢,三十年之约,才过去十年而已,还有二十年才能回去青椋山啊! 看着青年人出神,秋暮云皱起眉头,问道:“前辈是?” 青年人叹息道:“好死不死曹风,字啸山。” 顿了顿,曹风继续说道:“干嘛来了?如此年轻的炼虚剑修,不错啊!但这地方不是你能来的。” 指了指中心处紫气肆虐的地方,曹风叹息道:“瞧瞧,开天门都填进去好几个,合道不知道进去多少,你一个炼虚,想干嘛啊?” 越往进填,这深渊就越壮大了。 还是自家山主威武,骂一句而已,这紫气就乖的跟孙子似的。换作别人,只能干瞪眼不说,说不定还得把命搭进去。 挨!啥时候才能去青椋山啊? 秋暮云一抱拳,轻声道:“我是青鸾洲葬剑城修士,来十万大山,求一把剑。” 求剑? 曹风讪笑道:“要不要我带你去啊?” 至于葬剑城什么的,听也没听说过啊! 秋暮满脸戒备,沉声道:“前辈难道不是在寻剑?” 曹风一撇嘴,“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那把剑早就有主了,剑的主人没来取剑而已。带你去找倒是问题不大,但人家愿不愿意跟你,那就不知道了。” 一道剑气裹挟秋暮云,不由分说的便将其往小西峰带去。 路上那叫一个喋喋不休。 “别怕,千万别怕!我曹啸山正人君子一个,我家山主也是正人君子,没听说过曹啸山,总听说过刘景浊吧?我可是青椋山首席供奉!” 秋暮云神色古怪,询问道:“前辈是青椋山首席供奉?” 曹风摆摆手,感慨道:“曾与山主有约,三十年内返回青椋山,这都过去十年了,又有担子砸在身上,我也没法子,只能是硬挑着,等以后有人来换我,我才能走。你认识我家山主?” 秋暮云点点头,“见过,也聊过,是个志向很大的人。” 曹风一笑,心说那是当然了,不然我跟顾衣珏那小子,会这样倒贴吗? 他指着下方一座座坟包,轻声道:“这些坟包,是十年前我家山主带着我、顾衣珏,还有个南腔北调人一起做的,花了三个月,徒手挖出来的。” “来来来,跟我说说我们青椋山如今怎么样了?” 当首席的,不知道自己山中状况,也是厉害。 可秋暮云又没去过青椋山,只好说准备一趟十万大山之后才去的,暂时还不清楚。 她居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曹风,问道:“前辈,那把剑的主人?” 曹风笑道:“当然是我们山主了!” 秋暮云闻言,也只得苦笑了,那就是白来一趟了,那把剑,想都不用想了。 虽然大家都瞧不上刘景浊,但自家师父与师弟,那是很瞧得上刘景浊的。他的剑,想挖墙脚挖过来,怕是不容易了。 曹风笑问道:“要不要带你去见一见那把剑?” 秋暮云摇了摇头,“算了吧,我以为剑无主,既然知道了有主,君子不夺人所好,女子也一样。” 曹风哈哈一笑,“到底是剑修啊!真对脾气。那你跟我说说,我家山主如今什么境界,到哪儿去了?” 上次刘小北来,曹风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敢说,自然不知道其中情况了。 后山那位大前辈自然知道刘景浊下落的,可他曹风也得有胆子问才行啊! 秋暮云轻声道:“刘山主如今身在拒妖岛,以人皇身份统辖拒妖岛诸事,辛苦戍边。听说,先后受过两次伤,跌境了,如今怕是只有神游境界。” 曹风深吸一口气,沉声骂道:“他娘的!” 这不是欺负人吗? 等着吧,等我出了十万大山,高低得去归墟砍上几剑。 “那顾衣珏死哪儿去了?” 秋暮云轻声道:“浮屠洲与中土也有大战,顾剑仙如今在浮屠洲战场。” 曹风点点头,那就差不多,一个剑修,有这大仗要是不去,羞先人啊! 正此时,两个少女勾着胳膊,一蹦一跳的上了山。 “哎!有客人啊?” 因为是剑修,所以秋暮云一眼就看出来了,方才说话的少女,就是那把剑了。 剑灵咧出个笑脸,轻声道:“我叫灵儿,她叫白小粥,你叫秋暮云是吗?” 秋暮云恭恭敬敬抱拳,“正是。” 剑灵神色玩味,感慨一句:“啧啧啧,好一个天道轮回。” 「今天还有一张的,得晚点,实在是头疼的不成。高原呆的久了,凉快,夏天一回家,一下子中暑了。」 第612章 不杀人也行 一句话,把曹风说得有点发懵。 但他也不敢去问一句咋个回事,谁敢? 白小粥围着秋暮云转圈儿,看来看去的,咦了一声。 这人咋个这么眼熟? 结果被剑灵一拍脑袋,“小粥啊!不是她,只是用了人家名字而已。” 秋暮云又不傻,听到这话,立马儿重重抱拳,问道:“前辈能不能说得明白点儿?” 剑灵迈步走上高处,跳到石台上,笑着说道:“以前北俱芦洲有个铁匠,收了个徒弟,也叫秋暮云,跟你名字一模一样。不过你放心,你可不是转世身。” 我倒是想瞧一瞧,会不会还有个姜生鹭出来。 曹风问道:“前辈说得是多久之前的人?” 剑灵笑道:“那就早了,不过我也没亲眼见过,只是在别人记忆中见过而已。” 在听到自己不是转世身后,秋暮云明显舒缓一口气。 这把剑,看来是没有机会了,刘景浊的剑,想要挖墙脚,没可能的。 剑灵撇嘴道:“想都不要想喽,我早就认定了新主人,老主人当面同意的!” 秋暮云笑道:“我也不太敢想。” 剑灵点点头,“这个名字,既然来了,也不让你白来,跟我到后山练剑吧,破境登楼之后再走。” 秋暮云面露喜色,“可以吗?” 剑灵咧嘴一笑,哪儿有前辈样子,分明就只是个孩子。 “当然可以啊!” 从前的四大部洲,都有一位剑子、一位越女。 就这八个人,便是人间剑道魁首。 而当年那个去风泉镇求黄龙气运的秋暮云,曾在那机缘之地,以剑背刺刘顾舟跟赵家那个女子。 赵家那个女子,最早的名字叫做赵白鹿。 白小粥咧嘴一笑,轻声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大哥哥?” 剑灵按住白小粥脑袋,笑着说道:“快了快了。” 离洲那边,姜柚本想南下的,结果一趟白水洞天出来,接到了师傅传信,只好先西去,要去那座钧炉山逛一逛的。 那就只能改变行程,顺道去一趟戟山,然后南下钧炉山。 七月上旬,终于是到了戟山了。 只可惜,客栈换了人了。 那个小花痴程慕不在,青梅竹马的女子也不在,换成了有些口吃的青年人。 姜柚进去,要了一壶酒,又要了一碗面,然后问道:“唉,几年前我来过这儿,之前那个人呢?” 口吃青年结结巴巴开口:“你……你……你……是……是说。” 吸了一口气,“程慕吗?” 姜柚转过头,一本正经道:“不然咱们传音交流?” 没有看不起人,是确实太费劲儿了啊! 传音之后,总算是能理清楚前后顺序了。 原来是程慕去走江湖了,那个女孩儿如今在山上闭关。 最关键的是,青梅竹马,已经订亲了,也摆过酒了。 一听这话,姜柚一把抓住赵长生,沉声道:“麻溜儿掏钱,起码一枚泉儿啊!” 一枚泉儿?! 我在青椋山一年俸禄都没那么多啊! 可见姜柚一副要杀人的表情,赵长生只好讪笑一声,在袖子里把钱包进红包儿。 姜柚板着脸,一把抢过红包,转过头就是满脸笑意了。 将红包递给青年人,姜柚笑着说道:“麻烦兄台把这红包转交给程慕,就说是青椋山姜柚、赵长生的一点儿心意。他要是问,你就反问他,记不记得当年来过客栈的一个剑客?剑客带着一个少女,那个少女就是我呀!长大了而已。” 出去之后,赵长生一脸悲怆,他还想留着自己的泉儿,回去前给潭涂买些好东西呢,这不……打水漂了嘛! 姜柚撇嘴道:“潭涂姐可告诉过我,他不喜欢赵长生。” 此言一出,赵长生,如遭雷劈! 但还有几句话呢,姜柚见赵长生这模样,便掐头去尾说道:“但潭涂姐姐说了,可以给赵长生喜欢她的机会,至于她会不会喜欢赵长生,就看赵长生怎么办了。” 其实原话是,“我不喜欢赵长生,但我喜欢三条腿啊!我可以给赵长生喜欢我的机会,但我喜不喜欢他,看他表现。不过嘛!潭涂在迷离滩时就喜欢三条腿了。” 这就说得很清楚了啊! 当时是几个瞧着岁数不大的姑娘说得悄悄话,最小的泥鳅湖主,就是蹲在一边,眨着眼对她来说,说喜欢谁之类的话……咦! 就好像是双手捂住脸,然后从指头缝儿里偷偷看。 七月下旬,深山之中,两个背剑的年轻人,一个带着青毛小兽,一个带着黑驴,缓缓走钧炉山门房。 结果……就被拦在那里了。 任姜柚怎么说自己是青椋山修士,是师父让她到钧炉山的。没用,门房那老人,明摆着一副我不信的样子。 没法子,只好换赵长生上了。 结果没说几句,就给人冷笑着说道:“刘景浊那名声,你们好意思拿他招摇撞骗啊?” 这话说出来,姜柚可不干了,什么名声?! 刚要撸起袖子上前理论,远处便走来一个少年人。 少年人那长得……简直跟颜敬辞似的。 门房那老头儿一下子变得点头哈腰,朝着少年人喊道:“小祖,哪儿去啊?” 少年人笑道:“山主说有青椋山的贵客到了。” 姜柚撇嘴道:“是啊!贵客被拦住了,死活不让上山。” 赵长生瞧见曹庋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去之后得给巢木矩那小子通个气,收了人家一枚五铢钱,不能白收啊!多少得有点儿作用。 果不其然,瞧见姜柚之时,曹庋就愣住了。 “臭小子!她一拳头能砸死你的!” 曹庋这才回神,笑着看向门房,问道:“尴尬吗?” 老人嘴角抽搐,“是有点儿。” 这天夜里,曹庋在盘膝炼气,独孤紫池偷偷摸摸离开曹庋,找到了那头黑驴。 “驴兄,他什么意思啊?不信就不信,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黑驴口吐人言,“你就这么怕他?” 独孤紫池讪笑道:“搞得你不怕似的。” 一虚影一黑驴,一下子抱在一起,哭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老东西啊!你晓不晓得我这么些年咋个过来的?郑红烛那小子,真不是人伺候的主儿啊!你不知道啊!他现在是老了,年轻时候三天两头打架,打不过了就拿老子挡刀,你别看我没事儿驴一样,扒毛一看,全是伤疤啊!” “驴兄啊!我也一样啊!被那狗日的一剑砍成三截儿,足足关了三千年啊!要不是赶巧了,碰上曹庋这孩子,不知道还要多久呢。” 哭了好半天,黑驴冷不丁一句:“老东西,你弯着腰被砍的?” 独孤紫池瞬间板起脸,没好气道:“你他娘的就说实话了啊?刘景浊让这丫头来是什么意思?你敢说不是让来点我的?” 黑驴欲哭无泪,“我哪儿他娘的知道是什么意思啊?再说了,你这瞎话编的太瞎了。” 赵长生揉着眼睛走出来,“嚎什么呢?” 黑驴委屈巴巴,“没什么,触景生情。” 其实方才画面言语,都被姜柚看在眼里。 她就有些疑惑,为什么大家都可以认识?明明离得这么远,还一个是人,一个是驴。 风狸笑着解释,“按照李泥丸的说法儿,大道三千,爬的却是同一座山。那座山可不好爬,能到半山腰的都屈指可数,就那点人,想不认识都难。” 姜柚一听,还挺有道理哈! 其实原本就是,天底下最会挣钱的那几个人,即便不对付,也肯定认识,见面了还有假惺惺装作故交一般,一口一个兄台一口一个贤弟的。 炼气士里边儿,站在靠近山巅与最山巅那帮人,多半都互相认识的。 姜柚问道:“关键是师父没说让我干什么,只是说来钧炉山逛一趟,待几天就走。这独孤紫池是谁,师父没说啊!” 风狸干笑一声,凑到姜柚身边,轻声道:“关键是,动脑子的事儿,我不擅长啊!打架还行,只要长翅膀的就没有我打不过的。” 姜柚只是笑嘻嘻说道:“听说,你想吃我家白小喵证道啊!” 青毛小兽,瞬间炸毛。 “什么?怎么可能?哪儿有的事儿!谁这么嘴欠?” 姜柚笑盈盈开口:“我师傅。” 然后她伸手按住风狸,依旧是满脸笑意,“没事儿,大不了以后把你嫁给我家白小喵当媳妇儿嘛!” 风狸是大气都不敢出啊! ………… 刘景浊除却本体之外,还有三道符箓替身。 一道长坐戍己楼,另一道就在岛上胡游乱逛。 还有第三道,但在哪儿,没人知道。 朽城有一狐窟,专供妖修泄欲之用。 前几天狐窟多了个新来的小厮,就是来干活儿的,干的都是脏活累活儿。 虽然是妖,但这人族会的,妖族都会你看。 好的不学。 新来的小妖,算是掏空了家底儿才买来这个不用上战场的小厮名额。 就是为狐窟中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端茶送水而已。 今日在后院儿为人洗衣裳,就瞧见个失魂落魄走到此处的前面的姐姐。 “小蛐蛐,你想上战场吗?” 小妖干笑一声,“姐姐哪里话?我花了八辈子积蓄才换来个不用死的事儿啊!” 女子环抱双腿,低声道:“我想去。” 小妖瞪大了眼珠子,“姐,你想杀人建功?” 女子摇头道:“不杀人也行,能上战场就行了。” 第613章 忍不住了? 今日七月半,其实在中土,南北方是有差异的,如大多数北边人说七月半是十五日,大多数南方人会说是十四日。 就为这事儿,前些年景炀王朝南北学子曾经写文章互骂,连着几个月刊登文章。关键是双方都查阅史料,有理有据。 读书人骂人用的文章,当然是不会出现一个脏字儿的。可即便没有爹娘没有屎尿屁,还是恶心人。 好在是拒妖岛这边,没人管这屁事儿,你爱十四就十四,爱十五就十五,再不行你两天都过,地官在别处就一天,到拒妖岛待两天行不行?造了多大的孽,要赦罪两天? 说归说,拒妖岛上真为这个打架的人,还真没有。 只是从北边儿山峰起,到东南方向入海的那条河,纸船、河灯,飘满了。以至于河灯入海之后,又被海浪拍回,三百余里东海岸,于是有了一条光带。 如此光景,惹走了街市半数人,酒铺饭铺注定今夜生意惨淡了。 刑寒藻开始轮休,没着急回去住处,而是拖着疲惫身子到了刘景浊住处。 明明就是在同一楼上,可刑寒藻却在议事之后,再没见过刘景浊。 姑娘走进内院,瞧见躺在躺椅上的刘景浊,明知道是替身,却还是噘着嘴走过去了。 “呦呦呦,这是受什么委屈了?噘着嘴来了?” 刑寒藻扯了一张椅子,坐在刘景浊身边,低声道:“不舒服,不高兴。” 刘景浊猛然想起,姜柚那丫头刚刚跟着自己的时候,让自己给她买个啥来着。 想到这里,顿时警醒起来。 “怎么啦?被人欺负了?” 刑寒藻摇摇头,“人家都说山主打架作弊,山主夫人修炼作弊。有你们两个在,谁敢欺负我?” 刘景浊笑着摇头,“那是怎么啦?总要说个原因吧?” 刑寒藻低下头,呢喃道:“海边的纸船河灯,山主看见了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当然看见了。” 刑寒藻便又说道:“沙盘上每个光点就是一个人,我每天看着沙盘,隔一会儿就会有一个光点消失,我……” 一只手已经按住了刑寒藻,刘景浊转过头,问道:“那别人呢?” 刑寒藻轻声道:“都差不多,我们能做的,好像都很微乎其微。” 刘景浊想了想,问了句:“你今年算下来多大了?” 怎么忽然问这个了?不过她还是答道:“算是二十了,但没满周岁。” 刘景浊笑问道:“现在呢?” 刑寒藻疑惑道:“什么?” 刘景浊笑着说道:“现在多大了?” 刑寒藻瞪大眼睛,答道:“二十啊!” 刘景浊又眨了眨眼,“那现在呢?” “还是二十啊!” 刘景浊点点头,再问:“现在呢?” 刑寒藻无奈起身,嘟囔道:“我还是走吧。” 刘景浊便问道:“去哪儿?” 刑寒藻皱起脸,猛的转身摸向刘景浊额头,满脸不可思议,“符箓替身会生病?山主糊涂了?我当然是回去我的住处啊!” 说完就走了,可走出去几步,却听见刘景浊又笑着说道:“你看,只要走了,不就离家近了吗?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为何非要是堤,而不能是蝼蚁呢?我就啃它、挠它,我还就不信了,微乎其微的作用,积少成多还能是没作用?” 刑寒藻回过头,咧嘴一笑,“山主别担心,我不发牢骚了。” 年轻姑娘提着夹鞘刀离去,碰上了刚刚折返的楚廉。 拒妖岛上,最忙的,只有戍己楼了。 结果还没有进屋,就给刘景浊板着脸说了句:“去练剑,谁让你休息的?” 楚廉只好扭头儿走到外院,开始舞剑。 可内院忽然飞出几张符箓,手脚、肩头,剑尖,分别被贴上符箓,楚廉顿时觉得有如泰山压顶,举步维艰。 “告诉你啊!我们姜柚可是顶着这种符箓走了五洲之地,数千万里呢!你要是连这一会儿都撑不过去,还想学剑?想屁吃去!” 有人瞬身至此,是个稀客,朱氏家主,朱霞浦。 刘景浊起身抱拳,对方抱拳回礼。 “刘人皇劝人本事一流,损人本事更不差啊!” 刘景浊笑道:“前辈谬赞,这么晚了,不知有何贵干啊?” 朱霞浦笑了笑,院子已经被大阵禁锢。 “这第一个年头儿就过了,死伤修士的确比从前少得多了,这是你的功劳,某方面来说,大过天了。” 方才那句谬赞是就坡下驴不要脸的不客气,这句话,刘景浊可真没脸不客气。 他无奈道:“前辈,有话直说啊!” 朱霞浦沉声道:“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先问人皇一句,对于陈黄庭倒戈一事,怎么看?” 刘景浊略微沉默,然后说道:“陈黄庭对得起拒妖岛,但战场再见,必分生死,谁都可以取他头颅。” 朱霞浦笑道:“有这话,我就安心了。要是你没有开始那句,我也就没有说下去必要了。” 略微一顿,朱霞浦取出来了一枚玉简,抬手递给刘景浊。 “我当家主以来搜集到的,但只是初筛,没办法细筛的。人皇要是觉得不妥,便再筛一遍。” 刘景浊刚要发问就被朱霞浦打断,这位朱家主说道:“别忘了,到拒妖岛前的朱家,曾经设立密卫,是天下密卫的老祖了吧?你不用朱家,有你的考量,但我手里有东西,于情于理都要给你的。” 是啊!入拒妖岛前,朱氏也曾是一大王朝之主,可惜后世之君过于败家子儿了。 不过与他们这支正统无关了,拒妖岛上这支,的确算是正统,不过是运气太差。朱家老祖下南洋后,放下心中魔障,转而修行,这一脉便以炼气士家族存在了下来。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多谢前辈了。” 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信不过,或是暂时信不过。 朱霞浦点点头,也不求解释,微微抱拳之后便扭头扯去大阵,缓缓离去。 刘景浊手中那枚玉简,已经传去本体处,也已经打开了。 这枚拢共写了十几人名字的玉简,其中大半,是刘景浊想到了的,只是没证据,或者看不出来。 至于剩余小半,着实想不到啊! 真是开了眼了。 也不晓得阿祖尔那善于找人的鬼修朋友,何时能到? 把这份名单打散,又添置了十几个绝不是名字之后,刘景浊将其传信给了阿祖尔,让她去查。 朱家,怎么说呢。 其实不管是谁,骨子里,刘景浊不希望他们是。但没办法,大家想要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局面里清清白白的,可不是谁怀疑谁举证,得想法子自证清白才行。 第614章 又一口黑锅 刘景浊淡然一笑,喊上刑寒藻,迈步往屋中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取出个烟斗,等坐下时已经在吞云吐雾了。 转头看了一眼欧钰,那家伙这会儿正在庆幸。庆幸丘昧潋没来啊!真要是来了,那就不是刘景浊会不会报私仇的事儿了,那是大先生会让自己跟她都活不了! 刘景浊这才看向那个面色铁青的背弓炼虚,淡淡然开口:“说实话,我都没去看你叫什么。我也不会专门找你的茬儿,起码在归墟不会,但前提是你要说些事情。” 青年人冷笑着看向欧钰,讥笑道:“这个没骨头的没有和盘托出吗?” 刘景浊冷冷开口:“他?他晓得个屁!” 青年人冷声道:“我不会说的,再说我也不知道多少,你要杀我,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小小真境而已。” 刘景浊面无表情,也是无所谓了。 递出一封信给刑寒藻,刘景浊笑着说道:“这是我在门口捡到的,射鹿山与妖族互通的证据,拿回戍己楼存档吧,明日让温落带着归海无量,再带上景语,把射鹿山平了吧,一个活口都不留。” 刑寒藻抬头看了看刘景浊,有些不相信,她不相信这是自家山主能做出来的事儿。 欧钰也不相信,真正的人是做不了畜生的,刘景浊就是真正的人。 包括射鹿山那背弓青年,一样不相信。 但刘景浊吐出一口烟雾,感慨一声,说道:“寒藻啊!觉得不像我的为人?我娘亲,在拒妖岛戍边几十年,最后被这九座山头儿合力围杀,我不该报仇吗?你说实话。” 刑寒藻深吸一口气,破天荒地,有点儿恐惧。这是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恐惧。 但她还是沉声道:“是应该报仇,但不应该这样报仇。山主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的。” 刘景浊又抿一口酒,“可惜了,你不站在我这边。”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寒藻啊!以后记得与谁都留个心眼儿,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你眼里的刘景浊跟真正的刘景浊不是一个模样呢?” 刑寒藻皱眉道:“我不信!” 刘景浊点点头,“下辈子注意。” 话音刚落,无数树根一般蔓延的剑气便爬上了刑寒藻的身子,一个呼吸而已,年轻女子已经尸骨无存。 欧钰毛骨悚然,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变态啊!那是你自己人!” 刘景浊一笑,“不向着我,算什么自己人?来吧,你们俩好好想一想,今夜鬼门开,酆都罗山放人出来,我也可以送人进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欧钰心神紧绷,一股子凉意,从后脑勺,到了脖子根儿。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家伙吃错什么药了?难不成杀的是一张符箓? 不不不,不对,明明方才连同魂魄都已经抹杀,怎么可能是魂魄? 可刘景浊又开口道:“有一份镜花石录影,是刑寒藻临死之前送到戍己楼的,画面大概就是欧钰联手射鹿山这位炼虚猎户,打杀了戍己楼二楼修士。原因嘛,就是刑寒藻发现了金鼎宫与射鹿山与妖族有勾结。” 一直没开口的背弓青年终于说话了,“刘景浊,天下人都小看你了啊!你想知道什么,我们说了就能不死?你有把握杀我们?” 刘景浊淡然一笑,又是无数剑光凭空出现,当即将背弓青年的肉身绞得稀烂,就剩下一道如同风中火烛一般的魂魄,哀嚎不止。 欧钰浑身一颤,破口大骂:“刘景浊!他娘的,我对你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还要怎么样?非要弄死我不可?那你来!老子算是看错人了。” 刘景浊眯眼一笑,“那就,下辈子眼睛放亮堂点儿。” 然后,没有然后了,剑光之中,欧钰神魂俱灭! “你可说可不说,你今日也是必死,只是一剑死跟万剑又万剑之后死的区别而已。” 说着,已经有一把剑,慢悠悠地从其魂魄头颅钻入,十分缓慢地游走于其魂魄之中。 惨叫声音,就没停过。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是第一剑,慢慢来,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前三剑,这硬骨头就是哀嚎,居然没有求饶。 等到第四剑,骂声就起来了,“刘景浊……你算什么他娘的人皇?如此狠毒残忍,即便人族交给你又能怎样?” 刘景浊吐出一口烟雾,笑盈盈开口:“有时候啊!我还是挺感谢那些个造谣我的人。其实若非他们,我还不好意思堂而皇之去做这些痛快事儿。你都要死了,那我就给你透个底儿。我的这些个坏名声,等到归墟门户关上之后,都不用我自己去澄清,自然会有人帮我澄清。到时候就简单了,我做过的跟没做过的,都会是假的。因为人性如此啊!大多数人都说我刘景浊多烂,那些个八竿子打不着我的人都会说我烂。我要自己去解释,说我不是个烂人,没人信的。可当大多数人都开始为我平反了,我就又是天底下最好的那个人了,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会说我好。因为,人都随大流啊!有热闹就跟着看,帮着传,传得牛头不对马嘴又怎样?关我屁事啊!” 来自于魂魄深处的痛楚,都没让这道魂魄觉得怕。可这番笑着说的话,却着实让他魂魄打颤。 “围杀姬荞,除了九座山的宗主之外,确实还有别人。” 刘景浊淡然道:“这个我知道得比你清楚,不用你说,还是说说别的吧。譬如湫栳山里关着什么存在,射鹿山的那把大羿弓又在哪儿,或者说蓌山在跪谁、绛方山是谁的黄庭宫、折柳山送别何人?” 青年颤声道:“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刘景浊笑道:“我不知道啊!所以问你。” 画面至此,刑寒藻跟欧钰就看不见了。 其实两人由始至终都在一旁,但分个死前与死后。 即便没有真的死,欧钰还是心有余悸,他甚至不确定,方才刘景浊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真正的刘景浊,到底是传言中的,还是如今的人皇? 转过头,欧钰问道:“可怕吗?” 刑寒藻摇摇头,笑道:“我不信山主会杀我,打死都不信。” 欧钰没好气道:“已经打死了。” 刑寒藻撇撇嘴,“可那是假的!” 忽然间,像是一团迷雾被拨开,刘景浊还躺在藤椅上,背弓青年,完好无损。 片刻之后,他终于回过神,哪里还能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刘景浊!你……” 话没说完,刘景浊嗖一声站起来,满脸感激神色,对着青年人与欧钰,重重抱拳,声音极其大,几乎是喊出来的。 “二位能够迷途知返,人族之幸!放心,日后我清算之时,二位绝不在其中。” 欧钰仿佛吃了死苍蝇,恶心到不行,心说你刘人皇过家家呢? 可又能如何?事已至此啊! 背弓青年面色铁青,怒道:“刘景浊!你卑鄙。” 刑寒藻噗嗤一笑,“你好可爱。” 刘景浊哈哈大笑,迈步往外走去,刑寒藻跟欧钰赶忙跟上。 青年人又是一声:“刘景浊!” 刘景浊没理会,但下一句,刘景浊猛地转身。 跟十年前在十万大山捉的那个毛先生一般,青年忽然笑盈盈开口:“刘景浊,好玩儿吗?” 刘景浊微微眯眼,“大先生,稀客啊!” 一道身影瞬身至此,“大先生”笑盈盈一句:“你当我傻啊?我不知道你在引我至此?” 左珩川笑道:“可你毕竟没有多聪明。” ‘大先生’也是一笑:“九洲如此小,但想找孟休,难啊!就是不知道在刘人皇一趟之后,有私仇的山头儿,死了一尊炼虚,天下人会如何看待?” 刘景浊淡然道:“等等,聊两句?” ‘大先生’问道:“你聪明,就去猜嘛,聊什么?” 刘景浊玩味一笑,戏谑道:“孟休,你说,天门开后,我要是跟张焦联手先弄死你呢?教祖辛苦布局,被你渔翁得利,你说我会不会跟他先有什么联手之举?” ‘大先生’淡然道:“这种事,孟休会,刘景浊不会。” 刘景浊感慨道:“最了解我的,居然是敌人。” ‘大先生’一笑,“你还是想想怎么解释吧。” 然后刘景浊就看着面前背弓青年,成了一地碎肉。 也就是这会儿,两位出门真境,悠哉悠哉折返,站在门口一看,当场大喊:“刘景浊公报私仇,杀我师尊!” 边跑边喊,“刘景浊公报私仇,杀我师尊!” 刑寒藻眨眨眼,“山主,都不拦一下?” 刘景浊无所谓道:“又不是我杀的,问心无愧,嚎去吧。” 转过头,刘景浊问道:“真拦不住?” 说的是拦不住孟休神念。 左珩川反问道:“清溪阁那道禁制,不是施术者或是懂动的那道禁制的人,有得解?你还是想想怎么解释吧!” 刘景浊撇嘴道:“我解释个屁!已经一身黑锅,我还怕这个?” 转身抬手搭在欧钰肩头,刘景浊笑盈盈开口:“欧兄,至于吗?幻境而已,开个玩笑嘛!” 欧钰脸色十分难看。 “下次不要再开了。” 「已经返回,明天要忙一天,后天开始更新会早一点。 这一卷大概还要二十万字左右才能完,按我最早的打算,之后还会有四卷,每卷四十万字左右,但现在精简了些,大约就是三卷了。」 第615章 惯用伎俩 还没完呢,还有第二个人。 欧钰听说还要去别处,立刻苦着脸,几乎是哀求了。 你是我亲爷爷,饶了我行不行?老子也就是怕你!等什么时候老子不怕…… 好像没有机会啊! 幸好刘景浊说了句:“跟你没什么关系,但你想跟着我也不会不拦着。” 还想跟着?老子麻溜儿跑路啊!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简直就是走得无影无踪。 刑寒藻嘴角抽搐,十分不解,至于这么怕吗? 这是个人,又不是洪水猛兽! “山主,他为什么这么怕你?” 刘景浊还真的好好想了想,但想来想去,也还是说了句:“我在瘦篙洲,因为某些原因,好像失控过一次,但发生了什么我记不起来了。那时候欧钰在,估计是瞧见了我稀里糊涂斩了个境界高的吧。” 刑寒藻哦了一声,心说原来如此啊! 刘景浊笑着说道:“很快,九月前会有另外一批人登岛,会有很多有意思的人,估计瘦篙洲一个娘娘腔也会登岛,就是姚月怜的宗主。” 说到这里,也就大概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下。 实在是林禽那家伙太过没操行了,给我住茅草房我都无所谓,拿个孩子色诱?呵呵,我能不跟你翻脸?还找陈文佳做和事佬?你看她敢不敢! 刑寒藻赶忙插科打诨,想要翻过这篇儿,“咱们去哪儿?还去找谁啊?” 刘景浊轻声道:“大瑶王朝国师府弟子已经在戍己楼了,醒神王朝国师弟子咱们不是还没有见过么?” 刑寒藻哦了一声,心说肯定是楚廉的事儿,再不济也跟楚廉有关系。 结果刘景浊冷不丁一句:“凡事也要想一想自己的,真拿刚才的话当做玩笑吗?信任别人,当然是好的,但你不能学我去赌,我是破罐子破摔,你呢?” 刑寒藻一愣,却听见刘景浊说道:“你看见的那幅画面,是另外一个永不会出现的我,虽然不会出现,但他是存在的,每个人心中都有恶念,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你家山主似的,管得住自己。” 此时刘景浊开始传音,“你以为到了戍己楼,就是自己人了?跟燕巢宫那姑娘走得很近啊?都论姐妹了?你真以为一个小小元婴修士,敢于违抗师门法令,偷偷摸摸跑来拒妖岛?” 刑寒藻已经脸色发白,她都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沉默许久,她问了句:“她有恶意?” 刘景浊摇摇头,“有无恶意的是个无所谓的事情,能恶到哪儿去?这里头有些景炀王朝的事儿,就不跟你说了。她就是来拒妖岛,看看我死了没有,要是活着的话,又在干什么。” 那位已故太皇太后的亲儿子,凭什么敢于谋划篡位?不就是因为一个燕巢宫?燕巢宫又为什么冒这么大风险?人家只是想要跟贵霜王朝之摩珂院,朱雀王朝之挂壁楼一样,做那背后主人。 也是唐昧儿太心善,换成当年那位太皇太后,试试? 刑寒藻低下头,低声道:“我错了。” 刘景浊无奈道:“不是错了,你呀,以后记住,不管不顾是一回事,知道不知道是另一回事!她拿我们当傻子,我们不能是真傻子啊!” 抬手敲了敲刑寒藻脑壳,“有没有道理?” 刑寒藻捂着头,小鸡啄米似的,“有道理,山主说的什么都有道理。” 拐过一个弯儿,左春树已经等在路边。 那场梦境之后,左春树就不敢找刘景浊,生怕憋不住,一股脑儿全说出来。可又说不得,按那家伙说,要是泄露天机,他就连仅有的一线生机都没了。 娘的!什么狗屁世道?想着就来气!凭什么让人一守就是几万年?就因为人家能干? 两界山倾倒于两万年前,即便是这样,他都还得再等一万年才能有争取一线生机的机会啊! 刘景浊见那大高个儿靠在墙角肚子郁闷,便打趣道:“怎么?被那玄衣阴了一手,气不过?” 左春树摇摇头,淡然道:“那有什么气不过的?一对一,我都不鸟他。” 转头看了看,没见有楚廉身影,左春树瞪大了眼珠子,问道:“这种事不喊他?” 刘景浊摇摇头,“不必,放长线钓大鱼嘛!” 剑运游丝,便是长线。 刘景浊传音问道:“神水国一趟结果如何?” 左春树摇了摇头,答道:“这种事情,我们葬剑城的人去看不出什么,最多只是打草惊蛇,告诉暗中之人,我们知道了什么。”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不着急,只要没有潜藏大妖,那就是我的私事,以后返乡时顺手处理了就可以了。” 取出一壶酒递给左春树,笑问道:“秋暮云不必着急返乡,可以先逛一逛,景语前辈算是人在拒妖岛的。” 左春树笑道:“刘人皇公报私仇在先,徇私舞弊在后?” 刘景浊撇嘴道:“爱咋咋的,你们反我啊!” 左春树简直懒得回答,反?反你奶奶的腿儿! 大家虽然嘴上都在骂,可这不到一年光景,大家打心眼里是认同这个人皇的。最多就是,虽然我瞧不上你,但你是真可以。 否定,但也肯定。 走到一处门前,刘景浊上前敲门,左春树同时问道:“你把白浚仪咋个了?丢了魂儿一样,简直就是行尸走肉。” 刘景浊抬手敲门,笑着说道:“莫说是他,即便是……算了,你应该不会。” “为什么?” “你会觉得天很高吗?” “当然会,但我登天之后,天就不高了。” “那不就结了。” 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不一定会被我那把剑影响道心。但不把天高地厚当回事儿的人,绝不会受我剑术神通影响。 其实换做天底下任何一位真正的剑修,左春树、龙丘棠溪、高图生之流。即便瞧见那画面,一棵树?砍了不就行了? 左春树冷笑道:“我生平最恨打哑谜之人。” 刘景浊淡然道:“你可以聪明点儿啊!” 左春树竟是无言以对。 半晌依旧无人开门,刑寒藻站在后边儿,看左春树与自家山主斗嘴,觉得挺有意思,比李湖生跟山主对骂有意思得多。 左春树没那么容易翻脸,李湖生那是动不动就翻脸。 又抬手敲了敲门,不见有什么动静。 左春树抬手一道剑光砸烂门户,大步进门。 “人还是要少读书学礼,上门找人不痛快还敲门?像是你找人来喝酒似的!” “滚出来,我有话问你!” 刑寒藻走上前,憋住笑,轻声道:“我觉得左剑仙说得有道理。” 刘景浊板着脸看去,“是不是找骂?” 刑寒藻一缩脑袋,讪笑着走了进去。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心说我用你把门砸烂了。 等他进门,左春树已经提溜着个只元婴境界的年轻人出来了,甲子岁数,天赋也就下偏上了。 年轻人脸色有点儿难看,可不得不挤出个笑脸,倒是真委屈。 刘景浊问了句:“找楚廉来的啊?” 年轻人点点头,“对呀!” 刘景浊一乐,“上岛俩月了,怎么不去找?” 年轻人也实诚,讪笑着说道:“我怕被刘山主打死。”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笑道:“方才有人说我公报私仇,虽然是假的,但相信的人肯定有的。债多不压身,多打死一个也就打死了,没啥事儿。” 甭管真相信还是假相信,反正明日一大早,就会多出来个新骂法儿。 年轻人转头看了看左春树,干笑一声,硬着头皮问道:“左剑仙,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了,太高了。” 左春树点点头,然后把手臂抬高,随后猛然松手,将其摔了个屁墩儿。 “说吧。” 年轻人干脆坐着不起来,讪笑着开口:“我师父说,太孙是醒神王朝花了大价钱换来的,刘山主能不能把他还回去?” 刘景浊摇摇头,“不还,楚廉算是我的候补记名弟子,他找我了,我不能把他还回去。” 说着,刘景浊笑了起来。 “况且,你们所谓的大价钱,就是拿楚廉亲娘的血去跟人做交易吗?那撇开你这个二道贩子,人家娘俩自个儿做生意不成?” 年轻人干笑道:“刘山主这话……” 一声清脆响声,挨了一巴掌,年轻人有点儿发蒙,刚才还好好的,这是咋了啊? 刘景浊微微眯起眼,笑盈盈问道:“我好说话,真当我好欺负呢?你呀,回去吧,换个人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干嘛来了,送命吗?” 没想到年轻人立马儿掏出来一张纸,同时取出蘸好墨汁儿的笔,双手恭恭敬敬奉上,十分诚恳道:“烦劳刘山主落笔,写上换人即可!” 左春树一把夺过笔,歪七八扭写下几个大字。 “拿回去给她,就说我左春树代替刘景浊写的。” 年轻人将纸张翻过一看,写着:“逗我玩儿呢?想死吗?滚蛋!” “好好好!这样就行,我立马儿滚蛋!” 刘景浊也不拦,左春树更不拦。 刑寒藻一头雾水,“这是干嘛啊?” 左春树没好气道:“你家山主惯用伎俩,恶心人呗!”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笑道:“人家要来试探我,有什么好试探的,我把底儿漏给他们,要不就换大鱼,要不就吃下这个亏。” 醒神王朝啊!该布局就布局,该设计就设计。 我还生怕你们无动于衷呢,要是什么都不干,我怎么顺藤摸瓜? 第616章 北牢 果不其然,整座拒妖岛上,但凡长了嘴的,都开始骂刘景浊了。 什么说话当放屁,说着不会给人穿小鞋,结果是没穿小鞋,直接把人打杀了。还有什么假君子真小人,总之杂七杂八,各种话都有,岛上修士权当这些东西是下酒谈资一般。 至于刘景浊,皮糙肉厚,不当回事。 今日他还大摇大摆地走去酒铺,拎着自己的酒,蹲了一个时辰呢。 哎呀呀,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可这结果,与有些人想象中,区别还是有点儿大啊! 有些人就死活想不通,因为照他们想法,最起码也得是口诛笔伐,然后刘景浊与拒妖岛修士离心离德。要是严重些,还得对于天下大会之后,九洲修士登岛有所影响。 可这……跟想象中有点儿不一样啊!除了骂,好像就没别的了。 事实上,在意那个射鹿山修士是怎么死的人很少,大家在意的是又有借口去骂他刘景浊了。 就这事儿,人家真想公报私仇,还能让你们嚷着刘景浊杀人啊?别的不说,就那一颗黑心,坑死你们几十次都不多。 还有那些个憋着要以此事影响拒妖岛抗妖的,真是刚刚想瞎了心。 去刊发人皇就是刘景浊的消息试试看?哪座山头儿能发出去,算他们厉害。人间最高处直接插手的事儿,你们想咋? 其实说到底,是不是公报私仇,对于岛上修士来说,不是那么重要。 刘景浊折返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拎着竹篮刚刚走出坊市的红酥。 “你倒是悠闲。” 红酥淡然道:“你敢让我上战场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是敢不敢的事儿,我是怕你一上战场就被那老狗打死。” 红酥笑了笑,摇头道:“那就别说我悠闲,我在那边跟在这边,如今看起来,区别并不大。” 刘景浊微微眯眼,神色冷漠:“区别不大吗?那你说一说,从你登岛之后,我挨骂不少,但你挨过一句吗?红酥,拒妖岛上的修士是良莠不齐,有的在家乡那边儿就是十足的混账,但到了拒妖岛,他们最多就是嘴贱,有些事上,他们连嘴贱都没有。你听清楚了,不是谁求着你来的,你来了之后也没人把你怎么样了,明白吗?” 红酥一下子意识到了,这位只在拒妖岛的人皇,有点生气了。 “我只是……我只是想做人,做别人都在做的人。”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问道:“确定?” 红酥重重点头,言语诚恳:“确定!” 刘景浊叹息一声,“那就跟我来吧。” 有件事,三月初就在做了,但只有刘景浊跟秦翻雪还有左珩川知道。因为刘景浊自己也不知道,在拒妖岛上修建牢狱,是对是错。 三千年来,拒妖岛是没有妖族俘虏的,也没有关进牢狱的修士的。因为妖在战场上杀了,倒戈之人,当场就杀了。 就在北边儿那座山后,有一处修建在地底下的牢狱,已经完工。拢共地下三层,一层可拘押千人,二层可拘押三百人,一层只能关十人。 落地之时,左珩川跟秦翻雪都已经在了。 渔子几乎天天在此地钓鱼,其实不光是钓鱼。 左珩川看了刘景浊一眼,摇头道:“又在赌?” 刘景浊迈开步子往山脚去,边走边说道:“不算是赌,她被我下了禁制,敢有二心,我心念一动她就会神魂俱灭的。”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不过我还是相信渔子前辈的,红酥,你自己也知道,把你放在渔子身边,是为了查你的。不光是你自己,还包括对面那老狗有无什么后手、有无在你神魂之中布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像我给你布设的这种。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了。” 红酥皱眉道:“不要给我一个让我后悔想做人的事情干!” 眼瞅着刘景浊朝着一块儿大石头走去,红酥已经猜得到,交给她做的事儿,绝不会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事。 四人先后走向巨石,随即消失。 等红酥睁开眼,可以感知到周遭之时,这才发现,此地是一处牢狱! 只神念一次探视,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已经萦绕心头。 她环视一洲,牢狱被一道大阵包裹,大阵之中又有密密麻麻的小阵。其实大阵还好,虽然也是大宗师才能布设的阵法,但没有那密密麻麻的小阵让她恐惧。 因为妖族,从来就是害怕雷霆、火焰的。特别是这小阵之中,雷霆是天罚、火焰是让人觉得可以焚烧魂魄的烈焰! 她忍不住的声音发颤,“什么意思?” 刘景浊指了指前方整整一千座小牢笼,开口道:“这是拒妖岛三千年来,第一处牢狱。既然我都带着你来了,就不由得你愿不愿意做这牢狱主人了。” 红酥深吸一口气,也只能认命了。 总而言之,生下腹中那个孽种之前,她觉得她想做一个真正的人,有点儿难。 此时刘景浊递去一枚令牌,就是出了这北牢的信物。 “将令牌炼化之后,你就不必再惧怕这里的雷霆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跟我们相处,少说些欠骂的话也就不至于如此拘谨,说话过过脑子。哪里的高人都一样,没什么架子的,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高人。红酥,想做人,就得学会与人相处。有个儿词儿叫不卑不亢,你是降将,但也坦然些。” 无论如何,这番话还是让个长久待在朽城却想做人的赤狐,感到了一丝丝温暖。她点了点头,问道:“你打算关谁?” 刘景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最好是谁也不关。秦叔叔呢?修建时肯定是有打算的,说说吧。” 秦翻雪点点头,指着前方说道:“这是一层,未来就是关押在战场上擒获的妖修,登楼之下都关这里。” 红酥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道:“还有二层?” 秦翻雪点了点头,“还有三层呢。二层就是关押登楼修士跟一些比较重要的修士之处了。至于三层,关谁,得刘景浊自己决定。此处牢狱,出门之后我便不会再进,归属于戍己楼了。” 刘景浊转身抱拳,“我会为秦家在功劳簿上添一笔,这笔账暂时只能秦叔叔自己垫付了。” 秦翻雪摆摆手,笑道:“拢共花费三百泉儿,毛毛雨。” 左珩川叹息道:“既然是毛毛雨,还要把花了多少钱说得这么清楚?” 刘景浊笑着说道:“就应该这样的,公事上面,这些钱是我出的,可以不用公家掏钱,但公家得知道。否则为这事儿耿耿于怀,不值当。也就是咱们拒妖岛,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二位前辈,可以忙自己的去了,辛苦了。” 左珩川呵呵一笑,轻声道:“你刘人皇什么时候不是一口前辈再抽一鞭子?简直就是拿人当驴使。” 秦翻雪哈哈一笑,“前辈,走吧,能者多劳嘛!” 他们俩,是真的还得辛苦呢。 一层最里边儿,还需要二人去布设一道雷池炼狱,当然是要借刘景浊的雷霆,因为刘景浊自身境界太低,压根儿做不到。 下二层,没有雷火牢笼了,只是凡俗牢狱一样的三百间宽敞屋子。但红酥一眼就看了出来,那些牢笼四周都有符箓,寻常大宗师压根儿画不出来的符箓。 红酥环视一周,随后问道:“为什么不是直接杀了?” 抓俘虏?简直是浪费粮食! 刘景浊面色凝重,反问道:“你可能不信,我从没有把将朽城拆了、将八荒妖修赶回去再关上门户当做一头拦路虎。” 红酥却说道:“要是以前,我可能不信,现在忽然就愿意信了。” 刘景浊也才回答红酥问题,但先喝了一口酒。 “你说你是远古狐族,也曾是天庭神灵的宠物,那你应该知道,最早的人族与妖族,是同仇敌忾的,甚至说整个人间都是一条心。可惜,妖族倒戈了。” 红酥问道:“有关系吗?”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是有的,拒妖岛有奸细,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儿,我想啊,给他们留个机会,当然不是所有人。所以第三层关押的,我刚刚才想好,会是岛上某位大前辈。二层就是某些从九洲来的人妖族细作了。” 红酥轻声道:“你是想给他们一个壮烈赴死的机会,也就是归墟决战之时?人族或许可以,妖族,很难吧?” 刘景浊笑着摇头,开口道:“当然不是,但会是另外一个战场,天门开后,与所谓天人的战场!” 人族也好,妖族也罢,那个时候大局已定。 留给他们的,有两个选择。 第一,憋屈至死。 第二,壮烈战死,拉上一个垫背的是一个。 人,妖,族类有异,行为、思想有异,但总有一个共同点,是人间生灵吧? 红酥沉声道:“刘景浊,我给你的东西,你始终没有去真正查是吗?你要是查了,就不会说出这么有把握的话了。” 刘景浊没答话,心念一动,二人已到三层。 感觉都不是牢狱了,十处院子而已。 “不就是几桩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谋划嘛?在意那个作甚。” 我能活着回来,那就都不是事儿。 回不来…… 江山代有才人出!怕甚? 第617章 有无刘景浊的战场(上) 一批读书人,上岛了,是远道而来的栖客山学子,孙犁亲自去接的。 但正儿八经认识孙犁的,也就是为数不多“老人”。栖客山求学的学子,大多是三年来一批也走一批,留在书院的,就是帮着先生授课或是代替先生带着一众学子游历。 学生们大多都是斗寒洲人,可以说这是斗寒洲在拒妖岛上,最长脸的一次了。 人倒也不多,百八十人,船上还有年初动身,最终在绿坞湖转乘的各洲修士。 有个中年人下船之后,老远就瞧见一只袖子空空荡荡的孙犁,赶忙快步上前,抬起手臂要说什么,却被孙犁笑着打断,“立学,稳当些,又不是孩子了。” 中年人眼眶发红,放下手臂,又郑重作揖,沉声道:“王立学见过大师兄,大师兄辛苦了。” 孙犁始终与岛上人有些不一样,即便少了个胳膊,还是很干净、清爽。 他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你们能来,吾心甚慰。走吧,去刻录铭牌,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 王立学却是摇摇头,转身对着已经站成几排的读书人,沉声道:“这就是你们一直很好奇,不知去向的大师兄。这几年来,他始终身在拒妖岛,唯一一个栖客山的读书人。” 孙犁笑道:“可不是唯一一个,立学忘了当年扫雪的那人?他算不上栖客山的读书人?” 一众学子齐齐抱拳,“见过大师兄。” 孙犁无奈摆手,“我断了一臂,是无法与诸位师弟还礼了,也勿多礼,跟我走吧,今日登岛修士太多,要排一会儿的。” 的确有些多。 如旧天骄榜,摩珂院行目,斗寒洲祝贺,都在这艘船上。 在歪脖子树下刻录铭牌之时,袁老头儿诧异无比,拒妖岛上可是有些年头儿没见过僧人了。 那茬儿天骄,大半都在拒妖岛了,好像唯独周仁与樊江月尚未登岛。 刻录好身份铭牌之后,行目问了句:“刘景浊在哪里?” 袁老头答道:“这会儿,估计在酒铺那边。不过你还得去东边戍己楼一趟,之后再找他,就只能站在海边喊了,他听得到。” 行目双手合十,“多谢前辈。” 今日打听刘景浊下落的人,格外多啊! 但他猜错了,刘景浊并不在酒铺附近,此时已经在自家宅子了,等候阿祖尔与他那位鬼修朋友。 红酥也在,她也得挑几个人帮手。几天之后的换防,会有大把妖修被送进北牢的,一个人肯定顾不过来。 刘景浊的回答是,这个需要她红酥自个儿去挑选,名单拿来,看过之后再说。 要求嘛!也不多,嘴严就行了。反正除却红酥跟刘景浊之外,所有人都到不了二层三层的,左珩川跟秦翻雪也不行。 红酥点了点头,问道:“岛上新来的人里边,能挑?”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可以。” 那就行了,红酥要了几张符箓之后就走了。 没过多久,阿祖尔便带着一位鬼修至此,同样是中土人,庐州陆聃。 哑谜打了这么久,原来是那位宁死不降景炀的陆青天。 生前断案如神,几乎澄清半座朝廷,可惜生不逢时,没能遇上明君。 刘景浊起身抱拳,感慨道:“我记得历代皇帝数次亲自上门,请先生担任长安城隍,都跟酆都罗山打好招呼了,可先生却数次拒绝。” 鬼修抱拳道:“亡国之臣,可为天下死,不可为景炀生。我冲的是刘人皇的拒妖岛身份,不是景炀王朝亲王身份。” 阿祖尔玩味一笑,问道:“这人,相信不?” 刘景浊点头不止,“自然相信,即日起,陆聃同上二楼,与你立即着手去查岛上细作。陆先生生前断案如神,如今不必断案,识人即可。” 陆聃抱拳道:“陆某境界低微,杀敌差些,找人自然不会辜负人皇厚望。只是……” 刘景浊笑道:“有话直说。” 陆聃苦笑一声,叹息道:“生前我从未帮着自家后辈去谋求什么,但这几百年来,我发现自己多少是有点儿愚昧的。所以我想请刘先生帮个忙,能否搬去我朝几位陛下身上那些压胜,让他们也能转世投胎?”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传信就行了,陆先生放宽心。”火山文学 那事儿不是景炀王朝做的,但算是景炀王朝间接支持做的,撤了也合情合理。 刘景浊也就不好奇他俩怎么认识的了,一番交谈之后,便将人打发走了。 本体离开宅子,偷偷去往海上了。 说是偷偷,但其实有铭牌在身,二楼沙盘,看得一清二楚。 今日是杜神轮值,瞧见一道醒目红色光点入海,以极快速度东去,忽然有些摸不清头脑。 这战场上,还有红色光点? 恐怕这事儿连刘景浊都不知道。 温落迈步走来,笑着说道:“那是刘景浊,估计是想偷偷摸摸去战场上,我给他的铭牌做得跟别人不一样,他一下场,咱们就能发现。” 三楼符箓也走了下来,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杜神脸色阴沉,“刘人皇,你是主帅!怎么能这样轻易下战场。” 刘景浊的符箓替身一笑,指着沙盘说道:“被你们发现了,也就不用偷偷摸摸了。我去当鱼饵啊!” 话锋一转,“让刑寒藻也来,我这次上场,也是对你们的考校。假如调兵不及时,我一旦被两尊以上的登楼围住,那就是必死无疑。” 其实去也就是几天,试清楚一件事而已。 而此时的朽城狐窟,有个年轻狐女再次拖着疲倦身子,到了后边儿堆放杂物的小院儿。 年轻狐女几乎每天都要到后边儿找这个遭人嫌弃的小妖聊一会儿。 她走去屋檐下坐着,小妖则是在帮人洗着染血亵衣。 这次小妖主动开口:“姐姐这是怎么啦?” 狐女摇摇头,“就是累,每天换人骑在身上,累。特别想去战场上,哪怕就是去城头看一眼都行。” 这座狐窟,是朽城之中的一处小天地,很大,但狐窟之中的狐女,进来之后再想出去,很难。 小蛐蛐想了想,从腰带里翻找出来一个小荷包,转身小跑过去递给狐女,压低声音说道:“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战利品,说是人族那边提神醒脑的香囊,送给姐姐了。” 狐女接过香囊之后,也是一愣。 半晌之后,她回过神,问道:“你每天被人当畜生使唤,就不恨?” 小蛐蛐一笑,“本就是畜生,能活命就好,多少人想躲在这里活命,可没那个机会啊!” 此时有声音传来,“小宁,迎客了。” 狐女赶忙起身,“来了。” 几句话的功夫,她又拖着疲倦身子往前去。 这座狐窟,狐女数万,生下来就被喂食丹药,把境界提到黄庭,可以化形之后,就得去迎客了。 这个小宁,也是如此。 城头之上,那位司阍收到传信,脸上立刻洋溢笑容。 内乱已经结束,现在可以跟你们好好玩儿了。 “陈黄庭手里的东西,拿到了吗?” 城头多了个新来的女子,一身紫衣,与从前的红酥一般,穿着清凉。 “拿到了,不得不说,那家伙真能干,一千多年了,他是我碰到的最厉害的男人了。” 司阍面无表情,问道:“那你们,还在等什么?” 女子舔了舔嘴角,笑盈盈望向海面。 “龙丘棠溪,长得真好看啊!这张脸,是我的了。” 新来的几头登楼,补齐了妖王空缺。 海面战场上,能正面去跟龙丘棠溪打的登楼,少之又少,一般她都是独战两人甚至三人。 就这样,一旦龙丘棠溪上场,最少都会带着三五头登楼战功回拒妖岛。 龙丘棠溪一身水蓝色衣裳,左手山水桥,右手玄梦,一冰一火,却不互相排斥。 每次的最后一击,都会是山水桥来做。几月而已,山水桥吞噬的妖族本源已经不少了,这么下去,很快就能提升品秩。 一剑斩杀来偷袭的几头炼虚,龙丘棠溪一下子板起脸来。 方圆十万里内,她跟刘景浊是能察觉到对方位置的。 她没好气传音,“你怎么来了?哪有儿主帅上阵冲杀的道理?” 某人才落在北线,一拳轰碎一头炼虚,随后讪笑着答复:“来看一件事。” 此时有剑光飞来,戍己楼传信,让刘景浊往西南千里。 一道分身手提独木舟,甩出千里神行符,瞬息便至。 “老邓,弄他!” 一股子无形压胜之力,硬生生将两头登楼大妖压制到了炼虚巅峰。 刘景浊一剑斩出,并无剑光肆虐,但却有如水冲泥沙似的,将那豆腐脑和着屁捏的妖修冲成血水。 邓饮墨翻手取出一柄斩马刀,“妈了个巴子,有你在,杀个登楼咋就这么容易?” 一刀落下,面前妖修,连带着魂魄已经一分为二。 二楼那边,杜神瞪大了眼珠子,“真境斩登楼?” 刑寒藻说道:“传信山主,往正东八百里。” 随后才看向杜神,说道:“好像山主重返真境之后,有点儿不一样了。又回到了从前那种,妖魔邪祟见刘景浊便自跌一境。” 龙丘棠溪也好奇,传音问道:“你恢复了?” 此时一道黑衣身影,已经身在方才传信之处,帮着宋男来斩杀一尊登楼。 还有一袭白衣,好似圣人现身,所到之处,遍地浩然气。 “我是来试试,他们还有什么可以抵消我这压胜之力。” 第618章 有无刘景浊的战场(下) 朽城城头,司阍嘴角一挑,笑盈盈开口:“还不错啊!居然这么快重返真境,居然扛住了门那边儿的压胜。” 玄衣已经落在城头,沉声道:“我要上场。” 司阍摇头道:“不用,半年光阴,我们又不是什么都没干。” 不得不说,只一个刘景浊身在战场上,战局翻天覆地啊! 司阍传音战场,“吃一堑就要长一智,不要扎堆去找他了,见他就逃吧。” 但凡他身边有第二个登楼在,同时斩两头登楼是个很容易的事儿。 二楼那边,瞧见战场上那边,不到一刻钟,已经斩杀四尊登楼大妖,杜神一下子对于这战局有了改观。 他脸上喜色几乎掩饰不住,都要笑出声了。 “要是这样,一旦人皇跻身炼虚,那在妖族那边,岂不是登楼无敌了?” 一人一分为三,在战场上那就是嘎嘎乱杀啊! 东门笑酒落在二楼,摇头道:“别想得那么好,换做是你,你会让一个天然压胜人族的人长久待在战场上吗?刘山主一上战场,就是众矢之的。你们两个,得有一个人专门盯着他那边,察觉不对立刻传信附近登楼赶去。” 杜神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刘景浊说他是鱼饵,还说是考校。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鱼饵,引对方用出我们没发现的布局。考校,是看我们能不能在那些布局之中让他平安无事。” 刑寒藻咧嘴一笑,“服不服?” 杜神苦涩一笑,“上次下棋就服了。” 此时战场上,三道分身各自相隔始终不超过千里,因为这是刘景浊分身距离的极限了。 白衣分身,一身浩然正气得自拒妖岛那三位之一的读书人。 黑衣分身,单花琉璃身,巅峰。 青衫本体,手持独木舟,剑意驳杂却又无比纯粹。 三道分身不断接收传信,在方圆三千里内四处驰援。 乍一看,好像刘景浊一上战场,杀妖变得很轻松了。 忙活了几个时辰,刘景浊板着脸传音龙丘阳厉,沉声道:“告诉杜神,前半场考校,我很失望。刘景浊不会一直在战场上,指望着某个杀力高的炼气士奔波,这样下棋赢不了。这是有我,要是没有我了,难不成还不打了?” 龙丘阳厉传音道:“你……你这不是故意让他用你,然后找碴儿骂他吗?” 刘景浊冷声道:“你都想得到,他的脑子想不到?故意找骂,我成全他。就这四个时辰,我收到传信二十五次,几乎一刻钟就要换一次。人不是这么用的,用好那些小队才是他该干的事儿!” 龙丘阳厉只得问道:“后面这些话?” 刘景浊沉声道:“一样告诉他。” 打一场没把握的仗,更不能押注于一人。 当然了,军中有猛将,多用是对的,但刘景浊想让杜神知道,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 信传回去后,温落跟东门笑酒就返回三楼了。 杜神跟刑寒藻脸色都不好看,不是生气,就像是给师长教训了一通,觉得自己让人失望了。 东方疾临在一旁看着,啧啧称奇。 刘景浊年纪也不大啊!满打满算三十六岁,刑寒藻还好,十九的小丫头。可你杜神,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也跟刑寒藻似的,把他刘景浊当做长辈啊? 其实是东方疾临不知道,有些事,与年龄无关。 杜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接下来不要总是传信人皇了。” 刑寒藻却摇摇头,“不,得传,而且要多传!” 转头看了一眼杜神,刑寒藻咧嘴一笑,“他再发脾气,我担着!” 杜神摇摇头,“一起吧,我们两个是守棋盘的人。” 结果,一道剑光寻到刘景浊,往东南方向千里。 都以为刘景浊要骂人,却没想到,并无传信回来,只是那道红色光点疾速南下。 收回分身,刘景浊左手持剑,嘴角微微一挑。 比起他们听话,不再传信自己,其实刘景浊更高兴,他们愿意坚持自己的心中所想。 一直忙活到次日清晨,刘景浊折返回去,落在城楼。 龙丘棠溪回中岛之时,瞪了刘景浊一眼,并无落在城楼处。 倒是邓饮墨,提着斩马刀落在城楼,叹息道:“你还是回去吧,明日再上场,估计都是围绕着你的布局了。” 刘景浊一笑,“我信你们,不会让我死的。” 邓饮墨撇撇嘴,转身下楼,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你相信我,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真让你被人杀了,我脸上挂不住啊! 隐约中,邓饮墨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绑架了。 城楼那只藤椅就一直在,只不过刘景浊不上场,没人去坐罢了。 某人躺在藤椅上,一手提着独木舟,一手提着酒葫芦,眼睛就没离开过前方海面。 害怕龙丘棠溪生气,是因为龙丘棠溪了解自己,她已经猜到了刘景浊想干什么。 无非就是想把朽城那边的布局提前惹出来,用在他刘景浊身上,免得日后别人踩进去。 刘景浊甚至不敢告诉龙丘棠溪,只要愿意低头去接过佛门机缘,他就有可能在重返登楼之前找回那段记忆。 重返登楼,五十岁前能做到恐怕已经极好了,现在刘景浊就是想着,能在四十岁左右,炼气士踏入炼虚,武道境界再开一花。 直至黄昏,日头从背后洒来,刘景浊忽然取出一壶白簿,十二两的酒壶,不足一斤,大口饮尽。 战场上,数倍妖潮涌向三处战船驻地。 刘景浊本想说什么,但忍住了,没开口。 而二楼那边,杜神瞧见数倍于之前的妖潮涌来,立即开口道:“神游一下的炼气士,退回到战船以东五百里处,将妖潮分散开来。” 刑寒藻转身对着柳初言说道:“让戍己楼前的战船全部开赴战场,分做两队,一队十五艘,到中岛西南、西北各千里处。” “龙丘白雨、东方疾临,将备战的百支队伍拉到前线去吧。” 杜神又开口说道:“传信龙丘棠溪,务必拦下龙伯国巨人。” 中岛那边,算是停止轮休了,数千人像是风刮起的沙子一般,前仆后继涌向战场。 刘景浊咧嘴一笑,一步跃下城楼,单手将其抬起,扛着城楼御剑四千里,重重落在那道“鸿沟”前。 又来了。 但这次妖潮并未直直冲来,而是被一座城楼分成两半。 刘景浊转头看向正前方,换了新兵刃的巨大身影,正狂奔而来。 龙丘棠溪瞬身至此,将山水桥丢回给刘景浊,没好气道:“自己什么境界,没点儿数儿吗?” 刘景浊接住山水桥,笑着说道:“这不是有你吗?” 两人相距百里而已。 一道有如冰雕一般的千丈法相凭空出现,海上瞬时间寒风凛冽。 邓恶风御剑落在城楼,皱眉道:“我们二十登楼,对方怕是下场了近四十了。” 刘景浊轻声道:“不用管我,你去忙你的。” 邓恶风皱眉道:“确定?” 刘景浊点点头,“至多重伤,死是肯定死不了的。” 下一刻,海面凭空出现一头手持双手长剑的黒猿。 “呦!人不少啊!” 邓恶风拔出长剑,迎面而上。 “新来的妖王,头一次下场。” 刘景浊无动于衷,双手各提一剑,看着龙丘棠溪与那巨人的打斗罢了。 他提醒道:“不要越线太远,留点儿力气。” 龙丘棠溪其实很轻松,虽然无法重伤那巨人,但只肉身强悍的龙伯国巨人,一样无法伤到她。 “你还在等什么?” 刘景浊轻声道:“等戍己楼那两个孩子发号施令。” 话音刚落,剑光也来了。 一句话,后撤千里。 刘景浊立刻抬起城楼后撤,片刻后将城楼丢在妖潮之中,砸死了大片妖兽, 居然无事? 对面城头,司阍玩味一笑。 建造战船,我们哪儿有那个心思?用得着?逗你玩罢了。 城楼以东三百里,海面忽然凭空出现十几艘战船,是妖族那边修建的战船。 有人破口大骂:“狗日的陈黄庭啊!” 骂人的是邓饮墨。 刘景浊耳畔传来声音:“我听说十年前刘见秋曾一人凿沉三搜渡船?如此战船,不在话下吧?”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笑道:“以后传令,只说怎么办就行了,不用解释,没那功夫。” 有如十六年前,一人两剑,再凿船。 只是如今战场上的,是中土刘景浊,不是刘见秋了。 无数剑气汇聚成一道长河,半数战船还未曾放出一炮便已经沉没。剩余半数,也没撑过一刻钟。 到底是小船,不禁打。况且妖族那边也没有拒妖岛这般,有专人去护着战船。 没见过当年刘见秋的修士,个个骂娘,说你刘景浊还是在海上好,看着都爽利,娘的天天躲在惜命楼作甚? 可见过当年那个刘景浊的人,都有点儿失望。 终究是不是那个跟龙丘阔比莽撞的愣头青了。 戍己二楼,刑寒藻皱着眉头,沉声道:“怎么会没有对山主的围杀?” 对面城楼的拄杖老者,与刘景浊同时说出一番差别不大的话。 司阍讥笑道:“因为针对刘景浊的布局,从来就不在海上。” 刘景浊则是自言自语一句:“不在于我?你们也不敢杀我?” 倒是龙丘棠溪身边,凭空出现一位紫衣女子。 “长得真俊啊!眉宇之间,与水神娘娘八分神似。” 第619章 绝户计 刘景浊从来不是一个扑空之后会愣在原地的人,没有料想之中针对自己的算计,他立马儿掉头折返去往龙丘棠溪那边。 那条大蟒境界不俗,他怕龙丘棠溪吃亏。 结果才出去百里,就有声音传来:“你看不起谁呢?用得着你帮忙?一条千年老长虫罢了。” 刘景浊还真就停在了路上。 确实是,她好像用不着有人帮忙,她连本命剑都没有用呢。 正好此时二楼传信,不必再与对方纠缠,除却龙丘阳厉与龙丘棠溪外的十八人里,由邓恶风领二人往北六千里,宋男来领二人往北三千里,宋真领两人往南六千里,陈晚渡领两人往南三千里。剩余六人由刘景浊领着,自行调遣。 也就几个呼吸,邓饮墨、宋男来近五位登楼修士已经落在了刘景浊身边。 此时又有军令传来,“烦劳人皇领着几位前辈去找妖杀,人数不占优势,那就不分散开了,咱们抱团去打他们!” 刘景浊咧嘴一笑,双手各持一剑,沉声道:“以我为中心,还是两两一队,留下两人跟着我,剩余四人在我距离我三千里内,可以随便找妖杀,四头之下无需退避。” 后方大胡子咧嘴一笑,“刘贼这话中听。” 四人当即分做南北,找妖去杀了。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汉子,又看了一眼旁边女子,笑着说道:“还等什么?” 不止刘景浊对于方才传令很欣慰,就连对面城头的拄杖老者也是一声叹息,自言自语道:“兵法,到底是人族先学的。” 人数上不敌,那就把人聚在一起,利用刘景浊这个大杀器,先斩几头,很快就可以从三对六,变成对五甚至变四了。 老者笑了笑,开口道:“没必要去找他们,他们既然让开了,你们进去杀他们的炼虚嘛!” 三万里的战场,空隙多了去了,既然不拦,那我进门就好了。 就像是朽城在与戍己楼对弈,只是棋盘上没有棋子,都是人命。 看着对方越过人族登楼,往西深入。 杜神深吸一口气,“进来了就好!” 刑寒藻立即说道:“三人队变两人队,一人折返回去,登楼之下,放心去杀。龙丘白雨、东方疾临,带着你们各自的队伍,打乱重组,阵师布阵,其余修士去护着阵师。” 三楼母剑放出剑光,中岛一百二十把子剑出去八十余柄。前方被绕过的登楼修士,四人往西折返,已经在战场上的两百支四人小队,几乎人人甩出神行符,十个呼吸之内便打乱重组,三十几座大阵已然落成。 刘景浊回头看了一眼,干脆折返回城楼上。 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上次沙盘推演,给他们都长了记性,现在是懂得怎么花最少的力气,挣最多的钱了。 但还没完,又有长剑传信来。 除却跟在刘景浊身边的两人外,剩余十二人,以城楼为中心相隔千里分散开来,尽力阻拦驰援大妖,尽量让破阵折返的大妖,不要活着回去。 刘景浊取下酒葫芦,灌下一口酒,转头问道:“怎么样?我们戍己楼这些孩子还不错吧?” 大髯汉子撇嘴道:“当然了,我们大瑶王朝的儿郎,都是好样的!” 至于那女子,很面无表情,只是看着前方战场,龙丘棠溪一人独战两头大妖。 “真不去帮忙?” 刘景浊笑道:“你得相信我媳妇儿。” 对面城头,玄衣沉声道:“不去救吗?” 老者无奈一笑,“端斋他们回得来,其余二十几个,注定折进去了。他们胜在阵法成熟,我们输在不如人。不过也没什么,登楼修士,多的是,第十境而已,也就在九洲是个稀罕货。死多少咱们就可以运来多少。” 的确,第十境而已。 虽说九境便能称作仙人了,但对于八荒来说,合道境界才算得上大修士。 不过开天门的修士,在哪儿都是大修士,包括在那天外四洲。 大罗金仙,饶是海外四洲,一洲能有十个已经了不得了。那四座大洲,每一座可都有九洲加起来那么大。 从前的完整人间,中土神洲外加四大部洲,满打满算,或许也就是十几个凌霄境,大罗金仙会多一些,一洲之地,十余人还是有的。开天门修士,那就更多了。 只是如今的人间被分割为两部分,以至于八千年来说是人才凋零也不为过。 但第十境的登楼,在外界来说,真不是什么稀罕物。有些山头儿的峰主堂主之类的,登楼境界才是个起点。 天门开后,这一情形会有所改变,当然得在中土九洲不被人瓜分的前提下。 玄衣沉声道:“跟脑子没关系,我们吃亏,是因为他们在守,我们在攻!” 司阍笑道:“那倒也是,两千兵守一城,五千兵也很难啃下来。往往攻方是要花费数倍于守方的代价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互相试探嘛!拒妖岛某些只戍己楼知道的底细,用二十几个第十境去换,划得来。” 玄衣一皱眉,“还要等?” 司阍无奈摇头:“要是那么容易,就不会是三千年了。” 从来都是互相各有优劣,也从来都是慢慢找补。 老者回头看了一眼连通八荒的门户,呢喃道:“快了,他们守不住的!” 八月初一,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同时折返回拒妖岛,都是没事人,只是龙丘棠溪还在为没能杀了那紫衣女子而耿耿于怀。 一条紫皮大蟒,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刘景浊笑着问道:“这有什么好气的?早晚不得都宰杀了?” 龙丘棠溪冷声道:“我在意的不是杀没杀得了她,而是她说我与水神八分相似!” 刘景浊一本正经道:“胡说,是她八分像你!” 龙丘棠溪转过头,还以为某人又要大义凛然去说一番先后顺序,譬如什么,有水神在前,龙丘棠溪在后,而你龙丘棠溪又得了水神真意,有些相似,也在情理之中。 她微微一笑,问道:“现在终于知道了,跟女人不应该讲道理了?” 刘景浊讪笑道:“很早就知道,只是做不到。” 龙丘棠溪好奇问道:“那现在为什么做得到了?” 一个执拗的人,想要变化,可太难了。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笑道:“之前闭关,有人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的答案很自私。” 龙丘棠溪哦了一声,淡淡然开口:“除了前面你那自残举动我看不下去,后来的游历、问答,包括那个和尚,我都知道。我不知道那位读书人前辈为什么让我看到,但我确实都知道。” 这……这不就尴尬了? 刘景浊忽然停步,转身直直看向龙丘棠溪,轻声道:“对不起,我……” 却被龙丘棠溪一把捂住嘴。 “进神霄洞天,用人皇身份,你已经很煎熬了,要是这点事都不能顺从内心,你就不是我喜欢的刘景浊!再说了,登楼之后,一样可以的!” 龙丘棠溪摆摆手,传音说道:“从你传信说要抓活口,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在打算什么了。能直上大罗金仙的人,我爹、姬闻鲸、安子。那个姬闻鲸,即便你去求,他也不会答应的。至于安子,肯定早有这个打算。我爹的话,可能不行。” 刘景浊无奈笑道:“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顿了顿,刘景浊传音说道:“舟子前辈也可,他可以无限接近于大罗金仙。但还差一人,我暂时还没有人选。” 龙丘棠溪笑道:“你先忙你的吧,人可以慢慢找,知道你着急。” 刘景浊点点头,都没来得及换成符箓替身,御剑而起,直往北边,找那个钓鱼老头儿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渔子左珩川叹息道:“千算万算,没料到你要用这么个绝户计!想清楚了,一旦跟你料想的有差池,那就决堤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前辈只需要告诉我,做不做得到。” 左珩川沉默片刻,沉声道:“需要几个人,宋男来、温落之流,只能是做辅助,合道境界的阵仙,恐怕也需要至少三个。” 刘景浊转头问道:“他要是愿意来呢?” 左珩川疑惑道:“谁?” 刘景浊没好气道:“开天门的阵师,还有谁?钓鱼不用鱼钩那个。” 左珩川嘴角抽搐,沉声道:“这些事你比我清楚啊!他能离开中土吗?” 刘景浊一拍手,“买他娘一座小洞天!再把小洞天搬来拒妖岛!然后把北牢装进小洞天里。” “钱呢?” “赊账!借!抢!” 其实左珩川就想骂一句,手里一座神霄洞天,你非要舍近求远?脑子坏了? 可一想,还是忍住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手里有棋子的人都知道,这家伙当年在炀谷为求生再入神霄洞天,道心已有裂痕。在拒妖岛为服众,搬出自己的人皇身份,那道裂痕又加深了。 他伸手拍了拍刘景浊肩膀,感慨道:“你还是能吃苦的,青鸾洲那边,我找一趟你外公,再跟莫家老祖一起去游说吧!” 第620章 著一本书 八月秋中,山风凉爽。 倚在牛庆山半山腰的小院,两个老头子,各自端着一根烟杆子。 自打青椋山重新开山,玄岩就是这琉璃州地界儿的常客了。 老道猛吸一口烟,嘴里吐出来,鼻孔吸进去。 结果一股子风刮来,打断了他这“周而复始”。 玄岩感慨道:“我们那时候要是有这玩意儿,游历天下能快活许多啊!” 一旁的干瘦老者淡然道:“别说这玩意儿了,我那个年头儿,水煮白菜都是贵族世家才吃得起的。现在长安城里到处都有的羊羹,当年那可是天子才能吃的。” 玄岩哈哈一笑,轻声道:“炼气士相对来说吃得好一点儿,因为唾手可得。凡人差点儿,也是近几千年来,能吃的才多了。” 又猛吸一口,玄岩问道:“那小子的信收到了?能办到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姜老汉摇摇头,“不用。想要构建一处无限接近于八荒天道的小洞天,若只是无人洞天的话,会好办很多,无非就是定规矩,这个我在行。所谓天道,说白了就是春夏秋冬,更多的都是人的强名之而已。” 玄岩点点头,倒也是。 日东升西落,天春夏秋冬,便是天道了。 “吕兄,当年封神,是人间寻求出路的一种试探,趟水过河,谁也不知道人变成神之后会转头向着人间挥舞屠刀。几万年了,不必因此饶不了自己。” 姜老头摇摇头,“倒不必为这个来开解我,谁心里还没有一根刺?你不也还是因为一念之差打死一个不该死的人,愧疚到了如今吗?那年轻人不会记恨你的,他的后代血脉,被你收为弟子,也算是了结因果了。”火山文学 玄岩无奈道:“我劝不了你,你也劝不了我,咱们还是聊一聊刘景浊的这个最终法子能不能用吧。” 姜老头转过头,笑道:“我们商量?他是人皇。” 玄岩哑然失笑,摇头道:“也是,咱们得听他的。那就帮忙做事儿吧,郑红烛跟陈桨那边无需我们去说,人家关系比我们好。” 就是有点儿可惜,公事之外,其余事情我们不好插手。 与此同时,陈桨与郑红烛各自收到刘景浊传信。 兰舟岛上,陈桨在瞧见那封釜底抽薪的最终打算之后,嘴角一挑,心说这才是当年那个刘见秋干的事情嘛! 直到收起那封信,陈桨脸上笑意还是止不住。 相比于刘顾舟,他更喜欢刘景浊。 因为当爹的为人处世过于君子了,就连在战场上出剑都是那种……正气十足,有一种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的感觉。 当儿子的,当然也正直得有点儿过分,但也随他娘,相对爽利些。 需要回信一封,陈桨便以拳意写下几个字。 “我在武道之巅。” 小子,还问我有无信心与大罗金仙一战? 这不是废话嘛!即便在天外,我陈桨一样在武道巅峰,没有之一! 只是,既然你刘景浊这么瞧得起我,那我陈桨,再去磨砺拳头,争取到时候不丢人,不死在外面。 至于安子,收信之时还在海上,打算去离洲找那不成器的徒弟。 看到传信,他也与陈桨差不多,满脸笑意。 疯子举动,但我喜欢! 当年打穿十二楼,未曾过天门,如今走刘景浊指的这条路,倒也不错。 行吧,那就一趟离洲之后,帮那小子砍下来一座小洞天,然后跟陈桨在里边儿待个十来年。 抢夺妖族气运,不道德,但爽快啊! 跟妖族,讲什么礼义廉耻? 只可惜了,左珩川注定无法跻身开天门,否则人间三子齐破天,倒也是一桩壮举啊! 同样,他也需要回信一封。 剑意刻画几个大字,我是剑道之主。 虽然这个道主身份有水分,但无论如何,他是站在剑道最前面的人。 八月初四,拒妖岛上,刘景浊主动去了栖客山的府邸,如今栖客山来的读书人,都住在里面。 这几天刘景浊没少听见混账话,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没境界的读书人登岛,那就是浪费粮食。 搞得这帮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一肚子火气,所以刘景浊此行,算是安慰,也有事让他们做。 刘景浊的两道符箓替身,都是白衣,束发于顶,头别玉簪。 迈步进门,这些个无所事事的读书人倒也客气,还要拱手问一句找谁,有何贵干,孙师兄八月在战场上,要是找他得九月来。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我叫刘景浊,听说你们情绪很大,我来看看。” 刘贼? 一听这个名字,在场读书人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有人沉声质问:“为什么不让我们上战场?” 刘景浊笑着说道:“金丹境界之下上战场?拿牙咬吗?” 还有人说道:“我们是来戍边的,不是来讨人骂的!”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骂栖客山学子的人,还能有骂刘景浊的人多?” 此时有人喊道:“难道我们就只能干瞅着吗?什么也干不了吗?” 刘景浊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来就是给你们安排活儿的,先跟我出去走一走?” 龙丘阳厉已经驾驶核舟至此,装下这百余读书人还是可以的。 这些栖客山学子,境界都不高,最高的也就是个金丹境界,大多是都是黄庭凝神,对于这个天天打仗的地方,的确鸡肋。 但人来了,岛上那些人骂归骂,该护着的时候,谁都不会后退。 天底下多少读书人?剩下的怎么没来? 他们来了,只在战场上瞅一眼都很好了,起码有心来啊! 刘景浊站在船头甲板,后方最大也就是四十上下,最年轻的也才十八九,甚至有几个女子。 往桃李林去的路上,刘景浊问道:“你们有多少人认识白桃?还有竺束?” 有个十八九的女子开口道:“估计都认得,每天扫雪上山,大家都要跟她抢的,她最是积极。” 刘景浊诧异道:“扫雪上山?你说白桃?” 女子撇嘴道:“这是我们栖客山的传统了,十五年前有位扫雪先生住在三字塔,日日扫雪,足足两年。他走之后,大家就开始自发扫雪了,但自打白桃到了栖客山,大家就都抢不到了。” 年轻女子忽然反应过来,皱眉道:“小白桃跟你有关系?” 刘景浊笑道:“那是我的开山大弟子啊!五岁就跟着我了。” 第621章 一年雪 一场秋雨一场寒,在拒妖岛更是能深切体会。 也不知为什么,那刘贼忽然之间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拎着酒壶蹲在街边,而是开始往各个铺子里去晃悠,倒是不赖账,吃一碗面就付一碗面的钱。 常来这条街的面孔,时常会有增加,也时常会减少,几乎是每个月就要换上几张。 先前跟着刘景浊斩杀了一头登楼的大髯汉子也在,他拎着一壶酒,走到刘景浊独坐的角落,二话不说一屁股坐下,自顾自将酒壶举起来,灌了一大口。 刘景浊也一样,自饮自酒而已。 这汉子实在是太碍眼,刘景浊抬起头,问道:“要请我喝酒?” 大髯汉子摇头道:“没钱。” 刘景浊气笑道:“那你坐这儿作甚?跟你很熟?” 结果他提起酒壶,转身就走了。 刘景浊没好气道:“脑子不好去北边儿药庐求药!” 瞧着是个糙汉子,有事求人却拉不下脸,那你来干嘛来了? 扫兴啊! 这么一闹,也没有继续坐这儿的打算了。掏出小拇指头尖儿大的一粒银子丢下,刘景浊提着酒壶就出门了。 这几日街上人变少了,留下的都是要脸的,不要脸的全部跑去了北边儿墨庐,也就是栖客山那帮读书人住的地方。 听说要为拒妖岛著书之后,这些家伙直接是不要脸了,想方设法的要去认识那些读书人,就想着书里面把自己写得威武些。 不得不说,有点儿跌份儿。 但那本拒妖传,会是从古至今的编年,不会去单独与浓重笔墨去写某个人,除非那人真的很猛! 譬如,拒妖元年,青鸾洲光复之后,有三个人率先登岛,此时拒妖岛就有了名字。 还有大概就会是某一年,发生了几场大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谁登岛戍边,谁立功多少,谁又战死了。 若是以有了拒妖岛的那年为元年,如今便是拒妖三千二百四十年。说是三千年,其实早就有了零头儿。 好巧不巧,刘景浊又瞧见了夏檀烟抹着眼泪从相逢酒铺走出。 后边那个改名贺还业的年轻人小跑着跟上,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觉得是吴业收了他做弟子,这才挤走了夏檀烟。 等夏檀烟走远之后,刘景浊板着脸喊了句:“老吴,你过分了,檀烟现在是我戍己楼修士,你再敢惹哭她,我跟你没完啊!” 此话一出,便有讥讽声音传来,“刘人皇死性不改,还是喜欢少女啊!瞧瞧戍己楼,清一色的大美人儿啊!” 有个拎着酒壶,路都走不稳当的瘦篙洲登楼散修一屁股跌在刘景浊面前,含糊不清道:“刘人皇,左拥右抱啊!就阿祖尔那身条,铁床都不够用啊!” 刘景浊本不想搭理,可这话出来了,他就有点儿不想走了。 结果一道身影狂奔过来,一脚将其踹翻,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 霍犬年转头看向方才起头儿的那人,笑盈盈问道:“清一色?你看我美不美?今夜你我同床共枕?” 刘景浊面无表情,拎着酒壶往边上去,声音略微发冷:“你倒是朋友多,以后就祈求他别再说这种话了,免得挨打。” 霍犬年讪笑道:“放心,放心,下不为例,他就是喝醉了。” 说着就又是一脚,直接给那人踢去了西边儿海上。 霍犬年这个气啊!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没酒量还爱喝酒,什么玩笑都敢开?骂他过过嘴瘾就得了,你看他搭理你不?还敢说这种话,那些个刊发邸报的山头儿是他没空去找,你狗日的人可就在眼前! 此时有人喊道:“刘景浊,富柏山哪儿去了?又没死在战场上,怎么就人忽然没有了?” 霍犬年也好奇,但他没问,他多聪明。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他有他的事儿干,你们就别操心了。” 其实不光是富柏山,还有几个人也是无声无息就消失了。 人家不让问,那就是问不出来,便也懒得问了。 那边一处铺子里,有几个刚刚上岛的年轻修士在闲聊,大概就是觉得,这拒妖岛上,也太无聊了。跟想象中的战场完全是两回事嘛!无聊。 刘景浊明白,照着他们的想法,战场上要么就是气势高昂,要么就是死气沉沉,哪里会像这些人一样,天天死朋友,天天没事儿人似的。 就好像,这些人都没心没肺的。 因为下了战场之后泡在这里的,都是在岛上有了年头儿的。 刘景浊缓缓起身,提着酒壶往东去。 真要无聊,就好了。 背着独木舟的真身,再次到了北边洞穴,这次进去,就不会很快出来了。 七月战场上,露了底牌,斩了妖族二十余登楼,算是一大捷。但朽城那边,每天都有渡船过门,每天都有新的登楼修士上来。 北边那座墨庐,叫做代芷的女子负责编写最近发生的事儿。 她也是唯一一个长久蹲在戍己楼前的栖客山学子。 拒妖三千二百四十年,壬寅八月,拒妖传开始编修。此月战死共计二百二十六位炼气士,醒神王朝大军折损三千,战船损伤两艘。 九月,战死炼气士三百,大军折损九百余。 十月、冬月、腊月过半。 很快就是一场飞雪落在拒妖岛。 慢慢地,上场修士除了身份铭牌外,身上会携带一枚石头,上刻风平浪静。 这日换防,风雪压岛,一座戍己楼,成了风雪楼。 有个披着厚重棉衣的年轻人,怀抱暖炉,还在刻风平浪静。 海上风平浪静,归来的人就会很多。 代芷走去宋元青身边,轻声问道:“你说,咱们守得住吗?” 宋元青一开口就是一团雾气。 “当然能了,咱们不是要守,是要反攻的!” 从九月至今,又快是一个除夕了。 一本书,几月时间,只是编撰到了拒妖十四年而已,那些个写书的读书人,终于是明白了刘景浊为什么说让他们慢慢体会了。 桃李林中那无数黑牌,是一条条命,他们书里的文字,同样是一条条命。 不由得他们提笔落笔时,越来越谨慎。 有个提着酒壶坐在含桃树下的年轻人呢喃一句:“此地风雪足,故乡应如是。” 差五天就要过年了,这第一年,终于是熬过来了。 今日,青椋山渡船也到了,有人船上破境,登岛亦登楼。 龙丘棠溪走出来,轻声道:“都来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起身拍干净身上雪,又转头看了一眼靠在墙头被雪掩埋的长剑,然后起身往院中去。 院子里,自家人苏崮,中土曲悠然,造化山陈青萝,黄羊府楚剑云。 可惜,方杳木没来,要不然戍己楼上就又多一好手。 刘景浊笑着拱手,“恭喜楚府主破境登楼,又为我拒妖岛填一大战力。” 楚剑云抱拳回礼,“终于,又回来了。” 这位黄羊府主,也曾是戍边百年的老人啊! 刘景浊又看向陈青萝,笑道:“你也不错,愿意来就很好。” 陈青萝笑着说道:“早该来的。” 苏崮笑着问道:“我住哪儿?戍己楼给我留位子没有?” 刘景浊都不理他,而是看向曲悠然,打趣道:“窦琼最终还是把你拿下了?” 曲悠然讪笑道:“殿下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刘景浊只是重复说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这艘船上,搭乘的熟人可不少。 除了院子里这几个,还有瘦篙洲的糜皖,婆娑洲的路痴和尚。有一半人不是头一次到拒妖岛的。 刘景浊很高兴,天下大会之后,到现在,拒妖岛上修士数量已经到了四万。 可又高兴不起来,因为……来得多,注定死得多。 因为我刘景浊,早晚得不得不把自己熟悉的人,往最前方派去。 正月初一那天,对方攻势再次激烈了起来,已经铸造好的三十六柄母剑,有一大半就没停下传信,三楼那边,几个人盯着沙盘,不由得目光凝重了起来。 温落手指着南北两处,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把战线压缩了,南北战线相聚过于远了,三万里之遥,照妖族那边每日增兵,我们的战术再好也会疲于应对的。” 东门笑酒摇头道:“怎么压?没有办法去压的,归墟三万里大壑,全是战场,三千年来,能压在两万里已经是极限了。” 归墟就是一座方圆三万里的天然大阵,本就是青鸾洲绝地,与中土十万大山一样。能让这大阵不再扩张就已经很好了,又怎么做得到将其再压缩。 霍犬年转头看向刘景浊,低声道:“其实……倒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温落瞪眼过来,霍犬年讪笑一声,摆手道:“当我没说,别这样盯着我啊!” 刘景浊盯着沙盘,沉默许久之后,开口道:“我会用的,与我个人而言,那些都无所谓了。但不是现在,我要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大吃一口的机会。” 怕的就是,对方也在等。 不,对方一定在等自己用人皇印! 温落皱眉道:“你确定?一旦你主动去与人皇印签订剩余半数契约,到时候再去碎印,代价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刘景浊笑道:“那有什么办法?操蛋的人生,就是这么恶心,越不想干什么,越不得不干什么。” 谁又能做到真正自由? 第622章 我叫梧丘 两艘巨型渡船由打白鹿城北边的船坞驶出,这两艘船,是龙丘洒洒年初扣下的本该交付给大凉王朝与新鹿王朝的船,又花费一年时间改建,如今只以一个极其原始的空壳子往拒妖岛去。 操控渡船的,是龙丘南枝与新鹿王朝一位登楼供奉,也是白鹿城客卿,名叫晁定州。 这两艘巨船,会由白鹿城出发,从北边绕过浮屠洲,随后南下清溪渡口,在搭在一样东西之后,直去拒妖岛。火山文学 龙丘洒洒很着急,因为姐夫传信说,船到了拒妖岛后,还要再花费至少一年光阴去改造一番。而路上就至少需要半年,再算上杂七杂八的事情,等船真正上战场,恐怕就得两年后了。 至于还有一艘龙丘家的大型渡船,四月会在清溪渡出发,大概九月能到拒妖岛。 安排完了这些事情,龙丘洒洒这才去到一处宅子了,进门之后,便开口呼唤一声:“十九。” 有一黑影凭空出现,鬼魅一般。 “小姐吩咐。” 龙丘洒洒沉声道:“我要去斗寒洲。” 黑影略微沉默,然后开口问道:“不需要跟家主说一声吗?” 龙丘洒洒摇头道:“不用。你跟我走就行了,我要去给小豆子出气。” 我姐夫的徒弟都敢欺负,欺负我姐夫跟我姐都没在吗? 黑影轻声道:“但好像姚宗主跟徐大宗师已经去过一次了,咱们再去,好吗?” 龙丘洒洒沉声道:“我才不管好与不好,我就嚣张跋扈了,敢欺负小豆子!我可不管他是谁!” 黑影点点头,“好的,我跟小姐一起去。” 此时的初雪城内,白小豆居住的宅子里,热气腾腾,是白小豆在煮粥。 从前的凌春王朝皇子,屁颠颠的忙前忙后,反正就是打下手,因为现在吃的全是大姐头儿的。 白小豆忽然说道:“呀!没糖了,我去买。” 说着就小跑出去,做事儿总是这么风风火火,说干什么就干什么。 此时竺束也端着碗过来,可他现在看见孟九羌就来气,越看越来气。 孟九羌心中有愧,便又小跑过去搬来一张凳子,一脸谄媚道:“束哥坐着吃啊!呦,筷子怎么一长一短的?我去给你拿新的。” 起身就要跑向厨房,竺束板着脸说道:“用不着,我用手都能吃。” 孟九羌只得干笑一声,回来蹲在了树底下,就靠着树,显得有些蜷缩着。 现在的孟九羌,不是凌春王朝皇子了,就是个落魄人罢了。 倒也不是竺束拜高踩低,他就是一竹鼠精而已,哪里会这样?可这家伙害得小豆子的剑被人抢了去,他哪里会有好脸色给他? 就去不远处买了糖而已,白小豆很快折返,一进院子就瞧见孟九羌蹲在树底下,抱着膝盖,可怜兮兮的。 她一下子板起脸,“竺束!你又欺负他?” 孟九羌赶忙起身,“没。真没,他怎么敢欺负我,大姐头儿别多想啊!” 可白小豆会瞧不出来? 她板着脸走过去,一把揪住竺束耳朵,气呼呼道:“都说了,我的剑谁也拿不走!只是暂时放在他们手里,日后我会亲手去把剑取回来的,你听不懂我说话啊?再这样我就把你送回青椋山!” 竺束面色也不好看,放在平时,他大气都不出,可现在他忍不了。破天荒地与白小豆争执了起来:“我答应了姜柚要照顾你的,连你的剑都被人抢走了,以后她不得打死我?她打死我也没事,但那剑不是山主的大师姐的剑吗?你看得那么重……” 白小豆松开手,轻声道:“剑再重要,也没有保住你们几个的命重要,我说了,剑我会自己取回来的,我是谁?我是白小豆!” 十年之后,我会去一趟凌春王朝,亲自取剑! 两人还在吵,孟九羌蹲在树底下,笑的很牵强。 “你们别吵了,是我的错,我会帮大姐头把剑要回来的。” “怎么要?拿命要吗?拿回来剑很简单,用不着这样,我只要跟姚宗主打一声招呼就可以,但我不想!” 她走到孟九羌身边,沉声道:“孟九羌,你跟竺束都不明白,我丢了的东西,我要自己拿回来,我是个剑修!还有你,不想做皇帝就是看着自己娘亲被赐死、连报仇都不敢提的借口?即便不想做皇帝,仇还不报了?” 孟九羌苦笑道:“我……我拿什么报仇?” 白小豆莫名地有些生气,她板着脸,沉声道:“练拳!练剑!拿牙去咬!” 有个姑娘怯生生进门,“我也能帮忙的。” 后面还有个大个儿,他瞪大了眼珠子,喊道:“白桃,粥,粥糊了!” 那座凌春王朝的新皇,因为一把剑,半年来那叫一个焦头烂额。 好国师啊!真是个会惹事的好国师,都这样了还不主动把剑还回去?是要看着我凌春灭亡吗? 单说这半年,来了多少人了,破烂山宗主亲自来过,连栖客山山长都来好好夸赞了一番自己啊! 那是真夸,原话就是:“你这皇帝真厉害,胆子够大!说真的,换成大凉皇室,你看他们敢不敢欺负那丫头?我对你,由衷佩服。” 青年皇帝忽然起身,沉声道:“去把国师给朕叫来。”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推门走进。 是个红衣女子,以白色纱巾遮面。 “陛下是想还剑吗?” 皇帝沉声道:“不还?等着景炀王朝来人,还是等着那刘景浊上门来砍我的头?” 女子一笑,叹息道:“可是那把剑现在谁也拿不动啊!除非那小丫头自己来取,否则谁也还不回去的。” 话锋一转,女子笑问道:“再者说,陛下何必要怕?她有靠山,我们就没了吗?” 有个身着儒衫的老者凭空出现,笑盈盈对着皇帝抱拳。 “老夫孟休,与陛下还是本家呢。” 女子轻声道:“大先生就不必以假面目出现了吧?” 老人一下子变作了中年人,“那就真诚些。” ………… 正月初一,一场风雪袭来,别处客栈都早早关了门,也就青白客栈门户大开。 本该是走亲戚的日子,结果一场大雪闹得街上压根没有行人。 从鱼窍峡出来,沿着河堤有着一排带血脚印,看起来是光着脚踩出来的。 沿着脚印一直往前,是一个一身黑衣,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 单薄衣裳也就能遮住紧要位置,后背甚至都已经开到了后腰。可那纤细后背,却是血淋淋的伤口,像是鞭子抽的,就没有一处好地方。 女子一路跌跌撞撞,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在风雪之中寻到了一处开门的地方。 她踉跄着朝前,可没几步就跌在地上,染红了一片雪。 迷迷糊糊,她瞧见了个女子小跑着往自己来,然后,天地就是一片漆黑了。 这天一大清早,关荟芝在门口捡到了个重伤女子,直到几个女子合力将她放在浴桶之中帮她擦洗身子,看到那满目疮痍的身子,她们都说不出话了。 舒珂气得牙痒痒,“这是什么畜生干出来的事情?这浑身上下,有一块儿好地方没有?” 整个后背,脖子以下到脚后跟,全是伤痕。就……就连前面,胸口往下,全是触目惊心、血淋淋的伤口。 不多一会儿,几人帮她换上了干净衣裳,这才下楼。 杨念筝看了一眼潭涂,轻声道:“这座青白客栈建立的初衷,是见不平事就要管。大掌柜走了,这个规矩不能变,让她先住在这里吧、” 潭涂轻声道:“掌律也是这个意思,过一会儿等她醒后问问再说,伤好之前,就先住在这里。” 几人正聊着呢,忽然听见二楼有响动,然后就瞧见那姑娘跌跌撞撞走到楼梯口。 关荟芝赶忙上前一把扶住,“你别着急,养好伤再动。” 女子转头看了一眼关荟芝,没说话,但还是要下楼。 还是潭涂一步上前,默念清心咒,她这才缓和了下来。 可还是没法儿把她扶进去屋子里,也只好将其带到楼下。 可这姑娘就是坐着,也不主动说话,也不喊冷,行尸走肉似的。 杨念筝端来一碗姜汤,轻声道:“喝了暖暖身子吧。” 女子抬手接过就往嘴里灌,杨念筝赶忙以灵气将碗夺过来,无奈道:“烫啊!怎么毛毛躁躁的?” 女子明显一愣,缓缓开口:“毛毛躁躁是什么?” 说着,她忽然瞧见门外有麻雀飞过,然后猛的起身,结果披在身上的衣裳全部滑落到了地上。可她好像不管不顾,就光着身子我门口走去。 吓得舒珂赶忙瞬身到前面,一把关上门。 “你……你不害臊啊!” 女子再次愣住,“害臊?是什么?” 舒珂目瞪口呆,呢喃道:“完了完了,这是受伤太重,傻了啊!” 还是关荟芝捡起衣裳,走过去帮着她穿好,然后问了句:“你知道你叫什么吗?你是干什么的?” 女子几乎未经思考,脱口而出:“我叫梧丘,是个杀手。” 关荟芝哑然失笑,又问道:“那你是哪里人?” 梧丘摇摇头,“不知道。” 第623章 地下二层 刘景浊本体闭关已经好几个月,北牢就在脚底下,但本体一直没进去。 今日替身与宋元典“接头”之后,他才去往北边儿,穿过巨石,进了那处已经装满半数的牢狱。 一层一千雷火牢笼,至少关了五百余。 都是炼虚,他们也懒得去留炼虚之下的活口。如此之多的妖族关押在了此处,以至于一层简直就是妖气冲天。 不过那雷池,至今还未启用。 第一层没什么好看的,刘景浊拎着酒壶,走到了地下二层。 此处关押的,两人而已,一头妖族那边捉来的登楼,还有个玉竹洲修士,富柏山。 刘景浊从不远处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了牢门处,只小口喝酒,也不说话。 被禁锢灵气,几个月不吃不喝,已经饿的干瘦的富柏山,瞧见刘景浊,也没多大反应,就看着刘景浊一口一口的,喝完了一壶酒。 直到一壶酒喝完,刘景浊才问了句:“说说吧,怎么想的?” 富柏山沙哑道:“红酥来时我就知道我早晚会死,就是没想到会被你关在这里。说?没什么好说的,我举家被灭之时,就对人族失去了希望。” 刘景浊取出一壶新酒,轻声道:“我查了,你是被冤枉的,即饮宗那个女修不是你杀的,这么些年背着黑锅,委屈了。” 富柏山一笑,摇头道:“你我半斤八两,区别在于,刘人皇身边有那么多愿意相信你的人,而我,连那些个死了的亲人都恨我入骨,他们都不相信我。刘景浊,你很幸运,当年我身边但凡有一个人觉得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就不会跟陈黄庭一样,对这个人间很失望了。” 刘景浊摇头道:“我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跟你掰扯这些了。这么些日子我没让红酥审你,就是想让你独处,现在已经够久了,你要是不想说,我也没有继续问的必要了。” 富柏山笑道:“我又不是什么死士,我就是想报复这个人间而已,害死那么些人,我也得付出代价了。我说可以,但说完后,给我个了断如何?” 刘景浊没答应,而是问道:“徐老山主陷入重围那次,是你?” 富柏山摇头道:“不是,我泄露出去的消息,拢共害死五位登楼,在你来之前已经有三个了,十几年前你来的时候,死的是神鹿洲木圣园的昬喿。你走之后,还有一人,帆海山贾有钱。” 刘景浊又问道:“怎么传信的?” 富柏山玩味一笑,“特简单,上战场后,对着随随便便一位妖修传音即可,那些个妖修当然听不到,因为传音是直接到的朽城。以前没有朽城的时候,是到门底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再问一句:“是你被冤枉之后,正对人族失望的时候,有人来找你了?许你什么了?” 富柏山点点头,“是在秋漕附近,是什么人我当然不知道了,他只告诉我,可以以此报复人间,等到妖族破开九洲之时,会踏平即饮宗。” 话锋一转,富柏山苦笑道:“你一定觉得很扯吧?” 刘景浊摇摇头,“并不,能理解。” “呵呵,能理解,你……” 声音戛然而止,富柏山忽然起身,狂奔到刘景浊身边,双手抓住牢门,神色癫狂,发疯似的嘶吼出来。 第624章 我也想知道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忽然返回,一通拳打脚踢,将富柏山的脸都打烂了。 一句混账之后,挨打的人在笑,打人的在喘着粗气。 癫狂大笑的人,边笑边咳嗽,每一次咳嗽都会有血水涌出来,溅他自己一脸。 “刘景浊……你也恨,恨那些人对吗?不分青红皂白,道听途说就能洋洋洒洒几千字,写出一篇文笔极好的文章。其中还会穿插几句大道理,旁白一般,让人读后深有感触,以我富柏山为那个反面教材,让世人警醒。” 他猛然起身,唾沫星子都是红的。 “我叛投妖族,害死的是几个以性命戍边的勇士,我以刀杀人。可那些个手中有笔,写什么都有人奉为圣贤文章的人,害得就是子孙后代,害得是整座人间!” 刘景浊抬脚就踹了过去,一脚将其踹到墙角。 “跟这些都没关系,是你这个人没种,你想过靠自己去报仇吗?没想过,也不敢想吧?直到如今的富柏山,依旧觉得即饮宗是个庞然大物,你无力扳倒他是吗?”火山文学 富柏山抬起头,“我!小小真境,如今一介散修,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生来就是皇子,又是山主,还是人皇?谁都能围着你转?甚至朋友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天骄?” 他终于是哽咽了起来,“假如我天赋不够高,运气不够好,甚至连骨头都不够硬,你告诉我,我拿什么报仇?” 刘景浊怒道:“拒妖岛上有几个人觉得我们能拦得住妖族?又有几个人觉得我刘景浊关得上那道门户?我无动于衷、视若无睹了吗?你要动弹啊!无动于衷的人凭什么觉得我们在做的事情是天方夜谭?又凭什么觉得我们就做不到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起身迈步,“你是个人。” 眼瞅着刘景浊已经走远,富柏山再也绷不住了,他崩溃大哭,几乎是嚎着问道:“那你说,我能怎么办?” 可并无回答。 富柏山手脚并用,爬到了牢门处,“我该怎么办?” 刘景浊这才转身,沉声道:“你死十次都不多,你要是还愿意做个人,那就在死之前,为这人间做些什么。” “也他娘的在死之前杀上即饮宗,即便死在即饮宗,到了酆都罗山见了你那些亲人,你也是清白的!” 其实刘景浊去了地下三层,没着急出去。 海岸处,红酥盯着茫茫大海,忽然就觉得,这个人世间,也没有那么糟糕。 起码在来到拒妖岛后,她看见的,都是好的。 那家伙的一番言语,红酥是听见了心里的,富柏山自然也听进去了。 此时行目和尚问了句:“他还来吗?” 红酥想了想,开口道:“他大抵是不想在岛上与你撕破脸,但你们还是做好准备,以我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了解,刘景浊就是一个有理便气盛的人,杀母之仇,他是不会随随便便揭过的。” 行目深吸一口气,呢喃道:“师父师父,父之过,我这个做徒弟的担着,烦劳转告他,不论何时,他问剑摩珂院时,先死的得是我。” 红酥点点头,“我转达。” 此时刘景浊已经回去了南边岛上,看来还是不想见行目。 只是……找他的人,可太多了。 此时刘景浊那座宅子里,苏崮蹲在门槛儿上,看着满院子的各洲天骄,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都是邸报上的人,这会儿一股脑儿涌入院子里,都在等刘景浊。 左春树跟沈白鱼刚刚进来,瞧见这场面,左春树嘴角抽搐,沈白鱼掉头就走。 至于吗? 倒是糜皖,一瞧见沈白鱼,立马跟了过去。 刘景浊就是早知道这场面,半道上掉头,去了霍犬年住处。 这要回去,一人一句不得烦死? 结果就这样,还是被左春树找见了。 之所以聚了这么多人,是因为昨日议事,杨冥昭跟柳初言提议,把这些杀力高的天骄拎出来,此后不随大军出场,单独以他们为中心组建一些队伍,用以在战场上驰援。 刘景浊当场就答应了。 不说别的,只左春树,上场之后不去与人硬抗,就到处穿插,有几头大妖顶得住? 但这样一来,弄得这些个天之骄子不爽了。 所以左春树推开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刘景浊,你大爷!” 让我去干背后偷袭的事儿,亏你想得出来! 沈白鱼则是沉声道:“我又不是剑修,你让我跟他一样?” 刘景浊都不搭理,只是笑着看向糜皖,问道:“你也来凑热闹?” 糜皖摇头道:“我是被林宗主跟吕火丁硬拉过去的,瞧见了沈兄,赶紧跑了。” 刘景浊撇撇嘴,不想回去,一半原因是那个死娘娘腔找来了。 路痴和尚也是个不长眼的,当了和尚了,头发剃了,脑子也没了? 糜皖笑着说道:“苏兄现在,焦头烂额。”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他还焦头烂额?他比谁都能白话。” 顿了顿,他开口道:“你们好好听令不行吗?非得跟我掰扯?说来说去不还得是按戍己楼军令来?” 左春树没好气道:“听令归听令,气不过,来骂你总行吧?” 刘景浊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意。” 左春树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根本连符箓替身都算不上。 他只得板着脸,沉声道:“你大爷!” 话音刚落,坐在椅子上的刘景浊就一缕烟似的散开了。 娘的,不务正业,明明是个剑修,幻术手段却用得这么好。 但他也没去追,因为知道那家伙现在有的忙。 此时的刘景浊,其实已经在左珩川的住处,过几天左珩川要跟景欢以及姬秊还有莫庸去大瑶王朝与醒神王朝走一趟,得这两大王朝帮忙去促成一件事。 左珩川给刘景浊浇了一盆冷水,想要大瑶王朝出人出力不难,曹秀就是江湖人的脾气。但醒神王朝,难说。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前辈没明白我的意思。” 一听见前辈二字,左珩川就知道不妙了,这小子又得拿人当驴使了。 果不其然,刘景浊传音说道:“我不是让他们真在东海岸修筑长城,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想在东海岸修筑长城,但阻力很大,很难实施。这个消息还不能是我们泄露出去的,得是想知道的人,想方设法才能知道的消息。” 左珩川一皱眉,沉声道:“刘景浊,你别真拿一座拒妖岛上的数万条命当做赌资啊!” 刘景浊笑道:“下一盘十年起步的棋,我下棋又怎么赢得了?我就是要输。” 左珩川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刘景浊点点头:“前辈知道瓮城吗?将来归墟会是一处瓮城。” 左珩川叹息道:“八荒大罗金仙的数量,我算不出来。” 刘景浊笑道:“就当他有五位大罗金仙又如何?八千年来偷渡出去的人,就不是九洲修士了?如那诗仙,怎会不帮手?” 刘景浊又说道:“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反攻失利,人间最高处无力分心管归墟之事。” 左珩川点点头,“明白了,我与姬秊莫庸,带着景欢走一趟吧。” 四尊合道登门造访,不给面子我就自己找面子嘛! 说到这里,左珩川又问一句:“你并不打算结果富柏山?” 刘景浊点点头,叹息道:“木圣园在昬喿死后,一落千丈,如今并无修士在岛上,估计会在三月或是四月到,我只能瞒着他们。但帆海山那边,我得去跟童婳说清楚。” 左珩川撇嘴道,“这个你自己去头疼吧,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到时候人间三子要共进退。” 刘景浊刚要开口就被打断,左珩川笑着说道:“三千年前我跑了,这次不会了,到时候别忘了我让你帮我带的话,千万千万记得。我能很短暂地去跻身大罗金仙,但不是以卦师身份。那小泥鳅将来一定可以继承我的衣钵,天上地下第一位开天门的卦师,非她莫属。” 刘景浊摆手道:“还早呢,十年后再说。” 左珩川又问道:“你确定要用人皇印?确定要主动去炼化它了?” 刘景浊看了一眼北边,轻声道:“已经在炼化了,天下皆知的人皇了,我又何必再做掩耳盗铃之事?” “那人间最高处那单独的椅子?” 刘景浊沉声道:“绝不!人皇不行,大帝一样不行!九洲不需要一座小天庭!” 左珩川点了点头,小口抽着旱烟。 那会儿左春树找刘景浊,他看在眼里的。那位如今的年轻一代第一人,不是气刘景浊不让他们随大军上场,气的是刘景浊已经开始去明摆着要保人,保着左珩川高图生这样的人不死。 这让左春树很尴尬,因为他不觉得自己不能死。 几场梦境之后,左春树极其气愤,气愤于自己这种可以死的人没死,而刘景浊那种不能死的人,却必死。 左珩川忽然问道:“假如九洲那边的跟八荒那边,都有人在等着你成为名副其实的人皇呢?” 刘景浊笑道:“这点不用假如,但他们还敢杀了我啊?” 北边山洞里,刘景浊心神重回中土,在鱼窍峡里。 潭水一侧,有个白衣中年人垂钓。 刘景浊抱拳道:“周先生。” 预料之中的,炼化人皇印时会见到两个人。 一个当然是第一位人皇了,还有一个,那就是铸造九鼎的那位了。 中年人笑问道:“哈,你比刘顾舟聪明,既然不惊讶,那就是早就猜到了些?” 刘景浊开门见山道:“既然黄帝便是黄龙,那天帝是黄帝吗?” 中年人转头看向刘景浊,目光深邃。 “这个答案,我也想知道啊!” 第625章 真人皇假大帝 “坐下钓鱼,上次你看到刘顾舟与我见面的画卷之时,我就察觉到你了,虽然你那个时候的我死了,但现在的我是活着的。” 刘景浊终究还是露出了诧异神色,“这都能察觉?” 中年人笑道:“到我这个程度,谁喊我名字我都能发现。” 刘景浊便好奇问道:“大约要到什么境界?” 周和想了想,开口道:“按你们现在的说法,最低也是大罗金仙巅峰时,又或是破碎虚空,入主凌霄殿。” 这么说的话,上次提了那位教主的真名,恐怕也被听到了。 周和指着一旁,轻声道:“坐吧,有件事告诉你,我可不是第一位人皇,我要是真算是人皇的话,也只是第二位。第一位与那枚名为忽路的歪嘴葫芦有关系,有人说那是我父亲,其实不是。第一个能真正称之为人的生灵,降生于雷泽,后来藏在忽路之中躲过了一场人间的大祸,他才能称之为第一位人皇。” 刘景浊点头道:“这些年来,古时候的事情我也查出来了些,但我没料到,前辈不是第一位人皇。真要细究,我还算是前辈的后代,就是扯得有点远了。” 周和笑道:“黄龙其实是我的身外身,跟你们的元婴有些相似,最早知道这事儿的,也就陆吾了。你父亲也是兵解重生又死了之后才知道的。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顾舟那孩子是不会说的。” 刘景浊一笑,“那把剑的主人是我。” 中年人恍然大悟,说这点倒是没想到,那剑神的心高气傲,一般人可入不了他的眼。 周和又说道:“黄帝是不是天帝,这个我真不知道,黄帝死了数万年,黄龙都死了几千年了,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那位天地在人间的化身。我年轻的时候倒是曾经想过,那个问道于天的家伙,会不会是天帝的人间化身?” 顿了顿,中年人继续说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之所以会有炼气士的出现,源于天帝的散道人间。有可能那个人也只是正好接住了天帝散道之后的那份运道。” 刘景浊忽然问道:“我曾经想过,十万大山那团紫气就是天帝的另外一种存在,但又不对,因为那紫气怕我,天帝又怎么可能怕我?” 饶是这位人族与妖族共同的老祖宗,听到这话,一样满脸诧异。 “你说那团紫气怕你?” 刘景浊点点头,“我也觉得奇怪,但事实如此,绝不是因为我的各种身份。” 此时中年人重新打量了一番年轻人,忽然让他伸出右手。 在看到刘景浊右手小拇指断了之后,他呢喃一句:“原来如此,它怕你不是没理由的。” 两人几乎就是在闲聊,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刘景浊没忍住问道:“前辈没有什么关隘考校?” 周和摇头道:“你运气太好,天下大运主动往你身上凑,我有什么好考你的?你们父子,还真是天差地别,你爹就是个运气差到令人语结的。你们两个做比较的话,你一步便到的路,他十步都未必能到。但有一股子轴劲儿,很像。拿到我的传承的人,不应该是陈灵舟兄妹,应该是刘顾舟。可你爹又是个烂好人,每次钓上来的鱼都分给那兄妹二人了。不过他自己做的选择,我不会阻拦,但这也导致后来陈灵舟险些丧命。” 刘景浊问道:“前辈也是见过我的?” 周和却摇了摇头,“不曾见过,听过,西牛贺洲与中土神洲,离得还是太远了。再者说,最早的时候,所谓四大部洲,全是妖魔鬼怪,有几个真正的人?谁敢去?” 说话间,周和一提鱼竿,一条通体金黄的鲤鱼便上钩了。 中年人抓住鲤鱼递给身边的年轻人,笑着说道:“还有什么想问的,边吃边问吧。” 刘景浊一愣吗,“生吃啊?” 周和转过头,神色古怪,“我还得给你红烧一下?” 刘景浊讪笑一声,“不用,不用。” 他有些懊恼,小时候在林子里钻来钻去的时候,抓住一条蛇,咬掉脑袋就生吃了,现在生吃一条鱼罢了,怎么也这么扭扭捏捏的? 难不成我也成了那种进城后再返乡,嫌弃旱厕冻腚的人了? 周和无奈道:“打住!这点别学你爹,怀疑自己也要有个限度的。” 刘景浊神色略微尴尬,怎么心声也藏不住。 大口撕下一块儿鱼肉,刘景浊含糊不清道:“第一场伐天大战,远古三司……” 都没问完就被打断,“那时候还没我呢,问点我知道的。” 刘景浊只好又问道:“兵祖遗女,是前辈封印的?” 周和点头道:“我答应他要善待他九黎族人,当时若不将那丫头封印,恐怕她当时就得死。一起还有他的坐骑,封印在西边。” 刘景浊恍然大悟,原来黎民百姓是这么来的?是黎民跟百姓。 也没啥好问的,太久远了,八竿子打不着,还能问什么? 不过他冷不丁一句:“前辈打仗的那个年头儿,穿什么?” 周和气笑道:“草裙,满意了?你信吗?” 某人只得干笑,后世话本小说里边儿,偶尔有提到那亘古之时,都是草裙兽皮裙啊! 刘景浊忽然一拍脑袋,问道:“天下兵法天上来,前辈算是玄女弟子?” 周和点点头,轻声道:“要这么论,还真算是。”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好些传说中的事儿,刘景浊忽然就想起来了,他又问道:“孟章之流确实有?” 周和有想翻白眼的迹象,但跟前辈身份有点儿不匹配啊!他只得忍着,无奈道:“孟什么章?不肖子孙就爱给瞎起名字。要不是我以黄龙身份多活了几万年,打死我都想不到,你们居然给人剑神起了个荡魔天尊的称号!” 刘景浊神色愈发尴尬了,“何止啊!道门那边,管人叫真武大帝呢。” 就……挺离谱的。 抹了一把嘴上雪,此时刘景浊就是一身鱼腥味儿啊! “我以为前辈这样的存在,都是不苟言笑的。” 周和笑道:“说得好像我不是爹生娘养的。” “没有想问的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想了想,轻声道:“前辈别对后世失望,虽然这万年来世风日下,确实让人失望。” 周和也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原来是挺失望的,后来与那小道士和读书人做了交易,自囚鱼窍峡,就更失望了。直到遇到那个爹娘死后总是一个人进鱼窍峡采药的孩子,我忽然就不那么失望了。” 那个凄苦孩子,从来就是把能抓住的一切都当做是救命稻草。他很聪明,头一次遇见周和时就想到了关于鱼窍峡的传说,可他把能改变人生的机会,给了陈灵舟兄妹。 不过要是没有把鱼转赠出去,就不会有少年人借三碗水一把剑,东游天下了。 周和转过头,笑盈盈看向刘景浊:“你也不要失望,更不要觉得做了这人皇,是违背了自己意愿,也是辜负了别人的期望。” 刘景浊最后问了句:“假如以后我要碎了这人皇印呢?” 周和轻声道:“吃亏的是你,管别人作甚?让他们吃屁去。” 刘景浊哈哈一笑,起身抱拳,沉声道:“不论黄龙还是黄帝,我谢前辈给了一个少年人走江湖的机会,更谢前辈让他重生一趟。没有他,哪儿来的我啊!” 中年人笑道:“行了,假如你与历代有为人皇一般能到某处大殿,那咱们还能再见。” 那是个不存在于天上天下的地方,十几道人影各有座席,但更像是悬挂了十几张画像。 画面一转,刘景浊已经身在一处大泽之畔,一眼望去,洪水简直要吞没人间。 “愣什么?来了就帮忙啊!” 一转头,刘景浊就瞧见了个身披蓑衣,踩着草鞋的中年人。 刘景浊赶忙过去,帮忙施法引水。 忙活一天一夜,终于是止住了大水。 直到此时,那中年人才走过来,问道:“后世人皇,人间可好?” 刘景浊点点头,“都好,九洲人族加起来不止几千万万,难以计量。” 中年人这才嘴角有了些许笑意。 “只可惜,我生了个逆子啊!” 刘景浊神色古怪,“人王我见过。” 中年人疑惑道:“你还能见过他?” 刘景浊点了点头,说道:“过不了多久,九洲会被覆盖一道天穹,酆都罗山会从地府脱离出去,由四位明公共同执掌。人王便是其中一位明公,执掌东方。” 中年人笑道:“若是再见,帮我收拾他,就说是我让的。” 刘景浊也是一笑,“好,我也挺想收拾他的。”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前辈可有关隘考校?” 答案与周和差不多,“有什么好考的。” 刘景浊一抱拳,“多谢前辈。” 中年人却说道:“走吧,咱们去会稽山,你替我杀人吧。” 刘景浊一愣,“怎么是我?” 中年人笑道:“你的梦境,你不杀,我杀吗?” 刘景浊这才明白,周和是真的,身边大帝只是幻象。 第626章 终炼化 走马观花一般的议事,只是幻象,所以刘景浊也就是跟着这位治水之人见识了一番古时气象。 然后,刘景浊就帮大帝斩了个迟到的人,防风国人。 得亏只是幻境,要不然刘景浊打死也不会动手。 跟天下大会有的一比,不过商议治水与九鼎建造。 若真正的从前就是如此,那治水之事与传说中是有出入的,年头儿对不上。 很快议事落幕,刘景浊也算是见识了最早的中土神洲,千八百国皆奇异,就说死在自己剑下的防风国人,少说也三丈余高。 往东去的路上,穿草鞋的中年人问了句:“九州?你算是哪州人? 刘景浊想了想,轻声道:“按照前辈分九河划定的九州,我是雍州人。但如今九洲与当年中土神洲的九州,不是一回事,现在我属于中土,就叫中土,没有后缀之洲。” 中年人点了点头,起名字而已,随便怎么起去吧。 “后世对我评价如何?是不是说我生了个逆子之后,天下为公便成了天下为私了?” 刘景浊摇头道:“嘴是别人的,说什么的都有,但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前辈划定九州,治理九泽,是柱天之功。” 中年人也是一笑,再问:“后世再有水患?还是我这种治法?” 这下刘景浊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了。 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说道:“早些年是沿用前辈法子,只说河水,古时积沙不多,扩宽河道以疏水是可行的。但后来河水积淤泥沙,河床年年增高,用前辈的法子就不太行得通了。还是几百年前出了一位大才,几乎是推翻了前辈这套,用筑高堤加快河水流速以冲沙、两岸栽种树木固土等法子,倒算是解了水患。” 中年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啊!天地常变,沧海桑田,若天地变而人不变,这才是最悲哀的事儿。” 刘景浊一笑,“前辈宏量。” 行至巨鹿泽,已至黄昏。 中年人指着前方,沉声道:“大陆泽有一大鲲,被我驱逐去了东海归墟,后世需警惕。” 巨鹿泽也叫大陆泽。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就在归墟戍边,但未见大鲲。” “戍边?是那海外四洲入侵我中土?”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日后妖族会被驱赶至八荒,我那个年代前推三千年,妖族打开了一道门户,开始入侵九洲,如今战场就在归墟。” 中年人这才点了点头,反问道:“那你不情不愿的担任这个人皇,也是为了戍边?人间大帝皇者,你居然不想要?” 刘景浊讪笑道:“前辈不知道,我这个人,骨子里喜欢安静,也有些懒散。当人皇什么的,想起来就烦。再者说,这枚人皇印,还有可能是某些人对于我守门人一脉的算计。” 最后一个守门人,最后一位人皇…… 听着都不太好啊! 中年人忽然转头,呢喃道:“原来是远古三司之一,那我就明白了。我这里没什么好说的了,去吧,还有人要见你。” 刘景浊一愣,“还有?又是哪位?” 还没听见答案,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刘景浊睁眼之时,已在极其熟悉的两界山了。 第627章 面馆 “萋萋芳草春云乱,愁在夕阳中。” 这是刘景浊比较喜欢的一位古人之作,存世散曲极多,八百余首是有的。 这句放在今日,有些应景。 门外含桃复开,海上潮水渐暖,岸上戍边人,有些……不知是心寒,还是心寒。 童婳低下头,沉声道:“为什么要说出来?你可以不告诉我的。” 刘景浊摇了摇头,“我可以不说,你不能不知道。除了给你师父一个真相外,也是避免日后的嫌隙。若是以后你从别人嘴里或是自己查到了这个,帆海山与我难免互相猜疑,我不想这样。” 童婳眉头紧紧皱着,沉声道:“那你是指望我知道了权当不知道?刘见秋绝不会这样的。”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可我是刘景浊。” 童婳缓缓起身,传音道:“那你打算让他去干什么?” 刘景浊也不隐瞒,传音答复:“像他这样的,还有救,虽然不该救,但站在我的立场,白白死了与拉上个垫背的一起死,区别很大。这些个还有的救,姑且算是人的。他们会成为拒妖岛上的影子,只听令于我。” 童婳点了点头,问道:“能不能做到让我进入幻境?不知身在幻境的前提下。” 刘景浊点了点头,童婳已经呆立原地。 也就是片刻,童婳醒了过来,开口道:“别告诉高图生。” 说完就起身离去,刘景浊没阻拦,喝酒而已。 蓦然回首,我成了许经由那种人,那种唯利是图的人。 直到日落西边,刘景浊这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往酒铺方向去。 吕火丁今日歇息,欧钰也歇息,难兄难弟凑在一块儿喝酒,得亏糜皖上了战场,若不然还得加一个糜皖。 两人蹲在街边,你一口我一口,都很烦。 一个烦躁的是,来拒妖岛一年多了,一直在画符,都没能下战场。 另一个烦躁的是,待在这拒妖岛上,他整天提心吊胆的。可回又不敢回,刘景浊虽然吓人,但手里毕竟有分寸,大先生可不是看起来那么儒雅。 年幼时被他聚在一起修炼的,又何止九个人?为何最后只剩下了九个人? 吕火丁叹息道:“关键是打也打不过。” 欧钰嘴角抽搐,“还打?想都不要想!真要是擂台比武,我们还有胜算,要是起了杀心的那种,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难兄难弟喝酒之时,有个很……酥脆的声音传来:“小吕!” 欧钰简直头皮发麻,嗖一声起来,“兄弟,对不住,我先撤了!” 吕火丁也想跑,结果一个穿着红衣的男子,已经站在一边。也手提酒葫芦,只不过是翘着兰花指的。 “小子,跑什么啊?我还能吃了你?” 吕火丁脸黑的跟抹了锅底灰似的。 “死娘娘腔,离我远点儿!” 结果林禽一脸凄苦,抬高了声音,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小时候追着让我给你扎花辫子,忘了?” 就这一句,边上好几个人不得已不浪费一口酒,然后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吕火丁。 这位符箓天骄,是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啊!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你有完没完?要找刘景浊去找啊!我跟他不熟,你……” 说着,吕火丁抬手一指,“这不是来了嘛?” 林禽一转头,“哎呦!刘山主,可算是见着你了!当年是我的错,不该让月怜丫头穿的那么少往你屋子钻的。这不是邸报上说你喜欢少女,我想着投其所好嘛!我是真知道错了,我也传信文佳了,她也不敢帮我说话,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就求刘山主大人有大量,给个机会?” 吕火丁嘴角抽搐,没忍住问道:“死娘娘腔,你故意的吧?” 照你这个拉仇恨的法子,还给个机会?这要不是在拒妖岛上,估计刘景浊要把你狗头砸烂! 果然,刘景浊脸色铁青,沉声道:“不会说话就少说点,这么聊天会被人打死的。” 然后……林禽就小跑着往刘景浊那边去,小碎步,胳膊夹着身子,小臂往两边张开,跑起来左右摇摆。 已经有人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赔老子酒!” 这一幕何止浪费酒水啊?在场之人,个个头皮发麻啊! 别说他们了,就连刘景浊也慌张无比,忙不迭抬手指过去,“站那儿!别动,别过来啊!” 林禽讪笑一声,要多扭捏有多扭捏,“那刘山主得原谅我呀!” 刘景浊赶忙点头,生怕慢了,“原谅,真原谅!我服了行吗?这样,姚月怜那边你去看一眼如何?” “真原谅?” “真的!” “行吧,那我找怜儿去。” 娘的,服了,真服了! 刚刚打发走林禽,刘景浊赶忙灌酒,压压惊。 此时有人捂住脸,声音发颤:“天爷,我这做了什么孽啊?” 而一处包子铺已经摆出来一块儿牌子,上面写着,“林禽不得入内,进来就打死。” 刘景浊嘴角抽搐,喊道:“老廖,至于吗?” 包子铺掌柜瞪大了眼珠子,“乖乖!去年吃的萝卜馅儿差点儿吐出来,你说至于吗?” 其余铺子瞧见这个,有样学样想,很快一条街门口都齐齐摆上了牌子。 也是没谁了,他林禽是拒妖岛上头一个有着待遇的。 今日起,林禽便是岛上最有名的几个人之一了。 刘景浊这才笑着走去吕火丁那边,笑问道:“真扎辫子了?” 吕火丁黑着脸反问:“真喜欢少女?” 来,互相伤害! 我跟你刘景浊不做敌人已经很好了,反正朋友是做不成的。 他拿起酒壶缓缓往北走去,可有些王八蛋已经给自己起好了外号。 “小花辫儿?” 怎么没人给他刘景浊起外号? 不对,有的,中土刘贼。 最近刘景浊来到街上,总是喜欢去一处面馆,也是中土修士开的,已经二百余年了,拒妖岛上最不缺的就是百年老店。 面馆生意从来不好,因为他的铺子里不让喝酒。 拒妖岛的铺子,不让喝酒,去的人还能剩下几个? 之前有人问刘景浊,为什么这十几个铺子掌柜不用上战场?刘景浊给的答复是,等到这些铺子都要关门了,那咱们就得准备死了。 就跟刘景浊这道符箓替身每日来此一样,给大家心里一份安宁而已。 中土修士开的铺子,一直有个常客,中土荆浴佛。 刘景浊坐下刚要了一碗麻什,没过多久,荆浴佛便走了进来,要了碗云吞。 吴国越国那边的吃食,荆浴佛是越国人,如今景炀王朝的化州翔龙县人。 越国多剑客,他也是剑客。 很快刘景浊的先端了出来,掌柜以方言说道:“俺头一次做,凑活吃,不中也没法子,就这手艺。你看,他那个扁食,我做的次数多了,手艺也就中了。” 荆浴佛说的也是方言,听得掌柜一头雾水。 “老荆啊!俺俩还是说官话吧,恁那儿方言,真辨不来。” 刘景浊哈哈大笑,“马明,他是说,那是云吞,不是扁食。” 掌柜名叫马明,他一脸诧异道:“这你都听得懂?”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少年时在斥候队里,有个常康县人,听多了也就会了,中土各地方言,几乎都能听懂,唯独闵海那边的方言,死活听不懂。” 荆浴佛转头看向刘景浊,说官话也是翘在舌尖上的。 “景炀王朝没有常康县这个说法儿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没有,平定越国之后,一直是岭南道南海郡治下。” 荆浴佛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我祖籍是如今翔龙县,但长在常康的。” 马明见气氛不对,赶忙打岔道:“都说老乡见老乡来那个两眼泪汪汪,恁俩咋个要打起来啊?” 刘景浊一笑,再不言语。 荆浴佛很快吃完,丢下钱就走了。 马明边擦桌子边说道:“殿下,咱景炀灭了人家的国,说话留点儿面子,你那句平定越国多少有点儿扎人了。” 刘景浊笑道:“不提他,你是汝南人?此前一直没问过,你怎么来的拒妖岛?” 马明摇摇头,笑道:“陈芝麻烂谷子,提他作甚?反正我跟景炀王朝差不多大岁数,喊你殿下亲切些。” 刘景浊叹息道:“有同乡,到底是亲近。不瞒你说,岛上奸细极多,找又找不出,我是焦头烂额。娘的,你说这帮龟孙儿,放着好好的人不做?非要给妖族做事?” 马明一笑,“那是挺龟孙儿的。” 刘景浊吃完最后一口,叹息道:“其实,我挺愿意再给那些人一次机会的,起码别死在人族手里,死在战场上,赎罪去最好。” 马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殿下还是仁慈。” 刘景浊擦了擦嘴,放下钱,起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步,语气略显无奈。 “可惜啊!仁慈会被人当做是软弱。你说,那些人连当牲口都愿意,为什么就不愿意为人族而战呢?” 马明有些失神,呢喃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像陈黄庭一样,人族这边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吧。” 刘景浊转过头,对着马明一笑。 结果出门时,他瞧见吴业拿着新写的牌子往外挂。 刘景浊隔着老远就开吼:“你挂这个干什么?” 吴业板着脸,“我没胃肠吗?” 刘景浊竟是无言以对。 不过最终,酒铺还是取了那个牌子。 其余铺子即便写上林禽与狗不得入内都行,但酒铺不行,绝不行! 第628章 天外一对师徒 刘景浊去往北边桃庐,亲自去求了几张仙品匿踪符,随后便重回北牢。 递出一张符箓给到富柏山,刘景浊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昬喿之死,木圣园暂时无人上岛,我没地方说去。但贾富的死,我已经如实告诉了童婳,以后碰见她,躲着点。” 富柏山摇了摇头,“我不会躲着,童丫头要我的命,我就给。” 刘景浊淡然道:“随你吧,但有一事你要搞清楚,你既不属于戍己楼也不属于任何一处地方,你只对我负责。话摆在明面上,日后决战之时,你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有必死之事,你也必然是第一个赴死人选。” 富柏山沉声道:“得这样,必须这样,幸亏这样。” 不这样的话,我富柏山有何颜面苟活? 但刘景浊又说了句:“还有,即饮宗如今成了即饮山,山中没有三位登楼,不能称宗。最多到下月,即饮山会有修士登岛。在拒妖岛上,我不允许谁报私仇,我自己都不行,你给我忍着!”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但我可以把话给你撂这儿,你要是报仇之前就死了,我刘景浊替你走一趟即饮山!我要是死了,龙丘棠溪去,要是她也死了,我还有两个徒弟。” 富柏山愈发羞愧,再不知怎么开口,只得抱拳。 富柏山贴上了匿踪符,跟随刘景浊走出北牢,临出去前,刘景浊抬手拍了一下他肩头,没有多余言语,但泥丸宫中凭空多出来的东西,反倒让富柏山心安几分。 不是信不过刘景浊,他是信不过自己。 假如我的骨头真硬不起来,这是我唯一可以不用再做贼的依仗。 刘景浊传音说道:“知道你现在只听命与我的人很多,但知道你底细的人不多,这匿踪符瞒不过左春树那样的人,也休想瞒过合道修士,有人找你就坦然些,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就行了。” 富柏山点了点头,开口道:“我有个问题吗,能不能问?” 刘景浊面无表情,“问吧,但不要得寸进尺。” 富柏山沉问道:“你真的只有三十六岁?” 刘景浊淡然道:“三十七了。” 富柏山无奈摇头,沉声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刘景浊点点头,“忙你得去吧。” 富柏山往南去了,今后他会与阿祖尔他们做一样的事儿,只不过富柏山在暗处。 这是一支该死之人建成的队伍,绝不会低于十人。刘景浊告诉富柏山的也不是假话,需要往进填命之时,富柏山之流决计会是最先。 此时红酥自牢里走出来,传音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捉剩下的人?” 刘景浊摇了摇头,“不着急,等秋漕那边的消息传回来再说,我已经派人去了。” 陶檀儿已经去往秋漕,会沿河走上一遭。 而中土那边,方杳木会亲自去一趟豫州,正好可以与权世信同路,他要去洛阳见太上皇,也会成就一桩亲事,与朝歌窦氏的亲事。 按青椋山那边传来的消息,权世信文采不错,武功更好,其实力大如牛,善使长枪,想上战场久矣。 若是不出所料,他会降一级领兵西去,做个正六品的领军校尉。 其实刘景浊知道,老头子是想让权世信建功,好对他封赏。对于权忠的亏欠,只能还在权世信身上。 红酥只得说道:“别漏了网。” 刘景浊笑道:“心里有鬼的又不是我们。” 刘景浊真身炼化人皇印后,依旧没有出山。 只一道符箓替身在三楼那边,已经盯着沙盘看了很久了。 以如今境界,将战场南北压缩到一万五千里已经是极限了,也是受限于如今境界,要是有个登楼境界,决计可以将战场压缩到万里甚至九千里。他能感觉得到,若是破境炼虚,估计是可以将南北压缩到一万三千里甚至一万五千里的。 所以他并不想立刻以人皇手段,去将战场压缩,因为这神通也就只能用一次,不可能等到破境之后继续压缩的。 用第二次,一来是他自己受不了,二来是这天穹受不了,毕竟人皇可不只是九洲的人皇。 还有,我已经炼化人皇印,九洲那边给我准备的,究竟是什么麻袋? ………… 西牛贺洲讲究众生平等,故而妖魔鬼怪横行无忌。 有个最终没能成为新任如来的和尚,带着个年轻姑娘下了灵鹫峰,打算去往南赡部洲,找一样东西。 是那个说只要她多相信一件事,世上就会少一道谎言的姑娘,倒是天生与佛门契合。 下山之后,师徒二人骑着一头白象往南,这一路上,金月冉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一帮死秃驴,我师父佛法高深,凭什么就不能做如来了? 可女子心声,在布衣和尚耳朵无比清晰。 和尚笑道:“我以后不是和尚了,如来与我无缘,我便与佛家无缘了。” 金月冉也只得安慰道:“不当和尚还好,抓紧给我找个师娘,我师父一表人才,何患无妻啊?” 结果就被当头一锤,敲木鱼似的。 金月冉揉着脑袋,嘀咕道:“就没见过你拿木鱼,合着是拿我的头当做木鱼了啊?” 布衣和尚一笑,“我师父传我四样东西,袈裟、法杖、钵盂、木鱼。可惜木鱼在三百多年前丢了,好像是被人偷了,但总找不到是谁。好像人间查无此人。” 金月冉目瞪口呆,“你是大罗金仙巅峰哎!说是半步凌霄也不为过,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你东西?” 布衣笑道:“所以我很纳闷儿。” 其实从帕糯变回金月冉后,满打满算五年而已,但金月冉已经是凝神巅峰,只差一步便能结丹。 不是她天赋多好,这得益于九洲之外没有天地桎梏,灵山又灵气浓郁,想修炼慢点儿都难。 百岁登楼?在这天外就是笑话。 五十岁不上第十境,还有脸说自己是天骄?那你修什么仙啊?修城墙去! 三十登楼者,比比皆是。 但这里有个百岁合道的说法儿,百岁之内上十一楼,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了。 金月冉越想越气,忽然开口道:“既然四样东西就剩下三样了,为什么还要留在灵山?不行咱们打下来啊!如来也不一定拦得住你的。” 布衣和尚一笑,摇头道:“哪儿那么容易?自古及今,打上灵山又全身而退的,拢共也就两人。” 金月冉好奇问道:“谁啊?” 布衣和尚轻声道:“一个姓张,很早之前,提着剑闯入灵山,险些打死了那代如来。还有一个,姓刘,你见过的一个人的父亲,也是提着剑,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呀,打烂了五百座莲台,拔走了苦竹,那苦竹又被称为六根清净竹,十大先天灵根之一。前者是远古三司江湖人,后者是远古三司守门人。” 金月冉疑惑道:“我认识的?姓刘?剑客?” 她眼珠子一转,“呀!不会是恩公吧?” 布衣点点头,“就是他。对了,我们此行也跟先天灵根有关,我要去南赡部洲,寻找先天灵根排第一的创世青莲。” 半步凌霄骑着开天门的白象,跨洲远游,很容易。万万里路程,没有多远。 花费半月光阴,带着金月冉到了赡部洲,直往造化山去。 此造化山,与游江国那造化山可不是一回事。 路上金月冉问道:“师父,你为什么叫南赡部洲之时,会把南字去掉?” 布衣和尚耐心解释道:“南,赡部洲。不是南赡部洲。牛贺洲也是一样,是西,牛贺洲。这东西南北,表明方向,并不是大洲名字就要带上这个方向。” 金月冉哦了一声,长见识了。 毕竟来这天外不久嘛! 传说当年乌云仙被人从天庭斩落,就是落在这造化山的。 布衣和尚落地不久,便有一黑衣道人凭空出现,只是虚影罢了。 “有人让我告诉道友,青莲八千年前已经拿走了。那人说,道友耗费心机,损耗半数生机的恩情,他记在心里,将来会以剑重报。但青莲在他手中没什么用处,他会传给他的弟子,但弟子是个坑师傅的,多半会把青莲交给诗仙,道友想要的话,不如先跟诗仙打一架去?” 黑衣道人说完便消失,无影无踪。 布衣和尚却是恍然大悟,呢喃道:“原来如此!” 贫……我上了他刘顾舟的恶当了! 若非当年逆转光阴三百年,今日如来便是布衣了。 命数如此,强求不得。 也罢,受了师尊衣钵,接下如此因果,布衣受了。 最早的风泉镇,西边靠近鱼窍峡处,住了个老光棍,剃个大光头。 老光棍养了一条狗,见谁都不咬,唯独瞧见一个去往鱼窍峡采药的孩子时才会狂吠。 后来老光棍双手合十,对着采药孩子一指,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那是布衣的师尊,布衣是他的衣钵传人。 已经不是和尚的布衣自嘲一笑,呢喃道:“父子胸中皆有佛印,师徒都是设印人。” 转头看了一眼金月冉,布衣笑道:“还好你不学佛。” 金月冉眨了眨眼,“师父不喜欢恩公?” 布衣无奈一笑,感慨道:“你那恩公,早晚有一天会提着剑来找我,嘴里还得骂着老贼秃。” 毕竟当年就是这么骂的。 布衣好奇问道:“恩公跟师父,你帮谁?” 金月冉一副大义凛然模样,“当然是帮恩公了!毕竟师父境界那么高!” 布衣无奈道:“我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今天太忙,八点半才开始码字的,有点儿晚了。 (忽然发现,今天是第三百六十五天不断更,整整一年了。千日海口,完成三分之一了。)」 第629章 除名试试 北俱芦洲,其土正方,犹如池沼。 若论如今天地之间何处妖魔最少,非俱芦洲莫属。 一洲之地,犹胜三洲。 这说的是俱芦洲之富庶,远胜于其余三洲。 是的,这四大部洲也好,四大仙洲也罢,向来不把中土平等相视,但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去把中土当做人族祖地。 又是一年二月末,依照惯例,方家继承人需要在三月上巳南下温酒城祭祀祖先。故而一艘渡船赶在二月二十七落在了温酒城,船上下来的是个四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已经登楼境界。 这要是放在九洲,可是一等一的天之骄子了,不过对于方家来说,十境而已,还是上不了台面。 年轻人一身白衣,模样俊俏,想必就是话本小说之中的剑眉星目了。 随行下船的,有个黑衣青年,还有个手腕儿系着铃铛的年轻女子,走起路来清脆响声不断。 温酒城主早在等候,见年轻人走来,赶忙迎上去,抱拳道:“大公子一路辛苦,我已经备好了别院。” 年轻人点了点头,来迎接的人便对着黑衣青年抱拳,笑着说道:“龙四先生,咱们也两百多年不见了吧?上次见面还是与那个人一起来温酒城偷酒?” 青年人淡然道:“我来可没好事儿,听说你们这次要把小葱花从方家祠堂除名?你们试试看。” 中年人无奈一笑,“长老殿的主意,我们也没法子。龙四先生还是不要乱来,毕竟她方葱当年拿走了方家至宝,要不是清溪阁那个疯女人,她压根儿进不了祠堂。” 黑衣青年微微一笑,下一刻,一只手已经扣在中年人头上。 “方葱能是你叫的?你算老几?” 一边的年轻人无奈道:“敖伯,别玩了,你俩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不知道。” 黑衣青年故意板着脸,冷声道:“你们方家人,得喊大小姐!虢小子,你敢动,我带你去南海龙宫闭关啊!” 中年城主无奈道:“好好好,大小姐,行了不?老贼,饶我一命?” 黑衣青年这才收手,而一边系着铃铛的女子由始至终就没说话,只是好奇地四处打量。 中年城主这才对着女子抱拳,笑道:“十几年不见,珠儿小姐也是大姑娘了。” 女子这才开口:“城主,我娘说了,大姨的位置谁也不能动的哦,动的话她就会你的温酒城砸烂的。” 中年人一愣,这温声细语说的话,真够吓人的。 他只得看向年轻人,问道:“大公子?你别不也是这个打算吧?” 方虢轻声道:“我爹也说了,我要是听大伯的话,就让我去当大伯的儿子。城主要是敢动我大姑姑,他就把温酒城砸烂。” 城主无奈道:“得,你们都是爷,砸吧,反正温酒城是你们方家产业,我就是长工嘛!” 一只手又扣在了他头上,黑衣青年人沉声道:“你这老瘪犊子什么时候学会的阴阳怪气?” 中年人摆手道:“上次你跟那个姓刘的来偷酒的时候。” 方虢无奈道:“行了行了,你们都是长辈,别斗嘴了成不?” 柳珠儿点点头,“咱们先去喝藏酒?我记得城主那千年陈酿上次就给敖伯偷了一半儿,剩下一半儿,取出来几坛子能行吗?” 中年人瞪大了眼珠子,沉声道:“想都不要想!我杜小亭不当这个城主了,你们别想打我存酒主意!” 看似剑拔弩张,其实敖封跟这杜小亭,关系属实不错的。 就是这位有着天庭敕封的南海龙太子,手贱到跑来偷了人家酒。人家见他就来气,方才客客气气打招呼已经是很尽地主之谊了。 返程路上,敖封说了句:“你们也知道,我名义上是有天庭封的龙神称号的,所以有些小道消息我也清楚。几年之内,一处洞天福地会打开,大概一洲会有五个名额,包括进不去的中土神洲,加上八荒那边,大概就是三十人进去那处地方,各凭本事夺取机缘。只要活着回来,就是率先补全自身道化,不会与如今修士一样成为无根浮萍。” 杜小亭问道:“你到底多大年龄?你就是个叛徒,南海就是叛徒!四海龙宫就剩下你们南海一脉了,其余三海龙宫都是不愿受封,死战到底,就你们南海没骨气!” 敖封破口大骂:“你姥姥!我生下来就是神籍,我有什么办法?再说……” 再说如今天庭,名存实亡,我这龙神身份有个屁用! 柳珠儿也好奇问了句:“听说胜神洲那边,有个猛人砸了一洲太平道宫?” 敖封点了点头,“八千年来从九洲跑出来的家伙,他想去天门那边,被拦着不让,他气不过,就跑去砸了道宫,险些把那副教主打死了,奈何双拳难敌四手,现在被关在道宫。” 方虢直揉眉心,“各位,能不能把一件事说完再说另一件事?一洲五个名额,得去抢还是怎么办?” 敖封笑道:“你们方家,自然有一个名额的。大概一洲会有三个道宫名额,其余两个名额就是世家大族了。” 柳珠儿皱眉道:“有道宫那帮狼崽子,别人能活着回来?” 敖封摇头道:“你们还好说,中土神洲那边的人才应该担忧。” 说来也没法子,八千年来太平教肆虐,虽然千年前大家合伙儿打的道宫与四大部洲约法三章,但论实力,道宫还是天下第一。 四洲加起来估计就有三十几个大罗金仙,人家道宫独占八人啊!还有那狗日的教祖,无限接近于凌霄境界。 没法子,道门正统在中土神洲,读书人也就是那位诗仙撑着,灵山那边一代不如一代,也只能是道宫一家独大了。 方虢又问道:“那敖伯究竟多大年纪?” 敖封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随即说道:“反正公子救起我之前,我已经在南海堵了两千年海眼了。” 方虢也好奇了,“都知道你跟大姑姑关系很好,你跟大姑姑怎么认识的啊?” 敖封呵呵一笑,没好气道:“我跟公子搭乘渡船自赡部洲往胜神洲去,在赡部洲北边遇见了你那大姑姑,方大小姐了不得啊!见我孤身一人去买东西,便让你们方家供奉把我捉去,硬生生拔了我三片龙鳞啊!我家公子差一点就御剑北上来砍烂你们方家了。后来被劝住了,就把你们方家两个开天门供奉揍了一顿,算是绑架了小葱花。” 方虢一愣,“那最后,大姑姑怎么还拜他为师了?” 敖封摊开手,“鬼晓得她怎么想的。” 不过带着方葱的那几年,堂堂方家大小姐确实挺惨的。 被封了灵气,干啥都要自己动手。吃饭?想得美,自己做去!食材都要自己找。 可把方大小姐委屈坏了。 敖封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刘顾舟站在船头,吓得方葱大哭。方葱说她乾坤玉里还有几百泉儿,能不能拿了钱放了她?结果乾坤玉就被刘顾舟收走了。那天晚上方葱发疯一样哭了一夜,都哭晕过去了,还是张诺澜南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去把方葱抱回了船舱。 那位诺南姑娘与张老伯,也三百多年不见了。 第二天是仲秋,船停在了海上礁石之中,大家都在忙活着做吃的,但方葱不行,即便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饿得都站不稳,但刘顾舟只给了她一把鱼叉,让她去海里叉鱼,叉到了就可以吃,叉不到就别吃了。 娇贵大小姐哪儿会这个啊?忙活到别人都吃完了,她连鱼影子都没瞧见。 于是那天夜里,被喊去洗碗的方葱,吃着盘子里剩下的东西,边吃边掉眼泪,还不敢发出声音来。 想到这里,敖封轻声道:“知道老家主为什么感谢我家公子吗?” 方虢转过头,问道:“我是真好奇,爷爷在世的时候,一直说刘先生是大姑姑的福星。” 敖封轻声道:“因为我家公子让一个混账丫头学好了。” 可他们都不知道,教好一个小姑娘的人,与被教好的姑娘,都已经死了,是真的死了。 杜小亭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这么一个讨人嫌的家伙,能跟姓刘的那小子做朋友,是觉得像刘顾舟?” 敖封笑道:“他呀!很像我公子的。” 背着我家公子跟荞姑娘的剑,还能是谁啊? 可不对啊!那时候公子刚刚带着小葱花跟钟小子去九洲而已,哪儿就有儿子了? 所以那小子卖酒的时候,他是常客。那小子说他很后悔当时没有挽留一个姑娘,也是他怂恿的。 那小子酒量实在是太好了,温酒城里偷的酒,全喝完又灌了十斤地瓜烧才把他灌醉啊! 然后那小子一把推开门,发病一样大喊:“龙丘棠溪!我喜欢你!我他娘的怎么会不喜欢你?” 那时敖封问了句:“喜欢?那你不去找她?” 然后……酒醒之时,那小子已经在海上了。 公子跟荞姑娘,生了个好儿子啊! 他肯定是公子的儿子,不知道怎么来的又怎么走的,但绝对不会错! 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三,方家祖庙,有个老东西居然要把方葱从族谱除名? 一条火龙破天而来,落在方家祖庙前方。 “给点颜色你们要染大红啊?” 有个老者走出祖庙,皱眉道:“龙四太子,什么意思?” 火龙口吐人言,“除名?玩呢?我拆了你们祖庙信不信?” 第630章 无错 东胜神洲,本意胜身,故而不该以胜身作解,该是胜身洲。 其土东狭西广,形如半月,纵广两千万里。 月中有一大湖,周回千里,中有雁群往来嬉戏。 湖水中央有一道宫,太平道宫,乃太平教一洲总坛。 两月前,有一人手提长枪,杀入道宫,险些打死一洲掌教,也是太平教副教主。 结果……被后来赶来的两位大罗金仙围攻,这会儿被拴在湖面,遭受万蚁噬心之刑。 可这老兄,边受刑边骂,那是怎么脏怎么来。 听的那位守在此地的大罗金仙直皱眉头。 “太你娘的平!一帮狗儿子,天门是你家的?那是老子的老祖宗用命拼来的!凭什么你们这帮假道士守着?” 骂着骂着,方言都出来了,简直就是在念经,关键是人家也听不懂啊! 其实有两人已经自海上到了此处,就是去救他的。 可到湖畔时,听见那没完没了的骂声,两人就不太想去了。 腰悬酒葫芦的白衣青年在海上三百余年,这是三百年来头一次上陆地,结果就听见这九洲老乡的骂人言语。 白衣青年转头问道:“他,哪里人?” 一边的高大汉子直想捂脸,“吴国人,还有爵位在身的,打仗很猛,实打实万人敌。”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好像打架差点儿。” 此时又听见湖中那人高声大骂:“我干你十八辈祖宗,别放我老孟出去,要不然老子还得揍翻你们狗屁教主!” 高大青年嘴角抽搐不止,转头看向读书人,“要不然咱们走吧?让他骂半年再说?” 白衣青年手中多了一把剑,“来都来了,一起走吧,到底是老乡。” 只见白衣青年提剑过湖,一时之间,千里湖泊青莲遍生。 剑气有如天河之水倾泻,愣是压得一座湖下沉数丈。 片刻之后,天幕有一大鲸破空而来,愣是一头撞烂道宫。 高大青年扭了扭脖子,越到半空中一拳砸出,砸的那大罗金仙后退几十里。 湖中那汉子目瞪口呆,好容易瞧见白衣至此,更是瞪大了眼珠子。 “是……是我白哥吗?” 白衣青年摇头道:“你比我大一千岁。” 孟姓汉子斩钉截铁道:“那你也是我白哥啊!救不救我无所谓,给我留一份手书如何?” 结果白衣青年扭过头,轻声道:“谢兄,不救了,咱们走。” 高大青年简直是无语了,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他只得说道:“来都来了,带上一起走吧。” 白衣青年一想,也是,来都来了。 下一刻,湖面青莲依次开,无数白衣凭空出现,个个是真。 但湖中心那个受苦之人,已经被提着出了湖泊,顷刻间便在几万里外了。 姓谢的汉子没好气道:“你也是厉害,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夸你。” 人家来救你,你求字?你这不是骂人吗? 此时白衣青年开口道:“他们满天下找我们,你倒好,主动出来?几十年后天门开,你我都能返乡,急什么?” 中年人苦着脸,“白哥,我气啊!娘的,一帮假道士,弄得跟真的一样。” 可白衣青年却忽然抬头,随后说了句:“你们先走吧,我去见他一见,放心,他杀不了我。” 说罢,白衣骑鲸登天,顷刻间就在天外云海之中。 对面一人,身着明黄道袍,身形高大,但干瘦。 那位教祖笑道:“你若是与我同时代,会是什么模样?” 白衣青年开口道:“会死得更早,因为你那个时代更不自由,而我是个懒散人,有酒就能活。” 道人笑道:“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关于那场起义,你觉得是对是错?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衣青年一笑,淡然道:“对于当时而言,这是百姓的出路,你无错。但如今,你错了。” 道人诧异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白衣青年笑道:“猜得到,不是多难猜的事情,故而你我注定有一日刀兵相见。” 道人点头笑道:“你能说无错,我很高兴了,你的剑术我日后再领略吧。”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临走之前又说道:“对于谁来说,那时的你都是无错的。” 道人笑道:“多谢。” 其实刘景浊,也是这么想的。 “对了,九洲那边,我的对手在布一个大局,你们若是想去八荒,我不会阻拦。” 读书人说道:“我知道,你不是人了,所以你不知道。” 都不是人了,人皇意欲何为,他自然不知道。 天下大,四大部洲皆与中土神洲相仿,但四大部洲犹在,中土神洲已经分为了十份,九洲与八荒。 ………… 今日洛阳城里,有个不太出门的小老头儿带着个年轻姑娘在街边吃饭。 年轻姑娘气鼓鼓的,早饭压根儿吃不下,因为今日家里边已经定好了的未婚夫会到洛阳,然后就要准备成亲了。 哪儿有这样的?这不是欺负人嘛! 赵炀喝完一碗汤,转过头,笑问道:“你不高兴?不到三十岁的五品官,偌大景炀王朝,也没几个呦。” 女子撇嘴道:“大哥也才四十几,他都三品了!” 赵炀笑道:“那是因为他管我叫舅舅,换个人试试?” 女子一下子不说话了。 赵炀笑道:“窦芸,不瞒你说,我给他挑媳妇儿,挑了很久了,最终还是觉得你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姑娘板着脸,“因为太上皇是我舅舅,皇帝是我表哥!” 都给赵炀气笑了,他只得说道:“我对窦家一向感官不好,起过数次打压窦家的意思。上次我去朝歌看你爷爷,其实是打算找个由头儿把你爷爷的国公身份罢黜的。” 窦芸一下子不敢玩笑了,赶忙凑到赵炀身边,嘟着嘴,故意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太上皇不公平,我爷爷的勋爵都是靠本事得来的,您居然想找个由头儿罢黜他的国公身份?怎么不干脆把侯爵也罢黜啊?” 赵炀淡淡开口:“你爷爷本事的确很大,都想把窦芫弄进皇宫,伺机挤走我们昧儿,窦家就又是后族了。” 窦芸当即噤若寒蝉,再不敢开口了。 这名义上的舅舅是好说话,但也毕竟是太上皇啊! 第631章 朽城来了个谋士 一帮天之骄子建成的队伍,同样分作三批,刚刚上场的,是龙丘棠溪为首的队伍,在那沙盘上,他们会是黄颜色的光点,还有几百支或三人或五人十人的队伍,都是紫色光点。 只不过这登楼天骄为首的队伍,不会是一月一轮换,而是随着戍己楼安排,有可能同时上场。 唯独刘景浊,上场之后就会有红色光点。 但上次议事,已经断绝了刘景浊偷偷上场的念头,日后刘景浊要上战场,得上报戍己楼经过同意才行,这是二楼三楼修士给人皇立的规矩。 这月苏崮与莫问春组队上场,果然不出刘景浊所料,二人上场,堪比登楼巅峰。 把苏崮画中人与莫问春的书中人结合,譬如那第一甲巢无矩是剑客,那莫问春便将书中剑术第一人祭出,二者结合,真有点儿“大符”的意思。 今日柳初言跟着刘景浊去往船坞,三艘大型渡船就快完工,正在阵法之中调试吴赤花费极重心思炼制的三样法宝重器,仙品。 答应了刘景浊一年一道,但他一年足足炼制了三道,原因是三月起他要再次闭关铸剑了,相当于在筹备破境登楼,恐怕半年甚至一年内无法再出来。 药庐那边也一样,裴捣已经在闭关炼丹,一粒只在传说中的丹药。 那姑娘登岛以来,刘景浊还真没有去瞧过。 那可是惊神丹啊!刘景浊都好奇那积风山主是怎么凑齐三样至宝的。 此时船上并无他人,刘景浊拎着酒壶,带着柳初言,才看到第二艘船。 柳初言比较熟悉船坞之事,边走边解释道:“吴大宗师说,这三只战船,不能叫做战船了,更适合称之为剑舟。每艘船上都装配一百零八道灵宝巅峰的剑匣以及一道仙宝品秩的剑匣。灵宝全是欧钰手笔。那一百零八剑匣,每个当中都有十二枚剑丸,剑丸当中有一千八百长剑,相当于一道剑匣可以发出万剑!且这些剑是会自行折返的。每月轮休只需要修缮剑丸。仙宝更是不得了,虽然只能斩出一剑,但这一剑相当于登楼剑修的一剑,冷不丁偷袭,能斩登楼。” 柳初言说得爽快,刘景浊听得也爽快,也……肉疼。 铸造这些剑匣,比造一艘船还贵! 但这船,就可以不用只停下来守,而是可以游走支援了。 第一艘船大约九月前后便能投用,其中还包括需要去熟悉船上剑匣的时间。 刘景浊轻声道:“让姬泉叮嘱兵庐那边,欧钰牵头去炼制剑匣,共计六人去炼制,每月能打造十道就很好了,着急的时候再大家伙儿一起忙活。” 柳初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意思,最重要的是,你打算让谁执掌战船?起码也得是炼虚吧?” 刘景浊摇头道:“不着急。” 柳初言点了点头,跟着往第三艘船去,见刘景浊喝酒不止,她笑问一句:“符箓喝酒,不浪费吗?” 刘景浊略感诧异,“连你都看得出来?这符箓该换了啊!” 柳初言笑道:“寒藻妹子说,他家山主的酒葫芦,除了山主夫人外谁都不能动,拿着酒葫芦的那个才会是真身。” 刘景浊无奈道:“这死丫头,漏我的底儿。” 其实何止柳初言,岛上修士,只要不是不带脑子的,都看出来了。 什么时候刘景浊拎着酒葫芦出门儿,就说明那是真身了。 问道宫弟子,很聪明的,所以柳初言又问一句:“你是不是故意让我们上战场,然后道心不稳,再趁机拉我们进戍己楼的?说实话!” 刘景浊笑道:“真聪明。” 柳初言又问道:“你能不能以正紧路数跟杜神下一盘棋?” 刘景浊无奈道:“你们为什么不信呢?我真不会下棋啊!” 柳初言呵呵一笑,“你让我们怎么信?沙盘上查缺补漏的从来是你跟温前辈,你更多。沙盘都如此,棋盘不是更手到擒来?” 算了算了,不解释了。 娘的,越描越黑啊! 回去路上,刘景浊让柳初言自己去挑个人,尽量挑男子,戍己楼实在是女子太多,让人家觉得我刘景浊不正经。火山文学 原本的十二人,现在是越发不够用了,恐怕得翻上一番才行。 临分开,柳初言没忍住问了句疑惑许久的问题,“刘景浊,龙丘棠溪那么好看,说是天下第一美人绝不过分,甚至亏了,你为什么喜欢采野花?” 刘景浊冷笑一声:“是不是我太好说话了,你们就都敢跟我开玩笑了?” 柳初言一笑,扭头儿走了,刘景浊则是去了坊市那边,又进了面馆,雷打不动,每日必须去吃一碗面。 只是最近吃面,只是吃面,话不多了。 入夜之后折返回去,有三封刚刚到的信。 第一封,寄信之人是孙文惇。 他的一座山头儿已然筹建完毕,暂时只能是不入流山头儿,估计一时半会没法儿入流,因为他不打算来拒妖岛积攒战功。 山头儿落地在神水国境内的涓流府,起名夹鞘山。 他也已经收拢了一部分从前刑山旧部,暂时就七八人,他一个炼虚,外加两个真境,剩下的就比较境界低微了,暂时都没跻身元婴。 刘景浊笑了笑,提笔开始去写回信。简简单单几个字,辛苦了,寒藻一切都好。 另外一封信,青椋山寄来的。 惯例了,每隔几月就会有信来。 杨念筝已经回来了,赵长生被安子前辈带去了海上练剑,说不破元婴不回陆地。姜柚独自南下北归,说是不先回山了,打算北上神鹿洲,然后去斗寒洲找白小豆,四年后两人会一起回山。山上一切都好,自浮屠洲战事起至今,清溪渡已经扭亏为盈。路阖的两个徒弟回了山,已经由陈文佳暂且将其录入牒谱之中。还有就是,山中又多了个姑娘,岁数不大,二十而已,但受苦很多。甚至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只知道杀人,甚至不知道人是该怕疼的。关荟芝对于那个叫做梧丘的姑娘很是心疼,留在了客栈,自己手把手在教她做事。 又看了几行,刘景浊看得眯起了眼睛。 去年端午,白小豆与同窗去了凌春王朝,赶上一场变数,她只得拿佩剑去换取五人活着离开。 也就是说,青白被凌春王朝拿去了? 但看到后面,信上说,小豆子非不让别人帮她取剑,她说十年之后,她必炼虚,到时候会自己去取剑。 有此志气就好。 最后一封信,居然没有落款。 打开一看,拢共两句话,第一句话就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师弟,对不住啊!我要坑你了。” 第二句写着,“我要重建九洲清溪阁,金鼎宫已经被我收编了。对了,我帮你揍了姬闻鲸一顿,权当是给你跟师娘出气了。” 说是揍,可事实上,她就是欺负人家姬闻鲸少一道魂魄,追着人家砍了十几万里。 刘景浊一个闪身到了左珩川住处,“前辈,帮忙卜一卦。” 信还在手里拿着,左珩川瞄了一眼,撇嘴道:“不用卜卦,傀山那个疯子,是你爹的关门弟子。”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你早知道?那她坑我作甚?” 左珩川气笑道:“你看我疯不疯?你指望我能理解疯子的想法?马三略来之前路过傀山,被她二话不说打了一顿,你能理解吗?哦对了,你知道的,她还跑上人间最高处把石耐寒放了,玄岩说她不是故意救人,只是去人间最高处找事儿,瞧见了石耐寒,人家心血来潮,就把人救走了。这做事毫无章法,全凭心意,你指望我能理解?” 刘景浊竟是无言以对。 那……是挺疯的。 “哎,不对啊!我爹怎么可能收个疯子做关门弟子?” 左珩川点头不止,“就是啊!我也想知道,你闹明白了记得告诉我。” 桂祘的疯,从她吃饱了撑的砍死傀山老宗主自己当宗主。也从她闲着没事干非得弄一张符箓,险些强行揭开刘景浊泥丸宫封印,弄得天门提前打开,就可见一斑了。 简直就是个疯子,正儿八经的魔道行径,怎么揣测? 闲扯半天,也该聊点儿正事了。 “你想了没有,对面不趁着拒妖岛虚弱时用强兵,是在等什么?你已经成为真正人皇,他们也应该开始去收网了。” 刘景浊略微沉默,然后说道:“实在是没法儿去猜,九洲还是太大了,即便藏着一头开天门大妖,只要它自跌一境,哪怕是人间最高处,一样难找。我也只能在拒妖岛上做好准备。” 左珩川忽然说道:“你怀疑荆浴佛是中土渠帅之一。” 刘景浊讪笑道:“前辈眼睛真贼。” 怀疑对象有好几个,甚至是曲悠然。 这都不算事,这些事情得等到拒妖岛无妖可拒之后再做打算。 好在是,能强制赶来的都已经登岛,接下来就是坊市去吸引人了。 刘景浊轻声道:“他们布他们的阵,我们设我们的局,前辈明日就动身,去青鸾洲吧。” 其实有件事刘景浊没告诉左珩川,他已经打发一个家伙去了夫余国。 回去路上,海风阵阵,月亮很圆。站在海边,几乎分不清月在海上还是在天上。 也就是此时,刘景浊忽然一皱眉,不对,天门开前,他们都不敢也不想杀我,对我设局除了恶心,再无他用。 朽城那边,司阍在门口足足两个时辰,终于等到了个黑衣身影。 黑衣人包裹得严严实实,戴着个恐怖面具,身后还有十余年轻妖族。 司阍笑道:“你来了,终于不用我这狗脑子瞎耽误功夫了。” 黑衣人笑道:“祸斗老兄,这些年来辛苦了。日后军帐,你仍旧是首座,我就是个谋士。” 上古火神座下有一神犬,通体漆黑,名为祸斗。 司阍笑道:“动脑子这种事,还是你们人族更擅长。” 第632章 黄庭宫里拦路人 先前在那柳眠书屋去了一趟,当年垂死的柳树已经快要破境元婴了,拒那位柳先生说,镇子里还出来个秀才呢。 说这些时,那位柳先生笑得嘴都合不拢。 而问到刘景浊时,姜柚大方回应,说自己师父已经去了拒妖岛戍边,走了四年多了都。 但柳妖,连拒妖岛是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躲在这深山村落之中,他又不喜欢出门,不知道天下事也不难理解。姜柚反倒觉得,只一门心思做自己想做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心里会清净许多。 后来姜柚南下珠官城,当年师父大骗子想丢下自己时,她在珠官城“抢”了一枚顶贵的南珠拿着,当做送给师娘的礼物,但钱还没有给呢。 这次去,她把欠的钱全部给了,然后又买了一颗南珠,拿去给桃子做礼物。 年后她往北折返,此时也才到一处城池,她循着师父的故事找到某处坟头儿,结果却发现,坟给人掘了,墓穴里边儿全是屎尿,白骨就漂沉在里面。 姜柚一下子皱起眉头,她没用灵气,伸手去把白骨捞了出来,在水边清洗干净,然后重新挖了一处墓穴,将白骨重新安葬。 然后,她去了从前相府。 讽刺的是,相府已经成了侯府。 于是三月的一天,有个美貌女子提着剑进了侯府,不分青红皂白,将那些门户全部打烂,最后走到侯府祠堂,把那祠堂牌位也一剑尽数劈烂。 出门时,姜柚皱着眉头说道:“你们让人死了不得安宁,我也让你们死了不得安宁,这叫以恶制恶!” 然后,姜柚去到一处巷子里,去找寻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男子。 人家可不得了,二十四五的年纪,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年轻人秉烛夜读,开着窗户,一整整微风拂过,披散的头发也随风飘动。 姜柚轻飘飘落在窗前,盯着人看了好半天,结果书呆子愣是没发现她。 她冷笑一声,扭头推门进去,是门吱呀一声,他才发现,有人来了。 本以为年轻人会吓一跳,可他只是盯着姜柚,愣了片刻,好似自语一般呢喃一句:“古人诚不欺我,书中自有颜如玉。” 姜柚眯眼一笑,好读书人,敢起色心? 二话不说,一拳撂倒。 等到读书人清醒之时,这才发现,自个儿被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而昨晚那颜如玉,此时正坐在一堆篝火旁,拿着巴掌大小的酒葫芦,小口饮酒。 再楞的人,此时也明白,眼前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女子,绝不是什么颜如玉了。 他倒也镇定,开口问道:“姑娘是求财?在下所长不多,独钱多,你放了我,千两白银又算什么?” 姜柚冷笑一声,抬头问道:“是不是觉得我知道了你钱很多,家世极好,就会对你另眼相待?待会儿你是不是还会说,你二十几岁已经是举人了,日后定然官运亨通?是不是也觉得你今日不光不会失财,还能抱得美人归啊?” 读书人一愣,摇头道:“姑娘不光容貌喜人,也巧舌如簧啊!” 姜柚轻声呼唤风狸,风狸自然知道主人想干什么,就变化成为一只恐怖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好一番吓唬。 片刻后,风狸变回青毛小兽,嘟囔道:“这就吓晕了?就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人哎!” 姜柚缓缓起身,过去照着读书人脸上又是一巴掌,一下子就醒了。 姜柚沉声道:“记得在你家巷子前的一只白猫吗?我为它而来。” 白猫?什么白猫?读书人简直是一头雾水。 姜柚冷声道:“有人在某个夜晚,求城中野猫为他娘捎信,不记得了?那你身上挂的护身符怎么一直没取?” 读书人这才想起来,近十年前,有个野猫要挠自己,结果叼走了自己护身符,没走进步就倒在巷子里。 姜柚沉声道:“想起来了?那我告诉你吧,那日,你娘亲的魂魄就在不远处,但你身上有护身符,你娘根本不能近你的身。我家白小喵想帮你,拼死叼走了你的护身符,你娘这才能近你身。结果你呢?后来拿走了护身符,全然不理会倒在地上的猫。” 听完这番话,读书人如遭雷劈。 他平复了许久,这才颤声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任由它死的啊!” 姜柚冷声道:“我师父说了,知道不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拿回护身符时的漠视眼神。我师父没下结论,现在我有结论了。为了这个举人,你是不是把你后娘赶出家门了啊?”火山文学 姜柚摇头一笑,挥手一道剑光斩断绳子,讥笑道:“老话说,三岁看八十,你骨子里就是个薄凉自私且好色的人。” 一时之间,读书人不知如何答复了。 而那女子,已经骑上巨兽,往北飞去了。 风狸嘟囔道:“姜柚,好像不解气哎!” 姜柚咧嘴一笑,“这叫钝刀子杀人,不求即死,求的是恶心人。” 居然都忘了,那就好好给你长记性,让你一辈子忘不了。 风狸哦了一声,然后问道:“接下来去哪儿?回去中土吗?” 姜柚摇摇头,轻声道:“去西边儿渡口,咱们北上神鹿洲。” 风狸倒是可以跨洲远行,而且会极快。但姜柚不行,她受不了海上的疾速罡风的。 有件事她不想让山上人担心,更不想师父担心。听说拒妖岛那边战事紧张,师父肯定很忙,她不想打扰师父。 所以,她想去白鹿城,请龙丘家主帮忙看看。 上次在鸿胜山柱容峰稀里糊涂得了一道火焰,借助那火焰,自己也成了黄庭修士。 可自二月十三那天起,黄庭宫里边儿,多了一个古怪存在。 是个兽身人面且浑身火焰的怪物,骑着两头赤龙,身后还有一大黑狗。 那怪物就拦在黄庭宫门口,姜柚自己的黄庭宫,自己却进不去。 别的不清楚,反正姜柚知道,这绝不会是好事情! 其实鸿胜山中有一洪圣庙,其中供奉的塑像,便是兽身人面,牵神犬、胯下赤龙成双。 云海之上,风狸问了句:“姜柚,你知道你的……前世吗?” 姜柚点头道:“知道,这事儿师傅并未瞒着我,山里边儿那白狐跟陶檀儿带来的小丫头,就是那一分为二的涂山谣。我是那个觉得世间乏味便兵解离世的剑仙艾禾,曾挥剑斩白帝。” 后来翻书,姜柚也知道了为什么自己给本命剑起名赤霄之时,师父会那么大反应了。 因为赤霄二字,不是自己首用,虽然是巧合,但是也太巧合了。 风狸硬着头皮开口:“你真觉得艾禾会因为活着无趣而兵解?李泥丸说,三千年前,人族把妖族赶出青鸾洲后,拒妖岛逐渐成型,人族修士也陆续登岛。艾禾与另外一个人把斗寒洲打了个对穿,之后另外一个人就销声匿迹了,艾禾便也兵解离世。反正李泥丸说,事情没那么简单,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因为自打艾禾跟那个人一死一失踪之后,斗寒洲的剑运便整个散开了。” 姜柚一笑,“小脑袋想那么多做什么?等我武道琉璃身,炼气士登楼之后,再去一一查清楚不就好了?想在想了也是白想,我又没有那布局的脑子。” 风狸心说你倒是豁达。 不过转念一想,确实也是,不豁达又能怎么样? 姜柚的计划很好,去往斗寒洲得花整整一年时间,她可以在神鹿洲好好逛一逛,上次就没能逛,可以用一年时间,也可以去看看那个马蹄大黄。斗寒洲就可以多待些日子,等到桃子完成学业之时,再一起返乡。 张五味还在神鹿洲,说不定还能见到他呢。 而此时,离洲北边海上凭空浮出一座岛屿。 由打泥沼之中爬出来个黑衣人,浑身缝缝补补的,右臂是白的,左臂又是黑的。 他满身泥泞,抬头看向天幕,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人间,还是那么臭啊!” ………… 青鸾洲东北,夫余国难河上游,邱家。 少爷成亲一年余,少夫人肚子却始终没有变化,一家人一个比一个急啊! 听说某处山神庙很灵,少夫人几乎每月都要去个几趟,求子,还是步行去的,虔诚至极。 今日那山神庙里,几乎被这位邱家少夫人包圆儿了。 后面休息的小院儿里,庙祝端来一碗清水,据说之所以此地求子灵验,就是因为这碗圣水。 不过这次来,院子后边儿的山峰,多了个影子,是个人影。 这位少夫人抬头看了看,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庙祝也看了看,随后笑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前几天带着一身血登山,也不说话,就坐在了半山腰,不吃不喝的,当自个儿是神仙。” 妇人笑道:“或许也是有所求吧。” ………… 这天半夜,有个中土来的姑娘,敲开了刘景浊住的院子。 近四十岁的姑娘,除却刘景浊去积风山时她睡过一个安稳觉,几十年里就再没合过眼。 刘景浊笑着说道:“杨猊的战功已经全数划拨给你,等惊神丹炼好之后,你就折现返乡吧。” 姑娘忽然下跪,眼眶通红,哽咽道:“殿下能不能看在我爹的份上救救我娘,她为了惊神草,要拿命去抵。” 刘景浊诧异道:“你居然知道佘儒是你娘?” 杨贞点了点头,“一直知道。”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说了戍边人不可欺,杨猊的遗孀,我自然会救。我只是不明白,佘儒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呢?我都告诉她好自为之了,真听不懂?” 杨贞埋着头,哽咽道:“都是为了我。”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起来吧,你登岛之时,我家掌律已经北上积风山了。” 第634章 戍己楼下打两架(上) 出剑之人,是邓恶风。 因为这位邓家主的原配妻子,是死于一场泄密,泄密之人自然是老廖了。 老廖都被剑扎成了刺猬,死得不能再死了。 刘景浊由始至终都没转头去看一眼,显得极其薄凉。 彭知命皱着眉头,问道:“你早就知道?” 刘景浊神色淡然,“四十八天了,他记得比我清楚。既然求死,我给他体面。但那本书会实实在在去写他的生平。戍边多少年跟杀妖建功多少,一星半点儿不会漏。但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也会写得清清楚楚。”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危险时谁都躲不了,与其想着一死,倒不如想一想怎么能破境登楼,怎么能多做点什么。忠义二字总要占一个的,彭知命已经是不义之人了,那就对天下尽忠如何?” 彭知命忽然顿足,转头问道:“送一送,总是行的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去吧,荆浴佛已经赶在你前面了。” 这会儿那个中土越国剑修,已经在血泊之中背起老廖的尸体,但没往面馆折返,而是往西边儿,去海上,不是李林。 老廖是进不了李林的。 宋元青还愣在原地,他不明白,为什么是老廖?又为什么是他? 阿祖尔瞬身过来,拍了拍宋元青肩膀,轻声道:“因为看似无足轻重的宋元青,其实是戍己楼乃是拒妖岛上一个很重要的人。你可能都没发现,十冬腊月里,你裹着厚重被子在楼下忙着兑换战功,不比他们拿着刀剑在战场上杀妖轻松。因为你是个凡人。宋元青就是拒妖岛所有人的一面镜子,看到你,我们总会自惭形秽。” 的确,杜神跟刑寒藻都很重要,但杀了宋元青,会让拒妖岛修士暴怒。 现如今上战场的,谁腰间不单独悬挂一枚风平浪静?那不只是一枚寻常石头了,是念想。 宋元青一愣,又一愣,再一愣。 “我这么重要吗?” 此时宋男来也来了,宋元青都长得比她高,她只好垫着脚,抬手按住宋元青肩膀,然后笑着说道:“一个人在一个不适合他活着的地方活得很好,能让人不敬佩吗?” 此时此刻,宋元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刘景浊把他从二楼放去一楼,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因为二楼做事,大家不一定看得到,而在一楼,风里雨里,宋元青就坐在戍己楼下,只要宋元青在,岛上修士就会觉得,人家都能,我凭什么不能? 他也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刘景浊安排的活儿,就真像故意整人一样,让人累得跟狗一样。 现在明白了,有点儿明白了。 他想让拒妖岛上的炼气士们知道,宋元青如今以及未来会得到的一切,都是宋元青应得的。 彭知命落地此处,对着宋元青一抱拳,言语略带愧疚:“我代老廖跟小宋先生道个歉。” 宋元青摇了摇头,抱拳回礼:“他在求死,他没想杀我。” 彭知命点了点头,转身一个闪身跟上荆浴佛,两人带着老廖尸身,一路走向西边。 路过坊市街头,喝酒的人还在喝酒,就是有些人会在与人聊天之时,顺手往地上撒下些许酒水。 最后,两人在西海岸点了一把火,荆浴佛以方言呢喃道:“人一死,所有恩怨就都过了,往西去吧,该回家了。” 彭知命笑着摇头,感慨道:“他可能都没想到,到最后送他的才有我们俩。” 荆浴佛摇头道:“不是,他应该是没想到,到最后居然有我们送他。” 北边山上,刘景浊坐在山洞门口,提着酒葫芦。邓恶风站在一边,腰间挎剑,背着双手。 临走之前,邓恶风轻声道:“我可以为了大局不杀他的。” 刘景浊点点头,“我知道。” 邓恶风看了刘景浊一眼,再不言语,御剑返回邓家。 闭关大半年的本体,此时坐在半山腰山洞口,一口接一口的喝酒。 求死归求死,但你老廖没有悔意,那我不会送你。 静坐良久,刘景浊忽然一句:“他娘的!” 气啊! 就这么一直坐到次日清晨,刘景浊收回符箓,本体出门了。 人皇印已经炼化,剑术神通已然开辟,体内那十洲五岛,不是简单去炼气就能“归真”的,得给那座天下制定一套稳固规则,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事儿。 至于琉璃身,一花一重天,非得去没完没了的打架,才能有第二花的希望。 天亮之后,刘景浊提着酒葫芦,若无其事的走去街头,但他没推开面馆门户,即便知道里面有老廖特意留下的吃食。 对于刘景浊来说,老廖无悔,那就无需再有交集了。 今日之刘景浊,与之前大不一样,一身苍青长衫,反倒是稀奇衣着,他刘景浊都很久没有背剑上街,今日却背剑,也带着酒葫芦。 在酒铺附近蹲了小半个时辰,那个半死不活的白浚仪,来了。 倒不是他白浚仪肚肠窄,只不过上次刘景浊那一剑,着实太伤人道心了。 刘景浊许久没有递酒给别人,今日递出一壶,所剩不多的关荟芝酿造的酒水。 “要是为此大半年走不出来,你还是回去瘦篙洲吧,拒妖岛不适合你。” 白浚仪无话可说,沉默了好久才问了句:“你用了多久?” 剑术是你刘景浊的,用到别人身上前,你肯定自己先试过的。 刘景浊说道:“十几天吧。” 当时被那把剑引导,确实道心受损了,但很快就复原了。 白浚仪抿了一口酒,无奈一笑,轻声道:“按左春树的说法儿,在他看来,天要塌的话,他让天别塌就行了。至于你,则是那种略微一愣后,会立刻找东西去柱天的人。” 刘景浊一笑,“总结得很到位啊!没想到左剑仙还挺了解我,那你呢?” 白浚仪叹息道:“你瞎吗?我这不是吓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吗?” 刘景浊哈哈大笑,白浚仪傲气十足,说出这番话,估计是确实没法子了。 但刘景浊还是说道:“我应该是可以帮你走出来,但你想好了,你比沈白鱼小不了多少岁,但至今还是炼虚。假如你能自己走出来,不失为一个破境登楼的契机。” 某人还是贱兮兮地说了句扎心话:“白浚仪,南真要是愿意接受某个传承,你要是还不破境,那就高攀不起了。” 人都有死穴,刘景浊这句话点到了白浚仪死穴。 青年人一下子气急败坏起来,“有本事的,别用本命剑,咱们打一架?” 刘景浊咋舌不已,“听听,是人话吗?我是真境你是炼虚,你让我别用本命剑跟你干仗,谁欺负谁啊?” 白浚仪一下蔫儿了。 结果某人冷不丁一拳砸出,愣是把白浚仪打飞几十丈,重重砸在街头。 有人破口大骂,“刘贼!你大爷的!赔我酒!” 刘景浊笑道:“不服打一架?” 那人一看,拎着酒葫芦的,真人来了? 老子也才是个炼虚,干不过。 他骂骂咧咧转头,“老子服!” 白浚仪这才缓缓爬起,姓刘的,出拳不留力气啊?那好,来吧。 刘景浊咧嘴一笑,抬手拔出独木舟,将其插在街头,又猛灌一口酒,随后将酒葫芦挂在剑柄。 一袭苍青长衫抬手指向白浚仪,勾了勾手。 四根手指,总觉得怪怪的。 戍己楼那边,温落自三楼下来,笑道:“刘人皇在打架,是本体,你们想去看的话就去,我盯着。” 杨冥昭头一个御剑离去,柳初言紧随其后,杜神却一动不动。 刑寒藻好奇问道:“你不去?” 杜神笑道:“我又没病,干嘛要恶心自己?” 龙丘阳厉也下来了,笑着说道:“一艘船落地了,我家姑爷今日怕得打两架了。” 刑寒藻一下子好奇起来,问道:“谁来了啊?” 龙丘阳厉说道:“最早帮你们青椋山守山的女子,叫做樊江月。” 然后刑寒藻也御剑出去了,第二场架他是想看的。 东方疾临蹲在屋檐下,骂骂咧咧道:“娘的,全是剑修!连龙丘白雨都成了剑修了。” 还是一把雷霆环绕的本命剑。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杜神才说道:“人皇是不是不太高兴?顺手找人出气?” 温落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是。” 论惨,其实没几个人比得过刘景浊。 爹娘、师父、干娘,甚至学艺山头儿,死得干干净净的。真要以自身悲惨遭遇为由去怨恨人间,刘景浊比谁的理由都充足。 但他刘景浊太能理解别人了,所以他气。 此时街头,陈青萝刚刚赶到,就站在屋顶看着下方一个出拳,几乎是压着对方打。 闭关又出关,他又长进不少啊! 每每想到此处,陈青萝就有些无奈。 人跟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刘景浊又是一拳砸出,贱嗖嗖开口:“白浚仪,要是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你干脆回瘦篙洲吧,取个媳妇儿,老婆孩子热炕头算了。” 此时一道白衣重重落地,看了一眼战况,随即说道:“你们先打,完了咱俩再打,稚子江之约可不能再拖了。” 刘景浊一笑,看着白浚仪,打趣道:“白兄,怎么说?快两百岁的人了,还不是登楼,被人叫做天骄,脸烫不烫?” 青年人缓缓起身,啐了一口血水,忽然间就变得坦然了。 他手中多了一根镔铁棍,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草莽出身,海上打?” 刘景浊点点头,“戍己楼下吧。” 第635章 戍己楼下打两架(中) 一条街都在骂,这不是抢生意吗? 擂台已经转移到了戍己楼以东停泊战船的海面,白浚仪拿出镔铁棍时,沈白鱼已经出现。两个差不多一个时代的天骄,始终是沈白鱼走在前面,后边儿跟着个手提镔铁棍的俊朗青年。只不过后来第二人换了又换,白浚仪好像就再没拿出来过镔铁棍。 这棍子,齐眉棍样式,被白浚仪扛在肩头,倒是有几分草莽模样。 尚未动手,白浚仪先说道:“求你用剑,让我知道天有多高。” 刘景浊笑问道:“知道之后呢?” 白浚仪开口道:“得先知道。” 刘景浊一笑,抬手召来独木舟,此时无声胜有声。 白浚仪也再不言语,肩头一抖,将镔铁棍朝前颠去,顺势一个箭步欺身而上,他在半空中一个转身,棍缠腰间,横扫过去。 刘景浊右手反持独木舟,侧身轻描淡写压下长棍,顺势反刺出去。 两人这互相试探似的交手,看起来是以平局结束。 直到停手之后,一阵汹涌灵气这才四散开来,惊起几十丈之高的海浪。 有人传音刘景浊,是沈白鱼,他说道:“帮个忙,打的惨一点儿,他要知道天有多高,那就让他知道,最好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 刘景浊古怪答复:“会不会太过分?” 说是这么说,可他嘴角已经挑起来了。 白浚仪刚想再提棍上前,耳畔却传来刘景浊声音:“你让我用剑的。” 白浚仪一个激灵,猛然之间,察觉到了自己已经身处一片驳杂剑意之中,他赶忙运转灵气,挥舞镔铁棍,在方圆十几丈内造出一个末法之地,绝无灵气可言。 可一道剑气长河已经自天幕倾泻而来,不知多重的剑气,简直就是天塌了。 那是无数剑气凝结而成的长河,更像是以剑气编织而成、坚不可摧的绳子。 有人持剑,就在河中。 没法子,白浚仪只得后退几十里,祭出一道金身法相,法天相地手提盘龙纹镔铁棍,头发披散着,上半身赤裸,腰间系着粗麻绳,倒像个山匪。 术法神通,谁不会一样。 手提长棍朝前一挑,一道高达五百余丈的水墙便被提起以抵挡剑光。 对面剑客,剑光先到,真身提剑后到。 剑光锋利无比,只一击便将水墙整齐劈开,与此同时,一道青色法相凭空出现,持剑冲杀上前。 白浚仪咧嘴一笑,这才有意思嘛! 他猛向前冲,手中镔铁棍重重砸下,只听一声轰隆巨响,海面愣是被剑棍碰撞砸出一个大坑,久久未能复原。 沈白鱼站在岸边,看来看去的,没忍住出声:“你这样跟他玩儿,是看不起人,要打就干脆点,三两下教他做人,然后让他去闭关,说不定就能破境。” 刘景浊传音答复:“劝人教人,我比你在行,你有徒弟啊?” 沈白鱼当即语噎,娘的,回头就收个弟子! 一个真境,一个炼虚,打得平分秋色。 陈青萝看得眼皮直颤,这两人随随便便一个出手,自家那座造化山就得没。 她转头看了看樊江月,叹息道:“姐,你确定你能打赢他?” 两人,从小就认识的,毕竟是樊志杲的姐姐。 樊江月笑道:“我们是武道琉璃身对战,不是炼气士,打不赢也得打,拖了快十年了,再不打以后输得更惨。” 陈青萝点了点头,又看向海面,叹息道:“这才是天骄啊!” 樊江月摇头道:“刘景浊没放开手,真放开手的话,白浚仪肯定不是对手。” 顿了顿,她说道:“说白了,我跟他,都算不上顶尖天骄,腆着脸说是一流而已。真正的顶尖,得是左春树跟龙丘棠溪那种的,刘景浊则是够不上顶尖,但远超一流的。如高图生、还有忘忧那些,是稳站一流的。” 陈青萝直咋舌,这还不算是天骄?那我是烂泥吗? 此时两道法天相地在海互拼,擂鼓一般,声势极大。 一个手使长棍,另一个手持仙剑,看起来都不留力,但实际上,白浚仪已经输了,因为人家刘景浊是真境。 但跌境又破境之后,刘景浊这个真境,明显不是寻常真境可以比拟的,已经无限接近于炼虚境界了。 朱法言瞬身落在岸边,只瞧了几眼,便暗自叹息起来。 如果之前刘景浊胜自己是取巧,现在已经不用了。 沈白鱼皱着眉头,沉声道:“刘景浊,你不想帮他就停手,这样子只会让他更难受。等于给他一点虚假尊严,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有一白衣自他身后走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心急什么?” 沈白鱼猛地转头,欲言又止。 刘景浊笑道:“想说什么就说。” 沈白鱼无奈道:“你也太恶心人了吧?” 刘景浊这个气啊! 不让白浚仪道心稀碎,你说没用。我现在准备去了,你又说恶心? 来来来,你沈大宗师教教我怎么办? 懒得搭理他了,白衣刘景浊一步跃起,到了樊江月那边,笑着说道:“下场吧?” 樊江月皱着眉头,“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刘景浊咧嘴一笑,瞬身去往海面,淡然道:“那就请樊姑娘重重落拳,狠狠打我的脸。” 海面之上又一个白衣刘景浊,这下人群沸腾了起来。 有人实在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刘景浊,真他娘的不当人啊!” 青色法相眉心,刘景浊不知从哪儿扯来一把椅子坐着喝酒,还翘着二郎腿。 法相在打架,他喝他的酒。 一剑斩出,刘景浊擦了擦嘴,笑问道:“现在知道天有多高了吗?” 白浚仪就没有刘景浊这么闲了,他在法相眉心,要全神贯注去操控法相。 听到如此言语,白浚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是很知道,刘山主教我?” 刘景浊咧嘴一笑,“好啊!” 话音刚落,青色法相气息暴涨,已是真境巅峰。 白衣那边,刘景浊笑着看向岸边樊江月,问道:“要不要赌一把,我以分身对你,要是输了,我去求舟子传授鲍酬拳法?” 樊江月冷笑一声,你刘景浊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 “要是我输了呢?” 刘景浊笑道:“简单,我为你单独开一峰,纯粹武道山头儿,你担任武道供奉,来传授拳法。” 刘景浊笑容玩味,又说道:“迟暮峰拳法尽数归你,敢赌吗?” 樊江月也是白衣,此时微微一笑,一步而已,已在几十里外的海上。 “赌了。” 话音刚落,也无抱拳也无行礼,樊江月瞬身上前,冷不丁一拳将刘景浊砸飞十几里地。 岸边齐刷刷一声:“哎呦喂!” 本体那边,刘景浊一叹息,“你要是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气,也不至于几个月走不出来了。” 白浚仪一棍甩出,伴随龙腾虎啸。 “现在迟了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迟了。” 然后,本体手提独木舟,一步跃出法相。 瞧见这一幕,杨冥昭与柳初言对视一眼,扭头就往戍己楼走去。 这还有什么好看的?恶心自己吗? 天底下还有这种事情?法相与本体能够分开?那他刘景浊有一道本体与两道分身皆同境,还有两道法相,那不就是五道分身了? 这不是欺负人吗? 本体脱离法天相地,换做左手持剑,周身剑意萦绕,几乎要凝为实质了。 刘景浊抬头看向那金色法相,开口道:“光有心气不行,还得有本事。” 久未祭出的清池。长久以来的剑意温养,虽然不是本命剑,但已经够得上灵兵巅峰了。 数千飞剑自刘景浊袖口窜出,雨点一般,朝着金色法相刺去。 白浚仪一笑:“花了几枚泉儿买的符箓,终于有用处了。” 法相之中,一道仙品符箓飞出,锁剑符。 “我知道你是剑修,早有准备。” 刘景浊咧嘴一笑,“是吗?你有多少锁剑符?” 此时大日当空,却又有月华出现。 刘景浊又说道:“只是让你看看,没有用它的意思。” 然后,法天相地消失了,就留下一个单手持剑的青年人。 五百丈之高的法相与个七尺男儿,蝼蚁与巨象一般。 刘景浊单手提剑,竖劈过去,之后便将独木舟背好,取出了酒葫芦,灌下一口酒。 并无剑光,可法天相地确确实实被劈开了。 沈白鱼叹息一声:“也好,回去闭关,也是个破境契机。” 此时左春树才落下,第一句话就是:“你小看白浚仪了,但刘景浊没有小看他。” 在场众人,都瞪大了眼珠子,连返回戍己楼的柳初言都没忍住推开窗户看向海面。 因为啊!被一剑斩碎的法天相地,居然像是蜕皮一般,脱去了金色外衣,露出土黄色的真正法相。 沈白鱼一下子喜笑颜开,“这小子,居然还有一层土身法相?”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也是一笑:“这才有点儿天骄模样嘛!” 但那法相,又开始缓慢变化,居然由人身,变成了一头玉麒麟。 肉眼可见的,防御堪比琉璃身的法天相地。 白浚仪站在麒麟眉心,笑道:“我还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沈白鱼咋舌道:“刘景浊不会要败吧?” 左春树直翻白眼,“你想屁呢?” 果不其然,刘景浊收回酒葫芦。 一条浑浊光线将海水一分为二,白玉麒麟被对半劈开,甚至都没来得及出手。 “现在知道了?” 白浚仪躺在海面,“知道了,多谢。” 沈白鱼感慨道:“等他跻身炼虚,估计你也不是对手了。” 左春树气笑道:“你想屁呢?” 话锋一转,左春树也感慨一声:“不过他登楼之后,我就真打不过了,除非我合道了。” 低我一境,想赢我想杀我,都不可能。 但他刘景浊与我同境,那我估计是真打不过了。 沈白鱼瞬身过去扛起白浚仪,冲着刘景浊一笑,随后折返。 而白衣分身那边,刘景浊已经挨了好几拳了。 樊江月板着脸说道:“现在可以放心出手了?” 本体落在左春树身边,猛灌一口酒。 “娘的,为他白浚用这一剑,损耗太大了,他要还不破境,我还得揍他。” 左春树笑了笑,同是剑修,他当然看出来了。 为了干脆利落点儿,这家伙是真的拿出来压箱底手段了。这个真境用这一剑,等同于透支境界,杀力虽大,但也要自损八百,估计他刘景浊短时间内再想用这一剑,很难了。 不过他好事好奇问道:“若是不计代价,这一剑威力如何?”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答道:“斩寻常登楼,我三年用不了灵气。” 又补了一句:“撑死了也就这样。” 第636章 戍己楼下打一架(下) 左春树还是觉得这有点儿不讲理了,便问道:“要是拼命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答道:“把下辈子的命搭进去也就是这样了。” 凡事都有个限度的,再拼命,够得着的就那样了。 左春树讪笑一声,只说道:“那也很厉害了,你还看自己打架?” 刘景浊点点头,“看呗。” 两个单花琉璃身,单论战力,樊江月还在白浚仪之上。 这场架,显然没有方才声势浩大,但樊江月已经成了岛上修士心中的楷模了。 对!哎好!就照着刘贼的脸砸,往烂了砸。 一连三十几拳,刘景浊几乎是没有防,此时已经显得有点儿狼狈了,脸都被打肿了。 樊江月翻身一记鞭腿,将刘景浊踢进海水之中,随后皱着眉头,沉声道:“有意思吗?再这样我不赌了!” 刘景浊钻出水面,脸已经恢复,笑着问道:“真不是我托大,是你这力道有点儿浅,挠痒痒似的。” 樊江月没好气道:“你刘景浊永远是打起架来话没完没了的,意思是你拳头很重,那你出拳,我试试分量?” “好啊!” 话音刚落,炸雷响动传来,海面再次被炸出一个大坑,但这次不是灵气,而是武道罡气。 瞬息之间,拳头已经落在樊江月小腹,白衣女子当场如同离弦之箭,直愣愣排在了海岸上。 左春树咋舌道:“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刘景浊笑着反问:“你敢怜香惜玉?” 左春树一本正经,问道:“这四个字怎么写?” 此时樊江月已经重回海面,捂着肚子,皱眉道:“你下手真黑啊!” 本想说一句挑点儿别的地方打行不行?结果转念一想,自己这浑身上下,还能往哪儿打? 很快,两道白衣就成了两道白色光线,时而在海面,时而在半空,真境之下根本就瞧不清楚两人出手。 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场武道之争,胜负不是多难分,赢了输了都没多大关系。因为拒妖岛有个双花琉璃身沈白鱼,天下还有个人间舟子呢。 一楼那边,大家伙儿也都出来观战,宋元青是个凡人,看不真切,其余人又境界太低,所以东门笑酒就挥手祭出一片光幕,让一楼修士看得清楚些。 特别是楚廉,看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 方才与白浚仪打斗,最后那一道浑浊剑光,简直让他惊为天人。 少年人想的是,无论如何,脸不要了都要拜师! 回头得打听打听两位师姐都喜欢什么,等她们登岛之时,只要拿下她们,那拜师一事就定了! 姬泉大管家看得直叹息,心说就这拳头,一拳砸来我就够呛了。 何止啊!岛上炼虚修士见这前后两场比拼后,估计喊刘贼的人会少很多。 二楼那边,柳初言缩回脑袋,忽然想喝酒了。 刘景浊,好像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可以横推炼虚境了。 东方疾临干脆就没去看,没意思,恶心自己罢了。 他见柳初言皱着眉回头,打趣一声:“是不是觉得之前跟他叫板,挺幼稚的?不能当他是个三十几的人明白不?得把他看作几千岁的老妖精才行。” 杜神笑着说道:“但幼稚的时候确实挺幼稚的。” 海面,罡气碰撞,犹如烈焰焚烧,硬是将海水蒸成了雾气,不多一会儿,海面已经雾蒙蒙的,只瞧得见两道身影穿梭于雾中。 越打越气,刑寒藻干脆拔出腰间双刀,再不打算以罡气对轰了,拳拳到肉就好。 刘景浊见状,挥手取出一枚剑丸将其摊在手心中,三千口长剑瞬发。 想近身?偏不。 岸上有人破口大骂:“不是说武道对决吗?不要脸的怎么用上飞剑了?” 有人嘲笑道:“眼睛瞎吗?那是剑丸不是飞剑!” 但够不上灵宝的剑丸,也就出来走个过场而已,对于武道琉璃身,这点儿剑充其量就是挠痒痒。 果不其然,樊江月双手反持双刀,不退反进,一个箭步钻入剑光之中,双刀旋转,两道罡气龙卷凭空出现,倒吸海水而上,简简单单破掉剑丸。 不想近身?当我这十年白活了?就你有长进? 双刀已至,刘景浊叹息一声,只好以缠风式贴身,朝着樊江月胸口一拳,将其打退。 不行不行,近身没法儿打,没地方落拳啊! 樊江月嘴角一挑,“不然你还是拔剑吧?免得说我欺负你。” 他退后几十丈,取出一壶酒一口饮尽,随即喊道:“谁借我长枪一用?” 一把亮银长枪破空而来,有个年轻人喊道:“刘人皇还会用枪?” 刘景浊笑道:“会一点点。” 话音刚落,双刀、长枪已然战在了一起。 海面之上,白衣青年挥舞长枪,笑道:“这下好办了。” 转身横扫过去,樊江月双刀格挡,却被那万钧之力砸飞几十里之远,简直就是在海上打水漂。 “这狗贼怎么忽然这么大力气?” “估计……先前没地方落拳头,你看这姑娘身形,跟阿祖尔有的一拼。” “哦对!刘贼再猛也打不过龙丘棠溪,这叫一物降一物。” 此时有人淡然开口:“难道你们忘了,这家伙是扛着戍己楼三座小天地来的拒妖岛,你炼虚境界,扛着试试?” 其实大半年以雷霆淬炼体魄,刘景浊的罡气之中早已夹杂雷霆,用枪,反倒是威能更甚。 左春树看了一眼笑盈盈喝酒的刘景浊,问道:“你这武道境界,足够横推炼虚境界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二者相加会如何? 刘景浊反问一句:“三个炼虚,有绝对把握能杀掉一个在登楼一境待了百年的修士?或者说,十个炼虚围攻你,你会败?” 左春树点了点头,这么说就明白了。 境界不是不能以数量弥补,但数量少了也没什么用。 左春树又问道:“枪法哪儿学的?” 刘景浊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枪法,是槊,练兵都要学的,没有什么章法,怎么好杀人怎么来的。” 照当年那位长水校尉的说法儿,耍十套花架子,倒不如刺得准些。捅穿对方脖子,那比花里胡哨耍半天靠谱儿。 故而此刻,樊江月眼皮子直发颤。因为拿上长枪的刘景浊,好像比持剑的刘景浊要凶很多,下手又黑又准。 银枪裹胁雷霆刺去,枪尖去处是樊江月眉心。 她赶忙提刀交叉护住额头,却还是被一枪戳飞,双刀也已经脱手。 换成炼气士,脖子都要断的。 尚未落地,一枪已经横扫过来,直愣愣砸在樊江月左肋。 樊江月当场一口血水喷出,这一下,左侧肋骨断了大半。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不善于用兵器。” 还有一件事,我的拳是舟子硬生生打出的,同是单花琉璃身,我武道无敌。 说着,刘景浊将银枪甩回岸上,笑着说道:“好枪,适合杀妖。” 接枪之人是个一身黑甲的青年,他满脸自豪,开口道:“那是当然了!这枪,当年把妖族赶出了青鸾洲。” 樊江月深吸了一口气,艰难起身,也轻轻咳嗽了几声,唾沫之中带有鲜血。 “你下手可真黑啊!” 刘景浊一笑,“我要是跟你不熟,不会下此重手的。” 樊江月啐了一口血水,笑道:“这还差不多!” 猛提一口气,樊江月略微弯腰,摆出个钳羊马,一手握拳一手竖掌朝前。 “最后一拳,用你最强一拳如何?死了算我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他就站在海浪上,动也没动,可一道虚影分明自刘景浊身后出现,数百丈高,法天相地一般。 沈白鱼瞬身折返,落在刘景浊本体身边,皱眉道:“你……” 左春树也转过头,诧异道:“武道法相?” 虚影一拳砸落,海面又是一个大坑,雷霆与罡气在其中肆虐,久久不能复原。 陈青萝赶忙钻入水中,将樊江月背了出去。 她看了一眼刘景浊,无奈道:“至于下手这么重吗?这都打成什么样了?” 刘景浊只是笑问道:“新峰起个什么名字,我好让人搬山。” 樊江月气若游丝,艰难开口:“用不着,那座箕风山归我了,让你的渡船把鲍酬带回中土。” 刘景浊一笑:“有眼光。好的。” 樊江月可撑不住了,一下子倒在陈青萝背后,晕死了过去。 刘景浊看向岸边,“散了吧,没事儿干吗?” 他也转头看向东边,笑盈盈开口:“见识了?” 折返回去与本体重合,再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便听到沈白鱼发问:“怎么做到的?我感觉你那一拳,就是我三花聚顶的契机。”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气势啊!” 沈白鱼满脸狐疑,“什么?” 刘景浊摆了摆手,“再说你就悟不出来了。” 这还要怎么说?就是气势啊! 左春树更在意刘景浊看向东边儿的那一眼,于是他又瞥了刘景浊一眼,传音问道:“你小子又憋什么坏呢?” 刘景浊无奈道:“想我点儿好成不?” 左春树冷笑一声。 呵?呵! 第637章 开花(一) 龙丘棠溪换防下场,这一月没查岗,瞧见刘景浊真身出来了,很是诧异。 按照这家伙的脾气,认准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怎的一境未破就出来了? 炼化人皇印后,脾气变了? 她放下手中东西,迈步走去含桃树下,还没开口,却先瞧见了靠在墙边的那把仙剑,一把仙剑,放在这里近一年了,就没人去动。总之刘景浊是绝不会去动的,就看未来楚廉会不会动了。 她坐在刘景浊身边,问道:“纠结于现在就去缩短战线,还是破境之后?” 刘景浊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龙丘棠溪撇撇嘴,伸手捏住刘景浊脸颊,笑嘻嘻说道:“你呀,是最不需要别人劝的人了,总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却对于要不要去实施而纠结。按照小豆子的话说,她就没见过脑子转的比她师父快的人。” 刘景浊笑着说道:“她才见了多少人?” 两人言语,因为互相脖子上挂的那枚石头的缘故,别人是听不见的,别说合道,开天门都难。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假如现在用,战线至多缩短到一万五千里,战局会改变极多。但要是我破境之后,估计是能再压个两三千里的。”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只是没那么快破境对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别小瞧这两三千里,要是真能缩短到如此地步,到时候神鹿洲那两艘船到了之后,以中岛为中心处,南北各五千里一摆,那就是坚不可摧的两道堡垒啊! 战场布置也会轻松很多,守过这前五年,轻而易举。 况且,如今妖族那边变了章法,死伤人数一直在递增,按照杜神的算法,几乎每半年就得折损一尊登楼。 拒妖岛上拢共才多少登楼修士? 龙丘棠溪夺过酒葫芦灌下一口酒,轻声道:“一万五千里,相当于缩短了一半了。” 换做从前,刘景浊会取出一枚半两钱抛出,看正反。但现在,真不敢。 按照刘景浊那最后手段,再早,也得第八年才能反攻,要等待一个绝佳机会过门的,那个机会现在还瞅不准,具体的还得看陈黄庭。 那家伙,过得不会不好,此时或许在打死吞噬妖族以求破境合道,又或者是横行八荒,百无禁忌。 因为他,只留了一缕人心在最深处,也只能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两人就这么坐在一起,很静,很静。 反正只要龙丘棠溪在岛上,刘景浊每晚都会回家。 至于白天,只要沈白鱼在岛上,刘景浊会与他每日打一架,沈白鱼求悟得刘景浊那一手拳法,刘景浊求得是打磨境界,破境双花。 岛上人各忙各的,最闲的应该就是一帮提着稀奇古怪兵器,为争夺地盘儿打得不可开交的七姓孩子。 这么些日子,刘景浊就没为谁喝过相逢酒,他也不想喝。 这日本该换防的秦翻雪被刘景浊喊着留了下来,许久没上战场的刘景浊,最终也没让二楼三楼同意自己上阵厮杀,最多允许到中岛来一趟。 同行之人还有温落与宋男来两个阵道大宗师。 一看这模样,就知道肯定有事儿要发生。 四个人围着中岛走了几圈儿,宋男来就开始骂人了,骂的特难听,骂的没完没了的。 但次日起,秦家天工便开始扩建拒妖岛。 大家都在骂,撑不了撑的,这么大的岛屿还扩建?做什么?埋你刘人皇? 双方博弈也愈加从“小”处来了,说白了就是各自有精干小队,互相偷袭罢了。 第一场大雪来之前,中岛已经扩建完毕,多了几处剑匣。 四位合道一趟青鸾洲东海沿线诸国的行程也结束,渔子左珩川重回拒妖岛。 然后,就开始有小道消息在岛上疯传,拒妖岛守不住了,青鸾洲沿线诸国,已经要开始修建一洲长城恐怕最后打算就是退守青鸾洲了。 朽城那边当然也收到了消息,那位不差先生端坐军帐,笑着说:“想得美啊!祸斗兄,你的布局,也该开花了吧?” 拄杖老者笑着说道:“为了造出来一个他,我可耗费不少功夫,就这么用了,还这么早就用,有些可惜。” 不差先生笑道:“你说刘景浊会不会提前转守为攻?” 祸斗摇摇头,“转守为攻不大可能,刘景浊还是太理智,但最起码能让他知道,我们也不是干坐着吃素的。” 两人忽然齐齐转头,看着一位参天巨人过门而来。 不差先生感慨道:“万年竹,说砍就砍,龙妖说杀就杀,还是你们妖族阔气。” 巨人半年多未曾上场,此时出现,手中多了个鱼竿儿,是以万年紫竹与龙筋做成的,当它是一大仙宝,毫不过分。 大雪之中,两艘巨大渡船稳稳靠岸,落地之时就被大阵笼罩,戟山来的船匠全数放下手头的事儿,转而钻入巨船之中。 刘景浊提着酒葫芦走去北边儿,进了北牢,很快就又出来了。 富柏山跟在刘景浊身后,沉声道:“那份名单上的人,抓的差不多了。但阿祖尔她们觉得,七姓合道,可能并无细作。” 刘景浊只说道:“把网织好,没有最好,有也跑不掉。” 富柏山点了点头,扭头儿离去。 这几日刘景浊总是心神不宁,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他不由得想到了青椋山,此前离乡可从未如此。 许是临近年关,有些想家了。 ………… 临近过年,白鹿城里来了个年轻姑娘,走在街上,都说她跟大小姐有的一比。 道路尽头,有个也才刚刚从斗寒洲折返的姑娘,两人对视一眼,笑个不停。 这天夜里,姜柚独自去往城外一座山头儿,龙丘晾就在茅屋前看雪。 姑娘还没有开口,龙丘晾率先说道:“当然不是好事,我也能出手帮你除掉这隐患,只不过你想清楚,你是个剑修,你要自己斩杀拦路虎,还是我帮你斩杀?” 姜柚咧嘴一笑,轻声道:“前辈,我就是想知道,这会不会某些人用我去算计我师父的法子?只要不是,怎么都行。” 龙丘晾笑问道:“那要是呢?” 姜柚一歪头,问道:“自碎黄庭宫,剥离出来那道真火,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理这场算计了?” 龙丘晾无奈一笑,“那小子都教你什么了?教你作践自己了?用不着的,在你体内,别人又能如何?” 姜柚点了点头,笑道:“那我就明白了。” 我的体内,我自己做主。 火神?又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又怎么样?本姑娘斩火神还不行吗? 往东去,灵犀江下游一处小城,有个少年披麻戴孝,送走了爷爷奶奶。 少年人转头问了句:“林悔,以后我没有家了。” 中年人摇头道:“怎么会?林悔在你就有家的。” 顿了顿,中年人问了句:“现在了无牵挂了,你又不好好读书,咱们走江湖去?” 少年人啊了一声,苦着脸说道:“咱俩?走江湖不是找死吗?砍柴不是砍人哎!” 中年人一笑,轻声道:“我以前是个坏人,后来有人告诉我,凡事想就可以。你现在觉得我是坏人还是好人?” 少年人点头不止,“我的林伯当然是好人了。” 再往东,迷离滩红树城,一个叫做桃叶的小丫头,在去年没了会呵护她的娘亲,娘亲临死之前,小丫头问了句:“我爹呢?他为什么不来救你?” 那时妇人硬撑着一笑:“哈哈,我也不知道你爹是谁啊!可有了你,我就觉得我的人生圆满了。” 这一年里,小丫头就串在大街小巷,那些个骂她小杂种的人,被她揍遍了。 茶铺里有个小男孩,拿出来攒了一年多的零花钱,走去了小丫头那边,将钱袋子递了出去。 桃叶是真瞧不上他,虽然是个小男人,但也是男人啊,一天天前怕狼后怕虎的。 小丫头一把夺过钱袋子,“就当是你上次看我挨揍不帮忙的惩罚。” 小丫头扭头想走,小男孩怯生生开口:“桃叶,要不然你来铺子里帮工吧?有得吃还有得住。” 小丫头转过头,咧嘴一笑,“刘存念,他们说我娘是朦胧台坐馆的,我是个连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小杂种哎!” 小男孩低着头,没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他怕。 而此时的茶铺之中,岁数极大的老人,手捂着胸口,嘴里不断有鲜血溢出。 他看向前方黑影,忽然笑了出来。 “你可杀不死我。” 对面也是一老者,老者笑着说道:“师父,我怎敢杀你?可咱们生意人,有人买,我们就得卖啊!做生意还要讲良心?” 茶铺老掌柜缓缓挺直了身子,笑着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我这铺子里,都留过谁?” 对面老者如临大敌,急忙甩出几道仙宝,砸穿了红树城禁制,落荒而逃。 有个青年虚影走进茶铺,打趣道:“老头儿,教出来了个白眼狼?” 虚影逐渐变得真实,走过去扶起了老人。 老掌柜这才缓过一口气,板着脸说道:“三千年销声匿迹,现在死回来作甚?给我收尸?” 青年人抱着剑,讪笑道:“行了行了,别生气了,我没艾禾那自尽的勇气,但我也是个人啊!我又怎会让你失望?” 老人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沉桥,受苦了吧?” 第638章 开花(二) 一只茶壶两只茶碗,桌子上对坐两人,一个比一个年纪大。 老掌柜做了一辈子生意,最终决定在红树城开个茶馆。年轻人学剑有成,曾在青鸾洲一马当先,驱逐妖族。后来两个斗寒洲剑客,亲手摘掉了斗寒仙剑洲的仙剑二字。 剑客名为牧沉桥,斗寒洲人氏。 老掌柜服下丹药之后,好了许多,他问道:“这三千年究竟在什么地方?” 牧沉桥抿了一口茶,笑着无奈说道:“艾禾不愿自身剑道被人利用,与我分别之时已经决定了要兵解离世。我还是抱有希望的,我觉得应该能阻止些什么。本来想着先去中土逛一逛的,结果半道上给人敲晕了,然后……我就身在一片虚无之中了。还是十年前有个背剑女子闯进那处虚无,我才能跑出来。” 老掌柜略微皱眉。问道:“三千年前你就合道巅峰了,谁能把你打晕?还有,你说的那片虚无,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牧沉桥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是某处天地裂缝。但害我那人应该没有恶意,我想了一下,我要是不躲这三千年,恐怕也得步艾禾后尘。” 此时小男孩埋着头回了茶铺,见到有陌生人,便抬头挤出个笑脸。 牧沉桥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眼瞅着孩子走去后边儿,没忍住问道:“你……这……” 老掌柜喝着茶,笑道:“来我这儿的,又有哪个是寻常人?我做生意,跟我那些不肖徒可不同。” 牧沉桥故意抱拳,“老头子你厉害,我服了!” 老掌柜笑问道:“打算去哪儿?拒妖岛?” 牧沉桥摇摇头,“先不去了,等什么时候要决战了我再去。我得先去中土,把三千年前没做成的事儿做了。” 此时老掌柜传音问了句:“当年之原因?” 牧沉桥也不隐瞒,传音答复:“有些宵小想要做空天下,打算以从斗寒洲抽取剑道为起手,一步步使得人间坍塌。” 当时天下剑运齐聚斗寒洲,安子又不在,艾禾一冲动就自散运道了,但他牧沉桥却懦弱了些。 三千年来,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裂缝之中,他也常在想,假如当年随着艾禾赴死,斗寒洲能否依旧以仙剑二字长于其余八洲? 又抿了一口茶,牧沉桥咧嘴一笑,问道:“老头儿,请你喝花酒?” 老掌柜一皱眉,“你给我死远点!” 青年人点了点头,剑光蹿出红树城。 “得嘞!” 剑光起自迷离滩,一路风驰电掣,顷刻间便落在了游江国西边儿一处山头儿。 那座剑神山,被安子一剑竖着劈开,今日又被个不知名姓的剑客斜着劈开。 褚世悟被迫出关,站在山下看着那青年剑客,皱眉问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当我好欺负?” 牧沉桥二话不说就是一剑,褚世悟当场重伤。 “少废话!公羊宝文在哪儿?让他出来受死!” ………… 百花山庄,有个老婆婆着急忙慌地对着铜镜描眉,因为有个家伙已经到了百花山庄,算是故地重游了。 牡丹夫人站在门口,直摇头。 “仙子,你倒不如扯下这苍老面皮,以本来面目去见道长?” 宁梓放下笔,笑道:“岁数在这儿摆着,连琼儿都不晓得我本来面目,又怎会让如今的道士知道?” 山庄那边,待客之人也是花仙子,紫风流。 忘忧时常传信,青椋山刘景浊的形象也在百花山庄诸多花仙子心中慢慢改变了。特别是杨念筝来过一趟之后,这些花仙子终于知道,原来这么些年来的邸报,都是杜撰的,全是泼在刘山主身上的脏水。 故而此时得见胡子拉碴却极其温柔的张五味,她就愈发觉得写那些邸报的山头儿不是东西了。 张五味坐立难安,紫风流是看在眼里的。 女子笑问道:“道长怎么像书中写的和尚进了盘丝洞似的?” 张五味摇了摇头,“仙子说笑了,我就是觉得好像不是第一次来百花山庄了,周围一切都极其熟悉。” 女子掩嘴一笑,心说道士瞧着很正经,嘴上却不正经,很会说话啊?待会儿是不是就会说,此地可为吾乡了? 耳边听见夫人传音,女子虽然心中诧异,却还是笑着说道:“道长可以四处走走,哪儿都能去,我还有点事情,就先失陪了。” 紫风流走后,道士还是心慌不止,他之后取出酒壶,灌一口酒。 张五味都学会喝酒了,不止呢,他都会骂娘了。 鬼使神差的,他缓缓起身,沿着一条小道一直往里,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过一门户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别处风雪不止,此地却百花盛开。 他没忍住就迈步走去花丛之中,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一幅画面,可还没有看真切,一道红色身影便掠过花丛,疾驰而来。 临走之前,终于在牡丹夫人的“教唆”之下,宁婆婆撕掉了戴了几千年的面皮,重新穿上了那身红衣,再为某人花中起舞。 只可惜,人间尚有宁梓在,却无花间抚琴人。 古时三位奇女子为一人倾倒,三人谁还不是花容月貌闭月羞花了? 红衣女子笑着折返,问道:“好看吗?” 张五味点了点头,“好看是好看,但我得回家了。” 离乡四年了。 从前家乡很模糊,现在很清楚了,就是中土一座山头儿,那个小门房才是心安之处。 张五味忽然问道:“能否请仙子借我纸笔?我想写一封信。” 回乡之后,我张五味脱道袍,再入蜀。 这次我不会站在山下不敢上山了。 很快,道士走了。 宁梓孤零零站在花丛中,沉默了好久,忽然说道:“好像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 孤独起舞。 出了百花山庄,张五味取出随身携带很多年的带刺藤条,将其丢在路边。 方才见花间红衣,是很惊艳很漂亮,很美。 可张五味脑海中浮现的头一个念头,是第一次南下渝州,遇见的扎着双马尾的红衣姑娘。 修道修道,都不敢直面内心了,修个什么道? 之前在神鹿洲,楚剑云一番话说得本就让张五味惭愧至极,现在他更想返回中土了。 楚剑云原话是:“都是远古三司一脉,守门人在守门,江湖人在走江湖。” 怎么刘景浊肩头担着如此重担,张五味就能心安理得的游历天下? 听说远古三司,江湖人一脉,剑术极高,杀力最大! 行走江湖,斩神而已! 不知为何,想到此处,张五味黄庭宫中那枚金丹开始有了变化。 金丹之中,有了一个极其虚幻的道人身影。那道人一身黑衣,就盘坐丹中,眉心处有一古朴印记。 张五味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扭转折返百花山庄,又落在花田。 他笑盈盈看向红衣起舞的女子,轻声道:“小宁,怎么不见老啊?” 宁梓没好气道:“找你的百花仙子去,少来烦我。” 道士笑了笑,“那就,再见啊!” 宁梓冲着道士背影喊道:“这次不要负她了!” ………… 中土北境,就在北海之畔,陈文佳带着流泱,故意用了一年时间才到积风山,也没着急走,就在不远处一处小镇找了个地方住下了,估计这个年是要在这里过了。 流泱也终于完善了自身山河图,接下来,只需炼出一道真气归元,便可以破境归元气了。 也是此时,陈文佳才开始去与流泱讲解武道。 师父坐在床头,徒弟坐在桌前,师父开口道:“远古之炼气,其实更像武道路子,但也只是像。因为学武之人,始终是在挖掘自身潜力,不与这天地祈求过多外物。故而这五气朝元与三花聚顶,更像是在炼气了。想要跻身归元气,自身天地之中得观想出来山川河流,此时就得借助外物了,金木水火土,天地由此五气为本,想要构建一处合格天地,这是必须的。将体内山河盘活的同时,也是内炼五脏,如此以来,五气朝元方得琉璃之身,纯洁无瑕。至于三花,在我们纯粹修行武道的人看来,就是精气神。但炼气士兼修武道就不一样了,在他们看来,那是天地人。殊途同归,精气神也好天地人也罢,一花一重天,此时就不是单纯的练便可以破境了,而是需要悟的。”火山文学 流泱抬起头,问道:“师公是三花?” 陈文佳摇摇头,轻声道:“你师公,已经跳脱出了条条框框限制了,属于武道第四境了。” 流泱眨眨眼,“还有第五境吗?” 陈文佳笑了笑,说道:“我师傅说是有的,但自古及今,无人上武道五楼。” 听师傅说,武道第五楼,有个谐音,叫做无楼境。 真武一境,充其量只能与大罗金仙掰手腕。但炼气士大罗金仙之上,还有凌霄境界的。 想必武道无楼,就是高于大罗金仙却低于凌霄境界了。 毕竟武道与炼气还是有差距的。 陈文佳缓缓转过头,有人来了。 “陈掌律,佘儒求见。” 陈文佳缓缓起身,流泱便去开了门。 佘儒面色憔悴,简直像是个老妇人。 这位积风山主艰难下跪,额头抵着地面,沉声道:“我死不足惜,求刘山主不要为难杨贞。” 陈文佳没动,只是说道:“晓得我家山主怎么说吗?他说戍边人不可欺,杨猊的妻子,谁也不能欺负,因为杨猊死在归墟。” 第639章 开花(三) 既然找来了,那也不用再去试探什么了。 陈文佳弯腰扶起佘儒,问道:“你就说吧,惊神草哪儿来的?或者说是用什么换的?我们山主传信,有两处猜想,第一,借道积风山。第二,一命换一命。” 佘儒苦笑道:“两者,都有。但得知惊神丹有九成把握可以炼成之后,我已经如实上报北岳山君,如今只是在静候发落。佘儒不惧死,但我想我的闺女活着。” 打从刘景浊亲自到积风山那天起,佘儒就知道,那位刘山主盯上她了。况且当时刘景浊言语之中,也没有多遮掩,虽然没有直说,但佘儒不是傻子。 陈文佳问道:“那小如来如今身在何处?就在积风山?又或是潜藏在北境沿海某一国中?” 佘儒苦笑不止,“连是谁都猜到了?也是刘山主猜到的?” 陈文佳笑道:“来就是看你一个态度,救你是肯定会救的,因为杨猊。但救完之后会不会杀你,取决于你自己。山主当年给你机会了你没用,这是第二次,事不过三。” 佘儒苦笑道:“我若是不来求见陈掌律?” 陈文佳淡然道:“照样救你,但救完之后我会亲手毙了你,一码归一码,戍边人也不是免死金牌。即便有免死金牌,怎么解释那也是我们的事儿。” 话说得很直白了,当年她佘儒无动于衷,刘景浊亲自上门,简直是把台阶儿达到她佘儒脚底下了,微微动步就能有头有脸的下来。可这位佘儒山主,还是半遮半掩,只说一半儿。 佘儒沉声道:“据我所知,那地鼠精应该已经身处大雪山诸国,估计会先行强迫大雪山起兵造反,十六国联军会背刺景炀大军。与此同时,如今已经占据三分之一大月王朝国土的高车国妖民,也会跟着反,再由北岳与西岳之间藏着的一头大妖带领,夺回妖鬼大道,截断景炀王朝北境输送兵力与军需的道路。接着妖族大军过海,以大雪山为跳板反扑景炀王朝。一旦计谋成功,他会吸食干净我的生机,变成我,然后静待某个时机,将积风山作为一个渡口,想法子与拒妖岛那边取得联系,打通这条流放之路。” 流放之路?倒也贴切。 当年妖族倒戈后兵败,大概就是从积风山附近,直达青鸾洲东北的。 陈文佳笑问道:“那就是说,那喜佛法的地鼠精之算计,景炀王朝已经洞悉?” 佘儒点了点头,“已经有从东疆抽调的三十万大军,走乐平道直去大雪山了。” 陈文佳点了点头,翻手取出一枚药丸子,轻声道:“温养魂魄的丹药,先服下补充些生机吧。岁数也没多大,还是个炼虚,这模样也忒磕碜了。” 看着佘儒吃下丹药,陈文佳这才笑着说:“你先回山吧,我一两日后会登山造访,说不定这个年都在积风山过的。我们师徒都不吃肉,准备些素食即可。” 服下丹药之后,佘儒气色已经在缓慢恢复,听见陈文佳这话,她笑着说道:“我准备的都是上次刘山主与他两位高徒来时喜欢吃的,既然陈掌律与贵徒不吃肉,那我换素食即可。” 流泱眼神微微一变,一闪而逝。 送走佘儒,流泱立即传音:“师父,她……” 可话没说完就被陈文佳打断,她笑着说道:“学学山主,遇事坦然些。” 流泱点了点头,“好吧。” 陈文佳忽然叹息一声,轻声道:“收了徒弟之后,我好像也变老了。” 流泱一本正经道:“胡说!师父明明年轻漂亮。” 陈文佳一笑,故意问道:“与龙丘棠溪相比呢?” 流泱一下子愣住了,缓了片刻,讪笑一声,嘀咕道:“您别和她比啊!” 此时此刻的大雪山,十六国之国主齐聚一堂。 景炀王朝这些个附属小国,也就高车女帝敢自称皇帝了,其余都是国君、国主。 即便是如今已经在旧大月王朝重新开国的十几国,一样不敢自称皇帝。 从前的大月王朝国土,如今被分为了十几份,北边儿高车一家独大,往南则是那些个被软禁长安城里的亡国皇族后裔。 如南方靠海的新吴、新越、季楚、亚齐、西燕等,都是。 当然了,国民都是旧时大月国民。 这十几国建国之时,除却景炀王朝都护府大军之外,最多的,就是读书人了。 免除赋税、徭役,重农,这都是最基本的,那些个皇族后裔,景炀历代皇帝都没小气到让他们读不上书,所以这点儿治国道理,不是傻子都想得到。 但有一点,这片土地上书院之密集,会是景炀王朝之数倍,适龄孩子皆要入学,起码也得读书五年。 也是个很浅显的道理,如此一来,不出三代,这些新建小国便会真正立足。 这座建在山上的宫殿,向来是大雪山诸国议事之处,当年景炀王朝已经把他们打怕了,如今得知三十万大军奔赴大雪山,不怕那是假的。 此时有个年轻人迈步走进大殿,笑着说道:“从前大雪山以西是大月王朝,如今那片土地多了十几国作为屏障,大雪山是一洲东西咽喉所在,诸位想一想,景炀王朝还会任由诸位在这儿碍眼吗?照我说,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此时有人站了出来,中土官话说得磕磕绊绊的。 “我们,仁至义尽了。他们求着我们反,我们不反,是因为与景炀王朝有盟约在先。可是现在,他们居然大军开赴而来,我们还要忍吗?” 又有人说道:“自打景炀王朝来过之后,我们的牛羊,我们的草场,都被他们分给下贱奴隶,现在那些个下贱奴隶都敢对着我们指手画脚了?你们如何我不管,反正我干了!” 年轻人转头一笑,大殿靠墙处,摆着放着整整齐齐的一排鼓,那都是人皮做成的。 说白了,景炀王朝攻下大雪山之前,所有百姓都是国主奴隶,动辄割鼻子割舌头的,比比皆是。 可如今,一个个胆子都肥了,都敢妄议朝政,一言不合就去把状告去长安? 哪个国主都忍不住了这种事的。 这十六人最后,都同意了。 可事实上,十六国联军,早就严阵以待了。 西岳与北岳的交界处,一座满是石灰的山头儿,有个武道琉璃身的妖修接到一封信,他一笑,立马儿写了一封回信。 结果有人落地此处:“我帮你传吧,你这就是瞎耽误功夫。” 汉子略微错愕,随后无奈一笑,感慨道:“当了好几年的地鼠,习惯了你看。” 来者正是北岳山君崔方。 他无奈道:“那年椋王殿下发火儿了,我是真怕他一言不合弄死我,他对于我们来说,那就是天敌啊!都是我害的,委屈你老兄了,下次回长安议事,我一定请你一顿酒。” 汉子问道:“崔山君说的可是花酒?” 崔方一笑,打趣道:“四品以上,还是京官,你敢真喝花酒?” 汉子脖子一缩,“敢的人都在坑里了,坟头草老长了。” 崔方取出一壶酒,问道:“大雪山那个由头儿,是你想的?别人没这么损。” 汉子点了点头,轻声道:“当年是我带兵平叛的,那帮狗日的简直把人不当人,信的狗屁教派,就是披着佛的外衣行苟且之事,咱们的和尚不杀生,人家的僧人剥人皮做鼓,强行与人双修你敢信?太上皇那时候我就提过好几次,把那十六国抹了算了,可太上皇说他不好意思。” 崔方没好气道:“你老兄以人家的牛啃了你军营白菜为借口去灭国,换谁能好意思?” 汉子摆摆手,“现在不就有由头儿了,差多少?” 玩笑片刻,这位有着侯爵身份,还是从二品武将的汉子,传音问了句:“积风山那边?” 崔方想了想,伸出手,一扭拳头。 “掌控之中。” 崔方也问道:“高车那边?” 汉子笑道:“崔山君,僭越了啊!” 崔方这个气啊! “你老东西以后再问我事情,我要说了,我是你儿子!都是景炀的官儿,论品级,我是从一品,还是一等公,你才是个从二品,才是个二等侯!” 汉子笑着说道:“这场仗打完,估计崔兄就要封王喽!” 顿了顿,他传音说道:“帕朵儿不是摆设,她想大战之后安然禅位,最好是别出什么岔子。” 当了皇帝了,就忘了在鸿胪寺外哭鼻子的事儿了?我看她不敢吧? 平妖道百姓,如今已经全数搬去了西南,且已经被打乱与人族混居。再想闹什么幺蛾子,难哦。 灭洲城城头,余恬自前方折返,一篇古人文章压死一头登楼大妖,此时折返,浑身染血。 他拍了拍手,走去无人处,掏出一枚镜花石,刻上了几个字。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隐忍这么久,就为了这不大可能做成的事儿? 他们要是短时间内能过海,登陆中土,然后杀穿十万里上大雪山,就不至于仍旧蜷缩于浮屠洲了。 镜花石上立刻有了回复,就几个字而已:“会不会是青椋山?” 余恬略微皱眉,心中想的也是这个。 老二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人皇,但如此顺利,不合常理啊! 第640章 开花(四) 今日午后,袁塑成与宁琼划着一艘小舟沿河而下,到了一处草堂附近,本地人南岸一座山头儿叫做放凤山。 宁琼是极其喜欢这些个古时遗址的,到青椋山之前,她已经去了好些地方,三山五岳走遍了。还去了江南几地,特别是有古时文人墨客留下诗篇的地方,她最喜欢。 结果今日随着袁塑成沿河而下,他才知道原来当年那位诗中圣人南下逃难,也曾路过此地,并留有诗篇。 两人都是清溪阁再传弟子,都是一峰之主的首徒,袁塑成也得了刘景浊传信,有事不必隐瞒宁琼。 所以靠岸之后,袁塑成指着南边放凤山说道:“这个年不好过,方钱谷跟陈掌律都不在,山中能打的就邝乐跟高尚,他还三天两头不着家。” 宁琼问道:“不是还有个阿达么?我听高先生说阿达打架很厉害啊!虽然看起来也才是个金丹修士。” 袁塑成一愣,随即一笑:“阿达那不是厉不厉害的事儿了,护山供奉,不能轻易出手。我只是说,这个年头儿,万一来两个登楼登山,我们就没法子了。灭洲城那边,顾剑仙不容易脱身,陈掌律是武道中人,人在几十万里之外,没那么容易赶回来。” 宁琼看向身边其貌不扬的年轻人,问道:“能不能直说?学刘景浊作甚?” 说话而已,开门见山不好?非得提前铺垫这么多?是想着我得知那个具体事情之后会满脸惊讶吗? 于是她率先露出惊讶表情,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袁塑成略显无奈,轻声道:“山上人看似人人都很闲,其实大家都很忙,你上次见林沁灵星是什么时候了?山主安排她们姐妹在渡口,是因为龙丘家的人早晚会走的,她们以后得做渡口管事。还有杨姐姐跟关姑娘,虽说只是看铺子,但他们是起到门房作用的,凡是客人,几乎都会先去青白客栈喝一碗酒才会登山。舒珂更忙,一个人照顾一座仙山,如今那座山头儿培育的各式仙草初长成,她花了不少心思。魏薇现在主要照看坊市酒铺,但其实也是在坊市中的一双眼睛。” 这些都是女将。 袁塑成又说道:“罗杵被征调到了军中,立功不断,已经是从四品了。我师父在外边帮方家坊市布局,山主、苏崮,如今身在拒妖岛。在山上的,邝乐不着家归不着家,但他没闲着。看似最闲的高尚,实则有两道分身常年在外。” 宁琼冷不丁问了句:“赵长生跟张五味怎么说?都是金丹修士了。” 袁塑成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说道:“你也得有事做。” 宁琼直翻白眼,没好气道:“扯这么多,直说不行吗?难不成你怕我缺心眼儿,见别人都很闲就不愿意做事儿了?你小子也太看不起人了,虽说我不喜欢刘景浊,但我的名字写在了青椋山牒谱之中,在其位就要谋其事,打工而已,我白吃俸禄啊?赶紧说什么事。” 袁塑成深吸一口气,指着放凤山,沉声道:“放凤山在迟暮峰东南、箕风山东北、花草山正北,你得选一座山头儿,盯着放凤山。” 宁琼不解,“盯着放凤山作甚?” 袁塑成沉声道:“但凡有异动,就得护着周先生,明白吗?” 宁琼百思不得其解,“护着周放作甚?难不成他周放要放凤于此山?” 说到这里,宁琼一愣,哎!这名字取的。 此时袁塑成传音一句:“只要不危及周先生性命,他愿意放,我们不拦着。但若是有性命之虞,无论如何都得拦着。” 听到这里,宁琼讪笑一声:“我就是个初入元婴的小修士,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袁塑成笑道:“山主指名道姓要你守着,他反正很看得起你。” 还有两人已经西去化马县,元婴修士魏薇,炼虚妖修高尚,当然了,他还有一个百节的名字。 说水能克火,但火要是太大了,水也就克不了了。林能固土防风,但风太大也不行,孤木就更不行了。 算起来,山上修士之中,除了龙丘棠溪跟刘景浊,也就百节与魏薇相识最早了。 有魏薇在,都不用御风驾云,简直是风载着二人前行,百节那个羡慕啊! 这趟是魏薇喊着百节去往化马县的,因为那棵化马神树前不久结成金丹,居然瞒过了景炀五龙卫。 若非这些年来邝乐在这方圆经营,恐怕青椋山也发现不了。 近在咫尺,胆敢隐瞒境界,不太寻常,魏薇便喊上了百节一块儿去瞧瞧。 百节一脸疲惫,轻声道:“不用如此担心的,虽然大家都不在,可咱们山上起码还有俩炼虚跟一个堪比登楼的阿达么?” 但魏薇不这么想,毕竟是一国公主,脑子还是好用的。 她沉声道:“你不觉得事情来得太巧了?方杳木东去豫州,陈掌律北上积风山,咱们山上可真就只剩下一帮女子了,是最薄弱之时。换做你是别有用心之人,会不会借助此时用点儿小动作?” 百节点了点头,其实心中无奈。 他心说,是你魏薇不知道啊!牛庆山住着个封神人,那是开天门哎!殿下怎么会想不到这茬儿? 再者说了,开山那天得来的几十把灵剑,如今都在护山大阵之中,除非来个合道修士蹲在山下打砸,否者想闯山,想瞎了心了。 但她能为青椋山如此掏心掏肺,真好。 千里不到,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那棵就在城中的参天大树,极其扎眼。 魏薇轻声道:“别打草惊蛇,我们在这儿盯几天吧。” 百节一愣,“明儿过年哎!盯几天?” 微微淡然道:“白小豆跟姜柚都不在,无非就是大伙儿坐一块儿吃顿饭,有什么好吃的?” 说白了,就是没年味儿。 魏薇取出一壶酒喝了起来,百节诧异道:“居然不是关姑娘的酒?” 魏薇呵呵一笑,“这事儿我早就想骂人了,山主不在,在的话我非得写上一回万言书。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喝仙家酒酿,觉得自己是个人,凡俗酒水滋味就好。但你们没人在意过潭涂怎么想,她酿酒,可不只是挣钱!她想大家也喜欢喝她的酒。” 百节一怔,心说完犊子了,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儿? 第641章 开花(五) 方才并指划下的两道线,一在中岛以北七千五百里,一在以南七千五百里,南北合一万五千里。 能力之内,唯有如此了。 想要破境炼虚,不是一时之功。 温落问道:“两船锚点放置何处?” 刘景浊轻声道:“南北各三千里,另外把大瑶新补来的战船调上去,具体布置交给二楼。” 东门笑酒问道:“具体变阵时间?” 刘景浊开口道:“今夜子时开始,丑时之前要做好。” 霍犬年眼皮一跳,“现在已经未时了,只四个时辰……” 没说完就被打断,刘景浊面无表情,开口道:“他们做得到,你现在赶紧去说,还能省点儿时候。” “对了,做好下海准备,我们要变,对方应该也在等着我们变。” 霍犬年面色一沉,“明白了。” 但话传到后,二楼那边倒是没有乱作一团。以杜神刑寒藻为首,很快就是数道军令下发,戍己楼以东几十里外的海面,有十五艘战船已经往东去了。 岛上,几位天之骄子牵头儿的小队也收到传信,随时准备出战。 三楼,东门笑酒沉声道:“你也要去?未经我们商量呢。” 刘景浊淡然道:“我还连这点儿特权都没了?也可以你们现在去商量,谁给我否一个我瞧瞧?” 东门笑酒无言以对,温落也只得讪笑一声。 真要去,谁敢否?况且,要缩短战线,刘景浊也是非去不可的。 刘景浊指着沙盘新划的两条线之外,沉声道:“高图生与朱法言一队,领五十真境。刘炔与袁盼儿一队,领五十真境,即刻出发分别去往两处,到了之后等军令。” 三楼直接传令,二楼是管不着的,但只要不是刘景浊亲手发出的军令,内容二楼是瞧得见的。 见几把剑飞出戍己楼,杜神与刑寒藻对视一眼,随后两人齐齐看向沙盘。 刑寒藻沉声道:“龙丘白雨、东方疾临,你们两个的队伍,备战。” 两人闻言,立刻出门。 杜神则是转头看向读书人打扮的鬼修,笑道:“陆先生,你跟阿祖尔得去岛上盯着些。”火山文学 陆聃问道:“是怎么个盯法儿?” 三楼传来刘景浊声音,有些冷漠:“但凡异动就杀,杀不了就喊渔子。” 阿祖尔看了一眼陆聃,两人也再不磨蹭,先后下楼。 杨冥昭急不可耐,问道:“我们呢?我们干什么?” 杜神轻声道:“传信。” 三楼那边,刘景浊祭出符箓替身,随后说道:“我去北边儿走一趟,之后战局交给二楼,赶在亥时我们要到中岛。” 直到真身离开,霍犬年这才嘀咕一声:“忽悠我们上楼的时候,说好了凡事可以商量,现在倒好,哪句话可以商量?” 刘景浊那道符箓替身笑着说道:“霍仙人,出个主意?” 霍犬年嘴角抽搐,“得!我闭嘴。” 一道剑光北去左珩川住处,马三略跟归海无量都在。也好,省得跑了。 老鬼打趣道:“人皇来了?下令吧!” 刘景浊只说道:“马前辈守着北边儿,一定要盯好。” 马三略还没有开口,左珩川先说道:“没谱儿的事儿,不会这么快的。” 刘景浊笑道:“来不来鱼的,渔网得先准备好,这个万一我不敢赌。” 左珩川点了点头,“道理是这样的,但别抱太大希望,妖族脑子小,但不是没脑子。” 刘景浊点头之后,对着归海无量说道:“老鬼前辈,岛上若有合道出手,你跟渔子前辈将其打杀即可。”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一样不大可能,但准备的得准备好。” 三位合道异口同声道:“你想好了?” 刘景浊笑道:“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既然已经过了,过十步与百步,区别不大。事已至此,没什么想与不想的了。” 归海无量有些惋惜道:“我该把白子投你的,可惜了,我两次都是黑子。” 左珩川笑道:“谁还在乎那个棋盘?” 早就被某人掀翻了。 不过现在一想,好像那处棋盘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这些山巅合道失望,也是让刘景浊不得不亲手将其掀翻的。 刘先生布局深远,恐怕真正的最终手,是在开门之时了。 马三略终于有机会开口,他笑问道:“为什么愿意相信我们呢?” 刘景浊笑道:“因为二位前辈不敢投妖。” 马三略气极,“滚滚滚!死远点!” 真不愧是父子,招人嫌弃是一模一样。 回去宅子,龙丘棠溪拿着一封信,陈文佳从积风山寄出来的。 两人一起拆开了那封信,看完之后,刘景浊便喝起了酒。 龙丘棠溪略微一叹,低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要告诉杨贞吗?”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轻声道:“得说,是我没办到,我应该让陈文佳早点儿到的。但……去早了怕也改变不了什么,恐怕佘儒心中有愧,无颜天地之间,更无颜死后见杨猊了。那三样东西当然是没问题的,裴捣神魂极其强大,已经堪比合道了,他不会察觉不到。” 龙丘棠溪轻声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戌时,两个剑客往南去,去找一个不敢睡觉的姑娘。 听见有人敲门,杨贞赶忙跑去开门,结果就瞧见了传说中的龙丘棠溪。 虽然同在拒妖岛,但属实是头一次见着。 女子见龙丘棠溪,哪个不是自惭形秽? 她引着背双剑的青年与背青伞的女子进门,不知道他们如此兴师动众,两人一起来是做什么。 刘景浊摆了摆手,示意杨贞坐下,可他自己却是一直喝酒,半晌没开口。就连龙丘棠溪,也只是盯着杨贞。 谁也不是傻子,杨贞忽然之间就觉得一身气力被抽干,身子骨一软。 她手臂打颤,嘴唇也在发颤,好半天之后才挤出来一句话。 “我……我没娘了吗?” 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这才低声道:“对不住。” 杨贞深吸一口气,却没想到,本该止住的眼泪却决堤了。 她哽咽道:“什么时候啊?” 刘景浊看着强忍着哭声的女子,轻声道:“大概是你前脚刚走,她后脚赴死。具体的还不知道,但一两天内就会有消息传到的。” 龙丘棠溪起身走到杨贞身后,双手按住其肩膀,声音极其温柔。 “恐怕,她不拿命换,你离不开积风山的,她想你好好活着。” 她一顿,挤出一丝笑容,“我十三岁就没娘了,现在我都三十三了。” 直到两人离开,院中才传来呜咽声音,声音渐渐变大,很快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龙丘棠溪故意扯开话题,问了句:“你说龙伯国巨人在钓什么?” 刘景浊摇了摇头,“不知道,猜不到。倒是之前炼化人皇印的时候,我见到了那位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治水之人,他说归墟有大鲲。可我从前年九月登岛,至今两年有半,从未发现归墟底部藏有大鲲,甚至拒妖岛三千余年,一样没人见过海底有鲲。所以,这个不大可能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我炼化人皇印之后,妖族的对策之一,也可能是布设的什么局。” 龙丘棠溪却冷不丁问了句:“确定了?决定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早点缩短,能少死很多人。” 今日除夕,亥时五刻,戍己楼三楼修士齐聚中岛。 刘景浊站立城楼之上,后方四位登楼一字排开,有龙丘阳厉、东门笑酒、温落、霍犬年。 ………… 积风山上,佘儒心情大好,特意备了一桌子饭菜,都是素菜。 饭桌就在近山巅处,北边儿海上则是烟花灿烂。 陈文佳抿了一口酒,转过头,笑着问道:“佘儒山主也喜欢这个?” 佘儒笑道:“我毕竟也是女人,谁家女人不喜欢花啊?” 陈文佳笑盈盈说道:“我啊!我就不喜欢花,也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流泱一边专心看烟花,佘儒则是笑着说道:“可陈掌律论容貌,也是胜花一筹的呀!” 这话听得流泱直皱眉,她那几句拍马言语还是跟高尚学的,每次练拳上迟暮峰总要学上几句,但始终不得精髓。瞧瞧人家,这溜须拍马,张嘴就来啊! 就是半天不聊正事儿。 此时陈文佳笑着看向流泱,问道:“你就不怕?” 流泱咧嘴一笑,“我师父在,我怕什么?再说了,这是景炀王朝的地盘儿哎!狼居胥山又离了多远?” 陈文佳笑道:“不错,学聪明了点儿。” 佘儒则是满腹狐疑,笑问道:“流泱姑娘怕什么?我这里没狼没虎的,有什么好怕的?” 流泱撇嘴道:“我可不怕狼不怕虎,单单怕老鼠,因为脏。” 佘儒神色骤变,可一股子泼天罡气已经笼罩此地,她难动分毫。 到了这会儿,佘儒反倒坦然了。 “我以魂魄夺舍重塑此身,你只是个武道中人,怎么会发现?” 陈文佳缓缓收敛笑意,面色变得冷冽起来。 “你功课做得不好,两件事露底了。” “哪两件?” 陈文佳冷声道:“你那兄弟,早在几年前就被我家山主打死了,现在那个跟你现在差不多。” “佘儒”明显一颤,却听见陈文佳继续说道:“名字起得挺大的,小如来?就是本事不到家啊!脑仁儿太小?” “佘儒”一笑,又问道:“还有一件事?” 流泱夹了一筷子槐花儿,撇嘴道:“我们白桃女侠可不吃肉!” 哪知道这小如来哈哈一笑,冷冷开口:“没料到在这种小事儿上栽了,可惜啊!迟了。” 陈文佳笑道:“你不会以为大雪山跟高车那边无动于衷吧?” “佘儒”满脸讥讽,“我要的就是你们没有无动于衷啊!” 第642章 开花(六) 陈文佳面色骤变,提起手掌以至纯罡气灌入这小如来体内,沉声道:“你最好跟我说实话,我跟刘景浊不一样。” 小如来神色痛苦无比,但他还是惨笑着开口:“你们人族计谋,调虎离山、暗度陈仓、偷梁换柱?总而言之,晚了!” 陈文佳手腕一转,直接将那魂魄从佘儒肉身抽离出来,略微一握拳就将其捏碎了。 她抬起头,问道:“崔山君,什么意思?青椋山有事儿?” 有声音传来:“暂时无事,需要我送陈掌律到中岳地界吗?我可以知会中岳,接力将你送回青椋山。” 陈文佳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暂时不用,我得守在这儿。” 流泱跟了这么久,也学聪明了,她沉声道:“师父是怕他们所谓的调虎离山,是有心对青椋山不利?” 陈文佳点了点头,“因为现在山中无人,就一个阿达了。” 流泱满脸焦急,“那咱们还不回去?” 无论如何,青椋山不能出事儿的啊!要不然到时候怎么个小豆子交代啊!当时自己可是答应了她,要替她照顾青椋山的。 陈文佳说道:“山主说,尘埃落定之前,要守在积风山的。” 转头看了一眼佘儒,陈文佳略微一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咱们把她葬了吧。” 这座积风山,其实也没剩下几个人了。 大雪山那边,景炀王朝三十万大军压境,大雪山十六国五十万联军严阵以待。 到现在对方还没闹明白,只出兵一事,谁是螳螂,谁是蝉,谁又是黄雀。 那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为的只是大雪山起兵,景炀王朝出兵。但一开始大雪山诸国是不同意的,还是自那小如来把消息告知北岳山君,景炀王朝有了动静之后,他们才同意。这样看起来,就是景炀王朝出兵在先,大雪山占理。 实际上,大雪山十六国,早就想反,他们也就是需要一个由头儿罢了。 至于景炀王朝,爱咋咋的,我们只需要一个出兵理由,别是那种大雪山的牛啃了我军营白菜这种扯淡理由就行。 看大雪山不爽的将军,可不是一个两个。 而此时,那座九洲最高的那座素女山的山巅之上,有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咧嘴一笑。 “可以动了。” 与此同时,高车国南部,一支花费一年时间聚集起来的妖族大军,等待子时便会起兵,屠城! 有人说,当年他刘景浊带着大军杀我妖族鬼族十余万,如今到了报仇时候。 可他们谁也不知道,下山的唯一一条路已经被个年轻女子堵了。女子带人不多,随行兵部官员,以及一个背阔剑的姑娘而已。 一国皇帝与景炀王朝白龙卫,两人也就差个五六岁,但互相不待见。 原因很简单,佟泠始终将杀了刘景浊报父仇作为修炼动力。而高车女帝帕朵儿,却一直当刘景浊是恩公的。 两人能合得来就怪了! 佟泠皱着眉头,沉声道:“我奉命护你,但你自己要作死,我也没法子。” 帕朵儿笑道:“万一我赌错了,他们要杀我的话,你可以先走的。我跟你不一样,对于很多事,我选择相信,刘先生教的。我对他们掏心掏肺,我不信我的高车子民会杀他们的陛下。” 佟泠嗤笑道:“估计我爹就是这么死的。” 站在不远处的高车官员面面相觑,也不敢插嘴。一个自家陛下,另一个景炀上国白龙卫的仙师,她们俩斗嘴,谁敢做那和事佬? 事实上,那所谓起义大军,会在下山之前杀光想要造反的妖族,然后,这支队伍会成为高车国最精锐的军队,直属女帝。 当皇帝也快十年了,这点儿手腕还是有的。 而大雪山那边,十六国也有自知之明,五十万大军对景炀三十万铁骑,能撑多久?他们是寄大希望与浮屠洲大军的。 可已近子时,为什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纳闷儿的人可不止他们,因为此时此刻,青椋山也没什么动静儿。 中土北去十三万里,一片孤海之中,有个白衣赤脚且挎剑的女子呆立海上,想走也走不了。因为海底有一尊古怪存在,她只要走了,今日那古怪身影必然出世。 是一团紫气,有个人模样。 那团紫气就在海底,口吐人言:“刘小北,这名字起得有点儿草率啊!” 女子干脆盘坐,淡然道:“因为我在潼谷关遇到一叫刘小北的女孩儿,她过得不好,后来死了。但她教会了我怎么做人,我就替她活了。” 紫气笑道:“没找到玄女,反倒先寻见我藏在这里的神念?” 刘小北说道:“我去了一趟十万大山,之后就一直在找寻了。后来才想起来,他从前喜欢来这儿,果不其然,还真在。” 紫气语气疑惑,“为什么是他,而不是你?” 刘小北冷笑一声:“你也配?” 此时紫气哈哈一笑,感慨道:“你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啊!还是这么不好说话。只不过,小丫头,有得就有失,凡人如此,神灵也是一样的。另外告诉你一件事,我只是受人之托,引你到此而已。” 刘小北一皱眉头,可方圆几十里已经被紫气缠绕,她想出去一样得花费几个时辰。 只略微皱眉之后,刘小北却笑了出来:“原来你真怕他?” 紫气身影气急败坏,怒道:“我会怕他?” 可刘小北已经盘膝坐下,再不言语,静待三个时辰过去而已。 浮屠洲北部,灭洲城上,站立一排登楼修士。 谢杖皱眉道:“他们今日发疯了吗?怎么如此声势浩大的朝着灭洲城扑来了?” 余恬看了一眼顾衣珏,后者沉声道:“山主说了,拿下浮屠洲之前,我不能回山。” 余恬笑道:“放心,景语去了青椋山,不会有事儿的。” 顾衣珏却说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青椋山不可能有事儿,除非两位合道或是去了开天门。方才我们掌律让崔山君代传的话也到了,我在想,闹这么大动静去做诱饵,眼前这阵仗肯定还是诱饵,但真正目的在于何处?” 所针对的,肯定是刘景浊,这个压根儿不用多想,但具体要在何处实施啊? 算他人所算,就是海底捞针。 一座中土,重心可全放在西边儿了。 琉璃县风泉镇,有个小道士与个老道士往西走去,目的地在鱼窍峡。 不多久,一场大雪袭来,两人也才到峡谷入口。 但有个黄衣女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景语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见过大真人,护国真人。” 小道士笑着回礼:“见过景语道友。” 至于老道士,干脆不动弹。 可小道士说了句:“师弟,有点儿礼数。” 老道士只好回礼,也没说话。 这位护国真人,向来孤僻。 景语倒也无所谓,人家是道门正统,我就是个小小镇国神兽,人家瞧不上我才对呢。 只不过这一老一小,小道士是师兄,多少有些怪异啊! 一路往前,风雪之中,前路漆黑。 大真人笑问一句:“景语,你前脚刚走,后脚金鹏便被软禁,你居然还安然到了景炀,算是奇迹了吧?” 景语略微沉默之后,开口道:“若非父亲阻拦,恐怕我到不了景炀,他全是为了我。” 大真人点了点头,又问道:“金鹏独一生子,却有一养女两养子?” 景语再点头,轻声道:“我是老大,哭风岭长潭行二,老三夭折得早。四弟是父亲亲生的,也最不争气。” 或许有人忘了,这位景炀王朝如今的镇国神兽,曾经却是妖族数千年一遇之天骄。 不多久,三人已经到了黄龙潭,一路不曾开口的护国真人终于说话了。 “一系列的布局,声东击西之类的,其实不是针对青椋山或是刘景浊,针对的是你,又或是景炀王朝之国运。你得黄龙传承,以真龙气息助长景炀王朝之国运,这是景炀王朝信你。但有件事,陛下算错了,许经由也算错了,太上皇更算错了。” 景语眉头一皱,“我?难道他们想要折损景炀王朝之国运?” 护国真人摇头道:“不是折损,是吞食,顺便会吞了你。有一条蝮蛇此时正在下游往此地奔袭,我跟师兄要是不来,那条蝮蛇会催动某种提前在你身上设好的咒术,吞了你,携黄龙气运折返浮屠洲,然后,攻防局势就要变了。” 景语沉声道:“不可能,秋官查过我的魂魄,不可能有先手布局。” 此时大真人说道:“不在于你,在余恬。由始至终,一枚八卦石碎片就在浮屠洲。” 两人有主仆契约,想要在景语身上布局,用不着找到景语,只需要动他主人就行了。 也就是此时,一条巨大蝮蛇逆流而上,景语只是一转头便头痛欲裂。好在是护国真人随手一挥,便将其斩成数截儿。 轻描淡写,一场危机化解。 景语不敢置信道:“就这么简单?” 护国真人总算有了个笑脸,“就这……师兄!” 说出师兄二字之时,他已经变了脸色。 大真人看向那座没了天井的天井山,叹息道:“看来没这么简单,可一处岔道,我们只能保景炀了。人皇……只能自求多福了。” 朽城城头,拄杖老者问了句:“几时了?” 不差先生笑道:“正好子时。” 也就是这会儿,祸斗瞳孔一缩,哈哈大笑:“斩得好啊!” 他眯眼看向东北,笑道:“雨来了,花可以开了。” 中岛城楼之上,刘景浊手中多了一方印章,上篆“出炀谷,分九河。” “变阵,缩线。” 第643章 开花(七) 戍己楼三十六把飞剑有三十把光华闪烁,中岛那边则是三百剑数次发出剑光。 以中岛为中心,修士全数撤回南北各七千五百里内。 随后便是一道剑光划破天幕,剑光虽浑浊,却大放光芒。 大年三十的夜里,归墟并无烟火,但剑光使得海天一色,忽作白昼。 场上修士尽数抬头,半空中,有一手托大印的青年,天神下凡一般。 霍犬年嘴角抽搐,嘀咕一声:“这模样是不是有点儿装了?” 朽城那边,祸斗眯眼看向半空中那简直可以说是耀眼的青年人,忍不住呢喃:“他想干什么?有什么是我们没料到的吗?” 不差先生毕竟是人,他只直视前方片刻,急忙喊道:“大个子,起钩!快!他要借助人皇印,以九鼎之力强行压缩战线!” 祸斗深吸一口气,“迟了!” 半空中,手持人皇印的青年人忽然一变,苍青长衫变得雪白,与此同时,他身后已然站立一尊几乎与天齐高的虚影。 不差先生大喊道:“快!” 龙伯国巨人闻言,立即起身,手中钓竿的两条以龙筋做成的鱼线绷直了,仿佛下方有什么巨大怪物咬钩一样。 拒妖岛上十一合道都到了东海岸,包括察觉动静之后从葬剑城赶来的景欢。 合道之目力,几万里距离而已,看得一清二楚。 景语皱眉道:“他在钓什么?什么能让他这么费劲?” 他转头看向左珩川,可这位人间渔子也无奈摇头,轻声道:“我没上过开天门,九洲之外的事情看不懂,刘景浊画的那条线以东,是受妖族天道……” 说到这里,左珩川忽然皱起眉头,沉声道:“龙伯国因何覆灭你们记得吗?” 宋家老祖说道:“不是因为他家老祖宗手贱钓鳌,导致仙岛沉没吗?” 邓家老祖瞪大了眼珠子,“难道他想再钓鳌?” 左珩川摇头道:“不对,他是在钓岛,钓沉没了的扶桑与沧海两岛!” 传说之中,归墟有五座岛屿,昆仑、蓬莱、方丈、沧海、扶桑。 古时龙伯国老祖在归墟钓鳌,大鳌是驮着仙岛的神兽,他把鳌钓走了,导致岛屿沉没,这才使得龙伯一国遭难,被大帝流放,国灭族亡。 马三略皱眉道:“我们是不是也得动身?” 左珩川摇摇头,“对方合道不下场,我们不能下场。” 刘家老祖眯眼看了过去,“怎么停了,没动静了?” 此时那巨大虚影已经虚划两下,可并无动静。 刘景浊也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之前是有感受,可以缩短战线的啊!怎么没有用? 左珩川掐指一算,当即转头往西北方向,破口大骂:“姬闻鲸!不要惹的我喊上那两个去找你!” 青鸾洲北海,那位姬氏家主冷笑一声,“饶是你刘景浊成就人皇,但姬氏一族才是人间皇族!没有我的认可,你休想用人皇印做这等事。” 作为姬氏家主,口尊一声人皇,其实不是多难的事儿。 但作为姬闻鲸,要对刘景浊郑重作揖,他做不到。 左珩川破口大骂:“姬闻鲸!你他娘的惹到老子了!” 此时此刻,悬在半空中的刘景浊也察觉到了什么,而战线以东,已经海水翻涌,南北两边似乎有什么巨大东西要出水了。 刘景浊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然后舒展开拳头,两只手重重重叠,沉声道:“事关人间,求姬家主抬抬贵手。” 龙丘棠溪刚刚落地战场,听见这话,猛地抬头看去,脸色极其难看。 这话,以刘景浊此时的状态,几乎整个归墟都能听到,姬闻鲸的回话也是。 所以拒妖岛上,景语跟左珩川都皱起了眉头。 坊市那边,连一向尊崇家主的姬泉都没忍住破口大骂:“姬闻鲸你不是人啊!分不分个时候?本姑娘要改姓!” 姬闻鲸哈哈大笑,发自本心的高兴,是真高兴啊! 他冷笑道:“服软了?你们父子啊!总喜欢拿什么天下大义去挟持别人,没那个本事,你做人皇作甚?这样吧,你跪下磕头,做了我就帮你。” 龙丘棠溪沉声道:“不许跪!” 左春树也抬头喊道:“咱们不跪!” 高图生抬头皱着眉头,没说话,但意思跟左春树一样。 杀在后方的一群人,个个抬头。 有人大喊:“刘贼,别跪,不就是命吗?老子上战场就没想过要命!” 二楼那边,杜神皱着眉头喊道:“刘先生,这战线不缩了!” 荆浴佛抬头看向天幕,皱眉道:“别跪!” 刘景浊忽然一笑,轻声道:“多谢诸位了。” 他传音龙丘棠溪,还略带笑意:“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更多是无奈。 话音刚落,半空中白衣身影猛然下跪,朝西北方向重重叩首,同时沉声说道:“求姬家主帮忙。” 姬闻鲸再次狂笑起来,丝毫不掩饰笑声中的嘲讽。 好在他也说到做到,笑过之后,他郑重作揖,言语戏谑:“拜人皇。” 鱼窍峡内,三道身影正往风泉镇折返,打算去青白客栈讨一碗酒喝。可三人刚刚走出峡谷,景语率先察觉到了什么,那股子浓烈的中土之运,像是被人抽走一部分似的。 大真人诧异抬头,也是略微诧异:“原来人皇还要得到九洲认可吗?” 赵坎迈步出了小屋,作为皇帝,冥冥之中他也有察觉。 他呢喃道:“怪不得!原来我景炀王朝之火,是地心之火,土包火!” 斗寒洲破烂山乞儿峰上,姚放牛跟徐瑶却高兴不起来。 姚放牛紧紧握着拳头,声音都有些发颤,“都说他变了,他有法子不变吗?二十岁的刘见秋,打死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一些不得已的事情,去做他不愿做的事。” 坊间传言,刘景浊跟姚放牛都好到穿一条裤子了。但徐瑶知道,何止啊! 她只得轻轻握住姚放牛的手,轻声道:“人嘛,总是这么不得已。” 姚放牛气得破口大骂:“换成是我,去他娘的人世间!” 大凉王朝那边,皇帝也出了门。他摇头道:“一缕国运夹杂一洲气运,几乎是主动走的。” 西花王朝,年纪已经不算小的太子笑着看向天幕,他的父皇可就没有这好脸色了。 朱雀王朝那位皇帝此时看着天幕,很艰难地去压制自己的笑意,一旁的国师笑着说道:“目前看来,陛下押对了。” 青鸾洲,醒神王朝皇帝都要气炸了,但大瑶王朝的曹秀却狂笑不止。 曹秀甚至高声喊道:“给朕拿酒来!” 先是中土一道土黄气运窜天而起,以合道不敢想的速度疾速聚往归墟。随后,离洲境内一道赤红气运拔地而起,往东疾速掠去。还有最西方的玉竹洲,银色气运冲破天幕,划过整个九洲,到了归墟。极北的斗寒洲,一团黑色气运同样破天而来。之后是离得最近的青鸾洲,青色灵气犹如初春嫩叶色般,几乎一个瞬息就与那四团气运汇聚在了归墟正上方。 其余四洲,同样是金木水火,四种气运,但相比位处一极的四洲来说,浓郁程度要淡薄许多。 就连浮屠洲,也拦不住一道气运冲向东边,那是浮屠洲自己的选择,谁也拦不住。 战场上,龙丘棠溪猛低下头,紧抿着嘴唇。 姬闻鲸!你给我等着! 方才喊着刘贼别跪的修士,一个个骂起了娘,边骂边往前杀。 刘景浊曾在轩辕城下约战姬闻鲸,邸报都传遍天下了,岛上修士又怎么会不知道?谁不知道名义上的舅舅跟外甥,其实都憋着弄死对方。 所以拒妖岛上的戍边人都能共情,刘景浊一跪,大家都跟吃了死苍蝇一样。 左春树一剑斩杀数十炼虚妖修,高喊道:“人皇问剑轩辕城时,左春树前往助阵!” 有人喊道:“到时老子要是不死,也去!狗日的姬闻鲸,趁人之危,真是混账舅舅啊!” 刘景浊压根儿顾不上与他们说话,这不到一刻钟,半座岛屿已经浮出水面了。 不差先生沉声道:“再快点!” 祸斗摇头道:“晚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让他出去吧,已经要开花了,那就遍地开花吧。” 他伸手朝不差先生,手中凭空出现一截儿断指。 “这就是点睛之墨,你知道怎么用的。” 而此时,九洲运道在天幕缓缓凝聚,就环绕在刘景浊虚影头顶。 不出十个呼吸,九洲气运已经成了一把长剑,落在虚影背后。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作从背后拔剑状。 一剑落下,却是自南北两极而来的两道剑光,硬生生的将那八荒天道开辟的三万里通道各自往中间压了七千五百里。 两座岛屿已然浮出水面,但刘景浊猛地睁开眼睛,双眼之中散发古怪光芒。 随后,两道剑光自拒妖岛南北各七千五百里起,往东斩落,过朽城,直到九洲天穹。 分别在南北两边浮出海面的岛屿碎片,被这两道剑光各自斩去一半,如今战线之外的岛屿,重新跌入归墟。 刘景浊一步向前,虚影同时上前。 “古时大帝灭你龙伯国,有错吗?” 祸斗沉声道:“快跑,你们一族身上有大帝烙印的,他……” 话没说完,一道剑光已然落下。 这是第三剑,剑光坠落之时,巨人自眉心到双腿之间,多了一条光线。 巨人哀嚎一声,双手将头颅按住,用尽全力喊道:“我为祖先报仇,有错吗?谁说了龙鳌不能钓了?” 说完之后,其体内一道烙印已被催发,巨大身影先是一分为二,随后又是一声巨大声响,碎肉横飞,连带魂魄都成了碎片,血水染红几十里海面。 拒妖岛上,马三略嘴角抽搐,试探一问:“他……不会是要剑劈朽城吧?” 左珩川笑道:“能多做什么,他是不会少做半点儿的。” 刘景浊也是这个意思,可他刚刚迈过战线,却忽然闷哼一声,虚影当场消散,九洲气运只留一半在他身上,剩余半数远路折返。 刘景浊狂喷一口鲜血,抬头看向天幕。 “什么意思?天道压我?” 就在一他斩龙伯国巨人时,不差先生拿着一截儿断指,在其中取出一滴血液,几乎是逆转天道,从虚无之中扯来了早已散得不能再散的一魂一魄。 黑布下方走出一位青年人,他看向不差先生,掩不住的失望。 “我呀,应该老早一剑劈了你的。谁让你失望了啊?人间?” 不差先生连忙后退,颤声道:“你……你怎么会看得出来。” 青年冷声道:“身不由己,但魂魄是我自己的,记忆是我自己的。” 此时此刻,海面疯狂扑来的妖兽上方,多了个一身青衫的青年人,他背着一把与刘景浊的独木舟样式差不多的八棱剑,几乎一步就是千余里,几个呼吸就到了刘景浊几十丈外。 七姓家主差不多都长大了嘴巴,拒妖岛上那些合道也一个个皱起了眉头。 龙丘棠溪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紧紧抓住刘景浊。 而刘景浊,在瞧见那青衫身影之时,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 海上青衫站定,忽然一脸笑意。 “没想到以这种法子见面了,有家乡酒吗?给一口。”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抛出去了一壶酒。 青衫剑客接过酒水,然后转头看向龙丘棠溪,他笑着说道:“看来,我选的儿媳妇儿很好啊!” 第644章 开花(八) 二楼那边,还不清楚刘景浊这边发生了什么,只是一道道军令不断发出。 战线压缩之后,在那两条线之外的妖族,寻常妖兽早被九洲天道气息绞杀,出了八荒天道所开辟的通道,对于九洲来说,他们就都是没经过大门而来的偷渡者。 这是三千年前妖族被逼退之后,人间最高处、昆仑、栖客山这三处地方人为改动的天道。 南北两方,已经收到军令,要杀绝战场之外的妖族,一个都不能漏。 但压缩战线,总的来说还是有利有弊的。人族可用之力不必分散,但妖族也是一样。 朽城城头,不差先生沉声道:“他认出来了我,好在是身体受我们控制,他没法儿跟刘景浊他们说出来。” 祸斗一笑,轻声道:“早晚是要真相大白的,即便发现了又能怎样?你在拒妖岛还有亲人吗?” 不差先生沉默了下来,看着远处被血水染红的海面,叹息道:“可惜,最后一位龙伯国人,就此消亡了。” 中线那边,一壶酒抛了过去,刘景浊已经缓缓站直了身子。 对面青衫抿了一口酒,诧异道:“这……”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桃花酿,你喝得出来。” 青衫剑客哈哈大笑,一口饮尽壶中酒水,随即拔剑出鞘,笑着说道:“来吧,我相信你们杀得了我。” 天幕那边,玄岩传音道:“这不是九洲天道,九洲天道算不上真正天道的,我们只能暂时帮你扛着,等你打完这一架,因果终究还是要落在你身上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却是摘下了佩剑,答复道:“多谢了。” 龙丘棠溪这才松开手,取出一枚丹药塞进刘景浊嘴里,同时说了句:“我来吧,你别出手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我爹没那么好对付,咱们还是一块儿上吧。” 话音刚落,一股子雷霆已然铺开,几十里内雷霆肆虐。 刘景浊赤手空拳,犹如离弦之箭,以夹杂雷霆之拳罡倾力砸出一拳。 与此同时,一道寒冰剑光分化为数万飞剑自后方袭来,龙丘棠溪紧随刘景浊,持剑而上。 刘顾舟摇头一笑,随手一剑划出,刘景浊跟龙丘棠溪当场被打了水漂。 对面城头,祸斗沉声道:“让你杀人来的,不是来玩儿的!” 刘顾舟无奈道:“晓得了晓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回头轻而易举将龙丘棠溪的寒冰飞剑尽数折断,刘顾舟笑着说道:“没法子,我只能下狠手了。” 话音刚落,青衫剑客当场消失不见。 龙丘棠溪略微皱眉,居然朝着刘景浊出剑,一路冻结海水,好似要斩杀刘景浊似的。 拒妖岛上,景语沉声道:“刘顾舟没死吗?” 左珩川摇头道:“死得不能再死了,场上那人是五色土炼成的躯体,是以符箓驱使的,但一魂一魄却是实实在在的刘顾舟的魂魄,想必是以某种秘法,从虚空之中硬生生拼凑而成。” 归海无量也纳闷儿,“这天道压刘景浊作甚?” 左珩川解释道:“上次大战斩杀对方妖王,刘景浊丢了一根手指头。这算是另外一种的旁门左道,类似于借尸还魂,估计是以刘景浊的血去做成的,所以因果就落在了断指主人身上。” 袁家老祖摇头道:“这才是魔道!” 刘景浊等同于受了无妄之灾。 一魂一魄就有登楼实力,刘顾舟活着时,境界到底有多高? 寒冰剑光即将落在刘景浊身上时,刘顾舟也提剑刺来。电光火石之间,刘景浊居然与刘顾舟互换位置,剑光劈在了刘顾舟身上,青衫剑客当场变成了冰雕。 刘景浊一拳已经砸在冰雕上,拳头接触到冰雕之时,一团烈焰同时迸发,极冷与极热,寻常登楼修士,就这一下应该就碎了,更何况刘景浊这一拳,有万钧之力。 结果,火焰反倒是融化了冰层,刘顾舟反手一剑划出,若非刘景浊急忙后退,或许已经成了两截儿。 龙丘棠溪一剑已至,刘顾舟换左手持剑,一边是寒冰剑意彻骨,另外一边却只是以剑抵住来袭剑光,却同样使得龙丘棠溪的剑无法再进一步。 刘顾舟咧嘴一笑,跟刘景浊一模一样啊! “丫头,剑意太重,剑招太轻,你们俩一个毛病!” 可他手中的八棱剑却在寒气侵袭之下,开始有了裂纹。 他叹息道:“这身子骨炼的好,怎么就不舍得给把好剑呢?” 只见刘顾舟抬起右手,周遭天地灵气被疯狂吸到其手中,他另外一只手,已然多了一把剑,以气做成的剑。 左手剑轰然碎裂,刘顾舟右手剑朝前刺出,手腕一转,竟是破竹一般将龙丘棠溪的剑光劈开,迎着剑光,直逼龙丘棠溪。 刘顾舟周遭毫无绚烂光华可言,就是极为朴素的剑招而已,顷刻间便近身龙丘棠溪,笑着直刺向其眉心。 龙丘棠溪这是第一次在面对剑客时感到头皮发麻,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躲不过那平平无奇的剑。 好在是此时,一拳至此,势大力沉,砸开了那把剑。 龙丘棠溪趁机暴退。 对她来说,即便同是剑修,但在登楼一境,对谁都不会如此吃力的,怎么对上……这么难? 朽城那边,不差先生眉头紧紧皱着,沉声道:“四成实力就能平推登楼境界了?” 祸斗感慨道:“这就是远古剑修的实力,你看他手里的剑,堪比仙剑了,却只是凝实天地灵气铸成的,这才是真正炼气士,炼天地万物。” 远古之时,炼气士都很真,不用求真。 不差先生沉声道:“怪不得,原来剑修路子是最像远古炼气士,所以才能有本命剑的诞生?” 此时拒妖岛上,除却左珩川外,剩余几人都皱起了眉头。 景语更是说道:“他刘顾舟,难道就从未在拒妖岛上显露实力?” 左珩川点了点头,“看起来,是的。” 但三千年前的刘先生,出手可比现在凌厉的多,这至多就是他全盛之时的三四成实力,毕竟只是一魂一魄。 战场上,龙丘棠溪只得在远处不断斩出剑光,而刘景浊则是在前方以拳脚相对。 以武道对敌,居然反倒比剑术对敌要好用? 可刚刚想到此处,刘景浊便被一剑刺穿肩膀,若非退的及时,恐怕右臂就要丢了。 龙丘棠溪耳边传来一句话,她当即就咧嘴一笑,瞬间祭出法天相地,一剑挥舞出去,一道寒冰剑气长河直冲向了刘顾舟,刘景浊则是一个翻身跃上剑河,捉月台悄然祭出。 此时刘景浊强行祭出那武道虚影,朝前猛然砸去,刘顾舟居然站着不动,挨了一拳。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止住肩头血流,沉声道:“这父子局,我们父子交手就行了。” 龙丘棠溪也不扭捏,只微微一笑,随后挥手取来山水桥,操控法天相地直奔玄衣而去。 朽城那边,不差先生沉声道:“怎么回事?他怎么停手了?” 祸斗沉声道:“毕竟是曾经剑劈我主人的存在,估计是他挣脱了一部分束缚吧。不过不用担心,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两座岛屿碎片被斩去一半,但也可以作为我们的前哨了。军师放心前压,那条一万五千的线,今日就要消失。” 不差先生只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诸位妖王,可以下场了。” 十位新旧妖王齐下场,不差先生转头问道:“墙里花开了,墙外花呢?” 祸斗并未言语,只是眯眼看向那父子两人的战场。 儿子被一次次打飞,但怎么看都是刘顾舟在替刘景浊磨砺体魄啊! 但不可能的,这道符箓,同样是一道仙可圣符箓,又以刘景浊之血为引子,他刘顾舟只是一魂一魄,怎么可能挣脱束缚? 此时此刻的战场上,也就刘景浊身处妖族腹地,与对面青衫剑客交手不止。 数十次被击飞,刘景浊早已遍体鳞伤,这件娘亲亲手做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了。 他再次起身,悬停半空中,身子却死活直不起来了。 看到此处,祸斗这才说道:“墙外花,是慢慢开的。这是刘景浊来拒妖岛的第三年了,我们准备的,也差不多了,不差先生只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压线即可。战线缩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糜皖就在刘景浊以西千里处,他看着那家伙一次次被打飞,眉头也缓缓皱了起来。 说白了,有些嫉妒,因为那本是自己应该创出的拳法。 此时此刻的刘景浊,名副其实的脑子发懵。心跳随着静脉传到脑海之中,在嘭嘭声中,他再次迈步上前。 刘顾舟嘴角一挑,笑道:“还不错嘛!” 嘴上是夸奖,但下手是半点儿不留力。一剑刺出,直逼要害。 可出剑之后,却刺偏了。 他再次露出笑脸,转身就是一剑,并无剑光划出,但几十丈外的刘景浊却向前一个侧翻,上半身衣裳被那无形剑气整个劈开,也就脖子上挂的一枚吊坠还在晃。 糜皖无力一笑,这家伙……初见之时才是归元气巅峰,四年而已,已经要跻身双花了。 再次让过一剑,刘景浊伸手捂住吊坠将其收了起来。 紧接着,他抬头笑盈盈看向青衫剑客。 今日所开,精气神之神花。 忽然之间,一股子狂热武道真意以刘景浊为中心散发开来,方圆千里,金丹之下的妖族完全承受不住,顷刻间便被热息蒸发。 “爹,我要大逆不道了。” 第645章 开花(九) 父子二人,父持剑,炼天地灵气、无中生有而来的剑。子握拳,观星河昆仑而开山河,炼五方之土归元气,聚精神二字于顶的拳。 祸斗以心念操控那张大符,却发现符箓根本没有动静,海上那一袭青衫,确确实实脱离掌控了。 他沉声道:“刘顾舟已经脱离掌控,怎么做到暂时不得而知,但他还没将你的事情告诉刘景浊,看样子是并不想说。” 面具之下的表情自然瞧不见,想来也不会太好看就是了。 但祸斗却没在意这个,只是说道:“你们人族啊!有时候明明可以当场说得很清楚的事情,非得留一个悬念。” 不差先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是长辈对晚辈的考校,也是……一种信任。” 他苦笑道:“我之所以到这边,是因为我少了这种信任。”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把他们二人晾在战场上了。 不过不差先生还是问了句:“刘顾舟大概可以维持多久?” 祸斗说道:“也就两刻,撑死了。” 不差先生点了点头,“那就明白了。” 他手中多出一道令旗,以神念将其催动。城头之上又是近而是登楼往西扑去。 不差先生淡然道:“玄衣领头,你们十一人后撤,围攻刘景浊与刘顾舟。” 说到此处,他手中又多了一道令旗,通体漆黑,阴气极重。 漆黑令旗猛然变作丈二长的大旗,不差先生单手握住旗杆,朝前一步,用力朝着上方一挥舞。 “听我号令!攻拒妖岛!” 一句声响传遍战场,无数人族、妖族尸骨自海底复苏,有的只剩下一半儿的,甚至一个人的骷髅头架在马脖子上就往海面冲去。 拒妖岛东海岸,几位合道齐齐皱眉,因为就在拒妖岛以东几百里处,居然出现数以万计的骸骨大军,有人也有妖。 何止!这处海域,只要死了人或者妖,且留有尸骨的地方,那些骨架子东拼西凑变成一只只怪物,都在往西。 岛上备战的,全数朝东,下场厮杀。 这是刘景浊登岛以来,战场离着拒妖岛最近的一次,站在戍己楼直接瞧得见。 合道还是不能出手,马三略皱着眉头说道:“这情况,是酆都罗山失职吧?” 左珩川摇头道:“还真跟人家酆都罗山没什么关系,入土为安不是说说而已,是我们没做到。” “那战场上那父子是怎么回事?” 左珩川笑道:“小子耍了个小聪明,他以本命剑给刘顾舟那一魂一魄布设了一道幻阵,所以此时的刘顾舟,是在幻境之中。” 都是人精,没人再有疑惑。 刘顾舟原本是受朽城控制,身不由己。可此时刘景浊一手幻术,让刘顾舟那一魂一魄置身于幻境之中,是一个身可由己的幻阵。 马三略皱眉道:“那怎么还不停手?省点儿力气调转回头杀上朽城不是更好?” 景语扭头看了看身边这个大聪明,问道:“天下大旱,你指望一个喝过水的在地上吐口唾沫或者撒泡尿,能有什么用?死了的人,出这几剑顶个……” 算了,我也是大前辈,就不说脏话了。 邓家老祖哈哈大笑,“是不文雅,但很形象。” 说白了,父亲要考校儿子罢了。 电光火石之间,戍己楼已经传信无数,杜神看着小了一圈儿的棋盘,眼瞅着对方十大妖王与那剑术极高的玄衣朝着红点而去,但此时场上二十登楼还是要抗住近四十位登楼大妖。 他还在想,却被刑寒藻的声音惊醒。 此时身边站立的年轻姑娘已经在说:“抽调四支炼虚牵头的队伍,分别护住战船。前方登楼自东往西分作两条战线,在一万四千里战线留守七人,从战场南北边缘起,每人相隔一千五百里。第二条战线留守八人,后撤三百里,以第一战线留守者为中心,每左右一千里留一人。剩余五人游走支援,但凡一线受压便退,他们敢进,二线立即合围。龙丘棠溪、左春树、沈白鱼、李湖生,四人留下小队,去人皇那边支援。岛上备战队伍肃清中岛以西之后立即折返,不准过中岛!” 杜神深吸一口气,如此锯齿状的阵型,每隔千里就有一位登楼修士,怕是如今能够布置的最佳阵型了。 没想到刑寒藻又说了句:“传信楚翟,开一艘剑舟上场!让龙丘阳厉坐镇剑舟!” 此时此刻,刘景浊那句大逆不道,话音刚落而已。 刘顾舟一笑,“被发现了,还要大逆不道吗?” 刘景浊也咧出个笑脸,父子二人,笑容几乎一模一样。 “咱们打咱们的,他们要是来了,我们顺手打他们。” 刘顾舟一点头,同时炸雷响动传来,身影当即消失,再出现时已经身在刘景浊面前,落剑毫不留情。 刘景浊几乎是靠着意识让开一剑,同时双手立掌交错,竟是折断了刘顾舟手中长剑。 两人交手之时,有一剑光自西而来,像是想要将这两人串了糖葫芦。 刘景浊全然不顾背后剑光,双臂交错截断长剑,顺势侧身回提一肘击,直愣愣砸在刘顾舟右肋。 儿子打爹,一肘将其击退数十里。 眼瞅着背后剑光将至,一声刺耳笑声传来。 “呜吼吼吼!你他娘的还真信任我!” 左春树手提阎罗至此,已然祭出法天相地,八百余丈高的红色骷髅。 数道身影齐齐落地,为首者是一龙龟,其身后站立十头巨大妖兽,各式各样。 龙丘棠溪重重落地,法天相地就是一尊冰霜美人。 “我三个,那条蛇给我。” 沈白鱼没有法天相地,手持方天画戟落地,还转头看了一眼刘景浊,神色复杂。 自己百岁双花,近百岁才双花大成,人家不到四十岁,什么差距? 他无奈道:“我打两个。” 李湖生之法相,是一手持长箫,风度翩翩的乐师。 “你们凶,我就能打一个。” 此时刘景浊说话了:“不,我们五个能干死他们全部。” 左春树简直是无语了,作弊的又来了! 一道不足百丈高的法天相地凭空出现,其眉心之中有一古怪印记,刘景浊天魂盘膝端坐其中。 玄衣张嘴吐出一道剑光,颇有些气急败坏。 他究竟有多少道法天相地?这已经是玄衣见过的第三种法相了! 与此同时,一道压胜之力笼罩方圆千里,登楼成了炼虚巅峰。 盘坐的刘景浊猛然睁开了眼睛,呢喃开口:“那就老套些,此后你就叫菩提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这道“小人一般的法相,伸手从背后拔出一剑。” 饶是刘顾舟都瞪大了眼珠子,咋舌道:“还能这样啊?” 刘景浊挠了挠头,“稀里糊涂的,我也不晓得咋回事。反正瞧着是很好但破境极其吃力,我原本想着四十岁重回登楼境的,结果现在看来,能四十炼虚就已经烧高香了。” 刘顾舟一笑,手中半截儿断剑凭空长出来的剑尖。 父子二人再次打在了一起。 而刘顾舟还在传音众剑客,像是在教剑。 “棠溪丫头,你爹的剑就很好,但你一招都没学啊!你跟景浊一个毛病,意、气极重,但剑技要差很多。你们就是那种路还没走稳当,结果稀里糊涂学会飞了,说白了就是根基不稳。以后要多磨炼剑技啊!再者就是,天地之变,今人想要能媲美远古炼气士,唯独剑修做得到。有仙剑在手固然更好,但你们能做到去炼一把本命剑外的剑,这剑就已经堪比仙剑了,再拿起仙剑,不是杀力就高出去一大截儿了?棠溪丫头输我几招,输在剑技,但倘若你以意气压我,百招之内我必败,还是很天才了。” “还有……噗!” 教到一半儿,刘景浊一拳正中自家老爹面门。 刘顾舟揉了揉额头,笑道:“可惜你们还是太差,我要是三魂七魄俱在,你们加一块儿挨不住我一剑。” 说出口就觉得有点儿不要脸了,毕竟自己多大岁数了?几万年的老妖精了,做不到登楼无敌还怎么弄? “左春树是吧?怎么跟几千年前的俱芦洲剑子一个名儿?你就跟棠溪丫头截然相反,少了些意气风发。记住,永远是人用剑,怎么会让剑左右人?握在我手,仙剑也好魔剑也罢,都是我的。” 结果又是一拳,此时大符愈发涣散,刘顾舟也就身躯抗揍,但战力已经在下跌了。 李湖生传音道:“前辈能否传我两手?” 刘顾舟脸皮一扯,“我……是个剑修!” 问我别的,我也得知道才行啊! 沈白鱼刚要开口,刘顾舟就说道:“武道我更一窍不通了。” 这会儿他已经不打了,因为魂魄即将涣散。 “今天我不出手,记恨我吗?” 刘景浊摇头一笑,“怎么会,我们才是当下人。” 刘顾舟笑着传音:“跟你说个实话啊!你娘都不知道的。我从未逆流而上,我是始终是顺着光阴而下的。” 刘景浊抛去一壶酒,轻声道:“爹,我猜到了。因为上次去了一趟从前,好些事儿跟您留下的‘真话实话’,时间根本对不上。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忽悠人。” 剑客手中剑已然消散,他拿着手中酒,一饮而尽,同时传音说道:“一定把你娘救出来,别杀你大舅,说白了,他就是个小气鬼,其实心眼儿并不坏。”火山文学 刘景浊点点头,“第一件事我会的,第二件事做不到。” 刘顾舟无奈一笑,摆手道:“随你,我反正是个死鬼了,让我试试那把剑吧。” 刘景浊略微沉默,却听见刘顾舟声音无奈:“婆婆妈妈这点,真不用像我。” 刘景浊咧嘴一笑,转身一拳轰向玄衣。 与此同时,百丈法相一道璀璨剑光朝东斩去。 刘顾舟叹息一声:“我儿子又得跌镜喽!” 朽城那边,不差先生笑了出来:“可以用上那符箓了,人族五天骄,杀一个是一个。” 转过头,不差先生笑问道:“已然如此,再开一朵花?” 祸斗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事已至此,那就再开。” 第646章 开花(十) 剑光将那具五色土炼制的躯体一分为二,等刘景浊本体折返回那道法天相地,眉心早无身影,好似法相与本体融合似的。 此时此刻,这道披头散发的法天相地,才真正睁开眼睛。 “我们五个,围杀他们十一人,不是问题吧?” 李湖生笑道:“你们都是天骄,我是个充数的。” 沈白鱼横甩方天画戟,逼退两头大妖,转头说道:“李兄,奏乐啊!” 刘景浊轻声道:“海上三千将,愿闻奏白雪。” 李湖生一笑,法天相地手中长箫已然消散,他双腿微屈,面前已然摆放七弦琴。 沈白鱼哈哈大笑,听曲儿杀妖,人生一大乐事。 此时对面,不过是十炼虚一登楼罢了。 刘景浊持剑上前,直冲向兰岩鹤。 哪知道那只石鹤朝后一退,眉心一道大符瞬间激活,其余十人也是一样。 刘景浊这压胜之力,当场失效。 玄衣化作人身,嗤笑道:“五人围杀我们十一人?亏你说得出来啊!” 刘景浊神色淡然,干脆撤下法天相地,一挥手召来独木舟。 “那也无所谓,我跟李乐师分五个就行了。” 已开双花,刘景浊自觉自身武道至此已经是断头路了,三花聚顶,根本不用再奢望了。 好在是,单论战力,总算是能站在登楼之列了。 此时整座战场被划分成为了三部分,中岛东西各一处,刘景浊亲手所画的不可逾越的中线,为一处。 中岛以西,战场上“死而复生”的人族与妖族骸骨,那是全然没有魂魄支撑,只是身前是什么境界就有什么境界的防御。 中岛以东,压力极大,二十余登楼修士,面对的是妖族近五十登楼。好在是刑寒藻变阵之后,凑凑活活还能支撑,而前方登楼只要腾出手就会绞杀低阶妖族,让后方修士去清空复苏骸骨。 刘景浊五人所处之地,五人对十一人,左春树与那玄衣,虽然左春树占上风,但他少了一把仙剑,杀不死玄衣。至于龙丘棠溪,还是一样,一人战三尊登楼,对方几乎无法还手,但她杀不死对方。 至于沈白鱼,一对二,略处下风。 刘景浊跟李湖生就更不用说了,能拦住已经极好了。 娘的,要是一对一,三拳送你兰岩鹤归西! 日后若一直是这种强压局面,战场堪忧啊! 此时刘景浊耳畔传来声音,是玄岩。 “帮你拦住这因果十天半个月我做得到,但我拦得越久,落在你身上,就会越重。” 刘景浊目光凝重,骂了一句娘,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沈白鱼一戟挑飞端斋,结果被吊睛白额虎一爪子拍飞。 他啐了一口血水,沉声道:“大概寅时五刻、六刻的样子。” 刘景浊这才答复玄岩:“帮我撑到卯时就行了。” 玄岩之嗯了一声,其实他们十二人,也在时刻注视朽城那边,但凡有合道下场,他们也会出手的,起码会去一人。 但代价太大了,他们不敢赌,朽城一样不敢赌。 刘景浊一道剑罡斩出,逼退兰岩鹤,同时传音说道:“待会儿我跟沈白鱼还有李湖生拦住八个人,你们两个,各自瞬杀一人,问题不大吧?” 龙丘棠溪开口道:“那条蛇交给我,一剑!” 左春树沉声道:“我端斋,认识的也就剩下这几个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那就,来吧!” 沈白鱼硬抗一虎掌,借力一戟将端斋砸飞几十里。 刘景浊则是分身出去,瞬身到了巨大石鹤身后,竭力一拳,同样将其砸飞。 龙丘棠溪一剑将那红衣大蛇斩去端斋处,左春树再不理会玄衣,扭头出剑。 城头之上,不差先生冷笑一声:“不必驰援,二换二就行了。” 祸斗扭头看了一眼,“你的确比我无情啊!” 眼瞅着那边两人就要被斩,玄衣化作人身,八人分作两边,各自冲向两边,竭力出手,就要二换二!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自然知道,龙丘棠溪跟左春树斩杀两人是一瞬间,对方八人斩我们一两人,也是一瞬间。 他嘴角咧起,沈白鱼与李湖生居然被往西挪了三百余里。 八位登楼修士各自竭力一击,只能落在刘景浊身上了。 他重新拔出独木舟,反正再次跌境是注定了,还他娘的留手作甚? 一股子剑气在刘景浊体内,瞬间冲破三关九窍凝聚于剑锋之上。 下一刻,万里战场,一条浑浊光线贯穿南北,竟是将那三人打得散开了。 与此同时,两剑落下,两大妖王饮恨西北。 短时间内连用两次,刘景浊只站着都已经很艰难了。 可此时,玄衣一剑已到几丈外。 祸斗皱起眉头,沉声道:“玄衣!不能杀他!” 刘景浊略微转头,无奈一笑:“娘的,没料到有个真敢杀我的棒槌。” 龙丘棠溪拼命往北去,却听见那家伙笑着一句:“这下真要挂了!” 可有人连用十余道千里神行符,一脚踹开刘景浊,替刘景浊受了玄衣一剑。 下一刻,几人皆至,逼退大妖。 可李湖生胸口,已经被剑意绞出来了个大窟窿,生机疾速流失。 “我他娘的用你救啊?你再敢一口一个我家念筝,我做鬼都不放过你!那是我师傅!” 刘景浊想动却动不了,李湖生往前倒去,左春树一步上前,让他倒在了自己身上。 此时李湖生又说道:“帮我……照顾白寒。还有,我叫……柳……” 刘景浊张了张嘴,“我知道,柳南玻。李湖生才不是你的本名,这是沐竹宗主给你起的名字,你姓柳,叫柳南玻。” 刘景浊难以动弹,此时却卯时了。 无形之中,一道天罚般的巨力砸在刘景浊身上,本就重伤的身躯,再次遭受摧残,他咬破了嘴唇也拦不住力竭昏死。 此时,该换防了。 拒妖岛那边,天刚刚亮,郦潇潇便起来收拾好了屋子,今日她得去戍己楼给各个铺子进货。 郦素素也早已起来,姐姐本来已经要出门了,可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却走了回来,抬手按住了郦素素的头。’ “素素,你记住,以后碰见一个愿意为你掏心掏肺的男子,一定不要负他。但要是不喜欢,就老早告诉他,说你不喜欢他,让他不要纠缠,不能吊着人家,知道吗?” 郦素素脸色羞红,嘟囔道:“姐!你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说这个?” 郦潇潇笑着摇头,轻声道:“前几天听了一个故事,是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可那女子其实是妖,打着去掏了男子心的主意。最后,女妖掏了男子心,男子却说了句话。” 郦素素好奇问道:“什么话?” 郦潇潇缓缓起身,轻声道:“他说,不就是心吗?你跟我说啊!何必脏了你的手?” 后来,那个男子用最后一丝气力,从心爱女子手上捧回来,塞进自己胸腔之后再次取出,笑着对女子说:“我的心,给你。” 看着姐姐离去身影,郦素素觉得今日姐姐有点儿不对啊!大清早的,哪儿就讲了个这么惨烈的故事? 女子一路路过酒铺,今日街道上几乎没人,就一帮前来巡视地盘儿的孩子。 走到戍己楼时,好像一场大战停歇了下来,但换防之人还没回来。 她取出需要的东西清单放递给夏檀烟,说让夏檀烟帮忙清点,自个儿还要去北边桃庐一趟。 这点小忙,夏檀烟自然会帮的,认识这么久了,怎么说都算是朋友了。 但离开戍己楼,郦潇潇的去处并不是桃庐。明明只是个凡人,尚未引气入体,此时却能够御风而起,直去新岛船坞。 袁老头瞧见这一幕,咋舌道:“好家伙,帆海山找了个妖孽啊!上次见面才是凡人,这才几个月,都金丹了?” 大多数瞧见郦潇潇的人都是这个想法。 落地渡口之后,她递去一份清单,说是姬泉让她拿来的,一定要交给老前辈。 此前也数次递去清单,这次自然也无人会多想什么。 离开新岛,郦潇潇落在了一处小巷子里,里边儿是正在打架的三姓孩子,十几个小孩儿,打得乱糟糟的,三方乱斗。 郦潇潇就坐在不远处,笑盈盈看着。 还是孩子们好啊!不用去担心战场上发生了什么,更不用管死了多少人。 此时有个孩子被个大个子一脚踹飞出来,倒在了郦潇潇不远处。 孩子擦了擦鼻血,刚要再“冲杀”过去,却听见郦潇潇问道:“你叫宋元典是吗?我记得你,跟刘先生属于忘年交的那种。” 孩子转过头,“我也认识你,你叫郦潇潇。” 郦潇潇点了点头,却是缓缓收敛笑意。 “元典,对不起啊!孩子们,对不起。” 话音刚落,郦潇潇整个人气息变得狂暴,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条巷子都被炸烂了。 烟尘之中,有个红衣女子护着一群孩子。 红酥紧紧皱着眉头,怎么会是郦潇潇? 与此同时,船坞、拒妖岛,两处地方同时传来炸雷响动,一楼天材地宝,有近三分之一被毁。 船坞那边,死了个人。 朽城城头,祸斗笑道:“几朵昙花开而已,四季还有花各开。” 第647章 一册书 拒妖岛上先后三场炸雷响动,损失极其惨重。 钱财、天材地宝,都可以是小事,可船坞主事汤都死了,以自己性命,护住了其余人。 战场上,李湖生战死,还有另外两位登楼修士战死。一个是大瑶王朝境内,点鹊山山主,姓朝,单名一个箸。另一人,婆娑洲散修,莫嫡。 刘景浊境界再次跌落,又成了第七境的神游修士,即便几个月内能够醒来,恐怕几年之内也再难动用灵气。 在他倒下之后,岛上三张符箓都没了神念牵引,全数涣散。 真正重伤刘景浊的,其实是那道卯时落下的因果。 人皇昏迷不醒,这……烂摊子,还得有人收拾。 许多事情刘景浊早有防备,譬如岛上孩子们,红酥是他们的护道人。所以第一时间她能赶到,护住了三家正在打架的孩子。又如同戍己楼那边,其实左珩川一直都有护着戍己楼修士,一楼炸响之时,只一个瞬息,左珩川便将人全部带出来,但那些天材地宝肯定是没时间带出来了。 可船坞那边是拒妖岛防备最为森严的地方之一,一座大阵,即便是登楼修士,想要瞬间破阵也绝不可能,只有出手,就不会有落下第二击的机会。 可谁想得到,会是郦潇潇啊! 二楼三楼,没那么多时间去复盘,只能等刘景浊醒来之后再复盘。 战线缩短了,但一样被往后压了一千里,那条一万五千里的线已经不复存在,妖族以南北那两座岛屿为跳板,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发起一轮大规模攻势。 总之,就一句话,日子会越来越艰难。 刘景浊的院子里,龙丘棠溪折返了回来,但很快就要再次上场,去换左春树下来。 院子里坐满了人,最抬不起头的,是坐在边缘的童婳。 郦潇潇跟郦素素,是她要带回拒妖岛的。 苏崮面色凝重,开口道:“李……柳兄在酒铺的存酒……” 谁去喝,谁去往神弦宗传信? 他说道:“要不然等山主醒来了再去喝酒?” 龙丘棠溪抬起头,沉声道:“我是刘景浊的道侣,信我来传。酒,等他自己去喝吧。可戟山那边呢?” 童婳埋着头,沙哑开口:“我传信,是我求汤伯来的。” 姬泉也抬不起头,她低声道:“怪我,我一直没发现潇潇有什么不同,怪我。” 此时风尘仆仆赶回拒妖岛的高图生落在门前,沉声道:“这是打仗,谁都可能会死,刘景浊如此重伤,跟死了有差吗?每天都在死人的!” 忘忧轻声道:“不一样的,死的是朋友。” 也就是这会儿,门口那边,走进来一个双眼红肿的姑娘。 童婳赶忙抬头,但实在是没法儿以温柔声音开口,“跟你没关系,你别多想。” 龙丘棠溪转过头,也说了句:“大概,很早之前你姐姐就不是你姐姐了,谁也没发现,怪不到你的。” 郦素素紧紧抿着嘴唇,实在是迈不动前去步子,她之后扭头出门。都出去了,她却忽然回过身,深深弯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都知道她也没姐姐了,但谁都说不出这句安慰言语。 拒妖岛的大年初一,没有一次是可以乐呵过去的。 死了的人在去往酆都罗山的路上,活着的人,在上战场与等着上战场的路上。 年后的一场风雪里,刚刚从秋漕折返回神弦宗的陶檀儿,拿着一封信站在白寒住处,不知道怎么进去。 早晨就站在门前,直到午时,陶檀儿已经成了雪人。 白寒打坐结束,推开门时,瞧见了怔怔出神的陶檀儿。 白寒一愣,赶忙上去拍了拍陶檀儿身上雪,“师伯,你这做什么啊?怎么不进来。” 陶檀儿这才回过神,赶忙收回手里的信,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没,来看看你,想事情想出神了。” 白寒一笑,“那你也进来再想啊!走,咱们进去。” 拉着陶檀儿胳膊,没拉动。 也不知怎的,白寒忽然间察觉到了什么,她缓慢转头,几乎是硬着头皮发问:“师伯,怎么啦?” 陶檀儿盯着白寒,她自己也憋不住了。 “白寒,拒妖岛来信了。” 陶檀儿深吸一口气,颤声道:“信上说,甲辰年正月初一,神弦宗柳南玻,战死归墟。” 风雪愈甚,好似哀嚎。 陶檀儿取出一支玉笛,强忍着眼泪,沙哑道:“玉笛是祖师婆婆一代代传下来的,我五音不全,师父就把它传给了你师父,现在,归你了。” 白寒拿起玉笛,也没说话,就回了屋子,再没动静儿。 栖客山书院,正月初一收到了一本名为《拒妖传》的册子,封面处盖着出炀谷分九河的印文。同时有一封信,是刘景浊在那帮读书人日以继夜写完前三百年后,亲手写给乔峥笠的。 信上说,拒妖岛至此三千二百余年,戍边人死伤无数却鲜有人知。曾战死于青鸾洲陆地之人已无处可询,唯有桃李林中之铭牌可察。此三百年,为第一册,我以人皇印将其封正,望山长将此本珍藏,另外刊印之本则流传于世。著书不为立言,只为留戍边人名姓功过,名垂千古。 末尾处写着,后附篆书人名姓,学子不愿留名,岂可不留名? 乔峥笠拿着这本书,只觉得万斤之中,极沉。 二月初一,首册《拒妖传》共计十本精印已经出书,除却浮屠洲外,剩余九大王朝各自以此为母版印发,剩余一本,天下可刊印书籍之处,皆可以此为母版刊印。 各大王朝的速度,只要认真起来,那是很吓人的。 到二月中旬,九洲流传的拒妖传首册,怕是过了千万之数了,九大王朝,好似心有灵犀一般,均是售价一文钱而已。 这本书的问世,使得九洲凡人、修士,都知道了拒妖岛的存在,也终于知道,有一座岛屿,护了九洲三千余年了。 有很多名字,也是首次出现在天下人眼中。 由拒妖元年至拒妖三百年,如神弦宗秦弱音、斗寒洲剑修艾禾、牧沉桥、梁由兀,七姓老祖、还有那三位。 这是大人物,但还有小人物,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大人物小人物在同一本书,不是谁的境界高谁就篇幅大、位置靠前。战功多,篇幅自然大,但前后顺序,是以何时登岛决定的。 这本书里的名字,千余是有的,但还在世的,加上七姓老祖也能用手指头数得清。不全是战死拒妖岛,但活着的也就那么多了。 青鸾洲有一座小到不能再小的山头儿,掌门是个寿元将尽的老金丹。这座山叫做年益山,一座山满打满算不到十人,掌门代代相承,说自家老祖姓甚名谁,曾是登楼大修士,可后代徒子徒孙,没人相信。 就在今日,有个拜入年益山不久的年轻人,花了一文钱抢购了大瑶王朝印发的《拒妖传》,翻了没到五十页,就瞧见了一个名字。他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名字跟自家祖师名字,一模一样啊!可上面写的山门,却不是年益山,而是大年山。 他急匆匆回去,找到了自己师父,结果他师父也看呆了,又跑去找了老山主。 发须皆白的老者,瞧见大年山牛放馗三个字时,声音就有些发颤了,他问道:“这……这书哪儿来的?” 年轻人赶忙说道:“山主,大瑶王朝刊印的。你看,是当代人皇亲自写的序,书封又仿制正本上的人皇印,栖客山山长也有留字。这是拒妖岛上的人皇,让一帮读书人编订的拒妖岛年史。” 老者赶忙拿开书本,生怕浑浊老泪污了先祖。 “我们最早,就叫大年山啊!可惜后来山门凋零,一度沦落到在江湖传承,直到五百多年前,我的师公才重新开山,但不敢沿用大年山,改名年益山了。” 他忽然抬手,把围过来的山中弟子挨个儿扇巴掌。 “现在信了吗?我骗你们了吗?” 三千年光阴,沧海桑田,诸如此类的山门,不知多少。 好在是,如今终于有人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如年益山此类山头儿,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子,说自己祖上也是戍边人! 随着书籍广为流传,还有一事就成了天下谜题。 每本书都有仿造的人皇大印,栖客山那真正母本自然也有。都提笔写序了,说明如今是有人皇的,可这人皇就没个名姓吗? 清明前后,栖客山书院给学子放几天假,明明近在咫尺,白小豆却在现在才高价买到了一本大凉王朝版的《拒妖传》。实在是这座初雪城里,几乎要人手一本了,一文钱售价的书,白小豆到手花了快一枚半两钱了,这翻了不止多少万倍了。 今天屋檐下挤着好几个脑袋,都想着瞧一眼,毕竟现如今这个价钱,是真买不起,也就白桃大姐头有这个财力了。 瞧见封面大印,孟九羌咋舌道:“人皇哎!威武霸气啊!” 白小豆咧嘴一笑,心说这是我师傅,只是不能告诉你们。 第三页,三位斗寒洲人,书上写的却是斗寒仙剑洲,看的孟九羌几个斗寒洲人那叫一个骄傲啊!瞧见没?都是我们斗寒洲人! 白小豆乐得合不拢嘴,有些事情她早就知道,她有灵犀,能通别人心思啊! 艾禾,不就是我家柚子嘛! 可翻看了百余页,大家都沉默了,因为几乎每一页都有生命消逝。 三千年前尚且如此,如今的拒妖岛,肯定更…… 竺束察觉到了白小豆异色,赶忙说道:“山主一定没事的。” 第648章 真玩完儿了? 战线大幅缩短,中岛停止每日轮休,谁撑不住了谁下场休息。 岛上有刘景浊时,大家都觉得好像有无他在,区别不大。可现在他昏迷不醒近三月,不止戍己楼,好多地方都有点变了。 好在是,刘景浊那道待在戍己楼的替身,一年多没下楼并不是闲坐着。 按照刘景浊那道符箓替身在一年多时间写下的戍防提要,温落牵头儿,又以二楼修士具体实施,前方战线变动极大。 如今战场,由南至北共计一万五千里,被均分为十处战场,东西五百里,南北一千五百里。每处战场两尊登楼坐镇,各自领十位炼虚修士。另外再以龙丘棠溪、左春树、沈白鱼等几人轮番上阵,每次上场两人,各自负责游走支援五处战场。 至于其余炼虚修士,绞杀阻拦对方炼虚,真境还是一样。 后方还是原定的两艘巨船定锚之处,两艘巨船也会是母港,各自有两艘剑舟往战船游走支援。 总而言之,现在已经丢了一千里,距离中岛只剩下四千里了,再不能退了。 再者就是,登楼炼虚,再经不起死了。 登楼修士是当下中流砥柱,可低阶修士那是未来,都经不起死。 按照最新的统计,八洲登楼,即便加上那些个怕死至极的老登楼,满打满算也就两百余,如今已经有六十余身处拒妖岛了,加上七姓本土登楼修士,也就是八十余人,每月上场,还是只能维持在二十人上下。 三年死了七位登楼,几乎每年要死伤两个。假如这场仗还要再打十年,那也是承受不住的巨大损失。 最重要的是,汤都前辈没了,战船建造受影响极大。 傍晚,刑寒藻回了刘景浊的院子,山主夫人在战场上,苏崮也上了战场,楚廉一样早出晚归,都没人照顾山主,她有些担心。 秦翻雪坐在院子里,见刑寒藻走来,便笑着说道:“放心,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被算计之后,神魂受创,可能暂时被困在自己的人身天地之中出不来。这个没法子用外力帮忙,只能等他的身体去吸收药力,慢慢滋养神魂了。” 此时楚廉也回来了,他沉声问道:“那刘先生还要多久才能醒?” 秦翻雪叹息道:“他在戍己楼下跟白浚仪交手,已经用过一次超过他境界的剑术,没过多久便又是一次,影响本就很大,即便没有后来的事情也有两三年动用不了灵气。再加上动用人皇印,以自身体魄为九洲气运载体,体内已经乱成一团。若非他战时破境双花琉璃身,恐怕就不是睡多久的事儿了。只说现在,就看今年能不能醒来了。” 刑寒藻问道:“即便醒来,也还是要跌境对吗?” 秦翻雪点了点头,“不可避免的。主要是裴捣也在闭关中,若是他在,炼制一枚仙丹去帮刘景浊恢复身神魂,倒是有可能提前一段时日清醒。” 说白了,刘景浊赌错了一件事,他是真没想到,妖族那边真有人憋着杀他。 天门开前,刘景浊一死,许多人的谋划便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说着,他缓缓起身,看着两个年轻人,轻声道:“别担心安全,岛上十位登楼盯着呢,他如今可是真正的人皇。也别担心没人照顾,你们忙,所以不晓得,街上那帮酒腻子,每天换着人偷偷至此,他们嘴上骂刘贼,可酒铺附近没了刘景浊身影,大家都心慌。” 大多数人都是刘贼二字挂在嘴上,人皇二字权当笑话,刘景浊三个字却记在心里。 两人进门看了看,还是一样,晕死了都躺得极其板正,丁点儿不斜着。 楚廉开口道:“寒藻姐,你忙你的去吧,刘先生这边我照顾着。” 刑寒藻摇了摇头,“我们两个,跟山主没有师徒名分而已,你学了剑衍九窍,我也学了,白小豆跟姜柚也学了。我不能拜师的,但你要努力啊!” 楚廉疑惑道:“为什么不行?” 刑寒藻笑道:“我有师父的。” 不知不觉,离乡第四年了。 这天半夜,有个小男孩抓着一把糖果,走了两天才从宋家到这儿。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刘景浊的宅子,进去之后,却发现空空荡荡的。 最后走入一间屋子,结果两双眼睛就这样盯着自己。 小男孩两天没合眼,累得够呛,他双手捧上糖果,轻声道:“这是他给我的糖,我一直攒着的,我也没别的东西送他了。” 刑寒藻一笑,轻声道:“你是宋元典吧?饿吗?” 宋元典本想摇头,可肚子不争气。 他只好说道:“能不能先看看他再吃?” 坊市那边,没了个天天找骂的刘贼,大家都不适应。每个走到酒铺附近的修士,都习惯性地往刘景浊喜欢蹲的地方看去。 那个面馆,始终也没开门。 酒铺外边儿,有个中年人提着酒壶走出来,朝着街边一人说道:“挪一挪。” 街边那人明显喝高了,笑着说道:“跪下磕头我就挪。” 中年人板着脸,破口大骂:“做人不能太姬闻鲸!” 那人听见这话,当场翻脸,“你才姬闻鲸,你全家都姬闻鲸!” 此后拒妖岛上修士对骂,好些人改了自己的口头禅,你他娘的也太姬闻鲸了吧? 可刘景浊若是醒着,瞧见这一幕,估计高兴不起来的。 因为从前刘景浊就说过一句,只要我刘景浊活着,就不该被戍边人赞颂。 日子说快也快,无非就是闭眼、睁眼,上阵、换防。 眨眼功夫,天井山上的麦子该割了。火山文学 近五个月,拒妖岛上一直没有回信,直到今天,一封由龙丘棠溪手书的信才传回青椋山。 陈文佳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中土这边迟迟没有动静了。 看完信,她皱着眉头说道:“妖族那边以山主断指借尸还魂,有悖天道,这个因果太重了。中土与拒妖岛,总要落下一剑,假如那天景语被蝮蛇所吞,景炀王朝大半国运被吞噬,我们青椋山的气运也会被吞去大半,那山主就能轻而易举接住因果,因为算是景炀王朝跟青椋山,为山主挡灾了。” 方杳木沉声道:“殿下即便事先就知道,也会选择自己受难的。景炀国运要是真有折损,浮屠洲凭空养出来几个大修士,随后大举反攻,这也不是我们能承受的。” 此时袁塑成拿着书信,沉声道:“但,只是这样吗?我觉得只是这样的话,白瞎了这一场布局,有些得不偿失。” 只是,寻线头儿,一样是海底捞针。 人不在拒妖岛,除了能搜集情报之外,别的事情也做不到。 陈文佳忽然捂住额头,叹息道:“我们这位山主,怎么总是弄得自己重伤啊?现在都马上五月五了,一睡就是半年。” 方杳木摆手道:“从小到大就这样,除非是动不了的那种他才觉得是伤,要是看不出来,他都不跟人说。就因为殿下谎报伤情,当年没少被罚。那时候又没几个人知道他是当朝二皇子,等他伤好之后就是十军棍。” 陈文佳又说道:“要告诉念筝吗?” 袁塑成轻声道:“得说啊!无论如何,杨姐姐的前世,都是李先生的师父。” 三人聊着聊着,百节从后边儿上来,“有客人来了,说是带着曹首席的信,是真的,送信人是葬剑城秋暮云。这……得掌律去迎客吧?我怕被打死。” 葬剑城人,跟拒妖岛本土人差别不大,见不得妖啊! 陈文佳只好扭头儿去往渡口,并说晚点她去跟杨念筝说。 陶檀儿,恐怕已经在神鹿洲往中土的渡船上了。 方杳木取出酒壶灌下一口酒,叹息了一声。 “我就不明白了,殿下为什么让苏崮那小子去却不要我?我堂堂前任夏官,即将登楼,还不如一个画画的?” 袁塑成说了一句极其煞风景的话,“万一……苏崮战死,到时候就得你去了。况且,我们顾剑仙也憋着灭了浮屠洲后赶赴拒妖岛呢。” 方杳木笑问道:“你小子就不想去?” 袁塑成也是一笑:“只要是个男的,腹中有几两正气的,都想去。可我境界低微,去了就是添乱,还不如好好待在山上梳理情报。” 日子过得,还是太快了。 而此时的刘景浊,身子躺在床上,魂魄却到了一处倒悬海上的大山。 在虚无之中不知待了多久,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居然是在酆都罗山! 即便他不太相信自己这就死了,可瞧见那上写“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的牌坊,一样没忍住骂娘。 这次真玩儿大了?都他娘的到了酆都罗山了! 也是此时,刘景浊忽然想到了,当年下安南,路上头一次见外公,睡梦之中瞧见的倒悬于海上的大山,不就是这个么? 十几年前驴车一梦,梦到了酆都罗山,什么意思? 他迈步向前,两侧站立的青面罗刹像是见着什么了不得的人,个个低着头,看起来是很怕。 没走几步,四方鬼王联袂落地,连值守明船的那位都来了。 刘景浊板着脸,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把我魂魄拘来,连声招呼都不打吗?我好歹顶着人皇头衔儿,就这么死了?” 那位与刘景浊见过面的东明公,那是满脸无奈啊! 他苦笑道:“没人拘你的魂啊!” 刘景浊气笑道:“那我怎么来的?” 东明公无奈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那就是还没死。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问道:“李湖生的魂魄……来了吗?” 东明公点头道:“有大功德于人间,已经转世投胎,是个好人家。” 第649章 做客酆都罗山 来了酆都,自然要去瞧一瞧黄泉路的。 四人并肩行走,其实谁也不比谁低一等。 只说东西明公,就一个大帝嫡子,人族可考的第一个王朝的缔造者,其实没必要对后世人皇如此客气。还有那位西明公,一代帝王,人族先贤,卦师鼻祖。 刘景浊瞧着坦然,实则一股子不讲理的气消了之后就已经开始惴惴不安了。 走了一段儿,刘景浊讪笑道:“四位前辈,方才多有得罪啊!人这一辈子,不论什么身份,只要到酆都罗山,总是瘆得慌啊!刚才说话冲了点儿,属于是我刘景浊的无能狂怒了,真是抱歉啊!不过,几位跟我透个底儿呗?我怎么来的?” 那位东明公伸手拍了拍刘景浊肩膀,感慨道:“小子,是比你爹像个人,刘顾舟到酆都罗山跟我们谈生意,哪儿拿我们当前辈看过?” 刘景浊眨了眨眼,笑道:“有没有可能,我爹比你们年纪都大?东明公万岁多吧?姬前辈跟邵公前辈,那就更小了。季先生……更小吧?” 年纪更大,管四个后世帝王叫前辈,说不过去啊!刘景浊心说换成自己,要是岁数够大,比那位治水之人还要老一些,那……怎么会给他们好脸色? 四人之中,刘景浊独独称呼这位州来季子为先生。虽说让国之举,后人褒贬不一,但对于刘景浊这种一样不愿意当什么劳什子皇帝、藩王的人来说,什么让国之举为后来埋下祸根,都是屁话。 那位西明公笑问道:“你瞧不上我?” 刘景浊赶忙摇头,笑道:“怎么会?老夫子都说前辈是三代之英,内圣外王。卦师始祖,我上哪儿瞧不上您去?敢吗?” 分明是真心话,可怎么听怎么像是阴阳怪气啊! 东明公感慨一声:“那就是瞧不上我?” 刘景浊点点头,“那是真瞧不上,之前见着了前辈父亲,他说让我帮忙揍你一顿。” 几人都笑了起来。 说白了,四人都是古时先贤帝王,每个都为这人世间做了巨大贡献,后世之褒贬,嘴长在后人身上。真把那些个嘴皮子溜索笔杆子行云流水的“大家”放在人家那个时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按现在的话说,放进话本里,那些个耍笔杆子的,活不过三回。 黄泉路,奈何桥。 在这阴司涧一路朝前,倒是与想象中的黄泉路不一样。 刘景浊笑问一句:“孟婆在哪儿?挺好奇的。” 邵公说道:“在地府,她不愿入九洲,我们也就不强迫她。” 刘景浊一愣,“不是说喝了孟婆汤才能忘却前生吗?没孟婆咋个弄?” 东明公呵呵一笑,“你信啊?不是这样的,人在腹中未出世前,是先于天的,出生时受到天地灵气的影响,会在三岁前忘却前世。天地灵气,在开天门之前是炼气士必不可少的养分。但对天下生灵来说,既是维持性命的良药,也是毒药。”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说白了,炼气长生,就是将天地灵气里边儿的打比方毒剔除。” 直到现在,刘景浊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到的酆都罗山,更不知道四位前辈要带他去哪儿。 过了阴司涧,也就是黄泉流经的地方,便是一处门户,也就是传说中的轮回路了。 那位季先生略微朝前,随后转身,对着刘景浊重重作揖。 吓得刘景浊赶忙让开,“这是作甚?” 季先生说道:“我为北明公,轮值轮回路时,遭人算计,使得有人以我的名字,从这条轮回路放进来不少人,这是我的失职,得与当代人皇告罪。即便阴司不算是人间,可我毕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鬼。” 刘景浊伸手扶起北明公,笑着说道:“你说孟休啊?这事儿我知道,前辈也是受害人,不必如此。” 北明公沉声道:“为拿回真名,我与他做了个交易。” 刘景浊又点了点头,“我知道,让一人轮回转世落地红树城嘛!我早知道,但我相信我自己。学坏的原因有很多,但我觉得,一个人学坏,不是因为身边没好人,是因为他不善于发现人身上的好。刘景浊长了一双细致眼睛,坏不到哪儿去的。” 那位姬前辈笑问道:“真就对自己有如此信心?” 刘景浊笑了笑,“若是我自己都觉得天之高难以及,那我肯定一事无成。” 西明公又是一笑,再问:“很多人就是觉得我能如何如何,结果一生一事无成。” 刘景浊摇摇头,开口道:“我小时候很羡慕可以飞檐走壁的人,有一次我去潼谷关的路上,看着渭水河面平静,我就想着跑快点儿是不是就能从水上跑过去?再快点是不是就能跑到对岸?” 西明公笑道:“结果呢?” 刘景浊讪笑一声,“差点儿淹死了。” 几人又是一通笑,却也明白了刘景浊的意思。 或许我心比天高,但我一直在朝天路上。站着不动,独空想,自然一事无成。 此时邵公递酒过来,轻声道:“你真不是我们弄来的,但你既然来了,就不能什么都不干。”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凭空出现。 其中一人刘景浊认识,当年登明船就是这位引路,酆都罗山,大日游神温讳。 另外一人,想必就是大夜游神了。 邵公开口道:“与大小城隍庙不同,酆都罗山的日夜游神,想要真正前缀一个大字,需要人皇封正的。待你苏醒,这个忙需要帮一帮。” 刘景浊咧嘴一笑,四根手指头搓了搓。 那位夜游神笑着说道:“自然是有交易的,我们会放一艘明船在归墟附近,尽量让戍边修士战死之时,魂魄立即登船,不被妖族绞杀魂魄,留个转世机会。” 刘景浊咧嘴一笑,看向四位明公,“乔兄说的话,作数吗?” 东明公笑道:“日夜游神位同六城城主,只低明公一等,自然作数。” 刘景浊这才点头,“那这个生意,我做了。” 顿了顿,刘景浊看向那条轮回路,“走这么远到这里,总不是带我闲逛吧?” 邵公说道:“人皇既然来了,作为酆都罗山,虽然不插手人间之事,但谁不是从人过来的?故而,烦请人皇在此立功德碑一座,凡戍边人都有功德在身,但其中不乏有作恶之人,我们会赠予人皇功德簿一份,只需详细写上戍边人战功如何,功德碑自会有显现,到时六城阴司过审,会酌情功过相抵。” 若是活人,说什么功过相抵,刘景浊绝不会答应。 但人都死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刘景浊退后三步,重重抱拳,沉声道:“多谢诸位,刘景浊替戍边人谢过。” “还有一件事。” 刘景浊笑了笑,就知道。 东明公沉声开口:“地母入主酆都罗山之时,我需要人皇帮忙,她可以管我们,但不得过多插手人族事。不管什么情形,酆都罗山总要与人间区别开来,否则酆都乱则天下乱。” 刘景浊敲了敲脑壳,自己那个大侄女儿,确实是个麻烦。 “地母也好,虚空元君也罢,又或是什么别的名头儿,她的事情我管不了。但地府区别开于人间,这是必须的。” 邵公沉声道:“不是我们四个贪恋权势,生前都是做过王的人,真不在意这个。但地母毕竟是远古神灵,这点我们不放心。” 刘景浊笑道:“这个就不用担心了,做了人,她就得有个人样儿,我是她二伯,不听话我揍她!” 即便到时候真打不过,景炀王朝还有个刘小北呢!我还就不信了,那几人的其中之一,揍不了一个地母了! 说完了正事儿,刘景浊这才问了句:“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了?一两个月?” 夜游神乔坤笑道:“已经快要六月了,人皇昏迷不醒近半年了。” 刘景浊一愣,“那赶紧把我送回去啊!” 半年啊!我拢共有几个半年可用、这都已经甲辰年了,离下一个甲子年,满打满算也就十九年哎! 东明公摊开手,“这事儿我们说了不算啊!得你自己醒,你才回得去的。”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日夜游神,二人识趣告辞,刘景浊这才问道:“我还有两个问题要问,我知道不合规矩,但四位前辈得说。要是不说,我也会想法子去知道的。” 邵公点头道:“你问吧,只要知道就可以说。” 刘景浊沉声道:“李湖生转世何地,要具体的,很具体的。” 邵公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南赡部洲,千岛国剑山王的第一个儿子,将来肯定要世袭王爵的,资质不会比今生差。” 刘景浊一皱眉,“怎么去了南赡部洲?” 邵公无奈道:“轮回路是通的。” 算了,即便是在天外,日后还是能见着的。 此时,刘景浊面色凝重起来,问道:“刘氏老家主,魂魄到了酆都罗山没有?” 邵公反问道:“他不是魂魄当场被搅碎了吗?酆都罗山自然不会见他魂魄,你怎么这么问?” 刘景浊呢喃道:“希望如此吧。” 第650章 谅事城里有故人 天下轮回路,是通的,但因为九洲天道,所以进来是偷渡,出去是意外。故而李湖生,属于那个意外了。 的确有些巧合,但只要能顺利转世就好,日后就还见得着。 有些事想都不用想,一旦白寒知道她师父具体转世之处,必然会去找寻的。问题是白寒日后会是素女,还是仍旧只是白寒? 那道功德碑由刘景浊亲手刻字,日后会是戍边人轮回“插队”地方。但如面馆老廖那种的,魂魄当场涣散,是没有机会轮回的。 暂时还没能回去的迹象,人家都要忙,也就那位季先生抽空陪着刘景浊去逛酆都六城。因为都看得出,刘景浊对这位季先生最有善意。 酆都罗山倒悬于海上,山巅处,其实在海面。 此时二人正往那边去,那处地方曾有一名,叫做阴景天国,有洞天六宫,各自有万里疆域。只不过酆都罗山脱离地府之后,这六宫不全,成了六城。 与刘景浊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季先生说道:“从前的洞天六宫,失了地府为根基,就成了六座城池。分别是绝阴城、谅事城、犯武城、照罪城、七非城、连审城。” 刘景浊好奇问道:“魂魄入酆都罗山,先入连审再去照罪?如我拒妖岛戍边人,两城之后,要依照功德进谅事城?” 季先生点了点头,解释道:“这三城类似于中书省,其余三城类似于尚书省。” 前者拟事,后者执行。 刘景浊问道:“照罪城主,姓包?特黑是不?” 季先生笑着说道:“民间美好愿望罢了,凡俗王朝封禅,至多是一国城隍。现如今想要新封城主,除非是你或者日后地母封正。” 刘景浊诧异道:“我还能封正六城城主?难不成城主尚有空缺?” 季先生点了点头,轻声道:“谅事城一直由我兼任,犯武城是东明公兼任,绝阴城主从来空悬,最好是个女子担任。” 说着,他忽然笑着开口:“我看那刑寒藻很适合。” 刘景浊一下子黑了脸,没好气道:“公子札别逼我骂人啊!” 我还能把寒藻弄死,来你酆都罗山当城主?想得美啊你! 说着,已经到了犯武城,老远就听见哀嚎声音不断。 刘景浊瞥了一眼,没有丝毫同情。 酆都罗山的判官,没必要徇私枉法,受刑者都是活该。 季先生打趣道:“有熟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黄泉酒,刚要开口,却瞧见两道身影。 他笑着说道:“别说,还真有!” 刘景浊指着下方,淡然道:“婆娑洲摩珂院登楼供奉、景炀王朝琉璃州云冭县令。一个身为佛门中人,不修德行,设计杀人,居然帮忙夺人魂魄,滥杀无辜之人。还有一个,身为朝廷命官却昏聩至极,满脑子想着老早结案,罔顾事实真相。都该在这儿,半点儿不可怜。” 此时那位季先生说道:“刘人皇,戍边是功德,但杀生不是,妖族也是生灵。换句话说,假如有一天,你以死者身份到了酆都罗山,你觉得你会不会在下面?” 刘景浊点了点头,“绝对会的,我所杀的可不全是妖。我一生至此,从十二岁杀到了今年,三十八了,说是双手沾满鲜血也不为过,不过我从不后悔。从军杀人,是保国,归墟杀妖,是戍边,到哪儿去我都有理。但我也知道,有理归有理,身上杀孽太多,我的功过,我自认为不能相抵。或者说,其他人到了酆都罗山,都可以功过相抵,但我刘景浊不行,非得受刑。” 无论后人如何评说,我自己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 季先生再不言语,刘景浊便笑问一句:“枉死城在哪儿?我一直觉得枉死城这个地方挺扯淡的。” 季先生摇头道:“枉死城是佛门设立,属于那位许下大宏愿的西方菩萨设立,跟酆都罗山不搭边儿。” 说到这里,这位季先生摇头道:“其实啊!从前的地府,确实挺扯的,有些事情很容易稀里糊涂,到底是哪儿管的,分不太清。” 刘景浊忽然停步,笑问道:“季先生,还是直说吧,我着实敬佩你。刘某一生,觉得很浪漫的事情其实不多,很多时候都是为迎合心爱的女子去假装觉得浪漫,但挂剑一事,我觉得很浪漫。” 又抿一口酒,刘景浊笑着说道:“所以啊!封正城主或是帮个什么忙,都可以。” 季先生摇头道:“有事儿求你我会直说,绝不会这么绕弯子。我是带你去见个故人,死活不肯转世,我们也拿她没办法。” 刘景浊一皱眉,问道:“故人?跟我有关?” 季先生轻声道:“郁浅浅,都在酆都罗山百多年了。” 刘景浊一愣,“左护法?” 季先生手指前方,点头道:“她说她没看见阁主来,也没看见刘先生来,更没看见张柳来,她才不走。帮忙劝一劝吧,老早投胎,还有再续前缘的可能。到时候我一样可以告诉你她转世何处,但……说白了,李湖生也好,郁浅浅也罢,既然转世了,就是另外一个人了,能不能有冥冥之中的红线牵连,谁也说不好,毕竟这种事情不是人力能干涉的。你登岛那年,我放她去了离洲一次,见了那谢杖一回。”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明白,尽量去劝劝吧。” 提着酒葫芦,刘景浊迈步走去一处小院儿,与周遭简直格格不入的小院。 院子里有个很小一只的女子,最多跟刚认识的姜柚一样高。 刘景浊提着酒壶进门,喊道:“左护法!” 女子一愣,猛然转头,一见刘景浊模样,一下子哭唧唧的。 “刘先生怎么反倒变年轻了啊?你怎么才来?”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哇一声哭了出来,抹着眼泪,“你怎么来了,你不能来啊!” 这见面一哭,给刘景浊弄得手足无措啊! 他只得说道:“我跟我爹长得没那么像吧?充其量就是神似,不过声音着实像,几乎一模一样。” 郁浅浅把手从眼前挪开,露出大大疑惑。 “啊?” 刘景浊笑道:“我叫刘景浊,刘顾舟是我爹,姬荞是我娘。” 郁浅浅愣了愣,结果又是哇了一声,嚎啕大哭。 “怎么阁主跟刘先生的儿子还先来了啊?” 这左护法,据说是清溪阁除了娘亲之外最能打的了,怎么这样啊!矮冬瓜就算了,还爱哭个不行,简直比我小时候还爱哭。 他只得解释道:“我还没死,机缘巧合到了酆都罗山,北明公说你在这儿,我来看看你。” “真没死?” “真没有!受了重伤昏迷了,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魂魄来了酆都罗山。我要是醒了,魂魄就会被扯回去。” 郁浅浅满脸泪水也掩不住脸上疑惑,她歪着头问道:“还能这样啊?” 她忽然呀了一声,作势下跪,看那嘴型就是要见过少主了。 刘景浊一步过去将其拦住,无奈道:“都是个死鬼了,能不能别这么有礼貌?” 女子眼珠子一转,“倒也是啊!” 她重新站好,丁点儿不伤心了,换做满脸好奇,“刘先生呢?阁主呢?清溪阁怎么样了?” 刘景浊一一答复:“我出生不久,我爹就战死人间最高处,我娘被人围杀,死在青鸾洲东海。清溪阁,在你死后不久就覆灭了。不过我爹的关门弟子到了九洲,据说要重建清溪阁。” 话音刚落,刘景浊赶忙继续说道:“你要是哭我就不说了。” 郁浅浅愣是给刘景浊表演了个龙吸水,硬是把眼泪吸回去了。 但还是略带哽咽:“那……那你咋个长大的嘛!” 刘景浊没好气道:“吃粮长大的,难不成喝风长大的。还是说说你吧,为什么不投胎去?等什么?等张柳来?等其他故人来?盼他们早死啊你?” 郁浅浅哽咽道:“真是阁主的孩子,跟阁主一样说话呛人。我就是不想投胎,投胎了,我就把他们都忘了,我不想忘了他们,我不想忘了张柳。” 刘景浊叹息一声,故作惋惜道:“来的时候季先生告诉我,你要是投胎去,他可以把你的去处告诉我,我回去就可以给张柳传信。虽然大家都死了,但黄三叶根石耐寒还在,从前的清溪阁人,宁梓婆婆在,还有路阖、邝乐、孙文惇、韩逄,都在。” 他又一声长叹:“唉!算了算了,张柳念着你,你却不念他。” 郁浅浅直翻白眼,嘟囔道:“我就是长得小,我又不傻,你不用激将我。我要是转世投胎了,即便大家找到我,我也不认识他们啊!” 刘景浊笑道:“那就是你觉得你跟他有缘无分了,你要是真的心中念着他,别说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忘不掉的。” 郁浅浅一眨眼:“真的吗?” 某人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向上方。头顶是海啊!应该不会打雷吧? 说这话,他刘景浊最心虚,自个儿都有一大段记忆丢了,还在这儿忽悠别人。 可等在酆都罗山,等到什么时候去?毕竟已经死了。 郁浅浅忽然安静了下来,笑着说道:“能跟我说说大家都过得怎么样吗?” 第651章 那个挖心故事 一壶酒空了,大多数人的故事也都讲完了。 郁浅浅还是有些孩子气,双手托腮,怔怔出神。 百年光景,酆都罗山的人又不会告诉她外面的事情,也就三年前去了一趟离洲,但就是远远看着张柳,说了句:“你要往前看啊!傻子。” 所以刘景浊带来的故事,就像是大雪山上牧民出门放牧时带的牛肉干,是风干的,滋味差点儿,但很有嚼劲儿,还管饱。 此时郁浅浅就在心中,对于这些故事,反复咀嚼。 沉默许久,郁浅浅忽然问道:“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啊?”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道:“大家都一样,我也一样。” 郁浅浅转过头,笑着说道:“哎呀呀!这会儿发现,跟你说话就像是跟刘先生说话,很有耐心,还让人心里舒服。但要是阁主,要不就是一脚,要不就是一句死丫头滚边儿上多愁善感去。” 刘景浊哈哈一笑,心说娘亲估计是真会这样儿,她不可不像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郁浅浅缓缓起身,轻声道:“你可以故意卖个关子,让……不不不,这样不行。到时候你就说,让他帮忙去一个地方找个什么,然后让他到我那儿,得偶遇才行呢。” 刘景浊笑道:“到时候或许他痛哭流涕了,你就蹲在不远处,心里想着这个傻子是谁啊?好大个人哭什么?” 郁浅浅笑个不停,“你比刘先生有趣。” 说着已经往屋外走去,这屋子待了百年,但没什么好留恋的。 郁浅浅轻声道:“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告诉他一句话,但不能说是我让你转告的,不然万一做不到,他就一辈子放不下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好,一场烟火拖了十年我都没忘,别说这个了,我会想法子的。” 郁浅浅这才说道:“我呢,最喜欢看烟花了,我可能会忘了他,但我会把某一场绚烂烟火烙在脑子里的。要是我不认识他了,你就让他放一场烟花,怎么样?对对对,还有,别太早来找我啊!等着我长大,那多痛苦?” 其实刘景浊很想告诉她,青椋山上有个人,就是等着一个姑娘长大,那姑娘,现在也十来岁了。 青鱼峰上顾念鱼,他甚至连佩剑都叫伏休。 人间处处多情人,可惜不是人人都跟这两对儿似的。 人间最失意,渔子左珩川。 走出谅事城,那位州来季子还在。 他都好奇,刘景浊居然能说动这死活不去投胎的女子,怎么说动的? 他笑着抱拳:“人皇帮我一大忙啊!” 郁浅浅又是满脸好奇:“阁主偷了人皇印,少爷成人皇了?” 刘景浊摊开手,无奈道:“运气不好,没有法子。” 郁浅浅哈哈一笑,看向季先生,蹙着眉头,问道:“我能选地方不?” 季先生赶紧点头,生怕这钉子户反悔。 “哪儿都行!你挑!” 郁浅浅沉思片刻,忽然咧嘴一笑,试探问道:“我想要一个出门儿乘小船,风景如画,小桥极多的地方。最好是气候宜人,甜食多的地方。推荐一个呗?” 刘景浊笑着说道:“季先生家乡不是正好?” 季先生也问道:“姑苏,行吗?” 郁浅浅点头不止,“那能挑姓什么吗?还有个头儿不能这么矮了,得前凸后翘一点儿,当然还得长得漂亮。” 听得刘景浊那叫一个嘴角抽搐,他真想问一句,左护法,你当酆都罗山是你家开的啊? 哪成想季先生依旧点头,问道:“你想姓什么?叫什么都可以选好,你出生时我扮神仙去给你起名字!” 这简直是定制投胎啊!可见百年光阴,把这四位明公折磨得够呛。 她又想了半天,随后看向刘景浊,轻声道:“还是姓郁吧,你帮我取个名字,到时候叫他扮做神仙去。” 刘景浊当即说道:“郁梳蝉如何?” 郁浅浅问道:“听着是不错,有出处吗?”火山文学 刘景浊讪笑道:“鬓梳蝉。” 女子咧嘴一笑,“行吧!老季,咱们走。对,你不能让我即将见面的爹娘很穷啊!不必大富,最起码得给我买得起甜点的。” 季先生就是点头,反正她说什么答应什么,只要能把人送走,怎么都行。 可没走几步,郁浅浅忽然蹲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刘景浊,然后苦着脸说道:“要不然你们把我打晕丢进去吧,我不敢。” 刘景浊言语温和,开口道:“人这一生,相逢与离别总是参差各半,来的时候都是哭着来的,走的时候得笑着走啊!” 小姑娘一样的清溪阁左护法,猛地起身,狂奔了出去。 边跑边骂:“奶奶个腿儿的人间,这次我要笑着来!” 刘景浊笑着大喊:“一言为定啊!” 人是劝走了,但刘景浊着实高兴不起来。 过了许久,季先生折返回来,笑问道:“怎么?不高兴?” 刘景浊叹息道:“我现在挺不喜欢劝人的。” 季先生一笑,“原因呢?” 刘景浊只说道:“只要是劝人,说得再怎么有理有据天花乱坠的,总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做是我,我也希望有人照着我脑袋一榔头。” 季先生又递去一壶酒,知道刘景浊是个酒腻子。 “人活得过于清醒,世事便会很无趣。” 刘景浊反问道:“轮回路前站久了,是不是会觉得,世上其实没有多少离别?多是你忘了我或者我忘了你?” 季先生点了点头,开口道:“像她,这辈子憧憬江南水乡,下辈子在水边长大,估计又会嫌弃潮气太重的。” 刘景浊笑着摇头,确实也是。 转头看了一眼,刘景浊缓缓抱拳,轻声道:“看来有人帮我修补神魂了,我得走了。临走前最后一件事,我以人皇身份恳求四位前辈,假如有一天那条流放之路终要开启,烦请酆都罗山南下阻拦。” 孟先生同样后退作揖,笑着说道:“谨遵人皇法令!” ………… 临近六月,岛上一连三人破境。 裴捣破境合道,吴赤与白浚仪,都是登楼了。 裴捣破境之后,以炼制惊神丹剩下的残料,炼制了一炉醒神丹,刘景浊服下之后,这才有点儿苏醒迹象了。 这位新晋合道,知道刘景浊神魂受损之后就气不打一处来。老早就传他小子养魂之术了,即便是随便练练,多少也会起作用啊! 喂服丹药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龙丘棠溪陪着了。 白浚仪破境登楼,也领了一队用作支援,再加上新划过去的楚剑云,共计五队,只需要三队在战场上就行。 等到入夜,大家走完了,龙丘棠溪这才黑着脸,对着床上那家伙说道:“装!接着装!服下丹药你就醒了,还给我装!” 某人讪笑一声,装不下去了。 他缓缓起身,轻声道:“祭出飞剑去戍己楼看了一圈儿,还挺不错的,寒藻跟杜神已经可堪大用,接下来三楼那边,我也打算用年轻人了。” 龙丘棠溪直翻白眼,“说话老气横秋,拒妖岛上还能找到比你年轻的登楼修士?除了我。” 刘景浊叹息道:“去了一趟酆都罗山,那会儿就在想了,我不能把拒妖岛的担子压在几个人身上,不然拒妖岛也成了蜀中无良将的模样怎么行?如今在拒妖岛上能大展拳脚的,那都是将来我……将来人间的中流砥柱。” 龙丘棠溪没法儿接茬儿,她知道有些人已经开始在为自己走了之后的人间铺路了。 但……还有别的事情。 她以额头轻轻抵住刘景浊,低声道:“李湖生终究没能留下。他的存酒,我留着让你喝。我传信给了神弦宗,陶檀儿怕是已经快到青鸾洲了。” 即便知道他已经转世投胎,刘景浊还是有些伤感,特别是在龙丘棠溪面前,不必装得像人皇。 刘景浊轻声道:“我去了酆都罗山,李湖生已经转世投胎,到了南赡部洲。” 龙丘棠溪接着说道:“郦潇潇是妖族夺舍,船坞被毁了一半,汤都前辈没了,魂飞魄散。戍己楼一楼遭难,库中东西,损毁近三分之一。” 她明显察觉,刘景浊手抖了抖。 “你别着急,杜神从大瑶王朝要来了船匠,已经在中岛,船坞也已经重建了。” 刘景浊掀开被子,缓缓起身,张了张嘴,终究没能问出想问的,只是说道:“我去喝他的存酒。” 出门背影,有些落寞。 龙丘棠溪知道,在他心里,战场上死的每一个人,都是间接死在他手里的。 走去街头,有人笑着打趣:“睡美人儿醒了?” 说话之人被身边一只手拍了拍,立即闭嘴。 这是刘景浊登岛以来,首次坐在酒铺外面喝酒,可他连李湖生存酒多少都不知道。 吴业端来两壶酒,轻声道:“玉竹洲神弦宗柳南玻,存酒一斤又十一两。” 刘景浊一口喝完一壶,又拿起那不满的酒壶。 吴业伸手将刘景浊拦住,问道:“听说陶檀儿要回来,不留点儿吗?” 刘景浊推开吴业手臂,“不留了。” 之后,他走去了帆海山的院子,里边儿待着个已经不黝黑的姑娘。 郦素素一见刘景浊,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伤心,总之就开始埋头抹眼泪了。 刘景浊实在是说不出来安慰言语,只问道:“她最后留了什么话?” 郦素素哽咽道:“讲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一个挖心的故事。” 刘景浊沉默了半天,这才说道:“你别多想,跟你没关系,是我的错。” 走出门,沿着巷子几十步而已,刘景浊猛地一个踉跄,只得伸手扶住墙壁。 那个挖心故事,我也听了!在雾水国京城鬼宅听了。 可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也是一招瞒天过海呢? 他单手扶着墙,沙哑开口:“阿祖尔。” 有个女子现身,一样面带愧疚。 “是我们失职。” 刘景浊摇头道:“这是我的错,不用别人背。可你们,得抓紧些。” 同时传音东门笑酒,“派人去一趟醒神王朝益山王府,我要知道那个益山王世子在做什么。” 第652章 你好可怕 郦潇潇这事儿,给刘景浊敲了警钟。 别人或许只觉得这是妖族那边蓄谋已久,但刘景浊知道,这是妖族那边与岛上某个前辈对自己的挑衅! 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让渔子自己查到雾水国京城有潜藏大妖,刘景浊半道上再碰到梅奇与姚妆妆还有胡荽山另外一个女子。后来引出叠虹山江生,在进雾水国后,才知道那座至功山是叠虹山藩属山头儿。 遇见郦素素卖香囊,有人就算准了刘景浊是个爱管闲事的,自然而然地就遇到了郦潇潇,也会自然而然的发现其身上悬挂的吊坠。 之后便是救人了。 一国京城,有个人尽皆知的鬼宅,如此扎眼的地方,刘景浊自然会去那里。然后在女鬼口中得知传说中南方有个骑着大鸟的仙人,刘景浊便南下调查。 然后,就是一次次的金蝉脱壳了。 高图生在雾水国京城一剑斩妖,当场便死。但清水堂师徒里,师傅为帮徒弟引气入体布设的“祭奠”,其实就是复苏那大妖魂魄,当时也被阻止。 但当时来说,真正潜藏妖修,是以鬼修身份藏在雾水国京城鬼宅,十分虚弱,于是一场剑雨将其了结,那天刘景浊也听了那个挖心故事。 现在想起来,那女鬼的随口一提,其实是故意露馅儿,好让刘景浊在第三次杀她之后,觉得此间事了。 但真正的雾水之妖,或许早在郦潇潇进京城选秀女时,就已经将郦素素夺舍。甚至有可能更早!就为了跟在刘景浊身边,伺机而动。 红酥来了之后,妖族那边算是开始提前收网了。 恶心的不是其中算计,而是每一步棋都是让刘景浊自己咬钩。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事情原委已经尽量简短但一环不漏了。 这其中,梅奇、姚妆妆、江生。叠虹山、至功山、胡荽山,都已经有了嫌疑,甚至连渔子都黄泥糊裤裆了。 刘景浊说得简单至极,短短几句话罢了,但杜神在想,换做是自己,恐怕连鬼宅女鬼都发现不了。 事情都可以当作是下棋,若是在棋盘上,铺垫极多去造四步陷阱,他当然看得出。但棋盘上看得见,棋盘外是看不见的。 他自知不会拿女鬼随口一提去当做一件重要的事情看待,因为……这样太听风就是雨了,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都不过分。 东方疾临说了句:“说不好还是一招离间计。” 龙丘白雨则是说道:“也有可能是将计就计。” 也就是说,我猜你猜出来了我想离间你们,所以你不中计,那我就真去离间你们。 而陆聃却说了句:“人皇为什么把重心放去益山王府,而不是叠虹山或者清水堂呢?” 刘景浊笑了笑,“不愧是陆青天,一针见血。但原因并不复杂。遇见梅奇之时,我对他感官不差,而且遇见他是在高图生跟童婳到之前,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要去雾水国的。换句话说,江生是梅奇引到我身边来的。而至功山山主担任雾水国师,与皇后联手偷取孩童,至功山又是叠虹山藩属,我看江生就更不顺眼了。” 刑寒藻点了点头:“那就明白了,换成是我,第一想到的肯定是叠虹山,因为山头儿够大,且那叠虹山江生不是个好东西,本就见不得他,自然会下意识觉得叠虹山不是好东西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今天也是给你们上一课,越关键的时候,越是不能让主观情绪左右自己,敌人永远会比你自己懂得怎么调动你的情绪。” 说到这里,刘景浊又说道:“董寿春在来的路上是吗?” 东门笑酒点头道:“董师弟辞了倾水山主职位,以破烂山牒谱身份来的。他想要来拒妖岛戍边,顺便磨砺境界,求个破境契机。与姚宗主同辈的,如今只有宗主、徐瑶、还有我,略显青黄不接。” 这话,说的是真欠揍啊!一座破烂山,数千年屹立不倒,如今三位年轻登楼了,还说只有?还青黄不接? 刘景浊便说道:“传信董寿春,让他在绿坞湖等候陶檀儿,两人聚首之后,以戍己楼修士身份去往叠虹山,闯山,打人,往大了闹!理由就是,怀疑叠虹山私通妖族。”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我还需要几个信得过的人,分别去往雾水国、胡荽山。” 东门笑酒点头道:“我来安排。” 最后,杜神问了句:“我们是不是太过于草木皆兵了?会不会惹得岛上修士人人自危?” 刘景浊摇了摇头,“炼气士跟凡人还是不一样的,再者说,我刘景浊的人品,想必大家还是信得过的。” 那倒是,大家嘴上骂刘贼,但都知道,他姓刘的再怎么样都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此时刘景浊在此重重抱拳,沉声道:“此事说到底还是我的错,诸位不必自责。你们只管放手去做,出事了我来背。还有就是,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动用灵气与神念,具体不好说,有可能是两年,也有可能是三年。这期间我无法像以前一样操控灵气,但我武道修为,还是可以上战场的。” 结果大家同时转头,根本不接茬儿。 原来铺垫这么多,还是想上战场啊? 刘景浊一下子黑了脸,沉声道:“我也是人族天骄了,把我加进去就是六队人马,就可以同时有四队在战场上了。” 杜神没好气道:“人皇确实很能打,如今破境双花琉璃身,我相信你可以压着对方妖族打。但人皇一上场,容易惹得对方增兵,得不偿失。还是按照那本戍防提要,等到可以越线反攻主动出击之时,人皇再上场吧。” 刑寒藻也说道:“要么就是山主破境炼虚之后,就可以不经过我们表决随意上场了。” 刘景浊黑着脸,灌了一口酒,提着酒葫芦上三楼。 死丫头,白眼狼! 等到刘景浊走了,东方疾临才摊开手,撇嘴道:“瞧瞧,前一刻还是大前辈,下一刻就是熊孩子一样了。人怎么能如此撕裂呢?” 上三楼,刘景浊当即一口鲜血。 东门笑酒跟温落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才醒而已,全身经络一团乱麻,暗伤不知多少,还在这儿浪! 温落气笑道:“你躺了半年,出大乱子了吗?还想上战场?你现在已经双花,试试现在你打得过樊江月不?” 刘景浊讪笑道:“那是真打不过,要捋清楚经络,怕是得再花费两三个月。我在战场上其实受伤不重,只是那一剑几乎是自损八百,不是我真境能承受的。后来那狗日的大天道一击重击,几乎是合道倾力一击了,这才是真正伤处。虽然二楼做得都很好,但还不够,你我都知道,这才是第一阶段。”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闲不下来,几天之内会有一艘明船到拒妖岛附近,就停在这儿了。酆都罗山日夜游神会随船到此,我要给他们封正。作为交换,战场上一旦有人战死,明船会第一时间拘魂,尽量留一个转世投胎机会。” 东门笑酒皱眉道:“什么时候跟酆都罗山有联系的?” 刘景浊摊开手,略显无奈:“昏迷之后,在一处虚无之中待了很久,醒前稀里糊涂去了酆都罗山,谈了一笔生意。” 东门笑酒嘴角抽搐,心说也是没谁了。 即便是合道修士,魂魄进了酆都罗山也别想着回来啊! 又灌下一口酒,把如今布局之中几处不太合适的地方做了修改,人已经有些头重脚轻了。 硬撑着下楼,到一楼找到了庄茑,两人回了拒妖岛。 刚到海边,庄茑就皱着眉头,传音问道:“你是怀疑我爹?” 刘景浊丝毫不掩饰,点了点头,传音说道:“他的嫌疑最大。” 庄茑抬起头,冷笑一声:“你真是混账啊!” 刘景浊神色冷漠,转过头问道:“你要是不怀疑他,为什么几百年来不与他联系?为什么那次之前他不给你保命之物,偏偏那次给了你保全魂魄的法宝?” 刘景浊眯眼看向庄茑,沉声道:“我不太信他不知道你的魂魄不在妖族手中!” 庄茑深吸一口气,咬着牙传音:“是红酥带来的名单?” 刘景浊回过头看向海面,神色凝重。 “红酥不知道,但红酥当时并未将他的魂魄打散,只是做了做样子。而我去了一趟酆都罗山,也让他们查了各地明船,都没有他的魂魄。” 庄茑已然如遭雷击,呆立原地。 “我是怀疑过,可……他没理由啊!他向来受人尊敬,他有什么理由叛出拒妖岛啊?” 刘景浊沉声传音:“知道吗,对面新来的军师,是个人族,叫不差先生。满良,不差。” 刘沁也好庄茑也罢,心中已经一团乱麻。 而刘景浊何尝不是五味杂陈? 他又灌下一口酒,沉声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刘老前辈的魂魄就在朽城被拘押,又或者就在拒妖岛,被某人拘押。我方才推测的一切,都是对方引诱我去推测的,跟郦潇潇的事儿一样,都是为了保住岛上藏得最深的,某位大前辈!” 庄茑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几乎是颤抖着开口:“你……你好恶毒,好可怕!” 刘景浊扭头往宅子去,转头的瞬间,眼鼻之中鲜血直流。 对于现在的刘景浊,庄茑这句话,堪比合道一击了。 第653章 已经在铺路了 可没走几步,刘景浊就是一个踉跄,几乎半跪在了地上。 醒来一天,全靠葫芦里的酒吊着,这会儿本来就已经快撑不住了,又被庄茑这无心也真心的言语,激到气血翻涌。 全身经络四处打结,就像是江河被断流,气血到了打结处过不去,自然就要决堤了。 庄茑一个箭步上前,这才瞧见刘景浊已经七窍流血。 她不敢胡乱拿出丹药,只得扶住刘景浊,脸上满是歉意,“对不住,我话重了。” 刘景浊摆了摆手,摘下酒葫芦又灌一口,随后拾起衣角擦了擦脸,这才说道:“不重,你说了实话而已。” 庄茑却摇头道:“谁都明白,你也没法子,我只是觉得你心思太重了。” 此时一道背着青伞的身影落地,一把推开庄茑,面色不善。 龙丘棠溪扶着刘景浊,冷冷传音:“你以为他愿意做这些吗?不说拒妖岛修士数量能与朽城持平了,但凡我们拒妖岛能有二十合道、三百登楼,他早就带头冲杀去了对面。刘沁,只要是练剑的,都愿意在战场上用剑说话,而不是躲在后方做什么布局、算计。” 她还没忘补一句:“你的身份他谁也没告诉,我也不例外,但他心里想什么,我看一眼就猜得到。” 不是炫耀两人的心有灵犀,而是告诉她刘沁,有些事情他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出口的。 幸好离着宅子不算远,龙丘棠溪越走越气,板着脸冷声道:“你刘先生不是学问大,肚量也大吗?怎么被一句话呛成这样?成了小心眼儿了?” 刘景浊讪笑一声,开口道:“以前确实大,后来被人填满了,就成了小心眼儿了。” 龙丘棠溪冷哼一声,“谁啊?好大本事!” 可一句玩笑之后,刘景浊却开始说正事儿了。 “龙丘家那边最好能匀给我几个船匠,我也让路阖去找他那些个还在世的师兄弟了。是有些不要脸,估计门户关闭之前,我得很长一段时间把脸揣裤兜了。” 龙丘棠溪点头道:“已经安排了,我只是不愿意动脑子,不是没脑子。” 可刘景浊却说道:“还不能回去,得去一趟渔子那边,还得见一见红酥。” 龙丘棠溪板着脸,“不行!我把他们喊来,家里谈。” 快到门口了,龙丘棠溪猛地松手,沉声道:“我最后跟你说一次,我的男人,天地都不跪,跪父母师父可以,但不能跪他不愿跪的人!不管是因为什么。” 这是还在为朝着姬闻鲸的一跪生气呢? 刘景浊笑着说道:“好,听你的。不过我爹说的话,你往心里去没有?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龙丘棠溪直翻白眼,又这样,避重就轻,避不过去了就转移话题。每次都是受伤的时候,以这副四面漏风的身板儿堵我的嘴! 算了,再饶你一次吧。 “现在看来,是要叫刘伯伯了,他说得对,但我只认我的剑技不到家,因为现在不是远古。” 刘景浊一愣,“什么意思?” 龙丘棠溪抬起头,咧嘴一笑,英气十足。 “我又不是远古剑修,我不觉得我所学的就比远古剑修差,真正的我不会比任何一位远古剑修差,甚至会更强!” 刘景浊知道她说的真正是什么意思。 院子里面,左珩川跟红酥已经到了,龙丘棠溪便御剑北去,打算再求一炉药。 或许是因为许久不见的刘景浊终于露面的缘故,酒铺生意今日极好。贺知章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这会儿天黑了才能歇一会儿。 年轻人往外瞄了一眼,赶忙跑去后边儿取了一壶酒,自然是掏了钱的。 第一天拜师,吴业就告诉他,喝酒要掏钱,否则吊在柱子上打,这是酒铺传承。 酒提出去,自然是跟老乡喝的。 玉骨山剑修祝贺,炼虚境界,还是武道琉璃身,百岁出头儿而已,可惜比刘人皇差点儿,只是单花。 两人名字都有一个贺字,反正贺知章自己觉得挺亲切的。 他屁颠颠拎着酒蹲去祝贺身边,把手里的酒递过去,笑眯眯问道:“祝剑仙,我也是斗寒洲人。” 祝贺喜穿一身棕衣,哪儿都好,就是个头不是太高,模样不是太刚毅,但当然是俊俏的。跟左春树站一块儿,不知道祝贺能不能够到人家肩膀。不过左春树实在是太高了,好像刘人皇跟他走一块也矮半个头呢。 模样有些阴柔,但声音却很粗糙。 祝贺转过头,点头道:“我知道,让袁前辈给你写斗寒仙剑洲的人嘛!” 贺知章讪笑一声,这点儿糗事全给人知道了。 那是自然了,夏檀烟都没行拜师礼,贺知章却是在酒铺门前磕过头的,板上钉钉的下任掌柜,接任之后也要改名为吴业的,关注他的人自然不少。只不过大家都知道,贺知章接任掌柜之时,恐怕也是现任掌柜战死之时。 祝贺问道:“有事儿?” 贺知章摇头道:“就是想找老乡聊聊,有些想家了。” 祝贺打开酒壶,悬空灌了一口,随后将酒壶递回去,轻声道:“那没事儿,我要是不死,只要在,就可以找我聊的。” 居然没有多大架子!这点完全在贺知章预料之外啊! 说到这里,贺知章凑过去,讪笑着说道:“祝剑仙能不能教我几手剑术啊?” 还没等到答复,酒铺那边儿已经在喊了,贺知章忙放下酒水,狂奔返回酒铺。 不远处有人笑着说道:“今年不知道咋回事儿,吴业老儿好像很着急去让贺知章熟悉酒铺,几乎什么事都要让他学,我看都要把吴业那一套全学会了。” 有人大难不死,半年来头一次回酒铺,听见这话便强忍着泪水,扭头往海边折返了。 现在夏檀烟没那么容易哭了,起码不会在大街上就哭了。 她也想继承吴业这个名字的,难道就因为自己是女子,师父就非要赶走自己吗?留在酒铺帮工,什么都不要也不行吗? 回到住处,姬泉跟刑寒藻也回来了,都是满脸疲惫。 刑寒藻看了一眼夏檀烟,问道:“又去了酒铺啊?” 夏檀烟点了点头,却挤出来了个笑脸,开口道:“这次可没哭。” 不过笑容很快消散。 三张椅子,一处小院儿,漫天星辰。 “我感觉……” 三人居然异口同声说出这三个字。 “你们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三个姑娘就都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就都笑不出来了。 姬泉取出来一壶酒,抿了一口,开口道:“我岁数最大,我先说。其实上次听见姬闻鲸要挟刘景浊,我就一肚子气,憋了半年了!我真想回轩辕城,骂他个狗血淋头!” 话锋一转,姬泉声音有些嘟囔了。 “可我也伤心,伤心我的家主怎么是这样的!” 过了一会儿,夏檀烟接着说道:“我也一样,就是感觉师父变了,变得很绝情。以前我摔倒了,他要把地挖个坑给我出气的。可现在,我差点儿就死了,他也不管不顾。我可以不跟贺知章抢客栈的嘛!我就想要我的师父,谁乐意当什么掌柜啊?” 三个姑娘住在一块,常常坐在院子里互相倒苦水,就刑寒藻最少。 所以夏檀烟问道:“寒藻,你今天怎么啦?刘先生不是已经醒了吗?” 刑寒藻单手肘着下巴,嘟囔道:“山主醒来以后,好像给我们的权力放得更大了。他好像有心前往战场冲杀,想把戍己楼的重心放在二楼,就连三楼那些前辈也只是辅佐二楼。” 姬泉直翻白眼,“你这……我们都说的气人的事儿,你说的是气我们的事情啊!他重视你们,不正是说明你们做事他很满意啊!” 刑寒藻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这样的,我们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的。很多事情山主在登岛前十年就已经在准备,泉儿姐姐如今负责的事儿,早在十多年前山主就已经在谋划。只要九洲那边的分销坊市不出问题,那岛上收支大面上还是持平的。一座戍己楼落下,三层皆开之后,其实一切都已经进入正轨。我都觉得换成一头猪放在我的位置上都不会比我差到哪儿去,因为山主修好了路,我们就是沿着路走而已。” 那本戍防提要,刚刚拿到手时,刑寒藻差点儿就没忍住哭了出来,因为怎么看怎么像是山主留给戍己楼的遗书。 夏檀烟转头问道:“你不会是觉得……” 刑寒藻点了点头,“我觉得山主是在有意培养我们,为没有他的拒妖岛铺路。” 姬泉捂住额头,听得脑仁儿疼。 “你们这帮聪明人,能不能把事儿想简单点啊?你得往好处想,万一他就是想偷懒呢?我们都能独当一面了,他不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刑寒藻嘟着嘴,一双眸子盯着天上星辰,呢喃道:“希望是这样吧。” 其实何止刑寒藻想的这些,战场上那些用以驰援的大小队伍,将来随便拖出来一支,都会是杀力极高的存在。现如今登楼、炼虚境界的各洲天骄领头的队伍,日后也会是他们的一大助力。 万一某些事不像刘景浊预料的那样,这些各洲天骄将来就是护着他们自己家乡,甚至护着人间的中流砥柱! 宅子那边,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平静道:“战线缩短之后,所能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即便军神转世,我们能做的也就是拖。” 左珩川问道:“你打算何时转守为攻?” 刘景浊扭头往东看了看,“快了。” 十处战场各自能有三艘剑舟时,每处战场各自能分上三位登楼时,朽城再也按捺不住时! 第654章 人皇当得真失败 疗伤、喝酒、闲逛,这是刘景浊最近干的事情,戍己楼几乎不去。 有一份名单,阿祖尔跟陆聃已经查了很久,九洲那边有有人在查,几乎是把八辈儿祖宗都翻出来查了一遍。 郦潇潇之事以后,跟戍己楼搭边儿的所有人,都被查了个底儿掉。 刘景浊拿着一份名单,上面有十余名字,朱笔写的名字,是查完之后,确定没有什么别的事儿的。 刘景浊坐在屋子里,现在天气转凉,他起了一盆火,煮着茶。 陆聃也是刚知道阿祖尔是拿朱笔写的人名,等到刘景浊看了一会儿后才帮着阿祖尔说好话。 “大月王朝对于我们中原来说,是名副其实的番邦外国了,不晓得不能用朱笔写人名的忌讳。” 阿祖尔一愣,扭头问道:“为什么不能用朱笔写?” 刘景浊也是一愣,因为自己就没想到这一层啊! 回过神来,刘景浊笑着摇头,轻声道:“我们就没必要去忌讳这个了吧?不过阿祖尔以后注意吧,写人名还是别用朱砂了,可以在后面点个黑点儿区分。不过你要习惯写也没关系,不必太把这个当回事。” 阿祖尔不解道:“为什么啊?” 刘景浊哈哈一笑,解释道:“我们中原,用朱砂写字一般用在两个地方,一个是皇帝批阅奏章,但一般也不会写人名。另一个人死刑犯杀头的时候用朱笔画押。我小时候从军路上,不懂这些,有一次用朱砂写人名,险些被老兵油子揍了。陆聃生前官职不低,官场上其实更忌讳这个。” 阿祖尔对着陆聃直翻白眼,没好气道:“你活着的时候当官当魔怔了吧?” 陆聃却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不是,我是觉得,都在这个随时会死人的战场上,咱们别犯这些忌讳,图个吉利。” 刘景浊点了点头,“行,听你的。” 说着,刘景浊问了句:“你这名单上朱笔写的名字,有几个在岛上?” 阿祖尔答道:“共计九人,在我写出名单时,有个人已经战死了,现在留在岛上的只有三人。” 刘景浊略微沉默,还是说道:“以后还是别用红笔写了。” 阿祖尔点头道:“在岛上的三个,分别是玉竹洲谷三钱、中土谈石洲、婆娑洲盖秋期。” 名单上的名字,就这个盖秋期最为奇特。 刘景浊笑着念道:“天上秋期近,人间月影清。想必这也是个情种吧?走先去会会这位盖兄。”火山文学 说着已经起身,陆聃欲言又止,想开口却被阿祖尔瞪了一眼。 名单上都是年不过甲子的“年轻人”,岛上这三人,都是五十上下,境界都不高。 无法御剑,刘景浊只得以罡气驮着自己朝南。 也不慢,百余里地,眨眼之间就到了。 添补二楼修士数量,谋士要,将军也得要。如今能领军冲杀的,就龙丘白雨跟东方疾临。说实话,柳初言跟杨冥昭不太行,压根儿不适合数万人中冲锋陷阵。 名单上写着,这盖秋期一样年少从军,曾经以孤城扛了贵霜王朝大军三年。但国运不济,终究还是被贵霜灭国了。 需要的就是这种人才啊! 门吱呀一声打开,刘景浊明显一怔。 怎么是个女子? 他回过头,阿祖尔已经抬头看向天幕,权当没看见。 这次选人,刘景浊可是有言在先,不要女子。真拿我说的话当屁放了? 女子个头儿高大,不比刘景浊矮小,她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问道:“刘人皇吗?有事儿?” 第655章 明船到 还有一人,门都不开,自然就没有必要待着不走了。 阿祖尔早就溜走了,嘴上肯定是不怕,但哪儿能真不怕?指望咱们拒妖岛上刘人皇怜香惜玉?那还不如指望有一日林禽满身男子气概呢。 这个跟龙丘棠溪在不在岛上关系不大,就他刘景浊,即便是个光棍都不会怜香惜玉的。 其实刘景浊还真没空抽时间去给她穿小鞋,他这会儿往戍己楼走呢。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姬泉跟宋元青,简直就是一个南一个北,这两人居然能看对眼儿了,还能瞒住自己? 真要算起来,登岛近四年,他们两个相处机会倒也挺多的,可这保密做得也太好了吧?连我都瞒过去了? 天阴着,宋元青披着狐裘,一只手掌着暖炉,另一手拿着账簿,在一楼清点东西。 别人都歇着去了,也就他最闲不下来。 即便宋元青住得最远,每天都要回宋家去,可他总是来的早走得晚。 刘景浊悄无声息进门,远远看着宋元青,当年蹲在海边念叨风平浪静的孩子,一晃神都要成家了。 轻轻走去宋元青背后,刘景浊开口问道:“一楼休沐,你还待在这儿做什么?” 宋元青被吓了一跳,瞧见是刘景浊,这才笑着开口,只是语气明显有些心虚。 “刘大哥走路一点儿声儿都没有,故意吓唬我吗?坊市那边几样东西对不上,我核一下,她们都想去新岛逛逛,我就帮忙顶一会儿。” 抬手拍了拍宋元青肩膀,刘景浊叹息一声,感慨道:“二十几岁的人,捯饬的年轻点儿啊!瞧瞧你这模样,怎么感觉七老八十一样?” 其实是心疼,一介凡人,天天在海边,宋元青又是个事必躬亲的人,风吹日晒的,自然瞧着有些憔悴。 宋元青咧嘴一笑,还是小时候那个笑脸。将账簿折了一页,他笑着说道:“我就比刘大哥小十二岁,不是年轻人了。” 刘景浊撇嘴道:“以后在姬泉面前可少说这个,我这表姐,岁数大归岁数大,你们既然都生米煮成熟饭了,那你就不能觉得人家岁数大,明白不?咱们做男人的,有时候嘴还是得甜点儿。” 宋元青一下子脸红了,只得干笑一声,“刘大哥都知道了啊?”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打趣道:“我就纳了闷了,一楼全是年轻女子,模样都不差吧?夏檀烟、姚月怜,都挺好啊,你怎么就跟姬泉走一起去了?” 宋元青咧嘴一笑,“兴许是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 说到这里,宋元青还是微微一叹,轻声道:“我本不想的,我觉得我即便娶亲也会是凡人。不是我妒忌,也不是我心里不平衡,我是觉得,要是跟凡俗女子成亲,我六十岁死了,她最多也就活个七八十,没有多痛苦。可要是跟泉儿,我六十死了,她可能会活到六百岁、一千岁,那这几百年,她怎么过?” 话锋一转,“可上次一楼……之后我心思就有点儿变了。说白了,我就是怕。可事已至此,我倒也看开了,有多少年是多少年,大不了我死了她再找一个嘛!” 刘景浊抬手就是一巴掌,“说点儿吉利的。” 宋元青捂着头嘿嘿一笑,看得出来的高兴,提起姬泉,好像笑意压根儿掩饰不住。在刘景浊眼里,他分明就是窃喜。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元青,她的爹娘战死在了海上,你爹娘也是,但你还有宋家主,姬泉还有个爷爷的。虽然被你小子占了便宜,但这礼数不能少的。但上门提亲现在有些不现实,只能是传信过去,姬泉的爷爷要是同意,我做主给你们摆酒。” 宋元青笑道:“摆酒就不必了吧?” 刘景浊一瞪眼,“屁话!你第一次娶媳妇儿,人家就不是第一次嫁人了?别得了便宜就卖乖啊!给你放几天假,准备一下去吧。” 说完之后,刘景浊迈步上二楼,心情有点儿好啊! 就拒妖岛来说,宋元青的婚宴,估计不会比任何一位家主来的人少。这是宋元青几年来,送出数万风平浪静的回报。 上二楼,刘景浊笑盈盈走去刑寒藻身边,冷不丁一把揪住刑寒藻的耳朵,疼得姑娘咿咿呀呀不停,“怎么啦!怎么啦?山主,疼!” 刘景浊气笑道:“搬出去了?什么事儿都不跟我说是吧?下次你是不是也要跑来给我一个大惊喜?” 刑寒藻踮着脚歪着头,苦兮兮道:“我们就住一个院儿,我当然知道了。可这事儿,泉儿姐姐不让说啊!” 刘景浊故意板着脸,松开手又轻轻踢了刑寒藻一脚。 “我跟你说啊!虽然我就比你大十几岁,但你师父不在,我跟你爹是一样的,你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明白不?要真那个啥,也别偷偷摸摸的。” 刑寒藻讪笑道:“我可不敢。” 嬉皮笑脸一番,又要蹬鼻子上脸了。 “山主,你都知道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喝喜酒了?我得当伴娘哎!” 刘景浊都不搭理他,喊了一句霍犬年就转身了。 刑寒藻眨了眨眼,问道:“我觉得是好事儿啊?山主不觉得吗?又不是谁逼着他们俩在一起的。” 刘景浊嘴角一挑,笑道:“自然是好事,忙你们的吧,待会儿西边海上会有些大动静,不必理会。” 霍犬年与刘景浊一同往西去,半道上,霍犬年笑问道:“宋元青跟姬泉的事情?” 刘景浊诧异道:“连你都知道?” 霍犬年呵呵一笑,“我估计戍己楼就你人皇老爷跟一楼二愣子楚廉不知道了。” “什么二愣子?胡起外号,楚廉怎么就楞了?” 霍犬年无奈摆手,“楞不楞的你总看得出吧?” 刘景浊笑了笑,又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确实没太关心过你们自己的事情,我的错。” 霍犬年一脸惊恐,“你可千千万万别关心我!我怕你一通说教,把我变成道德圣人了,那以后活着回去了,我对朦胧台失去兴趣了咋个办?” 刘景浊气笑道:“信不信我让你跟林禽组队上场?” 霍犬年赶忙抱拳,“人皇饶命,我知错了!” 相比对朦胧台失去兴趣,也比对女人失去兴趣好啊! 几句闲聊,已经身在新岛以西的广阔海面。 左珩川拎着鱼竿儿,坐在海面垂钓,看得刘景浊跟霍犬年都牙痒痒。 人间渔子,真就没个他不钓鱼的时候? 反正刘景浊就只见过他钓上来过一次,还是龙渊水那次,几捉几放绿鲤鱼。那条绿鲤鱼现在还在泥鳅湖,不过很少露头。 抽竿回来,左珩川开口道:“我们反正也瞧不见,真要瞧见了,那就不得了喽!” 活人见明船,跟快死了见黑白无常一个道理。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轻声道:“跟我在一块儿,不想见就得闭上眼睛。” 说话间,两道身影先后落地,一人白衣一人黑衣,皆是身着官衣,白衣腰悬日巡令牌,黑衣腰悬夜巡令牌。 左珩川回头瞄了一眼,不禁咋舌:“活了三千多年,头一次见日夜游神,长见识了。” 日夜游神先对着刘景浊行礼,随后才由温讳笑着开口:“早就听闻人间三子,渔子卦术无双,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左珩川笑道:“先混个脸熟,以后给我用刑下手轻点儿。” 霍犬年则是一脸不解,他就是刘景浊一喊就来了,压根儿就不晓得什么事情。方才听说日夜游神,他还以为是大瑶王朝或者醒神王朝的大城隍庙日夜游神呢。 可下一刻,一艘巨大船只破云而出,船上黄泉阴气,隔着几百里地都让人觉得刺骨。 他伸手戳了戳刘景浊,结巴道:“明……明船?不是,你……你这是想送我去酆都罗山?” 刘景浊没好气道:“有点儿出息行不?把看热闹的拦回去,离我太远了,瞧见明船不是好事情。” 话音刚落,刘景浊一个箭步朝天飞去,穿过云海,站立于明船前方。 他单手负后,甚至都没取出人皇印。 “夜游神乔坤何在?” 一袭黑衣瞬间到此,恭恭敬敬作揖,并说道:“乔坤在此。” 刘景浊又说道:“日游神温讳速速现身。” 腰悬日巡令牌的白衣同样至此,他作揖道:“温讳在。” 刘景浊点了点头,一抬手,二人腰间令牌便自行浮起,飘在刘景浊面前。 “你二人乃酆都罗山鬼府阴差,虽有神名,仍需以巡视人间为己任,有肃清人间鬼怪、监察天下城隍之责。乔坤温讳领命,今日封你二人为大日夜游神,此后便有随意行走九洲之便宜。既然受我封正,便不只是阴司鬼差了,条条框框的规矩,就不用我细说了吧?” 乔坤抱拳道:“明白。” 温和则是点了点头,“是。” 令牌一变,日巡夜巡之上,各自多了个大字。 此后这酆都罗山的大日游神与大夜游神,就不是特定日子才能巡游人间了。 刘景浊看了一眼明船,轻声道:“就停这儿吧,赶紧先把战场上杀不完的骷髅给我压下去,朽城那招魂幡太碍眼了。” 日夜游神对视一眼,齐声开口:“领命。” 第656章 扑朔迷离 哈气成雾的天气,第三场十二席议事开始了,战场上的家主都得回来,就在北边儿议事堂。 三年多近四年来,自打刘景浊再不遮掩人皇身份,无论是七姓家主或是那位挂两国相印的叶先生,就都只是听令,从未跟刘景浊唱过反调。 十二席议事,其实拢共十三张椅子,刘景浊的位子靠最北,面朝大门,也就是俗话说的上席。 这次没人跟他客气,他自己也没客气。 落座之后便先让杜神拿着这些年的战报,战损多少,杀妖多少,得到多少,失去了多少。 虽说大家都看在眼里,可听到这个庞大数字,还是有些心惊。 但至今为止,拒妖岛上已经死了十位登楼修士,将近四年而已。 杜神念完战报之后便抱拳离去,这种议事不是他能待着的,待着也别扭。 刘景浊往每人面前推去一壶酒,指着酒水,满脸笑意:“这是我们青椋山酒水,酿酒之人诸位可能不认识。但她爹你们肯定都认识或者听说过,不过酒水还没个正经名字。” 岛上除了相逢酒,还有七姓自酿酒水,只是很早就不对外出售了。 叶芦台不喜饮酒,但这会儿却是头一个拿起酒壶的。一口之后,叶芦台笑道:“怎么喝怎么像黑道酒水。” 刘景浊哈哈一笑,“叶先生慧眼,酿酒之人名为潭涂,是金柏独女。” 秦翻雪本来灌了一大口,听见是潭涂之后,赶忙放下酒壶。 刘景浊自然瞧见了,便轻声道:“放心喝,还有。” 秦翻雪与金柏本就是至交好友,将来若是……应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此时陈晚渡放下酒壶,开口道:“功绩也表了,酒也喝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邓恶风却说道:“我还是对新岛以西的那艘看不见的船比较感兴趣,先说这个也行。” 刘景浊点头道:“那就先说明船的事吧,对面那让尸骨起来参战的手段,属实恶心。但有了明船在此,就不必管这些烦人苍蝇。再者就是,明船在此,即便我们战死,只要不是魂魄被当场搅碎,来不及挽留,那明船阴差就会想尽一切方法帮我们保全魂魄,留一个转世机会。我跟酆都罗山有交易,戍边人投胎,不用排队,过审受刑之后就可以去往轮回路。” 袁秘笑着说道:“人皇帮讲讲价,最好是我们能挑一挑来生落在哪儿。” 刘景浊笑道:“放心,但凡戍边人,功过相抵之后,多半都有功德在身,来生不会差的,起码比我强,不至于生下来就没爹娘。” 左珩川瞄了一眼刘景浊,心说待会儿还不知要说什么呢。这小子从不在这等场合轻易搬出他的身世,如此自揭伤疤,肯定是有什么事儿,得先拿自己的身世做铺垫。 果不其然,又开始卖惨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叹息不止,好半天才终于开口:“我这点儿伤,确实不算什么,就是跌境、两三年难以动用灵气、魂魄去了一趟酆都罗山,而已。因为我的失误,导致船坞被炸,戍己楼一楼被炸,汤都死了,李湖生也死了。” 话锋一转,“所以,郦潇潇这样的事儿,我不可能任由其再发生。” 宋男来皱着眉头,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绕弯子行吗?” 刘景浊一笑,灌下一口酒,笑眯眯环视一周,忽然站了起来。 “说正事儿之前,我给七位家主道个歉。” 退后一步,重重抱拳。 “我只想到了怎么吸引人登岛,忘记了本土坐商的艰难处境,七位家主也不跟我说,我这今儿病倒了明儿受伤了,还真没注意到。所以一楼姬泉拟了一道找补法子,几位家主可以听一听。” 喊了一声姬泉,后者推门走来,行礼之后便开口道:“有两种办法,第一种,七姓抽调人手去往青鸾洲跟瘦篙洲开设坊市,可以从戍己楼购进,再由自己的铺子售出,但不强制要求七姓坊市以天材地宝置换戍己楼的东西。” 朱霞浦摇头道:“我们还真没到撑不下去的地步。” 刘美祝附和道:“我们是拒妖岛的本土修士,靠这个捞钱,不是惹人笑话吗?” 姬泉笑道:“所以还有第二种法子,由人皇自家山头儿藩属的坊市出人,七姓出资,每隔一段时间七位家主可以列出需要的天材地宝,由坊市那边想法子购进,在分红里扣钱。这样的话,假如一间铺子开起来花了十枚泉儿,自然是七位家主出钱越多挣得越多。” 刘景浊插了一句:“现如今婆娑洲尚无坊市,婆娑洲的生意,七位也可以出钱,哪怕各位全额出了,只由方家坊市打理都行。” 叶芦台笑着说道:“人皇这是变着法儿把七姓往自家山头儿拉拢呢。” 刘景浊摊手一笑,“叶先生怎么想都行,我光明磊落,不怕人说。” 叶芦台笑道:“我心脏。” 刘景浊对着姬泉摆了摆手,后者告辞离去,随后刘景浊开口道:“烦劳景城主跟渔子前辈各起一道隔绝大阵,接下来我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一道剑阵一道隔绝大阵,顷刻间笼罩此地。 刘景浊拿起桌上酒壶,站着喝酒。 “最开始的陈黄庭,到面馆老廖,再到郦潇潇,给我长了记性,所以今日议事,有几句话跟各位说清楚。八百年前那场损失惨重的大战,只要不是个傻子就都知道,是有人泄露了我们这边在战场上的落脚地,对方早有伏兵,若非那次,如今天下可就不是我老丈人跟姬闻鲸独领风骚了。” 袁秘缓缓抬头,眯眼问道:“你什么意思?死伤最多的可是我们这七家!刘老家主唯一一个闺女战死,我们这七个,谁没死兄弟姐妹?” 刘景浊神色淡然,“我不是怀疑你们其中的谁,我是谁都怀疑。七位前辈,或是七家合道,我都怀疑。我当然没有查清楚到底是谁,真要查清楚了,就不会是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跟大家聊了。对了,那座叠虹山,今日有人登山,破烂山董寿春跟神弦宗陶檀儿,还有一个凑巧碰上的秋暮云。我倒要瞧瞧,多大一座山头儿,敢勾结妖族?今日所说之事,都可以告诉七位合道老前辈。” 拒妖岛七姓家主,个个面色凝重。 这不是小事,就宋男来来说,她不敢保证自己老祖是不是。 左珩川抿了一口酒,心说这小子故意的啊!打草惊蛇,给人下套儿呢是吧?可做这自乱军心的事儿,弊大于利吧? 童婳全程没开口,喝酒而已。 反正不管你们谁是奸细,我帆海山不可能是,我们帆海山人都快死绝了,鬼去做奸细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没别的意思,大家不要想太多。我就是想要告诉几位前辈,我肯定会死,有可能死在你们之前,有可能死在你们之后,但肯定不是老死的。诸位前辈肯定也会死,但怎么个死法儿是自己可以决定的,被人杀跟被妖杀,区别还是很大的。诸位也好好想一想之前姬泉提议,必须二选一,具体选哪个,到时候说一声就行了。” 转头看向宋男来,刘景浊笑着说道:“咱俩得商量商量给元青摆酒,轩辕城那边回信来了,我外公作保,自然是水到渠成的。” 宋男来罕见露出一个纠结表情,看了刘景浊一眼,边走边说道:“我没觉得姬泉老牛吃嫩草,我是气元青那小子。他毕竟不是炼气士,万一以后……那不是耽搁姬泉吗?设身处地去想,元青百年之后,姬泉孤身一人面对漫长岁月,可怎么活?” 迈步出门,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又不是小孩子,做事之前就想得到后果的,话本小说里那么多天庭公主下凡爱上书生、放牛娃的故事,你就权当元青运气好,碰到一个愿意与他厮守的仙女嘛!” 宋男来直翻白眼,不过还是说了句:“我这么大岁数了,也没喜欢过谁,冷不丁就要去给元青当大人,愁得慌。” 刘景浊哈哈大笑,“宋家主,聘礼啊!不上门提亲就算了,起码该有的聘礼得送去轩辕城吧?” 宋男来点头道:“这个你放心,不会亏待姬泉。不过……元青是个凡人,总要留后代吧?元青二十六了,过不了几年就三十几了,再想生就不容易了吧?但我总觉得让女人生孩子是个很不公平的事情,凭什么不是男人生?所以我没法儿去说啊!” 刘景浊呵呵一笑,嗖一声就跑了。 你不好说?我说去吗? 你让我去跟姬泉说,早点儿生个大胖小子? 邓恶风笑着走来,轻声道:“恭喜啊!” 宋男来压根儿不接茬儿吗,而是反问一句:“邓恶风,八百年前咱们岁数都差不多,也算是年轻人。咱们当家主是在那场大战之后近两百年了。他刘景浊脑子又没进水,怎么会想不到这个?” 邓恶风一本正经道:“所以咱们各回各家,我去问我家老祖是不是奸细。” 宋男来翻了个白眼,叹息道:“这家伙一召开议事,准没好事儿,这下不是把苗头全戳我们七家头上了吗?还有啊!他派人去了叠虹山,跟我们说什么?即便有奸细,奸细是傻子啊?自己咬钩?” 邓恶风问道:“那时候你多大?你跟刘沁同年生的吧?” 宋男来点头道:“是,那时候我跟她都是六十几岁,她天才,已经是真境巅峰,我才是神游境界。你邓恶风那时候才元婴呢!” 邓恶风转头看了宋男来一眼,后者略微一顿,随即破口大骂:“邓怕风!你给我死远点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左珩川的院子里,刘景浊回答渔子所问:“红酥说,当时是想搅碎魂魄的,但朽城那边说不必做得这么绝。” 所以左珩川又问一句:“你已经确定就是他?你今天不就是想跟大家这么说?八百年是家主的,可就他一个。”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那前辈有没有想过,一个不在拒妖岛的人,凭什么让郦潇潇体内那头大妖如此惧怕?我可以断定,出了雾水国之后,郦潇潇是真的想以这个身份,就做人。” 话锋一转,刘景浊问道:“前辈查过郦素素体内有无什么禁制吗?或者曾经有过咒印之类的,在郦潇潇死后就消失了。” 左珩川一眯眼,“你是说?” 刘景浊点了点头,传音道:“假如从一开始,雾水国的大妖就是想摆脱某只大手的控制,故意在我手里死了三次,是想打消某些人的顾虑。再者就是,郦潇潇身上没有妖气的原因,是不是出生起的郦潇潇,就已经是不是单纯的郦潇潇了?” 他取出一封信,又说道:“我还没看。” 左珩川拆开信看了一眼,缓缓竖起大拇指。 信上说,郦潇潇出生之时险些夭折,几乎没救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又活了。 那就明白了,她的软肋,是妹妹。 也就是说,不管刘氏老家主是不是,岛上也还有人是!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笑着说道:“总是这么扑朔迷离。” 第657章 留个谜底 风雪夜里,有师徒牵黑驴上青椋山。 海上练剑一年,赵长生终究还是没能破境元婴。 本身郑红烛也没抱多大希望,三十出头儿,要是能破境元婴,那简直是捡了个宝贝徒弟。 两人是从渡口那边过来,从泥鳅湖直上迟暮峰后山,因为郑红烛说要去跟潭涂讨一壶酒。 越走,赵长生越为难。 大半夜的,就算是回来了,去迟暮峰后山好吗?那儿之前是潭涂跟姜柚还有白小豆的住处,如今就住着潭涂,大半夜的,不好吧? 结果郑红烛大大咧咧开口:“没人发现,你放心。” 战场上黑着脸,没好气道:“什么叫没人发现啊?像是我们不打算干好事儿一样。” 郑红烛一笑,轻声道:“跟你告个别,也跟潭涂告个别,我得闭关一段时间,再见面至少得二十年。” 赵本山无奈道:“师父,你别闹,二十年?就你?饿死了就!” 郑红烛一把捏住赵长生耳朵,“我就纳闷了,怎么李泥丸就是前辈了,他说闭关十几年你没觉得有事,我说我要闭关二十年,你居然怕我饿死?” 赵长生讪笑道:“师父,咱们什么模样心里得有数儿啊!假扮安子骗过了李前辈已经很好了,你还打算骗上青椋山不成?咱不能入戏太深,我要是安子的徒弟,我不得横着走?” 折返路上,师徒俩特意去了一趟彭泽,李泥丸与那位陶先生一个在煮茶,一个在种地。 那位陶先生要是想靠着自己种地活着,多半会饿死。 草长得比庄稼还好啊! 当时赵长生就瞧着自己师父说了个名字,然后真就骗了一顿茶,事后赵长生才知道,自己这师父,胆大包天,假扮安子! 骗俩合道修士,想起来就心肝儿打颤啊! 估计要不是看在山主的面子上,李前辈早就揭穿自己师徒了。 郑红烛对自己蹲了好些年才挑来的徒弟,简直是无言以对。 他问道:“你就这么没有自信?” 赵长生无奈道:“自信我有啊!可你说自己是安子,那不是扯淡嘛!我这模样,安子会收我为徒?三条腿好练剑啊?” 郑红烛抬手就是一巴掌,懒得解释了。 从前是瞒着不说,现在倒是和盘托出了,架不住傻小子不信啊! 他指着赵长生背后灵剑,轻声道:“这把剑是我年轻时候用过的,因为一些事。我错过了其实更重要的事情,当时很后悔,就把它埋在了你老家村子后山,后来遇见你又挖出来了。记住一件事,凡事做选择之前,一定问一问自己哪个重要,不要跟你师父一样,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另外告诉你,这把剑的品秩会随着你的境界抬高,等你什么时候破境炼虚,剑就是仙剑了。” 赵长生只是呵呵一笑,心说我信你个鬼! 小时候骗我说吃他拿来的野果子可以长百年功力,我吃了,躺了半个月。 后来稀里糊涂地丢下一头毛驴,自个儿死了,害得我哭了一通,结果呢?过了几年又活了!临死之前说让我去走江湖,我去了。 江湖走得好啊!要不是碰上刘大哥,命都没了。 郑红烛无奈捂脸,叹息道:“总而言之,这一年多来学的东西,日后好好练,四十岁要是没法破境元婴,你可千万别跟人说你是我徒弟。二十年后我要是还活着,回来瞅见你没到神游境界,我打断你的腿!” 第658章 先后顺序(上) 一场三人登山,推迟了三个月才开始,大年初七,来自三座大洲的三位天之骄子,联袂登山,山是叠虹山。 三人当中,陶檀儿跟董寿春年纪差不多,一百五十岁上下,秋暮云就小点儿了,她就比师弟左春树大十几岁。 大雪漫山,三人往叠虹山山门处走去,一个背剑一个挎棍,唯一的男子董寿春,善使朴刀,但不喜欢随身带着。 破烂山没有剑修,所以董寿春十分好奇,剑客的剑,为什么大多都是背着的? 从前好赖也是山主,拉不下脸去问。现在好了,无官一身轻。 于是他笑问道:“秋仙子,剑修背剑,是有什么特别涵义吗?” 秋暮云被问得一愣,董寿春便又说道:“我认识的剑修不多,像刘山主跟龙丘姑娘还有秋仙子,都是背剑,我以为剑修必须得背剑呢。”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不过陶檀儿好像同样一脸好奇。 秋暮云笑着解释:“没什么特殊的,个人习惯,大部分剑客背剑,是因为方便拔剑。我们杀人的剑,跟读书人挂着看的剑有点儿区别,略长些。个头不是太高的人拔剑会很吃力,背剑就不会了。” 陶檀儿赶在董寿春之前开口:“就这么简单?” 秋暮云笑着说道:“就这么简单,但像我师弟那种种身形高大的人,背着反而碍事。” 董寿春嘀咕一声:“看来手短的人,不适合练剑啊!” 抬头看了一眼,董寿春问道:“二位觉得这叠虹山,晓得我们来了吗?” 陶檀儿淡然道:“刘景浊都说了他在钓鱼,没那么傻的鱼吧?” 秋暮云到底是剑修,一马当先,走去山门处,抬了抬脚就踢断了山门牌坊。 “管他知不知道,咱们是奉旨找茬儿。” 董寿春叹息道:“我是打死都想不到,刘山主那么一个……自由的人,居然会成了人皇。” 秋暮云一趟中土之行,知道了许多内幕,多一半是在十万大山知道的。 但她不能说。 刘景浊跟龙丘棠溪,秋暮云是羡慕二人感情的。特别是在十万大山听说一件事后,才知道人家的感情,可不只是简简单单互相爱慕。 一个为了另一个自斩,就为了保全心爱之人。另一个为了自斩之后的心爱男子,足足守了一百年,甘愿拿出一魂一魄去换对方活过来。结果好不容易醒了,他却忘了两百年的风雨同舟。可即便是忘了,一个还是愿意为了对方去镇守十万大山,另一个也不惜瞒天过海,做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打算在最后一刻换回来对方的一魂一魄。 当时秋暮云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脸不解,问剑灵:“刘景浊不是忘了吗?他怎么知道龙丘棠溪一魂一魄丢了?” 剑灵只是笑盈盈说道:“我家主人最细心。” 所以听到董寿春提起人皇,秋暮云还在庆幸,葬剑城师徒三人,与刘景浊都还算不错。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能做到这份儿上的人,秋暮云绝不会与其为敌。 陶檀儿上前又是一脚,牌坊稀碎啊! 她扭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秋暮云摇了摇头,轻声道:“他做的事情,其中一些暂时看不到的,等到日后真相大白之时,会有很多人骂他虚伪、说他私心重。” 陶檀儿淡然道:“那没事,谁嗓门大我揍谁,我路过青椋山时,挂了个客卿身份。” 董寿春微微皱眉,“来了。” 结果俩女子,聊得停不下来。 陶檀儿轻声道:“我师弟之前说过,从一开始他就佩服刘景浊,不是抱负如何远大,或者说本事如何超群。佩服的是,咱们那位人皇,总能以温柔眼睛看待人间。” 秋暮云心知说错话了,便歉意道:“抱歉,我不该提的。” 陶檀儿咧嘴一笑,“没事,第二次去拒妖岛,我就没打算活着返回玉竹洲。” 两道身影重重落地,瞅了一眼牌坊,面色便变得极其难看了。 “三位道友,叠虹山哪儿招惹你们了?如此这般,欺人太甚了吧?” 两位炼虚。 陶檀儿与秋暮云对视一眼,一个拔剑一个出棍,瞬息之间,两尊炼虚便晕死在了一边。 董寿春嘴角抽搐,心说真就二话不说,先找茬儿? 结果两位姑奶奶没事儿人一样,继续聊着。 “我看你已经进无可进了,怎么还不破境?” 秋暮云笑了笑,传音答复了这个问题。 “其实我很早就能破境的,但是我不想比我师弟破境更早,他得是天下第一人,我无所谓。” 然后才开口道:“过葬剑城时等我片刻,我上观海楼一趟,下来就破境了。” 葬剑城里两座高楼,七层观海,三层戍己。 不过如今戍己楼已经成了拒妖岛军帐了。 董寿春又抬头看了一眼,略显诧异:“呦呵!深藏不露啊!居然来了两尊登楼。” 说话间,他已经提朴刀在手。 到底是破烂山修士,连手里朴刀都是仙品。 有人喊了一声:“住手!滚回去!” 两位登楼当即折返,又是一尊登楼修士,瞬间落地。 叠虹山主来了啊! 来者是个中年人,穿着黑衣,倒是文质彬彬。 他笑着抱拳:“原来是葬剑城秋仙子,不知这二位是?” 陶檀儿面无表情,“神弦宗陶檀儿。” 至于董寿春,笑呵呵扛起朴刀,也开口道:“破烂山董寿春。” 这位叠虹山主,明显眼皮一跳。 天下大会之后,叠虹山勉强保住了一流,可神弦宗那是板上钉钉的一流,陶檀儿李湖生与綦暮州,还有消失不见的沐竹,那是四位登楼。更不用说葬剑城跟破烂山了。葬剑城名义上只是一流,但人家有个景欢还有个左春树啊!破烂山……没什么好说的,他破烂山一座山,光是登楼境界,至少双手之数了。 叠虹山主深吸一口气,再次抱拳,询问道:“不知道我叠虹山哪里得罪三位了?” 秋暮云冷声道:“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山中藏的大妖呢?交出来吧!” 董寿春神色古怪,信上可没说叠虹山里有大妖啊!这屎盆子扣的。 叠虹山主皱眉道:“秋仙子,这是什么意思?” 陶檀儿冷笑着开口:“至功山是叠虹山附属山头吧?至功山私通妖族,叠虹山就一点儿不知道?我们奉人皇令,来查叠虹山通妖之事。” 叠虹山主冷哼一声,挺直了腰板儿,沉声道:“我结拜兄弟消失已久,原来跟拒妖岛有关系!你们去查,只要查出来我通妖,任凭处置。可要是查不出来,呵,叠虹山不是好欺负的。” 此时醒神王朝那座益山王府外,两道身影不知何时到的。 年轻人气息萎靡,身形佝偻,喝酒不停。 白衣老者咋舌道:“不就练拳两个时辰,至于吗?” 年轻人直翻白眼,“真武半拳,还是舟子的拳,你试试?” 老者笑道:“打架,我不太擅长啊!” 两人自然是偷偷跑来的左珩川与刘景浊,赶在酉时要回去的,明日起,岛上渔子便是符箓替身了。 刘景浊不忘问道:“确定别人发现不了?” 左珩川气笑道:“能不能也把渔子当前辈看?” 刘景浊再不言语,又取出一块儿拳头大的黑馒头,下着酒嚼了起来。 左珩川嘴角抽搐,“这就是你自己炼的丹?你这是蒸馒头吧?” 刘景浊啃了一口,含糊不清道:“用不了灵气,我也没法子。” 好家伙,这么大一只丹,吃饱了都! 此时正好瞧见一位女子往益山王府走去,刘景浊朝前指了指,轻声道:“姚妆妆,胡荽山修士,跟梅奇一同落难,巧的是被我救了。你看多巧,我只能离开一次拒妖岛,又碰见她了。” 左珩川笑道:“所以?”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把“丹药”咽下去,这才说道:“天下太大了,巧合的事情都是话本小说才有的,我不相信有这么多巧合。对了,有个叫柴伏的人,回头帮我算一算人在哪儿。” 左珩川略微一掐指,神色便有些古怪了。 “就在青鸾洲,大致在九和国境内,应该是那条赤眉江。” 某人摇头一笑,淡然道:“看吧,刻意的巧合。” 说着也迈步进了益山王府。火山文学 结果刚一进去,一道青烟化作的身影便出现在院中,四处巡视。 刘景浊诧异道:“没落的益山王府,居然有家仙镇宅?瞧这模样,品秩还不低啊!” 左珩川打量一眼,点头道:“的确不低,只在这宅子里,他能当做炼虚修士去用。不过战力……家仙哪儿有什么战力。家仙也是鬼修,你收敛一下自身气息,他是感觉到了一股子巨大压力,这才出来的。” 刘景浊吃完剩下丹药,猛灌一口酒,下去院子里,笑着说道:“我查了从前记录,初代益山王是醒神王朝兵马大元帅,还去过归墟戍边,战功不少。不过那位益山王聪明,知道明哲保身,后来递出兵权,留了个世袭罔替的王爵,这才得以善终。” 左珩川一笑,“你的意思是?” 刘景浊笑着摇头:“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没落世家居然有家仙镇宅,要把个家仙供养到堪比炼虚,可不容易。” 此时梅奇也迎了出来,老远就喊道:“你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去接你啊!” 姚妆妆微微一笑,轻声道:“有什么可接的,我又不是不认路。” 梅奇咧嘴一笑,打趣道:“几年不见,你变了。” 刘景浊转头问道:“几时了?” 左珩川抬头看了一眼天幕,答道:“大概巳时末。” 第659章 先后顺序(下) 世俗百姓要是有朝一日能住进这十三进的宅子,那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不,是祖坟着了。 那位家仙寻了一圈儿也没瞧见什么怪异之处,正纳闷儿呢,凭空一记旱天雷,吓了他一大跳。 他这才一副了然神色,原来是这个啊! 左珩川扭头看了一眼刘景浊,“画蛇添足了。” 刘景浊只是摇头,“不怕。” 两位几年不见的年轻人,穿门过巷到了后花园,六角亭里已经摆满了吃食,干果蜜饯什么的。 左珩川往亭中瞄了一眼,笑意不止,轻声说道:“我小时候,这些东西都是奢望。后来为了吃口好的,戏耍了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家伙,闹得人家满洲寻我杀我。不得已,我给了他们点儿颜色,左珩川这个名字那时才流传开来。” 刘景浊对这事儿颇感兴趣,便笑问道:“渔子称呼,真是这么来的?” 左珩川点头道:“是一件事,那奸贼听说我是江湖术士,有点儿法力傍身,便说桌上山珍海味大致齐备,唯独少了松江鲈鱼。我本就想捉弄他,便取来铜盆,以竹竿铜盆垂钓,一次不够,再钓一条。” 说着,左珩川玩味一笑,打趣道:“那人在当时,姓后也缀一个贼字,都说他是窃国之贼。” 刘景浊淡然道:“那我跟他不一样,我是盗,盗天之盗。” 下方二人走进亭中,梅奇满脸关心,问道:“可千万别因为那件事伤损道心,说句你不爱听的,那是我们的错,若非我们出门在外没想着与人为善,也不会受那等罪过了。” 刘景浊笑着抿酒,这番话听着倒像是大难之后洗心革面了。 姚妆妆摇了摇头,“与你还有我师姐无关,这事儿是我惹的,是我的错。说真的,回去之后我好好反省了一番,就是惭愧。” 女子抬起头,声音也变得温柔,略带些羞涩:“想起连累你遭难,就越愧疚了。” 梅奇一下子皱起眉头,刻意板着脸,沉声道:“你跟我说这个?” 天底下的男子,但凡是这场景情形,便都吃这一套。 当然了,直肠子除外。 左珩川也取出一壶酒,满脸嫌弃,问道:“近百万里路程,你还专门以青鸾洲大运遮掩,为看这个来的?你跟龙丘家的小丫头腻味不够,还看别人腻味来了?” 刘景浊走到小亭边缘,坐在边上台阶,手拿酒葫芦,沉默了起来。 亭中两人,两杯酒下肚,已经开始互诉衷肠了。 梅奇放下酒杯,满脸笑意,掩不住的欣欢喜。 “上次一别,我……我实在是想你的紧,本该是我去找你的,可……我想境界再高些,起码到了胡荽山,也不被人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姚妆妆柳眉蹙起,略显不满,“谁是癞蛤蟆?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左珩川一个激灵,咋舌道:“乖乖,到底谁是鱼?我怎么瞧着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更像渔翁啊!” 可刘景浊还是无动于衷。 左珩川也没法子,只能听着。 两人腻味半晌,都已经微醺。 倒是一股子风吹来,二人清醒了些。 梅奇忽然一声长叹:“我祖上也是戍边人,上次碰见的那几位前辈,如今可都在杀妖戍边,我堂堂七尺男儿,却是有心无力。” 姚妆妆拈起一缕头发牵去耳后,苦涩一笑,轻声道:“中土榜首、离洲榜首,咱们的差距,还是太大了。说起这个,我倒是觉得刘景浊不像是传说中那样的人,你觉得呢?” 梅奇重重点头,“当然了!” 此时刘景浊才抿了一口酒,并问道:“你说你不善于打架,岛上那些合道呢?” 左珩川一下子站起来,吹胡子瞪眼的,“你小子是越来越不把我当前辈了?也太看不起我了吧?再怎么不会打架,打他们而已,能多费事儿?” 刘景浊笑道:“那能瞒过前辈卦象的人,多不多?” 左珩川想了想,开口道:“在这九洲,屈指可数。你也知道,我未上天门境,九洲之外的事情,我不是算不到,得付出代价去算。”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不过,这个代价我现在付不起了,要不然还看人间三子共赴沙场?想想就好。” 刘景浊淡淡然说道:“凡事都有个先后顺序,再怎么深远的谋划也是,想法也是,先想到什么后想到什么,区别很大。” 左珩川无奈道:“你别跟我打哑谜了,没意思。” 刘景浊笑道:“叠虹山那边肯定是一无所获,不出所料的话,那位叠虹山山主会大发雷霆,估计都会登岛质问我。” 左珩川点头道:“预料之中,所以咱俩不是来这儿了吗?” 此时又听到梅奇与姚妆妆闲聊到的一件事。 梅奇端起酒杯,叹息道:“朝廷传来的消息,拒妖岛的人皇想让东海沿岸诸国修筑一座长城,我可真着急。” 姚妆妆面色也凝重起来,沉声道:“我也听说一些事情,至功山的事。我师父说,这至功山主跟叠虹山主,原本关系极好,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至功山主忽然变了性子,屠杀了凡人,叠虹山主就把他派去了至功山,属于流放了。” 刘景浊忽然一笑,然后再灌一口酒,缓缓起身,说道:“回吧。” 左珩川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我们出来肯定是无人知晓的,除非上次议事之后人家算到了你会明着去叠虹山,暗自到益山王府。” 他手中多出七枚棋子,先碾碎去三枚,随即开口道:“宋男来、秦翻雪、邓恶风,可以排除,他们没这个脑子。” 刘景浊迈步走过去,从左珩川手中夺过棋子,将其全部碾碎,摇着头说道:“没意义,这样的答案有只会有三个,陈晚渡、袁秘、刘满良。两个还活着,一个已经死了。况且棋子太少了。” 叹息一声,刘景浊轻声道:“走吧,我们已经听到人家想让我们听到的了。还杵在这里,没意思。再者说,三位前辈进了那处天地,对方布局已经不重要了,除了搞一下小动作,也就是某个他们以为的时机成熟了,背刺而已。” 左珩川摇头道:“别想得这么简单,万一连你这个谋划一样被人知道了呢?” 刘景浊哈哈一笑,眯眼笑道:“那……奸细就在你我之间了。” 左珩川无奈,懒得说话了,只是一挥手带起刘景浊,往拒妖岛折返。 半道上,左珩川问道:“先后顺序,具体说一说,如果这个都被人知道了,那奸细就是我了。”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我觉得这不是一家之事了。有句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树敌太多了。真要说,怕是得从瘦篙洲误入李泥丸的幻境说起了,但那个线头儿太长,我还是只说雾水之妖的事儿吧。” 又灌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出却源山,北上途中,梅奇跟姚妆妆是在高图生跟童婳之前遇到的我,早一刻而已,这就已经入局了。顺序是先遇到他们二人,之后在雾水国,我对至功山有怀疑的时候,这两人被江生牵狗一样前来了。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这一段落的结局是,我们在这儿正好瞧见梅奇与姚妆妆碰面,三次提起我,一次提起至功山。郦潇潇的事儿,我派人去了雾水国,结果肯定是真的,但有了这个在前,我再听到那位至功山主事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我会怎么想?” 左珩川沉声道:“叠虹山主并不知道他那结拜兄弟的真正情况,叠虹山与此事无关,你我是被他们引到这条思路了。听见这两个小年轻对话,我们就知道我们想错了?” 左珩川咋舌道:“玩儿我猜你猜什么?拿捏人心,高手啊!” 刘景浊笑问道:“我们离岛,谁能知道?” 左珩川板着脸说道:“谁要是能发现我们出了拒妖岛,我自裁!” 刘景浊点头道:“我不是当面听到这些话是不会往这里想的,即便是原封不动传递给我都不会。” 左珩川点了点头,“明白了。真是个高手,这样就把叠虹山从这件事里摘干净了,即便日后专门去查,答案想必跟姚妆妆嘴里的一样。” 刘景浊忽然一笑,再问一句:“前辈,万一人家猜到了我们猜到了呢?” 左珩川一愣,忍不住的嘴角抽搐。 “那叠虹山,就真的跟这事儿没关系了。你想太多了,天底下没有那么聪明的人,只说姚妆妆踩着点儿跟我们同时到此,这就已经很难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换了一种问法儿,“我的踪迹,即便前辈卦术无双也算不到的,但算我大概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儿,付出点代价也还是可以的吧?假如有人付出惨重代价去算,不用知道是什么人,只算什么时候会有人踏足此地,一个大致时间而已,做到这份儿上,需要什么境界的卦师?” 左珩川沉声道:“只是如此的话,登楼即可。” 刘景浊点头道:“所以说,叠虹山、益山王府、胡荽山、夫余国,四处都要防备。今日之后,益山王府跟胡荽山更要大张旗鼓地防备。” 左珩川皱眉道:“照你这么说,那就没谱儿了,什么都有可能。” 刘景浊笑道:“那就试错嘛!” 左珩川看向刘景浊,笑意不止,是那种满意的笑。 “那道旱天雷,是你故意的吧?” 第660章 缺一份沉淀 朽城军帐,如今也多了个巨大沙盘,不差先生在一旁出谋划策,也是几个年轻妖修在具体实施。 对方那锯齿状的防线,他们也试过几次,兵合一处去突袭。 可每次出兵,就像是丢石头进水里,很快就会被淹没。 此时一个身穿深蓝长褂的年轻人从后方走来,皱着眉头问道:“我就不明白了,即便合道不下场,我们这边的登楼只需一次冲锋就能拿下拒妖岛的,但为什么就这么白白往进送命?” 不差先生淡然一笑,问道:“拿下拒妖岛了,然后呢?是出归墟遭天道压制,还是就龟缩在归墟?你脑子太小,就不要老想着出谋划策。” 年轻人一皱眉,“人族,别找死!” 结果一位拄杖老者凭空出现,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出去。 “蓝羽,对军师客气点。” 不差先生摆摆手,语气淡然:“不用,年轻人桀骜不驯才是对的。他们呀,理解不了要如何才能掌控天下,强攻得来的九洲,势必不稳当的。” 坐在下方的玄衣也开口说了句:“那也比就这样去往进填命要好,咱们分明人多势众,可往往杀对方一人,需要用我们同境的四个五个去换。我怎么觉得,有军师之后,我们打得更惨了?” 不差先生摇头一笑,叹息道:“你们还是没明白。我们人族,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家国情怀。打个比方,青鸾洲跟中土开战,打得不可开交,几乎就是你死我活了。可要是此时,九洲之外有人出兵攻打九洲,他们会立刻停战,齐心迎敌。打跑了外来者,他们就又会继续内斗。” 话锋一转,不差先生说道:“我们是外来者,所以他们底气更足,因为背后是九洲。” 祸斗接过话头儿,冷声道:“听令,忙你们自己的就行了。再敢顶撞军师,我不管谁是谁的弟子,谁是谁的儿子。” 不差先生笑了笑,与祸斗一同去往前边。 两人吹着海风,过了许久,不差先生忽然问道:“大致需要多久,究竟选的是哪条路?” 祸斗摇头道:“将将转移注意力,战场上还是得攻势猛,继续死人。今年是乙巳年,也就一年多吧。” 不差先生点了点头,但还是没忍住好奇一问:“到底是谁?藏得这么深?连我都不知道?” 祸斗笑道:“留个谜底,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万一到最后,其实就没有这个奸细呢?” 不差先生笑着摇头,再不言语。 他往海面战场看了一眼,对面是我的家乡啊!让人想毁掉的家乡。 “狐窟里边那个人怎么进去的?” 祸斗笑道:“我放进去的,权当不知道就好了。” 顿了顿,老者淡然道:“说白了,再怎么抵抗都没有用,九洲天道局限在开天门之下,跟以前的天下根基不一样了。只要路打通,谁也拦不住我们重返中土!” 是啊!八千年前的天穹,避免了中土神洲被瓜分,但也让这地方成了一处牢笼。 薪火是保住了,但能不能传下去,难说。 拒妖岛那边,刘景浊与个年轻姑娘到了新岛渡口。 惊神丹已经服下,折磨杨贞几十年的梦魇,终于消失了。 姑娘如今也是父母双亡,积风山也在去年正月被景炀王朝征用,如今是北岳下辖的一座小山,第一任山君,正好姓杨。 刘景浊递出一枚令牌,笑着说道:“能来一次拒妖岛,你比大多数人都强了。拿着令牌去长安,找户部补偿。你要是想要在别处重新开山也行,到时候跟他们讨要地方就行。” 杨贞闻言,也只是摇头一笑。 “我才凑凑活活结丹,金丹开山就有点儿闹笑话了。” 刘景浊却笑着说道:“闹笑话?怎么会?你要是有这个想法,可以先跟景炀王朝签订契约,把地拿到手。当然了,适当小一些,可以留点儿余地要钱,起码在你那座山头儿修建几座宅子。之后,就是想法子去做大做强了。我是觉得,积风山到你这里还不该道统绝灭。” 杨贞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还是先去给我娘上个坟,到时候再说后面的事情吧。” 说着,女子往后一退,恭恭敬敬抱拳:“多谢刘山主,这份情杨贞永不会忘记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目送杨贞登船。 六年前在狼渡时,这个看铺子的姑娘还很活泼。对于炼气士来说,六年根本不算什么,可现在的杨贞,已经没有那份活泼了,变得很沉稳。 长大与否,是真的不由自己。家里没大人了,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 本来已经打算扭头去往船坞,可甲板上冒出个脑袋,挥手不停。 刘景浊也是一笑,抬起来手臂,略微挥舞。 到底是年纪大了,好像做不到跟孩子一样,开心起来就欢呼雀跃。 去船坞走了一趟,两艘巨船上需要布置的东西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得拉到海上去走一圈儿,试一试了。 只是……这些年轻船匠,瞧见刘景浊时,都带有一些怨气。 刘景浊自然能明白,带着怨气才对,不带那就怪了。 所以刘景浊也没说话,逛了一圈儿就去了酒铺那边,今天还没去挨打,先逛一圈儿再去吧。 刚刚到酒铺附近,有个提着酒葫芦的和尚便凑到了刘景浊身边,脸上笑意层层叠叠,根本堆不下。 刘景浊一脸警惕,问道:“什么事?怎么当了和尚了还是这模样?” 路痴和尚一脸谄媚,讪笑道:“一直没机会单独聊,我想求你一件事,就一件事!” 刘景浊点了点头,“先说什么事儿?” 路痴和尚讪笑一声,跑去刘景浊前面,用袖子扫干净一处台阶儿,笑呵呵说道:“你先坐,我得先谢谢你,要不是你的符箓,我那宝贝徒弟已经死了。” 刘景浊缓缓坐下,淡然道:“人家花钱买的,此中没有因果,跟我没啥关系。” 路痴和尚笑着坐到刘景浊身边,先喝了一口酒,然后说道:“戍边人不可欺,你说的。我那俩不成器的弟子,能不能帮忙照顾点儿?这趟来我就没打算走,咱们认识好歹早一点,帮忙照顾照顾嘛!贵霜那大皇子什么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没急着答应,而是伸手拍了拍路痴和尚,问道:“做和尚也十几年了,读了几本佛经?” 路痴讪笑道:“别说佛经了,菩萨都没认全,也就会念个阿弥陀佛。” 刘景浊嘴角抽搐,“那你当哪门子和尚,假的吧?” 路痴搓了搓手,笑道:“还真是真的,有度牒的。” 也不晓得这家伙花了多少钱买了个和尚身份。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该劝我得劝,听不听的由你。那事儿不怪你,怪当时大家各杀各的,谁也顾不上谁。但你活了,就得有个活着的样子。上次婆娑洲见面,当时就想劝你的。” 路痴笑道:“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没啥用。我回去之后,想的就是此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可遇到那两个孩子,我才知道,有些事躲不过去,我是剃了头有了度牒,可即便心里装的是个死人,总还是六根不净。” 说着,路痴灌下一口酒,笑着说道:“我知道摩珂院跟你有仇,但那位掌院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刘景浊问道:“什么话?” 路痴轻声道:“拿不起,谈什么放下?” 刘景浊点了点头,“放心吧,很快就会再有邸报刊发的,他们俩不作死去作恶,就不会有事。” 起身走了几步,刘景浊忽然说道:“徐娇娇其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好人穿的再少也是好人。” 路痴咧嘴一笑,“人皇慧眼!就这么着急走?我请你喝酒?” 刘景浊摆了摆手,另一只手掏出一块儿黑馒头啃了起来。 “不喝了,再喝也是浪费。” 待会儿估计得全吐出来。 果不其然,天黑之后,有个人步履蹒跚,往南缓行,手里还是捧着个黑馒头。 不知道的人以为那是荞麦面馒头,其实那是刘景浊自己炼的丹药。 走了几步,他啐了一口黑血,骂骂咧咧不停。 不是说一人半个月吗?怎么还给我来双打了? 北牢之中,左珩川咋舌不已,方才一拳一剑,看着就疼啊! 结果陈桨问了句:“你就不打算教他点儿什么?说句不好听的,我跟郑兄肯定能活,但你只要去了,必死!就不留点儿什么?” 左珩川根本不接茬儿,只是说道:“这么个练法儿,能让他明年末破境?” 郑红烛抠了抠鼻孔,笑着说道:“我们只能帮他稳固根基,能不能破境还得看他自己。估计不是多大的事情,这小子在合道之前,根本没有瓶颈的,只是十几年来四处奔波,少了一份儿沉淀。” 也是,栖客山出来那年,刘景浊二十四,现在都算是三十九了,十四五年,他就一直在路上,三字塔的两年沉淀,早就吃完了。 如今跌境,无法动用灵气,反倒是一次机会。 只是,想破境登楼恐怕没那么容易,能赶在甲子年前就很好了。 第661章 人间又有江湖人 已经开春,琉璃州境内却又下了一场雪,这就不是瑞雪兆丰年了,庄稼人个个在骂老天爷,说这天爷眼瞎了。 张五味去年六月就到了中土,在西蜀下船,然后在渝州待了半年多了,终究没能找到那个红衣姑娘。 随后他顺着阆水逆流而上,后来入桓水,到了乐平县后,开始往东,回青椋山。 离开青椋山六年,本该是近乡情更怯,可一趟渝州没找到人,他总是心里不舒服。 一大清早的,他就踩着雪进了青白客栈。 柜台多了个年轻女子,张五味心说这又是山主找来的?真是虱子多了不痒,不怕别人背后嚼舌根子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那个年轻姑娘已经在问了:“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张五味略微皱眉,这姑娘说话怎么这么别扭?木头似的。 唉!出去一趟,物是人非啊! 自家山头儿,没人认识自己了。 此时有个少年人走了进来,离着老远就喊道:“梧丘姐,帮我取一壶酒。” 直到进门,少年人这才笑着说道:“奇了怪了,这么早就有人了?” 张五味觉得,自己是有点儿江湖地位不保了。 他只得说道:“杨姑娘跟关姑娘呢?” 虞河呦呵一声,看来是常客啊! “周先生要担任广化书院副山长,关姐姐一起去的。杨姐姐这个点儿,摘菜去了。” 张五味简直摸不着头脑,问道:“你们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们?” 虞河笑着说道:“客官许是太久没来,我俩在这儿都一年多两年了。” 张五味无奈道:“我不是客官,我叫张五味。” 从没想过,回家第一件事,是做个自我介绍,也是没谁了。 哪成想虞河呵呵一笑,撇着大嘴说道:“你骗鬼呢?我虽然没见过张五味,但我知道他是个道士啊!你看你,像个道士吗?” 张五味愣是不知道怎么说了,他只得喊了一声高尚,然后有个青年人屁颠颠就来了。 百节迈步进门,朝着虞河脑袋轻轻一巴掌,没好气道:“你这模样,以后山主回来是不是也得被你拦在门口?后年白小豆可就结业返乡了,你要是把她拦住了,那谁都救不了你啊!” 百节讪笑着说道:“张道长不穿道袍了,我也差点儿没认出来。对了,介绍一下,这小子叫虞河,那个姑娘叫梧丘,都是咱们青椋山的新人。山上还有几个新面孔,都是孩子。路阖新收的弟子,一个叫夏晴一个叫夏朗,樊江月的徒弟鲍酬你是见过的,你还救了那孩子命呢。还有个山主从青鸾洲拐……” 说到一半儿,耳边传来掌律声音,“你要死啊!说好了不能露馅儿的!” 张五味盯着百节,后者讪笑一声,继续说道:“拐来的姑娘,叫陶茶,主要管着种花种草。对了,宁琼也回山了。总的来说,如今山上,爷们儿都在外面。” 虞河这才讪笑道:“真是张道长啊!恕我眼拙,恕我眼拙。” 此时青椋山巅那处平台,陈文佳脸黑得跟啥一样。 “死百节,靠不住!还没虞河演技好。” 魏薇笑着说道:“掌律,咱们这样瞒着张道长,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他可差点儿把个梁山翻遍了,就为了找舒珂。” 陈文佳呵呵一声,“你就是成亲太早了,舒珂两次追他到青椋山,难不成他张五味刚刚回心转意,我们舒珂立马儿就要倒贴?想得美!” 第663章 路线 这次下战场,龙丘棠溪有些奇怪。 昨夜一场雨就没停,今早上一枝含桃穿墙进来,龙丘棠溪本来是要练剑的,可走到院门口就走不动了,盯着那枝含桃,已经半个时辰了。 刘景浊一大早去坊市买了菜,回来之后见龙丘棠溪在发愣,便笑着走过去,伸手按住她的脑袋,轻声道:“别想那么多,过一天是一天,我们日子长着呢。” 龙丘棠溪转头一笑,把玄梦别回青伞,笑问道:“打算做什么好吃的?” 刘景浊指着桌子上的菜,轻声道:“当然还是火锅了!” 龙丘棠溪最爱吃火锅,从十几岁到了三十几,好像就没变过。 要是往常,龙丘棠溪可不伸手,今日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帮着刘景浊摘菜。 其实刘景浊心知肚明,她没办法一直待在拒妖岛,刘景浊也不想她一直待在拒妖岛上。 龙丘棠溪低着头,问道:“青椋山开山多久了?” 刘景浊还真就算了算,之后笑着说道:“那年我三十三,是己亥年,现在已经乙巳三月,再过个半年,就整整六年了。” 龙丘棠溪又问道:“那你登岛几年了?” 刘景浊答道:“辛丑九月登岛,这是第四个年头儿,你就比我晚来三个月。” 有些事情,刘景浊向来记得清楚,如今年姜柚已经二十六了,白小豆也二十岁了。 龙丘棠溪笑问道:“记得这么清楚?对了,之前我察觉到了中土那边异动,是什么事儿?” 说起这个,刘景浊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啊! “张五味跟另一个张五味成了一个人,他真正拿到了江湖人的那份机缘,一路直上合道境界。其实不止,是开天门后又回到了合道境界。”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算上裴捣,这两年九洲多了两位合道了。” 忙活到了午时,满满当当一桌子菜,终于备好了。 其实刘景浊从来就不喜欢吃甜的跟吃火锅,他就爱吃个面,或者说他吃什么都行,能填饱肚子,不难吃,就可以了。 口腹之欲,刘景浊唯独好酒。 但龙丘棠溪喜欢吃,他也就一起喜欢吃了。 吃着吃着,龙丘棠溪忽然起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走去刘景浊身边,从背后一把抱住刘景浊。 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叹息道:“头发好扎。” 没想到龙丘棠溪干脆把脸贴到了刘景浊脸上。 片刻之后,她轻声道:“我最多只能陪你过完这个年了。” 刘景浊笑着说道:“不是说好了,就在拒妖岛待四五年吗?明年就是第五年了,你也该走了。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这样?” 龙丘棠溪闭上眼睛,“少说混账话,你没几件事是瞒得过我的,我只是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我不提。” 刘景浊感觉耳边一热,赶紧伸手捂住龙丘棠溪的手,问道:“好好的哭什么?” 龙丘棠溪抿着嘴,片刻后才说道:“你记住,你刘景浊欠我的,你还没有主动去找过我,都是我找你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郑重道:“人间这摊子事一了,龙丘棠溪就是我唯一的牵挂了,你放心,不管多远,我一定一定会去找你的,我还得娶你。” 第683章 朽城七把剑(下) 天上雷霆海面火焰,中间一城楼,有人高坐城楼之上。 七剑落地之时,四方已被雷霆火焰封堵。 不过七人倒是泰然自如。 刘景浊缓缓抬头,那七人已经变换位置。 赤衣占据天枢,橙衣身在天璇,黄衣身处天玑星位,绿衣在天权。青衣持剑占据玉衡,绿衣紫衣,分别在开阳与摇光位。 嚯?给我摆阵?还是北斗剑阵?七个人,刚刚好啊! 上方七人,一句废话都没有,七位登楼先后出剑,斑斓剑光在雷火之中,尤为清晰。 刘景浊笑盈盈收好剑,只靠心意调动雷火,便将剑光抵消。 他摇头笑道:“在我阵中摆阵,真是思路清奇啊!” 赤羽冷冷一笑,“小小炼虚,如此托大?” 刘景浊撇了撇嘴,“是托大。” 下一刻,只心念一起,云海之中炸响四起,本该轰鸣不断的雷霆,居然迅速变作密密麻麻的长剑,不知有几十万,如雨点一般倾泄。 与此同时,煮海火焰使得此地雾气升腾,隐约之中,有如长夜灯火一般的赤红长剑,自下而上。 自剑起至此,瞬息而已。 半空雾气之中,赤羽沉声道:“蓝柊柊,换位。” 话音刚落,赤羽与蓝柊柊调换位置,以人族执掌天枢位,这雷霆火焰带来的压迫,居然瞬间消解。 此时无数剑光也已经袭来,但七人在半空中炼成北斗,绚烂剑光一边移位,一边与雷火缠斗。 近千里外,有一妖王皱眉道:“怎么会这么简单?” 玄衣面无表情,“刚开始而已,他都没动,只是以阵道手段引雷霆火焰对敌而已。” 顿了顿,玄衣又说道:“看好人族战场,但凡有人驰援,必须拦住。这七个是八荒的宝贝,死不得。” 刘景浊头都没抬,小口抿酒而已。 不过这七人,倒是厉害啊!单独拎出来,都是一等一的天之骄子,人族这边,恐怕也只有各洲榜首能在天赋上与其一较高下了。 雷火剑光源源不断,但七人位置也在不断移动,片刻之后,刘景浊诧异抬头,这是拿我当勺子把所指啊? 果然,等到那七星剑阵以刘景浊为中心环绕一圈儿之后,七道剑光不再抵御,反倒是汇聚到了此时身在天枢的蓝衣女子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这才了然。 真厉害啊!以剑阵夺我雷火大阵,反客为主? 谁教出来的,这是改良过的七星剑阵啊! 刘景浊这才起身,因为自己的雷霆火焰,居然依照蓝衣女子剑锋所向,朝着自己来了。 独木舟出鞘,刘景浊淡淡然一个散字,雷火剑光当场消散,但那七彩剑光却借势而来。 一剑斩出,想象中将七彩剑光劈散的画面并未出现,剑光一分为七,威能不减反增,通通砸在刘景浊身上,一时之间,城楼之上烟尘四起。 紫衣女子冷笑一声,“走吧,所谓人皇,不过是个花架子。” “紫珠!出手啊!” 紫衣女子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城楼之上那个人再次出现,且尚未拔剑。而自己这边,正在朝蓝柊柊聚力。 她大惊失色,“怎么会?幻境吗?” 可聚力之时,她没出力,以至于最前方的蓝柊柊一口鲜血狂喷出来,当场重伤。 赤羽转过头,沉声道:“什么意思?” 紫珠手足无措,已经确认此时不是幻境了,可……刚才那。 直到一转头,瞧见城楼之上那人笑意不止,她这才明白,于是沉声道:“方才中了幻术,你们小心!” 七有一伤,北斗大阵轰然消散。 紫珠耳边忽然传来声音:“为什么现在不是幻术呢?” 然后,他只见前方赤羽,持剑转身,那张脸,分明就是刘景浊的脸啊! 她一皱眉,当即持剑还击,电光火石之间,已经一剑刺穿赤羽胸膛。 “哼!你也配做个剑修,用这幻术手……” “你……你干嘛?” 紫珠手臂一颤,因为面前被自己重伤的,是赤羽啊!她敢肯定,这就是真正的赤羽! 可……怎么回事? 此时扬眉沉声道:“紫珠,你过分了!” 剩余四人已经齐齐举剑斩来,紫珠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都来不及抵挡,便瞧见一具无头身子越来越远。 眼前一黑,再一睁眼便听到有人说话:“紫珠!出手啊!” 紫衣女子如坠冰窟,通体发寒。 可这次,她及时出手,蓝柊柊一剑刺出,七彩剑光牵引雷火,与最初一样,城楼处烟尘滚滚,刘景浊已无气息。 此时青夭察觉到了紫珠的不对劲,便皱眉问道:“怎么啦?” 紫珠魂不守舍,转头看了一眼城楼,“没……没怎么。” 也就是此时,半空中有拳罡炸裂,是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只一拳,便硬生生打散这大阵。 陈枳刚刚站定,便有一拳正中他面门,他不由自主地朝着下方坠去,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此时紫珠急忙喊道:“小心他的幻术!” 话音刚落,她再次脊背发凉,猛地挥剑朝后刺去,却被一只手轻飘飘截下。 刘景浊笑盈盈问道:“都说了,为什么现在就不是幻境了?” 此时此刻,紫珠心神早已失守,她怒不可遏,强拔回长剑,再次倾力刺去,结果却被人轻而易举地一拳洞穿胸膛。 那人面无表情,瞬间消失,她却再无气力,整个人朝海面跌落。 大雾之中,七道身影已经无法互相察觉方位。 赤羽沉声道:“这是他的本命剑,我们都在镜花水月之中!大家……” 话还没说完,周遭天地忽然之间震颤不止。他忽然发现,自己此时身在陆地,而不是海上。他赶忙举剑插入地下,双手紧握剑柄。 然后,他见到了终生难忘的场景。 他在不断地长大,不断地长大。他瞧见有不知多大的巨物轻而易举地摧毁星辰。继续长大,他当场愣住,因为……因为方才所见巨大藤蔓,只是一棵树根部的茎毛。 随后,他的神念被不断放大。九洲、八荒、四大洲,尽收眼底。 等到瞧见有个单手持剑的年轻人站立菩提树下,他再也压不住胸中翻涌血水,一口喷了出来。 眼瞅着那人抬脚,要像踩死一只蚂蚁似的踩死自己,天地忽然一变。 刘景浊无奈转头,问道:“玄衣啊!你这七个后辈也忒草包了,一个个道心跟豆腐脑和着屁捏的一样,一碰就碎啊!” 十一人先后入场,根本不给刘景浊施展剑术神通的机会,一露面就以本体出现,一出手就是杀招。 城楼之上,刘景浊硬抗数击,旋即笑道:“来了就好!” 玄衣一皱眉,唯有叹息。 又是那恶心人的九宫大阵啊! 以城楼为中心,九宫,八门。 与此同时,几道神行符同时甩出,另有四人齐身至此。 白浚仪瞄了一眼战场,无奈叹息:“我可能还是打不过你。” 左春树笑道:“就别可能了,肯定打不过。” 沈白鱼手提方天画戟,摇头道:“就破一炼虚而已,至于吗?” 秋暮云则是说道:“他的地基太高了,一入炼虚便是巅峰,只是境界层面尚未登楼,实则与寻常登楼,无异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没好气道:“行了,你们不是拍马屁的料,十八人,尽量全部留下吧。” 从前两次破境,皆不是真正的求真我,直到这第三次,才算是真正的真境。 北牢之中,人间三子面前有一道光幕,其中正是战场形势。 陈桨沉声道:“单论战力,他已经不比当年那刘见秋差了,属于登楼巅峰战力,即便对方十一人,他也是能斩掉几头的吧?对于妖族来说,可以说是合道之下无敌手。” 为什么拖着不杀呢? 郑红烛轻声道:“战力不稀奇,这是当年跳崖式的跌境带来的好处,况且他这条路,已经很清楚了,只是受天穹限制,他做不到再破境。就像我跟他打的那一架,你们很清楚,即便只是七境,但他体内那座天地,并未随着跌境而变得虚幻。” 陈桨点头道:“就像是武道中人,不断去锤炼,骨头断了再愈合,骨头就会越来越坚硬。他这跌境次数太多,无形之中就已经远超同境的强了。” 然后两人都看向了左珩川,后者微微一笑,轻声道:“只要对方合道不下场,他在战场上,一对一全无敌手。还有,记得这小子当时说过的最后战局吗?” 左珩川收敛笑容,沉声道:“他想让对方觉得,他在拖!” 此时战场上,以城楼为中心,六十四万飞剑,八宫各八万飞剑。 左珩川已是疯阎罗之姿势,秋暮云之法相,宛如九天玄女下凡。白浚仪化作一头玉麒麟,借大阵之势,一人也可敌三。 至于刘景浊,只是手提酒壶,等待而已。 城楼之中,一道白衣呢喃道:“我不是圣人,但我是人皇啊!” 他迈步往城楼走去,边走边说道:“法道无需多。” 走上城楼,与本体并肩站立。 两道身影重合,刘景浊心念一动,八宫之中,八道大符凭空出现,道意皆是驳杂无比,以他自身那看似浑浊的剑意凝聚而成。 刘景浊一步跨出,呢喃道:“能斩世间魔!” 朽城城头,祸斗摇头道:“简直就是把一盘好棋,下得稀烂。” 不差先生笑道:“年轻人嘛!能理解。” 祸斗一步跨出,“都给我滚回来!” 刘景浊冷笑道:“想得美,来了还想走?” 八道大符轰然破碎,在场妖族,尽被压境。 祸斗只得再进一步,可此时一道剑光自西而来,他只得化作本体,一口烈焰喷涌而出。 手中十八人,只留八人折返城头。 祸斗打散剑光,又是一挥手,四道火焰直冲左春树四人。 可下一刻,祸斗慌忙逃遁。 有十二合道分身同时落在城头。 为首道人冷冷一笑,“怎么?要鱼死网破?那就试试。” 刘景浊折返城头,淡然道:“几位回吧,他们不敢赌了。” 玄岩轻声道:“你们先回。” 随后看向刘景浊,问道:“聊会儿?” 对面城楼,七人这才真正醒过来,除却扬眉之外,个个重伤。 祸斗一口血水喷出,沉声道:“真会下场啊!” 抬头看向那七人,祸斗冷笑道:“堂堂剑修,会中幻术?若非扬眉及时将你们心神拉入他自身洞天,你们根本等不到我出手。” 紫珠颤声道:“我……到现在也没明白,到底哪个是真的?现在是真的吗?” 第684章 一人压你八荒登楼 玄岩取出来板凳儿,就坐在后方,刘景浊还要跟别人交代几句。 左春树看了一眼刘景浊,终究还是叹息一声,没说话。 刘景浊走去拍了拍左春树肩膀,还得抬高手去拍。 “回头到我宅子了,符箓替身跟你详说,先带着兰岩鹤返回吧,就他一个活口了。” 大前辈在此,剩余三人便也没说什么,去海上搜罗了所谓十大妖王的乾坤玉后,便折返回去了。 而不远处,还有个背剑青年,笑呵呵等着。 剑客笑见刘景浊走来,满脸笑意,感慨道:“真真是江山代代有才人出啊!你这炼虚境界,却登楼无敌,也是没谁了。” 刘景浊微微抱拳,笑道:“我这是属于先上船后买票,已在楼上,少了个名分而已,即便到时有了名分,也不会再进多少。” 青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能如此? 哎?这不是作弊吗?那你要是补了票了,岂不是一人杀上朽城去了? 刘景浊轻声道:“烦劳牧剑仙先返回拒妖岛,晚些时候我登门叨扰。” 牧沉桥诧异道:“你怎么认出来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指了指后边儿坐着的老道。 牧沉桥恍然大悟,抱拳道:“那我先走了,回见。” 不过临走之前,牧沉桥看了玄岩一眼,啐了一口浓痰到海里。 玄岩瞪大了眼珠子,嘿!这小子! 我要年轻一万岁,保准打得你满地找牙! 刘景浊哈哈大笑,走去玄岩身边,轻声道:“终于晓得前辈为何出门带板凳了,看来人缘不咋的。” 玄岩叹道:“艾禾跟牧沉桥,问剑玉京天的时间差了十几年而已,三千年前的顶尖天骄,比左元放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放在如今,就是左春树跟龙丘棠溪一般的人物。” 刘景浊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前辈要聊什么?” 玄岩在此,说话要是还得偷偷摸摸的,那就白瞎了这位真正意义上的九洲第一人了。 玄岩一双眼睛盯着朽城方向,问道:“想好了?真要来这么个釜底抽薪?” 刘景浊一皱眉,“你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 玄岩没好气道:“不至于怀疑我吧?牛庆山下的姜老头子说的。我们十二人中,也就我自己知道,放宽心!” 刘景浊沉声道:“这个办法死人最少,最为干脆。等到九洲天穹消散,即便妖族再想掀起战事,也是有心无力了。我担心的就一点,八荒究竟有多少大罗金仙。” 玄岩只说道:“三个半,有三个是实打实的大罗金仙,剩下半个,类似于家仙,只有在某座城池之内,才能看做大罗金仙。” 顿了顿,玄岩伸手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 “拿给左元放吧,有此物,或许他能破境开天门,只要成功破境,到时候也能暂且踏入大罗金仙境。但卦师有违天道,开天门是极限中的极限了,倘若他强入大罗金仙,必死。” 刘景浊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不来找我,我也得找你,你得给我交个底了。今年什么年头,你算算还有多少年?再不说还有机会吗?” 玄岩略微沉默,随后说道:“己酉年了,距离下一个甲子年,满打满算不到十五年。说起来,从辛丑年九月初三到现在,八年了吧?” 第685章 别太把自己当人 二楼之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正面战场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压力骤减啊! 杜神扭头看向刘景浊那道替身,问道:“你要一直拦在那里吗?” 刘景浊点头道:“我只拦登楼,也没法儿全拦住,估计都会绕开我往战场,我也只能够得到多少杀多少了。登楼之下,留给后面积攒战功。登楼修士可分批到两万里处,也能让我稍微喘息一番。” 杜神点了点头,却没有多高兴。 就像是在棋盘上,在人所布局中,吃多少子都没用,一旦对方收网,该退还是得退啊! 如今刘景浊一人在朽城以西万里,是让人拔高一截儿心气,可杜神知道,也只是暂时如此了。 刘景浊拍了拍杜神,开口道:“别放松,事要往坏处想的,假如对方拿出什么法宝限制住我,战场形势又会扭转的。他们不可能放任我杵在那里让妖族登楼过不去的,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杜神抱拳道:“是。”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了,本体离得太远,只能维持这一道替身,我还是挺忙的。” 去三楼拿回战场上传来的东西,刘景浊御风折返海边宅子。 进门之时,他忽然一愣,然后扭头出门。 今年的含桃,花开极盛啊! “赶紧的!” 刘景浊只得一撇嘴,迈步进了院子。 当即有剑光笼罩此地,院中左春树面沉似水。 “你刘景浊他娘的嘴里能不能有一句实话?你那嘴都能跑马车了吧?真拿我当猴儿耍呢?” 刘景浊却是看向左春树腰间佩剑,笑问道:“佩剑叫什么?” 左春树沉声道:“不说?我立马儿传信龙丘棠溪!” 刘景浊气极,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能不能别用这个威胁我?” 左春树扭头就走,刘景浊赶忙喊道:“别,你是大爷,老子说还不行嘛?” 堂堂登楼剑仙,真他娘不干人事儿。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传音道:“你们不去,我是杀的了,但对方合道不会下场,人间最高处那十二人就不会来了。” 左春树气笑道:“你破境炼虚之后,我就知道只要你那压胜之力恢复如常,妖族合道之下就没有你的对手了。可我问的是这个吗?我问你杵在朽城下边儿作甚?” 刘景浊无奈道:“求你用点脑子行不行?我不杵在那里,之前告诉你的事情怎么实施啊?只有刘景浊舍命去拖,他们才会真正放心去干他们的事啊!” 左春树呵呵一笑,扭头就走。 “李湖生跟我交情一般,但他一句话说得没错,你这人没朋友!” 刘景浊笑着摇头,面冷心热的家伙,生怕我刘景浊死得太早。 左春树刚走,富柏山后脚便到。 片刻之后,刘景浊冷声道:“机会我给了,用不用是他的事情。” 富柏山只得点头,略微停顿之后,他开口道:“还有一件事,你听说过一个叫庞梅的女子吗?” 刘景浊哦了一声,问道:“庞梅?没听说过,其中有什么事情?” 富柏山沉声道:“之前无意间听陈姓子弟提起的,说是年轻时候在陈家瞧见的一道牌位。可我查遍记录,拒妖岛好像从没来过这个人。” 刘景浊略微皱眉,想了想后说道:“知道了,去忙吧。” 有个不认识的人很正常,但要是无从查起,可就不正常了。 “阿祖尔,陆先生,来一下。” 话音刚落,陆聃已经到了。 他抱拳道:“阿祖尔在酒铺附近,人皇有事?” 刘景浊轻声问道:“陈家老祖最近在忙什么?” 陆聃缓缓抬头,瞧着是略微有些诧异的,不过之停顿瞬息,便说道:“七姓老祖都在各自的结庐之处,并未外出。” 刘景浊点了点头,“好吧,陆先生忙去吧。” 陆聃却是说道:“七位老祖知道我们在盯着他们。” 刘景浊笑道:“知道他们知道,没关系的。” 既然如此,陆聃便点了点头,瞬身去往阿祖尔那边。 落地之后,陆聃摇着头苦笑,天底下沾上皇帝二字其中之一的,好像都一样,绝情起来,简直让人胆寒。 而刘景浊那边,刚准备去找牧沉桥,人家自己来了。 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头版拒妖传我看了,谢了哈!” 刘景浊取出炭盆煮茶,笑道:“谢北边儿那些读书人吧,跟我没啥关系。” 茶罐儿已然煨上,牧沉桥笑着说道:“不废话了,我在浮屠洲见着了些奇怪事情,可还没闹明白他们就投降了。好像是有人借天地形胜建造了一处大阵,但不知道大阵底下是什么。” 刘景浊神色如常,点头道:“我让五龙卫去查一查。” 倒了一杯茶给牧沉桥,刘景浊轻声道:“前辈,姜柚不是艾禾。” 牧沉桥点了点头,“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当年她敢于兵解,我不敢,所以我想看看三千年后她转世归来,是个什么模样。一看之下,英姿飒爽与当年无异,反倒是没当年那么寡淡了。” 刘景浊喊了一声楚廉,年轻人很快便小跑过来。 “这是牧沉桥剑仙,第一批上拒妖岛的人。” 楚廉赶忙抱拳:“见过牧剑仙!” 此时刘景浊传音问道:“前辈可否察觉剑运?” 牧沉桥一皱眉,“察觉不到,你得意思是?” 刘景浊点了点头,传音道:“烦劳前辈把当年事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一说吧。” 牧沉桥沉默片刻,道:“当年把妖族赶出青鸾洲,逼回了归墟,人间也有了一座拒妖岛。九洲有识之士都赶赴拒妖岛,唯独剑仙极多的斗寒仙剑洲,在那所谓白帝的教唆之下,戍边之人寥寥无几。当年破烂山毅然决然奔赴拒妖岛,还遭不少少头儿嗤笑。她是个脾气火爆的,回乡之后便在一片松林之中剑斩白帝。随后她自东往西,我自西往东,把那些个不愿戍边的山头杀了个对穿。此时,我们发现了一件事。”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接茬儿说道:“你们的剑道,是有人塞给你们的,跟左春树第一次破境时一样。” 牧沉桥沉声道:“正是!天下剑运,七分在斗寒仙剑洲,其中四分在安子身上,二分在我与艾禾,剩余一分,斗寒洲共分之。区别在于,我们的这两分,不是靠着自己得来的。” 刘景浊点头道:“截杀姜柚的那个人?” 牧沉桥也点了点头,“籴粜门,九洲各有分舵,也有总坛。祖师是红树城那老头儿的亲传弟子,要不是我及时出现,老头儿就没了。” 两人足足聊了一个时辰,等牧沉桥走的时候,天都黑了。 子时前后,刘景浊迈步进了北牢。 拿出两样东西递给左珩川,一枚晶莹剔透的石头,还有一封书信,霜澜寄来的。 也问了陈桨有无听说过庞梅,答案自然是没听过。 这就奇了怪了,既然陈家有牌位,为什么查无此人呢?难道真的得去找一趟吴业?刘景浊是真不想见他。 等到年轻人离去,陈桨这才看向左珩川,咋舌道:“渔子真是大方啊!一座鱼雁楼,说给就给?” 左珩川摆手道:“霜澜的决定,我不是楼主了,不干涉。况且我们三人的关门弟子都在青椋山,要给就给得彻底点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们也没少留好东西。” 战事停息之后,有鱼雁楼跟方家坊市的情报支撑,他清算那些山头儿就会容易很多。 况且以他如今战力与声望,拔除那几座山头儿,简直不要太容易。 半月之后,三位去往海底寻宝的人可终于回来了,收获颇丰,光是残破仙兵就捡了好几样,但刘景浊唯独留下来两样东西。 原来传说之中,大帝弃琴瑟于归墟,并不是假的。 孟休啊!跟我明着来? 院子里一盆炭火就没熄灭,三月下旬的星空,别处不知道怎么样,但拒妖岛上空的星空,极美。 东边海上,有人盘坐海上,横剑在膝。 在他左右分别有一把飞剑悬停,方圆千里,妖族不敢踏进一步。 紫珠独自走下城头,却也只敢在刘景浊三千里之外。 结果站立没多久,青夭与陈枳也来了。 都没开始说话,七人已然齐聚海上。 七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片刻之后,赤羽沉声道:“你们伤都好的差不多了,是该复盘了,最先是紫珠,所以你先说。” 紫珠面色铁青,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大概在我们的剑光落在他身上时,我已经身在幻术之中,那个场景,我经历了三遍。之所以是大概,是我也不确定到底哪次是真的。最后一次,我被一拳击杀,醒来之后就在城头了。” 扬眉沉声道:“我是先天灵根所化,若非如此,也会着道。” 青夭深吸一口气,“我们几个,跟紫珠遭遇差不多。” 黄福忽然心神紧绷,“不好,快退!” 几根柳枝凭空探出,将七人瞬间拽回城头。 紫珠身子一软,瘫坐地上崩溃大哭,道心也近崩溃。 蓝柊柊是人族,她直接一口鲜血喷出。 祸斗凭空出现,无奈出手稳住几人道心,没好气道:“怎么不长记性呢?” 方才,除却扬眉之外,众人都听到了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现在就不是幻境呢?” 唯独蓝柊柊,身处一幅画卷之中。 是女子分娩之时,一家人在外焦急等待。可第一声啼哭传来之时,有妖兽袭来,只片刻,就剩下一个脐带都没减去、还与母亲连在一起的女婴。 蓝柊柊最后听见的,是刘景浊淡淡然一句:“那个女婴,是你。” 祸斗嗤笑道:“这就是读书的后果,倘若你们那位先生不教你们什么圣贤道理,他这毁人道心的手段也就没用了。” “别太把自己当人,你们不是人。” 第688章 不是叛徒(上) 其实刑寒藻也极少往酒铺这边来,一来是相逢酒卖得太贵,根本喝不起。二来是,从前压根就不爱喝酒。 三位女子靠前,有说有笑。 楚廉跟赵焱靠后,各自苦兮兮。 一个十大王朝的太孙,一个十大王朝的太子,都是富贵到顶天的人家,只可惜在刘景浊这里,皇帝来了也就那样。 前面,白小豆问了句:“我师父真的没受伤?他总是喜欢报喜不报忧,我有点儿不相信。” 刑寒藻摇头道:“现在没有,现在山主在战场上近乎无敌,妖族根本不敢近他千里,都在绕着走。” 姜柚也一下子好奇了起来,凑过去,笑嘻嘻问道:“寒藻,那我师父现在什么境界了啊?” 刑寒藻实在是没法儿不去看这么好看的脸蛋儿,就跟龙丘棠溪在的时候一样,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相比之下,多少有点儿自惭形秽了。 被一缕微风扯回心神,刑寒藻后知后觉道:“炼虚境界,双花琉璃身。不过东门先生说,在登楼境界,山主敌手不多了。” 姜柚没忍住哇了一声,心想着师父是在开山第二年的正月初一走的,十年时间,从神游境界到了炼虚,真厉害啊!不过转念一想,破境神游是在炀谷,算下来也十二三年了。 姜柚只觉得师父厉害,可白小豆却刨坑问底一句:“寒藻姐,我师父真没受伤吗?” 刑寒藻摇了摇头,“李湖生战死之时,山主受了重伤,昏迷了整整半年才醒来。之后又有两年半无法动用灵气,手里拿着一只大黑馒头,啃了两年半,不过伤好之后就破境了,一步炼虚。” 两个姑娘异口同声道:“谁伤的我师傅?” 这倒是真把刑寒藻问住了,山主的伤,还真不是谁出手所致。 她只得说道:“无非朽城妖族了,倒是那天,最气人的是,山主要受姬闻鲸一拜才能调动九洲气运,可那姬闻鲸逼得山主跪了他。” 白小豆跟姜柚同时点头,同时开口:“姬闻鲸,记下了。” 拒妖岛就这么大点儿,除了坊市就是这几条街道了,很快就走了一圈儿,最后回到了酒铺前面。 那天晚上刘景浊已经说了,长大了想喝酒他不管,别喝多就行了。特别是拒妖岛的酒铺,想买两壶酒留念可以,别进门,别停留。 也正是此时,有个重伤刚刚醒来的中年人,拖着重伤身躯,踉跄着走到酒铺前面,随便找了一张桌子落座。 汉子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迟忌,散修,存酒三两。” 白小豆就瞧见有个中年人端着酒碗出来。重伤中年人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他又说了个人名,存酒十一两,这次是酒壶,他分三碗喝下。 最后,中年人才说道:“烦劳掌柜传信绿坞湖,就说他们二人没给绿坞湖丢人。” 姜柚面色凝重,问道:“寒藻,这……很多吗?” 刑寒藻点头道:“下旬很少,上旬跟中旬最多。” 白小豆也差不多神色,但后方的赵焱却没太多反应。 此时一道青衫飘飘然落地,伸手敲了敲赵焱脑袋,问道:“可以不觉得有什么,但别一副也就这样的表情。” 但赵焱却说道:“二伯,我在军中不到一年,我们的大军,动不动就是一营全军覆没。但我没觉得拒妖岛也就这样,只是觉得凡人性命不比炼气士贱。” 刘景浊一愣,“你这话倒是点了我,小子还不错,是个做皇帝的料。” 迈步走去前面,正好碰上那重伤汉子出门。 刘景浊不是什么难见着的宝贝,照往常,除了有人骂几句,再没多余言语。 可没想到,那人出门之时瞧见了刘景浊,冷不丁一记抱拳,并说道:“人皇给那些孩子教拳,绿坞湖出来的人都记在心里,多谢!” 刘景浊忽然问道:“方才听见你说,绿坞湖廖宝器,难不成是坊市管事?” 中年人点头道:“是廖管事。”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微微抱拳,没说话。 天天都发生的事情,好在新岛上方有明船,大家都有个来生。 中年人走后,吴业张了张嘴,却被刘景浊摆手打断,并传音说道:“晚点桃林说。” 折返路上,白小豆问道:“是那座丢下青儿的绿坞湖吗?” 刘景浊点头道:“提起来我就来气,死丫头骗我!人家绿坞湖渡船好心好意载她,她把人家船上偷了个遍,还撒谎骗我,说是没钱了所以被人丢下来了。” 白小豆神色古怪,偷东西,那可是陆青儿的拿手好戏。走哪儿偷哪儿,实在不行都得偷一碗水喝才行。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方才说的那位廖管事,就是当年丢下陆青儿的渡船管事。” 姜柚也问了句:“第一个人明明是散修,为什么也要寄信绿坞湖?” 赵焱跟楚廉也好奇,也凑了过来。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沉声道:“说来话长了,三千年前开始,绿坞湖就在收亲人死在妖族手底下的孩子,将其养大,传道授业。凡人会教他们谋生手艺,有炼气士天分的,就留在绿坞湖。但这些孩子长大以后要是上了拒妖岛,就会被绿坞湖除名,且到死都不能说自己是绿坞湖修士。” 听完之后,楚廉轻声道:“一来是不想让他们死,二来是,绿坞湖不想让人觉得收留那些孤儿是为搏名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事实也的确如此。 “回乡路上可以去绿坞湖做客,是个不错的地方,看似有些不讲情面,其实是个很有人情味的地方。” 几人都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将来返乡,定要去瞧瞧。 回到宅子时,院子里已经很多人了。 也不知怎的,都喜欢往刘景浊这里跑。 或许是因为,大半都是青椋山客卿嘛! 熟人不少,如忘忧、陈青萝,还有董寿春、曲悠然。其实不止这几人,陶檀儿跟樊江月都在战场上,要五月才能下场。 这些人可不是在拒妖岛上才认识的。 一帮人在院中聊得火热,倒是楚廉跟赵焱没人搭理,两人索性出了门。 片刻之后,刘景浊拎着酒壶出了门。 还是下意识地往墙角看了一眼。 楚廉绝不是性子懦弱的人,只是大多数时间显得有些迟钝罢了。 刘景浊走过去,问道:“焱儿,晓得你爹让你跟来拒妖岛的用意吗?” 赵焱摇了摇头,还真没想那么多。 海风微凉,刘景浊让楚廉去取了三张板凳,三个人并肩坐在海边。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焱儿,当年太后……现在说就是太皇太后了,她见不得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焱点头道:“知道,爷爷不是一直想把皇位传给二伯么?太皇太后宁愿诛杀自己的亲儿子也要保证景炀皇位的正统,又怎么会让皇位落在外姓手中?” 话锋一转,“不过……不过娘说,太皇太后对二伯跟大伯,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你爹说你憋着跟我比是吗?” 赵焱干笑一声,有点儿难为情。 在自己这个年纪,二伯都是正五品上的将军了,还带着五龙卫连灭妖鬼十国,这咋个比嘛?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你们信不信,我在十五六的年纪,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是劳什子人皇。我也就不说什么过来人的话了,就告诉你们,年轻时候,不必考虑过多。别看我是炼气士,寿元可能会很长,可我这三十年过来,遗憾很多的。很多事情回想起来,当时要是坚持些就能不一样。就像……就像当年干娘非要叫我去太华封禅,我要是不去,干娘就不会死,青椋山也不会没,死我一个就行了。” “焱儿,你爹娘是想让趁着岁数还小,走一遍江湖,不留太多遗憾。” 转头看了看楚廉,“还有你小子,走的时候记得去看看你爹,你娘也已经在回醒神王朝的路上了,趁着爹娘都在,好好陪几天。楚翟返乡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帮你爹坐上那张椅子,但你不能久留。” 楚翟点头道:“知道了。”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话格外的多,可能是就要去与某个人说最不想说的话的原因。 “焱儿想走江湖,少年人都这样,跟着你那俩姐姐好好走一走吧。但别太久,我给你定个时间,至多四年就要回去中土。哪怕到时候你带着五龙卫,以太子身份行走景炀王朝,游遍诸州县,惩贪官斩恶神,也是一种走江湖啊!” 因为赵坎跟唐昧儿都在,而天衍一朝,注定只有四十九年,赵坎的寿元,也是定数。 这还是当年刘景浊与余恬还了景炀王朝国运才能如此,自刘景浊一趟十万大山后再返回长安,那年赵坎登基。一晃神,赵坎已经当了十九年皇帝了。 刘景浊忽然起身,沉声道:“楚廉,跪下,叫师父。” 楚廉愣了好半天,若非赵焱戳了戳他,还发呆呢。 他连忙跪下,重重三个响头,沉声道:“师父!” 刘景浊扭头看向靠在墙边好几年的剑,沉声传音:“楚廉,陈黄庭不是叛徒,剑是他留给你的。” 第689章 不是叛徒(下) 桃林之中,早已有人提酒等候,提的是自己酿造的酒水。 后半夜飘来了一大团阴云,在这桃林之中抿酒更伸手不见五指了。 吴业坐在一棵桃树底下,小口抿着酒。 方才起了一个奇怪念头,因为此地漆黑,根本瞧不见酒壶,可怎么自己的手就没把酒往鼻子眼睛里倒呢? 又过了许久,远处忽然有了一点亮光,随着亮光越来越近,吴业这才瞧见,是有人挑着灯笼步行而来。 来人当然是刘景浊了。 吴业没起身,就靠在桃树上,也不知是在抬头看人还是在看灯笼。若是看人,定然看不真切,因为太亮了,人在光后面藏着呢。 刘景浊冷声道:“我本体要在岛上,今夜你不死也要脱层皮。” 吴业苦笑道:“邓欢死后,我一直想说,可你不给我机会。” 刘景浊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三岁孩子,我是你爹吗?吃饭要哄着你吃?你那是想说?你赵自次不就是想听我嘴里说出来一句,你也有苦衷吗?来,你说说,有什么苦衷?你爹叛逃是无奈之举,帮妖族设计杀害同族也是被人逼的?又或者说,战死海上的韩浥是人族所杀?” 刘景浊沉声道一句:“我现在给你机会,说你的理由、苦衷,你给的出?” 吴业感慨道:“人皇这张嘴,果然名不虚传,总是让人无法反驳。” 刘景浊冷哼一声,“那是因为我占理!” 吴业无话可说,只得先灌一口酒。 沉默良久,吴业终于开口:“你知道八百年前那件事,跟我没关系。我也知道你怀疑刘老家主,他确实值得怀疑,但我更怀疑另外一个人。” 刘景浊沉声道:“说。” 吴业却说道:“我还没本事拦住合道窥视。” 刘景浊只冷冷一声:“谁敢偷听,不管是谁家老祖,我都有办法让他活不过一炷香。” 如今拒妖岛上两只鬼,一只在眼前,另外一只必然是七姓老祖之一。刘景浊巴不得他来偷听呢。 吴业灌下一大口酒,沉声道:“我那父亲也好,朽城的半妖兄弟也罢,都别想让我倒戈,但有一件事,你猜错了。韩浥的确是战死的,可她是刻意求死!” 刘景浊一皱眉,“什么意思?” 吴业惨笑一声,八百余岁的人了,像个孩子一样,咬牙切齿,拳头死死攥着:“最开始我怀疑袁邓陈三家,后来我已经可以肯定,就是陈家老祖!” 刘景浊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吴业靠在树上,声音有气无力:“听说过至阴之体吗?就是可以视为仙品鼎炉的女子,炼气士取其阴元,破境几率在七成了,即便不能破境,也能延年益寿。” 刘景浊点头道:“知道,要近千年才能出一个。青椋山有一个姑娘,从前被人养着就是作鼎炉用,后来被我带回了青椋山了。” 吴业苦笑道:“韩浥也是,我一直不愿动她,我想等到境界再高些,等到可以保护她时再……可后来,我闭金丹关隘,出关之后接到她战死消息了。我一直以为她就是战死,直到后来我成了掌柜,无意之间,听到一个喝多了的陈家子弟,说曾经瞧见过陈家供奉一座牌位。” 牌位? 刘景浊沉声问道:“难道牌位署名庞梅?” 吴业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根本无从查起,就连七姓之中,也鲜有人知。” 刘景浊冷笑了一声,沉声道:“你,继续说。” 吴业沉声道:“是大概九百年前刘姓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女,估计就是刘老家主了,出生就被送出了拒妖岛,重返拒妖岛时,叫做韩浥。” 刘景浊思绪飞速流转,最终沉声问道:“至阴之体若是被夺阴元便死,需要为其立牌位,受三百年香火。所以你在怀疑陈家老祖?” 吴业点了点头,沉声道:“可惜我始终未能合道,无力报仇。” 刘景浊忽然大怒,“那你为什么要跟邓欢说那些话?你就不知道一句冤有头债有主吗?” 吴业低声道:“是投名状。二十年前,对面主动找的我,是我那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说,韩浥的魂魄还在。”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怒气,沉声道:“除了教唆邓欢之外,还有什么?” 吴业摇了摇头,“没了,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只做了这一件事。况且……” 剩下的话刘景浊替他说了:“况且邓欢也用不着怎么教唆,是吧?” 吴业点了点头,“是,她恨意太重了。” 刘景浊将灯笼递给了吴业,树底下的中年人这才能看清楚刘景浊。 年轻人取出一壶酒丢给吴业,沉声道:“不用想了,那个人不可能是陈家老祖。还有,韩浥早就轮回转世,说不定都已经轮回数次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必死,怎么个死法儿,你自己选。” 说罢,扭头就走。 吴业叫住刘景浊,“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刘景浊冷声道:“因为夏檀烟差点儿与邓欢一天死了,而你这个妖族放着不用的棋子,根本不知道郦潇潇那次的算计。” 吴业苦笑一声,“果然,你很早就猜到是我了,是从我求你让檀烟入戍己楼时开始吗?” 刘景浊点头道:“是。之所以不可能是陈家老祖,不是我跟他多熟悉,而是几天之前,富柏山也听到了有人酒后说了一嘴庞梅,也在陈家瞧见的。你这么一说,那时候正是八百年前大战之前,陈家老祖破境无望,但后来不知怎的,就过了一小关,活到了现在。” 哪儿那么容易让人瞧见? 不过要是真的没有吴业今天这么一说,是自己查出来的,那屎盆子也就扣在陈家老祖头上了。 以刘景浊的性格,听两遍,反而会起疑。巧合的是,还像是有人故意泄露。 走出去几十步了,刘景浊忽然站定,传音说道:“我信你最后一次,明年正月初一,妖族那两座岛屿会被攻下来,到时你去南边岛屿驻守。癸丑年前,你不能死,岛更不能丢。妖族那边需要你做什么,照做就是了。功与过,拒妖传会写的清清楚楚。” 吴业只问道:“癸丑年到了呢?” 刘景浊略微停步,随即说道:“听令赴死。” 然后刘景浊喊上了霍犬年跟盖秋期,去了一趟新岛。 大约三千人的武道队伍,已经初具规模。 回程路上,盖秋期不解一问:“之前都没说大军返乡,怎么忽然之间决定让大军返乡了?” 刘景浊只说道:“有个孩子说,凡人的命也是命。我这些年杀红眼了,确实是我的错。再过两年,大军在战场上起不到什么作用了,那些妖潮,有几千金丹元婴就能拦住,更何况有木傀儡。” 回中岛之后,刘景浊还是没着急回去,再找了一趟吴业,拿到了韩浥生前用过的东西,之后去了北牢。 得到的结论,有些出乎刘景浊的预料。 左珩川只一句,血脉推衍去看,韩浥是陈家血脉! 这天清晨,刘景浊提着酒葫芦坐在含桃树下,想了许久许久。 将将天明,柳初言到了刘景浊跟前。 也就短短几句话。 查了,说出牌位之事的那人,破境不成毙于家中,已经魂飞魄散。 天亮之后,刘景浊在海边拦住了庄茑。 刘景浊极少主动找她,每次找她,都是问话。 她蹲在海边,轻声道:“这次想问什么,问吧。” 刘景浊只说道:“你听过庞梅吗?” 原本还笑嘻嘻的庄茑,听见这个名字,顿时变了脸。 她沉声传音:“你怎么知道这个的?你问这个作甚?” 刘景浊沉声道:“你也觉得她是你爹的私生女?” 庄茑闻言,沉默了好半晌后才说道:“不然呢?我爹亲口承认的。” 刘景浊却摇了摇头,呢喃道:“错了,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庄茑皱眉道:“你这是怎么啦?又翻旧账又神神叨叨的。” 刘景浊猛灌一口酒,沉声道:“刘老前辈与谁关系最好,包括不在世的。” 庄茑想都没想便说道:“宋男来的爹,还有上任陈氏家主,他们三个是拜把子兄弟,我爹行三。” 话锋一转,“不过后来,我爹跟宋伯都不愿跟陈伯来往,好像是因为陈伯……作风不大好。” 说到这里,庄茑也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急忙传音,“你是说……我爹给陈伯背了锅?是啊!那时想把陈伯拉下家主之位的人很多,陈伯的发妻是袁家家主的妹妹,本就不强势,要是这事儿漏了底……”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让朴遁甲登岛,也让他把夫余国那个薛障叫上,至多一月时间,一定要到。到葬剑城后,我会让景欢前辈带着他们秘密登岛的。” 庄茑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你……你是要?” 刘景浊沉声传音:“只怪有些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想要祸水东引?可他们低估一个男人对于心爱之人的留恋,有些东西,别说八百多年了,即便是一千年,他也会留着!” 庄茑已经眼眶发红,哽咽着传音:“刘山主,刘人皇,你到底想干嘛?你说出来啊!”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眼神冰冷。 “捉那只藏了三千年的鬼!” 袁家老祖投了黑子,绝无可能。陈家老祖简直就是明摆着的替罪羊,更不可能了。 刘景浊一样眼眶发红,“现在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刘爷爷,绝不是叛徒!” 第690章 半个故事 刘景浊也正纠结于要不要让姜柚跟白小豆上战场,依照本心,肯定是不愿意让他们去的。但两个丫头来了一次,不上战场,总会留有些遗憾。 愁的倒不是别的,是上战场一月,自己肯定会偏心照顾。如今拒妖岛谁不知道姜柚跟白小豆是他刘景浊的弟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个丫头简直就是刘景浊的心肝宝贝了。 可要是在战场上特殊照顾,让别人怎么说? 正坐在院外发愁呢,伤势终于恢复的楚剑云找来了。 见刘景浊满面愁绪,又想到最近四处晃悠的两个姑娘,很容易就猜出来了。 楚剑云笑着问道:“是想送她们上战场,又怕被人说你以权谋私?”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名声事小,主要是怕寒了众将士的心。假如我不敢让她们去冲杀,日后我怎么擂鼓聚将,指着某个人说,你得守在什么地方,死守!” 楚剑云摇头道:“那你就多虑了,即便你不开口,也会有很多很多人盯着盯着那两个丫头,绝不会让她们出事的。你怕寒了他们的心,他们也怕寒了你的心,大家伙儿都一样,谁也不是圣人。” 刘景浊玩味一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挺会劝人的。” 楚剑云转头瞧了某人一眼,淡然道:“近墨者黑。”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问道:“说吧,要是没事,你不会主动来找我的。” 楚剑云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有个事情,想来想去,还是跟你明说了吧。我那不肖子招惹你,在我预料之外。但给你那道冰属性功法,是有人老早交代给我的,即便没有楚螈,我也会想法子与你偶遇。” 当年在迷离滩了然谷打了一架,刘景浊最终没杀楚螈,楚剑云为赔礼,拿出来了一道冰属性功法。也就是当年彩蝶跟素蝶所修炼的功法,而彩蝶也是因此而死。 刘景浊转头问道:“那道功法,后来我找人看了,不是凡物,应该是素女所创吧?那给你功法的人?” 楚剑云沉声道:“百岁之前游历离洲,在白炭城以南千余里一座山头所得,给我功法的人,自称素女随从,说此功法我山门修士可以修习,但有朝一日碰见一个身怀八棱铁剑跟雷击枣木剑的年轻人,就得交出去。你在归墟名声大噪,后来与龙丘棠溪同游神鹿洲,当时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当然会说不能告诉你是谁给的功法了,作为交换,我得了送你的那座养剑亭。” 刘景浊点头道:“明白了,还是跟那个籴粜门有关系。” 返乡之后的路线,离洲要极其靠前了。 好在是如今境界够用,拉上曹风同行,跨洲而行也不是多慢的事儿了。 楚剑云疑惑道:“你好像对此并不惊讶?” 刘景浊笑道:“最早我以为我就一个对手。现在发现,我有很多很多对手。除却两三拨人之外,剩余的并非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互相都没见过。结仇原因,是我挡人家路了。凡俗市井不是有一句话?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楚剑云沉声道:“你已经全弄清楚了?” 刘景浊笑着摇头:“怎么可能,许多事情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在根本顾不上的。” 院中忽然喊道:“师父,咱们出去走走呗?” 刘景浊摇头道:“最近几日没时间,你们两个准备一下,五月初一随着大军上战场,让寒藻安排。等你们下场之后,我也就差不多忙完了,到时候好好陪陪你们。” 院内一下子嘈杂起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赵焱哭丧着脸走出来,“二伯,那我呢?我不能去嘛?” 刘景浊气笑道:“你一个武道开山河,去添乱吗?” 赵焱嘟囔道:“那也不能闲着啊!” 刘景浊想了想,说道:“你跟楚廉最近就跟着我吧,她们俩都见惯了鬼,你们恐怕还没见过真正的鬼。” 楚廉一愣,心说温落、陆聃,不是鬼么? 赵焱更是撇嘴道:“鬼,见多了。” 刘景浊笑道:“那可不是真正的鬼。” 入夜之后,刘景浊独自到了陈家,绝对无人发现。 不多久后,陈晚渡带着刘景浊到了一处近四百年无人居住的院子。 当过家主的,几乎没什么后代。 三进院子,里边杂草丛生,布满了蜘蛛网。 陈晚渡一边带路一边说着:“像这样的院子其实不多,但刘老家主的院子,若非宋男来隔一段时间去打扫一次,也会是这样。” 言下之意就是,家主皆无后,要是死了,院子就荒废了。 直到现在,陈晚渡也不知道刘景浊为什么忽然说要来老家主的院子看看。 直到走到后院,刘景浊才说道:“陈家主知道庞梅吗?” 陈晚渡闻言,真就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刘景浊便换了一种问法儿,“那陈家主知道那场大战之前,刘老家主有个私生女么?” 陈晚渡虽然疑惑,但还是点头道:“知道,但这事儿你不应该知道的吧?除了年纪在我之上的几位长辈,估计也就是我跟宋男来知道了,她说的?”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戍己楼前不久得到了个消息,是有个陈家子弟酒后说的,曾在陈家见到了庞梅牌位。等我想去瞧一瞧是谁酒后嘴瓢时,那人破境无果,毙于家中。” 都是老狐狸,当然明白刘景浊是什么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庞梅就是刘老家主的那个私生女,也有人故意把这事儿往你眼前扯?” 刘景浊笑道:“再有一件事,知道韩浥吗?” 陈晚渡眉头皱得愈紧,“千万别告诉我,韩浥就是庞梅。” 刘景浊看了许久,一把推开其中一扇门。陈晚渡只见刘景浊对手里说了几句话,随即便有一道门户显现。 收回灵犀,刘景浊率先下去,是一处不大暗室,果真有个牌位。 陈晚渡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庞梅! 刘景浊拿起酒壶,抿了一口酒,沉声道:“陈家主,当年陈家老祖应该是大限将至了吧?怎么一下子又恢复如初了?” 陈晚渡又是一皱眉,沉声道:“不是我家老祖!” 刘景浊一笑:“那我给你讲一半故事吧。剩下一半,以后再讲。” “有人想让我看到的故事,应该是这样。韩浥,也就是庞梅,是刘老家主的私生女,生下来不久就被送出了拒妖岛。送出去的原因,一是刘老家主脸上挂不住,二是庞梅生来便是至阴之体。后来庞梅以韩浥身份返回拒妖岛,本来是想认祖归宗,却被你陈家老祖看中,想以此作为鼎炉,破一小关,延长寿元。后来韩浥被陈家老祖设法夺取处子之身,因为她还有一个意中人,是尚未改名吴业的赵自次,她无颜面对赵自次,也无力报仇,便只能去战场求死。刘老家主得知此事之后,怒气难平,便一直在谋划复仇。陈家老祖见事情要败露,便联系妖族,做了一场大局,看似是在屠杀九洲天骄,实则只为杀刘沁,取其魂魄,以此震慑、要挟刘老家主。直到我第二次登岛前去了雾水国,已经知道了拒妖岛必有奸细。后来我又以人皇身份成为了拒妖岛实际上的掌控者,陈家老祖害怕,所以让妖族那边取出刘沁魂魄,引得刘老家主失神被杀。再后来,郦潇潇以命换命,这就断了线索,我再无从查起。直到不久前,庞梅这个名字出现在我耳中,从这里查起,真相才浮出水面。” 陈晚渡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关键是,这个所谓真相,还是人皇自己查出来的。如今老祖封闭五识,留着最后一口气准备战死决战之时,根本就没法儿辩解,人皇也就做到所谓锄奸了。” 真是处心积虑啊! 陈晚渡忽然转头,问道:“不对,这样有些不通啊!假如刘家主认定了我们老祖是凶手,那他完全可以联合其余六家斩我陈氏老祖的。” 刘景浊点头道:“所以说是半个故事。” 陈晚渡沉声道:“剩余半个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面色冰冷。 “别着急,咱们先把这半个故事讲完,那半个故事,自然会浮出水面,在此之前,我还得去别家打听打听庞梅之事。” 处心积虑搭起来的戏台子,我不去嚎两嗓子,对不住人家辛苦布局。 出了陈家,刘景浊喊了一声牧剑仙。 牧沉桥都快闲出病来了,刘景浊这一叫,嗖一声就来了。 几句传音之后,牧沉桥这个乐啊! 无趣的日子,终于要有趣起来了,这事儿我爱干啊! 回去院子之后,白小豆跟姜柚还等着。两个姑娘,一个比一个气呼呼。 刘景浊只得一只手按住一个脑袋,笑着说道:“我保证啊!等你们下场,让你们看一场大戏,之后起码留一个月,教你们剑术拳法,能行吗?” 姜柚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白小豆点了点头,随后说了句:“今天晚上我没忍住揍人了。” 刘景浊一愣,“揍谁了?” 白小豆沉声道:“不记得叫什么,好像是个玉竹洲的元婴修士,他骂你,被我听到了,我就揍他了。” 刘景浊无奈道:“不是告诉你,可以先忍一忍吗?” 白小豆却说道:“忍了,但事不过三,他说第四个字我才出手的。” 刘景浊竟是无言以对,你这叫事不过三啊?这叫事不过三个字吧? 第691章 捉鬼(一) 神水国涓流府境内,有一座新建成的不入流山头儿,地方不大,占地三十余里,暂时只山头儿一座。 有两剑客尾随风狸落地青鸾洲后,便先去九源国走了一趟,赶在五月前到了这座名为夹鞘,实为青椋山附属的山头儿。 半山崖边,白衣剑客腰悬长剑,站姿端正。而那个黑衣背剑的青年人却是斜靠松树,手里捧着新鲜出炉的松子。 待了几天,曹风待得心烦,主要是孙文惇这家伙忒无聊,死板到了曹风想揍他。 前面那小子也烦人,出远门而已嘛!怎么就整天拉着个脸,谁砸你家锅了怎么的? 曹风啐了一口松子壳儿,问道:“你……我……” 顾衣珏冷声道:“想说就说,一千多年了,我就没要过脸。” 曹风漫不经心道:“不想来就老早跟山主说一声嘛!来都来了,拉着个脸,我欠你钱吗?” 哪成想顾衣珏来了句:“一共三百一十九文,没算利息。” 曹风竖起大拇指,“真他娘绝了!” “行了行了,山主传信让咱们去雾水国,走吧,我带着你,一炷香就能到。” 顾衣珏点了点头,“不跟孙文惇打个招呼?” 曹风呵呵一笑,“打招呼?要不是看在咱们山主的面子上,我都想扇他八百个耳刮子。” 娘的,同样是执掌律法,瞧瞧我们陈掌律,再看看你孙文惇?不怪人家都讨厌你。 话音刚落,以剑气带起顾衣珏,剑光拔地而起,瞬息就是几千里。 合道境界跨洲远行,速度很快,要不是一路护着白小豆跟姜柚,身边还有顾衣珏这个拖油瓶,日行百万里,十天之内就能从青椋山到拒妖岛的。 但相比于左珩川就要慢很多了,人家境界不到开天门,但依旧做得到早上青鸾洲看海,夜里长安城赏灯。 剑光垂落雾水国西南,顾衣珏转头看了一眼,想骂娘,但被一口血水堵住了。 曹风笑呵呵说道:“权当给你长点儿记性了,情种不是这么当的,再说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你能怎么办?乔青鱼有十五岁吗?更何况,你比谁都清楚,前世今生,差别太大了。” 顾衣珏终究还是没能压下一口血水,啐出之后,他皱着眉头说道:“你等着,等我合道啊!” 曹风笑道:“行了,山主说他要捉鬼,让我们先守在雾水国,伺机而动。” 顾衣珏只得说道:“我是在担心青椋山!” 曹风气笑道:“张五味随时能开天门,你担心个鬼啊?等着就行了!” 顾衣珏取出一壶酒,指着山下一片宅子,问道:“那就是清水堂?也没见有妖气。” 曹风呵呵一笑,心说你还猜呢?我根本不去猜他想干什么,他说让我干啥我干啥。 猜又猜不到,自个儿给自个儿添堵。 不过,曹风还是说了句:“他说了,浮屠洲不用咱俩管,到时候在归墟厮杀就行,那就说明他早就想好了法子,不用咱们动脑筋。” 说完之后,曹风朝东弹去一缕剑光,就当是回信了。 拒妖岛上,刘景浊得知顾衣珏与曹风已经到了雾水国境内,那就可以开始了。 后半夜时,刘景浊突然造访,袁家老祖那叫一个一头雾水,根本不晓得这小子要干什么。 简居这处小院两千多年了,正儿八经上门拜访的人其实很少,历代家主都很少到。因为袁家老祖放权最早,家族之中家主最大,老祖就是个打手。 笑道刘景浊喝茶就是老牛吃点心,纯属浪费。于是这位袁家老祖就取出一壶酒递给刘景浊,并说道:“这是两千年陈酿啊!符箓替身喝了忒浪费。” 其实这壶酒,老早就想给刘景浊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先前那枚黑子投下,半点儿不后悔。可刘景浊对姬闻鲸那一跪之后,他后悔死了。 刘景浊笑呵呵接过酒壶,“辑佚前辈太客气,这怎么好意思?” 袁家老祖,名辑佚。 他自个儿挥手泡茶,笑着说道:“我们几个老家伙私底下常说,要是有后代如刘景浊,死了都得笑醒。” 刘景浊正色道:“五位家主,都是人间英杰。” 袁辑佚笑着摇头,轻声道:“好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刘景浊略微沉默之后,传音说了几句话。 袁辑佚当场皱起眉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刘景浊站了起来,沉声道:“假如找不出来,刘景浊自裁谢罪!” 袁辑佚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这七个老家伙……说谁,我都不愿意相信。” 刘景浊抱拳道:“前辈,要是从一开始,他就是呢?” 寅时五刻,刘景浊出了袁家老祖的院子,邓家离得最近,所以先打算去邓家。 邓恶风五月换防下场,如今在岛上,刘景浊便先去了邓恶风住处。 敲了敲门,许久无人应答,刘景浊刚想转头离去,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刘景浊眼中异色一闪而逝,开门之人是云渺,但……穿得有些过于单薄了,就一张淡青薄纱裹着身子,鞋子都没穿。 许是见刘景浊神色有异,云渺面色一红,轻声道:“失礼了,家主……一夜没睡,刚刚老祖传唤,前脚刚走,我刚要沐浴的。寻常也就婢女会来,我都是在门口接东西的。” 刘景浊微微拱手,笑道:“理解,是我失礼,邓夫人莫怪。既然邓家主不在,我就先告辞了,晚些再来造访。” 再次转身,云渺却说道:“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不如刘先生先进屋坐会儿?” 刘景浊背对着云渺,眼睛一眯,笑着说道:“恐怕不方便吧?” 云渺掩嘴一笑,“都说有龙丘姑娘,刘先生都不敢跟别的女子说话,今日算是见识了。” 刘景浊眉头略微舒展,转过身,笑着说道:“我一个大男人还怕她?那就院中等待吧。” 迈步进了院子,天将明,此时漆黑至极。 云渺笑着说道:“刘先生稍作,我去点上一盏灯。” 刘景浊点了点头,没过几个呼吸,一束光便点着了。 云渺本就衣着单薄,此时亮了一盏灯,光可透体,极其坦诚。 刘景浊只好说道:“邓夫人还是换件衣裳吧,人言可畏。” 云渺羞涩一笑,“那刘先生稍坐,我换件衣裳,顺便给刘先生拿一壶酒。” 很快,云渺换了衣裳,端着酒走出。 只是这女人穿衣,好像是故意的,一弯腰又是春光乍泄。 院子外面,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扭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位邓夫人已在符箓幻境之中。 幸亏给替身这边丢了几道符箓,要不然今日还真没法儿脱身了。 刘景浊冷笑一声,算得真好啊! 蹲在院外足足一个时辰,已然天光大亮,刘景浊撤回符箓之时,在云渺眼中,刘人皇是提着衣裳仓皇逃窜。 院外就接上了这个小故事,故作镇定,往远处走去。 预料之中,邓恶风回来了。 刘景浊笑着抱拳:“方才想找邓家主,可邓夫人说你不在,没想到刚刚出门就瞧见邓家主折返了。” 邓恶风面色凝重,抱拳回礼,同时传音说道:“就是知道了你来了,我才急忙回来的。” “走,进屋说。” 刘景浊只好点头,跟着一块儿进门。 刘景浊倒是神态自若,可云渺却很不自然。 刘景浊只是心中发笑,又看了一眼邓恶风,难免心中叹息。 邓恶风以剑意隔绝此地,这才沉声道:“老祖说,他发现了一件事,陈家老祖已经很久没现身了,另外还有一件事,陈家老祖的闭关之处,有妖族气息!” 刘景浊轻声道:“我也是想跟你说这件事,证据确凿,陈家老祖!来找你,也是想着让邓家主与老祖配合我演一出戏。” 邓恶风眉头一皱,刘景浊便把给陈晚渡讲过的故事,重新讲了一遍。 邓恶风当场摇头道:“说得过去,但逻辑不通,刘老家主是可以联合我们几家去围杀他的。” 刘景浊的答案也是一样,“所以说是半个故事,剩余半个故事,捉鬼之时我会好好讲一讲。” 邓恶风忽然又说道:“老祖又叫我,你稍等片刻。” 撤去剑阵,邓恶风瞬间消失。 此时云渺端着一杯茶来,神色无异,却传音一句:“年轻就是好,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在家的。” 刘景浊眯眼而笑。 结果云渺又是一句:“还装啊?我知道你跟龙丘棠溪的感情,但家主……毕竟不年轻了。咱们就是各取所需,瞧你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不也跟我一样?” 最终还是没喝茶,刘景浊出门之后便往家去,这两个时辰,简直是头皮发麻。 牧沉桥贱兮兮现身,打趣道:“这小娘们儿是知道你只是符箓替身,扛不住她的魅惑之术啊!要是我,还浪费仙符布设幻境?我吃了她又亏!” 刘景浊懒得接茬儿,却饶有兴趣地问了句:“闲下来了想做什么?” 牧沉桥大义凛然道:“当然是去朦胧台沉沦一番。” 果然啊!好在我刘景浊是个正人君子。 牧沉桥笑了笑,神色恢复正经,问道:“真是弄巧成拙啊!这不就坐实了么?还等什么呢?” 刘景浊微微眯眼,“牧剑仙聪明啊!” 话锋一转,刘景浊笑着说道:“等几天,等妖族那边的动静,有个节骨眼儿我还没想通。” 牧沉桥疑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想不通的?你之前不是仔细过了一遍,云渺就是经过陈晚渡认识邓恶风的么?他们肯定想得到你查了,这不就是又套了个痰盂在陈家头上,给人搞得滂臭了么?扔这么多屎盆子,是真觉得咱们傻吗?今天晚上这事儿,不就是想让你觉得,是陈家人注意到了危险,嫁祸邓家么?” 刘景浊缓缓转头,瞪大了眼珠子,同时竖起了大拇指。 你跟我青椋山一个叫赵长生的,一定会是忘年交。 东边海上,刘景浊的本体以心声说道:“烦劳乔兄帮我查个事儿。” 第693章 捉鬼(三) 女子多半爱花,妖族也不例外。 自打执掌北牢,红酥就一直攒着自己的俸禄,好不容易才租了一处大院子。屋子不多,三间而已,但院子极大。 纵使赤狐一族孕期长达十年,红酥的小腹也已经微微隆起了。 此时正黄昏,红酥那满院的花丛在落霞点缀之下,显得有些慵懒。 刘景浊带着两个小子进门,一进来就不知往哪儿落脚了。 赵焱咋舌道:“这都快赶上迟暮峰后山了。” 红酥提着水壶正在洒水,听见这一句,好奇转身,问道:“青椋山花很多吗?” 赵焱这会儿可不敢乱瞄了,赶忙答道:“是的,迟暮峰后山有半座山都是花草,是潭涂姐姐酿酒之用,还有一座尚未起名的山头儿,被那位舒珂姑娘种满了花,要是没有阵法遮挡,估计隔着几十里都能瞧见那座五颜六色的山峰。”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你倒是没少逛。” 红酥先指了指右边靠墙一条回廊,微笑道:“看不出来,人皇还有这爱好?” 刘景浊边走边说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不起来我有什么爱好。” 赵焱嘟囔道:“喝酒啊!怎么不算是爱好呢?” 如今景炀军中的中流砥柱,多半都是当年南征将领,他们还是习惯于称呼刘景浊为二殿下。如那位高车都护,提起刘景浊,就是一句天生的酒腻子。 楚廉笑道:“生活本就艰难,还不让人喝酒了啊?” 赵焱满脸嫌弃,“说得你很能喝一样。” 刘景浊懒得搭理他们两个,走去门前台阶坐下,从袖口取出几个油纸包,随后又放了几瓶丹药。 “一些九洲吃食,老家那边老人都说酸儿辣女,这里边儿酸的辣的都有,你跟姬泉一人一份儿。丹药是与裴捣讨来的,没敢要仙丹,就是一些安胎灵丹。” 红酥手臂一顿,瞬息之后,将水桶放下,背对着刘景浊,轻声道:“不用你劝我,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成为工具的,要找陈黄庭报仇也是我自己去。”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点早有预料。真正有了当娘的心思,是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去手刃生父的。 仇是报了,自己解恨了,可孩子呢?让孩子怎么办? 说到底,是陈黄庭对不住人家红酥。 红酥一笑,问道:“听说之前你把十大妖王全杀了,朽城又来了七个天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是想问你,但不是现在,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红酥摇头道:“别说。” 刘景浊点了点头:“好,不说。不过明日黄昏有一场议事,你得来。到时候一部分北牢要公之于众,另外有个谜底终究也会揭开,来看看吧。” 红酥笑道:“你还是给我找点儿事吧,你这样我瘆得慌。” 刘景浊无奈,便递出一块儿镜花石,问道:“是你们狐族手段吗?” 红酥拿起镜花石,虽然这幻境片段被刘景浊抹除了一部分,红酥却还是一副玩味神色,先问了句:“你真就这么正人君子?” 刘景浊气笑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慢说这手段过于拙劣,即便是真有能那种手段,我一样不会中招。” 我又不是没道侣! 红酥一笑,开口道:“不是狐族,像是蜃族手段,但她不像是妖吧?”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郦潇潇之事以后,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发生。不过问题不大,明日就真相大白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道:“行了,走了,明日之后你再给我说说那七个剑修是咋回事吧。” 刘景浊都已经走到了门口,红酥忽然喊道:“邓欢死前说的话不是没道理,我毕竟是妖,你不该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对我网开一面的。我也觉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刘景浊只是说道:“我不是说过吗?是人是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自己是人还是妖。有人性,那就是人。况且……况且你已经受罚了。” 走出门后,赵焱压低声音问道:“楚廉,这姐姐是妖啊?” 楚廉点头道:“登楼大妖。” 赵焱咽了一口唾沫,哭丧着脸,心说二伯你可真坑,说看美人,美是美,但她……是妖啊! 刘景浊却说道:“焱儿,是妖是人不在族类,在乎内心,明白吗?有些人倒是披着人族皮囊,其实还不如妖。浮屠洲如今在景炀王朝节制之下,将来决不可因人妖族身份就不准其入朝为官。” 赵焱赶紧点头,“晓得了。” 此时楚廉传音说了句话,刘景浊诧异转身,问道:“真这么想?” 楚廉点头道:“我要拿那把剑,这是我该做的。” 刘景浊笑道:“好,好,很好!” 走到一处小巷,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先回吧,我自己走一走。”火山文学 楚廉点了点头,拉起赵焱就御剑而起。 他知道师父想去哪里,这些年师父唯独在那个地方最心静。 天黑之后,冷不丁下起了小雨。 刘景浊沿着一条水渠往前走,这条水渠几年来几乎年年要增加一处“水坝”,以至于即便不下雨,也有细水长流。 最大的一处蓄水池旁,竹竿儿做的水车与水渠已经长满了青苔,怪的是居然没有腐烂。 不差先生是谁,刘景浊至今没能想通。但那只鬼究竟是谁,已经清楚到不能再清楚了。 但不管那鬼罪过多重,他的战功却是实实在在摆着。不论以何种目的杀妖,杀了就是杀了。 功是功过是过,都得清清楚楚的。 当然了,人也是必死的,跟吴业或者富柏山不一样,那只鬼没得选。 大多时候这道符箓替身是由刘景浊一魄支撑,不是要紧时候,不会与本体心神相通。但这也是刘景浊啊! 坐着坐着,就发起了呆。就连雨越下越大也没发现。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少年人帮着刘景浊撑开了一把伞。 “刘先生,衣裳湿了。” 刘景浊这才回过神,转头一看,笑道:“还不错,已经是个黄庭修士了。” 宋元典摇头道:“可惜还是不能上战场杀妖。我听说先生的徒弟都来了,也都上了战场,他们都是什么境界啊?” 刘景浊笑道:“大徒弟元婴境界了,二弟子慢些,才是凝神,都快三十岁了,也才凝神。” 宋元典笑道:“我又不是孩子了,刘先生就别想着为我找补什么了,我知道,我天赋一般,但我不觉得我比别人差的。” 刘景浊站了起来,拍了拍少年肩膀,笑道:“有这份心气就很好,跟我走走?” 走出巷子,刘景浊问了句:“仗打完了想去干什么?” 宋元典想了想,开口道:“想去九洲各自走一走,去瞧瞧我的父辈祖辈们守护的人间是什么样子的。” 还有四个字没敢说出来,值不值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吃到过坏桃子坏李子吗?大概几个里边儿会有一个坏的?” 宋元典一愣,心说怎么忽然问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了? 他想了想,答复道:“这也没数过啊!一百个里,一两个?” 刘景浊按住少年肩膀,轻声道:“元典,人跟桃子李子一样的,保不齐会有那种看着卖相极好,里边儿却是烂的。我记得我第一次走江湖,有人告诉我,要是遇到的糟心事太多,不妨想一想遇到的平常事多不多。” 宋元典问道:“为何不是以好事与坏事比较?” 刘景浊微笑道:“因为平常人的一生,没那么多跌宕起伏的故事,九成都是平平淡淡的。他们不知道人间有个拒妖岛、不知道人间还有炼气士,甚至有些人一辈子也走不出拒妖岛这么大一块儿地方。”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这人间,大多数人的愿望都很务实。播种时不旱,丰收时无雨,这两件事能称心如意便已经是一大美事。即便不能如愿,也只能顶着雨在地里抢收麦子,嘴里骂着,这不长眼的天爷。” 宋元典轻声道:“这么说,有点儿众生皆苦了。” 刘景浊一笑,“真想走江湖,我就给你点儿提醒。天底下总有坏桃子的,可咱们不能因为老鼠屎掉进锅里就咒骂长稻谷的那片地。遇见不平事,就像是吃到了坏桃子,就像是老鼠屎掉进了米缸里,捡出来就行了。不必因此觉得,这人间怎么这样?” 宋元典笑问道:“刘先生今日好像话很多。” 刘景浊摇了摇头:“我向来话多,真不说话了其实挺吓人的。” 明日黄昏,我要摘掉挂在树上且卖相极好的桃子,看着仙桃似的,可里面烂了,吃不得了。 此时一道身影急匆匆到此,对着宋元典说道:“回家去。” 宋元典点了点头,对着刘景浊一抱拳,告辞离去。 来者当然是宋氏家主宋男来了。 她面沉似水,沉声道:“你说人是奸细上瘾了怎么着?证据呢?” 刘景浊神色淡然,开口道:“宋家主莫要无理取闹,明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宋男来眉头紧皱,冷声道:“三千年来,桩桩件件摆在眼前,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吗?” 刘景浊只是说道:“恕我眼拙。” 此时此刻,某处地方,有个中年人对着自家老祖说道:“还是要留个后路的,一着不慎,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啊!” 老者轻蔑一笑,淡然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694章 捉鬼(四) 天明之后,赵焱与楚廉拿着扫把北去议事堂,得扫得干干净净的,还要给人摆好茶碗,那么大一间屋子,给赵焱累得够呛。长这么大,不是没干过累活儿,是没干过需要耐心的活儿。 倒是楚廉,同样是皇室贵胄,人家就不发牢骚,干活儿而已。 于是赵焱就有些不理解了,嘟囔道:“让我去杀妖扛沙袋都行,干这种磨时间的活儿,你哪儿来的耐心?” 楚廉笑着说道:“戍己楼一楼是宝库,岛上北边这四处院子、坊市的东西、战场上所得、九洲拉来的,都要在戍己楼一楼清点。入库有账簿,出库也有账簿,但不是简单两本而已。如丹药、符箓、兵器,这就是三本账,各有出账跟入账,什么时候拿来什么什么时候拿走什么,要记得清清楚楚。就这些事情,很磨性子,记错一件,总数对不上的话,就得全部重新核点,不由得不去全神贯注。凡事一旦全神贯注,那就不是磨时间了,而是时间不够用。” 赵焱听得头大,叹息道:“我终于晓得二伯为什么喜欢你了。” 不过刘景浊说了,打扫完之后,不要着急走,议事之时二人可以留着,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鬼。 东门笑酒要参加议事,龙丘阳厉在战场上,于是霍犬年便带着柳初言与杨冥昭,老早就出了戍己楼。 柳初言与杨冥昭手中各自有一道符箓,前者手中符箓用于锁魂,后者手中符箓,用于定身。 这画符手法一看就是刘景浊手笔,且与其余符箓区别极大,拿在手中就能察觉到一股子好似剑意,又好似寻常未经过滤的驳杂灵气。 不过二人都知道,这就是刘景浊的剑意,驳杂无比,却有一种麻绳的感觉,是许多道意拧在一起而成。 柳初言将符箓小心翼翼收起来,问道:“一定要用吗?” 霍犬年扭头看了一眼,回过头后,神色就有些古怪了。 他笑着说道:“有我在,应该用不到吧。” 霍犬年又看了一眼杨冥昭,心中叹息,直想骂一句你杨冥昭是不是眼瘸了? 有些事情,大伙儿心照不宣,毕竟阿祖尔跟柳初言的心思,想瞒是瞒不住的。好在是两人都知道那个度在哪里,只要不过就行了。 杨冥昭也开口问了句:“神神叨叨的,要干什么不能直说吗?” 霍犬年笑道:“黄昏议事,怕出什么乱子,咱们戍己楼得盯着点儿。不光是我们,阿祖尔跟陆聃也在忙。” 至于刘景浊,此时就在院中,等人。 头中午,人来了。 景欢带着两个人迈步进门,刘景浊起身迎接。 光明正大,也在歪脖子树下刻录了身份铭牌,一点儿也不瞒着谁。 因为谁也想不到,这会是八百年前那场战事的幸存者。 孤沱山朴遁甲,木圣园薛障。 可惜的是,孤沱山还能算作三流,但木圣园这座侠义不输破烂山的山头儿,早已凋零殆尽。 刘景浊重重抱拳,沉声道:“遁甲兄,刘某总算是说到做到了。” 朴遁甲抱拳回礼,也是声音发沉:“多谢刘山主,刘人皇!” 刘景浊又看向那个面色平淡的汉子,笑道:“薛老兄,咱们好歹一块儿蹲过大狱,怎么就给我设那么大一个圈套呢?” 薛障歉意道:“实在是……有苦难言,刘山主莫怪。” 刘景浊笑道:“那薛兄所说的重伤你之人,找到了?” 薛障点头道:“找到了,万分肯定。可为什么要放下不管?既然要捉鬼,为何不捉个干干净净的?” 刘景浊拍了拍其肩膀,轻声道:“放长线,钓大鱼嘛!” 此时景欢说道:“你们先去孤沱山的院子吧,我跟他有话说。” 二人便点头离去,此时的庄茑还在戍己楼,倒是那位邓山主还在。 刘景浊递去一壶酒,沉声道:“与你们想象中或许会有差异,但今天我会给你们说清楚的。” 景欢抿了一口酒,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一声叹息。 “说破天去也是我的失职,其实我应该以死谢罪的。毕竟,我是那场大战的护道人。” 刘景浊摇了摇头,“要是这么说,天下没几个人不该死。别着急,既然来了,咱们就顺便说点题外话。” 第697章 有个机会 五月很快结束,赤羽七人还是一样,每天都要去刘景浊三千里外待半个时辰,不为别的,就为烦他。 不过看起来,刘景浊好像并不受影响。 人家一天翻着自己的书,反正以他为中心,方圆三千里没有任何妖族敢踏足。 说句实话,这七位天骄,还没有如此憋屈过。 见七人气势低迷,祸斗笑着说道:“学学人家玄衣,虽然败了,但不气馁,人族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孤木难支,就他刘景浊一个合道之下无敌手,等到我们这些个老家伙可以下场之时,他还能无敌吗?” 青夭嘟囔道:“话是这么说,就是不得劲儿。” 祸斗便说了句:“你师父差点儿被刘顾舟杀了,你差点被刘景浊杀了,是挺不得劲的。” 青夭嘟囔道:“司阍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此时,一个近半月不现身的中年人,拖着疲惫身子登上了城楼。 就连坐在帐中的玄衣也没忍住睁开了眼睛,这位不差先生,终于是舍得摘下面具了? 紫珠扭头看了一眼,咋舌道:“我还以为不差先生是什么绝世容貌呢,原来也就是个寻常抠脚大汉啊?” 面具下的那张脸,自然是陈家家主的脸。 祸斗转头问了句:“军师不必想那么多了,自打他刘景浊来了以后,咱们输赢各半嘛!最终获胜的,肯定是我们。” 另外传音一句:“答应你的早就兑现了,不过你可以再提要求的。陈氏老家主的魂魄,自你登上城头以来,折磨了几年了吧?” 陈晚渡传音道:“想知道我为什么对这九洲有这么大的仇怨吗?” 祸斗笑道:“你想说,我就听着。” 陈晚渡盘膝坐下,没有传音,而是呢喃道:“我也是个俗人,为了女人。我活到现在,九百岁了,唯独年轻时候喜欢过两个女子。第一个女子,我掏心掏肺对她,人家却对我置之不理,最后宁愿与那老东西生下庞梅,都不愿回头看我一眼。” 祸斗笑道:“所以你因此怀恨在心,被陈家老祖发现,拉你入伙儿?” 陈晚渡点头道:“第二个,就是庞梅了,几十年后她长大重返拒妖岛,天赋极好,长得跟她母亲几乎一模一样。我还是真心实意对待她,可她宁愿去喜欢赵自次都不愿喜欢我。第二次与第一次不一样了,得不到,那就毁掉嘛!你们肯定想不到,我把她娘的尸体泡在药酒之中,当着她娘的尸体,强行夺取她的阴元的。那时老祖教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七位天骄,里边五个是妖族,蓝柊柊是人族,紫珠是远古金丹所化,严格来说不算是妖。但他们七人都有一个人族先生,都读过书。 听到陈晚渡如此变态,几人齐齐皱起眉头。 陈晚渡自然察觉到了七人神色变化,但他不在乎。 人也好,妖也罢,即便不人不妖,又有何妨? 谁能活到最后,谁就是对的。 他淡然道:“七位天骄,我对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你们了。” 七人先后离去,无人搭茬儿。 于是陈晚渡问了句:“赵自次值不值得相信了?” 祸斗淡然道:“与陈黄庭一样,无所谓信不信,拿到想要的就行了。” 拒妖岛上,阿祖尔与陆聃在陈晚渡的宅子下方,发现了一处密室。 进去之后,只一眼,阿祖尔便恨得牙痒痒。 陆聃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他,才是妖啊!” 数十个透明坛子,里边泡着的,都是赤身裸体的女子! 他陈晚渡,真该死啊! 刘景浊本体早已回了战场,白小豆与姜柚下场之后,都没多少笑意。 今早回来之后,进屋倒头就睡,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天知道。 直到次日清晨,还不见她们起来练剑,刘景浊便先去敲了白小豆的门。 毕竟长大了,又是女孩子,不好直接推门进去的。 片刻之后,白小豆走来打开了门,轻声道:“师父,我就来了。” 刘景浊摇头道:“今日可以不练剑,我能进去吗?” 白小豆直翻白眼,嘟囔道:“小时候师父说,我永远不用讨好师父,难道师父想进我的屋子还得我答应才行吗?” 刘景浊笑着进门,又打量了一番白小豆穿着,无奈道:“柚儿教你这么穿的吧?” 上半身穿着没袖子的短褂,下半身是刚刚到膝盖的短裤,这一看就是姜柚的穿法儿。 白小豆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是觉得柚子说的也有道理,这么穿出去也无妨的。之前在栖客山,我偷偷去三字塔翻过文献,上古时候,男人女人都这么穿,男人还不用留长发呢!因为这个,我还跟先生吵过架。” 刘景浊点头道:“这么穿没什么,别跟柚儿小时候一样,动不动肚脐眼儿都露在外面,你说我不骂她骂谁?你跟教书先生说古时候男人都不用留长发,肯定还说了,是有了儒家,有了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儿之后,才开始蓄发蓄须的吧?” 白小豆点头道:“就是,然后先生说我读了几本野书,就在堂上大放厥词。” 刘景浊站起来,轻声道:“坐那儿,师父给你梳头。” 白小豆啊了一声,嘟囔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师父梳头贼疼,我小时候最怕师父给我洗脸梳头了。” 刘景浊呵呵一笑,“今日你们两个都得来,以后想让我梳头还没机会呢!” 白小豆只得坐在椅子上,刘景浊则是如同多年前一样,给小丫头梳头。 刘景浊轻声道:“我看了战报,你斩杀近三十头元婴,还救了好几个同境修士,做的很好了。” 白小豆略微低头,呢喃道:“可我身边还是死了很多人,有个玉竹洲的老前辈还给我米酒喝呢,可下一刻,他就被拉去妖潮之中了。” 刘景浊轻声道:“那就记住他,以后有机会去玉竹洲,去他的山门拜访。”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人在战场上,身不由己,既然见识过了,以后就对戍边人尊敬些。起码……起码白桃女侠也曾下场杀妖,对吗?” 白小豆猛地转身,将刘景浊拦腰抱住,哽咽道:“可我师父一个人在战场最前面。” 刘景浊笑着按住白小豆的脑袋,将其缓缓推开,笑盈盈说道:“呀!我家豆豆咋个这么好看了?” 白小豆嘟囔道:“哪儿有柚子好看。” 刘景浊感慨道:“我现在想起以后你们会带个男的回来见我,我就恨得牙痒痒。” 帮着白小豆梳好了头,刘景浊便去了对门,一样敲了敲。 刘景浊人还没进去,先伸手进去揪住姜柚耳朵,“二十好几奔三十的人了,你瞧瞧你穿的这是啥?” 姜柚疼的直咧嘴,还在犟,“我是离洲人啊!我们都这么穿,师父……疼,疼。” 刘景浊这才松开手,越看越气啊! 姜柚嘟囔道:“换成别人,师父还说吗?” 刘景浊气极,但转念一想,换成别人,会觉得那是人家的自由,再说又不是多过分,也是天热,没法子嘛! 可自家孩子,总是忍不住想说两句。 刘景浊只得转而说道:“她不出门,你也不出门?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多愁善感了?我印象里的姜柚,应该是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才对吧?” 姜柚嘟囔道:“上战场就要死人,谁都有准备的,想也没用。我只是……瞧见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甚至有人为我挡住了妖族,我觉得我太没心没肺了,惭愧。还有,师父这八年怎么过的啊?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我又不是不知道,所有战死的人,原因都得落到我师父的身上,我心疼。” 刘景浊没说话,转头扯来一张椅子,轻声道:“坐那儿,我好像没给你梳过头吧?” 姜柚撇嘴道:“小时候靠腿上睡觉都不让,还梳头呢!” 刘景浊笑道:“那就补上。” 略微一顿,刘景浊又说道:“别觉得我偏心,你小时候也算是锦衣玉食,豆豆不一样。你虽然没心没肺的,但你会打开心房去接纳别人,可豆豆不会。” 姜柚摇头不止,“我真没觉得师父偏心,再说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说我没心没肺才是偏心呢。” 好大个姑娘了,但刘景浊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对于姜柚,刘景浊就说的多了些,因为这丫头骨子里有点儿……怎么说呢,潇洒吧。 “记住,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我再给你立个规矩,不管什么时候,别在没有胜算时冲动。另外,我要是不在了,抽空多去陪陪你师娘。” 姜柚一下子皱起眉头,沉声道:“师父!” 刘景浊笑道:“想哪儿去了?我以前不是说过吗,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好久。” 等到两个姑娘都穿戴好了,站在院子里。 刘景浊便问了句:“有个机会,去一个地方,会很凶险,但只要进去还能出来,就有可能境界比我还高了。你们两个,谁想去?” 姜柚摇头不止,“我可不去,凶险是小事情,我是懒得去。” 白小豆看向刘景浊,轻声道:“师父,我想去,出来之后我就去拿我的剑!” 刘景浊笑道:“逗你们玩的,走吧,练剑去。” 想的是孩子长大了,应该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可一说出来,马上后悔了。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 第698章 此疾无药医 炀谷往南十几万里,有一处海域常年巨浪翻涌。此地是九洲边缘,并无航线,自然也就人迹罕至了。 可无人知道,就在那大浪中心,有一座只飘在海上的岛屿,随着浪潮,来回摇摆。 岛屿之上,有楼阁一处,楼下守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女子身怀定风珠,背着芭蕉扇。 男子单手拖九层宝塔,腰间还悬着拨浪鼓。 此时楼上,那位大先生正与个神秘人物对坐煮茶。 岛屿晃动,但这楼阁却纹丝不动。 神秘人身穿青袍,端起茶杯之时,也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摆放的琴瑟。 抿了一口茶,神秘人笑道:“孟兄总算是得偿所愿,有此琴瑟,何愁天朝不开啊!” 孟休笑道:“兄台送塔之情,孟某铭记五内,此后你我之事便各不相干了。” 神秘人摇头叹息:“在下无非是在这乱世之中求一个安稳,为此付出代价极大。即便活在外面,在那道宫之下,也是毫无出头之日。说到底,求活而已。此次特来找寻孟兄,无他,只是希望天朝之下,留我完卵。” 孟休哈哈大笑,“哪里话,这是自然了。” 话锋一转,孟休笑盈盈问道:“不过,我倒是想问一问,籴粜二字,何意啊?” 神秘人神态自若,笑道:“意如其字,米上有入出,买入卖出而已。”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各怀鬼胎。 至于下方的两个年轻人,也是各聊各的。 男子沉声传音:“我最后奉劝你一句,别自作聪明。” 女子淡淡然答复:“我也最后奉劝你,少多管闲事。” 渔船上长起来的婆娑洲少女,因为象城阎氏手下的杀手一时心软,又被河婆搭救,得以活命。 大野泽畔的少年,偶见麒麟生,在长生与财宝前,选了后者。 少女欲登天,非杀风神不可。 少年欲登天,须斩麒麟才行。 将来若真有一座天朝,那此二人,便是左右护法。 楼上,神秘人问道:“那处洞天何时开启呢?” 孟休笑道:“不着急,快了。” ………… 神鹿洲墨漯王朝,司马禄洮已经卧病一年,朝堂之事,全由太子操持。 如今举国上下,全是太平信徒,各地明使的话,可比一地父母官管用太多了。 十余年来,百姓夜夜聚集于明教分坛祈祷,仿佛这才是最紧要的事儿。 墨漯王朝百姓,晨起之后第一件事是先跪地祈求教祖保佑,之后才开始一天的生活。 一日两餐,餐餐前要跪地祈祷,餐餐后也要跪地祈祷,只要虔诚祈祷了,米缸面缸就没少过。 以至于如今的墨漯王朝,早已无人种地。 朝廷并没有律法说吃肉有罪,但明教教规却是吃菜吃斋以灭魔,以至于但凡吃肉,便是异教徒。 临近樱江的一处边城,原本是墨漯王朝土地最为肥沃之处,可现如今,千亩良田早已杂草丛生。 本应该在宫中修养的司马禄洮,站在城楼之上,瞧见这良田成废土,当场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痛心疾首道:“明教误国啊!” 身边一个年轻人扶着他,帮忙拍打着后背,同时说道:“陛下,别心急,您岁数不小了。” 是啊!司马禄洮,已经五十岁了。 司马禄洮惨笑一声:“一步错步步错,可叹当年我没听他的劝告啊!如今年已过半百,万事休矣。” 话音刚落,有个少年人凭空出现就站在司马禄洮身边。 少年人淡然问道:“陛下,说我明教误国,那陛下倒是说一说,不用种地便能吃饱,得病不用花钱,一碗符水便能治好,误国了吗?自打百姓不用种地也能不饿肚子后,也就没有商贾巨富,没有贵贱之分。所有生活应用之物都是明教发放,不收一毫一厘。房屋有明教修缮,读书有明教去管,娶妻没房子住,明教来建,如此不好吗?” 司马禄洮惨笑一声,“教主说得好,可教主给他们粮食、应用之物,是平白变出来的吗?” 少年笑道:“自然不是,粮食是我明教所种,只需一处洞天福地,种上万亩地,今日种明日收,如此往复,足够天下食。凡人种地,播种、除草、灌溉、收割、晒谷,如神鹿洲,稻也好,麦也罢,一年只收成一次。但若是修士种地,两天收割一次,举手投足之间。又何乐而不为?” 少年又问:“陛下敢不说,如今墨漯王朝,百姓丰衣足食,太平无虞?这便是我太平道想要的人间,太平道想要的真、善、美!” 司马禄洮摇头一笑,轻声道:“教主啊!晓得人为什么是人吗?因为有人性!而人性天难鉴,况乎教主也。从一开始的给粮,到给生活用度,再到给房子、给媳妇儿,人性之贪婪,不是靠给能满足的。人要是觉得一切只需磕几个头念几声教义就能得来,一切得来太容易,便不知道珍惜了。” 少年教主笑道:“明教给得起,太平道给得起。” 司马禄洮怒不可遏,颤抖着手臂指向少年教主,“你这是把我的子民当猪养!” 少年笑道:“陛下只是觉得自己的皇权不再高高在上了,子民是猪是狗,陛下跟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才不会关心。” 百姓信我太平,人间便得太平! 我要这人间,日月所至,皆可问道于太平! 我要这人间,谁也不比谁高贵半分! 天下炼气士,是这人间唯一变数。 就在墨漯王朝境内,有一处地方,明使笑着走入一户家中,那家人跪地迎接,千恩万谢。 明使笑道:“太平铭记尔等。” 这位明使推开门,有个少女不着寸缕躺在床上,准确来说,是被绑在床上。 明使叹息道:“为明教献身,为何不愿呢?” 床上少女已然泪流成河,只是不断念叨着,魔教!魔教! 教祖教主,设想极好。 可他们算错了人心,人心永无足日。 此疾无药医,克己则无病。 ………… 太白山下,有个少年人头一次离开长大的地方,殊不知,这一走再想回去可就难了。 他身边跟着个婢女,曾在九泽复苏之时,想要借渭水化蛟,被刘小北提溜回了长安城。 如今倒是已经成了一头小水蛟 走出大山,刘御空心情大好,心说终于不用再听向儒先生唠叨,也终于不用被娘亲烦了。 少年人伸展双臂,大喊道:“我自由了!” 不远处的山巅,有个重回年轻样貌的红衣女子摇头一笑,骂道:“这傻小子,一出门就野了。” 身边的读书人笑道:“御空本性纯良,就是贪玩了些,走上一趟江湖,会好很多的。”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问道:“向儒先生接下来要去哪里?” 向儒轻声道:“先生山门成立在即,我得去帮帮忙。胡姑娘呢?” 红衣女子自然是从前的百越圣女胡潇潇。 胡潇潇笑了笑,轻声道:“我想先去青椋山看一看,给刘景浊带去一封信,之后就回百越了。” 两人互相抱拳,告辞离去。 已是炼虚境界,胡潇潇赶路自然比从前快多了。 十几年过去了,青椋山好像变化并不大。 她作为百越圣女,也是青椋山客卿,但这才第二次到青椋山。 走进青白客栈,胡潇潇一瞧见梧丘就略微皱眉。 作为百越圣女,精通蛊术,这木讷女子身上,怎么像是被人下蛊? 此时杨念筝迈步下楼,老远就喊道:“胡姑娘?你怎么来了?多年不见啊!” 现如今,认识胡潇潇的,还真没几个人了。 还没说几句话,阿达破天荒下了迟暮峰,不过他可不是专门来砍胡潇潇的,他始终对这个百越女子报以敌意。 胡潇潇早就习惯了,无奈道:“死阿达,怎么说怎么也共患难过,你板着脸给谁看呢?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对我那么大敌意呢?” 杨念筝赶忙说道:“别老朋友一见面就呛呀!” 哪成想阿达说道:“他是她的,谁也不能抢。可他喜欢你的名字。” 胡潇潇气笑道:“难不成我还得改个名字吗?再说喜欢名字又不是喜欢我!” 阿达冷声道:“那我不管。” 迟暮峰上,陈文佳疑惑不已。 “什么情况?人家胡姑娘招谁惹谁了?这阿达是不是欠揍?” 百节讪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有些往事你们不知道,殿下是绝不会提的,打死也不会提。” 结果就被陈文佳一把掐住脖子,“说不说?” 百节哭丧着脸,压低声音说道:“你问方杳木去啊!他看着殿下长大的,我只是听说而已。” 方杳木原本已经快到了,听到这话,立刻掉头。 这是非我可不沾。 百节骂了一句娘,嘟囔道:“就是,殿下小时候喜欢过一个小姑娘,也叫潇潇,她对这个名字……始终带着别样情感。” 陈文佳板着脸:“小时候是多少?” 百节苦兮兮道:“十岁?十一?” “十岁十一岁?你逗我玩儿呢?那个潇潇现在呢?” 百节摇头道:“那我上哪儿知道去,不过她跟殿下同岁,听方杳木说没有修行资质,现在估计孙子辈儿都有了。” 陈文佳冷笑道:“怪不得他那么惹小姑娘喜欢!原来心里一直惦记着小姑娘啊!” 百节几乎祈求着开口:“千万千万别跟山主夫人说啊!要不然殿下会活剥了我的!” 陈文佳撇嘴道:“你们都以为龙丘棠溪是傻子啊?” 胡潇潇在青椋山没待多久,但她留下了一样东西,说让带给刘景浊。 是一串刘景浊还给胡潇潇的五色手链,但胡潇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让刘景浊保管好一些。 她是怕,万一百越覆灭,那这把钥匙就是祸害了。 第699章 告辞 战场平静了下来,日子也就无聊了起来。 都说刘景浊一个人断了三千里,以至于战场上都用不着那么多登楼修士了。可其实大家都卯着一股劲儿,特别是在陈家出事以后。 又是一个换防日,刘景浊一趟酒铺之后,带着买的菜回了院子。 今个儿人多,特意把李萃潼也叫来了,苏崮也从海底回来了,只不过这次收获就没有那么丰盈。 来的都是自家熟人,在岛上的也就忘忧、宋真,还有曲悠然。 一回来就钻进厨房忙活,白小豆跟刑寒藻跟大伙儿聊天儿,姜柚实在是不会招待人,便钻进厨房,也就帮着师傅烧火了。 还好赵焱是个会做饭的。 不过楚廉一大早就出门了去了北边,也不晓得干什么去了。 其实楚廉蹲在北牢门口已经一个时辰多了,好不容易才等到红酥出来。 红酥也是一愣,不解道:“你小子,上这儿干嘛来了?” 楚廉赶忙起身,咧出个笑脸,轻声道:“明天我就要走了,想来看看你。” 红酥一笑,打趣道:“别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楚廉脸一红,“没……我就是,我就是想告诉你,以后只要用得到我的地方,你招呼一声,我会拼命的。多余的我就不说了,说了怕你生气。” 红酥摇头道:“你师父的确很会教人,我都被他教育了,一码归一码,跟你没关系的。打算跟着去青椋山吗?” 楚廉点了点头,轻声道:“先顺路回家见一见我爹娘,然后再回家去青椋山。” 说着,楚廉又取出几包吃食,说道:“你别嫌弃,我不会挑,但元青大哥说姬泉就喜欢吃这些,我就照着买了。” 话音刚落,楚廉咣当跪倒,重重磕头。 “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我得替他跟你道个歉,因为我要拿走他的剑。” 红酥点了点头,没说话,也是不知道说什么。 可等楚廉走出去几步,她还是说道:“楚廉,做个好人。” 楚廉转过身,咧嘴一笑:“放心,我会的。” 看着年轻人远去,红酥微微一笑。 好像跟他刘景浊沾边儿的,都很有人情味。 她轻轻按住自己的肚子,温柔道:“孩子,你可以是个碌碌无为的人,但一定得是个人。” 刘景浊的院子里,几个姑娘坐在一张桌子上嗑瓜子,白小喵跟风狸各自占一边儿,唯独白小豆袖中藏着的一头小牛,极其怕生,都不敢出来。至于通天犀,出来也没用,除了白小豆跟刘景浊,别人又瞧不见。 聊着聊着,白小豆就问了句:“宋前辈,青儿去哪儿闭关了啊?” 宋真叹息着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但她的魂灯一直亮着,人肯定是没事,可就是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说是要闭关十年,这也才过去六年,还得几年才能回来吧。” 白小豆哦了一声,又说道:“等她回去了,记得让她来青椋山找我啊!” 至于几个男的,就在另一边了。 苏崮与曲悠然蹲在一块儿,对于身边这个中土剑修,苏崮还是熟悉的。 苏崮没话找话,问道:“听说回去之后要娶那个窦琼了?赵焱跟白小豆都得管他喊姨呢,你这辈分儿,嗖一下就跟我家山主平辈儿了。” 曲悠然笑道:“家里与燕巢宫的联姻罢了,再说,她变了之后,其实挺好的。” 起码现在的窦琼,不会再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模样了。 是给刘景浊带着走了几天江湖,把性子磨平了。 曲悠然轻声道:“其实,窦琼去过好几次渐江源头的那个小村庄,每次都要在一个老奶奶的坟前待很久的。” 与其说是刘景浊磨平了她的性子,倒不如说是杨宝芯的娘给了窦琼一个别样的救赎。 其实这一院子人,多多少少,都是因为刘景浊才成为朋友的。 就说苏崮,无法无天的二世祖,要不是给刘景浊在白水洞天教做人,后来又在青松国上了一课,恐怕这位朝天宗小少爷,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的确是从前的苏崮,太能得罪人了。 还有这曲悠然,当年可嫌弃窦琼的紧,在洗笔湖畔假装重伤,不就是为了逃离窦琼? 忘忧,是因为在西花王朝的事儿,才下定决心要跟簪雪城翻脸。 至于宋真,她现在还不知道一件事,以后肯定会吓一跳的。 苏崮一想,这岛上,被刘景浊教做人的,还真不少。 瘦篙洲一众天骄,除了沈白鱼之外,无一幸免。 下棋无敌的杜神,不也被刘景浊弄了个手足无措? 有些人,还真就能把毫不相干的一群人聚在一起。 厨房里面,赵焱在切菜,刘景浊在揉面。 姜柚手指往灶台一指,一缕火苗儿就不带熄灭的了。 其实刘景浊早就做好了姜柚会在左春树被祸斗针对的准备,结果一点事情都没有。不过没有最好了,有也无事。刘景浊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自己身上这团火焰,品秩是要高于鸿胜山的那道火神火的。 明天就得走,姜柚嘟囔着问道:“师父,青鸾洲有没有推荐去的地方啊?” 刘景浊点头道:“有啊!现在正是时节,可以去个地方吃炒田螺。还可以走一趟九和国,去到赤眉城,那是陶茶的家乡,带点儿特产给她。还有孤沱山、绿坞湖,都很值得一去。” 姜柚忽然想起一件事,赶忙取出一枚桃枝,轻声道:“师父,这是个姓陶的老先生给我的,风狸说这是一处小洞天。” 刘景浊笑道:“我知道,收好吧,是老人家给你的礼物,一座桃花源。结丹之后可以着手将其炼化,会是个不错的练剑处。” 这师姐妹,一个手里有神霄洞天,另一个手里有桃花源。一个被天下唯二的麒麟认主,另一个又是风生兽的主人。 福缘之好,令人咋舌啊! 反倒是楚廉,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刘景浊传音说道:“柚儿,楚廉体质特殊,这趟醒神王朝,你们两个当师姐的得护着他。一旦他被歹人盯上,就只有个被养起来充当药泉的命运。必要时候可以喊一句曹首席,他会赶到。” 姜柚略微一皱眉,药泉? 但刘景浊没解释,转而跟赵焱聊了起来。 刘景浊的院子,有人在忙,酒铺那边,夏檀烟终于鼓足了勇气,进了许久没敢踏足的地方。 可一圈儿找寻,还是没能找到师父。 贺东陵看得不是滋味儿,但师父叮嘱了,有些话他不能说。 只好拿出事先预备好的乾坤玉,走去夏檀烟身边,轻声道:“师姐,别找了,师父在闭关,年前不会出来的。这点儿东西是我的心意,里面有师父亲手酿的酒。你……你别怪师父,也别怪我,如果可以,我肯定不会跟师姐抢这个掌柜的。” 夏檀烟沉默了好久,最终还是接过了乾坤玉,但眼睛不由得微微泛红。 “你帮我告诉他,他是个大混蛋,不要我了一开始就别养我,养了我却又不要了,就是大混蛋。” 贺东陵唯有苦笑,夏檀烟也红着眼眶,几乎就是逃离这个地方。 直到年轻姑娘走后,吴业才提着酒壶出现。 贺东陵苦笑道:“师父明明舍不得,何苦呢?” 吴业抿了一口酒,嗓音沙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师徒关系,等我战死之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摆出来了。” 我吴业会死,但不会死的这么容易,起码也要报仇! 一顿饭吃得极其热闹,后来一楼修士就全到了,连姬泉都挺着大肚子来了。 几个姑娘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 刑寒藻叹息道:“咱们三个租的屋子,你们都走了,那我就搬回来住了。” 夏檀烟笑道:“轩辕城也别回去了,提起姬闻鲸我就来气,以后还来青椋山,咱们三姐妹还住一块儿。” 姬泉眨了眨眼,“你让我相公住哪儿?” 两个姑娘直翻白眼,瞧瞧,有了男人,忘了姐妹。 有师徒四人在海边坐成一排,谁也没去打扰。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到了瘦篙洲,去见见你们师伯,可以顺便走一趟灯影洞天,但行事一定要守住本心。” 三人皆是一愣,随即齐声问道:“师伯?” 刘景浊点头道:“她可疯,你们见着之后,小心点儿啊!反正嘴甜些,混个大红包应该不难。” 白小豆点了点头,问道:“那……师父什么时候返乡?” 刘景浊想了想,说道:“快了,也就四五年吧,等我回乡,带你们再走一趟江湖。” 你一句我一句,闲聊着,时间却过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天就蒙蒙亮了。 刘景浊亲自驾驶飞舟,将五个孩子带到了渡口,就站在岸边,看着他们上船。 白小喵趴在围栏上,依依不舍的。 猫嘛!肯定会很粘人的。 李萃潼走到刘景浊身边,抱拳道:“山主,那我们就走了。” 刘景浊一愣,随即传音:“你都知道了?” 李萃潼点了点头,笑道:“其实很早霜澜阁主跟霜月副阁主就这么打算的。我觉得山主反倒不用这么排斥,因为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刘景浊笑道:“我想一想吧,你们,起程吧。” 船头那里依依不舍的,除了白小喵,当然还有两个算是自己养大的姑娘。 下次再见,白小豆就是真正的白桃女侠喽! 第700章 几处门户 今日战场上,有些怪异,对方好像在有意退守了。 难道是登楼修士也不够用了? 杜神撑在沙盘边缘,看了许久,最后说了句:“不能把战船与剑舟前推,要不然从中岛到前线的一万里,容易被人偷袭。从海底绕过来,防不住的。” 刑寒藻也沉声道:“战线太靠前了,把两艘战船拉上去,咱们后面就只能以老式战船巡视了。” 可此时,刘景浊却从三楼走下来,开口道:“战线前推,除却撤退路线留人巡视,其余地方不用巡视。把两艘巨船从一万三千里处前推到我身后三千里。十大战场交错前推,以我左右一千里为边界。年前,一定拿下两座岛屿。” 不巡视其余地方,只巡视撤退路线? 杜神指着沙盘说道:“海域过于广袤,即便巡视都保不准有潜伏妖族,不巡视的话!” 可刘景浊笑盈盈说道:“听我的,只保准换防路线无事即可。” 杜神皱着眉头,“可……” 话没说完,他忽然一愣,又看了刘景浊一眼,但后者泰然自若。 杜神脑海之中几乎是浪潮翻涌,想到青鸾洲东海岸建造长城,想到中岛那边有大动静,又想到此时刘景浊刻意将方圆万里海域留白,他忽然有些似是而非地明白了什么。 此时杜神也唯独想得到,长城、退守,都是假象,就是要借着奸细的嘴透露出去。他要引妖族深入,极可能都会接近拒妖岛,他要瓮中捉鳖! 可朽城后方那道门户源源不断地往归墟输送兵力,门关不上,一切就都只能存在于设想之中。 正此时,刘景浊传音道:“你聪明归聪明,想到的事情对与不对,对了几分,日后会揭晓的,但嘴要管好。” 杜神传音答复,语气沉重:“明白!人皇放心!” 可杜神就是不明白,有必要瞒着二楼吗?二楼这十余人,个个都被查了个底儿掉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想到这里,杜神深吸一口气,估计三楼修士,也不知道。 或许要等到离岛之时,他才会真正说出用意吧!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这一两年,你们可以放轻松些,他们不会大肆反攻的。” 海面之上,自打先前折返一趟,刘景浊已经闲在海上一年多了。 反正把该学的都学完了,那七只小知了,看来已经不怕我了啊? 刘景浊合上书本,猛地起身,只一抬手而已,对方七人已经心神紧绷,当即被那扬眉拉回城头。 结果,刘景浊只是伸了个懒腰。 刘景浊玩味一笑,戏谑道:“你们且得修炼呢,我说的不是修力,而是修心。陈晚渡呢,连站在我三千里外的胆子都没有?他又不是妖。” 城头之上,陈晚渡笑着说道:“别理他,他是着急了。” 刘景浊淡然道:“我不着急,你们才该着急吧?” 陈枳眉头一皱,沉声道:“他怎么会听得到?” 陈晚渡摇头道:“他听不到的,但想必猜得到。” 刘景浊见无人答复,便取出七道木牌,将其依次悬浮面前,取出飞剑清池,拿在手中刻字。 第702章 坐下受教 几天之后,一封信送到了刘景浊手里。 前几日的异动,是九洲共计开了九扇门。暂时能查到的,有白小豆、刘御空,还有龙丘家的龙丘南枝,以及大月一座山头儿里,一个叫做岑良珠的姑娘。 信上共计四人,有三个女子。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提着酒葫芦起身,对着不远处八位妖族剑修说道:“我有事儿,去一趟天幕,你们信我就来闯关,我保证我不在。等我回来了再给你们详说,独字何解。” 玄衣面无表情,就看着刘景浊御剑冲破天幕。 八个人,没人说话。 可心里却有一句大差不差的话。 我信你个鬼! 八人中,玄衣还罢了,打了这几年交道,刘景浊那动不动的故布疑阵,早就习以为常了。 但剩下七位天骄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是真不信,即便眼睁睁看着刘景浊飞去云海,一样不信。 可事实上,刘景浊真的走了。 落在云海,刘景浊微微抱拳,开口道:“贾真人,烦劳喊一声玄岩前辈。” 话音刚落,有人声传来:“不用喊,我来了。” 与此同时,昆仑与栖客山各自点了一炷香,两道神魂当即至此。 刘景浊赶忙抱拳,十分诧异。 我就是想问个事而已,至于如此吗? “乔先生跟陆先生都来了?看来我不找玄岩道长,道长也会找我?” 玄岩点头道:“我不好下去,只有等你上来了。” 话音刚落,玄岩笑着说道:“那处洞天,想到是哪里没有?” 陆吾提醒一句:“能够连接九洲与天外,甚至连通一部分幽都、一部分天庭。” 乔峥笠补充道:“只是十分之一的洞天碎片。” 刘景浊皱眉道:“两界山吗?” 玄岩笑着点头:“哎!人皇打架一般,脑子还是够用的。” 乔峥笠淡淡然开口:“现在让他再闯一次关,试试他能不能上十一楼?” 陆吾年纪最大,懒得看玄岩跟乔峥笠斗嘴,转而走去刘景浊身边,笑着问道:“你就不好奇?” 刘景浊狐疑道:“好奇什么?” 陆吾说道:“戴着面具那两个人啊!真就丁点儿不好奇?” 刘景浊神色淡然,“好奇那个作甚?跟我猜不出来是谁似的。我不愿搭理他们,他们也别惹我就行了。” 此时那边斗嘴的两人还没停下来,乔峥笠一直就对玉京天心怀不满,觉得他们太怂。 刘景浊只好拿出三壶酒,一人一壶,随即无奈开口:“我就想知道,都是谁去了。” 玄岩打趣道:“你倒不如直接问我,这处洞天福地之中,危险多少。” 刘景浊摇头道:“不愿说的话,我不强求。但我不是为这个,小豆子身上有两大神兽,不会出问题的。我想说的是,我会撬动这处洞天外泄气息,让几个人凭此破境登楼,人间最高处得有个准备。既然乔先生跟陆先生都来了,正好,都得做个准备。” 乔峥笠看向刘景浊,沉声道:“那你知道,我们想跟你说什么吗?” 刘景浊略微皱眉,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陆吾说了句:“因为一个不嫌事大的,让自己养的牛生下来一头麒麟。那只正统麒麟十分不喜,估计是非要抢一抢中土之灵了。” 乔峥笠接着说道:“景语没有中土之灵的名分,却有中土之灵之实,景炀王朝定然受到冲击。” 刘景浊摇头道:“三位,可以直说。我现在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玄岩沉默良久,终于说道:“你有个机会,不用去的机会,但……” 刘景浊笑着摆手,“不用但了,我一趟远游使得天下无虞,何乐而不为?假若不去,必然有人受其牵扯吧?” 玄岩摇头道:“很简单,只需放下龙丘棠溪,迎娶南宫妙妙。我们得到的确凿消息,你要选这么一条路,将来龙丘棠溪也会少遭难。” 刘景浊板着脸,“前辈想打架?麻烦压境到炼虚。” 玄岩郑重道:“想清楚,这是一条捷径,最后一次机会。”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我啊!好不容易才长出来一些枝干,好不容易才结出一些果子,现在前辈告诉我,砍掉枝丫会长得更高?” 玄岩点头道:“事实便是如此。” 刘景浊转过身,笑道:“枝丫是我的命脉,龙丘棠溪也是。” 一道剑光离开云海,乔峥笠喝了一口酒,笑问道:“我说的不错吧?” 十万大山之中,两大两小四个女子看着一道光幕,正好听见刘景浊的最后一句话。 玄梦躺在地上,两只脚掌相对,鼓掌,鼓脚掌。 “父上霸气啊!” 龙丘棠溪回头瞪了小丫头一眼,冷声道:“哪儿学来的这稀奇古怪的称呼?” 小丫头干笑一声,嘟囔道:“白小粥的话本,里面全是什么神什么君,话本里面都这么叫。我记得有一本书,有个修炼十万年的大妖,进山洞因为没打火把,没看清楚,给人一刀子戳死了。” 胡潇潇无奈一笑:“修炼十万年了,还得打火把?” 玄门点点头:“是的!反正书上是这么写的。” 剑灵嘿嘿一笑,转头问道:“主母,高兴了?” 龙丘棠溪气极,瞪着眼说道:“再有这种稀奇古怪的称呼,别怪我家法伺候啊!” 胡潇潇无奈一笑,心说这两剑灵一剑仙,是真看不出来刘景浊放弃了一次对自己对他人都好的机会? 她轻声道:“假如我是你,有人来找我,说我喜欢的人娶了别的女人就可以不死,我是会答应的。” 龙丘棠溪笑道:“所以你不是我。” 胡潇潇问道:“理由呢?又不能长相厮守,就为一个名分,弄得大家都没回头路走,大家都生死堪忧吗?” 龙丘棠溪笑了笑,伸出手来,隐约之中有一道伤痕显现:“按他的说话方式,就是说,在南边有人管扁食叫饺子,但在扶舟县人心里,扁食就是饺子,从来就是饺子。” 胡潇潇无奈道:“烦劳说人话!” 龙丘棠溪笑道:“有些事情可以很像,别人也会觉得这是对的。但对我们来说,你们的饺子不是不可以是饺子,但我们的饺子一定是饺子。我不排斥有人说什么是对的,但对我对他来说,别人怎么觉得不要紧,我们自己觉得才要紧。” 咦,有点儿绕是吧? 胡潇潇直翻白眼,绕晕我了都。 也正因为如此,她很难不想起那个大雪山下,一身赘肉的男人。 如果……如果当时自己多一份坚持,对方就会少一份失望,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其实昆仑山巅,三位“老天爷”也在看着十万大山中心处。 乔峥笠哈哈大笑,是讥笑,对于玄岩的讥笑嘲讽,且丝毫不掩饰。 此时海上,刘景浊取出一壶酒,背负双剑,另一手负在身后。 “书上的注释是,犬好斗,则不群,故独也。” 蓝柊柊嗤笑道:“照你这么说,那所谓君子慎独,是说别做不合群的人喽?亏你有先生名久也,字认全了没?人间文字共多少啊?” 刘景浊淡然道:“便是有十万字,我也就识五千了。” 陈枳笑问道:“那你又怎敢比作我等先生?” 刘景浊淡淡然开口:“我倒是没生在你们前头,未曾先你们而生。” 话锋一转,刘景浊淡然一笑,同时放下酒葫芦。 “端坐,听讲!” 玄衣无奈摇头,得亏自己心神退守及时。 他弹指一道剑光射出,扬眉被剑光刺醒,赶忙伸手将众人扯回城头。 八道身影刚刚离去,无数剑影同时落下。 差点儿就交代了。 玄衣转头问道:“方才又坠入什么幻象之中了?说了无数遍,与他说话要小心,一旦被他牵住心神,必会被他的本命剑摄魂。” 可七位天骄并无人言语。 玄衣皱眉道:“究竟看到了什么?” 蓝柊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看到了有人身着苍青长衫,手提戒尺,顶天立地。” 紫珠颤声道:“他……他说……” 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来。 还是黄福沉声道:“他说,行礼受教。” 方才七人确确实实瞧见一道不知多高的巨大身影,他随手一挥,当即便是万里无云。 那道身影持戒尺如剑,指着海面,冷冷一句:“行礼受教。” 玄衣无奈道:“他们是迈不过这个坎儿了,把刘景浊当做是炼金石,他又怎么会傻到替妖族磨刀?” 祸斗迈步走来,淡然道:“凡俗武者,喜欢在身上绑上沙袋中午练力,看似无用,又岂会无用?穿戴重物三十年,取下之后,自然会是一身轻。” 玄衣略微皱眉,似乎是明白了。 面对刘景浊再如何讨不到便宜都不要紧,只要能在他手下不死,将来遇到别人,那就相当于把穿戴三十年的重物卸下了,会极其轻松。 玄衣返回军帐,抿了一口酒,又摇了摇头。 关键是,能活下来吗? 这位司阍,会在意什么妖族天骄的死活吗? 不会的,与真神相处数万年的狗,没学来别的,倒是把那份无情学了个形似。 陈晚渡问道:“人间第一缕火焰,真的是火神的‘不小心’吗?” 祸斗摇头道:“当然不是。” 第705章 一道缝隙(上) 朽城狐窟之中,自打一个喜穿白衣的狐女死后,后院儿里打杂的小妖便再没交过朋友了。 拒妖岛大雪,朽城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朽城之中可就没什么扫雪了。 名叫黑牙的小妖忙完一天的事情,此时正拿着一只荷包发愣。 她就连荷包都是白色的,她是觉得自己多脏啊? 刘景浊一生至此,各式各样的人见了不知多少了。好人、坏人,数不胜数,唯独可以说是芝麻绿豆的小事,萦绕心头,难以忘怀。 换做是常人,可能早就将这些事情抛在九霄云外了。 这道替身在朽城久矣,从没喝过酒。但今日这场雪,让刘景浊有些想喝酒了。 青泥国那个一门心思想让妻女复活的汉子,死在神霄洞天。白水洞天那个女鬼,起先只是觉得她有故事,若非姜柚重游白水洞天,刘景浊根本想不到离洲汤江号子那个等归舟的女子就是白水洞天的女鬼。 正出神之时,有一道身影缓步走来,是个披头散发的俊美青年,只是头上已经没有角了。 小妖抬起头,问道:“怎么,是你准备上战场了?” 陈黄庭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走过来一把按住刘景浊替身头颅,只是使劲儿一扯,这道符箓替身身体于寄存其中的神魂尽数被剑光搅碎。 陈黄庭面无表情,捡起符箓碎片就往城楼走去。 陈晚渡又戴起来了面具,即便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他还是戴起来面具,因为无颜面对。 陈黄庭将符箓碎片丢在地上,冷冷开口:“我需要一把仙剑,下场之前给我准备好。” 陈晚渡点头道:“好的,三天之内给你找来,但你不必这么快下场,先把仙剑炼化,再想什么下场之事。” 陈黄庭淡然道:“准备好了给我送来,我去狐窟了。” 剑光离去,祸斗笑着说道:“就这么好色?” 陈晚渡皱着眉头,沉声道:“你们没说要这么对他!” 祸斗笑道:“陈黄庭跟你不一样,人家当自己是人族的。他想破境,我给他准备的是一条杀戮之路,这两年杀下来,他是不把自己当成人了。” 昔年拒妖岛陈黄庭,如今已是朽城合道修士。完完全全抛弃了人性,只剩下一颗杀戮之心的半个剑修。 祸斗笑着说道:“现在你想让他返回拒妖岛他都不去了,他想杀人,除了杀人他只想找女人。因为啊!他的魂魄深处,现如今只剩下这两件事情能让他感兴趣。” 陈晚渡倒吸一口凉气,问道:“这就是那位八荒之主的手段吗?那就是说,已经搜过魂魄了?有发现什么不同吗?” 祸斗点头道:“就是刘景浊与陈黄庭的算计,想让陈黄庭借助八荒跻身合道,在最后的大战之中临阵背刺。还有,刘景浊有一个极其深远的谋划,就是咱们一直在想的,他将很多人撤走,真的只是为了给九洲保存香火?从陈黄庭脑海中知道了,并不是。那些个提前走的的人,有一半会蹲守在古时候的那条流放之路,阻击朽城与浮屠洲汇合。” 略微一顿,祸斗笑着说道:“还有修建长城,也是幌子,就是给我们一个退守错觉。算盘打得很好啊!若非那位亲自出手,根本想不到,他布局如此之大!” 陈晚渡沉声道:“那就好!现在就剩下十几人了,等人全到了,就可以开始了。” 祸斗看向天幕,呢喃道:“就是不知道那家伙准备的如何了。” ………… 海面之上,刘景浊自然察觉到了朽城的替身消失,但是谁出手,还真察觉不到。 后方城楼之中,一身白衣的刘景浊缓缓起身,看着面前水井,深吸了一口气,差不多了。 背井离乡十余年,这口井多少也要派上点用场的。 取出酒壶灌下一口酒,刘景浊取出那道杏黄旗,将其插在水井正上方,并念下一道咒语。 薛障……哎! 那个等了八百年的家伙,为了境界攀升,走了一条必死之路。无论如何,两年之内必死了。薛障说,与其那样憋屈死了,倒不如给他个机会,壮烈赴死。刘景浊自然也会这样想,但他给薛障争取到了一个机会,能以另类法子活着的机会。但代价极大,所以还得去征求一下薛障的意思。 本该在后方战场的宋男来,也不知为什么,一个瞬身到了两万里处,就落在刘景浊身后。 此时对面那八人还在唠叨,宋男来视而不见,传音问道:“把城楼方圆五千里交给我。” 刘景浊却摇头道:“别急,我给你安排了去处,到时候有你去的地方。” 宋男来见刘景浊这么说了,便也没继续逼问,只是传言说道:“说实话,沁儿回来之后,我不想死了。” 刘景浊轻声道:“我会尽量让大家都别死的,但你知道,这很难。” 宋男来笑道:“不想死不是不能死,我来是想让你去宋家逛几圈,瞧瞧年轻一代里边哪个适合当家主。” 刘景浊点头道:“好,这几天就看。” 极其干脆的人,想到哪儿就说,说完了就走。 只不过,临走之前,宋男来叹息着说道:“要是早点儿来就好了。” 是说了就走要是刘景浊早点登岛就好了。 今日,高图生、童婳、朱法言、刘炔、袁盼儿、莫问春、忘忧,七人同时收到刘景浊传信,信上就一句话:“破境机会,不要也得要,要了你们也不一定拿得住,别说什么不向外求的话。” 高图生一剑斩杀一尊炼虚,眉头一皱,沉声道:“娘的!老子就信了你的邪了,你是我爹啊?” 莫问春跟忘忧不是剑修,他们两个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朱法言只是问了句:“假如我们破境,对你帮助有多大?” 刘景浊只是一句:“聊胜于无。” 只靠多几个登楼修士就想有所帮助,那是想瞎了心了。 朱法言被刘景浊这实诚至极的言语说到发愣,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笑着说道:“再推辞就是给脸不要脸了,你就说要怎么做吧。” 刘景浊淡然道:“等着,接受。” 某处洞天之中,有个白衣姑娘一身血水,被一头墨麒麟驮在背上,意识模糊。 白小豆迷迷糊糊之中,说道:“小墨,到哪儿了啊?” 墨麒麟口吐人言:“主人,放心吧,这方天地之下我不能施展神通,但跑起来还是很快的,咱们安全了。” 白小豆当时便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也就是此时,后方两道身影追赶至此,墨麒麟本想再次跑路,却听到:“别跑,是九洲青椋山人吗?我叫金月冉,我认识姜柚认识刘景浊,我也是九洲来的!” 另一人也喊道:“别跑了,道宫弟子已经被我们赶走了。” 墨麒麟将信将疑,还好听见灵犀说道:“是真的。” 此时一男一女前后落地,金月冉只看了一眼,一下子皱起眉头,沉声道:“道宫这帮狗东西,下手这么重!” 此时白小豆的白衣,几乎已经成了红衣,全身上下几十道伤口,每处都是致命伤。 方虢沉声道:“别骂了,伤势太重,先帮她疗伤吧。” 道宫那帮狗东西,猎杀九洲修士上瘾了不成? 金月冉皱着眉头,沉声道:“真不要脸,三个炼虚追杀一个真境。” 其实进来的时候,境界最高的也才是神游,都是不断找寻机缘破境,但道宫弟子总是先人一步,先人一境。 若非金月冉与方虢运气不错,拿到了两样法宝,一样不是道宫弟子的对手。 此时三人都是真境而已。 几枚丹药喂下,金月冉轻声道:“找个地方,我给她洗一下,你注意着点儿外面啊!” 不多久后,金月冉帮着白小豆换上干净衣裳,又以灵气催化白小豆体内丹药,这才放心走出山洞,去了方虢身边。 其实两人碰面也没多久,互相不太知根知底。 于是金月冉说道:“青椋山的刘先生跟大鲶鱼救了我,她是刘先生的大弟子,这是我救她的原因,你呢?” 方虢转头问道:“刘先生,是刘顾舟?” 金月冉摇头道:“我师父说刘顾舟早就死了,我说的刘先生,是刘顾舟的儿子,叫做刘景浊。” 金月冉一眨眼,“不会吧,你不晓得她是青椋山主的大徒弟?那你救他干什么?” 方虢沉声道:“原本是见她身上有我姑姑佩剑的气息,现在你这么一说,没救错。” 刘顾舟的儿子,那就是姑姑的师弟了,这白小豆是刘景浊的弟子,又有着姑姑佩剑气息,那就是一家人。 正此时,几道身影凭空出现,皆身穿道袍,头系黄巾。 金月冉取出一根降魔杵,方虢深吸一口气,手中已然多了一杆长枪。 对面道宫弟子之中,有一人笑着说道:“灵山弃徒,方家嫡子,我劝你们莫要自误啊!” 金月冉一撇嘴,“废话作甚?要打就打!” 可就在此时,这方天地忽然剧烈晃动,天幕雷霆攒动,就好像,有人要把这天,掀开! 第706章 一道缝隙(下) 浮屠洲境内,哭风岭。 如今格局已定,朱雀王朝占据南方方圆七万里,而西边靠海近十万里成了新鹿王朝的地盘儿,其余地方,就都是景炀王朝的属地了。 闲都王朝的国土缩到方圆三十万里,没有出海口,周遭地方暂时并未封赏出去,要拿来干什么,也暂且无人知道。 孟休盘膝坐在哭风岭一处山巅,听着好似哭嚎的风声,笑意不止。 过了这一关,谁也拦不住我了。 后方站立的长潭面色有些不善,他沉声道:“大先生,你满意了?如今浮屠一洲沦陷,拒妖岛战况逆转,等他刘景浊腾出手来,到时候把咱们一起收拾了对吗?” 国灭,皇帝被人封成闲都王,需要年年上贡,奏表之中,还得自称为臣。 孟休淡然道:“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让你怎么做,你怎么做就好了。不过,记着不要死就行了。” 孟休心情大好,否则不会这么和颜悦色说话的。 九道门户打开是三方交易,教祖、人皇,这都是他的交易对象。 只要有人能活着回来,那天下便定,是谁都能行,回来的人多了,反倒是难办了。 长潭没忍住问道:“大先生究竟是哪一边的?” 孟休笑道:“我自然是我这边的。” 说完之后,他取出一盏油灯,将其点着,小心翼翼端着油灯,一闪而逝。 再出现时,已经在某处被掩埋的深渊。 可事实上,这处深渊底部有十几里方圆,被一道紫气支撑,并未下沉。 孟休伸手护着油灯,随意瞄了一眼。 四十余道身影,全是合道,大妖! 但孟休没理会他们,只是将油灯放到九口井之中的一口枯井,随即呢喃道:“赤天若不死,有人为天之子,名为赤帝!” 那口枯井忽的光芒大放,与此同时,某处土地之中,有人稀里糊涂破境,顷刻间就成了炼虚境界。 孟休沉声道:“不够,远远不够!” 他拿出琴瑟摆在井口,双手掐诀,呢喃道:“要承天之运,必有帝之姿!再破两境!” 他运转灵气,借助此地合道大妖之气息,硬生生催动大帝所留琴瑟,仙音袅袅而来。 孟休嘴角一挑,“要成……” 话没说完,面前琴瑟居然有了异动。 孟休面色一沉,眯眼道:“没想到你真在这里留有后手啊!这局算我棋差一着吧。” 他在浮屠洲祭出琴瑟,有人虽远在归墟天尽头,但还是以人皇身份,驾驭九洲气运,硬生生抢到了这份机缘。 让一个炼虚修士直上合道的机缘,足够让七个炼虚,齐入登楼了。 此时此刻,刘景浊抬手取出人皇印,再次显露那道齐天之高的化身,惊的一座朽城城头站满了人,玄衣早已带着七位天骄逃离。 刘景浊顺着那琴瑟去处,找寻到了一处洞天。 “你们七个,准备好了!” 七人齐齐后撤至中岛附近,盘膝而坐。 刘景浊一伸手,在虚无之中摸到一个盖子样的东西。 从拒妖岛到朽城,人也好妖也罢,只见人皇那巨大化身双手抓着什么,弯腰用力一抬,数道气息溢出来,直奔高图生七人。 与此同时,某处洞天的天幕,像是被人硬生生掀开一条缝隙,道宫修士好不容易得来的机缘,竟然被硬生生吸扯了出去。 金月冉冷笑一声,“炼虚变真境了?想跑?门儿也没有啊!” 只几个呼吸,一切恢复如初,但道宫弟子,至少有一半境界跌落。 正印证了那句话,即便拿到手了,本事不够,你也守不住。 刘景浊恢复人身,汗水长流。 洞天也算是一处天地啊!以如今境界,即便借着人皇气运,想要掀开一座天幕,还是有些困难。 不过,倒是有些意外之喜。 本就在预计之中的七人,齐齐破境,另外还有几道气息落在拒妖岛,像是要自行择主。 戍己楼里,天骄如杜神都没能得到一道机缘,却有一道白光没入阿祖尔体内。刚刚破境炼没多久的阿祖尔,稀里糊涂又成了登楼修士。 还有欧钰,居然有一道机缘自行找寻到他。 另外两个运气好的,是酒铺贺东陵跟中土荆浴佛。 浮屠洲那处深渊之中,孟休无奈苦笑。 自己的确是得意忘形了啊!怎么就忘了刘景浊以如今境界驾驭九洲气运,想做这点儿事情,付出些代价还是做得到的。 这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人间最高处,天门之中,有一身穿黄色道袍,腰悬长剑,头系黄巾的道人出现。 玄岩等候已久,笑盈盈问道:“折损几个道宫弟子而已,不必因为如此大动干戈吧?” 那位教祖淡然道:“不至于,我只是想瞧一瞧守门人,这才十年不见,长进不小啊?” 玄岩笑道:“请回吧,你跟他反正也快见面了,再一个十年而已。” 黄衣道人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开门再见。” 刘景浊重回海面,笑意不止,这么些年,终于占了一次大便宜了啊! 而对面城楼,也有人笑意不止。 妖族也有天骄在里面,刘景浊此举,也在帮妖族。 祸斗抬头看了一眼天幕,轻声道:“他刘景浊在海上坐了两年多了,过几天,可就是壬子年了。” 陈晚渡点了点头,开口道:“绕开刘景浊,强攻南北两岛,死攻!你们八个,不必再守着刘景浊,分散到各处战场,欺负人去吧。” 玄衣问道:“不拦住他,让他肆意跑来跑去的,有什么意义?” 祸斗笑道:“有人会拦住他的。” 消停了两年了,本想着让你们再消停几天,可人皇不让啊!非要给我们提前进攻的机会,这有什么法子? 海上,又零零散散飘起来了雪花。 妖如潮,再次涌来。 刘景浊看着不断朝两边分散去的妖族大军,轻声道:“你们七个,对他们七个,没问题吧?” 高图生一马当先,御剑冲上前方。 “我是没什么问题。” 就是有点憋屈,境界不是靠着自己本事得来的。 刘景浊扭了扭脖子,笑道:“看来针对我的法宝,这是炼好了?” 果不其然,有一道金光穹顶朝着刘景浊笼罩而来,只顷刻间,方圆三千里,尽在金光之中。 嚯!大手笔,这道金钵,都可以关住开天门片刻了吧? 但还不止,有个剑客自金光之中走来,冷笑不止。 “刘景浊,没想到吧?我没死!” 刘景浊故作疑惑,想了好半天,这才指着那人,问道:“你……我们见过吗?” 对面剑客当即黑脸,抬手拔出佩剑,以金光作剑光,带着滚滚佛音,冲杀而来。 “那我让你再认识认识。” 刘景浊的记性,怎么会不认识?这不就是当年被顾衣珏打死的浮屠洲妖王,吴隹么。 没想到死而复生,成了剑客了? 刘景浊拔出独木舟一剑斩出,逼退金光,正想再出一剑,却隐约之间,察觉到了一股子怪异气息。 这不是吴隹,或者说不光是吴隹,这是吴隹与那个剑修王朋甄合在了一块儿? 果然,一剑之后,面前剑客再次冷声开口:“记得我吗?” 刘景浊撇撇嘴,“记你们做什么?麻溜点,送你们去往酆都罗山。” 戍己楼上,刘景浊已经写了两封信,让刑寒藻将一封带去青椋山,一封带去白鹿城。 魏薇与罗杵,是时候重返一趟青泥国了,让百节同行,顺便了却百节的一桩因果。 北边儿那座玥谷,可真是不简单。 一直以来,刘景浊都觉得那九座山头儿才是重重之重,可现在看来,重要的,应该是神鹿洲的玥谷以及望山楼了。 最重要的是,玥谷决计有勾结妖族,那就说明,孟休也与妖族有什么交易。 想到此处,刘景浊笑着抿了一口酒。 跟孟休做生意,这帮畜生就不怕被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二楼处,刘景浊指着沙盘,轻声道:“我已经与本体断了联系,但对方也只能限制本体在那三千里,让我不能离开驰援而已。歇了这两年,这次忙起来,再忙完,就不用再忙了。” 刘景浊双手撑着沙盘,沉声道:“诸位,两万里那条战线,决不能退!” 众人齐齐抱拳:“是。” 返回三楼,霍犬年指着一只大鼓,问道:“是不是快要用到它了?” 刘景浊走过去,伸手摸着鼓皮,呢喃道:“希望用不到。” 这天夜里,刘景浊的替身去到那处洞天之中,陈桨与左珩川,看起来已经准备好了,不再遭受此方天地压制。 唯独安子郑红烛,却始终没能做到最后一步。 见刘景浊神色凝重,左珩川拍了拍刘景浊肩膀,笑着说道:“绝不会超过最后期限的,你放心,他可是人间安子!” 陈桨也说道:“他是一道之主,修为越高,做起来比别人越难,不过肯定不会超过给你的最后期限,放心。” 刘景浊递出两壶酒,沉声道:“两位前辈,我不是担心这个,从来不是担心这个。” 只是……我刘景浊要让人间三子去拼命了! 第707章 东移七千里 作为一道之主,郑红烛想要做到不怕一方天地压胜,付出的代价要比常人多得多。 但即使如此,他答应刘景浊的最多八年,无论如何也会做到。 刘景浊问道:“假如再破境,是不是还会受压制多一些?” 左珩川摇头道:“不会了,不受天道压制,破境大罗金仙就不会被阻拦,一旦破入大罗金仙,天道就压不住了。” 刘景浊点头道:“那就行了,我就是怕万一即便在这里适应了,过去之后还是会受压制,那这么些年就白搭了。” 陈桨笑着拍着刘景浊肩膀,将其拉到了一边。 “小子,你看,我帮你这么大忙,你是不是也得帮我一个小忙了?” 刘景浊神色古怪,心说舟子什么时候也婆婆妈妈了? 他轻声问道:“前辈是想说什么?” 陈桨哈哈一笑,轻声道:“你也是有徒弟的人,徒弟也都不小了,你自己今年,也四十好几了吧?” 刘景浊点头道:“翻过年就四十六了。” 陈桨哈哈一笑,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文佳啊!二百多岁了,也该找个道侣了。你看,我这一走,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呢,文佳是你们青椋山掌律,该操心的你要操心啊!” 刘景浊长舒一口气,微笑道:“主要看文佳掌律自己喜欢,要是我在的时候,把把关还是行的。但前辈要是想着让我去介绍个人,那还是算了吧。” 这就是一个托辞,只要不是让他以身相许,那就没问题。 陈桨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这世上的男人,都是见色起意,帮忙把把关就好了。” 刚刚说完,左珩川就凑了过来。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退后几步,开口道:“你可别让我帮你把关啊!你女弟子太多,我真把不过来。” 左珩川瞪眼道:“什么话?我是想让你给小泥鳅建造一处顶气派的鱼雁楼,最好是放在长安城里。那小丫头,一直在等我回去钓鱼,她好愿者上钩的。” 提起这个刘景浊就来气,霜澜南下离洲之后,霜月就拿着个契约到了青椋山。陈文佳自作主张,已经把鱼雁楼变成青椋山附属了。 刘景浊一开始本不想这样的,他觉得可以将鱼雁楼与青椋山平等相视,自己挂一个鱼雁楼大供奉头衔儿,日后有什么需要,开言即可。 可陈文佳给自己来了个先斩后奏,再气又能怎么办呢? 李萃潼上次都不叫刘山主,直接叫山主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点小事情,何须专门说一趟?” 这两位前辈,话多得不得了,一会儿扯到这里,一会儿扯到那里,足足说了一个时辰,刘景浊才有机会往牢狱那边去。 前脚刚走,郑红烛便传音舟子渔子。 “你们话少一些,他现在对于让我们干这件事情,那是耿耿于怀,万一我们死了,他要愧疚一辈子。本就压力极大,你们说得多了,他就会想的更多。” 陈桨点了点头,“有道理,下次不说了。” 在牢狱深处被单独关押的人,其实不多。 但兰岩鹤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他当时就没死。 刘景浊走到牢门前,笑着说道:“你人缘不咋地啊?牢狱无人看守,这方天地登楼大妖几十尊是有的,也没人来救你?” 见兰岩鹤不说话,刘景浊便取出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念道:“昔有夫妇隐此山,数百年,化为双鹤,不绝往来。忽一旦,一鹤为人所害,其一鹤岁常哀鸣。至今响动岩谷,莫知其年岁也。” 这本书上,昔年十大妖王,其二上有记载。 兰岩鹤瞄了刘景浊一眼,摇头笑道:“你们读书人是真够无聊的,干什么都是马后炮,我老婆子被人捉去下药之时没人管,等坏事做完了,就有人跳出来写一本书,说这样不对,以此让后人警醒。” 刘景浊哑然失笑,忽然想到从前一个很有趣的事儿。 就是有人写了一本书,书上全是坏人,就好像天底下根本没好人。 秘书监的官员上门询问,就问那作者,你书上怎么一件好人好事都没有? 作者答复一句,因为没写。 气的秘书监官员又问,为何不写? 那作者淡淡然一句,我这书,每个小故事之后,都会复盘、解释。要是人读了我的书就成了坏人了,或者说我写一本全是好人好事的书,天下就全是好人了,那我就写一本全是好人好事的书。 最后秘书监的官员说道,得亏你生在景炀,要不然死了多少次了,数都数不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说法儿,只要不是强词夺理,能说通,那就行。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首先,写你故事的人,说不定都在你那件事之后百余年了,他想管也没法儿管。其次,据我所知,射杀雌鹤的是当地一位官员,母亲病重,有方士说需要仙鹤入药,他便射仙鹤。在得知一鹤死,一鹤长鸣之后,他羞愤难当,在老母亡故之后,便在兰岩山下坐亡,且立谢罪碑。” 兰岩鹤淡然道:“事做了,再怎么弥补也是无济于事。” 刘景浊点了点头,“有道理。” 兰岩鹤沉声道:“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想都不要想。”火山文学 刘景浊摇头道:“不想从你嘴里知道什么,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将来有机会可以与所谓天外之人交手,壮烈战死,看来现在是用不着了。” 兰岩鹤没说话,刘景浊却笑着说道:“晓得不,天下天下,就是说天之下,天之下,人与妖,谁也不比谁高出来一截儿。” 兰岩鹤淡然道:“我倒是没有刘人皇这等心系苍生的胸怀。” 刘景浊只是一笑,扭头儿就走。 走出北牢之后,红酥摇着头,提醒道:“指望他们,你别是病急乱投医了。” 刘景浊轻声说道:“我原本是打算,将来北牢挪去归墟,以大阵圈禁,未来也是个吸引人来归墟的噱头。” 红酥想都没想就说道:“你干不出来这种事情的,有罪当杀的你不会手软,但你也绝不会拿这些俘虏去给人族当做试炼场上的傀儡。” 刘景浊叹息道:“你倒是了解我。” 红酥摇了摇头,“拒妖岛上不了解人皇的,怕是不多。” 桩桩件件都摆在明面上,单说这些年,真要去挑他刘景浊道德上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真挑不出来。 唯一能骂的,就是戍己楼女子太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好看。 这些日子,没收到撤离通知的登楼修士,有家室的都在忙着留信,没家室的,都在忙着喝酒。 七姓老祖只剩下了六个,但这六人,把一些看家本领没留给自家后人,却一个个偷偷去往陈家,传给了新任陈氏家主。 其实除却陈家与秦家之外,几位家主都来找过刘景浊,无非就是让帮忙看一看,谁适合担任下任家主。 秦家不用,很早之前,秦翻雪就已经在培养秦梦枝了,她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 至于宋家,宋铸与宋廷,这两个人选,让宋男来颇为头疼。 刘家下任家主,刘美祝有个人选,刘沁,但刘沁死活不愿意当家主。刘景浊去刘家走了一圈儿,倒是发现了个年轻人,叫做刘悲仙,境界不高,岁数也不大,但却是个操心的主儿。 至于朱家,朱法言就很好了,但朱霞浦怕担任家主会影响朱法言前途。刘景浊倒是觉得无所谓,大不了弄个大长老嘛!甩手掌柜谁还不会当? 袁家,暂时还真没一个合适人选。 至于邓家,已经有了合适人选。 七姓其中六位家主,轮换下场之后就已经在带着未来家主了,被带着的人,都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家主是在交代后事。 还有岛上那些个饭铺子、面馆儿之类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吃饭不要钱了,要一个名字,得亲手写自己的名字,然后掌柜会自个儿把那名字拓印在木板上,截取下来,从门口墙上往进铺设,有人已经铺满一面墙了。 倒是酒铺,酒水从不降价。 寻常时间,坊市里还是逛街女子居多,酒铺这条十字路口还是醉汉居多。 刘景浊记了好多好多名字,但不是每个名字都能对上名字主人的脸。 就说此刻,街上醉汉极多,他能喊出名字的,估计也就是百八十人。 可如今拒妖岛上,有十万修士! 一天夜里,风雪之中,有人扛着一座建筑落在戍己楼一侧。一楼修士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搬了过去,都在乾坤玉中,搬起来也就很快了。 看起来三层楼高,实则只有两层,一层唯独地板与左右各四根柱子,两侧各摆放一排桌子。 宋元青领衔一楼修士,于风雪之中站立。 刘景浊瞬身而来,笑问道:“好了吗?” 宋元青抱拳道:“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空白匾额,想了想,抬手以剑气写下换功楼三个字。 与此同时,戍己楼三楼朝东一面,多出来一道露台,露台上有令箭、战鼓。 不久后,三楼会多出一座点将台。 刘景浊对着一楼修士微微抱拳,随后,戍己楼拔地而起,直往东去。 今日戍己楼,东移七千里! 第708章 已近尾声(一) 壬子年正月初一,换防之日,戍己楼东移七千里。 一楼单独摘了出去,起了个很俗气但很直白的名字,换功楼。 二楼作为宝库,一楼则由八根柱子支撑,并无墙壁,且从海岸延伸过来的桥,是正对一楼最中间。 这都是宋元青的意思,他想战场上下来的人,都能经过这条路,堂堂正正返回拒妖岛。 准备好一切后,孟修竹走过来,轻声道:“回去陪陪泉儿姐姐跟寒蝉吧。” 宋元青点了点头,“那就辛苦你们了,回头我值守,你们去休息。” 一楼现在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加上宋元青就只有四个人了。还有刘沁、孟修竹跟妖月怜。 夏檀烟跟楚廉走了,现在姬泉也要走。 一楼修士不用上战场,境界都太低了,收到撤离通知才是怪事呢。 可如今岛上,年轻天骄撤离的都已经差不多了。 但同时还有很多人登岛。 东边的绿坞湖,在姜柚去过一次之后,山主蒲慎便在交代山中之事,就在不久前,刚刚随着绿坞湖渡船落地新岛,此时在刻录身份铭牌了。 还有一位老修士,因为糜皖已经返回飘摇城,那位曾经买了刘景浊符箓,转手就高价卖出的悲春崖老宗主,也登岛了。 好多年轻人撤离之后,换来的是一座山头儿的山主或是祖师。这点并无人强行要求,但他们还是来了。 所以看似在撤离,实际上,登楼巅峰与合道修士,在增加。 此时霍无觉站在歪脖子树下,看着马三略,叹息不止。 两人交情不错,所以见面就掐架。 霍无觉没好气道:“你吃饱了撑着的,惹那个疯子干什么?” 马三略无奈道:“我什么时候惹过他啊?我他娘的路过而已,冷不丁就被一剑砍落,我招谁惹谁了?” 霍无觉气笑道:“害得我差点儿都挨了一顿打。” 马三略淡然道:“你老东西,活该。” 霍无觉摆了摆手,懒得追问了,便问道:“如今岛上,多少合道?” 马三略淡然道:“七姓六个,另外有渔子、老鬼、景欢、你我、药庐裴捣,剑修牧沉桥,算下来,十三人。” 原本是十四个,现在死了一个。 霍无觉点头道:“想必还会来人的。” 他走过歪脖子树,轻声道:“行了,忙你的吧,我先走了。” 结果马三略说道:“他在海上,已经好几年了,替身如今都到了海上,不晓得还留在岛上替身了没有。” 霍无觉只是说道:“我随便逛一逛就行了。” 戍己楼上,二楼三楼一切照旧,但刘景浊独自站在三楼露台,就站着。 此时大批修士正在奔赴前线,清一色的往东。但子时一过,就是清一色的后撤了。 赶去战场的修士,都要抬头看了一眼戍己楼,大多数人会微微一笑,继续赶路。 连惜命楼都东移至此,那就说明,快要决战喽。 子时一过,修士换防,大把人开始往西撤回。 还是一样,都会看一眼戍己楼,也是在看平平静静站立二楼的刘景浊。 人皇刘景浊,战场最前与最后都有,没什么比这更让人安心的了。 东门笑酒走上露台,看了下方一眼,微笑道:“我们宗主快到了,五月就在青椋山,估计晚一两天就会登岛。” 刘景浊一皱眉,“他来做什么?破境合道了?” 东门笑酒摇头道:“当然没有,他跟徐姑娘一起来,说要把喜糖给你带来,非让你大出血不可。” 刘景浊转过头,沉声道:“你传信给他,让他想清楚。他们来了,我……只能安排他们去最危险的地方。” 东门笑酒笑着说道:“按照龙丘阳厉说的,我们这些人,就是让你指挥去赴死用的,你要是用不熟的人而不用我们,那才是真正的瞧不起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伸手按住鼓皮,轻声道:“去换龙丘阳厉吧。” 温落走到露台,问道:“真就一点联系不到本体?” 刘景浊点头道:“本体不会有事的,除非对方放出来跟左春树那般的天骄,否则即便是寻常合道下场,只要是妖族,我其实也不怕,说不定还能斩杀。” 温落咋舌不已,又问一句:“那你其实一直在藏拙?” 刘景浊摇头道:“不算是藏拙,我比较奇怪,因为有些事情,其实已经在登楼巅峰的位置,但少了个名分。合道妖修,压制之下,也就能用出个登楼巅峰的实力,所以我对上合道大妖,多半是势均力敌。但人族合道,我是没有一丁点胜算的。”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那道金钵能拔高妖修境界,我压对方境界,金钵拔高对方境界,一增一减,他就能以本来境界对我了。但应该代价不小,要不然就会让那些个天之骄子围杀我了。” 事实也是如此,金钵之下,刘景浊已经斩杀那一体两魂的妖族剑修不下十次,但次次斩杀之后,他总是会恢复如初,就像金钵之中藏了无数躯体,无数魂魄,只要被斩,就能即刻造出来一个人。 此时金钵之中,本体举剑再次将其斩杀,但顷刻之间,又有一道身影,凭空出现。 累的慌。 他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喘着气问道:“王朋甄啊?还是吴隹?还是说有个人把你们俩缝在了一块儿?” 既然不答话,那就只能再斩了,我就不信了,杀你百次杀不死,杀你千次还不死? 朽城之上,祸斗与陈晚渡并肩站立,城下妖如潮水,不断朝着西边涌去。 陈晚渡扭头看了一眼后方,渡船也在不断运送登楼修士。 没什么战术可言,死了继续补上,就是这样,他刘景浊一时半会可出不来,十年来积攒的数千登楼魂魄,花费重金买来的数千躯壳,又有金钵加持,你刘景浊一天砍死十个也要砍上三百天! 这三百天里,休想腾出手支援,但三百天后,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陈晚渡叹息道:“你这是掏空家底儿的打法啊!十个人换对方一个人,一百登楼,三个月就全打光了,这么打个三百天,整个八荒的登楼修士会被你全打光的。” 祸斗淡然道:“第十境而已,即便不是造出来的,八荒也有三千!” 这是攒了八千年的老底子,三千登楼三百合道,三十开天门。 即便放在外界,也是了不得的一股子势力。 可这是一座八荒的全部底蕴。 不说别的,光是合道数量,就是九洲的数倍了。 这场仗,打了三千多年,要到尾声了。 此后,戍己楼三楼处,刘景浊拖来一把椅子,再不挪动。 二楼沙盘,战船、剑舟的光点,每隔几天就要消失一道,木傀儡损耗最大,几乎一天就要折损一具。 即便如此,一个月还是要死伤一尊登楼。 战场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南北两处岛屿。 刘景浊知道,这是不想给自己留时间了。 安子前辈,没有两年了! 北边岛屿,三位登楼修士,硬抗对方近十登楼。 换防登场近半月,三人就鏖战了半月。 别人都是一身血,唯独林禽,看起来就是头发乱了些,并无大碍。 他本身就爱穿一身红衣裳。 但此时,这位林宗主褪去上衣,众人这才瞧见,原来死娘娘腔,早就伤痕累累了。 林禽吃下一枚丹药,破口大骂:“娘的!一帮畜生,往死了冲是吧?” 朱霞浦看了林禽一眼,笑道:“这下我终于相信你是个纯爷们儿了!” 一道木傀儡被斩碎,林禽二话不说,提刀朝前。跑起来总是显得扭捏,可朱霞浦越看越觉得这他娘的,纯爷们儿! 几年来建造的百具木傀儡,近三百艘战船,四十余剑舟,都已经停在了戍己楼下,隔不久便会有木傀儡与战船离开,直往东去。 南边岛屿,吴业擦了擦嘴角鲜血,死守岛屿,嘴里还呢喃着什么。 岛不能丢,我也不能死。 其余六处战场,登楼修士厮杀在最前方,木傀儡、剑舟,不断有剑光掠出。 高图生领衔的七位人族天骄,与妖族那七剑厮杀在一块儿。 玄衣也有人对付,但不是左春树了,而是手提镔铁棍的陶檀儿。 从一开始,陶檀儿就盯住了玄衣,因为是他杀了李湖生! 左春树与沈白鱼,还有秋暮云以及白浚仪,游走于各个战场,只管救人杀妖。 因为最晚明年的这个时候,大家都要走。 看现在这幅情形,说不定他刘景浊会让大家提前走也不一定。 等到又一个换防之日,墨庐之中一个年轻姑娘,坐在换功楼下,边掉眼泪,边写着这个正月里战死的人的名字。 写了这几年了,从没见过哪个月死了这么多人的。 戍己三楼,刘景浊拿起鼓槌,重重敲击鼓面,鼓声响彻拒妖岛。 “原定下月上场之人,即刻准备赶赴战场,轮休下场的登楼修士,随时准备,听令上场。” 酒铺前方那条路,上一刻还醉醺醺的人,下一刻已经在赶赴东边。 坊市一处铺子里,有个年轻女子瞧见了一支玉簪,爱不释手。 可此时,鼓声先至,人声后来。 女子便将玉簪别在头上,笑道:“这次就不给钱了。” 第709章 已近尾声(二) 酒铺前面人变少了,也再没个拎着酒壶,喜欢自己坐在角落的年轻人。 不知怎的,现在即便那家伙不来酒铺了,也没人觉得不安心。要是他来了,反倒让人不安心了。 但还是会有人骂,权当涮嘴玩儿。 这不,有人提着酒壶,骂道:“他娘的,老子就不是天骄了?撤离的名单上居然没有我?狗日的刘景浊!” 立马有人拆台,“你还天骄?烂剁椒还差不多,一千多岁的老东西了,才是个登楼境界,你就不臊得慌?” 那人脖子一缩,继续骂骂咧咧,但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了。 街头的确冷清了许多,却也不是没人在这儿喝酒了。 刚下战场没多久的一袭红衣,满身血腥味儿,刚刚踏入街市,各家铺子便都挂出来了一道牌子。 比上次更恶心人,写着林禽与娘娘腔不得入内。 只是走起路来不由自主会扭动腰肢的男子,根本就没在意那些骂人牌子,只是走去酒铺那边,送朋友最后一程。 一座岛屿,三登楼守岛,死了一个。 死了的那个人,林禽其实不太熟悉,可最后一面在他面前,那这个酒,他得喝。 是一个玉竹洲散修,顶着即饮宗名头来的,名叫花絮,是个女子。 登岛两年而已,就来过一回酒铺,买了两壶酒,喝了一壶存了一壶。 因为不太受待见,以至于根本没朋友。 喝完一壶存酒,林禽便扭头离去,街道两边也没怎么看,看了也白白生气,又有什么好看的。 可此时有人喊道:“那个……娘娘腔,还是叫娘娘腔习惯点。” 林禽转过头去,笑盈盈的。 再说一句,就别怪我打人了。平常你们说,我无所谓,今日我心情不好。 但那铺主又说一句:“看着。” 话音刚落,铺主一脚踩烂木牌,随后照着自个儿脸颊狠狠一巴掌,声音格外清脆。 做完这些,铺主若无其事的转身,继续忙活自己的。 林禽本来就已经愣住,可有十几道声音先后传来。 等他转身,便瞧见一帮“江湖艺人”。 有人拿着木牌砸在自己脸上,鼻血长流,擦一把就扭头。 有人拿着木牌扇自己的脸。 更甚者,有人拿起木牌,嚼着吃了。 这位被喊了好几年的死娘娘腔,只是咧嘴一笑,随即挺直了腰杆子,一步步往住处方向。 这些铺主当然还会一口一个死娘娘腔,但心里已经认定了,林美人是个大丈夫! 因为他方才喝酒之时,有个年轻人说,正月战场上,林禽与花絮两个人拖住七尊登楼大妖,给援军争取了几息时间,硬生生守住了北边岛屿。 十字路口另一边,吕火丁小口喝着酒。 有人问道:“你不是跟他熟悉吗?这位林美人天生如此?” 吕火丁抿了一口酒,因为确实熟悉。这死娘娘腔在他小时候,动不动就来扎辫子,弄得他有一段儿时间说话也细声细语的。 林禽之所以是这样,他当然知道。 沉默了片刻,吕火丁开口道:“瘦篙洲芦花山,上任宗主有怪癖,不喜欢女人,但收了好多男孩儿做徒弟,那些个孩子,打小儿就得穿女装,学女子举动。林禽是在那个环境长大的,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改不了。” 问话之人是一个斗寒洲的糙汉子,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什么死变态啊?有那断袖之癖,坐馆的男的又不是没有,霍霍孩子作甚?” 吕火丁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后来,我师父,陈文佳、林禽,三人成了好朋友,林禽一趟游历之后,回去芦花山,发现自己一起长大的人死光了,于是他斩了老宗主,自己当了宗主。想知道他斩宗主时说了句什么吗?” 不少人投来好奇目光。 吕火丁开口道:“他说,我林禽做不回男儿身,但养得一身男儿魂。” 斗寒洲那糙汉子咋舌道:“下次再见,高低要敬死娘娘腔一杯酒。” 几天之后,一个艳阳天,有一对夫妇落地拒妖岛。 青年人嬉皮笑脸,马三略说是二进宫了,一旁女子则是恭恭敬敬等着镌刻身份铭牌。 东门笑酒等候良久。 姚放牛笑呵呵取出喜糖,“来来来,东门师兄,沾沾喜气啊!” 东门笑酒接过喜糖,轻声道:“宗主,师妹,现在要在战场上拜天地,怕是不合时宜,如今战局不利,人皇似乎在等什么契机,做的架势就是一步不退,要死扛。” 姚放牛摆手道:“我没在你们那戍己楼都知道,一旦退了,就再也守不住了。” 徐瑶插嘴道:“刘景浊在哪儿?” 东门笑酒轻声道:“本体在战场最前方,被妖族一道金钵罩住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出不来。唯一一道替身,在三楼点将台,想必也很难离开了。” 姚放牛点了点头,转头对着徐瑶说道:“坊市里头都是破烂山弟子,你代我去瞧瞧呗,我去找一趟刘景浊。” 东门笑酒赶忙说道:“军令,没叫不能……” 结果还没说完,姚放牛已经不见踪迹。 徐瑶笑着说道:“他们俩穿一条裤子,天下皆知,只是去戍己楼,没事的。” 再说了,这拒妖岛上,一半东西是花的我破烂山的钱!大金主来了,瞧瞧还不行? 一出拒妖岛,二楼那边就察觉了异动。 杨冥昭传信过来,刘景浊笑着说道:“大金主来了,给点儿面子吧。” 下一刻,姚放牛已经悬停一丈外。 刘景浊都有些诧异,瞪大眼珠子问道:“这么快?你又不是剑修。” 姚放牛一撇嘴,盘坐半空中,淡淡然答复:“刘大人皇,我是破烂山的宗主哎!你觉得我身上带的法宝,就找不出来了一个能赶上剑修速度的?” 刘景浊竟是无言以对,娘的,对面这厮太有钱,没法子。 姚放牛甩去一枚红皮儿糖果,轻声道:“不吃就还钱,没得商量,十万泉儿,把你拆了按两卖都不够。” 明知道刘景浊不爱吃甜食,这就是故意的。 刘景浊只得吃下糖果,随后问道:“你们新婚不久,此时登岛,太为难我了。” 姚放牛摆手道:“可不是听你说这些的,你姓刘的赶紧给我交个底儿,我还要回岛上发喜糖呢。” 刘景浊丢去一壶酒,轻声道:“上来说。” 姚放牛已经站在点将台,传音道:“说吧,我带着与你手中乾坤玉差不多的东西,但品秩高很多,大罗金仙之下,休想探视。” 刘景浊便说道:“我想了很多种办法,诸如想法子把九洲合道全数喊来。但你也知道,喊不来的。更何况妖族那边,合道数量是九洲数倍。我三十六登岛,九月就满四十六了,整整十年,想了无数种法子,只有这个办法相对来说死人最少。人间三子都在拒妖岛一处洞天之中,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能让妖族发现我的算计,所以我得布设很多很多疑阵。有些事情我已经十分清楚,但我得假装不知道,就为了那三位准备好了之后……” 除了北牢之中那三位,这是刘景浊与人说的最清楚的一次。 即便是龙丘棠溪,刘景浊也没说,但她猜出来了。 左春树要挟之下,也才听了一半。 换做旁人,定然要说一句,你刘景浊什么脑子?赌的也太大了吧? 可姚放牛,却是单手扶住围栏,抿了一口酒,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这位破烂山宗主才开口说道:“对不住啊!都说咱俩好到穿一条裤子,可我兄弟难到做了自己最不愿做的事情,都快舍弃剑心了,我这个破宗主,什么忙也没帮上。” 刘景浊猛的鼻头一酸,深吸一口气,又灌下一口酒。 “知道吗,除了她之外,别人都在问我刘见秋呢?就连安子前辈都问我,还算是个剑修吗?我以为你也会问我你的见秋兄弟哪儿去了。” 话锋一转,刘景浊笑着说道:“忙,你帮的还少啊?这一眼看去,全是绿油油的泉儿啊!” 姚放牛撇嘴道:“别看不起人啊!谈钱就有点儿伤感情了,十万泉儿,毛毛雨罢了。” 刘景浊竖起大拇指,无言以对。 十万泉儿都是毛毛雨,我他娘的还能说什么呢? 姚放牛站直了,轻声道:“交代活儿吧,我干什么?” 刘景浊叹道:“你来了,不上场说不过去,不去最前方更说不过去,你明白的,我不能放着我的亲朋好友而去用别人。” 姚放牛点头道:“了解,不必跟我说这些。倒是徐瑶呢?” 刘景浊想了想,轻声道:“徐嫂子还真来着了,天底下尚无合道咒师,登楼便是最高了,决战之前,她想上战场都难。” 不久之后,姚放牛折返了回去,刘景浊迈步去往二楼,以人皇名义发出一条消息。 故而今夜,有个小腹隆起的红衣女子找到了徐瑶,两人一同进了北牢。 沿着一条路往最深处去,徐瑶忍不住问道:“这真是刘景浊想的法子?他从前做事儿,不这样啊!” 红酥呢喃道:“想爬上屋顶,个头儿却没那么高,也只能搭梯子上去了。梯子要是不够长,就只能有什么垫什么,想方设法的爬上去。假如能给他个百年光景,绝不会这么麻烦。” 说到底,就一个原因。 暂时本事不够,只能计谋来凑了。 用了计谋,就难免会让人觉得恶毒,但对敌人的恶毒,不是应该的吗? 「天明之后要坐一天车返工,如果有更新也会很晚,要是没有,老规矩,会补上。 还有,之前有个笔误,是二十五章的剑名,已经改了,多谢指出问题的朋友。 特别感谢几位帮我指出文中不对之处的朋友,是真感谢。因为我自己个儿瞧见有些失误时都臊得慌,若非道友指出问题,不晓得要错到几时呢。」 第710章 已近尾声(三) 走了不久,红酥好奇问道:“咒师,还能再进一步吗” 徐瑶笑着摇头,“我迈步进入登楼已经是极限了,据我所知,如今天下,咒师最高也才是登楼而已。假如真有能以咒师身份合道,那便是名副其实的一道之祖了。” 天底下丹师阵师之类的,都不会有这些烦恼,但咒师与卦师,想要破境,实在是太难了。 其实姚放牛与刘景浊谈论过这个事情,徐瑶那时尚未破境登楼,年幼时回想起来亏心的事情,是他破境的最大心魔。但,实际上,应该是咒师自身夺天地之造化,受天地压胜,想要破境,就得失去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事物。 徐老山主死了,这是个契机。 再想破境,恐怕至少都是献祭姚放牛了。 红酥还是好奇,便又问道:“难不成天底下就再没人能以咒师入合道?” 徐瑶轻声道:“我还真查过,可能性最大的,是中土百越会蛊术的修士,咒术蛊术,极其相似的。” 徐瑶自己知道,即便是将来有什么机缘可以让她踏入合道,但咒师关隘不会破,只是以炼气士身份破境合道而已。 百越?红酥还真没听说过。 不多久,两位女子走到这方天地最深处,每隔几里就有一处牢笼,关的全是登楼大妖。 红酥问道:“会很麻烦?” 徐瑶只微微抬手,一道光束便自其手中发出,没入牢里大妖眉心。 徐瑶淡然道:“行了,下一个。” 红酥只瞧见牢里登楼大妖,眼中多了一抹红丝,再无狂躁之意,似乎只要徐瑶发号施令,他便会以命冲杀。 “要是把你放在战场上,岂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大妖全听你指挥了?” 徐瑶笑道:“哪儿那么容易?关在这里的大妖,受到了压制,我才容易得手的,否则低于我的境界还好说,与我同境,很难下咒的。况且,对我来说,这趟回去,怕是得花费三四个月恢复。” 话锋一转,徐瑶问道:“刘景浊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些大妖投入战场让他们自己消耗?” 红酥摇头道:“不知道,他说话向来只说一半,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今这方牢狱的存在,只有戍己楼与七姓高层知道,朽城那边恐怕也只是以为拒妖岛有一处牢狱是用来拷问的,绝不会知道此处关押了这么多登楼。况且,他好像是有意留下这么多大妖,让这座天地变作小八荒,要是因为这个,那在他目的达成之前,是不会让这些登楼出去的。” 两人边走边聊,就花了一个时辰,已经给牢里大妖全数下了控心咒,届时只要徐瑶出声下令,红酥开门放妖,这些个大妖会毫不惜命地往前冲杀。 咒师手段,的确令人毛骨悚然。 倘若只是个炼虚修士,恐怕是怎么中招的都不知道,说难听点儿,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出去时,徐瑶看了一眼红酥腹部,笑问道:“快生了吧?” 红酥点头道:“估计甲寅年出生,也就两年光景了。赤狐一族,十年怀胎,天资会很不错,现在已经是灵台境界了,恐怕落生就是个黄庭修士。但我没法儿感觉到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徐瑶咋舌道:“生下来就是黄庭,这跟谁讲理去?” 话锋一转,徐瑶轻声道:“青椋山有一头九尾狐,就是古时候被帝后赐姓涂山的那个帝女,你再去青椋山的话不太好办。要是不嫌弃,等仗打完,跟我去破烂山?破烂山护山供奉暂时还空缺着。” 红酥抬起头,问道:“要是去了,能想法子送我的孩子去栖客山读书吗?我想他以后是个跟刘景浊一样的人,行得正坐得端,但不迂腐。” 徐瑶哑然失笑,“他还不迂腐?栖客山当然能去,但想拜刘景浊为师,恐怕不容易了,因为……因为他不一定有时间。” 红酥却说道:“能去就行,那就说好了,只要我不死,就去破烂山。” 很早之前,红酥曾经找到刘景浊,说道:“假如日后战事紧张,我死了,一定一定把孩子从我腹中取出来,一定一定养活他,一定一定让他做个好人。” 刘景浊没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你不会死。” 某处山巅,左珩川开口道:“徐丫头说得不错,她想再以咒师入合道,难如登天。即便将来天门大开,乘趁着机缘破境,走的也不会是一条咒师之路。倒是百越那个姓胡的女子,有可能剑走偏锋,但还是很难。” 陈桨没好气道:“你还有空操心别人?你自己呢?天门可开否?” 左珩川淡然道:“天门已开。” …………火山文学 各地都有二月二龙抬头的说法,但琉璃州这边,是说‘二月二,龙抬头,蛇出洞。’ 青泥河下游,在如今琉璃州城以东十几里,有个名叫飞龙峡的地方,飞龙峡南,便是那座放凤山。 一条青泥河,上游天井山鱼窍峡,下有放凤山飞龙峡。 黄龙在鱼窍之中,难以翻身,游至下峡可飞。 一处通天河海眼的天井,最早是困龙之用,而下游放凤山,却是放凤之用。 第一缕日光洒在放凤山巅,飞龙峡幽谷之中却还是有些昏暗。 一池清潭,忽地有波浪翻涌,片刻之后,一条巨大蝮蛇冲出水面,蝮蛇足足十丈之巨,但跃出水面之后,它又疾速钻入水底,随后逆流而上。 南山大真人与护国真人,又或是镇国神兽景语,只要有一人在此,肯定看得出来,这不就是几年前被护国真人随手斩杀的蝮蛇吗? 蝮蛇一路逆流而上,可不知怎的,愣是没人发现。青白客栈之中坐着的人,没一个人察觉十几步外的河里有大蛇游过。 别说她们了,连有了正统封禅,如今已经官至从七品的青泥河龙神杨宝芯都没能发现蝮蛇存在。 从鱼窍峡沿河而下,汇入阆水之前,可都是杨宝芯的管辖范围。 奇怪在于,就是没人发现。 那条蝮蛇沿着青泥河进鱼窍峡后,身形再次壮大,但鱼窍峡里面水变浅了,故而蝮蛇只能在水中蠕动,但速度还是很快,不出一刻,便一头扎进了黄龙潭里。潭水极深,蝮蛇往深处钻去,不知过去了几十里,隐约有一道光柱显现,此时蝮蛇身躯已近百丈,迅速游到了光柱那边,将其缠绕住。 某处地方,有人笑道:“天井已在掌握之中。” 而此时的青椋山上,阿达手持重三万多斤的长枪,舞得周遭狂风大作。 有个年轻道士去琉璃州城打了一把铁剑,尚未开锋,寻常铁剑而已。 张五味背着剑,返回自己的笑雪峰,静坐,等待。 ……… 北边有座紫府山,也有个清凉山的名字,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人将其称作五台。 有个许久未曾现身的老人家,今日登山。 都说登紫府山的人都能见到菩萨,杨老汉也想瞧一瞧,菩萨究竟是哪个。 可惜菩萨没见到,却见到了老和尚。 和尚就站在山门处,手捻佛珠,面带笑意。 老和尚瞧见身形佝偻,瘦了一圈的杨老汉,便笑问道:“杨兄,一趟远游,找到答案没有啊?” 老汉迈着沉重步子,边走边说道:“晓得不,这趟出门我找到了一个故人,听到故人说了个故事。” 和尚笑问道:“哪个故人?什么故事?” 老汉淡然道:“其实是前辈,是当年风泉镇北边的铁匠铺子,一道残魂而已。故事,就是一个镇子西头的老光棍给刘先生下了一道佛印,让他不能远离风泉镇的事情。” 和尚气急而笑,“杨书薄,这是紫府山,不是陵阳山,找茬儿上我这里来作甚?” 当年给刘顾舟下佛印的老光棍,是一位菩萨的中土化身,曾有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中土道场在陵阳山。 曾经婆娑洲那位大法师,便是那位菩萨的衣钵传人。 杨老汉走到老和尚不远处,轻声问道:“跟我关系不大,我只是想问我的老朋友,你插手没有?” 老和尚摇头道:“听了一个水打秋浦,就觉得我像那个疯和尚了?不是我,是白水洞天那个已经受刑八世,共计八千年三百年刑期的杏花庵住持。” 杨老汉如释重负,点头道:“那就好,要不然我今日就得亲手毙了老朋友。” 老和尚气极,哪儿还有出家人的气定神闲?板着脸喊道:“滚上来喝茶!给你送行。” 茶台早已备好,就在山门之前。 两个老人对坐,饮茶。 三杯茶下肚,杨老汉笑着说道:“仿佛一梦回到数年前,如此最好,有始有终,我先走了。” 说完便起身。 老和尚沉声道:“路上慢点儿,等我赶上你,顺便捎你上西天灵山。” 杨老汉板着脸,骂道:“去你家佛祖的,老子去酆都罗山不好吗?” 老和尚最后问道:“就不去一趟栖客山?” 杨老汉轻声道:“去,就去。” 于是这天夜里,有个白衣独臂的年轻人在屋里翻书,窗外闪过一道身影,孙犁扭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 栖客山的雪,入夜就下。 佝偻老者蹲在守了许多年的门房前,点了一袋烟。 乔峥笠凭空出现,轻声道:“前辈,前后两世,你早就无罪了。” 老头一笑,呢喃道:“那小子缺人,人间三子还不够哦,我要去补上。我老头子又不怕什么大道压胜,说不定这辈子就是为等着做这件事。” 乔峥笠叹道:“山中无雅客,皆是俗世人。” 第711章 已近尾声(四) 一场雨水落在归墟海面,又带走了一位登楼修士。 戍己楼三楼,刘景浊摊开来了一张舆图,此时三楼只他一人,其余人全被赶到了二楼。 刘景浊将那舆图立了起来,看了好半晌,终于抬起手,依次做起了标注。 中土,青椋山。浮屠洲闲都王朝京城。婆娑洲的罗刹海。瘦篙洲的疯魔海。神鹿洲白鹿城。斗寒洲冰原。离洲炀谷。玉竹洲的百花山庄。青鸾洲,便是雾水国下方。 九只大鼎,是在这九个地方。 刘景浊能想到的,现如今就只有一个撬动九洲大鼎,让人间最高处无暇顾及战场,朽城合道借机下场,与此同时浮屠洲的布局也浮出水面。一旦浮屠洲得手,那这拨先入浮屠洲的妖族,就不会再受到九洲天道压制,只需要十个开天门,九洲便再无力反击。 所以从一开始,刘景浊就觉得,让那十二道人无暇顾及的法子,唯独撬动九洲大鼎。 但刘景浊还有最后一个疑惑之处,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能知道大鼎位置?要知道即便是那位教祖,试探到了离洲大鼎与中土大鼎位置,一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的。 除却炀谷与罗刹海,刘景浊都已经布设了先手,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难不成天外还会有什么手段吗? 他伸手抓住椅子,眉头难以舒展,的确有点着急了,不,是很着急。 安子前辈还没有准备好,但眼前战局,恐怕是必然会提前的。 想到此处,刘景浊以心声问道:“郑前辈,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准话,我可能撑不到第八年结束了,撑死了也就是明年。要是对方准备好了,你还没有,那我就真的得拼光大家的命了。” 说出这番话,刘景浊极其理亏,因为在求人办事,可自己却没法给人家足够时间。 过了片刻,心湖之中有人声传来:“我尽量赶在八月十五之前,最迟正月初一,最后期限。”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能确定?” 郑红烛声音传来:“做不到的话,我把头给你!” 刘景浊沉声道:“那就定死了,最迟癸丑年正月初一!” 只希望无论是天外有人动手,又或是有人妄图撬动九洲大鼎,都不要在正月初一前。 收回舆图,刘景浊沉声道:“传令,原定于癸丑年撤离的修士,七月要全部撤走,我一定会会打碎金钵出来,绝不会耽误太久。” 温落瞬身上二楼,沉声道:“人手本就不够了。” 刘景浊只是沉声道:“传令就是。” 此时二楼传音:“对面增加人手了,至少……至少三百登楼!我们场上,已经不足六十了,南北两处岛屿撑不下去了。” 刘景浊迈步走到露台,沉声道:“把所有的傀儡战船全拉上去,让岛上全力赶制,用这些东西,来换大家的命。” 看了一眼东边,与本体还是没有一丁点感应。 此时朽城城头,祸斗显得有些癫狂。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就是不留给你那么多时间。把这几年来各处洞天养出来的伪登楼全拉上来,只要下场,便只留一天寿命,将杀力提到极致!到现在了,也就不必顾及会对八荒有什么影响,小妖死光了都无事,大妖能再生。” 陈晚渡面无表情,冷声道:“五年来,攒了差不多千余伪登楼,一天上二十个,别想打,只需要冲去对方剑舟、岛屿自爆,即便一个自爆杀不死,再加一个,总是可以的。用八荒十分之一的气运养起来的伪登楼,换上拒妖岛所有登楼修士,划得来!” 陈黄庭迈步走上城楼,问道:“为什么一开始不这样?要是一开始那些个不怕死也没思想的大妖就可以这样,还用得着等到今天?” 祸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去了八荒,瞧见了不比九洲小多少的地盘儿,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了。” 陈黄庭冷漠道:“一座八荒,适合存活的地方,也就一洲之地。” 祸斗点头道:“假如八荒气运共计十分,留存的一洲之地,占据二分,其余八分,有四分在维持那道门,三分在妖族生灵,一分在那几处洞天。一来是,这一分气运过于贵重,舍不得。二来是,那时还没有准备好。而现在,准备好了,别说用几分气运换取九洲,即便兑子又能如何?拿下九洲,妖族便是天之下唯一的正统!” 陈黄庭淡然道:“我何时下场?” 祸斗微微一笑,“别着急,快了。” 还有最后六个人,便能凑齐六十人,至多七月便能尽数到浮屠洲,只需牵制住人家最高处,便是起事之时了。等拿下浮屠洲,人间最高处再想管,也管不着了。 他笑着说道:“你们玩儿着,我要回去一趟。” 说完便化作大黑狗,瞬间折返回八荒,去找那八荒第一人。 他也要确定一个时间,困刘景浊三百天,如今已经过去一半了,要是被那家伙提前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无非就是折损一些战力而已。 困住刘景浊,说到底是为了切断他跟外界的联系,即便是那道替身,总没有本体的脑子够用。 返回八荒之后,祸斗便是开天门巅峰修为,百万里路程也不过瞬息便能赶到。 落在一处宫阙之后,祸斗恢复人身,对着宫门恭恭敬敬下跪,沉声道:“不知妖帝准备的东西,还要多久才能好?” 宫门缓缓打开,一道身影迈步出来。 来人一身黑衣,赤足披发,一双眸子却是泛着金光。 这便是妖族真正的大帝,八荒之主。 “快了,人应该已经在去的路上了,至多两个月吧。” 祸斗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妖帝静待,不久之后便可移驾九洲。” 妖帝淡然道:“话不要说得那么满。” 归墟战场上,刘景浊一人占据两处战场,虽然再次缩短了战线,却也让对方能够兵合一处了。 人族近六十登楼,分散在八处战场。 对方源源不断来人,根本没办法喘气,七姓家主,除了境界尚浅的陈氏家主,其余六人,都在战场上。 戍己楼二楼,沙盘上不断消失的光点,使得气氛死沉死沉的。 杜神沉声道:“真要这时候走吗?这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龙丘阳厉按住肩膀,“他有他的打算,难道你们不知道,一艘船始终在新岛,就没动过,等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当然了,龙丘阳厉自己也不知道,瞎猜而已,也是为了安这帮年轻人的心。 沙盘上那道红色光点,根本就没动啊! 刑寒藻心中不断念叨着:“山主!你快出来啊!” 正在此时,几声巨响从东边传来,响彻战场。 沙盘上四处地方,大片光点消失。 龙丘阳厉皱眉道:“登楼自爆!” 他抬起头,沉声道:“得退了!” 可三楼却传来人声:“还不是退的时候,现在退,那一切都白做了。” 南边岛屿,两头登楼大妖,冲上前来,先后自爆,岛上七位登楼,三个重伤。 迷迷糊糊之中,吴业睁开眼睛,没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转头看了一眼,海水已经狂涌而来,方圆几十里,被炸得七零八碎,海水涌入之时立即变作血水。 对方十数大妖已经冲杀了过来,吴业想要抬手时才发现,半边身子已经烂了。 又是一口血水涌出,吴业硬撑着站起来,大笑不止。 撤退之前,我可以死,岛不能丢! 但对不住,我不想这样,有别的身死之处。 他用尽最后一点气力,甩出万里神行符,眨眼之间,已经在那金钵上空。 吴业大喊一声:“刘景浊!你狗日的歇够了吧?记得替我给她报仇!” 一阵狂笑之后,巨大响动再次传来,只不过这次,是人族吴业要破金钵。 拒妖岛酒铺之中,一盏魂灯灭了。 贺东陵眼眶泛红,但忍住没有掉眼泪,而是打开了老早就放在抽屉里的信封。看完之后,他颤抖着手,又取出一封信。先前空白的信封,此时封面却写着,“爱徒夏檀烟收”。 一声巨响,金钵之中震颤不止。刘景浊提着两把血腥味十足的剑,自己已经斩杀那人一千八百余次了,在这金钵之中,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不断去消耗。但他也明显察觉到了,金钵已经愈发薄弱。 不远处再次有人身凝聚,那人讥笑道:“是一个叫做吴业的人,以魂魄自爆,想要轰碎金钵。我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人……” 话音未落,金钵又是一阵颤动,只略微停歇,便又继续。 刘景浊的手臂,一样在颤抖。 离得近的战场上,在吴业此举之后,有一半将死修士,也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用出神行符,就为了在金钵上方引爆自己的魂魄。 拼得没有转世机会,也要把刘景浊放出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家伙出来了,大家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反正都要死了,下辈子又不记得这辈子的事儿,留个魂魄作甚? 这辈子都没活明白,我还管他下辈子! 刘景浊不远处的那剑修,讥笑不止:“即便是在外面轰破,我身死道消,你也会遭受重创。还没发现啊?这是佛门金钵,与你体内佛印互相牵引,这是专为你炼制的法宝!倒是没看出来,居然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了把你放出去,拼个魂飞魄散。” 刘景浊面无表情,却是挥剑将其再次斩杀,等到身形再次汇聚,便再次举剑斩杀。 近半年来与外界断绝联系,他错估了一件事,他以为,不会这么快。 此起彼伏的自爆声音,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 戍己楼上,刘景浊的替身,抬手拿起了鼓槌。 “富柏山,带上你的人,带上那些仙品起爆符,上场吧。” 拒妖岛上,富柏山长舒一口气,终于能赎罪了。 “即饮宗记得替我去一趟啊!” 走吧!我们这些罪人,战死前线,留个还算清白的身子吧。 第712章 已近尾声(五) 天衍二十一年,景炀王朝又复从前那等太平景象,至少在景炀王朝本土是这样。 可是各藩属国,以及浮屠洲境内,就没这么太平了。 钟孝泉花费数年光景,已经将浮屠洲、大月道的各淫祠神庙勘察完毕,整整三百万字的记录。另外还有差不多三十万字,是钟孝泉自己觉得适合担任各处山君龙神的人选名单,但还是要递去给赵坎瞧一瞧。 皇帝捋了捋胡须,看着装在车上拉来的册子,又看了一眼老成了许多的钟孝泉,便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其肩膀,笑着说道:“罢了,回家休息几日,陪陪你娘,等休息好了,去领御史大夫职,替我监察百官。张书店老了,你得快着点儿。” 钟孝泉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张相正老当益壮,我资历尚浅,要是……” 没说完就被赵坎打断,“行了,你今年三十三吧?十六七就被工部借调治水,在官场摸爬滚打也近二十年了,你还资历尚浅?赶紧回家休息去,等休息好了,我给你找媳妇儿。” 哪成想钟孝泉赶忙抱拳,沉声道:“陛下,这个真不用,我……我有了喜欢的人,很快就会成亲的。” 赵坎一愣,“啊?谁啊?” 钟孝泉干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大月境内一个番邦女子。” 赵坎叹息道:“那你……不去找佟泠说说?” 钟孝泉面色尴尬,没说什么。 等钟孝泉走后,赵坎大致翻阅了一下名单。 都是依照战功高低决定神位高低,这点看起来还是很公平的。钟孝泉做事,许是太年轻,少了些圆滑。人家战功够,家人后辈去求你,你该通融就通融一下嘛!这不,弄得大家都见不得你,原本想让直接进中书省的,这下只能先让你去御史台了。 正犯愁呢,有个少女蹦蹦跳跳走来,门外的小太监是拦都拦不住。 这位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进门就喊道:“我哥都可以在外面游历,我怎么就不行了?我也出去玩!” 也拗不过,只能答应她去四处走走,但在赵思思临走之前,赵坎塞给了她一样东西,是一块儿令牌,上写幽都二字。 送走赵思思,赵坎呢喃道:“封禅之事,先缓一缓,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吧。” 说完,他看向窗外,有自言自语:“我把女儿都赌上了,你许经由这次最好不要再给我瞎胡闹。” 我的闺女,可以入主酆都罗山,但她不能是所谓虚空元君! 最起码,也得还会叫爹叫娘啊! 再次低头看向那些册子,数百万英灵,恐怕还得再战一次。 要等一个七月十五日,现如今,六月底了。 ………… 玉竹洲境内,百花山庄,一位老妪收到了拒妖岛来信,信上只一句话,天崩地陷不能挪动半分! 宁梓看着手里书信,没来由一笑,心说这小子终于捋顺了前后顺序,看来也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罢了,少主有求,那就帮忙嘛! 谁来,我弄死谁,老娘正愁没地方发脾气呢。 斗寒洲北境冰原,破烂山的几位祖师,早就守着了,冰原下方那尊存在也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管的。 其实婆娑洲的一位僧人,也收到了一封让人意想不到的信,因为算起来,双方还是仇人呢。 但这位掌院收起信之后,便往南方赶去。 将来打生打死那是将来的事情,你刘景浊现在信我,那我也为这人间拼一把,本来就该。 离洲,那位惊云国绿林扛把子,扛着大刀到了炀谷。 李怆边走边骂:“死猴子,老子也就是现在没空,等我腾出手,非弄死你不可!” 几万里路程,对他来说,瞬间而已。 他踩在浪花尖儿上,嘟囔道:“我那好兄弟,都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了。” 离洲之事,刘景浊根本没有布局,但总有人会出一份力气。 现如今,九鼎所在,都有人护着,有人妄想撬动九洲大鼎,根本不可能了。 而在天外,受道宫管控的天门之下,已经藏了几个人,准确来说,是几头开天门大妖。 那位教祖又怎会不知道?权当不知道而已。 朽城城头,祸斗笑意不止。 你刘景浊不是喜欢几重布局吗?我学你的,你倒是猜一猜,我会用哪一种? ………… 七月初一,既是换防,同时也是原定癸丑年撤离的诸位天骄提前撤离的日子。火山文学 但二楼修士,都不愿意离开。 持续一月的炸裂响动,根本就没有停过。只这一个月,登楼修士战死四人,战船损坏三十艘。 因为对方每天都有二十登楼冲到人多之处,到就自爆,防不胜防。刘景浊也只有一个笨法子,一样,自己引爆魂魄。富柏山率领的百人队伍,只五天,就死得干干净净。 之后的战场上,大多将死修士,离金钵近的,便去往金钵处引爆魂魄,离得远的,也会甩出神行符,扎进妖族队伍之中自爆。 仗打到现在,妖族开始不惜代价,人族,优势全无了。 但刘景浊知道,这还不是最惨的时候,假如对方先于安子准备好,即便只是几天,那也不是人族这边可以承受的! 七月初一,诸位需要离开的修士,全数聚集在戍己楼下。 刘景浊面前放着诸多早已准备好的令箭,将令箭一一下发,刘景浊沉声道:“没有渡船,就自己过海,明日若是还在拒妖岛万里之内,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左春树早就知道内情,拿到令箭便御剑而起,直奔葬剑城去。 杜神柳初言这些戍己楼修士,再不情愿也没法子,只能撤退。 高图生已经骂了好半天了,可刘景浊根本不理会,只是抬手擂鼓,沉声道:“姚放牛,你驻守北岛,人死了可以,岛不能丢。龙丘阳厉,你去守着南岛,一样。” 两道身影先后掠出,速度极快。 高图生破口大骂:“刘景浊你大爷!他们两个是你自己人,老子就不是了?你他娘的宁愿让你最好的朋友死战,也要逼着我们几个走?” 刘景浊低头看了一眼,面色冰冷。 “给你十个呼吸,还在下方聒噪,我就让牧沉桥打断你的腿把你丢出去!” 童婳深吸一口气,拉起高图生,扭头就走。 沈白鱼与白浚仪抬头看着刘景浊,又对视一眼,各自握紧手中令箭,也御风离去。 很快,下方就只剩下陶檀儿了。 她抬起头,沉声道:“我师弟是为救你而死的,你连报仇机会都不给我?” 刘景浊面无表情,只沉声道:“撤!” 其实另外传音一句:“相信我。” 直到夜里,这些天之骄子,都已经西去几万里。 也是此时,众人手中令箭,齐齐散发光芒,各自耳边,都响起了刘景浊声音。 高图生与童婳听到的是:“去益山王府做客,与那梅奇还有姚妆妆叙叙旧。” 左春树、沈白鱼、秋暮云、陶檀儿、白浚仪、忘忧、莫问春,这几人听到的是,“自取符箓替身在葬剑城发牢骚,合道下场之后,你们七人下海万里,拦路。” 左春树板着脸,沉声道:“直到现在,这家伙还是不说真话!” 而杜神牵头的戍己楼修士,都已经在一艘船上了。 霍犬年眼眶通红,他娘的,为什么我就得在这破船上等着? 有人撤离,也有人登岛。 有个佝偻老者登岛之后,先去了北边墨庐,看了看栖客山的读书人们。 天黑之时,还有个中年道人登岛,带着两个童子,一个哑巴,一个聋子。 前者身份铭牌上写者,九洲罪人杨书薄。 后面三人,中年人身份铭牌,上写梓潼张恶,一双童子,分别是天聋、地哑。 别人都是洲名与人名,唯独这三人,有些奇特。 金钵之中,刘景浊一身衣裳破破烂烂,二百天不刮胡子,满脸胡须,显得邋遢无比。 已经斩杀对面那人两千九百九十八次,刘景浊有预感,三千次,最多了! 可此时,对面剑修,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两道身影。 一人就是当年遇见的闲都王朝妖王吴隹,另一人,是十年前死在战场上的朽城妖族剑修,王朋甄。 若非那几乎无间断的自爆,刘景浊不会这么快,就能斩杀对方近三千次。 此时此刻,王朋甄冷笑一声,开口道:“人族本就是下贱族类,人间应该交由妖族统率的。” 吴隹笑呵呵说道:“另外告诉你一件事,围杀方葱,有我一个的。” 刘景浊面无表情,双手各持一剑,手起剑落,斩妖三千次。 而此时,金钵之中,有笑声传来:“刘景浊,你这三千剑,要是回敬给你自己呢?你受得住吗?” 刘景浊面无表情,收起双剑,一道八百丈法相已然祭出。 三千剑加在一起,也不是倾力一剑。 戍己楼三楼,替身长舒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战场最前方,一道剑光终于打破金钵,重新回到了战场上。 法相眉心之中,刘景浊一个踉跄,随后急忙擦去脸上血水。 金钵牵动泥丸宫中的佛印,险些重伤魂魄,幸亏早有防备。 有人破口大骂:“狗日的,快来帮忙,撑不住了!” 朽城城头,陈晚渡叹息一声,无奈道:“以他为中心,方圆三千里,妖修都要跌境。” 祸斗淡然道:“神行符,谁又没有,那就只去他附近自爆,我看他还这么去救别人。” 此时此刻,北牢之中,郑红烛自然察觉到了战场局势。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只小狐狸,去把刘景浊用作炼妖的那座雷池开启,我要进去逛一圈。” 靠自己,恐怕真要等到正月初一,但等不及了。 郑红烛呢喃道:“打死我都想不到,活了八千年了,有一天居然要以外物炼魂,丢剑修的人啊!” 第713章 已近尾声(六) 益山王府又没有多远,童婳与高图生都已经是登楼境界,赶路几天便到了。 即便拿到了那道稀里糊涂的军令,高图生还是心中不爽,因为自己明明可以在战场上多杀敌的,为什么要把自己安排到这儿来啊? 高图生嘟囔道:“他刘景浊,就是任人唯亲。” 童婳没好气道:“多读书行不行?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假如撤退的是他们,那就可以用了。” 童婳将头发捋开,她不喜欢头发遮住脸上的疤痕。 “走吧,这么些年了,他在想什么咱们猜不出来,可他又什么时候打过毫无准备的仗,咱们就去王府借住些日子吧。” 没过多久,两人已经走到益山王府大门。 门房见这两人一个背剑一个脸上有疤,绝不是好惹的主儿,便赶忙出门,弯腰抱拳,问道:“二位是找人吗?” 高图生冷声道:“去告诉梅奇,就说离洲高图生戍边折返,想在益山王府借宿几日。十年前我可救过他的命,住几天不过分吧?” 老人瞪大了眼珠子,戍边折返,还是世子的救命恩人? 上了年纪了,人情世故那是门儿清。 其实天底下真正的高门大院,看不起人的很多,但表现出来看不起人的,反倒是很少。 老门房也没进去打招呼,干脆先领着二人进客堂,之后才跑去喊世子。 不多久,梅奇与姚妆妆就一块儿来了。 看这穿着打扮,两人是已经成婚了。 梅奇小跑过来,进门就咣当跪倒,“见过恩公!听说归墟战事紧张,两位恩公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童婳弯腰扶起二人,笑着说道:“别动不动就跪,再说真正救你们的是刘景浊。” 听到此话,姚妆妆赶忙问道:“二位回来了,没有刘先生,难不成……” 高图生冷笑一声,破口大骂:“他可死不了,人家现在厉害着呢,说赶我们我们就得走,要是不走,还他娘的要把老子腿打断丢出拒妖岛。老子气不过,蹲几天怎么都得偷偷回去。可青鸾洲没地方去,就到你们这里来了,你们就说我能不能住个十天半个月?” 梅奇故意板着脸,“恩公哪里话?十天半个月算什么?恩公住个十年,住到我死,我也好吃好喝伺候着!” 高图生点了点头,摆手道:“让住就行,哦对了,江生还找过你们麻烦没有?” 梅奇摇头道:“那次之后,再没见过了。” 高图生冷声道:“那还差不多,我现在正好一肚子气,没地方出!” 说是借住,不是特意来看他们的,梅奇便老早把一处院子清扫出来,让高图生跟童婳早去休息。 忙完之后,天都黑了。 梅奇返回自己的住处,推门进去,姚妆妆早就备好了洗脚水,夫妻二人,瞧着恩爱极了。 熄灯睡下之后,梅奇呢喃道:“看来传言不假,拒妖岛是真有后撤意思了,要不然,你给家里传个信?咱们该出力就得出些力气了。” 姚妆妆轻声道:“那是自然,咱们,当然要,报恩啊!” 后方偏院,童婳坐在屋檐下,传音问道:“你就没想过,他让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高图生传音答复:“想不到,懒得想,狗日的,再见面非得比划比划不可。” 这个语气,童婳强忍住没骂人,而是冷笑着问道:“你确定你现在打得过他?我看他,比二十六年前的刘见秋,强了何止一大截儿了。” 高图生一叹,现在估计是真打不过了。 拒妖岛西边的新岛,留着的一艘战船,其实是当年被郦潇潇炸毁的又修好的船,一直放在这里,就没动弹。 自登船起,不接到刘景浊亲自传令,他们不能出去半步。 但船上还是可以随意走的,不上甲板就行了。 杜神与霍犬年并肩往船舱底部走去,其实两人心里都不服气。龙丘阳厉跟温落,都是他刘景浊老丈人家里的人,自己人就不用走,老子我是后娘养的吗? 杜神耿耿于怀的是,连东方疾临都留着,为什么自己要走?戍己楼最草包的就是东方疾临了,他都可以不走啊! 走着走着,两人齐声一句:“娘的!” 这可是杜神为数不多的爆粗口。 下到最底层,霍犬年嘟囔道:“关键是他不愿意说为什么,我气的是他不相信我们。” 杜神摇头道:“我倒不是气这个,人皇不告诉我们自有不说的道理,只是……只是没能留下,我气不过。我一走,刑寒藻就得往死了累。” 说着,两人忽然齐齐看见一处地方,片刻之后,两人对视一眼,由霍犬年率先上前,一拳轰烂门板,门后面,是漩涡似的又一处门户。 霍犬年一皱眉,沉声道:“你等着,我过去看看。” 一步迈出,霍犬年当场愣住。 这他娘的不是自己教的三千武夫吗? 再一抬头,远处还有近百木傀儡在建,甚至还有尚在建造的。 杜神久等无果,便提剑进了门,进门之时,一样愣住了。 杜神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把这么多战力留在最后方干什么?” 霍犬年沉声道:“不知道,但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中岛早就被挖空了,之所以要死守前方两座岛屿,是因为那两座岛屿也在挖。” 他一直说这是个绝户计,现在想起来,恐怕就是要拿着岛上所有登楼修士的命去拼吧! 此时的战场最前方,刘景浊提着剑,距离朽城只六千里。 三道法天相地,剑光根本就没停过,他一个人游走于南北两方,后方大战场上,终于轻松了几分。 戍己楼上,符箓替身与本体已经心意相通,所以每次下令的,其实都是刘景浊本体。 此时宋元青收到传信,便立即说道:“把库存的所有符箓、丹药、法宝,全拿出来,我送去戍己楼。” 北边四处宅子,除却墨庐之外,其余三处,所有人都在不眠不休地赶制东西。 今日七月初十,拒妖岛上已经没有登楼修士了,戍己楼前方一片地方,最后的四十登楼,全在这里了。 而戍己楼后方,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万人,这都是不愿待在岛上,怕战鼓响起的时候,他们来不及用最快的速度赶赴战场。 刘景浊就站在三楼露台。 “薛障。” 下方登楼之中,有人急忙起身,抱拳道:“薛障在!” 刘景浊沉声道:“去把宋男来换下来,她知道她该去干什么。” 薛障咧嘴一笑,“得令!” 气氛并不沉闷,下方蒲慎笑问道:“人皇,仗打完了,咱们拒妖传上,就写战功行了,千万别写糗事啊!” 林禽撇嘴道:“你糗事还少吗?” 刘景浊倒是尚未作答,可下方一众合登楼却都笑了起来,认识不认识的,都开始了互骂。 对于那帮天之骄子的退场,多数人倒是觉得没什么,因为他刘景浊没走。要是连楼上那人模狗样的家伙都不算是天骄了,那别人哪儿来的脸面自称天骄? 可别人走了,他还在,他甚至把青椋山的苏崮派去了最前方,一个炼虚修士,居然在最前方。 戍己楼的杜神跟刑寒藻,岛上人尽皆知的两位军师,可杜神走了,刑寒藻留下来了。 谁不知道青椋山刘景浊与破烂山姚放牛,一山主一宗主,好到穿一条裤子?可此时姚放牛在东边最难守的岛屿上。 他刘景浊自己的本体都在战场最前方,我们还能说什么?哪儿有脸说? 后边有人喊道:“刘景浊,你在白水洞天杀图门山那个小杂种干什么?之前就有仇?” 说话之人,是傀山登楼,算下来还是小师姐的门人。 刘景浊答道:“不认识,只是那小子,有点儿不把人当人,我忍了他好几次,最后没忍住。至于你们灯影城那位城主,就属于自己找死了。” 又有人问道:“刘景浊,十来年了,我始终想不明白,龙丘棠溪那么好看,你为什么抢人家西花王朝长公主,又为什么掳走朱雀王朝那位皇帝的未婚妻?” 刘景浊一笑,许久没笑了。这事儿,还从没在人多的时候解释过,看样子好奇的人不少啊? 他笑着说道:“所谓西花王朝长公主,是被西花王朝那皇帝追杀,我在大月境内碰到了,救下了而已。朱雀王朝的尚书孙女,那是我的次徒姜柚。还有劳什子私生子,这么些年了,也没见有人来认爹啊!” 那人一愣,“那你为什么不解释?” 刘景浊气笑道:“换做从前,我解释了,你信吗?” 那人讪笑一声,还真是,刘贼叫习惯了,即便现在心里信了,嘴上也不愿意信。 不上战场都是笑嘻嘻的,上了战场,估计也没多难过。 九洲十万修士,死了这么多人了,上战场前不敢死,上了战场了,谁不红眼? 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了,杀三个,死而无憾。 几天之后,对方攻势忽然放缓,难得的,大家有了喘息机会。 姚放牛喘着粗气传音:“明日七月十五了,按你那皇帝老弟传来的消息,再看这些畜生……” 话没说完便被刘景浊打断。 一声高呼,响彻战场。 “大家都带酒了吗?” 第714章 已近尾声(七) 七月十五日,笑雪峰山巅有一石崖,清晨起便有刺耳声音不断传来。 是个一个脱了道袍的青年人,手持三百文买来的顿剑,在为剑开锋。 一跃成为青椋山境界最高的人,张五味还是很不习惯的。 好在是几年下来,已经能大致掌控一身修为了。 按照刘景浊的传信,或许就在明夜,会有潜藏在中土几千年的大妖出现,直奔青椋山。 当然了,信上也说了,即便是开天门修为,也至多维持片刻,实不行,你就上天门斩妖嘛! 听说远古三司江湖人一脉,人间杀力最高!我倒要瞧一瞧,我这江湖人,到底有几分杀力! 几百里外的牛庆山下,有个干瘦老者,在大雾之中点烟,再生小雾。 一双浑浊老眼盯着东南方向的青椋山,面无表情。 与此同时,一位少女西游至妖鬼大道,随行的青年将军姓毛。 其实暗地里,五龙卫的修士也跟着,毕竟是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要是出一点儿事,龙师怕是要人头落地。 如今的妖鬼大道,全是搬迁去的军户。朝廷建好了房子,这些军户举家搬迁至此,开荒耕种,孩子一出生就有军籍,耕种所得需要尽数上缴,但只有干活儿,就有俸禄拿。 赵思思骑着枣红马,这一趟出门,是真舒服啊!怪不得二伯跟哥哥都喜欢走江湖,我赵思思也要做女侠! 当个锤子的公主。 “毛将军,这里你来过吗?” 毛霖答复道:“没走过,但在船上往下看过。” 赵思思又问道:“我二伯就是从这里打进妖鬼十国的吧?” 毛霖答道:“据说是。” “什么叫据说啊?你堂堂五品游击将军,连这个都不知道?” “公主,三十年前还没有我啊!” 赵思思沉吟片刻,嘟囔道:“倒也是哈!你跟我大姐同岁。” 没走多远,忽然瞧见前面有个卦摊儿,赵思思疑惑道:“这里还能有算卦的江湖骗子?” 没等毛霖开口,摆摊老者便淡淡然开口:“小姑娘,我可不是江湖骗子,就冲你这句话,大难临头喽!” 毛霖伸手按住刀柄,这些年从军养成的习惯,对危险的敏锐嗅觉。 他压低声音说道:“公主,别多事。” 赵思思直撇嘴,心说在我景炀的地盘上,谁吃了你毛霖的胆子,敢对我不利? 赵思思翻身下马,小跑过去,笑着说道:“那你算一算,我有什么祸?” 老道冷冷一笑,并不言语,掐指就算。 赵思思满脸笑意,弯下腰盯着老道士,看了一下,“哎?流血了!” 毛霖一个箭步上前,横刀已经出鞘。 老道士伸手一抹,还真有血? 可他不信邪,还在推衍,下一刻,他脑海之中凭空出现一道身影,是一处幽暗洞宫,有女神高座。 “啊!你……你是谁啊?” 少女歪头笑道:“我叫赵思思,你赶紧把脸上的血擦一擦吧!” 毛霖收回佩刀,因为面前老道已经昏死了过去。 没那个本事,学人家算什么卦啊? “公主,走吧。” 赵思思摇头道:“别啊,等他醒来,还挺好玩的。” 毛霖沉声道:“天快黑了?” 赵思思却说道:“我最不怕黑了,鬼的话,见多了。” 无论如何,赵思思都不会有什么事情,因为云海之上一艘明船之中,四位明公到了两位。 那位季先生摇头道:“找死的妖道,敢算计幽都之主!” 酆都罗山,也不过是幽都一山而已。 不久之后,两人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动静。 将近子时,酆都罗山那处轮回路,居然有人影逆流而上! 两位明公对视一眼,即刻折返。 与此同时,归墟战场上,刘景浊听到有人传信! “有人开幽都门户,想要趁着今夜自轮回路入九洲!” 刘景浊面无表情,因为对方数道合道气息,已经有了下场的征兆。 朽城城头,陈晚渡面露癫狂神色,狂笑不止:“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 祸斗倒是没有多激动,只是说道:“除却狐窟之外,朽城不留一人,我们去推平拒妖岛!” “陈黄庭,以你合道修为,斩杀刘景浊,能做到吗?” 陈黄庭淡然道:“不是他杀我,就是我杀他。” 陈晚渡又问一句:“最后一队,到什么地方了?” 祸斗笑道:“至多也就是几天了!子时一到,人间最高处休想再有插手机会!” 刘景浊,你错了,动九洲大鼎,用酆都罗山牵制玉京天,让外界几个开天门去闯天门,这都不是我的最终目的。 当然了,只这三处地方,足够你刘人皇焦头烂额了! 你连那孟休都相信,你不败,谁败?你以为那琴瑟是如何到欧钰手中的?我花费三千年才找到的东西,那么容易就被你们找到了? 姚放牛手提一块儿板砖落在刘景浊身边,先递去一壶酒,然后才瞪大眼珠子骂道:“你个败家玩意儿,酒葫芦呢?怎么换新的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给了龙丘棠溪。” 姚放牛撇着嘴又取出一枚酒葫芦,没好气道:“跟我姚放牛穿一条裤子的人,拿这么个破烂玩意儿?你这不是驳我面子吗?拿着,比不上之前那只,但起码装得下万斤酒水。” 刘景浊也不推辞,只是说道:“谢了,待会儿放聪明点儿,别死啊!” 姚放牛没好气道:“去你娘的!” 六位老祖先后落在刘景浊身边,气息都在巅峰。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袁辑佚笑道:“求裴捣许久才炼出这么一炉丹,我们都活够了,你用不着这样。” 景欢与牧沉桥御剑至此,前者提剑而已,后者笑盈盈问道:“怎么说?压得住合道吗?” 刘景浊摇头道:“肯定有法子不让合道修士受我压制的,要不然还打个屁,我牵头儿,咱们推平朽城。” 牧沉桥笑道:“那倒是。” 归海无量、裴捣、马三略、霍无觉,依次到场,分在左右。 马三略问道:“渔子呢?” 刘景浊答道:“渔子得忙别的事儿。” 既然这么说了,那他也就不问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合道修士最前,登楼次之,炼虚在后,以此类推。人可以死,战线不能后移。” “这场打了三千年的仗,很快就会结束了,诸位,我们能赢!我刘景浊三生有幸,能与诸位戍边人同赴死!” 后边有人打趣:“这么肉麻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他娘的怪!” 戍己楼上,温落微微一笑,走下戍己楼,瞬身朝前,入登楼行列。 二楼处,刑寒藻拿起夹鞘刀,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上战场。 刘景浊在拒妖岛十年,她也是,十年来,这是头一次冲锋陷阵。 年轻姑娘微笑道:“木奴,杀妖去!” 此时拒妖岛上,留下的登楼修士,唯独身在北牢那方天地的红酥。 人间三子,有两个站在门口,皆是面色凝重。 安子身在雷池之中,将此方天地压胜之力增强数千倍,他的神魂数次破碎又数次复原,可依旧没那么快。 陈桨呢喃道:“这可能是他最着急的一次了。” 左珩川叹息道:“能把安子逼成这样,也就他刘景浊了。” 话锋一转,左珩川问道:“陈兄,准备好赴死了吗?” 陈桨淡然道:“你老家伙靠后,一个算卦的,少往前冲。” 空荡荡的街头,酒铺门前,两位合道修士对坐。 佝偻老者轻声道道:“我叫杨书薄,当年若非是我,妖族没有倒戈机会的。” 中年人笑道:“杨兄,人知错了,应该给个改正机会的,当年刘顾舟与我提过你。” 杨书薄笑道:“他怎么说?” 张恶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痴人。” 杨书薄站起身,取出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一杆长枪,微笑道:“走吧,先在这儿打一会儿吧,等等安子。” 朽城城头,祸斗手中木杖变作一根银白股骨,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咧出个笑脸。 “子时已到。” 雾水国以南,有一道巨大骨架破海而出。 顾衣珏皱眉道:“开天门?” 曹风拔剑出鞘,“老子学的是玄女剑法,还怕他开天门?” 顾衣珏疑惑道:“其中有什么关联?” 曹风摇头道:“没得,心血来潮,就想这么说。” 百花山庄,有一绝色女子放下胭脂盒,桌上铜镜映照出的,是一张不输任何女子的脸。 女子一身红衣,长袖飘飘,迎着一头雪妖而去。 其余七处,皆有大妖出世,皆是开天门。 人间最高处,玄岩十二人,六人压制九洲之中的大妖气息,六人在天门处,阻拦天外几头大妖。 酆都罗山,四位明王辛苦压制那道自幽都而来的虚幻身影,也有些撑不住了。 东明公骂道:“狗和尚!当我瞧不出来呢?也就是此方天地所限,要不然我抡死你!” 归墟战场上,有个头上再无鹿角的俊美男子提剑而来。 而刘景浊耳边,却传来玄岩声音:“假如只是这样,至多三天,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帮你。”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拔出独木舟,沉声道:“那就不只是这样。” 第715章 终于赶上了 深夜战场,没有冲杀的嘶吼声音,但上万里天幕是亮的,因为双方术法皆绚烂,人族法相妖族真身,都在发光。 抛却种族界限,这场持续三千年的大战,并无所谓恶的一方。 我戍边,因为我是人,只此而已。 战场最前方,合道陈黄庭,堪比登楼巅峰的刘景浊,两个剑客的这场架,等了十年了。 不远处,牧沉桥一道如泼墨而成的法相,近三千丈,一人一剑面对三头合道,出剑如作画。 景欢自与姬闻鲸一战之后,剑道再进一阶,同样,以三千丈巨大法相,迎战两尊合道大妖。 马三略站立与法相眉心,伸手由打袖中掏出一把黄豆洒向战场,黄豆遇水便化作人形,八百豆兵结兵阵,围困一头合道。 有人金身法相如烈焰岩浆,与这海水格格不入,手持一柄钢叉,与对方大妖缠斗。鸿胜山归海无量也。 杨书薄手提长枪,独战三头大妖,显得极其轻松。 他朝前看了一眼,笑着说道:“小子,记得当年说过的话吗?算起来二十三年了,还不像个剑修一般出剑?” 刘景浊呢喃道:“再等等,很快了。” 有位自天外折返而来的修士,左右天聋地哑,暂时只能以合道修为出手,他对面的,是朽城那位司阍,也是远古火神的妖宠一条大黑狗,名为祸斗。 祸斗笑盈盈问道:“瘟祖都来了?” 张恶淡然道:“你是几姓家奴来着?除了火神之外,还给灌口那个开二江的李二郎当过妖宠?” 祸斗淡然道:“话本小说里边儿编排的事情,你也信?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当我是哮天犬呢?” 张恶并指朝前点去,一道光束瞬间出去万里。 “你才是读书人,你丫全家都是读书人!” 六位老祖之中,宋家老祖独掌大阵,竟然以阵法堆砌出来一道纵贯南北一万五千里的城墙,登楼修士借此城墙迎敌,倒是省了许多事儿。 秦家老祖手持一柄铁锤,年幼学艺,没能成炼器师,倒是练就了一身锤法。法天相地双手持锤,重重落在海面,立时便有近千丈之高的巨浪迭起,顺手砸死几尊登楼,不知殃及多少登楼之下。 邓家老祖不是剑修却是剑客,法相手持一把阔剑,竟是有些万夫不当的意思。 袁家老祖手持长棍,一扫便是一大片。 刘家老祖不断掐诀念咒,海面时而火光四射,时而冰雪交集。 唯独朱家老祖,两袖符箓如江河之水决堤,其实这些年所用符箓,有十之一二出自他手中。 可对方合道,也不是吃素的,数量上毕竟差了太多。 后方登楼修士,面对十倍与几方的数量,也唯有死战! 戍己楼已是空楼,如今再无什么策略了,大家撒欢儿去打就是。 最前端战场,一合道一炼虚,境界虽然悬殊,但两人居然打得有来有回。 初入合道的陈黄庭,走的毕竟不是剑道了。 陈黄庭被剑光逼退,但很快就折返回来,还以颜色,将刘景浊击飞百余里。 陈黄庭单手持剑,露出个诡异笑容,问道:“听说红酥有了身孕?孩子姓陈吗?你要是喜欢,我把她送你了,孩子姓刘也成。” 刘景浊面无表情,脚踏剑气长河,剑光过境,海水也被划出一道巨大沟壑,久久难以复原。 陈黄庭笑着说道:“想让我解脱,就杀了我,我现在三魂皆被妖化,再想便成人是不可能喽,即便你强押我回去,我也不会是个好东西。八荒那位妖帝,在我神魂之中,刻了两个字。” 刘景浊沉声问道:“什么字?” 陈黄庭一剑斩来,笑道:“贪、癫。” 刘景浊面无表情,即便传音,也是泥牛入海,没有一丁点答复。 正此时,牧沉桥一道剑光贯穿天幕,开战不足一夜,已经斩杀一尊合道。 他撇嘴道:“泥捏的吗?” 可朽城那道门户,一道剑光袭来,直奔刘景浊。 与此同时,陈黄庭咧嘴一笑,同时起了剑光。 一位合道都扛不住,别说两个了。 再最前线守了好几年的青年人,最终被两道剑光逼了回去。 陈黄庭笑道:“不错嘛!才十年而已,速度都赶上合道了。” 说罢,立即迎去前方,直奔牧沉桥。 刘景浊随手斩杀一头登楼大妖,站在阵法城头,面色苍白。 人族合道之所以看起来略强,是因为归墟是在九洲,多多少少会受天道护佑。 但方才牧沉桥挥剑斩妖,立时便有合道大妖过门填补,刘景浊甚至觉得被斩杀的合道大妖,是故意死的。 刘景浊传音问了句:“裴前辈,你那炉药,能撑多久?” 裴捣沉声道:“至多三天。” 刘景浊再没发问,瞬身去到姚放牛身边,“仙丹,疗伤丹药,不计后果的疗伤药。” 姚放牛随手丢出一只白玉瓶,沉声道:“服下便能恢复,但只有一枚,一旦一口气坠下,恐怕得近半年难以动用灵气。” 刘景浊当即服下丹药,同时扭头看了一眼。 宋男来在后方城楼,不知如何了。 药效只有三天,三天而已,安子前辈能准备好吗? 几息之后,刘景浊拔出山水桥,双剑在手,只盯着远处指挥攻城的陈晚渡。 刘景浊的声音传遍战场,“诸位,能做什么,便做什么,这些年压着的怒气,可以发一发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道浑浊剑光划过天幕,直冲陈晚渡。 “你得死!” 陈晚渡讥笑道:“是吗?你有那个本事?” 邓家老祖冷不丁扭头回来,巨剑落下,直奔陈晚渡。 “小子,你跟老陈亏了先人了!” 陈晚渡一皱眉,等来的却是景欢扭头一剑。 紧接着,他只觉得后背发凉,再一低头,一把剑已经将他洞穿。 但陈晚渡半点儿不着急,只笑着说道:“你杀不了我,朽城有我……” 话没说完,他只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模糊,愈发模糊。 刘景浊伸手按住他的头颅,冷漠道:“有你什么?” 拔出独木舟,剑起头落,那颗脑袋还在说:“祸斗,你……你骗我!” 与张恶互拼水火的祸斗淡然一笑,“不是我骗你,是你太蠢,你忘了你是人了,我是妖。” 刘景浊手中一团火焰升腾而起,陈晚渡的魂魄,当场涣散,再无轮回可能。 与此同时,南边一声怒喝:“我是个男人!” 刘景浊转头之时,一声巨响同时传出。 林禽,死了。 刘景浊压根顾不上说什么,他只能压胜自身方圆三千里,合道那边暂时不会出问题,他也能腾出手来,游走支援。 可毕竟只是一个人,顾得了南,顾不了北。 景欢沉声问道:“即便能杀,也会有合道补上,但我记得朽城有八十余合道,怎么这里就二十几个?” 刘景浊终于说道:“因为有六十合道,会出现在浮屠洲。” 景欢沉声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刘景浊沉声道:“等安子!” “什么?安子在岛上?” 刘景浊点头道:“人间三子都在岛上,安子舟子,来了都已经七年了!” 景欢又问道:“春树他们,也不是真的走了?” 刘景浊说道:“不是真走,是在守门。” 既然如此,景语便再没话说。 无休止的杀戮,万里海域,早就被血水染红。 一天一夜,登楼修士已经折损五人,重伤十几人,这还是有刘景浊驰援的情况下。 林禽遭受围攻,自爆而死,带走了对方三头登楼。 薛障坦然赴死,一样,以一换三。 刘景浊甚至都不知道其余三人是怎么死的。 雾水国处,曹风看了一眼顾衣珏,问道:“能撑住吗?” 顾衣珏捂着胸口,沉声道:“屁话,按照山主吩咐,你赶赴战场,我继续守着。” 曹风也不多说,只点了点头,随后便御剑而起,直去归墟。 九洲大鼎处,那些大妖都已经被斩杀,有些轻松。 中土南边,有个黄袍道人迈步去往浮屠洲。大月境内,张五味、刘小北、李泥丸、还有喜欢种豆子的陶先生,都已经在了。 天幕处,有个黑衣中年人看着浮屠洲,面无表情。 我不是帮你,只是因为我姓姬。 妖帝金鹏收到一封传信,随即长舒一口气,原来如此啊! 哭风岭上,孟休与陈灵舟并肩站立,孟休笑问道:“前辈杀合道妖族,不难吧?” 陈灵舟淡然道:“六十合道而已,我跟那位秋官就能杀一半。” 孟休笑道:“如此甚好。” 他忽然一笑,“那位教主也合道了,咦,刘景浊的大弟子不错嘛!” 去了九个人,回来了八个,但九个都活着,如此甚好。 而在中土海底,有个找了好几年的女子,终于是寻到了一条路。 桂祘拔出佩剑泗水井,冷声道:“让你姑奶奶好找啊!就你们六个,休想再逃!” 人间最高处,玄岩猛地朝着下方看去,那处洞天,门开了。 九洲九处门户齐开,走出来九位年轻天骄,与这九人一同出来的,还有天外气息!可这次,不是什么让修士能破境的气息,而是十万大山那处深渊的食物。 哭风岭上,陈灵舟转身掐住孟休脖子,冷声道:“你知不知道?” 孟休一脸无辜,“当然不知道啊!” 十二道人齐齐去往十万大山,而浮屠洲那处深渊,冲天妖气几乎要穿破天穹,妖族足足五十四头合道大妖,破土而出。 归墟战场上,祸斗哈哈大笑。 “刘人皇,现在还有谁能帮你?这处战场,你们自己玩儿吧!” 只见祸斗掐诀念咒,笑道:“通天之井,入口在我这里!” 场上众合道大妖,瞬间消失,独陈黄庭站立海面。 北牢之中,安子跃出雷池,沉声道:“终于赶上了!” 刘景浊看着陈黄庭,沉声道:“登楼之下,退回戍己楼。剩下的人,围住城楼。” 第716章 落幕(上) 一道门开在了妖鬼大道,破门而出的,是个骑着墨麒麟的儒衫姑娘。 年轻女子一身白色宽松儒衫,身形纤瘦,白得发光,与座下墨麒麟对比鲜明。 麒麟背上悬挂一柄漆黑长剑,另一侧悬挂一颗不知什么异兽的头颅。 “呀!回中土了?” 墨麒麟开口道:“主人,浮屠洲妖气冲天,我可以去帮忙。” 年轻姑娘点点头,拿起佩剑跳了下去,轻声道:“去吧,我就不去捣乱了。” 墨麒麟点了点头,刚要走,却又说道:“那个毛霖在附近,赵思思也在,好像赵思思有危险。” 儒衫姑娘,自然是刚刚返回的白小豆。 白小豆点头道:“感觉到了,你去吧,我能应付。” “哦对了,能感觉到柚子吗?” 墨麒麟点头道:“还在瘦篙洲。” 白小豆嗯了一声,“知道了,去吧。” 墨麒麟拔地而起,直奔浮屠洲。 浮屠洲也开了一座门户,少年教主管楼自那门户迈出。可等他站定,才发现好像根本插不上手,这简直就是碾压,妖族好像并不知道,人族这边,数位修为在开天门的大修士,都已经等着了。 管楼看了一眼远处的孟休,这位大先生,居然没有什么笑意。 他自然笑不起来,因为少了六头大妖。 十万大山中心处,龙丘棠溪手持那把古剑,面色凝重。 处在九洲巅峰的十二人齐出,要压制那团紫气,居然一样艰难。 他们哪里知道,这处深渊最底下,有个披头散发的男子,青年模样,笑个没完没了的。 这下终于可以吃个半饱了。 在这之后,我还会怕你? 琉璃州西,有个少年人手提长枪下了青椋山,进鱼窍峡后,一个猛子扎进黄龙潭中。 下沉几十里,阿达盯着远处缠在自个儿长枪上的巨大蝮蛇,冷声道:“你眼瞎吗?这是天井吗?这是我的枪!” 刘景浊背井离乡,背的就是原本在此处的天井。 而蝮蛇缠绕的,是去年被阿达插入天井山的长枪。 守在天寿山的姜老汉摇头一笑,呢喃道:“这小子,一个无心之举,免除了太多不必要的麻烦了,若是真被人从天井出来,即便浮屠洲那边有先手,中土这边,一样遭不住的。” 十年归墟,他得了人心。再一个十年到时,真正大战,这个年轻人将会一呼百应! 葬剑城下方三万里的海域,一道巨大暗流上方,撤离的诸位天骄,都在此处。 沈白鱼沉声问道:“你知道他在算计什么?” 左春树叹息道:“他说他有法子关上朽城后面的门户,让妖族无法过门,来不得也回不得。五年前起,妖族就开始往浮屠洲运送合道大妖,一共三条路,这是其中一条。门户关上之后,妖族要退,就只能是这里,所以我们在这里守门,绝不放走一头畜生。” 陶檀儿皱眉道:“他怎么关门?” 左春树一脸无奈,“我哪儿知道?” 益山王府之中,高图生板着脸,王府世子与少夫人各自被一把剑抵住咽喉。 高图生事生怕梅奇跟姚妆妆骂人,绑了的同时,就让这两人没法儿传音也没法说话了。 怪的是,这王府之中,人咋个这么少? 高图生皱着脸,嘟囔道:“那家伙什么意思啊?我搁这儿住了大半个月,最后还得把人绑了,怪不好意思的。” 童婳撇嘴道:“一座凡俗王府,居然能有个炼虚境界的家仙?” 高图生一愣,结果就瞧见童婳伸手一扯,抓来了个白胡子老头儿。 童婳问道:“感觉得到妖气吗?” 高图生略微眯眼,“还真是!” 东北角的夫余国,问道宫主折返回了难河,沿河而上,到了如今夫余国第一大世家,邱家。 只是,偌大邱家,没人能发现这位问道宫主。 宅子里,始终没能怀上孩子的邱夫人,正在潜心礼佛。 问道宫主朝东边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呢喃道:“还好还好,总算是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新岛那艘渡船,杜神手中令箭冷不丁泛起光芒,有人声传出。 “调转船头朝西,别放一头妖到新岛。” 霍犬年皱眉道:“调转船头,朝西?为什么?” 东门笑酒轻声道:“掉头就是,我都懒得猜了。” 就说嘛!他都已经不把八荒当做什么大事儿了,又要保存九洲实力,又怎么会拉着大家全去死? 可转念一想,恐怕还是会损失极多人。 海上城楼,一声狂笑传来:“中土!拿下中土,便能入主九洲了!” “你仔细看看,这是中土吗?” 祸斗猛地转头,大惊失色,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刘景浊却来不及与他多费口舌,而是转头看向孤零零站立在最东边的陈黄庭。 陈黄庭咧嘴一笑,取出来了半壶酒,狂饮而尽。 “记得咱们最后一次喝酒吗?我藏了最后一点人性,在我这半壶酒中。” 刘景浊张了张嘴,却听见陈黄庭说道:“来吧!” 话音刚落,俊美青年化作一道剑光直往东去,法相竟也高达三千丈。 他站立那道门户中心,冲着西边,微微一笑。 我陈黄庭,算是个人吗? 门户之中,巨大法相略微弯腰,高呼道:“把我的名字挂在桃林!” 刘景浊盯着东边那道血红大门,声音略微发颤:“前辈,好了吗?” 拒妖岛上,一道剑光划破天幕,直奔东边门户。 郑红烛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道:“好了,对不住,晚了点。” 三万里剑气贯穿战场,人间安子手持耕读,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舟子渔子紧随其后,三道光束瞬间穿过朽城门户,直奔八荒。 梓潼张恶,刑徒杨书薄,尾随人间三子过门。 陈黄庭的法天相地已经布满裂纹,法相眉心的本体也好似陶瓷一般,布满了裂纹。 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力,让头顶再生鹿角,随即呢喃开口:“安子前辈,出剑关门!” 八荒之中,过门之时,郑红烛神魂入星河,瞬杀星河之主,当场跨入大罗金仙境。 法相高达八千丈。 他转头面向两界门户,沉声道:“好走!” 一道剑光瞬发,陈黄庭坦然受剑,身死,门闭。 陈桨祭出武道真身,同样近八千丈之高。 张恶咧嘴一笑,天聋地哑由在身边。 杨书薄笑着换上一身战甲,手提长枪,也入大罗金仙境。 陈桨皱眉道:“左元放,你……” 可左珩川已经拿出那枚石头,同样破入大罗金仙境。 此时此刻,人间渔子呢喃道:“这次我不跑了,陆青城,我左元放不是胆小鬼。” 整座八荒,天幕仿佛都要被撕碎。 云海之中,有青蛟盘踞。 “他们两个好说,你们三个为何不被八荒天道压制?” 杨书薄持枪跃上云海,挤出个笑脸,轻声道:“灵炆,万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啊?这次,我不会放你走了。” 有个黑衣青年自云海中跨出,是那位八荒之主。 “剑道之主?知道吗,在八荒,我可不是大罗金仙。” 此时此刻的归墟战场上,祸斗站在城楼,直到现在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他郑红烛跟陈桨,不是都在闭死关吗?怎么会在这里?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自西而来,“山主,没晚吧?” 刘景浊摇头道:“来得及。” 他瞬身去往阵法城墙,看着下方近三百登楼大妖,而自己这边,只有七十余罢了。 刘景浊沉声道:“宋男来。” 宋男来笑道:“好!” 话音刚落,城楼处,大阵运转,刘景浊已经身在城楼中心,手持那道戊己杏黄旗。 与此同时,被挖空的中岛,有密密麻麻的剑光朝着战场飞去。两万里处,南北两处岛屿,同样有绚烂剑光射出。 刘景浊再次开口:“薛障。” 一声似牛吼的声音传来:“在!” 紧随而来的,是自天幕落地的一道魔神身影,没有肉身,只有身影,也可以说,他是这杏黄旗之灵了。 刘景浊手持杏黄旗,化作剑光攀升至半空中,另一手取出人皇印,天生雷霆,海中火焰,已将战场包裹。 妖族除合道之外,齐齐跌境。 刘景浊低头看去,沉声道:“杀吧。” 妖门已关,合道也好登楼也罢,再无后继之力,我以九洲天道压你等妖族,抬头试试? 祸斗惨笑一声,大势已去了。 但他还是说道:“你真不知道通往浮屠洲的海底通道?六十合道已在浮屠洲,顷刻间便能拿下中土,关上门了又如何?这方天穹会被我们同化的。” 刘景浊冷声道:“说真的,我从没把你们当做什么对手的。” 我只是,不愿意死这么多人而已。 祸斗呢喃道:“孟休也骗了我。” 他以叹息,笑道:“行吧,既然要败了,那你也不是不能死了。” 刘景浊面色一沉,祸斗已然笑盈盈的站在刘景浊面前。 “你说,现在谁还腾得出手救你呢?” 与此同时,祸斗传音一众登楼:“我把海底的通道开了,你们,逃命去吧。” 这位朽城司阍,居然硬扛着九洲天道压制,冲上了开天门。 “谁能救你?” 刘景浊一笑,淡然道:“你觉得那位教祖,会让我提前死吗?” 有人站在人间最高处天门之外,笑着说道:“你说得对,我还真不敢让你死得这么早。” 祸斗冷笑一声,瞬间点燃魂魄,一声巨响传遍战场。 众人皆抬头,可烟尘散去,刘景浊毫发无损。 浮屠洲战场,孟休摇头一笑:“我也算是戍边功臣吧?” 只可惜,吃不了半饱了,少了六头合道。 第717章 落幕(中) 祸斗自爆的同时,有七道身影同时消失,不知去向。 而半空中一手持杏黄旗一手拿人皇印的青年人,毫发无损。 下方战场,有四头大妖忽然朝着南北两方逃遁。 牧沉桥沉声道:“北边的交给我。” 曹风笑道:“那南边的就给我吧。” 下方,剩余十余合道大妖已经被宋家老祖大阵困住,杏黄旗下,薛障也是等同于合道的存在。 刘景浊原本还以为恐怕要撑到八月十五,幸好,安子来的及时。 没了八荒天道加持,在九洲天穹与刘景浊双重压胜之下,阵法城墙以东,一众登楼修士,几乎是在屠杀了。 新岛那艘渡船,百余机甲傀儡并排站立于海面,静待而已。 而海底处,左春树嘴角一挑,冷声道:“一个都不能放跑,去了青鸾洲,再想找到就不容易了。” 三日之后的一个黄昏,战场终于平静。 那座阵法搭建的长城仍在,但城楼上,只一个年轻身影坐着。他身边放着两把剑,往常剑是插在地上,此时却是平放着。 刑寒藻与杜神先后落在城头,一个背剑,一个挎着夹鞘刀。 杜神轻声道:“真境之上都已经杀干净了,但玄衣与那七个家伙不知到了哪里。六位老祖回了拒妖岛,恐怕……即将散道。除了那三位大剑仙外,其余人都受了重伤。登楼修士,还剩下六十几人,与我预想之中的战损相比,天差地别。”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着手记录战功吧,让宋元青准备好,他有的忙了。” 杜神疑惑道:“刘先生好像,不太高兴?” 刘景浊摇头道:“高兴,怎么会不高兴。” 嘴上说着高兴,可就是没个笑脸。 刑寒藻冲着杜神施了个眼色,然后说道:“那我们先走了,善后之事我们看着安排。” 刘景浊只点了点头,坐着都没动。 是啊!远比想象中死的人少,可这是拿死了的那些人的命换的,那五位前辈身陷八荒,生死难料。 海是红的,都是血。 几位年轻天骄齐齐落在刘景浊身边,都还活着。 左春树看着从未如此平静过的归墟,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现在可以说一说了吧?”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妖族想要站稳脚跟,单单拿下拒妖岛是没用的,出了归墟一样会受到天道压胜。他们想要站稳脚跟,只有一个办法,拿下中土。大家都知道,我一直在那条远古流放之路有布局,其实那都是幌子,我早知道他们在海底有一条路。陈黄庭院中那棵桃树,里面藏着的是路线。所以浮屠洲那边早就准备好了人手,是一些杀力极高,但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来归墟的大前辈。”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继续说道:“青椋山西边那处鱼窍峡,曾是黄龙自囚之处,蕴含中土气运,我离乡前就把天井山的井带在了身上,就是城楼里那口。还有红酥看管的北边牢狱,其实是我请一位前辈建造的模仿八荒天道的小天地,人间三子几年前就在里面,适应天道,为的就是最后这个关门,因为门只能在那边关,但八荒是有大罗金仙的,如若不能适应八荒天道,即便是安子舟子,一样会受压制,无法破境大罗金仙,也就关不上门。” 左春树沉声道:“你一直含糊不清的,就是这个吗?”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点头道:“是啊!我还得营造出来一种咱们要退守青鸾洲的假象,为九洲保存火种的假象,得让他们相信,我们是抱着死绝的心态打这场仗的。要不然,朽城战力又怎会倾巢而出?” 陶檀儿问道:“事实呢?” 刘景浊轻声道:“事实就是,我从没想过要死很多人,也不觉得最后会多悲壮,结果,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才几天,折损了那么多人,要是安子晚上一个月出来,恐怕咱们真剩不下多少人。” 说着,刘景浊缓缓起身,取出许多小酒杯,人手递去一只。 然后,他拿出半壶十年都没敢喝的酒,依次倒酒。 “这酒,是陈黄庭东去之前给我的,说等仗打完了喝剩下的半壶。他那壶你们也瞧见了,我这半壶剩下不多,分了喝吧。” 他面朝东边,举起酒壶作敬酒状,也就剩下了一口酒。 “还有一件事,我现在就要说,不强求都帮忙,愿意帮忙的开口就是。” 沈白鱼笑道:“赶紧说吧,说完咱们上朽城。” 刘景浊便说道:“我这人皇身份,你们都知道了。但你们听说过远古三司吗?我是守门人一脉,最后一位守门人。之所以有人不让我死,是因为我死得太早,日后即便天门开了,外界那些人也什么都得不到。战事比我预期早两年结束,所以天门开时,会是十二年后。到时候,大家就得真有赴死之心了。” 袁盼儿皱眉道:“为什么?” 刘景浊呢喃道:“因为啊!天外有一位教祖,也是远古三司,寻路人。他为这天下找到的出路,就是重建天庭,然后推翻人间。说直白点,他觉得世道太脏,要将一切推倒重来,新的天下要由着他来。九洲天穹碎裂,可就不止合道了,开天门、大罗金仙,甚至想都不敢想的凌霄境界,都会出来。我要是不想法子关闭归墟战场,将来面对的就是双方夹击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所以,诸位,十二年光景,拼命拔高境界吧,归墟战场只是其中一段落罢了。当然了,不强求。” 白浚仪没好气道:“废什么话?走,上朽城!” 刘景浊却摇头道:“不了,我去过了,你们去吧。” 人走光以后,刘景浊取出了一只白色荷包。 转身看了一眼拒妖岛,几天之内,拒妖岛会下一场雨,是六位老前辈能为这拒妖岛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天黑之后,刘景浊站起身,背好双剑。 姚放牛瞬身落地,“强撑什么呢?你飞得起来吗?” 刘景浊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欠你的钱,还回去怕是要些日子。” 姚放牛一把扯起刘景浊,骂道:“都他娘的说了谈钱伤感情。” 刘景浊笑道:“把我放在戍己楼吧,你先回去,晚点我让曹风带我。” 姚放牛干脆一把将刘景浊甩在了三楼露台。 走下二楼,大家都在。 刘景浊笑着说道:“很久没有这么人齐过了,交代几件事,很快就说完。我手里有本账簿,是这些年来各处出钱出力的山头儿,杜神找人立一块碑,立在换功楼前。原本我想立一座功劳碑,但现在不想了,戍己楼放在这里不动,海上战船残骸,都别动,就这么放着。另外,拿战功换钱的,这些年姬泉应该攒够了钱,战功都要核对清楚,特别是战死之人。” 刘景浊笑着起身,对着众人抱拳:“多年来,多谢帮衬。” 下方众人,抱拳回礼。 刘景浊笑了笑,迈步下楼。 曹风已经等在楼下了。 “怎么说?” 刘景浊轻声道:“先带我回去吧。” 合道剑修,速度没得说,眨眼光景就落在了含桃树下。 结果院中已经坐满了人,看样子是来的时候都带着小板凳。 刘景浊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宋男来撇撇嘴,你什么德行,这些年来,我们还看不出? 姚放牛迈步走了进来,也带着板凳儿。 景欢也走了进来。 十二席议事,少了三个人。 叶芦台与巨船一起沉没,渔子身在八荒,高图生与童婳都在益山王府。 袁秘笑道:“没死,着实有些意外。” 秦翻雪轻声道:“没别的意思,只是知道你着急走,我们来告诉你一句话,别忘了你是生在拒妖岛的。” 刘景浊无奈道:“就说这个?事实如此,我怎么忘?” 宋男来板着脸说道:“婆婆妈妈的,就一句话,以后有事儿吱一声,为你赴汤蹈火!包括日后天门开时,这次没死,那就下次死。” 景欢淡然道:“我又躲不过。” 姚放牛什么都不用说,他还需要说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道:“我倒不是着急回家,只不过青鸾洲有些野草,总得斩草除根。有些事我还想不通,所以顺道会去一趟射鹿山的。” 顿了顿,刘景浊咧出个笑脸,开口道:“说个不要脸的话哈,将来我要死在你们前头,青椋山若是遇事求到了你们头上,帮忙搭把手啊!” 秦翻雪黑着脸,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七位家主,几句话的功夫,就剩下陈家的年轻人了。 年轻人没好气道:“刘大哥你看你说的这话!” 景欢扭头离去,临走前说了句:“都说你刘景浊没朋友,现在看来,此言不虚。” 姚放牛伸手指着自己,“我……我算什么?”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问道:“你呢,什么时候走?” 姚放牛撇嘴道:“你老人家先走,老子给你擦屁股。” 刘景浊哦了一声,坐去含桃树下的藤椅上,就静静看着。 “十年来,还是死了太多人了。” 苏崮与刑寒藻回了院子,步子很轻。 刘景浊忽然起身,一步跃起,落在酒铺门前。 “赊我一斤酒。” 第718章 落幕(下) 赊一斤酒,这么些年,刘景浊真是第一次赊账。 酒铺附近原本还很嘈杂,可刘景浊落地并开口之后,周围居然安静了下来。 贺东陵很快取来酒壶,双手递给了刘景浊。 刘景浊拿起酒壶,倒了一半,喝了一半,再没说话,喝完就走出了酒铺院子。 之后就响起了稀稀拉拉的笑声,“哈!仗打完了,刘贼开始薅羊毛了?” 刘景浊站在街上,笑着说道:“海上还有许多漏网之鱼,这就开始撒欢了?” 结果大家笑得声音越大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走到了蹲在街角的行目身边,和尚也喝酒了。 行目似乎知道刘景浊想问什么,便开口道:“中土佛门跟浮屠洲不一样,我们是可以吃肉喝酒的,当然了,不能娶妻。” 刘景浊问道:“为什么不去取北边那道机缘?” 行目摇头道:“不想。” 刘景浊摘下自己的酒葫芦,与行目的酒壶碰了一下,轻声道:“等我到了摩珂院,记得离远些。” 行目反问道:“有人要杀你,你那三个弟子会袖手旁观?” 刘景浊摇头道:“多半是不会的。” 行目笑道:“我也一样。” 刘景浊笑着起身,扭头离去,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见面时,还可以喝酒,但你拦我我会杀你。 出了坊市,刘景浊先去了一处小巷。 少年人就蹲在那水车边上,在等人。 现在人来了。 青年人走去少年人身边,伸手按住少年肩膀,笑问道:“你们家主说的?” 少年点了点头,“嗯。” 刘景浊坐在水渠边上,轻声道:“你的名字其实意思很大,有人跟你说过吗?” 少年人摇了摇头,答复道:“你知道的,我爹没读多少书,他最早给我起名叫元点的,我娘说这个名字跟给小猫小狗起得一样,后来就改成了元典,还有别的意思吗?” 刘景浊点头道:“有的。经书典籍,简称起来就是经典。元字是初始的意思,加上个典字,意思就很大了。嗯,简单来说,就是比经典还经典。” 宋元典哈哈一乐,身边这位,总是能说出不一样的解释。 不过笑完之后,又落寞了起来。 “家主说让我一定跟你道个别,以后想见会很难的。你以后不会再回拒妖岛了吗?” 十年间,身边这个一个月见两次的家伙,其实教会了自己很多东西,有时候宋元典感觉,刘景浊比爹还像爹呢。 刘景浊一笑,取出之前那枚酒葫芦,递给宋元典,微笑道:“当然会回来,呐,酒葫芦送你了,我换了个好的,差的给你。” 宋元典接过酒葫芦,也拿出来一样东西,是他小时候刘景浊给他的糖果。 刘景浊诧异道:“还有呢?” 宋元典忽然转头,咧出个笑脸,轻声道:“咱们打个赌?” 刘景浊笑道:“赌了,说吧。” 宋元典便说道:“二十年内我要是能结丹,你回一趟拒妖岛?” 刘景浊点了点头,“好。” “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 只要活着,一定来。 死了就没法子喽! 不久之后,刘景浊到了北边一处种满鲜花的宅子。 “决定了?要去破烂山吗?” 红酥点头道:“决定了,不过会顺路去你的青椋山看看的。” 刘景浊笑道:“到时我不一定在,不过山上肯定有人。对了,北牢让徐瑶带走,权当抵债了。” 红酥眯眼一笑,“到现在了,还弯弯绕的?” 刘景浊只得说道:“九洲有许多妖族帮忙建立的山头,海里也有不少潜藏大妖,交给徐瑶,让她帮忙钓鱼。” 红酥点头道:“明白了。” 眼瞅着刘景浊要走,红酥喊道:“给我的孩子取个名字吧,男孩女孩的都要,我也不知道是男的女的。” 刘景浊道破了天机,“是女孩,龙丘棠溪早就看出来了。就叫拾冬吧,长大以后,要是想学剑,让她拜楚廉,栖客山的先生我去说,让孙犁收她。”火山文学 红酥点了点头,轻声道:“将来是否要有个姓,我会让她自己选。” 刘景浊微微一笑,“好的。” 这名字,其实没什么特别寓意。 只是想让那个孩子出生之后,不必被上一辈的事儿牵连。 其实陈黄庭还说过一句话,让刘景浊代转,但刘景浊想了许久,终究没能说出口。 又何必让陶檀儿心中生出芥蒂,两人根本没什么交集,陈黄庭一厢情愿地喜欢,生前都没说出口,现在还说什么。 等走到换功楼时,已经半夜了,但大家都在忙,现在最忙的就是换功楼了。 宋元青见刘景浊走来,微微抱拳,开口道:“大致是可以持平的,还有些盈余,我家泉儿还是持家有方的吧?” 刘景浊笑骂一句:“你小子少在这恶心我,想好了没有,是去青椋山还是留在轩辕城?” 宋元青笑道:“当然是去青椋山,到轩辕城不成了上门女婿了吗?不过应该会在轩辕城待一段时间。” 刘景浊拍了拍宋元青肩膀,笑得合不拢嘴。 “我这钱谷一脉不就全了吗?姬泉担任司库,你来辅佐,还有檀烟丫头,我还愁青椋山赚不到钱?” 宋元青哈哈一笑。 刘景浊转过身,喊道:“姚月怜,你过来一下。” 年轻女子走来,眼睛红着,问道:“怎么啦?” 刘景浊递去一枚印章,轻声道:“以后有人欺负芦花山,只要不是你们不占理,可以大胆去方家坊市,就说有事需要帮忙。瘦篙洲的方家铺子,在飘摇城。” 等刘景浊走了,姚月怜才拿起印章看了看,这什么字儿啊?我也不认识啊! 宋元青看了一眼,轻声道:“篆文是,敢笑林禽不丈夫。” 年轻姑娘一下子泪如泉涌,她还以为刘景浊到现在还是见不得自家山主呢。 其实贺东陵那边也有一方印章,此时这位新任酒铺掌柜,正拿着印章偷偷抹眼泪。 因为师父留的信上说了,他的铭牌不能挂进桃林,酒窖里也不能有他的牌位。 贺东陵手中印章,有底款有边款。 底款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边款写着,戍边人,赵自次。 不久后,刘景浊到了北边墨庐。 拒妖传三百年为一册,如今已经修完十一册,近三千三百年。 前十一册都已经送往栖客山,第十一册很快就会流传开来,唯独这最后一册,尚在修订之中。 收尾之事,每个两年下不来,这第十二册也是一样。 战功需要梳理,还有刘景浊藏了这么久的筹划,都得写清楚。 刘景浊找到了代芷,让她在第十二册编撰完毕之后,在末尾处加上一句话。 这也是刘景浊作为人皇,为这拒妖岛立下的最后一个规矩。 代芷嘟囔着问:“什么时候才能让大家知道你是人皇?”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放心吧,又瞒不住。背了这么些年黑锅,总要让我借着黑锅做点儿坏事才行吧?” 代芷一愣,“啊?什么意思?” 刘景浊笑道:“都说我不是好人,我到时候把那些人全揍了,等到最后真相大白,大家是不是会反过来不相信我那些人是我揍的?” 代芷眨眨眼,嘿嘿一笑:“蔫儿坏啊!” 人嘛!大多数人说你是狗,你不是也已经是了。反过来也是一样,大家忽然都知道你是个人了,这时有人跳出来说,这家伙咬人了!谁还信? 这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真要个个都去看一眼,怕是得好几个月。 天蒙蒙亮时,刘景浊回到院中,刑寒藻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不过脸上不怎么好看,板着脸。 刘景浊疑惑道:“谁招你了?” 刑寒藻抬起手指着曹风。 曹风无奈道:“我就转送了一句话,孙文惇说的,我也没招她啊!” 刘景浊问道:“他说什么了?” 曹风摆手道:“说元婴之前不许这丫头去找他。” 刘景浊伸手按住额头,摇头道:“行了,由不了他,我们走吧,先去益山王府,高图生跟童婳还等着呢。” 天微微亮,刘景浊已经在西边海上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拒妖岛,呢喃道:“不知何时能回来看一眼。” 等到那艘明船下方,刘景浊忽然纵身跃起,独自上了明船。 船上黑压压一片人,瞧见刘景浊来了,都破口大骂了起来。 “你奶奶的!谁让你死的?” “狗日的,亏老子以命相博,结果你也死了?” 有个读书人打扮的虚影,站的笔直,笑着说道:“刘景浊,我承认,我不如你,但我还是瞧不上你。” 那个死娘娘腔,居然魂魄也在这里。 “我都死了,就别因为那件事迁怒我家山头儿了。对了,帮我告诉文佳跟钟郦,我林禽没给好姐妹丢人!” 这里有好多熟悉面孔,刘景浊明知道不可能找到一道身影,却还是仔细找寻了一番。结果当然是令人失望的,陈黄庭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 下方即将去往酆都罗山的戍边人,对着高处青年抱拳回礼。 满船戍边人,都喝过相逢酒,那就来生见。 第720章 叫师伯 一只手按着姚妆妆的头颅,应该是雾水国皇后才对。 “就别想着跑了,我问什么就说什么吧,归墟的仗已经打完了,祸斗自爆,妖族死绝,八荒救不了你们。我们今天阵仗也大,三登楼一合道,还有我这个炼虚巅峰,外加戍己楼的军师,六个人,五个是剑修,你们死也够面子了。” 没等梅奇与姚妆妆说话,刘景浊转头看向被童婳拘押的家仙。 “毙了。” 童婳随手一捏,那位花费极大代价才养成的家仙,已然灰飞烟灭。 她甚至都没怀疑什么,说弄死立马弄死。 刘景浊松开手,扯来一把太师椅,翘起二郎腿落座,笑盈盈说道:“有件事我死活没想通,陈家老祖与陈晚渡死的太干脆,没来得及问,现在见着你们,反倒是想通了。高剑仙,仔细瞧瞧,这就是当年死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的至功山主与雾水国皇后。” 高图生沉声道:“看这样子,是了。” 刘景浊便又问道:“郦潇潇是妖,但不是八荒妖族,我说得对吗?” 到了此时,梅奇也好国师也罢,都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对,但有一件事,你想错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去雾水国后,不是你们设计引我,是郦潇潇自己。我搞错了一件事,鬼宅里那道分魂其实是想求救,但我当时没能发现,我以为那是你们一起的金蝉脱壳之计。” 梅奇笑道:“的确,假如你当时能发现,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童婳皱眉道:“不是八荒妖族,那是哪儿来的妖?”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叹道:“是清水堂祖师的坐骑,她……在瞧出来我没有察觉她的求救之后,才真正想到这个金蝉脱壳之计,用以自救。损伤了两道魂魄,只剩下夺舍郦潇潇的那道,的确是很完美了,连我都骗过去了。其实……其实她要是跟我说实话,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而真正金蝉脱壳的,其实是这二位。” 看向姚妆妆,刘景浊冷声道:“我猜这二位当时与郦潇潇说,你们要假死,之后会有法子去往八荒对吗?不然她不会瞒着不跟我说的。” 姚妆妆惨笑一声,“差不多,但去处不是八荒,而是浮屠洲。不管是哪里,我们都假装不知道郦潇潇的事情,她自己也觉得,死上三次,总能打消我们的顾虑,总能从此事之中脱离出去,以郦潇潇的身份好好做个人了。” 姚妆妆抬起头,沉声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显摆吗?” 刘景浊微微眯眼,笑盈盈问道:“我要八百年前建成的那批山头儿的名单,我知道你们有,谁先说出来我就不杀谁,我的身份你们清楚,我说不杀就不杀。” 两人各自沉默。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三个数,一……” 一个数读完而已,梅奇立即开口:“我……” 才说了一个我字,刘景浊已经一把扯掉姚妆妆头颅。 血溅了梅奇一脸。 梅奇发疯似的冲向刘景浊,“你不是说三个数吗?” 刘景浊随手一推,梅奇难进半步。 刘景浊淡然道:“我从三开始数的,心里数了,怎么,你没听见?” 梅奇惨笑一声:“那你把我也杀了吧,我不想说了。” 刘景浊满脸好奇,笑问道:“是因为我杀了她?没看出来啊!挺讲道义的。” 然后,姚妆妆居然毫发无损的站在一边。 可数又数了起来,“三。” “我说!” 刘景浊看了一眼手里头颅,叹息道:“这次是从一开始数的,还要再试一次吗?” 梅奇浑身剧烈颤抖,咬着牙说道:“你……像个人吗?” 话音刚落,好似光阴倒流,姚妆妆又完好无损地站在一边。 “三二一。” “我……” 刘景浊又是一声叹息,走过去将姚妆妆头颅放回其脖子上。 “挺好玩,再来一次?” 梅奇摇头似拨浪鼓,干脆了当的掏出来一枚玉简,颤声道:“都在里面了。” 刘景浊略微探视之后,问道:“保真吗?” 梅奇咬着牙,“保!能让她恢复吗?” 刘景浊笑道:“你都摇头了。” 梅奇这才意识到,身边女子,这次是真的被杀了! 刘景浊退了回去,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我说话算话,不杀你。” 梅奇,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自绝命脉。 刘景浊头头没回,只开口道:“肉身魂魄全搅碎,我说我不杀。” 曹风略微抬手,一道剑光过去,两道尸身已然化作尘埃。 这次刘景浊没有刻意让刑寒藻回避,方才让人毛骨悚然的三幅画面,她看得尤为清楚。 曹风叹了一口气,顾衣珏不觉得有什么,高图生与童婳更不觉得有什么。 刘景浊像是没事人一样,开口道:“你们两个抓紧返乡吧,回去之后喊上狄邰,去八业庙逛一圈,把脑子带上,做什么事情取决于看到了什么事情。狄邰应该借助鸿胜山火焰跻身登楼了,但即便是你们三个,也要小心些。” 高图生抱拳道:“那就离洲再见。” 刘景浊咧嘴一笑,看向童婳,轻声道:“就说你家高剑仙是聪明的吧?还有,赶紧把你脸上的疤除了,裴捣不是给你量身定做了除疤药吗?这么些年了,总考验过了吧?” 童婳笑着抱拳:“少管,告辞!” 话音刚落,两人就不见了。 曹风咋舌道:“好歹是我都羡慕的天骄,真就就这么听话?” 刑寒藻说道:“十年来养成的习惯,拒妖岛这些修士,大多都这样,山主的话就是军令。” 刘景浊摆手道:“只是一时没改过来,我也没改过来,以后说话还得注意点。” 但高图生跟童婳没觉得哪里不对,反倒觉得就该如此。 走出这座空空荡荡的益山王府,刑寒藻问了句:“有多少座山头儿?青鸾洲的除了益山王府跟胡荽山,还有哪里?” 刘景浊说道:“就益山王府,胡荽山并不是,只是姚妆妆而已。走吧,咱们赶时间,尽量赶在年前回去。对了,寒藻,你传音给姜柚,就说让她跟樊江月四处逛一逛,到时候一同回去。” 顾衣珏低声道:“现在就去射鹿山吗?会不会打草惊蛇?这些年的布局,都是以那座松鸣山为切口的?” 刘景浊笑问一句:“咱们三个联手,有几成把握能干翻姬闻鲸?” 曹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讪笑道:“我也就跟景欢差不多一个水准,听说景欢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刘景浊摊开手,“轩辕城根射鹿山,选一个吧。” 曹风讪笑道:“那还是去射鹿山好了。” 玩笑话而已,问剑轩辕城,是刘景浊要自己做的事情,可狗日的姬闻鲸……现在确实打不过。拉上一帮人去,那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至于射鹿山,刘景浊已经有了预想,恐怕已经是一座空山了。 ………… 七月下旬,与第十一册拒妖传一同刊发的,是一道振奋人心的消息。 归墟的仗,打完了。八荒那道门,也关上了。 瘦篙洲稚子江畔,姜柚花了一枚泉儿才买来新一册的拒妖传,因为是新刊发,根本就没那么多,东西少了,卖的就会很贵。过上几个月,可能几文钱就能买到。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花费重金去买。以至于这些年来,有人居然拿拒妖传做起了生意,一模一样的内容,只是印发时间不同,价格简直是天壤之别。 至于邸报,那就是个搭头儿。 姜柚都没来得及看拒妖传,着急忙慌的翻看邸报,可瞧见的,却只是几行字与一幅画面。 画面之中,是黄昏下的归墟海面,海水血红。 那几行字,写的是妖门已关,三千多年一场大战结束了。拒妖传最后十年会是一册,将在两年内发行。 姜柚把那邸报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越看脸色越黑。火山文学 樊江月笑着说道:“别看了,不会有你师父的。但在这一册拒妖传,你应该瞧得见二十六年前的惊鸿一现刘见秋。至于人皇,应该会出现在最后一版里面。” 姜柚蔫儿哒哒的,一下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为邸报上面没有自家师父的英雄事迹。 正此时,有信传来。 樊江月神色古怪,心想怎么说到他,他的信就来了? “呐,你师父的信。” 姜柚一把夺过信,白眼道:“樊峰主,你应该说山主的信!” 樊江月淡淡然开口:“我可是第一个到青椋山的人,给你师父看了好久的山门。” 姜柚笑道:“你是大功臣,好了吧?” “哎!师父说让咱们等着,到时候一起回去,说年前要回中土哎!” “樊姐姐,你怎么不……” 转过头,姜柚发现,樊江月捧着拒妖传,看得极其入神。 是啊!她也是刚回瘦篙洲不久的戍边人。 回过头来,看到最后一句,姜柚缓缓起身,轻声道:“师父说让咱们先去飘摇城的方家铺子,在那里等着,路大爷在铺子里。” 信上还说,要是见到一位姓石的老前辈,一定一定要喊石爷爷。 姜柚问道:“你晓得那个石爷爷是谁吗?” 有个背剑女子凭空出现,笑盈盈说道:“是清溪阁地字号,叫做石耐寒。” 风狸嗖一声蹿出来,却被桂祘随手拿住。 “叫师伯,我是你师父的爹的关门弟子。” 第721章 那些戍边人 合道御剑,速度是快,但刑寒藻毕竟境界太低,故而慢了许多,花了两天光景才到那条却河的支流,射鹿山就在百余里外的深山之中。 先前买了一本拒妖传,花了一枚五铢钱,气的刑寒藻想打人。 花了钱了,自己还生气。 刘景真就不明白了,花这钱作甚?墨庐修订拒妖传,核对战功都得到戍己楼,这书上写的东西,你大概都知道的,还买这个作甚? 但走进一处小镇之后,刑寒藻就开始翻看起来,看得极其入神,直接翻到最后十年看的。 走进一处茶铺,四个人,三个背剑有个跨刀,倒是把茶铺东家吓得够呛。 刘景浊解下佩剑放在一边,冲着茶铺主人,一嘴流利青鸾洲官话:“随便弄些吃的,够我们四个吃就成了。” 曹风笑着说道:“山主这学别的方言,一绝啊!” 刘景浊来了一句家乡话:“夹紧。” 曹风只得讪笑一声,的确,从前的赤亭与成纪,说话八九不离十的,有些俚语也一模一样。 其实九洲各处官话,刘景浊都能说,炼气士人间十二境,说白了还是四道关隘,炼气、炼神、炼虚、合道。能入凝神境界,学什么都会比凡人快很多。当然了,神通术法除外。 但刘景浊善于在意一些小细节,故而学东西会很神似。 所有的剑术、拳法,到了刘景浊手里,用出来就变味儿了,皆是重意不重形。 粗茶淡饭,上桌之后,刘景浊取出一粒银子递过去,笑盈盈问道:“与掌柜打听一下,这附近有无神仙往来?” 老掌柜没接银子,只笑着说道:“往南百余里有个地方,我小时候就听说里面有仙人,访仙的人极多,就是没有人找到过。”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取出一枚十两的银子,强塞入掌柜手中,又问道:“那这附近,有无什么妖魔鬼怪的传说?你也瞧得出,我们都是江湖人,到一处地方就想着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嘛!” 老掌柜还是没接,只是说道:“倒是没听见过,咱们山神老爷可灵验,方圆百里,没有什么怪事出现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递出银子,老掌柜无奈道:“粗茶淡饭,收你们五十文已经很昧着良心了,哪里用得到这么多啊?” 刘景浊只轻声道:“我也曾在归墟戍边,运气好,活下来了,就当是给同袍的一份心意,老伯切勿拒绝。” 刑寒藻一愣,仔细敲了敲,这才发现,茶铺后面的小屋子里,挂着一副铠甲,醒神王朝那些大军的制式铠甲。 老掌柜愣住了许久,回过神后,颤抖着双手接过银子,连说了三个好字。 于是饭桌上,饭菜丰盛了许多。 离开茶铺之后,刘景浊轻声道:“拒妖岛上修士最多的时候,过了十万,但死的炼气士加起来都没醒神王朝与大瑶王朝两国士兵多。” 一艘战船损坏,死的士兵就要上两千。 刘景浊轻声道:“走吧,咱们去南边访仙。” 百余里,瞬息而已。 但只是一片深山,哪里有什么射鹿山的踪迹。 顾衣珏皱眉道:“阵法吗?连我都瞧不出来?” 曹风没撇嘴道:“别说你了,我也瞧不出!” 刘景浊一步跳下去,站在一处山巅,环视一圈儿,随即指着前方说道:“啸山兄,砍一剑。” 曹风二话不说一剑斩出,果不其然,一道好似琉璃的屏障显现,不出三个呼吸,阵法已然开始破碎。 “啧!厉害啊,防御没多高,但这隐蔽性,居然瞒得过我。”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淡然道:“这是借助地势布设的大阵,你们不是阵师,看不出名堂。说得浅显点儿,就是建造大阵的人,是个绝顶阵师,估计是孟休自己的手笔了。” 话说完,前方慢慢变得清晰,曹风与顾衣珏也齐齐皱起了眉头。 因为大阵底下,是个大坑,占地方圆几十里。 刘景浊轻声道:“看样子是被人连根拔起,带走了。” 刑寒藻问道:“山主好像并不意外?” 刘景浊笑道:“真要什么都在我才意外呢。” 正此时,一声大喝声传来:“何方宵小,竟敢妄……” 曹风御剑而出,“哎,你别跑啊,妄什么?” 一个折返,不出三个呼吸,此地山君已被带来。 山君二话不说,咣当跪倒:“上仙饶命,小神什么都没看见!” 见面就求饶,命长活得好。 这位山君原本在北边巡视,忽然察觉到了南边异动,急忙赶来。官架子自然要有的,便憋出来半句话,结果到了近处一看,这我惹得起?扭头就跑。 结果,应该神游山君,跑得过合道剑修吗? 可是这位山君最惧怕的,反倒不是曹风,而是前方手提酒葫芦的青年人。 刘景浊也没法子,现在无法收敛自身气息。 他笑着将山君搀扶起来,轻声道:“我是来寻仇的,结果你也瞧见了,扑了个空。你是此地山君,难不成察觉不到有人在你的属地搬走了这么大一座山?” 山君死活不起来,“醒神王朝有律,仙家山头儿归青奴与朝廷节制,各地神灵有监督进谏之责,没有节制之权。再……再者说,那可是从前的一流山头儿,小神不过神游而已,想管也没本事啊!” 刘景浊点头道;“那就换个问题,此地附近,近几百年来,有没有姓丘的人家?” 山君立即点头,“有!但一百五十多年前,也就是射鹿山建成的时候,那家人就死绝了,连魂魄都没留下。后来我也没细查,因为那家人死有余辜。” 有?那就好问了。 刘景浊便又问道:“那家人是不是有个女儿,还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儿子?” 山君诧异无比,心说这些陈年旧事,怎么上仙会知道? 他点头道:“确实有,那个儿子还是我想法子送的。至于女儿,那时候十几岁而已,但出落的极其水灵。” 刘景浊点了点头:“为何死有余辜?” 山君叹息道:“丘家男主人不是个东西,竟然对着自己的女儿行那等……那可是亲爹!一大家子人,连亲娘也视若无睹。我原以为给他们个儿子之后,那少女就解脱了,结果不到几个月,丘家也就死绝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行了,你去吧。” 这位山君忙不迭起身,跑得那叫一个快啊! 刘景浊笑道:“走吧,还要赶路呢。” 见三双眼睛始终瞅着自己,刘景浊无奈道:“看我干什么?不是不说,说了你们也糊涂,到了瘦篙洲,去一趟金鼎宫就清楚了。” 刘景浊取出一枚飞舟似的剑舟,轻声道:“咱们用这个走吧,你可以全速。” 曹风心说有什么区别?剑舟速度过快,一样会有强劲罡风。 等曹风驾驶剑舟往西去时,他才明白区别在哪儿。 那个家伙,就盘膝坐在剑舟最前,竟是在以罡风锤炼体魄!同时也拦住了袭来罡风。 顾衣珏无奈喝酒,看着刑寒藻,问道:“山主如今战力?” 刑寒藻一下子笑了起来,瞧着极其自豪。 “龙丘阳厉说,反正他没把握赢山主,除了左春树跟沈白鱼还有咱山主夫人那个层面的天骄,山主应该登楼无敌的。” 顾衣珏长叹一声,二十年罢了,就已经这样了。 他看向曹风,笑问道:“曹首席,记得山主在十万大山的那番豪言壮语吗?” 曹风笑道:“怎么不记得?” 有人那时心比天高,放话要四十岁前入真境,甲子内登楼平归墟,静候天门开。 四十前入真境,他做到了。甲子岁数内平归墟,也做到了,尚未登楼,但只是少了个登楼名头儿而已,也算是做到了。 只是,剑心碎容易,再想聚起来,恐怕很难了。 而此时,刘景浊心中在默念一个个名字,是战死的那些戍边人的名字。 拒妖岛上,换功楼以西,立了一座青铜碑,由炼器大宗师吴赤亲手在上面刻字,每个名字都是一条命。西面刻名字,因为面向九洲。东面刻的是一众出钱出物力的山头儿。 杜神最终决定自作主张一番,也在海上城楼起了一座石碑,石碑上刻着:“壬子年七月二十一日,拒妖于此。” 另外,最后一册拒妖传会把东面碑文抄录进去。 年轻人站在三楼点将台,海水又变得清澈了。 三楼刘景浊的桌上,有十一本书,还留了最后一册的位置。 上了三楼之后杜神才知道,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刘景浊坐在那把椅子上,不眠不休地想下一步怎么办。 姚放牛也很忙,得跟这七姓商量坊市日后的分成。 可聊着聊着,就扯上了刘景浊。 宋男来骂道:“那家伙跑得那么快,真是的,都不知道留下来帮忙把事儿干完再走。” 姚放牛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来。 他想骂人,是真想骂人。 他是人皇,死的每一个人,都得他背着。打仗的时候顾不上,仗打完了,他敢待在拒妖岛吗? 有些人就是会觉得,死的人多,是因为他自己本事不够。 那些戍边人,恐怕每个人的名字他都记得。 第722章 神仙打人了 九和国境内有座庙宇,名字起得极大,叫做通天大将军庙。 曹风咋舌道:“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谁的庙敢起这个名字?不过庙里好像并无神灵?” 没想到先来了这里,那就是要顺便去一趟赤眉城喽? 刑寒藻还是挺开心的,故地重游,看看这些年有什么变化。 听见曹风发问,刑寒藻笑着说道:“没有神灵,但有一只金丹灰狐靠着吸食香火存活。” 曹风问道:“那就是说,来过?” 刘景浊点头道:“来过,当年在这里留下了八个字。” 顾衣珏也是一笑,他跟刘景浊一起走过江湖,知道刘景浊是喜欢做这种事情的,想必又是留下了什么机缘,做好事没留名吧? 只是这种无形之中留下不确定因果的事情,境界越高,大多数人越干不出来。 此时正是夜里,刑寒藻对当年所见记忆犹新,便说道:“待会儿你们看啊!很好玩儿的。你看那尊金甲神像下方有个箱子,信众求什么会写在纸上丢进箱子里,灰狐回来之后就会挑挑拣拣,不过分的愿望,跑断腿也要帮忙实现。” 顾衣珏饶有兴趣道:“这不是跟赵长生的小兔子一个模样嘛?” 小兔子是谁,刑寒藻跟曹风还不知道。 四人隐匿身形,就在不远处,等了没多久,就瞧见了一个青年身影,终于是把狐狸尾巴修没了。 可瞧见灰狐时,刘景浊就有点儿眯眼了。 他轻声道:“把气息收敛一下,装作武道中人,咱们今夜在这通天大将军庙里借宿。” 刘景浊已经先走了,刑寒藻几乎是把高兴写在脸上,紧随刘景浊。 顾衣珏与曹风对视一眼。 走呗!闲着也是闲着。 走去门不远处,没进去。 “寒藻,起一团火,咱们今夜在这儿凑活一晚上吧。” 至于那头灰狐,刚刚进庙门,听到了声音,便又出来了。 青年人冲着刘景浊几人,问道:“要是歇息的话,可以进来,这座庙没什么忌讳的。” 刘景浊赶忙转身,笑着说道:“我们是从束柳国来的江湖人,带着刀剑,怕冲撞神灵。” 青年人却是一笑,摇头道:“他不怕冲撞,放心进来吧,我也时常借宿的。” 刘景浊笑着抱拳:“那就叨扰大将军了。” 刘景浊此时模样,三十上下,虽然瞧着不老,但看起来还是比灰狐岁数大一些的。 曹风取出来饼分给大家,说道:“长生小老弟说,是有个叫巢木矩的,过年送来的礼物。” 刑寒藻拿着烙饼,简直是不敢相信,问道:“谁这么缺心眼儿?过年送饼?” 顾衣珏笑着说道:“一个年轻人,跟你岁数差不多,也奔三十了,这次回去,怕是躲不掉咱们东家的一顿打。” 刑寒藻问道:“为啥?” 顾衣珏淡然道:“他喜欢姜柚。” 刑寒藻与顾衣珏一同开口:“那是该打,姜柚长得那么好看,是谁想喜欢就能喜欢的吗?” 刘景浊气笑道:“少白话,我是有病吗?” 倒是这小子,怎么想的?过年送饼?送我当然可以,送一袋面都行。可你明摆着是知道姜柚返乡,故意有个露哥消息,咋个就这么寒碜? 刘景浊拿起一块儿饼,转过头,笑问道:“小兄弟,吃点儿垫吧一下?” 青年张开嘴,刚要说话,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早就看出来了,也就刑寒藻皱起了眉头。 刘景浊立即起身过去,问道:“受了内伤?有人打了你?” 青年摇头一笑,“没事,在人家的地盘上讨生活,惹得人家不开心了,受点罪不过分。” 刘景浊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子,轻声道:“我们行走江湖,随身带着疗伤药,先吃了,然后跟我说说。” 青年人苦笑道:“是我不长眼,管了不该管的事情。” 说着,青年人一下子眼眶有些发红:“我啊!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是觉得,附近的乡亲们给了我活路,我得帮着他们。后来有个路过的老神仙,我都没见过,但他留下了八个字,多行好事并有神降。我一直在做好事,可神在哪里?” 曹风笑道:“这通天大将军不管?”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曹风神色尴尬,再不言语。 顾衣珏满脸嫌弃,心说你曹风好歹千多岁的人了,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这是你插科打诨的时候吗? 刘景浊把丹药递去,轻声道:“哪个地方,跟我说说,我也管一管闲事。” 青年却摇了摇头,“多谢好意了,你们管不了的。” 刑寒藻还要问,却被刘景浊打断了。 “那行,你歇着吧。” 说完之后,顾衣珏已经施法让灰狐睡下了。 刘景浊轻声道:“帮他疗伤吧,顾峰主出去逛一逛,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虽然是妖,但咱们不能让心存善念的妖觉得好人没好报。” 顾衣珏点了点头,当场消失不见。 刑寒藻皱着眉头,沉声道:“得管!” 刘景浊淡然道:“那是当然了。” 说话间,他已经起身走向神像,缓缓抬手,以雷霆将这神像淬炼了一番。 这灰狐醒来之后,要是运道够好,应该是可以借助这道雷霆破境元婴的。 曹风笑盈盈看着,当年之所以签下那份“卖身契”,不就是看中他这点了?幸好多年过去,他丝毫没变。 转过身,刘景浊问道:“寒藻,身上有妖丹吗?” 刑寒藻立马明白了,一股脑儿三枚妖丹,放在了灰狐身边。 妖丹有很多,百八十有的,但她不敢留那么多。 此时顾衣珏也回来了。 “百里外有个王府,里边有个神游供奉。王府那个,据说是九和国皇后的外甥,几年前为赈灾而来。就是强抢民女,这灰狐想放跑了那个姑娘,这才险些被杀。” 刑寒藻沉声道:“这九和国朝廷,是一点儿记性都不长啊!” 刘景浊面无表情,沉声道:“寒藻跟去查一查吧,要是确实如此,该死的可以死,不该死的教训就行了。” 其实在刘景浊心里,一直希望江湖路是枯燥的。 三人离开后,刑寒藻不解道:“要是以前,山主肯定会自己去的,这次怎么让我们去就行了?” 顾衣珏轻声道:“益山王府里边还看不出来吗?咱们山主现在杀心极重,有些压不住。” 曹风笑着说道:“过几天就好了。” 庙里边,刘景浊手拿烙饼,坐在灰狐身边,以神念传音:“当年留字,一来是想让你继续做在做的事情,二来留个记号,免得有过路修士顺手斩妖除魔了。现在看来,还不错的。教你几招,以后也勉强能有个自保之力。” 灰狐做了一场梦,梦里边的事情记得极其清楚。 一缕日光落下,灰狐猛然惊醒,庙里哪里还有昨夜那行人的踪迹。 再一转头,身边放着一张纸,上有妖丹三枚。 第723章 让他道心偷个懒 有一处河谷,上游种满了梨树,下游全是桃树。 河谷南边的半坡上,有一块儿旱田,田间有个瞧着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正在辛苦锄地。 入秋了,早晚凉爽,但午时的大太阳还是晒得慌。 几天赶路,终于是到了束柳国地界,其实是绕了一下,此时在往刑寒藻长大的地方去,反倒要往东北走一段儿。 刘景浊一步跳了下去,落在地边上。 还真是干的入迷,连来了人都不知道。 刑寒藻轻轻落在刘景浊身边,就蹲着,没说话。 实实在在的庄稼人,一双布鞋丢在地边,打着赤脚翻地。仔细看的话,锄头磨得噌亮。 刘景浊小声问道:“见过就这么一下下锄地,把锄头磨没了的吗?” 刑寒藻咋舌道:“那得用多久?铁做的,不至于吧?” 刘景浊笑道:“那可真至于,跟九和国那帮人不一样,大多农人都会觉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可能他们话说不了这么漂亮,但事儿做的会极其漂亮。” 铁杵磨成针的人刘景浊没见过,但把锄头磨成铁片的人,刘景浊是真见过的,还不少呢。 两人聊了好一会了,中年人终于是累了,停下来擦了擦额头汗水,冷不丁一转头,这才瞧见蹲在地边的两道身影。 日光实在刺眼,汉子伸手遮住阳光,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总觉得有些眼熟。 刘景浊粲然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问道:“你娘的腿好了没?娶上媳妇儿了吗?” 中年人这才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帮着自己推车的年轻人。 “哎呀!神仙老爷?你回来了?” 刘景浊笑着点头:“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中年人作势要跪,刘景浊赶忙一个瞬身过去,将其托住。 “行了,先答话。” 中年人缓缓起身,咧嘴一笑,笑容又黯淡了下去。 “老娘的腿好了,可几年前没过去一个冬天。我娘走之前我娶上了媳妇儿,多谢神仙老爷记挂。这些年神仙老爷去哪儿了?我娘走之前还念叨,我们家祖祖辈辈都要记住神仙老爷的恩情的。” 刘景浊摆摆手,笑道:“我也没帮你种地挣钱的,记这个作甚?” 中年人笑得极其开心,“不说了,走,咱们回家吃饭去。” 刘景浊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了,下次路过再吃,我着急赶路,也就跟你说几句话。” 说着又掏出几两银子,“买头牛去,能轻松些,也能多开几块地,日子就有了盼头。” 中年人推脱道:“可不敢要,我……” “收着吧,好好过日子。” 喊了一句寒藻,两人同时返回剑舟。 现在刘景浊终于是有了些笑脸。 自打九和国出来,他可就一直板着脸的。 两位大剑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会做这种事?” “难道你就会?” “所以人家是山主嘛!” 扪心自问,曹风觉得自己要是碰见这种事,撑死了丢些钱,绝不会跟人啰里啰嗦聊几句,别说几句,一句都嫌多。 原因很简单,嫌麻烦。 自上剑舟以来,刘景浊首次面向船尾,以背部阻挡罡风。 他问道:“你不是有两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吗?回去之后可以找他们喝酒,但一定要上家里找上家里喝。都奔三十的人,多半已经成家,你又是个女子,省的被人误会。” 刑寒藻白眼道:“以前山主下令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么多?在戍己楼上,山主就是抛下一件事,几天之后要见结果,可从不考虑我们难不难。” 刘景浊淡然道:“不是不考虑,是觉得你们做得到,你们也必须做得到。” 也是这会儿,刘景浊才发现,自己大多数时候,还是把身边的丫头跟小子们当做孩子,其实他们都长大了。 就像刑寒藻,比刘景浊小十六岁,其实已经三十了,姜柚也三十了。放在凡俗市井,孩子都在读私塾,而自己还觉得她们是个孩子。 这个毛病得改一改。 这天傍晚,四人进了一处小城,刘景浊笑着说他还在这城里牢狱之中蹲过呢。 走去一处茶铺,门口两个至多十岁的孩子,各自拿着一柄木剑,打的有来有回。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瞧着一边儿大。 刑寒藻深吸一口气,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长大的地方。 刘景浊问道:“到现在十二年多才首次回乡,感觉如何?” 刑寒藻咧嘴一笑,“就是舒坦!” 曹风凑过去刑寒藻身边,问道:“寒藻丫头,里边儿茶叶能拿吗?我是说不给钱的那种。” 顾衣珏扭头问道:“曹大剑仙,好意思吗?” 平常顾衣珏其实挺正经的,跟曹风在一块儿,倒是显得不那么正经了。 刘景浊没搭理二人,因为前方两个孩子,互相敲到了头,此时各自蹲在一边,哭鼻子呢。 刘景浊笑着上前,一手按住一颗小脑袋,先看向男孩:“你叫姚新语?” 男孩一愣,刘景浊已经看向了女孩,“你叫姚新沐?” “你们两个谁大啊?” 女孩立马止住哭声,喊道:“我我我!” 男孩撇着嘴,委屈巴巴的:“就大我不到半个时辰,我才不叫她姐姐呢!” 都给刘景浊逗乐了,“大一刻也是大啊!你们的爹娘呢?” 铺子里真好走出来个妇人,手里拎着柳条,看样子是常用的啊! “你们两个……刘先生?还有这是,寒藻吗?” 刑寒藻笑着上前,轻声道:“小妏姐,是我。” 十二年前还很年轻的女子,如今已经有些显老了。 小妏赶忙说道:“你们两个赶紧回去,告诉你爹,就说刘先生跟寒藻来了,让他赶紧去捡些田螺去!等天黑了就瞧不见了。” 说完就忙不迭的关门,一边关一边说道:“姜柚那丫头,走的时候太急,想让她带点东西都没带上,幸好你们回来了。这些年上哪儿去了?寒藻也是的,你跟玉川简直一点音讯都没有。” 听着有些絮叨,回去路上,刘景浊问道:“老婆婆还在吗?” 小妏轻声道:“姜柚走了没多久就去了,临走前还念叨,说柚丫头跟荞丫头好像。”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实在是……” 小妏却说道:“太奶奶走了没几天,爹也走了。” 见刘景浊有些沉默,小妏赶忙说道:“这两位是?寒藻也不介绍介绍?” 刑寒藻便指着曹风说道:“这是我们青椋山的首席供奉,那位是青鱼峰主,都是我们山主的下属。” 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呼,一会儿就到了一处院子。 刑寒藻打听了一下自己两个玩伴,听说一个孩子都四五岁了,另一个刚刚成婚不久,早回个把月还能赶上吃喜酒呢。 刑寒藻一个女孩子,玩伴却男的。 就像是许久没见的远房亲戚,招待那叫一个客气啊! 两个孩子倒是都不怕生,依旧在院中舞剑,那真是风魔乱舞啊! 天沉下来后,姚生水提着一筐田螺回来,看样子是很着急,满头大汉。 两个孩子一股脑儿冲过去,抢着喊爹。 看得顾衣珏那叫一个羡慕啊! 曹风打趣道:“再憋几年,北楼主长大还需要些日子。” 顾衣珏只轻声道:“我羡慕在,我从来没个可以黏的爹。” 要是院子里别人说这话,曹风还能感动一番,可你顾衣珏一千多岁的老家伙了,你爹的骨头估计都成灰了吧说这话不恶心? 于是曹风气笑道:“你给我死一边儿去!” 姚生水让两个孩子把田螺提去厨房,刑寒藻也去帮忙了。 他擦了擦手,对着刘景浊微微拱手,叹息道:“你怎么不见老啊?” 刘景浊轻声道:“可你老了。” 姚生水笑道:“都过了四十了,该老了。刘先生与这两位先坐,我去取酒。” 刘景浊转过头,问道:“这两个孩子还不赖吧?” 顾衣珏瞬间明了,抢先开口:“男孩给我做弟子。” 曹风无奈道:“那我就手收那小丫头呗。” 刘景浊呵呵一笑:“想得美!” 其实是因为青椋山太远,刘景浊不想这么早把两个孩子带走。 回头给葬剑城一封信,看看左春树愿不愿意收徒吧。要是不愿意,那就只能让孙文惇来了。 一顿炒田螺,刘景浊可终于吃上了。 此时刘景浊才说道:“我娘喜欢吃这个,是个老奶奶做的。” 小妏笑着说道:“放心,我跟太奶奶做的,味道一模一样,姜柚那丫头想学,我教了三天,愣是没教会。” 刘景浊笑着摇头:“那是我二弟子,不笨,但就是不爱去厨房,想学就很好了。三弟子后来赶路,没来得及过来。大弟子要是来,肯定学得会。” 聊到了深夜,无非就是家长里短,互相问问近况,聊一聊这些年来的趣事。 曹风与顾衣珏忽然发现,此时的刘景浊,心中戾气,竟是在缓慢化解。 院子太小,刑寒藻就跟小妏还有两个孩子去了茶铺歇息。火山文学 翌日,刑寒藻大清早的就去找了两个玩伴,特意找刘景浊要了青椋山的酒水。 她说,小时候偷偷喝酒,现在总是可以光明正大了。 刘景浊传了两个孩子那套八段锦,操练了一整天。 打好根基,日后修炼会轻松些。 孩子嘛!自然懵懵懂懂的。 女孩还好,姚新语只炼到中午吃饭,就急不可耐的跑到刘景浊面前,眨巴着眼睛,问道:“刘师傅,我现在天下无敌了没有?我怎么还不会飞啊?” 竟是给刘景浊问住了。 姚新沐撇着嘴,声音清脆,语气却像个大人:“你以为是干什么呢?柚儿姐姐不是说了,练武要循序渐渐……” 刘景浊纠正道:“循序渐进。” 小姑娘赶忙点头:“哦对!循序渐进,然后一步一个脚印,不能着急的。即便是柚儿姐姐的师父教咱们,我想怎么也要练三天才能天下无敌吧?” 刘景浊笑意不止,脑海中只浮现两个字,天真。 这年头,天真二字好像不是什么好词儿了。如一句,‘你太天真了’,像是在说人没脑子。 可事实上,想要做到天真二字,那是何其难!对炼气士来说,天真二字是称赞才对。 毕竟是孩子,一整天,到黄昏时,晚饭都没吃就睡下了。 饭桌上,姚生水笑着说:“这两个孩子看起来不适合练武啊!” 曹风插嘴道:“资质算不上拔尖儿,但不差,起码比我跟顾老弟要好很多。但适合练剑与否,还得再瞧瞧。” 曹风也好顾衣珏也罢,都没觉得自己资质有多好,真心这么觉得。 刘景浊笑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带去我那边实在是太远了,我也就没打算。这两天我会传信一封,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先在这里教导吧,以后的事得看他们适合什么。” 说到了这里,刘景浊又补充道:“走炼气士的路子,我是不认为要与世俗脱离开来,但真要成了炼气士,没法子长久陪在你们身边的。就说我,奔五十的人了,几乎没怎么在家乡待过,一走就是几年十几年的。” 夫妻两人对视了一样,有些沉默。 孩子还小,一时之间真的很难做决定。生儿育女,哪个不想儿女常在? 刘景浊开口道:“你们别记这个了,我先找人来这儿教导,以后的事情,他们两个自己选择。” 有些事情说不好,能引气入体自然都好说,万一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那一切都是白搭。 入夜之后,刘景浊走出院子,去了茶铺那边。 果不其然,刑寒藻就坐在铺子门前,脸蛋通红,看起来喝了不少。 刘景浊走过去,问道:“你酒量这么差的吗?” 刑寒藻咧嘴一笑,“我都怀疑拒妖岛的酒掺了水了,山主向来不喝水只喝酒,喝不出来?” 刘景浊摇头一笑,“怎么?十几年不见,小时候的好朋友再见面,不是无话不谈了?” 刑寒藻沉默了片刻,单手托腮,轻声道:“我以为会跟山主与姚宗主那样,即便十数年不见,见面了还是能有说有笑,甚至互骂。可他们对我特别客气,喝酒都要把酒杯压低,恨不得拉到地上去。年纪最大的,前些年娶了媳妇儿,购置新房欠了一屁股债。年纪小的那个,刚刚成亲,在县衙混了个小吏,学会了吃拿卡要,过得还行。我看啊!要不是我回来,那两人离得再近也不会一块儿喝酒的。” 刑寒藻又问一句:“山主,你十三四的时候,有那种偷偷摸摸买酒去外面聚的朋友吗?” 刘景浊摇头道:“我那个年纪在打仗,小时候也没什么朋友,谁敢跟二皇子交朋友。” 刑寒藻哦了一声:“差点儿忘了。”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在戍己楼这么多年,我也长大了,我明白,是因为大家都长大了,各自有了家,忙起来也就顾不上了。一个看着家庭美满,其实欠了一屁股债,每天一睁眼就要想法子让一家人吃饱。另一个瞧着人模狗样,在各处铺子吃饭都不用给钱的。可事实上,真在当官的面前,一点儿尊严的没有。” 刑寒藻转头看着刘景浊,嘟囔道:“以前在戍己楼看着那些戍边人战死,沙盘上光点一个个接着消失,那时候觉得,人世间可能没有比这个更惨更苦的事儿了。可今天这顿酒,我又觉得,人间苦,牛毛多。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放在他们身上,那就是能砸死人的大石头了。” 刘景浊轻声道:“那你在伤心什么?” 刑寒藻一下子哽咽起来。 “一个喝多了,不小心把酒洒在我身上,就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差点儿就跪下了。还有一个,就打碎一只盖碗而已,就坐在那里惴惴不安。到最后,两个人都装醉,我就付了酒钱,先走了。” 年轻姑娘皱着脸,哽咽道:“我本来就打算付钱的嘛!为什么要装醉啊?跟我道什么歉?打碎个盖碗而已,我赔不起吗?他们怎么都为这些对我这么生分啊?” 刘景浊明白,姜柚伤心的不是掏了钱,更不是两个人的生分,而是昔年好友,长大了,过得却都不如意。即便过得不如意,却还要强撑出来一个过得很好的样子。 能劝的,但刘景浊没劝。 人的路都得自己走,你刑寒藻走的路多,见得场面大了,自然就把这些事当做是小事了。 三十岁的炼气士,说白了跟个十几岁的孩子没区别,除了时间足一些,比同龄凡人在某些事情上差远了。 那两个儿时好友要讨生活,要养家糊口,但刑寒藻不用。 而刑寒藻要修炼,要想法子更上一层楼,那两个朋友也不用。 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陪着刑寒藻坐到次日清晨,吃完了早饭,剑舟继续往西。 一路上又去了几个地方,如家里精灵极多的一处富户。那家人到现在还供奉罐儿神、蜡烛神之类的,反正想得到的东西,在他家几乎都能寻到,都有神位。 路过一处名叫年益山的地方,刘景浊特意落下,在年益山做客一天。 倒是一座挺好客的山头儿。 走的时候是偷偷离开的,等到年益山修士发现时,那几位客人居住的地方就留了一道匾额,上写大年山。匾额边上,放的是几枚青色钱币样式的物件儿,都不晓得是个啥。 等到老山主到,才发现一枚漆黑令牌。 令牌上,一面写着青鸾洲,另一面写着大年山牛放馗。 第一册拒妖传上有这个名字,是最早的戍边人之一。 就这样,好像刻意放缓速度,半月时间,曹风跟顾衣珏明显感觉到了刘景浊戾气在消散,一颗紧绷的心也开始变得松弛了。 八月十五,一大清早,绿坞湖到了四个人。 山门处的人没变,但少年已经成了年轻人了。 刘景浊与当年一样,笑问道:“小友?” 年轻人转头看了一眼,下意识一句:“几位前辈有拜帖吗?” 刘景浊笑盈盈盯着年轻人,“不记得我了?” 年轻人想了好半天,直到瞧见刘景浊背后的两把剑,这才猛然想起什么。 “这不是教拳的刘师傅吗?” 话锋一转,年轻人叹息道:“可惜大姐最近不在,湖主爷爷也还没有回来。” 刘景浊轻声道:“快回来了,我比他先走,他至多月余时间就会回来。”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我能去你们演武场走一走吗?路我认得。” 年轻人点头不止,“当然可以啊!湖主爷爷跟大姐都说了,只要刘师傅来,就是自家人。” 去往演武场的路上,顾衣珏笑着说道:“当年山主对绿坞湖意见可大。” 刘景浊气笑道:“提起这个,我就想把陆青儿揪出来揍一顿,死孩子!连我都忽悠!” 顾衣珏哈哈大笑,曹风跟刑寒藻则是各自一头雾水。 于是顾衣珏就讲了个小贼猫的故事。 听完之后,刑寒藻神色古怪,心说这姑娘怕是缺根弦儿吧? 还有,一个炼气士,喜欢小偷小摸是个什么毛病? 演武场里,又换了一批孩子。 曹风与顾衣珏就看着刘景浊一个个问,问那些孩子,他们的爹是谁,娘是谁。 等孩子说出来个名字,刘景浊立马说出来那个名字立功多少,如何战死的。 记得可真是清楚啊! 绿坞湖三千年来没变过,收留战死戍边人的孩子,有资质的酒培养修炼,没资质的,就教他们靠自己活下去的本事。 教了一天拳,天黑之后,刘景浊说自己去个地方,让曹风跟顾衣珏留两手剑术。 刑寒藻要去一趟鱼雁楼,传信回去,正月十五青椋山议事,各地牒谱修士,能回去的都要回去,最好是赶上过年。 不过她有些担心,于是走之前问顾衣珏:“山主,好像有点儿怪啊?” 顾衣珏轻声道:“从益山王府到现在,他整个人才慢慢松弛下来。别跟去,就当,就当让咱们山主的道心,偷个懒吧。” 剑客落在一处湖泊边上,找了块儿大石头坐下,笑盈盈地看向湖面。 远处有个年轻妇人带着孩子,提着刚刚洗完的衣裳,快步北边去。 妇人边走边说道:“丫头,以后见着这种人,离远点啊!十多年前,你娘就在这儿见过个人,跟他长得很像,也背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被娘亲拉着的小姑娘,眨了眨眼,偷偷瞄了一眼大石头上坐着的背剑青年,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她的娘是从哪儿看出来这人不是好人了? 而刘景浊,干脆躺在了石头上,抬头看向天幕。 今日八月十五,有人湖畔望月,有人坐在山巅,喝着酒葫芦里的酒水。 「不好拆开,所以就这一章了。」 第724章 过瘦篙(一) 苍茫海上,一艘剑舟贴着海面疾驰。 所谓贴着,实则距离海面,尚有几十丈之远,可即便如此,剑舟疾速之下,还是会带起阵阵惊涛骇浪。 照理说,飞行赶路是要在云海上方的,可架不住有人恢复了几分灵气,非要在前方御剑。 一连十数天,刘景浊居然始终要比剑舟快上一些,且他根本没有回来剑舟休息过。 顾衣珏即便已经伤好得差不多了,下海短暂御剑可以,但真要这样长久不减速,一样遭不住。 毕竟龙丘棠溪那样的修士,怕是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刑寒藻也在后方修炼,也不知怎的,一趟家乡之后,好像隐约之间摸得到金丹门槛儿了。 至于曹风,顶替了刘景浊,站在前方为剑舟遮挡罡风。 前方一变二,二变四,一道剑光最终化作千百万剑光,连他这个合道修士都得仔细探查才能瞧见的剑光行走轨迹。 速度确实极快了,且看起来还不是最快,因为在战场上时,曹风看见了刘景浊没用万里神行符,却瞬息之间退了万里,速度接近合道修士了。 顾衣珏饶有兴趣道:“假如只是你自己,全速之下,从归墟到中土,需要多久?” 曹风如实答道:“撑死了一天。” 顾衣珏咋舌道:“一个时辰能走百多万里?” 曹风笑道:“算慢了,若是那位安子,瞬息之间就是十万里,甚至更快,千万里路程,充其量就是喝碗茶的功夫。” 安子是有开天门巅峰的实力的,已经可以一日游遍九洲,那大罗金仙岂不是心念一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说话间,一道剑光折返了回来,剑舟也已经看得见瘦篙洲轮廓了。 落下之后,刘景浊第一句话就是:“太慢了,我原本以为十天是可以到瘦篙洲的。” 曹风无奈道:“可以了,这才九月初三,十余天御剑近两百万里,没几个登楼修士做得到了。就你这速度,横跨中土东西,至多也就七八天天。” 刘景浊却摇头道:“还是太慢,我自己要去离洲,得御剑近两月才能到。” 曹风却说道:“反正你要去找山主夫人的话,三天就能到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我暂时不会去找她的,十万大山我不能去,去了不拿走那把剑说不过去,可你们清楚,我现在有取剑之力,无持剑之心。” 况且,好不容易让她别掺和进来这些事情,去找现在又去找她,不是故意拉她下水吗? 等一等吧,等到花个两三年,把一切都收拾整齐了,再去找她。 说话功夫,剑舟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曹风轻声道:“风狸的位置,大致在飘摇城,我没遮掩气息,她已经开始往这边赶来了。” 刘景浊点头道:“那就让她们来吧,咱们放慢些,这才九月,赶在年前回去,时间很充裕了。对了,寒藻,青椋山回信怎么说了?” 刑寒藻站起来,轻声道:“说宁婆婆跟韩逄还有黄三叶到不了,其他人回信都说能赶到的,包括霜澜楼主。另外还有一件事,信上说明王的宗门会在冬月初九建成,白小豆已经返回了青椋山,到时候会由她跟陈掌律一起去。宗门建立之时,也是明王大婚之日。” 刘景浊笑道:“那就赶在冬月初九回去中土吧,老三成婚我没赶上,老大成婚,当然要去凑凑热闹的了。” 几个时辰之后,剑舟已在璃月王朝境内,刘景浊让曹风收起剑舟,带大家落在南边的金鼎宫。 金鼎宫内放着的那道宝塔,李泥丸取来送给了刘景浊,但刘景浊转手就给了莫问春。一件仙宝,说给就给了。 小一刻,四人已经落在了南边靠海那座金鼎宫外。 曹风并未遮掩气息,刘景浊与顾衣珏一样没有刻意遮掩,故而此时金鼎宫中,一众修士,个个如临大敌。 一处山断崖边上,先后落下几道身影到了独野苋身边。 有人声音沉重:“宫主,有合道在山门前,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独野苋摇头道:“是老熟人了,走吧,去迎人,切记不要妄动。” 但几道剑光已经穿破护山大阵,径直落在断崖上方。 人还没真正落下,先后两道剑光,先洞穿了独野苋双肩,这位最恨淫贼的独宫主,也不知是不愿还手,还是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与此同时,一柄飞剑已经抵在独野苋额头。 等到剑光散去,刘景浊已经手提酒葫芦,与独野苋并肩站立。 独野苋双肩血流如注,可笑意还是没断:“十二年而已,你这两剑,我居然根本无力阻拦了。” 刘景浊神色淡然:“围杀我娘的,有没有你?” 独野苋摇头道:“我有多大的本事,能杀清溪阁主?但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笼罩海域用以困住姬荞的法宝是我出手祭炼的。” 刘景浊面无表情,继续问道:“为何没有参与?” 独野苋摇头道:“不知道,大先生让参与就可以参与,大先生不让,那就不能参与。” 后方那些炼虚修士,大气都不敢出。 两剑修,一登楼一合道,谁敢动? 刘景浊冷声道:“欧钰说过,九座山头儿独独金鼎宫最为独特,你是半路出家,不是一开始就是孟休的人,是这样?” 独野苋点了点头,“三百年前,我遭了难,是大先生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又出手助我修炼破境,后来才把欧钰交给我,让我养大的。我这炼器手段,全是他给的一本功法所学,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脊背山的炼器功法。”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呢喃道:“其实我该杀你的。” 独野苋淡然一笑:“那又为何不杀?因为桂祘吗?” 刘景浊摇头道:“我要杀你,师姐不会阻拦的。你该好好谢谢你的好徒弟,若非是他,我定斩你。” 顿了顿,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后方炼虚幕僚,给了曹风一个眼色。 后者笑着说道:“交给我吧。” 独野苋却说道:“她看过了,有问题的全斩了,剩下这些根本不知道内情。其余八座山头儿也是差不多,除却几个最重要的人,剩下的都只当自家是个寻常炼气士山头儿罢了。” 曹风已经带离几人,刘景浊便问道:“送给左春树的那柄剑,是谁让你铸造的,都经过了谁的手?” 独野苋轻声道:“大先生的命令,拿走剑的人也是合道,自称是让这天下趋于平衡的人。人家不多说,我也没多问。”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冷笑不止。 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还让天下趋于平衡的人?不过就是一帮卖出买入,从中赚取暴利的二道贩子罢了,说是搅屎棍最为贴切了。 独野苋又说道:“不过他们还说过,他们不会刻意去针对什么人,只是谁有打破这份平衡的趋势,他们就针对谁。” 刘景浊冷不丁抬手按住独野苋头颅,沉声道:“我懒得去做什么挑拨离间的事情,有我师姐罩着,孟休也不敢动你。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当年害你的人,是不是这道身影?” 只是被刘景浊投去一道人的画面而已,独野苋立时浑身颤抖,额头处青筋暴起,整个人像是要疯了似的。 “是他!就是他!他在哪儿?我要去杀了他!” 刘景浊冷声道:“已经被龙丘棠溪斩杀,且,这人是孟休的人。” 方才传给独野苋的画面中,是个粉衣青年,就是刘景浊在炀谷遇到的那神念替身。是紫衣高道的子嗣。 独野苋已经凌乱了,她声音发颤,“他害我,为什么又要救我?” 刘景浊淡然道:“简单,你独野苋炼器天姿无双,能压你一头的只有你那个好徒弟。想要一个人死心塌地,光靠咒术是没什么用的,得让你心怀感激。信不信的在于你自己,金鼎宫只是个弃子,我没工夫跟你解释那么多。只不过我师姐既然选择收了金鼎宫,我总要好言相劝几句的嘛!”火山文学 独野苋终于抬手堵住肩头伤口,冷冷一句:“想杀我杀就行了,不杀的话,刘山主别阴阳怪气,不是拳头大了就能逮着人欺负的。” 刘景浊脸色一变,气笑不止,“我?我逮着人欺负?你们他娘的都是狗脑子吧?怎么你追杀我,险些炸毁半座飘摇城就没事,我来说几句话,就是逮着人欺负了?” 顾衣珏叹息一声,轻轻抓起刑寒藻,后退十几里。 “真是狗脑子,好好的,非要惹他发火。” 独野苋面色凝重,因为身边这家伙,一身气息极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突然之间,轰隆一声巨响,这处断崖整个往下沉了丈余,独野苋已经被剑意拳意压倒,趴在地上,口吐鲜血。 刘景浊眯着眼睛,低头看向独野苋,沉声道:“不会说话就去学一学,脑子不好就去治一治,以后见着我,别往前凑,知道吗?我刘景浊杀你独野苋的理由,简直不要太多,我这是因为欧钰辛辛苦苦在兵庐那么多年,给他面子。” 话音刚落,剑光拔地而起,瞬息之间北去千里,落在一艘渡船甲板上。 渡船立时下跌,直到离地三十丈,这才将将停住。 两道登楼气息先后到此,船楼之中,有个女子急匆匆走出来,急忙说道:“你们退下,不得无礼。” 刘景浊眯起眼睛,笑道:“吕夭啊!当了皇帝,是不一样了哈?” 第725章 过瘦篙(二) 十三年不到,当年笼络一洲天骄的璃月王朝公主,摇身一变成了璃月女帝了。 瞧瞧这俩死心塌地的登楼修士,战场上没见着,在这儿倒是挺横啊? 吕夭瞪了两边登楼各一眼,又赶紧冲着刘景浊抱拳,歉意十足。 “刘先生恕罪,是吕夭的错,下不为例。” 刘景浊点了点头,“知错就好,给我搬一张凳子,我坐着与女帝聊,身上有伤,久站不住。” 已经有人跑去船楼,取出来了一张太师椅,很快就放在了刘景浊身边。 刘景浊笑盈盈看向吕夭,后者眉头略微一皱,但很快舒展开来,笑着说道:“刘先生稍等,我去取。” 左侧站着的白衣登楼面色一沉,转身说道:“陛下,且能如此?”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耳边有人声传来,离得极其近。 “我不想坐了,烦劳女帝搬个躺椅。” 那人猛地转头,这才发现,刘景浊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一步之外。 “刘景浊!别太过分了,十大王朝的皇帝,不是你能羞辱的!” 渡船猛地一沉,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巨响,与此同时,说话的登楼修士已经整个人镶嵌进了甲板。 另外一人刚要动弹,一柄飞剑已经替其开了眼,飞剑入眉心已一寸。 刘景浊拍了拍身上灰尘,重回甲板最前方,笑盈盈开口:“抱歉,戾气有点儿重,女帝切勿见怪啊!” 吕夭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怎么会,刘先生有大恩于我,别说取个坐榻,帮刘先生更衣又能如何?” 刘景浊笑道:“更衣就不必了,我快站不住了,受伤太重,没法子。” 吕夭笑道:“刘先生稍等,马上就来。” 走进船舱,吕夭面色当即沉了下来。 “朕有没有说过不要招惹他!谁让金鼎宫的人传信来的?璃月王朝在归墟本就出力极少,你们两个面都没去露过的登楼给他摆谱儿,找死吗?” 有人搬来躺椅,轻声道:“陛下。” 吕夭深吸一口气,拿起躺椅,换成笑脸,扭头走出船舱。 放下躺椅,吕夭笑着说道:“刘先生别跟他们见识,我会跟刘先生解释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已经摘下佩剑放在一旁,自个儿则是躺在了藤椅上,干脆闭上了眼睛。 “哎!好几年了,就上个月睡了一觉,这鞋子许久没脱,我又没力气。” 吕夭眼睛一眯,笑道:“刘先生要不要泡个脚?” 刘景浊笑道:“能泡自然是好,可惜我身受重伤,没力气啊!” 吕夭也是一笑:“刘先生稍后,我去去就来。” 这趟进去船舱,出来时,吕夭已经退去龙袍,换上一身朴素衣裳,端着木盆出来了。 这位新任璃月女帝,在两位登楼修士目光之下,轻轻抬起刘景浊的腿,“上次天下大会就见刘先生手指有伤,没敢问,能说吗?” 刘景浊淡然道:“被妖族算计,不小心被剁了,这是小伤罢了。” 吕夭点头道:“刘先生试试水温。” 刘景浊眼睛都没睁开,只是说道:“我皮糙肉厚,都行。” 此时此刻,远处云海之中,几个人静静看着渡船甲板。 堂堂璃月女帝,此时此刻,半跪着在帮个青年人洗脚。 云海之上,那位悲春崖宗主笑了一声,摇头道:“不愧是父子,折辱起人来,一个比一个狠。” 后方中年人叹息道:“会不会太过分了?” 不远处宗主淡然道:“不过分,吕夭太着急了,即便沈白鱼在这里,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渡船不远处的剑舟上,顾衣珏神色古怪,轻声道:“咱们山主,很少这么羞辱别人的,这是怎么啦?” 刑寒藻揉着眉心,说道:“这些事情我倒是真不知道,山主不说。不过,就连贵霜都派去不少朝廷供奉,璃月王朝却是雇佣的散修,光是这点,理由够充分了。但肯定不光如此,要不然山主不会故意去羞辱她的。” 一个人什么模样,藏的了几天,藏得了十几年吗?在几个人眼底下藏的了,在那么多人眼底下压藏的了? 他刘景浊就不是个会平白无故去羞辱谁的人。 曹风轻声道:“姜柚有点儿慢,我去带她,你们等着吧,估计得一会儿呢。” 是得一会儿,刘景浊躺在椅子上,也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假的睡着了,反正是鼾声如雷。 而璃月女帝,就站在一边,也不说话。 当了皇帝的代价就是废除炼气士修为,但她钻了个空子,转而修了武道。再加上服用一些丹药,容貌其实远没有三四十的样子。 那两外登楼修士,一个镶嵌在船里,另一个额头还插着飞剑,动也不敢动。 船舱之中,随行官员不敢出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吕夭转头看了一眼船舱,冷不丁发现,有剑气隔绝。那就是说,除了甲板上的两个登楼之外,再无人看得见她方才给人洗脚的样子。 她再次看向刘景浊,眼神复杂。 于是她又走进船舱,这次是找了一双干净袜子,出来给刘景浊穿好鞋袜,再次站在一边。 此时心中反倒没有一开始的气愤,也没帮忙脱鞋洗脚时的隐忍之意,倒是觉得自己该被如此惩罚。 因为吕夭觉得,的确是自己过于着急了。 躺着的人,睡得死沉,是真睡着了,一路上御剑,损耗灵气极多,双花琉璃身的体魄都有些撑不住。 方才又动手教训那个登楼修士,确实有点儿累了。 直到黄昏,一头青色巨兽到了此处,有个身穿青色修身长衫的年轻姑娘一步跃上甲板,刚要开口,却见吕夭做了个噤声手势,姜柚这才发现,自家师父鼾声震天响。 姜柚撇了撇嘴,招呼来白小喵,轻声道:“睡着了,咋个办?” 白小喵嘟囔道:“我又不敢吵醒主人。” 刘景浊猛地睁眼,转过头,这次穿衣得体,就不说你了。 “先回去,跟他们一起等我。” 姜柚哦了一声,抱起白小喵,听话离去。 刘景浊还没发现自己换了一双新袜子,他只是心念一动,将飞剑清池召回,同时开口道:“你们两个死远点,看着就烦。” 在吕夭点头之后,两个登楼修士瞬间消失。 吕夭轻声道:“我知错了。” 刘景浊只说道:“璃月王朝雇佣修士去往归墟,的确是你的错,这点你认错没用,等最后一册拒妖传出来,该受的嘲讽少不了。但选边站,你没错,只是你不该那么着急去笼络瘦篙洲天骄,怎么就等不到仗打完了再去用你那蹩脚帝王术呢?你以为选个硬靠山,就能摆脱悲春崖的控制?想什么呢?” 吕夭苦笑道:“我是个女子,要是没人支持,我很难坐稳这把椅子的。悲春崖那边模棱两可,我登基的时候,都没有悲春崖修士来。”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声音冰冷:“选大帝站边以保你璃月王朝兴盛,我能理解。况且我这人皇,说白了是无可奈何才主动顶上去的,我懒得去以人皇身份去让九洲王朝怎么样。” 吕夭苦涩一笑,开口道:“可刘先生还是生气了。” 刘景浊淡然道:“觉得本就没骨头的璃月王朝,到了你手里更没骨头了而已。看在你此时没有多少不服气的份儿上,给你一句忠告,少耍小聪明,小心被人耍了。” 吕夭沉声道:“现在反悔,来得及吗?”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道:“给你打个比方,一对情侣,很快就要成亲了。但最近男方知道一直有个男的给女方写信,女方是会把信给男方看的,且也不怎么回。不过信中那个男的说,后悔当年没有追求女方,且得知女方生活之后,在明知道女方即将成亲的情况下,表示为女方现在的日子担忧,让女方好好考虑考虑。然后,不久后有一天,女方忽然说,她想出去走走,去的地方还是那些信来的地方,男方还拦不住,你说那个男方会怎么想?” 吕夭轻声道:“不是一回事,况且即便那个女的去了,只要不发生什么,那也没事啊!” 刘景浊摇头道:“是一回事,有个词儿叫心存芥蒂,男女互换位置,是你的话,还会毫无保留的去相信未婚夫?” 刘景浊走去渡船边缘,笑着说道:“无关做与不做,即便前面故事中的女方什么都不想,但这么一连串的事儿在里面,她没考虑到对方感受,就已经不可挽回了。更何况,你已经做了。所以啊!用不着反悔,别太过分就行了。要是真拎不清,到时候沈白鱼也别想拦住我。” 话锋一转,刘景浊回头一笑,轻声道:“吕夭,好自为之吧!” 吕夭急忙开口:“那我要怎么做?” 刘景浊淡淡然道:“当皇帝也好,当公主也罢,耍谋算、工心计,都可以,没人拦着你,对得住良心就行。” 何况九洲要出一尊大帝,板上钉钉的事情,我拦你归附大帝作甚? 今日教训教训你,是因为你手伸得太长,该不该管的,你都插一手。 想必已经有人游说过八洲九座王朝了,景炀王朝与新月王朝还有大瑶,当然不会点头。璃月王朝已经点了头,其余的,难说啊! 第726章 过瘦篙(三) 风狸背上居然驼了一座院子! 饶是刘景浊见多识广,瞧见这一幕,也险些惊掉下巴。 刘景这都没敢着急上去,而是站在半空中,开口道:“姜柚,风狸是你的伙伴,跟白小喵一样的,你最多骑乘就是了,搬个宅子让它驼着,不像话了啊!” 姜柚脑袋一缩,还在想怎么说呢,风生兽便抢先开口:“刘先生,我自己要驼的,这样能省好多钱,给我买好吃的啊!” 刘景浊半信半疑,看向姜柚,问道:“确实如此?” 姜柚点头道:“确实啊!师父你不知道,她可能吃了!我省的路费全成了她的伙食,楚廉跟赵焱都能作证的!” 刘景浊这才落在风狸背上,同时问了句:“赵焱呢?” 姜柚嘟囔道:“他到瘦篙洲后,景炀王朝传信,说是他外公病重,着急回去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樊江月呢?” 姜柚说道:“在飘摇城呢,没跟来。” 等到曹风几人先后落下,姜柚这才麻雀似的问道:“师父师父,接下来咱们去哪儿啊?” 刘景浊轻声道:“去萍国吧,找个人。” 先前让曹风找了一圈儿,也没能找到。当年东出之时,落地瘦篙洲后遇见的金萍国武夫。 姜柚点点头,“然后呢,然后呢?咱们一块儿去一趟灯影洞天行不行?” 刘景浊点了点头,“也不是不可以,到了再说,见过你们小师伯了?” 姜柚嘟囔道:“确实有点儿疯啊!” 刘景浊还没接话呢,就听见姜柚又叽叽喳喳一通:“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去哪儿?” 刘景浊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儿,“然后回家啊!” 迈步走进院中,刘景浊缓缓摘下山水桥,双手将其平捧着,看了好半天。 老伙计,跟了我三十年了,今个儿给你换个主人,她不会比我差的,信我。 接着,刘景浊左手握住山水桥,反手持剑,剑柄朝着自己,平放剑身,右手以双指抹过剑身。 曹风与顾衣珏对视一眼,都是剑修,都能感觉得到,山水桥已是无主之剑。 这,是要传剑吗?怎的如此潦草? 果然,刘景浊将山水桥丢给姜柚,轻声道:“让它认主,以后山水桥就是你的了,帮我照顾好啊!” 姜柚愣了半天,以前师父确实说过山水桥要传给自己的,可现在…… “师父,先等等吧,桃子的剑还没有拿回来呢,我要是拿了山水桥,我怕她心里不舒服。” 刘景浊摇头道:“赶紧认主,年后我会跟她一块儿去一趟斗寒洲,她取剑,我看她取剑。再说了,我有别的东西给她,你们别这么早就想着分家产行不行?” 看得刑寒藻那叫一个羡慕啊! 刘景浊当然看得出,于是转过头,笑着说道:“我会给你找一把适合你的好剑的,你放心。” 刑寒藻适合跟着龙丘棠溪修习,天生亲水嘛!刘景浊手里暂时还真没有合适的剑,连合适的灵剑都没得,别说仙剑了。 不过自家三个弟子,倒是人手一把仙剑了,姜柚甚至有两把,另外一把剑,也是八棱剑,不过样式与独木舟差的有点儿大。 打发姜柚回屋子炼剑去了,刘景浊微微一颠,少了一把剑,还真是有点儿不习惯啊! “风狸,去萍国吧,落在萍河中游就行,可以慢一些,天亮前到就行了。” 风生兽口吐人言:“好的。” 院子布置就跟拒妖岛上刘景浊的住处差不多,刘景浊便坐在个藤椅上,轻声道:“当年不给渡船停靠的山头儿是哪个?给曹首席跟顾峰主介绍一下,让二位去一趟,咱们飘摇城碰头。” 有些账不是不算,只是时候没到,现在到了,顺手的事儿而已。 曹风笑问道:“大概要多大动静?” 刘景浊笑着说道:“动静不必太大,就说是我派你们去的,将主峰山巅削了,砍碎,顺便跟他们山主讲讲道理。” 曹风与顾衣珏对视一眼,哦,那就明白了,动静不必太大,一般大就行了。 那底线就是别打死人嘛!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早去早回,晚点儿也没事,要是赶不上的话,赶在十月初在傀山碰面,到时候一起回中土就好。” 曹风与顾衣珏一起抱拳:“明白!” 过了片刻,刑寒藻拖来一把椅子坐下,问了个很有意思的话:“假如不必赶在年前回山,山主还会去什么地方?” 刘景浊想了想,答道:“那就多了,不过也耽误不了多久的。但是要在神鹿洲跟离洲,就有的耽误了。” 刑寒藻哦了一声,又问道:“山主是想把我归在掌律一脉吗?” 刘景浊笑道:“那是当然,你是我钦点的下任掌律。” 青椋山上,谁都不愿意当官,估计陈文佳巴不得有人接过她的位子,她也就能四处胡游乱转去了。 听白小豆跟姜柚说,陈文佳待在山上都要憋坏了。 也是,除了喜欢守着客栈的几个,其他人都是闲不住的主儿,都想出去逛一逛。 刑寒藻又问道:“那山主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报仇?” 刘景浊轻声道:“一趟瘦篙洲返回,估计要在青椋山待个一年多日子,等把中土的几件事半完,就可以下离洲了。” 事情要一样一样干,松鸣山做起手,从挂壁楼开始清算。 刑寒藻点头道:“那就行,回去之后我总能看到一些不知道事情了吧?你不跟我说,我没法儿帮忙啊!我觉得我这十年狗头军师当得还不算差吧?山主你不必瞒我了吧?” 差?别说刑寒藻跟杜神了,去得早的尚无山门的修士,阿祖尔跟东方疾临,只要说想找一家山头儿,估计九洲各处宗门头都要抢破去。若非刑寒藻是刘景浊带去的人,估计抢她的人都要打起来。 虽说戍己楼上拿主意的是刘景浊,但许多策略,临时应变,这些事情二楼修士做得极好的。 如今九洲,戍己楼修士去哪儿都是座上宾。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轻声道:“进了掌律一脉,你可以进去一处地方,那地方是我这么些年所有的收获,极其杂乱,好在是如今已经理清楚一些事情,到时候你可以帮忙查缺补漏。” 当然了,有些不能说的事情,那是打死都不能说的。 风狸在往西行进,半夜里,路过一处地方,刘景浊忽然想起什么,便说道:“你们先走,我下去一个地方逛一逛,很快就会追上你们的。” 第727章 过瘦篙(四) 离开时,刘景浊心中有些烦闷。 要是那家伙也是渠帅,陈桨该有多失望。 剑光穿破天幕,直往西北,钟郦就站在门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都说大道三千,真正有的选的路有几条? 钟郦觉得,她听到有人说大道三千择一而成时,跟一个富家子弟对着吃了半年草根的穷苦人说,你怎么不吃肉?是一个道理。 你有三千阳关道,我唯湿滑独木桥。 刘景浊御剑疾驰于云海之中,速度不快,不被风狸甩开太远而已。 当年东去,在瘦篙洲停留之时,陈桨详说过陈文佳与章舒胤的前世,刘景浊当时就有所猜测。 借吃菜持斋以灭魔的口号,拉拢了一大帮信徒,险些成为天底下第二位女帝的,是陈文佳的前世。章舒胤是那奇女子的支持者。 可见有无人教导,对人带来的影响有多大。 陈文佳自小跟着陈桨,一门心思练拳,又只有师徒二人,不必操心他事,自然就不会重蹈覆辙了。 章舒胤不一样,大弟子惨死他乡,还有一座山头儿要养着,可不就得想点儿法子吗? 刘景浊呢喃道:“只要不求死,也就没必要跟他们较真儿了。” 子时前后,刘景浊回了宅子。 刑寒藻面色古怪,似乎是憋着笑。 刘景浊疑惑道:“笑什么?” 一道身影嗖一下子跳出来,还端着一碟子……勉强看得出是田螺。 白小喵跳到刘景浊肩膀上,蹭个没完。 刘景浊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主动做吃食,我想都不敢想啊!” 姜柚笑呵呵说道:“天亮了就是我师父的第四十七年,小露一手,不成敬意,吃完就行。” 刘景浊又看了一眼被炒到漆黑无比的田螺,一本正经地发问:“你是不是着急分家产?” 说归说,刘景浊还是捡起田螺嗦了一口。火山文学 好嘛!不愧是我娘喜欢的丫头,这厨艺简直不要太像。刘景浊都有些怀疑,下次让她做个红烧鱼,她是不是也给我做成酸菜鱼了? 姜柚嘟囔道:“我学不来做饭,这方面还是寒藻有天分些。” 刑寒藻轻声道:“我是没法子,不自己做就得挨饿。” 见白小喵蹲着不下来,刘景浊便端起盘子问道:“你想吃?” 白小喵摇头不止,“我跟白小豆一样,不吃肉了。” ……… 原来的金萍国与银萍国,如今已然合二为一,成了完整的萍国。 见识过的第一个拼接而成的躯壳,就是在这萍国,就是曹庋的父亲。 那小子一下子跟裴捣同辈儿了,听着就有点儿扯。 大雨之中,一行三人,为首青年人背着一把古朴八棱剑,头戴斗笠。右侧生了一双桃花眼的姑娘,背着两把剑,其中一把是木剑。右侧姑娘,腰悬夹鞘刀。 两姑娘各自撑着一把伞。 沿着萍河往上,刘景浊顺便说了说当年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就是桂祘坑人,以至于半道上遇见少年曹庋,后来又在此斩杀图门山主,以及曹庋的父亲。 有些事姜柚跟刑寒藻都听过,比如刘景浊在白水洞天打死了图门山的小杂种,又挥剑挑了灯影城主之类的。 逛了一圈儿,撒开神识也探查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发现那位金萍国武夫,藏的是真深啊! 算了,找不到找不到吧,又不是什么大鱼。 也就是此时,大批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看样子是个当官的。 此时是在雨中,还隔着老远,但刘景浊还是清晰听到那当官的说:“水不退我们不退,咱们是靠着老百姓养活的,水要是来了,本府在前面,你们在后面,河堤撑不住,我们去撑!” 刘景浊朝上游看了一眼,大水确实已经来了,不过可跟下雨没什么关系,看样子是有蛟龙之属想借着这场大雨,从萍河直去稚子江啊! 他有些好奇,难不成偌大萍河,连个龙神都没有吗? 姜柚问道:“师父,我去帮忙吧?” 刘景浊摇了摇头,“你帮不了,是一头神游蛟龙,看样子是想求个真我。” 奇了怪哉,上次怎么没发现这附近还有个神游境界的蛟龙呢? 也来不及多想了,上方大水已经能瞧见了。 上千官兵肩膀靠着肩膀站了三排,居然要以这肉体凡胎去阻拦大水? 刘景浊笑着灌了一口酒,瞧见这情形,我是真的很乐意搭把手啊! 眼瞅着大水已至,刘景浊手提酒葫芦,一个瞬身去往河面,只是单手负后,静静站着,却使得奔腾而来的大水无法朝前半分。 “让开,都让开啊!老子停不下来!” 远处一头十几丈长的黑蛇口吐人言,焦急大喊。 喊了一路了。 黑蛇猛地抬头,却瞧见正河中央,站着个背剑青年。 他气极大骂:“不要命了啊!赶紧一边儿去,我真停不下来啊!” 刘景浊面无表情,黑蛇也停不住,就这么直愣愣撞在刘景浊身上。 一声巨响之后,大水立时止住,一条巨大黑蛇翻在河面,晕死了过去。 刘景浊拍了拍胸脯,心说好歹是个神游啊,你撞我又不是我撞你,怎的?要讹我吗? 一步上前,抓住大蛇就给丢在了岸边。 刘景浊转过头,冲着那当官的问道:“上游有无百姓死伤?” 当官的也是吓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咽下一口唾沫,开口道:“那倒是没有,上游是皇家圈禁的祖地,不得擅入的。” 刘景浊点头道:“虽然是妖,但心还是好的。告诉你们皇帝,就说有个叫刘景浊的人说的,让他把这黑蛇封成萍河龙神,但甲子之后要还他自由身。” 当官只得点头,也不敢问呐! 刘景浊转过头,“还装死,信不信我真弄死你?” 黑蛇迅速化作人身,二话不说先跪下磕头,“前辈饶命啊!我没害过人,真的!” 刘景浊淡然道:“害过人的话,你这会儿在锅里了。方才我说的听到没有?甲子之后你要是想走,他们不放,你就去璃月王朝找吕夭,就说我说的让找的。” 刑寒藻心说山主还是心软,这是又给了吕夭一次机会。 其实是刘景浊在钟郦那里听了个故事,这才有所改观。 黑蛇抬起头,怯生生问道:“提前辈好使吗?” 刘景浊咋舌道:“天底下还有不知道刘景浊的炼气士?提我好使,放心吧。” 另外传音说了句:“害你没能破境,不生气也算不错了。将来要是有个叫做曹庋的人回到萍国,尽量照看些。” 转过头,刘景浊又问了句:“听说过一个叫做柴伏的人吗?” 当官的赶忙点头,“听说过,担任过萍国供奉,但七年前就死了。” 好嘛!有意思。 刘景浊御剑而起,轻声道:“走吧,人是找不到了,回家了让咱们黛窎算一算。” 姜柚神色古怪,轻声道:“师父,你真不觉得小红鱼给自己起的名字很难听吗?” 刑寒藻则是一脑门儿疑惑,心说咱们山上人,名字都这么怪吗? 落下之后,刘景浊解释道:“肯定是她翻了许久辞书才找到的字,黛窎,把前者换成等待的待,后者换成钓鱼的钓,你们就不会觉得难听了。” 待钓嘛!一直在等渔子重返,钓起小红鱼。 她也在努力识字,不想让别人看出她的小心思,就想等到将来某个人重回那片湖泊,钓起红鱼之后,忽然明白黛窎的意思。 可……人间渔子左珩川,恐怕回不来了。 放心吧,将来光阴路上,我教训那个死丫头一顿之后,会告诉她你左珩川不是胆小鬼的。 雨水沿着屋檐滴落,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呢喃道:“死丫头,帮了这么大的忙,一定要回来啊!” 此时的陆青儿,又在何年何月呢? ………… 飘摇城方家铺子里,桂祘盯着樊江月看个没完没了的,越看是越顺眼啊! 石耐寒在边上泡茶,实在是没忍住,说道:“你能不能有点儿前辈的样子?从桌子上下来成不?你当是上炕呢?” 一进门就上了桌柜,盘着腿,歪着头,哪儿有那么一丢丢宗主阁主的模样? 石耐寒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相信,刘先生收了这么个徒弟。 桂祘板着脸,沉声道:“少说话,别找打!小师弟当你是前辈,我可不这样想。” 除了师傅师娘还有大师姐,别人休想管我! 樊江月被看了好几天,都有些头皮发麻了,她甚至在想,这我傀山宗主,该不是有那…… 实在是被看得心里发毛,她赶忙起身,轻声道:“我出去走走,二位前辈聊着。” 不远处的坊市入口,有个背阔剑的少年人叹息不止,自言自语道:“我要是说主动去,也太跌份儿了啊!可我不说,人家也不请我啊!这可咋个办?这都好几年了,被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咋个办?” 有人声传来:“去哪儿啊?怕谁被近水楼台先得月?” 吕散木嘟囔道:“自然是青椋山,夏……哎,你算老几,我跟你说得着吗?” 结果,吕散木就瞧见有个青年人笑盈盈站在他身边,少城主当场腿肚子转筋。 “你……你回来了啊?” 刘景浊按住年轻人脑袋,笑着说道:“我请你去青椋山,有空吗?” 吕散木大喜,“有空有空,我太有空了!” 一处铺子里,有个佝偻着的中年人迈步走出。 刘景浊立即转身,几步就到石耐寒近前,重重抱拳,低着头沉声道:“石叔叔受苦了。” 石耐寒难得眼眶泛红,按住刘景浊肩膀,笑道:“少主倒是比当年稳重了许多。” 桂祘板着脸,“小师弟你不能叫他叔叔啊!这不是拉低了我的辈分吗?咱俩跟他平辈儿!” 第728章 过瘦篙(五) 当年见时,石耐寒披头散发被挂在天门之巅,每日都要遭受万剑穿心之苦。如今看来,是调养好了许多了。 两人走在前方,刘景浊取出所剩不多的酒水,递去一壶,这才问道:“准备跟我回去青椋山,还是先待在瘦篙洲?” 石耐寒摇头道:“我跟虞老大不一样,我不是个合群的人,在这儿就挺好的。不过走到哪里去,我石耐寒都是少主可以相信、可以随时调遣的。” 刘景浊笑着摇头:“还是先好好养着吧,喝口酒?” 石耐寒有些疑惑,着急喝酒作甚?只不过少主都开口了,不喝不像话。 他拿起酒壶灌了一口,入口之时还是轻松神色,瞬息之后,石耐寒一下子愣在原地,手臂没完没了的打颤。 “这……这……这是?” 刘景浊笑道:“耐寒叔猜的不错,但我现在本事不够,没法儿去救她,恐怕还得仰仗耐寒叔,你在像这样自暴自弃,怕是不行的。对了,别告诉我桂师姐,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等。” 石耐寒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没有自暴自弃,你放心吧。但青椋山我还是不去了,帮我替故人问好。” 石耐寒很高兴,除了阁主还活着外,高兴在于面前这位少主心思细腻,会体谅人。 救人之事,哪里用的上一个废物?说出来只是为了让石耐寒有个目的,好重拾信心。 刘景浊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事到如今,总可以将你们当年人间最高处一战,详细与我说一说了吧?” 石耐寒轻声道:“走吧,温上酒水,边喝边聊吧。” 刑寒藻跟在后面,嘟囔道:“这返乡路上,净见了人了。” 姜柚哈哈一笑,说道:“我师父就是这样的人,大家都觉得不重要的事情,他反而看得很重。” 桂祘笑盈盈插嘴:“我师父也一样。” 看起来刘景浊是要跟石耐寒来哦一会儿了,姜柚便问道:“小师伯,灯影洞天好玩儿吗?” 桂祘歪着头,轻声道:“无所谓好不好玩,看你想怎么玩儿了。就如同被小师弟斩杀的几个人,说白了都该死。灯影洞天是真正意味上的百无禁忌,但想做疯子,得有做疯子的实力。比如说,小镇中被欺负的女子,也就是看着可怜,事实上他是灯影洞天的游客时,做的更狠。” 这事儿刑寒藻听刘景浊说起过,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要在灯影洞天释放恶念,可以的,但前提是本事够大,不会被人斩杀。一旦死了,也就会变成符箓,任由下一个来释放恶念的人斩杀。 姜柚又问道:“小师伯不去跟师父他们说正事儿吗?” 桂祘淡然道:“哪儿来的那么多正事?再说了,你小师伯我,做事向来不喜欢提前制定劳什子计划,想到哪儿做到哪儿,事事率性,这才自由。” 姜柚心中嘀咕,那不是自由,那是疯子。 刑寒藻也觉得,真要是能接近绝对的行事无拘束,那岂不是魔? 两个年轻姑娘哪里知道,自己心中所想,都被桂祘听在耳中。 不过桂祘觉得这样才是对的,假如真是两个只对前辈阿谀奉承的人,那小师弟真是瞎了眼了。 在桂祘看来,最无趣的就是连狠话都不敢放的人,许经由那样的。 都不敢说出来,能指望你做成什么样子? 人有时候就得逼自己一把,夸个海口,再拼命去实现就是。 呀!想岔了。 桂祘轻声道:“走吧,带你们去集市逛一逛,喜欢什么千万拿上,别讲价,我不缺钱,打杀上任傀山宗主时,收获满满当当。” 这说话,是丁点儿不避讳啊! 城主府里,其实也有客人,都是熟人。 蓝青与蒙阿生,都遭过刘景浊打。 聊了片刻,糜皖说道:“他来了,我要去拜会,顺便打一架,你们呢?” 蒙阿生摇头道:“我就算了吧,你们都去过归墟,就我没去,见了他不是找打吗?你们就说,咱仨联手,现在打得过一个刘景浊不?” 糜皖叹道:“确实挺让人无奈的,他才不到五十岁啊!” 虽说拒妖岛的事情,大多数有名有姓的山头都知道的,但戍己楼的军令就是返乡之后不得泄露归墟之事,特别是跟刘景浊有关系的,有些事情还真没法儿告诉蒙阿生。 真要知道了,蒙阿生也就说不出来个联手了。 蓝青问了句:“璃月女帝的事儿?” 糜皖笑道:“我们都有各自的为难之处,这些事情就不要跟我商量了。” 蓝青点了点头,笑道:“也是。” 如今瘦篙洲一洲之地,诸位天骄,恐怕都已经收到了璃月王朝的请柬,说是正月十五,京城游船赏灯,就跟十三年前一样。 不过这次一个没人搅局了。 铺子里面,刘景浊喝完了一壶酒,沉声道:“是这样,我知道了。耐寒叔放心,我一定会再次持剑上天门的。” 石耐寒却说道:“不了,我自己也得去,数十年万剑穿心,我得还回去。”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爹跟我师父千多年前在离洲斩杀过什么人,耐寒叔知道吗?” 石耐寒点头道:“知道些,虞老大提起过,说是汤江之中有个人鱼,祸害来往船只,被刘先生斩杀了。” 刘景浊则是说道:“我这边得来的消息是,那人鱼为的是一个吃了苦竹竹笋的渔夫,也就是六根清净竹。” 石耐寒摇头道:“这还真不知道,虞老大跟着刘先生是在千年之前了,我们几个都是近几百年才追随刘先生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再不继续问这个,转而问道:“要想恢复修为,很难吗?” 数十年间,日日遭受万剑穿心,被桂祘救下时,石耐寒已经修为尽失了。 石耐寒笑道:“没事,说难也不难,就是要重塑黄庭宫与自身天地,桂祘已经在帮我搜罗天材地宝了,东西齐全之后就可以试着着手重塑。” 刘景浊长舒一口气,“如此最好,有什么需要,一定一定传信青椋山。如今鱼雁楼也被渔子跟霜澜赠予青椋山了,找个东西,还是容易的。”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门外,石耐寒笑道:“看来有人找你。” 刘景浊点了点头,走出铺子,门口站了两个年轻人。 互相行礼过后,蓝青苦笑一声:“我羞为戍边人。” 刘景浊摇头道:“这有什么好羞的,人间多少修士?拒妖岛只十万而已,十万人中有你,很好了。” 糜皖则是开门见山道:“我求一场不留力的较量,别打死我就行。” 刘景浊笑道:“挑地方,就现在吧,我明日一早就要走的。” 事实上,一道白衣分身,此时已在城主府,与那吕城主坐而饮茶。 只是喝茶这种事,刘景浊也就喝个苦味儿。 “吕城主得了个好女婿啊!单论天赋,恐怕糜皖也就比樊江月稍弱了。” 中年人却是笑着说道:“当年小女琴声所问,糜皖的答案,是自刘山主来,我清楚的。” 刘景浊急忙摆手,“哎!吕城主这么说话就不地道了啊!这不关我的事,跟我丁点儿关系都没有的!” 中年人摆手道:“刘山主,璃月王朝的事情,我只能站吕夭那边,再怎么说我都是吕氏老祖宗。” 刘景浊笑道:“明白,吕城主不要多想,我来飘摇城,只是看一看耐寒叔。至于站队什么的,真跟我没关系,你们爱咋咋的,我也不怕将来某个时候有人背刺我,说真的,现在你们做不到了。” 中年人笑着摇头,听听人家这话,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笑意,可那句你们做不到,真是让人无言以对。火山文学 因为恐怕确实做不到的。 刘景浊说了句题外话:“吕散木还不错,秉性良善,这就是我愿意来飘摇城的原因。就婆娑洲那个象城,有人求我我都不会去的。年后让他自个儿走一趟中土,人是要历练一下的,再说他不是喜欢夏晴吗?我给年轻人创造个机会,中不中用那就不是我的事儿了。” 中年人心中一叹,都岔开了,看样子是不愿说演武场的事情了。 吕夭丫头的忙,看样子是帮不上了。 片刻之后,刘景浊沉声道:“吕城主,不论选什么,最坏也就是璃月与我青椋山老死不相往来,千万别牵扯到百姓。拉人下水、找人挡刀,这种事,做不得。” 说到底,这位飘摇城主还是想替吕夭说说话,但这话没法儿说了,得我日后与孟休去说。 假如将来大帝创建天朝,世俗王朝都要受天朝节制,那吕夭的选择就无可厚非了,到时也就是天朝元勋了。 这些事情刘景浊并不想管,天朝也好大帝也罢,心向着人族就行。要是想要凌驾于九洲之上,用天朝之名,行高高在上之事,那……那我估计也看不着了。不过人族一众天骄,总能出来几个,让你天朝坠落。 飘摇城外,一场架打完了,刘景浊落在城头,抿了一口酒。 桂祘笑问道:“怎么在拒妖岛上事必躬亲,回来之后,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太想管的样子?” 刘景浊笑道:“我不能把什么事都做完,我也到了帮着后世铺路,让后辈崛起,自己能应对许多事情的时候了。” 不能让人间之事非刘景浊不可,要让刘景浊在这偌大人间,可有可无。 桂祘轻声道:“不愧是师父的儿子。” 第729章 过瘦篙(六) 一位女子急匆匆御风到城外,瞧见躺在地上满脸血水的糜皖,气得大骂:“他刘景浊下手怎么这么狠?我找他去!” 糜皖实在是起不来,只得喊道:“别,别闹,这还是他给我面子了,我受益匪浅,就别多事了。” 女子板着脸,扶起糜皖,沉声道:“明知道打不过,为什么还要找虐啊?他刘景浊也是,好歹是战场上过命的情分,下手一点儿也不知道轻重!” 糜皖笑道:“正是因为有这情分,他才帮我的。好了,他留力了,要是真的用全力,我活不了的。” 也幸亏说了句别留力,但别打死自己。 糜皖艰难起身,沉声道:“我知道你觉得他年纪轻轻的就有如此修为,是因为命好运气好。多的不能说,但他在战场上几次重伤,别说我了,怕是沈白鱼都扛不住。” 那次动用人皇印,伤得最重了。 糜皖长舒一口气,呢喃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的拳,他却比我先练成,我比他少了一份自在意气啊!” 刘景浊那会儿撂下了一句话:“你得走自己的路,我的拳跟剑很难学的。各人有各人之自在,你得找到自己那份自在。” 糜皖吃下一枚丹药,轻声道:“娘子,咱们出去逛一逛吧,去哪儿都行,看看这人间大好河山。” 樊江月坐在城头,全程目睹两人交手,但她想的却不是自在,而是如何去克制这份自在。 刘景浊拳意已经做到随着心念流动,方才交手,没有招式可言,就好像是身体自行做出的一种反应。这种拳,如何克制? 到了双花琉璃身,所谓速度、反应,都已经到了极限,但人总是习惯思考过后再出手,可刘景浊方才,是不经过思考的,故而更快。 好像,挺无解的。 坊市之中,桂祘也在问这个,“方才拳能如此,剑呢?” 若是能把这种意境用在剑术当中,那可真是前无古人了。 想想就难。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摇头道:“做不到,我作为剑修已经不够纯粹了,甚至都很难再自称剑修了,我就是个有本命剑的炼气士。意气不够纯粹,又怎么做得到秉承意气而自在出剑呢?” 桂祘撇嘴道:“师父都没有本命剑,但他就是剑修,最纯粹的剑修。听他说,远古剑修可没有劳什子本命剑,身即剑。” 刘景浊笑道:“现在不是远古了。” 刘景浊忽然问道:“师姐,那道符箓?” 桂祘淡然道:“傀山老祖在灯影洞天之中留了十张符箓,其实一共有十一道,你身上那道,是他留给历代宗主的大符,不在灯影洞天。” 刘景浊问道:“是什么符箓?”火山文学 桂祘想了想,轻声道:“呃,听说过给道祖牵牛的童子吗?姜柚修习的火山大丹术,一共就传了两人,就是那个同样学了火山大丹术的牵牛童子。” 刘景浊当即了然,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那大符,是个傀山老祖画得出的?” 桂祘笑道:“是他画的,我也觉得奇怪,但我懒得管,师父让我来傀山的,估计师父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是这符箓成精本就古怪,我都不太压得住,不知道为什么会怕你。” 刘景浊想了想,解释道:“或许是器物成精,都算是妖,我能压这些古怪一头儿吧。师姐还是跟我说一说外界情况,时日不多了,早了解早有对策嘛!” 这天夜里,桂祘一边介绍着天外各方势力,刘景浊则是手拿飞剑清池,忙着将这些人名地名刻在木椟与方章上。 桂祘都看傻眼了,心说小师弟你不至于吧? 刘景浊讪笑着解释,说青椋山上木椟方章,堆积成山。 那些木椟之上,大人物反倒是稀少,看似寂寂无名的人物,极多。 次日清晨,一行人去往傀山,走得很慢了,但也赶在午时就到了。 重游灯影洞天,樊江月去过了,觉得没意思,刘景浊便带着姜柚与刑寒藻进去了。 还是那处山谷,有船夫等候。 那船夫还是当年一模一样的话:“呦!几位大侠背剑带刀呢?以前也有个女剑客,坐我的船,骂了一路呢。” 看来船夫是不记得自己了,也是,每天都会重复记忆,今日事,明日就忘了。他记忆中的,许是还是个人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刘景浊迈步上船,姜柚与刑寒藻跟在后面。 刑寒藻问道:“船家,你说的那个女剑客,叫什么你知道吗?” 船夫笑道:“不知道,做渡人生意,管人家叫什么作甚?” 刘景浊回过头看了船夫一眼,随后回过头,笑着说道:“船家,真不记得我了?” 船夫一愣,“大侠别胡闹,我老头子记性极好的,你要是真来过,我肯定记得。” 刘景浊点头道:“那就是我记错了。” 很快,船入小镇,刘景浊付钱下船,但没着急走,而是带着姜柚与刑寒藻,坐在码头不远处的树底下。 果然,不出片刻,又有人被载来,但这几人就没有乖乖付钱了,为首的白衣年轻人抬手扭杀船夫,大摇大摆下船,还说了句灯影洞天,杀伐由心。 即便是知道待会儿还会有船夫出现,刑寒藻还是皱起了眉头。 “山主,这样好吗?” 刘景浊摇头道:“不知道。” 啊?你都不知道?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在这个地方打杀原住民并不会造成什么后果,杀了之后,过一会儿还是会复活的。因为这个,所以百无禁忌吧。” 不一会儿,那船夫又载一人落地,只不过这次,搭乘的是个岁数不大的,凡人。 刘景浊好奇无比,凡人怎么进来的? 结果就瞧见那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举起来了,但迟迟没能下手。 船夫一扭头,瞧见乘客举刀,那个气啊! 一脚叫书生踹下去,骂道:“你个天杀的,想干什么?信不信我报官?” 刘景浊哑然失笑,轻声道:“走吧,这怕是多年以来,第一个进灯影洞天,却被船夫揍了的。” 书生苦着脸,没多解释,只是付了钱,失魂落魄往镇上去。 一处酒铺,有人被打飞出来,对门小巷之中,有个女子被壮汉围住,女子大声求救。 方才打杀船夫的年轻人一个闪身过去,顺手宰了壮汉,笑盈盈看向女子。 女子浑身颤抖,一个劲儿地道谢。 姜柚轻声道:“看不出来啊!我原以为这是个来释放恶念的修士呢。” 刘景浊只是抿了一口酒,因为下一刻,年轻人已经笑着把手伸进女子领口,狂笑不止。 姜柚一下子皱起眉头,沉声道:“看错人了!” 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回去码头,等一刻钟再来,姜柚你去救那女子试试。” 姜柚点了点头,也不愿看下去了,便跟刑寒藻各自御剑去往码头。 而巷子里,年轻人扒光女子衣裳,笑着将其脑袋按在自己下身。 上次瞧见这样,刘景浊的确心有波澜,但这次,平静了许多。 因为这个被欺辱的女子,其实就是当年被自己斩杀的图门山修士。他以更残暴的方式欺负过他的上一任,看他被欺负,刘景浊只觉得活该,还能起怜悯之心? 这个白衣年轻人不算什么好东西,但在这灯影洞天被欺负的,不一定值得怜悯的。 刘景浊一步跃上屋顶,小口抿起了酒水。 为什么第二次进灯影洞天,怎么看这些事情,怎么像是一道道考验呢?师姐没这闲心,她不像是会弄出这等事情的人,那会是谁? 还有,假如这是考验,那通过考验之后,会得到什么? 刘景浊微微眯眼,是那十张符箓。 一切恢复如常,那个书生也到了此地。 还是一模一样的画面,姑娘被壮汉逼在小巷之中,书生瞧见便大怒,但一个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给那壮汉一脚就踹翻了。 看起来书生是真不怕死,活着本身就是在求死,一次次上前,总算是杀了壮汉,救下了女子。 刘景浊有些诧异,这书生,居然没被这张摄魂符控心? 眼看着书生拿着血淋淋的匕首,一瘸一拐离开。刘景浊微微一笑,心说这灯影洞天,恐怕又要少一张符箓了。 不久之后,姜柚与刑寒藻来了,还是无限循环的画面,姜柚轻而易举打飞壮汉,刚要走,却猛地瞪大了眼珠子,一脑袋撞去墙壁,撞得头破血流。 姜柚心惊不已,走出巷子,对着刑寒藻嘟囔道:“这女子不对劲,我都刚刚都想脱她衣裳,还想摸她。” 刑寒藻神色怪异,低声道:“你……不会吧?” 姜柚气极,“想什么呢?你试一试?” 刑寒藻淡然道:“试试就试试。” 姜柚跳上屋檐,与刘景浊坐在一块儿,嘟囔道:“师父你不会……” 刘景浊气笑道:“瞎想什么?我当年来回好几趟,看了很多种不同结局的。我都跟这女子去过她家院子好几趟,每次都是不一样的结果,取决于做了什么。” 不多久,刑寒藻也来了,一样,三下五除二救下女子,也跟姜柚差不多,不过刑寒藻是拿夹鞘刀敲了自个儿脑壳。 她抬头看向刘景浊,苦兮兮开口:“山主,这灯影洞天,不是用来给人释放恶念,分明是引诱人释放恶念啊!” 那玩意谁没有啊?我怎么会想着去摸她?! 真恶心啊! 刘景浊笑道:“到底是军师,头脑够用。我想,如果经受住了这份诱惑,就会得到某种奖赏了。” 第一次来时,根本没发现。 大概是因为,上次是局中人,这次是局外人。 第731章 过瘦篙(八) 桂祘自然没有只是跑了,当黑道扛把子的人,可不是光疯却没脑子。 大致翻查了一下,但最近并无什么可疑之人啊! 于是她随手一扯,便扯出来个黑袍人。 黑袍人站定之后,一脸谄媚,问道:“桂姐姐,这是有什么事儿?我可以出来了吗?” 桂祘面无表情,只是问道:“最近灯影城有无什么不太对的人进来?” 黑袍人摇头道:“没啊!我一直在梅园里面,来了人却不去梅园,咋个可能嘛!” 桂祘冷笑一声:“你倒是会挣钱,但千万别向你的前任一样找死。” 黑袍人讪笑道:“我又不傻,这些年来我把各洲有名的山头儿、天骄,都查了个遍,绝不会惹到人的。” 如今灯影城,梅园一侧有一大片地方是不许胡乱出手的,那地方建造了数百宅邸,售价极其贵,足足十枚泉儿,且只能住十年,十年之后想要继续住在此地,就得再付十枚泉儿。 光是卖房子肯定不会有那么多冤大头,但只要买了宅子,灯影城就能给那些大顾客提供量身定做的符箓替身。只要拿来一幅画像,就可以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甚至,可以由着花钱之人的心思去捏脸。 另外,这家伙还造了一处地方,占地方圆三百里,里边有各式各样的门派,就跟江湖似的,神游之下花十枚半两钱就能进去闯江湖,每次进去都可以死三次,三次之后再想进去,就得再成倍数花钱了。 最过分的是,他兜售各种能在那处地方增长修为,提升杀力的东西,售价极贵。 若是能闯关成功,是有巅峰灵宝作为奖励的,以至于往进冲的低境修士,一抓一大把。 打不过?花他六四八! 就这两处地方,让黑袍人挣得盆满钵满啊! 桂祘面无表情,沉声道:“老宗主,我留你一命不是因为你不该死,所以你得知道,你随时可以死。真要敢背着我耍什么小心思,你就等死吧。你也是天外来者,我小师弟发脾气什么样子,你应该清楚吧?” 黑袍人苦涩一笑:“清楚清楚,桂姐姐放心,我万不敢招惹他的。” 百岁开天门,硬抗大罗金仙的人,我惹得起?当年灯影城那傻子,死得最活该,敢造出来个海棠姑娘去恶心人家,她不死谁死? 桂祘咧嘴一笑,“那你就给我滚回灯影城,好好查一查,要是我那师侄伤损一根头发丝儿,后果你知道哈!” 黑袍人点头哈腰不止,“知道知道,桂姐姐放心,我还想活着呢。” 什么傀山宗主之位?扯淡!这些年来,我挨了多少打了? 得亏来了个疯丫头,把我这宗主之位抢走了。 返回城主府,黑袍人笑呵呵说道:“那个谁,去街上转一圈儿,瞧见不对劲的就杀了啊!” 此时此刻,灯影城百里之外,两个年轻姑娘刚刚打杀一位外来人。 合力宰元婴,不要太轻松。 姜柚笑着说道:“你这剑衍九窍,练得不错嘛!” 刑寒藻一愣,“山主说他还没来得及教你们呢。” 姜柚笑道:“那就是师父忽悠你了,我们都学了,连赵长生都学了。” 第732章 过瘦篙(九) 剑客飘飘然落地,手里还提着酒葫芦。 “是不是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喊长风的时候了?” 姜柚笑着点头,刑寒藻则是一脑门疑惑,问道:“长风?” 姜柚解释道:“以前师父的本命剑,那时候我走哪儿长风跟到哪儿,有事儿喊长风。” 青椋山三人还在有说有笑,白衣青年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于供奉,来人什么境界?听说话是个剑修?” 后方中年人点了点头,答道:“是个剑修,不过只是炼虚而已,少主不必担心,我们人多。” 刘景浊都懒得搭理他们,只是冲着姜柚,问道:“非打死不可吗?” 姜柚反问道:“师父觉得不该死?” 刘景浊又笑着问刑寒藻,“寒藻,你说呢?” 刑寒藻想都没想就说道:“真要论前因后果,这灯影洞天没几个好人,受欺负的人做坏事,我又没瞧见,我只是瞧见有人欺负人。” 刘景浊一笑,再问:“解决办法呢?” 刑寒藻便说道:“既然环环相扣,那就打断一环。” 刘景浊点了点头,却说道:“再教你们一个道理,遇到某些事情时,忍不住了,可以强迫自己再忍一忍。但也分事情,不是所有事情都是这样。但我觉得现在是可以再忍一下的。当然了,遇到那种退一步越想越气的事情,那就不用忍了。” 姜柚点头道:“我听师父的。” 刑寒藻也点了点头,反正都听了十几年话,山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刘景浊这才转身,抿了一口酒,淡然道:“烦劳四位让路吧,我们要进城。” 炼虚修士问道:“少主,让吗?” 白衣青年冷笑道:“这家伙一句话说得很对,退一步越想越气的事情,我可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让他知道知道我们凝灯湖不是谁都能惹的。” 凝灯湖?刑寒藻神色古怪,凑上去笑嘻嘻问道:“山主,还忍吗?” 刘景浊无奈道:“这还忍个屁。” 姜柚嘟囔道:“师父不想打架的时候,看师父出手最无趣。” 果然,刘景浊随意挥手拾来一块儿石头,袖中又有四道符箓飞出,也就一个呼吸,符箓已经贴在了四人身上。 灯影城外一场狂风,风中剑气如针尖又似麦芒,都没等那四人反应过来,便被剑气所化狂风席卷去往十里之外。 四人神魂受损,居然愣是被符箓抢夺肉身,成了灯影城外一处茶铺的四个伙计。 茶铺门前挂了一道幌子,上写让路棚。另一面写着一句只有登楼及以上修士才肯定见的字,‘擅动此符,视为问剑刘景浊’。 还特意让刑寒藻跟姜柚瞧见了幌子上的字,其余修为不到登楼的炼气士,想看到是不容易的。 但姜柚还是有些不高兴,明明该死的,干嘛要放过他们? 刑寒藻这才说道:“当年咱家渡船过瘦篙洲凝灯湖挑山渡,渡船险些被逼停,可把李管事气坏了。曹首席与顾峰主就是去了凝灯湖,估计山头儿都削平了。” 倒是桂祘,瞧见刘景浊袖中画符,咂舌不已,问道:“我没教你这种符箓怎么画啊!你啥时候学会的?还有啊!你什么时候成了符箓大宗师了?” 第733章 过瘦篙(十) 桂祘撇嘴道:“我可没说不会杀他。” 大真人对这个疯疯癫癫行事无法预料的女子也是极为头疼。 譬如要上三楼,楼梯好端端放在那儿,不会飞的人都会走楼梯上去。可桂祘不一样,她或许会把一二楼拆了,这样就不用爬楼了。 少年道士干脆一抬手,将那傀山老祖收进袖子之中,这才说道:“问什么他听得见,杀他就不行了。” 桂祘皱眉道:“跟你们楼观道有什么关系?” 刘景浊坐在小亭外,解释道:“哪儿能平白无故画出那等符箓,肯定是有人传道的。” 大真人点了点头,“大约两千年前吧,他过南山,曾在化女泉停留,无意之间悟得此符。我那师弟见他资质不错,颇有道缘,便传授他符箓道法。后来他又南下遍访三山符箓派,回瘦篙洲后就有了这座洞天了。” 大真人对着桂祘打了个稽首,轻声道:“这唐镜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受人诓骗,也还未造成什么后果,桂阁主就高抬贵手一次吧。” 桂祘冷笑道:“听听,像是大真人说的话吗?” 少年道士笑着说道:“桂阁主以为,大真人要怎么说话?” 桂祘看向刘景浊,“你别跟个闷葫芦似的,又不是算计我。”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问个事情吧,唐镜,你是在我第一次来灯影洞天之前还是之后与孟休有牵扯的?” 大真人袖中有人声传来:“之后,大约三年前才找到我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道:“除了以这灯影洞天去杀灭姜柚体内火神残魂与两条赤龙,还有什么?” 唐镜说道:“想法子让你恶念露头,在这灯影洞天屠戮一番。我假装成什么不知道的井底之蛙倒是无人授意,这是被你发现之后,我想到的唯一脱身法子了。” 假装不知道外界这些年的动静,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与桂祘谈条件,最后挨一顿打,以刘景浊的性格,肯定不会让桂祘杀他。 制造一错,去掩饰真正目的。 刘景浊摇头一笑,开口道:“我都被算计,连祸斗都玩儿不过的人,你还想利用他?孟休与祸斗做了个局,大致就是传六十登楼去往浮屠洲,以拿六十大妖为先锋攻陷中土。结果呢,浮屠洲战场上,孟休杀的可欢了。” 桂祘嘟囔道:“我就是不明白,你让我截那几头畜生在海中是什么意思?还特意嘱咐要留下魂魄,说到这里了,你就解释解释吧。” 刘景浊轻声道:“三、九、十二、二十四、三十六、四十九、六十、八十一,这几个数字,我比较在意。但我也就是不想让浮屠洲凑够六十之数,没什么特别意思,或者说是我还没想清楚,未雨绸缪之举罢了。” 让祸斗有一线生机,这个能想通,可让我释放恶念,又想做什么? 那家伙向来喜欢声东击西,真真假假的,弄得人心烦。 又灌一口酒,刘景浊沉声道:“罢了,大真人带走他也行,以后我有什么事儿要问去南山找他即可。” 大真人轻声道:“还是快些返乡吧,我师弟让我带话给你,那位太上皇,大概是过不了这个年了。” 第734章 父子四人 下元之后,一艘皇家渡船从风陵渡出发,赶在月底到了陪都。 洛阳城中一处院子,墨麒麟懒洋洋趴院子里,太上皇埋头翻土,白小豆蹲在边上看老爷子翻土。 才六十几,黑头发已经没几根了。 其实白小豆已经在洛阳待了一个月了,收到传信之后,她立刻赶来洛阳,陪着太上皇老爷子,等皇帝来了之后再一起去往东边儿。 虽已入冬,但盯着太阳干活儿,还是累人,不一会儿赵炀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一晃神已经变作老人的太上皇,佝偻着身子放下锄头,白小豆立马儿端去了一碗茶水。 “今天就到这儿吧,又不长了。” 赵炀却笑着说道:“不长了,种明年的啊!” 白小豆只得说道:“三叔三婶儿已经落地渡口了,估计很快就会赶来,太子跟思思都没来。” 赵炀点了点头,“那你师父呢?” 白小豆转头看向墨麒麟,问道:“能察觉到吗?” 墨麒麟口吐人言:“就几十万里了,也就三五天。” 赵炀叹气道:“你三叔的儿女都那么大了,你大伯才成亲,你师父更是不着急,是要急死我怎么着?” 白小豆撇嘴道:“你想抱重孙子的话,逼赵焱去,别逼我师父,师父师娘成亲的时候,肯定声势最为浩大。你要是想看见他们成亲,就少干累活儿,少熬夜。我还没听说过太上皇一天到晚挖地的呢,三叔不给你吃的吗?” 赵炀笑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呛人了?你也奔二十七的人了,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孙女婿?” 白小豆呵呵一笑,“你想得美!我才不会嫁人的。” 说着,白小豆缓缓起身,轻声道:“三叔到了。” 果然,赵坎板着脸走来,边走边喊:“宫里住不下吗?非要住这里?你是不是觉得二哥快回来了,想让他瞧瞧我这些年是怎么虐待你的?” 人到中年,赵坎发福了不少,也早就蓄起胡须,瞧着极其稳重。 赵炀气极,骂道:“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昧儿,你给我揍他!” 唐昧儿掩嘴一笑,轻声道:“爹,人家是皇帝,我可不敢冒犯天威。” 赵炀笑了笑,转而问道:“你爹的事儿办稳妥没有?” 唐昧儿点了点头,说道:“我把娘亲跟爹葬在了一块儿,离长安很远,在个很清静的地方。” 赵炀点头道:“那就好。” 也是此时,赵坎才故意问了句:“这是谁家姑娘?咋那么像咱们豆豆?” 白小豆直翻白眼,“不就是长高了点儿吗?三叔你至于吗?” 其实离开拒妖岛后,白小豆就已经开始蹭蹭长个儿了,如今当真是身形纤细,肤白貌美了。 不过白小豆穿着宽松衣裳,倒是瞧不出来身材。 赵坎轻声道:“赶紧收拾收拾,咱们早点儿去,明儿就初一了,咱们自己人去晚了不好。” 赵炀坐着没动,只是说道:“给我那几道圣旨,我有用,什么都别写,到时候我自己看着写。” 白小豆说道:“那爷爷跟着三叔走吧,我趁着师父还没到,走一趟钱塘,到时候会跟我们掌律一块儿赶到的。” 说着已经跳上了墨麒麟,也将漆黑长剑挂在麒麟背上了。 赵炀没好气道:“这一来一回,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白小豆摇头道:“不会的,三叔三婶儿,我走了啊!” 墨麒麟纵身跃起,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唐昧儿笑道:“爹,别瞎担心了,咱们豆豆现在也是炼虚剑仙了,谁能欺负她啊?” 哪成想赵炀面色一沉,问道:“许经由呢?跟来没有?” 赵坎无奈道:“他哪里敢来,二哥会打死他的。” 赵炀冷声道:“我都想弄死他。” 你许经由忘本了,我死之前,得给你松松筋骨。 这天傍晚,皇家渡船往东去,白小豆与墨麒麟到了一处古城,此地古人留存诗篇极多。 沿着一处湖泊,走了没多久,白小豆就瞧见了一对泛舟湖上的少男少女。 不用问都知道,少年姓许,少女姓白。 少女是个炼气士,自蜀地而来,学艺于丈人山下,如今那座山叫做青城了。 少年人家中世代行医,也算是个小郎中,就是瞧着有些木讷。 夕阳映在湖面,白小豆笑了笑,坐于堤上,就看着这对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有情人。 年轻姑娘呢喃道:“这辈子,谁也别负谁了啊!” 又有个女子走来,坐在了白小豆身边。 “放心吧,不会了。” 顿了顿,陈文佳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趟回来变化有点儿大啊?” 白小豆取出一壶酒,抿了一口,轻声道:“我被这把剑带着去了某处虚无,瞧见了师父跟师娘,应该就是师父丢失的那段记忆了。师娘真的好喜欢师父,师父也真的好喜欢师娘啊!他们都能为了对方死哎!” 陈文佳疑惑道:“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白小豆低声道:“我想帮帮师父跟师娘,但我得去我最不想去的地方。” 陈文佳顿时明了,这丫头最不想去的地方,还能是哪儿? 她拍了拍白小豆肩膀,笑道:“别着急,你不是要去取剑吗?等拿回你的剑,看山主要做什么吧,他要是不拦你,让流泱跟你走一趟。” 孩子啊!有些事情躲不过,你躲了二十几年了,还能再躲到什么时候去? 白小豆忽然说道:“我要不是你们以为的乖孩子呢?师父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不要我了?” 陈文佳笑着按住白小豆,轻声道:“这丫头,长大了,怎么反倒多愁善感起来了?谁不知道你是青椋山的宝贝?我是比较喜欢姜柚,但山主偏爱你啊!” “行了,别打扰他们两个,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他们能够就这样平平淡淡一生呢。咱们还得去等山主,走吧。” ………… 冬月初四,东海长风岛陆续有客人到。 倒是没有青椋山开山之时那么多的人,余恬并不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故而没几个朋友。 一肩挑多职的颜敬辞,最近可是忙坏了,只得分些事儿交给余暃跟向儒。 余暃也终于有了个年轻人模样,更有了读书人模样。 向儒跟着后面,笑问道:“师兄不太高兴?” 余暃无奈道:“我最怕的人要来,我怎么高兴的起来啊?” 自打见过刘景浊后,他余暃就生怕再见。 可先生大婚,他肯定要来的,先生也说,今日就能到。 向儒微笑道:“但我听胡姑娘说,刘山主是个极其温柔的人吧?” 余暃叹息道:“再温柔的猫,老鼠也怕啊!” 我是妖,他天然压制妖族,我能不怕吗? 哪成想向儒转头往东看了看,轻声道:“大概是到了。” 此时风狸背上就剩下刘景浊跟姜柚还有白小喵了,曹风带着其余人,先行返回青椋山。 岛屿东南,白小豆与陈文佳并肩站立,很快就有一道剑光带着姜柚落下。 “哇!我家桃子漂亮了太多太多了。” “嘿!哪儿有我家柚子好看。” 刘景浊则是上下打量着白小豆,就比姜柚矮那么一丢丢了。 他笑着说道:“是好看了很多,跟小时候一样好看了。” 白小豆嘿嘿一笑,已经取出一壶酒,轻声道:“这是北俱芦洲温酒城的酒,方家的酒。” 刘景浊没收,问道:“怎么不给老爷子拿去?” 白小豆笑道:“爷爷有,这是我给师父的。” 刘景浊这才接过酒水,想拍拍脑袋,却发现要抬起胳膊了,便算了。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都跟师父同境了,这几年受苦了吧?我先去见见他们,晚些时候你详细跟我说说在那里面的遭遇。特别是谁欺负你了,一个都不许漏,将来我要一个个欺负回去。” 姜柚嘟囔道:“师父可真偏心。” 其实白小豆瞧见了姜柚背上的山水桥,不过她有青白,不需要别的,身上这把借来的剑,日后也要还的。 嫉妒是真没有的,反而高兴。 刘景浊对着陈文佳一抱拳,沉声道:“这些年辛苦了。” 陈文佳白眼道:“说得青椋山没给我发俸禄似的,赶紧去吧,咱们回山再谈事。”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是一抱拳,随即化作剑光往北边。 白小豆叹息道:“即便是同境,我站在师父面前,还是觉得天高海阔。” 陈文佳心说我都这样,别说你了。 北边山上,四处挂着红灯笼,一派喜气。 刘景浊都快到了,却又折返了回去,独木舟已经被他收了起来,也给两个丫头各自一块儿红布,说道:“系在剑柄,咱们师徒的剑杀生都太多了,绑上红布,免得不吉利。” 说完之后,再次北去,这次就稳稳当当落在一处宅子外。 风苓跟唐昧儿站在院外,也不晓得在干嘛。 见刘景浊落地,唐昧儿指了指宅子,轻声道:“二哥快去吧,都在等你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走进宅子里,老远就看见树下四方石桌,坐了父子三人。 可瞧见那一头白发,刘景浊一下子板起脸,气势汹汹朝着赵坎走去。 吓得赵坎蹭一下跳起来,边跑边喊:“你讲不讲理?即便不当我是皇帝,我也四十了,咱仨我最弱不禁风,你冲我干嘛?老头子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管得住吗?” 赵炀哈哈大笑,笑个不停。 上次父子四人齐聚,还是在太皇太后走的时候。 “行了,别闹了,都来陪我说说话。” 刘景浊鼻子一酸,转过头,沉声道:“吃不起药吗?才六十几岁,捯饬的跟七八十一样,你想干嘛?” 赵炀双手拢袖,轻轻向后一靠:“这些年,都辛苦了。” 第735章 我害一棵树长歪了 到底是岁数大了,说着说着就已经睡着了。 刘景浊侧过身将手搭在赵炀手腕,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会这样?” 余恬沉声道:“小时候景炀国运是在我们两个身上的,要做到这样,得付出很大的代价。娘在的时候是娘担着,娘走了以后,本来该我们担这份因果的,但爹把担子抢了过去,挑在了自己肩膀上。” 刘景浊脸色凝重,下意识灌下了一口酒。 赵炀五脏六腑、三处大窍,都已经衰老到极限了,完全是靠一口灵气吊着。六十几岁的年纪,身子却是百多岁。 赵坎灌下一口酒,沉声道:“我想了很多法子,但后来刘小北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爹是想早点去找娘的,他想了二十多年了,与其让他顶着痛苦留下,倒不如……” 接下来的话,他不敢说完了。 三兄弟,一个是最年轻的登楼修士。一个坐拥堪比顶尖势力的山头儿,还是有个人皇身份。另一个是十大王朝之一的皇帝,权势熏天。 真想要让赵炀留下,不是没办法。 赵坎苦涩一笑,轻声道:“爹也不想,但爹怕我们背上不孝的骂名。” 余恬摇头道:“等我这里的事情完了,咱们一块儿去洛阳吧,老三把百官召来,先在陪都处理政务。咱们起码也能清闲些日子,就陪陪他吧。”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头发已经没几根黑的了,哪里还有年轻时候那种帝王霸气,就是个不算太瘦的小老头儿。 蹲下了,将赵炀放在背上,刘景浊轻声道:“去哪儿休息?” 余恬轻声道:“就在这个院子里。” 看着刘景浊把太上皇背去屋里,赵坎忽然笑着说道:“过个二十年,我也这样了,到时候你俩还是年轻模样,想起来我就来气啊!” 余恬沉默了片刻,歉意道:“要是能回去少年时,我就不跑了,你去走江湖,我替你当皇帝。” 赵坎气笑道:“现在说这个有屁用,你赶紧准备你的去。” 刘景浊就跟赵炀住在这处宅子,夜里姜柚跟白小豆也来了。 白小豆说爷爷近来晚上睡得很晚,但早上又起来很早,有时候午饭还没吃就睡下了,直到黄昏才起来,吃完饭后就瞎忙活到大半夜,像今日这样睡得这么早的,很少的。 姜柚虽然也被封了公主,但她对太上皇与皇帝没什么感情,爷爷是叫不出来的,便只叫老爷子。 冬月了,东边海上寒风呼啸,刘景浊便起了一座大阵,宅子里能暖和些。 师徒三人坐在树底下,刘景浊一手烟一手酒,忙得不可开交。 “说说吧,遇见了谁?剑是哪儿来的?” 白小豆取下漆黑长剑,轻声道:“剑叫如漆,是南赡部洲一个姓赵的年轻人的剑,临死之前借给我,让我将来一定去南赡部洲还剑。” 顿了顿,白小豆沉声道:“被道宫弟子围杀数次,最开始碰见了一个叫金月冉的,还有个叫方虢的。” 说着,白小豆看向姜柚,问道:“那个金月冉说见过柚子跟师父,还见过顾峰主跟姚宗主呢。” 姜柚一愣,“婆娑洲那个金月冉啊?她去了天外?” 白小豆点头道:“是的,且拜了布衣和尚为师,不过她说那和尚没争来如来之位,被逐出灵山,销了牒谱。” 刘景浊点头道:“那方虢?北俱芦洲人?” 白小豆又点了点头,“是方家少主,按辈分是管大师伯叫姑姑的。” 刘景浊又问:“九洲之人,见着了几个?” 白小豆想了想,说道:“有个叫管楼的,应该是明教教主。还有刘御空跟岑良珠。我就见了这四个。” 岑良珠?刘御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看来非得去一趟子落山在大月的分号了。 白小豆又说道:“但出来时,上了合道境界的只有管楼一人。” 姜柚总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想来想去的,终于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师父,这个管楼,是当年在朝天宗下辖其中一处城池见过的那个少年吗?” 刘景浊点头道:“应该是,但没想到他是明教教主了,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方渠帅呢。” 猛吸了一口烟,刘景浊笑着说道:“你们去找余暃玩儿玩儿,我分身去一趟金陵书院,找一趟乔青鱼。” 白小豆摇头道:“他怕我,我也不想去,我跟师傅一块儿去金陵,看看青鱼。” 姜柚赶忙说道:“那我也去。” 没法子,俩粘人鬼。 一道白衣身影从刘景浊身上走出来,“把风狸喊来吧,快一些。” 很快,师徒三人已经落在城中。 白小豆问道:“师父现在分身都能走这么远了吗?” 刘景浊如实说道:“想一想法子是可以在十万里内的。”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乔青鱼很快就要北上斗寒洲的,到时候咱们同路吧。放心,我不帮你取剑,我只看着。再说我也有事儿,需要去一趟栖客山的。” 白小豆一笑:“好。” 走到了书院附近,刘景浊摇头一笑,好似自言自语,“行了,别躲了,又不是多难为情的事情。” 顾衣珏凭空出现,神色不太自然。 刘景浊便传音道:“怎么啦?” 顾衣珏苦笑着答复:“我不该来的,她好像喜欢一个同龄人了。” 刘景浊略微一顿,也不晓得怎么去劝了,只得抬手拍了拍顾衣珏肩膀。 乔青鱼毕竟不是当年济水的青鱼了,但顾衣珏从来都是为了那个为挚爱杀穿半洲,跌境逃去十万大山的剑客。 “你们去把那丫头喊出来吧,就说我想见见她,跟她说几句话。书院先生要是阻拦的话,就拿这个去吧。” 刘景浊拿出一道令牌,上写流离。 这是不久前,赵炀硬塞进刘景浊手里的。 恐怕不久后,就会有一道圣旨传遍景炀,椋王不存在了,但景炀王朝,多了个流离王。 不是琉璃州的琉璃,是流离失所的流离。 是不太好听,拗口,寓意不好。 但赵炀觉得,这是对刘景浊一生将至知天命的写照,四余年流离于天下各处,唯独在故乡待的少了。 两个丫头走后,顾衣珏问了句:“太上皇是不是……” 刘景浊点了点头,“生老病死,神仙也拦不住。况且我这干爹,想去找干娘很久很久了。” 说到这里,刘景浊忽然说道:“这个年我恐怕回不去青椋山,最早也得议事那天了。这样吧,正月十五那天,我在点二卯之前回去。” 正月里,卯时天怕是都没亮呢。 顾衣珏点头道:“我带话回去。” 刘景浊又说道:“不必躲着,你也一千多岁了,老躲着怎么行?” 顾衣珏摇了摇头,轻声道:“这次不躲了,就看看她,当面看。” 很快,又三位女子于夜色之中走出,乔青鱼也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了,十几年过去,长大了许多。 白小豆喊道:“师父,青鱼来了。” 乔青鱼赶紧作揖,“见过刘先生,刘先生找我吗?” 刘景浊点头道:“没事儿,只是找你聊会儿,走,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聊。” “这些年在金陵,还习惯吗?” 乔青鱼几步跟上,点头道:“习惯的,到哪儿读书都是读书,再说周山长都有交代,这边书院先生对我极好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道:“见过霜月了没有?” 乔青鱼答道:“见了,明年我就北上斗寒洲。只是……忽然一下子就要做什么楼主,我有点儿怕。” 刘景浊笑道:“不怕,你跟书院的先生交代一下,跟着顾峰主先行返乡吧,正月十五的议事,你们三位楼主都要参与的。” 顾衣珏跟在后方,听到刘景浊这么说,无奈苦笑,心说真是我的好山主,这不是要帮我炼心吗? 乔青鱼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这位就是顾峰主吗?我……总感觉与顾峰主见过一样,咱们见过吗?” 刘景浊笑道:“当然见过了,可能是你那时候岁数小,不记得了,他经常去吃你家的凉皮儿的。” 寻了一处酒楼,落座之后,刘景浊又问:“听说有了喜欢的人?” 姑娘一下子红了脸,嘟囔道:“刘先生怎么问这个啊?” 刘景浊笑道:“鱼雁楼是我青椋山的堂口了,你又是北楼主,我当然得过问。” 乔青鱼想了好半天,这才答道:“也不是喜欢,就是觉得合得来,挺喜欢跟他聊天儿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点头道:“那就去好好道个别吧。” 其实也说多少,就是吃了顿饭,最后让姜柚与白小豆送陈青鱼回去了。 人才出门,顾衣珏便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刘景浊嘴唇微动,顾衣珏便抬起手,摇头道:“道理我都懂,不必劝我。” 刘景浊也抿了一口酒,淡淡然开口:“我不是要劝你大度,既然放不下,那就想法子接触接触,如果人家是在对你没好感,那就只能放下了。前世今生是两个人了,有些事情谁都很难说。可我让你带她返乡,作为山主,这已经算是以公谋私了,作为朋友,我可连老脸都不要了。” 顾衣珏苦笑道:“可我不想说出从前的事情去绑架她,那是我的记忆,不是她的。” 刘景浊也灌了一口酒,然后说道:“我干过个特混账的事儿,不是偷看刘小北洗澡,是一个与百越那女子同名同姓的小姑娘。” 顾衣珏抿了一口酒,“你以为没人知道?” 刘景浊一愣,“怎么会被人知道?” 但顾衣珏肯定没骗人。 当时刘景浊成了炼气士,有些飘了。 在长安城里遇见个渝州姑娘,歌喉极好的姑娘,善弹琴,长得其实也一般。 接触才几个月,某人就说喜欢人家,让人家把衣裳脱了。 人家就真脱了,后来还会主动去问他想不想看。 但等刘景浊第一次离乡之后,就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了。 因为返乡之后听到了一些事情,是那个姑娘的长大途中,觉得身子其实没那么重要,被人看了又何妨? 所以对于某个名字,他刘景浊回想起来,其实不是情有独钟,更多是愧疚,自责。 他也灌了一大碗酒,低声道:“是我害得一棵树长歪了。” 对不起啊! 第736章 卸不掉的担子 对于某些事情,太过于羞于启齿,刘景浊从来不与人说,在他心里没有能听他这段过往的朋友,因为说不出口。 不过既然连顾衣珏都知道,恐怕龙丘棠溪是必然知道的。 折返路上,刘景浊一句话都没说,唯有喝酒了。 都快三十年了,他其实在刻意回避这件事情。当年跟姜柚返乡之所以没走渝州,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要是换成一段年幼时的互相喜欢,担心的就是那个姑娘还记不记得自己了。 但刘景浊是生怕她记得自己,且从来没忘记过。 怎么可能会忘?到了这个岁数,回想起少年时的幼稚举动,臊得慌与愧疚是参差各半的,更何况那时刘景浊已经以大人自居了。 海面上,白小豆问道:“不能告诉乔青鱼吗?她跟黛窎是好朋友,不然让黛窎去说?” 姜柚却说道:“不好吧?既然都重活一世了,应该有自己选择的余地才对,咱们要是告诉她的前生事,对她来说或许是个累赘呢。” 刘景浊笑着摇头,“咱们柚儿是真的学会为他人着想了。” 姜柚讪笑道:“不全是,我只为自己人着想,外人才懒得想,我最分远近亲疏了。我觉得我要是当官肯定是个贪官,我不一定贪财,但我肯定会给亲戚朋友帮忙的。” 刘景浊哈哈一笑,轻声道:“我给了他们独处的机会,已经很不要脸了,再没法子帮忙了。柚儿说的不错,前世今生是两个人,既然上辈子死过一次了,那这辈子一个自己选择。” 白小豆小声嘟囔:“师父师娘可不这样。” 刘景浊还真没听清。 很快就返回了长风岛,姜柚与白小豆终究还是去找余暃了,刘景浊没去,怕又吓得那只小青蛙说不出话。 回到院子时已经是丑时前后了,赵炀居然起床坐在了院中。 刘景浊实在是没法儿好声好气,“真把自己当老小孩儿了啊?你没到那个年纪呢,回去睡觉。” 赵炀双手拢袖,穿着一身厚重棉袄,靠在椅子上,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以为我撑不到你小子回来呢。” 刘景浊走到老人背后,双手按在其肩头,呢喃道:“按照最先打算,两年后才是归乡时,这算是提前了。” 话锋一转,刘景浊问道:“还能喝酒不?” 赵炀没好气道:“要是酒都不让喝了,不如赶紧死了。” 刘景浊便拿出一壶酒,“我娘被关在一处小洞天,我见过了。这酒是我娘亲手酿的,剩得不多了。” 赵炀似乎不太意外,拿过酒水,问道:“那你想什么时候带她回来?” 刘景浊沉默片刻,自己也灌了一口酒。 “我没本事,天门开前,我的炼气士境界已经是极限了,根本没办法再上一层楼。要去问剑轩辕城,我起码也得有个合道实力才行。” 赵炀放下酒壶,沉声道:“武道境界呢?炼气士到不了,武道也不行?三花聚顶之时去揍他狗日的姬闻鲸还不行?” 刘景浊摇头道:“不可能了,我的武道走到尽头了,绝无可能再进一步。” 哪成想赵炀冷冷一句:“屁话,你把你的口头禅都忘了?你不知道,刘先生也时常把你那句话挂在嘴边。我跟虞长风都很诧异,你那时又没见过刘先生,怎么会说出一模一样的话?真要忘了,你也就忘了本心了。” 本心? 这两个字从前触手可及,现在已然远在天边了。 赵炀说的口头禅,刘景浊自然记得,怎么会忘? 见识少时,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天高九万里又如何?我迈步就到。地厚百万丈又怎样?一剑捅不穿就两剑。 可现在,刘景浊不得不承认,真没那个心气了。 好端端的,赵炀大怒,起身瞪着刘景浊,沉声道:“你给我说出来!” 刘景浊苦笑道:“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赵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这个,但我想听的还有一句话。” 刘景浊一愣,“还有?” 赵炀皱着眉头说道:“难道你不记得自己曾经喜欢得理不饶人?” 刘景浊整个人都怔住了,赵炀继续说道:“为什么总要别人的人生扛在自己肩膀上?你干娘,也是你大师姐,她是为了你吗?她在遵循自己的本心。刘先生天门求一死,你觉得他是为拖天下人入局?或是为了把一切押在了你身上?荞姑娘传山水桥给你,又偷了姬氏代代相承的人皇印,你以为非你不可吗?” 赵炀佝偻着身子,打开酒壶灌了一口,摇头道:“虞长风把你抱来的时候,带了刘先生跟荞姑娘的话。” 刘景浊声音沙哑,“说了什么?” 赵炀看着刘景浊,轻声道:“他们说,你要是胸无大志那是最好,平平淡淡做个闲散王爷,一辈子好吃好喝就够了。我们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特别是你从军之后那般英勇,我想着你来当这个皇帝,最好不过了。可你去了牛庆山,你自己选的。” 还没说完,“景浊,虞长风也好,你的两个爹两个娘,还有那些个你自以为是因你而死的人,有没有可能不是因为你?你们三兄弟,看似老大读书最多,其实最讲理的人是你,你就不觉得自作多情?他们有自己的追求,你凭什么觉得是因为你?” 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轻声道:“道理我懂,可每次这样想,我都觉得是自己在为卸掉肩头胆子而找的借口,过不了心里那关。” 赵炀气极,“你个小浑蛋撩骚渝州那个丫头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么多?” 刘景浊苦笑道:“怎么连你也知道?” 赵炀呵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在中土,有什么事我跟你娘不知道?我还告诉你,你走了以后,那个姑娘被集贤院的书生追求,没多久就失身于那人,但又没过多久,那书生就又找了个。” 刘景浊辩解道:“我只是……我真没动过她。” 只是看了。 赵炀板着脸说道:“那丫头后来蹲在你常去的地方,哭了好久,后来……后来就不是大家眼中的那种好姑娘了。哦,你让一个人变得随便的时候没觉得过不去心关,后来的事就都过不去了?” 刘景浊苦涩一笑,“从来就没过去过。” 院子外面,皇帝夫妇,明王夫妇,四人就没敢进去。 赵坎叹息道:“他什么时候被人开导过?” 风苓在意的是,“他还干过这么混账的事情呢?你知道不?” 余恬摇头道:“我怎么可能知道,那时候我早就离开中土游学去了。” 院子里,赵炀坐回椅子上,冷声道:“不要把自己分成好几人,这么算下来,一步一个我,世上独剩我了。你现在觉得不是姬闻鲸的对手,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天底下有真正准备好的事情,有真正准备好的人吗?” 刘景浊沉默不语,气得赵炀大骂:“我知道过不去这个年的,我死的时候你给我滚远点,不准给我戴孝。老大的事儿完了你就给我滚,现在就滚出去。” 骂声极大,外面两兄弟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余恬问道:“你二哥小时候什么样,记得不?” 赵坎低声道:“生性跳脱,不拘一格,最嫌弃一成不变的日子,还老犯错,认错比谁都快,还真的会去改,但改完之后又会犯新的错。” 在赵坎记忆之中,刘景浊从小就不喜欢将一样东西摆在固定位置,即便是常用的东西他也会乱丢,因为这个挨打最多。不是不愿意收拾,他是不愿意想找什么的时候马上就找得到,觉得那样没意思。 余恬又问道:“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赵坎低声道:“娘亲死了,青椋山覆灭,第一次远游返乡。其实……我觉得二哥第一次返乡时,没变太多,等离洲炼剑折返,就变化有些大了。再到这次,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余恬叹道:“现在,杀气极重,暮气沉沉,锐气全无。按归墟那边传来的说法,他只要杀人,出手极其狠辣,动不动就是以手摘人头颅或是以剑气将人肢解。” 其实刑寒藻早就察觉了,刘景浊无意中已经形成一种习惯,只要下定决心去杀,只有两种法子,捏碎头颅或是肢解反倒是简单的。用剑术神通先诛心再杀人,才最狠辣。 三个年轻人走来此地,姜柚轻声道:“离洲两次,第一次为了保我,师父几乎是在求那涂山谣。第二次是在炀谷,为活命,他第一次违背自己意愿,去了神霄洞天。归墟两次,第一次,取出人皇印,以人皇身份统率拒妖岛。第二次,为缩短战线,对姬闻鲸下跪。” 桃花眼里泪汪汪。 “我师父这么轴的人,一次又一次违背意愿,一次就是往道心扎一刀子,这都四次了,让他怎么不暮气沉沉嘛?” 院子里,赵炀气得回了屋子,刘景浊拎着酒葫芦,喝酒不停。 他怎么不会想?他想的比别人多得多。 只有十二年光景,要是七八年内不去轩辕城,还有机会再去吗? 我刘景浊,天门开时,必死无疑啊! 第737章 从容也期盼 一个人独自想事情,大多数时候是想不通的,特别是刘景浊这种人。 所谓道心受损,听着好像很玄乎,实际上挺好解释的。 一个吃斋念佛七十年的老人,老了老了,不得已吃了一顿肉。 接下来几天,赵炀始终对刘景浊板着脸,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 直到大婚那天,他才有了个笑脸。 赵坎前几天就在说,成婚是最累的事情,都说什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真正成亲,还洞什么房?累得回屋倒头就睡了。 刘景浊这个没成过亲的人,能想到,但不能理解。 来长风岛好几日了,今日头一次走山门。 大门口坐着的是余恬的二弟子,叫做向儒,多年前曾被余恬以一座文字大山压在婆娑洲,强行让他读书。后来改名向儒,旨在心向儒学,在青莲洞天教了近十年书, 观礼之人,多是中土各处宗门,因为余恬在灭洲城那些年,也算交了些朋友。特别是云梦冯家,赶了个大早,天没亮就到了,等了一个时辰多。 人虽不多,倒是有些熟悉身影。 金陵书院的讲习,如今国子监的大祭酒、集贤院祭酒,读书人很多。 除却金陵书院的读书人,剩下的都挨过刘景浊的打。 二十多年前挨揍的年轻学子,如今已经都留着长胡子,一副老学究模样了。 刘景浊本以为他们会绕着自己走,没想到长安来的几位忽然都走到刘景浊面前,先后作揖行礼。 刘景浊只得抱拳回礼,寒暄几句。火山文学 陈文佳问道:“都认识?” 刘景浊神色古怪,轻声道:“他们年轻时候都祸害过国子监外的柳条儿。” 陈文佳一下没懂,两下才反应过来,心说你这家伙是真损。 你折柳条去打人,却说人家祸害柳条。 刘景浊问了句:“青椋山原本准备的贺礼是什么?” 陈文佳说道:“早就定制好的一艘核舟,也能跨洲而行。毕竟余岛主送了咱们那么多灵剑。” 刘景浊取出一枚乾坤玉,轻声道:“我现在穷的叮当响,乾坤玉里就一把仙兵,几十丈自己刻画的符箓,有个仙品,另外就是些杂碎收获,青椋山算青椋山的,我作为他弟弟,算我自己的,一起拿去。” 陈文佳没好气道:“你这叫穷的叮当响?” 姜柚插嘴道:“寒藻说师父的战功极多,换成泉儿恐怕得上千的,但师父没有把战功换钱,这些东西也是在战场上所得,没来得及拿去换功楼。” 妖族近三分之一的登楼是刘景浊斩杀,战功能不多吗,何止上千。 上礼之后,熟悉的人都聚在不远处,看前面没人了,陈文佳这才上前,说道:“青椋山核舟一艘,我们山主单独有些杂碎物件儿,就知道有仙兵一把,仙符几十张,其余的你们下来自己数吧。” 向儒一愣,“陈掌律,不必这么……夸张吧?” 陈文佳笑着看向刘景浊,说道:“我们山主的意思,我没法子。” 向儒起身冲着刘景浊一作揖,微笑道:“刘先生,我家先生说,你要是这么客气,不让你登山的。” 刘景浊笑道:“那你告诉他,我是给我大嫂的。” 小样儿,当年我跟你客气没有? 这一说话,在场众人都看向了刘景浊,知道的与不知道的,都有些害怕。 知道的,晓得这是拒妖岛的人皇,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知道的,还是惧怕刘景浊凶名,心想今个得亏没带山门中的年轻女修。 瞧瞧,带了三个人,全是女子。 白小豆已经皱起眉头,刘景浊摇头道:“大喜日子,你别瞎胡闹。” 开山暨成亲,还是双喜临门呢。 姜柚眯眼看向不远处的云梦冯家老祖,淡淡然一句:“师父,欺负桃子的就是他家人。” 冯家老祖苦笑不已,估计心里边儿把那不肖子孙杀了的心都有了。 没想到白小豆说道:“人被五龙卫带走了,小北姐姐也给我出气了,这冯前辈在浮屠洲战功不算少,师父就别再计较了。” 那位冯家老祖眼中满是感激,心说回程路上,一定特意去一趟青椋山,趁着刘山主回山,好好登门道歉。 说回来,当年在十万大山,他还见过刘景浊呢。 结果这位冯家老祖耳中传来声音,“管好后辈,我择日回去冯家做客。” 冯家老祖顿时心如死灰,听到拒妖岛的小道消息不算少,这位被九洲骂臭了的青椋山主,如今恐怕一只手就能掀翻冯家了。 可刘景浊再没搭理他,他也只能心中惴惴不安了。 等了许久,颜敬辞终于下山迎客了。 若只是长风岛开宗立派或是长风岛主成亲,都不会这么麻烦,俩撞一起也不会。可余恬有个明王身份,景炀皇帝与太上皇都在,难免就变得繁琐了起来。 迎客、致辞、敬酒,太上皇作为公爹的一大段话,又是封赏之类的,足足大半个时辰。皇帝还是一样,闲扯一大堆,最后封赏,又是大半个时辰,辰时登山,开席已经未时了,炼气士都还好说,一帮凡夫俗子早已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白小豆嘟囔道:“大伯这比咱们青椋山少了那么多人,还比咱们多耽搁那么多时候。天哪,成亲好可怕!” 姜柚十分同意,点头不止,心说日后绝不嫁人。 嫁人了就要生孩子,我都没玩儿够呢,哪里有空照顾孩子嘛? 这两个丫头一个模样,都觉得结婚生子是人生之中最吓人的事儿。 刘景浊心说,看人家姬泉,不是乐在其中吗? 刘景浊名声不咋的,没有说话机会,散席之后就扶着赵炀返回住处。 折腾一天,老头子也撑不住了。 不过对别人都有笑脸,对刘景浊就是板着脸了。 回去之后,赵炀板着脸问道:“老大不找你跟老三喝酒?” 刘景浊摇头道:“今天什么日子,他喝什么酒?心里没点儿数儿吗?你跟娘成亲的时候蹲在门口喝酒了啊?” 哪成想赵炀点头道:“喝了,不光喝了,大喜日子我在门口冻了一晚上。” 刘景浊撇嘴道:“挨冻活该。” 赵炀终于是有了个笑脸,笑骂道:“你啊!我话是重了,但你得救荞姑娘出来啊!十年光景你能关上归墟门户,对此就能有信心,怎么就没信心从姬闻鲸手中救回你亲娘呢?” 刘景浊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为什么他对于关上归墟门户与阻拦九洲被瓜分都信心十足,却对自己的私事,这么没信心? 不过只是略微一想,就想通了。 还是因为肩头那些担子。 前者是因为肩头担子,故而有信心。后者也是因为肩头担子,所以没信心。 有些话,刘景浊没法儿说。 两件事,我已经做完一件了,另外一件做完之前,我很难真正为自己着想的。 赵炀轻声道:“我觉得你需要好好走一趟江湖,就像前些年那样,行万里路见万种人,但这次不必人人都是我。你太不自在了,因为你把一些事情,分得过于清楚。江河都入海,人间本就是大染缸,无人能独善其身,你要是非把几种颜色分在四肢上,那就不是独善其身了。” 刘景浊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多?” 赵炀也是一笑:“你娘走后,我其实挺喜欢偷偷看话本小说的,打赏不少,不过权忠嘴严,你们都不知道。有些被人诟病的书,我看着却是极有滋味,看书学的。再说了,我退位之后,你小子看过几次我?” 刘景浊蹲在赵炀身边,说了句不该说的话。 “爹,娘不在了,魂魄也不在了,你只要想留下,我们都有办法的。” 赵炀微微一笑,轻声道:“孩子,我知道你们神通广大,可你们的老爹,真的乏了,我想她了,想了二十几年了。好不容易要寿终正寝了,对我来说是好事儿啊!” 岁数大了,死就不是个很难说出口的字了。 天底下每个人,从知道这个字的含义开始,自然是怕的。可等到岁数越来越大,反倒会很从容。 往洛阳折返的行程并未一直驾驶渡船,大家伙儿会时不时落地走走,美其名曰微服私访。 有一天路过一处小村庄,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喊号子,赵坎赶忙命人将马车停去一边。 不多久,号子声中,一行人路过此地。 十余壮汉抬着上盖红布的棺材,瞧着极其吃力,后边儿青年人是不是会替换,但有些年轻人想要接手却被骂开了。 姜柚嘟囔道:“怎么也不歇歇?” 赵炀笑着说道:“丫头,抬起来,不到地方就不能落地了。” 白小豆则是问道:“我看方才有年轻人想帮忙,被骂开了,为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因为那些年轻人尚未成家,不能抬棺的。” 两个丫头就都好奇了,“是什么习俗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习俗,不过我从前听人说过,实际上不是忌讳什么,只是太重了,怕尚未成家的年轻男子累坏。” 三兄弟有意无意看向赵炀,但后者是一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神情。 是从容,甚至有些……期盼。 第738章 互相看不上 越往北天越冷,等一行人到达河水附近时,哈口气都已经有雾了。 最终渡船先行去往洛阳,赵坎确实悠闲不住了,即使景炀王朝左右相权柄极大,有些事还是得皇帝拍板。 而陪着赵炀的,就是刘景浊与两个徒弟,还有余恬夫妇跟余暃了。 其实刘景浊这一路也挺忙的,拒妖岛传信几乎没断过。即使刘景浊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他不愿再做拿主意的人,可有些事情,杜神还是习惯找刘景浊,即便已经做完了,还是得传信一封让刘景浊瞧一瞧。 此时一行人停在某处路边小摊,刘景浊便拿出信看了看,笑容不止。 赵炀手插在袖子里,见刘景浊乐个不停,便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刘景浊笑着说道:“戍己楼的信,是个叫做杜神的孩子,极其聪明,几件事做得好极了,只觉得后继有人。” 风苓叹息道:“我就后悔没去拒妖岛,想起来就后悔。” 白小豆笑着说道:“大娘不是在浮屠洲厮杀许久吗?一样的啦!” 刘景浊也点了点头,“确实,若非三大王朝对浮屠洲的牵制,我做事儿会很难的。” 赵炀到底是岁数上来了,孩子一样,刨根问底:“到底是什么事情?” 刘景浊笑道:“一些收尾之事,如立上一座功德碑。我只是大致提出一个方向,这孩子却做得极其细致。将来他做了大瑶国师,不会比他师父差的。”火山文学 姜柚撇嘴道:“我觉得我们寒藻更好。” 赵炀又是一通问,刘景浊不厌其烦地解答,一说就说的多了,听得余暃躲在后面直发颤。 就说不跟来,先生非要带着我,这下好,别说聊天儿了,光是听着就要吓死我。 什么合道之下只一剑,人间三子过妖门,这是要吓死我怎么着? 反观风苓,羡慕无比。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道:“正好老三不在,那个燕巢宫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谁给我说说?” 赵炀摇头道:“这个燕巢宫啊,在你太皇太后手中被敲打了许久,到了昧儿手里,更是没讨什么好。要是觉得烦的话,回头让池妖妖带着赤龙卫清洗一番吧,跳梁小丑而已。” 余恬也笑着说道:“小小一座燕巢宫,也不晓得哪儿来的自信,非觉得自己能把持朝政,也是可笑。” 那座燕巢宫从景炀立国之时就一直掌控在皇后手中,只有方葱是个例外。一帮女修,一直有个美好愿望,就是把燕巢宫变成类似于婆娑洲摩珂院、瘦篙洲悲春崖一样的存在。 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脑端来,赵炀又舀了一勺辣椒,风苓却迟迟没动筷子。 赵炀笑问道:“风苓跟姜柚都是离洲人氏,怎么口味还不一样?” 风苓咧嘴一笑,“爹,我是南方人,柚儿住在朱雀王朝京城,她是北方人。” 赵炀哈哈一笑,说离洲不是最南边儿吗?还是说各洲都是一样,北方人吃咸口,南方人吃甜口? 一路说说笑笑,赵炀不知有多开心。 到了豫州境内赵焱跟赵思思都来了,他就更开心了。 可他的气息,也肉眼可见的日益萎靡。 一日到了某处山下,他非要登山瞧瞧,还非得带着五个孙子辈儿的走在最前方。 第739章 她来接我了 原本是在与赵思思先聊的姜柚,忽然之间发现有一道极其吓人的武道气运在凝聚,她站起来仔细探视,这才发现,武运之中,还夹杂着浓厚武道真意。 她倒是没有拿到这气运与真意的心思,结果人家反倒是传来一道心念似的东西,大致意思就是,少打我的主意,我看不上你。 姜柚淡淡然一句:“滚一边去!” 像谁看得上你似的。 至于刘景浊,与那道武运全无交流,看都不看。 此时赵炀已经放下酒壶,回头说道:“这是权忠特意留给你的,以你的本事,借此三花聚顶,不是难事吧?”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难事,但我不会要的。” 赵炀气极,“宁愿不去救你娘,都不愿意接受权忠馈赠?” 刘景浊摇头道:“跟权忠没关系,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怎么会嫌弃他?是爹没明白,我差的不是一团武运。”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我已经认定了的事,无论再怎么去峰回路转,在我眼里全是巧言令色的借口。除非我打从心底变了想法,否则谁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我是个什么东西我自己最清楚,真的没用。” 赵炀无奈一叹,摇头道:“千万别让小豆子跟柚儿跟你一样,把事情看的太透了。人活着,过眼前关,走眼前路即可。看得太透了,眼前什么都没有,怎么走路?” 刘景浊就是这样,看得太透,结果想要登山都无山可攀,因为眼前独茫茫。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这山上寒气太重了,你赶紧歇着去吧。” 赵炀点了点头,回屋休息了。 刘景浊一道分身已经出门,去往余恬与赵坎处,有些事情不得不商量了。按道理轮不到刘景浊商量的,但刘景浊的王爵已经恢复,再说那是养自己长大的爹。 那处院子里边,皇帝与张书店、张探郦、吴嘉途都在。 走到门口时,余恬也刚刚到,两人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进去了。 张书店与张探郦冲着二人拱手:“殿下来了。” 两人点了点头,略微拱手回礼。 赵坎还在批阅奏章,一边批改一边说道:“不多了,稍等一下。” 余恬摇头道:“你当太子的时候这事儿都是你干的,赵焱就白顶个太子名号?” 赵坎一笑,摇头道:“我想让他多玩些日子,最后几年这些事情他逃不掉的。我年轻时候没得选,他也没得选,但起码不必跟我一样,一生不见江湖。” 刘景浊扯来一张椅子,问张书店:“听说要再次撤销诸道了?” 张书店点头道:“现在没仗可打,各行军道留着就是空耗国力,是得撤销了。沿用州、府、县,除却京畿、各直隶州外,大致是要将景炀本土定作三十六州,一州下辖九府,一府下辖九县。” 刘景浊点头道:“刺史依旧是三品,与六部尚书同级?” 张书店点头道:“下州正四品,中州从三品,上州正三品。至于直隶州,就得从二品了,跟我们三个同级。武职也有改动,反正不论文官武官,能干到从二品就是顶天了。” 余恬淡然道:“很好了,天和一朝正三品就是位极人臣了,你们现在都是从二品,前人想都不敢想。” 张探郦笑道:“明王说得对,这老张就是不知好歹。” 赵坎放下笔,淡然道:“我这个皇帝当得可以了,一月只五次朝会,一次大朝两次早朝两次晚朝罢了,他们轻松到哪儿去了。” 是啊,赵坎当皇帝,每月十五大朝,初一与月末早朝,初七与二十三的晚朝,的确很轻松了。 张书店笑道:“陛下是轻松,我们可每日一会没停过。” 赵坎微笑道:“你们左右相权势熏天,拿那么多俸禄,朕每日还得陪你们玩儿?” 称朕了,不高兴了,张书店赶忙转身,恭恭敬敬道:“微臣失言,陛下恕罪。” 张书店心说御史台跟苍蝇似的每天盯着,我们敢不开早会吗?钟孝泉那小子是真的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啊! 赵坎淡然道:“行了,我大哥二哥都在,说正事吧,先议景炀境内以及各属国的众仙家势力的节制一事,你们觉得我大哥跟二哥谁合适些?” 张探郦闭口不言,都不抬头。张书店以余光看向吴嘉途,意思是方才净是我白话了,你这尚书令不得张嘴了? 没法子,躲不过,吴嘉途只好开口道:“陛下,明王跟流离王,都不太妥当。节制诸山头儿,还是放在五龙卫手中好一些。”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无奈道:“行了,别提我们俩了,我们什么都不会管的,至多给你们一些建议。” 余恬没好气道:“皇帝你想什么呢?我书都教不过来,谁有空帮你管诸山头儿?” 赵坎自然知道,可下方这些个老狐狸就想听这个,不给他们听到的话,就得天天来烦人。 无非就是各地神灵、炼气士山头儿的节制,还有个绕不开刘景浊的事情。 张书店给张探郦使了半天眼色,可人家死活不接。没法子,他只好说道:“殿下,咱们工部侍郎传来的消息,拒妖岛的木傀儡是他一手重制的,但殿下好像不太愿意让这些木傀儡为景炀所用?其实咱们现在不缺钱,真要可以,景炀王朝国力是要高涨一大截儿的。” 刘景浊轻声道:“我已经卸任,拒妖岛的事情得七姓自己决定,假如他们允许,我不会阻拦的。” 张书店讪笑一声:“这不是觉得殿下威望无双,好说话嘛!”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他是真不想骂人。 好在是赵坎一拍桌子,冷声道:“此事日后再议,别说了。” 之后,就是太上皇的谥号,以及与先皇后合葬一事。 刘景浊跟余恬,主要就是为这个来的。 皇陵十年前就已经建成,连赵坎的皇陵都已经开始修建了。 诸臣工就事论事,可三兄弟,没说一句话,都不太舒坦。 因为讨论的是怎么把自己的爹葬下。 直到后半夜,诸事敲定,三人退去,兄弟三人这才各自端起一壶酒,谁也没说话。 许久之后,赵坎开口道:“咱们得遂爹的愿,按爹的意思,你们两个不能耽搁自己的事情,二哥正月十五必须离开,大哥成婚不久,也不能守皇陵。” 两人沉默不语,没怎么说话。 此后几天,赵坎放下所有事情,三兄弟一起住进那处院子,每天早上唐昧儿都会亲自下厨,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转眼光景,腊月三十了。 这天赵炀起得很早,钻进厨房与两个儿媳妇聊天儿。 “昧儿,老三从八九岁喜欢你到现在,一个妃子都没有,我觉得还算不错。以后别不愿意捯饬自己,让谢白头给你弄些丹药,起码得瞧着年轻些嘛!” 唐昧儿忍着眼泪,点头道:“好,听爹的。” 赵炀笑着看向风苓,轻声道:“可千万别觉得老大是被你逼着成亲的,他心里比谁都乐意,只不过那小子一直自诩读书人,面子薄。” 风苓轻轻点头,“爹,我了解他的。” 赵炀又叹了一声,“可惜棠溪丫头没在,不然就圆满喽。” 这天早上,老头子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午饭后就拉着五个年轻人出门,还不让人跟着。 这天,赵炀带着白小豆姜柚,还有赵焱赵思思跟余暃,把太华山值得一逛的地方都走了一遍,返回时已经黄昏,他说他就不吃晚饭了。 一家人全在院子里,赵炀穿着厚棉袄,半躺在藤椅上。 “老大,你是虞长风的儿子,你早就知道了,但你也是我的儿子。你们三个里边你脾气最大,但你以后要是敢欺负风苓,我饶不了你。” “老二,你是个最较真的人,这一路过来,我是没辙了。你修心最多,既然别人开导不来,那你自己得一问再问。假如是十六岁的你,会怎么样?现在的你为什么不那样了?原因呢?初心丢了很容易,找回来很难,但再难也要找啊!” “老三……做事不能太不计较,你是皇帝,该计较的时候要计较的,我们景炀给了臣工与百姓最大的尊严,那臣工与百姓,也应该念我们的好。再就是,委屈你了,是我赵炀的亲儿子,所以你受苦最多。” “儿孙后辈,以后要常来往啊!” “小豆子,好好长大,人间绚丽多彩,不走出心中的犄角旮旯,怎么看得见呢?” 白小豆眼眶通红,抿着嘴点头。 赵炀哈哈一笑,抬头看向天幕:“哎,下雪了。” 刘景浊点头道:“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赵炀又问:“怎么听不见炮仗声音?过年不放炮,过个啥年?” 白小豆擦了一把眼泪,拉起赵焱,边往院子外面走边说道:“有的,就来了。” 五个年轻人走去院外,取出所有的烟花爆竹,不一会儿,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变得极其绚烂了。 赵炀哈哈一笑,呢喃道:“这才对嘛!做什么就得有做什么的味道。” 已经子时末了,赵炀觉得好困,特别困,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 恍惚之中,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你怎么才来?” 他猛地睁眼,天空一片绚烂之中,有个心心念念了二十几年的身影在朝着他伸手。 院子外面,白小豆一遍又一遍擦着眼泪,赵焱与赵思思也是一个样子。 赵炀笑了笑,再次闭上眼睛,轻声道:“她来接我了。” 「多谢诸位道友的月票、推荐票,照理说应该加更的,但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多时候都是在晚上十二点后开始码字,大致凌晨一点四十多才能改完错字发出来。白天也就中午有空码字,三点前发不出来就得晚上了。所以我也没脸要什么推荐票。 只是解释一下,不是哭惨啊! 再就是长久以来的模仿、像的问题,统一回复一下,模仿我认,事实如此,没道理不认。但说我抄,我肯定不认的。 这本书充其量四百多万字就会完本,接下来就只是按照预想推进,剧情也差不多已经挑明。故而,一千天肯定是到不了,想要做到吹过的牛,就得完结之后再开一本了。」 第740章 回山(上) 正月起,青椋山就陆陆续续来人,这次将会是青椋山开山以来,人最全的一次议事了。 就连远在珠官城的韩逄都来了,跟离洲那边的方家姐妹以及霜澜与岳白鹿,开着方家铺子的渡船,一块儿落在清溪渡。 浮屠洲打仗以来,风陵渡就不对外开放了,现如今倒是开放,但大多数渡船习惯了停靠清溪渡,这就是算是景炀王朝让利给了青椋山。 如今山上的人,与刘景浊预期之中的三十人,差得老远了,幸亏青椋山大殿修得够大,坐得下这么多人。 才寅时,青白客栈就挤满了人。 黛窎叹气道:“山主可真命苦,刚刚返乡,爹就没了,还得赶回来议事,都不能多待些日子守孝。” 楚廉跟虞河在抹桌子,听到黛窎言语,楚廉便说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师父也没法子的。” 流泱搬来个桌子,轻声道:“行了,谁吃的肉,把味儿给我弄干净,不然我让谁脑袋开花儿!” 刑寒藻笑着说道:“哪里有人吃肉,你是不是闻错了?” 夏檀烟拎着扫把,压低声音说道:“好像是曹首席端着一碗肉来过这里。” 流泱气极,“我找他去!首席了不起啊?” 夏晴夏朗姐妹,一个在外面扫雪,一个点着艾草满屋子熏。 还有个陶茶,跟在后边儿接草灰。 鲍酬蹲在门口,都不晓得该干什么。 还有个始终长不大的小姑娘,抱着白狐坐在靠窗户的桌子上,小短腿晃荡。 杨念筝跟关荟芝趴在柜台上,一人一边,中间是梧丘,现如今,梧丘总算是会笑了。 关荟芝轻声道:“这里有一半儿是被咱们山主拐来的,还都是年轻人。” 杨念筝笑道:“你这话,怎么能是拐呢?” 就是可惜,舒珂始终不愿出来。 而赵长生与袁塑成这批年轻人,也许是觉得岁数大了,跟眼前这群合不太来。 青白客栈让给一把年轻人了,常常是帮工的比客人还多,喝酒的人一进来就吓一跳。 此时有人声传来此处,“行了行了,快卯时了,都往山上走,岁数小的靠后坐,懂点儿眼色啊!” 青椋山上也已经站满了人。 头一次以青椋山身份议事的霜澜霜月,还有鱼雁南楼岳白鹿,鱼雁北楼乔青鱼。 这次总算是掌律、首席、护法、钱谷聚齐了。还有青鱼峰顾衣珏,笑雪峰张五味,箕风山樊江月。陈文佳也是婳枝峰主,曹风是拦野台的主人,几座山峰,已经都有了主人。 至于迟暮峰跟落冰潭,都知道一旦有了迟暮峰主,那就是下任山主了。至于落冰潭,那是龙丘棠溪的地盘儿。 一众清溪阁人,邝乐、路阖、韩逄师徒。 还有方家姐妹,潭涂赵长生,林沁灵星,以及魏薇罗杵,宁琼等人。 不来参加议事的,也就借住青椋山的马黄爷孙,还有孟九羌,以及一分为二的涂山谣了。 就这还有好些人没来呢。 快到卯时了,一帮年轻人也终于上山,大家先后入场,陈文佳与曹风自然是左右首位,然后是阿达跟方杳木,之后是各峰主,最后才是年轻人们。 乔青鱼跟岳白鹿是头一次参加议事,位置太靠前了,两人都有些局促。 反观她们的小师叔黛窎,坐得心安理得。 最后坐着的年轻人里,流泱与刑寒藻是那种一见如故的。 流泱压低声音问道:“戍己楼议事,有这么多人?” 刑寒藻摇头道:“三层楼加起来没这一半儿多。” 流泱想了想,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此时外边儿飘起了雪花,天还是黑的。 这个时节,辰时二刻天才大亮,此时卯初而已,等天亮,得一个时辰多。 要是夏天,这会儿已经大亮了,就是太阳还不会冒头。 曹风说了句:“潭涂,把你的酒给点儿呗,议事哪儿有不喝酒的?” 潭涂答道:“曹剑仙别急,山主来了再说。” 私底下潭涂还是叫公子的。 曹风无奈道:“关姑娘,你的酒给一壶呗?” 关荟芝也是一笑:“山主来了再说,曹首席又不是好酒之人。” 阿达板着脸,“你别找打啊!” 曹风干脆双手拢袖,得,你们都是大爷,我不喝了还不成? 顾衣珏传音说道:“我知道你习惯懒散,但分点儿场合,没人逼着你当首席。” 曹风赶忙抽出手,危襟正坐。 老子怕了还不行吗? 再有片刻就到卯时了,陈文佳心说刘景浊不是个会迟来的人吧?要是推迟议事,会提前说的。 张五味与曹风同时起身,来了。 风雪之中,一道剑光落在门外,剑光之中走出三道身影。 刘景浊一身白衣,腰悬酒葫芦,背着独木舟,面色有些憔悴。 白小豆跟姜柚都是白衣,这次没人逼着姜柚穿。 两个年轻姑娘一边儿一个,站在最后,刘景浊大步走去主位,转过身后,微微抱拳,轻声道:“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众人抱拳回礼。 刘景浊冲着姜柚与白小豆说道:“门关上吧,大家都坐。” 可还是等刘景浊摘下独木舟放在一边,坐下之后,众人才坐。 刘景浊笑着说道:“潭涂,杨姑娘,把你们的酒给大伙儿分一下,小酌即可,议事不要喝醉。” 等到大家手中都有了一小壶酒,刘景浊这才举起酒葫芦,说道:“我庚子年正月初一离乡,到现在整整十三年了,当了这么些年的挂名山主,辛苦诸位,大家一同举杯吧,谁也别站起来啊!” 一阵哄笑,但都喝了酒。 刘景浊放下酒葫芦,看着下方也算黑压压的一片,有些感慨。一转眼,青椋山就这么多人了。 “我先说几件事,新任箕风山主,樊江月。她其实比我这个山主要早到青椋山,说是元老也不为过,日后若是开始招收弟子,凡武道弟子,都要先去箕风山。凡修为到了炼虚境界,想要单独开峰,与掌律说说就行,咱们地方大山头儿少,但可以花钱去买。白桃要是想单独开峰,现在就可以说。” 议事,刘景浊会刻意去喊大名。 白小豆摇头不止,“不不不,我就住迟暮峰。”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将新来的弟子分了一下,速度极快,修改牒谱等议事之后再做。火山文学 也就半个时辰,一些可以让小辈们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有些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鱼雁楼、方家坊市,都愿意归属青椋山下,那这两处,便位同峰主,只是出了这个门之后不能说出去。” 说着,他指向岳白鹿,轻声道:“这跟咱们魏薇罗杵是同乡,青泥国长大的,叫做岳白鹿,日后就是鱼雁楼南楼之主,与霜澜供奉坐镇离洲。” 第741章 回山(中) 巳时二刻,青椋山议事终于结束,门口也有了厚厚积雪。 一帮年轻人其实没走多远,都在山腰树林中。 一帮炼气士,在打雪仗。 议事是结束了,但都没着急出来。 刘景浊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趁我还在,最多三四月我就会北上斗寒洲的。” 说到这里,没事的人就都走了,留下的,就是霜澜霜月,陈文佳还有赵长生。 赵长生率先开口:“我师父,真的是安子?” 刘景浊真想踢他两脚,“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惹我踢你?” 赵长生沉声道:“那他……”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安子舟子,多半无事,但渔子尚且是个未知数。” 霜澜霜月面色都沉了下来,她们希望听到一个预料之外的答案,但没有。 至于陈文佳,有些事早就料到了的。 赵长生抱拳离去,背影有些落寞,霜澜霜月已经知道了答案,便也走了。 唯独陈文佳,等人走后,这才问道:“为什么要去找章舒胤?为什么还得我跟着一起去?” 刘景浊沉声道:“钟郦是一方渠帅,章舒胤无需再猜了。之所以让你跟着,只是想让他说出来心里话。有些事情,朋友是可以帮忙的。” 陈文佳皱起眉头:“这老东西怎么就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呢?我去治他,你别出手。” 刘景浊没好气道:“我还不至于到压不住杀心的时候,再说子落山的养魂草,起了很大作用,我不会伤他的。” 陈文佳心说你这副模样,两个月了都没散,我敢信你? 往外看了一眼,陈文佳轻声道:“张五味等你呢。” 同时传音说了句:“舒珂好几年没下山了,总这样也不是事儿。” 刘景浊只是说道:“放心吧,我回来了,我来处理。” 陈文佳点了点头,先行离去,门外风雪中,就只剩下个不穿道袍的张五味了。 刘景浊迈步出去,递去一壶酒,轻声道:“相逢酒,尝一口。” 张五味摇头道:“没去归墟,没脸喝,我还是喝白簿吧。” 两人站立围栏前许久,风雪不止。 张五味终于拿出自己的酒灌了一口,随后问道:“假如我不愿承认自己的内心所向,跟你说话的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我?” 刘景浊摇头道:“不会,要是那样,此时就是群起而攻之,不杀不快。” 张五味一皱眉,“你怎么杀心这么重?以前你只要回到青椋山就会心静,这次是怎么回事?” 刘景浊摇头道:“无能狂怒,压不住。还是别说我了,你们都知道,谁都劝不了我的。说你吧,知道了自己的江湖人身份,也有了问鼎天下的实力,道袍也心甘情愿地脱了,舒珂怎么办?” 张五味无奈道:“她说不让我找她。”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让你不找就不找啊?” 张五味头大如斗,摇头道:“行了行了,咱们谁也劝不了谁。”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两件事,第一,龙虎山邀请你担任首席紫袍真人。” 第742章 回山(下) 走出几步,刘景浊忽然顿足,扭头儿往回走。 老道士心神紧绷,将小道士护在身后,面向刘景浊沉声道:“道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们师徒只是受圭山接济,在这扫帚林潜心苦修,未曾阻碍道友什么吧?” 刘景浊没说话,只是自顾自走进昏暗茅庐,自个儿扯来一张四方板凳,也自己挪来茶罐儿,取下坐在火盆上的水壶,根本不把自个儿当作外人。 “道长可以自报家门了,这位小道长叫做沐白我是知道的。” 老道士深吸一口气,以心声对着小道士说道:“沐白,此人深不可测,出去之后,快些向青椋山求救,出去就别回来了。” 老道士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俗家姓卢,名曲岩,山野老道,哪里有什么道号。” 刘景浊问了句:“去过青鸾洲?” 卢曲岩摇头道:“我们师徒十两银子都拿不出,别说去往别洲的昂贵船钱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问道:“茶叶有吗?” 卢曲岩翻手取出个竹罐儿,但里面就一些碎沫子了。于是他问道:“道友能否让我这徒弟去镇子上买点儿茶?这点儿沫子,怕是有些待客不周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还问了句:“有钱吗?” 卢曲岩一笑:“这点儿挑费还是拿得出的。” 小道士又看了刘景浊一眼,扭头就往外去。 刘景浊接过竹罐儿,抓起里边儿的沫子塞进陶罐,笑着说道:“流离郡的喝茶法子,也流传近千年了,道长晓得为什么要这么喝吗?” 老道士点头道:“与个老哥哥聊过,说是这样喝茶,早上下着窝窝头,一天干活有力气。” 话锋一转,老道士问道:“道友是本地人?看起来是许多年不在家了,如今是琉璃直隶州,可不是流离郡了。” 刘景浊点头道:“算是本地人,此地原本是故乡,如今是家乡。” 老道士好奇问道:“故乡家乡还有区分?” 刘景浊点头道:“有的,我觉得没家了便是故乡,有家才是家乡。” 察觉到沐白已经用了神行符,数百里路程,几张符箓就能到,老道士一下子坐直了,说话都硬气了。 “道友怕不是本地人吧?谁不知道这琉璃州是青椋山的地头?原本琉璃州境内还有两座山头儿,从两年前那座闻笛山搬走之后,一座琉璃州甚至这方圆十几万里,可就是青椋山独大了。道友来这儿找我不痛快,就不怕青椋山上的高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同时扭头儿看向屋子外面,飞雪连天,这才多久,又覆了一层。 去风泉镇捡残余气运,求四十九家薪火而窃其阴德,怎么看怎么熟悉,就跟当年青泥国有人要夺魏薇阴元以入主神霄洞天一样。 认错人了,是因为刘景浊在青鸾洲遇到过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弟子的老道士,没来之前,心中其实有些笃定,结果来了一看,确实不是。 扭头回来,也简单。 此时那小道士去往青椋山求援,刘景浊就觉得越有意思了。 装疯卖傻与装傻卖疯,二者可不是一回事。 刘景浊取出烟杆子点了一锅,吞云吐雾。 卢曲岩又皱着眉头问了句:“道友就半点儿不怕?” 刘景浊笑了笑,一边说话嘴里一边又烟雾吐出。 “信不信你那徒弟喊来了青椋山修士,不管是谁,都要对我恭恭敬敬行礼?” 卢曲岩哑然失笑,坐的直挺挺的,摇头道:“现如今的人,一个个话都这么大吗?你晓得那座青椋山山主是谁吗?前段时间的朝廷布告,消失十几年没露面的当朝皇帝的二哥,恢复王爵,封流离王。听说过中土青云榜首吗?他就是青椋山主。” 刘景浊摆手道:“我跟他比你跟他熟,想等人就等着吧,我刚刚返乡就来找你了,总不能白来一趟。” 老道士冷哼一声,“已经来了!” 刘景浊扭头看去,方杳木已经站在门口了,瞧见黑衣刘景浊,那家伙明显脸垮了下来。 “二十几年,至于吗?我是一点儿都没发现,拿我们当猴儿耍呢?” 卢曲岩赶忙起身,对着方杳木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多谢方剑仙搭救,此人不知是何来历,但尚未伤人,方剑仙也别着急伤他吧?” 方杳木直翻白眼,没好气道:“道长太瞧得起我了。” 他迈步进屋,站在刘景浊身后,轻声问道:“翻来覆去查了很多遍了,严丝合缝,一点儿不差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对着卢曲岩说道:“道长会下棋吗?” 卢曲岩点头道:“不算棋艺高超,起码略知一二。” 刘景浊又问:“那道长,喜欢做生意吗?” 老道士摇头道:“要是懂,也就不必混成这副惨淡模样了。” 方杳木愣是没明白,“咋个回事?什么意思?” 陈文佳随后赶来,落地之后瞧见刘景浊,也是板着脸,沉声道:“流泱说的真没错,你也太没劲了,有意思吗?” 刘景浊轻声道:“我也不至于跟一群孩子较真吧?” 陈文佳气极:“那你至于连我们都耍吗?”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好好起身,走去卢曲岩身边,笑盈盈地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问道:“卢道长,我就明着问你吧,籴粜门跟天朝,又或是明教,你是哪一方的?” 道士明显一愣,随即问道:“什么?” 看方杳木跟陈文佳的模样,此人肯定是与青椋山关系不浅,他也就没法儿后背直挺挺的了。 刘景浊原模原样再问了一遍,道士疑惑不已,摇头道:“我真不知道什么天朝明教的,我就是个小小元婴修士,求一份安稳而已,道友何必为难我?” 刘景浊笑了笑,“真的?” 老道士重重点头:“绝无半句虚言!” 刘景浊嗯了一声,轻轻抬手,只听一声哀嚎,老道士已经没了左臂。 看得陈文佳眉头直皱,“过了吧?” 方杳木一言不发,还往后退了几步。 自己看着长大的人,哪儿能不清楚他的脾气? 老道士怒道:“你欺人太甚!” 然后刘景浊抬手按在老道士头颅,微笑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现在脾气不好。杀你都是小事,回头我会知会酆都罗山,让他们好好查一查沐白的。” 老道士怒不可遏,可被一股子拳意压着,他想动都难。 “我一生至此,唯独在风泉镇做了那一件违心之事,你要杀就杀,冥冥之中必有因果纠缠。” 刘景浊轻轻一提,就把道士脑袋扯了下来。 陈文佳沉声道:“刘景浊!你过分了!” 方杳木赶忙走去陈文佳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的掌律姐姐唉!你好好看清楚。” 只见刘景浊随手拘押道士魂魄,并笑道:“你有最后一次机会,也是转世投胎的机会。” 可那魂魄,只是紧闭双眼,闭口不言。 刘景浊只觉得脑海之中砰砰直响,灯影洞天没能释放的恶念,此时居然有点儿压不住了。 此时屋子外,有人轻声喊道:“师父。” 刘景浊终于是手一松。 当然了,卢曲岩完好无损,甚至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陈文佳也终于明白了,这压根儿不是幻境……但也可以说是幻境,究竟怎么理解,她也很难下定论。 总而言之,方才是真的斩了道人身躯,要不是那声师父,恐怕魂魄当时就会被捏碎。 陈文佳深吸一口气,对着刘景浊重重抱拳,沉声道:“我认识的山主绝不是这样的,要是再有一次,我就辞去掌律之职。” 正此时,门口来了个白衣背着黑剑的漂亮姑娘,她轻声喊了句师父。 刘景浊摆手道:“抱歉。” 说完之后,黑衣身影化作剑光,窜天而起,根本察觉不到他去了哪儿。 卢曲岩这才反应过来,“这位……是刘山主?” 陈文佳眯眼看向卢曲岩,沉声道:“你最好没有半句假话,要不然我也没脸继续待在青椋山了。” 方杳木赶忙追出去,无奈道:“殿下有些奇怪,一个人再变也没法儿变化这么大的,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掌律别生气啊!” 陈文佳沉声道:“可他肯定生气了,我方才有点儿不相信他,他肯定会生气。” 白小豆跟上去,轻声道:“是我打断的,跟掌律没关系。” 顿了顿,白小豆说道:“我师父的心思,我向来看不穿,即便灵犀一样看不穿。但刚才,他很不对劲,我要是不拦着,师父肯定会杀了他,错杀也会杀。” 此时三道身影重回一处,就泡在落冰潭水中。 盘膝泡在潭底,刘景浊近几年来,头一次扪心自问:“你在吗?” 可惜无人应答。 自从自身那片天地的雷泽之畔少了一道身影,刘景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自问了。 他又问一句:“你在吗?” 依旧无人应答。 可这次,寒潭冒起了热气,方圆十几丈厚重冰层尽数融化,寒潭已经沸腾。 刘景浊声音变得冰冷:“你在吗?” 与此同时,青白客栈之中,来了九个人,都背剑。 曹风与张五味落在客栈门前,对着跟在后面的中年人说道:“你不看看时候,这时候来是找死吗?” 许经由摇头道:“我不想让他去长安找我。” 客栈里边,陈修真哭丧着脸,嘟囔道:“我们疯了吗?” 第744章 个个有秘密 姜老头问了句:“以一道分身去迎战登楼巅峰,这都能摧枯拉朽?你真正实力呢?” 刘景浊摇头道:“这就是最强了,我本体与两道分身皆同境,合在一起不会更强,分开也不会更弱。” 姜老头一边捏着泥塑,一边说道:“你这就已经是个巨大隐患。” 刘景浊笑了一声,摇头道:“也隐患不了多久了,会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对了,姜爷爷以前见过我?” 两人点了点头:“见过吧,不确定是不是你。即便到了如今也不确定,按现在的话说,那个时代有点儿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发生的。” 刘景浊哈哈大笑,继续埋头烧水。 鱼窍峡里,许经由倒在黄龙潭中,这次是真没留力,但真没打过。 刘景浊落在潭水一侧,这才发现,此地居然重修了栈道,潭水上方还有水榭倚着岩石修建,青石壁上有大片刻字。 刘景浊一步迈出落在水榭之中,许经由的微弱声音也传来了。 “数千年前虞上卿一任太守,开漕运退边祸,这都没立碑,没想到给琉璃州刺史留了石刻。” 说话间,有人背着竹篓,牵着孩子走来,看样子是山那边到这边走亲戚的。 水榭中的刘景浊,潭水中的许经由,凡人是瞧不见的。 刘景浊轻声道:“此地原本就是一条小路,比翻山要省去太多时间了,如今重修了栈道,西边乡民往州城去就更方便了,他给自己立下功德碑,情有可原。” 许经由笑道:“小师弟,这会儿怎么心平气和了?” 刘景浊淡然道:“你没资格叫我小师弟,我也从没心平气和过,我现在还在想要不要宰了你。宰了你,我就亲自去浮屠洲找金鹏来担任龙师。” 许经由笑问道:“要是你没让桂师姐拦下那几头合道,今日围攻你的,就是九个炼虚了。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赵思思已经去过一次酆都罗山,天外的幽都再也不是正统,酆都罗山才是正统。景炀王朝只要再进一步,将来不管谁是大帝,景炀王朝都不会怵其半分。大师姐与先皇养育你一场,看在这个份儿上,把那手串给我行吗?” 刘景浊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去许经由面前,眯眼问道:“我要不要把人皇印给你?” 许经由一笑,“那东西我真拿不住,我是瞧不上你,因为帮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但我不得不承认,你是这个时代最适合当人皇的人。” 刘景浊弯下腰,将许经由的脑袋按进水中,“那你就收起你的屁话,刘御空的娘是谁杀的,不要当我不知道。骗着胡潇潇养了十几年孩子,你以为你的算盘打得很好?” 已经以剑意封了许经由经脉,这会儿他跟凡人被杵在水里没区别。 刘景浊松开手,许经由猛地起来,疯狂喘气。 “他娘是自杀,那个女子从一开始就是我派去大雪山的,刘堃没有发现。他求我给刘御空找个归宿,假装死了,事实上是被埋了之后才真正自杀的。” 刘景浊解开对许经由的封印,抬手一拳,溅起水浪足足几十丈高。 许经由浮出水面之后已然气若游丝。 “太……太华山的武运只有你拿得走,你却不要。那是先皇跟权忠的一次豪赌,你不愿违心,却伤了他们的心。我现在找你要那手串,你还是不给,你刘景浊宁愿让景炀王朝错失成为天下第一大王朝的机会,也不愿意为你那个三弟想一想。” 刘景浊冷声道:“给你干嘛?唤醒盘瓠,让十万大山失去那道天然屏障,让瘴气弥漫南边十国吗?” 许经由只说道:“那不是我景炀人,死不足惜。” 又是一拳。 等许经由再次浮起来,这位龙师笑着说道:“刘先生是真正行得端坐得正,一生之中没做一件让人能挑出来毛病的事情。但你不一样,在我眼中,你刘景浊就是拿着屠刀却站在光里的人,人家姬闻鲸说得没错。况且,三岁看八十,你小时候做的事情,注定了你不会是一块洁白无瑕的好玉。”火山文学 刘景浊摇头道:“白小豆要是没出来,你活不了。” 已经准备离开了,但许经由又是一句:“她装作那是真的,你陪着她装?这么些年你跟谁说过实话?跟龙丘棠溪说过吗?一个谎言说了二十几年,一座山哄着个孩子玩儿,你可真是个……” 白衣身影猛地转身,黄龙潭水瞬间被下压百余丈,溅起的水都要赶上天井山高了。 “再多说一个字,试一试。” 许经由申请紧绷,这次不是吓唬人了,他刘景浊是真的杀心毕露了。 “我认输,我认错,别这样,我现在还不能死。”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捂住额头,呢喃道:“以后给我滚远点,近青椋山千里我杀你,近白小豆千里我还是会杀你。” 说完之后,白衣身形消散,许经由长舒一口气,沉声道:“这是要成魔吗?” 此时此刻,牛庆山的水已经烧开了,开水和泥,跟从前一样,一遍一遍用手去挤压,姜老汉要多少就递去多少。 老人随口一句:“其实杀了也就杀了,大多数人不会像你想这么多的。” 刘景浊呢喃道:“我去了扫帚林之后,想的是,其实死了也就死了,去他娘的守门人,老子不去了!” 老人笑道:“到了栖客山,再进一趟三字塔吧,好好想想。有件事你从来没做到过,想不清楚你就过不了这一关。” 好不容易回山的山主,只议事露面一次,之后一连好几天,就再没出来过。 远道而来的人都在等他,方家姐妹与霜澜都还有事,但死活找不到人。也没法儿走,只能等着。 梧丘上次出手,别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可虞河很生气,好几天没来客栈。而客栈之中,那个浑身是伤的木讷女子,也第一次心中有了异样神色。 梧丘居然主动找到杨念筝去聊天儿。 往常刘景浊回来,山上气氛会变得更轻松,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山上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今年天气也怪,都正月二十了,还天天下大雪。 清溪渡口,一艘自离洲来的大船缓缓停靠,风雪之中走出个一身黑色道袍却头系白巾的女冠。 后方追来个年轻人,下船之后才嘟囔道:“师父,青椋山人除了姜柚没人喜欢咱们,为什么要来自找不痛快?” 女冠神色清冷,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她淡然开口,说道:“没有谁生下来就得讨谁喜欢的,他们不喜欢是他们的事情,与我何干?” 修太上忘情的女冠,从来就是这副不染尘埃的模样。 甘吉无奈叹息,轻声道:“那咱们这次来,干什么来了?” 女冠淡然开口:“循着初心而来,即便有些事情如今为时已晚了。” 拦野台上,曹风与顾衣珏喝着酒,曹风很快就注意到那个受天下道意青睐的冰霜美人儿。 曹风神色古怪,问了句:“渡口那个美道姑,瞧瞧,认识吗?” 顾衣珏扭头看了一眼,险些浪费一口酒。 “好家伙,得亏咱们那位山主夫人不在,要不然不得打起来?迟暮峰后山还有个赖着不走的夏官呢。” 曹风又一扭头,随即一本正经道:“我思前想后,还是先去玉竹洲吧,总得有点儿首席模样的。” 就像是在逃命,说完之后立马儿御剑而起,只是被一道剑光斩了回来。 这位青椋山首席,根本没跑成,重重摔回拦野台。 他只好给顾衣珏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赶紧走。 结果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已经落地。 刘小北眯眼而笑:“顾衣珏,你们这位首席一共有几把本命剑你可知道?” 曹风苦笑道:“前辈,说这干啥嘛!该说的时候我自己会说的,我也没骗咱们山主啊!” 顾衣珏却微微皱眉,骂道:“我早该想到你个狗日的在隐瞒实力的!” 刘小北笑盈盈说道:“这位曹首席岁数可大,远不止一两千岁。还有啊,人家共计四把本命剑,分别是叫蜉蝣、候人、鸤鸠、下泉。” 曹风无奈苦笑,干脆就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刘小北,问道:“前辈要咋?” 刘小北微微眯眼,“没去酆都罗山找你爹啊?我带你去?” 曹风捂着脸,无奈道:“你总不至于把大家的老底儿都翻出来吧?” 刘小北淡然道:“只是给你打个招呼,小黑豆的剑不是那么好学的。” 曹首席欲哭无泪,“也不是我想学,死猴子按着我学的,我有什么法子?” 刘小北抓起曹风,“走吧,去见见故人,躲着不见也不是个法子。” 顾衣珏是满腹疑惑,他可是跟曹风一块儿待了百余年啊!这家伙还有什么身份? 牛庆山道,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疑惑道:“她来就来,带着我家首席作甚?” 话音刚落,刘小北已经把曹风丢在院中。 曹风无奈起身,冲着满脸疑惑道刘景浊一笑,随即对着塑像老人的背影恭恭敬敬抱拳,开口道:“尚甫,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日。” 尚甫二字一出,刘景浊脸一下子黑了。 好啊!个个有秘密是吗? 曹风赶忙说道:“我可是签了卖身契的,你得信我!别急,待会我会解释的。” 姜老汉回头看了一眼,摇头道:“封你个神灵之位你不要,好好的国君你不当,非得弄个寿终正寝的模样,然后换个名字偷偷出来练剑?给人一顿打得昏了好几千年,舒坦了?” 曹风干笑不止。 他是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揭了老底儿。 第745章 此次返乡有点烦(上) 其实尚甫二字一出,又想到这家伙的名字,刘景浊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此时刘小北笑盈盈站在一边,问道:“你这个山主当得,你晓得你们青椋山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人不?要不要我给你数一数?” 曹风赶忙转头,沉声道:“先辈别这样啊!按这边方言,你这属于戳事倒非了。我对青椋山的心思,那可是日月可鉴啊!” 可刘景浊黑着脸说道:“你还是姓回姬姓吧。” 刘小北自顾自掰着手指头,轻声道:“风神、九尾狐、种花人、麒麟、风生兽、还有……” 刘景浊摆了摆手,问道:“小北姐还是说事儿吧。” 刘小北摇头道:“没啥事,那个美道姑来了,我帮龙丘棠溪盯着你。再就是顺便教这位‘老’前辈做人。” 刘景浊黑着脸望向曹风。沉声道:“要不要我带你去酆都罗山找西明公?” 曹风摆手不停,“别,我那老爹儿子太多,我都不晓得他记不记得有个我。” 这么说倒也对,那位西明公儿子确实很多,号称有百子。 刘景浊又摆了摆手,轻声道:“行了,我一两天就回去。” 可姜老汉却说道:“暂时稳住了心就可以走了,留在这里只会招我烦,但想真正稳住,你得抓紧时间起程,否则有一天你自己都压不住了,又有谁压得住?” 刘景浊叹息一声,转身在冰水里洗了泥手,随后与刘小北说道:“我们先聊聊,去哪儿?” 刘小北也没作答,只是一转头,带着刘景浊化作白虹离开了。 曹风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囔道:“这都什么事儿啊!” 姜老汉却说道:“他走了,你来帮忙。” 刘小北拉着刘景浊落在迟暮峰海棠树下,挥手打开一幅画,随后说道:“里面聊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迈步进去之后,发现场景有些熟悉啊! 环视一周,往西是海,往东是陆地,这应该是西边的牛贺洲吧? 刘小北随后赶来,站在刘景浊身边,指着天幕说道:“记得不,我是站在那里的其中一个。” 刘景浊点了点头,“记得,就是没想到会是真的。” 刘小北淡然道:“他不是都说了吗?你是假的,我们都是真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另外,你重伤昏迷的那次,有个人把我缠在北海,看起来是有他的空壳。” 刘景浊皱眉道:“空壳?有人占据?又或者说他就没死?我那次去的年代过于久远了,能不能说说后来发生了什么?别人说不了,你又不会受到天道压制。” 刘小北淡然道:“但你听了,就会受到压制。况且,我不是当年的我了。” 话锋一转,刘小北问了句:“带你来这里,是想问问你,照你这些年的追求,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假若你是我,你如何看你?” 刘景浊顿时心中一惊,皱着眉摇头:“我没那么想过。” 刘小北点头道:“但你继续如此的话,会变成那样,你不知不觉把路走歪了。” 刘景浊沉声道:“晓得了。” 不是走到岔路的那个歪,而是一直以来太直,太直就是歪了。 青椋山那边,南宫妙妙果然是不太受待见,也就礼貌性地安排了个住处,山主没在,找他就得等等。 南宫妙妙只说没事,就住在了迟暮峰客邸之中。 等刘小北走后,刘景浊这才出来,坐在海棠树下,却没喝酒。 他将独木舟靠在树底下,一连想了许多事,杂乱无章,上一息在想离洲事,下一刻就在想着归墟事了。 天黑之后,他起身往后山去,半道上瞧见那个抱着白狐的小丫头。 小丫头咧嘴一笑,“山主好!” 刘景浊点了点头,反问道:“还不去歇着?” 小丫头摇头道:“睡不着,四处走走。” 刘景浊便也停住,又问一句:“等陶檀儿回来了,想跟她走还是先留在青椋山?” 小丫头咧嘴一笑,笑得极其开心,“当然是留在这里了。” 没等刘景浊继续发问,小丫头便又说道:“山主山主,我得走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去吧。” 到后山之后,老远瞧见几个姑娘聚在一起,偷偷喝酒,一个个喝得脸蛋儿通红。 人家喝得开心,自己过去,怪煞风景的,便一步迈去泥鳅湖。 这处湖心练剑处,刘景浊还真是头一次来。 此时养剑亭附近就楚廉一人,这小子以前就喜欢晚上练剑,跟那两个丫头截然相反。 有人喊了一声:“是刘山主?” 刘景浊扭头看去,瞧见个留着络腮胡的青年人。 “你是孟九羌?” 青年笑着点头,“我就是孟九羌,终于见着刘山主了。” 刘景浊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问道:“还不错啊,你练拳才几年,已经归元气了?” 孟九羌微笑道:“是陈掌律时不时指教,不然不会这么快的。其实,我是想求刘山主去斗寒洲的时候带上我。” 刘景浊问道:“回凌春王朝抢夺皇位?” 孟九羌摇头道:“对那个真没兴趣,大姐头的剑是我害得丢了,我得帮忙拿回来。” 刘景浊笑了笑,点头道:“好。” 见刘景浊现身,人一下子多了起来,特别是着急返回离洲的几人。 没法子,只能开始去谈论正事。 这一谈,就有点儿久了。 方芽儿的怪主意极多,譬如可以给各处鱼雁楼不定时提供些稀罕物件儿,做类似竞价的卖法儿,价高者得,前提是这东西一定要够稀罕。再就是既然鱼雁楼打算开始做类似于人间钱庄的事儿,那就得有些吸引才行,要不然炼气士都有乾坤玉,人家自个儿带着钱不必放在鱼雁楼安全? 听了好半天,刘景浊只说道:“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商量,反正你们才是财神。” 霜澜的事情,就比较重要了,但只问了一句话:“求稳还是求快?” 刘景浊轻声道:“三年内求稳,之后求快。” 也不知怎么回事,慢慢的几人的谈话就成了一场钱谷一脉的小议。 刘景浊忽然有些想念姬泉了,她要是做了钱谷司库,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 其实是用不着麻烦自个儿。 三场之时已经寅时,刘景浊找了一趟阿达。 第746章 此次返乡有点烦(下) 海棠树下南宫妙妙那一句话,听得陈文佳头皮发麻,心说现在的道门女冠,都这么勇敢? 当然了,陈掌律觉得自己也不是故意听到的。 但盯着这边动静的,又何止陈文佳?早在南宫妙妙自己跑去茅庐,山上就有好几双眼睛盯着。 顾衣珏心说得亏阿达还醉着,要不然这南宫妙妙免不了吃一顿打。 等到风狸告诉姜柚,刘景浊已经走了,姜柚这才一步一步到了海棠树那里。 瞧见南宫妙妙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并不打算走,姜柚一时也不晓得怎么说了。 在姜柚的眼中,第一好看的是师娘,第二好看的就是美道姑了。小时候她还在想,要是师父愿意娶两个媳妇儿就好了。可现在,她也不希望师父师娘之间出来第三个人。 南宫妙妙冲着姜柚一笑,她也就会对着姜柚笑了,干吉都没见过她笑。 姜柚叹着气,拉来板凳坐下,嘟囔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又跟我师父没什么交集,怎么就喜欢他了?” 说着还不忘取出小酒壶,喝一口酒。 南宫妙妙微微一笑,轻声道:“说简单点儿,我除了孩童之时被人抱着外,唯一一次趴在人身上,是趴在了你师父身上。” 姜柚一口酒噗一下喷了出来,她哭丧着脸,嘟囔道:“咱不带瞎说的啊!我师父就不是这种人。” 南宫妙妙笑道:“的确不是发生在现实中,但对我来说没区别。对他是挺不公平的,因为他没体会到,也许根本不知道。记得咱们第二次见面,我出去了一会儿吗?” 姜柚气笑不已,“合着你是讹我师父呢?” 没发生在现实中?根本不知道?这都行? 于是南宫妙妙换了一种说法:“我修道,其实是自然之道。我既然念念不忘,又何必假装无事呢?此事须从心。” 姜柚觉得她说得对,但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想了半天,还真说不出来。 可又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走来,她边走边说:“遵循内心,就意味着缺德了?那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这样,管他有没有家室,反正我喜欢,从心就好?” 南宫妙妙抬起头,再次恢复冰冷神色,“在我看来,龙丘棠溪才是插足者,她抢在我前面遇见了刘景浊。” 白小豆冷笑一声,问道:“哦,这就是抢,而不是自然了?道法自然也要看何人何事了?” 姜柚心说不愧是求学五年的女先生,这脑子就是转得过来,换我去说,真就不晓得怎么开口了。 南宫妙妙只是仔细看了一眼白小豆,便问道:“你怎么不……” 话没说话,耳边就传来刘景浊声音:“南宫道长,当年之事你我都清楚,是有人在算计什么,揪着不放就没道理了。你要再扯出来别的,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南宫妙妙却没理会,继续说道:“身怀灵犀,可曾扪心自问?能躲到什么时候去?难不成一生都躲在……” 一柄散发着皎洁光华的飞剑,已经悬在南宫妙妙眉心,话也止住了。 南宫妙妙面无表情,却是忽然伸手,把飞剑往眉心按去。刘景浊也没想到,等撤回飞剑之时,捉月台已经在她眉心留下一个浅浅印记。 女冠微笑道:“这个她总没有吧?” 在山腰客邸之中的刘景浊一下子皱起眉头,这人怎么这样啊? 他只好沉声道:“你们两个给我回去。” 白小豆板着脸,扭头就走。 姜柚是真的左右为难。 朋友喜欢师父,大师姐见不得朋友,我咋个办嘛! 再说就刚刚那一下,方才无事,此刻却流血了。 姜柚无奈道:“你……你……” 却不知道怎么说。 南宫妙妙伸出食指,让那滴血从鼻尖流到手心,手心之中,其实藏着个茶盘。 “照世俗眼光,我这样是不是显得下贱了?” 姜柚板着脸说道:“什么话!” 南宫妙妙一笑,摆手道:“你走吧,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一直不回来。” 看着海棠树下对话的人,都觉得这位清冷女冠,有些吓人。 多情到无情了。 刘景浊也是一阵头大,心说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儿?本想着现如今可以去看看某本拳谱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可南宫妙妙冷冷,现在他不敢了。 免得像当年那茶盘一样,那可真就说不清了。 马黄端来一碗面茶,笑着说道:“去了一趟云冭县学的,尝尝味道?” 刘景浊点了点头,“昨晚上脑子抽了,喝懵了,这个倒也醒酒,你爷爷呢?” 有个老者缓步走来,手里捧着个小箱子。 “有些事情,得跟刘山主说清楚前因后果了。” 刘景浊指了指对面凳子,“坐着说,关于籴粜门还是什么?” 胡潇潇待了十几年的小镇,其实名为籴粜镇,前几日一顿打,许经由挨得一点儿都不冤。与虎谋皮,虽然也算不得什么虎,但他许经由得到的与付出的肯定相差极大,那座籴粜门定然大赚了一笔。 老人点了点头,“确是籴粜门,我曾与那籴粜门,关系不浅。” 刘景浊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喝面茶,云冭县那边的人喝,得把碗转着喝。 两人这才说道:“我本名齐夜,四千年前被人种在神鹿洲,种我的人是谁,这个确实不知道。三千多年前,我早已修炼成人,虽只是金丹境界,但却称得上是仙药了。当时有个名为点绛的女子被一头黑蛇大妖所伤,我曾摘一叶救她。她当时在籴粜门总坛,应该职位不低。好心没好报,后来她再找上我,居然是要拿我入药。幸好当年碰上斗寒洲有异动,否则我这把老骨头当年就交代了。” 马黄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刘景浊点头道:“那时候应该刚刚赶上艾禾兵解斗寒洲,你趁此机会才得以逃脱。你对那个籴粜门,知道多少?” 齐夜打开抱来的箱子,里边装着一道五色令旗。 “这是点绛之物,应该是找寻所谓总坛的地方,不过如今肯定已经失效。据我从点绛口中得知,籴粜门应该有一总坛,九分坛,这九座分坛恐怕都有登楼坐镇。总坛有一正二副三位坛主,四位护法天王。” 刘景浊笑道:“你倒是打听的清楚。” 齐夜看了一眼马黄,传音刘景浊:“那点绛喜好美人皮囊,更喜男女之事,我那时年轻,没遭住,被她以身相许了。后来估计是觉得我要死,便多说了些。” 刘景浊咋舌道:“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女人?” 齐夜则是说道:“这种事,女人大多矜持些而已吧?” 刘景浊心说占了我地方那位可半点儿不矜持。 不过,看来这趟出门,是必须得去一趟朦胧台喝花酒了。 刘景浊转头看向马黄,问道:“要是让你去离洲学着做掌柜,愿意去吗?” 马黄一下子喜笑颜开,却还是看向了老人。 齐夜笑了笑,说道:“能有个一技之长,是好事情,为什么不去?” 刘景浊便说道:“那我跟方芽儿方蕊儿打招呼,等她们走时马黄跟着一起去吧。” 说完之后,刘景浊擦了擦嘴,起身收起五色旗,说道:“行了,吃饱了,你们爷孙聊一聊,我还有事情。” 话音刚落,人也消失不见。 一处地方,百节笑着拱手,问道:“殿下好些了?” 刘景浊则是把手放在百节肩头,沉声道:“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这次记你一大功。” 百节笑着摇头,“殿下做了交易,换我三魂归位,但为了一个只是炼虚的妖族,我觉得挺不值得的。” 刘景浊没好气道:“少说屁话,这次回乡我本来就烦,你别再说找骂的话了。” 百节便说道:“那……放着不管?” 刘景浊想了想,说道:“先放着,我总觉得不该都用一种眼光看待,先来的那个,看她选择吧。我之前略微看了看,确实是什么都不懂。至于后来的,恐怕已经死了。” 百节点了点头,神色古怪,问道:“殿下真不去十万大山?” 刘景浊摇了摇头:“不去了。” 去了,只是白白让她担心。 还自作聪明的在白鹿城留了一道符箓替身,真是傻丫头。 这一天晃晃悠悠直到深夜,瞧见海棠树下那清冷女冠不见了,刘景浊这才拖着疲惫身子折返。火山文学 他坐在树下,又灌下几口酒,只觉得烦躁无比,一股子无名之火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坐了小半个时辰,他缓缓起身,转身去往茅庐。 心说,睡一觉吧,或许能静心片刻。 躺在床上,刚刚一闭眼,心神便硬生生被拽去一处画卷之中。 心神与画中人融合,再一睁眼,面前不是南宫妙妙,还能是谁? 刘景浊根本由不得自己心意操控画中身躯,只得皱着眉头,冷声道:“别太过分!” 可面前女子目光涣散,面色潮红。 “我不信你不想。” 半山腰的客邸之中,清冷女冠嘴角一挑,自言自语道:“竟敢拿剑对着我,当年是我,这次换你了。” 可突然间,茅庐中一声巨响,好似什么被撕开的声音。 南宫妙妙心头一颤,因为面前已经站着个白衣身影,胸口有个血淋淋的大窟窿,前后通透,像是被拳头贯穿所至。 她颤声问道:“你宁愿重伤自己,都不愿与假的我做假的事?即便龙丘棠溪知道了,也是假的。” 刘景浊面色煞白,冷冷看着南宫妙妙,沉声道:“你的顺其自然,与我的差别有些大。我很烦,请南宫道长离我远点儿。再有下次,我是不会管你是不是什么九洲道种的。” 第747章 有人路断,有人蛰伏 南宫妙妙生平头一次真正的心乱了,连之前被那茶盘左右心神都没这样,可瞧见面前胸口有个血淋淋的大窟窿的家伙,她实在是忍不住浑身颤抖。 刘景浊的想法很简单,我不好意思伤你,我伤我自己总是行的吧? 吃下一枚药丸子,又以符箓堵住伤口,刘景浊又问一句:“你走不走?” 语气冰冷至极,比南宫妙妙更拒人千里之外。 南宫妙妙苦涩一笑,颤声道:“走!就走!以后再也不会来,你不要这样。” 刘景浊本来打算出去的,可走了两步,还是气得不行,转身破口大骂:“没鱼钩,你咬鱼线?他们说是就是了?我跟你有什么关系?炀谷、露台观、开山大典、灯影洞天、这才是第五次见面而已,你是猪脑子吗?” 不止为何,南宫妙妙觉得不是第一次被这样骂了。 她有些倔强道:“你不也记得很清楚,若是真不在意,会记得这么清楚?我可以不穿这身道袍的。” 刘景浊伸手捂住脸,真的是无话可说了,再不言语,回去疗伤。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场幻境而已,就如此当真?他们说我刘景浊是你南宫妙妙命中注定之人你就信? 顺你大爷的自然! 本就烦躁,现在是越想越气。 可刘景浊已经查了许多次,自己身上明明一条姻缘线都没有,他连龙丘棠溪那条都斩断了,这南宫妙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客邸之中,又没设隔绝阵法,发生的一切干吉听得清楚无比。 他板着脸走来,拉起他的师父就走。 “早就说了这座青椋山没人欢迎咱们,你还要来,找罪受!咱们去南山,以后再也不来了。他刘景浊有什么好的?我师父还找不到好男人了?” 青椋山上站着几个人,面面相觑。 闹得山主自己给了自己一拳头,全力一拳。 陈文佳极其不解,“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啊?” 总得有个理由吧?就因为什么幻象?幻象之中发生了什么呀? 方杳木笑道:“还是殿下厉害,换成是我,还管那么多?又不是我自愿的。” 正此时,一声沉重声音传来:“今日之事外传一句,逐出山门。” 陈文佳点头道:“知道了。” 这是还没到最气的时候,还知道顾及美道姑的名声。 可有一处地方,中年人端坐六角亭,笑得前仰后翻。 “我是真没想到,这南宫妙妙如此执拗,不过是掀起她前世冰山一角,居然就倒贴去了?” 一旁的少年人却目光沉重,深吸一口气,起身抓住孟休头发将其拽了起来,沉声道:“她是谁?那个茶盘除了太平经外还有什么?” 孟休有些狼狈,但还是笑个没完没了的。 “前辈听过南赡部洲的糯吗?战死豆兵城那位。” 陈灵舟皱眉道:“无姓无氏,单名一个糯的那个?” 孟休笑道:“是的,知道南宫妙妙时,我不是还借着那位州来季子的名头儿吗?翻阅酆都罗山存放的幽都档案才知道,这位南宫道长,前世就是那个糯。她曾遇一剑客,钟情于他,后来应该是爱而不得,故而死战,也是死在豆兵城的唯一一个凌霄境界吧?” 陈灵舟松开孟休,但转手就是一巴掌,将其扇飞了出去。 “为什么你能察觉到青椋山的动静?” 孟休口吐鲜血,摇头道:“我没那个本事去窥视刘景浊,我只是在南宫妙妙手心中的茶盘留了一样东西,只要茶盘在她身上,我就能瞧见她,并能以一些小手段去左右她的想法。我还有更狠的,不是假象,干脆真身上场。” 陈灵舟眯眼看去,问道:“真不怕死?” 孟休却是一笑:“祸斗弄了个刘顾舟出来却被人反过去夺了控制,那时我就明白了,你陈灵舟跟刘顾舟这样的人物,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但你现在杀我,你就帮不了开天一战,前辈,想清楚。” 陈灵舟瞬间消失,顷刻间便跨过两洲之地,落在琉璃州城外。 此时南宫妙妙依旧是魂不守舍的模样,陈灵舟面无表情,伸手过去扯出来那张茶盘,瞬间将其捏碎。 “南宫妙妙,是这茶盘的缘故,不是你多喜欢刘景浊。” 两洲之外的某处山巅,孟休擦着嘴角鲜血,走回六角亭,自言自语道:“你们败就败在总有一份怜悯之心。” 陈灵舟将南宫妙妙从头到尾搜查一遍,果然,心神之中藏着他孟休下的禁制。 干吉动弹不得,南宫妙妙更是如同身陷停滞光阴。 等她回过神,那个少年早已消失不见,好像阻碍她的某一样东西,也没了。 南山之上,少年道士无奈摇头,一步便到了南宫妙妙身边。 少年人抓住南宫妙妙手腕,沉声道:“跟师父回山。” 南宫妙妙站着不动,问道:“是不是我身上被人动了手脚?” 大真人点头道:“是,原本就是你的劫,现在是过了,但你们也丢了一次大好机会。” 几百年来都没哭过的女子,一下子泪眼婆娑,“可我为什么更难受了?” 大真人轻声道:“以后你会知道的,跟师父回山吧。” 大真人来处,刘小北一下子明白了。 她看了看站在一边,泥塑似的护国真人,问道:“你们这帮牛鼻子,能不能少做点儿这种事情?” 护国真人只淡然道:“你到底不是人,南宫妙妙这一关被人帮忙过了,刘景浊也就真正没了回头路可走。我师兄所说的最后一线生机,现在没有了。” 刘小北皱眉道:“可……为什么非得他取南宫妙妙阴元?这不是恶心人吗?” 护国真人转过头,反问道:“不用南宫妙妙这道意去浇灭他的火焰,难道用龙丘棠溪的水神真意?那是灭火吗?” 刘小北无奈道:“那是助燃。” 陈灵舟落地之后,瞧见孟休那个笑脸,这才明白,又被他利用了。 孟休嘴里淌着鲜血,却一脸笑意。 “前辈,假设那个人就是刘景浊,且没有一大堆横生枝节,那从一开始到未来,能牵着这条线的就两个人,南宫妙妙跟龙丘棠溪。但龙渊水的剑意与那老剑条被别人拿走了,那个人顶替了龙丘棠溪,这条线就不复存在了。唯独剩下的南宫妙妙,这是最后一条路,有高人算到了我的布局,我成了其中一枚棋子,这条路就能更稳当。” 话锋一转,“但你们这些老前辈,喜欢多管闲事啊!谁都左右不了的事情,唯独不应该存世且有天帝之姿的你才能做到,毁掉茶盘,恭喜前辈,你做到了。” 陈灵舟面色凝重,可孟休却还是笑意不止:“杀我?前辈啊!你已经上当受骗一次,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你猜天上那十二人,南山那位,包括那位秋官,为何不杀我?难道他们找不到我吗?你知道吗,我没有什么天资,跟你们这种绝世天骄没法儿比,我充其量就是一丢丢亮,你们是天中日月。我就是要让你们瞧瞧,我这个没有资质、愚钝至极的蠢人,是怎么一步一步爬到最高的!” 陈灵舟沉声道:“你把自己卖了,对吗?” 孟休擦了擦嘴角鲜血,笑道:“我啊?我把这天下卖了。” 可以轻易杀我之时,你们觉得我是一只小爬虫,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拿我当做给那小子的磨刀石,我做了,做得很好,你们很满意。 现在来杀我,你们敢吗? 在教祖手底下当狗,得以入九洲。给你们做磨刀石,得以近雏帝。 他刘景浊才不是棋子,我才是!但现在我是下棋人了。 几十合道死在浮屠洲后,我跟他刘景浊一样,天门开前,无人敢杀我! 面露疯狂神色的中年人走出六角亭,周身邪魅紫气萦绕。 他抬头看着天幕,怒喊一声:“我这只爬虫,现在有跟你们平起平坐的资格了吗?” 陈灵舟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孟休笑道:“我啊?是亡命之徒、疯子、刁民。” 陈灵舟有些无奈,真要杀他,那就是拿人间垫背了。 但陈灵舟还是问了句:“你和盘托出,即便杀不了你,捉你总不是问题吧?你能躲去哪里?” 孟休淡然道:“蛰伏十年而已,我会没地方藏?” 我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陈灵舟从虚空之中一点一点找了回来,我图你这一身修为?还是图你天帝之姿? 我图你能斩断这条贯穿十万年的线罢了! 青椋山上,端坐茅庐之中养伤的刘景浊,也终于听到了一句话,是将将折返回人间最高处的玄岩所传。 刘景浊缓缓睁开眼睛,沉声道:“知道了。” 人间最高处,玄岩又说道:“你想怎么办?” 刘景浊说道:“我还是想试一试。” “已经确定了,还要试一试?” 刘景浊点头道:“亲爹的仇在天外,围攻我亲娘的仇,总是要有个了结的。还有害死我干娘的仇,放任不管像话吗?” 但总算是想得通了,幸亏让小师姐拦住了那最后几头大妖。 明明是个最最让人难受的消息,刘景浊却反倒平静了几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江山代有才人出,后辈自有后辈福嘛! 我把我做的做完,到时候两眼一闭,再想管也管不着了。 第749章 拔除门前草(上) 离洲那位自称好兄弟的人,想也不用想,是李怆无疑了。 之前韩逄也走了一趟并灵山,山下小镇的那间客栈,早已人去楼空。 这么一想,白寒恐怕也是那所谓生意中的一环。 那籴粜门的生意就多了。 刑寒藻沉思片刻,开口问道:“那,斗寒洲剑运?” 楚廉正好抱着柴回来,刘景浊便并指抹了抹她眉心,指着楚廉说道:“看得见吗?” 刑寒藻皱着眉头,“剑运游丝?” 楚廉点头道:“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不斩断剑运。” 刘景浊微笑道:“比喻不甚恰当,但师父不是骂你啊!就像是养了一年的猪,白白送人肯定不愿意,冒着让猪跳出猪圈的风险,也要试着再养肥点儿,留下吃肉。” 给出去的注定拿不回来,但只要线没断、人还在,那就不是一笔坏账。刑寒藻嘟囔道:“也太不恰当了,都给人楚廉说成猪了。” 楚廉傻呵呵一笑,“我没什么的。” 说完就去练剑了,楚廉很相信一句话,勤能补拙,他觉得自己天资比不上两位师姐,那就只能更勤奋些了。 事实上刘景浊知道白小豆教楚廉练剑之后,嫌弃楚廉太木讷,剑术笨拙,不够灵活,死气沉沉的。 不过刘景浊看着却极好,因为楚廉不需要有一段见山不是山的经历。 刑寒藻嘟囔道:“山主,他们在赌,你也在赌,可拿楚廉当做赌注,不好吧?” 刘景浊笑笑不说话,我宁愿拿自己当做赌注,也不会拿你们当赌注的。 这天夜里,除了一些决不能说的事情,刑寒藻总算是知道了某些秘辛,她觉得她现在才成为刘景浊的心腹。 天亮之后,一路往东北方向,要去的地方不多,漫无目的,四处游走。 琉璃州北边儿是河州,渭水源头,在河州境内。但相较于琉璃州,树木没那么郁葱。 两天之后,三人上了官道,从这儿走的话,返回琉璃州走的是北门。 一路往东北方向,途径一座山村之时,刘景浊停了下来,半山腰几个老人家弯腰蹲在麦子地里,拔草。 楚廉是真没见过这个,故而一脸疑惑,问道:“这活儿,一天两天怕是弄不完。” 刘景浊则是说道:“你们分得清麦子跟草吗?” 楚廉摇了摇头,刑寒藻倒是说道:“我,大概分得清。”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十二岁之前也分不清,后来因为踩了人家麦子地挨了三十军杖,屁股都开花儿了,这才分清。” 停留片刻之后,刘景浊继续往东走,天黑之时到了一处庙宇。 刑寒藻神色古怪,说话本小说之中,逢庙必出事儿。 刘景浊则是说道:“景炀王朝境内,走江湖想要碰见那等书上事情,比较难。” 各地神灵想要升迁很难,想要维持原状也难。反正只要辖境发生炼气士伤人或是有山精水兽圈地为王的事情,打不过可以上报,五龙卫出手。要是不上报还给人发现了,轻则削去一阶,重则削去脑袋。 也就是一处小庙,连个泥塑都没得,死气沉沉。 一夜很快过去,无事。 刘景浊睡醒之后,找黑驴拔了一把毛,说看起来真没事。 之后就是继续东去,两天又两天,等再入官道,已经饶了琉璃州半圈,到了果老县境内。 第751章 拔除门前草(下) 牧沉桥已经笑盈盈站在铺子前,他抬头问了句:“怎么弄?毁了?” 刘景浊点头道:“投了反面,我也说过了抱歉,毁了吧。” 牧沉桥笑意不止,“得嘞!” 万千剑影如同一道巨浪般自牧沉桥身后而起,汹涌澎湃。这位三千年便名震天下的斗寒洲剑修,此时微微眯眼,身后剑气如潮水,即便丹药铺子有大阵隔绝,也遭不住浪潮冲刷,铺子被剑光吞噬,几个呼吸之后,剑光消散,残垣断壁之中,独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青年,拼命护着一只陶罐儿。 天上早无公羊宝文,那两道符箓此时也已然消散。 青椋山诸人先后落下,围住重伤白衣。 刘景浊飘飘然落地,微笑道:“我也没想到,你也有这奋不顾身的一面。” 公羊宝文一口鲜血溢出,为护着这陶罐儿,他几乎是挨了牧沉桥全力一击。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罐子里是灶山的肉身吗?” 公羊宝文沙哑开口:“你要是一直这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早在几年前归墟门户就关上了,怎么,开窍了?” 刘景浊笑着说道:“诸位先回吧,我跟公羊前辈单独聊一聊。” 陈文佳皱眉道:“别瞎起妇人之仁,这等藏在眼皮子底下且居心叵测的大修士,有机会杀就赶紧杀了。” 刘景浊摆手道:“不用,你们先回吧。” 没法子,几人只好先回去。 牧沉桥笑个没完没了的,夺妻之恨今日终于报仇了!要不是他公羊宝文横插一脚,我也能多一个选择,说不定真就是我的归宿呢? 对的,就是说不定,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铺子在旁人看来没什么变化,大阵使然,也没人想进去买东西。 但事实上,丹药铺子也就剩下残垣断壁了。 刘景浊找到个地方,挥手将其削平,权当是板凳儿了。 摘下酒葫芦,又点起了烟,刘景浊问道:“想拿住你还真是不容易,我们笑雪峰主虽然随时能上开天门,但他还不能完全掌控这一身修为。” 公羊宝文轻轻放下陶罐,皱眉道:“我是真没想到,有一天会栽在你手上。” 刘景浊笑道:“我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为了愿意护着徒弟做到如此。其实你应该想得到,我的为人,多半不会真的出手。” 公羊宝文点头道:“想到了,但我不敢赌。换做是你,敢拿在意的人去赌吗?” 刘景浊摇头道:“我也不敢。”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动静太大,以至于影响天时,此时居然下起了雨,这还是青椋山附近今年头一场雨。 其实公羊宝文要是不瞬身回去,牧沉桥还真不会真正下手。正是因为他返回铺子拿起陶罐儿,牧沉桥这才出手的。 刘景浊猛吸一口老旱烟,说道:“你从绿湖山买到灵星,代价是什么?这会儿了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吧?” 公羊宝文看了一眼刘景浊的酒葫芦,说道:“我去过拒妖岛,也下海杀过妖,但还没喝过相逢酒。” 刘景浊便甩出一壶酒,说道:“上一任掌柜酿制,他觉得他的酒脏,不配戍边人喝,我走的时候就带了百八十斤。” 第752章 与家人聊聊天 一座山头儿,就他山主最游手好闲。 回来第一天说一句这事儿怎么做,就再没下文了,由你们去做,做好就行。 忙活一夜,逮住个公羊宝文,结果就挨了牧沉桥一剑,完事儿了? 这会儿人家回去练拳去了! 陈文佳黑着脸,气得不轻,“这掌律我不干了!” 方杳木神色玩味,轻声道:“不然这样,下次议事,咱们提个规矩,大家可以弹劾山主,怎么样?” 顾衣珏淡淡然一句:“弹劾了他,你当山主啊?” 方杳木干笑一声,赶忙住嘴。 当山主?呵呵,那不是人干的活儿,谁爱当谁当,我最嫌弃当官儿了。 还是百节向着刘景浊,笑呵呵一句:“殿下说青椋山负责修好铺子,这就是办法,难不成还要他自个儿去砌砖不成?诸位说归说啊!可这么些年,什么事情不是殿下说了怎么办,我们才去做的?也没让我们去干什么做不成的事儿吧?” 陈文佳没好气道:“你是狗吗?这么护着他?我不就是发发牢骚吗?” 不过说来也是,大家几乎是照着刘景浊所说的去做的,最早他连怎么做都说得清清楚楚的,现在才开始撂下一句话,然后等结果。 不说别的,青椋山所有人的俸禄,前些年是方家坊市管着,近几年渡口扭亏为盈,这才慢慢开始分担山上开支。方家坊市的经商路线,渡口的建造,可都是人家一手促成的。 百节的意思就是,我家殿下建造了一处大宅子,宅子里边儿五脏俱全,外面有大片良田,你们爱种什么种什么。 要是这样都活不下去,那你们死去吧。 几人这种闲聊,常在青椋山巅的八角亭,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私底下要说什么就都到这儿了。 刘景浊在迟暮峰上是不会遮掩气机的,他在干什么,大家伙儿要是愿意看,都看得到。 张五味就奇怪了,怎么忽然练拳了?这什么什么拳法,怎么这么怪异? 他问了句:“大致决定什么时候走了吗?” 陈文佳轻声道:“听姜柚说,三月初三出发,用木鱼宗送的画舫,让白小豆的麒麟拉船。会先去一趟万象湖,然后过大雪山,到子落山在季齐国的分山,估计还要去一趟高车,高车女皇的退位大典请了咱们山主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去浮屠洲,要是不去,大概会直去神鹿洲,放下杨念筝与曹风之后就北上了。这趟过三洲之地,他只留了一年时间。” 意思就是一年之内,要去一趟斗寒洲,之后去玉竹洲了结一些事情。回来之后大概会在山上待个两三年,过不久就会再下离洲,清算某些事情了。 有墨麒麟拉船,速度确实会很快,至多两月就到斗寒洲了。他的意思是只在路上耽搁四个月,其余时间,要干别的。 张五味转头看了一眼曹风,传音道:“我估计会有些大动静,以我对他的了解,不干就没动静,但凡准备干,就是大动静。” 曹风传音答复:“我记得咱们在玉竹洲,盟友不少啊!” 迟暮峰上,刘景浊照猫画虎演练完了一遍拳,全无异常。 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 陈桨曾说,这拳法其实是功法,修炼之后,武道进境会极快极快,但以刘景浊如今差一境就到头儿的境界,也快不了。但脑海之中,好像并未滋生什么别样念头。 陈桨说,练这拳法,大概是会滋生一种念头,但其实是别人的念头,相当于在自己体内为他人养魂,念头的主人能在千万里外操控练拳之人。更甚者,或许还会被人夺舍呢。 刘景浊收了拳谱,抿了一口酒,心说那我倒是想瞧一瞧,到底是谁的手段,能以这拳谱夺舍? 张五味终于看出了点儿门道,便没好气的传音:“你在玩火!”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风烛残年,怕甚玩火?” 我反正暂时死不了,大把人舍不得让我死得这么早,还怕什么玩儿火。 走到茅庐后方掬水洗了一把脸,不甚平静的水面,倒是也能倒映出来自个儿轮廓。 此时林中一阵响动,刘景浊也没看,只是笑了笑,说道:“行了,别给我装了。” 林中响动当即止住,白猿缓缓从林中走出,咧着大嘴,傻笑个没完没了。 小白猿成了大白猿,与在雨田县初见之时一模一样,但瞧着要年轻几分。 刘景浊摇了摇头,问道:“不想化形,压着不破境,这个由你,可为什么不愿意见白小豆?过来说,我能听到你的心声。” 白猿两步助跑,一下子迈过小溪,蹲在了刘景浊身边。 刘景浊这才发现,这家伙手里抓着果子。 刘景浊便也盘腿坐在溪边,问道:“十来年了,你要是再不破境,寿元够用吗?” 能听见白猿心声,这家伙的答复是,逼不得已的时候会破境,但现在不是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现在不行。 万物有灵,特别是白猿这种,冥冥之中的一些信息传递,最好还是要照做。 刘景浊又问回了那个话题,“为什么不愿见白小豆?” 白猿沉思片刻,心声大意是,觉得白小豆特别眼熟,但好像有人在告诉他,不能离着白小豆太近,不然会害了她。 刘景浊点了点头,想了想,伸手掬水洒向半空,水幕之中便出现了一道画像。 “是不是她带你出世的?” 白猿呜呼呜呼好几声,指着水幕,点头不止。 刘景浊暗骂一声死丫头,随后将手搭在了白猿肩头。 一股子剑意,十分浓厚的剑意,似曾相识。 刘景浊以心声问道:“你传的剑意?你看出来白猿是故意不破境的?” 八角亭里,曹风笑着传音答复:“死猴子的剑,总该是猴子学去的,我特想再瞧见有白猿背剑行走天下。” 一口一个死猴子,做事儿却处处是袁公。 那头始终瞧不上自个儿的白猿,最终结局是投入中心深渊,以妖族之身,稳住了人间。 刘景浊拍了拍白猿,轻声道:“等到什么时候觉得可以跟白小豆亲近些了,记得去找一找她,你对她很重要的。” 白猿点头不止,此时忽然听见有个脆生生的声音:“死猴子!你别跑!” 白猿顿时炸了毛,将手中野果子塞给刘景浊,嗖一声钻入山林中。 然后刘景浊就瞧见有个小丫头,身后跟着白狐,钻入林中。 刘景浊笑了笑,倒是有趣。 时候过得很快,天亮时,刘景浊已经到了青白客栈。 那个木讷姑娘瞧见是刘景浊,立马低下头,侧身让去一边。 刘景浊刚要开口,可姑娘头埋得更深,没法子,刘景浊只好先走进去。 正好周放休沐,也一大早就来了客栈。 不容易了,读书人终于是黄庭巅峰了,都五十好几了,瞧着倒还行,四十上下的模样。 周放笑着抱拳:“十一册拒妖传,广化书院都有存放,我另外拓印了六十套,就是给那些孩子看的。” 杨念筝跟关荟芝下楼之后就瞧见两人对坐,刘景浊一身白衣。 熟悉刘景浊的都知道,刘景浊喜欢穿偏灰色、苍色衣裳,可回来一月光景,白衣不改,就连姜柚跟白小豆都穿着白衣,看起来没打算换。 见二人聊得入神,杨念筝便朝着梧丘勾了勾手,等姑娘来了,她才压低声音说道:“不必这么紧张,咱们山主不会记你这个仇的。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去煮一碗醪糟汤,别放鸡蛋,咱们山主不爱吃鸡蛋。” 有些习惯,可能没有明说,但大家都记在心里的。不光是她们记着山主,山主也知道大家不喜欢什么。火山文学 说完之后,杨念筝笑盈盈看向关荟芝,问道:“你家的吃啥?” 关荟芝撇嘴道:“他呀,饿着去!” 没想到梧丘说了句:“两碗吧。” 木讷姑娘走后,二掌柜跟三掌柜对视一眼,很奇怪。 换成以往,梧丘是那种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的人,让她洗碗,绝不洗锅。不光是干活儿,吃饭时,要是说吃面吧,她就一筷子菜也不夹。 好像慢慢地,这个话很少的姑娘,也会由着自己性子做某些事情了。 刘景浊问道:“广化书院也有将近二十年了吧?你在其中教习,十年过了,有无考取到功名的?” 周放轻声道:“天衍一朝科举改动不小,废了大科,常贡也有改动,只剩下贡举了,但……说来惭愧,我担任山长数年,也就出了一个举人。” 刘景浊摇头道:“很不容易了,别说现在的琉璃州,就算是从前的乐平郡,诸科武举都有,也没出几个进士。” 但周放说道:“国子监新开了武院,倒是有几个人进了武院。” 聊起来就没完了,很快梧丘已经端了两碗醪糟汤出来。关荟芝喊住梧丘,变出一把佐料撒进去,说道:“加了东西的给周放。” 杨念筝神色古怪,关荟芝却淡淡然一句:“我们老夫老妻了。” 两只碗放在了桌上,周放老脸一红,刘景浊则是哑然失笑。 周放无奈道:“惭愧。” 刘景浊笑着转头,说道:“关姑娘,有空了翻翻医书,泡枸杞没啥用处的,还不如让张五味炼一炉丹呢。” 关荟芝呵呵一笑,“山主少笑话我,你什么时候把山主夫人带回来再说这个。” 数年不见,关荟芝嘴皮子溜索不少啊? 梧丘放下碗后,站着没走。 刘景浊转过头,“怎么啦?” 梧丘像是想了很久,这才憋出来一句:“对不起,我不该拿刀割你的头的。我知道伤不了你,但还是对不起。” 刘景浊摆手道:“没事,倒是听说你以前是个杀手?你岁数不大吧?跟白小豆差不多。那你,小时候在哪里?” 关荟芝赶紧走来,轻轻按住梧丘,温柔道:“没事没事,山主问问而已。” 同时也在传音刘景浊:“这丫头……衣裳底下全是伤,鞭子抽的、刀剑伤,浑身上下没几块好地方。小时候应该是受了很大的苦头,一说起这个就浑身颤抖,山主还是别问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再没发问。 早就听说了,梧丘浑身上下全是伤,一开始都不知道怎么说话,半点儿过日子的经验都没有。 现在看来,已经好多了。 但这次梧丘只是面色煞白,并没有如何颤抖。 片刻后,梧丘开口了。 “很多伙伴,只能留一个,大家要互相下杀手,杀了她们我就能活着,每天就是杀。” “我杀了红儿杀了姐姐,杀了……” 刘景浊一皱眉,并指朝着梧丘眉心一点,她这才平稳了下来。 “带她休息去吧,没事的,青椋山能护着她。” 可刘景浊的脸色却好不起来。 要一帮孩子互相厮杀,只能留一个! 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人,能做出这种事? 关荟芝折返了回来,坐在周放边上,轻声道:“我想保护这个丫头。” 刘景浊点头道:“好。” 青椋山最不缺的,就是能遮风挡雨的伞。 回山之后还没有好好与大家伙儿聊聊,实在是人太多了。 不过这趟走之前,会与大家都说几句话。 站在青泥河边上良久,直到杨念筝拿出来一壶酒。 “山主还是想让我去做沐竹吗?” 刘景浊摇头道:“绝无此意,只是……” 李湖生的执念,他想他的师父能回山,因为神弦宗至今尚未推举出来新的宗主。 杨念筝笑道:“我还是觉得叫念筝亲切些,你知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样大家会更像兄弟姐妹些。我、高先生、白姐姐、江月,还有路先生跟塑成来得最早,在青椋山落地生根二十几年了,我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哑巴呢。说句私心很重的话,我不想大家只是同僚,还是家人。” 的确,百节、杨念筝、白舂来的最早,然后路阖跟袁塑成,没过多久樊江月就以看门人身份建造了至今还在的山门木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李湖生很介意我叫你念筝,我不想让他在天之灵觉得我说话不算数。至于家人,原本就是,可摊子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难免就会有些不像家了。” 杨念筝微笑道:“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刘景浊哈哈一笑,摇头道:“我尽量,这趟返回玉竹洲,会了结这些往事的,到时是杨念筝还是沐竹,你自己选。” 不多久后,刘景浊找到了在新城开了一间裁缝铺的宁琼。 她还是对刘景浊意见很大,可人家是山主,没法子。 刘景浊站在窗前,问了句:“你这么闲?” 宁琼撇嘴道:“还能有你闲?袖子高高卷,一天游四方。” 刘景浊有些无奈,只得取出两张纸,问道:“能不能帮忙做这两身衣裳?我三月初三走,赶三月初三前给我,多少钱我照付。” 第753章 对自己失望 一颗大脑袋顶着日头,吊睛白额。 可惜三月星宿海,仍旧时不时有雪落下。 这些年来,壶迩早已习惯了此地天时,根本没有游江国那般四季分明。分明已经是阳春三月,山巅却还是戴着白帽子,只偶尔放晴。等到什么时候不下雪了,就开始下雨,一直下。到了七月份,勉强有个十来天的盛夏,晒得老虎发毛的那种,再下上个把月雨,冷不丁发现,山上草黄了。都等不到十月,已然是天寒地冻。 给自己起名壶迩的吊睛白额虎,这些年来极其珍惜晴天,这不,今儿个好不容易有了太阳,他便懒洋洋趴在湖边,晒毛。 抬起尾巴驱赶蝇虫,时不时舔舔毛,实在无聊的话,就在一边儿的大石头上磨磨爪子,随后伸个懒腰,吐出舌头,躺下晒太阳。 一头虎妖,都要给万象湖养成猫了。 素蝶端着今日口粮,悄咪咪走到虎妖身后,几条大鱼进了饭盆,稍微有点儿响声而已,壶迩唰一声便跳了过来,念叨着:“小鱼干儿!小鱼干!” 素蝶板着脸说道:“西边儿屋子是谁抓的?木板都给我挠成烂了,你没地方磨爪子了?真把自己当做光吃不做事的看门虎了?” 壶迩含糊不清道:“我也没放陌生人进来啊!” 素蝶气笑道:“也得有陌生人才行!” 前些年是有,可你拦得住?老天师,楚剑云,哪个你拦得住?人家来的时候你这个看门的比猫还乖。 这些年万象湖还不错,池媵、程罕、高樵三人各有所得,池媵放弃炼气士之路,专修武道,在浮屠洲战场磨炼了许多年,如今也是三道归元气了。至于程罕与高樵,都已经借助星宿海的水运跻身金丹境界,作为掌门的巢木矩也才只是金丹而已。 也就素蝶仗着一道冰属性功法,已经是个元婴修士了,整个万象湖,她境界最高。 这头虎妖壶迩,差一点就可以跨入神游境界了。 别人都在辛苦修炼,倒是巢木矩。作为掌门,却花费大半光景在烤饼,素蝶都不知道怎么说他了。 一艘画舫驶过大片草原,进星宿海前要经景炀朝廷查验,毕竟是河水源头,一国重地。 白小豆走到前方甲板,朝着墨麒麟说道:“落下去,让查验我们身份。” 墨麒麟点了点头,刚要落下,下方已经有人着急忙慌上来,老远就喊道:“长公主无需落地,不用查验。” 白小豆点了点头,对着此地山神抱拳,轻声道:“那就多谢了。” 那人赶忙抱拳回礼,“小神不敢,长公主一路前行就好。” 白小豆的长公主,分量等同于亲王,还有参议朝政之权,比刘景浊那个流离王称号实权大多了。 只是这么些年白小豆从没用过她这份特权。 这就是当年要立白小豆为长公主时,那么多人反对的原因。 刘景浊就在船楼,楚廉跟姜柚一人一边儿,听着刘景浊讲解剑经。陈文佳在后方甲板给流泱与孟九羌教拳,杨念筝则在一楼准备了些茶点。 这次出门,同行之人不在少数。不过陈文佳与流泱会停在季齐国,杨念筝与楚廉会在鹿尾渡等候曹风,之后一块儿去往玉竹洲。刘景浊则是会带着白小豆与姜柚还有孟九羌直上斗寒洲。 壶迩刚刚吃完鱼,素蝶也还没走,画舫已经在天边了。 刘景浊走下甲板,问道:“需不需要我把巢木矩揍一顿?” 姜柚摇头道:“我觉得不用,没什么意思,他再敢盯着我看,我自己揍他。” 不就是个小小金丹吗? 白小豆打趣道:“喜欢柚子的人,可太多了。” 姜柚一叹,嘟囔道:“这副皮囊太扎眼,以后我行走江湖,需要头戴幂篱吗?” 刘景浊只摇头道:“不需要。” 画舫悬在半空中,素蝶看了好半天,直到几道身影先后落地,她这才瞧见原来是恩人。 至于虎妖,躲在大石头后装死。 妖族见刘景浊,不怕就怪了。 白小豆咧嘴一笑,问道:“素蝶姐姐,不认识我了?” 素蝶愣了好半天,总觉得这白衣姑娘熟悉无比,但就是没把她与当年那个小蒜头联系在一块儿。 等白小豆一撇嘴,素蝶呀一声:“小豆子?都长这么大啊!” 刘景浊迈步上前,轻声道:“几十岁的人了,再不长大就说不过去了。” 素蝶笑了笑,恭恭敬敬行礼:“刘先生终于返乡了。” 刘景浊走到素蝶身边,扶起素蝶,笑了笑,道:“伤彩蝶的人,被龙丘棠溪斩了。” 素蝶点了点头,“我知道,陈掌律传信了,就是没机会当面谢谢大小姐。” 刘景浊说会有机会的。 壶迩躲着不敢露头,刘景浊便也没看他,一行人跟随素蝶,很快就到了一处湖上别院。 路上得知,池媵三人去了大雪山以西游历,尚未回来。至于巢木矩,此时怕是烙饼呢。 老远刘景浊就瞧见个灰衣姑娘,已经与当年初见相差不大了,就是瞧着年轻了些。 刘景浊说道:“楚剑云年前应该会到,带不带走她就不知道了。倒是她这些年,有什么变化没有?” 素蝶摇头道:“性子还是很内敛,怕生,有点儿腼腆。” 刘景浊点头道:“我就不去见她了,免得乱她道心。倒是你,速度不慢啊,今年有个七十岁不?” 素蝶摇头道:“刚刚六十五。” 刘景浊便又说道:“我就是路过,来混顿饭吃,吃完就走。” 说话时,有个年轻人御风至此,落地之后急忙抱拳:“刘大哥!” 白小豆与姜柚同时黑脸,巢木矩赶忙改口:“刘先生,好久不见啊!” 姜柚脸色舒缓几分,你管我师父叫大哥,意思是让我喊你叔叔吗?我看你巢掌门是想挨揍吧? 刘景浊看了一眼巢木矩,神色古怪,问道:“什么时候成了炼器师了?还兼修丹道?难不成会做烧饼的人会更有天分吗?” 显然是打趣言语,巢木矩笑着说道:“是老天师所传,我这也才初窥门径,想着弄点儿东西出去卖了,好贴补家用。” 过万象湖,没什么特别用意,就是顺路来瞧瞧而已。 一座山门想要壮大,除非能有个天赋绝佳的引路人,否则想要在一两百年之内迅速崛起,很难的。 如万象湖这般,慢慢积累,想法子挣钱,养着山门修士,一步一个脚印,也不算慢了。 年轻人有年轻人聊的,楚廉赶来之后,这个新收的弟子当然免不了客套寒暄一番。 不过这次巢木矩并没有管不住眼睛,只是在没有刘景浊的酒桌上敬了姜柚几杯酒,姜柚也喝了。 瞧着刘景浊不见了,白小豆看了一眼楚廉,这个没眼色的居然没发现,还等着喝酒。 白小豆只得传音说道:“师父一直想一碗水端平,所以这次带你出来了,你别没点儿眼力见儿啊!没瞧见素蝶姐姐跟师父不见了?跟上去啊!” 楚廉神色古怪,“我发现了,可师父跟素蝶掌律单独出去的哎!” 白小豆气极,“你是不是想挨揍?” 楚廉赶忙起身,很快就出了别院。 但楚廉还是觉得不好跟上去,就只在不远处侯着。 倒不是真觉得师父在做什么,只是师父没喊人,肯定有他的用意,自己打扰他作甚? 此时的刘景浊,正与素蝶并肩行走在湖畔,刘景浊时不时问件事,素蝶如实答复。 听见素蝶说这些年日子过得太平淡,刘景浊便笑着说道:“修行本就是枯燥之事,要耐得住静。炼气士无事便无事,有事无小事。” 走着走着,刘景浊说了句:“一直想道歉,可这么些年,太忙了,写在信上又显得没诚意。” 素蝶摇头道:“跟刘先生有什么关系?这样也太见外了吧?” 素蝶不觉得是刘景浊的错,于是转而问道:“真的只是路过吗?”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是巢木矩喜欢姜柚,但姜柚不喜欢他,我想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可以把事情说清楚的机会。” 顿了顿,刘景浊笑道:“不过看样子,是说不清楚了。” 走了几步,刘景浊忽然瞧见一处小岛上,有十几个孩子在演练拳法。 素蝶轻声道:“这是我们的年轻掌门一趟大雪山带回来的孩子,都是孤儿,他说他想万象湖是一棵参天大树,能遮挡多少风雨是多少。”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 天明之时,墨麒麟拉着船往西去,要横跨大雪山。 刘景浊独自站在船头,姜柚提着一壶酒走来了。 桃花眼姑娘就站在师父身边,没说话。 等了许久,姜柚这才说道:“师父干嘛愧疚?我们帮了万象湖不少了啊!” 刘景浊摇头道:“彩蝶是因我而死的,没法儿不愧疚。你不必因为我的愧疚,就觉得不好跟巢木矩说清楚了。” 楚廉走来,说道:“师父也失望?” 刘景浊笑道:“别瞎想,不是对万象湖失望。” 多年前刘景浊曾对两个少年有一番参天大树的高谈阔论,如今巢木矩还在为长成参天大树努力,但那个高谈阔论的剑客,都快拿不起剑了。 对自己失望而已。 第755章 那就解释 掌柜见眼前这模样,想了想,伸出双指朝着自个儿眉心一点,只听见嘭一声,胖嘟嘟的中年人当场倒地。 流泱扭头儿看了一眼,倒是个聪明人。 他是掌柜,听又听不得,跑又跑不得,不给自己打晕怎么办嘛? 二楼已经被剑气隔绝,看样子刘景浊是不打算现在就上松落山。 刘景浊取出一枚药丸子,走过去塞进章舒胤嘴里,叹息道:“那就解释解释,章前辈先来吧。” 章舒胤吃下丹药,摇头道:“在斗寒洲东北,身上有遮掩气机的法宝,瞧不真切,反正三十招内我能招架,三十招后全无还手之力,要不是当时天时震颤,我就交代在斗寒洲了。” 陈文佳气极,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兜圈子?说两句要紧的会死吗? 眼瞅着陈文佳要抬脚,章舒胤赶忙说道:“别……我都老成这样了,没几年好活了,你再踢两脚,明年的今天就得在我坟头儿敬酒。” 确实,比起当年与舟子去往子落山,章舒胤又老了一大截儿。原本就没剩下几颗牙,给陈文佳一顿揍,这下得去补假牙了。 镶一口大金牙。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递去,说道:“子落山已经刻在拒妖岛是功德碑上,这是你该喝的。” 章舒胤干笑一声,叹道:“容我叫你一声少主,我章舒胤虽然被逐出清溪阁了,但瞧不上劳什子明教的。对这渠帅身份,真没咋当回事,这么些年也没见明教对我发号施令,我都快忘了,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章舒胤还算是半个清溪阁人。 顿了顿,章舒胤接着说道:“大约三十年前,有人来找我,说给我一个渠帅身份,我也不明白那是个啥,但人家说,上辈子的章槐跟陈硕贞就是借着明教教义起事的,于是我想了想就答应了。关键是他们给了我一笔钱,我拿那笔钱创建了子落山。” 都用不着哭喊着问,陈文佳已经板着脸问道:“真话?” 章舒胤淡然道:“我是练武的,没有修仙的那么多花花肠子,做了我认,没做打死我也不认。” 陈文佳又问:“钟郦呢,你知道吗?” 章舒胤略感诧异,“她也是?” 陈文佳气极,“一共四个人,娘娘腔,两个信劳什子明教,就我一个脑子好的吗?我都传信给你了,会让鱼雁楼帮忙去查,你自个儿跑去斗寒洲做什么?” 章舒胤苦笑道:“晓得黄儿当年为什么离家出走吗?是我这个当师父的让他滚,结果这一滚就没回来了,我耿耿于怀这么些年,有点儿蛛丝马迹,当然要抓紧!少主,你也是当师父的,换成是你能忍住?那是我从小养大的孩子,真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就因为一句气话,我没儿子了!” 说到那句我没儿子了,章舒胤声音都在发颤。 他擦了一把眼泪,又说道:“至于明教,我什么事都没做过,也没见过其他人,只是知道我们这些有渠帅称号的,都在等着什么。信不信的由你,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道:“换岑丫头解释吧,你的名额哪儿来的。” 听这语气,是不太生气的。 陈文佳转念一想,也是,渠帅又如何?子落山也给拒妖岛丹庐出了大力的。没做什么事之前,罪不至死,挨这一顿打足够了。更何况连她都不知道,章舒胤还算是清溪阁故人? 第777章 落幕之后 人皇印说碎就碎,没有半点儿征兆。 谁都知道,有那枚印章在身,刘景浊就能凌驾于人族之上,各大王朝都要怵他几分。 但这种东西,他居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还是姚放牛率先走了过去,弯腰背起刘景浊,骂骂咧咧道:“见你这么玩儿命,是挺高兴的,但这样容易把自己玩儿死啊!” 曹风传音张五味,说了句:“我得赶快回去玉竹洲,你跟姚宗主先带他回青椋山吧。” 张五味点了点头,说道:“你先走吧。” 刘景浊根本就没让曹风来轩辕城,是他自作主张偷偷来的,再不走,等那家伙睡醒了,就又是一通骂。 但奇怪的是,人皇印已经碎了,但天地之间没有任何异象。 张五味站出来,冲着众人抱拳,高声喊道:“今日在场的道友,日后但凡去到青椋山,张五味扫榻相迎。只不过我们山主需要休息,我得先带他回去。” 霍犬年赶忙说道:“把我捎上啊!” 张五味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多做停留,刚想动身,却听见姬秊说道:“等他醒了告诉他,我过些日子去看他。” 张五味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外公,刘景浊是没有什么恶意的。 说话间,张五味抓起姚放牛与霍犬年,瞬身而起。 问剑声势浩大,但张五味知道,刘景浊绝不想赢了之后还声势浩大。 说白了,胜之不武,姬闻鲸还是放水了,毕竟人家少一道分身。 人间最高处,乔峥笠站起身,叹道:“这一架又打得肉身四面漏风了,就看他能不能守住三花聚顶的武道修为了,半步真武想都不要想。倒是炼气士境界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是献祭寿元,暂时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玄岩问道:“要带他去玉竹洲吗?我觉得还是先放他回青椋山比较好。” 乔峥笠却说道:“山水桥在姜柚身上,姜柚大概半月之后才能到玉竹洲。没有剑,他又开不了门。” 玄岩这才点头,“也是。” 两人互相行礼作别,根本都没提起人皇印。 就像姬秊说的,一枚闲章而已,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但这一架过后,他刘景浊再与刘顾舟当年一样行走九洲,会方便很多的。 起码没什么不长眼的敢于让他吃闭门羹了。 于海上拦下张五味几人,乔峥笠冲着姚放牛说道:“用符箓替身,假装带他回青椋山吧,真身我带去玉竹洲。” 姚放牛皱眉道:“不应该让他去养着吗?” 乔峥笠摇头道:“他说的,要是最后站不住,就让我带着他去玉竹洲。” 某些人看似毫无准备,其实早就做好了拼命准备,但最后半步真武,估计他自己也没有料到。 姚放牛沉思片刻,开口道:“带我一块儿去吧,张老弟,帮我带话给徐瑶,让她一定走一趟松落山。” 张五味点头道:“我可以跟着徐姑娘一块儿去。” 结果姚放牛皱眉道:“要喊姚夫人,不是姑娘了!” 张五味简直无言以对。 乔峥笠摇头一笑,“你对这小子,还真是够朋友。” 姚放牛淡淡然道:“我也就是没他这么多的事情,否则他一样会上赶着帮忙。” 也是,让破烂山宗主忙不过来的事情,少之又少。 十件事情有九件都可以用钱砸过去,剩下一件事,那就打嘛! 论速度,曹风够快了,但还是赶不上栖客山山长。 只一刻而已,一行四人已经到了西花王朝京城。 曹风得继续去喝花酒听曲儿,乔峥笠帮到这里就不能再帮了,毕竟是借了九洲天穹的力。 于是就只是姚放牛,背着刘景浊往姜家院子走去。 一路上都有人,不好骂,此时可以开骂了。 “死心眼儿,就知道把自己往死里整,早点儿拿起那团武道真意,不就不用损耗寿元了吗?” 娘的越想越气! 是不是当年在人间最高处,也被人打成了这副模样? 走到姜府门口,姚放牛抬手敲门,喊道:“赶紧开门!” 白寒赶忙跑来,开门之后,便瞧见姚放牛背着刘景浊,被背着的家伙,奄奄一息。 “他……输了吗?” 姚放牛迈步进门,说道:“赢了。” 白寒皱着脸,“赢了怎么还……” 姚放牛淡淡然一句:“你第一天认识他啊?” 姑娘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眼看着杨念筝跟姜戈又要一通问,姚放牛赶忙说道:“别,别着急心疼啊!先找个地方给他洗洗,估计衣裳下面都是血。” 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刘景浊这才安安静静躺在了床上。 姚放牛的家底儿多厚?随手取出来的就是仙丹,喂他吃下,又将酒葫芦与独木舟放在一旁,这才扭头出来。 虽然有些磕碜,但……真他娘的解气啊! 当年归墟战场上的刘见秋,不就是今日模样? 可惜陈前辈没看见。 此时杨念筝才终于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姚放牛翘着二郎腿坐下,淡淡然道:“损耗千年寿元没打过,又武道三花聚顶,踏足半步真武,然后打赢了。好在是只是肉身受损严重,躺上几天估计就醒了。” 杨念筝却摇头道:“我知道会赢的,肯定能赢,但为什么要着急来玉竹洲啊?” 姚放牛撇嘴道:“鬼晓得。” 但姚放牛估计,这家伙醒了之后,最先去的肯定不是簪雪城,而是西边的即饮宗。 随你吧,我反正舍命陪君子。 倒是直到今日,天下人才真正知道那三个一人可压半座天下的天之骄子,分量究竟有多重! 姬闻鲸都如此,那龙丘晾与陆青城,能差? 此时屋中,满头白发的姜戈坐在床边,叹息不止。 十几年不见,本事涨了好多,但怎么就不晓得惜命呢? 那可是千年寿元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而姚放牛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有些事情他是知道的,刘景浊留着寿元也是浪费,又用不着。 他唯独疑惑,人皇印既然碎了,怎么那家伙依旧一身人间气运,没有半点流散? 此时,乔峥笠也已经回了栖客山。 回到书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以栖客山名义将最后一册拒妖传的模本刊发出去。 不过三天而已,九洲各大王朝几乎同时印发最后一册拒妖传,刘景浊问剑轩辕城的消息,很快就被压下,而鱼雁楼根本也没有大肆宣发轩辕城之战的结局,故而轩辕城姬闻鲸败了的消息,并无多少人知道。 那群戍边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九月初七,有一道剑光直直落在青椋山,并没事先报备,但玄岩这次没拦着疯丫头。 桂祘落在青椋山,骂骂咧咧:“浑小子!师娘活着你不告诉我,非得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的,要是我去,斩他两魂玩儿似的!” 以她的境界,只巡视一周,便抬头看向了山巅八角亭。 她又没忍住破口大骂:“瞎了吗?这不就是入口?” 张五味都没来得及拦截,桂祘已经钻入八角亭中,一剑开门,哪里需要什么钥匙。 张五味与顾衣珏对视一眼,也唯有苦笑了。 “我们都是瞎子啊!” 一处酒香四溢的山巅,女子蹲在屋檐下,还在想着儿子到底赢了还是赢了? 结果此时,天幕一声巨响,随后一道剑光落地。 桂祘嘴咧得跟什么似的,嚎啕大哭:“怎么不告诉我啊?我要是知道,早就把师娘找出来了。” 姬荞单手托腮,笑道:“小蒜苗长大了哎?可是咱们哭起来,能不能稍微好看点?” 桂祘抹着眼泪,扑进姬荞怀里,哽咽不止,话都说不清。 “对……对不起,我没赶上……没赶上救大师姐。” 姬荞伸手按住桂祘脑袋,轻声道:“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小葱花没了,不是还有小粽子跟小蒜苗吗?你们好好活着就很好了,你师父要是看得见,也会很高兴。” 姬荞喜欢把方葱叫小葱花,把高端阳叫做小粽子,把桂祘叫做小蒜苗。还有许经由,其实也有个小名,小酱油。 那位龙师姗姗来迟,落在风泉镇,却没敢登山。 不是怕刘景浊说过的那句话,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姬荞。 姬荞拍了拍桂祘,轻声道:“别哭了,弄我一身鼻涕,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我儿子赢了没有?他人呢?” 桂祘擦了擦眼泪,也擦了擦鼻涕,哽咽道:“赢了,最后一招特帅,也不晓得哪儿学的。但人在哪里我是真不知道,山上只是一道替身。小师弟不想被人发现的话,别人很难找到他的。” 姬荞笑意不止,“赢了就行,走吧,带我出去透透气。” 走出八角亭,结果先瞧见了邝乐跟路阖。 姬荞板着脸说道:“滚滚滚,死一边去,别碍眼啊!” 路阖咧嘴一笑,赶忙闪开。 哎,就是这个味儿,阁主说话就这样。 此时有人着急忙慌跑来,老远便喊道:“荞姨!” 姬荞转过头,眨了眨眼,诧异道:“咦?小潭涂吗?怎么不见长大哎?” 好像姬荞很喜欢在人的名字前面加一个小字。 她往山下看了一眼,笑道:“小酱油也来了?怎么不上山?” 风泉镇里,中年人猛转过头,背对着青椋山,掩面痛哭。 “我没保护好大师姐。” 「明天要赶去开会,估计更新会很晚。」 第778章 有些利己不是自私 花了一枚泉儿买到的拒妖传,姚放牛一开始就翻到了最后几页,瞧见了那“功德簿”才露出个满意笑容,将书丢给了白寒。 我破烂山虽然出人不多,也就一个登楼境界的东门笑酒,还有个后来破境登楼的董寿春。但我破烂山出钱多啊!拒妖岛上看的见的东西,一般是我的钱弄得。 姚放牛随手一丢,可把白寒吓了一大跳。 她小心翼翼接住拒妖传,还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摔坏了。 白寒嘟囔一句:“一枚泉儿买的,你钱多烫手?” 姚放牛淡然道:“懒得排队,再说破烂山有灵玉矿你不知道?” 白寒哑口无言,他家里有矿,我还能怎么说? 姜家老大跟老二的孩子都出去游历了,姜戈独居已经大半年,现在也就是杨念筝跟白寒,还有刚来没几天的姚放牛。 当然了,还有一个躺在床上的刘景浊。 白寒正翻着书,一样,前面的根本不看,可翻到后面时,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上面写着,神弦宗柳南玻替人皇拦下一击,壮烈赴死。 害怕被人瞧见,姑娘又转过头。可又怕泪水打湿这本自己还买不起的拒妖岛,于是将书往前推了推。 姚放牛又不是瞎子,可劝人的话,他真不太会说,只好说道:“破烂山历代宗主有一半都死在归墟战场,我师父在拒妖岛受了重伤,回乡之后没撑过去,也死了。神弦宗的祖师婆婆一样战死在归墟,她是死的最早且境界最高的戍边人之一。刘景浊一样,重伤数次,差点儿就死了。” 白寒擦了擦眼泪,轻声道:“我不怪他,当年在白岩城碰见他,是他带我去的并灵山,我知道他的为人。” 是啊,刘景浊认识白寒,早过认识李湖生的。 姚放牛点头道:“自己心里有杆秤就行。” 白寒翻到前面,又看李湖生上拒妖岛,数次下场杀妖,战功如何,看的入神,眼泪便也不受控制了。 有人在屋中换上一身苍青长衫,提着酒葫芦走了出来。 姚放牛回头看了一眼,白寒根本就没发现。火山文学 刘景浊面色惨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痛的,但他反倒觉得痛的舒服。 他走到白寒身后,伸手按住姑娘脑袋,轻声道:“去青椋山的路总不陌生吧?神弦宗是你的家,青椋山也是。” 姚放牛嘟囔道:“招小姑娘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片子最容易被你这模样骗,怪不得都说你刘景浊喜欢少女呢。 白寒赶忙擦了擦眼泪,说道:“杨姐姐很早就给我安排了一处宅子,就在迟暮峰下,我的宅子。”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再等几天,估计陶檀儿快到了。” 白寒点了点头,说道:“好像小豆子跟姜柚赶在十月也能到。” 刘景浊点了点头,传音与杨念筝打了一声招呼,随后看向姚放牛,说道:“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姚放牛淡淡然一句:“我已经准备好了做太上宗主。” 刘景在摇头一笑,“行吧,等我缓几天再走。” 两人根本无需过多言语,说走的一声,姚放牛自然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又啐了一口血痰,轻声道:“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的反噬,只是很疼。当然了,从真武境的门槛儿上退了回来,只是三花聚顶。炼气士修为倒是未曾跌境。” 姚放牛问了句:“能有多疼?” 刘景浊想了想,说道:“连我都觉得疼。” 姚放牛嘴角抽搐,没好气道:“你自己作的。” 某个家伙最不怕疼,一直都喜欢自虐。当他喊疼的时候,那究竟多疼就想象不到了。 刘景浊全靠酒水压着,否则他可能整个人都会颤抖起来。 那种疼,是发自灵魂的痛楚,根本没法儿言明。 刘景浊说道:“栖客山那边我打好了招呼,等拾冬长大些了可以送去栖客山,孙犁会把她收为亲传的。” 姚放牛摇头道:“我是这么想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也许孩子生下来,红酥就变了,会舍不得。” 刘景浊也只能点头,不管是什么原因,总是陈黄庭对不住人家红酥的。 说着,刘景浊冲着白寒说道:“会做饭吗?帮我下碗面吃呗?” 白寒收起书,说她去找杨姐姐。 倒不是不会,孤苦伶仃一个人好多年,又怎么可能不会弄吃的?白寒就是觉得杨姐姐的饭一个更好吃些。 等白寒走后,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声音略微发颤:“找点儿药,遭不住了。” 姚放牛赶忙取出一枚药丸子,皱眉道:“我他娘的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吃下药丸,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迈步直往后院走去。 姚放牛也不知道这家伙要干什么,只能跟着。 果然,姜戈在后院儿小菜园里挥舞着锄头,看菜园模样,这些年被打理得极好。 他缓缓走了过去,实在是站不住了,便坐在椅子上,问道:“姜老伯,姜嫣跟姜玄呢?” 姜戈像是被吓到一样,猛地回头,然后便是一脸诧异:“已经醒了?伤怎么样?” 刘景浊盯着姜戈,又问了一句:“老伯,那两个孩子呢?” 几个哈哈一笑,说道:“还是炼气士好,跟你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这都二十年了,还是这样,不见老啊?” 姚放牛终于是听出了点儿不对劲。 果然,刘景浊硬撑着站起来,但双腿抖个没完没了的。 “谁抓走的?皇帝?还是簪雪城?” 老人权当没听见,只是一脸心疼,问道:“岁数也不小了,要学着保护自己了。” 刘景浊腿一软,一屁股坐了回去,说道:“你这药也没用啊!” 姚放牛皱眉道:“那他娘的是仙丹!” 实在是太疼了,刘景浊控制不住的手臂颤抖了起来,就举起酒葫芦而已,看着极其费力。 但他还是灌下一口酒,沉声道:“姜老伯,你得答我话,我就是来了结这桩事的,你不说的话,我干什么就都得很谨慎。” 姚放牛板着脸说道:“你这老家伙没点儿眼力见呢?我堂堂破烂山宗主在这儿,他是名震天下的青椋山山主,我们两个掌门人在这儿,什么事情摆不平?” 但姜戈只是抱着锄头,苦笑不已。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沉声道:“曹风,你来说。” 曹风凭空出现,挥手将今日圈禁此地,又看了一眼姜戈,这才说道:“姜念钟跟姜念缶两家子人都被带走了,我找了这么些天也没有音讯。” 刘景浊再次看向姜戈,无奈道:“你得相信我,现在的刘景浊有本事砸烂一座簪雪城。” 老人沉默了许久,声音一颤,说道:“他们……他们说,玄儿跟嫣儿的命,只有七窍玲珑心能救,可我怎么用我的闺女,去换我的孙子孙女啊?” 刘景浊猛灌一口酒,手臂依旧止不住地颤抖。 “别担心,谁都不会有事的。” ………… 轩辕城内,有人装睡数日,今个儿总算是愿意起来了。 姬闻鲸一身轻松,压根儿没有什么伤。 结果刚刚下床,就听见有人说道:“今天要是不说出来个子丑寅卯,我就将你从族谱除名。” 姬闻鲸只得说道:“刘顾舟惨死人间最高处,我知道,但我不想帮他,因为他只要不想死,谁也杀不了他,但他非要布设什么棋局,一心求死。荞儿被围东海我也知道,闻雁都去救妹妹,我怎么可能不去?但要是贸然救出来,她也还是身在漩涡之中,我只能让她假死,也算是摆脱因果了。可你那好外孙,非要把他的亲娘扯回漩涡之中!” 姬秊皱着眉头,冷声道:“换做是你的娘,你会让她坐牢一样?” 姬闻鲸淡然道:“我不会想那么多,只要活着就行。” 顿了顿,姬闻鲸继续说道:“我只有两个选择,让我妹妹重回漩涡,或是……杀了刘景浊,断绝一切联系。” 本以为会是劈头盖脸一顿骂,结果姬闻鲸却听到姬秊轻声说道:“你是个好哥哥,从来都是。可是大郎啊!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想护着弟弟妹妹,可你的这种疼爱,太让他们窒息了。” 姬闻鲸沉默不语,姬秊瞬身过来,抬手按住姬闻鲸的肩膀,轻声问道:“二郎跟荞儿都知道他们的大哥有重整姬氏一族的雄心壮志,但你这个当大哥的,知不知道你弟弟妹妹最想干什么?” 姬闻鲸一愣,却听见姬秊说道:“二郎想做一个商人,他想当个掌柜,买东西卖东西。荞儿生来就性格跳脱,调皮至极,她喜欢游走人间,想做个江湖侠客。这些你知道吗?” 姬闻鲸笑了笑,说道:“好像就算是小时候,爹也没这么跟我说过话。” 老人转过身,摇头道:“说过的,说过很多,但大郎觉得那是教训。” 还好还好,终究是学会了一次心软。 姬秊哪里不知道,姬闻鲸要是没有心软,刘景浊怎么可能活着,还赢? 姬闻鲸轻声道:“可我自记事起就知道自己肩头扛着的是一座轩辕城。” 姬秊摇头道:“看似最自私自利的姬闻鲸,其实才是真正没为自己做过什么的人。” 有些利己不是自私。 哪成想姬闻鲸还是说了句:“我不会帮他的,也不会认那个外甥。” 第779章 后来人丢了 已是深秋时节,青椋山来信说傀山桂宗主到了青椋山,打开了那处洞天。 没过几天,陶檀儿跟忘忧一块儿到了姜府。 刘景浊的眼珠子通红,兔子似的,每日饮酒到饱。 因为实在是太疼了,难以言表的疼,接连好几天,没有半点儿减缓迹象。丹药换了好几种,全没用。 这么些年来,这是刘景浊头一次因为疼而吃不下睡不着。 大家聚在后面院子里,刘景浊要叮嘱几句话。 “忘忧,你传信百花山庄,叮嘱宁婆婆,看好你们的新任圣女。” 忘忧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道:“然后就在城里逛,西花王朝是背靠你们百花山庄的,做了吃里扒外的事情,你们不管?” 忘忧咧嘴一笑,“那就明白了。” 然后对着陶檀儿说道:“你也一样,放心出门,逛逛就好,等我回来。” 陶檀儿皱眉道:“你又要去哪儿晃悠?” 刘景浊只是说了句:“即饮宗,现在是即饮山了。” 曾经许给某个家伙一句话,战后他要是活着,帮他踏平即饮山。要是死了,替他踏平即饮山。 陶檀儿皱眉道:“那这事儿我也得去。”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我跟姚宗主去就行了,小小即饮山而已。” 单独传音说了句:“你把杨姑娘看好了,等曹风消息。” 临走之前,刘景浊特意找了一趟姜戈。 有些事情得慢一点,需要再等等,还没弄清楚一件事。 姜嫣与姜玄不会有事,要夺取七窍玲珑心,害那两家人没啥用处。 离开姜府往东飞去,只出去千余里,刘景浊猛地从云海跌落,重重摔在一片山林之中,姚放牛都懒得去拉他。 说了用飞舟,非得逞能,现在好了? 三花琉璃身是肉身极限了,反正也摔不坏,有啥好担心的? 等姚放牛落地,刘景浊已经扶着一棵树站了起来。 他居然还咧嘴一笑,说道:“有些面子上的事儿,是要强装一下的,不然白白让她们担心,啥用也没有。” 姚放牛呵呵一笑,板着脸问道:“就你这副身板,指望我闯山?” 刘景浊却摇了摇头,“这次比较怪,除了疼得受不了,其他的好像并无影响,修为都还在。” 只是这身上剧痛,实在是找不出原因,吃什么药都没用,没治了似的。 只得饮酒。 歇息了片刻,刘景浊说道:“先走一走吧,我有一道分身跟曹风在一块儿,明早会见一见西花王朝的太子。” 姚放牛也喝了一口酒,边走边问道:“什么事情没弄明白?” 刘景浊答道:“簪雪城需要七窍玲珑心做什么,这里面是不是有籴粜门的踪迹。以及白寒跟我家小菜花的事情,得等到一个霜降日。老话说,九月霜,来年荒,今年霜降在九月末。” 姚放牛点了点头,呢喃道:“这些事情,想着就头疼啊!” 两人聊着聊着,就近了某处村落,老远就瞧见有个妇人抱着个至多刚刚满月的孩子站在村口。 第780章 一出好戏(上) 听完那个完整故事,姚放牛已经不想再等了,有啥好等的?上山去,两三下砸烂山门,打死该死的人,不就行了吗? 但刘景浊说了句,一棍子打翻一船人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为好。 即便是一座即饮山,也总有一两朵淤泥中长出来的莲花的。这一类人,往往都是一座山上最不合群的人。 于是刘景浊还是与姚放牛化作宾客登山了。 大典在后天,但现在人已经不算少了。 登山路上,左右两侧每隔几十步就摆满了美酒果蔬,看模样都是在灵气孕育之下长成,除非自己种,买的话可不便宜。 青白客栈用的菜都是迟暮峰后山自个儿种的,其实凡人道青白客栈吃饭,就已经能强身健体了。 刘景浊打趣一句:“你接任宗主的时候,场面有着大?” 姚放牛淡淡然一句:“这就是九牛一毛,我的即位大典,光是百年一结果的仙桃就不知道有多少,凡人吃一枚就能延年益寿。” 刘景浊嘴角抽搐,“不至于那么夸张吧?” 可姚放牛却说道:“我已经很节省了,东门笑酒都嫌我太节省,一场即位大典办下来,都没花够三万泉儿。” 刘景浊转过头,简直不想跟他说话了。 即饮山有主峰两座,被一座石山相连,祖师堂在两山之间。左侧山峰叫做即山,右侧名为饮山,故名即饮,另外还有侧峰十二座,峰主三炼虚,九真境,算是很大的山门了。 走到一处岔路口,路边种满了柳树,树下有个青年人,就这么坐着。 刘景浊有些疑惑,走过去将其踢了一脚,问道:“你怎么这么快?” 此时虽然是原本面目,但别人看起来可就不是了。 青年人猛地回头,骂道:“找死吗?” 刘景浊气极而笑,“你在外面一直这么横?” 青年人一皱眉,冷声道:“滚边儿上去,爷心情不好!” 姚放牛笑盈盈看向刘景浊,说道:“门风不正啊!” 果然,刘景浊板着脸,冷声道:“没看出来啊!蔚车郡的东方疾临这么横?来来来,我看你怎么弄死我。” 东方疾临板着脸抬头,刚要骂人,结果只见面前那人身影一变,成了个熟悉之人。 他哈哈一笑,笑着笑着就哭丧着脸了。 “那个……听我解释。” 刘景浊黑着脸,问道:“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东方疾临笑呵呵说道:“我来这里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找碴儿了。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装大爷嘛!否则以咱们戍己楼的门风,肯定不这样。” 刘景浊这才点了点头,又问道:“熟悉不,熟的话带我走走。我从没有跟你们说起过富柏山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东方疾临赶忙头前带路,边走边说道:“霍犬年那张嘴能管住事儿?我回来之后就憋着到这里来,正好赶上人家给我发请帖,这不就有了由头儿?可能是因为戍己楼,我一个小小真境修士,居然是第一等贵宾。” 话锋一转,“不过你来了,我可就放心了。那个狗日的当年栽赃陷害富柏山,如今居然要接过山主位子,真他娘的讽刺。” 刘景浊问道:“见过那个掌律?” 东方疾临点了点头,“是掌律也是一峰之主,即饮山三炼虚之一。” 刘景浊便问道:“能去?” 东方疾临点头道:“能去,我有贵宾令牌。反正还有几个时辰才开始,你们要去哪儿逛,我带着。” 就去即饮山掌律那里。 屠光富柏山一家三百余口人的,就是那位掌律。 姚放牛倒是好奇问了句:“他们掌律与山主什么关系?” 东方疾临说道:“连襟,姐妹三人,一个嫁给了山主,一个嫁了掌律,还有一个,就是那狗东西的亲娘,不过他爹是谁就没人知道了。倒是有一点,即饮山主娶的是三姐妹里的老大,剩下两个随姐姐嫁过来了,老二嫁了掌律,老三不晓得从哪儿找了个男人,弄了个孩子。而且啊!这个侄子跟即饮山主长得贼像。” 姚放牛想了半天,好乱啊! “像也应该像那山主夫人,像即饮山主……” 说了一半,姚放牛忽然反应过来,以一副古怪神情看向刘景浊。 这里面,有故事啊! 刘景浊笑道:“先不必管这个了。” 刘景浊递给东方疾临一张符箓,轻声道:“你走你的,别人这会儿瞧不见我们了。” 长得跟即饮山主像,倒是有意思。 刘景浊便问了句:“你觉得那位掌律,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其实不是被富柏山所杀?” 东方疾临摇头道:“应该不知道吧,要是知道,还能这么相安无事?” 刘景浊笑了笑,没多久手里就多了一枚玉简。 “去拜访掌律,顺便把这个给他,就说是富柏山留的,你只是帮忙带到。” 原本是打算三下五除二弄死这些人,打道回府的。 可转念一想,真要干脆了当弄死他们,富柏山的黑锅就永拿不掉了。 刘景浊问了句:“姚宗主身上有刻录光影用的镜花石吗?” 姚放牛顿时明了,笑盈盈道:“当然有,你这家伙,这些年倒是黑心了不少,恶毒啊!想等到他们掌律与山主翻脸,顺便刻录光影,刊发邸报?” 刘景浊摇了摇头,又灌了一口酒压痛意。 “不是,暂时还不是,瞧好了吧。” 护一家安宁,很难。让一家鸡飞狗跳,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有戍己楼的一层身份,特别是最后一册拒妖传面世之后,戍己楼上的那些名字已经响彻天下,东方疾临自然是玉竹洲各处山头儿争先抢夺的对象了,整座即饮山都对他很客气。 去到衡律堂所在山峰,东方疾临只说想要拜访李掌律,传音过去不过几个呼吸,那位中年掌律便瞬身至此,亲自迎接东方疾临。 看得姚放牛嘴角直抽搐,“炼虚修士对个真境修士这么客气?”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戍己楼修士,特别是东方疾临这种散修,现在可是各方争抢的香饽饽。不说别的,光是戍己楼的人脉就够他们眼馋的了。就连我那三弟都憋着把阿祖尔拉到供奉殿去,就是不好意思跟我开口。” 姚放牛撇嘴道:“你有时候做事情太过死板,就那些机甲,让那谁把图纸带回景炀王朝不就行了?”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我又没说不让带,我只是说不能是我说让带的。” 姚放牛竟然无言以对。 你刘景浊不要脸的时候……是真不要脸。 此时东门笑酒已经与即饮山掌律李持车到了山腰院中,李持车极其客气,还特意取出贞操茶叶。 东方疾临如坐针毡,赶忙传音问道:“接下来呢?” 刘景浊只传音说道:“等等。” 可刘景浊与姚放牛,已经身在后院,也已经瞧见了个白发妇人。 妇人手里捧着个木雕女子,神情呆滞,不断念叨着:“丫头,咱们晌午吃什么啊?莲子羹好不好?” 姚放牛叹息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递过去,没好气道:“用酒堵嘴,以后少说这种屁话。” 要说李持车可恨还罢了,就一个想念女儿的娘亲,也从未出手伤富家一人,怎么就可恨了? 姚放牛尴尬一笑,轻声道:“这不是有感而发,一时不察,故而用词不当嘛!” 刘景浊懒得理他,疼的慌,再灌一大口酒,同时传音东方疾临:“可以了,就说玉简是富柏山临死之前给你的,让你转递他。” 此时李持车刚要倒茶水,东方疾临急忙摆手,摇头道:“其实今日拜访李掌律,是受人之托,来送一样东西。” 李持车放下茶壶,哦了一声,问道:“不知道友受谁所托?” 东方疾临取出玉简,沉声道:“富柏山临死之前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李掌律还是自己看吧,我就先告辞了。” 三言两语告辞,东方疾临已经御风下山。 李持车看着桌上玉简,眉头紧皱。 刘景浊对着姚放牛说道:“可以祭出镜花石了,要送人的,用个便宜点儿的。” 姚放牛叹息一声,此时再不明白,那就是真傻了。 片刻之后,姚放牛问道:“现在去哪儿?” 刘景浊玩味一笑,“新任山主不是跟即将卸任的山主长得很像吗?那咱们去找一找那位新山主的娘。”火山文学 姚放牛竖起大拇指,道:“还是你狠。” 黄昏时,一处山峰,有个容光焕发的美妇人返回住处,进门先去梳妆处。 结果桌上摆了一枚镜花石。 妇人嘴角一挑,自言自语道:“死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 结打开镜花石,看完了其中画面,妇人已然面色铁青。 刘景浊冷笑一声,说道:“还得再用一块儿。” 姚放牛点了点头,已经开始刻录光影。 不过他还是问了句:“你觉得这样解气?” 刘景浊摇头道:“不解气,但他们会很难受。” 小半个时辰后,一男一女在某处林中碰头。 男子皱眉道:“这时候找来干什么?” 妇人颤声道:“有人传给我的镜花石,当年你栽赃那个富柏山,被老三家的知道了。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你得帮他!” 姚放牛直想拍手,真他娘的一出好戏啊! 第781章 一出好戏(中) 关心则乱,特别是身边还有个喋喋不休的妇人。 山林之中,这位从宗主变成山主的登楼修士面色冰冷,沉声问道:“富柏山没死?他怎会刻录这么一段儿光影,还能拿出来给到李持车?” 美妇人焦急道:“先别管这个了,我二姐因为这件事都疯魔了,李持车把那丫头当做掌上明珠一般捧着,现在知道了富柏山临死前的遗言,肯定会杀咱们儿子报仇的!你快去杀了他!” 男人声音发冷,“杀了?我即饮山如今只有三位炼虚,李持车是最有希望跻身登楼的人!” 美妇人一把推开男子,发疯似的喊道:“我不管!是你趁我大姐不在爬上我的床的!那也是你的儿子!” 二人还在林中吵闹,刘景浊却灌下一口酒,淡淡然道:“走吧,咱们去找一趟原配。” 姚放牛笑着收回镜花石,叹息道:“我倒是觉得这样的刘景浊也还不错,当然了,还是刘见秋更好。” 刘景浊摇头道:“刘见秋,刘赤亭,刘景浊,都是我。像个剑客也好,不像也罢,我都是个用剑的。我现在不太在意你们觉得我是谁了,我做个四十八岁的刘景浊就好。” 姚放牛笑问道:“现在要是对上那个公羊宝文呢?” 刘景浊想了想,说道:“我现在差不多相当于合道地方的战力,我觉得我一拳头能把他大哥半死。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现在武道境界与炼气士境界好像不太分得开了。我原本的打算是在打完之后碎掉人皇印,顺势自废武道修为的。结果你也看到了,我想废也废不掉。”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我的武道山河与人身天地很早就合二为一了,但我确实没想到连修为也会。醒来这几天,我体内天地变化很大,有些不像天地了,更像是……黄庭内景,我这肉身成了诸景之神。” 就好像当年武道山河与人身天地合二为一,四道门户与黄庭宫同时消失,是在为今时做铺垫。 此时此刻,刘景浊已经无境界可言。 姚放牛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远古?” 刘景浊点头道:“当然想过,也估计就是了。但现如今天地剧变,与远古天差地别,我又是怎么走上这条远古炼气士的道路的?也只能算是走上了那条路,我做不到凭空造物。” 姚放牛问道:“凭空刻画了一道光影,还不算凭空造物?” 刘景浊摇头道:“不算,凭空造物造出来的是真的,肯定有限制,但寻常砖瓦砾石总不会受限,我连那个也做不到。” 但现如今在自身那处天地,不必辛苦锤炼天地,几乎是可以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十洲五岛之地可以随意揉捏。 顿了顿,刘景浊传音说道:“想这么多没用,等以后守山之时自会有人为我解答。” 连玄岩跟曹风他们这些上古修士都没有走上这条路,我是怎么走上的? “还有一件事,我明明碎了人皇印,但……我好像还是人皇。” 姚放牛摆手道:“你都想不通,就别跟我谈论了,还是先干正事吧。”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饮山后山。 一帮草包,两个大活人随意在山中走动,居然谁也没发现。 还是一样,将镜花石放在那位山主夫人能瞧见的地方。 不久后,妇人折返回了屋子,一眼就瞧见了镜花石,也自然会打开去看。 可看完之后,她还是面无表情,反倒是以神念将附近扫视了一周。 姚放牛咋舌道:“这妇人了不得啊!”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笑道:“你说,有无可能,她一直都知道?我们此举反倒是弄巧成拙?” 正此时,一道身影走入屋中。 姚放牛一拍脑门,叹道:“这样就看不成狗咬狗喽,真真相加便近假了。” 刘景浊笑道:“你没闺女,你要是有个闺女就不会这么想。不过都是小事情,忘了我有捉月台?” 果然,李持车抛出镜花石,冷声道:“大姐,解释解释。” 但此时李持车听到的,都是刘景浊想让他听到的。 两人的的确确是在对话,但实际上,是两个李持车与两个妇人。 姚放牛沉声道:“这么看来,你的这把剑也是为今日身上怪异做铺垫了?这根本不是幻术啊!” 刘景浊轻声道:“别说你了,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这算不算幻术,就好像我能凭空由心捏造一段……时空。” 两段对话,真正的李持车看到了林中私会的场景,并听见妇人说道:“我也是刚刚知道。” 真正的山主夫人却是说道:“是谁给你看的这画面,你怎么能确定这就是真的?富柏山早就被你杀了,你亲手杀的。” 姚放牛皱眉道:“这些家伙不看拒妖传?”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去拒妖岛的人都是花钱雇的,又怎么会看拒妖传?最近不是有许多邸报将戍己楼三层楼的修士扒得干干净净的么?估计连东方疾临都是在邸报上瞧见的。” 姚放牛点了点头,那倒是。 最近的邸报,每天都是最后一册拒妖传上的诸位天骄以及戍己楼修士。二楼修士里刑寒藻与杜神出现最多,其余人也不少,几乎是被查了个底儿掉。 但唯独人皇究竟是谁,哪家邸报也不敢写。 对于人皇的描述,除却一些具体事情外,只说他是个剑修,出生于拒妖岛。 在轩辕城碎人皇印时也没让镜花石将画面传出去。 姚放牛无奈道:“有点儿脱裤子放屁了,参加了天下大会的宗门谁不知道你是人皇?” 刘景浊却说道:“但要是邸报刊登出来,会很麻烦的,还不是时候。” 此时两处时空,两两商议着什么。 那位山主夫人果然早就知道,此时却只是说道:“要动,你只能去动那小畜生,山主你不能动。丧女之痛我能理解,但杀罪魁祸首就行了,这座即饮山不能散。” 姚放牛说道:“这妇人是真的可以,能隐忍,必定有些手腕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说道:“我倒是有些好奇,待会儿这位山主夫人会不会也去找人了。” 而李持车听到的,是妇人说:“画面你也瞧见了,但你打得过他吗?” 李持车沉声道:“打不过也要打!只要大姐不拦着就行。” 刘景浊说道:“你看,他忍不了,但还是要来看看这位山主夫人的意思。要说这妇人手里没有什么能拿住人的手段,我是不信。” 刘景浊便让那妇人说道:“咱们没本事对付他,但邸报上那句戍边人不可欺我看得真切,你出去一趟,找个山头儿将富柏山的遗言与他们私会的画面刊登在邸报了,明日一定要发出去,到时候都用不着咱们出手,百花山庄跟神弦宗修士肯定会出手的。” 刘景浊收回捉月台,此时双方都以为已经谈妥,妇人淡淡然一句:“就这么办吧。” 李持车点头道:“多谢大姐!” 姚放牛灌了一口酒,无奈道:“你真他娘的恶心啊!” 这样一来,两人看似说好了,但做出来的事情却不是说的那样,双方都会觉得是对方背叛。 到最后,还是会狗咬狗。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被杀的是李持车的女儿,由李持车去刊发这份邸报,比我浪费口水更会让世人相信。”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由始至终,压倒富柏山的,从来不是那些骂名,而是身边人的不信任。我要让那些个不愿相信他的人,个个羞愧难当!” 怎么可能只是踏平即饮山这么简单?富柏山最后壮烈赴死,他的过错在拒妖传上写的一清二楚,不是他的过错,那就不能把屎盆子扣在他身上! 刘景浊忽然伸手往姚放牛身上,瞬间远去万里。 姚放牛皱眉道:“怎么啦?” 此时妇人取出来一道符箓,将符箓凑去蜡烛处,符箓并未被火焰烧着,她这才放心。 刘景浊便拉着姚放牛折返回去,但就这一来一回,他又浑身颤抖了起来。 姚放牛真想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什么模样你自己不知道吗? 刘景浊伸手扶在姚放牛肩头,略微佝偻着身子,沙哑道:“这妇人背后肯定有人!瞧见那符箓没有,是上品仙符,我都画不出来,起码是合道巅峰的符箓大家才能画出来的。只要符箓能被火焰灼烧,就说明附近有人隐匿。” 姚放牛还是没忍住,转身扶住刘景浊,问道:“能画出这等符箓的人,我们怕是都见过吧?” 刘景浊摇了摇头,“傀山老宗主,如今在南山楼观道。李泥丸不可能跟这即饮山有什么联系,三山符箓只存龙虎山一脉,自然也不可能。公羊宝文还在青椋山,也不可能。你破烂山擅长符箓的老祖,有可能吗?” 姚放牛冷声道:“滚犊子!” 刘景浊硬撑着站好,灌下一口酒,沉声道:“不太好跟去了,但也不必着急,等邸报发出去,綦暮州肯定会来,让忘忧也来,闹的凶了,背后之人自然会出来。” 我只希望那个人不是我想的人。 那样她会很伤心的。 第782章 一出好戏(下) 神弦宗距离即饮山不算太远,接到刘景浊传信之后已经动身了,何必要等到邸报刊登出来? 忘忧也是一样,接到传信之后便被曹风送到了即饮山附近。 东方疾临住的宅子里,现如今就比较热闹了,看似只住下了一个人,但实际上已经有五人了,只不过綦暮州与忘忧,还有刘景浊跟姚放牛,身上都贴着匿踪符,别人看不见。 明日就是即位大典,最迟在午时,玉竹洲的鱼雁楼会率先刊发出来邸报。 但事实上,一封信去往龙丘家的信,昨夜也已经传出,现在都到了龙丘洒洒手里。 当年那个花钱雇师父的丫头片子,如今早已经是一副家主模样,龙丘晾几乎是不过问龙丘家的事情,全由龙丘洒洒一手打理。 姑娘在接到传信之后,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她收好了信,扭头儿出门去往城外,龙丘晾就喜欢待在溪边屋中,一找一个准儿。 白衣中年人见龙丘洒洒板着脸,便问道:“谁欺负我闺女了?大长老?” 龙丘洒洒撇嘴道:“他现在敢欺负我?” 龙丘晾笑道:“那是怎么啦?” 龙丘洒洒沉着脸递去信纸,说道:“姐夫的传信,爹瞧一瞧,要是有人吃里扒外的话,怎么办?” 龙丘晾接过信看了一眼,没有多惊讶,只是说道:“不也只是猜测而已,先别着急,看看再说。” 可龙丘洒洒却沉声道:“我觉得要是姐夫猜的不错,那娘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的!” 能画出上品仙符的人,整个九洲也才那么几个,除却破烂山那个与龙丘家的符箓大宗师,其余人都露过面了。 龙丘晾微笑道:“不是,放心吧。” 龙丘洒洒一愣,“爹爹如此笃定?” 龙丘晾点头道:“害你娘的,我一直知道是哪些人,只是没到时候清算而已。” 龙丘洒洒沉声道:“那会是谁啊?” 龙丘晾笑了笑,“给你姐夫回信,就说我说的,不是龙丘家的人,先帮他排除一个人吧。” 见龙丘晾没有说凶手是谁的意思,龙丘洒洒只好板着脸,打算返回白鹿城,先给姐夫传信再说。 正此时,龙丘晾轻声说道:“放心,很快就会给你们的娘亲报仇的。” ………… 午时前后,一封邸报以极快速度传遍玉竹洲。是一份售价不便宜的邸报,上有画面、声音。共计两副画面,第一幅,是一位戍边人的临终遗言,第二份,是一男一女林中私会的画面。 但这份邸报,唯独没有出现在即饮山方圆万里。 刘景浊与姚放牛各自把守两个方向,绝不让邸报消息传入即饮山,等到明日即位大典,就可以再用一次高车京城玩儿法了。 姚放牛传音说道:“这即饮宗是真没朋友啊!等了一夜了,连一封信都没得?” 刘景浊笑着说道:“倒不一定是没朋友,有可能是不敢传信,毕竟我在拒妖传最后一页留了一句话。富柏山再是罪人,最后一样是壮烈战死,想掺和这种事情,起码也得头够硬才行。” 姚放牛一笑,说道:“李持车也是个人才,还敢回来。” 第783章 杀了几头妖而已 “让诸位看笑话了。” 新任山主缓步走到前方,自己取出来一份邸报。 他以一道符箓将邸报之上两幅画面放了出来,摇头道:“二姨夫,弄出来这份邸报,是想要借戍边人的手来清除异己吗?大姨夫都说了,你是这即饮山最有希望跻身登楼的人,这山主原本就是要给你的,你自己不要,为什么又要闹这么一出?表妹是富柏山所杀,为此你将漕河富家杀了个干干净净的,你忘了吗?” 姚放牛抿了一口酒,笑道:“看样子我们的确是弄巧成拙,被人发现了。这么一闹,我们还怎么出手?” 刘景浊淡淡然道:“看看再说吧,别忘了我这会儿在青椋山呢。” 好手段,此时把那些邸报从天撒下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人家自个儿先拿出来,反倒是给李持车一个借刀杀人的罪名,这下就如当年让富柏山背黑锅一样,李持车成了那个顶雷的。 即便是让綦暮州与忘忧此时冲出去,也名不正言不顺。为富柏山报仇?有什么证据?这画面本就是捏造的,即便打烂一座即饮山,当年事情一样是悬案。 白发妇人笑盈盈靠在李持车身上,轻声道:“我记得你说,让咱们的丫头去漕河一趟,拿回来一样东西,咱们就能一起去游山玩水了,现在可以去了吗?” 李持车面色一僵,忽然反应了过来,伸手去妇人背后,但那道符箓却瞬间消散,除却刘景浊与姚放牛,根本无人察觉。 姚放牛叹息道:“这句话一出,这家伙算是黄泥糊裤裆了。” 本以为李持车脸色会很难看,可没想到,他只是理了理身边妇人的白发,轻轻拉住她的手,微笑道:“等一会儿,我做完一件事之后咱们就走。” 白发妇人面露喜色,“真的?” 但话音刚落,她的上下眼皮便打起了架。 也就两三个呼吸,妇人已经倒在了李持车怀里。 中年人满脸温柔,挥手扯来一张椅子,将妇人稳稳放上去,这才转身,看向高处。 “没想到大姐是真能忍耐。” 高处妇人淡然道:“假的,我何必在意?” 李持车摇头道:“这个是假的,那个就肯定是真的了。” 他甩出一杆长枪,颇有一副壮士赴死的意思,沉声道:“山主非我所欲,我死了女儿,又错手杀生,也没什么活头儿了。” 刘景浊就静静看着两炼虚围杀李持车,面无表情。 已经自问数次,换做是自己的孩子被人所害,自己会不会灭人满门? 答案是不知道。 但富柏山一家三百余口,确确实实是死在李持车手底下的。 寻常炼虚,又不是什么拔尖儿的炼气士,一对二,很快就败下阵来了。 不出一刻,李持车已经遍体鳞伤,满身是血。 他拄着长枪,退回到白发妇人身边,微笑道:“她什么都不记得,别为难她。” 那位山主夫人冷声道:“我的妹妹我自会照顾。你啊!何苦如此呢?” 姚放牛黑着脸说道:“我想下去抽她两个耳刮子。” 刘景浊摇头道:“人家等的就是咱们出手,咱俩先等等。綦掌律,忘忧仙子,你们可以动了。” 两道身影先后暴起,直落大殿处。 那位老山主赶忙朝前走了几步,拱手抱拳:“二位道友,是因为那邸报而来吧?” 綦暮州面无表情,冷声道:“为富柏山而来。” 刘景浊咧嘴一笑,说道:“打个赌,十枚泉儿,两位山主都会死,不是綦暮州与忘忧打死的。” 姚放牛笑道:“小赌怡情,赌了。” 话音刚落,忽地一阵琴声传来,那位老山主当场炸裂开来,化作血雾。新任山主身上长满了忘忧花,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 那位山主夫人一声惊恐呼叫,剩余两位炼虚修士与其余真境峰主齐齐围了上来,綦暮州与忘忧只得黑着脸将那些人暂时制住。 东方疾临瞬身上去拔出刀,与綦暮州喝忘忧并肩站立,嘟囔一句:“暮州老兄,这下就是咱们不讲理了啊!” 綦暮州冷声道:“不是我。” 此时那妇人瘫坐原地,颤抖着双手指向綦暮州,哭喊着质问:“你……你为何杀人?” 姚放牛取出十枚泉儿,笑道:“其实你说赌一百枚我也会答应,你还是瞧不起我了,我兜儿里不揣着几千泉儿都不好意思出门的。” 刘景浊接过泉儿,又灌一口酒,问道:“你说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拿这点儿事情就想弄臭戍边人的名声?” 姚放牛摊开双手,无奈道:“你问我?我问谁?” 法子倒是好法子,东方疾临是戍己楼修士,忘忧戍边数年,綦暮州所在的神弦宗,有陶檀儿两次入归墟,有李湖生战死归墟,这都是不折不扣的戍边人。但戍边人,没问个来龙去脉,上来就杀人,这事儿刊登在邸报上,自然会影响不小。 甚至有可能,十二本拒妖传,三千年抗妖之战,都会被这点破事影响声誉。 这年头就这样,小山头儿的邸报五花八门,写什么的都有。有些事情明明知道全貌,但总要掐头去尾刊登出来,结果一件事情就变味儿了。 刘景浊笑道:“那个姘头也会死,再赌一把?” 姚放牛呵呵一笑,“我有钱,但我不傻,你没钱花直说不就行了,弄这个作甚?” 刘景浊一脸认真:“我兜儿比脸干净,真没钱花。” 姚放牛板着脸,“刘山主要点儿脸。” 果不其然,又是个妇人飞掠过来,疯了似的大喊:“偿命来!” 结果话音刚落,刀光已经落下,妇人瞬间一分为二。 东方疾临嘴角抽搐,忘忧白眼道:“现在信了?” 东方疾临骂骂咧咧道:“从来都是跟着人皇算计别人,今个儿他娘的被人算计了?” 他传音说道:“咋个办啊?”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人家围着你们,你们打回去啊!别打死就行了。” 忘忧嘴角一挑,“那就明白了。” 反正有你刘景浊兜着,我怕个啥?还弄一身花儿,我给你瞧瞧什么叫开花。 全是瞎子吗?就没瞧见那么多人全跟死了似的,面无表情吗?这一场大戏,也就我们自己欣赏了。 九个真境加两个炼虚而已,只需琴声响起,花开一片,已经全数重伤了。 姚放牛取出一只琉璃罩递给刘景浊,说道:“用这个。”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脸皮直抽抽:“你出门一趟恨不得不破烂山家底搬空是吧?” 姚放牛没好气道:“什么话?我就带了不到百件仙宝,顶尖仙宝就十种。” 刘景浊一把接过琉璃罩,骂道:“滚滚滚!有钱人死远点。” 姚放牛笑道:“接下来,是不是该隐世高人出来主持公道了?你给我透个底,真能一拳头打死公羊宝文?” 刘景浊一脸诧异,看傻子似的看向姚放牛,问道:“你觉得姬闻鲸一拳头打不打得死?就没听见前面还有三个字,我觉得。” 两人就跟玩闹似的,全然没把下面当回事,就是等人而已。 有些事情无需言明,将计就计用以抹黑戍边人,除了吃饱了没事干,跑茅坑搅屎的籴粜门外,还能是什么? 无处不在啊! 妇人取出一把短刀,双手举起,作势要自尽,同时一声惨笑,喊道:“好一个归墟戍边人,仗着一本破书最后的一行字,不分青红皂白杀我即饮山两位山主,这老天真是瞎了眼了。” 东方疾临抹了一把脸,扭头儿看向奄奄一息的李持车,问道:“李掌律,你这大姐戏班子出身吗?是被人赶出来的吧?这演技有待提升啊!” 眼瞅着刀子就要落下,刘景浊笑着摇头,“呐,大前辈来了,你们委屈一下,挨一击。” 东方疾临扭头站在綦暮州与忘忧身后,骂骂咧咧道:“娘的,我一个真境,挨不住。” 一道灵气浪潮从天而降,硬生生将忘忧与綦暮州逼退数十丈。 綦暮州皱眉道:“合道!” 东方疾临破口大骂:“不要脸的玩意儿,我现在才知道九洲合道这么多呢!” 又一道老迈身影飘飘然落地,端得是一副仙风道骨。 妇人手中匕首被轻轻夺过,来者慈眉善目,轻声道:“事情我都看见了,今日老夫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东方疾临伸长脖子,问道:“老头儿,你也是戏班子出身?合的戏道吧?咋没人告诉我大道三千还有戏道呢?” 老者缓缓起身,已经没了方才那等慈眉善目了。 他冷冷一句:“狂妄!不过是杀了几头妖而已,就敢借此名头儿如此为非作歹?” 说话间,老者两袖中有符箓如飞瀑一般冒出。 “老夫路过此地,权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我倒要瞧瞧那位人皇有何脸面来救你们这等不分青红皂白便滥杀无辜的,所谓戍边人。杀几头妖而已,就把自己当做救世主了?” 有剑光凭空出现,一剑而已,漫天符箓尽数碎裂开来。 与此同时,一口琉璃罩如大碗一般将整座即饮山扣在其中。 有一道身影出现在老人上空,一拳落下,老者立时深陷石坑,被无数飞剑环绕。 “杀了几头妖而已?” 第784章 我去过了 一拳落下,打得那位仙风道骨的老前辈不轻,但刘景浊自个儿也疼得够呛,手都在发抖。 只要调用气息,动手就疼的遭不住,他都怀疑自己是得了懒病。 赶忙灌下一口酒压一压,这才缓和些许。 忘忧瞬身上前,皱眉道:“你怎么啦?在轩辕城受了伤?” 刘景浊摇头道:“倒是没受什么伤,就是疼得慌。” 说着,他随手取来独木舟,反手持剑,将长剑抛出。 虚空之中立时一声炸裂响动,有人被独木舟洞穿肩头,重重摔落。 忘忧低头一看,方才砸出来的石坑之中,哪里还有老者身影?唯独一张符箓而已。 抬手召回独木舟,刘景浊笑盈盈望向趴在地上的妇人,问道:“怎么不继续了?我看看你有几两血够放的。” 妇人从刚才起,便胆战心惊,此时见那干瘦且面色发白的青年人笑着看自己,便愈发的毛骨悚然了。 连老家伙都挨不住一拳头,这……这是什么修为?看起来只是炼虚而已啊! 她连滚带爬往后退去,一边逃窜一边问道:“你……你是谁?” 刘景浊又扭头看向一处虚空,冷声道:“没完了是吧?” 他又灌一口酒,整个人瞬身去往那处,凌空一拳递出。原本空无一物之处,虚空竟是褶皱了起来,有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像个虾米一样弯曲,撞在天幕穹顶又弹回地面。 落地之后,一柄飞剑已然抵在他眉心处,入额三分。 “动一下就攮死你,没完了还?” 老者面色惨白,堂堂合道,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他冷声道:“刘景浊?若非这仙宝压着我的符箓,有你耀武扬威的份儿?” 刘景浊都不想理他,几千岁的人了,脑子里是浆糊吗?我要有你这岁数,吹口气你就得去酆都罗山了。 姚放牛笑盈盈走去妇人处,轻声道:“别怕,就是一个刘景浊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你这算计真不错,要不是我们来了,戍边人名声还真可能会被你们搞臭。” 李持车神情一滞,呢喃道:“我想知道,我女儿究竟是不是富柏山所杀。” 刘景浊冷声道:“不是。” 李持车惨然一笑,摇头道:“那我是真该死,但请刘山主不要伤我妻子,她由头至尾没做过一件坏事的。” 刘景浊没理会他,只是走去那位山主夫人面前,问道:“亲妹妹都下得去手,最毒妇人心,用在你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便冷笑着说道:“我的夫君与我的小妹合起伙欺骗我,我设计杀人没有错。我还告诉你了,当年之事,是我一手策划的,本来只是想让李持车杀了那小畜生,可他太蠢了,被人三言两语就哄了,居然认定富柏山就是凶手。” 刘景浊叹息一声,摇头道:“哪儿学的,总喜欢说一大堆没用的来混淆视听?籴粜门人的习惯吗?” 话音刚落,刘景浊伸手按住妇人头颅,随手一提,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连钻出肉身的魂魄,都被刘景浊随意一道剑光斩烂了。 合道老者惊骇不已,说杀就杀,都不问问的吗? 第785章 拿去 返回姜府之时,已是深夜。 还是疼,真是没完没了? 关键是刘景浊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正好院中凉爽,他便提着酒葫芦坐在了台阶上,一口连着一口,好似酒喝得多了,身上痛意就能被暂时压制。 至于自身天地那道魂魄,反正又不孤单,有人做伴儿。 此时他身在一片沙漠之中,灵气修为全无,先渴他三年。三年过后,再将其丢在无尽大泽,泡他三年。到时候要是还嘴硬,那就弄一本反派死蠢死蠢的话本小说,让他在话本之中从头到尾亲身体会一次,只要是反派,男的女的都是他。 这样下来,估计合道也得疯。 你不上赶着求我听,算我输。 九月下旬,天上月半圆不圆,人间夜说暗不暗,刘景浊恢复本来面目,瞧着起码年轻了好几岁,二十几岁的模样。 从此以后,就不必以那三十岁的面目示人了,本就这样,掩饰作甚? 又灌了一口酒,忽闻有脚步声传来,刘景浊缓缓转头,瞧见杨念筝端着一只碗走进了院子。 刘景浊微微一笑,问道:“这么晚了,不歇着,又做了什么?” 杨念筝轻笑一声,说道:“刚刚揭开的麦仁酒,没放柿饼,山主不是喜欢这个吗?” 接过碗尝了一口,刘景浊说道:“还没甜,放个两三天就差不多了。小时候确实喜欢,年年冬里都想这个,太后嫌我一个皇子,总喜欢喝这种农家东西,偏不让我喝,我干娘就偷偷做给我。” 杨念筝问道:“现在呢?” 刘景浊想了想,答道:“说不上喜不喜欢了,有就喝,没有也不会想。” 杨念筝坐在了刘景浊身边,夺过碗,轻声道:“那就等甜了再喝。” 女子坐了片刻,没来由问了句:“我记得方杳木说,山主小时候写了不少词的,怎么现在一句不提?” 刘景浊神色古怪,干笑一声,摇头道:“那时候就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了,我后来翻出来过,可怎么看都像是无病呻吟,索性一把火全焚了。” 现在阅历是够了,但想写也写不出了。 刘景浊转过头,问道:“有事?” 杨念筝一笑,摇头道:“也没啥事,就是好像很久没跟山主好好聊聊了。” 但略微停顿之后,杨念筝还是问了句:“其实山主一直怀疑梧丘对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没说话。 杨念筝便又说道:“梧丘应该是喜欢上了虞河,怎么说呢,就是小姑娘喜欢小男孩的那种,可能她也不明白是个什么感觉,但我们都看得出,那丫头会因为虞河高兴而高兴,因为虞河难过而难过。所以……我是觉得,假如这里面真有什么事,能不能多给她一次机会。” 刘景浊略微皱眉,沉声道:“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杨念筝眼神闪躲,摇头道:“没,山主忙吧,我先走了。” 刘景浊传音说了句:“假如真有什么事情,千万别自作主张,我这山主不在还则罢了,我既然在,就不该你们操心的。” 杨念筝回过头,微笑道:“知道舒珂怎么说你吗?” 刘景浊啊了一声,杨念筝笑道:“她说啊!咱们的山主,瞧着人没在,但其实跟个八十岁的老太太似的,操碎了心。” 刘景浊愣了愣,也只有笑骂一句了。 但杨念筝前脚门里刚出去,刘景浊立即弓下身子。 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之间,刘景浊只觉得自个儿骨头被碾碎了一样。 前些日子的疼,是类似于神魂被磨盘碾压,现在的疼,就是骨头了,但这两种痛感,其实不分上下。 刘景浊面色煞白,破口大骂:“要疼是吧?那你他娘的疼个够。” 他转身走回屋中,以剑光隔绝一切动静,盘膝坐下之后,疯狂运转体内那股子气息,也不知道到底是灵气还是武道罡气,轩辕城一战后,灵气与罡气都成了热息,根本分不开,刘景浊也不晓得这种气息到底是什么。 气息一经运转,身上痛感几乎是翻了好几番,应该最不怕疼的人,此时此刻却是青筋凸起,面色由白变作铁青,汗水控制不住的往外涌,的确是涌。 不出片刻,一身衣衫尽数被打湿,地上湿了一片。 不是要疼吗?那就来试试,到什么程度我会真正承受不住! 曹风原本还在听曲儿,冷不丁察觉到了什么动静,赶忙留下替身,真身折返回了姜府,想以剑光遮掩那股子古怪气息。 可……压不住? 曹风嘴角抽搐,“我信了你的邪了!” 他并指朝天,呼唤一声:“蜉蝣。” 一把飞剑悬浮刘景浊住处上空,自成一天地,朝生暮死,轮回不休。 姚放牛也来了,将那琉璃罩用在了刘景浊屋外,但……压得住合道的顶尖仙宝,居然被那热息炙烤到有溶解的意思。 曹风一皱眉,沉声道:“取了,他最不怕禁锢,只能压不能关。” 姚放牛倒不是心疼仙宝,千八百泉儿罢了,他是怕弄巧成拙。 曹风接连开口:“候人!鸤鸠!下泉!” 三把剑接连祭出,此时屋顶已经悬浮四把本命剑,四剑成曹风。 但曹风还是皱着眉头,喊道:“不是,你又在玩儿什么?提前打个招呼行不行?” 娘的,我拼了老命居然还是压不住? 姚放牛沉声道:“别打扰他,咱们尽力,实在是压不住也没法子。” 忘忧与陶檀儿总算是察觉到了不对,先后落地此处。 陶檀儿皱起眉头,问道:“这又是闹什么?” 曹风无奈道:“鬼晓得。” 白寒瞬身至此,沉声道:“我好像能感觉到,他在炼筋骨,也好像是在炼精。” 姚放牛转过头,眉心一皱,疑惑道:“什么意思?” 白寒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就是忽然想起来,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 姚放牛与曹风对视一眼,立时明了。 这是现在要重新三花聚顶一次? 姚放牛沉声道:“你岁数够大,这是不是……” 话没说完,曹风已经重重点头,“是!但不全是。” 远古炼气士的路子,但又好像是以另类法子而成。 曹风又说道:“我可能知道他为什么疼痛难耐了,他无意识的在压榨自己的身体,自然吃什么药都没用。” 但他着实想不明白,刘景浊为什么能走上那条已经绝迹的老路? 此时的刘景浊,也意识到了。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任由体内热息肆意在五脏六腑冲刷。 他强忍着痛意,来了一次跨度极大的复盘。 人间最高处一战之后,被师父灌顶得来的修为尽数散去,那时黄庭宫四面漏风,是在神霄洞天,得了雷神真意以及洞宫高处大鲸月华,从而修缮黄庭宫,重新跻身金丹。那时的金丹就不算是纯粹剑丹,而是浑浊无比,不知属性的丹。 后来在昆仑练剑,几乎是被爹打了半年,之后破境元婴,破天荒四道门户齐出。 再然后,重返神霄洞天,将雷神真意全数扯来,四门消散,黄庭宫也不见了,反倒是出现了一处天地,四处白茫茫,天地未分似的。 之后的真境,数次跌境又破境,期间借助浩然之气重新破境,后又跌境。最后一次破境,是从神游境界一跃到了炼虚,但其实是登楼巅峰的战力。 武道境界,五气朝元是金木水火土,水是龙丘棠溪的水神之水,火是自身混沌火焰,其余几道,刘景浊只记得品秩极高。而三花聚顶,是借助权忠所留真武意气。 还有人皇印,有了人皇这重身份,刘景浊受益最大的是,在缩短战线之时身上残留的九洲气运。 想到此处,刘景浊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原来这才是爹的布局吗? 所谓以身入局,都是幌子,为的是让我走上一条远古之路? 走上一条远古之路? 现在看来,是得先有远古炼气士的气象,才能找到那条通往远古的道路吧?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真正铺设的路! 可刘景浊不知道,即便是刘顾舟铺路在前,现在也还是早了几年。 姜府众人尽数围在了刘景浊门前,唯独少了个杨念筝。 此时杨念筝双手端着那只喝了一口的麦仁酒,轻声道:“其实不酸,是加了佐料,所以酸了些。” 她取出一封信,用碗压住信封,自言自语道:“杨念筝的存在本就是一场意外,意外而来,也该意外而去了。其实……我一直想跟从前一样姓姜的。” 又转头看了一眼,杨念筝沉声道:“看来我被骗了,这佐料害得山主有危险了。但我相信你,一定没事的。只是我被爹救下,然后养大,我不能让嫣儿跟玄儿因我而死,对不起啊!” 又整理了一番衣裳,她笑着说道:“人,生来就得病了,是一种会老的病,炼气士也是一样,只不过病症轻了些。我要是未曾修炼,估计也快老死了。” 话音刚落,她猛地伸手朝着胸口抓去。 杨念筝捂着胸口,将手中七窍玲珑心丢了出去。 “拿去!把我大哥二哥两家人还来!” 第786章 你快没意思了 虽然只是相隔十几步,但那股子热息竟然反压住在场众人,以至于杨念筝所在之处,除却一个黑衣人外,根本再无人出现。 女子用最后的力气换上一身新衣裳,踉跄着走去大门处,倚着大门坐下,朝着前方露出了个笑脸。 前方唯独有个一身黑袍的青年人狂奔过来,颤抖着手臂扶住杨念筝,一声声呼唤:“姑姑,我是杨先,别睡,先别睡。” 杨念筝眼前越来越黑,但她还是问道:“姜嫣跟姜玄呢?我大哥二哥呢?” 杨先赶忙说道:“有人告诉我他们在春漕上游,我马上派人去接。” 杨念筝笑了笑,“那……就好。” 杨先焦急大喊:“刘先生!陶姑娘!” 也是此时,陶檀儿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赶忙瞬身过去。 可瞧见的,却是杨念筝的魂魄,即将离体。 此时此刻,刘景浊也终究是没抗住一身剧痛,沉沉睡去。 皇城之中,有个妇人双手捧着七窍玲珑心,笑得极其癫狂。 “主人有救了!” 皇帝恢复年轻模样,手中已经多出来了一面旗子。 “还是快走吧,城里还是有个合道境界的曹风的。” 妇人女子点了点头,笑道:“走!”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无影无踪。 姜府之中,刘景浊平静了下来,但还是有剑气护着屋子,旁人根本进不去。 曹风率先去到门口,强行将杨念筝魂魄按回体内。 “姚宗主,有什么东西能让杨姑娘天地二魂不散吗?” 姚放牛皱眉道:“她的的魂魄是以那颗七窍玲珑心维系,只能暂时保住。” 陶檀儿甩出镔铁棍,猛然拔地而起,几个呼吸便到了皇城上空,她眼眶通红,泄愤似的朝着下方挥舞棍子。 富丽堂皇的西花王朝皇宫,没挨住几下,已然变作一片废墟。 一片哀嚎声中,唯独不见皇帝与皇后。 正此时,有人声传来:“先带她回神弦宗,要是秦弱音的琴愿意动,就还有一线生机。” 陶檀儿闻言,也顾不上是谁说的了,赶忙折返回去,抱起杨念筝,沉声道:“送我去神弦宗,快!” 曹风立时抓起二人,尽全力往西去。 忘忧则是黑着脸,走上前一把抓住杨先脖领子,冷声道:“怎么回事!” 杨先缓慢摇头,“我不知道,我母后让我来看姑姑,我知道肯定有事,就赶来了。可是……到门口时,有人传音告诉我,说姜玄跟姜嫣两家人在春漕上游,我到这里,就见姑姑已经这样了。” 忘忧一把松开杨先,扭头窜上云海,直往簪雪城方向去。 也是此时,姜戈终于是走来了,他挤出个笑脸,问道:“念筝呢,出去了吗?” 见无人答复,老人便觉得双腿一软。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倒地,只是笑着转头,说道:“逛逛也好。” 转身的一瞬间,这位归元气武夫,好像心气一坠到底,老了许多。 姚放牛沉默了片刻,本想冲着姜戈说句话的,可想来想去,还是没能说出口。 自己骗一骗自己,可能心里会更轻松些。 姚放牛转头往刘景浊住处看了一眼,你这家伙,到底…… 他转身去往杨念筝的院子,落地便瞧见了喝剩下的碗与一封信。 只略微以神念探视了一番,姚放牛猛地皱眉。 不好,这家伙不长眼睛! 某处地方,有一道虚影在演练拳法,所练之拳,与刘景浊在松鸣山所得拳谱一模一样。 而刘景浊的身躯,此刻成了无主肉身。 姚放牛落在屋外,热烈剑气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别人想要进去,根本不可能。 而刘景浊,一如当年开山之时,自己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人身天地之中。 此时此刻,这方天地万物生发,刘景浊在长洲,走了还没几步,路边野草居然蹭蹭往上长。 山水之间,一缕缕气息升腾起来,很快,人间大雾。 刘景浊微微皱眉,瞬身到了雷泽之畔,问道:“这是……化气?” 少年人点头又摇头,轻声道:“应该是化炁,精尽而炁成。” 刘景浊望向雷泽湖面,呢喃一句:“为什么化炁反倒是我的最后一步?” 少年人说道:“可能是你无需返虚,神也早就到了吧。” 刘景浊盘膝坐下,轻声道:“那就等着吧,不过好像不疼了。” 雾气还在不断升腾,等到两个刘景浊互相瞧不见时,这才终于停下。 刘景浊微笑道:“看来下一步得我自己来了。” 此时姜府之外,有个年轻虚影凭空出现,就在院外练拳。 年轻人一边演练拳法,一边冷笑。 你刘景浊败就败在过于相信自己的人,他她杨念筝死就死在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宁愿以自身性命换取别人活下来,蠢货! 但有魂魄在姜府之外,居然连姚放牛都没察觉到。 姚放牛蹲在刘景浊屋外,见那家伙气息趋于平静,终于是缓了一口气。 他骂骂咧咧道:“差点儿以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倒是这远古炼气士的路子,根本不需要汲取天地灵气的吗?那岂不是说,修行武道的人,更有机会走上那条路? 正思量时,屋中忽然有人暴起,一拳砸烂墙壁,瞬身出门,在院中演练起了拳法。 姚放牛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疯了吗?” 可刘景浊双目无神,好像是被人操控一样,根本听不见刘景浊说话。 院外一道虚影挪到半空中,就在刘景浊上空三丈。 姚放牛瞬间眯眼,挥手便是数道法宝射出,可刘景浊身上一股子混沌热息迸发而出,硬生生将姚放牛逼退十数丈。 虚影做什么动作,刘景浊便跟着做什么动作。 姚放牛大感不妙,但那虚影被刘景浊的气息护着,他根本没法子打断。 随着拳法不断演练,那道虚影离着刘景浊越来越近,大有重合迹象。 姚放牛忽然明白,这狗日的是要夺舍?夺活人肉身? 这还了得? 姚放牛破口大骂:“刘景浊,你他娘的快醒醒!” 也就是此时,有女子骑着墨麒麟落地,只抬头看了一眼,便沉声道:“樊志杲?” 虚影缓缓做了个收势,微微一笑,“是我,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 那处天地之中,雾气渐渐沉寂,十洲五岛像是新生一般,简直就是一派远古气象。 刘景浊拍了拍膝盖,缓缓起身,轻声道:“走了。” 少年撇嘴道:“再不走就被人夺舍了。” 院子里,白小豆抬头看了看,但全然不理会,反倒是问道:“杨姐姐呢?” 姚放牛皱眉道:“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你师傅都快被人抢去肉身了!” 白小豆只是说道:“姚宗主也太瞧不起我师父了,赶紧告诉我杨姐姐怎么啦?” 姚放牛皱着眉头,又扭头儿看了一眼,这才沉声道:“杨念筝……自己挖出来了七窍玲珑心,已经死了。” 白小豆冷冷一句:“去簪雪城。” 墨麒麟四蹄交错,已经破空而去。 姚放牛干脆扯来一张椅子,静静看着。 娘的,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老子就是那个太监了。 樊志杲摇了摇头,笑道:“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武道进境如此之快?还不是因为这拳法?练了拳,就要受这个果,你的肉身是我的了!” 姚放牛抬头看了一眼,取出一壶酒。 “看你本事呗。” 也就是此时,刘景浊双眼恢复清明。 “你这家伙,怎么老是上赶着找死?” 樊志杲眉头一皱,“不可能!他说你一定会被……”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拽了下来按住脑袋。 “那个他,是谁啊?” 刘景浊尚未出手,樊志杲的魂魄却已经布满裂纹。 这位认识刘景浊极早的游江国天骄,终于是在刘景浊眼皮子底下魂飞魄散。 刘景浊动了动胳膊,笑道:“不疼了,你说他们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姚放牛皱着眉头看向刘景浊,问道:“真没感觉到?” 刘景浊瞬间眯起眼,却见姚放牛递出一封信。 “不过是让大家的目光全在你身上,从而对杨念筝下手,转移视线罢了。” 白小豆折返回来,沉声道:“师父,簪雪城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 一处洞天之中,国有三处,从来相安无事。 但最近西南方向来了个有钱人,大手一挥买下方圆三百里的地方,但也就是几十人住着而已。 山中一处峡谷,有个一身儒衫的中年人跪坐泡茶,对坐之人,是神鹿洲玥谷掌律,覃召羽。 孟休递去一杯茶,微笑道:“这么些年来,玥谷要多谢覃掌律支持,现如今也不瞒着你了,咱们九处山头儿,就是将来的九根天柱。” 覃召羽一笑,抿了一口茶,轻声道:“能大有作为,求之不得。” 但孟休笑盈盈一句:“不知覃掌律有无听过一个名字?” 覃召羽疑惑道:“大先生请说。” 孟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后笑盈盈道:“从前有一座清溪阁,阁主之下有左右护法、天地玄黄。天字号虞长风,地字号石耐寒,玄字号金柏,黄字号,黄三叶。” 覃召羽叹息一声,恢复了黄三叶的面貌。 “你这个人,有点儿意思。” 孟休笑道:“你快没意思了。” 第787章 以琴为心 簪雪城,意如其名,簪住一场雪而已。 玉竹洲东,簪雪城所处之地山峰最高,少说也有三千丈。山巅常年积雪,城在雪中,故一城作簪,留住山巅雪。 刘景浊坐在雪顶,手拿杨念筝留下的书信。 信是这么写的:“念筝亲笔,见字如面。我这一生,二十余岁流离失所,幸好天底下有座叫做青椋山的地方,给了我一间客栈,让我有了处容身之所。山主肯定会很气,我知道的,可沐竹也好,杨念筝也罢,皆被那颗七窍玲珑心所累,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丢了也不可惜,何况能以此换来我两个哥哥两家人。舍不得的人很多,但我也不啰嗦了,烦劳山主为我在山上立个碑,在看得见青白客栈的地方。” 收起信,刘景浊灌下一口酒,重新背上了独木舟。 这天有人提着剑,将三千丈高峰一剑劈开,那座簪雪城同样被一分为二。 落地之后,刘景浊阴沉着脸,传音道:“让鱼雁楼跟方家坊市用尽一切手段,去查掌控在私人手中的洞天福地。” 在九洲杳无音信,还能逃去天外不成?除了藏身某处洞天福地,还能在哪儿? 可我终究是棋差一着,他们就笃定我会先去即饮山! 这天夜里,有人背着剑落在神弦宗山门处,可站了许久,就是不知怎么走进去,没脸。 先是李湖生,又是杨念筝,这座山门,我刘景浊哪儿有脸再进去? 有人伫立山门,不知该如何进去。有人围在湖畔,红着眼睛望向湖面,因为湖上有一冰棺,里面装着个安安静静的女子。 那个沐竹之后再无人能拨动的古琴,终究是没能出声。 杨念筝的天地二魂,谁也留不住了。 白小豆静静站着,没说一句话,也没哭。 要是小时候,肯定会哭得没完没了,但现在长大了,得学会憋着。 曹风站在后边,同样面色凝重。 在青椋山上,最重要的反倒不是自己这所谓首席,而是境界不高,也很难帮什么大忙的杨念筝、周放他们。这些人的存在,青椋山才能不那么‘仙气’。 他其实知道刘景浊站在山门处,但他不好去劝,姚放牛更合适。可那家伙没有半点儿过去说几句的意思,曹风传音数次,姚放牛无动于衷。 对于姚放牛来说,不是不知道怎么说,是不想去说。这点事情都想不开,我说了有什么用处? 刘景浊只是站在山门外,饮酒不断。 就是在自责,要是先去簪雪城,肯定不会这样的。那个死对头分明是拿住了刘景浊的心思,知道他肯定会先去即饮山。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紧了紧背后独木舟,迈步过门,缩地成寸,一步便到了湖边。 他望着湖面,嗓音沙哑:“我想带她回青椋山,她是杨念筝,不是沐竹。” 陶檀儿缓缓换头,双目猩红。 “我师弟……” 终究是没说出口,但又说了句:“现在又要换我师父?” 刘景浊沉声道:“她不想做沐竹,她也不是沐竹。” 陶檀儿冷笑一声,“那就请人皇先打死我,师徒三人全死在你手上是最好,也算齐齐整整。” 刘景浊无言以对,只得饮酒。 也不知为什么,时间过得特别快,好像眨眼而已,黄昏已至。 忽地有笛声传来,是个白寒在远处吹奏,用的是李湖生的笛子,吹的是什么曲子却不知道,只是苍凉,寂寥。 陶檀儿苦笑一声,自嘲道:“我是宗主大弟子,却生来五音不全,就会打鼓。我师父时常骂我唱得难听,琴弹得跟樵夫砍柴似的。我已经百余年没挨过师父的骂了,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刘景浊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开口。 但正此时,刘景浊听到了曾在白水洞天听见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少了七窍玲珑心,但可以用别的放在心房之中的,那古琴就不错。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说话了,便顺便提一嘴,你现在只是远古炼气士,还不是远古剑修,只有远古剑修做得到无中生有。” 刘景浊急忙开口:“要怎么做?” 但并无人答复。 白小豆转过头,问道:“师父,你在跟谁说话?” 刘景浊沉默片刻,说道:“跟……我。” 刘景浊皱起眉头,要怎么让那古琴成为杨念筝的心? 但此时杨念筝的天地二魂已经离体,即将涣散,有两道身影也在云海之上,根本就不敢下来。 他们是来带杨念筝的人魂去往酆都罗山的。 这两位大无常也很无奈,两次大活儿,全碰见这位了,关键是两人根本就不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 刘景浊忽然回头望向曹风,问道:“你是如何还阳的?” 曹风答道:“我不太一样,我的身份……你知道的,还有我不算真正的死,肉身是硬生生炼出来的。” 刘景浊立刻迈步走出,直去秦弱音留下的古琴处,“拦住天地二魂,先拦住!” 刘景浊落在古琴边上,伸出手,却又缩回了手。 他想了想,试着以自身那股子分不清属性的气息输送进古琴之中,并说道:“秦前辈,帮帮忙。” 足足一刻过去,古琴却无任何动静。 曹风护着杨念筝的天地二魂,不吃力,但这两魂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天地之间的阳刚之气自会冲刷,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景浊有些着急了,怒道:“法宝不护后世主人,留你何用?再不动我砸了你!” 话音刚落,古琴居然震颤了起来,像是被刘景浊吓到了似的。 刘景浊见状,赶忙再说一句:“将她魂魄收拢进来!” 古琴忽地自己动了起来,琴声悠扬。 但它并未收拢杨念筝魂魄,反而漂浮了起来,伴随着琴声,画出一道光线径直钻入杨念筝胸膛,占据了那处空空荡荡的心房。 随着琴声越来越大,即将涣散的天地二魂竟是被硬生生拽回了杨念筝处。 陶檀儿面露喜色,笑着笑着,却忍不住哭了出来。 众人齐聚湖畔,刘景浊更是喜出望外。 但冰棺之中,魂魄好像很难再次融入肉身,像是三魂都想占据主位,在打架一样。 刘景浊一步迈出,悬停冰棺前方,并指朝着冰棺,沉声道:“天归天地归地,该什么地方就什么地方,要造反不成?” 原本争斗不休的三魂,一句话之后,居然乖乖听话,再不闹腾了。 姚放牛嘴角一抽,去到曹风身边,问道:“言出法随?不至于吧?” 方才古琴分明是怕了他才钻进杨念筝心房,此时三道魂魄又这么听话,这…… 曹风也是一头雾水,摇头道:“这个……真不知道。” 天幕之上,有个老道士说道:“你俩回去吧,上赶着找骂吗不是?做事归做事,总要灵活些的。”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冲着玄岩一抱拳,说道:“遵命。” 玄岩气笑道:“就等有个人发号施令,你们就不用担这个渎职之责了是不是?” 黑白无常已经溜了,灵活?我们最会灵活了。 玄岩往下看了一眼,叹道:“如今的刘景浊,终于是成了那扇门,对于一些事都可以影响九洲天道了。” 言出法随?倒是真不至于,但有时候说话是挺吓人的。如今面对这等器灵魂魄,都不需要显露身上气息,说一句就足够了。 境界不高的妖族也是一样,要是如今的刘景浊站在戍己楼上,或许只需要对着海上阵阵妖潮说上一句滚,那些个妖族便再没胆子朝前了。 轩辕城与姬闻鲸一战,的确是让刘景浊成为让同龄人望尘莫及的存在,但还是有些太快了。 拔苗助长,不是好事啊! 冰棺之中,三魂归位。 刘景浊再次抬手,此时已经无法再用出纯粹雷霆,但却能发出与雷霆一般,向死而生的气息,也可以说雷霆与火焰,就包含在这‘炁’中,但不再具象。就好像天地未开时,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有。 刘景浊恍然大悟,这便是真正的先天,或是混沌了吧? 果然,气息涌入冰棺之中,好似淬体一般。随着琴音消散,杨念筝居然有了呼吸。 此时天色也沉了下来,但冰棺之中,寒光阵阵。 肉眼可见的,杨念筝的样貌略微有了变化。 但没人在意这个,只要能活过来,怎么都成! 时间缓慢流逝,刘景浊退回湖畔,白小豆轻声问道:“能行吗?” 刘景浊重重点头,“能行,我这身气息,似乎想是什么就可以是什么。” 一场架打完,到现在刘景浊还没有真正有时间去试试自身变化,但他有一种感觉,现如今身上气息,想是风便可以是风,想是火便可以是火,虽然看着一样,实则大相径庭。 直到次日清晨,一缕日光洒落湖面,冰棺之中,杨念筝缓缓坐起。 此时的杨念筝,一身白衣如雪,踩着湖水,一步一步走到众人面前。 陶檀儿擦了擦眼泪,把头扭去了一边。 杨念筝笑问道:“你哭什么?” 陶檀儿赶忙擦了擦眼泪,摇头道:“杨姑娘还在,我高兴。” 杨念筝一步挪去陶檀儿身边,板着脸,道:“怎么,百余年不见,连师父都认不得了?” 陶檀儿猛地抬头,随后愣住。 杨念筝抬手揉了揉陶檀儿脑袋,轻声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转头看向刘景浊,刘景浊长舒一口气,笑着抱拳:“沐宗主。” 杨念筝,此时已经是沐竹了。她走过去压下刘景浊的手臂,轻声道:“山主还是叫我念筝吧,也别这么客气,我不习惯。只不过,我可能要从牒谱修士变成客卿了,毕竟这些家伙还认我这个宗主的。” 刘景浊点头道:“怎么都行,都行。” 沐竹微笑道:“山主,对不住啊,那麦仁酒里加了佐料。” 第788章 奇了怪了 宗主消失百年,终于返回,自然与大家有说不完的话,而刘景浊这帮外人,便住进了飞瀑下方的别苑。 宫商角徵羽,五峰之主齐聚琴山,一个个都在抹眼泪。 刘景浊等人,则是坐在院中,时不时扯来一句闲话,顺着聊几句。 刘景浊坐在水边,破天荒地没有喝酒,而是取出了烟杆子,吞云吐雾了起来。 无事即最好,杨念筝也好,沐竹也罢,活着就行。一开始就说了,做沐竹或是杨念筝,让她自己选择。 白小豆笑着凑过来,问道:“师父好像越来越厉害了哎?说什么成什么?”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不会拍马屁,就少来了。” 白小豆挠着头,干笑一声,然后说道:“等柚子来了,我想跟着她去一趟西边,去看看宁琼的故乡,也看看那个当了县令的寇大念。” 刘景浊点头道:“行,但得等一等,我带着你们去一趟百花山庄,我带你们去看看我妹妹。” 白小豆一愣,“我怎么不知道师父还有个妹妹的?” 刘景浊皆是道:“最早的青椋山,漫山灯台林中有一树梅。后来青椋山被灭,她也受伤极重,我就一直随身带着她。再后来,我到了栖客山,便将她栽在了三字塔下。反正就是兜兜转转,她到了百花山庄,成了新任圣女。只不过……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哥哥。” 小菜花得了百花气运得以重活,但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年记忆,按宁梓的意思,恐怕是没有的。 没有就没有吧,还是那句话,活着就好。 姚放牛与曹风走到刘景浊身边,两人站了许久,由曹风开口问了句:“终究是一场竹篮打水,明日霜降了,但七窍玲珑心已经被他们拿到手了,估计明日不会有什么动静的。” 刘景浊猛西一口烟,淡然道:“现在的我是有点儿不讲理了,他们是想躲着我,等什么时候我不在了再出来。” 白小豆皱眉道:“师父这是什么话?” 刘景浊干笑一声,摆手道:“就是等哪天我顾不上了。”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等沐竹宗主忙完了,就能知道这七窍玲珑心的前因后果了,只要人还在,一切就都有机会。” 但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我不会拖延了。 转头看了一眼曹风,刘景浊说道:“明日要是无事,就先回中土吧,顺便带上姚宗主。” 曹风问道:“你不回去?”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还不着急,得再去个地方,神鹿洲那边还有事情。但不会耽误很久,我过海速度应该不会比你慢的。” 曹风点了点头,心说那倒是,现在都觉得有点儿打不过你了。 但曹风还是传音说了句:“虽说境界实力自然是越强越好,但力量到手的太轻易,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刘景浊气笑道:“我这还轻易啊?” 曹风一想,还真是,轻易个屁,只是用时少而已,该受的苦一点儿没少。换一种说法,为此,付出了千多年寿元呢。 想到此处,曹风看向姚放牛,传音问道:“你看他现在多大岁数?” 姚放牛还真没在意过,但现在一瞧,立时瞪大了眼珠子,传音问道:“一千五?你用了一千五百年?” 第789章 山越看越高,越爬越矮 世事时时变,不变就怪了。 有些变数,只要不坏就是好的,没有不好不坏的道理。 这是刘景浊走之前留给沐竹的信,一样是见字如面,但只寥寥两句而已。 捉鬼是个漫长光景,能藏这么些年的鬼不是一时半会儿就捉得住的。大概神弦宗的鬼是会跟青椋山的鬼一块儿出来的。 陶檀儿将刘景浊送出去整整千里,离别之时,对着刘景浊行了晚辈礼,这次刘景浊没有推辞。 霜降已过,无事发生,那就再不会有事发生了。这一趟玉竹洲,几乎等同于白来了。 此时又只剩下师徒二人。 白小豆骑着墨麒麟,刘景浊御剑,但墨麒麟追赶上刘景浊,还是有些吃力。 白小豆问了句:“师父没让曹首席回青椋山对吧?” 刘景浊一笑,反问道:“怎么,又是灵犀说的?” 白小豆笑着摇头:“猜的。” 刘景浊便说道:“猜的不错,他暂时要留在神鹿洲的。” 姚放牛也是一样,估计会在倾水山等个十天半个月,待徐瑶等人到了神鹿洲再继续北上。 境界高了,从前需要半年甚至数年才能走完的路,如今可能只需要数日。这样去走江湖,就很无趣了。因为明明三天做得完的事情,有几个人愿意去花费数十倍的光阴去做? 已经到了百花山庄外,刘景浊问道:“姜柚在春漕做什么呢?都到了,为什么不抓紧过来?” 白小豆咧嘴一笑,轻声道:“她去了一个山头儿,以前经常写些骂师父的邸报,她说她要拆了那处山头儿。” 刘景浊一愣,没好气道:“去把她叫回来,赶黄昏要折返。” 白小豆点点头,“好,就去。” 说着便拍了拍墨麒麟,拔地而起,直往西边。 有个老妇人笑着走出来,老远就问道:“来都来了,怎么又打发走了?” 刘景浊微微抱拳,笑道:“赶在夜里会回来,宁婆婆一向可好?” 宁梓点了点头,“好着呢,在花丛中,吃得饱睡的香。” 二人并肩往里去,宁梓时不时就会问一句青椋山的事情,但绕来绕去,问的还是宁琼近况。 也是,自己养大的丫头,她不挂念谁挂念? 刘景浊便说宁琼一切都好,已经是元婴境界,等炼虚之后,会为她单独开峰,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红袖峰。 说到了这里,刘景浊便又说了句:“我娘已经回了青椋山。” 宁梓笑得合不拢嘴,“我已经知道了,宁琼传信,说荞丫头根本不像个当娘亲的,比谁都贪玩儿,才落地几天,就把几座山头儿逛了个遍。” 刘景浊神色古怪,心说你这么说我娘,好吗? 过一花径,又入一别苑,四水归堂的院子,有花仙子还在忙活着摆放东西,只是茶杯少,酒杯多。 天井下方站着个红衣姑娘,见还没摆放好,便蹙着眉头,说道:“都说了别放茶杯茶碗,他又不喝茶,哎呦!我自己来吧。” 刘景浊一脸狐疑,转头问道:“不是说……” 宁梓微微一笑,轻声道:“有些事情谁也想不到,昨夜一场霜落之后,她忽然跑来问我,说哥哥什么时候来,说她想回青椋山了。” 刘景浊愣了愣,回过神后,朝前一步走。 “小菜花?” 姑娘猛地转头,眉眼之中尚且有几分儿时模样。 她狂奔过来,一下子挂在刘景浊身上,就跟白小喵似的,黏上了。 宁梓笑了笑,挥手让那些个花仙子离去,自个儿也扭头儿出了院子。 忘忧与牡丹夫人刚到门口,宁梓笑着摇头,说道:“晚点儿再去吧,让两个许久不见的孩子说会儿话。” 牡丹夫人疑惑道:“圣女想起来了?” 宁梓点了点头,“许是霜降缘故。” 屋子里,女子挂在刘景浊身上许久,刘景浊这才伸手按住她的脑袋,揉了揉,轻声道:“对不起啊,说好了要带你回家的,却让人把你带来了这里。” 小菜花哽咽不止,“迟暮峰的老头子死了,笑雪峰的老头子也死了,连虞老头子都死了。哥哥还活着就好,真好。” 刘景浊沉声道:“放心,这个仇我很快就会报的。” 话锋一转,刘景浊伸手擦了擦女子眼泪,笑问道:“听说你给自己起了个名字?” 姑娘从刘景浊身上跳下来,揉着眼睛,点头道:“她们给我起的名字太难听了,我就自个儿取了个,叫傲寒。” 刘景浊打趣道:“不像女孩子的名字。” 但姑娘撇嘴道:“我管他像不像呢。” 她硬是拉着刘景浊去到桌前,将刘景浊按着坐下,说道:“这次你要带我回青椋山!” 刘景浊有些为难,无奈道:“你现在是百花山庄圣女哎,百花山庄救了你,我不能这样做事的。” 傲寒一把揪住刘景浊耳朵,低声道:“我不管,我要回去给他们上香烧纸!” 刘景浊嘴角一挑,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啊!想吃什么了,就跳上刘景浊的背,揪着耳朵,逼着刘景浊带她去扶舟县城去买。 刘景浊轻声道:“行吧,但西花王朝新皇登基,你作为圣女要出面的,等过了之后,让宁婆婆带你回,不过待一段儿时间得回来的。” 傲寒咧嘴一笑,“这还差不多呢,我想吃面,做饭去!” 许久不见,再见之后却没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 但年轻个十几二十岁,肯定会的。 等到刘景浊钻进厨房,牡丹夫人与忘忧也才来。 牡丹夫人笑问道:“刘山主是读书人又是剑客,还会做饭?” 忘忧说道:“在拒妖岛时就做过几次,我也沾过光。” 傲寒蹲在台阶上,问道:“要说什么就说呗,我肯定胳膊肘向外拐,你们放心。” 牡丹夫人无奈一笑,听听这话,养不熟怎么着? 倒是忘忧,对这个抢了自己圣女位置的姑娘,死活记恨不起来。 她走去傲寒身边,也蹲了下来,问道:“小菜花,你是百花山庄的圣女哎,吃着百花山庄的饭,向着刘景浊,不太好吧?” 傲寒咧嘴一笑,“我把圣女还给忘忧姐?” 忘忧赶忙摇头,干笑一声,再不言语。 以前对这个圣女名头儿很往心里去,现在……幸好不是圣女了。 有个感觉,很多人都深有体会。就是与刘景浊待在一块儿,时间一长,就想去走江湖了。 第790章 一株梅 长安城里,有个刚刚游历至此的姑娘,拿着印信进了户部衙门。 正好新任京兆府尹窦成,也在。 虽是京兆府尹,但他却是从二品,因为他还有一等侯的爵位。 户部尚书亲自接待这位积风山唯一剩下的人,窦成就坐在屋中,也没什么好避着的。 窦成已经过了五十岁,头发花白,不像年轻时候了。 杨贞递上印信,说道:“刘山主说,我可以凭此印信换取些什么的。” 户部老尚书点头道:“是的,殿下打过招呼,即便不打招呼也能行。杨姑娘可以自己选,是在大月道任选一处山头儿,还是单独要些钱财补偿?” 积风山与狼渡已经被朝廷征用,于情于理都该有所补偿,景炀王朝也不差这点儿钱财。 杨贞想了想,问道:“能不能选个小点儿的山头儿,再另外补点钱?” 这些年一路游历,起先是没想过另立积风山的,但后来忽然想到娘曾经说过,积风山断断续续存世三千年,自青鸾洲搬到神鹿洲,又自神鹿洲搬到中土,虽然很难,但积风山一直都在。 她不想让这份传承断在自己手中。 老尚书想了想,轻声道:“杨姑娘,你看,地方就按照从前积风山大小,占地百里。将狼渡作为钱财补偿,五百泉儿如何?” 杨贞一愣,“这么多?” 作看客的窦成没忍住笑了出来,摇头道:“这姑娘,砍价要嫌少,怎么还嫌多了?要是刘景浊在这儿,肯定要翻一番去讲价的。” 杨贞低头一笑,“我就一个人,要那么多没什么用。” 窦成笑着摇头,说道:“吴尚书,做生意,合尺点儿啊!” 老尚书干笑一声,又说道:“这样吧,方圆百里,山峰六座,另外补偿五百泉儿。但山上要修建什么,我去跟工部谈,朝廷为姑娘修建,如何?” 杨贞点头道:“已经很好了,但地方,我还是想靠海,可以吗?” 老尚书想了想,说道:“那就在新越境内吧,我记得有一处半岛,地方也够大的。” 杨贞大喜过望,赶忙抱拳:“多谢吴尚书。” 杨贞刚刚出门,便碰见了赤龙卫夏官。 池妖妖丢去一枚乾坤玉,微笑道:“流离王让我转交给你的,丹药、功法、符箓,还有一些灵兵,足够你用个几十年,好好招收一批弟子了。不过他还让我告诉你,选人的时候,尽量选些德行不错的,别只看天赋如何。” 杨贞拿着乾坤玉,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想来想去,还是说道:“谢谢。” 那位老尚书笑问道:“你不是跟殿下合不来吗?变了?” 窦成笑道:“老东西,别挑拨离间了,我都五十好几了,他也有四十八的虚岁了吧?老都老了,还惦记年轻时候那点磨蹭,没意思了。” 真正让他冰释前嫌的,其实是做琉璃州刺史之时,有个小丫头的一声舅舅。 一处高楼,赵坎与许经由对弈。 皇帝问了句:“你别再找死了,我真会忍不住砍了你的,积风山已经这样了,就别算计杨贞了。” 许经由无奈道:“陛下与我,君臣相疑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赵坎落下黑子,抬起头,冷声道:“那烦劳龙师告诉朕,我二哥让顾衣珏在济水找什么呢?你在济水又藏了什么?另外,龙师再告诉朕,青莲洞天的籴粜镇,是什么意思?” 许经由收回棋子,沉声道:“陛下,我所做一切,为的都是景炀。” 赵坎气极,“你就盼着我二哥不打死你吧!现在他想弄死你,还会很难?” 许经由无奈一笑,“他现在要杀我,恐怕与碾死蚂蚁,没什么区别了。” 赵坎冷声道:“那你就悠着点!” ………… 百花山庄迎来今年的第一场大雪,百花尽低头,唯独寒梅傲雪中。 白小豆与姜柚见过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姑,相处得还不错,但两个丫头要去走江湖了。 刘景浊给两人各自递出一沓儿符箓,说道:“小豆子没事,炼虚境界的剑修了,又有墨麒麟,几乎是可以横着走了,但姜柚自个儿走江湖,悠着点。” 姜柚嘟囔道:“我也有风狸呢,再说我还有山水桥。” 那倒是,两个丫头都是福缘深厚,各自身怀一处洞天,又各自有一头合道神兽,还各自有两把仙剑。 这一身行头,到哪儿都得横着走。 不过当大人的,总是这样,婆婆妈妈念念叨叨。 最担心的,还是姜柚,于是刘景浊又在姜柚身上偷偷布设了一道阵法,只要她黄庭宫有异动,自己会全力赶去。 孩子长大了,总要自己出去走走,刘景浊也没远送。 一个之后要南下离洲,另一个打算好好逛一逛玉竹洲,然后返回。 对于姜柚来说,离洲没什么好去的,毕竟是家乡吗,早就看腻了。更何况她现在是真正的走遍了九洲。 送走白小豆与姜柚,傲寒拉起刘景浊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两个徒弟,可比哥哥省心多了哎!你小时候多调皮?” 刘景浊笑着摇头,“那是因为长大了。” 小时候都差不多。 刘景浊轻声道:“我要闭关几天,你跟宁婆婆商量商量什么时候去青椋山吧。” 结果姑娘问了句:“见了哥哥的娘,我叫什么?” 刘景浊笑道:“喊姨呗,还能叫什么?” 两人有说有笑返回山庄,刘景浊直去别苑,布设了一道剑阵,却没着急闭关,只是拎着酒葫芦,坐在天井正下方,面色凝重。 千里之外,白小豆冷不丁传音说了句:“柚子,咱们得先去神弦宗一趟。” 姜柚疑惑道:“还去神弦宗?干什么去?” 白小豆沉声道:“咱们那个傲寒姑姑,不太对劲。” 姜柚瞪大了眼珠子,“啊?” 白小豆只是说道:“师父肯定察觉了,我学了师娘的瞳术,又有灵犀在身,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对,但师父没说,我也不好说。咱们去找白寒,在神弦宗待两天。” 百花山庄别苑之中,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盯着门口,面无表情。 的确是很像,动不动就往身上爬,喜欢揪人耳朵,都跟小菜花一样。 但那个调皮捣蛋的小丫头可没这么小鸟依人,搂着胳膊这种事情,她做不出来的。 初见之时,还以为是多年不见,这些年在百花山庄有了新习惯。 现在再想,或许那根本就不是小菜花。 要去青椋山吗?那就去了青椋山再说。 此时此刻,种着梅树的百花山庄深处,刘景浊一道分身已经走了进去。 这等禁制,现如今拦不住刘景浊,如入无人之境。 按宁梓所说,小菜花原来是不记得从前的事情的,是那日霜降,忽然就想起来了。 霜降才想起来的。 分身隐匿身形,站在梅树下方,皱着眉头。 是比在栖客山时好了极多,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知道乔山长拿到信了没有。 ………… 青椋山同样收到了一封信,刑寒藻拿到信便去了迟暮峰后山,专程去找姬荞。 闲来无事,也就是酿酒了,但不一样的是现在有人说话,这么大一座青椋山,人可多,泥鳅湖里的黛窎贼可爱,姬荞可愿意找她聊天儿了。 刑寒藻御剑落在酒坊,见姬荞在忙,没敢出声打扰。 但姬荞知道有人来了,便转过头,笑问道:“小寒藻,有事儿?” 刑寒藻点了点头,双手递上信封,轻声道:“阁主,这是山主传来的信,说请阁主看了回一封信。” 姬荞擦了擦手,“哦,他的信啊?我瞧瞧。” 打开一看,姬荞歪着头思量了起来。 刑寒藻心中古怪,心说姜柚怎么跟阁主这么像啊?都古灵精怪的。但阁主都有山主那么大个儿子了,还童心未泯? 此时姬荞开口道:“原来是那株梅啊!那我知道了。小寒藻,你给他回信,就说小腊梅是百花仙子所种,但其实养着的,最早是个姓李的乐师,善横奏梅花落,曾受腐刑,后拜了秦弱音为师,说起来他就知道了。对了,他爹说过,虞长风祖上与李倡关系不错,虞长风能拜他爹为师,还亏了李倡帮忙说呢。小腊梅也是虞长风受李倡所托,好好养着的。” 刑寒藻疑惑道:“阁主说的是古时候那个人吗?我听说过的,但祖师爷岁数那么大吗?” 姬荞笑着说道:“你就这么跟他说就行了,他能明白。” 刑寒藻哦了一声,正打算去回信,却被姬荞喊住:“小寒藻,顺便告诉他一句,不必赶着回来,我又不会跑。” 路阖等从前的清溪阁人,聚在青白客栈,不知在商议着什么。 一群年轻人围着一张桌子,蔫儿不拉几地。 因为山主传信,说客栈以后没有二掌柜了。 关荟芝趴在二楼露台,就盯着青泥河。 大掌柜走了,二掌柜也走了,现在这青白客栈,就就剩下自己了。 一个在西子湖畔,要与三生未走到一起的人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 一个回了神弦宗当宗主,于情于理都不该再挂着客栈掌柜的头衔儿了。 梧丘端着一碗米汤上了二楼,将碗递过去,“你别难过,喝点东西。” 关荟芝转过头,笑道:“没事,还有梧丘呢。” 第792章 绿湖山中两三事(上) 没想到龙丘南枝也长这么大了?蛮横不讲理的小姑娘,现在依旧有点儿蛮横,但这个蛮横,瞧着挺不错的。 蹭请柬也不能往她们身上蹭,不过刘景浊倒是好奇,这等富家女,居然也会被用于拉拢什么天骄,能是什么天骄啊? 不过很明显,龙丘南枝不会在这儿说的。 做成一单生意,五枚泉儿,这南枝姑娘还是有钱啊! 本想躺回去等下一头肥羊,结果还没卧倒,就听见龙丘南枝冷笑着说:“在这儿都能碰上,以你的身份,丢不丢人,有意思吗?” 刘景浊嘴角抽搐,起身仔细瞅了瞅龙丘南枝,疑惑道:“你是眼睛亮还是鼻子灵,这都看得出?” 龙丘南枝冷笑道:“你当龙丘家的神眼术是摆设吗?察觉不到气息,我还看不见你这面皮下的模样?” 青衣姑娘满脸疑惑,问道:“表姐,这都能认识吗?” 龙丘南枝则是板着脸,沉声道:“要是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嘿!这丫头,分不清辈分儿怎么着?你好赖喊一声姐夫啊! 不过既然都被瞧出来了,刘景浊便问了句:“你表妹?那就是大长老的小女儿的女儿喽?我记得她嫁给了左丘印禅,那就是说,这姑娘是新任皇帝的闺女?公主啊?” 结果龙丘南枝一句:“跟我去绿湖山保驾护航,要不然我就传信大小姐,说你在这儿逗小姑娘玩儿。” 刘景浊气急而笑,问道:“你是不是欠揍?想挨打了就说一声。” 摆个摊儿都不安生。 龙丘南枝却问道:“我大伯龙丘邙不输龙丘阔吧?” 刘景浊立即正色道:“不输!” 龙丘南枝眼眶微红,点了点头,传音道:“我其实在那里面见过白小豆,她没注意到我而已,我帮她宰了个人,同样也得到了一份机缘,才有如今境界的。” 刘景浊就纳闷儿了,传音问道:“你一趟洞天出来,跟小豆子一样都是炼虚境界了,你也是个剑修,非拉上我作甚?” 但龙丘南枝白眼道:“平川首席让我找你的,事后你得回一趟白鹿城,给鹿舍的年轻人上一课。” 刘景浊干笑一声,心说平川哪里有本事找到我?肯定是老丈人呗! 龙丘家的年轻人里,刘景浊印象比较深刻的就是与龙丘阳厉同辈,起名阳平的家伙。还有白雨、督水,以及龙丘尘玹了。 都在拒妖岛待过,但都没待到最后。 船上的老妇人与那琉璃身就好奇了,心里嘀咕,这人是谁啊?看起来南枝小姐有点儿不敢招惹似的? 刘景浊摆了摆手,轻声道:“罢了,反正我也要去,权当蹭你们请柬了。” 于是龙丘南枝换了一艘比较大的船,刘景浊也跟着上去了。 直到船离开,水中那女子才阴沉着脸出来。 又是龙丘家!我恨左丘家不争! 即便是上了船,刘景浊也没露出本来面目。龙丘南枝也不是傻子,自然没主动说,但人家要是知道了,那也就知道了。 可那个青衣姑娘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非要问个名字,刘景浊只好说道:“我叫刘赤亭。” 青衣姑娘笑着说道:“我叫左丘凌。” 至于后边儿那两位“前辈”,压根不敢问。 因为方才听到龙丘南枝说,龙丘白雨跟龙丘阳厉被马三略顺便捎回了白鹿城,而那个相貌平平的青年人则是淡淡然说了句,他们两个还闲不下来,但龙丘白雨做你们鹿舍统领足够了。 能如此轻描淡写提起这些事情的人,龙丘南枝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这人还姓刘,还能是谁? 四公主还是太单纯,小脑壳啥也不想。 龙丘南枝取来了一壶酒递给刘景浊,问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轩辕城之后,就来了这儿?” 刘景浊笑道:“从玉竹洲刚回来,想着在绿湖山凑个热闹,之后再去白鹿城的。” 说起这个,刘景浊便问道:“什么天骄要让新鹿王朝的公主去拉拢?看样子还准备招驸马?绿湖山不是女修居多吗?什么时候有男子天骄了?” 龙丘南枝摇了摇头,轻声道:“好像是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天才,三十岁结丹,姓华,叫做华扬。其实也是他们新鹿皇室的内斗,方才被我打翻的那个,是凌儿的姐姐,当然是同父异母了,争宠而已,想把凌儿往外推。” 刘景浊也抿了一口酒,笑道:“现在这天之骄子,还真就像雨后春笋一般,三十岁结丹这么常见了吗?让那些个百岁登楼的人脸往哪儿戳?” 龙丘南枝只是笑盈盈看向刘景浊,你好意思说?不到五十岁,都能跟姬闻鲸过招了,你还说别人? 但刘景浊想的就不是这些了。 进入那处洞天的,出来最低都是炼虚境界,白小豆是,岑良珠是,龙丘南枝也是。这样来看,那刘御空也必然是了。 从前看起来没什么,现在看,怎么都像是生意。 左丘凌坐在后方,压低声音问道:“婆婆,这位刘大哥到底是什么人,修为很高吗?” 方才刘景浊与龙丘南枝提到了轩辕城,那答案就很肯定了。 老妪只得挤出个笑脸,同样压低声音,说道:“高,反正我们俩加在一起估计打不过的。” 正此时,刘景浊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一道分身已经朝着云海白衣抱拳了。 “平川首席。”火山文学 白衣中年人笑着回礼:“姑爷。” 当年瞧不出来平川境界,只知道是个登楼修士。 现在一看,刘景浊苦笑道:“平川首席这个登楼,是放了多少水?” 这一看就是合道境界嘛! 不过也是,龙丘家的首席,怎么可能只是登楼? 平川笑道:“十几二十年而已,我都看不透姑爷喽!”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问道:“还是跟我说说,想在绿湖山干什么吧?” 白衣中年笑道:“不是我想什么了,是家主让我转告姑爷,先别乱动,看过了,知道了,也就行了。毕竟在神鹿洲,这些事情让鹿舍的年轻人去做。” 这话?刘景浊问道:“是已经知道什么了吗?” 平川只是笑盈盈说道:“姑爷看过之后自会清楚,倒是完事之后,可以再去捣药国那座膏药山逛逛的。” 说完之后,又闲聊了几句,刘景浊便回去了。 刘景浊走后不久,龙丘晾就到了此处。 平川叹息道:“家主想给什么,明明可以直接给,非要绕个大圈子,有意思吗?” 龙丘晾揉了揉眉心,轻声道:“这小子要是弄清楚了,肯定会比洒洒丫头更急,还不是时候,起码要等到十九那边能确定了再动手。打死一个两个,那是小孩子玩儿的把戏,我要收网,就是绝户网!” 一个也别想逃。 话锋一转,龙丘晾微笑道:“倒是咱们家里,还是有人想着复辟神鹿王朝啊!左丘家也不太平,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 平川摊开双手,“我是无所谓,在神鹿王朝我可以是大将军,在白鹿城我是首席供奉,都是给你打工,又没少发我工钱。但长老殿那边,不太一样哦。” 龙丘晾抬手就是一巴掌,气笑道:“你小子怎么阴阳怪气的!跟谁学的?” 平川转过头,一脸正色:“大哥,跟谁学的不要紧,二哥至死都对大嫂的死心怀愧疚,咱们忍的过头儿了吧?” 从一开始,龙丘晾就知道害死龙丘棠溪母亲的都是些什么人。想要报仇,对于他来说很简单。 但至此,已经三十多年了,龙丘晾从未打算过报仇。 长老殿那帮人自然不着急,可平川急啊!白鹿城又剩下多少时间了? 龙丘晾没答复,只是轻声道:“别着急,稍微等等,稍微等等就好了。” 我不能让她白死,我得知道当年那场交易,除了后来卖掉大丫头的一道魂魄之外,还有什么。 我得知道大丫头那道魂魄在哪里,是不是就在九洲? 我也让有些人知道,龙丘洒洒是我女儿。 龙丘南枝的船尚未落在绿湖山,但绿湖山外,不知多少女子聚在一起,光明正大地瞧着一个年轻人,都要流口水了。 看模样,年轻人早就习惯了,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有时候他都在想,为什么要生一副这样的面孔?我又不是女人,长这么好看干什么? 年轻人以心声问道:“老头子,咱来这儿干什么?招蜂引蝶吗?你重塑肉身用得着这里的一根草不?” 借助在年轻人泥丸宫十几年的老道士一反常态,说道:“小子,言之有理,掉头,咱们走!去竹儿岭给为师找寻炼丹材料。” 年轻人嘴角一挑,略有些邪魅之意。 “哎呀呀!你要是这么说,我还真就不走了。您老当了几年祖师爷后,现在可是招摇的很啊!什么人什么事儿能让你这么怕?” 黄庭宫里,老道士气笑道:“你说要走,我成全你,反倒是不行了?” 年轻人只笑着说道:“我猜猜,能让你这么怕的人,除了我那好师兄,好像就只有一个人了哎?呼之欲出啊!” 年轻人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呢喃道:“我在认真做一个好人了,再见面,你会失望,还是满意?” 黄庭宫里,老道士嗤笑道:“你小子心黑手脏,杀人不眨眼,还算好人?” 年轻人淡然道:“可我没杀好人,脏手段做的全是好事。” 「另外一章会比较晚,估计到夜里了。」 第793章 绿湖山中两三事(中) 长得太好看也是什么好事情,在刘景浊认识的人中,颜如玉与曹庋最是感同身受。 出门在外总是受人围观,这点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好在是这绿湖山懂点儿脸色,晓得为曹庋解围。 过门之后,曹庋并未着急登山,而是等在不远处,等候一个熟悉之人。 当年一别,现在算起来也十好几年了,当年十几岁的少年人,已经是能够炼制下品灵丹的天才丹师,到这绿湖山,是被华杨请来的。 此时曹庋体内,独孤紫池破口大骂,骂得可难听了。 “你这小东西,老子教你炼丹,让你当了那么久小祖,你是一点儿也不体谅我是吧?明知道我怕那个家伙,还不跑?” 曹庋倒只是淡淡然一句:“华杨叫我来的,到门口了又走,就太不是朋友了。” 独孤紫池无言以对,可他实在是不愿再见到刘景浊了。别说见到那个家伙,就是见了一次那家伙的徒弟,老夫都吃够了亏! 而此时刘景浊与龙丘南枝的船也才落地而已。 虽然比不上龙丘棠溪,却也是龙丘家一代年轻人里拔尖儿的,之一。见人至此,绿湖山掌律亲自下场迎接,那个毕恭毕敬的劲儿,直叫人咋舌。 左丘凌跟在刘景浊身后,小声嘀咕:“这老婆子可瞧不起人了,看人下菜,要不是表姐来,肯定就鼻子眼儿瞪上天了。” 刘景浊有些不解,心说怎么都是新鹿王朝的公主,在龙丘家眼里不是多紧要,可在神鹿洲别处地方,她不去主动欺负人就很好了,怎么还被人瞧不上眼? 想到此处,刘景浊变传音龙丘南枝,问道:“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被这么欺负吧?有什么不好说的内情?” 龙丘南枝摇了摇头,传音答道:“也不是,只是……怎么说呢,我小姑姑……你明白不?”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我明白个九啊! 什么就明白不?指着我去算,那你就说一声,我卜上一卦试试。可你这稀里糊涂的,什么事儿还没有说,就问我明白不?你这不是欠骂吗? 好在是此时送走了那位掌律,龙丘南枝这才有空传音,但有点儿扭扭捏捏的:“我小姑姑……不喜欢男人,凌儿是被小姑父逼着生下来的。小姑姑至死都没有真正喜欢过小姑父,所以小姑姑一走,就……这下总是明白了吧?” 刘景浊点点头,这还不明白,我是傻子吗? 只不过,这信息,有点儿……使人震惊啊! 大致意思就是,左丘凌的娘,根本就不喜欢男的,生下左丘凌后就得了一场病,不愿吃药,郁郁而终 此时刘景浊再扭头儿看了一眼左丘凌,问道:“你见过华杨吗?” 姑娘摇头不止,“之前我都没听过。” 刘景浊微笑道:“见了再说,要是喜欢还行,要是不喜欢,谁也没法儿逼你,你那位皇帝父亲要是不答应,我就去找他讲讲理!” 本以为至少都会有个感激表情,没想到,此时左丘凌正盯着不远处一个男子,直流口水。 刘景浊揉了揉眉心,没好气道:“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结果龙丘南枝也冷不丁一句:“但人家就是长得好看,你没辙。” 刘景浊气笑一声,伸手朝着曹庋,喊道:“小柜子,过来。” 相貌自然不是曹庋记忆中的,声音也不是,他跟独孤紫池也都没有本事发现刘景浊的不对劲。 但这一声小柜子,除了刘先生,还能是谁? 年轻人干嘛小跑着到了刘景浊身边,憨笑一声,抱拳道:“刘……赤亭先生,好久不见了。” 刘景浊点点头,特意回头朝着两个姑娘,炫耀一样。 他是长得好看,还不是要听我的? 不过小子聪明倒是一点儿没少,晓得不喊刘先生,而是赤亭先生! 美人胚子越长大越好看,看起来是男女都一样啊? 陆家嘴一把搂住曹庋,小声问道:“小子,有没有兴趣到鱼雁楼做事啊?不用你炼丹,也不用你去干力气活儿。我给你修建一处透明房子,全用水晶做,你在礼拜呢人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就行,一次一枚泉儿,怎么样?” 曹庋嘴角上扬,微笑道:“赤亭先生变了,却也没变。” 刘景浊微笑道:“那就要看你以变者目光向我看来,还是以不变者目光向我看来的了。书上都写了,天地尚不能一瞬,况乎我也?” 结果曹庋一笑,“这点儿倒是没变,一点儿都没有变,先生还是喜欢给人讲道理。” 刘景浊撇嘴道:“那是我说的没道理喽?” 曹庋抱拳道:“赤亭先生变了不少啊?都有点儿不正经了。” 记忆中的陆家嘴当然也会开玩笑,但那个玩笑始终有些僵硬,僵硬笑话之中,总是夹杂着各种道理。也不是道理就不好了,只是显得又些不伦不类,看似无意,实则刻意。 总而言之,在曹庋眼中,刘景浊相比从前,更随性了些。 至于曹庋黄庭宫里那位,由始至终都没敢搭茬儿。 见左丘凌直落口水,曹庋只得笑着抱拳,问道:“姑娘是?” 青衣姑娘赶忙擦了菜口水,笑着说道:“我叫左丘凌,今年十七了,小哥哥多大了?” 结果一听见是左丘凌,曹庋连忙后退几步,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我与华杨关系很不错,就是他邀请了我来的。” 这就有些尴尬了,不少人都知道,这次除了湖主破境之外,其实还说华杨与左丘凌的体育场见面。 刘景浊笑呵呵搂住曹庋,其实是相当于羁押,两人就这么好兄弟似的登山了。 “小柜子啊!华杨是什么人?三十岁的金丹修士,了不得啊?这都能认识啊?” 曹庋面色一紧,硬着头皮传音询问:“刘先生,不会是想弄他吧?他什么本事,能惹到刘先生?” 刘景浊笑着说道:“你看你,想哪儿去了?我好歹也算是大前辈了,欺负一个小辈像话吗?再说了,华杨这个名字我头一次听说,只是好奇而已。” 曹庋心说你的好奇一般人可承受不住。 想了想,曹庋说道:“华杨,不是什么坏人,但刘先生绝不会喜欢他,因为刘先生是做事之前喜欢为别人着想的人,而华杨是做事之前,先问问自己能得到什么的人,与我交朋友,道理也简单,我是丹师。但,这并不妨碍我能跟他交朋友。”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明白了。你也放心,我不是为华杨而来的,绿湖山那个掌律,看她不顺眼很久了,憋了十几年,想给她小小教训。那个华杨,要是能把左丘凌骗到手,那是他的本事。要是左丘凌不愿意,那我没法子,只得带她走。” 就冲左丘志明在位期间出兵浮屠洲这一件事,就该帮忙的。 左丘凌跟在后边儿,疑惑道:“表姐,他不是什么小人物吧?” 龙丘南枝只是说道:“他要是端起来,还真是顶大的大人物。” 虽然从小就见不得这家伙,但这些事不得不承认。 也不知道两人在前面说什么呢,总之勾肩搭背好一会儿,终于是松开了。 曹庋倒是文质彬彬,抱拳离去。 反观刘景浊,抠出来鼻屎一弹,看得人直作呕。 龙丘南枝忍不住传音:“你是不是随性的过头儿了?你可说跟龙丘家的人在一起,别人都以为你是龙丘家的人呢!”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可我不是啊!我是龙丘家的女婿,可我又不是倒插门儿。” 龙丘南枝竟是无言以对。 不久之后,一行人入住绿湖山客邸,刘景浊可熟悉,都不用别人带路。 曾经跟龙丘棠溪一块儿来过的。 龙丘家的人来了,住的当然是第一等客邸。 炼气士的捧高踩低绝不表现在背后,光是一个客邸区分就可见一斑了。 反观青椋山,客邸那么多,跟朝廷修建的新村落似的,地方都一样大,愿意选哪个选哪个。 只要是外人,没在青椋山牒谱留下名字的,谁来都是住那地方,一视同仁。 入夜之后,刘景浊在院子里烧火煮茶,不出意料的,绿湖山那位湖主来了。 跟当没什么变化嘛! 老妇人冲着龙丘南枝行李,满脸堆笑,“确实不知道南枝小姐也来了,有失远迎,恕罪啊!” 哎呀呀!死老太婆说话做事儿,不会别的花样了?当年与龙丘棠溪到此,还不是一样的说法儿? 龙丘南枝面无表情,只淡淡然道:“让那个华阳死了这份心吧,我表妹只要不想嫁,谁也拦不住她!” 刘景浊往上空看了一眼,心说真无聊,找那位紫池老道聊聊去。 分身已经离去,院中同样多了一道身影。 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凭空出现,就站在那位湖主面前。 龙丘南枝一愣,皱眉道:“爷爷,你怎么来了?” 左丘凌低下头,轻声道:“外公怎么来了?” 老人只是板着脸,沉声道:“还知道我是爷爷是外公?我还以为你龙丘南枝与我同境了,就觉得你是爷爷了!” 刘景浊手肘下巴,心说终于知道老丈人与平川先生让自己跟来干嘛来了。 第794章 绿湖山中两三事(下) 长老殿凑这个热闹干什么?大长老招人嫌弃归招人嫌弃,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吧? 没人搭理刘景浊,人家干脆回屋睡觉了,就剩下分身在曹庋院中,正笑盈盈瞅着一道虚影。 独孤紫池毛骨悚然,回头一看,好徒弟早就没了踪迹。 然后,刘景浊取出一壶酒,灌了一口,笑盈盈看着漂浮在空中的虚影。 独孤紫池干笑一声,凑到刘景浊身边,一脸谄媚:“您老人家问什么,我说什么。” 以前都不敢招惹,更何况现在了。 虽然独孤紫池不知道轩辕城之战,但看现在刘景浊那浑然一体的气息,真是吓死个人。 娘的,十几年不见,至于吗? 刘景浊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酒:“你的身份我不问,也懒得问,就问你一件事,为什么是曹庋?” 独孤紫池明显一愣,旋即干笑一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景浊扭过头,淡淡然一句:“下来,蹲地上。” 独孤紫池脸皮一抽,“至于这么折……” 才开口,就感觉自身有点儿不受控制的,自己跌落地面。 他一脸惊骇,“你……这怎么做到的?”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你连魂魄都算不上,灵体而已,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还别不信,要不我说让你散开,你试试?” 独孤紫池赶忙摆手,摇头道:“等等,我说,你别急啊!” 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眼看就要咽下,独孤紫池也着急忙慌开口:“天生丹体,够狠够毒够果决,心智坚毅,心中善恶分的并不是很明朗,这是我夺舍的最佳人选。” 刘景浊又是淡淡然一句:“现在呢?” 独孤紫池坦然一笑,“现在,他好就行了。”火山文学 话锋一转,独孤紫池又说道:“只是问这个?” 刘景浊摇了摇头,问了句:“你是谁杀的?我爹?还是陆青城?” 独孤紫池干笑一声:“你怎么就不信呢?我真是一苇渡江的那位杀的,随手一道翻天印,没遭住。” 刘景浊都懒得听了,只是弹指布设一道印记,随后说道:“别站在我对面,是请你不要。非要站,别拉上曹庋,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尽管做事手段会惹人不喜,但他一开始就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属于那种做事之前知道后果,但依旧会从心的人。” 将来会有很多很多第一人,符箓第一人、阵道第一人。 按刘景浊的了解,到时候应该都是帝君之资,如剑帝、丹帝之类的。以曹庋的炼丹天赋,应该可能性最大。 所以刘景浊不太希望将来非要打死的人里,会有曹庋跟巢木矩这些孩子。 刘景浊转身欲走,独孤紫池忽然说了句:“我不能说。” 刘景浊猛然顿足,扭过头,眯眼看向独孤紫池。 “不能说?” 独孤紫池重重点头,“说了这个时代不能说的,透露天机,我会魂飞魄散。但这都是小事,真正受罪的人不会是我。” 刘景浊骂了一句娘,瞬间消失。 此时龙丘南枝所在的客邸,龙丘南枝被大长老训斥了一通,左丘凌被硬生生拽走。 龙丘南枝气不打一处来,眼泪打璇儿。 “为什么你总喜欢做这种事情?以前非要让大小姐跟那个姓苏的来往,现在又要让表妹去拉拢谁吗?” 老妇人听着听着,叹息道:“大长老也有自己的难处,新鹿先皇之后的左丘家,有些……有些反骨了。” 龙丘南枝冷不丁转头,破口大骂:“刘景浊!你装什么死?” 刘景浊让这三人能看清自己本面目,拎着烟杆子出门。 “那怎么办?把你爷爷打一顿吗?还是说我给华扬套麻袋,一拳打死?又或者我去把新鹿王朝新皇弄死去?” 气的龙丘南枝直跺脚,“我不管,我给钱了!你也收了。你要是不帮忙,我就传信大小姐,说你跑来绿湖山勾搭小女子!” 刘景浊气的直发笑,后边儿琉璃身武夫与炼虚老妪面面相觑,心说姑爷名声在外,你说这个有啥用? 没搭理龙丘南枝,刘景浊冲着老妪,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照理说左丘凌都要被当做货物去交易了,还能给她留护卫,说不通啊!” 龙丘南枝撇嘴道:“龙丘家之下,有四大家族,左丘、东丘、南丘、北丘。东南西北四大外家,龙丘家是宗家。” 刘景浊疑惑道:“她怎么从没提起过?” 老妪叹息道:“事关千年前一场大战,东丘家跟南丘家几乎全灭,到现在,三家保留姓氏就剩下三个人了,北丘平川,还有我南丘洮,他,东丘盘。” 刘景浊好奇问道:“那就是说,还有没保留姓氏的喽?都有谁?” 龙丘南枝摇头道:“这个真不知道,总之,南丘婆婆跟盘爷,是家主安排陪着姑姑出嫁的,他们是龙丘家的人,不是左丘家的。别说现在的皇帝,左丘志明见了这二位都得恭恭敬敬的。哪成想,现在这个家伙……” 刘景浊忽然间就想到了洒洒。 龙丘南枝冷不丁一句:“反正你名声不好,你干脆把新鹿王朝的皇帝宰了去。” 刘景浊脸一黑,过去一把提住龙丘南枝耳朵,骂道:“你这死丫头,你小时候我就想揍你,忍了都快二十年了,你再说这混账话,我把你耳朵揪掉你信不信?龙丘家再没人情味,我这个当姐夫的,揍你还不是问题吧?” 就跟教训孩子似的,龙丘南枝不是没有反抗,是根本没有用。 南丘洮与东丘盘对视一眼,神情苦涩。 果然啊!龙丘南枝没有还手之力,自己二人,也差不多吧。 刘景浊甩了甩手,龙丘南枝疼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我跟曹庋打了招呼,晚点儿他会带华扬见我,见过了再说。我出去逛逛,你安生点儿,三十好几的人了,孩子似的。” 说罢,已然迈步出门。 结果独孤紫池讪笑着凑了过来。 刘景浊便随手画了一道符箓,淡淡然说道:“先将魂魄寄存在里边儿,边走边说。” 独孤紫池感叹道:“你这……阵道大宗师,符箓大宗师,要是再兼修炼气炼丹,真可谓是外道大宗师了。” 炼丹? 看过我大黑馒头的人,都说不出来这话吧。 不过外道大宗师,这个说法儿,现在很少见了。 两人并肩而行,独孤紫池本就是灵体状态,就绿湖山这些草包,能看出来才怪。 至于刘景浊,他只需要不去掩饰自身气息,就能与周遭融为一体。 走了一段儿,刘景浊忽然问道:“对籴粜门知道多少?” 独孤紫池撇了撇嘴,说道:“卖这个卖那个,啥都他娘敢卖,啥都他娘敢买。存世很久了,我活着那会儿反正就知道。北边灭佛,灭完了南边儿又灭,其实里边儿也有他们的身影。” 刘景浊一下子好奇了,问道:“这都能跟他们扯上关系?” 独孤紫池笑了笑,其实细想起来,什么都算是买卖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也是。 几句话的功夫,刘景浊已经扯着独孤紫池到了一座宅邸,是那位掌律的住处。 独孤紫池嘴角抽搐,“你好这口儿?看老妇人洗澡?” 刘景浊缓缓转头,淡淡然一句:“别装傻子,不好玩儿的,容易挨揍。” 独孤紫池只能干笑。 此时下方屋子里,老妇人脱光了衣裳泡在浴桶,虽有阵法笼罩,却也拦不住刘景浊的眼睛,以及不算是人的独孤紫池。 果然,片刻之后,那副老迈皮囊像是被泡浮囊了,开始皱皱巴巴的。 又过去几个呼吸,只见老妇人伸手按住自己的天灵盖,轻轻一提,便脱下来了一道皮囊。 此时浴桶之中的身体,纤细白净,黑发如瀑。 独孤紫池转过头,讪笑道:“我是真没看出来。” 刘景浊哦了一声,下一刻,已经将一只手搭在女子头颅,顷刻间结起一道阵中阵,随后封住女子经脉,轻轻一按,便将其杵进了水中。 胳膊腿不断拍打水面,也只是无用功。 独孤紫池脸皮直抽抽,心说你好歹等人穿好衣裳再去,现在就去吗? 可刘景浊一副没所谓的模样,让独孤紫池觉得,这家伙就是打着正经由头儿去看人赤身裸体的吧? 也是此时,刘景浊终于松开手。 桶中女子脸色铁青,“大胆……你……” 结果话没说完,又被刘景浊随手按入水中,再次扑腾了起来。 独孤紫池只得苦笑,真熟悉的场景啊! 一连三次,这次松手之后,女子也顾不得别的,连滚带爬翻出来,瘫坐地上。 刘景浊扯来一张椅子,翘起二郎腿,笑问道:“你们舵主是谁?” 女子颤声道:“你是谁?” 刘景浊无奈一叹,到底是谁先问的? 他随手取出两张符箓甩去,一张贴在嘴上,另一张贴在胸口。 女子肉眼可见的青筋暴起,直在地上打滚。 疼的,但她想发出声音都不行。 足足一刻,女子身上的水,已经全换成了汗。脸色由暗青变得煞白,且浑身颤抖。 刘景浊咧嘴一笑,“有人让我别杀你,我有点儿忍不住。” 「今天只有一章,反正后面会补回来的。」 第795章 救我就是救人间 出手依旧狠辣,但与十几年前相比,却又多了点儿不一样的感觉。 当年带着曹庋走了一路,独孤紫池是看在眼里的,刘景浊行事狠归狠,但却是刻意去狠的。现在不一样了,他很随意。 女子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楚刘景浊面容,她也顾不上去穿衣服,只能这样瘫坐地面,喘着粗气。 被方才符箓疼的。 刘景浊笑盈盈看着,说有点儿忍不住,忍不住想杀她。 女子皱起眉头,抬头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刘景浊撇撇嘴,淡然道:“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哦,也是,你站在劳荨背后,本就没什么存在感嘛!可卖徒弟、卖湖底,总忘不了吧?” 女子明显浑身一颤,死死盯着刘景浊,问道:“你……刘景浊?” 刘景浊笑着点头,“哎,对了,冰雪聪明啊!起来把衣裳先穿上吧,你这皮相太勾人,万一给人瞧去,我又要上报了。” 说着,刘景浊又取出一道符箓,都还没有说话,女子已然连滚带爬,蜷缩在角落里。 她声音颤抖,“饶了我,我都说,这……这太疼了。” 独孤紫池好奇问了句:“什么符箓,疼?”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疼?就这样的疼,我受了半个月呢,你这不算啥。先把衣裳穿上,咱们不必这么赤诚相待,你要是不说实话,也简单,我拍死你就行了。” 此时,刘景浊随手朝后一挥,独孤紫池被推了出去,再看不见听不到屋里动静了。 女子穿上衣裳,依旧不敢靠近刘景浊。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叫宁杞,籴粜门人。受命待在绿湖山,总管神鹿洲西边买卖。” 刘景浊撇撇嘴,问道:“登楼修士,也才管半洲?你们分舵在哪里,总坛又在何处?” 宁杞苦笑道:“在哪里真不知道,除非舵主召唤,我们用令旗就能到。自己去找的话,绝对找不到的。” 独孤紫池蹲在外边儿,无奈苦笑。 原来带着我是杀鸡儆猴吗?这个登楼女修在他手底下全然没有还手之力,我独孤紫池灵体一道,说散就得散? 刘人皇,用心良苦啊! 可你他娘的也太看得起我了,即便不这样,我敢惹你? 很快,已经过去两刻。 大阵之中,刘景浊目光凝重。 于是又问一句:“你知道说假话的代价吧?” 宁杞苦涩一笑,轻声道:“命都在你手上,我说假话作甚?要是非得杀我……只求你用快刀。” 刘景浊抬手一道印记布设过去,沉声道:“留你一命,将来要还的。” 宁杞千恩万谢,一遍遍说着赴汤蹈火,活命就行。 之后就见刘景浊撤回大阵,迈步走了出去。 只不过,离去背影有些沉重。 直到刘景浊完全消失,女子这才颤颤巍巍起身,将老迈皮囊重新披上,又成了个老妇人。 只不过,对镜描画之时,老妇人明显嘴角一挑。 走出宅邸的刘景浊,暗中收回清池。 方才那笑,刘景浊看在眼里的。 这趟绿湖山之行,已经不算是白来了,打草惊蛇之举,还算完美。 可关于龙丘家的事情,查了这么多年,原来是这样吗? 那就是丈母娘早就算出来龙丘棠溪会有失魂一劫,所以做了这个交易? 老丈人之所以压着怒气,一直不给丈母娘报仇,终究还是因为龙丘棠溪那道天魂尚且不知去向,也是因为龙丘洒洒的身世。 走了一段儿,独孤紫池蹿了出来,说道:“曹庋带着华扬回去了,在等你。” 刘景浊点了点头,已经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身在曹庋院中。 同龄人站在曹庋身边,显得就是有些平平无奇。 华扬,金丹境界,也算是俊俏男子了。且刘景浊一眼就看出来,这人兼修武道,已经是有了一道归元气。 曹庋抱拳道:“赤亭先生,这便是华扬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刚转头,便见华扬抱拳,微笑道:“见过赤亭先生。”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摆手道:“别这么客气,你见过左丘凌了?怎么样?” 华扬微笑道:“左丘姑娘很好,不过只是初见而已,谈不上怎么样,就是见见。” 刘景浊笑了笑,示意二人不要这么拘谨。又灌下一口酒,刘景浊这才说道:“没别的意思,平川首席让我跟来的,那我也只能多问几句了,可别嫌我烦。” 华扬咧嘴一笑,落落大方,开口道:“早就听曹庋说过,赤亭先生为人正直,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最适合当先生的人,他都对先生如此敬重,我自然也是一样,先生想问什么,放心问就好了。” 瞧瞧人家说话,再瞧瞧曹庋,你小子也就长了个好脸蛋儿了。 刘景浊扯来一张椅子,问道:“华小友家在何处,师从哪位高人?我这些年不在九洲,还真不晓得什么时候天底下有了这么多天之骄子了。” 华扬答道:“晚辈算是神鹿洲人氏吧,只不过不在大世界,来自一处小天地,赤亭先生不曾听说才对。至于哪处洞天,我不方便说,毕竟是一处无主之地,一旦被人知道了,我的故乡难免会成为某人私物。”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个顾忌是对的。 无主洞天本来就少,都能养出来个如此年轻的金丹修士的话,说明天道已经趋于完善。一旦被人知道,那就是摆在桌上的香饽饽了。 随后,刘景浊笑盈盈问道:“为何拜入绿湖山呢?” 华扬答道:“最早发现我的是劳夫人,但她说不强求我拜入绿湖山,可以游历一番之后再做决定。我走了三洲之地,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一开始的,就是最好的。” 刘景浊笑道:“挺好的,不忘初心,是个念旧的人。既然如此,那就好好修行吧,我走了。” 起身刚要离去,华扬忽然喊道:“左丘姑娘应该是不喜欢我的,但新鹿王朝与龙丘家的大长老,好像非要促成这桩婚事。” 刘景浊缓缓转头,反问道:“你呢?你怎么想?” 华扬沉默片刻,开口道:“对我而言,其实是攀高枝。要是能娶了左丘姑娘,我或许可以少走上百年弯路的。只不过,我不想逼任何人。但如果大长老与新鹿王朝非要促成,我也不会拒绝,我会好好待她。”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迈步离去,淡淡然一句:“看吧,看你们缘分吧。” 话说的是实诚,就是不晓得心与口是否一致了。 返回之时,大长老已经走了,龙丘南枝也被拽走了。 就剩下左丘凌与两个护卫了。 刘景浊进门就瞧见左丘凌拉着个脸,闷闷不乐。 姑娘双手托着下巴,气鼓鼓,呼呼的。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笑问道:“怎么?你外公让你非嫁不可?” 左丘凌嘟囔道:“何止外公,父亲也是,可我实在是没看出来华扬哪儿好了,不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刘景浊也就问了句:“想好了,真不想嫁的话,我不会让你嫁的。” 左丘凌苦着脸,嘟囔道:“你说话能管用吗?” 这个左丘凌,还真是呆头呆脑的。 南丘洮笑着说道:“放心,赤亭先生说话,很管用的,大长老也得听。” 刘景浊笑道:“他要是不听,我打他一顿嘛!想揍他不是一年两年了,我都忍了二十几年了。” 从那老头子乱点鸳鸯谱开始,就想揍他了。 不过,转念一想,那位大长老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想把左丘凌从新鹿王朝摘出来。包括那位看似无情的新任皇帝,一样是想护左丘凌周全而已。 换位想想,大长老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龙丘邙战死归墟,次子消失已久,也就是龙丘南枝的爹。现在也就剩下三子龙丘柏,与一个孙女一个外孙女了。 他肯定不想仅存的后辈卷入这场漩涡之中的。 老丈人跟平川的意思,也是差不多的,但方法不同。 左丘家有人想成为真正皇帝,不再只是国君。龙丘家在忍,或者说是老丈人在忍。 等什么时候忍不住了,恐怕平川手底下的供奉殿就会出手了。 左丘凌歪着头,嘟囔一句:“再怎么说也是我外公,岁数大了,你不能打他,你打他我跟你拼命呢!” 刘景浊一愣,哑然失笑。 心思干净的丫头,也还算不错。 ………… 某一地,有个面色惨白黑衣人手捧一颗七色且有七孔的心,看了一会儿,干脆一口吃下。 入口的一瞬间,黑衣人面色已经红润了起来。 下方桌上,摆着三株药,当间摆放的是一株重楼,年份极长的仙药。 黑衣人问道:“当年救你的,就是这株重楼吗?我们打杀了他,算不算恩将仇报?” 下方站立的少女笑了笑,轻声道:“门主,不管是什么天材地宝,物尽其用才是最好。” 黑衣人点了点头,说道:“那就炼丹吧,药工老弟,辛苦你了。” 侧边坐席,有个老者面色铁青。 是返乡路上被人套了麻袋的裴捣,裴药工。 裴捣黑着脸,沉声道:“我是真没想到,这个籴粜门居然是你弄的。我要是不炼呢?” 黑衣人微微一笑,开口道:“药工老弟,唯有我可挽天倾,救我就是救人间。” 裴捣哈哈大笑,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我呸! 第797章 吃顿席 作为左丘凌在绿湖山的最后一位“长辈”,大典前夜的一场酒局,刘景浊就成了对方争先灌酒的对象。 左丘凌被硬拉着与华扬坐在一块儿,脸色极其难看。刘景浊则被劳荨与宁杞围在另一侧,中间还坐着两个准备接手继续灌酒的。 刘景浊来者不拒,小样儿,倒要看看你们多能喝。 第一轮下来,敬双数,陪一倍。 对方加上华扬一共五人,刘景浊至少喝了三十碗酒。 左丘凌看的直皱眉头,这不是故意欺负赤亭大哥吗? 又想到华扬方才满脸笑容劝酒,她是对华扬,好感全无。 十七岁的丫头不晓得刘景浊是个酒腻子,要是知道,可能也就不生气了。 认识刘景浊的人都觉得刘景浊要是被拿去炼丹,炼出来的肯定是酒丹。 这么些年,天天被酒泡着,都能下药了。 一轮之后,刘景浊一副微醺模样,该聊的自然有人牵头儿了。 入酒局时,刘景浊说自个儿名赤亭,白鹿城修士,在这里就是左丘凌的长辈。 原本劳荨都不想出面,但又想到这赤亭是个炼虚修士,本着不得罪,也就来了。 按劳荨所想,龙丘家大长老都来了,算是一锤定音,左丘凌与华扬的婚事是非成不可了,你一个白鹿城修士,能有多大分量? 走个过场而已。 至于宁杞,看似无事,实则小心翼翼,说话做事很有分寸。因为就她知道身边坐着的家伙,到底是谁。 此时劳荨笑着说道:“赤亭先生,大长老已经拿了凌儿生辰八字给我,我大致算了一下,两个孩子极其般配的。等大典过后,我会亲自带着华扬,去往新鹿城提亲,选个黄道吉日,让两个孩子尽早成亲。” 刘景浊打了个酒嗝儿,笑道:“也好,早完事,早放心嘛!家主也说了,小一辈的事情,不必太过奢侈,聘礼彩礼一概从简,不过也得是双数嘛!仙兵两件仙宝两件,不为难吧?” 劳荨面色一抽,不过一闪而逝之后,又复笑脸。 “赤亭先生,喝酒喝酒。呀!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不如让宁掌律先陪着,我去一下?” 刘景浊略微抱拳,“正事要紧,湖主忙你的。” 知道她出门之后,肯定会传信白鹿城,询问这个赤亭,究竟是谁。 管他呢,反正这丫头待会儿要被抢走了。 那边喝酒不停,两个年轻人如同坐蜡,华扬稍好,左丘凌脸色难看极了。 华扬心中一叹,举杯转身,微笑道:“凌儿,我敬你一杯酒。” 左丘凌斜眼一看,没听见。 你谁啊你? 之后就听见华扬传音:“凌儿,知道你不乐意,但大家闺秀说白了就是用作交易的筹码。你我成亲,新鹿城换来一样东西,我攀上高枝,双赢之事,又何乐不为呢?” 这话倒是实诚,但听的左丘凌直作呕。 姑娘传音答复:“那你可以去追求我洒洒姐,她不是更高枝?” 华扬一笑,“的确如此,但我有自知之明,有些高枝,我攀不上的。我只是想与凌儿说清楚,因为看这局面,恐怕咱们是非成不可了。” 左丘凌冷声传音:“你做梦。” 又过去一个时辰,刘景浊醉醺醺的,说话都有些兜不住了,走过去强压着每人灌下一壶酒。 不喝?瞧不起我吗? 最后左丘凌扶着刘景浊往回走,边走边嘟囔:“你酒品真差,按着人脑袋喝酒,喂狗一样。” 刘景浊气笑道:“你这死丫头,不识好人心啊!” 左丘凌撇嘴道:“我觉得好人是发乎内心的去做好事,而不是为一个好的结果去不择手段。” 刘景浊笑了笑,传音问道:“有没有想过,不在神鹿洲了,想去哪儿?又或者说,你臆想时,觉得自己应该是天下哪处宗门的弟子?” 左丘凌还真就想了想,随后说道:“神鹿洲没有我特别想的去处,中土大姐夫的山头儿不错,我觉得不错,不过人家肯定不要我。除此之外,我还真没有特想去的地方。” 刘景浊便换了个问法儿,“你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符箓?丹药?咒术?炼器?” 左丘凌说道:“我倒是挺喜欢道士的。”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行吧,我给你找个境界高深的师父,你看行不行?” 左丘凌苦涩一笑,嘟囔道:“我外公说了让我嫁人,那我就非嫁不可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由不了他的,放心吧。” 也是此时,左丘凌后知后觉发现,这家伙在装醉。 两人刚刚到院中,就瞧见南丘洮与东丘盘侯着,面色凝重。 刘景浊含糊不清问道:“怎么回事?” 东丘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长老来信了,说明日龙丘阳厉会代替龙丘家出席,与大公主一块儿,在大典上说明绿湖山与新鹿王朝联姻之事。” 左丘凌苦笑不止,轻声道:“知道了,嫁就嫁嘛!” 刘景浊摆摆手,“醉了,明日再说。” 结果一回屋,他又灌了一口酒。 嘴角一挑,刘景浊笑着摇头:“意思是让我弄完自己的事情,护着左丘凌,别的事别管吗?” 想了想,他以心声说道:“曹首席,在哪儿呢?” 有人答复:“在朦胧台啊,不是你让我来的么?怎么啦?” 刘景浊摇头道:“无事,你玩儿你的吧。” 曹风太不靠谱儿,还是算了吧。 张五味……算了,照顾好自个儿都不错了。 李泥丸是个不错的人选,但要是李泥丸收了左丘凌,那丫头的辈分儿可就忒高了。 小师姐? 算了,她最不靠谱,万一再教出来个疯丫头就麻烦了。 这就有点儿为难人了,要堂而皇之的将那丫头带走,得起码是个合道修士才行,可刘景浊觉得自个儿认识的,关系还算可以的,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儿。 算了,实在不行,自个儿分身出来先假扮大修士嘛! 次日清晨,很早就嘈杂了起来,绿湖之上临水设席,大排宴宴。 不过跟即饮山相比,场面还是小了些。 辰时起,已经陆续有人入席。 曹庋洗漱了一番,正准备往华扬住处去。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独孤紫池冷不丁开口:“你想清楚,左丘凌不想嫁,刘景浊不会让她委屈的,你现在跑去找华扬,就是找事了。” 曹庋闻言一笑,答复道:“知道,我不会告诉华扬刘先生身份的,但作为朋友,我得劝一劝他。” 但独孤紫池说了句:“逛了三洲之地,好山头儿多的是,华扬凭什么要回来待在绿湖山?你没想过?你当时都邀请过他的,你裴师兄的名声,总比劳荨要大吧?” 按照华扬所说,他出了长大的洞天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炼气士就是劳荨。 怎么会那么巧? 曹庋笑了笑,轻声道:“师父,我这次是顶着钧炉山小祖的身份来的,现在很少人不知道,钧炉山宗主要管我叫师叔吧?” 独孤紫池一笑,“臭小子,鸡贼啊!既然想到了,也有准备,那就行了。” 话锋一转,“华扬心思比你重的多,叫你来,其实也是助长声势,而且他可一直没跟你吐露过内情。” 曹庋只是淡淡然一句:“朋友有难言之隐嘛!” 也是此时,有人挎剑进了左丘凌住的别院。 左丘凌坐在院中闷闷不乐,瞧见龙丘阳厉,更不愿意说话了,直翻白眼。 龙丘家人实在是太多了,但戍己楼上的龙丘阳厉与龙丘白雨,只要是龙丘家的人就都知道。 龙丘阳厉瞪了左丘凌一眼,“你这丫头,一句叔叔都不喊吗?你娘小时候没少揍我,要我还在你身上啊?” 左丘凌只好嘟囔着一句:“见过厉叔儿。” 说是见过,其实就坐着没起来。 反倒是龙丘阳厉,朝着南丘洮与东丘盘行礼。 此时刘景浊拎着酒葫芦出门,问道:“来了啊?做功课没有?” 龙丘阳厉习惯性抱拳,点头道:“跟白雨把能搜集到的都查到了。” 左丘凌瞪大了眼珠子,心说怎么连他都对刘赤亭这么……恭恭敬敬的? 先前看表姐,明明很讨厌他,又不敢得罪他。洮婆婆跟盘爷也是一样,毕恭毕敬的。 可人家龙丘阳厉是拒妖传上都写过的戍己楼三楼修士哎! 想到这里,左丘凌皱着眉头问道:“你到底是谁啊?” 刘景浊没理她,只是传音问道:“那个华扬,什么来路?出身洞天查得到不?” 龙丘阳厉摇头道:“无主洞天,很难查。不过华扬南下游历,好些山头儿都曾请他上山,被他一一拒绝了。但据我所查,那小子很功利,可不是个愿意主动回绿湖山的人。别的不说,裴大宗师那个小师弟,就曾经邀请他。一座全是丹师的山头儿,这吸引力,怎么都比破绿湖山强吧?” 刘景浊丢去一壶酒,说道:“我家潭涂酿的浊酒。” 龙丘阳厉笑道:“想了很久了,要是马前辈没带我们,肯定要去讨酒喝的。” 刘景浊又传音问了句:“你觉得呢?” 龙丘阳厉笑道:“二小姐说的,也简单。人即便不把自己当回事,也肯定会有极其珍视的人或物。” 刘景浊笑了笑,“走,吃席去。” 第798章 真不管? 回九洲才多久?刘景浊都记不清自个儿吃了几顿席了。 去往湖上时,刘景浊闲坐船头,龙丘阳厉就站在一侧,护卫似的。 瞧见这样的刘景浊,龙丘阳厉很高兴,想必戍己楼修士都会很高兴。 因为有些人,总算是不端起来,而是把自己放下了,更与自身契合些。 龙丘阳厉问道:“平川首席想让你帮忙给鹿舍的年轻人松松筋骨,你去吗?” 左丘凌此时听到这话,也见怪不怪了。 如景炀五龙卫,醒神王朝青奴,从前的神鹿王朝也有类似存在,就是鹿舍。不过如今鹿舍已经成了年轻人们修习之处。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叹息道:“你们辈分太乱了,就说你那个弟弟,比你小多少岁啊?” 龙丘阳厉想了想,答道:“阳平比我小近一甲子。” 就是说,挨揍的不少是叔叔辈儿呗。 隔壁一艘船上,有个少年人嘟囔道:“这才几年?绿湖山弄了几次大典了?开峰要摆酒,湖主跻身登楼也要摆酒,咱们不来不行,来了,礼轻了也不行。” 边上站着的老人敲了少年人一下,教训道:“少说混账话,什么时候混到没人请了,那就混到头儿了。再说了,人情是要还的。” 老人注意到了刘景浊目光,便抱拳一笑。 刘景浊也是一笑,抱拳回礼。 就是这样,萍水相逢,谁吃撑着自找麻烦? 给左丘凌留的位置极其靠前,左丘春渠早已落座,但瞧见龙丘阳厉,还是赶忙起身行礼。 龙丘阳厉只是点了点头,也习惯性的让主位给刘景浊。 至于左丘凌,看也没看她那姐姐,只是黑着脸坐在刘景浊一侧。 左丘春渠就更好奇了,这个在江上摆摊儿的人究竟是谁?怎么连龙丘阳厉都对他这么客气? 刚刚坐下,曹庋与华扬便走了过来,执晚辈礼。 结果,左丘凌就挪不开眼睛了。 这曹庋咋个长得这么好看啊? 刘景浊抬手就是一巴掌,没好气道:“丫头,把脸捡起来,待会儿被人踩脏了。” 左丘凌神色尴尬,赶忙扭头去往一边。 此时刘景浊才对着华扬说道:“华扬,人永远没有准备好的时候,都得是走一步看一步。还有小柜子,认识清晰是好事儿,拿自己太当回事,就不是好事了。” 华扬明显一顿,但很快再次抱拳,微笑道:“有时没办法,看得到几步就得先谋划几步。” 曹庋则是无奈一笑,“先生就别点我了,我明白,自己选的。” 瞒?当年初见,就已经用过这招了,现在又怎么瞒得过? 刘景浊点了点头,指着龙丘阳厉,笑道:“介绍一下,三楼修士,白鹿城龙丘阳厉。” 两个年轻人走后,龙丘阳厉这次笑着说道:“很早就认识曹庋了?” 刘景浊笑着点头,轻声道:“十几年前我在瘦篙洲遇见的,逃命路上的小子,杀伐果断,遇事沉着,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能做什么,当年我就知道他必有一番作为。” 龙丘阳厉玩味一笑,“比杜神跟寒藻呢?” 刘景浊笑骂道:“你他娘少给我挖坑,各有千秋。” 其实华扬,也还不错,与曹庋能做朋友,也是两人性格使然吧。 那位宁掌律也来这边,看似是朝着龙丘阳厉行礼,实则对刘景浊更恭敬。 乏味大典,其实就是那个少年人说的,用个庆祝由头儿敛财而已。也算是另类的吃百家饭,稳固境界。 像是凡人成亲、寿宴、满月酒、白事酒,都一样,大多人家都能“挣”一点儿,算是大家帮衬嘛! 炼气士自然差不多,虽说要还,但又不是一次全还回去。 人这一生,能有几次婚丧嫁娶? 至于一年过八次寿的那种,指定没什么真朋友。脸没了,哪儿来的朋友? 那位劳湖主一番言语之后,本该诸位道友吃好喝好了,却没想到,劳荨拉着华扬上台,再次朝着众人行礼,并笑着说道:“我老婆子破境,其实也就是个由头,借着这个由头,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必诸位道友也听说了。我们绿湖山华扬,将与新鹿王朝左丘凌喜结连理。” 下方一阵祝贺声音,刘景浊扭头儿看向方才瞧见的少年人,果不其然,少年撇嘴嘟囔:“不要脸,这场还没吃,就定好下一场了!” 当然又挨了一巴掌。 劳荨指着这边来了,说道:“大公主与龙丘家的阳厉前辈,特来见证,凌儿也来露个面吧?” 左丘春渠兴冲冲起身,龙丘阳厉坐着没动弹。 刘景浊笑道:“去吧,做戏嘛!” 龙丘阳厉这才缓步走出,就是没个笑脸。 至于左丘凌,干脆就不动。 实际上,姑娘一遍遍传音问道:“怎么办怎么办,要是我上去了,那就板上钉钉了啊!” 刘景浊叹息一声,答复道:“待会儿来个人找你,你就喊他师父啊!” 只能分身出去了。 正此时,耳边有人声传来:“景浊老弟,要帮忙吗?” 刘景浊大喜过望,立即答复:“牧老哥,救星啊!把徒弟带走?” 牧沉桥一愣,“你真放心把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放我身边?” 刘景浊笑道:“你再不要脸,也没这么不要脸吧?不瞒牧老哥,你要是瞎胡闹,我会打死你的。” 牧沉桥骂了一句娘。 此时左丘春渠皱着眉头,沉声道:“凌儿,还不上来?”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从天而降,龙丘阳厉嘴角一挑。 他也以为刘景浊要自个儿弄个分身,带走左丘凌呢。 剑光散去,台前站着个青年剑修,瞅来瞅去的,不晓得找什么呢。 刘景浊传音道:“喊师父啊!” 左丘凌后知后觉猛的站起来,大喊一声:“师父救我,我可不想嫁人。” 牧沉桥瞬间转头,“哎呀呀!我的好徒儿,谁要逼着你嫁人来着?我的徒弟都有人敢逼,看我不砍了他!” 劳荨都不敢开口,左丘春渠个没眼力见儿的,居然皱着眉头,指向牧沉桥。 “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个师父了?” 牧沉桥传音问道:“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刘景浊答道:“不会。”火山文学 那就行了。 牧沉桥一转头,顷刻间便有剑光划过湖心,一剑将湖水斩开,剑意影响之下,湖水没有半点儿复原迹象。 瞬身坐在左丘凌身边,牧沉桥扣了扣脚,问道:“徒儿,这谁啊?” 左丘凌已经被吓傻了,直到刘景浊抬手一敲,她才回过神。 干脆一把拉起牧沉桥手臂,那叫一个崇拜啊! “那是我姐,师父别伤她。” 劳荨面色铁青,可那是个合道剑修,她哪儿敢乱动手? 只得挤出个笑脸,问道:“不知是哪位前辈?我绿湖山与新鹿王朝联姻,大喜之事,望前辈给左丘家与龙丘家个面子。” 牧沉桥转过头,笑问道:“需要给吗?” 左丘凌一愣,“问我?要的要的。” 牧沉桥叹息一声,“行吧,那我就自报家门喽。” 拿起桌上酒,灌了一口。 “老子姓牧名沉桥,斗寒仙剑洲剑修一个,剑术稀烂,也就能砍死几个合道。” 刘景浊气极,“带着人走啊!还白话?非得等着我又跟你演戏?” 牧沉桥咧嘴一笑,一把抓住左丘凌,笑道:“别理他们,咱们走,游历江湖去。” 剑光已然飞出,刘景浊拍案而起,“哪里跑!” 同样是一道剑光,紧随其后。 龙丘阳厉愣了愣,后知后觉御剑而起,紧紧追赶。 左丘春渠目瞪口呆,这……龙丘家的人走完了? 反观华扬,看了一眼曹庋,低头苦笑。 千里之外,四人先后落下。 刘景浊取出酒葫芦灌了一口,蹲在灵犀江畔,掰着手指头。 牧沉桥疑惑道:“数什么?” 刘景浊一本正经道:“皇帝退位、月夕庆典、山主退位、湖主破境,回乡一年,我吃了四次席,全把人桌子掀了。” 龙丘阳厉终于赶上,这还是人家两个压低速度了。 他甩出一艘核舟,轻声道:“船上聊吧。” 直到站在甲板室,左丘凌终于忍不住了,跑到刘景浊面前,问了句:“你到底是谁啊?” 刘景浊恢复本来面目,没好气道:“至于这么蠢吗?我是你表姐夫。” 左丘凌瞪大了眼珠子,“啊?哪个姐?” 也是,姐太多了,估计有些她都不认识。 龙丘阳厉敲了左丘凌脑壳一下,说道:“你大姐夫!他是刘景浊。” 青衣姑娘又啊了一声。 可人家已经不理她了。 刘景浊搬来一张凳子,笑着说道:“这不麻烦了嘛?跑是跑出来了,我又咋个回去呢?事儿还没完呢。” 龙丘阳厉灌下一口酒,问道:“真打算管?会坏你事吧?” 牧沉桥一下子好奇了起来,凑过来问道:“管什么,算我一个?” 刘景浊淡淡然开口:“我不管啊,我凭什么管,非亲非故的,我凭什么上赶着去帮谁?” 掉井里的人,想自己爬上来,够本事就行。不够本事又不喊人,我一低头,就瞧见有人蹲井里了,是不是玩儿水呢? 谁管你怎么回事? 龙丘阳厉诧异极了,问道:“真不管?” 第799章 一座小南峰 有位剑客,原本应该在济水找寻什么,可找着找着,居然到了渐江源头附近的一座山峰。 听到山名之时,他就传信百节,等了小半月才见那家伙来。 落地之后,百节就有些疑惑了,这地方自个儿来过啊! 于是他挠着头,问道:“你要去小南峰?再往西点儿,有个叫做昭山的地方,是现在的青泥河龙神杨宝芯的故乡。” 二十年前带着那个矫情到死的窦小姐,就曾经来过这儿。 顾衣珏则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确实是叫做小南峰?” 百节点了点头:“确实啊!当年小南峰上有个金丹白额虎,被殿下打杀了。昭山那座山神庙,还有个叫做瓶儿的艳鬼,也被殿下打杀了。” 说到此处,百节便又想起来那条渐江的水神。 “如今富春与钱塘二江的周老爷,曾是此地龙神。对了,殿下还在小南峰无缘无故受伤,弄得一脸血。” 顾衣珏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记得山主留下的随笔,写着当年是想去谢罗山来着,最终没去?也没入蜀是吧?” 百节干笑一声,说道:“蜀地有个胡潇潇,他不敢去。你以为后来遇见百越那个胡潇潇,殿下为什么愿意多帮忙多说话呢?不就是因为同名同姓。” 顾衣珏只是说道:“济水龙神没问题,我从太乙池出发,来回走了一趟济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后来听到杨掌柜不回来了,丢了七窍玲珑心,忽然就想到了杨宝芯,就来了这里。结果到了,才发现这儿居然有山名为小南峰。” 百节无奈道:“我的顾大剑仙哦,是杨宝芯,不是杨保心。再说了,小南峰哪儿不对了?” 一个山名而已,有什么好惊讶的?天底下叫西山南山的小山峰,多了去了。 但顾衣珏慢悠悠一句:“十万大山中心处,以那深渊为界限,往西有座小西峰,东北都有小东峰与小北峰,独独没有小南峰。而往南略偏东,直直出去,就是百越联盟所在之地,再往南是骆越等部族。” 顿了顿,顾衣珏沉声道:“最重要的是,袁公说他曾在小南峰,随九天玄女学剑。现如今还有一个就在眼皮子底下的青泥河龙神,就在小南峰毗邻的昭山。山主还在这里,斩杀过一妖一鬼。” 全是跟刘景浊养成的坏毛病,细小如发的事情,牵连在一起,就是一张模糊画面了。 但在顾衣珏看来,更像是一张网。 走了没多久,两人都在昭山那座山神庙了,小土丘一侧是麦田,这个时节,刚好是播种时节。青椋山附近比这里冷,仲秋前后就要播种。 只见田里有人高举鞭子,使劲儿一抽,同时喊一声“呔”,耕牛便会发出低沉吼声,朝前几步。 田地尽头是个荒废小院,里头曾经住着一位老妇人。那位窦大小姐,是自在那处院子起,才真正有了些改变的。 顾衣珏想了想,沉声道:“这地方,还是得山主来一次故地重游,我要再从头到尾走一趟济水。” 百节笑了笑,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言语蹦了出来。 “何不去顾氏旧地瞧上一瞧?又或是你年少之时,最喜欢去的地方,与青鱼初遇之地?” 顾衣珏猛的转头,一把抓住百节,眯眼问道:“你的魂魄齐了,山主付出了什么代价?他为什么不说,你在浮屠洲的几十年,都查了什么?瞒我作甚?难道我顾衣珏会吃里扒外吗?” 很早顾衣珏就知道,或许知道的要比刘景浊更早。留在青椋山无所事事的,只是百节三魂之一,剩余两道魂魄,被以某种秘法分开,一道在长安,一道在浮屠洲。 但几年前,这家伙忽然三魂归位了。 百节无奈至极,苦笑道:“殿下在归墟海底,得到当年某位大帝丢弃的琴与瑟,作为交换,让我魂魄归位,也让苏崮以及欧钰身上的某些禁制消散。” 顾衣珏气不打一处来,“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他忽然一怔,松开了百节。 “高尚,你在浮屠洲查的,是关于她的事情吧?” 百节整了整衣裳,一屁股蹲在田垄上,轻声道:“你觉得自己天赋好过吗?” 顾衣珏摇头不止,“我就是因为天赋不佳,才不受族人待见的。” 百节又问:“那你觉得你够努力?还是说炼气士努力了,真有用?” 顾衣珏气极,“你他娘的直说!” 百节便指了指顾衣珏的佩剑,没好气道:“佩剑起名伏休,伏休二字,最早是说三伏各休沐一日,后来才有了个禁渔说法儿的。你得了一把仙剑,你觉得是你福缘深厚吗?” 顾衣珏一下子愣住,仔细回想了一番,出十万大山前,自己运气就没好过。 儿时不受待见,修行之路,真是个好不容易。后来遇见青鱼,好了些,却没好到哪里去。一直到百多年前,还被扣上弑兄淫嫂勾结妖族的屎盆子。运气就没好过,谈个屁的福缘?那玩意儿自个儿就没见过。 于是百节接着说道:“那有没有可能,济水河畔忽然扶摇直上的笨鸟,与那条被带去浮屠洲修行的青鱼,本就是一场生意呢?包括现如今名声极大的顾剑仙,位在鱼雁楼北楼之主的,乔青鱼?” 顾衣珏呢喃一句:“山主是让我,自己去找那个因?” 百节没好气道:“不追本溯源,你连来路都不清楚,怎么合道?赶紧回你的济水,这地方的确蹊跷,我得待些日子,好好过一遍。” 顾衣珏扭头儿就要走,百节气不过,起身照着顾大剑仙屁股就是一脚。 “有本事给老子砍了,我啥本事都没有,就一样儿,脚多!” 顾衣珏一个踉跄,停住了,但没回头。 “所以这么些年,除了山主,你跟路阖跑的最多,辛苦了。” 一个姓路,一个脚多嘛! 百节还是没忍住,传音一句:“别担心北楼主,只要她们不傻乎乎的跟杨姑娘一样,就绝不会有事。我这么些年不是白跑的,殿下那股子护犊子的劲儿,会让你糟心?” 顾衣珏笑道:“我从来都相信他,几乎是盲从了。” 说完便化作剑光北上了。 百节扭头看了看那座山神庙,嘟囔道:“怕不是得去一趟燕巢宫吧?喊上张五味跟阿达?呃……算了吧。” 第800章 帮与不帮(上) 独孤紫池话一出口,曹庋已经懂了,所以硬生生压下嘴边言语,眼瞅着刘景浊与龙丘阳厉离去。 他缓缓转身,看了一眼华扬,只是轻轻一句:“觉得丢脸了?” 华扬微微一笑,摇头道:“这种事情我从不放在心上的。丢脸?我早就没脸了。” 顿了顿,华扬又问:“赤亭先生是个大人物吧?” 曹庋还真是认真想了想,片刻后才开口:“从前很多人不认可,现在应该没人会觉得他是个小人物了。” 就是名声从来没好过。 华扬点了点头,笑道:“那我知道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曹庋深吸一口气,盯着华扬,问道:“咱们是朋友吗?” 华扬微笑道:“我在这九洲,只有曹庋一个朋友,快回去歇着吧。” 曹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来话,扭头儿准备离去。 其实他知道,华扬之所以不出声,无外乎两个原因。 被人威胁与自己的尊严。 但到了九洲,华扬得学会一件事,就是放下自己的尊严。 当然有人可以一辈子不弯腰,前提是得有不用弯腰的本钱。但很明显,我曹庋没有这个本钱,你华扬一样没有。 走出宅子,曹庋有些烦闷,便没着急回去,而是沿着湖边走了走。 他以心声问道:“师父,你对人说过救命吗?求过人吗? 独孤紫池笑着说道:“像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说是要饭都不过分,更别说求人了。慢慢的岁数上来了,成了牛哄哄的丹师以后就少了。那时候就都是别人求我,我很少求别人。” 曹庋一笑,“很少,就还是有喽?” 独孤紫池叹息一声:“怎么会没有呢,人皇都得为了缩短战线而冲着最不愿俯首的人叩头,何况是我。” 拒妖传一出,骂姬闻鲸的人那真不是能以万计数的了。 曹庋忽然说道:“我还是得去找一趟刘先生。” 独孤紫池只是说道:“人做了什么决定,就要承担什么后果,你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自己想清楚了就行。” 曹庋只说道:“我想清楚了。” 说完就直奔刘景浊住处,不出一刻光景,已经推开了门。 刘景浊就在院中,与龙丘阳厉对坐饮酒,两人有说有笑的,似乎是全然不把先前的事儿放在眼里。 刘景浊冷不丁一转头,一笑,问道:“小柜子来了啊?过来坐。一直没问你,现在能炼什么品秩的丹药了啊?能练出来灵丹了不?” 曹庋边走边答:“只能炼制半步灵丹,境界不够,体内灵气有些无以为继。” 刘景浊笑着点头:“那等你破境凝神,就能炼了。” 曹庋又喊了声先生,刚要开口提起华扬,刘景浊就一摆手,说中土有个烧饼娃,比你大点儿,人家都能炼制下品灵兵了,你可要抓把劲儿。 几次三番想要提起华扬,可是根本没机会,次次话到嘴边都会被刘景浊以各种各样的古怪话题撤去一边。 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愣是没能说出来。 到这会了,他哪里还不知道,刘景浊是铁了心的不会主动出手了。 于是曹庋只能换了一个问法儿:“那为什么愿意帮同样自私的曹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不一样,看似凶狠的曹庋,心里有善念的,我瞧见了。假设华扬没有那番很实诚的话,我可能也不会坐视不理。”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前几天听了个很有趣的说法儿,你,听过熬鹰吗?” 曹庋一愣,“自然听过。” 刘景浊咧嘴一笑,“那万一熬的是枭,也就是猫头鹰,咋个办?你熬得过它?” 曹庋又是一愣,“啊?” 确实没明白。 于是刘景浊干脆说道:“他在跟我卖弄心机,他觉得说出来一部分心里话,大家就会觉得他是个看似聪明的傻子。结果人家左丘凌不吃他那一套,我也不吃。卖弄心机之人未必不直爽,但卖弄直爽之人,肯定不直爽。” 曹庋恍然大悟,苦笑道:“他把心思,用错地方了。” 一把熬鹰的好手,熬得了猫头鹰吗?当然不行,因为选错了。 曹庋抱拳离去,走得有些落寞。 龙丘阳厉笑着传音,问道:“最后肯定还是要管,我还不知道你?拖着又干什么?” 刘景浊摇了摇头,说道:“管肯定要管,但授人以鱼或授人以渔,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年轻时要学会的事情很多,刘景浊觉得有一样尤其重要,那就是得明白天底下的人,没人生来就欠谁什么,我行侠仗义行的是我的侠义,与你何干?要是觉得我是个剑修,境界高深,就该行侠仗义,那得投个好胎才行。 这边两人继续喝酒,夜色已沉。 华扬坐在屋中,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起身,往山巅湖主住处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有一张符箓一直贴在他身上,合道之下无人能瞧见,他做什么说什么,符箓主人一清二楚。 光管还不行,假如他华扬愿意为自己开口,那就是让他帮忙。要是他自始至终都不开那个口,那就是让他做事了。 听着差不多,其实差别极大的。 湖主住处,自然是要比别处奢华许多。 小山丘巅峰处的别院,下布设聚灵阵,故而灵气沛然。院中有三处莲池,居中池中栽种白莲,左侧青莲,右侧黄莲。三处莲池皆有小鱼游弋,颇有一种生生不息的感觉。 华扬站在白莲池外侧,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湖主在吗?” 话音刚落,有个老妇人走出房门,笑着说道:“华扬啊?我在的。怎么,还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耿耿于怀?没法子,牧沉桥我们真的惹不起的。” 华扬只是低头沉声道:“湖主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去一趟新鹿王朝,说不定事有转机。” 劳荨盘坐门前,笑着摇头:“没什么转机了,转机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了。” 华扬双膝猛地跪地,额头死死抵着地面。 “湖主,我去说服他们搬离,或者湖主给我些时日,我在外面寻个隐秘之处,让他们搬出来,绝不会挡路。” 劳荨笑了笑,摇头道:“华扬啊!你还是没明白,我给你机会,是我想知道,一处天地就出了一个炼气士,这个炼气士得了什么机缘,是怎么出来的?你或许都不知道,千年前开始,我就往你那家乡投注,整整一千年,丢进去的钱都没溅起个水花,却冷不丁冒出来了个你。我给了你机会了,你运气不好,我也运气不好,没法子的。” 华扬双目通红,沉声道:“求湖主给我一条出路!只要湖主说得出,华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劳荨叹息一声,摇头道:“我老了,心也软了,禁不住你们这些孩子磨。这样吧,我不动你家乡那些人,作为交换,你在绿湖山安安分分待上一甲子?” 华扬又重重磕头,沉声道:“湖主,华扬的脾气你多少也看出来了,天下人生死与我无关,但我弟弟妹妹待的地方不能有事。除此之外,华扬什么都可以干!” 劳荨哈哈大笑,“如此真诚就好,真诚就行。你先退下吧,咱们等等,看白鹿城二小姐怎么说吧。” 刘景浊所在的院子里,龙丘阳厉笑着摇头,叹息道:“这孩子,想得太好了,想要借咱们的手去救人,他就没想过,他能算计这么多吗?” 刘景浊却说道:“其实能理解,初来九洲,见到的第一个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怎么会轻易相信别人?当然会觉得凡事只能靠自己。再者说,他不能确定赤亭与白鹿城,又或是牧沉桥,能否帮得了他。还在试探嘛!” 刚刚说到牧沉桥,有个家伙就落在了院子里。 刘景浊直想骂人,赶忙布设了一道阵法,这才骂道:“你有病?” 牧沉桥径直朝着刘景浊走来,同时也在传音。 “本来不想告诉你,但觉得不告诉你,又不对。” 刘景浊皱眉道:“什么事情?找我的缘由?” 牧沉桥点了点头,传音说道:“姜柚是艾禾的转世身,你家那座山头又有两个涂山谣,我欠艾禾的,得还给姜柚。”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结果?” 牧沉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结果我背上斗寒洲,去了一趟冰原,把镇压冰原异兽的禁制劈开了。” 刘景浊脑袋嗡嗡的,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吃撑了?你砍那玩意儿干什么?” 牧沉桥干笑一声,“听我说完啊!我是劈开了,可里边儿根本就没东西,就留下一句话跟一道蛇蜕。我思前想后,那东西想要逃,动静会很大的。乔峥笠告诉我,这些年来,动静最大的,当然是我劈开禁制。但往前倒,就只有一次了。” 刘景浊当即想到了什么,冷声问道:“龙丘棠溪取剑那次?” 牧沉桥干笑一声,点了点头,说道:“或许当年那东西就跑了,现在在哪儿还真不好说。”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呢喃道:“或许,根本就没逃。” 正此时,有人站在门口喊道:“赤亭先生,宁杞求见。” 第801 帮与不帮(中) 有人深夜造访,牧沉桥便化虚藏去了一边。 刘景浊回了一声进,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老妇人拄着拐杖,踉踉跄跄走了进来。 进门瞬间,一道屏障已然隔绝此地。 刘景浊冷眼看向妇人,淡然道:“干嘛来了?” 见刘景浊已然布设隔绝阵法,宁杞赶忙褪去身上老迈皮囊,立马儿变成一位年轻女子。 她面向刘景浊,弯腰拱手,声音略微发颤:“刘先生,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刘景浊笑了笑,面带疑惑,“哦?什么事?” 宁杞颤颤巍巍递上一枚镜花石,压低了嗓音:“止水塔卖给了公羊宝文,作为绿湖山的湖主,劳荨得到了一份足以跻身登楼的机缘。这镜花石里,是劳荨破境时的画面。”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道:“华扬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宁杞又说道:“她没告诉我们华扬的来历,只说是出自一处无主洞天,属于那地方第一个炼气士。但,据我所查,应该是劳荨手里拿着华扬的什么把柄,让华扬这个未来成就会极高的人,与绿湖山绑在一块儿。”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疑惑道:“劳荨不知道你是籴粜门人?那你是怎么说服她将灵星卖给公羊宝文,又将止水塔最后的买家,从楚剑云换成了公羊宝文的?” 宁杞居然微微一笑,轻声道:“无需说服,我们做生意向来公道的,她拿到了不低于预期的回报,自然会满口答应。更何况,卖给公羊宝文这等大修士,能与其扯上关系,偷偷乐着呢。”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儿得意,宁杞赶忙收敛笑容,正色道:“如今被刘山主下了咒,清溪阁这道禁制,我比谁都清楚。所知之事,我已经知无不言,如今只求刘山主饶我不死。” 刘景浊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宁杞又换上那身老迈皮囊,在刘景浊扯掉阵法之后,迈步出了门。 此时此刻,湖面一小舟,劳荨面色极其难看。 “吃里扒外的老东西!” 刘景浊则是抿了一口酒,摇头道:“真无趣。” 龙丘阳厉笑道:“是挺无趣的,不过绕这么个大弯子,把绿湖山这老婆子逼到与籴粜门站在同一战线,还不能让她发现宁杞就是籴粜门人,布局缜密是真没的说。” 牧沉桥走了出来,开口道:“你们真的放心把左丘凌交给我?” 刘景浊呵呵一笑,“你动个坏心眼儿试试?” 牧沉桥讪笑一声:“我倒还没有那般不要脸,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要去一趟浮屠洲,左丘凌要不要带着?” 龙丘阳厉插嘴道:“人家要是真的愿意拜你为师,你还不愿意收啊?” 牧沉桥笑道:“我倒是还真没收过徒弟,试试也好。” 说完之后,牧沉桥再次消失。 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摇头道:“这乱的。” 一个华扬,要借刘景浊之手脱困。这个自以为很聪明的宁杞,故意让劳荨发现她与自己一行人私下里见面,要逼着劳荨投身籴粜门。曹庋那傻小子,一门心思想帮朋友,奈何由头至尾都是热脸贴着冷屁股。至于那位湖主,所求甚多,但由头至尾都是给人牵着鼻子走的。 关键是,老丈人跟平川还叮嘱了,不能动! 这不是为难人吗? 想到此处,刘景浊赶忙传音:“哎!牧老哥,别着急走啊,待个一两天。” 牧沉桥破口大骂:“拿我当驴使呢?给钱了吗你?” 刘景浊咧嘴一笑,“入我牒谱,自然有俸禄可拿。” 牧沉桥气笑道:“你做梦!等着干什么?”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等着就行了。” 先前拔了青椋山门前草,这次回去,得拔屋子里的草,自然要把外面这些一块儿弄好喽,就能连根拔起。 龙丘阳厉轻声道问道:“我没明白,华扬为什么觉得能驱虎吞狼?他有什么本事能驱使我们?” 刘景浊笑着说道:“年轻人还是在九洲待的时日太短,见识也短了。他以为,是个人就会被利益驱使。他以为一处洞天的第一个炼气士,对咱们吸引很大呢。” 不出预料的话,明日一早,华扬就会与曹庋一同造访。 刘景浊摆出一盘棋,问道:“来两盘?我能赢,就算你胜。” 龙丘阳厉却问出来了个疑惑许久的问题,“你真的不会下棋?” 记得当时与杜神交手,那每一步都臭不可闻,但就这些臭棋,下的杜神想输都输不了啊! 刘景浊气笑道:“我是说五子棋!” 龙丘阳厉脸一下子黑了,“不玩!” 刘景浊笑了笑,传音问了句:“为什么是龙丘南枝?” 龙丘阳厉答道:“那时候你我都在归墟,我哪里晓得?这事儿怕是得去问家主或是平川。” 刘景浊又问:“躲在云海里那个合道,是十七?” 龙丘阳厉一愣,“啊?十七先生跟着吗?” 刘景浊气笑道:“那他娘是个女的!” 龙丘阳厉又是一愣,“十七先生是女的?” 刘景浊都懒得搭理他了,你他娘的马上就是鹿舍左统领了,什么都不知道吗? 但转念一想,龙丘家都有初五十七这样的存在,轩辕城会少?当年追杀自己,那些暗卫一样的存在,怕是一个都没去。 这个得回家问问娘亲。 还有一件事,同在青鸾洲的高阳城,好像……极其没有存在感。可高阳家,必有巅峰合道的。 还是得回家了再问问娘亲。 次日清晨,刘景浊在院中练拳,有信传来了。 是栖客山来信,简简单单几个字。 楚廉已过第三国,道心稀烂。孙犁已经南下,将入世修行。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却在心中叹息。 孙犁好像,从来就没真正地入世过。 又过片刻,两个年轻人迈步进了院子。 两人心思各异,一个只是陪着朋友,另一个则是要与人做生意。 但刘景浊又演练起了拳法,并问道:“这些年有练拳吗?” 曹庋点了点头,“有是有,但我好像不是那块儿料。” 刘景浊一笑,又问道:“你今年,算起来多大年纪了?” 曹庋答道:“整三十了。” 刘景浊忽然停下,直视曹庋,沉声道:“那有些事情,你该知道了。” 独孤紫池赶忙开口:“不是说了不提吗?” 刘景浊却淡淡然一句:“这么关心别人的事情,倒不如先过自己的心关。境界修为上去了也还是会知道,与其这样,倒不如我来告诉你。” 曹庋面色有些紧绷,沉声问道:“是……什么事?”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淡然道:“简单,当年我在萍河斩杀的那个缝缝补补的人,是你爹。” 独孤紫池破口大骂:“刘景浊,你大爷的!就不能等他结丹之后吗?” 曹庋已然呆立原地,面色煞白。 不出三个呼吸,年轻人气血翻涌,一口血喷涌而出。 华扬赶忙扶住曹庋,面色极其凝重。 曹庋擦了擦嘴角鲜血,低着头,沉声道:“为什么不早说,当时就应该告诉我的。” 刘景浊答道:“眼睁睁看着上千骑互相抹脖子也无动于衷的人,当年知道这个,多半一样是无动于衷吧?现在不一样了,行走江湖十几年,多多少少也见识了一番人间苦难,狠归狠,但心智总算是成熟了。” 扯来一张椅子缓缓坐下,刘景浊笑问道:“杀父仇人就在眼前,想要如何?咎由自取这种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少年曹庋,可一口一个家父如何。” 当年的少年郎,总是会把家父说、家父曾说挂在嘴上的。 没想到来帮朋友的人,把自己弄得重回泥沼了。 独孤紫池还在骂:“你个狗日的,欺负老子徒弟,等老子恢复肉身,高低要试试你的斤两!” 曹庋只是说道:“师父,别说了,咱们走吧。” 年轻人的背影,有些失魂落魄。 第一次这样,是得知算计自己的,一直是自己极为尊崇的父亲。 第二次,是自己打心眼儿里尊敬的引路人。 炼气士最怕的不是受多重的伤,而是忽然发现,自己一直相信的事情,由头至尾都是假的。 什么咎由自取、大义灭亲,这种话,曹庋真说不出口。 其实曹庋要是真觉得他父亲是咎由自取,刘景浊才会真正失望。 目睹曹庋离去,华扬一样面色凝重,此时此刻,他才真正下定决心,要与这位赤亭先生,做个生意。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笑问道:“你呢?还有什么说的?” 华扬面无表情,传音道:“我出自一处小洞天,我是那方天地第一个炼气士。自我出生,我的家人就一个个死了,所以我一生至此,看尽了冷眼,也被几次三番当做异端,险些身死。我的修为,或者说我走上修行之路,全因为一样东西,劳荨将我留下,说是要用那处洞天做什么,其实是为了这个。我知道,即便我攀上左丘凌,一样改变不大,但起码我多了一份选择,可惜我没那个福分。” 刘景浊微笑道:“然后呢?” 华扬继续传音:“我对那个故乡只有恨意,但唯独两人不能有事,是我被当做杂种异类驱赶,快要死了的时候,给我水喝给我饭吃的两个人,那是我最亲的弟弟妹妹。” 刘景浊一脸无所谓,“然后呢?” 华扬深吸一口气,沉声传音:“只要你能保证我弟弟妹妹不死,我便将那东西交给你!” 刘景浊哈哈大笑,华扬则是脸皮紧绷。 下一刻,刘景浊眯眼看来,往后直退,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他已然汗流浃背。 因为方才一瞬,他瞧见了入九洲以来,从未见过的吓人景象。 他瞧见了一道不知多大的身影,仿佛与天地齐高,而他自己,像是沙子一样。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淡淡然道:“你觉得,我需要吗?” 屋中端坐的龙丘阳厉,叹道:“又是个天眷之人。” 第802章 帮与不帮(下) 方才景象,与凡人瞧见飞天遁地的炼气士时的心中震惊,没什么区别。 华扬瘫坐在地,汗水已然打湿了衣裳,他很确定,这位赤亭先生的确不需要自己那样东西。 因为,人家用不上。 刘景浊收回心念,摇头问道:“你不是游了几洲之地么?怎么走的?就没遇见个厉害的炼气士?想驱虎吞狼?你就不怕你被我吃了?滚他娘犊子!” 华扬心头一颤,连滚带爬跑出宅子,与曹庋不一样,却又有些相似。 龙丘阳厉走出门,问道:“干耗着啊?这得等到啥时候去?”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答道:“子时之前要是想不清楚,那就按我的法子来,牧剑仙也等不了那么久。” 华扬出门之后,一路小跑回到住处,将门锁死,连同窗户这些,只要透风的地方,都关得严严实实。 然后,年轻人用脑袋,一遍一遍往墙壁撞去。 很快,墙壁上一块儿巴掌大小的地方,已经被血染红了。 算来算去,却是这么一个结果?什么都没得到,谁也护不了! 我以为飞升出来,就能逃离那个吃人的地方,何曾想到,这个地方,比所谓家乡更让人窒息。与其如此,我倒不如就在那里,当个无人可以奈何的仙人! 原来这个天下,到哪里都需要足够的实力才行。 华扬紧握着双手,双目猩红,恨意极重! 先是劳荨那个老太婆,后是左丘凌,现在又是那个赤亭! 怎么人人都要与我作对? 外面忽然轰的一声,华扬一皱眉,刚刚转身,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 站在门口的,是面色极其难看的曹庋。 独孤紫池怎么都拦不住,曹庋非要来。 曹庋看了一眼墙壁上的血迹,冷冷开口:“哪里学的铁头功?这是没出师吧?” 华扬苦笑一声,摇头道:“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结果下一刻,曹庋冷不丁一拳头砸来,正砸在华扬脸上。 “我也没空跟你开玩笑,说你见识浅,你又心机不浅。说你城府深,你又自以为是的去算计这些人。你以为他们都会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有时候人要真诚些,不是假装的真诚。” 华扬一皱眉,“你……” 曹庋却说道:“那天他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是你自己没弄明白。作为朋友,我回来跟你多说几句话,要是听不进去就算了。” 华扬退回去,坐在桌前,沉声道:“我不这样谁肯帮我?你是我的朋友,我当你是朋友。是,的确拉着你给我壮声势了,但你又能帮什么忙?至于他们,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愿意帮我?我拿最重要的东西去交换,人家都不肯,更何况去求了。” 曹庋冷声问道:“到现在了,还在骗我?你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以你的脾气,早就拿去给劳荨了。我还再告诉你,你以为你瞎扯出来一样东西,劳荨真的看不出来?你用缓兵之计,人家就不会?” 华扬一愣,却听见曹庋说道:“我言尽于此,做什么选择,你自己看吧。” 华扬猛然之间,声嘶力竭了起来。 “我能怎么办?” 曹庋只是说道:“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有些代价不是切实存在的。” 说完之后,曹庋再次出门。 其实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刘景浊,他现在只想回去萍国,去当面对峙。 刘景浊的院子了,龙丘阳厉叹息道:“一个天眷之人,我们不给他留下个好印象,估计日后很难与我们有什么好的牵扯吧?” 刘景浊淡然道:“一个猴儿一个拴法儿,我不指望他们都成为日后人间柱石,就像我第一次离乡,有人告诉我,不指望我行侠仗义,但求我别为害人间。不能让他们遇事很容易就翻篇儿,得让他们知道,有人帮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即便那人是个好人,也不能就觉得理所当然。” 龙丘阳厉点了点头,笑道:“那倒是,就杜神那种聪明人,都被好好上了一课。” 说白了,就是让这些天赋极好却没遭受过真正难以过去的关隘的孩子,知道什么叫做难。 杜神天赋极好,都敢跟渔子比拼棋艺,那是何等自信? 但跟刘景浊一场棋下完,他才知道有个天外有天。 虽然刘景浊胜之不武。 曹庋也一样,一直不回去萍国,其实不还是逃避。我现在跟你说清楚了,你回是不回? 龙丘阳厉忽然问道:“你说,作为一处天地的第一位炼气士,他难道察觉不到那处天地的动静儿?劳荨已经进去了。咱们,还不出手?里面发什么什么,咱们可不知道。” 刘景浊轻声道:“等等吧。” 华扬当然能察觉到那处天地的动静,因为那方天地眷顾他,天道认可他。 但实在是境界太低,一个都容纳不了金丹修士的地方,进去一个登楼境界,天道也得匍匐,毕竟不是神霄洞天那等有神尸存在的地方。 此时的华扬,盘坐床头,心神整个沉入自己的故乡。 那处让他厌恶的地方,血流成河他都不在意,唯独在意一处地方,是个小山村,有一对兄妹,妹妹明日要嫁人了,今日摆酒,请的都是所谓亲朋好友,明日还要烦劳这些人帮忙送嫁。 普普通通的兄妹二人,爹娘死得早,哥哥在别人家里做长工,直到十七岁才买了自家的二分田。他呀,就从这二分田,慢慢干到了家里的三亩地。 如今还在镇上开了铺子,二十六七的岁数,家境已经变好了。 从前吃不起饭的时候,是没有这些亲朋好友的。 华扬没忍住擦了擦眼泪,妹妹嫁人,自己都没法儿去送送。 天黑了,散席了,兄妹二人坐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女子呢喃道:“也不知道大哥过得怎么样,离开了这个让他作呕的地方,应该好了很多吧?” 男子则是一笑,轻声道:“拿着大哥留下的钱,咱们置办了宅子、铺子,我也拿得出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出嫁了。就是……他瞧不见你出嫁。” 十五年前,姐妹二人遇见了奄奄一息的华扬,从此之后,二人的命运,便也有了改变。 正聊着呢,有个老妇人拄着拐杖到了院边,环视一周,自言自语道:“对的,就是这里了。所谓的,‘得道之处’。” 散开神识,探索了一番,劳荨缓缓低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管不得这小子要扯谎呢,原来他的机缘是在这地底下啊!看样子这就是维系着这处巴掌大小的地方的东西。原来是须弥石的矿藏啊?” 华扬面色紧绷,从前不知道那处地方是什么,到了九洲,跟着曹庋见识了‘赌石’之后,才知道自己走上炼气士路子的那个地方,全是须弥石。 他之所以不肯说出来,就是知道,自己的故乡是被那矿藏支撑,一旦有人挖矿,那处天地必然坍塌。 劳荨呢喃一句:“那就明白了。” 此时龙丘阳厉又说道:“老东西回来了,平川真说了不能在绿湖山动手?为什么啊?” 刘景浊眨眨眼,“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龙丘阳厉气极,问道:“二小姐传信了吗?” 刘景浊答道:“传了,说让你把左丘凌的两个护卫带回白鹿城。” “就这?” “就这。” 龙丘阳厉瞪大了眼珠子,“正事儿不说?” 刘景浊笑道:“哪里有什么正事儿啊?” 龙丘洒洒当家十几年,早就成了人精了,一点就透,管这事儿干什么?让牧沉桥背锅不就行了。 此时的华扬,可就不太好过喽! 须弥石矿藏被劳荨发现,用不了多久,那个贪心至极的老太婆肯定会动,只要一动,那方天地就会坍塌,弟弟妹妹,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但他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 刘景浊叹息一声,看了一眼夜幕,沉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龙丘阳厉答道:“还有三刻便是子时。”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再等最后三刻。 龙丘阳厉就不明白了,“低下头说句救命,就这么难?” 很简单的事情啊!他华扬只需要由衷一句帮帮忙,事儿不就解决了? 刘景浊却摇头道:“在他眼里,做什么事情都是需要对等条件交换的吧,他或许觉得,我们不要他所谓很重要的东西,那就也是贪图那处洞天了。” 要是他知道刘景浊死活不要送到手里的神霄洞天,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想了。 牧沉桥带着左丘凌蹲在云海,姑娘就不明白了,嘟囔道:“我不明白,想帮就帮,不想帮走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华扬求他才行?” 牧沉桥撇嘴道:“你这大姐夫,真要求一求就能帮谁的忙,那我估计求他的人都数不过来。” 左丘凌疑惑道:“那是为啥啊?” 牧沉桥想了想,也想学着刘景浊打个比方,可想来想去,没个合适故事,便只能揉了揉下巴,干笑道:“这个道理比较深奥,你以后就懂了。” 眼瞅着就要子时,有个头发花白的年轻人,悄悄上山,再进那处院子。 刘景浊咋舌道:“你至于吗?” 几刻而已,头发白成这样了。 华扬咣当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嗓音沙哑:“求赤亭先生帮帮忙,华扬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刘景浊挠了挠头,“帮还是不帮?算了,你跪一会儿再说,反正没人发现你来我这儿了。” 半个时辰之后,华扬还跪着。 刘景浊便提着酒葫芦,蹲在华扬面前,问道:“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华扬摇了摇头,“没觉得会帮,只是……试试。”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个答案我喜欢,那以后碰见别的事,要不要试试?假如有个像华扬一样的人,需要帮忙,但你不知道你做不做得到,会不会也想试试?” 华扬一愣,缓缓抬起头,却瞧见了另一副面孔,满脸笑意的年轻面孔。 话已经到了嘴边,正确答案当然是要试试。 可又想到曹庋那番话,于是便说了句心里话:“我不知道,得遇见了才知道。” 刘景浊点点头,这才像个正常人说的话。 “没打过仗的人去讨论怎么能赢得漂亮,那才是扯淡。要是你华扬说出那个‘正确答案’,那就不是帮忙,而是交易了。” 他抬起头,轻声道:“牧老哥,劳荨手里有一方小洞天,没收了去。” 牧沉桥骂骂咧咧,剑光落地。 第804章 病入膏肓需刮骨(上) 现如今再去搭乘渡船,后以双脚丈量人间,有点儿做不到了。 无事还行,有事之时,分明自己比渡船要快,何必再去耽误时间? 即便如此,在绿湖山耽误下来,也都已经冬月了。 第一次听说捣药国时,是只这一隅之地。虽是小国,但大医无数。 只是现在,都去喝符水了,哪儿还有人学医用医? 落地之处,是捣药国附子郡。 刘景浊年少时给人开过个方子,制附子过量了,那人找上门来,说怎么药喝下去,口干的不行?嘴唇都裂开了? 从那时候起,就再没有轻易给人开方子,开也是古方。 落地之后,走了一段儿,比二十年前更甚,与墨漯王朝不相上下。 街上极其萧条,各处铺面门前全是杂草,蛛网笼罩住了门窗,时不时还瞧得见老鼠成群过街。 此地的过街老鼠,就不必担忧人人喊打了,街上鬼都没有。 要说唯一热闹的地方,也就是个教祖庙了。 转了一圈儿,刘景浊无奈摇头,极其无力。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日后拔除明教,这些个百姓怎么办?二十年光景,再加十年,足足三十年,足够一个人习惯于跪下磕头便衣食无忧了,到了那时,即便分发田地,他们还会种吗? 九和国就是前车之鉴。 青泥国后,也是时候去见见那位少年教主了,干脆打死算了。 往前几里地,逐渐飘起了雪花儿,前方也有了嘈杂人声。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呢喃道:“明教、籴粜门、孟休、天外转世而来谋求机缘的人、十万大山那团紫气,还有我。这还不是全部,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势力混杂,各有所求,且所求甚多。” 本就千疮百孔的人世间,因为这些,恐怕裂缝也在不断增加。 想着想着,已经到了人声嘈杂处。 大冬天的又是大白天,有人被绑在木架子上,下方摆满了干柴,十余人手持火把围在下方。 周围不远,一处宅子里,藏着三十余人,有人手提刀剑,也有人扛着锄头。 老远就听见有个头系黄巾的道人喊道:“此人纠集无知乡民诋毁教祖,不吃菜事魔,不念教祖恩,居然打着推翻明教的幌子落草为寇,此贼当杀否?” 下方数百乡民个个神情激动,齐声喊道:“该杀!该杀!”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这明教初心或许是好的,但人心难测。 只要有人站得够高,时日一长,那人就高不可及了。 好在是此地唯独那明使是个炼气士,境界不高,凝神而已。 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语过后,明使眯眼看向被绑在架子上的中年人,沉声道:“你知罪吗?” 中年汉子头发凌乱,一双眼睛却极其干净。 “罪?我那好爹将我妹妹献给你,我阻拦,叫罪?我想让庄稼人拿起锄头自食其力,也叫罪?还是说,不服明教管,就是罪?” 明使淡然一笑,摇头道:“看来此獠被魔道浸入骨髓了,也罢,来世做个好人吧,送他去教祖面前忏悔吧。” 火把就要落下,就在此时,有人冲出宅子,以极快速度穿过人群,高高跃起,挥刀往那明使。 可凡人而已,又哪里动得了凝神修士? 与此同时,有人自另外一个方向窜出,以极快速度救下上方中年人。 原来先前那人是诱饵,这些人,想要声东击西。 那位明使随手一挥,打飞面前人,冷笑一声,喊道:“你们啊!非要自己来寻死!” 话音刚落,只见他张开双臂,袖中符箓接连窜出,眼瞅着就要将那些劫法场的人淹没了,有个背剑身影已经站在了明使身后。 墨漯国那次我没管,这次岂会不管? 刘景浊伸手按住明使头颅,一言不发,只是往下一按,明使头颅便被按进胸腔之中。 紧接着,他转身面向那座教祖庙,并指一点,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庙宇已然化作废墟。 刘景浊面向下方,冷声道:“不信太平教的可以走,信的人最好别动,谁动谁死。” 如此动静,下方百姓早就吓傻了,谁还敢动? 但刘景浊一想,还是不妥,便再次放开神识,很快就寻到了这些所谓草寇的落草之地。 他大袖一挥,卷起众人,几个呼吸就落在了两百里外的一处深山。 落地之后,这些人明显还在发愣。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看向那个中年人,问道:“你是他们的头儿?” 中年人这才回过神,满脸感激,抱拳道:“在下张潜,多谢上仙搭救!”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上仙,与你们一样,都是人。我看你们这寨子,堪堪三百人而已,这就敢与明教开战?” 张潜却说道:“在下坚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总会有人梦中惊坐起,发觉那个跪拜便能果腹的世道是假的。” 刘景浊叹息一声,问道:“你们的朝廷呢?” 张潜沉默片刻,这才开口:“我听说皇帝陛下一样无可奈何,明使皆是炼气士。” 这处地方很快就会被发现,刘景浊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他们的退路还有什么。 顿了顿,刘景浊再问:“我不可能一直守着你们,我走了你们怎么办?我杀了那明使,很快就会有更多明使寻来的。” 张潜也沉默了,因为这是事实。 片刻后,张潜挤出个笑脸,说道:“他们炼气士,不敢明目张胆地杀我们凡人,只会是教徒来清剿,我们还是有些生路的。今日能得先生搭救,我们很感激了。” 刘景浊一言不发,转身找了一块儿大石头坐下,灌起了酒。 如今九洲,各处小国都有明教,好在是各大王朝都在扼杀明教。可即便如此,这些小国加在一起,一样有着无数人啊! 我刘景浊如今力虽大,一时之间,却也无计可施。直接插手去打杀明教,很容易掀起大战,必定是生灵涂炭,死的都是凡人。 狗日的,这不是拿着凡人当盾牌吗? 沉默许久,刘景浊问了句:“你们这样反对明教的人,多吗?” 张潜几步上前,答道:“不算多,但决计不少,至少占两成人。” 刘景浊叹道:“我只能布设一道阵法,暂时给你们圈出来方圆五十里,无人能发现,除非大修士来,否则也无人可进,但你们自己可进可出,大阵能维持十年。剩下的事情,我也只能,另想法子了。” 张潜满脸感激,作势要下跪了,却被刘景浊轻轻扶住。 “另外,若是有两成人,你们大可以乔装出去,游走各处村落,去找寻那两成人。这地方你们自己耕种,养活个两千人应当不是问题。” 说干就干,刘景浊一步跃起,悬浮高空,临空刻画四张符箓,以作地四柱,各自相隔五十里,正正方方。 片刻之后,大阵已成,相当于搭建了一处临时洞天。 都这样了,他干脆伸手削平几座大山,山中木料石料整整齐齐落在一边,剩余的山土则是被搅碎,平铺在了地上,相当于将一般土地弄成了田地。 考虑的十分周到,还不忘引来一条河环绕田地,几乎每十亩地就有水渠。 落地之后,刘景浊沉声道:“我……回头找几个人来吧,但他们大概是不能对凡人出手,只能帮你们阻挡明使。你们现在只能好好耕种,要做好能养活更多人的准备。” 张潜感激涕零,但刘景浊没多说什么,丢下一方印章,告诉他们来帮忙的人会手持哪方印章,之后就御剑离去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怕这些人承受不住刘景浊带来的因果。 往西南千里,直到桂枝郡境内,刘景浊才盘坐云海,开始传信。 没法子?那就想法子。 只要他们自己能抢占更多地方,那这个五十里就能再多。 张潜那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刘景浊是相信的。 且,既然要做打算,就不能只打算捣药国。 但想了许久,刘景浊还是没能把信传出去。 要是这些信传出去,那些个吃菜吃斋以灭魔的地方,定然是生灵涂炭。 故而,他迟疑了。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忽然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同时骂道:“管就管到底,不管就别管,捣药国已经插手了,哪儿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说罢,他立刻写好一封信传给了龙丘家,大概先给他一份返回神鹿洲的戍边人名单,这事儿还不能龙丘家直接出手干预。 刘景浊的想法,就是炼气士给张潜之类的人保驾护航,让他们自己去推翻这个病入膏肓的捣药国。火山文学 但有个前提,就是他能把这两成人带出来,带回来。 但凡有个两万人,有戍边人操练,挑些好苗子教授拳脚功夫,很快那五十里就能成一百里两百里。 此时此刻,刘景浊忽然有些明白,那位太平教祖当年为何会败了。 他想象中的世道,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想到人心。 有一句话,老话,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有时候仔细想一想,这不一定是句好话,因为永远有更高处。 人心犹在,便贪念不止。 所以那位教祖想推翻这个世道啊!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呢喃道:“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 第805章 病入膏肓需刮骨(中) 飞雪之中,剑客要步行走完这几十里路。 不在深山中,几乎每隔三四里就有一村落,至多十几里就是一镇。 都是一个模样,这一路走来,看过了已经不知多少遍了。 膏药山下有一条小河,刘景浊记得清楚,叫做舒筋渠,据说三百年前此地大旱,极其缺水,是一位乔姓大医出资挖渠引水,故而也有个乔公渠的说法儿。 刘景浊此时就在渠边,杂草之中有残破石碑。拨开杂草,隐约看得清,上写何年何月,为乔公立碑于此。 世事变迁,看这模样,吃水人早就忘了挖渠人。 大雪即将掩盖石碑,刘景浊灌下一口酒后,解下独木舟,撸起袖子弯腰拔草,一株一株,极其细致。 他也不知道做这个有什么用,就是瞧见了,忽然想做。 几颗草又能耽误多久?不出一刻,方圆一丈已经寸草不生了。 刘景浊直起腰,又喝了一口酒,总觉得还不够。想了想,他又挥手砍下渠边大树,将其削砍成木板,围着石碑搭建起了小亭。没有多高,就像是寻常土地庙,与人登高,双臂宽罢了。 这就得浪费点儿时候了,但做起事来,一旦开始就察觉不到时间过得多快了。 不知不觉,已在申时。 有个白发又白须的老汉背着竹篓,看样子是进山采药,此时打算返回了。 干瘦老汉老远就瞧见了围着石碑忙活的年轻人,且石碑周遭已经有了小亭雏形了。 老汉瞅了一眼立在边上的长剑,又看了看忙活不停的年轻人,没忍住问了句:“小子,嘛呢?” 刘景浊根本没有散开神识,身边有人是真没察觉。此时一转头,瞧见个干瘦老者,也就是看了一眼,随后笑着说道:“嚯!在这捣药国,还能瞧见不守在教祖庙的人?” 此话一出,老者一下子有了笑脸。 “小子,这话我爱听,一看就不是那明教教徒啊!” 刘景浊一笑,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情,也答复道:“我啊?明使都杀了好几个了,教祖怕是不要我哦。” 就没打算遮掩炼气士的身份,面对此人,也无需遮掩。 老者笑了笑,也放下背篓,走过去搭手。 “本地人都忘了的石碑,你一个外乡人居然愿意搭建这避雨所在?” 刘景浊笑道:“瞧见了就搭把手,又不是多费力。” 有人搭手,不出一个时辰,矮亭子就弄好了,只不过要想遮风避雨,还得弄些茅草去。 可这地方,地都不种了,哪儿来的茅草? 老汉坐在渠边点了一袋烟,笑道:“树叶子呗。” 刘景浊摇了摇头,挥手从这舒筋渠沿岸村落每家人的屋顶各取下一片瓦,“这不就够了?也是他们应该给的。” 老汉哈哈大笑,摇头道:“炼气士要都是你这样的,那就好喽。” 刘景浊拍了拍手,拿起独木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独木舟有些不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像是……粘人的白小喵一样。 没有多想,拿起剑到了渠边,刘景浊也取出烟斗开始吞云吐雾了。在雪中,雾气居然愈发显眼。 老人将烟斗在渠边磕了磕,微笑道:“年轻人,谢了。” 刘景浊吐出一口烟,摇头道:“渠伯客气。” 老人反倒是一愣,旋即大笑了起来,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景浊微笑道:“山君龙神之流瞒不住我的眼睛,更何况多年前我就知道,修建这舒筋渠的乔公,被封为舒筋渠龙神,后来加封渠伯嘛!” 当年与龙丘棠溪来此之时,方圆山水大致都了解过的。 这位渠伯叹息一声,摇头道:“捣药国境内的山水神灵都快消散殆尽了,人们都去给教祖供奉香火,我们这些个所谓神灵,香灰都吃不到。” 只要被明教传入的地方,都一样吧。 既然碰见了,刘景浊便问了句:“捣药国皇帝什么想法?” 渠公叹道:“无可奈何呗,民心在明教那边。有人能让他们无需伸手弯腰就能吃饱穿暖,谁还理会皇帝是个啥?县令说话都没明使管用。”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也是,要是打算推翻明教,真正流血的也还是百姓。一旦有人揭竿而起,那些信众自会拿起锄头去捍卫他们的教祖,这种仗属于自相残杀,没法儿打。” 渠公也是一叹,“行医一生,却没想到,死了三百年了,自己的国家居然得了这种病,根本无药可医。” 一夜之间的痛心,刘景浊可以感同身受。 于是他又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我啊!如今能力捍一洲,说不要脸点儿,九洲天穹下能打死我的人,超不过一手之数了。就这,我也只能干瞪眼。” 渠公摇头道:“即便把明使全打杀了又如何?即便是宰了那位教主,恐怕也是无济于事。除非……除非……” 刘景浊接住话茬儿,“除非剜肉刮骨。” 只可惜,烂肉太多,真要剜肉,估计就剩下骨架子了。 中土古时有一帝王,乞丐出身,成事之前受苦不少,故而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开国之后,一次大案杀官人数万,是解气,结果一时之间,朝廷居然无人可用了。 捣药国以及墨漯王朝,比之更甚,若要剜肉刮骨以疗伤,那老百姓活不下来几个。 刘景浊缓缓起身,抱拳道:“告辞了,我得去一趟膏药山。” 渠公起身抱拳,问道:“二十年来,我只看着没动手。但现在我想问一句,我能做些什么?” 刘景浊疑惑道:“二十年没有动手念头,怎么忽然间有了?” 渠公自嘲道:“过路之人尚且能拔草筑亭,我生在此地死在此地,又有什么理由不动动手?” 刘景浊咧嘴一笑,抬手一点,轻声道:“那渠公便留意两岸,若是有不愿同流合污的人,搭把手,方才所传位置是他们的活路。” 说完就要走,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年轻人抬起手掌,呢喃道:“既然碎印依旧还是人皇,我还逃什么?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猛然转身,又是抬手一点,一个大大的敕字便出现在了半空中。 大字与渠公重合,老汉只觉得像是被人硬生生拔高了一截儿,成了正神一般。 再抬头,年轻人已经不知去向。 这位乔姓渠公深吸一口气,朝着年轻人去处弯腰作揖,由衷一句:“叩谢人皇。” 刘景浊落在膏药山下,嘴角一挑。 万千因果皆向我来就是了,接得住接不住,我都认了。 摘下独木舟,刘景浊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你们都认我为主,那我就当好这最后十年的主人!” 已是黄昏,又在风雪中,故而前方道路一片模糊。 记得龙丘棠溪曾说,她第一次来时,前方药铺求药之人都能排出去二里地了。二十年前再来,此地一个人都没有了。 刘景浊没有以神识探查,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那处药铺还在否。 就这样,冒着风雪往前行走,越走天色越暗,前方越是模糊。 想必,无人造访的药铺…… 正以为那处药铺早就不在了,可几步之后,刘景浊猛地抬头,恍惚之中瞧见前方有微弱亮光。他加快步子,再往前十步,亮光愈甚。往前百步,那微弱灯光在刘景浊眼中,恍如大日! 药铺还在。 走到近前,刘景浊缓缓抬头,药铺门前悬挂一只灯笼,灯笼在风雪之中左右摇摆,烛火扑朔,却始终未灭。 再一扭头,门前悬挂一道幌子,早已褪色,但还是能瞧见残留墨迹。 “一膏治百病,不信自便。” 这句话,与当年一模一样。 有个小男孩拎着灯笼出门,一双干净眼睛,几乎是要冲破这风雪遮掩。 男孩儿问道:“你……买药吗?” 刘景浊尚未作答,便听见屋里有人大骂:“臭小子,死回来!都说了不卖不卖!都他娘的喝符水去,老子的膏药贴树上都不卖你们!” 这话,当年听过啊?只不过当年说这话的是个年轻人,都有孩子了? 刘景浊没理会屋里,而是缓缓弯腰露出个温暖笑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会制作膏药吗?” 孩子眨了眨眼,脆生生道:“我叫姚左,正在学。”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丸散膏丹汤,可不能就学一样。” 直起身子,刘景浊迈步进门,边走边问:“一贴能治百病,真的吗?” 屋中坐着个中年人,脸色很不好看,“喝符水去!” 刘景浊全然不把自己当成外人,走到火堆边上坐下,伸手烤了烤火,继续自说自话。 “既然无人买了,为什么还要传承?既然要传承,为什么不搬出捣药国?” 中年人冷笑道:“此地生我养我,该走的是那些邪门歪道,我为什么走?传承?当然要传,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毁在我手里。” 刘景浊叹息一声,呢喃道:“三十年前我家人来此,你是守在门口喊着别插队的孩子。二十年我来此地,你是没出门,只说不卖的年轻人。现在我再来,你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继续说道:“还好还好,一路走来,我终于瞧见一间还开着的药铺。” 中年人气笑道:“你他娘一副二十出头儿的模样,跟谁……” 本来想骂人的,可瞧见年轻人静静望着火堆,他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刘景浊将独木舟放在一边,轻声道:“既然你开着门,我也就问问你,在你看来,怎么才能治这一身疮?” 中年人自然明白刘景浊所说的一身疮是什么意思。 但他想都没想就说道:“家父在世时曾经说过,长了一块儿疮可以剜肉,可长了一身疮,想治,就一个法子。” 刘景浊抬头看去,中年人沉声道:“一块儿一块儿剜肉、刮骨!疼归疼,总比没救了强。” 刘景浊一笑,“也是。” 第806章 病入膏肓需刮骨(下) 刘景浊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 中年人长叹一声,呢喃道:“很久没人这么聊过了,我叫姚俜之。” 刘景浊点了点头,缓缓起身,说道:“话不错,可以借鉴。没法子一下子把烂肉剔除,那就一块儿一块儿来呗。等着,你这膏药铺子,用不了几年生意就会好起来。” 话音落地,人已经在门口了。 姚俜之喊了一声:“你叫什么?” 刘景浊一挥手,独木舟自行飞回后背皮鞘之中。 “我叫刘景浊,是个外乡人。” 走之前,刘景浊拿起了孩子的灯笼,父子二人站在门口瞧着,那人自风雪而来,又入风雪而去。 孩子脆生生问道:“爹,他好像上山去了。” 中年人点点头,“我瞧见了。” 年轻人打着灯笼登山,雪太厚,路太滑,但他没飞上去,而是走了上去。 到山巅时,已经午夜了。 要是晴天,或许还瞧得见桂枝郡城又灯火,也能看见那座望山楼。 但如此风雪夜里,三丈之外不得见。 一块儿一块儿救治,这是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也就是一块儿地方一块儿地方去蚕食。 刘景浊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具体是哪里,又说不上来。 只得一口一口喝酒。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未止,但天微微亮了。 山下药铺,又一行三人,一大清早就守在门口。 姚俜之揉了揉眼睛,打算开门去倒夜壶,结果一开门就被吓了一大跳。 门口站着个少年人,一身明黄道袍,头系黄巾。左右各站一位年轻人,一男一女。 姚俜之往后退了几步,皱眉问道:“你们干什么的?” 女子一皱眉,“大胆!” 少年人抬起手臂,摇头道:“芦叶,不得无礼。” 女子退后一步,恭恭敬敬作揖,“遵命。” 少年人又笑着说道:“袁捉。” 年轻男子一样恭恭敬敬抱拳,应道:“教主吩咐。” 少年人点头道:“我与姚兄聊一聊,你去帮姚兄倒掉夜香。” 姚俜之听到那句教主,就已经心神紧绷了。 所谓教主,还能是谁? 中年人一步出门,快速转身关门,皱着眉头,沉声道:“狗日的!你来做什么,符水治不好吗?” 开芦叶一步上前,“你大胆!” 膏药山巅,有人猛地睁眼。 众人只听见有人声若雷霆,“你大胆!” 话音未落,已经有剑光自山巅而下。 袁捉与开芦叶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飞身而起,欲阻拦剑光,可两个金丹境界的年轻人,拦得住刘景浊轻描淡写的一剑? 剑光与两人碰撞之际,两人便如同断线风筝,倒飞出去好几里地。 但二人很快翻身而起,再次飞回。 可落地之后,已经瞧见有人一身苍青长衫,单手持剑,剑尖抵在少年人咽喉。 少年教主笑着说道:“你们退下吧,刘先生要是想杀我,谁也拦不住。” 少年人抬头看向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刘先生,好久不见了。” 刘景浊左臂略微伸直,星星血光已经顺着剑尖流出。 袁捉一皱眉,沉声道:“刘景浊!你敢动我教主?” 少年人眼睛微微眯起,冷声道:“袁捉!你敢对人皇无理?” 在屋中借着窗户缝隙往外瞧的孩子,与站在门口手提夜壶的中年人,此时都已经惊呆了。 这都什么什么啊?又是教主又是人皇的?这膏药山冒烟了? 刘景浊还是没放下独木舟,却是问了句:“我是该叫你毛先生,还是胡游,还是管楼呢?” 少年教主微笑道:“是管楼,掺杂了几分胡游记忆罢了。” 刘景浊淡淡然道:“没想到你先来找我了,我挺想杀你的,你说怎么办?” 管楼摇头道:“刘先生不会杀我,徒有杀心却无杀意,三心二意的,至少暂时不会杀我。” 刘景浊收回独木舟,转头冲着姚俜之说道:“门开开,让这位教主烤烤火,他跟你差不多岁数,别当他是孩子。” 管楼扭头儿看了一眼,叹道:“给个面子,他们的因果留给他们自行解决。原本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人皇插手就大不一样了。” 刘景浊问道:“这就是冒死来找我的原因?我倒是好奇了,怎么忽然转性了。” 管楼略微沉默,轻声道:“去了一趟那处洞天,见识了某些东西,前几日陛下驾崩,我一时之间无人能聊了,正好听到望山楼上报,说捣药国有明使被人斩杀,是个剑修,我就来碰碰运气。” 刘景浊皱眉道:“司马禄洮死了?他才多大?至多大我五六岁,也就五十岁出头儿吧?” 姚俜之开了门,二人一边往屋里走,管楼一边说道:“郁郁三十余年了,又不愿受我救治,病死的。” 进门之后,刘景浊随手甩出一道符箓,骂道:“当年我也是看着你们二人拜入望山楼的,放着好好的拳不练,非要走歪门邪道。” 符箓化作纸人,迎着风雪,朝着两个年轻人就出拳。 管楼无可奈何,也没想拦。 走到火堆边上,刘景浊无奈道:“你好歹给人一个凳子,说不定待会儿我就砍了他了。” 姚俜之干笑一声,赶忙转身挪来凳子,但递给管楼时,就又是一副黑脸了。 父子二人坐在炕头,窗外一个纸人与两个年轻人打得不可开交,屋子里,人皇与教主坐在火堆边上。 年轻人慌小口喝酒,少年教主伸手烤火。 “我跟你其实没什么好聊的,我已经决定了,准备与你明教开战。” 管楼笑道:“刘先生这么想,哪里还用得着准备?一人一剑,如今明教谁拦得住?我这合道之身,怕是也受不住刘先生几剑吧?” 刘景浊笑盈盈转过头,眯眼问道:“那你来,真是找死吗?” 管楼赶忙抬手,笑道:“果然脾气是在跟着境界长,当年樱江之畔,刘先生可没有这么大脾气。我只是知道了刘先生有意跟我明教撕破脸了,来跟刘先生商量商量这个脸要怎么撕破,咱们脸上稀烂没什么,百姓承受不住。” 管楼略微一顿,轻声道:“刘先生要刮骨疗毒,我们明教是刘先生眼中的毒,无所谓了,要打可以,咱们双方炼气士都别插手。凡人之间,王朝更迭,打得再狠,十几年最多死个几百万人了。” 姚俜之猛地跳下炕头,打着赤脚过来,冷不丁朝着管楼脸上挥去一拳。 “你大爷!死几百万人?你觉得很少吗?” 堂堂教主,冷不丁被一拳头打得后翻在地。 刘景浊轻轻一推,将姚俜之送回炕上,笑着说道:“你啊!这位教主只要吹一口气,你就没了。” 姚俜之板着脸,“怕个鬼,人死卵朝天!” 管楼翻身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笑道:“问问这位刘人皇,死在他手底下的人有多少?间接或直接。又或是,死在他手里的生灵有多少?归墟十年,人皇杀妖千万了吧?不过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告诉刘先生,明教这些年生了蛀虫,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的初衷只是想要大家不必愁于吃喝,没想到变了味儿了。今日来找刘先生,是想与刘先生商量,这场仗要怎么打。” 打仗之前,双方统帅先商量着怎么打? 真够扯的。 但管楼已经开始说了:“我会立刻颁发教令,各地另外推选明使,日后一地有两位明使,炼气士明使不能插手打仗的事儿,凡人的事情,凡人自己解决。但粮草、符水,明教会提供,刘先生也可以为他们提供符箓丹药粮草之类的。假如这场战明教输了,那我自会解散明教。要是赢了,刘先生就不要阻碍明教发展?如何?” 刘景浊叹息了一声,冷不丁一把抓住管楼,拎着就出了门。 风雪中,年轻人纵身一跃,使劲儿将少年抛出,管楼便镶嵌在了山巅大石之中。 刘景浊拎着酒葫芦落在山巅,真是满脑门儿疑惑。 “我读书少,没明白,你给我解释解释?” 管楼啐了一口血水,笑道:“病入膏肓需刮骨,刘先生觉得明教是那个毒,其实刘先生自己清楚,真正的毒是人心啊!一趟洞天之后,我破境合道,瞧见了许多从前不敢想的事情,于是我与教祖打了个赌。” 刘景浊淡淡然问道:“赌什么?” 管楼爬出石头,轻声道:“教祖要将一切推翻,重新创世。但我觉得,有别的法子能让这世道更美好些。大家都吃菜持斋心存善念,世道自然会更好,只可惜有些人手中有了权柄,好东西在那些人手里就变味儿了。但我只要稍加严苛些,这些事情自然不会发生。正好,刘先生要刮骨疗毒,那咱们就比上一比,看世人更喜欢哪种世道。我从不觉得刘先生是敌人,因为我们的目的一样,都是让世道更好些,不必缝缝补补,我也不想让教祖把既有的一切尽数抹除。”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摇头道:“可是人间自古以来就是缝缝补补,大小恶念是伤,大小善念就是狗皮膏药。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想的是吃饱穿暖。能吃饱穿暖了,想的又是住上好宅子。都是这样,挣了钱想着挣更多钱,境界高了,想要更高的境界。是,这是人与生俱来的上进心,但又何尝不是不知足呢?没法子解决的,天帝也没本事让天下人都是克己复礼的圣人。即便你的明教,弊端已经显现,教祖的完美世界,只要有人,就还是会走上一条老路。与其挖一条新河或是往河里掺杂沙土让水变浑,倒不如在两岸多种些树,沿途多筑些堤。推倒重来,不如继往开来。” 教祖的推翻重来,是挖新渠。教主的吃菜吃斋以灭魔,其实就是让水换个颜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安于现状成了不求上进,往前看成了往钱看。 可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拦人往高处走呢? 办法看似很多,能行的其实就一个。 治水之事,固土、清淤、筑堤。 又何尝不是一幅幅狗皮膏药?又何尝不是缝缝补补? 刘景浊轻声道:“管楼,这场仗对错不好说,但你我都拦不住的。即便我不持刀剜肉刮骨,那些没长疮的人,也会拿起医刀,记住,是医刀。” 管楼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看来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那我与人皇,拭目以待吧。” 「帮我推书的道友,有心了,衷心感谢。但还是别去推了,我不是怕挨骂,书写的烂,挨骂有挨骂的道理,我可以视而不见,但不能拦着。本就寥寥无几的读者,要是因为帮我推书,被人阴阳怪气几句,我觉得划不来。 另外,祝诸位道友别堵车,祝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 第807章 擎天之人在乡野路上 一场风雪之后,药铺门前多了一道石碑,足足一丈高。 姚俜之站在石碑下方,念完之后,也瞅见了落款。 小男孩脆生生道:“葵丑年冬月初三立碑于此?” 话音刚落,一巴掌就落在了后脑勺上。 姚俜之骂道:“书白读了,那叫癸丑年!” 孩子捂着脑袋,“哦哦哦。” 记得那个说自己已经五十岁的年轻人走之前,特意叮嘱,将来要是有人来此地练剑,就告诉练剑之人,得先在药铺帮工一年才行。 姚俜之有些纳闷儿,谁会来这里练剑?再说了,即便练剑,又有谁愿意先帮工一年呢? 他不是炼气士,自然察觉不到这石碑之中的浓厚剑意。莫说别的,有这石碑在此,心有邪念的生灵,连百里都无法靠近,近之必死。 也是此时,那条舒筋渠边,又来了两哥外乡人,是个老头子带个年轻人,看样子也是师徒二人。 师徒二人也停在了那处新建小亭边上,其实是年轻人先停下的。 冯四转过头,问道:“怎么啦?” 杨山娃指着小亭说道:“这是刘先生建的,有他的气息。” 冯四点了点头,说道:“你被他传了一缕雷霆,钟槐受他子火一道,你能倒是容易察觉他的气息。也是,人皇气息也是在这附近传出来的。” 这也是二人进捣药国后,见到的唯一一件能让人开心的事儿了。 身为医者,到了捣药国,瞧见的却全是符水治病,别提多气人了。 那位渠伯也察觉了二人,听见二人言语,便站了出来,问道:“你们找人皇?” 冯四一转头,瞧见的是个死鬼,便淡淡然点头,说道:“是,就是追不上他。” 渠伯问道:“你们是他什么人?” 杨山娃站出来,微微抱拳,轻声道:“刘先生于我有开蒙之恩、救命之恩。” 听到此话,渠伯这才点头道:“他去了膏药山。” 冯四一把抓起杨山娃,嗖一声就不见了,再落地,已在石碑之前。 老人找寻了一番,摇头道:“已经走了,远近不好说。” 但杨山娃却盯着那道石碑,似乎是出神了。 冯四问道:“你小子犯什么病?又没落他的名字。” 杨山娃摇头道:“师父,这就是刘先生留下来的。” 冯四气笑道:“你真是中了他的毒了,那又怎样?” 刻的字剑气沛然,你要是练剑还能收取一份机缘,可你就是个江湖郎中,是他所留又怎样? 看所留之字,那小子这么多年了,还是喜欢以小观大啊! 此时杨山娃轻声说了句:“师父,我不走了。” 冯四一愣,旋即破口大骂:“不是答应我要去找那个丫头的吗?不走了?留这儿干啥?人家都有符水,用得着你治病吗?” 年轻人嘴角一挑,随后朝着石碑重重作揖。 “师父,我要给这捣药国治病,我要做那力可擎天的乡野之人!” 再说了,我本就是个乡野之人。 其实刘景浊尚未走远,尚在捣药国境内。期间去了一趟望山楼,如今的望山楼已经成了明教分舵,武夫甄肥也不知踪迹。于是他心念一起,就到了靠近蓌山一处小镇。 朝南半跪的山峰,一样像是被连根拔起,只留下一个大坑而已。 也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就是想来。 但落在不远处的小镇之后,刘景浊着实大吃一惊。 这是进捣药国以来,头一次见着街上有行人,有些人间烟火气息。 刘景浊只觉得身心忽然放松了起来,还找了一间酒铺,打了三两酒拎在手里。 他特意去了小镇入口,结果发现,小镇改名字了,暗镇? 没忍住哈哈大笑,同时灌下一口酒。 他呢喃道:“人家都挑那些好听阳光的名字,这儿倒好,起了个名字,叫做暗镇?” 笑了笑,刘景浊冲着前方喊了句:“别藏了,我不是明教信徒。” 甚是警惕啊?从发现自己时就跟着。 前方有几个年轻人从墙后面钻出来,一个个都骂骂咧咧的。 “不是?早说啊!” 就连多看几眼都不,扭头儿就走。 估计是瞧见刘景浊背着剑,不好惹。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刘景浊也把镇子逛遍了,占地方圆三里,住着千八百人,镇子外面还有近百亩良田。 这恐怕是捣药国为数不多的没有明使的地方了吧? 他干脆蹲在街边,三两酒而已,很快就没了。 刘景浊抬起头,无奈道:“不是都懒得多看吗?咋个还带着人来了?” 一队人马,个个提着刀,咦!好凶啊! 刘景浊也没搭理,反正接下来就得去白鹿城了,怎么个开战法子,要与龙丘家商量的,毕竟是神鹿洲地界儿。 “刘前辈?” 刘景浊一愣,猛地抬头,这点儿小的地方,还有人认识我? “是你吗?刘前辈?” 喊话的,是个二十六七的青年人,膀大腰圆,是个修习武道的,只不过境界不高,开山河而已。 刘景浊疑惑道:“你认识我?” 青年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刘景浊面前,兴冲冲道:“是我啊!老爷给了我十两银子,你劝我跟着老爷,不记得了吗?就是那个拿着十两银子跑了的小孩儿!” 刘景浊呀了一声,“是被余椟收留的那个孩子?” 青年人点头不止,不知怎的,眼眶微红。 “你是来看我家老爷的吗?” 刘景浊略微皱眉,问道:“余椟还在?” 青年人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刘景浊的手腕,拉着就走。 “老爷说他没朋友,我不信,前辈这不就来了嘛!” 很快就被拉进一处宅子,青年人这才松开刘景浊,一声声喊着:“老爷!你的朋友来了!” 喊声略带哭腔。 刘景浊心说我跟他余椟算不上是朋友吧?但蓌山消失,他这位蓌山少主居然没被带走吗? 正想着,有声音传来:“你小子,我哪儿来的什么朋友啊?你这……” 一抬眼,门里有个老者被青年人推了出来。 刘景浊一下子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是余椟?” 老者同样长大了嘴巴,“你……怎么会是你?” 后边站着的青年人擦着眼泪,说道:“是刘前辈,二十年了,跟当年一模一样,都没变老。” 刘景浊只扫了一眼,便瞧见余椟一身筋脉尽断,黄庭紫府荡然无存,已经是凡人一个了。 即便不是朋友,刘景浊还是皱起眉头,问了句:“怎么……” 可没问出口。 那个嚣张至极,算计来去,想要夺取魏薇阴元的蓌山少主,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余椟愣了片刻,摇头一笑,说道:“蛮虬啊,给他找个凳子,你先出去,我跟他聊会儿。” 刘景浊缓缓坐下,皱眉道:“你这……谁弄的?” 余椟笑道:“被你丢了一魂,本就不受待见了。后来想着学好点儿,不小心挡了别人的路,就给人打成这样了。” 刘景浊沉声道:“蓌山不管?” 余椟淡淡然一笑,说道:“管了,怎么没管,大先生这不是剥走了我的神灵气息,连黄庭紫府都挖去了嘛!” 这话说得,一丁点儿怨气恨意都没有。 刘景浊由衷一笑,问道:“需不需要帮忙?筋骨可以帮你接好,但黄庭宫被摘了,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余椟瞪大了眼珠子,“真就不恨我了?我的前半生,那可太不是人了。帮忙就算了,以后要是碰见个叫做杜岩石的家伙,帮我弄死他,是个离洲人,比我还不是东西。” 刘景浊只是说道:“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余椟笑道:“倒也是啊!” 话音刚落,余椟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手已经放在了自己额头。 他嘴角一挑,果然啊!有些事情,哪儿会真的放下呢。 于是他闭上眼睛,坦然接受。 可片刻之后,也没感觉到脑袋被人摘去,倒是有一道声音传来:“这次学聪明了嘛?你这烂好人的性子,还是不改?” 余椟猛地睁眼,皱眉道:“大先生?” 刘景浊随手打散虚影,轻声道:“留在你身上的一道禁制吧,估计是算到了我不会杀你。行了,让那小子坚持住,捣药国有这么一个地方,真不容易的。杜岩石是吧?碰见了,只要该死就弄死,走了。” 说完之后,院中哪里还有人影? 但余椟忽然觉得,四肢有了些力气。 不到一刻便御剑出了捣药国,刘景浊缓缓落在地上,看起来这里的雪已经融化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跟我这么玩儿几十年了,你孟休就没别的手段了? 我当然会去找他,你觉得我会不会觉得他真的转性了? 那谁知道呢? 也不晓得楚剑云那个当爹的现在在什么地方。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笑着哼唱了起来歌儿,山林之中,几个瞒着家里人出来玩儿的孩子偷偷看着,一个个都皱着脸。 这人,唱得好难听啊! 好像被听到了,某人干笑一声,再不敢唱了。 膏药山下石碑刻字,就一句话。 “四地狂澜犹在,此间风波再起,擎天者不在风雪山巅,在乡野路上。” ………… 此时此刻,一封信终于被送上仙草山。 陶茶轻声道:“是山主专门写给舒珂姐姐的,寒藻说,姐姐看了之后还要回信呢。” 舒珂好奇打开信封,就寥寥几句话。 舒珂微笑道:“你去告诉寒藻,就说回信写三个字,有把握!” 第808章 都在见大人 剑客落地白鹿城外,老规矩,先提一壶酒去城墙根儿下的小土包坐一会儿。 远处城墙上坐着一排人,都是如今鹿舍战力最高的,她们要给鹿舍更年轻的一代做个榜样。 境界最高的反倒是龙丘南枝与龙丘白雨,当年被称为天赋仅次于龙丘棠溪的龙丘尘玹,现在却只是个真境修士。 一排人,依次是龙丘白雨、龙丘尘玹、龙丘南枝、龙丘督水、封诚、还有一个,也是供奉殿供奉,名为元曲,是个阵师,也是炼虚境界,还是平川亲传。 北丘平川好像很介意别人说他的姓,故而大家都只是喊着平川。 当然了,还有个始终长不大,跑来看热闹的黎洙,手里还提着不知什么的腿儿,啃得津津有味。 元曲扭头问了句:“白雨不出手?那咱们只有我跟南枝两个炼虚,打个屁。” 龙丘南枝却说道:“总要试试嘛!不就是给那些小东西看看,我们被人打得多惨。” 这一排人,元曲是阵师,封诚是个咒师,其余人都是剑修。 龙丘晾本就剑修,但极少有人瞧见他出剑。 此时龙丘尘玹问了句:“你就真不愿跟他较量?” 龙丘白雨直翻白眼,“我是二楼修士,他是人皇,他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姬闻鲸那场架我是现场看的,打什么打?” 戍己楼修士,谁不知道刘景浊是啥样子,吃撑了才跟他较量。 不过龙丘白雨还是说道:“我待会儿跟他说,不能用独木舟,不能用本命剑,要不然你们还打个屁。” 龙丘督水叹息道:“想二十年前,他也只能跟个真境掰手腕儿,现在都跟咱们断代了你说。” 几人各聊着各的,一个不注意,被黎洙嗖一声跳下城墙,拎着肉就到了刘景浊身后。 “大哥哥,大姐姐嘞?我好久不见她喽。” 刘景浊转过头,这岁数比九洲还大的丫头,还是没改过来一口蜀地方言,就是咋个始终不长个儿呢? 刘景浊往龙丘阔坟前放下一壶酒,起身按住小丫头脑袋,轻声道:“她在中土,我回头就去找她。” 小丫头哦了一声,忽然间问道:“那你们啥时候生个娃儿嘞?” 刘景浊无奈一笑,“看机会,看机会。” 兵主遗女,看样子在白鹿城过得还算不错。 拉起小姑娘准备进城,走了几步,刘景浊抬头说道:“等等啊!我总得先去拜见老丈人。” 龙丘白雨神色古怪,问道:“看模样,你打算空手去?” 刘景浊瞬间愣住,直想扇自己两巴掌! 尽赶路了,咋个忘了这茬儿? 耳边已经有人传来声音:“滚过来。” 黎洙也从刘景浊手里挣脱,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你要挨揍噻?那我可不陪你耍喽!” 刘景浊心中一叹,估计一顿打又跑不脱了。 他干脆御剑落在城中,在一处长着海棠树的院子外落下,然后步行进门。 龙丘晾就坐在树底下,面前摆了两壶酒。 刘景浊还没走过去,就听见龙丘晾说道:“我去了中土,见过你娘了,还是要恭喜你,你做到了。” 刘景浊干笑一声,轻声道:“是他放水了,要不然我赢不了。” 龙丘晾点了点头,“有自知之明就好,我跟姬闻鲸也算是朋友,他这个人就是无趣,只知道修炼,不懂人情世故,不愿为他人着想。但最后一刻,他为你着想了。” 刘景浊摇头道:“我不领这个情。” 龙丘晾淡然道:“随你,先坐下。” 刘景浊赶忙取下独木舟,板板正正坐着,都不敢歪。火山文学 好像见老丈人,都这样是吧? 见龙丘晾不说话,刘景浊只能主动开口:“岳父在等什么?” 龙丘晾笑道:“这事儿你不用管了,你起底之时我也差不多会收网的。” 话锋一转,龙丘晾沉声问道:“真打算跟你爹一样走上一趟?你会很失望的。这个人世间,有时候糟糕到我都想毁了它。” 刘景浊起身帮龙丘晾倒了一碗酒,微笑道:“走一走,总有希望的。与其等着,不如动一动。我回乡之后会去找棠溪,当然是在干完收网之事,大致要等个两三年。” 从前怕狼怕虎,现在,真没必要了。 我拢共又剩下多少光景了? 龙丘晾喝下酒,盯着刘景浊,沙哑道:“你……好歹给我留个外孙子,外孙女儿也行,你不能让棠溪只是等着,万一……” 刘景浊打断龙丘晾,苦笑道:“有洒洒呢,岳父别着急。更何况,我不信没了南宫妙妙那最后一线生机,我就只能这样了。我,我想着,万一日后没有坚持下去的力气了,想到她,我起码能再坚持一段儿。” 此时此刻的龙丘晾,哪里像是如今九洲第一人?只是个老父亲罢了。 他又喝一口酒,叹息道:“白鹿城你大可以放心,到时候给你三十合道十尊开天门,还有一个大罗金仙!” 言下之意就是,如今的白鹿城,合道巅峰修士,足足十位? 龙丘晾笑道:“别惊讶,轩辕城也差不多。” 片刻之后,龙丘晾问道:“想与明教撕破脸?” 刘景浊点头道:“已经撕破了,但我没狠下心杀了那位教主,他其实也是试错,只是法子本身就错了。” 龙丘晾点头道:“教训教训鹿舍的那群小家伙,之后安排他们去。这些年白鹿城人情味愈发寡淡,得让他们走一走人间了。” 到最后,龙丘晾忽然说道:“你爹当年来白鹿城说了句话,我没明白什么意思,现在想来,应该是说给你的。” 刘景浊静静等着,龙丘晾说道:“来生所在,在生来之处。” 总是云里雾里的,刘景浊都觉得自己老爹就是个大忽悠,不敢信了。 龙丘晾哈哈大笑,“知道吗?我跟你岳母,一开始都觉得你爹是个大忽悠,姬闻鲸也是,所以特别不待见你爹,实在是太能忽悠了。” 某人有些尴尬。 龙丘晾笑着说道:“去教那些年轻人做人,下手狠点儿。” ………… “师娘,其实小师弟有个更好的人选,就是那个南宫妙妙。龙丘棠溪天赋是很好,但我不喜欢她。还有小师弟的两个徒弟,我觉得那个姜柚,跟师娘真的好像好像哎!” “哦,小柚子吗?怎么个像法儿?” “嗯……骨子里像个小魔女。” 咣一声,桂祘捂着脑壳,撇嘴不止。 第809章 但可以提前 桂祘瘫坐一边,生无可恋。 师娘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做饭……可每次师娘做饭,师父都会吃的一点儿不剩。 但……完事儿就去街上吃碗面。 可龙丘棠溪却吃得津津有味,似乎还觉得很好吃,几乎全被她吃了哎! 桂祘真想问一句,妹妹你咋想的? 姬荞收拾着碗筷,问道:“下次还吃吗?”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点头道:“吃啊!当然吃!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吃过娘做的饭了。” 桂祘闻言,脸色瞬间恢复如常。 是啊!相比于我这种被师父捡来的孤儿,龙丘棠溪是有娘的。 或许她觉得娘做的饭是天底下最香的。 于是她取出一枚乾坤玉,轻声道:“呐!舒珂让给你的,说这是她自个儿种的葡萄,你不是最喜欢吃吗?” 龙丘棠溪笑个没完没了的,有人惦记着真好。 其实哪里是舒珂种的,来之前桂祘专门跑了一趟于阗国买的。 洗完了碗,姬荞拉起龙丘棠溪,说四处走走,不让桂祘跟着。 说是娘俩,瞧着像是姐妹嘛! 不过龙丘棠溪长得好看,那是真没的说,反正桂祘觉得,恐怕这就是说书人嘴里的臆想之美。 随着龙丘棠溪走到后山,姬荞微微一笑,说道:“我没有不喜欢你,真的。只是觉得你不够调皮,但我看了你们那三百年的遭遇,我就知道你为什么调皮不起来了。” 龙丘棠溪点头不止,“我知道的,但娘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 刚才开始,桂祘就已经听不见二人言语,连剑灵都有些奇怪,天底下还有自个儿想听听不到的? 姬荞轻声道:“你爹找过我,还有啊,估计小豆子也看过了。可惜那个傻小子,天门开前无楼可登,不登楼,他就想不起来。” 龙丘棠溪略微一顿,随后问道:“难道娘想起来了前生?” 姬荞摇了摇头,轻声道:“见到他的时候就全想起来了,要不然以为姬氏圣女那么好哄呢?知道你好奇,我前世叫做离秋水,是个剑修,最后一场伐天战死的。” 见龙丘棠溪一脸好奇,姬荞便笑着摇头,说道:“就别好奇了,你跟刘景浊一样,前生要么是无足轻重的人,要么根本没有前世,我觉得更偏向于后者。”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问道:“娘还有别的事情吧?” 姬荞转过头,平平淡淡一句:“你知道你的一道魂魄在哪里对吗?” 龙丘棠溪摇头道:“这个真不知道,不过,我猜想是在九洲,就看他会不会遇到个想要带回来的姑娘了,如果遇到了,那就是。” 姬荞撇嘴道:“他敢,打断他的腿!” 龙丘棠溪哈哈一笑,“我想他也不敢,娘就别操心这个了,我的魂魄,我自己会拿回来,不会很难的,放心。” 走着走着,姬荞忽然取出一样东西,悄悄塞给了龙丘棠溪。 “我有我的宿命,选择做了什么就得担着相应的后果。这东西是他爹找了几万年才找到的,现在交给你,一定留好了,与谁都不能说,包括刘景浊。之所以给你,是因为我那个好儿子,最信任的人只有你。父子二人一个德行,就是那种,即便你要杀他他也不会躲,因为他心甘情愿。” 龙丘棠溪神色凝重,干脆将这东西强行塞进自身黄庭宫中。 随后才问道:“娘,你……” 姬荞微笑道:“放心,暂时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天门开前的。” 龙丘棠溪又问道:“这东西,难道是?” 姬荞点头道:“是,但别说出来。十几万年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人间有了人,想挽救已经来不及了,远古三司数万年来想尽了能想的所有法子,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让天地之间尚且有人的机会。但也正因为有了人,天上地下才能有如今这般颜色。所以有些事情说对是对,说错也是错,看后人怎么想了。”火山文学 话锋一转,姬荞笑着说道:“你别记恨南宫妙妙啊!” 龙丘棠溪点头道:“我猜得到,她认识他要早于我认识他,但他认识我,要早过他认识她。” 就是这么乱,所以逆流而上这种事情,很难很难。 姬荞点了点头,微笑道:“好了,该交代的我也交代了。一路走来,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有时候我都在想,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结果是不是未必比现在坏?” 龙丘棠溪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那……爹怎么想?” 姬荞直翻白眼,“傻子,一根筋,看待某些事要比儿子死板万倍,无形之中在追求一种至人境界。” 龙丘棠溪皱眉道:“即便是拿亲儿子的命去作为筹码吗?” 姬荞略微沉默之后,摇头道:“不能这么想,人生下来都是棋子,能否翻身操盘,要看自己。他,现在已经快要跳出棋盘了。” 是的,才是快要跳出棋盘,不是刘景浊自以为的已经是棋手。 下棋从来都是输,但输一辈子,只要赢一局就够了。 至于归来路,路在何方,谁都不知道,纵贯十万年光阴的路,谁又算的到? 只如今来看,归来路已经断了。 姬荞拉住龙丘棠溪的手,语气温和。 “别那么死心眼儿,他不动你,就是想留有余地,你……你……” 龙丘棠溪摇头道:“我不想留退路,我为什么要留退路?我怎么能留有退路?娘也知道自己会有什么结果,不也没有留退路吗?” 姬荞也只能长叹一声。 “这父子俩是积了什么德了?碰上我俩这死心眼儿?” 龙丘棠溪忽然说道:“那团紫气先前告诉我,若是将来有一日,天庭在上,有天帝坐镇,人间有人族大帝坐镇,幽都有酆都大帝坐镇,那算不算另外一种太平盛世?” 姬荞笑道:“前提是三界掌舵之人都能安于现状。”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即便太平教祖想要重塑天地,他也得先有凌霄之上的实力吧?九洲天穹碎裂,最多只能算是开始吧?” 姬荞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重塑天地,就得道化天地,让天地即是我,那或许得有混沌中走出的第一位神灵,也就远古天廷那位天帝的实力才行。 姬荞看了一眼天幕,叹道:“我得走了。” ………… 与此同时,龙丘家的一处洞天之中,刘景浊放下袖子,拍了拍身上尘土。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又扭头看了一眼四仰八叉躺倒一片的鹿舍天骄,某人只得干笑。 “那个……抱歉啊!一不小心,没收住力。” 四人围攻,到后面成了十几人围攻,结果人家连剑都没用,就这么全打趴下了。 一帮十几岁的少年少女都看傻了,一股子无力感,也油然而生。 平川拎着酒壶,与大长老坐在一块儿,笑意不止。 后边一个冷面女子蠢蠢欲动。 平川赶忙回头,无奈道:“十七啊,你就别凑热闹,这小子太古怪了,无限接近于开天门的实力,但境界只是炼虚,武道修为好像跟炼气士修为融合在一块儿了,根本瞧不出深浅。你去肯定还是个输,要是连你都输了,这些小家伙估计就都想种地去了,还修炼个屁。” 冷峻女子皱眉道:“怎么会这么古怪?从登楼战力一跃到了合道巅峰,就因为献祭千年寿元?” 其实好奇这个的,远不止他们。 龙丘晾已经身在人间最高处,提了一壶酒给了个牛鼻子老道。 “说说吧,这小子现在都能算是明面上的天下第三了,怎么如此古怪?只是走上了那条远古之路?代价……” 话没说出来,现在还代价个屁,那傻小子恨不得把所有因果全揽在自己身上呢! 玄岩灌了一口酒,指了指眉心。 “别忘了,他真正的的修为与记忆一起被封印在了泥丸宫里,里头住着个大罗金仙呢!这有什么古怪的?只是被人算计了一番,相当于提前取出来一部分,加上与姬闻鲸一战,武道修为与炼气士修为趋于融合,后来险些被夺舍,反倒变相帮他将二者完美融合了。所以他其实算不上九洲武道第一人,因为他不纯粹。” 有些傻帽儿自以为很聪明,还想夺舍?要是没那茬儿,刘景浊那浑身说不出的痛,至少要持续三年。 嗡嗡响的苍蝇,贫道是真想将其两巴掌拍死,可惜,能间接出手的,只有栖客山,玉京天跟昆仑都只能干瞪眼。 龙丘晾何许人也?立刻明白了玄岩的弦外之音。 “你是说?” 玄岩灌下一口酒,低头看着那处洞天,呢喃道:“是他故意的,应该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想,只是轩辕城一战之后,发觉自己进境太快,所以顺势而为。那小子想得跟咱们不一样,有时候蔫儿坏,他现在就是想捣乱。天时地利都不在我们这边,地利不敢乱,他只能乱天时。” 甲子年甲子月甲子日是开始的时候,天时利教祖。 但要是不在甲子年甲子月甲子日呢?会不会对某些人的谋划有影响?往后拖不可能,拖不住的。 但可以提前啊! 龙丘晾脸一黑,骂了句浑小子,扭头儿回了白鹿城,一步进洞天。 刘景浊还在与鹿舍天骄复盘,话没说完,就挨了当头一拳。 两眼直冒金星啊! “岳父,你这是……” 话没说完,又是一拳,砸飞出去好几百里。 平川啧啧称奇,打趣道:“咱姑爷这是干啥了?把家主惹这么生气?” 刘景浊捂着脑袋起身,苦笑道:“这是干啥嘛!” 龙丘晾又举起拳头,可最终,还是照着刘景浊脑门轻轻扇了一巴掌。 “怎么都一个德行?逮住就往死里薅羊毛吗?就不能为自己想想?” 刘景浊微笑道:“物尽其用嘛!” 第810章 吃顿路边摊 物尽其用? 你小子是真的半点儿不把自己当个人啊! 再打也没用,说的多了也没用,因为现在只能嘴里帮忙,手上是半点儿帮不上啊! 龙丘晾收回手掌,再没言语,一转身原地消失。 刘景浊骂骂咧咧,狗日的玄岩老道,没得说了是吗? 能知道自己打算的,除了一天到晚蹲在天幕的牛鼻子外,还有谁这么闲? 刘景浊折返回去,摇头道:“不用复盘了,你们都该去走一走江湖了,我指几个地方,你们随意,三五成群也好,独行也罢,都可以。但有一条,别仗着你们龙丘家的身份把别人不当人。” 龙丘督水揉了揉脑壳,将阔剑背好,这才问道:“捣药国还是墨漯王朝?” 龙丘尘玹也起身,盘坐地上,轻声道:“其实我觉得,与其咱们费劲吧啦的去帮忙,倒不如让新鹿出兵,凡人对凡人,几个小国而已,不出半年就能横扫。” 刘景浊面无表情,灌下一口酒,随后看向龙丘南枝,问道:“你呢,你怎么想?” 龙丘南枝扶着额头起身,摇头道:“我……我觉得新鹿出兵不妥,墨漯王朝的状况我见识了,百姓都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教祖至上,要是外人出兵去横扫,治标不治本。最好还是他们自己打醒自己,也……也能少死点儿人。” 刘景浊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有人跟龙丘南枝一样想吗?” 等了许久,无人应答。 平川灌下一口酒,呢喃道:“大长老,瞧见了吗?” 老人沉默了,没说话,只是看刘景浊要怎么办。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的事情,当年大长老是一万个不同意,但胳膊肘拗不过大腿,大小姐才是大腿。 现如今回头一看,老人是直想抽自个儿几个大嘴巴子。 见无人应答,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轻声道:“龙丘南枝不用去了,你们剩下的都给我出去走江湖,三年内不准回白鹿城。” 龙丘尘玹看了看眼前青年,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深吸了一口气。 的确是该出去走走了。 十几个打架的还没说什么,远处观战的几个小辈中,居然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凭什么听你的?你不就是境界高点儿吗?三年不准回白鹿城,那我们去哪儿?”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爱去哪儿去哪儿,死外面也没人管,反正不能待在白鹿城。至于凭什么,凭……” “凭他是我姐夫!” 龙丘洒洒本来还看得乐呵,瞧见这个死孩子说话,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 我姐夫好心好意教你们,怎么,教出仇来了? 这些年白鹿城当家的,可一直是龙丘洒洒,落地之后,众人便齐齐抱拳,喊着二小姐。 十几年持家有道,这是白鹿城修士都认的事儿,那龙丘洒洒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威望在身了。 她板着脸走上前,边走边骂:“一个个都是惯的毛病,明日一大早,修为在金丹之下的,三人一队。金丹之上随意,但真境之下不得离开神鹿洲。还有,三年之内不准回白鹿城!” 龙丘洒洒一发话,哎,没人敢嘟囔了。 一个个都成了仙人了,总觉得高人一等,今日都被揍成这模样了,还死性不改? 从前的白鹿城,好歹接着地呢,现如今的白鹿城,已经悄然浮起,再不让他们出去走一走,这些个天之骄子都要忘了自个儿还是个人了。 老丈人跟平川让自己来一趟,恐怕也是这个意思。 刘景浊看着龙丘洒洒,模样没怎么变,但俨然一副家主模样,说一不二。 小丫头境界没咋涨,也就是境界没涨,其他的都在涨了。 刘景浊转过头,笑问道:“平川首席,大长老,我给鹿舍立个规矩,能行吗?” 平川笑道:“人皇给鹿舍立规矩,求之不得啊!” 大长老终于开口:“是该立规矩了。” 刘景浊便说道:“凡进鹿舍的修士,结丹之前需要至少在外游历一年,真境之前至少要行走三洲之地。做不到的,不管是谁的儿女,一律逐出鹿舍。” 龙丘家出世太久了,这些个年轻人,也该入世走一遭了。 龙丘南枝问道:“那……明教的事情,怎么办?” 龙丘洒洒也看向刘景浊,她已经有了一份粗略计划,只待与刘景浊商量商量就能细化实施的。 但刘景浊却说道:“龙丘家提供粮草与治病疗伤的符药即可,其余的我找人来做。与明教这场较量,双方炼气士都不能出面,要他们自己来打。” 管楼对自己的明教很有信心,但刘景浊觉得,想吃肉的人还是很多的。 捣药国尚有暗镇,其他地方也一定有的。 不过这事儿得刘景浊一个个去找人,龙丘家的炼气士就不必出面了。 作为天下人都心知肚明的一洲之主,龙丘家明面上出手,就不是简单的推翻谁了。 走出这处洞天,龙丘阳厉与龙丘白雨就在入口等着。 他们都不用看,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们两个,如今是鹿舍左右统领,刘景浊便多说了几句。 “你们啊!以后挑人,不要只看重天赋。天赋固然重要,但不及人性重要。有个一人压半座天下的家主,年轻人难免飘飘然,所以你们更要想办法让他们脚踏实地。别想着让鹿舍跟拒妖岛似的,那不现实,天底下永没有第二处拒妖岛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去走走,让他们像个人一样去活一回,别始终是个炼气士。我记得在戍己楼时就跟你们说过,做正确的事情很重要,但有时候也要做一些明知不正确,却对的事情。” 正确与对,根本不是一回事。 龙丘南枝一趟远行,几十年光景,倒是好了许多。 其余人,即便是去过拒妖岛的龙丘尘玹跟龙丘督水,好像也还是没能真正的脚踏实地。 打了一场,天赋最好的当然还是龙丘尘玹,他之所以还是个真境修士,多半就是因为找寻到的我,还是自以为的我。要是真正去走一走,见一见天地,或许能真正成为龙丘家年轻一代的第二人。 刚想到了龙丘尘玹,那家伙就出来了。 “我想跟你聊聊。” 龙丘洒洒气极,“我都没跟我姐夫聊呢!” 刘景浊朝着龙丘洒洒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好啊,上哪儿聊?” 龙丘尘玹轻声道:“你定。” 刘景浊笑了笑,又问一句:“你吃过路边摊没有?” 龙丘尘玹一愣,旋即摇头,“没吃过。” 刘景浊笑道:“那走着,你掏钱。” 但龙丘洒洒说了句:“白鹿城,好像没有路边摊儿哎!” 刘景浊轻声道:“那就走远点儿嘛!方圆千里,总有地方去。” 路边摊?龙丘洒洒听在了心里,已经在思量着什么了。 偌大的白鹿城,全是修士可不行,该有路边摊,有夜市,有叫卖吆喝声了。 总有人觉得修炼之人得远离俗世,其实对也不对,那只是一个阶段罢了。 得做得到身在群山不惧静,闲游闹市不觉惊。得出的了世,也入的了世。 两人走后,平川笑呵呵落地,感慨道:“瞧瞧人家这教人法子,带着走一趟,胜过千言万语。” 龙丘洒洒点头道:“好些姐夫对小豆子跟姜柚也是一样,与其拿着书一行一行去教,倒不如带着走一走。” 不过听说新收了个弟子,还是醒神王朝的皇室,怎么没见带着? 现在的楚廉,走过了自诩最幸福的国家,又走过了自诩最自由的国家,还过了说是最轻松的国家,现在正在一处武力至上的地方,根本没有国的概念,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而刘景浊拉着龙丘尘玹,瞬息之间就到了白鹿城千里之外一处小城。冬日里天干物燥,街上尘土飞扬,偶尔有商户出门洒点水,但大多路边摊,都是在灰尘之中。 见龙丘尘玹眉头紧皱,刘景浊笑着打趣:“怎么?龙丘家的公子哥儿到了,还得给你黄土铺路净水泼街?” 龙丘尘玹只是说道:“炼气士是不用吃饭的。” 刘景浊哪儿管他那个,随便儿挑了一处小摊儿,瞧了一眼,好像是炒的牛下水,肝肺之类的。 刘景浊便坐下,朝那老妇人说道:“来两份,我还没吃过这玩意儿呢。” 老妇人笑着点头,问道:“夹饼子不?” 刘景浊摇了摇头,说不用。 锅里头温着呢,加上一把火,几句话功夫就出锅了。 尝了一口,嘿,半点儿不腥你看。 刘景浊抬起头,“少爷,动筷子了。” 龙丘尘玹满脸嫌弃,长这么大,吃的东西都是灵气孕养的,哪里吃过下水啊? “你……好歹也是皇宫长大的,就不嫌脏?” 刘景浊淡淡然答复:“好像菜不是粪浇出来的似的。” 结果刘景浊都吃完了,龙丘尘玹筷子都没动。 刘景浊撇嘴道:“不吃拉倒,把钱付了。” 老妇人赶忙说道:“一份五文钱。” 然后龙丘尘玹就掏出来一枚半两钱。 刘景浊按了按眉心,一把夺过半两钱,又取出一丢丢碎银子,说不用找了。 转过头,刘景浊问了句:“明白了么?” 龙丘尘玹点了点头,叹道:“我七十余年,好像白活了。” 刘景浊拎起酒葫芦,指着路上形形色色的路人,轻声道:“我时常警告自己,人都一样。你得这么想,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境遇,就得担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担子。” 龙丘尘玹反问道:“若是没这么想呢?” 刘景浊笑道:“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自己要是肩头轻飘飘的,会很惶恐。或许,也是我修行不到家的缘故。” 或许有朝一日,真正算得上厚德载物了,也就不会惶恐了。 第812章 所见如何便如何 刘景浊拍了拍楚剑云肩膀,微笑道:“你觉得你这好大儿能发现你的布局?” 故意如此,与不得不如此,结局就大不一样了。 楚剑云缓缓直起身子,摇头道:“人是我去归墟之前就留下的,还是我拖一个朋友弄的,被猜到的可能性并不大。”火山文学 刘景浊气笑道:“那你他娘的还不信?” 楚剑云摇头道:“话难听点儿,但……狗改不了吃屎。” 刘景浊笑着摇头,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屈指一弹,耳屎消失在雪花中。 “得了,坏人我去做,还指望你给我干活儿呢。” 一步跨出,好似缩地成寸。 楚螈正好举起拳头,猛砸向那采花贼。 但一拳落下却扑了个空。 楚螈苦涩一笑,开口道:“别,与他无关的。” 刘景浊气笑道:“你这家伙,我跟你能一样吗?” 说着,已经将一枚药丸子塞进卓非羽口中,并弹出一缕灵气助其吸收丹药。 帮着年轻人接好筋骨,刘景浊身上拍了拍他,说道:“内伤就不帮你了,自己个儿去疗伤,武道就是要多动手,否则会气浮,徒有境界,出拳无力。” 卓非羽很惊讶,在于他小时候见过刘景浊,也在于自己的林伯居然这么厉害。 刘景浊也有点儿惊讶,不过转念一想,按绿湖山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这才合适。 楚螈叹息了一声,走过去扶起卓非羽,挤出个笑脸,道:“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原本就是打算,到死也不会动用这武道修为的。就按他说的做,你瞧见的这位,如今可是大人物。” 卓非羽的关注点明显不在这儿,而是皱着眉头,问道:“那个狗日的呢?祸害了好几家人,不打死他我恨难消。” 楚螈无奈道:“傻小子,还看不出来吗?都是假的,这是个局,不过是针对我的。” 目的,就是引我出手。 刘景浊一笑,伸手放在卓非羽头上,笑道:“作为补偿,传你一式缠风拳。” 收回手掌,又看了一眼楚螈,刘景浊笑道:“人做什么决定,就要担什么后果,行了,走了。” 楚螈眉头一皱,“这就走了?你什么都不问吗?” 刘景浊淡然道:“没什么好问的,你又不是个孩子,做了错事要承担后果,选择了错的路,也得承担后果。” 楚螈笑了笑,以心声说道:“别告诉他,我不是怕被他记恨,我怕他知道他的林伯是他的杀父仇人之后,会接受不了,会疯魔。我知道你当年寻我,肯定知道了绿湖山那女修开的药铺给了我修缮体魄的丹药,也肯定知道我把那些丹药全给了小羽。至于我这一身修为,不是谁给的,是我被废除修为之时,就一点一点自己练来的。” 刘景浊笑问道:“打算呢?” 楚螈盘膝坐在院中,“自然是复仇,这没什么好说的。我那位父亲,生我又不教我,等到我长歪了却跑来教训我?早的时候干嘛去了?为什么等我学坏了,才来教我?晚了!” 刘景浊回过头,“那为什么变了?” 楚螈缓缓转头,笑了起来。 “总有些质朴心灵,镜子一般,与其站在一块儿就会让人自惭形秽。我怕弄脏他,于是想法子让自己尽量干净些,没想到时日一久,回头一看,还真的变干净了不少。”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干脆出声:“说这些,是求活?” 楚螈摇了摇头,“不,是求死。” 话音刚落,只见楚螈运转罡气,只瞬息之间便自散修为,自绝心脉。 刘景浊淡淡然瞧着,但身受重伤的卓非羽,已经一个箭步过去,颤声问道:“林伯,你……你做什么?” 楚螈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我造的孽,不是名字带个悔就能糊弄过去的。小羽,记住了,你要做个好人。” 漫天飞雪之中,中年人溢出一口鲜血,面带笑容,缓缓低下了头。 年轻人跪在一边,一遍遍呼唤着林伯,越说声音越是哽咽,到最后,卓非羽摇晃着楚螈,声音颤抖,喊了一句爹。 爹娘的模样他都记不得,从记事起,家里就有个长工林伯。林伯话很少,但会给他洗衣裳,会攒钱给他买好吃的好玩儿的。小时候尿裤子都是林伯洗的,在卓非羽心里,林伯早就不是林伯,而是父亲。 卓非羽猛地转头,朝着刘景浊跪爬过去,一下下往地上磕头。 “我知道你能救他,救救他,求你了。” 刘景浊面无表情,但卓非羽只是一遍遍说着救救他,脑袋砰砰地往地上砸。 不一会儿,地上雪多了一抹红。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淡淡然开口:“卓非羽,他叫楚螈,是你的杀父仇人。去你家做长工,可不是因为他自己真的悔了,而是没法子,只能去。” 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埋着头,沉默了起来。 年轻人抓了一把雪,再次将头抵在地上,声音变得沙哑。 “我……知道。小时候就知道了,药铺的小姐姐告诉我的。所以我欺负他,故意捉弄他,好几次差点儿就杀了他。但……但爷爷说过,起码现在,他是个一心一意对我好的林伯。他杀了我爹,他得赔我个爹。求你了,救救他!” 刘景浊叹息一声:“人间事啊!乱七八糟的。楚螈,今日之后,依旧当初?” 周遭光阴逆流,几个呼吸便回到了刘景浊刚刚传给卓非羽缠风时。 楚螈苦涩一笑:“早已经,悔不该了。”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楚剑云没教好儿子,楚螈教出来了个好孩子。小羽,杀父之仇,不是说说就能过去的,与其以后耿耿于怀,倒不如现在来个了断。” 卓非羽摇头道:“我做不到,林伯是林伯,我不会耿耿于怀的。” 刘景浊一乐,既然如此,那我不是有了个去捣药国的好人选吗? 笑了笑,刘景浊轻声道:“楚府主,你这好大儿,还有得救。” 楚剑云凭空出现,刘景浊一把拉起卓非羽,笑道:“走,再传你两招儿。” 卓非羽浑身疼得厉害,喊了几声,结果身边这人淡淡然一句:“你这疼个屁,要不要试试我疼的时候是个什么感觉?” 楚剑云看着都跟自个儿一边老的儿子,叹道:“我也有错,对不起。” 楚螈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也是长叹一声。 “小羽都能接受我,我也怪不起来你了,我娘……还好吗?” 楚剑云轻声道:“走吧,跟我回家,我们一起去接你娘。” 楚螈摇了摇头:“不,我不会回去的。要是能让小羽修行,那就麻烦父亲帮帮忙。要是不行,也无关紧要了,我教他练拳,怎么都是一生。” 楚剑云刚要开口,耳边却忽然传来刘景浊的声音。 他瞬间眉头皱起,沉声问道:“那些丹药有问题,卓非羽得跟我回黄羊府,作为交换,你得去捣药国。” 大街上,刘景浊把胳膊搭在卓非羽肩头,笑着说道:“知道你小时候一直吃的糖豆是什么吗?” 年轻人点头道:“现在知道了,是丹药。” 刘景浊笑道:“药有毒,不是会死人的那种,是你到了一定境界,那些余毒就会在你体内凝为一道禁制,你也会受人控制。原本是有人用来控制楚螈用的,但他想着帮你淬炼体魄,全给你吃了,也就相当于你为他承受了这份因果。” 年轻人倒也洒脱,笑着说道:“没事,我也得了其中好处啊!不过要是有法子解决,那是最好了。” 刘景浊一笑,“好在是我如今境界到家,一眼就看出来了。要是真成了禁制,我还真就没法子了,好在现在只是毒,我有雷霆火焰,能解毒。” 年轻人眨眨眼,“但是?” 刘景浊咧嘴一笑,“小子真聪明,但是会有点疼,疼都是小事儿,关键在于,你的武道根基得自那些丹药,要解毒,也就意味着要毁掉你的修为。” 本以为年轻人会很纠结,没成想,这小子只是咧嘴一笑,便说道:“有借有还,挺合适的,大不了重新修炼嘛!我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 刘景浊咋舌不已,好奇问道:“楚螈居然能把你教成这样?” 卓非羽转过头,轻声道:“前辈是姓刘吧?我小时候见过前辈对吗?” 刘景浊点头道:“是,见过。” 卓非羽便笑着说:“开始走江湖了,林伯也不知道有些事情该不该管,要怎么管。当时他就跟我说,有个姓刘的家伙,最喜欢多管闲事,只要觉得该管,就会出手。后来我只要遇见想管该管的事,牙崩碎了我都会管。” 刘景浊撇嘴道:“你的林伯也是运气好,要不然二十好几年前我就两巴掌呼死他了。” 大街上风雪飘摇,卓非羽深吸一口气,停下步子,微笑道:“我准备好了。” 好了就好了,还得摆个姿势? 刘景浊走上前,随手按住年轻人脑袋。 然后,杀猪般的叫声响彻街道。 卓非羽面色铁青,“这是有点儿疼?”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就这点疼,我连眉头都不皱。行了,跟着楚府主去黄羊府吧,你的好林伯,有他该做的事儿。” 楚剑云缓步走来,问道:“还是一?”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淡然道:“管他一二三呢,有时候也得所见如何便如何。” 第813章 得演一场戏 卓非羽武道修为尽数被散,的确是祛除了巨大隐患,但也得重头开始了。 一行四人走到城外,大雪飘飘,没完没了的。 也是,再有四十几天可就过年了,此时不下雪,何时下呢? 到现在,楚剑云终于是有了个慈父模样,他取出一枚乾坤玉递给楚螈,轻声道:“方才已经解除了你的黄庭宫封印,我没那么狠心,当年只是碎了你的假丹而已。里头装着一些修炼用度,切记切记,如今来之不易,珍惜。” 楚螈接过乾坤玉,苦笑道:“万没想到,过了百岁了,体会到了有个父亲是什么感觉。” 笑了笑,转头看了看卓非羽,楚螈一笑,轻声道:“小羽,好好修行,我会去黄羊府找你的。” 年轻人咧嘴一笑,“我等林伯。” 转头看向刘景浊,楚螈笑问道:“刘先生有什么叮嘱的?” 刘景浊只是说道:“脚踏实地,帮忙练兵就行,尽量不要去战场上插手。” 楚螈微微抱拳:“那我,这就走了。” 刘景浊抱拳道:“保重,多读书。” 归元气巅峰,踩着风尖儿,很快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楚剑云一叹,感慨道:“我要是早点儿遇见你,或许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刘景浊直翻白眼,“你上哪儿遇见我去?你那好大儿比我大五十几岁呢!” 楚剑云一笑,摇头道:“也是,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生儿不养儿,却盼着儿子成个好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递出一本册子,轻声道:“三式拳法,自己琢磨,年节前后我会到黄羊府,说了快三十年了也没去过,这次一定去做客。” 话锋一转,刘景浊面向卓非羽,沉声道:“小子,你说的不会耿耿于怀,要是还心存芥蒂,日后修行之路不会好走的。” 卓非羽沉默片刻,答复一句:“林伯是个好人。” 刘景浊笑了笑,“得了,那就黄羊府再会吧。” 说完之后便御剑而起,直往北边儿。 楚剑云笑了笑,也看向卓非羽,轻声道:“咱们也走吧。” 这位黄羊府府主,扭头儿往西看了一眼。 孩子啊!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别觉得他刘景浊是个傻子,他只是想给林悔一个机会。他愿意信你且给你这次机会,所以你得好好珍惜。 否则,谁也救不了你的。 楚剑云何尝不知道,刘景浊不说穿,是给了自己面子,这个面子是在归墟战场上拼命挣来的。 云海之中,某人同样叹息一声,呢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楚剑云这场十年前就开始的布局,其实楚螈看在眼里的。 刘景浊之所以愿意信他,不是别的,而是在捉月台剑术之中,他是真的想一死了之。 可大多数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 接下来就只需要去青泥国与朦胧台,各自确认一件事了。 姚小凤,渔子高徒。 蔡真珠,一样是渔子徒弟。 想起渔子,也不晓得那几位如今怎么样了。 安子舟子,以及那位张恶子,刘景浊一点儿也不担心。唯独渔子与杨老汉,这两人一开始就是抱着死志去往八荒的。 他忽然停在了云海之中,姚放牛应该还在,不知徐瑶到了没有,先去一趟倾水山吧,有些事情还得姚大宗主帮忙的呢。 老让姚放牛帮忙,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这一路过来打草惊蛇,还有最后一处地方,青泥国。 其实一路过来,所做的事情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 玉竹洲那位舵主,即将现身青泥国。 青鸾洲那边,楚廉的老爹与曹秀都在帮忙,南边还有个孙文惇呢。 瘦篙洲就不用多说了,小师姐的地盘儿嘛! 离洲那边多年前就已经埋好了线,但没想到真的钓出来一位,松鸣山那位周辽人。 唯独一个婆娑洲,一时之间,好像无人可用。 当年在拒妖岛,刘景浊曾经问过秦翻雪一件事,姬闻雁身在何处? 当时秦翻雪就给了答案,在神鹿洲。 现在刘景浊是知道自己的舅舅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的。 娘亲曾说,舅舅喜欢做生意,买东西卖东西。 他瞧见有人拿他最喜欢的事情当做某种手段去左右世道,他忍不了。 等断了这籴粜门的手脚,再花费两三年光景,挨个儿去找寻九洲合道,完事就可以做最后一件事了。 挂壁楼,摩珂院。 得趁着老三身体硬朗,把这一件事了去。 片刻之后,刘景浊落地倾水山。 有人坐在山巅,也在风雪中。火山文学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还得来找我,你找我准没好事儿!所以我让东门笑酒先行回了斗寒洲。” 刘景浊笑问道:“徐瑶跟红酥呢?” 姚放牛嘴角抽搐,“人家……朦胧台喝花酒去了!” 刘景浊哈哈大笑,摇头道:“又去。” 上次带着龙丘棠溪,这次换成红酥了。 姚放牛叹息道:“管不住啊!你呢,事儿办得如何?” 刘景浊答道:“还算顺利,但有一节,我要召戍边人给各地不服明教的百姓撑腰,又要生灵涂炭了。” 姚放牛淡淡然道:“换个方向去想,哪次朝代更迭、变法革新不死人?不死很多人?” 刘景浊叹道:“说是这么说,就是别扭的紧。” 姚放牛递给刘景浊一壶酒,开口道:“另外,红酥的闺女,多半要生在神鹿洲了,名字叫啥来着,拾冬?”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拾冬,日后会不会姓陈,让孩子自己选。” 无论如何,陈黄庭,总算是有一条血脉留在人间。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叹息道:“其实有时候想一想,挺不是滋味的。按红酥如今的心思,即便日后真正碰上个喜欢的人,恐怕也会碍于孩子,不会接受。”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可…… 又灌下一口酒,刘景浊取出来了一只百宝囊,里面装着一只白狐的全部身家。 刘景浊坐在雪地里,呢喃道:“我其实可以跟祸斗与陈晚渡谈条件,让那只爱干净的小狐狸不死的,也有更简单的法子,但我选择了任她去死。” 姚放牛一愣,“什么?讲来听听,你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刘景浊再灌一口酒,轻声道:“朽城狐窟中的一头白狐,化形之后就得接客,跟人族的妓女没什么区别,也都不是自己选的。最后一次,她知道她被人骗了,跟我闲聊时,大概就是想让个没尝过女子滋味的蛐蛐儿精开个荤,但我拒绝了。那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她觉得她脏,连我都嫌弃她。” 姚放牛就静静听着,他知道这些话刘景浊绝不会与别人说。 刘景浊继续说道:“说真的,我抱她回屋睡一觉又怎样?一道符箓替身罢了。可我没有,说心里话,真不是矜持,我只是觉得,她灰心了,死了,或许会更好。可现在回想起来,真要倒回去,我不会拒绝的,起码也会施展幻术,不让她灰心。” 姚放牛抿了一口酒,问道:“是忽然觉得活着最好?” 刘景浊笑道:“还是你懂我。我本想问问酆都罗山那边,她的转世身子在什么地方的。可想来想去,最终没问。” 两人就坐在山巅喝酒,一个说话不止,另一个静静听着。 三十年前在归墟也是如此,刘景浊拎着酒壶坐着,姚放牛则是滔滔不绝。 现在调换位置了而已,当年姚放牛九十多岁了,现在刘景浊,快五十岁了。 片刻之后,姚放牛问了句:“那南宫妙妙呢?” 刘景浊气笑道:“提起这个我就来气,姜柚还怪我太伤人心了。我他娘的什么都没干,这脑子进水了的道姑非得说我污了她清白,这就黏上我了?我他娘找谁说理去?要不是她吃撑了非要来青椋山,也不至于被……” 也不至于被孟休那狗日的得逞,闹得明明有本事杀他,但不敢了。 姚放牛撇嘴道:“你他娘的偷着乐去吧,那道姑长得是真不赖,我觉得不输龙丘棠溪。”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也只有跟姚放牛能这么聊天儿了。 “说归说,别拿人家开玩笑。”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尊重归尊重。 姚放牛笑道:“说完了,也舒坦了?那就他娘的说正事,又得麻烦本大爷什么了?借钱还是借人?” 刘景浊干笑一声,转身搓了搓手,轻声道:“那个,得把董寿春借我,让他在墨漯王朝帮忙。我跟那教主有言在先,炼气士不能出手,他只需要看着,一旦对方炼气士出手,就帮帮忙。盖秋期是将军出身,温落也要返回神鹿洲了,他们也会来。” 姚放牛呵呵一笑,“你刘景浊什么尿性我不知道?要是只需要借人,你狗日的一封信最多了,还会亲自来找我?亲自找我,肯定是得老子亲自出马的活计。” 刘景浊神色尴尬,只得实话实说:“你得砸点钱,让那具合道肉身能用。我不能用符箓,怕给人瞧出来。” 姚放牛长舒一口气,“早说,只是砸钱,我以为干啥呢。然后呢,干什么?” 刘景浊嘴角一挑,轻声道:“咱们得去青泥国演一场戏,之后才能被你带回斗寒洲。” 第814章 放凤山下一小舟 今日一大早,刑寒藻就收到了一大堆信。 于是她端着一大碗面,晃晃悠悠进了八角亭,结果到地方之后,低头一看,凉了! 她只好将碗放在一边,然后御剑悬浮在半空中,找寻信中提到的几枚木椟。 这处地方,在刑寒藻进来之后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造,如今石壁已经被削平,洞厅四四方方,靠着石壁的全是木头架子。中间摆放的九层塔也被建成了九层楼,楼里摆放的印章与竹简都是最重要的人或山头儿。 但要在外面木架子上找东西,几十丈高呢,得飞起来找。 刑寒藻花了两个月才将这些东西按照刻地方、刻录年份,分类摆放。 当然了,有夏檀烟帮忙,不然咋可能这么快。 一会儿功夫,刑寒藻已经取下来一枚印章与两根木椟。 第一根上面刻着,初到离洲所见,名为李怆,前惊云国绿林道总扛把子,生性豁达。 刑寒藻翻过木椟看了一眼,脸皮直抽抽。因为后面写着,一日酒后,结为异性兄弟。 认识几天就结为异性兄弟了?山主你这也太…… 另外一根木椟,上刻,神力国边境偶见一凿山老者,姓名不详。背面则是写着,凿山十年为开一路,可以师之。 还有一方闲章,底款阳刻并灵山,边款刻着,山中有人梦中学得半部火山大丹术,白寒父亲学艺于此,后被并灵山主亲手打杀。 看到这里,刑寒藻忽然间想到了山主曾经说过的并灵山下一间客栈。 于是她又飞身而起,取下一枚木椟。 上刻,并灵山下一老翁,客栈主人,姓名不详。背面则是写着,与并灵山主关系不浅,走时留有五雷驱邪符印。 刑寒藻一皱眉头,再次跃起高座塔顶,随后一挥手,九块巨大镜花石从顶部翻落下来,悬浮半空,将刑寒藻围在当间。 刑寒藻面向正南,不一会儿,镜花石便有人影显现。 霜澜面孔现于镜花石上。 对面女子叹息道:“寒藻,这么说话很贵的!一炷香要五枚泉儿!” 刑寒藻咧嘴一笑,“没事没事,山主有钱。霜澜姐姐帮忙问一下,并灵山下有个客栈,现在还在吗?” 霜澜答复一句:“稍等。” 镜花石里,女子出画片刻,然后就折返了回来。 “白炭城分楼那边的录档,好几年前那处客栈就成了一片废墟了。” 刑寒藻点头道:“好的好的,谢谢霜澜姐姐。” 画面消失,刑寒藻伸出食指在自个儿脸蛋上划来划去的。 九块镜花石,按照方位,分别刻着九洲,但现如今能用的,唯独斗寒洲、离洲以及瘦篙洲。 得方家坊市落地其余几洲,这些镜花石才能用。的确是很贵,光买这些,花了上五千泉儿呢。 全是方家坊市出的钱,青椋山哪儿有钱,欠了一屁股债,都快把方杳木愁死了。 刑寒藻心说正月里泉儿姐姐跟宋元青就来了,到时候就能挣钱了。 挥手收起镜花石,年轻姑娘坐在塔顶上,直叹息。 那几封信,是只有自己才能看的,即便是袁塑成也不能拆。 可是信上写的东西,让刑寒藻有点儿不敢相信。 咱们青椋山上,这么多细作吗? 片刻之后,她端着碗走出八角亭。 还是先给盖秋期还有谈石洲传信吧。 走下青椋山,过迟暮峰时,居然在后山碰到了那重楼。 老人笑问道:“寒藻姑娘,大清早的,怎么着急忙慌的?” 刑寒藻微微一笑,轻声道:“吃粮管事儿嘛!不能白拿山主俸禄的。” 老人一笑,“辛苦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两人便错身走过,各忙各的。 自打马黄走后,这老重楼也是闲着没事,总喜欢去找小狐狸还有白小豆玩儿。 山下客栈,一群年轻人围在一起,刚刚打完人。 夏朗打得最狠,拳拳到肉,打得不远数百万里跑来中土的飘摇城少主一脸包。 也就竺束没动手了,现如今好歹是广化书院的先生了,动手有失身份。 吕散木欲哭无泪,“我不就是说了句真心话嘛!至于吗?” 夏朗跳起来又是一脚,骂道:“你他娘的要点儿脸!” 什么真心话?蹲在客栈门口,等来了我姐,然后死命扯着嗓子喊道:“夏姑娘,我好想你!” 你不挨揍谁挨揍? 梧丘趴在柜台上,单手托腮,居然笑了笑。 这位姑娘,越来越像个正常姑娘了。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客栈背后,在河边修建了一处平台,就成了青椋山一帮年轻姑娘闲来无事坐着聊天儿的地方。 但谁也不知道,不远处的石拱桥下方多了一把剑。剑不是别人放的,是青泥河龙神杨宝芯放的。 担任青泥河龙神以来,她总觉得青泥河少了什么,不管是水运还是别的,好像都只有一半。 但另外一半在何方,她是真的不知道。 上次龙师到此地,她壮着胆子问了句,但人家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还是前几天青椋山下来了个陌生女子,让她悬剑桥下。反正青椋山上仙人多,大仙怎么说我怎么做呗。 她是后来才知道,那女子是刘景浊的娘,亲娘! 黄昏时,周放出了书院,打算返回客栈,但百节早在门口等候。 百节穿着一身黑衣,微笑道:“周先生,走走?” 周放笑了笑,“得,走走,就是回去晚了又得挨骂。高先生,去哪儿啊?” 百节一挥手,青泥河面凭空出现小舟一叶。 小舟沿着河水一路往下,等停下来时,已在放凤山。 周放微笑道:“高尚,有话直说吧。” 百节坐在小舟前头,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周放,你跟关荟芝,是开始的开始,你明白吗?” 周放看着放凤山,呢喃道:“山主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百节淡淡然道:“你用脚拇指想也不会是我家殿下的意思。我就问你一句,殿下待你与关荟芝如何?” 周放笑道:“我一个亡国书生,如今能有这般光景,全靠山主,恩同再造。其实自从我知道了以后,就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帮他,即便你不来,我也会自己想办法的。” 百节取出酒壶,灌下了一口酒。 “不,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得出来。殿下有时候做事过于想当然,他觉得他能做到给青椋山遮风挡雨,是,他做得到。但大树底下,必有难见日光的地方。我啊,很简单,脏手的事情我跟邝乐去做就好了。” 略微一顿,百节呢喃道:“你可以选的,帮还是不帮自己决定。关荟芝定会没事,这点我用命跟你保证。如果她还是要死,我肯定死在她前面。” 读书人缓缓起身,冷不丁一拳砸在百节脸上。 “你太瞧不起人了!若非山主出手,我早就死在了靖西国大狱之中。即便不说这个,我周放在青椋山待了十几年了,我是养不熟的狗吗?” 百节低着头,“对不住。” 周放板着脸,“闭嘴,说什么时候。” 百节抬起头,看了一眼天幕。 他知道,私自跟周放说这些,一旦被殿下知道,就只有吃不了兜着走。 可百节觉得用周放换刘景浊,很划算。 但他又哪里知道,刘景浊是故意把这些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的。 轩辕城之后,刘景浊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能在自己回不来的情况下,让一座青椋山趋于安稳。 为什么要把楚廉往死里练? 因为在刘景浊看来,适合接任青椋山山主之位的,不是白小豆也不是姜柚,楚廉与袁塑成最适合,其次就是赵长生。 ………… 青泥国也有一条青泥河,与青椋山下的青泥河同根同源。 但很显然,青泥国的青泥河,水势要大过琉璃州那条的。 刘景浊与姚放牛走入青泥城,看得出,多年以来,魏宏把这个国家,治理的很好。 到属于刘景浊的那处宅子,姚放牛疑惑道:“不是要去见小皇帝吗?” 刘景浊笑道:“不是小皇帝了,魏宏也四十了,希望待会儿姚小凤会来吧。” 果然,没过多久,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但马车上并无姚小凤,而是个中年人,带着一位三十余岁的女子,还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刘景浊打趣道:“瞧瞧人家,你也得努力啊!” 姚放牛叹道:“她说生了孩子就不好看了,不敢生,我尊重她。” 刘景浊朝着外面喊了一声:“进来吧。” 魏宏带着皇后、太子,一家三口,齐齐进门。 离着一丈远,魏宏满脸笑意,恭恭敬敬抱拳:“我还以为活不到再见刘先生了。” 一边的女子也赶忙行礼,“见过刘先生。” 至于孩子,只是大眼睛扑闪,好奇观望。 刘景浊敲了敲脑壳,疑惑道:“皇后有点儿眼熟。” 魏宏笑道:“眼熟就对了,是国师弟弟的孙女。” 刘景浊咧嘴一笑,“你们这,亲上加亲啊!姚小凤怎么没来?” 皇后微笑道:“姑奶奶已经闭关好几年了,也不知道去哪儿闭关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点头:“这样啊!” 姚放牛闻言,立刻明白了。 正此时,有个老者从天而降,落地之时,青泥城中一处宫殿应声倒塌。 第815章 六年七年 小国京城,纵横几十里而已,一声巨大响动,此处宅子听得格外清楚。 刘景浊猛地起身,一把抓起独木舟,沉声道:“不好,是追我的人,快叫你们禁军疏散百姓。” 说罢,一道剑光拔地而起,如被搅浑的水色,直向天幕。 姚放牛脸皮一抽,这就演上了?你好歹言语一声儿啊! 魏宏此时也是一脸懵,皱眉问道:“姚宗主,怎么回事?” 姚放牛一本正经道:“在玉竹洲惹了个合道修士,追来了!不行,我得帮他去,他身上有伤,一个够呛。” 说完之后,一样化作青烟瞬间消失。 那位皇后手臂一抖,“合……合道修士!” 她是个炼气士,虽然境界低微,但也知道合道修为是个什么分量的。 宫殿废墟之中,走出来个年轻女子。 她面色凝重,抬头看向半空,沉声道:“前辈,我与你有仇?” 半空中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浮空而立,单手负后,冲着姚小凤冷哼一声:“刘景浊人在哪儿?” 姚小凤眉头一皱,“刘景浊?我哪儿知……” 话没说完,便听见有人高喊:“老贼,都追到这里来了?我这就送你归西!” 话音刚落,一道炽热剑光破空而来,老者双手各自并起两指,于胸前交叉,猛地划开便是一道灵气光幕。 剑光与光幕碰撞,整个青泥城晃了三晃。同时起了一股子狂风,姚小凤根本无力阻拦,被那狂风掀翻出去几十里,落在城外。 此时又听到有人高喊:“老东西,太不拿破烂山宗主当回事了吧?” 姚小凤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就瞧见半空中不断有碰撞声音传来,只片刻,她便再也看不清具体身影,只能看见云海上方不间断的剑光、灵气涟漪,再就是不断传来的轰隆巨响。 她眉头一皱,一步迈出,落在魏宏一家人面前。 “陛下,没事吧?” 魏宏摆了摆手,摇头道:“刘先生跟姚宗主在这里,我能有什么事?” 姚小凤布设下一道灵气穹顶,沉声道:“这是神仙打架,得让他们去城外,免得凡人遭殃。” 说着,她高声喊道:“刘山主,烦劳把人引去城外,莫让我青泥百姓遭殃。” 话音刚落,只见云海之中有法天相地出现,分明是隆冬时节,此时却炽热至极。 那道法相举起长剑,凌空一刺,又是一声巨响,天幕便冷清了下来。 城外那条青泥河,有人走出龙神庙,抬头看着天幕。 中年人呢喃道:“不到三十年,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吗?我连观战都不够格啊!” 可事实上,云海之中,刘景浊与姚放牛并肩坐着。 刘景浊一手提着酒葫芦,一手持独木舟,时不时挥舞出去一剑。 姚放牛就更简单了,丢出去个法宝,收回来,换一个再丢。 刘景浊一个不小心,剑光过去将老者斩了一道吓人伤口。 姚放牛大急,骂道:“你他娘……老子花了两千泉儿呢!我钱多归钱多,架不住你这么不珍惜啊!” 刘景浊呵呵一笑,“你拿手里法宝当破烂一样,还说我不珍惜?” 第816章 都在喝花酒 这一下,摔得真是结结实实。本以为姚放牛再如何也会接住自己,没想到这家伙给我来了这么一手? 倒是没什么伤,就是微微有些疼。 刘景浊坐起来擦了擦嘴角鲜血,轻声道:“姚宗主,我没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烦劳把那老东西捞起来,别让他跑了。” 姚放牛点点头,转过身朝着水里一抓,那具合道肉身便被提在了手里。 “我先把他收起来?” 此时那位青泥河龙神着急忙慌赶来,老远就抱拳问道:“二位,需要帮忙吗?”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咦,怎么这么眼熟?” 姚放牛取出一枚玉葫芦,将老者肉身收进去,随后单手拎起刘景浊,没好气道:“你看谁都眼熟,那又不是个女的!多谢龙神,帮忙就不用了,没什么好帮的。” 拎着刘景浊,一步返回宅子里,然后,将刘景浊干干脆脆丢在了地上。 刘景浊破口大骂:“你怕是想挨揍吧?” 姚放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撇嘴道:“刘大山主,别忘了你身负重伤。” 两人居然还能玩闹,姚小凤都看呆了。 “姚宗主,你们没事吧,那个合道修士呢?” 姚放牛淡淡然一句:“给他一剑戳了个半死,被我关在一处小洞天了。” 姚小凤倒吸一口凉气,“一剑戳……戳了个半死?他可是合道修士啊!” 姚放牛淡然道:“可别小瞧咱们的刘大山主,他要不是受了重伤,现在杀个合道玩儿似的。” 刘景浊吃下一粒丹药,缓了片刻,慢慢直起了身子。 看了看魏宏,刘景浊微笑道:“我这趟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来看看你,之后会让魏薇罗杵回来一趟的。非要说有事,那就是问你一句,这些年是不是没少收留从墨漯王朝跑来的人?” 倾水山在青泥国地界儿保护青泥国,所以有些事情,青泥国也瞒不过倾水山。 姚小凤明显眉头一紧,看样子这事儿连姚小凤都不知道。 那就说明,魏宏这个皇帝,做得还算不错。 魏宏笑着摇头,果然还是瞒不住啊! “我让人在樱江一侧起了一座新城,看似是将五年前西边受灾的百姓搬去了,实则就是墨漯王朝不愿在明教管辖之下的百姓,以及当年靖西国灭之后,陆续逃来的难民。”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询问道:“大致有多少人?” 魏宏轻声道:“少说也有四十万人了,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刘景浊敲了敲脑壳,这是好迹象啊! 他扭头儿看向姚放牛,轻声道:“这样,先让董寿春坐镇那处城池。” 又看了看魏宏,刘景浊笑着说道:“在那座城池之中找个威望足够人,让他们起义,弄一场看似是青泥国不愿百姓受难而妥协的戏,给那座城池划拨方圆五百里,就说是租借给他们。然后让他们散布消息,就是这地方,吃饭得自己劳作,想过得更好得靠自己的双手。有可能日子会苦一些,但不用饭前饭后跪地祷告,不用让子女为什么人献身。” 怎么说都是当皇帝的人,立刻就明白了。 “刘先生是想反制明教了?” 刘景浊点点头:“对的,反制。” 不过是先看看,有多少人愿意过江。 而姚小凤,面色始终凝重,但没说话。 直到魏宏带着皇后与小太子离去,去安抚百姓了,姚小凤这才说了句:“当年是刘山主帮忙让青泥国免除兵祸。现在又是刘山主做推手,让青泥国位处战火边缘。” 刘景浊淡淡然开口:“你没明白啊!这么大费周章,不就是为了把青泥国摘出去?这不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战,是反对明教的人,为了消除明教而做的事。” 姚小凤面色还是不好看,“反正刘山主读书多,我说不过你,你怎么说怎么有理。” 刘景浊一下子不想在这青泥国多待了。 不是因为姚小凤的反驳,而是…… 他抬头看了看姚小凤,沉声道:“渔子临行之前,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姚小凤一愣,“我师父?” 刘景浊点了点头,说道:“你选择了做个女人,大家也都承认了你是个女人。换言之,你选择做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你做了选择,大家都会承认。” 姚小凤眉头一皱,却听见刘景浊又是一句:“我知道各有各难处,我把路摆在你面前了,选择要你自己做。怎么不去捣药国边陲看看余椟?你好歹也给人当了几天师父吧?言尽于此了。” 这地方,不想待了。 原本想着好好说的,起码你姚小凤说出来曾经做了什么吧?又不是不可原谅。 结果老子吃饱了撑的帮忙来了,翻到成了不讲理的人? “姚宗主,换个地方喝酒去。” “哦,那走。” 院子是青椋山名下的,主人走了,姚小凤也就只能苦笑着走出小院儿。 她呢喃一句:“原来人家什么都知道啊?” 沿着小巷,走了一截儿,忽然听到有人喊道:“姑奶奶。” 姚小凤一转头,挤出个笑脸,问道:“怎么啦,小燕?” 那位皇后娘娘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刘山主?” 姚小凤一愣,反问道:“你说什么?” 姚皇后红着眼,轻声道:“我的侄子跟侄女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告诉他?我虽然是姑姑,但没比他们大多少,他们丢了,十年前就丢了,我知道!” 姚小凤,有个弟弟,叫做姚小虎。姚小虎有一儿一女,姚小虎的儿子,也有一儿一女。 但现在,姚小凤重孙辈的两个孩子,不见了。 姚小凤叹了一口气,“都怪我,我欠的债我得自己还,不能把人家拖下水的。” 云海之上,刘景浊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我得去迷离滩了,你去吗?” 姚放牛笑道:“我不得接我媳妇儿去啊?” 结果,刘景浊一把拎起姚放牛,全速御剑。剧烈罡风之下,姚大宗主脸都变形了。 你他娘,好歹让我用一件护身法宝行不行? 刘景浊都不理他,只是在想,孩子丢了?哪个王八蛋偷人孩子啊? 姚小凤跟孟休那具当过大祭酒的躯壳,曾是邻居。但姚小凤是渠帅,与孟休关系不大吧?管楼也没有偷孩子的必要,绝不是管楼做的。 刘景浊忽然停了下来,姚放牛疯狂喘气,想骂人都骂不出来。 “凤,是公是母?” 姚放牛一脚将刘景浊踹翻,边喘着粗气边说道:“雄凤雌凰。” 刘景浊皱起眉头,呢喃道:“但这位姚国师,自小雌雄同体,是渔子帮忙让她如愿成了女儿身。” 姚放牛一愣,“那岂不是,名副其实的凤凰?” 周放入青椋山时,刘景浊问过关于某颗珠子的事儿。 他说,是年幼时投奔关荟芝的路上,在湄洛郡外樱江之畔偶遇负伤怪鸟,他帮怪鸟包扎了伤,怪鸟吐出一颗珠子,但入手之时便消失不见了。 有些糊涂了,那放凤山做什么用的? 渔子也真是,将霜澜放在青泥国,肯定是知道什么的,又他娘不说!还指望我给那贼丫头带口信?呵呵,看吧! 其实刘景浊多希望,那句话是三千余年之后,左元放亲口告诉陆青城的。 一个在神鹿洲,一个在中土,唯一能联系起来的,不就是一条青泥河? 姚放牛气极,“你他娘的别想了,再一想,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又是一把拎起姚放牛,拼命御剑。 姚大宗主又在剧烈罡风之下,脸上的肉直往后倒。 刘景浊你大爷啊!你一定是故意的!你他娘绝对是故意的! ………… 即将腊月,有个家伙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是到了迷离滩朦胧台,这个天下男人心中的圣地! 呵!老子归墟挣钱,不就是为来这儿花钱的? 他飞身跃上朦胧台,立刻就被簇拥了起来。 全是仙子啊! “哎呦,前辈,好久不见了呀,是不是都忘了我了?” “你一边去,这位前辈是我的!” 霍犬年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这里居然连空气都是香的? 不由得狂笑起来,“就是这个劲儿啊!” 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见着熟人了。 红衣女子小腹隆起,醉醺醺的。 “霍犬年?这都能碰上?” 霍犬年一愣,“红……你在这儿干嘛?” 红酥打了个饱嗝儿,“喝花酒啊,你呢?” 霍犬年干笑一声:“一样,一样……” 片刻之后,霍犬年走进一处院子,掏出十几枚泉儿拍在桌子上,高声喊道:“去,给爷叫八个,不,叫十个!过了十八的不要啊!” 爷爷我兼修武道,可不是为了抗揍,就为有个好身板儿! 不知不觉,这座朦胧台,已经挤满了有心人。 青椋山曹风,二楼修士霍犬年,北牢之主红酥,破烂山徐瑶,一合道三登楼。 都在喝花酒。 了然谷中,从前酿酒用的宅子虽然荒废已久,但时常有人到此坐一坐。 蔡真珠趴在石桌上,喝着潭涂捎来的酒,喝得迷迷糊糊。 今日迷离滩一场大雪,三岔峡了然谷有人醉酒。红树城里一间茶铺,有个少年人生来第一次喝酒。朦胧台里一众客,都在喝花酒。 「姚小凤有个弟弟,弟弟有一双儿女,儿子也有一双儿女,这个第三十六章提过的。包括姚小凤生来就是雌雄同体,前面也提过。」 第817章 红树城里又一赌 好不容易攒下来十枚半两钱,今日花了六枚,买了一壶红树城里最便宜的酒。 少年人躲在茶铺后方,不住的掉眼泪,一把擦干眼泪,再灌一口酒,如此往复。 而茶铺之中,老人煮了一壶茶,茶壶里几乎看不到水,一只大壶,结果只倒满一酒盅。 但他没喝,而是又摆出来一只酒盅,看样子是要继续煮茶了。 架在桌上的小炭盆,常年摆在一个地方,年深日久,便留下了漆黑印记。 老人转头看向门外,红树城下雪了。 少年饮酒时,必有伤心事。 现如今红树城里最能打架的孩子,非茶铺刘存念莫属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有人骂他的桃叶姑娘,他会挥舞拳头,有人想抢他的桃叶姑娘,他一样会挥舞拳头。有人明明……还在人前炫耀,他还是会挥舞拳头。 胆小懦弱的孩子现在一样胆小,只是看起来凶了些,自以为不胆小了。 然而,拳头解决不了的事情,也就只能眼泪解决了。即便没有什么实质用处,流一通眼泪,起码心里会舒坦些。 沿着那条清澈见底的河水往上,河畔屋里,有个十五六的少女也提着酒,不过她可不是伤心喝酒,而是娴熟喊着酒令,与人划拳。 输一拳,要么喝酒要么脱衣。 现在少女还喝得下,这么下去,不出一刻,恐怕就只有脱衣裳了。 有人背剑到了河边小屋,站在门口,隔着门板,听见里边儿少年人兴奋喊声,但少女好像更兴奋。 一把推开门,剑客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一帮不知轻重的孩子。 有少年大喊:“你干什么?” 刘景浊只是微微抬手,并指朝着后墙一点,顷刻之间,砖石堆砌的墙面,一分为二。 这般惊吓,一帮少年人已经酒醒了,猢狲一般四散而去。 少女也手提酒壶想要跑出去,却被刘景浊伸手按住了肩膀。 少女猛地抬头,瞪眼道:“干什么?” 刘景浊低头看了一眼,少女容貌,是真的眼熟。 只是略微思量,便想到了三副面孔。 昭山山神庙的瓶儿,离洲鬼宅与书生私会的女鬼,青泥城青楼,喜欢对孟休招手的红倌。 与杨宝芯在一起的那个瓶儿,被刘景浊随手打杀。 离洲鬼宅的女鬼,被个过路道士降妖除魔了。 至于青泥城里的红倌,刘景浊真不知道。 三道魂魄,三处地方,三次被我遇见,现如今,又是刘存念喜欢的人,且……名为桃叶。 “摸着舒服不?要不要我把衣裳脱了你摸?” 说着已经解开上杉,肩头袒露。 刘景浊手上略微用了点儿力气,少女立时疼得直叫唤。 “住手!你这人,住手啊!” 刘景浊又仔细看了一眼,十五六的少女,已经破了元阴之身。 “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身子?” 话一出来,刘景浊也有点儿意外,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少女盯着刘景浊看了一会儿,忽然间瞪大了眼珠子,问道:“你该不会是刘存念的爹吧?” 刘景浊面无表情,但松开了桃叶,轻声道:“不是,但差不多。” 桃叶揉着肩膀,撇嘴道:“怪不得,说话也像,还喜欢多管闲事,我烦死他了。” 刘景浊只是说道:“他喜欢你。” 桃叶撇了撇嘴,“我知道啊,他从小就喜欢我啊!我都说了,既然他那么喜欢我,那我身上第一个爬的男的可以是他,但他不,那我只能换个人了,我又忍不住。” 朝着刘景浊看了一眼,见那人面色凝重,桃叶也没当回事,只是漫不经心道:“我找人算过,我是狐媚子转世,第一次月事之后就会想找男人。不是别人逼我的,你少给我来什么仁义道德,这是我的自由。我就是喜欢那种感觉,特喜欢。我也想跟刘存念那个,他不肯,却又粘着我一直劝我不要这样,所以我烦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爱劝老妓从良。” 刘景浊终于开口:“你……丫头片子,毛都没长全,就……” 桃叶一挑眉,“我就没有,要不要看看啊?你倒是挺白净的。睡不了刘存念,睡他爹也行。” 刘景浊实在是没忍住,一手按住桃叶脑袋,可那丫头居然熟练下蹲,伸手去解刘景浊的腰带。 轻轻一推,少女猛地后倒,摔得三荤五素。 “你有病吧?不是为这个,找我干什么?”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方才查探了这丫头的魂魄,好像真是刻在魂魄之中的性格,且很早很早就刻好的。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低头问道:“要怎么样才能不这样?需要钱?我给你。” 桃叶冷笑一声,“钱?我不需要,都说了我只是喜欢。其实我也挺喜欢刘存念的,小时候别人欺负我,都是他帮忙。但他不肯,我没法子。那他难过,我也就管不着了,估计那小子又在哭鼻子了。” 少女缓缓起身,“你来不来?不来我走了!” 刘景浊无动于衷,少女翻了个白眼,骂了句有病,扭头儿就走。 刘景浊拎着酒壶,走到河边,低头看了看,水至清,故无鱼。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呢喃道:“我知道你留有神念在此,还不出来?” 河对岸,有个中年人凭空出现,双手交叉,扶在栏杆处。 “刘景浊,猜到了吧?” 刘景浊面无表情,只是说道:“我就真想不通了,费力在这些别人都记不住的小人物身上布局,就真不怕我瞧不出来,那样你不是少了几分得意吗?” 孟休笑道:“别人或许看不出,但你刘景浊喜欢观人微末,所见之人都要刻录留存,我怎么会怕你发现不了呢?” 刘景浊淡然道:“你在哪儿?” 孟休哈哈一笑,“我又不傻,告诉你让你来杀我啊?别人不敢杀我,你可不一定,你以为我躲什么呢?” 见刘景浊不说话,孟休缓缓站直了,微笑道:“你终于又到红树城了,这份给你的惊喜,我等了十几年了。我也想知道,一个我花费极大代价才做成的淫魂,九成浊一成清,你刘景浊用什么法子能让她变得不想男人。靠你存留在此的一缕神念?真不会起名字,存念至此就叫刘存念了?赌一把?” 刘景浊冷声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赌?” 孟休笑道:“刘老家主的魂魄做赌注,如何?别想了,我知道你会赌的,你我是同一种人,都是赌徒。” 刘景浊幽幽一句:“它怕我。” 孟休摊开双手,“那又怎样?我也怕你啊!但你又能再活几年?你敢不死吗?我还就告诉你,我在你永远想不到的地方。” 河对面的中年人,笑得极其开心。 刘景浊先抬头,再抬眼。 “你好狂啊!” “少年即狂夫。狂夫老更狂。” 话音刚落,刘景浊已然过河。 伸手捏住虚影头颅,“我好像只能赌了。” 话音刚落,手中炙热气息窜动,一把捏爆虚影。 某处地方,小亭之中,孟休猛地一口血水喷出,头痛欲裂。 片刻之后,他擦了擦嘴角鲜血,咋舌道:“得亏躲起来了,都能沿着虚影伤我魂魄,这样的人要是活着,那还了得?” 陈灵舟冷声道:“他是人皇。” 孟休笑道:“前辈来了?别着急嘛!不就是个十年光景,十年之后,你要帮刘景浊打教祖,我绝不阻拦,还给你擂鼓助阵都不一定。” 陈灵舟微微眯眼,看着孟休身后萦绕的紫气,沉声道:“你已经疯了!” 孟休淡然道:“我早就疯了。” 红树城里,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瓶儿已经可见一斑,如此……靠那神念,真能改变一个人? 此时耳边传来人声:“来了就先来喝茶。” 刘景浊迈出一步,到了茶铺门前。 屋内桌上两杯茶,都已经凉了。 老者轻声道:“屋子后面哭着呢,你先喝杯茶。” 刘景浊便选了更浓的那杯,入口之时,简直就是生嚼黄连。 老人笑道:“你选了苦的,留了一杯没这么苦的给他,想没想过,对他来说,还是极苦?” 刘景浊笑问道:“前辈在天庭时也爱煮茶?” 老者点头道:“常至人间摘新茶。” 刘景浊又端起另外一杯,一饮而尽。 老者却提起茶壶,又倒一杯。 “你能喝多少?少年伤心时,喝白水都是苦的。” 刘景浊缓缓起身,“那就喝酒。” 出门,走到茶铺后方。 少年人泪流不止,见有人来了,赶忙擦了擦眼泪。 刘景浊递去一壶酒,笑道:“你那个是假的,我这个没掺水。” 少年一把夺过酒壶,当即大灌一口。 可酒水太烈,少年顿时面红耳赤。 此时,刘景浊才说道:“想改变什么,靠拳头是不行的,起码只靠拳头是不行的。” 少年猛地转头,“那……那我能怎么办?” 刘景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事情。” 少年板着脸,再不看刘景浊。 刘景浊哑然失笑,真跟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爱哭,还翻脸贼快。 “但我有个笨法子,你愿不愿意听听?” 少年头也没转。“说。” 刘景浊笑道:“卧冰求鲤傻不傻?铁杵磨成针傻不傻?愚公移山又傻不傻?” 自问自答:“是傻,但只要做了,无论做不做得到,都会有人佩服。”火山文学 年轻人将手搭在少年人肩头,好像是长大后的我在与少年时的我交谈。 “很多事情看起来都做不到,但……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够想吗?” 少年斩钉截铁道:“够,特别够!” 第818章 我答应 重回茶铺,刘景浊与老人对坐饮茶。 此时的两杯子茶水刘景浊没有喝的意思,留着少年人酒醒了再去尝尝苦味儿。 他还是习惯于喝酒,对于茶,从来就是只知苦味,尝不到另外的意思。 灌下一口酒后,刘景浊笑问道:“牧沉桥说过,有个在籴粜门中位置很高的人,也在这里帮过工?” 老者点了点头,叹道:“何止,若非牧沉桥来得及时,我就被那几个逆子弄死了。其实,籴粜门,算起来还是我一手创立的,不过那时没有籴粜门这个说法儿,就收了一帮孩子,教他们做生意而已。那时中土神洲分成十块儿,九洲被单独笼罩于天穹之下。我见人间疾苦,便想了个去平衡天下的法子。本意是好的,没成想后来成了这样。” 刘景浊又问一句:“他受了重伤?脸上长疮?” 老者抬起头,古怪道:“不带这么损人的吧?” 刘景浊赶忙摇头,“不不不,前辈想岔了,是我查出来的,他们找的药是炼制一字丹的,另外还抢走了七窍玲珑心。” 老者摇头道:“那就真不知道了,也几千年不见了,上次来的那个,只是其中之一而已。不过,掌舵人叫做黄文,曾经的总舵,其实就是我这个铺子,但现在我真不知道,我不会跟你扯谎,没那个意思。” 刘景浊笑道:“我也相信前辈。” 两人闲聊之际,有个身着浅红长裙的年轻女子到了门口,朝着茶铺笑着行礼。 刘景浊没转头,只是问道:“这又是谁?” 老者淡淡然道:“新任城主,估计是找你的。” 说罢,老者冲着门口喊了句:“进来吧。” 年轻女子这才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前辈,抱歉啊,桃叶那丫头,我真的无计可施了。” 老者摆手道:“这个与你无关了,不用管。” 女子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笑着对刘景浊行礼。 “白果见过刘山主。” 刘景浊也没起身,只是笑道:“城主客气,有事吗?” 明显是爱答不理了,这位新任城主,有些尴尬。 还是老人开口解围:“白果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年你在灵犀江上与人对打,还是白果跟我说的,我才喊了楚剑云。” 刘景浊无奈道:“我单纯不想起身而已,白果城主有事儿还是快说吧,我还赶着去了然谷。” 结果老者咋舌一声,摇头道:“境界高了是不一样了,这架子都端起来了。” 刘景浊瞬间起身,挪了一张椅子,“得得得,城主坐下说。” 女子掩嘴一笑,她倒是没觉得刘景浊架子大,反倒是觉得他有趣。 落座之后,白果这才开口:“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我师父让我转告刘山主,别老拿我们红树城当作假想敌,也别让蔡掌门盯着红树城了,弄得大家本就不好的邻里关系愈发雪上加霜了。另外,还想与刘山主谈一桩生意,红树城在清溪渡开设商铺,青椋山在红树城开设方家铺子如何?” 刘景浊缓缓转头,“红树城,神通广大啊!” 白果笑道:“刘山主过奖了,前些年送往归墟的物资,红树城也出了不少,一文钱不挣,这些都可以查账的。” 刘景浊笑道:“我还是头一次碰见雪中送了炭,但到了夏天才说的。” 白果微笑道:“红树城哪里有雪中送炭的本事,不过是家里闲置一捆柴,既然归墟用得到,拿去就是了。再说我们也不亏,只是不挣钱。现在提起来,就是想着刘山主行个方便,红树城也想与青椋山交朋友。” 是红树城与青椋山交朋友,不是她白果与刘景浊交朋友。 如此开门见山,又曾经帮过忙,那这个朋友,可以交。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轻声道:“青椋山的渡船大概会在三月过迷离滩,到时候白果城主可以乘船去往青椋山。” 白果满脸笑意,起身抱拳:“多谢刘山主,看二位前辈还有事相谈,我就先行告辞了。” 事儿说完就走,倒是干脆。 也就是刘景浊,换成别人,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老者出言提醒:“白果,下次记着,即便事儿成了,也别这么着急,给人的感觉不好。” 白果一愣,又说道:“是我太着急了,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刘山主见谅。” 刘景浊摆手道:“无事,城主先回吧,到了青椋山我会让人带你好好走走看看的。” 女子走后,刘景浊才又说道:“哪里是不懂事,这是卖个破绽,以让我觉得她对能与青椋山交朋友有多高兴。瞧瞧,都高兴到失礼了。” 老者笑道:“你好像对心思重的人,并无什么厌恶?” 刘景浊轻声道:“小时候有,觉得这人八百个心眼子,会厌恶。但现在不会,城府深,只是对于自己的一种保护罢了。” 顿了顿,刘景浊传音问道:“前辈,黄文这个人,性格如何?” 老者沉吟片刻,答道:“卖出买进,从中获利。喜欢将事情维持在一个平衡状态,不太关心善恶。就像是一种供给关系,他得始终让他手里的东西有出处,得有人买。但你的存在,会打破这种供需,所以他们会针对你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那就明白了。” 他忽然起身,一道剑光斩断自身与刘存念的联系。 “要是我死了,他当然还是会死,但自此之后,他不会是另一个刘景浊,而是真正的刘存念。” 等结束的时候,少年人也成了年轻人了,到时候他能不能将桃叶改变呢? 不知,实不知。 这场赌约,我不求赢,求两个年轻人正视内心吧。 桃叶不是云冭县的姜桃叶,也不是江湖路上碰见的那三个女子,她只是桃叶。 老者摇头道:“原本是给你的一份感悟,现在看来,反倒成了劫难了。” 刘景浊背起独木舟,微笑道:“我已经不太需要这份感悟了,以后感悟的机会多得是。” 想想都可怕,那是会闲出花儿来的。 “走了,有人在了然谷等我呢。” 老者点了点头:“不送。” ………… 人家都在喝花酒,但姚大宗主是真不敢去啊! 女子喝花酒,就只是喝酒,我一个大男人去,即便只喝酒也会变味儿的。 闲着没事干,他索性蹲在灵犀江畔,取出鱼竿儿钓起鱼来了。 江上有只小舟,姚放牛越看越想丢出去个法宝将那小舟砸沉。 你他娘的当你是舟子呢? 哎!有鱼咬钩儿! “姚宗主。” 冷不丁一声,鱼脱钩了。 姚放牛脸黑得跟涂了锅底灰一样,“你吓跑了我的鱼。” 蔡真珠笑呵呵蹲在一边,轻声道:“下大雪呢,来都来了,不去屋子避避?” 姚放牛重新挂饵甩钩,淡然道:“我怕蔡掌门以为我是来要债的。” 蔡真珠一脸疑惑,“债?我欠姚宗主什么吗?不行就肉偿?” 姚放牛一阵恶寒,“别,千万别!我就没打算要过,几百泉儿而已,毛毛雨。” 蔡真珠咧嘴一笑,故意凑到姚放牛身边,用胳膊肘顶了姚放牛一下。 “姚宗主,帮个忙呗,让他待会儿别打架,行不?” 某人瞧着和善,其实贼记仇。关键是江上这个也不长眼,不知道跑。 这要打起来,我三岔峡不是得毁了? 姚放牛撇嘴道:“你也太看到起我了,指望我拦住他?我都想揍,别说他了。” 江上船夫淡淡然开口:“别当我是聋子行吗?姚放牛,你看我不顺眼,咱们先打一架?” 姚放牛抬起头,呵呵一笑,“要脸吗?有种压境!” 蔡真珠干笑一声,低下头,小声道:“别介,当年安子来过,教训过他了,今天再拾掇一顿,说不过去啊!” 姚放牛撇嘴道:“蔡掌门让我劝你,你听不听?” 有人答道:“不听。” 话音刚落,已经坐在船上了。 蔡真珠无语至极,心说你他娘的境界高了,就得把欺负过你的人挨个儿欺负回去是不? 灵犀江上,刘景浊并指祭出捉月台,飞剑环绕岳慈樵。 “玉京天一见之后,也有十年了吧?” 岳慈樵面无表情,“有屁快放。” 刘景浊笑道:“碰见了,就顺便找你帮帮忙,我爹当年找过你,还是这件事。天门开时,为九洲一战。” 刘景浊已经拔出独木舟,他就没想过岳慈樵会答应。不答应也好,这不就有了揍你的由头儿? 岳慈樵冷笑一声:“你们父子都他娘一个样,求人帮忙,剑架在脖子上求?” 刘景浊笑盈盈起身,“不答应最好,前辈啊,记不记得在曲州城内给我一场幻境啊?” 剑都拿起来了,蔡真珠在岸边直叹气,心说完犊子,我又得修江堤了。 结果,岳慈樵淡淡然一句:“我答应。” 刘景浊笑道:“既然不答应,那我就……” 哎? 刘景浊愣了愣,“你说啥?” 岳慈樵面无表情,“我说我答应!” 刘景浊敲了敲自个儿脑袋,“别介,你不能答应,你要是答应了,我就不好意思揍你了。” 第819章 个头儿高的人(一) “为什么忽然愿意了?” 一样是剑架在脖子上,当年不答应,现在却愿意答应了? 蔡真珠根本不知道船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间听到刘景浊的这句话,有些奇怪,特别奇怪。 岳慈樵淡然道:“愿意就是愿意,但这不代表事后我会站在你这边。” 刘景浊眉眼一弯,咧嘴笑了起来。 “随你站哪边,愿意就行了。” 意外收获啊! 不远处一艘小船,有个佩刀剑的少年人,气鼓鼓坐在船头。 同行中年人问道:“你又怎么啦?” 少年人嘟囔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还以为能行侠仗义惩奸除恶呢,结果一个坏人都没见着。这样的江湖,可太无聊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忽然想起了茶铺里那几杯茶。 即便我把最苦的全喝了,继续喝茶的人,也会因为不知道最苦是什么滋味,于是觉得自己手里的茶才是最苦。 迈步走回岸边,姚放牛稀里糊涂钓上来了一条鱼,蔡真珠依旧是满脸疑惑。 岳慈樵盘坐船头,低着头,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头,开口道:“当年不愿意,是因为刘顾舟从未看起过我们这些人。” 刘景浊缓缓转身,微笑道:“错了,是你们自己看不起自己。” 当年看得起自己,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的人,只有三个。 岳慈樵嘴角一挑,“随意吧。” 不管是什么,在我这里,你刘景浊算扳回了一局。 姚放牛将鱼放回灵犀江,问道:“接下来呢?喝花酒?那得你自个儿去了,我这人比较自重。” 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蔡真珠,后者摊开双手,“反正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你自个儿也派人来查了。” 刘景浊脑海之中,唯有两个字,真珠。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潭涂最近会回来一趟的,请个酿酒师,用她的配方继续卖酒吧。朦胧台,我就不去了。” 姚放牛一顿,“如此大费周章,不去了?” 刘景浊点头道:“不去了。” 顺便喊了句:“曹风,走了。” 曹风还在听曲儿,听到刘景浊这话,也是一愣。 “你说啥?那我这么久弄了个啥?咱们上哪儿去?” 刘景浊只说道:“已经足够了,要是还不行,从青椋山来一趟迷离滩,现在又能用多久?” 这点姚放牛深有感触,要是他全速御剑,估计一天就能到。 哎,境界高了就是好,串个门都方便。 曹风无奈起身,温柔乡来时容易,走的时候可难啊! 丢下一堆泉儿,又左拥右抱了一番,这才御剑而起。 在朦胧台待了一月多,真没人发现他是个合道剑修,此时大大方方离去,反倒是让某些人心肝儿发颤。 结果再一探查,灵犀江畔站着个背剑的年轻人。 人或许不认识,但独木舟与山水桥的样式,早就随着刘景浊的名声流传天下了。 朦胧台的主人这才发现,原来早就被人盯上了。 结果此时,背着长剑的年轻人笑盈盈朝着自己看来了。 朦胧台高处一座阁楼,青衫女子正在抚琴,在那双眼睛看来之时,她由不得双手一颤,琴弦应声断裂。 刘景浊只淡淡然一句:“好自为之。” 蔡真珠气极,瞪眼道:“你他娘的,境界越高越瞧不起人是吧?到了迷离滩,不进去坐坐?” 可刘景浊却笑盈盈一句:“对不住啊,不坐了。” 蔡真珠一愣,对不住?你……敲打我吗? 蔡真珠气得破口大骂:“老娘光明磊落,你这人心忒脏!” 刘景浊干笑一声,“这样最好。” 转身递给姚放牛一壶酒,“我说的话,别不当回事儿。” 姚放牛摆了摆手,“滚滚滚。不过,不去看看红酥吗?” 刘景浊摇头道:“不去了,走了。” 说完便御剑而起,一声破空声后,人便消失不见了。 曹风迅速御剑跟上,传音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了?朦胧台就这么放着了?” 刘景浊答道:“我好好想了想,这些年,朦胧台好像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朦胧台坐馆的姑娘好像都是自愿的。干嘛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有些人能改变,就留个机会吧。” 曹风叹道:“山主现在都不说实话了。” 两人速度极快极快,瞬息千里,几句话功夫就过了万里路程了。 这才是合道巅峰的剑修速度而已,可想而知,到了开天门乃至大罗金仙之后,只要愿意,是不是就可以一日游遍九洲了? 见刘景浊还不说话,曹风便问了句:“因为岳慈樵忽然愿意了?所以觉得人都会变,但需要个机会?”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道:“这个,还真不是。我在红树城喝了几杯茶,特苦,连我都觉得有点儿苦。” 曹风气笑道:“我们青椋山的山主是个卦师吗?说话半遮半掩,非得让人去猜?” 刘景浊笑道:“打个比方,一家农人,地离得不远,但在山后。第一代人需要往山上挑水浇地,一趟来回一个时辰,极累。于是他们想让后辈不用这么累,便在山上四处寻找水穴,好不容易才打了一口井,终于是不用费劲儿挑水了。第二代人是不用挑水了,可是山路崎岖,麦子得往回一趟又一趟的背。他们也觉得累,于是费时费力,修了一条能拉着牛车上山的路。第三代人,是可以赶着牛车上山,不用挑水也不用背了,但他们就不会觉得累了?” 曹风笑着摇头,轻声道:“那我就明白山主的意思了。” 就像是一位皇帝,自己累死累活做完了三代人的事儿,可后辈儿孙坐在那张龙椅上,做着比先皇轻松万倍的事儿,依旧会觉得龙椅烫屁股,皇帝不好做。 刘景浊微笑道:“我把要命的事情揽过来,那些不伤及性命的事儿,留着后辈慢慢弄去吧。把路修得太平整了,或许日后坐在马车上的人会嫌路太稳,没意思,困得慌。” 就跟那个嫌弃一趟江湖路没遇到一个坏人的少年。 曹风哈哈大笑,这话真不中听。 他笑着说道:“都一样,没比头儿。天底下遇见难越之高山的人,都会觉得此山最高,别人面前的那算啥?” 其实刘景浊知道,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觉得,妖族而已,打了三千年,死了那么多人才关上两界门户?也太废物了。要是我有那些境界,用得着那么久? 刘景浊说道:“从前游历路上碰见过个孩子,一手鸟篆写得极好,书院先生对其赞不绝口。孩子有个同窗,瞧见之后嘁了一声,你猜猜他嘁完之后,说了个啥?” 曹风好奇开口:“不过如此?”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道:“他说我要是从小练,也能写成这样。” 曹风猛地笑了起来,哈哈大笑。 真他娘有趣啊! 曹风忽然传音说道:“回乡之后,又要南下了吗?” 辣子鸡摇了摇头,说道:“停留两三年,分身留在山上,把身上东西能留的都留下。本体会在九洲四处走走,求人。” 曹风神色古怪,“像今天这样求人?” 刘景浊笑道:“不带剑。” ………… 青鸾洲高阳城内,莫问春换上一身黑衣,伸手迎雪。 今日书文,终于是写完了。 可太赶了,写得太赶,就容易漏掉东西,就容易草草结尾,也容易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其实很想把一众大小人物都写得有始有终,他觉得自己有那个笔力。但把笔墨留在并不左右结局的人物身上,就会显得故意拖曳了。 事实上,即便是极小极小的故事,都是想了又想才落笔的。 但人生难圆满,书中人生亦是。 雪入手心即融化,就像是某些灵感,一闪而逝。 有个女子端着茶水走出,笑问道:“一夜没睡,写完了?” 莫问春接过茶水,没来由一句:“我想骑马去一趟葬剑城。” 女子一愣,“啊?你傻了吧?那得骑多久?” 莫问春叹息一声,“算了,没空啊!” 女子也没当回事,只是取出一座琉璃塔,轻声道:“这东西,最近老是散发奇异光芒,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莫问春看了一眼,说道:“刘景浊送的,说是给咱们成亲的贺礼,我也没注意过。” 正在此时,琉璃塔又散发起了奇异光芒,且忽然脱手而出,悬浮在了半空中。 莫问春略微皱眉,沉声道:“你往后退一退。” 话音刚落,莫问春伸手抓住琉璃塔,拿住宝塔的瞬间,一阵蓝色光华钻入莫问春眉心,他脑海之中,顿时多出来了一幅画面。 莫问春皱起眉头,收回琉璃塔,沉声道:“我得出去一些时日。” 身边女子疑惑道:“是这塔的原因吗?发生了什么?” 莫问春只是说道:“你就别问了,我要去却源山,说不定一趟却源山后,要西去中土。” 女子眉头一挑,“带我一起,不然你别想去!” 莫问春无奈道:“可能会有危险的。” 女子板着脸,“我们可是夫妻!” ………… 观海楼中有一道血红骷髅法相眉心,左春树端坐其中。 猛地一睁眼,他满头汗水。 “非得逼我去一趟酆都罗山吗?” “不,先不能去。” 收回法相,左春树御剑而出。 秋暮云赶紧追上去,问道:“干嘛去?” 左春树答道:“我得南下离洲一趟。” 第820章 个头儿高的人(二) 有个剑客刚刚落地斗寒洲,也算是好好游历了一番,可惜还是落后人一步,最终未能在归墟登楼。 稀里糊涂就过了百岁了。 剑客身形纤细,一眼看去尽是阴柔,总觉得他有些惆怅,像是别处天晴,唯独他头上顶着阴云。 剑修名叫祝贺,斗寒洲青云榜首。即便在拒妖岛,他也是炼虚境界之中,杀力最高的那一拨人。 别洲天骄都与刘景浊关系极好,再不济也混了个脸熟,就连行目都跟刘景浊喝过酒。唯独祝贺,几年下来,跟刘景浊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三句。 无他,单纯不喜欢主动交朋友罢了。即便是在街边喝酒,也从不与人主动说话,乐得孤独。 但有个例外,林禽与祝贺,时不时会一块儿喝顿酒,闲聊片刻。 结果好多人以为,斗寒洲的祝贺,喜欢男人。 也实在是因为祝贺过于眉清目秀,要是将头发披着,那就是个女子啊!还是个相貌不错的女子。 有一次酒后,林禽也问过这个问题,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祝贺笑着说了句,我当然不喜欢女人。 林禽对祝贺十分佩服,能说出这番话,就很佩服了。 再次返乡,已经是腊月了,斗寒洲的雪总是赶不走,从小就赶不走。 在渡口坐了片刻,正准备离开,后方有人轻声喊道:“祝剑仙。” 祝贺转过头,瞧见了个白衣女子。 他淡淡开口,问道:“有事?” 女子微微一笑,开口道:“我叫霜月,有人让我在这里等着祝剑仙,有一封信。” 祝贺问道:“谁的信?” 霜月将信双手递上,笑道:“祝剑仙一看便知。” 另外取出一枚玉佩,一面鱼一面雁。 “祝剑仙持此玉佩,日后便是鱼雁楼座上宾。” 祝贺接过信,但看着玉佩,神色有些古怪。 霜月疑惑道:“祝剑仙怕我另有所求?” 祝贺摇了摇头,笑道:“也不是,只是……我在拒妖岛听过一个故事,鱼雁楼一等贵宾打二十折的故事。” 别人寄信五枚五铢钱,一等贵宾,一枚泉儿。 霜月有些尴尬,心里都把刘景浊骂到狗血淋头了。 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这不是坏我鱼雁楼名声吗?你现在都是我山主了,怎么一点儿不向着自家人呢? 她也只好笑了笑,并说道:“天底下也就他有过这待遇。” 祝贺倒也洒脱,收下玉佩,当着霜澜的面就打开了信。 可看到第一行字,这位祝剑仙面色顿时变了,迅速收起信,对着霜月一抱拳,轻声道:“我会回信的,霜月楼主放心。” 霜月摆手道:“我可不是楼主了,现在是首席供奉。” 祝贺也只是文文静静一点头,随即御剑而起,像是逃跑一样迅速离去。 霜月则是疑惑万分,心说刘景浊写了什么,至于让他害怕到这样的吗? 算了,反正信送到了,现在就是带着乔青鱼,去初雪城建起一座高楼。 鱼雁北楼。 至于祝贺,御剑飞出去千余里之后,这才落在群山之间,一连布设三重禁制,这才敢取出那封信。 第821章 个头儿高的人(三) 你我分明是仇人,即便我没有参与当年围杀,但你刘景浊要杀我师尊,我会袖手旁观? 可你又偏偏传来这样一封信,要做什么? 修心养性百余年,今日行目想骂娘,大声骂娘! 将手中信粉碎,行目深吸一口气,望着海面,心极乱。 人间大义,授业恩师,该怎么选?能怎么选? 左右为难之际,有个僧人踏着海浪而来。 行目赶忙起身,等那僧人到近前时,便双手合十,恭敬道:“师尊怎么来了?” 那位掌院微微一笑,问道:“心乱是要求答案的,求不来答案,即便进了墓室,心也还是乱的。” 行目苦涩一笑,还是问了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师尊当年为何插手那件事?摩珂院与景炀无怨无仇,为何围杀方剑仙?” 掌院呢喃道:“做了就是做了,不用找什么理由。摩珂院不是真正寺院,你我也不是真正僧人,你师父从未成佛,只是个人罢了。人,就有私心。” 这是头一次,行目头一次听到自己尊敬的师尊说出这么一番话。 他抬头问道:“是什么私心?” 掌院笑了笑,反问道:“是因为得了拒妖岛那位传承,不愿罔顾人间大义,但要顾,就得在摩珂院与人间大义之中挑选一个?” 行目再次盘坐,重重点头。 “轩辕城的消息师尊肯定收到了,那师尊觉得自己能在他手底下活下来吗?若是师尊不敌,行目能袖手旁观吗?” 掌院疑惑道:“为何不能袖手旁观?我的事情,你又何必掺和进来?” 行目猛地起身,“我可是摩珂院首席弟子!” 掌院淡淡然一句:“是吗?那你现在不是了,不光不是首席弟子,也被摩珂院除名了,行了吧?” 行目浑身一颤,如遭雷劈。 “师……” 但那位掌院又道:“今日逐你出师门,将你的行字收回,你我再无牵连。” 话锋一转,“现在还为难吗?” 中年掌院一笑,拍了拍行目肩头。 “收了两个弟子,都不适合学佛。摩珂院再无你容身之所,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莫怨恨别人,是你我缘尽,若是缘分再起,那就说再起之事。记着,遵循内心,不要问你该不该做,问你想不想做。” 话音刚落,掌院凭空消失,只剩行目站在礁石之上,呆若木鸡。 怎么,我……我忽然不是摩珂院修士了?不是师尊的弟子了? 行目苦笑一声,无奈至极。 现在,着实不用再为难了。 刘景浊信上所说之事,该做,也想做。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刘景浊落地摩珂院时,我会袖手旁观。 不就是杀妖嘛?我去杀就是了。 但你要杀我师尊,得先杀我! ………… 离洲白水洞天,近年来还是热闹不减。 入口城池之中,某处宅子里多了一位年轻姑娘,此后常有一白发剑客去往宅子,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进去一逛,至多一刻便会折返。 今日,又来了。 大髯汉子包圆圆返回皮货铺子,喝了一大碗凉水,呢喃道:“峰主又来了,也不晓得那丫头是什么人。” 一边的铺子掌柜,名叫包方方,是个女子。 兄妹二人,圆圆方方。 包方方嘴角一挑,“咱们跟过去瞅瞅不就是了,说不定是狄峰主金屋藏娇呢。” 包圆圆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妹子,一句不太好听的话没说出口。 他其实想说,金屋藏娇?你瞅瞅他狄邰那面瘫模样,哪个女子会喜欢他? 想归想,但不敢说出来。听说狄邰已经问剑山主数次,一旦赢了,那他就是新任山主了,山主还惹得起? 鸿胜山传统,柱容峰主是板上钉钉的下代宗主,当柱容峰主觉得时机成熟,便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去夺取宗主之位。如现任宗主蹇文雅,就是在白水洞天重伤授业恩师,这才当上宗主的。 历代宗主,有给自己师父下毒的,有偷袭的,反正主打一个欺师灭祖谋朝篡位。 不成也没事儿,但成了就是鸿胜山新任主人。 最奇怪的是,鸿胜山上上下下,没人觉得这份传承就哪里不对了。 而那处宅子之中,狄邰在校验黄雪剑术而已。 可黄雪哪里有心思练剑啊?谢杖下落不明,生死难料,自己这个弟子,怎么能静下心去练剑? 结果就是,被狄邰随手拍飞三十余丈,重重摔在了墙角。 狄邰沉声道:“练不练了?你以为我很闲?” 黄雪黑着脸抬头:“我求你教剑了?” 狄邰面无表情,他想要有个笑脸,是真不容易。 “若非刘景浊让我帮忙,我懒得搭理你。做事不能一心一意,你再担心谢杖,能如何?如果他有危险,你这条命连帮他挡一招都不够。” 黄雪面色铁青,“那他为何不来?他不是很厉害了吗?” 狄邰冷声道:“黄雪,遇事先求自己!” 黄雪冷笑一声,“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求自己有用的话会求别人?” 狄邰实在是无计可施,只得说道:“好好练剑吧。” 跟人讲道理,狄邰还是不擅长,极其不擅长。 先让这丫头练两三年剑再说吧。 至于谢杖,如今真的是音讯全无,不知道人在何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一定还活着。 结果刚刚走出白水洞天,守在门口的老者便递出一封信,说道:“青椋山来信,刘景浊这小子赖上咱们鸿胜山了怎么着?” 狄邰接过信,慢悠悠答复:“归海老祖,难道被人皇需要,不是一件好事吗?” 归海无量嘴角抽搐,竟是无言以对。 “我服了,服了成吗?要是你当了山主,我鸿胜山怕是会成为青椋山附庸!我就不明白了,你就这么瞧得上他?” 狄邰淡然道:“跟瞧不瞧得上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个子高的人愿不愿意伸出手去托住即将跌落的天的事儿。归海老祖当年就是那种,明明个子很高却死活不伸手的人。” 归海无量气极,骂道:“你这死小子,老子怎么也是你师父的师父的师弟啊!就这么不把我当回事?” 狄邰自顾自拆信而已。 不过只看了一眼,就破天荒地想骂人了。 归海无量是合道修士,信中内容自然逃不脱他的眼睛。 老人笑道:“起先我还不明白,明明有本事独上挂壁楼了,为什么还不来?现在我可算是知道了,这位刘人皇,用心良苦啊!” 这是要把狄邰塑造成这离洲的大英雄啊! 狄邰沉声道:“我终于知道去了八业庙还不让我们动手的原因了,可我用得着吗?” 娘的!事儿你来做,功劳我来担?我狄邰脸皮有这么厚? 此时归海无量轻飘飘一句:“万一,刘景浊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必须让这各洲之地都有一两个愿意为人世间做些什么,且能服众的人。” 顿了顿,归海无量又说道:“你以为最早制定的那份撤离名单,是为什么?” 这点狄邰心知肚明,是为九洲保存香火,不过那不是迷惑朽城的计策吗? 归海无量灌了一口酒,笑道:“还有一件事,有人曾找过你师父,大概是要他做个选择。” 狄邰一皱眉,“什么选择?” 归海无量笑盈盈一句:“站人皇,还是站未来大帝,你师父好像更偏向于后者。” 只听蹭一声,狄邰拔出佩剑,直上鸿胜山,大喊一声:“狄邰请师父让位!” 归海无量眨了眨眼睛,“哎……这孩子,怎么不识逗呢?” 蹇文雅传音过来,听声音是气得不轻:“我的好师叔,我谢谢你啊!” 归海无量干笑一声:“不客气不客气,不这样你这好徒弟下不了决心伤你啊!” 笑了笑,归海无量取出了一封邸报。写着神鹿洲捣药国境内,有了一小股反对明教的势力,在捣药国一个劳什子膏药山下,多了一块儿石碑。 归海无量呢喃道:“擎天之人不在风雪山巅,在乡野路上。” 说得真好,天塌下来,最终顶着的,哪里是自己这些所谓大修士?而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不得不费力顶着的普通人啊! 就说凡俗国度,真正的擎天之人,说到底还是埋头种地的农户。 因为民以食为天,种出粮食的人,就是擎天之人。 他抬头看了看天幕,我们这些个头儿高的人,能多做些什么,就多做些什么吧。 他很早就开始后悔了,后悔投的是黑子,从刘景浊朝着姬闻鲸一跪就后悔了。 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来得及吗? 其实瞧见信中内容,归海无量就想到了刘景浊的用意。 当年四柱倾倒,神洲分裂,如今连神洲这最后一根柱子都要撑不住了。 刘景浊的用意很简单,地无高山可托天,人作擎天之柱。九洲各自要有那么一两个能顶住的人。 “难得啊!” 难得的不是他的这些周密到无可挑剔的布局,而是在于他想得到让天下人自己托起自己的一片天,也在帮他们获取擎天之力。 今日有事,我帮你平。明日有事,我帮你平。难道事事都得由人帮忙吗? 这样是不对的。 归海无量抿了一口酒,也忽然有些明白了,明明刘顾舟修为境界那般高深莫测,为何还是要求人帮忙。 第822章 个头儿高的人(四) 年关将近,但刘景浊与曹风还在外面晃荡,这才到于阗国境内。 两人花费大半月光景,几乎是把从浮屠洲到从前那座积风山的路线犁地一般搜了一遍。期间刘景浊还钻入海底,专门去看了妖族河道入浮屠洲的那条路线,一剑斩断了海底暗流,这条通道自此便不存在了。 曹风则是将积风山以北近十万里海域挨个儿探查了一遍,答案便是北海无妖。 但有个比较奇怪的地方,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总让人觉得不对劲儿。 都没敢告诉刘景浊,生怕他拉着自己再北上一趟。 当然了,不告诉,那就是他曹风整个探查了一遍,确定无事了。如果能在曹风眼皮子底下躲过去,刘景浊去了一样白搭。 没过多久,两人已在甘州上空。 刘景浊忽然说道:“我下去一趟,你要不要一块儿?” 曹风死的心都有了,哭丧着脸:“你真是我亲爷爷,又要干什么啊?” 刘景浊笑道:“放心,就看一眼,完事儿就回。” 曹风只得跟着落下。 刘景浊先是买了一壶酒,然后走去从前来过的一处肉摊儿。 年轻姑娘成了脸上带着褶子的妇人,案上的肉冻得梆硬,有个老人坐在一边,烤着火。 老人呢喃道:“一晃神,又要过年了。” 妇人微笑道:“爹,累了就先回去,小年过了才忙,到时候你再来吧。” 老人摇头道:“我想等等近臣,家书上不是写着一两日就能回来吗?正好,他爹的忌日也快到了。” 刘景浊原本还兴致勃勃要去买肉,结果走了几步听到了这个,猛地一下子顿住了。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这点早有预料,可听到这话,他还是心头一紧。 曹风见刘景浊神色不对,便问道:“怎么啦?” 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边上有卖羊杂汤的小摊,便说道:“坐下说吧。” 此地羊杂汤里面其实不光羊杂,也有牛杂,不过幌子上写的是汆羊肉。 其实刘景浊不爱吃这个。 坐下之后,刘景浊说道:“两碗,不要饼子,一碗只要汤。” 摊主明显有些为难,“客官,这……只要汤,也是一个价钱。” 刘景浊摆手道:“没事,照做就行了,汤里多放麻椒。” 片刻后,刘景浊对曹风说道:“大概二十五年前,我遇到了个马帮年轻人,后来那个年轻人取了这位姑娘。后来开山之后,我带着姜柚跟白小豆路过这里,知道那个名叫冷漕的年轻人参军了,还立功了,有了个九品校尉衔儿。” 曹风点了点头,明白了。 方才老人说祭日,那个冷漕,怕是已经战死了。 两只碗刚刚上桌,马蹄声传来了。 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骑着一匹枣红马,身穿黑甲,骑着马缓慢走过集市。 曹风扭过头,问道:“你哭什么?” 摊主抹了抹眼泪,摇头道:“没,没什么。就是冷家的小子回来了,高兴。” 高兴的不止是他,年轻人跳下马,直直跪在了肉摊前。 “娘,我回来了。” 妇人挤出个笑脸,轻轻扶起儿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没一会儿,刘景浊缓缓起身,“吃完了?那就走吧。” 曹风一愣,“不过去说两句话?” 刘景浊摇头道:“人家又不认识我,说什么?” 甚至连那个冷漕,都不认识刘景浊。 都……不认识? 曹风根本就没想到,特意下来看的人,居然是不认识的人? 但转念一想,为什么要认识? 起身走了几步,刘景浊猛地转头。 因为肉铺边上多了一道虚影,笑盈盈地看着身穿甲胄的年轻人。 曹风也是一笑,“看打扮,应该是山君府的武曹。” 刘景浊笑道:“朝廷这事儿做得,还不赖。” 何止此地,有许多地方,只要愿意留下来的,都在家附近的山君府与龙神庙供职,但选择留下的人,不到一成。 大多数人还是觉得,既然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对这人间恋恋不舍? “走吧,回家了。” 速度依旧快,没等黄昏就到了琉璃州。 曹风叹息道:“终于是回来了,大半年走得可真累啊!” 刘景浊冷笑道:“喝了半年花酒叫累?” 曹风干脆不搭茬儿,径直回了拦野台。 但刘景浊就没那么容易能登山了,因为青椋山下,有个年轻人坐在雪中。 落在客栈门前,刘景浊没打算进去,只是看了一眼梧丘,问道:“他来了多久了?” 梧丘说话倒是也不磕巴了。 “九月就来了,三个多月,就蹲在那儿,跟谁也不说话。” 刘景浊又看了一眼梧丘,“你,还好?” 梧丘愣是没听出来言外之意,她还没学到这个份儿上。 “好。” 刘景浊一笑,“好就行,忙去吧。” 自己则是朝着青椋山方向去。 年轻人也察觉到了等的人已经来了,便拔出短刀,缓缓站了起来。 刘景浊出现在百丈之外,年轻人开始蓄力。 到五十丈时,刘景浊说了句:“甘吉,你想做什么?” 但年轻人不说话。 三十丈,刘景浊又道:“你师父那里我是过分了些,但我不会道歉的。” 年轻人还是不说话。 直到刘景浊走到十丈处,甘吉暴起挥刀,拼尽全力朝着刘景浊头颅砍去。 刘景浊继续往前走,短刀断成碎片,甘吉倒飞出去几十丈,嘴角溢血。 “喝酒吗?” 年轻人再次暴起,可结果还是一样,刘景浊无事,他被反震出去,伤势不轻。 最后十丈走完,刘景浊坐在了倒地几十年的大木上。 “你想怎么样?” 年轻人硬撑着起身,杀意十足。 “杀你!”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那你现在做不到,我不出手,只我的护身罡气你都破不开。” 甘吉咬着牙,双拳紧握,沉声道:“你敢不敢等我三十年?” 刘景浊一笑,点头道:“好啊,三十年五十年都行,刘景浊与甘吉约战一场。” 年轻人闻言,掉头就走。 “三十年后,我取你狗命!” 刘景浊笑着点头,“好的,我等你。” 忽然就想到当年自己在轩辕城下大放厥词,年轻人就是好。 也想到了当年青椋山上,被姬闻鲸踩着脸。 他缓缓起身,御剑到了迟暮峰,走去海棠树下,将独木舟缓缓靠在树底下。 “老伙计,你陪我最久,但我好像最没把你当回事儿?” 独木舟一阵轰鸣,似乎在告诉刘景浊,你知道就好!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那你歇几年,歇够了,好跟我拼命。” 第823章 天下人形形色色 潭涂知趣离去,留下了头锅酒,就两壶,是给刘景浊的。 姬荞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说不感慨那是假的。 上次见面,匆匆一别,这种感触尚且不深。此次再见,姬荞就是觉得,自己白白当了一次娘亲,都没来及养孩子,孩子已经长大了。 刘景浊笑了一笑,轻声道:“娘不必想太多,我……不是一个久别重逢会很伤感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娘哭半天,我好像做不太出来,我也是奔五十的人了。” 姬荞摇头道:“没多想,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就是觉得可惜,可惜没瞧见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刘景浊笑道:“调皮捣蛋呗,从小就爱舞刀弄枪的,所以学剑反倒在后,是到了青椋山才开始的。我在军中时,善用大槊跟横刀。” 一天天拎个竹竿子,偷偷出宫,跟有病似的,逮人就打。 那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厉害,靠气势就能让别人不敢还手。 到后来才知道,哪里是因为劳什子气势,是因为人家知道你刘景浊是二皇子。 打开潭涂新酿的酒,喝了一口,刘景浊又说道:“娘只要想出去逛,放心去就好了,不用怕什么因果,有儿子在呢。” 姬荞笑了笑,开口道:“我像是会在乎那个的人吗?别忘了,你娘我可是从前的九洲黑道总瓢把子!” 那倒是,清溪阁即便覆灭一百五十年了,黑道名声依旧不减。 姬荞又问了句:“我不问你值不值当,就问你赌的到底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还是说万分、万万分之一?” 刘景浊想了想,答道:“百分之一跟万万分之一,在我这里好像区别并不大。但只要有那个一,就值得去试试。” 姬荞抬头一看,山腰小雪,山巅大雪。 “路都是自己选的,知道代价,愿意承担,那就行了。” 然后刘景浊就问了个疑惑许久许久,猜到了一部分,但始终没个肯定答案的问题。 “既然有人一直在两界山,直到两界山倾倒,那历代守门人守的是什么?在哪儿守着?” 姬荞笑着反问:“你以为守门人拢共有几个?你是第九个守门人,极数了。江湖人与寻路人,也差不多都是最后一个。你爹生下来时已经无山可守了,但据他说,两界山之所以是叫做两界山,是因为在天人二界,好像守门人是不能到门户那边的,也就是属于天廷那边。况且,数次伐天远古三司都在参与,又因为两界山有个古怪存在,故而真正长久守门的人,不多。” 古怪存在,说得很委婉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笑着问了句:“我爹究竟多大年纪啊?” 姬荞答复道:“加起来将近三万岁吧,这个算起来太麻烦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又问:“娘见没见过一个背龙渊的丫头?” 姬荞想了想,笑道:“见过,我还把她打了一顿。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偷东西偷到我头上来了。” 木鱼宗那只木鱼当中留了什么东西,刘景浊见着了,但信上写的东西,刘景浊还没想好要不要照做。 贼丫头肯定是好心,但这个好心,未必适合。 姬荞问道:“怎么?认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娘亲还装作不知道就没意思了。” 姬荞权当没听见,只是说道:“去给我逮田螺去,这顿饭你非吃不可了。” 刘景浊叹道:“方才分身去了,顺便儿弄了一条鲤鱼。” 结果姬荞说道:“把你们掌律、首席、钱谷、护法,还有各峰主都喊来,一个个都不吃肉,我给你们治治病。你去城里割两斤肉回来,炖个红烧肉,快些。” 刘景浊点了点头,起身要走,可走了几步,还是转过头,说道:“别人没事,但豆豆回来了之后,别逼她。” 姬荞点点头,“我不会逼她,以后自个儿住个独门独院去,不沾荤腥就自个儿煮饭。我知道你惯着她,但天底下像你这么惯着她的人有几个?出了青椋山怎么办?要天下所有人都迁就她吗?” 刘景浊叹道:“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挺不愿意瞧见她吃肉的。” 说完就不见了,二十三,风泉镇有集,不用去城里。 年年腊月二十一过,甭管是否逢集,风泉镇街道都挤满了人。三丈宽的街道,两侧商户各自占一丈,路就只有一丈宽了。 这条路是官道,平常肯定不让这么干,也就年年最后十天,巡街衙役瞧见了也当没看见。 忙活了一年了,总该热闹热闹的。 街面上背着背篓的,牵着孩子的,有的是把孩子放在背篓里,裹着个陈年被子。 即便这样,那些孩子脸上还是红扑扑,凑近看是能瞧见些许血丝的,冻得。 大一些的孩子,兜里揣着三五文钱,拿着食指长短的半截儿香,一文钱买几根炮仗。于是街上便有接连不断的响声,于是就有摆摊儿的人破口大骂,谁家的瘟神爷,咱不拿绳子拴住呢? 有些炮仗较大,一文钱一个,山里孩子根本买不起,于是只能瞧着风泉镇的‘城里孩子’站在青泥河边,点着了炮仗往河里丢。有些下去就是一声响,有些声音还没屁大呢。 走在如此街头,刘景浊一下子笑意不止。 再往鱼窍峡方向走片刻,一处倚着山坡修建的台子,雪融化后全是泥巴,人走的多了,就成了稀泥。 台子下方是现杀的猪肉,上方是卖猪崽儿的地方。 今年猪肉价钱好,一斤要卖到三十文。 很快刘景浊就拎着两斤五花肉,往回折返。 结果就瞧见流泱领着梧丘,在一众小摊儿前面晃悠,买这个买那个的。 此时刚刚弄了一大堆东西,正翻荷包呢,结果瞧见山主了。 于是流泱冲着刘景浊憨憨一笑。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山主,这个钱让我掏,你好意思吗? 结果又见刘景浊拎着肉,流泱一下子皱起眉头。 “啥意思啊?” 刘景浊晃了晃手中的肉,笑道:“我娘说夜里炖肉吃,待会儿一块儿来。” 流泱板着脸转身,剪下来一丢丢银子,拎着一大包东西,拉着梧丘,扭头儿就走。 刘景浊笑骂一声死丫头,却也忽然意识到,这份来自青椋山众人的保护,对白小豆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等那丫头回来了,带她回一趟家吧,她真正的家乡。 前方忽然有哭声,声音很大。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个孩子站在卖炮仗的摊子前,死死攥着一挂鞭炮,死活不愿意松手。 孩子身后站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一巴掌一巴掌拍打着孩子屁股,一声声喊着:“松手!松不松?” 还有人劝,“不就是七文钱吗?给娃买上吧。” 但看母子二人打扮,就不是能随随便便花这七文钱的人家。 妇人看着已经三四十了,但其实,也才不到三十。 孩子终于松手了,但哭的更厉害,双拳紧紧握着,怒气冲冲道:“为什么我没有爹?为什么我没有爹?” 说完就哭着跑了。 反观妇人,被众人围观,站在原地,措手不及。 摊主轻轻递出几挂鞭炮,轻声道:“大嫂子,别生气,孩子都这样,我家的也一样,死淘气。我这几挂受潮了,卖不掉,你拿回去晒两天也能用,拿给孩子玩儿吧。” 事实上,摊主明明就是在台面下方取的,哪里会受潮? 妇人缓回了神,眼眶有些红润,但还是摆了摆手,之后从腰间掏出个小竹筒,里边儿塞着棉花,一层又一层,棉花下方,才是零零散散几枚通宝钱。 她数了五枚,抬头看着摊主,有些为难道:“能便宜些吗?” 摊主点头不止,送也可以,但面前妇人,明显不愿接受他人施舍。 围观者,有人叹息,有人偷偷抹眼泪,有人满脸笑意,与同行者交头接耳。 结果妇人前脚刚离开,有人便喊道:“五文钱是吧?那给我来十挂。” 刘景浊明明瞧见,不远处摆摊儿卖福字春联的地方,挂着最低五文的牌子。 妇人走过那处地方时,几乎一直盯着字摊,但看的不是红底春联,也不是福字,而是白底子的挽联。 旧时乐平郡,如今琉璃州,都有个规矩,人死要守孝三年的,这三个年头儿,门口都得贴白底子的对联。 直到此时,刘景浊还能听到有人嘀咕:“这寡妇真是抠搜,孩子买个炮仗而已,至于吗?” 也有人说:“也就是人前这样了,院子里不知多少道门,进出多少男人呢。” 刘景浊耳边有人声传来:“鱼窍峡北边儿有个地方叫做涧沟,属于青泥河水系。这妇人的丈夫,原来是乐平道府兵,后来随军西征,打完大月刚刚返乡就又被征调到了浮屠洲。” 刘景浊转过头,皱眉道:“辗转十数年,照景炀新法,最低都是从八品校尉了吧?” 杨宝芯轻声道:“不止,都已经从七品了。” 刘景浊面色不太好看,“那这是怎么回事?” 杨宝芯叹息道:“起先我也疑惑,后来麻烦马山君查,马山君又托人查了,才知道是那人战后又娶了一房,不愿返乡。还做起了生意,也挣钱了,所以有点儿忘乎所以,居然光天化日调戏民女,正好碰上了随军御史,就被当街杖毙了。” 刘景浊只得灌下一口酒,一时之间都不知怎么开口了。 自作孽啊! 又听杨宝芯说道:“攒下的家底儿全被那女人卷走了,还是边军黑骑把人送回来的。大概是三年前,我记得那天,她跟今天差不多,被人围观、取笑。” 刘景浊呢喃道:“孩子总是会无意间伤到父母的心。” 杨宝芯点头道:“谁说不是呢。” 刘景浊取出一锭银子,却又收了起来。 给了钱,帮得了人帮不了心的。 想了想,刘景浊说道:“她家有没有种什么东西?地多不多?” 杨宝芯说道:“拢共三分地,她也种不来,一分地种的麦子,其余二分地种的桔梗,跟荒着没什么区别。” 刘景浊点了点头,说道:“托个梦,就说明年九月送桔梗至龙神庙,二分地收成须一根不差,否则降祸于身。” 然后才取出那锭银子,“先给钱。” 杨宝芯摇头道:“不也还是帮一时?” 刘景浊笑道:“九月之后再托梦,先给一百两,按明年市价要这份钱能买到的足量的,她能从中赚多少,她得动脑子。后年还是一样,三年之后,她就养活得了自己了,起码会知道动脑筋做生意了。” 杨宝芯皱眉道:“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那么多心眼子?” 刘景浊只是说道:“不要低估一位母亲,也不要小瞧任何一个想活下去的人。” 顿了顿,刘景浊笑道:“当然了,如果真有实在过不去的坎儿,还是搭把手吧。假如明年市价低于后年,那她就真没法子了。” 杨宝芯笑了笑,“刘山主好像很会帮人,昭山的小小女鬼,从前只是孤魂野鬼而已,如今都是青泥河神了。” 刘景浊摆摆手,“不要跟我走得太近,影响你的仕途。” 说完之后,刘景浊掉了个头,朝着青椋山反方向去了。 杨宝芯满脸疑惑,但不一会儿,就瞧见刘景浊找到方才嚼舌根子的两个人,二话不说就是各自一个嘴巴子。 两人一下嚷嚷着要告官。 刘景浊呵呵一笑,“告去,我是东头儿青白客栈的东家,让官差上那儿抓我。” 杨宝芯摇头一笑,景炀律例,造谣是要杖五十的。 更何况,你们要告景炀亲王?好吧,希望你们成功。 从前不太知道,只是觉得刘景浊是个酒腻子,也是恩公。 现在,当了官儿了,慢慢才知道三十几年前的二皇子是何等跋扈。按马山君的话说,二皇子一回长安,国子监门前的柳条儿都犯怵。 只要二殿下进集贤院,那帮未来的国之栋梁就得竹笋炒肉吃到饱。 等刘景浊到了客栈,年轻人一个没来,梧丘都不知道哪儿去了,连正儿八经的掌柜关荟芝也不知踪迹。 就是姬荞在厨房忙活,几个人蹲在门前,面面相觑。 不过这几个人里是要除却曹风的,他恨不得跑厨房帮忙去。 刘景浊拎着二斤五花肉,疑惑道:“黛窎呢?” 陈文佳白眼道:“山主管得住我们,还管得住那孩子啊?” 樊江月则是笑着说道:“年轻人们在泥鳅湖吃呢,一个个都骂骂咧咧的,好像谁不去就是不合群。” 刘景浊哑然失笑,“没想到流泱成了大姐头儿。” 张五味淡淡然一句:“我估计不是怕流泱,是怕姜柚,竺束跑的最快。” 那倒是,不合群就意味着挨揍,姜柚的拳头可从来不留力。 方杳木叹道:“不知什么时候,我们都成了老人了。” 一个时辰之后,青白客栈关上大门,也就几个人。陈文佳、樊江月、张五味、阿达、方杳木、曹风。 青鱼峰顾衣珏没来,泥鳅湖黛窎没来,魏薇罗杵也没来。 一桌子肉,一个素菜也没有啊! 曹风那叫一个不含蓄,红烧肉大口大口,没完没了。 就是不动鱼。 红烧鱼做成不放酸菜的酸菜鱼了,这咋个吃嘛! 刘景浊夹了一口肉,轻声道:“你们不用这样,小豆子会觉得惭愧的。等过个两三年她回来了,瞧见大家不顾及她了,反而会高兴的。我是原本就不爱吃肉,你们又不是。” 张五味这才动筷子,也说了句:“啥时候去一趟神霄洞天,我也去。” 刘景浊点头道:“等小豆子回来吧。” 饭桌上,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慢慢的,也都动起了筷子。火山文学 反倒是姬荞,就尝了几块肉,自己做的鱼那是压根儿不动筷子。 只要我不吃,那它就是最好吃的。 但你们要是不吃完,呵呵,试试。 见桌上几人都聊了起来,姬荞缓缓起身,轻声道:“吃完把碗筷洗了,我找宁琼聊会儿去。” 片刻之后,刘景浊放下筷子,客栈已被剑气笼罩。 “既然都坐在一起,几件事我简单说说。其一,世上没有杨姑娘了,日后再见,就是沐宗主。其二,我需要你们境界再高些,方杳木再不登楼就回去当你的夏官去。阿达争取十年内破入真境,文佳掌律,十年之内三花聚顶。至于张五味,你把你的本钱吃透就行,十年之内要有把握真正开天门。” 曹风低着头,也不言语,就是吃。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你再跟我装,就回十万大山去,要么就去酆都……” 曹风头大如斗,摆手道:“得得得,别念了,你需要的时候我破境就好了嘛!” 刘景浊又说道:“江月姑娘尽量更上一层楼吧。” 樊江月点了点头,对于她而言,更上一层楼有点儿难。 刘景浊又说道:“过完年后,我本体会闭关,你们瞧见的只是我的符箓替身,但心念与本体相通。我大概需要三年光阴去做一件事,这三年之内,青椋山上某些钉子会被一一清除。三年之后我会南下离洲,挂壁楼必灭,摩珂院必灭,但不准你们直接插手,这是我们三兄弟自己的事情。” 张五味皱眉道:“那我们干瞅着?” 刘景浊摇了摇头,郑重道:“要是你们境界上不去,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 话有点儿难听,但事实就是这样。 若只是合道境界,到时候与一群开天门乃至大罗金仙硬拼? 那是送死。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笑了起来。 “买肉的时候瞧见了一件事,不是好事情,但我还是有些开心的。” 大致将碰见的妇人,以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樊江月冷声道:“两个嘴巴子,便宜了,就该吊起来打!” 阿达埋头喝酒,根本没听懂弦外之音,只是心里盘算着怎么弄那两个人。 而张五味,喝了一小口酒,微笑道:“是因为人心吧?有人感同身受,故而眼眶泛红。有人觉得七文钱是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数目,故而劝妇人大方些。有人就没憋什么好屁,所以满嘴喷粪。” 陈文佳夹了一筷子肉,呢喃道:“太平世道,永不是吃菜可以吃出来的。心若有魔,更非持斋就能灭的。” 曹风接着上话茬儿,摇头道:“你我皆能举手投足毁天灭地,力虽大,却改不了人心。” 总有人吃饱了撑着,见路太平了,就偷偷摸摸挖几个坑,生怕人走得太稳当。 当然也有人看见那处大坑,会费力将其填平。 更会有人明明瞧见了,却权当没看见。 还会有人专门蹲在路边,看看哪个傻子会不长眼,这么大的坑瞧不见吗? 天下人形形色色。 开心在于,那一瞬间刘景浊总算是肯定了一件事。一个推倒重来的天下,但凡有人,就不会比现在更好,绝不会! 除非那是个没有人族的天地。 姬荞走进州城,巷子深处有个裁缝铺。 宁琼还是喜欢做衣裳,但不轻易卖了。 姬荞推开门走进去,看了一眼宁琼,笑问道:“小宁琼,你这手艺,深得宁婆婆真传啊!” 宁琼赶忙起身,“阁主怎么来了?” 姬荞笑道:“找你聊聊,怎么说都是红袖峰主的传人,该来看看的。” 结果就转了一圈儿,姬荞就说道:“好了,看过了,我走了。别老待在这儿,常回青椋山坐坐。” 宁琼满脸疑惑,可阁主已经出门儿了。 她追着送出来,姬荞也忽然回头,笑问道:“青椋山与清凉山,差别大不大?” 宁琼当场愣住,不知所措。 但姬荞已经消失不见。 落在仙草山,姬荞笑道:“傻儿子,你连一个让人开口的机会都不给,让人家怎么低头认错?” 入仙草山,外界北风正盛,山上百花盛开。 百花丛中,有个红衣姑娘呆呆坐着,连来人了都没发现。 姬荞看了好久之后,才轻声喊道:“怎么光种花不酿酒了?” 舒珂猛地转头,瞧见了那位还没真正面对面过的清溪阁主,便赶忙起身,微笑道:“酿酒?我不会啊!” 姬荞微笑道:“没事,我再教你一遍嘛!” 「抱歉,有点儿晚了。」 第824章 催命来的 青椋山与清凉山差得多吗? 整整一个晚上,这句话萦绕宁琼脑海,久久不能平复。 昨日阁主一句话出口,她才明白,来青椋山前自己去了什么地方,或许刘景浊早就知道了。 转念一想,也是啊!花了接近三年才从玉竹洲到青椋山,大家又不是傻子,只是不说而已。 她苦涩一笑,想起之前对刘景浊动辄瞪眼,是不是在人家眼里,自己就是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啊?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又不是要被杀头的罪过。 她关上裁缝铺的门,走出州城,上了迟暮峰。 一大清早,刘景浊久违地又演练起了拳法。说实话,自打开山之后,到现在十四年了,早晨就再没动弹过。 老远瞧见海棠树下练拳的身影,宁琼顿了顿,还是继续往上走,走到了茅庐那边才停下,也没打扰刘景浊。 这家伙在住处不喜欢束发,总是披散着头发,这事儿宁琼听说过,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风中练拳,黑发飘散,倒是有些从前未曾见过的飘逸。 这趟出门只大半年,但刘景浊的变化很大,大家都看得出来。 一个人是紧绷着还是松弛的,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境界再高也是一样。 一炷香过去了,刘景浊这才做了个收势,然后先捡起放在独木舟边上的酒葫芦,灌下一口酒。 刘景浊询问道:“你来找我,可真是想不到。” 宁琼一屁股坐在茅庐前方的长板凳上,有些扭捏,“我……坦白一件事。” 刘景浊笑道:“喜欢钻研佛法有什么好坦白的?要只是这个,那就没有什么坦白的必要了。” 当年路过草头县时宁琼就说过,她年幼时遇到过一个苦行僧,自称是自中土紫府山而来。还是小姑娘的宁琼当时曾问那行僧,世上真的有菩萨吗?行僧答道,紫府山那位大菩萨曾立下大宏愿,只要登山,便能见到他。但以何种方式、何种面目相见,要看个人缘法。 紫府山最早名为清凉山,如今,好像有了个五台的新称呼。 开山之时,还曾强行扯来人家紫气呢。 宁琼却低着头,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景浊笑道:“宁婆婆让你只身来中土,我哪里放心,当然得让人暗中护着你。” 宁琼抬起头,“你就不生气?我可算是吃里扒外了。更何况,谁都知道你最嫌弃佛门,打死不进寺院的。” 刘景浊指着自己脑袋,微笑道:“现在没那么嫌弃了。更何况,这里面的东西是那位大法师的手笔,跟空印前辈没什么关系,我要翻旧账,也是去找前任如来跟布衣和尚。” 顿了顿,刘景浊又道:“另外,你要是想出家,只要想好了,我可以试着跟宁婆婆说说。” 刘景浊坐在海棠树下,宁琼则是坐在茅庐前方,不过女子还是低着头。 刘景浊有些纳闷儿:“这点儿事情,至于这样吗?” 就只是小事情,刘景浊早就知道的,没提过而已。 但宁琼说了句:“昨夜阁主问我,青椋山与清凉山差的多吗?我原本只是震惊,可想了一夜,忽然发现,不是差的多不多的事情,而是我身在青椋山,却想着北边儿那座山,我不该这样的。至于出家,真没想过。所以就更觉得自己不应该了,想来想去,我并不是多喜欢佛法,只是不喜欢你,憋着恶心你才做的事儿。” 刘景浊气笑不已,“你这是坦白吗?你这是点我啊!” 宁琼甩了甩头,“甭管你怎么想吧,反正我会把得来的还回去,你以后别拿这个说事儿就行,也别告诉婆婆。” 看着宁琼大步离去,刘景浊揉了揉眉心,心说我娘是真够闲的,就这点儿事儿,至于专门…… 宁琼年幼之时遇见的行僧,是谁? 真麻烦啊! 摇了摇头,将头发束了起来,刘景浊迈步上了八角亭,进入其中之后,才发现刑寒藻就在里面,对着一堆木椟闲章,不知在想什么,就连刘景浊来了也没发现。 刘景浊凑近一看,是一些名字。 刑寒藻这才察觉刘景浊,缓缓转身,干笑道:“山主来了?” 刘景浊看着桌面那些名字,笑问道:“看这些作甚?想知道来问我不就行了?” 刑寒藻撇撇嘴,“山主要是愿意说,早就告诉我了。” 刘景浊一笑,指着下面名字,说道:“这个,与我关系极近,大概翻过年就会来的。还有这个,怎么说呢,就是安插在青椋山的楔子,肉身做的天衣无缝,白小豆都看不出破绽来。还有这个……我尽量给她留个机会,就看这么些年过来,大家有没有改变她的什么了。” 刑寒藻轻声道:“这个山主说了一些,我也猜到了,但圆不上啊!目的呢?没有目的,却冒这么大风险,图什么啊?” 刘景浊伸手指了指自己,笑道:“这就是目的。” 话音刚落,刑寒藻分明感觉到了此地被剑气包围,看来山主是要说些寻常不能说的事儿了。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刑寒藻低下头,问道:“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刘景浊摇头道:“没法子,不然你以为我着急什么呢?” 刑寒藻神情有些低落,呢喃道:“按照山主所想,那……哪里还有十年?而且这种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甲子年是水满之时,要想提前水满,谈何容易?” 刘景浊笑道:“所以啊,我的本体不在山上,山上只会留下天魂分身以及地魂分身。你之前看的那些都是小事,只要他们在这边露出马脚,我本体会随时去往他们所在之地,快刀斩乱麻。” 数十年来,这一团乱麻,总算是快要理清了。 当下就剩三件事,毁了籴粜门,再给干娘报仇,以及,求人。 水满不了,那就让水沸腾。 刘景浊微笑道:“记住了,此事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你最聪明,聪明的人,自然要多担点儿事儿了。” 刑寒藻问了句:“假如成了呢?山主会……死?” 刘景浊摇头道:“咋可能会死?我可是人皇,最多受伤极重。” 刑寒藻低声道:“那我就明白高尚为什么要专门回来一趟,找了一回周先生了。” 他也想让山主多一个选择。 刘景浊一愣,立马就想到那句话跟周放说了什么。 娘的!这家伙欠揍啊! ………… 有人隔了许多年,终于重上人间最高处,看着那座玉京楼,有些感慨。 十二人本体皆在其中,各占一层楼。 而楼下,有些熟悉身影。 有个少年人咋咋呼呼喊道:“哎哎哎,你咋来了?小祝融你不管管吗?”火山文学 天底下也就这小子喊小祝融,那位真人不会生气了。 至于在不远处炼气的南真,瞧见刘景浊,立时冷哼一声。 十二人,唯独虞河不在。 还有个刘景浊比较意外的,是如今成了一山之主才被带上玉京天的杨贞。 她笑着朝刘景浊抱拳:“刘先生,好久不见。” 刘景浊笑道:“来了就好好学。” 有人大喊一声刘贼,刘景浊一个瞬身过去,伸手掐住少年人耳朵,问道:“你爹跟我论兄弟,你娘都得喊我见秋兄,你这么喊我合适吗?” 玄岩凭空出现,说道:“给这小子换了个名字,叫秦惊。” 少年人疼得直咧嘴,“刘叔儿,错了,错了!” 片刻之后,刘景浊松开秦惊,去了一个年轻人身边。 当年在离洲,曾经见过个七月十五在河畔寻鬼的少年。 玄岩说道:“姓言,叫做言庆生。” 多少年过去了,少年人肯定记不住某个夏夜见过的剑客,何况是在夜里,根本看不清。 再一转头,这里边儿最小一个男孩。 刘景浊问道:“这就是梅毅吧?” 玄岩点头道:“是,渔民家里的孩子。” 认识的,也就这几个了。 中土三人,虞河、杨贞、梅毅。 拒妖岛选了拒妖岛秦翻雪的孙子,也就是现在的秦惊。 玄岩看了一眼不远处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说道:“青鸾洲选的,记不记得你带那头白猿路过,白猿去找母猿了?这是你所见之人的儿子,名叫袁信中。” 瘦篙洲是南真。 离洲的是年轻人言庆生。 刘景浊说道:“介绍一下呗。” 玄岩指着一个十六七的少女,说道:“浮屠洲妖修,素羽,本体是一只白鹭。” 少女素羽见着刘景浊就心肝儿打颤,死活不敢往前。 玄岩又指着另外一个高大青年,但头是秃的:“斗寒洲选的,想留在栖客山,被硬拉来的,叫做吕童。” 刘景浊心说白小豆有个同窗好友,就叫吕童啊! 又指向一边,是个书生气较重的年轻人,“神鹿洲选的,杜代行。” 剩下两个,一男一女。 男的名为鲁壶源,玉竹洲人。女的名为迪雅,婆娑洲人氏。 一一介绍完,玄岩微笑道:“你们,还不过来见过人皇?” 十一个年轻人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对着刘景浊抱拳行礼。 可刘景浊实在是没脸受,因为……这趟来,说白了是催命来的。 第825章 四处都有动静 “催命?这话说的,龙丘家主是自己猜出来的,我可没多说什么。” 玄岩拎着酒,坐在云边,笑盈盈说出来这番话。 刘景浊气笑道:“你要是不旁敲侧击,谁想得到?得亏我没怎么挨揍,不然我今天绝对再闯一次关。” 玄岩摆手道:“行了行了,说正事儿。” 刘景浊则是回头看了一眼天门。 这儿离着外面可近,说话方便不? 玄岩也看了一眼天门,又看了看刘景浊。 放心放心,现在的你不是从前的你了,慢说是他,即便是真正的凌霄境界想听到也难,何况隔着一座天穹呢。 此时玄岩才正八经开口:“想好了,那给个日子呗!我们都活够了,不信你去问问那几个老家伙,看看他们能早死的话,还愿意多活不?” 刘景浊沉声道:“想过阴干阴支对阳干阳支,但想来想去,还是阳对阳。” 玄岩点了点头,“那就明白了,估计别人也想不到你这家伙这么不惜命。” 确实是不惜命,明明可以多活几年,非要提前。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笑道:“还惜命?跟姬闻鲸打了一架,一千五百年阳寿没了!我即便杀力上去了,境界还是炼虚啊,一个炼虚修士拢共有多少年阳寿?” 玄岩笑道:“倒也是,没剩下多久了,寿元之火犹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 顿了顿,玄岩说道:“我们准备了很久了,别说六年,即便是现在也行,到时候打一声招呼就好。” 刘景浊想了半天,还是说道:“对不住啊!” 玄岩摇了摇头,“你这是帮我们解脱,但那个开天法子呢?” 刘景浊沉声道:“撑开!所以在我做完这些事情之前,不能让外面的人察觉。” 玄岩笑道:“明白了。” 最后,刘景浊问了句:“为什么是你们十二人?” 玄岩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我们?” 刘景浊笑了笑,摇头道:“多谢,走了。” 玄岩笑着看刘景浊离去,呢喃道:“庚申。” ……… 百花山庄一艘渡船在腊月二十七出发,不计代价地赶路,也大概要到四月中旬才能进入中土地界儿。 傲寒感慨道:“要是换我哥哥那样的修为,是不是根本用不到这么久?” 宁梓点点头,“是的,到了合道境界,特别是合道巅峰,速度会极快,何况是能化身剑光的剑修。” 回头看了一眼,宁梓问道:“想青椋山吗?” 傲寒点头道:“当然想,那可是种我的地方,我长在那里。” 宁梓笑了笑,并未多言。 但傲寒却说道:“那你觉得,是傲寒好听,还是凉茶好听?” 宁梓笑了笑:“我当然觉得凉茶好听,但你非要叫自己傲寒,还把名字刻在了本体,那就叫傲寒吧。” 小菜花从来没有个真正名字,先前想不起来从前事情,就叫凉茶了,后来在刘景浊进百花山庄的前一天,忽然想了起来,又叫傲寒了。 起名字是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端得是随意。 随着小型渡船越飞越远,宁梓问了句:“你本体那边就没留下神念吗?就这么走了?人挪活树挪死,你离着本体这么远,也没事儿?” 傲寒淡淡然道:“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还会有人杀进百花山庄不成?” 宁梓摇头道:“那倒是,不会。” 不过此时百花山庄,确实有客人。 消失百多年的神弦宗宗主沐竹登门拜访。 忘忧亲自招待,两人也熟悉,忘忧便便引着沐竹到了自己的住所,就叫无忧宫。 沐竹看着无忧宫三个大字,笑着摇头,叹道:“世上真有花可忘忧,那就好了。” 相继走入后花园,忘忧端来一杯花茶,里边儿有糖、花蜜什么的,反正就是甜的。 端起茶抿了一口,沐竹笑问道:“山主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 忘忧眨了眨眼睛,“还叫山主?” 沐竹笑道:“私底下就不用加姓了,我虽然是沐竹,但这具肉身的主人,是叫杨念筝的,我跟她是一个人。其实要不是受身份所累,我倒是愿意就当个客栈掌柜,早晨起来去摘菜,等山主回来了,给他一碗阳春面。” 前二十几年前的杨念筝,根本没在修炼,就是过日子,当掌柜,故而乐得悠闲。 现在一下子又成了宗主了,其实是有点儿不适应的。 忘忧笑道:“他说让我等人,人很快就会来的。” 沐竹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只能叨扰些日子了,白寒跟着姜柚在北边儿晃悠呢,估计到时候也会来。我就是觉得,麻烦曹首席跑来跑去的,拿人当牲口使唤呢。” 沐竹离开之前,刘景浊传信,说会由曹风带着舒珂来,除了正事儿之外,还得顺手干个别的事,把一场戏演完。 舒珂在仙草山待了好些年不下山了,哪儿能一直这样? 所以五月前后,张五味会来的。 但两人都只是按照传信做事儿,具体是要干什么就不知道了。 忘忧也糊涂,说道:“他做事总是云里雾里,到最后一刻才跟人说清楚,彩页猜不着。” 沐竹微笑道:“有些事情,说得越清楚越容易出差错。就像是凡人之间常说,好事不能说,说了就变不好了。” 忘忧点了点头,反问道:“那你再回青椋山,到底是沐竹还是杨念筝?” 沐竹言道:“私下里会一直是杨念筝,人前没法子,除非我传位陶檀儿,但现在还不行。” 因为神弦宗有鬼,这个鬼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出来的。 沐竹忽然问了句:“你知道百花仙子叫什么吗?我们祖师婆婆名叫秦弱音,但与她齐名的两位奇女子,好像不太清楚名姓啊!” 忘忧说道:“百花仙子,也就是种花人,应该是叫做藤霜,听几位老祖说过,仙子很喜欢酿酒。” 说到这里了,忘忧笑着说道:“其实还藏着一坛子百花酿,是百花山庄建立之时埋下的。我想等到刘景浊跟龙丘棠溪成亲的时候,将酒给那酒腻子当做贺礼。” 沐竹神色古怪,轻声道:“给山主喝,有些暴殄天物了。” 是啊!他刘景浊拿喝酒当涮嘴玩儿啊!恐怕也喝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 破烂山一行人终于落在雨牛渡,但姚放牛可没空回去歇着去,得带着那老头儿四处晃悠晃悠,还得去一趟北境冰原,过年都没法儿在破烂山。 徐瑶可没空陪他闲逛,因为红酥也就这几日就要临盆,算日子怕是赶上正月初一了。 怀胎十余年,终于是要生了,孩子生下来就是灵台巅峰,日后定是个奇才。 徐瑶忽然叹息一声:“可惜……放牛娃说,孙犁被逐出栖客山了,这孩子想要拜孙犁为先生,怕是不行了。” 红酥摇头道:“无事,等拾冬出生,至少要给她一个无忧童年,等过了八岁再说什么习文练武的,我家孩子又不用考状元去。” 徐瑶哈哈一笑,“女状元,也不错啊!” 反观姚放牛,早就带着那具合道肉身,不知走了多远了。 姚大宗主骂骂咧咧了一路,都到了斗寒洲了,还不忘时不时骂两声。 娘的!虽然我是破烂山宗主,你姓刘的也别真拿我当捡破烂的啊! 他给这具合道肉身起了个名字,叫做小籴。 “小籴,你说是也不是?” 一个没有魂魄的躯壳,哪里会回答?结果就被姚放牛按着脑袋,点了点头。 ………… 玉竹洲以南的海面,有个背着两把仙剑,且骑着墨麒麟的女子,迎着风雪,疾速往南。 白小豆说道:“咱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墨麒麟口吐人言,答道:“得一个多月,近两月,实在是太远了。你要是能登楼,其实也就用不了这么长时候了。” 刘景浊那种速度带着姚放牛,姚大宗主都受不了,更何况白小豆才是炼虚而已。 白小豆点点头,“那就慢慢走吧,反正先去方家坊市瞧瞧。” ………… 一处无名之处,高座之上,有个面色煞白的青年人看着桌上回信,问道:“那就是说,一切都是按照我们定好的去走的?” 下方有个女子点头答复:“是的,且绿湖山那劳荨已经受了令旗,从此就是我们的人了。就是那些须弥石被牧沉桥劫走,我有点儿气不过。” 黑衣青年摇头道:“无事,带走左丘凌也好。倒是那个楚廉呢?怎么不见音讯了?” 女子答道:“按照剑气游丝的轨迹,人就在斗寒洲,但寻不到。” 黑衣青年沉默了片刻,又问一句:“醒神王朝的生意,谈得怎么样了?” 另一边,有个中年人起身抱拳,微笑道:“还是老一套,改朝换代后用那女子的血来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醒神嘛!” 顿了顿,那人又道:“我现在觉得,说不定那个楚廉,也跟他娘一样。” 黑衣青年缓缓落座,轻声道:“事要一样一样来,先走完这一步再说。告诉孟休,他该放了我的人了。” 有人答道:“已经传了信了。” ………… 中土西南,一处地方,有个女子像是被人从虚空之中丢出来的,一个踉跄才止住身形。 “忘遗,过得怎样?师父来了。” 第826章 准备(上) 琉璃州城,一处人流不大的地方,开了一间新米铺,铺主是个年轻女子,长得可真不赖,以至于正月初一开门做生意都有人上门。 左邻右舍有人嘀咕,这是卖米卖面吗?这不是卖脸吗? 有那三十往上够奔四十的妇人撇着大嘴,把脸字儿去掉。 昨儿夜里这些年来头一次,大家伙儿没有聚在客栈,少人了,再说厨房炖了肉,年轻人们赌气不来。 这不,一大早的,当山主的得先去渡口,看今年第一艘落在清溪渡的船是谁家的,一枚泉儿的彩头儿省不得。 往年都是陈文佳或是方杳木,今年换人了,是山主自个儿。 林沁灵星一左一右站着,陪着山主等。 照日子算,今年落地的应该是瘦篙洲的渡船,但是谁家的,说不好。 天阴着,看样子待会儿必下雪了。 等着也是等着,刘景浊就拿出两个红包,一人一个。 “这些年没在山上,也没给你们过年发个压岁钱啥的,今天补上啊!如今山主穷,别嫌少。” 倒是真穷,山主又没俸禄。 林沁神色古怪,心说我比山主岁数大啊,哪里又岁数小的给岁数大的发压岁钱的道理? 可刘景浊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便笑道:“山主给自家山上人发压岁钱,我觉着合适。” 灵星可不想那么多,当场拆开看。 “哇!这可不少哎!” 一枚五铢钱,可不是不少。 不过这还是赌赢了姚放牛一把,又卖了些符箓才弄来的。 等了没多久,一艘船稳稳落地,有些眼熟。 林沁说道:“璃月王朝的船,官家经营的。”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谁家都一样,做生意来的就都是客。” 林沁上前喊了一声,立马儿有个红衣中年人飞身下船,再十丈外就落地。但瞧见是个年轻人,大管事跟二管事还在后面,他就觉得落地有些早了,应该在三十丈外的。 就是简简单单递去一枚泉儿,说几句吉祥话呗。 但刘景浊满脸笑意,一直盯着船上。 林沁好奇问道:“山主,有熟人?” 听到一句山主,管事手都一抖。 完了完了,应该步行下船的。 瘦篙洲与青椋山离得近,发生什么事自然都清楚,更何况官家渡船,消息更是灵通。 再说了,又不是没往拒妖岛拉过东西,就是没见过人皇而已。 听小道消息,女帝陛下还给这位刘山主脱靴洗脚呢! 刘景浊收敛笑意,扭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然道:“小道消息听听就算了,想想也行,但别说出来。好奇心别那么重,容易惹事儿。” 大过年的,死字儿最好不提。 中年人顿感脊背发凉,赶忙抱拳,沉声道:“刘山主说的是,以后不敢了。” 但刘景浊已经往另一边走去,有一家三口朝着此地走来。 夫妻二人牵着孩子,孩子懵懵懂懂。 刘景浊笑问道:“怎么提前了些?苏崮呢?” 对面一身书生气的青年人笑道:“老家主去瘦篙洲,捎了我们一段儿。苏崮在金陵,说他去看看他娘亲,要是愿意,就带回青椋山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接来也好。 姬泉微笑道:“寒蝉,喊表舅。” 又是个丫头,净生闺女呢? 不过闺女更好。 林沁心说这些方剑仙要高兴死了,咱们青椋山也总算是能挣钱了。 不过她瞧见,不远处还站着个老者,一直盯着这边儿,但不敢往前凑。 这个年,热闹喽。 小丫头脆生生一句表舅,刘景浊乐开了花,先是一个红包甩出来,随后一把抱起小丫头,根本不理会那个老人。 眼瞅着人都走了,红衣管事擦了擦额头汗水,往老者那边走去。 这也忒吓人了,心里想什么都逃不掉? 走到老者近前,管事叹道:“梁前辈,你也瞧见了,我这真不敢搭茬儿。” 老者苦笑道:“听说青椋山有个青白客栈,我方才查看了一圈儿,怎么没见着?” 管事赶忙说道:“我劝梁前辈还是不要去青白客栈找事儿了,那边有个青椋客栈,也是青椋山自家客栈,先去那儿住着吧。正月初一,瞧人家挺忙的,我劝前辈还是明日一早,登门拜年吧。” 返回船上,管事叹道:“自作孽嘛不是,给人把山劈开了,后辈关在了灯影洞天,现在想起来登门道歉了?早干嘛去了?还让我说情,我这脸蛋子是晒场啊?” 一座凝灯湖,本来挺好的,就是给你惯的,那帮小子都成什么了? 方才老者,好不容易才破境登楼,结果闭关出来,山门被人削平了。 这不,只得腆着老脸来中土,求人能网开一面且手下留情了。 刘景浊那边,抱着寒蝉小丫头登山,小姑娘姓了姬,据说是夫妻二人商量着来的。 可把方杳木高兴坏了,管了这么些年钱,管的自个儿焦头烂额啊!钱没挣多少,头发都要熬白了。 现在好了,可以卸任钱谷,好好练剑了。 陈文佳羡慕至极,可她知道,掌律一职,除非刑寒藻破境炼虚自己才能卸任,否则管不住人啊! 姬泉作为姬氏族人,来了自然要去见过圣女的。即便很早之前姬闻鲸就将自己亲妹妹的圣女头衔儿摘走了,但对于见过姬荞的年轻人,都还是将她当做圣女的。 自然要带着夫君带着孩子了,好在是刘景浊老早就给姬荞备了红包,要不然见着这孙子辈儿,连个压岁钱都没得给。 刘景浊也有自个儿的事情,挨个儿去找那些年轻人,挨个儿发压岁钱。 没那么简单,学拳的教几拳,学剑的教几剑,像袁塑成这样的,教些阵道符箓。 一圈儿下来,天都黑了。 此时风泉镇跟州城里边儿各自传来炮仗声音,刘景浊刚刚返回海棠树下,就发现宋元青在等了。 这小子,瞧着比自己还老了。 没来由有些感慨,要是自己能回来,说不定这小子都成了老头儿了。 有个词儿叫做慧根全无,但对宋元青来说,这就是用无法修炼的原因。 刘景浊问道:“宅子挑了没有?” 宋元青点了点头,“都已经挑好了,在青椋山后山,不在迟暮峰。泉儿说青椋山后山向阳,暖和些。其实也是为我想,或许是前些年在海边吹的,天晴天下的,只要一转天,这双腿拧着疼。” 第827章 准备(下) 离洲有一条汤江,江上渔子常唱汤江号子。 一艘逆流而上的船上,两个年轻人先后站着。 后方站着的年轻人,一身白色儒衫,人瞧着也是一身文气,他是第一次来离洲。 向儒看着平静江面,问道:“师兄,先生什么时候来?” 前方的年轻人,自然是青鹏余暃。 余暃想了想,答道:“应该要到明年吧,最快也是明年了。你没来过离洲,逛逛也好。” 向儒点了点头,朝前一步,又低头看着江水。 过了许久,船行至一处地方,两山夹一江,江北岸种满了梨树,江南岸乃至整座南面山峰,都是茶树。 此地便叫做梨茶谷,传说汤江号子就是唱此地一位女子,苦等丈夫一生,至死都没等来。 师兄弟二人走下船,到了梨树林边缘。 余暃忽然问了句:“你听过苦竹吗?” 向儒点点头,说道:“学佛之时,曾听师尊讲过,有一菩萨三头十八臂,菩萨手持法器名为六根清净竹,也就是苦竹。” 余暃点了点头,呢喃道:“这地方怎么可能有苦竹呢?有的话早被人摘去了吧?” 来之前,先生说了,汤江号子所唱女子的夫君,年幼时吃了苦竹竹笋,机缘巧合之下成就了一番灵体。汤江有人鱼为修炼将其吃了,后来两位剑客路过此地,剑斩人鱼,给那女自的丈夫报了仇。 余恬的意思就是让他们二人到地方瞧瞧,找寻苦竹踪迹。不过这都过去那么久了,要是有,早就被人拿走了吧? 向儒不知内情,听话跟着而已。不过有一事他很好奇,便问道:“我记得先生说要让师兄去大雪山修炼的吧?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余暃摇头道:“不晓得,不去最好。” 要是去了,就得被奉为神灵,想起来就累啊! 大雪山尊两种生灵为神,一个是黑虎,一个是青鹏。 余暃就是青鹏啊! 梨园无人打理,也无人敢占为己有,以至于都成了野园子了。 师兄弟二人往里走着,哪怕是正月,离洲还是酷热,梨园杂草正盛。 走到最后面,向儒笑道:“这些梨树明显不是人为栽种,是万物自然生长。” 余暃没听见向儒言语,只是皱着眉头朝前看。也不知怎的,许是生来就有的对危险的敏锐感觉,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果然,没走几步,余暃忽然说道:“跑!” 两人刚要飞身而起,数道剑光毫无征兆地同时袭来,硬是将二人逼落。 余暃眼瞅着状况不对,刚想化作原形抓起向儒逃遁,结果半空中密密麻麻雨点一般的剑影已然垂落。 就像是一座大阵,将二人困在其中。 余暃哭丧着脸,转头面向一棵枯树,嘀咕道:“前辈,无冤无仇,我们路过而已,至于吗?” 树底下有人影凭空出现,那人浑身是血,额头处有个吓人伤疤,横着一条线。要是再深几分,几乎就要将天灵盖掀开了。 握剑手臂血水不断往地下滴落,剑客艰难抬头,问道:“你身上的字是谁刻的?” 余暃皱眉道:“我家先生的二弟,我得管他叫二叔。” 剑客握剑之手这才一松,“余恬是你先生?” 余暃点头道:“是的,前辈是?” 剑客没说话,只是硬撑着起身,沙哑道:“快走,不走活不了。” 余暃没动,再次皱眉,问道:“前辈到底是谁?” 剑客冷声道:“叫你走,就快走!” 话音刚落,剑客苦笑一声:“晚了!” 有人似雷霆一般狂奔而来,落地之后,却先咧出个笑脸。 “张兄,别怕,人已经被我打跑了。” 受伤极重的剑客,自然是恢复本名的张柳了。 张柳皱着眉头,问道:“你是?” 那人笑道:“在下李怆,跟刘景浊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 话音刚落,张柳再也站不住了,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李怆无奈摇头,看了一眼余暃,开口道:“把人带去风家吧,他这伤太重了,让风老家主帮帮忙,看看能不能保住登楼境界。” 余暃跟向儒都麻木了,这又是谁啊? 李怆没好气道:“都说了我是跟刘景浊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赶紧走。” 好不容易吓唬跑了两人,李怆拍了拍脸颊,呢喃道:“没闹明白,武槊这点儿时候都不愿意忍了吗?这么大张旗鼓追杀张柳,不是逼我好兄弟先下离洲吗?这狗日的要干啥?” 而且,怎么交手的时候,那家伙身上有武道气息呢?感觉武道境界不低,至少都是单花琉璃身了,说不定都是双花。 此时此刻,那座松鸣山上,有个中年人被人掐着脖子缓缓提起。 刘贝惨然一笑,“我说为什么总是不信任我们松鸣山,原来是你啊!黄雪的家人也是被你所害吧?” 掐着刘贝脖子的中年人神色冰冷。 “黄雪在哪里?” 刘贝说不出话来,只得以灵气聚成声音:“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这么在意?” 中年人深吸一口气,“你还不能死。” 说罢,松开刘贝,随后一扯,只听见哀嚎声音不断传来,他的记忆碎片竟然被强行扯了出了,剪掉了一段,又塞了回去。 中年人顿时一口血喷出,刘贝则是捂着脑袋,皱着眉头问道:“周兄,这是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情?” ………… 迟暮峰下,刘景浊拿着一张邸报。 正月十五新鲜出炉的邸报。 离洲鸿胜山,蹇文雅辞去山主之位,由狄邰接任。 刘景浊笑了笑,心说白头狄面瘫是篡位成功了? 但往下再一看,刘景浊脸色就阴沉了起来。 因为上面写着,谢杖斩杀挂壁楼天骄周仁,叛出了挂壁楼。 刘景浊一皱眉,他杀周仁作甚?根本就没有杀周仁的必要啊! 正疑惑时,刑寒藻御剑赶来,递出一封信,说道:“青鸾洲来的信,说……莫问春夫妇在却源山遭受袭击,魂灯尚且亮着,但人不见了,全然没有踪迹。” 刘景浊眉头皱得越紧了。 但看刑寒藻的模样,这是还没有说完呢。 果然,刑寒藻沉声道:“百越胡潇潇被人袭击,身受重伤。” 刘景浊眉头皱得越紧,“还没有说完?” 刑寒藻张了张嘴,鼓起勇气说道:“太子失踪了。” 刘景浊拿着邸报的手都是一抖,他沉声道:“哪国的太子?” 刑寒藻深吸一口气,答道:“景炀太子,赵焱。” 刘景浊猛地起身,一步跨出,瞬息之间已入长安。 一处高楼轰然倒塌,是被个凭空出现的年轻人一脚踩塌的。 春夏冬三官齐聚,不过都是落地瞧了一眼,扭头儿就走。 倒是都想看看热闹,但……这容易把自个儿看进去。 废墟之中,有个中年人咳嗽着爬了出来。 就方才这轻飘飘一脚,他已经遭不住了。 许经由躺在废墟当中,喘着粗气,“你再打两下吧。” 刘景浊面色极其难看,冷声道:“人呢?口口声声要保护大师姐的儿孙,人呢!” 许经由闭上了眼睛,沙哑道:“在找。” 刘景浊猛地落地,抬起脚,作势要踩烂许经由的脑袋。 结果有人凭空出现,“行了,打死他有什么用?皇帝叫你过去。” 赵焱身上有刘景浊的雷霆,但此时刘景浊是根本察觉不到一丁点儿赵焱气息。 刘景浊还是一脚踢飞了许经由,也没理会刘小北,正气着呢,哪儿有时间理她? 也没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径直进了宫城,回了小时候真正的家。 赵坎坐在树底下,摆着两碗酒,倒是没有半点儿着急模样。 一看这情形,刘景浊是真想揍他。 布设了一道阵法,刘景浊冷声道:“要不是你也上了岁数,我真想两脚踢死你,害我担心,人呢!” 赵坎讪笑道:“长风岛呢,大哥那里,被飞剑长风圈了起来,就当让他闭关练武了。” 刘景浊这个气啊,“犯什么天条了?” 赵坎干笑一声,“二哥,先坐,先坐。” 刘景浊这才落座,然后就听见赵坎说道:“咱们在准备,对手也在准备。许经由那家伙一门心思要让焱儿做赤帝,景炀王朝不需要赤帝。我问了焱儿,他也不想当劳什子赤帝。天底下能躲藏的地方,就只有那把飞剑,长风。” 赵坎还嘟囔道:“许经由白挨了两脚啊!” 刘景浊只说道:“活该,另一个胡潇潇的事情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此时赵坎皱起眉头,沉声道:“百越的胡潇潇不是我差人伤的,也不会是许经由,他现在没必要。高阳城莫问春夫妇失踪,与百越的事情,必有联系。”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点头道:“就像你说的,我们有准备,别人也有准备。”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眯起眼睛,冷声道:“很明显啊!这是挑衅,冲我来的。” 莫问春夫妇与百越的事情不好说,但张柳的事情,明摆着就是挂壁楼在挑衅啊! 此时赵坎说道:“另外,朱雀王朝与贵霜王朝,都有心摆脱背后那只手的控制。”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有件事没跟你们商量,给干娘报仇这事肯定是我们自己来,但这个名声,咱们得让出去。我要给几个人,造势。” 赵坎淡淡然开口:“随你。” 第828章 这次换我找你了 一趟长安折返回来,刘景浊坐在树底下,久久不能平复。 我着急,有人比我还着急吗?他武槊在急什么? 结果此时又下起了雪,刘景浊愈发烦闷了。 一只白猫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一步跳上刘景浊肩膀,低声道:“主人。” 刘景浊抬手挠了挠白小喵的脖子,笑道:“怎么,睡醒了?你这好啊!一觉睡醒就成了元婴境界了,又做梦了?” 白小喵跳到刘景浊怀里,口吐人言:“做了,还是那个梦,那个人站在楼上,肩头蹲着一只乌鸦。” 略微一顿,白小喵说道:“我好像感觉,他在指引我去炀谷。” 云梦泽畔的高楼,景炀王朝已经在着手重建了,好像用了古时候曾经用过的名字,叫做岳阳楼。 白小喵又问:“可我不太敢去。” 刘景浊按住白小喵的头,轻声道:“等等吧,姜柚也要去炀谷的,山水桥还得再炼,她也得去里面找寻真火。还有,再去之时,得你打得过那头火猿才行。” 白小喵愣了半天,猫哪儿有表情?但听声音,这是吓住了。 “那只那么大的猴子啊?那还是算了吧,晚点儿再去。” 当年南下路上,先是涂山谣后是炀谷火猿,都给白小喵留下阴影了! 刘景浊笑道:“不着急,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再去。” 一山不容二虎,那是你的地盘儿,你早晚得夺回来,不能是我帮你,得是你自己打服它。 说起来都没人信,人世间最后一头金乌,现在居然是只白猫。 白小喵忽然问道:“你啥时候去找女主人?” 刘景浊摇头道:“一只猫也学人乱说话?” 白小喵却说道:“嘿,主人这趟回来不一样了,轻松了很多,所以肯定会去的。魏薇跟关荟芝说,没有哪个姑娘喜欢说出来之后男子才去做,他们都喜欢不用说,但对方做了。” 刘景浊直嘬牙花子,“嚯,我得再给你找几只母猫啊!你这,猫中情圣啊!” 不过也是,既然要留分身,倒不如十万大山与青椋山各留一道。 最后的时光,我得陪着她。 于是刘景浊说道:“那我就走。” 反正也要去百越一趟,青鸾洲那边,只能让葬剑城与孙文惇去看了。 莫问春那家伙,没那么容易出事。 白小喵跳到雪堆里,说道:“快去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说走的一声,已经换做了白衣,本体则是去了后山。 姬荞还是在吃肉,但好像料到了刘景浊要走,已经准备了很多很多酒水。 刘景浊笑道:“娘,我留分身在山上了。” 姬荞竖起大拇指,“这还差不多!我早就给你算好日子了,要是正月出去了你还是不走,我就得给你补上完整的童年了。不过你这分身,都能跨洲了?” 刘景浊干笑一声:“童年……爹在昆仑,补过了。” 那大半年光景,把刘景浊揍得够呛。 “至于分身,还是不能跨洲,到时候得昆仑陆先生帮帮忙。” 姬荞补充道:“我儿媳妇爱吃葡萄。” 刘景浊摇晃着一枚乾坤玉,笑道:“路过于阗国时,买空了一座城。” 姬荞点了点头,“带上酒,去吧。” 不多久后,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直往西南。 结果笑雪峰上也有一道剑光紧随其后。 刘景浊扭头儿看了一眼,嘴角一挑,心说你小子总算是着急了?就是眼神不好。 于是加快速度,把张五味甩出去了好几千里。 张五味在后面只骂人,“你大爷的!等等啊!我有要紧事!” 刘景浊哪儿会理他?全速御剑,不出盏茶功夫,脚底下树木又绿了,也再瞧不见雪花儿了。 张五味拼命追赶,可等追上时,已经到了安南国了。 见刘景浊落地去买什么牛肚之类的吃食,张五味气不打一处来,跟在身后骂道:“在山上我不敢骂娘,你再不说,我可就真骂娘了!” 之前有人登门做客,骂过一句他娘的刘景浊,结果那位清溪阁主笑盈盈现身,他娘在这儿呢,有事儿? 那位霍大前辈差点儿给人几巴掌呼死。 别看姬荞一天天孩子似的,笑眯眯的,怪闹腾的。但做起事儿来,完全不按套路来啊! 刚要开口,刘景浊已经在隐秘处化虚离去,等张五味追上时,又在另外一处地方,搜罗着吃火锅儿用的食材。 张五味破口大骂:“你他娘怎么不去西蜀买?” 刘景浊转过头,一本正经道:“有道理啊!” 结果,那家伙像是遛狗,再次御剑北上。 张五味面沉似水,真他娘为了一顿火锅儿又跑十几万里? 累了,不追了,我在这儿等着。 结果这一等,就天黑了。那家伙御剑过境,根本不停啊! 再追上时,已在十万大山以南,百越地界了。 落在百越联盟之外,大阵重重,有人严阵以待。 两个合道剑修落地,真的怪吓人的。 张五味黑着脸问道:“她在哪儿?”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张道长,儿女情长什么的耽误修行。你还是洁身自好,好好修炼吧。” 张五味一把抓住刘景浊脖领子,看样子是生气极了。 “说不说!” 刘景浊赶忙摊开手,“说,既然来了,跟我一块儿探望完了胡潇潇再说。这么些年都等了,不在这一时半会了吧?” 大阵之中,一群百越修士面面相觑,心说两个大前辈,怎么当着这么多人撕吧起来了? 刘景浊推开张五味,朝着里面喊道:“我叫刘景浊,我来看看你们圣女。” 一听那人自称刘景浊,还要去看圣女? 有人破口大骂:“刘贼好无耻!莫仗着你这亲王身份就想为所欲为,百越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张五味哈哈大笑,喊道:“说得好,刘贼的确无耻。” 刘景浊掏了掏耳朵,无奈道:“也不派个长老什么的来,正门是进不去喽。” 只得再次御剑而起,连过五重大阵,如入无人之境。 也是前不久,刘景浊忽然发现,自己这古怪之炁用以布阵画符,好像效果极好。 张五味跟在后边儿,瞬息之间就落在了一处庭院之外。 但刘景浊看着一处地方,只剩下树墩子了。 想必这就是当年她所说的,那个刘堃砍树断情之处了。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以神念传音此地几个境界高的,“我是刘景浊,别瞎胡闹了,我看看胡潇潇伤势,问点儿事。” 有个老者匆匆赶来,对着刘景浊恭恭敬敬抱拳:“殿下,圣女伤重,还在疗伤。” 此时屋里有人声传来:“月长老,带殿下进来。” 刘景浊摆摆手,不用带路了。 一步迈步,落在院中,胡潇潇就在水榭里。火山文学 张五味随后落地,立马取出一枚丹药抛去,并说道:“别瞎运转灵气,服下丹药,先梳理经络。”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你什么时候能炼制仙丹了?” 张五味面无表情,“也就比某些人的大黑馒头强点儿。” 能这么开玩笑,说明胡潇潇其实并未伤及根本。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女子才缓步走出水榭,还作势抱拳。 刘景浊没好气道:“行了,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少来这套。” 胡潇潇一笑,问道:“稚子江踌躇台武夫,刘赤亭?” 张五味挪来一张椅子,坐下后问道:“合道修士所伤?”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是拳头伤的,三花琉璃身。是吗?” 胡潇潇苦笑道:“一个黑影,我压根儿没看清,但他没打算杀我,一拳头就给我打成这样了。你不来,我养好了也得去找你的。” 刘景浊有些惭愧,道:“多半是奔我来的了。” 但胡潇潇摇了摇头,“不,他是为了一道蛊术来的,一道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让人起死回生的蛊术。” 张五味瞪大了眼珠子,“天底下还有这等蛊术?” 胡潇潇点了点头,轻声道:“但从古至今,无人成功过,且弊端太大,被百越视为禁术。要想用这蛊术,得受者魂魄未散,且原本身躯不能用,得换一个躯体,还不能是夺舍,那具躯体得是真龙躯壳才行。光是这点就不可能,上哪儿找真龙躯体去?最重要的是,养蛊需要三千童男三千童女以身体去养,蛊成,人也就活不成了。” 张五味看向刘景浊,刘景浊面色凝重。 胡潇潇面露疑惑,“你们真不会觉得有人能做成这种事情吧?” 刘景浊只问道:“只能是三千童男童女?” 胡潇潇想了想,说道:“是有另外的法子,但早就失传了。” 刘景浊点点头,沉声道:“我得去十万大山了,你好好养伤。” 张五味皱眉道:“我的事情呢?就走了?”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我的天魂分身留在青椋山的,你没瞧见?” 张五味破口大骂:“我真是,你大爷的!打一架吧!” 刘景浊御剑而起,直到十万大山边缘,这才停下。 真龙躯壳,有的,就在白水洞天。 但是他要让谁死而复生? 三千童男童女根本不可能,他只会用另外一种办法,可百越都失传了,他…… 正想着呢,耳边忽然有人声传来。 “干嘛呢?等我八抬大轿接你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答复道:“不,这次换我找你了。” 第829章 别逼我来硬的 小西峰上,一位姑娘,两个剑灵,还有一条小白龙。 有一道剑光自南端而来,直直落在了近山巅的茅庐处。 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姑娘有些不悦,板着脸问道:“怎么才来?” 刘景浊张开嘴,刚要开口,却被姑娘狂奔而来,把嘴堵上了。 远处三颗小脑袋好奇观望,白小粥呆呆一句:“小孩子是不是不能看?” 玄梦想了想,说道:“我们的岁数,说是小孩子,有点儿不要脸了吧?” 剑灵笑盈盈看向玄梦,问道:“你说谁呢?” 玄梦赶忙摇头,“我错了。” 论岁数,如今天上地下,剑灵怕是最年长的生灵之一了。只不过,她又不算是个人,也不是妖也不是鬼也不是神,就是剑灵而已。 拉起另外两个丫头,剑灵说道:“走吧,给我主人跟你主人一点儿自己的时间,人家小两口好久没见了。” 玄梦还想看,却被剑灵薅住头发,提溜走了。 龙丘棠溪一把推开刘景浊,擦了擦嘴,白眼道:“一股子酒味儿!” 刘景浊干笑一声,说道:“姚放牛说,要是把我切碎炖了,绝对不会腥气。” 那肯定不会啊!都被酒水泡透了,怎么会腥气? 龙丘棠溪轻声道:“要干什么就赶紧去,之后就得一直陪着我。要是出去,分身出去,本体留下。” 刘景浊笑道:“这次你赶我我都不会走的,我先去中心深渊瞧瞧,回来之后煮火锅。” 龙丘棠溪一下子皱起眉头,“那紫气怪异,你确定要去?我陪你。” 刘景浊摇了摇头,淡淡然一句:“它怕我,没事的,走了。” 喊了一声剑灵,后边儿哎了一声,两道剑光同时往中心处。 在天之极高处去看,十万大山最中心就像是一只眼睛,而这深渊,就像是紫色瞳孔。 浓郁紫雾之中,剑灵追赶了上来,自顾自挽住刘景浊胳膊。 “哎呦,主人别推,女主人不会吃我的醋的。这趟来总要把我带走了吧?现在又没有那只死猴子了。” 刘景浊却摇头道:“不带,我要是带走了你,十万大山这团紫气没人镇得住了。你就再辛苦几年吧。” 剑灵撇着嘴,嘟囔道:“上次让我等,一等就是十万年!现在还得等,等到啥时候去嘛?” 刘景浊干笑一声,估计天底下也就剑灵能光明正大说出来这种话而不遭受冥冥中的制裁了。 “下次,事不过三,我下次来肯定带你走。” 说着,已经到了那处深渊边缘。 紫气比当年来的时候浓郁了极多,刘景浊眯眼看向下方,问道:“浮屠洲五十几位合道,吃饱了吗?是你利用孟休,还是孟休利用了你?” 紫气之中并无异常,更无人答复。 刘景浊声音瞬间冰冷了起来,“我问你话呢!” 一股子炙热气息散发开来,紫气深渊边缘的些许紫气竟然被尽数焚烧,这“瞳孔”周围,一下子出现了大片空白。 就连剑灵都啧啧称奇,心说老主人也没法儿焚烧这等紫气啊!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主人身上那团火焰吗? 深渊之中,终于有人搭茬儿了。 “你怎么这么大胆子?真以为我怕你?”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不怕?那你出来。” 结果里边儿传来一句:“你有本事进来啊!” 哎呀!二十几年不见,都学会耍贫嘴了?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剑灵,神色有些尴尬,“那个,剑叫啥来着?” 剑灵眨了眨眼,说道:“全名是,北方黑驰裘角断魔雄剑。” 刘景浊捂着额头,“怎么这么长的名字?这我记得住?” 剑灵歪着头,笑道:“一帮牛鼻子老道把老主人尊为大帝天尊,剑名是别人起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叫这个。” 刘景浊疑惑道:“真正名字呢?” 剑灵嘟囔道:“我就是剑,天下剑都是以我为原型的。” 意思就是,名字就是剑。 深渊之中有人声传来,听着是有些生气的。 “当我不存在是吗?” 刘景浊也懒得喊名字了,只微微抬手,一把剑身刻着真武荡魔的古剑便凭空出现,悬停在刘景浊身边。 刘景浊也没伸手去握剑,只是朝前一指,一股子炙热气息像是锅盖一样将深渊扣住,随后让剑悬浮深渊上空。 这下,外面蔓延的紫气顷刻间消失殆尽。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灭不了你,还做不到让你闭嘴吗?” 我要在这儿待好几年呢,动不动就偷偷出来烦人,那谁受得了? 剑灵嘟囔道:“好像它怕老主人都没到这个份儿上哎,为什么会这么怕主人呢?我也不记得主人从前与他交过手啊?这是咋回事?不可能平白无故怕主人吧?” 刘景浊摆了摆手,“不晓得,不过很快就知道了。” 走了几步,刘景浊问道:“对了,玄梦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白小粥想起来往事没有啊?” 剑灵摇头道:“我没觉得玄梦哪里奇怪了,寻常剑灵而已。至于白小粥,还是一样,啥都想不起来。她要想起什么,除非跟肉身重合才行。” 她的肉身,应该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不让这位西海龙女醒来,恐怕与许多事情有关。 青椋山那边,天魂分身忙着传信,让狄邰一定守住白水洞天。 山脚下有个老者求见,淋了一夜雪,还是没等来让他上山的消息。 但他也只能继续站着,直到刘景浊愿意见他。 都这把岁数了,儿孙犯的错,我能挑几分是几分。当大人的,总不能任由儿孙后辈出事吧? 樊江月与陈文佳下山时瞧见了雪人似的梁姓老者,但没搭理。 不过樊江月还是传音问了句:“文佳姐,你说山主什么时候见他?” 陈文佳想了想,摇头道:“不晓得,但肯定会有个期限的,他喜欢这样,把未来会如何的选择交给当事人,路自己选,选了死路就是自找的。譬如,他心里把这个日子放在五月初五的话,只要这老头儿蹲到五月初五,山主就会见他。他要是五月初五前就走了,那山主就不会理会。” 迟暮峰山腰的客邸之中,重楼成精的老者坐在院中,昨日有只麻雀飞到了院子里,于是他去往州城买了二斤米。 这位老人,现如今也是闲来无事,喜欢往天寿山那边去,还在天寿山附近的村子里交了个朋友,没个十天半个月就要去找那位朋友聊天儿,有时候还帮人下地干活儿呢。 至于山脚那个老家伙,他看见了,但没与其说话。 求人办事儿,脸皮不厚,那事儿办的成? 只是山上最近有点儿动静,刘景浊走了,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山上留的那个,好像是符箓替身,反正听刑寒藻说是这样的。 前几日马黄还带了信回来,问爷爷身体怎样,一个人习惯不。 应该习惯吧,谁知道呢。 正此时,陶茶又拎着竹篮往仙草山走去,老者看在眼里,微笑不止。 一帮年轻人,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近在咫尺,却非要拖,拖到什么时候去? 海棠树下,张五味板着脸再次找来。 “你说不说?” 刘景浊手里拿着一份邸报,答道:“四月中旬去百花山庄,不要提前去,提前的话你见不到舒珂,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而百花山庄境内,最中心的百花谷,数千年来头一次有人踏足。 一众半死不活的花祖,全数跟在个女子身后。 女子一身红衣,头戴幂篱,模样是真看不起。 牡丹夫人走上前,微笑道:“仙子,这是你从前的住处。” 幂篱之下,舒珂蹙着眉头,心说什么仙子不仙子的?我来是干正事儿的,一帮老妈子跟着我作甚? 而忘忧与沐竹,在无忧宫里,各自收到了一封信。 沐竹看完信后,神色有些不自然,怎么会这么多事情? 至于忘忧,则是疑惑于一件事。 人是怎么被换掉的? 好在是有个种花人,百花仙子手底下,什么花草都能种活。 忽然想到了当年刘景浊说过,要给百花山庄找一位种花人,现在看来,他并不是说说而已。 中土那座假昆仑,陆吾往南抛去一样东西,并开口说道:“有限制的,你不能见太多无关之人,不能随意弄出太大的动静儿,还得尽量将心神往那道跨洲分身上去靠拢。一盏灯,一共能点九次,每次能维持四个月,灯灭之后你的洲外分身都会被强行拽回十万大山,肉身会受损,所以尽量不要耽误时间。” 十万大山小西峰上,刘景浊接住那盏油灯,点头道:“多谢陆先生,我第一个求的人,得是陆先生。到时候众人都在破境,得有人来顶,只凭我,恐怕……” 话没说话就被陆吾打断,那边声音平淡。 “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就是不知道我顶不顶得住。” 刘景浊朝着北边,恭恭敬敬抱拳。 片刻后,茅庐之中有人说话,“说完了?” 刘景浊嗯了一声,龙丘棠溪又道:“说完了就进来!” 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拎着酒葫芦转身进了茅庐,看清楚时,整个人就愣住了。 女子脸蛋儿通红,红到胸口了。她故意板着脸,没好气道:“再装?十四岁就被你全看光了,我现在都四十好几了!” 刘景浊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龙丘棠溪一下子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刘景浊放下酒葫芦,走过去帮龙丘棠溪披好衣裳,轻声道:“我……不敢。万一,万一要是留个孩子,你该怎么办?” 龙丘棠溪猛地将刘景浊一把抓起,按在了床上。 她眼眶通红,问道:“要是什么都没有,我该怎么办?” 刘景浊结巴道:“你……别……” 龙丘棠溪瞪着眼:“闭嘴!别逼我来硬的啊!” 「我这里,晒着太阳,同时下着大雪,院子里还有几株油菜花开着,怪不怪? 不过雪没存下,落地即融。」 第830章 在下有事相求(一) 天光大亮,白小粥说饿了,非要去找那个大哥哥,让他做吃的。 剑灵与玄梦硬生生将白小粥按住了,现在可不是去的时候,要去也等会儿啊! 白小粥板着脸,问道:“为什么。你们不饿吗?火锅我就没吃够,我还得再吃一顿才行。” 大清早的要吃火锅,也是没谁了。 玄梦没好气道:“真是没点儿眼力见儿,活……啥呢。” 想说一句活该你被人斩了,就没见昨晚上啥动静吗? 不过玄梦挺好奇的,说道:“该不会过不久会蹦出来个孩子吧?” 剑灵摇头道:“我主人想留个后代,没那么容易的。” 至少现在绝无可能。 茅庐之中,两人依偎在一块儿,尚未起床。 某人嘴上拒绝,实则办起事儿来相当老练,这会儿是真的累了。 又躺了一会儿,龙丘棠溪率先掀开被子起身,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说道:“现在你想逃也不行,你必须想尽一切法子,得回来。”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道:“当然了。” 龙丘棠溪笑着转身,问道:“第一处地方要去哪儿?本体留下,分身点灯去。” 刘景浊穿好长衫,轻轻抱住龙丘棠溪,说道:“先去青鸾洲,轩辕城得再去,问道宫与葬剑城还有高阳城,都得去。还有大瑶王朝,还是得走一趟。” 龙丘棠溪一把推开刘景浊,撇嘴道:“还以为有些人真的能坐怀不乱呢,装啊?” 刘景浊干笑不止,可笑了笑,面色又紧了起来。 “我现在没法儿给你举办一场盛大婚宴,对不住。” 龙丘棠溪伸展了下胳膊,微笑道:“我向来不在乎那个,但你自个儿得记着,你欠我的。” 刘景浊点头道:“一定补上。” 话音刚落,一道黑衣分身已经出现在门外。 地魂分身才取出那盏灯,正要抬手点火,可忽然之间,感觉体内那种气息又有些变化,不再那么炙热了,反倒愈发像是什么都没有,是自身天地初开之时的感觉。 屋中,本体看向龙丘棠溪,问道:“你?” 龙丘棠溪淡淡然开口:“我生来便伴生水神真意,当然是纯阴体魄。倒是某些人,还跟我吹嘘,说自己十四岁就如何如何了,结果呢?元阳?” 刘景浊本体干笑一声,这种话自己好像没说过啊!那肯定是忘记的那些日子说的。 不过如此一来,阴阳调和,倒是使得那种气息,愈发真实了。 刘景浊问道:“你没有什么变化?” 龙丘棠溪查探了一番,答道:“大概是可以第四次合道了,这次位置应该会极其靠前。” 第……第四次? 龙丘棠溪点头道:“前三次位置不在前五,这次应该可以跻身前三。” 刘景浊嘟囔道:“我怎么感觉我亏了?” 这是真想挨揍啊? 分身那边,已经点燃了油灯。 刘景浊走出门,轻声道:“分身要占据大多心神,我这本体大概会时常失神的。” 龙丘棠溪点头道:“没事儿,人在就行了,能做饭就行,做饭去。” 黑衣分身瞬间消失,刘景浊只觉得是撕裂了虚空,走了一种捷径,瞬息之间便到了青鸾洲。 此时所在位置,应该是在夫余国附近。 他试着运转灵气,与寻常区别并不大,只是感觉此时身上气息更加随心所欲。 这……便是水火交融带来的好处吗? 此地离着大瑶比较近,那就先去问道宫。 他试着将自己分化成为剑光,结果再用学自姜黄前辈的剑术,在这种混沌气息之中,愈发的得心应手了。 大瑶王朝问道宫,国师正与杜神对弈,现如今,师父有些下不过徒弟了。 晏河笑了笑,摇头道:“这局,我认输了。你的棋艺,已在为师之上。” 杜神赶忙起身,抱拳道:“师父让着徒儿罢了。” 也就是这位问道宫主自己知道让没让了。 他对着杜神说道:“你真对大瑶皇位没有丁点儿觊觎之心?要是你愿意回去当皇帝,陛下肯定立马禅位。即便人间最高处有规矩,但这个规矩又能支撑几年了?” 杜神却摇头道:“师父,我随母姓,姓杜不姓曹。” 晏河笑了笑,一心问道也是好的。 可正此时,他忽然回头看向东北方向。 杜神疑惑道:“师父,怎么啦?” 晏河神情古怪,“人皇来了,速度吓人的快,好像是凭空出现在问道宫附近的。” 杜神立刻整了整衣衫,才刚刚站稳,已经有细密到几乎难以察觉到剑光在此地汇聚。 随后,肉眼可见的,一个人形轮廓出现了。汇聚而来的剑光就像是在往轮廓之中填补,不出几个呼吸,刘景浊已经站在阁楼之中。 杜神恭恭敬敬抱拳,微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刘先生。” 晏河一样抱拳,笑道:“见过人皇。” 刘景浊抱拳回礼,笑道:“叨扰了,别这么客气,都这么熟悉了。” 晏河迎着刘景浊落座,一边还说着:“杜神,给人皇看茶。” 结果杜神取出来一壶酒,笑着说道:“刘先生喝茶如嚼蜡,还是喝酒合适些。” 刘景浊竖起大拇指,笑道:“到底还是戍己楼军师,了解我。” 其实杜神心中接连叹息,感慨了无数遍了。 自仗打完,到现在短短两年光阴,他已经是站在九洲山巅的人了。 但杜神不嫉妒,只是羡慕。 别人不知道,戍己楼修士都见过那一次次重伤之后的刘景浊,也知道那个违背内心,为求胜不择手段,以至于道心几近崩溃的刘景浊。 杜神甚至觉得,刘景浊这身修为,是人家应得的。 晏河笑问道:“听杜神说,人皇棋盘之上无敌手,从前没机会,此次总不赶时间吧?” 刘景浊干笑一声,答道:“我要是说我不会下棋,你们信吗?” 杜神脸上那副表情,一看就是在说,你骗傻子呢? 晏河轻声道:“消磨消磨时间?” 有求于人,也不好拒绝,刘景浊只得说道:“那得按我的规矩,以赢为输,在这棋盘之上,晏宫主能让我赢,那就是我输。” 第832章 在下有事相求(三) 一趟高阳城,相当于白去了,只能给他布下清溪阁咒术,等到真正交手之时,不由得他愿不愿意现身了。 但关键在于,从他口中知道了一件预料之外的事情。 原来干娘曾经西去玉竹洲,就是为了找另外一种养蛊法子,还被她给找到了。 只不过,干娘从未与人提起过这种法子,当年挂壁楼与摩珂院围攻干娘之时,也不可能去问这个的。 所以说,即便是有另一种法子,也定然是从别处得来的。 走出高阳城,刘景浊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莫家老祖,好像并不在意莫问春与莫思冬的死活。 还有两月光景,也没地方闲逛去,倒不如收敛气息,顺道去一趟却源山。 不过听那位莫家老祖说,他刚刚与人打了一架,故而身子孱弱,也不晓得跟谁打架了。 轩辕城,又得去了,又得求姬闻鲸,想起来就不爽。 管他呢,不行就再打一架嘛! 结果刚刚御剑离开高阳城,尚未南下五万里,有人已经等在云海之中了。 剑光汇聚成了人形,停在云海之中。 这趟出门,见穿黑衣者,极多啊! 不过人家姬闻鲸向来就是黑衣。 刘景浊板着脸,问道:“什么意思?想打架?” 姬闻鲸面无表情,“求人就有个求人的模样。” 刘景浊冷笑道:“说的我求了你就会答应似的。” 姬闻鲸马上答道:“赢了我两魂之身而已,就敢这么横了?那我告诉你,我不答应!” 刘景浊冷笑一声:“正好,免得我去了。你姬闻鲸应该改个姓,姓鼠比较好,胆小如鼠的鼠。” 话音刚落,姬闻鲸大手一挥,刘景浊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子巨力强行往前扯着,几个呼吸而已,便被扯到一处无名之地。 但落地之时,刘景浊双膝顿时一软,好似扛着一座洞天,想站直都难。 此时一道黑衣身影轻飘飘飞来,单脚踩在了刘景浊头顶。 就这一下,对刘景浊来说,真就跟天塌了似的,即便无限接近于开天门的实力,也没能撑住,双膝重重砸在地面,以至于地面如蛛网一般裂开了。 刘景浊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来劲了是吧?” 姬闻鲸淡淡然答复:“好好骂,我娘也是你娘的娘。” 刘景浊皱着眉头,其实心里清楚,此时的姬闻鲸三魂齐聚,在天门之上。 根本打不过。 姬闻鲸从刘景浊头上跳了下来,指着前方一座高山,冷冷开口:“我不认你是我的事情,这不是你能照着你舅舅脸上一拳接一拳的理由。” 此时刘景浊也略微反应过来了,这方天地,是末法之地,天地之间没有灵气可言,且这压胜之力,是自己在九洲的数千万倍。 姬闻鲸笑道:“猜的不错,这是我炼化的一处小洞天,也是我的修炼之处。若只是凡人在此,就相当于身上压着三个自己,境界越高越重。以你如今修为,大致是顶着三千万个自己。” 说着,姬闻鲸指向道路尽头的山峰,淡然道:“大致三十里,给你两个月,要是两个月能走到,我答应到时候帮你。若是走不到,就别去打你外公的主意!” 刘景浊再抬头,前方哪儿还有姬闻鲸身影? 他想运转身上气息起身,可身上气息只要一出现就会被这方天地吸干,简直……没有一点儿办法。 “你实力再强,境界也只是炼虚。在这处洞天,合道之下但凡运转灵气就会被吞噬,别做无用功了。” 刘景浊低着头,硬生生拔起一条腿。可就这么简单的一个举动,几乎耗尽了全身气力。 “当时你要是用出这招,我哪里会赢?” 姬闻鲸淡然道:“晓得就好,要是我当时三魂齐全,绝不可能让你活着离开的。” 言下之意就是,当时三魂不全,没法子用出这个。 缓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又拔出来了一条腿。 刘景浊喘着粗气,问道:“开天门一境,你老贼与我岳父敢称最强吗?” 姬闻鲸答道:“我敢,龙丘晾自然也敢,刘顾舟肯定也敢。当然会有高下,但差距会极小。况且,天外开天门,再无九洲压制的开天门,也总有能与我们比肩的,即便寻常开天门,打发景欢归海无量之流,就如同现在我对付你。毕竟一旦叩开天门,就能从门户之中瞧见真正的仙境,所以不要小觑任何一个开天门修士。” 是啊,这老贼两魂之身就能败景欢的。 刘景浊有些无奈,这狗日的三魂齐聚,真正实力总算是显露出来了,怪不得安子前辈打岳慈樵跟打儿子似的,这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开天门巅峰尚且如此,那大罗金仙…… 假设开门之时,那位教祖有十位大罗金仙,加上他一个准凌霄境界…… 终于迈出一步,一个多时辰,才走了一步。 姬闻鲸也没有继续说话,刘景浊也是真没力气开口了。 天地之间,唯有刘景浊的沉重喘息声音。 即便不去调用气息,这方天地也在不断抽取,这样哪里用得了两个月?三天就被吸干了。 而刘景浊体内那座天地之中,也因为被抽取元炁,以至于十洲震荡,好不容易才变得“真”的天地,伴随着气被抽走,在一点点的消失。 雷泽之畔,茅庐之中,年轻人看了一眼正在消失的天地,也没怎么管,只是大袖一挥,变出一叶小舟,泛舟湖上。 本体自然也察觉到了体内变化,但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朝前。 且此时此刻,无论是本体还是天魂分身,都能感觉到自身天地的变化,且都能感受到那股子压力。关键是这道天地切断了三具身躯的神魂联系,本体与青椋山的天魂分身,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十万大山之中,刘景浊盘坐山巅,眼瞅着自己好不容易建造的十洲五岛逐个消失,却是无能为力,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连月余,龙丘棠溪就看着他这样,干着急。 倒是剑灵,由头至尾就坐在附近瞅着,一句话也不说。 龙丘棠溪实在是担心,终于是没忍住,朝着剑灵一瞪眼,问道:“怎么回事?连你也看不出来吗?” 剑灵这才开口,不过是笑着说的:“嗯……我第二次见主人的时候,主人身上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的。” 龙丘棠溪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谁晓得你拢共见过几次他?说得多了我又听不了! 剑灵歪着脑袋,想了许久,忽然以拳击掌,“明白了!是有人在帮主人把那个有,化作是无。打个比方,就像是道,本来是没有称呼的,是人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定义成了道。退一步去想,要是没有人去命名,那它可以是任何东西。被称呼为道之后,它就只能是道,就是有。反之……”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明白了。” 或许……归根结底还是刘景浊那个阳,与我这个阴水火交融以至于阴阳调和,这才有这个‘退一步’的机会。 现在想一想,武道与炼气士修为融合,这便是退。从炙热气息,变得无感,也还是退。此时从具象到无象,也是一种退。 恐怕这样,才能更加接近于那条远古修士之路。 龙丘棠溪扭头问道:“远古之时,这样的炼气士多吗?” 剑灵笑道:“虽说那时候的炼气士没有那么依赖天地灵气,都在自求,但想做到剑修那种无中生有,也是凤毛麟角,更何况做到那个无了。” 龙丘棠溪皱着眉头,他在青鸾洲,能困住他的唯有姬闻鲸了。 可……那姬闻鲸,怎么会帮他啊?绝无可能的。 正思量之时,一道老迈魂魄与一只青鸟魂魄,还有一头地鼠魂魄,像是被人抛出来似的,就这么出现在了刘景浊前方。 龙丘棠溪心念一动,三道魂魄上方已然各自悬起了一把剑。 但看那三人状态,是绝无逃遁心思的。 剑灵眨了眨眼,看向青鸟,疑惑道:“唉?传信鸟儿?你咋在我主人体内?” 此时此刻,刘景浊体内那座天地,十洲已然消失殆尽,就像是……就像是天地未开,没有颜色,没有气味,没有任何属性。 就连中土,也一样在慢慢消失,没过多久,就只剩下一个年轻人泛舟湖上了。 年轻人笑道:“返璞归真?什么是真?” 话音刚落,雷泽、小船、年轻人,尽数消失。 龙丘棠溪疑惑道:“姬闻鲸,转性了?” 事实上姬闻鲸根本就没想这么多,他此时坐在道路尽头的山巅之上,泡茶而已。 初心?其实很简单,我姬闻鲸想护住我的家人。 你刘家父子追求大义,我姬闻鲸,就只是想家人无事。 开天一战,姬闻鲸死则死矣,可我弟弟妹妹不该死。 我姬闻鲸,从不为劳什子天下大义,活着我就护家人,死了,死了还想什么,一了百了。 缓缓转头,“要说真有什么别的心思,那就是让你刘景浊,见识见识天有多……” 一个高字尚未出口,姬闻鲸破天荒的怔住了。 因为前方路上,哪里还有刘景浊一丝影子? 人去哪儿了?合道之下,只要需要借助天地灵气修行,就一定逃不脱我这末法之地的,他能去哪儿? 姬闻鲸猛地回头,即便是他,也忍不住的皱起眉头。 因为对面座椅上,有十分古怪的剑意汇聚,极其驳杂,好像能在其中察觉到认知中的所有属性,甚至能在其中感觉到山川河流,花草树木。 就是这些古怪气息,慢慢汇聚成了一个人形,片刻之后,对面坐着的,已经是满头大汗的刘景浊了。 姬闻鲸张了张嘴,刘景浊却端起茶一饮而尽,摆手道:“别问,我也糊涂,我自己都圆不上,你就说到没到两个月?” 姬闻鲸深吸一口气,苦笑道:“难不成,真是天意?” 刘景浊嗤之以鼻,“你姬闻鲸会信这个?” 缓了片刻,姬闻鲸沉声道:“记住,不是为你,我是为了我的家人!” 刘景浊气得大骂:“那你他娘的把老子放出去啊!我他娘的还得去一趟却源山呢!” 结果,给人照着脸上就是一拳头。 “你跟谁老子老子的?你老子都不敢跟我比老子。” 刘大人皇脸黑得跟什么似的,心说你老贼千万别死,我但凡能活着回来,不打的你满地找牙,老子跟你姓! 姬闻鲸起身一脚,硬是将刘景浊踢了出去,同时一句:“滚!” “还有,却源山不用去,我不会伤害莫问春与莫思冬的。” 此时十万大山小西峰的本体才猛地睁眼,破口大骂:“我他娘的……” 唉,分身直接回来了? 龙丘棠溪赶忙上前,焦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没事是没事,但莫问春跟莫思冬,是姬闻鲸弄走的!” 而此时,姬闻鲸一步跃上轩辕城头,眯眼往北看去。 要做恶人就恶到底,要做好人就好到底,几千岁的人了,三刀两面的你想干什么?找一大堆借口,跟着个搅屎棍弄这个山头儿那个山头儿的,我百年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结果你蹬鼻子上脸? 你辈分高,我给你留面子,但这是最后一次了。要是不知悔改,我真会亲手拧下来你的脑袋的! 姬闻鲸身边出现一道虚幻身影,只是魂魄了。 虚影沉声道:“你真不打算告诉他?你这人真是一点儿情面不讲啊!那可是你亲外甥!” 姬闻鲸淡淡然一句:“豆腐脑和着屁捏的合道都比你强,跟个病秧子拼命都拼不过,你干脆去死吧。” 虚影气极,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讲不讲道理,老子是个炼丹的,先前就受了算计,得亏我着重修炼神魂,能保留完整魂魄已经很好了!” 姬闻鲸没说话,却听见身边虚幻身影再次开口:“你不说?我去说,我这一身炼丹术老早就想传他了。” 可姬闻鲸冷冷转头,沉声道:“你敢动一下,就不必想着重新炼制肉身了,酆都罗山都不用想着去了。他刘景浊不把我的妹妹当回事,我就让他尝尝,有人拿他当闺女养的弟子做文章了,他是什么感觉。” 养蛊?人家早在你刘景浊第一次离开栖客山之前就开始了。 虚影无奈骂道:“你们这一家人,全他娘的有病!” 他刘顾舟明明可以不用死,那么高的修为,却非要死的那么憋屈。姬荞也是,放着好好姬氏圣女不当,去当劳什子黑道扛把子!还有你姬闻鲸,吃饱了撑的,非跟亲外甥过不去。 最主要还有一个刘景浊,把一家人的“优点”全攒身上了。 青椋山上,天魂分身自然也是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但还得看本体那边。 此时刑寒藻御剑落地,面沉似水。 刘景浊皱眉问道:“又怎么啦?” 刑寒藻沉声道:“钧炉山传信,裴捣前辈的魂灯,灭了。他们想让山主帮忙查一下裴前辈死在何方,被何人所害。” 刘景浊眯起眼睛,冷声道:“给南楼北楼传信,让他们查。” 小西峰那边,本体与天魂分身心念相通,那边发生了什么,自己这边一清二楚。 一连串的事情,着实让刘景浊有些摸不着北了。 他缓缓起身,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个子丑寅卯来。 关键在于籴粜门与挂壁楼还有摩珂院,根本就是两回事,难不成他们之间也有什么关联? 不,即便有什么关联,也只会是生意罢了。 他拍了拍自个儿脑袋,轻声道:“我要抓紧时间再去瘦篙洲,要是没什么阻碍,至多两月就回来了。” 说着,黑衣分身再次出现,再次点灯,且瞬间消失。 本体则是看着被逼出体内天地的三道魂魄,若有所思。 “剑灵,你认识青鸟?” 剑灵点点头,“认识,从前在天上地下负责传信的,往返于天廷与瑶池。” 那位哈拉大王也终于回神,瞧见刘景浊后,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你杀了我吧!” 至于那个玉竹洲舵主,看清周遭环境之后,便闭上眼睛,一副是杀是剐随你便的表情。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问道:“你有能收魂魄的法宝吗?” 龙丘棠溪只点了点头,随后取出一只竹子做的小罐儿,只一抬手,三人便被收了进去。 此时刘景浊又往后走了几步,重新盘坐。 明显能感到自己不需要天地灵气了,甚至是有些排斥。体内那座洞天重新变作一开始那样,却又不同。一开始的时候,即便是天地不明,但给人的就是一种白茫茫的感觉。可现在,简直是无法用什么特定的字词去形容。 就好像,什么都有,什么又都没有。 其余的,没什么变化,也没觉得修为增长。 片刻之后,刘景浊睁开眼睛,问道:“现在几月了?” 龙丘棠溪轻飘飘一句:“四月中了。” 四月中了?那玉竹洲的人应该是快要到了,张五味也可以动身了。 ………… 一艘渡船终于是到了中土地界儿,很快就会落地清溪渡。 有个年轻姑娘笑盈盈趴在船头甲板,一声声喊着:“要回家喽!回家喽!” 宁梓坐在后方,手里拿着一封邸报。 事情很多,如青鸾洲一座战死戍边人的山门,居然强抢民女,结果被人削平了山头儿,封山百年。大瑶王朝与醒神王朝各自取走了山门口的铁铸大碑,挪去了自家京城,并分别给叶芦台立了像。 宁梓心说至于吗?还立像? 再就是神鹿洲捣药国,有人自发结成队伍反抗明教,但明教信徒也自发组成队伍,自己去平叛。 还有哪国发了大水,哪个皇帝昏庸无道,哪个大人物养了小妾被原配发现了什么的。 邸报嘛!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不过还有些要紧消息,如栖客山发出消息,孙犁被逐出书院。摩珂院行目被逐出师门。挂壁楼的周仁被供奉谢杖杀害。还有玉竹洲神弦宗消失百余年的宗主沐竹重现人世。 桩桩件件下面都有所谓的知情人去分析。 标题写着“孙犁与行目为何被逐?谢杖因何剑斩周仁?沐竹消失百年去了何处?” 下方一行小字,“其中必有缘由,且听我细细道来。” 然后就是洋洋洒洒一篇文章,那是哪哪儿都不挨着啊!估计当事人瞧见都要发懵,说一句这故事编得,比我经历的合理多了。 宁梓摇了摇头,心说这年头的人,还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别人敢瞎扯,有人还真就敢信,还不是一两个人信。 抬头看了一眼兴冲冲的姑娘,宁梓问道:“傲寒,你想待多久啊?” 姑娘咧嘴一笑,歪着头说道:“就看哥哥愿意留我多久了,要是不赶我走,我就一直留着。” ………… 百花山庄百花谷,山谷之中,从前住着一位名为藤霜的女子,也是青帝座下百花仙子。 现如今住着的,是一位喜好养花种草的姑娘,名为舒珂。 自然还有忘忧与沐竹陪着,三人时常会走出山谷,而山谷之外有着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 奇怪的是,有一棵梅树分明过了花开时节,此时却还是顶着满树花。 舒珂传音问道:“我家山主的信来了吗?” 忘忧点了点头,轻声传音:“来了。” 沐竹好奇问道:“我看这梅活得很好吧,有哪里不对了?” 四月了还在开花,怎会不好呢? 舒珂摇了摇头,说道:“听过劈梅吗?” 沐竹满脸疑惑,心说这是什么? 忘忧却听懂了,抬头看着那树梅,沉声传音:“你的意思是,这已经不是梅花了?可这地方,一般人进不来的,除非我们百花山庄也有鬼。” 舒珂摇头道:“不是,这日子已经长了,二十几年总该是有的。进不来这地方,三字塔下又不是没人能去。” 沐竹担忧道:“那还有救吗?” 舒珂咧嘴一笑,轻声道:“换成一般人那就没辙了,但要是我,当然有法子喽!” 话锋一转,舒珂却叹了一声:“只不过……几乎就是新生,不一定真能想起从前事情的。” 第833章 在下有事相求(四) 重返瘦篙洲,第一站自然是傀山了。 好像桂祘也老早就在等,刘景浊心说也省事儿了。 白水洞天就不去了,关键是还有几个家伙关在里面,他们的祖师爷如今在给青椋山守门呢。 上山之后,桂祘就盘坐剑上,好像连走路都懒得。 瞧见刘景浊,桂祘立马儿咋舌问道:“咋个回事?跟上次又不一样了?” 刘景浊笑道:“我也糊涂,不过就先糊涂着吧,过不久就会弄清楚。” 桂祘点了点头,“随你,干嘛来了?”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坐在一旁,问道:“小师姐的清溪阁,有几个大罗金仙?” 有几个大罗金仙?桂祘气急而笑,“你以为大罗金仙是橘子林里的橘子吗?四大部洲加起来,即便是算是暗地里的,最多就是二十出头。一洲能分五六个撑死了。我一个清溪阁,拢共就我一个大罗金仙。” 也是啊!即便算上九洲,算上八荒,或许最终也就三十个。 刘景浊又笑了一声,这才说道:“我给小师姐一个日子,到时候小师姐需要帮忙撑一会儿,让九洲这几个有望借助开门机缘跻身大罗金仙的先破境。但我算来算去,即便加上二师兄、安子、舟子,以及之前去到外界的几位,也还是凑不出一对一的局面,道宫至少有八位大罗金仙吧?” 桂祘撇嘴道:“少来,直接说要怎么做。” 刘景浊便在地上写下两个字,随后说道:“也是正月初一,我需要小师姐跟外界来的人撑一会儿,撑到几个可以破境的人斩杀星河之主。” 桂祘白眼道:“说这么一大堆,结果就是这点儿事情?” 这点儿事情?刘景浊心说这还是小事情吗? 不过既然应了,那就行了。 “多谢师姐,我走了。” 刚刚起身,却听见桂祘说道:“为什么要提前这四年多?” 刘景浊叹道:“我没法子啊!” 既然说到这里了,刘景浊就笑着说了句:“我就一条,九洲清溪阁也好,天外清溪阁也罢,别让小豆子接手,是姜柚的话,那我也就认了。” 桂祘撇嘴道:“白小豆既不够狠,又不够邪,她怎么可能接手?我还是比较喜欢姜柚。” 刘景浊笑了笑,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 “外界定然有蛊术,那小师姐听说过一种能让人死而复生的蛊术吗?” 要是连四大部洲的清溪阁主都不知道,那天外也就失传了。 结果桂祘淡淡然一句:“只要魂魄完整不散,死而复生的法子多的是,你家那个曹风不就是一种破而后立,哪里用得着什么蛊术?不知道。” 这次是真的走了,好像一洲之地,心念到哪儿就能到哪儿。 此时便在飘摇城了。 石耐寒往中土去了,此时的铺子,只有个年轻姑娘守着,刘景浊便也没有进去,而是直接去找了霍无觉。 还是那处符箓铺子,还是那个老头儿。 进去一瞅才瞧见,当年自己的符箓,到现在还是镇店之宝。 可定睛一看,着实把刘景浊吓了一大跳。 “五十泉儿?!一道灵符而已,你怎么不去抢?” 看铺子的姑娘转身翻了个白眼,心说又是哪儿来的穷鬼? 不过嫌弃归嫌弃,做生意嘛!表面上还是得笑呵呵。 结果她刚要开口,便听见刘景浊说道:“不错,心里再怎么讨厌,脸上不表现出来就行,有没有兴趣去那边方家铺子啊?” 后边儿走出来个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的:“当着我的面挖我老头子墙角儿,不太适合吧?” 刘景浊看了霍无觉一眼,叹道:“可你也不至于一张灵符卖五十泉儿吧?” 霍无觉呵呵一笑,“等以后天下人都知道你是谁了,一百泉儿都有人买!” 本想招呼刘景浊去里面坐的,结果忽然发现,周遭光阴好像顿住了。 再一转头,就瞧见那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缓缓抱拳。 霍无觉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一幕真个是似曾相识啊! “你……你想干嘛?” 刘景浊笑道:“晚辈有事相求。” 霍无觉往后退了几步,警惕道:“什么事?” 刘景浊摇了摇头:“什么事不能告诉你,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霍无觉直想骂人,但忍住了,问了句:“要是不答应呢?” 然后就瞧见那家伙开始挽袖子。 霍无觉赶忙又道:“那要是答应呢?” 刘景浊这才放下手臂,问道:“前辈五年之内能否开天门?” 这问得什么话?霍无觉气极而笑,“你当开茅房门呢?办不到!” 开天门说得这么轻巧呢? 也是啊,九洲天穹所限,本土人能到这个份儿上的,也就姬闻鲸跟龙丘晾了还有牧沉桥了,至于曹风张五味,那是福缘深厚。 刘景浊只得说道:“那前辈答应还是不答应?” 霍无觉嘴角抽搐,“从你干翻姬闻鲸,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遭了,我不能挨了老子的打还挨儿子的,答应了!” 周遭光阴恢复如常,刘景浊笑着说道:“多谢前辈,等我传信吧。” 走出铺子,却听见霍无觉一句:“对不住,当年落黑子,我很后悔。” 刘景浊笑道:“不客气。” 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 霍无觉心说谁跟你客气了? 但他心里知道,这小子下一处地方,定然是悲春崖了。 黄素那丫头,破境不久。 可刘景浊没先去悲春崖,而是找到了正在踌躇台练拳的一位白衣青年。 因为瞧见了,所以聊两句。 始终无法三花聚顶,这家伙怕是都有急死了。 刚刚落地,沈白鱼一个翻身起来,拳头照着刘景浊面门就来。 拳头是砸在了脸上,但刘景浊头颅,整个化成了剑光,沈白鱼扑了个空。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有病啊?” 沈白鱼面色阴沉,“你知道三花聚顶对一个修行武道的人来说有多重要吗?武道修为,说不要就不要了?” 刘景浊气笑道:“你一定能跟我家陈掌律做朋友,我没有散去武道修为,只是机缘巧合,武道与炼气士修为融合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严格来说,我不算是以纯粹武道三花聚顶的。” 沈白鱼有些落寞:“但你总归是踏出了那一步,我……我试着去学你的拳意,可始终学不来。” 那种自在且包罗万象的拳路,沈白鱼琢磨了这么久,硬是没能悟出一星半点儿,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他的悟性不够,天赋不够了。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这样吧,你给璃月女帝传信,让她来朦胧台,然后我跟你过几招?” 沈白鱼皱眉道:“你凭空出现,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正事儿呢?” 刘景浊摇了摇头,“是有正事,但这个正事,你要是没法儿三花聚顶,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不光是你,哪怕是左春树高图生之流,不是以自己的本事跻身合道的,一样没有参与机会。” 天门开时,境界自然会上去,但自己的道要自己寻的,否则也只是徒有个合道境界,却无道。 沈白鱼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天幕。 刘景浊点了点头。 ………… 有人四处求人,有人四处闲逛。 神鹿洲樱江南侧的青泥国,如今边境也不安稳,刚刚安抚过去一场起义,现在要帮忙筹集粮草了。 国师姚小凤一趟捣药国才回来,是打算去见喊了自己几天师父的余椟的,可去时,瞧见的却是躺在棺材里的余椟。 凡人之躯,即便有刘景浊帮了一把手,也终究还是没能长寿。 也罢,权当是为从前所做之恶付出代价,下辈子一定做个好人。 在城外河边坐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心烦意乱。 她就是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弟弟,因为那两个孩子丢了。 此时,那位龙神拎着酒走来,递给了姚小凤一壶。 姚小凤诧异看去,疑惑道:“你?” 那位龙神笑道:“国师也心烦,我也心烦,咱们可以聊一聊。” 姚小凤接过酒,灌下一口,随后说道:“人总是身不由己,想做些好事情都不行,不知不觉,已经成了所谓坏人了。” 那位龙神哈哈一笑,“谁说不是呢?不过路都是自己选的。像我,当了劳什子龙神了,想去瞧瞧从前沙场浴血的老伙计都不成喽。” 说这话时,这位龙神始终是看向西边的。 姚小凤问道:“你在西边有故人?” 龙神点头道:“有,很西边,一个老头子,我当年还追杀过他呢。不过往事都是过眼云烟,我有私欲,想得到什么,自然要用什么作为代价了。” 姚小凤只当这位龙神是感慨活着的时候了,谁还没点儿故事了? 一顿酒喝到了黄昏,姚小凤缓缓起身,说道:“是啊!选择了什么,是得付出相应代价的,只盼望着,回头有岸。” 那为龙神也缓缓起身,微笑道:“有回头念头,那就尽早回头吧。” 两人各自往两边走出,这位龙神,则是回了自己的水府龙宫。 若是有人常往返于中土与神鹿洲的两条青泥河,就会发现,若是青椋山下的青泥河发大水,那青泥国的青泥河也会发大水,反之亦然。 这位龙神,吟了一截儿诗圣诗。 “南有龙兮在山湫,古木巄嵷枝相樛。木叶黄落龙正蛰,蝮蛇东来水上游。” 他一伸手,一条漆黑蝮蛇探出头来,吐信不休。 这位龙神苦笑道:“一明一暗,假的被斩了,你是真的吗?这半条青泥河,快被你吃完了吧?” ………… 新鹿王朝一处小镇,名为伏亭。 镇子里生意最好的,也就两处地方,一个米面油粮铺子,还有个山货铺子。 前几日有个穷游书生到此,背着箱笼,脸蛋儿煞白,瘦的都不成样子了。 或许是实在没法子,年轻书生就在米铺前头摆了个摊儿,代人写信,也卖字儿。 米铺里有个脸上长满痘印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十岁出头,盯着看了三天了。 这三天,书生愣是一文钱都没挣着。关键是还死要面子,黄昏就收摊儿,可不是去客栈,是到了小镇外的一处林子里凑活。 男孩跟去看了一次,书生笨的可以,连树皮都扣不下来。 不过昨日早晨,山货铺子的公孙掌柜进山返回,许是出于怜悯,就给这那书生带回去了,听说是让他帮忙算账,管吃的,走时给路钱。 米铺开了好些年年,孩子只在这儿待了十年。 不过孩子习惯了进时走东门,出去时走西门,东进西出嘛! 其实孩子去年脸上还长疮呢,但今年一下子就好了,连痘印都在慢慢消散。 小镇三百里外,一处荒野山头儿,两道身影从书生到了小镇,就蹲在这儿了。 青年人问了句:“秦家主,你说我家山主这道符箓,真的不会被看出来?” 秦翻雪反问道:“要不是提前知道,你看得出?” 曹风想了想,摇头道:“我还真没那个眼力见儿,倒是你们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地方的?” 秦翻雪笑道:“闻雁兄查了快五十年了,但事先没人知道这是籴粜门的铺子。他只是想着为妹妹报仇,找到从前喜欢的姑娘。只可惜……” 曹风笑道:“只可惜查着查着,发现喜欢的姑娘,其实一开始就是别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 秦翻雪点头道:“是,闻雁兄恨姬闻鲸,就在于这两件事,对亲妹妹见死不救,还有棒打鸳鸯。结果,闹来闹去,姬荞活得好好的,他喜欢的女子,反倒是想害他的人。” 山货铺子里,也有人在聊天,不过都是心声。 穷书生冷声道:“我还是没太明白。” 姬闻雁笑道:“你可以理解为,籴粜门也好天机阁也罢,由始至终就是一间铺子。他们什么都敢收,什么都敢卖。以某种法子逼迫艾禾转世,让出来极大一部分剑运,他们又以某种法子收拢剑运,贩卖剑运。这些都太远,说近的。照你所说,孟休要建立天朝,须得有人族大帝出世,那最简单法子就是拿走人皇印了。你娘正是因为盗走人皇印,才被你大舅舅剥夺圣女身份的,围杀你娘,为的其实是人皇印。她……她接近我,为的,自然也是人皇印了。” 穷书生,自然是刘景浊了,只不过是一道只有神念的符箓而已,与本体心神并不连通。 刘景浊呢喃道:“这么说来,很早很早,这座籴粜门就是许多事情背后的一只大手,在推着某些事情发展了。” 因为有极多事情,现在还解释不清的。 刘景浊甚至有预感,即便是到自己死的时候,这些事情,未必就会有答案。 此时刘景浊问了句:“曹风,那孩子瞧见没有,能看出来什么不同寻常吗?” 曹风传音答复:“没看出来,不行把龙丘家主喊来瞧瞧?” 刘景浊都懒得搭理他。 不过里边儿一位老掌柜,刘景浊倒是认出来了。 罢了,不急,你们比我急。 梧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想必另有唤醒法子吧? 至于重楼,可喜欢跟小狐狸聊天儿了。 小菜花……不,是傲寒。她着急到青椋山,为的无非就是能活天下花的舒珂了。 再就是青椋山有个刘景浊,人皇刘景浊。 翻看着账本,刘景浊问了句:“曹风,傲寒该到了吧?” 曹风算了算日子,答道:“应该已经到了。” 当然到了,正在海棠树下,与刘景浊坐在一块儿。 年轻姑娘像个粘人虫一样,就贴在刘景浊身上,说要哥哥带她去玩儿,去城里玩儿。 刘景浊满口答应,还说下面的飞龙峡被琉璃州刺史修缮得不错,也可以去逛逛。 还拉上了刑寒藻,乘船过去。 刑寒藻不情不愿,她的事儿还多呢! 可拗不过,也只能跟上了。 琉璃州城的米铺子,自打上次关门,就再也没开过,也不晓得那位好看掌柜到哪儿去了。 州城一种好郎君,个个儿伤透了心。 梧丘好些日子没见着虞河了,只能望着青泥河发呆,呆得不得了。 反观虞河,一场梦中修炼,将将苏醒而已,也正想着往客栈去呢,结果被陈掌律拦住了。 有些事情,她也是刚刚知道。 练武的,就比较直肠子了。 “虞河,梧丘喜欢你,你知道吗?” 虞河摆了摆手,苦笑道:“我知道,可是……那个哪里是喜欢呀?梧丘小时候肯定过得不好,没人对她好过。我对她好,她也比较依赖我而已,哪个可不是喜欢。” 陈文佳呵呵一笑,男人都这样吗?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喜欢?” 虞河还真是仔细想了想,结果还是一句:“什么是喜欢?不好说,但对我来说,就是想让对方过得好。” 陈文佳便问道:“那你想让梧丘过得好吗?说心里话。” 虞河停住了,但只片刻,就斩钉截铁道:“想!” 陈文佳直翻白眼,传音说道:“那不就结了,听好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听完之后,虞河面色就有些发白。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陈文佳淡淡然开口:“早告诉你,你能如何?” 虞河再问:“那……山主怎么说?” 陈文佳说了句刘景浊的原话:“看她自己选择。” 虞河黑着脸,沉声道:“她脑子不清楚,她会选个屁!” 然后就狂奔下山,直去客栈。 不多一会儿,年轻人一步跳过青泥河,在客栈后边儿的露台,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抬头一看,梧丘傻笑不止。 虞河板着脸,“笑什么笑?” 梧丘赶忙收敛笑意,不知所措。 这一幕,被陈文佳与二楼关荟芝看在眼里。 怎么说呢,就像是最开始的那种,特纯真特傻的少男少女之间的互相喜欢。 我只要看见你就开心。 虞河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不好,梧丘哪里想得到这么多?于是赶紧咧出个笑脸,轻声道:“不是说想放风筝吗?咱们走。” 梧丘却摇了摇头,“不是说,你师父告诉你,最近要加紧修炼吗?” 虞河直起腰,三步上前,一把抓住梧丘的手腕。 “哪里有陪你放风筝重要。” 其实此时山上还有客人,红树城主。原本在与姬泉商议生意的事情,但姬泉比较好奇两个年轻人,便拉着她一块儿看。 红树城主笑了笑,说道:“或许那个赌约,刘山主不一定会输的。” 姬泉疑惑道:“你说什么?” 红树城主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也就陈文佳明白,一趟风筝放完,不被搭理的,或许就是虞河了。 这下要换年轻人吃不下饭喽! 陈文佳看着青泥河,对于梧丘,不管山主怎么想,反正这丫头我保定了。 大不了别让我当掌律嘛!求之不得呢。 ………… 踌躇台上,刘景浊小口抿着酒,沈白鱼满脸鲜血,躺在江滩一动不动。 但这位年轻一代武道第一人,此时此刻,居然满脸笑意。 他躺在地上,高声喊道:“爽快!你这拳,我真学不来。” 刘景浊丢去一壶酒,轻声道:“其实灵感来自糜皖,但显然我要更适合。” 沈白鱼撇嘴道:“这话真不要脸,就是……我这三花聚顶,遥遥无期了。”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淡然道:“也不尽然吧?炼气士之合道,要找寻自己的道。武道,其实也是一样,你得找到自己的武道之路。反正我是觉得,这一代人里边儿,武道你最高,但下一代人超越你更快。” 沈白鱼问道:“你是说你的徒弟,长得贼好看那个?”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她虽然武道资质极好,但不会是走在最前面的人。别忘了,人间三子虽然不在九洲了,但他们各有弟子。” 说到这里,某人炫耀似的笑了起来,“哎,都在青椋山!” 与此同时,一头白鸟拉着一艘画舫,落在了稚子江上。 吕夭走下画舫,瞧见沈白鱼被打成了这样,赶忙小跑过去,焦急问道:“沈伯伯,你这是?” 沈白鱼指着刘景浊,“他打的。”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笑道:“是我打的,不过是他求着我打的。” 吕夭扶着沈白鱼起身,知道二人是朋友,算了,随你们怎么闹吧。 “沈伯伯找我有事,还是说……刘先生?” 刘景浊往后退了一步,抱拳道:“其实,在下有事相求。” 吓得吕夭赶忙让开,不受这一抱拳。 “刘先生有事说事,别上次是洗脚,这次让我暖床了。” 沈白鱼撇嘴道:“他倒是敢。” 第834章 在下有事相求(五) 好不容易送走了刘大人皇,吕夭终于是舒展了一口气。 先前沈白鱼传信,她是一点儿刘景浊的消息都不知道,都快到了才发现的。 此时此刻,这位女帝只觉得浑身直冒冷汗。 她给沈白鱼递去个手帕,轻声问道:“沈伯伯,你真就被他打成了这样?” 沈白鱼竖起三根手指,吕夭疑惑道:“打了三天?” 沈白鱼摇头道:“打了一个月,全是我在打,他拢共就出了三拳,严格来说不算拳法。” 吕夭倒吸一口凉气,回过神后,嘟囔着说道:“早知道这样,十五年前就该给他暖床的。” 虽是一句玩笑话,但也说明,上次船上“被辱”之后,这位女帝是有些改变的。 沈白鱼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将手帕递了回去,语重心长道:“丫头,他这个人与咱们不太一样,他允许别人自私,只要这人有正当的理由就行。当然,你也得自己担得住这个后果。你为国也好为民也罢,即便是为了自己,都可以。但有一节,做了选择,要是选错了,等刀架在脖子上了,就别嫌凉。” 顿了顿,沈白鱼又是一句:“他完全可以不理你的,只去悲春崖找黄素就行了。这份好意,你要能明白。” 吕夭没有正面答复,而是笑问道:“那当世年轻人里,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全无敌了?” 沈白鱼心中一叹,摇头道:“按左春树的说法儿,他狗日的刘景浊哪里算得上年轻人?那是个没朋友的牲口。” 吕夭一笑,已经知道自己有自作聪明了。 刘景浊此时已在凝灯湖,因为青椋山下那个老汉还蹲着,所以他来看看。 远远就瞧见了西瓜似的被切成几块儿的山头,刘景浊摇头道:“这个曹风,回去得好好教训教训,也太没有礼貌,弄成这样子。你干脆给人削平,起码路好走点儿嘛!” 落在山脚下,远远瞧见个少年人,在练功。 少年背着一块儿大石头,少说也有二百来斤,在不断蹲下、起来。 刘景浊落在湖边,饶有兴趣的看着。 回想年少时初到青椋山,八九老人的教拳法子如出一辙,上山下山,负重。 不过重量可比这小子多得多。 少年也瞧见了刘景浊,但看了一眼,没理会。 刘景浊也就这么等着,等到少年终于撑不住了,双腿双脚打颤不已,石头一点点的在下滑。 此时刘景浊开口说了句:“每次撑不住的时候,要是咬咬牙扛过去,那就是一次突破,要是现在放下,下次到了这个节点你一样撑不住。” 少年闻言,一咬牙,居然又坚持站了起来,但再想下蹲,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一刻,大石滑落,少年瘫坐在了地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还不错,你是这凝灯湖修士?梁小川跟你什么关系?” 少年皱起眉头,“那是我师爷。” 刘景浊点了点头,问道:“要是你来做这凝灯湖的主人,归墟正在打仗,运送物资的船过境,你会不会为难?” 少年人眉头皱的愈紧,“你是何人?” 刘景浊摇头道:“不用管我是谁,回答问题就是。” 少年人摇摇头,说道:“不会,我……我爹就是因为阻拦无果,一气之下退出了凝灯湖,后来化名宁邓胡,死在了归墟。” 说着,少年人苦笑道:“到死都没人知道他的本来名字。” 这事儿,还真是不知道。 但宁邓胡这个古怪名字刘景浊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地方也有那种血气方刚的人? 刘景浊又问道:“你觉得你师爷梁小川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就见过师爷一面,然后他就去了中土。但我娘说,师爷是个心软的人。” 刘景浊点点头,再问:“你叫什么?” 少年答道:“太史冲。”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以后去一趟拒妖岛,报你爹的名号,不用花钱,报真名。” 少年苦涩一笑,“哪里会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刘景浊笑道:“今天开始会有的。” 眼看黑衣青年要走,少年人赶忙问道:“你是谁?”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刘景浊。” 本想去往悲春崖,但放开神识一探,那位黄宗主,已经来了。 吕夭啊吕夭,总是喜欢自作聪明。 他一步迈出,化作千万道无形剑光,顷刻之间,已经身处萍河之畔,还故意把自身气息透露给了黄素。 河边有个终于知道了某个真相的年轻人,还有个颤颤巍巍站在一边的萍河龙神。 独孤紫池声音打颤:“完犊子,怎么哪儿都能遇见他啊?” 曹庋猛地转头,果不其然,刘景浊就在身后。 但曾经少年时的指路明灯,此时却面无表情,问了句:“如何?” 曹庋苦笑道:“刘先生来了?” 边上那条蛟龙心肝直打颤,怎么又是他啊?这才一年,就又来了? 不过刘景浊没搭理他,而是继续问道:“如何?” 曹庋缓缓起身,想了又想,最终苦涩道:“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难言之隐,有些事原本就是我眼中模样。” 刘景浊这才有了个笑脸,走过去拍了拍曹庋肩膀,轻声道:“我能理解,但我终究不是你。就像你理解华扬,但你终究不是他。你的父亲,或许从前是个爱好和平的文人,但曹姓,总归肩负着一统萍国的重任。对也好错也罢,不适用于他,要看立场的。” 曹庋挤出个笑脸,轻声道:“路我能自己走,但刘先生不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我来求人办事,顺道看看你,也顺道问个事。” 话锋一转,周遭光阴乍停。 “独孤紫池,来,该说几句实话了。” 还甘州人氏,复姓独孤,祖上姓刘? 独孤紫池无奈现身,“不是都说了不能说吗?怎么又问啊?” 刘景浊抬起手,轻飘飘一扯,一位黄衣女子凭空出现。 黄素也是无奈,明明破境合道了,怎么被这小子弄进剑术神通了都没发现? 她扭头又看了一眼,不……不对,“你这是?那时候的剑修模样?也不是,不全是,你又有本命剑,那就不是那时候的剑修。” 第835章 在下有事相求(六) 匡庐山下有人种豆,草盛豆苗稀。 算是省了一盏灯,见过梁小川后,青椋山就只是个符箓替身了。 一趟彭泽而已,来去极快。 想起来,那半本《搜神》,还多亏了那位种豆老人呢。 湖上有小舟,二人乘坐。 庐江道人李泥丸,青椋山主刘景浊。 只不过,一个爱喝茶一个爱喝酒。 李泥丸瞅了一眼刘景浊,问道:“你说,要是拿你酿酒,滋味如何?” 刘景浊还真就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道:“想来不会差,但应该比较杂,因为我喝酒杂。” 李泥丸哈哈一笑,这小子倒是真敢说。 扭头儿看了一眼匡庐,李泥丸说道:“那老家伙十几年没种活一茬儿庄稼,就不是干这个的料。不过这会儿忙着呢,过去不会理你的。” 刘景浊也看向匡庐,微笑道:“还真没有真正登过庐山,我倒是想瞧瞧那飞瀑。” 上次来,是与拒妖岛那位读书人画中游。 李泥丸看了一眼天幕,摇头道:“等等,起了大雾就瞧得见了。我倒是觉得,不如走一趟洪都?” 刘景浊却道:“洪都就算了,在那儿待过一段儿,但没啥故人。倒不如走一趟陵阳吧?走秋浦过去?” 李泥丸看了一眼刘景浊,淡淡然开口:“让你家那个百足虫蹲在云溪河边,蹲什么呢?莫不是听了个水打秋浦的故事,要去陵阳寻那些僧人的不痛快?” 刘景浊硬拉起李泥丸,笑道:“龙虎山要去,陵阳也要去嘛!有泥丸真人同行,晚辈腰杆子挺的也直一些。” 说走就走,万里不到,瞬息便至。 落地之后,刘景浊笑着说了句:“诗仙在此留诗十七首,但我也就记得个‘白发三千丈’了,倒是不晓得杏花村外有无牧童给咱指路,也不晓得,这杏花村中,有无杏花庵了。” 李泥丸神色无异,只是说道:“白水洞天的事情我在离洲听说了,你跟佛门不对付我不管,别扯上我就行。”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摇头道:“一码归一码,布衣和尚,是陵阳供奉的那位菩萨的弟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嘛!我体内这道佛印反正很快就会解开,更何况我能走出先前那种糊涂局面,还得谢谢那位老如来呢。” 话锋一转,刘景浊又道:“但拒妖岛上,龙虎山都出力了,陵阳跟如今那座五台没动静。事情已经过了,但先前没出力,这次总要出力的。” 都说九洲之地,中土最弱,但实际上,哪里弱了? 这巴掌大小的地方,三位合道在此。 城里没啥好逛的,沿着云溪,也就是秋浦河,寻那杏花村去。 倒是要瞧瞧杏花村的酒水是何滋味。 倒是没有牧童,但百节在这儿蹲了有些日子了。 一身黑衣的青年人笑呵呵走过来,此时也正好下起濛濛细雨。 “殿下,那边儿就是杏花村了。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个酒家,墙上刻字很有意思。” 百节的殿下称呼,始终变不了,青椋山也就他这么喊的时候刘景浊不多说什么了。 刘景浊点头道:“那就与李前辈一起去瞧瞧,待会儿上陵阳山。” 李泥丸也看了一眼百节,呢喃道:“刘景浊,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刘景浊笑道:“可不是,我十几岁荡平妖鬼十国,骨头最硬的有俩,其中一个就是他。以自己一命,换一城同胞的主儿。” 李泥丸略微诧异,“这倒是没瞧出来,原以为只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虫也如此?” 百节也就笑笑不说话,你是前辈,你说什么都对,我又打不过你。 不过百节还是问道:“小菜花回来了吗?听说她想起来从前事情了?” 刘景浊点头又摇头:“是回来了,但不全是。听说过劈梅吗?说通俗些就是破开,嫁接了别的东西,蚕食小菜花的元气,用以养别的。” 先前舒珂已经传信回来,事情很清楚了。 百节皱起眉头,沉声道:“是哪个狗日的?” 刘景浊摆手道:“行了,不说这个了。” 李泥丸听到了,也当没听到,只是觉得你小子是真不拿我当外人。 不多一会儿,就到了百节所说的杏花村,卖的自然是杏花酒了。 进门一看,刘景浊哑然失笑,李泥丸更是大笑了起来。 因为墙上题字:“神鸦及屋,百波覆牛,丛林鼠蹿,寺院狗多。” 陵阳山下如此题字,真是个莽撞人,也是个猛人。 刘景浊买了一壶酒,问那酒家:“此地有个水打秋浦的故事?掌柜知晓否?” 中年掌柜一边筛酒一边答道:“咍!那就是个老老年间的传说,也不晓得在多久之前了。是说有一恶僧手持木鱼边走边敲,掀起方圆几座山的水汇聚到了云溪,一路势不可当,淹了秋浦,后汇入江水的事儿。打从我爷爷的爷爷起就有这故事,都不晓得多少年头儿了。” 李泥丸也好奇了,“故事没个结局?” 掌柜筛了三万酒端来,笑道:“自然有,说是有一剑仙路过擒住了恶僧,让他立一座杏花庵,日日礼佛,受刑八世共计八千三百年。这不扯淡么?哪儿有人活得了八千年?” 此时掌柜瞧见刘景浊端酒的手,右手少了个小拇指,便打趣一句:“传说那位剑仙与公子一般,九指。” 李泥丸喝了一口酒,笑盈盈看向刘景浊。后者专心喝酒,权当没听见。 刘景浊知道李泥丸想问什么,但这个一来是没法说,二来是,只要不是在八千年内,就没个准数儿的。 杏花酒……一般般。 转头看向云溪,李泥丸问了句:“到底想干什么?知道你来索命,但带我来听这个故事做什么?” 刘景浊淡然道:“没,只是忽然不想登山了,想等一等那位住持。上去了,难免多费口舌,说不好还要干仗。” 李泥丸又转头看了一眼酒家刻字,气笑道:“原来是你小子弄得?” 刘景浊赶忙摆手,“不带这么冤枉人的,这不是挑拨离间嘛?哪儿就寺院狗多了?分明是僧人多!” 李泥丸叹息一声,呢喃道:“你小子不害得我跟陵阳打一架,不甘心是吧?” 但同时,李泥丸传音一句:“当年给你的塔,晓得是什么不?” 刘景浊摇头道:“前辈明示。” 李泥丸说道:“玲珑塔内有天地,想来是孟休一开始计划的退路,但被我截胡了,所以才逃进去了某处洞天。你大方,转手就送人。” 刘景浊尴尬不已,只得说道:“没人来?那咱们登山看狗……呸,登山学佛。” 此时耳边终于有人声传来了:“人皇口下留情,别骂了,需要贫僧做什么,直言便是。那条白蛇的因果空印已经帮忙了结,能否就此揭过?” 刘景浊笑道:“大师五年内有无把握开天门?” 饶是常伴青灯古佛,那人也有些忍不住想骂娘了,你当是什么?想开就开? 但他还是说了句:“只能尽量。” 刘景浊点点头,说道:“那就请大师等我消息吧,不骂了。” 那就不必登山了,刘景浊传音百节,说道:“告诉顾衣珏,不必找了,回山吧。你也回去,见见小……见见傲寒,等真的小菜花回来。” 百节微微抱拳:“是。” 折返路上,李泥丸摇头道:“你是真行,我师父是虎皮真人,你扯我的虎皮?求人办事,骂一通闲街就办成了。” 刘景浊是知道的,这位泥丸真人,与陵阳可过节不小。 此时雾雨蒙蒙,落在匡庐山一处峡谷之中,远远望去,悬崖峭壁之上,一道飞瀑分三阶垂落。 两侧石山,中有石阶登山。 刘景浊感慨道:“我要只是个闲散亲王,定居匡庐倒也不错。” 李泥丸笑了笑,问道:“山上有一石穹,下方有塑像,是真人盘坐,背剑一柄。传闻神像是为一位真人所立,是夫妇二人居匡庐久矣,自称洞中宾客。” 听到这话,刘景浊忽然站定。 “前辈五六年内,能否破入开天门?” 李泥丸点头道:“自然能,不然你以为我疯魔海里整整一千年,真就只是做了疯魔人?” 刘景浊退后一步,重重抱拳:“那晚辈,有事相求。” 李泥丸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渔子跟我讲过一个故事,据我所知,该是甲子年正月初一吧?我记得不差的话,今年是你本命年,即便不算今年,也还有九年光景,为何是五六年?” 刘景浊只说道:“算上今年,剩下六年。不能等到水满之时,想打断只能如此。” 李泥丸抬头看向天幕,问道:“难不成你是想要?”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往前一步,意气风发,但没说话。 但刘景浊心中所想,就一句。 十二楼上,九洲合道开天门! 撑破这九洲天穹! 早死四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泥丸哈哈一笑,摇头道:“去过拒妖岛的人,没几个会拒绝你的。” 有人凭空出现,问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不带上我?” 刘景浊抱拳道:“那半本书,多谢陶先生了。” 老者摇头道:“我也是没法子,授人以柄,卖了几十年书,也算了坑了你一回,扯平了。” 李泥丸转过头,淡淡然一句:“求死,一起吗?” 老者摆手道:“事关天下苍生的事儿别拉我,我连一个彭泽令都当不好。” 李泥丸笑道:“单纯求死,给后辈开路,多半是十死无生的。” 老者嘴角抽搐,问道:“这是商量,还是人皇命令?” 刘景浊叹息一声,又是一抱拳:“是晚辈有事相求。” 与先前许多人一样,老者直嘬牙花子,问道:“要是不答应呢?” 刘景浊笑盈盈的,但开始卷袖子了。 李泥丸更直接,手里多了一柄刀,淡淡然一句:“那就做掉前辈,免得碍眼。” 老者无奈道:“行吧,答应了。对了,我送你次徒的桃花源,里头有些生平感悟,要是瞧得上,就让她进去领悟一番,瞧不上就算了。” 日后那场仗,境界低的,反倒不一定会死。 但境界高的,多半都会死的。 ………… 龙虎山,刘景浊也是头一次来。 看样子那位老天师等了许久了。 落地之处不是山上,在山脚下一处深潭,鹰见愁。 道人一身青色大褂,钓鱼呢。 刘景浊还真是头一次见这位天师圣主,先抱拳,随后笑问道:“呀?天师不穿黄袍法衣?” 中年人转过头,看了刘景浊一眼,淡然道:“我也不是天天敬神日日会客,穿那么难受作甚?我们寻常,黑、青、白,三色为主。” 刘景浊刚要再次抱拳,却被天师拦下,随后一挥,砂石滩就多了一张藤椅。 “别着急啊!无论你承不承认,也算是道门中人,坐着聊会儿,后谈正事。” 刘景浊赶忙摇头,“我哪里算得上道门中人?” 结果天师淡淡一句:“道是道,教是教。前者是学问,后者是信仰,两回事。别看我顶着一身黄袍,因为是家传的,我也没法子。有时静下来一想,自打有了什么三清四御的,学问就变味儿了。” 刘景浊笑道:“都一样,但不妨碍有人不愿入教,只做学问。” 天师点点头,笑道:“由衷佩服那些人。” 也算是聊一聊,旧事翻篇儿了。 毕竟龙丘棠溪亲手斩了那个粉衣骚包,这位天师也亲手清理门户了。 况且那道杏黄旗,帮了大忙! 只可惜,枯坐良久,水中无鱼。 此时那位天师才开口:“帮忙理所应当,我不是推辞,但我尚无后人,你说咋办?” 刘景浊眨了眨眼睛,干笑道:“我也不认识几个火居女冠啊?找媳妇儿这种事,我真帮不上忙。” 天师气笑道:“想到哪儿去了?我是想改一改这个传统,自我之后,不必再有天师,留个天师府住持即可,你看怎么样?” 刘景浊摆手不已,“别介,我可不掺和,要问去问景炀皇帝。” 接着这位天师飘飘然一句:“张五味是真不错,也姓张。” 刘景浊一口酒水喷了出来,气笑道:“前辈别挖我墙角,更何况我问过了,他连紫袍都不愿穿。” 天师叹道:“罢了,后世之事是后人之事,定得再好,也架不住有一日狂风骤雨,以至江河改道啊!” 话锋一转,天师问道:“说吧,我怎么帮忙?” 刘景浊缓缓起身,抱拳道:“需要前辈在某个时间破境开天门。” ………… 小西峰上,刘景浊看着油灯,摇头道:“陆先生给多了,我只需要再下离洲即可。” 九次点灯机会,用了两次而已。 转头笑看龙丘棠溪,刘景浊问道:“神鹿洲我总不用去了吧?” 龙丘棠溪直翻白眼,“要去也行,不怕挨揍就成。斗寒洲也无需去了,如今的斗寒洲,你能求的也就一个破烂山,破烂山你还用求?” 刘景浊笑了笑,倒也是,要是还需要求,那他姚放牛是真想绝交了。 至于浮屠洲……合道修士死绝了,就剩下个金鹏,还在景炀王朝。 婆娑洲……刘景浊没想好要不要去,或者是不必分身去。 离洲,那是必须去的。 所以现在一瞧,有盈余啊! 可省出来的时候,我干什么? 有时候闲了也是个事儿。 叹了一声,刘景浊说道:“地魂先回青椋山,我还是先把山上的事儿弄完吧。” 龙丘棠溪却说道:“青鸾洲那边你别瞎动,我以后自己去。” 刘景浊皱眉道:“现在更有把握些。” 龙丘棠溪一瞪眼:“你听不听?” 刘景浊只得点头答应。 青椋山的事儿,确实差不多了。 天地二魂合归一处,晃神功夫,已经六月了。 夜深人静时,刘景浊提着酒葫芦,坐在海棠树下。 盛夏时节,蝉鸣不休,但刘景浊不觉聒噪,独生机勃勃。 听说虞河带着梧丘玩儿了一个月,今日一个入梦修炼,一个也才回客栈帮忙。 但姑娘趴在围栏处,笑个没完没了的,傻笑。 城中一间米铺,关门许久,终于是又开门了。 年轻掌柜进门,上二楼,脱去了衣裳,一挥手便是一大桶温水,随后整个人钻了进去,水刚刚没过胸口。 女子微微一笑,轻声开口:“忘遗,该醒醒了。” 青白客栈二楼围栏,原本满脸笑意的女子,忽然间浑身颤抖,面色惨白。 “忘遗啊!别真的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梧丘止住颤抖,迅速冷静了下来,忽然之间,好像变回那个在多年前的风雪夜里来到客栈,面无表情的模样。 “哦。” 迟暮峰半山腰一处院子,赵长生还在练剑。 比别人少一条胳膊,那就要付出比别人多数倍的努力,这一点,许多年前他就知道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一身伤疤的姑娘穿着清凉,停在了院中。 正好,潭涂睡不着觉,想来找三条腿聊聊天。 赵长生猛地回头,这才发现梧丘上身只穿着肚兜,面无表情地坐在台阶上,而潭涂拎着竹篮,站在门口,面色铁青。 赵长生愣了好半天,但能说的,就一句:“听我解释。” 潭涂丢下竹篮,冷声道:“不必了。” 她直去渡口,驾起当年宋真送的画舫渡船,往西去了。 赵长生尚未反应过来,虞河来了。 两个年轻人四目相对,一个满脸恨意,另一个一脸茫然。 赵长生甚至没来得及开口,虞河袖口千余符箓如同飞瀑一般散开,一阵炸响之后,赵长生还站在原地,但已经口鼻流血。 到现在,他终于是反应过来了,只缓缓转头看向梧丘,冷笑一声。 结果虞河纵身而起,一拳砸在赵长生面门,冷声道:“狗眼往哪儿看呢?” 他转身脱下外衣披在梧丘身上,抱起梧丘就走。 响动太大,院外已经站了一帮人,都是年轻人。 后边儿的泥鳅湖,湖心浮台那座养剑亭中坐了两个人。 陈文佳皱着眉头,沉声道:“我不是跟虞河说过了吗?他怎么不按我说的来?” 刘景浊取出几道令旗一面铜镜,一边儿琢磨着,一边儿说道:“我让玄岩封印了虞河关于此事的记忆。” 陈文佳拍案而起,怒道:“你什么意思?有完没完?” 刘景浊淡淡然开口:“人不自救,别人是救不了的。这些年在青椋山,梧丘要是没有丁点儿改变,那不如不救。” 气得陈文佳一把抓住刘景浊脖领子,瞪眼道:“她自小活在那么一个炼狱里,现在她的梦魇来了,她怎么会不怕?你……你的侠义之心哪儿去了?” 刘景浊无奈道:“侠义之心一直都在,但打算救人,就得让她的肉身与灵魂一块儿被救。梦魇是需要破的,我们能给她信心,但不能帮她。若是梦魇不破,你救不了她。” 陈文佳瞬间呆住,因为一想之下,刘景浊说得对。 此时刘景浊坐回飞来椅,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在斗寒洲独行,进了一处寺院,我也没想到我会进去。我说,我杀孽太多,恐冲撞佛祖,和尚说我佛让让。他问我如何看待如来,我说实话难听,他便说如来别听。” 陈文佳板着脸,“说人话!” 刘景浊又抿一口酒,淡然道:“道理很简单,就四个字,看怎么想。梧丘只要有一丝不愿听那女人话的意思,我就不会坐视不理。” 可陈文佳却说:“我会救她,一定会。” 刘景浊无奈道:“好好好,救,但先看看她是否能自救,行不?” 陈文佳呵了一声,“男人,说变就变,怎么一下子就改主意了?” 刘景浊将手中令旗调换了位置,说道:“因为想呗。” 此时州城米铺,有个年轻女子刚刚上二楼。 松落山岑良珠。 瞧着浴桶之中赤身裸体的女子,岑良珠苦笑道:“原来你是个女子。” 女子笑了笑,指着岑良珠,问道:“镜子给刘景浊了吗?” 岑良珠点头道:“给了,早就给了,应该就在他身上的。但那个铜镜是做什么用的,能不能告诉我?” 女子笑了笑,说道:“铜鉴最早可不是梳妆用的,你该多读书的。” 岑良珠好奇问道:“那是?” 女子缓缓起身,丝毫不遮掩丰腴胴体。 “祭祀用的呗。” 第836章 木偶傀儡 这天夜里,赵长生无疑是最委屈的那个。 几乎只要在山上的年轻人,每人都赏了他几拳头,以至于后半夜时他才有时间端出来一盆清水,洗了一把脸。 这找谁说理去?百口莫辩啊!跟潭涂解释?那也得人家听才行。 这回赵长生总算是体验了一把黄泥糊裤裆,也能理解这么些年那些明明可以解释的黑锅,刘景浊为什么不愿解释了。 因为没用啊!都愿意相信看见的听见的,谁管你是不是蛆? 想来想去,他还是去了迟暮峰,但刘景浊不在。 刚想去别处找找呢,耳畔已经有声音传来:“委屈几天,权当潭涂去神鹿洲逛一逛,曹风回来时会一块儿带着的。” 赵长生揉了揉眉心,问道:“是不是太坑人了?非得是我?”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我怎么知道人家找谁?” 赵长生竟是无言以对,合着找我,算我倒霉呗? 不过仔细想一想,假如梧丘有意如此,也只有不多的几个人选。罗杵、周放、我,山主。 前俩,人家各自有被窝儿钻,梧丘哪儿有机会?至于山主……谁信?他敢! 也就我这个冤大头了。 唉,真坑人啊! 可刘景浊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灰溜溜往回走。 结果半道上碰见刑寒藻,人家二话不说跳起来就是一脚,赵长生也没躲,就挨了一脚。 可是打完之后,刑寒藻也传音一句:“委屈了啊!” 赵长生猛地转头,“你他娘……” 可刑寒藻早已御剑往泥鳅湖去了,赵长生恨得牙痒痒。 结果,没走几步,又碰见了个穿着梅红长裙的傲寒。 “长生小哥哥,咋个回事啊?寒藻踢你干嘛?” 赵长生板着脸,冷声道:“那是她有病。” 傲寒点了点头,“哦。” 但看傲寒去去向,是往青椋山去,还是往近山巅。 姬荞坐在后山,一边儿坐着抱着狐狸的小姑娘,一边蹲着白小喵。 “什么日子?好热闹啊!” 白小喵心说是挺热闹,主人怎么不管呢? 于是他问姬荞:“阁主,潭涂走了,没人管吗?” 白衣小丫头摇头晃脑道:“把潭涂小姐姐气跑了,山主可就没酒喝喽!” 姬荞一手按住一个小脑袋,“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情,爱怎么闹怎么闹,别耽误咱们吃肉就行了。” 白衣小丫头眨眨眼,问道:“可是阁主不是大人吗?” 姬荞微笑道:“我可不一样,我是长辈!不掺和小辈的事情。” 小丫头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倒是她怀里的白狐,眼中闪过一抹奇异。 小丫头猛地起身,一手抱着白狐,另外一只手瞎摇晃半天,随后一句:“嘛咪嘛咪吽,小葱拌豆腐!” 白小喵一愣,“不是韭菜炒大葱吗?” 小丫头嘴角一挑,笑道:“换了喂!” 姬荞笑得眯起了眼睛,一翻手,手中便多了一壶酒。 好像活着也挺不错的。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岑良珠便登上了迟暮峰。 路上碰见也是刚刚从青椋山返回的傲寒,一个身穿黄衣,一个穿着梅红长裙,但岑良珠个头儿要高。 傲寒咧出个笑脸,问道:“你也来做客?” 岑良珠点点头,“我去见见刘先生。” 傲寒点点头,指着近山巅处,笑着说道:“我哥哥应该在练拳,需要我带路吗?” 岑良珠摇头道:“不用不用,我来过的,认路。” 简单几句之后,两人擦肩而过,一个返回宅子,一个去往海棠树下。 不过刘景浊没在练拳,而是披着头发坐在溪边,好像就是在等人。 等到岑良珠走到身后抱起拳头,刘景浊才笑盈盈一句:“明儿见姑娘,不必客气。听说近些年不喜欢说明儿见了?为什么?我觉得挺好啊!” 当年在子落山,这位被说成嫌弃旱厕冻腚的小姑娘,很喜欢咧出个灿烂笑容,临别之际说声明儿见。要是明儿还见不到,总有一个明儿是见得到的。 岑良珠脸色微红,走到刘景浊身边,轻声道:“我也不晓得小时候怎么想的,现在,好像不太说得出来了。” 刘景浊手提酒壶,笑着说道:“青椋山后山住了个跟你岁数差不多大的小子,叫宋元典。三十年前我第一次去拒妖岛时,他七八岁,总喜欢蹲在海边,默念风平浪静。后来拒妖岛上的修士,只要轮换上场,总要去他手里求一枚石头。” 岑良珠点头道:“我看了拒妖传,写得可清楚了。都有人给宋元青起绰号,说是戍己楼下一门神。” 刘景浊神色古怪,现在的人,怎么给人胡起外号啊? 顿了顿,他说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风平浪静也好,明儿见也罢,都是一种祈愿。常在嘴边或许没什么真正用处,但闲下来一想,总是个盼头儿。” 话音刚落,姑娘已然眼泛泪花。 她哽咽着开口:“那时候大家都会说明儿见,可能见到的人,总是一天比一天少。” 一群明儿见姑娘,就剩下一个还算正常的岑良珠,与个行尸走肉似的梧丘。 岑良珠猛地朝着刘景浊双膝跪下,“刘先生,救救梧丘,求你了。” 刘景浊无奈转身扶起岑良珠,问道:“我连你都能救,就是救不了梧丘吗?放心吧。只是梧丘与你不同,我不想救回来的还是行尸走肉。” 若是只救活皮囊,灵魂困居其中甚至干脆就没有灵魂,岂不是更痛苦? 站起来后,岑良珠才擦了擦眼泪,说道:“她问我有无把铜镜给你,我问她是做什么用的,她说是祭祀。” 祭祀?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呢喃一句:“祭祀什么?拿什么祭祀?” 岑良珠摇头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只是……人都来全了,刘先生还不收网吗?” 刘景浊笑道:“不着急,再等等。” 也就是迟暮峰挡着,瞧不见渡口坊市,要不然刘景浊一定会转头看向坊市。 扫帚林里的老道,孤身一人去了坊市丹药铺子。 今个儿灶山跟羊青辞都在,师父教徒弟怎么逗姑娘开心,徒弟却觉得师父不靠谱儿,都不搭理。 气得羊青辞破口大骂:“你这混账草包玩意儿,男女之事,哪里是什么喜欢不喜欢,你不去耍流氓,事儿咋个成?喜欢一个女子,不就得先是正人君子,后是好色之徒么?不把你庸俗的一面表现出来,你以为你是儒家圣人呢?” 年轻人黑着脸,摇头道:“不对,不是这样的!”喜欢就是喜欢,我不是为了把喜欢的姑娘骗到床上的!” 羊青辞嘁了一声,问道:“那你是想把她种在地里?等开花儿了让别人去摘?” 灶山猛地起身,“你……你不明白!她是青椋山的牒谱修士,渡口管事,从来不担心钱不够花。可我……我就是个炼丹学徒,境界低得离谱,丹也炼不出什么名堂,长得……长得也就这样。” 羊青辞气笑道:“那你是怪我没本事,没让你长在钱窝里了?” 灶山沉默片刻,摇头道:“师父,我从未想过要你如何,师父养活我、教我,从来就不欠我什么,是我没本事。” 说完就迈步出门,气得羊青辞脱下鞋子甩了出去,“你小子有本事别回来!几十岁的人,有几个能跟刘景浊一眼开宗立派的?能活着就不错了!” 灶山迎面撞上老道卢曲岩,道士哎呦一声,“这孩子怎么风风火火的?” 整了整衣裳,老道迈步走入丹药铺子,进门就拱手:“羊兄,许久不见了,一向可好?” 羊青辞一只脚跳着出门,捡回来鞋子,一摇一晃地,同时说道:“呦,卢兄,不扎你那扫帚了?” 卢曲岩叹道:“羊兄就别拿我打岔了,我是住在扫帚林,不卖扫帚。” 羊青辞笑道:“白小豆扫帚林出扫帚星不?” 明显是不给老道面子,大卢曲岩却自顾自扯来一张椅子,微笑道:“羊兄境界高,怎么说都成,我就是不明白,为何对我敌意这么大?” 羊青辞呵呵一笑,“慢说是你,刘景浊又怎样?我没给房钱吗?” 穿好鞋子之后,羊青辞走去柜上,取了一只白瓷瓶子丢给卢曲岩,淡然道:“这是一味囚火丹,用酥梨炼制,眼明耳聪的人吃了就有大用处。” 卢曲岩叹道:“求活丹,主药是速离?” 羊青辞眉头缓缓皱起,这是给脸不要脸吗? 哪成想卢曲岩笑盈盈起身,说道:“灶山这孩子的肉身是真不错,我要是没看错,这是梧桐木所炼的绝品傀儡,买原料花了不少代价吧?一座止水塔,一座九和国?” 羊青辞眯起眼睛,冷声道:“我总算是明白我为何嫌弃你了,骨子里透着奸商气味儿,令人作呕。胆儿也挺肥的,这可是青椋山,刘景浊就在山上。” 卢曲岩哈哈一笑,摇头道:“公羊兄,莫不是上次被青椋山众人围攻,吓到了?天下第五原来是吓出来的?” 话音刚落,铺子已经被符箓与阵法环绕。 “你真是找死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合道是怎么来的,一个个都是纸糊的泥捏的,找我不痛快?” 卢曲岩笑道:“自然不敢为难公羊兄,只是公羊兄或许不知道,以身外化身寄居魂魄,天门一开是会进境神速,也有机会反客为主,炼成真正肉身,但也有不足之处。” 话锋一转,老道笑盈盈说道:“可惜了,只要是木偶傀儡,就会被人提着线头儿操控啊!” 羊青辞,也就是公羊宝文,冷冷看着卢曲岩,问道:“你想如何?” 老道笑盈盈开口:“小事儿,布个阵就行。” 「今天有事,下一章会稍晚。」 第837章 我也有事求教 年年七月年过半,打一谜语。 山主老爷悠闲道啥份儿上了,瞧瞧,都跑江南闲逛了。 当然不会是自己一个人,半道儿上扯来顾衣珏,二人下钱塘。 落地之前说了这么个谜语,顾衣珏想了许久,最终还是不得不问道:“谜底是什么?” 刘景浊笑道:“废话。” 顾衣珏这一趟出门,中土实打实逛遍了,心情极其不美丽。 问你话,你说废话? “你是不是想打架?” 刘景浊撇了撇嘴,“说得像是你打得过我似的,别这么大气性,山上事儿完了让你去斗寒洲还不行吗?谜底就是废话,一到七月可不就是年过半吗?你家一年五百天?” 我都把脸揣裤兜里了,给了你单独相处的机会,你顾某人不中用,我有什么办法?我把乔青鱼给你绑了啊? 七月正是观潮时,只闻潮声,不见弄潮儿。 顾衣珏取出一壶酒,酒壶上居然上刻念鱼! 刘景浊扣了扣鼻孔,问道:“让你回你又不回,且说说,发现了什么?” 说到此时,顾衣珏还真觉得有些丢了,逛了一年,真就什么都没发现,可他都要把那条济水刨开了。 刘景浊也灌下了一口酒,微笑道:“不是发现了什么都没发现吗?” 顾衣珏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读的书全是绕口令吗?”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找到了就找到了,找不到就找不到。” 眼瞅着顾衣珏脸跟涂了炭似的,刘景浊还真不好意再开玩笑了,只得指着前方一堆观潮人,没好气道:“眼睛睁开瞧瞧中不中?我吃撑了跑来钱塘观潮?山上蹲着一堆黑心生意人呢,你以为我很闲?” 说着,某人又骂骂咧咧的:“腿长在你顾衣珏身上,我拦你了吗?想去就去嘛!作为青鱼峰主,挣钱挣钱不行,你给青椋山挣了一文钱?打架打架又不行,想找人还扭扭捏捏的,亏你活了一千多年了。” 顾衣珏飘飘然一句:“总好过某些人出门一趟十几年,走的时候风轻云淡,回来的时候一屁股债。” 就这一句,刘大山主就给人堵死了。 说着,两人走到堤边,有人站着瞧了许久了,两位剑仙斗嘴,还真不多见。 顾衣珏终于问道:“这是?” 黑衣人走出人群,笑着抱拳:“见过王爷、顾剑仙。” 刘景浊抱拳回礼:“周老爷晕乎不?” 黑衣中年人明显一愣,“啊?” 一句周老爷,顾衣珏当即明白面前之人是谁了。 于是他提刘景浊回答:“他的意思是,钱塘江水晃个不停,周老爷的水府摇得晕乎不。” 这位钱塘富春两江龙神,听见这话便哑然失笑,摇头道:“只听说殿下好拿柳条抽人,不曾想还如此风趣?” 刘景浊干笑一声:“往事不堪回首,主要是国子监的读书人太欠揍。” 忽地一声巨响,大浪拍岸。 那位周老爷摇头道:“百余里而已,不如西子湖畔走一走?读书人要进京赶考,估计这一两天就要走了。运河龙神那边我打了招呼,河伯的招呼我可就打不着了。” 顾衣珏也问了句:“去瞧瞧吗?大掌柜应该是快乐的。”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点头道:“顺便去瞧瞧另外一个人。” 说话间,三人已经落在湖边。 刘景浊没插话,意思是你顾衣珏跑了一年多没弄明白的事儿,问问这位前任渐江龙神,看看周老爷知道多少。 第839章 买卖人(上) 这日阴雨蒙蒙,别处不知道,反正琉璃州一场雨后,天气会疾速转凉。 刘景浊带着傲寒走了一趟鱼窍峡,后来觉得都到了鱼窍峡了,干脆去一趟涧沟瞧瞧。 傲寒疑惑问道:“哥哥,咱们干什么去?” 刘景浊便说道:“这里采收桔梗的月份到了,去瞧瞧一个妇人过得如何了。” 但还未登山,便瞧见了个晒得黝黑的妇人,用个背架背着足足四个大麻袋,艰难下山。 即便是晒干了,这么大的四个麻袋,也有百多斤的。碰巧又是雨天,下山路泥泞湿滑,妇人还没有走几步便一下子栽倒在地,被压得起不来了。 傲寒捧腹大笑,“这人真黑,这人真傻,就不晓得晴天再去吗?” 刘景浊面色无异,只是说道:“有些人,答应了别人事情,要是没做到的话,会睡不着觉的。” 果然,被压了一会儿,妇人硬撑着起身,用挂在脖子上的布擦了擦脸上泥泞,又捡起一根树枝,当作拐杖拄着下山。 刘景浊刚想转身,却瞧见妇人后方小路上,有个孩子走了过来,肩头一样扛着个麻袋,但并无妇人那么大。 孩子满脸不情愿,好像是嫌弃自己玩儿的时间被耽搁了。 可是,前方妇人忽然一个没站住,又滑倒坐在了地上。孩子一下子加快速度,往他的娘亲身边去。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看吧,人心都是肉长的。” 傲寒眯起眼睛,眉毛弯弯,“是的。” 这妇人是要送东西去往龙神庙的,因为年前龙神曾托梦给她,她也得到龙神娘娘给的银子。 这边在带着傲寒往回走,山上有人也挺忙的。 梧丘自打上次之后,整个人又变成了刚刚到客栈的模样,木头一般。 关荟芝看在眼里,心疼得紧,可她真不觉得赵长生那小子是这种人。 端了一碗汤上二楼,没进门就听见里边儿好像在翻箱倒柜地找寻着什么。关荟芝赶忙推开门,可瞧见的是个不着寸缕且满身伤疤的姑娘,把衣裳丢了一地,还在翻寻柜子里的衣裳。 关荟芝赶忙关好门,将汤放在桌上,捡起地上的衣裳给梧丘披上,心疼道:“怎么啦?不喜欢吗?我带你去买你喜欢的,先随便穿一件行不行?” 可梧丘还是不说话,就是在翻寻,不是自己要的,就干脆丢在地上。 拢共也没多少衣裳,不出片刻,柜子就空了。 关荟芝一把抱住梧丘,硬将其拉在床边,是真的心疼。 “到底怎么啦?跟我说说行吗?” 但梧丘就是不说话。 关荟芝只好说道:“我带你去找虞河,好吗?” 姑娘这才猛地抬头,点头不止。 关荟芝轻声道:“那要把衣裳穿好啊!” 然后梧丘就在地上一堆衣裳里,找了一件最素的衣裳,胡乱穿好,站在关荟芝面前,等着。 本想出门的,门口却传来人声,有女子声音,略带哽咽,说了句:“明儿……明儿见吗?” 就一句话,明儿见,梧丘先是一愣,紧随其后的,便是泪水决堤而出。 她迅速过去,一把拉开门户,瞧见的,是个一身黄色长裙的姑娘。 半月没有开口的梧丘,嘴唇没完没了的颤抖。 “良……良珠?” 而迟暮峰上住着的重楼,也一大早的就出门了,半道上碰见抱着白狐的小丫头,便问道:“小谣,我要去北边儿买好吃的,你要不要一起去?” 小姑娘眨了眨眼,问道:“啥好吃的啊?” 老者微笑道:“反正就是好吃,你去不去?” 小姑娘重重点头,“去,当然要去啊!” 然后,老头子带着小姑娘下了迟暮峰,往西北方向走去。 路上老者还问道:“你的名字是谁告诉你的啊?” 小姑娘想了想,说道:“是山主告诉我的,说我有个姓涂山的干娘,我叫做涂山谣。” “居然是山主告诉你的,想不到啊!那你觉得青椋山怎么样?” “青椋山,还好啊!我自由自在的,大家有吃的也不会躲着我吃。以前不能吃肉,现在阁主天天给我跟小狐狸吃肉,我最喜欢阁主了。” 老者笑了笑,再问一句:“若是我给你吃肉呢,你会不会喜欢我?” 小姑娘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你哎!” 老者疑惑道:“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愿意跟我走?” 小姑娘揉了揉白狐脑袋,“因为不怕!” 北去路上,有一处山谷,两侧都是石头山,山上长满了松树,风一吹过,好似松鸣。 有个晃晃悠悠从金陵回来的家伙,还是一个人,并未带着他的娘亲。 唉,这趟出门,一样晃晃悠悠十几年,可真辛苦我苏大爷,回去之后非得喝上三壶固山酒不可。 结果此次回山,哎?怎么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儿啊?山上怎么如此冷清?人都哪儿去了? 他干脆先去往客栈,结果只有关荟芝坐在台前,即便是瞧见了苏崮,也就是看了一眼,压根儿没有苏崮想象中的热烈欢迎。 见关荟芝脸色不好,苏崮疑惑问道:“关姐姐,杨姐姐呢?怎么今个儿这么清净?人都哪儿去了?” 关荟芝板着脸,“问山主去!” 苏崮一脑门疑惑,心说这是怎么啦?怎么一大清早的,怨气这么重? 吃不到面,那就回住处呗。 结果没走几步又碰见了正要下山的掌律陈文佳,苏崮笑着抱拳:“陈姐姐,可想死我了,嘛去啊?” 陈文佳中气十足一句:“滚!” 苏崮嘴角抽搐,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想来想去,还是先去往海棠树底下,结果刘景浊也不在。 哎?我不就是晚回来半年吗?这怎么回事? 还是百节飘飘然一句:“苏崮啊!你可不知道,咱们山上现在变化可大了。哎,人心分崩离析,都想着分行李散伙儿了。” 苏崮猛地转头,“扯呢?我赤亭兄呢?” 百节凭空出现,笑盈盈一句:“苏兄,在青椋山,烦劳管我家殿下称呼为山主。” 苏崮讪笑道:“山主……山主,这下总行了吧?那人哪儿去了?” 百节淡淡然一句:“带着傲寒上舒珂那座山了。” 苏崮又疑惑了,“傲寒?又是谁?” 百节笑了笑,语重心长道:“苏兄怕是都快忘了自己是青椋山人了吧?山上事一问三不知,你觉得合适吗?” 苏崮嘴角抽搐,心说这是点我啊! 得!接下来苦活儿累活儿我一个人干行不?高大管家都发话了,敢不听吗? 说着,他忽然一敲脑壳,说道:“哎呀!我应该先去拜见山主的娘的,高兄,你们管她叫啥?”火山文学 百节气笑道:“叫阁主啊!难不成叫大娘?” 苏崮想了想,点头道:“倒也是啊!” 此时此刻,刘景浊领着傲寒登上了那座仙山,专门用于给舒珂种花。 “哥,我听说,舒珂姑娘是种花人?” 刘景浊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是百花山庄百花仙子,也就是初代种花人的转世身。” 傲寒一笑,“那我更要见一见了,看看能不能说服她去百花山庄担任宗主。” 说着还嘿嘿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是牡丹夫人说的,她让我想尽一切法子把仙子带回百花山庄呢。” 已经到了山脚下,刘景浊笑问道:“那你怎么想的?” 傲寒想了想,答道:“我就是觉得,既然是百花山庄给了我重生机会,那我也得报恩不是?不过还是得问问舒珂姑娘愿不愿意了,要是不愿意,当然不能强求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话说得不错。” 灌下了一口酒,刘景浊问了句:“你记不记得,当年上山的人都是谁?” 傲寒歪着头想了想,“好多人呢,师父不敌,老头子跟笑雪峰的那个怪人先后不敌战死,最后才是师父,一个人面对十几个登楼修士,最终……” 说着,她咬了咬牙,冷声道:“我一定要帮他们报仇的!” 刘景浊点头道:“不急,先上山。” 又过了片刻,刘景浊问了句:“我最后悔的就是回来得晚了,等回山时,梅树已经枯萎了。要不然,小菜花就不会变成傲寒,起码也是凉茶。” 此话一出,傲寒明显眉头一紧。 刘景浊却笑了笑,说道:“别紧张,山上大阵是我亲手布置的,我现在有点儿不一样,大阵不是用灵气布设的,所以你察觉不到。想要破开阵法,不是一个登楼修士与两个合道修士办得到的,何况只是纸糊的合道,按这里的话说,就是豆腐脑和着屁捏的。” 傲寒面色一僵,随后还是挤出个笑脸,问道:“哥哥,什么意思啊?怎么说得稀里糊涂的?” 山巅之上,沐竹、陶檀儿、张五味、舒珂,都在。 但陶檀儿很快就要背上扫帚林。 还有个十五六的小丫头,一身淡黄长裙,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哪儿?咱们要干嘛啊?” 快到山腰时,刘景浊说了句:“你可能没想过小菜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因为小菜花喜欢穿黄颜色的衣裳。还有,她从不叫师父师父,只是老虞。” 傲寒面色骤变,立马想要引动体内某种禁制。 但刘景浊淡淡然一句:“别白费功夫了,在种花人面前,天底下任何奇花异草都要听从摆布的。” 十万大山小南峰,没羞没臊的两人才起床。 有些事情一开始,就停不下了,根本停不下。 刘景浊穿好衣裳,再次拿出那盏油灯。 “神鹿洲,还是得走一趟啊!” 第840章 买卖人(中) “到手风云助,离匣牛都喊?” 有人飘飘然一句这个,对面写下句子的读书人倒也不恼怒,同样淡淡然答复:“安子前辈名声震天响,我小时候可向往,这首曲子,就是专门给安子前辈写的。” 一边儿青衫佩刀的中年人笑着说道:“郑兄就别打趣人家了,再怎么说,你我论学问不及人家,人家可是大文豪!” 其实是离匣牛斗寒。 一枝花,咏剑。 舟子微笑道:“刘景浊尤其喜欢最后一句。” 结果读书人蹬鼻子上脸,问道:“年头太久,写书太多,舟子前辈细说说,最后一句是什么?” 陈桨想了想,不好一拳头砸碎这家伙的脑袋,天门开时还得帮忙呢。 于是便将刘景浊第一次去归墟时常挂在嘴边几句说了出来:“有一日修文用武,驱蛮静虏,好与清时定边土。” 结果就被郑红烛伸手按住脑袋:“小施啊!要点儿脸。” 陈桨则是说道:“这小子胆儿挺肥的。” 读书人笑道:“义胆包天,忠肝盖地。” 有人提酒到此,一身白衣。 身后一人,身着将军甲。 白衣客淡淡然开口:“三位还是商量商量,咱们怎么帮忙吧。如今八荒与四大部洲已经连通,那位妖帝定然会出手帮忙的。” 都是帮忙,但帮的是不同的人。 安子眉头一皱,“帮忙?正好,我给元放老弟跟杨兄报仇!” 只是海上那座天门完全被道宫把持,想给九洲传信都不行。 最重要的是,渔子强行破境之后,留了一句话,但这句话是无论如何也传不到九洲去了。 想来想去,安子只得说了句:“若那个孟休真藏在渔子说的那个地方,刘景浊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的。” 陈桨点了点头,叹道:“是啊!那个小丫头,他看得可重要了。” 那位诗仙灌下一口酒,问道:“二位前辈所说的那人,我还真想见识见识了。” 陈桨想了想,笑道:“他不太读诗的。” 另一个读书人哈哈大笑,瞧瞧,我的曲子倒背如流,诗仙诗句,人家不爱啊! 好后辈,日后定要瞧瞧,实不行就让他请我喝酒? 此时,有人笑盈盈开口,是那身着将军甲的汉子。 “二位见过他的,不记得那个与敖封偷了杜小亭藏酒的家伙了?” 诗仙疑惑道:“不是才六十不到吗?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有个词儿叫逆流而上。 安子忽然说道:“有个事,我跟他说过,但未曾明说。是关于某桩生意的,只要他再去一趟神剑山就会明白。” 抬头看了一眼诗仙,“其实你我剑术,算是同出一脉。我的剑术算是玄女所传,你得白猿教剑。” 但诗仙摇头道:“我师父很多。” 舟子在意的是未曾明说的,是什么事情。 于是他说道:“现在总不用担心说出来会对那小子有什么影响了吧?” 安子深吸一口气,叹道:“玄女散道斗寒洲,真正说起来,是被人算计的。玄女那把剑在谁手中,谁就能操控玄女剑运,我也是这几年忽然之间才想明白。” 望向那位披甲将军,安子问道:“天外有无什么专门做生意,什么都敢卖的人,或者地方?” 汉子想了想,答道:“这种买卖人,还真有。” ………… 轩辕城里,姬秊一趟瘦篙洲刚刚回来。 他回来也就一件事,跟儿子打一声招呼,然后要去中土找闺女。 本以为姬闻鲸会阻拦,但当儿子的只是给了酒量不好的父亲一壶酒。 姬秊接过酒,笑道:“转性了?” 自己的种自己明白,即便姬闻鲸心里改变了,身上与嘴上,肯定还会死要面子。更何况,姬闻鲸哪里是个那么容易改变的人? 姬闻鲸沉默了片刻,忽然对姬秊一抱拳,沉声道:“爹,大郎要做一件事,或许会让轩辕城受千夫所指。” 姬秊淡淡然道:“你是家主城主,你决定了就行。” 话锋一转,姬秊瞪着眼:“但你要是敢再去欺负我外孙子,老子就把你从族谱除名!” 姬闻鲸笑了笑,摇头道:“你的好外孙,现在可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了。” 稀里糊涂的,短短几十年,他已经成为一座大山。 搬山不易啊! 姬秊疑惑道:“那你要干什么?” 姬闻鲸淡淡然一句:“说不定,我得去我的外公家里闹一趟了!” 哪成想姬秊淡淡然一句:“你外公外婆早死了,你舅舅又不是主家,爱闹闹去呗。不过,闹谁啊?” 姬闻鲸笑道:“说不定得把莫家老祖打死。” ………… 刘景浊是到了神鹿洲,此时已经在黄羊府了。 说了要来逛一逛,结果忘了,都好几次了,这次再不来,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楚剑云瞧见刘景浊时就在感慨,半年不见,这家伙又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被人醍醐灌顶了?怎么一点儿灵气涟漪都没有?甚至他自身是排斥天地灵气的。 也没多聊什么,就是来喝杯酒,做客而已。 楚剑云说他很快也要去一趟中土,到万象湖,看看她这番人间劫难历经得怎么样了。 结果刘景浊说,要是想历经人间劫难,只在万象湖是不行的,起码要让她出去见见世面,瞧瞧天下好人恶人。 楚剑云摇了摇头,说道:“她需要的是想起来从前的日子,而不是去经历什么。我们经历得够多了,她只是忘了而已。” 只是建议,不一定有道理,具体如何,还是得看楚剑云自己嘛! 也就待了两个时辰,刘景浊便告辞离去。 好像姜柚在游江国境内,这丫头咋跑这么快?又去游江国作甚? 干脆带上,一块儿去新鹿王朝吧。 于是原本向南的路,转而往西北去了。 此时此刻,姜柚正在曲州城往那座一分二的神剑山的路上。 一趟捣药国终究还是没能结丹,但姜柚冥冥之中好像受人指引,自己的结丹契机,就在这游江国境内。 好像,还是与前世有关。 于是她来了。 ………… 浮屠洲境内,如今的闲都王朝任谁说都是傀儡王朝,但实际上,景炀对于闲都,并没有多干预,唯独开设了极多书院,让刚刚化形的妖族必须个个读书。 早先闲都王朝那些官吏怕的是景炀王朝篡改书籍,不让妖民知道真正的历史。 结果后来才发现,是他们多虑了。 第841章 买卖人(下) 午后江上,晒着太阳吹着风,这舒坦! 因为衣着打扮,船上人时不时就会侧目看来,反倒是女子、孩子居多。原因也简单,一来是年轻姑娘背着剑,还是两把剑。二来是,大丈夫嘛!都要脸,偷偷转头可以,可不敢光明正大看。 至于船上的妇人,则是与熟悉之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大姑娘家家的,穿个露脚指头的草鞋,肚脐眼儿都在外边,真是有伤风化。 谁说不是呢,我家妮子要敢这样,我打断她的腿,伤风败俗。 至于本就为数不多的孩子,先看一眼,又赶忙转头。片刻之后,再转头,露出一种说脏不脏说净不净的笑容,更多是害羞,还是那种学着大人难为情的害羞。 一个差一步就能结丹的修士,还是半步琉璃身,哪里会察觉不到船上众生百态? 但姜柚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很早很早姜柚就会说,我穿着打扮是我的事情,我们离洲姑娘夏日都这么穿。你觉得碍眼就别看,非要看我不拦你,看了还嘴臭,那就做好挨打的准备。 本姑娘向来干净,是你心脏。 至于那些个小孩儿,姜柚就更能理解了。 就只是没见过,更没人告诉他们这样是可以的。 好在很快就到了神剑山地界儿,姜柚二话不说一步跃起,背后阳关出鞘,被姜柚踩在脚底下,掠江而过。 这下子,方才嚼舌根子的妇人个个心肝打颤,跪下的心都有了。 姜柚还是喜欢穿这样的衣裳,左脚脚腕绑着一条五彩花绳,是龙丘洒洒送的。 至于鞋子,草鞋就草鞋,好看就行,你管我? 落地便在一座山峰下方,这座山被人从中间一剑劈开,其实一直闲置。 之所以来这里,姜柚也说不出个实打实的远游,就是在师父留的石碑下准备结成一粒纯粹剑丹之时,忽然被什么打断,之后就有个来这儿的念头了。 至于劳什子祸斗祝融,稀里哗啦,砍瓜切菜而已。 又不是真的,在我的地盘儿不让我进去?扯淡呢? 此时黄庭宫,再无旁的什么,独我。 刚准备登山,便有人乘风而来,是个年轻修士,凝神而已。 只不过,落地之后就愣住了。 姜柚皱眉道:“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没见过长得好看的女子?” 年轻人自知失利,赶忙低头,歉意道:“见过,但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姜柚嘁了一声,自顾自登山,结果再次被拦住了。 年轻修士抱拳道:“这位仙子,这是我们乱砚山禁地,你不能上去。” 姜柚面无表情,“上去走一走,能耗费几两灵气?你晓得这山是谁劈开的不?” 年轻人一愣,摇头道:“这个……二十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倒是真不知道。” 姜柚转过头,白眼道:“那就边儿上待着去!损坏了我赔,要是不放心,就给褚世悟打个照顾,说我姜柚上去逛一逛,不服气去找我师父。” 年轻人愣在原地,心说这是哪儿来的仙子?怎的这么嚣张? 某人在云海中瞧着,气的直想喝酒。 好啊!真好!别的没学会,尽学会败坏我的名声了? 如今的刘景浊,只要想不被人发现,别说老丈人了,玄岩也发现不了,姜柚与风狸自然没法儿发现了。 第843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坐在米铺柜台上的孩子笑得前仰后合,不小心打翻了茶壶,还赶忙将其扶正。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们脑子被驴踢了吧?我们大费周章,就为弄活个帝女、还是干女儿?” 曹风看了秦翻雪一眼,叹道:“但凡有个十七八的模样,我就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了。” 秦翻雪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但有个佝偻汉子缓步走进米铺,一把将那孩子按进柜台之中,随后说道:“打小孩儿这种事情,我做得出来。” 此时刘景浊的地魂分身已经在神剑山之外,褚世悟丢在半空中,面色凝重。 因为此刻,整座神剑山好似一片火山,山上草木被熊熊烈火席卷,甚至连石头都有融化的迹象。 瞧见了刘景浊,褚世悟心头一颤,迅速飞身过去,作揖到底,沉声道:“不是我,真不是。” 此前相见,褚世悟再不敢小觑这个二十年几年前还要喊自己前辈的家伙。 此刻他怒气冲冲,褚世悟真是胆战心惊。 刘景浊面色凝重,“我知道。” 这丫头……是师父不好。 黑衣青年一头扎进火海,褚世悟拦都拦不住啊! “哈哈哈!关心则乱,对谁都一样啊!你刘景浊终究还是个俗人。” 褚世悟猛地一转头,瞧见的却是个面色惨白的黑衣青年。 褚世悟皱起眉头,沉声问道:“籴粜门主?” 黑衣青年头都没转,只一抬手,袖口中无数藤条飞剑似的蹿出,只瞬息,便将褚世悟四指洞穿。 而褚世悟的身躯,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 好像那些藤条,是可以吸食人的生命。 千钧一发之际,有个灰衣汉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拳砸断藤条,拎着褚世悟,拔腿就跑。 汉子骂骂咧咧:“娘的,打不过打不过,等他自个儿收拾吧。” 速度之快,饶是黑衣青年也略微咋舌。 到底是拒妖传上有名有姓的惜命楼霍跑跑。 黑衣青年收回藤条,笑盈盈看向神剑山那处裂缝,笑道:“一个身怀混沌之火,另一个是火神真魂,救人?助燃还行。” 他往东边儿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呢喃道:“三千年了,终于……终于要做成这件事了。” 就等安子那把可以成长的剑了。 扫帚林里,陶檀儿怀里的小丫头身躯愈发涣散,而对面那只九尾狐,已经往琉璃州城冲去。 ‘重楼’与卢曲岩对视一眼,笑道:“人已入局,只待花开,可以功成身退了。” 话音刚落,两人手中各自多了一道令旗,旗子挥舞之后,两人便不见了踪影。 白衣刘景浊手提着独木舟转过身,陶檀儿急忙喊道:“你得把这丫头留住,不要伤害她。” 刘景浊点了点头,“放心吧,半个涂山谣还用不上我。” 果不其然,九尾狐一步迈向琉璃州城,可只一步,便哀嚎不止,难以寸进。 也就到达登楼境界修士能略微看清,此时九尾狐已经被无数蛛丝般的剑气缠绕,只要敢动,立时便会被蛛丝肢解。 见过顾衣珏用本命剑的人就不会诧异,同境之中,只要顾衣珏祭出愁疏,近乎无解。 迟暮峰上,有个白衣青年人走进来岑良珠住处。 赵长生那把剑就在门口倚着,而岑良珠,冷眼看着门口。 沐白略微一顿,旋即笑了起来,因为方才牵动岑良珠脑海中的禁制,居然全无用处。 “意料之中,又有点儿出乎意料。不过大体还是不错的,至少你把镜子给了他。” 岑良珠冷声道:“我也没想到,真正做主的,原来是你。你到底是谁?” 沐白笑了笑,摇头道:“刘山主自顾不暇,青椋山山看戏的那几位,已经被傲寒制住了。此时整个青椋山,乱成一锅粥了。把剑给我,本座留你一命。” 岑良珠缓缓起身,摆出了个拳架子,冷笑道:“看你本事了。” 沐白叹息一声,摇头道:“何必找死呢?” 话音刚落,沐白已然化作虚影,整个人穿过岑良珠的身躯又折返了回来,随后弯腰拿起赵长生的那把剑,摇着头走出了宅子。 直到年轻人走出门,岑良珠才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形四散开来。 沐白叹了一口气,“何必呢?我不想伤人啊!” 抬头往青椋山议事大殿瞅了一眼,沐白淡淡然一句:“傲寒,走了。” 黄衣姑娘哦了一声,嗖一声到了沐白身边。 沐白有些诧异,问道:“怎么穿上黄衣了?” ‘傲寒’笑了笑,说道:“刘景浊说了,我小时候喜欢穿黄衣裳,我就换上了。” 带着傲寒瞬身离开青椋山,傲寒看了被困在半空中的九尾狐,问道:“不管她了?” 沐白摇头道:“管她做什么?一开始就知道公羊宝文会跟刘景浊通报信。至于岑良珠,做过坏打算的。” 还有更坏的打算。 有个清凉女子手持一枚玉佩凭空出现,对着沐白恭恭敬敬抱拳:“见过首座,牧沉桥已经被收入洞天,左丘凌也进去了。” 沐白点头道:“点绛,立功了,走吧。” 一道紫红大旗略微挥舞,三道身影同时消失。 议事殿门前,一排人各自坐个小马扎,陈文佳面色铁青。 “好气啊!” 方杳木叹道:“有啥好气的,好几个合道修士,咱们去也是添乱。” 姬泉点头不止,“就是,闲着不好吗?” 陈文佳黑着脸,“我可是武道中人!” 泥鳅湖上养剑亭,里面摆着一道铜鉴。 姬荞随手便解了梧丘神识之中的禁制,笑着说道:“小梧丘,好样的!” 梧丘低着头,嘟囔道:“大家不会怪我吗?” 姬荞笑道:“怎么会?不过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于是姬荞缓缓起身,捡起被梧丘打翻的酒壶抿了一口。 “味道不错,你跟小荟芝一样,适合酿造这种酒劲儿不大的酒,回头我教你。” 梧丘面色直发白,颤声道:“这……我不知道喝了会怎样。” 姬荞淡淡然一句:“我是姬家圣女,即便被废了,我也是数千年来血脉最为纯净的一个,当然是用来剥夺我轩辕氏血脉的东西。” 她还回头指了指那道铜鉴,笑着说道:“祭祀才开始呢。” 梧丘还是担心,“可是,没事儿吗?” 有个白衣女子笑着走来,微笑道:“放心,没事的。” 梧丘抬起头,看了好半天,试探着问了句:“杨……沐宗主?” 沐竹咧嘴一笑,“丫头是聪明了不少啊!” 琉璃州城,刘景浊刚刚走出米铺。 此时那位马山君与杨宝芯,还有赤龙卫的人才姗姗来迟,看样子是要围攻九尾狐。 刘景浊回头看了一眼,淡淡然一句:“滚回去,吃了几串肉就不晓得自己姓什么了?” 顾衣珏瞬间收回本命剑,九尾狐像是老鼠见着猫似的,疾速往扫帚林去。 景炀王朝那些赶来驰援的家伙一个个目瞪口呆,这………近似合道的古兽大妖,骂一句就行了? 池妖妖轻声道:“别管了,先去衙门口让刺史想法子安抚百姓吧。” 她想去跟那家伙说几句话的,但那家伙瞧着不像是心情好,还是算了吧。 剑光落在仙草山,刘景浊走到张五味面前,沉声道:“上当了,一个都没留住。扫帚林那对师徒不是好东西,梧丘跟岑良珠都是奸细,赵长生的剑被拿走了。” 说着,他猛灌一口酒,一剑削去杏树一枝,冷声问道:“籴粜门总舵在哪儿?” 杏树之中,有女子惨叫声音传来,但惨叫之后,女子便癫狂大笑:“你以为我是什么时候嫁接在梅树上的?是在围攻青椋山时!你理解不了我们阁主的宏伟志向,所谓人皇,也只是目光短浅之辈罢了。” 刘景浊冷笑一声,讥讽道:“籴粜门也好,天机阁也罢,不过就是一帮搅屎棍,黄文连面对我的胆量都没有,又能有什么鸿鹄之志?” 那女子冷笑道:“谁说你没见过阁主?是你刘景浊眼窝子浅,不识真君子。” 刘景浊咧嘴一笑,转头看向舒珂,问道:“如何?” 舒珂眨眨眼,嘿嘿一笑,冲着刘景浊竖起大拇指:“还是山主有办法,得意就容易忘形,令旗的确还在。” 与此同时,北边儿海上,有个赤脚提剑的女子拦住了姬闻鲸去路。 刘小北淡淡然一句:“我的好弟弟说让你少管闲事。” 姬闻鲸面色凝重,沉声道:“你可想好了,斩杀高阳城老祖,他会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天底下知道籴粜门的人可没几个。” 刘小北叹道:“谁叫我那好弟弟心善呢?他说啊,权当是为你救下他娘亲的报答,此后两不相欠,还让你把狗命留好。” 姬闻鲸大袖一挥,“随意。” 某处地方,八位剑修挤在一处小院儿,有人躺着有人卧着,唯独有个白衣青年人盘膝打坐。 其中一个年轻姑娘撇了撇嘴,问道:“玄衣,还修个屁的炼,没听说那家伙打个合道都跟杀鸡似的嘛?” 玄衣缓缓睁开眼睛,转头反问道:“你真就那么怕他?” 紫珠撇撇嘴,“怕!祸斗都死了,我有什么好不承认的?柊柊、青夭,你们怕不?” 蓝柊柊点了点头,“虽然我是人族,他无法压制我,但我还是怕。” 紫珠又看向赤羽四人,问道:“你们呢?摸着黑心说,怕不怕?” 赤羽摊开了手,笑道:“若非种族对立,我认他当大哥都行。” 黄福叹息一声:“咱们被关了这么久,不想想别的,尽说些让人无法反驳的事儿。” 扬眉无奈摆手,“我没法子,这是一处小天地,我没法儿带你们走。” 陈枳叹道:“闲得我都快长橘子了。” 有个年轻人迈步进门,边走边说道:“几位既然这么闲,有无兴趣去斩杀刘景浊的一道分身?” 紫珠一下子站了起来,“那感情好啊!” 青夭直翻白眼,没好气道:“你不是最怕他吗?” 紫珠咧嘴笑道:“怕是怕,想杀他也是想杀他啊!但前提是,境界的高点儿。” 此时此刻的十万大山,剑灵盘坐在龙丘棠溪身边,嘟着嘴,有点儿不高兴。 “走也不带我!现在带我出去谁敢说什么?” 玄梦跟白小粥则是围着龙丘棠溪,玄梦时不时还伸手摸一下小肚子。 白小粥好奇无比,怎么没动静呢?是不是有病啊?那得治啊! 结果就被龙丘棠溪照着脑袋一巴掌。 “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个啥?” 其实龙丘棠溪也特想去,但她真的没法儿离开十万大山。 要给娘亲报仇了,自己却没法儿亲自去。 有一处湖心岛屿,一群人久违聚首,哈哈大笑。 有个黄衣姑娘跟着傻笑,也不晓得他们在笑什么。 卢曲岩笑得没完没了,“他刘景浊,聪明反被聪明误,弄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此时有个年轻人凭空出现,面色冰冷。 众人齐齐抱拳,黄衣姑娘也赶忙抱拳,随着众人齐声喊道:“参见阁主。” 但年轻人却是冷冷一句:“高兴什么?莫叔叔还在神剑山等着呢,东西拿来,布阵祭祀。” 沐白拿出赵长生那把剑,同时取出点绛拿来的玉佩。 他转头看了看傲寒,问道:“百花气运呢?” ‘傲寒’赶忙取出个白玉瓶,“这儿呢。” 沐白接过白玉瓶,轻声道:“阁主,不必如此小心翼翼,龙丘家的目光,如今是在新鹿王朝的。” 那位阁主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黄衣女子,不过也就是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不过,他扭头对着一位老妪说道:“劳山主,何必如此拘束?” 老妇人只觉得双腿一软,猛地跪地,磕头如捣蒜。 “阁……阁主饶命,妹妹,救救我,教教我啊!” ………… 一片火海之中,有个黑衣变青衫的年轻人将一只拼死护主以至于身受重伤的青毛小兽收入袖中,随后一步出去数百丈。 但映入眼帘的,是个身处火海之中,衣裳被烧得干干净净的年轻姑娘。 姜柚倒在火海之中,身上衣裳被火焰焚烧的一点不剩。 山水桥与阳关一左一右,就护在昏迷姑娘身边。 刘景浊面沉似水,快步过去抱起姜柚,同时翻找出来一件衣裳给姜柚披上。 还是她十几岁时穿过的衣裳,短了许多。 何止姜柚,就连白小豆小时候穿过的衣裳,刘景浊都还收着呢。 把姜柚抱在怀里,周遭火焰就像是见着祖宗似的,都要退避三舍。 刘景浊伸手把姜柚脸上的头发捋去耳后,轻声道:“丫头,对不起啊,是师父托大了,我就应该守着你的。” 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刘景浊冷声道:“师父给你出气。” 刚要动步,后方山水桥居然有人声传来:“老主人,不能带主人走。” 刘景浊猛地转身,瞧见的却是个周身有火焰萦绕的……少年。 “山水桥?” 少年点头道:“是我,老主人,主人修习火山大丹术,又得了火神传承,且她前世兵解,虽然剑运还给了斗寒洲,但那些剑运还是她的,她想拿来便可以拿来。主人要是能借此结丹,那必然是一粒纯粹无暇且只比老主人身上火焰弱几分的火属剑丹。” 顿了顿,山水桥又道:“福兮祸所依,主人需要拼一拼的。” 刘景浊低头看了看姜柚,像是十几岁时露宿荒野,头枕在自己腿上的模样。 小丫头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如今长大了,更漂亮了,也得走自己的路了。 “祸斗尚未被真正斩杀,你牵引她的神魂结丹,我来给我的弟子护道。” 而籴粜门人聚集之处,明明大阵已经布设好了,且三样东西各自有源源不断的气息涌入大阵,但正中间端坐的年轻人却猛地一口鲜血喷出。 沐白皱起眉头,“怎么回事?难道药引子不够?还是说,那镜子……” 话没说完就被那天机阁主打断。 “不是,是神剑山那边,艾禾的转世身还活着。” 沐白皱眉道:“莫囚怎么回事?” 年轻人擦了擦嘴角鲜血,摇头道:“不怪莫叔叔,刘景浊在那儿,本体分身皆同境,他不会那么容易让他弟子再次兵解的。” 话锋一转,“不过,他的老朋友去找他了,我送了他们各自一道剑运,暂时跻身合道,八位合道剑修,即便是刘景浊,也要折一道分身的。” 泥鳅湖养剑亭外,姬荞吃着烤串儿,还给梧丘与沐竹一人一根。 明明身上的气息不断被那镜子蚕食,但姬荞还像个没事人似的。 沐竹感慨道:“前辈到底是什么境界?” 姬荞笑道:“没有境界,最多相当于个金丹修士,我现在连小梧丘都打不过。不过,那些买卖人唯利是图,目光短浅,以为我这数千年血脉来最为纯净的圣女,被个破镜子吸去一些就会有事儿?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邝乐就在不远处,也很担心,但根本不敢上前,上前肯定是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梧丘忽然问道:“阁主,良珠呢?” 陈文佳拎着一张符箓落在泥鳅湖,轻声道:“那个沐白疑心太重,留了后手,岑良珠被寒藻带去了钱谷。” 沐竹啃了一口串儿,问道:“那还在等什么?” 陈文佳没好气道:“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贼喜欢卖关子。” 姬荞笑盈盈说道:“找地方呢,镜子那边在哪儿应该还不知道。” 神剑山上空,八道剑光先后至此,那位莫家老祖皱着眉头,沉声道:“你们怎么出来的?” 紫珠嘁了一声:“还门主呢?废物点心,滚边儿上去,我们是来杀刘景浊的。” 玄衣二话不说,率先钻入裂缝之中,一进去,所有的气息便全数被隔绝。 赤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还是小心点儿好。” 紫珠却说道:“我都合道了,我还怕他?一道分身而已,还不能用全力的分身,今日他必死无疑。” 要还是打不过,大不了……大不了跪地求饶嘛!总好过被关在那小院子里。 青夭与蓝柊柊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到底是谁提起刘景浊就炸毛,但杀起刘景浊来还这么兴奋? 最后一刻消失于归墟战场的妖族八大天骄,此时此刻,在神鹿洲重新出世。 但莫囚觉得哪里不对,很不对。 想来想去,他还是以心声说道:“我觉得不对劲。” 心声刚刚传出,就有人答复了。 “哪里不对啊?” 莫囚呆立半空,沉声道:“你不是应该在新鹿王朝吗?左丘家要造你龙丘家的反你都不管了?” 整个游江国地界,已经被一股子剑意包裹住了。 拎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刚刚到附近的三人急忙后撤,曹风丢下客栈老头儿,脸皮直抽抽。 “至于吗?四百之龄,真就如此了?” 秦翻雪感慨道:“一人压半座天下,你当玩笑呢?” 此时姬闻雁最有发言权,他朝着天幕看了一眼,叹道:“神鹿洲龙丘晾,青鸾洲姬闻鲸,斗寒洲陆青城,九洲没了三子,还有这三人压着呢。” 即便陆青城消失已久,但陆青城这个名字,无人能忘。 可想而知,有这么个哥哥,姬闻雁的道心是有多么坚韧? 龙丘晾伸手按住莫囚头颅,冷声道:“该死了,有什么话说?” 已经如此,这位莫家老祖也无话可说了,只是笑着说道:“当年那桩生意,可不是我找她,而是她找我的。在此之前,我是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除了渔子外的合道卦师。” 龙丘晾皱着眉头,“她找的你?” 莫囚笑道:“是啊!不然你以为那道水神真意真有那么容易得手?只是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就死了。” 龙丘晾眉头皱得愈深,但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心中压不住的苦涩。 那就没什么好问的了,既然是她刻意为之,那她肯定算到了日后会发生的事情,这才答应付出那个代价的。 “洒洒的父亲是谁?上一个备选青帝?” 莫囚一笑,“龙丘晾,你应该先去救刘景浊的。” 话音刚落,莫囚便要自爆魂魄。 龙丘晾冷笑一声:“你觉得你做得到?” 无数剑光汇聚一处,顷刻之间,莫囚便成了一堆碎肉。 而此时裂缝深处,刘景浊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脚踩一头玄龟,单手拄着那把阳关,冷冷看着站成一排的七位妖族天骄。 紫珠欲哭无泪,怎么还是见他跌一境啊?我都合道了啊! 怎么两三年而已,他就这么厉害了?吃了什么了啊? 这才多久?一招,玄衣就现原形被踩在脚底下了。 然后又是一句站着,除了蓝柊柊外,别人就动不了。 陈枳最为冷静,开口问道:“如何才能不死,仗打完了,是妖族输了,我们没有私仇。至于战场上,人杀妖更多吧?” 刘景浊冷声道:“三个女的守着姜柚,为她护道,男的去外面护法,敢偷偷窥视就不用活了。” 某处地方,有人仗剑开天,重回九洲。 落地就点着了一盏灯,同时破口大骂:“真他娘的坑人啊!老子差点儿就身死道消了!” 有个黄衣女子嗖一声躲在了牧沉桥身后,可吓死我了! 第858章 她选了一 一封传信到了长安城,是刘景浊亲手所写,信上只两个字而已。 动身。 看完信后,赵坎随手将信丢开,信纸立马化作一团火焰,顷刻间便焚烧殆尽。 中年发福,谁也逃不掉。本来挺俊俏的皇帝,半年胖了四十斤,大肚腩是不请自来。 返回小院儿,皇后已经做了一桌子菜,不过也就夫妻二人了。 小公主又出去逛去了,估计都不在中土。 别人都是担心闺女,这两口子最不担心的就是赵思思。别人欺负她?她不欺负别人就很好了。 饭桌上,赵坎久违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唐昧儿顿时明了,便夹了一筷子菜给赵坎,轻声道:“你是个凡人,跟大哥二哥不一样,自己心里有点儿数。” 快三十年的老夫妻了,自然抬一抬眉毛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赵坎笑了笑,开口道:“放心吧,我带着夏官跟金鹏,更何况二哥怎么会让人伤到我?” 唐昧儿没抬头,只是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小心为上。燕巢宫曾安插在戍己楼的那个丫头,去年就被我差去了婆娑洲。丘柘与徐娇娇知道什么该做。” 赵坎猛地皱眉,“都说了你不要插手这些事情。” 但唐昧儿说了句:“我信不过丘横,那个人一眼就看得出的心术不正,一块儿飞地收买不了他的。况且,二哥早就有了横推之力,却还是打算循序渐进,他在忌惮什么,连二哥都忌惮什么,你就更得小心了。” 当了这么些年皇后,唐昧儿从来不多说什么,朝政之事多余的一句也不会问得。 但今日,她要管一次事。 “就说答不答应。” 赵坎气笑道:“什么口气?不行皇帝你来当?” 可唐昧儿板着脸看来,赵坎当场怂了。 陛下惧内,这种事情没人敢说,但没人不知道。 “好好好,你说了算。” 此时唐昧儿又说一句:“许经由有事瞒着你,肯定有的,回来之后最好让二哥收拾收拾他。越来越不像话了,有些事情不是他该考虑的,他以为他是太上皇吗?想给谁当爹?” 赵坎倒吸一口凉气,瞪眼问道:“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想这么多?” 唐昧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们三兄弟心眼儿各自八百个,可就是不会把人往坏处想。你不当坏人,那我来当,大不了被人说成一代妖后嘛!” 赵坎叹道:“得,娘娘说了算。” 次日清晨,一场大雨席卷长安,皇帝宝船自风陵渡而起,直往西南。 自打九泽复苏之后,中土就没干旱过几次。 赵坎站在船头甲板,渡船疾速南下,下方是祖宗留的江山。 有人喊了一声:“陛下,皇后让我把这个给你。” 赵坎回过头,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按皇后的意思,我是不是得背个大包……” 话没说完,因为池妖妖手中拿的,是一件皮甲,以及一把牛尾刀。 赵坎摇了摇头,拍着肚皮,笑道:“收起来吧,十三四时准备的东西,一晃神都四十好几了,哪里还穿得上?” 金鹏笑了笑,心说这一家子都有意思。 十三四想去走江湖,一切都准备好了,可原本当太子的余恬跑了,如今这位陛下无奈做了太子。结果这一做,回头一看,龙椅都坐了二十几年了。 金鹏总算是有些明白了,赵坎为何要让赵焱专门去走了几年江湖。因为自己想做却没做成的事情,儿子想做,那就给儿子个机会。 同是父亲,只说这点,金鹏觉得自己不如赵坎。 路过青椋山地界儿时,一道剑光飞上了甲板。 金鹏笑着抱拳:“见过人皇。” 刘景浊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我这只是个符箓替身,本体会晚点去。” 走到赵坎身边,刘景浊叮嘱道:“记住,你这次是应贵霜新皇相邀,出访婆娑洲。” 赵坎无奈道:“你……我说你什么好,我是个孩子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嗯,瞧着是比我老了。我这符箓很烧钱,一月三枚泉儿,记得给我续上,我回船舱了。” 池妖妖忙跟上,说道:“我想请教剑术。” 见两人上了船楼,赵坎伸手按住眉心,与金鹏说道:“我就不明白了,我这二哥怎么这么招小姑娘喜欢呢?十五六的姑娘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呃……除了佟泠。 金鹏微笑道:“好像少年少女,都喜欢有故事的……大叔?” 船楼有人没好气一句:“少嚼舌根子,当我听不到呢?” ………… 十万大山小西峰,刘景浊背着一捆柴禾回来,两剑灵一龙女都要流哈喇子了。 之前门前被刘景浊挖了个池塘,养着一只黑色乌龟。玄梦贼喜欢捉弄这只乌龟,动不动就给人翻过来晒太阳。 瞧瞧,越晒越黑啊! 此时刘景浊在灶台前忙活,池子里的黑色乌龟就趴在一块儿石头上,晒太阳。 而玄梦,趴在池塘边看着乌龟,一直就觉得眼熟,所以捉弄。 “这乌龟哪儿来的啊?” 刘景浊反问道:“怎么?想吃?” 玄梦摇头不止:“我可不吃龟,就是看它眼熟而已,好像在哪儿见过。” 白小粥撇嘴道:“你什么都见过,你见识最广。” 玄梦转头看了一眼白小粥,回过头后便吞了一口口水,问道:“吃的快好了吗?” 剑灵盘坐在龙丘棠溪身边,歪着头,好像在思量什么。 她看看刘景浊,又看看龙丘棠溪,再看刘景浊,又看龙丘棠溪,忽地以拳拍掌,“啊!我想到了!” 刘景浊回头瞪了剑灵一眼,玄梦好奇凑过去,问道:“想到什么了?” 剑灵干笑一声,说道:“主人忘放葱花了。” 玄梦直翻白眼,“嘁!” 龙丘棠溪笑着按住剑灵脑袋,说道:“你家主人可不喜欢做有计划的事情时被人提前拆穿,葱花是要最后放的,你这一说,他不做了咋办?” 剑灵点头不止,随后一下子蹦起来,走到玄梦面前,问道:“你怕我吗?” 玄梦一步跳到龙丘棠溪身后,哭丧着脸,说道:“天底下的剑谁不怕你?你是大姐头儿哎!” 剑灵伸手摩挲着下巴,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果然,剑灵不适合动脑子,动脑子的活儿还是交给主人吧。” 至于池塘里的黑色乌龟,其实一直在说话,就是只有刘景浊听得到。 其实……是一直在骂人。 “刘景浊!士可杀不可辱,同为剑修,你如此辱我,让那个玄梦天天拿我当拨浪鼓似的翻来覆去,你他娘的有种就杀了我!” 第859章 南下(一) 总而言之,他刘景浊像回刘见秋的时候,熟悉的人就得防着他的想一出是一出。 反正姚放牛是怕了,这才多久,心血来潮变卦多少次了? 刘景浊扯着姚放牛到了冰原深处,先前被牧沉桥一剑劈开的地方至今尚未冻回原貌。 “那你姚大宗主到底查了个啥?” 姚放牛一把推开刘景浊,板着脸,沉声道:“不就是你想的那样,既然猜得到,让我费时费力查什么?” 刘景浊笑道:“推测是一回事,有证据坐实是另外一回事。” 姚放牛没好气道:“就是一条蛇,很久很久以前被水神打了个半死,水神以其佩剑将其封印在此。龙丘棠溪把剑取走了,应该是那时顺势跑了的。” 略微一顿,姚放牛又道:“这蛇比较古怪,传说是以龙族为食,为此我还专门去了一趟栖客山,乔峥笠说确有其事,上古时就有一条凭空出现的大蛇,好食真龙。不过我就闹不明白了,蟒蛇分明都是龙属,怎么会有不怕龙的蛇?” 刘景浊一步跃入冰缝儿底部,周遭剑意一开始还有些抗拒刘景浊,但只片刻,便温顺了起来。 姚放牛穿了一身铠甲跳下来,诧异无比。 “不应该啊!你之前身上那般炽热,应该与这极寒真意相斥才对吧?怎么反倒是融入其中了?” 刘景浊没说话,这咋个说?难道告诉他,因为自己与龙丘棠溪阴阳调和,补齐了自身最后一块儿短板? 他只得说道:“我身上气息属于天地未开的混沌之气,看似驳杂却包罗万象,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可以为诸气之源。” 姚放牛呵呵一笑,“可惜是拿命换的。” 这家伙……懒得说了。 他干脆撒开神识,将这藏剑之地,也就是藏蛇之地搜了个底儿朝天。 当然没有什么收获了,因为当时牧沉桥已经找过一遍了。 姚放牛皱着眉头,沉声道:“你专门跑一趟,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说还是不说?” 刘景浊淡然道:“没啥不好说的,我现在怀疑,不是怀疑了,是几乎可以肯定,这里藏的大蛇,是被一分为二的北方之灵,半个玄武。以龙为食,这就不稀奇了吧?” 姚放牛一愣,问道:“蛇在这儿,龟呢?被谁一分为二的?” 刘景浊笑道:“传说远古时期,北方俱芦洲群魔作祟,妖族遍地。有人持剑入俱芦洲,三日斩尽俱芦洲妖魔鬼怪。” 姚放牛皱眉道:“谁啊?这么猛?” 刘景浊轻声道:“剑道之祖。” 呃……那位剑神?那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别说三天了,说一天我都信。 刘景浊又说道:“玄武曾在剑神脚下,后来为什么被一分为二我就不知道了。走吧,回破烂山,我给红酥道喜,之前捣烂籴粜门,正好得了三把仙剑,一把给拾冬,一把留给左丘凌。” 姚放牛瞬间变作笑脸,“还有一把,这是要给我?”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可以啊!跪下喊祖师爷。” 姚放牛破口大骂:“去你大爷的!” 第861章 南下(三) 姜恒生的葬礼极其简单,停棺三日,也就是老人的知己门生前来吊唁,皇帝亲自来了一趟,并未办白事宴。 姜柚憋了几天没掉眼泪,可看着一堆堆土盖在棺材上,她还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白小豆帮着师妹擦眼泪,这几日她也没跟师父说一句话。 老叶蹲在坟头儿,一张张的纸往火堆送去,念叨着:“回头我给你烧俩丫头,让人画好看点儿。有机会投胎就赶紧去,千万别等我,我起码还能再活个一百年。” 返回宅子之后,师徒四人坐在院中,师父坐着太师椅,徒弟们各自一个小马扎。 刘景浊轻声一句:“我得走了,逛几处地方。柚儿先别着急,守着你爷爷,过了头七再想别的事情。楚廉……你要不要回青鸾洲?” 楚廉摇头道:“我爹娘说过,不许我回去。若是……若是两人能牵手离去,我觉得也挺好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最后才看向白小豆,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以后我不管你,自由我给你,你也少喊我师父。” 白小豆埋着头,眼眶通红,却没出声。 姜柚摇头道:“我想跟着,我们一块儿走行吗?” 楚廉有师父法旨,自然也说了句:“我们一起跟着师父,好像没几次吧?这次就一起走一走吧?大师姐,你说呢?” 白小豆还是没抬头,却轻声道:“我能跟着吗?”火山文学 刘景浊面无表情道:“那是你的自由,你愿意跟着就跟着,不愿意跟着,爱去哪儿去哪儿,也别告诉我。” 说完之后便率先出门,去了一趟小巷书铺。 先前没注意,此时逛了一圈儿,这才发现,里头还有莫问春的书呢? 好嘛!远销离洲,这家伙合道可期啊! 李怆此时是书生打扮,有个脸上有胎记的女子蹲在铺子里,来人也不挪开。 刘景浊满脸疑惑,问道:“这是干什么?” 李怆满脸无奈,“人家要涨房租!” 刘景浊哑然失笑,摇头道:“我觉得收做弟子也还不错,谁下的黑手找出来就是了。” 两人说话,女子自然听不到的。 李怆摆手道:“再说吧,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倒是你,变卦了?” 刘景浊点头道:“嗯,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便把锅给砸了。” 李怆哦了一声,淡淡然一句:“还是小心点,我觉得有些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刘景浊再次点头,说道:“就麻烦你先盯着点儿,我南下一趟,走一趟青松国,再去一趟白水洞天就回来。” 走之前又扫了一眼盘坐地上的女子,虽说修为很可以了,但这咒术蛊术,还是一窍不通。 最气人的就是那个死丫头,我气我的,你就不知道喊一声师父吗? ………… 南山之巅,清冷女冠站在云海边缘,手中是一枚印章,姜柚所留。 上写着一句苏子词。 甘吉皱着眉头蹲在远处,一言不发。 只见一位少年道士慢悠悠走出来,南宫妙妙赶忙回头,轻声道:“师父出关了?” 大真人笑了笑,反问一句:“如此伤心了,还是放不下?” 南宫妙妙沉默片刻,随即开口:“师父或许也觉得我是因为宿命,但我想了这几年,想来想去,不是的。在炀谷之外,他救了我,那时起,我的向道之心就动摇了。茶盘引起的后事,只是楔子。” 甘吉听到此处,便转头回了住处。 大真人当然有察觉,但并不想阻拦。 人各有志,各有所求,劝不了的。 四十岁的男子劝十九岁的年轻人,说你要稳重些,我说的是好话,听我的能少走许多弯路。年轻人听到这些,只会觉得烦躁,多数人还会反驳一句,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 摔一跤,撞到头,很疼。但看着的那个人怎么会知道有多疼?只有他自己摔过一趟之后才能知道究竟有多疼。 大真人笑了笑,轻声道:“想去就去吧,怕什么?” 甘吉找到那茶盘,这是当年拜师之时送给师父的茶盘。没想到,害了师父的居然是这个。 他抬手欲砸了茶盘,却听到一句:“何不问道于太平?” 百越联盟,有个年轻人孤身至此。 从前跟在身后的女子这次并不在此处。 刘御空看了一眼北方,那就是十万大山啊! 没走几步,就瞧见一处供奉盘王的神庙。盘王手持大斧,狗头人身,穿着虎皮裙。 有个红衣女子板着脸走来,问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境界一高就忘了娘了?” 刘御空挠了挠头,讪笑一声,说道:“这不是来找娘了吗?” ………… 离洲风家,这是成亲之后,新姑爷第一次登门。 拜见过岳父之后,余恬就到了后院儿,找到了那个满脸颓废神色的家伙。 “你要死?那你死去!” 余暃一愣,手中酒壶当场跌落,转头一看,是先生。 年轻人赶忙回过头,抹了一把脸,之后才挤出个笑脸,说道:“先生可终于来了,对不起,我没能护住师弟,他让人掳走了。” 余恬板着脸,沉声道:“你给我滚去刮胡子洗澡,然后抄一千遍《大学》,抄不完不准吃饭!” 余暃低着头,沉声道:“向儒怎么办?” 余恬沉声道:“按我说的做,找弟子是先生的事情。” 可余暃忽然一句:“万一……万一他不当先生是先生呢?” 余恬一愣,片刻之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也要先生逐他出师门,不是他想断就能断的。” 说完之后,余恬大步出门,心中却在说,我没教你什么,但我不信向儒会不分是非曲直。 可此时此刻,向儒其实就在中土,且在长安。 向儒递出最后一块八卦石碎片,冷声道:“你到底算是哪边的?” 所问之人,自然是那位龙师了。 许经由笑着答复:“我?我是我这边的。别觉得我心思沉重,景语是景炀王朝镇国神兽,她一人挑着一国气运,但她的主人却是明王。陛下是凡人,明王是炼气士,这就相当于把关系景炀王朝存亡的缰绳放在他人手中,一旦后世帝王不是个明君,景炀王朝是不是就要易主?” 向儒冷声道:“你太看不起我家先生了。” 许经由淡淡然一句:“人是会变的,谁都一样。” 话锋一转,许经由笑盈盈道:“你那一身紫气,又是从何而来啊?你我是同类,又何必老鸹笑猪黑?” 向儒淡淡然一句:“放心,我比你强。丑话说在前面,要东西可以,敢害我先生,我与你拼命。” 许经由哈哈一笑,语气满是嘲讽:“现在刘景浊要杀你前师父,你怎么不跟他拼命?” 向儒冷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跟他拼命?” 年轻人转身走出去一截儿,却听到有人问道:“你算是几姓家奴了?” 向儒没有理会,瞬身离去而已。 许经由拿着八卦石碎片,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死又何妨?” 某处小亭之中,孟休给自个儿倒了一杯茶,随后打散两道光幕。 一边的少年人皱着眉头,沉声道:“好手段,这样就把自己摘了出来,最终遭人记恨的,却成了许经由。” 孟休给陈灵舟递去一杯茶,笑着说道:“前辈谬赞,可我现在得帮着刘景浊啊!万一教祖赢了,天朝再无可能,我也必死无疑,别人不敢杀我,教祖可不管什么天下苍生。” 见陈灵舟脸色冰冷,孟休又笑盈盈说了句:“给前辈面子留黄三叶不死,前辈也就不要再得寸进尺了。刘景浊不会想不到背后帮他的人是我,也不算帮,是拆对方的台,算是变相的帮了。他也不会想不明白,我为什么帮他。瞧着吧,收拾完武槊,回过头就会想着收拾我了。” 许经由才不是最无情,最无情是刘景浊。 孟休缓缓起身,迈步走出小亭。 亭子外面,八个年轻人站成一排。 湫栳山丘侬、朝天宗苏箓、射鹿山丘昧潋、哭风岭长潭、定波谷虚舟、折柳山闻人巽、绛方山黄硕。还有一位,一个补缺蓌山的余珠。 余椟已死,余珠便是接任之人了。 孟休微微一笑,呢喃道:“闻人巽,你得去折柳送人了。丘侬就把关在湫栳山那位,放出来吧。” 又看了一眼丘昧潋,孟休随手掏出一张大弓。 “东西给你了,你先炼化磨合,待有一日射神鹿。” 丘昧潋双手接过大弓,皱眉问道:“这便是曾射下金乌的神弓?” 孟休点了点头,顺势一挥手,随后说道:“有件事情刘大人皇一直没有猜错,很多年前人家就猜出来了,可惜你们,无人想到这一层。” 苏崮询问道:“是什么事?” 小亭之中,陈灵舟看着桌上茶杯布局,冷冷一句:“北斗九星,七隐二现。望山楼一直就是幌子,金鼎宫是弃子。除却这八个,还有谁?” 长潭问了句:“是玥谷?” 孟休笑着摇头,转身问道:“前辈觉得是?” 陈灵舟摇头道:“玥谷是帝星。朝天宗反倒是二隐之一,还有一隐呢?” 说到此处,陈灵舟深吸一口气,叹道:“后生可畏!” 孟休笑道:“这一隐嘛!日后你们就知道了。前辈谬赞。” 挪走九座山头儿,看似是暂避刘景浊之锋芒。实际上,他孟休是要斗转星移啊! 第862章 南下(四) 黄湾一间大车店里,来了几位客人,为首的是个青年道士,身后跟着三个年轻人,各自背着两把剑。 在籴粜门得来的三把剑,其中一把剑,自然是留给楚廉的。 三个徒弟,六把仙剑,可扎眼。 大车店还是那间大车店,但茅房多了几间。 进门之时,有个年轻人抓了一把糖,师徒四人各自分了些。 姜柚古怪问道:“这是有喜事儿?” 年轻人挠了挠头,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我初六成亲的,喜糖剩了好多,给大伙儿沾沾喜气嘛!” 说着,又给刘景浊塞了几颗,“道长多吃点儿,不够还有。我们最欢迎道士,我就是一位道爷开了方子,爹娘吃了之后才有的。” 刘景浊接过糖果,笑道:“恭喜啊!” 姜柚记得清楚,大车店的掌柜叫做张务实,快四十了还没个子嗣,师父当年给他留了一方药,说是药到病除。 但进门之时,姜柚已经查探到了里屋有个小房间,摆着两道牌位,其中一个,便写着张务实。 凡人一生六十余岁,真短啊。 两位姑娘住着一间屋子,楚廉便与师父挤在了一间房子里。 这几日下来,师父始终不跟大师姐说话,可把楚廉愁坏了,姜柚也发愁,所以两人商量好了,一个劝师父,一个劝师姐。 可楚廉实在是不知道咋开口。 倒是隔壁屋子里,姜柚笑呵呵说道:“当年我跟师父就这么住着,我就是这间屋子,现在桃子也来了。” 其实姜柚想说,你已经去过了我的家,我也想陪你回一趟你的家。 白小豆取出一只酒壶,灌了一大口酒。 “是不是觉得我不好,惹师父生气?三十几岁的人,还这么孩子气?可是小时候我也没有惹师父生气过。” 姜柚嘟囔道:“那为啥嘛?” 白小豆抬起头,传音问了句:“难道你没听到有人说什么?连楚廉都听到了。” 姜柚神情一滞,轻声道:“是师父命不久矣吗?” 白小豆又灌下一口酒,沉声道:“你可以不信,但我不能不信。我在那处洞天之中去了半座天宫,天宫有一座极大的镜花台,我看见了很多东西,有些碎片原本解释不通,但这么一说,就解释得通了。咱们不一样,我……我除了师父,什么都没有了。” 姜柚撇嘴道:“这话可太伤人了,你不是还有……” 话没说完,外面忽然有人出声:“刘山主来了,为何不去松鸣山坐坐?这是不当我刘贝是朋友了吗?” 两人听见隔壁门吱呀一声开了,刘景浊笑着答复:“打算明日一早去拜访的,此地当年也待过,就想住上一夜。” 没几句话,楚廉便走来这边,问道:“师姐,出去逛一逛吗?” 白小豆立即点头,“去。” 姜柚只得跟上,明显他们两个商量好了什么嘛!这还瞒着我? 三人都没背剑,黄湾也不大,没过多久就到了一处荒废宅子。 宅子与周遭格格不入,像是一家高门大户,门匾上写黄府。 这黄湾,多一半人都姓黄。 穿墙而过,进了荒废宅子,姜柚这才问道:“黄雪的家?” 白小豆点了点头,说道:“看过那个邸报了吗?谢杖斩杀周仁叛出挂壁楼,谢杖其实是张柳,是清溪阁右护法,黄雪拜了张柳为师。黄雪现在就在白水洞天,她说她的家人不是被人所害,但我不信。” 第863章 南下(五) 一顿饭后,白松夫人与周辽送人下山,目送师徒四人离去。 刘景浊来时一身道袍,去时穿青衫,背长剑。 白松夫人看着几人背影,长叹一声,呢喃道:“这可怎么办?青椋山与挂壁楼,哪个是我们惹得起的?他刘景浊可是斩了莫家老祖的人,杀合道都那般轻松,要平我松鸣山,简直不要太容易。” 周辽人伸手搂住妇人腰肢,微微一笑,轻声道:“别担心,我去挂壁楼一趟,按他说的做就是了,武楼主也不是个会为难我们这种小人物的人。” 但周辽人面色一紧,又说了句:“关键在于,这只是一道分身啊!天下盛传刘景浊三魂同境,那岂不是说,他一人即三合道?” 说到这里了,白松夫人便问了句:“你看得出那把剑是真是假吗?” 周辽人摇了摇头,“看不出。” 师徒四人继续南下,刘景浊要去一趟柳眠书屋,找找那个读书人。 反观婆娑洲那边,一个身穿青衫的剑客,忽然之间变成了白衣,也不背剑了。 赵坎一路游历极慢,此时是在婆娑洲南部,看样子是要先南下,再北上。 宝船时而往东时而往西,一众贵霜供奉根本摸不着头脑。 而摩珂院外,已经多了四个外乡人。 行到一处石碑之前,白衣青年微笑道:“当年在此得一人指点,也是我到了如今境地极其重要的一环。” 枯树早已逢春,石碑却没有什么改变。 池妖妖问道:“远涉不易?” 刘景浊点了点头,“的确不易,你往前走走。” 池妖妖满脸疑惑,几步之后便到了石碑另一侧。 她直翻白眼,嘟囔道:“古人废话忒多。” 因为另一侧刻着:“也不难,动步便到。” 对于池妖妖那句话,刘景浊见怪不怪,毕竟是曾经说出一句天地应当以我为傲的人。 这是一种骨子里的自信,刘景浊还真做不到。 赵坎看了一眼金鹏,笑问道:“金鹏兄不也研习佛法吗?” 金鹏自嘲一笑,摇头道:“尊崇佛法的浮屠洲,得刨开了去找,才能找得到几片寺院碎瓦。” 个中原因并不复杂,但要说清楚就很费劲了,于是金鹏并无解释的意思。 刘景浊轻声一句:“走吧,这座摩珂院,该进去看看了。” 赵坎叹道:“不能开船到此,不能大喊一声景炀皇帝为母报仇,总是有些不舒坦。” 金鹏微微一笑,开口道:“摩珂院已经空了,就剩下个合道气息。” 事实上,金鹏从来就觉得,当年方葱要是不想死,谁都杀不了她。 刘景浊忽然转身,轻声道:“是得把船开来,传信过去,让把宝船开到这里。” 金鹏略微一愣,“你这是要?”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我占理,为何要偷偷摸摸?” 众人只见那家伙走去附近一间客栈,不一会儿便有人提着一道牌子出门,牌子上写,“中土刘景浊在此”。 池妖妖满脸疑惑,问道:“陛下,他这是要做什么?” 赵坎摊开双手,“我哪儿晓得?传信让把船开来吧。” 池妖妖只得点头,转身过去传信。 金鹏则是看了一眼那牌匾,又看了一眼赵坎,问道:“确定要开船过来?跟贵霜签订东西可没多久。难不成……又要?” 赵坎淡淡然开口:“他想得美!我晓得老头子走之前给了他几道空白圣旨,他敢削自己的爵位,我就敢封他摄政王!看谁拗得过谁。” 金鹏也是一愣,却见赵坎大摇大摆走进客栈。 盏茶供奉,有人又拿一道牌子出门,手都在抖。 金鹏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却也有些羡慕。 池妖妖传信返回,瞧见客栈门前两道牌子,伸手拍了拍额头。 “算了,随你们怎么闹吧。” 因为在“中土刘景浊在此”的牌子一侧,摆着另一道牌子,上写:“景炀皇帝在此”。 消息传到富楼沙城,丘横拿着塘报,笑得合不拢嘴。 “这兄弟俩,可真有趣啊!” 后方女子瞧了一眼,也笑了笑,却也说道:“陛下就不想想,他们这般大张旗鼓,是想作甚?” 丘横淡然道:“管他想做甚,只要能除摩珂院,我立即以朝廷名义刊发邸报,绝不让景炀王朝背锅,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 朱雀王朝京城,皇宫内苑,高慧耀站在长廊中,指着一个跪在雨中、只十来岁的孩子,语气极其严厉。 “事事都要靠人帮,有一日大厦倾倒,谁来帮你?” 有妇人小跑过去,想要哄一哄孩子,却被高慧耀厉声喝止。 “慈母多败儿!连小小课业都要他人帮忙,将来如何驾好朱雀这条大船?滚下去!让他跪着。” 妇人也不敢上前了,只是看着儿子跪在雨中,心疼不已。 此时高慧耀又冷声一句:“人要靠自己!这是他必须学会的道理!” 往书房走去的路上,高慧耀神色冰冷。一脚踹开房门,走进去之后,只站立片刻便掀翻了桌子。 “欺人太甚!他武槊欺人太甚了!” 吴天咫姗姗来迟,见高慧耀怒不可遏,只好提上鞋跟,轻声问道:“陛下,这是怎么啦?” 高慧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甩给吴天咫,冷声道:“瞧瞧,挂壁楼的信,居然让太子拜他做祖父!他是要当我爹啊!” 吴天咫打开信看了一眼,信上说,楼主膝下无子,周仁又惨遭陷害,见皇太子聪慧,欲收做干孙儿。 吴天咫皱了皱眉头,说道:“陛下,这不对吧?刘景浊已然南下,他挂壁楼这时候不应该这么过分的,这不是逼着我们与他撕破脸吗?” 高慧耀冷声道:“刘景浊,又是刘景浊,难道我事事都要靠别人吗?我堂堂朱雀皇帝,亲自去吊唁姜恒生,结果呢?就是问问他接下来要怎么做,他说了什么?” 当时私下聊了几句,吴天咫也在,说的是什么他当然清楚。 刘景浊只是一句,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吴天咫只得说道:“陛下,挂壁楼可不止武槊一个合道修士,即便刘山主如今势大,也得小心。以他的为人,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吧?” 高慧耀转过头,眯眼看着吴天咫,冷笑道:“是不是你们这些个修士,都觉得人皇最大?” 吴天咫只得抱拳道:“陛下恕罪,我绝无此意。” 高慧耀回过头,沉声道:“好了,你退下吧,我得想想怎么去求那位人皇了。” 语气虽然平淡了,但明显是咬着牙说的。 待吴天咫走后,高慧耀面色愈发阴沉。 谁都靠不住,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讲道义了。 他总袖中翻出来一枚玉简,拿出来的瞬间就将其捏碎了。 刹那间,一道紫气化作两道身影。 一人手持宝塔腰悬拨浪鼓。一人背负芭蕉扇,腰悬定风珠。 高慧耀沉声道:“我要是答应你们的条件,能否保我朱雀王朝千秋万代?” 男子笑道:“大帝一出,自然千秋万代。” 高慧耀深吸一口气,“那我要怎么做?” 男子又是一笑,轻声道:“只需告诉刘景浊,养蛊法子,天眷之人,生食母肉。” ………… 挂壁楼上,武槊递给周辽人一杯酒,声音略带歉意:“周仁之死,我实在是抱歉,没想到谢杖会是奸细。” 周辽人眼眶通红,咬着牙说道:“他为什么要杀周仁?为了黄雪?” 武槊叹道:“原本都不用露出马脚的,是我要给周仁与黄雪指婚了,他忽然暴起,我追杀到最后也没杀死他。” 周辽人一口喝完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刘景浊在离洲的是分身无疑,虽然那把剑很像真的,但我并未察觉到与当年一般的剑意。” 武槊点了点头,“好啊,那就新仇旧恨,咱们一起算。” 送走周辽人,武槊又进了地下暗室。 冰棺之中,半人半鱼的女子静静躺着,像只是睡着了。 有人声传来,问道:“许经由为什么出卖张柳?为什么要帮我们?” 武槊轻轻触碰这女子脸庞,冷笑道:“都以为可以驱虎吞狼,谁是狼谁是虎啊?他许经由想的可不止这么多,他要我的小鱼儿复活,成为九洲唯一的真龙。他还要化白龙为黄龙,把余恬身上的契约转嫁给他扶持的大帝。赤帝?他想创造的是黄帝!他要景炀王朝一统九洲!” 栽赃嫁祸,无所不用其极,这就是龙师的真正面目。 那道声音又问道:“那你是必有对策了?可又激高慧耀作甚?” 武槊微笑道:“我十分确定,婆娑洲那个刘景浊才是真身,他这个人喜欢故布疑阵,我这次信他所说。点灯机会只剩下最后一次,这里的分身只要重伤就得返回婆娑洲,而摩珂院那边,有些事情由不得那个假和尚,这就是当年贪心需要付出的代价,他定会与刘景浊死斗。” 如今的刘景浊,真不是想对付就能对付的,机会就这一次。 况且,他高慧耀实在是太蠢了,驱虎吞狼得有那个脑子才行。 养蛊法子,从来就只有一个。 三千童男三千童女是药引子,真正的药,是那个啃食母亲血肉的天眷之人。 不想起那段儿时记忆,怎么入药? 至于童男童女,一年丢几个,偌大朱雀王朝,千年光景,谁会发现? 早就准备好了。 ……………… 某处洞天,九座山头儿尽数搬离。 群山之中有一小亭,有人被困亭中。 亭外站着个一身儒衫的读书人,读书人双手拢袖,挥手在半空中留下一行字,随后笑着说道:“三叶兄,他快来了,见到之后记得代我问好啊!” 亭中盘坐之人被封印了修为,也就能说话了。 “你真就不怕我家少主斩你?” 孟休笑了笑,反问一句:“当年青泥国时,童钺与被张五味斩杀的登楼,其实就是我‘偷渡’的楔子。眼皮子底下都猜不到,你觉得我会让他猜到我下一个藏身处?那你就告诉他,好好猜我接下来会做什么,且,这一局我赢定了。顺便告诉他,他得好好谢谢我,不然他保不住他的好徒弟。” 第864章 南下(六) 姜柚指着河边破烂牌子,笑着说这是师父觉得浪漫的地方。 碰巧到了蒙童复课之时,私塾门口那叫一个热闹。 有背着几捆柴的,有拎着腊肉的,各式各样。 白小豆下意识问了句:“是拿这个充当学费吗?” 当师父的也忘了自个儿跟徒弟闹别扭了,接上就是一句:“他本来是不打算收钱的,但我觉得,不能让孩子们觉得学问来的轻易。” 说完之后,刘景浊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了,也只能灌一口酒,略有些尴尬。 事实上,刘景浊时常会忘记在跟自家丫头闹别扭。 对于在意的人,记着的往往都是好,就没记过坏处。 姜柚嘴角一挑,戳了戳楚廉,又扬了扬下巴。 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瞧瞧,这不就好了吗? 楚廉神色古怪,心说也就是大师姐了,换成别人试试? 站在河湾柳树底下许久,柳眠终于是将孩子们收了进去。也是此时,他才发现树底下站着个背剑青年。 读书人面露喜色,快步走来,离着老远就对着刘景浊作揖。 刘景浊也是一笑,抱拳回礼,并问道:“这些年柳先生过得可好?” 读书人满脸笑意,极其真诚,“好,我时常挂念刘兄,本以为今生再无相见之时了。” 刘景浊笑了笑,答道:“俗人总是俗事多,我也返乡没几年,这不,就带着弟子们重游离洲了。” 朝着柳眠一摆手,刘景浊说道:“还不快见过柳先生?” 三人齐齐行礼,楚廉与姜柚抱拳,但白小豆是作揖。 时至如今,白小豆还是穿着一身略显宽松的儒衫。 柳眠感慨道:“姜柚我认得,这位姑娘就是刘兄曾说的大弟子了吧?” 刘景浊笑着点头,“是,大名白桃。另外一个是几年前新收的弟子,青鸾洲人氏,叫做楚廉。” 见柳眠回头看了一眼,刘景浊便说道:“要开课是吧?你先忙你的,我今夜得借宿在你这儿了,明日再走。” 柳眠再次作揖,微笑道:“我去叮嘱几句,年年第一课都是齐读,我也不会多教什么,刘兄稍等片刻。” 随后走入柳眠书屋,听见的是齐齐的读书声音。 楚廉傻乎乎的贴在刘景浊身后,气得姜柚一把将其扯到后面,白眼道:“没点儿眼力见儿!” 刘景浊与白小豆差个一个肩膀,师父在前,徒弟在后。 里面传来极其清楚的读书声音:“苍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勉力讽诵,昼夜勿置。苟务成史,计会辩治。” 白小豆缓缓抬起头,低声道:“仓颉篇。”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记不记得我教你认字,先是哪一篇?” 白小豆记得清楚,便脱口而出:“急就篇。” 说完之后还在等师父下言,但没有下言了。 白小豆张了张嘴,低声道:“师父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刘景浊回头看了一眼,见白小豆可怜兮兮的,便也狠不下心语气冰冷了。 他无奈道:“就像是一家三口,明日缸里就没米了,说给孩子听有什么用?徒增烦恼而已,为何还要说?” 白小豆再次低下头,可眼眶已经发红了。 “那我就只能干瞅着吗?” 刘景浊摇头道:“有些事不该你管,你也白管,说不好就被人利用了。且昨日朱雀王朝的炼气士供奉传来一道消息,与你有关系。” 白小豆猛地抬头,“是什么事?”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轻声道:“你进那处洞天,在海上听到的某些话,由始至终就是一场算计。” 白小豆一愣,“算计?是什么算计?” 刘景浊没有答复,沉默了许久才说了句:“以前我觉得,有些事情想不起来最好,那样你会开心些。可现在……师父觉得人得去面对自己的过往,我家豆豆也是一样。但要不要去面对,决定权在你。陆青儿留了一句话,在木鱼宗的木鱼里藏着,说让你不要进神霄洞天。” 转过头,刘景浊轻声道:“去不去,决定权在你。事先给你打个招呼,有些真相知道之后,你会很崩溃的。” 白小豆冷不丁一个笑脸,说道:“师父觉得我该去,那我就去。” 刘景浊一笑,“你不是要自由?那你得自己决定啊!” 白小豆哭丧着脸,伸手挽住刘景浊胳膊,撒娇道:“师父别生气了,我错了。” 姜柚嘴角都要翘到眼角了,这才对嘛!师父最疼大师姐,大师姐也最疼师父,向来如此的。 刘景浊问了句:“那块石头你一直带着吧?” 白小豆点头道:“一直带着呢,就走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明日一大早走,我们陪着你一块儿。”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我不忍心,但你说得对,你长大了,人总要面对某些事情的。因为已经发生了,那就逃不掉。” 这天夜里,刘景浊摆了两壶酒,与柳眠聊到了大半夜。 两人讨论的,无非就是这么些年来,走出大山的孩子都如何。柳眠说有做了官的,也有下了狱的。 明面上过得都很好,事实上如何,谁也说不清。 次日清晨,刘景浊拜别柳眠,出来时却瞧见了个新先生。 柳眠微微一笑,说道:“是来接替我的,我要走了。” 刘景浊沉声道:“有什么事情就说,只要是需要出力的,不理亏,我就都行。现如今我力大无穷。” 柳眠摇了摇头,笑道:“去见见某些长歪了的学生,瞧瞧他们还认不认我这个先生。” 刘景浊略微一愣,旋即重重抱拳,并未说话。 定然是有些不必再以腊肉柴禾充当学费的孩子,让这位在柳眠镇百年的先生,失望了。 与大多数当师父先生的一样,弟子不学好,他会认为是自己没教好。 走出柳眠镇,沿着那条河往下十几里,刘景浊忽然站住,回头看向三个徒弟。 “今日陪你大师姐回家,怎么样?” ………… 一行三人第四次入白水洞天,这次与前三次不一样,这次是做了充足准备的。 没有着急去往北方水域,秦栋包了一艘船,先往小云梦去了。 挑的是个少年人,因为别人都在争,就他安安静静,所以这次挣钱机会,就给了这个少年人。 秦栋心情大好,还特意问少年人,“你在这儿跑船多久了?对龙女又知道多少?” 少年人嘿了一声,说道:“龙女可是白水洞天的根本,听说三大渠与小云梦各有一样东西,只有聚齐这四样东西才能救出龙女。要是男的,就可以娶龙女为妻。” 秦栋哈哈一笑,说道:“小子,你说错了。四样东西聚齐只是可以知道真正唤醒龙女的东西是什么,还要天南地北的去找的。” 二十余年了,我终于集齐了这些东西。 带我迎娶龙女,自此便能一飞冲天了! 不多久后,小船到了小云梦。 秦栋站在船上,往水中丢下一片龙鳞,只见一阵白光闪烁,龙鳞居然顺着那条通往北方水域的河流,径直往北。 秦栋指着水中白光,微笑道:“追上这道白光,我给你加一枚泉儿。” 少年人一听一枚泉儿,两眼直放光,立即操控飞舟往北追着白光,疾速往北去。 秋谷与钱和坐在后方,这也是他们第四次入白水洞天了。此前跟着秦栋,东西南北走遍了,现在终于是能助公子降服龙女了。 一直追到了海域深处,白光忽然消失不见。 秦栋取出几样东西,沉声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瞧瞧。” 与此同时,有人背着长枪进了白水洞天,他倒是没着急去往北方水域,也还是去了小云梦。 他将长枪横放在地上,盘膝坐在湖畔。 一伸手,掌心之中便多了阵盘一道。 若是凌春王朝那位国师在场,定然看得出,这便是十年间存放青白的托盘。 再一伸手,又是只白玉瓶出现在了手中。 万事俱备,只欠入药了。 中年人淡淡然开口:“肉身自然不会让你吃,但龙魂我不要。” 有人声答复:“呵呵,你也太小看我了!” 今日的白水洞天,极其热闹。 有个读书人孤身进来,倒是没着急去往东边,而是到了城中一处宅子,宅子里有个练剑姑娘。 两道身影先后落地宅子,都是剑修。 黄雪瞧见狄邰就来气。 高图生则是对着余恬抱拳,微笑道:“余先生来,应该打个招呼的。” 面瘫如狄邰都有些诧异了,怎么……怎么这家伙也有讲礼貌的时候? 余恬微微一笑,“其实何止是我?” 有个大肚腩中年人喘着粗气进门,满头大汗。 “我说,下次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我是个凡人啊!这我遭得住?打算把我弄死,你们另立皇帝是不是?” 余恬甩去一壶酒,笑道:“老二的主意,要怪就去怪他。” 高图生嘴角一扯,叹道:“刘贼惯用伎俩,见怪不怪了。” 狄邰则是对着赵坎一抱拳。 其实赵坎来,帮不上什么忙,但狄邰明白刘景浊的意思,因为方剑仙是赵坎的亲娘。 既然要报仇,那赵坎是绝对不能缺的人。 长安城里,龙师找来景语,二人对坐。 许经由微笑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问你,你对于中土之灵有无兴趣?我说的是中土神洲之灵。” 第866章 我才是武道第一 摩珂院正门,有个目盲僧人双手合十架着齐眉棍,站在台阶下方。 大门朱红,僧人一双眼睛被黑布盖住,今日是个大晴天。 “多年前在归墟我就说过了,要杀我师尊就得先杀我。” 刘景浊缓缓提起剑,摇头道:“将你逐出师门,是在保你的命,我已经留了足够时间让这座摩珂院不相干的人离开了。” 行目轻点了点头,“摆出那道牌子时我就知道你的用意了,多谢。” 刘景浊冷声问道:“让吗?” 行目平淡答复:“让不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瞬身上前,以剑柄朝着行目胸前一点。 只一下,行目魂魄立时与肉身分离。 心念一动,那道魂魄便被定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剑客绕开目盲和尚往里走去,和尚还是双手合十,架着齐眉棍。 池妖妖站在半空中,一样面无表情。 即便是打杀了行目,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为报仇,诸事可行。 不远处还有师徒三人,路痴和尚提着酒葫芦坐在屋檐上,身后站着丘柘与徐娇娇。 徐娇娇面色凝重,沉声问道:“就……一招?这么简单的一招,就制住了婆娑洲榜首?” 路痴叹道:“再别把这劳什子榜首当回事了。” 这算啥?要知道战事快结束的那几年,他孤身立于海上,妖族愣是不敢近他三千里! 丘柘深吸一口气,问道:“师父,掌院必死了吗?我觉得刘先生并不心狠手辣吧?” 路痴撇嘴道:“三十几年前他要是知道那些事情有摩珂院插手,即便只是登楼他也会来,更不会留给摩珂院四散时间,多半会鸡犬不留的。” 过去了这么久,恨意其实不那么浓了。又或者说,恨意全在离洲那边。 丘横远在皇城,但有人为他打开画卷,映照摩珂院发生的事情。 这位贵霜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呢喃道:“若是没有人间最高处,炼气士到了他这个境界,想要灭我一国,恐怕就真是举手投足之间了。” 后方女子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随后笑着说道:“陛下不必担心,作为人皇,他不敢对凡俗王朝出手的。” 丘横点头道:“是啊!我只是贵霜之主,而他是人族之皇。” 摩珂院深处一处禅房,僧人盘坐蒲团之上,见有人提剑至此,居然露出个笑脸,轻声道:“多谢为他们留一条生路。” 刘景浊往前走着,同时说道:“冤有头债有主。” 一步进门,门户应声关闭。 刘景浊走上前,举剑插进僧人重叠的小腿。那位掌院还是面带笑意,只是说道:“要是折磨我能消你恨意的话,可以将我肢解,喂狗都行。” 刘景浊拔出剑,冷声道:“除了你跟武槊,还有谁?” 掌院微笑道:“籴粜门那几人,已经被你杀干净了。其实那九座山头不在其中,他们没有那个本事,只是出主意了而已。” 说着,他叹道:“其实我们也没有那个本事,她是在护你,甘愿赴死。” 忽然闷哼一声,刘景浊已经落剑,掌院右臂已然被斩。 他猛地抬头,皱眉道:“你不是刘景浊?” 年轻人将案上香炉推倒,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反问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掌院一笑,轻声道:“他是不会这么折磨人的。” ‘刘景浊’一笑,“你是聪明的。” 可掌院有些疑惑,再问一句:“对现在的他来说,对付一个武槊,需要如此小心谨慎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微笑道:“若只是对付一个挂壁楼,他一人一剑足以横推。” 这位掌院摇头一笑,叹道:“佩服。” 话锋一转,“你不杀我?” 话音刚落,又是一剑划下,另外一臂被斩。 ‘刘景浊’讥笑一声:“怎么会不杀?害我大师姐的人,我会不杀?” 可不只是斩落臂膀,此时这位掌院五脏六腑已经被剑气搅成了一团肉泥。 他终于是没有那个平静声音了,颤声问道:“你是谁?” ‘刘景浊’冷冷开口:“我啊?是我大师姐的小师妹。” 要不是得等那个来找刘景浊真身的人,你能活? 只是分尸?那太便宜你了! 这个刘景浊,当然是前不久将赵坎丢去离洲,自个儿又返回摆出牌子客栈的桂祘了。 为大师姐报仇,怎么能没有她? 盘腿坐在香案上,正想着待会儿怎么办呢,那个被削成人棍的家伙,忽然传来了声音。 “你想死,可我不想,你压不住我了!这具肉身是我的了!” 桂祘眼睛一亮,心魔噬主?好啊!免得我左右互搏了。 院中平静接近一刻了,都以为刘景浊已经斩杀掌院,结果忽然一声轰隆巨响,有高达三千丈的法天相地破开屋脊,凭空出现。 法相三头八臂,三道头颅皆是青面獠牙,却都戴着佛珠,与寺庙里的怒目金刚如出一辙。 ‘刘景浊’顺势倒飞出去,一口血水喷涌而出。 桂祘挠了挠头,心说这下像模像样了吧?还钓不出来大鱼? 白水洞天之中,有个白衣青年牵着个小丫头,到了水域边缘。 秦栋浑身筋脉尽数断绝,躺在岸边,口中鲜血直往外溢。即便不死,也修为尽失了。 秋谷与钱和则是被那个少年船夫所化的符箓困在船上,动弹不得。 可此时,秋谷猛地瞧见有一道白衣牵着个小姑娘踏浪而行。 “这……他怎么来了?” 白衣青年抬头看了一眼,冷冷开口:“事后我会去一趟八业庙,好好瞧瞧你们八业庙。” 秋谷心头一颤,再看钱和,也唯有苦笑了。 牵在手中的小丫头看了看下面,问道:“这里我好眼熟哎。” 青年人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歉意道:“对不住啊,让你提前醒来,就还得在这儿待一段日子,我走之前你恐怕出不来。” 小丫头两条淡疏眉头一皱,问道:“为什么啊?那我是不是吃不到你做的饭了?” 青年人笑着摇头:“暂时吃不到了,但以后会有。你会睡一觉,等睡醒了就可以出去了。对了,你得帮我个忙,可以吗?” 小丫头点头不止,“当然了,你可是我的大哥哥哎!” 青年人微笑道:“等你睡醒之后,会想起很多很多事情,别跟记忆中的那些仇人计较,因为他们即便还在,也都是转世身了。当然了,要是他们不学好,你可以教训他们的。” 小丫头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顿了顿,小丫头又说道:“水下面有什么在叫我,我可以去吗?” 青年人点头道:“去吧。” 小姑娘咧嘴一笑,纵身一跃,居然化作一道龙魂,钻入了水中。 离洲挂壁楼上方,方圆千里被阴云笼罩,阴云之中,隐隐约约有白龙翻腾。 武槊轻轻捋了捋怀里人鱼黑发,一脸温柔,道:“很快咱们就能自由自在地在一块儿了。” 将半人半鱼的女子往高处一推,人鱼便缓缓漂浮了起来。 只见武槊大手一挥,一道木讷身躯凭空出现,就盘坐在挂壁楼上方。 紧接着,整座挂壁楼开始散发奇异光芒,托着人鱼缓缓往云海中飞去。 也是此时,一道剑光划破数万里天幕,直奔挂壁楼。 武槊冷笑一声,拔出长枪瞬身而起,一枪挑散剑光。 一袭青衫手持长剑,重重落地。 抬头看了一眼漂浮在半空中的白小豆,刘景浊眉头紧紧皱起。 武槊扭了扭脖子,翻转长枪,笑道:“晚了,移魂开始,就停不住了。” 刘景浊再次持剑欺身而上,身后同时出现一道略显浑浊的八卦图,其中无数剑符如同狂风四射,刺向天幕。 武槊略微眯眼,只瞬息之间便跃上半空,挥舞着长枪,将飞来剑符尽数捣碎。 他再次翻转长枪,冷声道:“都说你刘景浊三魂同境,我倒要瞧瞧,你这最后一次点灯机会,能用多久?” 刘景浊剑光已至,“斩你足矣!”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与长枪碰撞之时,方圆数千里山摇地动。 只此一击,武槊倒飞出去千余里。 刘景浊趁势瞬身去往白小豆处,刚要伸手,挂壁楼上方的周仁却猛地睁眼。与此同时,数以万计的细密剑光撕破虚空,硬是将刘景浊击飞了出去。 武槊已然返回,傀儡似的周仁站在一块儿。 刘景浊轻咳出来一口血水,冷声道:“上次灯影洞天那个背刺船夫的人,是你?看来你最终过关了,也拿走了那道剑符?” 武槊淡然一笑:“可惜人皇当时并未发现,我要是猜的不错,当时你应该还夸奖我了吧?现在发现,晚了。” 刘景浊面无表情,只冷冷一声:“死远点。” 武槊眉头一皱,却见一道剑光自周仁体内钻出,这具肉身,此时真正成了尸体。 那剑符飞速逃遁,很快就没了踪迹。 武槊一叹,“我怎么就没想到,仙符成精,也还是妖。”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人鱼已经过了一半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轩辕城之后,我还没有真正出手过。” 话音刚落,一道足足三千丈的法天相地便立在挂壁楼百里之外。 但这法相,与寻常法相不同,更像是放大的刘景浊肉身。 没想到,武槊松了松肩膀,淡淡然一句:“炀谷之后,我也没有真正出手过。” 同样一道高达三千丈的身影凭空出现,就护在挂壁楼前。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终于有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了。 真武境! 武槊举起长枪重重劈下,冷笑道:“偷偷摸摸破境很辛苦的,我才是舟子之后,武道第一!” 第867章 我答应你 白水洞天那边,几道身影拼尽全力也才刚刚到这儿,结果第一眼瞧见的,就是武槊的武道真身。 高图生与狄邰猛地停住,尚在千里之外。 狄邰仰头看向半空,沉声道:“我们去就是捣乱,还是做点儿别的吧。” 余恬深吸一口气,单手负后,整个人缓缓漂浮了起来。 “诸位,没那么容易的,这里还有一个家伙的。” 高图生猛地转头,却见有一道身影凭空出现,那人双手合十,居然再次召唤出来一道法天相地,两千余丈之高。 狄邰拔出佩剑屈臂以抹刀姿势擦拭长剑,同时说道:“这个武槊,了不得啊!居然打造出来了一道合道分身。鱼雁楼那个大天门榜,给他的排名还是太低了。” 何止他们诧异,刘景浊一样惊讶无比。 这武槊,不只是到了真武境,居然单独剥离炼气士分身,炼成了一道合道分身! 结果高图生嘴角上扬,率先化作剑光疾驰而去。 合道又怎样,无非就是打死他,或是被他打死嘛! 狄邰这个面瘫居然也露出个笑脸,还舔了舔嘴角。 “没赶上最后那场大战,这场休想落下我!” 近两千丈之高的烈焰法相已然祭出,这法相与在归墟时还有区别,近乎一位持剑的熔岩巨人。 反观余恬,一个儒家修士,自然没有剑修那般耀眼,但同样声势浩大。 余恬一身儒衫,悬停半空,衣裳咧咧作响。 “剑修养一口无所不断的剑气,那我便养一口浩然气。” 话音刚落,也是一道近两千丈之高的法天相地将余恬裹在了眉心。 法相眉心之中,余恬冷声念道:“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 每出一字,便有大如山的文字坠下。 高图生咋舌道:“乖乖,这一家子牲口啊!读书也能读成这样?谁告诉我书中只有颜如玉黄金屋的?我左右开弓扇他一千四百个大耳刮子!” 说话不耽误出剑,文字大山落下之前,两道剑光已经先后斩向合道武槊。 可此时,武槊才睁开眼而已。 “诸位天骄,以为人人都是刘景浊吗?三个登楼便想斩合道?” 武槊笑着摇了摇头,同时身后出现几道各有数百丈大小的圆环,圆环之中,有淡蓝光华如同剑光一般爆射而出。 先是两道金光逼退狄邰与高图生,紧随其后的,是密密麻麻的金光朝着高空而去,几座文字大山便是几道光束。 两处相隔不远的战场,动静之大,使得方圆三万里天时巨变。 朱雀王朝的各地山君龙神几乎是在拼着性命护着一方百姓。 近挂壁楼处,无境剑客与武道真身的数次碰撞,以挂壁楼为中心,方圆几百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土,这还只是剑与长枪碰撞的余波。 但明显刘景浊的身形有些虚幻了。 武槊冷笑道:“要报仇得等下一趟了,我记得昆仑那位一个告诉你了,分身在外不能动静太大,否则会被强行扯回本体处吧?” 由头至尾刘景浊都未曾祭出本命剑,就连剑术神通也没有施展。只是以与武道真身相似的法天相地与武槊对轰而已。 此时武槊狂笑不止,再次举起长枪,以破空之势朝前突刺。 刘景浊一皱眉,同样出剑,剑尖对枪尖,又是一股子凌厉气息扩散开来,仿佛是要切开虚空。 武槊又是一笑,猛地旋转长枪,枪尖居然崩碎了剑尖,好似破竹,直达剑柄。 猛地收回长枪,武槊跳起来一记横扫,重重拍在刘景浊身上,法天相地,应声而碎。 刘景浊一口血狂涌而出,恢复本体,单手拄剑半跪在地上,抬起头,沉声道:“我必杀你!” 武槊却只是淡淡然一句:“只要救活我的小鱼儿,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出,即便是性命!即便是天下人的性命!” 刘景浊抬头看向半空,可自己的身体,却逐渐消散了。 武槊也抬头看向天空,人鱼已经快到云海了。 他满脸笑意,转头看向分身那边淡淡然一笑,随后手持长枪欺身上前,要以二敌一。 “人一旦有了力量,就会目中无人。他刘景浊错就错在以为仅仅凭着一道分身就可以拦住我。” 瞬身到达另外一处战场,两个武槊围攻三位天之骄子。 “都说了,不是谁人都是刘景浊,你们三个若是退,我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高图生祭出本命剑,一道漆黑空间瞬时间包裹住两个武槊。漆黑之中同时有烈焰升腾,但火焰照不亮那漆黑。 “他以前说过一句话,一不做二不休,可以是褒义也可以是贬义,对我来说,此时是褒义。” 高图生咧嘴一笑,“娘了个蛋的,有架可干,老子会跑?” 余恬默念一句:“天罗地网。” 金色文字瞬间四散,分化成偏旁部首,织成了一张细密大网,包裹住了那团漆黑。 可是,武槊仍有声音传来。 “都说了,三登楼而已,你们过于异想天开了。” 话音刚落,漆黑、烈焰、天罗地网,几乎同时崩碎。 有人双手结印,数道金光箭矢一般朝着余恬三人射去。有人手提长剑,如那军中万人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三人应声倒飞出去,各自狂喷一口血水。 高图生艰难起身,啐了一口鲜血,骂道:“这牲口……” 狄邰仰头看向云海,人鱼已经快要钻入白龙眉心了。 他皱眉道:“左兄还不出手?” “来了!” 武槊猛地转头,两道身影同时转身,却被那血红剑光逼退数百里之远。 左春树人影未到,剑光先来,笑声紧随其后。 那是极其刺耳的笑声,好似自黄泉而来。 武槊微微眯起眼,“年轻一代第一人,真不错啊!” 是一道两千余丈高的血红枯骨法相,提剑至此。 武槊两道身影合归一处,淡然道:“但不够啊!” 与此同时,两道女子身影凭空出现,就在挂壁楼外。 其中一人举剑二分挂壁楼,另一人飞身上去,顶着巨力抱开白小豆。 武槊急忙抬头,但只一眼便狂笑了起来。 “晚了!” ………… 十万大山处,白小粥被剑灵带出去好几日,今天早上刚刚折返。 此时玄梦忽然说道:“白小粥,陪我去一趟后山呗,记得上次咱们埋的东西不?取出来?” 两个小丫头不知埋了什么,反正白小粥一听,立刻两眼放光。 “走走走!挖出来。” 两个小丫头手拉着手,一蹦一跳的去往后山。 剑灵搬来了一张椅子,坐在池塘边上,呢喃道:“好费劲啊!要是以前的主人,不对,是以后的主人,就提着剑咔咔咔乱砍一统。” 龙丘棠溪也走到了池塘边缘,笑着说道:“没办法,这里头布局太多,不光是关系到他,要是只需要考虑自己,他绝不会如此拖曳的。” 剑灵忽然低下头,沉声道:“你觉得主人会回来吗?” 龙丘棠溪久违的去处那把青伞,微笑道:“会,一定会,因为我在等他。” 剑灵哦了一声,又问道:“要杀了她吗?那个东西她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龙丘棠溪歪着头,笑了笑才说道:“你主人猜,上次有人打伤胡潇潇,就是为拿来这个东西。弄个大一点的动静,再弄出个小一点的,我们自然会关注大动静了。” 剑灵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唯有一件事她清楚,有人想吃的可不只是白小粥,她还要吃了龙丘棠溪身上那道水神真意。 龙丘棠溪一挥手,解开了池塘中黑龟的封印。 与此同时,两个小丫头在后山刨出来了一样东西。 白小粥刨得最专心,玄梦则是一直在咽唾沫。 结果此时,白小粥忽然问了句:“水神为何镇压你啊?” 玄梦瞳孔一缩,二话不说,化作一条大蛇就要走。 白小粥身形一变,成了龙丘棠溪。 “选择做了剑灵,再想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池中玄龟,后山大蛇,二者皆现出本体,那就不是他们想跑就能跑的了。 何况还有曾经斩了他们的剑在。 玄梦大惊失色,颤声道:“怎么会是他?主人……饶命,我不想做玄武,我不想跟他合在一起……” ………… 婆娑洲那边,刘景浊与那位掌院势均力敌,同样没用什么剑术神通。 此时刚刚占了上风,却忽然闷哼一声,一口血水喷出。 池妖妖眉头一皱,拔剑就要上前,结果耳边传来金鹏声音:“夏官不要着急,你又帮不上什么忙。” 路痴和尚猛灌了一口酒,随后丢了酒壶,念道:“不对,这是有什么别的事儿,我得去帮忙了。我要是死了,他会护你们一一生周全的,放宽心。” 但此时,有个一身儒衫的青年人缓步到了摩珂院门口。 他取出一道符箓,默念咒语,将行目的魂魄拽回来本体。 随后,他朝着行目一作揖,微笑道:“大师兄。” 行目一皱眉,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向儒微笑道:“即便早已转投余先生门下,但师父终究是师父,师尊受难,我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行目冷声道:“你要怎么管?” 向儒笑了笑,缓缓转身,以心声问道:“刘先生,做个交易如何?” ‘刘景浊’眯眼看向门口,问道:“什么交易?” 向儒轻声道:“留我师尊不死,将你手中的七枚碎片给我,换白小豆不死。” ‘刘景浊’明明嘴角一挑,却又长叹一声:“我答应你。” 第868章 你看她理你不 阴云上方的白龙停止翻腾,自挂壁楼而起的光华,此时也消散殆尽。 且那座挂壁楼,已然一分为二。 武槊一枪逼退左春树,又以拳罡砸开秋暮云,随后才有空擦了擦嘴角鲜血。 后生可畏啊!若只是一个合道境界,今日不受点伤是收不了场的。 只可惜,真武一境,凌驾于合道之上! 此时再无什么顾虑了,小鱼儿已经没入白龙眉心,在武槊眼里,那丫头早就没了呼吸。 武槊心情大好,微笑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就此退去,可留一命。” 左春树狂笑一通,刺耳笑声简直像是刀子在铁甲上划拉,抓人! “如今九洲巅峰,龙丘晾与姬闻鲸之外,要加上你这个真武境界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枯骨法相血气更加浓郁,这法相,就好像是酆都罗山黄泉路上跑出来的活阎罗! 高图生更加直接,举剑便砍,冷笑道:“要是撑不到他来,我还练个屁的剑?” 狄邰与余恬,更不用说了,拼命而已。 至于两位女子,童婳抱着白小豆,一脸心疼,骂道:“这家伙真狠心啊!” 因为白小豆面色惨白,全无生机。 倒是秋暮云,神色有些古怪,传音问了句:“你……真信他啊?” 童婳一愣,“啊?” 秋暮云只好再说一句:“咱们都知道,白小豆五岁多就跟着他了,简直就是亲闺女,他可能拿这丫头的性命赌吗?” 童婳一皱眉,“可是……” 说出来,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是啊!那家伙在拒妖岛时弄的符箓替身,可没几个人瞧得出来,难不成这也是?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而已,高图生与狄邰便倒飞回来,就没在武槊手底下撑过十招。 两道巨响才落下,半空中的余恬也被一道金色光柱击飞,法天相地应声碎裂,悬浮在天幕的文字大山也一一消散。 又是一声巨响,有狂风袭来,是左春树的剑,与武槊的枪对撞掀起的剧烈罡风。 童婳起身拔刀,却被秋暮云伸手虚按住。 “你去给他们疗伤吧,你们的修为,在真武境下,撑不了多久。” 是啊!那年轩辕城下,刘景浊的半步真武都那般吓人了,何况是这必将舟子的真武境界了。 秋暮云只是一笑,轻声道:“其实我跟他一起,才是最巅峰。” 话音刚落,剑光往东,坠落之地,有翠绿法相凭空出现。 秋暮云祭出法天相地之时,左春树那道枯骨法相肉眼可见地褪去血色,转而披上了一层淡蓝色的火焰,鬼火一般。 高图生啐了一口血,诧异道:“以前他们也不是没有双剑合璧过,怎么没见有这动静?” 有个苍老至极,脸上遍布黑斑的老者被个年轻人搀扶着落地。 老人丢给高图生一枚药丸子,年轻人同时喂余恬与狄邰吃下丹药。 随后,老人笑着说道:“道理简单,天作之合从前不是夫妻。” 秋暮云祭出法相之后,左春树便没有之前那般阴森恐怖了,反倒是有了几分诡异的……正气。 之所以诡异,是因为此时的左春树,就像是那种自酆都罗山地府而出,行走人间缉拿妖鬼的阴差似。 就连武槊也十分惊讶,方才一剑,那淡蓝色火焰如同跗骨之蛆,寒凉,却能灼伤自己的无暇肉身。 秋暮云沉声道:“你别上头。” 左春树咧嘴一笑,“听师姐的。” 秋暮云剑若狂风,一剑斩出,阴云尽数散去,云海之中,白龙身形毕露。 左春树这才斩出一件,附着着地狱火焰的剑光,在那狂风催下,像是将无数厉鬼放出,要将那武槊啃食了去。 后方重伤的三人皆是大惊,这……两人合力一剑,居然有这合道杀力! 余恬擦了擦脸上鲜血,呢喃道:“不愧是第一人。” 人家左春树的修为,可是实打实一点一点自己修来的。 就这一击,武槊明明举起长枪,灵气与武道罡气皆化作巨墙也没能挡住,结结实实一击,使得武槊倒飞出去,愣是踩碎了挂壁楼,砸烂了一座数千丈高的山峰。 武槊长枪插入地面,轻咳一声,忍不住叹道:“我千多年勤修苦练,虽不及你二人天赋,却也不是你们百余岁的小娃儿能挡得住的。” 话音尚未落地,武槊已然消失不见,但两道炸雷响动同时传来,左春树与秋暮云,被一同击碎了法相。 方才赶来的老人好像就在等他们倒飞回来,各自丢下一枚药丸子之后便说道:“吓我一跳,好在是白来了,钟槐,走吧。” 青年人就这么扶起老者,上了一艘飞舟,疾速离去。 众人哪里顾得上老者是谁,但童婳猛然间发现,白小豆,不见了。 神霄洞天雨田县河边的宅子,有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抱着年轻姑娘缓缓落下,先取下白小豆的青白,然后叮嘱道:“廉儿去西南接三叶前辈,柚儿照顾好你大师姐。她没事,就是……累了。” 随后,刘景浊取出一盏灯将其点着了,叮嘱道:“别让灯灭啊你!” 白水洞天小云梦一侧,白衣青年缓缓落下,给赵坎贴了一身的符箓。 “抓紧了,给咱娘报仇去。” 赵坎没好气道:“计划了那么多年,按计划来了吗你?” 刘景浊抓住赵坎破开白水洞天,先是一句:“多谢二位了。” 蹇文雅与归海无量辛苦压制着白水洞天的异动,鸿胜山钱谷不断往不白水洞天丢钱,泉儿一把接一把,他边哭边往进扔。 这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啊! 蹇文雅更是不顾老宗主形象,破口大骂:“白水洞天以后会立个牌子,禁止你们青椋山人入内!你他娘的真是个祸害啊!” 赵坎被符箓保护,倒只是恶心得慌,他问道:“二哥,别逼我骂人啊!爹娘敢骂,我还不敢骂奶奶了?” 刘景浊轻声道:“太复杂了,我也只是有个大致猜测,还不敢确定。” 赵坎没好气道:“你就不会长话短说?” 刘景浊想了想,开口道:“摩珂院那个参与围杀咱们的娘,是求破境。武槊参与围杀,是在与籴粜门做生意,为得到进入神霄洞天的机会。且那条人鱼,就是我爹与我师父所杀,他也是为报仇。” 赵坎沉声道:“那绕一大圈作甚?婆娑洲那个明明一直就是符箓替身,你也没用最后一次点灯机会,为什么要让人觉得你在婆娑洲?”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记得上次西子湖畔,我找老大要了东西吗?是那七枚八卦石碎片,其实他没有给我。可是,有人以为那碎片在我身上。我在等人跟我做交易,因为他们没法子从我手上抢走,没本事抢,只能交换。那这个筹码,就是我最在意的东西了。” 中土的实际把控人,当然不傻,但有些事情他不知道,难以将其串联起来。便也只好无奈问道:“你能不能说明白点儿?” 但此时,左春树骂骂咧咧一句:“你再不来,朋友就没得做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回头跟你们细说吧。” 眼瞅着长枪就要落下,一道剑光姗姗来迟,只是一击而已,便将武槊击退千里之远。 有一道白衣丢下赵坎,与青衫合二为一。 “来了。” 左春树骂道:“你大爷的!没朋友的玩意儿!” 就知道你这家伙会有这么一手,但左春树也想不通,怎么会屡试不爽呢? 一袭青衫落在挂壁楼废墟上方,左手持剑,右手以无名指掏了掏耳朵。 “我说了,你得死!” 周遭天地在这一瞬间被剑意填满,在童婳与余恬看来,那是极其驳杂的剑意。但在四位剑修眼中就不一样了,剑修反倒会觉得这种剑意,已经原始且纯粹到头儿了,没有法子再纯粹了。 刘景浊一句话说完,有个披头散发,眉心有着古怪印记的法天相地已然出现。 高图生破口大骂:“这牲口,怎么又不一样了?法相换来换去的,有完没完?” 左春树却一言不发,盘坐原地,目视前方。 好像没有上次在轩辕城那么花里胡哨了。 武槊被一剑击飞,再次起身,有些难以置信。 他握紧长枪,沉声道:“天和地,不可能离得这么远,我是武道第一,那两人也不该这么轻易就能伤我!” 刘景浊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天幕,白龙身影在缩小。 再次看向武槊,刘景浊摇头道:“天地距离就是这么远。你的确很厉害,但你只是如今的境界第一,不是武道第一,你的武道甚至没有我纯粹,还敢说武道第一?假如同是真武,慢说舟子,沈白鱼的一拳你都接不住。” 说话之时,一无数浑浊剑意汇聚成了一条剑气长河,刘景浊青衫仗剑,就立在河面。 武槊一身气势拔到最高,真身之上,又覆盖了一层罡气铠甲。 “我不信!即便是那两人,我也不惧,何况只是你。” 混沌法相举起独木舟,冷声道:“你不是天赋不够,是眼窝子浅了。一个人若是心中装得下天地,自然是天地在我脚下。而你,在这天地之中。” 挥剑斩出,一道百倍于刘景浊法相的握剑虚影出现在剑气长河尽头。 我至多与你修为相当,但我胜在不惜命! 只炼虚境界的寿元,几次三番用了一千五百年了,现如今,没剩下多少了。 左春树摇了摇头,“又是这一招,透支境界、性命。” 剑气长河分做无数细密剑光,填满那三万丈之高的虚影,剑也顺势落下。 就如同……挥剑斩蝼蚁。 真是牛刀杀鸡啊! 武槊身上那层罡气铠甲瞬间破碎,武道真身愣是被打散了。 反观刘景浊,法相同样消退。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地面被砍出一道数千里之长的沟壑,几十丈深,愣是将汤江之水引入了其中。 而武槊,手中长枪断成两截儿,四仰八叉躺在沟壑底部。 刘景浊擦了擦嘴角鲜血,瞬身过去将其提了回来。 武槊口中鲜血疯狂往外喷涌,但依旧是满脸笑意,近乎癫狂的笑意。 “刘景浊,有大罗金仙肉身的白龙,你还有力再战吗?” 刘景浊讥笑一声,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抬头看了一眼天幕,淡然道:“你试试她理你不。” 刘景浊取出一把剑递给赵坎,轻声道:“你来吧,这是娘的剑。” 第869章 天地本该就是我的 “你试试她理你不?” 七个字而已,在武槊耳中却如雷霆炸响。 而刘景浊,转身去往云海抱下来了个白衣小丫头。小丫头肌肤雪白,头上有一双犄角,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大哥哥别管我……” 对于白小粥来说,两万年只是一场梦。 此时却还要再梦一场。 反观武槊,惨笑不止,只是笑,没有多余言语。 千年算计一朝空,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败。 可是,他已经不想知道原因了,因为小鱼儿回不来了。 余恬迈步走来,面无表情,沉声道:“不问问?” 刘景浊摇了摇头,“有的是人可问。” 赵坎哦了一声,举起青白,一剑削去武槊头颅,然后站在原地,久久无语。 当大哥的把手搭在赵坎肩头,刘景浊只是喝酒。 对不起这三个字,实在是过于廉价,他不知怎么说。 方圆千里已经成了一片焦土,还得亏了交手期间有童婳跟秋暮云转移百姓,否则……这个仇报的,真是生灵涂炭。 刘景浊抬手打出一道剑光,将武槊的肉身搅碎,又往北边看了看。 此时李怆上了松鸣山。 左春树受伤有点重,盘坐在了地上,沉声道:“说说吧?” 刘景浊取出一枚石头,轻声道:“进神霄洞天说。” 赵坎却问了句:“你的最后一次点灯,分身到底在哪儿?”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看了赵坎许久,这才开口:“焱儿在长风岛,我也在。” 此时此刻,赵坎与余恬,哪里还想不到? 由头至尾,这就不是某一个人的布局,而是有人搭桥有人铺砖,各有所求,但又需要互相利用。 赵坎叹道:“就当冲我了,留他一命吧。” 余恬也问了句:“那向儒?”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给了机会,看他怎么选了。” ………… 某个一日只卖三十碗的面铺子,今日关门大吉,那位锦衣公子走之前还特意点了一挂炮仗。 还是头一次见人关门歇业放炮仗的。 恢复那满脸胡须的模样,李怆拎着酒囊登山。 先找到了个叫做顾慢慢的年轻人,据刘景浊说,他曾经是想将这孩子留在青椋山的,但这小子不愿意留下。 倒是南边那动静实在是太大了,离洲一洲之地,但凡到了炼虚境界就察觉得到,但到底是谁胜谁败,合道之下想看清楚就有点儿难了。 不过对于李怆来说,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压根儿就没担心过刘景浊,一个半吊子真武,抵得过半吊子远古剑修? 倒是那个与左春树一块儿的女修,让人出乎意料啊!他不禁一叹,心说现如今的九洲,古人扎堆转世啊! 他绝不会认错人,那就是曾经的某一洲越女。 顾慢慢此时正拿着刻刀学着刻章,不用灵气,一点儿一点去挑。 李怆笑盈盈出现,问道:“你叫顾慢慢?” 年轻人只觉得心惊胆战,急忙转身,却见一大髯汉子。 顾慢慢一脸警惕,问道:“你是?” 李怆微微一笑,说道:“有人要来找你,我顺便等等。” 顾慢慢沉声道:“你到底是……” 话没说完,有个黑衣汉子便推门进来了。 顾慢慢赶忙起身,抱拳道:“掌律怎么来了?” 周辽人缓缓转头看向大髯汉子,问道:“有客人?” 李怆咧嘴一笑,“是啊,周掌律一趟挂壁楼来回真快啊!堂堂一位神魂造诣极深的登楼大修士,居然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头儿当掌律,图什么?图那位白松夫人屁股蛋儿大?” 见势不妙,周辽人瞬身而起,却被一道白光砸落,重重摔在地上。 李怆咧嘴一笑,问道:“着急什么?有能耐去神霄洞天篡改别人记忆,还有能耐给姜柚塞进去一段儿前世记忆,这么厉害的人,我上辈子也少见啊!可惜你咋就不学好呢?” 顾慢慢皱着眉头,刚要开口,却被李怆挥手打断,“你小子着急什么?不该你问。” 提着三尖两刃刀走到周辽人面前,李怆笑盈盈问道:“我兄弟让我留你性命,有什么要问。公平起见,我问问你,想死想活?” 周辽人吐出一口血水,眉头紧紧皱着,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李怆掏了掏耳朵,淡然道:“灌口李二。” 周辽人硬撑着爬起来,沉声道:“死是怎么个死法儿,我夫人什么都不知道,我剥夺了她有关这些事情的记忆,会不会牵连她?活又是个什么活法儿? 李怆取出一摞纸,微笑道:“想活就写,我也懒得问,把你觉得该说的都写上,不该说的我再慢慢问,你有的是时间,放心。” 而十万大山那边,龙丘棠溪的剑灵多了一个小童子,与玄梦简直是金童玉女。 与寻常剑灵不同的是,这两个小童子合归一处之时,便是北境之灵。 玄衣也好玄梦也罢,现如今就如同初生一般,全无从前记忆,就是两个天真孩子。 剑灵便成了孩子头儿,领着两个跟屁虫来来去去。 龙丘棠溪坐在茅庐前,拎着那只酒葫芦,一小口接着一小口。 如果可以,她宁愿再守十万大山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又如何? ………… 东海长风岛,有个一身儒衫的年轻人不知用了什么秘法,一炷香之内便由打婆娑洲到了中土。 开山不久的长风岛压根儿没几个人,此时山上也就有个好看的不像话的颜如玉,但他此时,在待客。 前任春官,对面坐着如今的流离王。 这位春官鼻青脸肿,活像个怨妇。 结果某人灌下一口酒,微笑道:“抱歉啊!错怪你了。可是你应该解释的啊!” 颜敬辞哭丧着脸,无奈道:“我们四个,什么时候把狗日的龙师放在眼里嘛!殿下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打,我哪有儿时间解释?” 刘景浊只得一笑,打都打了,总不能让你打回去吧? 也没空理会颜敬辞了,因为此时向儒正朝着一处地方而去,就是藏着赵焱的地方。 是一处山洞,向儒进去之后,很快就出来了,看样子是往长安去了。 刘景浊喊道:“出来,躲啥呢?” 赵焱干笑一声,从墙后跳了出来,手中拿着七枚碎片,无奈道:“这人是不是有病?怎么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将碎片递给刘景浊,赵焱笑道:“二伯,这玩意儿是大伯的,我不要。后世之君的事儿后面再说,我即便当皇帝也不会是昏君的。” 刘景浊转头看向年轻人,问道:“真这么想?” 赵焱蹲在刘景浊身边,白眼道:“二伯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我打算等我爹回来之后就夺权,让他跟娘去陪都歇着,我以太子身份监国。” 刘景浊轻轻按住赵焱脑袋,轻声道:“对于咱们这一家人,当皇帝真是个苦差事,辛苦你了。” 又看了一眼八卦石碎片,刘景浊摇头道:“这是假的。” 赵焱一愣,疑惑道:“假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真的一直在你大伯那里,我就没拿到手过。但,这也不是婆娑洲的那七枚。” 言下之意便是,向儒自婆娑洲所得的八枚八卦石碎片是假的,但到长风岛前,他又换了一次。 事实上,向儒并未去往长安,而是在某处地方,毁了那七枚碎片。 山谷之中,向儒盘坐溪边,呢喃道:“学佛学佛不成,学儒学儒不成,我这一生,也是够可笑的。给人当了十年先生,却教出来个自私自利的弟子,我这一生,一事无成啊!” 说话时,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向儒身边。 “可你不是护了你的师尊,又护了你的先生了吗?从中斡旋,背上欺师灭祖的骂名,为的就是今日?” 向儒一愣,“刘山主?” 只略微一想,向儒便苦笑了起来。 刘景浊按着向儒肩膀,轻声道:“你要是没调包,那你活不成的。我给了你机会,你也抓住了机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向儒一笑,摇头道:“这句话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出一辙。” 刘景浊忽然皱起眉头,只见向儒一身怪异紫气散发开来。 “替我向师兄与先生说句抱歉,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也求刘先生饶我师尊一命,废除修为,只做个寻常僧人也不差。向儒本事不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可惜向儒就是那个东墙。我也知道,我被利用了,但我……别无他法。” 那道紫色气息,忽然燃烧了起来,顷刻之间,向儒已然化作飞灰。 刘景浊久违地对着向儒道消之地,拱手作揖。 ………… 黄龙卫驻守之处,作为护国神兽的景语被拘押在了一道莲台之中。 许经由瞧见离洲传来的消息,诧异无比。 “这都能翻盘?” ………… 某处海域,海底深处,有宫阙林立。 有个中年人走进中央大殿,笑盈盈看着高处坐榻,自言自语道:“人生人死你都在吃,有人破境你也在吃,差的那四合道,籴粜门那几个半吊子与一个半吊子真武,总是八九不离十了吧?” 一道紫气脱体而出,笑道:“是,八九不离十,只差最后一口了。” 孟休点了点头,道:“快了,只待其余八星到位。” 话锋一转,孟休微笑道:“倒是没想到,你很早就建造了这宫殿?” 紫气落座那把椅子,淡淡然答复:“天地本该就是我的。” 第870章 输的可惨了 送走向儒,刘景浊这道地魂分身,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渡口。 此地距离长安很近了。 渭水入河处,河北是风陵渡,河南是潼谷关。 都到这儿了,被刘小北发现,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于是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便到了河滩上。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笑问道:“小北姐为什么不穿鞋?” 刘小北踩着河滩上的泥,软软的,还不会陷下去。 “脚大,再说你家鸟会穿鞋啊?” 刘景浊一愣,是哦,当年玄女曾说她是一只鸟,作为孪生姐妹,那刘小北自然也是了。 刘小北一伸手,刘景浊就知道她要酒,于是递去酒壶,说道:“没什么事儿,只是在想,要不要杀许经由。” 刘小北没说话,刘景浊自问自答:“其实杀了也就杀了,就一个害豆豆,就很该死了。但杀了,谁来做龙师?我吗?” 刘小北还是没说话,而是取出个檀木做的牌子,轻轻递给了刘景浊。 某人老脸一红,赶忙收起牌子,干笑一声,说道:“小时候的玩闹,你怎么还留着呢?” 高大女子撇撇嘴,“懒得拆穿你,你从小就是个色鬼,只是长大后学会克制了而已。十岁出头就会写小酸诗了,还什么小北醉人,我看你清醒着呢。不就是想借着送我东西赖着不走,再不小心泼我一身污水,然后藏在墙缝儿里偷偷看我泡澡?” 某人干笑不已,告饶道:“我给你跪下了,这等糗事就别提了,我的光辉形象啊!” 闲事扯了几句,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看着河面,沉声道:“小北姐会怎么选?” 刘小北也灌了一口酒,微笑道:“我喜欢四十年前的捣蛋鬼,他要是在,我当然选他了。” 四十年前的捣蛋鬼,不就是那个蛮横不讲理的二殿下。 刘景浊沉声道:“不在了呢?” 刘小北也不掩饰,淡然道:“那我这秋官可就当到头儿了。” 临走之前,刘小北笑着说道:“下次见面不要那么轻浮,我认识你吗就小北姐了?她不喜欢你是为什么?因为你这个守门人,三番五次调戏她的姐姐啊!” 刘景浊没起身,只是问道:“这次开门呢?” 刘小北抬头看向天空,一朵白云飘过。 “小景浊,最早出来的那几个人,我是第二个长出人心的,现在也就我还在了。你就盼望着这个人间,不要让我这个老姑娘再失望了。” 是啊!天上地下最早出现的那几位,就剩下如今在景炀王朝担任秋官的刘小北了。 刘景浊往西边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呢喃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吧。” 不疯魔不成活,疯魔了可就活不成了。 ………… 神霄洞天雨田县,夜晚的江畔宅子,坐着一群外乡人。 有个已经醒了但又不愿醒的姑娘,正躺在屋中。 就如同当年白猿要走,小丫头光着脚丫子坐在床边抽泣,但就是不出门。 还是那间屋子,那张床。 哪里会有人看不出啊? 院子中间点着一盏灯,后方墙边靠着一排剑,全是仙剑,足足十一把! 不是剑修的人很少,余恬、童婳、黄三叶、赵坎。 第871章 他有的选吗 刘景浊看似是那只蝉,实则是弹弓,但那位大先生却是操纵弹弓的人。 以至于,看似是赢了,但实际上输的可惨了。 珠官城新建起的那座南楼,霜澜看着刘景浊传来的消息,陷入了沉思。 有些事不能公之于众,这点能想明白,但为什么要这样? 岳白鹿走上顶楼,问道:“山主传信了吗?” 霜澜便将那封信递给了岳白鹿,同时说道:“南楼主也该开始做楼主该做的事儿了,你说怎么办?” 少女看了一会儿,噗嗤一乐。 霜澜疑惑道:“你这丫头,笑什么?” 岳白鹿眨了眨眼,轻声道:“娘,你看,故意说成山主毁了挂壁楼,方圆千里生灵涂炭,还是自己给自己泼脏水,但你想想,为什么这样?” 霜澜抬手就是轻轻一巴掌,没好气道:“不就是问你呢吗?” 岳白鹿嘿嘿一笑,歪着头,轻声道:“山主肯定要做些会真正挨骂的事情,等以后真相大白,即便是真的欺负人,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啊!何况这里面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单单说清楚这个,恐怕得邸报连载数天。既然众人不明真相,那就不明好了。等到有人到了这一层,瞧得见山巅风光了,自然会明白的。” 这一番话,使得霜澜愣了半天。 最终一笑,摇头道:“白鹿也长大了,有点儿神鹿模样了。” 岳白鹿咧嘴一笑,搂住霜澜胳膊,轻声道:“虽然没跟山主一起待过多久,但这么些事情下来,我都能感觉到山主的公心,他是个很好的人。” 霜澜笑了笑,没说话。 刘景浊当然是个好人,这也是自己为什么会把鱼雁楼交给他的原因。 只希望将来青椋山与大小姐不要让白鹿成为一个牺牲品,霜澜赌的就是这个。 外面忽然有人大喊:“白鹿楼主,我方杳木来了!” 斗寒洲的初雪城,同样有了一座高楼,城中最高。 但作为北楼之主的乔青鱼,却在栖客山读书。 栖客山的规矩,寒门学子住山上,高门子弟住山下,且初雪城的房子很贵,即便是有钱人也得肉疼。 乔青鱼摇身一变成了鱼雁北楼之主,自然算不上寒门了,也只能住在城中,每日抢着扫雪上山。 那茬儿去过归墟,撰写拒妖传的学子们返回之后,大多都开始任教。少数不愿为人师的,一头扎进了三字塔,开始整理从前不能流传于世的书籍。 按乔山长所说,某件事之后,这些书,便是后世人族知道从前真相的唯一途径。 藏书八千年,也该晒晒书了。 大雪清晨,有人扫雪上山。 鱼雁楼顶,有个剑客提着酒壶,躺在屋顶喝酒。 自打到了初雪城,顾衣珏很少露面,更很少出现在乔青鱼面前。乔青鱼也不会主动找他,北楼与青鱼峰是平级,她觉得她这个北楼主不好使唤青鱼峰主。 霜月看得可揪心了,分明是两个痴情怨种,可怎么青鱼就不喜欢顾峰主呢? 霜月叹了一口气,一步跃上楼顶,递给顾衣珏一封邸报底版,说道:“咱们的山主老爷报完仇了,结果要发这么一份邸报。” 顾衣珏瞅了一眼,淡然道:“是他的风格,没问题就发呗。” 霜月无奈道:“我是真没见过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会上瘾的人。” 顾衣珏笑了笑,说道:“那是你不了解他,泼脏水就是准备干脏事儿了。” 次日一大早,初雪城与栖客山,一帮学子们看到邸报就开骂了。 刘贼无耻,仗势欺人,居然敢先后覆灭挂壁楼与摩珂院,就不怕被天下人戳断脊梁骨吗? 休息之时,学子们一传十十传百,骂声一片。 有一位女先生站在山崖台阶上,那叫一个气啊! 栖客山怎么收了这么一帮人、听风就是雨?鱼雁楼也真是的,这都第二次转载某个小山头儿的邸报了,怎么这么无聊? 最后那十年是自己亲手所写,拒妖岛上形形色色的人最终都在第十二册出来了,唯独人皇没有名姓。本来就气,听到这个,就更气了! 她干脆转过身,冷声道:“闭嘴!再让我听到有人议论,抄书一千遍!” 气人! 邸报上说,中土刘景浊为报私仇,将摩珂院一众僧人斩尽杀绝,又毁了离洲挂壁楼,将楼主武槊斩首。邸报附带一幅画,画面之中,挂壁楼已成废墟,方圆千里皆是废土。 不过邸报最下方,有一行极其不显眼的小字,写着“此邸报转载于甲化山”。 之前有几次鱼雁楼的邸报,都写着转自甲化山。但这个甲化山可是极其神秘,许多人想尽了法子去查,也毫无头绪。 当然毫无头绪了,天底下可从来就没有这个甲化山。 朱雀王朝一句话也没说,但贵霜王朝可不一样,丘横以朝廷名义刊发邸报,数出近百件摩珂院所行之事。 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别人怎样我不管,但我贵霜王朝支持刘景浊。 而且,其实摩珂院那位掌院没死,却与死了差不多。 两月前被被个目盲僧人背着离开摩珂院,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摩珂院便消散于这个人世间了。 贵霜后宫,皇帝这些天心情大好,数日不上朝了。 此后贵霜再也不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了。 一阵翻云覆雨,女子穿好衣裳,微笑道:“我去给陛下煮莲子羹。” 其实房梁上,有个女子坐了好久了。 见两人终于分开,桂祘嘀咕一声:“一锅水都烧不开就完事儿了,这身子骨够差的。” 当然无人听得见她的声音了。 杀皇帝这种事,当然得我桂祘来了,你们不是都说我是疯子吗?那我疯给你们看呗! 但桂祘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否则这个好色至极,但身子奇差却很好色的家伙,死了八百次的八百次了。 主要是因为,桂祘没有见到金鹏所说的怪异紫气。 正此时,那衣着清凉、半遮半掩的女子端着莲子羹而来,还笑着说道:“陛下,我喂你吃。” 一口莲子羹吃下,桂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终于是见着那紫气了。 想了想,桂祘干脆再次化作刘景浊,瞬身跳了下去,拦腰搂住那女子,顺手抓住一座山峰。 “丘横,媳妇儿借我玩儿两天怎么样?” 丘横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 “没想到刘兄好这口,后宫多的是,再挑几个?” 桂祘笑盈盈道:“可以可以,但,过了十六的我可不要。” 丘横如遭雷击,原来传说是真的,这家伙比我还畜生啊? ………… 神霄洞天之中,除了某件需要提前的事情之外,剩余的,刘景浊几乎是和盘托出了。 都从阴谋变成阳谋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因为都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什么,这局输得很彻底了。 刘景浊甚至都不知道人家会从哪儿出招。 放凤衔珠吗? 高图生皱着眉头起身,问道:“这就算了,找他去啊?” 童婳没好气道:“谁不知道找?上哪儿找去?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找得到吗?” 高图生也气,心说咋个老是胳膊肘往外拐?就不能向着我一次吗? 可也只是心里生气,可不敢真的说出来。 左春树率先起身,沉声道:“这还像是朋友做的事情,起码说出来,大家都能想想法子帮忙。我没你那么心脏,尽量去做,需要我打招呼就行了,我得走了。” 秋暮云也笑着对中抱拳,准备一同离去。 狄邰问道:“哪儿去?” 左春树沉声道:“酆都罗山,闭关。” 高图生笑道:“你那是阎罗回府。” 离开神霄洞天,秋暮云立刻传音问道:“怎么啦?你认出来了那个老人家?” 左春树摇头道:“没。” 秋暮云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 从小就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不说就是真的不能说。 事实上,左春树是真的不敢说。 几次被本命剑拽去那条黄泉路,其实听到了很多事情。这次一定要真正去往黄泉,把有些事问个清楚。 其余人也陆续出来,就连黄三叶,也要随着赵坎一块儿返回中土。 而此时,神霄洞天就剩下师徒四人了。 刘景浊推门进去,白小豆还在装睡。 他走过去轻轻按住白小豆的肩膀,轻声道:“先去一趟白水洞天,把白小粥送回去,顺便去那个杏花庵坐坐,怎么样?” 白小豆一把扯来被子,捂着头,轻声道:“我想回青椋山了。” 刘景浊点头道:“好,送回去白小粥后,我带你们回家。” ………… 某处深海宫殿之中,孟休耗费心神画出来了一幅舆图,是古时中土神洲的舆图。 他在舆图上标注了九个红点,还十分贴心地在一旁注了星名,譬如天枢、天璇之类的。 高座的那道紫气虚影笑问道:“这怕是太伤人道心了吧?不过你打算让谁将这舆图送去青椋山?” 舆图之上标注的,不是那九座山头还能是什么? 孟休嘴角一挑,“自然是需要去的人了。” 紫气虚影微笑道:“即便明知道这是故意引诱他,他也会咬钩的吧?” 孟休笑道:“他有的选吗?我给的可是真图。” 第873章 动与静(上) 说了一句景炀王朝要换个龙师了,白小豆这才抬起头,往上看去。 “他就没想过师父会等着吗?” 刘景浊轻声道:“晓得为何要专门带你去一趟杏花庵吗?白水洞天这么些年眼睛一双又一双,他得到的消息是我们已经走了。当然了,他也要赌一把,赌我会不会再次来这么一趟。跟我一样,他没得选。” 以前只是以为,他让那几个小家伙在东海那处龙宫遗址修炼,是为提升境界。 现在一想,原来不是。 哪里是为防着刘景浊而设立的,分明就是为大帝预先布设的护法。 白小豆抬头看了看,不免心中一叹。 其实她明白,师父之所以说那么多,也是在告诉自己,一件事情太过于执着了,不一定是好事。 师父是让这位龙师,给自己举例。 许经由穿着一身灰色长衫,手中握着一样东西,缓缓沉入水底。 他在极远处望着望着沉睡白龙,又撒开神识仔细探查了一遍,这才舒缓了一口气。 举起手中物件儿,许经由呢喃道:“景语,对于你来说,永远都是赢家。原本那道龙魂都轮不到你吃,现在你吃了真龙魂魄,再以你身上的黄龙气息将白龙转化为黄龙,此后,你就是中土之灵了,中土九洲之灵。” 手中那古怪东西之中,盘踞着黄龙虚影,里边也有人声传来:“你真是疯了!你就不怕殿下知道了以后打死你吗?” 许经由一笑,淡然道:“我打算来这儿,就已经做好死的准备了,即便不死在这样,白龙被你夺舍之后他还是会打死我,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说着,许经由拿出一枚碎片,轻声道:“八卦石是儒释道三家先贤压胜黄龙之用,你受了他的传承,自然也要遭受压胜,对你来说,这块儿碎片足够了。” 景语不由自主的化作黄龙,径直往白龙而去。 此时许经由微微一笑,说道:“放心,机缘你拿走,罪过我来担,天下人不会怪罪于你的。” 景语怒道:“可我自己怪自己!” 白小豆皱着眉头,沉声道:“师父还不阻止他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又顿了顿,这才说道:“他算是我爹的记名弟子,我娘说,他有机会成为关门弟子的。” 白小豆疑惑道:“那为何连个师徒名分都没有?”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叹道:“因为……我爹觉得他太过于听话,没有一点儿主见。” 现在,倒是有主见了,却是快要疯魔的主见。 想必是干娘死后,他就变了。 水域气息已经被完全隔绝,动静再大,外面也听不到。 白小豆只瞧见景语不由自主的与白龙重合,而白龙身上的鳞片,也慢慢的由银白变作金黄。 不消片刻,白龙已经变成了黄龙,酣睡巨兽猛地抬头,黄龙现世了。 许经由嘴角一挑,盘膝原地,静静等死。 白小豆忽然一愣,问道:“师父的本命剑可以逆转光阴?” 刘景浊摇了摇头,“没那么厉害,只是能摄人心魄。在某种意义上让光阴加速。方才你看到的,就是我不阻拦的情况下会发生的。” 话音刚落,刘景浊一步跃出,在他眼里,许经由刚刚落地,手中是一只奇怪玉瓶。 轻轻将玉瓶拿走,刘景浊这才收回捉月台。 水中无月,一切恢复如初。 许经由瞬间回神,但看着面前神色冰冷的刘景浊,也只是叹息了一声。 他说:“这是我做的最坏的打算。” 刘景浊冷声道:“这也是我做的最坏的打算。” 许经由问道:“换个地方?有酒喝吗?” 刘景浊将景语丢给白小豆,轻声道:“去找黄雪,带着她先出去吧。” 许经由一笑,丢出一枚木牌,说道:“带着张柳一块儿吧,去风家,放了他。” 刘景浊略微皱眉,要是他不说,自己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这件事,你确实骗过我了。” 许经由叹道:“又有什么用。” 说着,他率先飞身离去,转瞬之间就到了小云梦的那座楼。 刘景浊随后落地,丢给了许经由一壶酒,并说道:“我娘酿的酒。” 许经由笑着灌下一口,轻声道:“师娘的酒始终是这个味道,就没有变过。” 顿了顿,许经由开口道:“其实我们一样,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只是不明白,难道让赵焱以前所未有的身份做未来那位大帝,不比孟休选的人要好很多?一头早就该死了的白龙,换景炀王朝万世安定,不好吗?” 刘景浊面无表情,“我们不一样。” 许经由笑道:“是啊!我们不一样,你是个宁愿耗死自己,却不会牵连别人的人。但我总算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了一回,无悔了。” 又灌一口酒,许经由从袖中取那枚碎片,呢喃道:“向儒拿了剩余七枚碎片,已经交给了赵焱,到时候让余恬自己取吧。” 刘景浊接过碎片,轻声道:“向儒拿到的是假的,上长风岛前,他又掉包了一次。你还是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吧。” 许经由略微一怔,原来早就做了准备吗? 他摇了摇头,“我还真想不到这个理由。对了,我死之后,让陛下解散黄龙卫吧,此后景炀王朝再无龙师,春夏秋冬受皇帝直接统率。” 刘景浊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想法。” 许经由喝完最后一口酒,看着湖面,轻声问道:“还有什么问的吗?” 刘景浊缓缓摇头。 许经由一笑,“我这趟来,其实预感到了,但我也没法子,只能赌。赌输了,我认。” 刘景浊呢喃道:“我不杀你。” 许经由猛地转身,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妇人之仁?”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摇头道:“我不杀你,但你还是得死,作为上任守门人的弟子,我给你个机会,最后冲杀一次去吧。” 说话间,已经将许经由送出白水洞天,鸿胜山上多了一处茅庐,有人被关押其中。 刘景浊站在茅庐之外,呢喃道:“到时候去冲杀吧,权当是留个好名声了。” ………… 半座神鹿洲被战火笼罩,东边已经牵连到了游江国与周遭几国。捣药国那边,附近几个小国都一样,看到有人揭竿而起反明教,在很短时间内也形成了大片义军。 第874章 动与静(中) 既然有唤醒张柳的法子,那就先去一趟风家。 只不过是兵分两路去的,刘景浊的本体带着楚廉去往松鸣山,分身则是带着白小豆与姜柚还有黄雪,南下风家。 有事儿干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晃神功夫又是一年六月了。 松鸣山被一道大阵笼罩,这半年来无人能进出。 而一处宅子里边儿,周辽人满脸胡须,满院子的纸张,写得手都发抖,甚至连字也越写越好看了。 李怆耐心极好,拉出来了一张躺椅,就这么盯了半年。 对周辽人来说,这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是没法子,那柄三尖两刃刀就立在一侧,要是敢偷懒,决计会人头落地。 能活着,当然要比死了好。 因为……那边的大髯汉子,是灌口李二,传说太多了。 周辽人可还不想死,他得给儿子报仇,他还要照顾尚不知情的妻子。 故而李怆曾说,某些方面来说,你周辽人算是个好东西。 整座松鸣山人人自危,唯独刘贝与顾慢慢还算轻松。 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 但顾慢慢怎么都没想到,原来黄雪的家人是周辽人害死的,这么多年来,他虽然不是多喜欢周辽人,但绝对说不上讨厌。 可……他怎么就是挂壁楼的副楼主了? 顾慢慢很是郁闷。 而那位白松夫人,一样出不了那处白松别院,这半年来,甚至都没人能与她说上一句话。 山脚下,有两位剑客终于到了。 这一路走得不算快,刘景浊带着楚廉看了几样江湖事。 眼瞅着快要上山了,楚廉也问出了心中最为疑惑的事情。 “既然籴粜门与那天机阁都已经灭了,那我身上这道剑运为何还在?”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天下只要有人,就永灭不了籴粜门的。” 有句话刘景浊不能说,得楚廉自己去悟。 如今剑运无主,也就是说,那剑运都是楚廉的。但具体能拿到多少,要看楚廉自己。 按照刘景浊的想法,应该是楚廉一场历练之后就能拿到剑运。但这傻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没有拿到那团气运。 李怆飘飘然一句:“稍微步子快些成不?” 刘景浊点了点头,率先落在院中,笑道:“辛苦了。” 李怆神色古怪,看着落了一地的废纸,微笑道:“周掌律才辛苦。” 刘景浊转头看向周辽人,开门见山道:“周仁并非张柳所杀,是武槊所杀,你爱信不信。我只问你一件事,为何非要黄雪给周仁做剑侍?” 周辽人抬起头,也不说废话,只是问道:“说了能换一条命吗?我精通神魂之道,你搜不到我的魂的。” 刘景浊笑道:“你活不成的,说与不说你自己决定,即便不说我也无所谓了。人都死了,我好奇心没有那么重。” 周辽人苦笑一声,叹道:“当年见你斩杀挂壁楼的神游修士,我就知道你刘景浊心脏手黑了。那换个法子,我告诉你黄雪的奇特之处,你让我见一面我夫人,她会只记得我是被武槊所杀。” 这倒是挺让人出乎意料的,李怆冲着周辽人竖起大拇指,咋舌道:“我忽然有点儿佩服你了,即便信了也顾不上伤心,而是先想法子护着妻子。就这一点,我李二服你。” 话锋一转,李怆微笑道:“可是啊,你觉得我会信你?信你让她不留仇怨?” 周辽人放下笔,摇头道:“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只想她活着。若是记恨你们,她就会想着报仇,想报仇,她就还是得死。” 刘景浊点了点头,说道:“去吧,你随意,我都行。” 周辽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无论如何,现如今只要刘景浊想要他们死,他们就活不成的。 中年人转身出门,刘景浊则是抿了一口酒。 “做事之前就得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又不是小孩子,蹲下拉完屎,仰头喊娘擦屁股。” 李怆哈哈大笑,“越来越像我刘兄了。” 刘景浊问道:“走一趟八业庙?” 李怆点了点头,问道:“不带你那小徒弟?” 刘景浊摇头道:“还有一道分身已经在那边了,带不去。” 于是朱雀王朝京城之中,有道身影拔地而起,几步就到了一位黑衣青年身边。 刘景浊笑道:“还真快,这么看来,境界上去之后,天地是真的小。” 结果李怆说了句:“想太多了你,合道境界在九洲有如此速度,是因为天穹。一旦天穹不在了,修士速度会大打折扣,但渡船速度不会受限。譬如你现在从离洲到中土只需要一天,但到时候你需要一月甚至更久。如今你能日行千万里,等天穹破碎之后,日行四十万里就很快很快了。我记得当年,从牛贺洲到中土,即便是开天门也需要十几天的。当然了,大罗金仙自己行走的话,的确很快。” 这种事情刘景浊还是头一次听说,意思是如今我一天能到的,日后就得花费一个月去走? 不过这也比渡船快多了。 见刘景浊诧异,李怆便说道:“登楼只是第十境而已,上不了台面的。还是少想这些,说想怎么处置这座八业庙吧?” 刘景浊递给李怆一壶酒,轻声道:“其实我给了这座八业庙很多次机会,可他们就是不珍惜。” 都让狄邰与高图生来过一次了,这还不算是警醒,怎么就不当回事呢? 刚过山门,两道身影便先后落地了。 钱和神色复杂,秋谷也好不到哪儿去。 刘景浊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八业庙没人了?叫你们来堵路?” 李怆神色古怪,轻声道:“还……真没人了。” 刘景浊眉头一皱,一步跨出便上了山。 可映入眼帘的,是尸横遍野。 山中血腥味十足,遍地尸体,就没有一具全乎的,像是被什么啃食至死的。 李怆随后赶到,看了一圈儿,开口道:“看样子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奇怪,怎么会没有动静呢?” 秋谷面色阴沉,问道:“不是你?” 刘景浊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沿着尸体往深处走去。 李怆转过头看了一眼女子,摇头道:“脑子是个好东西,我们用得着偷偷摸摸?” 刘景浊已经走到一处洞穴前,死在这里的,是八业庙的管事儿的,全死了,魂魄都没剩下。 李怆恍然大悟,“原来是养了妖啊?” 什么叫自食其果? 刘景浊呢喃道:“白给自个儿泼了一盆脏水了。” 李怆一笑,问道:“真觉得是八业庙养的大妖?跑海里去了?” 刘景浊摇头道:“不知道,但无所谓了。” 回过头,刘景浊问了句:“丢了什么东西了?” 钱和缓步走来,沙哑道:“没丢东西,丢了……人,我们公子不见了。” 刘景浊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钱和猛地皱起眉头,沉声道:“你们就如此冷漠?” 李怆脸皮抽搐,“怎么,老子还得给他们磕一个?” ………… 青鸾洲九和国境内,赤眉城外的赤眉江段,有个一身黑衣的青年人往河里处放了一枚石头,石头有七色。 丢下石头之后,后边就有人说了句:“长潭,大先生让回。” 青年人哦了一声,笑了笑,扭头儿就走。 瘦篙洲有一处地方名为子落山,山中根本无人发现此时有位红衣女子落地,光明正大往一处洞穴中放下了一枚彩色石头。 一样,有人说了句:“丘昧潋,别乱逛,大先生让回。” 女子点了点头,往山下看了一眼,神色复杂。 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那家伙想得到吗? 婆娑洲象城,一处巨大宅子已经荒废二十余年,几乎无人踏足,但今日偏偏有人到了那处地方。 他放下一枚石头之后,又咧出来个笑脸,自言自语道:“还是我运气好,从未与那家伙正面交手。” 后边儿有个背芭蕉扇的姑娘没好气道:“行了,快走!” 离洲挂壁楼,也已经成了废墟。 有个背着阔剑的男子在废墟之中放下一块儿七彩石头,又朝着天幕看了一眼。 “想与你打一架,可真够难的。” 神鹿洲有座荒废不久的山头儿,名为绿湖山。 有个女子钻出水面,满脸笑意。 买椟还珠,余椟死了,余珠还在。 湖底同样多了一块儿七彩石头。 她也听到了一句同样的话,就地消失。 有人重返玉竹洲,那座即饮山一天之内死了两位山主,此后就有些一蹶不振了。 他们也无人察觉到,有个年轻人上了山,且在山巅放了一块儿七彩石头。 北边的斗寒洲,凌春王朝京城,就在那处破碎又修缮好的城楼上,多了一块儿七彩石头。 而浮屠洲,落石之处是一处深渊。 有人叹道:“这浮屠洲选址最是麻烦,比斗寒洲还要麻烦。” 后面有个儒衫中年人笑了笑,说道:“谁说不是呢?斗寒洲都有他凑凑活活出过手的地方,浮屠洲是真没地方去。” 除却中土与浮屠洲之外,其余七洲落石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某人曾经在那地方出手或破境。 中土的石头,早就落下了。 第875章 动与静(下) 别院之中,周辽人已经哄白松夫人睡下了。 他缓缓走出门,刘景浊几人已经等在门外了。 周辽人喝下一口酒,随后轻声说道:“多年前我与白松相遇,生下了个孩子,叫做周仁,就是挂壁楼那个周仁。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武槊忽然找来抢走了孩子。她急得发疯,我只好篡改了她的记忆,然后自己去了挂壁楼。到地方之后,武槊邀请我担任副楼主,并说他要收周仁为徒,将来定是一位大剑仙。慢慢地,我就陷进去了,因为武槊对周仁太好了。” 没人打断他,他就拎着酒壶,靠着墙根坐下,继续说道:“三十几年前,武槊给了我一样东西,说让我去某处洞天做一件事。我去到那处洞天,算是一手操控白小豆的父母,直到后来,又操控那个小姑娘啃食自己的娘。作为交换,黄湾有个黄雪,她是天生的剑鞘,武槊答应我让黄雪作为周仁的侍女。可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了个谢杖。” 又灌下一口酒,周仁呢喃道:“不止这些,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搜罗童男童女,都是给武槊用的,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是为了周仁最后从他手里接过挂壁楼。” 他猛地一笑,开口道:“事就这么多了,其余的你们都知道了。一步错步步错,单说这两件事我就该死了,但她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也不会记得,饶她一命。” 刘景浊点了点头,“好。” 说话间,顺势屈指一弹,数道剑光由打指尖窜出,周辽人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李怆知道,这是刘景浊心软了,否则只会斩下头颅。 顾慢慢站在最后,呢喃一句:“这就……死了?” 刘贝点了点头,“死了。” 楚廉站在刘景浊身后,由头至尾没说话。他知道,对于师父来说,已经极其克制了。 刘景浊缓缓转过头,问道:“跟我去青椋山吧?或者去方家坊市帮方芽儿方蕊儿。” 刘贝笑了笑,摇头道:“我在松鸣山待了一辈子了,走不掉的,把这小子带去吧。” 于是刘景浊看向了顾慢慢。 后者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上的第一座山是松鸣山,夫人有时候刻薄些,但大多数时候都很好,这个时候我又怎么会离开松鸣山?这个时候会离开松鸣山的人,会被刘山主瞧不起吧?” 刘景浊便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句:“也不会,不过看你们自己选择吧。那位白松夫人我就不见了,日后常来青椋山玩儿啊!” 刘贝一愣,疑惑道:“刚来就要走?”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事情太多了,有些事我动静弄得太大了,别人正好趁此机会偷偷做某些事。一动一静,动的反倒要吃亏的。” 刘贝点了点头,冲着刘景浊一抱拳,沉声道:“再会。” 刘景浊抱拳回礼:“珍重。” ………… 迷离滩三岔峡的了然谷,有个姑娘负气离家出走,重回那处酿酒宅子已经好几个月了。 而今日,蔡真珠带着许久不见的师妹,来蹭酒喝了。 第877章 大势已去 赵焱与赵思思到青椋山,那叫一个轻车熟路,毕竟是二伯的山头儿。 大雪之中,兄妹二人各自抱着一大堆东西,瞧着就累。 赵思思埋怨不止,嘟囔道:“路上怎么不抱着?都到山脚下了,拿出来显得自个儿辛苦啊?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让二伯觉得咱们礼轻情意重啊?” 这张嘴啊!赵焱就服了! 他没好气道:“二伯咱们不用客气,两壶好酒就打发了……呃,也可能不用好酒,他尝不出来。可这,不是有个大辈儿嘛,那可是咱奶奶的师娘。” 照琉璃州这边儿的叫法,是要喊太太的。 一路上赵焱想来想去,叫什么都不合适,还是叫阁主吧。 大晚上路上也没人,太子爷有自知之明的,在别处自个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在这儿,不挨揍算好了,谁管你太子孙子的。 上了迟暮峰后,赵思思黑着脸将一大包东西塞到赵焱手里,气呼呼道:“我不拿了,你自个儿显摆吧!” 赵焱瞪大了眼珠子,“赵思思!长兄如父啊!” 赵思思淡淡然一句:“有本事当着爹说这话?” 某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笑着说道:“行了,没人接你们,麻溜儿去后山见人,见过了想干嘛就干嘛去。” 结果赵思思高声喊道:“二伯二伯,我哥喜欢那个阿祖尔,想让你保媒拉纤呢!” 结果无人答复。 北边儿来的已经到了迟暮峰,南边来的才出渡口,往泥鳅湖走着。 身着苍青长衫的青年人凭空出现,就在刘御空前方。 打南边儿来的年轻人先是一愣,旋即笑着抱拳:“御空见过刘叔儿。” 头一次给人喊叔儿,刘景浊倒是一愣。 不过很快就露出个笑脸,问道:“你娘好些了没有?” 刘御空笑得极其灿烂,恍惚间让人觉得很是阳光开朗。 他笑着答复:“伤势已经好了,只不过想要重返登楼就不那么容易了。” 说着,刘御空掏出一道卷轴,微笑道:“路上碰见了个人,说是刘叔儿的故交。知道我要来青椋山,便让我将此物转交刘叔儿。” 这一口一个刘叔儿,叫得可是熟稔,朗朗上口啊! 刘景浊接过卷轴,笑着说道:“来了就好好待几天,不着急走吧?” 刘御空摇头道:“不着急,琉璃州有好去处,我逛完之后要去找找向儒先生,还要赶在清明去大雪山下拜祭我父亲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并未与刘御空多说什么。 登山路上,刘景浊也留意到了刘御空手腕带的五彩手串。 刘御空也瞧见了刘景浊在看,便笑着说道:“我娘说这是百越圣物,我又不傻,也是炼虚修士了,哪里看不出来就是一串无用石头。” 刘景浊笑了笑,递去一壶酒,问道:“喝酒不?” 刘御空摇头似拨浪鼓,“不不不,不喝,辣得慌,喝那干什么。” 刘景浊便自己灌了一口,随后说道:“手串确实是圣物,但你那个是假的,真的在我手里,你想要吗?” 没想到刘御空笑着说道:“我娘给我的才是圣物。” 刘景浊却取出一道手串,递给了刘御空。 “你也读了十几年书,大道理就不说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人贵有自知之明,可以好高,但得腿脚够硬朗了再去奔高。” 刘御空接过手串,笑问道:“刘叔儿怎么忽然说这个?” 刘景浊笑道:“没啥,我还有事儿,你自个儿逛一逛,迟暮峰宅子很多,挑个住下就行。你娘是青椋山客卿,你不是外人。”火山文学 刘御空笑了笑,说道:“那刘叔儿忙自己的去,我四处逛逛。” 刘景浊点头道:“好,哦对了,青椋山后面有一座藏书楼,有兴趣可以进去瞅瞅。” 说完后便一步离开,回了海棠树下。 刑寒藻黑着了等着,满脸不解。 见刘景浊落下就问:“什么嘛!为什么要给他?一看就是小人,一脸奸诈之相,要是让他当了大帝,还了得?” 百节偷偷摸摸跑来,压低声音说道:“咱们殿下这是又开了一场赌局,赌这个刘御空会还有一颗仁心。” 刘景浊转过头,咧嘴一笑。 百节头皮发麻,拔腿就跑。 可跑得了吗? 给人一把拎了回来,丢在了雪地里。 “上次在云溪我给你留面子,这次可是你上赶着找揍的。瞎耍什么小聪明?谁让你跟周放说不该说的东西的?” 百节也不辩解,只是抱着头蹲下,嘟囔道:“别打脸。” 结果就给刘景浊一脚踹了个狗吃屎。 刘景浊回过头,对着刑寒藻说道:“有些事情不是我拦得住的,只能尽力而为。不止对刘御空,每一个尚未做出真正恶事的人,我都会留一次机会的。也可以说是赌,但赌输了,我不介意。” 八千年来,所有人都在赌,往我身上赌。 现在该换我赌一赌别人了。 刑寒藻气的板着脸离开,心说改狠的时候不狠! 而刘景浊,则是落在了客栈。 敲了敲周放的门,刘景浊问道:“听说你们两口子想请我吃饭?” 后山处,赵焱赵思思终于离开了,各自一头汗。 这阁主婆婆与想象中不大一样啊! 一口一个小焱儿一口一个小思思,说起奶奶来,就是一口一个小葱花儿。 只要是人名,前面总喜欢加一个小字。 赵思思叹道:“我都想象不到奶奶是什么脾气,听娘说她嫁到皇宫之后,没少受太奶奶的气,他怎么忍住的?” 赵焱叹道:“行了行了,咱们去找二姐,先……” 下山的赵焱,瞧见了登山的刘御空。 其实两人是初见,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奇怪感觉。 刘御空率先一笑,抱拳道:“我叫刘御空,来青椋山做客。” 赵焱也抱拳回礼,答道:“赵焱,来青椋山过年。” 简简单单一句话,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倒是赵思思,始终皱着眉头,她就是觉得不对劲,这个刘御空很不对劲,身上有一股子让人讨厌的气息。 客栈那边,关荟芝半夜起来做了一顿饭。 刘景浊与周放坐在一楼,梧丘总算是有了点儿眼力见,晓得不打扰。 不爱喝酒的周放,主动提来了两壶酒,先给刘景浊倒满一壶,随后笑着说道:“靖西复国,我是真高兴。” 刘景浊笑道:“高兴就好,只是……有些事情不要太在意,譬如百节说的某些屁话,千万别在意。” 周放又给刘景浊倒满一碗酒,“我从来就不在意这些,只是这么多年你多数时候不在,想找你聊聊都没机会。其实我很想问一句,当年靖西国,剑客刘景浊救狱中书生,只是因为路见不平?” 刘景浊气笑道:“能问出这话,当罚酒一杯。” 周放倒也豪爽,灌下一碗酒后,再问:“山主给我一个确切答案。” 刘景浊重重点头,“自然是。” 这次都不用劝了,周放自个儿灌了一碗。 书生酒量,能有多少? 风泉镇里鸡鸣起,周放已经被关荟芝搀扶回了屋中。 再次下楼,关荟芝笑着说道:“我也有话与山主说,梧丘真的很好,能不能让她做四掌柜?” 刘景浊点头道:“当然了,客栈的事情,你做主就好。” 关荟芝又问一句:“当年山主见红衣女鬼,当真没觉得是鬼就该杀?” 刘景浊气笑道:“你们两口子这是怎么回事?这还用问吗?” 关荟芝又笑了笑,端起一碗酒,轻声道:“倒也是啊!山主的为人,我们哪里会不清楚。我敬山主一杯,感谢山主让我们有个遮风避雨所在。” 虽不知怎么回事,但刘景浊还是喝下了一碗酒。 一大清早的,刘景浊带着一身酒气返回了迟暮峰。 坐在海棠树下,不经意间的转头,他瞧见了昨夜给刘御空的那道手串。 刘景浊摇头一笑,随后拿出刘御空给的卷轴。 只一眼,一道剑光便拔地而起,顷刻间便出去数万里,朝着最近的浮屠洲而去。 迟暮峰客邸之中,刘御空嘴角一挑,微笑道:“我已经说了,我娘给我的才是圣物。我娘啊,就留下了我这一百来斤肉。” ………… 南疆十万大山,本在打坐的龙丘棠溪猛地睁开眼睛,随后拿起玄梦,瞬身去往中心深渊。 剑灵早就到了此处,与那把天上地下的第一把剑合二为一。 但此时,高悬上方的剑震颤不已,恶深渊之中,有人声怒号。 “你压不住我了,剑神又如何?我会怕他?”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顾不上外围那四散而去的紫气了,当即祭出法天相地,一手握住玄梦,另一手按在那把剑上,冷声说道:“有我在此,你休想胡来。” ………… 昆仑山上一棵神树下面,神兽麒麟静静卧在树下。 有个手托宝塔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 麒麟猛地睁眼,皱眉道:“大野泽畔的贪财小子?” 年轻人一笑,“是我,我来斩麒麟。” 第一个见麒麟的人,也得最后一个见,有始有终。 而陆吾,此时被七个毫无自我意识的剑客围在中间,居然有些招架不住。 ………… 明教总坛,入教便是副教主的甘吉站在管楼身边,问道:“为何放他们走?” 管楼一笑,喃喃道:“大先生与教祖有一场交易,于是大先生脱离了掌控,作为交换,那二人成了我的贴身护卫。现在又是一场交易,你问道于太平,我还那二人给大先生。” 四地教徒,此时兵败如山倒。 刘先生,你我之大势,皆已去了。 第878章 放凤 剑光西去数百万里,几乎是拼尽全力,可山上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个时辰之后,刘景浊此生头一次到浮屠洲, 刘景浊过境妖族聚集之处,一人而已,却几乎压得所过之处的妖族抬不起头。 何止,就连浮屠洲驻守的五龙卫,也诧异无比。 殿下跑来浮屠洲做什么了? 可刘景最根本顾不上他们,一路疾驰,到了南边深渊,又一剑斩开禁制,化作剑光钻入其中。 九口井中间,放了一块儿七彩石头,蕴含星辰之力。 按照那张舆图所标注的浮屠洲这枚,是玉衡。 刘景浊举起独木舟,一剑斩下,那枚七彩石头当即四散开来。 此时刘景浊再次打开舆图,瑶光是玉竹洲,天枢却是青鸾洲!那二隐,便在斗寒洲与离洲了。 当年曾与龙丘棠溪将九洲拼凑成了从前的神洲大陆,却始终凑不出一幅九星图,因为不知道隐元与洞明的位置。 如今再看此图,顿时明了。 可以这张图去看,天璇天枢所指,位在如今的……中土以北? 刘景浊沉声一句:“曹风!那年让你巡视积风山以北,真没什么怪异之处?” 曹风人在青椋山,闻言先是一摇头,且疑惑问道:“忽然之间,这是怎么啦?” 刘景浊并未答复,而是朝着天幕喊道:“玄岩,位置告诉你了,传信各洲,毁了星石。” 而此时曹风忽然相到那时在北海十万里处,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但翻来覆去找遍了也没发现什么。 “那个……山主,积风山以北十万里,确实有一处地方不太对劲,但当时我钻入海底找过了,什么都没有啊!” 可此时,刘景浊已经听不见了,且他的声音也没传到玄岩那边去。 这处深渊,已经被浓厚紫气包裹,饶是刘景浊,一时半会想出去,也不容易。 只见九口井各有紫气溢出,九道紫气,幻化成了一道身影,刘景浊再熟悉不过了。 孟休笑盈盈说道:“就知道你会亲自来,且必会来最近的浮屠洲。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也是个极其功利的人,心中有个大算盘,去算值当与否,从这件小事儿就看得出。” 见刘景浊紧紧皱着眉头,孟休便笑着继续说道:“虽然有几次我输得很惨,但总的来说,这局是我大获全胜,你现如今,毫无招架之力了。” 刘景浊面无表情,只是朝着上方一剑又一剑。 孟休笑了笑,轻声道:“你可了不得,悟到远古剑修之路,分明只是个炼虚境界,却与开天门修士有一战之力。这九口井也不是为了转移大妖而建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困你几天。我算过了,即便是开天门巅峰,也得三天才能破开。所以这三天,我就陪你好好聊聊,说一些前因后果。对了,即便你不砍,三天之后也自会消散。” 刘景浊这才沉声开口:“我不拦着刘御空成为大帝,但让十万大山那团紫气把控人间,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孟休笑道:“所以我才花了这么些年,设了这场大局啊!天门未开,玄岩等十二人,敢投身十万大山吗?只要不敢,那就拦不住他出世。你不知道啊!当年六十妖族合道,原本是一盘菜,结果被你拦下几人,未凑齐六十之数,以至于菜少了佐料。好在是后来籴粜门补上了。再就是武槊的真武境界,你以为他怎么破境,又怎么瞒得住玉京天的?” 刘景浊面无表情,冷声道:“你可是煞费苦心啊!但你觉得,你们杀得了啊?我若不死,人间只有我一个人皇!” 孟休一笑,“你总有死的一天,也用不了多久了。其实我也没法子,你太聪明太厉害,再等下去,输赢真不好说。” 说着,孟休挥手变出一道画卷,微笑道:“那咱们,看看都会发生什么?” ………… 时至午后,本该去书院的周放却没有去的意思,夫妻二人都换上了一身新衣裳,居然手牵着手出了门。 两人要去琉璃州城逛一逛,吃些好吃的,好好玩儿一天。 半山腰的客邸,姚小凤盘坐着,耳边不断有人声传来。是两个孩子,一遍遍说着,姑奶奶救命。 于是,她念了一声抱歉,取出一道符箓之后,便只剩下一个木讷躯壳留在山中了。 反观刘御空,一大清早便起来,说是要四处逛逛,此时已经在天寿山下了。 闭关中的白小豆,本来要重返真境,却陷入一场心魔之中。 她瞧着雨中啃食尸体的小姑娘,浑身剧烈颤抖,甚至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而姜柚,陪着姬荞,学酿酒呢。 眼皮子底下的一切动静,几乎无人察觉到。 那处深渊之中,孟休笑着说道:“不怪他们大意,怪就只怪山主太厉害太聪明,事事都早有准备,他们自然就养成了听山主号令的习惯。况且,除了你与张五味外,没人能察觉到他们身上的气息的。可那位张道长,正流连温柔乡中。” 刘景浊面无表情,也没答话。 琉璃州城街道上,夫妻二人逛了许多地方,直到黄昏,终于是有些饿了。 在街上吃了两碗凉皮儿,等快天黑时,周放买了许多烟花搬到青泥河边。 于是过年之前,州城南边有了一场绚烂烟花绽放,不知多少花季少女抬头看去,哇声一片。 周放轻声道:“读书人过于木讷,以为浪漫就是诗词歌赋,却总是想不到,最浪漫的事情,莫过于牵着心爱之人,看一场绚烂烟花。抱歉啊,夫妻三十年了,只有今日让你开心。” 关荟芝抱着周放胳膊,此时此刻,再无劳什子夫人模样,就像个十七八的小姑娘,笑得合不拢嘴。 “这么些年来,在湄洛郡卖酒时我开心,在客栈当掌柜我也开心,日日都开心,怎么能说今日最开心呢?” 看到此处,孟休一挥手打散画卷,微笑道:“你可能不知道,当年露台观,幻象才是真的,你是真睡了人家南宫妙妙。” 刘景浊冷笑道:“你是真觉得我会信?” 孟休摊开双手,“事实如此。” 结果刘景浊说了句:“九口井,哪一口是通往青椋山的,赌一把?” 孟休笑道:“行了,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谁骗得了谁?静静等着,此地一开,天朝便开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姚小凤,才是那口衔神珠的凤凰?我至今不知道,那关荟芝与开芦叶,关什么开什么?” 孟休笑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此时此刻,青白客栈里,梧丘推开关荟芝的门,本是去取一样东西。可进门一看,却发现桌上摆放着一张纸。 梧丘拿起纸,片刻而已,已然满脸泪水,狂奔出门,一边喊着快找关姐姐,一边往琉璃州城去。 第879章 你是我天朝功臣 一声凤鸣起,河边依偎的一对夫妇,其中一人逐渐变得虚幻。 随着第二声凤鸣起,周放化作一道七彩光芒,越过青泥河,飘往放凤山。 梧丘扶着关荟芝,泪流不止。 可她又知道个什么?整座青椋山,有几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山酒坊,姬荞坐在台阶上,拉着涂山谣的小手,问道:“有些事情我不能管,要是管了,会很麻烦的。可是小葱花的孙儿要是被人欺负,你说我管不管?” 虽然还叫涂山谣,但这个涂山谣,与从前那位帝女,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小丫头想了想,轻声道:“小葱花不是阁主最喜欢的徒弟吗?那当然要管了。” 姬荞咧嘴一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她拉着涂山谣一步走出去,到了赵焱与赵思思的住处。 “别动,坐着。” 赵思思皱着眉头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姬荞抬头看了一眼天幕,轻声道:“天要塌了。” 我儿子要没了。 ………… 飞龙峡下游,两道身影凭空出现。 袁捉手中拿着一张金光璀璨却又有着淡淡紫气溢出的符箓。 而开芦叶,手握一把开山刀。 杨宝芯瞬身至此,冷眼看着那二人,沉声道:“你们想做什么?” 袁捉笑了笑,“我们,找死。” 拜入望山楼那天就注定要死的,只要死得值,就行了。 话音刚落,袁捉便将符箓贴在了自己身上,并笑着说道:“可惜,你杀不着我了。” 只见金光紫气齐射,袁捉与符箓合二为一,在第三声凤鸣起时没入放凤山。 随后,一只凤凰展翅高飞,于虚空之中划出一道裂缝,飞入其中。 至于开芦叶,也是一笑,却忽然间手提开山刀拔地而起,身形变得极其巨大,足足三千余丈。 她飞到高空之中,对着天寿山,一刀落下,一处昏暗洞穴,当即被劈开。 一刀之后,洞穴不再昏暗,原本高座的神像,已经换成了身穿着火红长袍的刘御空,真正的冠冕堂皇。 在山下与老妇人缠斗的曹风,瞬间皱起眉头。 这股子气息,与在北海察觉到的怪异如出一辙。 完了完了,我曹风闯祸了! 他赶忙大声喊道:“张道长,此时不开天门,还待何时?” 往西疾速而去的张五味骤停,此时已在两洲交界之处。 他提起佩剑,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江湖人?我配吗?” 但同时有一道光柱撕破天幕,直冲云霄。 “配不配我说了不算,留与后人评说!” 重上开天门,实在是动静太大,各洲合道几乎都能察觉。 许多人几乎同时出关,直奔中土而来。 破境之后,张五味一步便到深渊上方。 饶是姬闻鲸与龙丘晾在此,也瞧不见这处深渊有什么异常的。但在张五味与刘景浊眼中,那种怪异紫气,想瞧不见都难。 抬手就是一剑,无数剑光雨点般落下,接连砸在紫气之中,方圆数万里山摇地动,妖族也好人族也罢,只觉得天要塌了! 深渊底部,刘景浊同时祭出一道三千丈法相,全力击打紫气光幕。 孟休笑着摇头,轻声道:“刘景浊,我很好奇一件事,红树城那场赌约,你说咱们谁会赢?” 刘景浊没着急答复,而是再祭出两道法相,同时以符箓、拳头轰击上方。 此时他才答复道:“我们谁能赢,不重要,但我始终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刘御空也是一样,包括你。” 孟休愣了好半天,这才叹道:“你可……真是妇人之仁啊!” 外界张五味还在落剑,但又有一道剑光自大月跨海而来。 “你发什么疯呢?” 张五味都没转头,只是沉声道:“出剑,刘景浊在里面。” 牧沉桥骂骂咧咧取下佩剑,也开始劈砍了起来。 “他在这里边儿玩儿什么呢?我都去了不知多少次了。还有,青椋山那边什么破动静,你们干嘛呢?” 张五味沉声道:“有人,要开天朝!” 此时此刻的青椋山,已有八道身影先后落下。 有人手持阔剑,头生三目。 有人长裙飘飘,背负神弓。 有人背剑,狱吏打扮。 有人双手拢袖,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漆黑蛇身。 更有人脚踩柳叶,腰悬竹笛。 有人书生打扮,身边虚浮几枚珠子。 还有个女子,只是静静立着。 有人一身佛光,可定风波。 八人走入天寿山那处已被劈开的洞穴,两侧各四尊神像,八人各自找到了一尊,与其重合。 而正上方,是一身红衣的刘御空。 他伸手扯下手腕五彩石,淡然道:“湫栳山关的那位,放出来了?” 苏箓点头道:“已在十万大山冲阵。” 刘御空点头道:“那走吧,吃了赵焱,我们开国。” 把人齐齐抱拳,俯首称是。 可尚未动身,便有人沉声道:“试试?” 也有人笑着说道:“算了,刘景浊死前你成就不了真正大帝的,回吧。再说了,姬荞,可向来不是好惹的。” 山脚下,曹风被一拐杖砸飞数百里。 起身之后,曹风破口大骂:“尚父,嘛呢?” 可那位封神之人,此时此刻自身难保。 有个少年读书人就坐在这里,动也没动。就只是这样,姜老头仍旧觉得有远胜于大罗金仙的巨力压在肩头,别说动弹,想要元神出窍都难。 整座牛庆山下沉三十余丈,山腰已经成了山脚。 姜老头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何人?” 直到此时,少年人面容才逐渐清晰。 姜老头看清了那张脸,只得苦笑一声。 陈灵舟,天帝之资的陈陈灵舟。 “你……怎么回事?” 少年人沙哑开口:“我上了孟休恶当,除非天门开,否者我没法儿依着自己心中所想行事,只能受人操控。” 顿了顿,陈灵舟叹道:“我有全盛之时的八成实力,你……走不了。” 喊了几声尚父,无人应答,曹风破口大骂:“娘的,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姥姥的,赶上大家都才走,这不是逼老子吗? 他深吸一口气,骂道:“谁逼老子再姓姬,老子跟谁急!老太婆,你好好的灶婆婆不当,凑这个热闹作甚?” 结果拄杖老妇人笑盈盈一句:“国君,来不及了,你也不必发火了。” 曹风猛地抬头,那几人,已经全数消失了。 面前老太婆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何必如此呢?” 说完之后,人便消失了。 曹风面沉似水,呢喃道:“这下闯大祸了,当时怎么就没跟他说呢?” 姜老头,你他娘干嘛呢? 剑光落在牛庆山,然后,没然后了。 少年人转过头,看了一眼,呢喃道:“熟人还真多,这不是叔铎吗?” 曹风欲哭无泪,结结巴巴开口:“陈……陈天帝?” 这都什么事儿啊! 陈灵舟叹道:“这次,我那大侄子输大发了。灭籴粜门,斩武槊,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话锋一转,陈灵舟问道:“青泥河里还有后手吗?我问归问,你们别说,孟休听得到。” 曹风实话实说:“不知道。” 姜老汉面色凝重,未曾言语。 青椋山上,陈文佳双拳紧握,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刘景浊所说的,若是不能三花聚顶,她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 何止是她,舒珂与樊江月也是一样,极其无力。 而此时,深渊底部,孟休缓缓皱起了眉头。 还说已经不怕了,这明明是怕得要死啊! “刘景浊,实话实说,即便你出去了,我还是有法子治你。十万大山的瘴气若是冲出十万大山,中土凡人还能活几个?今日天朝必开,你拦不住的,非要拦,代价就是中土千万万百姓。” 其中一道法相,回头就是一剑。 可那只是紫气汇聚而成的虚影,斩了又能如何?片刻之后,还不是复原了? 孟休叹道:“收手吧,如同你要为人间赴死,注定之事改不了的。” 紫气屏障,顷刻间碎裂。 张五味喊道:“你的后手呢?” 可一道剑光拼命北上,只留下一句:“我哪里还有后手啊!” 剑光掠过昆仑之时,刘景浊猛地落下。 只见麒麟倒在血泊之中,陆吾靠在树下,七位妖族天骄围在边上,青夭泣不成声。 瞧见了刘景浊,陆吾叹了一口气,沙哑道:“凤凰、玥珠,都被我关在虚空裂缝之中了,这是……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他们七……个,与此事无关,莫要迁罪。” 刘景浊紧握着剑,沉声道:“好,我不为难他们。” 陆吾笑了笑,又结结巴巴一句:“以后不……不要为难我啊,我就是个……看菜园子的。” 说罢,这座昆仑立时山摇地动,屹立八千年的假昆仑,要随着真陆吾,一起去了。 紫珠哭着说道:“对不起,我们不想害陆先生的。” 刘景浊点头道:“我知道。” 说罢,一身怒气,再次往北。 不出片刻便到了十几万里之外的海上,一大片宫殿就在海天之间。 这就是那道舆图,标注的帝星所在。 孟休叹道:“你啊,要是先回青椋山,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了。” 八道身影同时出现,孟休微笑道:“这八人参与了围攻青椋山,虞长风就是死在他们八人合力之下的。” 可还没等刘景浊动手,几道紫气光柱便割下八颗头颅。 “想报仇啊?机会我偏不给你。” 刘景浊喘着粗气,自然感觉到了自家青椋山,此时就像是个破棉裤,已经四处漏风了。 孟休诧异道:“这都不气急败坏?你修心极好啊!对了,所谓开关,当然是先开后关了。他们四个生来就是做这个的,如,此时此刻,将有一道虚空门户大开,片刻之后门又会关上。你,来不及了。其实啊,要不是你跑了几处地方,那些人都在闭关,我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了。对了,顺便告诉你,七星连珠,是需要你的气息作为媒介的,浮屠洲以前没有你的气息,现在有了。” 孟休大笑不止,“谢谢啊!你是我天朝最大的功臣啊!” 第880章 我让你早成大帝 这日的青泥国,有些安静。 有个浑浑噩噩的年轻人终于回了家,沿着小河到了老宅,推门进去一看,蜘蛛网都长满了。 大雪迎面而来,年轻人披头散发,十分邋遢。 他推开屋子大门,走到正堂,从柜子里翻找出来一炷香。 上方供奉的,是姚小虎。 年轻人跪在地上,呢喃道:“爷爷,姑奶奶救了我,可她……没了。” 与此同时,城里有个远游归来、手提酒壶的老者。 一路上光听到百姓骂街了。 因为青泥国颁发了新政,要在京城大肆修建茅厕,以后得去指定的地方上茅房。 于是有许多人跳脚骂街:“大街上都不让人拉屎了,还有没有王法?” 老人听后哈哈一笑,小国往大国去迈,可不只是大事儿上,小事儿也得抓紧。 譬如许多小国,官道上车马来往,总会出现抢路的事儿,于是一众大国率先颁布律例,行人一律靠右。对于每天忙着治国的皇帝来说,这是小如牛毛的事儿,可此律一经颁布,少了许多不该有的麻烦。 就如同这大街上拉屎,要是不管,都没地儿落脚了。 大雪之中,黄簧走到青泥河边,呢喃道:“也算是个故乡了。” 他一边往水府走去,一边说道:“人啊!一步错步步错,等想起回头,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缓步走入水府之中,老人摘下斗笠,叹息一声,呢喃道:“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没有给自己找借口的道理,也就是只能死不回头了。” 正此时,一头漆黑蝮由打水中钻出,盘踞在了黄簧身前。 老者举起酒壶大口灌下,呢喃道:“走了。” …… 青椋山下的青泥河,梧丘抱着关荟芝,还在河边。 杨宝芯返回之后,看着魂魄早已散去的关荟芝,只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此时,她身上那捆仙绳,忽然之间剧烈震颤了起来。 杨宝芯心知不妙,连忙后退,到了青泥河另一侧。 此时宁琼也赶来了,也是一样,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关荟芝,也不知怎么开口。 只是,青泥河水忽然毫无征兆地汹涌起来,且是下游往上游的汹涌。 杨宝芯握着那道捆仙绳,沉声道:“快走,这里不太对劲。” 说话之时,她只觉得整个人被一股子巨力吸扯,身上有关于青泥河的水运,在一点点的被吸走。 知道就是手中拿捆仙绳所致,可她想甩开,已经来不及了。 肉眼可见的,杨宝芯的身躯逐渐变得干瘪,身上那些香火被手中物件儿以极快的速度吸走,就连水神庙的金身神像,也已经布满了裂纹。 此时此刻,有个手持夹鞘刀的女子瞬身至此,拔出刀,落下,一条臂膀当时就被切下。 杨宝芯闷哼一声,却是满脸感激。 刑寒藻顾不上多说什么,沉声道:“姜柚,带走她们。” 姜柚后知后觉哦了一声,将几人拉到了琉璃州城,但很快就折返了回来。 两位女子剑修并肩站在河面,而河水,居然从下游以洪水之势,逆流朝上。 有人笑着说道:“对不住了,但够了。” 姜柚忽地一皱眉,沉声道:“不对!” 她一把抓住刑寒藻,下一刻,两条青泥河,调换了位置。 站立河面的两道身影,瞬息之间,已在神鹿洲了。 刑寒藻面色凝重,略微哽咽,说道:“姜柚,怎么办啊?” 而原本在青泥国青泥城外的青泥河,此时此刻,已经变作了青椋山下的青泥河。 从飞龙峡起,一头漆黑巨大蝮蛇流而上,掀起了十几丈之高的水浪。 眼瞅着就要到鱼窍峡了,蝮蛇却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截儿。 蝮蛇背上的老者摇头一笑,叹道:“陈姑娘,你拦不住的。” 陈文佳拉出一个拳架子,冷声道:“拦不住,也要拦!” 先后数道身影落地此处。 是青椋山剩下的,所有人! 同时有个巨大身影提着长枪落地,闷声道:“青泥河里,长虫真多。” 鱼窍峡入口处,青椋山人站成一排。蝮蛇背上,黄簧叹息了一声。 他拍了拍蝮蛇头颅,呢喃道:“没法子了,过不去,就全杀了吧。” 话音刚落,数道紫气汇聚蛇身,巨蛇身形暴涨数倍,只一个甩尾,阿达等人居然被尽数拍飞。 巨蛇张开大嘴直冲向舒珂,对它来说,舒珂可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眼瞅着就要被巨蛇吞进去,可那巨蛇忽然掉头,不情不愿地往黄龙潭去。 因为方才有人说了句:“剩余龙气还不够你吃的?赶紧干你的正事儿。” 牛庆山下的曹风骂骂咧咧道:“南山的大真人眼瞎了吗?离得这么久,瞧不见吗?” 陈灵舟呢喃道:“那个小道士?他自己此时也焦头烂额呢。孟休敢做这件事,就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蝮蛇已然冲进了鱼窍峡。 姜老汉沉声一句:“薛障!” 天井山巅,有一道杏黄旗凭空出现,整座鱼窍峡,顷刻之间便被大阵笼罩。 “在,放心。” 陈灵舟总算是有了个笑脸,深吸一口气,说道:“至少,未得黄龙之气,他得位不正。” 陈灵舟看向姜老汉,问道:“戊己杏黄旗?当年不是丢了吗?” 姜老汉苦笑道:“落在了龙虎山,后来作为赔礼交给了龙丘棠溪,那丫头给了那小子,几经辗转又到了我手里。” 但陈灵舟还是叹息了一声,呢喃道:“看似扳回一局,可那座天朝,今日非开不可了。除非……” 姜老汉抬头看向天幕,也呢喃一句:“除非……” 青椋山一众人聚在鱼窍峡入口处,脸色都很不好看。 自打开山以来,青椋山从未如此狼狈。 而此时,白小豆还在与心魔较量,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琉璃州城的百姓个个仓皇逃窜,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天要塌了。 十万大山处,一道披发虚影冲开天幕,龙丘棠溪愣是被震回了小西峰。 她擦了擦嘴角鲜血,往北看了一眼。 再次持剑起身,身后亦悬浮了一把青伞。 玄武与剑灵一左一右,跟在了龙丘棠溪身后。 一道气息冲天而起,九洲可见。 是中土又有人破入十二境! 龙丘棠溪面沉似水,一道法天相地,有如水神亲临。 剑光自天幕折返,雨点一般落向深渊。 她一步一步朝着中心走去,每多走一步,剑意就要更重一分。几步之后,整个中心区域,连天上的云朵都被冻成了寒冰。 “他明明可以再撑两年,你们为什么要逼他?” 无数剑光已然化作寒冰长剑,无休无止的落向那紫气化身。 龙丘棠溪挥出一剑,剑已经不像是剑了,更像是落下的棍子,硬生生将那紫气化身砸回去十几丈。 “我用了一百年才把他救回来,你们却都想着他死。” 寒气之盛,连剑灵与玄武都不敢靠近。刚刚冒头儿的紫气化身,还没一刻光景,就被强行压了回去。 可那道紫气,冷笑着说了句:“他刘景浊,出生之时就注定了有什么命运,都是命数。” 龙丘棠溪瞬身到深渊上方,双剑交错,瞬间冰封深渊入口。 “可我不信命!” 他更不信! …………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一道剑气光柱冲上天穹,居然使得天幕出现一道蛛网似的裂纹,九洲皆可见。 九洲生灵人人自危,只觉得天要塌了。 孟休作势擦了擦额头汗水,咋舌道:“论剑道天赋,你不如龙丘棠溪啊!这也忒吓人了,说破入开天门就入开天门,几年之后,岂不是要顺势成为大罗金仙了?” 不过话锋一转,孟休笑着说道:“哦不,少了一魂,她到不了大罗金仙的。” 也是此时,孟休眉头一皱,沉声道:“什么时候把归墟那杏黄旗搬回天井山的?”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只觉得心砰砰砰地跳,根本止不住。 上次这样,还是在人间最高处,还是当边军斥候之时的第一次杀人。 他摘下酒葫芦,深吸一口气,随后灌下了一口酒。 “孟休,你好吵啊!” 孟休哈哈大笑,摇头道:“吵?你看,即便没有龙气也没什么,七星连珠了。” 玉竹洲一道光幕率先冲天而起,随后是神鹿洲、浮屠洲、中土、婆娑洲、瘦篙洲、青鸾洲。 最终所指,便在此地。 刘景浊问道:“不是赤帝吗?为何在北方?” 孟休盘膝而坐,念道:“开。” 一道虚空裂缝凭空出现,有凤口衔神珠至此。 关荟芝的身躯,也化作了飞灰,仿佛从未来过这个人间。 而此时,一道红衣身影领着另外十人现身。 多出来的两人,一男一女,一个手持宝塔,腰悬拨浪鼓。另一个背着芭蕉扇,身怀定风珠。 刘御空咧嘴一笑,喊道:“刘叔儿,谢了啊,有空娶了我娘吧。” 九指剑客孤身一人,对面是偌大宫殿,是所谓天朝的班底。 孟休正了正衣襟,笑道:“之所以向北,是因为,得有一场斗转星移啊!” 说着,孟休突然皱眉,沉声道:“你要干什么?当真不顾中土百姓死活了?” 可刘景浊的身形,在汲取九洲气运,在迅速涨大。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数万丈之高了。 刘景浊冷声道:“顾啊,所以我助御空侄儿,早些成就真正大帝。” 孟休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你当真不留恋这仅有的几年了?此时如此,你挡不住教祖的。” 刘景浊一笑,叹道:“没法子,你们非要逼我,就让你的老东家瞧瞧你如今是个什么德性吧。” 下一刻,刘景浊的声音,传遍九洲。 那是以人皇之身,昭告天下人族。 孟休大惊失色,沉声道:“他疯了,要提前开天!快走,不然教祖会活撕了我们!” 「终于到这儿了,快五百天了,我也急啊!」 第881章 擎天之人何在 青鸾洲问道宫中,一道声音传入耳中,晏河猛地睁眼,笑而答复:“在!” 但一算日子,这才凑凑活活到了戊午年,距离庚申年还有整整两个年头儿吧?怎么又提前了? 还好上次一局棋后有所感悟,那就破境! 不过他没着急走,而是瞬身到了楼顶,找到独自下棋的杜神。 晏河笑着拍了拍杜神肩膀,年轻人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师父。 晏河无奈道:“下棋而已,如此入神,好也不好。” 杜神微笑道:“师父知道我的脾气,向来如此。” 几岁就好下棋,到现在,到日后,恐怕一辈子都戒不了的。 晏河取出一道令牌递去,轻声道:“既然不愿被皇帝屁股底下的龙椅束缚,那就做个国师,问道人间。人皇对你评价极高,将来若是大厦将倾,你要愿意且担得住大任,起码也要为人族充当军师嘛!”火山文学 令牌上刻问道二字,这是宫主令牌。 杜神没敢伸手,而是皱着眉头,问道:“师父,你这是……” 晏河笑道:“修行有成,自然要反哺人间了。百余年前有人提剑相求,我没答应。如今有人又要豁出去自己的命,我如何不应?” 杜神刚要开口,晏河却摆了摆手,轻声道:“杜神,未来在年轻人的肩头,得到的多,就得想着往出吐,而我们能吐的,也就是这膀子力气了。记得神鹿洲捣药国那座石碑吗?擎天之人,在乡野路上。说白了,就是你我。” 杜神只觉得心头一颤,“师父,你……” 晏河笑着摆手,轻声道:“顾好你师兄师姐,为师,去也!” 与此同时,葬剑城里,景欢一样诧异无比,可一出门,就察觉到了天地间的变化。 中土相继两人开天门? 刘景浊此时以人皇身份传信九洲,这是…… 也就是想了想,景欢便笑着摇头,自言自语道:“事到临头,反而怕了?” 也没什么好交代的,有些事情徒弟们比自己还要清楚呢。 他拔出佩剑,化作剑光直往玉京天。 “晏河老弟,等等我,一块儿。” “景兄怎么这么慢,莫不是怕了?” 轩辕城里,姬闻鲸一步跃上城头,紧紧皱着眉头。 “浑小子,找死吗?” 一道身影随即出现,是刚刚炼制出来肉身的裴捣。 他冲着姬闻鲸嘁了一声,满脸鄙夷神色。 随后,药师裴捣,御空而起。 我是无力破境,但我烂命一条,有什么好珍惜的? 有个佝偻汉子在城楼下,就抬头看着上方。 姬闻鲸冷声道:“怎么,你也要凑热闹?” 姬闻雁摇了摇头,“我就算了,添乱而已。” 顿了顿,姬闻雁笑道:“不过是对大哥失望而已,记得小时候,我姬闻雁的哥哥,也曾有做个顶天立地大丈夫的想法。” 但姬闻鲸无动于衷,且淡淡然一句:“你觉得我会受你激将吗?” 不过此时,他大手一挥,将一对夫妇放了出来。 “莫问春,你家老祖被我杀了,想报仇就来,不报仇就滚。” ………… 离洲朱雀王朝京城,书铺掌柜今日换了个模样。 一脸络腮胡的李怆取出三尖两刃刀,找到了那个想涨房租的女子,轻轻挥手,祛除了其脸上的蛊。 李怆微笑道:“打个商量,我要是不死,回来之后收你为徒?” 女子尚未发现自己脸上的疤痕已经消失,只是皱着眉头看向这不知哪儿来的大髯汉子,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谁啊?有病吧?” 李怆略有些尴尬,干笑一声,说道:“我叫李怆,江湖绰号灌口李二。我要是不死,回来之后收你为徒,你学了我的本事,自己去报仇。” 女子黑着脸,心说哪儿来的疯子?说什么疯话呢? “滚!再不走我喊人了啊!” 李怆一叹,“怎么老是有人不识真英雄呢。” 女子话音刚落,面前汉子已然消失不见,凭空消失。 鸿胜山白水洞天入口,归海无量自然也听到了那句话。 他仰头看向天幕,下意识呢喃道:“在。” 答应完了后,他叹息道:“天底下还有比你们刘家父子烦人的吗?” 这前脚刚祸害完我们鸿胜山,后脚就催命来了? 也罢,归海无量这个老鬼,随你拼命。 眼瞅着那个二愣子就要随着许经由御剑而起,归海无量没好气道:“他该死,你嘛去?添乱吗?我们死绝了你们再往上凑。” 临走之前,归海无量落在狄邰身边,沉声道:“孩子,鸿胜山道统,不能断啊!” 蹇文雅凭空出现,沉声道:“师叔死了我上,我死了他再上,都死了……人死卵朝天,还管个屁!” 狄邰一脸不敢置信,自家师父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了? 但蹇文雅根本不理会狄邰,只是冲着大海无量抱拳,沉声道:“恭送师叔。” 风家,余恬站在院中,紧皱眉头。 怎么回事,这家伙要干嘛? ………… 玉竹洲境内,百花山庄两位老婆婆走出闭关之处。 一人说道:“仙子回来了,我们欠人皇的。” 另一人笑了笑,说道:“是啊!我们欠他的,又活不了多久了,只能拿命去还了。” 而在相邻的神鹿洲,一袭白衣猛地睁开眼睛,久违地拿起了佩剑。 白鹿城里,十余人聚在了一块儿。 龙丘洒洒瞬身出来,眼眶泛红。 “爹,你们……我姐夫……” 龙丘晾笑了笑,高声一句:“从今日起,龙丘洒洒便是白鹿城主。” “丫头,辛苦你了。可我真不知道你生父是谁,对不住啊!” 龙丘洒洒泪如雨下,摇头道:“我不管那个,我姓龙丘,我爹叫龙丘晾,一人可压半座天下!” 平川咧嘴一笑,轻声道:“二小姐,不,家主,以后脾气小点儿啊!” 龙丘洒洒与一众鹿舍暗卫,就看着龙丘晾带着十余合道,登天! 灵犀江上一位老船夫轻轻放下船桨,换了一身衣裳,迈步登天。 ………… 栖客山上,乔峥笠留下了一封信,呢喃道:“浪子回头,没有金不换,想要金不换,你就得比金子更金贵才行。” 这句话,有个邋里邋遢的独臂青年听得真切。 他连忙转头看向天幕,眼眶通红。 一旁的祝贺轻声道:“刘景浊要干什么?怎么说这么一句话?” 孙犁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冲着栖客山方向跪下,狠狠叩头。 过了片刻,他才哽咽着说道:“弟子不孝!” 而在破烂山,一众说话算数的,聚在了乞儿峰。 姚放牛紧握着拳头,双眼通红。 “怎么……怎么这么快啊!” 徐瑶皱着眉头,沉声道:“怎么回事?他要干什么?你瞒着我什么了?” 红酥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呢喃道:“宗主,北牢该派上用场了。” 东门笑酒沉声道:“原来,保留薪火,是为了这个。” 姚放牛沉声道:“几位老祖宗。” 有人笑着站了出来,淡然道:“行了,不会给你小子丢人的。” ………… 各洲大修士只因为一句话,便齐齐去往人间最高处。 而中土与青鸾洲,三大王朝,也有动静。 在听到那句话时,赵坎正在堂上与一众臣工坐地议事。 大家都听到了那句话,但只有赵坎呢喃一句:“在!” 钟孝泉皱起眉头,询问道:“陛下,这……” 大瑶王朝,曹秀拍案而起。 醒神王朝,已经摊在床上的楚衢,以微弱声音说道:“朕……传位于楚翟,我醒神王朝,要与天人……开战!” 三位皇帝几乎同时一句:“大军开拔!” 中土三千甲,大瑶三千甲,醒神王朝八百甲! 赵坎站在大殿中央,沉声道:“我倒要看看,人定,可否胜天!” ………… 中土龙虎山、陵阳山、清凉山、南山,两位道士两位僧人同时拔地而起。 牛庆山下,陈灵舟还是身不由己,但也快自由了。 瘦篙洲霍无觉叹息一声,同样瞬身去往玉京天。 而被称作疯子的桂祘,已经到了。 又何止如此,那句话说出之后,天下合道,十之有七齐上玉京天。 但那处天朝,早已斗转星移,不知去向了。 离洲以南一处海域,孟休只觉得头皮发麻。 “疯了,真是疯了!” 牧沉桥与张五味持剑落下,公羊宝文与马三略紧随其后。 白鹿城数道身影齐齐落地,还有几道让刘景浊意想不到的身影。 散去数万丈高的人皇化身,刘景浊拔出独木舟,一步跃上十二楼,冷眼看着那道仿佛比天更高的天门。 十二道人齐聚天门下方。 而天门之中,有一硕大身影,身穿黄袍头系黄巾,手提一柄剑。 “好大的阵仗啊!” 一股子无形威压,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霍无觉咽了一口唾沫,呢喃道:“没搞错吧?要跟这种存在干仗?” 那位教祖眯眼看向刘景浊,问道:“还是如此?” 管楼瞬身到门前,先对着教祖重重作揖,随后说道:“我的法子不对,但教祖也是错的。”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又说了一句先前传遍九洲的话。 “擎天之人何在?” 十二楼下,众人神色各异,但齐声答道:“在此!” 而天外,几道身影也在往天门处疾驰而来。 一样答道:“在此。” 「白天无更了,太奶奶三年祭日,睡醒之后就要返乡,近几日更新会不稳定,但肯定会有。」 第882章 十二楼上开天门 一场大雪席卷中土,似是苍天哭泣。 天穹之外,也有数道身影自各处出发,或在四大部洲,或在海上某处岛屿。火山文学 去的最快的,自然是由打九洲出去的炼气士。 八千年来,“偷渡”出去的,也就只有一位诗仙,以及施姓读书人。 当年归墟战场上,过门五人,如今也只剩下了三人而已。 这就是五位了。 而在北俱芦洲,有个年轻人走出温酒城,提着一壶好酒,珍藏的好酒。 与此同时,海上有位曾受天庭封禅的年轻人,也提着酒壶付出海面。 他自然是察觉到了已经走出温酒城的方斛。 敖封笑了笑,呢喃开口,传过一重大海,轻轻送入方虢耳中。 “罢了,有这个心就行了,这种事情,当然要我去做。” 声音刚落,一条巨龙便盘旋而起,抓起大片云朵,踩着虚空往天门处去。 某处地方,有个剑客扭了扭脖子,提剑走出来闭关茅庐。 “小师弟啊!终于可以再次并肩作战了。“ “只是,希望你想起之时,不要过于惊讶。” 天外清溪阁,一众修士已然聚在了一块儿。 若九洲清溪阁是名义上的黑道势力,那天外清溪阁,就是狗都嫌弃的真正黑道势力了。 偌大一座清溪阁,总阁设在南赡部洲一处古老战场,城名为豆兵。 清溪阁一座主楼,共计九层,有九十丈。 楼下有演武场,说是演武场,但其实这么些年以来,根本无人在这这练什么武。 但此时,倒是聚满了许多人。 有个腰悬双刀,穿着破布麻衣,踩着一双草鞋,邋里邋遢的汉子站在高处。他伸手拔出腰间双刀,高声喊道:“小的们,咱们阁主去中土久矣,如今九洲天穹即将碎裂,我们阁主很早就说了,有朝一日九洲重新现世,就是咱们与道宫那帮狗腿子抢地盘之日。老子反正是不怕死,你们呢?” 有人大喊:“怕个鬼!咱们可是混黑道的!” 又有人喊道:“就是,都说清溪阁里没好人,反正名声臭大街了,还管这个?” 邋遢汉子大笑一声,“那好,咱们走!” 此刻的天门处,黄袍道人提着剑,站在门口,只是就静等着。 这位教祖身后,是清一色的道宫弟子,足足十位大罗金仙! 如今天外四洲,大罗金仙最多不过二十之数,可道宫却占据了其中一半。 四大部洲的道宫,精锐齐出,以至于整座天下都侧目而来。 有人叹息一声,说道:“这中土神洲的机缘,看来是轮不到我们了,教祖是要作势斩尽杀绝啊!” 也有人感慨一声:“中土神洲受封八千年,天道限制,从未有过十二楼之上的修士出现。此时此刻破开九洲天穹,那狗日的教祖又在门口守着,恐怕难以善了啊!” 是啊,那狗日的教祖可是半步凌霄境了! 天下修士,十境登楼,十一境合道,十二境开天门,十三境大罗金仙。 大罗金仙已经足够吓人了,那狗日的教祖可是伪凌霄啊! 而那玉京天上,刘景浊心里明白,从此刻起,九洲就不是单纯的九洲了,而是天外之人口中的中土神洲。 回头看了一眼九洲修士,虽然神色各异,但无人萌生退意。 刘景浊也是一笑,冲着下方说道:“诸位,破境吧,咱们撑开这片天穹。” 牧沉桥淡然一笑,率先盘坐,一道纯粹剑意立时散开。 随后便是景欢、晏河,以及楼观道那位大真人,还有龙虎山天师,陵阳山僧人。 但凡有把握能撞开天门的合道修士,此时都已经盘膝而坐,开始了闭关。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以心声说道:“岳父。” 龙丘晾微笑道:“好的。” 轻飘飘一句话之后,龙丘晾超前一步。 就是这一步,自身天地之中,天门已开。 龙丘晾一身剑气如倒流飞瀑,自上而下往天门而去。只这一下而已,如水一般的天门居然肉眼可见的稀薄了几分。 顷刻之间已然斩杀了星河之主,位在大罗金仙了。 桂祘咧嘴笑了笑,轻声道:“小师弟,看你师姐我的。” 她拔出剑来,一步到玄岩前方,剑尖指着天门之外的教祖。 “姓张的,姑奶奶忍你很久了,等着,我给你松松筋骨啊!” 那位教祖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丫头到哪儿都疯疯癫癫的,玄岩道友,把你糟蹋坏了吧?” 玄岩笑道:“的确是,还不如留在天外给你找麻烦。” 桂祘回头骂了句死牛鼻子,一身气势陡增,顷刻间便重返大罗金仙境。 龙丘晾与桂祘先后破境,天门水幕已经愈发寡淡。 这座九洲,明显承受不住如此气息,天穹已然布满了裂缝,蛛网一般。 南山楼观道的大真人也迈步上前,少年道士以心声说道:“看来姬闻鲸是不会来了。” 刘景浊淡然道:“他来不来的,不要紧了。” 而此时,牧沉桥率先冲上开天门,最后是晏河、景欢。 数道气息先后出现,以至于九洲天穹裂缝愈发清晰。 就好像被吹涨的皮肉一般。 这九洲天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三位大罗金仙先后破境,已有近十位开天门,居然都未将其撑破。 而此时,天门那道光幕,变得越发淡薄。外边站立的教祖的模样十分清晰。 就是消瘦却高大的黄袍道人。 刘景浊皱着眉头,传音问道:“怎么回事?已经到了极限了吧?难道非得我再求一次姬闻鲸?” 玄岩笑了笑,摇头道:“他来了也没用,即便我们十二人齐入大罗金仙境,也没用。” 话到了这里,刘景浊就算是明白了。 但玄岩又是一句:“提前了近六年,要强行开天,只有你自己来了。” 这与预想中的怎么不一样?照理说,如此巨大的气息,足够撑破这天了。 但那位教祖摇头一笑,往后退了一步,盘膝坐地,轻声道:“刘景浊,你想要开天,得先开你自己的天。既然已经提前了,那就快些吧,我知道你做得到。” 刘景浊一笑,灌下一口酒,淡淡然开口:“教祖稍等。” 牧沉桥凑到管楼身边,嘀咕道:“没想到你家教祖,如此光明磊落?比那狗日的孟休好多了。” 管楼微笑道:“教祖行事向来如此,没那么多诡谲手段的。” 而此时,想要强行破境的李怆,忽然之间气息变得极其狂暴,甚至有些紊乱。 盘坐天门的道人转头看了一眼,便说道:“李二,你前世斩龙治水,那座伏龙台是你证道关键。这一世破境,恶龙拦路,开门就两种办法,一种是挺直了腰杆子闯开,一种是跪下,叩开。” 李怆闻言,嘴唇微动。 “哪里有跪下的道理?” 教祖笑了笑,点头道:“我觉得也是。” 玄岩嘴角一挑,没来由叹息了一声。 即便很快就要打生打死不留余力,但那位教祖依然愿意为九洲修士指点一二。 与那孟休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想必此战之后,教祖麾下又要多出来几员大将了。 就如同许多人对于刘景浊的敬佩,也有许多人会在此战之后了解教祖,且拥戴教祖。 反观刘景浊,此刻已然盘膝在十二楼上。 心神沉入那一片混沌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无我。 所谓开天者,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 要分清浊二气方为开天。 但刘景浊不想这样,混沌原始,不是一蹴而就的,千辛万苦方成如今模样,却又要在变? 不,我的开天,不能如此。 想到此处,混沌中缓缓有剑气分化而来,化作一道实质躯体。 正是一身苍青长衫的刘景浊。 从前就知道自己的登楼遥遥无期,并非做不到,而是找不到楼,根本就没有。 但天与地,本就是人强而名之,所谓混沌,更是强名。 往前走了几步,有无具象事务,心念一起,想是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刘景浊抬起腿,作拾阶而上状。 分明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就像是踩到了台阶,居然就这么缓缓往上了。 那位教祖略微露出诧异神色,呢喃道:“还能这样?” 也算是见识了,或许古时候也没有这种预料之外的开天法子。 而此时此刻的刘景浊,已然踩着虚无,到了心之高处。 是的,心之高处。 因为在这混沌之中,东西南北、上下高低,根本就没有个明确去处。肉眼看不出,并无参照之物,说是无动也不为过。 下方一众九洲修士忽然尽数抬头,马三略满脸疑惑,说道:“这小子不是最嫌弃佛门吗?怎会一身佛光?” 龙虎山那位扭头儿看向陵阳与清凉山的僧人。 清凉山那位面色无异只是说道:“少看老衲,我跟他没什么过节,陵阳不是那位的道场吗?他知道。” 而陵阳那位,微微一笑,轻声道:“他讨厌佛,佛不讨厌他的。当年事看似是佛门设计,但说回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救命呢?” 少年道士缓缓回过头,疑惑道:“你知道什么吗?” 僧人双手合十,微笑道:“这也是才知道。” 而此时此刻的刘景浊,已然身在一片星辰之中。有巨大佛音,还有巨大佛印。就在佛印正中,有个盘膝而坐的年轻人。 刘景浊抬头看去,轻声道:“歇够了吧?该动弹动弹了,咱们开天!” 佛印之中,年轻人忽然睁开眼睛,微笑道:“是啊!开天!” 佛印轰然碎裂,星辰之中,一道天地门户凭空出现。 与此同时,盘坐十二楼顶的真身,忽然一阵颤抖。 龙丘晾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混小子,终于登楼了。” 那有些事情,也总该想起来了。 离洲以南的广阔海域,一大片宫殿之中,有一道紫气身影露出个邪魅笑容。 终于登楼,想起来了吗? 可惜,晚了! 你是要好好感谢那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萨,也该好好感谢上任如来的。 十万大山处,龙丘棠溪抬头看着天幕,目不转睛。 就在此时,有人略带哭腔,声音到此。 “我就知道,即便什么都忘了,我还是只喜欢你。” 龙丘棠溪双目泪花已经憋不住了,她以手背擦了擦脸,哽咽道:“就知道某些爱哭鬼会哭的。” 可是,已经没有了下文。 此时碎了如来印,找回了被封记忆。可他刘景浊,哪里有时间与龙丘棠溪说话? 那处天地,其实还是自己的黄庭宫中。 别人开天门,是在黄庭紫府之中观想一处楼台,登楼而合道,再开天门,过天门后又两种选择。其实说白了,就是妥协与否。 若是妥协,舍弃人族身份,直上星河接引池即可。 若是不愿妥协,便要力战星河之主,斩杀星河之主便成大罗金仙,被杀,也就死了。 而刘景浊的登楼合道开天门,三境一步走。 这是早就修成却又被封印的境界。 此时此刻,刘景浊单手持剑,已过天门。 冥冥之中有两条路出现在他眼前,一条是去往接引池,另一条路,人已经出现了。 有一位三眼神将,斜背阔剑,手持大戟,冷眼看向刘景浊。 神将一开口便如雷霆炸响:“自诩人间客,何故过天门?” 直到此时,刘景浊才知道年幼时在牛庆山梦中遇见的三眼神将,的确是这位星河之主。 但刘景浊淡淡然一句:“苏箓啊!为了跟我打一架,煞费苦心啊?” 紧绷着的星河之主忽然笑了出来,叹道:“好眼力,我以为你看不出来。既然都到这儿了,我冒着被大先生清算的代价来找你,那么打架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刘景浊冷眼看去,那位星河之主沉声开口:“我先遇见她的。” 刘景浊淡然道:“你遇见的是水神,不是龙丘棠溪,后者是我媳妇儿,事要弄清楚。” 话锋一转,刘景浊提起长剑,冷声道:“还有一件事,我可没时间跟你瞎扯!” 话音刚落,一道混沌剑光拔地而起,剑光分化为数十道剑气长河,大有淹没星河之势。 那位星河之主,瞬间就被剑光击溃。 刘景浊轻声道:“有机会的话,我陪你光明正大打一架,此时是真的没机会。” 离洲以南一处海上,苏箓猛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神魂遭受重创。 背着大弓的丘昧潋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又怎么身受重伤了?” 孟休回头看了一眼,冷声道:“不信邪?当年全盛之时尚挨不住几剑,如今不人不鬼的,还想要以借助星河与他为敌?你真是活该!” 苏箓也唯有苦笑。 可在他看来,的确自己不是全盛之时,可他刘景浊,不也不是全盛之时? 也就是这时候,一瞬间,整座九洲天穹被推高了数万丈,外界真正的天地,终于透着几近破碎的天穹,显露了出来。 那位教祖缓缓起身,满脸笑意,开口道:“道宫弟子?” 有人齐声应答:“在!” 十二楼上,刘景浊猛的睁开眼睛,一股子纯粹至极的剑光自其头顶朝着天幕而去,顷刻之间,九洲天穹已然碎裂。 而整座九洲,就如同长久居住于山洞之中的人,忽然吸收到了外界新鲜气息。 天上再无裂缝天穹,万里无云。 可分明没有阴云,但一场席卷九洲的大雨,也开始落下了。 正在闭关之中的白小豆本来面对心魔,举步维艰,可就在此时,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有用不完的气力,居然瞬间斩杀心魔,重新到了求真我一境。 她觉得还没完,顺势鲸吞天地灵气,顷刻间又入九境炼虚。 但,还没完。 一座高楼,就在眼前。 天下炼气士几乎都凭空拔高一境,有些困在炼虚境界上千年,已经对登楼丧失信心的修士,稀里糊涂的就破境了。 九洲大地,一场破境接着一场,而十万大山那处深渊,龙丘棠溪的冰封,再次碎裂。 “我吃的,好饱啊!” 那座玉京天,此时此刻,众人尽数盘膝,又是一场破境。 唯独寥寥数人,跟随刘景浊,迎战! 白鹿城龙丘晾,小师姐桂祘,还有那位大真人。 除此之外,刚刚破境开天门的修士,全在破境大罗金仙。刚刚破境合道的修士,也在破境开天门。 不在破境的,此地只有三人,而整座九洲,不超过双手之数。 牛庆山下,有人长舒一口气,呢喃道:“小曹抓紧破境,小姜随我去迎战那位教祖。” 话音刚落,九洲雨中,多了一股子浩然正气! 就连哪位教祖也略感诧异,但随后又面带笑容,笑道:“陈前辈?既然在此,那我再请前辈为天帝!” 陈灵舟飘飘然落地,微笑道:“若愿做天帝,当年便是天帝了。 陈灵舟少年模样,想要拍肩还得垫脚。 “小子,很不错,比你爹强得多。” 刘景浊疑惑不已,问道:“前辈是……风泉镇里的陈灵舟?” 陈灵舟笑道:“是我。” 不过,此时可没机会闲聊。 对面可是一尊伪凌霄,十位大罗金仙,数十位开天门啊! 刘景浊右手四指,紧握独木舟,冲着对面教祖一笑。 “终于见面了,那就死战吧。” 教祖一点头,举起佩剑,顷刻之间,数道剑光如狂风骤雨席卷而来,陈灵舟也未曾阻拦。 以至于刘景浊与身后四人,皆被这狂风剑光吹飞出去。 陈灵舟笑道:“先让你们感受一下伪凌霄。” 刘景浊自云海折返,干笑道:“这就不必试了,本就是六对十一。” 教祖淡淡然开口:“若是等那帮人破境,这场大战咱们就输了,抓紧吧,斩杀了他们。” 话说的极其平淡,甚至都不像是生死大敌。 刘景浊也是一笑,说道:“那教祖就交给陈前辈了?” 陈灵舟立时祭出一道高达八千丈的法天相地。 “交给我就好。” 是啊!陈灵舟,一样是远古炼气士,只是并非剑修而已。 但刘景浊明明听到了陈灵舟传音:“我不是真身,八成实力全用出来,三刻之后就会烟消云散。小子,中土结局如何尚未可知,但既然选择了这样,就做到底。” 对面一尊大罗金仙笑着喊道:“刘姓小子,记得我吗?” 刘景浊手提独木舟,冷冷一笑:“记忆犹新。” 当年便是他,一剑而已,便将自己打回了第四境,跳崖般的跌境。 龙丘晾转头看向一位同样提剑的大罗金仙,淡然道:“这个交给我了。” 桂祘舔了舔嘴唇,笑道:“尘淮,上一战未分输赢,继续?” 对面有个手持长枪的青年人笑着点头:“你这疯女人,别人治不住,非得我来。” 大真人一步上前,已然找了一位。 姜老汉也是一样。 可这,对方还有五人。 刘景浊再分出两道身影,一人周身符箓缠绕,一人赤手空拳。 即便如此,那位教祖还能笑着说道:“刘景浊,不是我小人,大家都是为了赢。”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明白。” 长安城往西,沿着渭水直到潼谷关,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嘴里哼着歌曲子,词是苏子词。 她时不时往天幕看去一眼,也只是看一眼,便无动于衷了。 一场赌约,小红豆死了,小黑豆不给她报仇迁怒人间,这是对刘顾舟的约定。 我至多也就两不相帮了,要是帮,你个傻小子不是会恨死我? 因为一旦帮忙,怎么会帮着人间? 轩辕城里,有个黑衣人面色凝重。 正思量之际,有人说道:“大哥,帮帮你外甥,亲外甥,好吗?” 姬闻鲸这才一笑,也未曾说话,只是拔地而起,瞬间破境,一掌拦住三人,就在那一群破境者前方。 刘景浊诧异回头,姬闻鲸冷声道:“我为了我妹妹而已。” 一人面对三人,姬闻鲸深吸一口气,叹道:“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这是要哥哥死才罢休吗?” 只瞬息间,三道气息同时轰来,姬闻鲸后退万里。 有人笑道:“可惜,这场机缘,终究是我道宫的。” 刘景浊面沉似水,却见玄岩十二人还是无动于衷。 不是他们不愿,而是没法儿动。 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有人声先后传来。 “小师弟,我来了!” “兄弟,打完了一块儿去温酒城偷酒啊?” 今日十二楼上,天门大开! 「一半是手机码的,错别字提醒一下哈」 第883章 八千年来十二人 两道声音之后,两道身影很快到此。 一人手提长剑,与刘景浊穿着打扮相差不大。 另一位,化身真龙,见首不见尾。 高端阳一剑逼退其中一人,微笑道:“小师妹小师弟,好久不见啊!” 桂祘冷声道:“少说废话,赶紧帮忙,这大泥鳅怎么来了?” 敖封嘴角抽搐,一尾巴抽飞个大罗金仙,没好气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再怎么说我也跟刘先生比你早啊!论岁数也该喊上一声龙叔吧?” 结果高端阳与桂祘异口同声,一句:“死远点!” 好嘛!真是亲师兄妹。 正此时,刘景浊两道分身被人先后砸入海里。 那两人对视一眼,也是略微惊讶。 三魂同境,古往今来能如此的,恐怕就他一人了吧? 只可惜,他此时顾虑太多了。 本体那边,倒是与一人打的有来有回,这还是仰仗独木舟。 不知怎的,归墟之后,独木舟好像与刘景浊一样,都在燃烧自身性命,以至于威能有些……透支。 之所以顾虑太多,是因为对方尚有数十位开天门,百余合道修士啊! 而此时,人间也好高处也罢,都还在破境。 也是此时,又有人冲杀而来,简直土匪一样。 “当家的!咱们来了。" ”阁主,我们来了!” 桂祘哎呦一声,后退数千里但立即折返。 ”来就来了,嚷嚷什么?把道宫那些家伙全宰了!“ 领头的草鞋汉子看了一眼,几十开天门。 “阁主啊!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了,这么多道宫的老畜生呢。” 不过说归说,动起手来,可不含糊。 于是,此时场面,有些乱套了。 天外清溪阁,一众修士土匪一般冲向道宫阵营。 不要脸在于,修为境界人数本就不如人,于是他们分成了两拨人马,合道修士与其余的冲入对方合道阵营,而为数不多的几位开天门,压根儿不去找对方开天门,只是藏头露尾,偷袭对方合适。 高端阳都没脸看,没好气道:“小师妹,你这些手下人得管管啊,也太不要脸了吧?” 桂祘一剑斩出,淡淡然答复:“我可是黑道,要什么脸?” 高端阳竟是无言以对。 还能有说有笑,对方开天门修士也没有趁机发难。 刘景浊心里清楚,是因为玄岩那十二人。 十二道人此时都如同入定一般,但玄岩一定无需破境的。 那位教祖也不敢赌,赌这十二人是真入定还是假入定,比较三十余开天门修士,这是道宫全部家底了。 那位教祖往下方看了一眼,就在中土西南,群山之中。 于是他传音说道:“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牵制住他们。” 九洲修士有机缘,机缘在于拔高修为上限。 天外之人,一样有机缘。而这机缘,就在于补齐欠缺根基。 但与九洲不同,补齐根基,至多是去掉大罗金仙前的一个伪字。 黄符满天,众人刻意将战场由中土上方,拉去了中土之外的海上。 这位教祖道法极高,到底是伪凌霄,若非有陈灵舟牵制,刘景浊拼了命也拦不住这教祖三刻的。 陈灵舟以浩然气为铠甲长枪,几乎是气动人不动。可在二人交战之地,方圆近百万里,风云变色,日月颠倒,海里一众生灵都蜷缩海底,不敢露头。 问道:“你这后辈,作为远古三司寻路人一脉,怎么偏偏寻了这么一条路呢?” 教祖以剑光回敬浩然气,到底是半步凌霄,不是剑修,却胜过剑修。 他的每一剑,看似是剑光,实则是由无数符箓汇聚而成。而这符箓之中,或风或火,或雷或雨,变换莫测 教祖言道:“不过是更干脆的绝地天通,陈前辈可以想想,天下人族,只九洲就有数千个万万人,加上海外四洲,得有多少人?而这些人里,万万人里,挑的出你我?挑的出那刘景浊?” 陈灵舟倒是点了点头,实话实说:“人都是如此,良莠不齐,定然找不出那么多的你我。但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若人人都能与你我一般通透,还有孟休那等小人容身之处?” 说到这里了,陈灵舟便叹息道:“与他相比,你简直是圣人。那孟休极其工于算计,一环套一环,连我都被他诓骗了。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帮手啊!” 教祖摇了摇头,开口道:“杀了诸位之后,我自然会亲手撕了他。” 即便都对这人间不满,且做法都很极端,但教祖与孟休,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太平教祖,绝无折磨人的心思。 而孟休,要将自己曾遭受的某种苦难,成倍还给人间。 教祖忽然一笑,问道:“陈前辈还能撑多久?” 陈灵舟算了算,如实答道:“还有一刻,或是也有两刻。” 教祖笑道:“两刻之后呢?” 陈灵舟也是一笑,摇头道:“不知道,管不着,懒得管。” 死之前尽力,死了还管什么? 教祖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等到两刻之后吧。” 此时此刻,各洲往战场来的路上,其实并不通畅。 胜神洲以东百万里,海面之上,剑光、拳罡交错。 拦路之人,自八荒而出。 有一巨大蛟龙,以真身与陈桨缠斗,拳罡轰在蛟身,巨大尾巴甩在陈桨身上,有来有回。 陈桨往天幕看了一眼,轻声道:“灵炆,就不去见见你的主人?” 万里之外,一位黑衣青年与郑红烛打的不可开交,有来有回 “郑红烛,那左珩川,算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郑红烛面无表情,出剑而已。 大罗金仙之间,谁想杀了谁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郑红烛已然稳固境界,那他即便是出了九洲,仍旧是人间剑术最高! 郑红烛抬起头,看着远处,沉声道:“让开就活,不让就死,否则我就让你成为这场大战,死的第一个大罗金仙。” 黑衣赤脚的青年冷笑一声:“安子好吓人啊!不过我还是得拦你一会儿,两刻内你还杀不了我吧?” 剑光垂落,黑衣男子笑着躲开,并说道:“对了,施书生的父亲,不也有个人送外号,舟子?与那边那位舟子,有何不同啊?” 读书人破口大骂:“去你娘的,我老爹那是真划船!” 正此时,有人提剑过海,身影一闪而逝。 “郑前辈,我先去帮忙了。” 郑红烛哈哈一笑,再看向那位妖帝,已经变得从容了。 “来吧,与你玩儿。” 左珩川不是白死的! 反观刘景浊那处,一本体两分身,独战三位大罗金仙。 但实际上,方才趁着被打飞,他已经为这群破境之人,布设了一方大阵。 重回大罗金仙境,再布阵,简直是得心应手。 而此时,玄岩一声呢喃传入耳中。 “十万大山那边,已经压不住了。” 正巧此时,桂祘被那尘淮一掌击飞,落在了中土北海。 道宫,还是势力更大些。 开天门修士,别处都是一宗之主了,在这儿去三十余! 而盘坐天门下方的十二位道人,忽然一同起身。 刘景浊本体退出法相,化作剑光,到了玄岩十二人处,只留下三道法天相地对敌。 见刘景浊过来了,玄岩笑着拱手,叹道:“看样子,是没法儿再起到什么威慑作用了。” 说着,也转头看了一眼别处。 好在是诗仙来了。 三道身影先后赶来,有人白衣提剑,一人黑衣握拳,还有一人,穿着漆黑铁甲,将军模样。 刘景浊对着玄岩重重抱拳,沉声道:“诸位前辈,多谢了。” 玄岩反倒是一笑,说道:“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后边那位小祝融笑着说了句:“以后对我那弟子好点儿啊!” 其余人也都差不多,不过有位曾经为刘景浊传话的王真人,笑着说道:“听说你有个写书的朋友?日后给我们出一本书,书名我都想好了,就是八千年来十二人,玉京天上看门狗。” 一边有道人反驳,“是不是太长了?” 王真人看向刘景浊,问道:“照你说呢?” 刘景浊取出十二湖酒,微笑道:“就叫人间最高处如何?” 王真人点点头,“可以,但是别让我们当主角啊!” 刘景浊微笑道:“好,写写诸位生平。” 玄岩一拍刘景浊肩膀,笑道:“好了,要走了。” 以玄岩为首,十二人依次拍肩。 每一次拍肩,都是一道烙印。 而此时,三刻将到。 陈灵舟回头看了一眼,微笑道:“我也差不多了,最多也就帮你们拦到这里,接下来,得靠你们自己了。” 就连那位教祖都说了句:“玄岩道友,诸位道友,走好。” 玄岩咧嘴一笑,冷不丁的朝着道宫开天门修士砸去大片绚烂灵气。 谁年轻时候,还没有爱玩儿几下? 十二道身影先后离开,一头扎进十万大山。 做了八千年看门狗,终于是解脱了。 刘景浊三魂归一,此时双方闲下来的,就是刘景浊与那位教祖了。 尚未来得及喘息,一道声音便传入耳中。 “刘景浊,给了你很多机会了,差不多,该认输了吧?” 话音刚落,剑光随后便到。 刘景浊也起剑光,但更凌厉。 “还是得试一试,不试试就认输,那就不是我了。” 第884章 你不需要 中土西南,群山之中,十二道身影先后落下。 中心这方圆三万里,数十丈厚的寒化作穹顶围住紫气。而龙丘棠溪,此时手持双剑,身后悬浮一把青伞,法天相地几乎就是水神降临。 玄岩看了一眼龙丘棠溪,有些愧疚。 “棠溪丫头,对不住啊,本来不是你的事情。” 龙丘棠溪又落下数十剑,抬头看了一眼,十二道身影以玄岩为首,按照十二宫方位悬浮在深渊上空。 “诸位这是……” 玄岩微微一笑,开口道:“中土十二宫,我们就是干这个的。不过你暂时还走不了,待会儿我们归位之后还需要你再次以冰法封印此地。” 天幕忽然出现十二道数百丈之高的身影。或是手提长剑,或是端着如意,还有人手持笏板,十二身影,形色各异。 也是此时,下方紫气深渊有人怒号:“当年这天穹就是为我设立的?你们骗得我好苦啊!” 玄岩淡淡然开口:“做到这种另类的绝地天通,是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先辈们都已经付出了如此代价,怎么会只是为九洲保留香火?天底下最大的危险,从来就是你。” 那道紫气编织而成的虚幻身影以冲破寒冰封锁,冷声道:“封的了一时,你封不了我一世!” 玄岩微笑道:“一时就一时,守了八千年了,也该歇歇了。后来事,留给后人办吧。要是办不了,那我们也管不着喽!” 没等下方紫气身影再次开口,玄岩便冲着其余十一人说道:“诸位,归位吧!” 有人微微一笑,“星纪宫到了。” 还有人淡淡然答复:“玄枵宫归位。” 此后分别是娵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 十二宫对应十二时辰,即是对应十二地支。 龙丘棠溪只听见玄岩传音:“我等十二宫,会结成星次大阵,以这十二条性命将其封印。” 玄岩声音略微一顿,继续说道:“刘景浊不惜再次提起开天日期,为的就是这个。天朝倘若只是天朝,其实也没什么好阻拦的。可偏偏这个天朝是借助深渊紫气之力而建成,那就不得不来阻拦了。” 那紫气,九洲有人死,算是它的口粮。九洲有人破境,还算是他的口粮。而这八千年来,玉京天十二人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吸收纯粹混沌气息,这便是唯一能克制紫气的东西。 这也是紫气惧怕刘景浊的原因之一。 而此时,十二宫复位,十二人以自身性命为引子,牵来残存于世间的混沌气息,作为一口大锅,死死盖住这处深渊。 至少,也能清净许多年了。 十二道光柱冲天而起,似是印在天幕的一道巨大日晷。 于此同时,古时候所谓的中土神洲,如今九洲,天地五方,东方木气、西方金气、南方火气,北方水气、中土便是土之气运。五方气运汇聚一处,似乎是要为这十二宫添上一份力气。 玄岩抬头看向天幕,微笑道:“向人皇请命。” 刘景浊呢喃一句:“诸位前辈,一路好走。” 话音刚落,十二道光柱忽然收敛,以受九洲气运加持的混沌之力汇聚成一处。 深渊之中,那道虚影冷笑着开口:“封我甲子又如何?甲子之后,天地还是我的。他刘景浊强行开天,必死无疑!” 玄岩本来懒得理他,可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坟地离得再远,清明寒食还是要去上坟。该死的人,不该成的事儿,最后定然要死,定然成不了。” 虚影还想说话,却听见玄岩说道:“棠溪丫头,动手吧,等深渊之中气息平和之后就可以离开了。还有,来时未必无路,但路要靠后人铺设。” 龙丘棠溪强压下震惊,转而点了点头,收回两把剑与青伞,对着众人抱拳,沉声道:“恭送诸位前辈。” 下一刻,光柱冲向深渊,十万大山立时恢复平静。 龙丘棠溪忽然想到了什么,运转灵气催动寒冰真意,将那十二人瞬间冰封,其实封住的也只是虚影而已。 但,这样起码能留十二人身影在此。 过了没多久,紫气消散殆尽,深渊周围盘坐十二身影,皆是寒冰塑造而成。 八千年来十二人,如今天地,再无处寻觅了。 而南边海上某处宫殿之中,高座的紫气身影,同样消失。 孟休的一道分身无奈道:“不是我戏耍你,是你自己不争气啊!” 刘御空迈步进来,笑问道:“大先生,接下来怎么做?” 孟休笑了笑,淡然道:“加一把柴,然后坐收其成。” 不过他往神鹿洲方向看了一眼,随后笑着说道:“看来另外一场赌约赢的还是我啊!” 而刘御空,则是一步一步往高处走去,最终稳稳坐在了那张椅子上。 年轻人抖了抖赤红袖子,问道:“大先生为何选我?” 孟休淡淡然开口:“因为,我做不了大帝。” 此时九洲,不分什么天下天外了。 那位教祖往西南看了一眼,摇头一笑,开口道:“我最后问你一句,还是不变吗?” 刘景浊摇头道:“变不了的。” 教祖叹道:“那就没办法了,你如今开天,坏了我岁在甲子的大计,我若不做这屠夫,你也不会饶我的吧?” 刘景浊笑道:“自然不会,不过杀了教祖之后,会去往教祖坟头敬酒。” 那位教祖哈哈一笑,缓缓举起剑来,面色一变,沉声道:“那就,不要怪我了,我也去你坟头敬酒。” 十二人气息已然消失殆尽,那三十余被清溪阁修士牵制的开天门,自然也不会留什么力气了。 更何况,对方合道,已经过了百数。 到现在,刘景浊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大声大喊:“恶子前辈,该出来了吧?” 有一道身影疾速而来,身边跟着天聋地哑两位童子。 读书人打扮的中年人笑着说道:“来了,交给我。” 教祖一笑,抬手挥舞着长剑。 分明是一道剑光,可这些剑光之中有好似蕴含无数教祖,也在挥剑。而这些剑光之中,又有无数教祖…… 于是乎,看似只是一剑,其实却有多到难以衡量的剑光斩出。 这一剑,极其重。火山文学 刘景浊自然能察觉到这丝毫不掩饰的危险,但到了这会儿,反倒是不顾虑什么了。 有人护道破境,离九洲已远。 那就,拼命吧! 许多从前无法施展的剑术,也正好可以试试了。 教祖一剑,正好给了启发。 刘景浊后退一步,到了万里之外,随后同样斩出一剑,剑光十里之后便一分为而,同时,出现了两个刘景浊。 每十里便翻一倍,万里之后,剑光化作的刘景浊,已多如雨点。 教祖笑道:“光明正大的偷学?” 刘景浊也是一笑,“光明正大,就不叫偷学了。” 那叫抢! 无数刘景浊身影各自挥剑,剑光汇聚,又成剑气长河。 于是乎,一道混沌剑气与符箓剑气在天之极高处碰撞,一瞬间,余波便将刘景浊的剑光分身震的四散。而教祖那一剑,也无什么用处了。 但那位太平教祖摇了摇头,似是有些失望。 他叹道:“你若是以纯粹剑修与我交手,即便我这虚伪凌霄,也不一定就压得住你。” 话锋一转,又是一剑斩来。 “可惜,你的剑不纯粹了。” 轰隆一声巨响,刘景浊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而教祖猛然之间发现,天地不知何时,成了一片叶子。方才与刘景浊的交手,其实是在叶子上面。 这是一棵,菩提树? 与此同时,外界一声巨响。教祖分明感觉到了一位道宫金仙,稀里糊涂的,居然被斩杀了。 就是龙丘晾面对的那位,而那人是怎么死的,谁都没发现。 但龙丘晾没解释什么,此时腾出手来,多宰几个,是几个。 教祖好奇转头,问道:“初入大罗金仙,便如此吓人了?” 刘景浊笑道:“如此天骄,在天外如何?” 教祖沉声道:“天骄在哪儿都是天骄。” 但话锋一转,那位教祖叹息道:“你的剑不纯粹,你这两把本命剑,留不住了。” 话音刚落,那棵菩提树猛的燃烧了起来,而两人方圆万里治之内,剑气穹顶也瞬间崩塌。 悼此时,那位教祖才真的满脸诧异。 因为,龙丘晾是真的斩杀了一位道宫金仙。 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也就是略微惊讶,之后,他两手朝着虚空各自一探,两把飞剑,便被拿在了手中。 教祖沉声道:“真正的远古剑修,用不着这脱裤子放屁的玩意儿。” 双指略微用力,菩提与捉月台,同时碎裂开来。作为主人的刘景浊,一瞬间年口中狂涌鲜血。 杀剑如杀人! 教祖一道万丈法相凭空出现,一剑斩来。 “本命剑?你用不着那玩意儿了。” 刘景浊急忙祭出法天相地,同时以剑光回击。 可伪凌霄认真了,那就不是刘景浊能招架的。 法相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北海。 尚未站稳,剑光又至此。 “本命剑不需要,所谓佩剑,你一样不需要。” 一声巨响,刘景浊连人带剑,已然坠入海底。 再看独木舟,剑身居然已经布满了蛛网般裂纹。 第885章 十万天兵下九洲 到了一定境界之后,与人对战反而没有那么花里胡哨。只不过,交手时声势之浩大,远不是凡人可以想象的。 龙丘晾斩杀一尊大罗金仙,是刘景浊始料未及的事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不知到底是哪里 而独木舟有了裂纹之后,刘景浊苦笑一声,传音问道:“岳父,真杀了?” 龙丘晾声音发沉,答道:“是杀了,但不太对劲,你要注意。我感觉虽然是死了,但他好像是故意送死的。” 而此时,几万里之外,高端阳同样意外斩杀对面一尊大罗金仙。 他赶忙传音,说道:“小师弟,不对劲,让大家警醒些,天底下没有那么好杀的大罗金仙!” 刘景浊尚未答复,教祖已然提剑至此。 又是一剑,刘景浊躲闪不及,下意识以独木舟去阻挡。结果,那些裂纹又加深许多。 教祖摇头叹道:“你连剑修都算不上,别说远古剑修了,真正的剑修,剑才不会断。你太着急了,再晚两年的话,你胜算更大些。” 刘景浊艰难起身,双手拄着独木舟。看着剑身裂纹,说不心疼是假的。几乎是打修炼开始就陪着自己的剑,怎么会不心疼? 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不是你说了算的,纯粹与否,我自己说的才算。” 教祖摇头一笑,挥剑,落剑,刘景浊连同法天相地瞬时间往海面砸去。 尚未来得及钻出海面,一剑又落下。 还是那看似平平无奇的剑气,可落下之时,分明有开天之势。 落剑之时,教祖摇了摇头,呢喃道:“我对你有点儿失望,我觉得你至少可以与我一较高下的。可惜你现在,充其量这是个大罗金仙而已。” 话锋一转,教祖冷声道:“我不想跟你浪费时间了。” 与此同时,剑光已至刘景浊上方百丈。 刘景浊喘着粗气,面无表情。 我还有多久寿命可用?大罗金仙境,寿元两万年? 罢了,留着也是白留着。 想到此处,刘景浊笑着抬头:“教祖,我的修为决定了九洲修士的上限对吗?” 教祖点点头,如实说道:“的确如此,你身兼守门人与人皇身份,你的境界若能再高,九洲境界,自然更高。” 刘景浊笑了笑,猛然间气息陡增,隐约之中瞧见了一座亘古凌霄殿。 又是那股子炽热气息,又是那熟悉的发自灵魂的痛感,比上次更痛。 炽热气息瞬间飞升而去,那道古怪剑意,没撑过三刻就被融化、消散。 教祖略微皱眉,冷声道:“你……真的不要命了?” 刘景浊并指划过独木舟,咧嘴笑道:“我从未珍惜过自己这条命,先前惜命,是不敢死。至于现在嘛!” 他举起酒葫芦,猛灌一口酒,声音响彻云霄。 “今日刘景浊,以我一命,为人间夺来半境。” 教祖叹道:“你这又能撑的了多久?” 刘景浊以炽热气息包裹独木舟,微笑道:“有一刻,是一刻。” 本命剑已碎,刘景浊再无本命神通可用了。 即便我不算是剑修了,我也是个剑客。 云海之中万丈法相,手提长剑披头散发,眉心有一道古怪印记。 法相左右又各自出现一道法相,一道法相通体泛着青光,另一道则是雷霆与火焰夹杂。 教祖略微皱眉,却见刘景浊三道法相在雷霆火焰之中缓慢相融。 他忙斩出数十剑,又以铺天盖地的黄符袭去。但刘景浊那法相方圆千里,几乎就是天地熔炉,连灵气都被蒸干,别说真实存在的一切了。 法相融合之际,刘景浊只觉得那座凌霄殿愈发清晰,甚至有半只脚已经踩在了凌霄殿上。 身体的剧痛,让他不自觉的抽搐了起来。 最终留存的那道法相,依旧是披头散发,但变得异常魁梧,且是赤脚。 教祖深吸一口气,呢喃道:“两万年寿元,换半步凌霄,还是你狠。” 刘景浊却癫狂笑道:“还有更狠的。” 话音刚落,刘景浊高举独木舟,一时之间,中土神洲、海外四洲,斗转星移,天地变色。原本是晴空万里大日高悬,忽然之间就成了月在中天。 下一刻,刘景浊长剑一转,方圆数十万里,虚空之中,遍生青莲。 刘景浊笑着举剑而去,每出一剑便有一朵青莲盛开,莲花开时,伴随的是数不尽的剑光,由打四面八方朝着教祖而去。 每一道剑光,都相当于开天门倾力一击。 教祖终于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他也以剑光迎敌,却被两道炽热剑光穿透了肩头。 没法子,他只好瞬身后退,但那些青莲有如跗骨之蛆,走哪儿跟哪儿。 只片刻光景,他已从海上退到了北俱芦洲上空。 可刘景浊与青莲,依旧穷追不舍。 与此同时,数千青莲齐开,无数剑光再次袭来。 眼瞅着就要抵近身前,教祖深吸一口气,调转剑尖指向天幕,并指划过剑身,高声呼唤:“急急如律令,雷公助我!” 话音刚落,数道天雷瞬间炸响,有一背生双翅的丑陋巨人凭空出现,一手持锤,一手拿着个大钉子状的物件儿,使劲儿一砸,雷霆当即击溃青莲。 北俱芦洲十余开天门,两尊大罗金仙,近百合道修士,数百登楼,皆被这雷霆与剑光震慑。 温酒城里,有个年轻人握紧拳头,沉声道:“老爷子!真不去帮忙吗?” 十几万里外的方家,一位老者苦笑道:“这场合,你觉得我帮得上忙?” 反观天幕,那个不断抽搐的法相,只微微抬头,看向所谓雷公。 只轻飘飘一句话,声音便堪比雷霆了。 “雷公?滚下去!” 教祖一皱眉头,却发现身后那位如今的雷部正神,一头栽倒,直往人间。 刘景浊冷声道:“雷公不敢助你,教祖,十位大罗金仙,死得差不多了。” 教祖点了点头,叹道:“是啊!死得差不多了。就连开天门与合道修士,也死得差不多了。” 刘景浊眉头一皱,这才发现,玉京天那边,大半人已经破境,道宫弟子死伤惨重,算得上全军覆没了。 明明是大好局势,可刘景浊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很不对。 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赢,那只靠爹一人,足以砍翻道宫了。 而正此时,张五味终于破境大罗金仙。 他手提蝇丸,一步到此,数道杀力无穷的剑光同时斩出。 而姜老汉,也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他与张五味几乎同时开口:“他在借你的手封神!” 封神? 刘景浊恍如大梦初醒,即便痛到浑身抽搐,却还是看向那位身形逐渐虚幻的教祖。 后者却没有半点计谋得逞的笑意,只是平平淡淡开口,说道:“别人如何想不重要,正人君子又或是卑鄙小人,都不重要,我相信你能理解我,我是寻路人,这是我为人间找寻的唯一出路。” 刘景浊点头道:“能理解,但不认同。” 原来这便是道宫独占天门,想要得到的机缘。 九洲有孟休开辟天朝,天外有教祖欲借机封神。 两人,都成了。 此时此刻,刘景浊心跳如擂鼓。 千算万算,到最后原来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吗? 张五味冷冷一声:“想什么呢?回防!” 就这一句,刘景浊如同大梦初醒,瞬间折返回了玉京天。 此时还未破境的,就只有李怆、牧沉桥、许经由,以及,管楼了。火山文学 刘景浊重回十二楼顶端,在他身后,是九洲修士。 数量已经超过道宫的大罗金仙,开天门与合道修士,一样相差不大。 开天之后,九洲不但不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且一跃成为从前那座最强的中土神洲! 而此时,天幕之上,雷音滚滚。 龙丘晾与姬闻鲸几乎同时上前,一左一右。 “咱们面对的不是道宫,而是残破天庭了。” “小子,我为你赌上了轩辕城!” 高端阳与桂祘随后落在刘景浊身后,微笑道:“没想到开天,成了伐天。 再后方的大真人、大天师、李泥丸、张五味、曹风、景欢等人,先后站在了刘景浊身后。 曹风咋舌道:“好家伙,天兵天将?少说也有十万了吧?一人一口唾沫,也得把咱们淹死了。” 然而,乔峥笠忽然转头看向身后。 “咱们也不是孤立无援。” 有人高声喊道:“太不拿登楼修士当根葱了吧?也不等等我们?” 近千艘船,连成一片,远远看去蔚为壮观,不比那十万天兵气势弱多少。 许多熟人,也有许多未曾见过的面孔。 除却原来已是登楼的剑修之外,其余人几乎都长了一境。 龙丘阳厉带着刑寒藻落在最前方的战船上,船头还有另外一个年轻人。 曾经的戍己楼修士,半数到了此地。 杜神与刑寒藻对视一眼,齐声开口。一人喊山主,一人喊刘先生。 “这场大战,交由我们指挥如何?” 姚放牛瞬身至此,取出一枚令牌,轻轻将其捏碎,霎时间妖气冲天。 与此同时,最后几人,终于破境。 刘景浊浑身上下剧痛难耐,根本挤不出来笑脸。 他再次灌下一大口酒,沙哑道:“迎敌。” 没想到众人齐声一句:“遵命!” 而刘景浊,一马当先千,伴随着千万道剑光奔袭而去,只寻那位教祖。 「不一定写的完了,今天实实在在跪了一天,磕头磕的我觉得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过,老家这些风俗挺有意思,下本书要用一用。」 第887章 都缺一人 此时此刻的刘景浊,只觉得天地格外寂静,静的吓人。 接连不断的心跳声音,砰……砰…… 还有口鼻出气呼气的声音。 再无其他。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只剩下半截儿的独木舟,很早很早之前就做了断剑打算,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守门人一脉,传承近十万年的剑,毁在了我手里。 本就生命之火飘忽,似是就快灭了,此时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其实在旁人看来,就是愣住了。 而此时那位教祖,居然被两道身影,逼退了百万里。 趁此机会,顾衣珏御剑赶来,本想去摇晃刘景浊,可是姚放牛极速而来,一把拦住了顾衣珏。 “别动他,让他稍微歇一歇,他向来不用别人点醒的。” 说完之后,他几乎掏空了身上携带的法宝。无数道绚烂光华瞬时涌现,以刘景浊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 姚放牛沉声道:“只能这样护他,那边还得咱们去帮忙的。” 顾衣珏看了一眼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呢喃道:“撑住啊,你还没有跟最重要的人告别啊!” 以北数百万里,有人持剑有人握刀,共抗教祖。 安子单手持剑,手中剑名为耕读。 舟子手拿着单刀,武道真身变得越发巨大,且武道真意更为浓厚。 舟子抬头望向教祖,武道真身紧握单刀,只心念一动,倾盆大雨便便自天幕垂下。 陈桨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郑兄!” 郑红烛点了点头,“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赤红剑光隐入雨中,一时间雨水也变得赤红,血雨一般。 教祖略微眯眼,单脚剁击虚空,身后立时出现一道巨大裂缝。有黄符自裂缝涌出,就如同天河坠落。 红雨之中,郑红烛喊道:“张兄,凑个数。” 梓潼张恶子笑着点头,开口道:“来了。” 一道身影疾速而来,双手接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教祖。 他猛的双手朝前推去,两股子药泉,竟是略微使得那符箓长河停顿。 可教祖只是一摇头,同时伸手扭住剑尖,顷刻之间便使得佩剑弯曲。 松手之际,剑尖弹出一道金黄灵气,灵气又化作金甲天将,直往张恶子而来。 后者略微皱眉,耳边也有人声传来:“快躲。” 张恶子却只是笑了笑,“躲?躲个屁!” 他大笑一声,天聋地哑自左右而来,如同长在了他身上一样。 这位梓潼恶子,居然变作三头六臂,青面獠牙,魔神一般。 不是都说我是瘟祖吗? 那我就吓人试试。 陈桨皱眉道:“何至于如此?” 张恶子笑而答复:“恶子终究不是渔子,且,他与刘景浊都能以自身性命去换取修为,我又有何不可?我又不是天外生人。” 或许是因为刘景浊献祭两万年寿元的疯狂举动,这位被人加上许多头衔的梓潼张恶,同样祭出余下寿元,换来瞬息之间的窥得凌霄。 教祖无奈摇头,“你们何必呢?我与你们不是敌人。” 张恶子笑了笑,“是啊!说起来,我与教祖还是本家呢。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888章 命数 南边海域,刘御空高座在上,笑问一句:“就是说,大先生连深渊之中的那位也耍了?” 借紫气造势,势成之后,又借十二人镇压紫气。 这不是耍了,还能是什么? 孟休始终看着那处战场,此时刘御空已是开天门,外面那些人,一样是开天门,而孟休,已成大罗金仙。 孟休笑了笑,说道:“谈不上利用他,互相利用而已。好好学着,将来你要是能把我耍了,我绝不会生气,反倒是会觉得你学有所成。” 刘御空哈哈大笑,拍着扶手,再问一句:“咱们几时出手?” 孟休便取出了一盏已经点燃的蜡烛,且这蜡烛,就剩下最后一点点,估计很快就会烧完。 “再等等,起码要等到有些人油尽灯枯,等到你成就大帝果位。” 孟休取出一壶酒,小口抿了一下,脸上笑意不止。 我算计的,或者说直白些,耍了的,可远不止什么籴粜门、挂壁楼,更不止什么紫气什么人皇。 就连所谓陈天帝,以及那位教祖,不也是不得不按照我事先想好的路去走的? 天下大势,尽在我手中。 虽然偶尔不得不收手,但大结果,始终是向着我的。 刘御空忽然问了句:“会不会太不要脸了?” 孟休反问:“力挽狂澜,还能叫做不要脸?” 刘御空哈哈大笑,“大先生,你真不要脸啊!” 十万大山之中,龙丘棠溪还在维持寒冰,大致还需要一个时辰她才能将深渊彻底冰封。 可天幕动静太大了,她着急啊! 她忍不住问了句:“剑灵,有没有什么可能……” 小姑娘摇着头,轻声道:“要说命由天定,那到此时的主人,命运是天注定的。” 龙丘棠溪一皱眉,“我能付出代价。” 我能付出代价,一句话说完之后,她猛的低头看向深渊。 吓得剑灵赶忙说道:“别,千万别,你咋就听不懂我的言外之意呢?” 龙丘棠溪皱着眉头,回想了一番。 到此时是命由天定?那就是说…… 剑灵竖起食指,“嘘!不过……太难了。但没关系,我就在这儿等着,等主人来取我。大不了再等几万年嘛!”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呢喃道:“是啊!大不了再等……几万年。” 青椋山上,白小豆尚在闭关,姜柚已经哭成泪人了。 这也是风狸头一次不听她的话,死活不愿载她去往天幕,反而还阻拦她去。 姜柚只得跑去姬荞那边,却……瞧见了阁主抱着个木牌子,用刀在刻字。 姜柚只瞧见,木牌上已经刻下爱子两个字,还有半个刘字,都刻完了金的最后一笔。 姬荞呢喃道:“小柚子啊?怎么啦?” 姜柚抿着嘴,泪水打璇儿。 可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神鹿洲白鹿城里,龙丘洒洒红着眼睛,沉声道:“平川首席,没了吗?” 有个黑衣女子点头道:“是,没了。” ………… 刘景浊尚在愣神之中,在他前方,一位岳父,另一位,是舅舅。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大笑,同时开口问道:“学了吗?” 又是一阵大笑,龙丘晾说道:“早就学了。” 姬闻鲸叹道:“我晚点儿,上次被这小子揍了之后才学的。” 两人又是齐声说道:“那就,用起来?” 教祖身形巨大,双目之中金光阵阵阵。 他似乎不太介意二人学着刘景浊献祭生命拔高境界了。 其余人也相继到此,可密密麻麻的九洲修士,像是地上的蚂蚁,而身形巨大的教祖,更像是一头巨象。 龙丘晾闭上眼睛,以命换取半只脚踏入凌霄境界。 姬闻鲸如实是,但他同时笑骂一句:“混小子争来半境,原来是让我们这样的?” 龙丘晾叹道:“你要是嘴不这么臭,兴许他还会喊你一声舅舅呢,心忒脏了。” 两人哈哈大笑,同时祭出万丈法相朝那提剑道人而去,可即使万丈,与教祖相比,也像个孩子一样。 笑归笑,但龙丘晾还是传音说道:“我以剑封住方圆十万里。” 姬闻鲸点头道:“是许久没见你用出本命剑了,我在你本命剑中,以黄龙气息冲刷。” 虽说没有并肩作战,但二人也算是多年朋友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明白了对方意思。 天幕之上,忽然凭空出现四道气旋,四把各自万丈之巨的大剑由打气旋之中落下,各自占据四方,又以剑气隔绝天地,生生起了一座剑阵,将教祖困在其中。 姬闻鲸手提那把人皇之剑,一步迈入其中,就在教祖上方。 与此同时九道黄龙虚影盘踞四方,而姬闻鲸,占据中央。 四把剑与九条龙,皆是至阳至刚。 那位教祖,此时缓缓抬头。 杜神见状,微微眯眼,呢喃道:“这是……在起卦?” 刑寒藻重重点头,沉声道:“九五,飞龙在天!” 话音刚落,大阵之中剑闪雷鸣,似是要将那教祖烤化了去。 可哪里有这么容易啊? 三魂归一的教祖,几乎就是真正的凌霄境界了,一步与半步,如同隔着一道天堑的。 张五味深吸一口气,一马当先,持剑便去。 可没出去多远,就被两道身影拦了下来。 是姜老汉与大真人。 姜老汉淡然道:“不是人多就有用的,我们死了,你们再上。当然要先死老的再死小的。” 两人同时冲上前方,一样,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只能用寿元来做交换。 大阵之中,黄龙撕咬着教祖,而教祖,不管不顾,只是挥剑击打大阵。 三剑而已,龙丘晾狂涌一口鲜血,姬闻鲸也好不到哪儿去,被一剑拍飞不知几十万里。 大阵破碎之时,姜老汉挺直了腰板子,手中,多了一道打神鞭! 少年道人祭出一枚火红大丹,一天幕一瞬间烈焰熊熊。 “姜前辈,有这东西,不早拿出来?” 姜老汉无奈苦笑,“不是不想,早了根本拿不出啊!” 说话间,火焰也如同火龙一般,缠绕住了教祖,而姜老汉的万丈法相,手持打神鞭,重重敲击在了教祖额头,愣是将其打退了几步。 这几步,可就是几万里啊! 后方一众修士大喜,曹风嘴角上扬,“不愧是封神之人。” 大真人见有用,便深吸一口气,将那火焰催发到了极致,沉声道:“再来。” 姜老汉便再举起打神鞭,尽全力,砸下一击。 只听得一声轰隆巨响,三人同时下沉,直直坠在了海里。 立时便掀起了泼天巨浪,而大真人的火丹遇水,便生出了大片烟雾。 张五味握紧蝇丸,沉声道:“有用?” 虽然这么问,但他紧握着长剑,随时准备出手。 但天地之间,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你们,玩够了没有?” 剑光、符箓、火焰、烟雾,几乎同时消散。 那巨大身影两只手各自掐着一道法相脖子,看起来只是略微用力,法相便轰然破碎。 李怆手臂一颤,“难不成……就无解了吗?” 张五味猛的瞪大了眼珠子,拼命往斗寒洲冰原去。 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道数万丈之高的法相已经消失不见,换做一位头系黄巾的道人,持剑落在刘景浊面前。 道人双目散发阵阵金光,一言不发,举剑便刺向刘景浊。 而此时,一道白衣身影凭空出现,硬是以肉身拦下一剑。 血水顺着剑尖滴在了刘景浊额头,后者依然在失神。 第889章 我刘景浊唯独对不起龙丘棠溪 一句话之后,何伯苦笑一声,随即烟消云散。 那位诗仙迈步到了刘景浊前方,又看了一眼陆青城,摇头道:“也怪不到你,毕竟年少时的他还什么都没做,你杀了他,就相当于杀了一个尚未做出什么错事的人,不应该。” 高端阳艰难爬了起来,去到刘景浊身边,却见那丫头泪水打旋儿,哽咽着说道:“都怪我心不够狠,我明明可以改变什么的。”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了姚放牛,后者立刻拿来一壶酒塞到刘景浊手中,同时说道:“不要说话,你只有这一句话的机会!” 刘景浊满脸笑意,张开嘴灌下了一口酒。 可他整个身子都已经变得透明,金光砸消散,他的神魂也在消散。灌下的酒水,其实全洒在了海里。 活着的人,都围在了他的身边。 而此时,有人相继到此,为首之人头戴帝冕,一身红衣。身后还有十位开天门,一位大罗金仙。 肉眼可见的,刘景浊身上消散的金光,是朝着刘御空而去的。 刘御空缓缓伸手,那柄人皇之剑,居然循着金光,也到了他手中。 拿起人皇剑时,刘御空满脸笑意,笑着说道:“诸位,皇者已死,大帝当立!” 陆青城面色骤然变得冰冷,扭头看了一眼,拔出龙渊便朝着刘御空去。 可有人冷冷开口:“青儿,不能杀他。他接替了你小师叔的位置,现在杀了他,你小师叔就白死了。” 孟休哈哈大笑,“还是高剑仙有远见啊!” 可话音刚落,有一道身影便飞上天幕,一剑斩出,几乎是划破了虚空,重重砸在了刘御空身上。 桂祘冷声道:“别人在乎这个,我不在乎!还在这里碍眼,我必斩你!” 刘御空捂着胸口,轻咳一声,随后擦了擦嘴角鲜血,淡淡然一笑,开口道:“诸位可想好了,我在天朝之中,有天地大势加持,是无限接近于凌霄境界的。假若教祖卷土重来,能与其抗衡的,只有我。” 说着,刘御空笑了起来,大声喊道:“此后,人间无皇,唯独大帝在此。你们,谁不服我?” 姬闻鲸用一只胳膊硬撑着站了起来,冷声道:“你应该问问,谁会服你?” 眼瞅着就要掀起众怒,孟休以心声提醒了刘御空一声,随后说道:“天朝位在南海,谁想来,来便是了。” 而此时,数十道身影先后掠入青鸾洲与斗寒洲。 刘御空笑道:“宵小来犯,我不管,谁来管?这座人世间最大的宗门,我不做宗主,谁来做。” 张五味冷哼一声,提剑去往青鸾洲。 “这是我的事情,江湖人的事情!你他娘的滚一边儿去!” 从此刻起,四洲来犯中土的修士,会很多,会极多。 刘御空也收起了嚣张神色,一本正经道:“想开了的人,来我天朝为官,甲子年我会祭天加冕,十大王朝谁敢不服,就等着大军……” 话未说完,一道寒冰剑光疾速而来,陆青城擦了擦眼泪,冷声道:“我才不管那么多!” 两道剑光几乎同时落向刘御空,孟休自知没有阻挡之力,也只得早早让开。 但他似乎是胸有成竹,觉得刘御空一定不会死。 果然,有个赤脚持剑的白衣女子凭空出现,轻而易举打碎两道剑光,并冷冷开口:“还没闹够?还要再死人?龙丘棠溪,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转过头,刘小北冷声道:“还不滚?” 刘御空讪笑一声,与孟休对视了一眼,扭头儿就走。 寒冰剑光轻轻落在刘景浊面前,强忍着泪水,呢喃道:“若有来生,咱们就做一对寻常夫妻,天塌了让它塌,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她颤抖着手臂去触摸刘景浊,可手臂却穿过了他的身躯。 龙丘棠溪终于绷不住了,泪水瞬间决堤。 刘景浊咧出一个灿烂笑容,张开了嘴,沙哑道:“我想起了,都想起来了。刘景浊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对不起龙丘棠溪。” 这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海面凭空起了一阵风。 刘景浊的身躯,就如同沙子一样,随风而散。 身上的酒葫芦乾坤玉,还有头上发簪,掉了一地。 龙丘棠溪怔了好半天,随后弯腰去捡那些零碎。 无缘无故下起了雨,龙丘棠溪身前雨尤其大。 他一边捡着东西,一边说道:“都满意了吗?把所有的担子压在一个人身上,他死了,我爹死了,九洲死了一茬儿人。” 寂静,呼吸声都没有,都不敢呼吸。 龙丘棠溪捡完了所有东西,高端阳与桂祘也将一把断剑与龙丘晾的佩剑拾了过来。 高端阳不知怎么开口,只能说道:“他会回来的。” 龙丘棠溪擦干净了眼泪,将那两把剑抱入怀中,声音变得极其冰冷。 “他可以不怪任何人,但我做不到。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依附所谓天朝,或是倒戈去天庭那边,白鹿城跟青椋山,与其不死不休!” 龙丘棠溪挺直了身子,声音愈发冷冽。 “我龙丘棠溪,会亲自上门问剑。” 说完之后,龙丘棠溪抱着两把剑,御剑往青椋山去。 而此时,陆青儿朝天劈了一剑,沉声道:“不死不休的,还要加上个陆青城与木鱼宗!” 左春树拖着重伤身子,站在了陆青城身后,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之后是狄邰、沈白鱼、高图生,高端阳与桂祘,自然不用多说了。 倒是杜神,沉声道:“我以问道宫主与大瑶国师的身份,与青椋山站在一起。” 而此时,有人传来声音:“甲子年正月初一,于人间最高处召开天下大会,愿意来的都可以来。” 声音一顿,然后笑着说:“爱来不来。” 有几道声音刚刚到此,很明显,来迟了。 今日起,九洲会下一场延绵八十一日的大雨,只为送某人离去。 此后的人间,再无刘景浊了。 一众青椋山修士,或是刘景浊的朋友,先后到了青椋山,冒着雨站在迟暮峰海棠树不远处。 而树底下,有个女子将半截儿八棱剑靠在树上,自己也靠在树上,一句话也没说。 姜柚与楚廉就跪在雨中,也不以灵气驱散雨水,就是淋雨。 有个一身黑衣的女子,迈着沉重步子,穿过人群,到了树底下。 姬荞长叹一声,伸手按住龙丘棠溪的肩膀,声音一样沙哑:“丫头,他……解脱了。” 龙丘棠溪缓缓抬起头,后仰看着姬荞,两行眼泪自眼角流经耳背,打湿了头发。 于是一个向来坚强的女子,当着极多人的面,仰着头嚎啕大哭。 姚放牛转过头,第一个往山下走去。 然后是左春树、狄邰、高图生。 他们只有一个念头,修炼,拔高境界。 若非修为不够,何至于如此? 下山路上,左春树传音几人,说道:“在这里,他的确死了。” 姚放牛猛地转头,“什么意思?” 左春树继续传音:“可他活在了过去,我想让他回来,你们呢?” 高图生冷声道:“废话!怎么做?” 左春树看了一眼天幕,沉声道:“开路!开一条归来之路。” 顿了顿,左春树又说了句:“我也丑话说在前面,我们都死了亲人前辈,他们死,留了我们,是为九洲存续香火。谁要是为了破境为了机缘投向所谓天朝,那就别怪我左春树翻脸不认人!” 话到此处,青椋山上忽然有一道巨大动静传来,是有人破境登楼了。 白小豆满脸喜色,拿好了青白,自言自语道:“师父,我登楼了!” 散开神识一探,白小豆更高兴了,师娘回来了! 她一个瞬身落在迟暮峰,第一眼就瞧见了背着龙渊水的陆青城。 白小豆瞪大了眼珠子,“青儿?你闭关出来了?你这一关闭得可长了啊!你……怎么……” 话没说完,因为白小豆瞧见了陆青儿的红肿双眼。 再一转头,楚廉与姜柚跪在雨中,姜柚瞧见白小豆时,止不住地抽泣。 白小豆只觉得眼前一黑,可她还是不信,于是转头往海棠树看去。 师娘坐在树底下,阁主奶奶也在。 还有……还有半截儿独木舟。 白小豆一下子瘫软在地,弄了一身泥水。 “柚子,怎么回事?” “桃子,咱们……咱们没师父了。” 此时龙丘棠溪强忍着眼泪,起身走到白小豆身边,轻轻按住姑娘脑袋。本想挤出来个笑脸,可死活笑不出来。她只好将白小豆搂紧,呢喃道:“你们……还有师娘在呢。” ………… 长安城里,赵坎在那座小屋,立了一处牌位。 第一炷香,他的手臂颤抖个没完没了的。 “二哥,你得回来啊!起码也要在我死之前回来啊!” 唐昧儿抹着眼泪,哽咽道:“二嫂不知道有多难受,不知道豆豆怎么样了。” ………… 离开青椋山后,余恬提着一壶酒,到了曾经八卦石所在之处。 他一口接着一口灌酒,他也知道,自己的二弟其实不算真正的死了,可是……怎么就这么难过呢? 也是到了今日,许多人才明白,刘景浊曾经常说的有一场远游是什么了。 可这场远游,有无归期?归期何在啊? 「今天就一章了。」 第890章 生平 大雨滂沱,没完没了的。 很多人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但那日之后,天底下再无人皇刘景浊了。 也无龙丘晾也无人间舟子,没了好多人…… 白小豆那天夜里就离开了青椋山,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在第三天,姜柚带着白小喵离开了青椋山,是往西去的。 而楚廉,那天之后便把垂下的头发梳了起来,进了后山藏书楼,再没出来。 陆青城尚未返回斗寒洲,而是跟着高端阳与桂祘,陪着姬荞,陪着龙丘棠溪。 一连半月,龙丘棠溪就坐在海棠树下,一句话也不说。 雨没完没了地下,青泥河的水涨了一大截儿,都快要没过河堤了。 龙丘棠溪取下他的酒葫芦,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青儿,你见到他了吗?” 世人口中的陆青城,在这里,就是青儿。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见了,在一万年前见过、两万年前见过,还在五万、十万年前见过。” 龙丘棠溪心一紧,颤声问道:“八千年内呢?” 陆青儿沉默了。 龙丘棠溪拿起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声音沙哑:“我先回一趟白鹿城,我爹还没回去呢。青儿,能带我回去吗?你修为高一些,更快一些。” 陆青儿点头道:“好。” 她最后摸了一下只剩半截儿的独木舟,呢喃道:“十万大山那次不算,说好了下次你找我的,敢食言试试!” 这半月之中,她想了很多很多,可想来想去,毫无办法。 没有路,那就趟一条路出来! 临走之前,龙丘棠溪对着姬荞,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娘,你放心,我不认命。” 姬荞挤出来个笑脸,轻声道:“丫头,谁没了谁都得过。” 龙丘棠溪缓缓起身,轻声道:“娘,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的。” 姬荞摇了摇头,“我有什么好陪着的,如今九洲与天外互通,不行就出去散散心。我……就在这里守着我儿子,守着我丈夫。”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走了。” 桂祘轻声道:“去吧,有我跟二师兄呢。” 一整座青椋山,死气沉沉的。 白小豆走了,姜柚走了,年轻人都不在。 而在青椋山后山,宋元青捏着上刻风平浪静的牌子,头一次想做炼气士,特别想。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再难受,也得活着啊! 天外回来的几人,如诗仙、施姓读书人,披甲汉子。也没有脸皮做客,各自去了故土,回家看看。 方虢去了中土,他要拜祭他的大姑姑。 金月冉回了婆娑洲,她想去看望当年帮他的河婆。 而有一道先回东海又来青椋山的身影,已经再无天庭印记,没了东海龙王的身份。 敖封走去了后山,呢喃道:“夫人,对不住。” 姬荞只是摇了摇头,随后挤出来了个笑脸,说道:“龙四啊,小蒜苗,还有小粽子,我有事儿需要你们帮忙。” 张五味不在山上,他根本忙不过来。 北边的斗寒洲,西边的玉竹洲,东边的青鸾洲,三处地方只这半月,已经不知多少宵小偷偷登陆,多数是外界的散修合道,但其实,也有许多有开天门坐镇的宗门。 半月来,死在张五味剑下的合道修士已经有三十余人。 此时他身在斗寒洲,刚刚斩杀几个北俱芦洲而来的合道修士。 他从那人身上翻找出来了一枚令牌,随后便御剑北上了。 一月之后,外界邸报铺天盖地。 只一件事,中土张五味,独自一人灭了三处宗门,且放下了一句话。 到九洲游历,我张五味欢迎之至。但来九洲找事,张五味的剑也欢迎之至。 人间再无守门人,尚有江湖人! 九洲,也有邸报。 神鹿洲的明教,被一个手持漆黑长剑,穿着黑色斗篷,骑着墨麒麟的神秘人所灭。 就连凡人,执迷不悟便照杀不误。 这封邸报一出,某些躲躲藏藏的炼气士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毕竟如今天下,再无十二人,也没有什么炼气士不能动凡人的规矩了。 龙丘棠溪返回白鹿城后就瞧见了邸报,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反倒是龙丘洒洒,拿出了一枚乾坤玉交给了龙丘棠溪,说道:“这是姐夫留的,说等以后你来了,让我交给你。” 龙丘棠溪接过乾坤玉,没敢看。 龙丘洒洒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姐,还是看看吧。”火山文学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将神识探入乾坤玉。 一看之下,再次泪水决堤。 乾坤玉里,装着不知几万封信,她一看就知道,最早的一封信,二十年前就已经写好了。 那些年在戍己楼,他最多一天要写十几封信。 龙丘棠溪擦了擦眼泪,呢喃道:“洒洒,当好城主,我跟爹都相信你,谁不服,你找我!” 顿了顿,龙丘棠溪又说道:“至于我,我要拿回我的东西!” 拿回我的一道魂魄,不然我无法破境大罗金仙。 九洲动荡,天外也差不多。除了瓜分没了道祖的道宫,也都想来九洲分一杯羹。但即便家族之中有大罗金仙的,也不敢轻易到九洲,谁也不敢试试自己有没有本事打杀张五味。 雨下了八十一天,今日雨终于停了。 有个背剑姑娘,好不容易找到了另外一个背剑姑娘。 是在青泥国的一处宅子里找到的。 陆青儿缓缓推开门,可是没看到白小豆。 但白小豆就在这里。 于是陆青儿轻声道:“你不能把气撒在凡人身上,你这样,师叔即便活着又怎么样?这是他想看到的吗?师叔在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让我告诉你,天底下谁缺了谁都能活,白桃是他的大弟子,更要活得好好的……” 话没说完,便被一道哽咽声音打断:“我不叫白桃,我叫白小豆!我也不愿意你们都围着我转,师娘跟阁主肯定比我更伤心,你来找我做什么?我没师父了,你们不必在意我的感受了。” 陆青儿再一看,白小豆就蜷缩在桌子底下,泣不成声。 陆青儿只得说道:“我带你回家。” 白小豆摇头不止,“在青椋山,看见什么我都能想起我师父。回家?我没有家了!” 陆青儿握紧了拳头,一脚踢开桌子,冷声道:“师叔困在过去,他不是回不来,你就不愿意想想办法,让他平安归来吗?可能十年可能百年,要是我们都不管,他肯定回不来的!” 白小豆一愣,“什么意思?你是说……” 陆青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出关之后,稀里糊涂的回到了十万年前,师叔就在十万年前。他不是回不来,只是机会很渺茫,但要是不想办法,那肯定回不来的。” 白小豆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问道:“我要怎么做?” 陆青儿沉声道:“变强。” 白小豆点了点头,背好两把剑,迈步就走。 陆青儿一皱眉,“你干什么去?” 白小豆顿了顿,开口道:“我去还剑,顺便拿一样东西。” ………… 这年的九月初三,一份由鱼雁楼刊发而非转载的邸报,传遍了九洲。 笔墨不算浓重,甚至有些轻描淡写,可说出来的事情,却极重极重。 邸报上,只是写了几人生平。 篇幅最大的,是许多境界不够的炼气士以及凡人并不陌生的名字。 刘景浊,丙寅年九月初三生人,戊午年卒,终年五十四岁。他有一大堆头衔,景炀流离王、青椋山主、白鹿城大小姐的道侣,以及人皇。 生于拒妖岛,后被带回中土,为景炀王朝天和帝养子。十二岁化名刘见秋南下从军,十六岁开始修炼,得剑两柄,一曰独木舟,一曰山水桥。十七岁领景炀五龙卫平妖鬼十国,青椋山被灭之后,东出游历,时年一十九岁。二十岁再次化名刘见秋,首入拒妖岛。二十一岁持剑闯入玉京楼,后被所谓天人打落人间身受重伤,后自囚三字塔中。二十三岁出三字塔,南下返乡,二十四岁收下首徒。三十三岁重开青椋山,辛丑九月初三,背戍己楼过海。同年,以人皇身份率领人间修士戍边。壬子年七月二十一,历时近十一年,拒妖于归墟,时年四十六。后为救母,与姬闻鲸轩辕城一战。再后来,为报仇,灭籴粜门、摩珂院、挂壁楼。戊午年,战死天幕,为九洲修士争来半境。 没有太多解释,只是平铺直述,讲述了一人生平而已。 可有许多人是在这儿才知道,原来人皇就是他。 离洲好客山庄,邓大岙拿着那份邸报,沙哑道:“那小子……没了?” 穆伯点了点头,沉声道:“是啊,没了。” 许多游历在外的人,也瞧见了这邸报。 赵长生坐在海边,呼吸沉重,耳边不断回响着刘景浊曾经说过的话。 “我有广厦万千,薪火无数,世人不必冻毙风雪之中。” “胳膊没了,我教你练左手剑。可要是骨头没了,你就再拿不起来剑了。” 赵长生一只手捏紧了邸报,咬着牙,沉声道:“刘大哥,我有一把伞,你放心。” 第891章 无他之后(上) 离洲以南的海上,一片宫殿,富丽堂皇。 刘御空脱了那身赤红长袍,换上了寻常穿的衣裳。 他双手拢袖站在大殿门口,叹道:“大先生,朱雀王朝、璃月王朝之外,还有什么地方会臣服我们?咱们这偌大宫殿,几十个人,未免太寒酸了吧?” 孟休手拿着一份邸报,除却刘赤亭外,还有安子、舟子、渔子,以及龙丘晾等人的生平。 倒是没想到,这邸报之上未曾写出,如今天朝是趁人之危而来。 见孟休不说话,刘御空便又问了句:“我那刘叔儿,真死了?我有点儿不太相信啊!” 孟休收好那封邸报,微笑道:“像刘景浊这样的人,是不会真正死的,千百年后他也会活在众人心中,毕竟那是人皇,真正为人间的人皇。与咱们这些投机取巧的,区别大了去了。” 刘御空微笑道:“大先生可别装糊涂啊!” 孟休这才一笑,叹道:“你啊,比那几个聪明多了,这也是我最终选你的原因。刘景浊回到过去已经不是秘密了,但他想回来,绝无可能。记得南宫妙妙吗?那是他的最后一线生机,但那一线生机被他亲手断送了,所以他不可能回来。至于人,如今天地连通,登楼跨海就是奢望,合道修士要跨海也得花费月余甚至几月,那些个王朝要来朝拜,只能搭乘渡船。” 顿了顿,孟休又说道:“另外,我有必要给你提个醒,出了这方圆三万里,你就是个十二境,别自个儿找不痛快,碰上桂祘那种疯子,一旦心血来潮,是真会杀了你的。” 刘御空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要以天朝人族大帝名义去发布邸报,炼气士、武道中人,不设门槛,想要入朝,都行。当然了,大先生得出点血,咱们现在可是一穷二白。只要诱惑够大,别的不说,众多散修定会依附过来。如今海外四洲虎视眈眈,没个大靠山是不行的。” 孟休转头看了一眼,问道:“你真就转变如此之快?” 刘御空笑道:“人往高处走,不丢人。” 此时孟休,忽然起了个念头,一个不太可能的念头。 这个念头,最重要的一环,名为许经由。 他转头看了一眼刘御空,却又摇了摇头。 不大可能,绝无可能,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能玩弄天地于股掌之间的,唯有我! 与此同时,白水洞天北边水域,白龙忽然睁开眼睛,瞬间冲破洞天壁障,往北去了。 对于大罗金仙境界的白小粥,过海不是什么要紧事,更何况她本就是白龙。 几刻之后,她落在了十万大山,焦急道:“小剑灵,大哥哥呢?” 剑灵埋着头,嘟囔道:“主人已经走了。” 白小粥皱着眉头,冷声道:“我要去西海!” 剑灵轻声道:“两界山都没了,你去干什么?主人跟你说了什么,你忘了吗?” 白小粥一愣,呢喃道:“可是大哥哥没告诉我要怎么办啊?你呢?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剑灵黑着脸,“我知道个锤子,后来是你一直陪着主人的!” 白小粥哭唧唧道:“可是,大哥哥的剑断了之后,我就只记得自己被丢进了黄泉路,然后就到了现在了。” 剑灵轻声道:“那是主人第二次断剑了,其实……其实老主人早就说过,未来如何,取决于主人如何选择。可现在看来,主人是选了一条很难很难的路。” 顿了顿,剑灵说道:“另外,我现在没有主人了,我就是一把剑,只要境界够,不是拿不走我。” 白小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放心,我守着你!” ………… 拒妖岛上,一处院外的含桃树,三月前忽然枯萎,无论宋元典如何浇水,即便是以本源去浇灌,一样无济于事。 年轻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过继灵气,手中还拿着一封邸报。 “说好了要回来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可那含桃树,就是无动于衷,其实即便宋元典将自身灵气全数灌去,一样无济于事。 宋男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瞬身过来,伸手按住了宋元典的肩膀。 “元典,咱们只能等春来。” 宋元典擦了一把眼泪,呢喃道:“从我穿开裆裤起,他就教我怎么做人怎么做事,后来我没爹了又没娘了,还是他教我的,我……” 宋男来轻轻点头,“我知道,可你忘了吗?很早之前他就说,他有一场远游,归期未定?去把你的水车好好修缮一番,然后……去他的青椋山瞧瞧吧。” 宋元典忽然一愣,抬起头,问道:“他很早就在为这个做准备吗?” 宋男来沉默了片刻,点头道:“现在看来,是的。” 他死了,含桃树也死了。 ………… 大年三十,还是风雪,青白客栈里头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 再也没有白舂的酸菜面,也没了杨念筝的阳春面,现在连关荟芝的酒都没了。 阿达喝了一口酒,呢喃道:“我得离开一段时间,我得拳头更大一些。” 张五味问道:“什么时候走?” 阿达轻声道:“明天就走,去胜神洲,有人接我。” 张五味点了点头,“好。” 然后他看向了曹风,后者摇了摇头,呢喃道:“拦野台本就是山主为我所建,意在拦风雨于野,我来守山,你们想去哪儿,都可以去。” 张五味话已经放了出去,注定是要忙碌在外的。 有人忽然一拍桌子,骂道:“你们一帮大男人,一个个怎么都娘们唧唧的?是,山主没了,日子不过了?欠那么多钱,不还了?” 说这话的,当然是姬泉。 于是众人都看向了她。 姬泉皱着眉头,说道:“我们要再造几艘巨船,五年建成。拒妖岛那边作为一处中转,通往胜神洲,离洲方家铺子通往赡部洲,斗寒洲要与破烂山谈一谈,作为北上中转站。没钱一切都是空谈,你们还想长境界,想屁呢?” 这么一说,倒是把大家骂醒了。 日子还得过啊! 此时刑寒藻也说道:“赡部洲那边,桂剑仙势力最大,不用谈。剩下三处地方得有人去谈一谈。航道如何开辟等等,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即便把籴粜门得来的东西全卖了,也不够。” 张五味缓缓起身,我去谈,就走。 一顿年夜饭,愣是被刑寒藻与姬泉弄成了安排生意的小议。 到最后,人人都有事做,就连虞河也要帮忙督造扩建渡口。 其实大家乐得如此,忙起来,就没空想别的了。 简简单单一顿饭,有肉,但剩饭极多。 于是全都成了黛窎的东西。 她说她要留着,等山主回来了,把没过的年补上。 回去的路上,陈文佳与刑寒藻走在一块儿,一路无言。直到二人即将分别,陈文佳忽然说了句:“寒藻,我赶不上你聪明,我的境界现在也不够看了,我想出去闯一闯,我不能只是放在山上好看,你来接任掌律,好吗?” 刑寒藻转过头,问道:“那文佳姐姐要去哪里?” 陈文佳呢喃道:“我……起码得先把师父的尸身找回来。” 说到这里,刑寒藻便点头道:“掌律还是姐姐的,我代行掌律职责,等你回来。” 陈文佳笑了笑,轻声道:“谢谢啊!” 分开之后,陈文佳一路晃晃悠悠,回了婳枝峰。 青椋山人本就不多,流泱不在,就剩下陈文佳了。 闲下来,总是会想到师父,山主死了,师父也死了。 可是师父的尸身还不知道在哪里,得…… 想着想着,陈文佳猛地抬头。 前方茅庐门口,一具尸身,安安静静躺着,就像……只是睡着了。 “师……师父,是谁?” 可无人答应。 陈文佳擦了一把眼泪,双膝跪地,“前辈之恩,陈文佳,没齿难忘。” 而中土往东的海上,有个独臂青年扶着个白发中年人,疾驰往东。 独臂中年人问道:“前辈这是?” 白发中年人提着剑,沙哑道:“我的消息不要透露出去,算我求你了,我寿元损失太多,境界跌落,那条路上已经没有了我的身影,也是好事,大家都以为我已经死了。”火山文学 独臂中年人,自然是姬闻鲸了。 他按着肩膀,叹道:“到了这个境界,想要断臂重生,再无可能了,我的战力,一样大不如从前。” 但白发中年人说道:“记得你爹去的地方吗?” 姬闻鲸眼前一亮,“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可话锋一转,姬闻鲸又问:“那小子,回得来吗?” 中年人无奈一笑,没好气道:“你就说,你对他这样,是不是刘顾舟老早跟你商量好的?做个坏透了的舅舅?” 姬闻鲸摇了摇头,“怎么会,谁能指挥得了我?轩辕城那场架前,我是真瞧不上他,之前想杀他,也不是假的。” 顿了顿,姬闻鲸又问:“前辈,他回的来吗?” 中年人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有一件事他不敢说,因为他原本是某条大道最前方的人,所以只有他看得见,其实更前方还有一道虚影。 刘景浊死后,那道虚影同时消失了,但消失之前,有一刹那间,背影极其清晰。 第893章 最后一场赌约(一) 小姑娘黎洙跟着执夷回了长大的地方,竹儿岭。 中心处群山之间全是竹子,密密麻麻。 可把小姑娘乐坏了,这下就有吃不完的大老虎了! 看着黎洙手持大弓,已经跑去了深山之中,小丫头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在白鹿城,虽然肉很多,可是要拿筷子吃……肉不就是扛在肩膀上吃的吗? 现在好了,烤全虎烤全熊,随我便! 执夷化作人形,摇头笑了笑。 那场大战他并未参与,不是不想去,是去有人不让他去。 但当年那个提着剑求人的家伙,执夷是真的嫌弃。一身那家伙的气息,杀了主人的家伙的传人,我能给他好脸色?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山中,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可是战神的坐骑。” 在竹林深处,他挥手打开了某处洞穴,随后走了进去。 洞穴很深,但并不幽暗,墙壁之上有密密麻麻的灯盏,延伸到了洞厅穹顶之下。 而在洞厅正下方,有一石台,上面有一道咒印似的封印,但不知封印的是什么,因为根本什么都没有。 执夷站了许久,然后朝前一步,双膝下跪,重重扣头。 起身又作一揖,随后才说道:“主公,天地复通,小姐该长大了。” 话音刚落,洞穴之中一阵晃动,石台上的封印一点点变得松动,没过一会儿便轰然破碎。 看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战神之女,自此时起,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智,都会开始成长。 过了片刻,执夷走出洞穴。 刚刚迈步出来,他猛地皱起眉头,因为有外人来了。 他赶忙瞬身过去,却瞧见黎洙拽着一条老虎腿,身边有七位剑客。 执夷略微皱眉,沉声道:“虽然我也是妖身,但与你们不是一类,莫要找死。”火山文学 赤羽率先抱拳,恭恭敬敬开口:“前辈,是刘景浊让我们来找你的,给这小姑娘做一甲子护道人。” 执夷皱眉道:“九洲天穹已经消失,你们为何不回八荒?” 陈枳摇头道:“并非我们忘本,而是我们的先生死了,被帝君处死的。先生曾说,君若不君,臣不必臣。况且,我们已经欠人皇很多条命了,他的青椋山不收我们,只给我们交代了这一件事。也就是一甲子,做好便是了。” 执夷有些不信,问道:“他何时说的?他哪里有机会与你们说这些?” 青夭沉声道:“在陆先生死时!” 陆吾?执夷点了点头,“这么说,我就信了。” 那小子先是不让我参战,后又让这七人给小姐护道,他想干什么? 此时黎洙眨了眨眼,问道:“你们要留下吗?那咱们得约法三章,第一,不可以跟我抢肉,第二绝不可以跟我抢肉,第三,一定不能跟我抢肉。” 紫珠笑道:“这不是一章吗?” 黎洙脆生生道:“我说三章就三章,要是不听就把你们丢去喂小老虎。” 话锋一转,小丫头盯着蓝柊柊,疑惑道:“你是个人啊?” 蓝柊柊点头道:“是,我是人族。” ………… 中土云梦泽,景炀王朝修建的高楼已经完工。 酣睡中的白小喵又入一梦。 但这次,梦境变得格外清晰。 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人,站在楼上,吹着湖风,年轻人肩膀上站着一只乌鸦。 乌鸦的羽毛,在日光下本该是五彩斑斓的,但这只乌鸦,羽毛越隐隐泛着红光,火一般的颜色。 且那乌鸦忽然口吐人言,说道:“主人,咱们去哪儿啊?” 青年人沉默了片刻,呢喃道:“知道吗,天上本有十日,我是其中之一。如今天上那只太阳,不算是真的,只能算是我的一半。” 乌鸦一转头,“啊?主人跟我一样,都是鸟?” 青年人哈哈大笑,“是啊,还是三条腿的鸟儿。” 顿了顿,青年人又道:“咱们去南边,炀谷如今在南边了。” 熟睡中的白小喵忽然一颤,梦境忽然转换。 是在一片火海之中。 再无乌鸦,但有一只蛋,一头火鸹。 火鸹口吐人言,略微哽咽。 “主人放心去吧,我一定护好你,一定一定会护好你的。” 话音刚落,白小喵猛地惊醒。 他呢喃一句:“原来是这样?” 有点儿烦躁,便想以后腿挠挠耳背。 结果一抬脚,白小喵被吓了一大跳,惊慌大喊:“我的爪子呢?怎么成了脚了?” 猛地回神,赶忙又摸了摸身上。 白小喵欲哭无泪,怎么化形了啊?倒是跟我商量商量啊! 没过多久,一个小脑袋从门里探出去,也就是七八岁的模样。 “阁主,能不能帮我弄一身衣裳啊?我好像想变回原形都做不到了。” 姬荞淡淡然道:“你都炼虚境界了,用灵气幻化一身衣裳不就结了?” 白小喵又是一愣,“啊?我什么时候炼……” 可仔细一探视,确实已经第九境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这次怎么破境这么快啊?” 姬荞回过头,没好气道:“快?那头火猿已经开天门了,你要是甲子之内还无法破境,这辈子都做不回金乌了,就得一直这样,人不人妖不妖。” 一梦惊醒之后,白小喵自然知道了其中秘辛。 他哭丧着脸,问道:“那咋办啊?现在主……” 没说出来,他本来想说现在主人又没了,都没人帮我。 可又生怕让阁主伤心,于是只能强行咽了回去。 但姬荞沉默片刻之后,轻声道:“去找龙四,让他带你去牛贺洲找姜柚,她要破境登楼,也得去炀谷寻找真火,等你们境界够了,一块儿去吧。” 白小喵问道:“他在哪儿啊?” 姬荞答道:“泾水。” ………… 百越,胡潇潇拿着一封邸报与一封信,面色极其难看。 下方一众长老都在劝着,有人说:“圣女,少爷成了大帝,我们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只是景炀……” 话没说完,胡潇潇已然眯眼看去。 “水涨船高?三长老,我送你去天朝当三长老?” 听这语气,老者立时低头,轻声道:“我老糊涂了。” 有人冷哼一声:“没想到圣女不惜自毁清白,结果十几年养出来了个白眼狼?大帝又如何?当年景炀王朝护我百越,全凭人皇从中斡旋,说实话,我们付出的代价又有多少?如今我百越幅员辽阔,诸越臣服,南疆十数国以百越为首。当然了,若是我们选择臣服,那位大帝当然会多加照拂,九和国的命运不会出现在我们身上。但,三长老,人要凭良心做事的!” 第894章 最后一场赌约(二) 男人追了上来,一把按住桃叶肩膀,还是在笑。 “我没听错吧?你可是桃叶,红树城里鼎鼎大名的桃叶啊!” 男人转头便瞧见了河对岸的茶铺,一脸不可思议,问道:“桃叶,不会吧?你在想那个傻小子?” 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桃叶猛地转头,满脸不在乎,“我会想他?得了吧?不就是想上床吗?走啊!” 男人哈哈一笑,拉起桃叶就走,一边走着,还一边说道:“我也觉得是,桃叶要是会把那傻小子当回事儿,那也太跌份儿了。” 可在一处屋子里,姑娘躺在床上,做着十四岁后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时,总是觉得,少了一份欢愉。 可身上男人可不管这个,他只是发泄而已。 也是此时,姑娘忽然想起来,好像从来都是别人贪图自己的身子,根本无人在意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更无人在意自己是否……开心。 除了……除了那个胆小懦弱的傻小子。 桃叶记得清楚,很小的时候,娘亲还在,红树城里的孩子围着欺负自己,一口一个小杂种。各种被人瞧不起,就只是因为娘亲曾在朦胧台,而自己的爹,根本不知道是谁,连娘亲也不知道。 有一次被几个大一些的孩子围在河边,对岸就是茶铺。她被困在围栏处,朝着对岸一个孩子投去求助眼神,但那个孩子却低下了头。 也说不上讨厌,毕竟是个孩子,可他……终归是懦弱的,三岁看八十嘛! 后来那个孩子会攒着自己的零花钱,帮自己买些小玩意儿、好吃的。虽然觉得他很好,但最初的那件事总是躲不过去。 后来娘亲没了,其实留下的钱足够自己活一辈子了。又没有什么修炼天赋,也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大修士,只是比凡人身子骨硬朗些,寿元多个几十年而已。 桃叶忽然眉头一皱,因为身上的人,过分起来了。 可她还是一瞬间就走神了。 回想起来,若第一个人是他,或许…… 想到这里,桃叶猛地甩了甩脑袋。想这么多作甚?我就是个水性杨花的性子,他就是个软蛋,我们凑一块儿,就是俩废物草包。 几滴汗水掉落,汉子气喘吁吁道:“歇会儿,不然你来?” 桃叶一把推开汉子,冷声道:“你也是个废物,人不行,还好意思找我划拳?滚!” 男人讪笑一声,迅速起身穿好衣裳,麻溜离去。 出门之前,他说了句:“可不是我不行,是你桃叶吃不饱。” 姑娘面无表情,只是穿着衣裳。 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喝酒。 结果转头一看,屋子里全是空坛子,还得去买酒。 于是她下意识喊道:“去给我买……”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是啊!他不在了。 桃叶想不通,那个软蛋是怎么回事?他就不是个有胆量离开的人。 想到此处,难免有些担心,他哪儿去了,会不会? 想到此处,桃叶赶忙走了出去,越走越快,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就到了茶铺门前。 姑娘气喘吁吁,双手抻着膝盖,抬头看向茶铺里面。 有个老人,正在抹桌子。 桃叶喘了很久,也好几次张开了嘴,想问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里面的老者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忙活自己的,权当没看见。 又过去了许久,桃叶终于挺直了腰,轻声问道:“他人呢?” 老人抬起头,反问道:“你说谁?” 桃叶皱起眉头,冷声道:“老东西,明知故问是不是?还有谁?” 对于老东西这个称呼,老人并未计较,只是说道:“你说他,他是谁?没个名姓?是个人还是个牲口?” 桃叶气极,沉声道:“刘存念呢?” 老人终于直视桃叶,讥笑了一声,问道:“哦?你还会在意他?多年来跟个狗一样不要自己的尊严,就为劝你的刘存念?” 像个狗一样不要自己的尊严,这话……好难听。 桃叶低声道:“没人求他那样,他自愿的。” 老人讥笑道:“也没人逼你这样。” 桃叶声音发沉,“你说不说?” 老人随手一挥,桃叶立时倒飞出去,重重摔进了清澈河中。 “你有本事就自己找啊?问我作甚?” 桃叶气极,刚要破口大骂,可冷不丁一低头,却瞧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那是……我? 早晨才照过镜子,怎么此时……如此陌生? 于是乎,桃叶有些失神。 她缓缓爬上岸,又看了一眼茶铺,咬着牙,冷声道:“找就找!他肯定就躲在我附近,我就不相信他能舍得我!” 没走几步,有人便喊道:“呦,桃叶,这是什么新花样?划两拳?” 姑娘面无表情,“滚,这会儿没心情。” 然后她就一条街道,一条巷子去找。 红树城不大,但也不是步行一两天能走完的。 从早晨找到半夜,没找到。 姑娘大喊一声:“刘存念,你厉害!老娘没了你还活不了吗?我这就去找人划拳,找八个!” 这句话在往常说出来,定会有个家伙出来碎碎念。可现在,只有自己的微弱回音。 她一气之下,真就找了好几人,划拳喝酒,总是输,然后喝得烂醉,任人摆布。 又一日天光大亮,屋中只剩下她一人,不着寸缕。 她使劲儿扇了自个儿一巴掌,骂道:“贱骨头!为什么一清醒想到的就是他?” 可无论是泡冷水澡还是让自己身上痛,那道身影,总是挥之不去。 照着镜子,越看越烦,于是她一把打翻镜子,呢喃道:“我……” 话没说完,但还是想找一个人。 此时有人推门而入,笑问道:“桃叶,醒了?再睡一觉?”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桃叶缓缓摇了摇头,说出来了自己从未想过的一句话。 “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不划拳了。” 男子瞪大眼珠子,“不会吧?你可是桃叶啊!” 姑娘穿了一身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点头道:“是啊,我是桃叶,不是桃花。” 随后,她走出门户,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他。 而此时,千万里外,有个中年人看着光幕,摇头一笑:“即便有了这份心,可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又能忍多久呢?” 一天、两天,红树城不大,三日光景,桃叶已经寻遍了红树城。 那个傻子,是真的不在了。 第四天的清晨,桃叶返回了自己的小屋。 推开门后,一地酒坛子,全是空的。 她头一次觉得鱼腥味是这么难闻,她将柜子里放的鱼鳔取了出来,点着了一堆火,尽数焚烧。 这天她走入茶铺,一声不吭,拿起抹布就帮忙干活儿。老人也不阻拦,但也不说话。 天黑之后,回到屋中,她以为自己就能这样等那个傻子回来。 可躺下之后,她不知怎么回事,就是……痒痒。 控制不住地脱下衣裳,上下其手。 有人从窗户将头探了进来,哈哈大笑。 “我就说,你可是桃叶啊!需要帮忙吗?” 姑娘很不想说出那个字,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眼中流出两行泪水,恨自己不争气的泪水。 随后一个字脱口而出:“好……” 孟休哈哈大笑,挥手打散光幕。 他将一道魂魄取出,微笑道:“刘老家主,你回不去喽。” 老人淡淡然道:“也难说。” 孟休一愣,“你想什么呢?桃叶的三魂七魄都是我精挑细选而来,好不容易才拢道一块儿,那可是没了男人活不了的人。” 老人淡然道:“孟休,那小子还是刘见秋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如果只是靠意志的事情,做不到,是不够想。” 孟休摇头道:“话不投机啊!” 反观红树城的小屋,桃叶满脸泪水,但身上那人可不管这个。 桃叶忽然苦笑一声,因为想到了从前。 从前是他劝我,我不愿意听他的。 现在,我想有一点改变了,却无人劝我了。 一日复一日,日日如此。白天在茶铺帮忙,夜里做着心里不想,身体却想的事儿。 又是一年春,明日就是清明了。 桃叶瞧见茶铺的老人在裁剪黄纸,又拿钱币在上面拓个印子。 她终于说了一句话:“老伯,你这是?” 老人笑道:“不知从哪儿兴起的,人死之后要花纸钱,刚开始黄纸就行,后来得拿真钱去印,要是不印,九成了假钱了。” 桃叶生平第一次,像是给人照着心头戳了一刀子。 “老……老伯,是给谁的?” 老人抬起头,静静看着桃叶,轻声道:“给刘存念的。” 女子当场瘫倒在地,却听见老者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桃叶,你改不了的。倒也不怪你,你也是受害一方。” 话锋一转,老者又说道:“刘存念之所以会对你极其上心,其实也是别人的算计,你们两个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但后来那小子有了不做棋子的机会,可他还是选择跟从前一样,知道为什么吗?” 桃叶泪如雨下,无声哭泣。 她只是摇了摇头。 老人便又说道:“儿时在河边,懦弱未抬头。他觉得,要是当年他冲过去保护你,你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这天夜里,姑娘再次躺在床上,门窗是锁死的,人也失魂落魄。 还是一样,身上发烫,身子完全不由自己控制。 眼瞅着衣裳就要扯下,她忽然有想咬断自己舌头的想法,并且,嘴边已经有了鲜血。 可她最终松开了牙齿,居然硬生生将两只手放去了床边。 “死不是改,死,是逃。” 「再吹个牛,因为一直下不了决心,权当是逼自己一把了。 十一月二十九号要是下雪,我就决定一件事,诸位道友就是见证人了。」 第895章 最后一场赌约(三) 次日清晨,桃叶若无其事,再次回到茶铺帮忙。 老人皱眉道:“不是说了不用来了吗?” 桃叶拿着抹布,手臂颤抖,“我能改,你相信我,也请在他坟前说一句,相信我。宿命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些人没了之后,我猜明白,我心里他最重要。” 老人抿了一口茶,呢喃道:“不是我嘲讽你,你只是习惯了有个人烦你,你还会习惯没有人烦你的。” 但有个牵着小姑娘的红衣女子走了进来,“我也相信她。” 老人看了女子一眼,又看向小姑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丫头怯生生藏在娘亲身后,脆生生道:“我叫拾冬,拾起来得拾,冬天的冬。” 老人笑道:“好名字。” 小丫头这才露出个笑脸,说道:“娘亲跟师父说,这是我祖师爷爷起的名字。” 桃叶忙活着自己的,但瞧见了那个小丫头,就好像瞧见了自己小时候,纯粹无暇的时候。 红衣女子,自然是红酥了。 红酥给桃叶递去一样东西,轻声道:“你叫桃叶是吗?出去走走,我给你讲个故事?” 老人也说道:“那小拾冬,你陪我老头子等等她们?” 小丫头点了点头,问道:“娘亲说你认识祖师爷爷。” 老人抱起小丫头,微笑道:“认识,自然认识。” 人老了好像都这样,喜欢小孩子。 神灵也不例外,因为有了人性了。 红酥与桃叶走出来茶铺,沿着那条清澈见底的河,往上游走着。 桃叶问道:“你知道我?” 红酥点了点头,“知道,拾冬拜师的时候,她师父说的。但其实,师父知道这件事,师父的师父不知道师父知道。” 桃叶干笑一声:“有点拗口啊!” 红酥微笑道:“是有点拗口,本来我是不会见你的,但是瞧见你愿意且已经有点儿改变了,就给你讲个故事,一头白狐的故事。” 说到这里,红酥笑道:“忘了告诉你,我是赤狐,就是人们口中的狐狸精。” 桃叶就静静听着,那头朽城白狐的故事。 很快,故事讲完了。 桃叶却苦笑道:“她是被迫,我……先是自愿,现在是忍不住。” 红酥却说道:“其实一样。” 顿了顿,红酥又说道:“我相信你。” 桃叶一愣,“我都不相信我自己,你为什么相信我?” 红酥便又说道:“给你讲个我的故事?” 便第一次与别人提起陈黄庭。 听完之后,桃叶沉默良久,呢喃道:“换成是我,可能什么事都没有,但对于你,你肯定想杀了他。” 红酥微笑道:“最后他死了,一人之力撑住了某个门户,让一场大战得以终结。当时我倒戈到了人族这边,就一个人相信我,就是拾冬的师公。” 桃叶疑惑道:“照你这么说,你杀了好多人族,为什么会相信你?” 红酥笑着转身,按住桃叶肩膀,轻声道:“因为我有心改变,你也有。” 桃叶愣了好半天,绕了一大圈,原来是想说这句话吗? 回过神后,桃叶问道:“那个人应该是个好人,真想见一见。” 红酥却微笑道:“你见过的,记得那个长得跟刘存念很像,背着剑的家伙吗?其实他也相信你,所以他让刘存念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人,可惜,他一死,刘存念也得死。” 桃叶又是一怔,“他……死了?” 知道的事情太多,一个没出过红树城的姑娘,一下子有点儿接受不了。 但红酥点了点头,轻声道:“他叫刘景浊,你应该听说过了。话说到这儿了,不是为了赢那场赌约,他已经死了,输赢其实不重要。我就是想告诉你,想改变,就要动弹,我相信你。” 说完之后,红酥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忽然想到在拒妖岛时,有人关于刘景浊这句我相信你做出的评价。 是说天底下,没有比刘景浊的我相信你更不要脸的话。 人家都相信你了,你好意思让人家白信吗? 这就是站在道德高处,对下面的人说,瞧瞧,我都能,你为什么不能。 所以很不要脸,但偏偏很起作用。火山文学 对酒铺吴业是,对富柏山是,对自己是。 回到茶铺门前,红酥又问了句:“桃叶,你有没有想过,换做是从前的你,愿意听人说这么一大堆废话吗?” 桃叶心头一颤,摇了摇头。 等她回神之时,红酥与拾冬,已经走了。 她呢喃一句:“是啊!我……已经改变了。” 换做是从前,她绝不会听人讲什么大道理的。 茶铺老人关上了门,递给桃叶一沓儿黄纸,说道:“一起去吧。” 桃叶抬起头,眼眶微红,问道:“我有脸去吗?” 老人笑道:“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刘存念最喜欢桃叶了。” 姑娘低下头,泪如雨下。 她忽然有点儿明白了,为什么数次上赶着投怀送抱他都不愿意接受,可偏偏缠着自己。 刘存念从来都没有嫌弃过桃叶,他也自私,他只是想桃叶是他一个人的。 南海一处宫殿,刘御空与孟休对坐。 年轻人笑道:“其实大先生不算输。” 但中年人摇了摇头,“是我输了。” 刘御空哦了一声,以疑惑语气问道:“那是,不甘愿?” 孟休摇头道:“你说错了,我与他之间斗了几十年,我赢,他输得心服口服,我输,也输得心甘情愿,心服口服。” 说着,他取出一道琉璃瓶,轻声道:“我亲自走一趟拒妖岛。” 大罗金仙,用时不多的。 放下刘老家主之后,却忽然瞧见了一道身影。 剑修之敏锐可不是说说而已,左春树立时送来一道剑光,人影随后就到。 孟休打散剑光,无奈道:“没有与你打架的意思,顾不上,我送刘老家主的魂魄回来而已。不过既然遇上了,我就问问你,有无兴趣到我天朝来啊?” 左春树冷声道:“滚!” 孟休笑道:“好嘞!” 九洲没了刘景浊,龙丘棠溪又少一魂,那年轻人当之无愧的第一,就是左春树了,这点儿没有任何争议。 天朝要是有了这家伙,起码士气能增长一大截儿。 左春树皱着眉头,见孟休确实走了之后,这才瞬身到了一棵树下,干枯的含桃树。 他只是按照某人含糊不清的交代念了几句咒语,一个盒子便出现在了眼前。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三枚丹药。 左春树赶忙收起丹药,紧紧皱着眉头。 这家伙什么意思?三枚丹药?丹药得什么时候才能用? 想到此处,左春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想到了在挂壁楼出现过一次的老者。 那老人管扶着自己的年轻人,叫钟槐? 而孟休,其实也没有回南边,反而是去了醒神王朝。 落在却源山上,他呢喃一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你这家伙若是心狠点儿,没那么多自己加给自己的束缚,何至于输得这么惨?” 有个女子缓步登山,笑问道:“大先生说的是什么束缚?” 孟休看了一眼这位醒神王朝的国师,笑道:“男人嘛!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可他偏要独爱一人。还有,有些事情分明可以提前斩除苗头,可他非得觉得,只是拿起刀,罪不至死。你说这种人不败,谁败?甚至于,他明明可以将你们所谓籴粜门斩草除根,却又信了那老东西的话,以至于你们这些个未被斩尽的野草,又冒了出来。” 女子笑道:“大先生,我杀了先皇后。” 原本还是笑脸,听到这话,孟休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起来。 “你在求死?” 女子却道:“我把她关在地宫十几年,用了她十几年的血来养活所谓沉睡的神,她苦,我累。况且,大先生敢杀我?” 孟休转过头,咋舌道:“好家伙,了不得啊你!都会跟我玩儿这个了?” 女子微笑道:“我能确定,楚廉与她娘体质相同,不然大先生去青椋山抓楚廉,试试看?” 孟休笑了笑,叹道:“你还真看得起我,此时去青椋山,会被人活撕了。” 话锋一转,孟休又问道:“那,剑运呢?” 女子看了一眼下方湖畔,轻声道:“其他人都已经断了,唯独楚廉,不是我们送他,而是他自己在强行夺取剑运。” 孟休再次眯起眼睛,笑盈盈道:“小颜啊!吃一堑长一智,我发现你满身包都不长记性啊?” 女子却说道:“正是因为长记性了才这样,李泥丸把我打了个半醒,阁主之死,我全醒了。” 顿了顿,她笑盈盈道:“大先生可能不知道,我们的黄文大哥想要的人间,与你的不同,与教祖不同。一间存世数千年的屋子,放在那里,本就不得了,拆了?舍不得的。瓦片坏了,把它换了就好了。况且,教祖只是想建新的,你是单纯的想摧毁。” 孟休满脸笑意,但笑意遮掩不住杀意。 结果女子又说道:“你不光输了红树城的赌局,看吧,你会输的很惨的。” 孟休点了点头,轻飘飘抬手,摘下了女子头颅。 “可惜我不妇人之仁。” 但说完之后,他又将脑袋放回来女子脖子上。 “别挑衅我,真会死的。” 第896章 三年 孩子先学文还是后学文,对于这个,红酥选择让拾冬儿时学武,少年学文。 当然了,一个字都不认识,肯定不行的。 于是她将拾冬带来了青椋山。 作为师父的楚廉,其实自己当徒弟也日子很短,教徒弟就更不知从何下手了。他也只有学着自己的师父,去教自己的徒弟。 藏书楼三年,他将师父留下的剑术,全学了一遍。而武学,他看都没看。 不是不想学,而是能掂量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天赋不高,精于一样就好了。 他与红酥坐在养剑亭外的台阶上,提着师父传的酒葫芦,身边放着两把剑。 红酥也注意到了,便笑着说道:“你们这一门,现在白小豆跟姜柚,还有你,都背着双剑,双剑门吗?”火山文学 楚廉抿了一口酒,不知何时起,他也学会动不动就抿一口了,但不会像刘景浊那样次次一大口,反倒更像是沾湿嘴唇。 且,如今的楚廉,时常脸上有胡茬儿。 此时拾冬正坐在湖边趟浪水,光着脚丫子,晃晃悠悠。 楚廉看了一眼身边的佩剑,轻声道:“等拾冬十四岁,我会把这把剑传给她,这把剑至今尚未起名,我想将其起名为黄庭,可以吗?” 一缕湖风拂过,红酥微笑道:“你的剑,你说了算。” 顿了顿,红酥又说道:“姚宗主让我带话,渡口没问题,但生意归生意,航线开辟之后,青椋山挣得一部分得先用于还钱,还清之后再分钱。” 楚廉摇头道:“这个要找钱谷说。” 其实之前已经提过,在袁塑成鱼楚廉当中挑一个作为山主,可两人都回绝了理由出奇一致。 青椋山的山主,只能是刘景浊。 藏书楼那边忽然一声巨响,楚廉与红酥同时扭头儿看去。 但已经有人说话了,“让你们练拳练剑,不是让你们打架的,要打就离开青椋山去打。” 红酥哑然失笑,问道:“还有人打架啊?” 楚廉点了点头,“有,三个蜀地来的孩子,都学剑,两个少年为一个少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好几次了,估计曹首席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才出声的。” 红酥哈哈大笑,摇头道:“原来如此。” 说着,就瞧见刑寒藻御剑去往渡口,速度极快。 如今天地再无隔绝,刑寒藻三年破两境,已经是个神游修士了。 其实她已经可以去往夹鞘山找孙文惇,但她现在代行掌律之责,实在是走不开。 此时去往渡口,是因为有个不算熟悉的熟人来了,只在青鸾洲有过一面之缘。 刑寒藻落地之后,有个年轻人也缓缓落地了。 年轻人腰间挎剑,笑着抱拳:“寒藻姑娘长大了,越发好看了。” 刑寒藻笑着回礼:“数资兄怎么来了?” 年轻人名为数资,青鸾洲九和国人氏,赤眉山庄图庄主的弟子。 数资笑道:“不止是我,钟伯漕与楼太守也来了,不过先去了南边,说要逛一逛中土名胜。” 顿了顿,数资说道:“我来学剑,楼松学拳,钟伯漕学枪。” 两人一块儿往青椋山走去,刑寒藻打趣一句:“你师父离了你,活得了?” 数资一顿,轻声道:“家师瞧见人皇邸报之后,拿起了剑,毁了长廊,与吴篆同归于尽了。终归……是安心走了。” 刑寒藻赶忙说道:“抱歉。” 数资摆了摆手,微笑道:“我心中是很高兴的,至少师父的心结打开了。那天我拿着邸报给了师父,师父在长廊尽头坐了一天一夜。次日清晨,他将邸报还给我,说有些事要是不做,死了都闭不上眼睛。说完便毁了长廊,提剑东去。” 说罢,又继续道:“九和国灭后,楼松太守之职也总算不是束缚了,他找到我,又在外面寻到钟伯漕,便相约一块儿来中土。” 刑寒藻心中一叹,呢喃道:“也许这是九和最好的结局,也是图庄主最好的结局。” 今年六七月开始,陆续到藏书楼的人很多。只是青椋山后山不许他们住下,于是纷纷在天寿山以及东边的放凤山结茅。 整座琉璃州都是刘景浊的封地,即便刘景浊死了,封地还在。 而现如今,天地大变,世人都知道了炼气士的存在,便不乏想要登山成仙的凡人慕名而来。 特别是州城与风泉镇,来拜师的人越来越多,开了许多客栈,趁此机会那是狠狠赚了一波。 而青白客栈,更是一屋难求。 这天,下着大雨,有一架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客栈门前。 马车上走下一对夫妇,男子中年模样,女子瞧着却二十出头儿的模样,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四十出头儿的中书令,景炀王朝开国以来,也就是他钟孝泉了。 东边战事正酣,他本不好离开长安的,但赵坎找了钟孝泉一趟,说要是想去拜祭一番,就去吧。 于是钟孝泉带着妻儿,来了青椋山。 青泥河边隔几步就跪着一个人,有十来岁的孩子,有十七八的年轻人,老的甚至有白发苍苍的。 人太多,很烦的,于是青椋山布设了一道阵法,一般人上不了山。 走进客栈,钟孝泉轻轻抱拳,问道:“是梧丘姑娘吗?我叫钟孝泉,想去拜祭殿下。” 梧丘一皱眉,一年多来,认亲戚的人可太多了,就连流泱的家人都腆着脸来认亲戚。说是山主故友啊,好兄弟好朋友的,简直不要太多。 梧丘现在与常人无异,于是没好气道:“以前我们从来不会拦着人上山,可现在,瞧瞧外面跪着的那些人,总是想着上山拜山,其实就是想长生,目的不纯。你带着孩子来,不就是想让孩子拜师?” 钟孝泉一愣,无奈笑道:“我叫钟孝泉,家父曾与殿下同为边军斥候,我这名字还算是殿下起的。长公主年幼之时,还是我教他数算呢。” 梧丘显然不相信,白眼道:“你好好瞎扯,我听着。” 没法子,钟孝泉只好问道:“不行你传音罗将军,说钟孝泉来了?” 此时有人笑着说道:“梧丘,是熟人,让他上山吧,这可是当朝宰相。” 梧丘撇撇嘴,递去一枚令牌,嘟囔一句:“宰相怎么样?不认识。” 不过,好歹也算是登山了。 去往迟暮峰的路上,钟孝泉对身边女子说道:“鹮儿,别怕呀!” 身边女子挤出个笑脸,小声道:“夫君,这可是青椋山,我是妖,怎么能不怕呀?” 结果就瞧见有个少女狂奔而过,追着一头白猿,嘴里还骂骂咧咧:“小猴子你给我等着!” 女子一愣,钟孝泉瞧见了,但没明白。 “鹮儿?怎么啦?” 女子笑道:“没事,夫君,我不怕了。” 因为才提到妖,方才就跑过去了一头白猿,一只小狐狸。 走到海棠树底下,远远就瞧见了一柄断剑。 钟孝泉走近一看,哑然失笑,便拦住要取香出来的女子,说道:“不用了,刘大哥不爱这些,就爱喝酒,拿酒来吧。” 很明显,有很多人来拜祭过了,剑前方的酒壶满满当当,摆了一地。 钟孝泉也取出一壶酒,轻轻放下,然后说道:“殿下,瞧瞧,我还不赖吧?鹮儿长得好看,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呢。对了,已经预定给了佟泠当徒弟,以后不学文,学武了。其实那丫头也想来的,死要面子,不好意思来。” 本来好好的,可说着说着,钟孝泉有些哽咽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沙哑道:“想喝酒了,记得给我托梦啊!” 坐了足足一个时辰,下山时却又碰见了一大群人,钟孝泉赶忙作揖:“殿下,该回去了。” 其中一个青年,自然是赵焱了。 没想到今日这么巧,这么多人。 赵焱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拜完二伯就回。” 同行之人,有被赵焱哄来的阿祖尔,有龙丘阳厉,有霍犬年,有温落,有谈石洲、盖秋期,还有杜神、柳初言、杨冥昭、龙丘白雨、东方疾临、东门笑酒。 二三楼修士,能来的全来了,当然是故意聚在一起来的。 转眼间,都是他的三年忌日了。 钟孝泉的下山路上,遇到的人越来越多,但剩下的,他就都不认识了。 好像如今名声响彻九洲的年轻修士,今日都聚在了青椋山。 拒妖岛一众年轻修士,袁盼儿、朱法言、刘炔等人。 葬剑城的左春树带着两个徒弟。 鸿胜山狄邰与帆海山的高图生、童婳。 其实姚放牛也来了,只不过他想晚点登山,单独聊聊。 还有两人,一个独臂书生,一个目盲僧人,两个被驱逐出师门的人。 青白客栈那边,几位女子聚在了一块儿。 近两百年前的两位天之骄女,神弦宗沐竹,木鱼宗陆青城。 几人坐在屋里,陶檀儿率先说道:“今日聚一聚,之后大家都要出去游历了,去海外四洲。” 陆青儿点了点头,“也该……” 说着,她猛地回头,顿时满脸笑意。 “小豆子回来了?” 但走近一看,陆青儿立时火冒三丈,“谁干的?我砍死他!” 因为白小豆已然合道,但左侧脸颊,多了一道疤痕。 白小豆咧嘴一笑,摇头道:“没事,去了几处地方,小伤而已。哎?大家都在啊,我饿了,谁给我弄点儿吃的?” 沐竹点了点头,“我先去洗锅,阳春面?” 白小豆咧嘴一笑,“沐宗主,这不好吧?” 沐竹一瞪眼,白小豆赶忙改口:“嘿嘿,杨姐姐。” 话锋一转,白小豆又道:“面就算了,炖碗肉吃。” 众人齐齐回头。 白小豆满脸笑意,轻声道:“我说炖肉,烤的也行。” 第897章 让他们聊一聊 白小豆吃肉,这个画面,可能大家都曾经想过,但没人想到,她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炖碗肉。 陆青儿轻轻转过头,挥了挥袖子。 沐竹也略微沉默之后,轻声道:“好,我给你做,梧丘,来搭把手呗?” 来了青椋山,她就是杨念筝。 舒珂也心疼,就问道:“这三年去哪儿了?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白小豆咧嘴一笑,轻声道:“都不用这么诧异,我没事,只是去了一趟赡部洲。我有墨麒麟,怎么说也是大大大妖了,来回不用那么久的。本来想着还剑的,结果碰到了点儿事情,打了一架,赢了,但脸被刮花了。没事儿,我又没柚子那漂亮脸蛋儿,不怕花。” 舒珂轻声道:“我给你治好吧。” 白小豆却连忙摆手,“不不不,这样就好,凶一点儿,等我什么时候想好看点儿了再说。” 结果白小豆一转头,眼珠子一转,轻声道:“哎!他在琉璃州吗?” 陆青儿疑惑道:“谁啊?” 白小豆拿起剑,微笑道:“我的数算师父,我去找他了,待会儿回来吃肉啊!” 说走就走,留下一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樊江月拍了拍陆青儿肩膀,微笑道:“人嘛!总要长大的,她指不定遇到了什么事情,这样也好,心结算是开了。” 陆青儿点了点头,十万年来都没能改掉偷东西的坏毛病,也没忘记白小豆不吃肉。 道理很简单,当年那个被人从船上丢下来,喜欢偷东西还爱撒谎的少女,在青椋山上,交到了两个朋友。朋友的事情,她记得尤其清楚。 一个叫白小豆,一个叫池妖妖。 上次来没来得及去瞧瞧那条小泥鳅,这会儿去瞧瞧吧。 陆青儿说道:“我去瞧瞧黛窎小丫头。” 女子嘛!想起什么,一下子就叽叽喳喳起来。 樊江月跑去后厨,压低声音问道:“沐宗主,你知道龙丘家主与姬闻鲸还有青儿的天骄之争吗?” 有个独臂书生走了进来,微笑道:“这个,我知道啊!” 樊江月转过头,“哦对,你应该知道,说说呗?” 独臂书生,自然是孙犁了。 孙犁坐下,取出酒壶,看着围成一圈儿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好看。 老脸一红,赶忙灌一口酒压压惊。 姚放牛一步走进来,“我也想听听,当年没打着贼丫头,现在都他娘打不过了。” 孙犁满脸惊奇,“姚宗主也来了?” 姚放牛笑了笑,往迟暮峰方向看了一眼,呢喃道:“何止是我,何止是我们啊!” 顿了顿,他说道:“孙先生还是讲一讲故事吧。” 孙犁点了点头,仔细查探了一番,这才发现,的确不止我们。 这那一战之后,大家头一次聚得这么齐了。 不过既然都想听,那就说说呗。 “我记得,那年本是龙丘家主与姬闻鲸要分高低,结果稀里糊涂混进来了个女子。此前回想起来,那叫一个诡异,因为女子好似凭空出现,根本不晓得在哪儿出来的,反正就是打断了二人争高低。打架的事情就不提了,都是平手,我就说说你们想听的。那时我在游历,正好就在附近,我啊,就瞧见了渔子前辈屁颠颠凑到陆青城身边,那叫一个痛哭流涕,说找了仙子姐姐三千年了。” 姚放牛眨了眨眼,不敢置信道:“会吗?渔子……痛哭流涕?仙子姐姐?贼丫头?我的天!” 无论怎样,姚放牛都很难把陆青儿与仙子姐姐联系在一块儿啊!现在看起来,那丫头也就是四十而已,模样还是十八九时。 孙犁微笑道:“好像有点儿对前辈不敬,但事实就是这样。然后……陆青城看着渔子前辈,那叫一个嫌弃啊!” 孙犁至今记忆犹新,陆青城对着渔子直皱眉头,说哪儿来的老混蛋,我认识你吗?嘛呢啊?滚滚滚! 此时此刻,白小豆在州城驿馆下方,一家三口的马车也才停稳当。 白小豆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落在马车前方,问道:“媳妇儿不错啊!贼好看。” 女子一愣,钟孝泉猛地转身。 先是惊喜,可一看到白小豆的脸,连给长公主行礼都忘了。 “怎么回事?谁伤的?” 白小豆摆摆手,取出个玉佩往孩子手里塞着,一边说道:“没事儿,就是不小心被挠了一下。来,这个小玩意儿,给我大侄子。” 所谓小玩意儿,是在赡部洲一处名为谯湖的地方寻来的东西,能够温养魂魄,且助人修行,当然了,境界高就没啥用了。但即便如此,这种东西的售价也赶得上寻常仙兵仙宝了。 钟孝泉的妻子是妖,当然瞧得出这东西的贵重,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太贵重了,算了吧。” 哪成想白小豆也往前一步,把玉佩塞到孩子襁褓之中。 “嫂子瞎客气,我小时候可是天天去面馆呢。” 钟孝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鹮儿,收下吧,不必跟长公主这么客气,她吃咱们家面长大的。” 女子赶忙行礼:“见过长公主。” 白小豆摆摆手,“都说了,不要瞎客气。孩子叫啥名儿啊?想学剑不,青椋山剑修可多。” 钟孝泉微笑道:“叫钟念,你没戏,要拜佟泠。” 白小豆想了想,笑道:“那丫头啊?也行啊!” 顿了顿,白小豆又说道:“夜里来青椋山,吃顿饭,杨姐姐炖肉着,到时候一块儿吃。今天山上人很多,认识认识嘛!” 钟孝泉又是一愣,四十多岁的人了,一抬眼就全是皱纹。 “豆豆,你……” 白小豆笑了笑,摆手道:“记得来啊!” 与客栈众人一样,白小豆笑得越开心,钟孝泉心里就越难过。 身边女子问道:“怎么啦?” 钟孝泉张了张嘴,摇头道:“没事,晚点儿回去吃饭吧。” 只是忽然想到从前那个骑着小毛驴的小丫头,来面馆,路过卖肉的集市都要加快步子。 可现在,她吃肉了。 殿下走了,她终于长大了。 可是这个长大……殿下要是知道,该有多难受啊! 泥鳅湖边,陆青儿剑光坠地。 黛窎坐在湖边,歪着头。 红酥跟楚廉都走了,带着拾冬去了迟暮峰,山主三年忌日嘛!按照扶舟县的规矩,人走之后,要受三年香火才能往生。 今日,大家都来送山主了。 我待会儿也得去。 听说那个钓鱼的也没了,黛窎,待不到了。 想着想着,这位鱼雁楼主,就低下了脑袋。 陆青儿走去小姑娘身边,缓缓蹲下,笑道:“你叫黛窎?” 小姑娘猛地转头,咧嘴一笑:“是啊!” 陆青儿点了点头,取出一枚乾坤玉,轻声道:“这是你师父的东西,他小时候被我揍了一顿,我就走了,这东西是走的时候偷的,现在交给你,算是物归原主了。” 黛窎接过乾坤玉,疑惑道:“我师父?是那个钓鱼的吗?” 陆青儿点头道:“是,他呀,小时候跟你一样,估计还没有你胆子大呢。” 说着还比划了一下,“他要是胆子稍微大那么一丢丢,我也不至于那么嫌弃他。” 黛窎笑了笑,问道:“能跟我说说吗?” 陆青儿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啊!” 时至黄昏,海棠树下,站了一堆人。 这里面,一半背剑。 没人说话,只是看着半截儿独木舟。 等到天色渐渐沉了下来,人才慢慢散开,先后去往客栈。 今晚上有肉吃。 最后,白小豆拎着一壶酒,到了海棠树底下。 将酒放下之后,白小豆轻声道:“师父,二师伯说你喜欢喝这个酒,呐,拿来了。你放心,我没事,我很好,不过十五之后我就又要走了,这次去胜神洲瞧瞧,我要把九洲逛个遍。” 顿了顿,白小豆说道:“师父,我要做清溪阁主。” 又聊了许多,其实就是自说自话,等到客栈那边有人喊了一声,她这才动身去往山下。 白小豆前脚刚走,姚放牛便来了。 与别人不一样,他坐在树底下,久久无言。 然后就见曹风拎着一袋烟走来。 “姚宗主也在啊?” 姚放牛回头看了一眼,淡淡然开口:“我说话,最好别人听不见。” 曹风笑着点头:“放心说,就你我,以及山主听得见。” 姚放牛缓缓起身,眼睛直视曹风,问道:“我瞧见了你出剑,算是露出来了些底牌吧?你的剑,跟谁学的?” 曹风哈哈一笑,摇头道:“这是秘密,不能说。” 姚放牛指着独木舟,冷声道:“当着他,不能说?” 曹风还是满脸笑意,摇头道:“不能说。” 姚放牛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你告诉我,教你剑的人,我认识吗?” 曹风还是满脸笑意,摇头道:“不能说。” 话到此处,就没有继续说的必要了。 而此时,又有两道身影登山。 一人中年模样,两鬓斑白。 一人身着儒衫,二十七八的模样。 曹风放下酒,轻声道:“姚宗主,走吧,让他们兄弟三人聊一聊。” 姚放牛这才点头,是啊,让他们兄弟三个,聊一聊吧。 「这一卷会很短,大概就是十万字左右,道友忍耐啊!」 第898章 天外只知刘赤亭 正月十五过后,有个姑娘骑着墨麒麟,背着两把剑,离开了中土。 其实远不止是她,那日来了青椋山的人,大半都出去游历去了。 九洲之人在往外走,天外之人,在往里走。 欠缺的本源要补齐,只能来中土修行。前三年是那个叫做张五味的家伙过于生猛,斩杀了好些人,吓得一众年轻天骄不敢来。 如今四洲航路已经开辟,开天门之下的炼气士,即便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总算是有了踏入中土的机会。 北边的俱芦洲,最南边有个渡口,名为荡魔渡。 这是北俱芦洲最大的渡口,传闻最后一场开天之后,渡口便存在了。 只不过,这渡口自成一门。虽无宗门之名,却有宗门之实。 一座渡口,虽无大罗金仙坐镇,却有三位开天门巅峰。 有船四艘,各可搭乘千余人,从前往返于四洲之间。 这座荡魔渡的四艘巨大渡船,各有名字。往东去的船名为桃其,本洲行驶的渡船名为磎鼠,往南去的渡船,起名涕竹,往西之船,名为率然。 今日荡魔渡有船南下,乃是涕竹,实为试航,会经过雨牛渡、鹿尾渡、清溪渡、杀生渡、惊云渡,随后南下赡部洲,终点在豆兵城。 此行之后,九洲渡船,也可行此航线,但能落地荡魔渡的船只,只有寥寥几家。 这是张五味上门去谈,由荡魔渡那位乙先生主动提出的。 荡魔渡三位先生,分别是乙、丙、丁。 而四艘渡船,各有两位合道坐镇。 在天外四洲,第十境稀松平常,十一境的合道也足以开宗立派,二流势力。有开天门的修士,已是一流。 至于大罗金仙,如今中土九洲最多,因为没了道宫。 四洲明里暗里加起来也就是双手之数,可单单一个九洲,却有数位。 这四艘船的船楼,天字号都用须弥石搭建了小天地,虽然不大,但也抵得上一座大宅子。 船票之贵,就更不用多说了。 顶楼天字三号,船舱小天地之中,几道身影正在屋中煮茶。 当间坐着的,是个黑衣老者,鹤发童颜。 老者有个名号,明洞上人,是如今俱芦洲两大顶尖势力之一,云真山的首席供奉。 此行南下,是带着山门后辈游历。 名为游历,实在为何,或许只有这位明洞上人知道了。 方才聊起来了那座青椋山,有个白衣年轻人听着听着,便嗤之以鼻。 “不过是借着开天,多出来了两位大罗金仙而已,靠着外力得来的修为,不顶事。” 明洞上人笑着摇头,说道:“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大罗金仙,即便是纸糊的,只有尚在人间,便是斩杀星河之主以证道的,像我这半步大罗金仙,也不顶用。” 顿了顿,他又道:“说起来了,咱们就细算一下九洲金仙。如今消息得出来,中土,青椋山两位还有个庐江道人李泥丸。斗寒洲有一位,木鱼宗陆青城。神鹿洲与玉竹洲,暂无大罗金仙。往南的离洲,只有李怆一个,但天朝有个孟休,那位所谓大帝,只要在天朝,甚至堪比半步凌霄,自然也算。婆娑洲暂无,但那布衣曾在婆娑洲修行,如今又无门无派,也得算上。浮屠洲暂无,但那与中土鞋不离脚。至于瘦篙洲,桂祘算一个,因为她也是傀山宗主。青鸾洲,轩辕城姬闻鲸,即便身受重伤,那一样是大罗金仙。还有那个诗仙、不脱盔甲的家伙,写小说的。算算,这就多少了,这还是明面上。” 一旁的年轻人面色凝重,沉声道:“十二人!” 十二位大罗金仙,还只是明面上! 只中土九洲,若是一条心,足以横扫海外四洲了。 白衣年轻人皱眉道:“没想到被关了八千年的中土,一经开门,便一跃成为最强了。” 明洞上人哈哈一笑,摇头道:“不必为此介怀,自古以来中土便是最强,只是这八千年来势弱而已。” 说到此处,明洞上人又道:“你们啊!切记切记不要莽撞行事,大罗金仙一般不会对你们这些小家伙出手,同辈之人切磋,记得手下留情。” 说白了,这位明洞上人还是不认为九洲的年轻人能与自家这些小崽子一战。 大罗金仙数量虽多,但强弱,不只是看现在,也看将来。 说到了,九洲八千年封闭,底蕴还是差了些。 但有一点,明洞上人没说。 虽然大罗金仙即便是借助外力破境的,也远胜开天门。但与真正靠着自己本事破境的,一样天差地别。外界大宗门选择观望的原因就是,那个张五味,杀力之高,实在是不像借助外力破境的。 白衣青年一笑,轻声道:“我看那份邸报,那位人皇好像有个弟子,与我岁数差不多吧?那到时候,当然是要比上一比了。” 这边渡船离岸,也有人,在此时落地。 一行三人,还有一只青色狸猫。 落地之后,人群之中便投来无数目光。 敖封叹道:“你这丫头……也太扎眼了吧?” 姜柚神色淡然,轻飘飘一句:“长得好看怪我吗?我有什么办法,又不能全戳瞎去。” 敖封见怪不怪了,这丫头的脾气,简直跟夫人一模一样。得亏没让桂祘那丫头拉去,否则又是个大魔头。 至于另外一个孩子,自然是跟着瞎晃悠的白小喵了。 不过行走江湖,这个名字总是有些…… 姜柚没理会那些目光,只是问道:“龙伯,师父在这里待过是吧?” 敖封哈哈大笑,“待过,当年我跟他四处偷酒,就在荡魔渡待过。就在这里,你师父把当时的所谓剑子,打得满地找牙。” 姜柚歪了歪脑袋,点头道:“那岂不是我到处都是仇人?” 敖封想了想,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但也有朋友啊!” 说着,敖封忽然转头,微笑道:“瞧瞧,朋友这不就来了。” 姜柚与白小喵循着敖封目光转头,瞧见的却是个邋里邋遢的汉子,穿着草鞋,不修边幅。 邋遢汉子懊恼至极,边走边骂:“你他娘的怎么不叫我啊?一觉醒来,全他娘的错过了!” 姜柚抬头看了一眼敖封,意思是不介绍一下? 敖封笑了笑,说道:“余福生,开天门散修,你师父开酒馆儿时,他是常客。” 邋遢汉子显然听到了敖封言语,于是满脸诧异,问道:“龙四你说啥?谁的徒弟?” 走近一看,姑娘背后有两把剑,其中一把他可眼熟了。 他瞪大了眼珠子,问道:“这不是那二货的剑吗?这丫头是那二杆子的弟子?” 姜柚面色一冷,沉声道:“这位前辈,管好嘴。” 余福生嘴角抽搐,“咦,这丫头,你师父都……” 结果就被一把剑抵在眉心了。 余福生干笑一声,轻轻将那柄赤红飞剑拨开,说道:“开个玩笑嘛!你师父喊我没皮脸,我叫他二杆子,都一样嘛!对了,你都来了,你师父呢?难不成这三百多年他在九洲?” 这最后一句话,姜柚是真生气了。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要是装傻,我就与前辈问剑了!” 敖封摆了摆手,轻声道:“丫头,别上火,他们不知道你师父叫刘景浊,更不知道你师父的剑叫独木舟、山水桥。” 邋遢汉子瞪大了眼珠子,“龙四,你说啥?” 那封转载于九洲鱼雁楼的邸报,余福生自然是看了,但他是真没想到,那个忽然消失不见的二杆子,是……刘景浊? 敖封这才说道:“你师父在大多数人面前,自称刘赤亭。” 正说着呢,白小喵拎着一张邸报来了。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邸报上写,两百年前剑斩合道玄龟,以半步开天门强战大罗金仙,曾斩赡部洲燕家老祖的刘赤亭,便是中土刘景浊。 余福生嘴角抽搐,“这不扯呢吗?中土那封邸报说刘景浊死的时候才五十四,这可是两百年前的事儿了!” 姜柚这才收起本命剑,呢喃道:“师父曾与师娘被人算计,逆流而上三百年。后来回到九洲,也才二十岁而已。” 这份邸报之后,九洲也好四大洲也罢,都要炸开锅了。 有人曾逆流而上三百年?这也太扯了吧? ………… 东边的胜神洲,有个背着青伞的女子,许多年后故地重游。 是一处海边小城,酒铺很多,乐师很多。 故地重游,总是会想起来好多事情。 有个家伙曾说,他很喜欢一个姑娘,分开之后便买了许多酒水,想喝个烂醉。结果拿着酒,却一口也喝不下去。于是他又觉得,他只是以为他喜欢那个姑娘,其实没有那么喜欢。 很多年前,有个傻家伙,就在这里,拿出来一件好几年没洗的衣裳,是自己穿过的衣裳。 他说不敢洗,万一以后见不着了,连最后一点儿念想就都没了。 走进一间屋子,在这儿住了好些年呢。 还是当年模样,甚至那个悬挂衣裳的柜子都在。 她轻轻拉开柜门,略微一愣后,便如当年一样,泣不成声。 柜子里挂着一件青色长衫,跟当年一模一样,是他穿过的,三百多年没洗了。 第899章 那人来了 两千年跟着姜柚一块儿到的牛贺洲,又花了一年时间,总算是到了南边赡部洲。 四大洲版图之光,是相当于九洲合在一起那么大的,好在千岛国,就在西北边缘。 到了之后才知道,赡部洲风俗方言与离洲相似。 落在千岛国山鸟渡口,白寒是直奔着剑山王府去的。有小型渡船去往,在船上听说人不多啊!怎么今日就是挤不上去呢? 好不容易等到一艘船,上船之后,白寒深吸一口气,擦了擦汗水,与身边一位老者询问:“前辈,什么日子,怎么这么挤啊?都是去往剑山郡的?” 老者满脸诧异,反问道:“姑娘是外国人吧?” 白寒点了点头,心说何止是外国,外洲呢。 老者恍然大悟,微笑道:“那就难怪了,过几日是剑山王世子定亲,我们千岛皇帝要把自家的小公主许配给世子,大约等双方都入合道之后就会成亲。” 白寒一愣,那不就是……师父? 不,是师父的转世身。 至今白寒都不知道,李湖生的转世身,姓甚名谁。初来乍到,也不好问,只得笑着说道:“剑山王?是用剑吗?那既然是王爵,应该是皇家吧?为何却要娶公主?难不成是异姓王?” 老者伸手捋了捋胡须,笑道:“是也不是,千岛皇姓为李,剑山王也姓李,但咱们的剑山王,是先皇养子,算起来是当今陛下的弟弟。所以虽然是皇姓,但不是皇族血脉。” 这么说来,白寒就明白了。 白寒笑问道:“那世子应该没有多大岁数吧?想必也是一表人才吧?” 因为算起来,他最多也就是十四五岁。 老人笑道:“我们南坡世子刚刚十四岁,却已经是神游修士,天赋卓绝。” 南……南坡?李南坡? 白寒一下子顿在原地,这是巧合吗?不……这怎么会是巧合! 船行三日,终于是到了一座岛屿,以这剑山岛为中心,方圆千里,都属于剑山郡,归属剑山王节制。 站在剑山王府外,白寒双眼通红。 开天了,你可不是我师父了,现在我比你大,你休想再用什么师徒辈分儿搪塞我! 我本来是要跟刘山主走的,是你抢着收徒,收了却不管了,哪里有这种道理? 许是在门口站得久了,守门的两个壮汉各自皱起眉头,其中一个更是出声道:“这位姑娘,站着干嘛?想进去?” 白寒赶忙摆手,“也不是,我……找人。” 汉子皱起眉头:“找谁啊?” 白寒有点儿发愣,境界不够,即便是开天了,自己稀里糊涂破境到了炼虚,但在这有合道巅峰的剑山王府,还是有点儿…… 结果那汉子忽然大笑了起来,两个汉子都笑了。 “姑娘,今日起我们大摆宴席三日,只要愿意都能进,我们王爷说的。方才逗你玩儿玩儿,千万别见怪,想进就大步进,即便是寻常,剑山王府也不是什么来不得的地方,只要由头儿过得去,也能进。” 白寒这才一笑,轻声道:“我自九洲而来,想找世子。” 九洲? 此话一出,那汉子已然满脸诧异,恭恭敬敬抱拳:“快请快请,方才得罪了。” 白寒又是一脑门疑惑,问道:“九洲怎么啦?” 汉子抱拳不起,郑重道:“一年多前,有个剑术极高的妖修,不知道本体是什么,只是自称剑妖,在我千岛兴风作浪,神出鬼没的。还是一位自称白小豆女子剑仙帮忙,这才重伤那剑妖。九洲修士在我千岛,都是贵客。” 白寒一愣,“白小豆?她骑着墨麒麟吗?” 汉子点头不止,“对对对,姑娘与那位剑仙相识?” 白寒点了点头,说道:“是认识,我们是好朋友,我们的……师父,也都是好朋友。” 汉子满脸笑意,“贵客!贵客啊!姑娘随我来,我带你走!” 一边走还一边喊着,“有贵客来了……” 剑山王府来了个九洲修士,就连那位剑山王都来了。 也不怪他们惊诧,毕竟互通不久,渡船尚未走一个来回,九洲修士在四大洲可稀奇。 更何况,还是与那位仙子熟悉的人。 瞧见那位剑山王,只是个合道修士,白寒倒也没有多拘谨。 不过此时五大三粗,却一脸善意,想必作为此人的儿子,他还算好吧? 白寒微笑抱拳:“见过前辈。” 剑山王哈哈一笑,摆手道:“不必多礼,我瞧见那封带有藏剑楼的邸报之后,对于青椋山与那位刘山主极其佩服,对九洲开天之举,更是佩服。姑娘是九洲修士,且与帮了千岛大忙的剑仙是朋友,那就是我千岛的朋友。” 白寒无奈一笑,心说这下,白小豆的名声都可以罩自己了。 不过,白寒有些疑惑,便问道:“王爷不知道白小豆是刘山主的大弟子?” 剑山王一愣,极其反差,故而可爱。 “啊?她没说啊!” 白寒忽然有点儿想揉揉眉心,就这一句话,多少显得剑山王不靠谱儿了。 但这位王爷明显对于九洲之事极其上心,没法子,白寒便讲了许多关于九洲的事儿,特别是拒妖岛与那场开天。 足足两个时辰,听完之后,也不知这位剑山王怎么回事,沉默不已 片刻之后,他轻声道:“姑娘先师,实乃大豪杰也!人间三子更豪杰!刘人皇亦豪杰!” 那封邸报只是写了刘景浊生平,虽然轻描淡写,但足以看出其中的不容易。但此时再一看,何止不容易啊! 一个生来就注定要如何的人,十几岁开始就陆续有人为他而死,可想而知,压力有多大! 还有那李湖生,寻师尊久矣,师尊醒了,他却死了。 剑山王忽然起身抱拳,沉声道:“不知白姑娘有无那拒妖传?能否卖我?” 白寒连忙摆手,“前辈不必如此,拿去便是。” 于是乎,这位瞧着五大三粗,实则心也粗的剑山王,今夜注定要秉烛夜读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来看稀奇的人,白寒伸了伸懒腰,笑着自语:“被人保护的感觉,也不错嘛!只是,听说小豆子受伤了?不知道伤得重不重,她有麒麟跟着,应该没什么事吧?” 此时月已高悬,白寒抬头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生平最不爱看月亮,从小就不喜欢,估计是上辈子看腻了吧。 那明晃晃的圆盘,有什么好看的? 正此时,有个少年人提着剑,大大咧咧走了进来,白寒转头看去,却见那少年把头往后一缩,问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风流倜傥的剑客?” 顷刻间,白寒蹲下抱住膝盖,泪如雨下。 少年模样,简直与李湖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见姑娘哭了,少年一下子慌了神,急得走到白寒近前,直挠头。 “别啊你,哭什么?你这让人家瞧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那着急模样,是李湖生从来没有的。在白寒眼中,便是稀奇,便是可爱。 于是姑娘破涕为笑,抬起头,问道:“你叫李南坡?” 少年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这个姐姐抬起头,楚楚可怜。 于是点了点头,“是叫李南坡。” 白寒擦了擦眼泪,起身照着少年额头就是一个脑瓜崩儿。 堂堂剑山王世子,哪里给人弹过脑瓜崩儿? 少年人气极,瞪眼道:“打我干嘛?招你惹你了?” 白寒嘴角一挑,“小子敢凶我?我可认识很多很多剑修,极其厉害的剑修,就帮了你们千岛的白小豆,那也不是最厉害的。” 用剑的少年,一听这话,两眼直放光。 “真的吗?更厉害的我不想,你帮我引荐引荐,我学两招剑术,以后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行吗?” 记忆中的师父,哪里会这么说话啊? 转世之后,倒是比从前有趣多了。 白寒想了想,笑道:“白小豆跟我可好了,我小时候可是他的师父,也就是人皇救下的,所以高端阳啊!桂祘啊!这些大罗金仙修为的剑仙我全认识,还有那个陆青城,虽然不认识,但也可以认识。” 李南坡直咽口水,简直要崇拜死白寒了。 方才还大大咧咧的少年,小心翼翼拉起白寒衣角,一脸谄媚神色,嘿嘿笑道:“小姐姐,你这么漂亮,肯定会帮我引荐一二的对吧?” 白寒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一笑,说道:“那可不一定,除非……除非你不跟那个公主定亲!” 李南坡瞪大了眼珠子,白寒故意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不愿意?” 少年人摇头似拨浪鼓,不敢置信道:“就这?要不你换个让我为难的事儿,或者加点儿条件,不然我良心不安呐!” 白寒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混小子,真会逗人开心。” 从前是一个手持玉笛的男子叫丫头片子,现在换了,换成长大了的丫头,管他叫混小子了。 两人言语,其实被一对夫妇听在耳中。 剑山王笑了笑,叹道:“看来我要去找二哥悔婚喽!” 身边女子嘴角一挑,笑盈盈道:“悔什么婚?私底下跟二哥说呗,雅瑶反正也瞧不上咱们南儿,二哥自个儿的意思罢了。对外就是那剑妖卷土重来,把南儿掳走了。” 剑山王猛地转头,大笑道:“夫人,妙计啊!” 其实南坡的名字,是李南坡出生之时,一个布衣和尚取的。 和尚还说了,这孩子有一段未解之缘,有人会来找他的。 今日,那人来了。 第900章 引路灯(上) 朱雀王朝京城中的书铺,街对面就是一家卤肉店,百年老店了。 如今的掌柜已经六十好几,有两个儿子,闹着分家产呢。 李怆每日便蹲在门口看热闹,其实也不热闹,就是小儿子想多分些,大哥倒是觉得应该,毕竟是兄弟嘛!可大嫂不行,那位老掌柜也不行。 房东姑娘搬着椅子坐到李怆身边,脸上已经没了那道胎记了。 姑娘问道:“这都闹了两个月了,不嫌难看吗?老头子也是偏心,大家分一样多不就行了?” 李怆笑了笑,摇头道:“哪里有那么简单?你信不信即便这个小儿子拿的多了,他也还是觉得自己得少?” 姑娘疑惑道:“为啥?” 李怆笑翘起二郎腿,笑盈盈道:“因为他大哥不想与他争,他会觉得大哥拿得多,所以不争。” 姑娘脸皮一抽,又问:“那要是争呢?” 李怆哈哈大笑,“那就是双方都觉得自己的少了。” 姑娘撇撇嘴,“可真麻烦,你别再收弟子了啊!不然以后得跟我争家产。” 此时有个邋遢汉子缓步走来,习惯了穿草鞋,又抽旱烟,一座大黄牙,邋里邋遢的。 吴天咫一边往这边儿走着,一边说道:“不然为什么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一听这话,姑娘岁呰可不愿意了。 她等着眼珠子看向那位朱雀王朝前任国师,问道:“小人就小人,跟女子有什么关系?最烦你们说这些道貌岸然的大道理了!” 李怆哑然失笑,解释道:“岁呰,这句话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李怆转过头,问道:“准备好了?” 吴天咫叹道:“老子砍了几万年树,回去别不是还得砍树吧?” 李怆淡淡然一句:“不行你把那蛤蟆娶了?” 吴天咫老脸一僵,摆手道:“算了算了,不过这个高慧耀,要不要宰了?当年选择扶持他,是看在他不愿受挂壁楼摆布。现在好了,是不受挂壁楼摆布了,却又受那劳什子天朝摆布。现如今,璃月那边战事接近尾声,那位璃月女帝,显然支撑不了多久了。但那座天朝却没什么动静,真是想不通。” 李怆抿了一口酒,喃喃道:“大瑶也好,景炀也罢,又或是璃月与天朝,都在等对方先派遣炼气士下场。他们从前在暗处,可以不要脸,但如今可是天朝,不敢不要脸的。” 故而谁家炼气士先下场,谁就要背负这个骂名。 吴天咫叹道:“那就不杀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按照咱们说好的,我北上去接小兔子,先回月亮上去喽。青女跑去了赡部洲,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李怆起身抱拳:“辛苦了。” 吴天咫摆了摆手,我们这些人,起码都是人,有些可就不好说了。 其实吴天咫也在传音,问道:“二爷,这样真的有用吗?” 李怆抬头看向了天幕,摇了摇头,呢喃道:“不知道。” 今时月是古时月,今时人成了古时人,可古人不见今时月啊! 吴天咫要了一壶酒,扭头儿离去。 李怆看着对面兄弟二人大吵了起来,呢喃道:“烂酒鬼到了没酒的时候,可怎么过啊!以前怎么就没问过他,不能离开的时候,想喝酒了咋办?” 岁呰疑惑道:“你在说谁啊?” 李怆有些失神,呢喃道:“结拜兄弟。” 好在是那家伙无论是现在还是从前,都有一种能让人想帮他的独特魅力。 以前没想过,为什么大家会愿意帮他,现如今想来,好像有些明白了。 一个缺水村子中,有人费力挖了一口有水的井,众人皆可饮水。 而现在,挖井人没水喝了,曾经喝了他的水的人,怎么会不管?有脸不管?火山文学 那十二位,八千年,很长,相比之下,却也不长了。 ………… 有个绝色女冠,兜兜转转一大圈儿,最终还是在一座名为赤诚的山下,寻到了一位老者。 老者端坐院中,白发苍苍,寿元即将消散殆尽。 一旁站着个年轻人,就静静站着,与老人一块儿晒太阳。 瞧见头上再无白纱的女冠落地,年轻人这才凑到老者耳边,轻声道:“师父,你等的人来了。” 老者笑道:“好,来了就好。钟槐啊,给前辈看茶。” 南宫妙妙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必了,药师,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星莆呢?我找到了柳眠,却不见他。” 老者满脸笑意,轻声道:“看来前辈终于是想起来往事了,金童等前辈久矣。” 一边的钟槐满脸诧异,原来师父是叫做金童的吗? 南宫妙妙叹道:“怎么不修行呢?” 老者笑道:“前世修行一生,医术通神,也没能多救下几个人。此生就想做个凡人。星莆说要谢谢他帮忙凿山,已经去做该做的了,前辈无需担心。至于我,该留的,也早就留下了。” 顿了顿,老者看向身边年轻人,微笑道:“这孩子欠楚廉一个人情,烦劳前辈带他去青椋山,就说曾有一棵槐树为其续命,报恩来了。” 南宫妙妙叹道:“药师啊,何苦?” 老者笑了笑,反问道:“前辈何苦?两万年了,我想了两万年,想不通。” 南宫妙妙苦涩一笑,“无情道,最有情。” 老者愕然,旋即大笑道:“多谢前辈,金童……去也。” 屋内烛光熄灭,门外微风乍起,有魂去兮。 钟槐对着老者重重作揖,沙哑道:“师父走好。” 棺椁、墓穴,早就准备好了。 南宫妙妙就看着年轻人将他的师父下葬,守灵三日。 三日之后,钟槐对着南宫妙妙一抱拳,轻声道:“前辈要北上吗?我自己可以去青椋山的。” 南宫妙妙摇了摇头,“金童说了,让我带你去,先跟着我吧,我再去找个人,之后就北上。” ………… 清溪渡有个宅子,不住人,从前常在此处的有三人,魏薇与林沁灵星。 灵星与凿山尚未回来,魏薇今日也要离开了。 林沁呢喃道:“你一走,可就剩下我了,去哪儿啊?” 魏薇笑道:“回一趟栖客山,然后找个东西去,很快就会回来的。这么些年,渡口其实一直是你在打理,交给你我放心啊!” 林沁呢喃道:“可是……” 却被魏薇打断,“别可是了,等灵星回来,你们好好挣钱啊!咱们不能靠方家坊市与鱼雁楼养着吧?万一以后议事,人家站出来说,你们都是我养的,那也太丢人了吧?” 林沁哑然失笑,这种事情当然不会发生,但听着确实蛮丢人的。 林沁轻声问道:“罗将军也走?” 魏薇点了点头,“一块儿。好了,快去忙吧,你是渡口管事,不能让袁塑成跟虞河一直忙活吧?” 这次离开,要走大门。 青椋山山门处,宋元青捧着一本书坐在木屋门前,一旁的倒塌大木就是罗杵的板凳儿了。 山主要是活着,今年都要五十八了。 宋元青,岁数也不小了。 又不是炼气士,双鬓逐渐泛起了白,脸上皱纹也多了不少。 罗杵呢喃道:“恍恍惚惚的,就四年多了。山上人,一天比一天少啊!” 宋元青合上书,轻声道:“你也要走吗?” 罗杵点了点头,“要走了,估计也要个十来年才回得来,你……慢点儿老啊!” 宋元青哈哈大笑,摇头道:“这能是我决定的事儿啊?不过我会尽力撑着,撑到刘大哥回来的那一天。咱们青椋山,宝地一处,我还不得长命百岁啊?” 罗杵瞧见魏薇走来,便站了起来,笑道:“少犯贫,天冷了,穿厚点儿。” 宋元青笑着点头,“罗兄,魏姑娘,慢走啊!” 等到两人走远了,宋元青也没着急翻书。只是在想着,十年二十年后,我是个老头子了,坐在山门口送人接人,也还不错。 宋元青始终相信,他的刘大哥会有回来的一天。所以他要在山门口等着,吊着一条命去等,等他回来。 走到书院附近,罗杵轻声问道:“你……没有不高兴吧?这些事是咱们应该做的。” 魏薇转过头,气极而笑:“那可是我的扫雪先生,咱们的山主!我不高兴?你是不是想挨揍?” 罗杵干笑一声:“那就好,那就好。” 是啊!险些忘了,魏薇也是栖客山学子,也是最早见那位扫雪先生的人之一。 此时魏薇忽然说道:“我只是要筹划一场大风,拨云见日月,可大小姐要做的事情,难多了。” 且,即便做得再多,也只是求得一线机会,别说十成把握,恐怕都凑不够一成。 罗杵长叹一声,呢喃道:“按照陆青城的说法儿,那可是十万年啊!” 这十万年里,有八万年是孤独寂寥的。 ………… 东边的胜神洲,有个背着青伞的女子,走出一扇门,面色冷到了极致。 好一个醒神王朝,我当所谓醒神,醒的是什么神呢! 于是乎,不久后,楚廉便收到了一封来自于师娘的信。 对于这一天,早有预料了。 楚廉找到了刑寒藻,开门见山道:“我要回去一趟醒神王朝,你回乡吗?” 刑寒藻是想去,可自己现在是代掌律,万一…… 正想着呢,曹风的声音传到了此处。 “放心回乡吧,青椋山有我足矣。” 第901章 引路灯(下) 长安城里,曾经的黄龙卫驻地,如今只剩下九道身影了。 高处供奉一处牌位,上写龙师许经由之灵位。 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也就他们九个还愿意上一炷香了。 从左往右,依次站着佟泠、陈修真、熊椛、安去乎、廖乐梦、葛翀、柳先珏、顾回生、钱泓。 景炀九剑。 拿走那处龙宫遗址的机缘之后,九人在天门开后,已经各自登楼。 当然了,得益于景炀王朝与许经由对于九人的扶持,否则怎么会这么快? 其中唯有佟泠背的是一柄阔剑。 陈修真长叹一声,第二个敬香。 他呢喃道:“我爹花了一枚泉儿把我送进黄龙卫时,肯定没想到,有一天龙师会死,且死了之后,什么名分都没有留下。” 熊椛与安去乎同时上来敬香,女子轻声道:“还名分呢,没被陛下安一个叛国罪名已经很好了。” 安去乎呢喃道:“谁说不是呢。” 九个年轻人是许经由一手练出来的,别人如何评价,与他们无关。 等到最后几人依次上完香,佟泠这才开口:“龙师很早就说过,让咱们今日聚在此处的。” 陈修真一愣,转过头,不敢置信道:“什么?” 正此时,一道声音不止从何处传来。 “是的,他说要是他死了,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头儿。当然了,你们明面上是受皇帝统辖的。” 陈修真皱了皱眉头,不远处凭空出现一位黑衣人,一身黑衣将其裹得严严实实,还戴了个白底儿面具,左侧写着个圣字,右侧写着人。 圣人。 陈修真眯眼看向佟泠,冷声道:“什么意思?” 这个什么意思,问的当然是明面上听皇帝统辖是什么意思。 但陈修真又补了一句:“我是景炀人!” 看佟泠面色,肯定是很早就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了。 在场的没有笨人,于是,有意无意的,九道身影分成了两派。 廖乐梦与安去乎,以及顾回生,站在了陈修真身后。 柳先珏、葛翀、熊椛、钱泓,靠近佟泠一些。 佟泠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顾回生,问道:“你顾家虽然是被顾衣珏大义灭亲,但说白了还是景炀王朝的手段,就这还要站景炀?” 顾回生淡淡然一笑,轻声道:“我顾家,不该被灭吗?” 陈修真已经按住了剑柄,同时冷声问道:“这人是谁,你们想做什么?” 黑衣人看了半天热闹,也没说话,此时见双方剑拔弩张,便几步上前,伸手推开了陈修真与佟泠。 只见黑衣人从袖中取出三炷香,敬香之后,又退后三步,恭恭敬敬作揖,像是学生拜先生。 完事儿后,黑衣人将斜插在头上的玉簪取下,放在面具口上,于是面具上就多了一条黑色粗线,胡须一般。 黑衣人转过头,淡淡然开口:“介绍一下,我叫同人需,当然不是真名,以后你们会有机会知道问道名字的。你们,暂且可以称我同先生。” 陈修真冷声道:“你若胆敢对景炀不利,老子与你拼命!” 黑衣人淡淡然道:“不会对景炀不利,只是需要做几件龙师未完成的事情。” 说着,黑衣人随意抬手,陈修真居然不由自主地单膝下跪,身体根本不由自己控制。 “你们吃了龙宫的东西,我有控制你们的法子,别自找不痛快,我不会让你们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 又是一挥手,黑衣人身边便多了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 女子也戴着面具,也有写字,是君子。 又是圣人又是君子的,陈修真看的直皱眉头。 青衣女子微笑道:“我也介绍一下,我叫青渭,渭水的渭,本体是水蛟,你们叫我小青就行。” 然后,黑衣人轻飘飘一句:“景炀王朝有金鹏守着,还有秋官,暂时无事,你们十个东去牛贺洲,在牛贺洲以东海域去找寻两界山遗址。” 佟泠皱眉道:“要怎么跟陛下说?” 黑衣人淡然道:“会有人去说的,你们等候调令就行了。” 与此同时,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进了皇城那处小院儿。 唐昧儿一转头,疑惑道:“小北姐,你怎么来了?” 刘小北一笑,轻声道:“找陛下,请他帮个忙。” ………… 琉璃州以南,沿着恒水而下有一处山谷。 有个小沙弥看了一场现实中的鹬蚌相争,看得可乐呵,不过他可没忘了要送信去往青椋山,这是掌院交代过的。 于是瞧见并无渔翁之后,便分开鹬蚌,笑盈盈地出来山谷。 师尊说两年内后送信上门,算日子还早,还有一年多呢,他还在想着要去中土什么地方逛一逛。 正好有一艘渡船过境,他便飞身追赶到了渡船,买了一张票,只说到下个渡口下船,也没问下个渡口是啥。 个头儿小,想往下方看,可费劲了,还得踮着脚。 小沙弥笑得极其开心,中土是比婆娑洲好很多啊! 甲板上人不少,有人手拿邸报,叹道:“这场仗,什么时候打完啊!没想到大瑶与景炀王朝各自出兵百万,居然对璃月久攻不下,这都打了几年了?” 小沙弥一愣,景炀王朝与大瑶王朝出兵璃月王朝? 这是怎么回事?打了好几年了?奇怪,我来时还没听说,怎么就打了好几年了? 正此时,又有人说道:“是啊!好像自从刘山主死后,九洲就动荡了起来。” 手拿邸报的那人轻声道:“真要算,从刘人皇灭摩珂院与挂壁楼起,九洲就已经动荡了。” “什么?你说什么?” 手拿邸报的那人被吓一跳,一转头,却瞧见脸色煞白的小沙弥,一步一步朝着自己来。 “你……你说什么?摩珂院,怎么啦?” 那人满脸疑惑,如实说道:“摩珂院五年前就被刘人皇灭了啊,天下皆知,你不知道?” 小沙弥猛地一怔,许久才回过神,眼中已然布满血丝。 “六……六年前?你说什么?” 那人干脆拿出几份旧邸报递给小沙弥,“呐,这是丁巳年的邸报,还有戊午年的,写得清清楚楚。” 小沙弥接过邸报,看着看着,已然泪如雨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已经围了一圈儿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小沙弥怎么啦? 过了许久,小沙弥抬起头,脸上泪水根本止不住。 他问道:“现在是哪年?” 有人说道:“癸亥年啊,翻过年就是下一个甲子了。小和尚,你是不是受伤了,脑子糊涂了?” 小沙弥浑身颤抖,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不住地呢喃:“癸亥年……癸亥年,我……” 难道……一场鹬蚌相争,我看了足足七年吗? 小沙弥呢喃道:“船是到哪儿的?” 有人说道:“清溪渡,黄昏便能到。” 于是这天缓缓,有个小沙弥从清溪渡往青椋山去,手中拿着一枚沉甸甸的玉简。 刘景浊已死,即便是想报仇也没地方去了。 都以为他是往藏书楼去的,便无人过问。 拦野台上,曹风斜躺在一棵树上,越看那小和尚是越古怪。 可他也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只是看着。 但下一刻,曹风瞬间瞪大了眼珠子,一口就是喷了出来。 “我……我勒个去,还有这种事?” 不怪曹风诧异,而是那小和尚,实在是太古怪了。 小沙弥一到青椋山下,便惹来了许多在藏书楼修行的年轻人的目光。 都与曹风一样,有人甚至扇了自己一巴掌,生怕是自己的幻觉。 因为那小沙弥登山之时,每走一步便要长高几分,也就是几十步,哪里还有小沙弥存在?小沙弥,已经变成了个二十出头模样的年轻人,头发都长了出来,披头散发的。一身僧衣被撑得稀烂,脚指头外露,裤子都成了短裤。 又往上走了一段儿,披头散发的年轻人高声喊道:“摩珂院竹舟,前来送信。” 曹风瞬间落地,疑惑道:“摩珂院?” 年轻人点了点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变了模样。 他沙哑道:“家师让我送信,两年后送到,但我在路上看了一场鹬蚌相争,期间不知寒暑,出来时已经过去七年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迟来之信,望青椋山人接过。” 曹风满腹狐疑,接过玉简,略微探视了一眼,立即眯起眼睛,沉声道:“谁让你送的信?” 年轻人如实说道:“家师,但家师说是有一位前辈留在这里的信,他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曹风收起玉简,点了点头,沉声道:“去迟暮峰找个宅子住下吧,玉简之中不光有信,还有你师父的遗言,他让你留在青椋山。还有,找宁琼换一身衣裳,你这苦行僧也太苦了。” 说罢,曹风瞬身离开。 年轻人这才发现,自己……长大了? 曹风才落地,便心中一紧,因为姬荞已经在等了。 他干笑一声,问道:“阁主怎么来了?稀客啊!” 姬荞面无表情,只是冷声道:“拿来。” 曹风满脸疑惑,“啥?” 姬荞一脸不耐烦,只抬手,并指朝着曹风虚按,后者居然整个人趴在地上,想翻身都做不到。 曹风沉声道:“阁主,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你……” 姬荞伸手取下那玉简,一脚踢开曹风,白眼道:“装?一闷棍后被关了那么久,不长记性?” 曹风当即愣住,她……她怎么知道的? 姬荞打开玉简,看完那封信,顿时满脸笑意。 “咍,我当是什么呢,你以为我活的很开心?” 扭头看向曹风,姬荞淡然道:“行了,大罗金仙,起来吧。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你那个爹一样,你爹有百子,我可就一个儿子。” 铺路而已,我当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火山文学 第903章 那些有情人 明年便是那场青云会,此时已近冬月,各洲年轻修士都在往斗寒洲聚集。 一茬儿人换一茬儿人,天下总有年轻人。 这第一场大会,就是要在破烂山举办的。 一艘渡船缓缓落地,船上下来许多人,有盘坐酒葫芦上的,还有骑着各种奇珍异兽的。反正怎么花哨怎么来,正儿八经走下来的,反倒是少。 有两道身影并肩走下渡船,都是一身文气,但这其中一人,是个武道中人,且已经三花聚顶。 中年人叹气一声,问道:“沈兄,这下到了斗寒洲了,满意了?” 一边的青年哈哈一笑,摆手道:“满意,你烦我也烦,倒不如来斗寒洲逛一逛。” 都为女子烦。 梅三白烦在始终没有那个姑娘的音讯,沈白鱼烦在璃月那位女帝。 好说歹说,劝了许久,可偏偏无济于事。 我沈白鱼总不可能对景炀与大瑶出手吧?也不晓得那悲春崖干什么吃的,也不管管? 也只好也不见为净了。 也顺便瞧瞧有无什么好苗子,自己也该收个弟子了。 好友一起,就容易想到另外的朋友,特别是已故的朋友。 只是二人都没说什么,只是往破烂山走着。 走了许久,沈白鱼问了句:“要是找不到那姑娘呢?” 梅三白笑着摇头,“不知道,或许是找个地方停下,安度余生,或许是继续找,不死不休,事未到那时,我也说不上。” 说罢,反问一句:“你呢,吕夭要是还不愿意罢手呢?” 沈白鱼沉默片刻,笑道:“她娘死前让我好好照顾她,可大义面前,我不能偏帮谁。要是她败了,我会拉下老脸,求杜神跟景炀皇帝留她一命。” 胜?怎么可能会胜。 其实沈白鱼到现在都不明白吕夭在图什么,明明刘景浊已经给她足够的提醒,她即便不对所谓天朝俯首,也不会有什么事的,可她偏要如此。 最气人的是,死丫头还一副自己有苦衷的模样。 你能有什么苦衷,人家悲春崖这么些年过来,有过分插手璃月王朝的事情? 想起来就全是事儿,而正此时,前方有人笑盈盈抱拳。 沈白鱼有些诧异,于是抱拳回礼,同时问道:“你怎么来了?” 前方一人,一身锦衣,腰间悬挂上品乾坤玉,连发簪都是乾坤玉所做。 青年人放下拳头,咧嘴一笑,说道:“炼器大比由我师父跟吴赤主持,我不来就不像话了吧?何况我现在也能炼仙器了。” 说着,欧钰指向不远处,笑道:“何止是我,瞧那边。” 沈白鱼扭头儿看去,有白衣抱拳。 沈白鱼笑道:“卢兄?” 卢俊义笑道:“我带着弟子来的,甲子大比不得来凑凑热闹?拒妖岛后,与沈兄也多年不见了。” 按照先前邸报,每三十年一次大比,那就是甲子一次,甲午一次。于是有人也将几月后的青云会称作甲子大比。 此时还无人知道,这一甲子两次的大比,会被后人依照顺序称为第一甲、第二甲,甲子大比为北甲,甲午大比为南甲。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某个家伙所画的小人书畅销天下。 沈白鱼点头道:“是啊!拒妖岛后,已经十二年了。” 梅三白见沈白鱼故友相逢,自己又不认识,便笑着说道:“沈兄与朋友聊着,我自个儿去逛一逛。” 说罢便告辞离开,漫无目的,游走而已。 这场大会,凝神之下、神游之下、登楼之下。 就是说会出现三位魁首,那这三位魁首,便是凝神之下无敌,神游之下无敌、登楼之下无敌。 想必各大山头儿不会觊觎破烂山一件宝物,但各散修、小山门,都会把这场大比当做盛会看待。 就是为给年轻人机会,其实私心不大。 梅三白甚至在想,要是自己还年轻,会不会也会想着参会? 想到此处,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文斗还行,武斗就算了吧,自己不是那块儿料。 走了没有多久,便到了渡口坊市。 哎,就不爱来这种地方,囊中羞涩啊!来时船票都是沈白鱼帮忙买的。 不过他还是找了找,想瞧瞧有无兜售金石印章的地方,因为自己手中就有乙方印章,他想找到另一半。 未曾想,还真有。 迈步就往前去,但人实在是太多,给他挤得慢了一步。 等到近前时,已经有个身着青衣的背剑姑娘蹲下,手中拿着一方印章,询问道:“老伯,有无见过这种印章?” 摆摊儿老者瞅了一眼,满脸嫌弃道:“去去去,没有。我这都是至理名言,哪儿会有你这情爱污秽印章?” 女子闻言也不恼怒,只是点了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正此时,梅三白到了摊前。 一男一女,女子起身,男子俯首,于是乎,两人撞在了一块儿,两方印章同时坠地。 梅三白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看清。” 女子弯腰捡起印章,笑道:“无事,炼气士凭什么撞一下的。” 简简单单两句话,两人就此擦肩而过。 梅三白再一转头,女子已经消失不见。 他便捡起另外一方印章,再看了看摊中印章,摇了摇头,就离开了。 走出去了二里地了,他鬼使神差地举起印章看了一眼。 愿生生世世为夫妻。 随即长叹一声。 但叹息声音刚刚落下,中年人忽然愣住,随后缓缓抬起手臂,定睛一看,手中印章,居然变作阴刻。 自己那方,明明是阳刻印章啊! 他猛地想了起来,方才与那背剑女子撞在一起,双方都有印章掉落。 想到此处,他猛地转身,于人群之中狂奔折返,很快就到了那小摊处,但那老者却已经不见,收摊了。 梅三白焦急无比,紧握着印章,于人群之中找寻那道背剑身影。 可再怎么看,再怎么散开神念,也并无结果。 他苦笑一声,呢喃道:“我甚至没看到她的脸。” 然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在找谁?” 梅三白猛地回头,身后是个青衣女子,手持一枚印章。 男子颤抖着手臂,将自己的印章举了起来,沙哑道:“愿生生世世为夫妻?” 女子也举起印章,与那方材质刻字皆一样的印章相对,就这么合在了一块儿,严丝合缝。 “愿生生世世为夫妻。” 两人异口同声:“是你。” 梅三白手臂颤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好半天,才说出来一句:“我叫梅三白,认识……认识一下?” 女子噗嗤一声,乐了。 “我叫陈青萝,可以认识。” 人群之中,不止此二人。 鱼雁北楼即将北迁到俱芦洲,以后再想回来可不容易了。 鱼雁南楼也是,要南迁去往赡部洲豆兵城。 乔青鱼在前面走着,顾衣珏在后面跟着。 剑客甚至不敢近她三丈。 本来顾衣珏不想来的,可是霜月说自己没时间,只能让顾峰主劳累一趟了。 没法子,顾衣珏只能跟来。 于是乎,气氛有些尴尬。 往前走了许久,乔青鱼忽然停步,顾衣珏便也跟着停步了。 姑娘猛地回头,冷声道:“你干嘛?有完没完了?” 顾衣珏当场愣住,不知所措了。 缓了几息,他面色略微苦涩,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抱歉,我就走。” 说走就走,不带一点儿拖泥带水。 乔青鱼无奈一叹,喊道:“不是逛街吗?你是我的护卫吗?” 顾衣珏猛地回头,“啊?” 乔青鱼白眼道:“你真是个傻子,你说,你是不是来陪我逛街的?” 顾衣珏点头道:“是啊!” 乔青鱼气极而笑,没好气道道:“那跟我走一起啊!” 顾衣珏脑子直发懵,慢悠悠走到乔青鱼身边,结果真就只是并排走。 “我小时候见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你?还有天天跑来我家铺子吃早饭,每次都换一张脸,每次都给很多钱的那个,是不是你?” 顾衣珏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山主是绝不会说的,白小豆跟你说的?” 但姑娘轻轻说了句:“顾剑仙,你是觉得我没长心吗?” 有贼心没贼胆儿,这么些年了,都不敢凑上来主动与我说话。 要是一直这样,你顾衣珏这辈子都要打光棍了。 ………… 青鸾洲的绿坞湖,两位剑客先后落地,因为师娘跟山主夫人信上说了,要在这里汇合。 楚廉找寻了一圈儿也没找到龙丘棠溪,照理说师娘御剑来的,应该更快才是啊! 眼看楚廉找来找去的,刑寒藻撇着嘴灌下一口酒,嘟囔道:“你怎么当徒弟的?你连你的师父师娘在哪儿初见的都不知道吗?” 楚廉疑惑道:“啊?” 刑寒藻无奈道:“山主夫人肯定在一处湖边,你就别瞎找了。” 顿了顿,刑寒藻又道:“你一点女人心思都不知道,你还敢喜欢那个女人?” 楚廉强作镇定,“你在说什么?我喜欢谁了?” 刑寒藻嘁了一声,懒得搭理他了,你当别人都眼瞎是不是? 此时此刻,某处湖边,有一块儿大石头上坐了个年轻女子。 女子身边放着一把青伞,手里拿着一只酒葫芦。 三十九年前,就是在这儿,某个十九岁的剑客,偷走了一个十四岁少女的心。 龙丘棠溪看着天上月亮,呢喃道:“念念不忘,怎么不响?” 第904章 泽风大过(上) 一行三人,两个背剑一个佩刀,夹鞘刀。 自打到了青鸾洲,楚廉便不太自然了,总是强装出来一副笑脸,但在刑寒藻这里,可能藏得住? 只不过刑寒藻是真没学来刘景浊劝人的那套,也不知该怎么说。 于是她追上龙丘棠溪,传音问了句:“夫人夫人,不去醒神王朝京城吗?楚廉还没有去拜祭过他的爹娘呢。” 刘景浊死的那天,同时死了很多人,楚廉的爹娘也在其中。 但龙丘棠溪反问了一句:“寒藻,你们山主有没有跟你提过一件事,当年左春树剑挑瘦篙洲的斩龙台,护送一头大蚺走稚子江的事情?” 刑寒藻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是知道,山主肯定知道那头大蚺的下落,但只是不说而已。” 龙丘棠溪一笑,叹道:“寒藻到底是聪明,他的确知道,也的确从未与人提起,连我都只是听他说,那头大蚺是爹小时候在青泥河里捉来的红鱼所化,后来虞太守碎了八卦石,红鱼就顺着桓水、阆水、江水,一直到了东海。再出现时,便是左春树剑挑斩龙台,助那大蚺夺取瘦篙洲水运了。但是据左春树所说,那条大蚺究竟去了何处,他也不知道。” 这事儿左春树确实与刘景浊说过,当时是着了道,后来碎剑,就是为了不被人控制。 另外就是,籴粜门已经覆灭,但楚廉身上那道剑运,一直没有断。 此时龙丘棠溪才答复了刑寒藻最初的问题:“寒藻,楚廉剑运未断,那就说明有人想要利用他。还有一件事,你在刘景浊留的那本册子里,瞧见了吧?” 刘景浊在海棠树下坐了好几年,可不只是写下剑术拳法。 刑寒藻点头道:“知道了,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看,别人都不知道。” 关于楚廉的,其实就一件。 楚廉的娘亲天生便是灵药,用她的血就能治病救人延年益寿,且,能维持什么存在不消散。 而楚廉,继承了他娘亲的这一特点。 如今楚廉的娘已经没了,天底下可就楚廉的血,能起到醒神作用了。 所以这趟青鸾洲,龙丘棠溪不止要做自己的事情,还要帮楚廉了结一件事。 片刻之后,龙丘棠溪又问道:“关于那十二把交椅,最后落座的两人,你有眉目吗?” 说到这个,刑寒藻长叹了一声,道:“没查出来,山主……肯定也知道,就是不说。不过翻过年就是天下大会了,不用猜了,到时候自会明了。” 当年天下大会,十二把交椅,落座之人有挂壁楼武槊、摩珂院掌院、龙丘洒洒、姚放牛、景欢、晏河、忘忧、刘小北、桂祘、姬闻鲸。最后剩余的两把椅子,是两道影子,根本看不清,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刑寒藻轻声道:“其实那两人是谁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过摩珂院、挂壁楼椅子的,会是谁?” 龙丘棠溪却是摇了摇头,反问道:“天下大会与青云大会相撞,是夺势,不是让位。若姚放牛不去,徐瑶也会去。问道宫与葬剑城也是一样,估计也是秋暮云与柳初言去了。洒洒会去,我,也会去。” 刑寒藻抬起头,疑惑道:“夫人也去?” 龙丘棠笑道:“你这丫头,你以为我千里迢迢跑来青鸾洲,干嘛来了?” 那位陶先生,算计人,却又赠了姜柚桃花源,已经算是扯平了。后来又战死天幕,那就再无怪罪他的理由。 有些真相,也得揭开了。 龙丘棠溪回头看了看,轻声道:“带他去一趟束柳国,吃顿炒田螺吧,就在附近了。我先去一趟高阳城,之后会赶去的。” 虽然岁数不小了,但楚廉好像还是不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情,不是别人喊你,你半推半就地接受的,而是你想,你自己要去。 刑寒藻何等聪明,咧嘴一笑,点头道:“好。” 我先返乡,见见老友,带着你楚廉喝顿酒。 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多么铁石心肠,还不主动说要回醒神王朝的话? 她停在半道上,祭出核舟,冲着楚廉喊道:“喂,带你去吃好吃的。” 楚廉御剑落在核舟,哦了一声,说好。 而龙丘棠溪,则是化作寒冰剑光,疾速东去。 ………… 有人算天算地,又怎么会算不到龙丘棠溪到了青鸾洲呢? 南海那处天朝,如今人手可不少。 作为大帝的刘御空,与一个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成了好友。 叛出钧炉山加入天朝的曹庋。 于是乎,站在后方的年轻人里,多了个曹庋。 刘御空与孟休站在最前方,两人有说有笑的。 忽然,孟休说了句:“苏箓,给你个机会,中不中用就看你自己了。龙丘棠溪已经发现了醒神王朝的暗桩,那具身子,到底是神还是人,就看你的本事了。” 苏箓略微一皱眉,问道:“天下大会将近,你就不怕她拿回那道魂魄,三魂归一入大罗金仙境吗?她的大罗金仙,恐怕不是你能匹敌的。” 孟休转过头,笑盈盈道:“这是你该操心的?” 苏箓眼睛一眯,却还是低下了头,沉声道:“遵命,就走!” 苏箓倒是走了,但刘御空却问了句:“他说的,并无道理。” 龙丘棠溪是什么人,那可是天地未通之前,十三岁就结丹的人。少一道魂魄都能破境开天门,若是三魂齐全……那你孟休,还想活? 孟休笑盈盈道:“我从不觉得有人能夺舍龙丘棠溪。” 刘御空顿时明了,点头道:“那就明白了。” 这位大先生也不觉得能拦住龙丘棠溪,只是让她耗费时间,在天下大会之时,赶不到人间最高处而已。 当然了,万一要是拦住了,且让苏箓得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结果此时,孟休笑盈盈问了句:“赤帝,那条小青蛟哪儿去了?” 刘御空咧嘴一笑,转头问道:“怎么,我连个小金屋都不能有了?大先生要去瞧瞧吗?” 孟休摆了摆手,叹道:“只是想提醒赤帝,你这位子是……” 话音刚落,整座天朝为之一颤。 因为那位大先生,此时此刻,被刘御空脚踩在胸口,喷出来了一大口鲜血。 “大先生,我知道,你想说我这赤帝之位,是你一手铸就的。但请大先生弄明白,这不是凡俗王朝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出了这一亩三分地我敬你,在这一亩三分地,你不要太过分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场众人,脑中唯有这一句话。 大先生算天算地,有没有算到自己会被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人如此折辱? 刘御空挪开脚,冷声道:“在这里,我是半步凌霄,这是我的地盘。天下大会若不能调停止战,那大先生就把自己的家底拿出来,玥谷这么多年来藏了多少战力,我会不知道?” 孟休笑着起身,擦了擦嘴角鲜血,倒也不恼怒。 有些人啊!蠢就蠢在,有些东西只是暂时让他保管,结果他以为这东西真是他的了。 “你可想清楚,你如今是大帝,不是小混混。动用玥谷大军,遭受天下人唾骂的可就是你了。” 刘御空撇撇嘴,问道:“难道大先生觉得我现在没有遭受天下人唾骂?” 说完之后,他一甩袖子,淡然道:“曹庋,跟本座下棋去。” 曹庋笑盈盈抱拳:“是!” 但走出去不远,背对着众人的刘御空,面色便凝重了起来。 他忽然停步,猛地转头,眯眼看向孟休,又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是嘲讽笑声。 “我明白了,你想得真多啊!原来大先生也会不自信?” 说罢之后,大步流星离去,再不理会孟休。 后者抹了抹嘴角鲜血,咋舌道:“不怪我被他羞辱,人家的脑子是好用,你们几个,学着点儿。” 长潭沉声道:“大先生说明白点。” 孟休淡然道:“长点儿脑子,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转过头看向海面,孟休自嘲一笑,心说反倒被这小子嘲讽了。不过他说得也对,的确是我想多了,世上已无刘景浊,谁还能压我一头? 孟休,自信点儿。 倘若有人能算到如此地步,那人不是刘景浊更不是渔子,还是个一败涂地的死人,那我孟休,也太不中用了。 反观刘御空,此时已经回到大殿之中了。 一局棋,是残局,摆好了,但他没着急落子。 曹庋缓缓坐定,开口问道:“赤帝不必招惹他的,说到底,你还是有把柄在他身上,真要撕破脸,谁也不好过。” 刘御空淡然一笑,先落下一子,结果却是将自己陷入了死局。 “你这话说的,谁都知道我就是个傀儡,有把柄在他手中。我要是现在不嚣张,等以后嚣张不起来了,想欺负他都不行。” 曹庋看着棋盘,刚要落子,但一看之下,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年轻人抬头看向刘御空,后者催促道:“赶紧落子。” 曹庋一笑,抬手落子,但同时叹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你随时会溃败。” 然后,曹庋一脸好奇,问道:“你一不贪财二不好色,三不在意自身修为境界,这所谓天朝也懒得管,那你当这个赤帝干什么?” 刘御空还真是认真想了想,然后答道:“这不是我能选的,既然不能自己选择,那就做点自己能做的。” 曹庋问道:“譬如?” 刘御空笑道:“及时行乐。” 第905章 泽风大过(下) 高阳城老祖死后,总有人觉得可以欺负欺负这个落魄古族。可他们忘了一个道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莫问春,已然合道但没赶上那个机会,尚未开天门。 错过那场机缘了,再想开天门就不那么容易了。 龙丘棠溪到了高阳城下,没进城,也没遮掩自身气息。 所以莫问春很快就来了,当然了,还有莫思冬。 一个问春一个思冬,问春在冬,思冬在春。 莫问春走上前来,长叹一声,说道:“直到天外的邸报传来,我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一直没机会跟你说一声,节哀。” 龙丘棠溪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当年被追杀到了东海,稀里糊涂的进了一处洞天福地,出去就是三百年前的天外了。后来再相遇,你也好阿达也罢,还有一切知情人,都被他体内那道老如来布设的佛印影响,无法说出来某些事情,到嘴边就会忘的。” 莫问春叹道:“这么着急来,是有事儿?” 莫思冬站在后边儿,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虽然姬闻鲸承认老祖是他杀的,邸报也写了老祖是刘景浊所杀,但她知道,真正行凶的,其实是白鹿城龙丘晾。 从小老祖就疼爱我,碍于他的面子不跟龙丘家翻脸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龙丘棠溪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神色,于是问道:“你知道你家老祖是什么人吗?该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吧?” 莫问春叹道:“怕她伤心失望,就一直没有告诉她。” 龙丘棠溪笑了笑,摇头道:“那我也不说了,只问问你,当年去却源山做什么?” 于是,莫问春拿出来了一只琉璃塔。 “那塔有异动,当时传入我脑海中一幅画面,就在却源山。” 龙丘棠溪笑道:“关于我?” 莫问春揉了揉眉心,叹道:“有你的面孔,但那不是你,刘景浊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提着剑追杀你吧?” 龙丘棠溪哑然失笑,点头道:“那倒是。” 莫问春叹道:“我想去看个究竟的,结果就被姬闻鲸拘押了起来。还有,我看到的那幅画面,好像不是在现世,更像是……远古。但后来到了却源山,画面一转,就……” 他回头看了眼莫思冬,后者气极,沉声道:“说!” 莫问春无奈道:“是老祖与一位女子谈了一场生意,那女子,应该就是……” 龙丘棠溪点头道:“是我娘。” 话锋一转,龙丘棠溪说道:“塔借我用用,完事会拿回来还你们的,谢了。” 马上就要走了,龙丘棠溪终究还是对着莫思冬说道:“有些事情,不是眼看到与耳中听到的那回事,真相你不一定会接受,要是不愿意接受,那就别问。” 因为不知道真相,错的就可以是他人。 龙丘棠溪摆了摆手,“行了,我走了。” 远古画面,刘景浊追杀龙丘棠溪。 哈,某人还算是守男德,没有因为长得像就把持不住。 转头走了几步,龙丘棠溪又忽然回过头,轻声道:“谢了啊!他欠你的,以后我还。” 第906章 我没那么多弯弯绕 过,说白了就是过分。 虽然放在刘景浊身上,这是个春风吹又生的卦象,但龙丘棠溪还是有些生气,气在哪里过了? 他……即便不想,也得做到独立且遁世,他也没法子去惧,也只能无闷。 龙丘棠溪坐在屋顶,拿着那只混沌葫,这是五年多来,头一次由衷的开心,开心大于生气。 此时刑寒藻也才醉醺醺的返回,看样子心情不是很好。 可惜我龙丘棠溪,没学会把话说到别人心缝儿里去。 楚廉就跟在刑寒藻身后,两位同龄人,各有烦闷。 那个酒局,龙丘棠溪瞧见了,也听了一会儿。 多年后再次返乡,不见一点儿老,神仙无疑了。 要是放在他们二十几岁三十岁的时候,或许会求着刑寒藻帮帮忙,但现在四十好几了。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次次栽倒次次却都能爬起来的,有些人摔倒一次,会觉得是运气不好,再摔倒一次,就会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命了。 也就,认命了。 龙丘棠溪记得,以前在青椋山,刘景浊与莫问春聊过一个关于心烦但饱腹与心静但无饭的讨论。 就是说,在那处洗笔湖,莫问春有个时常见面的书友,算不上朋友,大家都是写书的,就是书友了。 那人买着几百里外的房子,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有了个欠钱买宅子的生意经,于是他花了三十两,买了一处值八十两的宅子,其中五十两是别人借给他的,每月要还钱的。一月还五百文,要还三十年,但他一月进账也就是七百文,算上另外写点儿东西,加起来也就是九百多文钱,不足一两。他是十分厌烦如今的事由,想干自个儿喜欢的。可是呢,又不敢确定一门心思写书后,花时间是从前的三倍的话,有没有可能养活自己。 于是他就纠结啊!赌一把呢,还是安于现状。 此后日日想,想来想去,觉得自个儿岁数也不小了,花一年光景去赌一把,不然会后悔一辈子。可转念又一想,一年之后万一赌输了,怎么活? 当然了,贩夫走卒都可做,但现如今是个不弯腰的活计,若是赌输了,再想不弯腰,又得几年光景。 当时刘景浊与莫问春坐着闲聊,说起此事之时,莫问春便道:“我觉得,赌一把是对的。” 而刘景浊,则是说出来问题关键所在:“若是没那个宅子,他还会如此纠结吗?” 两人说来说去,也唯有一个结论。 一文钱压倒英雄汉,做什么决定,就要担什么后果。 龙丘棠溪记得,莫问春问刘景浊,若是他,会怎么选? 刘景浊玩笑似的答了一句,七十五日后天下大雨,我就赌。 再后来,拒妖岛时,莫问春又提起此事。说他将刘景浊的话原封不动递了过去,于是他那个朋友说,未过门的妻子生辰在冬月,那日下雪,他就赌。 但到底下没下雪,莫问春也不知道。 其实龙丘棠溪知道,换成是刘景浊,即便那日不下雪,他也会赌,因为他不认命。 女子灌了一口酒,呢喃道:“我也不认!” 天要下雨是天的事儿,我要干什么,是我的事情。 可惜并非人人都是炼气士,不必担心没钱花,不必担心无处住。 仙人嘛!露水可饮饱,又不惧风雨时。 有些事情就是想做,明明有把握,但是赌不起。 而龙丘棠溪,她不怕赌不起了,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 此时楚廉忽然站在屋檐下,轻声道:“师娘,我想回一趟醒神王朝,给爹娘磕个头。” 龙丘棠溪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次日一早,三人吃过早饭,便告辞离去了。 到却河,逆流南下,直去醒神。 此时的醒神王朝京城,有师徒三人,也才到。 大白天的,少女给少年撑着伞,少年怀里有个水壶,捂着,生怕水凉了。 前方老道长叹一声,摇头道:“一场天地大变,连我的脚程都缩短了,这也忒废时候了。” 少女笑盈盈道:“还不是师父舍不得买船票,不然早就到了。” 老道摇头一笑,“你这丫头,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那船票的钱,是咱们卖艺几年都挣不来的。” 脸色煞白的少年,由头至尾也没说过一句话。 只是不远处忽然传来的靡靡之音,使得少年人忍不住瞧了一眼。 少女立时板着脸,眯眼问道:“候怕,想逛一逛青楼?有钱吗你?” 面色煞白的少年赶忙摇头,“咋可能,别瞎说。” 他只是觉得那青楼之中,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也说出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倒是范姓老道,虽然没回头,但微微眯起了眼睛。 太岁,倒也不是白吃了。 其实青楼之中,是挺热闹,但不是青楼本该有的热闹。 三层楼,顶上全是女子,除了斜靠床头一位外,皆戴面具,着青衣。 女子抿了一口酒,看了一眼下方青奴,笑盈盈道:“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国师的人,回头去告诉她一声,我的陛下已经死了,我不会管她在谋划什么。” 话锋一转,女子眯起眼睛,声音冷淡:“但有一节,谁敢打楚廉的主意,我拼命也要跟她掰扯掰扯。” 下方一众青奴齐齐抱拳称是。 女子又抿了一口酒,淡淡然道:“谁折磨过先皇后,谁自己离开,这是她临死之前留下的话,让我不要为难你们。走了之后,什么该提,什么不该提,心里就有点儿数儿。” 话音刚落,有人凭空出现,坐在了女子身边。 国师笑问道:“妯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聊?” 女子摆了摆手,一众青奴便抱拳退下。 等门关好,妯染这才冷冷开口:“怎么?不暗着来了,要挑明,跟我撕破脸?” 女子国师摇头一笑,轻声道:“我知道,先帝之死,你对我耿耿于怀。但你知道的,那不是我做的。我黄小颜要做的,从来不是让谁死。” 妯染冷冷一笑,问道:“你是籴粜门人!” 黄小颜点头道:“是,我是籴粜门人,真正的籴粜门,我义兄叫做黄文,真正的籴粜门主。” 顿了顿,黄小颜轻声道:“我是来告诉你,不要插手接下来的事情,否则你会死得很惨。听与不听,是你的事。” 妯染手中凭空多出来一柄匕首,可尚未抬起手臂,匕首便化作铁水,滴在了地上。 黄小颜淡然道:“先皇后是我亲手所杀,你应该谢谢我,你们都应该谢我,而不是恨我。” 妯染一愣,却听见黄小颜说道:“行了,我走了。” 几年前,城中多了一座水神庙,据说是醒神王朝自神水国搬来的庙宇。 也不大,里边儿有个等身塑像。神像身着淡蓝色长裙,腰间悬挂一柄冰晶长剑,眼神极其冷漠。 今日有个背着阔剑的男子走进水神庙,他抬头看着那道神像,根本就挪不开眼睛。 什么叫她来取自己的东西,明明是她抢走了你的东西。 那些远古岁月之中,有个坐着星河的三眼神将,本来不用剑的,后来因为水神用剑,他也就用剑了。 再后来,西海那座两界山,多了个人。此后便有个女子常偷渡人间,次次都被那守山的看门狗追杀回天廷。 更后来,水神便走正门下人间,与那人问剑。 但坐着星河的那人知道,哪里是输了不认想找回场子?只是想见他而已。 苏崮呢喃道:“从前不明白,应该区区凡人,即便能与剑神较量剑术又如何?” 这十万多年,总是想不明白。 直到见到那人出生,苏崮才终于明白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往后,从中作梗的,一直只有一个人。 那人,名叫刘景浊。 腊八这天,龙丘棠溪带着刑寒藻与楚廉,进了醒神王朝京城。 楚廉呢喃道:“师娘,我先去拜祭我爹娘了。” 龙丘棠溪点头道:“好的,我在那座水神庙等你。” 刑寒藻已经在传音了,“夫人,这里面肯定有事儿,咱们还是得小心谨慎些才是啊!不如就按我说的,你分身去往却源山,本体留在这里,怎么样?” 龙丘棠溪笑道:“我没那个脑子。” 刑寒藻焦急无比,“可是我有啊!要不然我跟来干嘛来了?” 龙丘棠溪摇了摇头,微笑道:“寒藻,你觉得,你家山主是喜欢做事儿干脆,还是喜欢弯弯绕去算计?” 刑寒藻便说道:“屈人之兵吧?” 龙丘棠溪摇头道:“才不是,他最嫌弃磨磨唧唧,但之前,他没法儿不磨磨唧唧的。” 没过多久,两人已经到了水神庙。 刑寒藻一眼就瞧见,那塑像眉宇之间,与夫人一模一样啊! 她转头看向龙丘棠溪,问道:“怎么会这样?” 龙丘棠溪拔出玄梦,微笑道:“剑也是她的剑,可惜,我不是她。” 下一刻,一道寒光掠过水神庙,庙宇也好,塑像也罢,立时分作两半。 黄小颜伸手按住眉心,呢喃道:“这……怎么如此莽撞?” 可下一刻,黄小颜便紧紧皱起眉头。 当年明明借着刘景浊那处那琉璃盏,将那魂魄从湖底放出,到了塑像里,可塑像已碎,里面并无神魂。 龙丘棠溪冷冷看着那团水运,冷声道:“我没那么多弯弯绕,我不会。” 而此时,一处客栈之中,有个少女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候怕忙前忙后,在她身边放满了暖炉。在候怕印象之中,她从未像今日这么严重过。 少女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候怕,以心声说道:“候怕,你得想法子跑。” 第907章 我们去接她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少年愣了好半天,还是手腕传来的刺骨寒意使他清醒了些。 他没说话,只是抓住少女的手,使劲儿挫着,同时不断哈气。 少女心声再次出来,此次却略带哭腔了。 “你干嘛啊!以前是我胆子小,我活不成了,你快跑啊!” 但候怕无动于衷。 朱慧冉猛地抽回手,掀开了被子,盯着候怕,泪眼婆娑。 心声再次传来:“我们不一样,你是误食太岁,我却是主动偷了他的丹药,我一开始就想长生,我贪婪胆小,这么多年一直是在利用你,你看不出吗?” 候怕居然咧嘴一笑,轻声道:“我知道,我自愿的。” 将朱慧冉用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候怕轻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可朱慧冉猛地掀开被子,身上已经长满了羽毛,周身雷霆窜动。 “你滚!” 候怕笑了笑,又给炉子添了些柴火,然后转身出门。 此时此刻,走廊尽头的屋子里,也有两人对坐。 一位老道,手持三枚铜钱,在摇卦。 还有一位白衣年轻人,单手拄着阔剑。 苏箓眯着眼睛,沉声问道:“我终于是想起来了,钧炉山那位老祖,生前曾收过两个弟子,一个叫做裴捣,一个叫做范墨,这么说来,你还是曹庋的二师兄?” 老道微微一笑,问道:“还是言归正传吧,苏公子想要如何?强来怕是不行的哦。贫道在那破神水国蹲了二十余年,这才瞒天过海将那道魂魄收入囊中,不是你想拿就能拿去的。” 苏箓皱眉道:“你想如何?” 老道笑盈盈开口:“先讲讲前后故事,我至今还不明白呢。” 此时候怕已在门外,里面的人当然知道了,但没做声。 苏箓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龙丘棠溪不是水神转世,却受水神青睐,生来便有一股子水运。她娘是个卦师,那可是合道卦师,想必是算到了什么事情,便与龙丘晾想方设法得到了残留人间的水神真意,与那棠溪剑意。这就是龙丘棠溪为何与水神那么像的原因。后来,她主动找到了籴粜门,做了一场生意,两场吧。第一件事,她帮忙起了一卦,算到了某件事,因此透支了寿元,换来的是龙丘棠溪彻底掌控水神真意。” 老道笑问道:“第二场呢?” 苏箓冷笑道:“你觉得呢?空手套白狼?你想干什么?” 范老道叹息一声,道:“我没你们那算天算地的心气,我就想要一样东西,结果半道儿上杀出个刘景浊,坏了我的好事。本无冤无仇,这不就接了梁子了?” 苏箓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老道淡淡然道:“我?时机已然错过,我想要的,得不到喽。” 苏箓一皱眉,一股子星辰之力,顿时充斥屋中。 但老道却只是笑盈盈一句:“哎呦喂,厉害啊!那来试试看?” 苏箓深吸一口气,收起气息,沉声道:“总有个价码吧?” 哪成想老道冷哼一声,一身气息居然将苏箓逼退好几步。 “贫道道心纯粹,不求外物,他坏我事,我坏他事,为了结因果而已。我不是个好东西,却也瞧不上你这等腌臜货!” 坏我好事,这就是结了梁子,道人单纯就是报复而已,哪儿那么多花花肠子算来算去的。 苏箓眉头紧皱,这哪儿又冒出来了个大罗金仙? 此时,恐怕大先生也不知道。 但老道却是猛地转头,“滚!臭不要脸的玩意儿。” 苏箓皱起眉头,可那道人却眯起眼睛,又是沉声一句:“滚!” 一时间,苏箓只觉得神魂震颤,忙不迭化身剑光逃离此地。 但出去路上,他嘴角微微上扬,呢喃一句:“顽固的老东西,我要多谢你的顽固。” 老道这才落座,对着门口,沉声道:“有事进来说。” 候怕迈步进门,开门见山道:“我不想她死,什么代价我都能付出。” 老道眯起眼睛,笑盈盈道:“既然你说得这么直白,那我也就跟你好好盘盘道。” 他指着凳子,示意候怕落座,但后者无动于衷。 爱坐不坐,贱骨头。 “候怕,你所食太岁,是我花了七百年光景培育而成,你是误食没错,但东西是我的。你去别人家里,不小心吃了人家做的饭,不是你的错?你去别人家干嘛去了?” 候怕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想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过吗?你杀了我,拿回去啊!” 范老道冷笑一声,问道:“怎么拿?拿你拉出来的屎吗?” 少年人心头一颤,老道这表情一出来,那就说明,他真的生气了。 下一刻,老道又问:“朱慧冉,本是山中野鸟,未成人身却也开了灵智。老子丹刚刚炼成,都没来得及看呢,她飞来给我吃了。哦,去别人家抢了别人的东西,不是她的错?凡事要讲道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违抗师命被逐出师门,这就是因果。你们做了什么选择,就要担着什么样的后果!包括那刘景浊,他以为一个凡人,家中能凭空多出来那么多精怪?那是老子费心费力养的!他坏我机缘,我还以颜色,这就是因果!” 结果候怕硬着头皮说道:“你少说废话,怎么才能换她一条命?用我的命换,行吗?我喊了你一百年师父了,我……求你了!” 老道面无表情,淡淡然道:“告诉过你了,因是你们自己选的,果就要自己承担。若是都能帮别人去接着因果,那世道岂不是乱套了?你杀了人,你娘代你偿命,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候怕愣在原地,愣了许久。 这么些年了,头一次见范老道如此正经地去解释什么。 “那就……那就没有一点儿法子吗?” 老道淡淡然道:“那就顺便告诉你,她的果,便是承受那道分魂的蹂躏,若是能撑过去,反倒有大机缘,若是撑不过去,那是她应得的。你就别担心别人了,你……也是一样。” 世上要有个规矩,若是没规矩了,那这是个什么世道? 老道我不是好东西,但我不逾矩,既然不逾矩,自然无解了。 所谓转嫁因果,不逾矩做得到? 刘景浊已死,本是无解之局了,但你龙丘棠溪自己凑来,即便你主动接过了刘景浊的果,那也只是白费力气。他刘景浊若无来生还则罢了,若有来生,这个果他也得接着! 老道我这一辈子,最学不会的,就是变通。 说着,他连抛六次铜钱,这是江湖术士最常用的占卜之法,好多入门卦师都不屑于用。但老道没觉得有什么,能用就行。 但瞧见这卦时,他略微一皱眉头。 而此时,朱慧冉忽然一声惨叫,候怕忙不迭狂奔过去,一把推开门户,却瞧见朱慧冉周身雷霆缠绕,双翅却又被寒冰包裹。 但此时,朱慧冉双瞳之中,金光灿灿,且……神情冷漠。 候怕颤声道:“你……你怎么啦?” 而此时,一道剑光疾速斩来,顷刻间便将客栈搅碎。 范老道一皱眉头,抬手而已,火焰升腾。 可龙丘棠溪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火焰,居然被瞬间冰封! 范老道眼皮狂跳,心中唯有一句:“这还有天理吗?” 堂堂大罗金仙,拦不住开天门的一剑? 而朱慧冉则是嘴角一挑,双翅震动,于冰雷交错之中,疾速南下,居然比龙丘棠溪的剑光更快。 两人先后南下,刑寒藻随后赶到,在瞧见候怕与范老道时,当即眯起眼睛。 “是你们!” 范老道抖了抖袖子,微笑道:“邢姑娘,多年不见了。” 醒神王朝地宫之中,一把碎片拼接而成的剑,有剑运如水柱一般升腾而起。 黄小颜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正派还是反派。” 停顿片刻,她摇头自语:“罢了,临了临了,做个正派吧。” 她屈指一弹,那把剑,立时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与此同时,皇陵之中,有个年轻人摘下两把剑,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叩头。 可往自己身上输送数年的那道剑运,忽然加快了速度,像是要一股脑全塞进自己体内一样。火山文学 楚廉赶忙握剑起身,转过身时,瞧见的却是那位国师。 “告诉你一件事,你娘是籴粜门人,也算我的弟子。” 楚廉瞬间面色惨白,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楚廉皱着眉头,沉声问道:“为什么?” 黄小颜叹道:“因为你啊!若她不主动献身,那遭殃的,就是她的儿子了。她加入籴粜门,以自己的血为代价,给你换来的这身剑运。直到你拜入刘景浊门下,她这才放宽了心。这玄女剑运,是你一个人了的了,我……” 才说了一个我字,楚廉只瞧见一只手,由打黄小颜身后戳入,胸前穿出。 但楚廉,此时想动也动不了。只能那只手抽了出来,黄小颜应声倒地。 而那只手,是个背着阔剑的男子所有。 苏箓双眼布满血丝,狂笑不止。 “走吧,我们去接她。” 第909章 醒神(中) 一道剑光疾速越过青鸾洲,落在海上之后,丘侬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并无人追来这才放心了些。 转过头,丘侬气极而笑,指着苏箓破口大骂:“你真是个二货啊!你就稍微动动脑子,天下大会在即,大先生让你复苏水神?死了那么久,早就神魂俱灭的远古神灵,即便被一条却源养了这八千年,再加上那小子的血,就能复活?” 苏箓眉头紧皱,“那他让我来是什么意思?” 丘侬气笑道:“都说了他在涮你玩儿!龙丘棠溪要拿回自己的魂魄,谁都拦不住的,她只要知道了魂魄具体位置,会有拿不到的道理?大先生只是想让龙丘棠溪耽误在这儿,没法去参加那场天下大会!你……你他娘的动动脑子想一想成吗?你不是说说,水神找他,几乎都是主动去,结果次次被打成重伤的吗?” 苏箓苦笑一声,沙哑道:“是啊!我是气不过才去找他说理的,结果……” 结果一剑都没接住! 丘侬拍了拍苏箓肩头,叹道:“你我同病相怜,机会根本不在这里,还得等一等。” 机会?苏箓皱眉道:“还有什么机会?” 丘侬呢喃道:“这座九洲欠刘景浊父子的,所有人都在想法子给他找来时路,可这个路哪儿有那么好找?他们是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的,那也未必有路,机会渺茫。而付出代价之时,便是你我的机会。” 正说话时,有一清冷女冠举起手中拂尘轻轻一扫。 海浪以吞天之势席卷而来,丘侬骂了一句娘,拉起苏箓再次御剑狂奔。 南宫妙妙冷冷一句:“守住你们那一亩三分地,少出门,出门就得有随时被打死的觉悟!” 苏箓眯着眼睛,沉声道:“这又是谁?南宫妙妙是谁?” 丘侬沉声道:“你岁数大,死得也早,不知道后来人间一对兄妹。南宫妙妙……那时候应该叫做糯。” 苏箓皱眉道:“糯?” 丘侬重重点头,“是啊!糯。” 苏箓忽然苦笑一声,问道:“我们筹划如此之久,最后看似是赢了,其实只是让一个刘景浊不在此时世而已吗?” 这他娘的,随随便便出来一个,都是大罗金仙了! 死了一个刘景浊,为九洲添了这么多大罗金仙,且还都不是我们这边的,这也叫赢? 丘侬呢喃道:“赤帝加冕之后,或许会大有改观。” 一艘飞舟终于落在了却源山,山下湖中被寒冰包裹,楚廉背着两把剑,刚刚割破自己的手腕,正在接血水。 而朱慧冉,就躺在一边,已经没有多少生机了。 刑寒藻瞬身过去,皱眉道:“夫人呢?” 楚廉看了一眼湖那边,轻声道:“里面呢,在跟水神聊天儿。” 顿了顿,楚廉忍不住说了句:“师娘……跟水神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邢玉川满脸好奇,问道:“这都没打起来?” 楚廉接了一碗血,略微沉默之后,问道:“寒藻,玉川,你们有没有想过,孙前辈呢?连寒藻都不知道的事情,玉川更不知道了吧?我师父究竟给孙前辈交代了什么?” 邢玉川一愣,“我师父还在京城。” 刑寒藻接过血碗走去朱慧冉身边,没好气道:“行了,待会儿再说,快瞧瞧这姑娘怎么样了。” 楚廉的血,与她的娘亲一样,对生灵有续命复苏功效。 候怕紧紧抱着朱慧冉,眼瞅着那一碗血灌入朱慧冉口中,可过了片刻,却不见她面色有半点儿好转。 楚廉皱着眉头,沉声道:“要是我的血都没有用,恐怕……” 但此时,朱慧冉忽然睁开了眼睛。 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回光返照。 少女冲着候怕咧出来个笑脸,轻声道:“这下好了,咱们都解脱了,你……你去求求师父,他肯定有法子能解这太岁的,哪怕是做个凡人,起码也能死,是吧?要是不行,以后自个儿打好伞,别晒着啊!他说得对,我偷吃仙丹,这是我的果,我得自己受着。” 话音刚落,朱慧冉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别……别哭啊!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是想做一只未开灵智的鸟。” 说罢,姑娘便闭上了眼睛。 候怕只是抱着朱慧冉,没有哭声,但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实在是这几年失去的人太多了,见了太多人在眼前死去。楚廉与刑寒藻,也只能站在一边,就静静看着。 “候怕,我倒是有法子能救她,就看你愿不愿意付出这个代价了。” 也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道声音,刑寒藻眯眼看去,而候怕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大声喊叫:“愿意!什么法子,我愿意!” 有个清冷道姑带着个年轻人缓缓落地,刑寒藻与楚廉对视一眼,心说这下坏菜了,待会儿不打起来才怪呢! 南宫妙妙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你吃了太岁,这么些年,你自己就是太岁了,用你的命可以救她。” 候怕没有一丝迟疑,“好!要怎么做?” 南宫妙妙淡然道:“简单,将你的本源过继给她就好了。” 邢玉川皱了好半天眉头了,终于是忍不住一句:“前辈,这样有意思吗?” 未等到南宫妙妙答复,候怕率先说道:“有!有意思!” 说着,候怕擦干净了眼泪,挤出个笑脸,说道:“待会儿她活了,烦劳帮我告诉他,候怕太懒,没她帮忙打伞的日子,候怕过不下去。” 然后就瞧见候怕将手按在朱慧冉后背,本源在缓缓输送,一人的生命之火在缓缓熄灭,一人的,在死灰复燃。 湖底下,两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也在看着外界动静。 龙丘棠溪笑道:“美道姑学坏了,在试探人心。” 那位水神根本不在意外面的事,只是看着龙丘棠溪腰间的酒葫芦,轻声道:“能给我喝吗?” 龙丘棠溪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行。” 但又单独取出一壶酒,“你喝这个。” 那位水神明显气得不轻,白眼道:“你们就一模一样!他也是这德性!喝口酒而已,至于吗?” 龙丘棠溪撇嘴道:“至于!酒壶无所谓,酒葫芦只能我跟他喝!哎,你的意思是他有酒喝?” 水神单手托在靠在冰面上,点头道:“当然有啊!人家在两界山种小麦种高粱,自个儿挖矿石冶铁,你能想到的,人家自己都做了,还自个儿酿酒呢!我估计玄女姐妹就是喝了他的酒,于是先后下凡间去的。” 第910章 醒神(下) 这愣小子是说干就干,拎着夹鞘刀照着人就砍啊! 结果可想而知,给人随手一巴掌扇得晕头转向的。 刑寒藻黑着脸,暗骂一句死孩子,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虎头八脑的。 结果邢玉川起身之后还骂骂咧咧的:“这哪儿来的道姑?长得怪好看的,办事儿怎么这么不靠谱儿?先救这个,好,救活了,又让这个救那个,你他娘……” 南宫妙妙并指一抹,邢玉川……没嘴了! “寒藻,你这是亲弟弟吗?怎么这么烦人?” 刑寒藻尴尬一笑,摆手道:“是我养起来的,但不是亲的,南宫道长海涵啊!” 也就邢玉川那愣种没闹明白,南宫妙妙是在说笑呢。 结果朱慧冉磕头不止,哽咽道:“我嫁!我嫁他,前辈救救候怕,好吗?” 南宫妙妙沉吟一声,叹道:“看来人家刑大少是不愿娶你,也罢,那就换个法子吧。钟槐,把药拿出来。” 身后年轻人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玉瓶,然后倒出来一枚药丸子。 钟槐走上前,对着朱慧冉说道:“这是一枚仙丹,家师生前炼制的最后一枚丹药。人族服用可起死回生,妖族服下,能一步登楼,最低也是登楼,若是福缘够,一步开天门也说不好。” 将丹药递给朱慧冉,钟槐说道:“姑娘喂他吃下,即可起死回生。” 楚廉与刑寒藻对视一眼,后者心说美道姑不是这样的人啊!这怎么……难道是上次青椋山被山主伤心之后,性情大变了? 而邢玉川那个憨货,居然对着南宫妙妙一抱拳。 这死孩子怎么还是这么耿直啊? 就是此刻没嘴了,不然定是什么方才错怪前辈了,想都想得到。 刑寒藻跟楚廉此时都看出来了,候怕根本就没死,就是耗费本源过多,晕了而已。 南宫妙妙什么时候也有这种恶趣味了? 看着朱慧冉接过丹药,南宫妙妙便淡淡看着,看她会做什么选择。 一枚可以拔高自己数境的丹药,与救下朝夕相处少年,好选也不好选,主要得看在朱慧冉心中,到底是长生诱惑大一些,还是候怕更重要一些。 没想到朱慧冉与候怕一样,没有半分迟疑,拿到丹药之时便将其塞入候怕口中。 南宫妙妙笑着摇头,轻声道:“雷鸟体寒,用了太岁,她就不必再遭受寒气攻心之苦了。候怕没了太岁,也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修炼,且不再惧怕日光。” 说着,南宫妙妙看向楚廉,轻声道:“但那枚丹药,应该是你的,现如今救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觉得可惜吗?” 楚廉摇了摇头:“有情人没有不相干的,只是……丹药怎么就是我的了?” 此时钟槐迈步上前,对着楚廉重重作揖。 “在下钟槐,曾在离洲赤城山下与刘山主相识,姜柚认识我。我年幼时有一难,是一棵槐树替我挡灾我才能活下来,如今槐树已经不在了,这个恩情,只能报予楚兄,丹药本是给楚兄预备的,没成想,用不上了。” 南宫妙妙玩儿够了,于是想往冰湖去。 吓得刑寒藻赶忙上前,“南宫道长……这个这个,还是别去了吧?” 南宫妙妙转过头,淡淡然道:“怎么?怕我跟你们夫人打架?真打起来,现在她也未必打得过我。” 结果忽然之间,却源山上飘起了雪花。 有剑光紧随其后,冲天而起。 南宫妙妙叹道:“这下势均力敌了。” 她转过头,轻声道:“钟槐,你是与我去往中土,还是留在这里?那个杨山娃此时应该到了青椋山了。” 钟槐笑道:“我还是先去中土吧,这里也用不上我了。” “等等。” 冰湖之中,有声音传来。 声音刚刚落地,一道倩影已然落地。 刑寒藻疑惑道:“夫人?怎么换衣裳了?” 但“龙丘棠溪”看了一眼刑寒藻,摇头道:“你家山主可不乐意我被你这么叫,我不是龙丘棠溪。” 刑寒藻嘴角抽搐,不是夫人,那就是水神了。 可……这长得也太像了吧? 她的脸蛋儿更胖一些,气质更冷一些,细看之下口鼻还是有些差异的,但那双如敛星河于内的眸子,简直一模一样啊! 最像的就是这双眼睛了! 南宫妙妙抬起头,冷声道:“干嘛?” 水神冷哼一声:“真会招人。那场天下大会龙丘棠溪去不了,你去吧。她说,让你尽量坐上那把椅子。” 南宫妙妙淡淡然答道:“水神不也是一样。” 但那水神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不一样。我只是单纯的不服输,都学剑,凭什么能与剑神争锋的只能是他?” 南宫妙妙点了点头:“嗯嗯。” 要多敷衍有多敷衍啊! 扭头就走。 但南宫妙妙心湖之中传来一句:“对她来说太残忍,只能告诉你了,别瞎费功夫了,他回不来的。两万多年前两界山倾倒之后,他便是一盏油灯了,灯油有限,越靠近现世火苗越微弱。我死之前,在那条光阴路上往下找寻,几乎是翻了个遍,一样没找到他。你难道看不出?越到后来,他越虚弱了?” 南宫妙妙回过头,问道:“有什么事情,比这天底下有神灵更扯?” 水神哑然失笑,“这算是答案?” 南宫妙妙已然消失。 这就是答案,天底下有神灵这么扯的事情都存在,那一个远游万古的人回来,还算扯吗? 可说归说,事实就是如此啊! 龙丘棠溪与南宫妙妙寻遍了古人,从未有人在甲子之前的八千年内,见过刘景浊。 刘景浊最近出现的一次,恐怕就是一万多年前拎着半座水府到了鸿胜山了。 水神呢喃一句:“倒也有道理,希望吧。” 邢玉川瞪大了眼珠子,怎么走了?我嘴呢?把我嘴还来啊! 水神一挥手,将邢玉川的嘴长了回去,但立时说道:“你少说话,我最嫌人烦。你们两个,有想问的就问。” 楚廉赶忙问道:“我师父,还好吗?” 水神淡然道:“独守万古,能好吗?换你试试?少问这些知道了也无能为力的,问点儿实际的。” 刑寒藻点了点头,问道:“醒神王朝是靠着水神建立的?”火山文学 水神点头道:“大概是,但与我无关,多半是什么人的谋划,想利用我做些什么。我也没求着他们让我复苏,死人复生尚且艰难,又何况神灵。” 刑寒藻便又问道:“我家夫人,真不是你的转世身?” 水神摇了摇头,“我死的彻底,没有转世身,她是因为天生亲水,且得了我的神意,故而长得像我,气人的是还比我好看。有了我的神意,再收服我的佩剑,自然轻松。” 刑寒藻干笑一声,心说这与想象中的神灵,天差地别啊!神灵也会开玩笑? 只因为她龙丘棠溪练剑,以至于没人发现,站在水道最前的人,如今是她。 按炼气士的话说,龙丘棠溪已是一方道主了。 刑寒藻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家山主让我师父在青鸾洲开宗立派,如今师父又在醒神王朝京城,是要干什么?” 水神气笑道:“神灵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但此时,刑寒藻传音问了句:“十万大山的深渊紫气,是怎么来的?” 水神微微眯眼,这小丫头还真会问啊! “你确定要知道?按龙丘棠溪的记忆,刘景浊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才重伤险些身死的。当时已经算是死了,若非龙丘棠溪以一道魂魄与人做交易,刘景浊已经死了。” 刑寒藻一愣,“你能读夫人记忆?” 水神淡淡然道:“我想夺舍也就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何况记忆。更何况……” 有些记忆,看得我都脸蛋发烫,果然啊!人族,少不了那房中事。 最后,刑寒藻问了句:“为何不夺舍?” 水神一笑,这个问题有意思。她想了想,答道:“假如你有个大罗金仙境界,一百年就能把这天下走个遍,我是说一城一池走个遍。那一千年,你就可以走个十遍。世道在变,天下在变,变来变去也还就是那样。你把整个人间逛一百遍,也才花个一万年光阴,那剩下的时间呢?你知道在人间没有人族之前,我们又有多少个十万年吗?等把天上地下全逛遍了,干嘛去?” 不止刑寒藻,连邢玉川都愣住了。 想起来都可怕,对我们来说极其广袤的人间,对他们来说,充其量就是一座城。大街小巷逛了无数次了,能不腻吗? 刑寒藻深吸一口气,“你还没有答我的问题。” 水神淡淡然道:“知道不知道,系不大了,人能去从前,是因为从前切实存在过。而尚未绘制出来的未来,谁能知道?若刘景浊回得来,这个答案你自会知道,若他回不来,你们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记得很早之前趴在天幕看人间时,曾听到有人说,万一我们的天下,只是一粒浮土呢? 水神扭头去往湖中,同时说道:“她破境,要四十九天,你们等不住就先行离去吧。” 而此时,醒神王朝京城之中,孙文惇找到了妯染。 他开门见山道:“神已醒,楚廉已然登楼,楚衢留下的东西,是不是该交给我了?” 妯染皱眉道:“前辈何必如此语气?” 孙文惇微微眯眼,冷声道:“你指望我与一个拿儿子做交易的人用什么语气交谈?” 妯染苦笑道:“他也没法子,只有这样才能让刘山主愿意护着楚廉。” 孙文惇冷声道:“那你们就太看不起少主了,当年他告诉我,若楚廉不想,谁也强迫不了他干什么!” 第911章 甲子 甲子年正月初一,斗寒洲破烂山开办第一次青云会。 各方天骄齐聚,炼气士、武道众人,人山人海。丹、符、器、阵、咒、卦一应俱全。 作为东道主的姚放牛,亲自端着玉盘走出来。 看着山下潮水一般的修士,姚放牛微微一笑,将玉盘摆放于高处,落下之后便高声道:“玉盘之中,有三把钥匙,一枚以半两钱熔铸而成,一枚以五铢钱熔铸,还有一枚,是以泉儿熔铸而成。三把钥匙,既是本次大会魁首的奖励,也是能开启我破烂山宝库各一次的钥匙。诸位天骄,能否拿到钥匙,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下方人潮之中,不乏有四洲修士。 有几人看着姚放牛,不住地嘀咕:“宗主才是个合道修士……这也算九洲最富的山头儿?就不怕被人打家劫舍?” 一边有个年轻人冷声道:“住嘴,别惹事!” 果不其然,姚放牛落座没多久,一道剑光便坠落台上。 剑光尚未消散,又有人手持三尖两刃刀凭空出现。 方才说话那人长大了嘴巴:“这……大罗金仙不要钱是吗?” 结果有人说道:“还没完呢。” 果不其然,又有一位剑客持剑落地,三人站成一排。 其余二人在四洲没什么名声,但这张五味……名声大了去了! 此时有人说道:“青椋山笑雪峰主张五味,青椋山客卿李怆、客卿牧沉桥,三位前辈坐镇大会,若有宵小,趁早绕行。” 下方一片哗然,上面也差不多。 张五味皱着眉头,沉声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了我们青椋山客卿的?” 牧沉桥淡淡然一句:“刚才,回去让寒藻把我们名字加上呗。” 李怆更是直接,“我跟刘景浊是结拜兄弟,当个客卿怎么啦?委屈你了张峰主了?” 张五味气笑道:“你们这是给青椋山拉仇恨!” 后方的姚放牛微微一笑,轻声道:“张老弟,这不是拉仇恨,这是给那狗屁天朝看一看,咱们人都在这儿,大过年的,他们要是放臭屁,咱们就冲杀上去!” 是啊!今日正月初一,的确是大过年的。 结果有个背剑女子御剑落地,笑着说道:“别着急啊!还有我呢!” 九洲修士一片哗然,传说中的陆青城! 那场大战,龙丘家主战死,轩辕城主重伤,三人只剩下陆青城了。 留在此地的四洲修士个个嘴角抽搐,一场大会而已,至于吗?这都四个大罗金仙了! 有个老者笑着摇头,叹息道:“还没完呢,带你们来赴会,就是让你们瞧一瞧,中土九洲,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般模样。不要觉得中土封闭八千年就弱了,他们只是暂时底蕴不足,后继无人而已。再过一甲子,中土神洲还是与从前一样,天下最强!” 老者身边站了个年轻女子,女子轻声道:“师公,还没完?” 话音刚落,便又有一道身影落地。 那人一身青衫,腰悬一刀。 庐江道人李泥丸! 五位大罗金仙! 老者叹道:“瞧见了吗?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大会,这是在震慑那位赤帝,也是在震慑我们海外四洲的修士。” 此时陆青城笑盈盈道:“我不是青椋山客卿,但我师叔是青椋山主。” 话是冲着天幕说的。 然后大家都在等李泥丸说话了,他想了片刻,说道:“反正沾点儿关系。” 随后有人说道:“那就先看小辈们的争斗吧,话先挑明,可随意登台,但生死自负。” 张五味皱眉道:“这样就没有意义了吧?” 姚放牛淡淡然一句:“张老弟,都是炼气士,做什么选择就要担什么后果的。只要不是虐杀羞辱,我们不会管。” 张五味摇了摇头,“不,我会管。” 姚放牛叹息一声,有些人的脾气就是这样,已经不再是心湖如镜,但他始终心存善念。 “想管就管吧,我也拦不住你老人家。” 五人先后落座,陆青儿坐了没多久便起身,跑到姚放牛身后,问道:“姚宗主,夫人呢?” 姚放牛板着脸,没好气道:“贼丫头,我也给你提个醒啊!你是陆青城了,学好点儿,别瞎偷东西了!” 陆青儿讪笑着收回手,“怎么会,姚宗主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但回身时,身上已经多了好几样东西。 陆青儿心说本姑娘偷了上下十万年了!这改得掉吗?要是能改,我陆青儿就是圣人了! 不敢偷的人就一个,我那好师叔呗! 坐回原地,陆青儿不住的回想着再次见面。 什么叫剑术无敌?那才是啊! 下方腾出来了六十四方擂台,一方擂台少说占地方圆千丈,至少百人登台。 但这些擂台,最终只能留下最后十个掉落的人,这剩余的六百四十人,再次打乱,于六十方擂台乱。等摘出了六十四位优胜之后,再次打乱,于三十二处擂台两两对战。六十四拔三十二,三十二拔十六,十六拔八人,最后这八人,就得车轮战了。 规矩定得很随意,说不定下次就改了。 小孩子打闹,没啥好看的。 李怆看了一眼天幕,问道:“徐瑶去了?” 姚放牛点了点头,“去了,那把椅子,龙丘棠溪抢得来,我们的椅子也就留着。龙丘棠溪要是抢不来,我就去他娘的,破烂山不在那宗门之中!” 牧沉桥笑道:“估计参会的那几个,跟你想法一样。” 也是此时,众人纷纷扭头儿往东边看去。 张五味咧嘴一笑,陆青儿也是。 李怆咋舌不已,破境大罗金仙,这么容易的吗? 七七四十九天,远远未到啊! 李泥丸伸出手掐指一算,疑惑道:“龙丘棠溪没来。” ………… 人间最高处的那道天门,自从戊午年一战之后,已经消失。从前的玉京天,只剩下残破不堪的十二楼了 相比于破烂山的热闹,此地十分冷清,人少得可怜。 到此的宗门就没几个,十大王朝之中,也就只有向天朝俯首的来了。 但上一次天下大会,抢了椅子的人,活着的都来了。 几乎全是女子。 忘忧、龙丘洒洒、徐瑶、刘小北、桂祘、秋暮云、柳初言。以及两道看不真切的虚影。 若按这样站队,七位女子都不会向着天朝。除却两道虚影外,另有三把椅子,一把归属于姬闻鲸,而挂壁楼与摩珂院…… 众人正在想,由谁来接替这两人,结果此时,有个目盲僧人缓缓落地。 行目来了,那就只剩下一把椅子了。 龙丘洒洒环伺一周,笑道:“这都是自己人,狗屁赤帝!吃屁去!” 正此时,一行人先后出现,来就站在了玉京楼下。 刘御空看了一眼,叹道:“至于这么冷清吗?看来大家是都不想好好过啊?” 刘御空一马当先,身后左右护法,再后方有九个年轻人。 而孟休,则是与一个拄杖老妪站在一起的。 孟休笑道:“是有些冷清。” 此时璃月吕夭、朱雀高慧耀、以及西花王朝的太上皇杨斛、大凉皇帝,尽数俯首,口尊赤帝。 杨先并未到此,也只能是那位簪雪城主顶着太上皇名号来了。 桂祘面无表情,压着怒气,是真费力啊! 但此时,那两道虚影居然走向刘御空,一样抱拳,口尊赤帝。 龙丘洒洒皱着眉头,沉声道:“我以为是什么人呢,模样都不敢露出来,过分了吧?” 刘御空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二位就不必遮遮掩掩的了,让龙丘家主瞧瞧,你们究竟是谁。”火山文学 身型略高的影子点了点头,身上迷雾逐渐消散。 此人真实面目,是个中年人,武道中人! 他笑着抱拳,“在下瘦篙洲柴伏。” 柴伏?怎么没听过,哪儿冒出来的? 可要是刑寒藻在此,肯定知道柴伏是谁。 刘景浊东去拒妖岛,落地瘦篙洲时,曾遇到一位武道中人,那人自称金萍国人,名叫柴伏。 另外一道虚影也往前走了一步,身上迷雾逐渐消散。 徐瑶立时眯起眼睛,冷声道:“是你!” 那人一身粉色长衫,笑个不停。 “我认识徐姑娘?” 龙丘洒洒也好奇,问道:“徐姐姐认识他?” 徐瑶冷声道:“你姐在龙虎山斩了的淫贼,就是他。” 可是……玄岩怎么会让这二人坐上椅子? 此时刘御空微微一笑,说道:“因为玄岩前辈瞧见的迷雾之下,是别人。” 刘御空一挥手,十二把椅子凭空出现。 “诸位,先落座吧,再等一炷香,人要是不来,我就差人补位了。” 孟休随后说道:“有人换把椅子坐吗?” 忘忧冷笑一声,问道:“你哪儿来的脸皮?你觉得……” 话未说完,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走了出来。 桂祘一皱眉,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刘小北神色淡然,冷不丁一道剑光斩去,与孟休并肩站立的老妪当场魂飞魄散。 “天帝之女?谁认你做女儿了?” 刘御空微微眯着眼睛,刚想开口,却听见刘小北说道:“你们是不是少个人了?” 那位赤帝瞬间变作笑脸,“对,少个人了,前辈有兴趣?” 刘小北点头道:“有。” 第912章 你们谁说都不算 粉衣青年瞪大了眼珠子,咋舌道:“哎呀!这位大美人过来了,我以后待在大先生这边也不会寂寞了。” 孟休侧脸看了一眼,心说你还真是作死啊!她都敢调戏? 可让孟休诧异的是,刘小北对这调戏言语充耳不闻,反倒是对着刘御空说道:“今日我护你不死,但我有我的目的,你拦我,我就杀你,不信你们可以试试谁能拦住我。” 话说得清楚,也是刘小北的风格。 但此时局面,是龙丘洒洒等人万万想不到的。 看着刘景浊长大的景炀秋官,会倒戈去往天朝? 桂祘缓缓拔出佩剑,冷声道:“那日龙丘棠溪说过,谁倒戈去往天朝,她与谁不死不休,我也是。” 刘小北神色淡然,“那你出剑试试。” 试试就试试,我桂祘长这么大还没有不敢干的事情! 剑光骤起,径直,毫不花哨,也极快。 孟休一挥袖子,将众人挪去一边。但刘御空就站在刘小北身后,满脸笑意,丝毫不惧。 果然,刘小北都未抬手,只是看了一眼而已,桂祘的剑光便轰然破碎。 然后,一只玉足轻轻抬起,再放下而已,人间最高处下沉千丈! 桂祘面色凝重,这种压力,她只在师父身上感觉到过。 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真动起手来,让你连还手机会都没有! 就连孟休也脸皮直抽搐,要是那日刘小北参战,那位教祖能撑几剑? 但很明显,刘小北不会对天庭出手。 这种感觉,上次还是在只有八成实力的陈灵舟身上感觉到的。 很显然,刘小北的压力要远胜于陈灵舟的。 不愧是天底下唯一一尊活着的真神啊! 粉衣青年脸皮抽搐,再也不敢往刘小北看去了。 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这种存在,为何要偏向于天朝呢? 孟休以心声问了句:“前辈何意?” 刘小北传音答复,语气平缓。 “你让我在北海见到了他,那我就要看个真切,寻个当年真相。别拦我,生灵涂炭的罪过我不怕担着,我也担得住!” 那年刘景浊还在拒妖岛,本该南下护着青椋山的刘小北,被一道紫气身影拦在了北海。 孟休长舒一口气,变作笑脸,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聊吧。” 而此时,刘小北也在传音刘御空:“我给你助长声势,咱们做个交易?” 刘御空喜笑颜开,传音答复:“前辈说了算!” 此时孟休指着那十二把椅子,轻声道:“这处人世间最大的宗门,是刘景浊的心血,也是我的心血。今日天下大会就两件事,其一,天下大运为赤帝加冕,其二,人间最高处,由谁来做主?” 桂祘等人,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连桂祘都无力再出剑的人,此时是在他们那边的。 原本的势大,一瞬间变作了势弱。 柳初言苦笑一声,呢喃道:“怎么没了他,我们像是没了主心骨啊?” 龙丘洒洒则是不住地回头往东看去,姐姐怎么还不来啊? 孟休自个儿扯来一把椅子坐下,淡淡然道:“来不是与你们吵架的,九洲看似有众多大罗金仙,但多数终究不是自己修来的,海外四洲虎视眈眈,教祖的天庭也子啊看着,我们开战还是在内耗。天朝已立,甲子年加封赤帝,天下当定!” 第913章 甲子太平 正月初一,从前的人间最高处有一场清冷大会,天下大会。 孟休明显察觉到了十万大山的异动,他是真的没想到,玄岩居然留了一手。 虞河一步跃下,到现在也才是个金丹修士,还是借助开天才得以结丹的。 但修为境界,并不妨碍这十二个年轻人能与从前那十二人一样主持公道。 陆青儿诧异道:“这不是客栈的那小子吗?” 虞河点头道:“是,我是青椋山修士,但我也是玄岩道长的唯一亲传。” 站在刘御空那边的几位皇帝,其中璃月女帝最为开心。 因为有个身着道袍的女子已经落在了她的身边。 终于是见着了个真正的自己人,吕夭委屈的不得了,轻声道:“你怎么才来。” 南真拉起吕夭的手,轻声道:“没事儿,我来了,放宽心。” 这十二个年轻人,境界最高便是南真了。 虞河淡淡然一句:“南宫道长,桂宗主,还有孟休、赤帝,以及小北前辈,我们来主持这个公道,你们有人不愿意吗?” 南宫妙妙淡然道:“我说了,这场仗我们不打。” 虞河点点头,看向孟休,眯眼问道:“老贼,你呢?” 这就很恩怨分明了,我即便是以那十二人的传人身份出现,但这不妨碍我喊你一声老贼! 孟休眯着眼睛,笑道:“玄岩老道应该去做皇帝啊!这一手制衡之术,玩儿的那叫一个熟练。” 我以人间安危为筹码,要胜这一局。 没想到,玄岩以十万大山为筹码,要平这一局! 龙丘洒洒看了一眼虞河,大致猜到了什么。 这家伙手里肯定有让孟休忌惮的东西,否则这老贼不会如此好说的。 虞河往孟休身边走了两步,又问一句:“你呢?” 说话之时,十万大山深渊底部,有个紫色身影缓缓抬起了头。 那道身影冷冷开口:“借我之手逼迫刘景浊提前开天,在我要吃刘御空前,又借着那十二人将我镇压,扶持刘御空上位。你这手驱虎吞狼又射虎,是真厉害啊!” 孟休额头已然渗出汗水,但他还是看向虞河,沉声一句:“你敢吗?” 虞河淡淡然道:“看来你不明白一件事,要是谈不拢,双方开战,天外伺机卷土重来,人间一样会荡然无存。既然说来说去日后做主的都不是人族,我也无力与其余势力较量,那我只有能咬死谁便咬死谁了。” 孟休叹道:“你倒是比刘景浊果决多了,青椋山若是让你接任山主,定然会更上一层楼的。” 这话说的倒是孟休心里话。 虞河神色担任,转身坐上了一把椅子,道:“你可以试试,动我身边的人试试。” 孟休摇了摇头,“好,人间最高处,你们说了算。” 十万大山处,十二冰雕再次光华流转,方才微微泄露的紫气被尽数收回,十万大山重归于寂。 南真拍了拍吕夭,走去虞河身边,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 剩余十人依次落座,看起来这十二把交椅,今日参会之人,无人能坐了。 虞河看向杨贞,说道:“该参会却未参会的人,都得来。各大山头儿、大罗金仙,一个都不能少,烦劳杨姑娘喊人。” 但此时,桂祘撇了撇嘴道:“你们慢慢玩儿吧,我先走了。” 虞河无奈道:“桂前辈,权当为了山主,等一会儿,很快的。” 但众人都不知道,这十二个年轻人,怎么把人全喊来? 直到杨贞取出一炷香,将其插在半空中,众人这才明了。 当年参加天下大会,点了香的人,只要还活着,就不得不来。 于是乎,这人间最高处,一瞬间便多了数十道虚影。 才到陪都的赵坎,稀里糊涂的,心神便到此处。 还有李泥丸,也不得不分神至此。 片刻而已,人已经到齐了。 虞河缓缓起身,开口道:“诸位,无规矩不成方圆,开天之后,到今日已经是第六个年头儿了,炼气士随意欺压凡俗王朝,这种事情,该停了。这座人间最大宗门,必须要立,我们十二人只立规矩、做调停,其余事情由议事决定。” 九洲大罗金仙皆有一道分神至此,张五味看着虞河,面色不悦,问道:“那谁说了算?” 虞河心中苦笑,可他也没法子。 “谁说宗门一定要有个宗主的?人间最高处无需宗主。” 顿了顿,虞河说道:“今日大家都在,那我们得先定下规矩,若有人不守规矩,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就一条,炼气士不得随意干涉凡俗事务。这个随意,我们十二人说了算,凡俗事务究竟是什么,也是我们说了算。” 桂祘飘飘然一句:“小虞河,即便人家不守规矩,你又能如何?” 虞河笑道:“谁不守规矩斩谁。” 桂祘摇了摇头,笑道:“不是我说啊,就你们十二个小东西,斩的了谁?我倒是可以帮忙,宗主我来当就行。” 虞河又是一笑,随即伸出手,手掌之中多了一道令牌,上刻一个子字。 随后十二人各自取出令牌,正是十二地支。 虞河将手中令牌轻轻抛起,其余人也做同样动作。等十二令牌越来越高,忽然之间,令牌变作了十二把形色各异的剑! “这十二剑,是八千年来我们的师父在十二楼炼制而成,这就是我们主持公道的底气,即便杀不了大罗金仙,重伤总是可以的。” 话锋一转,虞河淡淡然道:“诸位,这十二剑不会轻易落向人间的,此时能否好好坐下谈了?” 既然如此,那就谈呗! ………… 等一炷香烧完,这场天下大会,也算是草草结尾了。 人间最高处也就只剩下十二个年轻人。 那座残破不堪的十二楼不会被修缮,十二人会给有一道神念坐镇此地。 至于这座人间最高处,到最后还是谁说了都不算。 虞河坐在云海边缘,呢喃道:“其实山主夫人来了也镇不住,何况一个半吊子赤帝了。” 南真点了点头,即便不想承认,但能镇住这地方的,除了师父们,就只有一个人。 可惜,那人死了。 要说今日谈成了什么,也就唯独一个景炀王朝与大瑶王朝撤军,天朝势力与剩余五大王朝互不侵犯,井水不犯河水。 秦惊拎着剑走来,走到了杨贞身边。 “可是,我们这十二把剑,又能撑多久呢?” 炼剑八千年,炼出来的剑,却只能用一个甲子。除非甲子之后十二人尽数破境大罗金仙,可这……可能吗? 虞河看着人家,思绪回到了一场梦境之中。 那是在梦中修行,玄岩说了几句话。 “虞河,我知道你向着青椋山,但这一甲子,即便背负骂名,你也要秉持公道之心。也就是一甲子,甲子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我们之所以收徒,一是将一身本事传下去,二,其实就是死了十二条看门狗,多出来十二根搅屎棍。九洲开天之后,定然会实力暴涨,但这只是明面上。而实际上,九洲就是养了八千年的一块儿沃土,要开荒耕种,得我们自己来。若是无法安定,别说长庄稼了,能不能再耕种都不好说。”火山文学 一甲子,九洲需要这一甲子的太平! 十二人中最是无趣的言庆生忽然开口:“虞河,这下你回不了青椋山了吧?” 梅毅叹道:“我作为景炀王朝的子民,我就回得去了?回去不被骂死才怪!” 杨贞看了一眼吕童,问道:“傻大个,怎么不说话?” 吕童欲哭无泪,嘟囔道:“我怕被白桃打死!” 有个书生气极重的年轻人叹道:“说得我能回神鹿洲一样,二小姐可盯着我看了好久呢!” 袁信中推了推迪雅,后者骂道:“你有病啊?男女授受不亲!” 袁信中干笑一声,轻声道:“大瑶跟景炀王朝硬气我能理解,你们贵霜皇帝咋个忽然这么有种了?” 迪雅白眼道:“丘横是我儿子吗?我哪儿知道去!” 后面几人都面带笑意,其实都一样。 虞河缓缓起身,取出十二壶酒,轻声道:“这是我们……三掌柜酿的酒,剩的不多了。喝了酒,咱们接替师父们。他们守了八千年,我们守一甲子而已!” 年轻人们站成一排,中土三人,青椋山虞河、积风山杨贞、东海梅毅。青鸾洲袁信中、拒妖岛秦惊、瘦篙洲南真、浮屠洲素羽、婆娑洲迪雅、玉竹洲鲁壶源、斗寒洲吕童、离洲言庆生、神鹿洲杜代行。 前十二人已死,后十二人,求甲子太平! ………… 此时的却源山,两位几乎长大一模一样的女子坐在一起,面前是一幅画。 水神问道:“准备好了吗?”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顺便问了句:“按我的记忆,你推算得出我妹妹的生父是谁吗?” 水神摇头道:“太少,推不出。不过那个龙丘洒洒身上有一种极强的木属气息。还是少管别人了,准备你的吧,即便只是画中游,对你损耗也不会小。我只是一道神念,护不住你的。”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走吧,画中游。” 「没下雪…………」 第914章 小阁主 天下大会之后,桂祘把傀山交给了石耐寒打理,自己带着个从贵霜皇宫抢来的女子往南赡部洲豆兵城去了。 有件事情,她没告诉任何人。 三年多前,白小豆骑着墨麒麟到了豆兵城,落地之后,就说了一句话。 我要做清溪阁主! 桂祘都懒得理她,即便是小师弟最疼爱的闺女又如何?清溪阁可是黑道儿,姜柚那丫头接我的手还差不多。 但也不好直接拒绝,小师弟离世不久,不能让那丫头觉得师父一死,就没人疼她了。 于是桂祘在清溪阁三十六峰,找了三十六个四十岁以下的登楼修士,也说了几句伤人自尊的话。 “你不是天骄吗?他们都不过四十岁,都是登楼巅峰,这是第一关,打完他们,全赢了之后,再说别的。” 在桂祘看来,白小豆确实不适合学剑,更不适合做清溪阁主。 可结果,那丫头只花了七日,便将三十六天骄全打趴下了。 打趴下还不算,那三十六个小家伙居然个个对白小豆一脸崇拜,都喊上大姐头儿了。 等那丫头提着两把剑,站在楼底下喊三师伯时,桂祘开始觉得,谁说一定要调皮捣蛋的才能当阁主? 可是呢,小师弟又专门叮嘱过,不能让白小豆接手清溪阁的。 难办啊! 而且不知道怎么搞的,那群峰主居然也看上了白小豆。一个个都说,阁主你又不管我们,不如换个阁主? 造反是小事情,重要的是,桂祘也越看白小豆越顺眼了。 想来想去,桂祘便压境到了合道巅峰,只要白小豆能撑过去三十招,就答应她。 鬼晓得那丫头怎么回事,本来挨了二十七剑就撑不住了,结果第二十八剑,那丫头稀里糊涂合道了! 三十剑后,白小豆摇摇欲坠,但撑过去了。 桂祘记得极其清楚,那帮峰主跳出来护着白小豆,居然都敢跟自己叫板了。 桂祘也没法子,只能沉声问道:“小丫头,你要是去做青椋山主,没人会拦你的,但你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你接手清溪阁,你让我怎么办?” 当时白小豆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猛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石板,哽咽道:“师伯,我不想我师父困在已经逝去的光阴之中,我想让他回来,我得足够强大!” 那时,桂祘一句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可你连肉都不敢吃,怎么变强?” 就这一句话,白小豆缓缓抬起头,卷起袖子,咬着小臂硬生生撕下来一块儿肉,咀嚼了起来。 那丫头满嘴鲜血,嘴里嚼着自己的肉,含糊不清道:“现在呢?” 此时正好路过婆娑洲,身边女子往下方贵霜看了一眼,苦笑一声。 也是这一声苦笑,将桂祘的心神扯了回来。 剑光骤停,就在富楼沙城上空。 桂祘问了句:“你喜欢许经由是吧?结果他把你送到贵霜,到别人床上去了,恨他吗?” 女子沉默片刻,开口道:“之前是恨的。” 桂祘好奇无比,“现在不恨了?” 女子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不恨了,回想起来,对他我更多是爱而不得的恨,在你这里好几年,我想得最多的,还是陛下。” 桂祘嘴角抽搐,骂道:“贱骨头!” 说是这么说,但桂祘还是一个瞬身到了贵霜皇宫。 丘横坐在自己的书房,也在对着一幅画发愣。画上那人,是被人抢走的贵妃。 “啧啧啧,你这人也没吃过什么好的啊,都给刘景浊带走了,即便还回来,你还要吗?” 丘横猛地回头,瞧见桂祘之后,略感诧异:“桂剑仙?” 桂祘淡然道:“答话!” 丘横笑了笑,反问一句:“你说刘景浊拐走了我闺女我都信,拐走我夫人,虽然亲眼看到了,我还是不信。我老了,她要是能回来,我也不可能让他当皇后,至多就是退位,去跟她游山玩水。” 桂祘满脸嘲讽,“你就多余抢皇位。” 丘横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话音刚落,桂祘消失不见,变作另外一个女子。 “当年的刘景浊是我假扮的,愿意要就留着吧,你说得对,你活不了多久了。” 离开婆娑洲,桂祘继续南下,大罗金仙独自跨海,逛花园似的。 即便是南下赡部洲,其实也用不了多久。 但落过千岛国时,她忽然眯起眼睛,瞬间落下一道剑光,将那海域劈出万里沟壑。 海水之中,有一道剑光慌忙逃遁。 桂祘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当是谁伤了她,原来是你这道剑符啊!我小师弟没来得及捉拿你,被你借着开天又升一境,现在还想跑?” 又是数道剑光落下,简直是落下一座囚笼,将那剑符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自称剑妖,在千岛国附近为非作歹的家伙,今日总算是被桂祘找到了。 灯影洞天出来的家伙,符箓成精,你要上天吗? 那剑妖慌忙下跪,连声求饶:“宗主饶命,我愿重回灯影洞天,求宗主饶我一命!” 桂祘冷声道:“想活命?” 没想到那剑妖猛地抬头,满脸笑意。 “是啊!想活命,宗主大意了。” 话音刚落,一道虚空裂缝凭空出现,剑妖瞬间消失。 桂祘倒也无所谓,只是往北边瞅了瞅,淡淡然道:“回头我去试试,要多大力道能一剑劈开八荒。” 返回豆兵城后,一帮黑道中人手忙脚乱,明显在遮掩着什么。 桂祘气笑不已,“你们这帮家伙,瞒着我什么了?” 有个大髯汉子撒腿就跑,结果被桂祘轻轻抬手,一把扯了回来。 “说不说?” 大髯汉子干笑一声,嘟囔道:“其实啊,是我让焦截他们去找小阁主了,小阁主不是要去胜神洲找那个遗迹入口嘛!” 桂祘面色大变! “你们他娘的胡闹!我二师兄都被困了三百多年,让她去,不是找死吗?” 大髯汉子同样神色骤变,“啊?高端阳都被困了三百多年?我……我不知道啊!也没人告诉我啊!” 桂祘气极:“等我回来,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剑光刚刚自北方来,此时又要朝东去。 ………… 胜神洲东海,白小豆拎着一壶酒,坐在海边某处门户之前。 墨麒麟卧在一旁,懒洋洋的,但待会儿就得跟着白小豆去拼命。 这么多年了,他也懒得再劝白小豆什么,反正咱们仨拼命就是了。 是的,咱们仨,还有个他瞧不见的通天犀。 白小豆灌下一口酒,忽然开口:“小墨,这次你就别去了。” 墨麒麟猛地抬头:“你这不是瞎扯吗?我不去,你在里面碰上大罗金仙境的什么东西咋办?” 白小豆却笑着说:“碰到了那就是我的命数,但我又不认命。” 墨麒麟沉声道:“不行!” 白小豆又抿了一小口酒,笑着说道:“我记得师父以前说过个画大饼的话,他说,什么事情做不到,不是能力不够,是不够想。只要够想,那就会拼命去做,就一定会做到!”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查来查去,想回那个地方去看一眼,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这里进去,然后去那处连接半座远古天廷的地方。也只有在哪个地方,我才有可能留下一点东西,才有可能帮师父照个亮。” 说到此处,白小豆笑意不止,“小墨,有一年师父远游离洲,一趟出门过了好久才回来。到师父回来的那天,我跟师娘各自打着灯笼等在广化书院边的桥头,给师父跟柚子照亮了回来的路。” 这次我也要,没有灯笼我就做一个。 墨麒麟不知道怎么说,他是神兽,有些事情生来就知道。 逆流而上,古往今来几人能做到?但山主做了两次了! 他需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做到?做到了还想回来?那……机会简直是微乎其微啊! 想了许久,墨麒麟还是说了句:“小豆子,有些事情……” 可话没说完就被白小豆打断了。 “哎呀,我知道你想什么呢,灵犀都告诉我了。我也知道,但总得试试不是吗?付出一点儿代价,应该的嘛!” 白小豆转过头,笑着说道:“在那块巨大镜花石,我看见了师父那两百多年,我觉得应该也能看出点儿别的东西的,我得去试试。” 墨麒麟站了起来,无奈道:“随你,反正我跟着,谁叫我认你为主了呢?” 白小豆干笑一声,刚要说话,却听见有人大喊:“你个死丫头,不要瞎胡闹!” 白小豆瞪大了眼珠子,嗖一声,化作剑光钻入那道门户之中,而墨麒麟居然站在原地没动。 因为动不了。 “师伯,帮我把小墨送回青椋山啊!谢谢了。” 话音刚落,那道门户已然消失。几乎在门户消失之时,桂祘同时落地。 桂祘气得牙痒痒,瞪眼看向墨麒麟:“她胡闹你也胡闹?怎么不拦着点儿?” 墨麒麟欲哭无泪,我倒是得拦得住啊!这次她连我都不带,我比你着急好吗? “她想从这里过路,去那半座远古天廷!” 桂祘沉声道:“要是那么好去,还轮得到她吗?” 第915章 画中游(一) 迈步进入画卷之中,龙丘棠溪顿时感觉到一阵眩晕,与当年境界低微之时入一些小洞天的感觉一模一样。 可是,还远不止如此。 龙丘棠溪只觉得自身黄庭宫中天旋地转,一身灵气逆冲,身上犹如被压了数十万座大山,喘不过气,也睁不开眼。 都快撑不住了,耳边终于传来人声:“别去拨乱反正,就让气息逆流,不管是正还是反,只要通就是对的。” 龙丘棠溪闻言之后,这才收回心神,不去阻拦气息逆流。 片刻之后,龙丘棠溪惊讶发觉,原来逆流也真的能通? 缓缓睁开眼睛,水神就在身边站立,两人在一片白茫茫中,看似没有动弹,实则在疾速朝前。 此时水神开口道:“正好,借着这个给你讲个道理。此时你的气息才算真正的顺流,之前所谓的正,反而是逆。”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这个我明白,修仙者都是逆天者。” 长生也好,有那举手投足毁天灭地之力也罢,都是违背自然的,故而修行之人在凡人之中,占比少得可怜。 水神点了点头,“明白就好。对了,虽然是画卷,但还是光阴中的画卷,我们是能察觉到你的。我们容忍刘景浊是因为我们不得不容忍,对此时的你,感觉到了那就是当场抹杀,所以你不能动用灵气。” 龙丘棠溪好奇问道:“为什么不得不容忍?” 那时漫天古神,难道对一个刘景浊无能为力? 水神无奈道:“天帝与他打过两次,第一次天帝赢得轻而易举,第二次却是平手。第二场架打完没过多久,天帝就消失了。后来玄女与刘小北先后去问剑,皆败。后来……我也是一场场败退。即便是剑神走之前与他的一场交手,说到底也还是剑神败。” 龙丘棠溪瞪大了眼珠子,“不是说古神全在凌霄之上吗?” 水神笑道:“在那座两界山,他在凌霄之上又上。不过出了两界山就不一样了,寻常凌霄而已。” 凌霄之上又上? 龙丘棠溪嘴角一挑,笑道:“我还以为凌霄之上便是最高呢。” 水神淡淡然一句:“天哪儿有最高?只有更高。所谓最高,是因为走得最远的也才到了那里而已。” 话音刚落,天地清明了起来。 天地大不一样! 龙丘棠溪此时在数百丈高空之中,下方是葱郁山林,林中时有烟雾升腾。 仔细看去,那是一群穿着兽皮且披头散发的人族! 水神冷不丁呀了一声,“一不小心走远了。” 龙丘棠溪直翻白眼,长得像就算了,还一样没脑子。 只见水神缓缓抬手,挪东西似的,轻轻往右边一划。 那股子眩晕感再次传来,但定睛一看,下方已经有了城池,且有人御空而行。 水神点了点头,“嗯,差不多是在你的八万或者九万年前了!”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已然斩来! 龙丘棠溪一下子鼻子发酸,水神轻声道:“瞧见了嘛?他不讲道理,明明是你长得像我,他却瞧见我就黑脸。明明已经重伤我了,还要分身追杀。” 目光所及之处,是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手提一把八棱铁剑,瞬息之间便是几万里,追着真正水神那一通砍! 看得龙丘棠溪脸皮抽搐,嘀咕道:“他不是挺怜香惜玉的吗?” 水神撇了撇嘴,“呵呵!” 怜香惜玉?我怎么不知道?何止是我,他追着砍玄女,下手也不留情。 水神手指微微点了几下,龙丘棠溪没忍住低头干呕了起来。 瞬息之间三千万里,大罗金仙也撑不住。 龙丘棠溪没好气道:“打个招呼行吗?” 但抬头时,发现已在昆仑。 真正水神站在昆仑之巅,面色冰冷。 “我还会来的!” 说完之后,昆仑上方便有云海气旋出现,水神一步跃出,消失不见。 结果某个家伙朝着半空啐了一口,随意扎了个马尾,淡淡然道:“谁叫你抄她的脸?” 龙丘棠溪神色尴尬,水神气笑不已。 龙丘棠溪干笑一声:“怎么……他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啊!现在他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水神轻声道:“一万年出头儿吧。” 说起这个,水神便又说了句:“从你的记忆中看,这家伙简直是个色鬼,只是能自律而已。而且你记忆中的他确实很讲道理,怎么到了从前就变浑蛋了?” 龙丘棠溪满脸好奇,“怎么说?” 水神想了想,开口道:“他说好好讲讲道理,就是一剑。” 龙丘棠溪一愣,“那要是不讲道理呢?” 水神黑着脸,“你瞧见了,不讲道理就是往死了打。不过唯独对剑神与雷神,还算客气。”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没明白吗?” 水神转过头,“明白什么?” 龙丘棠溪笑道:“这个地方不需要他讲道理,他的肩头也没有那么重的担子,不必考虑别人如何。故而,他无拘无束。” 远古天廷拢共就那几个人,动不动就去两界山找人打架的,其实也是几个喜欢打架的。 水神笑道:“去两界山瞅瞅?” 龙丘棠溪点头不止。 结果又差点儿吐了。 远看两界山,与画中不太一样,像是一只手掌。此时算是牛贺洲地界,故而瞧见的是手背,掌心是朝着西海的。 位置挪了挪,到了侧边,此时看起来与从前见到的画卷就很相似了。 水神伸手拦住下半截山,问道:“现在与你记忆中的画卷一样了吧?” 龙丘棠溪点头不止,“是啊!难道两界山一直在下沉?” 水神点头道:“是,所以他的实力也在慢慢减弱,恐怕最后至多只能算是凌霄之上了,或许直到两界山倒塌也没更上一层楼。若是更上,便超脱我的认知了,也没理由困在这里。” 难怪,难怪后来会有那么一幅浑身是血的画。 中指尖上,大约方圆几十里,是一片大好山林。 龙丘棠溪缓缓落地,走到悬崖边上时,一眼就瞧见了一棵海棠树。树底下靠着一把木剑,还有个盖了一半的屋子,还有个赤膊披发的青年人在炮制木头。 水神插嘴道:“我能让你看的只有我曾经见到的。这应该是刚来不久,头一个一百年吧。”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可是……海棠树哪里来的?” 水神轻声道:“远古剑修的最终境界就是炼出一把剑,他现在还不能,但已经能炼气化物了,只不过他好像并不想一下子就弄出好多东西。” 龙丘棠溪缓步往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身边走去,走着走着,泪水就止不住了。 那个傻家伙,就这样不知疲倦地一趟一趟往返,不用半点儿灵气,靠着一膀子力气去搭建茅庐。 水神轻声道:“你看树底下,有个木雕。” 龙丘棠溪猛地转头看去,海棠树下有个木雕,边上还有好多木头,但一个比一个丑,也就立着的这个像一些,但手艺拙劣,毛毛糙糙的。 水神轻声道:“我就是因为瞧见了这个,才以为他对我有非分之想,生气来找他的。”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想伸手触摸木雕,可是……自己的手臂却从木雕上穿了过去。 是啊!这只是一幅画卷而已。 龙丘棠溪坐在了海棠树下,抬起头,问道:“你为什么帮我?我能感觉到,你不是喜欢他。” 水神一笑,“我怎么会喜欢他?只是……好奇,又或者说,不理解,就想知道前因后果嘛!至于帮你嘛,你怎么说也是我的传承之人,不是吗?” 龙丘棠溪笑道:“谢谢啊!你有名字吗?” 不远处的女子忽然一愣,“名字,水神不是吗?” 龙丘棠溪使劲儿摇头:“那是称号,可不是名字。” 水神愣了好久,回过神后,摇头笑了笑。 “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说不定还能让你帮忙起个名字。” 顿了顿,她轻声道:“要去再看看别的,还是待在这里?” 龙丘棠溪问道:“可以待在这里吗?” 水神点头道:“可以,但你不能动用灵气。你在这里陪他,至多是画卷中的三百年。因为那时候我闲来无事,就趴在天幕看了三百年。” 龙丘棠溪虽然很想要这三百年,但还是问了句:“肯定是有代价的,代价是什么?” 可此时,那位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只是微微一笑。 “万古岁月之中,从有了人族开始,他们便自发地向天祈祷。为了祈求天下河流安定,我便有了个水神名号。可是这多到千万头牛的牛毛都算不清的日子里,从未有人问我有名字吗。” 她笑了笑,“代价交给我,你在这画卷之中三百年,回去最多过去三年。” 话锋一转,她问道:“你觉得我叫什么名字好听点儿?” 龙丘棠溪还真是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刘景浊,心说是他的话,肯定想得到很多。 想来想去,她忽然想到那个掉书袋子的家伙曾说过的一句书上言语,于是笑着看向水神,问道:“清涤怎么样?” 水神点了点头,笑道:“都好,我记住了,那我走了。” 龙丘棠溪猛地起身,满脸笑意:“谢谢你。” 面前身影已经变得模糊,但犹有声音传来:“不,是我谢谢你。” 第916章 画中游(二) 海棠树下坐了个姑娘,但忙个没完没了的年轻人可不知道。 他就是每日清晨起来,先打一套拳,再烧点水,揪下来几片树叶子泡茶。 龙丘棠溪歪着头,心说心现在可没有酒喝。 先前都看过了,那边儿开垦出来的一荒地,至多只有一分地是中了麦子,估计得等到入秋收了麦子才能酿酒。 但这家伙居然不烦躁? 记得那两百年里,他要是没酒喝,那可跟犯了病一样,坐立不安的。 现如今,这都一百年不喝酒了!这怎么忍得住的? 此时刘景浊喝完了水,于是又站在悬崖边上,冷不丁的开口说话,吓龙丘棠溪一大跳。 龙丘棠溪走过去之后才听清楚,这家伙在读文章。 声音也不大,自语一样:“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战矣……” 那家伙稀里哗啦好一会儿,随后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今日就这了,明儿……明儿再说。” 说完后就又去砍树,一趟一趟往返。 龙丘棠溪怔怔看着,她知道,他是太久没人说话了,怕忘了说话…… 到了午后,那家伙先是钻去海里抓了一条大鱼,不过只是割了一块儿肉就放走了。 他在琢磨怎么拿这山上的野菜做鱼,结果琢磨了好久,最终做了一道烤鱼…… 人前人后的刘景浊,区别并不是很大,即便是现在,至多也就是不刮胡子。 龙丘棠溪自个儿在山巅上走了一圈儿,林中有数条小道儿,肯定都是他踩出来的。 有取水的地方,有取石头的地方,有取木材的地方,总之在海棠树周围几里地是没有这些东西了,他好像是故意将这些地方弄得远。 龙丘棠溪知道,这是为了消磨时间。 可惜这座两界山,连什么飞禽走兽都没有。 没过多久,龙丘棠溪寻到了一处山洞。她有些好奇,便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里边儿全是碎石,像是被拳头凿出来的,又像是被火焰灼烧过。 走到洞穴最深处,昏暗洞穴的岩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 她张了张嘴,泪水打旋儿。 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刻字,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有词有曲有诗,还有一些龙丘棠溪都不知道的文章。 然而在最高处,刻的是龙丘棠溪。 龙丘棠溪下面,还有白小豆,还有姜柚,还有楚廉,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名。 她噘着嘴,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这是他发泄孤独的地方。” 十万年是多少天,她都不敢算。 这傻子,难道不知道画几张符箓,供自己消遣吗?明明都做得到炼气化物了。 在这里足足待了两个时辰,等出门时,已是黄昏。 黄昏景色极好,夕阳西下,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波光粼粼。时有大鲸跃出海面,不久后又凫其脑袋,喷出一股子巨大水柱。 站在此地往西看去,海天接于目及处。没过多久,即将跌落的日头换成了赤红色。 龙丘棠溪站在原地,有人坐在悬崖之畔。 那人面前是今日余晖,身后独漆黑长夜。 很快很快,仿佛只是眨了眨眼,日头便放工了。星光占据天幕,就像是一块儿黑布遮着了天穹,有顽皮孩童拿着点着了的香,将黑布戳了无数小孔,之后又在黑布上方点了一盏灯。 青椋山的盛夏夜里,常有蟋蟀叫声,心烦便燥,不烦便静。 而这座两界山,唯有风声。 静得可怕。 现如今他能去的地方唯有这无根手指头与手掌之中,往西出海至多三里地,更远去不得。往西东,至多就是东边悬崖之畔了。 据说灵山距离此地很近,但灵山出现要在几万年后。 而他即便想要分身出去,也得万年之后,这座两界山下沉十分之一后。 刘景浊还是坐着,没有动。 龙丘棠溪缓步走去他身边,即便他感觉不到,即便只是画卷,但她还是靠在了他的肩上。 “我知道,刚开始最难,我陪你孤独三百年。我……也只能陪你这么久了。” “知道吗,大家都很想你,你走的第三个年头儿,那天青椋山去了好多人,都是送你往生的。我没去,我不想去,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我会点着好多好多的灯,给你照亮归来路的。” 说着,刘景浊忽然起身,居然哼起了歌儿,是汤江号子。 某人唱歌向来难听,可现在听起来,怎么反倒那么亲切呢? 片刻之后,刘景浊已经走去了海棠树下,手拿一只泥捏的杯子,对着那木雕说话:“咱们喝一个?你还好吗?有没有找到个比刘景浊还好的人?有的话就别等我了,我就不应该动你的。” 龙丘棠破口大骂:“说的什么混账话?” 可那家伙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嘀咕道:“我记得那年在胜神洲,是我唯一一次找你喝酒,其实没憋什么好屁,就是想把你灌醉然后好得手。估计那时候脑子抽着,炼气士不想醉哪里会醉啊?” 龙丘棠溪嘴角一挑,轻声道:“知道就好,但我也不是没给你机会。我穿你衣裳那次,不就是给你机会了?是某人非要装君子的,那就装呗,谁怕谁啊?” 两人一起笑了,可这笑声,相差十万年之久。 不久之后,天光大亮。 他又拉出个拳架子,演练一番之后开始烧水,随后站在悬崖边缘朗读一篇文章,随后喝几杯茶,悠闲再悠闲。 终于在十几天后,那处茅庐建好了。 于是他又开始做桌椅板凳。 又是十几天,桌椅板凳都有了。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雨,他将木雕搬去屋子里,放在那张光板床上,与自己躺在一块儿。 “床硬了是吧?你不喜欢睡硬床。” “住的地方有了,我……明天开始我去挖铁矿,酿酒法子我烂熟于心啊!干起来定然手到擒来。” “赶在麦子黄前,我得把酿酒器皿准备好,然后收割麦子,一半酿酒一半儿做种子,这样再过个十几年我就不愁酒喝了,我这个人,无酒不欢嘛!” “食指峰有一片竹林,我打算用那里的竹子建个竹楼,你说好不好?” “哦,对了,还得去找高粱,还得想法子做衣裳,我时间多,把以前想学却没学的东西,全做一遍怎么样?我慢慢做,慢工出细活嘛!” 然后,长久的沉默。 雨声愈大,床上躺着的年轻人忽然呢喃一句:“花他一千年去做,那……一千年之后呢?” 其实身边的木雕,与一道身影重合。 身边那道身影,忍不住的泪水打旋儿。 龙丘棠溪也只能哽咽道:“第一个一万年最难过去,撑过这一万年,后面会好过很多的。” 正此时,刘景浊忽地睁开眼睛,眉头皱了皱,瞬身出了茅庐,拿起木剑便到了悬崖边上。 他冲着半空中喊道:“我说了,你们只要保证不瞎胡闹,我不会阻拦你们去人间的。” 但有个披发赤足的男子凭空出现,刘景浊顿时瞪大了眼珠子,明显很诧异。 龙丘棠溪一皱眉头,因为那个凭空出现的青年人,居然在盯着自己这边,她确信这是在看自己。 她心弦紧绷,已经猜到此人是谁了。 果然,刘景浊问了句:“你……不是散道人间了吗?怎么回事?” 那人又看了一眼龙丘棠溪,随后坐在了雨中。 “雨声太烦,帮个忙。” 刘景浊便一挥手,天幕阴云瞬间四散,又是星光熠熠。 那人这才说道:“我犯错了,犯了大错。” 但此后言语,龙丘棠溪已经听不到了。 总而言之,看刘景浊那架势……是在骂娘。 骂天帝的娘。 两人聊了许久,足足两个时辰。 刘景浊全程一副骂街模样,看样子都想打架了。 “唉,算了,懒得说你了,你也是好心办了错事。” 听得见了。 天帝看着海面,问道:“为什么不弄出个几个人消遣消遣?” 刘景浊气笑道:“你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我还敢吗?我现在跟你一样,除了不能离开这里,想做什么都做得到!” 天帝一笑,淡淡然道:“你才多久?” 刘景浊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我才多久?即便是加上未来十万年,怕是都不及身边这位一个零头的。 即便是方才没听到二人交谈,但龙丘棠溪隐隐约约中,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 果不其然,刘景浊问了句:“我一直没明白,他为什么会怕我?” 天帝笑道:“因为我只败于你手过。” 刘景浊撇嘴道:“那是你放了海了!” 龙丘棠溪瞬间明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可耳边却忽然传来天帝声音:“按你们后世的话说,这是玄而又玄的事情,我看得到你并不稀奇。对你而言我是画中人,对我而言,你何尝不是画中人?不让你听是为你好,猜到了也当做不知道就好了。” 龙丘棠溪全然没理会他的话,只是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忙问道:“他回得去吗?” 天帝答道:“不知道,这个不在我,也不在你。” 龙丘棠溪皱眉道:“那是?” 天帝淡淡然道:“在于他能否撑住。” 此时那道身影愈发虚幻,刘景浊叹息一声,说道:“走好。” 天帝起身,呢喃道:“现在你知道了吧,最早动凡心的其实是我。” 龙丘棠溪看着刘景浊,过了片刻,他才开口:“行了,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太贪了。” 第917章 画中游(三) 那人走后,生活归于平寂。 在龙丘棠溪眼中,他在日复一日做着同一件事情,与孤独为敌。 他会时不时坐在海边,望着天幕,看似是在发呆,但龙丘棠溪知道,他是在想什么时候有人来找自己打架? 也会时不时站在手指头上往东看去,或许是在想,如今人间是个什么模样,守门人怎么还不来? 时日一长,偶尔也会在那光板床上躺个三五天,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就盯着屋顶,目不转睛。 天帝走后,一连二十个年头儿,这座两界山再无外人踏足。 这二十年间,他将耕地扩大了好几倍,但始终没能成功酿酒。 海棠树下的小屋变成了竹楼,二楼露台两端各自悬挂着贝壳制成的风铃,海风一起,风铃便发出不甚清脆的响声。 一楼被他做了一张桌子,也早就烧制出来陶壶陶碗,甚至被他弄出来了个陶娃娃,是按龙丘棠溪模样捏的,可惜烧出来之后,满脸褶子。 二楼有四间屋子,听他建造屋子时自己念叨,说什么这是给小豆子的,这是给姜柚的。 与孤独为敌,最好的法子就是忙起来,可想忙就得快,于是他打算用一千年干完的事儿,只用了二十年就做完了。 这个秋天,他收完麦子,忙活到了播种季节,终于酿出来了第一缸酒。 黄昏里,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抱着酒缸坐在悬崖边上,傻笑不停,可他没喝酒。 后来,他每天都会酿酒,这好像成了他唯一可供消遣的事儿。 他在竹楼下面挖了个巨大酒窖,又是十几年过去了,有一天他在抱着一缸酒往地窖去,结果进去一看便愣住了。 因为……酒窖已经满了,这一缸酒,已经没了去处。 龙丘棠溪就看着他站在原地,愣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外面传来沙沙声音,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面无表情,走去最里面,取出最早酿的一缸酒,换了新酒过去。 但他还是没喝酒,抱着酒坛子出了地窖,下雪了。 如今身上衣裳早成了破布条儿,胡须与头发长到连脸都看不清了。 他将酒缸放在二楼,又开始烧制酒坛子,几天之后,海棠树下多了几十个装满酒的小坛子。 但他还是没有喝酒,每天也不再对着大海朗读文章,也不会煮茶了,就是拿出自己打的刻刀,一点一点地去雕刻木头。 又是十年,与龙丘棠溪长得一模一样的木雕有了十几个,等身高。 有的趴在竹楼露台,满脸笑意。 有的站在门口,板着脸。 还有双手捧着脸,笑盈盈不止的。 也有坐在茶几对面,像是一块儿吃饭的。 还有一个,坐在悬崖边上,打着伞。 其实他不知道,他做这些的时候,有个姑娘一直陪着他。 终于,他拿起了树底下的酒坛子,坐在了撑伞木雕边上。 此时此刻,一声惊雷炸响,春雨来了。 他敲开酒坛子的泥封,可迟迟没有掀开盖子。 片刻后,他伸出一只手放在了身边木雕的腿上,手中有混沌气息缓缓流转。 龙丘棠溪捂着嘴,几十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动用自身修为。 于是,那个木雕从脚开始,有了皮肉,衣裳有了颜色,慢慢就到了一只手掌。 他一把抓住那只手,手臂没完没了地颤抖。 片刻之后,他还是收回来自己的手,身边木雕,依旧还是木雕。 此时,他举起酒坛子,疯狂往嘴里灌酒。 龙丘棠溪泪如泉涌,哽咽道:“你干嘛啊!我在呢!” 可他一口气喝完一整坛酒,猛地起身,拼命狂奔,往后方那个山洞。 不一会儿,他就钻进了山洞之中。 洞穴之中,嘶吼、哀嚎、叫骂、哭喊…… 龙丘棠溪根本不敢进去。 这其实,是两个人的孤独。 几天之后,他出来了。 行尸走肉一般,双目无神,步履蹒跚,好像一场大风就能将他刮倒。 五里路,他走了一天一夜,到次日清晨,他这才上了竹楼。 他整个人烂泥一般瘫倒在床上,这一趟,便是数年。 他的第二个一百年,龙丘棠溪的第一个一百年,就这么过去了。 有一天,一场狂风骤雨袭来,几十年未经修缮的竹楼,轰然倒塌。 这时候,他才从竹楼之中走了出来。 他想去翻找出来龙丘棠溪的雕塑,可一伸手才发现,手指甲二尺长了。再一低头,头发与胡须都垂在了地上。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他终于发现不能这样了。 这天骤雨中,他盘膝坐在海棠树下,三日之后,雨停了,清晨日光洒落山巅,他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后一个瞬身,挪到了掌心的小池塘边上。 低头一看,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笑道:“嚯!野人啊!” 龙丘棠溪噗嗤一乐,泪水打旋儿。 他顶过去了一关,他没被孤独与寂寞打败! 正午时分,有人穿上了一身崭新青衫,久违的束发,一伸手而已,手中就多了个酒葫芦。 他将酒葫芦挂在腰间,脱掉鞋子,卷起袖子,开始收拾腐朽竹楼,只花了半年时间,这地方便多了一座崭新竹楼。 那边儿的麦田早就成了荒地,好在是没长几棵树。火山文学 他又花费时间去开垦荒地,也就是那天,他发现了几株高粱。 某人大喜过望,狂笑不已,“哈哈!这下就可以酿造真正的酒水了。” 此后他除了耕地酿酒之外,也会盘膝打坐,打磨修为,开始自己制作竹简,往其中刻字。 他坐在海棠树下,拿着刻刀,小心翼翼的划着。 龙丘棠溪站在他身后,又哭又笑。 因为那上面是一遍又一遍的龙丘棠溪。 过了许久,他放下刻刀,呢喃道:“相信我,我会回去的,一定会回去。别等不住啊!等我回去了,你要是嫁人了,那我……” 龙丘棠溪气的大骂:“你才嫁人!我龙丘棠溪只嫁刘景浊!” 可惜,刘景浊听不到。 但此时的龙丘棠溪,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与其在这里再耗两百年,倒不如我回去,给你开路! 想到此处,她紧紧抿着嘴,过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要走了,你一定一定要坚持住,我会把你丢失的这十万年,全给你补回去。” 正此时,刘景浊忽然皱起眉头,“谁?谁在说话?” 他猛地起身,径直朝着龙丘棠溪走去。 龙丘棠溪皱着脸,但他肯定瞧不见自己的。 但他忽然伸出手,“是……是你吗?” 龙丘棠溪点头不止,也伸出手,两只手相隔十万年,贴在了一起。 可在刘景浊眼中,他的面前还是空空荡荡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她在,非常肯定她在。 他满脸泪水,沙哑道:“等我,我会回去的,你得相信我。这次一定是我找你,一定是!” 龙丘棠溪何尝不是泪流满面? “我等你,等多久都行!” 临走之前,龙丘棠溪轻轻凑过去,对着刘景浊嘴唇轻轻一点。 “我走了,你不能败给孤独。” 话音刚落,龙丘棠溪一咬牙,往后退了一步。 又是进来时那股子疾速感觉,但这次很快,很快她就退出了画卷,重回却源山下那片湖底。 在水中,身边有个泥塑,面带笑意。 龙丘棠溪擦了擦眼泪,对着泥塑咧嘴一笑,轻声道:“清涤,谢谢!” 可惜泥塑并无反应。 龙丘棠溪冲着泥塑灿烂一笑,轻声道:“我走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回来的。” 话音刚落,龙丘棠溪化作剑光拔地而起,很快就找到了刑寒藻。 落地之后,龙丘棠溪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刑寒藻被这一问闹得稀里糊涂的,“什么意思啊?” 龙丘棠溪笑道:“你就说是哪一年?” 刑寒藻便说道:“丙寅年二月初三啊!”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就还好,才过去了一年多而已。” 刑寒藻一脑门儿疑惑,问道:“夫人,难不成你去了什么地方?” 龙丘棠溪笑着按住刑寒藻的脑袋,轻声道:“嗯,去了十万年前,见着了你家山主。可惜我见到的只是画中的他,他看不见我,我就那样看了他一百年。” 刑寒藻一下子眼眶湿润了,抽着鼻子,问道:“山主……山主还好吗?” 龙丘棠溪摇了摇头,“一座山上,连鸟儿都没有,他不能离开那座山,也没人可以说话。” 刑寒藻擦了擦眼泪,“那他回得来吗?” 龙丘棠溪伸手帮刑寒藻擦眼泪,轻声道:“会!一定会,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回来的!” 刑寒藻点头不止,“那就好,我们一起想办法。” 说着,刑寒藻忽然抬起头,再次撅起了嘴巴。 “可是,小豆子去了一个地方,桂剑仙说就是山主当年被重伤的地方,她想从那处地方过路,去当年孟休打开过的洞天,去那半座天廷。也已经一年多了,一点儿响动都没有,怎么办啊?桂剑仙让我在这里等你,等你醒了之后,让我们去胜神洲一起想办法。” 龙丘棠溪皱了皱眉头,却又道:“没事,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第918章 海底 一行十人,终于是到了牛贺洲以西。 为首的女子戴着白底面具,上写君子,但人名叫做青渭,是蛟龙之属。 陈修真骂骂咧咧的:“老子以为浮屠洲妖精够多了,结果到了牛贺洲一看,还他娘的不及人家一个零头儿!” 顾回生深有体会,于是点头不止。 的确啊!自打到这块儿陆地,什么叫做大妖满地跑,小妖多如狗,真是见识了。 廖乐梦一笑,轻声道:“行了,你们别嘟囔了,终于是到了,咱们早点儿下海,按照同人需的舆图,刘景浊就在海外万里吧?” 葛翀跟柳先珏取出一张舆图,一行十人站在海边找寻方位。 钱泓跟熊椛善于追踪,可二人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个子丑寅卯来。 于是安去乎看了一眼佟泠,问道:“怎么办?” 陈修真没好气道:“傻大个儿,没点儿眼力见儿,她哪有功夫跟你商量怎么办?烦劳青渭君子现出原形,载我们西去吧。” 佟泠的确没心思想这些,因为景炀王朝传来消息,刘小北已经投身天朝,白龙卫群龙无首,若是佟泠不接任秋官,那皇帝便会另行选人。 熊椛与廖乐梦走去佟泠身边,女子劝女子,总是好劝些。 在场之人,包括青渭,都知道佟泠十几岁就跟在秋官身后了,她的剑术、脾气,都是得自秋官。 虽然没有师徒名分,但早就有了师徒之实。 可现在,刘小北易帜了。 廖乐梦轻声道:“泠儿,该做的咱们还得做啊!” 熊椛身形本就高大,此时站在佟泠身后,一抬手就像是一把伞。 “泠儿泠儿,回头我把我珍藏的蜂蜜给你,别伤心了。”火山文学 陈修真嘴角抽搐,嘀咕一声:“你熊椛还真是黑熊成精啊!” 顾回生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他娘的少找事儿!就你嘴碎!” 怎么说也是一块儿待了十几年的好朋友了,即便有些地方不合,但还是想要照顾到对方心情的。 陈修真抄起舆图走去佟泠面前,没好气道:“你就不想去瞧瞧你最恨的人待了几万年的地方吗?啧啧,我想起来都汗毛倒立脊背发凉,那可是几万年啊!你算算,一万年是多少天?” 佟泠这才翻了个白眼,“滚蛋,青渭,走不走?你指着我们游过去吗?” 戴着君子面具的女子笑了笑,“你说走就走。” 话音刚落,她猛地化作原形窜天而起,随后落入水中,成为一条数百丈长的青色蛟龙。 陈修真只是看了一眼,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这青蛟,好眼熟啊!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对了,是刘小北从渭水弄来的红皮儿巨蚺!就是太子出生时瞧见了一次,后来再没见过啊! 成了蛟龙不稀奇,走江就能化蛟,景语走江都化龙了。 可是……妖族想换色儿,可不容易啊! 他转头看了一眼佟泠,却发现那丫头故意不看自己。 陈修真心里咯噔一下子,娘的!有问题,这里边儿绝对有事儿! 但佟泠明显不愿意告诉陈修真,率先一步跃了上去。 往西去的路上,陈修真想来想去,忽然间就想到了几十年前左春树剑挑瘦篙洲斩龙台,护着一头红皮大蚺走江。 刘小北渭水抓巨蚺那年,九泽现世,先皇退位成太上皇,是天衍元年,在三十五年前。而后来左春树护大蚺走稚子江,是两三年后了吧? 可是,渭水那条巨蚺不是被龙师送去了青莲洞天,给刘御空当丫鬟去了吗? 这……日子倒是对得上,可感觉有点儿圆不上啊! 想到这里,陈修真几步走到佟泠身边,沉声传音:“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我都不能说?” 结果佟泠转过头,皱眉问道:“你在说什么?喜欢乐梦你就直说呗,让我帮你传话是什么意思?你这点儿卵蛋都没有?” 廖乐梦小脸通红,陈修真目瞪口呆,我他娘…… 但他还是不信邪,又传音问道:“你们找两界山,到底是想干嘛?” 结果佟泠一转头,看向廖乐梦,轻声道:“乐梦,他没种,说怕你嫌弃他长得丑。” 廖乐梦面色羞红,低头看着脚尖儿,嘟囔道:“我……我可不嫌弃。” 陈修真脸皮抽搐,天爷!不带这么整我的,我没想过男女之事啊! 再说老子哪里长得丑了? 陈修真都没回头,廖乐梦露出一丝苦笑,瞬间变脸,喊道:“逗你们玩儿,真不识逗!” 熊椛哈哈大笑,拍着手:“哈哈哈,我都差点儿被你骗到了。” 顾回生与钱泓对视一眼,呵……呵呵…… 其实熊椛并不是个胖姑娘,若是身边不站别人,看起来也挺苗条的。 以前也没这么高,可后来不知怎的,就是在青白客栈挨了一顿打后,忽然跟吃了窜天猴似的,蹭蹭长啊! 只是……个头儿实在太高了,比大雪山下放羊长大的安去乎还高,那手一抬起来,陈修真蹦起来都够不到。 当然了,她背的剑也比别人长一截儿,放在廖乐梦手里,那就是齐眉棍了。 有情无意,哈哈一笑,权当看不出,也就过去了。 东去三日余,青渭忽然停在了海上。 “你们九个都在龙宫修行过,都不怕水,我要下水了。” 葛翀疑惑道:“难不成你早知道两界山倾倒之处?” 青渭淡然道:“不然我来作甚?还有,人皇曾经待过的地方,也是他练剑八万年的地方,那里的剑意不是你们能承受的,你们自己悠着点儿。” 话锋一转,青渭又道:“不过……若是你们能顶住,倒也是一大机缘了。” 钱泓问了句:“我们都登楼了,只是残留剑意而已,过去了几万年了,我们还承受不住?” 青渭只是笑了笑,随后一头扎入水中。 安去乎破口大骂:“打个招呼行不?起码让我先避水啊!这下好了,湿透了!” 结果别人都转头看来,就连熊椛也跟看傻子似的。 “你傻啊?人家说了半天,白说了?” 安去乎无言以对,心说你们别逼我啊!再逼,我就回去大雪山放牛放羊,我家牛羊加起来,上万头呢!谁稀得被你们看傻子似的? 此时佟泠开口了:“行了,往前看。” 在水中,蛟龙速度不比剑修慢多少。 此时此刻,已在水下两万里。 深海漆黑,但除了青渭之外,全是登楼剑修,哪里会有瞧不见的道理?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只手,右手,还是缺了小指的右手。 佟泠皱眉道:“我看过那幅画,两界山不长这样啊!” 青渭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又没见过。” 直到转过一个弯儿,佟泠这才发现,原来画是侧面! 佟泠刚要开口,青渭却猛地停了下来,再不敢前行。 她化作人形,面具之下,却有血水渗出。 “我没法儿靠近,再近我会被剑意绞杀的。” 陈修真皱眉道:“这还离着这么远呢?至于吗?我怎么没……” 但熊椛猛地喷出一口血水,看着那只手,满脸惧意。 “不行,我也不敢去了。” 陈修真皱眉道:“怎么回事?” 顾回生朝前一步,沉声道:“因为我们是人族,她们两个是妖族,别忘了人皇在时,天下妖族见他皆要俯首!只是……只是没想到,只是他待过的地方,居然如此吓人。不对,吓妖。” 廖乐梦翻了个白眼,随即沉声道:“可是为什么上次在青白客栈,熊椛没有多怕他呢?” 佟泠走回去拉起熊椛,轻声道:“因为那次他收着气息。少说废话,我们以剑气开路,熊椛得跟着我们一块儿去,否则就白来了。” 陈修真刚要传音,就听见佟泠声音在耳边传来:“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就不怕坏事儿?一点儿记性不长吗?” 陈修真立即住嘴,再不发问,只是拔出佩剑,率先以剑气开路。 随后八人同时出剑,居然就这么硬生生的护着熊椛,在一点儿点儿地靠近两界山。 而那青渭,则是盘膝于海水之中,面具之下的脸,眉头紧皱。 她呢喃一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最早的天井山鱼窍峡,以及青泥河与风泉镇,其实是一处洞天,专为困住黄龙的洞天! 直到后来,有人为苍生碎八卦石,也有人趁势偷走了半条青泥河,那时……一条小红鱼,被人从水缸里放了出来,沿着青泥河一路到了东海。后来它北上欲跃龙门,却走错了地方,到了渭水,结果被个路过的女子拎了起来,问它见过小黑豆没有。她只说了一句没见过,便被敲晕了过去。 这一睡,便到了九泽复苏之时! 青渭看着那座两界山,又看着那九个为克制刘景浊而凑到一起的年轻人,呢喃一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到了此时,青渭终于自己问了自己一句:“许经由,你到底想干什么?” 而那九个年轻人,也到了山前。 陈修真抬头一看,“海……海棠树?” 佟泠也缓缓抬起了头,皱眉道:“竹楼?” 此时熊椛满脸惊恐,声音发颤:“你……你们看下面。” 众人这才低头,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九人各自头皮发麻。 下方是一层又一层的骸骨,甚至有龙尸! 而那些骸骨散发出来的气息,最低都是开天门! 钱泓满脸惊骇,“这……这都是什么啊?” 佟泠往上方竹楼看了一眼,沉声道:“恐怕就是……天兵天将了。” 第919章 小豆子呢 山下那一层摞一层的白骨,的确震慑人心。 不是数量,是那些白骨之中隐隐散发出的强大气息。 陈修真往那座中指峰看去,隐约之中,瞧见有人一身红衣,手提断剑。 哪里是红衣啊!分明是被血染红的! 他赶忙揉了揉眼睛,但山巅处空空荡荡。 也就是此时,佟泠忙举起阔剑顶在上方。 八人先后抬手,却被一股子无形剑意压得双膝一弯。 熊椛个头儿最高,即便心里怕得要死,可是瞧见大家都这么辛苦,也赶忙伸出手去顶那无形剑意。 安去乎破口大骂:“娘的,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儿啊?” 是挺夸张的,九个登楼剑修,撑不住已经过去几万年的剑意? 陈修真将佩剑架在脑后,以后颈顶着剑意,沉声道:“这就是这么快就找到两界山的代价,撑住啊!” 回想起来,当年殿下远游返乡,自己还曾经去跟踪监视。我陈修真,真是福大命大啊! 熊椛本就是妖族,此时强行帮忙,高大身子被压得直往下弯腰,口鼻之中,已有浓稠血沫子涌出。 佟泠也极其艰难,可是见熊椛已经撑不住了,便赶忙开口:“不行,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儿,别指望他的剑意也会跟他一样手下留情。记得那时候咱们在龙宫演练的大阵吗?变阵!” 熊椛溢出一口鲜血,含糊不清道:“中……五!” 钱泓赶忙拔剑,一步跃向熊椛正北,随即双手合十朝天刺去,口念:“坎一。” 葛翀后退一步,盘膝而坐,沉声道:“坤二!” 廖乐梦一个瞬身去往正东,还是擎天状,同时说道:“震三。” 安去乎则是挪到熊椛东南,喊道:“巽四!” 此时佟泠终于撤下阔剑,去往西北,朝天挥舞一剑之后,竖指面前,沉声道:“乾六!” 这才轮到陈修真,原地未动,但一股子剑气朝下方冲去,“兑七!” 顾回生一步去往东北方,沉声道:“艮八!” 最后,柳先珏去往正南,看向天幕,沉声道:“离九!” 佟泠皱着眉头,沉声道:“龙师说这阵法就是用来克制刘景浊的,但咱们还没有真正用出来过。上次对着真人用不出,这次对一道剑意要是还不行,那我们干脆都死了算了!” 陈修真没好气道:“别叨叨了,起剑!” 九道剑光瞬间升起,三道属土两道属木两道属金,以及一水一火! 九宫八卦,在五行之中。 九人也是头一次真正用出这大阵,他们也不知道究竟会如何。 只见九道剑光,升空之后,化作五道剑光,下一刻,剑光再次汇聚,成了一明一暗两股子剑光,到最后,剑光汇聚一处,似是蕴含天地万物,但又浑浊不堪。 极远处的青渭微微眯眼,呢喃道:“许经由,你真是个狗贼啊!原来训练他们九个来演练剑宫,是为倒推!后天九宫推到先天五行,再倒推阴阳,再合阴阳为混沌,让这九个小家伙吃掉小恩公所留剑意!” 动静太大,以至于灵山上那位新任如来也坐不住了,此时已在海上! 但与此同时,有剑光自东方而来,声音随后便到:“小和尚,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不退我就斩你!” 如来眉头一皱,瞬身折返。 而在那座天朝之中,赤帝刘御空被刘小北这冷不丁一剑,整的头皮发麻。 这可是随手一剑劈开瘦篙洲的主儿! 他干笑一声,凑过去问道:“前辈……你这……又砍谁呢?” 刘小北冷眼看去,淡淡然道:“如来,你也想砍他?” 刘御空干笑一声,伸出手,摇头不止,“砍你的,您老先忙,先忙着。” 说心里话,刘御空有点儿后悔将刘小北招来了,这等同于在自己身边埋了个雷啊! 人家招你惹你了,隔着几千万里就甩去一剑? 此时此刻,海底九人猛然间轻松了起来。 柳先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就完了?” 熊椛擦了擦脸上血水,嘟囔道:“人皇也就这样嘛!” 吓得众人赶忙转头相继瞪眼,熊椛讪笑一声,低下了脑袋。 结果此时,那座中指峰,有一道虚影凭空出现。 “这不是那只黑熊的血脉吗?怎么,瞧不上我?” 陈修真欲哭无泪,“熊椛,你学剑作甚?你学算命去啊!你这,口含天宪啊!” 说难听点儿,就是乌鸦嘴。 陈修真赶忙咧出个笑脸,轻声道:“殿下是回来了吗?” 只见那道虚影伸手一招,九人身体便再也不受控制,朝着上方而去。 才落地,就听见那道虚影一句:“回你爹的腿儿!这是被你们强行汇聚而成的剑意!” 陈修真干笑不已,“殿下,我爹的腿儿,你得去坟里挖才行。” 虚影面无表情,只是说道:“行了,全给我盘膝坐下,许经由劳心费神弄这么一出儿,不就是让你们得我剑意传承吗?坐下受教!” 佟泠皱着眉头,“我不学!” 虚影看向佟泠,冷冷一笑:“闯进来了,还由得了你?” 此时此刻,整座两界山已经被剑意包裹,青渭不得不再退千里。 她感觉到了,剑意传承,已经开始了。 可是她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小恩公的剑意愿意传授他们? 自离洲返回之后,先是被关押,后被同人需放了出来,但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明白,一个死了的龙师,还能做什么? 而此时,海底剑意愈发浓郁,简直就像是天地未明之时,清浊二气皆在其中,我即是天! 没法子,她只能守在这里,也不晓得这九个家伙要多久。 但即便是一百年,她也得等着。 ………… 有处地方,天地寂静,烈日高悬。 目光所至皆是赤红废土,时不时还有怪异紫气四处升腾,灵气稀薄到忽略不计,几乎可以称之为无法之地! 白小豆孤身一人,体内灵气早已干涸,别说御剑了,走着都费劲。 她都忘了算自己走了多久了,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根本算不清! 她只知道,往北就对了。 脸蛋儿被晒得通红,嘴唇干裂,瞧着有些凄惨。 灵犀一直在身边,一直在劝说:“不行咱们回去吧,回去好不好?” 可白小豆一句话也不说,连心声传音都不愿,因为累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子算不清,天上日头就没掉下去过。 有一瞬间,白小豆感觉自己回到了长昼无夜的雨田县。 嘭的一声,姑娘一下子从赤红土丘上滑落,摔下去十几丈,一下子晕死了过去。 但她迷迷糊糊中瞧见了一道身影。 又不知过了多久,白小豆猛地睁眼,终于,瞧见的不再是日光了。 她想起身,可是身上毫无气力。 “呦!这位小姐,睡醒了?” 白小豆一皱眉,再转过头,瞧见的却是一堆火。 绕过火光,他这才瞧见了一道身影。 这……什么打扮,大男人短头发?手腕儿那会发光的东西是什么? 火堆后面的年轻人猛地起身,白小豆一皱眉,沉声道:“你是何人?这是哪儿?” 那青年人明显一愣,“我说这位小姐姐,你是不是摔糊涂了?说话还文绉绉的,不过……不错哦。我是出来散心,正好碰见你昏迷在戈壁滩里,像是脱水了,就把你带回营地了。” 此时白小豆也恢复了些气力,便硬撑着起身,抱拳道:“多谢阁下相救,但还请告诉我这是哪儿?我有要事在身。” 那短发青年脸皮抽搐,学着白小豆抱拳,但始终在憋笑。 白小豆眉头一皱,“你笑什么?” 同时一伸手,青白瞬间落在手中。 青年人瞪大了眼珠子,“我去,古彩戏法儿啊你这是?” 白小豆也才发现,此处居然有天地灵气!虽然稀薄,但好过没有。 此时那青年人故作正经,问了句:“姑……姑娘何方人氏?” 白小豆自然答道:“中土青椋山,白小豆。” 青年人愣了又愣,居然伸手去摸白小豆额头。 长这么大,除了师傅师娘跟青椋山的长辈,还没人敢摸我的脸呢! 她只是一瞪眼,青年人立时被震开数丈。 “登徒子,你是疯了吧?” 青年人欲哭无泪,“你才疯了啊!” 正此时,外面忽然有巨大响动传来,白小豆眉头一皱,抄起青白,硬撑着狂奔了出去。 可走到外面,姑娘立时怔住了。 还是赤红土丘,但极远处,有一条头上冒着浓烟的绿色巨蛇在疾驰! 她一皱眉,那大蛇腹中,全是人!可为什么是一排一排坐着的? 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是沉声道:“不长眼的妖孽,在我面前也敢吃人!” 青年人嘴角抽搐,“不是……我说你……真不去看大夫?你说那是妖?” 结果白小豆一道剑光已经斩出。 后方青年人目瞪口呆,失神片刻,扭头儿拔腿就跑! 他边跑边骂:“这还是人吗?以后谁再跟我宣传什么无神论,我他娘跟谁急!” ………… 东胜神洲,天幕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三道剑光一同出现。 刑寒藻与姜柚等了一整年了,见那三人回来,姜柚赶忙问道:“师娘,找到桃子了吗?” 龙丘棠溪面色凝重,摇了摇头。 刑寒藻望向桂祘与高端阳,沉声道:“高剑仙,桂剑仙……小豆子呢?” 高端阳沉声道:“我们把所有能去的地方找遍了,她根本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她也肯定还活着,就是……怎么都找不到。” 第920章 割月州 没过多久,青椋山传回来消息。说黛窎卜了一卦,但没有任何白小豆的踪迹,就好像……她不在此界中。 龙丘棠溪便传信余恬,让他祭出长风,将人收入其中,再让黛窎起卦。 那个答案,此时也传回了龙丘棠溪手中。 姜柚急不可耐,问道:“师娘,怎么样怎么样?”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余恬让颜敬辞进入长风小天地,之后黛窎起卦去算颜敬辞行踪,得到的答案与小豆子的一样。” 姜柚面色凝重,飞剑长风的神通是什么,她可清楚。当年跟师父游历,不就是有事儿喊长风吗? 可刑寒藻不知道啊!她焦急问道:“怎么回事?说啊!” 姜柚沉声道:“即便是在某处小洞天中,黛窎也算得出,起码在此界。可人在长风小天地中,便相当于离开了这方世界……桃子不在此界中了!” 高端阳深吸一口气,皱眉道:“我在那处地方待了一百多年,人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多,全找遍了。去不了的地方,她要是硬去是活不了的。可是我很肯定,她还活着。你们也不要着急,只要人活着,那就还有机会!”火山文学 桂祘哭丧着脸,“怪我,我要是没让她进清溪阁密库查阅典籍,她就不会知道这事儿。完了完了,把她弄丢了,小师弟还不得恨死我!” 当时还以为那丫头进去要学什么剑术呢,没想到她瞧见了这种事情! 龙丘棠溪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师姐,不怪你,没事的。小豆子从小就聪明,再说现在也是个老江湖了,只要活着,就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姜柚点了点头,自我安慰道:“是啊!桃子是老江湖了,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可话锋一转,姜柚一下子撅起了嘴:“可是……现在师父没了,桃子也没了,我上哪儿找他们去嘛?” 刑寒藻忽然转过头,问道:“有无可能,她去了从前?” 众人齐齐摇头,“没可能。” 要是去了过往,总是会留下些什么蛛丝马迹的,就刘景浊跟贼丫头,在过去留下的痕迹可以说极多了。但这么些年,哪里听说过有关于白小豆的事情?以她的天赋,去了从前,怎么都会是个大罗金仙,况且她有一把古剑青白,又怎么会没留下丁点儿痕迹呢? 片刻之后,龙丘棠溪沉声传音:“二师兄,当年你跟他在里面重伤,是否与紫气有关?” 高端阳一下子皱起眉头,沉声道:“你……知道了?”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传音说道:“知道了。我们三个这次进去,是强行撕开天幕,见不到走正门进去的东西的,下次开门在什么时候?” 高端阳想了想,沉声道:“不好说,但青儿或许会知道,她是稀里糊涂进去,又稀里糊涂出来的。不然,去一趟木鱼宗那处山洞?当年我见她,以及见小师弟,都是以山洞为媒介的。” 龙丘棠溪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姜柚与刑寒藻,问道:“你们回中土吗?” 姜柚摇了摇头,“我先不去,我要留下再找一找,万一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我马上传信师娘。” 其实她什么打算,龙丘棠溪哪里会看不出来? 龙丘棠溪走去姜柚身边,将手放在那张漂亮脸蛋儿上,露出个笑脸,轻声道:“做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打招呼,别乱来。你师父一定会回来,要是回来了,我却没照顾好你们,你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姜柚点了点头,“师娘放心,我不会乱来的,何况我还有风狸跟白小喵呢。”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其实她也在想,那丫头到底去哪儿了啊? ………… 景炀与大瑶各自收兵,当然了,璃月王朝作为战败方,割地赔款是在所难免的。 今日小朝,人不多,太子赵焱席地而坐,在正上方。其余臣子也坐在地上,姿势各异。 钟孝泉取出一张文书,有内侍转递。 “殿下,这是中书省草拟的割地以及索要的赔偿,您过目。” 赵焱看了看,沉声道:“未免太寒酸了吧?不按这个来,直接跟吕夭说,要她万里国土,泉儿一万,拿不出来就找她的赤帝要去,再不更改。” 钟孝泉转身跪坐,抱拳道:“殿下,不如这样,选他万里疆域,要一万泉儿,其中五千给我景炀王朝,用于远征大军抚恤,剩余五千,分期付款,一年一百泉儿,我们用于建造那块儿飞地如何?” 赵焱气笑道:“老狐狸,明明已经有了计策,非得给我这半成品。” 钟孝泉也是一笑随即说道:“另外,殿下岁数不小了,是该考虑大婚了。” 赵焱摇头道:“这个不必着急,你们少烦我,我自有安排。” 顿了顿,赵焱坐直了身子,沉声道:“令工部,战船加紧建造,五年之内,要能搭载百万大军远征的战船。” 钟孝泉皱着眉头,站了起来,作揖道:“殿下,大战刚刚停歇,咱们要与民生息才是,怎么能又做打仗准备?” 赵焱摆手道:“你劝不住我,你就是个书呆子,边儿去!” 可是钟孝泉还是不退,甚至放下了手,面色不悦。 “殿下,我是陛下钦点辅国大臣,你要是一意孤行,臣下即刻上奏陪都。” 赵焱面色缓缓沉了下来,“钟孝泉,我敬你,可不怕你,再不退就别退了。” 这样的朝堂,与赵炀赵坎时大不相同。虽然要更随意,但也要更谨慎。 钟孝泉站着不动,挺直了腰杆子,沉声道:“殿下是要剥了我,还是剐了我?” 赵焱尚未开口,有个白发老者已经笑呵呵开口了,“先皇舍不得杀的人,陛下也舍不得杀,太子却要杀。” 赵焱气得一把掀翻了桌子,“张探郦,你来做这个太子,不,你做皇帝吧,你们轮流做!” 说罢,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景炀王朝的朝堂,可从没有臣工气走皇家的先例。 一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可张探郦与钟孝泉却没有多害怕。 等了半个时辰后,有太监小跑过来,高声喊道:“殿下口谕,璃月割地暂为割月直隶州,革去钟孝泉中书令,贬为从四品,刺割月州,自行挑选随行官员,负责与璃月完成焦截,接到旨意,即刻起程!” 钟孝泉苦笑一声,双手接过圣旨,却摇了摇头。 太监小声叹息一声,轻声道:“圣旨最后会送到府上,钟相你也是的,殿下走惯了江湖,好面子,你干嘛让他下不来台啊?” 钟孝泉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满朝文武,只有张探郦敢讥笑几声。 片刻好,张探郦起身,淡然道:“烦劳转告殿下,我老了,回去守我的客栈去了,让殿下另选贤才吧。” 而后宫处,赵焱坐在小院儿里,唉声叹气不止。 “这下好了,我还没当皇帝就成了昏君了。也就是今日小朝没有御史台官员,下次大朝,那些个毒舌汉子不得骂死我?把人家钟叔儿连降四级啊!” 后边儿站着个年轻女子,正是阿祖尔。她笑着说道:“哪里等得到下次大朝?待会儿就来骂街了你信不信?” 赵焱这个气啊!嘟囔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非得当皇帝啊!” 阿祖尔笑道:“行了,我已经让权世信带着裴广崖去了相府,至少钟孝泉不会觉得你是个昏庸太子了。” 钟孝泉一路阴沉着脸,官位高低,他向来不在乎。 可叹,景炀王朝,要毁在这赵焱手中了! 等他进门,却发现院中站满了人。 权世信笑着抱拳,轻声道:“钟兄,殿下命我为割月长史,随钟兄一块儿南下。” 钟孝泉皱眉道:“此事与忠勇侯有什么关系?何必迁怒于你?” 裴广崖一抱拳,微笑道:“末将任割月州司马,随钟相南下。” 钟孝泉皱眉道:“什么意思?” 权世信拉起钟孝泉的手,轻声道:“进屋说。” 关上了门,权世信这才说道:“殿下说,割地要在南边儿,选山多之地。给钟兄三百木甲,于地下造船,五年至少要能搭载百万大军的战船建造完毕。一旦大瑶南攻醒神,我们要压住璃月,还得拦住离洲来的援军。” 顿了顿,权世信又道:“朝中有细作,只有我们南下才能万无一失,殿下让我代他与钟兄赔个不是。” 权忠没有后代,权世信是他血缘最近的人,娶了窦家女子,后来又封了侯。 而钟孝泉,更不用说了,那是十几岁就在为朝廷做事了。 钟孝泉皱眉道:“可他怎么知道,大瑶要攻醒神?” 权世信压低声音说道:“流离王在世时,就与陛下说过此事。不是一定,但不得不防。一旦大瑶败了,景炀王朝孤木难支啊!” 这是要以璃月飞地为跳板,守住东去咽喉啊! ………… 一年冬日,大雪纷飞。 龙丘棠溪与高端阳落在木鱼宗,结果瞧见鬼鬼祟祟的陆青儿。 想都不用想,这贼丫头又去偷东西了。 这天夜里,龙丘棠溪与陆青儿聊了聊。 “青儿,我一直没问过,你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陆青儿轻声道:“我是倒着去了,我回来之前,是与小师叔的最后一面,那时他才到,不过好像与人打过一架了。”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跟谁打的,大致已经清楚了。 “走,去那处洞穴,你试试能不能打开通道,我还是得去看看。” 「接下来的故事,时间线会比较乱。」 第921章 逆流而上数万年(上) “刘景浊,该醒了。” 一道声音钻入耳中,刘景浊猛地睁开眼睛。 他面色凝重,但身边唯独一位披发赤脚的青年人。 刘景浊伸手看了看,右手还是九指。再摸了摸身上,全乎着。 他长舒一口气,问道:“你上次说的下半场,是现在吧?有酒吗先给一口,咱们喝完再打。” 天帝却疑惑转头,“酒?是什么?后世之物吗?” 刘景浊目瞪口呆,完犊子了!真要自己酿酒啊? “说起来太复杂,还是不说了吧。” 天帝却道:“那你慢慢说。” 这下刘景浊知道了,远古神灵都缺心眼儿。 我嫌麻烦,所以不说,你瞧不出来吗? 结果身边青年淡然一句:“你在想什么我听得到,不想说的话,就开打吧。这是我们诞生的地方,在这里,你在你的巅峰,先感受一下吧。” 刘景浊便试着内视,但体内还是混沌一片,啥都没有。 只不过,在调动自身混沌气息之时,刘景浊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随意! 就好像,想做什么都做得到,甚至可以随手创建一座洞天! 但他伸出手,想要凝练出来独木舟时,手中却无任何东西。 再一抬头,天幕有人观战,还是那几人。 可瞧见那张酷似龙丘棠溪的脸时,他一下子愣住了。 水神皱了皱眉头,某人赶忙低头,心中默念,那不是她,别上头。 剑神拔出自己的佩剑,随手丢了下来。 “借你一用。” 刘景浊抬手接住剑,仔细看了看,这还是头一次将它真正拿住呢。 天帝又道:“你还是没感觉到自身变化,不如按你那境界划分,从大罗金仙往上走走,感悟一番?至于你为什么凝练不出佩剑,我不知道。” 刘景浊点了点头,将剑立在身边,盘膝而坐,开始感觉自身变化。 过天门,斩星河之主,人在天上,方成大罗金仙。 此时刘景浊的心神,在星河之上,而远处云海之中,有天宫一片,最高处,便是凌霄大殿了。 他只迈出一步,便在大殿之中。 高处有玉座,他缓缓走上去,稳坐玉台。 此时间,只觉得天地小之又小。 刘景浊呢喃一句:“这就是真正凌霄吗?” 可天帝却道:“何不再上一层?” 大殿之中,刘景浊一皱眉,“还能再上?” 天帝一笑,“试试。” 于是刘景浊再次闭上双眼,此时节,一股子奇怪感觉油然而生。 是清楚,自身那座混沌天地,似乎想成为什么就可以成为什么,极其清楚。 亿万念头都在心神驱使下变作幻影在眼前疾速而过,好像能感悟到天下万事万物的根本。 再睁开眼睛,刘景浊发现自己在虚无之中。 天帝问道:“有什么感觉吗?” 刘景浊呢喃一声:“凌霄之上,是……神明。” 不是神灵那种神明,而是……心神明悟,凌霄不再! 此时天帝也有些好奇,轻声道:“你与他们,没什么区别了。” 刘景浊猛地睁眼,抬头看了看上方一众神灵。 水神火神,剑神、雷神!以及长得一模一样的玄女姐妹。 只看了一眼,刘景浊便摇头道:“不,有区别。” 天帝一笑,问道:“是有区别,故而你在凌霄之上,又上,与我一样了。他们只是凌霄之上。” 刘景浊诧异无比,又仔细感觉了一番,随后以心声说道:“你知道我说的区别是什么吗?” 天帝点了点头,“你不是已经感觉到了吗?”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娘的!跟上次被差点儿打死的原因,对上了。 想说,却不能说,万一是因为说了才发生,那就闯大祸了。 区别?区别在于天幕那几位,木头一般,无情。 而身边这位天帝,没有那种明悟的淡薄无情。 难怪,难怪古往今来,凌霄之上几乎没有听说过。炼气士在凌霄之上,与神灵几乎没什么差别了,明悟一切,就意味着看透一切,看透自会无情。 不过这就是一个先天明悟,与后天修至明悟的区别了。 凌霄之上又上,按境界算,都他娘第十六重了。 天帝缓缓起身,问道:“想通了?那就把下半场打完,这还在你死前的十三万年前,是我将你强行带来的,打完之后,你得回去十万年前。” 刘景浊抓起长剑,咧嘴一笑:“那就开始吧,我还没打过怎么富余的架呢!” 此前要么境界不够,要么有所顾虑。 可是在这儿,我顾虑个鬼,况且此时境界,也不只是我的巅峰,而是名副其实的人间最高了! 他拿起佩剑,挽了个剑花,一身混沌气息居然与此方天地出奇的契合。 上方那些尚不知诧异为何物的古神,各自心中诧异。 他们都是从这地方走出去的,但各自契合一种气息而已,可那不知道从何方而来的家伙,却全部契合? 譬如火神,只是契合火之道,水神自然是水之道。 而那家伙,与天帝一般,包罗万象! 剑光骤然而起,刘景浊只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手中这天地之中的第一把剑,果然好使! 还用什么法天相地啊!我肉身便可万丈高! 一边是剑光璀璨,一边是各种天地属性,若非在这方天地,这等剑光与水火,随随便便都可砸烂一座大洲! 见双方居然僵持不下,玄女一身战意都要压不住了。 身边赤脚佩剑的女子也差不多,毕竟是双生姐妹嘛! 但火神问了句:“这是个人族吧?身上怎么会有剑神雷神以及玄女影子?” 水神淡淡然一句:“人族?人族可才学会保存火种,记事都还是绳子打个结。” 火神水神,天生不对付。 “可他确实是人族。” 而此时,刘景浊无数剑光涌向天帝,后者居然被打退了几十万里。 天帝淡淡然一句:“是人族,十三万年之后的人族。” 雷神一笑,“短短十三万年,对战起来他都吃力,那时还有我们吗?” 还不叫刘小北的刘小北,问了句:“十三万年后,我们还在吗?” 刘景浊没说话,我要说就剩下你了,你们还不得围攻我? 正此时,一股子混沌气息化作数以万计且只有拇指大小的天帝狂涌而来。 身子是小了,但力道不减啊! 片刻而已,刘景浊已然遍体鳞伤。火山文学 “这么玩儿?我还没想到。” 于是乎,刘景浊同样缩小身躯,一剑斩去,万道身影瞬间消散。 可此时,一只脚踩来了。 刘景浊嘴角抽搐,身形暴涨,举剑对着那脚丫子就戳。 但那脚……像是铁打的,愣是将刘景浊往下方踩去数十万里。 肉眼可见的,天帝兴奋起来。 只听一声巨响,两道身影居然尽数消失,就连天幕那几位也察觉不到人究竟到哪儿去了! 而在某处虚空,刘景浊嘴角抽搐,破口大骂:“天帝也这么世故?你给我放海呢?” 那位天帝肩头多了一道血窟窿,他笑着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这下半场,是我输了。” 刘景浊一皱眉,但手中剑已经被天帝夺去。 “剑我得还回去,人族,真不错。” 刘景浊气极,大骂道:“你他娘的看不起谁呢?你用全力啊!我这好……” 话还没说完,一股子巨大吸力已然传来,刘景浊被一道裂缝“吃”了进去,而那位天帝,则是笑着返回。 落地之时,他将那把剑抛回给了剑神,笑道:“输了。” 剑神一皱眉,“你说什么?那人呢?” 天帝轻声道:“输了就是输了,他去了三万年后。少去找事,输了会被打死的。” 说完之后,赤脚披发的青年人一步迈出,再出现,是在一处山巅。 如今无名,但数万年后,会有昆仑之称。 他笑了笑,呢喃道:“这样的人世间才有趣,天下应该绚丽多彩,而非一潭死水。” ………… 有一座山峰,酷似瘫放手臂。 一位背剑女子,也才落地不久。 女子脸色极其难看,气道:“有完没完啊!这都多少次了,再把我强行拉去什么地方,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啊!” 她倒是没骂人,但有骂声传来了。 “你他娘太看不起人了,放海呢你!”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人被摔到了中指峰。 姑娘眼前一亮,化作剑光嗖一声落在了中指尖儿上。 “小师叔!呀!小师叔!你来了啊!” 刘景浊捂着脑袋,缓缓坐了起来,一转头却瞧见了陆青儿。 “是……贼丫头?” 陆青儿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我……” 都没说出来呢,刘景浊已经随手抽了一根树枝,拎着就来了。 陆青儿瞪大了眼珠子,掉头就跑。 “师叔,我拜了高端阳为师,你真的是我小师叔啊!” 刘景浊黑着脸,一步追上,炒竹笋伺候。 “死孩子!连我都骗,人家绿坞湖渡船是因为你没钱才把你丢下来的?你不偷人家东西,人家会丢你?” 陆青儿哎呦声不止,求饶声也不停。 “错了,我错了,小师叔饶命啊!我这不是没机会解释嘛!” “哎呦,别打了!我知道错了,回去我上门赔罪还不行吗?” 第922章 逆流而上数万年(中)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陆青儿哭唧唧的,嘟囔道:“现在我都大罗金仙了,你还下手这么狠,要是之前,我不得被打得发懵?那我敢跟你说实话吗?” 刘景浊转过头,冷声道:“那你不该打?现在你上哪儿赔礼道歉去?那渡船管事战死在了归墟战场。” 陆青儿啊了一声,随后低下头,轻声道:“我真知道错了。” 刘景浊走到悬崖边上,落地之时就感觉到了,自己离不开这座“五指山”了。 最远就是西边距离海岸三里,以及这酷似手指的指甲盖了。 “人,见过了?” 陆青儿转过头,问道:“谁?” 刘景浊轻声道:“左珩川。” 陆青儿摇头道:“不认得,倒是有个姓左的胆小鬼。” 刘景浊一愣,“你是不是傻?左珩川,字元放!” 陆青儿也是一愣,随即说道:“他就叫元放啊,什么时候成了字了?哎,你的意思是说长得贼丑的那个老头子,是长大了的胆小鬼?”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他也死了,关闭归墟门户之时,壮烈赴死。他让我转告他的仙子,左元放不是胆小鬼。” 没想到陆青儿嘴角一抽,一脸不信。 “小师叔可别唬我,那小子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我带了他一百年,到最后还是胆小如鼠。不是我看不上他,要是他都能壮烈赴死,老鼠能追着猫咬哎!” 刘景浊只是抬手,将手指搭在了她肩头,当年人间三子过归墟的画面,就传去了陆青儿脑海中。 陆青儿张大了嘴巴,心说不会吧? 那个小子,真是胆小的不行不行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可是事实又在眼前,不信也得信啊! 于是陆青儿笑着说道:“挺好的,不是胆小鬼,我知道了。” 刘景浊一皱眉,“他……” 可说了一个他字,后面的话忽然又咽下去了。 陆青儿笑道:“师叔是不是想说,他喜欢我?我走之后,他就一直在找我?” 刘景浊点了点头:“你这不是知道吗?” 陆青儿轻声道:“你说左珩川是左元放,那我就知道了。可是小师叔想过没有,我是个江湖过客,我只是带着一个少年人走了百年江湖,想让他不那么胆小而已。他喜欢我与我有什么关系?池夭夭就喜欢小师叔,那小师叔一定得喜欢她啊?” 刘景浊一抬手,陆青儿脖子一缩。 但手没有落下,因为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渔子找了陆青城三千年,而陆青城的十万年里,那一百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百年,说不好还有很多个带着有天赋的后辈的一百年。 陆青儿轻声道:“说不好听点儿,就是我路过一处地方,瞧见了一棵长势不错的小树苗,想帮它茁壮成长而已。”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行吧,话我是带到了。你还是跟我说说,你这十万年怎么过来吧。” 没想到陆青儿摇头道:“我只是跨了十万年光阴,真正时间远没有十万年,至多两千多年。我跟师父练剑,出关之后,本想去拒妖岛的,结果稀里糊涂被扯去了中土,就看了个背蒲扇的女子跟拿着拨浪鼓的家伙几剑。后来,又稀里糊涂去了一座山,将一头白猿带了出来。再后来,就到了天外,稀里糊涂的被师父的师娘,打了一顿。然后遇到了个一身补丁的和尚,偷……捡到了个木鱼,然后……” 刘景浊黑着脸,一摆手,“停停停,捡了个木鱼?你运气咋那么好,在哪儿捡的,我也去。” 陆青儿干笑一声,说漏嘴了。 刘景浊没好气道:“一个木鱼,你偷它干啥?” 陆青儿讪笑不止,“师叔,那个啥啥啥,不走空嘛!一时技痒难耐,没忍住……” 陆青儿赶忙说道:“再后来,就去了灯影洞天,逛了一圈儿,顺走了一张符箓……” 瞧见刘景浊要说话,陆青儿赶忙提高声音,说道:“再后来!就稀里糊涂掉进龙丘晾跟姬闻鲸打架的地方了,也稀里糊涂跟他们打了一架。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了,那场天骄之战,于是就说我是陆青城。后来再次后退十几年,我就找到了师父跟宋姑姑,用那木鱼做信物,开创了木鱼宗,我还在里面留了字条儿呢。” 按照陆青儿的说法,她是跳跃着往从前去,开木鱼宗后,就一路逆流而上,在某个时代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就是左珩川那一百年。不是她多想教人家,而是什么时候走、去哪儿,根本由不得她。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百年。 她说她参与了三次伐天大战,但每次都是快死了,就被带走了。 说的那叫一个高兴,于是又说漏嘴了。 “这么多年,我偷了不少好玩意儿呢!” 这次刘景浊没有说她,只是问道:“有酒吗?” 陆青儿点了点头,“有有有,第一次见师叔,师叔就让我多带点儿酒,我这里起码有一万斤。” 刘景浊脸皮一抽,“才一万斤?” 一天喝一斤也喝不了三十年啊! 结果陆青儿呀的一声,哭丧着脸说道:“你让我带点儿五谷种子,我忘了……” 刘景浊接过那只酒壶,灌下一口酒,摆手道:“没事,忘了就忘了。” 但又是一口酒后,刘景浊轻声道:“青儿,对不住啊!流离失所十万年的,本不该是你,是你帮龙丘棠溪顶了包。” 姑娘一瞪眼,“小师叔这是什么话?我被人从船上丢下来,要不是小师叔跟龙丘姑娘,我早就死了!青椋山让我白吃白喝那么久,我顶个包怎么啦?” 她猛的抽出佩剑,“呐!龙渊水哎!我都得了这把剑,借助剑运成就大罗金仙了,我赚了哎!” 刘景浊眼睛微微一眯,落地就打架?好啊!老子正在气头上呢。 “青儿,剑借我一用。” 陆青儿点了点头,道:“师叔随便用就行了。不过,你要砍谁啊?” 刘景浊笑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刘景浊放下酒壶,淡淡然一句:“你们过去,我不会阻拦,但来我这里找事儿,就别怪我剑下不留情了。” 但一位提剑女子已然出现在天幕,且沉声道:“一个接一个的逆转光阴,你知道这会扰乱天时吗?天帝现在何处?” 刘景浊撇了撇嘴,抬手而已,一道剑光便划破天幕。玄女一皱眉,同样举剑落下,可两道剑光相撞,她却落了下风。 刘景浊冷声道:“赶紧死远点!”火山文学 陆青儿赶忙捂住耳朵,可那玄女却没法子抵挡,一瞬间而已,已然七窍流血。 当我不记仇呢?小南峰上弄得我一脸血,我可记着呢! 不过刘景浊还是挥了挥手,将方才剑光撤回。 覆水难收,可刘景浊觉得他不光可收回来泼出去的水,他甚至能一瞬间打杀这位兵法与术数之祖! 只不过,这座两界山,他出不去。 一旦出去了,那就没这本事了。 玄女身上的伤,居然就这样被刘景浊收回,但她还是问了句:“天帝呢?” 刘景浊摇头道:“我哪儿知道?赶紧走,我敬重你们,但我这会儿心情不好。” 玄女只得扭头儿离去。 反观陆青儿,眼睛瞪得像铜铃。 瞧见刘景浊转身回来,她咽下一口唾沫,咋舌道:“小师叔,刚才那是……远古神灵?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啊?凌霄?” 刘景浊丢回龙渊水,答道:“自身境界,半步凌霄吧。但在两界山,要高点儿。” 陆青儿疑惑道:“凌霄之上吗?那是什么境界?没听说过啊!”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算是一种心神明悟,无喜无悲无情无义的境界,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我将其称为神明。” 并未将之上又上的事情与陆青儿说,毕竟自己也只在两界山能如此。 神灵之所以是神灵,或许是因为出生之时便心神明悟了,而其余生灵要做到这个,太难了。 见陆青儿一脸神往,刘景浊便说道:“炼气士大概是到不了真正的神明境界的,除非摒弃人性,那就真的成神了。都不要人性了,要境界还有什么意思?” 可陆青儿还是好奇:“那小师叔为什么还有人性?神明境界,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还真给刘景浊问住了。 想来想去,刘景浊笑着说道:“那谁知道去,或许是两界山的缘故吧。至于不一样,我觉得,除了不能离开这里,我想做的一切都能做到。” 说着,看向悬崖边缘,心念一动,一棵海棠树便长了起来。 陆青儿简直是瞠目结舌,因为她能感觉到,那棵海棠树,是有生命的,并不是幻象。 可等刘景浊反应过来,却发现,已经收不回这海棠树了。 也就是此时,刘景浊清楚地感觉到了,正是因为此地长出来一棵巨大海棠树,某处地方死了数棵海棠。 他一皱眉,自言自语道:“是什么都做得到,但收不回,且……不是靠着自己的修为,此消彼长,要拿什么换的!” 想到此处,刘景浊暂时摒弃十三境之上的修为只以自身混沌气息,凝练出来了一株花。 此时却只是耗费自身精神,并无消耗别处生命。 陆青儿好奇问道:“怎么啦?”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终究不是自己的修为,得到什么,就得失去些什么。” 原本还想在这山下建造一处有人的城池呢,现在,不敢了。 第923章 逆流而上数万年(下) 海棠树已成,刘景浊能收覆水,却难再收回自己一手造就的东西。 回过头,刘景浊问道:“九洲有天穹之后,八千年里,有无见过我?” 陆青儿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不过最后一场伐天认识了两个人,见面之后才发现,其中一个我在天外见过,叫做何伯,他给了一样东西。” 说着,陆青儿取出一枚玉佩,轻声道:“呐,这是他给我的,这个真不是偷的。” 刘景浊一愣,“何伯?” 陆青儿点头道:“他说你知道他。” 刘景浊伸手想拿住玉佩,但才一抬手,玉佩之中忽然有光华流转。 刘景浊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没说,只是笑着递回玉佩,叮嘱道:“帮我看着白小豆,她肯定会瞎胡闹的,回去吧。” 陆青儿啊了一声,“回哪儿?”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话音刚落,虚空塌陷,陆青儿被塌陷虚空吞噬,只留下一句:“怎么又这样!打声招呼不行吗?” 刘景浊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海棠树。 “何伯,用心良苦了。可是青儿做得对,还不是教祖时,他无错。” 回头看了一眼,刘景浊叹道:“这就是我的地盘儿了!” 酒得省着点儿喝。 “那就先立个规矩,不动用灵气,忙起来日子就过得快了。” 剑客没剑,那可不行。 刘景浊转身走去密林之中,想着有无什么野味,顺便找根木头,削一把木剑出来嘛! 结果逛了半个月,愣是没瞧见一个活物,连只蚊子都没有啊! 这两界山,倒也看了一圈儿了,与画卷上看到的,那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形状嘛!像是个准备朝天抓什么的手,只是相似而已,与真正的手,差别还是很大的。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 只靠着双手双脚,只花费四年光景,便将五座山峰爬了个遍。 结果愣是没找见一株野麦子,更别说高粱了。 沿着大拇指走到海边,某人呢喃一句:“不就是大一点儿的拒妖岛?” 他盘膝坐在海边,地方摸透了,那就修炼吧! 不都说山中一枯坐,世上已千年吗? 哈!那我坐个一百回,是不是就过去十万年了? 手眼已在神明之上,再想入主凌霄,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日子一年又一年,那座孤单寂寥的天庭,时常有人趴在天幕往两界山看去,也时常瞧见有个人族,修炼之余还会梳洗打扮。只要不是睡觉,他肯定会束起头发,将胡子刮得恭恭敬敬,瞧着可清爽了。 水神与雷神站在天幕,都有些不解。他们不明白,此人每日有干不完的事儿,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还都不知道孤单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每数一个年头儿,就在一处指峰刻下四个字。 一众神灵看得满头雾水,因为根本不知道那家伙在石壁上刻的是什么。 他们也好奇,那个人族当做宝贝一样,一天数着数喝。 很快,小指峰的字已经有二十个了,自下而上,五个龙丘棠溪。 今日刘景浊笑呵呵往海边走着,却忽然发现,酒壶空了! 碰巧水神在天幕,就瞧见那个人族蹲在海边,唉声叹气的,自言自语不休。 还有一个赤脚挎剑的高大女子也到了天幕,两位绝美女子并肩站着,都在好奇那家伙嘴里在哼着什么。 那是从前从未听过的东西,之前的人族,除了那个指着天门发问的人,都很无趣。 水神冷不丁说了句:“几十万年了,人族从前好像一直在想着如何繁衍,但现在,变了点儿。” 还不叫刘小北的刘小北点头道:“是啊!上次火神一个不小心遗落火种于人间,就开始变了。可是这个从未来到此的人族,大不一样哎!” 不过那个叫做刘景浊的人族,没过多久就回了中指峰的海棠树下。 他先开凿出来了一处洞穴,用石头做的斧子劈的,一年也才凿进去一丈多而已。 后来的某一天,还不叫刘小北的刘小北,偶然见听见那家伙一边挥舞着斧头,一边喊道:“笑……劳生一梦,羁旅三年,又……又还重九……” 听到此话,挎剑女子一下子愣住了。 她不自觉的跟着刘景浊呢喃:“岁岁登高,年年落帽,物华依旧。” 刘景浊可以收敛自身气息,两界山外的动静,他是察觉不到的。 以至于自己被人当猴子一样看了几十年都不知道。 刘景浊尤其喜欢苏字词,此后十数年,凿洞壁,读小词,好像也就不那么孤单了,也不那么想喝酒了。 几位古神过两界山去人间,刘景浊也不阻拦。 后世所见古神,这几位他都熟悉,哪个不是当得起人族供奉万万年的存在?他们又怎会为难人族? 就像刘景浊曾经听人说起,人世间是先有了水,这才开始有了花草树木。人间才不是那么一片荒芜。再后来,不知怎的,天底下有了人族,几乎就是照着神灵模样长的。于是一众神灵各自偷偷摸摸往人间“掉”东西。 可以说,人间之所以如此绚烂,与这几位关系极大。 但刘景浊好像未曾见到雷部的风雨二神? 想到这里,他扇了自个儿一巴掌。 两界山只有那几个能来,其余神灵不敢来。 更何况,现在有个屁的雷部,一帮神灵老爷,估计连酒都没喝过,天帝都不知道酒是什么,何况他们了。 从前一直好奇,最早人族为何伐天?现如今,终于是能亲眼看一看了。 一众神灵就看着刘景浊花费了十几年光阴,造出来一个巨大洞穴。 直到有一天,下起了大雨,他躲在海棠树下下避雨。 坐着坐着,就想到了一道身影。 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敢抬头看星辰,结果还是会想念。 于是,他去山下捡来一块儿尖石,开始在洞穴墙壁上刻字。 诗词歌赋,什么都有。 进山洞前,某人还自言自语:“我这一肚子学问,刻完也能过好几年吧?” 可他一肚子学问,也只耗费了不到十年,就全倒出来了。 某一天,水神到天幕想瞧瞧那个人族在干什么,可居然没有听到他几十年哼哼不断的小曲儿。 此时刘小北凑了过来,问道:“想去瞧瞧吗?” 水神想了想,点了点头。 第924章 我相信你们 正是一年春,豆兵城里有春草生,高楼起。 从前豆兵城清溪阁最高,如今是鱼雁楼了。 这座共计十二层,共计三十六丈高鱼雁楼,落成之日便以一万泉儿悬赏了两颗人头。悬赏布告张贴出来时就被清溪阁的人揭走了,可谓是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顶楼还是只有阁主与首席可去的地方,也是岳白鹿闺房。 数年已过,岳白鹿早已亭亭玉立。 霜澜笑着进门,边走边说道:“布告刚刚出去就被清溪阁揭了,到底是自家人啊!” 岳白鹿也是一笑,但坐着没起身,而桌前放着一本册子,封面无字。 “我知道,这样可能会惹祸的,但我还是发了,娘怪我吗?” 霜澜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是阁主,你有自己的决断,这很好。更何况,这也算是帮青椋山清理门户了。” 顿了顿,霜澜叹道:“可是,我总觉得,高尚不像是这样的人。何况有曹首席盯着呢,他一个登楼而已,哪儿来的本事重伤袁塑成,偷走了独木舟的?倒是苏崮,他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岳白鹿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我不管他们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现在山主跟夫人都不在,我是南楼主,同一峰之主,不管可不行。两颗狗头,一万泉儿,很看得起他们了!” 一年之前,山主祭日,百节重伤袁塑成,偷走了半截独木舟。 苏崮……打伤了刑寒藻,从那处放置印章竹简的小天地偷走了一样东西。 之后两人便销声匿迹,连黛窎都算不到两人去处。 实在是开天之后,天下太大,四洲之地无数小洞天,随便躲进去就能安然度过一段光阴。 岳白鹿将桌上那本册子拿了起来,轻声道:“娘,牒谱送去青椋山,让寒藻录档吧。” 霜澜瞧见这名册之时,就知道岳白鹿的打算了。 她张了张嘴,问道:“想清楚了,这是你的护身之物。当年决定归附青椋山,我就将名册一分为二,一份在你小姨那里,一份在我这里。山主仁厚,从未提起过此时,我们鱼雁楼也就只是名义上归属青椋山了。这东西要是交出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 岳白鹿一笑,问道:“娘还在试探我啊?这名册上,如今十一个合道修士,其实咱们青椋山用的上吗?用不上的。只是高尚与苏崮的事情……寒了山主心了,要是他还活着,得多失望?北楼如何我不管,但南楼不藏私,起码我不会给自己留退路了。” 霜澜笑了笑,点头道:“好,我即刻传信。” 霜澜是笑在岳白鹿那句我们青椋山。 还好还好,我家丫头长大了,不是狗屁赤帝那样的白眼狼。 岳白鹿忽然说道:“对了,那十一人不能藏着了,都得用上。我先前大致定了几个地方,千岛、赵氏,还有那两大王朝,都得有分楼,给蕊儿铺路,她快来了。” 霜澜笑着点头:“好!” 霜澜离开之后,岳白鹿深吸了一口气,又提笔写了一封信,是传往俱芦洲的。 北楼不地道,上交牒谱也不说一声,咱们一块儿啊! 第926章 这里便是天尽头吗? 这位真正意味上的天地之间的第一位生灵,走之前,以心声问了句:“好像只有你压得住他,若是你真回不去呢?” 刘景浊则是笑着答复一句:“我们后世有一句话,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天帝笑了笑,“可惜看不见了。” 这最后一句话说完,虚影立时涣散,刘景浊沉默片刻,对着天幕抱拳而已。 其实又算是什么错呢?我才一百多年,已经受不了,他……不知道多少个一百年里呢。 刘景浊走回去,坐到海棠树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关于几个人的不对劲,孟休、许经由、刘御空。现在看来,这三个人,各怀鬼胎啊! 但现如今,想再多也没用,日子还得继续过。 花费数年光景,冶铁、造锅、建竹楼。 且现如今,雕塑手艺极好,这些木雕栩栩如生。 有一天海风温柔,海滩上多了许多贝壳,于是他跑去海边,做了两串风铃。 海棠树以西的悬崖边上,有个坐而看海的龙丘棠溪。 又不知多久,刘景浊开始了酿酒,终于在近两百年时,酿出来了第一坛子酒。 时隔一百多年,再次闻见了酒味儿,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儿嗅了嗅,明明弯腰了,却还是忍住没喝。 并无多余想法,只是觉得,要是连酒的忍不住,怎么去忍着漫长岁月中的寂寞? 于是他挖了个酒窖,就在竹楼下方。 天幕之上,坐着看的神灵越来越多,其实也就是那几人。但从未离开的,只有水神。 玄女想了很久,想不通,于是问了句:“他不是很想要这个喝的东西吗?是叫做酒?但做出来了,为何又不喝?” 剑神身边多了个小姑娘,小姑娘蹲在一边儿,歪着头,轻声道:“谁知道呢,看着呗!” 两百年也好,五百年也罢,又或是千年万年,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段光阴。他们又无事可敢,也不知道枯燥为何物,看两界山里的那个年轻人在做什么,其实算是打发时间。 不过大家可都发现了,那些木雕,跟水神简直是一模一样。 火神冷不丁一句:“人族好像管你们这样的叫做女人,我们这样的叫做男人。我之前看了很长时间,一个男人成天想着一个女人,其实是想要女人给他下小人。” 也不知怎的,那位水神出现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她拔出那柄冰晶长剑,学着刘景浊的话,冷声道:“你是要打架吗?” 那位火神转过头,一样声音发冷:“试试。” 可就在此时,刘景浊将一坛子酒从地窖抱出来,又将其分在许多小酒坛里,之后抱着一坛子酒,坐在了悬崖边上,就在木雕一边。 刘景浊伸出一只手放在木雕腿上,心中不断自语:“造一个陪我的人而已,我为人世间做了那么多,做一个假的龙丘棠溪,陪我些日子,即便外面死几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天幕,雷神一皱眉,沉声道:“他……在造物!” 木雕从脚开始,有了血肉,有了衣衫,很快就到了上身。 刘景浊没敢转头,只是一咬牙,抓住了那只已经有了温度的手。 天下事我已经没法儿管了,我只能守着这座山……要真成了神明,也不是坏事吧?起码不会这么想念对吗? 去他娘的天下大义,去他娘的一切,老子做的已经够多了!这是实打实的两百年啊!瞪着眼睛,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我受不了了! 心中是这么想的,可手臂却突然颤抖了起来。 天上几位神灵,只瞧见刘景浊猛地起身,狂奔去往那处洞穴,之后便是各种嚎叫。 他们还是不明白,这人怎么啦? 因为他们如今,都有了好奇心。 水神抿了抿嘴,脑中忽然传来了一种异样情绪,就觉得……很空?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觉得有些难受。 那个在山洞之中,吵的没完没了的家伙,几天之后才走了出来。 但出来时,已经步履蹒跚,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刮飞。 只五里地而已,他愣是走了一天一夜才到。 返回竹楼之后,刘景浊躺在了竹板床上,几乎就是瘫着。 天幕之上,众神看了几年之后,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唯独水神还在看,因为她好像能理解两界山的人族为何如此了。 想必他心中,一样很空。 这一躺便是数年,他也不吃也不喝,任由发须生长,简直……死了一样。 这十几年里,他想了很多。 关归墟门户,开九洲天穹,死了那么多人,意义何在? 百年之后,万一人族之中没有一个可用之才,那怎么办? 到最好,要不是那位教祖推翻重来,要不就是十万大山的紫气吃的足够饱了,开始去收回他觉得该是他的东西。 这样算来,爹的努力,我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我守在此地,意义何在? 我还不如死了,万一……万一还能魂魄转世呢? 天幕之上,又是一位女子走来。 她倒是第一次到此地。 水神转过头看了一眼,后者淡淡然看向下方,轻声道:“你好像对他很在意?” 水神则是反问一句:“你是要?” 那女子轻声道:“天帝走之前,让我去干一件事,我准备去了。走之前,想瞧瞧这个后世人族。” 水神问道:“什么事?” 那女子也不隐瞒,只是说道:“天下生灵死后,灵魂无处安放,他让我打造一处安放灵魂的地方,还得保持中立,脱离天廷。” 说着,她指向中间那块陆地的北方海域,轻声道:“那里有一座山,存在时便倒悬人间,我要以它为根基,打造个地方。” 两人边聊边看,两界山上也突然下起了雨。 那座竹楼在狂风骤雨之中轰然倒塌,没过多久,有个邋遢至极的身影从废墟中站了起来。 刘景浊站在废墟之中,大雨迎面而来,冲刷着身上数十年积攒的污垢。 他神情恍惚,一时之间不知该干什么。 正在此时,他瞧见了一只木头手臂,于是他本能地朝前走去,想要将她从废墟之中拽出来。 可弯腰一伸手,刘景浊这才发现,双手指甲,长到可以当火筷子使了。 于是乎,他愣住了。 我好像,忘了从前的我是什么模样了。 忽然间,脑海中充斥着数道言语。 “初心为何物?” 第928章 身边多了个小剑灵 第三次修回凌霄境界,刘景浊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只知道来这里,大约是万年了吧。 再自废修为,再重头炼起,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得想到什么新花样再去炼才行。 唯一还没做到的,就是刘景浊尚不能炼剑。 也不是说不能,而是压根儿还没有试过,因为自知做不到。 修行方式全然转为内炼,从头到尾的内炼,没有汲取一丝天地灵气。 此时的刘景浊,已经是完完全全的远古炼气士,但尚不能算是远古剑修。 因为他始终未能炼出来一把剑。 有一日,一道人首龙身的巨大身影自中土返回,悬在两界山外,问了句:“我能来吗?” 某人忙着酿造新酒呢,听见这话,扭头朝上方看了一眼。 嚯,跟在那处深渊瞧见的,一模一样啊! 这身形,大到遮天蔽日。 “哎,都像你这么讲礼貌,那事儿就好办多了。” 于是乎,有个穿着黑衣的青年身影,便落在了酒坊之外。 此地是刘景浊搭建的一处草棚,约莫两丈高,用竹子搭建而成。 雷神坐在了长凳上,见那家伙正在忙碌,就没出声。 于是这一等,天就黑了。 刘景浊往炉灶加了一把火,见这位雷神还在,便丢去一壶酒,问道:“试试?” 雷神还真就唱了一口,结果可想而知,第一次喝酒的神,跟人差不了多少。 他想吐出来的,可刘景浊酿酒多辛苦他也知道,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忍着咽下去。 随后便将酒递回去,面色凝重,道:“这有什么好喝的?” 刘景浊摘下自己的酒葫芦,抿了一口,随后撇嘴道:“山猪吃不了细糠,不识货的木头。” 雷神问道:“不是什么好话吧?” 刘景浊自然承认,点头道:“骂人的。” 雷神点点头,道:“我不是人。” 刘景浊嘴角抽搐,竖起大拇指。 你都不是人了,我还怎么说? 但那位雷神笑了笑,翻手取出一枚葫芦,也不顾刘景浊那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只是自言自语道:“世间最早出现的人族,曾因为一场大难险些绝灭,当年我们都在救人,我用这东西救下来了一对男女。后来他们搭着这东西寻到了一块儿陆地,找到了一条存活之路,之后就将这东西叫做,忽路。” 刘景浊眼珠子确实是要瞪出来了,心说这不是师父送我的那只歪嘴儿忽路吗? 雷神问道:“后来你见过?” 刘景浊这才收回目光,点头道:“后来这是我的葫芦,装酒的。” 雷神疑惑道:“这东西以后叫葫芦吗?” 刘景浊笑道:“后世叫葫芦,但按你怎么说,估计是漫长岁月中演变而来。那对男女管这葫芦叫做忽路,也简单,就是忽然有路的意思。” 结果雷神将忽路抛出,给了刘景浊。 “既然后世是你的,那就送你吧。” 说完之后,他就要起身折返。 刘景浊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于是问了句:“发生了什么事情?” 雷神略微一顿,看了看手中难喝东西,还是没再喝一口的欲望。 他沉默片刻之后,轻声道:“我以后不会去人间了。” 刘景浊皱着眉头,心说这一万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会出手帮助人族的古神满脸疲态? 但刘景浊可以肯定一件事,人族,让他失望了。 果然,他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我们偷偷传授他们存活下去的法门,是让他们驱赶妖族的,不是让他们为了抢一块儿肥沃土地而大打出手的。我没想到你们人族能够如此聪明,居然能自己创造出来这么些残害同族的法子。” 明明是平淡语气,可是刘景浊却觉得有些讽刺。 也是此时,刘景浊才明白,他为什么是坚持到最后一代天庭的古神了。 最后,雷神说了句:“当年那个问天者死了,活了两万余岁。他在一个叫做小竹山的地方,建造了什么三司,一共有三支。或许是受你当年跟风左的那番话影响,三支分别是寻路人、江湖人、守门人。” 刘景浊点了点头,雷神已然消失。 既然三司已立,为何守门人一脉还不来两界山驻守? 当年刘景浊就疑惑,自己要守山数万年,那古时候的守门人在做什么? 这些个史料错综复杂,半真半假,压根儿就没个准确时间。 但刘景浊确信,那位问天者死后,人族暂时已经没有大罗金仙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呢喃道:“或许是先造兽后造人,人族还是喜欢抢占地盘儿。” 但说出口,刘景浊就笑了。 “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活着,活得更好而已。” 知道的再多也没用,我又不能离开此地…… 正想着呢,两界山忽地往海底下沉,半块儿“手掌根”已经被海水淹没,大拇指根儿,成了海滩了。 同样,刘景浊感觉到了,自己神明之上的修为,也同样流逝了几分。 他皱眉看向海面,以神念环绕两界山走了一圈儿。 此时他忽然发现,要是将这座两界山,拇指小指之外的其余三支的最上面一截,那就与自己当年在十万大山所见画卷,一模一样啊! 原来是这样,即便无人攻山,到时候两界山也自会倾倒? 他呢喃一句:“可惜我的码头,又得重新建造了。” 重新搭建码头的这些天,时常有个小脑袋探出天幕,对一切都很好奇。 刘景浊自然发现了,但也权当没发现。 但每日都会故意做许多好吃的,让天幕那个小姑娘直流哈喇子。 刘景浊也诧异,难道剑灵诞生时就有情感?可是怎么会呢?剑神都是个木头,他的佩剑所化的剑灵,怎么会有情感。 直到有一天,小姑娘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偷偷摸摸去了刘景浊,躲在海棠树后面,看着那家伙下面吃。 刘景浊摇头一笑,问道:“想吃啊?” 管不得在十万大山时,每到做饭,剑灵就会屁颠儿颠儿地跟在后面,还特喜欢吃面呢。 原来早就给她惯下了臭毛病? 剑灵擦了擦口水,点头道:“想吃,我可以吃吗?” 刘景浊笑道:“当然可以,来吧。” 嗖一声,剑灵端起碗,使劲儿嗅了嗅,香喷喷的。 刘景浊赶忙递去一双筷子,“别用手吃,想吃就得学用筷子。” 小丫头歪着头,想了想,点头道:“好。” 水神站在天幕,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为什么我只是想问一件事,他剑光就是答复,可是剑灵却能被他笑呵呵地答复?” 剑神这些年一直在盯着北边那座大陆,听到水神言语,便过来了。 他也觉得稀奇,毕竟这一万年来不是没打过架,可他为什么会对这剑灵如此温柔? 水神问道:“不管管?” 哪成想剑神嘴角一挑,“他用剑啊!” 水神翻了个白眼。 这一幕无人瞧见,但若是天帝还在,定会开怀大笑。 自打两界山多了个人族之后,这些个木头,越来越像个人了。 亘古岁月之中,水神何时翻过白眼?剑神又何曾说过这种话? 剑灵吃完一碗,然后走去刘景浊面前,双手捧起空碗,眨眼不止。 刘景浊便又下了一碗,结果这丫头也不怕烫,几口就又完了。 刘景浊回头一看,哪里还有面跟炒的肉臊子了? “今天没有了,还有啊!你……光吃不干活可不行。” 剑灵哭丧着脸,“啊?没了?明天才有吗?干什么活儿?你说,我现在就去干。” 刘景浊随口一句:“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今天永远干不完明天的事情的。” 但说完之后,刘景浊一下子怔住了。 好像无意间知道了重修三次,但还是觉得不是最好的原因了。 重修三次,千年光阴,次次都在执着于境界,想方设法地去破境。 刘景浊喃喃道:“着相了啊!” 说完之后,刘景浊第四次自散修为。 这次不会着急去破境了,我都没弄明白自己体内那团混沌,即便是自身真正修为达到了神明之上,又能如何? 况且,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他看了一眼剑灵,微笑道:“你得先征得你家主人同意,他要是同意,那你每日天亮之后就来,先吃个早饭,然后我干什么你干什么。” 剑灵点头不止,“好啊好啊!” 天幕之上,剑神看了看水神,疑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因为水神黑着脸。 片刻之后,水神沉声道:“他为什么对剑灵这么温和?对我,一言不合就拔剑!” 剑神一笑,摇头道:“不知道。” 至于让剑灵去跟着他,当然可以,但得拿酒水来换。 于是乎,次日清晨,小丫头扭扭捏捏道:“主人说,得拿酒换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递去两小壶酒,轻声道:“行啊!你干活儿,我管你三餐,付你工钱嘛!” 可说是干活儿,其实就是每日跟在屁股后面。 刘景浊下地除草,她就问为什么要除草。刘景浊坐在海边钓鱼,她就双手捧着下巴,歪着脑袋想,鱼为什么会咬钩? 事至如今,孤独已经不存在了。 因为身边多了个小剑灵。 第930章 不借 有一日天落大雨,刘景浊在酿制新酒,剑灵则是蹲在一边,静静看着。 之前那个可以嚼着吃的酒还蛮好的,但现在这个,真的喝不惯。 姑娘盘膝坐着,问道:“待会儿吃啥啊?” 她现在每天想的,除了吃,还是吃。 刘景浊撸起袖子,又添了一把火,随后说道:“你主人他们在忙什么呢?” 剑灵也没想着隐瞒,实话实说道:“中间那块陆地的人族,好像一直在打架,主人跟玄女他们都挺不高兴的。”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疑惑道:“中土在打架?” 剑灵点头不止,轻声道:“我看了一会儿,就是谁厉害了就欺负人,不够厉害的就被人欺负。嗯……他们觉得,是需要出手干预了,不然这么打下去,过几千年,人族可就死绝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待会儿炸酱面吧。” 这么些年过来,中土那块陆地的炼气士数量,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 天幕之上几朵云,玄女自个儿有一块云朵,她就盘膝坐在云上,皱眉看向人间。 如今天下,五块儿陆地,中间的那块儿几乎是被人族独占了。其余四块陆地,暂时都还没有人族出现。 而那些人族,一个个的,自从有了力量,就越来越摒弃人性了! 就这么看着人间腥风血雨,三百年后,玄女独自走过两界山,往东边儿去了。 这一去,便再没见过玄女归来。 这个一千年中,人族炼气士几乎死绝。 直到某一天,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自天幕而下,满脸焦急,问道:“你知道小红豆去哪儿了吧?” 刘景浊回过头,递去一壶酒,反问道:“小北姐,你真的在找她吗?” 小北姐?记得当年他第一次与天帝交手,就是这么喊自己的。 女子眉头紧皱着,沉声道:“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你说。” 女子深吸一口气,眼睛直直看着刘景浊,沉声道:“她把人族炼气士杀绝了。” 杀绝了?此话一出,刘景浊也是一愣。 可想到此处,刘景浊也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便是人族与天庭的矛盾源头啊! 我刘景浊在这两界山,美其名曰是守着人间,可说白了,就是历史的见证者,只能看着,根本无力去改变什么。 刘景浊最后与刘小北说了句:“小北姐,你要先弄清楚自己在找什么。” 光阴如梭,数千年后,剑灵被剑神带走了,去了一趟北边的大陆。 中土有座小竹山,三位侥幸存活下来的炼气士,境界恢复到了一定程度,也自然能察觉到北边那吓人动静。 横扫一块大陆,他只用了三日! 中间站着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当年被屠杀,说实话,是我们自找的。” 左侧站的年轻人叹了叹,道:“祖师爷立此三司,是为让我们为人间主持公道的,也是让人世间免受神灵侵扰的。” 右侧站立的青年人点了点头,随口一句:“路,其实只有一条。” 守门人与江湖人齐齐看去,寻路人淡淡然道:“人族登天,我们去分权,自己管自己。” 江湖人摇了摇头,没好气道:“你是怎么觉得,天上神灵会让位给我们的?” 寻路人笑道:“不知道,试试嘛!” 反观剑神,很快就折返回来了。 但他只是将佩剑放在海棠树下,让刘景浊代为保管,之后便再次离去。 于是后来的日子里,天幕的神灵越来越少了,两界山也一天比一天低上几分。 有一天刘景浊如往常一般,在海边垂钓,剑灵则是在想着,钓上来个啥,怎么个吃法儿? 可刘景浊握钓竿的手臂,忽地一沉。 “呦呵!看来是一条大鱼啊!” 剑灵点头不止,大……哎,不对啊!这鱼咋个长成这样了? 果然,提起钓竿之时,刘景浊这才发现,这哪里是鱼啊?分明就是一条小白龙啊! 刘景浊赶忙过去把鱼钩摘掉,结果那条小白龙,就变成个与剑灵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了。 剑灵一步跳过去,伸手捏住小白龙鼻子,笑嘻嘻道:“装,你再装!” 白衣小姑娘连忙拍打剑灵手臂,摇头不止,“不装了不装了!” 刘景浊早就认出来了,但对她来说,我们还是头一次见面呢。 于是刘景浊坐回凳子上,重新甩钩,同时问道:“你是谁?想干嘛?” 龙女咽下一口唾沫,嘿嘿笑道:“我也想吃好吃的,我家就在往西十万里。” 刘景浊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离家出走,家里人也不着急吗?” 龙女摇了摇头,轻声道:“就叫小龙女啊!怎么,还有不一样的叫法儿吗?着急应该不会的,我自己有一座水府,他们不让我出来,我出来了他们也不会知道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微笑道:“这样啊?那我给你起个名字,以后你就叫白小粥吧。” 龙女点头不已,高兴得不得了。而剑灵就有些吃味了,她撇着嘴,心说我先来的,也不知道给我起个名字。 剑灵歪着头,有点儿想主人了,他去干嘛了啊? 恍惚之间,刘景浊觉得自己是在十万大山时,也是做了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忙忙碌碌,就是不晓得在忙什么。 总之呢,后来的日子里,刘景浊钓鱼,身边就有一个小丫头提桶,也会有个小丫头扛竿儿。刘景浊挖地,就会有两个背着背篼的小丫头,帮忙捡草。 有一天夜里,剑灵自个儿蹲在海棠树下,只是怔怔看着远处海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景浊拎着酒走了过去,站在了剑灵身后。 “想你主人了?” 剑灵背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点了点头。 “主人说,他要去找一样东西,要是找到了,可能我们就要走了。可是呢,我又舍不得你,又舍不得主人,愁得慌。” 刘景浊哈哈一笑,自个儿灌了一口酒,随即说道:“要是找不到,你又担心你家主人不开心,是不是?” 剑灵嘟着嘴点头,“就是啊!所以好烦躁哎!” 刘景浊反问道:“这不都还没发生呢吗?明日之事可以早做打算,可要是一直想着明天的事情,饭也不香了,觉也睡不着了,那能成吗?” 一说起来,就有点儿像以前的自己了。 剑灵反问道:“那要咋办?” 刘景浊便说:“种地时专心种地,吃饭时专心吃饭,想什么人时就专心去想。”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幕星辰,深吸一口气:“我不打扰你了。” 然后剑灵就瞧见,那个家伙走下了山巅,坐在码头,仰望那片星空。 可惜了,一轮圆月太煞风景。 此时月宫,可尚无广寒称呼。 也是此时,一大队自中土而来的炼气士,可终于是寻到了当年黄熊氏老祖曾说过的地方。 在陆地就能隐约瞧见那座大山的轮廓,好高啊! 一行人晃晃荡荡直去两界山,十万里而已,对于各个部落挑选出来的拔尖儿炼气士来说,不算什么。 走到山前,有人说道:“我绕过它试试。” 说罢,便化作一股子狂风掠起,往南边儿想要绕过两界山。 结果就是,那人一整个贴在了虚空之中的无形屏障上。 有人不信邪,“我下海试试。” 随后运转自身气息,将自己化作一头大鱼,想要从海底绕路。 结果还是一样的,即便是在水中,即便前方什么都没有,但那头大鱼还是撞在了无形壁障,根本没法儿再进。 两次冲撞,坐在海边看星星的刘景浊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他无奈叹气,暗骂一句:“看个星星都不让人好好看,娘的!” 拿起那把木剑,一个瞬身到了中指峰,刘景浊低头往下看了一眼,道:“嚯!有年头儿没见过这么些人了。” 要是按照后世境界划分,下方这帮人族,此时境界最高的,也才是大罗金仙。 有人朝前几步,仰望高处那青衫持木剑的身影,一副谁欠他几万泉儿的模样,问道:“上边儿那个,去往天廷是不是要自此山过?”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从此山过。” 那人又问:“好!你也是人族吧?数千年前,天上神灵屠杀我修行中人,现如今我们又有了一大批炼气士,他们是不是又要来收割?” 刘景浊忍了又忍,答复道:“我的确是人族,但收割不收割的我不知道。” 话锋一转,刘景浊微微眯起眼睛,冷声道:“可你这个人,很没有礼貌啊!” 果然,天底下没有读书人是不行的,就说这些个愣种,来求人办事,你们自己高高在上? 这要是再瞧不出刘景浊不高兴了,那他们真是白白活人了。 此时那个境界相当于大罗金仙的修士,朝前走了一步,仰头看了看刘景浊,道:“先人莫生气,我这同族是不会说话了点,我代他赔罪。” 刘景浊摆了摆手,“行了,想干嘛,直说。” 再不高兴也不能两巴掌扇死去啊! 方才说话那人看着刘景浊,沉声道:“请先人暂借我们一道登天路,我们要跟他们谈谈。” 刘景浊呵呵一笑,但笑容只在一瞬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铁青的脸。 “不借!” 「这两天码字跟梦游一样,今天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要是晚上能好点儿,就还有一章。」 第931章 天衍(上) 一声不借,刘景浊就扭头回去了。 那帮千里迢迢自中土而来的炼气士可傻了眼,你不借道,我们怎么登天? 最开始那个说话的,此时语气更不好了。 “这人……只是借道而已,又不让你帮我们去打天上神灵,何至于怕成这副模样?” 好在是还会说几句人话的大罗金仙开口了:“你是先辈先人,早在近万年前就有西去不知几千万里,天之尽头处有人守门的说法儿。几千年前,有个天上神灵屠戮人族,我不想此事再发生,我要登天,与神灵定规矩!” 刘景浊去而复返,但在东边那些人族看来,屏障后的刘景浊就只有个模糊的影子,根本看不真切面容。 刘景浊干脆坐在悬崖边缘,笑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不卑不亢,抬起头,沉声道:“小竹山张衍。”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寻路人还是江湖人?” 那自称张衍的汉子答道:“寻路人。” 虽然诧异,但想到这位前辈都在这儿近两万年了,也就没有多么诧异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又看向张衍身边,问道:“你呢,不会说话的,什么人?” 那人撇着大嘴,淡然道:“张邕,江湖人!” 刘景浊咋舌道:“你他娘的应该去做莽撞人啊!守门人呢?我也是守门人,怎么不出来见见?” 于是数双眼睛齐齐往最后看去,刘景浊也好奇,结果最终走出来的,是个瞧着有些怕生的小姑娘。 刘景浊那不是一般的诧异,他不敢置信道:“你?守门人?” 小姑娘怯生生点头,轻声道:“我……我叫……我叫张萩。” 姓张能理解,以前就听说了,三司原来都姓张,但为什么是个女的? 看样子,他们都还没有学剑呢。 名为张衍的领头人又抬起头来,问道:“还是不能借路吗?为什么?” 刘景浊笑了笑,随随便便一抬手,两界山以东的万里海域已被数之不尽的剑光笼罩。而此时,刘景浊再提手虚按,剑光还没落地,只是三分剑意落下而已。 就是他们眼中这等轻飘飘的举动,却是有如天塌了一般,一瞬间而已,便将众人压在海面。 “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位神灵,都会比我这个更吓人,你们拿什么跟他们谈?” 说着,剑意又重几分,刘景浊眯起眼睛,问道:“啊?” 剑意之下,一众修士都已经弯下了腰,别说反抗了,想要挺直腰杆子都难。 刘景浊摆了摆手,轻声道:“行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那个张衍虽然也无法直起身子,却是硬撑着抬起头,沉声道:“难道就因为敌不过,就得等着让人宰杀吗?我们是人,不是谁家圈养的牲口!” 刘景浊这个头疼啊!玄女也是,好端端的非要去杀人,这下好了吧,我…… 想到此处,刘景浊忽然愣住了。之前从未意识到这件事,方才,想到了。 好像从第一次听到玄女屠杀炼气士时,自己就没有多大的反应。 直到此时,他猛地发现,他的修为境界,在朝着神明靠拢。在越来越不会觉得孤独的同时,也越来越无情了!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撤回剑意,沉声道:“你想怎么样?” 张衍喘着粗气,同时说道:“人族……人族炼气士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后要登天成神,我们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刘景浊眯眼问道:“若是人家不答应呢?” 张衍沉声道:“谈不成,那就打!” 此时天幕之上,其实也有神灵争论。 水神声音发冷:“我不同意!” 火神皱着眉头,沉声道:“人族治理人族,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的。不然的话,你会管辖人间吗?” 水神呛声道:“各过各的就好,非要谁管着谁吗?” 雷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剑神跟玄女姐妹都不在,最早走出来的神灵之中,只剩下水火二神了。 火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们呛了数百万年也没弄出来个结果,那就跟以前一样?” 以前是什么?就是二人打一架,输了的不能在这件事上再反驳对方,是永远。 刘景浊忽然抬头,夜空被蓝色光华与火焰充斥,几乎是各占了半边天。 剑灵看了一会儿热闹,之后说道:“又打架了,这次是为什么?” ………… 龙丘棠溪折返回了中土,但没有先去青椋山,而是到了陪都。 才落地,就瞧见有人在等了。 景炀王朝的镇国神兽,景语。 景语穿着一身淡黄长裙,见龙丘棠溪到此,便笑着抱拳:“龙丘姑娘,好久不见了。” 龙丘棠溪抱拳回礼:“是有些年头儿了,你,还好吧?” 景语知道龙丘棠溪想问什么,于是笑着答复:“我与明王已经解契,也与太子殿下结契了。那年一战之后,明王强行解契,我要是不一起他就会死。他以命相逼,我也就只能依着他了。” 龙丘棠溪笑着点了点头:“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情,我觉得以前刘景浊说过,他们兄弟三人,脾气最不好的就是老大。” 景语笑道:“那倒也是。” 顿了顿,她又说道:“陛下跟皇后都是凡人,都过了六十岁了,要是……” 龙丘棠溪轻声道:“我明白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某处小院儿。 抬头看了一眼,龙丘棠溪嘴角一挑,因为想到白鹿城自家小院儿了。 好像大家都喜欢弄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儿都已经有一棵树可在夏日乘凉,都喜欢在树下摆上一张桌子,一家人……齐齐整整。 一把推开院门,紧接着就听见有骂人声音:“你个老糊涂蛋,跟你说了水太多了,你偏不听!” 又有人开口,但语气明显有点儿不高兴:“好了好了,大不了我再撒一把面进去嘛!” 是一对老来拌嘴的恩爱夫妻,丈夫在和面,妻子就在一边儿指着,实在是忍不住了就说两句。 赵坎头发花白,倒是没有前些年那么富态了,反而瘦了下来。 唐昧儿手里坐在一张带有轮子的椅子上,看起来是有些行动不便了。 一样,两人都头发花白。 唐昧儿还想再骂一声,可不经意一回头,却瞧见了个熟悉身影。 她还以为岁数大了,老眼昏花呢,结果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去看,人还在那里。 “老头子,老头子。” “怎么啦?” “我好像看见咱二嫂了。” 赵坎转过头,看了一眼,没好气道:“就是,什么叫好像啊!” 他赶忙掸了掸手上面粉,又转身推着唐昧儿往外走。 还离着老远呢,唐昧儿便故作不悦,喊道:“二嫂生得那么好看,还不会变老,这不是欺负人吗?你看我,才翻过六十岁,已经老成这样了。” 龙丘棠溪笑了笑,轻声道:“焱儿大婚不说一声,太孙生下来了也不说一声,什么意思啊?” 赵坎干笑一声,指着不远处凉亭,“坐着聊吧,也不是不知会二嫂,而是……我知道小豆子找不到了,你那么忙,青椋山来个人就行了,楚廉不是来过了嘛,一样。” 说完之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句:“那丫头,还是没有下落吗?” 唐昧儿也是一脸着急,毕竟是在他们跟前长起来的丫头,能不担心吗? 龙丘棠溪摇了摇头,“只能确定她一定还活着,但在什么地方,真的不知道。” 顿了顿,龙丘棠溪摆手道:“不说我的事情了,我这趟来,是专门来找你的。你二哥走了十几年了,如今已经是天衍四十年……” 话都没说完就被赵坎打断了,他将手放在了唐昧儿肩头,笑盈盈道:“二嫂,大哥前不久也来过,问的是跟你一模一样的话。我知道你们有办法,让我退位做太上皇,用景炀王朝国运来养我,可是我不愿啊!” 顿了顿,赵坎轻声道:“在二嫂面前说这话有点儿不合适,可是,我老头子,能与这糟老太婆携手走过这五十年,够了!” 话都说到这里了,龙丘棠溪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大衍五十,天衍四九。 天衍一朝从开始那年,就注定只有四十九年。而赵坎坐上那张龙椅的时候,就注定只剩下四十九年光阴了。 三人聊了很久,面也没做成,是宫女布置的家常便饭,边聊边吃。 饭桌上,唐昧儿笑着说道:“记得小的时候,某些人不好意思一个人出来,就拉着二哥出来吃羊羹。说话就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老夫老妻了,赵坎哪里察觉不到唐昧儿有点儿不对劲? 他伸手扯了扯唐昧儿的袖子,却被扇了一巴掌。 只见唐昧儿夹起一筷子野菜,笑着说道:“二哥说他没什么喜欢吃的,但这野菜他可爱吃了。” 不一会儿功夫,龙丘棠溪的碗已经摞起来了高塔。 赵坎神色尴尬,又扯了扯唐昧儿袖子,压低声音道:“死老太婆,干嘛呢?” 唐昧儿手还是没停,直到龙丘棠溪将碗挪了挪,看着对坐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 龙丘棠溪张了张嘴:“昧儿……” 老妇人放下筷子,扭头儿去往别处,声音哽咽。 “岁数大了,藏不住眼泪。” 第950章 山倾(三) 老人头颅被丢去人间之时,一众神灵,大半看向那位天帝。 目光当然不善,这些人能成为神灵,可全凭封神人! 有个头扎冲天鬏的青年率先开口,声音发沉:“天帝真要做这忘恩负义之事?” 那位天帝脸上变颜变色,过了小片刻后,还是一伸手,将那颗头颅拽回,重新安放在了封神人脖子上。 “即便是杀不了他,我也要捣烂两界山,你最好不要拦我。” 话音刚落,他猛地朝前一步,再出现时,一只手已经掐在冲天鬏青年的脖子上。 “众神随我下凡,讨伐两界山!” 此时此刻的两界山上,白小粥双手捂着脑袋,仿佛有人在她脑中出剑,每个呼吸都夹杂着剧痛。 即便是刘景浊用尽浑身解数,也没法儿帮白小粥降低痛苦。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提起独木舟,作势再去天庭。 可一把手却抓住了刘景浊的衣襟,白小粥强挤出个笑脸,声音却是止不住的哽咽。 “哥哥,我喝下那碗水的时候就知道会出事的,他们要拿我威胁你,你不要……不要上当。” 刘景浊缓缓转身,将小丫头搂在了怀里。 原来……原来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是注定改变不了吗?难道我要让她在那水府之中,沉睡数万年吗? 不……我要试一试! 伸手将白小粥脸上泪水擦拭干净,刘景浊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丫头,等我,我去去就来。” 话音刚落,剑光拔地而起,直冲天幕。 可天幕之上,同样有一道金光垂落,硬生生将刘景浊砸了回来。 顷刻之间,金光散尽,两界山被一众神灵团团包围,但这其中,没有一个远古神灵,全是伪神。 天帝披头散发,悬浮高空之上,冷眼看向刘景浊,沉声道:“你能打又如何?” 白小粥的声音痛苦:“哥哥,你……你不要上当。” 刘景浊缓缓转过头,一双眼睛变得通红,身上那股子煞气再次涌现。 以两界山为中心,方圆百万里之内都能察觉到那股子骇人杀意。 灵山之巅,那股子杀意惊得佛陀猛然睁眼,起身朝着西边看去。 他呢喃一句:“那位前辈这是……” 杀意之中,刘景浊束发用的玉簪发出一声清脆响声,黑发随着玉簪碎裂披散开来。 那位天帝突然皱眉,因为这方圆十万里之内,突然之间天地变色,雷霆、火焰、风、雨、剑意充斥。 但凡人世间有的属性,好像都被抽丝剥茧,单独拎了出了。 天幕之上,重伤的封神人看着下方动静,想来想去,只得拍打座下四不像,疾速往东而去。 那位前辈生气了,我得去找水神跟玄女,否则天地就要大乱了! 他看得出,这是一道足以毁天灭地的大阵。 他前脚刚走,两界山仅存的中指峰上,无数剑光涌起,速度极快极快,那位天帝尚未来得及躲避,便被数道剑光砸退万里。 与此同时,漫天神灵开始哀嚎。 刘景浊是在杀人,但不是往死了杀。 那些修为不到凌霄伪神,在被一遍遍肢解,又一遍遍复原。 那是刘景浊从前的本命剑,捉月台。 如今虽然没有本命剑,但此时此刻,神通犹在! 刘景浊走到海棠树下,冷冷一句:“把解药交出来,否则今日之后,天庭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位天帝瞬身折返,嘴角挂着一丝鲜血。 他冷冷一笑,心念一动,白小粥猛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痛不欲生。 天帝冷笑道:“刘景浊,你真是厉害啊!此前我从来不相信,有人能于世间全无敌,今日我算是见识了。想救她是吗?那玉泉是俱芦洲一块儿五百万年前的巨石之上滴落,每百年才落一滴,一百滴成一碗,人族饮下能长生,妖族喝下就是龙女这般模样了。星河之主苦心孤诣,攒了一万年的泉水,没想到这龙女居然喝得一滴不剩。” 刘景浊再次举剑,但白小粥一口鲜血狂涌而出,天帝冷笑道:“杀我?试试!用这诸天神灵为一个龙女陪葬,她划得来。” 刘景浊握剑之手直发颤,可他……真不敢再出剑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帝,冷声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天帝淡然一笑,“收回你的神通,束手就擒,受我责罚。” 刘景浊哈哈一笑,手一松,半截独木舟便掉落地上。 与此同时,充斥天地之间的杀意、剑意,以及无数气息,尽数消散。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别让我妹妹这么痛苦。” 天帝也是一笑,只是一挥手,白小粥终于停止惨叫,头也不疼了。 “刘景浊,有人说过你妇人之仁吗?为了一个低贱妖族,甘愿如此?” 刘景浊回过头,冲着白小粥一笑,同时祭出一道符箓将其定住,推到了竹楼里面。 再次看向天帝,刘景浊摘下歪嘴忽路灌下一口酒,摇头道:“你忘了你曾经是个人了。” 话音刚落,一道金光爆射而来,瞬间洞穿刘景浊左肩。 天帝冷笑一声:“好,你要是躲,你那龙女妹妹可就活不成了。” 又是一道金光,右肩再次被洞穿。 雷神一步跃出,想要落下,却被火神拦住了。 火神往下方看了一眼,摇头道:“人间有句话,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看那些追随他的人现在是个什么眼神?” 雷神握紧了拳头,冷声道:“天下人族那般多,你为什么偏偏选了个人渣?” 火神苦笑一声,叹道:“我选他时,他也是个有德之人,最初的三千年里,他是确确实实在用心让这天地变得更好。这也是他们追随于他的原因。可是……我想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可惜火神不懂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手中权柄越大,就越想去把控全局。两界山的存在,让这位皇天上帝无法把控全局。 他,容不得有人不顺从他。 天工部那个由始至终都没插手,可现在瞧见天帝这副模样,他也想骂人了。 他娘的!当你娘的天帝,你连人都不配当。 而此时,那位天帝发了疯似的,一道又一道金光往刘景浊身上砸去,却偏偏要避开要害,他想要虐杀刘景浊。 有个头上扎了两个冲天鬏,手提长枪的青年人一步上前,挥舞长枪打断一束金光,枪尖直指着天帝,冷声道:“我追随你数千年,真是瞎了眼了!他已经束手就擒,你为何还要如此待他?” 天帝面色冷冽,只是一挥手,前方手持长枪的青年人便被打得神魂俱灭,只留下一枚泛着纯正紫气的金丹。 天帝抓住金丹,冷笑一声,随手将其丢去东边。金丹落地之处,正是后世八荒所在。 “还有谁觉得瞎了眼了?” 谁还敢再出声? 刘景浊摇了摇头,此人真是找死啊!即便不是我刘景浊,你也会死。 无德之人,如何掌控得了天地?如何做得了天帝? 可此时一道金光再次袭来,刘景浊左腿被金光洞穿,险些一个踉跄跪地。 天帝神色癫狂,冷笑道:“这都不跪?” 于是又是一道金光,贯穿刘景浊右腿。 刘景浊双膝一软,双腿血流如注,却还是颤颤巍巍站住了。 天帝眉头一皱,数十道金光齐射,刘景浊青衫已然变作红衣,可他依然不跪。 “好硬的骨头啊!本座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跪下朝我叩头,我饶龙女不死。” 刘景浊啐了一口血水,缓缓眯起了眼睛。 而竹楼之中,白小粥泪水早已决堤。 她说不出来话,可心里却在一遍遍说着:“你别跪,大哥哥不许跪!”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此时此刻,天地寂静。 上次这样,好像还是在归墟,朝着姬闻鲸吧? 一口酒之后,刘景浊看向天帝,冷声道:“希望你说话算数。” 跪一下就能救白小粥,跪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那颗花费数万年才真正炼成的剑心,此时此刻开始剧烈震颤。 白小粥就看着刘景浊缓缓屈膝,她焦急难耐,以心声疯狂喊着:“不许跪!你不要跪!” 刘景浊听到了,但没当回事。 眼看着一双膝盖越来越往地面靠近,白小粥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声龙吟之后,变作一条万丈白龙,哭喊道:“你不要跪,我宁愿死也不要大哥哥跪!” 白龙瞬息之间便到了天帝身边,张口血盆大口,像是要一口吞了天帝。 已经心神失守的天帝面色一沉,“你找死!” 一掌拍出,金光之中,白龙重重倒飞了回来,狠狠砸在海面之上。 白龙缓缓化作人形,少女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飞去海棠树下,一双手拖起刘景浊的膝盖,使劲儿摇着头。 “别跪,我不要你跪他。没有白小粥了,大哥哥就不必这么为难了。以后……以后见到了剑灵,大哥哥……你……你帮我告诉她,我……我尽力了。” 一双手摔落地面,白小粥重新化作一丈长的小白龙,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海棠树下。 天幕之上,火神叹道:“完了。” 雷神转身折返神霄天,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第951章 山倾(四) 六万多年,第一个一万年最为难熬,那是独木难支的一万年。 第二个一万年便好了一些,孤独成为常态,也不得不去接受孤独。 第三个一万年,有了剑灵,后来有了白小粥。 那时起,孤独就成了过去。 其实一天三顿饭,几万年里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了。无非就是米,无非就是面。白小粥留下的理由,早就不是那几顿吃腻了的饭了。 可今日,夕阳西下,剑客的血染红了青衫,陪伴了自己近四万年的白小粥,死了。 刘景浊弯下腰,伸手触摸着白小粥的头,龙首逐渐变得冰凉。 天幕之上,一声炸雷传来,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只是几个呼吸而已,天幕便被阴云笼罩,瓢泼大雨倾天而下。 可刘景浊没听到雷声,直到雨水打湿衣衫,血水顺着手臂滑落,染红了面前白龙。 此时此刻,刘景浊才听到了雨声。 火神长叹了一声,也转身离去。 自作孽,不可活。 这个天帝让人失望,这个人间……也让人失望。 他不想再管了,自生自灭吧。 天昏地暗,雨中的海棠树下,刘景浊将白小粥的尸身收入袖中,缓缓提起半截儿独木舟。 他都未曾举剑,但惨叫与哀嚎声音,已经相继传来。 天帝披头散发,直到此时,他终于是感觉到了危险。 他冲着刘景浊高喊一声:“你想再掀起天人大战吗?” 刘景浊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终于是褪去了腥红,可瞳孔又变得昏暗了起来。 刘景浊并未祭出法天相地,但眉心之中居然出现了一道古怪印记。 下一刻,海棠树下哪里还有剑客身影。 天帝瞳孔一缩,这是他成神以来,第一次觉得汗毛倒竖。他明明感觉到了危险将近,但他根本躲不开。 他只觉得肩头一痛,低头看时,这才发现肩头已经被一把断剑插入。 再一抬头,混沌剑光汇聚一处,有了个人的模样。 几个呼吸之后,刘景浊出现在了剑光之中,一只手抓着剑柄。 但那双眼睛……无喜无悲,简直不像是个人了。 天帝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肩头剧痛,瞬间抽身出去,化作剑光慌忙往天庭逃去。 速度极快,瞬息之间便上升数十万里。 可他又觉得右肩剧痛,再一抬头,与方才一模一样,先是剑光涌动,随后才是一道人影自剑光之中走了出来。 这位天帝,终于是慌了。 “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天庭无主,人间会大乱的!” 但此时此刻的刘景浊是根本听不进他的话的,人间如何,与他无关了。 一只修长大手按住天帝头颅,看起来只是轻轻往下一按,天帝便如同星辰一般,直直坠落人间。 而海面之上,无数剑光自海水之中涌出,随后冲天而起,一剑又一剑,将天帝贯穿,甚至让他无法落下。 这位上任才几千年的皇天上帝,终于是发出了惨叫声音。 存活下来的神灵一个个噤若寒蝉,谁敢去帮忙?那个手持断剑的家伙,此时就是杀神啊! 月宫那位青女,以及手持斧头的樵夫,只看了一眼,便心神受损,再不敢去看了。 青女颤抖着手臂,轻轻抚摸怀里兔子,呢喃一句:“他……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只有天帝才有的气息。” 樵夫猛地回头,他当然知道青女所说的天帝,不是下面那个狼狈天帝。 都看得出,刘景浊是要将其虐杀! 而此时,有人骑着四不像终于返回此地,同时有两道剑光落在了两界山。 是数万年未曾返回天庭的玄女以及水神。 玄女皱着眉头,沉声道:“怎么会这样?两界山明明已经失去了功效,他怎么跟十万年轻与天帝交手之时一样啊?” 水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记得他跟我说过,天帝之所以凌驾众神之上,是因为他做到了无情生有情,人族连无情都做不到,更别说无情生有情了。但他现在……失神了。他应该是怒火中烧,短暂达到了那种无情生有情的境界。虽然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但他确实做到了。” 封神人苦笑道:“二位,别聊了,真要被他斩杀天帝,那些个心术不正的神灵会大肆下界,人间永无宁日啊!我即便是封神人,但天地之间再无封神榜了。” 水神看了许久,沉声道:“不对!他的魂魄在燃烧,这家伙心火烧魂了,咱们得拦住他!” 说话间,她拔出冰晶长剑,率先冲上天幕,同时喊道:“刘景浊,别发疯!” 她说得对,不是达到了无情生有情的境界,只是刘景浊控制不住心火,心火在燃烧魂魄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让天帝死得很惨! 可冲上去时,一股子混沌剑意散发出来,一个波动便将水神掀翻了出去。 玄女随后而上,结果还是一样。 还不止,那剑意以刘景浊为中心,一道道涟漪凭空出现,在不断将周遭一切生灵逼退! 水神皱了皱眉头,叹道:“救不下了。” 封神人还想硬冲上去,但水神一挥剑,他面前便起了一道冰墙。 “不要去找死。” 海面升腾而起的剑光不断贯穿天帝,似乎是要将其的生命一点点磨损,要让他死得极其痛苦。 此时此刻,那位天帝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于是乎,他笑了起来,片刻之后,微弱消失成了凄惨大笑。 “原来你不是圣人,你有私心比天大!你杀我,此后人间生灵涂炭,你为泄私愤,不顾人间生灵,你守了个什么门?” 可是他这番激将,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应。 倒是心湖之中响起了一道讥讽笑声。 天帝冷声道:“谁?” 那道声音笑盈盈说道:“别管我是谁,你就说你恨不恨?” 天帝冷笑一声,以心声答复:“我自然恨!我是天帝,卑贱人族却欺我至此,我如何能不恨?” 那道声音哈哈大笑,“恨就行,我保你神魂不灭,咱们闹一场大动静,让这个人间为此付出代价,如何?” 天帝冷冷一句:“你到底是谁?” 那道声音淡淡然道:“我也曾是天帝!” 根本无人察觉到,一道紫气在海底升腾而起,依附在了剑光之上,随后爬上了天帝肉身。 一瞬间,天帝知道了许多许多事情。 他突然狂笑了起来,对着高处喊道:“刘景浊!杀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人的劣根你是除不尽的!” 而此时,天幕之上,那道染血青衫双目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刘景浊提着断剑,一步落在天帝上方,冷冷一句:“是吗?你终于承认你是人了?” 既然我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那我只能顺其自然了! 封神人声嘶力竭,喊道:“前辈,不要!” 可刘景浊已经提起半截独木舟,生生将剑戳进天帝眉心,洞穿头颅。 一股子混沌剑意随着端断剑扩散开来,顷刻之间,天帝魂飞魄散。 依旧无人发现,一道紫气潜入海底,直往南去。 刘景浊终于回过神,方才一瞬,孕养数万年的魂魄,居然被烧去了十之一二。 斩杀天帝,人间大乱? 在我那个时代,本就是伪神欺人间生灵,故而才有人族妖族携手共同伐天,也是最后一场伐天。 那是我的未来,却也是我的过去,我……无力改变。 刘景浊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一个踉跄栽入海里。 好在是水神瞬身过了,轻轻扶住了刘景浊。 蓝衣女子板着脸,冷声道:“你不要命了吗?” 刘景浊缓缓推开水神,呢喃道:“你不是她,对不起。况且,我早就死了。” 或许这数万年来,只是我的一场梦罢了,真正的我早就死在了开天一战之中。 水神只觉得心如刀绞,可刘景浊却提着断剑,转身要往东边去。 水神大喊道:“我知道我不是她,可你要去哪儿?” 刘景浊自嘲一笑,轻声道:“去我早就知道要去的地方。” 早在拒妖岛上,左春树一场梦后,刘景浊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要去往幽都地府,闯一闯黄泉路的。 只是,他以为他能改变,结果却什么都没能改变。 一道剑光直往东北方向,水神手提冰晶长剑,低头看了一眼两界山。 那棵海棠树,已然被海水淹没。 ………… 青椋山拦野台,左春树盘膝而坐,秋暮云站在不远处。 赵思思说了句:“你得告诉我二伯,人定胜天!他曾经将一句话挂在嘴边,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左春树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赵思思一挥手,一股子黄泉气息将左春树笼罩住,下一刻,左春树变作红衣,居然成了活着的骷髅。 秋暮云大惊,赵思思却说道:“他生来就是黄泉之剑,是幽都阎魔的化身,这才是本来模样,不要怕,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左春树猛地睁眼,果然又来了这个熟悉地方。但这次,明显与从前不一样。 有人冲着他喊道:“那疯子杀进来了,元君重伤,让阎君一定守住黄泉!” 第952章 黄泉有路 北方癸地有高山,周回三万里,高两千六百里,倒悬海上,乃为六天鬼神去处,又称为幽都地府。 有人自西边来,二话不说便杀了进来,堂堂地府,居然无一人能受其一剑。 就连创造地府的那位,一样拦不住那人。 但刘景浊没想伤及此地鬼差性命,只是让他们不能行动而已。 此时此刻,那位掌控地府的缘故神灵,已经受了三剑。 刘景浊叹息一声,未来的大侄女,对不住了。 可那女子却皱着眉头,顶着刘景浊带来的压力,沉声问道:“生死之事,即便是我也无权干涉,你要强行带走龙女魂魄,我这地府会乱套的。” 刘景浊提着半截儿独木舟,已经走过了六城,马上就要到那条黄泉了。 听到她这么说,刘景浊只是一笑,随后轻声答道:“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况且,对于我来说,这是马上要发生的事情,但也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了。 我现在知道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一点儿也改变不了。 我也只能,顺着来了。 后世四大鬼王,如今已经有两位在此了。 东西二位明公,怪不得那么怕我,原来很早就认识了。 可这些鬼神,在刘景浊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即便是逆流而上,刘景浊依然对妖族鬼修有着天然压胜。地府中人,见他就要跌一境。 剑光落在黄泉路,那条黄泉之中,无数身影被泉水冲刷,却唯独没有白小粥的身影。 反倒是远处,有人喊了句:“没朋友的。” 刘景浊猛地转头,瞧见的却是个骷髅化身,且手提长剑。 刘景浊一皱眉,疑惑道:“左兄?原来你是地府阎君转世,怪不得。黄泉之中有白龙过去了吗?” 红衣骷髅摇了摇头,“没见,你是疯了吗?” 刘景浊这才舒缓一口气,把半截独木舟插在一边,盘膝坐在黄泉一侧,静静等着白小粥的龙魂。 只要将龙魂带走,再去西海拿上她的水府,之后去往鸿胜山,就可以在日后让她复生。 左春树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体,但他知道肯定维持不了多久的,便也只好坐在刘景浊身边,轻声问了句:“为了一道龙魂杀进地府,就是当年离洲那条白龙吧?” 刘景浊甩给左春树一壶酒,自个儿则是摘下了歪嘴忽路抿了一口。 “是,两界山已经不复存在,我斩杀了天帝,此后何去何从尚不可知。我也……终于摆脱了那处牢笼。” 对于斩杀天帝,左春树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哦了一声,随后问道:“多久了?” 刘景浊想了想,说道:“我吗?来这儿六万五千年了,两界山倒塌的时间,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早。还是说你吧,怎么来的,干嘛来了?” 左春树实话实说:“曹风喊我来的,他说他很早就见过你,赵思思居然是虚空元君转世,她出手以黄泉气息送我来此的。” 刘景浊一笑,抿了一口酒,又问道:“都……都还好吗?” 左春树原本不想提起那件事,但瞧见刘景浊这副看淡生死的模样,便沉声道:“都好,但白小豆失踪了,龙丘棠溪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她,只能肯定还活着,但不在这方天地之中。” 第953章 小竹山、鱼窍峡 觉着有趣,刘景浊便化虚走进山村,看着那孩子练剑。 孩子手中的剑,就是独木舟。 听前几任守门人说过,独木舟代代相承,但不是每个人都是守门人的。好像成为守门人,是需要什么考验的,近七万年,也才出了七位守门人。 刘景浊想了想,要是没算错,爹是第八任,自己是第九任。 算时候,刘顾舟还要个几千年才能出生。 本就是深夜了,练了一会儿,那位麻先生便让孩子先回去了。 只不过等孩子走后,麻先生摇了摇头,也叹了一口气。 此处山村与后世区别还是有些大,可惜的是,江湖人与寻路人早就离开了小竹山,真正的三司刘景浊是见不着了。 沿着一条乡间小路走了走,一口井便出现在了眼前。 大长井、泗水井、大口井、蝇丸井,以及往东去的山谷中的一口十谅水,这是小竹山的五把剑。 后来十谅水成了白小豆手中的青白,长井在二师兄手中,小师姐拿的是泗水井,蝇丸井张五味取走了。还有大口井,据说很早就断了。 但刘景浊看了一会儿之后,发现南边那座山峰尚无蝇丸井,剩余三口井都有,但只是井,不是剑。 走了一圈儿之后才发现,一座山村八十余口人,全是剑修啊! 这可了不得,放在什么时候都很吓人了。 山村不大,但有趣的地方很多,看着看着,一夜已过。后半夜飘起了雪花,卯时前后山村已被雪盖住了。火山文学 此时刘景浊发现,昨日那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挑着两只小竹筒,要去泗水井挑水。 雪下了厚厚一层,去往泗水井的路上,有一段儿斜坡十分陡峭。刘景浊心说换成自己,肯定是先扫雪再挑水,这孩子就不怕摔着吗? 泗水井不远处有个茅庐,那位麻先生就住在里面。 孩子小心翼翼走去井边上,打水时故意弄出来很大的动静,还时不时偷瞄一眼茅庐。 瞧见这一幕,刘景浊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孩子,心眼儿还挺多。 孩子又哪里知道,茅庐之中,那位麻先生又长叹了一声。 之后孩子挑水往回走,对大人来说的小桶,对他来说却是不小。小小的身体挑着两桶水,一步一滑,走上去时,肩头已经轻了一半了。 刘景浊也摇了摇头,果不其然,等孩子第二次来的时候,之前洒在雪中的水已经冻成了冰溜子,他一个没站稳,直接往下划了三四丈,泪水直打旋儿。 下来都不容易,何况是上去了。 第二趟回去时,才走了几步,便连人带桶摔落,水洒光了,衣裳也湿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坐着看热闹,也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他知道,茅庐之中那位麻先生,此时不知有多失望。 生怕干活儿没人看见,又急于求成,不愿先清扫路上积雪,以至于洒水成冰,路越走越难。 设身处地去想,刘景浊觉得若是从前的自己,看见这样一个孩子,也不会收徒的。 喜欢抖小机灵,又不愿脚踏实地,这样的徒弟谁会喜欢?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刘景浊会觉得,这才是个正常孩子。 他的家世不是太好,但也绝对不坏。他的性格不算稳重,但也绝算不上毛糙。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孩子,在一个就该自以为是的年纪,就应该如此。 像是小儿辩日,在大人眼中定然滑稽,但正因为如此,孩子才是孩子啊! 果不其然,那孩子摔了好几次,浑身湿透了,终于是坐在冰溜子上,眼泪哗哗流,抽泣不止却未曾大声哭泣。 刘景浊比较好奇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是一直哭,想惹茅庐中那人出来安慰几句? 结果并非他想的这样,孩子哭了许久,眼瞅着天要亮了,他也不去挑水了,而是手脚并用爬了上去,然后一路狂奔。 很快,他拿回来了个锄头,一下一下挖出来能够落脚的小坑,这才再次打水挑水。 这次就没有滑倒,水也没有洒出来。 那位麻先生终于是有了个笑脸,刘景浊也笑了起来。 下次雪中挑水,孩子绝对会先将雪扫干净的。 吃一堑长一智,这是人性。 看完之后,刘景浊笑着摇了摇头,又往南看了一眼,打算去鱼窍峡看看。 正要走时,茅庐之中忽地有剑意生发,刘景浊猛地转头,却发现那位麻先生取出来了一把剑,正是蝇丸井。 凌霄巅峰的剑修,还拿着蝇丸井,想必这就是第八任江湖人了。 此时那位麻先生呢喃一句:“两界山已不复存在,守门人又将何去何从?” 天光大亮,刘景浊往南走去,也呢喃一句:“总有守不完的门。” 南下百里,后世广化书院所在之处却没有西去路口,哪里有什么风泉镇,哪里有什么鱼窍峡? 这……不对啊!怎么会没有风泉镇没有鱼窍峡呢? 直到他散开神识探视了一番,这才发现,原来有一座洞天隐藏在这附近。 对于凌霄之上的刘景浊来说,找到入口不是多难的事情。 略微一探,刘景浊诧异道:“八卦石?” 于是他一个瞬身,到了下辨城外的青泥河中。 儒释道三家祖师的气息尤其清楚,一块儿巨石横在河面,上刻先天八卦。 原来八卦石长这样?这还这是头一次真正见到八卦石呢。 虽说是三家祖师合力而成,但对于现在的刘景浊来说,算不上什么。 他只是一步迈出,便走了八卦石。 片刻之后便落在小镇入口,老远就瞧见那棵巨大柏树,后世在中央如今却是在东头儿。 才落地而已,有个手持烟杆子的老汉便瞬身至此,一脸戒备,沉声问道:“何方宵小,胆敢擅闯黄龙洞天?”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人自己在画卷中见过啊!不就是开着药铺,嘴毒死人的乔老汉吗? 看老头儿来者不善,刘景浊便缓缓抬手虚按下去,那老头儿顿时汗流浃背。 “前辈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刘景浊这才收回手,往南边遍生灯台树的山峰看了一眼,微笑道:“不用怕,我去鱼窍峡见见故人,聊几句之后……最多种棵树就走。” 说罢便往鱼窍峡方向去了,老汉是拦不住,更不敢拦。 大罗金仙境界的老头儿,在刘景浊面前,还真牛气不起来。 很快,刘景浊便走进了一处峡谷。 此时的鱼窍峡还没有栈道,只有一条能走人的小路。 天下大雪,腰悬酒葫芦的青衫雪中行走,极其扎眼。 十几里路,走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到。 到了那处幽深潭水,刘景浊走到岩壁下方,取出来一壶酒放在一边,自个儿拿着酒葫芦喝了一口。 “我要称呼你大帝呢?还是黄龙?” 潭水之中,一道金黄巨龙钻了出来,落地之时便是个儒衫中年人了。 中年人站立雪中,恭恭敬敬一抱拳,微笑道:“前辈,数万年不见,眼力还是这么好。我这身份,你是第一个看出来的。” 刘景浊笑了笑,摆手道:“无需多礼,我肯定不是第一个,至少守在昆仑的陆吾是知道的。” 中年人一愣,但很快就想通了。 是啊!那家伙跟我几千年,猜不到就怪了。 他坐在刘景浊身边,喝了一口酒,大笑道:“当年两界山下,最馋的就是前辈的酒了,没想到还能喝到。” 刘景浊也灌了一口酒,随后问道:“为何自囚于此?” 中年人笑了笑,轻声道:“不算是自囚,我化身黄龙成了中土之兽,在这儿算是个镇物。况且,后来碰到那位文王,他起了一卦,告诉我,我或许是未来很重要的存在,得守好我这一身龙气。” 刘景浊点了点头,大致已经明白了。 黄龙活在中土,或是死后散道中土,对于中土而言都是定子。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问了句:“登天称帝那个,是你子嗣吧?” 中年人点了点头,叹道:“我是想劝阻的,但终究没能去,因为这个黄龙身份。” 刘景浊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我把他杀了。” 中年人一愣,盯着刘景浊看了许久,这才问道:“前辈教我数百年,你的脾气秉性我清楚。能让前辈亲自下手,说明他……学坏了。” 刘景浊大致说了个来龙去脉,气得中年人吹胡子瞪眼的,一口一个孽障、不肖子孙。 “不如前辈将白龙取出,我看看有无法子挽回?”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了,我有办法,只是需要等。” 坐了许久,雪也小了,刘景浊想来想去,将歪嘴忽路留了下来,随后走出了鱼窍峡。 乔老汉作为看门的,一直盯着刘景浊,但鱼窍峡里的动静他一点儿也没瞧见。 此时雪下的小了,乔老汉就看着那人走上灯台山,在山巅坐了很久很久。 然后又见那人去了东边常被夕阳照得金灿灿的山峰,在近山巅处种下了一棵树。 直到黄昏,一缕残阳照在山峰之上,刘景浊低头看了一眼海棠树苗,随后一笑。 “怪不得叫迟暮峰。” 与此同时,十万大山之中,一缕紫气冲破剑意压制,疾速往南。 很快,赡部洲以南十万里的海中,多了一处海眼。海眼之中,紫气汇聚成为一道中年身影,中年人一身黑衣,周身紫气萦绕。 紫气居然口吐人言:“数万年来,我吃了极多炼气士,只需祭炼千年,那些个炼气士便能帮我们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黑衣中年人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我是伪天帝,你是半个天帝,你我加在一块就是完整的天帝!” 失去的东西,我要一样一样,全部拿回来! 第954章 无我会如何? 还不叫迟暮峰的迟暮峰,夕阳已西下,人盘坐山巅。 没想到这海棠树居然是自己亲手种下的。 南边尚无泥鳅湖,笑雪峰倒是有,但与后世有些差别。 乔老汉看得直皱眉,心说这人哪儿来的?那会儿以剑意压人,分明只是露出来一丝,却压得我气都喘不过。如此存在,来这儿这是为与黄龙叙旧,然后在山上坐一坐? 正想着呢,却见那人化作剑光拔地而起,好像落在了后方一处山涧。 小镇人将那山涧叫做阴寒谷,因为里面有寒潭一处,虽未结冰,但常年冒着寒气,盛夏时节去往山谷之中都坐不住。 刘景浊落在寒潭一侧,仔细打量了一番。 青椋山各处山峰都有了主人,这落冰潭是专属于龙丘棠溪的。 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只能瞧出寒潭是天生地养,自然形成的。 想了想,刘景浊取了几壶酒封好之后将其沉入寒潭。 后来好像没人发现这几壶酒,因为从前很少有人进去,后来落冰潭成了只属于龙丘棠溪的地方,就更少有人进去了。 自己在落冰潭闭关,好像也没发现有酒壶。 也罢,谁与这两壶酒有缘分谁就拿去吧。 也差不多该走了,于是他一把迈出,到了柏树下方。 依稀记得当年进入画卷,爹与四方求水,乔老汉给了一碗,爹接过水时险些跌倒,还是柏树扶了一把。 刘景浊抬手将一道混沌灵气注入柏树,因也好果也罢,今日点化于你,日后再见便是故人了。 做完这些之后,一道剑光拔地而起,顷刻间穿破天幕,离开了这方天地。 乔老汉随后落地,皱着眉头看向柏树,疑惑道:“他为何要点化你?” 柏树又怎会答复他? 行在云海之中,刘景浊取出一壶酒,抿了几口之后,自言自语道:“接下来我去哪儿?跟当年在胜神洲一样,卖酒?” 想来想去,还是算了,没劲啊! 出了两界山,天大地大,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去哪儿了。 有些从前你很喜欢的地方,现如今有大把时间,却没有想去的意思了。 果然啊!若是没有想要见到的人,去哪儿都无趣。 于是剑光又南下,往十万大山去了。 几十万里,瞬息而已。 但这座十万大山,现如今并无瘴气,倒是有些出乎预料。 中心那处深渊远没有后世那般巨大,现如今充其量是个方圆三四丈的大井。 一把剑就悬浮井口,剑意镇压着下方紫气,肉眼可见,那紫气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冲出来,但剑意将其压得结结实实,根本出不来。 不过深渊之中,紫气如同飞瀑落地似的响个不停,着实聒噪。 刘景浊一皱眉,冷声道:“安静点!” 嘈杂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一个抽泣的孩子,被父亲吼了一声,抽泣声立马止住了。 此时刘景浊抬头看向那把剑,轻声道:“剑灵,听得见吗?” 古剑高悬,并无反应。 刘景浊又问了句:“是走不了吗?” 古剑无动于衷。 刘景浊以心神连通古剑,再次询问:“能听见吗?” 那把剑终于是晃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声。 只不过,刘景浊似乎能感觉到,那把剑在告诉自己,它暂时无法抽身,得等到有人来此守山才能脱身。 第955章 不过是心魔 瞬息之间,过去了三百年? 这是刘景浊过得最快的三百年了。 沉默片刻之后,刘景浊问道:“道友姓尹?” 对面那人笑道:“正是,道友姓刘?” 刘景浊诧异道:“你也知道了?” 那人点头,微笑道:“两百年前来了一人,同样背剑,比道友道龄小了极多极多,但看起来却与道友血脉相连,且道友还是后来者。那位道友,自称刘顾舟。” 说着,中年人递来一壶酒,笑道:“说是给你的。” 刘景浊接过酒壶,就是此地产的白簿,倒不是什么稀罕物。 下意识抿了一口,酒入喉头,却听见人声:“记得你生在什么地方吗?” 刘景浊眉头一皱,怎么会这样? 此时对面那人说道:“家师走之前说过,有人能让我徐师弟离开化女泉,便是他的关门弟子了。刘顾舟做到了,可惜他不愿做我师弟。” 说话时,有个小道士迈步走了过来。 刘景浊看了一眼,面色无异,但心神大骇。 怪不得,怪不得大真人曾说我按辈分,可以是同门。 但这也不对啊! 小道士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刘景浊,微笑道:“道友知道这是什么吧?” 刘景浊没碰就知道,火山大丹术。 但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摆了摆手,摇头道:“我……暂时用不到,用到之时会与小道友讨要的。” 小道士笑了笑,点头道:“知道了,会以另外一种法子到道友手中。” 刘景浊苦笑一声,哪里是以另外一种法子到我手中啊?分明就是伴我而生。 人间道皇?从前不想做,如今还是不想做。 小道士笑了笑,点头道:“明白了。” 随后小道士转头看向那位关尹,“师尊,我先行退下了。” 说走就走,刘景浊看着少年道士走出去,没忍住开口说了句:“三番五次拒绝好意,对不住了。” 小道士没回头,只是笑道:“三番五次时再说,如今才是一次。只不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道友一次次自绝生路,是不是需要对自己说声对不住?”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眯眼问道:“二位好像什么都知道?” 那师徒同时开口:“睁眼便见得到。” 小道士已然离去,中年人指着不远处的下山路,微笑道:“心有疑惑,但在心中找不到解惑法子的。” 刘景浊看着那条下山路,愣了许久,终于是对着中年人一抱拳,沉声道:“多谢点拨,叨扰了。” 说罢,背着木剑的青年人沿着小路下山。 一步春来,一步夏尽。一步漫山红叶,一步风雪不止。 但下山路上的刘景浊,根本就没有发现周遭变化。 他只是一步又一步,不知在想什么,也许都在想,也许什么都没想。 不知几千步后,又或是上万步,走着走着,便到了山下了。 一条傍山小河映入逐渐映入眼帘。 此时此刻,刘景浊终于回过神。 但一团雾气升腾而起,周遭一片蒙蒙,唯独河水东流。 不知为何,青年人伸手摸了摸背后木剑,此时他才发现,背后木剑早已腐朽,已然变成炭了。 刘景浊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得往前走了几步,却见河水之中浮现一道画面。 是个背双剑的青年人,绕行到了一处枯树下石碑一侧,瞧见七个字,“也不难,动步便到。” 往昔重重涌上心头,河边青年人说了一句话,树下青年心湖响起一句话。 是当年两界山下,那位佛陀曾说过的一句话。 大千世界总在里许。 原来当年摩珂院外听到的,就是我的声音。 也是此时,河水之中一阵汹涌,周遭天地剧变。 再一回神,已在云海中。 有道身影御剑而来,两两对视,片刻无言。 对面那人递来一壶酒,苦笑道:“是搞走,还是回了?” 刘景浊接过酒壶抿了一口,想起来当年第一次见到自己。于是他笑着说了句当年听到的答案:“没,是闲着太无聊,就把光阴片段搜集到了眼前,分出来一缕心神晃荡晃荡。” 说到此时,刘景浊回头看了一眼,自然不见南山。 但他还是说道:“尚未等到云开日暮,往哪儿走?” 对面的刘景浊笑问道:“这么厉害的?” 刘景浊下意识一句:“怎么不问?” 对面的自己摇头道:“不问,再说问了又怎样,事情乱如麻,现如今手中又没有个趁手快刀。” 刘景浊尚未答复,对面的自己又问了句:“撑得住?” 刘景浊一愣,往事再次冲上心头。 于是他笑着说道:“其实挺有意思的,起码时间够多,算不上苦挨。” 这是真心话,第一个一万年后,就不是苦挨了。 对面的自己又问:“不愿与人敞开心扉,与不愿与人多做解释,有区别吗?” 聊了许久,刘景浊最终还是说了当年的结束语,“走了,来见你是因为之前也是这样子见你的,快子时了,出去放烟花去吧。” 说完之后,另一个自己已然消失,刘景浊再回河边。 他看了看手中的酒,笑着摇头:“这是个病句啊!” 到了此时,刘景浊又看了一眼背后白雾,笑了笑。 当年与龙丘棠溪去南山,得了一张白纸,白纸留了一句话。 很早刘景浊就知道那是最后一线生机,但代价是离开龙丘棠溪。所以后来,有了‘重伤’南宫妙妙,也被孟休借此夺得机会。 于是那最后一线生机,也没了。 此时刘景浊伸手往河面一挥,最后一次,我与我相见。 是告诉从前的我,也是后来的我,放心走。 人生磕磕碰碰,谁生下来都是嫩的,谁老死时都是糙的。 若是只求结果,何苦活这一遭? 此时雾气升腾,刘景浊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初入离洲,在绿坞湖外。 刘景浊环顾四周,哈哈大笑。 让我选是吧?我选做个登徒子。 一道剑光瞬间落在湖边,湖中有个少女一丝不挂,湖边是个年轻人笑盈盈盯着。 湖中少女长长啊了一声,大骂道:“登徒子你找死!” 再回湖边,刘景浊取下玉簪,散开长发,只一伸手,手中便多了一只酒葫芦。 他猛灌一口酒,爽朗大笑,问道:“还要选吗?” 楼观道祖师是假的,大真人,也是假的。 果然,迷雾之中有人声传来:“你很自私,为何要自断生路?”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右臂垂垂落下,手中金光汇聚,成了一把剑,不是独木舟,不是山水桥,更不是悬在十万大山那把剑。 曾经刘景浊带着姜柚南下炀谷,睡着之后有一道法相显现,那道只几丈大小的法相,手中之剑,正是此剑。 重开青椋山时,刘景浊被困自身天地,当年曾仗剑开自身天地,也是此剑。 剑长三尺三寸,剑身扁平、长锷,如竹节的剑柄,圆首。 一股子狂风不知从何而起,却吹不散迷雾。只是个手持长剑且披头散发的青年人站在雾中,身形飘逸。 刘景浊答道:“求活而忘我?我宁愿不活。” 那道声音冷笑一声,讥讽道:“你躲了龙丘棠溪的身子,你知道她不会再嫁别人,以她的天赋,凌霄不在话下,你要她守数万年活寡吗?刘景浊,拿下南宫妙妙又如何?美道姑姿色不差,何况你也夺了人家身子,孟休所言不虚。” 刘景浊笑道:“我承认,青椋山那次,有那么一刹那,我想了既然对她来说已经是真的,对我来说,让此事更真又有什么大不了?我为求活,龙丘棠溪会怪我?” 那道声音笑着说道:“是啊!你从来就是好色之徒,年幼时哄骗少女脱衣,更小时偷看刘小北洗澡。”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淡淡然道:“你说得对,但你知道一个好色之徒,为何活到了现在,也只有一个真正女人吗?” 说着,刘景浊提起手中剑,一剑斩出。 须臾之间,天地清明。 可只清明片刻,迷雾再次笼罩此地。 那声音说道:“我倒是想听听。” 刘景浊右手提剑横抹过剑身,微笑道:“人人心中都有心猿意马,是人就会有。关得住牵得住,就不会信马由缰。我刘景浊,懂得克制。” 那声音嘁了一声,讥笑道:“那你可知我是谁?” 刘景浊淡然一笑,一剑洞穿自己心房,随后淡淡然一句:“不过是心魔而已。” 那道声音哈哈大笑,“还是你狠,可是有用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自然有用。” 沾了血的剑被一只只有四指的手拔出,朝天一击,并无剑光,但天崩地裂。 那道声音变得虚弱,但笑了起来。 “你……终于学会了。” 一张棋盘落在刘景浊面前,刘景浊看也没看,随手一剑便将其劈开。 是的,我学会了。 我不会下棋,但我力大,可以掀翻棋盘! 此时此刻,真正的天地清明,刘景浊重回函谷关外,已经不知过去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了。 只是函谷关外,冲杀声音正酣。 万军之中,有个披散着头发的青年人背好了长剑,安安静静地走了过去。 出阵之时,大战已消。 今夕是何年?不重要了。 数千里只在两三步间,走到一处山村,本想御剑离去的青年人却瞧见一片废墟之中,有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抱着大一些的少年,跪在一张草席前。 刘景浊一步走去,少女已经哭红了双眼,少年人奄奄一息。而草席之中,卷着一对夫妇。 少女猛地抬头,哽咽道:“救救我哥哥。” 刘景浊点了点头,但见少女面容有些熟悉,便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哽咽道:“我……我叫糯,这是我兄长,惊。五国联军攻秦,我爹娘死在了敌军手中,我兄长为了护我,中了一剑。求你……求你救救他。” 糯?又让我选? 无关过去未来,这次我从心。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刘景浊是不会见到这种事不管的。 披散着头发的青年人从怀中取出一颗糖递去,笑问道:“糯,想学剑吗?” 「熬夜码字就是流畅,舒爽。 可惜有点儿费肝儿……」 第956章 我可是天工 秦楚边境,两个十二岁的孩子,醒着的叫做糯,受伤昏迷的,叫做惊。 边境流民,甚至都没有个姓氏。 哽咽不止的少年拿到了一颗糖,含在嘴里当然掩不住丧亲之痛,但至少她不会觉得人间好苦。 少年被一剑贯穿了小腹,伤被刘景浊治好了,但恢复元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行的,况且刘景浊也不想帮他恢复,刘景浊希望他自己锤炼体魄,把这一剑耗费的元气慢慢补回来。 坟包前方,兄妹二人跪着,泣不成声。 披散头发的剑客站在不远处,时不时抿一口酒。 破了心魔之后,刘景浊再无束发心思,日后至多也就是箍起来。 少年人擦了擦眼泪,对着妹妹说道:“糯,别哭了,爹娘走了……算是好事,至少他们不会再像从前那么辛苦了。” 说完之后,少年人站直了身子,朝着刘景浊作揖,又弯下了身子。 “先生救我性命,帮我安葬父母,惊无以为报,此后愿追随先生,做牛做马。” 刘景浊摆了摆手,摇头道:“我不缺牛马,日后跟着我走江湖吧,跟你们爹娘道别之后,随我南下吧。” 糯擦了擦眼泪,眼睛还是通红的。 他看着刘景浊,问道:“先生,我们要去楚地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先下西南入蜀,再沿着江水往下,走到哪儿算哪儿。” 双生兄妹,都不爱笑,但哥哥明显更有眼力见儿。南下路上,多半都在山野停歇,每次落脚时惊都会主动出去捡些柴禾。 当然了,他也极其照顾妹妹,总是要看着妹妹吃饱了自己才肯吃。 前三个月,刘景浊没教他们一招半式,只是每日赶路。天一亮就要走,天黑透了才停下,风雨无阻。 兄妹二人韧性极好,即便累得走不动了,也从未发过一句牢骚。 眼瞅着已经九月底,天气转凉,但兄妹二人还都穿着草鞋与单薄衣裳。 换成从前,刘景浊会让他们主动开口。但现在,他比较随心。 于是有一天,三人走进一处城池,这是惊与糯第一次进城,也是出发三月来,第一次没有露宿荒野。 平常不太笑的小姑娘开心的直蹦,她跑到刘景浊身边,笑着说道:“先生先生,我从小就想进城看看,可是一直没能如愿,今天终于进城了!” 惊也满脸笑意,但比较含蓄,还特意瞪了妹妹一眼,说道:“糯,稳当点儿。” 糯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两侧街边吃食不算多,但都是糯没见过的,于是乎,一个清冷丫头盯着那些吃食,已经迈不动脚了。 少女看了看吃的,又看了看刘景浊,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刘景浊也看了看吃的,又看了看少女,然后尴尬一笑,“那个……我好久没用过钱了。” 说得比较委婉,但实际上,某人现在身无分文。 本以为这丫头会不高兴,结果她转过头灿烂一笑,轻声道:“没事儿,我看看就好。” 惊则是说道:“那以后咱们在路上看见草药什么的可以采来带上,进城卖了就有钱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伸手按住惊的小脑壳,轻声道:“倒也不至于如此寒碜,我虽没钱,但能赚钱啊!” 翻手取出几张符箓,刘景浊率先走去街边一处空地,将符箓摆好,然后就蹲下了。 城中炼气士不少,卖点儿钱还不容易。 此时刘景浊收敛自身气息,除却惊与糯,别人是看不到他的原本模样,更感受不到气息的。 没法子,境界太高,怕把人吓到。 惊和糯一左一右,蹲在刘景浊身边。 惊看着地上那几张符箓,看了好半天,然后凑去刘景浊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先生,真没事,一路上我跟糯也没挨饿,是她不懂事,先生不要觉得丢脸。” 刘景浊一愣,脑子里饶了一大圈儿才明白惊的意思。 这小子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因为没钱,怕丢面子,才取出几张纸卖的? 可一转头,糯蹲在一边,双臂环抱膝盖,静静等着有人来买。 她甚至都不知道地上那几张黄纸是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看向惊,笑道:“小子,信不信待会儿有人求着我要买走?” 少年人干笑一声,使劲儿点头。 头是点了,但表情却是,我信你个鬼。 果然,蹲了半个时辰,路人形形色色,就没一个多看几眼的。 此时糯也转过头,轻声问道:“先生,卖得出去吗?” 刘景浊张开嘴,还未答复,却忽然转头看向街边。 他咧嘴一笑,“瞧好了,你家先生还没有卖出去的东西!” 道路尽头有个一身白衣的青年人,见着漂亮女子就要多看几眼。 刘景浊冷笑一声,这家伙,前生后世一样好色啊?不在天上当他的天工,跑人间作甚来了? 刘景浊摘下佩剑放在符箓边上,吓得惊赶忙开口:“先生,不卖了不卖了,你的剑可不能卖。” 糯就更干脆了,伸手就要去取剑,却被刘景浊抓住了胳膊。 “别动啊!你们信不信,不光有人会买走我的符箓,我还能给你们各自弄一把剑?” 糯点了点头,“我信!” 反观惊,干笑一声,没说话。 少年人心中叹息,都怪糯,先生也要面子的,这下好了,咱们不知道要蹲到什么时候去。 但此时,那位白衣青年走了过了。 只瞄了一眼,立时就被剑吸引住了目光。 他一步走了,盯着那把剑,目不转睛。 刘景浊将剑往后抽了抽,笑盈盈一句:“想要?” 那人立刻抬头,点头道:“想要,道友,怎么卖?” 刘景浊笑道:“三千圜钱吧。” 白衣青年一拍大腿,“成!” 结果刘景浊接着说道:“外加百镒黄金。”火山文学 惊咽下一口唾沫,心说先生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吧?一镒二十四两,百镒就是两千四百两啊! 糯就不一样,只是看着刘景浊,满脸崇拜。 能卖这么些钱呢? 结果兄妹二人都没想到,那白衣青年笑盈盈一句:“成交!” 他笑盈盈取出一只百宝囊,笑道:“一百余一镒,不用找了。” 说罢就要伸手拿剑,但刘景浊微微一笑,伸手按住了剑柄。 白衣青年一皱眉,抬起头,冷声问道:“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微笑道:“还是神灵有钱啊!怎么?没了两界山,你们就尽情下界撒欢儿了?” 白衣青年猛地抬头,终于是瞧见了那张脸。 他只觉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的娘啊!” 糯满脸好奇,问道:“你怎么啦?” 惊则是疑惑道:“先生跟他认识?”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认识,认识很久了,不过这是第一次说话。” 白衣青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都快哭了。 “你……你别玩儿我啊!几万年我都不敢招惹你,你……你别吓我啊!” 刘景浊笑着将剑收了起来,也将百宝囊收了起来,又将符箓收了起来。 “有圜钱吗?”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哭唧唧道:“有,要多少?” 刘景浊反问道:“有多少?” 白衣青年再次点头,“懂了。” 于是又一只百宝囊拿了出来,白衣青年还解释了一句:“小钱,我身上不多,就几千。” 刘景浊笑盈盈接过百宝囊,转身对着那对兄妹,轻声道:“手伸出来,两只手兜住。” 惊还在迟疑,糯已经眼巴巴等着了。 倒在少女手中百八十钱,刘景浊笑道:“想吃什么就去,花完了再来找我要。” 只听嗖一声,糯没影儿了。 惊干笑一声,双手伸过去,“先……先生,我的呢?” 刘景浊直翻白眼,“我还以为你不要呢。” 于是少年人也嗖的一声,没影了。 刘景浊哈哈大笑,或许是觉得笑得太放肆,于是又灌了一口酒,压一压。 跟在父母身边长到十二岁的孩子,又能有多成熟?这样才是少年少女该有的模样嘛!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那家伙,问道:“有名字没有?” 白衣青年哭丧着脸,“欧钰。” 刘景浊撇嘴道:“也没读什么书啊!” 两辈子不改名儿。 欧钰颤颤巍巍起身,一脸谄媚,压低声音问道:“钱都给了,能买一条命吗?” 刘景浊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我有那么好杀?” 欧钰赶忙摇头,“没……呵呵……真没。” 没?两界山下那一层白骨咋回事,您老人家给我解释解释? 还有,天帝谁杀的?星河之主谁杀的? 说起来就想骂人,当时被星河之主忽悠,险些凑一块儿找死去了。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摇头道:“不杀你,但你得帮我个忙。” 欧钰一下子满脸笑容,凑到刘景浊身边,抱拳过头顶,“前辈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啊!” 刘景浊脸皮一抽,你他娘两辈子用一个名字就算了,两辈子都这么欠? “不为难你,帮我铸剑,两把仙剑。一把剑身刻糯字,一把刻惊字。” 欧钰恍然大悟,笑道:“明白了,给咱少爷跟小姐铸剑是吧?包我身上了。不过前辈这够快的啊,龙凤胎,真不错,孩儿他娘呢?呀!别不是……” 话没说完,一双已经笑盈盈看来。 “你很会想啊?” 欧钰咽下一口唾沫,一本正经道:“给我三天时间!两把仙剑!” 这下轮到刘景浊诧异了,“三天?吹呢?” 欧钰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己胸脯,道:“我可是天工。” 第958章 一些不确定的事(上) “在等你呀!” 一句话而已,老蛟嘴角上扬,只是一挥手,前方空地便出现一艘不大不小的画舫。 “仙子,船上一叙?” 刘小北笑了笑,单手托腮,转头看去。 “空手套白狼啊?” 老蛟也是一笑,单手负后,淡淡然道:“天下有两条通天河,一条在西边,一条在故道县以北,本王行宫便在通天河中,日后仙子就是通天河的女主人了。” 刘小北故作惊讶,眨了眨眼,问道:“真的吗?” 老蛟点头道:“上船一叙便知真假。” 刘小北忽然伸出食指挑起刘景浊下巴,微笑道:“公子,我不能陪你了哦。” 糯眨了眨眼,想听先生怎么说。 结果先生淡淡然一句:“请便。” 与此同时,老蛟以心声对重焦与灵炆说道:“这披发男子与那丫头,你们可以放心吃,但黑衣少年得给我留下。” 刘小北一步上船,老蛟紧随其后。 那艘画舫便缓缓飘上了云海。 糯压低声音问了句:“先生,漂亮姐姐不会有事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希望吧。” 糯哪里知道,她瞧见的那位漂亮姐姐可厉害,刘景浊小时候就时常被挑逗。 当然了,也怪年幼时的某人好色。 糯哦一声,瞄了一眼哥哥,心说怎么睡得死沉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扫了一眼远处两兄妹,没当回事。 后世八荒妖帝灵炆,陈灵舟的侍女。 他们已经出现,说明风泉镇里已经有了个丧亲少年。 有些事情谜底到底如何,这次刘景浊要去看个清楚。 重焦迈步走了过来,边走边说道:“给你两个选择,选第一个还是第二个?” 糯撇了撇嘴,嘟囔道:“先生,这人有病,什么选择都不说。” 灵炆眼睛一眯,“小丫头,会说话吗?” 重焦回头看了一眼,灵炆立时闭嘴。 再次转过头,重焦沉声道:“你修为不浅,也是个元婴修士了,应该看得出我们的根脚吧?” 刘景浊一乐,“方才你爹不是都说了,通天河嘛!” 重焦抬头看了一眼,那艘画舫剧烈抖动。 “第一,你们留下,三个人全死。第二,你们两个走,睡着的那个黑衣少年留下。” 灵炆一皱眉,“哥!你放走他们,我们吃什么?” 刘景浊倒是仔细看了一眼重焦,照理说有他跟在身后,陈灵溪不至于学坏啊? 很明显,灵炆是不想放过刘景浊与糯的。 于是重焦缓缓转过身,沉声道:“听我的,还是听爹的?我们七位哥哥姐姐的结局,你不知道?” 说着,还特意以心声说了句:“灵炆,即便是妖族,咱们也得有所为有所不为。吃了他们二人,你能破境炼虚吗?既然不能,为何要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灵炆只好低下头,但还是有些不服气。 刘景浊笑问一句:“糯,不怕吗?” 少女嘿嘿义兄,“先生天下无敌,我才不怕!” 刘景浊笑了笑,“你咋知道我天下无敌的?” 糯拿出小荷包,眨眼道:“他都怕成那样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以心声说道:“重焦,你的一丝善意,救了你的性命。” 这句话传入重焦耳中时,刘景浊没有遮掩任何气息。以至于这位真境巅峰的水蛟连退几步,满脸惊骇。 可刘景浊又说话了:“看样子你娘已经被吃了吧?” 重焦一下子双眼通红,灵炆见状,立即朝前一步,一身妖气弥漫山野。 重焦赶忙一把按住灵炆,“你……你不要找死,此人深不可测!” 刘景浊淡然开口,这次没有传音。 “你们很快就要再次面临选择,是生是死,看你们如何选择了。在我这里捡回一条命不是你们运气好,只是我不想杀你们。” 也是此时,画舫从天坠落,重重摔在山林之中,摔得四分五裂。 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手提半死不活的中年人返回火堆旁,随手将老蛟丢出山峰,撇嘴道:“不禁逗,这就跌境了,为什么不杀呢?” 此时刘小北可没有遮掩分毫气息,凌霄之上的修为展露无疑,重焦额头豆大的汗珠直往下坠,而灵炆已经双腿发软,瘫坐在了地上。 前方女子修为之高,灵炆与重焦根本无法想象,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罗金仙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淡淡然道:“还不走?等我请你们吃蛟肉吗?” 重焦一咬牙,抓起灵炆,化作一条漆黑蛟龙直往西去,当然也捡起了一滩烂泥似的老蛟。 糯满脸疑惑,问道:“这就吓成这样了?先生都没出手哎!” 刘小北笑盈盈道:“等他出手,呵呵,那就不好办喽。” 刘小北站了起来,伸出手朝向刘景浊。后者递给她一壶酒,说道:“以后少瞎胡闹,往东去,沿着渭水而下,到了与河水交汇处有个叫做潼谷关的地方,你会喜欢那里的。” 刘小北好奇问道:“后来我住在那里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后来你就住在那里。” 刘小北忽然凑过来,轻声道:“附耳过来,说个要紧事。” 刘景浊点了点头,凑了过去。 结果身边这不靠谱的冲着刘景浊脸颊就是一下蜻蜓点水,弄得刘景浊瞬间黑了脸。 刘景浊一把抓起佩剑,黑着脸,冷声道:“你真是……” 结果刘小北已经化作剑光离去了。 娘的!小时候调戏我就算了,我都七万多岁了,你还调戏我? 糯嘿嘿一笑,凑过去问道:“先生好像对她很无奈哎?” 刘景浊抬了抬手,糯瞬间倒地,大被蒙过头。 看了一眼惊,刘景浊摇了摇头,小子还装睡。 在重焦说留下黑衣少年之前,惊就醒了,他当然也听到了那句话。 喜欢多想少年几乎只是一瞬间就决定了,要是留下自己就能活妹妹,那他宁愿不醒来。 真是个好孩子。 有件事刘景浊想了很久,他很早就知道,糯的结局是战死豆兵城。但惊呢?只是知道兄妹二人都是当世天骄,但不知道惊最后会如何。 一连三日,惊与糯都在扎马、站桩,拿着树枝演练最基础的剑招。 直到第四日清晨,欧钰才走出山涧,满脸疲惫。 不过他手中各自拿了一把剑。 “前辈,幸不辱命。” 刘景浊笑了笑,这家伙还挺细心。两把剑皆是玄青剑鞘,但一把是白色剑柄,一把是黑色剑柄,都似竹节,与刘景浊那把无鞘剑形似。 刘景浊撇了撇欧钰肩膀,微笑道:“下辈子想起点儿什么之后,记得把嘴管好啊!” 欧钰点头不止,“一定一定,这辈子不死在你手里就行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喊道:“惊、糯,还不多谢天工前辈为你们铸剑?” ………… 东胜神洲往中土的一艘船上,船头甲板姜柚孤身站立,肩头蹲着个青毛小兽,身边还有个白衣青年。 这艘渡船是白鹿城为青椋山建造的一艘巨船,然后由青椋山租借给拒妖岛的。用以从中土往返青鸾洲。 渡船管事姓秦名篆,是个新破境的登楼修士,也是如今秦氏家主的叔叔。 拒妖岛秦家新任家主是秦翻雪早就定好的秦梦枝,那也算是个奇女子了,秦家在她手中,隐约要盖过其余六姓了。 适才在船楼之上,欧钰把他能想起来的事儿,竹筒倒豆子,全给姜柚说了一遍。 但很奇怪,铸剑之后的事情他想得起来,却唯独想不到跟刘景浊有关的事情。 姜柚站在船头,吹了很久的风,终于是问了句:“你的意思是说,美道姑前世被师父所救,与他哥哥称呼师父为先生,也跟着先生学了剑吗?” 欧钰点了点头,“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了。” 姜柚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呢喃道:“总之,有人陪着师父就好。” 此时渡船已在八荒上空,姜柚便低头看了看。 居然说从前的八荒是一片盎然绿意,但如今八荒,满目疮痍。 此时欧钰说了句:“若非九洲大罗金仙足够多,八荒是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姜柚淡淡然一句:“换成我是师父,肯定会叮嘱大家平了八荒。” 欧钰笑道:“所以你不是他。” 渡船疾速前行,船上人哪里晓得,下方一片废土之中,有人看着渡船,正在商量要不要将其打下来。 有个一身青衣的女子,是这八荒妖帝之一,岁数极大,曾是陈天帝侍女。最后一场伐天时妖族倒戈,她是发起者之一。 这便是后世灵炆。 灵炆看着天幕,轻声道:“要打吗?再不打就没机会了。” 一边站着的,是一位赤脚挎剑的黑衣青年,青年人披散着头发。青年人身边还有个佩剑修士,似妖非妖,其实是符箓成精,算是精怪,算不得真正的妖。 黑衣这就是从头到脚的黑,连剑都是漆黑的。 灵炆一皱眉,沉声道:“帝君还不出手?” 黑衣青年伸手扶住了剑柄,过了片刻,他摇头道:“不了,下不去手。” 灵炆疑惑道:“该报的恩你已经报尽了,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要如何?” 青年摇了摇头,“不止,记得南赡部洲有个没皮没脸的姜姓剑客吗?你跟着陈灵舟时应该见过。” 灵炆点头道:“姜黄嘛!领衔围攻雷神那个。” 青年点了点头,“当年他走后,应该是到了赡部洲教了姜黄剑术。后来我遇见姜黄,他跟我说过一句话。” 灵炆一皱眉,“什么话?” 但黑衣青年再没言语,只是盯着渡船。 灵炆冷声道:“背负万古骂名,与人族为敌三千年。我亲手杀了当年放我离开的人,你也亲手杀了左元放,你觉得还有挽回余地吗?” 青年沉默良久,呢喃道:“别说了。” 灵炆冷声道:“不说就没发生?” 青年人转过头,目光阴沉。 “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第959章 一些不确定的事(中) 行至冬月,三人终是走出了故道县,到了下辨道境内。 惊不喜欢背剑,故而将剑挎在腰间。他也不喜欢穿鞋子,于是又换回了草鞋,有时甚至就光着脚,也不怕冻。糯则是学着刘景浊,先生怎么背剑她就怎么背,她甚至还有意无意学刘景浊的坐姿,结果就是被臭骂一顿。 你一个女孩子,学我作甚? 到了一处山涧,两山夹一水,绕了个大圈儿。有几家零散住户,惊和糯上门换了些吃食,听到此地名为娘娘坝,据说是老老年间有位神女娘娘在此入定,那几年发大水,是神女出手,救下了此地住户。后来那些住户就都搬出去了,就剩下河滩上几家人不愿搬离。 听完故事,刘景浊笑了笑。 水神娘娘嘛!此地留有她的气息,能感觉到。 出了娘娘坝继续往西,大致走了三日,三人到了一处山巅,远远瞧见另一处山巅,居然有十几里湖泊一处。 此地便是后世琉璃州的果老县了,流泱的家乡。 刘景浊说了句:“传闻有仙女下凡,就在那湖中沐浴。” 糯两眼直放光,问道:“仙子?有刘小北好看吗?” 刘景浊摇头道:“不晓得,没见过。” 糯是想去瞧瞧的,但听先生这么说,肯定不愿去了。 又花了几日,刘景浊没沿着直道前行,反而是往偏北方向跋山涉水。 有一日到了一处河谷,惊拿出舆图看了看,说道:“先生,这小河,应该就是辨水了吧?” 刘景浊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应该就是了。” 刘景浊来这里,还是三万八千年后的少年时。万年沧海桑田,后世河谷与现如今差别极大,唯一没变的就是两侧都是石头山。 糯蹲在河边看了看,轻声道:“先生,看样子往年水位不低,此地今年有些干旱吧?” 刘景浊也瞧见了水线,于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咱们走了这么久,没下一场雨,的确是有点儿干。” 也是此时,刘景浊回头往一条小路看去。 有个挑着木桶的中年人小步下山,笑着说道:“外乡人,不止一个月喽,入秋之后就没下过雨,我们吃水得走十里地下山,到河里挑水呢。自打那帮被安置到此的外乡人落户,龙王庙被改成了八业庙,这是把龙王爷得罪喽!”火山文学 刘景浊面色一变,沉声道:“你说八业庙?哪个八哪个业?” 中年人已经走到河边,他一边打水,一边说道:“我不识字,不过听村里识字的说,是七八的八,业障的业。” 中年人速度很快,聊了几句之后,挑着水就走了。 八业庙?在中土?此地距离小竹山不过几十里,往南翻过两座山就是了,八业庙怎会在此? 惊见刘景浊皱着眉头,便走上前,问道:“先生,怎么啦?” 刘景浊摇了摇头,然后冲着已经在上山的中年人喊道:“兄台,你们村子叫什么?” 中年人也没回头,只是喊道:“观音崖。” 观音崖,八业庙? 佛门如今可尚未传到此处呢!非要说,那就只有风泉镇西头,靠近鱼窍峡处,有个养着狗且打光棍的秃子了。 第960章 一些不确定的事(下) 雪后一个艳阳天,中土青椋山迟暮峰上,海棠树下。 有个清冷女冠重回此地,也终于是找到了前世年幼时几段零碎记忆。 她抬头看着数十丈高的大树,树干十人合抱都未必抱得住,从前的一些言语也在耳边响起。 就是在这棵树下,但海棠树比现在小多了。 一个青衫披发的青年人坐在树底下,一直望着青泥河边的一处小屋。 “先生,看什么呢?吃糖吗?” 青年人摇了摇头,说道:“不了,糖是给孩子吃的,你吃就好。” 想到此处,南宫妙妙嘴角一挑,呢喃道:“我终于知道当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有个头戴簪花,一身水蓝色长裙,背着青伞的女子,飘飘然落地。 “他说了什么?” 南宫妙妙微笑道:“他说棠溪。” 龙丘棠溪一愣,“你……你不要告诉我,这棵树是他种下的?” 南宫妙妙伸手放在树上,点头道:“是,不过有件事他不知道,这棵树当年已经开了灵智,但不知为什么,只有我能察觉到,他根本不知道。可现在看来,树已无魂,我死得早,只在他走后回来看了一次。所以也不知海棠树经历了什么,被何人夺魂。”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你不要吃醋啊!那时候你才多大?喜欢他干什么?” 南宫妙妙轻声道:“他教我跟哥哥练剑,带着我们走了百年江湖。后来的几千年里,我跟哥哥各自闯出名声,也招惹了不少仇家,次次都是他突然出现救我们。小时候不能喜欢,后来长大了,还不能喜欢吗?” 龙丘棠溪撇了撇嘴,“等他回来了,他要是愿意,让他娶俩呗。” 南宫妙妙笑问道:“真心话?” 龙丘棠溪眉头一挑,“自然是假的,再说他也得敢。”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南宫妙妙问了句:“还是没有白小豆的消息吗?” 龙丘棠溪略微沉默,摇了摇头。 “不过姜柚快回来了,估计已经到了瘦篙洲。她骑着风生兽,至多月余光景就能回来。你呢,事情如何了?” 南宫妙妙说道:“能找的,已经全找来了。如今李南坡跟着青女去了月宫,吴天咫也在。总而言之,我能找的人都找来了。”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这边也差不多了,就看思思丫头想怎么做了。” 这是两人很多年前便商量好的事情,指路明灯。只不过当时南宫妙妙没有前世记忆,如今她想起来一些事,那就相对就好办多了。 片刻之后,龙丘棠溪问道:“你的意思是,他在两万年前南下赡部洲之后就杳无音讯?” 南宫妙妙无奈道:“只是我没找到他,也可能是他故意躲着我。后来我就战死了,不知道啊!” 龙丘棠溪沉声道:“那豆兵城抵抗的,究竟是什么?贼丫头说得含糊,我也没闹明白。” 南宫妙妙想了想,答道:“是一群炼气士,全部被紫气环绕,有些存在格外强大。我甚至……甚至在里面看见了三司历代的身影,就好像我们迎战的,是历代先贤。”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其实,我查来查去,发现在你前世战死不久后,大约三千年后,便是打三次伐天,而伐天之时豆兵城战场就稀奇古怪的消失了。大战之时妖族倒戈冲向十万大山,登天之人不得不掉头折返镇压妖族。大战尾声,中土分成了九块。但建立天穹罩住九洲,是在大战两千年之后了,而且是以九鼎为根基,是幸存的凌霄修士合力所为。” 顿了顿,龙丘棠溪说道:“他最近一次出现,应该就是送白小粥去了鸿胜山,那时天庭已经名存实亡了。” 现在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伐天大战之后,刘景浊就出现过一次,此后他仿佛消失于人间,再无迹可寻了。 南宫妙妙看了一眼龙丘棠溪,微笑道:“你……运气真好。” 沿着广化书院以北的那条河逆流而上,走个百余里地有一处小村庄。 村子在大山深处,但今日锣鼓喧天,是有人娶新媳妇儿。 新媳妇儿长得贼好看,十里八乡都夸赞,说这小子上辈子积德了。 年轻人也才二十出头,前些年在城里做生意,挣了点儿钱,如今娶亲,之前就当着乡亲们的面许诺,要修缮那个破败百年的老庙。 今日成亲,也是庙成之日。 茅房大小的小庙,被起名为八业庙。 新婚之夜,女子端坐床头,对镜梳妆。 男子则是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 男子转过头,问道:“其实有时候想想,挺可惜的。刘景浊,多猛一人?” 女子淡然道:“少说这个,我可是亲自见识过的,还好跑得快,不然就死在夫余国了。” 男子叹道:“谁说不是呢,我吃了那帮人没过多久,他就闻着味儿来了,给我吓够呛。咱们妖族啊!在他面前天生短一截儿。要是他活着,你敢近他万里?” 女子笑了笑,神色略显无奈:“还万里?跟他同处一洲我都直犯怵。在夫余国那些日子,哪天我不是提心吊胆?” 话锋一转,女子叹道:“可惜了,未曾给我的邱郎生下一儿半女。” 男子倒是无所谓这个,只是叹道:“你说咱们算是哪边的?帝君?大先生?还是赤帝?又或是许经由?” 女子也是一叹,“少问这些让人头疼的问题,谁能保我的命,我就是哪边的。当年被流放,实际上留下的活着的就咱俩,那时咱俩还是小妖呢。你在离洲八业庙,我在醒神王朝。现在倒好,八业庙的人被你吃光了,醒神王朝也被大瑶灭了,你说咱俩丧不丧啊?” 男子苦笑道:“丧都是小事儿,关键是这里离着青椋山,也忒近了。人皇那山头儿,大罗金仙扎堆儿,光一个张五味就受不了,还有曹风……” 新婚之夜,两人聊得正欢,门却被人一把推开了。 “你们聊得还不错,带我一个?” 男女对视一眼,一瞬间妖气冲天,即将掀翻屋子。 但一个巨大‘禁’字从天而降,将这宅子死死压住。 进来的人一身儒衫,戴着面具,上写圣人二字。 同人需迈步进来,淡淡然一句:“别闹,等你们很久了。” 新婚夫妇站在一块儿,面色皆紧绷。 女子沉声道:“你这术法在哪儿学的,我只见过余恬有这本事!” 同人需笑道:“我光明正大学的,来路可正。你们也别怕,龙师死前交代过我一件事,我只是来转告你们一声。” 男子舒展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他无奈道:“原来是龙师的人,吓我一跳。龙师有言,我等马首是瞻啊!” 同人需笑道:“也没什么事儿,他让我告诉你们,要听赤帝的话。” 男子一愣,如遭雷劈,“你……你说什么?” 此时那女子冷笑一声,沉声道:“我说呢,当年他为何救我,赤帝又是怎么发现我的踪迹的,原来是一伙儿的!” 同人需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好了,现在转告另一个人的话。” 女子顿时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皱眉问道:“谁?” 同人需笑了笑,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听声音就知道他的笑容,定然很玩味了。 “赤帝让我转告二位,留你们一命不是让你们在这儿养老的。大先生的话听,本座的话就不听了?找死吗?” 男子再次呆住,此时他只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跟而起,瞬间爬满后背。 “你……你到底是谁的人?” 反观那女子,已经面色煞白! 此时同人需又道:“另外,大先生让我转告二位,安安分分在这儿做个凡人,等到需要时,自会联系你们。” 那对分别潜藏九洲八千年的新婚夫妇,此时此刻,满脸惊骇。 此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谁的人?到底让我们做什么? 女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到底想让我们听谁的?” 同人需冷冷一笑,对面二人急忙以灵气护体,但雷火夹杂,他们已经身处炼狱之中。 就在那同人需左右,分别悬浮一个雷字,一个火字。 “听谁的你们自己决定,前提是你们能从我手中活着出去。” 那对男女终于是明白了,不是听许经由的,也不是听赤帝跟孟休的,而是,听他的。 天光大亮,太白山下太白镇。 头戴圣人面具的男子,与头戴君子面具的女子,一同登山。 走着走着,青渭冷不丁开口:“明王的这手神通,我知道,听前任秋官说过。得是有足够浩然正气且正直之人才能修炼,你……” 同人需转过头,问道:“你以为我就那么坏?只是各有所求,走了不同的路而已。” 话锋一转,同人需微笑道:“被压在山下那么多年都没学会的东西,你猜我什么时候真正学会的?” 青渭摇了摇头,但同人需没答复,而是又问一句:“青渭,咱们俩看着长大的孩子,你觉得他又能坏到哪里去?” 女子一把摘下面具,死死盯着同人需,颤声道:“他……他没有杀我?” 同人需轻轻抬手,将君子面具扣了回去,然后说道:“正义不是只在日光下才有的,总要有人身处黑暗之中,做些日光下没办法去做的事情。难道夜里救人,就不算做好事了?” 青渭站在原地,惊骇至极,实在是走不动路。 “所以这又是一场以命请人入局的谋划?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怎么干?” 同人需停下脚步,沉默了许久,呢喃道:“这是很难确定的事情。” 第961章 带路鱼窍峡 这次进来,答应了乔老汉不出面,说到就得做到。 更何况本就是来求证一些事,没有出手的意思。 这天一大清早的,青泥河边有个少年人走出破败宅子,手持柴刀,背着竹篓,往鱼窍峡去了。 出门不久就下起了大雪,但少年没有折返意思。 快到鱼窍峡入口时,少年人刻意往路边走了走,想要绕开一处破烂宅子。 结果一条恶犬冲了出来,追得刘顾舟撒丫子就跑。 院中有个光头汉子,是风泉镇出了名的光棍。他冲着院外大喊:“草包,跑什么啊你?” 追到鱼窍峡时,恶犬这才掉头。 看到此处,刘景浊冷笑一声。 好一个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直到午时,少年走出鱼窍峡,竹篓里有几株草药,还有一条烤熟了的鱼。 他走到一处小院外,学着麻雀吹了几声口哨,院子里便飞速跑出来一个少年。 两个少年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就这么回了河边宅子。 背竹篓的少年名为刘顾舟,空手的那个,叫做陈灵舟。 据说小镇这一辈的孩子,叫什么舟的很多。 刘顾舟将烤熟的鱼递给陈灵舟,后者翻了个白眼,拿起鱼就啃了起来。 陈灵舟一边吃鱼一边嘟囔,“我吃了你的鱼,待会儿跟我回家吃饭,今个儿冬至,我娘包了饺子。” 刘顾舟点头道:“好,正好灵溪去私塾的钱我攒够了。” 本是平平淡淡一句话,可陈灵舟听见之后,拿着半截儿鱼指着刘顾舟就骂了起来:“你是不是有病?那时我妹妹,用得着你管吗?” 刘顾舟咧嘴一笑,“快吃完,你又不是不知道,鱼窍峡里那个高人教我武功也教我读书,我现在吃喝都够,要钱干什么?” 糯跟惊一左一右坐在刘景浊身边,因为刘景浊的关系,刘景浊能看到的,他们也看得到。 此时惊问了句:“先生,他在撒谎,他肯定没有多少钱的。” 糯使劲儿点了点头,“就是。可是先生,他为什么要拿钱给别人家的孩子去读书啊?”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灌了一口酒,随后说道:“刘……刘顾舟的爹死得早,娘后来病重,也死了。在刘顾舟七八岁时,陈灵舟的爹为救刘顾舟而死,他觉得他欠陈家的。” 糯歪着头,问道:“为什么啊?为什么先生会知道?” 刘景浊伸出手,笑道:“我会算啊!” 其实哪里是会算,只是因为刘景浊的父亲叫刘顾舟。 那个少年人,后来会是你们先生的爹啊! 惊和糯自然看不出来,刘顾舟给陈灵舟吃的鱼,是黄龙之气凝结的龙鱼。 听娘亲说,黄龙潭里那位每天都会给爹一条鱼,黄龙一开始就是将爹当做传承者的,或许是看出来自己与他血脉相连,又或许是因为少年人的刘顾舟,是个心善的孩子。 而且黄龙不可能看不出来,他给出去的鱼,刘顾舟一口都没吃。 此时刘景浊便能确定一件事,陈天帝的天帝之姿,源自年少时这一条一条龙鱼的滋养。 没过多久,河那边有个少女小跑过来,喊道:“顾舟哥哥,还有陈灵舟,我娘喊你们吃饭。” 陈灵舟黑着脸,没好气道:“谁才是你亲哥?” 糯哈哈一笑,说道:“先生,他们关系真好哎!” 刘景浊也笑了笑,“是挺好。” 可谁想得到,日后这个可爱少女会仗着两个哥哥的势为非作歹。又有谁想得到,刘顾舟会亲手斩杀自己从小照顾大的陈灵溪,也是因为此事,刘顾舟与陈灵舟割袍断义。 人家在吃饭,惊与糯便也架起了锅,自己做饭了。 与照顾白小豆跟姜柚不同,这兄妹二人可都会做饭,不晓得多省心。 饭吃完后,天已经黑了,刘顾舟攒了三年的钱也被他偷偷放在厨房。 大雪不止,少年人回家取出几株药材,然后冒着风雪,走去了大柏树下的药铺。 结果还没进门,乔老汉便冷笑一声:“刘顾舟,你是不是想给陈灵舟跟陈灵溪当爹?怎么,觉得娶了你陈大娘,以后就不愁吃穿了?”火山文学 少年人将药丢在门口,冷声道:“你再说这种话,我会跟你拼命。给钱!” 说话时,有个少女声音传来:“顾舟哥哥!” 刘顾舟猛地转头,却瞧见一个身穿锦衣的少女。 赵白鹿走到前面,微笑道:“顾舟哥哥,我是白鹿啊!三年不见了,我好想你呀!” 刘顾舟笑了笑,轻声道:“回来就好,赵爷爷常说想你呢。” 赵白鹿小跑到刘顾舟身边,微笑道:“顾舟哥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大师兄,叫做周鲆。这个漂亮姑娘是我师姐,叫做姜圣鹭。师兄师姐这次陪着我回来过年,我想带他们去鱼窍峡逛逛,顾舟哥哥对鱼窍峡最熟悉,到时候你带我们去呗?” 刘顾舟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此时药铺大门打开,乔老汉黑着脸甩去一个钱袋子,骂道:“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没发现你刘顾舟原来是个瞎子啊?拿上你的钱,滚远点。” 刘顾舟黑着脸捡起钱袋子,冲着赵白鹿说道:“我先回了,什么时候去你们来找我就行。” 说罢就狂奔离去,姜圣鹭与周鲆对视一眼,神色古怪。 等刘顾舟走远之后,二人才齐齐对着乔老汉抱拳,“赡部洲泉山周鲆、姜圣鹭,拜见乔前辈。” 乔老汉笑盈盈看向赵白鹿,都没搭理另外二人。 “赵家丫头,你年幼时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顾舟哥哥,让他帮你做了多少事你心里没点儿数?哦,现在拜入泉山,还想利用他?” 赵白鹿羞涩一笑,轻声道:“乔爷爷,怎么能算是利用呢?十万买路钱我们可花了一半了,事后我会给顾舟哥哥一大笔钱,让他一生富裕。一个凡人,能够有花不完的钱,不是很好了吗?” 话锋一转,只十几岁的少女对着乔老汉笑盈盈一句:“乔爷爷修道有成,自然知道仙凡有别,我爷爷乱点的鸳鸯谱,也该撕碎了。” 乔老汉面色阴寒,甩出一枚令牌,冷声道:“滚!”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心说到底是乔山长的老祖宗,做事儿说话,爱憎分明。 往赵家去的路上,周鲆问了句:“白鹿,你说的被你爷爷传了你们赵氏三式神通的人,就是他?” 赵白鹿点了点头,可面色有些尴尬。 “师兄,是我爷爷说他值得押注,就是随口一说,我怎么可能嫁给这种下贱泥腿子?” 周鲆笑了笑,“我觉得也是,不过他已经修出了黄庭,看样子很快就要凝成诸景之神了。就比你大一岁,天赋尚可。” 赵白鹿撇嘴道:“山坳里的乡巴佬,注定走不出去,即便知道了天地广阔,他也还是只能坐井观天,爬不出来的。” 刘景浊时刻注意着三人,也唯有姜圣鹭,听见赵白鹿那番话后皱了皱眉头。 夜已经深了,刘景浊本想收回神识,可他突然瞧见刘顾舟推开房门,趁着夜色往小镇北边去了,手里还攥着今日刚刚拿来的钱袋子。 不多久,少年人到了北边铁匠铺,十里八乡的农具都是出自他手。 大半夜的,铁匠铺里还有打铁声音。 刘顾舟一把推开院门,进去之后还不忘关门。 院中有个草棚,大雪之中,铁匠赤膊挥舞铁锤。 铁匠抬头看了一眼,冷声道:“你来干什么?你家有地吗?” 少年人快步走过去,将钱袋子放下,沉声道:“我的柴刀坏了,能不能帮我打个锋利些的家伙?” 铁匠撇嘴道:“怎么?要去杀人?气不过了,想要宰了西头儿那个老光棍?” 刘顾舟憨笑一声,摇头道:“杨伯说笑了,你知道我常往鱼窍峡去,有个锋利家伙我好防身。” 铁匠笑了笑,说道:“行吧,要什么样的?刀?剑?” 少年人想了想,答道:“反正要直的,最好两边对称。” 铁匠哈哈一笑,刚想说话,却忽然变了脸色。 “好,后天早晨来取,滚蛋吧。” 少年人识趣离开,门刚刚关上,铁匠便摔下锤子,转头看向屋中。 “贱骨头!我养你千年,喂不熟吗?” 屋中一阵剑鸣,铁匠竟是有些压不住。 海棠树下,刘景浊猛地起身。 方才剑意,是独木舟! 刘景浊嘴角一挑,笑了起来。 “守门人代代相承的剑,自然会亲近守门人,你养一千年就想让他易主?一万年也不行!” 五千年前到此,北边还没有铁匠。那就是说,独木舟是铁匠带进来的。至于他如何得到独木舟的,就不得而知了。 次日清晨,刘顾舟背好了背篓,刚想出门,却见赵白鹿已经蹲在河边了。 少女见着刘顾舟,微微一笑,喊道:“顾舟哥哥,要进鱼窍峡吗?带上我呗?” 姜圣鹭与周鲆,此时也缓步走来了。 刘顾舟笑了笑,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心湖之中却有人声传来。 “顾舟,带他们进来。有个地方你自己进不去,因为不合规矩。他们来了,你正好一块儿进去,也是你的一场机缘。” 少年人并未着急答话,而是说道:“我早知道周先生不是凡人,所以我要问周先生,你所说的那个地方我要是去了,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鱼窍峡里有人哈哈一笑,呢喃道:“不会的,放心吧。” 刘顾舟这才冲着赵白鹿说道:“好啊!那就一块儿进去吧。” 赵白鹿嘿嘿一笑,轻声道:“就知道我的顾舟哥哥最好了。” 海棠树下,刘景浊直作呕。 老子逆流以来,头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人。 当面一口一个顾舟哥哥,背地里一口一个下贱泥腿子。 第962章 风泉镇中(上) 三道身影进入鱼窍峡后立时销声匿迹,刘景浊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处洞天之中居然另外还有一处洞天,刘顾舟与赵白鹿共计四人,全部进了那处洞中洞。 这个姜圣鹭还说得过去,其余二人……一言难尽。 那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鸟,只希望日后遭这世道毒打,能有所改变吧。 至于鱼窍峡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刘景浊就不得而知了。 但一连三日过去,刘顾舟也好,赵白鹿也罢,都没有走出鱼窍峡。 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在小镇之中并不起眼,在意他的人又会有谁? 也就是小镇偏北的陈灵舟家里,一家三口一直在担心。 终于啊,冬月十七了,刘顾舟消失已经七日。 这天陈灵舟偷偷逃出私塾,冒着大雪,站在刘顾舟家门外,使劲儿往里面看着。 看了许久,他还是不放心,终于是翻过了早已破败的泥土夯筑的院墙,在门槛下的裂缝找到了刘顾舟屋子钥匙,打开门推门进去了。 桌上放着一袋钱,还有一根木椟。 陈灵舟拿起木椟看了一眼,当场破口大骂:“你这家伙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你到底去哪儿了?” 木椟之上,写着一句话。 “灵舟,要是我很久没回来,记得有空了,帮我去我爹娘坟头拔拔草。” 陈灵舟知道,钱袋子里,是他刘顾舟攒了好几年的全部家底儿了。 少年人飞奔出门,狂奔去往鱼窍峡,他要去找刘顾舟说的那位先生,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他花了整整一天,把整个鱼窍峡走遍了,依旧没能发现有什么人的踪迹。 这座鱼窍峡里,哪里有人居住的迹象啊? 陈大娘也着急,本想求着左邻右舍帮忙找一找,可南边赵家大院那位老太公居然主动上门,之后找寻刘顾舟的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可是陈灵舟跟陈灵溪从未放弃找寻刘顾舟,只要散堂,便会去鱼窍峡找寻。 这一晃,便到年底了,可刘顾舟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海棠树下,兄妹二人身上都有压胜符,每一张符箓都有百斤重,以至于二人光是站立都很艰难了。 而刘景浊还时不时在一边煽风点火,“糯丫头,撑不住就算了吧,我会给你找个学绣花的地方,你以后好好学,最后找个对你不错的人嫁了。还有惊,我看你很吃力啊?把木棍放下吧,我给你钱,你去学着做生意,以后我给你娶十个八个媳妇儿,如何?” 两个十三岁不到的孩子,各自扛着百斤重担,还得持剑站桩。此时风雪正盛,他们站在风雪之中,头上冒出来的热气将覆盖在头顶的雪融化,以至于汗水与雪水沿着衣领子下去,很快身上就湿光了。 糯的手臂直发抖,但还是撇着嘴,嘟囔一句:“先生不该鼓励我们吗?怎么反倒说这些丧气话呢?”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伸手接住雪花,一些往事尽数浮现在眼前。 就是在这座山,极少会来海棠树下的八九老人也常阴阳怪气。 二殿下,练什么拳啊?回去当皇帝不好吗? 唉!不过是几百斤,你就这样了?算了,你不适合练拳,还是回去当你的皇子吧。 片刻后,刘景浊嘴角一挑,微笑道:“教拳教剑,教我的人都会先劝我放弃,我也会劝我教的人放弃。不是空话,假如你们想放弃,那就放弃吧。” 惊硬撑着将手臂抬起,呢喃问道:“我家在秦楚边境,爹说,我们有时是秦人,有时是楚人。因为隔一段时间两国就会交战,我们所在的地方经常会被一方占去。即便我生下来是秦人,可被楚国占据几年,我就成成了楚人,所以我们没有归属,谁都想要,又谁都不要。”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没说完吧?继续。” 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有个问题我想问先生很久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人世间安定些,不再会因为打仗让我们这种无辜百姓遭难?” 雪的下的越来越大,刘景浊听到惊的话,也略微沉默。 沉默之后,刘景浊说道:“办法都有,但代价也都有。譬如,推广教化,天下人都有好的德行,都能知足克制,那天下定然再无争斗,但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惊说了句:“若是有一个巨大王朝出来,统一天下,是不是会好很多?假如像先生这样的神仙出手,促成一统,会不会少死很多人?” 刘景浊一笑,刚想开口,却听见糯说道:“哥哥说得不对,如今打仗这么多,不就是诸国都想一统,想要一统,付出的代价只会是死伤更多人。就说此时,倘若哥哥没经受练剑之苦,先生就告诉哥哥你不适合练剑,那哥哥是不是会不甘心?同理,像先生这样的神仙出手去促成一统,那最终成为亡国之人的百姓,是不是也会不甘心?我倒是觉得,与其强加干涉,倒不如放任自流。” 惊沉声道:“放任自流,不就成了一盘散沙?” 糯的嘴皮子也不弱,开口道:“要多高的墙才能束沙?” 刘景浊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还有功夫斗嘴,那就加一张符箓?” 可某人心里都乐开花儿了,收了两个好学生啊! 其实从平常二人举动,就能看出他们的性格。 如糯,凡事都不着急。 就像上次在小竹山,有人坠井,惊狂奔而去,但糯极其平静。 虽是龙凤胎,但惊的性子主动,糯则是不愿主动,更喜欢……自然。 刘景浊忽然想起当年在炀谷与南宫妙妙初遇,此时再看糯,很容易就会发现她的后世今生,都是天生的修道者。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们的想法都很不错,但打铁还需自身硬。今日先生教你们我觉得最重要的一句话,四个字,莫向外求。为人处世是这样,修炼更是这样。不过也不用钻牛角尖,譬如我四十岁前,觉得天地灵气是外物。” 说着,辣子鸡指向下方青泥河,微笑道:“但是后来就在那个地方,下小雨,有个背着锄头的老者跟我说了一番话。” 兄妹俩都好奇,于是齐声问道:“什么话?” 刘景浊笑道:“打个比方,荒山野树长着鲜美果子,你想吃的话就得将其摘下来,很浅显的道理了吧?但前提是,你得有本事将其摘下来,摘下来就是你的。” 说到了此处,刘景浊赶忙叮嘱一句:“记住了,是无主的树。要是跑去人家果园子里摘果子,被人打死都不多。” 糯嘿嘿一笑,结果泄了气,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 而惊则是若有所思,过了好久之后才说道:“可是先生,即便是无主之树,不也是天生地养吗?天地才是他的主人。退一万步说,我们吃了果子,是不是我们也是书上的果子,人家靠本事摘去就是自己的?” 刘景浊一阵头大,心说我在你这个年纪怎么问不出这个问题? 想了想,他答复道:“等你日后境界修为上来了,自然会明白的。” 就好比惊问了句,天为什么会下雨? 然后刘景浊答道,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几天之后,除夕夜里,陈灵舟囫囵吃了几口东西后就去了刘顾舟家。 夜色之中,少年人坐在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些东西旁人看不到,恐怕这处地方唯独刘景浊与黄龙看得见,坐在门前的少年人身上,有一阵一阵金光外放。 正月初一,小镇又来了几个外乡人。 是个在那人带着一男一女,来了自然先去拜会乔老汉,随后便散出消息,但凡青泥河里的活物,论两算,一两肉一两金。 于是这座风泉镇都要疯了,大家年也不拜了,饭也不做了,大冬天的,都卷着裤脚在青泥河里捞鱼。 可是本就不大的青泥河,又是冬日,能有多少鱼? 还没到正月十五呢,这青泥河里都被捞绝户了。 陈灵舟对于捞鱼根本没兴趣,但架不住他的娘亲非要他去。而那三位金主,就一直待在青泥河边上。 只不过,陈灵舟总觉得那个中年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正月十五那晚,天上月明晃晃的,陈灵舟坐在刘顾舟家门口,自言自语道:“这么久了,这傻子怎么还不回来啊?” 正此时,有个中年人笑盈盈走来,看来上次被刘小北一顿打,不长记性啊? 中年人站在河那边,淡淡然道:“少年,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杀了你全家。第二,我吃了你。” 海棠树下,刘景浊微微眯眼,伸手将剑抓在了手里。 但那间药铺有人声传来:“前辈,我知道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但你答应过我,不能插手这里的事情。” 刘景浊皱眉道:“那就看着他死?” 乔老汉长叹一声:“我是此时才发现,原来真正受黄龙传承的是陈灵舟。原本不该是他遭难,但刘顾舟的好心成了坏事。不瞒前辈,这小子福缘深厚,远在刘顾舟之上,这是他的劫难,若他挺过去,将来便能扶摇直上。若挺不过……那便是命数。”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回想到从前娘亲讲的故事,便又放下了剑。 于是这天夜里,有个少年人被吸干一身龙气,重伤濒死。 老蛟还不满意,他还要等到某个人从鱼窍峡中走出。 也是这天夜里,黄龙潭里有人说话:“前辈,能否暂借我一些修为?天上有些宵小要趁我虚弱来坏事儿。” 刘景浊一笑,“找我帮忙就直说,还借修为?” 披发剑客一步跨出,落在药铺前方。 “里面的事情我管不了,外面的总行吧?” 乔老汉抬头看了一眼,沉声道:“狗日的伪神,前辈请便!” 第963章 风泉镇中(下) 风泉镇里的事情管不了,风泉镇外的事情我还管不了吗? 天庭中人为何到此先不说,反正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一道剑光轻而易举撕破小镇天幕,去了外面。 也是此时,药铺的乔老汉才知道,原来他不用走大门也进出自由啊!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此时黄龙已经现身,好奇心使然,乔老汉便问了句:“黄龙前辈,这位剑仙到底是什么人?” 鱼窍峡黄龙潭一侧,中年人笑着说道:“人间有两界山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但两界山上有人,是七万年前的事情。我年轻时候曾经去过两界山,也在山下受教了一些年头。” 乔老汉瞪大了眼珠子,“什么?人……人可以活七万年吗?那他得是什么境界了?” 黄龙淡然道:“这个我就不晓得了,反正我打不过。还是说正事儿吧。” 话锋一转,黄龙沉声道:“你们想怎样?你是代表那个读书人的,南边的赵家姑且算是那牛鼻子的人,西边儿光棍就不说了,北边儿铁匠呢?我曾经许诺给人族培养天骄,我答应了,我也做到了。” 话锋一转,黄龙沉声道:“但也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刘顾舟是我的弟子,亲传!” 乔老汉苦涩一笑,无奈道:“我们没想怎样,只是……只是现在的孩子太浮躁了。” 黄龙冷声道:“你们就是死……” 话说一半,再无声音了。 也是此时,有三道身影像是逃难一般跑出了鱼窍峡。 周鲆一身血水,姜圣鹭也好不到哪儿去。而赵白鹿,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沾满了血。 赵白鹿沉声道:“走。” 姜圣鹭面色阴沉,“白鹿,你过分了,他一直在护着你!” 赵白鹿猛地回过头,“一共只有四人,不留下他,留你们吗?我已经得了传承,此时起我就是泉山圣女,我说走!” 一夜之间,小镇南边就再无赵家了。 但临走之前,赵白鹿去了一趟河边宅子,蹲在门口哽咽不止。 小镇天外,刘景浊抿了一口酒。 若是没有这场痛哭,你赵白鹿去不了南赡部洲了。 以大欺小?不存在的,算起来你们都是祖宗。 天外星河,剑客一手提着酒,一手提着剑,淡淡然望向天幕,一句话也没说。 更上方,几道身影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没敢去往人间。 有些人不必出手,只是在这里,就足够阻拦某些人的某些想法了。 就在星河尽头,有个胸前被血水染红的少年猛地睁开眼睛。 身边一人身穿白色儒衫,静静站着。 刘顾舟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掐了自己一把,疼,那就不是在做梦。 但他还是问了句:“周先生,我是死了吗?” 黄龙摇了摇头,轻声道:“倒是也没有死,不过受伤极重,跟死差不多了。” 少年人咧嘴一笑,轻声道:“没死就行,受伤重就慢慢养呗。” 结果黄龙笑着说道:“倒也不用慢慢养,我已经把你治好了。” 话锋一转,黄龙问道:“生气吗?” 少年面色一沉,“气!其实我知道她已经变了,可我想着毕竟是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的,跟灵溪一样。没想到她真会为了所谓传承,将我留下垫背。” 当日刘顾舟带路,四人误入一处秘境,为的就是求黄龙传承。 结果黄龙又是一句:“秘境是我一手创建的,机缘本就是给她的。只不过,她有机会拿到秘境之中的全部传承,但她的选择决定了她只能拿走一部分,那剩下的,就是你的了。” 第965章 多了个同行者(中) 一头即将开灵智的大虎,对上两个将将炼气且不会任何术法,甚至连架都还没打过的孩子,那别提多轻松了。 此时刘景浊手持不知从哪儿取出来的菜刀,脸朝地趴着,看样子是已经摔得晕死过去了。 黑衣青年脸皮抽搐,心说不对啊!方才明明察觉到了一股子极其强大的气息,难不成我看错了?不应该啊! 可读书人打扮的那家伙,确确实实是昏死过去了。 没法子,他只好一抬头,冷冷看向大虎。 那只庞然大物就像是见着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顿时满脸惊恐,掉头就跑。 要不说俩孩子聪明的,见那只大老虎掉头离去,糯转身就往辣子鸡身边跑来,还一脸担忧。 “先生,先生!你怎么啦?” 少年人觉得那句我保护你说出口,够臊的慌了,此时真是装不下去,只好过来帮着糯扶起刘景浊,但死活没说出来一句话。 瘫坐会对边缘的青年人想了想,还是没着急起身,而是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多谢二位少侠啊!我是走错了路,哪成想碰见了这玩意儿,要不是二位,我早就进了虎口了。” 糯面无表情,忽然就想起先生前些日子解说过胡说八道的典故,感觉用在这儿正合适啊! 这石牛道多凶险?你走错了路?悬崖上蹦下去的?结果脚都没崴,却碰见一头大虫? 还有啊!你是真厉害,两条腿跑得赢四条腿。 惊也不傻,先生这样装蒜,那就是这个半路跑出来的家伙有问题了。 少年轻轻拍了拍刘景浊后背,轻声道:“先生,大虫跑了,没事儿了。” 此时那青年人问了句:“二位少侠,你们身手如此了得,先生怎么……这样?” 这话糯就不爱听了,她抬起头,冷冷看向中年人,冷声道:“怎样?我家先生是个书生,不会拳脚,有我们兄妹护他就够了,怎样?” 这会儿刘景浊终于睁开了眼睛,还在演,一副惊恐模样,问大虫哪儿去了?知道惊硬生生挤出一句被打跑了,刘景浊这才长舒一口气。 只见刘景浊抬起手狂拍着大腿,瞧着自责无比,“哎!读书多有什么用,到头来要你们护我?我这先生当得,是真没劲啊!” 黑衣青年嘴角抽搐,他是越看越假,可无论怎么去查探,这人就是个凡人啊! 奇了怪哉!我行走天下这么多年,头一次遇见这等怪事啊! 此时此刻,惊只觉得手中多了一样东西,还掉了出来,他瞬间明白,这肯定是先生弄出来的,于是配合着弯腰捡起。 此时那黑衣青年恍然大悟,心说原来是一枚符印啊!看这模样,是个好东西,怪不得方才感觉到了一股子强大气息呢。 他赶忙起身,几步走到刘景浊身边,重重抱拳,沉声道:“多谢兄台了,若非是你们,今日我可就折在这儿了。就是不知三位要去哪里?小弟家在巴郡,倒是也熟悉。” 刘景浊赶忙起身,作揖回礼,叹道:“我这先生无能,要谢就谢我这两个弟子吧。不过,我们倒是就要去巴郡,与兄台同路吗?” 青年人一拍大腿,“那可太同了!” 话锋一转,青年人再次抱拳,微笑道:“在下李潮人,不知三位尊姓大名?咱们倒是能同路些日子。” 刘景浊一愣,这名字,潮人? 两成人好像明白了刘景浊这一楞,于是干笑一声,说道:“我是在河水潮信时出生,年幼时喜欢弄潮玩水,后来就大名就成了这样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倒也说得通,便对着其说道:“在下刘景浊,这是我两位弟子,是兄妹二人,兄长名为惊,妹妹叫糯。” 后来二人聊得可好了,糯都插不上嘴。 直到次日清晨,四人同行。 一路无言,转眼又道深夜,依旧露宿山林之中。 李潮人看了一天,愣是没在刘景浊身上发现什么异样,便也愈发的放松了。 只不过,那少年手中符印,的确是有些吸引人啊! 先生弟子都已经睡下了,李潮人靠在树下假寐,其实一直在意着惊的符印。 哎!抢小孩儿东西,说出去不好听啊!要是不抢,到时候被别人抢了去,不也是个没用? 但最终,他也还是没有出手抢夺。 但在李潮人眼中,这个刘景浊是挺像个读书人的。一路上,每到一处地方,天衍都能说出个一二三了,倒是显得他这个“本地人”有点儿不本地了。 一连三日赶路,终于是到了阆水,乘船而下,不出三日就能到巴郡治所了。 船行江上,疾驰而下,两岸风景一眼便过。 某人站在船边,叹道:“人生一世,又何尝不是乘船而下,看得见岸上景色,却留不住呢?” 李潮人嘴角抽搐,心说你咋不作诗一首呢? 结果刘景浊转过头,问道:“潮人兄,你说是也不是?” 李潮人笑了笑,随口答道:“与万古岁月相比,人这一生,不过是瞬息而已。只百年光景,要是还得计较什么抓得住什么抓不住,那也太无趣了。” 刘景浊一副好奇模样,“那潮人兄有何见解?” 许是触动了李潮人什么,他忽然一怔,随即呢喃道:“自然是登高求更高,在这岁月长河之中,留个名。” 刘景浊笑了笑,赞道:“兄台胸有鸿鹄志啊!” 可惜了,我刘景浊也算是读书不少了,却没听过有个李潮人。 身边这人,算是合道境界,但神魂极其强大,为了不让他发现什么异常,刘景浊收敛了一身气息,与凡人无异了。 早就到了炼气士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做到真正的与凡人无异,其实也简单。 其实只要刘景浊想,随时可以炼出一片山河。 只是,炼那有啥用啊? 两人正聊着呢,不知为何,船头甲板之上,人却越聚越多。 刘景浊疑惑至极,便问身边本地人,“是有什么好景吗?怎么都出来了?” 李潮人朝前看了一眼,摇头道:“没什么好风景,只是前方有一处地方经常翻船,传闻有一头蛟龙在水底潜藏,若是过路之人不拜蛟神,蛟神便会将船掀翻。” 糯终于是能插一嘴了,她撇着嘴,嘟囔道:“要是有蛟神,给他磕个头有啥用啊?能长几斤肉怎么的?” 李潮人一笑,打趣道:“景浊兄这弟子有意思,说话是一针见血啊!只不过,到底有无蛟神,我等凡人就不得而知了。” 也是此时,船头有人率先下跪,同时喊道:“我等只是路过,还望蛟神爷高抬贵手,放我等过去。” 话音刚落,船头众人尽数下跪,唯独四道身直挺挺站着,极其扎眼。 人家都跪,你不跪,你什么意思? 预料之中的,有人沉声喊道:“你们四人,何意?来往阆水都知道此地有蛟神,对蛟神不敬,是要害我们这一船人吗?” 李潮人干笑一声,转过头,问道:“蹲下成不?你们拜你们的,我无所谓,可你让我跪……我做不到啊!” 说着还转过头,问道:“景浊兄呢?为何不跪?”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非理之正,圣人不语。天底下哪里有什么蛟神?我劝诸位,多读书!” 糯转过身,疯狂翻白眼。 惊也有点儿憋不住,于是跟着妹妹转过了身。 兄妹俩其实是一个意思,前不久才讲过怪力乱神不是这个意思呢,现在自个儿就用起来了?还有,若是拆分成怪、力、乱、神,先生你好像就是跟个乱字不搭边儿了吧?你不怪吗?活几万年,不怪?还有力,陆地行舟算什么?你都能御剑哎!乱就不说,先生不可能做这种事。神呢?我们的剑谁炼的?那个贼好看的光脚大姐姐是什么人? 刘景浊说这话,就相当于有人说,人能飞升?不合理,扯呢?结果说完之后就嗖一声飞走了……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在自我安慰。 罢了罢了,先生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他这不是在做戏嘛! 那边骂声已经起来了,李潮人面色尴尬,压低声音说道:“不然咱们跪一个吧?给人丢下去就不好了。” 其实心中已经骂人了,你他娘的,那天碰见老虎还吓得直哆嗦呢?责骂这会儿不晓得变通了?莫不是我看走眼了? 刘景浊沉思片刻,点头道:“好,数到三,一起给蛟神磕一个?” 李潮人笑着点头,然后开始数数。结果数到了三,二人皆是无动于衷。 李潮人都无奈了,“你……你一个文弱书生,不怕被人丢下去淹死啊?” 此时船头有人喊道:“莫要听他们打岔,来人,将让他们丢下去,以平蛟神怒气!” 刘景浊拍了拍衣袖,冷哼一声:“不跪就是不跪,怕狼怕虎我认,书生胆小是胆小,但腰杆子不软!” 说罢,只见那书生费力爬上围栏,吓得李潮人喊道:“景浊兄,不至于啊!” 结果刘景浊头也没回,一头就扎进阆水。 糯哭丧着脸,有完没完啊!上瘾了怎么着?知道你演得多假吗?我这身衣裳才换的啊! 可惊已经跳了下去,糯之后跟着下去了。 李潮人嘴角抽搐,干脆破口大骂:“这人怎么这么楞啊?” 他刚要去救人,可此时,渡船剧烈摇晃了起来。 已经有人跪下哭喊蛟神爷饶命了。 李潮人黑着脸,一挥手将水中三人拖去岸上,随即破口大骂:“我蛟你祖宗!” 没看走眼,这傻帽儿都快淹死了! 此时岸上,刘景浊静静躺着,死鱼一样。 糯黑着脸,沉声道:“先生,好玩儿吗?” 惊也满脸黑线,“先生,这样就没意思了啊!” 说话间,一头黑蛟跃出水面,掀起了一道数十丈之高的巨浪。 李潮人黑着脸往前跃出,手中多了一柄三尖两刃刀。 刘景浊低声道:“怎么会不好玩呢?” 这可是故人祖宗。 哈,要是能回去,一定要跟我那结拜兄弟说一句,你祖宗跟我称兄道弟呢! 第966章 多了个同行者(下) 三尖两刃刀未拿出来,刘景浊尚且有些不确定。可是现在,那不是李怆祖宗,还能是谁? 所谓蛟神,其实也就是个登楼境界。 刘景浊也很纳闷儿,这年头儿水蛟咋个这么多?莫不是当年水神与火神打架,闹得人间水运昌隆的缘故? 合道修士打个登楼修士……没法儿打啊!刘景浊还没玩儿够呢,李潮人已经砍下老蛟头颅,转身到了岸边。 此时船上一众乘客都傻了眼,盘踞此地百年的蛟神爷,就这么被人斩了? 惊与糯也看得瞪大了眼珠子,不怪他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是刘景浊真的很久没打架了。 某人则是心中嘟囔一句,怪不得叫李潮人,弄潮玩浪,祖传治水啊! 刘景浊都怀疑这家伙跟那东明公有没有血缘关系了。 李潮人瞬身过来,看了一眼如同死鱼的刘景浊,无奈一摇头,随后朝其灌入一缕灵气。 李潮人瞄了一眼惊,又瞅了瞅糯,摇头道:“你们两个,心是真大啊!跟个文弱书生行走天下,还是个犟种,跪一下怎么啦?还投河?” 糯就不乐意听见有人说自己的先生,于是黑着脸,沉声道:“我家先生说过,有所为有所不为,心有恐惧是人之常情,但也不能因为怕,就做不该做的事情。” 李潮人淡淡然道:“得,读了几本书,你们道理都多。那个小子,将你手中的符印收好,老子都眼红!哪儿来的啊?” 惊刚要开口,李潮人便摆了摆手,“别介,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不抢你的,你再一说,我可就没有这等前辈高人的模样了。行了,我得走了,为救这一船没骨头的泄露行踪,真他娘划不来。” 没等二人言语,他又转过头,看着尚未平静下来的河面,嘟囔道:“本以为是个扮猪吃虎的高人呢,不就能帮我点儿忙吗?哪成想根本就没有扮……” 话音刚落,人就消失不见了。 一艘船也已经顺流而下,帆影渐远。 糯一屁股坐在刘景浊身边,轻声道:“先生,不要装了,人走了。这瞧着是个好人啊!你玩儿人家干嘛呀?” 惊却摇了摇头,道:“不一定,他有可能是冲着先生变出来的符印来的。” 此时刘景浊缓缓睁开眼睛,起身做好,微笑道:“是,目的不纯,但最终不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惊忽然一笑,问道:“先生是不是要跟上去?” 刘景浊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了,他不是想找人帮忙吗?且瞧瞧,他遇上了什么过不去的事情了。” 转头看了一眼水面漂浮的蛟龙首级,刘景浊弹指过去,一束炽热混沌气息顷刻之间便将蛟龙首级焚烧殆尽。 糯瞪大了眼珠子,不解道:“怎么……怎么火能在水上烧啊?水不会是可以灭火的吗?” 刘景浊淡淡然一笑,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几天没喝,真是有点儿想了。 “虽说水能灭火,但当火焰强大到了一定程度,水也就灭不了了。” 现如今刘景浊不太喜欢用分身,因为不太用得着了。从前喜欢用,理由再简单不过了,就是境界不够。现在嘛……某人觉得天底下能跟他交手的,撑死了也就是一手之数。 是交手,不是赢。 刘景浊缓缓起身,微笑道:“得了,走吧,他也去了巴郡,咱们迎头赶上,瞧瞧他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 两日之后,一场春雨中,三人各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进了巴郡治所。两水汇合之处,应该是太守府了 此地常有大雾,今日小雨,自然也差不多。 倒是没有后世渝州那般热闹但刘景浊还是觉得挺不错的。 沿着江水往上些有个地方,是个姑娘的家乡。若后世也过去几十年了,想必他也有了儿孙后代,过得会相当不错的。 糯凑上去问了句:“先生怎么啦?” 刘景在摇了摇头,微笑道:“就是有些感慨,到过的地方太多,每次重来都能想到一些往事,只是有些往事,注定想得到摸不到,空伤怀罢了。” 说话时,刘景浊拎着酒壶,就蹲在江畔,目不转睛。 细雨绵绵,也不知道为什么,糯忽然觉得,先生好孤独。 少女走过去,蹲在先生身边,略微压了压声音,问道:“先生在故乡都没有想念谁,现在忽然想起谁了吗?” 黑衣少年也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说道:“怎么可能不想念谁,上了那座山之后,你见先生离开过海棠树几次?” 刘景浊往左看了看,是个丫头。又往右瞧了瞧,是个小子。 他抿了一口酒,微笑道:“其实我有三个徒弟,大弟子叫做白小豆。” 他伸手按了按,“这么点儿高的时候就跟着我了,跟你们一样,学拳学剑,还学读书认字。结果后来我出去了一趟,再回去,她就跟你们一样高了。” 糯呢喃一句:“那先生肯定觉得很可惜吧?” 惊则是说道:“可是人总会长大。” 刘景浊又是一笑,“二弟子叫姜柚,也是个丫头,认识的时候,比你们大几岁。那丫头可不让人省心,所以她吃饭必须自己做,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干活儿来换。教了好几年,终于是有点儿改变了。” 糯问道:“全是姑娘啊?三弟子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呢喃道:“三弟子,叫做楚廉。我在一处地方戍边之时,他就住在我院子里,扫了好几年的地才让他拜师的。” 惊沉默了许久,这才问了句:“先生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呢?” 这个问题,刘景浊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如何作答。 为什么不去找?因为……我离他们,几万年远呢。 结果糯忽然问了句:“那先生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找个媳妇儿吗?” 刘景浊哈哈一笑,“有个未过门的,也离得太远,一时半会找不到。” 少女哦了一声,再不说话,就陪着先生淋雨看水。 惊抱着自个儿的漆黑长剑,也望着江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人蹲成一排,远远看去,就像是个大鸭子领着两只小鸭子。 雨越下越大,刘景浊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前方江面,有一艘小舟破开浓雾,缓缓驶来。 明明在湍急江水之中,却不见其受丝毫影响。 这次惊跟糯都学聪明,惊皱着眉头问道:“奔着咱们来的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估计是,是有人追杀李潮人,他本不想显露修为,但在阆水还是现出真正身份了。我们跟他待了几日,故而沾染了他的气息,以至于被人寻来了。” 糯问道:“那他着急离开,是不是也是为了不让我们受难?” 刘景浊点了点头,微笑道:“可惜,李潮人小觑了他身上的印记。” 惊又问道:“先生早就发现了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收起酒葫芦,再次化作文弱书生。 惊与糯的剑未曾出鞘之前,就是两把寻常铁剑。毕竟是欧钰的手笔,凌霄之下没人看得出。 而此时江上,两个开天门,一个大罗金仙。 刘景浊也有点儿好奇,这李潮人干了什么?至于让人派出大罗金仙追杀吗? 无论是哪个时代,若凌霄境界是最高,那大罗金仙也就只低一丢丢了,一样是山巅存在。 先前与欧钰闲聊,如今人间,凌霄境界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双手之数,大罗金仙也就是百余人。这可是中土神洲加上海外四洲,如此广袤天地,也才百余大罗金仙,分下来,一洲也就是二十出头。的确是比后世强得多了,但人家天下,可是有凌霄之上的。 人间再无两界山后,刘景浊那个之上又上已经变成了之上,但天底下能跟他掰手腕的,也就是天庭当中的雷神火神,流落人间的玄女跟刘小北,还有水神了。 满打满算,也就五人。 可想而知,一个大罗金仙去追杀李潮人,他是砸了人家炕还是掀了人家瓦? 船越来越近,此时惊与糯才看清,船头站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略微靠后,是一男一女,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出头。 只不过,二人都背剑。 听闻现世四洲,各有两位剑道天赋极高的天之骄子,男的是剑子,女子叫越女。与千年前玄女在越国教剑关系不浅。 不到两百岁,开天门剑修?就是不晓得是哪州人氏。 嚯!这李潮人是捅了马蜂窝了? 惊一皱眉,“先生,他们好像要上来!” 刘景浊拍了拍膝盖,缓缓起身,笑道:“好了,君子所见大水必观,大水咱们看完了,寻一间客栈,吃火锅儿去。” 如今还真有火锅,只不过是陶罐儿为锅,叫陶锅更应景些。 转身走了没几步,一道剑光掀开浓雾划破雨珠,飘飘然落在三人前方。 刘景浊脸上变颜变色,咽下一口唾沫又深吸一口气。 “不不不,一定是我眼花了,天底下怎会有人能飞?” 糯心中一叹,先生啊先生,你咋不去唱木偶戏呢? 对面女子面无表情,并指随手一划,竟是将阆水江水同时断流。 “我只问一遍,见过一个叫做李潮人的男子吗?” 某人神色惊骇,赶忙将两个弟子护在身后,颤声道:“见……见过,有……事儿?” 对岸某处山丘,有个手持三尖两刃刀的男子冷笑一声,自嘲道:“我这一生,唯独眼光差极。” 女子又问:“他人在哪儿?” 刘景浊一愣,“他没说啊!” 女子面无表情,轻轻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朝前点了点,书生一条臂膀已经与肩头分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杀猪般的叫声。 女子冷声道:“你最好说实话。” 一条左臂血流如注,读书人躺在地上,直打滚儿。 “我……我说你奶奶个腿儿!” 李潮人长叹一声,手持三尖两刃刀,一步落在雨中。 “这话我爱听,可惜了,我还是没练成铁石心肠。” 女子嘴角一挑,瞬间拔剑出鞘,冷冷开口:“东西给我,我饶你不死。”火山文学 李潮人一伸胳膊,手中已经多出来一把漆黑长剑。 “你说这个?” 刘景浊眼睛略微眯起,这把剑,不正是白小豆一趟洞天出来之后,身上多出来的剑吗? 又是南赡部洲人。 「一章写的我趴在桌上睡着了三次……太困了!」 第967章 那天就是你 手持三尖两刃刀的青年人一挥手,将刘景浊的断臂接了回去,没好气一句:“你这人运气是真差,带上你的学生快走吧。” 刘景浊还在哀嚎,也在叫骂:“娘的,欺负读书人啊!二话不说就把我胳膊砍了!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惊儿糯儿,快去报官!” 糯的苦涩面容真不是装出来的,姑娘心说先生你不要装了,你装的好假啊! 但此时,两人心湖之中都响起了刘景浊的声音:“别怕,先生带你们看一场大戏!” 此时李潮人没好气道:“胳膊接回去了,你试试还疼不疼了再喊成吗?赶紧带着你学生走,再不走真就跟我死在这里了。” 可此时对面持剑女子摇了摇头,嗤笑道:“手段不错,剑被你锁了是吗?不解开禁制,你们谁也走不了。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将这把剑原模原样给我,我定会放你们离开。你李潮人,本是宵小,就不必装什么义士了吧?” 此时刘景浊也不叫唤了,李潮人长叹一声,回过头,问道:“景浊兄,我的确不算是什么好人,但这把剑是一位救我性命的兄台所留,他临死之前让我一定拿好他,将来会有人来取剑。今日遭人围堵,景浊兄是受我所累,若景浊兄觉得这剑应该交出去,李某会双手递出。” 糯强忍着没翻白眼,这什么人啊?明明是你的事情,却要我家先生决定?即便不死,以后有人问起他剑去哪儿了,他是不是可以说是有个书生为求活命让他将剑交出去了? 但惊不这么想,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觉得先生一定不会答应交出去,且李潮人是吃定了先生这点才发问的。 果然,刘景浊沉默了片刻,转过头问了句:“你们呢?怎么想?” 惊笑了笑,“先生说了算。” 糯叹息一声:“你们说了算呗。” 江面小舟,老者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趟中土之行,还有意外之喜,这两个孩子千万不要伤到。” 不愧是大罗金仙,眼光真毒。 后方背剑青年笑着点头:“老祖这是惜才了。” 鹤发童颜的老者笑了笑,继续往上看,再次开口:“我倒是好奇,这咋咋呼呼的读书人会如何选择。巢儿,莫着急,看这书生如何选。” 女子便放下了剑,饶有兴致地看向刘景浊,笑盈盈问道:“你可选好了,生与死,看你选择了。” 刘景浊一把扯下蓑衣,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江堤上,淡淡然一句:“潮人兄,我怕疼是真的,但我可不怕死。既然有人托付,那就得说到做到。” 女子眯起了眼睛,却听见刘景浊说道:“不过我这两个学生与此无关,莫要伤害他们。” 话音刚落,船上老者一挥手便将惊与糯扯到了船上。 他淡淡然一句:“放心,我会带他们南下修行,比跟着你强多了。” 说着,还顺便定住了少年少女,然后开口道:“取剑吧,找寻了近十年,我也想家了。” 李潮人咧嘴一笑,将漆黑长剑抛给刘景浊,顺势一抱拳:“对不住了!” 猛地一转头,李潮人将三尖两刃刀朝着地面一跺,一身黑衣便成了黑甲。 女子摇头道:“你真是找死啊!” 说话间,她举剑朝前刺去,李潮人顺势往后倒飞,眨眼而已,两人便到江面之上。 合道打开天门,好像没什么胜算啊! 可就连刘景浊也没想到,落在水面之上的李潮人,居然瞬间拔高境界,同样暂时跻身开天门。 这些年看打架,都是境界极高的人,但反而没有登楼之下打架那么花里胡哨了。 譬如出剑,极少瞧见有剑气沸腾,更多是两股气息相撞,术法神通也少之又少。 不晓得是如今炼气士不会那么多术法,还是说他们不屑于用? 此时江面,剑光、潮水互相冲撞,场面不小。 船上老者摇了摇头,叹道:“巢儿还是心软了,文丈,你去帮忙吧,快去快回。” 青年人点了点头,“是。” 一人都很难对付,此时二对一,局势瞬间扭转,李潮人节节败退,很快就被血水染红了衣衫。 惊与糯被定住了,想说话都说不了,只能心中暗暗着急。 先生怎么还不出手啊?再不出手,他就要被打死了! 可刘景浊一点儿不着急,反倒是拿起手中漆黑长剑打量了起来。 小豆子进了那处洞天,出来时就多了这把剑,还说赡部洲一人借给她的,日后要还的。 当时刘景浊的境界缘故,还真没看出什么端倪。但此时再看,这把剑,的确有些不同。 剑身漆黑,但没有锋利剑刃,别说杀人,就是砍个柿子都不一定行。整体显得极其厚重,颇有一种拙剑的感觉。 而且这把剑并非是人炼制出来的,与独木舟还有玄梦,以及小竹山的几把剑一样,都是自然剑意凝聚而成的。 此时刘景浊看了一眼船上老者,大罗金仙境界,不是剑修,大致有个五千岁上下了。 老者察觉到了书生眼光,便也转头看去,脸上笑意不断。 而此时两江汇合之处,李潮人被两道剑光重伤,手持三尖两刃刀,半跪在潮水之上。 文丈摇了摇头,冲着李潮人说道:“道友,莫要如此了,有什么用呢?你又不是剑客,剑的主人已经死了,我们剑修求剑,理所应当吧?” 李潮人一张嘴,一口鲜血立时涌出,他却笑了笑,挥手擦了擦血水,嗤笑道:“我沈兄,北俱芦洲人氏,生在荡魔渡口,为人坦荡。我李潮人,虽算不上什么侠义之士,却……却也忠人之托,不愿与魔为伍!” 魔? 船上老者微微皱起眉头,叹道:“也罢,杀了吧,他知道的太多了。” 也是此时,刘景浊心湖之中,传来李潮人声音。 “景浊兄,如今南边的赡部洲,有一场祸事。从海里走出来不少紫色虚影,在夺舍炼气士。想必他们三人也是如此。你手中剑的主人,名为沈炼甲,是北边儿的俱芦洲荡魔渡口修士,为查明原因南下赡部洲,偶然得到此剑,却没想到因此泄露行踪,遭人围攻致死。我原本以为你也是个藏头露尾的大人物,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也罢!我助景浊兄离去,只求景浊兄收好剑,将来会有人寻来。” 话音刚落,漆黑长剑忽然泛起奇异光芒,刘景浊也是忽然发现,剑身被李潮人刻上了一道传送阵法。 好手段,连我都险些没发现。 不过你这家伙,光弄走我,不弄走我的学生?像话吗? 鹤发童颜的老者猛地皱眉,二话不说便转身去往刘景浊身边。隐约间,刘景浊察觉到了一股子熟悉气息。 是了,十万大山的紫气! 可惜老者落地之时,那道阵法已然奏效,书生与剑皆不知去向。 老者面色极其难看,再次转身一步迈出,到背剑男女身前,张开手将二人推开,随后一把掐住李潮人脖子,一身怪异紫气如同虫子一般爬去李潮人身上,后者突然浑身颤抖,痛不欲生。 片刻之后,老者沉声道:“我有一万种法子让你死去活来,你最好告诉我,剑去哪儿了?” 怪异紫气有如跗骨之蛆,李潮人只觉得自身血肉在被紫气啃食,简直是生不如死。 惊不断以心声喊道:“先生,差不多了,不要再让人折磨李前辈了。” 糯也一样,“先生!你真气人,这样好玩儿吗?快管管啊!” 李潮人双眼通红,硬是挤出来了一个笑脸,笑盈盈问道:“那把剑……就如此重要?我倒是好奇了,你们……你们这些傀儡,究竟想做什么?” 老者面色一沉,眯起眼睛,沉声道:“骨头倒是硬,好,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们究竟在做什么,跟我一块儿去问问主人,你就知道了。” 后方两个背剑人对视一眼,苦涩一笑。 给了你数次活路,你非要找死,此时此刻,谁还能救你? 李潮人硬撑着举起手,“等等,让我……死得明白点。你所谓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老者冷哼一声,伸手叩住李潮人头颅,微笑道:“我家主人,是天与地的主人,我们要做的,只是让本该属于主人的东西回到主人手中。现在明白了?那这具身躯便可以换个主人了,你想知道的,也可以自己去问问我家主人!” 手段很多,可惜你境界太低,剑被送去何处,我只需要搜你魂魄便可知晓。 本不想在中土杀人,你非要找死的,那就别怪我了。 说着,老者手掌猛地提起,江水之上,李潮人的惨叫声音穿透云雾,到了某人耳中。火山文学 江上小舟,不知何时多了个抱着漆黑长剑的读书人。 “你们说,我是把这三个人都宰了,还是宰谁不宰谁?” 惊忽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于是他焦急道:“先生,先救人啊!” 刘景浊一愣,“哦对,差点儿忘了。” 只心念一动,李潮人便躺在了船上。 刘景浊干笑一声,歉意满满:“对不住啊!不过你也是,传那么远干啥?我顺便买了一壶酒,耽误了点儿时间。” 李潮人瞪大了眼珠子,想了许久,最终蹦出来一句:“你大爷的!那天就是你的气息!” 第968章 此人记忆 刘景浊干笑一声,递去一枚药丸子,轻声道:“得了,潮人兄先养伤,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了。” 江上老者猛地转身,眉头紧紧皱起。 “炼虚修士?我竟是没有看出来,藏的不错啊?” 话锋一转,老者冷声道:“我佩服你的胆量。” 文丈张了张嘴,却被身边女子一把拉住。 文丈一皱眉,传音说道:“没有这么简单,能从老祖手底下救人出去,怎么会只是个炼虚?” 巢儿沉声传音:“我知道!可你……当走狗,上瘾了吗?” 文丈面色大变,“你……你平常比谁都心狠手辣啊!” 巢儿苦笑道:“我要是不心狠手辣,我们也得被抽离魂魄,肉身被人夺取。” 而此时,鹤发童颜的老者已经一步一步往船走去,踏浪而行。 李潮人还在骂人:“你大爷的!玩儿了这么久,有意思吗?” 刘景浊好奇问道:“我只是个炼虚修士哎,你就不怕我回来也是个死?” 李潮人冷笑道:“那日气息,绝不只是炼虚!” 此时的李潮人已经确信,当日在石牛道发现的恐怖气息,绝对就是这个喜欢装蒜的家伙了。于是他也有些庆幸,要是那天抢了惊的符印,我李潮人还能活着到这儿? 老者声音发沉:“炼虚修士,你来找死的吗?” 刘景浊坐在船边,咧嘴一笑,气息陡增。 “只是炼虚吗?” 说话之时,他修为境界已经是登楼了。 老者依旧不停步,更是冷笑着问道:“登楼而已,合道又如何,开天门又如何?” 刘景浊摇了摇头,手中多了一壶酒。灌下一口之后,刘景浊微笑道:“那就开天门吧。” 文丈心神大骇,巢儿则是苦笑不已,方才她可斩了人家胳膊啊! 直到此时,老者终于是压下了些许怒气,神志也清醒了些,步子更是放慢了很多。 李潮人没好气道:“装蒜!” 对面老者,距离此地,不足三十丈。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问道:“这个境界,还够吗?” 老者终于是停下了步子,皱着眉头看向刘景浊,忽然露出个笑脸。 “年轻人,修行至此,不容易了。将剑给我,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了。” 刘景浊一笑,将手中漆黑长剑举起,问道:“你说这个?” 说话间,刘景浊也迈步,走出了小船。 一步走出,书生一身装束大变,竟成了个披发青年,身后还有一把剑。 老者不由自主的手臂一颤,因为对面那人,此时已在大罗金仙境。 此时此刻,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道友,我只是求剑,为了一个小小合道,你我打生打死,没有必要吧?” 刘景浊笑了笑,“是没有必要。” 老者怂了一口气,终于是又有笑容了。 “既然如此,我给道友赔个不是,道友也不必再管这等闲事了,如何?” 李潮人硬撑着坐了起来,他也不由得开始紧张了。在他心中,刘景浊恐怕最多也就是个大罗金仙了,对面老东西说的对,大罗金仙之间打起来,胜负未可知。他刘景浊何苦为了我这萍水相逢的合道修士而冒险? 惊看出了李潮人的担心,于是笑着说道:“李前辈别担心,先生不会不管的。” 糯咧嘴一笑,“我家先生,天下无敌!” 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同时再往前一步。 对面老者双膝一软,一下子冷汗直流,只觉得后背被人泼了一盆凉水。 他颤抖着声音,沙哑道:“凌……凌霄?!” 就连李潮人也瞪大了眼珠子,回过头,颤声问道:“你家先生,凌霄境界?” 糯还是那句话:“反正我家先生,天下无敌。” 巢儿苦笑不止,已经退去岸上,静待发落了。 跑?在凌霄手底下,又能跑去哪里? 因为就连那老者也没有跑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跑不掉的。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我这是什么运气?一趟中土,真就碰上了个凌霄修士?” 刘景浊已经走到了老者面前,他点了点头,“嗯,遇到了,然后呢?” 老者惨笑一声:“遇到了,是我运气不好,那就……打死凌霄!” 他一手猛地朝前,一身怪异紫气升腾了起来,在紫气加持之下,生命气息疾速缩减,同时修为暴涨。 刘景浊神色古怪,献祭寿元?这招我熟悉啊! 然后他抬起手掌,一巴掌甩出。 “要点儿脸!” 老者顺着江水,打水漂似的荡去岸边,砸落一片江堤。 还打死凌霄?你这身献祭出来的修为都赶不上半步凌霄的太平教祖,还打死凌霄?天底下有几个凌霄,你说打死就打死? 惊与糯对视一眼,先生打架总是这么轻描淡写吗? 糯转身问道:“李前辈,大罗金仙这么弱的吗?连先生一巴掌都吃不住?” 李潮人跟吃了死苍蝇一样,脸上变颜变色。 刚刚那老东西,可不只是大罗金仙了。即便真是凌霄修为,也做不到一巴掌将大罗金仙抽飞吧? 你当打儿子呢? 文丈苦笑一声,瞬身落在巢儿身边,呢喃道:“那你当年杀了阿川,也是为了让人觉得你冷血无情?杀了三娘也是?” 此时此刻,没必要去心声传音了。 巢儿笑了笑,轻声道:“阿川没死,三娘也没死。其实誉山兄也没死,我唯一亲手杀了的,就……只有大兄了。” 文丈缓缓转头,却见巢儿苦笑不止。 巢儿又说道:“行了,看这位前辈的手段,你我二人是绝逃不出的。不过你这么些年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应该说得通。” 而此时,刘景浊提着老者,落在了二人身边。 他一挥手,将船召了过来,然后又取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随后笑着说道:“你身上这紫气在外面乱跑的情形,我上次见还是在好几万年前。得了,解释解释吧,哪儿来的?” 李潮人被扶着上岸,可听到刘景浊这句几万年前,他一下子愣住了。 “几……几万年前?糯,你知道你家先生,究竟多大岁数吗?” 糯想了想,答复道:“具体真不知道,就是听先生跟人聊天,说什么十万年前七万年前的。” 李潮人脸皮抽搐不停,同时吞下了一口唾沫。 我李某人,这是招了个什么存在啊?凌霄修为,能活两万年吗? 实在是过于震撼,李潮人有些口不择言。 “你们的先生,其实是个龟精吧?” 千年王八万年龟嘛! 惊与糯原本一边儿一个扶着呢,可听到这话,糯与惊同时黑脸,同时松手。 李潮人一脸杵在了地上。 糯跑上去站在刘景浊身后,嘟囔道:“先生,这人骂你呢!” 刘景浊笑了笑,摇头道:“没事儿,来,你们瞧一瞧,这紫气一定要记住,日后但凡遇见身上有这种紫气的,打得过就打死,打不过就快跑。” 糯哦了一声,她也没有那么好奇,而是转头看向了那个叫做巢儿的女子。 哼!就你最凶,还敢砍我家先生的胳膊! 巢儿苦笑一声,转身问道:“文丈,你说这两个小东西怎么这么淡定?换成旁人,即便是我们,也都吓成这样了。” 刘景浊听到这话,忽然一愣。 这倒是将他提点了一通,是啊!这两个孩子对于修为境界,是只知道其中划分,但完全没有什么大的概念。 一巴掌将个大罗金仙拍的半死,别人都长大了嘴巴,就惊与糯,特别是糯,还觉得理所应当。 这以后要是觉得大罗金仙而已,一巴掌就能解决,那不完犊子了吗? 失误失误,这下是真的失误啊! 只能日后慢慢纠正了,现在还是干正事儿要紧。 踢了一脚半死不活的老者,刘景浊淡淡然道:“别装了,你死不了,想引爆魂魄也没可能,用你的话说,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死去活来,识趣点儿,说说你的主人是谁,这紫气哪儿来的?” 老者抬起头,冷笑道:“我……无可奉告!” 刘景浊点了点头,“那好吧。” 说着便将手叩在老者头上,然后转身问了句:“接下来会有点儿血腥,不想看就转过头去。” 糯摇了摇头,“我不怕。” 惊略微沉默,也摇了摇头,道:“血腥的,我看多了。” 凡人打仗,虽赶不上炼气士这般声势浩大,但比起血腥,前者或许会远胜于后者。 刘景浊点了点头,却听见老者冷笑道:“你吓唬谁呢?杀了我我也不……啊!” 老者话还没有说完,数道剑光便从他头顶灌入,痛苦惨叫随之而来。 刚刚爬上来的李潮人还没站定,便听见一声惨叫,然后就瞧见,刘景浊的眼神逐渐阴沉了下来。 他猛地收回手臂,沉声问道:“最后问你一遍,你是谁?” 老者抬起头,惨笑一声:“我?我是主人的奴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屈指弹出一缕火焰,瞬间将老者焚烧殆尽,连那紫气都被火焰烧光了。 惊走去刘景浊身边,轻声问道:“先生,怎么啦?” 刘景浊摇了摇头,看向了巢儿与文丈。 方才搜魂,的确看到了一些记忆。 可那些记忆,分明是第二次伐天大战的场景,但眼前老者,绝不可能参与过伐天! 第969章 新阁主 一场大风刮了起来,今日去往海棠树下的人又有很多。 有个年轻教书先生散堂之后,买了香烛纸钱,先往青泥河边去了。 竺束去时,碰见了折返的虞河跟梧丘。 双方相视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都走出去了几十步,梧丘突然转头,问道:“今天在客栈吃吧,听流泱说姜柚赶晚饭就回来了,鲍酬他们都在,你也来呗。” 竺束脚下一顿,回过头,笑着点头:“好啊,看完山主之后我就去。” 这些年来,竺束不常登山,好像都快不是青椋山修士了。 他每日清晨洗漱完毕便往广化书院去,午休返回半山腰的宅子泡一壶茶,下午再去书院,黄昏折返。 特别是白小豆失踪之后,他就越来越少出现了。 梧丘挽着虞河的胳膊,呢喃道:“竺束一直觉得他太弱了,上次孟九羌来,两人其实打了一架,竺束没打赢。当年白小豆北上求学,是竺束陪着一起去的,现在白小豆下落不明,他其实很自责。” 虞河点了点头,“我听说了,好像当年北上,山主说让竺束帮忙照顾白小豆。现在山主没了,白小豆也失踪了,竺束很自责。可是……这根本与他没什么关系。” 这只被山主从西北带回来的小妖,这些年拼命读书,就是害怕学生问什么他答不出来,因为书院里都知道他是青椋山修士。他也在想尽一切法子教学生,不为其他,就为了将来能多几个像山主那样的人。 竺束走到周放与关荟芝的坟前,点着了香,站了许久。 青椋山人从未忘记周山长跟三掌柜,只是大家好像都不喜欢烧香,到这儿就是拔拔草,聊聊天。 十几年过去了,那些个出去游历的孩子,如今都长成了大人,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尚在外面的人,其实不多了。 正打算折返呢,竺束猛地回头,却见一个穿着青色紧身长衫的姑娘从天而降,手中还捧着一束花。 竺束回过头,瞧见那个十几年不见的姑娘,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怎么开口打招呼。 姜柚稳稳落地,放下一束花,微笑道:“抱歉啊!这么些年我一直在外面,没能来看看你们。喏,花是胜神洲拿来的,还不错吧?” 姑娘在自言自语,竺束想了想,还是掉头走去了坟前。 此时姜柚回过头,板着脸问道:“听说你这些年来很孤僻啊?大家叫你吃饭都不去?怎么,不想待在青椋山了?” 竺束一屁股坐在河边,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姜柚,白桃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我怎么跟山主交代?” 姜柚气急而笑,“轮得到你交代吗?你是我家桃子什么人啊?再说你说什么丧气话?谁会回不来?” 竺束哑口无言,他苦笑一声,呢喃道:“是啊!我算个什么东西?我就是个读了几本书的竹鼠精而已。” 姜柚一皱眉,冷声道:“欧钰,这家伙交给你调理几天,喝花酒逛青楼随你便,但要是敢带他去欺负人,我就砍了你的狗头。” 州城里有个家伙长叹一声,“得,你说了算,听姑奶奶的。” 这虎妞儿,说砍人可真会砍的,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就是这竺束,也真是的,怎么还妄自菲薄起来了?你晓得有个青椋山牒谱身份在如今世道多吃香吗?还你是个什么东西?要这么说,我他娘的就不是东西了。 得!欧钰大爷帮你重拾信心。 祭拜完周放与关荟芝之后,姜柚御剑落在了迟暮峰。 至于竺束,今晚上的饭他吃不上了,明日也会是他十几年来头一次“旷工”。 姜柚想法极其简单,就是先让欧钰帮忙带出去玩儿几天,实在要是不行,那就自己带着竺束去走走江湖。 年幼时常在闺中,所以她知道,因为不见人、封闭自己,时间一长就越来越不喜欢与人交往,性格自然就会孤僻起来。 法子也简单,但出去溜一圈儿就好了。 走到海棠树下,姜柚轻声一句:“山水桥,我想单独跟师傅聊聊。” 木剑之中渗出一阵剑意,海棠树周围便被剑意围了起来。 姑娘将半截儿独木舟放在树底下,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师父你放心,桃子我会找回来的,我这些年也不是白长的。对了,我已经把那青莲给了诗仙,那人不好打交道,还不如姓施的好打交道呢。” 片刻之后,姜柚取出来一壶酒放下,沉声道:“师父,我在俱芦洲知道了一件事。” 话音刚落,有个背着青伞的女子迈步走来。 “你知道了什么事?” 姜柚猛地转头,干笑一声:“呀,山水桥都挡不住师娘啊?” 龙丘棠溪走到姜柚身边,伸手按住了姑娘肩膀,轻声问道:“千万不要自作主张了,小豆子都要愁死我了,你要是再瞎胡闹,等你师父回来你们让我怎么交代?” 姜柚眼眶微红,赶忙伸手揉了揉眼睛,随后翻手变出来一幅画卷。 “鸿胜山的火神传承,我得了一半,狄邰得了另一半,显然我得到的更多。一趟风火谷,我知道了九洲天穹是如何来的了。” 龙丘棠溪双手捧着画卷,面色凝重。 过了片刻,她将画卷收了起来,轻轻揉了揉姜柚脑袋。 “长大了,都能帮上忙了。” 此时泥鳅湖里,已经长成少女的黛窎收到了一封南边儿来信,看完信中内容之后,黛窎便皱起了眉头。 想来想去,她传音喊来了流泱与赵长生。 没过多久,三人便齐聚在了养剑亭外。 青椋山的各处山头儿,若是没什么大事儿,绝不会有人去窥探山上动静。就像刘景浊在时,他几乎不会在迟暮峰设下禁制,当然也没人敢去窥探迟暮峰。后来久而久之,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 故而如今即便是曹风等人,也不会轻易泥鳅湖以及别处山头儿的动静。 于是黛窎将那封信给二人传阅了一番。 收回信,黛窎就将信烧了。 沉默片刻,黛窎率先开口,说道:“山主夫人说,如今天下没有三子了,我们就是人间三子的传人,可咱们也是青椋山嫡传,我还是泥鳅湖主外加鱼雁楼主,这……怎么办?要不要跟山主夫人说?” 流泱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能说,我愿意干!” 赵长生也点了点头,沉声道:“清溪阁……反正也是自家地盘儿,咱们不算叛变吧?” 黛窎哭丧着脸,“可是……我是楼主哎!” 流泱哈哈一笑,伸手按住黛窎脑袋,轻声道:“没事儿,不过你要跟人撒谎了,日后找你再算她行踪,你得说不知道才行。” 结果不知怎的,黛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吧,我也干。那你们……几时南下?” 赵长生沉吟片刻,呢喃道:“”我想再去一趟神鹿洲,起码先破境登楼,之后再南下吧。有一把剑,我也该用了。” 流泱点头道:“我跟你一块儿吧,好好劝劝潭涂,怎么还能在别人家当谷主,不回来呢?” ………… 离洲以南,那座天朝之中,如今也分作了两派。 赤帝那边,年轻人居多。如曹庋、行目之流,当然了,刘小北算是他这一边的,光是个刘小北,就足够吓人了。 如今天下,凌霄之上只此一位,可谓是天下无敌, 至于孟休,还是老一班人马。 但孟休手中有一大势力,是刘御空不得不忌惮的存在。上次天下大会,出现在天幕的只是一小部分。 今日孟休找到刘御空,两人一块儿到了这座天朝最深处,连作为赤帝的刘御空都没进去过的地方。 那处地方被紫气包裹,只有孟休能开门。 进去之后,尚未站稳,刘御空便皱起了眉头。 因为前方有着一棵树,树下是被紫气环绕的一道身影,是二人再熟悉不过的一道身影。 刘御空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你想干什么?” 孟休微笑道:“想知道这是哪里吗?” 刘御空一抬头,却见紫气如同海潮,不知直上几万里。 他沉声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 孟休笑道:“大概在一万年前,伐天大战之后不久。” 说着,孟休一挥手,迷雾立时笼罩此地。 “你信吗?” 刘御空面色凝重,“你引我来此,是……啊!孟休!” 一道又一道的紫气,顷刻间爬满刘御空全身。 孟休淡淡然一句:“我曾经想过,有无可能我辛苦布局,自己却成了局中人?想搜你的魂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看来,的确是我多想了,你说得对,是我不自信了。” 紫气褪去,刘御空双手撑着地面,汗珠不断滴落。 “知道你跟刘景浊最像的是什么吗?就是玩儿命自查!知道你跟他最不像的是什么吗?他一旦选择相信谁,就会一直相信,但你不是。” 孟休笑了笑,叹道:“谋划万古的大局,总该谨慎再谨慎。” 说着,他双眼已经弥漫怪异紫气。 “我吃亏上当一次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你就说这么些年来,哪一步不是按照我的想法来的?” “好了,出去吧,以后我相信你了。天下无人能有法子将你的记忆抹去,更无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 刘御空讥笑一声:“大先生,谨慎啊!万一呢?” 孟休也来了兴趣,于是问了句:“白小豆当年在那块镜花石瞧见了一些东西,你呢,你瞧见了什么?” 刘御空硬撑着直起身子,淡然一笑:“我看见的,可多了。” 孟休哈哈大笑,“好样的,都会跟我无中生有了。” 话音刚落,孟休一步迈出,刘御空也被丢出了这道门户。 那位不知还算不算大先生的中年人大步离去,刘御空却嘴角一挑,呢喃道:“真不骗你,我看见的,可多了。” 最后,刘御空往那处门户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赤帝,当得真他娘憋屈,还不如在籴粜镇时被向儒管着。 行目与曹庋先后至此,齐声问道:“怎么啦?” 刘御空硬撑着站直了,摆手道:“没事儿,见着了个吓人事情,给我吓得够呛。” ………… 南赡部洲那座早无战场的豆兵城,一楼更比一楼高。 鱼雁楼高过清溪阁。 靠近海边的那座清溪阁,三日之前有人背剑进入,此后再没出现。 清溪阁地下三层,两个女子聊了许久,但此时,桂祘忽然现身,摆手不止,“不行不行,你这样我怎么跟我师娘交代?怎么跟你师娘交代?” 对面的年轻女子一身紧身儒衫,背着两把剑。 那张面孔,自然是失踪数年的白小豆了。 白小豆缓缓起身,苦笑着说道:“小师伯,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你要是不帮我,那就没人帮我了。” 桂祘摆手不止,“不行不行,清溪阁给你都是小事情,我以前跟道宫干架,现在跟天朝干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要是让我瞒着我师娘跟你师娘,我可做不到。” 白小豆站了起来,眼睛直直望着桂祘,很快眼珠子就变得通红。 “小师伯,我去了个地方,那个地方的人跟咱们这里完全不一样。他们没有炼气士,只有武道,武道顶天了也就是炼气士的炼虚战力,寿元最多也就是两三百年。可那个地方有能在地上跑的车,不用马拉,还有能在天上飞的铁家伙。我在那个地方待了整整三年,有个傻家伙对我很好,我……差点儿不想回来了。可是我又想让我的师父回来,是那个傻家伙拼命把我送回了的,我要是找不回师父,那那他就白死了。” 说着,白小豆哽咽了起来。 “小师伯,我不怕被当成什么大魔头,可是你要帮我啊!这些事情只能暗地里做,且不能跟青椋山扯在一起,否则到头来就是竹篮打水,根本没法儿混淆视听。我要让清溪阁重新出世,至少得是那座天朝极其头疼的存在。我还得做一些对青椋山不太好的事情,这样一来,就不会只是两方,而是三方拉扯了。” 桂祘黑着脸,破口大骂:“死丫头!你用灵犀遮掩气息,我都看不出来,你师娘看得出来?到时候你师娘一剑砍死你怎么办?” 白小豆破涕为笑,因为她听出来了桂祘语气,已经有了松口意思了。 “那我争取早日破境大罗金仙,尽量不然师娘一剑就砍得死?” 桂祘气得直跺脚,“行了行了,清溪阁是你的了,你爱咋闹咋闹。但丑话说在前面啊!别拿你自己的命玩儿,我一旦发现你拿着自己的命玩儿,我会立刻传信给龙丘棠溪的。” 越说越气,“你个死丫头,你知道大家多担心吗?” 白小豆擦了擦眼泪,嘿嘿一笑,“小师伯最好了!” 桂祘翻了个白眼,沉声道:“都听着,我卸任阁主,以后阁主就是这刘开山了。” 说完就骂骂咧咧地走了,“死丫头,以后清溪阁为难青椋山,你让我怎么跟龙丘棠溪解释?你师娘揍不揍你不好说,我师娘铁定揍我啊!你以为你师父那好娘亲脾气有多好呢?” 都快走出去了,桂祘忽然停步,想了想,最终还是说了句:“天衍四十七年了,赵坎……命不久矣,还是想法子去看看吧,那夫妻二人可一直挂念着你呢。” 白小豆点了点头,“我会去的。” 还是个骑着毛驴的小丫头时,爷爷还有权忠爷爷,三叔三婶儿,都对我很好。 更何况,我还是景炀王朝的长公主呢。 桂祘走出清溪阁,下面骂声就来了。 “阁主你老糊涂了是不是?小阁主是我们小豆子,传位也应该是她啊!哪儿就来了刘开山?男的女的都不知道,就当我们阁主了?” 桂祘黑着脸,心情本就不好,你们叨叨啥呢? “闭嘴!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滚蛋!一个个的,惯的毛病。” 也是此时,有个儒衫剑客从清溪阁走了出来,当然没有背着青白。 声音也是男的,“谁不服可以来试试,大罗金仙之下,我全接。” 桂祘眉头这才舒缓了些,心说这徒弟,比师父瞧着霸气啊? 也罢,死丫头,小师伯帮你这一次。因为……我也有个师父,可他断然没有再生机会了。 于是乎,豆兵城南边的海域,一场滔天巨浪持续了三天三夜。 直到第四日清晨,有个浑身是血的儒衫青年单手持剑落在了清溪阁前。 “你们,服不服?” 下方众人面面相觑,这他娘的,赶上我们大姐头儿了吧? 有人率先喊道:“服是服了,但等我们真正阁主回来,你得让位,你只能是代阁主!” 白小豆啐了一口鲜血,一步跃上清溪阁顶端。 “既然服了,那就再说一件事,我见天朝修士必杀,怕事的滚一边儿。” 方才说话那人闻言一笑,也啐了一口血水,随后笑道:“你要是这么说话,那这个代字,就可以酌情取掉了。” 有人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点儿骨头没有,墙头草啊?” …… 很快,一封邸报传遍了九洲,也就三件大事。 清溪阁新任阁主即位,南赡部洲第二大王朝已经沦陷,北边的千岛国与其皆成为清溪阁藩属。 第一任清溪阁主,也是刘景浊的生母,北上俱芦洲,重伤方家老祖。 青椋山嫡传赵长生、流泱,被神秘人斩于离洲,尸骨无存。有小道消息传出,流泱乃是舟子再传弟子,而赵长生,是安子亲传。 …… 一场风雪之中,青椋山议事大殿久违地开了门,主持之人是刘景浊的小徒弟,叫做楚廉。 议事结束之后,刑寒藻回了自己住处,皱着眉头想事情。可她怎么想,怎么想不通。 也是这天,龙丘棠溪重返白鹿城,一众鹿舍修士头一次聚得这么齐。 离洲那座天朝,孟休跟刘御空都想骂娘,谁他娘干的这事儿?在离洲杀人,这不是把黄泥往我裤裆扔吗? 牛贺洲一处山坳之中,牧沉桥拿着新鲜出炉的邸报,皱着眉头,呢喃道:“不对啊!孟休跟刘御空是有病吗?好不容易大家都消停了,又惹事儿?” 有个刚刚破境求真我的姑娘走了过来,一把夺过邸报,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 左丘凌黑着脸,沉声道:“师父,这事儿你不管?” 牧沉桥直翻白眼,你当你师父是什么人啊?打架我在行,查杀人凶手……我没那本事啊! 其实何止九洲,海外四洲也心惊胆战的,都在骂人。 哪个王八蛋吃撑了招惹青椋山?刘景浊死了之后,他们憋了这么些年,一肚子火儿正没地方撒呢! 一座山头儿,张五味、曹风、龙丘棠溪,三位大罗金仙,谁吃得消? ………… 天衍四十八年,正月初六。 洛阳城里又一对老夫妇手牵手闲逛,妇人叹道:“没想到老了老了,腿居然好了,你这老东西才伺候我几天?” 一边的干瘦老者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脾气见长啊?” 年轻时候相敬如宾……起码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嘛!皇后说了算。 老了老了,却喜欢上了拌嘴。 天空中飘着小雪,雪花落在头上,好像也不及两人发色白。 走了一段儿,都走累了,于是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赵坎使劲儿搓着唐昧儿的手,笑着说道:“这几年每次下大雪,我都能想到以前二哥带我去吃老丈人的羊羹……可惜,我是见不到二哥回来喽。” 唐昧儿一笑,“人活七十古来稀,咱俩呀!差不多了。” 正聊着呢,远处有个大姑娘牵着个小姑娘的手走来了,赵思思板着脸,没好气道:“怎么就不听话呢?说了让你们养着呢!” 夫妇二人都有些眼花,但自家闺女的声音还是听得出的。 真想开口呢,唐昧儿一把拉住赵坎,眼睛一直往前看着。赵坎顺着唐昧儿视线看去,一下愣住了。 因为赵思思手里牵了个小丫头,他们怎么看怎么像白小豆小时候的模样啊! 老了,总是憋不住眼泪。 唐昧儿红着眼睛,问道:“这……这小丫头哪儿来的?” 赵思思答道:“一位长辈收的弟子,让我帮忙带几天。”火山文学 赵坎颤声道:“好,多待几天,一定不能走啊!” “豆豆姐,你不怕我爹娘认出你吗?”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啊?” 第970章 撒豆成兵 濛濛细雨之中,李潮人带着刘景浊以及巢儿五人,进了一处饭铺子。 因为刘景浊说要吃火锅,李潮人也不晓得火锅是个啥,但听样子应该跟这差不多。 结果进去才知道,现在尚无那种辣锅。 行吧,怎么都可以,吃呗。 大家挤在一张桌子上,在一只冒着热气的锅里吃东西,惊与糯自然早就习惯了,李潮人也不怕,但巢儿跟文丈可不敢,就站在一边看着。 吃了一口羊肉,刘景浊便放下了筷子。 糯歪着头问道:“先生怎么不吃了?” 刘景浊笑道:“你们吃,我饱了。” 有无辣味不重要,如今菜式单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前吃这个,都是陪着某个姑娘的,如今自个儿吃……总是觉得缺了什么。 李潮人可不管那么多,死里逃生,吃一口是一口。 吞下一大口肉后,李潮人问道:“景浊兄,我就不喊前辈了啊,有点儿别扭。留着这两人作甚?我觉得不如一起做掉,不然还得管饭。” 惊冷不丁一句:“应该先砍去一条胳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哎呦,别打,不说了。” 这样略微俏皮的惊,可不多见,就是是看出先生有点儿不那么高兴,出来耍个宝。 刘景浊将椅子往后挪了挪,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随后问道:“说说吧,总不用我提醒你们该说什么吧?” 巢儿摇了摇头,“不用,我来说。” 她猛地起身,摘下佩剑立在一边,沉声道:“在下无姓,先师给我起名一个巢字,后就叫做巢儿了。他是我师弟,叫做文丈。被前辈打杀的那人是我们的老祖,名为沛簧。赡部洲西南,有一处山门,名为中伏,我等皆是中伏宗修士。两百年前起,老祖一趟远游归来,仿佛换了一个人,修为暴涨但性情大变,我们必须臣服于某位主人,不臣服的代价,就是变作傀儡。后来我才知道,不止中伏宗,还有泉山、神树山等宗门,都认南海一人为主,如今半座赡部洲恐怕都一样。”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淡淡然道:“言下之意,你是被逼无奈了?” 巢儿笑了笑,摇头道:“前辈,文丈是被逼无奈,我只是怕死而已。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滥杀无辜,手上沾血的事情,向来是我做的。” 文丈大急,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刘景浊笑盈盈问道:“大致说说,都有什么事?” 巢儿问道:“前辈能否给口酒喝?” 刘景浊一叹,甩去一壶酒,轻声道:“三万年陈酿,悠着点儿喝。” 李潮人两眼直放光,“那个……景浊兄,还有吗?” 刘景浊便又丢去一壶。 此时巢儿才说道:“打死师妹师弟,虐杀……师父独子,算不算?” 糯黑着脸,看巢儿的眼神愈发不善。惊也差不多,心性再好也是少年嘛! 此时刘景浊心念一动,巢儿闭嘴,文丈急忙开口:“前辈,她没有杀师妹师弟。我师弟叫做徐川,此时应该已经与师妹成亲,在神洲北部扎根了。” 刘景浊疑惑道:“那她为何求死?” 文丈苦笑一声,看了一眼巢儿,沉声道:“巢儿……巢儿确实杀了大兄,也就是师父的独子。师父死后,我与巢儿是宗门修为最高之人,大兄反对老祖,带着山中修士逼宫。若……” 刘景浊点头道:“明白了,若是不及时制止,恐怕你们中伏宗就断了传承了。” 说着,刘景浊一挥手,巢儿也恢复自由。 只听见刘景浊说道:“求死算什么能耐,你们老祖死得不能再死了,回去拨乱反正才是正解。既然觉得有罪在身,愧对先师,便永不要忘记这份愧疚。” 巢儿一怔,“前辈不杀我?” 刘景浊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江边浓雾翻涌,呢喃道:“关于那道紫气,你还知道更多吗?” 巢儿摇头道:“不知。” 不知,好像更合理些。 曾经我以为教祖是我此生最大的敌人,后来我发现不是,好像孟休更难对付些。当我以为孟休就是那个在大堤筑蚁穴的存在时,又忽然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他也只是傀儡。 现世的十万大山,紫气依旧被镇压,他也只能像后世一般,找寻代理人。 出现在南边的那所谓主人,想必就是他找的代理人吧? 我是否需要南下一趟?若是我南下之后,再次引起一些不该出现的涟漪呢?万一是因为我去了,才有的后世豆兵城战场,那该如何是好? 李潮人放下筷子,问道:“景浊兄在想什么?” 刘景浊实话实话:“在想要不要南下赡部洲,斩杀所谓主人。” 李潮人又问:“纠结之处在于?” 刘景浊想了想,挥手变出一道光幕,画面之中是一条小河。小河静静流,与世无争,但忽然之间,刘景浊挥手强行捋直了一处小河弯曲处,于是河水没了弯曲处的减速,瞬间变得湍急起来。 转过头,刘景浊问了句:“可明白了?” 李潮人深吸一口气,盯着刘景浊看了许久。 活了数万年的人族,随手打杀大罗金仙,知道的事情还很多,明明头一次来巴郡,但好像对此极其熟悉。 想来想去,李潮人说了句:“我是觉得,只要为的是好事,强行改道何错之有?退一万步说,该如何,不得先是想如何?景浊兄想如何?”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呢喃道:“也罢,我南下一趟吧。” 糯赶忙放下筷子,“得带上我们啊!” 刘景浊摆手道:“不必,我分身南下,顺便带巢儿与文丈折返吧。” 话音刚落,剑光瞬时而起,拉着巢儿与文丈,已经走了。 刘景浊呢喃一句:“好多年没有分身去做什么了,居然有点儿不太习惯。” 李潮人脸皮直抽搐,“你……分身与本体,同境?” 刘景浊笑了笑,“习惯就好了,你帮我找艘船吧,我要顺流而下。” 反观分身那边,只一瞬间,便在后世离洲所处之地,但如今还是中土神洲最南边的疆域。 刘景浊停下来往后世鸿胜山方向看了一眼,但很明显,此时鸿胜山还是一片荒芜。 刘景浊刚要动身,却有人声传来。 “前辈稍等片刻。” 刘景浊停在半空,面前也有青色光华聚集,很快就变作一位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人。 中年人对着刘景浊一拱手,笑道:“此时前辈不能南下。” 刘景浊面带疑惑,问道:“你是何人?” 中年人微笑道:“当年过关,我为师尊牵牛,与前辈见过的。” 刘景浊恍然大悟,抱拳回礼,“原来是徐真人。” 中年人点头道:“师尊让我拦下前辈,并转告前辈,不如先教弟子,日后再南下?” 刘景浊眉头一皱,“这是原话?” 中年人点头:“就是原话。”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我若不南下,南边如何是好?” 中年人一笑,翻手取出一个布袋子,递给了刘景浊。 “也并非不南下,只不过不用亲自南下。此时节的那存在,尚且用不着前辈亲自南下。” 刘景浊打开布袋子看了看,满满当当,三百六十颗黄豆。 “真人明示,我要如何?” 那位曾为道祖牵牛的徐姓道人轻声道:“师尊说,那东西不惧怕天地之间任何事物,任何人物,但这里面要除去一个人,就是前辈了。” 那团紫气,连剑神都只能散道去压,但刘景浊只要现身,他便不敢再聒噪。 天上地下,紫气只怕刘景浊。 当年不知道,但与天帝最后神念一番交谈之后便知道了。 不论何种原因,即便那一战天帝放了海,也还是刘景浊赢了,故而那道紫气,只惧怕刘景浊。 说得这么明白了,刘景浊也没什么不好懂的了。 于是他张开布袋子,并指滴下三滴本源精血,随后递去布袋子,笑问道:“是这个意思吧?” 徐真人哈哈一笑,抱拳道:“那我即刻南下,撒豆成兵。” 刘景浊将巢儿与文丈推了过去,“把他们带上,顺便儿扫清一洲吧。” 道人点了点头,挥手将二人装入袖中,立刻离去。 天下凌霄掰着手指头就数得清,这位徐真人,就是其中之一。 也没用多少功夫,道人便落在南赡部洲最南端的海域。 他一挥袖子,将巢儿与文丈放出,随后取出布袋子将其丢在半空中,双手掐诀,呢喃一阵咒语之后,布袋子之中,一颗颗黄豆滚了出来,落地之时便成为一个个黄衣背剑的少年人,少年人眉眼与刘景浊有几分相似。 三百六十背剑少年齐刷刷站在徐真人前方,形色各异。 中年道人看着南边海面,轻声道:“三百六十豆,豆豆是剑仙,你们承载那位前辈精血,又有我家师尊敕封,须在此地守个三千年。” 背剑少年齐声喊道:“好!” 而此时,海底一座搭建了小一半的宫殿之中,有个周身环绕紫气的披发青年皱起了眉头。 他握紧拳头,沉声道:“总跟我过不去是吗?” 紫气沙哑开口:“过不去了,他若是本体来此,我们的事情就到此结束了,好在只是撒豆成兵。” 第972章 百年弹指间(中) 蓦然回首,七年已过。 糯长成了大姑娘,眉眼与南宫妙妙极其相似。 至于惊,也成了俊朗小伙儿。只不过这家伙还是不爱穿鞋,衣裳总是穿得松松散散,也还是习惯佩剑而不是背剑。 但兄妹二人,至今尚未拔剑。 耗费七年光阴,二十岁才结丹,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还是有点儿慢了。 但这是刘景浊强行压着他们,将每一境打磨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故而虽说只是金丹修为,但兄妹二人几乎都做得到同境无敌了。 今日下了大雪,推开门后,糯在生火,惊则是拿着扫把,清扫门前雪。 刘景浊知道,惊想去走江湖,想带上妹妹,但糯不想离开自己。 可如今世道,要出去历练的话,金丹修为是真的不够看。 果然,扫完雪后,惊便笑呵呵走来,又帮忙拢柴又帮忙递酒的。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随手朝着惊的佩剑一指,然后说道:“三年之内只要能拔剑出鞘,我准你下山游历,不走出方圆万里即可。” 惊干劲儿十足,点头道:“您就瞧好了吧!” 但糯只是坐在边上,嘟囔道:“江湖有什么好走的?没有先生在的江湖,得多无聊?” 正聊着呢,大雪之中,有人狂奔而来。 刘景浊转过了头,看了一眼,随即说道:“惊,你去把后面追的人拦下来。” 年轻人点了点头,御风而出,速度极快。 而有个年轻人背着个少女,刚刚到此。 那人一瞧见刘景浊便愣住了,腿都迈不动。 糯皱着眉头,沉声道:“这都七八年了,怎么不见长大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小镇之中光阴流速比外界慢很多。大致相当于里面一年,外界过去十年。” 说罢,刘景浊看向门口青年人,问道:“对吗?” 青年人点了点头,苦笑道:“是这样,不过登刘顾舟出了风泉镇后,小镇与外界就一样了。” 此人不是重焦,又能是谁? 而重焦背上的少女,正是陈灵溪。 刘景浊变换了容貌,并说道:“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重焦点了点头,沉声道:“明白,我绝不会与她透露前辈容貌。” 刘景浊点了点头,“进来吧,我给她疗伤,追杀你们的是什么人?” 此时糯说了一声去帮忙,瞬身就出去了。 重焦转头看了一眼,沉声道:“前辈,有两个真境在后面,他们两个……” 刘景浊笑道:“少担心那个,这不是还有我吗?哪家山头儿啊?怎么招惹的?” 此话一出,重焦已经面容苦涩,无奈道:“我劝她了,可她非不听。南边儿有个叫做五西山的地方,是个小山头,山主也才是真境。我们路过的时候,碰上有人攻山,就去看了看。不看不要紧,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攻山之人几千年前就是那处山头儿的人,后来瞧不上故土,便去了牛贺洲。几百年前,牛贺洲的妖族大肆屠杀人族,他们待不下去,便在两百年前回了中土,跟五西山修士说这是他们的故土,请求收留。五西山那帮人觉得帮人一把是应该的,就将其收留,还分了一部分地盘儿。结果短短两百年,原本属于五西山的地方,被那些人占去了九成,如今连这最后一块儿地方都要抢去。” 刘景浊嘴角抽搐,弹出一缕灵气过渡给陈灵溪,咋舌道:“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呢?” 重焦苦笑道:“谁说不是呢?结果她就看不下去了,可我们又打不过。等了许久,终于逮到个机会,她……她把领头人儿子的命根子踢断了……” 刘景浊脸上变颜变色,嘴角抽搐不休。 好家伙,看那位悲春崖宗主,也没这样儿啊!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断子绝孙? 重焦面色尴尬,“我无处可去,跑到这儿来了,就上山了,没成想前辈在这里。”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了,她歇息片刻就能醒。你呢?回去祭拜过你娘了吗?不是跟着陆吾去昆仑了,陈灵舟呢?” 重焦大惊,颤声道:“前辈怎么什么都知道?” 刘景浊撇嘴道:“你们让风泉镇百姓捞鱼的时候,我就看着呢。” 刘景浊忽然往西看了一眼,随后说道:“我去瞅瞅,他们吃亏了。” 远方云海,人还没到,剑光先至。 登刘景浊落下之时,糯与惊都已经受了伤。 刘景浊笑盈盈转头,问道:“就这点儿境界,怎么去游历?” 惊咳出一口鲜血,“先生说的是,拔剑出鞘之前,我不离开了。” 又看了对面几个真境修士,刘景浊扭了扭腮帮子,呢喃道:“如今天下,没有比我年长的人族了,我跟谁都是以大欺小啊!这咋弄?” 糯擦了擦嘴角鲜血,沉声道:“先生,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景浊淡然道:“这些年学了什么?是不是好东西你一眼看得出?” 倒也懒得跟他们较劲,于是随手挥出一道混沌气息,问道:“谁无缘无故杀过凡人,谁欺负过五西山女修。” 惊有些疑惑,心说这么问,人家会说吗? 结果有人当即开口:“有!” 话音刚落,一声炸响传来,那人灰飞烟灭。 一行五人,瞬息而已,尽数化成了血雾。 刘景浊面无表情,淡淡然转头,对着糯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糯也是一愣,摇头道:“不知道,就是看出来了。” 道种,就这么古怪吗? 返回路上,惊询问道:“为何先生能让他们自己说?” 刘景浊笑道:“可能是因为岁数太大,神魂太强吧。” 一般人想做到如此,还真不容易。 返回药铺之后,陈灵溪已经醒了过了,这边先生弟子,都换了容貌。 只让陈灵溪在药铺休息三日,刘景浊便下了逐客令。 由头至尾刘景浊都没有显露出来炼气士修为,重焦自然是不敢提起此事。 不过陈灵溪走时还在嘀咕,说要去找哥哥,到时候要去报仇。 日子很快变得宁静,又恢复以往那般,瞧病、酿酒。 三年之后,糯强压住境界,惊却终于是破境元婴了。 于是一个挎着长剑的黑衣年轻人走下了匡庐,药铺之中,就剩下中年模样的刘景浊与糯了。 这些年来,上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糯可是匡庐山上一枝花了。 三年三年又三年,转眼便是十年光景。 有一天一个年轻人背剑折返,穿着黑衣,踩着黑色长靴,戾气极重,杀意根本掩不住。 前三日他连药铺的门都没进去,糯也不敢出去。 直到第四日,一场大雨落下,药铺大门终于打开。 惊缓缓抬头,原本杀意毕露的眼神,在瞧见门口战立的中年人时,一下子清澈了几分。 惊张了张嘴,“先生……怎么会变老?” 刘景浊冷声道:“不许跟来。” 糯只得停步,站在屋中看着门外跪着的哥哥。 刘景浊从门后取出一把伞,迈步出门,冷声道:“你,跟我走。” 惊点了点头,缓缓起身,都不敢去看糯,只低着头跟在刘景浊身后。 绕行到了山后,又沿着一条小道一直走,几个时辰都过去了,惊却只觉得是一瞬间。 此时刘景浊终于停步,惊也跟着停下,这才发现,已在一片松林之中。松树动辄数丈高,两人合抱也未必圈得住。 沉默了许久,刘景浊丢去一张符箓贴在惊身上,同时甩下一把斧头。 “十年破一境?你修炼到狗身上去了?不是愤怒吗?拿起斧头,把这里的树砍光,三日之后我来查验。” 说完之后,刘景浊打着伞就走了。 已被封住修为的惊在雨中站了许久,最终拔下了头上发簪,脱了靴子,将剑挂在腰间,开始伐树。 远远看去,就是个黑衣披发且赤脚的青年人,手持一把大斧子,拼尽全力挥舞向松树。 这三日,糯不敢出门,因为二十几年来,她就没见过先生生这么大气。 大雨也下了三日,根本未曾停歇。 第四日还在下雨,刘景浊撑着伞,再次走到松林。 一眼望不到头的松林,也就倒下了三棵树而已。 惊还在挥舞着斧子,刘景浊将青伞靠在一边,取出来了个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气消了没有?” 惊背对这刘景浊,使劲儿挥舞着斧子,怒道:“没有!” 刘景浊冷声道:“受了委屈就回家撒气,这也是我教你的?” 惊一愣,“我没……” 刘景浊沉声道:“你什么你?你不是吗?” 惊猛地回头,泪如雨下,哽咽道:“外面的事情我不委屈,是我修为不够,我无能。我委屈的是,我回来了,我以为起码会有一碗面摆在我面前,先生会问我到底怎么啦,谁欺负我了。” 印象中从未哭过的惊,哽咽着喊道:“可是先生连门都不让我进!” 大雨之中,青年人哭个没完没了。 刘景浊气急而笑,“我让你去游历的?我欠你的?我就得哄着你,小心翼翼去问我家惊儿怎么啦?然后再去把欺负你的人全杀光?” 惊低下头跪在地上,呜咽不止,被人利用了他都没哭,可自打瞧见药铺,他就好委屈好委屈。 此时有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声音终于变得温柔了。 “人人都会有自己的故事,你的故事我不能帮你讲。人生百味,酸甜苦辣总是都要尝尝的。终有一天我会离开的,到时候你受了委屈,找谁去?” 惊伸手抹着眼泪:“先生有酒吗?我想喝酒了。” 第973章 百年弹指间(下) 故事是这样,下山之后,惊遇到了一位被追杀的姑娘。先生所教,路见不平必起而鸣之。 从小有爹娘护佑,爹娘死后又有先生护佑的年轻人,也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很快就喜欢上了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是杨汉之畔一处修士家族的嫡女,见喜欢的姑娘家族被人欺压,惊看不过去,便为那孟家出生入死,不光将刘景浊所传剑术全数教了出去,还将自己的佩剑作为定情信物给了那女子。 这十年间,一大半他是在孟家度过的。 惊想得很好,等孟家走上正轨,他便带着姑娘回山,去见先生,请先生主婚。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破入神游之后,刚刚出关,试着分身出去了一趟,当时就瞧见一幕让他道心稀碎的画面。 他喜欢的姑娘,将他的剑递给另一个男子,甚至含情脉脉道:“太子哥哥,有这么个傻打手,我定能助你坐上楚王的位子。听那傻子说,这把剑是他的先生请一位极其厉害的炼器师打造,是仙剑。我还是觉得这把剑,更配太子哥哥。” 那位太子当时反问一句:“剑不是他给你的定情信物吗?给了我,你怎么与他交代?” 姑娘嗤笑道:“一个空有修为却无脑子的愣头青,我随便一套说辞就糊弄过去了。” 惊说到此处,糯早已面沉似水,转身提剑,就要下山。 刘景浊冷声道:“嘛去?” 糯沉声道:“敢羞辱我哥哥,我去杀人!” 刘景浊看向惊,话却是说给糯的。 “还用得着你去杀?” 惊呢喃道:“不用了,我已经杀了楚国太子……几乎灭了孟家满门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刘景浊,问道:“楚国供奉暴毙,是先生所为吧?” 刘景浊没好气道:“我得让你这个猪脑子知道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当日你若杀无辜之人,我是不会再认你这个弟子的。” 惊苦笑道:“先生教诲,我又岂敢忘却。” 刘景浊叹道:“也罢,你只修力不修行心,且得再去走江湖。还是一样,封住你的修为,等你砍光那片松林,我再准你下山。” 惊哪里会知道,他若是无法求得真我,他的树是砍不完的。 惊更不会知道,刘景浊只是知道得晚了,若是真的很早就知道,那先生绝不会让弟子吃这一堑。 鼠目寸光的蠢女子,我的弟子在你眼里还比不上一个楚国太子吗? 在刘景浊眼中,糯也好,惊也罢,早就是如同白小豆与姜柚一般。若白小豆或姜柚被人戏耍,刘景浊绝不会坐视不管。 惊与糯,也一样。 此后惊砍树三年,糯看了三年。 有一日,匡庐大雪,糯推开了刘景浊房门,问了句:“先生,我可以下山走走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你都炼虚了,不出中土神洲即可。但有一样,你是女子,有些事情不用问叮嘱吧?” 没想到糯小步跑了过了,凑到刘景浊身边,轻声一句:“先生怕我失身?不然先生先拿走吧?这样就不用怕了。” 刘景浊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缓缓转过头,冷声道:“谁教你的?” 糯面红耳赤,仓皇逃走,下山之后才发现,她的乾坤玉中早就备好了各式各样的物件儿。 反观刘景浊,坐在二楼露台,呢喃道:“我是该走了。” 但走之前,得先去找找那个教糯瞎说的人! 于是一道剑光穿过云海,落在了神洲东边儿,后世的神水国应当就在此地,一座水神庙极其醒目。 刘景浊冷眼看向水神庙,沉声道:“是你教的?你又是在哪儿学的?”火山文学 水神庙里走出一位身穿水蓝长裙的女子,此时她手中已经没了那把冰晶长剑。 水神撇嘴道:“我以为你喜欢这种小姑娘呢,教,当然是刘小北教的,只有她会偷偷摸摸跑去看这种事。” 话锋一转,水神笑问道:“这是你头一次主动找我吧?” 刘景浊只得叹息一声,转过身,摆手道:“以后少招惹我,我是真的会揍你的。” 走出了几步,水神呢喃一句:“用不着了,不周山后我的神灵之气日渐衰弱,我撑不了多久了,最多也就是千八百年吧。” 即便如此,刘景浊也没停步。 换做是当年的水神,此时已经皱起眉头了。但现在的水神,只是微微一笑,问道:“她叫什么?”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龙丘棠溪。” 没想到水神笑盈盈一句:“从前没学会你们人族修心,现在学会了,学会了之后我才发现,我压根儿不是喜欢你,只是气愤、好奇,你可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但剑光已经往西去了。 水神返回庙里,微微一笑,呢喃道:“我说的是实话。” 一场春与秋,两场春与秋……十年过去了,那片松林从前有树多少,如今便有多少。 糯回来了一趟,已经登楼。 她趴在二楼露台,说着这些年来的见闻。 她说在秦都雍城瞧见了当年风泉镇的刘顾舟,明明几十年过去了,但他怎么看怎么才二十出头儿,境界也不低,已经真境了,身边还有个贼好看的姑娘,好像姓离。 那个叫做陈灵舟的家伙已经是合道修士了,就连身边跟着的那个灵炆,也已经登楼。 北边儿多了个山头儿,名字很怪,叫破烂山。 还有,有个叫做龙渊水的地方也多了一座山,全是炼器师,好像叫做脊背山。 最后糯说了句,北边一座常年下雪的地方,山上多了个书院。 来得突然,走时也突然,不过临走时还不忘调戏先生,说身子还在。 又是三年过去了,惊终究没能破开第八境。 于是这一年,刘景浊步行送着惊下山,让他再走一趟江湖,十年之后折返,看如何。 小镇之中,一茬儿人生,一茬儿人死,药铺的老神医早就成了这方圆的寿星了。 又一个十年过去,惊与糯一同折返,先生这次已经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 但惊终于是破境了,十年破三境,七十岁登楼。 这次回来,两人又各自说起了江湖见闻,那叫一个无奇不有。 刘景浊就真像一个老者,安安静静听着两个孩子说自己的见闻。即便惊与糯,早就不是孩子了。 一个合道修为,一个登楼修为,都已经近山巅了。 这次刘景浊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给兄妹二人。 他们刻意留在山上好几年,陪着看似老迈的先生好几年。 这次刘景浊说,他们可以走远些了,去海外四洲瞧瞧,看看这大千世界。 临行前一夜,刘景浊为他们二人,各自刻下一方印章。 惊手中印章,底款为“自知足矣”。 而糯手中的印章,是从前姜柚背着刘景浊,送给南宫妙妙的苏子词。 天涯何处无芳草。 姑娘乐开了花儿,却没懂这方印章,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今天下尚无后世那等渡船,去往海外四洲,就不是十年八年的事儿了。 后来有一天,山巅药铺被一个求医之人推开,这才发现老神医坐在太师椅上,已经仙逝了。 小镇里边儿曾受神医恩惠的人可不是几家几户,于是众人张罗着,为老神医打造了一口上好棺材,将其安葬在了后山一片松林中。 而此时,有个披发背剑且腰悬酒葫芦的青年人,孤身一人泛舟彭泽。 都已经登楼合道,再上一步已近山巅,更上一步,或许上需要百余年。 但无论如何,当年秦楚边境的两个孩子,已经成了能一定程度左右世道的大修士了。 舟上青年灌下一口酒,自言自语道:“教人修炼,又何尝不是自己修炼?既已功成身退,我又何去何从?” 正在此时,一艘小船迎面而来。 刘景浊赶忙恢复本来面目,数十年来,头一次束发。 那艘小船前方站立着两道身影,男子青衫背剑,剑有八棱。女子红衣背剑,瞧着有些俏皮。 刘景浊控制小舟靠近小船,笑问一句:“我能否与二位前辈讨一碗酒?” 船上背着独木舟的男子猛地转头,愣了愣,却忽然说道:“好,当然可以,大泽相逢,也是有缘分,不如上船共饮?” 红衣女子面带笑意,问道:“要不要我捉他两尾鱼,给你们做下酒菜?” 两个声音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几乎同时开口:“别别别,我来!”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船上一顿酒后,刘景浊告辞离去。 小舟即将远去,刘顾舟高声问道:“小兄弟,能否留个名姓?” 刘景浊想了又想,笑着答复:“在下刘赤亭。” 说罢,小舟便消失于屋中。 离秋水呢喃一句:“我怎么觉得他这么亲切呢?就好像……很熟悉一样。” 刘顾舟笑了笑,伸手按住了剑柄,轻声道:“我也是。” ………… 一日匡庐大雪,有个面容清冷的背剑女子时隔数十年重返匡庐,但到了从前那个药铺时,才瞧见有个黑衣挎剑的青年坐在门口,酒水一口接一口。 药铺……好像很久没人住了。 糯肩头一颤,挤出个笑脸,问道:“哥,先生呢?” 惊轻声道:“走了很久了。” 、 第974章 刘顾舟的一盘棋 景炀王朝天衍四十九年,腊月二十一,皇帝赵坎与皇后唐昧儿先后离世,赵坎享年六十九岁。 天衍一朝四十九年,其中有三十年在打仗。西取大月、远征浮屠洲、东征璃月。 文人骂他是好大喜功,只为最强王朝名号而不顾景炀王朝数万万百姓。 也有人说他立下了不世之功,让景炀王朝,傲立于此方天穹之下。 但赵坎生前就不在乎这些说法,何况死后? 姜柚一趟长安折返,已经是正月初三了。 没能让赵坎坚持几年,赵焱很难过,但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因为赵坎临行之前曾对他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苦非要找个出路?我笑去黄泉,不也还是出路? 当时赵坎还对着下方一众孩子说道:“我们这三兄弟,现在可就只剩下你大伯了,你们有空常去瞧瞧啊!你们都是炼气士,若是几十年不联系,可就生分了。” 姜柚回了迟暮峰,坐在海棠树下许久。 新皇年号灵枢,如今已经改称灵枢元年了。 在医者手中,灵枢治病。在皇帝手中,灵枢治世。 与师父说完这些事,龙丘棠溪便来了。 “听说焱儿只准备当八年皇帝便退位?” 姜柚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小子本来就很不愿意当皇帝,他说八年之后,太子也差不多有理朝本事了,他要和阿祖尔去隐居。也不当太上皇,可能弄个假死跑出来。” 龙丘棠溪略微沉默之后,询问道:“他生气吗?” 姜柚摇了摇头,皱着脸说道:“没,他就是说,爹临了都没等来大姐。” 大姐,说的自然就是白小豆了。 使劲儿甩了甩脑袋,姜柚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他说要封楚廉郡王,要不是人多,我就扇他两巴掌。” 对于赵焱来说,大姐最体贴,二姐最吓人。姜柚的巴掌,那是说落就落,管你是太子还是皇帝呢。 龙丘棠溪笑了笑,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帮师娘一个忙可以吗?” 姜柚点头道:“师娘说就行了。” 龙丘棠溪便说道:“找一下黛窎,算出来阁主行踪,你去陪着阁主,别让她胡来。还有,让涂山谣回来。” 姜柚也没问为什么,就是点了点头。 而在此时,皇陵终于是没人了。有个身穿儒衫且背剑的姑娘,与赵思思一块儿到了皇陵外。 两人跪在皇陵之外,赵思思见白小豆有些难过,便劝说道:“我安排了,幽都那边会让爹娘转世在一块儿,还是青梅竹马。但我没看爹娘的具体下落,或许……或许离我们远一些,他们会更自由。” 白小豆点了点头,一边烧纸一边询问:“思思,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算是地母,还是我妹妹?” 赵思思斩钉截铁道:“我是赵思思!” 白小豆挤出个笑脸,这才说道:“我住宫里的时候,那时候还没你呢。我每天骑着个小毛驴出宫,可给皇家丢人,但爷爷说没事儿,谁说丢人就把谁发配去边关。我每次回去晚了,权忠爷爷都在宫门等我,三婶儿总会拉我去东宫,满满一桌子素菜。我在长安那段时间,大家都瘦了。” 赵思思苦着脸,轻声道:“得亏爹娘都不知道大姐现在吃肉了,不然他们得多伤心啊?” 过了许久,白小豆缓缓起身,轻声道:“我要走了,丫头,谢谢啊!”火山文学 赵思思皱着脸,嘟囔道:“谢什么啊?我自小就喜欢大姐二姐,只是……大姐这样做,好吗?要是二伯母晓得了,不得……” 白小豆微笑道:“所以说不得,不然师娘会打死我的。” 抬头看了一眼天幕,白小豆轻声道:“好了,我走了,让你哥稳重点,都当皇帝的人了,还那么轻浮。还有,你去柚子耳边吹吹风,让她再去一趟长安,去告诉赵焱,把钟孝泉给我接回来!” 赵思思点了点头,“嗯,好。” 之后白小豆便瞬间消失,落在了云海之上一艘核舟之中。 与寻常核舟不同,这艘核舟就真的只有桃核大小,人化虚进去,里面却另有一番天地。 船头站着个独臂剑客,还有个腰佩短刀的女子。 赵长生开口道:“麒麟与我那黑驴现在可都无主了。” 白小豆走去船头,看了一样下方,轻声道:“要是我骑着麒麟,天底下谁不认识我?倒是你们,后悔吗?” 流泱咧嘴一笑,“后个啥悔啊?就是现在青椋山与白鹿城,还有各洲与山主关系不错的山头儿都在拼命查,万一要是查出来点儿啥,山主夫人会不会打死我们?” 白小豆笑道:“这个先不管了,日后总要被劈头盖脸骂个半死的,说不定真会挨打。但在此之前,咱们得先南下干一件事。” 流泱疑惑道:“什么事?” 白小豆眉头一挑,“去十万大山带走白小粥,南下百越杀了胡潇潇。之后再南下,弄死曹庋。” 她还补了一句:“曹庋是真要弄死。” 赵长生取出当年得自白水洞天的剑,换下了师父留给自己的剑,点头道:“好。” 想了想,赵长生说了句:“告诉你们一件事。” 白小豆与流泱都转过了头, 然后就听见赵长生说道:“我师父没死,我在俱芦洲游历时,他找到了我。” 白小豆张了张嘴,“你……你是说安子前辈尚在人世间?” 赵长生点了点头:“是的。” 白小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我们完事儿之后,还得去争取争取安子前辈。” 能上这艘船的人,目前暂定的也就是四五人,日后或许会更多日后或许也会更少,但能争取的,总要争取一下的。 流泱忽然问了句:“那姬闻鲸呢?又或是左春树那些人?” 赵长生嘴角一抽,“你玩儿得过那些老狐狸?” 流泱一愣,干笑一声:“倒也是啊!那些老狐狸,咱们真有可能玩儿不过哎。” 白小豆站在船头,一手扶着围栏,她学不会那种豪气干云的话,就只能不说话了。 那就多做,少说呗。 去洛阳之前,赵思思曾问,如此费力,图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白小豆只说了句,无论如何,要把水搅浑。 浑水才有机会摸鱼。 ……………… 南宫妙妙回了一趟匡庐,山巅转弯处的房子还在,但早就是倒塌重建不知几千次,也早不是那个药铺了。 此次重返匡庐,其实是找人。 只是再次想起从前事后,南宫妙妙第一次重回故地,感触良多。 所以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很讨厌不辞而别的人,因为先生就是不辞而别。 从前药铺所在之地,如今被一分为二,一边是个茶铺,卖的是匡庐云雾茶。另一边是个酒肆,卖的自酿酒,没名字。 南宫妙妙走进酒铺,其中一张桌子已经坐人了。那人瞧见南宫妙妙走来,眼睛已经挪不开了,赶忙笑着与掌柜打招呼:“掌柜的,给这位道长筛一碗酒,账算在我身上。” 南宫妙妙并未理会他,而是选了个窗边位置坐下。 而那边醉醺醺的汉子还要端着碗过来敬酒,掌柜见状赶忙将其拦下,对着南宫妙妙赔笑不停。 清冷女子摆了摆手,掌柜这才放心了些,硬是将那醉汉拽了回去。 过了没多久,有人叹着气,走进了酒铺。 “筛二斤酒,随便儿弄些下酒菜。” 坐在了南宫妙妙对坐,李泥丸无奈问道:“究竟有什么事?上这儿堵我来了?” 南宫妙妙抬头看去,还是没什么笑容。 “你当年为何去往疯魔海?” 李泥丸一愣,再一看南宫妙妙境界,于是反问道:“你这是?” 南宫妙妙只是问道:“是不是刘顾舟早就对你有所交代?张虎皮是谁?” 李泥丸抿了一口酒,“张虎皮是我师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南宫妙妙自己也喝了一口酒,放下碗后,她居然对着李泥丸一笑。 “我明白了一些。” 是曾经逆流去往数万年前的刘顾舟,在回到当年那个时代之后,又见到了已经不在两界山的刘景浊。但当时刘顾舟应该想不到刘景浊的身份,或许是在第三次伐天之前才知道。 后来战死在天庭,想必残魂在虚空之中又知道了什么,所以“第二世”时才会有如此之多的谋划。 南宫妙妙询问道:“说是不说?我查了,千年之前,你的天赋不比景欢等人弱,却偏偏要自己去瘦篙洲,把自己关在疯魔海千年,直到刘景浊路过瘦篙洲你才出来。” 李泥丸无奈道:“让我阻拦刘景浊的,不是刘顾舟,是龙丘晾。” 南宫妙妙一笑,“那就是刘顾舟让你干了别的事情了?” 李泥丸点了点头,轻声道:“的确是,但千年前我去往疯魔海,是与他交手,我败了,听胜者处置而已。真正交代事情,其实是在他提着剑满天下踹门求人的时候。但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不能说。” 南宫妙妙抬起头,眼神殷切,“跟刘景浊……有关系吗?” 李泥丸不解道:“你为何如此执着?” 南宫妙妙笑了笑,呢喃道:“三万八千年前,就在你我脚下,有一间药铺。有个叫做糯的孩子,也有个叫做惊的孩子,他们有个共同的先生,叫做刘景浊。” 李泥丸诧异道:“你是说?” 南宫妙妙点了点头,“对,我就是糯。” 此时林比完终于是长舒一口气,呢喃道:“原来是这样,可这样一来,我就越糊涂了。他当年上门求人,似乎是早就知道刘景浊会有今日结果,现在看来他在第一世遇到过他的儿子。但我不明白,既然他早知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又为何求我促成此事,而是不是提前规避?” 南宫妙妙也是一皱眉,“促成此事?” 李泥丸点了点头,略微沉默之后,沉声道:“其实刘御空成就赤帝,算起来我也出了不少力的,因为这是我与刘顾舟的约定。” 略微一顿,李泥丸说道:“有这个约定的,绝不只是我。我知道的不多,但这其中必然有龙丘晾与姬闻鲸。别看姬闻鲸一副要逼死亲外甥的模样,但他肯定另有谋划的,何不仔细回想一番?” 南宫妙妙还真就仔细回想了一番。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相遇之后就被姬闻鲸追杀,那时刘景浊二十岁,也就是说他明明有二十年的时间弄死不受他待见的外甥,但他偏偏要逼着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去到那处地方,然后倒退三百年? 其次,这桩桩件件,让刘景浊当众下跪以得拒妖岛十万修士人心所向,在轩辕城输给了不到五十岁的刘景浊,这些事如今回想起来,好像都是姬闻鲸在给刘景浊造势! 此时李泥丸提醒了一句:“你我都知道,那把人皇之剑在黄帝之后就是所谓天下共主的象征,无情无德之人可拿不起来。但你同样也瞧见了,姬闻鲸是拿着那把剑的,而且,刘御空也拿得起那把剑。” 说到了此处,李泥丸便也解释了一句:“这也是我会帮他成为赤帝的原因之一。” 姬闻鲸可以拿起那把剑,这个原因不只是南宫妙妙,许多人都曾想起过,但始终无人想的这么深。 此时南宫妙妙皱着眉头,看向窗外,呢喃道:“既然他早就知道,为何还要为害他儿子的人推波助澜?为何又要这么算计……我家先生。” 李泥丸抿了一口酒,叹道:“多余的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修为恐怕至少也是半步凌霄,当时的他,打死教祖或许不是什么难事,弄死孟休,也不会太难的。那你说他为何不愿以力降服他们,而是弯弯绕这么多?图什么?” 南宫妙妙呢喃道:“除非……除非有什么事情,不是修为高,力大就能解决的,” 说到此处,糯忽然想到当年在巴郡时他曾说的一句话,关于紫气的一句话。 她也想到了后来在豆兵城以南的战场上,那些个粉嘟嘟的,且如同历代先贤的存在。 当年直到战死她都没想明白那些紫气究竟是什么,但此时,她恍然间有些相通了。 于是南宫妙妙看向李泥丸,传音问道:“力大至极犹不可敌的,是十万大山里的?” 李泥丸灌下一口酒,点头道:“估计是。” 两人在客栈中交谈,而那座名存实亡的天庭,有客至。 登天者半步凌霄,名为龙丘棠溪。 头系黄巾的黄袍道人猛地抬头,面色极其难看。 “不到百岁,半步凌霄,即便倒回去数万年,你也算是不世天骄!” 龙丘棠溪淡然道:“教祖谬赞。” 道人缓缓起身,直视龙丘棠溪,问道:“你想如何?与我拼个生死?” 龙丘棠溪摇了摇头,只是问道:“教祖想要人间无仙?那教祖知道仙从何来吗?” 道人摇头又点头,龙丘棠溪便说的:“像是一道数算,古往今来,神灵也好人族也罢,都在求一个正解,于是会有很多稿纸演算,这些个稿纸之中自然也会有许多个错误答案。” 教祖笑道:“哪里会有绝对正确的答案?” 龙丘棠溪点头道:“但会有最接近正确、也是最合理的答案。也正因为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故而那些稿纸上用以试错的答案,会以为自己才是正确。” 教祖一笑,摇头道:“刘景浊那张嘴都说服不了我。” 龙丘棠溪转身离去,边走边说道:“也未曾想过要说服你,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所以来告诉教祖一声,你所谓的大义,太窄了。” 你的大义太窄了,这是数千年来,头一次有人对他说这种话。 即便是刘景浊,也只是据理力争,不会觉得重塑天下是个坏法子,只是他们都觉得这个人间尚且有救,远远不至于如此激进。 但今日龙丘棠溪,居然说教祖大义太窄? 道人笑着摇头,“可咍啊!” ………… 北俱芦洲方家,老祖重伤,至今还在闭关。 那日有个带着狐媚子的黑衣女子到此,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老祖跪了许久,等那女子走后,老祖便狂喷一口鲜血。 经历过那场伐天的人留存不多,方家老祖算是其中之一。当年伐天时,他才是个堪堪百岁的登楼修士,压根儿算不上天骄,也根本就插不上手。因为当年伐天,最低都是开天门修为,故而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人族根本就没有大罗金仙。 当年方家将方葱逐出家谱,那日是姬荞指着方虢将方葱牌位摆在了方家祠堂。 当日方虢还很高兴,但直到现在老祖还不出关,方虢便有些后悔了。 他跪在老祖门前,已经三月有余,谁叫都不肯走。 直到今日早晨,屋里终于有了一道声音。 进去之时方虢如释重负,但出来时,年轻人再次面沉似水。 他站在老祖门前,惨笑一声,自嘲道:“原来我方家祖宗,是如此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 屋里一位老者苦笑了一声,叹道:“莫怪祖宗,我要方家存世,就需要审时度势,当年时势皆不在我手,我如何守信?” 方虢冷声道:“既然做不到,为何要答应?还是老祖上赶着去求人信你,结果呢?我要是姬荞前辈,怎会如此轻易就走?老祖见有利可图便去靠近,见已经无利可图,便将承诺抛之脑后,呵,好祖宗!” 说罢,青年人走出宅子,直奔祖宗祠堂。 才被放进去不久的牌位被青年人带了出来,他边走边说道:“大姑姑是为祖宗赔罪,这破地方不配让姑姑待着,我们走。” 于是这一天,方家嫡子方虢,也是未来的方家继承人,自己将自己从家谱除名,此后再不是方家人。 古怪的是,作为家主与父亲的方尺,居然不作阻拦。 方虢走出方家时,有个女子已经在等着了。 方虢看了看金月冉,问道:“你……在等我?” 金月冉笑着点头:“候君久矣,愿意跟我走不?” 方虢问道:“去哪儿啊?” 金月冉嘿嘿一笑,传音道:“去见一个与你我出生入死的人。” 方虢大吃一惊,张了嘴却没敢出声,而是传音问道:“她……回来了?” 曾经出生入死,除了在那处洞天之中与白小豆外,恐怕再无其他人了。 金月冉点了点头,笑问道:“那你愿意去不?反正你都不是方家人了。” 方虢重重点头,“去,我……替祖宗赎罪!” 金月冉伸出手,“欢迎入伙儿,以后咱们就是反派了。” 很快,二人便上了一艘核舟,船上人是越来越多。 前些日子忽然被杀的百越圣女胡潇潇,死的更早的赵长生与流泱,突然暴毙的松落山首席供奉岑良珠,此前守在十万大山的龙女白小粥,还有失踪已久的白小豆。 最让赵长生意想不到的,是这些人里,居然有曾经的太平教主管楼! 而且管楼如今是清溪阁副阁主了。 此时此刻,管楼回头看了一眼船上众人,然后对着白小豆说道:“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你想明白了吗?” 白小豆点了点头,“我又不是傻子,只是……我有些不敢相信。” 除白小粥外,胡潇潇岁数最大,算辈分是与刘景浊平辈,故而算是在场众人的长辈了。 她也糊涂,于是问了句:“小豆子,你说啥?什么不敢相信?” 此时方虢站了出来,沉声道:“流泱姑娘与长生兄弟是刘前辈带回青椋山的,胡姑娘与刘前辈也算得上生死之交。” 白小豆叹道:“我来说吧,还有小粥姑姑是陪了我师父几万年的人。除此之外,剩余的人,都去过一个地方。” 剩余的人都去过一个地方,这句话说完,管楼便站去了白小豆身边,金月冉与方虢对视一眼,也明白了,便站了过去。 岑良珠朝前一步,叹道:“这是一场大局,我也……我也没想到,难道是我们一直以来错怪他了?” 此时此刻,胡潇潇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白小豆、管楼、岑良珠、金月冉、方虢,都曾经去过一个地方,就是远古天廷为基础而构建的那处洞天。 此时仔细想来,除了方虢与金月冉,剩余三人好像都是因为有人推波助澜才得以进去,那个推波助澜的人,叫做许经由! 而孟休,好像既是波,也是澜。 「总觉得腊月三十才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第976章 新翻开的老黄历 故事讲完了。惊与懦都愣住了。 鱼窍峡里,一位大前辈,同样愣住了。 他干脆一步迈出,落在了海棠树下。 “你……你是说,当年那一团紫气,是另一半的天帝?”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点头道:“的确是,我猜你见过。因为如今看来,许多事情背后都有紫气影子,包括在你之前去往两界山的三司中人,其中寻路人身上就有紫气。” 糯与惊如今都是天下顶尖的修士,自然知道这个忽然出现的人是谁了。 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黄龙就是当年驾车西游,绝地天通的那位人族大帝。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要是这么说,那……那我当年与炎帝部族开战,也是受那紫气影响!” 黄龙这句话,惊与糯并未听到,接下来的话,他们也听不到了。 刘景浊说道:“当年涿鹿之战,你都答应过他什么?” 黄龙沉声道:“善待他九黎部族,照顾他的女儿。” 刘景浊点头道:“他的女儿,很明显,你只让陆吾照顾了。不过没关系,后来我的未婚妻子把她带回了家,小丫头无肉不欢,过得倒也挺好的。” 黄龙眉头一皱,“前辈所说的后来是指多后来?” 刘景浊笑道:“猜到了还问?我不能说。但我求你一件事,就当没白教你一场,如何?” 这种话放在后世都否没人相信,我刘景浊教过第一位大帝,你信? 此时黄龙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说吧。” 刘景浊这才说道:“将来还会有一场伐天,到时候刘顾舟必死无疑,帮我保他能再生,保他的妻子平安入轮回?如何?” 此时此刻,刘景浊的言语已经印证了黄龙所想,于是他重重点头,沉声道:“刘顾舟是我的弟子,我帮他无需前辈求。但我还有一问,前辈能否如实答我?” 刘景浊点头道:“你问。” 黄龙便问道:“假如前辈南下除魔,能否除尽?” 刘景浊只答道:“必然除不尽。” 若是能除尽,后世又怎会有十万大山存在? 黄龙深吸一口气,呢喃道:“明白了,但此事怪不着前辈,也怪不着天帝。前辈无奈至此,只是守着而已。天帝若是有私心,也只是希望有如他一般的生灵存世。论公心,他让天下生灵能有望更高。” 顿了顿,他苦笑道:“可他没想到,如今修炼,妖族得先化形成人才有希望修为更高,人族就更不用说了。也可以说,是人族的好奇心,造就了那团紫气!” 是人族的好奇心,也是欲望。 就像刘景浊曾经拿着一句话举例子,人往高处走。 片刻之后,刘景浊抬手将屏障撤去,然后说道:“你后悔吗?” 黄龙反问一句:“那你呢?”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糯满脑门疑惑,反观惊,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奇异金色,面色更是有些凝重。 不久之后,三人出了风泉镇,落在了外面城池。如今此地有了个新称呼,叫做赤亭。往西一路入蜀地,还有有官亭、街亭等地。 一路东去,直到潼谷关,三人这才落地。刘景浊给兄妹俩各自买了肉夹馍,自个儿则是弄来一碗擀面皮。 糯嘴里塞满了馍,含糊不清道:“先生,来这儿干什么?我之前来过了,漂亮前辈根本就不在这里。” 刘景浊笑道:“我知道,她肯定闲不住的,我只是来求证一件事。” 糯疑惑道:“什么事情?” 刘景浊便往北指了指,渭水入河水,河水以东,有处地方船只来往频繁。 糯说道:“先生是说风陵渡啊?这个渡口,几千年前就有了。” 惊啃了一口馍,站在了刘景浊身后,看似无缘无故问了句:“假如那紫气无法以力敌?那我们该怎么办?” 刘景浊随口一句:“要想让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我要是能左右一些事情,譬如我能回我来处,也有漫长岁月可以谋划,我必会让那紫气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然后让他们造出来一个他们自以为可以把控的东西。” 惊听的认真,刘景浊笑了笑,摆手道:“别当真,我就是这么一说” 惊也是一笑,“我也就是听先生这么一说,先生要求证什么,现在得到答案了吗?” 刘景浊摇头道:“到我这个岁数了,想求得什么答案,是真不容易了。” 吃完面皮,刘景浊灌下一口酒,微笑道:“糯,以后要学聪明些,打不过就跑,同是凌霄境界,你想跑,谁拦得住?还有惊,既然已经能一定程度把控妖族了,那就做些别的事情,譬如教他们读书,不要一天争勇好斗,还有,要爱护自己的家园,不要动不动就弄得跟逃荒似的,满目疮痍。” 惊先是一愣,随后便答道:“可是先生,妖族向来就保护自己的家园,他们知道那是赖以生存的地方,又怎么会弄得满目疮痍呢?” 刘景浊一叹:“人会变,妖也是。” 有些话不方便说,否则刘景浊就会问惊,若是保护家园,又怎会弄得后世八荒与如今天差地别呢? 惊点了点头,却听见黄龙问道:“若是在虚空之中找人的残魂,会很难吧?” 刘景浊想了想,然后说道:“若我有从前在两界山的境界,做得到,但会有代价。现在嘛!会很难,但不是做不到,譬如你要找回一个怎样的人,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刘景浊确实也是随口一说,但惊听的极其认真。 因为这种事,在当年来说,很容易。因为最初到两界山的刘景浊,是有着造物之力的。但是现在,境界最多只是神明,没有那种能力了。想要去造一个人出来,刘景浊不是没有想过,那就需要付出极其巨大的代价。譬如,找回来一个修为在凌霄的人,就得献祭出去数个那样的人。 想到了这里,刘景浊忽然一愣。 方才聊到了家园,后世八荒满目疮痍,好像是大地之中的生机被人生生扯走一般。 而后来,他们用自己的断指,一定程度上复生了刘顾舟。 这两件事,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但也不对啊!他们拿到自己的手指头,过去也没多久啊!但八荒变得不适合生灵居住,在归墟存在战场时就开始了。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算了,还想个啥呢?想了也是白想,都是新翻开的老黄历。 临走之前,刘景浊给惊与糯各自递去一壶酒水,语重心长道:“先生总有不在的时候,何必一直找先生呢?你们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了,应当知道,人总有离合,人各有各的道。” 此时惊问了句:“先生的道是什么?” 刘景浊走去河边,灌了一口酒,想了很久,终于说道:“从前是为人间,现在好像也是为,但不是只为。或许你们觉得我的道是剑道,但我觉得不全是。从前也有人说我不算真正的剑修,当时我也承认。” 糯问道:“那现在呢?” 刘景浊爽朗一笑,答复道:“是不是,他们说了不算,我自己说了才算。” 话音落地之时,江畔青衫已然消失。只有两张符箓悬在两人面前,且还有一道声音。 “这两张符箓,是我闭关所得。我在其中留了三剑,你们受困无奈之时祭出符箓,便如我亲临。” 这三剑,如今天下能接住其一而不死的,撑死也就是一手之数。 糯呢喃一句:“先生是南下了吗?” 惊则是说道:“想必是先找李二喝酒去了,喝完了恐怕就会去。你不准去,先生不让你去。” 糯呵呵一笑,“你管得住我?走了!” 于是河边,只余惊独自一人了。 青年人一身黑衣,腰间挎剑,披散着头发,站着河边看着对面渡口,在回想先生与黄龙的对话。 是的,或许是因为身上传承,先生的禁制并未拦住他的耳朵,两人交谈,一字不差全被惊听去了。 即便没有明说,惊也听出来了。 先生是自后世而来,先生是镇压紫气的唯一人选,先生——或许会死! 有些事他不想告诉糯,自己的妹妹只需要仗剑逍遥即可。 但当年葬下父母之时,惊就曾经暗自发誓,自己的命日后便是先生的。 更何况,这一身本事全是先生所教,先生有难,我怎能不顾? 惊呢喃一句:“妖族!妖族便是我最大的依仗了。” 数月之后,有个去了一趟北边儿破烂山的家伙重回蜀郡。 “李二,咱们结拜为异性兄弟如何?” “前……前辈,你说啥?” “少说废话,斩鸡头摆酒,我不跪天,跪这人间吧。” “哦哦,可……可是前辈,这样以来,我辈分不就蹭蹭往上涨了?” “那倒也是,你这辈分,不是一般高了。” 稀里糊涂一顿酒,多了个异性兄弟,可前辈也没说谁是兄长啊? 哎!李二你敢这么想?前辈数万年岁数,当你大哥绰绰有余啊! 结果一顿酒喝到大半夜,李二搂着刘景浊肩膀,“兄弟,我灌口李二,远近闻名,以后大哥罩着你啊!” 刘景浊嘴角一挑,这家伙酒量忒差。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问道:“要不要上去玩玩?” 李二醉醺醺抬头,打了个饱嗝儿,呢喃道:“听……听说里头有个奔月的仙子?”火山文学 老蛟点头道:“上去就变成蛤蟆了,所以月宫也叫蟾宫嘛!” 李二顿感头皮发麻,酒立时醒了一半。 “那还是算了吧,我怕那玩意儿。” 第977章 我没魔怔 有处地方,也该去一去了。 射日之后,这是刘景浊头一次来找金乌。还是跟李二喝酒,提起那个奔月之人才胡人想起来。 当年治水那位大帝出炀谷分九河,是在此地,借助金乌之力淬炼的九鼎。 炀谷如今还位处东方,不在南境。 刘景浊缓缓落地,炀谷与后世差别不小,但火属性灵气肆意弥漫,与后世差异不是多大。 忽然想到,原本姜柚要破境登楼,需要去往炀谷找寻真火。但后来她阴差阳错,拿到了鸿胜山的火源,以至于即便没有真火,也能安然破境了。 循着真意,很快便找到了一处洞穴。 如今天下,能拦住刘景浊的地方,其实极少,几乎没有。故而山洞之外的禁制,对于刘景浊来说,几乎就是摆设。 进去之后,刘景浊这才发现,一只三足金乌蜷缩在角落,身上火焰黯淡,瑟瑟发抖。 刘景浊一皱眉,瞬身过去,分出一缕极致纯净的火道真意过渡了去,随后问道:“小喵,听得见吗?” 那点儿火属真意很快就被吸收殆尽,金乌的羽毛也逐渐褪去,很快便变作了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 少年人一样浑身颤抖,但瞧见刘景浊后,立刻颤声一句:“是……是你?”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我,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少年人盘坐原地,用力吸食炀谷真火,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这才完完整整说出一句:“有人将我与天上那轮太阳割开了,那是我的本源。” 刘景浊皱眉道:“是谁?” 少年人摇了摇头,呢喃道:“不知道,当年只觉得眼前一黑,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轻扶起少年人,轻声道:“好,接下来,就跟我走吧。” 但是手搭在少年人胳膊上时,也不知道从何处出现一股子奇异力道,刘景浊居然拿不掉自己的手了。但也只是一瞬间,刘景浊的手才离开少年,少年便抬起头,冷不丁一句:“主人。” 刘景浊一愣,问道:“你喊我什么?” 少年又说了一句:“主人。” 此时此刻,刘景浊无奈一笑,叹道:“怪不得,原来早就有迹可循啊!” 谁想得到,小巷之中,为帮少年差点儿身死的白猫,很早就叫了某人主人。谁有想得到,主人当了几十年后,逆流直上又下八万年,主人又遇到了自己的白小喵。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呢喃道:“什么叫轮回?恐怕这就是了。也罢,你以后就叫白小喵了,跟我走吧。” 少年人抬起头,问道:“主人,我维持人族身形很费力。” 刘景浊便轻轻按住少年肩头,一只眉心有着火红印记的白猫就这么出现了。 将白猫放在肩头,刘景浊微笑道:“这是你的专属席位了。” 一时间,刘景浊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未来。 白小喵又问:“主人,那咱们去哪儿?” 刘景浊沉声道:“去灵山,问一件事。” 话音刚落,有个高大老者缓步走来。老者身形挺拔,腰悬一把剑,像是文人所佩,略短。 “若去灵山,道友带我一个,李先生嘴里的胡说八道,说就是他们头上没毛的这帮人。” 刘景浊愣了好几愣,瞪大了眼珠子,问道:“你是?” 老者笑道:“别管我是谁了,反正谁也没你岁数大,叫声道友,算我托大了。” 刘景浊只好压下心中猜想,问了句:“道友有事?” 老者微笑道:“道友有时间的话,咱们摆上一盘棋如何?” 刘景浊笑着摇头,摆手道:“我数万年都没能学会,天生与棋无缘。” 可老者却挥手变出棋盘,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按你的规矩来嘛!” 刘景浊只好说道:“那就这样,我输了,就算我赢。在棋盘上我想法子让道友赢,道友想法子让我赢,如何?” 老者点了点头,大笑道:“倒是有趣。” 可刘景浊一瞧见棋盘就眼冒金星,索性也就不看了,随心所欲,想在哪儿落子就在哪儿落子,速度极快。 果然,与想象一样,棋盘上刘景浊输了,但按照玩儿法,刘景浊赢了。 肩头白猫睡得很香,看起来是比刘景浊对这棋盘还没兴趣。 片刻之后,又是一局,结果不出所料。 老者咋舌道:“还有这种事?来来来,道友陪我下这最后一局。” 刘景浊便陪着又下了一局,当然还是输。 “道友,我真不会下棋。” 结果老者一咬牙,沉声道:“按照寻常规则对局,就一局,如何?” 刘景浊无奈,只好陪着下棋。 换成了寻常规则,不出一刻,老者便杀得刘景浊片甲不留。 此时老者瞪大了眼珠子,手臂直颤抖:“你……与你一局棋,我要倒退三百年棋力啊!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啊!罢了,好好学吧,即使输一万次,只要不死,那你赢一次就够了。” 最后这句话,声音尤其重。 即使输一万次,只要不死,那赢一次就够了。 刘景浊还在沉思,忽然一抬头,面前老者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盘棋了。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此时,方才那人声音再次传来:“轮回之说,难道没有办事儿不牢的那帮人,就不会有了?问又有什么用?问不如行。” 刘景浊终于确定此人是谁了,于是笑着作揖:“多谢夫子提点。” 那人笑道:“也是前辈念头通达。” 说是去灵山问,其实是责。问他们,倒不如问自己。 伸手拍了拍白小喵,刘景浊微笑道:“走,不去西边儿了,咱们南下!” ………… 壬午年正月初一,也是景炀王朝天枢三年。 有人说刘景浊若是在世,如今也才是七十六岁而已,可惜了,人皇英年早逝。 几年前天朝上卿曹庋遇刺重伤,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了离洲大都督,代天朝巡视离洲。 行目跟在曹庋身后,呢喃一句:“这些年来,瞧着相安无事,但实际上是孟休不敢动而已,你见过海底那支大军吗?” 曹庋点了点头,“见过,醒神王朝覆灭之时,孟休险些就要调动海底那十万大军了。只不过,他好像忌惮人间最高处的某样东西?我可不信你猜不到,有些事情赤帝说的已经足够清楚了。” 行目呢喃道:“是啊!” 赤帝刘御空,自己也知道自己就是个傀儡,但他敢于在孟休面前如此跳脱,他自然有让孟休不敢动他的理由。 理由也很简单,那位大先生想做的事情现在呼之欲出,他想要主宰天地。只不过,他无法直接做到,就只能假托刘御空。所以啊!赤帝也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被利用完,当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也就没有存世必要了。 此时曹庋说道:“他当年坑了那团紫气,他的一切都是在那团紫气的扶持之下得到的,而十万大山那处深渊,当年是玄岩道长等人舍命镇压的。所以他怕什么,很清楚了。” 行目点了点头,这点他清楚。那场天下大会,虞河就曾说过,既然毁灭,那就谁也别占便宜。那就是说,如今那十二人的传人,是可以放出十万大山的紫气的。 孟休忌惮,明显在此处。 此时二人刚刚返回从前的朝天宗所在之地,正闲聊呢,已经有人传音过来了。 “曹庋,丘昧潋,即可起程去往八荒。先行大军已经绕道东海,就在海下。你们到了之后,只需要告诉妖族大帝,将我们想要的东西交出来,若是不愿,大军登陆,铲平八荒。” 曹庋一下子皱起眉头,但有个背着大弓的,美貌女子已经笑盈盈落地。 本就是美男子,什么女子不倾心呢? 丘昧潋媚眼如丝,微微一笑,笑道:“曹相公,这次你我可要同路了。” 而八荒之中为数不多的其中一片绿洲之中,有个一身黑衣,披发挎剑且双目金瞳的男子,此时皱着眉头,冷声道:“孟休是不是真觉得我好欺负?” 一边的灵炆阴沉着脸,冷声道:“姜柚乘船过境,你明明可以将船凿沉,我们与人族再开战,既能面却那十万怪物落地八荒,还自己去做完这件事的,但你却妇人之仁。当年带头倒戈,去往十万大山时,你怎么不想想妖族有多信任你?” 黑衣青年没说话,灵炆又道:“这会儿你生气了?怪谁?” 一双金色眸子闪过奇异光芒,赤脚青年转身一把掐住灵炆脖子,冷声道:“不要说得这么好听,好像是我带着你们走到了这一步。的确,我利用了妖族,但这个骂名,也在我身上背了一万年!一步错步步错,我有所求,你们就只是忠于我了?妖族之中,敢于向伪神出手的已经死光了,十万大山都是他们的尸首!若非你们怕了,还撺掇着我保留实力,说什么伐天之后再做打算,我只会孤身去往十万大山!” 灵炆冷笑一声:“帝君,你家先生没教你,做什么决定就要承担什么后果吗?没人逼你,是你搞砸了,你魔怔了!” 黑衣青年淡淡然一句:“我没搞砸,我也没魔怔,我更不是只为了先生。” 灵炆只觉得背心一阵凉意涌上来,她不敢置信道:“你……你耍我?” 黑衣青年松开手,淡然道:“我也只是,搭了一把手,替某些人欲念熏天的人验证某件事。” 手松开了,灵炆摔落地面,她抬头看着青年人,满脸的不敢置信。 “两万多年了!你……你拿我妖族无数条命去试错?” 第978章 我尽力了 一艘往东去的画舫停在了青鸾洲上方,丘昧潋此时换上了一身仙气飘飘的白纱长裙,膝盖之下隐约可见,皮肤白皙。容貌就更不用说了,称得上一大美人的。 俊俏男子与一位美人站在一起,还是很养眼的。 见丘昧潋停船,曹庋皱着眉头说道:“你我二人都在鱼雁楼与清溪阁的必杀榜上,咱们要是碰上葬剑城或是大瑶王朝的修士,可就走不掉了。” 丘昧潋笑了笑,说道:“曹相公别怕嘛!陪我下去走走,就一会儿。” 实在是拗不过,拉拉扯扯的,等发现已经落地了。 曹庋皱眉问道:“有什么事你直说,别耽误你们大先生跟与赤帝的交代。” 丘昧潋没说话,只是沿着一条小道一路往前。 两人离了大概有一里地远时,丘昧潋这才开口:“我前世是什么,你猜一下?” 曹庋答道:“我知道,赤帝说过,你是天帝侍女。” 丘昧潋笑了笑,“没想到咱们的赤帝,真的把什么都查清楚了。的确,我前世是天帝身边侍女,好在伪神也算是寡欲,不然就得暖床了。” 顿了顿,丘昧潋又说道:“那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嘛?” 曹庋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说着,曹庋也赶了上去。 此时他听见巧了吗说道:“当年你的父亲与玥谷做交易,我们改造了他,只留下了他的记忆,其余的东西全换了,胳膊腿都是用别人的缝制。即便刘景浊不杀,他也活不了多久的。对你们这些大小王朝的皇族来说,亡国求复国,丢掉了土地求收复,其实挺无聊的。” 曹庋知道还有下言,便没说话,静静等着丘昧潋继续。 果然,女子收拢裙摆,轻轻蹲在了某处小山丘上。 她伸手指着下方一处地方,轻声道:“呐,那个地方是我的出生地,我在那里长到了十四岁。十四岁那年,我把我的爹娘全杀了,自灭满门,就留一个弟弟,放在夫余国,姓邱。” 话锋一转,丘昧潋问道:“猜一猜我为什么自灭满门?” 曹庋已经到了丘昧潋身后,他问道:“大先生所迫?” 丘昧潋摇头道:“那换个问法儿,你猜一猜,我此生被几个男人爬上过床?” 曹庋低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丘昧潋却道:“你说呗,按你所想来说。” 曹庋便按照心中所想,说了四个字:“数不胜数?” 丘昧潋哈哈大笑,摇头道:“你们这些个肚子里有几两学问的,总喜欢以貌取人。怎么,我寻常穿得暴露些,就是放荡女子了?又或者说在你曹庋心中,我丘昧潋就是个人裤腰带不紧的贱人?” 说着,丘昧潋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她伸手指着下方一片民宅,冷声道:“其实就一个,是我的亲爹!理由简单的可怕,因为我长得好看。你绝对想不到,我的亲娘就在门外站着,任凭我哭喊,却始终没有进门阻拦。那件事后,我恢复了前世一段记忆,自然而然,要杀光他们。” 曹庋沉默片刻,问道:“所以穿着打扮,你是对自己的另一种保护?” 丘昧潋缓缓转身,恢复笑脸,微笑道:“曹相公,我不是用自己的身世遭遇来博你同情的。你长得是好看,但是我也不是那种脱光衣裳在人前晃荡的女子。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曹庋一皱眉,沉声道:“什么意思?” 丘昧潋冷笑一声,沉声道:“后来我查到了,我的父亲是被人操控,那个人除了我的大先生,还能是谁?” 没等曹庋开口,丘昧潋便继续说道:“我不是要站在赤帝那边,也不为别的任何事情,我只是想奉劝曹相公,永远不要低估大先生的心狠手辣,他狠起来,根本不像个人。你也好,行目也罢,又或是赤帝,所谋之事连我都瞒不住,还想瞒住孟休?” 说罢,丘昧潋率先折返,落在了船头。 曹庋紧随其后,落下后沉默片刻,随后说道:“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要提醒我?” 丘昧潋转过头,笑道:“只是觉得你不是个玩意儿,身在福中不知福。假如是我,能在少年时碰见刘景浊那样的人,能有一座钧炉山给我依靠,我何至于如此?” 曹庋取出一壶酒,灌了一口。 “别人的总是好的,谁都这么想。你最终,不还是看开了吗?” 丘昧潋哈哈大笑,笑得直流眼泪。 “我有法子不看开吗?” 很快画舫便到了拒妖岛上空,那座朽城孤零零立在海面,时不时有小船停靠。也不知道那些登上城头的修士,瞧见广袤大海会有什么感触。 没过多久,大致也就是月余光景,渡船稳稳当当落在八荒一片绿洲。 可丘昧潋与曹庋尚未下船,一男一女便踏空而来。 女子一身青色长裙,面色极其难看。 男子一身黑衣,双眸散发金光,光着脚,腰间佩剑。 丘昧潋笑盈盈行礼,轻声道:“见过帝君,大先生让我带话,如若帝君不拿出来我们想要的东西,帝君这经营八千年的八荒之地,就没有存在必要了。” 灵炆抬头看了一眼,大罗金仙的一眼,对于曹庋与丘昧潋来说,几乎就是数十万座大山压来。 黑衣青年淡然道:“为难他们作甚?” 丘昧潋只是一挥手,远处海面十万紫衣大军齐出,看那气息,十万大军皆是登楼! “还请帝君斟酌!” 黑衣青年缓缓解下腰间佩剑,笑盈盈道:“知道我这把剑,有多久没有出鞘了吗?” 灵炆一皱眉,沉声道:“你做什么?” 黑衣青年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走向高处。 此时此刻,灵炆只觉得一股子无名之火冲上眉心,她的理智在一点一点被磨灭。 猛地一阵涟漪散发出来,画舫硬是被逼退数千里,妖族那两位的说话声,他们再也听不见了。 黑衣青年拔出剑来,作势横扫,灵炆化身一头巨大蛟龙,硕大身影挡在了黑衣青年面前。 蛟龙冲着黑衣青年一阵咆哮,掀起无数滔天巨浪。 “我追随你两万年了!你无数次的倔强我都能忍,甚至你利用我,利用妖族,我也能忍!可你要这样,我不会忍!要出剑,那你的剑,就从我身上劈过去!” 黑衣青年摇了摇头,一剑瞬发。 “我的剑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到了不愿砍到什么,就可以不砍到什么了。” 果不其然,一道剑光迅速掠过蛟龙身影,蛟龙毫发无伤,但后方那十万紫衣登楼,瞬息之间,尽灭! 刚刚折返的画舫,被这一剑惊到再不敢上前。 丘昧潋手脚发颤,沉声道:“凌霄!这绝对是凌霄一剑!” 一剑灭杀十万登楼,大罗金仙绝对做不到的! 曹庋却瞧见那头蛟龙恢复人身,发疯似的在海上嘶吼,痛哭不已。 黑衣青年一个瞬身便落在了画舫之上,船也在他落地之时疾速下坠。 “回去告诉孟休,想要啊?自己来取,我倒是要看他有无这个本事。” 黑衣青年离去,丘昧潋忙不迭操纵画舫掉头。 她边跑边骂:“妖族大帝有此等修为,人族是如何赢那场仗的?” 曹庋却说道:“她为什么这么伤心?” 丘昧潋气急而笑,“你还有空担心别人?” 而此时,黑衣青年将那把剑身刻着一个字的漆黑长剑收回剑鞘,重新悬挂在了腰间。 他苦笑一声,迈步走去灵炆身边,想拉起她的手,却被挥舞臂膀逼去远处。 “你滚!” 青年硬是拉起了灵炆两只手,挤出个笑脸,对着她说道:“这一剑早晚都要出的,咱们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有活够吗?” 灵炆满脸泪水,抬起头,嘶吼道:“你一直在骗我!你说只要你留着最后一剑不出,你就不会死,我信你了。你说有救你的法子,先去把刘顾舟拼凑出来试试,代价是大半个八荒,我还信你了。可你拿我当什么了?两万年了啊!你不把我当人,我认了,我本就不是人族。你掐我脖子,我都可以不在乎,可你……” 黑衣青年苦笑道:“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做的。” 灵炆痛哭流涕,“一剑过后,你还能活多久啊?你告诉我,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用?你的万年大计,到头儿来就是……” 说着,灵炆抬头看向青年人,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所谓的大计,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命算进去了?” 青年人一笑:“确实……挺对不住你的。要是还有来生,我赔你。只是……可惜了小杨了。” ………… 天朝腹地,某处宫殿当中的一棵树底下,有个青年人盘膝静坐,死了一般。 孟休挥手关门,走去不远处,摆出了个棋盘。 “你可能想不到,一个人会自以为是两次。当年他若是没有冲入十万大山救你,也就不会有什么妖族倒戈,更不会有这数千年来,无数炼气士之死了。对了,方才那家伙用了自己吊了八千年的最后一口气,我现在只需要去找一趟他,拿来他试错之后的结论,就能给那些希望你回来,并为此付出努力的人推波助澜。” 孟休落下一子,淡然一笑,道:“当年豆兵城后,发生了什么,我也只是一知半解。我只知道,陈灵舟与刘顾舟都是半成品,我要弄一个成品出来!”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玩儿? 话音刚落,他转身出门,一路直往八荒。 而那棵树下,青年人静坐,依旧只是一具尸体。 八荒那片绿洲,青年人猛地回头,随即沉声道:“快走。” 灵炆一皱眉,“你什么意思?” 青年人笑了笑,抬手取出一道符箓递了过去。 “这道符箓是先生所留,有他全力三剑。当年我在天庭用了一剑,在十万大山用了一剑,这是最后一剑。我对不住你,这最后一剑,你留着护身吧。” 说罢,他一身金色气息由掌心涌出,源源不断的传入灵炆体内。 灵炆满脸泪水,摇头不止,“你别这样,我不要这个,你知道我从来就不是为这个的。” 但青年人眼中金色已经消失殆尽,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灵炆推到了剑妖身边,笑着说道:“这剑符成妖,既然跑来了,日后便是你的奴仆,你喊了一辈子主人,也该当一回主人了。” 剑妖点了点头,将老早就准备好的大符贴在灵炆身上,沉声道:“主人,八荒今日必灭,妖族会涌向中土九洲,咱们得走。” 灵炆浑身无力,哭声不止,“我……我不走!” 剑妖只好敲晕了灵炆,又看了一眼青年人,高声喊道:“帝君……珍重!” 一道剑光划破了天幕,一路往西,目的地会是神鹿洲一处竹林。 青年人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佩剑,剑身刻着一个惊字。 先生曾说,那团紫气非人力所能除尽。我也知道,当年我掉头折返回十万大山,是正中人家下怀,但知道之时,已经晚了,也只能将错就错。 好在后来与两个人有过一番交谈,使我茅塞顿开。 青年人抬头看向天幕,随手将剑插在身边,静静等着某人落地。 不出几个呼吸,有个一身儒衫的中年人凭空出现,开门见山道:“只要前辈将你所得和盘托出,我就让你多活这十数年。” 青年人取出一壶酒灌了下去,笑盈盈道:“我当大先生是谁呢,原来是那个怨天恨地却唯独不恨自己的人形畜生。” 孟休也不恼,只是说道:“是世道造就了大先生,你我一样,父母皆因世道而死,只不过你太懦弱,我要刚强而已。” 青年人冷笑道:“能把怨天尤人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愧是读过书的人。” 孟休摆了摆手,“你还是直接告诉我,是你告诉我,还是我取?我知道灵炆去了哪儿,南宫妙妙是谁,也不用我叮嘱了吧?” 青年人无奈一笑,叹道:“也罢,你赢了。” 说着便取出一枚玉简递去,“但我想知道,你有什么要找回的人?我造了刘顾舟,你用了数千年积攒的魂魄换回了陈灵舟,但你我都把控不了他。你要将谁找出来?” 孟休接住玉简,将其紧紧握在手中。但突然间,他握着玉简的拳头猛地朝着青年人胸膛而去,紫气环绕之下,青年人被一拳洞穿胸口。 “你的问题太多了。” 拳头尚在青年人体内,那些紫气就如同饿狼一般,吮吸青年人的生机。 等到孟休取回拳头时,青年人已经变成披着白发的老人。 孟休微微一笑,叹道:“你应该把那一剑留给我的。” 说罢,这位大先生瞬身离去。 云海之中,孟休捏碎了玉简,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就差一点,差那么几条命,就可以了。” 反观那位妖族大帝,此时安静盘坐,呢喃一句:“你跟我数万年了,让你酣畅淋漓出鞘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不住了。你,去找糯吧。” 漆黑长剑一阵轰鸣,随后拔地而起,化作剑光直往西南。 地上盘坐的妖族帝君,此时满脸笑意,硬撑着看向天幕,呢喃一句:“先……先生,我已经尽力了。” 说罢,他再无气力支撑头颅,脑袋猛地下垂。 微风之中,白发略微晃动,就像是有一年匡庐山上的雪。 …… 三月之后,一把剑寻到了个清冷道姑。 此时南宫妙妙刚刚落在南赡部洲的赵家,那把漆黑长剑便随着自己而来。 她猛地回头,长剑悬浮在身边,他看着那把再熟悉不过的长剑,情绪终于是有了些波动。 他伸手握住长剑,一道画面瞬时灌入脑海之中。 是妖族倒戈被镇压后,长达两千年的流放。 第一批去往八荒的妖族之中,有个黑衣黑发佩黑剑的青年人。青年人不是惊,还能是谁? 但画面一转,一处天幕多了三道身影。 画面再一转,是某个背着独木舟的剑客,自一处洞天走出之后,在外界绕路去往八荒。 南宫妙妙一皱眉,画面却再次转动。这次还是刘顾舟,但身边多了一道年轻身影。 南宫妙妙只听见一句:“小酱油,你不要这么死板,学什么要活学活用啊!” 年轻人干笑一声:“刘先生说的是。” 画面猛地破碎,南宫妙妙心神退出画卷,他紧紧抓住漆黑长剑,呢喃道:“你活着,为何不找我?你死了,因何而死?给我看这些零碎画面干嘛啊?” 而剑妖带着昏迷中的灵炆,终于落在了神鹿洲竹儿岭。 此时七位剑客围攻一位年轻女子,将将开天门的黎洙上蹿下跳,边跑边骂:“你们怎么这样啊?我一个都打不过,你们却七个一起来?” 正此时,两道身影落地,一个背剑,一个如同烂泥一般。 执夷瞬身到此,面色凝重,哪儿来的大罗金仙? 其人之中,紫珠率先开口:“灵炆妖帝?” 青菱手中长剑立刻落地,她狂奔过去,紧紧抓著灵炆手掌,颤声道:“师父?师父你怎么啦?” 剑妖呢喃一句:“帝君死了,如今八荒无主,估计用不了多久,大妖们就会扎堆来中土九洲的。” 其余六人面面相觑,帝君……死了? 帝君居然死了? 不久之后的一天,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符箓如潮水一般涌向天朝,巨大宫殿居然被硬生生炸去一角。不久后,清溪阁便刊发邸报,称对此事负责。 所谓负责,其实就是告诉世人,这事儿是我干的。 天朝对此并无答复。 但没过几日,有人便放出消息,说赵长生与流泱正是被清溪阁所杀,为的是抢夺舟子与安子的传承。 于是乎,有个背着青伞的女子气鼓鼓地去了傀山,几乎削平了山头儿,也没见桂祘出现。 灯影洞天之中的某处客栈,桂大剑仙喝着闷酒,外面不断有人传信:“宗主!山头儿矮了十丈……哦不,现在都三十……百丈了。” 桂祘哭丧着脸,没好气道:“滚滚滚,少烦我!” 死丫头,坑死个人了。你这师娘半步凌霄,谁打得过啊? 果不其然,龙丘棠溪又黑着脸南下赡部洲,落在豆兵城后,却见那清溪阁,早已人去楼空。 方杳木喊道:“你……你别这么大火气啊!清溪阁咋可能会伤流泱跟赵长生嘛!” 龙丘棠溪二话不说,折返回了青椋山,落在了泥鳅湖。 “黛窎,你给我起卦算一算,赵长生跟流泱究竟是死是活。” 泥鳅湖主小跑过来,“哦哦哦,就算。” 她眯着眼睛,掐指好半天,然后回过头,哭丧着脸:“夫人,是真的死了。” 龙丘棠溪黑着脸,一把抓住黛窎耳朵,“你没骗我吧?” 黛窎哭丧着脸,“没……真没有,我骗夫人作甚啊?” 龙丘棠溪低头看了一样,眯起眼睛,“真没扯谎?” 黛窎摇头不止,哭丧着脸说道:“我怎么可能瞒得过夫人修炼到出神入化的神眼嘛!”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倒也是,那你就给我再算一算,桂祘在什么地方!” ………… 白小喵一趟俱芦洲后,终于是返回了中土。 当日出了风火谷,有些记忆犹如醍醐灌顶,前世忘了的,那天全都想起来了。于是他就去了一趟荡魔渡口,在那里待了许久。 此时他身在云梦泽,大泽不足从前十之其一,也逐渐开始有了个洞庭称呼。 天枢三年重新修建的高楼,终于是有了从前诗句里的感觉了。 十八九模样的白衣年轻人迈步走上城楼,此时微风徐徐,他站在此地,仿佛感觉站在某人肩头。 这时有个白发背剑的青年人也登上了城楼,他双目无神,走到了白小喵身边,问了句:“你想起来了?” 白小喵猛地转身,沉声道:“你?” 面瘫似的青年人眉心的赤红随风消散,他像是忽然回过了神,左右巡视了一圈儿,再看下白小喵,疑惑道:“你是刘景浊的那只猫?我怎么会在这儿?” 白小喵沉声道:“狄宗主这话问的,我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979章 开端 狄邰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瞧见白小喵时,他很是诧异。 记忆中,他还在柱容峰闭关试图将体内火焰激发,想要更上一层楼。怎么这一瞬间的功夫,就到了中土了? 于是他沉声问道:“这是哪儿?” 白小喵答道:“云梦泽。” 看了狄邰一眼,见对方神色凝重,白小喵便说道:“我或许知道你为何如此,但作为交换,我要去你们那座洪圣庙看看。” 狄邰闻言,想笑,但实在是做不出那个表情,他只好摆手道:“洪圣庙啊?早就拆了。” 白小喵就更是诧异了,问道:“你们鸿胜山,居然敢拆洪圣庙?” 但狄邰只是轻飘飘一句:“我是宗主,我把鸿胜山拆了都没人敢拦。” 顿了顿,白小喵说道:“洪圣庙去不了,就只能去你们柱容峰闭关了。要是可以的话,我为你解惑,如果不让……我也说。” 狄邰脸皮一抽,明显是想笑却没笑出来。 “行了,我朋友不多,你家主人算一个,要去就去,打声招呼的事情。” 白小喵却没觉得这么理所当然,而是重重抱拳,沉声道:“多谢狄宗主。” 狄邰干笑一声,摇头道:“谢什么呢,鸿胜山占了离洲的方家铺子一成,这些年没少挣钱,山上那些家伙不会阻拦的。何况……何况你主人叫刘景浊,这个名字够你横行天下了。先去青椋山吧,是边走边说呢,还是修炼完了再说?” 白小喵摇头道:“青椋山我不能回去,回去就走不了了,至于狄宗主为何来此,我估计是火神想来找我。” 狄邰猛地转头,“什么?” 他笑不出来,想要做出什么震惊表情,自然也是一样了。 白小豆伸手指了指狄邰,略微思量之后,开口道:“鸿胜山祖师当年捡到了火神的残存真意,然后就有了柱容峰跟洪圣庙,后来我家主人寻上门,特意带来了十八水府之一的其中半座,与火神的半座洞天相融,龙女便借着二者相冲,去抵消自身肉身与魂魄相融带来的排斥。我说得对吗?” 狄邰终于是皱起了眉头,“你家主人都不知道这么多吧?这些事情,我也是近两年才知道的!” 白小喵又抬手指了指天上大日。 “我是金乌,那是我的本源,当年火神炼化太阳,催生十大金乌,我的哥哥们都被射了下来,只剩下我独活了。算起来,火神是金乌之父。我想起来了从前的事情,打开相当于触发了某种禁制。你要让那火焰更强,就要祭炼火焰,也算是打开了某种禁制。都打开了,他也就能察觉到我,自然而然就找来了。” 狄邰皱起眉头,沉声道:“那你要去柱容峰修炼,为的是什么?” 白小喵笑了笑,指着太阳说道:“把他拿回来,或者我回去。” 狄邰忽然想起来当年刘景浊曾说过让他帮忙照顾白小喵,离得近之类的话。从前没想这么多,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于是他问道:“是不是一旦炼化,炀谷便要去往东之极,你此后也就不能再出炀谷了?” 白小喵摇了摇头,“不知道,得弄死那头鸠占鹊巢的火猿之后才知道。” 话锋一转,白小喵问了句:“对了,高图生还在离洲吗?” 狄邰一愣,点头道:“在啊?怎么啦?” 白小喵双手扶着围栏,目视前方,呢喃道:“有个喊了我很久主人的家伙,曾经受了他数剑。这个仇,我得报回去。” 此时此刻,白小喵隐约觉得肩头一沉,他转头一看,隐约瞧见了一只乌鸦。 低头嘴角一抽,高图生那家伙,现在可开天门了。 不过……三足金乌与开天门剑修打起来,难说。 忽然有点儿不想去青椋山了,想回离洲看热闹。 ………… 此时此刻的玉竹洲,有个女子好不容易才追上另外两个女子,落地时却发现,阁主跟涂山谣去了百花山庄。 姜柚叹息一声,说这老太太真不让人省心。 喊了一声风狸,赶在黄昏,终于是到了百花山庄。 还好还好,这次终于赶上了,阁主还没有走。 对于涂山谣,姜柚总是觉得很不自然,每次瞧见她都能想到当年师父的惨状。 从前的小姑娘,对于姜柚也充满了敌意。 好在是狐媚子怀里少了一只白狐之后,那份敌意便减少了许多。 瞧见姜柚之时,姜柚也正好瞧见涂山谣。 论起长相来,姜柚那是生人勿近的美,而涂山谣则是那种勾人的美,二者截然相反。但有一样,都是大美人儿。 姜柚对着涂山谣一笑,后者先是一愣,随即报以笑容回礼,还问了句:“找阁主吗?” 姜柚点头道:“嗯,师娘让我来找她,顺便让我跟你说,你得回山。” 涂山谣点头道:“晓得了,阁主也让我回去,我也想念小白猿了。不过这会儿阁主在跟宁婆婆聊天儿,你得等一会儿了。” 其实哪里是宁婆婆啊?分明就是个年轻漂亮的红衣女子。 屋子里,姬荞对着宁梓说道:“你们三个,秦弱音我不熟,跟你认识也比藤霜晚。我刚认识藤霜的时候,她是第一世,还是百花仙子呢。当时作为末代江湖人的张五味,被人下了咒,是百花仙子一直照看,才有了他人魂不灭,天地二魂不断轮回的。到你们认识的时候,我就不大清楚了。” 宁梓叹道:“我还一直把阁主当做孩子看待呢,原来红袖峰那么多年,你们一直知道我就是那个宁梓啊!” 姬荞拍了拍宁梓手掌,微笑道:“藤霜那丫头,第一辈子抛弃神位,就为了救张五味。此后数次轮回,都追着张五味。足足过去了一万多年,到你们那一代,成了初代种花人,结果还是苦命鸳鸯的命数,又轮回追来追去的。幸好,臭牛鼻子想通了,脱了他的道袍。我要走了,来找你没有别的意思,这么好看的脸蛋儿,一直是个老婆子模样可不行。命数可违,可谁喜欢谁这种事,怎么违?” 红酥笑着摇头:“阁主放心,我看开了。不过阁主,你要去哪儿?” 姬荞摇头道:“不晓得哎,先回一趟轩辕城,看看我两个哥哥吧。外面那个丫头,你就帮我拦住吧。” 此时宁梓突然问道:“你明明也不喜欢有人跪的。” 姬荞咧嘴一笑,“一个规矩很大的阁主之后,再来个没规矩且待人平等的少主,是不是少主就好办事儿了?” 宁梓先是一愣,随后才说道:“阁主,保重。” 那人挥了挥手,瞬间消失。 外面姜柚与涂山谣聊了很多,说起那个嘛咪嘛咪哄,韭菜炒大葱,两个姑娘笑得可大声了,就连闭关中的忘忧也被吵了出来。 “这俩丫头,换成别人这笑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指不定多难看呢。结果你们,反倒好看了?” 姜柚站起来,微微抱拳,笑道:“忘忧姐姐也好看啊!” 此时有一个好看的站了出来,要是有外人在此,肯定要说,怎么百花山庄美人扎堆呢? 等了小片刻,没见姬荞出门,姜柚赶忙问道:“宁婆婆,阁主呢?” 宁梓摊开手,摇头道:“不知道,说有事儿要先走。” 姜柚一拍大腿,完了完了。 “阿狸,快给我师娘说一声,老太太不见了!” 龙丘棠溪很快便收到了传音,她瞬身去往落冰潭,一剑光封堵此地,随后自黄庭宫中,取出来了一样东西。 这是姬荞所留,当年姬荞第一次提起离秋水这个名字时留下的。 孟休,应该很想要这个。 这是远古天帝散道之时,其身上最为纯净的道意所凝结的道石! 龙丘棠溪呢喃道:“娘,你不要胡来啊!还远没有到那一步呢。你……你将这石头留给我,有什么用?我动用不了,恐怕只有他能用,但他还没有回来呢。” 倒不如……倒不如我拿它换…… 想到此处,龙丘棠溪一头扎进寒潭之中,终于清醒了几分。 “我怎么会想到这个?这石头,我不会再拿出来了。” ………… 一日大雨,有人回了轩辕城。 就在城头之上,她与他的大哥站在了一起。 如今的姬闻鲸,独臂。 姬闻鲸问了句:“怎么舍得回来了?” 姬荞撇嘴道:“我的娘家,我还不能回了?” 姬闻鲸笑道:“你从小到大,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儿了才会想到哥哥。” 姬荞也是一笑,随即问道:“就问一件事,刘顾舟有无与你约定什么?” 此话一出,姬闻鲸瞪大了眼珠子,回身问道:“你觉得我会跟他有什么约定?可能吗?是,我的确对你那好大儿动了恻隐之心,也确实承认了这个外甥。但你觉得你大哥会这么下贱?扮成一个坏舅舅,到最后摇身一变,成了全为他好?这么恶心的事情,我干得出来?” 姬荞哈哈一笑,点头道:“确实,大哥是不会做这么恶心的事情。” 但此时,姬荞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既然如此,当年你拿什么换我的魂魄的?” 姬闻鲸终于是愣住了,片刻之后,他呢喃开口:“非要问个底儿掉吗?” 姬荞摇了摇头,“你与他们做了什么交易我不管,我知道大哥都是为了我。大哥也不是轻易就会被人拿住把柄的人,但大哥拿得起人皇之剑,却拿不起人皇印,总是有原因的。” 不爱喝酒的姬闻鲸,手中多了一壶酒。 “救我妹妹的代价是,逼刘景浊走进那处洞天,就是那处通往三百年前的洞天。” 姬荞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轻声叹道:“大哥,假如把所有的事情全部理清楚,那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第980章 陈年故事最下酒 有一年,有个戴着漆黑面具的男子到了豆兵城。他一句话不说,挥手结庐海岸,之后海上紫色身影竟是再不敢靠近。 只要是出现在海岸万里之内,便会有一道剑光往南,出来一个灭一个,不管是什么境界,都绝不出第二剑。 众人都在好奇此人是谁,但那人明显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谁也不敢上前搭话。 这日有两个女子大打出手,都是成名已久的大修士,云梦离秋水,泉山赵白鹿。 两个凌霄境界,打得不可开交。 本就是一大热闹了,结果茅庐之中那位不知深浅的前辈也抱着一只白猫,笑盈盈地走出门,看起了热闹。 有人嘀咕道:“看来大前辈也爱看女子掐架?” 也有人回呛:“掐架?你插一脚试试?” 那人干笑一声:“算了吧,插一脚,人就没了。” 这可是如今豆兵城里四位凌霄其二,当然没算那个什么境界都能一剑斩杀的茅庐前辈。 一人用剑,一人用刀,很快就打去了南边儿海上,出去了三万余里。 遭殃的,反倒是不敢近海岸的紫色身影。 此时众人瞧见,那位大前辈,居然打算摘下面具! 摘下来好啊!总算是能知道这到底是谁了。 片刻之后,面具终于摘下,结果众人皆是瞪大了眼珠子,就连另外两个凌霄境界,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因为面具之下的那张脸……空空荡荡的,啥都没有!但在背后看,却是有头的。 这是什么神通?正面看就没脑袋,背后看就有? 只见那位大前辈将酒葫芦拿起来灌酒,但在别人眼中,那就是对着虚无倒酒啊! 有人咽下一口唾沫,问道:“你说他酒从哪儿灌下去的?” 一边站立的修士回过头,呢喃道:“难不成……腔子?” 离秋水与赵白鹿在海上一阵搅和,无数紫衣便如潮水一般袭来。 刚刚来豆兵城的修士个个紧张,但‘老人’却满脸轻松,因为跟根本就用不着出手啊! 果然,茅庐之外,那个没脸前辈身边剑光如潮水,直往南边。须臾之间,海上又变得安静了。 有人壮着胆子喊道:“那个……没脸前辈,你这样我们干啥啊?没得杀了!”火山文学 没脸前辈回过头,笑盈盈说道:“我待不久,几百年最多了。你们要是有事儿,可以等几百年再来,期间我守着。” 没脸前辈开口之时,南边海上一下子安静了,有个红衣背剑的女子瞬身折返,落在茅庐之外,满脸好奇,问道:“是你?” 没脸前辈一拍脑门儿,但别人看去,他拍了拍虚空…… “呀!忘了换声音了。” 离秋水笑盈盈道:“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遇见。我就说咱俩有缘分,我就觉得跟你那么亲呢。” 刘景浊干笑一声,心说我是你来世的儿子,能不亲吗? 他只好转而问道:“跟她打什么?” 说到这里,离秋水转过身,冷声道:“我见她就来气,臭不要脸,当面顾舟哥哥,背地里死泥腿子。我男人少年时候被她坑害,我可记着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事儿啊?我知道。” 于是他轻轻抬起手臂,万里之外一道倩影只觉得被一股子不可抗拒的巨力吸扯,一息而已,便被硬生生扯到了茅庐前方。 刘景浊淡淡然开口:“赵白鹿是吧?” 女子冷声道:“同是凌霄,莫要欺我女子!” 刘景浊往虚无处灌了一口酒,盘膝坐在海边,又甩给了离秋水一壶酒,微笑道:“坐着,慢慢聊。” 转身朝着赵白鹿时,刘景浊开口道:“十万买路钱你给清了没有?你们赵家人,还真是势利眼。现在刘顾舟与陈灵舟都是当世魁首了,你又变了?” 赵白鹿心神大骇,这话绝不是离秋水告诉他的,于是她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刘景浊冷声道:“若非你那晚在刘顾舟门前哭了一场,你走不出风泉镇,我会弄死你的。” 赵白鹿的脸瞬间凝重起来,当年曾在刘顾舟门前哭了一场,如此丢人的事情,她与谁都没提起过,但……但此人如何得知的? 刘景浊摆手道:“别猜了,我当年就在风泉镇,看着你们三个进去,看着你们三个出去的。我不找你麻烦,刘顾舟愿意的话,他会自己找你。我只问你一件事,那时与你一块儿去往风泉镇的姜圣鹭可还活着?” 赵白鹿略微沉默之后,低声道:“万年前,泉山老祖被紫气操控,姜师姐与其道侣都死在了老祖手中,她的子嗣遗失在外,我没找到。” 刘景浊点了点头,摆手道:“好了,就这么多事情问你。不过还是奉劝你一句,万年了,唯利是图的性子得改一改。” 赵白鹿没说话,扭头儿便走了。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留在这里,自取其辱吗? 况且去风泉镇时,自己才十几岁,此人那时便境界不浅,赵白鹿还真没有跟他掰扯掰扯的心思。 方才言语,只二人知道,于是离秋水提着酒壶走来,问道:“说啥了啊?” 刘景浊摇了摇头,“没,能做一顿酸菜鱼吗?” 离秋水想了想,“可我就会红烧鱼。” 某人笑道:“都行。” 反正你的红烧鱼,做出来就是酸菜鱼。 很快,一份不放酸菜就够酸的酸菜鱼摆在了茅庐中的桌上。 离秋水干笑一声,轻声道:“其实我挺喜欢做饭的,但刘顾舟不让我做,说舍不得让我下厨,所以我手艺……生疏了,难吃的话你说哈!” 此时刘景浊恢复了本来面目,大口吃着鱼,听见离秋水说话,含糊不清道:“不,好吃的,跟我娘做的味道一样。我出生的时候就没有爹娘了,我一度以为娘亲已经死了,直到三十几岁才知道,娘亲是被舅舅关了起来。到我四十几岁,把舅舅打趴下了才把娘带回去。” 离秋水一皱眉,冷声道:“这什么破舅舅?是亲的吗?”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笑道:“是亲的。以前我特恨他,但后来有一场恶战,他站出来了,我很诧异,也很感激,但没机会喊舅舅了。” 离秋水盘腿坐下,万岁的人了,还是孩子气十足,说明刘顾舟将她照顾得很好。 “我就没你那么惨,至少小时候爹娘都在。只不过,我的爹脾气不好,对娘动辄打骂,后来我娘就搬出去了,宁愿养蚕织布,也不愿意要我爹一文钱。” 说着,她喝了一口酒。 “有一年,我记得是我十二岁那年,我遇到了个琴师,要教我弹琴,需要一笔对爹来说无足轻重的钱财。可我爹死活不给我,说我要是想学琴就去找我娘要钱。可是……我娘根本拿不出来这笔钱啊!” 刘景浊抬起头,“那怎么办了?” 离秋水苦笑一声,叹道:“爹说,要钱可以,只要我娘回家跟他亲口要就给。” 刘景浊冷声道:“这当爹的……” 离秋水叹道:“想骂就骂,我当时特恨他,所以就练剑了,没学琴。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喜欢娘亲,但娘一直不喜欢爹,我娘嫁给我爹,就是她的缓兵之计,她一直在等她喜欢的人,可惜一直没等到,所以才有了我,算是爹半强迫娘的,所以娘也不太喜欢我。那时候我又觉得我爹可怜,觉得我娘不好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问道:“那后来呢?” 离秋水笑道:“后来我带着刘顾舟回家,也不知他跟我爹说了什么,之后爹就去了娘住的地方,站在门外,对着娘说了一些话。大概就是啊,我娘等的人,压根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当年之所以离开,是因为要去追求一个大官儿的女儿。当然了,还有多年积攒的怨愤。” 说着,她又是无奈一笑,“你猜我娘说了什么?” 刘景浊叹道:“不信。” 离秋水点了点头,说道:“一句不信,我爹就释怀了。那天之后,爹娘再无交集,我爹走的时候七十三岁,我娘九十才走。八十九那年,她这辈子头一次求我,让我找找她喜欢的人,我本不想找,但架不住刘顾舟啊!结果找到时,那人在坟里,与别人合葬的。那时我娘才相信我爹说的话,可是晚了。刘顾舟跟娘说,当年他只是跟我爹说了,人这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想骂人就骂出来,也别憋屈自己,起码自己不亏心。我娘死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她葬在我爹旁边,她做了一辈子负心人,没那个脸。” 刘景浊轻声道:“其实……你爹要是没打骂你娘,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离秋水点头道:“只能说双方都有错,但人生哪里有那么多要是啊?所以我一定要找个心里只有我的人,我心里也只有他。” 话锋一转,离秋水笑问道:“你呢?这么多年了,也没找个媳妇儿?” 刘景浊笑道:“有呢,跟你一样,她心里只有我,我心里也只有她。” 离秋水嘴角一挑,微笑道:“这样很好,这样最好。” 陈年故事不下饭,最下酒。 ………… 天气晴朗,有个少年人肩头扛着环首刀,行走在乡间路上。 结果有个不长眼的家伙站在路中间,肩头还蹲着一只白猫。 少年瞪大了眼珠子,怒道:“瞧不见小爷要过去啊?” 青年人扭头儿看了一眼,随随便便一抬手,少年手中的刀便不受控制地落在青年手中。 少年瞪大了眼珠,骂道:“你丫变戏法儿呢?” 青年也不恼,只问了句:“浑小子,敢不敢报上名来?” 少年人右手大拇指拭过鼻头,一扬下巴,高声道:“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姜名黄,这一片儿小爷说了算!” 然后少年人就长大了下巴,因为他瞧见那个肩头蹲着白猫的家伙,掰锅巴似的,一点儿点儿将自己的刀掰折了。 这道分身,专为找他而来。 刘景浊低下头,问道:“你个小东西,怎么这么浑?学剑吗?我教你啊!” 第981章 大船无人也自行 “剑?不学不学,哪儿有刀用起来爽快,一砍一大片!”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此时环首刀也就剩下个刀柄了。他将刀柄丢了出去,轻描淡写摘下背后那把与独木舟一模一样的剑,然后轻飘飘朝着一处无人大山挥去,同时说道:“那你睁大眼睛,瞧好了。” 少年姜黄转头看了一眼,啥也没有啊? 于是他气道:“变戏法的,把小爷的刀还回来,你的骗术在我这儿不灵。你说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实在不行,跟着小爷我混,保你吃……” 话没说完,远处有座山峰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少年人转过头,这才发现,这不就是方才那家伙挥剑去的方向吗? 他就眼瞅着一座山从中间分开,硬生生成了两座山,还自带峡谷。 姜黄咽下一口唾沫,结巴道:“你……你变戏法儿呢?” 刘景浊一笑,问道:“学吗?” 少年点头如捣蒜,“学,这得学啊!我要有这本事,看镇上那些家伙谁还敢欺负人!” 刘景浊疑惑道:“你不是在这一片儿说话很管用吗?还有人敢欺负你?那要是我出去报你名字会咋样?” 姜黄干笑一声:“多半是会被打的……” 刘景浊取出一把自脊背山讨来的剑递给姜黄,淡然道:“走吧,进镇子,顺便跟我说说你家里都还有什么人?” 丢了一把刀,多了一把剑,姜黄心里还是比较平衡的。但听到刘景浊发问,他想了想,答复道:“我没有家人,也不是这儿的人,我来这里是……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刘景浊忽然想到了姜黄曾说的一些话,便问道:“是离家出走,还是没有家?” 姜黄苦笑道:“没有家,我骗你做什么?”、 刘景浊只是想起当年姜黄曾说,以后要是在南赡部洲遇到一个愣小子,记得告诉他,在家的时候要顾家。 很明显在镇压神灵的地方,姜黄是记得刘景浊的,但这家伙……你都没家,顾什么家啊? 于是他转而问道:“保护谁?是男是女?” 姜黄挠了挠头,笑道:“是个姑娘,比我大几岁,还没嫁人呢。当年我在路边快要饿死了,是她用一块儿窝窝头救了我的命,所以我就来这儿保护她。” 结果刘景浊一把抓住少年肩膀,将其衣裳扯了下来。吓得姜黄瞪大了眼珠子,“你嘛呢?小爷我是纯爷们儿!” 刘景浊直想给他一脚,用酒葫芦指着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身子,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保护?脸上怎么没伤?” 少年干笑一声,“那个……我就护着脸了,脸上要是有伤,容易让人担心。” 不多一会儿,走到了一处小镇入口,老远就瞧见了个姑娘手提菜篮子,焦急等候。 姑娘一瞧见姜黄就拉下了脸,老远便喊道:“说了多少遍了,他们骂他们的,我又少不了一块儿肉,为什么不听话?” 刘景浊在一边看戏,心说这小子也不像是喜欢那姑娘啊! 白小喵则是以心声说道:“主人,这姑娘没有修炼资质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个我看出来了。” 此时姜黄干笑一声,凑到姑娘身边,撒娇似的,说道:“姐,别担心,你快回家吧,我又没有受伤。” 姑娘摇头道:“不行,你跟我一起回去,今日必去不可!” 姜黄还是挣开了姑娘的手,挤出来了个笑脸,轻声道:“姐,你看后面那位,那是刘师傅,我刚刚认识,但剑术可高。” 说着还将手中长剑举起,笑盈盈道:“我以后要学剑的,住在姐家里不方便。不过想吃姐做的饭了,我还是会去的。” 刘景浊迈步上前,这轮到自己出场了啊! 小子刘师傅叫得够顺嘴的?当我村口修鞋的呢? 刘景浊微微抱拳,轻声道:“在下刘景浊,北方人。姜黄祖上与我有缘,我专为找他而来。接下来会教剑几年,吃喝我都会管,姑娘大可放心。每月十五我让他回来见你,如何?” 女子很谨慎,此人瞧着倒不像坏人,那白猫也好看。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于是她问道:“北方我也去过,公子所谓北方是哪里?” 刘景浊便笑着摇了摇头,指着北方说道:“一路往北,到陆地尽头,去岸两千余万里便是我家乡所在,姑娘可曾听说过中土神洲?” 女子当然摇了摇头,她住在赡部洲,却连赡部洲都没听说过。更别说什么两千余万里,听着就像是糊弄人。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翻手取出一枚金锭子递去,无奈道:“我活了这么久,头一次上赶着教别人练剑,这点儿钱就压在你这儿,你觉得姜黄有这么值钱吗?” 姑娘尚未开口,姜黄却直咽吐沫,摇头道:“不值不值……” 此时女子瞪了姜黄一眼,随后便将金锭子递了回去。 刘景浊甚是诧异,如今天下银两极少,制式铜币之外就是金子了。这一坨金子,少说够女子吃个十年八年了,她就一点儿不动心? 女子对着刘景浊行了一礼,轻声道:“公子如此,我已经放心了。我这弟弟心好,为了一个窝头追我到这儿,为我打抱不平,常常弄得一身伤。此后跟着公子学剑,将来也有个护命本事,我这当姐姐的,谢过公子了。” 免不了一通叮嘱,但刘景浊的金子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估计又得杀生喽! 找了一处能远远瞧见女子住处的山头儿,坐下之后,刘景浊才问道:“你这姐姐,为何会被人骚扰?” 刘景浊心说长相素净,但也算不上多好看吧? 姜黄蹲在火堆边上,轻声道:“姐姐有一家医馆,他爹娘留的,有人想要医馆那块儿的地皮,姐姐不肯,于是就时常上门找事。后来姐姐时常去一个大户人家,为那老爷治病。也不知怎的,后来上门寻事的就没了,但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我跟人打架,就是因为这个。” 此时刘景浊往远处小镇看了一眼,医馆后的宅子里,有个十九岁的姑娘,在为自己准备嫁妆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伸手摸了摸白小喵。 此时白小喵口吐人言:“这个世道,女子好像只有成为炼气士,才能真正摆脱这等命运。” 白猫说话了?姜黄被吓一大跳,此时也已经上树了。 刘景浊抬手就是一记脑瓜崩,“你以后少给我惹事儿,这等讨骂的话题,说了就是错。” 白小喵叫了一声,委屈巴巴的。 此时姜黄才瞪大了眼珠子,问道:“你!你是人是鬼?你家猫会说话,你听见没?” 白小喵回呛一句:“你不也会说话,我惊讶了吗?” 姜黄闻言一愣,“你……有点儿道理啊!哎?不对,我是人啊!” 猫都会翻白眼了,白小喵看傻子似的转头,问道:“我说你不是人了吗?” 姜黄一时无言,只好哭丧着脸看向刘景浊,嘟囔道:“刘师傅,你到底啥人?透个底儿呗?” 刘景浊一本正经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刘名景浊,中土神洲人。” 姜黄这才从树上下来,摇头道:“我也没听说过啊!” 刘景浊随手一挥,两张符箓已经贴在姜黄肩头。 “没听过就闭嘴,练剑去。要是过得去,我到时候传你三招绝世剑术。” 姜黄艰难起身,哦了一声。 刘景浊手提酒葫芦,想了许久,心说姜黄教了我那三剑,反过来我又教了他,这不是打了个死结吗?那这三式剑术,到底是谁所创? 此事无解啊! 此时白小喵说道:“主人,那个姑娘是不是打算把自己嫁出去了?” 刘景浊又往那处宅子看了看,随后点了点头。 “想来之前是很纠结的,但现如今,帮她的少年有了我这么个有钱人带着,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她也就不必坚持了。” 或许那姑娘心底深处,也不希望去给一个大自己十几岁的人做小妾。 但命途如此,她也不过是个弱女子。 另有一道分身,还是身着苍青长衫,如今还在中土。 当年文丈跟巢儿好像说过,他们有个师弟,名叫徐川。后来北边儿多了个叫做破烂山的地方,如今都万年过去了,也不知那座破烂山如何了。 北去路过后世神鹿洲所在之地时,刘景浊意外瞧见一只酒葫芦,于是便将其捡了起来。等到了破烂山,便将酒葫芦作为贺礼,送给了破烂山宗主。 当中只是提了一嘴与你家老祖有旧,多余的都没说。 破烂山修士也只当这是大前辈的帮衬,便将酒葫芦带去了宝库之中。可他们哪里想得到,酒葫芦放进宝库之后,居然又自行生长了些,壶中居然自行衍化出来了混沌气息! 再次走到那处城池,刘景浊落地后便瞧见栖客山的牌坊。只不过,如今牌坊一侧还没有门房。 倒是那不太工整甚至有些狗屁不通的两句话,已经在两侧柱上。 山中无雅客,皆是俗世人。 刘景浊笑了笑,并未登山,而是再次瞬移到了冰原之中。可如今冰原,其中居然有一片绿油油的地方,长满了松树。 一头九尾狐在其中撒欢狂奔,里外时间流速不一样,她要是看得见外面,定然会发晕的。 而十几万里之外,一处寒冰深渊中,有一把冰晶长剑,有一头喜好以龙为食的大蛇。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距离后世越来越近,很多事情,好像已经可以与未来接轨了。 此前闭关就是想看一看,若是刘景浊不出现,这天下会有什么变化? 出关之后,刘景浊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明白的似是而非。 或许有些事情是因我而起,但即便我刘景浊自裁在此,那艘不断前行的大船,也不会因为少了某人而停止。 大河改道,从不是有人想要它改道,而是故道已经承受不住那份压力了。 天上万万星辰,有个孩子昨夜偏偏指了一颗星,那颗星星就是你。 这可不是冥冥之中就是你,只是碰巧是你。 或许当年与姜黄初遇,他会觉得冥冥之中,因为那是他的结局。但对刘景浊来说,那是他跟姜黄的开始。 想来想去,刘景浊自己也糊涂,没办法不糊涂。 我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既定之事,做再多也只是帮着那艘不断前行的渡船去往下个渡口而已。 我以为往河水之中丢一块儿巨石就能阻拦大船继续顺流而下,可结果却是,大船将其当成了锚点,短暂休整? 他随便找了个山坳落下,伸手敲了敲自个儿脑袋,这是个糊涂账,算不过来的。 看着水中倒影,刘景浊说了句:“要是真有所谓冥冥之中天注定,那此生也太过无趣了。” 身边一阵涟漪出现,刘景浊一转头就知道,肯定是贼丫头又来了。 但此时的陆青儿有些狼狈,就像是偷东西被人发现了,然后……被人打了。 她一手强行按住虚空涟漪,一边冲着刘景浊说道:“师叔,假设你要是不事先知道结局,很多事情你还会做一样的决定吗?” 这次出现,像是陆青儿自己找来的,跟从前那种被丢来可不一样。 刚要回答,虚空中的灵气涟漪已经将陆青儿吞没了。 此时刘景浊呢喃一句:“假如不知道结果,那我……我也不知道。” 但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陆青儿,反倒是给了刘景浊一些提醒。 这艘大船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是有固定的停船地点的,因为正在发生的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哎!头疼,后世那些动辄去往数千年前的话本小说怎么写的?去了就成了正在发生的那个时代的一粒沙? 刘景浊站了起来,笑道:“我起码也是个大石头,绝不只是一粒沙。” 这些事当然不会影响心境,有些问题就是那种人因何而生因何而死,总没个确切答案的。 只是,若十万年算是那艘船的一个靠岸停歇的节点,那船离着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就像……就像游子离乡不远了,但数座大山横亘面前,翻山如登天。 刚刚走出山坳,本体那边儿便瞧见了一幕……虚空中出来个背剑女子,骂骂咧咧的:“我话还没有说完呢,等等啊!” 关键是陆青儿被丢去了最深处的魔物腹地,好在是她剑没白练啊! 刘景浊也懒得理会了,只是灌下一口酒,呢喃道:“很难想象,这是木鱼宗祖师……” 第982章 等你几万年了(一) “看来道友修为又有精进啊!上次见面,可无需道友答应。” 所谓的无需答应,意思就是不用跟刘景浊打招呼他也得进入这处虚无之地。 但很明显,现在的刘景浊想不来就可以不来。 刘景浊往前走了几步,自嘲一句:“高人见面,都喜欢在山巅处。” 不远处随意倚在大石头上的老者抚须大笑,道:“山之巅,是凡人能及之最高,高人自会喜欢相聚于此了。说起这个,倒是想问道友,好山还是好水?” 刘景浊笑道:“还都行,别是海就好,我实在是在海边待够了。” 略微一顿,刘景浊问道:“恕我眼拙,莫非道友还在人世间?” 老者摆手道:“早死了,但说得神神叨叨些,老朽便是道之祖,故无处不在。” 刘景浊一笑,“那不知道友寻我何事?” 老者摸了摸胡子,呢喃道:“当年函谷关下,曾与道友聊了几句。道友悟性绝佳,故而悟过头儿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话说得可够委婉的。 “还请道友直言。” 老者坐直了,笑盈盈道:“道友身影贯穿古今未来,若按时间来说,你才是出现在人世间的第一个炼气士的,但道友自己知道,你并不是。我说得试试,道友是如何理解的?” 刘景浊如实说道:“改变试试。” 老者笑道:“道友有无想过,你所知道的就是改变之后的,你不知道的,改成了什么样的你知道了才知道。” 刘景浊一阵头大,摆手道:“道友别学灵鹫山那人啊!” 佛门中人唠叨。 哪成想老者朝着地面啐了一口,“我学他?” 话锋一转,老者将言语缩减,脱口而出:“若未见江河入海,又怎知其入海耶?” 刘景浊无奈一笑,到底是先贤啊! 他转身抱拳:“多谢道友解惑。” 老者摆手道:“莫如此,道友不过是心太大,思绪杂而多,我一句话,道友将那思绪拧成绳,也就不杂了。” 刘景浊忽然一笑,自语道:“先前一事,忘问夫子了。” 老者疑惑道:“何事?” 刘景浊一笑,“原来古人说话也不之乎者也,骂娘这种事好像根本无法溯源。” 老者哈哈大笑,“道友真是有趣,老朽告辞了。” 刘景浊起身抱拳:“告辞。” 心神重返茅庐,刘景浊自个儿给自个儿灌下一口酒,微笑道:“未见江河入海,怎知其入海耶。” 已经知道的,不必赌那个意外了,要赌就赌不知道的。 那这几百年里,将讲一些事做完吧。 归路何在,归期如何,未可知,我也懒得伤脑筋了。 依旧是本体坐镇豆兵城,两道分身各自一处游历。 至于那姜黄,教剑十年,待其结丹之后刘景浊便离开了。 这年他带着白小喵重回中土,蜀郡已经多了一处都江堰,灌口李二手持三尖两刃刀,十几年间斩尽想要兴风作浪的水蛟,还在一处地方建造了伏龙观。 灌口李二,如今是真的远近闻名了。 又是一年之后,刘景浊肩头扛着白小喵,带着李二重游匡庐。可高大汉子不是喜好游山玩水的主儿,没一会儿就不愿意逛了。 李二抿了一口酒,嘟囔道:“兄弟,你走那年,我听说洛河大水,淹死了好多人。人间水患如此,水神是干什么吃的?” 刘景浊一阵咳嗽,摆手道:“你就别叨叨水神了,你治水本就与她犯冲,要是日后碰上,能跑就跑。” 李二瞪大了眼珠子,“你不会连水神都认识吧?” 刘景浊一笑,“远古神灵就没有我不认识的,算是还能打的,就都挨过我的打,水神挨打最多。” 李二竖起大拇指,但表情是明显不信。 二人坐在一处小亭边,远处就是彭泽。 “你这小指怎么断的?按说你这个修为,薅你一根儿头发都难吧?” 刘景浊摆手道:“这陈年旧事,以后你就知道了,说点儿别的吧。” 李二忽然一叹,说道:“听说没有,刘顾舟与陈灵舟在东南大打出手,愣是将一块儿极大陆地切成了几块儿。听说那两人都是当世天骄之最,结果落得个陈灵舟重伤,与刘顾舟划地绝交。” 划地绝交……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李二问道:“晓得为什么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你说呗。” 李二叹道:“因为陈灵舟的妹妹,仗着有刘陈两位哥哥,那叫一个趾高气扬,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具体是什么不知道,反正大概是做了让刘顾舟难以忍受的事情,刘顾舟亲自从牛贺洲折返,将陈灵溪斩杀于东海。” 此时刘景浊才说道:“亲手杀了妹妹,他心里也不好受吧。” 李二点头道:“的确如此,陈灵舟也说陈灵溪罪有应得,该杀!但杀人者不该是刘顾舟。可惜,绝代双骄此后就分道扬镳了。” 此时刘景浊问了句:“那,重焦呢?” 李二有些疑惑,怎么我这兄弟谁都认识?不过他也懒得问了,人家岁数大,见识广嘛! “重焦……听说陈灵溪被杀时他没有阻拦,只是事后去了昆仑报信,但说完就撞死在了山脚下。因为……护主不力。” 重焦还是没能劝住陈灵溪,那是一头好妖精啊! 此时刘景浊说了句:“日后糯要是来寻你问我去向,就说不知道。尽量拦住她,别让她南下赡部洲。还有你,能不招惹水神就少招惹,不然你会死在水神剑下。” 李二哦了一声,提起酒壶放在嘴边,可忽然间,刘景浊与他齐齐转头往北看去。 刘景浊问道:“那是何地?” 李二沉声道:“如今是我秦土,大致是鄣郡与九江郡交界之处,有一条河比较出名,叫秋浦,又叫云溪。” 刘景浊微微眯眼,呢喃道:“牧童遥指杏花村啊!” 说罢,化作剑光,疾速掠去。 李二跟在后边儿,喊道:“哎你等等我啊!” 不远一段路,很快就跟上了刘景浊。 但此时却听见下方有人敲打木鱼,高声喊道:“家家户户,斩尽公鸡。” 李二疑惑道:“这妖僧,斩公鸡作甚?”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笑道:“原来还真是我啊?有趣!” 李二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刘景浊盘坐云端,淡然道:“烦劳二郎,准备治水。” 李二笑着取出三尖两刃刀,“这事儿我在行啊!” 但刘景浊往陵阳山方向看了一眼,也摇了摇头。 我爹没来劈了你这道场,只是碎了佛祖莲花座,算你运气好了。 夜幕降临之时,上游几处支流,如杏溪等等,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暴雨。很快,数条支流的洪水便汇聚到云溪之中,就连李二也咋舌道:“几百里长的秋浦河,竟然有如此大水?这要是没碰上咱俩,一城百姓可就遭殃喽!” 李二就要动身,但刘景浊却按住了他的肩膀,微笑道:“稍微等等。” 但此时,洪峰已经临近城池,李二皱眉道:“拦得住,水中那白蛇也不过是小妖而已。但你得出手,不然会惊扰百姓。” 刘景浊笑道:“你以为是白蛇走江?” 李二疑惑道:“不然呢?” 刘景浊指了指城中,某家院墙,一只漏网的独脚公鸡飞身而起,打鸣不止。 “是妖僧要祭城合道!” 公鸡鸣叫之时,水中白蛇立时恢复清醒,忙不迭钻出水,往东逃遁。 李二扯了扯嘴角,“白蛇遭人控制?” 刘景浊点了点头,李二却见有一僧人站在蜈蚣背上飞驰而来,竟是再次掀起数百丈巨浪,朝着城中打去。 李二手持三尖两刃刀瞬间走出,只是一挥刀,即将落下的大浪竟是生生止住了。 刘景浊随后上前,出现时已经在蜈蚣背部了。 剑意犹如雨点,蜈蚣瞬间化作虚无。 刘景浊呢喃道:“对不住,转世去吧,你此生不会有大出息了。” 僧人浑身一颤,转身之时,却见个肩头蹲着白猫的青年人冷眼看着自己。 刘景浊淡然道:“二郎,你把水收了,百姓不会察觉。” 话音刚落,刘景浊的手便扣在了那颗光滑脑袋上。 起初刘景浊还觉得受刑万年是不是过分了?但手触碰到这颗脑袋时,刘景浊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万年不长! “小小合道,竟是吃了九城百姓数十万人,谁给你的胆子?” 哪成想僧人笑了笑,冷冷一句:“你若不拦我,将来我会吃百万,数百万!” 刘景浊略微屈指,僧人肉身已碎。 “那你就等我给白小粥造好一个家后,去享受那万年百世的刑期吧。你吃了多少人就要超度多少人,等你功德与罪孽能相互持平,那才是你可以死的时候。” 功过相抵?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广额在我这里,放下屠刀后若不赎罪,一样成不了佛。 此事之后,刘景浊又带着李二游历了几处地方,百年光景,待他登楼之后,刘景浊便没了踪迹。 他分明知道那处天庭在预谋着什么,但他……不太想管。 本不是我的事情,我若插手,当世如此多的天骄是吃干饭的吗? 游荡山水之间,刘景浊又遇到了个名为何伯的孩子。此时刘景浊才知道,何伯就叫何伯,这都什么好爹?净起占便宜的名字。 有一年刘景浊在胜神洲,搭乘渡船上时,听见有人说,南赡部洲有个五百岁不到的大罗金仙,背着一把剑跑去找糯单挑,结果被打得在彭泽湖面躺了三年没动。三年之后,那个叫做姜黄的疯子又跑去自找不痛快,结果到如今都过去四五年了,他还在湖面躺着…… 刘景浊伸手揉了揉眉心,心说我这都教的啥玩意儿啊? 第983章 等你几万年了(二) 北边儿有个荡魔渡口,与龙丘棠溪在天外的那些日子,二人曾在荡魔渡住了十几年。 如今渡口与后世差别还是很大,但现如今,这座渡口是有大罗金仙存在的。 分身从荡魔渡搭乘渡船,一路往北,落地之处后世叫做温酒城,某人跟敖封在这儿偷过酒。 只是如今尚无酒。 他就是四处晃荡,他也不晓得他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只是碰见有在人间游荡的神灵之后,就顺手打杀了。 眼瞅着第三场伐天在即,距离后世也越来越近,但刘景浊反倒不着急了。 就连能否回去他都不再那么坚持,回得去与回不去,得看后事如何,现在还吃不准。 其实前些年在中土,刘景浊遇到了个行医少年,以为靠着自己的妙手能让天地回春。刘景浊有理由杀他,却没出手。 也是,当年陆青儿都没下得去手,自己又如何下得去手? 之后还在后世的浮屠洲所在之地,瞧见了祭完兄长之后折返的灵炆。 女子身后跟着个年轻书生,姓杨,是当年风泉镇铁匠的后人,叫做……杨书薄。 待九洲有了一座天穹之后,栖客山会多一个门房,门房之中会多个赎罪人,也叫杨书薄。 那个杨书薄,最后会战死于八荒,跟渔子左珩川一起慷慨赴义。 还有中土神洲东边,有个只有炼虚境界的青年人自己建立了一座山头儿,叫做积风山。 但如今的积风山,没有定风珠,没有拨浪鼓,更没有芭蕉扇,也没有止水塔。 待九洲有了天穹之后,再过个五千年,妖族打开归墟门户杀上青鸾洲,那座山头儿会被迫迁徙,最终会留在中土北境。 最后那座积风山会在中土的西南一隅,由一个名叫杨贞的女子延续道统。 坐在山林中,刘景浊抿了一口酒。 现世有两大隐世家族,直到现在也未曾出世。一个自称高阳之后,一个自称轩辕之后。到现在成了两个姓,莫姓与姬姓。 樱江已经有了雏形,但远不及后世那般横贯半洲,但灵犀江尚无踪迹。 南边的汤江,也才有了个源头。 至于东边,刘顾舟与陈灵舟的一场大战,硬生生弄出来一条却河。 最西边的春秋二漕,刘景浊当年闭关就已经出现了,据说也是有人打架,硬生生凿出来的。 所以如今要是有一幅舆图,只要将中土神洲分为九份,那大体上已经与后世无异了。 而且如今刘景浊肩头,已经没有那只白猫了。 三十年前刘景浊在中土放下了白小喵,他的江湖,还得他自己走。 刘景浊又怎会想到,很久很久之后,那个家伙肩头也会多出来一只乌鸦,那乌鸦也会喊白小喵主人。 坐在这儿喝了一壶酒,刘景浊缓缓起身,去了俱芦洲方家。 还是一样,只是瞧瞧,不会现身。 如今方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靠着自家隐藏的一块灵玉矿,在稳步提升家族实力。 将来这个方家,也会成为一方霸主,成为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庞然大物。 几天之后,刘景浊已经在俱芦洲北边的天尽头。即便是刘景浊如今修为,已然无法越过天尽头的屏障,他不禁好奇,这屏障之外,会是什么? 后世有许多有意思的话本,大致就是我们所在的天地,就是一粒沙子。等我到了这方天地的最高修为,踏破虚空真正飞升而去时就会发现,有无数与我们的天地一样的沙子。那么,会不会再次破开虚空时又会发现,只是冲出一粒较大的砂砾? 想到了此处,刘景浊忽然想到,好像远古天帝也不知道他从何而来,因何而来。 这一想,便是数十年。 未知事物,总是有着巨大吸引,是人就会好奇。 刘景浊在极北发呆,他哪里知道中土此时,灭国之战已近尾声,天下即将一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的一统。 而在中土南境,有个命途多舛,欲拜师某位黑衣剑客不成的少年人,意外吃下了一枚紫色药丸。 之后少年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是到了十万大山最中心。 他面色阴沉,边走边呢喃:“我想做个好人,可大军杀了我爹娘。我想读书,书院的先生却因为我交不起钱而不要我。我想做个侠客,可他们都说我心术不正。有钱人妻妾成群花天酒地,有权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神仙们举手投足毁天灭地。有钱人不把钱分给我丁点,当官的从不在乎我有无地方住有无东西糊口,神仙们也说我心术不正。可偏偏有人,在我饿得直不起腰时,站在高处且迎着太阳,对我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少年人循着紫气爬了过去,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沉声道:“好事轮不到我,天下兴亡就得我顶?我不应还说我贪生怕死罔顾大义?” 终于爬到了深渊边缘,干瘦少年硬撑着起身,沉沉开口:“我不服!这样的天下,留着干嘛?” 深渊上方,一柄古剑震颤不已,而深渊之中,此时有人声传来。 “你不服?你想如何?” 少年人沉声道:“我要做主人!” 深渊之中,有人哈哈大笑:“好!好,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沉声道:“孟休!” 深渊中猛地冲出一道紫气,顷刻之间就将少年笼罩住拽了下去。 “好!你要当主人,我助你翻身做主人。” 与此同时,豆兵城以南数万里外的海底,有个披发青年哈哈大笑,呢喃道:“我缺的就是这种人。说得多好,好事与我无关,出事就要我顶?这是什么他娘的狗屁道理?” 紫气笑盈盈道:“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他只要敢下来,我们就可以借着他的修为,重新登天,重新拿回丢失的一切!” 青年人沉声道:“他会来吗?他已经看了快一千年了。” 紫气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我们这里是笑话,在他那里却是至理名言。再者说,等这一刻,我等了他几万年了。” 紫气从青年人身上抽出来,化作人形,张开双臂一挥,某处地方的门就开了。 门里面紫气熏天,有一棵大树。 “这可是我用了七万年,专为他而建的!” 下一刻,树下多了一道盘坐身影。 青年人略微皱眉,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紫气叹道:“可惜,造物这种事情,只有初到两界山的刘景浊与另一半的我做得到。七万多年来,人间所有炼气士的破境、死亡,都会成为我的一份养料。我花费了其中一半,居然只够造出他的身躯,却无法造出他的魂魄。要是能行,又何苦这么费力?让他亲手毁了他保护的人世间,岂不爽快?” 青年人笑了笑,“好想法,可以试试看。” 紫气再次挥动双臂,门中就只剩下一棵树了。 青年又问:“那个少年呢?” 紫气说道:“暂时还用不上,先留着吧。” 海底谋划深远,外界却每日都在发生巨大变化。 只说牛贺洲的妖族,此前经常自相残杀,但现如今却共同认一位帝君为主,比人族更早一统。 之后,在那位从不露面的帝君安排下,妖族逐渐扩张势力,成了与灵山各占半洲的恐怖势力。 而北海的酆都罗山,地母不知所踪,此后由一位酆都阎君坐镇。阎君掌权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幽都脱离天庭,此后不参与天地之争,只守护轮回之路。 也是这些年,诸道,逐渐都有了道主。 水火之道如今还要水神与火神,自然无人能成道主,只能在那一道望其项背,雷霆之道也是如此。 但让许多剑修都不明白的是,传说中的剑神早就身死道消,剑道一途也能有所谓道主,但最前方总是有个虚影,就连站在最前的刘顾舟也无法看清那人是谁。 但绝大多数剑修都猜得到那人是谁。 后来有一天,有个刚刚从某处小洞天跑出来的家伙,被炼气士照着后脑勺一拳头就打晕了,然后将其塞入一处虚空裂缝中去了。 远古三司除却守门人刘顾舟外,其余两脉,早已销声匿迹。 而那座天庭之中,两万余年未曾出世的火神与雷神,居然破天荒地出了自己的洞天,也开始重掌雷火二部,长久没有主心骨的天庭,腰杆子终于是挺了起来。 雷神也好火神也罢,眼眸之中,都多了一道奇异紫气。 有个专注于打铁的家伙叹息一声,如今天庭,紫气弥漫啊! 可又有谁想得到,雷神与火神出来之后,颁布的第一道法令便是神灵下界,掠夺人间气运。 几年之后,刘景浊的分身回了一趟风泉镇。 正好,青泥河边坐了个青年人。 刘顾舟修为境界早已到家了,刘景浊自然藏不住。 于是这天夜里,两个声音几乎一模一样,眉宇之间有几分相似的剑客,坐在河边喝了一顿酒。 当时刘景浊问了句:“为何非杀陈灵溪不可?” 刘顾舟苦笑一声,答道:“其实只要不过分,我就都能忍。但她忘了她也是没有父亲的孩子,我又怎么能看着她造出更多跟她一样甚至比她更惨的孩子?” 刘顾舟还指着他曾经的家,说了句:“房子塌了以后,我就没有家了。这新宅子是陈灵舟建的,一万多年来,他常常派人修缮,但我从没进去过。” 第984章 等你几万年了(三) 告辞之前,刘顾舟说了句对刘景浊而言,很下酒的话。 他说故地重游时只要是一个人,多半就是他们没了,我还在。 出了风泉镇,刘景浊最后看了一眼八卦石,之后便御剑南下了。 期间当然瞧见了重伤在彭泽的姜黄,实在是太磕碜,丢人,也就没下去看。 到了西南方向,刘景浊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十万大山。 后世的十万大山,外围是被瘴气环绕的,但现如今外围尚无那紫色毒瘴。 小南峰已经消失不见,唯独一座小西峰,伫立于中心区域。 刘景浊试着呼唤了数次剑灵,但这次是一点儿响动都没有。看来这些年来,为了镇压那‘半个天帝’,剑灵损耗不小啊! 他也只得留下一句:“我一定会来取剑,等我。” 往南去时,即将走出十万大山,却见山中有雾气升腾,细看才知道是炊烟。 鬼使神差的,刘景浊便落了下去。 原来是山涧之中一茅庐,老汉坐水煮茶。 刘景浊走到篱笆墙外,笑问道:“老伯,能讨杯茶水吗?” 院中老汉转头看了一眼,也是一笑,答道:“不嫌弃我这烂树叶子就成,水又不值钱。” 刘景浊大笑着进门,将佩剑留在了篱笆门口,大步走去了煮茶处。 老汉询问道:“还是个侠客啊?” 刘景浊摆手道:“江湖人而已。” 说话间,一杯茶已经摆在了刘景浊面前。 刘景浊品茶,如牛吃点心,尝不出味儿来。连饮三碗之后,老者指了指门口,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开门见山道:“万年多前你就来过,当时砍走了一根儿木头,是做木剑了吧?现在又来了,这次是做什么?” 刘景浊明显没有惊讶神色,而是将自己的酒水递去一壶,微笑道:“我是里面那把剑的主人,我与我的剑,告个别。” 老者雷伟一怔,随即一副了然神色,点头道:“原来如此啊!那我就放心了。我本不愿管这些事情,但当年娶了帝女隐居在此,南边百越奉我为神,不照顾些,有些说不过去。” 刘景浊点头道:“晓得那位大帝,二十四节气因其而来嘛!” 老者点了点头,又倒满一碗茶,笑问道:“我看道友万年容貌不改,饶是我也看不出来道友深浅,想必也是个得道之人了。我在此万年,大山中的紫气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知道,但我着实不知那具体是什么,道友能否告知一二?” 刘景浊笑了笑,摆手道:“还是不说了,只是道友既然是五色神犬,又是人族大帝坐下勇将,倘若有一日,山中紫气要出来害人,道友可愿封山?” 老者笑道:“封山就意味着我要道消。” 刘景浊站了起来,轻声道:“也就是随口一提,道友不必介怀。多谢茶水,我去也!” 一句我去也后,刘景浊几乎是在一尊凌霄修士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老者倾力去探寻,也没找到一星半点儿的痕迹。 老者笑了笑,一瞬间便变成了狗头人身,上半身赤裸,腰系虎皮裙且背有双斧的模样。 百越奉盘瓠为神,又称其盘王。 “这人何处而来?如此修为,真是有趣。” 不过盘瓠还是仔细回想了一番方才青年言语,他便呢喃道:“我是大帝座下勇将,承蒙大帝厚爱,娶其女在此隐居繁衍。若人族有难,我可愿封山?” 不过也只是从他问,变成了自问而已。 中土最南端,靠海之处有采珠人,如今也已经有了一座珠官城。 刘景浊本想去买上一颗大珠子的,可没想到如今这南珠尚不能私售。 没法子,他只能继续南下,很快就跨越一重大海,到了南赡部洲。 南赡部洲北海,数万里疆域,大大小小的岛屿成千上万,以至于后世有人在此建国,也就叫成了千岛国。 一路南下,四洲之地也是小国林立,但尚无人做得到什么一统。 因为中土都尚未完全大一统,但也很快了。 终于有一日,风雪落在豆兵城,在外的天地二魂归位了。 李秋水北上之后再未南下,但赵白鹿回了豆兵城。也就是说,如今豆兵城里,除却刘景浊之外,还有三位凌霄境界。 喊了一句文丈,其中一位凌霄便瞬身到此,恭恭敬敬站在门前,笑问道:“前辈有何指教?” 刘景浊只是说道:“我见到了李潮人的后代,他们并不知道当年那把剑的事情,那文丈对此知晓多少?” 文丈想了想,传音说道:“文丈兄说起过,他说将剑放去了该放的地方,但绝不会落到他们手中。” 刘景浊点了点头,“如此就好。对了,顺便问你一句,将来若有登天战,可愿插手?” 文丈笑道:“当然愿意!杀几个神灵,说出去都长面子!”火山文学 刘景浊点了点头,沉默了许久,随后递出一张符箓,叹道:“糯那丫头,你认识。将来要是南下到此,记得帮我护她一二。从小被惯的,性子又冷又野。这张符箓,有我一剑,权当是报酬了。” 文丈一愣,问道:“前辈终究还是……要走了?” 刘景浊拎着酒葫芦走出门,顺手将符箓塞给了文丈。 “不走,下去瞧瞧。” 文丈又是一愣,“下……下哪儿?”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指着南边,笑道:“当然是去他们的大本营瞧瞧,有可能人家等我已经很久了。” 他转身对着海边众人,头一次显露面容。 “歇了这么多年了,再次下战场,还能打不?” 有人嘀咕一声:“乖乖,没脸前辈原来有脸!” 刚说完就被人踹了一脚,“当然能打,咱这上千年的功力,不是闹着玩儿的!” 刘景浊一笑,点头道:“那就好。”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便疾速往南,顷刻之间便是数万里路程。 海底有人微微一笑,“来了!” 下一刻,一道剑光将海域一分为二,刘景浊持剑下行,很快就瞧见了一座偌大宫殿群。 “嚯,原来这宫殿建成得这么早,得亏我下来了,否则都不知道呢。” 此时最中心一处大殿,有个被紫气环绕的青年人缓步走了出来。 那人单手负后,抬起头来,冷声道:“刘景浊,可还记得本座?” 刘景浊一剑斩去,但宫殿之中居然有紫气外溢,硬生生抗住了这一剑。 那人继续开口:“这次,咱们总该换上一换了,死的该是你了。” 紫气也附和道:“下来了,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刘景浊一皱眉,“滚,有你说话的份儿?” 紫气立即闭嘴,大气都不敢出了。 随后又是一剑斩出,那紫气大阵连一息都没抵挡便破碎了去。 剑光直下,去往天帝那处。 “记得你作甚?放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神,当了神之后,又要做鬼,现在成了鬼了,还不满足?” 说话间,一只大手已经扣住了披发青年的头颅。 只要刘景浊愿意,随时可以捏爆这颗头颅。 结果青年人此时笑盈盈抬头:“我说你啊!明明是个剑修,却总喜欢摘人头颅,这个坏毛病,你得改一改了。” 刘景浊略微一皱眉,身前那还有那位被自己杀过一次的天帝了,转而变作了瑟瑟发抖的一道紫气身影。 与此同时,大殿之中,有无数紫色树藤爬出,竟是将刘景浊所在之地包裹了起来。 最让刘景浊意想不到的是,这树藤搭建出来的穹顶,居然已经有了几分远古天帝的意思了。 只可惜,拦不住我。 此时紫气身影重回青年人身边,长舒一口气,沉声道:“他对我的压制……与境界无关,是气势!” 青年笑道:“可以理解,毕竟那是唯一一个可以比肩远古天帝的存在。只是,他刘景浊,也有迟暮时。两界山后,他不是那个当世无敌了。” 说话时,紫气树藤之中,混沌气息如同狂风一般席卷而来,硬生生将那树藤撑开到了原来的数倍大。 下一刻,紫气尽数消失,无数剑光自海底而起,冲出海面,直上天幕。 天下凌霄莫不为此震惊,特别是剑修,只要修为在开天门之上,便瞧得见那简直要将天幕捅个窟窿的剑光。 豆兵城里的一众修士,就眼睁睁地看着海水下沉数十丈。 有人呢喃道:“这是……怎么啦?要发大水?” 赵白鹿一步上前,目视南边,沉声道:“是那位前辈,剑意太重,将南海压得下沉了。” 文丈认识刘景浊极其早,但除了这些年见那一招必死的剑光之外,也就瞧见过前辈大巴掌呼脸,真正出手,真没见识过。 但今日一见,文丈心说前辈剑意怎的如此驳杂? 剑修之外,自然会觉得杂。 此时海底,青年人与紫气合二为一,却也才堪堪能抵挡住那简直无法计量的袭来长剑。 青年人以沉声问道:“行了吗?他天然压制你我这等不正之气,再不行我们就得垫进去!” 紫气朝着上方看了一眼,沉声道:“行了!” 当年被刘景浊斩落的半座远古天廷,居然自西海而出,疾速南下,很快就落在了豆兵城以南的海底。 刘景浊略微皱眉,刚想举剑,可自身混沌气息,居然受那半座天廷牵引,硬是无法出手了。 此时此刻,一青年一紫气,终于是笑了起来。 “还不错吧?这处牢笼等你几万年了。你就在这儿,充当养料吧!” 第986章 为我儿寻路 时隔数年,姬家兄妹三人终于是聚首了,一块儿过了个年。 饭桌上姬闻鲸一直在喝酒,但姬闻雁与姬荞都知道,他就不是个爱喝酒的人。 果然,酒量不济的人,几杯之后就飘飘然了。有些端着说不出来的话,此时也就说的出来了。 轩辕城外大雪纷飞,城主府里,酒壶冒着热气。 姬闻鲸将椅子往后挪了挪,身子前倾,单臂抵住桌面,呢喃道:“都说长兄如父,可这弟弟妹妹听过哥哥的话吗?一个死活不听劝,非得去找个拿你当肥羊的女子。另一个根本就拦不住,把命都搭进去了,我们这一家子,是怎么啦?” 从前的姬闻鲸喜欢将双臂放在桌面,双手十指交叉。可惜现在独臂了,做不到了。 姬闻鲸继续说道:“闻雁要是还想去做生意,那就去方家铺子吧,我不拦着了,开到轩辕城都行。但荞儿,你……” 话没说完就被姬荞打断了,她笑着夹起一块儿肉塞到大哥口中,微笑道:“这才像是舅舅干的事儿嘛!照顾外甥生意。” 姬闻雁先看了一眼姬荞,然后才看向姬闻鲸,欲言又止。 姬闻鲸囫囵咽下那块儿肉,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就希望你们都好好的,不过……大哥以后不会再阻拦你们做想做的事情了。” 有些时候,说是兄妹连心,不为过的。 次日清晨,也是大年初一,姬荞穿着一身雪白长裙出了轩辕城。姬闻鲸与姬闻雁站在城头,目送妹妹离去。 姬闻雁呢喃一句:“大哥,你救三妹时,她穿白衣吗?” 姬闻鲸摇头道:“没,没。” 当年在东海被围攻,尚无前世记忆的姬荞,没穿白衣。 但今日她穿上了白衣,像是为某个早就死了的家伙,戴孝。 中土十万大山之中,大年初一,剑灵孤零零守在小西峰。没等来一场雪,却等来了一袭白衣。 少女脸上掩不住的笑意,白小粥走后,自己又是一个人了,好无聊的。 “阁主阁主,你咋来了?” 姬荞一笑,问道:“小剑灵,无聊吗?” 剑灵摆手道:“不不不,不无聊……最多就有一点儿无聊,嘿……” 姬荞轻轻按住剑灵脑袋,片刻之后才说道:“第三次伐天,惊听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掉头来了十万大山?你一直在,发生了什么跟我说说呗?” 剑灵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那时在竭力镇压那些东西,迷糊之中,只听到有人说惊弄巧成拙,后来就又听到一个女子求人给他们一条生路,然后就没啥了。之后我就沉睡过去了,直到九洲有了天穹之后,我才醒过来。阁主分身到此,就是为了问这个?我也想过,但实在是只知道这么多,所以串联不到一块儿去。” 姬荞问了句:“有几个人问过你这个?” 剑灵又想了想,之后掰着手指头说道:“刘小北、刘顾舟,哦对,当时他还带了个小酱油,就是那个劳什子龙师。之后就是主人的媳妇儿,还有阁主你了。” 姬荞一皱眉,刘顾舟也来问了?他怎么没告诉我?还带着小酱油? 正此时,姬荞耳边,有人声传来。 “其实,我当年目睹了十万大山那场所谓倒戈的全貌。” 第987章 只能听 自从豆兵城的那位没脸前辈南下之后,豆兵城里歇了千余年的修士,也终于重新去往海上,与所谓的魔物交手。 是的,豆兵城以南的战场持续几千年了,但是对于那些往陆地冲来的紫嘟嘟的身影要叫什么,压根儿就没个明确定义。有人将其称为紫魔,也有人将其称为妖魔,叫法一直千奇百怪。 可是那紫色身影,就跟杀不完一样。即便文丈与赵白鹿牵头儿,还是没法儿像刘景浊那样,直达最深处。 中土有个女子走了一趟南山之后又去往灌口找寻李二,结果到时才晓得,李二多年前已经被水神所斩。糯是见过水神,也知道水神的,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水神会杀李二? 糯走了一趟牛贺洲,却没见到惊,便只留下一句话,说她要去寻先生,之后便南下了。 其实糯刚刚离开,惊便出现了。 当时灵炆还问了句为何不现身?好歹你还有妹妹,我的哥哥已经死了。 惊只是看着白虹南下,并未多言。 因为前不久,刘顾舟来过八荒,二人商议了一件事。 人族与妖族,携手伐天! 刘顾舟还说,应该可以有个几千年光景去准备,但到时必是一场血战。 所以,当哥哥的,并不想让妹妹掺和进来。 他又哪里知道,这一别,便是永别了。 谁都不知道,那时刘顾舟找完惊之后,顺道去了一趟灵山。 当日灵鹫峰,当世如来在前,刘顾舟在后,二人共同望向西海。 那位如来叹息一声,呢喃道:“你这是非要让我佛门不入中土啊?我大乘佛法,意在平等,怎的在你们这儿,就变得不是那么好了?上次碎我先师莲花座,还不解气?” 刘顾舟指了指自个儿胸膛,淡然道:“我不碎莲花座,如何解我身上禁制?一模一样的事情,只希望后世如来再做一次罢了。至于是否随我伐天,你自己说了算。” 那如来长叹一声:“也罢!让我灵山来做这个坏人吧。” 此后千年间,刘顾舟与离秋水同游五洲,寻遍天下凌霄,在准备着什么。 一天夫妇二人到了俱芦洲,有个借着灵脉矿发家致富,成为一方颇有势力的家族,方家。 主要是那年轻家主也是个懂眼色的主儿,双方只是打了个小小交道,年轻家主下定决心,一定要抱住这个大腿。 可刘顾舟压根儿就没有开宗立派的想法,只得留下了些许机缘,并打了个马虎眼。 人间动作不断,天庭也不是闲着的。 天幕之上,雷火二神并肩站立,齐齐望向南边。 “差不多了,也就该将他接回来了,否则他就撑不住了。” “这个我们说了不算。” 此时的那道穹顶之下,刘景浊还在释放剑意,紫气青年也出不去,但是很明显,天穹一日比一日厚重,刘景浊一日比一日虚弱了。 此时青年耳中传来了一些声音,他笑盈盈看向半空中的刘景浊,叹道:“这才过去了多久?几千年有吗?你可知道你都拦不住我与外面的人交谈了。” 刘景浊已经瘦的脱了相,颧骨深陷,嘴唇泛白,如那常年流利花街柳巷以至于被掏空的男子一般。 刘景浊沙哑开口:“你说我是个赌徒,说的很对,我在赌那个万一,你敢跟我赌吗?” 紫衣青年摇头道:“不敢赌。” 刘景浊却道:“我来时,你已经在赌了,由不得你。” 紫气青年无奈一叹,摇头道:“即便如此,我的胜算足足九头牛,你的呢?一根毛哎!这可不只是万一了。” 顿了顿,青年叹道:“也罢,我先多给他几个凌霄修士,助他重返天庭吧!” 时间飞速流逝,前些年紫衣青年告诉刘景浊,天庭重开日月山通道,四洲诸多小国皆臣服,自称天之子。唯独中土神洲那座大王朝不愿低头,甚至将一众神灵传到人间的竹简焚烧殆尽。又不知过了多久,青年又说,火神领衔众神,自日月山而出,走了一趟咸阳城,几乎将那座大王朝的国运斩尽。即便皇帝修为极高,也撑不了多久了。 刘景浊始终在静静听着,他是在赌,其实也算是在逃避,逃避光阴。 直到有一天,刘景浊已经瘦成了皮包骨,自他身上往外倾泻的剑意,明显减少了许多。 紫衣青年似乎忘记了一件事,一直以来,不是这处穹顶在吸食刘景浊的剑意,而是刘景浊在主动喂食。故而即便是减速了,主动的一方,依旧是刘景浊。 但直到现在,刘景浊还是能将紫衣青年困在此处,即便他能传音出去,心神也出不去。 而且,那数十万道防御屏障,一层都没减少。 即便刘景浊已成如此模样,紫衣青年还是极其谨慎。 终于有一天,曾经那位天帝见到剑意减弱,便拿着两截儿断剑到了刘景浊穹顶之外。 他没忍住笑道:“此人用剑,剑术与你相似,我要没猜错,是你的弟子吧?” 此时刘景浊听不见外面人说话,只能由紫衣青年转达。 青年叹息一声,将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刘景浊,另外加了一句:“若你刘景浊当年听了火神的话,自己称帝,或许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刘景浊缓缓低下头,海底断剑,剑柄洁白无瑕,剑身刻着个糯字。 刘景浊张了张嘴,沙哑道:“他没本事杀那丫头,谁下的手?” 那位从前的天帝笑了笑,摇头道:“她若是不学剑而学了道,你有无想过她会有多高的成就?天生道种,还是处子之身,这份养料,也还不错吧?” 于是乎,紫衣青年在转述的同时,挥手变出来了一幅画卷。 豆兵城的没脸前辈走后,那处茅庐一直闲置,直到北边儿来了个从来不消的清冷女子,那处茅庐才终于又有了主人。 糯几次三番南下,一次比一次深入,文丈想拦都拦不住。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日,姑娘捡到了个玉简,玉简之中是某人被困的画面。 那日豆兵城南剑光冲天,有位清冷剑仙以三道剑光斩杀三尊凌霄修士,符箓之中的三剑用完之后,她继续深入海底,却最终被两道古怪紫色身影拦住。 断剑之时,她终于笑了出来,说了句:“下辈子我还找你。” 紫衣青年收回画卷,长叹一声,道:“龙女如此,这道女,也是如此。” 结果,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别忘了,我从后世而来,会发生什么我都知道。” 紫衣青年笑道:“那你有今日下场,你也知道?那最终是我胜一筹,还是你胜一筹,若你胜一筹,又何苦来此?事到如今,莫说这些无用话了。” 说罢,他冲着外面那人说道:“回你的天庭,准备你的复仇吧!” 外面披发青年笑着点头:“日后我必接你回去,这方天地,你我共掌。” 刘景浊呢喃一句:“从我第一天到两界山开算,我来这里多久了?我有些糊涂了。” 紫衣青年点头道:“我不糊涂,算上你在这里的日子,差不多就要十万年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啊!” 随后,刘景浊仰头看了一眼上方穹顶,问道:“这穹顶,拦得住你对吗?” 紫衣青年淡然道:“也不是这穹顶拦得住我,是有你在的穹顶拦得住我。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至多再过两千年你就会油尽灯枯的,想了也是白想。” 刘景浊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随即闭上双眼,竟是强行提气,继续将自身剑意往这方天穹倾注。 紫衣青年摇头道:“真是疯了啊!不过按你们人族说,你这是哀莫大于心死,活着无趣了?” 见刘景浊紧闭双目,不愿再开口了,紫衣青年略微眯眼,笑道:“你想什么办法呢?来说说,我帮你想,咱们明着来。” 刘景浊依旧不开口,但外泄的剑意却丝毫不减弱。 其实此时的刘景浊,心湖之中一片漆黑,只有中心处有微微亮光。 而那处亮光中,有一柄断成两截儿的剑插在水中。 也是此时,紫衣青年抬头往高处看了一眼,随后笑了起来。 因为那半座天廷,终于是跟刘景浊的剑意,开始融合了。那就说明,即便入了赌局,你刘景浊连一根毛的胜算都没有。 我只需静静等着你被天穹道化。 只觉得过去了片刻,又或许是几个时辰,紫衣青年摇了摇头,叹道:“好大的排场啊!火神与雷神领天庭众神,在日月山下迎接天帝呢。这万年来天庭收割人族气运,到了此刻,天人之间的矛盾,只怕压不住喽!” 话锋一转,青年又开口道:“对了,你晓得不,中土神洲是你们炼气士的根基。假若少了那份根基,天下生灵再想修炼,就只能依仗于天地灵气了。” 此时刘景浊终于张开了嘴,沙哑道:“到了那个时候,天下生灵就全是你养在猪圈里的肥羊了,你就可以肆意去取食,到了你觉得该出去走走的时候,来个剥皮吃肉对吗?” 紫气青年笑道:“大差不差吧。” 刘景浊沙哑道:“原来如此。” 只可惜,三次大战,我都只能听音了。 「不如猜一猜他会怎么回,猜中的奖励这个冬天不感冒。(这个冬天,在下已经连中三次了……)」 第988章 大管家、山长、十二豆 豆兵城南那座死伤大修士不少的战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消失了,无论如何在海底翻寻,都再寻不到那紫气存在过的痕迹。 不就之后,由儒释道三家构建的穹顶同样消失。 修士相继离去,坐镇豆兵城的文丈与赵白鹿在守了三百年后,先后返乡。 有个终于破境凌霄的家伙,想要返乡斩魔,却发现豆兵城没了。 他看着平静海面,拍着身边青年肩膀,叹道:“老何,你说她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我这才破境,是想来找场子的啊!” 被拍了肩头的青年名字比较欺负人,别人得喊他何伯。他穿着一身蓝缎褂子,等姜黄收手之后便轻轻抬手拂过肩头。 “的确,那可是糯,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两个青年人各自叹息一声,此时何伯却问道:“战场无缘无故消失,游荡人间的神灵这几百年来好像也销声匿迹了,不觉得奇怪吗?” 姜黄咧嘴一笑,摇头道:“不奇怪,有位前辈专门找过我,说了一件事,我当然答应了。” 何伯疑惑道:“说的什么?” 姜黄淡然道:“他问我,敢不敢去天上砍那些狗日的神灵?” 没等姜黄开口,何伯已经朝前一步,微笑道:“当然敢!” 两人正说得有来有回呢,身后忽然有一道身影出现,即便是两人修为,也没能察觉到那人到此。 直到那一身儒衫的中年人抬起手按在两人肩头,他们这才察觉到有人到此。 二人齐齐转头,却见个身着儒衫的中年人,笑盈盈望着海面。 “算过如今天下,有多少凌霄修士吗?” 何伯当即开口:“光是中土,不下十人了吧?其余四洲加起来能略微与中土神洲抗衡,也就是十余人。即便有些古怪存在,把他们加进去,也才三十往下吧?” 姜黄可没心思回答问题,而是问道:“前辈是陈灵舟的先生吧?” 中年人推开二人,答道:“不止三十,是他的先生,昆仑陆吾。” 一句话,简简单单答复了两件事,还送了个答案。 姜黄对着陆吾抱拳行礼,问道:“前辈可不是个轻易出山的主儿吧?这次南下至此,有什么要紧事?” 陆吾摇头道:“也,没什么事,应人所求南下瞅一眼,顺便来找个……找个朋友,看来他不在此处了。” 现身片刻而已,他已经打算离开了。 不过临走之前,陆吾随口一句:“不会太久了,既然有胆子,就早做准备。” 话音落下之时,陆吾早已化作原形,北归了。 就好像,他只是来此先逛一趟。 姜黄与何伯自然不会觉得,陆吾南下只是看一眼而已,但他们还真没有能猜出陆吾想法的脑子。 姜黄敲了敲脑壳,“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教我剑的刘师傅很早就告诉我,在家时要顾家,结果年轻时候我尽想着与各方剑修交手,回家时都没家了,还顾家。我有前车之鉴,所以这话我听了。” 何伯无奈道:“你这家伙,你就说你听劝,解释那么多作甚?” 此时又有人声传来:“听劝是好事儿。” 俩人同时瞪大了眼珠子,但一位白发老者已经站立于海边。只见老者双手负后,一身白衣随风摇摆,一看就是个大前辈啊! 老者回头一笑,问道:“小何啊?不认得我了?” 何伯一愣,往前走了几步,一脸的不敢置信:“颜夫子……您还活着呢?” 姜黄直翻白眼,心说这就是念书人,会说话吗你? 姜黄传音问了句:“哪个颜夫子?” 何伯传音答复:“栖客山那位,神出鬼没的,我当年求学时曾受夫子指点。” 两人都还没有嘀咕完呢,老者便转过身,笑道:“你们俩,运气忒差了。” 二人神色都有些古怪,姜黄疑惑道:“怎么就差了?” 可老人只是走上前来,伸手按住了两人肩膀,呢喃道:“有人求我南下看一眼,想必陆吾前辈也是应那人所求,结果老夫与陆吾都碰见了你。” 何伯笑道:“夫子,这应该算是运气好吧?” 老者又是一笑,双手各自按住一个肩头使劲儿往下按了按。 “罢了,老夫回了。” 姜黄拍了拍何伯,沉声道:“不对劲儿,咱们得撤了,再等,指不定来什么人呢。” 果不其然,尚未动身,已经有人声传来了。 “人来了。” 姜黄伸手捂住脸,干脆蹲在了地上。 想都不用想,此人肯定要先面向大海,随后闲扯几句,然后稀里糊涂的离开。 跟想的一样,人影落地,是个身着青色道袍的中年人,有些瘦。 姜黄抬起头,平平淡淡一句:“我也算是成名数千年的大剑仙了,你们涮我玩儿可不行。” 何伯与姜黄几千年的死党了,自然知道那家伙这会儿邪火上来了,生气了。 他只得对着前方一拱手,笑问道:“我们二人是犯了什么事儿了吗?” 姜黄缓缓起身,冷笑道:“就差个秃驴了。” 此时那道人微微一笑,说道:“我是最后来此的了,你们也别怕,说你们运气不好,是因为如今人间,居然只能找得到你们两个狱吏。” 姜黄皱眉道:“啥意思?” 但道人只是说道:“我也一样,应人所求,南下一瞧而已。只不过,贫道会算,故而知道的多一些。” 说话时,道人在沙滩上翻找起来了,也不知在寻什么。 反正闲来无事,三人就这么蹲下翻寻了起来。 没过多久,姜黄便在砂砾之中翻找出了一枚干瘪豆子。 他忍不住的嘴角抽搐,转身问道:“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在找这玩意儿!”火山文学 结果道人却点头道:“确实是在找这个,共有十二粒,烦劳二位帮帮忙。” 海边沙滩,三个凌霄修士,找豆子…… 姜黄是出了名的疯子,行事疯疯癫癫,毫无逻辑可言。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低下头,帮着道士翻找起来了。 直到黄昏,十二粒豆子终于聚齐。 道人笑着取出十二只陶碗,将十二枚豆子分别栽种了进去。 何伯疑惑问道:“前辈这是?” 道人一笑,却是挥手将十二盆豆全送了出去,也不知会落在什么地方。 “中土会有十二个孩子拿到这十二盆豆,算是借某位前辈的本源以及……以及道种道散之地所带来的果,为这十二个孩子做礼物了。” 刘景浊不入道门,糯也没有。 但当年有三百六十豆,是个道人所洒,且糯死在了这处地方。 有一件事刘景浊说的很对,还在海底的天帝,是杀不了糯的。刘景浊所看见的画卷,其实被减除过一些,并不完整。 糯之死,是求死。 道人呢喃道:“将来这十二枚豆子生根发芽,十二个孩子慢慢长大,长大之后会发生什么我算不到的。” 话锋一转,道人与前面两人一样,一只手按住一人肩膀,笑道:“若是不想遇到我所说的不好的事情,很简单,不参与登天即可。” 姜黄嘁了一声:“扯呢?” 道人也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姜黄一眼,随后便化作风声远去。 等道人走了之后,姜黄一翻手,手中多了一枚圆润饱满的豆子,比之前的豆子要小上很多,但这不是黄豆,是如同白玉雕琢而成的白色小豆。 何伯瞪大了眼珠子,破口大骂:“姜疯子你敢私藏?” 姜黄淡淡然一句:“什么话?他不是要十二枚瘪豆子吗?我这豆子又不瘪。” 何伯无奈道:“可你留着有什么用?” 姜黄收起白色小豆子,笑道:“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这颗豆子,好像格外受天道庇护哎!” 何伯气笑道:“你就扯吧,豆子受天道庇佑?” 姜黄扭了扭脖子,呢喃道:“这样说来,我俩多半是有事儿啊!得,我回去给我媳妇上柱香,你也做点儿从前想做,却没做的事情去吧。” 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想起来就很多,但当年没有做,如今做了也白做。 儿时喜欢吃但大人会管,长大了总算没人管了,于是买了一大袋子,却又总想不起来吃。偶尔想起来,放进嘴里时,却又总觉得没有小时候那么甜。 没做的事也一样,如今做得到,做了却也就那样。 姜黄御剑离去,此地离家不远,百万里而已。 何伯盘腿坐在了原地,呢喃道:“狱吏?” 姜黄不喜欢多想,因为人间剑术够高,但何伯是个喜欢多想的人。 那陆吾,住在昆仑数万年了,乃是当年驾车西游的大帝近人,善豢养妖兽,搭理苗圃,故而被戏称大管家。 栖客山颜夫子,万年多前在初雪城创建了栖客山书院,主张推广教化。不过颜夫子向来不爱出门,这次跑这么远,是真的让何伯出乎意料。 至于最后那位道人,虽然没有自报家门,但如今天下,有这般修为的道人,也没几个了,估计是南山修士了。 三人都是应某人所求而来,但三人都不知道来此之后又会如何。 也是奇怪。 最奇怪的是,当年最先来豆兵城的三人中是有自西方而来的佛门高人的,这次怎么没有? 「这个纠错功能不错哎!对马虎鬼来说简直就是福音。」 第989章 路也分很多种的 一艘核舟游荡在中土与海外四洲,这里已然成为清溪阁的总阁了,但人还是那么几个,没多出来什么人,反倒是胡潇潇下了船。 方虢与管楼在最前方,白小豆今日不在。 此时核舟,正好就在神鹿洲上空。 管楼弯腰看向下方,呢喃道:“如今的墨漯王朝与从前相比,确实是苦了点儿。不过这近三十年过来,也不至于让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了。” 赵长生是神鹿洲生人,他数次游历,在神鹿洲也待得最久,对于管楼这位从前的太平教主,没几分好脸色。 “听教主这意思,还是觉得把人当做牲口养着更好?” 流泱与金月冉对视一眼,这两人真无聊,一天不吵一架就浑身不爽是吗? 管楼到底是当过教主的人,气量够大。 “长生兄,你扪心自问,若是可以不用动手就可以丰衣足食,只需要跪下念几句好话,这样的事儿,你做不做?” 赵长生冷笑道:“但人们遭受的不平之事少了?” 管楼一叹,“这点儿我一直承认,若非明使良莠不齐,我觉得我甚至可以说服教祖。” 赵长生嘁了一声。 岑良珠从船楼上走了下来,没好气道:“就知道吵,也不看看小阁主哪儿去了。” 称呼白小豆为小阁主,改口是从岑良珠开始的,但当面叫的次数很少,都说不出口,觉得别扭。 只不过管楼这个副阁主,除非有人阴阳怪气,否则根本不会出现。 方虢甩了甩胳膊,顺势转过话题,说道:“先前与鹿舍修士交手,是不是下手太狠了?她就真不怕被龙丘棠溪怪罪?” 流泱嘟囔道:“呵呵,别说她了,我们到时候都够呛。” 岑良珠与在场众人不太一样,她经历过那种一眼到头没有星星光亮的日子,所以她更关心的,是白小豆此时在干什么。 此时赵长生说了句:“她初入九洲是在青泥城里,我记得她小时候跟我聊天儿提起过一件事,是魏宏对山主说,他尽量活到山主下次来。魏宏不行了,魏薇罗杵都不在,她想代替她师父下去瞧瞧,送送魏宏。” 管楼呢喃道:“师徒都是细心人,上次在离洲,她不也偷偷去看了方家铺子的马黄么。” 岑良珠走到甲板上,朝着下方看了许久,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丫头,又想干嘛? 正想着呢,身着黑斗篷的苗条女子已经重返核舟,落地便是一句:“小粥姑姑,起床了。” 二楼有个姑娘哦了一声,化作白虹落于甲板。 白小豆说了句:“我们去那座人间最高处,管楼与小粥姑姑负责隔断气息,我找人问一件事。” 岑良珠略微一皱眉,问道:“找谁,问什么?” 同时还在传音,“你瞒我干什么?我跟着你是凭咱们的交情,你这回来之后,我忍你很久了!” 白小豆眨了眨眼,传音问道:“哎!你也没学龙丘家的神眼术啊!咋能看穿我呢?” 岑良珠气笑着传音:“你不能学刘山主,他压得住,你压得住吗?你说你要为你师父寻路,可这些年来,我们就跟搅屎棍一样,这里敲一棍子那里捅一竹杠,路在哪儿?” 不止岑良珠这么想,青椋山来的流泱跟赵长生,这些年来一直很疑惑,白小豆到底想干什么? 白小豆答复一句:“我没学师父,我也学不来。总而言之,我也是为师父找路,但路分很多种的。” 岑良珠干脆出声,说了句:“你是谁啊?” 白小豆眨眨眼,“我叫白小豆,瞧我,白不白,晶莹剔透是吧?” 岑良珠哑然失笑,核舟也往天幕而去,到了那座人间最高处。 虞河一梦惊醒,走出十二楼时,此处已经被两大金仙笼罩,其中一位,是远古白龙,身形巨大无比,遮天蔽日。 龙女在此? 十二人先后走出,随后站在一排。 虞河率先开口:“不要自找不痛快,那两位也左右不了这座残破小天地。” 但一身黑色斗篷的神秘人,只是淡淡然一句:“我来闯关,照从前规矩,能行吗?” 虞河一愣,闯关?上次闯关的修士,还是二十岁出头儿的山主吧? 要闯关,好啊! 虞河伸手指向残破高楼,笑道:“请便,不过如今没有守关人,你爱咋闯咋闯。” 白小豆一身黑色斗篷,有灵犀遮掩气息,恐怕凌霄之下,无人能看出她的真实身份。 如今闯关,也无人守关了,爱登顶去就是了。 半空中悬浮一枚拇指大小的核舟,核舟之上,岑良珠走到了最前方,目视白小豆走进残破高楼,已上二层。 岑良珠传音问道:“你说你是被一个傻小子送出那片天地的,那出来之后回来之前,你在哪儿?” 白小豆无奈道:“我不会拿我的命玩儿的,我还得等我师父回来呢。哎!行吧!告诉你了。那会儿我回了一趟神霄洞天,串联起来了几件事,这会儿来验证一番罢了。” 无人看守的楼,几句话的功夫,白小豆已经站在了十一楼。 虞河抬头看着黑袍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而杨贞与吕童众人,此时已经将残破高楼围住了。十二道声音,如十二时辰一般围着高楼转了起来。 也是此时,白小豆上了十二楼。虞河众人,也终于停下了。 斗篷之下,姑娘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后又转身下楼。 不多时,她已经走到了虞河面前。 再转身看向其余十一人,个个面色凝重。 没等虞河开口,秦惊先沉声一句:“你是何人?” 黑袍之下,姑娘淡淡然一句:“清溪阁主。” 说罢,白小豆迈步往十二人围成的圈儿外走去,出圈之时,那座玉京楼仿佛有了血肉一般,居然自行生长,将残破之处尽数补全。 高空中,同样一身黑袍的管楼,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她好像能天然修补这座玉京天? 但白小豆已经返回核舟,管楼只得以心声说道:“白前辈,得罪了。” 只见黑袍人一个瞬身过去抓住龙角,随后白龙身形疾速缩小,很快便成了可以被人骑乘的大小。 管楼冷声道:“孽畜,走了!” 虞河呢喃一句:“原来龙女是被清溪阁抓走的!” 南真幸灾乐祸道:“清溪阁不是你家山主家的吗?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 还是杨贞抬头看了一眼被修缮如初的玉京楼,呢喃一句:“还有空拌嘴?你们没感觉到吗?那神神秘秘的家伙登上十二楼时,这座玉京天就不受我们控制了。你们就不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那艘核舟之中,白小豆说乏了,要回去歇息一会儿。 管楼则是被人围起来,免不了一顿打了。 赵长生冷笑道:“让你骑着就算了,你他娘还孽畜?正愁没借口揍你呢!” 方虢与金月冉对视一眼,两人又都看向了岑良珠。 后者先是一愣,随后气笑道:“看我干什么?” 方虢问道:“不是,她咋了?” 此时白小粥走了过来,随口一句:“小豆子修缮那高楼,动了本源,估计疗伤去了。” 流泱大急,“那你不拦着?” 白小粥取出半块儿西瓜抱着啃了起来,根本不着急,只是含糊不清道:“又不是多重的伤,养个几百年就好了。当年大哥哥随随便便敲自个儿一拳头都比这重的多呢。” 岑良珠无奈看向二楼,苦笑道:“前辈啊!那能比吗?” 白小粥也看着二楼,但她笑了笑。 憨和傻不是一回事好嘛!剑灵让我跟来是保护小豆子的,要是没好处,我会让她吃亏? 谁说人间最高处不会有宗主?这不,宗主来了! 在想这话的,可不止白小粥,还有那十二人呢。 梅毅坐在玉京楼下,呢喃道:“我曾想过是赤帝又或是教主,我还想过是龙丘棠溪或者南宫妙妙,我都想过是陆青城,我唯独没想到,石头缝儿里蹦出来了个,还是黑道扛把子……” 虞河又转身看了一眼如新建起一般的十二楼,呢喃道:“别说我们了,恐怕我们的师父们,都想不到。” ………… 九剑修重回青莲洞天,在那处捉月台。 但有个家伙迟迟不愿去演练那阵法,反而脱了鞋子抱着酒壶,坐在不远处,哼着小曲儿。 与陈修真亲近的几人,不敢当着佟泠的面这样,但也都差不多,咸鱼一般。 佟泠实在是受不了,终于走到了陈修真身边,沉声传音:“你什么意思?” 陈修真灌下一口酒,看了佟泠一眼,传音道:“这扯犊子的事儿尽他娘往我身上钻,你佟泠好歹也是秋……前任秋官手把手带出来的,咋就这么不要脸?我们得了人家剑意灌顶,现在倒好,反过来去琢磨怎么克制人家?” 他灌下一口酒,干脆骂出了声:“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身边女子卸下半扇门宽的阔剑,地面都抖了三抖。 佟泠以剑气包裹声音,传入陈修真耳中:“你不就想知道,明明他已经死了,我们还练克他的剑阵做什么吗?” 陈修真冷哼一声:“老子进黄龙卫时的名额,是老子的老子正经八百用真金白银花钱买来的!有事凭什么瞒着我?” 佟泠被这话气笑了,你有钱了不起啊?花钱买的你还有理了? 但两人也算共事多年了,脾气秉性互相清楚。别看这家伙是个贱骨头,但有时候贱骨头犯犟,最难啃。 佟泠只得传音道:“假设,有一天他会回来,修为境界相貌手段全都一样,唯独会变成相对恶的一方呢?我师父说,他在万年前的漫长岁月中几乎无敌,若我们不用他的剑来克制他,怎么办?况且你别忘了,我们几个,一开始就是奔着这个凑到一块儿的。你可能不知道,我师父当年带我去十万大山边缘,就已经决定了这件事。” 陈修真一愣,“哎,你啥时候拜师的?” 佟泠呢喃道:“天下大会之前。” 陈修真哦了一声,随后嗖一下归阵:“佟泠,偷懒就不像话了啊!” 其实陈修真,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第990章 蝼蚁可敢登天? 自打迎回天帝,这些个“受窝囊”数万年的神灵,终于是有了主心骨。 但那位天帝回来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剩余半座天廷,一进去就是千多年光景。 对于这些个存在来说,动辄千百年,玩儿似的。 就说雷神与火神,打了个盹儿而已,却已经过去了数万年。 远古天帝一次长眠动不动就是十几万年。 古时最原始的天廷,其实就是一座混沌洞天。只有刘景浊与那紫气知道,那处洞天是除却天帝之外的所有远古神灵的诞生之处。也可以说,所有的远古神灵都是被远古天帝造出来的。 造物是需要代价的,同样拥有造物之力的只有刚到两界山的刘景浊,但刘景浊也只是造了一棵海棠树。 天地是天帝所造,生灵如是,代价便是延续十万年的巨大隐患。 天廷成了天庭,看似一字之差,实则千差万别。 当年一场赐婚,刘景浊唯一一次上天,一剑斩开了那座天廷,而天庭的天帝归来之后,也一头扎进了那半座天廷。 另外一半已经化作穹顶,在镇压刘景浊。 换上了一身无暇白衣的天帝,赤脚站在那半座混沌之中。 他皱着眉头,万思不得其解,凭什么刘景浊做得到,我做不到? 从前他看不上这点儿‘遗物’,现如今只剩下一半了,他也看上了,但却无法拥有。 天帝置身其中,千余年了,却始终没法儿取来一丝混沌气息。 他呢喃道:“我还不够无情吗?” 片刻之后,天帝沉声道:“火神,为何我无法取得这混沌气息,他刘景浊却能?我不是远古神灵,他同样不是。” 火神此时也在自个儿那座洞天,听见天帝询问,眼中一抹紫色光芒闪过,随后便变得木讷了起来,答复道:“不知道,炼气士能凭空炼物、无中生有,可不能造活物。我们与炼气士的区别只是在于我们生来没有情欲,其余的几乎没有差别。” 天帝沉声道:“我问的是,为何他可以,我不行?” 火神开口道:“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有所有古神包括天帝的气,人族不是说,所谓混沌,就是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吗?你做得到什么都有,却做不到什么都没有。” 实话最伤人,眼中紫气散去之后,火神给自个儿倒了一杯水,说道:“水神道消了,你感觉不到?按照人族那套阴阳理论,水是阴火是阳,阴虚则阳亢,不得平衡,故会得病。” 最高处那半座天庭之中,白衣青年猛地皱眉,一步迈出,下一刻便在火神面前了。 只见他周身紫气萦绕,一身气势竟是压得此方天地中的熊熊烈焰沉了下去。 火神并未起身,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随即说道:“古神之中,几乎没有战死的,因为拢共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但我在你身上,瞧见了许多伪神的模样。所以那半个他,给了如今的神明之巅的修为?” 天帝冷声道:“不也才与你堪堪持平。” 火神抿了一口水,呢喃道:“我很想念最初时,为数不多的神灵掌控自然,时不时为人间生灵解去燃眉之急。被你奴役的这些年来,我也想了很多,我有些明白刘景浊当时为何宁愿断剑也要拦我了。” 第991章 第三次伐天 海底深处,穹顶之下,紫衣青年为刘景浊摊开一张张画卷,这场伐天刘景浊还是只能看着,但这次要看得更详细些。 那句学着下贱了,让已经瘦成皮包骨的青年人眉头皱了皱。 原来离洲与婆娑洲是被火神分出中土神洲的,前者是以拳头,故而后世离洲长夏无冬。后者是以马槊戳开的,故而婆娑洲没有离洲那般炎热。 也怪不得后世人族,总会觉得火神不是善者呢,原来他在这里,做了一回大恶人啊! 此时的刘景浊,已是油尽灯枯之际,但紫衣青年还是不敢出来。 紫衣青年笃定了刘景浊说不出话,便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其实火神是最适合接任天帝的人,对于这些神灵来说,另一半的我就是父亲一般的存在,或许对于他来说,他总不够资格拥有那个名号。” 刘景浊只是盯着画面,人族登天凌霄大约有九成。 中土这边,有刘陈双骄,有南山道人,有离秋水等人,近二十凌霄修士。其余四洲加起来,也有十几人。 牛贺洲的僧人、妖族,数量最多。胜神洲大罗金仙数量是最多的。俱芦洲修士打架最凶,赡部洲修士最是悍不畏死。 几道熟悉身影出现在了画面之中,刘景浊张了张嘴巴,想开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从头到尾除却肤色与瞳孔全是黑色的惊,手持长剑,对战的也是刘景浊熟悉的人,后世的丘昧潋、丘侬等人。 姜黄同样持剑,与惊遥遥对视一眼,随后两把剑同时朝着人首龙神的雷神而去,才一个回合,惊便诧异问道:“你的剑,跟谁学的?” 姜黄分化出万千剑光,先冲着何伯喊了一声:“能打的除了那些被紫气浸染的,就是这雷部诸神了。那二位在围攻天帝,咱们啃这块儿硬骨头,你给我牵制住风雨二神。” 此时一袭红衣终于赶来,离秋水往高处看了一眼,随后便投身进去,三人围攻雷神。 姜黄这才答复惊:“剑跟刘师傅学的,他叫刘景浊,你的呢?” 惊咧嘴一笑,“我跟我家先生学的,他也叫刘景浊。” 姜黄一笑:“真巧嘿!” 离秋水眨了眨眼睛,心说是他? 姜黄朝天一剑,一座九宫剑阵随即出现,他一步掠出,坐镇中宫,将雷神放在乾位,随后八个方位皆有八百万长剑飞掠而出,冲往乾宫。 “这是刘师傅教的。” 海底穹顶之下,紫衣青年疑惑道:“怎么你没见用过这个?这是你教的?” 刘景浊嘴角微微一挑,但实在没力气说话。 还好紫衣青年会自问自答,“也是,对你而言,除了碰见那几个远古神灵之外都是一剑,哪里用的着这么麻烦。” 此时雷神被围困阵中,惊一笑,拔剑出鞘猛地朝前冲去,几步之后,自他身上有一虚影脱体而出,同样是手持长剑。虚影离他身体越远变得越巨大,很快,巨大虚影一剑斩在雷神脑后,使得那巨大身躯猛地砸向地面,整座中土神洲,开始震动了起来。 中土神洲那座气数将尽的王朝,人间第一个皇帝走下龙椅,以自身比肩人皇大帝的气运,硬生生将九鼎其中之二分去南边两块陆地,又将剩余七只大鼎分在七个方位,随后便双手举起镇国玉玺,呢喃道:“黄龙助我,护佑中土一程!” 鱼窍峡里,有个中年人叹道:“我只护得住凡人与境界不高的炼气士。” 下一刻,有三人从天之最高处打到人间,两道剑光相撞之后落向中土以西,有个灰衣青年被一剑砸落,中土最西边的一块儿陆地便被砸碎,分裂了出去。 一道紫色以极快速度斩向陈灵舟,但青色剑光在后方追赶而来,硬生生击开剑光,以至于两道剑光几乎各自划穿分裂出去的陆地。 海底的紫衣青年咋舌道:“若非他有我紫气加持修炼了这么多年,这二人随便一个,他也打不过。” 说着,他抬头看向刘景浊,问道:“跟他们熟吗?” 刘景浊心中自语:“可熟了。” 方才那块儿,是玉竹洲,以及春漕秋漕。 刘顾舟御剑坠地,擦了擦嘴角鲜血,伸手朝向陈灵舟。 后者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爹救你是图你身上机缘?” 刘顾舟笑了笑,“十四岁就知道了。” 陈灵舟面色复杂,伸手抓住刘顾舟的手臂,起身之后呢喃一句:“娘亲死前让我千万照顾好灵溪,她犯了再大的错,再怎么该死,也不该是你杀她。” 天帝手持双剑落地,冷笑道:“你们还有空闲聊?” 刘顾舟握紧独木舟,灌下一口酒,以心声说道:“灵舟,今日我们都会死。” 陈灵舟甩了甩袖子,沉声道:“闭嘴,你怎么说,我怎么干就行了。” 说着,两人各自一笑,同时迎了上去。 此时雷部的争斗,也落在了人间。 惊抽空一剑斩下,欲杀司雨之神,却一剑将中土北境的极寒之地削了出去。 姜黄气极,“先干死这个啊!何伯与文丈撑得住。” 惊却猛地发现,虚空之中多了一道身影,是个女子。 此人数次出现在这几万年之间,每次都是现身一段时间就不知所踪,现在怎么来这儿了? 女子背长剑,剑身刻有龙渊二字。 海底紫衣青年皱起眉头:“这是何人?” 刘景浊笑了笑,这是贼丫头。 陆青儿稀里糊涂就来这儿了,转头一看,拔剑就上去帮忙。 何伯沉声道:“你打我作甚?那才是神灵!” 陆青儿尴尬一笑,“呀,抱歉,初来乍到,分不太清。” 此时许多人都注意到了陆青儿,离秋水诧异无比,这丫头怎么……怎么用的守门人一脉家传剑术? 不不不!他刘顾舟绝不敢有私生女,他也不是想生就能生的。 大罗金仙修为,被雨神一拳砸落人间,硬生生将一块儿地方砸得陷入地下,让一块儿数万里之长的大山凭空出现,居然比昆仑更高。 陆青儿骂骂咧咧地起身,祭出法天相地,径直冲向雨神。 本姑娘不发威,你当我是摆设呢? 灵山如来与南山道人,此时领着其余修士与伪神厮杀,战况惨烈。特别是数量最多的妖族,几个时辰而已,已经折损小半了。 海底,刘景浊皱着眉头,这是哪里改变了吗?据我所知,中土碎成九块儿,不是在最后一次伐天之战啊!难不成有人篡改了记录,又或是……我改变了什么? 因为画面之中,光是刘景浊与陈灵舟的交手,就已经将斗寒洲、神鹿洲、玉竹洲分了出来。 东边儿的青鸾洲、瘦篙洲,则是与雷神交战而成。 中土神洲,已经分成数块儿了。 紫衣青年笑意不止,冲着刘景浊喊道:“中土已碎,新的炼气士不会再像如今有炼物之力了,即便现如今的修士,只要未成就大罗金仙的,炼物之力也会慢慢消退的。他们想要长生想要力量,就只能吸取天地灵气了。”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半座天廷,所剩不多了。 可惜,终究是赶不上了。 紫衣青年略微一眯眼,沉声道:“刘顾舟……要破境?” 刘景浊低头看去,果然,已经有隐隐修成神明的迹象,但刘景浊知道,充其量也就是无限接近于神明,绝不会破境的。 看到此处,刘景浊闭上了眼睛。 文丈身死,何伯重伤,换了风神一条命。 司雨之神冲上天幕,欲帮雷神解围,惊孤身掉头,以剑对拳。 舟子前世的拳,已经极重极重了。 拳剑相撞之时,一声怒吼传来,漫天雷霆聚为雷龙,竟是将姜黄与惊和离秋水冲开。 三对一,成了三对二。 而此时,刘顾舟忽然气息攀升,介于凌霄之上与神明之下,这下换成那位天帝节节败退了。 天帝剑光落下之时,仅剩的一块儿中土之地,西边儿被看出来了一条裂缝,只有十几万里的陆地相连。 这是……浮屠洲。 一块儿中土神洲分成了八荒与九洲,后世九洲,格局已成! 刘顾舟手握独木舟,沉声道:“其实一直想说一声抱歉,若是我没有强塞给你那些鱼吃,你就不会被重焦跟灵炆的父亲重伤的。” 陈灵舟笑骂道:“若非那些鱼给我吃了,你也不至于被那赵白鹿来个透心凉了。” 两人哈哈一笑,好像又成了当年河边笑谈的两少年。 此时此刻,刘顾舟传音一句:“秋水,下辈子我找你,可能还要耽误你一生。” 离秋水眼眶一红,强忍着泪水,沉声道:“闭嘴,你不找我,难道我找你吗?” 一场大战到了第三日清晨,天庭早已稀烂,人间……也好不到哪儿去。 天帝癫狂大笑,这最后一块陆地若是碎了,人间就不会再有所谓仙了! 此时海底,紫气沉声道:“呵,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儿野心?我怎么给你的,你得怎么还我!” 就在天帝倾力冲向最后的中中土时,他身上的紫气,瞬间消散,修为从神明巅峰,瞬间掉落至初入神明。 而此时,剑光与飞矢同时袭来,天帝一口血水喷涌而出,坠落在了某处山坳。 有个躺在四不像身边的老者在沉睡之中被惊醒,他仰头看了看天幕,又看了看人间,几近失神。 片刻之后,天帝飞身而去,老者呢喃自语:“莫非,我真的错了?” 天帝悬浮于中土上空,轻咳了几声,冷笑道:“我不会天真的以为,你是真的想要帮我的!既然如此,那大家就鱼死网破吧!” 天帝以心声朝一人说道:“惊,糯死了,你的先生就在十万大山深渊底下,他也快死了!” 惊闻言之后,沉声一句:“愿意走的妖族,随我走!” 第992章 倒戈 上一刻灵炆还在南天门处,但惊一句话后,她瞬间抽身过来,根本就不顾着他人死活。 当然了,不是全部妖族都听了他们帝君的话,还是留下来极多妖族,其中就有一头凌霄境界的金翅大鹏。 但此时众人自顾无暇,谁去问惊到底怎么啦? 姜黄皱着眉头,沉声道:“万年前早就名声传遍天下的前辈,这是要怂?” 惊略微一顿,灵炆立即说道:“要做什么决定就果断些,你不是一个人。” 惊呢喃道:“你知道到现在我听了多少妖族传音给我,让我回去养精蓄锐吗?你也这么想?” 灵炆冷声道:“我只在乎你怎么想。” 想来想去,惊从袖口掏出一道符箓,同时说道:“离姑娘,让开。” 他甚至都没喊姜黄。 下一刻便是两道混沌剑光同时递出,姜黄大惊失色,赶忙避开。在他挪开的一瞬间,其中一道剑光已经穿过云层,那位司雨之神当场一分为二。 姜黄与离秋水同时皱眉,这是刘景浊的剑! 另外一道剑光自然是奔着雷神而去,只见巨大身影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紫气,随后前爪各自握住一道雷霆,两道雷霆交叉起来,居然要硬抗这一剑。 剑光与雷霆接触的一瞬间,雷神爪中的雷霆轰然破碎,只听见一声沉闷吼叫,雷神不得已重回人身,但一身雷霆真意明显在泄露。 惊张了张嘴,沙哑道:“对不住,但我小时候跟一个人说过一句话。” 还有葬亲之恩,救命之恩,养育之恩。 于是在众人注视之下,黑衣剑客领着一众妖族,直奔最后一块儿中土陆地。 有个一身儒衫的青年人咬了咬牙,沉声道:“妖族倒戈!” 天之极高处,刘顾舟被一剑削去发簪,头发披散了下来。 他趁势再朝着天帝递去一剑,同时传音道:“杨书薄,带人去追!绝不让他靠近十万大山中心那处深渊!” 儒衫青年猛地抬头,但刘顾舟传音再次响起:“告诉他不要弄巧成拙!” 天帝惨笑一声,讥讽道:“大家鱼死网破,天庭已碎,你们要死绝,那小子去往十万大山将他放出来,我倒要看看是那把剑镇压着他,还是他不愿出来!” 杨书薄略微一顿,问道:“就我?” 刘顾舟冷声道:“你再不去,灵炆活不了!” 青年人闻言,这次一咬牙,扭头直奔十万大山。 而此时的大山深处,近百大罗金仙,五位凌霄修士,与妖族两位凌霄领衔的妖族修士,对峙在了此地。 其实惊对面站着的凌霄修士之中,其中一人少年时见过。 少年时随先生东游,曾在云梦遇妖。 还有刚刚生完孩子便急匆匆赶来的赵白鹿,北俱芦洲荡魔渡那位凌霄修士。 还有二人,都是不曾参与伐天的那一成凌霄修士之中的。 赵白鹿呢喃道:“你们兄妹,为什么都不听劝呢?” 但此时,惊耳边再次传来天帝声音:“刘景浊被紫气压在剩余半座天庭之下,快万年了。那处穹顶在吸食他的气息,他可没有多久时间了。” 惊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们五人,有人得过先生护佑,有人被先生饶过性命,只是你们都不知道而已。我家先生被困在深渊底部,你们不让,休怪我剑不饶人。” 赵白鹿沉声道:“我亲眼见他出了豆兵城往南入海的!文丈与离秋水也看见了,他就消失在海上,怎么来十万大山?” 惊缓缓拔出长剑,眼眸整个变得金黄。 “我妹妹没了,先生不能再丢了。” 只可惜,即便是得了部分黄龙传承的赵白鹿,在有妖族传承加身的惊剑下,一样无法挺直腰杆子。 此时那处海底,刘景浊眉头紧皱,紫衣青年也好不到哪儿去。 紫衣青年沉声道:“险些被他摆了一道,还好,我早有谋划。” 刘景浊终于是转头看了一眼紫衣青年,后者阴沉着脸,道:“幸亏我早就用了各种方法,让那第八任守门人觉得,只要十万大山被镇压的紫气放出来,那人世间必然生灵涂炭。” 说着,他笑了起来:“没想到他也留了一手,看来他的确没料到妖族会倒戈,但他想到了那位天帝会狗急跳墙,玉石俱焚啊!” 此时两处画卷,其中一处,天庭之争,然后便是十万大山那……自相残杀了。 傻孩子没有轻易相信天帝,他是有自己的判断。 但……刘顾舟不该想不到啊?他为何会有如此布局? 刘景浊百思不得其解,因为自己这位父亲,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最早以为昆仑之后,便是自己的江湖了。后来才发现,拒妖岛后是。再后来,他发现好像就连重回远古都有刘顾舟的身影在里面。 可到了现在,为何还会有这种感觉? 紫衣青年忽然一叹:“如今古神,就剩下流离于人间的玄女跟刘小北了,哦对,还有月宫的青女。” 刘景浊猛地回头,雷神神尸已经坠向人间了,还有一人,同归于尽。 紫衣青年又道:“可惜了,神灵除非剑神火神那般自散道行,否则是不会真正死去的。就说那风雨二神与雷神,神尸真身犹在啊!对了,死了的那个离秋水,跟你有关系?也没血脉相连啊!” 天帝节节败退,最后一刻,他一咬牙,沉声道:“我是天地之主!我死了,谁也别再想活着!” 紫衣青年一皱眉,突然瞪大了眼珠子,沉声道:“不好!” 刘景浊也看出来了,他要引爆神魂! 可谁也没想到,他引爆魂魄的同时,居然将手中长剑抛向下方。 “刘顾舟,陈灵舟?保哪个啊?” 剑光瞬间便到了十万大山,几个凌霄修士,被尽数串了葫芦,大罗金仙在剑光之下,死绝! 也是此时,刘顾舟一剑斩出,陈灵舟也拼命上前。 可剑光只是穿过了天帝肉身,且将那座南天门斩落。 随后,一声巨大响声传来,陈灵舟苦笑一声,问道:“你在谋划什么?” 刘顾舟也是一笑:“不能说。” 但二人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将雷神与风雨二神的神尸收进神霄天。 巨响之后,天庭碎片接连落去人间,此后人间便会有大大小小的无数洞天了。 神灵也好,伐天修士也罢,在这巨响之下,皆死! 姜黄濒死之时,瞧见何伯还在,便沙哑问道:“狱……狱吏?” 何伯长叹一声:“明白了,走吧。” 一座神霄天,很快便化作芥子,被某处洞天之中的黄龙截住,丢进了青泥河中。 姜黄进神霄洞天之时,有一枚如同白玉雕琢的豆子,掉了出去。 而此时的十万大山,只剩下再不敢上前的无数妖族,以及皆重伤的七位凌霄修士。 很明显,惊伤得最重! 此时有个儒衫青年,姗姗来迟。 赵白鹿抬起头,沉声道:“杨书薄,留下他们!” 青年人手臂颤抖,看着那个女子一身的血,靠着惊身上,不知有多心疼。 他颤声道:“前辈,你……你弄巧成拙啊!” 赵白鹿又是一句:“杨书薄!北俱芦洲的杨家后人!你别忘了,你家祖上是斩妖人!” 灵炆硬撑着起身,仰头看了看天幕,苦笑道:“杨书薄,你……能饶我们这一次吗?” 一时之间,青年人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赵白鹿又道:“天上的人……死绝了,你不能放任倒戈者离去!” 可此时,灵炆红着眼睛,沙哑道:“我求你了。” 惊面无表情,他此时也在想,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我不是轻信天帝,直觉告诉我,此时冲入深渊,便能坏那紫气一桩大计! 但……伐天之人,死绝了。 杨书薄站在中间,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呢喃一句:“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你们走吧。” 说罢,他丢去两枚药丸子,“这是当年跟着糯的药师炼的丹药,快滚。” 灵炆红着眼睛,先把药丸塞进了惊的嘴里,之后才对着杨书薄露出感激神色。 “下辈子,我一定把欠你的情还你,一定!” 只见灵炆化作大蛟,背起惊,疯狂朝着东边逃去。 赵白鹿苦笑一声,也怪罪不起来了,只是摇头道:“有意思吗?” 杨书薄猛地跪地,沙哑道:“我甘愿受罚。” 片刻之后,两道身影先后至此。 颜夫子叹息了一声,抓起杨书薄,沉声道:“去给我看门吧,我会给你建一处门房,此生至死,不得离开栖客山。” 陆吾朝着天幕看了一眼,一个弟子死了,一个弟子逃了,他……好不到哪儿去。 “人间凌霄,所剩不多了。几位还是抓紧疗伤,中土分成了十块儿,咱们得收拾山河了。” 颜夫子冷声道:“那几家藏头露尾的,不参与打仗,要是敢出来瓜分天下,我第一个打死他们。” 赵白鹿冷声道:“你们不也没有出手?” 陆吾唯有苦笑,我倒是想,他刘顾舟不让啊!别人的话我可以不听,但刘顾舟是他的弟子,是我的少主! 海底画面破碎,紫衣青年哈哈大笑,刘景浊闭上了双眼。 惊没死,灵炆后世在八荒,那就是说…… 浑小子!你到底想干嘛? 此时紫衣青年问了句:“你还能坚持多久?这个结局,是你后世所知的结局吗?我倒是很好奇,你因何逆流而上?难不成是后世再无人压制得住我,你只能到此时此世来想办法?” 刘景浊没说话,抬头看了一眼高处,呢喃道:“剩下一点点了。” 紫衣青年同样抬头,“是啊!就剩一点点了。” 第993章 这就是万一 灵炆背着惊一路向东,即将越过一重破碎大陆之时,却见个年轻人蹲守在海上。 惊往下看了一眼,却见海上那人手持一物,是一只歪嘴葫芦。 他一皱眉,沉声道:“我下去一趟,你不要过来。” 灵炆冷声道:“我们当务之急是先逃!” 可惊根本不听,手持长剑瞬身掠出,落下时剑已经搭在了海上青年肩头。 “酒葫芦哪儿来的?你是谁?” 手持歪嘴葫芦的青年人浑身一颤,咽下一口唾沫,颤颤巍巍道:“在下方篪,俱芦洲方家家主,受刘剑仙所托,等在此处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等到了前辈。” 惊回想了一番,的确,先生曾说过他将那只歪嘴忽路留给了刘顾舟。 他没忍住回头看了看中土,呢喃道:“他让你等我?他怎么知道我会来此?” 方篪轻轻将肩头长剑推开,苦笑道:“其实……即便没有这一战,刘剑仙也活不了多久了。他用了数年起了一卦,出关之后便交代了我几件事。” 说着,他又将一枚玉简递出,并说道:“葫芦只是信物,之后我会将其交给陆吾前辈。刘剑仙说了,前辈看过玉简后,自然就明白了。” 惊再次举起长剑,“你看过了?” 方篪赶忙摇头,“我岂敢如此大胆!” 惊一握拳,玉简应声而碎。 之后便有一幅幅画面映入眼帘,是会动的水墨画。 只见一处洞天之中,有人凭空出现,随后便与另一人交手,很快,凭空出现的那人胜了。画面一转,战败那人去了一处地方,一眼便看得出,那是中土神洲。那人笑了笑,散道人间,之后人间便有了修炼长生之路。 惊深吸一口气,抢过葫芦灌了一口酒。 脑海中画面再转,那人散道之后,画面便有了彩色,但最先出来的,是紫色! 此后便是漫长岁月中,人族越发强大,紫气也越发强大。 也是此时,惊心湖之中,传来刘顾舟的声音。 “我与他一样,也曾逆流而上,但只数千年而已。你的先生自后世而来,天帝与他交手之后才愿散道,故而他天生压制一切邪祟,包括那团紫气。这场大战,天庭必灭,但人间不是战胜的一方。我起了一卦,若你家先生逃出生天,那紫气不出两千年必成气候,那时天下就没救了。故而,我也只能让他深陷困境,拦你救他了。此后之事我算不到,但有关键一环,便是你我以及陈灵舟,东边会有一处树木郁葱之地,你去那个地方吧。但那关键一环至于到底是什么,只能你自己去摸索了,因为你听到这番话时,我已经死了。” 画面至此结束,声音也戛然而止。 惊轻声道:“快走吧,我现在是倒戈者,叛徒。” 方篪大吃一惊,“什么?” 但惊已经飞掠了回去,与灵炆继续往东而去。 方篪脸上变颜变色,他看着手中歪嘴葫芦,先前是护身宝物,如今就是烫手山芋了!刘顾舟已经战死,本以为能抱住惊这个大腿,谁想得到他是叛徒! 青年人忽然收起葫芦,掉头就往俱芦洲去,根本没有去往昆仑的意思。 而此时,灵炆背上,惊盘腿而坐。 方才最后一刻,惊忽然想起最后一次与先生在风泉镇相逢,先生与黄龙,曾有一番交谈。 是关于在虚空之中救回刘顾舟的事情! 先生是后世之人,他早知道有今日之事,那就是说,黄龙是会救回刘顾舟的。 这么说来,我也可以自虚空之中,捞回先生了? “灵炆,不去胜神洲,去从前中土最东边的那片地方。” ………… 最后一次伐天一共用了几日,说出来很多人会不信。 足足三天两夜。 大战之后,仅剩的几位凌霄修士忙碌至极。 阻绝海外四洲修士闯入中土这十块儿陆地,将一众妖族拘禁在与最后一块儿中土相连的陆地。还要去稳固那九块陆地的气运,以保残存人族不会灭亡。 好在是中土神洲人族大多在如今残留的中土,否则与天庭一战,人族必定伤亡惨重。 其实……即使是现在,死伤依旧极多。 火神一拳一槊,分出来南边两块陆地,等最南边那块陆地停稳时,天时大乱,自此时起便长夏无冬。 收拾山河,便是数年光景。 慢慢地,这十块儿陆地,各有了称呼。 最中间那块儿,依旧叫做中土,但没了神洲后缀。 中土略往西南,叫做婆娑洲,破例让佛门进入。婆娑洲以南,离得太远,就叫离洲了。中土西北,接壤的那块儿用于拘押妖族的陆地,叫做浮屠洲。浮屠洲东边,有个神鹿洲,神鹿洲北是斗寒仙剑洲,西边叫做玉竹洲。中土东南的一块儿陆地,叫做瘦篙洲,瘦篙洲正东,叫做青鸾洲。青鸾洲再往东的那块儿人迹罕至的地方,起名八荒。 九洲八荒,格局已定。 有一日,陆吾与颜夫子修建出了一座玉京楼,放在中土正上方。后来又在一处海域捡起掉落人间的南天门。怕那东西在人间引发冲突,便也将其放置在那处玉京楼。 这些年,有十二位道人陆续去往玉京楼修炼,他们年少时,家中都有种豆。 人族,数个百年之后,自会安稳。 中土那座大一统的王朝,终究是还是二世而亡,中土再次大乱。 南边的离洲,有个初入黄庭境的年轻人,稀里糊涂捡到了一块儿碎片,随后误入半座洞天。 北边的斗寒仙剑洲,破烂山成了滨海山头儿。初雪城外栖客山,山下多了个门房,明明修为极深,如今却是老态龙钟。 神鹿洲,有个家族逐渐兴起,与此同时,有个中年人带着一口棺材进了一片竹林,那竹林叫做竹儿岭。 九洲各处都有新生势力,唯独八荒死寂。 终于有一日,南边海底,有人冲出自己给自己加的十几万层护盾,大笑着看向天幕,高声道:“刘景浊!天廷即将与你的气息融合,带我炼化它,你就是我的一部分了!放心,日后我定然常喝酒。” 半空中骨瘦嶙峋的青年人,此时连抬头的气力都没有。 他只是沙哑开口,声音微弱:“然后呢,见识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到头来发现自己只是一粒尘埃?你啊,从来就没发现,你是天帝少了克制的情欲所化,你所吞噬的,也是那些人破境、死后的情欲。你,是魔。” 紫衣青年淡淡然一笑,“不论是什么,后世皆在我掌控之中。不过我不会对人族太差,我要你们人族炼气士越来越多,境界越来越高,那样,我就能越来越强!” 第994章 道化天穹 再次重回人世间,果真是沧海桑田。 刘景浊知道,中土神洲已碎,自己也气数将尽了。 这最后一趟远游,居然有些漫无目的。 糯的剑断成了两截儿,刘景浊索性将剑背上,在豆兵城里买了几壶酒,之后才往北去。 很快,他就瞧见了一块儿刚刚焕发生机的陆地,离洲已成。 终于到了后世熟知的格局,但这个代价,似乎有些大。 但炀谷还不在离洲,珠官城依旧尽是采珠人。 继续北上,刘景浊落在了一处山中。登山石阶蜿蜒,山巅有一座庙宇。 走到庙门处,抬眼一看,正是骑着赤龙,身边有一黑毛大狗的赤红塑像,庙叫洪圣庙。想必这山,叫做祝融山吧? 神灵并无姓名,但人族会给神灵赋予姓名,如火神,人族称其祝融。 刘景浊叹息了一声,火神包揽恶名,给人族伐天一个正当名头,看起来他是这场大战的发起者,实际上,发起人是我。 对着火神塑像重重作揖,刘景浊呢喃道:“提前替柚儿谢谢你。” 接着他散开神识,去找寻鸿胜山祖师。 洪圣庙已经有了,那个得了火神机缘的人在哪儿? 找了一大圈儿,根本无人,但刘景浊瞧见了一棵歪脖子树,后世白水洞天正门不就在这儿? 瞬身落地,正好,听见一声惨叫声音。 刘景浊摇头一笑,随手撕开虚空,一步迈入其中。 这是火神洞宫碎片,火焰弥漫着这座天地,不远处有个青年人被火焰包裹,痛苦不已。 本想着个人机缘要个人扛过去,于是刘景浊没着急出手。结果看了不过一刻,刘景浊摇了摇头,这人不中用,扛不过去了。 随后一道混沌气息过去,青年人身上火焰终于散去了。 刘景浊飞身过去,打量着周遭环境。 这是一块儿炽热大地,不过周回数千里,但火属性气息极为浓郁。 此时那青年人终于恢复神志,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与鸿胜山祖师挂像不一样,挂像更好看点儿。 “你胆子还真肥,小小炼虚,竟然贸然炼化这洞宫碎片,若非我路过此地,你十条命都不够烧的。” 青年人快步走到刘景浊面前,咣一声就跪下了。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刘景浊摆了摆手,淡然道:“我倒是有法子帮你炼化这方天地,但有个小小要求。” 青年人笑道:“即便前辈不帮我炼化,前辈所求我也必应。”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你后世传人要是有你这脾气秉性,倒也不至于混得一般了。” 说话间,刘景浊一步迈出,瞬间便到了高空之中。 白水洞天应该是半座水府与这洞宫缝合而成,但我手中的水府,是完整水府,难不成要劈开? 倒是这火焰,能滋补白小粥的阳气,但不能太浓,否则会弄巧成拙。 想来想去,刘景浊在体内天地演化出来此地情境,又观想出来半座水府,试着将二者缝合。 但这两块天地碰撞的一瞬间,水府立刻干涸,火焰当然也消失,但整座天地,依旧没有半点儿水运。 刘景浊一皱眉,这不对啊!无法阴阳调和。 正此时,刘景浊眼前一亮,我手中可是有一座完整水府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白水洞天,陆地水运一般,海域水运却极其浓重,原来是火神洞宫,重叠在一半水府之上啊! 于是刘景浊取出那座水府,运转混沌气息,将水府重叠于这半座洞宫下方。 顷刻之间,火焰消失殆尽,火运自行转移到了洞宫之外的祝融峰。 下一刻,原本被火焰包裹的天地恢复清明,北边的陆地多了一座龙宫,很快龙宫就被大水淹没。 刘景浊一把抓起青年人,瞬身到了北边儿水域,随后轻轻将白小粥的龙魂送去龙宫之中,又将巨大白龙真身放在龙宫之外。 青年人瞪大了眼珠子,“真……真龙?” 刘景浊疑惑道:“真龙,现在这么难见到?” 青年人咽下一口唾沫,点头道:“当然难见,只听说海外四洲尚有真龙存在,浮屠洲的妖族中都没有真龙了。” 刘景浊点点头,不想继续询问了,只是说道:“这是我妹妹,将她放在你这里,以那火属阳气滋养。你可以在外面开宗立派,这处洞天是你的了。但有一节,日后她苏醒了,不可阻拦她离去,否则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青年人重重点头,“自然不会阻拦,但前辈……可否留个信物?我也好往后传。” 刘景浊一怔,终于晓得鸿胜山那张画卷是哪儿来的了,原来是我自己留下的。 他摇头一笑,挥手变出一幅画卷递给了青年人,并说道:“我是最早的守门人,后世守门人来此,莫要阻拦。” 说罢,刘景浊随手丢出一道魂魄,“此人有罪,此后万年百世,他要在此地一次次轮回,待什么时候他刑期结束,就可以死了。” 青年嘴角一抽,“万……万年?”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道:“山名莫要起得太大,叫个谐音吧。” 说罢,剑光再次划破天幕,就此离去。 一桩大事已了,此时此刻,刘景浊真不知道该去何处了。 想来想去,最终还是跨过了婆娑洲,到了中土,落在匡庐山上。 从前那间药铺,此时又成了客栈,因为如今登匡庐游览之人,极多。 背着糯的断剑,进去筛了二斤酒,青年人便拎着酒葫芦,往山后去。 中土那座人世间第一个大一统王朝,二世而亡,其实此时还不算真正亡国,还有个子婴苟延残喘。 多方势力揭竿而起,都说那第一任皇帝是暴君。 刘景浊坐在一处石亭,亭外云海,断剑放在一边。 有个正当理由,是多么重要啊! 抿了几口酒,刘景浊呢喃道:“后世你会做个道人,可惜,先生误你。我就不去找你哥了,他要是见到我,恐怕就再无颜面活下去了。”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拐角,有人声传来。 是个稚嫩少年声音发问:“山长,匡庐山色绝好,就是有点儿废腿,我都走不动了。” 刘景浊变换容颜,却忘了收起断剑,补全缺失手指了。 老者笑了笑,“五老峰至此才有多远?你还得多锻炼,不能死读书。” 转过弯时,老者一眼就瞧见端坐石亭飞来椅的青年人。 此人气息浓厚,境界深不可测! 他轻轻按住少年肩膀,轻声道:“小季,那位是个大前辈,莫要冲撞。” 说着,老者快步上前,冲着亭中青年作揖,问道:“前辈只是游山?” 刘景浊点头道:“闲游而已,道友何事?” 老者摇了摇头,笑道:“在下白鹿洞主,栖居匡庐,见前辈修为高深,不得不问。” 往西记忆再次涌上心头,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少年,又回头去看老者,问道:“你姓李?那少年姓季?” 老者一笑:“前辈说得很对。” 刘景浊便挪了挪屁股,指着一侧说道:“山长进来坐。” 老者便迈步进了石台,从容落坐。 远处少年时不时偷瞄一眼所谓大前辈,但更吸引他的目光的,还是那右手九指,以及靠着一边的断剑,剑身有字,是个糯字。 第996章 射鹿 灵枢八年末,景炀王朝皇帝重病致死,新皇即位,年号为天璇。 新皇年幼,有三位顾命大臣。 中书令钟孝泉主政,大将军裴广崖主军,忠勇公权世信管钱。 赵焱之所以如此放心把权力交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当然是因为长风岛与青椋山了。大伯二伯的山头儿都在,景炀王朝谁敢谋反? 再说了,这三个人是打死都不会起异心的。火山文学 一晃神的功夫,已经天璇八年了。 又是个甲午年,第二场青云大会,今日召开。 以及是那几座山头儿,这次召开之处,是在离洲鸿胜山的白水洞天。 这也是数十年来鸿胜山最为热闹的一次。 比斗开始之后,狄邰便回了柱容峰,因为白小喵还在山中闭关,如今人多眼杂,还是看着点儿好。 这次青云会,年轻天骄依旧很多,有许多四洲修士这次终于是报名参与了。 这些年来,由鱼雁楼编撰的大小青云榜上,新面孔极多。 中土九洲为一榜,海外四洲各一榜,另外还有个大榜。 大青云榜上,排名第一的是北俱芦洲荣生,年仅九十三岁,已是开天门修为,工于符箓阵法。 大天门榜上,第一人自然是龙丘棠溪。八十三岁而已,已是大罗金仙巅峰,关键还是个剑修。 其余大罗金仙,都是三百岁往上了,根本没有可比性。 十二年前黛窎将鱼雁总楼搬离青椋山,落在了清溪渡里。当时在商议榜单之时,黛窎是想把龙丘棠溪放在青云榜的。但夏檀烟只说了句是不是太打击人了?黛窎就将自家山主夫人放在了天门榜上。 放在青云榜,最高才是开天门,确实有些欺负人。 故而这次青云大会,两榜第一都被请来了白水洞天。 龙丘棠溪本不愿来,但黛窎嘟嘟囔囔好半天,也没法儿拒绝,于是就带着姜柚跟拾冬来了。 大会之后,三人便往烂木渠去了。 搭乘飞舟,对于龙丘棠溪来说,速度极慢。 这是拾冬头一次来白水洞天,简直看哪儿都新奇。 姜柚实在是看不下去,便一把揪住姑娘辫子,没好气道:“陈拾冬,稳重点儿行吗?” 拾冬嘟嘟囔囔道:“师祖母,你看,二师伯又欺负我!” 姜柚笑盈盈地揪住拾冬耳朵,笑道:“你信不信,我回去告诉你师父跟你娘,让他们找个人把你嫁出去?” 姑娘撇嘴道:“二师伯不如让我师父跟我娘给我生个弟弟呢!” 龙丘棠溪闻言一笑,转头问道:“真这么想?楚廉跟红酥就怕你不乐意。” 陈拾冬轻轻握住自己的剑,呢喃道:“上次去拒妖岛,知道我爹是怎么回事了,他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我师父是好人啊!师祖母师祖母,你劝我师父跟我娘成亲嘛!” 龙丘棠溪笑了笑,摇头道:“可惜你师祖是个榆木脑袋,你师父就差明说了,他也没听懂。” 姜柚心说师父听不懂才正常,谁想得到他楚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喜欢红酥啊? 那位烂木渠主带着护渠夜叉等候已久,早知道有贵客要来的。 那可是龙丘棠溪啊!简直是蓬荜生辉。 但龙丘棠溪落地之后,往西边儿看了一眼,随后说道:“我先去牌坊山喝杯酒,他欠的,我得去瞧瞧。” 说罢,倩影西去,紫珠叹息了一声,问道:“柚儿仙子,这么多年过去了,龙丘姑娘……” 姜柚笑了笑,摆手道:“不用管我师娘,去你水府歇歇脚吧。” 第997章 让古人得见今时月 青云大会,龙丘棠溪遇袭,生死不明。 行凶之人疑似天朝供奉,伤人凶器是远古射日神弓。 一众大小山头儿开始疯传邸报,那可是大天门榜榜首,面子里子都是天下第一。 原本大伙儿还将信将疑,但听见是被射日神弓所伤,也就有点儿相信了。 但奇怪的是,青椋山与白鹿城居然无动于衷,好像并无去往天朝找人算账的意思。 天朝之中,对于这出乎意料的寂静,孟休却没觉得有多奇怪。 他奇怪的是,白鹿是替死鬼,但替死鬼死后,神鹿洲会气运不稳固才对,为何没有丁点儿动静,难不成是那替死鬼没死? 那神弓即便威能不如从前,瞬杀大罗金仙却是做得到,一个充其量就是合道的替死鬼,居然会不死? 想到此处,孟休摊开左手,周身被紫气环绕。 结果掐指一算,立即一口血水喷涌而出。 孟休眉头一皱,擦了擦嘴角鲜血,呢喃道:“好一个渔子左珩川,死了这么些年,算计犹在!” 当年神鹿洲白鹿现身,被他逮去成了岳白鹿的魂魄,一洲气运还在龙丘棠溪身上,但若有人图气运重伤龙丘棠溪,那岳白鹿便是替死鬼! 但让孟休没想到的是,渔子早就算到会有今日! 何止是他,陆青儿等人也不太明白。 因为鱼雁楼传信过来,说南楼主性命无虞,只是伤势太重,需要静养。 柱容峰上一处别院,男人们在院中,屋中是一群女子。 童婳自帆海山赶来此地,却瞧见龙丘棠溪伤上加伤,几乎是奄奄一息。 正想开口询问,龙丘棠溪便沙哑道:“我没事,但……” 她看了一眼南宫妙妙,声音有气无力。 “但正月十五,我去不了月宫了。” 南宫妙妙赶忙说道:“你先养伤,时间越久,我们把握越大。” 陆青儿皱着眉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左春树手中的药丸,为什么正好能救岳白鹿?”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呢喃道:“当年在神鹿洲,神鹿现世,渔子说他帮我们白鹿城挡去一灾,以此还刘景浊代他传话给你。挡灾,就是让岳白鹿在关键时候给我做一次替死鬼。我一直在尽量躲避,但没想到……还是害了她。至于药丸,妙妙应该知道。” 南宫妙妙点了点头,叹道:“姜柚,记得赤城山下的钟神医,以及你跟你师父在路上遇见的一位凿山老者吗?” 姜柚抓住龙丘棠溪的手,眼眶通红,“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南宫妙妙呢喃道:“钟神医,是我前世认识的一位丹师,转世之后,没再做炼气士。药丸是当年你们离开赤城山前,他给你师父的。但为何到了左春树手中,我就不知道了。他的弟子,那个钟槐,濒死之时,楚廉知道的那棵槐树精为其挡了一灾,故而钟槐去了青椋山,报恩。你帮忙以拳凿山的那个老者,也死在了开天一战,他有个弟子,是个柳树精,记得柳眠书屋吗?” 什……什么? 那都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师父怎么从未跟我提起过? 此时南宫妙妙又道:“药师说,丹药是左珩川跟他交易的,他一开始并不想给刘景浊。是因为左珩川牵线搭桥,以槐树为钟槐续命,这才给了刘景浊。” 陆青儿面无表情,淡淡然一句:“意思是他早就算到了?死小鬼,看不出来啊!” 看来因为当年之事,陆青儿心中仍旧觉得左元放是个胆小鬼。 童婳呢喃道:“人间三子……若是不死,如今依旧是天之最高。” 屋内谈话声音,屋外听得到。 狄邰阴沉着脸,极其不悦。 “朋友妻在我的地盘儿受了重伤,我脸上挂不住!” 高图生点头道:“在离洲,我脸上也挂不住。去他娘人间最高处,十二个小屁孩儿敢拦,我们就教训孩子一顿。走!给左春树传信,咱们弄他狗日的孟休!” 张五味原地坐着,小口抿酒。李怆手提三尖两刃刀,但闭口不言。 牧沉桥倒是说了句:“你们说了算,我跟去揍人就是。” 张五味看了一眼李怆,后者将三尖两刃刀插在脚边,呢喃道:“你们不明白龙丘棠溪为何不让我们去天朝吗?我、张五味、李怆,青椋山曹风说到就到。屋子陆青城、南宫妙妙,我们六个大罗金仙,联袂去往天朝,怎么着也够他们喝一壶。” 说着,李怆看向屋中,问道:“事至如今,能说吗?孟休前来捣乱,必然是知道了我们的谋划。” 此时有人一脚踹开院门,边走边骂:“有什么事情不能说?今日这里的,哪个不是跟刘景浊有过命交情的?是我姚放牛不值得信任,还是他狄邰高图生是个烂嘴巴?” 高图生冷声道:“你他娘说归说,别捎带着我啊!” 此时张五味说了句:“连我也要瞒着?” 屋子里,龙丘棠溪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他困在过去的岁月里,或许像个游魂一般在人间飘荡,我想把他带回来,就是这个事。” 南宫妙妙呢喃道:“在刘景浊活着的时候,我跟她已经有个商量。我们要找出一座座灯塔,为他引路。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做这件事。姬荞阁主钻入混乱虚空之中,打了个前站,魏薇跟罗杵在将风神之力全数召回。棠溪身怀水神真意,姜柚身上有火神传承,白寒是青女转世,吴天咫是伪神再生,赵思思是幽都之主。我们……我们想用神灵气息,开一条逆流之路,将他引回来。” 说着,南宫妙妙走出屋子,抬头看向夜空。 “亘古以来,日有数变,唯独月不曾变过。今时月是古时月,我们想用这当空皓月,为他指路,人古人也见今时月。你们当中,能帮上忙的就一个张五味,其余人知道也是白知道,还容易泄露消息。可惜了,张五味至今都没能想起从前事,我虽然知道些,但我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屋里屋外,几人齐齐愣住。 要开一条逆流而上的通道,要……要让古人得见今时月? 其实好多事情,就连姜柚也是头一次听见。 陆青儿颤声道:“你……你们真是的,这种事应该带上我啊!我被虚空扯来扯去都习惯了。” 张五味皱眉道:“那百节跟苏崮?” 龙丘棠溪笑了笑,声音微弱:“百节跟着刘景浊时,刘景浊才十六岁而已,他怎么可能叛出青椋山?他们二人拿着断剑,就藏在胜神洲,姜柚带回山的,是假的。东门笑酒跟霍犬年如今跟他们在一块儿,就在我与刘景浊曾经待过百余年的地方,他在那地方待的时间最久,用他的剑,收拢关于他的痕迹。将来半把独木舟会是我们在漫长岁月中找到他的关键。” 陆青儿询问道:“相比胜神洲,两界山不是更久?去往海底,应该寻得到的吧?” 南宫妙妙答道:“可那不是现世的他所留。” 陆青儿呢喃道:“倒也是,那时候的小师叔,气息与现在天壤之别。” 李怆叹道:“无敌十万年的刘景浊,与如今的刘景浊,区别极其大的。” 高图生一愣,“你说啥?无敌十万年?” 李怆呵呵一笑,“那可是打的水神没脾气,剑斩第二位天帝的人!只不过八千年前的事情,当年被有意压下了,故而知道的人不多。想我灌口李二,当年治水时,也算是方圆……” 话还没说完,已经没人理他了。 张五味缓缓起身,轻声道:“我跟舒珂再出去一趟,以她现在的伤势,想要正月十五去做这件事,根本来不及,养伤都得十几二十年了。” 说完之后,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化作剑光就走了。 片刻之后,狄邰开口问道:“具体呢?是要本源之力或是寿元?总要付出些什么吧?”火山文学 南宫妙妙言道:“我找过那个和尚了,当年他送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到三百年前,几乎就用了大罗金仙修为的六成。而且,他几乎是用尽了自身佛门气运,以至于错过了如来之位。” 牧沉桥低头摆着手指头算了个账,“那就是说,大罗金仙修为,拼尽全力,也只能送人回去最多六百年?那……那全天下的大罗金仙加起来也不够用啊!还有,你得意思是说,还需要各种气运?” 南宫妙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所以……我们只能给他引路,没有办法送人回去,否则人真的不够用。故而,早在二十几年前,姬荞阁主便将中土清溪阁旧人分派了出去,去四处收集各种气运了。” 此时姚放牛说了句:“这怎么与孟休一样了?当年那九座山头儿,不就一直在收集各种气运吗?国运、剑运、山水气运,好像他什么都要。” 的确如此,开天之前,孟休几乎是在疯狂收敛天下气运。最初还以为他是为太平教祖,但后来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为了教祖。 姚放牛忽然说道:“青椋山的气运,好像一直很足吧?” 第998章 是在等这个 神鹿洲有座朦胧台,从前是九洲修士心神往之的地方。就说当年拒妖岛东战事停歇之后,不知有多少人是先到这朦胧台逍遥一把的。 如今朦胧台越发壮大,仙子们数量只增不减。 只不过,长得越漂亮的女子,越是砸多少钱都进不去闺房。 这不,有人豪掷千金,求与仙子亲近一番不成,居然当场耍起了酒疯。 “老子跑了数千万里,来此就为一亲芳泽,花了三百泉儿了,手都不让摸?大爷我今日把话撂这儿,不把柳嫣仙子送到我屋子里去,大爷砸了你这破朦胧台!” 朦胧台上百花争艳,之前从未有过花魁,但二十年前起,有个叫做柳嫣的女子,便成了炙手可热的第一魁。 这边有人叫骂,楼上长廊之中,有两位女子正并肩往此处来。 两人皆穿红衣。 其中一位女子笑着说道:“潇潇姐,那人是胜神洲康家嫡系,是合道境界。嫣儿跟我说了好几次,说很烦这人。” 前方女子,自然是“死了”二十几年的胡潇潇了。 “人家花钱了,这有什么好烦的?又不用她受委屈。这丫头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回头你得好好教训教训。” 若刘景浊在此,一定会认得说话女子。 因为刘贼名号就是自高车而起,这女子便是从前的高车女帝,如今改名帕儿。 胡潇潇又问了句:“各洲消息呢?龙丘姑娘伤势如何了?小阁主传信过来,一定要盯紧了。” 帕儿笑道:“放心吧,那几人都在此地做了那么多年红倌,如今能在各大王朝后宫当什么皇后贵妃的,也算是熬出头儿了。有清溪阁的那禁制,还有你下的蛊,量她们也不敢起异心的。至于龙丘姑娘,十五年前已经回了青椋山,听黛窎说,如今在落冰潭恢复修为呢。只不过伤势实在是太重了,即便是她,想要恢复如初,恐怕也还得几年。” 说话间,已经到快到了,那人还在骂。 胡潇潇揉了揉眉心,这人确实有些聒噪。 红衣女子站在二楼露台处,往下看了一眼,越看越烦躁,于是冷冷一声:“把这人丢出去,禁止他再入朦胧台。” 那男子闻言一愣,冲着二楼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说什么?” 但话音刚落,一道浓厚灵气便不知从何而起,硬生生将那男子丢出去,摔在千里之外的灵犀江上。 看热闹的一众人都傻了,有人结巴道:“这是大……大罗金仙?朦胧台什么时候有了大罗金仙了?” 胡潇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笑脸,轻声道:“诸位客官,规矩早就立好了,清倌只卖艺,要寻欢的话,朦胧台里红倌多的是,还请分一分清红,莫要为难我家姑娘。再有这种无理取闹的,下场也是这般。诸位花钱求开心,我求一个安稳挣钱,能皆大欢喜是最好。” 说完便扭头往回走,同时问道:“她出手干什么?不是说了让她不要轻易出手吗?清溪阁养的开天门修士死光了?” 帕儿无奈道:“人家是上古大妖,大罗金仙,谁管得住她啊?” 胡潇潇干脆传音说道:“规矩早跟前辈说过,前辈若是觉得压抑,大可回竹儿岭,我这里不缺一个大罗金仙。” 说着,她回头问了句:“你当女帝时的霸气呢?” 帕儿笑道:“这不退位很久了嘛!” 帕儿忽然说道:“哦对了,管楼他们各自传信回来了。教主大人跟岑良珠如今在俱芦洲的卫国。方虢跟青鳞已经到了胜神洲的大元王朝。其余人也都各自到位了,但我自作主张,把青鸾洲大瑶王朝的人撤了。” 胡潇潇点头道:“做得对,杜神太聪明,要是安插进去,他很容易就会发现其中端倪的。” 帕儿略微一顿,转过头,轻声问道:“可是……小阁主这样做,要是殿下还活着,会很生气的。” 胡潇潇呢喃道:“可是他已经死了。” ………… 核舟北上之时,路过中土,白小豆眉头紧紧皱着,就是没敢低头往青椋山方向看一眼。 她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师娘? 二楼茶室之中,白小粥躺在藤椅上,仰头就是窗户,窗外是一场风雨。 白小豆则是坐在茶盘前方,一遍又一遍地洗茶杯。 屋子里倒水声音,核舟之外,风雨声音。 过了许久,白小粥敲了敲自个儿的犄角,轻声道:“看到了什么,连我都不能说吗?” 冷不丁一句发问,倒是真让白小豆一下愣住了。 是啊!小粥姑姑毕竟陪了师父数万年,怎么可能猜不到? 白小豆笑问道:“姑姑怎么不早问?” 白小粥没有起身,眼睛还是盯着窗外的。 “等你自己说啊!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肯定看到了。” 白小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沉默了许久后,点头道:“的确看到了,看到了极其完整的始末。但师父回来之前,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白小粥轻声道:“哥哥回来之后呢?你还是不能现身对吧?” 白小豆疑惑道:“姑姑很肯定我师父会回来?” 头上长有一双犄角的姑娘缓缓坐起,笑道:“那可是我的大哥哥,当然回得来。” 顿了顿,白小粥又道:“管楼跟岑良珠他们去哪儿了?别做傻事,别……弄巧成拙。我陪着你闹,因为你是哥哥最疼的徒弟,但别把自己闹坏了。这船上的人精太多,我是最没脑子的。管楼跟岑良珠都不傻,方虢跟金月冉也不笨。这些年来,你四处捣乱,非要在天朝、天庭、人族中间插一脚,成了第四方。胡潇潇最早下船,去干什么了,我不问你,而且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忙,前提是你想好了怎么去做,你也得知道你是刘景浊的弟子。” 白小豆呢喃道:“姑姑,我被坑怕了,我得留个后手。师娘的一切手段我都知道,现在差的就是气运。假设我师父能平安归来,我是不会动各大王朝的。” 话锋一转,白小豆问了句:“假如,我是说假如,在百万无辜之人与我师父之间,让姑姑选,你会选哪个?” 白小粥淡然道:“当然会选哥哥,按嫂子的话说,天下大义与我何干?当年大哥哥下手也挺狠的啊,火神率领神众要冲过两界山时,大哥哥不知道瞬杀多少神灵。” 白小豆苦笑道:“那是因为师父觉得他们该杀,倘若罪不至死,师父决计不会轻易杀人的。除非……除非师父生气了。但我师父,很少真正生气的,他情绪太稳定了。” 能气到刘景浊的人是真的不多,唯有他在意的人。 路边儿蹦出来个棉花球儿骂上一万句刘贼,师父也不带搭理的,估计还会递去一杯水,问他渴不渴。 顿了顿,白小豆又说道:“假如真的成了,我当然会出现,胡潇潇她们一样得出现。但清溪阁主的身份不能透露,就看到时候怎么编瞎话了呗。” 只要能让我师父回来,什么代价什么骂名,我都担了。这个骂名决不能让师父师娘去担,清溪阁本就是黑道,不怕骂名了。 白小粥猛地起身,将脑袋伸出窗外。 “那个风神,破境开天门了。” ………… 离洲以南的海域,一艘小船飘在海上,距离炀谷极近。 船上坐着两个人,各自手提鱼竿儿,自然是孟休与那赤帝了。 刘御空一抽竿儿,微笑道:“大先生啊!看来你今日手气是赶不上我喽!” 孟休一笑,问道:“是吗?晓得为何带你来炀谷以南吗?” 刘御空回头看了一眼,再次转头,笑道:“那只火猿,想收来当坐骑?不至于吧?倒不如去捉一……” 说话之时,炀谷之中一声猿啼,之后又是一声刺耳鸣叫声音。 刘御空微微皱眉,自打炀谷有热浪冲出,热浪掀起滔天海啸,正在朝着小船袭来。 此时此刻,有个姑娘端坐风生兽后背悬在云海。 风狸皱着眉头问道:“咱们不去帮忙吗?” 姜柚将山水桥横在身前,思量再三,还是将山水桥放下了。 “小喵打得过,这是他的地盘儿,得他自己夺回来。” 炀谷中心处,一头手持镔铁棍,足足五千余丈高的火焰巨猿,正与一头如同火神再世的三足金乌厮杀。 同是开天门修为,但金乌明显要落在下风,因为这处地方被火猿经营许久,已经不是金乌主场了。 海上那艘小舟,自然不会被巨浪所影响,只不过二人的鱼获注定要比预想少很多了。 孟休干脆放下鱼竿儿,点了一袋烟,淡淡然一句:“火猿必败,丘昧潋射龙丘棠溪的那支箭,原本是用来射金乌的,但被刘景浊拦下了。这头金乌只要适应炀谷火焰,就与你在天朝差不多,在那炀谷之中能敌他的人不是超过三个。他才是炀谷的主人。” 刘御空也没回头去看,只是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孟休猛吸一口烟,吐出来一大口烟雾,微笑道:“龙丘棠溪,南宫妙妙,花了这近甲子光阴,做了一场大局。对我来说当然就是小孩的把戏了,不过想法很好,想要借助某些东西,开辟出来一条虚空之路,将刘景浊自从前带回来。这件事,你知道吗?” 刘御空淡然道:“我如同绣女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知道个什么?” 孟休微笑道:“拖延了快二十年了,我是是在等这个,等金乌重新入主炀谷,等你我头顶那轮大日,真正复原。” 刘景浊笑道:“然后呢?” 孟休回过头,往炀谷方向看去。 “有人要救我大敌,我不去阻拦,是不是有点儿不像话了?即便他们这数十年的努力是闲扯淡、无用功。远古那个刘景浊,早在天穹落下之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第999章 齐聚青椋山 晃神功夫,已至八月十三,过两日便是龙丘棠溪的生辰,也是一个月圆夜。 白小喵与火猿一场大战到了现在,可算结束了,胜者当然是白小喵。 看着被火焰包裹着奄奄一息的金乌,姜柚深吸了一口气,提剑到了那只火猿身边。 火猿恢复了寻常大小,却也有足足三丈与高。 炀谷中心处,此时尽是焦土。 姜柚向来没有什么菩萨心肠,这头火猿,今日必须斩杀,否则将来就是白小喵的祸事。 已经走到了火猿身边,一身皮甲的庞然大物侧着头望向姜柚,鼻孔扩张又缩小,不断喘着粗气。 但此时,后方火焰之中,白小喵沙哑一句:“姜柚……饶了他。” 姜柚猛地转头,皱眉道:“你确定?” 白小喵沉声道:“确定,别杀他。” 姜柚手握山水桥,略微思量之后,还是将剑收了起来。 青毛小兽蹲在不远处,瞧见这一幕,便嘿嘿一笑。 她就知道白小喵不会对火猿下死手的。 姜柚翻手取出一枚药丸子,丢入了火猿口中,冷声道:“你或许不记得,当年就在此处,你逼得我与师父走投无路,害我师父为了救下我们的命,去了他不愿去的地方。光是这条,我就有杀你的理由。白小喵饶你不死是他仁慈,你要念他的好!” 既然不杀,姜柚也不会放任他离去。白小喵短时间内定然走不出炀谷,留个开天门大妖为他护道也是好的。 火猿将丹药咽下,一双大眼睛盯着姜柚,看了许久,然后说道:“我记得,你是九十年前到此的那个剑客的弟子。” 姜柚沉声道:“记得就行。” 方才她愣了一愣,算时间,当年跟着师父到炀谷时,师父也才不到三十岁,自己十六而已。如今已是癸丑年,自己都过九十之龄,师父离世,已近甲子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此时火猿恢复了几分气力,他硬撑着起身,看了一眼远处金乌,呢喃道:“我不是叫火猿,我叫火行猿,当年炀谷南迁之时,我就在这里了。” 说话之时,火行猿目光复杂。 “我认了,此后便是他的死侍。” 姜柚只是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正想转身呢,火猿却说了句:“你认识艾禾吗?” 姜柚猛地转头,皱眉道:“我前世叫做艾禾,怎么?” 火行猿苦笑一声,问道:“晓得艾禾前世叫做什么吗?” 姜柚摇了摇头,“我哪里会知道。” 此时火行猿说了句:“你猜我修行至今,多久了?” 姜柚淡然道:“开天门修为,六千年撑死了。” 火行猿摇头道:“你猜错了,我开灵智便有万年,又以万年修成人身,再以万年修成火焰之身,距今三万年有余。艾禾前世,是一位女将军,就叫女艾,大夏天水郡人。我……曾与她并肩作战。” 姜柚神色极其淡然,“那你记住了,我叫姜柚,青椋山主的二弟子。艾禾也好女艾也罢,跟我没什么关系。” 火猿呢喃一句:“晓得了。” 不过他抬头看了一眼正要西斜的日头,笑道:“金乌即将归位,这几万年来,人间要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日了。” 姜柚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掺了水的酒,然后静静看着白小喵。 片刻之后,姜柚说道:“小喵,我得回了,想我了就传信,我来找你。” 白小喵却传音一句:“赶在八月十五前我会归位,替我给青女打声招呼,我与她共同开路。姜柚……一定把主人带回来!” 姜柚咧嘴一笑,点头道:“放心吧。” 回过头后,姜柚喊道:“阿狸,回家。” 一头青毛小兽即可化作大妖风狸,随风而起,疾速往北。 火行猿苦笑一声,大罗金仙修为的风生兽,看样子是北俱芦洲最早出现的异兽之一,若是她一起出手,自己早就败了。 “你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你跟盘瓠都是帝前大将,女艾也是,但你提这个作甚?她是我的小主人,叫姜柚,不是女艾!” 火行猿只觉得那股子火从天而降,几乎要将自己烤化掉。 一双大眼满是惊恐,他怔怔看着那只硕大金乌,结巴道:“你……你早就想起来了?” 金乌换做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沐浴火焰之中,冷冷看向火猿,沉声道:“留你的命,是因为当年你在扶桑树下没起贪念。” 火行猿化作人形,苦笑道:“明白了。” ………… 八月十四,一日清晨,海棠树下聚满了人。 时隔近甲子,终于回来的魏薇与罗杵,以及已成真武境的陈文佳。 魏薇与罗杵是先去神鹿洲看过了魏宏墓才来的,而陈文佳重返婳枝峰后,在师父与弟子的墓前,坐了许久。 师父在世时,陈文佳极少远游。师父没了,她一趟远游数十年,回来时弟子也没了。 原本极其刚强的女子,昨夜坐在婳枝峰上,哽咽了许久。 刘景浊走后,青椋山只在祖师大殿有过一次议事,在海棠树下一次都没有。其余议事,都是在泥鳅湖举行的。 海棠树下的小议,如今只有龙丘棠溪有资格召开。 楚廉本以为自己会是最早到的,结果来时才发现,陈文佳已经到了。 楚廉便微微一抱拳,笑道:“陈掌律总算是回来了。” 陈文佳摆了摆手,摇头道:“这么多年没尽责,不敢再称掌律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把寒藻头上那个‘代’字摘了,如今她也是合道修士了,还是个剑修,担任掌律,实至名归。” 此时有个年轻姑娘撇着嘴走来,嘟囔道:“掌律在外面玩儿够了,我可还没机会去呢,这个代字不光要摘,我身上的掌律二字,一样要摘。可千万别推辞,我想去海外四洲逛一逛。” 陈文佳笑着拍了拍刑寒藻肩膀,轻声道:“辛苦了,接下来换我守着家。” 楚廉与刑寒藻走去海棠树下,同时作揖。 魏薇罗杵随后到此,免不了的一通寒暄。 二人修为都到了开天门,如今的青椋山,可太不好惹了。 今日会出现许多许久没出现的人,山下客栈,他们自个儿先碰头了。 张柳自然骗到了郁梳蝉,旧清溪阁左右护法,如今是一对神仙眷侣。 还有路阖邝乐以及韩逄,也有南北楼主,方家姐妹,马黄竹舟。 这些人,这么多年过来,除了挣钱,就是在收拢各种无主气运。 当然了,客人也很多。 有个长相与李湖生一模一样的家伙,名字叫做李南坡,他与青女一同登山。火山文学 还有三人,大多数人瞧见都会吓一大跳。 赵思思走在前方,没好气道:“你们那好儿子是真欠揍啊!青椋山跟长风岛是如今景炀王朝明面上最大的靠山,你们的好儿子居然要削去大伯二伯的王爵?人家吃你们皇家俸禄了吗?看把他能的,咋不把天衍帝从坟里刨出来?” 另外二人,自然是赵焱与阿祖尔。 当爹的无奈一笑:“可是我已经死了啊,再去教训儿子,不会吓人吗?再说了,你是长公主啊!你当姑姑的,踢死他去!” 结果被阿祖尔瞪了一眼,赵焱只得干笑一声,再不做声。 阿祖尔轻声道:“他性子不坏的,怪我们走得早,让他身陷皇城,就学会了把弄权术。但他要是太过分的话,我去找一趟余先生,让他教训教训侄孙。” 是啊!如今景炀王朝的皇帝,对于余恬来说,都是孙子辈儿了。 龙丘棠溪凭空出现,笑着说道:“行了,余恬哪有时间?风苓可才给他剩下一双龙凤胎。” 赵思思咧嘴一笑,“二伯母,好些了吗?” 阿祖尔也问道:“听说你受伤,我着急死了。” 龙丘棠溪摆手道:“都养了二十年了,好的七七八八了。” 其实后边儿还有一队人,多半都是曾经拒妖岛上与刘景浊并肩厮杀过的。 另外还有一对男女,这是首次一起出现。 栖客山书院的山长,孙犁。以及他的道侣,剑修祝贺。 他们御剑落在左春树等人附近,可把大家伙儿吓一大跳。 高图生脸皮抽搐,“祝贺居然是女人?” 狄邰面无表情,但说了句:“我总算是知道堂堂孙山长,为何跑去玉骨山大发雷霆了,原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本来是打趣言语,可搭配这毫无表情的面容,总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孙犁无奈道:“这次要是能成,将来请大家吃酒,咱们合伙儿灌他。” 秋暮云哑然失笑:“那怕是不容易唷。” 众人齐笑,那倒是啊!那家伙放一碗血出来估计都能把人喝醉,灌醉他?想来是真不容易。 琉璃州城里有一间客栈,有个远道而来的读书人,住了二楼第三间。 读书人与掌柜闲聊,提起那座青椋山,掌柜那叫一个滔滔不绝,说什么那可是咱们流离王的山头儿,可惜,他小时候流离王便死了。 读书人便与那老掌柜说了一句。别灰心,他们是神仙,说不定会回来呢。 另有一艘核舟,此时悬在天寿山上,脸上有疤痕的背剑女子眼眶有些湿润。 太久没回来了,真想去山上坐坐。 天之极高处,破碎天庭之中,身穿黄袍的道人呢喃一句:“真的回得来吗?若是可以,我也愿出一份力,斗也要光明正大的斗。” 人皇与教祖从来都不是敌人,只是走了两条路而已。 第1000章 此夜月映从前路(上) 一场小议开始,各峰主罕见聚首,就缺二人。 护法阿达,山主刘景浊。 如陶茶与竹舟马黄这样的,自然参与不了议事。 山上人越来越多,慢慢地,互相之间就不那么熟络了。于是一屋子人,真正聊得热络的,也没几个。 夏晴夏朗早就算不上年轻人了,但姐妹俩至今尚未炼虚,反而成了第二代弟子当中,修为偏低的。 青椋山上就没有比刘景浊高一辈儿的,即便有,收的徒弟也算是二代弟子。最晚入门的竹舟与钟槐,其实与白小豆姜柚一样。 如今青椋山第三代弟子,数量极少。 陈拾冬算一个,那是楚廉的弟子。 除了楚廉之外,二代弟子只有袁塑成收了弟子,他的徒弟是牛贺洲人,一头小牛妖,今日师徒二人都没有来。 故而青椋山真正意义上的三代弟子,只有陈拾冬与袁哞了。 但连陈拾冬都是炼虚巅峰了,夏晴夏朗两个二代弟子,脸上确实挂不住。 青椋山上都是一帮怪物,姜柚跟楚廉……跟他们没什么好比的,人家都是开天门修士了,那是山主亲传。但夏晴夏朗与别人比,也还差一点,就连鲍酬都聚起双花了。 此时有个年轻女子迈步进门,问道:“人呢?” 陶茶瞪大了眼珠子:“潭涂姐姐?” 梧丘忽然低下头,不敢去看潭涂。 但后者轻声问道:“梧丘,姜柚她们呢?” 梧丘一愣,抬起头,却见潭涂满脸笑意。 于是梧丘也笑了起来,指着迟暮峰,说道:“都在山上,海棠树下小议。” 潭涂一笑,“小议之后,没我的酒可不成。” 山主走之前潭涂便负气离去,如今山主辞世近一甲子,潭涂走了也有一甲子了。 迟暮峰下,还是当年路阖亲手做的板凳儿,客人们一人一个小马扎,青椋山修士或席地而坐或站着。 客人们分山头儿战站立,葬剑城左春树夫妇,山海宗高图生夫妇,栖客山孙犁与其道侣,高阳城莫问春夫妇,这些是成双成对的,再就是鸿胜山狄邰、百花山庄忘忧、木鱼宗陆青城、神弦宗沐竹与青女白寒。 客人中的散修,南宫妙妙、牧沉桥、李怆、吴天咫、阿祖尔、赵焱、赵思思、霍犬年。 青椋山这边,三位楼主、各峰主。 方杳木与顾衣珏时隔数十年,终于回山了。 此时此刻,人差不多全了,龙丘棠溪缓缓起身,先对着在场众人重重抱拳。 “诸位能来,我龙丘棠溪替他说声谢谢了。” 霍犬年扣了扣鼻孔,笑道:“你要是发个邸报出去,估计海棠树下人都坐不下。” 阿祖尔也是一笑,“确实如此,我们这些个曾经在拒妖岛厮杀,被他留做薪火之用的人,怕的是自己帮不上忙、帮的太少。” 此时一道长风至此,有个儒衫青年飘然落地,黑着脸说道:“拿我当外人吗?” 顾衣珏一笑,抱拳道:“余先生,好久不见。” 龙丘棠溪一叹,苦笑道:“大哥又没有破境大罗金仙。” 余恬没好气道:“我看看还不行吗?” 我可就这一个弟弟了。 他自然而然地走去赵焱那边,后者干笑不已,却无处可躲。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说正事吧。寒藻,今日山上,有几位大罗金仙?几位转世神灵?” 刑寒藻缓缓走出,轻声道:“大罗金仙有陆宗主、牧剑仙、李前辈,还有曹首席、张峰主、夫人,南宫道长、另外有风生兽、麒麟,共计九位大罗金仙。转世神灵有魏薇、白寒、吴前辈、赵思思、左剑仙以及欧钰,共有六人。但姜柚身怀火神传承,楚廉受了玄女气运,夫人身怀水神真意,故而也算是九人。” 山上在议事,山外许多凑热闹的,只敢远远看着,根本不敢靠近。 西边儿的飞龙峡里,有几道身影,天朝中的丘侬、苏箓、长潭等人,尽数在此。 余珠不由得感慨一句:“若非人间最高处阻拦,光是这一山大罗金仙,再加上当年帮手的诗仙等人,围杀赤帝打碎天朝,根本不是多吃力的事儿啊!” 苏箓呢喃一句:“丘昧潋能重伤龙丘棠溪后死,也算死得轰轰烈烈了。” 在苏箓眼中,如今的龙丘棠溪,越发像水神了。 时至午后,议事很快结束了。 虚空一艘核舟之中,白小粥问了句:“要不要打声招呼?天朝这帮人在这儿,肯定是要阻拦的。” 紫珠嘟囔一句:“到底要干嘛,也不说一声,小阁主你也太拿我们当外人了。” 白小豆盘膝坐下,呢喃道:“姑姑就没发现,还有几个人,也在此处吗?” 白小粥探出头看了一眼,淡然道:“有哥哥气息的那九个家伙?”火山文学 白小豆冷声道:“杨柳,今夜到明夜,这一天两夜之中,若那九人有任何异动,便撕开虚空将他们带来核舟,打杀了便是。人不要脸,就不必要了。” 得了我师父传承,还来我青椋山盯梢?要脸吗? 那九人,说的自然是已经全是开天门修为的景炀九剑。 但其实在北边儿的小竹山外,头戴圣人面具与头戴君子面具的两道声音,很早就来了。 同人需转头看了一眼青渭,沉声道:“我知道你想见他,我也想见先生与师兄,但我们都得稳住。一旦让孟休察觉,那此前所有努力就全都前功尽弃了,咱们得演好这场戏。” 青渭面具下的面容,十分凝重。 “万一……万一人皇真的回来了,一旦提剑南下,他百口莫辩啊!” 同人需淡淡然一句:“你真觉得已经魂飞魄散的人,真就回得来?若是能做到,赵思思是虚空元君转世,幽都之主,她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了。” 很快,天色微沉,好像眨眼而已,便已经拨云见日了。 一轮大日当空,明明每天都会有太阳,但今日天上日头,总让人感觉极其不一样。 州城之中,孟休与刘御空在一处客栈,对坐饮茶。 孟休笑道:“这琉璃州的陶罐儿煮茶,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正月十五了。 刘御空抿了一口茶,笑道:“我还是喜欢喝甜的。” 孟休却忽然说了句:“直到今天,青椋山那帮蠢材还觉得这样就能救回刘景浊,那我便相信,先前确实是我不自信了。倘若你是那个鬼,她们就不会做这种并无意的事情了。” 刘御空一皱眉,沉声道:“并无意义?那你领着我来这儿作甚?” 孟休淡淡然开口:“给你讲个故事?” 刘御空冷笑道:“我有选择的权利吗?刘小北又不在这里!” 孟休摇头道:“确实,你并无选择权利。故事也简单,关于刘顾舟。算起来,刘顾舟与传说中的惊、糯,生在同一个时代,后战死于最后一场伐天,魂飞魄散,死得不能再死了,且绝无转世可能。当年伐天之后,中土神洲碎成十块儿,能够炼物的炼气士绝不可能再出现,就连灵炆与惊,都各自跌境到了大罗金仙,但有个例外。” 说着,孟休转头看向鱼窍峡方向。 “你可能不知道,黄龙是黄帝的化身,也就是说,鱼窍峡黄龙潭中的中土之兽,是当年绝地天通的那位大帝。他,是最后一位能炼物的炼气士。他呀,本就身怀远古人族与妖族共同的气运,他用尽修为,散尽气数,才找回来了刘顾舟,代价是那座黄龙洞天坠地,他道散身死。但这个找回,其实是用他的命,造出来了个刘顾舟。” 刘御空面色大变,“你去往八荒,拿到的东西是……” 孟休笑道:“是,黄龙做得到,别人也应该做得到才对,但惊低估了刘顾舟再次出现需要的力量是何其巨大!故而,归墟战场昙花一现的刘顾舟,只是借尸还魂。” 话锋一转,“而我搜罗气运,也找回了一个人,那人叫做陈灵舟。但与八荒的惊不同,我造出的陈灵舟拥有一切他魂魄未散时的记忆,但只是少年模样。若这两种法子结合,且不是就推演出来了黄龙所用的法子?” 刘御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终于知道那处宫殿之中为何有一棵海棠树了!你对我说这些,就不怕我背刺于你?” 孟休只是淡淡然一句:“八千年来,人族炼气士只能依靠天地灵气修行,开天之后,大罗金仙数量井喷,你也瞧见了,光是此时青椋山周围,有多少大罗金仙?这八千年里,每每有修士破境或死都会助长那紫气。归墟三千年与那场开天之战,已经足够了。此时即便有人阻拦,也拦不住,我就明明白白说给你听,你又如何解?” 刘御空苦笑不已,“对你有何益啊?” 孟休笑了笑,叹道:“有句话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吧?” 这个道理,刘御空怎么会不懂?此时的他,不就是拿人手短? 但其实,孟休何尝不是? 当年逃出十万大山,在天穹落下之前投奔教祖,苦心经营万年,难不成最后要与那天帝一样,沦为弃子? 孟休淡然道:“我始终相信,天下事相生相克,事实也是如此。” 水能克火,土能止水。 很简单的道理,我不会做饭不能耕种,得靠厨子做好吃的端来我才能活。假如有一天厨子觉得我是个累赘了,那我就得饿死。但要是给厨子发工钱的那人受我节制,那不就是说,厨子也奈何不了我了? 第1001章 此夜月映从前路(中) 黄昏时分,迟暮峰上就只剩下龙丘棠溪一人了,她也没有返回茅庐,就拉了一张靠椅,坐在他当年写东西的桌子前。 快过去一甲子了,当年墨迹犹在,只是不见写书人。 她又抬头看了看与从前不太一样的日头,然后抿了一口酒。 也是此时,龙丘棠溪听到骂声传来。 “你个老东西,非要上来干什么嘛?带你飞来你又不肯,非得要走上来,我就问你,你来能干个啥?” 白发老者拄着拐杖,老了老了,反倒更执拗了。 龙丘棠溪摇头一笑,很快就瞧见姬泉扶着个老汉走来。 “元青,下次想来就喊一声,让孩子们送你来。” 老人家摇了摇头,远远就高喊着:“夫人,我老了。” 若刘景浊在世,已是近一百二十岁了,而宋元青如今也早过了九十。那时候在拒妖岛受海风侵袭,落下一身的病,若非中年学拳,怕是撑不到现在了。 姬泉冲着龙丘棠溪干笑一声,无奈道:“这老家伙,我死活拦不住,非要走着来。” 龙丘棠溪摆手道:“好了,快扶着元青坐下。” 此时的宋元青,已经是个干瘦老者,发须皆白,拄着一根拐杖,还是当年宋元典在藏书楼学剑时送的。 不是炼气士的宋元青,武道资质也出奇的差,练武几十年都还没有武道开山河。 宋元青颤颤巍巍落坐,先说了句:“夫人的伤好了吗?我这老把式现在门都看不了,真是拖累人。” 姬泉没好气道:“你小点声,她听得见。” 龙丘棠溪摆了摆手,“没关系,谁都有个老的时候,只是我们会比他慢而已。元青,找我有事?” 宋元青一双干枯手掌重叠起来,搭在拐杖上,说话时身子会微微颤抖,这已经是在他肉身极限用药之后,能达到的最好状态了。 “我……我老了,再撑不住多久了,就想在临走之前,见见大家伙儿。阿祖尔跟霍犬年他们我见着了,就夫人还没见上,就……就山主还没见上,看样子,我怕是见不上了。” 才说了几句话,宋元青就有些喘不过气了。 姬泉边骂边取出一瓶药丸子,递给宋元青后,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见宋元青说话有些困难,姬泉便替他说:“他……他想回拒妖岛瞧瞧。” 此时宋元青赶忙说道:“我肯定要埋在青椋山的,可人老了,总是想去长大的地方看看。” 略微一顿,宋元青连咳嗽好几声,之后又道:“我想告诉夫人,宋元青年幼时遇见了刘景浊,是这辈子最走运的事,此生能现在戍己楼后在青椋山,元青无憾了。就是……就是临死之前,见不到刘大哥。” 一说,说的就多了,龙丘棠溪也只能静静听着。 所有人年轻时都觉得自己老了不会糊涂,起码不会像见过的老人那般糊涂。可是,真正老了,不由得就会啰嗦,不由得就会迟钝。 大约两刻,宋元青已经昏昏欲睡,话说到一半,便靠着椅子上睡着了。 天色已暮,圆月逐渐倚上了山巅。 姬泉往天上看了一眼,呢喃道:“我不后悔,他死了,我再活千年也好万年也罢,我会守着他的。” 说着,她转过头,轻声道:“去吧,把他带回来。” 龙丘棠溪没着急动身,即便数道剑光与十几道身影已经上了月宫。 “怎么不跟他一起变老?他七老八十,你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他会不会多想?” 姬泉咧嘴一笑,摇头道:“不会的,我家元青,与你家刘景浊一样,都是读书很多,看事情很透的人。”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轻声道:“把寒蝉喊回来吧,陪陪他爹。” 姬泉点头道:“晓得,你快去忙你的吧。” 于是乎,一道剑光划破夜空,直去月上广寒。 月上是有月宫,起先无名,后来才叫广寒的。 大家人手一壶青椋酒,是潭涂的存酒,也是陈酿。 桂树下方站着白寒与那只捣药兔并肩站立,树后面儿,是吴天咫。 昨日树下人,今日又在树下,只不过海棠树变成了桂树。 许久未曾出现的苏崮与阿达,终于捧着一柄断剑回来了。 人间看月,月在高处。在月宫去看人间,万家灯火如同星辰。 前方一处平坦地方,众人齐聚。 姜柚落在龙丘棠溪身边,递出山水桥,轻声道:“出来吧。” 于是便有个青年人钻出山水桥,站在了姜柚身边。 姜柚微笑道:“山水桥与独木舟,陪着师父一样久。” 高图生嘴角抽搐,戳了戳狄邰,无奈道:“瞧见没有,晚辈都有剑灵了!” 狄邰面无表情,淡淡然一句:“羡慕吧?我也羡慕。” 这表情,可不像羡慕啊! 陆青儿一步迈步,沉声道:“月至中天,咱们开始吧。”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回头冲着白寒一抱拳,轻声道:“辛苦。” 白寒笑道:“分内之事,有什么好辛苦的?龙丘姐姐别这么客气啊!” 说话间,数道寒霜已起,这月亮很快便被一层白霜覆盖,于是自人间看去,此夜大月极其璀璨。 龙丘棠溪深吸了一口气,拔出玄梦,将剑尖抵在白霜之上。 顷刻之间,这月亮又被寒冰笼照,淡蓝色的寒光在人间看来,极其怪异。 左春树一步迈出,呢喃道:“就这样吗?” 结果刚拔剑出鞘,赵思思便抢先站出来,微微一跺脚。 黄泉气息,极冷。 左春树无奈道:“得,前世你是我顶头上司,你先来。” 此时此刻,玉京天上,虞河等人一样往天幕看去,只见寒光之上在不断堆叠其余气息,那轮圆月,也变得越发奇异。 一艘核舟恢复本来大小,稳稳落在放凤山上,白小豆率先下船,其余人紧随其后。 紫珠呢喃一句:“这月亮,真好看啊!” 白小粥却问了句:“什么时候的月亮不好看?” 有九位剑客坐在一处小山高处,身形高大的熊椛,就连影子也比别人更长。 安去乎双臂抱胸,呢喃道:“真的能救回人皇吗?” 此时同人需传音至此:“今夜,若是有人阻拦,你们拼死相护。” 陈修真咋舌道:“同人需能说出一句人话来,可真是不容易。” 而在天外的那座破碎天庭之中,太平教祖也站了起来,一双眸子直视月宫。 他呢喃道:“传令众渠帅,若月宫气运不够,不惜一切代价去帮其填补气运。” 上次赢,说真的,我胜之不武。这次我要堂堂正正的赢,你若能复生,便是最好了。 海外四洲,但凡大罗金仙,尽数侧目月上。 都在疑惑,中土这些人是要干什么?如此之多的大罗金仙,若是真要有什么大动作,足以横推四洲了。 有个白衣身影落地此处,二话不说先一屁股坐下。 只见他坐下之后,身边便出现了一道青莲。 赵思思瞪大了眼珠子,“你把这玩意儿都拿出来了?” 十大灵根之首,创世青莲! 察觉到青莲气息,白小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扬眉黄福,你们去帮忙。” 既然创世青莲能派上用场,那这空心杨柳与黄中李,自然也有用。 扬眉无奈道:“得,当年饶我们性命,也是报恩之时了。” 黄福赶忙解释道:“小阁主别多想啊!你知道的,妖族没有不怕人皇的。” 白小豆摇头道:“无事,先去帮忙,此后你们七人就可以出现在明面上了。” 离洲炀谷,白小喵钻出火海,仰头看着天幕。呢喃道:“主人,该回来了。” 就连不能走出十万大山的剑灵,也盘坐在一处树梢,眼中满是光彩。 五十几年对于她来说,真的很短很短了,可是清醒时,又觉得好长好长。 而在琉璃州城,孟休笑盈盈望向天上月,呢喃道:“若刘景浊真的没死,或许这样真可以被他们带回来。虽是孩子玩儿的把戏,却也多多少少有些用处了。” 刘御空沉声道:“你打算何时出手?” 孟休笑道:“这会儿他们都是全盛之时,我去不是找死吗?我只是脑子好,打架一般。” 此时的月宫之上,一众转世神灵与大罗金仙,都分出了部分本源在这月上。 尚且不到子时,月华映照着人间,这个八月十五,月亮照的整座人间,如同白昼。 龙丘棠溪忽然拔剑出鞘,朝着天幕斩去一剑。 随后便是月上众人剑光与绚烂术法齐发,就像是有人在月亮上放了一场烟花。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魏薇罗杵!” 魏薇一步跃起,呢喃道:“来了。” 话音落时,人间有大风起,月下云海顷刻间便被吹散。 与此同时,月上一道虚空裂缝凭空出现。 裂缝那边,有一道虚影凭空出现。 龙丘棠溪瞬间眼眶湿润,呢喃道:“娘?” 站在裂缝那边的女子冲着龙丘棠溪眨了眨眼,随即化作一道浅淡光华,牵引着月华钻入裂缝,漆黑裂缝,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 正在此时,有人淡淡然一句:“你们真是不拿我当回事儿啊?” 龙丘棠溪猛地转头,皱了皱眉头,此时众人都在月上,根本无法抽身。 高图生破口大骂:“你这狗日的,还敢来?” 有个独臂青年御空而来,他单手握着长刀,冷声道:“我外甥的归来路,谁也不能阻拦!” 「今天房租到期了,搬离住了两年的院子,所以有点儿晚了,」 第1002章 此夜月映从前路(下) 闻鲸老贼? 这话是霍犬年说的。 他还有一句:“闻鲸老贼!你这狗日的,缺了个胳膊,反倒成了真的人了?” 孟休正前方,一只袖子空空荡荡,在风中飘摇。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大环刀。 姬闻鲸还是喜欢一身黑衣,这身装扮早已成了习惯。 孟休微微一笑,叹道:“姬闻鲸,你不再是一人可压半座天下的天之骄子了。” 说话间,无数星辰自天幕而下,径直砸向月宫。 星河之中,有人手持阔剑,眉心多了一目。 龙丘棠溪皱了皱眉头,随即沉声道:“赵前辈,是不是该出手了?” 有个老者凭空出现,一挥袖子,便将那些下坠星辰打散,待碎片落下之时,已经被天地灵气磨成了碎片。 龙丘棠溪冷声道:“我只是懒得动脑子,不是没脑子。” 就这赡部洲赵家族祖一人,护住月宫即可。 但此时,一对男女凭空出现,一人挥舞芭蕉扇,一人晃动拨浪鼓。赵家老祖竟是不由自主的落在月上,短暂失神。 魏薇皱了皱眉头,因为此时整座月宫在剧烈晃动,她作为转世风神,却被自己的大风袭击,着实是挂不住脸了。 可是此时她要以神灵气息将月华送去虚空裂缝,还真就腾不出手来教训那婆娑洲的小丫头。 这些年来,天朝众人的身世,早已被鱼雁楼摸得一清二楚。 顾衣珏转头看了一眼,冷声道:“当年我们山主带着我与姚宗主,一趟婆娑洲象城之行,为的可是给你家报仇!” 罗刹女冷笑一声,再次挥动芭蕉扇,竟是将大月挪开了数百里。 她呢喃道:“我生来便是渔女,所谓家人没给过我一粒米!” 当年象城之中,被灭了满门的,其实就是罗刹女的家。 当年刘景浊离洲炼剑之后,返乡路上特意绕道南下,一手灭了象城阎家,其实就是为这罗刹女的爷爷出气。 陆青儿冷笑一声:“这两人我认识,当年在龙渊水,就是他们兴风作浪。” 一人手持拨浪鼓,挥动芭蕉扇,确实是兴风作浪了。 姬闻鲸举起大环刀,沉声道:“还不到开战的时候,但你若不退去,就休怪我不顾大局了。” 与此同时,九道身影冲上星河,一道九宫剑阵立时结成。 月上众人察觉到了那熟悉气息,还以为这么快就奏效了,结果抬头之时才发现,原来只是九个身怀他一丝混沌气息的年轻人。 长潭等人见状也齐齐登天,都是开天门修为,一时之间,居然打得难解难分。 青椋山上,有个许久未拿起夹鞘刀的姑娘抬头看了一眼星河,下一刻便木奴出鞘,以长刀作剑,直上星河。 刑寒藻只一剑,便生生将星河斩出一道裂痕,虽然那道裂痕很快就复原了。 “当年我无能为力,如今再想欺负人,那先得问问我的木奴答不答应了。” 孟休看着姬闻鲸淡淡然一笑,随口说道:“龙丘棠溪,青椋山上合道之上倾巢而出,我给你做个选择,保青椋山,还是继续一意孤行?已死之人,妄想将其救活,难道不是有悖天道吗?” 有悖天道? 龙丘棠溪冷笑一声,淡然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么蠢的。” 此时此刻,有个一身红衣的青年人落在青泥河边,刘御空伸手取出那把人皇之剑,深深看了一眼青椋山,叹道:“刘叔儿,对不住了啊!你都死了我还要毁你山头儿。不过你要怪就怪孟休,你找得到,我无可奈何啊!” 仙草山上有两位女子,一位在浇花,一位花间起舞。 远处小亭之中,宁琼无奈大喊:“婆婆,别玩儿了,人家来拆家了!” 不再圆脸的舒珂一笑,轻声一句:“宁仙子,继续起舞。” 话音刚落,只见仙草山上百花盛开,一条由花瓣铺设的大道,自仙草山直达客栈之外。 两条红色水袖自花间探出,竟是如那真武双拳,径直轰向刘御空。 青年人嘴角一扯,“还有大罗金仙?有完没完?” 他刚要举剑,却见花瓣落地之时,自身周遭,竟有花卉竞开。 刘御空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挥出一剑,以烈焰开路,之后便化虹南下,速度极快。 “大先生,遭不住啊,我先撤了,你千万别死啊!” 此时那位短暂失神的大罗金仙皱了皱眉头,却见各处都有人牵制,便干脆守着月亮,再不动弹。 直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 月上龙丘棠溪淡然道:“诸位,我们忙自己的,今日无论如何,他孟休不能近此地半步!” 姬闻鲸深吸一口气,一道八千余丈的法天相地即可显现。 “看来今日,注定是无法善终了。” 孟休微微一笑,身后竟有紫气翻腾。 只眨眼光景,无数紫气如雨点一般散落人间。 他冷笑道:“天下百姓对我来说是鸡肋,于你们而言呢?诸位,孟某奉劝一句,已死之人,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的!龙丘棠溪,青椋山上你有后手,九洲各处大城,一样留有后手?为一个可能,让数百万上千万的人族去死,这个代价,你敢付出吗?” 果然,龙丘棠溪一愣。 姬闻鲸皱着眉头,刚要举刀,却听见孟休冷声道:“你姬闻鲸是轩辕之后,也敢背此骂名?将来天下人知道,为让一个死而复生,以千万人……” 话未说完,那道近四千丈长的大环刀已然落下。 同是大罗金仙,姬闻鲸即便断臂,也是自己修来的境界,岂是你孟休能接住的? 于是一刀落下,孟休如同飞矢一般被砸落至海上。 姬闻鲸冷声道:“你话太多了,修的是嘴道吗?” 霍犬年差点儿都跳起来了,大喊道:“老贼威武啊!” 可姬闻鲸是真的被孟休说烦了,打架就打架,非要打,我可不虚你,可你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话? 他再次举起长刀,瞬间掠去海面,一道落下,竟是斩出一道数十万里之长的海沟。 “你真的好烦啊!” 此时此刻,玉京天上,虞河无奈道:“走吧,当坏人去吧,这次回去,我不被姜柚打个半死就算我运气好了,恐怕梧丘都不会帮我说话……” 孟休是真的不能死,他要是死了,那玄岩等人,也就白死了。 果然,姬闻鲸再次举刀之时,本以为刘小北会现身阻拦,结果没想到,阻拦的会是虞河等人。 虞河苦笑一声,无奈道:“姬城主,他现在是真的不能死。” 孟休趁机在虚空中撕开一道口子,抓起丘侬等人,疾速逃遁。 但临走前,他还不忘说一句:“原来诸位,也是冷血之人。” 但此时根本无人应答,因为方才陆青儿猛地起身,瞬身钻入虚空之中,拦都拦不住啊! 进去之前,她还笑着说了句:“我习惯了这种事。” 陆青儿极力控制着剑意,沿着姬荞引领的月华,很快便撕裂虚空,瞧见了个在水边呢喃的青年人。 她本想说一句师叔快跟我走,可开口之时,却成了:“师叔,假设你要是不事先知道结局,很多事情你会做一样的决定吗?” 不不不,不是这个,我不是要说这个啊! 那虚空之中那股子巨力,硬生生将陆青儿吸扯回去,重重丢在了那轮大月之上。 龙丘棠溪赶忙问道:“见着了吗?” 陆青儿猛地涌出一口鲜血,苦笑道:“见……见到了,但……但我根本说不出我想说的话来,就像是一切都被提前预设好了,我只能按照那个去做!” 龙丘棠溪一咬牙,居然强行分身想要闯进那处虚空,吓得陆青儿大喊:“你没去过那么远,会被撕碎的!” 可……龙丘棠溪根本连那处虚空裂缝都进不去。 正当她万念俱灰之时,虚空裂缝之中的月华,掀起了一阵风,那风又引着月,照亮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形涣散,浑浑噩噩,死人一般。 风起时他走,风止时他停,漫无目的,也身不由己。 画面中并未显现出刘景浊道化天穹之事,但月上众人,就是知道了这件事。 裂缝之中的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不断变换。 直到那虚影在白水洞天为两只螃蟹起名时,狄邰这才明白,当年重伤师祖的,原来就是刘景浊。 众人也都知道,那时的刘景浊,已是回光返照了。 很快,画面变慢了。 众人只见拒妖岛上多了一棵含桃树,那道虚影与各刚刚出生的婴儿对视一眼,虚影在笑,婴儿在哭。 随后,又是一道风起,虚影被风轻轻吹散。 裂缝之中,月华尽数返还,魏薇罗杵承受不住,被重重击飞。 而那道通往从前的虚空裂缝,瞬间关闭。 姜柚双眼通红,泪珠接连滑落,她走去龙丘棠溪身边,哽咽道:“师娘,咱们回家吧。” 龙丘棠溪愣了好半天,终于是被姜柚哭声唤醒。 她猛地转头,脸上尽是笑意,还帮着姜柚擦了擦泪水。 “哭什么嘛!谁知道画面是真是假?这个法子不成,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嘛!” 姜柚愣了愣,瞧见师娘如此,一下子止住了哭声。 她只见师娘笑着起身,对众人抱拳,说道:“今日多谢诸位了,都来青椋山,好好喝顿酒。姜柚楚廉,领着诸位前辈回山,我先去准备准备。” 寒冰剑光坠入青椋山,女子走到海棠树下,随后便愣住了。 过了许久,她猛地捂住嘴巴,一只手不行便又添了一只手。 有个脸上留有疤痕的姑娘好似被人从虚空中丢了出来,姜柚瞧见那许久不见的熟悉面孔,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随后在各洲,有几道身影被接连抛了出来。 白小豆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御剑落在海棠树下,哽咽道:“师娘,我回来了。” 龙丘棠溪猛地转身,紧紧抱住白小豆,声音都在发颤:“死丫头跑哪儿去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你们师父弟子,能回来一个就很好了。” ………… 孟休与刘御空重回天朝,前者孤身走进了一处宫殿,后者擦了擦嘴角血水,嘴角微微挑起。 宫殿之中那棵树下,有一道身影逐渐有了呼吸。 孟休忍不住喷出一口血,但他可不生气,反倒对着树下那道身影笑盈盈说道:“大家都很想你啊?记住四个字,我说出来的才算。” 孟休呢喃道:“驱虎吞狼。” 第1003章 一梦十万八千年(上) 那艘核舟之上如今可就只剩下剑妖一人了。 他叹息一声,要找的人没找来,倒是把这些死了很久的人,找回来了。 设宴之处在泥鳅湖,有几个不爱凑热闹的已经走了,如诗仙与姬闻鲸一类的。 养剑亭外,高图生与狄邰对视一眼,先是同时叹气,然后碰了碰酒杯。 那道裂缝传来的画面,今夜月上众人都瞧见了,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九洲天穹,从何而来了。 左春树走了过来,自顾自灌下一口酒,随后呢喃道:“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个结果,唉!” 两次献身,一次天下皆知,另外一次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姚放牛跟张五味坐在一块儿,也是互相碰杯,但今夜的酒,甚是寡淡。 姚放牛猛灌一口酒,嘟囔道:“什么破世道,可着一个人嚯嚯!” 张五味点头道:“是啊!干脆毁灭吧。” 但二人自己知道,这不过是牢骚话而已。 有些事情即便已经很感同身受了,但其实远远无法与当事人一样。 张五味走了过来,呢喃道:“得亏白小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了。” 姚放牛点了点头,“是啊!谁还没有崩溃过,这个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那会儿裂缝关闭,姜柚嚎啕大哭,龙丘棠溪却满脸的笑意,反过去安慰姜柚。 其实都看得出来,她是硬撑着的。大家也都知道,一个人要是开始罔顾事实真相,自己欺骗自己了,那他离着崩溃也就不远了。不远处一处桌前,李怆小口抿着酒,时不时看一眼南宫妙妙。牧沉桥循着李怆目光看去,略微一叹,喃喃道:“是啊!她的难受,不比龙丘棠溪少多少的。” 李怆先是抿了一口酒,之后才说的:“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前世治水之时。那个时代,天底下最负盛名的人里边儿,都是如今耳熟能详的。如天下第一刘顾舟,不远登天称帝的陈灵舟,糯与惊,这都是绝世天骄。当年岷江边上,我第一次见刘景浊,也第一次见糯。她就死死抱着先生胳膊,生怕先生跑了。” 这辈子的事情,众人就都晓得了。 牧沉桥叹道:“得亏白小豆回来了啊!要不然……” 正说话时,有个姑娘往陈文佳身边狂奔而去,边跑边说道:“陈掌律!分楼传来的消息,流泱没死,她回来了。” 陈文佳大吃一惊,她哪里知道,这番话黛窎演练了几百遍了。 而在海棠树下,龙丘棠溪一直牵着白小豆的手,本来话不算多的女子,今日话极多,不断问着白小豆去哪儿了,死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些年了,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姜柚在边上抹眼泪,楚廉就静静站着。 而刑寒藻此时也收到了几道消息,左春树跟流泱出现在了别洲,连白小粥都出现在了婆娑洲。 今夜孟休至此,看似排场极大,但实际上就只是出来晃悠了一番而已。 咱们耗费如此大的代价,没找回山主,白小豆却回来了。 当然了,白小豆能够平安归来,刑寒藻很高兴,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实在是说不上来。 而在此时,朦胧台上,胡潇潇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这么多年的谋划,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小阁主现身了,也好,不然我真怕龙丘棠溪撑不过去。” 其实熟悉之人都知道,这么些年来,支持龙丘棠溪不断往下走的,就是刘景浊尚有一丝归来希望。如今这最后一丝希望都已经没了,那……那她的念想,也就断了。 其实朦胧台上,其中一处客室,有个白发背剑的中年人盘坐床头,紧紧皱着眉头。 如今天下,剑道无主,最前方好像有一层桎梏一般,谁也无法靠前,唯独重返大罗金仙境的自己能往前方一探究竟。 从前郑红烛是剑道之主,但他身前总要一道虚影。伐天之战,刘景浊战死之时,郑红烛第一次看清那道身影,那不是刘景浊,还能是谁? 但他也知道,就在不久前,月上那巨大动静,最终,没能带回刘景浊。 可这样,就更奇怪了。 因为他明明瞧见,在当年虚影站立之处,有剑光汇聚! 想到此处,这位安子忽然一愣,他呢喃道:“难不成……难不成!” ………… 此夜月圆且明,照的整座人间如同白昼。 东胜神洲一处靠海地方,有个小姑娘起的极早,她要赶在天亮之前修补好渔网,免得明日早晨又挨骂。 此时也才寅时而已,十来岁的小丫头打了个哈欠,精神欠佳。但想到明日一大早若是不能把渔网补好,免不得又被爹爹一通数落,她便使劲儿朝着自个儿的胳膊咬了一口。痛意涌上心头,她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忙活了还没多久,实在是太困了,小姑娘一不小心,针就扎在了手指上。 此时她冷不丁一抬头,却猛地瞧见,海面有一道奇异紫气正朝着这边儿漂来。 她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赶忙跑去潮水中,可那紫气却消失不见了。 小姑娘撇了撇嘴,嘟囔道:“还以为有什么宝贝呢。” 就在此时,小姑娘只听见不远处有人声传来:“这……这是哪儿?” 小姑娘被吓一跳,结果一转头,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扭头儿往渔村狂奔而去,边跑边喊:“有流氓啊!” 今夜月光极其亮,人间如同白昼。 月下海边,有个青年人披头散发站在潮水中,身上不着寸缕。 也怨不得吓小姑娘一跳,大喊着有流氓。 青年人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真是个屌儿啷当。 他下意识心念一动,便穿上了一身苍青长衫。 但只略微运转混沌气息,就觉得头痛欲裂,好像是有些不适应这方天地。 他皱了皱眉头,呢喃道:“怎么回事?幻境?又或是……回光返照?” 才想了片刻而已,不远处便有一帮人大喊着跑来。 “臭不要脸的,连个十二岁的小丫头都敢调戏,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登徒子!” 青年人略微一皱眉,懒得计较,心念一动便化虹而起。 可起身之时,脑海之中的记忆翻江倒海,飞出去不足千里,他便再也无法调动自身灵气,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整个人栽倒了下去。 也是此时,一缕日光洒落人间,东胜神洲自然是最早瞧见日光的地方。 刘景浊倒在碎石之中,脑海中一团浆糊。 肉身确实有,但自身修为好像难以界定于某个境界,表面上看,依旧只是登楼罢了。 可是不对啊!我无论如何,也应该是死了的。 但……这肉身,又做不了假。 实在是想不通,越想越糊涂,但时间飞快流逝,很快日头已经悬在天中了。 正此时,不远处的山头儿,有女子声音传来。 刘景浊缓缓坐起,此时头也不怎么疼了。 只听见那女子说道:“再不回家,我爹跟我娘就拎着藤条找我来了。不过我姐姐会保护我的,你放心吧!” 边上还有个男子,男子苦笑道:“可是我如今才是神游境界,真要跟你去中土,我……我怕。” 姑娘气得牙痒痒,“咋个这么没种啊你?我们青椋山上,钱谷的丈夫都是个凡人,大家也不说什么啊!你怕个鬼啊?” 年轻男子嘟囔道:“可那是宋元青哎,我……我就是个散修,资质也不好,我……我都不知道我哪儿来的勇气喜欢你。” 听到这里,刘景浊略微一皱眉。 怎么回事?青椋山?怎么还是个生面孔?难不成……我回来了? 此时那姑娘笑盈盈一句:“不怕!我楚醒醒想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谁也拦不住!” 刘景浊一愣,赶忙撒开神识探视了一番。 一看之下,吓了一大跳。 楚廉的血脉,怕是楚廉的闺女吧?她还有个姐姐?楚廉这小子,不赖啊! 刘景浊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管他呢,回了就行。” 但在此时,两道合道气息自云上来,尚未落地,便高声喊道:“韩困小子,还吃上软饭了?” 刘景浊神色古怪,心说难不成刚刚清醒,就要杀人了? 想了想,他摇头一笑,沉声一句:“给我死远点。” 声音之中裹挟剑意,那两道合道身影尚未落地,可听见这句话,心肝儿险些惊了出来。 娘的!这至少是开天门巅峰,这泥腿子运气忒好,咱们撤。 楚醒醒原本都打算自报家门了,结果都没来得及。 她嘟囔一句:“哎!想显摆都没机会啊!” 韩困赶忙拉住楚醒醒,御风到了碎石堆里。 楚醒醒撇了撇嘴,嘟囔道:“这不才是登楼境界嘛!” 韩困压低声音说道:“你别得罪人啊!肯定是大前辈,压境了,否则能吓怕两个合道修士吗?” 落地之后,韩困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多谢前辈出手搭救。” 刘景浊摆了摆手,问道:“有酒吗?他们追杀你作甚?” 韩困一愣,摇了摇头,“我……不喝酒。追杀我的缘由,晚辈不方便说,请前辈见谅。” 此时楚醒醒嘟囔一句:“我要是自报家门,他们也得跑。” 刘景浊哑然失笑,楚廉咋生出来这么个丫头?这不活脱脱的二世祖啊! 刘景浊笑着问道:“你爹是楚廉对吧?那你娘呢?是谁啊?” 姑娘撇了撇嘴,嘟囔道:“认识我爹的人多了去了,不知道的娘是谁的,还真少。” 姑娘丢出一壶酒,刘景浊刚刚抿了一口,还没有下肚,便听她说道:“听好了,我爹是青椋山山主的关门弟子楚廉,我娘是破烂山的护山供奉红酥!” 噗的一声,一口酒水是一点儿没留下啊! 刘景浊一脸不敢置信,“你说啥?” 第1004章 一梦十万八千年(下) 年轻人不愿与这陌生前辈说自身遭遇,当前辈自然也不好再问了。 只不过,徒弟的闺女,哪里有不管的道理? 胜神洲往中土去的船上,刘景浊久违地站在船头,看着阔别已久的天下,不禁有些感慨。 抿了一口酒,青年人迎着风,呢喃道:“两界山中坐,人称古时仙。中指峰上那人闲,独在他乡万年又万年。” 一边的楚醒醒撇了撇嘴,打趣道:“前辈这是个啥?打油诗?” 韩困无奈一笑,拉住楚醒醒,轻声道:“半阙南歌子,只是前辈这万年又万年,确实有些夸张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已经很含蓄了。” 楚醒醒始终觉得这人是个骗子,此时更觉得是了。 说与我爹相熟,可是不知道我娘是红酥?骗鬼呢吧你! 不过跟着也行,起码此人修为在合道之上,路上也算是得个不花钱的护卫嘛! 到时候见着了爹,我看你怎么圆回去!要是圆不回去,呵呵,招摇撞骗都骗到我们青椋山来了?真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刘景浊心中一叹,楚廉咋就生了这么个混账丫头? 哎!这十万年,本事只降不长,脾气只长不降……这怎么说也是孙子辈儿了,自己居然想踢她两脚? 罪过罪过。 刘景浊干脆转而问道:“今年是哪一年了?景炀王朝谁是皇帝?” 韩困眨了眨眼,疑惑道:“前辈连这个都不知道?” 刘景浊只说道:“闭关了一些年,走时皇帝还是赵坎。如今是天衍几年了?”火山文学 楚醒醒直翻白眼,心说你就装吧你! 但韩困瞧着是个老实的,还真就信了,并说道:“前辈……如今是癸丑年,也是景炀天璇十七年。天衍帝算起来是景炀王朝天璇帝的爷爷,他已经辞世二十余年。就连灵枢帝赵焱,也已经辞世十七年了。” 听到癸丑年三个字时,刘景浊已经愣住了。此时又听见赵坎早已离世,就连……就连赵焱也辞世十七年了,刘景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楚醒醒翻了个白眼,以心声说道:“啧啧,这家伙演技真好,是个唱戏的吧?” 韩困无奈道:“醒醒,你别这样,这位前辈不像是坏人,咱们不知道人家来路,更不知道人家的经历,还是不要妄自揣测的好。” 楚醒醒冷哼一声:“烂好人!” 话锋一转,姑娘笑道:“不过我爹肯定会喜欢你的。” 而刘景浊,此时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扶住了围栏,声音都有些沙哑。 他问道:“青椋山……如何了?” 楚醒醒咧嘴一笑,扬起下巴,轻声道:“我师祖母是大罗金仙巅峰,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我二师伯姜柚,武道已是真武境,炼气士修为都是开天门了!我们青椋山,说是如今天下第一名山也不为过。” 刘景浊呢喃道:“白小豆呢?” 说到白小豆,楚醒醒略微一皱眉,沉声道:“我大师伯……失踪很久了。” 楚醒醒当然没法儿知道昨夜事情了。 此时刘景浊已经稳不住了,死丫头还不见踪迹,老三……老三也死了,我哪里还有时间在这里晃悠? 他一伸手,由打袖中取出一张符箓递给韩困,轻声道:“拿着符箓,若再有人围攻,祭出符箓斩杀那人即可。用完了不用丢,拿去给楚廉,就说画符之人说的,境界低不怕,怕的是人不行。” 也不等韩困答复,一道剑光已经冲出渡船,疾速向西去了。 韩困低头看了一眼符箓,脸皮抽搐。 “醒醒,这符箓,可太压手了!” 刘景浊不知自己算是什么境界,御剑速度比之前慢了不知多少,从前要跨洲,心念一动便到。现在,慢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了。 只看速度,初入大罗金仙境最多了。 从凌霄之上,到这大罗金仙境,落差是挺大的。 不过很快就到了八荒,原本想越过去,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刘景浊便猛地往所剩不多的八荒绿洲而去。 落地之后,刘景浊撒开神识将整座八荒犁地似的搜寻了一遍,却不见惊的气息。 怎么回事?难不成这近甲子光阴,八荒也有剧变? 皱眉之时,脚下一处地方,忽然有剑意流转。 刘景浊弹出一缕混沌气息,一道画面便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是个黑衣青年,呢喃了一句:“先生,我尽力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孟休!” 也是此时,不远处的海面,有剑光坠落。 刘景浊伸出左手,混沌气息碰撞,有火光闪烁,很快一柄长剑便出现在他手中。 只一个闪身,刘景浊已经持剑落在海面,剑尖直指某人眉心。 可看清那人面容之时,刘景浊这才一惊,沉声道:“安子前辈?” 郑红烛猛吸一口气,摇头道:“没想到,没想到你真的有回来的时候,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刘景浊沉声道:“前辈知道我要回来?” 郑红烛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只是瞧见了剑道最前方,有一道身影回来了,凭着虚影指引,碰碰运气。没想到……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不枉龙丘棠溪昨夜一场引路啊!小子,快回去吧,那丫头还以为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恐怕此时,心里极其不好受。” 刘景浊心有疑惑,但听到娘亲为寻路而死,他忽然就不想再问了。 沉默了许久,刘景浊呢喃道:“前辈,我的消息,暂时不要告诉更多人。我能回来,我自然高兴,但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自己都不明白。” 郑红烛一愣,“你不去见那丫头吗?” 刘景浊笑道:“怎么会,我答应过她,这次一定是我去找她的。只是,刘景浊死而复生的事情,暂时还是别让更多人知道的好。对了,还请前辈年后来一趟青椋山,我会尽量去把这几十年间发生的事情梳理一遍,到时候咱们还得商议一些事。” 郑红烛点了点头,同时递给了刘景浊一壶酒。这位人间安子还是没忍住问了句:“真就整整十万年?” 刘景浊摇了摇头,呢喃道:“是十万八千年。” 辞别郑红烛,刘景浊隐匿气息,一路向西。 照理说,我道化天穹,当年我亲自开天,就等于自己断了自己的归来路,我应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可为何还能再回来? 此事不对,即便能安然返回是最好不过了,但我应该已经死了的! 若能这么轻而易举就能回来,那孟休当年谋划,不等于脱裤子放屁吗? 思量之时,剑光已然划过瘦篙洲,即将落在中土。 他赶忙找寻龙丘棠溪的身影,可是青椋山上,并无她的气息,就连姜柚的气息也没有。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曹风,我媳妇儿呢?” 某个躺在拦野台松树上打盹的家伙,听到这冷不丁一道声音,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赶忙起身,忍不住的双眼泛红,呢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刘景浊没好气道:“少他娘废话,人呢?” 一个活了数万年的大男人,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但声音却带着笑意。 “昨夜撕开虚空也没寻到你,她难过极了,若非小豆子回来,指不定会怎么样呢。今日一大清早,白小豆跟姜柚就陪着他们师娘回了白鹿城。” 刘景浊没有先回青椋山,听见曹风这哭腔,他也有些心酸。 片刻之后,刘景浊笑骂一句:“你这家伙,等我回来跟你算账。我看已经有走了的,把他们喊回来,先别说我的事情,等我回山之后,有一场议事。” 曹风点头道:“晓得,明白。” 顿了顿,曹风以心声喊道:“你他娘终于回来了,有你这么当山主的吗?” 已经行至浮屠洲的刘景浊,呢喃一句:“对不住啊!” 天底下唯一一个能感觉得到刘景浊气息的,也就是十万大山当中那把剑了。 剑灵揉了揉眼睛,嘟囔道:“这次总该带我走了吧?主人!” ………… 南边那座天朝,有个年轻人悄悄传出一道消息,居然连孟休都没有察觉。 此时此刻,那处宫殿之中,海棠树已经不复存在,紫气也已然消失殆尽。 孟休皱着眉头,呢喃道:“还是小觑这位无敌十万年的存在了,居然这么快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刻,孟休面色一变,笑了起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木头雕刻的人偶,右手捻起一枚银针,笑盈盈地朝着木偶眉心插了进去。 也是此时,有个初入神鹿洲的剑客只觉得头颅之中一阵剧痛,再也维持不住剑光,一头栽入了灵犀江里。 孟休往北边儿看了一眼,笑了笑,收起木偶,呢喃道:“跑得还真快,假以时日,天地便尽在我掌控之中!” 而灵犀江里,刘景浊的头已经不疼了。 他重新隐匿身形,飞上云海,但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一个黄庭修为的炼气士,都不会无缘无故头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万年来,有很多事让刘景浊极其无奈,但归根结底也不算脱离掌控,只是知道结果,却无法改变。 但此时此刻,刘景浊无形之中只觉得自己丧失了某种主动。 但具体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第1005章 幸未失约 白鹿城本是皇城,故而城墙极高。 这些年来龙丘棠溪返乡次数很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龙丘洒洒自然要好好陪陪姐姐。 白小豆见龙丘洒洒来了,便想着让龙丘洒洒先跟师娘聊聊,反正接下来自己会陪着师娘的。 走出那处院子,姜柚就抱着剑,靠在墙上。 白小豆转过头,挤出个笑脸,问道:“啥意思嘛?不想我回来?” 姜柚绷了好半天,结果这一句话就绷不住了,她嘟囔一声:“有你这么当大师姐的吗?楚廉都生了个闺女了,可咱们师父的第二个徒孙,连她大师伯都没见过。” 白小豆挤出个笑脸,将姜柚拦腰搂住,打趣道:“那我家柚子呢?被人得手没有?” 姜柚翻了个白眼,反手抱住白小豆:“哪儿敢啊?这不给你留着呢么?” 两个姑娘互相上下其手,该摸不该摸的地方全摸了。 可二人笑着笑着,就都沉默了。 姜柚呢喃道:“桃子,师娘笑着安慰我的时候,我比知道师父回不来时还伤心,还有点儿怕。还好你回来了,否则我真怕师娘撑不住。” 白小豆闻言,呢喃一句:“这次,咱们多陪陪师娘吧。” 而在院子里,龙丘洒洒一边儿给姐姐剥葡萄,一边说道:“记得小时候姐姐想吃葡萄了,可娘觉得不新鲜,爹就专门跑去中土给姐姐买葡萄。我还记得,有一次爹跟娘吵架,是咱们一人一颗葡萄给他们喂嘴里,他们才停下的。” 龙丘棠溪笑了笑,轻声道:“爹说,哪里有人吃葡萄会剥皮的?” 晃眼功夫,姐妹二人都过了百岁了。 龙丘棠溪轻声道:“别担心,我没事,即便……即便这次不行,我也不会放弃的,要是这个修为做不到,我就踏上凌霄,如果凌霄还不行,我就继续再上!我从来都不相信天有尽头,所谓的天尽头,只是我能去到的最远的地方罢了。” 龙丘洒洒欲言又止,但她又不忍心让姐姐难受,便只是点了点头。火山文学 可龙丘洒洒心里清楚,昨夜那般动静都不成,恐怕…… 再者说,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这些话,她不敢说,她怕一旦说出口,姐姐会真的坚持不住。 别人不知道,但这些年来,龙丘洒洒最清楚姐姐有多努力。 她只是想姐夫回来。 此时龙丘棠溪忽然说了句:“洒洒,你说,当年我要是牵线搭桥,跟南宫妙妙一起,他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龙丘洒洒赶忙将一粒葡萄塞进龙丘棠溪嘴里,并说道:“即便是你愿意,姐夫也不会愿意的。” 龙丘棠溪一笑,“那倒是啊!他可胆小了。” 某个家伙其实已经到了白鹿城外,但忽然想到自己终于回来了,难不成要空手去见她? 这当然不行了! 想到此处,某人立刻掉头,重返中土,去往于阗国,买了一城的葡萄,捧着就往白鹿城去。 这次跨海倒是没有头疼,一个来回花了不到两刻,但买葡萄,足足两个时辰,结果等到再次折返,宫城之中已经没人了。 第1006章 十万年来风雨稠(一) 去往城外小溪边的路上,刘景浊问了问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 得知赵焱真就娶了阿祖尔,他其实也没有死,只是不愿当皇帝,来了个金蝉脱壳而已。 姚放牛与徐瑶至今没有一儿半女,或许是因为徐瑶是咒师,他们没法儿留后。而且徐瑶不止一次的劝说姚放牛纳妾,但姚大宗主根本不听。 倒是余恬跟风苓,一双龙凤胎出生没多久,正好能赶上二叔发一个大红包。 登山路上,刘景浊问了句:“巢木矩那家伙呢?” 姜柚撇嘴道:“人家巢湖主,如今势力几乎囊括整个星宿海,虽然暂时只有真境修为,但人家丹器双绝,上次青云大会排名很不错呢。” 刘景浊哑然失笑,呢喃道:“谁想得到烙饼少年,有一日丹器双绝?” 龙丘棠溪挽着刘景浊的胳膊,说实话,她到现在还有点儿不相信他真的回来了,生怕下一刻人就没了,所以龙丘棠溪抓的极紧。 龙丘棠溪以心声问道:“昨夜我看见了画面,我看见你到了拒妖岛你的出生地,可怎么……” 刘景浊同样以心声答复:“我也不知道,那八千年,我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在人间游荡,被风牵引着来来去去,由不得自己。可今日清晨,我稀里糊涂的出现在了胜神洲。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暂时不打算让更多人知道我回来的事情,最多就是山上的自己人。” 那会儿一头栽进灵犀江里的事情没有提起,连自己都推算不出来的事情,龙丘棠溪知道了也是白白担心。 白小豆跟姜柚跟在后面,龙丘洒洒已经回去了。 白小豆往前走了几步,询问道:“九洲天穹是师父所化对吗?可师父为什么要将九洲与外界隔开啊?” 姜柚也很好奇,她也问了句:“他们都说师父无敌十万年,既然无敌,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刘景浊笑了笑,摆手道:“日后再详说吧。” 因为已经到了一座合葬墓前,白小豆与姜柚也识趣没有跟去。 龙丘棠溪取出一壶酒递给刘景浊,后者缓步上前,倒下一些酒,呢喃道:“岳父大人,我回来了。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接下来,不会再有什么拦路虎,我很快就会把棠溪娶回家的。” 盘腿坐在墓前,龙丘棠溪冷不丁发现,此地已被一种混沌气息笼罩,就连她想出去都极其难。 此时刘景浊说了句:“我知道了洒洒的生父是谁了。” 龙丘棠溪一怔,“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当时画卷之中,并无与龙丘洒洒相关的画面。 刘景浊抓住龙丘棠溪的手,轻声道:“第三次伐天之前,天庭多了东南西北四位大帝,东边儿那位大帝也叫青帝,舒珂是其座下百花仙子。但伐天之前他就下了天庭,不再称神。” 龙丘棠溪倒吸一口凉气,呢喃道:“如此隐秘,知道的人根本没有多少吧?” 刘景浊呢喃道:“知道的差不多都死光了。”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而在三千年前黄龙找回我爹之后,太守虞上卿碎了八卦石,黄龙洞天坠地,是青帝将青泥河一分为二,将那座神霄天带到了神鹿洲,同时以灵犀凿出来了一条灵犀江。后来,小姨与青帝相恋,生下一女,并将其封印,直到岳母生下你之后,才解除的封印。故而,龙丘洒洒是青帝之女,这也是她的本源为何能滋滋补百花气运的缘故。” 龙丘棠溪看着娘亲的墓碑,呢喃道:“娘……应该一直知道吧?洒洒是青帝之女?” 刘景浊点头道:“我想应该是的。” 刘景浊自己喝了一口酒,又道:“有件事,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南宫妙妙的前世……” 龙丘棠溪一笑,摇头道:“不用解释,她想起了前世,我都知道了。” 刘景浊却道:“但她不知道,谁都不知道,惊去了八荒,归墟战场是他掀起的,且渔子前辈,是他亲手杀的。” 说着,刘景浊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我回来之时落在了八荒,瞧见了一幕画面,是孟休与惊讨要东西,最终杀死了惊。可……那孩子临死之前,说了句,先生,他尽力了。另外,前五万年我没感觉到什么,但如今回想起来,第六万年开始,好像到处都有我爹的影子存在,即便是我道化天穹时,总感觉都是他的算计。” 但不应该啊!他能谋划什么呢? 龙丘棠溪轻轻拉住刘景浊的胳膊,微笑道:“只要人回来,一切都有弄清楚的时候,回头喊上寒藻丫头一块儿想想嘛!那你打算何时返回青椋山?” 刘景浊略微沉默,然后呢喃一句:“先去看看老三跟昧儿,然后去十万大山一趟,之后再回吧。”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却忽然抬头看向天幕,问道:“瞒得过那十二个家伙不?” 刘景浊笑了笑,淡然道:“如今天下,只有我身怀混沌气息,我只要不想,谁也找不到我。” 结果龙丘棠溪冷不丁一句:“不止是你,佟泠那几个孩子去了两界山,大概是得了你的某种传承,也身怀些许混沌气息。另外……如今刘小北是天朝第一客卿。” 刘景浊略微一顿,但好像没有多意外。 龙丘棠溪皱眉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缓缓起身,轻声道:“所有的远古神灵,都把远古天帝视作父亲,唯独刘小北不愿。她离开时我就告诉她了,先确定自己找的是什么人。现在看来,她想清楚了。” 她喜欢苏子词,当年就等在某条航道,目送父子三人进京赶考。 又灌下一口酒,刘景浊问道:“小豆子怎么回事?” 龙丘棠溪一愣,“啊?小豆子怎么啦?” 刘景浊笑着摇头,道:“没事,就是觉得她长大了。” 正此时,师父的目光投在大弟子身上,大弟子憨憨一笑,目光有些闪躲。 一个时辰前,一艘核舟作为中转,将一道消息送去了青椋山。 有个家伙赶忙撕开虚空,拉着紫珠等人拔腿就怕,紫珠跑的最快。 而此时,龙丘棠溪正好提到了赤羽紫珠等人,她笑着说道:“没想到他们会出来帮忙。” 姜柚使劲儿点头,微笑道:“那个紫珠,都不敢上青椋山。” 刘景浊一笑,“白小粥应该认识紫珠吧?” 白小豆见师父望向自己,赶忙摇头道:“不知道哎。” 可心里已经想着,一定一定不能让小粥姑姑说漏嘴啊! 龙丘棠溪没看出刘景浊是故意说这话,只是问道:“为什么?” 刘景浊便笑着解释:“紫珠是远古金丹所化,当年他看不下去第二任天帝做的事,被天帝挖了金丹丢去了东边儿。现在想来,落处便是八荒。” 其实在白小粥见着紫珠之时便认出她了,白小豆自然知道。 可这哪里敢承认?不就露馅儿了嘛! 很快,四人返回了白鹿城。刘景浊让姜柚与白小豆先行返乡,就说龙丘棠溪要再召开一场议事,让大家别着急走。 姐妹二人在风狸背上,白小豆以心声问道:“灵犀,师父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通天犀嘟囔道:“不知道哎,山主看似只是登楼境界,但实际上修为高深莫测,他身上的混沌气息,能遮掩一切窥视,我也不知道他发现没有。” 其实姜柚与山水桥,也有一番对话。 山水桥说道:“总觉得老主人跟之前不太一样,可又看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姜柚一笑,答复道:“师父变得更厉害了呗。” 而久别重逢的二人,自有一番缠绵。 次日清晨,龙丘洒洒忍不住叹息一声,说这俩人,日上三竿还不起床? 她哪里想到,两人根本就是三天不出门! 三天之后,刘景浊亲自下厨,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龙丘洒洒的身世。 起码……起码得弄清楚当年青帝为何要分走神霄天,为何要凿开灵犀江。而灵犀,为何要认白小豆为主了。 之后有一天,二人辞别龙丘洒洒,往西返回中土。 故人,暂时就不必再见了。 娘亲死了,老三也死了,就连宋元青,都老了。 所以姜柚会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情,送宋元青去拒妖岛,再将他好好的带回来。万一酆都罗山真要来人,那就让他们等着。 行至黄羊府上空,龙丘棠溪笑着说道:“那位府主夫人回魂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楚剑云说,从前碰见一个倒在雨里的孩子,他的好夫人是绝不会帮忙搀扶一把的。但是现在,她不仅会扶起来,可能还会小心安慰呢。” 刘景浊一笑,问道:“那楚源呢?” 龙丘棠溪笑道:“还是不愿回黄羊府,在西南一众小国,如今是有名的大侠。他创建了一座回头崖,收拢了许多犯了错,有悔改之意的修士。” 刘景浊问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龙丘棠溪摇头道:“不,那回头崖上大白话写着,‘你想得美,浪子回头没人拿金子跟你换’。” 刘景浊哈哈大笑,这楚源也变得有趣了起来。 没想到我的十万年后,众人改变都很多啊! 第1007章 十万年来风雨稠(二) 长安城里,才回来不久的九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不晓得该干些什么。 练剑数十年,为等一人归来,结果那人……恐怕回不来了。 正此时,佟泠一笑,淡淡然一句:“不然咱们先演练一下阵法?” 陈修真撇嘴道:“练个屁!我……” 结果佟泠已经瞪眼过来,陈修真只好哭丧着脸点头,“好好好,练还不行嘛!” 顾回生撇撇嘴,嘟囔道:“真他娘是个贱骨头。” 廖乐梦冲着顾回生一瞪眼,后者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赶忙咽下一口唾沫,闭嘴不再说话了。 大高个儿熊椛咧嘴一笑,轻声道:“那来呗!” 她起势,九人陆续入阵。 此时佟泠淡淡然说道:“咱们在两界山所得混沌气息,寻常就只是一丢丢,但合成剑阵之后,混沌气息会浓郁很多。” 数十年的修炼,九人一旦归位,剑阵瞬息之间便成,而那股子混沌气息,此时也会愈发浓烈。 此时佟泠笑着说了句:“葛翀,柳先珏,你们二人以神念引路,熊椛跟钱泓追踪引路,我们五个跟着你们,试试以这混沌气息神佑一番。” 陈修真撇嘴道:“你真是吃饱了没事儿干。” 但安去乎等人觉得有趣,便附和神游,陈修真也没法子,只能跟着一起了。 没想到在这混沌气息加持之下,九人居然能同时神游太虚,且此时此刻,九人竟是心神相通! 陈修真哈哈大笑,“这真他娘有趣哎!” 与此同时,有个正疾速往中土而来的身影眨了眨眼,心说我正八经的弟子都没学到我这混沌剑意,居然被你们九个小家伙学到了? 于是乎,刘景浊笑盈盈道:“我若不在这方天地,那几个孩子是察觉不到我的,但我现在活了,他们又得了我的剑意,这下知道我死而复生的人,又多了几个。” 龙丘棠溪微微一笑,轻声道:“吓唬一下,让别瞎说呗!” 但刘景浊只是摇了摇头,笑道:“不用我吓唬。” 因为那九道神魂穿梭在虚空之中,还没走多久呢,便瞧见虚空之中有人影静坐。 佟泠嘴角一挑,但此时尚且无人发现。 顾回生疑惑道:“前面那是啥?” 廖乐梦淡然道:“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于是众人齐心去往那处,速度极快。 快到跟前时,熊椛一愣,自言自语道:“不对啊,这股子气息咋个跟咱们这会儿有点儿像呢?” 此时众人已到那团浓厚混沌剑意不远处,熊椛又是一句:“别不是龙丘前辈没找来的人,被我们找着了吧?” 此时其余八人齐齐抬头,却见虚空之中有人静坐,那人横剑在膝,右手缺了一指。 那人笑盈盈看向众人,问道:“嘛呢?” 陈修真破口大骂:“熊椛,你这嘴是开了光了吧?” 安去乎瞪大了眼珠子,骂道:“吵你大爷!快掉头,跑路啊!” 刘景浊笑得合不拢嘴,收回心念,对着龙丘棠溪说道:“这九人,上次在青白客栈被我揍怕了,见着我就跑啊!” 龙丘棠溪也笑了笑,呢喃道:“可真巧,你刚回来,他们就神游太虚发现了你。” 刘景浊笑意猛地收住,摘下混沌葫,灌了一口酒。 说者无心,但听在刘景浊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是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天下的巧事,多半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此时龙丘棠溪又说了句:“好像从前许经由训练他们,为的就是克制你吧?那他们学了你的剑意,还能克制你吗?” 刘景浊小口抿了一口酒,神色凝重。 龙丘棠溪这才瞧见他神色不对,赶忙问道:“怎么啦?”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呢喃道:“若是强行解释混沌二字,就是什么都没有。要想克制我,只能用我的剑意。” 龙丘棠溪也不傻,听到此处,便沉声一句:“你觉得他们是知道你要回来的?这怎么可能?九个开天门而已。” 刘景浊再次灌进一口酒,轻声道:“或许是我想多了。” 而此时,九个年轻人除了佟泠之外,各自满头大汗。 陈修真皱着眉头看向佟泠,沉声传音:“你故意的?” 佟泠淡淡然传音答复:“想要刨根问底?做好刨根问底的打算没有?代价你愿意承担吗?你的那小心肝儿,禁得住你想知道的事情?想清楚了再问。” 陈修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干他娘!” 廖乐梦哭丧着脸,“你别骂啊!他都活了,要是能听见咋整啊?不得跟上次一样,被胖揍一顿?” 佟泠微笑道:“你可别忘了,我们九个的存在是干什么用的。既然他往中土来了,早晚都会去往皇陵看看天衍帝,想要挨揍少,就先去设伏。” 就连安去乎都瞪大了眼珠子,脸皮直抽抽,问道:“你说真的?那可是在万古岁月中全无敌的存在,我们真要设伏?” 此时陈修真也忽然想起当年佟泠说过的,能克制他的,只有他。 他再蠢都知道,佟泠定然是提前知道了他回来的消息,她的消息,也只能在同人需那边来。 可是同人需又是在何处得知的消息? 确实,陈修真不敢知道的更多了,他深深看了一眼佟泠,呢喃道:“累吗?” 佟泠一笑,背好了阔剑,率先出门往皇陵方向去。 女子迎着风,心中低声细语。 “小时候,我的确恨他,恨他是个皇子,所以我的爹爹死了,他却能安然无恙。但后来大月开战,再后来浮屠洲开战,死的人都能堆成上太华山,耿太守、长水校尉、陈尚书,死了那么多人之后,我就不那么想了。再后来,拒妖岛的消息传到五龙卫,他数次重伤险些身死,无奈朝着最不愿低头的人下跪,一人一楼在海上阻拦千万妖族……那时候,其实就不恨了。” 陈修真闻言,苦笑道:“没事儿,你说吧,我担得住。高低得有个人陪你,谁叫我是花钱走后门进来的呢?” 佟泠笑道:“确定?你不会喜欢我吧?” 陈修真脸色一黑:“滚?喜欢你一天扛个门板,跟疯婆子一样?” 佟泠自然是开玩笑的,男女之间或许没有纯粹的友谊,但我们九人,情同手足。 她又问了句:“那你吊着乐梦到什么时候?” 结果陈修真淡淡然传音:“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你喜欢钟孝泉,跟他在一起了吗?这么些年了,你提起过半句吗?” 佟泠一愣,这一愣,就是好半天,落地之时才回过神。 她转过头,呢喃道:“回头陪我去看看他呗,听说今年已经下不了床了。” 其实钟孝泉是有机会修行的,可他不愿,连他的妻子,都自废修为,不愿丈夫老了,自己却依旧年轻。 片刻之后,大阵已成,笼罩着整座皇陵。 而陈修真,也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他皱了皱眉头,传音问道:“能有什么办法,让我不被人搜魂吗?” 佟泠笑道:“没法子,被人搜魂,就引爆魂魄吧。” 不多久后,两道身影飘飘然落地。 龙丘棠溪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这不是找打吗?” 刘景浊一笑,“待会儿看完老三再揍他们。” 皇帝陵寝,与凡人大不一样。即便赵坎不喜欢,但拗不过祖制,即位那天就开始修建自己的皇陵了。天衍元年开始修建,天衍二十年才算是修完。不过看似修建多年,但规模并不大,因为大多数时间都在打仗,赵坎几次停了修建,说要是死了,随便儿找个草席卷了埋了就行。 墓门自然拦不住二人,只一个瞬身,就到了墓室之中。 落地之后,刘景浊一愣,转头问道:“这……怎么回事?” 因为墓室之中的棺椁,是寒冰所做,赵坎与唐昧儿躺在一块儿,就像是睡着了,只是面色略微发白。 龙丘棠溪看着冰棺,呢喃道:“焱儿跟思思求我做的,两个孩子说……说爹不想二伯回来,瞧见的只是白骨。”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抬起手搭在冰棺上。 “老三,哥回来了。” 可惜棺材里边,注定没有任何答复。 龙丘棠溪低声道:“我送了很多驻颜丹,可是他死活不吃,昧儿便也不吃了。好在是思思说,他们转世之后,依旧会是青梅竹马,下辈子他可以做个侠客惩恶扬善,昧儿也可以开一间大酒楼,各自做自己这辈子没法儿做的事情。” 刘景浊只是静静看着冰棺之中两道身影,过了许久才呢喃一句:“昧儿,等二哥到了你的酒楼,记得给我一碗羊羹。” …… 已近黄昏,两道身影终于出来了。 龙丘棠溪往上方看了一眼,无奈摇头,随即瞬身去了长安城。 就没见过这么缺心眼儿的,不怕就算了,还主动跑来挨揍? 龙丘棠溪前脚刚走,刘景浊便抖了抖袖子,淡然道:“先说好了,谁敢弄折皇陵边上一根草,我剥了谁的皮。” 陈修真哭丧着脸,嘟囔道:“那咱换个地方成不?” 佟泠沉声道:“少说废话,起剑!” 九道混沌光束从天而降,一道剑光自皇陵而起。 到了天幕,刘景浊咋舌道:“谁教的剑阵?” 真要与他们同境界,还真有点儿难办呢。 第1008章 十万年来风雨稠(三) 片刻功夫,九道身影便齐齐倒在了河水之畔。 某人蹲在河边抿了一口酒,叹道:“过去了这么多年,咋个就不见长进呢?” 由头至尾,刘景浊只出了一剑而已。 熊椛擦了擦嘴角鲜血,嘟囔一声:“敢不敢压境一战?” 柳先珏眼皮一颤,服了这姑奶奶了,找虐作甚啊? 刘景浊一笑,问道:“压境?压到什么境界?合道还是登楼?” 熊椛却是一句:“开天门就行!” 刘景浊哑然失笑,摇头道:“好啊,不过换个地方吧。佟泠,望福客栈还开着吗?” 佟泠抻着阔剑起身,摇头道:“张叔叔跟娘亲去世之后,客栈就荒废了,我又没空看着。” 刘景浊点头道:“我在客栈等你们。” 话音刚落,人影已经消散。 安去乎啐了一口血水,骂骂咧咧道:“娘的,练了这么多年的剑阵,连用出来的机会都没有。还克制他?真是想瞎了心了。不如咱们散伙儿吧,我回大雪山养牛养马,你们……爱干啥干啥。” 陈修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擦了擦嘴角鲜血,随即化作剑光直去长安城。 廖乐梦二话不说就跟上去了,佟泠则是嘴角一挑,紧随其后。 剩余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得,受虐去呗! 九道剑光钻入客栈之时,有个青年人已经坐在了靠窗位置。 佟泠轻声道:“先等等。” 说着便走去地窖,很快就拿出来了一坛子酒。 她将酒递给刘景浊,轻声道:“知道你死了之后,娘想去青椋山祭拜一番的,可是当时娘病重,也没机会去,便让我帮忙拿去。幸好我没去,不然全给土喝了。” 这丫头的变化,刘景浊是感觉得到的。 他轻轻揭开泥封,轻声道:“当年在青白客栈用过一半的剑阵,我给你们用出来的机会。我也只用开天门修为,且不会挪动。” 熊椛眨了眨眼,问道:“当真啊?” 刘景浊点头道:“当真,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砸烂一只碗都不行,谁要是砸烂东西,事后便让你们尝尝我曾经的痛。” 熊椛大大咧咧一笑,占据中宫,长剑在手,口念中五。 钱泓占坎位,沉声道:“一!” 葛翀位居坤宫,念二。廖乐梦口念震三,所处之地雷霆窜动。 安去乎占巽位,是四。佟泠手持阔剑,乾六。陈修真举剑朝天,默念一句兑七。 顾回生占艮位八,柳先珏一身烈焰,乃是离九。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佟嫂子自留的白簿,有心了。 正此时,一道剑气虚影袭来,先出手的是柳先珏。 此时其余八人修为,尽数加到了柳先珏一人身上,烈焰熊熊,得亏刘景浊以剑意护住了客栈,否则都要融化掉。 刘景浊抱着酒坛子微微后仰,转头想要喷出一口酒水,可又一想,这不浪费吗?于是便抬手从后院水井取出清水一滴,悬空一弹指后,那滴水化作一股清泉,硬生生将柳先珏的火焰扑灭了。 同时说了句:“阵法加持之下,修为提高蛮多。但你没明白一件事,九宫之中,水火各只一宫。你不去找寻真火祭炼,永无法发挥你离宫真正威能。” 柳先珏苦笑一声,方才他作势喷酒自个儿可是瞧见了。以酒灭火,这不是欺负人嘛? 陈修真持剑上前,佟泠一同出剑。 两柄大小差异极大的剑,就这么刺到了刘景浊面前。 刘景浊略微一叹,抬手拍苍蝇似的,两把剑便各自飘去一边。 “糟蹋我的剑意,路边儿找条野狗学了,都比你们强。” 九个年轻天骄气归气,却没法子,谁叫打不过人家呢? 刘景浊是有些失望的,本以为压境之后,这九个小家伙能让自己被动些。结果没想到,他们只知道以这混沌剑意将其余人的力量加持在出剑之人身上。 这就是一潭死水,谁出剑谁舀一瓢,看似是让死水出去了,事实上是守着金山要饭吃。 客栈里的动静,长安城中,唯独龙丘棠溪与景语能够察觉,就连同人需,也只知道人到了客栈,不知客栈之中发生了什么。 青渭叹道:“这么些年白练了?” 同人需苦笑道:“没法儿比啊!光是那纵贯万古的眼界,就抵得上个开天门修士的修为了。不过我想刘先生是会指教一番的。” 毕竟……当年筹建十剑,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只是没想到,最终成了九剑。 而龙丘棠溪,此时正跟景语在一块儿呢。 作为景炀王朝的镇国神兽,她察觉到了动静,但不知道里边儿是谁。正要过去一探究竟时,却被龙丘棠溪拦住了。 龙丘棠溪只说了句:“他没想瞒你,为什么要让你知道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暂时不能透露他的消息。” 景语苦笑道:“可这哪里瞒得住?只要恩公认真动手,那牵动的涟漪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龙丘棠溪笑了笑,“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这么久还没有打完,看样子是想帮那九人磨合一番了。 刘景浊的想法,也正是如此。 瞧着这帮人守着金山不会用,刘景浊是真着急。 而此时,九人已经相继出完了剑。 刘景浊都没挪动屁股,头发丝儿都没伤着。 瞧着气喘吁吁的九人,刘景浊摇了摇头,抱着酒坛子站了起来。 熊椛瞪大了眼珠子,“哎!说好了不动的。” 刘景浊叹道:“教你们的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儿,他自己就不懂阵法,瞎教。” 说着,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身形已经到了柳先珏前方。 “离宫出剑,巽宫要以风助火,其余诸宫,要依照五行属性去互补,让这死水活过来。出剑!” 柳先珏被吓一跳,冷不丁一剑斩出,安去乎赶忙以混沌剑意化作长风,助长火势。 这一剑,刘景浊居然伸手阻拦了。 刘景浊笑着点头:“孺子可教也,这样死水就成活水了,势不就出来了?各自单独出剑,以此类推即可。” 说话间,刘景浊伸出短一指的右手,混沌剑意纠缠之际,一柄长剑凭空出现。 只见刘景浊挥动长剑,九人各自被一缕剑意侵入体内,一时之间痛苦不堪。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问道:“佟泠,你觉得我的剑意是什么属性?” 佟泠咬着牙,可声音止不住的发颤。 “火!” 陈修真点头附和,沉声道:“我也是。” 刘景浊再次转头,看向安去乎与廖乐梦,笑问道:“你们呢?” 二人齐声道:“金!” 刘景浊淡然道:“剩余人呢?” 柳先珏颤声道:“我是水。” 钱泓则是说道:“土!” 其余三人先后说话,都是木。 但刘景浊却道:“我所发剑意,只混沌而已。假如我想帮钱泓,他感觉到的便是金,我想制他,便是土,明白了吗?” 熊椛一愣,“明白啥?” 青年人瞬身过去,照着熊椛脑袋就是一辈子。 “白长这么大个儿了你。” 此时顾回生说了句:“不是要纯,而是……杂?包罗万象,不是自己让它变化,而是随着对手变而变?” 刘景浊咧嘴一笑,“你这顾家小子,还算不错。” 话音刚落,刘景浊收回剑意,几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可熊椛身子一摊,竟是压坏了一张板凳。 容貌娇小却身形高大的姑娘被吓一大跳,赶忙哭丧着脸解释:“不不不,是它年久失修了,我不是……” 话没说完,九人齐齐哀嚎出来,熊椛眼泪汪汪:“痛……好痛!” 刘景浊撇嘴道:“我这样疼了半年呢。” 话锋一转,刘景浊再无玩笑声音,沉声道:“佟泠,你用的是阔剑,不是门板,瞻前顾后的想干什么?重剑无锋,全凭一往无前,你位在乾宫杀力最高,你要是瞻前顾后,你们的剑阵杀力便会大打折扣。你们啊!想克制我,且得练呢。” “哈哈哈!” 刘景浊猛地转头,却见陈修真疼得面目狰狞,却还在笑。 于是没忍住问了句:“走后门那个,你有病啊?” 陈修真赶忙摇了摇头,“没……就是你回来了,我高兴。” 佟泠使劲儿刮了一眼陈修真,但此时她不敢传音。 你这家伙,你当咱们面对的是谁啊?故意的是吧? 刘景浊哦了一声,轻轻撤去那股子痛意,笑容玩味。 “我要去看孝泉,你们两个跟着去吗?” 佟泠一愣,呢喃道:“我……我换身衣裳。” 陈修真看了看佟泠,意思是我要不要换?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道:“随你们,我先去了。” 确定刘景浊已经走远,安去乎整个人一软,瘫倒在了地上。他呵呵一笑,自嘲道:“克制他?玩儿呢吧!” 廖乐梦嘟囔道:“他带着五龙卫灭妖鬼十国时,我爹还没娶我娘呢。跟他比,咱们是九只小鸡崽子,人家是成精了的鹰!” 佟泠一把抓起陈修真,迈步上二楼,以心声说道:“你笑什么?你以为你是在提醒吗?你会害死他!害死好不容易回来的他!” 陈修真再无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是张了张嘴,问道:“那……被他搜魂怎么办?” 佟泠黑着脸摊开手,手中光华闪烁,随即便出现一条白色虫子。 “他不会搜你的魂,但他会翻看你的记忆,吃了它就不怕了,但每隔八十一天就会有一个时辰生不如死。” 陈修真脸皮抽搐,干笑一声:“我……我最近吃素。” 佟泠黑着脸,一把将虫子塞进陈修真嘴里,骂道:“你个不靠谱的玩意儿!” 陈修真咽下虫子,干呕了好半天,平静之后,却问了句:“几十年来,你一直这样吗?” 佟泠气笑道:“你陈修真最会装蒜!” 而此时,有个并未背剑的青年人推开了一处房门。 床上老者缓缓睁开眼,只隐约瞧见是个年轻人,便笑问道:“谁家的孩子啊?”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声道:“孝泉,是我。” 老者明显一怔,愣了好半天,这才开口:“是殿……是殿下?” 刘景浊坐在床边,点头道:“是我。” 第1009章 十万年来风雨稠(四) 钟孝泉只比刘景浊小个十一二岁,按如今来算,刘景浊已经满打满算一百零七岁了,而钟孝泉也已经过了九十。 瞧见钟孝泉着急到颤抖,刘景浊感觉轻轻将他搀扶着做起来,并说道:“别着急,真是我。” 钟孝泉死死抓住刘景浊的手,颤声道:“殿下真的回来了?”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我这么个大活人,还能作假?” 钟孝泉这才笑了笑,刚想转头喊人,却被刘景浊拦了下来。 “我偷偷来的,这次回来,暂时不能让更多人知道。方才去皇陵看了老三,离着京城近,便来瞧瞧你。我怕再不来,真就见不着了。” 钟孝泉闻言,微微一笑。呢喃道:“听殿下的。”火山文学 刘景浊点头道:“你别着急,灵丹妙药我那侄孙也没少给你。小豆子也回来了,正在往长安城赶来见你。” 钟孝泉笑了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他是强忍着眼泪,因为面前这个还很年轻的先生,是自己年少时的指路良师。 刘景浊也没提太过伤感的话题,只是问道:“我还没来得及打听你家里事情,给我说说?” 钟孝泉笑道:“妻子是浮屠洲妖族,不过自废修为,也变老了。四十岁得一女,四十五岁得一子。本是想让佟泠收女儿为徒的,结果她没空,后来就拜了池妖妖。儿子也走了仕途,陛下信任,如今也是吏部尚书了。孙儿嘛!喜欢舞刀弄枪,如今在瘦篙洲飞地任职。殿下,我也算是一生圆满了吧?” 刘景浊笑道:“你小子,跟我嘚瑟起来了是吧?” 钟孝泉哈哈大笑,结果一笑,就咳嗽了起来。 年逾九十,天衍元年的状元郎,天衍年间位极人臣受封国公,特准世袭罔替。灵枢年间是国之柱石,天璇年间又是顾命大臣,三朝元老。 当官儿当到这份儿上,古往今来没几人了。 人老了,聊得多了会更伤感,刘景浊便说得很少。 数万年没动刻刀的刘景浊,坐在床边给钟孝泉留下了一方印章,是路边随手捡来的石头,削平之后刻下忠孝全三字。 临走之前,刘景浊说了句:“后世儿孙遇上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就拿上印章,去青椋山找人。即便我不在,也会有人帮忙。” 钟孝泉坐在床上,抱拳送人,微笑道:“只希望永用不上。” 眼看刘景浊即将离去,钟孝泉突然喊道:“刘大哥,孝泉一生,没让你失望吧?也……也没让我父亲失望吧?” 刘景浊回过头,点头道:“我们都以你为傲。” 出了国公府邸,刘景浊瞧见佟泠换上了一身红衣,像是小时候的穿着打扮。 刘景浊微微一叹,呢喃道:“有想说的抓紧说,有些话不开口,容易抱憾终身。炼气士的寿元,实在是太长了。” 走出小巷,龙丘棠溪手持一串糖葫芦,笑问道:“要去瞧瞧你的侄孙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不了,有青椋山在,景炀王朝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龙丘棠溪笑道:“小豆子已经去了拒妖岛,元青无事,咱们是先行回山还是?” 刘景浊想了想,轻声道:“原本打算是先去取剑,之后再回山的。只不过……” 龙丘棠溪一瞪眼:“剑灵等了你几万年了,拍拍屁股的事儿,你好意思吗你?” 刘景浊哑然失笑,点头道:“那就先去一趟十万大山。” 但刘景浊话锋一转,轻声一句:“我回来路上遇见了渔子,知道了剑道最前方的事儿,你看得到吗?” 龙丘棠溪摇头道:“最前方,云山雾罩的,根本看不清。” 刘景浊一叹,“我是怕取剑之后,但凡合道剑修,就都知道我回来了。” 不是过于自信,而是肯定的。 十万年来,剑也不是白练了,一旦我刘景浊身上再有佩剑,必成剑道之主。 龙丘棠溪撇嘴道:“管他呢。” 刘景浊一笑:“是啊!管他呢!” 两人前脚刚刚离开长安城,有个骑着墨麒麟的姑娘便到了。 但她没着急去看钟孝泉,而是先去了一处客栈。 客栈里悬浮一只核舟,舟上只剑妖一人。 次日清晨,一对神仙眷侣携手进了十万大山,中心处久违地下起了大雨。 龙丘棠溪撑开油纸伞,两人并肩行走。 刘景浊呢喃道:“中间那紫气,是天帝的另一半,当年中土碎裂,说起来也算是他一手主导,这也是如今炼气士不能与古时炼气士一样炼气化物的缘故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最后一场伐天之时,我被他以半座远古天廷镇压,他本想让那半座天廷将我吸干,却没想到我的混沌剑意天然契合天廷,最终反倒是我将那半座天廷收归己有。其实……其实在紫气告诉我,有我的天穹才能压住他时,我就猜到了笼罩九洲八千余年的天穹,其实是我亲手炼制。而且……我离开糯与惊后,一番闭关,也已经琢磨出来了一座类似于九洲天穹的小型阵法。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好像我回去一趟,就是为了让我所听说过的事情,变作现世。” 龙丘棠溪挽住刘景浊的胳膊,轻声道:“你想说什么?” 刘景浊沉默片刻,呢喃道:“我确信我说话天下无人能窥视,所以有些猜想,我得与你开诚布公的说一说。” 龙丘棠溪点头道:“你不跟我说,还能跟谁说?”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还不够,于是又灌下一口酒。 “小豆子撒谎了,你可能看不出,但自小跟在我身边的小丫头,细微变化我都能察觉到。但我不想揭穿她,她也八十好几的人了,有自己的什么算计筹划,很正常。既然当师父的回来了,那我一定护得住她。其次,佟泠跟陈修真有问题,有两双眼睛始终在窥视他们,境界不算高,我察觉到了,但他们有什么护体,我看不清是什么人,也暂时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 毕竟刚刚回来,待取剑之后,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来一次抽丝剥茧再说。 第1010章 十万年来风雨稠(五) 被主人带离十万大山的剑灵,生平第一次有了真正自由。 刘景浊准她去游尽天下山水,反正需要之时,喊一声就来了。 可剑灵不肯,她说待在剑中,我最安心。 中心深渊处,十二具寒冰塑像占据十二地支方位,皆盘坐。 刘景浊看着这些既是前辈也是后辈的守门人,深吸一口气,给每个人身前都放了一碗酒。 八千年里,这十二人守着那个南天门,让唯一一个可以进出九洲的通道成了个摆设。九洲修士都说这是十二条看门狗,且多是修为足够,眼窝子却很浅的人说的话。 总有人觉得天穹之外是更广阔的天地,他们也不是想不到天外或许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但他们就是想赌一把。因为一旦赌赢了,就是更高的境界,更长久的寿元。 站在深渊边缘许久,刘景浊呢喃一句:“玉京天是他们的牢笼,却给了九洲与海外四洲自由。” 龙丘棠溪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大家都一样吧。” 两人离开十万大山之后,并未着急返回青椋山,因为刘景浊说想瞧瞧几个地方。 于是在他一百零七岁生辰那日,两人带着剑灵到了一处山林之中。 刘景浊说这是年幼从军,第一次杀人的地方。 是一处潮湿山林,如今安南国被灭,此地属于百越治下了。 后来又去了一座城池,当年破城之后,大军在城外扎营,第一次做先锋的少年人蹲在军帐后边儿无声痛哭。 这一路走得极慢,刘景浊有意拉着龙丘棠溪游山玩水,去过了匡庐,把十万年间自己独自走过的几个地方,都带着龙丘棠溪走了一遍。 在匡庐山中时,刘景浊指着一处石亭说道:“拒妖岛那位读书人姓季,是栖客山第二任山长,少年时在白鹿洞求学,后去了栖客山。寒门弟子住山上,高门学子住城里,这就是他立的规矩。” 当时龙丘棠溪问了句:“乔山长呢?是季先生的弟子吗?” 刘景浊摇头道:“不晓得,但乔山长是风泉镇那棵柏树下,一位乔姓老汉的后人。而栖客山下看门的杨前辈,本名杨书簿,自愿看门受罚。因为万年之前妖族倒戈,其实是惊想去深渊底部救我。而惊与灵炆当时受了重伤,是杨书簿放他们走的。因为……杨书簿喜欢灵炆。” 那时龙丘棠溪呢喃一句:“可是……安子前辈说,杨书簿是灵炆亲手斩杀的,她怎么能这样?” 刘景浊只说了句,因为灵炆喜欢惊。 到了渝州时,刘景浊便说起了当年白小豆手中漆黑长剑的来历,但后来剑落在谁的手中,刘景浊也不知道。龙丘棠溪感慨道,原来李怆前世祖上,还有这么个人。 继续往北,过剑阁走石牛道,又过一州之后,便是琉璃直隶州了。 昨日是小年,大年也将近。 走出鱼窍峡时已是黄昏,刘景浊一眼便瞧见了那座青椋山。 此时正好飘起了雪花,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呢喃道:“我数次来过青椋山,最后一次来时,差别已不大,但总觉得不是家,现在终于是了。” 龙丘棠溪笑了笑,伸手挽住刘景浊的胳膊,温柔道:“去迟暮峰树下看一眼,你会吓一跳的。” 刘景浊笑道:“堆满了酒壶?” 龙丘棠溪笑着点头,轻声道:“知道每年那天都来的外人是谁吗?好好猜一猜,你绝对想不到。” 刘景浊疑惑道:“谁啊?” 这个还真是猜不到,外人年年来祭拜?不嫌麻烦吗? 龙丘棠溪压低声音说道:“是窦琼。” 窦琼?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这点还真没想到。 其实窦成临终前,也来看过一次,他在树底下坐了很久,回朝歌老家之后第二天便去了。 聊着便到了风泉镇,即将过年了,燃放爆竹的孩子可多了。 相比几十年前,风泉镇倒是没变大多少,但街道两旁的门面几乎都成了新房子。最让刘景浊意外的是,风泉镇里多了一间大药铺,写得于家药铺的幌子。 龙丘棠溪解释道:“杨宝芯高升之前,跟我说过这个,你记得一个靠着卖桔梗养活了孩子的妇人吗?” 此话一出,刘景浊着实一愣。龙丘棠溪笑盈盈说道:“那个孩子长大之后成了远近闻名的药贩子,五十岁时就开办了这间药铺,如今就连州城的几家大药房都在他这里进货。他生了个儿子,学了医,在他死后,儿子便接手这间药铺。” 刘景浊感慨道:“算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总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说话时,不远处忽然一声炸响,有个正蹲在河边洗手的小丫头被溅了一身水,孩子先是一愣,随后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只见她起身小跑着往药铺去,边跑边喊:“爹!我的衣裳脏了!” 有个年轻妇人走出来,神色有些无奈:“小姑奶奶,这不就是沾了点儿水嘛?干了还是干净的啊!” 可小姑娘急得直跺脚,哽咽道:“我不管!给我洗了,你不洗我就自己去洗。” 小姑娘把龙丘棠溪看得直乐,她笑着说道:“还是个爱干净的小……” 可转头时,却瞧见刘景浊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小姑娘,连喊了两声都没回神。 不多时,小丫头换了一身白衣,自个儿拿着方才被溅湿的衣裳,去往河边,生怕又弄脏了衣裳。 龙丘棠溪疑惑道:“这……怎么啦?” 刘景浊摇了摇头,略微一笑,轻声道:“等等我。” 龙丘棠溪一脸疑惑,却见那家伙走去河边,离着小姑娘一丈远蹲下。 他主动搭话:“你是于掌柜的闺女?叫什么?” 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回过头后,轻声道:“我叫于清清,清白的那个清。” 刘景浊一笑,指着南边那座山,轻声道:“我……我叫黑牙儿,就住在那座山上。以前有人送过我一只百宝囊,我留了很多年了,我觉得挺适合你的,回头送你啊?” 小丫头转过头,本以为要问是什么,刘景浊怎么也没想到,于清清问了句:“百宝囊脏吗?脏的话我可不要。” 刘景浊怔了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不脏,跟你一样,清清白白,天底下没有比它更干净的东西了。” 可等小姑娘再次回头,青年人已经不见了踪迹。孩子也没多想,只是觉得是路过的无聊之人,逗自己玩儿呢。 两道身影已经到了迟暮峰下,等了许久的一众人,齐齐走出来门。 笑雪峰上,张五味骂了一句娘,想要走近去骂,却被舒珂拦住了。 舒珂见到了张五味眼中一闪而逝的泪光,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着急什么啊?” 其实此时,渡口落下了一艘船,有个背剑姑娘带了个小伙子下船。 楚廉黑着脸,沉声道:“这是谁?” 韩困咽下一口唾沫,鬼使神差地掏出了那张符箓,刚要开口,却瞧见楚廉面色大变,大步走来一把夺走符箓。 楚廉双手拿着符箓,胳膊颤抖不止。 楚醒醒疑惑道:“爹?你怎么啦?别生气嘛!我喜欢的傻小子,虽然现在境界低了点儿,但他……” 尚未说完就被楚廉出声打断,楚醒醒第一次瞧见爹爹这副模样,声音直打颤:“这……这符箓哪儿来的?” 楚醒醒哦了一声,撇嘴道:“是个喜欢说大话的人,爹真认识他啊?” 楚廉猛地回头,沙哑道:“大师姐?” 白小豆干笑一声:“师父不让说啊!已经回来了,正在登山。” 青鱼峰上、婳枝峰上,青椋山各处山头儿,都察觉到了一个正在登山的虚影。 姜柚递出个手帕,嘟囔道:“寒藻你怎么哭的比我还伤心啊?” 刑寒藻抽了抽鼻子,哽咽道:“我乐意!” 登山路上,龙丘棠溪还是没忍住问了句:“那个小丫头,是故人转世?万年之前的人?” 刘景浊笑了笑,摇头道:“不,是……是一个想要变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姑娘。幸好,她做到了。” 但话锋一转,刘景浊冷冷一句:“回头把思思喊来问一问,我倒要看看,这是谁的手笔。” 九洲如此之大,海外四洲也广阔至极,她偏偏就来了风泉镇? 很快,行至海棠树下。 瞧见堆满酒壶却无香火痕迹的“墓地”,刘景浊无奈一笑,摇头道:“这不浪费嘛?留着给我喝多好?” 龙丘棠溪略微沉默后,低声道:“娘给你留了好多酒。” 等推开茅庐大门,刘景浊迈步走了进去,一眼就瞧见了摆放的两个牌位。 龙丘棠溪揉了揉眼睛,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憋了一路了,回家了还要端着架子啊?” 刘景浊盯着爹娘牌位,愣了许久,等转过头看向龙丘棠溪时,已经满脸泪水了。 他刘景浊最爱哭了,在徒弟面前端着,现在就我们跟爹娘了,端不住了吧? 他站在门里面,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轻声道:“谢谢啊!” 说罢,他几步走到前方,双膝下跪,额头死死抵住地面。 “爹、娘,我回来了。” 第1011章 十万年来风雨稠(六) 迟暮峰下聚了一大堆人,但没让上山,因为方才龙丘棠溪下来了,说他躺在树下藤椅上睡着了。 谁都不知道自家山主究竟多久没睡过这样的安心觉了,谁也不忍心上山打扰,可谁也不愿离开。 最后还是作为首席的曹风说了句,大家准备过年,山主回来的事情,自己心里有点儿数儿。 刘景浊没有大张旗鼓的归来,自然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但没瞒着山中人,就是对大家绝对的信任。其实不用曹风说,也没人会辜负刘景浊的信任。 不过还有些境界不到家的小辈,是察觉到不到山主已经回来的。 龙丘棠溪找到刑寒藻,在库中取出来个百宝囊,趁着夜色又走了一趟风泉镇。 那个怕脏的姑娘此时还未睡下,应该是在打扫最后一遍屋子。 说真的,这丫头的住处根本算不上富丽堂皇,但干净得吓人,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码放在各处,所有带有棱角的东西都朝着一个方向。 龙丘棠溪看了好半天,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将百宝囊放在什么地方好。 好在是此时小姑娘跑下楼,往河边去了。 龙丘棠溪终于逮到机会,走到河边,冲着小姑娘轻声一句:“你叫于清清是吧?有个人说要送你百宝囊,我帮他送来了。” 小姑娘转过头,一见龙丘棠溪就挪不开眼睛了。 “哇!好漂亮的姐姐啊!” 龙丘棠溪笑了笑,走上前将百宝囊递出,并说道:“他说这是个嫌弃自己脏的姑娘,用一生积攒的最干净的东西,天底下没有比它更干净的东西了。” 从前东边有处战场,战场更东边儿,有一座城池,城中有狐窟九处,其中一窟有一只白狐。 明明生的雪白,却不得已做着最脏的事儿,她最想要的是个干干净净的自己。 于是龙丘棠溪又说了句:“于清清,你放心,你这一生,会有人让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过完。” 小姑娘并无修行天赋,刘景浊也从未想让她踏入仙途,因为那只白狐想做个会有生老病死的凡人。 青椋山上,这是自打开天一战后,大家聚得最齐的一次。 可惜袁塑成远游未归,阿达也还在胜神洲。 青白客栈即日起不再开门迎客,但门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都是自家人。 至于刘景浊,这一觉,足足睡了几天几夜,三十儿这天下了一场大雪,他这才睡醒。 起身灌了一口酒,便听见龙丘棠溪传音说了什么。 于是刘景浊一个瞬身,落在了青椋山下那处小木屋。 有个穿着手捧暖炉的老者,端坐屋中。 刘景浊长叹一声,轻轻推开木门,轻声道:“元青,你老了。” 老者赶忙将身边腾了腾,沙哑道:“论年岁,刘大哥肯定比我老的。”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刘景浊看得开,但难免不感慨。 又仔细瞅了瞅宋元青的苍老面容,刘景浊呢喃一句:“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没麦杆儿高呢。一晃神都是老头儿了。我回来了,你也别心怀死志,能多留多久是多久,也算给姬泉一个陪伴嘛!用些灵丹妙药,至少多留几十年是可以的。” 宋元青哈哈一笑,摇头道:“刘大哥,我现在可不想死了。也不知怎的,知道大哥回来,我忽然想抱外孙了,我得把寒蝉嫁出去再说。” 刘景浊没好气道:“臭小子,都会拐着弯占便宜了?” 顿了顿,刘景浊呢喃道:“少了个刘景浊而已,没想到……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记挂,真是……” 宋元青一笑,轻声道:“刘大哥想过吗?咱们山上这些人,你是多少人小时候的引路者?” 说起这个,刘景浊倒是没想过。 但宋元青笑着说了起来:“记挂刘大哥的人多,是因为刘大哥也记挂着许多人。我孩童时在海边见到的剑修刘见秋,元典穿着开裆裤时在小巷遇见的人皇刘景浊,都是我们人生路的指路明灯。”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好了,吃年夜饭去,大家都在等着了。” 门外有个姑娘推开门,笑着说道:“舅舅,我来扶着我爹吧。” 刘景浊笑着摇头,心说这都打哪儿论的辈分儿? 客栈里边儿除了韩困之外,全是自家人。 同样死而复生的流泱与赵长生也被众人围着问东问西,只不过白小粥尚未回来。 姬寒蝉扶着宋元青进门之后,众人只是让了个宽敞位置,可没对寻常老人那般嘘寒问暖。 因为曹风多年前说过一句,他宋元青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大小伙子。 就如同大家不把涂山谣跟百节当作妖族,大家也不把宋元青看作是有别于自己的凡人。火山文学 此时风雪正盛,韩困忙着四处端盘子,他最是坐立不安,干点儿活儿还能自在些。 如今青椋山上,人可太多了,早就超过刘景浊当年设想的三十人了。 坐在角落一桌的,全是清溪阁旧人。 最不受待见的孙文惇一个人靠窗,也不说话,反观路阖韩逄等人,聊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结果此时,孙文惇说了句:“我想求你们帮忙。” 路阖瞪大了眼珠子,邝乐脸上赘肉都是一颤,两人齐声道:“你说啥?” 孙文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明日议事,我要献上夹鞘山牒谱,此后夹鞘山会正式成为青椋山分山。我要回青椋山,但夹鞘山新任山主不能由玉川或寒藻担任。” 张柳抿了一口酒,淡然道:“看吧。” 也是此时,两道身影终于走到了门口。 端盘子的韩困一下子愣住了,因为他瞧见未来老丈人一个箭步上前,咣当一声跪倒在地,两边肩膀直打颤。 楚醒醒同样被吓一跳,她赶忙转身,朝着夏檀烟看去,问道:“烟姨……这是?” 夏檀烟擦了擦眼泪,没好气道:“你这死丫头,哪里有人不认识自己师祖的?那是咱们山主啊!” 楚醒醒闻言,小脸一下子皱了起来,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完犊子了!把我爹的师父冷嘲热讽好一通,我不会被赶出青椋山吧? 韩困一样手脚发软,因为……那是传说中的青椋山主啊! 刘景浊伸手按住楚廉的肩膀,笑了笑,轻声道:“啥意思?愣要红包啊?你都几十岁的人了,没你的份了。” 楚廉还不起身,直到刘景浊说了句:“起来吧,师父回来了。” 楚廉这才起身,背对着众人,擦了擦眼泪。 刘景浊则是笑了笑,迈步进门,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我不在的这些年,辛苦诸位了。” 众人齐齐起身,皆抱拳,齐声道:“恭迎山主。” 然后就让出来一条路,通向一张八仙桌。 刘景浊没好气道:“哪儿学来的坏毛病?”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坐在主位,白小豆靠左,姜柚与楚廉坐在右边。 青椋山上一向以左为大。 落座之后,见大家伙儿迟迟不动筷子,刘景浊疑惑道:“等我一个个喂啊?我还吃不吃了?” 一句话惹得哄堂大笑,顾衣珏喊道:“总得说几句吧?” 刘景浊笑了笑,点头道:“那就,说几句吧。” 顿了顿,刘景浊站了起来,将佩剑放在桌边,右手端起一碗酒,思量许久后,开口道:“那就说说我这些年的事儿吧。牛贺洲西边儿,有座两界山,我在两界山足足六万余年,不吹嘘哈!我现在木匠活儿不一定比路阖差,酿酒手艺也不比潭涂低,种地也是一把好手。不过最早的一些日子没酒喝,可把我愁坏了。” 为的是逗大家一笑,结果根本就没有笑声出现,大家反倒是都看着刘景浊,寂静无言。 于是当山主的笑了一声之后,便将笑容收敛了起来。 “我这十万年来风风雨雨,似一锅浓粥,随意舀出一勺就都是事儿。但我知道,诸位历经风雨,不比我少的。我刘景浊能重回此间,能睡个安稳觉,诸位功不可没。” 说着,他双手举杯,沉声道:“在此,谢过诸位了。” 众人举杯共饮,酒水下肚,刑寒藻眼珠子一转,笑问道:“山主,这次总该把我们的山主夫人风风光光迎娶过门儿了吧?” 刘景浊笑道:“那是自然。” 一顿饭吃到了半夜,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但酒水入腹,话就都说不到点子上了。 轮番敬酒,饶是刘景浊,回迟暮峰时也不得不被龙丘棠溪扶着。 再次回到海棠树下,刘景浊躺在藤椅上,面朝风雪。龙丘棠溪坐在一边,头靠在某人胳膊上。 刘景浊打了个酒嗝儿,呢喃道:“我无数次幻想过今时今日的场景,即便现在真的发生了,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龙丘棠溪点头道:“我不这么想,我会觉得既来之必安之。” 刘景浊突然起身,摘下酒葫芦又灌一口酒,然后转身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海棠树。 “一年栽种,一年酿酒,年年盼归年年休。莫忧、莫忧,有人为我苦作舟。三万载春,三万载秋,又三万载世间游。回首、回首,十万年来风雨稠。” 龙丘棠溪眨眨眼:“呦,居然不是小酸诗了?” 第1012章 等消息 正月初一,卯时三刻,青椋山山巅议事大殿。 昨夜几乎都没睡,但今日就没迟到的。 三十儿晚上吃饭,是告诉大家我刘景浊回来了。今日议事,那就是接下来要做什么,怎么做了。 返乡三月余,刘景浊几乎将这五十几年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全过了一遍,即便是现在,还有一道符箓替身在八角亭中的那处小洞天翻阅历年存录的大小事情。 参与议事的修士,各峰主与合道及之上修士,合道之下如今都上不了台面了。 众人依照座次早早落座,首席、掌律、钱谷、护法,这是山主之下四独坐,护法阿达不在,椅子空着,但没撤走。曹风与阿达座椅在主位右手,陈文佳跟姬泉却在左边。 之后便是各峰主。 最前方左侧是青鱼峰,右侧是笑雪峰。明明顾衣珏修为更低,但排名却在张五味之上,且二人都心安理得。 往后一排是箕风山、仙草山。 樊江月与舒珂身后,是泥鳅湖主兼鱼雁楼主黛窎,黛窎对坐是重新执掌渡口的魏薇。在她们后方才是南北二楼,乔青鱼跟岳白鹿。 之后是方家铺子方芽儿、夹鞘山孙文惇。刘景浊不在时新增的红袖峰主宁琼,还有红嘴峰主苏崮。 红嘴峰,便是当年那座天寿山。 如今的青椋山,有主峰青椋山、侧峰迟暮峰、笑雪峰,以及落冰潭、泥鳅湖、婳枝峰、箕风山、拦野台、红嘴峰、红袖峰、青鱼峰、仙草山,共计十二峰。算上南北楼、方家铺子、夹鞘山、渡口、客栈。抛却其他身份职务不算,光是位同一峰之主的,就有十七位之多。 后方座次,不按修为,按资历。 于是邝乐、路阖、韩逄、张柳,这三合道一开天门,反倒靠前。后边儿坐的白小豆、姜柚、楚廉、流泱、梧丘、赵长生、刑寒藻,齐刷刷是开天门修为。 得亏当年建造议事大殿是按坐百余人算的,要不然如今都坐不下。 不过这也算是扩大范围了,若是只召集各峰主,其实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人上下。 都坐下之后,曹风忽然指着左侧首位说道:“老顾,你挪到右边儿,大家顺势往后走,把左侧峰主首位空出来。” 顾衣珏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余人也极其迅速,于是一把座椅空了出来。 果然,下一刻,两道身影联袂落地,龙丘棠溪瞧见左侧那张椅子,自然而然地坐了下去。 从前龙丘棠溪从未参与过青椋山内部在此地的议事,今日落座,是以落冰潭之主的身份。 刘景浊走上主位之后,众人齐齐起身抱拳。 刘景浊摆了摆手,轻声道:“都坐吧。” 说着,他先取出混沌壶放在桌上,随后将自十万大山取来的那把剑靠在座椅边上。他坐下之后,下方众人才一一落座。 刘景浊一笑,双手九指交错搭在桌上,轻声道:“你们先把想说的事情说,完了我再说。陈掌律,你带个头吧。” 陈文佳点了点头,也没起身,此前就没起身说事儿的规矩。 “我也几十年不在山上,都是寒藻在操心,我说的也是寒藻早就罗列好的事情。”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陈文佳便说道:“山主不在时新添了几个弟子,对外都称是青椋山牒谱修士,但没有山主首肯,一直没有将名字写进去。” 刘景浊轻声道:“这种事情,以后掌律把关就是,无需我首肯。” 陈文佳点了点头,又道:“接下来也是最主要的事情,当年流泱及赵长生遭遇刺杀,分明魂灯都灭了,但如今人回来了,到底是个怎么回事,需要交代一下。起码仇人是谁得知道,咱们不惹人,但谁也别想惹咱们。” 刘景浊点头道:“长生流泱,过后将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五一十说与寒藻录档,查出来是谁后,我亲自去一趟。另外,白小豆也将如何失踪如何归来仔细回忆一番,写出来交由寒藻。” 白小豆说了一声好,赵长生与流泱也应和了,但三人心中,都有些嘀咕。 最煎熬的就是赵长生,这让我怎么骗他啊? 其余人只是各自将本职之事粗略说了说,在听到当年自己欠破烂山的钱都已还清,如今数条航线与各洲坊市都很挣钱时,某人有些臊得慌。 看来即便没有山主,大家过得也不会差。 各峰主说完事儿后,刘景浊问了句:“还有谁要说什么吗?张柳,你们呢?” 张柳摇了摇头,但孙文惇站了起来。 刘景浊无奈道:“坐着说。” 孙文惇却没坐下,而是先抱拳,之后才开口道:“夹鞘山如今也有了些规模,但山门之中,也就我这个合道修士修为最高,有些拿不出手了。所以我想,既然山主归来,倒不如由青椋山接管夹鞘山,此后作为分山,位同一峰。” 刘景浊一笑,尚未开口呢,结果韩逄又是一句:“珠官城如今尽在我手,他姓孙的都这么说了,我也想回青椋山养老。” 刘景浊倒是没拒绝,只是说道:“珠官城先不着急,你乐意在青椋山戴着,让韩屋姐弟看着就成。至于夹鞘山,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接任人选呢?寒藻不行,你别想挖墙脚。” 孙文惇笑道:“不是玉川就行,后辈们修为都在我们这些前辈之上了,我觉得赵长生能胜此任,山主三位高徒也是合适人选。” 刘景浊摆了摆手,轻声道:“陈掌律下来与孙文惇交割,让鱼雁总楼南北二楼同时刊发邸报,夹鞘山此后便是青椋山分山,新任山主是邢玉川。” 孙文惇一愣,“少主……” 称呼都变了,但刘景浊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邢玉川也是登楼修士了,足够了。另外,让夏晴夏朗去担任掌律,林沁执掌钱谷。” 都这样了,根本不容孙文惇反驳,他也只好称是。 青椋山议事,向来如此。有什么事情先说出来,问题是什么,谁去解决,要达到什么目的,这就完了。 黛窎还说了一嘴,中土九洲总楼负责,俱芦洲与赡部洲有南北二楼,她想让李萃潼去胜神洲担任东楼之主,但西楼尚无人选。 刘景浊便说此事暂且一放,待他把两洲之地各走一遍之后再做决定。 即便大家都说得言简意赅,但这一通下来,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此时大家都说完了,刘景浊便看了看潭涂,微笑道:“给大家上点儿不醉人的酒,我一个人喝也不像话。” 片刻之后,刘景浊拿起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虽然依旧面带笑意,但明显有些严肃了。 “咱们青椋山,如今有些吓人啊!瞧瞧,算上龙丘棠溪还有风狸与墨麒麟,大罗金仙足足六位,真武修为的就有三人,开天门修士更是超过了双手之数,即便放在万年之前,也是屈指可数的大势力了。”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的:“当年开天逼退教祖,也就能撑过去一甲子,再有十年又是一个甲子年,这次我可不会等他来人间了。张五味,你是江湖人,我是守门人,教祖是寻路人,算起来,这还是三司内斗,一场大战少不了的。那座破碎天庭,大罗金仙也不在少数,且太平教祖再上一步,可就不是半步凌霄了。” 众人面色都有些凝重,但刘景浊却淡淡然一句:“但,教祖事小,紫气事大。” 此时曹风终于是问了句:“那紫气到底是什么?” 当年就好奇,但事至如今,他也只是一知半解。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心念一动,一道混沌穹顶立时笼罩住了青椋山,议事大殿则是被剑意笼罩。 其余人倒是察觉不到什么,但曹风与张五味都往门口看了一眼,各自倒吸一口凉气。 曹风心中一叹,果然,修为弱了不知多少,但剑意之重,与当年在两界山,只增不减。 张五味心中那叫一个五味杂陈,终于是见着了最吓人的,光是这剑意,随随便便就能压死一片开天门修士了吧? 而刘景浊,一口酒后,将紫气的来由,一五一十与大家细说了一遍。这种事如今真不怕泄露出去,刘景浊更不怕大家会因为知道了此事后,与当年的自己一般,被硬生生封印了记忆。 如今的刘景浊,对于某些事,可不用忍了。 张五味呢喃一句:“原来……如此!那就是说,孟休耍了深渊紫气,反倒是变相救了我们,而教祖所求,才是真正解决的办法?人间再无炼气士,那紫气便是断了顿的酒鬼,只能干着急?” 刘景浊气笑道:“张道长,说话别这么夹枪带棒的,喝酒的人招你惹你了?” 张五味没好气道:“没跟你玩笑,以你当年那凌霄之上甚至之上又上的修为,都拿他没办法。如今开天之后,炼气士修为尽数暴涨,他也吃了个饱啊!” 一直没开口的龙丘棠溪,此时轻声道:“我的修为,其实已至半步凌霄,不如即刻去往天庭砍死太平教祖,只留个孟休,也好对付些?” 刘景浊险些被一口酒呛住,曹风哈哈大笑,叹道:“咱们夫人的办法,永远这么干脆。” 但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着急,先等等。” 陈文佳疑惑道:“如今我们势大,还要等?” 刘景浊玩味一笑:“我不显山露水,知道我又活了的人,除了青椋山修士,也就几个人了。我倒要瞧瞧,我不主动出现,天下人何时会得知刘景浊归来之事。” 佟泠背后那人定然早知道我要回来,那就不止是他。 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明显有人知道我的归期,那就是说,有人知道我刘景浊是如何归来的。 小道消息也好,邸报也罢,哪里先传出来我已归来的消息,我就去哪里坐一坐! 最后,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笑道:“不会太久的,等消息传出来,我会去天庭找教祖一叙。” 第1014章 我代他接受了 一场大雪席卷牛贺洲,灵山之上那位只做了一甲子如来的老僧坐化于山巅。 三月之前那个八月十五,瞧见中土异象之后,老僧便往中土那座九华山传信一封,是他亲笔所写,信封留有师兄亲启字样。 今日布衣和尚自中土折返,顺便去了一趟木鱼宗,拿回了师父所留木鱼。 那位陆大剑仙给的极其干脆,反正是偷来的。 登灵鹫峰时,早已蓄发的布衣和尚每走一步头上黑发便掉落一缕。 自此至山巅共计三千阶,和尚共留长发三千缕。 看着盘坐山巅的师弟,布衣和尚呢喃一句:“恭送如来。” 若是刘景浊在此,定认得出这老僧。 当年他北上斗寒洲,生平头一次进寺院还借住了一夜。后来有僧人牵着毛驴,送君栖客山下。 刘景浊还以为那是上任如来,没想到就是不足三千岁的当世如来。 这位曾经的大法师呢喃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师尊做到了,师弟也做到了。” 从前算计刘景浊,只是以为他会是个变数,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做了万年恶人了。 恶僧师尊与师弟做了,却把正名机会留给了我,真是…… 他双手合十,呢喃道:“阿弥陀佛。” 灵鹫峰上佛音滚滚,布衣和尚转身之时,身后已有功德印,脚下已有莲花座。 也是此时,灵鹫峰上有一菩提树疾速生长,片刻光景便长至百丈之高。 莲花座瞬间移至菩提树下,布衣和尚盘膝而坐,默念一句:“如来因何来?” 而此时,菩提树佛光大放,不等布衣和尚抬头,便有一佛印显化,佛印十字交错之地,有个拇指大小的身影盘坐。 就像是多年前封印某人记忆,那段记忆便是人形,盘坐佛引之后。 布衣和尚面色一紧,沉默了许久,此时再联想到信中内容,所为何事此时便极其清楚了。 “原来如此,弟子明白了。” 信中只说了一件事,是先辈曾答应某人一件事,结果佛门就当了这万年“反派”。 布衣和尚呢喃道:“好一个刘顾舟,真是……算无遗策啊!可是这代价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那人已归,到底是谁先跳出棋盘,就看接下来如何了。 ………… 今年天色颇为怪异,出了正月还有雪。 青椋山上,刘景浊盘坐树下复盘。 拒妖岛含桃树下生,又在含桃树下死,这便是一个完整的轮回。 重回,好似新生。 “师父,准备好了,师娘呢?” 刘景浊应和一声,喊了一声剑灵,长剑便化作个少女。 他冲着姜柚答复一声:“孙山长大婚,人多眼杂我不方便去,你师娘去恭喜他了。” 剑灵也问了句:“那主人不带白小豆吗?” 刘景浊笑道:“她说要去看看钟孝泉,然后找一趟毛霖聊聊天。我让赵长生跟流泱跟着,不会有事的。而且,白小豆也是栖客山学子,她见完朋友之后也要背上斗寒洲,她也想找贼丫头玩儿。” 说罢,剑光拔地而起,落在风狸背后的宅子里。 鲍酬与林沁已经在等了,只不过二人总觉得去夹鞘山是抢人间饭碗,多少有些不情愿。 刘景浊自然看得出,不过年轻人总要接手一些事情的,正好有这个机会,历练一番也是好的。 姜柚扯来一张椅子,叹道:“师父啥时候娶师娘啊?人家孙山长都成亲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你着急啊?那你先给我找个准女婿?” 姜柚干笑一声,摇头似拨浪鼓。 她心说我要是着急,能给了领回来百八十个,就咱这脸蛋儿,可不是说笑。 刘景浊笑盈盈看去,“百八十个?你厉害。” 姜柚哎呀一声,撒娇道:“师父你怎么随便听女孩子心声啊?” 刘景浊白眼道:“女孩子?你都过九十了!” 不愿与姜柚瞎扯,刘景浊对着风狸说了句:“速度快些,有我护着不用怕。夹鞘山得耽搁些日子,要争取十日内折返。” 风狸嗯了一声,身形拉出一道青色长虹,不多时便已经过了瘦篙洲。 刘景浊取出一块儿玉石,想了许久。林沁瞧见之后,便笑问道:“山主想刻什么?” 刘景浊一笑,说道:“欧钰那家伙我想挖来当峰主,这次去青鸾洲,瞧瞧哪儿有闲置山峰买一座给他,但我没想好山峰叫什么。” 鲍酬脸皮一抽,轻声道:“山主,他……还是算了吧。欧钰此人好色至极,一闲下来就泡在青楼,放在青椋山是不是不太好?” 刘景浊一愣,点头道:“倒也是,备不住哪天就被人打死了。” 于是收起来玉石,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青椋山,剑术一脉不用多说,剑修最多。武道也不用多说,陈文佳与流泱还有姜柚都是真武境了。不过同是真武,陈文佳明显要高出一大截儿,几近大罗金仙了。流泱与姜柚的真武,却只是等同于开天门。 自己现如今虽然也能炼制仙宝仙兵,但总归没那么多心思去单独开一门,于是就想着找个精通炼器的峰主。 现在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风狸速度比不上御剑,但也不慢,本就是大罗金仙修为的妖帝了。 不到两刻,已经身在青鸾洲上了。 刘景浊忽然站了起来,喊了一句剑灵。 趴在风狸脑袋上的少女哦了一声,嗖一声跳来。 刘景浊微笑道:“你们先去夹鞘山,我去轩辕城一趟。” 姜柚长长啊了一声:“师父,他不会泄露你的行踪吗?”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柚儿,你师父……亲人不多了。” 姜柚立时闭嘴,“好,我们先去夹鞘山交割,师父可以稍晚来。” 两道身影离开之后,姜柚也往北看了一眼。 鲍酬轻声道:“其实姬闻鲸,确实变了很多。山主也是,变了很多。” 林沁叹道:“怎么能不变,那可是十万年,不是十年。” 的确,对于刘景浊来说,即便姬闻鲸没变,他一样会喊上一声舅舅的。 外公没了,娘也没了,现在可就两个舅舅了。 瞧见了躺在棺材里的赵坎,又见着了钟孝泉与宋元青,刘景浊只觉得人活一世,又何必与一些可以来往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轩辕城还是那个模样,城主府围墙依旧很高。 剑光落在城头之时,刘景浊只让姬闻鲸感觉得到。火山文学 于是有个身穿黑衣的独臂中年人几乎在刘景浊落地的同时到了城头,中年人死死盯着刘景浊,两人就这么站着,足足一刻,一句话都没说。 二人都在等对方说话,因为……因为自己不知开口时该说什么。 终于,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舅舅。” 这是刘景浊第一次朝着姬闻鲸喊出这两个字,也是姬闻鲸头一次听到刘景浊这么喊自己。 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笑着点头,沙哑道:“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声舅舅,一声答应,往事就这么翻过篇儿了。 姬闻鲸挥手变出一张四方桌子啊,轻声道:“坐着聊。” 于是城头之上两人对坐,只是别人都瞧不见而已。 刘景浊答道:“去年八月十六,回来得有些蹊跷,便打算先瞒着。舅舅先别告诉二舅,待过些时日消息传出来了我再见二舅。” 姬闻鲸看了一眼剑灵,问道:“剑拿到了?” 刘景浊点头道:“本就是我的剑,拿到了。” 姬闻鲸点了点头,还是没忍住轻轻一叹。 “回来就好,回来就行。荞儿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刘景浊递去一壶酒,顺便问道:“有一件事,要问问舅舅,要是不方便说可以不说的,没关系。” 姬闻鲸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想问当年逼你跟龙丘棠溪误入那处洞天是无意还是有意?”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 姬闻鲸略微一沉默,随即开口道:“是有意,因为救你娘的代价,是答应别人两件事。” 刘景浊面色无异,却问了句:“这个别人,总不会是我爹吧?” 姬闻鲸摇头道:“怎么可能是你爹,当时有两人,自称籴粜门人,我那时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话锋一转,姬闻鲸沉声道:“但现在大概我知道了。” 刘景浊不由得皱起眉头,“我认识?” 姬闻鲸面色凝重,沉声道:“你未必会信,但大概不会错,那二人是方葱跟许经由。他们当时给了一个偷梁换柱的法子,让我答应两件事,具体是什么事情没有说,直到你第一次来青鸾洲我才知道第一件事,就是想法子逼你们进去那个地方。况且那时的确看你极其不顺眼,我也乐得做。第二件事……刘御空成就赤帝,我也算是帮手之一。那座青莲洞天中有我送的一部分黄帝之力。而且,你得知道那把人皇之剑,刘御空拿得起。” 刘景浊瞬间面色煞白,赶忙灌下一口酒。 怎……怎么会是干娘跟许经由?他们自称籴粜门人? 刘景浊有些混乱,联想到佟泠那九人,有个似是而非的模糊答案好像呼之欲出。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看来我得再去一趟俱芦洲方家了。” 话锋一转,刘景浊露出笑意,轻声道:“其实特意来,是还有一件事得舅舅帮忙。” 姬闻鲸抖了抖空荡荡的袖子,笑道:“轩辕城倒给你都成。” 刘景浊满脸笑意,缓缓起身走到一边,猛地双膝跪下。 姬闻鲸被这一跪吓了一跳,赶忙闪开,玩笑道:“你别不是几声舅舅就想把我命拿去吧?” 刘景浊摇头道:“舅舅别躲,等到我已归来的消息传遍天下,我要把龙丘棠溪娶回家。爹娘都不在,我只有两个舅舅了。她那边……也没有什么长辈了,所以我想请两位舅舅为我主婚。” 一头磕到底,这次是心甘情愿。 姬闻鲸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饶是他,也不由得嘴唇微微颤动。 我姬闻鲸,还不如这孩子啊! 他弯下腰,单手扶起刘景浊,点头道:“这还用求吗?” 但下一刻,中年人沙哑开口:“从前的姬闻鲸的确当不起你的一声舅舅,我……代他与你说声对不起了,那根朽木,发芽的太晚了。” 刘景浊笑道:“我代从前的刘景浊接受了。” 第1016章 梳理 返回大瑶的路上,杜神一直在笑,柳初言都以为这家伙得什么病了。 但问来问去,杜神只说高兴。 刘先生暂时不让更多人知道他回来了,但他在自己面前显露身份,那就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再者就是,刘先生说他几年之内会成亲,到时候问道宫得去捧场。 那当然得去啊!刘景浊与龙丘棠溪成亲之日,恐怕会是数百年来九洲最热闹的事儿了吧?杜神都想象的到那场面有多大了。 而夹鞘山巅那座议事大殿之中,刘景浊瞧见自己的挂像,总觉得很别扭。 什么时候我都能上墙了? 他看了好半天,刚要开口,刑寒藻却幽幽一句:“山主,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个死人哎!” 邢玉川站在一边,看了看自个儿姐姐,心说能这么开玩笑啊? 结果他刚要开口,刑寒藻便是一句:“你闭嘴,你嘴里没把门儿的,最能得罪人。” 刘景浊自然听说了当年却源山上,邢玉川那句“我就干你娘的大罗金仙了。”。所以刘景浊十分纳闷儿,孙文惇那么稳重的人,教出来个如此跳脱的弟子? 姜柚站在后方,鲍酬与林沁对视一眼,都叹息了一声。 鲍酬如今武道一花,林沁也不过是个炼虚修士,这还是得益于天门开后修为暴涨。二人总觉得自个儿不够资格当什么掌律钱谷的。 刘景浊此行看似是来夹鞘山,其实是去求姬闻鲸日后主婚的。夹鞘山上他没打算露面,来其实就是给鲍酬与林沁壮胆,顺便听一听即将召开的第一场议事。 既然决定开设这‘子山’,总归是要上点心的。 于是刘景浊拍了拍椅子,又看了一眼邢玉川,并说道:“玉川,你的脾气我觉得挺不错,但有事不必那么莽撞。我来呢,其实也是想告诉你一声,夹鞘山日后不必很像青椋山,我只有一个要求,夹鞘山弟子,不能是品行不端之人,但这个品行不端,得看你怎么理解。” 邢玉川终于可以开口了,他问了句:“那山主看来,怎么算是品行不端?” 刘景浊笑道:“那就打个比方,拿偷东西来说,快饿死的人偷窝头给娘吃跟游手好闲的街溜子偷钱买酒吃。” 邢玉川笑道:“那当然是后者比前者不端了。” 姜柚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只梨啃了起来,她心说哪儿有那么简单?师父问话,可绕着呢。 果不其然,刘景浊继续说道:“要是有个姑娘在大街上被欺负,街溜子上去给欺负人的两锤头,孝子却装作没看见呢?” 邢玉川嘴角抽搐,“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仗义每多屠狗辈嘛!可这我还怎么去分?” 刘景浊一笑,拍了拍邢玉川肩膀,呢喃道:“当山主了就得明白,所谓正邪,不是一时一事。你为什么不去想,即便是偷食养母,不也是偷?再如何侠义,不还是偷?说得不讲理些,难道他就不能靠着一膀子力气糊口?难道他就不能不买这个酒?说得讲理些,孝子苦三日不一定挣得来一顿饭钱,街溜子不偷,也未必不会仗义出手吧?” 邢玉川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冒昧问一句,山主,你们修为高的人都爱这么说话?” 把刘景浊问得一愣,一边的刑寒藻蹦起来踢了自个儿弟弟一脚。 刘景浊赶忙拦住刑寒藻,问道:“玉川你说。” 邢玉川想都没想便说道:“可人都是会变的,要是不至于死的罪过,那就给个机会嘛,把握不住那怪不了别人。” 刘景浊哈哈一笑,“浪子回头金不换?” 邢玉川撇嘴道:“想得美,谁给他金不换?真要是致死的罪过,还浪子回头金不换?回啥头,那玩意儿早砍了早舒坦,让他下辈子注意点比金不换强。” 姜柚噗嗤一乐,歪着头想了想,笑道:“你跟我们曹首席肯定能成忘年交。” 刘景浊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说道:“日后夹鞘山弟子,得学一学其余山头,按照寒藻拟定的那样办吧。” 次日清晨的议事,刘景浊以李潮人身份旁听,作为青椋山“钦差”的刑寒藻与姜柚,宣读了一系列山规。 与青椋山最不一样的是,日后夹鞘山弟子会与其余山头儿一样分做外门内门,当然会提供弟子修行最基本的用度,但想要更多就得自己挣。 方家铺子那边儿会把需要的一些散碎东西按照价值发布悬赏,夹鞘山弟子就得利用这个去挣修炼用的东西。还有一系列奖罚,例如见死不救杖三十,只要在青云大会取得好名次,或是做了什么好事,自然有奖。 议事结束之后,刘景浊呢喃一句:“这样的山头儿会有些不近人情,但这才是能持续下去的必然选择。不能像青椋山一样,只靠渡口与方家铺子养活。” 青椋山的存在,放在任何一个修士山头儿都是极为反常的,因为闲的闲死,忙得忙死,出力与所得,其实并不成正比。好在是青椋山是个大家庭一样的地方,不用要求大家献出什么,远游之人有所得,自然会丢去钱谷。 但日后新人会越来越多,人心难聚之时,免不了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我先不回去了,顺道去一趟拒妖岛,先去胜神洲再去牛贺洲,最后会到破烂山找姚放牛。寒藻跟着我,柚儿你去吗?” 姜柚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答应了杨山娃跟钟槐,一起回一趟离洲的。师父……你不去看看邓老前辈,不去瞧瞧……瞧瞧白小喵吗?”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出不了三月,估计我回来的消息就会出来的,到时候我会南下。” 当务之急,我得先找几个人。 得先带上敖封,然后一起去一趟方家。 南下之时,最好带着二师兄一起。 如今看来,我能逆流而上,真正的转折点,其实是进入那处洞天回到三百年前。而舅舅说了,当年让他答应两界山的,多半是许经由与干娘。 佟泠九人本就形迹可疑,加上那日轩辕城知道了某些事,刘景浊破天荒地觉得,许经由隐瞒了什么,而且是那种他死了才能做成的事情。 剑灵在前方开路,刘景浊带着刑寒藻,自然没有什么影响。 刘景浊将事情与刑寒藻说了一遍,刑寒藻使劲儿点了点头,沉声道:“山主,我去过青莲洞天好几次,照理说啊,百越胡潇潇人性不差,向儒跟那条青蛟也不是什么坏人,无论如何,也教不出个吃里扒外的刘御空啊!回想当年灭挂壁楼时与摩珂院前,是不是有人故意在跟白小豆还有姜柚泄露什么?那人必然是许经由了。小豆子重回神霄洞天,知道了年幼时的真相,是给了武槊一个让人鱼复苏的契机,山主斩杀武槊复苏白龙,是给了许经由意图让灵枢帝成为赤帝的契机。而有人告诉山主白小豆是其中一环,故而山主最后破了许经由的算计,致使许经由的计划落空,赤帝人选便只能是刘御空,最终获利的,也就是孟休。那就是说,当年让高慧耀传信给山主的人,就是孟休?” 刘景浊点了点头,叹道:“还是你脑子好使,换成姜柚,都要被绕哭了。” 刑寒藻干笑一声,继续说道:“那山主觉得,一个自小被悉心照料的孩子,会在游历路上知道了爹娘死因后,而把善心掏出来喂狗吗?即便会,也不至于那般决绝吧?假如不是,那就只能是……” 刘景浊沉声道:“只能是许经由的一个局,刘御空不一定是我们所了解的那样。” 刑寒藻使劲儿点头,“但我想不通,宁愿一死去做局,名声还极其烂的那种,能是什么事儿啊?” 刘景浊呢喃道:“这个答案,或许只有我弄清楚我是如何回来后,才能知道。” 许经由啊许经由,你不是说要为景炀王朝吗?难道一直就是个幌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此时刑寒藻嘟囔道:“他还是山主父亲的记名弟子呢,也不把事情说清楚。” 记名弟子? 此时刘景浊猛地想起,那八千年游魂四处闲逛之时,瞧见了爹与许经由。 那时许经由喊的可是师父,而不是刘先生! 此时此刻,离洲以南那座天朝,孟休问了句:“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刘御空摇了摇头,问道:“你倒是先告诉我什么消息啊!天天都有邸报,事情那么多,谁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休玩味一笑,说道:“我都跟你和盘托出了,你还猜不到?你这脑子,真是不如人。” 刘御空张了张嘴巴,一脸惊骇:“你……你是说……我刘叔儿?” 孟休笑盈盈道:“能轰动天下的消息,还能是什么?” 刘御空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沉声道:“没听说。” 孟休活动了一番手指,微笑道:“那就把消息传出去,先在四洲之地散布于市井凡人当中,那些个生怕没东西写的小邸报得知后,自会添油加醋。事关那位死了近甲子依旧声名无两的人物,不出一月,便会天下皆知!” 知道你聪明,你查到凡人头上,还能去哪儿查? 的确有些失算,先是无法翻阅你的记忆,后又无法轻易察觉你的行踪,真不愧是十万年里最无敌的存在。 但你的命门,在我手中! 第1017章 是先生的气息 人间剩余龙族不多,敖封算是其中之一了。 这家伙学着某人在胜神洲开了一间酒楼,可惜酿酒本事太差,第一年是三层楼,第三年变两层了,如今只剩下一层。 但他也不指望这个挣钱,哎,就是玩儿。 这方城池名为东土城,是胜神洲第一大城,有个城主,但城主不太管事儿,大罗金仙修为放在这里,只有不长眼的惹事儿他才会现身。 从前有道宫的时候,这位吴城主也是敢于硬扛道宫的修士。 一路上,反倒是几十年不出现的刘景浊在跟刑寒藻讲解胜神洲这几百年的事儿。 他说三百年前,道宫弟子在胜神洲争抢地盘儿,是这位吴末城主扛着方天画戟带了几个朋友,四处跟道宫作对。后来道宫那两位大罗金仙出面伤了吴末,他才就此偃旗息鼓。 刑寒藻跟剑灵也瞧见了,城门口就立着“道宫弟子与狗不得入内”的石碑。 这么多年了,还没拆。 刘景浊倒是没跟吴末打过交道,但他在十几万里外的宴海城开过几十年酒铺的。 三百年与十万年自然无法相提并论,但那三百年中清醒的二百年,是切切实实让刘景浊受益匪浅的。 此时终于走到一处小巷,刘景浊微笑道:“他认识你吧?” 刑寒藻点头道:“龙四前辈不止一次来青椋山做客,是认识我的。” 结果刘景浊一挥手,就将刑寒藻换了个模样。 “那就假装不认识,我倒要瞧瞧这家伙认得出来我不。” 刑寒藻疑惑道:“山主与他,关系很好?” 刘景浊轻声道:“三百年前,我来天外之前,他被困在豆兵城以南的海眼,遭人诅咒,成了个龙鳌堵海眼。我爹把他救了出来,北上时遇上了我干娘……也是大师姐。听他说,大师姐当时是个活脱脱的二世祖,仗着方家势力,那叫一个横行霸道,居然拔了他的护体龙鳞。于是我爹就把大师姐绑票了,本想带去方家讨个说法,没想到后来就成了开山大弟子。”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当时,还有一对父女跟爹娘同行,但我至今也只知道那对父女姓张。” 剑灵嘟囔道:“故事好多啊!” 刘景浊哈哈一笑,“是啊,要是一一赘述,光说就得个把月。” 此时三人都到了那处酒铺前,剑灵背剑,刑寒藻背刀,刘景浊一身书生打扮,倒像是谁家行走江湖的二世祖,带了两个绝色侍女。 就是背剑那个……是不是有点小儿? 门口端坐晒太阳的中年人睁开一只眼敲了敲,心中默念一句:“牲口。” 刘景浊也看了一眼敖封,笑问道:“酒家,酒如何啊?” 没成想躺椅上那位撇着大嘴说道:“我这酒,三等酒客痛骂难喝,二等酒客只觉苦涩,一等酒客但吃无言。” 刘景浊摇头一笑,迈步就往里走,同时说道:“筛来二斤吃,也试试我是几等酒客。” 敖封一笑,扭头儿去往酒窖,却只打了十二两,不足一斤。 一壶酒放在桌上,敖封淡然道:“我这酒可醉人,自不卖一斤,一壶十二两。能喝四壶,之后便可换斤壶。” 也就是说,他这里的酒,四壶四十八两,三斤,喝足三斤才按斤壶卖。 这家伙,学我? 刘景浊举起酒壶,一口气灌完一壶,啐出来几粒高粱子儿,道:“上酒。” 敖封一乐,转身又去拿了一壶,但刘景浊还是一口饮尽。 四壶酒,很快喝完了。 敖封瞅了这文绉绉的家伙许久,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咋舌道:“兄弟,人不可貌相啊!” 刘景浊嘴角一挑,“你要是不使诈,你能喝得过我?不过你这酒是真不行,也就我这酒腻子喝喝还成,比起当年在温酒城偷杜小泉的,不知差哪儿去了。下次去我青椋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此话一出,敖封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你……” 刘景浊与刑寒藻变回原本面容,冲着敖封一笑,问道:“你什么?吃什么了,结巴了?”火山文学 敖封愣了好一愣,回神之后,冷不丁一个熊抱,那叫一个痛哭流涕。 “哎呦喂,兄弟啊!你咋还诈尸了?这是魂儿回来了?” 刘景浊一脚踹开敖封,气笑道:“滚蛋!收拾东西跟我走,我要去方家。” 敖封点了点头,干脆利落一声:“好。” 同时一挥袖子,酒铺就成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木雕,剑灵一个不注意,椅子不见了,于是摔了个屁墩儿。 姑娘起身就要拔剑,刘景浊赶忙伸手按住她的脑袋,无奈道:“脾气咋这么大?” 敖封嘴角抽搐,“赤亭老弟,这谁家丫头,虎啊?这点儿事儿就要拔剑干我?” 刘景浊笑了笑,拉着剑灵转身,同时说了句:“就是远古剑神的佩剑,天地之间第一把剑,当年斩尽俱芦洲妖邪的剑,而已。” 敖封闻言,脸上的肉都直发颤,而已? 他赶忙小碎步走去剑灵身边,弯着腰,赔笑道:“前……前辈啊,逗你玩儿玩儿,别来气啊!” 刑寒藻直翻白眼,怎么龙四在山主跟前是这样?活脱脱一个无赖嘛? 不过转念一想,白小豆跟姜柚在外人面前都是大剑仙,私底下自己跟她们还不是互挠咯吱窝?互相占便宜比大小? 能瞧见对方多真实的面孔,取决于双方关系如何。 于是在‘剑灵前辈’面前,敖封不得不现出本体,让刘景浊等人体验了一把‘龙骑士’。 剑灵坐在龙头上,双臂抱胸,颇有些‘舵手’意思。 当然了,敖封不是刑寒藻看到的那么傻的。 他以心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事?龙丘棠溪弄的那场大动静,我还没赶到就结束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传音答复:“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去一趟俱芦洲。不过我暂时没想主动现身,去方家,是找一找我大师姐有无留下什么东西。” 在九洲刘景浊永远是干娘,到了海外四洲,便是大师姐了。 此时刘景浊又问一句:“你跟着我爹时,有听到见到什么?” 敖封摇头道:“没,先生做事向来只做不说,我也不是个喜欢多问的人,再说先生消失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了。” 此时刘景浊朝下看了一眼,问道:“那个是不是金水山?” 敖封点头道:“咱不去过嘛,你不认识路啊?” 刘景浊一笑,“那咱们下去瞅瞅。” 龙四心说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既然他不嫌耽误时间,去就去呗。 落地之后,敖封说道:“前些年妖族帝君暴毙,八荒凭空生了许多机缘,金水山那老小子去八荒得到了一样东西,也不晓得是个啥,我懒得打听,反正修为蹭蹭涨,已经是半步大罗金仙,算是只差一步便能真正成仙了。” 海外四洲,未到大罗金仙就敢称仙,臊得慌。 所以半步大罗金仙,也叫做半仙。 半仙还是挺多的。 落在金水山下,刘景浊没有贸然出手,只是说道:“小剑灵,瞧瞧有无紫气。” 剑灵哦了一声,只是随意挥手,只有刘景浊能瞧见的剑意便分化为数千万缕奔向金水山。 很快,剑灵回过头,轻声道:“主人,没有紫气,但有别的。” 刘景浊疑惑道:“什么?” 剑灵歪着头想了想,问道:“主人知道惊在牛贺洲所得传承究竟是什么吗?” 刘景浊笑道:“你还学会卖关子了,知道就说。那小子没打算跟我说,我也就没问过他。” 剑灵便说道:“老主人当年三天杀绝俱芦洲妖邪,后来不是出游了吗?我跟主人在两界山时,老主人将在俱芦洲所斩杀的妖魔之气以剑意净化,丢在了牛贺洲。这也是为何牛贺洲妖族极多的原因,因为牛贺洲是最适合生长的地方。我估计惊能成为妖族共主,是因为他得了老主人丢下的那股子妖魔之气。” 敖封听得胆战心惊,听到这剑灵管刘景浊叫主人就算了,这老主人一出来,敖封只觉龙筋打转。 后世道门立教之后,那帮牛鼻子给远古剑神封了个真武荡魔天尊的称号。这荡魔天尊怎么来的?不就是远古岁月之中,三日除尽俱芦洲妖魔吗? 龙族说到底,也还是妖。 此时刑寒藻说道:“意思是,惊前辈死后,那剩余传承,是被金水山山主得到了。” 刘景浊点头道:“但那家伙肯定没有能全数炼化,否则就不会只是半仙了。” 想到此处,刑寒藻忽然看向刘景浊,后者也点了点头,沉吟道:“韩困那片竹简,或许是能帮他炼化传承的关键物件儿。这样吧,在山下待几天,先琢磨琢磨。反正还有一月余才到三月,赶孙犁大婚前到斗寒洲就是了。” 二师兄,挺好找的。 ………… 白小豆一行人,到了长安之后,并未着急离开。 这一行人包括妖族那七剑。 作为人族的蓝柊柊,头一次以人族身份,游历人族大城。 独自行走于街头,她远远就瞧见了一处高台。 方才恍惚一眼,好像瞧见了某个熟悉身影。 蓝柊柊嘴角一颤,化作剑光,一个瞬身上了高台。 白小豆冷冷传音:“下来,这处高台是只有皇帝与龙师能上去的地方,许经由死后,皇帝才能上,你不要给我惹事儿,我那大侄子我不熟。” 蓝柊柊听到了,但无动于衷。 陈枳跟在白小豆身边,见小阁主生气了,赶忙传音:“你干嘛?” 蓝柊柊颤抖着手臂,抚摸高台上的棋盘,呢喃道:“是先生所留气息,先生应该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的。” 赤羽、紫珠、扬眉、陈枳、黄福、青夭、蓝柊柊。 六个妖族与一个人族,有一个共同的人族先生,是那位先生教他们读人族圣贤书,这也是他们七人与其余妖族不一样的地方。 就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修士,却间接教出来七个天才剑修。 当年朽城之上,就为化名不差先生的陈晚渡说了自己的先生,七个登楼修士,对个合道拔剑相向。 陈枳也是一愣,“你说,先生?” 白小豆皱眉道:“我说了,那是皇帝跟龙师才能上去的地方,你们的先生是龙师还是皇帝?” 第1018章 好似空穴来风 六道身影听到先生二字之后,先后去往高台,白小豆皱着眉头,拦都拦不住。 而此时,池妖妖已经背剑至此,不久后新任秋官与春官冬官齐身落地。 池妖妖二话不说便拔剑出鞘,对着高台冷冷一句:“下来受刑!” 但七人无动于衷,他们确实也不怕同是开天门的池妖妖。 正当四人要出手时,白小豆骑着麒麟过来了,她以心声对着上方七道身影说道:“一息之内给我滚下来,别逼我动手。” 赤羽面色复杂,沉声道:“走吧,别惹小阁主生气,我们妖族身份在这里太扎眼了。” 七人先后消失,白小豆这才跳下墨麒麟,苦笑道:“妖妖,抱歉啊,这些人是我带来的,上次不有两人帮我师娘了嘛,给个面子,饶这一次。” 池妖妖收起佩剑,白眼道:“回来也不找我?至于他们,你说了算,你依旧是大长公主呀。” 白小豆苦笑一声,三叔离世之后,按照祖制,师父跟大伯从亲王成了没实权只有封地的藩王,自己的长公主前面,加了个大字。 但自己那个侄子,估计还不认识他的大姑姑。 其余三人先后落在墨麒麟前,对着白小豆恭恭敬敬抱拳,口尊大长公主。 谢白头早已卸任,如今去向不明,当年所收弟子,在皇室供养之下,早就成了合道修士了,新任冬官。颜敬辞的弟子一样,唯独秋官人选,是皇帝亲自任命,白小豆也不陌生。 窦琼笑了笑,轻声道:“回来了就好,先皇跟先皇后……一直挂念着你呢。” 白小豆微微一笑,轻声道:“姑姑放心,我去皇陵拜祭过了。今日之事,风儿问起的话,你们就如实跟他说,我先不见他了,毕竟没见过几次。” 不过还是取出了一把玲珑剔透的飞剑递给池妖妖,笑道:“转交给他,就说大姑姑离乡太久,补的礼物。” 池妖妖皱眉道:“要走?” 白小豆点了点头:“见过毛毛雨了,孙山长大婚,我这个曾经的栖客山弟子,总得去恭喜恭喜嘛!之后有空就来青椋山玩儿,我给你个惊喜!” 再次与众人抱拳,随后翻身骑上墨麒麟,扭头儿就走。 但出了长安城,白小豆面色一下子冷冽了起来。 渭水之畔,流泱与赵长生站在一块儿,那七人站成一堆。 白小豆落下之后,冷声发问:“我是不是脾气太好了?” 紫珠哭丧着脸,赶忙走过来,嘟囔道:“不是,小阁主,你知道我们七个有个共同的人族先生,后来被赐死了。可是……那座高台之上,的确有先生气息啊!当年司阍……就是祸斗,说我们先生,我们都跟他翻脸了。” 白小豆无奈揉了揉眉心,还是心软了。 “在天和年间,那处高台是龙师与国子监大祭酒还有皇帝才能上去的地方,最多加一个权爷爷。天衍年间,那处地方就成了只有皇帝与龙师能去的地方。灵枢帝即位之后,那处地方便谁也上不去了。那上面去过的炼气士与武道中人,只有权爷爷跟许经由,你们的先生能是我权忠爷爷吗?还是说你们的先生会是许经由?他要是在八荒,妖族帝君会……发现不了吗?” 蓝柊柊走过来,沙哑道:“我是先生自小养大的,我绝不可能感觉错!那就是先生的气息。” 白小豆沉默许久,眼中一道金光闪过。观几人心境,确实没有撒谎。 可这……这怎么会? 白小豆只好说道:“思思,听得见吗?” 有个年轻姑娘凭空出现,看样子只是分身。 赵思思微笑道:“大姐,有事儿?” 白小豆看了七人各自一眼,墨麒麟已经将此地圈禁。白小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能抽出一缕许经由的气息吗?” 赵思思想了想,点头道:“稍候片刻。” 不一会儿的功夫,去而折返,手中拿着几件衣裳,是许经由遗物。 前世作为虚空元君,执掌幽都地府,要从人遗物之中剥取气息,不算难事。 她将那参与气息无限放大,弹出七个气泡似的东西道七人面前,轻声道:“试试。” 蓝柊柊颤抖着手臂,伸出一指戳破气泡,往昔一幕幕当即涌上心头。她嘴唇微动,颤声道:“小阁主……是先生!” 不远处的赵长生一叹:“这事儿总要跟山主说的,可又要怎么跟他扯谎?” 流泱也急得直挠头,叹道:“果然啊!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找补的,不然编不圆啊!” 赵思思一愣,“长生哥哥,你说的……是二伯吗?” 白小豆点了点头,沉声道:“是,师父回来了。也已经去过皇陵,见过三叔了。” 赵思思呢喃道:“那就好……我爹要是再撑这二十几年……就好了。” 而白小豆,此时面色极其凝重。 许经由是妖族那位教书先生?怎么会这样? 沉默了许久,白小豆呢喃道:“你们七人藏不住了,妖妖不会瞒着我师父,我只能说你们现如今认我为主了。但师父肯定会有一番盘问,你们……得暂且咬住牙。” 紫珠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着脸说道:“完了,噩梦又要来了……” 对于紫珠来说,那个身影可切切实实是心理阴影。 白小豆又道:“另外,传信给朦胧台,让她们暂时藏一藏。” 白小豆知道藏不长久的,可……没法子,暂时真不能让师父知道。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仿佛能透过云层瞧见玉京天。 我到底是什么,我还没有搞清楚呢。 ………… 东胜神洲金水山下,三人一剑灵,已经停留大半月了。 那位金水山主,迟迟未曾现身,敖封好几次说干脆上去拎出来揍一顿,不就知道了? 刑寒藻觉得这莽撞汉子,跟自家傻弟弟有一拼。 眼瞅着已经二月下旬了,这日刘景浊拍了拍大腿,笑道:“那就不等了,寒藻,传信给曹风,让他带着韩困在中土逛一逛,看能不能把人引出来吧。” 主动上山强逼得到的,与主动开口的,不是一回事儿。 此时刑寒藻正拿着一沓儿邸报,看得津津有味。 此时她噗嗤一乐,摇头道:“山主,这上面写着胜神洲有位散修,自称空竹大仙,有个法宝就是空竹,他将那空竹祭炼了足足七百年,结果头一次与人对战,就被人收走了。空竹大仙的空竹丢了……哈哈哈!” 第1020章 好酒一坛 刑寒藻已经拿出笔墨,准备听一句写一句了。 这种事情,杜小泉当然不能听,敖封想了想,便带着杜小泉出去了。 倒不是刘景浊不让他听,而是他觉得,要是自己该知道,刘景浊会说的。 院中沉默片刻之后,方姜给老父亲拖来了一把椅子。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刘景浊,明明是个百岁出头儿的家伙,可他就是没法儿把他当做晚辈看待。 甚至于……老祖都要喊上一声前辈。 方篪沉默了许久,呢喃道:“当年伐天之前,方家已经小有起色,我作为家主,就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巧合在于有一年,刘、离两位剑仙到了俱芦洲,我便用了些小心思,算是认识了顾舟先生与秋水前辈。伐天之前,顾舟先生游历天下,我只知道在南山、灵山、昆仑,待的时间最多,之后便到了方家着手闭关。闭关之前,顾舟先生让我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在海上等候败走的惊前辈,转递一枚玉简。第二件事……将那歪嘴葫芦,交给黄龙。我……只将玉简给了惊前辈,因为当时大战才休,顾舟先生战死,惊成了倒戈叛徒,我……不敢再与其有所牵扯,便将那葫芦带回了俱芦洲,藏在了方家。” 万年前的往事,方姜自然是不知道的。 作为家主的他,颤声问道:“老祖,我大姐当年毅然决然跟着刘先生去往中土,就是因为这个?她说……方家负了刘顾舟,方葱不会,就是因为这个?” 方篪苦笑道:“再见顾舟先生,我真是抱着赎罪心思,便又答应了两件事,结果……”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结果发现我爹居然在玉京天外,被道宫开天门围攻致死?你就又觉得,牵扯进来,会致使方家万劫不复是吧?” 老者苦笑一声,点头道:“后来确实如此,但不全是这样。” 方姜倒退好几步,呢喃道:“姬荞闯我方家,我原本以为只是为大姐出气,结果……是我们再次失约了?老祖啊!家族固然重要,可脊梁骨更重要啊!” 刘景浊摆了摆手,只是问道:“两件事,都是什么?” 方篪抬起头,沉声道:“第一件事便是,若有一日有人背着他的剑到俱芦洲,须得告诉他,莫要去往天廷碎片所构建的那处虚空,实在不行,将其重创都可以。” 刑寒藻放下笔,直翻白眼,传音道:“山主,这老家伙瞎扯,你的父亲让他重创你?” 刘景浊传音答复:“大概是真的,因为我若不去那处虚空,就不会提前得知紫气真相,也不会丢失记忆,更不会远游到十三万年轻与天帝交手,人间就不会出现炼气士了。我爹,大致是想阻断其中一环,从而改变历史。” “第二件事呢?” 方篪颤声道:“第二件……第二件事,若有一日九洲天门开,人间大帝现,让我……让我方家,尊人间大帝为主。” 刘景浊略微皱眉,我当年未曾多说什么,爹不可能知道后来之事。去往未来?绝无可能。 此时刑寒藻沉声传音:“山主,第一次的两件事,与第二次的第二件事,可以是一条线。虽不知缘由,但归根结底还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吧?至于第二次的第一件事,会不会只是尝试去改变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在我出生之时,父亲毅然决然冲上玉京天。给儿子取名刘景浊时,恐怕已经知道有些事不可逆转了。 认主大帝,这件事刘景浊想不通。给惊的消息是什么,刘景浊也不得而知。将忽路交给黄龙,是因为最早那只忽路是雷神所留,后来自己给了黄龙,由黄龙又交给父亲的。 要是能知道带给惊的消息是什么就好了。 此时方篪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微笑道:“方篪一生太过势利,两次受恩不报,言而无信,甘愿受死。” 刘景浊也站了起来,背好剑,摇头一笑,道:“我出生之时,我爹肯定知道你又失约了。他都没计较,我计较作甚?” 他忽然对着方姜一抱拳,轻声道:“我大师姐也是我干娘,按辈分会有点儿乱,我就称呼方家主了。方家存世至今,的确不容易,还是好自为之吧。对了,杜小泉给我按住,他是你们方家供奉,他的酒由你们赔。” “敖封,走了。” “哪儿去?不去你们鱼雁楼瞧瞧了?” “不去了。” 但刑寒藻忽然收到传信,便说道:“山主,不必去找高剑仙了,他跟桂剑仙已经都在青椋山了。” 刘景浊笑道:“那便让他们住下等等吧,我喝过喜酒之后便会回山。” 此行方家,听到这些答案之后,刘景浊就知道他们定然不会晓得干娘为何会是籴粜门人。 刘景浊都有些后悔,当年将那籴粜门一锅端了。 就是……哎,不对。 “寒藻,记得当年泥鳅湖边,那个老家伙说了啥嘛?籴粜门那个老头儿。” “剑灵,我为何在远古岁月,未见红树城茶铺老爷子?当年你说他也算是古神对吗?” 剑灵点头道:“是啊!他是古神,但出生之后就在人间,未踏足天廷而已,当年我随老主人去往十万大山,路上老主人见着了,跟我说的。” 刑寒藻插嘴道:“你们说的,会不会并不是一个人?” 刘景浊呢喃道:“有可能,回九洲后,瞧瞧就知道了。敖封,跟我回中土吗?” 巨龙口吐人言,贱兮兮道:“听说……青椋山有只白龙?还是个女娃儿?” 刘景浊立时黑脸,“滚!” 敖封贱兮兮道:“你这人,开玩笑而已嘛!这样吧,你给我个牒谱身份,我加入你青椋山?反正当年也是先生麾下。” 刘景浊笑容玩味,“你现在可是龙王哎!” 敖封破口大骂:“你大爷的!” 结果剑灵轻轻拍了拍敖封脑袋,问道:“你说啥?” 敖封无奈道:“我说大爷坐稳了。” ………… 三月初三日,栖客山上张灯结彩。 辰时初刻,迎亲队伍晃晃荡荡去往玉骨山。也不晓得玉骨山为何突然转性,承认了娘家身份。孙犁本是瞧不惯的,但架不住祝贺想从长大的地方出嫁,孙犁便只能找破烂山借来几艘渡船,排面还是要有的。 当年拒妖岛上的年轻天骄,如今虽然都还没有破境大罗金仙,但也算是一方大人物了,当然了,龙丘棠溪除外。 所以这迎亲阵仗,有点儿大。 多半都是一宗之主。 青鸾洲杜神实在是抽不开身,便由柳初言代宫主来此。 葬剑城左春树夫妇自然要来捧场。 瘦篙洲沈白鱼在踌躇台上开宗立派,干脆就叫白鱼山,他已是真武修为,自然在列。瘦篙洲还有一位,是芦花山新任宗主姚月怜,当年也是戍己楼修士,林禽死后,她便一直被当做山主培养。 中土青椋山有龙丘棠溪与白小豆,离洲有狄邰与高图生夫妇。 玉竹洲神弦宗陶茶、百花山庄忘忧与圣女凉茶。神鹿洲黄羊府楚剑云、白鹿城龙丘阳厉与龙丘白雨。 至于斗寒洲本土,破烂山姚放牛与木鱼宗陆青城是必不可少的。 迎亲之时,几道身影落在了破烂山那座红衫峰,是护法红酥所在之地。 与当年在拒妖岛时一样,红酥有一间带院子的屋子,院中种满了花,要进屋得在靠着墙边走。 刘景浊将剑递给剑灵,自个儿拎着一壶酒进了院子。 门户大开,但真是没个落脚之地啊! 没法子,他只好坐在门槛儿上喝酒,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咋个称呼了。 陈黄庭跟红酥,压根儿没有丁点儿感情可言,红酥只是陈黄庭卧底的一个牺牲品。但对于楚廉来说,红酥是挚爱。 可这红酥是北牢之主,算是平辈,那她又成了楚廉媳妇儿,不就是儿媳妇了? 刘景浊敲了敲脑壳,叹道:“你们这弄得我一脑袋浆糊啊!” 红酥猛地转头,愣了愣,随后笑骂一句:“死楚廉,嘴真严啊!” 刘景浊赶忙摆手,“可别打架,我让暂时保密的。” 红酥笑道:“他倒是敢。” 顿了顿,红酥放下水壶,恭恭敬敬抱拳:“见过刘山主……好久不见了。” 刘景浊笑道:“的确是好久不见了,谢谢啊!” 红酥自然知道在谢什么,她笑着说道:“跟我无关,拾冬自己选的,主要是楚廉不介意,他要介意,我会阻止的。” 很快,迎亲队伍已经折返。 栖客山上有个女子以心声说道:“你别等人拜天地了你才出来,那不是抢风头吗?” 刘景浊回了一句就来,瞬息之间,剑光已经落在栖客山下。 门房外有长桌,自然有礼簿。 坐在这里的女夫子,曾撰写拒妖传最后一册。 她此时忙着抄录,毕竟日后要还礼的,人情往来,少不了。 一边有个年轻学子,见青年人站立桌前,直愣愣盯着代先生,略有些不悦。 “这位前辈,你瞅啥?我们代先生是长大好看,耐不住你这么看啊!” 刘景浊笑了笑,取出一坛子酒,轻声道:“刘景浊,好酒一坛。” 代芷猛地抬头,却见那人一脸笑意。 她实在是控制不住,结巴了好半天,“刘……刘……” 刘景浊催促道:“刘什么刘,赶紧写,别耽误我喝喜酒啊!” 代芷赶忙写完,目送刘景浊上山。 一边的年轻学子已然呆若木鸡。 他木讷转头,咽下一口唾沫,询问道:“代……代先生,我听错了?” 代芷也才回神,却也只摇了摇头:“你没听错。” 第1021章 栖客山上一顿酒 代芷回过神后,把笔交给身边年轻人,自个儿急忙跟上刘景浊,与其一同登山。 当年最为刘景浊打抱不平的,就是这个撰写最后一册拒妖传,却不能在其中出现刘景浊这三个字眼的代芷了。 刘景浊自然是瞧见了她,于是就问道:“不好好迎客,跟着我作甚?” 代芷特意走到前边,看了许久,然后点头道:“嗯,是活人。” 刘景浊气笑道:“你们山长大喜的日子,你别这么晦气啊!” 话锋一转,刘景浊瞪眼道:“哦,原来你是觉得我来了晦气?” 代芷赶忙摆手,“不不不,我哪儿敢啊?那就是说,那些邸报说的都是真的了?” 刘景浊点头道:“大差不差吧。你……这会儿上去?” 代芷摇了摇头,连退三步,恭恭敬敬作揖:“栖客山代芷,见过扫雪先生。” 刘景浊一笑,抱拳回礼:“多谢代芷。” 然后,她就再次目送刘景浊登山。 若人皇是九洲的传奇人物,那扫雪先生便是栖客山迈不过去的传奇。 自打那位扫雪先生离开栖客山,近九十年过去了,扫雪学子从未少过。 此时山巅,三字塔外的空旷场地,至少摆了百桌。 不是孙犁人缘差,而是能上桌的,就这么些人。 眼看吉时将至,作为主婚人的王立学走上红台,笑道:“诸位宾客,今日我们山长大婚,如若什么地方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啊!” 霍犬年大喊一声:“谁要看你啊?新郎官儿跟新娘子啥时候出来?” 王立学一笑,高声道:“快了快了,犬兄别着急呀!待日后犬兄成……” 一句话没说完,王立学望路口瞄了一眼,回头之后刚要继续说话,却再次猛地转头,直愣愣看向最后方,慢慢张大了嘴。 是个未曾背剑的年轻人,腰间挎着酒葫芦,笑盈盈望前走着。 白小豆站了起来,招手道:“师父,这里。” 原本还有些嘈杂,可白小豆一声师父,最前方几桌人,一下子齐齐转头。 刘景浊没好气道:“看什么啊?我随份子了,又不是蹭饭来的。” 后方有些年轻修士还不明所以,结果下一刻,骂声四起,姚宗主都拎着凳子要跑出来了,却被徐瑶按住了。 姚放牛这才放下凳子,强压着怒气,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毛病是吧?你们两口子涮我们玩儿呢?有意思吗?” 狄邰面无表情,却说了句:“哥儿几个,今日孙山长的喜事,就别闹了。” 话锋一转,狄邰还是面无表情,但骂声是一点儿不比别人差。 “喝完喜酒之后,把这狗日的头打烂!” 左春树幽幽一句:“赞同。” 沈白鱼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弄他。” 但又补了一句:“一起弄,不然打不过。” 刘景浊这才走到龙丘棠溪身边,落座之后无奈道:“别闹啊!孙先生娶个媳妇容易吗?” 同桌的陈拾冬已经起身,刘景浊抬手虚按,笑道:“这会儿就别多礼了,你看贼丫头坐的多稳当?提前知道了吧?” 白小豆嘿嘿一笑,嘟囔道:“青儿有什么好瞒着的。” 陆青儿嬉皮笑脸道:“恭喜师叔归位!” 刘景浊一脸嫌弃,“边儿去,就你最不靠谱儿。” 台上王立学看在眼里,但明明人就在下方,他却察觉不到其气息,所以赶忙传音孙犁,很快就得到了个答案。 于是众人就见王立学小跑着下来,站在那青年人面前恭恭敬敬作揖,嘴里还说着什么。 后排坐着的一些年轻天骄,是近甲子才崭露头角的,他们也不晓得方才来的那人是谁,怎么连王副山长都要下来,还如此恭敬? 此时有人戳了戳他,指着后方,呢喃道:“这是不是都是当年去过拒妖岛的先生们?” 当年学子,都成先生了。 王立学下来,是要让刘景浊登台做主婚人。 刘景浊无奈至极,我一个死了近甲子的人,难道不晦气吗? 可王立学摆出架势,意思是你不上去,山长就不出来。 此时龙丘棠溪笑着戳了戳他刘景浊,低声道:“好了,祝贺都说了,当年若非你让她在西海等人等到了孙犁,说不定她还是男儿身呢,你为他们主婚,未必不行,大家都是同辈,现在……想找个长辈都难了。” 刘景浊无奈,一转头却瞧见了好奇盯着自己看的凉茶。 他冲着凉茶一笑,回过头后,轻声道:“也罢,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就当练练手,日后为我妹妹主婚嘛!” 刘景浊才一登台,王立学便高声喊道:“吉时已到!” 一对新人,皆穿红衣,就这么瞧着红绸走了出来。 刘景浊满脸笑意,却没想到,孙犁与祝贺走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刘景浊作揖。孙犁独臂,便只是弯腰了。 刘景浊无奈道:“拜天地拜高堂,拜我作甚?” 新娘子笑道:“我们都是战场相识,若非人皇,我与孙郎都不认识,人皇担得起这一拜。” 刘景浊摆手道:“不是人皇了。” 孙犁微笑道:“那就称呼刘先生吧,况且,我们也不打算拜天拜地。” 刘景浊一笑,明白了。 后方那些个不认识人的年轻修士,一个个嘴都能塞下鸭蛋了。 “祝剑仙说了个啥?” 有人结巴道:“人……人皇?” 他走到一边,往下看了一眼,笑道:“那就,拜人族先贤。” 二人转身,齐齐拜下。 刘景浊看向三字塔,道:“拜历代山长。” 最后一拜,自然是夫妻对拜了。 炼气士成亲,其实没那么多规矩可言。 很快,孙犁与祝贺换了衣裳,便出来敬酒了。 结果刘景浊那一桌,龙丘棠溪与陆青儿等人都被迫换了别的地方,一一桌子人,大半是剑修,一碗酒接着一碗酒,愣灌。 刘景浊没好气道:“灌孙犁去啊!我是来喝喜酒的!” 姚放牛呵呵一笑,“这就不是喜酒了?等你与龙丘棠溪成亲,我保证不灌你。” 刘景浊笑道:“正好,我初步打算,丁巳年成亲。” 龙丘棠溪自然听见这句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极其开心,只不过还是嘟囔一句:“自说自话,跟我商量了吗你?” 闹归闹,最没脑子的高图生都晓得这是孙犁的大婚之日,不能让刘景浊这家伙喧宾夺主,于是很快,就都欺负孙山长去了。 也就左春树还在桌前,他举起一杯酒,呢喃道:“回来就好,现在剑术极高吧?抽空切磋切磋?” 刘景浊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当年你护着那巨蚺走江,最后化蛟没有?” 左春树点头道:“半洲水运,还不足让一头巨蚺化蛟?成了一头青蛟。” 听见师父说到了此事,白小豆思前想后,终于是以心声说道:“师父,我去长安时碰到了赤羽他们,擅自上了点将台,我把他们揍了,他们如今认我为主了。” 刘景浊哦了一声,反问道:“没见人呀?” 白小豆只得说道:“他们怕你,早跑了,回青椋山估计就没地方跑了。” 顿了顿,白小豆又道:“师父知道他们为何要上那处高台,引得春夏秋冬四官齐出吗?要不是我瞧见,景语怕就被喊出来了。” 刘景浊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与左春树说道:“还剩下两枚药丸子,先留着,估计还有用处。” 暗地里传音白小豆,问道:“还跟我卖关子啊?你真是长大了。” 白小豆却笑不出来,传音道:“师父知道赤羽紫珠那七人有个人族先生吗?蓝柊柊是被那位先生养大的,但他们七个都说,高台之上有先生气息。” 刘景浊端酒的手一顿,沉声道:“你难道没告诉他,我都只上过两次吗?如今人间,活着上过那处地方的,恐怕就只有我跟你大伯了。最长在那地方的人是谁,你不是不知道。” 白小豆苦笑道:“我知道,所以……只能是一个人。” 刘景浊沉默片刻,呢喃道:“知道了,先不要外传。” 许经由是他们的那个先生?惊会不知道?活着说灵炆不知道?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灵炆身在何处?” 白小豆只得说道:“不知道,师父要找她?” 灵炆也确实没有对白小豆多说过什么,甚至连惊的死因都只是浅浅提了一嘴。 刘景浊心中一叹,这丫头,到底瞒着我啥了?境界越高,与人接触因果越重,你身上分明就有白小粥跟灵炆的气息……算了,愿意说的时候告诉我就行了。 闺女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嘛! “寒藻,把灵炆找出来,只需要知道地方,其余的,你自己清楚就可以。” 刑寒藻没上山,她哦了一声,已经开始传信了。 …… 入夜之后,一帮人坐在三字塔下,刘景浊不断催促着孙犁快走,新婚之夜让人独守空房,像话吗? 今日没几人劝孙犁喝酒,但这会儿,孙犁独臂举起酒盅,呢喃道:“回来就好,你成亲时,我一定到场。” 刘景浊喝下酒,“喝完了,还干嘛?” 众人齐声骂道:“滚去洞房!” 第1022章 那人真回来了 栖客山的雪都是夜里来,早上走。 当然了,没人早晨给孙山长倒杯酒透透,睁眼就喝酒这种事,就他刘景浊干得出来。 但昨夜三字塔下,一帮人还是喝到了很晚,这也是多少年来头一次有人在三字塔下宿醉。 但大家都忙,雪来之时,人也散了。 清晨时,刘景浊醉醺醺走入初雪城,到了那处宅子后,有个姑娘推开门,小跑过来搀住了刘景浊。 “师祖,慢点儿。” 刘景浊笑了笑,摆手道:“拾冬,不至于,我缓一缓就行了。” 拾冬一笑,“我师父跟我娘说,让我在师祖跟前好好表现表现,看师祖能不能偷偷教我两招。” 刘景浊一笑,叹道:“你师父虽然瞧着笨拙些,但学我的剑,他还是比你两个师伯强的。只是剑意之事,只能靠自己悟。” 拾冬笑道:“二师伯也说,我师父更适合师祖的剑,只是师父自个儿不承认,他说他笨。嘿,我娘也说师父笨。” 拾冬师承在青椋山,但不在青椋山牒谱,而是破烂山修士。 她才扶着刘景浊进门,坐在屋檐下没两句话的功夫,有个家伙便抱着一大坛酒,摇摇晃晃到了院里。 陈拾冬无奈至极,赶忙跑过去,无奈道:“宗主,你都站不稳了!” 姚放牛憨笑一声,手指指向刘景浊,道:“别扶我,我今天要把那个没朋友的喝服,娘的,不拿我当朋友是不是?” 刘景浊喘息一声,脸颊微红,无奈道:“你都吐多少回了?今个儿山上那帮年轻人扫雪的时候,得把你八辈祖宗骂出来。” 陈拾冬苦笑不已,刚要开口,却听见徐瑶说道:“拾冬,别理他。好多年没喝这样了,让他撒撒酒疯。” 陈拾冬无奈离开,她前脚刚走,刘景浊便说了句:“你真的只是要喝酒,没别的事情跟我说?” 姚放牛将酒坛子放下,呵呵一笑,同时一个酒嗝儿,“别的事?我……怕你?” 刘景浊叹息一声:“把你那收起来。” 说着,一挥手,院中多了个三丈见方,比房还高的大酒桶。 “把你那收起来,我给你治病,我来亲手扯下你这面子。” 姚放牛已经很醉了,他仰头看了看,低头时晃了好几下。 “不是,你泡澡啊?” 刘景浊也是一笑,硬拉着姚放牛上去,结果里边儿还有一只带棚的小舟。 扭头趴在船边舀了一瓢,一口饮尽,刘景浊猛地后倒靠在了船头。 他呢喃道:“没酒的时候,我可省,三十年才喝一万斤。后来水神帮我从中土带来了五谷种子,我心里知道,但假装不知道。自那以后,过了十多年,我就不愁酒喝了,一天三斤上下,一年就是千斤,一万年是多少斤?” 姚放牛也拿起瓢舀了一瓢,不过看着浑浊酒水,深吸一口气才灌了下去。 “那他娘就一千万斤了,十万年得多少?娘的牲口,灵犀江都得被你断流老半天了。” 刘景浊笑的声音抽搐,“你他娘光觉得多,换成常人,一年喝个十斤,十万年得多少?” 姚放牛又是一个饱嗝儿,倒也是啊! 此时他又想舀酒,但不小心把胳膊伸长了,只觉得一下子摸到了底。 他瞪大了眼珠子,再仔细一试,娘的一尺深?实心儿的酒桶? 气得姚放牛将瓢扔过去,骂道:“吓老子一跳!” 刘景浊躺着没起身,捂着肚子大笑道:“不得防着你吐啊?” 虽然没有看着那么吓人,但其实还是有个几百斤的,还是吓人。 刘景浊喝下一瓢,今个儿是个阴天,初雪城还在下雪。 “赡部洲有个泉山,我认识里边两个人,一个叫巢儿,一个叫文丈。巢儿死的早,与豆兵城南的紫气相争时死的。文丈死于最后一场伐天,我在光幕之外,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的。” 姚放牛呢喃道:“说这个作甚?” 刘景浊便说道:“破烂山出现的时间,在三万年前,那时还不叫破烂山。你们开山祖师,叫做徐川是不是?” 姚放牛嘟囔道:“好像你不知道一样。” 刘景浊便说道:“徐川是泉山弟子,但现在,赡部洲没有泉山了。当年啊!泉山老祖被紫气侵染,巢儿无奈,只能做坏人,徐川明明没死,她也只能背着杀同门的骂名。其实很多时候不用这样的,没朋友吗?吱一声啊!” 姚放牛明显没听出弦外之音,只冷不丁一句:“怕吗?”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无奈道:“废话,都不敢跟她多说。实在是太久了,说实话,怕回不来,让她伤心,又怕回来了却不知过了多久,到时候她要是报个孩子,让管我叫刘爷爷咋整?” 姚放牛实在是没憋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隔壁院中,龙丘棠溪黑着脸,骂道:“什么混账话?” 徐瑶赶忙将其按住,笑道:“哎呀,男人之间的有些话,在我们面前不好说。趁着几分醉,说些堵心事儿,说完了也就通了。我家的也好,你家的也罢,看似朋友很多,其实能这样的,就他们互相了。” 可其实方才言语,姚放牛没听见,徐瑶却听的真真切切。 酒桶之中,姚放牛收敛笑意,呢喃道:“跟我说泉山,也怕回来之后,万一青椋山没了怎么办?是吗?” 刘景浊硬撑着起身,低声骂道:“怂货,借着酒劲儿都掰不开嘴。” “实在是太久了,我就记得很清楚,有一座山,我路过的时候好好的,过了万年,换了个模样,又过万年,山没了,那地方多了一条河……我现在就觉得,能握住的当下,最重要。姚放牛,你有朋友的。” 姚放牛笑了笑,“都一样,我也烦心。瑶儿……生不了孩子,我又不想要,当然了,她生的我肯定要。可是她非要让我纳妾,传宗接代……我都烦死了。见不得她郁郁寡欢,想着干脆收养一个,你俩徒弟不也跟闺女一样吗?可她非不行……唉!” 刘景浊此时有些酒劲儿上头,就跟凡人半醉不醉差不多。 “我就没听说咒师会升不了孩子的。” 姚放牛举起瓢,打了个马虎眼,道:“难啊!” 下一刻便转而说别的:“接下来呢?甲子之期又快到了,我这个废物,破不了大罗金仙的,开天门都累死我了。左春树跟秋暮云有辄,其他人……够呛。” 刘景浊呢喃道:“晓得我忍着不去砍烂天朝,多费劲吗?” 即便是醉了,有些话还是下意识去传音。 “我现在感觉,从我出生到逆流直上,是一个局。我复生,才是破局开始。但现在迷糊的是,我他娘不晓得我咋个回来的!去年八月十六,我从东胜神洲回来,到神鹿洲时,感觉脑子像是给人捅了一个窟窿眼儿,痛得一头扎进了灵犀江。那一片刻,我有种不知名的被动的感觉,就好像……被人掌控似的。” 姚放牛酒量本就不行,这会儿已经喝迷糊了,刘景浊话,也就听了个响儿。 眼瞅着抱着酒坛子跑来要弄死自己的人,瘫在船尾,刘景浊自顾自舀了一瓢酒喝下,呢喃道:“我喝过的酒比你喝过的水都多!还跟我拼?小样儿!” 说到此处,刘景浊也打了个酒嗝儿,呢喃道:“也是,我好像不怎么喝水。” 但方才几句话,倒是提醒了刘景浊一件事。 他伸手提起姚放牛,拎小鸡似的出了酒桶,当忘记将酒桶收回了。 摇摇晃晃走到后院儿,屋檐下龙丘棠溪与徐瑶也正聊着呢。 龙丘棠溪瞧见刘景浊把人家姚放牛就这么拎来了,气得就想打人。 “放下!轻放!” 嗝儿一声,刘景浊将姚放牛轻轻放在地上,笑盈盈道:“什么时辰了?” 龙丘棠溪黑着脸,招呼白小豆跟陈拾冬把烂泥似的姚宗主扶起了,之后才说道:“巳时了。” 刘景浊哦了一声,呢喃道:“剑灵。” 剑灵咧嘴一笑,钻进长剑之中,嗖一声就到了刘景浊手中。 徐瑶瞧见姚放牛这样,脸色并不好看。龙丘棠溪还以为是刘景浊拎着姚放牛,让她生气了,便赶忙拉着徐瑶的手,干笑道:“嫂子,他们……喝醉了。” 徐瑶摇了摇头,“别多想,我不是……” 结果此时,刘景浊拎着剑,呢喃道:“有事儿……也他娘不说,要朋友干嘛使的?我是不在,青椋山上好几个大罗金仙是摆设吗?要不是寒藻让我先去破烂山,我都没想到会有这种事。还以为借着酒劲儿能说两句呢,死要面子,我他娘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 去看红酥之前,刘景浊其实进了破烂山宝库。 九洲最富的山头儿,钱谷却空了! 说罢,刘景浊便提着剑,醉醺醺的往外走。 龙丘棠溪这才转头,问道:“瞒着我什么了?寒藻!” 白小豆没说话,但刑寒藻注意到了她眼中一丝冷漠表情。 两人放下姚放牛,刑寒藻这才说道:“海外有不少人人伸手进中土九洲,从俱芦洲最早南下的一批人,有个叫做明洞上人的半仙,是云真山修士,山里如今一半仙两金仙,明洞上人,是开天门咒师。在俱芦洲我就想说,但我觉得还是让山主亲自看看最好。第二次青云大会之后,破烂山怕是已经被搬空了吧?我也是那时才发现的。但那时夫人重伤……我也怕其中有什么隐情,便没告诉大家。” 龙丘棠溪皱眉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说?” 徐瑶苦笑一声,呢喃道:“我一个咒师,被人下了咒,不能留后是小事,一着不慎,怕连命都保不住,他投鼠忌器啊!” 说着,便瞧见一道混沌剑光拔地而起,划破天幕,直往北去。 这道剑光没有丝毫遮掩气息,简直就要划破天幕,但凡入了开天门的修士,都感觉得到。 北俱芦洲那座云真山,明明上一位大罗金仙,暗处一位大罗金仙,以及名为明洞上人的那位,齐齐落在山门处。 为首那位山主眉头紧皱,沉声道:“中土剑仙?事情败露了?” 明洞上人一皱眉,一抬手,一道母印便显现了出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以此……”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便不知从何而起,瞬息之间,明洞上人大好头颅已然落地。 “还敢动?下辈子继续吧。” 剩余两位大罗金仙急忙运转灵气,但前方不远处,已然出现一位手提长剑,醉到路都走不稳的青年人。 那位山主看着身首异处的明洞上人,目眦欲裂,可那滔天剑意硬生生将他压制住,他能感觉得到,若要动手,即便自己这边有两人,恐怕也得分生死了! 他皱着眉头,沉声道:“道友,欺人太甚了吧?” 刘景浊哦了一声,一剑瞬发,那人一分为二。 “不甚。” 剩余一人见状,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前……前辈为何而来?凡事都能商量啊!” 刘景浊一个踉跄,拄着剑,呢喃道:“我这人,平常很讲道理的。敢对我朋友妻下咒,我也就不想讲道理了。” 话音刚落,一只手已经提着最后一颗头颅,摇摇晃晃往云真山去。 “天门开了,想修补根基就花钱买啊!你们下三滥,怪我剑太利啊?豆腐脑和着屁捏的大罗金仙,欺负欺负我那没找到真正道路的兄弟还行,怎么不换左春树高图生之流试试?砍不死你们就怪了。” 看似是大罗金仙,其实两人与那半仙半斤八两。反倒是那个所谓什么洞上人底子更实在。要不是姚放牛一直没能理清自己的道路,一直徘徊在初入开天门,能让你们这些下三滥欺负? 半山腰里,有个一身白衣的开天门修士,很年轻,百岁出头儿。 他拼尽全力朝着刘景浊袭杀而来,却被一颗头颅砸得倒飞出去。 白衣青年双手捧着师尊头颅,自个儿嘴角鲜血不断往外溢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看向刘景浊,恨意十足。 “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斩你!敢不敢报上名来?” 刘景浊一步跃上山巅,微微一笑,又取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三息之内,不走皆死。” 话音刚落,包括白衣青年在内的数百修士,齐齐飞出了云真山。 而这座山头儿,居然在一股子热流之下,慢慢融化变成了岩浆。唯独钱谷宝库无恙。 刘景浊挥手将钱谷收进袖子里,醉醺醺道:“老子刘景浊,等你来报仇。” 折返回方家族地没多久的方篪与方姜察觉方才一幕,只觉得活该。 方姜冷冷开口:“道宫在时,这云真山就藏头露尾、两面三刀。我说怎么航线开辟之后,他云真山最早南下,这下好了,数千年道统,一朝毁尽了。” 方篪无奈一笑:“你就莫要点你家老祖了,我的确背信弃义,但我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