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都仙缘凌砄韩二》 序章 海外有仙山 第一章 锦绣大明宫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长安城,大明宫,正是夏日午后,太液池边的水阁里传出小宫女们琅琅读书之声。诗行里是满满的幸福美好,少女们的声音轻柔愉悦,沿路的往来宫人侍卫听得这诵诗声,脸上都忍不住露出淡淡笑意,冲淡了高树上知了聒噪带来的烦心。 宫城内殿宇重重,花木扶疏。时入七月,日色明炽,暑气蒸人,但水阁一带遍植嘉树古木,枝条深碧浅绿舒展如巨伞,撑出一片清凉世界。加之水阁外清波涟涟,连片的芙蕖铺满近半片太液池,翠叶高高下下、田田清圆。青碧莲叶里,时见粉粉白白的荷花扶风映日,如美人严妆照水,分外明丽。 水阁里小宫女们完成了今天的功课,待授课的女夫子离了堂,也起身收拾着书案,三三两两组着伴儿陆续离去。 一个十一二岁的圆脸小宫女坐在窗边,托着小胖脸儿,看着临窗的一枝粉色荷箭正发呆。一位容长脸的略年长宫女过来在她梳着双丫髻的脑袋上轻敲一记:“采珠,发什么呆?又想着荷叶糕么?” 几位还未离去的小宫女们一齐捂嘴笑了起来。 一位着粉红衫子的宫女跟着说:“那一准是!采珠这丫头啊,我们可都知道的,她能惦记的,不是荷叶糕,就是糖莲子,难不成还会是长进了去做女学士?” 话毕又是笑声一片,实在是这小圆脸宫女的成日思吃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再无可置疑之处。 那小宫女采珠却扭了头,认认真真地答道:“我在想,那洛阳女儿莫愁,什么都不缺了,既然是人生富贵何所望,为何还恨不嫁于东家王呢?” 粉红衫子宫女大为惊奇,道:“哟!这真真是长学问了,我们采珠可没白吃那些好食,还知道学有所思了呀?” 采珠丝毫未觉人家的揶揄口气,仍然 在自己的思路上,道:“这是不是就像老人常说的,世事难全?这锦绣世界,再富贵,也有不足之处。姐姐们说,这世上可当真有那富贵完满之人?” 粉红衫子宫女一脸理所当然地接口:“当然有,我们娘娘可不就是富贵完满之人?我大唐国威仪赫赫,繁盛无双,除了天子,就是娘娘地位最尊,什么都是顶顶好的捧了送到她面前,想到想不到的,都是齐备的,再没有缺憾了。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富贵何所望呢!” 众小宫女们闻言纷纷点头,圆脸儿采珠却又插嘴:“也不是都完满啊,娘娘还缺一位小公主呢!” 几个小姑娘又跟着点头如捣蒜。 “对哦!” “对哦!” “我前日还听娘娘跟皇上叹气说,想是当初烧香的时候求岔了,连来了三个混小子,现在再求仙人不知还有没有用,让这池里的莲花化一个小仙女儿来多好!” “我也听见啦,我还帮娘娘向荷花池拜了拜呢!” “唉,你们说怎么娘娘想要个小公主就这么难呢?” 年长容长脸宫女微微一愣神,又是伸手在那双丫髻上一拍: “娘娘心善,特地开了这宫内女学让你们识字解文。为的是让你们知书明理,却不是让你们生了心思来编排天家的。” 她脸色微沉,这“公主”一词委实是帝后的伤心事,这些小妮子进宫的时候尚小,晓得的不多,可别在口舌上犯了忌讳!那时节,她落个教管不严是小,就怕这些小丫头要受苦。 她想了想,正色警告道: “我听掌事姑姑说,前朝废帝性子暴虐,宫人劳役辛苦不说,日日小心还竟是多不得善终。今上与娘娘宽和待下,等闲打碎个碗碟都不当回事,纵得你们什么似的,你们倒好,闲得有功夫嚼牙!可知道这宫里最要紧的就是不要多嘴?看来还是平时活儿干少了,等下我跟姑姑们说,让你们每日多洒扫几遍去!” 她一厢说一厢往门口走 ,挑了帘子又回头:“还不快跟上,这半日娘娘跟前可缺人呢。采珠你这丫头……” “含珠姐姐,含珠姐姐……” 采珠一脸可怜兮兮,团着双小胖手不停地陪笑作揖。 采珠这几个小宫女自小便是含珠带的,她们也都服含珠管,这“姐姐”委实喊得真心实意。 含珠严起来确实很有长姐的风范,心却也是软的偏的,这小丫头一身的肉可都是她养出来的呢!看看采珠那讨好的小样儿,她虽气势十足地“哼”了一声,却终是没忍心说出“荷叶糕再不给你吃”的话来,尽力凶巴巴地瞪了小丫头一眼,打头里走了。 采珠伸了伸舌头,嘻嘻一笑。她自是知道,只要大面儿上规矩不差,含珠姐姐可不会罚她,自娘娘往下,大家对她们这一班小宫女儿可都是爱护得很。 几个小宫女捂着嘴窃笑,排着队跟在含珠后面,轻声笑语,一齐向不远处的明光殿行去。 明光殿里,缃色软烟罗的帘幕被轻轻卷起,金兽博山香炉里犹轻吐丝丝缕缕的薄烟,透出清淡而悠远的龙涎香气。 帘下有人午睡新起,简淡梳妆,手执了书卷临窗而坐,正是这重重殿宇的女主人,大唐国的文德皇后。 文德皇后与当今贞观天子结发夫妻二十余载,同心同德,彼此敬爱,互相扶持,自前朝末年集义兵起事,驱暴君、平狼烟,救万民于水火,终成大业。 时天下已承平十数年,海内富庶安定,前朝后宫清明和顺。皇后美而贤,天子敬且爱,膝下已有三子,皆聪敏孝友,任谁见了,也会说一声:当真是人生几无憾事! 一阵轻风穿堂而过,拨得檐下铁马儿细声叮咚,带来太液池上的水气荷香,清爽宜人,殿内几位执事宫女都不由深深吸了口气,面上更舒缓了几分。 柳树荫下小径尽头,小宫女们鱼贯而来,步子轻快又不失稳重,衣带当风轻轻飘起,浅浅粉粉的裙衫相簇着如花朵舒张。 第二章 渺渺话仙踪 明光殿里,刚把帘子卷上银钩的一位蓝衫宫女,听得远处隐约传来的呖呖笑语,不由向外多看了几眼,回头见皇后面上也含了几分笑意,显是心情甚好。 这卷帘宫女一边整理着虾须钩上的流苏,一边碎碎念叨:“娘娘真是宽和,这些小妮子们可是要上了天去呢!今儿宫学应该早就散了,这会子才过来,也不知道噤声一些。若不是看她们洒扫还算尽心,奴婢就要罚她们下午不许吃点心了。” 另一位捧了茶盘来的宫女也着蓝衫,与卷帘宫女正如姐妹一般,她闻言笑道:“我们银蓝姑姑可是厉害,一开口这些小丫头一天的指望就差点没了。” 银蓝丢给捧茶宫女一个没好气的眼神,接了茶轻轻搁在文德皇后面前的案几上。 “我们当初进宫跟姑姑们学规矩时,哪敢这样走路还带说笑的?就是不打不罚你,整天也得静气屏息,多呼一口气都怕冲了上面。更别谈点心进学了,这些小丫头搁我们那时,可一天也撑不下来!” 捧茶来的宫女跟着银蓝后面,手脚麻利地把两碟鲜果奉上,抱着茶盘立到文德皇后身侧,方慢条斯理地开口: “娘娘在战后收容了这些孤女,又接进宫来安身,怜她们父母兄弟皆无,自来都是好衣好食地养护着,可真是当自己女儿一般。 “我们自小便在宫掖受训,那些老嬷嬷们都是前朝留下来的旧人,规矩自是不一样。况且,皇上与娘娘平时待我们不也是一般仁厚。 “可不是我特意说恭维话,我们大唐这样英明又慈爱的帝后,不说是历朝历代,就是放眼整个南瞻部洲,也没有这样好的天家。” 银蓝做了个夸张的惊讶表情:“哎哟,我们银笙姑姑可了不得,都放眼心怀整个南瞻部洲了,不枉娘娘派你去鸿胪寺做了两年的女官。” 银笙见文德皇后只微微笑着听她们俩互相逗嘴,有心凑趣,冲着银蓝略略一抬 下巴,一脸的自得矜许,顺着银蓝的话风接着道: “岂止南瞻部洲呢,这我还是往小里说了,我可还知道,即便是海外的西牛贺洲、东胜神洲,也少见这样英明仁厚的国主。鸿胪寺的一位老大人,年轻的时候漂洋过海寻仙问道,曾经到过西牛贺洲,虽然寻仙未成,可也走过不少国家见了不少风土,这就是他跟我说的。” 大唐风气颇为开明,不似前朝约束女子于深闺之中,且帝后深感女子之中亦有才见不俗者,遂令兴办女学,又从官员女眷及宫女之中选拔了一些有才能者,到各部堂任些文书之职。 这位名唤银笙的宫女因父兄曾在海外经商,自幼习了好些外番文字,遂在新朝建立后鸿胪寺缺人之际,去任了两年寺丞,颇见闻了不少海外番邦之人事,果然是长了不少见识。 殿内两位大宫女闲来嗑牙逗趣,殿外小宫女们越走越近。文德皇后看着走近的一张张如花小脸,只觉得心生欢喜,忍不住问道:“银笙,那位老大人在海外可有见到神仙?不知神仙是否真能应凡人所求?” 银笙略曲了曲膝回复:“回娘娘,奴婢曾听这位老大人说过,海外传说有蓬莱仙山,他曾在波涛间远远望见有山峦楼阁隐隐,飞仙出没,华光瑞气,令人向往。可惜船只驶近时却一无所见。大概神仙也是有的,只是不愿意多见凡人罢。”这最后一句,却是她自己猜的。 文德皇后略叹了口气,银蓝银笙二人却是知道这位娘娘多年来求女之心,刚刚想劝一句:“娘娘你待这些小宫女们这般好,平素积德这般多,迟早感得上苍赐下小公主的。”就听得有人急急唤了一声“娘娘!” 殿门口快步走入一个粉红裙衫的小宫女,正是那圆脸儿的采珠,一脸抑制不住的开心喜气。 采珠虽进来得急,却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立起身,衣带儿还没落定,人就又急急地开 了口:“娘娘!娘娘,我刚刚在太液池边看到,您最喜欢的那枝荷花今天结了莲蓬出来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当真?” 一向端庄如文德皇后,听到采珠的这句话,亦忍不住露出几分惊喜之色, 大明宫所在,原为龙首塬。自大唐立国以来,想是此地王气深厚润泽之故,宫城在建造之时,地下突然涌出一泓清泉,水质清冽,格外甘美,又源源不竭,匠作遂以此泉为源,开凿出一片太液池。 池周草木葱茏远胜前朝,池中荷花开得尤其华美。盛夏时节,波光潋滟,菡萏披敷,发秀吐荣,濯清涟而亭亭,是宫中第一等赏乐之处。 而近几年暑夏之时,池中总有一枝异色红莲,盈盈娇艳,不同凡株,把其他或粉或白的莲花硬是比成庸脂俗粉。更奇的是,这花过夏即隐,未结莲子,亦不见荷梗,遍寻其根无踪。即使此花得了诸多人注目,却向来不知其何时新发,亦不知其何时花谢,只在翌年夏日,又见她俏生生伫于碧波翠盖之上。 文德皇后生性不好奢华,却甚爱莳花弄草,时常亲自打理明光殿周遭的草木。 她尤其爱这莲花,自有这异色红莲之后,往往理事闲暇,便移驾太液池边水榭,赏看流连,心爱难已。花开时不忍轻采,便着宫人标记了方位,有心待秋来收其莲子莲藕培育,却总是难寻其踪。这般费心费力了几年下来,也就只能空叹造化有情无意,渐渐淡了培育的心思。 今年此花花期却又尤其长,自六月现出以来,不败不谢,娉娉婷婷,嫣红娇美,凌波绝尘,滟滟灼灼,连骄阳日色都被她比下去几分。宫人们每每经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今日听闻这花儿竟然结了莲蓬,岂不是意外之喜? 两旁的银蓝银笙知道娘娘心意,看外面日色已过了最烈的时辰,忙忙扶了皇后起身,命人打了黄罗伞,一行人往太液池边来。 第三章 娇莲入梦怀 却说那文德皇后闻听小宫女采珠来报,那异色莲花竟然结出了莲蓬,不由又惊又喜,在众人拱侍下,往太液池而来。 到得池边,果见昨日里还如火一团的莲花,今日里已是红衣落尽,翠梗亭亭犹在,枝头却结出一个小巧玲珑的莲蓬。周边的莲花尚在花期,显得这一只小小莲蓬尤其鲜碧可爱。 采珠“咦”了一声,仔细盯着那莲蓬,奇怪道:“我刚刚来时,好像莲蓬还只是一颗青杏子样大呢。” 众人再看,现在那莲蓬虽不如一般莲蓬那样大,却很是碧绿饱满,分明莲子已经长成的模样。 文德皇后在旁边近水台榭坐了,就令那采珠并另一个宫人坐了小船就近去看,报知确实莲子已经长成,方让采珠小心采了下来。 采珠把小莲蓬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跳下船便来奉上,皇后嗅得一股子清香,竟然忍不住口舌生津。 皇后看看左右,不禁脸儿一红,暗道:“真真羞人也,贵为中宫多年,什么金珍玉馐没见过,今日里竟是贪馋成这样。”心里如斯想,手上却忍不住轻轻劈开小莲蓬,但见莲房之中,只静静藏了一颗碧玉珠般的莲子,玲珑润泽,不似凡品。 众人皆惊叹出声。 采珠心道:“这么漂亮的莲子,肯定是清甜清甜的哟。”心下想着,嘴里却劝着皇后:“娘娘,您尝尝这莲子的滋味看,肯定不一般。” 采珠小脸上一双溜溜的眼睛瞄瞄莲子,又仰头看看皇后,一脸的殷切盼望,好像娘娘吃了她也能尝到滋味一般。 文德皇后微微一笑,拈起莲子,对着日光细细端详,莲子上围着一圈青碧带彩的光晕,明净温润,忒地诱人!她忍不住破开莲子外皮,内里露出白嫩嫩透粉的果肉来,清香更甚,令人动心得紧。 在采珠殷殷的期盼目光里,皇后果然从善如流地将莲子纳入口中,微阖了眼细细品味。两位大宫女却有些紧张,瞪了采珠一眼:“小丫头好不晓事,什 么东西也能随便让娘娘吃的?” 莲子清嫩无滓,入口轻轻一抿,便化作一股微甘玉液,令人神清气爽。文德皇后满足地轻轻舒了一口气,对两位大宫女摆了摆手:“莫要怪她,是本宫自己喜欢得紧。” 皇后又对着紧张起来的采珠招了招手,示意这小宫女走近身来,拍拍她那不安得直绞衣带的双手: “好孩子,谢谢你这般上心。不然这莲花来无影去无踪的,又没人寻见,若不是你有这机遇,我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这花,更别提这莲子了。” 一番话说得采珠开心起来,小姑娘那么明显的情绪转变,令皇后也不由莞尔。一众人见皇后果然心情甚是愉悦,且无不适之态,皆松了一口气。 文德皇后扭头看了一下旁边的大宫女:“银蓝,挑她们喜爱的,多赏些东西。”采珠并一众小宫女们齐声谢了恩,文德皇后自回明光殿不提。 且不说这莲子采下之后莲梗莲叶便又影踪不见如何令众人啧啧称奇,也不说那采珠小宫女又得了许多荷叶饼糖莲子,多少日都是眉开眼笑,只说那文德皇后,自吃了那枚莲子,入夜恍惚得梦,醒来时却说不请梦中有何奇遇,只记得花香盈身。自那日起,便渐觉神思倦怠,身重乏力。 天子忧心,命御医院排着队来细细切了脉案,却个个喜动颜色,俱道是娘娘有喜,珠胎在怀。 一时之间,宫城内外无不焚香庆祷,为娘娘祈福。 原来,昔年战乱之中,文德皇后为保护伤重的夫君,不顾自己已经身怀六甲,毅然催马引敌,后虽援兵及时赶到,她却不幸落胎,硬生生流失了一位已成型的女娃,夫妇二人俱是心痛难已。此后虽延请天下名医百般调养,皇后却一直未能再复有妊。 天子膝下虽已有三位聪敏儿郎长成,却无比渴盼上天再赐下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儿,以补当年之憾。 帝后二人俱是喜不自禁。处处小心,殷殷期盼,果然,十月 之后,翌年五月初上,太液池第一枝荷箭初绽之时,皇后顺利产下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岂止是阖宫上下,朝野内外人人喜气盈盈,皆道是娘娘积得好德缘,果然仙人赐还福报,终于遂了心愿。 秉承了多少希望与传奇出生,小公主却是生来体弱,三天两头病灾不断,帝后又是怜爱又是心疼。 天子先是大赦天下,再免了采选,左思右想之后,给小女儿取名明达,小字兕子,只巴望小公主能如犀牛一般体健易养;又以当年起兵成事的晋阳之地为公主封号,实是希望这龙兴之地的福泽能在女儿身上绵延一二,佑她康健长寿。 皇后念着当时是吃了采珠采来的那枚莲子才得了小娇生,可见这小宫女实在是女儿命中的福星,遂命采珠在公主的近身服侍。又觉得“明达”、“晋阳”的名号都是既大且阔,实在怕太过富贵硬朗反而折了福份,而且,女儿家家也要起个娇软些的名字才合适。思量一下,娇儿出生前后似都与这太液池的异色莲花有缘,遂又起乳名“幼蕖”,只令在宫闱内亲近人之中唤着。 可见,即便贵为帝王,这爱女之心也与常人无二。 可惜,即便贵为帝王,也不能为亲人争得多少福泽。 这小公主秉承万千宠爱,父母兄弟皆视之如珍似宝。文德皇后虽于中年得女,得偿了心愿,却无奈早年曾于战事之中小产,伤了根源,天下承平后更不敢懈怠,将后宫打理得处处清平妥贴,极耗精神心血,产女后未过两年就一病不起。 兕子公主方过三岁,皇后便撒手而去,临去前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遗下小女儿成了那幼年失恃之人。 宫中念皇后素来慈恩,人人悲痛,朝野上下也皆哀悼痛惜。天子更是怮哭不已,誓不再立中宫,所余一腔遗爱尽数倾在小女儿身上,将女儿留在身边躬亲抚养,加之小公主自幼聪颖明理,故天子对女儿珍爱之深,远胜其三位兄长。 第四章 谁有好故事 光阴忽忽,文德皇后已故去行将两年,小兕子公主已近五岁。 当年的圆脸儿采珠小宫女已经长成颇有福相的大掌事宫女。 采珠深感当年文德皇后之恩,也自觉与小公主深有缘份,自来小公主身边,事事上心,极尽疼爱之情。她平素里暗暗向太医院与宫里年长嬷嬷多有讨教育儿养生之经验,连强身健体的导引术、五禽戏之类都练得纯熟,只图小公主高兴的时候能跟着她学上一两式,强健个一星半点也是好的。 兕子公主知采珠真心疼爱,对这位爱兕子又爱美食的姑姑也颇为依恋。采珠痛惜公主生来体弱,又遭失恃,也不知暗里操碎了多少心。 可是,即便天子珍爱、侍者尽心,采珠更是恨不得不眠不休地打点照料,终不能令公主的身体康健起来。名为“兕子”的小公主,并未如犀牛那般健壮,实际上瘦弱得如一根秋后的荷叶梗子,且又时常多病,实在令身边人揪心。 暂不表大明宫内事,且来看长安街头人。 韩二,是长安街头有名的闲散,近来春困,只窝在自家屋里,晒着太阳扪虱子,家中锅里缸里都清得似水洗,窗台下的野葵旅谷都被拔光了充饥。 这一日他按按腹内空空的无着落,家中院内再无能下嘴的可寻,连老鼠最近都不甚来,一时不免有些愁。这眼下里也未思寻着生钱的来路,总不能饿死!他砸吧两下空嘴,在光洁溜溜的屋里转悠了两圈,去床底翻出一件月前换下的夹袄。 寒尽气暖,这夹袄是再不用上身了。眼瞅着袄子领口还缀了两块好羊皮,韩二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总归还是有些家底!遂将那夹袄挑在肩上,晃着两个膀子,准备往当铺去当了,好换两个钱使。 来至巷口,却见平时相熟的李三喜滋滋地捧着个竹筒,胳膊还上挂着一只渗着油迹的干荷叶包,走得一摇三晃,不时把嘴凑到竹筒口啜两口,嘴角犹挂着一条湿 亮亮的水迹。 韩二大奇,这李三平日里还不如他,只怕连全袖全领的袄儿也没一件,这是哪来的闲钱?竟然大白日地买了酒食!莫非是城里新有了挣钱的营生?他怎的不知? 韩二只觉自家腹内饥饿更甚,不由眼热地凑上前去,果然闻得一阵酒味,当下心里更似百十只猫爪子齐挠,不免涎着脸皮去打听:“李三哥,这是在哪发财了?” 李三嘴一咧,橫过胳膊将嘴角在袖口上擦了擦,罕见大方地说: “你也去!那边市口的妙香楼,有个公子在拿酒食买古哩!已经有两日了,你怎的还不知晓?说是家中老母喜欢话本子,又爱那荷花,这公子为尽孝,特地包了妙香楼,只收那与荷花相干的逸事奇闻。 “但有说得好的,就请你吃酒吃肉,有合他心意的,还能赏你块碎银子!我挤进去说了一个秦老爷家碗莲冬天开花的事,果然送了酒食给我。你说哪有这样的好事?动动嘴皮子,就能换这好酒食!” 秦老爷家碗莲冬天开花?这个韩二也是知道的,那碗莲明明是在暖房里培育出来的,冬天开花有什么稀奇?就这也能换酒肉? 韩二心里被狠狠撞了一下:那我知道的这则…… 李三犹自喷着一嘴的酒沫子,韩二也顾不上擦面,拱手谢了,足下似轮子抹油一般,直往妙香楼去。 到得市口,果见远远的一群人围在妙香楼门口,有一个婆子正挤出来,手捏成个拳头护在心口,周围立刻有人凑上去。那婆子摊开手掌,日光下掌心有银光一闪,分明是得了块碎银子,远远都能听到周围许多人大声“啊呀”惊叹出来。 竟然真的有银子啊! 那是桂花胡同的张婆子,专一的跑家串户,向来凭巧嘴的本事讨后宅妇人欢喜,卖些头油绢花讨生活,想必是在哪家见闻来的古,合了买古人的心意,换得了这银子。 酒楼两旁街边还坐了一溜人,或托腮,或挠头,个 个在冥思苦想。 韩二生怕自己肚子里的货被人先倒了,一边飞快地把碍事的夹袄在腰间绑了,一边越发紧着步子往前赶,赶到人群外,两个胳膊发力一扒拉,使出平生的劲硬是在密不透风的人堆里扒出一条缝来,发狠埋头挤到了门口。 眼见门内侧摆着一张长条桌,大半个桌子上堆着竹筒与荷叶包,阵阵诱人香味散出——果然有酒有肉! 李三真实诚人! 大堂里平素错落摆放的数十张桌椅被尽数推到一边,只厅堂正中摆着一张书案、一条长凳。 前街的王五正结束了一个“荷花仙女义助落难书生”的故事,刚刚从长凳上起身,拱手谢了书案后的一位青衣公子。 这王五说起话来有些结巴,一句话倒要豁三四个口子,难得那公子真真好涵养——韩二见那公子还笑微微地道了声谢,心道。 那王五从长条桌前的店小二手上接过一只竹筒并一个干荷叶包,昂了头乐呵呵往外走。 韩二眼热心痒难耐,也顾不上王五后面还排着几个平素相熟的闲汉,两步冲到那书案前,一胳膊张开护住凳子,趁着后面人一愣神,屁股一歪一挤,已然抢坐了下来。坐定了,才对后面人拱了个手: “几位哥哥,小弟急事、急事,承让、承让!回头请哥哥们喝酒。” 再不看那几位闲汉黑下来的脸色,韩二连忙又转了头对那公子赔笑:“公子,我这厢有个荷花仙子下凡的事,知道的人可不多,旁人就算听过的也没我知道的细,特来与公子分说。” 那位公子看起来二十出头,俊秀英挺,一身青衣,倒不似一般书院里公子那般白嫩文弱,一双眼睛尤其湛然有神,年纪不大却显得极为沉稳。只可惜,约莫是寒窗苦读得狠了,眉心略有竖纹,鬓边已有几丝霜色。他对着韩二微笑点了点头,乌黑的眉头一舒展开,顿时少了几分肃然心事,满面和煦之意,当真是令人如沐春风。 第五章 但寻芙蕖香 却说那韩二闻听得妙香楼有人花钱买古,不由口中流涎,急慌慌奔了来,果然见到一位青衣公子,温言平和。 韩二暗道了声:“这公子端的好人才!“他咽了咽唾沫,刚要开讲。那公子抬手止住他,虽然仍然微笑,却多了两分严肃: “这位兄台,方才你未来时我已经跟大家说过要求。在下有言在先,虽则是为家母收录奇闻逸事,但家母喜好追根问底,这奇闻来自何地,与何人相关,皆要说得明白,坊间要能查出根源来才行。故在下不收那胡编乱造的无影之事。” 那公子语声清朗,目光清澈,面色温和,虽无逼人之意,一扫之下却令人端肃。韩二心头似是一阵清凉,心头竟生不出半点扯谎的念头。 幸而韩二本就确实有则奇闻存在心中,他此时有多少话正急着倒出来: “有影,有影,何止有影!这可是真真的事情,我姑妈是宫里放出来的老宫女,这可是她亲眼所见的事。这事虽然长安里外也有传闻,可都传得野了。我姑妈她只疼我,出来后只细细跟我说过。” 那公子点点头,似乎甚感兴趣,韩二来了劲,接着讲出一大篇话来: “这长安城,这天下谁不知道,当今天子的这位文德皇后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宽和慈爱…… “……那异色荷花多少年才结了一只碧玉莲蓬,这莲蓬内又竟然独独只生了一颗明珠美玉般的莲子…… “那文德皇后自吃了那莲子,就有了身孕,十个月后果然生下一位娇滴滴的小公主来,当时啊,那是天降异香,红光满室,空中还有仙乐阵阵,可见这公主原是荷花仙子化身,因娘娘善心感动天地,特地下凡来如娘娘心愿的……” 韩二只恐讲得不够细不够全,口沫横飞,搜尽脑袋里的边边角角,把一则本就甚奇的故事又添了七八分神奇。 那公子听得“异色荷花”几字,已经神情一凝,又听说“莲子”“生女”等事,双手已然不由在身前紧握了起来。 韩 二只把这位将满五岁的莲子小公主在相貌品行上夸了又夸,却不知如何更多说一些奇事出来。 欲要再讲,又实在再无余货,不讲,又实在不甘心,嘴张了又张,正要再挤几句出来,那公子一抬手,韩二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青衣公子的笑容更温暖了几分:“这位大哥说得甚好。” 看着公子轻轻搁下的一只小锦囊,韩二一时不敢伸手去取,这分明不止一块碎银子,看起来沉甸甸的呢!那得有多少顿大餐了哎…… 韩二只怕那公子是错拿了,可别是空欢喜一场! 韩二眼睛虽然似钩子一般放不开那锦囊,却仍然如泥塑未动。他在这长安城混了三十多年,也不是没脑子的,哪里相信这动动嘴皮子就真的能得了好大一注财! 而且,这些书院公子,都不是可轻易得罪的!人家要是反悔,又或是翻脸,岂止是银子得不着,可别被官家找上事儿! 青衣公子却没有半分收回的意思,手势轻轻一挥,锦囊径直接落入韩二怀里,韩二完全呆住。 青衣公子温言道:“大哥勿要客气,在下说来还应感谢大哥说得这好古!此则奇闻一定甚合家慈心意,区区心意,当不得谢,就当给大哥买杯茶润润喉。” 韩二方晕陶陶地捂住了胸腹,掉在那里的银子烫得他一阵阵心慌。 青衣公子长身而起,对着门口挤挤挨挨的一群人拱了拱手: “蒙各位乡邻热心,这两日收得不少奇闻异事,应是已足家母心愿,在下就此告辞。那些酒食,诸位可尽取了,便当是在下叨扰大家这两日辰光的谢意。” 说罢,袍袖一拂,便往外去了。 门口还围着那许多人,竟不知怎么地,也未见挤挨,他一人就这么分花拂柳般自人群里潇潇洒洒轻松出去了。 众人也顾不上惊奇,一窝蜂地扑向桌上酒食,小二连声呼喝,也禁不住人多手杂脚步乱。 一时满地竹筒乱滚,大堂里有追竹筒的,有抢荷叶包的,你踩了我手,我抓了你脚 ,满室笑骂,比方才不知热闹了多少。 说罢长安街头事,再来看大明宫内人。 宫城内,四月的太液池边已是绿意盎然,几株晚桃的垂枝低低照水,红英纷落。水面上虽还未有芙蕖盛开,但是新出的荷叶高高低低、或舒或卷,一片嫩绿,已堪赏玩。 池边的水榭四面荷风,兕子小公主却正是珠泪盈盈。她听采珠姑姑说了多少次这太液池莲花的事,莲叶田田之季,太液池边便是她最爱来的地方。 虽已无当初那株异色红莲,但是翠盖红衣,绿房紫菂,依然满湖清嘉。 风起的时候,看碧叶左右摇曳,芙蓉粉色里会闪出小宫女们采莲的笑脸;下雨的时候,听雨珠儿叮咚,那妙音比父皇最爱的焦尾琴的拨弦声还悦耳。 早晨来,有圆溜溜清露在大大圆圆的莲叶上转来转去,如碧玉盘里滚着亮晶晶的珠子,叶子一歪,那盘中珍珠便“唰”一下滑进水波里,有时还会惊起一条小红鱼儿;下晌午的时候来呀,采珠姑姑会摘一朵荷叶给她当小伞,清香微凉…… 每至这处水榭,小公主便流连不去。 近来许是年纪略长,渐渐晓事,兕子小公主常常向采珠问起母后的事。今日到了水榭,她思及娘亲当年时常驻足于此,饶是小小年纪,也忍不住孺慕感伤。 采珠陪着好生劝慰了一会,见小公主哭得累了,便抱向榻上轻轻拍着哄着,唱些轻柔的曲儿。 小公主渐渐睡眼朦胧,到底年纪还小,抵不住走了半圈太液池,又哭了好一会,倦意一阵阵涌上来,一会儿渐渐鼻息沉沉。 采珠见小公主睡得沉了,轻轻盖上薄被,微叹了口气。 若是宫里嬷嬷见了她竟任由小公主日间在水榭小眠,少不得要怪责她几句。 可是,说句诛心的话,公主这身体还不知能不能够得享天年,还不如由着公主心意,只要不伤了身子,能松散自在几天,就自在几天吧! 在哪不是睡呢?何况,陛下也说啦,凡事让小公主舒心即可。 第六章 似有故人来 采珠待小公主熟睡下,轻手轻脚半掩了窗户放下厚帘子,出得水榭,看看外面日头暖和风色轻柔,便示意两个小宫女小心守着水榭,自己往太液池边系小舟之处而去。 方才她见今年的新荷叶长得甚好,心道不如趁这个空儿去采几片来做个荷叶糕,小公主醒来正是用点心的时候。 新上来的荷叶清香宜人,配了暖胃养人的茯苓粉和枣泥,也许小公主能多吃几块。 说起吃食,采珠倒是想起自家乡里,有叶如荷叶之芋艿亦名为“蕖”,粉糯香软,更为养人。 小公主乳名定下来时,采珠一时觉着好玩,忍不住说了这个“蕖”的土义,说完不等银蓝姑姑眼色横过来,自己就先后悔了。 出尘凌波的芙蕖仙子,哪能拿泥里土生土长的芋头来比! 皇后娘娘却丝毫未怪她冒失多话,反倒舒了一口气,道: “民间不是常言贱名儿好养活!我家幼蕖就当芋头一般养,讨个好意儿,可就更能养得住呢!” 周遭侍奉之人跟着个个夸好,采珠也真心觉得,要是太液池里的仙荷能沾上泥芋头的土气,也许就真的能养好呢! 可是,小公主这般娇养着,哪有芋头的半分泼健,现在还是如池子里的瘦梗小叶儿,伶仃得令人心疼。一想起来,采珠的心都揪得紧。 水榭四周绿意围拱,微风轻动帘栊,荷香若有若无,柳荫里有数声黄莺儿软语。 水榭内绣榻上,小公主正睡得香甜,睫毛上犹带一丝水光。 兀的,室内有气流轻卷微漾,一时如雨霁烟消,一股极淡的青色光烟散开后,榻旁竟然凭空闪现出一人来,正是长安市上花钱买古的那位青衣公子。 在一般人看来,室内自然只有一个熟睡的小女娃,不过他却能看到,这女娃神魂之中,犹有一道他熟悉的虚影。 这青衣公子凝视那道虚影半晌,微喟一声,手上凝了个法诀,正要打出去,却见小公主头上现出一道光华来。 光华里一位红衣女 子盈盈飘下,韶华年纪,丽色绝伦。 两人面面相对,一时俱各无言。 半晌,那青衣公子才呐呐开了口:“这大唐国长安城,果真是南瞻部洲中少有的繁华锦绣地……” 这公子在长安市上,何等清冷风华,如此俊逸人物,不说是锦心绣口,也该是谈吐自若罢。 不曾想一开口,风仪全失,不懂寒暄,未问平安,竟是来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说了这一句之后,又若噎住一般,语声竟就断了。 那红衣丽人神色似喜似悲,莫名难辩。他在附近之时她已有所感,待他现出身来,便已知不必藏身。 虽已失往日神通,但她就是有隐隐的感应,似乎就是知道,他有一日会出现在她面前。 旧事已隔多年,故人跨越了重重山海来见,偌多年悲欢恩怨一瞬间从心头流过,不知他是来追旧爱、抑或是寻前仇? 此前多年苦挨时,亦设想过,倘若再相见,他若这般、那般,她该如何应对。 却未想到,未想到真正见了面时,自己预想的种种应对之语尽化乌有,更未想到他竟是这般开场。 她心头酸楚,低声道:“石头哥哥,你终是找来啦…… “这些年了,你还是这般不会说话……” 她语声带了哽咽: “当年我实在对你不住,你是要灭了我神魂为你师门报仇么?我当日实在也没想能活下来,也不是特意躲在此处。你,你尽管动手就是……” 到得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那青衣公子心下伤痛,喉咙里滞涩若吞了把炒焦的草籽,实不知如何接话。 他闭了闭眼,艰难又再开口: “丹芙,当年种种因果不必再辨,我凌砄亦有错,岂能全怪在你身上。我来找你,只是,只是不放心……” 丹芙泪珠儿连串滚落,一颗心直如蜜渍黄连一般,亦甜亦苦,滋味难言。 她泪眼盈盈,痴痴凝视着这隔了多年才得一见的眼前人复心上人,又低低说道: “我当年借那佛莲子侥幸 保了一丝神魂,从空间缝隙里掉落,竟得以来到此处存身。我附在佛莲子上,借这里一眼泉水休养多年,又幸得泉眼内有些微灵气,莲子吸尽泉中灵气得以再发,虽不能比当初佛莲子神奇,亦保得我生机不灭。 “适逢此间皇后食了那莲子,生力助推之下,育得此女,我亦借她胎孕之机修复神魂。 “这具原身天生灵窍通透,也不知与那莲子有无关系?可惜生在此界,凡浊之气冲塞,反而易致夭折。 “我在此界与她也算得上是同根同源,我神魂一直寄养在她这身体上,可惜,你若不来,她也活不了几年啦。” 凌砄多少年才寻得旧人,恩仇不论,这世上,他此生最牵挂的,实还是这位女子。 方才见她神魂虽弱,却已不是当初残烛摇摇生机欲绝的样子,心下倒也略定。听她说了别后事项,心中多少情绪翻翻滚滚。 恨之?似是早已无恨,唯叹世事弄人。爱之?却也无法回复当初小儿女旖旎情态。 她当年那般金尊玉贵,如今孤苦至此,仅剩神魂一缕,还提什么旧怨前恨? 自己本不过是个山里的穷小子,蒙师门青眼,得了些造化;蒙眼前人青眼,尝知了世间情爱滋味。 那场祸事中,还能保得性命,亦是师长与眼前人之佑。 余生,无力得窥大道,亦无心再谈爱恨,能做到哪一步,就走到哪一步罢! “石头哥哥,你没有一见我就拔剑,我就很喜欢啦……天地镜的镜树已毁,你破界而来,想是不容易罢!你来,就为了看我一眼么?” “我起初也只是存了一点侥幸念头,想你有佛莲子,或许能得一线生机。 “你昔年种下的红丝牵,我身上还余了一截未毁。 “我借齐了四面天地镜,又寻到镜树残枝上的掉落的界石残块,请土大师助我破开虚空寻你。幸而红丝尚有效用,隐隐指向红尘界此处,我……又打听到此处莲花有异,实盼望着是你。 …… “果然是你。” 第七章 莲儿心中苦 盼望着是你…… 果然是你! 凌砄渐渐语气平静下来,说到“盼望”二字自然而然,并无尴尬。一是他本来生性坦荡,二来实是他真的牵挂眼前女子,虽不复甜馨情怀,但真的是思之念之,不能中止。 “那你再无适合之处寄身,又该如何……” 凌砄正欲要说:“我来接你回青空界去……”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古战场上,师父毕竟因她殒命,纵是不再恨她,但也无法挥去那些如山一样亘在两人中间的往事。况且,她仅余一缕神魂,回去了,也无可容身之处,回去了,又该如何? 丹芙听得一句“实盼望是你”,只觉心愿已足,再无余憾。 “还能这样见一面,石头哥哥,我实在欢喜得很。” 她眼中含泪,嘴角含笑,这眼前人,亦是曾经耳鬓厮磨的心上人,此际神情亦是如悲如喜,他心中所想,她岂能又不知? “凌砄,我不回去啦,我回不去啦……” 丹芙摇摇头,语气低低,又清晰坚定。 “这位公主在此界命该早夭,那莲子之力我多用来涵养神魂,却于她这浊气冲塞灵窍无解。我有心代她入此界轮回。我本以为神魂受损后难免最终魂飞魄散,但是静养之时我发现此处小千界虽仙灵之气微弱,却别有生机。 “再经几番此界轮回,或许我神魂就能得以修复,我就可以安安生生做一个凡人啦…… “我要藉轮回之力尽忘前尘,青空界的一切,再与我无关。我只想要父母疼爱,宁愿沉沦于世俗烟火。我就只想做一个普通凡人,试试情爱嫁娶,哪怕从此历经生死病痛……” 她语音渐渐微不可闻,螓首低垂,泪珠儿成串滚落下来,砸得凌砄心头巨痛。 停了半晌,丹芙再抬头时,已收泪含笑: “此处红尘界,浊气甚重,虽大道无望,却是我心中所向。” 凌砄未想到她想得如此清楚决绝,暗思了一下,却也无更好的解决办法。况且,于 她遭遇,也许留在此界,远离青空界道魔之争,即使沦为凡人,亦是幸事。 丹芙从前便甚能拿得定主意,自跟随自己,诸多委屈,收敛了多少性子。走过生死关后,终于又恢复了往日几分果敢主见。 他一时默然,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表达欢喜。忽然想起还有一事,必能令眼前人略舒心怀: “还有一事,好教你心安,你二姐留下的孩儿,已是收在我的门下。我只要有一日在,必护得你二姐血脉安然。” 丹芙心中又是一阵悲喜,悲的是二姐当年那般风流洒脱的人物,竟也与她一般堕入情障,而且听凌砄这语气,应是已殒落了;喜的是,二姐竟然还留下骨血,总算是老天垂怜。 当年,那场道魔之争,她们姐妹俩俱是在风头浪尖,诸多明枪暗箭,哪能幸免?她落得身陨道消,二姐,果然也未能逃脱…… “我代我二姐谢过你了。”丹芙深深拜下。 凌砄略侧过身子,“你又何必谢我,澄智师兄本就与我莫逆于心,何况,她是你……” 提及前事,总是令人难以尽言。他顿一顿,又复问道:“你说代这位公主入轮回,她却作何解?” “她是天生灵窍通透之体,留在此界只能是早夭之命,甚为可惜。她父亲甚爱这个女儿……” 丹芙说至此处,想起自家父亲之狠绝,不由语气又复哽咽。凌砄知她心有所感,亦暗自伤痛。 “佛莲子新发后,尚余数节灵藕,只需向她取一份精血便能与这灵藕重塑躯体。我借她这身份一用,亦须结了这一段因果。我补她几分元力,正好代她尽几年孝后再按她命数重入此界轮回。石头哥哥,烦请你助我重塑人身,然后你就带她去青空界罢。青空界浊气甚少而灵气充沛,于她正合。” 丹芙飘近凌砄面前:“她于我有滋养神魂之恩,我又借她精血身份,就还她一份修仙之缘罢。” 她见凌砄两鬓已生华发,容颜虽英秀 如昨,却已是带了几分风霜之色,不复当年的明朗纯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及发丝时却才发现自己只是神魂一缕,哪能摸到实物? 想当年,上清山白石真人是何等卓越风华?想他这些年,该有多少奔波辛苦! 丹芙心下哀痛,柔荑微颤,却仍虚虚停在凌砄头发上。 有当初的耳鬓厮磨之美,便有今日的切肤剖心之痛! 凌砄亦不由伸出手来,俩人的手一虚一实,相触相握,虽无法真正重温昔年亲密之感,却已小慰心愿。 今生……便在此了! 丹芙心头酸楚,缓了一缓情绪,担心起情郎修行之事:“石头哥哥,这破界而行,耗损极大,会有数十年修为受阻不得进益。” 方才她甫一见到分别百年之久的心上人,激动之下神魂摇荡,哪顾得上注意到他的修为情况。此际再一打量,似一盆雪水当头浇下,连虚化的指尖都开始泛白。 怎么会这样!? 她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再看,还是这般! 顿时惶然失措:“你、你、你怎么会……” 她顾不得自己不过是虚化成形,急急要去探凌砄丹田。 凌砄温润含笑如昔,轻摇头道:“不用看了,丹芙。我不过是金丹受损,比起你,已经好得太多。” “这,岂止是金丹受损?分明,分明……”丹芙语音凝噎,再说不下去。她的石头哥哥,金丹分明布满裂纹,几乎一触即碎。当年那一爆,哪怕她舍身挡在前面也没用吗? 古战场那一役,她与他分明是双双做了魔道双方的炮灰,一个落得神魂苟延残喘流落他界,一个金丹碎裂修为再难寸进。 可怜她的石头哥哥!天生纯净的土金双灵根,资质上乘,本应是一举冲天,直登元婴甚至化神,竟然、竟然…… 说到底,还是她父女对他不住! 她又惊又痛,似风摇残烛,神魂一阵明灭不定,几乎一口气吹上去就能化了! “丹芙!” 凌砄脱口呼道。 第八章 青云辞君去 凌砄眼看丹芙神魂突然虚化摇荡,心里一紧,却来不及难过,手随心动,不假思索地接连向对面打出几个演练得熟透了的法诀。 幸亏他是有备而来! 凌砄的右手毫不停歇地打出一串繁复的手诀,一圈又一圈的光晕散出,融入那道虚影,面前的神魂立时清晰了几分。 他心略定,同时,将左手贴上额间,闭目缓缓自眉心一抽,食指指尖凝出一朵毫光四射的金色光团,毫不犹豫地打入面前的神魂虚影,一道光圈由外向内缩去,直至归于黄豆大的一点,再渐渐融进虚影,这才帮丹芙稳住神魂。 看着对面女子的虚影渐渐稳定,甚至愈加凝实,他才终于轻轻吁了一口气。 “石头哥哥,你又何必为我再浪费这般的好东西?你该自己好生养伤才是……” 丹芙打量了一下自己稳固下来的魂影,不喜反悲,“这摩尼光,与你目前才合用,我留着,不过是暴殄天物罢了。” “有这摩尼光之助,你可补全神魂,在此界转生,也少些坎坷。” 凌砄只恨自己再没有可用得上的宝物来助眼前人恢复,哪里在意这是连元婴大能都渴求不得的摩尼光! 眼看得此举有效,他心头微松,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欣慰之意:“总算让我赶得及时。” 若无这摩尼光,他的丹芙即便转世,最初也会只是神魂不全的痴呆儿,虽可籍母胎孕育之机修补,亦需要轮回两三世后才会渐渐补全好转。这于他,何其剜心!又岂堪忍受! 凌砄伸出手指,轻轻描摹一圈心上人的面容,嘴角自心而生出一朵小小的笑: “你安心在此界吧,不用担心我。除了你二姐的遗孤,我还收了几个弟子,都是被道魔大战牵连的可怜孩儿,心性都很好。我现自请长驻少清山,凡事亦都有弟子服其劳,足可安享余生。” 他就是这样,总是说得风轻云淡。 她却知道,曾经那样成就,曾经何等抱负,他最终却屈居于小小少清山,无奈数着流年逝去,偏安终老。他,该是经历了怎样的愤懑、绝望,才终至这样的心灰意冷,才说出这样轻飘飘的“安享余生”! 令师善信真君是否已……?上清山师门后来对你如何?延请名医了吗?…… 多少话语想问,又不必再问。 丹芙含泪依偎过去,凌砄暗叹一声,终于不再按捺自己,轻轻拥了影儿入怀。 丹芙低低道: “你可记得,我们当时寻到一则水木系功法,曾说,我们若、若寻得一个似我这般身具水灵根的孩儿……” 言至此处,丹芙心头大怮,想起当初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是情浓时分,互视彼此为此生伴侣,何曾作他想?当时月儿正明,花儿正好,是何等旖旎风光! 其实当时她想要说的是:“我们若生得一个似我这般身具水灵根的孩儿……”,只是实在害羞,临出口时硬生生把话改成了“寻得一个似我这般身具水灵根的孩儿”,此际 重提此话,焉能不痛煞人心? “我们若寻得一个水灵根的孩儿,”丹芙忍着心头剧痛,重复了一遍这句曾带来多少甜蜜梦想的话语,接下去说道: “就把这功法传给她,再有木灵根更好。这小姑娘偏巧是水木双灵根,正适合此法。我一日日看她从胎儿起长成如今,实不忍见她夭折。此间事了,你不必再牵挂此界。你我就此殊途,你,就收了她做徒弟罢。” 凌砄默然。 若有可能啊,哪怕换他万般轮回苦楚,也宁愿她忘却自己这个辜负风情的硬石头,换回她当初不知世事的神采飞扬…… 凌砄转眸看向那个尚在沉睡的小女娃,黯然点头。 忽听得“哗啦”珠帘一声响,自外面却突然冲进来一位宫女,正是准备去采莲叶的采珠。 原来她正要上小船,突然想起来不知小公主若中途醒来,不见自己在身边,会不会再想起伤心事,不如换了小宫女去采荷叶,自己仍旧守在她身边。 采珠到得水榭外,却惊见两名小宫女竟然睡倒在地,唤也唤不醒,知是水榭内生了变故。幸而她也历练了这几年,到底是已有些见识的大宫女,于是蹑足悄悄走向窗下,正把室内情况听了大半。 虽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到底何事,采珠却听得明白这两人并非凡人,且无恶意,只是,这商量着似乎就要把小公主带走?一急之下,就冲了进来。 凌砄来时,捏了个安睡诀放倒了两名小宫女,神识粗粗一扫之下只知左近无人,又在这凡俗之地,此番前来也无恶意,故未生戒备之心。故人相见之时又是心情激荡,竟未留意到有人旁听。 “两位上仙,奴婢求你们……” 采珠冲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前两人明显不是普通人,好像传说中的仙人一般。 她不知如何说,也不知该如何请求,只知这眼前这两人方才曾说小公主注定夭折,而这两人又似乎是小公主的一线生机,因此壮起胆子苦苦求告: “求你们,保佑我们小公主长命百岁罢!” 说毕连连磕首。 凌砄本是正道修士,平时修炼得多,世俗事经历得少,又素来宽厚心软,一时竟对着这个凡人女子手足无措。 丹芙在此界多年,又熟悉公主身边诸人诸事,微笑道: “你可知道,小公主她若得长命,须要永离了此界,那可就再不得与亲人见面。你又可能容得我这假公主占了她的位置?” “方才仙子说了,会代公主尽孝。娘娘与陛下若是得知小公主能康健起来,避免早夭之命,哪怕不能养在跟前,必也是愿意的!” 采珠不假思索,大着胆子抬头看向丹芙并凌砄: “若这位仙人垂怜,就请带奴婢在小公主身边服侍,为仙人做牛做马奴婢也绝无怨言。” 她停了停,抿了抿唇,脸上颇有坚决之意:“若是仙人不方便带上奴婢,只要公主真能添了寿数,奴婢就心甘情愿留在此处服侍新公主 ,绝不向外透露半字!或是,或是仙人您若不放心,就施个法儿让奴婢神魂俱灭,奴婢也毫无怨言!” 丹芙眼眸转向凌砄,凌砄也正向她望来,黯然道: “我来时在两处界面外收了一些幽明荨麻,加上我的青云障,可勉力护住这两人离开此界。只是,那一点界石之力,只能助我一次破界之行,再无余力……” “我知道,你能来一次已是老天额外的恩德。这宫女,我当时实也得她一份惠泽。料你一人,怎么带得了那小女娃娃?她亦算是有缘人了。此间事了,你就带着她们回青空界去罢。” 丹芙目光中满是哀伤缠绵。 我的石头哥哥啊!他费了多少心思才寻到自己,自己又有多少不舍,可是,终归,无法接续前缘。 她历来做事干脆,既已有决绝之意,又何必拖泥带水。 今生已矣,来生,也不要再相遇罢…… “石头哥哥,与你相知一场,我不枉此生。 只是,我与你,再不要见了……” 采珠不知他二人有何恩怨,只知他们答应了自己可以一直陪着小公主。大大松了一口气后,刚刚去榻上抱了抱依然沉睡的小公主,眼前就似起了一阵白雾,不知不觉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知何时模模糊糊又有了一丝意识,似乎从长睡中渐醒,又似乎深眠后未能完全恢复知觉。 …… 耳畔风声猎猎,此身飘摇不定。 那一丝意识初醒的时候,采珠半梦半醒中只感觉似在半空,周身好像被包裹在重重深青色软韧壁障之中。 一团浑然昏暗里又偶有点点星芒滑过,也不知穿越了多少重巨大黑影,极远处似有一点亮光迎来…… 蓦地脑中一清,采珠似是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第一反应便是搂紧双臂,感觉那个最令她挂心的小小人儿仍然温软在怀,熟悉的小儿香味传到鼻子里,她才呼了口气,略放下心来。 突然身体落定,眼前一阵光亮,周身深青色壁障一下子消失不见,那位名为“凌砄”的仙长正立在身旁。 采珠不顾头还在微微发晕,赶紧打量着四周。 目中所见,身前是海天一色,天何苍苍,海何汤汤;身后一片连绵青山,虽然远近不见人烟,但是山色清嘉、草木明秀,毫无莽荒之意。 地是好地,景是好景,可是,说好的仙界呢? 纵然此地气息清灵,令人肺腑一清。但是,难道仙人居所不应该是琼楼玉宇、瑶树仙葩? 采珠忽觉怀中一动,却是小公主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这小女娃揉揉犹带几分朦胧的眼睛,小脑袋习惯性地在采珠怀中蹭了几蹭,忽地呆住,睡意全消,一双妙目睁得老大:“采珠姑姑,这是在哪里?” 又怔怔看向凌砄:“你是何人?” 采珠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凌砄笑容温和,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头上的小鬏鬏: “这里,便是青空界。” “我,是你师父。” 第二卷 第一章 偏爱凡世行 “二哥,你快点啊,刘婶家今天下午打年糕呢!” 远远看到山脚下的七舍村里已有几道炊烟升起,半山坡上一个穿蓝花土布小袄的小姑娘急得跳脚,胳膊冲着山上招了又招。 上方十余丈处的石洞里探出一个脑袋,是位十八九岁的青衣少年,他看到小姑娘着急的样子,”嘿嘿“一笑,张臂腾身而起,如鹰隼般稳稳落在小姑娘身旁。 “莫急啊,二哥这就带你去!” 两人手拉着手,一齐发力,如一对大鸟般飞身而下,显示出的虽然不过是俗世武学技艺,但是身手显见不凡。 小姑娘虽则才约模十岁大小,容貌娇嫩,但身手极为矫健,跟着她二哥同步连续几个纵落,毫无吃力之感。 其实这山里上上下下的路她都尽熟透了,村子里的爷娘叔婶们招她吃饭的次数也是远多过几位哥哥,可是她最小啊! 师父说过这两年每次下山还是要有师兄陪着才好,她也喜欢下山时找个哥哥陪着她。 今天能陪她的人里面,数二哥最好说话。 本来想吃过午饭就下山的,好容易在师父师兄那里脱了身,没想到二哥半路上又说什么要顺道去看一下新发现的那山洞里面的机关和自己设想的是否一样,哪怕是早上跟他说得准准的,还是耽误了好一会才出洞。 “小九啊,平素里不是老八陪着你吗?怎么今天一定要揪着我来呢?” 平时小九和老八那是形影不离,难得只有小九一个人下山,真是稀奇了。 “八哥被七哥看住了,说要他把《少清仙志》抄三遍才放他出来。” “哦,我都忘了,你们又惹事儿了!” “哪有……”小姑娘语气有些虚,“不就是去捕鱼没跟大家说嘛!” “是吗?我怎么听说老七身上还痒了好几天?”二哥笑着追问。 “那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七哥……” 小姑娘语气更虚了,想说“大概是七哥没好好洗澡”,可是想想七哥那么严肃整洁到洁癖的人 ,委实没法昧着良心说这话,赶紧转移话题: “二哥,你知道八哥最怕抄道典了,耗那么长时间,多耽误修炼啊,好二哥,明儿你帮我给七哥求个情呗!” “先抄上两日吧……”小九求他的事,他一般都不忍心拒绝,不过老七这次有点气狠了,两头为难的二哥只得先含糊应了。他想了想,又劝还在替老八操心的小九妹: “小九啊,你也别担心,老七也是有数的……还有,你要往好的方面想。这次只抄《少清仙志》,你想想,上次老七让他抄的可是厚了几倍的《上清仙物志》,那抄了快两个月呐!要是老七想起来还有《青空仙史》,那可是几年都抄不完!” “呃,好吧……” 小姑娘嘟嘟嘴,满脸的无可奈何。 八哥和七哥明明是双胞胎,性格却差那么多,八哥跳脱得像只猴子,七哥却像只老山雕……师父和几位师兄都管不住八哥,七哥一个眼神就能把八哥从树上拉下来。 她虽然不怕这个七哥,可是平素里还是宁愿绕着七哥走,偏偏愿意和她上山下海的往往只有八哥,每次两人掏个老鹰窝什么的,师父都没说什么,七哥那眼神……想想就让人颈子后头跟吹了冷风似的。 没说几句闲话,两人就离山脚已近。看看脚下还有十数丈的山坡,小九把一双小手往二哥手上一搁:“来!” 二哥微微一用力,熟练地一托一举,小九就倒立着被他两手举过头顶。 四手相接,小九两条细胳膊稳稳地撑着,二哥暗暗用上灵力一震,胳膊微微一收又伸直,手上的小小人儿却不见一丝摇晃。 长进了! 他心下很是满意,仰起头,那张小脸正对着他笑出一口白牙。 两人眼神对上,二哥会心一笑,随即大喝一声:“来啦!” 话音未落,他双臂略收后奋力向前上方一掷,小九迅疾弹出,小小的身影借力飞向空中,飞到最高处后,快活地翻了两个筋斗,划过一道漂亮 的弧线,似乳燕投林一般向下方的村舍落去,快活的尖叫声洒了一路。 “明明自己能从山顶跳下来……” 把人抛出去的二哥摇摇头,嘴角的笑却抑制不住,无可奈何中又带着心甘情愿。他看看小九落下的方向,已是平安到了地头,便掉头上冲几步,一个纵跃,回山洞去继续琢磨了。 山脚下,小村里,一家农舍小院中,两小儿正对着不远处连绵如障的少清山翘首以盼。当看到远处半空的黑影伴着笑声飞来时,两个小娃立刻欢跳起来,“小九姐姐,小九姐姐!” 年纪小的花妹满脸崇拜,小嘴半张,在她眼中,披着一身阳光的小九姐姐翩然从空而降,实在是神气之极。略大一些的是哥哥碾子,他奋力摇着手中的木杵,同样一脸兴奋地招呼着小九。 小九刚落地,碾子就冲上去,邀功地举着手中的木杵:“小九姐姐,你看,我把我娘的杵看着呢!我告诉她要等你来了才开始打年糕!” 厨房门“吱呀”打开,碾子娘连笑带骂地来夺捣杵:“还不给我!我一大早就答应你了,等你小九姐姐来才打年糕,这死孩子就是不信!” 碾子看到小九姐姐点头后才松了手,碾子娘总算抢到了木杵,很是没好气地抹了儿子一鼻子白糯米粉,扭头又眉开眼笑地来拉小九的手: “小九啊,你刘叔刘婶可一直等着你呢,今年收的白糥米特别好,前儿个碾子他爹还带回来一种紫黑紫黑的糯米,说是比白米还香!” 小九笑咪咪地喊了声”刘婶“,也不管刘婶还糊着一手的粉,拉起刘婶的手,又一手牵起花妹。碾子一看落了单,赶紧跑上去牵住花妹空着的另一只手,大小四人牵成一长串往里走。 一串人儿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委实是无法同步,结果你牵我,我绊你,只能细碎着步子挤挤挨挨地往厨房里去,鞋面上多了几个黑黑的小脚印,却没人在意,只管叽叽咕咕地说着闲话。 第二章 山上有仙人 厨房里糯米已经被磨成了粉,雪白的米粉在大笸箩里堆得跟小山一般,另有一小笸萝的黑糥米粉,散着淡淡米香。 磨盘旁边站着碾子爹,一位极精干的年轻汉子,正在麻利地收拾着散落的米粒。 小九随意地招呼了声“刘叔”,两下里笑着一点头,她就欢欢喜喜地跑到米山面前,不知为何,她就是极喜欢这种米面的香味。 师父和几位师兄都笑话小九,少清山上就这一个宝贝女娃,有什么好吃的都尽着她先,几时饿着她来? 师父后园里的灵果,师兄捕到的深山里的飞禽走兽,山下农户们时常送来的鲜蔬野味,山那头海里的珍味,都不知被她吃了多少。 可是每到过年前,山下村里开始准备年节里糕饼之时,她都要眼馋地跑下山来。 打从进了腊月就开始心心念念,师父交代的功课也不抓紧了,就惦记着谁家今天在蒸馒头,谁家明天会打年糕……于是就和小八一逮着空就往山下跑。 少清山地处东楚州东南端,一边临海,另一边山脚下便是这七舍村。早年间世俗有一刘姓大儒为避战乱,率族人远徙至此,徙来时此山下只有本地七户人家,故名“七舍村”。 刘姓定居后,安心在此务农,也不禁与外姓嫁娶,渐渐繁衍生息,形成这处小小的聚落。 世易时移,七舍村早已与刘氏家族融为一体,已有百十户人家,“七舍”之名却未更改,也是不忘此地先民的意思。 此处山明水秀,物产甚丰,不忧生计,民风倒也淳朴,因祖上出过大儒之故,后人虽多以农猎为生,却亦习书礼,人人都带了几分文秀之气,很是晓事明理。 村民们世代相传,当年老祖宗定居于此便是受了仙人指点,这少清山的主峰凝碧峰上更常有仙人驻守,不过向来多是传说,几乎不见仙踪。 且凡人对神仙向来敬畏,山间也多迷障猛兽,故都不太敢入山太深,打猎采摘什么的活计向来只在山外围打转。 只是近数十年来,山上新来的这几位仙长与祖先传闻中的 高冷仙人不同,极平易极心善,村里农户多受他们师徒护佑,山上山下相处甚为融洽。 那位师父凌仙长虽然素日不常下山来,但偶尔见面都和气得很,山中有时与猎户相遇,还会指点一二;徒弟亦从不骄狂,几位弟子平日里助村民们驱猛兽、通山路,特别是救伤助老,热心如邻家少年。 村民们自己却也很是知道分寸,从不妄求不该得之物。山上山下互知彼此善意,故村民不特意讨好,师徒也无施恩之态,不惧不谄,两下里自然亲近。 山下村民们得了好物都不忘招呼他们师兄妹,特别是小九。 小小一个漂亮女娃,打得了猛兽也拔得了萝卜,会教村里孩子们练几手很是得用的防身招术,会帮村民们到凡人不得上的山崖上采几枝难得的药草,还会跟婶子大娘们打杂聊天。刘婶缝一件小土布褂子,她也能毫不犹豫地套上,故大伙儿都极为疼她。 小九一直深以为憾的是,师父师兄们实是修道修得有些缺心眼儿,怎么就如此不懂得叔叔婶婶们的心意! 村民们有时请师父师兄来吃饭,他们往往只客气回一句“:心领了!”十次有九次不下山来!幸好我小九尚有几份体贴,总算不令刘婶她们的心意落空。 人家这般赤诚待你,你若不同样赤诚地敞开胃口,刘婶她们该何等失望! 故此,小九不仅逢邀必至,还有时拉着八哥不请自来,自村头到村尾走一遭,不吃撑着了不回山。 特别是打年糕之时,她必要从磨米粉开始参与每一环节,磨完米粉还要蒸米粉,再到年糕被“打“软,直至最后年糕成型、切成长条,亲力亲为。其投入之程度,师父师兄都觉得,若是小九练功有这般用心,凭她那少有的灵窍通透之体质,修为早超过几位师兄了。 说是这般说,师父师兄却也从来不下大力逼她。 师父总是拍拍她脑袋,无可奈何地说:“小九儿啊,你要是再加把力,早就比师兄们强啦……” 大师兄洗砚有些唠叨,也就几日里苦口婆心地勉 励她一回;二师兄如松在陪练傀儡上设了机关,在她练功有进益时,会“心花怒放”——在胸口处开出一捧花来!逗得她不免多用些功夫在对练上。 三师兄云清会卖弄一个有趣的法术来引她去学,六师兄明炎时常承诺到深谷里采一把好吃的灵果给她作为奖励。七师兄知素话最少,但看到她练功练得好,会难得露个笑脸,转头呵斥亲弟弟老八:你怎地不如小九上进! 八师兄啊,八哥最好啦!八哥守玄只比小九大一岁,和她最为相得,掏白翅鹰的窝,抢土盾熊的蜜,都是她随喊随到的好帮手。 最妙的还是,如若得了手,两人会共享战利成果,毫不藏私地交流得意绝招,接着计划下一个更难的行动;若不幸灰头土脸铩羽而归,则一起分析失利之原因,力保下次得手。 偏偏近来开始忙多了,师父自冬至之日起令她每日清晨去山头练习半个时辰的吐纳之术,道是冬至之日,初阳渐生,她需要多多地吸纳阳和之气。 早饭后,还要去跟师父或大师兄他们习法术,午食后还要跟着三师兄诵习道典,然后还要去演武场实战新修的法术,简直忙煞人也! 当然,更苦的倒还不是她,而是八哥。 “九儿姐姐,八哥呢?八哥怎么没下来?” 碾子欢喜过了,想起来与九儿姐姐形影不离的守玄来,他也是跟着一起喊八哥的。 “嗯,八哥?”花妹有话学话地跟着念叨。 “就是,守玄那小子怎么没来?上次还让我给他做桂花馅儿的年糕呢!” 刘婶边拍着身上的白米粉,边跟着发问。 “我琢磨了一下,带馅儿的年糕我可做不了,问了李大娘她们,都说年糕就没这样的!我倒是可以给他的那一份上刷层桂花蜜,你瞅瞅行不?” “肯定是淘了呗!”刘叔很肯定,因为他很了解,“守玄就长得像仙童,皮起来,三个虎子都比不上!凌仙长可是轻易不罚人!” 小九咧嘴而笑,对刘叔刘婶胡乱点着头,既是认同刘叔的话,也是认可刘婶的桂花糕。 第三章 烟火别有香 想起八哥,小九就在心里大叹其气。 八哥这几日倒霉了喂! 其实也没什么,也就是因为前几日里她和八哥偷了七哥的九绝梭去深海里捕八翼鱼。 实在是因为啊,那八翼鱼甚是美味,可惜非在极深的海底才见,且迅疾无比,对灵气又极为敏感,没有那掩身藏气的极快的九绝梭,凭他们俩的三脚猫的本事,连根鱼鳍也到不了手。 那晚本来运气极好,二哥在山腰上发现一处山洞深处有毫光透出,虽无人居住,却似有陈旧道术痕迹。 师父喊了七哥一道去察看,她与八哥正好偷偷拿了七哥放进地心炉里准备锻炼的九绝梭。 九绝梭是双胞胎父母所遗,向来由七哥知素保管,是一件难得的低级修士凭借血脉之力就可驱动的法宝。 八哥守玄眼馋已久,奈何这梭儿一直被知素以兄长之名霸着不让弟弟使,理由正当极了——怕弟弟闯祸!更无奈的是,师父和师兄们都认可这个理由,也默认了知素的看管之责! 师父虽然不禁他们下山,但是向来不许这最小的两名弟子擅自出海,特别告诫他们不能在没有年长师兄陪同的情况下擅自出少清山的地界儿。 少清山至山下,其实都有不少禁制,弟子们气息与禁制设置相合,才能进出自如。旁的人,村民自是近不得内林及主峰,偶尔经过的修士也多被山表阵法引往他路。 这少清山上的禁制阵法却不能禁住东海海域,海上有各方来往修士,魔邪难分,深海沟里说不得还有什么深藏不露的厉害海妖。 凌砄担心小弟子跳脱贪玩,又尚无自保之力,故告诫小弟子,若无年长师兄陪同,不要轻易出远海。 这八翼鱼虽然无害,却潜在深海,动作又迅捷无比,追着追着就容易不知不觉地往更深更远处去。 小九与守玄若是从护山大阵出海,少不得惊动师父师兄,唯有这九绝梭可匿形破阵,又可穿透山脉。 守玄为偷用九绝梭出海着实动了不少脑筋,他也会驭使 口诀,仗着与知素一胞同生而血脉相通气息相近,悄悄在九绝梭上动了手脚,又以好学之名跟二师兄学会了如何在阵法上设临时门户,然后竟然摸索出利用九绝梭悄悄进出山脉禁制的方法来。 于是,一有机会守玄就喊上小九偷了九绝梭往海里去。 俩人已是得手了好几次,都轻车熟路了,没想到这次栽了。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正是偷偷出去玩的好时机。 两人合力驭梭穿过山脉直抵深海,运气也顺得很,一下就捉到两条八翼鱼,两人欢欢喜喜在海边烤熟吃光,麻溜回头,又悄悄把九绝梭放回原处。 本来已经无事,偏偏八哥心虚得很。夜间七哥回来只随口问了一句: “晚上和小九出去淘了没有?” 八哥说话就结巴了:“没,没有啊……”边说却边不由自主地用手指头去抹嘴角。 七哥冷飕飕地又道:“怎么头发上沾了片亮晶晶的物事?” 八哥立刻跳起来:“怎么会!八翼鱼没有鱼鳞的!” 接下来,八哥再捂嘴,也没有用了…… 七哥动不得她,却罚了八哥抄那本一尺来厚的《少清仙志》!还不许用法力法术!只能老老实实用手抄! 八哥有心反抗,无奈这位双胞胎哥哥虽则只比他早出生半盏茶的功夫,修为却比他高出两层不止,做事又老到,已是禀过师父获得尚方宝剑,故而老八全无招架之力,只能乖乖受罚。 小九去求师父师兄,都只得了笑咪咪的一句:“我自是不想罚的,你只去说服老七便可。” “……” 小九愤然放弃。 于是今日的打年糕,八哥是不得出来啦! 小九自己也知道,师父布置的修炼任务实在是为她好,不可偷工减料,于是压下心思修炼及至午时以后,已经赶不上磨米粉了。 可是自有其他师兄心疼她,答应了分人陪她去赶后面的场子,又带信给碾子家,让人家等着她来蒸年糕。 来之不易的打年糕啊! 小九替八哥可惜了一下,小心地拈起一 撮散着米香的白粉末末,指尖搓了搓,果然轻滑细腻,的的是上好的米粉! 刘叔刘婶已经抬来几方比锅还大的蒸笼,小九卷起衣袖,熟练地把米粉倒入大木盆,在糥米粉里调入清水,运力搅动起来。 一圈一圈,软软的米粉绕在手上,粘粘的,凉凉的,这感觉……就是让人欢喜呐! 花妹和碾子围着装米粉的大木盆打转,小九看着两小儿憨态可掬的模样直欲发笑,忍不住伸手想摸摸花妹的小丫角,却发现自己一手的白粉,很是遗憾地撇了撇嘴,只能住爪。 她想想又担心自己搅动米粉的时候两个娃娃会忍不住伸手进来,万一给误搅伤了可怎生是好?便顺手揪了一块米粉团给花妹,哄着让她自去捏面人儿玩。 花妹小脸儿笑得皱成一个小包子样,乖乖在灶旁坐了,拉着碾子哥哥和她比赛捏小人儿。 小九揪起一团湿粉,很是老练地看了看水粉调和情况,抬头冲刘叔刘婶咧嘴笑了笑,接着再运力搅动,如是几番,额上微微出了汗,终搅得均匀,遂和刘婶一道把调好的米粉轻轻一层层铺入蒸笼。 俟锅里水开,架上蒸笼,小九这才长呼一口气。 刘叔端过来一盆小小的毛蟹: “小九啊,看看,这可新鲜不?昨儿个才从海里打上来的。” 小九奇道: “冬天里这活灵灵的小蟹可不多见!从海那边翻过山来可不容易!” 刘叔搁下小盆,挺得意的说: “是你六哥明炎上次说,鹿饮涧那头山体窄,谷里能通着海边,我就存了心。就是平日水大不得去!我前段时间和李家老大他们几个趁着农闲无事走了走,就从歪脖子榆树那里的小山坳进去,发现冬日水枯,山谷里就能趟出条小路来。早起一点,紧着走,晌午就能抄到海边。” 他指了指小蟹,道: “喏,这就是跟来海边歇脚的渔船换的!正好这段时间天不冷,他们打了不少,我们换了好几篓呢!全村分下来,每家都能分到些,尝尝鲜。” 第四章 凡人亦用功 第四章凡人亦用功 小九知道,刘叔这蟹,其实来得有些不容易。 七舍村与东海之间,隔着高高的少清山。说是靠海,其实要看到海可要着实费些功夫,更别谈到海边还要攀山越岭跋山涉水了。 少清山一边濒临东海,这东海近岸约两三千里都是凡人海域,未见凶恶海兽,少量八翼鱼等灵物只潜在极深的海底,寻常凡人并不得见。 这片海面既少风暴巨浪,又多鱼群虾贝,故常有凡人渔船来此捕捞。 三千里海面外,修道界称之为归云海,风浪渐恶,凡人不敢涉足。 归云海域较凡域更为灵气充沛、海兽又多,修士时常来这里历练寻宝。 至远至东处,便是传说中险恶无比、连修士都不敢轻易一行的孤崖海。 少清山脚下的一片海滩,虽无人居住,但因山脚处有两口清泉,时常有远处的渔船来此歇脚补水。七舍村民农闲的时候会花些时间来此买些海产品,得翻过山,不好走。 六哥见村民要辛苦翻过几重山岭才得到海边,交通不易,有心相助,不好明着开山辟道,便借故将自己探到的鹿饮涧小道透了个信儿给刘叔。 刘叔果然寻到了近路,一路砍灌木平坑洼开出条好走的道儿来,才能买到这小毛蟹。 刘叔抬头看了看刘婶,眼里满是笑意。 “我自己又私心多留了一盆!船老大说这蟹就现在最好,肉厚壳儿软,油里滚一下就鲜得不得了!你刘婶娘家靠海,以前时常有新鲜海产吃,到我这里,总抱怨这里味道淡!这下可好,我时常走走,多弄点海味给你和刘婶尝尝。” 坐在灶台后添柴的刘婶笑意盈盈,火光映得双颊通红。 小九也抿嘴一笑。 小九自幼好食甘鲜,师兄们疼她,不论凡域灵域,时常去海上捕些难得的巨螯虾、软壳蟹之类供她解馋,倒不是真的稀罕这小毛蟹。但小九看刘叔刘婶这般情意,这小蟹的滋味自是与寻常海鲜不同。 小九捞起个凳子就近坐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小蟹,盆里几只小钳子高高举起来想要夹她的手。 花妹 和碾子也凑过来嚷嚷着要抓蟹,碾子的小手伸到盆子上方又畏畏缩缩地不敢,进了又退,花妹空在一旁助威:“哥哥,你抓呀!你抓呀!” 小九抓住碾子的一根小指头,轻轻捅了捅一只小蟹的背,那只蟹气急败坏地把双螯一阵乱挥,却无法夹到在它背上祸乱的小指头。 小九教碾子小心地避开小蟹的双钳,用两根指头自那蟹的背肚处捉住,将蟹抓得离了木盆。 花妹一阵欢呼,碾子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刚想举起来给他娘看,小指头碰到乱动的蟹脚,只感觉硬硬戳戳的,心里一阵慌张,蟹“啪”一下摔回盆里,砸出一朵大水花。 小九和刘婶笑得肚子疼,碾子抹抹自己脸上溅上的水珠,围着木盆转了半个圈,一时不知道怎么继续下手。 小九顺手从灶台后的柴火堆里拔了两根细棉花枝子,递过去,于是,欢欢喜喜的碾子和花妹一起继续在蟹盆里戳来戳去,玩得不亦乐乎。 没过一会,厨房里就白汽蒸腾,带甜的米香渐渐溢散出来。 小九陶醉地吸了口气,这清香味,真个比师父的灵果园还令人舒坦几分呐! 待米粉熟透,小九拖过石臼,与刘叔合力把熟粉倒入石臼,握住木杵开始捶打。 小九其实最爱干这道工序,一下下的“噗噗”声甚是悦耳,带着独有的节奏,熟粉就在不停的捶打声中渐渐软粘晶莹,每一次敲下木杵,都会感觉手下的米粉正在变得越加富有弹性。 小九心里暗暗得意:谁能知道这捶打的力道里悄悄加入了“生生不息诀”的暗劲,周流不息,均匀绵长。 每一次下击的力道都带着口诀密窍,灵力一丝丝地释放出来,温和地包裹着米粉又渗入米粉,灵力掌握得刚刚好,正好令无数力道反复“揉搓”,米粉中的清香完全被释放出来,杵出的熟粉才会更加软糯香甜,别有滋味。 当然,不要明着让师父他们知道就是。 师父虽教导他们几个体谅世间疾苦,适时义助山民,却轻易不许他们用灵术帮助村民解决问题,说不宜干预世间太多。 前年春上连日多雨,六师兄见将有山洪爆发,欲施法令山洪改道,使其直往大海泄去。师父止住他,只令他提早通知村民收拾财物迁往高处,又让二师兄去教村民加固河坝。 待山洪过后,村民们忙着修复被洪水冲毁的房舍猪圈时,师父也令师兄弟们去搭个手。 六师兄嫌这般做事不甚爽利,问师父:“为何不一开始就为村民免去祸事?” 师父道:“人人皆须知晓,有多大力便做多大事,不可借外力,不可生妄想,自己凭自己的本心,自己为自己搏个前路,才是生活之要领。” 接着师父又举了个例子。 譬如你见某家盖房,伐大木、请工匠、砌砖石,诸般费力,心有不忍,你便去施个运土术,几息便令木石就位,转瞬便得一屋,固然是快也快哉,房主却无法经历自建家园之过程。 毕竟经历固然辛苦,却也收获感悟。须知人生勿论苦甜轻重,皆要自尝自承担。 失了这一步一步累积的成就之感,便不能解“百尺之台,起于垒土”之真义。既荒废了生存之技,又堕落了进取之心,无故帮人一时,却是毁他生路。 且他见你这般一味软善,反而易生妄念,今日你为他筑了一间房舍,明日便来求你变个庭院,后日又恳请不死之术……你倒应是不应? “故善心亦要有原则,不可无故施恩,不可违世间常理。” 不过,这小小的年糕,是她央着刘婶让她来做的,又不是帮人家凭空变出米来,也不是用直接以灵力碎米凝糕,只是精其工、提其质,自然是无防罢……嗯,当然无防。 小九一边杵米粉一边自我解释。 不多时,臼内熟粉已杵“透“。捧出一大团粘粉,模压成型,俟略冷硬,下面就交由刘叔去切成一条条的香香的年糕啦。 咦?好像生生不息决使得比以前更流畅了?旧力未尽,新力已生,绵绵不断而毫不滞涩。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需要调息酝酿,难免就有衔接不好的缝隙。 难道,因为今儿心情特别愉快的缘故? 小九偷偷在心里笑了起来。 第五章 少清夜色好 满屋白白的蒸汽和着米面香,俗世烟火气如此暖人。 先尝了几片清清爽爽的新出的白年糕,小九又和碾子花妹笑闹了一会,刘婶已经就着家里的材料做好了晚饭。 小九心安理得地吃了一大碗毛蟹炒年糕,又喝了一碗蜜枣和小年糕丁一起煮的甜汤;隔壁王大娘知道她今天下山,送来一盘子小米面新蒸的馍馍;再隔壁的小兰姐姐听到她来了,送过来两枝自己做的红绒花,又约了她大后天来,那天村民们要在村头的大河口破冰收鱼。 一一答应交待清楚了,小九虽意犹未尽,却也知天色已晚,正该告辞。 刘婶一家知她能耐,山路不成问题,寻常野兽也奈何不得她,自是放心让她自个儿回山去。临走之前,刘婶又包了一大包年糕,让她带回去给大家分分。 小九走到门口,又把花妹抱了两抱,然后应碾子的要求,扶着他的腰背帮他完成了一个后空翻。 从农舍的暖意中走出来,屋外夜风微寒,星辉点点,万籁初定,少清山静静卧在夜色里,如巨人横睡,一切安宁静谧。 小九冲大家挥了挥手,一路小跑,及至出了村口,她才轻巧巧连跃几下,飞快地上了山。 跃上一座小峰,小九回头来时路。小山村里点点灯光如豆,偶有犬吠,村尾突然孤零零一声脆响,想必是张大伯家的虎儿又拿了一只预备过年的爆竹出来偷放。 小九忍不住一笑,深吸一口气,身形如电,接连跃过几座小山包,几个闪动间,已身至主峰凝碧峰的半山腰。 她跃上一块凸起的巨石,巨石有一半凌空,孤身立于其上,夜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眼前再无阻碍。 星空在其上,大地在其下,心中顿生天地何浩渺之感。 往山上看,是她与师父和诸位师兄的修道之所,灵气充溢,净静出尘,她在那里习得诸般奥妙神通,修炼凡人所说的神仙法术。大道,是心之所往,是她将要去的方向。 往山下看,是她常来常往 的七舍村,有烟火气,有人情味,虽非修炼之地,但在那里时心是如此踏实安定。 师父说,要成仙,先成人。如果没有这个小山村……小九把手轻轻按在心口,她就不能体会为人之义。为人之义,却是我心的来处啊! …… 回到山上,小九准备挨个儿去送年糕。 少清山的主峰凝碧峰虽然不比得名山大川,但是上上下下就他们几个人,师父爱宽敞,连带着徒弟也不喜局促。几处庭院散布在山林间,几乎每人都占了一个院子,就这样还未住满。 庭院之间都有些距离,一处一处跑下来也要花不少功夫呐。 小九倒不觉得连跑几处会麻烦,她真是挺喜欢这种串门的感觉。 特别是几位师兄喜好不同,各处庭院也都打点得各有特色,就是通往各个庭院的小径上,也都可见各自匠心。似这般夜晚时分,小径旁的树林里,二哥安置的长明灯错落有致,略略点缀了亭台树影,又不夺星光夜色,漫步其中,别有意趣。 已近年节,说不定,通往二哥涧底居的那条路上已经挂上各式走马灯了,前几天看他那住处所在苍然谷的山壁上,已有点点明光错落,待会正好顺便带两盏回去…… 小九喜滋滋边想边溜达,每一下脚步声都透出轻快:嗯,各个院子都要去一下,正好约几位哥哥大后天去捞鱼…… 不过呢,当然是先要去孝敬师父!师父只吃纯糯米糕,不爱那些花样,什么猪油、桂花、芝麻,统统不要!连雪片糖都不加。唉,口味如此朴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修佛…… 小九哼着下午新学的紫竹调,刚刚来到师父的扶苏院门口,就被大师兄喊住。 “小九啊,师父这里有客人,你先回去吧!” 小九歪着脖子,踮着脚尖,越过大师兄努力向院里看去。 师父的房间里灯火正明,窗户上映出两个人影,看样子是两人正在窗前挑灯对弈。 一人正持杯啜茶,看这身形和那慢悠悠的姿态,可不 正是她师父!另一人似乎举子未定,一只手拈了棋子举在半空,将下未下,看身形倒有些陌生,不太熟悉。 这是有客人来了么?连徒儿巴巴地来孝顺都撇在一边了呢!以前,她这扶苏院可是想进就进、随时可以把师父喊出来的哎! “师父还说,你今天晚上就不要各处去送年糕啦!省得你找不着路还要我们去拎你回来!”大师兄轻轻戳了戳小九气鼓鼓的脸颊,笑道。 “怎么会!我早就不迷路啦!”小九不服气地反驳大师兄的话。 “好,大哥知道你现在长进多了!不过呢,师父又说,明天你要早起去金光石上练习吐纳呢。这一个个送去,聊得兴起,特别是老八那里,说不定还要吃个宵夜……”大师兄凌洗砚轻咳了一声,接着正色道:“师父说,那可就太迟了,免得耽误了你明早练功。” “哦……师-父-如-此-心-疼-徒-儿,徒-儿-哪-能-不-从-呢……” 小九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对院子里再没甚么兴趣,低头很是遗憾地看看手中尚有余热的一包年糕,一时竟生出明珠暗投之感。 天知道!她确实想和八哥生个炉子烤两片年糕当夜宵来着!下山前她去看八哥,八哥挤眉弄眼,眼风略扫小火炉,又悄悄在七哥背后竖了三根手指头,她自然是明白,明白得很! 唉,三更夜寒,八哥,小九今儿不能来赴约了…… 噫吁嚱!惜乎良夜! “嗯,这是师父的白年糕,这是大哥你和三哥的猪油芝麻年糕,二哥喜欢桂花年糕,六师兄爱咸味的年糕,七哥和八哥,我按他们的名字包的是黑白双色的年糕。” 小九数着手里的年糕,心情又转大好。 人生常有遗憾事,不如先尽心头欢呢。她摇了摇手上的一大包,“我让姑姑明天早上蒸好了给你们当早饭啊!” 大师兄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小九儿,早点回去睡吧。别让姑姑久等了,小孩子要早睡才长得高。” 第六章 少清有小芋 兴冲冲来送年糕,却被泼了冷水,还被管辖着要早睡觉。 小九,小九,难道人家没有名字么? 小九在心里暗暗嘀咕,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小得很,听起来似乎就该被人管着。 师父喊“小九”的时候,亲切又慈祥,明明看起来挺年轻的面容,那么慈爱地一唤她名字,立时给人颤巍巍的白发老翁翁之感,她简直都想上去扶一把。 每位师兄喊她“小九”,也是理所当然地喊“最小的那个”的感觉,简直是颐指气使哦…… 即使是八哥,明明两人是捣蛋的搭档、挨批的难友,可他喊起“小九”来,也透着一股“我比你大”的感觉。 只有姑姑,姑姑不仅会喊她“小九”,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姑姑还会温柔地喊她“幼蕖”。 李幼蕖,那是她真正的名字。 我们小九儿,正是当年红尘界南瞻部洲大唐国的小公主。 凌砄自红尘界南瞻部洲带回采珠与小兕子公主李幼蕖,回到青空界少清山,收了李幼蕖为最小的弟子。 采珠来此界后才知,此处并非她想象中琼楼玉宇的天庭,只是于红尘界而言,这里是另一个更大、更高层级的界面。青空界灵气较她来的红尘界更充沛,有信佛,有修道,尤以修道之人甚多。 采珠觉得,以前在红尘界,听人说自己身处的南瞻部洲之外,还有西牛贺洲、北俱芦洲等若干大洲,将信将疑,对天下之大已是不能想象。及至来到青空界,方知以前真是坐井观天。天下之大,凌仙长这样的神仙人物都不敢说知道多少,何况自己这只小小的井底之蛙? 采珠原在宫廷中也听老学士说过仙人志。当时老学士感叹,自前朝以来,仙人踪迹渐少,唯汉晋之前屡有神仙之事流传,想是浊气日重、世上越来越少人修成道果之故。 来青空界后的采珠很长了些见识,她回想对比当年曾听闻的一些神仙事迹,曾暗暗猜测: “那些凡人修成的神仙,都说是飞仙而去。现在看来,他们其实便是修道之士,有了破碎虚空之能后,便可往更高的界面去。莫不是有 些就来了此界?” 采珠平素长居少清山,偶与山下七舍村往来,以她一瞥所见,此界风土人情倒与红尘界大体相仿。但是约莫是因为气息清灵的缘故,此地人多长寿,男女婚事亦较迟,二十岁上下才成亲的亦不少见,倒不似自家故里那般十二三岁上便开始筹备嫁娶。 那位携她俩来此的凌砄仙长,为人果然守信,收了小公主为徒。 小公主也当真身体日益强健,还得了凌砄悉心教导,修习神通仙法。采珠不知道偷偷烧了多少次香,暗暗诵念了多少次“陛下娘娘,奴婢总算不负您二位所托,您二位若他界有知,终可安心”。 凌仙长待人亲厚,自言只是一名金丹修士,并非真正仙人。但在采珠心中,凌砄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此生无以为报,唯有尽自己所能,为这少清山做一点微末小事。 采珠依然贴身照料着她的小公主,自她来后,凌砄师徒几人的衣食也都由她照料打点。 凌砄颇是庆幸当时答应了采珠,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照顾这小女娃! 原来的几个泥猴子徒弟也就罢了,喝着山泉水加几粒辟谷丹就能迎风长。可这么个又娇又软的小女娃,难道也跟着他们胡混?即便有山下村民帮忙,也终不能好好教养。 采珠虽然是凡人,不懂修炼,可似乎什么都能干,带孩子、做衣衫也就罢了,竟然有种他不能懂的本事! 那几个泥猴子不过是吃了几顿好饭,打点得略精神了些,又让采珠温言夸了几句,竟然从此连修炼都进益了许多!即使是年长的洗砚并如松,亦是精神抖擞,开窍了不少。 原本清冷的少清山,也多了几分人气。 至于小九,还是理所当然的小公主呀!虽然离了金玉堆砌的宫殿,没了那般尊贵的身份,可是这里每个人都是真心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教着引着。 父皇待她固然好,说起来也是亲手养在身边,但是,毕竟朝事何等繁忙,早晚间见一见抱一抱就不错了,更多是仆从服侍。幼蕖离开时年经也小,偶有想念,但并不很伤感。 师父待她何等慈爱,师兄们个个把她当眼珠子疼;而且,从小最熟悉最亲近的采珠姑姑,一直在自己身边。 少清山,就是小幼蕖的家呀! 前面就是自己的菡萏小院,远远看去,正有一灯如豆。这里的灯光,更让她喜欢,每次夜晚归来,看到树影里透出的莹莹柔辉,她的心都像一下子泡在了暖水之中,无处不温软妥贴。 走过一片露着零星梗茎的荷塘,幼蕖刚推开篱笆桩的小门,姑姑已经迎了出来,暖暖的笑容映着檐下的长明灯。年轻秀美的容颜一如当初大明宫太液池边,数年的山居岁月,只给她添了几分安定从容的气韵。 “幼蕖,今年的年糕好吃么?” 幼蕖欢喜地跑过去把采珠一把抱住,脸在姑姑胸口蹭了蹭。 “好吃得很呢!今年的新米特别香!姑姑啊,我带了黑糯米的年糕给你,刘婶说这个你吃了好,补气血,乌发养颜呢!” 采珠听了直从心底开出花来,虽然幼蕖已长至她肩膀一般高了,在她心里,眼前的小姑娘,一直都是当初抱在怀里软软的小模样。 虽然小公主不能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但能健健康康太太平平地活着,比什么都强!是病歪歪地裹在缭绫轻罗里娇养,还是活蹦乱跳地漫山放养?采珠觉得,当然是选后者。 哪怕今天的小公主只穿了这件蓝花土布的小袄,连太液池边一个洒扫的杂役小宫女的衣着都比不上,在采珠眼中,小公主红润的脸色和蓬勃的活力,比整个大明宫的珠玉都胜上无数倍。 当日的金盆玉枝不禁风雨,如今的泥育青梗傲立寒暑。 “蕖”之一字,可为小娇荷,可为小芋头。 芙蕖养眼,芋头养人。太液池的仙荷再好,不过只开一季,天冷了就得凋落;土生土长的芋头籽儿,泼剌剌地沐雨迎风,一个小籽籽儿就能扎根深土,三九三伏都不惧,茁壮成长生生不休,多好! 何况,还能让她在小公主身边一直看着守着,陪伴着小公主平安长大,小公主也依恋她如慈亲。采珠觉得,她此生真是得老天特别垂怜了。 第七章 日出少清山 不管幼蕖多晚回来,总有一盏暖心灯在等着她。灯光一点一点聚起来,心儿便也被照得越来越暖热透亮。 迎回心尖尖上的小芋头,采珠怜爱地揽着幼蕖回转入室,拿了温热的帕子来给小姑娘擦手。 虽然一个简单的净尘术就可以全身上下干干净净,但幼蕖从不推辞这温热的心意。她擦过手,靠在采珠的肩膀上,叽叽呱呱地把这一日里的事尽数跟姑姑来讲。 “姑姑,你知道吗,二哥今天带我下山去,不动用灵力,我都不像以前那样要大喘气了,看来这几日的吐纳功夫没白练……“ “姑姑,花妹今天用米粉捏了个长条,丑的呀!还说捏的是我呢,你说有多好玩……” “姑姑啊,那黑年糕你留着自己吃啊,刘叔也让刘婶多吃呢……” …… 听小姑娘絮絮叨叨说了半晌,采珠丝毫也不见烦,一边听,一边给小话痨细细地通了头发,换了衣裳。 采珠脸上的神情温柔而专注,幼蕖面上甜甜的笑容映得满室生辉,灯光影里,两人亲密依偎,闲话家常,一如这世间所有平常又幸福的母女。 窗内人语渐低,窗外夜色安宁,山林间庭院错落,灯光渐渐熄灭。山风吹动高树簌簌而响,偶有夜禽一二鸣声,山川沉睡,万物休息,一如少清山上所有平常又宁和的夜晚。 …… 天临拂晓,少清山头。 每逢日出,山头那块平整如削的巨石会映日生发金光,故得名“金光石”。 天色犹暗压压的,幼蕖紧了紧衣领,深深吸了一口山林间的露湿之气,只觉困意全消,神清气爽,轻轻在原地跳了几下,才发力往山顶奔去。 她在金光石上练完最近刚刚学的一套御物法诀,收式静心,盘膝面向东方坐下,将灵力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天际才隐隐有毫光透出滚滚云海。 浅灰泛白的云层无边无际,天风搅动之下,云海无声翻涌,露出云层的少清山诸峰似座座岛屿悬浮。 幼蕖端坐如松,五心 向天,心境澄明无滓,运起吐纳之术。 东方海天相接处,金轮正初初顶破天际,瞬间,日色喷薄而出,映红了小半片天空。日出的一刹那,石上金光中一丝淡淡紫芒闪动。 幼蕖不急不躁,正是一个吐纳循环交替之际,经脉内灵力绵绵运转,丹田静待,双唇微张,不慌不忙,将金光紫芒尽数吸入。 半个时辰用功完毕,幼蕖立起身来,极目四望。 是时红日初上,天色已明,碧空辽阔明朗,海波浩浩汤汤。 海面远处与天一色,烟涛微茫;近处波光粼粼,如万顷碎金摇动。 脚下云层已被旭日荡清,山林迎着日光,苍苍郁郁的林巅晕出淡淡金辉。山峰逶迤连绵,山阳与山阴之间有巨大的光影交替。 即便是天工国手,亦难绘难描这天生图卷! 幼蕖立于山头林巅,风动衣衫,张臂欲飞,如此天地,如此山海,怎不令人顿生豪气!心胸激荡之下,不由仰首向天,长声清啸! 啸声穿破远处云海,激得山头云气翻涌,林间亦惊飞起一群乌头雀,喳喳而鸣。鸟群冲天而上,在高空“哗”地一下散作千百个小黑点,又乘风盘旋了几个大圈才收聚了队形缓缓落下,复归林中。 一棵古树之下,凌砄听着上方传来的清啸声,感觉比前几日力度更稳、气息更纯,嘴角抑制不住微微上扬。 旁边一位年轻白袍修士看到这张印象里波澜不惊的脸现在竟然这般情绪外露,只觉得甚是牙酸,颇为鄙夷地斜睨一眼: “这点微末成就,你就高兴成这样,真真没见过你这般带徒弟的!” “我这般带徒弟,自有徒弟孝敬的早饭吃,你这般带徒弟的,想是不要吃罢。” 凌砄丢下一句,袍袖一甩,飘飘然往知味堂去了。 “早、早饭?!” 我几时吃过早饭! 那白袍修士与他相交多年,自是知道凌砄早就辟谷,这根本就无关金丹受损,筑基之后辟谷不是修道常识么?怎么就用起早饭来了! 眼看凌砄身影转了个弯儿就不见了,白袍修士深是知这位的脾气,那是丝毫不会开玩笑,深为诧异,赶紧拉起自家徒弟,轻车熟路地也往知味堂而来。 幼蕖来到知味堂门口时,几位师兄也刚刚练完功过来。幼蕖笑咪咪给各位师兄问了早,诸位师兄知道她近来皆在日出之前赶到金光石练习吐纳,起得甚早,又是心疼又是赞赏,皆不遗余力地将她夸了又夸。 大哥夸她练功勤,二哥赞她气色佳,三哥说方才小九那啸声他亦有不及,六哥掏出一把犹带着露珠的朱棘果,又道是方才自山上看那深谷里的天南红瞧上去已经有些变色了,明天这个时候就给她带几枝来。 幼蕖又是笑又是跳,给每位师兄嘴里都塞了一粒朱棘果,又约几个哥哥后天有空就下山去捞鱼。 正想着八哥也很喜欢这酸甜味儿的果子,今天怎么还没见到人? 一扭头却见八哥守玄老老实实地跟在一脸清冷的七师兄知素后面自另一条路来,当下立在门口略等。 七哥与八哥长得一模一样,恩,虽然,其实仔细看,守玄脸儿还是略圆一点——他不过略略吃得比七哥多一点点而已,他向来以此自得,认为自己这叫做线条柔和有福相。 采珠姑姑可是说过,我们老八的长相就跟仙童似的!听听,可没说老七也像仙童! 但是俩人一起行动的时候,不仔细去看略圆脸儿的话,身形相貌真是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师兄师妹们却从来没有为难以区分俩人而烦恼过。无他,俩人的区分度太高了! 哪怕是此时,一样都是好好儿的平地缓步,却一眼就看出两个人的不同来。 老七知素面色沉静,步履从容,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老成,连步距都是均匀的;老八守玄看似老老实实,却带着一脸被压在大山之下的郁闷,只有眼神直往师兄师妹们这边瞟啊瞟,走得也是没精打采、踢踢踏踏,脚底板在地上“刺啦刺啦”地蹭着拖着。 第八章 少清有嘉客 早起练完功的幼蕖与师兄们一圈问好,收获一批真心夸赞,虽是日常如此,小九还是乐得眯细了眼睛。 不过看到八哥苦着脸过来,幼蕖立马生出同病相怜之感,不,是自己侥幸脱罪后眼看着八哥受罪而不能有难同当的内疚感。 看看八哥那亦步亦趋、规规矩矩的模样,想想昨日她打年糕他抄书,心下实是不好过。 幼蕖瞅瞅手上朱棘果,也不敢给,只得悄悄收了。 她虽是有心慰问八哥两句,却知七哥那铁石心肠定不会松动,只得捺住心思,丢过去一个“多多保重”的鼓励的微笑,又一边在心里想着“八哥,你再撑一天,说不定你表现好了七哥就放过你了……”一边努力想通过眼神把这意思传递过去。 老八一下一下瞟过来的眼神实是幽怨之极,小九递过去的眼神也是可怜兮兮。七师兄不管这两小活宝贝的眉眼官司,淡淡向各位师兄道了早。 师兄们也知道他的性子天生淡冷,并非不敬,都不以为意,一个个在他肩上笑着拍了拍,一道进去了。 跟在大师兄后面进了知味堂,幼蕖见师父旁边坐着一位与师父年纪仿佛的白袍修士,暗自猜想这位应是昨晚的客人。 又有一位约十五六岁的白衣俊秀少年坐在另一侧。 “言师叔!”几位师兄一起向白袍修士见了礼。 幼蕖有些发呆,难道只有她一个不认识? “小九啊,你过来,这位是你言是言师叔,玄机门的知非真人。” 凌砄见小徒儿呆在那里,才想起来她可能对这位师叔没什么印象。 “你刚上山时,言师叔来过一次,那时你还小,不记得也是有的。你小时候玩的七色珊瑚手串,便是言师叔所赠。” 凌砄知道提起具体的物事来,小九肯定记得住。 这位言师叔所在的玄机门,幼蕖曾听师父说过,道是青空界里数得上的名门大派。这位知非真人面如玉塑,目如点漆,凤眉侵鬓,天然俊 生,发丝、衣带无一不在合适的位置上,仪态自然风雅,虽然态度随意,气度却极为不凡,果然是大宗之风。 少清山虽然偏远,但出入归云海的修士甚多,凌砄旧识不少,愿意顺个脚弯一下路见故人的也不少,他为人又谦和,周边的散修也乐意结交,故幼蕖来少清山后,跟在师父后面可是收了不少往来叔伯姑姨的见面礼,很有些好宝贝。 只是人与物太多,特别是早期的,好多对不上号了。不过,这珊瑚珠她是记得的,师父说有健身凝神之效,她年小体弱可长佩身侧。 那串珊瑚珠七彩晶莹,好看得紧,她确有印象,原来得自于这位言师叔。 她上山时有个大笸箩专门装这些见面礼,只顾着挑好看好玩的,与守玄当游戏道具玩过几年,后来年岁渐长才不太玩那些幼稚的游戏了,果然是忘了这手串的来处。 虽然归云海深处的千年珊瑚于修道之人来说本不算多珍贵,但这手串难得的集齐七色,粒大浑圆,色正光明,还须是七种成长年份一致的灵螅自然结成,小小一围已可形成一个含微弱灵气的小周天循环圈,倒不是常见易得之物。 后来她身体渐渐强健,采珠姑姑倒是比她更需要这养身的珊瑚珠,便取下来转给采珠姑姑戴了。 待幼蕖给知非真人行过礼,凌砄又指了指那位白衣少年:“这位是言是师叔的弟子,祁宁之。” 那少年早听到门口几位师兄弟对幼蕖那众星捧月的架势,知凌师叔这位最小的爱徒是少清山上的宝贝。 及一众人进来,见几位师兄弟虽是普通青蓝粗布短打衣裳,若俗世武林子弟一般,却俱各神采不俗,尤其一对双胞胎兄弟,粉雕玉琢、一模一样,最为打眼。 最后面的是一位十岁左右的女童,秀眉明眸,颇见灵动之意,只梳两条乌油油的小辫子垂在肩上,也无甚钗环装饰,雪青色的短袄撒脚裤,纤腰间束了根白练丝 绦,亦作利落打扮。 祁宁之心下暗忖:这想必就是那位小九幼蕖小师妹。 言是与凌砄是多年老友,许久未见,虽下了一晚上的棋,仍正有许多话要说,便将手一挥,让弟子们自己去互相结识。 祁宁之先站起来,向这边几位师兄弟行了礼。他见幼蕖正不错眼地看着他,颇有些好奇之色,于是又微笑着对幼蕖单独一拱手:“幼蕖师妹。” 幼蕖确实是有些好奇,这些年里,师父也常有些归云海岛主、散修朋友来往,她也跟在师父后面见识了不少人物,但这些前辈与玄机门这样的大派还是不同,而且,与师父相交莫逆、还得了师父留宿招待的可不多。 这位祁宁之师兄果然也是一派名门弟子风范,长得好看不说,还彬彬有礼,嗯,和她几位师兄一点都不一样。 好像她几位师兄从来没有这么礼貌过,他们不管是见到师父,还是见到她,又或者是师兄弟间互相请教切磋,都挺随意。倒不是师父没教导他们礼节,而是没人那么正式地端着架子行礼,或是受礼。 不是过年过节的,平素里,该敬尊长的时候,就是这么两下子意思一下得了,没甚么人在意。 他们师兄妹,更像是这山间自由泼辣的杂木,阳光雨露一点都没被遮挡,只要没碍着行人道路,师父就由着他们尽着性子,随竖里长、横里长。 突然来的这一位祁宁之,虽然也是身姿笔挺如松,却不似这少清山上沐风经霜的雪叶松,怎么说呢? ——应该像是她和师父下山时见过的,那些名家园林之中所栽的园景松,每一根枝条的长短角度都被主人培育得恰到好处,连一簇簇的松针,都是和谐美观的。嗯,看起来倒是比师兄们更精致一些,更养眼一些…… 幼蕖这么胡思乱想间,几个小辈之间已经乱纷纷互相行了礼。哦,不对,乱纷纷的是自家师兄,人家祁宁之始终是举止温雅,不见忙乱。 第九章 异乎哉少清 凌砄与言是两边弟子皆是第一次见面,少年人没什么讲究,又都是懂礼的性子,一圈礼问下来,欢颜笑语,各自称呼已明。 少清山有七名弟子,比祁宁之年长的有三位师兄:最年长的是大师兄凌洗砚,与他师父凌砄一个姓,身形修长却不硬板,五官轮廓分明又不失柔和,大方沉稳,一看就是长兄风范。 二师兄方如松鼻梁高挺、眉眼带笑,步伐、声音都透着几分轻快,“如松”之名——大概师长是希望他沉静如松,可是这位二师兄看起来却像根弹跳力十足的竹子。他袖子一直挽到胳膊肘,似乎是刚刚忙了什么体力活儿才下来。 三师兄云清中等身材,剑眉英挺、双眸乌亮,稳重的样子比方如松倒是还多几分兄长范儿。 第四?第五?没有这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三师兄之后一下子就跳到了排行第六的明炎。 老六明炎与祁宁之年龄相仿,俩人都是十六,不过明炎略小几个月。明姓少见,祁宁之想到了曾有近半地域属于魔域的西鄂州,有一家擅长火系功法的明家赫赫有名,不知道明炎与这明家是否有联系? 但看明炎浓眉大眼、手长腿长的样儿,确实有几分明家人的特色。不过明炎看起来明快爽朗得很,满脸阳光一样的笑容,从头到脚全是少年人的活泼,无一丝魔门明家的暴戾之气。 明炎以下,祁宁之便称呼师弟师妹了。 老七知素、老八守玄便是那一对长得极好的双胞胎,才十一岁,他近前寒暄再打量的时候才发现这俩人模样酷似而神态有别,老七端肃守礼、而老八则是看着就不太定当。 排行第九、年龄也最小的便是方才十岁的小师妹幼蕖。 少清山几个弟子之间都极融洽亲近,其中又以老八、小九最为亲密,俩人都犹是一团孩子气。这一双小儿女,活泼灵动,齐整俊美,看着就令人心生欢喜。 两下里客气互敬了一番后,凌砄几位弟子手快脚快地把早饭端了出来。 采珠一早做了早饭,平 日里也是和大家一起进食的,但今日这般有客的时候,她都在厨房里自己吃。 大家知道采珠姑姑的习惯,也不勉强。幼蕖守玄都跑来帮姑姑摆好了吃食,知素平时一声不吭地,也帮她洗了两只平婆果才出去。 洗砚则是留到最后,等弟弟妹妹们都出去后还不急不忙地陪她吃了小半碗粥才去了正堂。 采珠倒不是心存畏惧,而是她以一介凡人的身份与那些陌生仙长并坐,总觉得甚是不自在。 虽是凡人愚钝,少清山上也无恶客,她却也能感觉到,那些仙长并不似凌砄师徒这般真正以“自家人”的姿态待她。来来往往的这些仙人,固然温和有礼,但那礼,是看在凌砄的面子上,自高处轻轻抛下来施予她的。 采珠从来觉得,做一名凡人也无甚可自惭之处,只不过没有灵根,少了际遇。 对诸位仙长,她不惧,亦不羡。她做好本份,凭自己用心用力在少清山上得了栖身之所和凌砄师徒的真心相待。 只要幼蕖他们一切好好儿的,她便无忧心之事。 “你们平日里竟以这凡人食物为餐?” 看着眼前案几上花色各异的年糕和花花绿绿的几只蛋,言是面色有些古怪。 以往他来访并未留餐,不过是喝喝茶品品灵果下个棋,可这次他要把徒弟丢在人家这里寄住些日子,总不能放下人就走不是?身为家长,总要进一步熟悉一下自家爱徒的居住环境,与主人契阔几句。 他素来觉得出自道家名门上清山的才俊白石真人凌砄是一等一的可靠之人,几个徒弟也调教得不错,修为、心性都看得入眼,才放心把小徒弟放在这里。 可是,竟然,吃凡食! 以凌砄这么个身份修为,不过是数年未见,他竟然破了辟谷的功夫,跟着弟子当真用起饭来了,而且这些还不是纯养灵气的餐食。 故若不是年糕旁边还摆着几色灵米熬成的饭粥,又有几道还算不差的灵蔬灵果,言是几乎要以为凌砄师徒已经放弃修行了。 凌砄瞟了他一眼 ,语气淡淡: “这年糕是我这小女徒昨儿自山下带回的,山下村民答谢他们师兄妹平日多有援手,时常送些自家物产。这年糕自有因果之功,食了,也有助道心圆满。” 言是被这歪理震住了,噎了一下。只得掉转手指,指向那几只奇怪的蛋: “那,这蛋呢?我知道不是灵禽的蛋,可这也不是一般的鸡子啊!” 幼蕖几个盯着自家面前的蛋,很是莫名。这蛋,又怎么啦?这位知非真人忒地是非多! 凌砄面色不变: “这蛋,虽非灵禽所出,却是这少清山之灵秀所钟。这枚是乌头雀所生之蛋,乌头雀海上捕鱼虾,山间寻草籽,千年古木筑巢,石间清泉为饮,所生之蛋,上承雨露天风,下集山海精华,如何不能食?” 他从容搁下乌头雀蛋,又拿起另一只,动作如行云流水,语气理直气壮如数家珍: “这枚,是白翅鹰所生之蛋,白翅鹰虽只是低级妖禽,却颇狡诈凶狠,产卵又多,若都孵化出来,这山上山下小兽尽要遭了毒手,取其蛋而食,实有助天道平衡……” …… 言是与凌砄相交多年,平素里不是没有互相抬杠的时候,可竟不知,往昔看起来方正朴实的凌石头这几年仿佛被洗了脑一般。 天地良心!他还未说得两句这早饭如何,这凌石头就一套套的道心天理之说砸过来。看这厮似笑非笑的样子,他要再说两句,简直道心都要受损! 辩是辩不过了,徒弟还要在人家这里寄住一段时日。再说,这块石头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别说他只是个朋友,当年这石头的自家宗门的太上长老,石头可是一样也没给人家面子! 言是摸了摸鼻子,自认辞穷,只能暗暗腹诽:我还没笑话你师徒凡心不净,笑话你徒弟也是名门一脉,怎么还要去干摸鸟蛋这样的事! 言是无奈翻了个眼睛,又担心自己这个师父吃了瘪是没什么,凌石头也不是外人,不过难免会令爱徒面子上挂不住,那小子可是向来好颜面得很! 第十章 少清茶果鲜 知非真人被凌砄一番话打击得无话可说,又担心自家弟子挂不住面子,遂以若无其事的姿态将眼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扫,却见祁宁之面色如常,甚至是淡然微笑着正取了年糕进食,仿佛这样的凡食是日常吃惯了的模样,丝毫不见勉强。真是显得他这个师父少见多怪、大惊小怪。 言是只能安慰自己:这孩子……果然是青出于蓝! 少清山弟子还是很乐意看到师父这么压倒性胜利的,不管是与人斗法、还是斗嘴,咱也不兴欺负人,可是,给人挑了话,自家人就是要一下子压得对方不能反弹才是。 虽然这位笑嘻嘻的言是师叔其实人也挺好,平素多有见面礼,平时还常捎些好东西来,但与师父怎么能比! 况且,给师父那么一说,幼蕖顿时觉得,原来自己平时干的这些杂事,还是上应天道下体民心的,一时间,吃得格外香甜。 小九幼蕖抬眼看看师兄们,大家应也是这般想法,不仅把年糕吃得干干净净,而且,七哥这人平素是嫌弃这黑白花的鸟蛋的,说味儿怪得很,不见他今天竟然剥了两只全吃了! 七哥的好胃口将八哥惊得一愣一愣,若不是手快,都抢不到另一只鹰蛋了! 一时饭毕,少清山一众弟子以为言是该走了,毕竟以前他可极少在少清山留过这么长时间。 凌洗砚与方如松是最早跟在凌砄身边的,他们记得,言是近些年来得少,但十几年前曾经常常在这里停留过夜,那时师父带大徒弟刚刚上少清山不久,特意请了这位知非真人来帮忙完善法阵。 初时的少清山几乎是荒山一片,大师兄凌洗砚,可以说真正是开山弟子了。 凌砄原出自青空界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上清山,后因了些缘故自请来偏远于东海之滨的的分脉少清山驻守。 此前,少清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宗门来人正式长驻,法阵荒废,几乎无法启动。 凌砄初始也只是简单清理了几处,那时他无心打理,又在外奔波的时候多,偶有 停留在山上的时候,就顺手整顿一下身到眼到之处,只欲自己有个看得下去的容身之所即可。 后来随着他陆续收了徒儿,怕委屈了跟随自己的孩子,凌砄才下了心思要好好整顿少清山。 这位知非真人帮凌砄试阵出力不少,凌砄与言是还有一位人称“土大师”的旧交,是炼器布阵的行家,亦是颇尽朋友之义。这位大师极有耐心地一处一处演算施法,几年内时常来来去去,彻底清理完善了法阵根基,引出地脉灵气,回复了少清山的修炼环境。 后来他们又在半山腰挖出不知道多少年前安下的的外阵旧址,设下山河锁,引发并锁住内山灵气,补全更改进了整座山的阵法布局。 平时少清山人自可在内里安心修炼,凡人及外来修士未经许可都只能涉足少清山外围。 此间凌砄陆续下山接回如松、云清、明炎、双胞胎等弟子,少清山上这才人气日盛,生机渐长。 言是几年间来看望凌砄一次,每次都带些游历中收集的小玩意儿,有趣又有用,凌砄有难得的灵果也会算着时间留他来品尝,每次还颇耐心陪他下两盘棋,哪怕言是棋品起伏不定。 平时俩人聊些宗门旧事,臧否人物,也不避着少清山弟子。 故洗砚、如松等几个年纪较长的弟子皆知道,这位言是师叔,是师父生平少有的好友之一,对其信任亲近程度,甚至超过宗门上清山。 他们亦听讲过知非真人有位得意的独苗弟子祁宁之,只是专注于修炼,下山出门除非是探险历练,极少有闲,故而彼此未见过面。 这些旧事,幼蕖只大略知晓,她只在刚上山时见过言是一面,那时还未入道,年龄小记事少,言是最近几年未来,她哪能与这位毫不见外的言师叔熟稔起来? 年龄略长的守玄知素,对言是亦只有些印象。 言是拍了拍凌砄的肩膀: “石头,这次我去孤崖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转,你再陪我去浮光亭喝杯茶下盘棋罢。” 他又摸了摸下巴: “唔,天霖雾枞就算了,去年你捎来的一包还没喝完。就你们山上那青玉枣儿,干鲜不论,再拿几斤出来陪我吃两杯青**罢。”。 幼蕖与守玄此时还不太深知凌砄与言是交情,两小一齐暗暗腹诽:这位师叔怎地这般不客气! 少清山上的天霖雾枞可不是一般的灵茶,比寻常山上的雾枞茶树品种不知好了多少!冲泡出来,大半杯茶都化作纯净灵雾缭绕于杯口,普通的雾枞茶泡出来只能化出些略含灵气的团雾罢了。多少人以喝到少清山的天霖雾枞茶为幸。 只因这茶出自少清山顶金光石旁的几株野茶树,产量既少、品质又高,凌砄师徒颇费了些心思照料,上引灵泉灌溉、下通灵脉涵养,又因金光石之特殊属性,生于其侧的茶树夜夜承月华清露,日日接山岚雾霭,更有拂晓时分的金光紫气,故此品质远高出其他灵茶。 少清山每年送至上清山宗门的天霖雾枞,那是各峰真君真人、宗门长老都心爱的好物。 其他只有一些凌砄的至交好友,礼节往来时才分些茶叶作回礼。 那青玉枣更不同于一般补益作用的灵果,能滋养丹田,助修士坚韧灵脉,且滋味清脆爽口、甘而生津,即使在灵界奇珍果品中,也是少有的佳品。 凌砄昔年游历时偶尔在一处密林里寻得一株半死的青玉枣树,他本无心,只不过因为当时身边人爱吃,凌砄才偌般用心。 他费了不少功夫将树育活,一直托付归云海一位擅长种植的好友以海底五色壤小心养护,来少清山后又将树移到少清山的那一小支灵脉上。 少清山的灵果园里灵果也颇丰,但这青玉枣树仅此一棵,凌砄时常还令几个弟子各施灵力在树周培壤,以五行之力小心养着。 青玉枣三十年才结一次果子,凌砄自打得了这颗青玉枣树至今也才结了两回枣儿。 修道之人原不讲究什么口腹之欲,至少大部分是这样。少清山上偏偏是那少部分,偏偏还有两个少部分中的极品馋猫儿。 第十一章 难得真性情 这两个极品馋猫儿自然是少清山的老八守玄与小九幼蕖了。 幼蕖与守玄向来被师父哥哥们宠着,今儿来的言是师徒先是流露出与少清迥异的仙人范儿,又大大咧咧开口要两小最爱的吃食,哪有仙人这般的?八九两小徒不免生出些许护食之心。 幼蕖来的那年秋天正值枣树结果,收了总共一笸箩青玉枣,用一只小青空葫芦封了灵气好生收藏在库房里。 师父见小弟子爱吃,平素自己都不太吃这枣儿,隔三岔五地给徒弟们一人分几个解馋。五年来已吃了小半,宗门上清山来人都小气地舍不得拿出来招待进贡。 下一批,要等到二十五年以后呢! 要知道,青玉枣必须傍青空石而栽。青空界即因青空石而得名,青空石脉往往伴灵脉而生,对灵脉有提高品级、增生灵气等效,却不是所有的灵脉都有青空石脉伴生。 有青空石脉之处,偶尔会催生灵异之物。少清山上即有一条小小青空石脉,枣树正扎根其上。 这青玉枣还有个奇处,扎根在青空石脉之后,却有时会生出瘿瘤;而每年冬至时分,这瘿瘤会流出一小股青**来,不仅甘美醇香,还颇具涵养神魂之效。 青空石中原本就有会产少量石乳,但若无青玉枣树,石中的只能称“青石乳”,于修士不过是略有补益之用。 只有与青玉枣树共生后,石乳经青玉枣树根引流而上,与枣树之灵气融合升华,互相裨益,生成灵乳自那枣树瘿瘤流出,这才是青**。 可并非所有的青玉枣树都会出现瘿瘤,有时多少年多少棵也结不出一个树瘿来。 可是碰巧了,少清山上的这一株,偏偏就长出了瘿瘤。为此,言是还酸溜溜地说过凌砄,这是“傻人有福”。 几个弟子自是谙大体的,谁也不会把馋嘴的话放到明面上说。只是祁宁之,似乎觉得,年纪最小的幼蕖与守玄,那笑脸已经不似刚才那般亲热了。 其实祁宁之心内甚 是无奈啊! 玄机门素来推崇庄重之风,知非真人那更是个中典范,仪态、规矩、风范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自家师父在少清山以外的任何地方,那完全是一派高人风范,话极少,要求极高。等闲晚辈供奉来的灵果灵茶,再珍贵也要挑三拣四,看不上的东西也不说嫌弃,就那么淡淡瞥一眼而去,令人自动生了羞惭之意。 那可真是出了名的挑剔啊!每次到别人地头上作客,都弄得主人战战兢兢,挑顶尖的上,唯恐招待不周,就怕这位一言不发滴水不沾,那东道主得羞死! 偏偏宗门与他本人都名气极大,要是有人若得了知非真人一笑一个点头,都觉得是得了极大的面子!各家商行若说什么物事是言真人品鉴且认可过的,都能卖得脱销,拿到知非真人的一句赞就身价倍增那是寻常事。 怎的到了少清山,这位高冷不凡的知非真人就如换了个人一般! 这样惫懒、涎脸的,那、那、那是何人哉? 昨儿下棋,为了磨着白石真人让他两个子,竟然主动上交了一只法宝囊!这样低级厚脸皮的事儿就不说了,当时祁宁之已经无语凝噎。 今儿早饭,先是被白石真人怼得一句话不能回,然后竟乖乖吃了凡人才吃的年糕。 这会儿吧,竟然主动开口索要吃喝!若是宗门里师兄弟们看到这样的师父,会疑心他被夺魂了罢! 祁宁之这边心里嘀咕不休,面上仍平静微笑,那边少清山一众弟子自去收拾侍奉不提。 少顷,凌砄与言是已坐在半山面海的浮光亭赏景。 浮光亭所在半壁山崖正东临碧海,坐在亭中,半看海景、半观山色,天风自穹庐而下,荡涤尘俗,满目清赏,真令人胸中一快。 亭中不是常见的石桌石凳,而是一套造型有些奇怪的紫色竹制桌椅。 桌面棋盘棋篓齐备,棋盘上却只零零落落散着几枚黑白子,俩人的心思明显都不在对弈上。 言是随手下了一子, 拍拍身旁那张竹制小几,“啧”了两下: “这潮音竹紫色这么沉,看这么多道潮生痕,足足两三千年了!这种年份的潮音竹用来做桌椅,也就是你家了! “不过这经了年份的竹子果然是好,嗯,有韧性!温凉宜人,舒服!” 感叹了一下,言是极没仪态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看到师父张成一个“大”字,祈宁之顿时额角青筋跳了几跳,只能调转了头强迫自己去观景。忽地又听得背后一声长叹气,他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自家师父更没形象地完全瘫倒在那张造型古怪的斜背紫竹椅上,双手枕在头后,竟然翘起了二郎腿! 那位高深莫测、清冷如玉、风度翩翩的玄机门知非真人何在? 祁宁之手动了动,按下掏出写影镜的心思。 眼看着师父那只缕银流云靴翘在面前摇来又晃去,祈宁之额角青筋又是几跳,正好一阵山风吹来,他假借抚平鬓边发丝的机会不露痕迹地揉了揉额角,好容易按下了一口气。 他这里一口气憋下去,言是那边却是又一口气长长地舒了出来: “唉……舒坦啊!也就是到了你这少清山,我才能这么躺下来吹吹风。那帮人!石头,你还知道,我要这么没有负担地喝一回茶有多难……” 师父平时那么端着其实也不轻松吧…… 祈宁之心头一软:师父啊,真的不容易呢!哪怕在自家玄机门内,见到各位师叔师伯,不管心里怎样,外表都要撑得圆圆满满,不能露了虚弱和堕了气势。在外行走时更是如张开的弓弦,不敢泄力…… 难得有让十全十美的知非真人放松的地方!没见白石真人一幅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神情吗?算了算了…… 言是一声接一声地叹气,似乎是把许久以来的郁积都纾解出来了,才略直起身子,把身后一个古怪的软垫掏出来,打量了一下又塞回背后:“这玩意儿看着古怪,还真有些用!这又是如松鼓捣出来的?” 第十二章 喜得墨玉环 少清山上这套紫色竹椅,材质是潮音竹,祁宁之也见过,虽珍贵但也不奇,但样式却甚是罕见,青空界俗道两路都未见过,见识如玄机门的高徒祁宁之亦不免好奇。 听起来,那位少清山的二徒儿方如松,似是精通这些锻炼技艺。 凌砄却摇摇头: “这个倒不是。连同这套桌椅,都是我带如松前回在五梅道院看到的,我提了一次,如松回来就做出来了。挑了潮音痕多的竹子,不过图顺眼些而已。” “五梅道院啊?那个怪地方,也就是你和老土喜欢去。 “嗯,如松手艺又长进了,看来没少用你那小地绎镜!这潮音竹年份长了可不容易破开,难得的是还按天生纹路做得这般好,下次让他给我整一套。” 言是碎碎叨叨,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到哪说到哪,还一拍巴掌,感叹了一声: “哎呀!你这样也挺好,不用费神什么进阶了。就带带徒弟,琢磨些新鲜玩意儿,哪像我,整天在外面拼死拼……” 话说到一半,言是突然顿口,想想自己这随口扯扯,却硬是戳到人家的伤疤处,委实不太美妙。 祈宁之心里亦是叹了一口又一口气,只能默默地替自家师父尴尬:白石真人明明是金丹受损无法修行进阶才隐退在少清山,师父一贯八面玲珑,今儿连话都不会说了…… “呵呵……”言是讪讪干笑一声,对面的凌砄却若无其事。 言是又再瞄一下,果然,凌砄面上不见恼色。他知这块石头为人坦诚,倒不会在他目前掩饰情绪,可见果然是不在意。 老友啊…… 言是又瘫了下来,有气无力地抬手敲敲桌子:“茶呢?茶呢?说好了大家都有份的青**和青玉枣呢?” 话音刚落,幼蕖几个小弟子就笑眯眯地过来了: “言师叔,您的果茶!还有,谢言师叔体恤,我们几个也都有了!” 言是有些诧异地望过去,待看到那茶,顿时更没力气了。 他方才是玩心大起,有意想看看这几个小弟子为难的样子。来浮光亭的时候,他极大方地说: “凌石头啊,这几位弟子侍奉辛苦,冬日天寒,你便赐他们同坐罢。 师叔作主了,这青**与枣儿,也一人来几斤罢,师叔与你们同食才香甜。” 他自是知道这物难得,即使凌砄舍得,这整个少清山上也拿不出这么多。 他在这坐半天,吃自然也要吃上半天的,他就想恶趣味地看看丰神阔朗的凌砄,与几个徒弟,捧着可怜的两个枣儿,如何耗上半天时光。 其实,他更想听凌砄说一句: “此物珍贵,只有你来时我才舍得拿出来招待。别的人,哪有你这般重要……” 听了言是这分明不怀好意的大方话,凌砄面色如常,只随意挥了挥手让弟子去准备。 幼蕖几个笑嘻嘻谢过了师叔,下去端来的茶果,果然是师徒同坐共食,取来的茶果呢,也确实足够他们这么多人消耗半天。 只是,这妮子忒促狭,只取了两枚青玉枣碾碎,又加了一杯半杯青**,调入灵泉水共煮,竟然生生煮出一大锅来! 难为她怎么想得出来这小气主意! 要问他怎么知道这是幼蕖的主意?没见到这丫头眼里亮闪闪的光?还有那几个师兄一下一下瞅小师妹时疼宠又一幅与有荣焉的神色? 就连凌砄,也是含着笑意瞥了一下小徒弟,一点都不心疼他这个老朋友…… 言是瞪着凌洗砚和方如松一起抬上来的一只大釜,只觉得一下子腹涨起来。 幼蕖恭恭敬敬地奉上茶盅,道: “多谢师叔体恤。您说得很是,冬日天寒,正该这么热热地喝上几盅。此茶内有枣有乳,尽够大家慢慢消遣个半日时光。” 守玄跟上: “师叔若要添,说一声就是,百十杯也是有的。” 这小子说着还用力拍了拍大釜,拍得“梆梆”作响,甚为豪爽的样子。 祁宁之再也忍不住,他只能紧咬住嘴唇,头低低埋在胸口,免得控制不住的表情伤了师父颜面。 “叮——” 忽听得极细微的一声响,凌砄眉毛一抬,手举起轻轻一招,云间一道流光飞了下来,原来是一道飞剑传书。凌砄将剑光接在手内,也不看,转手毫不在意地交给了大徒弟洗砚。 洗砚将神识探入剑书,浏览完毕,便对师父微微一颔首,凌砄点头,便算揭 过此事。 祈宁之方才亦留意到这道剑光传书,心里惊奇:难道少清山的大弟子权限这般大么?师父的飞剑传书都交于他来处置! 守玄眼神灼灼,殷勤地守着言是的杯子,弄得想打个岔少喝点水的言是不得不苦苦挨着。 言是勉强喝了三盅,终于及时止住了守玄那迅捷无比见空就添茶的手。自腰间摸出一只墨玉环来,冲幼蕖招了招手: “丫头啊,你过来。 “这只环儿可放活物,比一般的芥子环要大些!原来是打算为你师父炼的,可惜他那只灵兽用不上了。我有几年未来,听说那穿云豹生下一只小黑豹,却是被你收了。 “这只环儿,就送予你罢,省得你师父说我小气,见面礼只拿哄小儿的物事来糊弄。” 上次言是见到幼蕖时,幼蕖刚刚到少清山不久,才不过五岁。 言是事前不知凌砄收徒,当时手上也没有合适的好东西可给小女娃,在法宝囊中掏了半天才掏出一串不知哪个师妹赠他的七色珊瑚佩饰,当场翻找出一根细蛟筋把几个珠子重新串了,改作个手串,就作了初见幼蕖的礼物,很是被凌砄鄙视了一番。 这回是有备而来,大大方方掏出来,得意洋洋给出去,合适又贴心,看这石头还有什么话说! 幼蕖心里很是欢喜,她的黑云儿整天在山里跑,虽然未必喜欢呆在这墨玉环里,但看起来总归是个珍罕物事不是? 上次的珊瑚串已经很好,采珠姑姑收在身边这几年,吐息都变得悠长纯净了,看身体状况,虽然不能修炼,但长命百岁是没有问题的。 这墨玉环再不济,也能放些个灵植小兽什么的,听说能放活物的芥子环可不多!她原先的那枚芥子环就不能。等黑云儿从山外回来,可以让它试试这个新窝。 “谢言师叔赐宝!幼蕖很喜欢这只芥子环。” 噫,早知道这位师叔这般大方,方才是不是应该在锅里多加一两枚枣子? 老八守玄退到一边后,正在亭子边上努力往下瞅,看亭子下面悬崖石缝里的小松树可曾结出松果儿来。他对墨玉环不感兴趣,不过也为小九得了好东西高兴了一下子。 第十三章 修道如何修 言是道明了墨玉环儿是给幼蕖的见面礼,却将手停留在幼蕖方向,脸偏偏转向凌砄,一脸期待的神情。 凌砄招招手,自幼蕖手中要过那墨玉环,端详片刻,又摩挲了两下,赞许道: “你果然炼成了!不容易!你们都过来长长见识!” 凌砄招呼弟子们近前来看,点评道: “这环儿炼得极好,远超一般芥子环了。如松,你的炼器水平近来长进不少,你来说说。” 他看看二弟子方如松,示意如松开口。 “一般芥子环仅作储物之用,不能放活物!”如松惊喜之色溢于言表,紧紧盯着师父手中的墨玉环,凌砄一笑,将手中芥子环先交给了二弟子。 “弟子听土大师说过,本界只有前辈仙人留下的几方有名的须弥空间可开出一方小洞天,可存放活物,但那都是有名可数的几件法宝,皆藏于名门大派,一般修士平素根本不得一见。” 如松摩挲着墨玉环,由衷赞叹了两声,转向言是,神情满是崇拜: “这环儿定是用上了须弥之术,该称为须弥环了。言师叔的炼器本事竟然高明至斯!” 言是矜持点头,心道,这小子还算有些眼光! 凌砄瞟了一眼老友上扬的嘴角,不由一笑,心中感念言是心意,对弟子道: “土大师也未能炼出须弥之术,这是玄机门万年传承,才有这等深厚底蕴!师父这一生中也只见过一次须弥法宝。” 言是得意洋洋点着头: “师叔我早年费了不少力气才得了些墨星曜与青英石,嗯,说起来也是得了你们师父的相助。加上我玄机门中前辈仙人所留的须弥之术,亦是钻研了许久,这才在环中开出了一格灵气空间。比起一般的芥子环好多了,灵兽什么的活物尽可放进去!” 凌砄探查了一下,又道: “这环儿虽比不上那几方须弥空间有小洞天的神妙,亦是难寻的储物宝贝了,可放活物最是难得。玄机门名重天下,你言是师叔的玄机算术虽还算不上一流,这炼器倒是极有天分,精妙之处比起元婴道君也不遑多让。” 一众弟子听得大为佩服,如松尤其眼神闪闪发亮。 凌砄让幼蕖收了芥子环。 众人看过去,俱是欢喜之色,满心满眼都是为小师妹高兴。即使眼神中流露出向往之意的二师兄如松,也只是一脸对墨玉环儿探究的热切,赞叹了一回就交还给小师妹了,并无一人有不平、嫉妒之色。 言是暗暗点头:这块石头人是有点迂傻,待人却是极实诚的!教出来的徒弟心性倒也像他一般。 凌砄又交待小弟子:“言师叔这份情你记好了,旁人他可舍不得!要好生使用,有些妙处要自行体会。有空也让你二哥琢磨一下这环儿。” 言是听得凌砄这番话,喜笑颜开:这石头果然知道自己心意,相交百年,终于听到他夸了自己几句,真是难得!难得!虽然这番夸奖还是因了送他徒弟见面礼才得来的。 就是忒实诚了,什么叫“玄机算术还算不上一流“?明明已经很出名了好吧!哼,待俺此去,往归云海上多收些好宝贝,下趟来把你小徒儿口袋塞满,看你夸是不夸…… 对了,自己也有个徒弟! 言是一把拉过自家徒儿,笑嘻嘻地道:“你凌师叔过两天也有宝贝给你,你也不要客气哈!” 祈宁之哪见过人这样自觉索礼,特别是自己这平素里用鼻孔看人的师父居然这样重的烟火气! 眼前这位直接帮徒弟要礼物、一脸生怕沾不到便宜的人是谁! 祁宁之完全惊呆在当场,一时不知道是该要脸面,还是该尊师重道? 少清山是个什么鬼地方! 为什么师父到了少清山就性情大变! 凌砄倒是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宁之在山上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他又对几名弟子吩咐道:“你们若没什么事,便自去修炼吧。哦,宁之要在少清山上住一段时日,洗砚不要走远,其他人先去帮采珠姑姑收拾个院子出来。” 这是赶他们走了。 幼蕖和师兄们应声退下。除洗砚遵从师命退往峰下等候吩咐,其他人离亭子五六丈远,便一个个施开轻身功夫,足尖在树梢轻点,几 息间已跃远。 隐隐听得如松欢喜地跟幼蕖说“小九回头你把那墨玉环再给我瞧瞧”,又听得知素似乎说了句:“老八你自回去抄书,不必跟去了。” 拉在最后面的两个小小身影之一,应是双胞胎中的守玄,脚步一个错乱,差点自一棵古松上栽下来。一阵哄然笑声中,少清山师兄妹一行行远不见。 祁宁之一时不知是不是也御器飞行跟去,还是看着师父再守一会儿? 言是指了指不远处:“你去那边,帮为师把这茶多喝几盅。” 一幅“帮我喝回来”的语气。 祁宁之无奈,规规矩矩应了个“诺”,坐到一边乖乖灌茶去了。果茶入口清甜微酸,灵气淡淡萦绕舌间,竟然味道不错,当下干脆真的静心品起茶来。 凌砄见宁之这稳重样儿,点了点头道:“你这徒弟不错。” 看了看言是,又道:“胜似师父。” 言是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一仰脖子,喝光了果茶,将手中的茶盅重重往下一搁:“徒弟不胜似师父,难道要一代不如一代,才是收徒之义么?”他转头看了看凌砄几个徒弟去的方向,渐渐收了嘻笑之色。 “你就这般养徒弟?” “有何不可?” “这少清山上,半凡俗半修道,非宗门非散修,你看哪家门派是这样带弟子的?” “我的弟子,我自知道。”凌砄看着山下,平静回答。 言是简直气急败坏:“你看看你这里,吃凡食、练世俗功夫已经是道门罕见了,这几个还没事就往山下跑,那凡人的什么打鱼打糕都要去看,这是能帮他们长灵力还是修道心?” 凌砄垂眼看向山下: “神仙也是凡人做。你们生来即在道门,修道只能是唯一选择。师门为你们划好了框子,你还真当这些修士就是道心坚固了? 所谓看破世情淬炼道心,可知道,不解世情哪能炼心?让他们走几遭,看几遭,自己选择放下什么粹炼什么。若心向大道,尘俗种种诱惑只能是助他颖悟之力。若心恋尘世,便真做了神仙也无味,在我这里修炼就当强身健体了。” 第十四章 大道由本心 没听错吧? 堂堂修道正途,就是强身健体? 言是挖了挖耳朵,确定自己听觉正常,这才瞪视过去。 “你、你……咳!”言是直直伸着手指。他真是没见过为人师父的竟然这般不求上进,一时给呛得说不出话来,只后悔没捂住祁宁之的耳朵——没看他这小徒儿,虽似在远眺风景,但上半身却似乎朝这边倾了倾。 言是决定好好拿正道大义来洗洗面前这人的脑。 “修道亦有入世历练,哪里就是你说的不解世情! “神魔战场一役后,你郁郁而隐,这是难免。五年前你从红尘界回来时虽仍有些低落,却少了颓废之气。我们几个老朋友亦为你松口气,只想你毕竟也是善信真君教导出来的俊才,果然不至于斯!” 言是语气放缓,转而苦口婆心: “我知你金丹受损后,便于大道灰了心。可事在人为,谁就能肯定这青空界就没有修补你金丹的机缘?就算青空界没有,还有他界!天无绝人之路,你总该知晓这个道理! “这几个弟子,若成了气候,于你日后进益可是一大助力。你该好生教导他们上进求强,往宗门多寻机缘,才不枉费你师门上下及我们这班朋友的一番苦心!” 石砄认真看向他,清清楚楚地道: “你想差了,我并未灰心,亦未觉得金丹受损便是绝路。只是一下子想通了许多事情……大道为何?长生,抑或飞仙?我心中所向,是随心意而活,这是我心中之道。倘有机缘,是我之幸,倘机缘不顾,亦不曾失了什么,我又有何怨?更别说,寄希望于弟子的机缘! “我不曾颓废,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修士们追求结婴甚至化神,不就是为了摆脱天地规则约束?可是,在此之间,他们自己已是重重约束了自己。求师门重用,搏师长青睐,争势力,抢机缘,拼法宝,固执于修炼进益,一味上进求强,多少人反生出心魔! 筑基、金丹,即使是化神 ,除了那远古以来的寥寥几人,最后谁能避免归于尘土? 大道于我,便如这棋盘,胜固可喜,败亦欣然。” 凌砄抓起面前一把棋子,信手漫撒,只听“叮咚”连声清击,棋枰上棋子黑白错落,暗合经纬。这一抛之下,已是布下了一个珍珑棋局,玄机隐隐。 言是听得凌砄一番长篇大论兼奇谈怪论,准备好的多少话都堵在嗓子眼,咽不下,说不出,愣了半晌,飞起一袖子拂开面前棋子。 哪个真要下棋! 他很是无力地扶了头,想想终还是不死心。 “你座下弟子,有几个资质很是不错,你就不怕耽误了他们前程?上清山前番自你这里选去的两名弟子,在门中颇受重用,听说早已筑基,且被列为有结丹之望的重点弟子在培养。你焉知洗砚他们不艳羡向往之? 留在你身边的,洗砚跟你那么长时间,也还未至筑基中期!如松与云清才筑基初期!那对双胞胎很不错,小女徒资质最佳,天生灵窍通透之体,也就一个略强些!我知你疼他们,好东西都尽着徒弟用,可若在上清山,多少真人道君来督导,又有多少秘境机遇堆出来,怎么也不至进益这般慢!” 言是委实是痛惜,老友多年前受了重伤,金丹受损,眼看着这些年心境渐渐又现生机,几个朋友才为他松了一口气,哪晓得不知道为什么又生出这般古怪念头! 那几个弟子,资质好的几个,好好栽培一下放到哪个宗门都是耀眼新秀。 即使是资质普通的洗砚与云清,也是心思慎密、功底扎实,是守成的好手,亦是各门派所需之人才。 弟子若出息了,身为师父的凌砄,身份机缘等等自然要水涨船高。 可惜,老友思量不与常理同,这几个好苗子怕不是要荒废在这少清山上! 弟子就算了,哪里收不到好弟子呢?只是,老友这烂好人的性子,到时想通了懊恼起来可别又伤了自己! 半山一缕白云飘来,擦着 浮光亭边的几株古松逗留了一下又悠然飘远。 凌砄眉头一扬,右掌在棋枰上轻轻一拍,棋子纷纷自被扰乱了的棋局上飞起,分作黑白二色自行落入棋枰上天元星位,瞬息隐入不见。 索性不下了。 “修道之途漫长,他若要发光,谁也阻拦不住,又哪里差了这几年的修炼功夫!上清山来选人,他想要,我不拦,若不想,我也不逼。我并不认为,修炼得快就是好前程。小小年纪就绝了俗缘,未必就是好事。 我要我的弟子,有一日,便好好活一日,是修炼,是入世,他自己来选。先学会做人,有余力再去修仙!人若能在这世上由着自己心意,圆圆满满了此生,哪怕只活区区百年,比那些动辄无知无觉闭百十年关的长命修士,又差了什么?” 凌砄顿了顿,自觉语气激越,一时意气上来,似乎说得略过了些。 凌砄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也知老友是一番好心,当下放缓了语气: “你的心意我尽知,我这几个弟子,不论资质,心性都极好,虽然不够上进,但都踏实得很。我也守不了他们一世,俟合适时候,我也会让他们去宗门修炼。他们基础也打得极牢,当下,先让他们自在几年罢。 你的心意我尽知,我并非没有打算……现下只说说你罢!早些年你就说似乎自己要往孤崖海一行,如今果然要落在实处。可是这段时间,你此去方向似乎不甚太平,须是小心为上。” 老友虽说已推算机缘在孤崖海方向,可他那算卦本事并不是玄机门顶尖儿的,也不知这算得有无差错? 更何况,机缘向来与凶险并存,那处深海历来奇诡,风云多变,折在孤崖海的名门修士不知几何。 言是在凌砄面前虽是有些不着调,本事却足可傲人,凌砄也知言是若无一二保命手段,断不敢孤身往孤崖海去。只是,这世上只有这么些人给予过他温暖,他不能不再三珍惜,少不得再三提点几句。 第十五章 孤崖有风浪 “你整日窝在少清山,怎么知道孤崖海的事?谁家飞剑传来的消息?” 言是斜睨了凌砄一眼,表示疑问。非是他不相信老友,而是他自认消息更加灵通,怎么没有听说? “我是……听山上那只真言鸟说的。”凌砄无奈摇摇头,自己也觉得这个消息来源不太能摆得上台面。 “那只乌鸦嘴你也信?你若说是凤尾剑传来的消息我倒还多信几分!” 言是大摇其头,老友这性子,什么人都结交不说,连什么鸟儿都能到他面前插一嘴。那只真言鸟黑不溜秋的,比乌鸦还丑,说它是乌鸦嘴还算便宜它了! 不过言是知道凌砄的心性,没有什么把握的事不会乱说。至于凤尾剑什么的,他开始后悔一时口误,凌砄这小子估计要戳他两句。 果然,凌砄慢悠悠地道:“凤尾剑书我时常有,你若要看,待我翻出来给你。” “别……”言是一脸抗拒,“我要的话,自个儿取!” 祁宁之耳朵不由动了动,凤尾剑书?似乎有点耳熟。 言是见凌砄一脸不赞同的意思,想想与凤尾剑书主人的纠葛,气势不由弱了下来: “我玄机门的消息贵在精而准,不在多!只是没有特地偏重孤崖海的消息,我这不是突然灵机触动了嘛……啊,那只真言鸟嘛,说不定倒是可以一听……” 那只真言鸟与凌砄的渊源么,言是也参与过,他们初来少清山时静悄悄儿的,偏又驻扎了不走,便有不少通了点灵智的飞禽走兽自少清山秘地南禺谷里纷纷溜出来偷瞧一眼,看看少清山今后这几十年的新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种真言鸟便是其中的一只。 据说这黑不溜丢的丑鸟儿是什么上古异种,见你一面便可知你过去事,知你过去事便要说与你听。但是外界似乎未见哪里有此异种尚存——言是后来恶意猜测,应该是这肥黑肥黑的扁毛畜生嘴太臭,过于口无遮拦,得罪的人太多,才被灭了种。因为没什 么其他实用神通,形状又极不起眼,世人也未特意花过什么心思去保它寻它,哪里知道少清山的南禺谷还藏了一支血脉。 这鸟儿第一次见到言是,便哇哇大叫了起来:“哇啊!你小时候被打瘸啦!屁股痛吧!” 那大鸣大放的聒噪,半边山的鸟兽都瞧了过来! 言是脸都黑了,他小时候仅有一次犯错被抓,被师父揍得屁股不能沾座,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为了避免这幅形象丢人,他硬是在自个儿石洞里憋了一个月才出来露面。 言是抬手便要拍扁这只死丑的黑鸟儿,被凌砄止住,让他别跟只不懂事的鸟儿较真。 结果这只黑鸟儿转头,盯着凌砄瞅了几息,又叫道:“哇!你师父死啦!” 也就是凌砄好性子,未与它计较,不过也藉此认出这是只传言中的真言鸟。这只真言鸟嘴虽然臭,少清山却少有修士来,得罪人的机会不多,竟然也太太平平活到现在。 过去的事凌砄虽然没有问过它,但是可知的是,这只鸟儿颇聪敏,灵智不低,不仅通人言,还解百兽语,除了知过去事,其他倒是没见过还有什么神通,就是性子有些不受拘束,爱往山外野。 凌砄在归云海上曾护过它一次,彼时,这只鸟儿在外野时因为饶舌惹事被一只凶禽追杀,拼了老命往家逃亡,结果一头撞上了凌砄的青云障。言是也正好在凌砄身侧。 凌砄眼疾手快放开了护罩,不然这只难得一见的真言鸟不是被吞了便被淹死了。 脚下羽毛凌乱的黑鸟儿,潦倒狼狈得活像一只掉毛的鸡毛掸子,凌砄听它微弱地喊了声“凌真人”——认识他的、又会说话的鸟儿可没几只——才认出是少清山上的老邻居。遂将其罩在青云障内,喂了那只凶禽两粒启灵丹,才换下了这只真言鸟。 言是当时也在,他斜眼看着凌砄又做烂好人,“哼哼”冷笑两声,也不干涉。没办法,对老友这种爱伸手的习惯,他向来管 不了,只能自己明哲保身了。 真言鸟得以免做凶禽的腹中食,歇了一晌回过劲,歪歪斜斜立起来,歪着脑袋瞅瞅凌砄,“咚”一声扎水里。 冷静如凌砄,旁观如言是,都不由愕然:这是干啥呢? “啪!” 水里丢上来一条小鱼儿,一只湿漉漉的黑鸟儿扎着羽毛在海浪上载浮载沉,和凌砄对了对眼神,翅膀扇了两扇便飞走了。 凌砄看着面前甩着尾巴直跳的小鱼,笑着摇摇头,将鱼儿送回了海里。 言是也是啼笑皆非。 由此便是“不撞不相识”了,这黑乎乎的真言鸟自认与少清山的凌真人有了些香火情,来回凝碧峰时,便往扶苏院飞上两回,有时山外听到些稀奇古怪的消息会来显摆一下。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喊上一嗓子便了事。 前段时间真言鸟从山外野回来时,在扶苏院上空喊过两声:“孤崖海,风波恶!”故而凌砄记在心上。 “前两日松涛散人从归云海东头回来,路过少清山歇了歇脚,也道是海深处这两年有些乱,孤崖海尤甚。你可不要仗着你那时灵时不灵的卜算就乱闯。” 凌砄再补充道。 松涛散人只是个散修,言是这样的名门子弟平素也未必信得过散修之语,但是两则消息撞到一块,就有些可信度了。 “我就知道,你果然舍不得我……” 言是脸色正了正,旋即又恢复了嘻皮笑脸,伸手接过凌砄返还过来的法宝囊,正是他昨天为磨两局让棋主动上交了当彩头的那只。 法宝囊入手随意一掂,言是不禁有些讶异,囊内除了自己原先那几件宝贝之外,似是又多了几样?他在凌砄面前向来随意,当下一把扯开法宝囊的袋口,左手探入,竟挖出两枚光华流转的淡金色珠子,这可是…… “你别谢我!你以前不是就说早晚要去一趟孤崖海么?你记得不,这原是那个……” “不管是哪个!”言是摆摆手,“到了你手里,给不给就是你的事!” 第十六章 有人乘电去 手握着可定孤崖海风浪的金鲛珠,言是哪能不知道,这是凌砄特意给自己备下的! 难怪这石头知道自己欲赴孤崖海后,特地万里飞剑传音让自己来下盘棋! 言是捏了一下手中的法宝囊,心头一暖,眼睛涌上热意,瞅瞅对面凌砄却依旧一幅气死人的淡淡神情。 法宝囊他不必再细看,已知内里必然被凌砄添了好几样东西,方才不过是粗略一探,已感觉到几股厚重浩大的气息,珍奇难得且不说,更主要的是,皆是他此行甚为得用之物。 这块石头向来面冷心热,又不擅争机缘,手中所余必是昔年四处历险淘得的宝物,甚至是其师善信真君所遗珍品。这石头为当年的事不能释怀,自我放逐在少清山,虽说师门份例照旧,但毕竟少了多少秘境机缘,手上好东西是用一件少一件,还有这几个徒弟要养…… 这份心意,不枉与他相交多年! 言是本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知与这块石头客气便成了矫情。不过,他的心意总还是要表达一下。 他手一翻收回法宝囊,眼神一闪,忽地上前舒臂如满月,把凌砄抱了个满怀! “……” 凌砄呆在当场,全身僵硬。 怎么都没想到言是竟然是这个反应! 祁宁之手抖了抖,控制住掌心要往脸上捂的欲望,默默转头,看向山峰另一侧。山脚下有一小小村庄,房舍错落,阡陌纵横,田垄齐整。 嗯,这处小山村临近少清山,沾了不少灵气,果然也有些钟灵毓秀的品格…… 凌砄回过神来,一掌大力拍出。 言是就势飞起,一个翻身,人已飞上半空。 “啊哈哈哈……哎哟,可算让我抱上了……” 言是足下的空尘剑摇摇晃晃,人已笑得不能直身,差点自云端摔下来。 凌砄黑着脸,双眉一拧,面上的春风顿时变作秋飒,扬手便是一道闪光霹雳当头劈去。 “歘!” “啊!……” 只听一声爆响之后又一声尖叫,半空里那人头上有银色火花四处飞溅 ,整个人连同飞剑被闪电之力劈得呈一条直线瞬息飞远,只余下半空里一缕青烟袅袅不绝。 “放心,只是送他一程。我这空心霹雳,不过威势略大,却是不伤人的。” 凌砄转头见祁宁之一脸不能置信的样子,肃色一收,面容立时温和了许多,耐心解释了一句。 不伤人啊…… 祁宁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看起来唬人却没甚实际杀伤力的什么空心霹雳,更没想到有名的剑修白石真人也会玩这种吓人的把戏。 也只有少清山是这样吧……他恭敬拱手应诺,他自是知晓两人交情,只是…… “师尊那头青丝不知所剩几何……” 目送师父乘电而去的祁宁之,心头略生恻然。 祁宁之就这样,以礼谦温和的姿态,成为少清山上的一名“新人”。 这少年镇定的表面下,其实略有些无措。 祁宁之身为天下大宗玄机门这一代的精英弟子,并非是一味在宗门呵护下成长起来的温室之苗,不是没有离过师父的娇惯小儿。 他也曾在荒山野岭露宿,也曾在险恶之地历练,杀过魔头,斩过妖兽。其心性与身手,不止是门中长老们称许,就是各大宗门,提起知非真人的独苗爱徒祁宁之,那都是公认其为道门中新一代英才中的佼佼者。 而且,他不管是历练,还是探险,有独居自立的日子,也有与师兄弟们打伴结队的经历,种种人情世故,修道界的处世规则,那也是处理得妥妥贴贴。 可以说,十几年来,还没有过什么为难的时候。即使是遇到修炼瓶颈,不过是对症下药地寻到问题就针对性解决了,调整努力一阵子,莫不能过;有历练中的险情横生,凭他胆色,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不过见些血气、添几道伤口,也能化险为夷。 可是,他还真不知道,如何与这么多陌生人亲近,与他们近距离地朝夕相处! 以往的同伴,要么是同门,要么是历练中短暂结盟,因利而来,因势而合,过后即分。他 自然是对谁都温和有礼,旁人对他也都客客气气,彼此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几乎不要费心去处理与伙伴的关系。 可是,看这半凡俗半修道的少清山上,这位凌砄师叔的几位弟子,看起来完全不同于玄机门中他与师兄弟的相处模式。这少清山上,相处得像是一家人! 并不是说少清山诸人之间就有多亲密的动作,自己的师兄弟不也是一幅甚为亲恭友爱的模样! 他在外面,也多有与人互拍肩膀、称兄道弟的时候,但不像这里——他们,好像是血缘相连的一家人!不要什么特别的动作,就一个眼神,一声呼喊,彼此默契无间,毫无隔阂。即使有的深静如潭,有的灵动如泉,有的清浅如溪,却能形成了个循环流动的水系,水脉相连,源源不绝,欢快流畅。 自己,就像一块突兀的石头,突然掉进这个已成一体的水系……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与他们相处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厌烦他这个外人? 师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如果是去孤崖海寻结婴机缘,担心海上凶险,担心他成为累赘,可以把他放回师门啊! 原本好好的,说是带他出来游历几年,体会些世情。哪知道师父半路心血来潮,算出自己结婴机缘已现,须往孤崖海一行。也不待与师祖连山真君及宗门长老商量,也不回山准备些得用之物,竟然立马转道来了东海滨,说是顺道看下少清山的好友白石真人,结果就把自己丢在这里了! 也不问自己意愿,也不客气拜托人家几句…… 师尊大人就不担心自己在这里不合群么?摸摸自己的头顶,想到那道银色闪电的一劈之力,祁宁之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头发,十几年翩翩佳公子的仪容,或是难保了…… 不过,修仙之人当然是要多见识、多历练,以坚韧道心。这烟火气十足的少清山,既不在他以往认知范围之内,那就是值得一探的吧。 或许,这少清山上住一段时日……其实也不错。 第十七章 处处有不解 于是,住下来的祁宁之就渐渐发现:这里,完全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完全颠覆了他十几年来对修仙界的认识。 那日师父走后,凌砄交给祁宁之一把紫色竹简: “这是潮音竹的竹简,可代玉简使用,正常注入神识即可。老二他们还有可在山内传讯的竹简,他们应该会给你。你这些日子若有修炼疑难,可来问我,若涉及师门心法,便自记在这竹简内,待你师父回来问他。” 祁宁之恭恭敬敬接过竹简,再躬身:“宁之谢过凌师叔。” 凌砄看着面前微垂了头的少年,有些了然地笑笑,语气轻松: “我与你师父相交多年,虽未见过你几次,但知他对你这个徒儿甚为称许。这少清山上你不必拘束,只当在自家山上便可!” 凌砄想了想又道: “洗砚如松都很有兄长样,你与明炎同岁,他性子爽快,料你们相处应是不难。老三他们也都是宽和的人,若小九与老八捣蛋……” 不知想起来什么,凌砄也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小九老八做事有时孩子气重了些,却极乐呵的。若是皮到你那里,你只来告诉我便是……嗯,告诉大师兄与知素亦可。” 祁宁之手上捧着竹简,默默感觉着竹简那光洁温润的质地,再诺诺地应了。 “我性子疏懒,不愿费心思多想,你想要什么,过两天让他们带你去库房自己挑选就是。库房里物事若有看中的,尽可自取,他们都是缺什么就去挑。 “你已有你师父赐下的须弥环,那样的好东西少清山是没有,库房里也还有几个空余的芥子环,你若需要亦可取一二去用。另外,若有喜欢合心的灵器,或是其他可用的器物,不论品阶,尽可自取。” 凌师叔好生大方! 祁宁之心里很有些疑惑。 祁宁之也不是势利的人,只是出身世家大派,又跟着知非真人,眼界养得颇高。 他一直以为这偏离修仙中心的少清山不过是打理得好一些,出产一些略珍奇的灵茶灵果罢了,君不见这山上弟子还用凡 食的! 哪想到,这不打眼的少清山,居然可以自己选灵器!库房里还闲空着几枚芥子环!难道少清山弟子每人都配上了吗? 他自家师父炼制的须弥环当然是宝贝,可并不是说等级略低一些的芥子环就是随处可得了。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虽然他现在得了这枚墨玉须弥环,在这之前,可是连储物的芥子环都没有,只能用空间小又占地方的芥子囊。 青空界万千年来的惯例,金丹以下的修士,一般无法收服或使用法宝,只能使用法器。法器是道器和灵器的统称。 筑基以下,多用道器,基本上还无法驭使灵器;筑基以后,便可使用灵器,只是这也要看宗门的富有程度。 穷一些的小宗门,筑基修士机遇不多而囊中羞涩,一件灵器都没有的情况也不罕见;及至金丹,也还有不少穷修士因凑不齐材料而无法炼制本命法宝,甚至没有能力挣得普通法宝。 祈宁之手上的藏圭剑,品质不低,是件令人称羡的灵器,已经是极难得的了。 因此剑是师祖昔年所得,用材极好,但是师祖与师父当时都已经有了合适的兵器,故而一直收着。后来连山真君拿自己的私产给自己的徒孙作为历练出彩的奖励,旁人自是没什么话好说,可要是想从宗门得一件灵器,那可是真不容易! 一般宗门,即使是上清山这样的名门大派,未结丹的低等弟子,炼气期时,除非是师长厚爱或者另有际遇,大多数人日常都只有简单的道器。 筑基以后才可以凭自己一身本事挣几样灵器,这也多是要修士花费不少年的积蓄才能达到。 出挑一些的,灵器略多一些,差一点的弟子,有一两件拿得出手的灵器就不错了,更别想高等级的灵器了。 那些可伴随主人修为提升而升级为法宝的灵器,对低级弟子来说,基本只存在于传说里。 至于储物装备,低等弟子只有空间较小的芥子囊使用。 芥子环确实是少有的筑基以下能越级使用的灵器之一,只是,一 般宗门哪有这么大方奢侈?一般只给金丹以下弟子配上一两个芥子囊就管够了。 至于等级较高、空间较大的芥子环,一般是到了结成金丹之后,立了功劳才被师门赐下,或者是历练过程中自己因寻宝机遇获得一两枚。 甚至有些散修和小门派弟子,磕磕绊绊熬到金丹也未必能有芥子环这样的高等储物装备。 想他祈宁之,出身修仙世家,族内子弟众多,他这一辈里,老祖的直系子弟也只有大一些的芥子囊来用,何况其他人! 及入玄机门,祁宁之已有一个家族奖励的较大的新芥子囊和几样等级不低的法器,不用像其他新入门的弟子一样要眼巴巴等宗门配给,这样在宗门内已经是极显眼的了,这些宝贝他可是用了好几年! 这须弥环还是知非真人自己寻得了墨星曜、青英石等几样极品材料之后,凭自己在宗门的贡献,蒙师祖赐下密术,极费心思,那么大一方墨星曜,炼出的储物环中,才炼出三枚既可储物又可存放活物的须弥环,其余几枚便炼成了仅可储物的芥子环。 待祁宁之早于其他人筑基成功,知非真人请示过连山真君,方赐了自家弟子这须弥环。 须弥环是知非真人自己攒齐了材料又是自个儿炼就,祈宁之是门中少有的天才弟子,几次秘境为宗门寻了不少得用之物,又作为知非真人的独苗弟子,祁宁之这才胜过一众师兄弟,顺利得了一枚须弥环,换下了以前的芥子囊。这样的待遇,真可谓万里挑一。 其余的筑基期精英弟子,被赐予次一等的芥子环已经是欢喜不已了,毕竟筑基期弟子中,能够拥有芥子环的可没几个。 这枚小小的墨玉环,真是不知道令多少同门眼红。许多同阶师兄弟,腰上还挂着半新不旧的芥子囊呢! 虽然芥子环只能储死物,不似幼蕖及他手上的这个含须弥空间的墨玉环儿可以储灵存放活物,没这么珍贵,但对低阶修士而言已是很难得的高级配备。 祁宁之心里又是讶然又是不解。 第十八章 客来少清住 初次见面,祁宁之方才也没好意思打量少清山弟子的配备。 只是粗粗一看,他们都是打扮如俗世武者啊!哪像一般修仙门派,弟子皆是法衣法袍加身,那质地定然是天蚕丝、辟火麻之类就不必说了,还要加持各类微型法阵以起到防护作用;而且,那式样必然流畅飘逸,令着衣者看起来就是一尘不染、仙风道骨。 难道是白石真人因言是的缘故,拿了自己山上舍不得用的好物事作答谢? 祁宁之正要推辞,凌砄又加了一句:“我只当你是自家子侄,你师父与我也从不讲客套。” “……那,小侄恭敬不如从命。” 凌砄又将大弟子凌洗砚唤来: “你带宁之在这少清山上熟悉一下环境。宁之是玄机门少有的天才弟子,你跟师弟师妹们说,别只在自家地头神气!你们可都听过采珠姑姑说过那个坐井观天的故事!那最要不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平时多向人家请教才是。” 洗砚跟着凌砄时间最长,知师父颇为看重言是师徒,当下应了,转身止住对祁宁之的行礼,道: “我与如松不过痴长几岁,修为却远不及宁之师弟,真是惭愧得紧。师弟莫要客气了,我们少清山上,礼节没有这般多,大家相处随意就好。” 凌洗砚已是二十五六岁年纪,修为不过筑基四层。祁宁之暗忖道:自己今年十六,已经筑基五层,当然因他是玄机门天才弟子,资质、资源都是上佳的缘故,才有这般修为。 但玄机门中其他普通弟子,二十岁达到筑基三四层的也甚多。这位洗砚师兄资质,当算不上多好了。 不过祁宁之见凌洗砚气机沉稳、吐息绵长,显是功底扎实得很,灵力明显比同阶修士深厚纯正,在他这个层级里,已是做到最好了。 可见凌师叔调教弟子还是颇有独到之处! 洗砚带着凌砄自山顶一路游览。 “那是凝碧峰的最高处,那块便是金光石。幼蕖早间便是在这块石头上吸纳阳和之气。因小九是水木双灵根,又是 女娃儿,师父恐她灵力失于阴寒,会导致经脉失衡。故令她在此石上修炼。 我们若也需在日出时吐纳,自在其他峰头上修炼。宁之师弟若需要,略西处的紫霞岭也是很好的,这潮音竹就产于紫霞岭下的回涛谷中。” 祁宁之想起浮光亭内的桌椅和适才凌师叔给的竹简,应该就出于此地。 听闻潮音竹生长不易,只长于东海边山谷,山外每百年一次大潮,山内竹身便添一道弧形的潮生痕,一道潮生痕便增一倍坚韧程度,五六百年以上的潮音竹就是炼器的好材料了,千年以上更渐渐由碧转紫,紫色愈深愈加罕见。 潮音竹的珍贵之处还不仅于材料年份难得,竹身上的潮生痕更隐隐有天籁之音,据说年份长的潮音竹可助人悟天地运行韵律。 是否确实祁宁之未曾有幸亲身体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籍此潮生痕可感悟水土原力倒是真的。 他在玄机门见过水土灵根的一位师兄重金购得几杆年份长的潮音紫竹后,珍而重之,手把竹身静修了三个月,出关时修为境界接连突破了两个小层次。 少清山及凌砄久不现于人前,这般珍贵的潮音竹在山上都可以当桌椅,真不知是豪奢还是无知,又或是真的底蕴深厚而漫不经心、无有挂碍? 两人又来至紫霞岭,洗砚指着岭上一处潮音竹搭的亭子,道: “此处观潮亭,八月半观潮最佳。届时海潮上涌,至此峰底时回旋激荡,声势若万匹天马奔腾,最为壮观,你如松师兄就在此处修了这座亭子。宁之师弟你若是能住到那时,同我们兄妹几个一起饮酒观潮,涛声如雷,潮头拥雪,真是令人胸中一快!” 祁宁之听洗砚描述得这般真切,亦不禁有些悠然神往。 紫霞岭不似凝碧峰那般高,但有一小段余脉伸入海中。俯身下瞰,层层海浪拍上山底巨石,真如飞雪溅玉一般。另一侧则是万竿潮音竹,碧紫相间,凤吟细细。观潮亭上赏幽篁、听潮声,对此天然造化之景,又有竹痕 潮音隐助感悟,果然是绝妙好处!纵然无关修行,能一睹如斯壮观也是极佳! 忽然听得远处一声笑喊,祁宁之并洗砚抬头看去,原来是幼蕖与明玄,俩人如猿猱一般,正自另一座峰头上借着藤蔓荡了过来。 每一次巨藤甩出,两个身形都是荡得又高又远,在空中划出长长弧线,下落时又总能准准抓住另一根巨藤,两人此起彼落,身形甚是灵巧,来得极为迅捷,就这么几个起落,已至紫霞岭上。 幼蕖拉着明玄的手,笑嘻嘻地跑到两人面前:“大哥,祁师兄!” 凌洗砚伸出袖子给幼蕖擦了下额上的薄汗,才问道:“给祁师兄的院子收拾好了么?可别让采珠姑姑一人干!” 幼蕖连连点头:“已经好啦!三哥六哥和我都帮着收拾呢!几下就收拾好了!” “就是老鸦坪的浮香居,那里有好几株腊梅,现在正是开花的时候,香的很呐!从知味堂左手边那条种着梅树的小路下去,过了结海楼,右手边便是。” 幼蕖很是负责地介绍了祁宁之的住处。 “有劳师妹及各位师兄。” 祁宁之身为名门大宗玄机门修道士中的典范,实在是对修道之外无甚欲求,哪怕树洞石窟也是能安心住下的,对有无梅树其实并不在意,不过总不能不感念主人一片心意,因此很是真诚地向幼蕖及明炎道了谢。 幼蕖与明炎均不在意地一摆手:“不值一谢。” “不过……”幼蕖面色微肃,又极礼貌地微施一礼,道:“祁师兄,我们每个人的院子,采珠姑姑帮我们布置好以后,都是自己负责收拾净尘的。” 祁宁之心中了然,他自师父处已知这位采珠姑姑并非一般凡人仆役,乃是当年与幼蕖一同由凌砄自红尘界携来青空界,少清山上下对这位采珠姑姑皆很是亲近。况且不过是施个净尘术的小事,他在自家山门向来也少用杂役,当下爽快应了: “有劳了!师妹放心,我在山门也是自己收拾住处,不必再劳烦姑姑与诸位师兄师妹。” 第十九章 为君设雅室 幼蕖本以为这些名门子弟皆要人服侍,见祁宁之这般知情识趣,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拉着明炎又往坡下跃去:“师兄们随意!我与六哥下去看看!” 凌洗砚无奈地冲两位师弟师妹的背影交待了一句: “那潮音竹百年才发新枝,你们挖冬笋的时候悠着点!” 他回头看看祁宁之,又解释了一句: “想是见今日有客人来了,师妹他们想好生招待一下你。” 祁宁之再度微笑颔首,只当这理由合理之极。 洗砚引着祁宁之一边往他处走,一边又介绍道: “这观潮亭上不止看潮,雨天的时候,听雨亦是极佳。雨点敲击回涛谷中万竿潮音竹,别有一番意趣。尤其那历过雷劫之竹,其声若铿金鸣玉,小九他们常拉着我们几个哥哥玩什么辨声寻竹,比谁说的年份准,倒也意思!祁师弟你届时若有兴趣,不妨也来试试!” 祁宁之对洗砚大师兄说的每句话都感到好奇。 一般门派,为了给弟子提供安心修炼的环境及保证灵植药草的安然无恙,都会给护山大阵顺手再罩上一层天罗罩。天罗罩的作用便是避开外面的雨雪风霜,阵里四季如春、温凉宜人,有时为灵植生长之需,只不过用法术小范围施些云气凝雨即可。 少清山的大阵除了护山防御和保证灵气,难道竟然未改天气物候? 观潮也就罢了,听雨?自祁宁之到玄机门,就未见过山上有寒暑交替和雨雪风霜,也一直觉得这样是理所当然。 这少清山上果然有意思啊有意思! 像这般冬日,虽说修道之人不惧寒意,法衣也有抵御寒热之效,但这身轻薄道袍在少清山的寒风里飘摇,总觉得不合时宜。而且,露在外面的头面、手足,在这山头寒风里,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啊……不见洗砚幼蕖他们几个,竟然穿着薄袄! 祁宁之看看自家身上冬暖夏凉的法衣,顿感有些不合群。可又不觉得,不穿法衣,难道要像凡人一样换洗四时衣裳么? 祁宁之跟在洗砚身后将少清山凝碧峰一带看了个大概。 在高处远远看到有两处极大 场地的,据洗砚所说,那两处场地,一为每日间弟子们练习法术的演武场,另一处是凌砄平日传授道法的双清楼。 时值严冬,朔风冬阳,少清山上下却无萧瑟之感,山坡上仍有草木碧色未凋,又有灌木繁生,高树嘉秀。许多落叶树木已只剩光枝,却仍精神挺拔,不露颓败之意,显是平素维护得极好。 散落在山林中的十几处房舍,或茅檐、或竹篱,或白墙青瓦、或朱栏玉砌,或野趣盎然、或玲珑精巧,质朴的未见粗糙,华美的不失清雅,风格各异,却又分别与周遭环境极为和谐。 祁宁之出身世家大派,又是师从知非真人这样的名师,眼界既高,见识亦广,他半日看下来,亦在心里暗暗称道——难怪师父放心把他丢在少清山! 这山上布置不仅透着匠心独具,还暗合天人合一之理,单看这山林亭台的浑然一体,竟隐隐流泻出一丝天然道韵。 果然不是一般山野之地! 恭维主人本是做客应有之义,而且这里真不用说违心之语,确实有诸多佳处值得夸赞。 祁宁之跟在洗砚身后不住点头言妙,洗砚见他态度真诚,所夸之处也极在关窍上,显是真懂,不是假假客套。何况少清山人对自己的家本来就是极为自豪自信,只是平时少有别派弟子来逗留欣赏。 这回听得祁宁之一番夸赞,洗砚深觉得他不愧为知非真人的高徒,很有眼光!很有眼光呐! 俩人挑了处高而平的大山石立于其上俯瞰,洗砚指点着下方: “我们师徒来之前,山上原有一些荒废的房舍。但是现下使用的这几处,我们只打了个下手,大都是如松自己营建的,还有些长明灯、傀儡什么的小玩意儿,可省了大伙儿不少事儿。” 洗砚说着说着就嘴角弯了起来,祁宁之完全能感觉到这少清山大师兄心底那份对自家师弟的自豪。 “如松这小子吧,你处处就知道了,他性子虽然有些跳脱,鼓捣起炼器设阵这些物事来,偏就能定下来,棍子打了都不动!正经修炼倒不肯花这般功夫!虽不是修道正途,但师父 也由着他,说土大师那些名家也是歪着歪着就成材了。这几年下来,这小子倒是果然弄出了些名堂!难得的是,修为也没丢!” 在外人面前,洗砚其实原想谦虚一下的,但是少清山上实诚惯了,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为自家师弟“沾沾自喜”了,简直满脸上都写着“我家阿弟真天才”! 祁宁之心里暗暗好笑,又抑制不住的羡慕——这样的师兄弟,他只在少清山上见到啊! “这便是老二自己炼制的传讯竹简,挺好使。远的还不行,但是在山内用没有问题。” 接过洗砚顺手递过来的紫色传讯竹简,祁宁之谢了。传讯竹简比记载用的更细长一些,注入灵力,果然有回响。比自己以往用的传讯符、传讯玉简都不同,金丹以下还用不了剑书传讯,有这样的自制竹简,确实方便又实惠。 洗砚接着带祁宁之往各处一观。 祁宁之昨日和自家师父来时,已经去过凌砄的扶苏院,果然是浑朴天然,每样物事看起来不起眼,却都是姿态浑然天成,都在最合适的位置上。哪怕是院子周围随意散栽的几十棵扶胥树,屋内青石案上的一只梅瓶,怎么都觉得这种恰到好处的随意,真真是没第二个位置可挪。 扶苏院附近便是小九幼蕖的菡萏小舍与双胞胎的抱朴院,二师兄如松的涧底居最偏,在一条郁郁葱葱的苍然谷里。 洗砚笑言,如松原先的青松舍也与大家住得甚近,可是因为如松所好炼器制阵之学与众不同,时常弄出乒乓爆炸之声,还有一次烧了半片山林,为免惊扰大家修炼,他在烧毁几次原先的居所青松舍之后,索性另挑了这处僻静之所。 涧底居近傍苍然涧,方便取水,谷里的天浔樟性阴去燥,不易着火,正适合老二诸般捣腾。 只有老六明炎住的又生斋离老二略近,就在苍然谷的谷口,那是因为明炎甚盼着如松弄着火。 明炎是单系火灵根,对火力尤其易于感知,他道是自己已熟悉自然之火,这灵气炸裂之火倒是少见,故指望他二师兄炸着的时候他好去观摩。 还有这等事! 第二十章 此地宜客居 洗砚一边说着老六明炎住到老二附近的原委,一边失笑摇头,祈宁之亦不禁莞尔。 少清山的师兄弟之间竟然这般心无隔阂? 放在玄机门,或是天下任何门派,师弟巴望着师兄烧了房子来供自己观摩修行?哪怕只是开个玩笑说出来,亦是其心可诛啊!不打得天翻地覆才怪!嗯,也不一定在明面上天翻地覆,但是私底下肯定是就此交恶,甚至各出阴招了…… 少清山,是个什么所在? 祁宁之脑子里还有些混乱,洗砚已经又指了指离知味堂最近的一处院落:“那里是我的石泓轩,你有事尽管来找我便是!” 过了知味堂,走上一条白色碎石铺就的小路,两旁梅树大半才打了朵儿,只有几枝略舒了红妆粉萼,冷香若有若无。 沿着小路闲步一段,幽景乍换,林木渐稀而地势渐阔,有奇石芳草掩映,又见飞瀑流泉点缀。 左手边突现一条陡而窄的山道,笔直而上的石梯直插上一面峭壁,那片山峰虽不大,却可谓险峻奇秀,峰顶尚有一座楼阁,凌云之态,翘檐欲飞。 石壁上蔓延的青碧藤萝里间杂着红紫二色指头大的玲珑小果。 这……满面山壁上的,莫不是朱果? 祈宁之忍不住凝神一探,根茎翠色透明,于石浑然一体,叶如青枫,有微微苦香,呃……果然! 朱果啊!低阶修士服食可助长修为,坊市上可不便宜!若是山中哪处有发现,准得立马给采个精光!这里,爬满了一面山壁!都没人去采用的模样! 那红色的果儿已是不菲,紫色的果儿更是多年老藤所出,实实在在是少见的珍品。 可是洗砚都没想到介绍一下这价值不少灵石的朱果,是毫不放在心上吗?即使不能庸俗市侩到用灵石来计算,那至少也是一种很值得一提的珍品灵果啊! 祁宁之不缺灵石,也吃过不少朱果,撇开可助长修为不谈,他其实,咳,还是挺喜欢那清甜的滋味的……每次看到师兄弟们如 牛嚼草一般飞快地吞咽下朱果,只为博取那一点的灵力增长时,他心里其实是暗暗可惜的。 大概只有他知道,每次将一颗红艳艳紫莹莹的朱果扪进嘴的时候,那果肉果浆在舌尖爆开的口感,令人多么愉悦!心情都会莫名地好上大半天! 当然,他最喜欢紫色的那种朱果了,年份长,味道也自然更好。 虽然紫果子比红果子味美,对灵力的助益却和红果子差不多,又略贵一些,看重实际的修士们大都不会为贪图一时口腹之欲而偏爱紫果,市面上也是红果的多。 只有祁宁之知道,紫色朱果的那个醇厚柔脆清甘之味啊…… 每次去坊市,他都会暗悄悄地找着买紫色朱果,可惜见到的太少了——大家都觉得这果子既然多长多少年也没有什么助益,那还不如在红色果子的时候就摘下来去卖! 祁宁之眼巴巴悄悄瞅了石壁两眼,清清嗓子,维持着自己的风度。 “那是奇色峰,日出日中日落皆有异色,雨雪阴晴又有不同,还多云雾。峰上是老三云清的结海楼。” 洗砚指着那座楼阁,“此处离你最近,云清性子宽厚,道法上亦颇有些小心得,连师父都说过,若说道法上心思之巧,未见有人如老三。你若感兴趣,不妨与他多多往来。” 宁之心头甚喜,于此处用心记下。 再走得几步,右手边曲径通幽,又是一小片树林,穿过小径,眼前豁然开朗,已是到了祁宁之落脚的浮香居,门前一大方平台,正好可练剑! 祈宁之默念了下,甚是感念主人周到之情。 方才幼蕖曾言此处腊梅开得好,果然,尚在院外就被一阵幽香袭上衣襟。 推开犹带青叶的竹枝篱门,院内几株檀心磬口的腊梅开得正是时候,满枝的花朵挨挨簇簇,半透明的重重花瓣如堆珀凝玉,一树树的暖黄映在薄薄的日色里,纵是凡间草木,亦令人心间怡然。 院内数间茅檐木屋,却不是粗陋矮小之属。屋舍轩朗 通透、门窗高阔,茅叶青黑健长、厚密齐整,木构疏朗刚直、大方明净,颇有野趣又不失精雅。 屋后有一弯清溪引出,溪边怪石数方,磊落有致。 洗砚原欲陪祁宁之走一圈后便同去知味堂晚餐,却听祁宁之告了声罪,道是自己备有辟谷丹,当日还有功课未做,便不与诸位师兄同进晚餐了。 洗砚自是知师父曾嘱他随意自便,当下也不勉强,略略寒喧两句便自辞去不提。 祁宁之实是觉得这两日所见与平素太过大相径庭,实在需要独处好好静思一下。且凌砄师徒亦是道心清明之人,并非气度逼仄之辈,当不会与他计较一顿晚餐。 这里不是自己宗门的石室山洞,起初还真有些不习惯。好在院子大,房间也有好几个。 房舍虽精巧,祁宁之混不在意,他只欲一切从简,有清净之地可落脚打坐即可。 他无视如俗世一般设了床榻铺了被子的卧房,只寻了个宽敞的空房间布下常用的法阵准备用来修炼。 按照在宗门的习惯设下蒲团,法阵上安好灵石,看看时辰尚早,便随步走入一间似是书房的房间。 进书房是纯属好奇,他随身自然携有玉简所录功法,只是,修道之人,需要书房么?里面放了些什么?他以为,玉简容量那般大,一只匣子就可以装起修士日常所需的重要道典了。 书房倒是通透宽敞,阴沉木芯制的书架上摆着《少清仙志》《孤崖海游记》等介绍风物之书。 这么珍贵的木材,却摆设着似是凡人便可翻阅的书卷,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祁宁之不禁摇摇头,伸手摸了摸书页,呃……这书,竟然是有清心安神之效的白心芸草所制。 白心芸草制成的蒲团也不是一般价格啊!好吧,固然这芸草价值不菲,但是修士素来获取信息靠的是神识,神识扫视的是玉简,哪个习惯来慢慢翻阅纸张? 祁宁之自也不会去细细翻看这书卷,却被几个书名牵起了一个想法。 第二十一章 日志载新奇 祁宁之把凌砄给他的一束潮音竹竹简取出,一边在手中把玩,一边忖道: “这竹简既可像玉简那般记事,我不妨也记一日志,把这少清山上所见一一记下,日后翻阅,岂不有趣?” 修仙之道何其漫长,祁宁之实知少清山上这般山居生涯,在修道界中甚是少见。不记录一二,岂不浪费?以后那般无味的数百年打坐、历练期间,翻出来偶尔回味,这人生,才有色彩呐! 其实,祁宁之还隐隐有个想法:他一直有些羡慕那些周游天下的散修,随心游历,四处见识,随意记录精彩,真是快意! 祁宁之偷偷看过几本有名的游记,琐碎又有趣。若是哪一天,坊间也能有一本玄机门某佚名真人的游记风行,与人分享他的探奇经历,那该多妙! 若是还在玄机门,该如何记录? 甲日,打坐。 乙日,打坐。 丙日,打坐。 丁日,采药,得药一筐。 戊日,采药,又得药一筐。 己日,打妖兽,获妖丹一枚。 庚日,打妖兽,获兽皮二张。 辛日,打妖兽,又获兽皮二张。 …… 所以说,少清山上才值得记录吧! 祁宁之手持竹简,在简内用神识烙下第一日的日志: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初三。师远行,托吾于少清山。言师行前作牛饮、去时乘霹雳。少清山凌砄师叔系当年上清山白石真人,其弟子皆友善。此处,有凡食、有雨雪,半修道半世俗,不亦奇哉……” 记录完毕,祁宁之想起下午幼蕖去挖的潮音竹的冬笋,不禁想道:是不是应该以后也该常去知味堂与大家一起进食?其实早间的鸟蛋与年糕也很不错啊,是不是,也应该入乡随俗…… 唉,莫耽误时辰,先去修炼吧! 然后一夜修炼无话。 第二天早晨,祁宁之出门时被茅檐下的冰溜子吓了一跳!历练时他也去过冰天雪地的北寒山,但那毕竟是荒野之地。 他玄机门里,几曾见过数九天里檐下结冰之事!天罗罩下,无降 雨雪,不见寒暑,他几乎忘了天然物候是什么样。 及至峰顶清啸声传来,祁宁之想起昨日正是此时用早餐,他在自家院里转了两圈,看了一回窗前的腊梅花,略一犹豫,还是往知味堂而去。 知味堂门口,大师兄洗砚他们几个却都站成一圈,原是正围观幼蕖与知素、守玄几个手持冰棱互相刺击。 每人皆以另两人为对手,幼蕖或与守玄合攻知素,或同时应对双胞胎兄弟的围攻,三人中的另两人都是或敌或友,虽是嬉戏,却见功夫。 看到妙处,几位师兄不停喝彩,却也有起哄的。 明炎一会大喊:“小九你小心后边。”一会又帮知素:“老七的腿绊过来了!” 云清眼睛最毒,几下指点,都堪堪在紧要关头帮将要落败的那个化险为夷。 突听“叮”的一声,却是知素的冰棱被幼蕖与守玄合力敲断,胜负已分。 守玄大乐,当即将自己手中的冰棱递到幼蕖面前,幼蕖中指轻弹,一缕指风自檐下挂着的红辣椒里一旋,一小撮红色粉末便抹上了冰尖。两人一齐乐滋滋地看着知素。 知素:亲弟弟!看在小九份上,忍了! 知素瞪了自家弟弟一眼,却也默不作声地将那冰棱自尖头上咬了一大口,眉毛一皱,咽了下去。这是比斗的彩头。 祁宁之看向屋檐下的几根冰溜子的断口,三人比试的兵器应是来自于此。 看着印象中冷静稳重的知素把守玄手上的辣味冰棱咬了一大口,难得露出龇牙咧嘴的神情,皱着眉头也得把满口冰碴子嚼得咯吱咯吱,不止是最小的两个笑得直打跌,围观的师兄们也俱哄然大笑。 这也是修仙之人…… 想想玄机门里仙风道骨不染尘俗的师兄弟,祁宁之觉得自己此际竟然不惊不跳,委实是很长了些承受能力。 当日祁宁之的日志如是记录: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初四。晨起惊见檐下垂冰,犹幼时曾见,令吾颇忆旧年。幼蕖与知素、守玄持冰互击,身法甚妙 ,似脱自俗世武技,令人不能轻觑……曾闻古仙人嚼冰饮雪,不知今日守玄口中滋味如何……”。 又一日,祁宁之的日志又有记录: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初五。今日要事,唯捞人、捕鱼,着棉袍、品萝卜,有所获。” 记至此处,祁宁之不禁微微而笑。 原来这日午后,幼蕖过来寻祁宁之,客客气气地说: “祁师兄,今日山下村民破冰收鱼,我和八哥他们原是约好了去帮忙的。想着师兄初来,或许对少清山周遭还不太熟悉,特来问问师兄是否有意下山看看?” 其实吧,祁宁之觉得凡人世界,既不惊险,又无神奇,有甚好看?他刚想婉拒,但看幼蕖那表情,似乎不只是来约他下山。 果然,还没等祁宁之回答,幼蕖又接着道: “不想七师兄近日琢磨道法,甚是着迷,连带拉着八哥一同钻研不得外出……若师兄对俗事不感兴趣,不如我和你一道去看看七哥? “七哥的抱朴院离此处不远,七哥素来向往玄机门道术精妙,与师兄你想必很有些相得之处。知素师兄与祁师兄你一同钻研道法,才是相得益彰,怎么也比对着老八那个不开窍的强。” 祁宁之听这理由极为牵强,看看幼蕖表情殷切,想起那日见守玄被双胞胎兄长知素约束着回去抄书,这一两日间也闻听得几个师兄笑话老七是老八的克星,心下猜想,约摸是要借他这个外人的面子捞守玄一把,当下便爽快答应了。 知素与守玄同住在抱朴院,见师兄们都是一人住一个院子,守玄也曾几次揭竿而起欲独立山头,无奈皆被他同胞哥哥无情镇压。更有一次,为了偷学绝技压过亲哥,差点儿在外出时被邪修给拐了! 几次反抗无效之后,守玄盘算了一下,自己目前打也打不过,除了小九妹幼蕖,师父师兄们又都偏在知素那一边,实在是势单力薄得很!索性听天由命,任由知素拿捏住了,反抗的心思灭得连个火星儿都不剩。 第二十二章 同往山下去 少清山的小九幼蕖一通云里雾里乱扯,拉上了山上的贵客祁宁之,往八哥七哥所住的抱扑院而来。 此时,抱朴院窗前,守玄正苦兮兮地将一厚本手抄的《少清仙志》收尾。 他望向书案一侧已贴心准备好的又一叠新纸,以及面无表情坐在窗外看道典的知素,脸上简直能拧出苦汁子来。 双胞胎的抱朴院,完全以青白色巨石垒成,院角一泓清泉微涌细珠,四壁爬满了青蓝色的望仙藤,门窗皆是未刨树皮的雪叶松木,看似随意,却无处不古雅质朴,果然院如其名。 从守玄所在的窗口看出去,远近皆成画。 近看,院内几块天凌石的玲珑窍中正有白云轻吐,石旁一丛凤尾方肚竹和两株玉骨琼枝的老梅逸趣盎然;远望有青山如障,满目青润之气直侵肺腑。 配以泉声泠泠、松风阵阵,时有幽禽细语一两声,在这窗下读书,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可是,正在窗前罚抄的守玄,对眼前美景完全视而不见,在他眼里,他的窗外,显然只有他那双胞胎哥哥的石板脸。 幸好,救星很快就来了。 幼蕖一脸小意殷勤,知素见到幼蕖自是觉得理所当然,及见到幼蕖身后的祁宁之,他就一脸愕然了。 只有守玄眼前一亮,差点跳了起来! 所幸他这些天毕竟练出来些许定力,见到幼蕖微妙眼神之后,守玄假作抻了抻腰板,一本正经地将笔尖在砚台里润了润,左手点在那册厚厚的《少清仙志》上顿住不动,眼神垂下,好似在思索书中道义。 幼蕖忍住不去看苦兮兮抄书的八哥,笑嘻嘻地与知素问长问短。 “祁兄远来佳客,还请入内奉茶。” 知素招呼他们,脸上的笑意虽淡,却不敷衍,并非客套,“我这里有潮音竹芽,虽比不得师父的天霖雾枞,却也颇有些野趣,祁兄若不嫌弃,可品味一二。小九,我这里还有些新果子,你一道坐下来吃两个。” 幼蕖哪里是真的来作 客!她心里实急着救守玄下山去玩,连连推辞: “七哥何必客气,这也太见外啦!我就是陪祁师兄过来,他很有些道法欲与七哥切磋。” 祁宁之初来,还未与山上诸人熟识,见幼蕖不肯入内,他也极有眼色地不肯登堂入室,只在抱朴院书房门边略站,与知素客气寒暄了一回。 那里幼蕖与知素东拉西扯,知素亦故作不知其来意,一本正经地陪她闲聊。守玄肚子里都要闷出火来! 祁宁之四处打量了一下抱朴院布置。院如其名,不用工巧,尽取自然平真之物。 院内的石凳、屋内的桌椅,均极简式样,又大方厚重,材料都是极好。墙边的几株不知名的绿植,亦不是凡品。 单看离他最近的那张木案,灰白的原木色看起来甚是简朴,其实纹细路直,质如温玉,木纹之中隐隐有风雷之势流动,分明是经历过三次以上雷劫的雷吟木,修士常用此木来打造可抵御雷劫的雷吟盾。 雷吟木虽不是极贵重之物,但一般修士也只舍得用来炼制盾牌,剩下的边角料还要就着形状打磨成剑坠、护腕之类,绝不浪费,绝非可随意得随意用的。而这里,只是一件随意的书案。 案上除了笔墨纸砚,就只有一方青空石镇纸,石上隐隐有山水纹样;另外贴着窗台处还摆了两只泥人,惟妙惟肖,极为逼真,正是双胞胎兄弟模样,倒使得端肃的室内多了分意趣。 泥人虽是儿戏,用的却是难得的青盘泥,是炼制灵器的好材料。 室内深处也不便多加打量,但一张书案已是如此,其余物事可想而知。 白石真人真是舍得!这少清山上的产出只怕都用在徒弟身上了! 祈宁之跟随师父在外行走了好几年,也是见过这样身居华屋而袋中空空的修士,各人喜好吧——有人抠抠索索看起来寒酸得很,其实是藏了满袋灵石舍不得花;有人呢,起居讲究精美豪奢,却为此落不下几个灵石。 少清 山好东西是见了不少,修士最需要的灵石灵器却没多见,这过的日子也是半修道半凡俗,只怕其实并不宽裕。 知素听到九妹“一番好心”特意请祁宁之来说是与他“切磋道术”,一时不知是笑还是无奈,表情甚为复杂。 小九妹幼蕖满脸甜笑,小八守玄也是哀哀切切地看向他这个兄长,想想这几日那《少清仙志》已是抄了两遍,字迹也颇工整,查问的一些细微之处,竟然也记得大差不离。可见,确实长进了。 知素一来觉得不便在外人面前摆出强硬姿态,失了自家弟弟颜面;二来这两日被这对活宝弟妹的幽怨小眼神瞅得着实有些心软;三来他实也怕待会儿说不定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六师兄等一连串的人再过来帮小九说话…… “唉……”,默默在心底叹一口气,知素虽仍板着脸,拉扯了几句后,却是将手高高抬起,终于放了老八这回。 至于道术切磋,知素很是歉意地谢过了祁宁之,道是确实是一直想有请教,只是今日仓促,一时还未有准备,待他一并想清了哪几样道术方面存疑,到时再请祁宁之指点一二。 于是,幼蕖拉着欢呼一声的八哥便欲往山下冲,一眼看见祁宁之这个临时借用的“外人”无所事事地站在门边,她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拉人家来就是借他的面子救八哥,现在八哥是救出来了,但这个祁师兄可吊在了半空中没处好放…… 干脆同去? 于是,幼蕖便客客气气问祁宁之是否要同往山下一行? 正好二师兄如松也来了抱朴院,一见老八已被放出,便很是热情地招呼新来的客人结伴下山走走。 下山啊……去,还是不去? 或许是幼蕖与守玄的表情太过向往,或许是如松师兄在肩上拍的那两下太过亲切,或许只是想了解一下少清山下到底是什么让凌砄师徒不能清心寡欲…… 总之,祁宁之鬼使神差地应了,又别别扭扭地跟下山去了。 第二十三章 寒暖亦是道 七舍村外有条大河,进入腊月之后河面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层。 入村后的一条小支流,因有山上的溪泉汇入,带了些暖气,倒不曾结冰,足可供全村用水及间或捕捞些水产品。 而愈往村外去,河上的冰层就愈厚实,愈往远处,那冰面更是硬实得能走人过车。 村口这一段,冰层最薄,冷暖水汇,易于觅食,鱼群多游来此处过冬。 凡俗世间,一般人家过年打牙祭、祭祖先、办席面,顿顿可都要有鱼。 因此,村民们在年前破冰取鱼,那是重要性不亚于打笼蒸糕蒸馒头的节庆大事! 小九幼蕖与老八守玄这两人哪能错过! 站在河坝上,看着村民们很是随意地跟山上下来的四人招呼,看见幼蕖和守玄在河边大呼小叫、上蹿下跳,祁宁之突然觉得自己鼻子里呼出来的热气,分明是一阵阵的傻气。 幼蕖和守玄自不必提,那捕鱼就是他们自己家的事情一般,那个操心哦! 看到有一角渔网没及时拉起来,走了好几条大鱼,俩人急得跳脚,直抱怨那个李大哥力气不够。 幼蕖跑到那位李大哥身边直划拉胳膊,示意应该如何与其他人配合用力,守玄则是恨不得跳下水去亲自把那个漏洞补上! 二师兄如松没有像师弟师妹那样投入,可也微笑自如地站在人群里,顺手接过不知谁递过来的一个土陶酒瓶子喝了两口,然后又指点着河里对身边几个汉子说“这边拉绳要紧一些”、“那条鱼好大,估计是条鱼王”之类。 就他祁宁之,完全是手足无措,想加入进去搭一把手,却不知往哪边伸;想跟人搭个讪,却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旁边几个小姑娘挤在一起偷偷看他好几下了,好像是想跟他说话,他就是不知道怎么把话头接过来。 一个叫碾子的小男娃,塞给他一把炸年糕片和一片薄冰,强调“配起来可好吃了,幼蕖姐姐就喜欢这种吃法”,他明明也和气地笑着,努力表示自己也很喜欢。 可是碾子在他 旁边呆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咂巴了两下嘴,挺无聊的样子,就跑了。 祁宁之有些莫名其妙,炸年糕片他不也很捧场地吃完了吗?不就是没像这小娃一样把冰塞嘴里吗? 可是,就那样,把一片不知道干不干净的冰咬得“咯吱咯吱”响,他、他、他、真的做不到啊! 祁宁之就这么傻乎乎地站了一下午,半张的嘴里灌了一肚子凉风。 嘴一直不能合上,一个原因是,要不停地对好奇的村民摆笑,他还注意到不能是那种矜持的微笑,得张开嘴露出白牙,才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果然,你不见那几位大婶大娘,开始只是客气地招呼,后来就热情多了,塞了他棉袍满兜的麦芽糖和爆米花。 那棉袍,是采珠姑姑连夜给他赶出来的,他也别别扭扭地穿上了。当时还担心自己这不伦不类的样子会被幼蕖他们笑话,结果幼蕖他们一脸很正常的样子。只听得他答应了下山,可能连他穿的什么衣服都没注意看清,就一把拖着他跳下来了…… 嘴一直不能合上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实在看到太多惊奇的事物了。 原来,那千百条争相跳跃起起落落的鱼儿,在日光里闪着银光,看着就令人兴奋;那四溅的水花,带着腥气,却出乎意料地不令人生厌。 诸位看官,你说,让一个从小只知道修炼打坐的清修之士,乍一看到这充满烟火气的世俗生活,还亲身参与其中,能不惊得合不上嘴吗? 河坝上乱跑的娃儿,大娘大婶们手中等待的萝筐和期待的表情,村民们的惊叹声、欢呼声、叫喊声,还有嘴里呼出的白气、拉号子的声音、大风呼呼刮过耳朵带来人群的嘈杂声,这些,都让他从心里,也不由生出莫名的喜悦来。 原来,俗世间,也有这些风景…… 那边鱼网收毕,村民们挤在一起,笑笑嚷嚷地分鱼。 幼蕖手里拉了个小女娃在帮人家捋顺头上几簇飞起来的碎毛毛头发。 守玄把一条尾巴直甩的大青鱼扑在地上, 一只手压着滑不溜丢的鱼身,一只手拿了条粗粗的短草绳,正努力把鱼头串上,碾子蹲在一旁握拳助威。 方如松走过来,看祁宁之拉拉衣角有些不自在的样子,笑着说: “这袍子其实并不厚,一来应个冬景,二来毕竟这是采珠姑姑的心意,她总是怕我们冻着!你穿一两日,若觉得不习惯就换回去罢。” 祁宁之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摇头: “不是不是,只不过我一直穿的是法袍,还真没想到要按四季更换衣裳。” 他看向二师兄身上,忍不住好奇想问,自来这里后,似乎没见他们穿过法袍,也未用过什么灵器。 “如松师兄,你们没有法袍吗?” 祁宁之甫问出口就后悔了,怎地人到了此处就容易犯傻! 他听师父说过,少清山虽是上清山一支分脉,但因当年种种缘故,凌砄师叔是自我放逐至此。 莫不是宗门克扣了一些供给物资?虽然看到几个院子的摆设都不差,甚至好得令人咂舌,却不过是些死物,其实未见大家有什么灵器法衣,难道,山上还是缺这些实用之物? 这下可是问得有些唐突了。 祁宁之问出自觉的幼稚话后,心下觉得甚是不妥,脸上不禁一热。 看着眼前少年微红的脸庞,如松不在意地摆摆手: “我们平素不爱穿而已,法袍灵器之类,这山上尽有。只不过平时我们爱穿采珠姑姑和山下这些婶娘们做的衣裳,法袍什么的用不上。 “只有小九的流霜束有些护身的作用,那也不算是什么灵器法宝,因她爱山上山下的淘,又没筑基,还不能驭剑飞行,师父才给她。有时跟随师父下山去坊市这些外面的地方,我们也都穿法衣带灵器的。” 方如松接着又解释: “其实我们虽然修为不高,但毕竟是修道之人,已不甚惧寒暑。只是师父说法袍不利于我们体会物候变化,有违造化之功。似这般寒天,无法袍御寒,体内气机会自然激发,以维持身体之需,且顺应天时之变。” 第二十四章 问君安睡否 如松这番话不能说振聋发聩,那也是拍案惊奇。 祁宁之闭上眼睛几息,再睁开,若有所悟: “方师兄,兄弟自幼所承的道理有些不同,小弟习惯了修道惯例,说实话,方师兄你所阐述我初一听难免觉着有些悖论,细细体会起来,却委实有些道理。我听俗世说有‘秋收冬藏’的道理,莫不是相关?” 如松觉得这位少年虽然被师门关久了有些呆,倒是还有些灵性,点点头,道: “正在于此。冬令之时,毛孔脏腑俱是闭合收敛,以蓄养精华阳气。这才有后面的‘春发夏长’。凡间这些道理,也是千万年来先祖的经验总结,莫要小看!” 祁宁之又有所思,不由接过口: “况且,以后我们难免有各处历练的时候,总有些绝地险境,无法借助法宝灵器之力,甚至灵力都无法调动。若一味依赖法袍这等身外物,实与修行无益。” 如松心道:果然是知非真人高足,虽然被圈养得不够灵光,但这悟性颇佳啊!倒不似往常见过的那些名门子弟那般迂腐。 以前他自然也跟接触过的各宗门弟子交流过此节,可是,别谈大门大派了,即使是小派散修,也都对少清山的这套做法不以为然,甚至是嗤之以鼻。 不过少清山弟子可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家的方法理论,不是说盲目崇拜师父,而是他们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天地运行之理。即使尚微弱,却直指道心。 方如松见祁宁之领会得真,顿时瞧他亲近不少,笑笑拍了拍祁宁之肩膀: “你这小子倒似听过我师父训导一般!你在这里呆时间长了就知道了,四季变换的时候,体内气机都有细微变化,你好好体会一下,很有些奥妙。” 捞了鱼,几人又去田间忙乎了一阵。 祁宁之依旧是旁观,却多了几分有趣的心理,并且不动声色地暗暗记下了,这是“白菘菜”,那是“青萝卜”。 四人热热闹闹地回了山。 山上凌洗砚 他们看如松与祁宁之这么快已是相谈甚欢之状,略有些意外,也俱欢喜。 再看幼蕖和守玄乐颠颠跟在后面,脸儿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一人拎一条还在不断扑腾的大肥鱼,幼蕖另一只手上还拎了只泥耗子似的大青萝卜,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俱忍不住笑了。 祈宁之因着今日的气氛,心里略有所动,他有个感觉:若是回山后照前两日那般不吃晚餐而回去修炼,只怕这好不容易与大家扯近了一点的距离又会拉远。而且下午在山下与如松的交谈,让他隐隐觉得,顺势而为,对修为自有益处,遂与大家一道进了知味堂。 采珠见到跟着大家后面进来的少年人,赶紧张罗着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那笑容,比春天桃花枝上的日光还要柔暖。 祈宁之觉得,姑姑看到他时,好像格外欣喜的样子——当然,他不能确定那笑容就是为他这个才来没几天的新人,但是,他可以肯定,那不是客套的堆笑。 晚餐后的水果,便是一碟子切好的萝卜片。凌砄自去赏孤鹜岭新开的两株绿萼梅,一众弟子围着长案坐而笑谈日间所得。 幼蕖抬眼瞧瞧祁宁之,心想:这位吃灵果长大的名门高徒,这辈子还没见过俗世的土物萝卜罢!想起知非真人那日对凡食的嫌弃,她便有意把果碟往祁宁之面前推了推。 祁宁之如何不知小姑娘的捉弄之意,伸手轻拈起一片水灵灵的青萝卜,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不见一丝为难,似乎是品尝着青玉枣一般的上品灵果,眉眼温润舒展,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清脆爽甜,微有辛辣之意,甚解寒气!” 案上的火烛在小姑娘眼里闪着亮光,小姑娘脸上的惊奇之意掩都掩不住,她刚刚咬了一口萝卜,小嘴半张在那里,一幅呆住的样子。 守玄、明炎几个吃吃而笑,采珠姑姑笑着一指头轻轻戳在幼蕖的额上。 祁宁之低了头掩住嘴角的一丝笑意,索性细细品 尝起这从未见过也从未看得上眼的青萝卜片,却果然是吃出甘美滋味来。厅堂里欢笑晏晏,灯光暖意融融,他突然觉得身上的棉袍是如此合身。 …… 又一则带着不解的日志: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初八。吾生平见闻不可谓不广,今日始知有腊八粥。另,今日幼蕖师妹询吾夜间安眠否,吾竟不知如何作答。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吾向来以为,唯夜夜打坐不息方是修炼之道。少清山人人入夜安睡,似悖常理。不解,甚疑。” 住进小院的前几晚,祁宁之都如常修炼。这里不是师父那里的石室山洞,起初还真颇有些不习惯。 好在院子大,房间也有好几个,他无视如俗世一般设了床榻铺了被子的卧房,只寻了个宽敞的空房间来练功。 每天晚上,祁宁之都小心地在身周布下护罩,先是温习了师父离去前传授的几手法诀,虽然他已经熟悉,但还是在脑子里耐心地过了几遍细节,然后在护罩内一一演练出来。 接着如常打坐,灵力缓缓运起,自丹田向经脉流动,几个大周天循环过后,灵力回复丹田,细细察看了下,仍然似乎没有明显增长,自知这事原也急不得,耐下性子又梳理了一遍经脉。夜夜如此。 这一日清晨,祁宁之如常收功。 他打开护罩,听到山顶传来一声清啸,几日下来,祁宁之已知此处习惯,幼蕖应已在那块金光石上练习吐纳完毕,诸位师兄们应该也晨练完毕了,应正是早饭时分。 到得知味堂,果然几位师兄和幼蕖正汇集而来。 幼蕖自前两日祁宁之帮忙“救”了八哥一把,又一道下山看了捕鱼,心里觉得这人虽不比师兄们亲近,还是颇有些可取之处。当下笑盈盈地道了声早,又关心他一句: “祁师兄睡得可好?” 祁宁之一愣,他自修道以来,奉的是经典,拜的是名师,信的是苦修节制,这样的问候还真没遇到过! 第二十五章 一枕黑甜乡 幼蕖问出“睡得可好”完全是自然脱口,祁宁之却是自幼少有被这般问候过。修道之人,难道不是应该问候修炼如何么? 可是,祁宁之觉得,如果他说他每晚都是这般练功打坐,少清山上下更会把他当呆子。没见连老八守玄,看向他时,都是一脸宽容的样子。 那厢,二师兄方如松正跟几位师弟自夸昨天晚上他研究了大半宿的机关傀儡之术,很有些心得,就是兴奋到夜半才睡,今儿早上还有些困。 大师兄闻言在如松腕间略搭了搭,道是二弟你心火果然略旺,今天晚上要早点睡才是。 老六明炎一边甩着胳膊一边说: “师父昨天刚刚教我的潮生拳,我晚上回去又打了两趟,累狠了,睡得都格外香!早上要不是小九那声喊,我都醒不来!” 缓步而来的凌砄闻言微笑颔首,又叮嘱一句: “等春潮涨时,你去潮头里站着练更好!中秋潮也极好!” 老八吧嗒了下嘴巴,已经跑进厨房去找采珠姑姑,声音大得透出窗棂: “姑姑姑姑!我昨晚上没吃饱,做梦都饿!” 只听得碗碟叮然几声相触,接着就听到守玄大呼小叫:“啊,呼,呼,好烫!” 采珠姑姑的清脆笑声亦透出来: “该!让你急!这腊八粥刚刚在锅里还冒着泡呢!我可才盛出来!” 洗砚站在窗口,亦忍不住笑了出来。 祁宁之为方才的“睡觉”的问题犹豫了一下,这头正干巴巴回复幼蕖:“呵呵,挺好。”那边幼蕖已经飞快跑进厨房去看守玄了。 “我都忘了,今天该吃腊八粥呢!怪不得前几日见姑姑在剥长生果!” 如松积极地招呼祁宁之快点进去,“姑姑熬的腊八粥极香甜,我们都爱吃得很!你吃了便知!” 腊八粥? 祁宁之有些懵,脑子里翻了两转,才恍惚记起,似乎某年下山时听一家凡人小孩嚷嚷过这事儿。那时,他哪会放在心上! 知味堂里,幼蕖正对着守玄张大的嘴吹 气,看样子守玄是烫的不轻。 如松明炎凑上去边看热闹边取笑老八馋嘴惹的祸。 知素垂眸不语,只将指尖一挑,凝出一团寒气森森的冷水,又屈指一弹,只见“嗖”一下,水团直接砸进守玄嘴里。 “啊!” 守玄一下跳起来,他正享受小九的关爱呵护呢! 水团奇寒不说,里面还夹着粒粒玄冰屑! 守玄给冻得满口牙都在“得得”打架,只能戳着手指气愤地指着知素,却一时嘴僵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会凝水?还是不会冷却?是要加两个时辰的法术训练吗?” 知素用眼角瞟了守玄一下。 师兄们哄笑。 只有幼蕖小胳膊叉着腰为八哥鸣不平: “七哥,你这玄冰术多冷!八哥他哪里受得住!” “要不是怕他受不住,我弹出的就是一整团玄冰了!”知素慢吞吞道,也不知是认真解释还是嘲笑守玄太弱。 守玄闻言倒是有些莫名的心虚,他确实有几分借被烫的机会享受照顾之意。为了避免他这个较真的亲哥真的加他功课,便拉拉幼蕖,示意自己无事。 幼蕖冲着知素皱了下鼻子:“哼!”转头又帮守玄呼了两口暖气,这才把他拉到座位上。 “八哥,你慢点吃,姑姑给我们留了很多呢!你看这个莲子,是我院子里荷塘今年新结的,你记不记得,是我们俩自己剥的呢!” 守玄得了小九的暖心安慰,捂住嘴坐下,又看见面前一大碗散发着甜香的腊八粥,什么不高兴都忘了。 师兄们看得开心,吃得高兴,连凌砄都多加了一碗。一大锅腊八粥转瞬即空,采珠姑姑满意极了。 祁宁之第一次吃到腊八粥,米粒软糯,豆粒莲子都是熬得入口即化香甜无比,果然美味!他吃得却有些心不在焉,倒不是不喜欢腊八粥,而是他仍然在想着方才在堂外幼蕖问他的问题。 修道之人,哪个不是与天争命?歇两个晚上固然舒服,可是,有时只是一丝灵力的差距、一个 手诀快慢的差距,别人就赶到你前头了啊!哪能这么宽心地正常睡觉?何况,让他睡,他也睡不着啊! 可是,看少清山上诸位,修为还是挺扎实的啊…… 要不,这个,也来试试? 祁宁之想了几天后,联系近日所见,委实觉得这少清山上的习惯并非初看那般不讲究,他隐隐觉得,这按自然天时行动,似乎亦有些道理。 而且看每天早晨,大师兄他们起床后时神清气爽的满足之态,那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甚至没有见见过的。 在玄机门以打坐为夜间日常的祁宁之,亦不禁对少清山上这种类似于凡俗世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生了好奇效仿之心。 这日晚间,祁宁之只略略打坐运行了一个大周天两个小周天,然后就试着走进几乎没有踏足过的卧房。 窗前的书案上摆着一只圆胖胖的土陶瓶,瓶内插着一把色彩斑驳的黄栌叶并一束雪白芦花。 墙壁约人高处钉着一只粗粗的竹筒,竹筒里的玉心兰草绿叶葳蕤如瀑垂落,映衬得室内多了几分生机意趣。 雪叶松粗木的架子床上铺着厚厚软软的本色棉布被枕,张设着葛黄色幔帐。 室内陈设不过这些,纹绣雕饰一应俱无,清简雅洁,不觉粗陋,但见用心。 以前怎地就没在意? 祁宁之轻轻按了按床板,才慢慢地在软褥上躺倒放松。 被子应该是新晒过,蓬松温暖,带着一股很淡的清新气息。 幼蕖早间跟采珠姑姑撒娇时说过: “今年新收的棉花特别香!一晒更香!人家每天都抱着被子不想起床呢。” 这味道,应该就是新棉花晒出的香气吧。 祁宁之原以为第一次尝试会很难入睡,没想到,松涛阵阵似催眠曲一般,他看着窗纸上映出的腊梅花枝的剪影,还没数清枝上大小花苞各有几何,就不知不觉睡去。 竟然一枕黑甜。 早晨醒来时,正听见窗外枝上几下脆声鸟鸣,一时恍惚,几不知身在何处。 第二十六章 吃睡皆要事 这一夜难得的安睡,莫非是因为身下这床是雪叶松制成的缘故? 雪叶松确有养气宁神之效,可是自家玄机门内洞府前也有那两棵老大的雪叶松,每每在树下打坐时也没这么明显的感觉啊! 难道,起到宁神作用除了雪叶松,还有其他不知名的缘由? 是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心入睡? 好像还是儿时,未入宗门时,在父母身旁,有过这样熟睡无思的夜晚。 儿时这样的夜晚好像也没享受多少,很快测明灵根,就与家族子弟一起启蒙修行。 从此啊,便是三更灯火五更鸡。 睡前要想想今日哪些法术未练熟,哪位族弟年幼却超过了自己,哪敢倒头就眠,哪一晚不在心底默念着道诀直至入睡! 有时焦躁得辗转反侧,为自己控制不住的睡意生出惭愧之心。 每天一早便被父亲喊醒,匆匆入练功堂,与大家齐齐肃然接受族中长老对前一日功课的检视。 每日的用餐、睡眠,都急急匆匆,只为维持身体基本之需。 入师门后,更是与睡眠绝了缘法,一瓶辟谷丹一个蒲团便能维持日常所需,白日里自是练功不休,夜来还要打坐悟道,恨不得一天再多出十二个时辰来。 自早到晚,又由夜转明,能做的事就是反复循环,习法术、吸灵气、服灵丹、化灵药……已经成了习惯。 有时历练归来,实在累得很了,往石床上一倒昏睡两天也是有的,但似这般安然入睡、自然醒来,软被簇拥、暗香浮动,却是从来没有。 安然入睡醒来的第二日,祁宁之记录: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十五。昨夜好眠,甚安。” 记至这里,祁宁之不禁反思:自己竟然一夜没有修行,竟然能安心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入睡,还睡得这般香甜,实在是有负父母师长之期望啊…… 祁宁之很快就把这愧疚之心丢开了,因为,在这少清山上住时间长了,若是每一件与修道常理不符的事都要愧疚一下,他肯定要道心崩溃了。 于是他接着记下感悟: “ 修道之路其漫漫兮!为长远计,为师门计,识时务不亦修炼之道欤!“ 祁宁之从修道大义上找到了很解释得通的合理理由,心安理得地在少清山上过起了山居生活。 每天晚间,祁宁之照旧温习师门心法和修炼灵力,但他已能很好地控制时辰,子时之前便收功,简单记录一下当日所得,便安心睡去。 每日清晨,祁宁之都是带着满足之感自床上一跃而起,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确实比通宵打坐更令人愉悦。 与大家同进早饭及晚餐时,他已经能够越来越熟稔地与大家聊上一阵子了,有时也会与采珠姑姑聊上几句。 原来,有伙伴边吃边聊,是这样好的滋味! 灵米仙菌,凡俗饭食,都令人开胃,而且,少清山上这样带着温度的锅镬香气,真的好像填补了心里隐隐缺失的一块,回到浮香居再修炼的时候,他都感觉更有灵性和劲头了! 几处以前修炼中的晦涩之处,竟然不知不觉松开了死结,顺利通过。 更何况,少清山上的伙食着实不赖! 他开始每天来与大家共进早晚餐后才发现,“知味堂”这个名字真是名副其实!他在号称道门弟子福利第一的玄机门大膳堂里都未见过把大家的胃口照顾得这么好的伙食! 知味堂除了有一般修道之人看不上的凡食,更有许多修道之人都舍不得吃的仙家美味。 百年以上的黄精、茯苓皆为常见,每日伴着饭粥的小菜,是市面上得按颗数卖的星纹蕈或是凤头菌之类。 隔三差五的,姑姑就端出一大锅用骊龙鱼或是横公鱼熬出来的乳白乳白的鲜汤。 归云海深处的灵贝奇蟹,大陆上难得一见,这里也可以经常吃到。 还有几次,祈宁之吃完只觉得兽骨奇特,却分辨不出是什么,此时的他已经全不讲究什么不好意思了,开口就问。 幼蕖守玄以毫不在意的口气告诉他,也就是天虞山的白茸鹿、乌拓山脉的邽山牛之类…… 这些,在他的认知里,不都是有养神、锻体、凝气之效的 珍品么!人家都是用来熬药炼丹,这里不是做汤就是烹炒! 大家还吃得这么习以为常。 好吧,祈宁之也习以为常了。 特别是他想明白其中缘由之后,更是一点不惊奇了。 少清山有山有水,地傍东海归云海,往来散修、各大岛主,都将一些就地得来的新鲜土产直接来与凌砄弟子以物易物。 多少土特产,外面卖得贵,在本土么,又不要换灵石,就随意用了。 少清山的青空石、如松炼制的器具阵法,都是大家喜欢的物事。还有,很多修士的所求之物是灵石宝贝换不来的,比方说如松炼制而独具匠心的小器物,还有求得凌砄的几句指点之类。 凌砄即使金丹受损,境界犹在,多年积累下来,眼光与实力也碾压绝大多数金丹期修士,甚至堪堪可比部分元婴修士;他又师承天下头等的道家名门,点拨一下修炼中的正道法门,就已胜过一般苦修之士的多日冥想领悟,这也是归云海各大岛主多与少清山交好的缘由。哪怕是与其弟子云清的对练一回,也是大有裨益的啊! 估摸着大家也知道少清山喜欢什么,一来二去,物资就汇集得越来越丰富了。 故而,少清山的知味堂,可谓集了大半个青空界之美味。 这些四海八荒的土产,在外界可能是多少灵石都难得之物,而对深谙关窍的当地修士来说,并没有那么珍稀。 就祁宁之来的一小段时间内,他都见过两位修士在山门外轻车熟路地丢下鼓鼓囊囊的芥子囊,往护山大阵内打了个招呼,道是“某岛主向凌真人致意”之类,也不接回执,就毫不在意地腾空而去。 阵内洗砚如松等人接了物事,有一次抛出去一盒青空石髓作回礼,还有一次不过是道了一声谢就两下结了。可见这种事是极为寻常的了。 何况,一般宗门哪有如松这样的炼器高手,持之以恒地以最拿手的绝活儿来改进灵火灶,哪有采珠姑姑这样尽心尽责的管家,日日用尽心思地忙着给大家换着花样做美食! 第二十七章 奇才需明师 感情,是处出来的,是一起练功练出来的,是一起在山水之间溜达溜出来的,也是一起热热闹闹吃饭吃出来的。 烟火熏染,剑气共鸣,竹简上的记录,一天比一天带上了几分欢欣之意: “今日早餐一味龙肝菌甚美,哄抢一空。餐间又与大师兄论及剑术,颇有收获。三师兄于法术极精,其土遁术之精妙无痕,吾亦不能及也。入山以来,吾与少清山诸人渐趋相得,相谈日欢。” 上午,祁宁之自在小院中修炼师父传他的法诀,凌砄也在这个时候去双清楼传授功法给弟子,两不相扰,也是各自尊重对方师门秘传心法的意思。 凌砄有时也会询问一下祁宁之的修炼情况,给一些自己的建议,指点一二。午后,祁宁之见幼蕖、知素、守玄几个跟着三师兄云清同习道典,也跟过去听听。 晚下午的时候,少清山的弟子们会彼此交流一天之中所习道术,祁宁之观望了几日后也主动加入。 平时练习道法,凌砄并不鼓励弟子多用法器或灵器,皆自凭灵力法术。他道: “法器或灵器,及至日后你们进阶后的法宝,虽能令你们如虎添翼,但不过是‘翼’!须知,老虎,还是先磨炼好自己的力量和爪牙才是根本!否则,这翼到了你们手中,只不过是猪之翼罢了!还只会令人眼红!小儿持重宝于闹市,你们倒说说是福还是祸?” 祁宁之倒也觉得,不依仗外物,只凭自身法力,倒是更能体会灵力运转与法术施行的奥义。但是,他尚不确定,凌砄这般教导弟子,是不是由于少清山缺少这些东西的缘故? 当然,少清山弟子也有演练器物。 时下修士多以剑为主修,许多高阶修士修至金丹期以后也多以剑为本命法宝。是以凌砄按各弟子特点各授有剑法, 少清山诸人也自选了合适灵器,每日晨起在自家小院里独自练习,每隔两日,在演武场上对练。 少清山上有一妙处,弟子练习法术皆有一个或数个傀儡“陪练”。 或石傀儡、或木傀儡、或皮傀儡……甚至还有些非金非玉、可软可硬的不明材质做成的傀儡。 祁宁 之听大师兄洗砚说过,二师兄如松擅长炼器,爱做各式机关阵法,这傀儡便是他素日炼就。 祁宁之很是咋舌,凌砄师叔好大手笔!果真是什么好材料都舍得让弟子用! 这些日子祁宁之对少清山诸人渐渐熟悉,也相处得不错。 大师兄剑术好,二师兄手艺高,云清脾气好、法术精,都与他很是相得。老六明炎极为豪爽健谈,没事就给他普及山上各人各事。 洗砚最早上山,深知少清山安顿不易,又最年长,故极尽大弟子之劳,凌砄也放心把山上事物尽数交予洗砚。凌砄四处奔走以及远赴他界之时,洗砚独力掌山,代师教导诸弟,无不妥帖,一众弟妹对这位大师兄也很是信服。 如松上山也早。他彼时小小年纪,已是孤身漂泊了数年,几经危难,后来更是陷于魔门修士之手,若不是被凌砄遇上,他已经是那魔门修士万魂幡上的一只小鬼。蒙凌砄出手,活了一命不说,还得了仙缘,更可以随心意而学。 如松上山时少清山法阵还在完善之中,他见到土大师设阵,那痴迷劲儿,用土大师的话来说: “这小子当时那两眼直勾勾的啊!便是见着了他前世情人也没这般的!” 如松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厚着脸皮捂着耳朵,硬是一步不落地跟着土大师山前山后地跑,倒水摘果、拂尘开路,给他白眼也不走,视他为无物也不在意。 开始土大师只是觉得有趣,他与凌砄言是毕竟多年交好,人家一小小弟子这般奉承,他也不便打走。 结果,土大师发现,这傻小子还真是很有眼色,他布阵之时从不在旁聒噪,要水要吃不等开口就有可心的奉上来,也就由得这小子当跟班。 再后来,土大师后来渐渐用如松顺了手,竟有些离不得如松了。难得的是,如松竟然极具天赋! 土大师布阵向来有些随意,兴之所起,灵机触动,就即时动手,甚是随性甚至是随缘。哪怕是半夜三更,突然想起某处可如此这般,他便会突然冲出去布阵。 而如松干脆就睡在土大师屋外,土大师一动,他也随即警醒,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 跟上去。 有几次土大师布阵到了关键时刻,手头上却短了合适的压阵填阵的灵石等物,偏偏那种一气呵成的感觉不能中断,这时,如松总是能及时送上所需之物,甚至能够预先感知到阵眼等关窍处。 土大师大为惊喜,他素是个爱才的,又无门派陈规约束,便藉在少清山布阵之机,好好指点了如松几年。 只是土大师性子孤僻,从不按礼节行事,也不愿为人情限制了手脚。他能为少清山尽心尽力了几年,一来是他生平唯凌砄、言是等几位难得的朋友,是当年秘境共同历险结下过命交情;二来也是他见猎心喜,见到少清山旧阵颇有上古遗风,手痒得很,实在忍不住不出手。至于计划外遇上如松,则是意外之喜了,却又不肯收徒,只称“如松小友”。 如松忐忑了几天,见师父无任何异议,也就坦然受了,土大师反而更喜。 少清山事了,土大师了了心愿,谢礼也不收,飘飘然拂衣而去,偏只挂念如松。一去经年,有传讯往来时,土大师于凌砄等人竟未有一声问候,却几次单单给如松传来竹简,交付自己历年的炼器布阵心得。 凌砄知老友古怪脾气,毫不在意,只交代如松好好钻研,莫辜负了土大师心意。 如松果然有青出于蓝之势,别的不说,就说这护山大阵,在土大师修复之后已是堪称完善,连土大师自己都认为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则太少。 可是,如松照着师父手中的小地绎镜参悟了几回,竟然依葫芦画瓢,硬是仿照出另一面镜子,号作“少清镜”,加覆在阵眼之处。 这少清镜虽然神通比不上天下闻名的小地绎镜,可是用在少清山的护山大阵上却是再合适不过,圆满得就像天生的一般! 土大师收到凌砄传送过去的升级版阵眼影像,激动得自数十万里之外一阵风冲回来,围着大阵转了三天。 大伙儿不是内行人,不知道到底土大师的感受如何,只知道,土大师看完大阵后,拍着如松的肩膀,只不停地连续念叨一个字:“好!……好!……好!” 这以后,土大师传来的玉简就愈加频繁了。 第二十八章 傀儡亦有趣 少清山老二方如松的炼器、布阵之术,几位师兄弟提起来那满是自豪的口气,让祁宁之真是好生羡慕。 确实,二师兄这一手,放到哪个门派中,都堪称一绝。 祁宁之羡慕的倒不是这手绝活儿,而是少清山的师兄弟们对自家人那毫无隔阂的推崇夸奖,还有,在山上山外寻到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就是先给老二看看能不能用!一个个毫不藏私,一门心思地巴望着自家人好上加好。真是让人眼热啊…… 演武场上,有几个灰不溜丢的傀儡,这是最低级的傀儡,可是即使低级,祈宁之那柄藏圭剑,可是祖师赐下的上好的有名灵器,剑锋之坚锐不亚于低级法宝,竟然也只能在这灰色傀儡上刺出个浅浅白印子。 祈宁之也是见识过不少珍罕材料,却完全不能分辨眼前这灰傀儡的质地。 “二师兄,这几件傀儡是何种材料炼成?小弟见识浅薄,着实分辨不出。”祈宁之甚为虚心地请教如松。 “呃……这个吧,其实这就是把一堆属性各异的法器灵器混一块儿了,结果……”如松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刚刚学傀儡术的时候,师父把库房里用不上的道器,还有些灵器都丢给我,让我随意练练手。我就突发奇想看看他们融炼到一块是什么效果?结果炼了个大灰团子……” 如松比划了一个大圆圈,又道: “这大灰团子实在是没法再提纯分开了,偏又极硬,师父的攸行剑都差点剖不开。师父就索性帮我借着少清山灵脉地火,加了许多青空石做辅料,就炼成了这几只傀儡。不过你别说,这丑是丑了点,但是特别耐打!” 祈宁之噎了一下,青空石做低级傀儡的辅料……哪一派的练器大师都没有这么奢侈的学艺过程吧!还有其他傀儡所用的材料,更是珍奇。不过此处靠近归云海,海兽材料倒是不缺。还有,那些傀儡关节之处,用的分 明是青空玉续,纵然少清山自有条青空石脉,所产也不会太丰吧。 青空玉续产自青空石脉深处,却并非时时都有产出,只是不定时偶尔渗出一些来,在各宗门里,这青空玉续都是被紧紧看好了的,凡有产出,皆归宗门公中,弟子有较大贡献或特殊需要时才可分发一二。这可是炼丹炼器的好东西:炼丹或药用,可接续筋骨甚至用于筋脉之伤;炼器,可使器物愈加强韧。 玄机门当然也有青空玉续出产,可是大家都眼巴巴守着,就怕自己少分了,就怕别人吃多了。怎么可能偏着哪一个人可劲儿地用!还是用在这些练手的笨傀儡上!说出去谁会相信啊!简直夭寿! 祁宁之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抚着心口,顺了一口气。 看这少清山的傀儡上,不仅有青空玉续,还有各种各样来自天南地北的千奇百怪的好材料。 有的覆着横公鱼的鳞,不畏刀枪;有的能喷出迷踪獾的烟,可干扰神识;有的会发出雷电之威,分明装了可蓄雷电之力的天劫石;有的贴上了瞬移符,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你身后搞突然袭击;还有的腹内藏有深海乌贼的墨囊,一被激发,便会弄得整个演武场上伸手看不见五指…… 而且,祁宁之还在少清山别处见到许多杂役类的傀儡,大开眼界,不是因为没见过傀儡,而是没见过这些傀儡。 有些傀儡外形略丑,如松略有惭愧之色地告诉祁宁之,那些是他练手失败的成品。 这些失败品没法重新提纯材料,也没法做陪练,师父就带他出门请教了几位擅长炼器的真人,很是学到些废物利用的诀窍,于是回来后就把这些无法打斗的傀儡做成了杂役,在山上帮忙炉灶、采集、种植、开矿之类,倒也挺好使。 祁宁之时常在树丛里见到一只奇形怪状的傀儡用盘子状的“左手”承接花露,又用剪刀状的“右手”剪下枯枝。 还有一 次,两个圆头圆脑的傀儡采矿回来,如松直接打开傀儡的肚子,掏出一把刚刚开采出来的灵石点点头,又指令傀儡到某处看看最近有无青空玉续产出。 有的傀儡是娃娃脑袋,长得挤眉弄眼,那是幼蕖和守玄心血来潮帮忙做的;有的傀儡身上坑坑洼洼,那是被明炎打残了,略调整一下,便从演武场上的“打手”降级为采珠姑姑炉灶旁的“杂役”了。 真是有趣啊…… 也令人感慨。 祁宁之从前以为,炼器师只会炼法宝法器这些“有用”的物事,原来,这些“无用”又有趣的东西也会有人花功夫来炼。 估计凌砄这些年的积攒,以及少清山一脉的产出,凌砄都没留着,都这么交给弟子自由发挥了。而且,他还带弟子出门学习!还亲自帮弟子用地火甚至是丹火炼器!不然,以灵火之威,哪是如松现在的修为可掌控的! 今日演武场一角,洗砚如松正合力与几只不同属性的傀儡缠斗,开始只有三只傀儡,如松见应付得轻松,一挥手又放出了两只。 再一会,洗砚大喝一声:“再来!”于是,随着如松一弹指尖,两人身边又冒出三只傀儡。两位师兄被八只傀儡团团围住,其中两只竟然忽隐忽现出没不定,冰刺火雨土箭交杂之下,两人已开始闻喘见汗,法力却未见衰竭,精神还极更见振奋。 这般训练,真是尽兴! 现下正与幼蕖打斗的,是一只金钢石做成的石傀儡,幼蕖一边躲避着石傀儡不停发出的带着电光的蝗石,一边手上不停地凝出木刺射向石傀儡。 “三哥,你看,我这个木刺之术,已经尽力了,为什么未能完全能刺进石傀儡?” 幼蕖发出一枚木刺之后,场中那只石傀儡方发出一道电光,便已停下,显是被刺中了要害。但她犹不满意,上前摸了摸犹露在石傀儡外面的一小截木尖,有些不解,一双好看的眉毛蹙了个结。 第二十九章 同门无有私 在法术上的事,师弟师妹们向来是向精于此道的云清请教,即便是凌洗砚和方如松,也时来请云清将一些存疑的法术分解演练。 云清今年十八岁,修为不过筑基初期。 以祁宁之的眼光和常识看来,云清是金木水土的四灵根,不似五灵根那般齐全,也不似双灵根、单灵根那般纯净,修为亦不甚高,若在大门派中,是绝无出彩之处。 但几日下来,令祁宁之颇为惊异的是,这云清师兄,虽然修为有限,其于法术之精,却是生平罕见。 甚至可以说,即便在名门大派中,对法术领悟如此精深、有独到见解的人,亦不多见。 同样的法术,在云清手中施出来,就多了精妙深奥之意,其蕴含道理心思,隐隐已具大家风范。 对,云清施法术的特点,就是“深”和“大”。 比如方才,云清为几位师弟师妹示范的这小小木刺术,出手之妙,木刺之锐,已是罕见;木刺飞出之时,气势博大,小小一枚木刺竟似不亚于神木箭之威,石傀儡竟是被穿了个对洞! 更奇的是,虽然云清灵根与风灵根毫不搭边,但对风系一术的原理应是已有不弱理解,在这木刺飞势上就能看出几分。 云清似乎从来不以为修士几乎人人都会的木刺、土盾等基础道术是是微末小技,而是当秘法一般钻研。故幼蕖等人到现在仍在这入门技艺上琢磨精进。 方才那石傀儡上的一刺,以幼蕖的年龄,其实已然可令人称得上一声“身手颇佳”,还需要云清再如何指点呢?不过是随着年龄增长火候自然加深的问题。 这木刺之术,其实多练几遍就行了,不行就几十遍、几百遍,熟能生巧么! 一旁的祁宁之心道,果然这小师妹就是娇气啊…… 可是,少清山上竟然是这般教弟子的么? 令祁宁之大吃一惊的是,云清上前察看了下石傀儡上的木刺,又回过身来握住幼蕖的右手:“你再运行一遍灵力,我看看何故?” 幼蕖再施了一遍木刺之术,一道青光一闪,一枚木刺自幼蕖手中凝出,极迅疾地射向面前又袭来的石傀儡 。 这石傀儡是如松做出来专供大家试验木刺之类攻击类法术用的,不仅质坚力猛,而且颇为灵活,会闪避人发来的法术,每过两天还会换一些新的花样供大家拆招。 这令祁宁之很有些羡慕。他在宗门也无这般待遇,平常只不过自己琢磨了在空地寻个木桩子反复练习罢了。 有时与同门对招,也不敢像对石傀儡这般尽全力相搏,一来毕竟自己要留些不轻易出手的底牌,二来毕竟也怕不小心伤了同门,难免畏手畏脚。 云清闭了眼,神识探进幼蕖的经脉,细细体会她刚才的那一发之力。 “嗯,你看,这里,你灵力运行至此处时,需是加一个盘旋劲,力量并不是一往无前才有力道,要这般……” 云清干脆把自己的灵力分了一小缕进入幼蕖的经脉,引导着她的灵力向前,如何盘旋、何处发力。 幼蕖在自家经脉里感受到两股灵力运行的细微不同,点了点头: “这次我来试着引导一次,三哥你把灵力附在后面,看我的轨迹对不对?” 还能这样?祁宁之不禁动容,凝神看过去,果然见云清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灵力,仍然握着幼蕖的手。 幼蕖手上再次青光一闪,木刺再现,“咻”的一下,这次尽根没入石傀儡。云清方收回手:“这次我收回力,你自己再来一次。” 幼蕖又成功了一次,木刺径直射穿傀儡丹田储放灵石能源之处。木刺隐处,一蓬礼花“哗”地四散开来,满场缤纷,这就是如松专门为鼓励小九妹学习而设的奖赏了。 祁宁之看直了眼睛,几位闲下来围观的师兄则是齐声喝彩,幼蕖得意地朝四周一抱拳:“见笑!见笑!” 这种练习过程中有行家及时指点、小有收获后又被人及时肯定的感觉,真是好啊…… 祁宁之低了头回想了下自己学法术的过程,千百次不断练习,不断试验,也不知道哪一次是对了路子,感觉到施法效果不对又不知如何修正。 只有在与同门演练和师父检验时才略知练习效果。有些基础法术,是不是因为觉得可以过关而就这般混过去了? 至少,这木刺之术,我并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进益如此之快…… 想到这里,祁宁之有些气闷地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青石。 可是,祁宁之的玄机门里,即便是师父偏疼,诸位师兄弟也颇友爱,谁能放心让别人的神识、灵力这么在不设防备的情况下探进自己的丹田与经脉?若自己这般提议,大家只会想:这人莫不是疯了! 何况,谁知晓那些师兄弟是不是只是表面的友爱,万一,不是万一,是可以肯定,肯定都有些别样心思。 同门相残倒不至于,名门正派这个底线还是有的,可是若有若无的羡慕、眼红、嫉妒……都会让你时不时地遭遇几个绊子啊! 这里,怎么偏偏就没有那些! 老八守玄是木火双灵根,也要习这木刺之术。 先一步成功的幼蕖便握住守玄的手,照刚才云清指点她一般,为守玄引导了一遍灵力。 云清在一旁边看着,点了点头,确认无误后便去与老七知素交流木系的生生不息诀如何借助风力张扬得更快。 知素的灵根有些特殊,明面上看起来是金水两灵根,可是暗里还隐藏着一股风灵根。 这曾让老八守玄大为不服,认为不是爹娘偏心便是老天没长眼,这老七的风灵根正是他怎么逃也逃不出老七魔爪的重要原因之一——老七动作太快了!让人怎么逃?怎么打? 午后同习道典时,知素看到一句“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联系师父时常说的“五行相生复相长”,提出木系法诀如何与水土风等灵力共用才能使力道更加圆融绵长。 云清亦有此想,俩人当时便共同探讨了几句。方才知素已是自己试验了几回,很得了些感悟,这会等云清得了空,便来互相印证。 这期间,守玄攻击石傀儡一举成功,“咻”的一下,傀儡头上冒出了一簇小日光菊,光华灿灿,玲珑缤纷,旁观者都看得开心。 受到奖赏的守玄兴奋地与幼蕖一击掌,他眉花眼笑地掐下一朵红白相间的日光菊别上幼蕖的小辫儿,然后干劲十足地又对上了两只会发藤蔓缠绕腿脚的木傀儡。 第三十章 互助互教之 老八守玄干劲十足,练得不亦乐乎,小九幼蕖也另去对上了了两只会喷火的铜精傀儡,她的水木灵根容易被火术克制,云清嘱她每天都要对抗一下火术,不仅加强水木法术,而且增强对火属性灵力的了解。 以祁宁之的眼光看来,小九的水木两系法术固然是精,可是不属她灵根的火土金竟然也很有造诣,甚至与山外的普通筑基修士相比亦可一比高下。 明炎正与祁宁之同岁,俱是十六,他在法术上不似云清那般精通,却有一身大力,威猛刚烈。 他在练功场的另一边苦下功夫,用近日刚刚学成的潮生拳对付一只如松为他特意做的皮傀儡。 这个皮傀儡却是银角犀的筋加上黑沼蜥蜴的皮甲所制,颇能使一些各派体修所练的有名招式,最重要的是极其软韧滑溜,不似铁石易损。 这黑沼蜥蜴虽非顶尖妖兽,却极令人头疼,管你是法术还是拳脚,其一身皮甲会反弹来袭之力,来力越猛,反弹越强。 刚开始,皮肉厚实的明炎也被这皮傀儡的反弹之力回击得龇牙咧嘴,可渐渐地,一套拳脚施展完又从头重打时,明炎却从容了许多。 拳风威猛却不似方才一味刚强之势,带了些柔劲,皮傀儡已是被击打得几番摇晃,显是明炎已经渐渐掌握了这套潮生拳的出力诀窍。 祁宁之心下暗暗称许:明炎善斗,却易伤于过刚过猛,控制出手力道、留力于经脉伺机再发,才是修炼要点。 这只能在对决中才能自己体会领悟,如松师兄这只皮傀儡果然是妙极! 起初,祁宁之见明炎这般练习拳脚功夫,还以为明炎是体修,不想见他并不专门锻体,日日也习法术,所使出的招式之中灵力充沛流畅不亚于他人。 明炎是难得的纯净火灵根,火系法术高明自是不提,最妙的是,他各系灵力能转化,而且在拳脚中糅合得甚是巧妙。 你看他方一拳带了绵柔不绝之意,似洪波涌起;又一拳尖 锐破风,分明是金灵力使出;腿下扫出的腿风却炽热灼人,又带了火力。 祁宁之没想到这老六看似粗豪,实质心思巧妙得很,各系灵力运用、转化衔接自如无缝,看不出什么痕迹。 若不是知道他是单纯火灵根,看他施法,简直是全系灵根的模样。 而且,明炎的火灵力,似乎天生带了些神威,饶是他修为尚浅,已让祈宁之有一种隐隐生畏之感。 前日祁宁之一时兴起,也下场与明炎对了几招。 以祁宁之筑基中期的修为对明炎炼气八层的修为,被明炎各系法力夹杂着看似毫无规律地一通乱出拳,竟一时奈何不得明炎。 当然,这也是祁宁之毫无准备之下,又是抱着切磋之意,故一时束缚住手脚。 毕竟修为实力差距较大,后来祁宁之反应过来,干脆一力降十会,硬是凭自己纯净单土灵根的优势,先将明炎陷在泥沼之中不得脱身,又砸了一方巨土下去,被明炎硬生生抗住,一时堪堪战成了平手。 后来还是大师兄看到,怕两人斗得兴起不知分寸,喝止住两人,判了明炎略输一筹。 明炎倒也心服口服,祁宁之当时在他拳脚相逼之下已经几乎招架不住,要跌出圈外的时候反应极快地对他施了泥沼术,令他陷住腿足一时活动不便,同时祁宁之又给自己一个移山填海之术,硬生生将要跌出去的身体转回内圈。 祁宁之那几手土系法术也绝不是花架子,须知明炎当时周身灵力拳风封锁,一般的泥沼术可到不了他脚下。 而且,大师兄也说了,明炎他这般拳脚,当然同阶之中修士是不易招架,但修为胜过他一个大层次的,修为灵力上有了绝对碾压之势,便能制住他。 特别是性命相争之时,对方一上手便是夺命的招数,哪等到你在拳脚上转换灵力? 祁宁之和明炎对大师兄的评判俱服气得很,二师兄当时只围观,笑咪咪地不作声。 没想到今日下午,如松便一声 不响地掏出这个泥沼蜥蜴皮制成的皮傀儡,还顺手在皮傀儡周遭设了个泥沼阵…… 看来,明炎与他对阵时所暴露的缺点,今日就能补上了。 有这样的师兄弟,实在是福! 祁宁之一时默然,不知是该好气好笑,还是要自怜自艾。 是日,日志先是记录了明炎等人的修炼,又如是感慨: “少清山同门友爱,远甚他派,竟无一丝藏私之念。如此坦荡,教学相长,岂能无大进益?是故诸人修炼速度貌似略慢,却不知,其功底之厚、法术之妙、灵力之精,远胜同辈……” 其实,少清山上下对祁宁之观感倒是不错,他们也知道自家修炼与平常宗门不大相同,平时也颇以为自豪,所以也能理解祁宁之刚来时的别扭劲儿。 这段时日看下来,祁宁之不愧是世家名门出身,见识不凡,见闻又广,和他们切磋法术时,不论胜败,不失风范。关键是他善于总结,比如前一日与大师兄对招时露出两个破绽,第二日再来比试时破绽就已几乎不见。 而令少清山一干人生出佩服之心的是,世家名门毕竟积淀深厚,研习道典之时的讨论,切磋法术之时的交流,祁宁之往往能一语中的、切中要害。 有时对大家修道中的疑问,他往往略思考一下便能从各门派之中找到相似案例供大家参考。 看到少清山独特的互助互教之法后,祁宁之索性也大大方方地请云清帮他察看了一下自己体力灵力运行的情况。 他是土系灵根,本不擅攻击,防守倒是极佳。见到少清山上的诸多木傀儡石傀儡皮傀儡及大家互助互学的劲头,实在不想错过这么好的练手机会。 祁宁之用土刺术也各对石傀儡刺了两下,虽凝力发出后亦能全刺没入石身,但他知自己修为比幼蕖等人足高出一个大层次,做到这样实在不足为奇。 他试着收起一半灵力,果然只能刺入大半。不过,出外历练时,哪能一招就用了全力? 第三十一章 礼尚而往来 见了少清山人的互助互教不藏私,祁宁之少了初来时的小心忐忑,料想以凌砄师徒为人,对自己也不会例外。 是故祁宁之极虚心地向云清求教。 云清果然不因他不是少清山自家师兄弟而避嫌推脱,果然如教自家师弟师妹那般,先观察了两回他出手,又仔细地将灵力与神识在祁宁之经脉里探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所在。 “祁师弟,你是天生擅于防守的土灵根,又生性谨慎,做事周全,本是好事,但出手之时未免失之畏缩,不够勇猛精进。 “出手之时,当然首先是要做好防御,但不可因此影响攻击的锋锐之意。即使留有余力,也要保证每一击发出之时是尽了这一击的全力。” 祁宁之想起自家师父曾叹自己这个徒弟“少了股狠劲”,那少缺了的,就是云清师兄说的这个“锋锐之意”罢? 少年人哪有不带火性冲劲的? 不过是在玄机门中谨慎处世,计较得失太多,不是怕失了分寸,就是担心得罪了某人背后大能,又怕有负家族师门重望,故修炼虽勤、历练亦勇,却在心态上多了桎梏,不知不觉压抑住了天生而来的勃发之气。 听云清这个旁观者一说,祁宁之心间如拂去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留出余力,却不可留有余心啊! 祁宁之遵从云清指点,再试了两日。 果然,按照云清的指点,他即使出手时只分出一半灵力,甚至三分之一的灵力,也可令土刺尽入石傀儡之身。 最主要的,祁宁之觉得,自己出手时那股气势,仿佛突然多了股一往无前之感。 如是这般,反复只练了同一个土刺法术,愈来愈深入,亦愈来愈投入,竟然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之意。 少清山弟子起初未以为意,如往常一般拿傀儡自练各类法术,反正傀儡多的是,祁宁之学他们的方法,当然没什么不好,只有时好奇观望一下而已。 后来见这位温吞水似的祁宁之,竟 然练出了一种专注勇进之势。 且看他正面对几只不同材质的傀儡,只见微微黄色土光一闪,面前几只正要合击的石傀儡皮傀儡就陷入了泥沼动弹不得,另有数枚土刺又轻轻松松地连根尽入正要近他身的一只巨型铁精傀儡。举手投足未见吃力,出手似行云流水,去势却有奔雷疾电之意! 一旁的几名云清等人亦忍不住齐声喝彩! 有人为自己喝彩啊…… 祁宁之心头一暖,没有艳羡,没有妒意,就是这么真实热情地为他喝彩,真好! 他这辈子,都没收到过这么多人的齐齐鼓励与肯定。 停下来的石傀儡嘴角一弯,露出一个似乎是笑容的表情。 如松几乎在每个傀儡上都设下了“奖励”,这个模拟出来的笑容应该也是,每次被这样小小的奖励提一下神,哪怕知道其实傀儡根本没有意识,可那也是令人振奋不已! 看着面前几只石傀儡脸上滑稽的笑,前所未有地,祁宁之孩子气地笑起来。 他握握拳,毫不客气地又跟如松要来几只傀儡继续开练! 当然,投桃报李,祁宁之也与大家一起分享了自己的一些见解。 在幼蕖等人再练法术时,他认真地旁观了几番,道: “法术是否尽全力,只在自知即可,故师妹不防在面上略放轻松,若无其事最好。动静宜小不宜大,若无动静更好。 “特别有时需要暗袭,可将灵力尽数封存,发出的剑气法刺等,只看是否能击中对方,却未必要气势汹汹。要知道,不管是修士,还是妖兽,或者是有灵性的草木,都极灵敏,一点点动静都会引发反应。” 接着祁宁之指出几个自己旁观时观察到的小细节,虽然大家都已对基本法诀极熟,但各人总有些小习惯易被人察觉: 明炎变换灵力时,右肩会微微耸动,如若有心人观之,则可摸清其发力规律。 守玄施法时嘴里会念念有词,嘴唇不住翕动,容易令人提前觉察。 幼蕖也会提前捏起手指,让人猜到下 一个法诀…… 故而祁宁之建议:如若能在无声、无形状态中施法,法随心动,出其不意,甚至同时几道法诀互相配合,岂不效果更佳? 幼蕖等人虽然开始对这扭转日常已经顺手了的习惯的做法有些不适应,但试了几次,倒是觉得很是有趣。 比如,在和大师兄对招的时候故意表面上掐个木系法诀,大师兄还以为是木刺来袭呢,才唤出个土盾来挡,结果是旋风术加泥沼术! 在三师兄施法的时候呢,假意展开水镜防御,实际上却不动声色地抽光他周遭灵气,一向稳如山岳的三哥差点没摔个大马趴…… 举一反三,好用得很! 这位祁师兄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啊! 幼蕖开始时委实是有些把对知非真人的不顺眼迁到祁宁之身上,毕竟小女孩心性,加上八哥守玄也莫名地看祁宁之不合眼缘,两小嘀嘀咕咕,颇是嘲笑了几番这位少清山新人的不合群之处。 及至一段时日下来,幼蕖发现这位玄机门的祁宁之师兄其实并不难相处。比试之时有不足之处倒也承认得爽快,有胜过别人时也不骄不矜,大大方方地帮师兄们分析缺点。闲聊的时候,也会说一下各宗故事和门派修炼惯例。嗯,倒是不怎么藏私的模样。 当然,幼蕖也听采珠姑姑讲过“桔生淮南为桔淮北为枳”的故事,想来是少清山上水土好,任是哪个外人来了都会被感染成实诚人的! 守玄对祁宁之的眼缘也有略好转。 无他,适得其助耳! 守玄在初学“水深火热”这个法术之时,感觉甚难,因为需要同时使用水系和火系两种灵力,两手比划不定,不是水灭了火,就是火烤干了水,难以平衡。 偏偏三师兄云清帮二师兄如松去设计安在傀儡身上的法术了,守玄一人比划了半天,没人指点,进展得就慢了。不光他自己着急上火,小九也帮着咬牙上劲,同胞哥哥知素在一旁虽然忍着不说风凉话,但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第三十二章 藏圭试锋芒 守玄一口气憋着,幼蕖劝了几回让休息一下,这小子偏是犯了拧,怎么都不肯停手。 旁观的祁宁之犹豫了一下,有些小心地给了个建议: “我见守玄师弟灵力精纯,自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火力与水力都似过于铺张,灵力不必放出十成十,亦不必强行融合,不如分成若干细股,相互缠绕,或许更易于控制。” 接着,祁宁之又说了几句控制灵力吞吐的诀窍。 守玄略有些意外,但还是按祁宁之的意见试了一下,法术效果果然有所改观。 守玄反复演练了几遍,眉梢上不禁带了几分喜意,一旁边的知素的面色也松快了许多,连幼蕖都松了口气。 “谢过祁师兄。” 守玄别别扭扭地谢了。 祁宁之仍是一幅风轻云淡的模样,并没有显出自家有多高明的得意之态,反而极诚恳地夸了守玄: “守玄师弟这手法术其实甚是不易!我也只是纸上谈兵,是曾见一位水火灵根的前辈施过此术,这才能说得一二,难得的是师弟一点就通了。为兄不过比师弟略长了些时日,多见些人事而已。何况方才师弟演法,实于我点拨甚多。假以时日,以师弟这般悟性,为兄可也没法再厚颜指点师弟了。” 祁宁之一番话只教人心中妥贴,并不令人觉得受了他的情。 自此,守玄虽不承认自己已改了对祁宁之的看法,可也不再小气编排人家了。 演武场每隔两日还有法器切磋,在这个方面,傀儡便略显不足了。 虽然如松做的傀儡关节灵活、存储的招式也多,但是毕竟不似真人那般随机应变、花样百出。少清山上下同门拆招,对彼此路数都是极熟了的。 其他灵器还好,库房是开放的,大家自选趁手灵器练习,过段时间对练中就有不少花样更新。 少清山弟子在几位同门手中就见识了甚多种类的灵器,威猛如金刚杵,细巧如燕尾梭,诡异如幻踪刺,还有阴人的鱼胶索、无影针、惊神钟、各式毒器等等。 甚 至凌砄还时常将自己的几样低阶法宝拿出来帮着弟子熟悉试用,故少清山人的眼界与应对能力比天下各宗门弟子亦是毫不逊色。 但是,练到剑法,傀儡就有些跟不上了。 青空界修道之人多修剑法,剑者,历来亦有“兵中王者”之称。 即使各人按喜好亦有偏爱刀、枪、戟之类,但是多在剑法基础原理上延展而出,至于基础剑法,都必须熟知熟练。 剑法的诡异多变、气势如虹,不同的人使出来便有不同的效果。 哪怕是同样的剑和招式,出剑者在临出招一瞬间的角度、灵力、意图、附加的法术等等,都不可预料,都会导致剑招的千变万化,对招的人练的就是应对这个“千变万化”的反应。 傀儡毕竟是傀儡,一个傀儡做得再精巧、“储存”的招式再多,总有用“老”的时候,对剑之际,练着练着就有些不够痛快。 是以少清山弟子的剑法基础虽然都打得极牢,但是拓展进益方面,凌砄一直觉得虽然比一般宗门的效果已经好了不少,不过在他的期望里,还有很大提升的空间。 凌砄本人毕竟精力有限,难以时时兼顾所有弟子的陪练,师兄弟们彼此又熟悉了各自路数,少了新鲜感。 剑法,还是需要与高手毫无保留的对练才有明显收获。 自祁宁之加入比试后,他和他的的藏圭剑就显出独到之处来。 祁宁之与他师父知非真人一样,都是纯净的单土灵根,知非真人的空尘剑以“文中剑法”天下闻名,深得土系道法之奥义。 祁宁之本天资出色,又肯下苦功夫,不管是土系法术、还是师门剑法,造诣程度都远超同辈。 他又善触类旁通,来少清山后受到不少启发,不仅对自己的土系道义运用更上一层,而且于其他各系法术都加深了不少理解,甚至能够像模像样地使一些水系木系什么的法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五系全灵根。 “文中剑法”并不以剑招百变、眩人耳目而著称,讲究 第三十四章 新年有新意 凌砄的隐忧竟然不经意地被祁宁之这孩子化解了! 因此,看了这些日子以来少清山上与往日不一样的热闹,凌砄头一次对知非真人言是生出了感激之心,当年言是费了诺般力气来帮他修复护山大阵他都没有这么感激过。 若不是言是把徒儿放在少清山上,这几个孩子哪能如此真切了解外面的大宗派行事?少清山哪能有这般新气象? 最主要的是,祁宁之这孩子确实不错,大方、谦和、磊落。当然,自家徒弟本来也是极好的,这下,是两好并一好。 他与自家这几个孩儿互教互学,相处得很是不差,双方还都很得了些益处。 唉,这少清山上还是孤单了些,孩子们还是要多些年龄相仿的同伴才好。 同伴的力量,特别是优秀同伴的力量,果然有时胜于师长教导啊! 凌砄以自身的成长与多年来的观察经验,得出这样的认识: 在一个年轻修士成长起来的最初二三十年内,他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生活与修炼感触,而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又大多还保留着几分赤子之心。这个时候对人心世道的感觉也比之后的任何阶段都要更为敏锐生动,留下的印象也更为深刻,甚至会指引、影响以后的道之方向。 年轻修士在这个成长期,如果有幸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建立起一定的亲密关系,这样的机遇与亲密,那种对心智的良性影响,在后来的漫长修道生涯中也很难再有机会达到。 就像凌砄自己,在完全成年世故之后,还有谁,能有言是、阿土、元固等人那样对他有宽容的了解?还会谁,会成为有那种不须顾忌、彼此信任的朋友?还有什么岁月,能像大道之初的时候,有让人碰触你心扉的勇气? 唯有少年! 唯望吾之诸弟子,不负少年,珍惜此际! 少清山弟子与新来的祁宁之日益相得,山上山下的气氛也日益喜庆——快过年了! 将近年关,少清山上至凌砄,下到守玄幼蕖,每个人都是从内而外溢出欢喜的神色来 ,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又软又暖。 当然,这个“过年”,还是凌砄带回采珠和幼蕖后才有的习惯。 少清山上第一次过年,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啊!清冷如凌砄,亦不能不被感染。 第一年初来时,到得年关,采珠便理所当然地开始准备各种过年物资,这里年关风俗与红尘界南瞻部洲大致相仿,她倒也能操办得过来。 采珠请如松下山采买时,大家才惊觉,快过年了! 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 修行人更是不在意岁月流逝,时节变换。 难怪山下村民们个个精神抖擞地大买肉菜米面。 凌砄及几个大弟子幼时都是在世俗生活,自然知道过年,只是入道门后,修道静心,已经快忘了这回事。 采珠理所当然地为过年作准备时,凌砄心疼小女徒初离故土,想:也就应个景吧! 采珠与小九来少清山的第一年,少清山师徒开始在山上学凡人“过年”纯是新奇。 当年节到来,看到桌上盖着红纸的大鲢鱼,听到四下里点响的爆竹,很有仪式感地饮了屠苏酒来除秽气,穿上采珠姑姑缝制的新衣裳,山上众人也不禁与山下村民们一般个个喜笑颜开。 过年的感觉原来这般好! 第一次在山上过年,如松几个太新奇,去集市里只记得买吃买穿,偏偏忘记了世俗里最普通的春联,直到集市都收摊儿了,才想起来。 而采珠才发现,这一点倒是与故土不同,她的故乡,新年元日是要在门两边贴红艳艳的桃符以辟邪祈福,而青空界这里,是要贴春帖子,也就是春联。 这还是如松洗砚几个,他们在山下世俗界见过春帖子,跟采珠一描述,采珠便明白了——那就是写吉祥话的楹联啊! 采珠好歹也跟大唐皇宫内女夫子学了几年,宫内处处有楹联,女学内也教过对对子,这春联的大致一听便明了了——一样要平仄对仗,只是更多寓意祥和福气。 可是辰光已晚,市集上写春联的老先生都收摊儿了,山上一时也凑不出来。 最后明炎下山去七舍村只要来人家写对联剩下的一张红纸,采珠姑姑灵机一动,剪了几个福字应景。 然后啊,师父当压岁钱发下来的每份灵石灵器,居然都羞答答地包着一小截红纸条! 明艳艳的大红色果然喜庆!徒弟们个个喜笑颜开,比平时自己去取灵石宝物什么的开心多啦! 第一回吃年夜饭的时候,且不说这菜品格外丰盛,还上了好几种平时不让喝的灵酒。 让大家最惊讶的是,这顿饭居然吃得这么有滋味! 年夜饭的饭桌上,在采珠姑姑的张罗和小九的鼓动下,师父破例多喝了几杯。然后,很自然地,话就比平时多了一些,终年清冷如玉、最多清浅一笑的俊颜上,比往常也多了一份好气色。 师父居然笑容满面地跟大家说了不少话,感慨了下大家这一年的成长,夸弟子们日渐懂事,为师甚感欣慰等等。 几个弟子情绪被这酒桌氛围调动起来,更为煽情地借敬酒之机很是感谢了一番师父这些年的教养之恩。 自大师兄开始,这一感谢啊,说的人动情,听的人更动情,守玄跟幼蕖打赌,说他看见师父的眼圈都红了。 虽然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吃饭,可是三十晚上的团圆饭好像特别香甜。 弟子们真是意外,哪想到师父也有这么温情的时候,平素指点修炼,那个严肃方正哦……几个弟子也知道师父严格自是为他们好,师父又从不打骂弟子,平日里待他们也很是亲厚,但师父总是师父啊,几曾这般近距离相处说话? 身为师父的凌砄则更意外,平时弟子们或乖巧或调皮,待他虽然孺慕亲近,但都带着些敬意礼节。谁想到哦,这年夜饭桌上,几个弟子竟然会不约而同地甜蜜蜜地说了好些暖心窝子的话。 守玄与幼蕖这两个平素人小话多嘴甜的就不说了,不管是稳重的洗砚、跳脱的如松、活泼的明炎,还是沉静的云清与知素,竟然都借着酒劲很是动情地对师父表白了一番。 凌砄:今儿的酒怎么特别上头! 第三十五章 年关又已近 白石真人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不遗余力地夸赞过。 凌砄自然知道自家徒弟都是好的,可是,被人当面这么暖暖地捧着,凌砄只觉得实在有些头晕脸热…… 或许是这几天的年前准备已经铺垫足了过年气氛,或许是年夜饭的酒太醇温酒的水太烫,或许是厅堂里的红蜡烛摇暖了夜光,或许是大家的情不自禁的笑颜热情又真诚打动了道心,或许是其实心里真的喜欢这样温暖的饭桌与话语…… 这样的年,谁不喜欢过呢? 这个温暖又醉人的年夜饭过后,明炎带着双胞胎与幼蕖到院子里点爆竹,随着“噼噼叭叭”一阵响和小弟子们快活的尖叫声,气氛便陡然更加热闹起来。 少清山上,千年万年来只有清冷仙气,现在,却令人觉得多了几分温暖之意。 这个新年以后,师父突然会夸人了。 不像以前那样,夸得有些模式、有些生硬,而是见到一点优点与进益就赞不绝口,甚至弟子们有时觉得明明只是一件正常的事,师父都能夸出一朵花来! 夸的时候还辅以微笑、颔首、拍肩、摸头等等肢体语言,弄得几个弟子自信满满、干劲倍增,每天对练功都充满了期待,深觉得,自己有无穷潜力,不好好修炼哪对得起师父一片心意! 而且,弟子们都觉得师父仿佛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对他们,以前的凌砄更多是“师”,敬之仰之;这以后,却更多像“父”,令人亲之爱之。 于是,少清山上过年便成了定俗,将近年关的时候,大家都自动分领了准备任务。 每日完成修习之后,便热热闹闹地张罗开来。少清山上比往日又多了几分欢欢喜喜的忙碌。 祁宁之也是很好奇,幼时在家族里也有过年,但远不及这般喜庆,不过是年底由族长检查一下大家修炼进度,阖族祭祖,然后按宗支血缘的亲近与修为的高低排座位吃饭,吃得也无甚意味。 年关到来,往往意味着岁末考核开始,大家只关注会有谁家子弟能够在族长检查的 时候脱颖而出受到青睐,以及下一年的资源分配又会向谁家有一定的倾斜。 进入玄机门后,则直接忽略了过年这回事。四季如春的护山大阵内让人几乎忘了夏有三伏冬有三九,也忘记了冬至、过年等节俗。 师长们一闭关就是几年几十年,师兄弟们也是日日用功,时间的节点划分对他们来说,只有炼气中期、后期,筑基初期、中期、后期,金丹初期……谁还想起来过年! 既然已尝试了其他种种,过年嘛,也不妨一试……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二十三。蒙凌砄师叔慷慨之义,嘱吾入少清山库房自取。宝物琳琅,目不暇接。得水火珠、小石屋,颇为珍奇。思及吾小人之心、小家之识,愧甚。另,为备年节之需,吾与八师弟、九师妹往山上一行。深谷觅野果,半坡擒锦雉。守玄幼蕖身法之妙,不亚道家名术。” 幼蕖现下觉得,祁宁之为人颇是不错,嗯,比他那不着调的师父强多了。 她记得,有一次随师父下山去附近的大坊市嘉余坊,遇到一位师父旧识,名剑门的一位剑修带着位女弟子。两位师尊一番契阔,两位年龄相仿的女弟子也自一番交流。 起初那女弟子见这边是师父熟识,幼蕖又灵气不凡,故一时甚是亲热。 及至听幼蕖叽叽呱呱说起她在少清山上过年等事宜,那女弟子突然神情冷淡下来,寻了个借口就站到自家师父身后去了,脸上那表情,好像跟她多聊一会与修行无关的事就耽误了多少修为一样! 后来跟师兄们说起,师兄们也说曾遇到这种人,自诩名门弟子,对少清山这种不俗不道的做法很是不解,甚至还有当面就瞧不上他们的。 幼蕖此后便不再与外人谈论少清山的事情,曲高和寡知音稀,少清山弟子自以少清山为豪,何须他人认可?师父传授、教养徒弟到底如何,自己的心,才是衡量的标准。 同时,幼蕖也深深同情那些看不上他们的人,师父常说,不经世情,哪有看破 ?不从凡俗,哪来仙人? 这些道理都不懂!修道修心,没有强大、踏实的心,如何修得大道哦! 两下一对比,祁宁之简直是悟性一等一的好啊! 因此,幼蕖很仗义地觉得,准备过年这些事,很有必要带着祁宁之见识一下。 这一日早饭后,洗砚帮采珠收拾了器具,将如松拉过来: “二弟,我见你最近于火灵力的使用上又有些心得,可否应用于这厨房的灵火灶上?我觉得有几处火灵石的位置还可以完善一下,你来看看!” 如松听到建议“完善”二字就心痒痒,围着灶台打了两个转,一拍巴掌: “果然!坎位的火力偏了些,这里的火灵石换个方式,嗯,这么排是不是更好一点?我看看……” 如松直接拿起一根木炭划拉了两下:“这里换一下,刻个小阵法,换成一圈碎灵石怎么样?” 洗砚笑道: “我就知道,跟你一合计,果然就有些想法。就是这个阵法施展空间余地不大,你可仔细些,别炸了锅!我们吃不上饭没什么,采珠姑姑可不能伤到!” 如松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瞅了大师兄一眼: “大哥你可真会操心!我做事什么时候出过纰漏?放心吧!正好这个改进的义理对我最近的领悟又有些帮助,我进小地绎镜去好好比划一下,不出两日就能得了!” “哪里是不放心你!我不过白嘱咐一句,你有数就行!” 俩兄弟一击掌,定下了进一步提升少清山口福的计划。 于是,如松这几日的闲暇时间,要帮着采珠姑姑改造一下灶台上的小灵火阵,以让那些妖禽妖兽的肉烧出来更香嫩入味,采珠姑姑的操作也能更便捷。 这小灵火阵,不仅用了各种灵木的树枝来烧火,还辅以火系阵法及灵石,当初铺设的时候,如松就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使得阵法便于采珠姑姑操作。 采珠姑姑只要摁一下阵中的枢纽,灵火阵便能启动,她只要负责锅面生熟调味就可以了,不要再操心火候问题。 这可是大事! 第三十六章 洗砚有所忆 如松领了任务一个飞跃远去,洗砚站在知味堂前,看着原木牌匾上“知味堂”三个黑漆漆的字,心内不由一阵感慨。 洗砚年纪最大,跟着凌砄的时间最长。 二十多年前,少清山还是一座冷清清的荒山,今天,却处处生机,更如家般温暖。个中变化,除了师父凌砄,最清楚的就是他了。 凌砄初来此山时,辟谷丹就是主食,哪会花心思在吃食上! 宗门往昔往少清山上派驻弟子,不过是完成任务式的短期停留,哪个有闲心精心建筑!故山上房舍洞府多破败弃用。 原先的凌砄亦未有长远之计,平日所居,不过是将就容身而已。 洗砚上山时,见到的,不过是一处随意挖就的石洞及一处临时搭成的木屋。 凌砄待洗砚极宽和,洗砚亦对凌砄无畏惧之心。彼时年纪尚小的洗砚好奇而问: “师父,你就住在石洞里面吗?多冷清啊!” 彼时的凌砄语气郁郁: “师父是修道之人么,已经足够啦!而且,师父已经是半废之人,餐风饮露、幕天席地又有何不可?” 小洗砚对住在哪里其实并不在意。 他原是一小小乞儿,自记事起就跟着一群乞丐四处流浪,连生身父母都不知道是谁。 只知道是这些乞丐趁人家办喜宴去捡剩菜,又得了那家人施舍的旧衣服,结果在旧衣服堆里发现个两岁的娃娃。 这娃娃四处问了却无人认领,乞丐头子觉得这一日得了吃又得了穿,运气着实不错,为讨个好兆头,便留下了这娃娃做小乞丐。又因是在喜宴才捡到这娃娃,便以“喜宴”为诨名儿唤着,图个好口彩。 谁想世道日下,乞儿亦不好做,没几年丐群便四散各自熬命。 喜宴年幼力弱,无人愿意拖带着他,凄凄惨惨凭本能自个儿寻到一处破山神庙躲风雨,几乎饿死! 只得小小个儿往山林里寻草茎树皮以果腹,却不知山林里有野兽,险些遭了兽吻! 凌砄自虎口中救下喜宴,见他无处可去, 便收作徒儿带在身边教养,依他原称给改名作“洗砚”。 凌砄救了洗砚之后也一度为之寻访身世,在附近的山里发现了其父母的遗留之物并一封书简。 才知原来洗砚父母亦是道门修士,先后丧命于当年道魔争斗的乱世,幸好其亲长趁着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拼死送出了爱子。 这一送,明知爱儿只能流落俗世孤苦无依,却也胜过被仇家凌虐惨死,毕竟挣得了一条生路,这才有了被乞儿发现的小小孤童。 于洗砚而言,这清静的少清山真的就是天堂了! 洗砚只是不解: 师父明明看起来很年轻,鬓边却已染霜色;明明是会飞天遁地的神仙中人,却似不知背了多少包袱一般沉重。没有能力就罢了,明明拥有一山,明明还有一身神通修为,却自我放逐,若般清苦,分明是自我惩罚,又是为何? 凌砄救他后,原也说得明白: “我虽是修道之人,却已金丹破损,修为上再难寸进。你若跟着我,只怕是难有前途。天下的有名门派,我亦有些旧知,还能说得上话。有我一分薄面在,你只要有勤勉之心,在门派里不怕没有上进的机会,岂不比跟着我这个废人好!” 洗砚却拒绝了凌砄另送他去名门大派的建议,执意长侍凌砄左右。 洗砚视凌砄亦师亦父,感激孺慕之情无以为报,唯从凌砄之姓以示心意。 凌砄见他坚决,长叹一声,却也由他了。少清山上这才有了第二人。 接下来,师弟们多是像大师兄洗砚一般的来历。 彼时,道魔之争虽已渐消,尾声犹在,更有人籍此大兴杀伐。 凌砄心肠又软,下山时每每遇到落难修士,总忍不住顺手搭救,救下的孤身孩童,无灵根的,交予俗世善堂,有灵根的,便多荐往熟识门派。 只有如松、云清等人,与洗砚一般,念着凌砄的恩义,不肯去往别处,便留在了少清山。 老六明炎,师父说他出身特殊,不宜直接去道门。 双胞胎则是其父 母托付在少清山。 还有一对凡人出身却具灵根的姐弟,因无自幼修炼基础,凌砄担心他们去门派一时跟不上修炼进度反被欺凌,亦带回山上教导了几年。 自少清山上陆续有了这些弟子,死水生了微澜,焦土添了新绿,凌砄操心考虑的事一下子多了起来。 弟子还小,还在长身体、打基础,要吃、要住、要修炼,桩桩件件,哪能如他这块老石头一般不讲究! 先给弟子们好好盖一处吃饭的地儿吧!凌砄在少清山上写下的第一块牌匾便是“知味堂”。 虽然当时师徒手艺还不算佳,但是已足可糊口。 饱暖果然是为人生存之基础,又大约是人心总不足,满足了肚子,心里便莫名的熨帖,也就催生了更多的需求。 更让人熨帖的是,弟子也个个贴心、能干,特别是如松,他于阵法炼器极有天赋,平常做些器具工程更是不在话下,土木运送只在须臾之间。 于是,凌砄把关,弟子操作,后来又有土大师这样的高手指点,或依山势、或傍池林,或整旧址、或垒新土,少清山上才有了现今的亭台楼阁及各人所居的抱朴院、涧底居、玎鸣阁等风格各异的小院。 凌砄自红尘界带来采珠及幼蕖后,少清山不仅多了个人人疼爱的小九妹,更多了一位能干的女管家。 一下子顿顿有了热汤软饭、风味菜肴,日日燃着的炉火亦更是将少清山上下人心烘得倍加温暖。 大伙儿聚在一起吃饭聊天,那是成为日常必须。 知味堂是少清山上最聚人气,亦是最具温度的地方。 上至凌砄,下至守玄幼蕖,竟然都对这烟熏火燎的事儿颇感兴趣,时不时来庖厨之间折腾几下。 开始的时候,还时有焦糊味儿传出,后来就常有飘香了,哪怕是偶然为之的凌砄,做出来的饭菜竟然也不差,几个弟子更是各有擅长。 特别是如松机关阵法之术日益精进,灵火灶几经改良,这知味堂的聚食也日益令人不能舍弃了。 第三十七章 洗砚有所思 所以,维护改善灶台的小灵火阵,那是不亚于改进陪练傀儡的大事。 不过,只有洗砚心最细,几次都是他发现并提出合适的方案。 便如这次。 不过,除了操心弟弟妹妹们,现在的洗砚,心里还有了别的牵挂。 林间吹来微风,檐下铁马儿叮咚,亦隐约有歌声传来。 那是采珠,她一边检视前段时间挂在屋后阴晾的腊肠,一边在随意轻轻哼着家乡红尘界的曲儿。 歌声温软甜美,莫名地令人安心。 洗砚所思所想,便是少清山的太平清宁,师父的安康顺泰,师弟师妹的茁壮成长,还有,期望那歌声一如既往的甜美无忧。 弟弟妹妹们这段时间特别争气,老管家一样的洗砚心里松快极了。 如松承包了小灵火阵,洗砚安顿好事情,遂放心地带了云清、明炎去山间海上捕猎各类禽兽。 不管是现烤还是焖烧,大家都喜欢,因此需求量也大啊! 采珠姑姑力气小,他们捕来猎物后,还要帮忙宰杀收拾好。 但大家都挺乐意干这活儿的,捕猎与收拾其实也是了解各类妖兽筋骨构造的好机会,不见凡人还有“庖丁解牛“的故事么? 而且,还能打赌看看谁手下的妖兽有妖丹、结晶之类意外的收获。 哈哈,输了的人要绕着山跑三圈! 还有啊,吃饭的时候跟小九还能自夸一句,诸如:“今天这只黄风獐是六哥一人擒住的哎,那獐子跑得那般快都没逃过你六哥的拳头……” 看着小九妹崇拜的眼光,都能下两碗白饭! 要大动力气的活,幼蕖是插不上手了。山下七舍村那里这两天也没什么要忙的。 午后,知素帮师父琢磨对联去了。 幼蕖想想各家院子里的插瓶该换了,便拉着守玄与祁宁之往南山谷去,除了采摘些花果,看看还能不能顺手捞些美味。 凌砄听说要去南山谷,特地交代幼蕖在去之前带祈宁之去库房自取两件趁手的物事,也正好补了他一直没有给出的见面礼。 祈宁之倒是 不缺什么,但他甚是好奇少清山弟子是怎么富养的,不妨去看上一看啊! 就这样没有人看管,没有人监督,让两三个小弟子自己就随意进了库房。 哪家门派会这样啊?啧啧,白石真人真是心大! 守玄和幼蕖很是热情地一路给祁宁之介绍,这库房里有师父救人之后的谢礼,有上清山宗门每年送来的份例,有师父师祖以往的收藏,有少清山人往昔出门寻得的矿石,有历练打到的灵兽材料,有与师父交好的四海散修淘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等等。 厚厚的石门上,如松设了照影之术,会自动记下来人。 幼蕖告诉祁宁之,他可随意拿取,架子上有如松设下的法阵,自会记下某人取了某物。 大师兄过段时间会来看一下库房情况,但是从来不限制干涉他们取用何物。 少清山库房设在山腰一处藤萝垂掩的石洞之中,从外面看起来,就是一面石壁。 施了几道并不繁复的手诀,洞门訇然中开。祈宁之有些愣怔——就这么轻易地走进了少清山的藏宝地? 一进门,幼蕖先开心了一把:“前儿二哥就说帮我把葫芦整好了!这次的几只青空葫芦最好看!” 她自门边山壁的挂钩上取下三只小小的青色葫芦,一人分了一只。 守玄也很认可地点头:“是好看,比上次的一批长得周整呢!” 祁宁之毕竟是到人家库房,有些小心,特意拖后一点,幼蕖分他葫芦,他才走到门边,挺谨慎地不去向内张望。 他很配合地接过那青皮小葫芦,恰到好处地露出挺欣赏的神色。 当然,这小葫芦确实讨喜,高不过两寸,小巧玲珑,精致光洁,他倒也识得。 青空界因为盛产青空石而得名,灵石矿内十之五六会有青空石脉,但凡有青空石脉的山上往往都会生长这种青皮葫芦。 这种葫芦名字里带个“青空”,其实连灵植都算不上。 凡人倒是挺宝贵它,因为这葫芦天生有一点储物空间,对不会法术的凡人 来说,确实是难得的宝贝了,不需要灵力和神识,只要集中一点意识投进去就可以储藏取物。 只是修士并不很需要这种葫芦,他们有更好的储物装备,毕竟哪怕低等的芥子囊,那储物空间也比这青空葫芦又稳定又大。 这葫芦毕竟不是灵器法宝,还容易损坏,若要保存时间长,还需要在葫芦内外融入一些青空石髓来加固拓展。不过,修士要有这些好东西,哪会费心思用在这什么神通都没有的葫芦上! 而且,有青空石脉的山川大都被各门派占据看管,青空石脉上的地方都要利用起来涵养水土、种植灵草什么的,都嫌这野生葫芦分走了青空石脉的养分。 弱发现哪里长了一片青空葫芦,往往都将之铲除干净,偶尔有一些边角上的小葫芦藤幸运地没被扫光,也是弱得长不成器。 守玄怕祁宁之小瞧了这青空葫芦,特意点出来: “这葫芦嘴十个里面总有八九个是歪的,难得看到长得这么周整的葫芦,是不是?” 祁宁之一笑,这小葫芦青皮溜溜,肚圆嘴正,确实,是个难得的标致整齐的好葫芦! “二哥知道我们喜欢这葫芦,看到有好的就帮我们收了,还用石髓海英加固过,你放心,很结实的!我们给七舍村每家都送了一个,刘叔他们可喜欢呢!不过二哥留给我们的这些是最漂亮的!” 幼蕖喜滋滋地夸着葫芦。 “嗯,我这个里面还分了区隔,好放各种虫儿。师父说可以拿个灵兽袋装虫儿,但是哪有这葫芦好看!” 守玄显摆着手中小小的一只。 祁宁之知道了,这俩娃判断宝贝是否值得拥有的标准就是——好看、漂亮! 这库房里不会都是这样的吧!不过祁宁之不是贪财的人,何况他本来就没想到要在这里得到什么。 他出自望族祁氏,又是玄机门的少年英才,见过、拥有的好东西不知凡几!这是承白石真人客气,他也不好拂了主人一番心意而已。 当然,这葫芦真是挺讨喜的。 第三十八章 入手水火珠 一进门就得到个青空葫芦,谁不喜欢美好的物事呢?这青翠翠的玲珑小物已经很令祁宁之中意。 祁宁之带着几分小欢喜收起葫芦,才不经意地抬眼,这一眼,就被震住了! 他来此山后见到许多凡食、布衣,当然,他也不会觉得曾经的上清山天才白石真人就真的一穷二白。 不过,他以为,少清山的好东西大概都在演武场上的那些傀儡身上了,再有,不过是些少清山周遭出产的稀罕一些的竹木矿石,其余方面嘛,难免就要有些拮据。 毕竟,你看,连凡人可用的青空葫芦,这老八小九都这么宝贝!就一直到刚才为止,他还真以为少清山人手头紧要实用的物事还是缺的。 结果——你看这库房! 祁宁之才知道自己真的没有见过世面。 外面一点不起眼的库房,内里着实高阔深广,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仙人松或深海寒铁制成的架子分门别类地贴着白芸草制的标签。 巨型架子虽然只有三列,但都是又宽又长,每一列都足有几十排,每个架子上都堆得满满当当。 玄机门的库房我都没进去过呢……祁宁之不知道自己宗门的库房是什么样,但是可以肯定,看少清山这里的库藏,绝不亚于任何一家中小门派。 左边一列是各种原材料,如各类矿石、妖兽的皮毛骨骼等等,光怪陆离,祁宁之一眼看上去就发现了好几样难得的材料。 中间一列透着药香,架子上满是玉盒玉瓶,应该是药草丹丸之类。 右边一列摆放着形式各异的针刺矛剑等灵器。 最后几排架子上虚浮着一个个光团,光团里不知是高级灵器还是法宝,毫光隐隐,看起来皆非俗品。 幼蕖语速极快地给祁宁之介绍了大致情况,手一挥让他自便,她自个儿就一头扎进库房深处逛去了。 她虽然经常来,可是每次都有新鲜发现啊,故而每次都逛得兴致勃勃。 守玄自己也不选,就陪在幼蕖旁边,两人 不停碎碎唠叨,琢磨着这个今天也许能用上、那个应该怎么使之类。 走过五六排,祁宁之眼睛已经有些花,好东西真是多啊!凌砄师叔,不不,整个少清山,对他真是如此放心,就不怕他起了贪念么? 凌砄师叔让随意取,那,挑什么好呢?往常的宝贝基本都是被动得来,历险所得,师长所赐,在坊市购买和宗门内淘换也是看到什么就取什么。一下子把他丢到这么多宝物面前,他还真是有些选择困难。 挑灵草?他不擅长炼丹。 挑丹药?宗门灵丹不少,他也没什么急需补益之处。 那挑兵器?他的藏圭剑已经够用,也很有几件防身的宝物。 边思度,祁宁之边随意张望。 平日里实用的?这个方向倒是可以找找! 厚土精?他虽是土灵根,却天生圆满,用不着。蕴灵石?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天灵珠。 就在左边一列储物架里,祁宁之寻到一枚红蓝双色的水火珠,听说此珠可避火避水,很是实用。 他刚刚进玄机门时就曾见掌门师叔以此珠为奖品奖励门派大比的头名弟子,知道这当然是好东西,历练时这两种险地最多,有此珠就好多了。 他有心欲取,又有些犹豫:凌师叔会不会只是客气话?自己是不是该知情识趣,随便挑个普通一点的物事,皆大欢喜才是正道?万一自己贸贸然拿了人家的珍贵之物,人家当面也不好说什么,心里会不会觉得自己不知好歹啊? 祁宁之踌躇着,往两旁扫了几眼。 水火珠旁边有一只阴沉软木的扁平匣子,对应标签上写着“鲛珠”。鲛珠虽也珍贵,比起水火珠还是易得的吧!却摆在一起? 好奇之下,祁宁之掀开阴沉软木的匣盖,匣子里浮出一团蓝幽幽的柔光,光团里果然裹着两枚又大又圆的鲛珠。 珠子在蓝光中载沉载浮,滴溜溜自行转圜却互不相触。而且,这可不是他认知里的普通银白色鲛珠,这几枚珠子色泽 淡金,珠身还围着一圈闪烁不定的七色光晕。似乎,正是师父那日行前自法宝囊内掏出的金色珠子? 知非真人早有意往孤崖海一探,搜罗过一堆杂七杂八有关孤崖海的资料,祁宁之就曾在其中一片千层糕样的贝壳上见过关于这种淡金色彩光鲛珠的记载。 据说此珠出自孤崖海深处,只有千年以上修行的鲛人圣族所出的鲛珠才有这淡金色泽和七彩光芒,非是一般鲛珠可比。 据说此珠可定孤崖海恶浪,知非真人行前有心寻求,几次委托交好的商行在市场上广为搜罗,始终都未见着,一直颇为遗憾。 哪想到,这不起眼的少清山竟然有!加上前番给师父的,少清山足足有四粒! 凌师叔不愧与师父相交多年,有此珠护身,师父此行应又多了几分把握吧! 为自家师父暗暗高兴了一把,祁宁之多了几分愉悦的闲情,好好欣赏了一下盒中华艳非凡的金蓝两色宝光,才合上盖子放回原处。 他再往旁边一只高高的匣子上瞄一眼,一下子惊住了:那上面贴的标签是“金乌木”!只听过未见过! 听闻火属性灵器加入此木可增其三成威力,甚至可将灵器提升为法宝! 祁宁之所见所闻中,这天下道门的真人真君的有名火系法宝,加入金乌木的法宝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 上清山善地真君那柄有名的重明剑中就融入了一小块金乌木,至炽至炎,可辟一切邪祟。 这金乌木可是令火灵根修士求之若狂,这里竟然也有! 金乌木虽与祁宁之无用,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实在想见识一下这金乌木有何威力。 一掀之下,匣子竟然分毫未动,手指上却冰寒刺骨,原来这制匣的材料已自不凡,不是普通的寒铁,分明是深海寒铁经千锤百炼出的寒铁精所制。 祁宁之惊叹了一下,倒也知道如何应对,当下运起两分灵力,手上打上一层防护,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寒铁精的匣子。 第三十九章 欣见小石屋 祁宁之自然知晓金乌木所蕴火力非常,不过他见那匣子是寒铁精所制,料来足够封住了里面的火力。 方一打开,眼前一花,一蓬炽热之气立时直扑上面来。 未曾防备之下,祁宁之鬓边的发丝都被燎得卷起几根,唬得赶紧掩上匣盖。 定了定神,他给全身再自己打上一个冰系护罩,再开匣。 原来这匣子本身就分了两层:外层是寒铁精,用来降温,内里却是又有一整块通红的火精晶挖空做成的容器,应是用以维护金乌木之火灵力。 双层保护之内,才是好大一截金乌木。 这块金乌木果然品相不俗,黝黑沉沉里缕缕金丝分明,肉眼都能看得到木块上有丝丝火气不住向上升腾。 他虽有冰系护罩护身,犹能感觉到热意逼人。难怪要用这般珍贵材料制成的双层匣来装! 祁宁之咂了咂舌:真是开了眼界! 眼看身上的临时冰系护罩已快被那火气融了一层,他赶紧一翻手覆上匣盖,恭恭敬敬放回原处。 失敬了! 再开一只,匣子亦奇厚奇重,内里却只有小半片蛋壳,看起来脏兮兮陈旧如化石,竟隐隐散发出一丝煌煌天威,料想曾孵化出哪只神兽。 祁宁之抬头看看标签,果然上面写着“鲲鹏之蜕”…… 这几件的价值,都不亚于水火珠,少清山库藏甚丰啊! 嗯,看来确实不用担心拿穷了人家! 于是祁宁之克服了心理障碍,定定心心收起了于他更为实用的水火珠。 意外得到一样宝贝,祈宁之禁不住有些脸热。无他,实在是心生惭愧。 他这几日以来没少以自己那功利的眼光揣度少清山上诸人。 他以为凌砄教导弟子少用好的灵器,是因为山上缺乏灵器灵石的不得已的做法。 他疑虑,少清山那些可以折算成许多灵石的物件,是不是因为本山就有土生土长的出产才令少清山人不识货? 他不能确定,凡食布衣、遵循自然物候是因为少清山人缺少高端见识还是真的 有返璞归真之思? 原来,人家什么都不缺! 原来,人家说的和想的、做的真的就是一回事! 想想自入住浮香居以来大家的热忱之意,祈宁之揉揉脸,自己回报的那些真是微不足道!还有自己往日有些客套的笑容…… 真是太假了! 他当然知道,少清山山外,人人都有面具,没有面具的日常是维持不下去的,等他出去了,也还会是那样。 但是,在少清山,也该拿出搁置许久的赤子之心了。 幸好,这些天,他已经在逐步打开心房,尝试与大伙儿同步。 请原谅这个少年,他的家族、师长对他的教导,无不是从实际、实用的角度来进行,看到一样好东西,先考虑是否有助于修行?然后,如果自己用不上,那就考虑到底值多少灵石?再然后,如果转让给同门朋友,能不能换到价值相等的仙丹灵草…… 像这样,把值那么多灵石的雷击木、潮音竹当大路货,却将凡俗事物与修士日常看得并重,弟子随意进出门派库房,把自己的经脉运转敞开给同门,坦诚交流彼此的修炼情况…… 谁会这样!哪个门派会这样! 这当然不符合整个修道界的思维! 祁宁之的家族能鼎盛千年,当然是人人精于打算。 其师知非真人,自然也是人精中的人精。 玄机门的同门师兄弟,个个进退收放拿捏得恰到好处,极有分寸。 在这环境中,你不想现实功利都难! 现在,祁宁之觉得自己一下子掉进一个清水湖里,身上的浊气都一层层地被荡涤出来了。 祁宁之无奈摇摇头,苦笑自己的想法。他都有些担心,少清山人出去了,该怎么办? 山洞里安静之极,隔着十几排架子,远远偶尔传来几声幼蕖与守玄的商量低语,间或有闲聊的笑声。 要是以前,祈宁之第一反应就是放开神识去本能地探听一下人家在说什么,会不会与他有关?有没有什么意外信息? 现在,祈宁之一点探听的想 法都没有,他摸摸自己的胸膛,能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跃动,好像更活、更热切,里面涌动的,似乎是一股全新的热血。 “啊,我找到一对瞌睡虫!”守玄突然脱口喊了一声,那个兴奋那个大声,祁宁之想不听到都难。 “咦,好玩!什么时候有的?上次那个痒痒蚁就很好用!”幼蕖也很兴奋的样子。 “嗳,我跟你说……”守玄又压低了嗓子。 祈宁之一笑,不去管这俩孩子又捣鼓什么,收住胡思乱想,接着转到右边一列储物架。 他张望了一下,对满架子的兵器之类不甚感兴趣,倒是被最后那些光团吸引过去。 光团里形象各异,有宝光四射的器物,有闻所未闻的天生异物。祁宁之入库房来已是看花了眼,面对这团团宝光,实不知如何选择。 咦?这是什么? 祁宁之蓦地心头一动,脚步一顿,停在一只小小的微黄色光团前。 这个小光团里静静卧着一块小石头,石头既未打磨,也非玉质,也不是他见过的几种珍稀石料。黯淡无华,毫不起眼,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灵力的波动,就如外面路边随处可见的小石块。 库房里样样件件都是珍品,怎么会在收藏明显更为珍奇的最后几排内放了一块普通石头? 对着这石块,祁宁之心里却不由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方才便是因此才停步留意。 他本身纯净土系灵根,于土石类法宝灵器本来就天然契合,这块石头,应是与他相合? 试探性伸出手,光团自动飘来,在他手上软软一触,“啵”的一声散开,只觉手上一沉,石块已落在掌心。不能辨其材质,只知触手微凉而润。 细看之下,原来石块表面本有一道浅灰色的光晕,只是这光晕极淡,方才在护罩里便给黄色光盖住了。 正细看,那浅灰光晕微微闪了几闪,突然褪去,石块瞬间变幻为一个精巧的微型石屋。 这,难道是一个可变幻的须弥洞府? 真是个大惊喜! 第四十章 各自有所得 祁宁之每次出门在外,路过荒山野岭时总要用藏圭剑挖山洞石窟什么的,还要再布下各种防身阵法,忒麻烦。 他不止一次想,有个随身洞府就好了! 可是贴心合适的随身洞府并不便宜,祁宁之比起一般同门来,虽已是小财主一枚,可还是舍不得花费巨资来购一个随身洞府。 毕竟大家都觉得,倾其所有甚至是大举债务,只为令旅途略舒适方便一些,委实无此必要。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羡慕,有点想要啊…… 祁宁之将右掌举起来细细端详,实在心爱那石屋拙朴,又不见斧凿痕迹,仿若天成,最奇特的是,与自家气息极为亲近相符。 分了一缕心神透视进去,见内里起居、静室、丹房、演练场、机关防护无不具备,比以前他羡慕的那些随身洞府还要周全敞阔。 此石定非凡物,虽说寻宝本随缘,可这件,又比刚刚的那枚水火珠珍贵多了! 祁宁之小心收起恢复了石块样的石屋,心内不由又是忐忑又是欢喜。 这样的库房,少清山弟子竟然是可以随意进出取用的!包括他这个暂留的外人。 白石真人的想法、做法,真可谓是惊世骇俗了。 直到祁宁之选完收起两件宝物,守玄也挑挑拣拣出三四件小东西,幼蕖还没想好挑哪样。 小丫头东看看西看看,都没有什么必需急用之物,于是随便挑了一件看上去挺顺眼的小圆镜,明光闪闪、非铜非晶,素面无纹,只阴刻着“清量”二字。 她想着,师父手上的那面小地绎镜神妙无穷,这面镜子也不会太差吧!而且小巧趁手,先拿着! 三人走出库房一段路,守玄突然一跺脚,猛地想起来因为前几日被知素罚,他那枚芥子环也一并被没收了。后来因为幼蕖为他求情,人被放出来,芥子环却仍然被知素扣着。 这次出来,他还没有储物工具! 库房里满架子的上好材料、玉盒、竹玉简,低等级的储物装备还真不多,记得有几 只空的芥子环,却在库房深处角落里。 守玄赶紧跑回头,匆匆忙忙来不及去深处找了,他停下来略一踌躇,一眼看见门口架子上丢着一只灰扑扑的芥子囊,想是哪次宗门送份例来的,先凑合着用吧! 一路上,幼蕖看什么都是宝贝,弄得祁宁之怀疑了好几次自己的眼力。 路上看到漂亮的石头,便捡两块;看到树下掉落的榛子松果什么的,也不放过;不知什么灵禽脱落的尾羽,又捡了一把。 祁宁之瞅着幼蕖,正地儿还没到,杂七杂八稀奇古怪的零碎她倒是已经收了不少。 这南山谷里有一眼天然温泉,地气甚暖,故虽是隆冬时分,谷里花木却比别处繁多。 谷口有一处天然巨石屏障,拐过这个巨石屏障,迎面一股暖意,满眼青碧,花英红紫相间,与谷外的严霜寒风成鲜明对比,分明两个世界。 幼蕖欢呼一声,奔向花间快活地旋了两转,才抬手招呼守玄与祁宁之跟上。 好好儿的山道她不走,斜坡上,溪流边,对她来说,都有无限趣味。小小的身影窜来窜去,大惊小怪地见到什么都要欢呼几声,守玄都比她稳重多啦! 南山谷花木繁多,正是此次出来的首要目的。 幼蕖一边走,还一边不停问后边两位: “这个好看吗?那个呢?这枝是不是更好?你是不是觉得那红果子的比黄果子更喜庆?……” 守玄自是觉得小九妹说的什么都是极好,他道一声“好”,幼蕖便采一枝塞到他手里,没多一会,他手上怀里便挤挤挨挨地抱满了各色花枝,走路都看不清脚下了。 在守玄又被一块小石头绊了个趔趄的时候,幼蕖忍不住了,也顾不得祁宁之还在一旁,很是恨铁不成钢地教训这位八哥: “守玄啊,你快要成为第一个走路摔死的修士了!刚刚你不是拿了只芥子囊吗?这些花枝你能不能收到芥子囊里啊?” 守玄这才恍然大悟,可惜没手腾出来可以一拍脑袋,以显得 小九的话无比正确而自己的确是一时糊涂。 守玄刚刚在少清山库房里临时翻出的旧芥子囊,还不太熟悉,远不如自己原先的那只芥子环来得趁手。 毕竟芥子囊空间比芥子环小多了,口诀也不一样,不比以前炼化由心又随身多年的芥子环可以随意收、随便放。 守玄急急忙忙又没有挑选好,好容易才在角落里捡到这只灰扑扑的旧芥子囊,也没顾得上细看,一把揣在怀里就火急火燎地跑出来跟幼蕖汇合了。 结果,路上才发现,这只本来就不大的芥子囊里面原还有许多土木材料,已是占据了大半个袋子,剩下的空间更显局促。 守玄犹犹豫豫地默运了下法诀,“唰”一下,花枝被收了大半,还有两枝略大的卡在袋口没能下去。 守玄愣了一下,干脆动手把花枝硬生生往下按,幼蕖也凑过来帮忙,两个人四只手乱成一团。 祁宁之在一旁见那花枝卡在袋口,四只魔爪之下,两根枝条已是被压成弯弓一般,枝上花苞都被蹭掉了几个,又是好笑又是不解,着实有些可怜这花枝。 默默看了一会,祁宁之终于忍不住,长臂略舒,将那只芥子囊自斜里截过来。 幼蕖共守玄一起跟着那只芥子囊转过半圈来,两人齐齐看着祁宁之,眼神又是茫然,又是无辜。 四只沾了泥的小爪子还齐齐按在那花枝上,一根小嫩枝已是折了,上面的小花苞欲掉未掉。 祁宁之好生想笑,忍了忍,努力平复了嘴角,轻轻拨开四只小爪,打开芥子囊顺利地收起花枝。 在幼蕖及守玄求知欲极强的眼神下,祈宁之示范了芥子囊的使用方法,特别是补充讲解了几招他的独门秘籍,比如当周边有人时,如何在不碰触芥子囊的情况下将发现的灵草等好东西不露痕迹地收起,如何规划好有限的空间,如何以简易版法诀极轻便快捷地收起大宗物事,等等。 “这样啊……” 少清山的两名小弟子深感大开眼界。 第四十一章 平常与稀奇 幼蕖与守玄俩人,竟然用不惯修道者的入门装备芥子囊?放到外面,可真是见稀奇的事。 不过,在少清山,又是桩平常的事体了。 倒不是这两个小儿见识少,少清山的库房,凌砄向来是敞着尽弟子用,平日里山里山外,都带着出门四处看。 事实是,凌砄的弟子,自打来少清山,就用的是芥子环,而不像一般宗门那样,从最低级的芥子囊起步。 而且,库房里的好东西,哪怕再高阶,只要不是肆意浪费,只要是喜欢的、得用的,自如松至幼蕖,甚至是没有修为的采珠,谁都可以自取。 至于那些一般门派弟子初入门时配置的最初级的青锋剑、流云帕之类的简易道器,少清山弟子根本没使过,一上手就是比道器高级的灵器,还是比较高阶好品质的那种。 上清山原也在给凌砄师徒的份例里配了些适合各系灵根的低级灵器,凌砄尽数丢给如松,让如松作为初习炼器时的练手基础了。 所以,少清山一众弟子对高等级灵器甚至是几件可以越级使用的法宝都比较熟悉,倒是对低等法器没怎么用过。 特别守玄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平时用的芥子环足够大,东西都是随随便便扔进去的,几曾束手束脚地用过这小小的芥子囊! 祁宁之听守玄低低嘟囔了两句“这破玩意儿没有我的芥子环好用”,想起演武场上那些傀儡和可任意自取的珍品库房,不须多想,也就明白了目前这两个小家伙用不惯芥子囊的缘由。 他不留痕迹地抚过自己指间才戴上两三年的须弥环,想想自己那只用了好久用到半旧的芥子囊,暗叹一声。 这少清山……也太富养孩子了! 对芥子囊的用法一下子自如起来的幼蕖很是佩服地看了一眼这位祁师兄,方才表现略差的守玄立刻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这是我们在野外历练得还不多,这芥子囊又不太用得上!以后像师兄他们 一样用多了就好了!”这话应该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祁宁之微笑接口: “守玄师弟说的是!这些日常法器灵器也就是熟能生巧的事!那法诀大家都是这么念,是我自己图省事,改进了一下,只少说几个字也能一般使!不过省事些,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技艺。你们看,你们这么快的功夫,也已经学会了。” 当天晚饭前,幼蕖在知味堂门口与大家聊天的时候提起了这事,引起几位师兄的兴趣,倒是又掀起一股改进法诀的热潮。 凌砄受此提醒,也颇有感悟,赶紧地给几个弟子补上了练习修道界常用低等器物的培训事宜。这是后话不提。 其实祁宁之也奇怪自己居然就这么把一直秘而不宣的诀窍在少清山上公布了,他和自己几位师兄弟一样,都是习惯藏私的啊…… 倒不是自私,同门有危急的时候,他也会尽力救援。但这修炼中的小诀窍,都是自己灵光一现试验总结出来的,修习同样法诀的情况下,师兄弟们哪个没有一两手自己悟出来的拿手的小绝招,谁又舍得拿出来与人分享? 或许,有时就是那么一两分毫比别人高明的地方,就能赢了比试,甚至就会因此得了元婴老祖的青眼呢! 约莫是因为,少清山上的人并未对他藏私,一直坦诚交流;也约莫是因为,他对少清山诸位的人品就莫名地放心;还有,少清山上的人,也不太会成为他的竞争对手吧…… 祁宁之一边思索着自己奇怪的变化,一边跟着幼蕖往前走,直到守玄特别加重语气“提醒”他:“祁师兄,你手上也快拿不下了……” 祁宁之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塞了一大把天南红的枝子,红艳艳的果子一簇簇似珊瑚珠一般。 他哑然失笑,腾出一只手来想去揉揉这小子八的头,守玄皱眉一闪身躲了过去,不过也没不是真生气的样子,颇有几分“别当我小孩子 ”的别扭劲儿。 祁宁之自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手一翻,利落地收了那把天南红。 第四十二章 巧收无影果 守玄喜欢养各种虫儿,祁宁之也知道。 可是,这些虫儿若是有助于修炼寻宝打斗什么的也就算了,偏偏守玄养它们就真的是养着玩儿! 这些虫子没见过有什么功效不说,还和主人一样,爱吃、能吃、贪吃。 守玄手上有灵丹就喂灵丹,有灵果就喂灵果,还有稀奇古怪的妖兽、矿石,都往养虫子的葫芦里丢。 前几天,有位朱宸州的巫修来拜访凌砄师叔,见双胞胎可爱,给了守玄两瓶子少见的丹药作见面礼,守玄转身就都喂了葫芦里的不知道什么虫儿。知素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也没制止指责。 要是辛苦摘的果子要去喂蛾子,祈宁之可不太愿意费这个力。 却见守玄一幅“八哥我总算有了有武之地”的神气模样,他自幼蕖的芥子环内掏出一张弹弓——没错,正是弹弓! 祁宁之反复看了两眼才确认,他幸好认得,俗世皮娃子玩的那种!他也是服了这两小,合着是经验丰富早有准备。 守玄拉了拉弹弓的皮筋,挺得意:“幸好管用的宝贝都在你这里,没让老七收走。” 幼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阳光映照下,弹弓的皮筋闪现出七彩光芒,又透着点点银星。 祈宁之一瞥之下,大为惊异,这皮筋,莫不是八翼鱼的鱼皮所制? 八翼鱼美味无腥,只是除鲜嫩无匹外别无他长,其鱼皮软韧而富弹性,但并无多少防护力,遇火即化,无法炼器。修士往往宁愿捕杀其他更高级的灵鱼,而很少只为满足一时口腹之欲专程来寻此鱼。 祁宁之还是跟着他那名气颇大的师父,在归云海一座巨礁上受人邀请喝灵酒品海鲜,见过此鱼。 那次作东的是东海散修浮槎真人,与言是有些交情,着意维持交好。他知言是挑剔又不愿欠人情,特意寻了精巧难得又看起来随意不起眼的几味吃食,请言是师徒顺路驻足。 当时祁宁之见浮槎真人准备片鱼脍的一种半透明 的鱼有些奇特,身有八翼而皮带银星,只当是什么厉害的灵鱼,好奇而问。 那浮槎真人道是此鱼味绝美,又无海产之腥气,惜乎仅可供食,于灵气无补,且头翼皮骨皆于修炼无用,他边说还边把带着银星的透明鱼皮片下来给这位知非真人的高足看了一看。 故此祁宁之对此鱼尚有印象。 祁宁之实在好奇他们怎么收果。 据传闻,这无影果虽是灵果,却不能近五行之物,须用玉器盛放。 无影果的果实在枝头上时,因针叶敏感之极,若修士靠近,也会因修士灵根气息感应而使果子变成与灵根相应的质地,再不能食用。 而被摘离了枝头的无影果,没有了植株针叶灵敏的感应,只要保存得当,便不会再轻易发生变异。 这无影果,据说除清甜美味之外,别有潜形消影之效,对修习藏匿身形之术有一定的效用。 只是修士皆有灵根,对应五行,即使是变异的雷、风等灵根,亦难脱五行之变。很少听说有人成功摘得此果。 除非,修士雇请凡人摘果。但凡人哪有这么容易摘到? 一来那果子周遭针刺极难避开,一旦刺入肌肤则令人疼痒难耐,凡人多畏惧不敢下手;二来,此果踪迹不定,莫测难知,即使费了心思去寻,也往往所得甚少。 而藏匿身形往往有各类秘法或法宝可辅助,又何须为这功用不大的果子苦练摘果之技? 故而,为此果大费周章实在不划算,渐渐修士们就视此果为鸡肋一般的存在。 不过,少清门上下皆习得俗世武技,或许别有蹊径? 祁宁之毕竟少年心性,觉得自己历练中也有过收敛灵力的经验,趁幼蕖与守蕖调整气息的时候,自己悄悄敛了灵气,抬步轻轻往左近一株无影果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似乎无影果并无动静。 他暗暗欢喜,又近了两步,忽然见那丛绿针叶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暗叫“不妙”,不敢动用 灵力,只将足尖轻轻一点,急忙抽身跃回原地。 不过这么一瞬间,已有两三枝透明果子转眼变作了土黄色,似几簇泥土坷垃沉沉地缀在针叶间,与原先清灵剔透的水晶珠子一比,简直丑煞。 这果子忒地贼精! 唉,他第一次嫌弃起自己土灵气浓厚的纯净土灵很。 祁宁之默默叹了一口气,回头一看,不出所料,那对小弟妹正没好气地瞪着他。 他尴尬地摸摸鼻子,讪讪一笑:“这果子,还多得很哪!我少吃些便是。” 守玄虽然听出祁师兄有些狡猾地说“少吃”而非“不吃”,但他更乐意看到这位向来风度翩翩的祁师兄也有犯尴尬的时候,当下大度地一挥手:“祁师兄你在一旁不要有动静便是。我和小九来!” 幼蕖与守玄把灵力尽数收敛,一旁的祁宁之很惊奇地发现,以自己的修为来看,这两人竟然一下子身上灵气全无。他闭上眼静静感知了一下,确实,幼蕖与守玄收敛灵息以后,连呼吸、脚步都变得沉重,竟完全似凡人一般!不过这俩人动作可是仍然轻灵。 守玄拈起一枚圆珠子,绷到弹弓上,对准了一枝无影果射去。轻轻“啪”的一下,无影果枝干颤而未断,而果子纷纷被震落下来。 一只斗笠样的物事,“嗖嗖”轻飘飘打着旋儿飞到果树下,巧巧地兜住果子后在树干上轻轻一撞,又借力飞回,正正好又回到守玄手中,时机把握得极好,一丝不差。 这力道,这招式,完全是俗世武技,却用得如此巧妙。 祈宁之甚是叹服,不过,令他更叹服的是,守玄收果子时所弹出的这圆珠是八翼鱼的骨珠,斗笠上绷着的薄膜,是大张的八翼鱼皮,斗笠的边框,是八翼鱼的鳍翼软骨…… 这少清山的小徒弟,竟然将这无用的八翼鱼边角料发掘出偌多用途,也是令人佩服。 啧啧,这两娃,是吃了多少八翼鱼,才发现了这鱼皮的功用啊…… 第四十三章 空里飞流霜 守玄喜滋滋托着鱼皮斗笠掂了掂,炫技似的将斗笠在指尖上旋得转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才用指尖轻轻一拨,斗笠底部打开一个小洞,果子似水流一般尽数倾入幼蕖递过来的玉盒。 守玄又射了两弹弓,收满一只玉盒。 他一巴掌拍上去封了玉盒,这下就不用不担心修士灵根气息冲撞了。 方才,守玄射弹弓、取骨珠,接着斗笠、玉盒出现,都是幼蕖眼疾手快地流水一般送到守玄手中。 守玄一摊手掌,幼蕖就放上他所需的物事,配合得天衣无缝,那种行云流水般自如的了解与默契程度,简直像是一个人长了四只手。 这两娃,他们平时是摘了多少果子啊! “八哥,你这弹弓用得越发好了!” 幼蕖眼睛闪亮亮地对着八哥,完全是真心崇拜。 “那——是!” 守玄扬着嗓门儿,对山上唯一比他小的小九幼蕖的夸奖照单全收,一点儿也不谦虚。 他得意起来,小胖脸两边的肉都是鼓鼓的,还一颤一颤。 祈宁之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 守玄回头斜着看看他,伸过手: “祁师兄,麻烦你先接着啊。” 说罢,守玄将玉盒往祁宁之手上一塞。 祈宁之一愣,只见守玄又气势无双地拉开了弹弓。 好吧,谁让他没收到果子!谁让人家就是有绝招呢! 祈宁之摸摸鼻子,自觉地站到一边,继续欣赏守玄的弹弓准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幼蕖夸过以后,这老八射弹弓的姿势越发“端”着了,还端得极为神气潇洒,小小弹弓射个果子简直射出了弯弓射大雕的气派! “我好了,小九,你来活动活动!” 守玄又收了两只玉盒后,将地方让给了幼蕖。 这小九的弹弓不知道用得怎么样?祈宁之挺期待。 只听得极轻飘的“唰”一下,人呢? 祁宁之一扭头,却见幼蕖已是脚尖勾着一根粗枝,头上脚下轻飘飘地倒悬在靠近果丛的一棵大树上,正抖出一根 长长的白练,正是平时她系在腰间的那条流霜束。 祈宁之上次听如松提过这流霜束,听说只有小九儿才能用得起来,有些护身的功效。而别人不管怎么使,都只是一条普通布带子,不知道缘由。 此时细细一打量,这流霜束光滑滑的,又软又轻,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灵力波动,不似凡物、又无宝光浮现。不似法器,更不是法宝,材质颇有些古怪,不属于他见过的任何灵材,展开后虚似流水,淡如月光。 平时里只见这小姑娘随意系在腰间,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根普通束腰丝绦。平日里就没见怎么用过,只有这次摘果子才见用上了。 那流霜束去势不急,在半空轻舒如巨大半透明白色花瓣,飘逸华美,煞是美观。 幼蕖纤腰反弓,上半身微微撑起,手腕轻轻一抖,白练前半段便团成一个个圆圈,渐渐下落绕往一丛无影果株。 练圈柔缓飘扬、好看之极,却未缠住任何枝叶,只不住凌空而旋,如漩涡一般。 渐渐无影果周遭被带起一阵小小的旋风,针叶中的水晶珠子被这旋风牵引得渐渐开始摇颤、又渐渐脱离了本株,然后被那一小阵旋风带得渐次升起。 待那些珠子升出针叶范围,幼蕖手腕轻颤,流霜束转速陡然加快,带得果子也快速蹿起。 雪团似的大白练漩涡中,一团透明珠子卷成了晶莹闪烁的小漩涡。 此时,守玄手中也抛出鱼皮斗笠。 这厢幼蕖手中运着巧劲将流霜束向上略略一提,白练力竭,圆圈消散,那团脱离了针叶丛范围的水晶珠子依旧旋转着呈漩涡状下坠。 鱼皮斗笠正在此时巧巧地接到了漩涡底,只听得一阵叮咚如雨点纷落,无影果尽数被收入斗笠之中。 守玄收了果子,脸上表情甚为灿烂,冲前上方的幼蕖高高地一挑眉,幼蕖也对八哥甜甜一笑,默契尽显。 俩人虽未击掌相庆,但已是相互间好好鼓励夸赞了彼此一把。 祁宁之见两 人动作衔接不疑,当是熟能生巧了。 那边幼蕖手中白练又已甩出,已经开始第二轮收果行动了,守玄又掏出一只玉盒再接再厉地配合。 这边祁宁之啧啧赞奇,那边幼蕖与守玄已经又收了不少无影果。 看到守玄收满一个玉盒就往腰间芥子囊里塞一个,祁宁之再瞅瞅他自己手中方才被塞入的玉盒,怎么觉得,守玄是为了向他炫耀、为了显示比他能干才让他先接着那头一个盒子的…… 祁宁之存了心逗弄这小子,手一翻将玉盒收进了自己的须弥环中。 守玄收完几丛无影果,转头来收那刚刚交予祁宁之保管的第一个玉盒,却见他两手空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守玄一时有些懵:开口去要吧,好像太小气了,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又没说就要了那果子,而且这位祁师兄是少清山的客人,还指点过自己;不要吧,又不甘心,明明只是让他好好看看咱是怎么收果子的!不是应该主动交还给咱吗?那莫名的微笑为什么看起来就有些气人! 这种说不出口的僵持状态,谁先发话提到果子谁就输了不是? 幼蕖收完果子,凌空一翻,轻轻跃下地来,却见这两人都既不言也不动,只表情上各有些微妙,不由疑惑地朝两人打量了个来回。 祁宁之风轻云淡一拂袖,自觉很有些自家师父的风范。 守玄大大吐了一口气,还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怕幼蕖说他小气,只得对着小九儿作了个“无事”的微笑,清了清嗓子,道: “那个,我们是不是再往前走一点?” 祁宁之从善如流地表示同意,幼蕖虽然有些莫名,但自己也没看到什么不对头,就丢开了。 她指着前方一个隘口道: “过了那个黄风坳,就是南禺谷,不再是南山谷范围,有不少等级不低的妖兽,师父平常不让我们自己去!过两天等我的黑云儿回来,我们可以带黑云儿进去转转。” 呃,黑云儿是谁? 第四十四章 昔闻灵兽名 见祁宁之对“黑云儿”一脸茫然,很有些不解的样子,守玄露出一种“自己人才知道”的优越感,很好心地为这个外人解惑: “黑云儿是小九的共生灵兽,是师父原先那只灵兽‘飞黄’生下的一只小黑豹!” 守玄越说越来劲: “黑云儿生下来就有六阶,厉害着呐!我们都当它是老十!这小家伙原先呢,可是天天跟小九去南禺谷闹腾。” 说到这里,守玄一幅无奈的样子摇摇头,以老气横秋的兄长姿态点评道: “你不知道,黑云儿虽然只六阶,却带了它娘亲的威风,瓤一点的妖兽见到都腿软!结果呢,她俩就淘到一处啦!哎呀,那是把南禺谷闹得不成样子,好多妖兽一见她们就躲!那个皮哟……” 守玄看到幼蕖瞪过来的眼神,刚刚神气姿态顿时收敛了不见,讪讪地摸了摸头: “嗯,其实我也常跟她们一起去的。师父说南禺谷这样师兄们就没法试练了,要黑云儿学会控制高等灵兽的威压了,或者我们不要人陪了才能再进去!” “后来,我们再进南禺谷,就要师父或是师兄们陪着才行。” 幼蕖接着补充,对守玄眨一眨眼,调皮一笑:“不过,这些妖兽日子也没好过多少,师父陪我们进去,也是帮我们找妖兽打架!” 师父帮弟子找妖兽打架? 祁宁之怀疑自己听错了。 守玄也对着幼蕖嘻嘻一笑,像是想起来多有趣的事:“就我和小九去打!师兄们下不了手!”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当然,如果没有黑云儿和师父镇着,我们俩不一定能打过的。”幼蕖老老实实道。 这倒也是!祁宁之还是不太明白,天下闻名的白石真人,这带徒弟的法子也太新奇了,反正他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呢,看看能不能长些见识。 “那黑云儿不是闷得慌?自己跑出去了吗?”祁宁之问道,毕竟是只需要在打斗中成长的灵兽呢! “师父呀,让黑云儿每过一段时间自己去北边 的天虞山找厉害的妖兽磨爪子去。以前跟大哥他们去,后来就可以自己去啦!这次已经去了大半个月了,应该快回来了。” 祁宁之这才想起上次师父将那只难得的可放活物的须弥环赠予幼蕖作见面礼时,曾提过这只小黑豹。 在山上大半个月来,他一直未见到甚么灵兽,都快忘了这个茬儿。 少清山位于青空界东楚州,天虞山脉已经处于东楚州的北疆,是东楚、东鄂两大州的分界之处。 天虞山绵延数万里,内里密林深谷,妖兽众多,也多产灵异之物,修士等闲不敢孤身入此山深处。 “那你的黑云儿自己从天虞山来回么?不怕遇到其他厉害妖兽或修士?” 祁宁之委实是有些好奇。黑云儿可是难得的灵兽,眼下这青空界还算太平,可是道上也不乏抽冷打劫的修士,还有暗匿行迹的邪魔外道。 这已六级的幼兽本就令人垂涎,身边若有强大修士就罢了,可是这幼兽孤零零一只在外,那些人哪能忍得住不动手? 这灵兽主人的心也是忒大! “签过共生契约就是这样啊,除非黑云儿自己和小九都真心愿意把她们的共生契再加一个人,谁都没法子再让它契约!” 守玄补充说明。 祈宁之对共生契约确实是不熟悉,毕竟青空界听说的共生契太少了。 “而且我家黑云儿可厉害啦!南禺谷的妖兽都不是它的对手,天虞山是有更厉害的,可我黑云儿更聪明啊!就找妖兽磨磨牙,又不拼命,也不抢地盘。打不过就跑,谁都跑不过它! “黑云儿还天生有腾云匿形的本事!师父叫它夜行,它就乖乖地只在夜里赶路,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师父也给了它逃命和求救的宝贝,不过到现在都没用过呢!” 幼蕖说起自家“黑云儿”,摇头晃脑,很是自得,就如夸“我家小弟如何能干、我家小妹如何聪明”一般。 一旁的守玄也是两眼放光地直点头,表示“确实如此、果真如此”。 祁 宁之也是甚少见有修士把灵兽叫得这么亲热,而且是共生灵兽。 一般修士好容易收伏的灵兽,都是签主仆契约,真是“主要兽死,兽不得不死”;主人身陷危机时,契约灵兽往往受契约牵连而伤重甚至丧命。 而共生灵兽便如伙伴一般,主人只是名义上的主人,主人的命令要求,灵兽可以选择性地做一些符合自己意愿的,而主人却不能强迫灵兽做不愿之事。 共生契约双方,主人若不死,灵兽则生机不灭,主人若身故,灵兽亦无损伤。主人身故后灵兽还可自行离去,自行选择余下的逍遥“兽”生。 一般修士豢养灵兽都是为了找个探险的先锋、打斗的帮手,都是恨不得灵兽与自己同生共死,甚至是在危险时代替自己死。 实在自己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也不愿豢养了多年的灵兽另寻主人或是竟然独活逍遥于天地之间。 当然,主仆契约之下,灵兽也无法自由选择,到了那个时节,多是做了马前卒、炮底灰,抢一步主动或被动死在主人身前。 凌砄那只灵兽“飞黄”,祁宁之也听自家师父提过,道是只难得的金环穿云豹,已足八阶之威,堪比元婴后期修士,不仅利爪无匹,还有穿云踏雾之能,而且有望更进一步。 可惜当年古战场一役,凌砄金丹受损,此豹也因替主人挡了一击而重伤,失去进阶机会。 而凌砄受伤后,生死未卜之时,为免灵兽进一步因自己受损,竟然主动先一步解除了与飞黄的主仆契约。后来这只金环穿云豹与南方乌拓山上一只乌金豹看对了眼,结了伴侣在乌拓山落了脚。 祁宁之还记得,当时言是谈到此节时,很感慨了一句: “你凌师叔确是个厚道之人,落到那地步了,正需要个开路挡刀子的呢,竟然就这样放了灵兽。” 凌砄师徒果然一脉相承,对灵兽,亦这般厚道。只是在修仙界,这样仁厚,会有些艰难罢…… 难怪他们师徒半隐居在这少清山。 第四十五章 路边有新知 以祁宁之平素的所闻和自已的所见来看,这少清山的灵气与资源与小门派比自然是略胜一筹,与中等门派比就略逊色了。 但少清山胜在小而精,人更少,守玄幼蕖他们还真不用为修炼资源发愁。 世上顶极宗门,如玄机门、上清山、乐游山那般山脉连绵上万甚至数十万里,固然地广物丰,但弟子亦是众多,又分了内外、嫡旁、山头、派系,分到每个弟子手上的,未必就能落多少。 这少清山偏处东海滨一隅,山上虽有一条不大不小的灵脉及伴生的一条小小青空石脉,对各门派来说,却有些鸡肋之感。 中小门派向来既畏其是上清山分脉,不敢来夺,亦无这能力可破护山大阵;大门派又觉得这座小小少清山亦解决不了门中众多弟子之需,还不至于为这座小山门大费手脚,何苦平白得罪了上清山。 上清山自己门派之中,众人也知道少清山是有些好东西,但是这并不足以令人垂涎,毕竟在此地既有打理护卫之责,又远在宗门之外,极易被师长忽视甚至遗忘。 普通弟子自是没有入主少清山的资格,而对精英弟子来说,争秘境机遇、争师长垂青都顾不过来,谁愿意远来这分脉被变相放逐? 也是凌砄于修道之途灰了心,昔日他与他师父善信真君又有偌大的名望功劳,才得了这个巧宗。 故凌砄师徒能以区区几人,凭一个护山大阵,就守住了这山。这少清山之况,实在少有! 祁宁之心下微叹一声,自家师父那样傲岸同辈的人物,却对这个半废的凌砄师叔这般推心置腹地相交,遥想白石真人当年,该是何等惊才绝艳? 由一声“黑云儿”引出诸多旧念新想,不过几息的功夫,种种念头已是在祁宁之心上一滚而过。 他打量了几眼山坡上下,一时又想到:“若是让我在这少清山长住,在这里修道,是否愿意?” 幼蕖见祁宁之望着黄风坳口踌躇,只当他自负修为,不甘心在外围打转。 虽然祈宁之刚刚来时她曾小心眼地鄙夷过他并他那不着调的师父,但是几日相处下来,觉得这位师兄其实还挺不错,她已经很当他是自己人了。 若冒冒失失进去负了伤什么的,师父于知非真人可不好交待。 对自己人,幼蕖向来是好脾气的,便温声劝解道: “以祁大哥的修为,进南禺谷料是无碍。只是那里厢地形复杂,祁大哥你毕竟初来不熟,有些妖兽又甚是难缠。祁大哥你若是想去,等大师兄他们得了空,或是黑云儿回来压阵,我们可以一起进去猎些妖兽。” “今儿个我们要帮大家采集些过年的物事,先转个方向罢!”说着,幼蕖手斜斜向上方一指:“那个坡上有不少雪叶松,朱羽锦雉爱吃雪叶松的松子儿,这个季节能捉到不少!” 她形容稚气犹在,小小的人儿软言温语,一双妙目浅笑盈盈,满脸诚恳征询意见之色,实令人不忍心拒绝。 祁宁之期初见师兄们人人捧着这小九妹,只当她娇纵得很,未想到这些日子看来,幼蕖虽然挺乐意享受师兄们的捧场,却未恃宠而骄,还是挺明理的。如这般,见他方才似面有踌躇之色,还特意来向他好言解释。 祁宁之也不分说,只对幼蕖微微一笑,表示自己领会。 那边守玄已经过来拉起幼蕖的手:“这山上石头多,你留意些。” 幼蕖心下觉得自己其实走得极稳,摔跟头还是小时候的事啦!但八哥这般好心,也不能拂了不是?便乖乖由守玄牵着她,又回头对祁宁之略一点头示意,三人一并往山坡上而去。 守蕖并幼蕖在前头带路,祁宁之一人跟在后面。幼蕖倒也不冷落他,空下的一只手不停指地上石间的灵草给他看: “祁大哥你小心,不要踩到这棵臭蒿,味儿可不好!那颗是熏草,倒是香得很,摘两枝搁屋里,闻着心情立马就能好起来! ……这是祝余,吃了两三天都不饿!我上次以为是野韭菜呢,掐了一把,觉得嫩嫩甜甜 的就吃了几根叶子,结果几天都不想吃饭,可把采珠姑姑急坏了!” 守玄赶紧跟上一句:“那次我记得!后来是我找到沙棠的果子给你开胃,你才又想吃东西的!” 幼蕖翻了个白眼: “你先拿来的是丹木果好不好?那果子也饱肚子得很,我吃了你的两个果子又是三天不吃饭,你忘啦?” 祁宁之忍笑,赶紧看向坡上,装作全力在寻找朱羽锦雉的样子。 守玄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努力扳回:“那是我一时弄混了,后来又找来的不是沙棠果么?” 幼蕖心道:“那时我都八九天没吃饭了,祝余和丹木的效用怎么都已经过了,当然会饿啦!”但看八哥那微窘的样子,心下不忍,便把话咽了回去。 “祁大哥,你看那棵红色的小树,就是丹木。” 祁宁之顺着幼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有棵一人多高的红色树木,通体浅绛,除了颜色略显眼,倒也无神奇之处,叶子已凋,枝头还结着十数只红莹莹的小果子。 “丹木和沙棠有点像,其实容易搞混。但是丹木长不大,沙棠更高一些。那棵红色略深的,是朱棪木,生果子极涩,熟了才能吃,软软甜甜的,打过霜后尤其好。你看它叶子是不是比枫叶还好看?采珠姑姑喜欢吃这朱棪果呢,我去摘几个。” …… 幼蕖一路指给祈宁之看的这些草木,有些他认识,有些还真不知道名称。 并非他孤陋寡闻,而是这些灵植只是沾了个“灵”字有别于凡草而已,实在是没什么“灵”处。 甚至可能就是特殊一些的凡草,有些凡域亦有此生长,被一些略有见识的凡人发现也当作宝贝一般。 但在修士眼中,这些草不能入药也无特殊价值,没听幼蕖说么?只是能“饱肚子”而已。 故连《仙芳录》《灵萃拾遗》这样的灵植经典中都未有收录。 平时历练中,修士们根本不屑于为这些杂草停留。坊市里,也未见有卖,无他,无人需要,白送还嫌占了地方。 第四十六章 偶遇知知鸟 这一路下去,幼蕖与守玄东指西指,杂七杂八一通随口拈来,倒是让祁宁之认得了不少低端灵植及挺有意思的凡草。 他倒不排斥认这些,师父也说过:“技多不压身。” 多识得一些灵草,即使不能挣灵石,也不能炼丹药,总不是坏事不是?谁知道哪一天会发挥作用呢? 当然,祁宁之哪里想到,多少年后,他果然因为这个微末小技在险境里救了自己一命。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祁宁之还是比较好奇,遂干脆发问:“幼蕖师妹,你们是怎么会认得这些花草?” 他是听师父说过凌砄师叔以前于炼丹术上极有天分,识得不少冷僻灵草也不以为奇。但这些灵草太过低端,还真没听说过哪个炼丹师用过这些草。 “师父前几十年在四处游历,结了不少散修朋友,收了不少散修的见闻录。有一位百草上人,极喜一切琐碎零落之物,他道天生一切皆有用,只是世人愚不懂。他送了师父一本自著的《荒芜记》,就是收集了他生平所见所闻的一切凡草灵草,有意思得很!” 幼蕖颇有些神往: “我以后也要像这位百草上人一样,走般天下,不管是俗世还是仙界,把这些草啊兽啊都见识一下。” 祁宁之刚刚肃然起敬,就听她接着道: “……能吃的都要尝一下。” 守玄紧跟着道:“我陪你一起!” “嗯,当然要和八哥一起!” 多么理所当然的回答。 小姑娘与她的八哥手拉着手儿,相视微微而笑。 冬日的阳光撒下淡淡金色光晕,一双小儿女身上、脸上俱是暖暖微光。 坡上犹有绿草茵陈,林木枝桠横影斑驳,远处数声禽语啾啾,一切干净又美好。 祁宁之一时好生羡慕。 这样的同门之谊,如手足,如骨肉,自然如天生,纯美如甘泉,世间,唯有此处吧! 唯愿此时,能得永久。 当然,祁宁之觉得,幼蕖师妹还是由其他师兄陪着去走天下更好,守玄师弟么……略毛躁……还是得要个 稳重的师兄才行。 “知啊——” 伴随着一声惊慌的鸟叫,前方突然“簌簌”作响,原来是一只知知鸟飞快奔离,钩扯得沿途草木乱摇。 看那鸟的模样实在是惊慌得很,几根灰羽被荆条扯下来都顾不上了。 这知知鸟挺常见,体型笨重、翅短腿长,名里空带了个“鸟”字,却飞不了太高,基本上是连跑带扑棱,勉强离地几尺就不错了,飞得还没有跑得快。 因叫声为“知啊”“知啊”,又整日价微垂硕大的脑袋似人沉思,看起来挺像个老学究,故得名“知知鸟”。 祁宁之亦见过,他知此鸟性子有些愚钝,即使被人惊到亦不会跑这般快。又没什么实用价值,平时不怎么被捕捉,故而行动向来从容得很。 可是,这只知知鸟见到他们却似见了鬼一般,撒腿就狂奔开去,还是以祁宁之见所未见的速度。 祁宁之正在微微诧异,附近又有几只知知鸟“知啊”“知啊”一边失声大叫一边狂跑起来。一路只见得沙石翻舞,草木摇折,那叫一个兵荒马乱! 尤其一只秃了尾巴的知知鸟,一根被钩藤扯下的羽毛还未飘落,这鸟儿“嗖”一下就往草间窜没了。 这少清山上的知知鸟是怎么练出这般速度来的?还有,有两只头上还鼓着包? 祁宁之确认了一下这确实是自己熟悉的那种知知鸟,心里愈发奇怪了。 守玄却是见怪不怪地神情,脚一蹬,蹿上一棵雪叶松的树顶,手一扬,几只沉甸甸的大松果“嗖嗖嗖”飞远,又“咚、咚、咚”依次敲在几只知知鸟脑袋上。 “知啊——知啊——”后面的几只知知鸟撒腿跑得更快了,转眼就没了踪影。 守玄“哈哈”一笑,低头喊道:“小九,你要不要再找几只来练练手?” “今天就算啦!我们还要去捕朱羽锦雉呢!八哥,你把松子儿留着些!” 幼蕖笑嘻嘻地仰头招呼守玄。 “好嘞!” 守玄最听的便是小九的话。他跃下树来,轻如羽毛,半点声也没有 。 祁宁之见方才他这般上树落地,未有半分灵力波动,身体犹能随着风摆枝叶轻轻起伏,用的分明是俗世的轻身功夫,而且造诣不低。 守玄搓搓手上的松果儿,对祁宁之一挤眼睛:“你看,这知知鸟像谁?” 像谁? 他们俩共同认识的人,也没几个吧!只有这少清山上的…… 不可能是凌砄,谁敢拿师父这样开玩笑!几位师兄?这老八对他们也是亲热又尊敬的啊!哦,只有他亲哥…… 祁宁之脑子一转,脸上情不自禁露出恍然之色,撮唇做出个“知……”的口型,到底未好意思发出声来。 毕竟来山上日子尚短,大家都对他大方和气,以他的性子,实在不太合适像守玄这样无所顾忌地乱开玩笑。 不过祁宁之这样的表态已经够了。 守玄手一挥,高高抛开两只空松果儿,对祈宁之挤眼一笑,神情中很是多了一份“算你是自己人”的认同。 祁宁之摇头失笑,这小子!难怪那知知鸟见到他们就被吓得跟什么似的,敢情守玄与幼蕖这俩人就是祸头子! 再行一段,山坡上杂树渐少,眼前一片郁郁青苍,株株树干如披鳞着甲,老干似钢筋铁骨般,丛丛团团青碧的松针里间或有银光闪烁,正是一片老大的雪叶松林。 只听“咕”的一声,一团红影自眼前低飞而过,却是一只朱羽锦雉被惊起。 幼蕖眼疾手快,手指轻弹,一缕指风刺向红影落下的草丛,又是“咕”的一声,几根红羽飞起,那只朱羽锦雉扑腾了两下再不动了。 守玄兴奋地跑过去,一把拎起锦雉的脖子:“小九,真不赖!” 也真是运气不差,刚进雪叶松林,就一下子遇到这只倒霉的公锦雉,还没来得及射出头顶朱翎就被击落。 祁宁之在野外倒也捕过这朱羽锦雉。朱羽锦雉虽只是二级妖禽,但顶上朱翎与鸡内囊所蕴火力十足,不需费力炼制便可用于斗法,是以被低阶修士经常捕捉。 但是并不代表这朱羽锦雉是唾手可得的。 第四十七章 得遇锦雉王 朱羽锦雉即使是低等妖禽,亦有难缠之处。 其母雉胆子较小,尚好对付一些。只被逼急了会射出头顶朱翎,朱翎一发出便幻化为数十道烈焰,弄不好得不着一朱翎,人倒要被燎伤一两处。 不过,若是遇到公锦雉,说不得还要费点手脚,公锦雉不仅能射顶上朱翎,喙中还能喷出赤炎,性子又极暴躁。 若不能眼疾手快制住它,这公锦雉见赤炎烧不到敌人,狂躁起来便启爆腹内火囊,索性一把火把自己烧成焦炭也不让人占任何便宜。 故这朱羽锦雉比寻常二级妖兽妖禽难对付一些,并不是随意可得了完整雉身的。 幼蕖出手极敏捷,一见红影就以水系灵力凝作剑气射发,正好克了朱羽锦雉的火性。 一是机会巧,二是动手快,这才一下子便得了手。 祁宁之对这小姑娘的反应能力也是叹服,实在是忍不住去想:啧啧,这两娃是吃了多少朱羽锦雉才练得这般快手哦…… 渐渐深入林中,见一小片雪叶松的松针都已转为银白,若凝冰堆雪。 这是已有相当年份的雪叶松,不仅材质可堪炼器,其成熟的松子亦是油润香浓,朱羽锦雉甚爱。 三人都是有经验的,俱放轻了脚步。 守玄掏出一把刚刚沿路上采的白芑谷粒,这亦是朱羽锦雉爱食的,又剥了几颗松果复得了些松子,两掌一合,用火灵力略焙,一阵诱人香气散出。 他把手中谷粒松子尽数向前方洒出,回身点了一下头,便跃上一棵雪叶松。 不需提示,幼蕖与祁宁之两人也跟着各选了一株雪叶松跃上。 守玄看看自己的本色麻布衫和祁宁之的白袍,间在雪叶松密密的枝叶里都不甚打眼。幼蕖今天穿的是一身银灰小袄裤,衣脚上绣了几枝银色芦苇。 仨人隐在雪叶松银光闪闪的针叶中,倒是正好藏身,守玄看看没甚么明显破绽,才放下了心。 他想了想,又掏出些颗粒,双掌运火力搓了搓,复往幼蕖所在的树下多扔了些谷物松子,这才罢手静待。 未过多久,便听得“咕咕”数声,一小群朱羽锦雉连飞带跃地进了这片林间空地。 打头的一只雄锦雉侧耳听了听动静,又“咕”了一声,其余几只锦雉便放心地啄食起来。 一眼看去,那只打头的锦雉个子甚大,尖喙弯长,胸腹饱满圆硕,颈间围一圈黑亮毛羽,全身朱红锦绣,丰仪华美,比其他锦雉更有不同,睥睨之间颇有威严之态。 幼蕖心下微奇,仔细又打量了一下这只看起来神气非凡的大个锦雉,见其指爪长利,硬健如寒铁铸钩,只看此,便是个不好应付的。雉顶上朱翎鲜明夺目,色如朱砂、隐现金光。 尤为可奇的是,这只锦雉拖着长长的五彩雉尾,光华灿烂如濯濯春晖,尾羽上的光晕足有三圈,而不是平常的两圈。 幼蕖心下暗忖: “寻常朱羽锦雉是两圈光晕,亦只是二级妖禽。这只朱羽看来倒是只雉王,怕不有三级!等下要把这只先拿下才好,那尾羽,给采珠姑姑做双靴子,姑姑可就不怕下雪天冷了。” 守玄与祈宁之亦是看到了这只锦雉的不同之处。 青空界里浊气较少,尤其是一些灵气充足的山水之间,荒山野岭里妖兽妖禽众多,少量被修士驯服了野性的,便被称为灵禽灵兽。 这少清山上飞禽走兽甚多,虽然等级大都不算太高,却不乏灵异之种。 凌砄虽不禁弟子捕猎,但少清山本来人就少,洗砚如松往下,都是为偶尔起个兴才偶有动手。即使是守玄幼蕖这样颇爱捕猎的,也并未滥捕滥杀,其实捕猎的乐趣和野玩过程中不断的总结改进,才是他们最喜欢的。 是以这少清山上的妖禽妖兽,不似外部山野之间的同族类那般居于险恶环境,要时时挣命,这里自有得天独厚之利,生长环境颇佳,天地自给的富含灵气的吃食又多,简直都被养成了灵禽灵兽,除了野性未驯,个个都养得神完气足、油光水滑、膘肥体壮。 只有黄风坳往里去的南禺谷不同,那里有好些高等级妖兽妖禽 ,甚至可能藏有蛮荒异种,只是从不出谷。 凌砄及弟子打理少清山上下之际,并不擅动南禺谷,那里与外界荒山野岭里的妖兽生长环境也相仿佛。过去弟子们需要捕猎试练时凌砄方令他们过黄风坳至南禺谷内,毕竟与那些等阶较高的妖兽妖禽打斗,收获自然不同。 平时这少清山上,草间石后,林下云间,时时可见精神头十足的飞禽走兽出没。 这朱羽锦雉平常只二阶,在这少清山上,得以安心生长蓄积灵力,竟进化出了三阶的雉王。 不止幼蕖,那厢守玄看着这只雉王,也是暗暗兴奋,他看看幼蕖也正不错眼地盯着这只打头的朱羽锦雉,知道小九有意。 对他们而言,捉朱羽锦雉并不是多难的事,但以前从未遇到过三阶的雉王。 三阶妖兽,差不多是炼气顶峰至筑基初期修士的实力了,而且,还要防着火翎与自爆。想安生生地完好拿下,估摸着倒是很有些难度。 守玄自怀里摸出只小葫芦,指头在上面点了两下,有些遗憾地暗暗叹了口气:这里面新育出的虫儿虽然厉害,无奈要对付的是朱羽锦雉。鸡本就是虫儿的天敌,这虫儿放出来,岂不是给朱羽锦雉送口粮? 看来一时帮不上小九了。 好好干! 守玄挥挥拳头,给小九鼓劲。他一心只希望小九能速战速决拿下头彩。 既然自己得意的虫儿用不上,那只能靠武力了。守玄打算好了,自个儿先不插手,让小九好好过下手瘾,待会若是她力有不逮,他再帮一把就是。 另一棵树上的祁宁之,也这般作了打算。 幼蕖两手掐好法诀,默算了一下招式。 那只朱羽锦雉王昂首踱着步子走近幼蕖这边树下,左顾右盼了一回,方低首啄食了两口地上的松子谷粒。 幼蕖两手悄无声息地挥出,一支水剑往纵下刺向雉头,一支木刺从斜里削其铁爪! 水剑木刺均是无声发出,那锦雉王虽是警醒,无奈这招太过阴险,等它感应到灵力风声时,剑刺俱已近身前! 第四十八章 力斗锦雉王 眼看水火二术突袭而至,锦雉王全身毛羽皆张,双爪一蹬仓惶腾起,闪避开大半,右爪仍被割开一道深口,左翅亦被削下一大截,“蓬”一下,唯见金红色碎羽漫天飞舞。 守玄遗憾地咂了下嘴,默念了一句:“少了个翅尖……” 那锦雉王吃痛,急怒之下张翅连扑,无奈爪翅已被重创,只能打横里飞出十数丈,连灰带血漫天一阵乱搅。 它瞅得树上水剑来处,隐隐正有人影躲闪,勃然大怒,猛然张喙向那处喷出数道炽热朱炎。 幼蕖已料到朱炎将袭,一个轻巧翻身跃开,同时施了一个分光掠影之术,附近雪叶松上都似有人影落下,只见无数枝头银闪闪的松针俱是一阵乱晃,却不能辨明哪个人影是真。 锦雉王怒极。 哪里来的小贼!忒地欺鸡! 这锦雉王在少清山上雪叶松林里横行已久,一般的雄雉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哪怕是三阶、四阶的妖兽妖禽,在朱炎威慑之下,亦是轻易不敢与其对上。 即使是山谷里那头快进五阶的黑背剑鬃猪,一次不知怎么撩上了锦雉王,竟也没讨到多少便宜,连剑鬃都被燎秃了!这锦雉王已养出一身骄横之气,哪里吃过这种亏! 这也是因为打小就在山上混的幼蕖与守玄涨了些本事后,便嫌少清山平常野物意思不大,这两个祸头子已是许久未来雪叶松林里闹腾。 其他师兄更是等闲不与林间锦雉过不去,虽有数次看到几只锦雉雄壮不凡却也未在意,这般宽松的条件下才容得出了只锦雉王。 锦雉王进阶以后虽稍开灵智,却还未与少清山上人正面遇上过,它只以为燎焦了那只长着剑鬃的老山猪便可笑傲全山,哪知道人才是最厉害的对手! 更不知道,今儿个碰到的对手年纪虽不大,却可称得上是少清山上捕猎妖兽的内行! 锦雉王痛怒之下,气焰不退反涨,全身的火气都要发出来,头背紧紧绷成了一道直线,一只半翅膀高举助势,尖喙张到 极大,发出一阵刺耳尖啼,所谓“声嘶力竭”不过如此了。 它已被怒气冲得顾不上认清敌人方向,赤炎如扇面扫射,狂喷而出,周遭红焰纷飞炽热逼人,直似下了好一场火雨一般。 可惜罪魁祸首太过精滑,这火雨只将二三十株近前的雪叶松烧了个精光,躲在松间的人连汗毛未烧到半根。 “这烧火的扁毛畜生!这下要少收好些松子儿!”守玄气得骂了一声,大叫:“小九!加把劲灭了它!” 祈宁之瞠目望向守玄,他自然是听到了这位少清山老八气恼的缘由,不能不深感佩服,又为守玄庆幸了一把:幸好锦雉王注意力都被幼蕖吸引过去,不然就凭守玄这一嗓子,他呆的这棵树可也要化作灰。 幼蕖隐在一株雪叶松的枝叶间,完全无视火雨扑面带来的炽热,心头甚是冷静,右手又是一道法诀发出,却是凝起水气化作数个寒冰环,冰环“嗖嗖”地转着圈将锦雉王包抄其中。 敌踪才现又隐,冰环来处不明,铁爪钢翅接连击打得火花“铿铿”连爆作响,却都不能突破越缩越紧的冰环包围圈,i锦雉王怒上加怒,顶上朱翎“唰”一下立起,腹部朱羽也忽地蓬开,特别是腹内,金红毛羽下隐隐可见一枚亮红色火种正在膨胀。 锦雉王这是眼见不敌,狂怒之下,索性准备自爆了! 守玄与祁宁之略有些着急,都暗暗掐好了法诀准备随时镇压。 却见那些寒气森森的冰环杀气腾腾地上下飞舞吸引住锦雉王的同时,有一枚小冰环突然脱离了包围圈,绕过锦雉王的疯狂扑打,悄无声息地飞向雉头,只轻轻一绕,寒光现处,那雉头已是利落地被割下。 同时,所余冰环陡然变虚,尽数化作冰雾一团罩向雉腹,那不住膨胀的火种竟然略鼓了两鼓便被冰雾完全压住,锦雉王周身炸毛了的朱羽亦齐齐服帖了下来再无动静。 一瞬前还弓拔弩张,转眼间便偃旗息鼓。 竟然这般快就收拾了锦雉王 !果然堪提堪夸! 让人白捏了一手的汗! 守玄不由大喜,那边祁宁之也是松了一口气,三人一齐跃下树来。 另几只二级的朱羽锦雉方才已是呆住,此时一见三人现身,惊得“咕咕”一阵乱叫,场中朱羽乱飞。 守玄与祁宁之心中暗叫“糟糕”,怎的忘了这几个小的?当下一齐动手。 守玄发出一串火环,左右包抄,围住一对锦雉,未等锦雉朱羽张开,火环中又爆出数个火星,火星一闪便没入锦雉身体,只听“噼啪”两声,两只锦雉胸腹处都被炸出两个小小血洞,颓然趴倒,一雌一雄两只锦雉迅速被解决。 祁宁之像方才幼蕖那般,自指间发出一道锐利剑气,一只母锦雉刚刚飞起便摔下地来,颈间被扎得透透的,一丝儿动静都没了。 他眼看另两只雄锦雉一左一右正要逃离,已是俱飞到雪叶松半高处,干脆两手凌空拍去,半空里凭空化出两块土方砸向锦雉,那两只锦雉哪经得起这一拍之力,俱是“咣”“啪”两声,直线坠地,扁着身子一动不动。 守玄不由瞪了眼:这祁师兄,现在出手怎地这般不讲究!直接就拍死了两只鸡!太不符合他的仙人范了啊! 那边幼蕖也又收拾了两只朱羽锦雉。 场中心还余一只雄锦雉,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雉头向左右各转动了一下,眼见出逃无望,“啯”的一下大叫,双翅弓张,腹部高高鼓起,一团红光自腹羽内发出。 那边三人刚刚收拾完手边的锦雉,一眼瞥见,只来得及“哎呀”一声,那只锦雉已“轰”一下变成了一个火球,炽热逼人,转眼烧成一团黑炭,连根朱羽都未留下。 另外围尚有两三只锦雉已是趁乱飞远,三人亦不苦追,清点起场中成果。 幼蕖倒拎着那只雄壮不凡的朱羽锦雉王,喜不自禁。 守玄也围着她连打了两个转: “小九啊,你太厉害了啊!这可是锦雉王!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锦雉,这可是头一份!” 第四十九章 归来夸小九 少清山最小的小九儿都有这般身手! 祁宁之心内赞叹,更也上前来赞了两句,道是方才那道分心冰环果然施得巧妙。 幼蕖喜滋滋地道谢:“多谢祁大哥前几日指点之功。” 那无声剑刺及分心另出冰环,实在是在祁宁之的启发下完成的。 祁宁之竟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直道“不值一提”。 守玄又不住口地夸小九方才身手多么敏捷、冰环多么锐利。 幼蕖也笑眯眯不住点头。 她有水系灵根,转水为冰自是略费事,力道也比冰灵根的天生要弱,但这次冰环使出来得心应手、运转如意,确实是进益了。 果然是八哥!夸小九总是能夸到她的得意之处! 三人收拾完毕,又在附近寻了些花果,顺手打了些黄风獐、紫甲狸、墨睛兔之类的灵兽。 运气很不错,有几只獐兔等级不低,腹内已凝出晶石。 看看天色不早,便不再贪恋山中物事,一道回转了。 幼蕖给大家分好了各色插瓶。 祁宁之分到了一把鹿角霜并一大枝天南红,他很是喜欢,赶在饭前先回了趟老鸦坪的浮香居将新采的这几枝灵植插进了自己卧室里那只胖陶瓶。 鹿角霜形如鹿角,上挂着酥银似的厚厚霜花,内里透着隐隐的淡绿,晶莹剔透又不过于素净。再配上天南红朱砂颗一般的粒粒红果子,看起来极喜气。 这天南红真是极好,嘿嘿,还能不时摘一个丢在嘴里! 等祁宁之从浮香居再赶回知味堂,看到大家已经围作一团,热热闹闹地在欣赏今天的收获。 诸人看见幼蕖猎回来的朱羽锦雉王,果然皆是啧啧稀奇。 守玄更是把当时的经过夸了又夸,特别强调这是小九儿一人猎得的。最难得的是,这三阶雉王的顶上朱翎与腹中火囊皆完好无损,怕是大哥三哥也做不到这般…… 凌砄听说爱徒今日丰收,也特地搁下道卷,提前来知味堂来欣赏一堆战利品。 他凑近仔细看了看 雉王被斩剩下的那半截翅膀及爪上被割开的那道口子,点了点头,很是开怀地夸道: “小九果然进益了不少,这两道剑刺使得比师父当年也不差。出手角度和力道把握得恰好!” 这个夸奖有份量! 小九喜滋滋地仰着小脸,任师父在她的双丫髻上揉了两三把。 凌砄又奖了她一把青玉枣儿,幼蕖眉开眼笑,转头给八哥和祁宁之分了。 凌砄转过头又夸祁宁之和守玄: “宁之打的这两只看得出来手法极利落,而且能放能收,力道收得好! “老八最近也颇有长进啊,反应快、出手准,今儿与小九配合得不错!下次等我们守玄也打到一只锦雉王,师父就请上锦坊的清昼真人帮你用雉王尾羽做顶束发金冠!” 守玄乐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儿,他在俗世戏台上看过白袍金冠的小将军,那神气!当时他就想买下那顶荡着两根野鸡尾羽的束发金冠,可惜知素说太丢人不许买! 现在师父主动说给他做一顶,知素总该没话说了呗!上锦坊的法衣类灵器那可是有名的漂亮! 凌砄对老八一向是鼓励为主:“这个先奖你!” 见师父自怀里掏出个纸包晃了晃,守玄眼前一亮,赶快手一长接了过来,不用看,只闻这甜甜的味道,就知道是他爱吃的霜丝糖。 嘉余坊里集巧居有银霜花蜜做的霜丝糖,他和小九都爱吃!特别是小九发明了一种方法,在糖上洒一层银霜花的花粉,那香味儿啊……想到就要流口水! 他最爱这些带香味儿的甜嘴了!最近他关禁闭期间只有二哥去了趟嘉余坊,他还遗憾没能跟过去买些零嘴,没想到师父二哥都记着他呢! 知素嘴唇微翕了两下,看了满脸笑意的师父和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傻弟弟一眼,无奈偏过脸去,心里哼了一下:师父就知道宠着这小子!不过关了几天,就心疼了! 守玄对幼蕖做了个口型,幼蕖会意,她忍住笑对八哥霎了一 霎眼,先拔了朱羽锦雉王的尾羽自去给采珠姑姑装饰暖靴了。 祁宁之瞅了个空,想跟凌砄说一下自己在库房取的水火珠和小石屋,哪知凌砄才听了个开头,就不以为然地一摆手:“不值当什么!也是你有缘,再取几件也无妨!”说着,他瞅了一眼闹哄哄的几个弟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其实,还有些灵符更合用,我就没舍得放库房里,就怕给这两个皮猴子糟蹋了!不过想来你在玄机门亦有师长赐下此类法宝,我就小气一下,给这几个小的留着了。” 祁宁之很理解白石真人的想法,似老八小九那样的好奇性子,什么都要拿来试一下,估计什么难得的灵符都会被消耗殆尽。至于他自己,确实,如凌砄所说,师门赐下的保命逃遁灵符一直秘藏在身侧,这是每个天才弟子的特殊待遇。凌真人师承不凡,手上应该也有一些。 祁宁之心里电转的功夫,凌砄已经撇下他,转头又去夸徒弟了。 在凌砄心里,反正库房里的东西都是给孩子们的,言是对少清山也没的说!言是的徒弟,人品自然也是令人放心的。 水火珠和小石屋这两样宝贝,放到哪里可都是抢手的稀罕物,怎么在少清山上还没有夸徒弟这事儿重要!祁宁之心内戚戚,唉,羡慕不来啊! 凌砄与幼蕖走后,守玄又喋喋不休地夸了半晌,师兄们都含笑听着点头,不停地附和一两声“啊!”“是吗?” 还不时有师兄轮流打断守玄,追问一些细节。 守玄更来了劲,连说带比划地又从他们跃上雪叶松开始补充细节。 幼蕖幸亏先离开了,若是她还在场,听八哥这般夸,脸也得要红一番,少不得要来捂他的嘴。 虽然故事主角并不在,可是朱羽锦雉王多少难得,师兄们都没有打到过呢!几位师兄又都是喜闻乐见自家小师妹这般长进,故听了一轮又一轮,都还津津有味。 至于祁宁之,就只能不停苦笑了。 第五十章 谁爱吃白饭 守玄夸得天花乱坠,祁宁之苦笑连连。 因为,祁宁之此时以旁观者、现场目击者的身份,要配合守玄,每一轮在不同的环节都要随时为他佐证,如: “那一刺比大哥你的宝锷剑还厉害!不信,你问祁师兄!” “那冰环转得可快啦,祁师兄都叹服的!” “祁师兄,你不是见小九一招就重创了那只锦雉王?三哥你都未必反应这么快!” “那锦雉王的朱炎多厉害你们知道吗?六哥的异火也未必能这么神!我和祁师兄都不敢下树!” …… 等守玄第四次说到“你们可知,小九今天穿的银色衣服,简直就是是暗合了天人合一之理,才能在雪叶松上藏身得那么妙……”时,知素才轻咳一声,甚是无奈地按住了这个话痨弟:“老八,你去帮姑姑把鸡收拾一下,不然晚饭来不及吃了啊。” 守玄这才有些遗憾地停了口,端起凉了的茶水一气喝了两大杯,想想晚饭时还有机会再夸九妹,又喜孜孜地去收拾那几只朱羽锦雉了。 方才幼蕖和几位师兄已经说好了,锦雉王的火囊就给守玄,他有火系灵根,正好得用;六哥明炎虽然也是火灵根,但是明炎本来就身居异火,用不着锦雉王的火囊。 另几只火囊和朱翎,以及獐兔身上的晶石,则交给二师兄如松装到新制的几只傀儡上,给他们修习法术时练练手。 采珠当天晚上就烤了这只朱羽锦雉王。 幼蕖原本还想留着过年再吃,姑姑摸摸她的头发,温声道: “我们幼蕖今儿这么能干,当然要趁新鲜的吃了这只雉王!而且,今天是小年夜啊!” 说到小年夜,采珠看向窗外,神思飘远,她不禁想起在故土之时,小年夜要做饴糖祭灶君。 大明宫的尚食局厨房里满屋都是甜甜的香味,她和其他小宫女们都会借着去帮忙做饴糖之机,偷偷吃许多预备好的瓜子果仁。 有一次,她偷偷尝了一大勺麦芽糖,还没来得及洗 干净就被银蓝姑姑喊出去有事,结果糖汁被冷风一吹,硬硬地糊在嘴上,双唇都张不开了。 银蓝哭笑不得,将她拎还给含珠。 含珠姐姐气她在外人面前失仪,罚她至年前都不许吃糖。但没过两天,含珠姐姐又心软了,借收拾供台的机会,只喊她过去,人依旧板着脸,却塞给她一包松子糖,说是尚食局多分的没人吃…… 长安的冬天可真冷,长安的雪是那么厚……长安城,今生是否还有机会再看一眼? 小年夜的晚饭,不像平常那般分案而坐,而是大家围坐着一张大大的圆桌。 菜色比平常多了好几样,除了这两天洗砚他们新猎的山中禽兽,还有采珠姑姑新做的松子饴糖等甜嘴。当然,打头的正是那只雉王。 当整只的烤锦雉端上来的时候,诸位师兄都很应景地“哗……”惊叹一片。 祈宁之倒没想到,这只锦雉王就这么大家分着吃了。 按照他以往的认知,当然应该是师长理所当然地拥有全部,若是手底下剩一点,会是大师兄他们优先,再然后,才会轮到几个小的。各家宗门里,底层弟子中,谁不是靠师长师兄手里漏的肉末子添点油! 这其实是他来知味堂吃晚饭还不多,不然得更惊讶!还有师父自己不吃,全都省给弟子享用的呢! 就现在桌子上这只三级的朱羽锦雉王,少见、难得不说,还是象征自己实力的战利品,若是祈宁之自己打到,他肯定先要孝敬师父或是门内前辈的,哪会自己就这么大大刺刺和师长一道儿坐着大快朵颐! 师兄们惊叹的当然不是这盘菜的珍贵,而是实实在在为小师妹的能干再赞叹一回。 守玄最为得意,比他自己打下这只锦雉王来还得瑟三分。果然,他又添油加醋地把“小九智勇双全力敌雉王”的经过讲了一遍,又得了不少掌声。 幼蕖听得几处细节越来越玄乎,欲要制止,无奈守玄根本不理解她欲言又止的神色 。 幼蕖实在不知道怎么照顾好八哥的一腔热心,小脸上全是纠结。祁宁之则忍住笑不停点头捧场。 知素往守玄碗里添了几次菜,示意他吃,无效……于是又抓了一大把这小子刚采的无影果放在他面前。 可是守玄哪顾得上七哥的眼色,更顾不上自家面前的吃食,说得那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手上只差拿个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了。 知素扶额:怎样才能堵住这傻弟弟的嘴? 直到幼蕖站起来给大家分烤好的锦雉,守玄看到小九把那半只断了的鸡翅撕下来正要放到她自己碗里,才赶紧停下说故事,一把将那半只鸡翅截过来,顺手把自己碗里分到的鸡腿换过去。 刚刚换好,守玄突然一想:小九难道最近喜欢吃鸡翅?也是,鸡翅的肉要嫩一些呢! 他看看左手边,知素的碗里刚分到一只完好的鸡翅,还没动。 刚刚知素一直在给他布菜,自己反而没吃,莫非是他哥今天没什么胃口?嗯,正好! 于是守玄又顺手把知素的鸡翅也捞过来,一并塞到幼蕖碗里。 知素询问的眼神凝滞在守玄脸上:……你与我商量过么?小九若爱吃,我自己不会给? 可惜守玄看都不看他! 知素气得都不想再补块肉了,只得闷着气垂了眼,拿了块烤熟的黄精在手上气狠狠地一下一下揪着皮儿。 这下,倒是入了守玄的眼。 “你看,七哥他精得很!这黄精是垫在下面一起烤的,滴上了鸡油,入了味儿比鸡肉还香呢!凡俗的富贵人家管这叫凤脂白玉!你瞧他多会吃!你别管他了,你赶快吃,肉冷了就不香了。” 守玄孜孜不倦地劝幼蕖多吃快吃,为自家哥哥不用吃烤锦雉自动找出各种合理理由。 知素气得将黄精塞到嘴里,一气儿连扒了两三口白饭。 守玄一见,更是放了心,对正要推辞的幼蕖道:“知素他最近吃得清淡!不信你看,他就爱吃白饭!” 第五十一章 飞黄旧有名 他爱吃白饭! 知素一口黄精连同饭团堵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右手无力捶桌:谁来把这傻弟弟认领走! 守玄对自家哥哥还是很关心的,血浓于水嘛!一见知素噎着了,赶紧盛了一碗清汤送到知素面前: “哥啊,你还说我毛躁,你看你最近毛躁得很!连吃个白饭都能噎着!唉呀,幸好你没吃那鸡翅,不然要是给骨头卡住了怎么好?” 知素闭了眼睛认命:吾甚心塞,诸位慢用! 守玄平时只有被他哥说的份,哪有运气挑着他哥的错!这下竟然得了个机会,于是唠唠叨叨地说了好一会。 他见师父并诸位师兄皆笑而不语,而一向老成的哥哥竟然没有一句反驳,嘴似乎都给堵死了,想是被自己说中了短处再无言以对,心下大为得意。 幼蕖对八哥甜甜一笑,又分了他一大块鸡肉。 守玄手持半截翅膀,张嘴便将那翅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只觉得越嚼越香、满嘴流油,心里无比满足。 而且,他兜里还揣着师父刚刚奖励的霜丝糖,方才已和小九约好了晚饭后一起享用!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啊! 幼蕖见守玄腮帮子上亮亮的一块,显是沾了块油渍,“扑哧”一笑,转头接过采珠姑姑手里的帕子,帮八哥轻轻将脸擦干净了。 在守玄心里,这简直是平生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一只锦雉啊! 烤雉鲜香,野果甘美,满室笑语。 欢欢喜喜一场晩饭吃完,祁宁之回到自己的浮香居小院,感觉满身满心都是暖意,一时不欲进房去,便绕着几株腊梅花慢慢踱步子。 天上月如弦钩,院里暗香浮动,祁宁之望向墨色夜空,一只云鹰孤影正远远掠过峰顶。 他突然想起日间在山里与守玄幼蕖他们说起的灵兽来。 祁宁之自己挑选过灵兽,师兄弟们亦有人豢养了灵兽,如擅长寻宝的山阴狸、善于攻击的白睛虎、可刺探消息的匿蝶等。 高等级的妖兽,极少 愿意认主。而低等级的妖兽,修士又看不上,至少得有个实用的特长才行。 所以修士可以契约的灵兽多在三阶,运气好些的有四阶,五阶就挺少了。 灵兽么,即等于收个忠仆,用丹药堆到五六阶约莫金丹的实力,就差不多了。 像凌砄这样灵兽一入手就是约等于金丹中后期的六阶,更能进一步成长到八阶、元婴级的灵兽,当世是极少的。 有时为历练所需,祁宁之也租用过各类灵兽。 他觉得灵兽虽不能言,但是踏实得很,若是自己有一只,该多好! 可惜,他一时还未选着真正合适心意的契约灵兽。 至于师父知非真人,自家师父真是古怪得很,不喜欢契约灵兽,道是身边多个喘气的不自在,而且又要花灵石又要费丹药,简直是养个祖宗,还不如手头多炼几样宝贝来得实用。 还有,万一,灵兽一路高进到化形九级,强过自己了怎么能忍? 灵兽达到九阶时若主人未有相应的实力等级,则契约自动失效。而自己一路苦哈哈的模样与多少秘密都被灵兽看在眼里,要是还记在心里,怎么办? 幼蕖的那只黑豹,祁宁之倒是很想见见。 他久闻凌砄那只名为“飞黄”的金环穿云豹神俊无匹,罕有其敌,昔年于白石真人多有助力。惜于古战场一役受伤难复,九阶无望,尔后却寻了一只等级略低的乌金豹作了伴侣,生下的这只小黑豹不知又是怎样? 而且,他还没见过共生灵兽。 师兄弟们的主仆契约灵兽,都极乖顺,主人一个眼色一个心意,灵兽莫敢不从。而且这些灵兽大都等级不高,多是四阶以下,都是极好的打杂帮手。 高等级的妖兽,血脉不凡,神通也大,加上天性大都桀骜不驯,哪有那么容易收服驭使?很多高等妖兽都以屈从于人修为辱,即使被修士强力击败压服,很多都宁愿在缔结契约的最后关头自爆亦不愿为人奴仆。 能得妖兽真 心侍奉的修士,少之又少。 祁宁之听闻师父说,凌砄师叔当年自然是极其出色,在一处秘境里机缘巧合救了那六阶的金环穿云豹。加上凌砄确实生性纯厚,并未有挟恩图报之想,救助过之后就此别过。 那豹子起初还以为他欲擒故纵,反而恐吓试探了几次,凌砄是修士中少有的老好人性子,并未计较。 最后这一人一兽同陷险境,不得已联手求生,互相配合之下竟然生出默契信任,令那金环穿云豹心折,这才甘愿拜凌砄为主,签下主仆契约。 凌砄依其特性,为其取名为“飞黄”。 六阶的飞黄与金丹中后期期修士差不多实力,岂止难得!不是其为凌砄心性所动,绝不会轻易认主。 这只豹儿为凌砄助力甚多,凌砄待其亦极尽仁义。 当年言是与凌砄共同游历时,曾得过几株难得的仙草,像滴珠海英、肉仙芝这样几乎可起死回生的仙草,凌砄都给了自家灵兽。 故金环穿云豹能从六级灵兽升至少有的八阶,甚至有望进入可化人形的九阶。 故此,言是思及自家可没凌砄这么大方,委实是养不起这灵兽祖宗,有这般资源,何不先供自已进阶保命? 言是曾感慨:若凌砄当日给自家留下这些仙草,说不得古战场一役中也不至于伤重如此,金丹更不至受损而进阶无望;可是当时,也正是这飞黄替凌砄挡了致命一击,保了他一命。福祸相依,因果牵连,谁又能分得清说得明呢? 凌砄不忍灵兽受他牵累送命,解了契约放飞黄自行离去,后又退居少清山。在言是看来,若这金环穿云豹真知道感念主人之恩,就应该不离不弃,哪想到竟真的舍了旧主去了!凌砄以前对灵兽那般珍惜,付出诸多灵药奇珍,竟就这么付了流水! 是以知非真人认为灵兽毕竟非我族类,不如傀儡放心,不比徒弟贴心,还要流水价地珍药供养,岂不是犯傻?故坚决不肯收养灵兽。 第五十二章 真心应有换 与其师言是的想法不同,其实祁宁之很想要一只灵兽,不管在宗门内还是在外历练,如果有一个令他完全放心的伙伴,那该多好! 哪怕灵兽不能说话,可是就不会再有独居石洞时的寥落、长途跋涉时的孤单。 千山万山独行时,身边有一个伴儿,可以互相依靠一下取暖,可以有眼神的交流,可以分享带着血汗的收获,心里就不会总那么空落落的呀…… 你捕猎来我烤肉,我衔柴来你生火,契约灵兽,也是个伴儿啊! 何况,有时人还真不如灵兽来得放心。 至于九阶后契约失效,且不说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就算有,那就一路上以真心换真心,就当多个朋友不好吗? 真心待人,人还未必领情呢! 真心待兽,感情来去倒是简单得多。 言是虽然不是很能理解自家徒弟想收个贴心灵兽的想法,但在外时也经常关注一下灵兽市场。 就是这次来少清山途中,他还在归云海的几处海岛上挑了几处妖兽的巢穴,想捡个便宜,捕只等级高些的幼年妖兽来给徒弟养。 不过便宜哪有这么好捡?那些高等妖兽延续血脉本来就难,个个把自家崽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这对师徒又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态,虽然好生打了几架,但要在不伤其父母的情况下捕到幼兽,即使是大名鼎鼎的知非真人,还真是没能做到。 当然,不伤幼兽的父母,这是祁宁之要求的,他觉着,要收服幼兽,若伤了其生养父母,岂不是令幼兽心里存了疙瘩? 越是高等妖兽,越是灵慧,越不能以强力压之;而要是低一些等级的妖兽,祁宁之又看不上。故而这几年都未收到合适灵兽。 知非真人对徒弟的挑剔倒也没有意见,要收,就收个好的不是?哪怕没有好友凌砄那样的机缘,也不能太差啊! 这小徒弟平素老成得不像话,比自己还有仙人范,这难得有个心愿,自家做师父的,总要想法子帮着圆满了才行。 言是只 能对徒弟说:“你收灵兽的机缘未到,且等等吧。” 言是所在玄机门向以卜算闻名,言是自己也时常布两手时准时不准的卦象。 祁宁之也不知师父是安慰他,还是自己确实未到机缘,但他自己知道合意的灵兽确实可遇不可求,倒也未曾着急。 只是,这回听说幼蕖这个小姑娘已是有了一只不错的灵兽,哪怕是共生灵兽,亦很令他羡慕啊! 听守玄说,这几日那只黑云儿就会回少清山来,他忍不住有些期盼,想见见这只得师父赠墨玉环、又被幼蕖师兄妹当作伙伴一样的灵兽。 也许,这只小黑豹也会让他摸一下毛茸茸的脑袋,也会在他腿边蹭一蹭呢…… 对了,新得的小石屋,应该给未来的灵兽伙伴也留一间房吧…… 祁宁之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个毛茸茸的欲望在蠢蠢欲动。 腊月二十五,一早依旧是幼蕖云金光石上练习吐纳,大家早功课完毕一齐集于知味堂用早饭。 大家边吃边聊些近日来自己的心得,忽然听得外面隐隐有破空之声。 祁宁之精神一振:莫非是那只黑云儿回来了? 几位弟子一齐看向师父,凌砄扬手打出一面浮影镜。 镜面之上,原来白云**,正有一艘玲珑飞舟直往凝碧峰飞来,飞舟在护山大阵外略一徘徊,便停在半空不再前进。 浮影镜上水光微微一漾,小舟已是被收起,半空里现出两个人来。 两个来人身姿窈窕,裙衫飘拂,原是两位年轻女修,足下皆踩着明光闪闪的飞剑,气度大方,一派名门风范。 浮影镜镜面虽不太大,但也能看出打头的那位女子容貌甚美。 她正对着护山大阵微微一躬身,施了个礼,透过浮影镜传来其声: “弟子冷玥,求见师尊。” 其声清柔悦耳,泠然动人。 冷玥? “她就是四师姐冷玥吗?” 幼蕖很是好奇,冲外面张望了一下,又转过头来盯着浮影镜瞧。 “哦,宗门年底送份例来了。”守玄拉着幼蕖嘀咕 。 祁宁之了然,少清山作为上清山分脉,每年当有份例派发下来。四师姐?是上清山以前从少清山选拔过去的那两个中的一人?他看看左右,见其余师兄弟却面色有些奇怪,不甚欢喜的模样。 幼蕖眨着眼看看冷玥,这位师姐可真好看啊!不过,做的事不太讨喜。 幼蕖来少清山时,排名第九。 与大家见礼时,幼蕖见前头只有六位师兄,三师兄之下,便跳到了六师兄,四、五两位哪里去了? 她当时好奇而问,师父只平淡地简单说了一下: “我少清山本是上清山一支分脉。你原还有一位四师姐冷玥、五师兄冷璧,乃是一对同胞姐弟,因资质出众,已被上清山宗门收为内门弟子了。” 后来幼蕖又向师兄们问起四师姐五师兄时,师兄们都是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两人去上清山挺好,我们少清山不够高啊,呵呵……” 年龄略小的明炎则是提到这话题就没好气: “冷玥是攀高枝儿去啦!也不看看是谁救了他们姐弟,又把他们带回少清山。宗门来人,略说了两句上清山资源更好,问他们可愿意去宗门修习,冷玥就带着弟弟来不及地跟去上清山了,把师父都抛在了脑后!” 守玄更是气愤: “师父就该把他们逐出师门!还留着他们的玎鸣阁干什么,看着就叫人生气!我可没这样的师姐师兄!” 冷玥来少清山时,年已十岁,弟弟冷璧八岁,与冷氏姐弟一同上山的还有同样八岁的明炎。 此前山上已有洗砚、如松、云清及双胞胎,对这几个弟子,不分上山先后,凌砄都是亦师亦父地养育教导,真是极耗心力。 彼时山上只有冷玥一名女弟子,众人又对她格外照顾。 姐弟俩所住的玎鸣阁离双清楼最近,如松为迎合冷玥冷璧的喜好,很是花了心思。整个院落建得精工巧丽、花团锦簇,用料之精甚至超过师父的住所扶苏院。 可是冷玥姐弟是如何回报师父同门的热心的呢? 第五十三章 无奈有凉薄 都说真心换真心,常理如此。 不管是年纪略长的洗砚如松云清,还是小一些的明炎,以及双胞胎与幼蕖,都把少清山当作自己的家一般,对师父凌砄满心孺慕亲近,同门之间也极亲密友爱。 以这几个弟子的心性,就特别不能理解,受了师父那样的大恩,受了少清山三年的水土涵养,冷玥冷璧偏能够说弃就弃? 至今,冷玥与冷璧住过的玎鸣阁仍然空在那里没有人入住,明炎前头,仍然空着两个排名。 弟子们明显不喜这两姐弟,至于凌砄,虽然从来未表示过对此事的喜恶,但平时几乎从不提起他们,更从不说“你们若是也努力了,也能去上清山”之类的话。 弟子们私下里猜想,师父固然从来是仁厚君子,但见冷玥这样见了利益就迅速择优而行的,也会有些寒心吧。 守玄可是给新来的幼蕖唠叨了几次。 他告诉幼蕖,确实上清山宗门有到各分脉挑选弟子的惯例,向来都是需要两厢情愿的事,对各分脉并无强求。 当时宗门来人,明明挑中了五名弟子,冷氏姐弟、明炎、双胞胎都在列。凌砄虽有些不舍,但也说了任弟子自便。 明炎和双胞胎都不想去,哪怕是宗门来的那位师叔拿出了几样上好的法器,又把宗门秘境吹得天花乱坠,珍药奇宝仿佛遍地可拾一般,他们就是死活要留在少清山。 明炎硬邦邦地只扔出两字儿:“不去!” 知素很礼貌地谢过了上清山的好意,可也很坚决地表示: “弟子记事起即在少清山,实离不开少清山水土。更且小子兄弟委实愚钝,唯恩师不弃,耐心教导,现下也不过才能学些粗浅法术。日后如有机会,当随师父一道去领略宗门高深法门。” 至于守玄,干脆抱着师父都急哭了出来,直喊:“师父为什么不要小八了!” 哭得止不住,直擦了凌砄一衣襟的眼泪鼻涕,弄得上清山来的两位师叔尴尬不已,感觉自己简直就像要活生生硬 拆散人家一家亲骨肉的恶霸。 而冷氏姐弟,人家才来山上,他们就殷勤地跟前侍后,人家才一开口露了点口风,他们就急不可耐地表示对宗门的艳羡仰慕之意了,并表示:上清山才是修炼圣地,若有机会附尾,何其荣幸! 凌砄并未为难,嘱托了一番又收罗了些灵石法宝之类予冷氏姐弟,俩人便毫不留恋地随飞舟去了上清山。 听说到了上清山,没过两个月,姐弟俩很快就另拜了师父,却未知会凌砄一声。 少清山几位弟子都很是不忿:师父也没拦着你们投奔好前程,可是,另投师父,纵然是情有可原,你也得跟少清山打个招呼啊?常规应有的礼貌性的告知都省了,直接就换了师父! 上清山对师徒名分上面其实倒不拘泥死板。 往昔各支分脉去宗门的,拜入各个峰头之后,可以挂名在各峰,只学技艺却不拜新师,这样原先在分脉的师徒名分并不改变,这多是原先师徒之义深厚又看重名分,宗门对此也不勉强。 不管在谁的名下,反正同是上清山一脉,同气连枝,改不改名分又有何区别? 当然也可以另拜师父,但是依照常情,都需要得到原先分脉师父的允许,才可以重新拜师。而且,重新拜师之后,并不是说就废了原先的师徒名分情义。 旧师本有教养之恩,若体谅徒弟如今拜师学艺之需而松口放人,这般通情达理,徒弟也应知恩图报才是。 那些重新拜师的弟子,多数人在宗门与分脉旧日师长间仍保持往来,平素里问候随礼不断,至少大面上礼节上是不会欠缺的。 如此,分脉才乐意持续向宗门输送弟子。 只是,宗门上层哪会注意到这些人情小事?并无硬性规定弟子重新拜师后要如何如何。便是冷氏姐弟新拜的师父,也不会多想到还要特意教导弟子勿忘分脉旧师。 如何处理,大多是弟子依据情分与本心,个人行为而已。 知礼的毕竟是多数,若多年来,分 脉旧师与宗门弟子之间大多都一团和气,你来我往,皆大欢喜。 似冷氏姐弟这般行径,自然令人心寒。 枉他们走后那一个多月里,师父和大家还一直记挂着,说了几次不知老四老五在上清山是否习惯? 特别是明炎,他与冷璧一同上山,一样都有火灵根,平时切磋交流最多,玩得最好。 即使冷氏姐弟爽快跟去了上清山,明炎也只是一时郁闷,但是想想人各有志,也未多生气。 冷璧去了上清山,明炎时常惦念,还磨着师父发了两次问平安的传音信简给冷璧。 冷氏姐弟刚刚离去的第二个月,大师兄就从青空石脉里收取到一些上品的青空玉续。 青空玉续产出并不定时,那次难得品质又上佳,二师兄如松取了些去炼器制傀儡,其余弟子按平常习惯自由取用。 师父难得地怕大家尽数取光,特意交代大师兄:“洗砚,把这次的青空玉续另留两份,放在玎鸣阁。” 结果人家连师父都不声不响地换了,消息传过来时,师父可是沉默了好一会呢! 明炎想想前番托师父剑书传去的无有回应的问候,自嘲一笑,把准备给师父的第三根潮音简默默清空。 凌砄没有对此评论过什么,但是再没提过这两个前弟子在上清山如何如何。 姐弟俩住的玎鸣阁也依旧空置,但自那以后,凌砄再没有吩咐放新的玉瓶进去。 那两只放青空玉续的玉瓶,也一直留在玎鸣阁书房的桌子上,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了罢。 冷玥与冷璧一去几年都没有消息,于旧日师父,于当时同门,从此不闻不问,竟然没有一声问候,更别说礼节往来了。 只有少清山人偶尔问起前来送份例的上清山弟子,听说姐弟俩都已筑基,现为内门弟子,一在眠龙谷,一入白昱峰,皆是为人顺滑,用功勤勉,好评者众。 只是,师父不提,弟子们也不屑说,渐渐都快忘了这两个人。 少清山上下哪想到今日来的居然是冷玥! 第五十四章 来仪迎客至 每年年底都会有宗门上清山的人来送凌砄师徒一脉的份例。 凌砄虽然已经离开上清山,与宗门也无甚着意往来联系,但是少清山不管怎么说都仍然上清一支。 且当年凌砄为人宽厚,在宗门有若多交好同门。 这些人今日已是上清山中坚力量,一来念故人往昔情份,二来惜其仙道坎坷,在可能又不为难的情况下,明里暗里都愿意对凌砄施与关照。 故少清山这处虽是冷清之地,倒未被克扣什么物资。 当然,少清山上也不穷,凌砄师徒几人足可以自给自足,没人指望着这点份例过日子,加上往来岛主散修,稀奇少见的物事都有常见。 但是,这几乎是少清山与宗门上清山之间唯一的联系了,凌砄每年都很重视,亦令弟子每每收拾一些少清山的特产交予宗门以示回馈。 弟子们,尤其是年长的几个,也是知道自家修炼心法根源出自上清山,师父亦未忘师门之恩,对上清自有仰慕。 只不过那年上清山来人挖走了冷玥与冷璧姐弟俩,让少清山人心里难免有些膈应,除此之外,他们对每年来一次的上清山来客并不排斥。 有些品性脾气俱佳的上清山弟子,和少清山上诸人还是挺谈得来的。那些弟子昔日就听宗门师长提及白石真人事迹,多有好奇甚至仰慕,见凌砄为人谦和易近,几位弟子也都是爽阔热忱的人,每次来少清山多有所得,两俱欢喜。故每次派任务来少清山,并不以之为无聊苦差。 比如金钟峰的弟子鲁耀群,不仅自来熟,还和如松真真切切切磋得热火朝天。 比如宝瓶峰的小弟子苏怡然,前年来了简直不想走,跟老八小九两个人聊得那叫一个投机!硬是多赖了两天才被她师叔揪着回程。 四师姐冷玥,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听说她在上清山也绝口不提自己出身少清山分脉。 却不知,她今天怎么会回少清山来? 知味堂中一时沉默。凌砄静静地看着浮影镜,弟子们静 静地看着凌砄,莫名的祈宁之看看凌砄又看看幼蕖。 凌砄是那种棱角分明的长相,眉眼尤其乌黑有神,与知非真人言是那种普世推崇的温润如玉仙风道骨的出尘风范大不同。 平日里凌砄见到弟子都是眼里带笑,一团暖煦,令人自然亲近。而此时这一缄默,面如静水,立刻冷淡得立时令人肃然。 知味堂里安静得让人不知道怎么办。 祈宁之还是第一次见到白石真人这般,即使是那次黑着脸用霹雳劈了他师父言是,也没这么不可接近。 幼蕖无声地对他做了几个口型,祈宁之竟然懂了,幼蕖在说:“她不是好人!” 祈宁之很是为这孩子气的话发笑,但是心底又觉得幼蕖这样,很有一种把他当成“自己人”的感觉,这种感觉,实在很是令他心里软软的。 知味堂里,几名弟子无声眼神交流后,齐齐盯着师父。 凌砄眉头一动,一指点向浮影境,镜上水波微漾,护山大阵上的光罩微微一闪,现出一道光门来。 冷玥脸露喜色,转头与同来的那位上清山女弟子略一招呼,便一同进了大阵。 浮影境悬在空中闪着水纹,凌砄面色无波,伸出手指一戳,“啵”的一声,镜面消去。 他平静地看了看几个弟子,只说了句:“一道去来仪阁。”袍袖一挥,阔步似流云,已是径自向外去了。 “呼……”幼蕖并洗砚如松几位师兄俱大出了一口气。 洗砚打头,几位师弟随后跟上。 祈宁之想了想,方才凌师叔好像并未把他排除在外?于是也自动跟上。 守玄却有些不想去,拖拖拉拉不想起身,结果被知素冷眼一睨,也只得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他趁知素转身出门,对这个双胞胎哥哥的背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哪成想,这位哥哥似是背后长眼一般,守玄的黑眼珠还没转回原位,知素就转过身来,极鄙视地看着这个双胞胎弟弟,捏了捏手指。 守玄立马收起白眼板起脸,偏又不甘心,撇了 撇嘴,只能气嘟嘟地抓起桌子上未吃完的一只馒头,用指头戳啊戳,把软暄暄的馒头戳出一个个小洞洞。 “不要糟蹋粮食!”知素又扫了他一眼。 守玄更气了,气得胸口一鼓一鼓,却不能反驳,一声不响地把馒头塞进嘴里,将自己噎得眼珠子都定住了。 幼蕖赶紧送上一杯水,又帮他拍拍背顺了口气。 这么一耽搁,俩人已经落在了最后。 突然想起冷玥无事不会上门,守玄赶紧拉起幼蕖,急匆匆跑起来,生怕自己去晚了看顾不到,师父师兄他们太老实便要吃亏。 少清山山门处,冷玥刚刚满脸喜色地进了大阵,与同行师姐指点了两句山上风物,正欲往山上去,却见眼前数条山道皆有迷雾,只有通往左前来仪阁的短道可行。 原来护山大阵虽是向她打开了一道门,山里却不知什么时候添了新的禁制,分明是未对她开放。 这来仪阁离山门不远,历来是迎宾之处,严美大气。以前少清山上来了客人,若是亲近之人,凌砄都是命弟子直接迎往山上,并不从来仪阁走。 这样程式化的迎客方式,分明是未把冷玥再当少清山人。 一路上以主人身份介绍少清山的冷玥面上微热,不由有些尴尬之意。 幸好同来的李雯师姐应该不知道少清山的行事习惯,她咬了咬唇,想想所来目的,亦只能忍了,强笑着请同行师姐随她一道往来仪阁去。 几株巨松掩映间,便是来仪阁,巨椽高宇,颇为壮丽。 阁上凌砄师徒已经齐集。凌砄端坐上首,洗砚、如松几个大弟子眼观鼻鼻观心地肃立两旁。 冷玥进来时已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阁中情形,她抢前一步,恭恭敬敬俯下身:“弟子冷玥拜见师父。” 同来的那名女弟子跟上一步行礼:“白昱峰弟子李雯拜见凌师叔。” 冷玥正要再表露一下亲近之意,凌砄已是对李雯微微颔首: “原来是白昱峰善地师伯门下。山迢水远,有劳两位师侄了。” 第五十五章 空自羡好音 冷玥听得凌砄称呼“师侄”二字,而不是往日的“四儿”“玥儿”,不由心下微涩,又夹了一股羞愤之意。名门大派人多势利,若不在上清山上拜一个直系的师父,挂名弟子哪有那般受重视!凌砄师父当年待我们确实不差,就是有些不通世务,怎地就不体谅我们姐弟在上清山的为难之处! 冷玥心里翻了几翻,旁边李雯已是与凌砄客客气气来回寒暄了几句。 凌砄眼神微凝,在李雯面上打了个转:“李师侄眉宇间隐有青气,莫非是苍岚师兄的高足?” 这位凌砄师叔好犀利的眼光! 李雯心头暗自讶然,躬身答道:“家师正是苍岚真人。” “看来你修习的也是苍岚师兄的《青炉诀》。当日我与苍岚师兄几乎同时证道,我在宗门外结丹后回上清山时,苍岚师兄亦正冲击金丹。凌某有幸躬逢其盛,亲眼见到师兄结丹的异象。苍岚师兄成丹之时,白昱峰上灵云盘旋而山岚皆青,同门无不惊叹,故善地师伯赐其道号为‘苍岚’。” 凌砄说到此处,想起当年,语气不由带了几许悠然感慨: “当年,善地师伯门下,修《青炉诀》者多是门中佼佼者,唯苍岚师兄最早炼出纯正青气,远胜其他同门。不意今日见李师侄这般年纪已修出隐隐青气,想是《青炉诀》已有小成。白昱峰内果然人才济济,苍岚师兄教导得法,李师侄青出于蓝啊!宗门英才辈出,凌某即使身居偏远,亦为宗门庆!” 李雯是初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白石真人,心感这位凌砄师叔见解果然精到,夸人夸得贴心又在行,还对自家师长颇为推崇,心头甚是欢喜,赶紧又客气了几句。 “师父亦甚是牵挂凌师叔。只是此次因峰内事务甚多,新炼出的几样灵器也还需要完善祭炼,故未曾得空前来。” “宗门事务要紧,我与苍岚师兄多年同门之谊,本不在意这点虚礼。” 凌砄摆摆手, 确实不以为意。 这般年年送份例的杂活,向来有一两名筑基弟子主事便是足够。 “弟子……” 冷玥瞅了个空赶紧再插入,旁边的李雯却与她几乎同时开了口:“凌砄师叔,这是宗门下发的份例。请您查验。” 冷玥方张开口,李雯那厢已说起了份例这个正事儿,冷玥就没法对凌砄把话接下去了。 李雯取下腰间一只芥子囊,对主座双手奉上。 云清上前接过,凌砄微微一摆手,对李雯微笑道:“不必查看了,宗门向来严明宽厚,从不曾薄待少清山。” 凌砄略停了一下,颇有些感慨:“上清山几位师兄师姐为凌某着实费心了,回头凌某自会有传书致谢。” 李雯听得凌砄语意真诚,心下暗道:“玉台峰红叶真人与庆余堂温长老确实是对送到少清山的物资多有关照,这位凌师叔倒也识情。” 冷玥心里暗暗却是埋怨: “这位李雯师姐,看起来挺好说话,怎么这般迂腐!这只芥子囊要是由我来奉上,凌砄师徒少不得要与我说上两句,自然就能引出我这边的话头。实在可恼!” 原来此次赴少清山,原是以李雯为主,装了份例物资的芥子囊也一直由李雯保管。 一路上冷玥几次试着以自己原是少清山弟子为由,想把芥子囊放在自己身边,届时好由她来交给凌砄师徒。有这么一个交接的过程,少清山人少不了要谢她一二,想来洗砚等人怎么也要承她远道而来的这份情! 谁知李雯看着温温柔柔,却坚持自己是此次出行的主事弟子,事虽不大不重,却也不能将保管责任转移予他人,气得冷玥连准备好的一瓶琼花露都没有送出去! 这琼花露甘芳滋润,清心养颜,是冷玥在上清山上交好众多内门女弟子的利器,原是想途中正好与李雯拉近关系之用,哪想到这位李师姐竟没消受这琼花露的福气! 凌砄又问:“善地师伯近来可好?苍岚师兄 最近可有得意之作?” 李雯答道: “师祖近年深居简出,弟子见得不多,只知师祖修炼顺畅、积累日厚。师父新炼了一柄名为‘星芒’的破空锥,据说可以刺破隐匿空间,弟子有幸近前一观,惜乎弟子法力低微,只见宝光外透,却未谙神妙。” 苍岚真人炼器技艺之精湛、一身火系法力之纯厚,白昱峰上下无不以之为傲。李雯在回答此问时,亦不由带了几分自豪。 凌砄点了点头,悠然抬眼看向阁外流云,赞叹道: “苍岚师兄果然法力精进,‘星字谱’上的器物需要炉中青焰六转,想是师兄的《青炉诀》六重已臻大成了。元婴不久可期啊!” 李雯听得这位凌砄师叔一口道出师父独家法术的要点,不禁暗暗佩服。即使是门中,即使是白昱峰内,这么详细知晓《青炉诀》进阶过程中要点的人也不多,昔年“白石真人”盛名果然不虚!当下不由又恭敬了几分。 凌砄又询及苍岚《青炉诀》修至六重过程中的开炉、火焰等事,一一都在要点上,李雯遂把她侍奉师父修炼时的可言之处,与凌砄对答了一番,其中凌砄不时点评,令她竟有拨开云雾之感。 如她说到“弟子只见师父如何如何……只是不知这样有何妙处”云云,凌砄便能分析一下“此处应是提升火精之力……”等等。 凌砄修为虽受阻,见识却高,见闻又广,悟性、解疑能力仍是一等一的好。他以局外之人的眼光看来,更有客观之正、旁观之清,几句话往往便能直中标的,态度又亲近温和,绝无居高临下之态。 李雯心下欢喜,暗道:“难怪门中弟子以往皆爱往少清山送年例。果然不虚此行!” 凌砄再有问到的宗门旧人新事,李雯更加恭敬耐心,都一一细答了。 冷玥在一旁插不上嘴,方才凌砄与李雯交谈的《青炉诀》,她倒是亦知其名,可惜未能像李雯那般说出个一二三来。 第五十六章 何故返师门 冷玥不由有些后悔,怎么来之前没多打听几句《青炉诀》的事!虽然这是她姐弟都看不上的功法。 冷璧虽然和李雯一样也在白昱峰,却也不了解白昱峰的当家本领《青炉诀》,故而冷玥此时完全插不进凌砄与李雯的话头。 当时到上清山上之后,姐弟俩可是把各峰头的有名心法都好好研究了一番。 所幸俩人都有上好资质,加上刻意迎合,一番用心之下,都顺利被各峰掌事真人收为亲传弟子。 姐姐冷玥是金火双灵根,拜入善渊真君的眠龙谷,弟弟冷璧是极好的火系单灵根,故进了精于火系法术的白昱峰。 只是冷璧心性颇高,当时只慕白昱峰善地真君及苍岚真人之名,一心只欲修习火系至高心法,哪里愿意习那烟熏火燎的炼器之术《青炉诀》? 冷玥亦觉得他们姐弟身世本来不凡,日后是要有一番大事业的,很用不着在炼器这些工匠之术上白耗功夫,故《青炉诀》名气虽大,却不在他们姐弟眼中。 善地真君及苍岚真人也不强求,另授了《南明经》给冷璧。 冷璧果然进益非同寻常,冷玥亦是如此。 俩人顺利筑基之后凭着出众修为在师门秘境里又得了些机遇,目前已有结丹之望。若是留在这冷冷清清的少清山,修道哪有这般坦途! 冷玥这里搭不上话头,那厢凌砄与李雯却是交流甚欢。 冷玥心下暗暗着急,她可是有事要与凌砄说,偏偏这一趟没法多呆。 一同出来的赤焰真人在最近的宗门下院处理一些事务,来时已经约好,等她与李雯自少清山交接完毕后就转头,与下院会合然后一道回山。 这趟出来本不是冷玥的事,该是白昱峰弟子轮到的任务,冷璧倒是有机会前来,只是,冷璧哪能出来? 她可是送出了两包珍藏的浮仙花蕊,才让嗜好品茶的庆余堂温长老同意在此次出行的名单中加上她的名字。 冷玥见凌砄只管与李雯闲谈,眼神都不往她这边扫一下,心 下气闷,左右看了看,退而求其次,对堂上的昔日同门微笑颔首以示招呼。 凌砄神色未动,他下手的几名弟子亦面无表情,若不认识她一般。 冷玥肺管子里给塞了团棉花似的,面上的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几位师兄资质修为都不如她与冷璧,她就不信,他们真的不向往宗门!日后到了上清山,还不是要与她交好?现下这般不给面子,也休怪她以后不念旧情! 话说回来,若是凌砄当初救他姐弟时,像救其他人那样直接送往上清山这样的大门派,他们早已是真人甚至真君的直系亲传弟子!哪会摊上少清山分脉这样的低出身! 只有幼蕖与守玄表情比较多,俩人立在最下首偏后的位置。 守玄拉着幼蕖的手,嘴唇微动,显是在不时给幼蕖悄悄传音。 冷玥开始注意力只在凌砄及几名大弟子身上,可惜没人搭理她,一路看下来最后才注意到这最小的两个。 俩人身后还立着一位面生少年,风姿虽不俗,却如少清山人一般穿着俗世的薄棉袍,想是附近哪位散修的弟子。 冷玥知凌砄交游甚杂,只对这少年扫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那对双胞胎……那个看上去冷面冷心的,应该是知素,这小子不好说话,算了……那个表情丰富的胖脸儿应该是守玄,只是他望过来的眼神仍是气哼哼的。这小子向来心眼小,不过倒是好哄,能搭上话就好,总比他那几个油盐不进的哥哥强…… 冷玥心里打着转地琢磨。 旁边那个小姑娘应该就是师父后来收的小弟子幼蕖了,听闻这个小女弟子来自下界,料想无甚来头……唔,小姑娘眉目如画,看上去资质还不错,眼神犹含稚气,还有几分好奇,应该也不难哄…… 冷玥心里盘算了几下,看看凌砄似乎仍未注意到她,便不动声色地往幼蕖与守玄那边挪了两步。 凌砄却在此时将话尾一收: “既然两位师侄还要去与赤焰师兄会合,我就不留你们了 。” 他微侧过转头看了看几名弟子,语气极平常第吩咐:“洗砚、如松,你们代为师送一下两位宗门师姐。云清,你将前几日让你准备好的少清山特产交予两位师姐带回去。” 弟子们纷然应喏。 李雯接过一只沉甸甸的芥子囊,云清另递过两只玉盒,道是少清山给两位师姐的程仪,又奉上两盏解乏补气的灵茶。 李雯心下悦然,回头一拉冷玥,示意冷玥一并来致谢,却见冷玥神色踌躇,有些期期艾艾的样子。 李雯只以眼神相询,冷玥微垂了头,轻声解释道: “李师姐,麻烦你在外等我一下。我许久未回少清山,此番来时,冷璧还让我代他问候一下师父和诸位师兄弟。” 李雯知冷玥本出自少清山,同门这几年观望下来,亦知她实有些趋利之心。 李雯虽然出众,所修《青炉诀》却与冷氏姐弟无甚助益,为人也不是一路,故平素里往来不多。 只这次来少清山,李雯为主事,途中才受了些冷玥的奉承,她自然心中实也有些数:“平日怎不见你来亲近!” 及见少清山诸人对冷玥不冷不热的态度,亦李雯对冷氏姐弟的些许了解,对此也不奇怪了。 这会见冷玥似乎有话不方便在她目前说,李雯对别人的事也无好奇之意,心里微微一哂,也不多问,只道一声:“那我在山门处等你。”她饮了茶,回过身谢过了凌砄师徒,自行出去了。 冷玥见李雯出门未曾停留,径直往山门而去,心下一松,李雯既是不在门外,有些话便好说得多了。 她双膝一弯,对着凌砄重新拜倒,口中恳切出唤: “师父!” 凌砄微侧了身子,淡淡道:“当不得师侄如此大礼!” 洗砚如松便要上前扶起冷玥,冷玥胳膊微微用力撑住,拒不起身,一脸哀求地看向二人。 洗砚与如松见她眼圈微红,似要哭出声来,他俩哪见过这般场景,虽是心中对她嫌弃,却也心软于曾有情分,一时不知如何处理。 第五十七章 原是有所求 冷玥与冷璧姐弟尚是孩童时,是凌砄在俗世一个小国的乱军中亲手救起,又带回山上教导了三年。 他又是个素来重情之人,若不是冷氏姐弟去上清山之后的所作所为让他有些寒心,几个孩儿也心生失望,那会这般冷淡对冷玥! 饶是如此,此际见冷玥孤身跪在堂下,神情哀婉,口口声声自责“徒弟不懂事,辜负了师父教导”,又道是山上如何身不由己云云,凌砄不由心软了两份,微喟一声:“你先起来说话。” 冷玥拭了拭眼角,并不起身,抽泣了两声,道: “徒儿谢师父体谅。” 神色楚楚,语音几近哽咽,她又再俯身下去: “冷璧嘱我代他向师父并诸位师兄弟问好。这灵茶,想来还是金光石旁的那两颗野茶树所出的天霖雾枞罢,璧儿最爱这茶冲泡之时灵雾清香……”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若不是璧儿受伤不起,他今天也要来拜见师父的,再求师父赐一杯这天霖雾枞的。” 冷璧受伤了?听似还不轻? 堂上凌砄与洗砚等人果然立时露出关注之色,即使是原先气嘟嘟的守玄与幼蕖,面上也看得出来有担心的神情。尤其凌砄,虽未开口询问,但神态已微现焦急。 冷玥偷眼一瞟,心下一喜,知是事有可为,于是顺畅地接下去: “前番下山历练,去的是险恶之地。门中亲传弟子多不愿前往,我与冷璧出自分脉,宗门内本无依靠,只能寻这些旁人不要的苦差事来积累资源…… “途中有些凶险,我们也都小心化解了。谁想归来途中,遇到一金丹期的邪修,璧儿他为救我,一不小心中了那邪修的七海砂……” 说到此,她语音已带哭音。 “我们动用了临行前宗门发下的风遁符,才侥幸自那邪修手中逃出生天。回上清山后,善地真君心疼璧儿,赐下几味珍药才止住伤势。只是……” 说到此,冷玥语气微微一顿。 “只是如何? ”明炎脱口急问,他往昔与冷璧更为亲近,是故也更为关切。 “只是……” 冷玥面色黯然,停了几息才接下去: “那七海砂专往关节内里处钻,璧儿外伤虽愈,内里关节筋脉却受创甚重,几个月来都难以愈合。可怜他人极痛楚,夜不能寐,也无法继续修炼。” 堂上极静,她语音虽低,众人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苍岚真人不惜催动灵力为璧儿驱毒,却收效甚微。徒儿也曾往宝瓶峰求药,宝瓶峰上的师叔说,炼七海砂的解毒药虽繁琐了些,却也不是不能出药。只是,还要另外以青空玉续日日配合解毒药来用,连用一年,才可使关节筋脉恢复正常。 “上清山弟子众多,我们姐弟虽也有些青空玉续的配给,却量少得很,哪够这样日日用药?故此,徒儿回山来向师父求助……” 冷玥呐呐收了口,满面为难之色。 堂上一时无声,冷玥不自觉地用中指指甲摁着自己手心,有些惴惴不安:也不知凌砄师徒是否还念着昔日情分?少清山上也有青空玉续产出,虽然只是偶有渗出,可运气好的时候,一下子可接好几个玉瓶!山上人又少,他们姐弟若不离山,这青空玉续本也应有他们两份…… 云清眉毛一挑,与如松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些莫名意味,这俩师兄弟平素里最为默契,一个眼神便大致知道了彼此意思。见如松眼角一张又微垂,云清便闷下声来。 凡事,自有师父。 凌砄看着座下恭敬垂头的少女,再看看几位弟子各异的神色,微低下头来垂眸看向左手里的一盏灵茶,一时未接话语。 冷玥未等到预期中的关心,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见茶盏里灵雾翻腾,巧巧地掩住了凌砄面上神情,看不真切,这倒让冷玥一时忐忑:这位凌砄师父素来重情心软,总不至于连听说璧儿受伤都无动于衷罢?那他这般沉吟又是何故? “七海砂取自七 处海眼,极为阴寒,正好克制璧儿的火灵根。若是……若璧儿火灵根修为有成,倒是不惧这阴寒之毒,他现在的修为,自然经不起。” 凌砄终于开了口,虽然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倒也令冷玥心头一松,只是不知凌砄是否同意她之所请? “青空玉续虽然难得,少清山上也有一些。你们姐弟既然来少清山求助,凌某自也不能坐视不管。” 凌砄一如既往的温和,令冷玥心头暗喜。 “洗砚,青空玉续向来由你分配,冷玥所求,你看着给罢。” 说罢,凌砄立起身,轻轻一掸袍袖,对堂下微微一颔首:“师侄自便,凌某尚有杂务,恕不奉陪。” 言罢径自去了。 冷玥心先是一松,跟着又是一悬,委实是满心不解:凌砄师父待人一向大方,今儿……这是何意?若说他不念昔日师徒之情,可是他明明没有拒绝自己所求!要知道,平时与冷氏姐弟交好的几位上清山同门,也支支吾吾地没拿出多少青空玉续来。若说他还念着情分,怎地又这般冷淡?也不说给多少,居然让洗砚看着给,难道不知她所求可不是少量? “冷师妹稍等,我去与你取些青空玉续来。” “有劳大师兄。” 冷玥忙收拾了思量,对洗砚致谢。她态度极真挚,笑容极温婉,身姿优美如风动柳枝。旁观的幼蕖只觉甚是赏心悦目,暗道:“果然佳人啊……” 幼蕖以前只在几位师兄口中听说了两次这位冷玥师姐,虽然大伙儿恼她凉薄,但是都承认冷玥确实是资质出色、人才出众。 今日见到真人,方才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位冷玥师姐果然人如其名,容如珠玉,清丽娴雅。唉,只是可惜了了,怎么心也和名字一样冷! 洗砚客客气气地一拱手,与如松一并出了来仪阁,明炎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余下云清等人只闲站着,却不与冷玥来询问冷璧情况,阁中一时冷场。 第五十八章 玉续却难续 来仪阁内,局面微有尴尬。 冷玥倒是有些维持颜面的技能,她笑盈盈上前一步,颇为亲呢地对守玄道: “八师弟,你可还记得师姐?你哥还那般管着你么?我记得你那时最爱吃那银霜花蜜做的霜丝糖,不知你口味可改了不曾?上清山上的银霜花和金腰蜂都极好,我收了好些蜜,下次你来看师姐的时候给你啊!你冷璧师兄也一直记着你呐!他说有机会还要带你去上清山的秘林里抓只山阴狸呢!” 守玄方才听说冷璧受伤,心里自也担心。但是他也不傻,见师父师兄这般态度,虽然一时不知什么原因,但是肯定要唯师父师兄马首是瞻。 他学着几位师兄像模像样地一拱手:“多谢宗门师姐关心。守玄在少清山上什么都有,不麻烦师姐了。” 同时,守玄暗暗在心里补充:至于你说的什么银霜花蜜做的霜丝糖,我当然不再是最爱了!我现在最爱的,是小九儿帮我洒上银霜花粉的霜丝糖!哼哼,我现在还发现了一种特别香的花蜜,只有我和小九儿知道,偏不告诉你! 冷玥噎了一下,暗骂一声“臭小子!” 她面上笑容不减,又对幼蕖道:“这位一定就是小师妹幼蕖了,果然资质出众!” 冷玥亲亲热热地伸出手,便来挽幼蕖的胳膊。 幼蕖一只手被守玄拉着,一只手被冷玥握住,实在是别扭得很。 冷玥还待要亲近几句,守玄扯扯幼蕖的袖子,一脸大惊小怪地道: “小九,这可是上清山宗门来的冷玥师姐,比不得我们少清山野地儿的,你可别失了礼数!” 幼蕖就势把胳膊自冷玥手中抽出,后退一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幼蕖见过上清山冷玥师姐。” 冷玥倒是不好再上前拉手套近乎了,她心里着实有些焦躁,这两个小的也这般亲近不来! 刚刚云清奉上来的灵茶搁在案几上,一蓬灵雾在杯口上犹不住萦绕盘旋。 冷玥见再无法搭话,她素来重仪态,未收到预料之中的款待 ,眼下之境却不便发作,只得若无其事地款款去案几旁若无其事地坐了,端起杯盏索性含笑品起茶来,便似承蒙主人款待的佳客一般。。 云清等人倒也不是故意给冷玥难堪,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懒得与之周旋。此时见了她这般泰定,心下倒也佩服。 冷玥面上虽是维持一团温煦,心里却实在忍不住暗生气恼:反正青空玉续也是要给,与些人多交也无益,索性省点劲罢……只是这灵茶,上清山上也有天霖雾枞茶,似乎比这淡了点?大概是许久没喝少清山的茶了,乍一喝,才觉得香雾更加浓郁?不过,修道之人哪能这般重视口腹之欲?不过是一味灵茶罢了,上清山其他哪样不比少清山强! 冷玥这里犹自我开解,那边守玄、幼蕖、祁宁之三人嘀嘀咕咕聊起了天,云清知素自得其乐地听着,偶尔插两句嘴,完全是一家人的和睦之态。 冷玥别过头,她自是与这群人不一样,她,也不要跟这群人一样。 没多功夫,洗砚如松归来,明炎仍跟在后面,神情怏怏。 冷玥见如松掌中有玉色透出,不由一喜,当即站起来,甜甜道了声:“多谢师兄。” 洗砚极礼貌地微笑摆手止住: “冷师妹不必多礼。师父助人甚多,便是来往散修,不拘交情远近,若有所求,师父亦量力相助。何况……” 冷玥暗喜,心里料洗砚的话接下来应是:“何况我们师徒之谊。” 却听到洗砚接着道:“何况上清山与上清山同脉连枝,上清山同门有求,少清山自然有应。” 如松将三只玉瓶交到冷玥手上,冷玥先听洗砚一番客套话语,心中已觉微刺,再得见只有三瓶,不由失望之色微露。 她心里暗怨:“这几年下来,我与璧儿至少怎么也该分得七八瓶!这几瓶,我在坊市上费些功夫也能收罗到了!只是多花些灵石而已!” 明炎上前一步,又递上自己手中的一只玉瓶: “冷师姐,青空玉续我们平时用得随 意,山上所余不多,这是我自己留下的一些,虽然不多,也是我一番心意。” 平时用得随意!说的真是轻巧!可知道我们在上清山数着灵石过日子! 少清山果然一如既往地没有成算!这般好东西,产在少清山,真是糟蹋了! 冷玥只觉得一股子酸苦气直往上涌,硬生生捺住了。 少清山的这些人,可知道她在宗门过得如何委曲求全!想要点好东西有多不容易! 她也在少清山住了几年,自也是知道凌砄确实向来对徒弟大手大脚。 很多好东西她当时未知珍贵,及至进了宗门才知道,少清山上弟子们随意取用的物资,在上清山,以及其他门派之中,有很多都是限量配给甚至是低级弟子不得一见的。 他们姐弟去上清山后,少清山就不再给他们送物资了,当然,这她倒也能理解吧…… 当然,上清山可不会亏待弟子,不过是僧多粥少,紧着修炼是够的,没法比较宽裕罢了…… 何况,她也不是贪财的人。 何况,与宗门机遇比起来,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 只是,少清山这些人,真的是暴殄天物!好东西不知道用在刀刃上!少清山的这些土包子糟蹋了多少好东西哦…… 看吧,到了真正需要的时候,东西就拿不出来了! 若这些好物集中用在她和冷璧身上,他们姐弟的修为至少还要上几个台阶! 还有,这些师兄,以前在少清山上的时候对她一口一个“四妹”,现在看她进了宗门,就变成了冷淡淡的“上清山同门”了。就算库房里所余不多,每个人手上也应该还有啊?怎么只有明炎拿了一瓶出来? 暗暗盘算又气恼了几息功夫,冷玥觉得虽然未曾达到开始的乐观预算,但是好歹也得了近四瓶,也够支撑一阵子了。也算是没白走一趟。 而且,看这情形,少清山上诸人对她也拿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 只有看明炎还有点念着与璧儿的交情,也许,可以让璧儿与明炎多点来往…… 第五十九章 寒毒可有解 所来不过是为了青空玉续,如今虽未得预期多,亦比不得强。 冷玥暗自在心里轻讽,收起玉瓶,仰起的脸上只见欢喜乖巧。 洗砚等人与她距离颇近,对方才她接玉瓶时的微微脸色变幻,不是没有察觉,也只能在心里微微一叹:以前冷玥对少清山只是不知感恩,现在却是还抱怨上了。少清山自然问心无愧,唯望她……此去顺遂青云路吧! 送上清山飞舟离去,诸弟子遂往双清楼边聊边走。 “六哥,师父师兄明明开始时很着急冷璧的伤的,为什么后来……” 守玄小步跟上明炎,拉住六哥的袖子。 明炎叹了口气,揉揉守玄的头,意兴缺缺的样子。 “师父讲授道法时你不仔细。上次师父讲火系功法时不是讲过宗门的《青炉诀》?” 再发声的却是三哥云清,老七知素则是嘴角往下一耷,没好气地横了自家傻弟弟一眼。 凌砄师承上清山玉台峰善信道君,见识原就不凡。 玉台峰上下擅长的是剑术,历来讲的是“一剑破万法”,却又不是只凭剑术。一柄剑中融合的法理灵术甚多,且修炼一直未仅局限于自身灵根属性,除自己所选功法外,于各系道法涉猎甚杂。 凌砄青出于蓝,原有超越其师之望。自金丹受损后,他于修炼上不再像以往那般下苦功,倒是把能收罗到的各家有名功法又细细钻研了几番。 尤其是宗门所藏的秘籍,他既然有权限翻阅,不管何种属性,索性都记了个全。 加上凌砄离开上清山后四处交游,很是见闻了不少,竟成为数一数二的博闻强记之人,哪怕是鲜为人知的各家功法奥妙,哪怕是边边角角的琐碎细节,他也窥得了几分。 少清山上每日上午道法课,凌砄往往以弟子所修主要功法为主线索,然后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天南地北地多多让弟子见识了解。 方才冷玥道是冷璧中了“七海砂”之毒,偏偏再前一步,李雯提及苍岚真人已修成《青炉诀》六重。 凌砄恰巧跟弟子提过:《 青炉诀》修到六重以后,奥妙无穷,可解天下有名寒毒,“七海砂”正是其中一种! 既然苍岚真人如此看重冷璧,善地真君又心疼徒孙,既然宝瓶峰的丹药那般费事,为何苍岚真人不直接以《青炉诀》直接驱毒? 只是冷氏姐弟不屑于关注那被认为是工匠之术的《青炉诀》,又哪里知道这眼皮子底下唾手可得的《青炉诀》六重可以克制七海砂的寒毒? 当然,若不是亲身修行这《青炉诀》到高深之处的人,也不能自行悟到其神妙效用。 凌砄虽未修此法术,但是他涉猎甚广,曾读过一位修行《青炉诀》的门中前辈的笔记,笔记里某一则记录是惊讶于修行《青炉诀》至第六重后竟然心有所感,破解寒毒无往而不利云云。 这方法并不是这位前辈独家诀窍,他请教同道师长,方知皆有此感,第六重后自然领会出法决如何应用。 这笔记并非记录功法奥妙,于修炼无益,只是闲谈杂记,只有凌砄这样不在意修炼进度的,才有空从头到尾细读,故此信息未广为人知。 不过,善地真君与苍岚真人皆精于此诀,又都修至六重以上,焉能没有感应? 何况,当世修《青炉诀》者,无出善地真君其右。凌砄能知晓的,白昱峰修为最高的两位师长焉能不晓? 凌砄将生平所知,提炼精要尽数与弟子讲授。故而,外人不知的关窍,少清山弟子可是知道不少。 故而,冷玥那番话看似合情合理,其实在少清山上诸人耳中,真是漏洞百出。 幼蕖已是先一步想了出来,她戳戳守玄的胳膊:“《青炉诀》可解寒毒,你忘啦?” 守玄恍然大悟,气得一跺脚: “就知道她仗着好看又来骗人!六哥,你们为什么还要给她那么多青空玉续!” 知素凉凉扫了弟弟一眼:“你道谁都跟你一样!”他眼角睨着守玄,话风却又转向了幼蕖:“小九啊你要记住,以貌取人什么的最要不得了!” 幼蕖眨眨眼,有些懵。 她手上捻着根草叶子转 啊转,一肚子不明白:以貌取人?前几天八哥不是刚刚说过这个? 当时都把她惊住了——前天晚上俩人一起吃霜丝糖的时候,明明正吃得好好儿的、说笑得好好儿的,没比她大多少的八哥,比她还跳脱的八哥,突然脸色一正,变脸成一幅老夫子的样子,颇为语重心长地教导她: “小九啊,有件顶顶要紧的事你可要记好了,世上的人心最复杂了,千万千万不要只看表面,以貌取人什么的最要不得!” “我知道啊,八哥你八岁生辰那天不是就差点被一个长得好看的白胡子老头拐走?”幼蕖很是莫名其妙八哥的教导,不由反问。 “咳!那是以前……也是八哥我一时没留神嘛……我是说现在!”守玄脸抽了一下,撇开那段讨人厌的回忆,再苦口婆心地劝说,“记住,不要光看人长得好!” “我知道啊!不过八哥你就长得好啊!”幼蕖自顾自地咬下一大块糖。 “那是……当然。”守玄当然知道自己在小九心里是什么什么都好的,但是被小九这么直白地夸,心里还是美得冒了一串泡泡。 好看的八哥喜过之后,又拉回到原话题:“当然八哥除外!那个不要顾着好看,我说的是外人!师父他们也除外!我们少清山的人自然都是好的。” ……? 守玄难得的一本正经的哥哥样让幼蕖当时纳闷得紧。 八哥是怎么啦? 她这段时间也没见什么外人啊! 若不是那银须糖只在守玄手上有,而且他还正吃得嘴边糊了一圈白须须,幼蕖几乎要错以为面前的这个是七哥知素! 饶是这样,她还探头反复确认了一下——知素正在知味堂内和师父他们说话。 那天晚上八哥这样说已经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为什么今天七哥知素又这么说? 守玄脸儿涨得通红,瞅了一眼有些好奇的小九,跺了跺脚,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我、我怎么了!我早就知道她这人了!” “是吗……”知素这两个字的尾音往上扬,明显透着讽刺。 第六十章 亦曾旧日好 老七知素向来话不多,可是每一句都能把老八激得跳起来,眼看这胖小子已经被“是吗”两个字气得快离地,他又淡淡加了一句:“老跑到玎鸣阁外眼巴巴等人的难道是我?” “什么什么啊!你乱说什么啊!” 守玄只恨不得自己满身长嘴来解释分说,可是这确实是他自己幼时的一处痛脚。 本来呢,他都快把这事儿连同冷玥这个人一起淡忘了,偏偏这个拎不清的老七在此时挑起来提醒大家。 小九还在呢! 亲哥啊!这可是亲哥啊! 其实守玄与幼蕖,此时只是小儿女两小无猜的本真情谊,哪有什么旖旎心思,没那么多成年男女担心“吃不吃醋”等乱七八糟的想法。 只是,守玄本能地觉得,要是让幼蕖要是知道他以前曾那么亲近冷玥,不是很光彩的事啊! 这些,当时未上山的幼蕖偶尔听说过一点,刚刚来的祁宁之不太了解,其余师兄都知道当初这段始末,也都只不过当好玩说笑一回罢了。守玄那时才多大?就是一个比较好哄的小屁孩儿罢了,偏偏这知素就喜欢揪自家弟弟的短。 不过哥哥们也知道知素自有一套独特的教育弟弟的方法,故只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两不相帮。 知素其实是恨铁不成钢,不过是想多提醒几次自家傻弟弟,识人莫看表面,当时明里暗里让他离冷玥远着点,就是不听!现在逮着了机会,还不刺刺他痛处? 教训啊,要想让他记住,就得这么在他在意的人面前一再提醒才有用! 双胞胎兄弟出生不满一年就被其父母送到了凌砄手上,因此,冷玥虽然比双胞胎年岁大,上山却比双胞胎要晚。 只是当时凌砄瞅瞅年方三岁的小胖墩双胞胎,特别是一团淘气的守玄,觉得实在当不得这个“师兄”的名儿,遂把双胞胎排在了新来的三名弟子之后。 冷玥初来时,小小的守玄见到这个美丽又温柔的小姐姐,实在是满心欢喜的啊! 冷玥也确实给他做过糖、采过花,初始,守玄 很是喜欢往玎鸣阁跑。 不过,渐渐守玄发现,冷玥的好,只局限在给一些他喜欢的小东西,而且,给他好东西的时候,都是师父师兄在场的时候,每次他都不得不郑重道谢。 师父师兄他们每次都夸师姐友爱同门也就罢了,可七哥偏偏总要要教训他“以后不要老收师姐礼物”…… 真是好没劲! 还有,他有时央着小姐姐带他出去玩,冷玥就不太情愿,有几次好容易答应他了,却“不小心”“说漏嘴”让知素知道了…… 结果不但没玩成,还往往被一顿训。 还有,每次他去玎鸣阁,冷璧总是礼节周全、客客气气的,弄得他也很拘束,就不像在其他师兄那里自在…… 守玄虽然当时年纪小,不过,谁真心对他好,小孩子本身就是极敏感的。几番下来,他感觉有些不舒畅,就不去主动亲近冷玥了。 可是,正如知素说的,守玄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等冷玥再主动送一两回糖,甜甜笑着来温温柔柔哄守玄几句,他又颠颠地跑去了。然后,再受挫,再蔫…… 等他年岁渐大,终于有些明白冷玥的笑面下并没见到多少真心热忱,自尊也上来了,就真的不太往冷玥面前凑了,但是心里,还是对这位四姐有期望的。 再后来,冷玥冷璧去上清山,守玄虽然知道冷玥本不是真正可亲近的小姐姐,还是忍不住失望伤心。 为此,守玄不知道被知素嘲笑了多少次:“有些人就是喜欢以貌取人的……结果呢?不是被拐就是被骗……” 所以,一提起冷玥,守玄就那个气啊! “我,我就是以为,就是开始的时候以为,她跟我一样长得好心也好的……”守玄结结巴巴地解释,急得眼泪都要出来。 幸好幼蕖弄明白之后并不在意,还甚为暖心地拍拍他后背: “八哥,莫气啦!你这样长得好心又好的人自然是不多的!刘婶还常常说啦,一样米养百样人不是?冷师姐丢了八哥你这样好的师弟,她才是应该难过。” 她又 歪着头笑盈盈着看向几个师兄:“还有这么好的师兄!她要是哪想明白了,得哭死!” 一句话说得几位师兄五脏六腑俱是说不出的熨帖:还是小九妹贴心啊!实在很不必再为不相干的人影响了心绪! 守玄这才住了跳脚,破涕为笑:“长得好心又好的,还有小九!” 师兄们大笑,纷纷道:“好个老八,合着只有你们两个小的是好的,那你倒是说说,我们到底是哪里不好了?怎不见你夸夸哥哥们?” “哥哥们自然也是长得好,心又好的!”守玄随意地补充着马屁,又不忘扬着头补充一句:“不过,我和小九更好些罢了!” 不顾师兄们取笑声,他拉了拉小九的手,心头大慰。可是一想起来这次竟然又被冷玥诳走了少清山的东西,他还是忍不住要抱怨: “大哥二哥,还有你,三哥,你们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给!师父为什么不当场揭穿她!” 旁听的祈宁之不知道这里面曲曲折折的弯弯绕,可连听带猜也大致了解了情况。 “师父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里忍心给冷玥当场难堪?即使知道她说的话不尽不实,也估计着确实是急需这青空玉续。她那么爱面子的人,为了这点青空玉续不惜回少清山来编了好一通话,以后我们若去上清山她少不得还要费心圆谎,可见确实是遇到难处了……” 洗砚叹了一口气。 如松接口:“是啊,她都冒着被揭穿的尴尬来求青空玉续,毕竟同门一场。万一,冷璧确实需要呢?而且,她虽负我少清山,凡人还有个说法呢……” 他犹豫了一下,这是哪个戏本子里说的,怎么有些想不起来了?“哦!”他一拍脑袋,“凡人还有个说法,道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虽不再认她是我师妹,却也望她过得好吧。” “噗!”明炎一下笑喷出来,二哥这个说法实在是不伦不类,什么“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那是形容夫妻的好不好! 不过,话里的意思他是懂了。 第六十一章 磊落出白石 明炎虽然天生性子豪爽阔朗,心地却并不粗疏,而且甚重感情。 他虽是没有像如松云清他们那样在第一时间想起《青炉决》六重可解寒毒之事,但是后来跟如松一起出去后也已明白了。 这一路上,明炎心情实在的郁闷难言。冷玥回山来索青空玉续,刺得最深的不是别人,而是明炎。 冷璧啊冷璧! 冷璧是当时和他一起上山的同伴,是昔日无私讨论道术的同门,和他一起比划过招的兄弟,和他一起溜去南禺谷猎妖兽的伙伴。 他们一起为对方喝过彩、鼓过劲,分享过试练的战利品,聊过小时候的趣事,一起假想过以后出山了要如何仗剑走天涯…… 因为冷璧的关系,冷玥与他也一直比较亲近。 如果冷璧和冷玥真的遇到难处需要青空玉续,为什么不坦诚原因! 好好地说实话,他怎会小气? 就是师父师兄他们,也不会吝啬这几瓶青空玉续的! 明炎虽然知道冷玥来求青空玉续十之八九是有其他不能说的原因,可是,万一呢…… 听到昔日的兄弟受伤,纵然曾经恼斯人凉薄,还是忍不住关心啊! 所以,明明知道师父师兄已经仁至义尽,明明听到师兄将玎鸣阁的两只尘封已久的玉瓶拿起时的深深叹息,明明知道冷璧不是真的需要这青空玉续去疗伤,明炎还是没忍住又加上了自己省下来的一瓶。 仅此一次吧…… 方才守玄急得跳脚已经逗笑了众人,如松那一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更令气氛松快了许多。 云清拍了拍明炎的肩膀,明炎抬头对上几位师兄弟关心的眼神,忽地释然:付出最多,心里最不好受的应该是师父!师父都不生气了,我矫个什么情!再说,我们问心无愧就行!谁都有自己的选择,谁自己选择的道路,以后就自己承担便是! 明炎怔忡了一会,面色一下明朗起来,郁色顿消,少年人的豪气一下子 又回到身上。 他弯腰挑起路边一截手臂粗的断枝,好教它不再压着几朵蓝紫色的地衣莲小花。 看地衣莲的小小枝梗重新直立起来,花瓣摇曳,明炎朗然一笑,冲山上一摆头:“快走!别让师父等!” 守玄怪叫:“明明是六哥你拖拖拉拉!” “明明是大伙儿帮你回忆师父讲的功课,我也告诉师父是小八忘了他……”明炎还没说完,就被守玄跳起来一把捂住了嘴。 幼蕖瞅个空,从几位师兄的空隙里冲了过去:“今天我要第一个到!” 守玄大叫一声:“等等我!”立即放了明炎,追着幼蕖跑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一阵打闹,前面已是凌砄传授道法的双清楼。 楼前的广场上,凌砄身姿如松,手上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正挽了个剑花回臂,正是一招收剑式,应是刚刚已练完一套剑法。 幼蕖并守玄一路不减速地冲进场地,直撞向凌砄身上。 凌砄见到两道小小身影飞来,早已将手中长剑抛向洗砚,不躲不让挨了“砰砰”两下撞击,然后一手拢住一个,面上满是头疼兼无奈的表情,却禁不住满眼笑意。 凌砄本是棱角分明的长相,加上犹带几分昔日的意气峥嵘,沉脸时,浓眉若锁,肃默冷硬,不枉了他名字中的“砄”字。 可是每每对上弟子,那么一笑,什么峥嵘,什么肃默,都顿时烟消云散,石头棱角化作春泥,面容无比柔和暖热。 祈宁之方才自来仪阁出来,便自动跟上了少清山弟子小队,一路上闲聊,见到此才惊觉,他竟然不知不觉也一起走到了双清楼。 方才此间未见灵力波动,此时却仍有场边垒石被剑气激荡得嗡嗡而鸣,场上犹有剑意森然。 少清山弟子显是已经见惯,祁宁之却是首次得见:难怪凌砄师叔的剑法名为“石点头”! 当年,凌砄的攸行剑正是凭这套“石点头”剑法名噪天下。 当然,剑法再好 ,还要看使的人是谁,若无剑主人,“石点头”剑法亦不会如此扬名。 想当初,凌砄筑基后期时入绿柳浦秘境历险,因缘际会,竟然在毫无准备之下仓促结丹成功。 祁宁之曾听师父反复感叹:凌砄是土金双灵根,绿柳浦多的却是水木灵气,千年以来,几乎无人能在灵气属性不相符的情况下结丹成功。 当时凌砄压制不住境界突破,周遭同伴,如一起进入秘境的言是等人只能远远避开,爱莫能助又徒叹可惜,认为此番凌砄冲击金丹基本是无望了,即使运道垂青勉强成丹,亦是等级不高成色不纯。 可令人瞠目的是,凌砄结丹证道之时,并不因灵气不合而生犹豫畏缩之态,只以无畏之势与雷霆相抗对决。 言是等人在远处只见彼处剑气肆意纵横,黑沉沉的压顶劫云之下雷暴轰隆,掩不住剑鸣铿锵,不时有耀眼火星溅射,千百条银光如狂蛇乱舞。 那结丹之势,不仅激得镇压秘境中心的大艮峰整体嗡鸣,而且因凌砄身上的一颗转恒珠之故,不知触发了什么机窍,竟然使得秘境之中的水木灵气发生五行转换,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复生水,五行灵气轮番变幻,形成一个完整的五行循环。 言是及其他修士最震惊的是,凌砄丹成之后,不仅天降霖露,而且秘境中的灵气完全被调起,最后尽数转化循环为凌砄所需的土金二属灵气充溢方圆十数里。当时身在附近的具此二属性的修士皆得益不少。 言是乃单一土灵根,即颇受启迪,当时同去的还有刚刚小有名气的土木双灵根的土大师与另一位归云海修士元固,亦受嘉惠。 绿柳浦秘境的水面上也因此多出几方土灵气催聚出的巨石,且巨石居然又呈金灵气的白金之色,凌砄因此得名“白石真人”。 当时秘境中的各派弟子几乎皆目睹此异象,上清山白石真人由此名动四方。 第六十二章 顽石亦知人 在满是水木灵气的绿柳浦能结出土金属性的金丹,万千年来简直闻所未闻。 自然引起了多方探究,各种猜测传言四起,最后大家可接受的解释便是——白石真人结丹异象是因其意外得到的一枚可转换灵气的转恒珠导致。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合理解释。 不过,亲近的几位朋友却知凌砄是意外触动领悟出了五行循环之理。 言是对徒弟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凌砄结丹时的奇观,饶是已隔百年,饶是一再回顾,他每次说起,都忍不住神飞天外,那张开的嘴巴还是半天都不记得关上。 当然,他说到最后总是难免意兴萧索,不胜痛惜地叹一声:“可惜了啊……” 祁宁之打小就听自家那一向眼高于顶的师父说过凌砄道号的由来,听讲时真是不胜向往,今日终于亲眼一见。 虽然凌砄刚刚使的剑法未动用灵气,但他这套未加任何法力的剑意已能令土石震鸣,果然是神乎其技!真是此行不虚! 有这样的师父,难怪少清山弟子道法精深,且不拘泥于本身灵根属性,演武场上所见的诸弟子的法术颇有五行相生之义,其源头应该就是凌砄的结丹感悟吧! 关键是,不管何种功法,在少清山弟子手中,都隐隐有往深挖掘、往高升华之像…… 对着石头呆立了几息,祁宁之才想起来一件事:自己在少清山真是越来越随意了啊! 祁宁之平时上午只在浮香居自己修炼本门心法,凌砄在双清楼教授弟子,互相看听不到彼此功法,也有个避嫌的意思。 毕竟常识中,窥伺别派心法乃是大忌。两方不得不都自觉注意一些。 大概是今日因冷玥一事,才有些打乱常规吧……嗯,还是因为自己现在越来越放松了? 祁宁之看看左右,正想自己要不要告个罪然后回去,凌砄揉了揉两名小弟子的脑袋,示意俩人暂且让开,往他这边含笑点了点头: “宁之,你家师父夸你那手‘文中剑法’成就不减他当年 。来!且陪我上走几招!” 幼蕖与守玄见有比试,大为兴奋,麻溜儿窜到场边,与大师兄他们站一道儿当观众。 祁宁之见凌砄笑暖意真,毫无不悦之色。他心知这位凌师叔为人坦诚,绝无虚假客气,既然这般态度又如此说了,那方才的冷玥谎言求药及他冒失跟来双清楼之事,显是根本未放在心上。果然是豁达心性! 须知道,遭遇坎坷的人,最令他们难受的,有时并不是苦痛境遇,而是身在此境遇中,还被人看轻、嫌弃、嘲讽,所带来的心内煎熬。 凌砄以上清山天才白石真人的高度摔落平地,心理反差之大,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而且,有些人外在淡然,心里却极为敏感,最恼被人视作无用,最恨遭人背弃。 若凌砄还是个神完气足的金丹真人,她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焉敢如此欺师?! 似冷玥这般势利,明晃晃地不把少清山当回事,不就是因为凌砄丹碎道损? 换作一般心胸不够开阔的修士,道行已伤了根本,又遭昔日徒弟如此算计,难免不生恚恼甚至迁怒,至少也要哀叹自怜一下今不如昔吧! 难怪少清山被打理得如此生气勃勃、毫无颓势! 凌砄本人亦是一身疏朗通透,气势圆融混成,其平和淡然,绝不同于灰心失意之后的暮气沉沉,亦非表面故作坚强之状。 看场上白石真人,那气度超绝,风采不减,哪看得出是金丹受创、修为无法再进之像! 祁宁之方才见了凌砄剑势尾声,已有些见猎心喜,又听他相邀,正是难得的学习机会,不禁手痒,也早知此处无须客气。 光华一闪,藏圭剑已擎在手中:“请凌师叔指教!” 少年人挺剑而立,爽朗清举,如拔节新竹,满是蓬勃朝气。 好风仪! 凌砄暗自赞许,右手一招,一道飞虹自洗砚手中飞回。他执剑于身后,对祁宁之微一点头:“我先接你三招,且放手来!” “恕小侄冒犯!”言毕身起,臂 出剑指,祁宁之人方跃出,一道剑气已如星光迸发。 毕竟是与师长对剑,祁宁之未敢直指面门,出剑方向略偏,剑气只对凌砄左臂方向挥出。 凌砄仍执剑于身后,身姿未动,左手一指遥遥点出,堪堪抵住剑气前端,手腕一转,未见花巧,轻轻松松已是压下这道攻势。 祁宁之人尚在半空,又一剑自横里扫来,银光如匹练卷向对面。 凌砄变指为掌,掌影飞出,幻成一面半透明的弧形屏障,席卷而来的光练在屏障上一触,却如雪入滚水,几息即告消融。 凌砄接轻而易举地连破两剑。 祁宁之不禁好胜心起,两掌一合,双股灵力注入剑身,身形一晃,用上了前两日刚刚自幼蕖那里学来的新身法。 其身若柳絮飘摇不定,半空里剑光连闪,忽左忽右,纷乱光华中莫能辨其方位,这一次剑气灵诡,接二连三地八方来袭。 幼蕖眼前一亮,颇有些得意,这“因风起”可是她拿手的绝招。师父传授时说这身法糅合了俗世武技与风系的“御风决”,是一位俗世武林高手出身的前辈散修所创,不消耗灵力,实用性却极强,师父当年一位朋友就是籍此灵巧身法几次脱险。 几位师兄各有各的擅长,独独这“因风起”只有幼蕖学得最佳。师父师兄们都觉得,那多半是因为她比谁都喜欢满山乱窜的缘故。 那次摘无影果与猎朱羽锦雉时,祁宁之见她身法轻绝,事后多有请教,此身份并非上清山秘诀,凌砄并不禁弟子传人。而小九儿难得有一次做老师的机会,对祁师兄诚心求教的态度大为满意,遂认认真真传授指点了这位临时弟子一把。 幼蕖晃晃脑袋,很有些自得地斜睨向一旁的守玄,示意八哥赶快观摩一下她的授业成果。 守玄撇了撇嘴,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祁师兄的身法确实学得不错。只是,他个大男人,用得着身姿这么优美的身法么……哪有我的“青云梯”来得俊逸精神! 第六十三章 剑气如新竹 祁宁之新学的身法引得老八守玄满肚子酸水。 守玄正不是滋味,却听得知素突然淡淡道了句:“老八的‘青云梯’使起来不比这个差!” 守玄差点热泪盈眶,这个双胞胎哥哥一向以训斥打击自己这个弟弟为主要任务,哪里想的,竟然也有欣赏自己的一天!果然是手足骨肉亲! 幼蕖一想,八哥的身法果然也不错!遂很赞同地点点头:“八哥,下次让师父也教你一套这样的剑法,我们好好对练!” 守玄一下子芥蒂全消,眼睛眯成了一对弯弯的月牙儿,大方起来,道: “祁师兄这步法学得不错,那还是因为我们小九教得好!师父教的时候我们一起学哈,小九你学得快,到时候再教我!” 几个小弟子嘀嘀咕咕间,场上已是剑气缭绕。 洗砚等几名大弟子亦认出了祁宁之的身法,对他这么快就活学活用均交口称赞。 凌砄赞了声:“有些意思!”两脚不丁不八地略分,身子微侧,剑仍执于身后,左手五指如抚琴拂弦般快速轮转,道道毫光织成细网布于身前。 只听得“噗噗噗”连声,光网疏而不漏,来袭的剑气悉数被挡于网外,却没有灵力碰撞时的锐利之感。剑气被光网挡住之后竟凝滞网上,似被黏住一般,不仅剑气转瞬化虚,而且同时那光网又粗实了一两分,原来剑气竟然被光网当做能量尽数吸收。 祁宁之这招“滚木擂石”原是玄机门前辈受到凡人军队攻守城池的启发而创,剑气如城楼上滚木擂石铺天盖地直泻而下。有虚有实、真假难辨,讲的是乱中寻机,看似杂乱无章的无数剑气里其实暗藏着最强一击。 若对手疲于应付无孔不入的杂乱剑气,往往无法应对这不知何时发出的关键一击。可是,若不去八方应付,谁又知道哪一道剑气才是真正的绝招? 眼下这剑气被光网所黏,眼看还化成对手的护罩能源,唯以那关键一击破除光网才可扭转局面。 光网之后 的凌砄亦知关键一击随时发难,心中不由多了一两分慎重,分出心神来细细感知光网上的每一点灵力触碰。 突然他眉毛一挑,右肩甫动,剑光分出一缕,如轻纱抖散,剑影重重浮现而出,光网猛然一阵大亮,银星四溅。 众弟子只听“铿”的一声,气浪滚滚扑面,再看时,已是满场清光尽收,瞬息间剑气敛尽。 凌砄长袍下摆一飘即轻轻落下,原先执于身后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斜于身前。 祁宁之微微喘息,剑头犹巍巍而颤。 方才他那一击用上了大半灵力,又压缩凝细,潜于千百道虚实剑光之中,未想到还是未能奏效。 祁宁之盯着凌砄手中长剑,心中叹服。 他于这一招反复磨炼多时,曾于这一击上胜过多人,甚至击败过一位金丹初期的修士。年来只有精进,现在又糅合了刚刚学来的步法,以为即使不能一击而中,也可令凌师叔感到些压力。 但是,凌师叔只在最后拔剑轻轻一格,便挡退所有进攻! 唉,果然非常人物! 凌砄见面前这少年并无挫败之色,笑着点一点头:“不错,竟迫我出了剑!” 凌砄双眼尤其有神,深如泉,明如星,此际爽朗一笑,整个面容都亮了几分。这声夸赞就显得尤为真切。 几个呼吸间,祁宁之已将灵力自丹田至筋脉迅速一转。 凌砄见他短时间内气息已定,更是面露赞赏之意,手中剑锋顺手一划,无声中已给场地布上了一个灵力罩,将一众弟子挡在罩外,道了声: “我要出剑了,小心!” 祁宁之精神振奋,举身再进,剑随人动,这才是两剑真正对招之始。 两柄长剑一展开,场上立时有团团银花洒落,纵然隔着护罩,围观者还是觉得有风飒然。 转眼间,两人已连过数招。几位弟子知道此战精彩,均静声屏气,眼不错地盯着场中。 俩人身影忽疾忽徐,剑光纵横。 祁宁之看似尚能应付从容,其实自知凌砄每一剑都给他造 成极大压力。直面对上,他才知道,白石真人的剑法有多少难以言说的奥妙之处。 凌砄的剑走的虽然亦是沉稳的路子,但是每一剑透出的灵力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出招看似平常,却令人忽而感觉黄沙漠漠,忽而感觉高山之巍;前一招力重千钧如巨峰倾倒,后一招又如轻巧灵动似卵石滑溜。 有时明明是同样的一招连出两遍,但是感觉完全不同,前一遍灵力铺开浩荡如平湖千顷,后一遍却又如船至乱石险滩满是旋涡湍流。 剑招与灵力转换间,竟然毫无缝隙,圆熟老辣之极! 每一剑来,不仅几次挑向祁宁之这边的破绽,而且几乎巧巧的都是在他灵力转换的空隙,或是前招将尽后招未生之际神出鬼没地袭来。 其实若不是知非真人亦曾给祁宁之细细讲过各家剑法道术之长,令他有了些准备,祁宁之早就俯首认输。 知非真人的教导里,上清山几位出名真人的拿手招式,白石、红叶、苍岚等等自然都有涉及。 祁宁之自认对白石真人闻名的“石点头”剑法还是略有了解的,心里若没一点底子,方才哪敢就轻易答应了比剑! 可是,这位白石真人的剑法忒不按常路来!明明一招未完,兀地就换成另一招!明明这一招眼看已尽,正要松口气,哪知道他那剑气灵力却绵延不绝逼人而来,回神的功夫都没有! 祁宁之渐渐有些左支右拙,额上见汗。 凌砄却不紧逼,长剑略滞,灵力微敛,接连换了两招平常剑式,待祁宁之缓了一缓,得以恢复了出手节奏,遂又“唰”加紧一剑。 祁宁之知白石真人有意指点,暗道自己“糊涂”!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怎还像以前在玄机门与师长过招一样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他心下一定,倍加精神,“唰唰唰”接连出剑如风,方才有几剑他原不敢正面相抗,故而越来越被动挨打,现在一股子锐气冲上来,手脚全开,直撄凌砄剑锋而去! 第六十四章 快哉此地风 凌砄剑法何其老辣,只是压制住了修为,又不使杀手,每一招都给祁宁之一种“跳一跳才能摘到桃儿”的感觉。 这个难度与高度并不是难以企及,出手的节奏紧凑一些、出剑的算计更精细一点、探出的灵力再延伸几分,就可以挺过去,虽然吃力,但是都能堪堪接下。 而且,每险险破解一剑,都有一种极大的成就感与兴奋感,遂令祁宁之愈战愈勇,感觉自己身体角落里的所有能量都被调动出来。 俩人斗到急处,场边观者已是目不暇接,唯见场中剑气霍霍,宛似千万条银蛇乱掣,灵力撞射,激得护罩上如飞湍瀑流、光华四溅。 祁宁之反应越来越快,出手也愈加精彩,好几次是不暇多想而完全凭自己的第一反应作回击,却直中准的! 凌砄几次满意颔首,洗砚他们也是叫好声不断。 祁宁之以前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出色的表现! 忽听“叮”的一声,一道剑芒射出似白虹经天,寒光所至,灵力护罩上方的薄弱处已被刺破,却原来是祁宁之终于力竭,手上的藏圭剑被凌砄击飞。 祁宁之勉力跃起抓住自己的剑,落地一个踉跄,几乎脱力,勉强支撑着躬身致谢:“宁之多谢凌师叔指点!” 凌砄赞许一笑:“你在我手上走了八十多招,他们几个,只有洗砚达到此步。不愧是玄机门知非真人的高足! “你这藏圭剑再添上几样好材料,金丹以后若升级为法宝,不比你师父的空尘剑差!” 祁宁之掌心光华一敛,收了藏圭剑。他见凌砄只是将剑交予洗砚插回场边剑架,心下恍然,知凌砄使的不过是普通法器长剑,并未拿本命法宝攸行剑与自己比试。否则,方才最后那招两剑相格,自己的藏圭剑只怕要被削下一截。 毕竟这藏圭剑品质再好,亦只是灵器而已,哪能与白石真人闻名天下的攸行剑相抗? 不过,话说回来,凌砄能在压制住修为 的情况下,始终占据主导地位,以一柄略胜于精炼凡铁的普通法器磕飞藏圭剑,其修为,真是深不可测!其全盛时,该是何等赫赫? 再说回来,自己能在白石真人手下走了这么多招,确实也很不错…… 祁宁之自己想想,忍不住咧嘴一笑,不止是剑术,自己这自信心,眼看着蹭蹭蹭也在上涨啊! 当然,自己这种“不管不顾豁出去”的打法其实很有些无赖,依仗的无非也就是,自己不留余力不管后路只顾往上冲的情况之下,凌砄师叔也不会伤了自己。 那还怕什么!放开手就是! 少清山弟子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赞二人方才的比剑,幼蕖守玄一人掏出一个小葫芦殷勤地递上来。 幼蕖跳了一大步,抢先将葫芦递到师父面前,小脸上满是欢喜孺慕,凌砄忍不住嘴角弯起,摸摸她双丫髻,笑纳了小徒儿的心意。 守玄落后一步,只好把伸出去的手中途转了个道儿,递到了祁宁之面前。 祁宁之对自己候补的地位毫不在意,接过葫芦拔了塞子就喝。嗯,入口清凉微甘,还带着股花香,应是收取的花露。 他暗运上学过的土系“有容诀”,直如长鲸吞海,“咕咚咕咚”一口气全部喝完,然后毫不客气地又伸出一只手,示意还要。 守玄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看着这位温文尔雅的祁师兄,这可是搜刮了十几只傀儡的存量才灌满的,这只小葫芦容量可不小!而且,他怎么好意思还伸手? 嗯,不过,小九儿的花露没有给这个祁师兄,这让守玄心里好受多了。 怎么也不能堕了少清山的面子! 眼看着自家哥哥知素已经注意到这里瞥了过来,守玄心里不情愿、面上却甚豪爽地又掏出一个小葫芦塞到这位笑眯眯的祁师兄的手上。 凌砄饮罢葫芦中花露,扫视了一圈诸弟子,道:“这段时日下来,你们可知道名门大派的弟子是何等气象?” “我……” 凌 砄也不回头,两指微微一错,正要表示“我不才不要去什么名门大派”的守玄便被一道灵力封住了口,一个字才发了个开口音就被封在了喉咙口,满脸苦色。知素朝他看了看,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祈宁之在一旁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只有幼蕖赶紧停下来,把守玄拉到场边石块边坐下。 她是会用也会解师父的这个“封口诀”的,遂试着于指尖凝出一道法诀,努力去抹掉那道灵力,可惜自己力量太弱,刮来刮去,把八哥的嘴唇都刮红了,也未能解开封力。 幼蕖握了下八哥的手,眨眨眼示意他忍耐一会,然后又转到云清身边,拉拉云清的袖口,撒着娇,千转百回地低唤:“三哥……” 如松明炎等俱忍笑,云清无奈,知道小九儿不忍心老八被封口,小八这次只是聒噪了点倒没犯什么错。师父亦对小九最为宽纵,不解开这道封口诀,他估计衣袖要被扯烂。 于是云清略侧身,左手不露痕迹地搭上幼蕖左肩,一股灵力立时涌入幼蕖右臂,她心头一喜,抬手再一指,守玄的口便又能张开了。 守玄气嘟嘟地,还是乖乖闭了嘴。师父竟然为了外人封了他的口!他有些委屈地冲幼蕖撇了撇嘴。 幼蕖拉着他的手摇了两下,以示安慰,守玄一下子觉得气顺了很多:嗯,言师叔肯定是拜托师父照顾祁师兄了,那就多照顾他一些呗!反正我们自家人,严一点亦是应当! 这里几个人小动作不断,那厢洗砚已端肃仪容,认真答道: “弟子等人这些时日以来,见宁之师弟身手了得、善学活用,兼之性情开阔、不骄不躁,果然是名门大派弟子风范,令吾等倾服!” 祁宁之郝然,刚要道“惭愧”,凌砄已冲他摆摆手: “宁之不要自谦,玄机门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门正宗,大派胸怀,确实不同。今日我且问一问你,你道我这少清山与大宗派相比,却是如何?” 第六十五章 有问遂有答 凌砄这话问得直接干脆,祁宁之心内愕然,这让人当面评论自己如何的,可不算多! 按理说,主人有询,自然是多说夸赞之语,只是,凌师叔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他有些踌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凌砄微哂: “你来此多日,应知我少清山上绝无客套应付,有什么观想,直说便是。若知想听客套话,我也不必问你。” 场上人皆看过来。 祁宁之微一思忖,大大方方道: “少清山确实与宁之往昔所见宗派不同。同门友爱,师长宽容,不妒不忌,无惧无私,皆胜于其他宗派,在此环境下修行,心无挂碍,互助互益,实为他派所不能及。这是其一。 “少清山半世俗半修道,宁之原见山上如此,其实颇有不解,及至这些时日下来,方悟出道理。出世修道,入世修心,山上山下往来,实有助于体察世味人情;而不隔绝四季物候,亦有助于领会自然造化之功。修道修心两相宜。这是其二。” 赞者从容,受者坦然。 凌砄轻轻颔首,心道:言是这个徒儿果然好心性! “其三,各家门派弟子皆有份例,仅够基本修炼。额外所需,只能靠自己历练所得,或是自学丹符等术来挣灵石,有时还要为宗门完成任务,才能正常领取份额。 “而少清山上,修炼不为灵石所限,更不用为几件法器辛苦打拼,凌师叔所有,尽付弟子任意取用。各门各派中,绝无仅有。” 幼蕖与守玄听祁宁之夸少清山,句句没有虚华,甚合自己所想,自是欢喜得眉花眼笑。听得到“其三”,又略诧异。他们都知道师父向来纵着他们花用,也知道外面门派对弟子确实有限定,只是不知道差距这样大! 守玄微张着嘴,看看师父,心里还剩下的一点点气立时无影无踪,如果不是在场人多,他都要扑过去抱一抱师父了! “其四,宗派之中,唯修为实力说话。进益快者,得师长看重宗门重用,故而进阶是最大目标。纵然 有炼丹炼器者,亦是为灵石计,少有醉心于此。一来这些杂学花费不菲,二来大家觉得与修行积累无益。修行之外,长于某术,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不以之为立身根本。 “而少清山上,如二师兄专注于炼器阵法之道,三师兄精研法术,其余等等,皆入忘我之境,却不以进阶为第一要务。且又得师长同门赞许,不计成本投入其中。另外,还有大师兄的剑术,明炎的炼体,知素好经典,守玄师弟及幼蕖师妹的杂学,都是随心性喜好而为,一山上下无任何功利之想。宁之生平所见所闻,唯此处而已。” 如松云清等人俱是触动心怀,平时虽有自知,但是外人这般清楚一一点出,皆是点在心上,焉能不有所触动? 几个弟子喜好的,都是极费时费力又费钱的营生。不说少清山上各种珍贵材料如何敞开了任取,就说师父手上那有名的小地绎镜,那可是天下多少修士见都不得一见的宝贝,堪称是少清山的镇山之宝——这样的奇宝,一般宗门哪会让弟子沾手?只怕是见都不得一见! 凌砄却将这天下闻名的法宝小地绎镜时不时随意交予弟子,给他们几个作参悟之用。 弟子入镜之时,凌砄则一方面亲自护山,另一方面为镜内弟子压阵。这般苦心,少清山外,哪家宗门、哪位师父能做到! 凌砄却是理所当然,轻轻摇了摇头,道: “我自己收的弟子,自然是要尽师父之责。这不值当什么!我们有缘师徒一场,身外之物,又有什么好讲的! “我也不懂别人是怎么带徒弟,只凭自己的心意,也尽量顺着你们的心性。其实,可能亦有所偏颇……” 他顿了一下,又道: “只是,为师可保证,不让自己弟子走上歪路。为师不过是领你们进了这个门,扶一把再送你们一程,余下的,还是要你们自己走。” 祁宁之待凌砄语毕,略候,见凌砄示意,再道: “不过,一般门派并非全无是处,尤其是名门大 派,屹立万年、千年之久,自有其道理。宁之侥幸,蒙玄机门收录,亦曾随师尊拜访过各门各派,亦见过各家弟子行事。些微所见所想,愿与凌师叔及诸位师兄弟共享共探。” 凌砄一脸正容,众弟子见师父如此,亦不由端凝了神色,仔细去听。 “一者,各大门派,皆门规谨严。因弟子众多、人心不齐,若无法度,难以约束。门规之下,弟子虽易养成循规蹈矩的性子,却有利于营造安定环境,不会轻起事端,即使偶有风波,亦奖惩有据、赏罚分明,利于大家专心修行。 “修道之人,修行固然重要,心志其实才是根本。尤其新进弟子,有门规约束,方知事有可为不可为。师长未必能时时处处教导,门规之重,便在于引导子弟明晓是非……” 守玄低声与幼蕖嘀咕:“我们少清山没有门规,不也挺好……” 幼蕖轻声道: “不对,入门的时候,师父说过我们要按上清山门规行事的。只不过我们等闲没什么犯事儿的机会,就不去管了……哦,又特别说了不许欺凌弱小,不做违背道义之事什么的,你忘啦?” “哦……这个我知道啊,这个不用门规教,我也知道的。”守玄一脸理当如此。 “我听说很多门派还规定同门之间不许轻起争端私斗。”幼蕖想起来去年一次跟随师父下山,在嘉余坊里见到三清门两名弟子为争购一件灵器打起来,结果双双被门内师叔拎回去关禁闭的事。 “嗳,我们少清山怎么会有争端呢,更别谈私斗啦!我们都好好儿的,那要什么门规来叫我们做事!所以我们就不需要这个规定嘛!” “嘻嘻,大哥二哥他们是不需要的。只有你和七哥会有争端,不过啊,你们是争而不斗,而且,七哥就是你的门规。”幼蕖笑了出来。 守玄捅一捅小九的胳膊:“不也是你的门规!” 幼蕖一想,果然如此!七哥管住了八哥,差不多也就是管住了她! 俩人一齐捂嘴无声而笑。 第六十六章 教本无定法 场上问答引人深思,老八小九自得其乐. 那边知素隐隐约约把这俩人的悄悄话听了个七八成,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俩人语音甚微,师父师兄们亦是睁只眼闭只眼。他知这对弟妹也只是玩心略重,本性却是纯善忠厚,赤子之心一派天真。眼下这……好像也不算什么错?他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祁宁之胸中兴起,继续侃侃而论。 “二者,门派力量,远胜个人。虽弟子心性能力各异,但在一派之中,各有所长,琐碎如丹药符器等等,细处如谋略经营等等,往往形成互补之势。若有事时,动用门派之力,岂止资源集聚之利,更有消息人物八方来汇。此中便利,确实为个人所不能及。即使平素里,众弟子修炼所需,亦基本可在一派之类完成给足。” 听到此处,少清山弟子皆若有所思。 诸弟子中,只有大的几个可以说是各有所长,且,的确不能与大派那么齐全的人手相比。山上现在需要丹药不多,其他虽基本可自足,但是亦主要基于师父凌砄与师祖善信真君的多年收藏,还有时藉地利之便与往来修士互换或去附近嘉余坊交易。 大的宗门万年千年的积淀,单只收拢人力物力这一块,确实远非散修或一般中小门派能及。 “三者,大门派内弟子众多,能者亦多。每一代弟子中,都有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人。置身其中,自然以之为师法垂范,令人不懈追赶。还有,宗门之中,有同门切磋、师长指点以及法台论道,都可针对要处,时时可见自己与别人的差距,如此,便有前行动力与方向。 “而且,门派之间往来交流,与某派数名弟子交好,甚至只要交往到一名核心弟子,便有了灵石难换的同侪关系。一人背后便是一个门派,用利益来衡量未免浅薄,但是,多少便利通达皆由这些交往而来,也利于弟子开拓眼界,昂扬心志。” 如松几个不由称是,守玄撇撇嘴,却没说什么。 “第四,门派之中,虽然人心难齐,不能处处融洽,却也是成长契机。” 守玄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音中颇有讥讽之意——这祁师兄可真会说!方才说大门派中能者众多就算了,照他这么讲,怎么少清山这人心齐还成了缺点? 祁宁之看看守玄,嘴角一弯,丝毫不以为意,复转对凌砄洗砚等人方向,坦然道: “修士修行不能局促于一山之内,需是行走四方,阅历天下,增长见闻,亦开拓胸怀,才能有相应的心境积累。 “凡人尚且知,世事人情皆学问。修道之人,需体察人心、洞察世情,明悟穷通远近之理,方能坚定道心。即使门派之内,有同门竞争、师长训诫,哪怕有倾轧偏颇,亦是对心境之磨炼。山内山外,世事人际,皆是修行之所,皆有领悟之机。若无人事磨炼阅历,哪有慧眼宽心? “少清山上,如一家之亲,诸位师兄弟心境积累便有足够底气,心境更少缺憾。只是,以宁之浅见,还需多往山外历练,有跌宕起落,才有道心成长。“ …… 场上沉默了几息,大家不得不承认,祁宁之这个旁观者所言确实中肯。 “言是把你教得很好!” 凌砄掌中冷电突现,一道寒芒直迫人面,擎出的正是那柄闻名天下的攸行剑。 一圈圈剑光如水波漾开,虽未蕴灵力其中,已见不凡。他屈指在剑锋轻轻一弹,只听得“铿”的一声清鸣,声若凤啸龙吟。 众弟子眼光火热向往。 凌砄神色悠远,遥遥望向北方碧空:“若无宗门之力,哪有这攸行剑,更无白石之名!” 他转向几位弟子: “冷玥冷璧去上清山后,又有两次宗门往分脉选拔弟子,少清山皆因种种原因未有参选。下一次分脉拔擢,你们几个小的,若无意外,还是需往上清山拜师。即便是洗砚你们几个,纵然不能成为宗门直系弟子,亦可入上 清山研习堂作短期修习。” “师父!”明炎第一个急出声来。 知素虽面冷,却一直视师父与诸同门如家人,他其实亦颇担心冷氏姐弟之事伤了师父,见凌砄这般说,担心师父以为弟子们都如此想法。他不比明炎性急,先思量了一下该怎么开口。这就需要人填上去啊,哪怕说废话扯扯时间也好! 这着急时刻,老八怎么就哑了呢! 知素气得一眼睃过去。 这一眼守玄却没收到。 守玄倒不是不着急,但是刚刚被封过口,心里还有些委屈劲儿未过,一时间也对师父突然提出的这个说法有些懵,只能与幼蕖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下各自的不安情绪。 凌砄摆摆手止住几个弟子: “为师知道你们心意。你们大可放心,冷玥之事,与她姐弟本性有关,为师绝不至于因此灰心。是非论心不论迹。另拜明师并不等于忘恩背师!这一点,尔等不可拘泥。 近两年为师亦有思量,深觉宗门之行必不可少。 不必担心,为师自信,尔等根基扎实、心性通透,又各有所长,放在如何一家门派,都不会逊色于人! 修道之途何其漫漫,我凌砄的弟子,又岂能局促在少清山一隅!” 语音里的铿锵之意令人心折。祁宁之暗暗敬服,诸弟子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 云清上前一步,微微躬身: “弟子等人往昔亦曾往山外行走,并非不了解别家门派情况。似弟子这等平凡资质,在一般门派之中,或只得一外门杂役弟子身份。如今弟子等人得以专心精研所好,侥幸窥得一丝仙道奥妙,全仗师父不按道门常例悉心教导!若在别家门派,弟子等人哪有如此机会!” 洗砚如松等皆深深点头。 资质上佳的明炎知素等人亦知天下良材不缺,师父这样的赤诚之心却罕见。若是因自己的天生条件无端便得师门偏重,于道心、于修为,其实都是无益于长远。 师父这样教的,大家都信服。 第六十七章 黑云儿回山 弟子如此拥护,凌砄却未完全认可,摇头道: “我少清山教授之法与一般门派迥异,正似小舟相较于巨舸。各大门派之中,弟子众多而师长精力有限,教导弟子难免程式固定,手段千篇一律,而忽略各人优长之处。若非精英弟子或毅力非凡脱颖而出,确实难以发挥所长。 “我少清山人少物丰,体量小而灵活,你我师徒情分更是不同,此实为一特例。加之为师自己出身宗门,于其培育弟子之法甚为了解,略略有些思变心得,故有些许变通,却不敢自诩就已超越千万年来宗门教授之法。 “我这般另辟蹊径或许可一时抄近,长远如何,却到底难料,毕竟无前人经验可鉴成败。尔等须知,宗门底蕴到底不可轻视,门派培育弟子之法,必有其可取之处,方能绵延千年万载。待有机会,你们还是需往宗门去走一走正道法门。” 语毕,场上一片安静,竟无人答话。 凌砄看看几个弟子神情,想想多年来父子一般的情谊,心下一片酸软,他亦知今日此事说得突兀,弟子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不由接下来语气缓了一缓: “当然,去上清山并非就断了我们师徒情分,只要你们仍视少清山为家,为师就依然视你们如旧。还有……” 再瞅瞅几个弟子抵触的眼神,他无奈又道:“为师方才不是说过,上清山研习堂可做短暂修习,若你们实在不习惯上清山宗门,可在上清山研习之后再回来就是……” 场上弟子齐齐松了一口气。 幼蕖与守玄俩人又扑了过来:“师父啊,你吓死我们了!” 守玄埋头往师父袍子上蹭了一把亮晶晶的不明物质,凌砄无奈在他背上轻抚了两把。 胖小子老八感觉到师父掌心传来的温热,方才的那点委屈一下子全消了:“师父让我去学,我肯定好好学!学完我还回来陪师父!” 场上气氛转而轻松,凌砄感动于诸弟子重情,却有些无奈之叹:自己好容易抓住这次 机会来引导弟子,这番心思倒似乎是又白费了。唉,这些傻孩子啊…… 祁宁之心底又是感触又是羡慕。 感触的是,少青山诸人确实心胸开阔,并未因少清山的些许优势而不容别人置喙,有道理就听,想法不同亦可好言商榷。 白石真人果然教的好徒弟! 羡慕的是,上清山这样顶级的大宗门往分脉选拔弟子,是令人何等艳羡之事!多少分脉各显神通挤破了头去抢机会,这少清山上,却视之为苦差! 可见,凌砄待弟子,何其亲厚!而少清山上下,又是何等一心! 倒不是说自家师父知非真人待弟子不好,而且说实在话,言是与天下大多数真人真君相比,已经难得的好师父了——教导弟子尽心尽力从不藏私,灵石灵器也舍得给。 只是,这般似骨血交融,让弟子能有那种自心而发的依恋,却难以达到。 这天下的师父对弟子,都是本能的威严,弟子对师父,亦都是本能的恭敬。师徒之分,天生如此,毕竟不是骨血亲呐!又有几个能达到少清山这般? 唉,自己是不是也要对师父亲热一点啊……师父就是习惯端着了,看他在少清山,不是也挺放松?像少清山这般师徒情谊,纵然做不到完全,亦可效仿一二吧! 祁宁之心底自语无数。 浮香居书房的竹简上,又有新篇记下: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二十五。与凌砄师叔对剑,获益良多,远超预期。世人只知白石真人剑法精湛道术博深,焉知其教授弟子之法,更为高妙!吾有幸,得白石真人点拨提携,细微涓滴之处,难以尽说。剑法心境,皆有进益。 “另,少清山师徒浑如骨肉,亲厚之状,生平所见,仅此地而已。见者焉能不有所感触?师父待宁之,何等恩重!宁之待言师,固有敬之,却少亲之。宁之当效少清山弟子,奉师如父,以赤子之诚,以骨血之亲。” ……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二年,腊月二十八。黑云儿 回山,少清山不胜欢喜,尤以幼蕖师妹为甚。黑云儿生来即为六级灵兽,神俊无匹,可风云啸叱压虎蛟,亦乖巧灵动如狸奴,与幼蕖师妹极为相得亲近,少清山上下亦不以寻常灵兽待之,如友,如朋。奇之,羡之。” 这一日,一大早,幼蕖照例在金光石上吐纳金光紫气。 运功完毕,一声清啸方自出唇,西边略低的紫霞岭也有啸声传来,那是八哥守玄今儿也来吸纳初阳紫气,与她相应和呢! 幼蕖一笑,正准备再招呼一声,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欢欣之意的兽吼,亦似是与她呼应。 黑云儿! 幼蕖心头大喜,往兽吼传来的北方天空望去。 拂晓时的天空未曾全明,犹带几分青蓝之色。一道黑影正似流星破开云团,直投少清山顶而来。 幼蕖双足一蹬,腰间流霜束无风自舞,团团环绕的白练护住她腾身而起,往那道黑影迅疾迎去。 来势亦猛,去速亦快。 就见半空里“嘭”的一声,周遭的云气都被震散了许多,一人一兽以“激烈相撞”的方式在云端重逢。 山下观望的几位师兄均不由缩缩肩,这一下可不轻! 他们都被黑云儿这样热情地远远扑上来过,那一身老骨头哟……几乎都要散架! 看着你被扑得龇牙咧嘴,黑云儿却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瞅着你,那神情,又是不解又是无辜。 真是让人又爱又气! 幼蕖与黑云儿寻常闹惯了,有流霜束自动护身,她自是不怕。一人一豹抱作一团,自半空里滚落而下。 小黑豹许久未见主人,热切地将毛茸茸的脑袋伸向幼蕖脖颈处连嗅带拱,喉咙里“啊呜啊呜”地撒着娇。 幼蕖只觉脖子里、胸腹间均是又热又痒,尤其鼻子里,一个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巧巧儿的被风反向迎面一招,直糊得一脸口水。 “你这家伙……” 她又笑又叫,又不舍得撒手,干脆头一埋,将脸上星星点点的湿沫子尽数蹭在了怀中的毛茸茸上。 第六十八章 灵兽亦堪亲 大伙儿聚齐在知味堂时,见到是这样一幅场景:一人一豹犹搂作一团儿,两只脑袋顶在一起,欢欢喜喜冲对方咕哝着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 小黑豹的毛发被揉得乱七八糟就不说了,幼蕖的小辫子也已经“炸开”,使得她整个脑袋看上去和怀里的小黑豹一样,都是毛茸茸的。脸上横着竖着几道黑印子,全身上下还沾着不少的松针落叶,简直像是从山林里滚了一路下来的。 几位师兄俱笑得不行,心里又实在欢喜,一个个争着上来跟小黑豹招呼。 黑云儿又往幼蕖身上拱了两拱,这才舍得自主人怀里跳下来,轮流到大家掌下腿边亲亲热热地蹭了又蹭。 一个个蹭过云清、如松、明炎…… 于是,小黑豹身上本就乱七八糟的黑毛,被揉得更乱了。 连清冷的知素,亦笑眯眯蹲下来抱了抱小黑豹的脖子,两手在小黑豹身上搓揉了好几把。 守玄早就蹲着一旁张着双臂:“来,来!黑云儿!”那模样,像是期待蹒跚学步的小娃娃。 黑云儿欢喜得一个纵起,直扑向守玄怀里。 这个“小娃娃”分量可不轻! 饶是这样近距离、小力度的“轻扑“,守玄也做好了蓄势下沉的准备,他还是给小黑豹扑上来的力道带得往后一仰。结结实实一个屁股墩儿砸在地上。屁股虽然疼,手里还是舍不得松开,他干脆整个儿躺倒来了个四脚朝天。 黑云儿扑在守玄身上,得意地连声“呼噜呼噜”,又在他脖子里嗅了两下。 守玄“哎呦哎呦”了两声,又抱怨: “好家伙,又沉了啊!哎哎哎,起开起开,还好意思闻我!你要好好洗洗啊,臭死啦!” 嘴里说得嫌弃,却和方才幼蕖一样紧紧箍着不撒手,他脸上心里,都是抑制不住的笑。 少清山上的捣蛋三人组,黑云儿也要算上一分子的,故此他和黑云儿的情谊与别的师兄可是大为不同。 而且啊,瞥过眼去看看,旁边那个祁师兄,可正羡慕 地看着这里呢…… 是的,羡慕!就是羡慕我们抱着黑云儿! 祁师兄上山这么久,守玄第一次准确地把握住他的神情、判断出他的情绪! 哼哼,让你风轻云淡!终于也有端不住的时候啊! 嘿嘿嘿…… 守玄心底的小人儿乐开了花,越发抱着黑云儿不放手。 大师兄洗砚等了好久都没轮上,略有些心急,果断从怀里掏出一把花面狸的肉干往黑云儿面前晃了一晃。 小家伙鼻子微缩,当机立断两爪一撑,自守玄怀里跳出来,冲着洗砚“啊呜”一下,尾巴绕着洗砚的腿卷了两卷以示亲热,还拟人化地仰起头,咧了咧嘴。 洗砚差点笑喷,蹲下来揪了揪小黑豹耳朵,把肉干递上。 黑云儿一口吞下肉干,脑袋再伸过去蹭蹭。见洗砚直起身来,黑云儿连忙一口咬住洗砚的衣摆不松口,喉咙里“呜呜”叫着,似是委屈又似不满。 洗砚无奈,自怀里掏出一个芥子囊,倒出一堆花面狸肉干来: “你采珠姑姑就做了这么多!收在芥子囊里都能闻到,真是服了你!出去这么些天,还没吃够肉么?” 黑云儿一口又吞下几大块肉干,伸爪在肉干上拨弄了两下,肉干瞬息不见,这才有些满意地晃了晃脑袋。 祁宁之实在是心痒痒,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察觉到不同气息,黑云儿警觉抬头,才发现少清山诸位师兄里,多了一个未见过的陌生少年。 小黑豹甚是灵慧,知道能和师兄们站一起的自不会是歹人,亦未在这人身上感觉到觊觎贪婪之意,于是象征性地冲他“呼哧”了两下,又转回幼蕖身边。 祁宁之实在未见过哪家灵兽这样!虽然身量尚小,但是已足见神俊英武。方才回山时那一声吼,虽然还未脱稚气,但俨然已有睥睨众兽之威,果然神异! 可是,这样在大家手下揉来蹭去,真是前所未见! 他所见过的契约灵兽,当然亦都是温顺听话的,但那是一种刻板的“主云亦云 ”的“服从”,是一种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对主人的顺从。 哪像这小黑豹,会撒娇,会调皮,乖巧里透着狡黠灵动,绝无主仆之态。那与少清山人的亲热劲儿,果真像守玄上次所说的“我们都把它当同门看”!。 “黑云儿!过来,让姑姑看看可瘦了没有!”采珠边拍着手上的面粉边走出门来。 黑云儿欢喜得赶紧一溜小跑上前。它也知道采珠姑姑和守玄他们不一样,那可扑不得!故只是绕在采珠腿边打转,在采珠腰间轻轻拱了拱头。 “哎呦,你这身味儿唷!” 采珠抱定了小黑豹脑袋,一指头点在它额上,如轻嗔刚刚自外面野回来的自家熊孩子。 熊孩子亦乖乖受她轻点和埋怨,动都不动,只有尾巴不安分地扫来扫去。 “待会儿姑姑给你好好洗洗!肉丸子也给你准备好啦!” 采珠笑着给黑云儿下巴上挠了几下,又一下接一下地给它自脑袋往脊背的方向捋顺下去。 小黑豹极享受地眯了眯眼,嗓子里细细地“啊呜”一声,状极谄媚。 一旁的守玄看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没好气地走上来拍了一下它: “就为了骗一口肉干,你都能装猫儿了你!羞不羞啊!你可是只穿云豹啊!” 黑云儿不满地冲破坏意境的守玄龇了龇白牙,扭过头去,接着又眯起眼让采珠给它顺毛。 采珠轻笑,拍拍它脑袋,指了指祁宁之:“你和这位祁宁之祁师兄见过没有?他师父是玄机门的言是真人,与你师父极熟的。祁师兄要在山上待一段时间,你可又多个伴儿啦!” 出身于极重规矩的玄机门的祁宁之,虽然在少清山上才待了一个月不到,却已经忘记了山外修道界的常规。 此刻的他压根儿就没觉得被一只灵兽称“师兄”有什么不妥,只是满心期待地在采珠眼神的鼓励下凑上去。 小黑豹并没有抵触表现,嘿嘿!祁宁之心里忍不住一阵小雀跃,于是,又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第六十九章 幸好有姑姑 觉察到这个年轻人的小心思,采珠笑盈盈将黑云儿往祁宁之这边轻轻推了一下。少清山难得有外人来盘桓,还是个讨喜的年轻人,她很是希望几个孩子与祁宁之相处好一点。 黑云儿果然极听话地在祁宁之腿边蹭了两蹭,那毛茸茸的感觉……祁宁之一下子心都化了,顾不上小黑豹跟他还没有熟,蹲下来一把抱住小豹子。 抱住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是不是有些冒失——这毕竟是六级灵兽呢!不知道人家还愿意让他抱啊…… 忐忑,担心,还有些紧张…… 黑云儿竟然没有一巴掌拍开他! 祁宁之满心欢喜,学着采珠姑姑的手势,大着胆子轻轻给黑云儿顺了顺毛。 黑云儿挥了两下尾巴。 祁宁之自觉地认为,小黑豹那是对他的顺毛行为表示满意,于是动作越发自如流畅。 感觉掌下一凉,祁宁之望向小黑豹的脖颈处,才发现这它脖子上挂了只细细的黑项圈。 项圈上挂了三只同样黑黝黝的小珠子,均与毛发同色,毫不打眼,若不是亲手触到,还就真看不出来。 想想幼蕖说过凌砄给黑云儿配了几样宝贝,刚刚又看见它轻车熟路地收了一大堆肉干,这真的是灵兽吗? 他还没见过契约灵兽能自己用储物装备的,想来是共生灵兽的优势了。 这个藏无踪迹的项圈应该就是上次幼蕖他们说的,凌砄给黑云儿配的护身、储物装备,这,可是比上清山、玄机门的一般弟子配备都要高!这共生灵兽的待遇真是好! 等自己有了灵兽,也要这般好好儿待它! 那,是签下主仆契约呢,还是共生? 祁宁之一时怔住了。 青空界里,真的是极少听说有共生契约啊! “师父呢?咦,二哥也没来?” 黑云儿回山可是大家都盼望着的。 黑云儿的娘亲曾经是师父的灵兽飞黄,黑云儿就是飞黄亲自送到少清山来的,故而凌砄对黑云儿也是极为亲近。 二哥前段时间 还特意做了只傀儡虎,说是可以陪黑云儿玩的。 今天师父与二哥却都不在。 洗砚指指山下: “上次师父他们夜里去探的那个山洞,里面有个残破的古阵法,老二昨儿夜里说是梦到了修补方法……” 他手一摊,无奈道:“这小子寅时就起来传讯给我和师父。师父怕洞里还有什么古怪,就陪他一道去了。” 大伙儿都是知道如松对炼器布阵之法法如痴如醉,少清山上万千年前确实曾有前辈仙人居住,有些遗迹残留也是正常。 不过多少年过去了,若真有什么藏宝秘诀,早被一代代的驻守者挖光了。 现在也就是留了些破石烂木堆砌的阵法,也只有如松这样的偏好才感兴趣。 左右有师父陪着,凶险什么的自不用担心。 只有守玄羡慕不已: “二哥运气真好!睡个觉都能梦到阵法修补方法。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在梦里多练练功!看来还是睡少了!” 幼蕖捂嘴掩笑,她没有放开大笑,倒不是出于仪态什么的考虑,她是看见七哥知素的眼刀子已经射过来了!偏偏八哥浑然不知,还在那美滋滋地琢磨自己怎么在做梦的时候一举两得。 不得不说,八哥这眼力见儿可是为他自己少了许多烦恼。 幼蕖忍下笑意,拉拉守玄,跟着大伙儿一道进了知味堂去吃早饭不提。 黑云儿放开肚皮吃完一锅焦香扑鼻的肉丸,又扫荡了一批采珠姑姑刚刚晾了大半个月的腊肠,直到肚儿滚圆才哼哼唧唧住爪。 采珠姑姑实在闻不得黑云儿那身味儿,才吃过饭就惦记着要给黑云儿洗澡。只轻轻一揪耳朵,小黑豹也只能乖乖地往山涧里去了。 无他,黑云儿纵然是神勇无匹,但是还是识时务得很,为了长久的腊肠肉丸子打算,装猫儿都不在话下,多洗几次澡又算什么? 而且,还有幼蕖与守玄陪着,这明明就是找了个机会玩水嘛! 三个家伙一起跳到山涧里,连笑带叫,水花四 溅,倒是又多了一个玩乐的机会。 山涧里简直闹得沸反盈天,采珠姑姑反而不得近前了。 玩了快一个时辰,俩人一豹都湿透就不必说了,山涧附近的山崖草木,都被浇得湿漉漉的。 幼蕖还贴心地给采珠姑姑打了个灵力护罩,姑姑可不像她这般皮实! 采珠当然知道自家小公主修道后身体自是无碍,不用说在冷水中受凉,雪地里光头赤脚的都没问题! 何况,这山涧里有一半是南山谷里温泉汇流而来,入手还略温。 可是她记着凌砄说的,幼蕖最近上午要好好学习运转同化体内刚刚吸收的阳和之气,否则一大早的吐纳就有一半算是白练了。 采珠在岸上连喊带叫地催了几趟,下面三个家伙嘴上答应得倒是利落,就是各种理由,各种讨乖卖巧赖皮,迟迟不肯付诸行动。 放在过去,采珠在这山谷冷风里吹半个时辰,早就倒了。 可是,来少清山后,她这身体也是越来越好啦! 她虽然没有灵根无法修道,但是凌砄也挑选了可以健身的吐纳口诀与简单的拳脚功夫传授,平时里几个小的寻到凡人可用的灵草丹药什么的,也都尽数给姑姑服食。又拜少清山灵气所赐,那身体比普通凡人是强多啦。 因此,三个家伙不肯上来,她就坚持一喊再喊。 嗯,采珠姑姑的性格其实早就没有在大明宫时那么谨慎温柔了,没办法,几个小的有时还真是皮,她不厉害点,靠凌砄那性子,还就有些压不住。 说真的,凌砄平素里怪责弟子不多,几个弟子也不怕师父;可是,要是师父向采珠姑姑告个状,说谁最近表现有些不太好呢……那倒霉孩子可真要有些倒霉了。 大师兄会板起脸帮着批评就不必说了,其他师兄弟那两天也会盯着他苦训,然后向姑姑汇报苦训成果。 得姑姑满意了,那苦日子才会告一段落,不然,五六个师兄弟从早到晚地围着你过招……想想腿肚子就抽筋。 第七十章 散养黑云儿 这些少清山上的孩子,除了洗砚老成稳重,没让人操过心,自如松以下,都有些怕姑姑瞪眼生气。 修的道再高,在姑姑面前,他们也只是凡人学堂里没学好功课的熊孩子一般。哪个欠了作业的熊孩子见了家长不心虚?这可省了凌砄多少事儿。 就只有最小的两个,实在有些惫懒,脸皮够厚、会撒娇、会耍赖,师兄们对小九儿又有些下不了手,姑姑有时也头疼,要不是有知素镇着,守玄与幼蕖简直能上天。 姑姑中气十足的声音终于引来了大师兄,还有刚刚从山下上来的凌砄与二师兄。 四个高个子齐刷刷站在岸上,眼神跟四对宝珠一样,灼亮亮的,还透着无言的谴责意味,三个小家伙才终于在众人环视的压力下不情不愿地上了岸。 守玄和幼蕖一上来就给对方打了个法诀烘干衣服头发,然后一人抱住姑姑一条胳膊讨好撒娇,挨了姑姑好几个白眼犹自傻笑晏晏。 黑云儿湿哒哒地,此时乖巧之极,哪还有灵兽的威风。它极自觉地跑到远处,才刷刷抖了两下,水珠子一阵乱飞。 抖干净了一身的水珠,黑云儿才乐颠颠地跑到凌砄与如松面前。蹭了蹭凌砄的腿,低头一扒拉,自项圈里倒出一堆东西来。 守玄气乐了:“好家伙!方才就给我了两样!倒是知道拍师父马屁!” 黑云儿瞅都不瞅守玄,只拿爪子拨了两三件往如松方向,乌溜溜的眼珠子眨巴了两下。 如松蹲下来摸摸小黑豹,自地上物堆里随便捡了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又从自家怀里掏出一只傀儡虎放下:“这个刚做好,陪你玩的,小心点,这次的这个厉害着呢!” 黑云儿舔舔如松的手,表示感谢,随即又把剩下的那两样拨回凌砄面前,继续对着凌砄讨好地龇牙。 凌砄笑着拍拍它脑袋: “小黑这趟辛苦啦!看样子找到不少好东西啊!” 他一抬手,地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漂浮起来,尽是些草木矿石之类。 凌砄捏破开一团青灰色泥团子,内里露出一枚乌沉沉的妖丹,他挑了挑眉,转头看看如松: “这是你帮小黑鼓捣出的新玩意儿?保存这些带灵气的物事倒是果然有效!” 如松凑上来就凌砄手上闻了闻,咧嘴一笑: “鲜味儿都没走,不错! “上次黑云儿猎得的妖兽内丹有好多没及时封存,师父你不是说药效走了一些吗?这家伙又不像我们用惯了玉盒,我寻思着混沌草与青玉矿泥都有些隔绝作用,就在矿泥里加了草汁试了试,果然能保存果子内丹之类的。就是时间不算长,但是几天是没有问题的。 “我给黑云儿项圈里弄了一大坨,它爪子一糊就能封好。” 如松又拈起一枚泥团看了看,喜笑颜开,再拍了黑云儿一巴掌:“干得不错啊,黑小子!” “什么黑小子啊,人家是小姑娘!” 幼蕖不满地推开二哥的大手。 “嘿,这淘的,管她是小姑娘还是小小子呢!叫黑小子才顺口!” 如松强调自己的叫法没错,黑云儿歪着脑袋,也拿亮晶晶的眼睛瞅着他,显然也很喜欢这位二师兄。 黑小子就黑小子吧!反正黑云儿自己都不在乎。 幼蕖与守玄注意力转到面前几只泥团,挺稀奇地围观。 他们倒不是想要什么东西,黑云儿是共生灵兽,寻得的东西都可以自己留着的,虽然也会听从一些要求,但是幼蕖及少清山其他人从来没想通过驭使灵兽去寻求过什么。 何况,方才,黑云儿刚刚回来的时候已经给了他们好几样稀罕东西了,守玄那样假假的抱怨,纯粹是亲热呢!他们与黑云儿之间,就像是好朋友一样,有来有往,却从来没什么计较。 幼蕖与守玄实在是惊讶黑云儿竟然学会保存药草内丹了!自家孩子学会新本领啦!这可了不起!你见过谁家这么小的娃儿会这样干的? 幼蕖搂住小黑豹狠狠香了一下:“真是厉害啊黑云儿!” 黑云儿得意地摇摇脑袋再甩了两下尾巴 ,眼睛却不离凌砄。 凌砄失笑,掏出一把糖豆子丢进黑云儿嘴里,看黑云儿“嘎嘣嘎嘣”满足地嚼了,他一抬手又挑了两三棵灵草,点点头,甚是赞许: “小黑这次出去收益不少啊!那妖丹品阶很高,而且这次眼光不错!咦,看你这丹田处有些不安宁,莫不是要进阶了?” “是吗?” 幼蕖有些意外,黑云儿来山上几年,都没有进阶的动静呢!这次回来,竟然要进阶了,真是难得! 她当然是很为小黑豹高兴,但是也不至于多么惊喜,小黑豹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亲密的伙伴,从来没有强求它多厉害,当然了,看到好朋友的进益,谁不开心呢? 就是有点遗憾,黑云儿才回来呢!还没好好儿玩几天! 再一想,幼蕖又高兴起来,师父说过若是小黑进一小层后可以控制身上的威压了,就可以放他们进南禺谷啦!那可多了不少乐趣! 这一刻,幼蕖脑子里已经转了许多念头,越想越开心,她搂着黑云儿道: “黑云儿,乖乖地睡觉,等你醒了,我们就可以去南禺谷啦!” 黑云儿欢喜得小跳着,绕幼蕖转了两圈,又凑到凌砄面前讨好地轻嗅着。 黑云儿毕竟是六阶灵兽,懵懂中自有灵智,此次去天虞山,本能地搜寻了不少于自个儿有益的妖丹灵植,又知道要央着最大的靠山凌砄相助。 凌砄笑着低下头来,摸摸小豹子: “小黑只是不会说,心里是有数的,你们看,它知道这几棵草对自己有好处,就都带了回来,真是聪明!我帮你把这几株灵草提炼一下,配上我前几日炼的排云丹,你服食了去睡上一段时间,应该就可进……” 他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一两层,可能就是一层。” 以少清山上上下下一致图开心的性子,黑云儿完全处于散养状态,对于修士必修功课有好些都不上心。 哪怕有只难得的高阶灵兽,可是自凌砄到小九,对灵兽的培育还真没特意研究过。 第七十一章 睡梦亦有羡 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少清山对黑云儿的态度的根源还是在他们师父那。 凌砄虽然自己契约了一只金环穿云豹,却没怎么在养育灵兽上费过心,几乎是放手的,只是有了好东西分飞黄一些,就这么从六阶养成了八阶,具体怎么驯养怎么推动灵兽进阶混不清楚。 而且,黑云儿还有一半血统来自七阶乌金豹,凌砄毕竟不比专事御兽的霍山宗,对这混血豹儿的情况也不是很能确定。 “唉,有空得跟霍山宗的孙长老讨教一下,孙长老自己那只灵岩豹已经有了八阶,豹类的灵兽,他应该懂得多。” 青空界契约灵豹的修士不多,流传于世的前人经验更少。凌砄想起能求助的只有昔日善信真君的好友,霍山宗的孙白孙长老。 这是个热心又唠叨的前辈,一直恨凌砄不争气,凌砄着实惭愧而有些怕见他,可是,为了黑云儿,少不得还是要厚着脸皮去讨教一回。 霍山宗以御兽见长,孙白比凌砄长了一辈,与凌砄的恩师善信真君交好,与凌砄自然也有些香火情分,而且,修士里能契约豹类这种高等灵兽的难免惺惺相惜。 孙白当年也是挺看好凌砄的灵兽飞黄,只是他对凌砄的散养方式很有些不满,曾言“若是交给我来驯养,好生磨炼一下再狠喂几颗饕风丹,八阶后期是没话说的”,可惜凌砄不听,数度婉言谢绝。 饕风丹可短期内令灵兽狂化,机缘好的话,确实有破障冲阶的效用,可是凌砄生怕这饕风丹对灵兽有副作用,会影响其灵智,坚决不肯用。 特别是后来需要灵兽的时候还解了飞黄的契约任其离去,故而孙白对凌砄与飞黄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黑云儿生下来虽已有六阶,却一直迟迟未有升级,在老家乌拓山长了好几年才六阶二层。 是以飞黄才觉得自家娃留在老家完全是看天收,委实没什么前途,遂万里迢迢将其送到旧主人 手上,便是盼望着小豹儿能受些点化、得些机缘,好早日进阶。 黑云儿来少清山后爱吃爱玩,整日与老八小九厮混,玩闹打斗的本事是长了不少,却迟迟没有进阶。 凌砄不急,幼蕖自然更不急。 灵兽与修士不同。修士么大同小异,修为练上来就自然会进阶,而兽类品种那么多,特性不同,进阶特点也不同,有的飞快,有的却是水磨石一般慢,有的三四层就一个大阶,有的却是细分了八九层。 便是小黑豹自己,混混沌沌懵懵懂懂的,自个儿也不知道要积累多少才进阶,加上少清山人这顺其自然的性子,还真的比看天收快不了多少。 只不过,有凌砄素日的指点与飞黄对少清山的信任,更有黑云儿在少清山过得确实快活,黑云儿的爹娘也就任小黑豹这般了。 这次黑云儿自天虞山归来后竟然有晋级的迹象,真是难得了。 凌砄将一堆东西尽数往黑云儿面前一挥: “东西你喜欢的就自己留下,用不着的就让大师兄先收到库房去。这药草我现在就帮你去用青玉泉化成药汁,你趁热打铁,下午就把丹药服了去后山闭关吧。” 黑云儿欢欢喜喜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猛然耳朵一竖,似乎想起来什么,赶紧又用尖尖的白牙来扯采珠姑姑的袖子。 采珠没好气地拍开豹子头: “口水口水!知道啦!肉干肉脯都给你留着,你睡大觉的时候不让别人来吃,这下可安心了?” 黑云儿嘴咧得老大,口水滴滴,姑姑赶紧将自己袖子裙摆都拉了回来。 守玄羡慕地叹一口气: “黑云儿闭关不就是睡一大觉么?真好啊……这样也能升阶,真是人不如豹啊!” 幼蕖乐得不行,伸指戳戳他的圆脸: “是啊,黑云儿睡一觉就能升阶,你怎么没生成小黑豹呢?” 守玄竟然点点头: “我宁愿自己也是只小黑豹呢!哪怕是其他灵兽也行,听说灵兽都是 睡觉就可以升阶的呢!总好过天天背道典,练功夫!咦,二哥,你不也是睡觉的时候梦到灵机,才去那个山洞验证的?还有六哥……” 他说不下去了,太痛心了! 为什么黑云儿睡个觉就能把关破了,连二哥也能在睡觉的时候把难题解了!还有,听说六哥那几手弄火的法诀,是也是十六岁生日那天夜里一高兴梦到的!这,这简直是他的终极人生梦想啊! 为什么他就不能!老天也太偏心了吧!明明他是这么讨喜的孩子! 老八那满脸写着羡慕的样子谁都看得到。 “嗯,我倒确实是在梦里想到了那个机关破解之术。小八啊,你要是真的羡慕,就寻个法子,让人睡觉的时候也能修炼,然后你天天睡,老七他天天练,你一睡醒就能打败他!老七得气死!哈哈!” 如松瞎掰胡扯到自己都编不下去,直笑出来。 凌砄亦轻笑着摇摇头,大家都修道这些年,哪个不晓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道理。 如松是日思夜想才有所得,明炎那里大家都已经猜了估计是血脉的特殊之处,加上自己勤练不辍。但是像守玄这样,真心想吃吃玩玩,然后闭个眼在睡梦中就把功夫练了,也实在是惫懒到一定程度了。 幸好老七知素不在,不然他肯定会认为守玄是道典抄少了才这么多胡思乱想,说不得守玄的胳膊手又要酸几天。 幼蕖看看左右,为八哥小小庆幸了一下。 幼蕖与黑云儿亲热够了,放黑云儿跟着凌砄去服药闭关,自己却要下山一趟,给七舍村里送些凡人亦能入口的妖兽肉与灵果。 还有,今天刘叔家蒸馒头呢!怎么能错过! 这些本来是守玄爱干的活儿,可是,破天荒的,他从山涧那里回来后,就一脸的沉思样,道是有道术难题要安静下来思考。 幼蕖见八哥难得上进,万一真的有顿悟可不能耽误了,怎么忍心打断!遂拖了明炎一道去了。 第七十二章 近来只爱眠 晚饭时,饭桌上多了黑云儿带回来的几种难得的美味妖兽肉及灵果仙簟,还有幼蕖自山下带回的刘叔家的馒头。 用今年的新麦粉刚刚蒸出来的馒头又暄又软,里面分明有灵面的味道…… 凌砄看了一眼小弟子,知道是她又悄悄带了灵面给山下。 他无奈摇头,又舍不得说她,反正也不过分,也没当着自己的面给,那就当不知道吧…… 当然,凌砄觉得这灵俗两种面粉混合起来,还真是别有风味! 说着今年山下收成好的消息,幼蕖吃得不亦乐乎就不用说了,连不甚重口腹之欲的凌砄如松等人都额外多吃了几只。 唯独守玄,支着下巴托着脸,一直处于神游状态。 幼蕖见八哥那脑袋歪得,圆胖腮帮子都被挤压得变形了,实在是替他操心:看这样子,八哥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不成?他到底在琢磨啥呢?不见七哥那嫌弃的眼色都要浓成墨汁了! 八哥喂,你有点眼力行不? 黑云儿这次带了一整只白首鹿蜀回来。这白首鹿蜀独独产于天虞山脉,不出妖丹,灵力尽化于筋皮骨肉之内,实在是美味得很!腿骨上连着筋的一块肉向来是守玄的最爱,今天这块连筋的蹄子肉在升过级的灵火灶上烤得比往日更香更嫩,还撒上了天虞山深处咸鹾洞里的岩盐和十里蕙,幼蕖自己都是忍着口水让给八哥的呢! 还有,今年的馒头特别好吃,没见连师父都吃得开心了呢! 可是,眼看着那鹿蜀腿和馒头都要放冷了,守玄还没心思吃。 幼蕖实在替他急,又可惜那块烤得软糯糯的蹄筋,干脆拎起鹿蜀腿在八哥面前晃了两晃:“八哥,冷了就不好吃啦!你快点吃嗳!” 守玄这才惊醒,猛然坐直身子:“哦!” 他顺手接过那块肉,埋头狂风过境般一顿啃,眨眼功夫就从腿骨这头啃到了那头。 幼蕖睁大了眼睛,看她八哥翻着白眼咽下嘴里满满的肉,顾不上满脸的油渍,丢下那根还剩不少残肉的骨头。 “我吃完 了,回去睡觉!” 胡乱冲堂上一拱手,大家还未回过神来,他人已经一阵风卷出了知味堂。 幼蕖抓在手上的馒头还没来得及递过去,面前人已经没了。 她目瞪口呆,迟疑地转向知素:“七哥……” “别管他!方才还是我拉他过来的!这小子,连晚饭都不想吃,说是下午就开始困了,只想睡觉!” 对着守玄出去的方向,知素难得地白了个眼。 “噗!”如松一口汤喷了出来。他早先倒是听到守玄嘀咕的,估计着这小子一门心思地想睡觉和早间的异想天开有点关系。 当然,这个可不能让知素知道。 “嗳,他老七这几天山上山下的跑,大概是累了吧。也说不定,最近有什么顿悟呢!老七,你由他去!别拘得太紧了。” 幼蕖也有些恍然——八哥这是还在思量着怎么边睡觉边练功呢! 不过这可不能说出来。 “嗯,老七你是不是这两天晚上又逼老八练功了?小孩子长身体呢!多睡睡身体好!” “可不!老八向来精神好,今儿说困了,肯定就是累了,小孩子身体可不作假的!” 云清和明炎也帮守玄说了两句。其他人虽然没有说,可也跟着后面点头。 就连向来公允的大师兄洗砚,也插了一句: “修炼之道,一张一弛啊……” 知素:…… 知素憋屈得很,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被师兄们连开解带劝说来了一通,他什么话都插不上嘴。而且,师父师兄们都忘了吗?既然是双胞胎,谁还不是个孩子啊! 幼蕖努力摁住嘴角的抖动,暗暗同情了七哥一把,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转回了自己的位置。但愿八哥忘性大,说不定过几天就能忘了这个古怪主意了。 第二天,守玄还是没来吃晚饭,一问,果然又睡觉去了! 知素疑云大起,坐在幼蕖身边一幅要刨根问底的架势。 收到小九求救的眼神—— “对了,我这次准备的东西不少,小九他们还让我做了些各种古怪声响的爆竹,到时候 有的热闹了!你们看看还需要什么?” 如松成功转移了话题,转到过年的准备上面。 “啊,我想要上次的梅子脯……”幼蕖赶紧接过话题。 洗砚也道:“我看着岩盐和十里蕙的存货可不多了,黑云儿也不懂这些,还得我再去一趟采些回来。” “那个年后吧,路上要是耽误了可就赶不回来过年了!看这天气,估计要下雪,过年可没两天了。” 采珠道:“还有一些呢,过年够用了!又不都是吃烤肉。我说这天,就得汤汤水水的才好。” 作为家长的凌砄也发话了:“嗯,听姑姑的。洗砚如松再盘算一下,还差些什么东西,帮姑姑那里也清点一下。还有,你们几个自个儿再看看,还有什么要备着的?今年你们长进都不小,想要什么只管说!师父总归想办法给你们弄来!”那神情,像是准备给孩子发糖的老父亲。 祁宁之低头忍着笑,能看到传闻中清冷的白石真人碎碎叨叨的这一面,他可真是有幸。 云清爽快地提了要求: “弟子这段时间土系法术上在宁之师弟的启发下有些新的感悟,年后想请师父待我去元亨岛主处,请教一下岛上的直方大阵。” 祁宁之对元亨岛亦有耳闻。 元亨岛处于归云海与孤崖海北部交界处,气候多变、地脉诡异。四周三千里海面极寒酷热兼有,少有人行,而岛上有一天然阵法,名为“直方大阵”,据说于土灵根低阶修士颇有助益。 只是听闻散修出身的元亨岛元固岛主性子有些阴晴不定,极易翻脸,以利、以情,都轻易打动不了。 一般大派之中亦有自己修行的法阵,很犯不上仅为区区几名低级土灵根弟子的修行而放下身段去求这元亨岛主,故而得益的人很是寥寥。 知非真人言是倒是说过,他与这元固岛主旧年有些交情,不过不可滥用,若祁宁之修炼上遇到瓶颈需要别出蹊径寻求突破时,他可以出面用用这人情。 原来白石真人与这岛主亦说得上话! 第七十三章 各自有所愿 云清的愿望是想去元亨岛。 祈宁之心头一动。 只为了云清一点感悟的验证,就动用一次人情么?听说这元亨岛主可不好说话呢! 祁宁之听着堂上对话,自己暗暗思忖。 凌砄却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云清想得不错!我也许久未与元岛主比剑了,等你们春季试练过后,三月初三北方黑冰潮的时节,我便带你去一趟。” “你们都可以跟我去看看!”这是对其他几名弟子说的。 当然,大家都愿意跟着去,黑冰潮呢!哪怕不去那个什么大阵什么,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要去元亨岛的消息很是令人振奋,第二天一早守玄竟然不瞌睡了,到知味堂听师父师兄们商量行程。 确定了消息后,两个小的更是兴奋,赶紧丢开俩人正玩得起劲的玲珑锁,掐着手指头,帮三哥算起了日程。师父去过几次都没有带最小的几个,说要等他们修为可以抵御奇寒了才能去!因此,只有大哥二哥三哥去过元亨岛,听他们吹起来,那黑冰潮好看的不得了!还有冰下的什么蟹,甜丝丝脆生生! 守玄擦了擦口水,张开小胖手,与幼蕖接着掐起了日期。 凌砄又转向祁宁之: “宁之,那岛上的直方大阵于你亦有些益处,到了金丹以后,反而作用不大了。你师父不爱麻烦人,应该还未带你去过。届时你若还在山上,可与我们同去。” 祁宁之大喜过望,拱手致谢后又有些踌躇:“不知是否方便?小侄听闻那岛主不轻易放生人上岛。” “我与你师父当年同时结识元岛主,那岛主虽有些个性,却是个念旧情的人。我几次带如松他们去都无妨。” 凌砄微微一笑,调侃了一句道:“你师父就是容易想得多!大派弟子处事周全是好事,可有些时候直率一些倒是更能多些真交情!” 祁宁之脸上一红,他师父行事确实都要考虑到方方面面,力求周全得滴水不漏。与人相识的机缘,更多是当作人情来考量,有求于人,便是要用一次人情,帮人一次,便是要人家记他一个人情。 可是,名门 大派,不都是这样吗?这是修道界,又或是整个世间行走的不成文规矩,彼此心照不宣。 知非真人只有与凌砄的相处是露了真性情,那心可谓是裸裎相对;对其他人,都是套上几层堂皇外衣的。 身为知非真人的得意弟子,祁宁之虽则还年少,可积年之下,耳濡目染,行事间自然也带了几分。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习惯这样客套讲人情吧…… 特别是归云海上的散修,听闻与他们这些大派弟子行事是不太一样。自家师父,是不是就是因为太拘泥于“人情”,所以,尽管他与白石真人同时结识元岛主,却反而交情尔尔? 而凌砄为人坦诚,从不担心“欠人情”会麻烦,也不担心会“欠人情”,很多事情甚至可能就没考虑过事关“人情”这码事儿…… “小侄受教了。”祁宁之又是一揖,真心弯下腰去。 凌砄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转向自家弟子,又问:“你们还有什么想要的?” 幼蕖眼珠子转了转,却没说话。然后这一日里表现尤其上佳,积极性高涨,剑术、道法练得花团锦簇,师父师兄们个个惊喜。 小丫头却只是抿着嘴儿微微含笑,这般沉稳内敛,倒让大伙儿纳罕不已。 晚餐时,老八守玄的困劲儿又上来了,照例回去困觉,大伙儿已经见怪不怪。倒是小九幼蕖极勤快地给大伙儿夹菜添饭,弄得几个哥哥都不好意思了。 凌砄瞅一眼小弟子,笑而不语,也不主动开口去问。 饭毕,憋了一天的小九儿跑到师父面前,乖乖紧挨师父桌子跽坐着,殷勤地倒了一杯茶奉上: “师父喝茶。” 灯光下,小姑娘仰着花朵一样的小脸,眼睛闪闪发亮。 凌砄忍笑,接过茶,略润了润唇,茶香入口,他心里软的跟棉花一样,平静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摇头问道: “说罢,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师父啊,你都答应了三哥,是不是也给我一个小愿望啊……过年我可就过十岁啦,可以自己下山了呢!得庆祝一下!” 幼蕖巴巴地将手指头一根根竖起,提醒师 父师兄,自己可以独自下山了。 没办法,师父总是各种理由拦着她,先是说要满十岁,后来又说生日不算,得过了年才行…… “嗯,所以呢?” 凌砄不动声色。 师兄们皆窃笑,难怪乖了一天,小九儿分明是想着花样要玩呢! “师父啊,刘叔他们说打算年后要去上宁县城里走亲戚,让我和八哥跟着一起去呢!” 幼蕖甜甜蜜蜜地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少清山脉下人烟不盛,七舍村紧傍山脚,若往村外去,要走三四十里才有另一个小小村庄。 最近的上宁县,坐上马车亦要走一日半才能到。平素村民采买都是集中性的,好在基本上能自给自足。 山村是半封闭的,大人们可以图个清静太平,孩子们对外面的热闹就有些眼巴巴了。 幼蕖和明炎下山送东西的时候,刘叔正盘算着年后是不是要要带刘婶去上宁县访亲,顺带让碾子和花妹进城开个眼界。 上宁县在年后会有很热闹的庙会集市呢! 碾子花妹当时就欢呼着跳起来。 花妹拉着幼蕖的手直嚷嚷“小九姐姐一起去!” 刘叔刘婶亦诚心邀他们一道儿去玩,道是机会难得,几年才出这一趟远门。 明炎毕竟大一些,又在俗世呆过,倒不是特别爱看热闹,而幼蕖当时心里那个痒痒啊! 这不,都等不及再过几天,这晚上就忍不住借着凌砄的口风请示了。 以往师兄们亦出去采买过年货什么的,一阵风的速度就能往上宁县甚至更远的城池打个来回,最小的这两个亦在凌砄带领下去过山外不少地方,不是没见过热闹、逛过集市。可是这俩娃还从没特地掐着日期去赶趟儿,像普通人一样。 庙会啊!还没见过呢! 碾子、花妹没见过,采珠姑姑也没见过,幼蕖与守玄也没见过。 以前师兄们有人见过可是就没好好玩过,幼蕖与守玄追问的时候,他们就含含糊糊说啊,庙会上不就是有些唱大戏、糖人摊什么的,也就是人多了点东西多了点,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这下可是激起了这对活宝更大的好奇心。 第七十四章 小九初论道 本来下山去玩这件事应该和八哥知会一下的,但是八哥最近困劲儿太大,几乎捞不着机会议事。 眼下,八哥虽然不在,但是幼蕖觉得自己还是能替他做这个主的! 凌砄镇定地将一口茶咽下去,垂眼看看小徒儿:“又想往外跑?” “嗯——师父啊,我最近很用功的,师兄们都看到呢!” 这九曲十八弯的“嗯——”向来对凌砄和诸位师兄都管用得很,没办法,对少清山上唯一的小花朵,大家就是硬不起心肠来。 “最近啊,小九确实不错。” 提起这一点,凌砄赞同地点点头,确实很以为然。可是他又觉得这样轻易就同意了未免有些纵容,于是嘴角刚弯上去又拉下来,并且努力将脸板起来一点。 “嗯,让为师想一下。” 看看小徒儿期盼的小眼神和捧在心口保持祈祷姿势的小握拳,凌砄终于失笑,他无奈地摇摇头,本来就不太紧的口气忍不住又放松了一些:“明天早上再说吧!明天早上你从金光石下来后,对我们说说你最近的吐纳感悟。若是大家都觉得你确实有了进益,那放你两天假也无妨。” “小九还要哥哥陪的!”凌砄那板得不成功的脸根本没有制止作用,幼蕖得寸进尺,“八哥就行!” 这似乎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谁都不忍心把这俩小分开。 不过,老八的事啊…… 凌砄与诸位师兄都看向老七知素。 “看他表现吧……” 看着小师妹扑闪扑闪的眼神,背后是师父师兄们隐隐的助阵,知素勉勉强强松了半个口。 “七哥最好了!八哥一定会好好用功的!” 幼蕖大喜。 开了个好头!就不怕下面的口子撬不开了。 “得了吧你!我也就这个时候得个好!”知素很有自知之明,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 难得见七哥不那么严肃的样,又得了师父大半个首肯,小姑娘“嘻嘻”笑了起来,师兄们也个个解颐,一室欢乐。 祁宁之笑着看看少清山的这群人,这就是一个家啊——威严不起来的慈父, 事事操心的兄长,备受疼爱的小妹,调皮捣蛋的小弟…… 即使他是个局外人,他也愿意每天这样看着,有机会还要参与一下,在这样的大家庭里起个哄、斗个嘴、发个呆、哪怕是生个气…… 翌日一早,祁宁之早早醒来时,见窗户纸上映着白日光一般,还在讶异,今儿太阳怎地出这般早? 出门一看,原来是下了雪! 空中犹有鹅毛翻飞,地上、山间,已是白茫茫一片,已积了三四寸厚。 天地间唯闻雪落的簌簌之声,静美得令人肃然。 祁宁之摇摇头,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个修士了,在室内明明可以神识一探就明了的事,竟然要出门张望才知晓。 可是,这种打开门看见瑞雪纷落的惊喜,心头一阵的小小雀跃,让他觉得:用眼睛看到这雪,肌肤感觉到这冷风,鼻子里吸到这寒气,手上碰到微微一点沁凉……都更真实。 用自己的感官直接去看去感受,与用神识去扫描这世界,并没有哪一种更高明,可是,这样的看、听、嗅、吸,却可以更加丰富他的感知,增加他的体悟。 他是这个世界里真真实实的存在,而不是旁观者。雨雪风花,都是真实的存在,而不是神识扫描下的某种信息。 他的修道,真的好像没有修到这个细节,这样用五官、肌肤、手脚去无隔阂地碰触感知…… 那一瞬间,好像是一张有遗憾的图纸上,突然被不留痕迹地补上了一点空缺。 这种天气,不知道幼蕖师妹是不是还会去金光石?又会不会道出令师父师兄都满意的修道感悟? 嗅着幽幽冷冷的梅香,祁宁之闲步往知味堂去,脚下“嘎吱嘎吱”,好听得很。 “……阳气者,若天与日。阴阳对立,相制相斥。如弟子所吐纳清气,便可感知夏至四十五日,阴气微上,阳气微下。而冬至四十五日,阳气微上,阴气微下。 “而两极不止对立,又有相互转化和依托。冬三月,水冰地藏,似是阴极而阳尽,宜休养生息,宜养精蓄锐。却又有雷在 地中,阴极之至,阳气始生。遂有冬至一阳生。可谓收凉降天德,萌华宣地惠……” 知味堂前,侃侃而论者,正是幼蕖。诸人已听得入神。 幼蕖看看眼露崇拜的八哥守玄,莞尔一笑,接着道: “凡人说,物极必反,就是这个道理。天道自然之机,系造化之力,我修道之人,当顺势借力,体悟天心。在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时刻,事物必有变化。是以师父令我于这一日起,去金光石吐纳日出之际的那一缕紫气。彼时,日夜轮换,寒暖阴阳亦在转换。弟子每日都可探知,万物开始新一轮阳升阴减的生机……” 幼蕖并没有长篇大论,论至此,言尽而意未竟,论道者与闻道者皆不由阖了双目,去体会方才所述所想。 祁宁之亦在远远驻了足。方才幼蕖那篇论道,令他心中亦是深受震动。 他未想到,嘻嘻哈哈年纪最小的幼蕖,竟然在“道”上,有这么独到的感悟? 除了她天资颖悟,那每日的吞吐紫气金光,竟有这么大的效用吗?不会吧,这也不是独门的修炼秘籍,只要愿意去做,于谁的修行都会有效用,却不能这般增长领悟啊…… 那,是因为少清山独特的教养方式吗? 应该是,天性自然,天生灵气,未加束缚,不似盆景被强制塑形,该怎么长就怎么长,自由自在地享受阳光雨露,才有这样的惊人进益,才会有时常的灵光乍现。 祁宁之深为遗憾,未早一步到场,未能完全参与这论道闻道的过程。他本来以为,这只是小女娃儿博师父师兄一个开心的走过场啊…… 他,还是小瞧了少清山,看轻了这个小姑娘! 场上片刻沉静,却有莫名气机微漾,诸人静静伫立,静止之中又有说不出的和谐动律。 雪花不沾不染,只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头发、脸庞、衣衫,自然飘落于地。 祁宁之一时有些晕蒙,似乎心底被触动了什么,又似乎脑子里有什么被晕染开了,不知是因幼蕖的感悟而心有所动,还是被眼前这幅画面所感。 第七十五章 小时最堪笑 小姑娘的一番话触动诸人灵机,令人惊异。 一阵安静过后,凌砄最先睁开眼睛。 他含笑看看四周,弟子的悟性他当然知道是极好,可是方才小九儿那一番论道,还是令他惊喜不已。小徒儿论述中的点点闪光之处,竟然连自己在“道”上感悟了这么多年的老修士都被触动了。 凡人说,“教学相长”,修士,又何尝不是呢? 后生可畏,后半生可期啊! 待诸位弟子皆回过神来,凌砄才开口: “小九儿啊,昨天你所请,为师允了!开过年来,早晨金光石上的吐纳可以停两天,你和老八,下山好好玩一玩去!” “啊——”幼蕖欢呼着扯住凌砄的袖子又跳又叫。 “行了行了……”凌砄一脸嫌弃地救回衣袖,“我和你哥哥们也是想好生清静两天。” 洗砚如松等人皆跟着点头连连。 幼蕖一脸邀功地跑到仍然一脸懵的八哥面前。 守玄刚刚被小九妹的论道震住,此际又被突如其来的红利砸晕了头,“呃,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八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他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这山上山下怎么会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知素斜睨了一眼张着嘴的傻弟弟,面无表情地进知味堂去了,心里“哼”了一声——他昨儿个回去压根没跟傻弟弟说这事儿。 当然,就算想说,也没法说——昨儿个守玄睡太早了。 当然,就算守玄不睡,知素也不打算跟他说这事儿——告诉他师父同意他下山去疯?怎么可能! 反正他迟早会知道! 知素对这种大家齐心协力地惯着小师妹,然后顺带给守玄好处的事儿,早就知道无力阻挡了。惯小师妹他自然不反对,他也喜欢小师妹呢,也想惯着她呢!只不过他性子有些淡,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宠小九儿这件事情上就显得比别人迟钝些,但是,他心里对小九儿的好是一样一样的啊! 至于老八那傻小子,哪值得惯!偏偏小九儿不识货,总是“八哥”“八哥”的挂在嘴边。 知否 ,知否,七哥亦疼小九! 七哥明明也很好的知道不! 幼蕖拉着守玄进知味堂,一边叽叽呱呱地把事情的来去告诉他:“八哥啊,我告诉你……” 守玄激动得被门槛绊了个大趔趄,幸好幼蕖一把扶住他。 他顾不上去揉脚,精神状态立马光芒四射:“真的!有这事儿啊!我们待会儿就去准备哈!” “嗯!” 幼蕖一边咬着采珠姑姑端上来的灵面馒头,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刘叔说啊,到时候就说我们是虎子的大弟和二妹,这样才不会引起别人奇怪。你别说漏嘴了,还有啊,我们要把刘婶做的那两套土布棉袄翻出来。” 她扭头喊:“姑姑——” “知道啦!那口新的天浔樟八宝箱里。出门前东西收拾好了先让我看一下。” 采珠姑姑慢条斯理地搁下一碗灵米粥,把一碟凉拌的仙簟往幼蕖面前推了推,凶巴巴地道:“这会儿吃完先去用功!不许耽误修炼知道不?不然,师父同意,我可不同意!” “知道!知道!” 幼蕖与守玄拼命点头如捣蒜。 守玄挺直了身板,把胸脯拍得震山响,豪气万丈地应着:“我保证这段时间好好修炼,哪怕出去我们都不会落下功夫!姑姑你就放心吧!” “洗砚,你有空带他们去库房里找几样得用的东西。”凌砄交待。 洗砚还没开口,守玄就急着阻止了:“不用大哥,我和小九自己去找。” “你们自己去?你倒是说说,你们两个人哪回找到正经东西了?” 采珠姑姑柳眉一竖,指头戳了过来:“成日价追鸡撵狗,净翻出来些捣蛋的物件,不是骚扰哥哥们就是欺负山上鸟兽!就得大师兄看着你们,好生找几样出去用得上的!” 守玄立马矮了一截,缩了缩脖子:“哦,好,没问题。” 那模样,简直纯善乖巧如小绵羊。 幼蕖也乖乖点头应是。 祁宁之暗暗好笑,师父管不了的两人,姑姑反而能降住,总算是有个克星,不然这少清山,真得底儿朝天! 守玄一眼瞥 见祁宁之低头发笑的模样,心里“哼”了一声,转转眼珠,对着这个插进来的外人道: “祁师兄,你可知道明儿个要贴春联?不如帮我们写两副呗!” 这小子看起来有些得意,话尾都在往上飘:“还有,你知道怎么贴春联吗?” 春联? 祁宁之有些傻了,好像小时候是见过,但是并没有很深的印象,父亲闲来无事时写过,但也没有当作是过年必备。好像家族里并不是特别看重这些,更别提让前程远大的祁宁之来写这些无聊的东西了。 有那时间,还不如打个坐! 所以这几天祁宁之虽然被山上热热闹闹的年前气氛所感染,但是若没有人提醒,他还真不知道要写春联…… 哦,他忽然想起来,他们捕猎朱羽锦雉那天,知素是说去写春联的,只是当时他没有在意。 知素及时给了弟弟一个打击:“这个用不着你操心,我和师父都准备好了!至于你,你还好意思说?第一回给山上贴春联,你贴成啥样了?” 守玄呆住,哥啊!亲哥啊! 为什么一定要在外人面前揭他的短! 见祁宁之很有兴趣的样子,如松与明炎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守玄当年贴春联的故事连笑带说地铺开又回顾了一遍。 守玄那个急的啊,知素他动不了,其他师兄他可不怕!可是,捂了这边的嘴,那边又有师兄开了口。 知味堂里已经闹成一团,几个哥哥联手起来掀两小的旧事,旧事里也有幼蕖的好不好!她早就跳起来去帮着守玄捂哥哥们的嘴。 可是,见她加入后,不仅好热闹的如松和明炎说得越发来劲,连向来稳重的洗砚、云清都开始一起添砖加瓦,甚至是一贯清冷的知素,也瞅空子补充两句。 至于采珠姑姑,她更是连一点点小的细节都一一添上了:什么当时守玄一个身形拔起,窜得太高而撞掉了檐上的瓦,头肿了三天;什么幼蕖糊了自己一头一脸的浆糊,不仅一开口腮帮子就掉面屑子,还弄得她洗头发洗了半夜之类的都说了出来…… 第七十六章 当时年纪小 祁宁之在你一言我一语里听全了这个故事,听得笑不可抑。 凌砄都听得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不住笑着摇头,他心头又有些感慨——那时的故事,正是少清山逐渐变成一个家的过程啊…… 幼蕖和采珠姑姑第一年来山上过年,给大伙儿不少意外和惊喜,前所未有的开心,让大家都有些晕乎乎,每个人都着实有些惊异这莫名的热闹气氛是怎么扬起来的。而第二年开始,大家则早早就开始期待。 洗砚很负责地提醒大家记得年前除尘,帮姑姑检查更新一下灶台上的灵石法阵;如松钻研了一下,用潮音竹做出了各种声响的爆竹和更好看的烟花;连云清这样情绪不太外露的,都主动去问采珠姑姑“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幼蕖山上山下地跑,问过采珠姑姑,又去刘婶家偷师,回来后有样学样地采集了许多结着红艳艳冬青果的枝条并苍翠的松柏枝,扎了几盆喜庆盆景往每个院子里送。 知素那几天训守玄的话则变成:“净知道淘,也不知晓主动去山里捉几只朱羽锦雉帮姑姑准备过年,再这般便不许你放爆竹了……” 凌砄自不像几个弟子一样喳喳呼呼,始终淡然,仿佛不染一丝尘滓,他这默不吭声的模样,弄得一众弟子心底暗道师父到底是道行高深,果然做到心无挂碍,实是令人肃然起敬哇…… 于是,那两天弟子们路过扶苏院的时候都不由放轻了欢喜的脚步与声音。 结果年三十的早上,大师兄洗砚笑咪咪地自师父的扶苏院中捧出了一大堆红色的春联和福字。 二师兄如松偷偷告诉师弟师妹,师父上次让他下山的时候买了一本《春联大全》! 幼蕖与守玄欢呼一声,立马去请采珠姑姑调了半桶浆糊。 一个提桶拿刷,一个抱着春联,你用新学的“青云梯”功夫,我用拿手的“因风起”身法,要么借助法器歪歪扭扭地飞至半空,要么施展轻 身步法倒悬檐下。 高高下下几十趟,看得人都眼花,他们自己哪知道累! 两个小娃贴得起劲,玩得尽兴,满山疯跑了大半天,终于满头大汗地把山上所有的院门房门都贴上了,红彤彤的好不喜庆! 连没人住的玎鸣阁都贴上了师父手写的春联和福字,一扫空荡荡院落的冷清之意。 当然,幼蕖与守玄两个人第一次干这种活儿,虽然看起来贴得喜庆热闹,却闹了笑话。采珠姑姑过来验收的时候,发现好几副春联都把上下联贴反了,当场笑得不行。 幼蕖离开红尘界的时候还未满五岁,不过刚刚开始启蒙。来少清山后虽然采珠姑姑与师父皆有教授识字、解读经典,但是以修习道典为主,并未在俗世诗文上下什么功夫,彼时年纪又小,纵然听了、背了些经典,却还真没意识到要按平仄分上下联。 守玄更不提,未记事起就来到了少清山,除了山下偶有来往的七舍村,哪里见过凡俗这些事! 而其与山下完全熟识起来那还是幼蕖来之后的事。 他只见过村民们春节要贴春联福字,根本不知道要按平仄分上下联。 两个人都是以为,一左一右贴对称了就行! 大师兄二师兄倒是知道,但是他们根本插不上手,春联刚刚出来就被两小给抢了!而且他们也觉得这贴春联反正是极简单的事,怎么会错? 幼蕖与守玄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哥二哥那乐不可支的样子,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错了,结果这两小一头雾水的呆样,惹得两位师兄又是一顿笑。大哥还好,二哥直接抱着一棵仙人松直捶树干。 采珠姑姑赶忙解说了一下,两小才知道闹了笑话。可是,浆糊已经干了,没法换过来了。 幼蕖与守玄气哼哼地瞅了一眼笑得不成形状的二哥,两张小包子脸相对苦了一阵,没辙,还是得求师父再写去。 贴错春联的两个人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再麻烦师 父干这俗事,没想到凌砄听了之后亦忍不住笑了一阵,而后就爽快地让他们重新磨墨,唰唰唰重新写了好几副春联。不仅补上了错的几处,还又多写了几联,道是留给两小弟子备用,再贴错了也有的再换。 结果吧,最后幼蕖与守玄一人拎着两副春联,无处可贴,所有的门扇上都贴了,连知味堂的灶台两侧都糊了红。 俩人实在找不到地方贴了,干脆把山上几处主要路口两侧的大树上都披红带彩。 清清静静的少清山,自凌砄师徒来了以后,凭空多了人气与生气,这下,还多了几分喜庆之气。 少清山各处院落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凌砄站在山头居高临下地看了好一晌,眼中暖意渐浓,只觉缠绕心中多年的一股酸楚悲怆之意,竟然渐渐淡了几分。 前事故人,永不可忘,亦不能忘。但是,人要向前看啊…… 为了这几个弟子,他也要振作积极起来,不能让自己这萧瑟之气影响了几个孩子。 少清山是弟子们的家,他可要担好自己这个家长的责任! …… 祁宁之一边听,一边笑,又一边羡慕:这才是家的感觉呢……他一直对白石真人充满好奇—— 虽然这位真人性子温和淡然,旁人可能会以为,这是遭受打击过后的低落,但是祁宁之知道,那种淡泊不是认命的无所谓,冷静也不是心冷的死寂,而是一种坦然镇定,是需要一种十分强大的心态才有这样的底气。 与之相触相处,那感觉,可谓如沐春风。 若不是确实知晓凌砄的情况,祁宁之真要当作这位师叔身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那个一切顺遂的英才白石真人。 看着知味堂里的笑闹,看着凌砄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及眼底暖暖的欣慰之色,祁宁之忽然有些了悟:为什么白石真人虽然丹碎道损,却不见一点颓废丧气!而且,整个少清山亦是生机勃发! 这是因为,有这个“家”的温暖吧! 第七十七章 雪消是春来 七情六欲谁能斩绝? 修道是否非得勘破一切? 祁宁之自认若是自己金丹碎裂,云端陷入泥沼,那定是难以再次振作。 他有些了悟,为何白石真人毫无颓像? 有羁绊,所以不至于斩断看破;有温暖,所以不会自我沉沦;有操心,所以不能自暴自弃;有责任,所以更要向着阳光前行,而且是带着一大家子,笑着前行。 这条路,自然充满欣欣之生气! 毕竟少清山比不得北地,带来风雪的这股极寒的气流只是一阵过境,雪下了一夜复一日便基本止住了。 饶是这样,整个少清山连同附近地界已是银装素裹,远近皆是白茫茫一片,积雪足有一尺来厚。 幼蕖与守玄只担心大雪封了路,他俩是没事,可是刘叔刘婶是凡人啊,得架牛车上路,年后的出行可怎么办? 他俩那个着急的哟!隔半个时辰就要窜上半空转几圈张望,又不敢随意动用法力化去积雪。 “凡人传说海里龙王有巡海夜叉,我往海上多少趟都未得见,心里头多遗憾呢!不曾想,我们少清山今日倒是多了两个巡山夜叉!” 如松看着被姑姑从半空强行唤回的小弟小妹,俩人一头的雪沫子,蔫头耷脑似被雪压伤了的萝卜苗,忍不住取笑。 众人一阵哄笑。 “二哥你亏不亏心!竟然拿夜叉来比我们!哼哼,我们这般可爱,怎么会是那青面獠牙的夜叉!怎么说也是山大王跟前的金童玉女!” 幼蕖气嘟嘟,大雪可能封路已经让人够烦恼的了,二哥他们还来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小姑娘转向师父: “师父啊,这么大的雪,刘叔他们又不像我们,多不方便啊!万一饥寒交迫,得多可怜!就帮他们把路通一下,可不可以?就化开这么一丁点……” 她一脸谄笑,掐着指头,露出指尖那么“一丁点”。 凌砄失笑,却是坚决摇摇头: “不成,我们不可随意干扰凡间之事。天时如此,只要不至于酿成严重雪灾,我们不可插手。” 幼 蕖知道她之所请本来就不太可能被师父同意,可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提了一提,果然被驳回。 不过师父下一句话又让她喜笑颜开: “小九儿莫急,我观这寒气将尽,雪应是不会再下,正月十五之前亦当化得差不多了。” “真的啊!正月半之前真的会化么?”幼蕖与守玄如绝境逢生。 这个问题采珠姑姑都能答了: “当然,马上都开春了!而且,每年的雪都是这样,又不是今年的特别大!就算大前年那样大的雪,二十来天也就差不多化净了。七舍村里余粮柴火都是足足的,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没好气地将俩人往外拨拉,嘴里毫不留情:“你们今年才见到下雪?往年怎么不见你们操心?有这功夫啊,好好练几个法诀多好!去去去,快用功去!” “姑姑,今儿我们要贴春联呢!”幼蕖与守玄大喊。 “午间一会子功夫就好了,用得着一整天吗?云清说了,要借下雪的机会让你们熟悉各系法术在雪里的应用呢!年夜饭之前,我要听到三师兄夸你们进益了才行!” 姑姑发威,莫敢不从。 “哎!好——这就去!”守玄人已经出了门,还努力扭过脖子来补了一句: “哥,你别抢着贴啊!还有,师父那里的,也要等我们回来贴!” “走吧走吧……”云清一手一个,拎起俩人。 虽然又被姑姑打压了,但是出去玩的计划应该不会受影响,俩人还是很来劲的,跟着云清一阵风卷去演武场了。 还有年夜饭啊! 祁宁之开始期待。 是的,年夜饭也是少清山从上到下一年中最期待的几件事之一。如同凡俗世间所有的孩子,不管是小孩子,还是半大、甚至是已经长大的孩子,都对过年有着单纯的欢喜盼望,一提到,心里就莫名的喜庆。 中午前后,山上各处已经贴上了春联。基本上是各人贴各自院子的,师父凌砄的扶苏院按照惯例,是最小的两个徒弟包办。 最先贴的是知味堂,洗砚帮着 采珠姑姑量好两边门的方位尺寸,然后一人一边贴上了春联。 采珠笑意盈盈,脸色被春联映得多了两分丽色。她瞟了一眼右手边已经贴好上联的洗砚,用手在红纸上轻抚几下,保证春联端端正正服服帖帖。 “山肴泥蔬含真味,麦饭菽羹养太和。这个我喜欢!”守玄喜气洋洋,直抒胸臆。 “和吃有关的你都喜欢!”知素一针见血。 “我也喜欢呐!”幼蕖对七哥扬起笑脸。 知素立马口风一转:“这春联虽是俗世风味,却也道家本色,小九你好眼光!” 师兄们都喷笑出声。 守玄对于亲哥的偏心早已习惯,何况夸的是幼蕖,他自己也想夸呢:“小九儿当然好眼光!不然怎么哪怕我们长得一样,她偏只和我玩儿呢?” 知素:“……” 亲弟弟! 终于成功气到了他哥,守玄得意地更大声地“哈”了一下,拖着笑嘻嘻的幼蕖往菡萏小舍去了。 师兄们笑呵呵地分领了对联,各自回去打理自家庭院。 内心新奇而面上镇定的祁宁之也参与其中,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手上的一叠红纸,略一思索,借顺路之便,先往云清的结海楼去。 云清轻车熟路地在小楼高高的大门柱子上贴上了一副长长的春联。 祁宁之仰头默念: “旧岁去时,抚少清山风,冰凝雪拥寒将尽,偕青山不老; 新年来处,看归云海日,云蒸霞蔚时正好,共碧海无忧。” 不由脱口赞了一声:“好!” “自个儿瞎编的,我可没什么文采,哪值得道一声好!祁兄弟见笑了!”云清摆摆手,谦虚道。 “满是喜气,而无俗气,兼之意境远大,襟怀阔朗,与你这结海楼配得好!”祁宁之赞得真心实意。 云清拱拱手,一笑,收了这声夸赞。 了解了贴春联的程序,祁宁之一手拎着这辈子第一回见着的浆糊桶,一手小心翼翼地托着红艳艳的春联,一路稳步快行——这可是用普通俗世的红纸所写,一个不小心就能让山风给撕裂了! 第七十八章 年年与岁岁 祁宁之手捧着春联,举轻若重。 他这辈子还没伺候过这么娇弱的物事,怎么不小心再小心! 不然守玄那小子又得嘲笑他,他都能想象出守玄那夸张的口气:“咳,祁师兄的春联啊,还没贴到门上就坏啦!师父——师兄——你们谁帮他重写两副啊,他可不会!” 祁宁之全心全意都在这春联上,连每次路过奇色峰下总要顺便捋一把朱果的爱好都忘了。 回到自己的浮香居,先把春联排好队:嗯,先院门,然后卧房,再书房…… 祁宁之对着院门,左右打量了又打量,用灵力在门上做好标记,保证左右对称、上下一致,又吸取守玄幼蕖的前车之鉴,分清了上联和下联,这才往门上量好的位置涂了浆糊——他今天才知道,面粉有这个作用!然后屏住一口气,将一张长长的红纸在刷好浆糊的门框上自上抚到下——这是他刚刚跟采珠姑姑学的。 嗯,右边不错,再如法炮制,贴好左边院门。 成了! 祁宁之退后两步欣赏,不够,再退两步,好生端详一番。 “春为一岁首, 梅在百花先。”(1) 虽是普通春联,却甚符合他此时的心境。 嗯,好极! 祈宁之摸摸光光的下巴,有些遗憾,此时此景,很适合捋捋胡须呢! 他挺得意地打量着一下子变得喜气洋洋的浮香居,在红艳艳春联的映衬下,院里的腊梅那满树的花朵,都凭空多出几分热闹闹的意思。 将屋宇大门、房间门都贴上春联以后,祁宁之他心里那成就感啊——比得上他刚刚学会“文中剑法”第一招的时候! 大拇指蹭了蹭下巴,祁宁之一拍掌,往来路上去又采了一大枝红梅,插到书房的窗前。 暗香浮动,月影红萼,这才是书房的样子嘛! 年夜饭一如往常的热闹,也一如祈宁之所有对年夜饭的想象。 手臂粗的鲸油烛调入了梅花香,仙人承露造型的烛台是前几天刚刚铸出来的,铜光锃亮。幼蕖和守玄跟在如松后面忙了 好一会,如松完成了主体部分,至于“仙人”的脸,都是出自两小雕出的模子。 祁宁之瞅着,那恭恭敬敬捧着蜡烛的“仙人”的脸,个个都像知素。 灯辉烛光照得知味堂内温暖如春,明亮如昼。 一张大大的圆桌上,摆满了采珠姑姑精心烹制的佳肴,犹带她故乡风味,金齑玉脍、甜雪玉露,翠釜盛着紫驼峰,素鳞鱼卧在水晶盘。此外,还有少清山师兄妹每人亲手做的一道菜,是少清山上的灵蔬仙簟,众人捕猎的灵兽仙禽,归云海里新捞的虾贝鱼蟹,林林总总,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守玄甚至将自己的一堆虫儿也放了出来,就在知味堂的空地方划出几个半圆的透明结界,在里面放上各种吃食。 “虫儿们也吃年夜饭啦!” 幼蕖与守玄俩人蹲守在结界外,兴致勃勃地点数着: “百噬虫颜色又深了,你给它们吃了什么?” “你看这个,是不是有些怪?孔雀蛾和匿蝶不知道怎么搭一块儿产的卵,我还没起好名字……” “这个瞌睡虫多了几对啊!” “嘘——”守玄回头看了一下,他哥没注意到这里,才放下了心。 如松饶有兴趣跟过来地看了一会,在知素眉毛刚皱了一点点的时候,就赶快一伸手将小九老八拎上了桌。 祈宁之以往自然也品尝过不少天下美味,可是这样热热闹闹亲近一处,团团圆圆围坐一堂,几曾有过!而且,每道菜,都温暖透丹田,甘香入肺腑,都还没吃,看着就让人生出满足的喟叹! 祈宁之鼻子竟然莫名有些发酸,叹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不能丢人,他吸了两下鼻子,遂分了心思去细细看菜肴。 他一看桌上就知道,那盘形态各异的动物形状点心是幼蕖做的,个个小巧玲珑又憨态可掬,倒是让祈宁之暗暗惊讶了一回:这小姑娘还能干这种琐碎活儿! 弟子们觉得师父今年心情特别好,因为凌砄不仅拿出每年的必备之物——白石春——弟子们给师父自酿酒 起的名字,他还特地去南禺谷采了不少外面难得一见的灵果,甚至还费了点心思摆成个红红绿绿的漂亮果盘! 果盘一端上来,弟子们就哄然叫好。 祈宁之飞快地瞟了一眼这位凌师叔,见凌砄略低了头,以手作拳虚掩在鼻下假假轻咳了一下,嘴角却是已然弯起,满眼都是暖光。 祈宁之转过头来,面上不显,心里暗笑。 年夜饭的喜庆团圆,自不用说。每一道菜都引起诸人的惊叹和夸赞,真心实意,夸张又诚心——这两种完全不搭界的感觉混合在一起,这么古怪的搭配,偏生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尽管把能想象的都想到了,温暖与喜庆也都一如所愿,可是祁宁之还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真实投入地在饭桌上起哄、闹酒,会如此不加掩饰地卷入喧哗笑闹、肆意纵怀,会那般真情实感地敬每一杯酒、也那般满心欢喜地接受每一个人敬来的酒与祝福。 毫不勉强为难,绝无虚情假意。 有生以来,第一次毫无负担的晚宴。每个人、每一道菜、每声笑语,都让他心生欢喜。 好得完全在设想之中,好得又完全超出预期。 俗世与修道者的年月日,其实是一样,并没有一年多出一个月或者一两天来。 一年过去,对修道者只是漫长修行时日中添了一个数字而已。 而对于凡人,除尘辞旧,迎新祈福,这新旧交替的一刻,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岁岁年年人增寿,增加的岂止是寿,农家的物资、书生的学问、汉子的力气、姑娘的风姿,还有人生的感悟,家庭的成长…… 林林总总,每家每户,各人各心,快乐的事需要重温,悲伤的事需要斩结,一年的收成需要庆贺,一年的收获需要回味,一年的辛苦也需要犒劳。同时,休息抚定,团聚交流,养精蓄锐,筹划展望,才有下一年在更高起点上的更好的开始,才能一年更比一年强。 漫长的修行岁月,多少修行者已经忘了,这一年终、一年始的意义。 第七十九章 此夜销寒腊 修道者与凡人都是此界生此界长,不管是长生不老之躯还是肉身凡胎,都同样身在此界天地,怎可不从此界时节变化? 即使是修道修仙,亦非空中楼阁。奥义大道,本自平地而起。 吃了这顿年夜饭,听着大家对新年的祝愿,祁宁之突然意识到这一年真的是快过去了,第一次体会到辞旧迎新的微妙感。 结海楼那副对联,突然在心里格外清晰,那是云清的真实感悟吧…… 残夜去处,亦是旧年之终点,海日升时,正是新年之开始。 祁宁之于这一年的得失进展,突然格外明晰;新年之期望,亦浮上心头。 面前的烛台上烛芯突然亮闪了一下,“扑”一声,爆出个喜花。 祁宁之心头一跳,似有所触,当即盘腿坐下,不由自主地进入一种玄妙状态。 果然是好苗子! 这样的除夕夜宴上也能顿悟! 少清山诸人不由为之欢喜,都很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高兴。 洗砚手一划处,如松配合放出护罩,把祁宁之好好地护在里面,好教外头的吵闹不干扰到他。 幼蕖与守玄也放轻了声音,停止了笑闹,跳下桌子,帮忙收拾碗盘桌椅。 祁宁之这次顿悟倒没花多长时间,毕竟离大阶的升级还早得很,但是他这次困于瓶颈的时间已长,已是烦恼了很久。 要知道,筑基五层便是进入筑基中级阶段,进阶原本就不易,越往后越慢越难,多少人卡在这一关多少年。他在这之前的进阶都是遥遥领先于同门,天才之名可不是白得!法术之高、进阶之快,他向来是暗暗自得的。 可是自去年年初进入五层开始,修为突然滞涩了起来,也不是学不会,也不是弄不懂,就是进益莫名的不像以往顺畅快速。虽然门内师长皆言此为正常现象,可是他心里急啊!这近两年来他窝在玄机门死练活练也没摸到进阶的边儿,知非真人才带他下山放松放松心境,寻求突破机缘。 来少清山后长进的多是对法术的领悟 ,修为的进益还没有那般明显的突破,毕竟打坐什么的也比以前少了。而且,这近一个月里新鲜事儿太多,快乐的事儿太多,他都完全忘了“进阶”这个困扰了他很久的烦心事儿。 谁想今晚,只那么“啵”的轻轻一下,像是灯上罩纸被捅破后顿时光芒四溢,又似湖水积蓄到终于可以突破堤坝的高度,轻轻松松,自然而然,漫溢而出的灵力再无阻挡,满是蓬勃力量,涌向新的天地。 筑基六层! 而且他生出一种感觉,瓶颈一过,此后的进阶再不会像此前那般莫名滞涩。 等他睁开眼睛,知味堂里已是只剩他一人打坐在地,红色的灯烛犹静静燃烧,烛泪如攒玉累珠,已是积满了仙人承露烛台。 几位“仙人”的脸上点点泛红,犹自挂着几溜烛泪,似是几个知素围在一起痛哭。 想想平时知素不苟言笑少年老成的模样,这场景格外有趣。 祁宁之不由失笑,暗道一声“促狭”。 他挥手打开护罩,外面顿时传来一阵喧哗,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爆响,估计是如松做的爆竹。 祁宁之轻快地走出知味堂。 果然,少清山诸人正围看爆竹烟花。 火光闪处,几只雪羽红顶的仙鹤展翅冲上九霄,鹤姿清俊,鹤鸣之声清越可遏行云,仙鹤消隐不见后,半空里犹有余音袅袅。 祁宁之刚刚要称一声“好”,幼蕖与守玄那边就爆出一阵牛喊马嘶、鸡鸣狗吠! 好家伙,这个烟花里显出来的是什么?——满场奇声怪响,火星子里不停爆出一群群飞禽走兽来,满场狼奔豕突、鸡飞狗跳!——这是少清山上含了各类禽啼兽吼声效的升级版爆竹。 大伙儿先是一呆,继而笑作一团。 一只大鹅飞奔在一胖娃娃后面连追带啄,那胖娃娃连喊带哭,大鹅气势汹汹,在光影消失之前还不甘心地在小胖屁股上连啄了两口。 不仅影像逼真,那声响配合得也是巧妙,鹅叫、娃娃哭都模拟得挺像。 采珠姑姑 笑得要扶着幼蕖才能站稳,稳重如大师兄洗砚,都笑得在揉肚子。 如松无奈摇头,对着云清等人解释:“这哪是我想做的!你分明一看就知道,这是老八小九的主意!” 他看到祁宁之走过来,又加了一句:“先前的烟花挺正常的,不是我自夸,好看得很!” 守玄得意地大叫:“我告诉你们,还有更有趣的呢!……”话没说完就被幼蕖捂住了嘴。 见幼蕖瞪眼比划,守玄醒悟过来,一巴掌盖在自己嘴上,表示坚决不再说,只有眼神往知素处溜了几溜。 知素狐疑地看了看守玄,再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如松。 如松一摊手:“他们拿走了许多潮音竹和幻石粉,说是要给我们惊喜,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还能是什么?总归是爆竹吧!最多声响古怪一点罢了,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总不过是些玩乐之物! 知素顿时没了兴趣。 祁宁之大开眼界,笑了一番,才想起正事儿。 他寻着凌砄,凌砄微笑打量了一下,满意颔首:“不错!境界稳定,神完气足。” 祁宁之满心感激,正要行礼,凌砄摆摆手: “不必客套。你师父也不知到了哪里,若是知道你新年之前突破,定然高兴得很!这个关口说大不大,却也不是那么好突破。你能自己顿悟突破是极好的,这是你自己的缘法,我们可没帮什么。” 明炎正在旁边,横过胳膊拍了祁宁之一巴掌:“恭喜恭喜!好兆头啊!师父说得没错,是你自己悟性好!”他又竖起大拇指:“真的好!” 其他人也纷纷称是。 祁宁之忍不住咧开嘴,凌砄今日好像格外开心,乌亮的眸子盛满了火光,今天笑容又格外盛,声音也格外爽亮,可看出几分白石当年的热情意气。 凌砄递给祁宁之一只红纸包: “难得你在我们山上过一回年,你师父不在,我也算你长辈,看你就和明炎他们一般。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他们方才已是都收过了。” 压岁钱! 第八十章 新春接旧年 祁宁之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收过压岁钱这种奢侈品。 好像小的时候,父母也在新年里给过几块灵石或者丹药之类,往往同时还附上一句“吾儿切记好生修炼”! 还有一年,直接给了一本修行功法?这功法还伴随着“练好这个,准备一个月后的家族大比”的交代。 从那以后,祁宁之对过年就没有期盼了,也早忘记了压岁钱这回事。 没想到,来少清山,竟然收到了压岁钱! 想想少清山的风格,他也就不奇怪了。在这里,没有压岁钱,才是该奇怪的吧! 祁宁之捏捏手上的红纸包,硬硬的,好像又有圆圆的? 明炎挤挤眼:“师父可有钱了,快打开看看,小心花了眼!” 以凌砄对弟子的大方程度,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令人晃花眼的宝贝呢! 祁宁之先道过谢,然后小心地揭开红纸——果然真的花了眼! 这金灿灿红艳艳的,分明是……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压岁钱呢! 手里分明是,一串金光闪闪的天圆地方钱币,钱半叠着以红绳串连,每两枚金币之间都结着好看的花纽,红绳末梢以一粒明珠收结,最后编作鲜艳艳的流苏垂下。 这……真是满满的富贵之气啊! “怎么样,富贵吧!” 明炎看着祁宁之略呆滞的神情,忍俊不禁,连笑带说: “这可是我们少清山的传统,实打实的真金呢!我们每年靠压岁钱都能发笔小财!以后个个都是富家翁!” 明炎掏出自己的一串金钱晃了晃,果然同样也是红绳串起来的金闪珠明。 “过年是俗世的习俗,修士其实亦皆从俗世来。我们既是按俗世的新年过,也就按俗世的过法来发压岁钱。凡人谓‘压岁钱’可辟邪镇祟,保小辈平安。” 火光映照下,凌砄脸色更鲜活了不少,眉宇间喜气分明可见,竟然细细地解释起来: “俗世钱币流通四方造利天下,其形状也暗合圆方之理,黄金亦有安神之效。这 些金钱都由洗砚如松他们放在俗世庙宇道观屋梁上受了几年的祈福香火,于修士自然没什么真的益处,不过是我这老人家盼着你们这些小辈能多沾点福气的想头,讨个吉利罢。” 凌砄虽鬓边略生华发,却依旧英气俊朗,听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这老人家”,众弟子皆哄笑起来,纷纷道: “师父您老人家高寿!” “您老人家精神可真不错!” 采珠姑姑捂嘴笑道:“在俗世,您可不就是老寿星了!” 凌砄竟然对采珠拱一拱手,满面是笑,很是认可的样子。 弟子们更乐了,凌砄固然平易近人,难得的是,今儿个还和大家配合着打趣。 幼蕖腻着采珠: “姑姑成了几百岁的老寿星的时候,我们也来沾沾你的福气,那时候啊,姑姑肯定也还是这样好看!” “嗯嗯!”守玄跟着极真心地点头。 “我几百岁的时候啊,就等着你们一个个小神仙来孝敬我们这些老人家喽!” 采珠没有灵根,纵然有些强身健体的法子,毕竟还是凡身,她当然知道自己活不了几百岁,可是这话是小芋头说的啊,听着心里无比受用妥帖,笑眯眯地把幼蕖搂在怀里一通揉。 守玄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采珠索性张开胳膊,将守玄也搂进来。 守玄乐得两个腮帮子越发的圆鼓鼓,知素暗暗“哼”了一声,半扭过身去。 祁宁之举起钱串,火光下,金色耀眼,珠光晶莹,红绳鲜艳,编织又极为精巧,“这串金钱真漂亮!”他由衷赞道。 “这些金钱可是采珠姑姑一枚一枚亲手编起来的。就这红绳,也是姑姑一根一根自己纺线再织出来的!火明蚕的丝,确实可避邪祟。”洗砚走过来补充。 祁宁之赶紧再向采珠姑姑道谢。 “我什么都没有,金子是凌师父的,海明珠是洗砚采来的,我就做些简单的手工活儿罢了。这点心意,实在算不上什么。”采珠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 收了压岁钱,放完爆炸烟花,又笑闹了好一会,大伙儿才各自散了。 新年旧岁交替之时的半夜,扶苏院里,采珠与幼蕖并肩而立,表情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她们目前,正悬浮着一面造型古朴的巨大铜镜,正是凌砄手中那面著名的小地绎镜。 铜镜面上泛出水波样冷冷光华。 凌砄手上掐诀,抬手间一道金光打入镜面,镜上的水波忽地一圈圈荡漾起来,光华愈加闪动,隐见其中有屋宇人物。 采珠与幼蕖的期待之色更切。 自来少清山,每年此时,她们都要来扶苏院一趟,为的便是这面镜子。 镜面光华荡漾一阵后便渐渐稳定下来,现出一幅清晰的场景。 镜里亦是真实世界,侍卫森严,殿阁华美,分明是一处凡间皇宫所在。 彼处此时,亦是烟花绚烂,远处隐约传来笑语喧哗。 镜里,漫天流彩之下,巍峨高台之上,宫女侍卫肃立拱卫的中心,分明也有一个幼蕖! 镜中的那个幼蕖与镜外幼蕖容貌年龄仿佛,脸儿又更为粉嫩娇美,一看就是自小被娇养呵护的,只是略显瘦弱。 此时的她,珠冠红衣,笑靥如花,正依偎在一高大的中年男子身旁。 正有侍卫前来禀报,口称“圣上、公主”,道是地方献上的烟花爆竹已经燃放完毕。 那圣上身着龙袍,身形挺拔,气度不凡,向侍从询问了几句宫外百姓及内外防卫火烛情况,气势沉稳威严,又交待了几项事务,侍从俱是极信服的模样,圣明天子气象显露无疑。 这位威严天子看向身边少女的时候,目光却极柔暖: “兕子,中夜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小心着凉!明天让孙医正来请个平安脉,若是好,我前儿刚得的书圣真迹先给你临摹。” 说着,亲自动手将少女身上的大氅拢了又拢。 话语中、动作里的疼爱之意,镜外之人亦能感受。 镜外幼蕖鼻头发酸,喃喃低唤: “父皇,阿爹……” 第八十一章 两处各珍重 镜内父女俩言笑晏晏,镜外幼蕖眼底浮上晶莹,她不禁伸出手去描摹那镜里中年天子的形象。 镜里兕子公主虽乖乖点头,面上却有调皮的笑意一闪而过,她故作恭敬地一屈膝: “儿臣谨遵父皇圣谕!” 眼神闪闪发亮,不见一丝畏惧拘谨。 对此娇女,天子威严顿时瓦解,面上的秋山冷峻尽作春水柔波,满是慈爱之情。 他屈指轻轻敲了一下少女的额头:“又皮!” 父女间暖意融融,此天伦场景,不似天家,倒似寻常百姓。 “今夜兕子要阿爹一起在明光殿守岁!” 那兕子公主抱着她父皇的胳膊摇了两摇,娇娇软软地撒着娇。 那天子哪忍心拒绝心爱小女儿的要求,当下同意了,又吩咐四周侍从先去明光殿准备。 兕子公主对她父皇皱了皱鼻子,得意地笑道: “我早让他们准备好啦!火盆,热水,熏了您最喜欢的龙涎香!褥子也垫得厚厚的!还有娘最爱吃的甜汤!” “我家兕子真是贴心呐!阿爹下半生可就靠你照顾喽!” “那是当然!我现在可能干了!” 兕子公主一幅大包大揽之得色,看得她父皇哑然失笑。 看着女儿亭亭玉立于身前,那天子抬手轻抚女儿的发丝,情绪忽而低落:“要是你娘知道她的小幼蕖长这么好……”语音竟然带了哽咽。 “阿爹,阿娘她在天有灵,肯定也想看到我们开开心心的!我们要为天上看着我们的人好好地活,好好保重自己!” 镜里幼蕖暖言安慰父亲,眼神却看向半空,若有所思。 “是啊……”那天子嘴里应着,仍然语气怅怅。 兕子公主见父皇伤神,赶紧掉转话题到自己身上: “阿爹阿爹!你看,兕子现在可知道保重自己了!你看我今儿穿的这大氅多厚实!怀里还揣了一个暖炉呢!我今年冬天养得可好啦!都没有受过风寒,吃得也好,每顿能比以前多半碗饭!” 少女叽叽呱呱,连比带划: “银蓝姑姑前儿进宫来看我,你猜怎么着?她给我做的衫子啊,我差点都套不进去 !你看,我这腰都粗了两寸!我都愁死了!” 她父皇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瞎愁什么!阿爹跟你说,小姑娘就要白白胖胖的才好看!” 他很认真地握了握女儿的胳膊,又在肩胛骨上捏了捏,挺满意地点点头: “嗯,确实养好了些!我就说,阿爹给你兕子这名字起的好!” 父女二人边说边往回走。 “那阿爹你要怎么奖励兕子啊?” “嗯,赏你一碗安神汤!吵得我头疼!” “什么啊……”少女大叫起来,“人家要和阿爹一起去宫外微服私访!” “访哪家小郎君么?”天子之尊,竟然如此与女儿打趣。 “才不是!小郎君有什么好看!” 天子宠出来的女儿可不是深闺里容易害羞的小女子,兕子公主抱着她父皇的胳膊直摇晃:“我是要陪我父皇看看这大唐盛世,要听百姓夸道我们贞观天子!还有,阿爹你这两天也好生歇歇,不养好身子,我可不带你出去!” “哈哈哈哈……”这天子显是被女儿逗得大为开怀:“好!依你!” 父女俩渐行渐远,镜里只见侍从队伍迤逦随后。 队伍最前端犹有话语隐隐传来:“我们初五就悄悄儿出去,只带上你三哥……” 终于,队伍远去,镜里画面停在空荡荡的高台上,再无人影语声。 镜外,幼蕖眼泛泪光,伸手依依不舍地轻触镜面: “阿爹,你好好儿保重,小兕子也保重自己……我也是。” 采珠跪伏在地,语带哽咽: “陛下,娘娘,采珠不负你们所托,小公主她,过得很好!” 幼蕖拉起采珠: “姑姑莫伤怀。那位镜里的兕子公主把父皇照应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采珠含笑擦脸: “我是欢喜才流泪。红尘界的小公主过得也很好,青空界的小公主过得也很好。我再没有什么奢求了。” 她对着凌砄深深福了一福: “多谢凌师父。没有凌师父,再没有我们今天。” 凌砄眼神犹停留在镜面。 采珠与幼蕖看到的是镜里的兕子公主与她的父皇,而在凌砄眼里, 他只看到那小公主的躯体所掩之下,是他熟悉的一缕神魂。 “丹芙……” 他黯然默念。 采珠给他行礼,他才回过神来。 铜镜闪了一闪,变作巴掌大小,飞回他袖中。 凌砄收了铜镜,转向采珠,微微一喟::“采珠你不必道谢,我亦是要谢你的成全。” “师父、姑姑你们不要谢来谢去啦!你们这么谢,让我很难做啊!”幼蕖倚小卖小地插科打诨,“说起来,我受的恩最多,你们给我的恩最大,我要怎么千恩万谢才可以啊!要不要我五体投地?” 小姑娘夸张地举起两只手,一幅就要往地上“投”的样子,眼睛骨碌碌地,左看看师父,右看看姑姑。 “你投一个给我看看?”采珠看着自家的开心果,故意道。 “心意到了就行了嘛!衣服弄脏了,不是还得姑姑你洗吗?我哪能这么不懂事!”小姑娘嬉皮笑脸。 凌砄与采珠都被逗笑了,略略伤感的气氛一下被冲淡。 “师父给我续了这条命!姑姑打我出生起就照顾我,还为了我远离故土。” 幼蕖脸色正经起来,左手右手各拉住一人,道: “姑姑,我知道你想家呢!师父,我也知道,那个兕子公主与师父你有渊源。”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不等师父尴尬的脸色回复,就自顾自地讲下去: “没有姑姑和师父您,就没有幼蕖我。师父您放心吧,等我以后筑基、结丹,练成了大本事,一定送姑姑回红尘界去,还要想办法帮师父你回去找到她!” 幼蕖劝起人来一点不比镜里的兕子公主逊色。 凌砄和采珠俱失笑。 采珠莫名开心,眼泪又出来了。 “我的小芋头……” 她语不成凋,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凌砄眼中暖意浓浓,小弟子如此懂事,句句暖心,令他甚是妥帖。 他温声道: “现下的各人的道路,都是我们自己所选,而且比当初都已是好得多。” 他拍拍幼蕖肩膀:“大家都好生保重,便是对得起他们,对得起自己。”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须明说,各自明白。 第八十二章 初一到十五 元月元日,大年初一。 当然是热热闹闹四处拜年。 虽然少清山就这么几个院子,平日里也是天天窝在一起,但是大家伙儿还是煞有介事地自备了礼物,一处处去拜年。 首先当然是先给师父拜年。 祁宁之无师自通地想到这一点,他在自己须弥环里找到一瓶年份长的灵果酒,是跟师父游历时得的,原是准备回山后有需要时孝敬哪位师叔的。现在在少清山,他觉得拿这个作为年礼更合适。 路上又遇到云清,俩人一道往扶苏院来。 今日里走在山道上,那期待与新奇,与往日完全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四处可见的彩灯春联,也不仅仅是因为身上的新衣新鞋。就是莫名的欢喜,这,就是新年的感觉? 其他师兄弟们也陆续到了。 凌砄大开院门,厅堂的案几上摆着各色糖果小食。他正儿八经像个老父亲一样,笑容可掬地接受儿女们一个个上前拜年,欢欢喜喜地接受一套接一套的祝福话语。 祁宁之没有想过,白石真人也有这么自然的俗世化的一面;竟然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欢喜这么真心地抱拳,不厌其烦地一声接一声道“恭喜恭喜”“新年好”。 那笑根本不用装,哪怕明明知道这是是程式化的拜年,还是抑制不住满心满脸的喜气。 初一是给长辈拜年,凌砄、采珠姑姑,收到一波又一波的祝福,也撒出去多少糖果。 接下来,就是小辈们热热闹闹地互相串门了。 洗砚的石泓轩、如松的涧底居、云清的结海楼、明炎的又生斋、双胞胎的抱朴院、幼蕖的菡萏小舍、祁宁之的浮香居,每个小院的主人也认认真真准备了茶点,招待一拨拨的客人。 今日你做东,明日我来访,后日他作客,还结伴往山下七舍村走了一趟,这次祁宁之与人拉家常的本领可熟练多了。 一直到初十才渐渐歇了下来。当然,师兄弟之间互相拜年的时候也会聊起一年的修行感悟,说着说着就难免有所切磋,演 武场上很是迸发了些灵感,修行竟然没有中断,这也让凌砄与采珠挺放心。 初十开始,又开始布置花灯——快正月半啦!该看花灯啦! 虽然做灯的是二师兄如松,最忙的仍然是幼蕖与守玄。 师兄们显然已经习惯了俩小满山飞的状态,对天上突然掉下来一盏灯、两人晕头转向撞一起之类,已经见怪不怪,各自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还时不时招个手,让路过自己头顶的某人稍个口信、带个东西啥的。 元宵节的灯倒是规规矩矩,不是说不出彩不好看,只是没有像除夕那样匪夷所思花样百出。 元宵节的团圆晚宴上,细心的采珠姑姑见祁宁之吃完元宵还意犹未尽的模样,抿嘴一笑,又端上一小碗来,还悄声叮嘱一句: “再多吃就不好消食了。你若是爱吃,明儿一早我再给你做!”。 祁宁之已经不会推托客套或觉得不好意思了,而是眼前一亮,连声道谢,大快朵颐的同时还一再强调——这黑芝麻馅儿是他吃过的最甜美的食物!还有,也要像老八小九那样,多浇一大勺糖桂花! 这反应让采珠姑姑极欢喜,也让暗中观察他的守玄有些失望:哼哼,这小子,竟然学会跟姑姑要东西吃了! 走出知味堂时,天色已黑了下来,平时还有些长明灯错落在草丛树上,今儿晚上却是什么都没有,黑压压的一片。 大家都含笑看着幼蕖与守玄。 守玄得意地一打响指,四周的山峰立时灯火通明,流光溢彩。有像红彤彤果子挂了满树的,有似珠链一般围在山尖尖上的,有如一朵一朵各色金钟花散落在山林间的…… 华艳而不村俗,喜庆又不杂乱,看出来,很费了一番功夫。 只有知味堂四周还是被黑暗包围。 “今年又有什么新花样?” 凌砄很期待地看向小弟子,这俩人向来是少清山的欢乐来源。 幼蕖伸手一挥,似是拂去一层遮掩,众人被勾起了好奇心,看过去——地上竟然显出一大堆柴禾! 她咧着 嘴递给师父一根点燃的松枝。 明亮的小火团照得凌砄眉眼皆暖,他心中会意,走过去,探手,弯腰。 “呼”一下,柴禾堆被点着了。 热意扑面而来。 火光又红又亮,在黑夜里偏是有一种照亮人心的力量。 幼蕖连挥之下,四周多出若干柴禾堆。 师兄们欢欢喜喜,自场中间师父点燃的那堆柴禾上取了火,各自点燃了一个自己的柴禾堆。 祁宁之也有一个自己点燃的火堆,虽然可以说是意料之中,但是当“自己也有一份”落到实处时,还是让他很惊喜。 一堆堆火焰熊熊燃起,照亮了夜色,“噼噼啪啪”的木柴炸裂声中,每个人心里都有暖融融的明亮一团。 “今年怎么想起来这个?真不错!” 小弟子做什么都是合师父心意的,凌砄手上那根快烧秃的松枝都舍不得丢下。 “刘婶说她老家就是这样过元宵的啊,是不是比花灯还好看!” 幼蕖很是开心,在一个个火堆里跳来跳去,嘴里叽里呱啦不停:“刘婶说,元宵节的时候,她娘家那里啊,整个山坡和田地里,全是一堆堆点燃的柴禾,说可以杀虫肥田!” “嗯嗯,刘婶还教我们一首曲儿!”跟在幼蕖后面的永远是守玄,“虫虫鼠儿赶下河……呃,后面是什么来着?” “虫虫鼠儿赶下河,赶到村前河。开春十堆火,冬来十缸馍……”幼蕖边跳边接着往下唱,手里一根火焰条儿,舞得跟条火龙似的。 “小九,小九,还有……” 守玄压低了声音,挺着急地提醒玩得不亦乐乎的小九。 “哦!”幼蕖一拍脑袋,火星子差点烧了小辫儿。 守玄手忙脚乱过来给她拍拍拍,她自己捂着额头也手忙脚乱又一挥手—— 呀! 灯光暗了一暗。 黑沉沉的夜色中,数十盏如水母一般飘拂着轻纱的半透明风灯自四周山谷里冉冉升起。 灯罩如烟如云,灯光清亮亮的,有种寂静无声的美感,盈盈飘荡在若有若无的清风里,柔美轻舒,缥缈如仙…… 第八十三章 偕君上青云 四周风灯如玲珑仙子冉冉升空,习惯了热闹风格的诸人,一下子惊叹出声,这意境,难得的飘逸清新啊! 可惜,场上有两个急得跳脚的娃,打破了这如画的宁静。 “啊呀,小九!你忘啦!你忘啦!还有……”守玄急得上蹿下跳,不停地划拉着。 “啊呀!是忘啦!回来!你们回来!”幼蕖急得跳起来对天空一通气急败坏地挥舞胳膊。 “忘了什么?”大家都很好奇——这明明已经很好看了啊! “唉,别提了,说山下现在特别时兴这种风灯,都叫它作‘许愿灯’!要把自己的愿望写在灯上再放,说这样就能实现心愿!” 幼蕖不甘心地看着飞得越来越远的几盏风灯,跺了跺脚,懊恼不已,气道:“是虎子爹进城学来的!我和守玄亲手做了好几个晚上呢!” 这下可好,还有重要的一环没有完成呢! 这些灯是普通俗世的竹纸和蜡烛做的,就算施法术收回来,里面已是烧了大半,可就再飞不起来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意境!那完整的意境不对了啊! “唉,原来设计的好好儿的,我第一下挥手,灯会飘到你们手上,等你们写完心愿,再挥一下手,才把灯放飞。”幼蕖对自己的失误极为痛心,“看看,这不知怎么的,一急就掐错法诀了,直接放飞了!” 众人皆绝倒。 守玄赶忙揽责任:“怪我怪我!应该先帮你排练一下。还有,刚刚我不乱说乱拍就不会打扰你了!” “不关你的,是我自己……”幼蕖愤愤揪着自个儿的小辫子,眉毛拧成了个黑结。 “没事儿的,什么时候再想放,再做就是,我来帮你做!”知素难得会安慰人,就是口头上不知道怎么说得更漂亮。 其他师兄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 “噢——”幼蕖怏怏地拖着长长的音,还是不能释怀,“我知道了,我不难过……只是,我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 采珠姑姑看着半空里遥遥飞远的几点莹莹明辉,摸摸幼蕖的脑袋,软语道:“ 姑姑已经很惊喜啦。在我们家乡,这个叫做孔明灯呢!在心里想好心愿就可以放飞了,也不一定要写上去的。你和守玄的心意我们都知道啦。” “世上事本就难得完美。留下遗憾其实是好事,留个念想,下次再过元宵时再放才有期待。”凌砄倒是了解小徒儿力求完美的小心思,温言开解。 幼蕖点点头,对师父的话还是很信服的。 “当然,这也是个好事儿。凡人还说,吃一堑长一智。你自个儿要明白这次的失误教训才是真。小事也有大道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急,一急就乱,一乱就错。修炼,游历,做人做事,皆是如此。”师父就是师父,劝过了,还要补上教诲。 “是!幼蕖明白!” “守玄明白!” 俩人乖乖受教。无一丝不服。 “为师带你们去天上看看如何?”凌砄忽然提议。 “好啊!”特别是幼蕖与守玄,眼睛里一下子迸发出比方才更亮的光。 当然,身为修道之人,飞天遁地应该是寻常事。只是小的几个修为还未至筑基,还不能御剑飞行,平日里要依靠师父师兄们带着才能上天。 幼蕖那条流霜束,倒是有些托举的作用,但是只能是借助本人的纵跃之力而漂浮一段距离,并不能载人飞行。 师父虽然待他们宽和,但是修炼上的事从不马虎,为了促进他们上进,极少允许他们蹭师兄的光,特别提出要他们自己筑基以后,学会了御剑法诀,才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上天入地。那时节啊,你可以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哪怕去归云海历险都成! 所以,眼巴巴地羡慕筑基了的师兄在山间天上飞来飞去,那也是惫懒的八、九两小徒难得用功的动力之一。 今儿师父主动提出来带他们上天,真是难得的好事! 凌砄一挥手,放出一件青光濛濛的软毯一样的法宝。 “青云障啊!我好久没坐过青云障了!” 守玄不仅仅是眼睛直了,眼珠子都要贴到青云障上了,他一下子扑过去,把这朝思暮想 的宝贝摸了又摸。 “出息点!你把手指头印儿都蹭上去了!” 知素一如既往地嫌弃弟弟。 他可不屑于傻弟弟那样,那傻小子垂涎三尺的模样谁都能看出来,忒地丢人!而是负手站在一旁,极耐心优雅地等师兄们先上去,身姿笔直,纹丝不动,不过眼神也一遍一遍地往青云障上溜。 祈宁之听自家师父说过凌砄的这件宝贝,防护极佳、飞速极快,是凌砄除了攸行剑之外的又一件得力法宝,亦是白石真人当年名驰天下的助力之一,不过曾于古战场一役中受损严重。看这模样,也不知道有没有修复好。 弟子们也都搭载过这件法宝,一道去山外的时候,他们见过师父用这青云障飞行、御敌、护身,可谓神妙无限。 即使是筑基了的几名弟子,所用的飞剑或是飞舟之类,又哪能与凌砄的这成名法宝相提并论? 此时听得师父提议,自然都是满心欢喜,洗砚打头带着,齐齐坐到青云障上。 采珠拉着幼蕖的手也小心地坐上去,眼神有些飘忽怀念: “当年,我们就是坐这个青云障来少清山的呢!” 幼蕖也很是怀念:“唉,可惜那时我睡了一路,什么都没看到!” 按小丫头的想法,这种难得的跨界旅行就应该带点好吃的好玩的,一路吃吃喝喝地享受着飞过来。她却昏昏沉沉睡了一路,什么奇妙景象也没看到,真是暴殄天物! 结结实实惋惜了一把,她将自己的流霜束当斗篷裹在姑姑身上,连头面都小心地护好。若是飞高了,天风酷寒,姑姑身体比不得他们几个有修为在身,可是吃不消。 采珠很是享受小姑娘的体贴照顾,一动不动地任幼蕖将她裹成球。 知素拉着一个劲儿想往前钻的傻弟弟成了最后一批。 祈宁之方才也被云清拉了上去。这青云障看似不大,坐上去才发现四周边还空着好大一块,且有青光相护,如云如雾,非丝非帛。坐下来的时候感觉底下柔软而有支撑力,又很厚实,很给人踏实的安全感。 第八十四章 自有乐无穷 “这青云障其实算不上顶尖的至宝,只是我用了多年,指挥如意,得心应手而已。你们以后成就定然高过为师,炼出来的法宝只会在青云障之上。” 凌砄看看弟子们向往的神情,微微一笑,指挥青云障轻轻旋了一圈,稳稳飞起。 “若是喜欢此类法宝,可去玉昆山顶,那里的庆云是障护类法宝的好材料。” “过几年我们就去!”老八拉拉幼蕖,幼蕖“嗯嗯”连声。 飞至半空,大家往下一看—— “哇哦——”幼蕖第一个叫出来。其他人虽然没有这么夸张,却都有惊叹之感。 少清山向来自然清雅,未有着意修饰,而今晚的少清山却如严妆丽人,精心以珠宝装扮,原先神秘沉沉的山色被明珠彩光点缀得华美动人。 一团团、一簇簇悠悠闪烁的华彩足堪与今宵的圆月争辉。 往上看,天上一轮明月冰轮也似,光华如银倾泻万里;往下看,无数明灯如星辰洒落。 远处山谷里的灯渺渺茫茫,似顺水漂流不定;近处凝碧峰上则如繁星万点,真似银河倒悬。诸人如在星河中游,让人一时分不清头上脚下,哪里才是夜空。 青云障飞过群峰,脚下便是流动的星河;青云障穿行在山谷间,身边便是触手可及的星辰。 青云障越飞越高,远上碧空,几与皓月相平,此时再往下看,远星点点明灭闪动。 月色与华灯掩映之下,远海烟波浩瀚微茫,银光闪烁;少清山峰层峦叠嶂,被月色勾勒出明暗起伏。 清辉平铺,洪波涌起,高崖深涧,历历皆在视域。 山谷间几处明光闪动如镜,那是几面平湖深谭;几缕银纱自高峰披下,那是道道流泉飞瀑;一片冷冷荧白反射着月华,那是远峰上未消的残雪;一簇簇柔粉寒香,那是孤鹜岭上漫坡的梅林新绽…… 这是我们的少清山啊! 家山嘉如此,能不爱少清? 青云障上每个人,都升起对自己家园的无限自豪之情。 祁宁之略一环顾 ,见人人皆是面目清和,温润含笑,青云障内一片祥和安宁。 此夜此景,实在是令人不由心生欢喜。 “唔……”幼蕖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要是能在青云障上美美吃一顿再饱饱睡一觉多好,那感觉,是在星河里入睡呢!” “满船星梦好,一川风物清。” 祈宁之脱口吟出,指上幻出一片蒙蒙星辉,灵光闪动,隐含奥妙。 “好!”几位师兄皆抚掌而赞。 尤其云清眼中一亮,手比口快,已是一道青光打过去。 祁宁之不避不让,极默契地将星辉迎上,两团法术方一相撞即告消融,只见蒙蒙星辉中又孕出山光湖影。 俩人相视一笑。 明天演武场再来试验!——不必出言,祁宁之与云清已明了彼此所想。 在祁宁之心里涌起的,不仅是小突破后接着领悟的欣喜,还有寻得同道中人的欢欣。 凌砄赞许地看了俩人一眼,微笑点头:“果然是知非真人高足。” 守玄刚刚也想附议一下幼蕖的想法,没想到祈宁之又好像悟出个什么,一下子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哼哼,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为什么别人提到睡觉就都会有感悟! 守玄再一次坚定了从睡梦中找修炼功法的决心。 还有啊,守玄对师父的称赞实在不便非议。当然,他心里也觉得这位祈师兄的感悟有那么点儿还行…… 可是,守玄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心里的那一半认可,仍然不服气地对幼蕖做了个口型。 幼蕖暗笑——那个口型,她当然知道——酸! 当然酸啦——你感悟法术就好好儿亮法术,装什么才子! 七舍村的虎子他哥说城里的酸书生就喜欢这样,说什么事之前,先酸酸地来两句诗,好像不吟两句就显不出水平一样! 其实守玄此时的表情已经很酸了,不看口型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采珠亦暗笑,扭过头去,不去管这小儿女的小心思。 元宵之夜,各有所得。有人感悟到清梦星河 之义,有人看到了星月美景,有人起浩瀚宇宙之思,亦有人只想清甜一眠…… 凌砄此举其实并无什么深意,就是临时起意想逗小弟子开个怀,习惯性地带着一群孩子去看看星月山海。不过举手之劳,若能让孩子们有一丝性灵之启迪,就极好了;若没有收到什么启迪,又有什么打紧?多看看好的东西,自然会有向善向好之心。 当然,在凌砄看来,小弟子能想到在星河中入眠,那也是对世间美好事物的一种向往啊! 过了元宵,新年便差不多了。 赏过花灯,正月里的热闹便渐渐淡下来,只有守玄和幼蕖很不甘心消停,仍然四处大点花灯大放爆竹。 少清山的大大小小各座山头是“噼噼啪啪”此起彼伏,俩人还振振有词,道是山上一年到头没有人气,太清冷了,难得过年,得拿喜气熏熏才是。 凌砄笑眯眯随小弟子胡闹,几位师兄见怪不怪也不管。 至于“人气”?师兄们觉得少清山虽然人少,人气还是有的……不过小九儿这么说了,就默认吧!况且,也没什么坏处,而且,说不定真有几分道理呢…… 祁宁之开始还好奇跟着,结果跟了两座峰就不行了。 他就不明白,怎么这俩人放爆竹就这么大的劲?每座山峰都差不多,这里放了又去那里放,怎么就这么有兴趣! 俩人不仅忙到飞起,还吱吱呱呱连笑带叫! 而且,你好好儿放爆竹就是了,为什么要把爆竹串起来挂在金腰蜂的蜂巢旁边? 为什么要悄摸摸在树洞里藏半天,非得等土盾熊睡着了以后才在熊窝外边放? 还有,人家巨尾松叶鼠辛辛苦苦攒的一树洞松子儿,这俩人全给扒拉出来了,还接着把周围扫荡了一圈,又搜出不少榛子之类的坚果。 可怜那小松叶鼠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才攒了这么点家当…… 祁宁之真是心有戚戚:你们哪里就馋成这样?哪个修士会堕落要到与小妖兽抢食?简直夭寿哦…… 第八十五章 吱吱复知知 想想自己堂堂玄机门精英弟子,如今竟然落得来看俩娃刨松鼠洞!祈宁之虽觉得丢脸,也只能认命,正准备上前提醒他们早些收手,好歹也给物主留一点儿口粮吧! 哪想到,这两小一嘀咕,不怀好意地相视一笑,手忙脚乱地一阵收拾,竟是将树洞一一恢复了原状,然后又不辞劳苦地另外开挖了若干个树洞,把几堆口粮挨个儿转移了地方! 这巨尾松叶鼠藏口粮的虬龙柏木质坚硬,连挖多个树洞也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看两人挖得一头汗,祈宁之的汗也是冒出来了,这是……干嘛呢? 两人刚刚完工,就听到远处几声“吱吱”叫,哈!小松叶鼠来觅食了! 幼蕖一拉祈宁之,三人躲到了山石后面,幼蕖与守玄那小眼神哟,闪亮亮的,明明白白地透着期待与兴奋。 你们这是期待啥……祈宁之看得嘴角直抽,可是自己也忍不住悄悄从石缝里瞧过去。 几株树的枝叶一阵晃动,毛茸茸两团弹丸一样射过来,果然是两只巨尾松叶鼠,硕大的毛尾巴摆得像把大羽毛扇。 祁宁之想想它们将要掉落的心情,暗生同情。 两只巨尾松叶鼠很快就发现一处口粮被盗,“吱吱吱”尖叫了一阵,再刨开一处,还是空的! 刨开所有的藏宝室,都是空的! “吱吱!吱吱!” 叫声愈发尖锐刺耳,两个小家伙愤怒得在树上跳脚,小爪子挠下一块块树皮。 感受到松叶鼠的冲天火气,祈宁之无奈暗暗叹了口气。 这种小妖兽虽不起眼,也没什么实用价值,却是心大得谁都不怕,速度又快得跟闪电一般,牙尖爪利,专袭人脸,那爪子还带些微毒,毒虽无大碍,却令抓出的伤一时不容易愈合。 故祈宁之与同门出行时,一般不轻易招惹这山林里常见的巨尾松叶鼠。倒不是打不过,而是招之无益,受伤是小,丢脸是大。 万一不小心挨上一爪子,难道回去解释说,堂堂修士,这脸上的血道道是因为 打不过松叶鼠的小爪子才落下的? “吱——” 一只松叶鼠身子陡然一陷,踩踏了一块虚浮的树皮,掉进一个方才幼蕖他们新挖的树洞里。 小东西大半个身子都陷进去了,只留一条大尾巴在外面甩得跟转轮般。另一只巨尾松叶鼠急的团团转,伸出爪子去揪同伴的尾巴,试图凭一己之力来挽救。 无奈同伴正被小小的洞口卡住,它爪子又太小,使不上力,只揪得毛毛乱飞,却未能将同伴拉上来。 山石后的幼蕖与守玄笑得打跌,好在祈宁之赶快打上了一个隔音罩,不然,若是气头上的巨尾松叶鼠发现这三个人躲在一旁,估计少不了往这三名嫌犯的脸上招呼。 要是真的一人脸上带几道血印子回去……啧,不能想!祁宁之这辈子可还没丢过这个人。 洞里传出的“吱吱”声突然急促起来,留在外面的那只听了几声,亦连着“吱吱”回应了两下。 它运爪如飞,几下就扒开树洞外面的树皮扩大了洞口,两只巨尾松叶鼠在新洞里碰了头,发现自己的藏宝原来在这里,俱又欢喜起来。 祈宁之眼看两只巨尾松叶鼠在林子里转了一圈,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的口粮尽数找到。身边两小已是傻笑了半天,巨尾松叶鼠每找到一处,俩人就握拳欢呼一声,似是替巨尾松叶鼠鼓劲。 明明就是你们藏的…… 祈宁之心里默默说道。 看两只巨尾松叶鼠找齐了东西,没什么好看的了,幼蕖与守玄才决定撤退。 不过,走之前,守玄对幼蕖眨眨眼,又抛出一个大爆竹,“啪”一声巨响,落在巨尾松叶鼠身边,炸了。 两只巨尾松叶鼠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惊喜中,被这下爆响吓得弹起老高,连着翻了一串筋斗。 幼蕖与守玄一路都乐得合不拢嘴。 真是太无聊了吧,在两只小妖兽身上找乐子…… 祈宁之很是无语。 守玄还抱怨:“好久都没去南禺谷了,外面这些小妖兽玩起来挺没劲的……” “是啊是啊!”幼蕖附和连声,“不过黑云儿回来了,等它突破后稳定下来,师父应该就会同意它跟我们进去了。” 祈宁之忍不住替南禺谷的妖兽妖禽叹口气,看样子,这两娃以前也是在南禺谷里折腾得不轻吧!再加上一个黑云儿,难怪凌砄师叔要限制他们进谷。怕不是担心爱徒受伤,而是担心谷里妖兽们吃不消啊…… 这样山上带声响地折腾了几天,凌砄还好,知素的容忍力是快到头了。 这一日一大早,知素正在与祁宁之讨论道典上的歧义之处,突然听到对面小峰上一阵爆竹怪响。 就和除夕晚上一样,除了正常的“噼噼啪啪”,还有一阵乱七八糟的鸡鸣狗吠、马嘶狼嚎之类,甚至还有“呱呱”老鸦叫。 知素额角青筋跳了几跳,深呼吸了几口,硬是压住自己奔出去的冲动,抬头对祁宁之勉强一笑: “祁兄,你刚刚说的‘含弘光大,品物咸亨’亦可作如是解……” 祁宁之微微一抿嘴,假装没听到爆竹声一般,很识相地面不改色继续与知素讨论下去。 爆竹声响了一阵,也就弱下去了。 俩人才歇了一口气,突然一阵“吱哩哇啦”乱叫,听着分明是一群“知知鸟”被痛揍的惨叫声…… 少清山上都知道,守玄幼蕖给知素起了个绰号叫“知知鸟”,还理直气壮说这是夸他博览群书知晓万物呢!其实师兄们都知道这两娃没安好心,分明是笑话知素与知知鸟一本正经的老学究样相似。 平时在山上,老八和小九专门与知知鸟过不去,遇到就要薅一把鸟毛,或是在知知鸟的大头上练弹珠。幸好,守玄幼蕖这也就是恶作剧,下死手摧残的倒从来没有。 就算这样,知知鸟已是受不了,只要见到这两个小人儿身影就转头狂跑,可惜身胖腿短跑不快,飞又飞不高,于是乎,常常遭了荼毒。 君不见,少清山上知知鸟,十有八只满头包,另有两只秃了毛。 唉,实在是心酸! 第八十六章 笑完了再说 少清山可谓灵植妖兽的洞天福地,唯独,对知知鸟不够友好。 “知知鸟”这个典故,祁宁之刚来时跟着去捕朱羽锦雉王那次就知道了。 祁宁之也是服了,这爆竹声响是怎么做出来的! 知知鸟的叫声很独特,与其他禽类不同,一听就能听出来。 守玄他们弄出来的声响里,分明是一群知知鸟被撵得一通乱跑,又被揍的吱哇乱叫…… 可以装不懂吗? 下一刻,对面峰头上爆发出的一阵狂笑打破了祁宁之的奢望,那笑声分明是提醒每个人,他们就是故意的!明明就是针对某人的嗳! 祁宁之想低头喝茶掩饰,孰料还是控制不住胸腔里冲出的气流,一口水呛得他大咳起来。 那边小峰上,守玄与幼蕖笑得都快断气了。 知素脸色铁青,再顾不上风度,“啪”的摔了书,风一般冲出门去。 对面山峰上,火光里一只满头包兼秃了毛的知知鸟正冲天而起,窜到半空中,发出一声长长的“知啊”的惨叫才渐渐消失。 “老八!小九!” 全少清山都听到了知素的怒吼。 “哎——,这儿呢——啥事儿啊?” 那两个不怕死的仍然嘻嘻哈哈。 “老八,你给我等着!有本事你别回来!” 知素到底舍不得吼小师妹,一腔怒火尽数泄在亲弟弟身上。 “师父答应我们下山玩几天呢!我们不回来了噢!”幼蕖摆摆手。 “姑姑说啦,正月里不能骂入打孩子!” 喊过这一嗓子,守玄想到这几天都要离开七哥的监管,身轻如燕得都要飞起来,胆儿那是更肥了,他一跃老高,极嚣张地对知素挥了挥手,声音更大了: “知知兄,咱们就此别过啊!” 等知素一阵狂风怒卷到对面山峰,彼处已经人影都不见,只留一地红纸屑犹打着旋儿,还有一柄竹扫帚孤零零倚在山石上,分明是留着等他收拾呢…… 祁宁之目瞪口呆旁观了整个过程。他自认自个儿在这般大的时候,已经是玄机门的人精子了,成熟又稳重, 多么讨喜! 师长们不是都爱这一款嘛!就算不谈他吧,其他任何一位同门,管你是豪爽的、内向的、敦厚的、活泼的,哪个不是尽量以沉稳踏实勤奋严谨的形象示人?不这样,师长怎么会觉得你是可造之材? 大概是少清山的孩子天生晚熟吧……祁宁之觉得自己不应该羡慕。 远远几处山谷里,石泓轩内的少清山大管家洗砚叹着气出门圈出几株耐踩踏的草木,准备补种到抱朴院周边——上次守玄被知素追打得到处跑的时候,可是踩坏、打坏了不少花花草草。 涧底居的二师兄翻出几件妖兽皮,思量着该打造一套看起来普通实则可抗打镇痛的法衣来。 结海楼与又生斋都在琢磨是不是该创个易学好用的新法诀,可以帮小师弟把皮肉练得厚实一点…… 采珠姑姑无奈地摇头,又是气又是笑,又忍不住开始心疼,她能做的,只有打开一罐罐补品,寻思着到时炖个活血化瘀的补汤啥的。 这次啊,老八是太作死了嗳! 至于两个祸头子,那管得了回来后是洪水滔天还是火烧连营,今朝有酒今朝醉,先乐几天呗!回来再说! 守玄与幼蕖果然是下山去了,果然是过年前说好的,他俩跟着碾子花妹全家走亲戚去了。 凌砄向来纵着弟子,年前幼蕖刚露出个请求的姿态,他就不忍心拒绝了。 而几位师兄,也已忍了几天山上四面八方的噪音,又还在正月里,去处是普通凡人地域,亦在少清山可控范围内,于是都很爽快地为守玄幼蕖的出行做好了各种准备。凌砄叮嘱了一堆,不要冒尖不要乱闯不要分开等等,还有些没想到的地方,几位师兄都细心地考虑到了。 一人塞了两件防身传讯的宝贝,靴子底上直接贴好了直接可瞬移回少清山的千里符以防万一,可以微微改变面容轮廓的面具,俗世常穿的花袄青布褂子…… 一切准备妥当了,俩人出发前特意把剩下的所有爆竹——当然还有特意留下的那一堆“知 知鸟”,都搬到抱朴院对面的山峰上放了个痛快。 至于知素会不会气疯?从来没有担心过,有这个弟弟,早该有思想准备啦!而且,真气狠了,自有师兄们会安抚他啦! 至于知素会不会气得冲下山去抓他们回来?更不用担心,师父都同意了,谅他也没有违抗师命的胆子。而且,不是说兄弟阋于墙内吗?知素那爱装的,哪会在刘叔一家面前上演手足相残! 等逛了庙会回来,知素的气头过去了,又有师兄们说好话,大不了自己头几天夹起尾巴做人,表现得上进一点……嘿嘿!说不定就没事啦! 不知两个祸头子下山如何去疯玩,亦不晓得知素如何自我调节,反正这晚,祁宁之一个人在房间里笑得直捶床板。 他这辈子,在家族,在玄机门,都从来没有这么痛快笑过。 怎么就这么好笑!想想就要笑! 幸好千年雪叶松的床板够结实,不然床都要给捶塌了。 小弟小妹出了门,山上的师兄弟们照常修炼。 凌砄提醒弟子们注意冬去春来之气机变换,多往山林中体会勃发之生机。 弟子们显是已习惯,每日修炼过后便往各自喜欢的山峰溪涧处随意发散,甚至吹个芦笛打个水漂啥的,自由任性得很。 这对祁宁之来说却又是新的难题。 他知道,少清山师兄弟们都是打小儿就有凌砄指导的,而他,才来一月出头而已!以前在玄机门又或是出外历练,谁提醒过他要四季的不同和变换! 他也不傻,也试着以神识去感知物候。 可是——就那样啊!天还是冷,风还是刮,冰还没化,草还枯黄! 如松他们也带着他到山里走了走,但是他们还不太会教人。只会惊喜地突然叫住他: “你感觉到没有?” “什么?” “刚刚那股风里,带了一丝暖湿,你发现了吗?” “……” 一两次下来,祈宁之就不想拖人家后腿了,自个儿领悟吧,领悟不到就算,辜负大家一番好意不说,没得还耽误别人修行! 第八十七章 春来寒未尽 祁宁之试了几次都未把握到诀窍,大家都不放弃,纷纷说自己当时也是大半个月才通了窍。 祁宁之不知道这是不是安慰,但是几位师兄的耐心始终持续。 这日下午,演武场练习后,云清欲带祁宁之一同去奇色峰山林走走,却被凌砄截住。 “宁之随我来。”凌砄示意。 云清亦为之欢喜:“师父这是要指导你呢!等你回来我们再切磋。” 白石真人,这是要给他上课吗?祁宁之有些期待,又有些不知所措。 俩人各自御剑飞起,祁宁之小心跟在凌砄身后。踩上熟悉的藏圭剑,他心里安定了几分。 这路?却不是往授道的双清楼去。 眼前一片紫青之色,幽篁万竿,风吟细细,这是经过了紫霞岭。 再往前,却是落在言是师徒上次来喝茶的那处浮光亭的坡顶。 看山色海景么? “这是小地绎镜。” 凌砄掌上现出一面铜镜,造型古朴,背面只是一截树枝纹样,镜面幽沉似深潭古井。 祁宁之久闻地绎、天演大小四镜之名,传说这四面神镜只择有缘人与之暂居,却从不认主。没想到今日竟然得以一见这面小地绎镜。 “这小地绎镜,内有上清山各种布置,我不便让你如明炎他们那般入内修行,但可借你一使。 “你将神识附在上面,借镜面之力,便可覆盖整个少清山地界。此时正是凡界冬去春来之际,寒极而阳生,冬藏之中亦蕴着无限生机。你细细去探来。” 祁宁之心中感激,亦不虚词客套,恭敬行过一礼,便依言而行。 他将手方一覆于镜面之上,脑海中顿时一阵清凉,识海却似有天风大力吹入,神识不由自主地鼓荡起来。 他按下惊异,闭上眼睛,驱使神识探出体外,初时如丝、继而成网,一寸寸、一尺尺,又一丈、十丈、百丈地散布开来。 有凌砄在旁护法,他无需保留,毫无后顾之忧地放出自己的所有神识,去感知少清山地界的一切事物。 山下是 他初来时去看村民捕鱼的那条大河,眼下朔气犹烈,村外远处依旧冰封河面。 一个小男娃在靠岸的冰面上滑行,一不小心摔了个屁股蹲儿。 这是碾子? 祁宁之心中暗笑,神识在冰面上晃了一晃,便欲抽离。 沿岸从村口方向疾跑过来的是刘婶,她一把揪住碾子的棉袄后颈,像拎小鸡仔一样将碾子拎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你爹在村里好一顿找!”。 碾子被拎着衣领腾了空,手脚直划: “娘——你干什么!你不是同意我下河的吗!” “我让你下河!那得你爹看着!还有,我告诉你开春了的河不能下!你咋不记呢!你这混小子,掉到冰窟窿冻成个冰坨坨才好!” “这冰面明明还结实得很!”碾子挺不服气。 “开了春就松了!去年虎子不就差点掉下去!半边身子都冻紫了!躺了两个月!你明大哥用什么火帮他推拿了才好!你怎么不长记性!”刘婶不由分说,拖起碾子就往家走。 开了春就松了?这冰面明明确实还很结实啊! 祁宁之神识又晃回来,将神识探进冰层细细感知。 慢慢看…… 咦——他看到了什么? 原先上下结得整玉一块似的冰层,里面竟然出现了极细极密的小点儿。虽然这小点儿不多,却使得冰层再不是铁板一块。 神识再探,去感觉那冰的组织,再伸进去,感觉冰的质地。果然!他发现,他能感觉到冰面已不再如隆冬那般坚实,虽然表面还看不出来,冰层却实实在在已有些酥松软化。 祁宁之将心神都沉浸入大河,突然感觉到微微“喀”的一声,是冰层深处,那里初初露出一道几乎微不可觉的细缝。 “凌师叔,我方才神识探至冰层之下,才察觉……” 凌砄边听边点头,不时进一步询问更细枝末节之处并点评建议一二,每每戳中祁宁之不明之窍,祁宁之大为震动,又大为感激。 以他的资质,只要破开那一层薄薄的纸, 一点就透之后,就能举一反三。 祁宁之心头一阵兴奋。神识撒开,自上而下,山前山后。 修道这么久,他从来没有感觉过凡世的这些细微之处! 他的土灵根本就精纯,探查地气,如鱼得水,如臂使指。 在凌砄的指导和小地绎镜的辅助下,他的神识可以密如烟雨、细如蛛丝、轻似飞雾,乃至无形无影,融入这世界的风里、空气里,伸展、铺张、融合…… 水汽在山林间升腾——那是冰河解封、冻土初融。 山坡、田野、大地中蕴藏的丰富的土系灵气,此际多出若有若无的湿润之感。和河川中充沛的水灵气不同,这土中微微的水气若是不着意去体会,就会被忽视。 土层因此更饱满,大地因此更厚重,涵养万物,原本不止是土的独家功劳!风抚、日照、露滋、植物鸟兽归于尘土后的反哺,雷电带来的火气,地底深处凝结出的矿金……土系灵力,原来蕴含了这么多奥妙! 冻土之下,草木的根系在努力伸展,老根上已生出柔嫩的新枝,甚至,土下已有微不可见的星星点点的绿,甚至,能感觉到冻土已被顶起针尖大的丁点。 向阳的坡林更为明显,枯褐色树皮下,有数点新绿在跃跃欲试地欲冲破束缚。 山间已有若有若无的苦郁清芬在风里萦绕飘荡,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嫩芽破土、春草着浆。 神识再转回大河,咦?就这么一会,刚刚发现的那道冰中裂缝又悄悄地扩大了一丝。 河岸泥土下的草根,那突破的一丁点绿星,又撑大了一个针尖的样子…… 冬之苦寒,冬之冰封,冬之沉寂,就这么被一点点打破。 这一点点,已预告着春之生机、春之气息! 极细极小、极柔极嫩的草尖儿,竟有这么大的力量!已经能让人感觉到即将到来的满山盈碧! 冬已尽!春将至! 知知鸟的巢中已有两枚新生鸟蛋……唉——祁宁之悄悄给了这鸟蛋一丝同情,神识之丝又飘向他处。 第八十八章 共进与私心 山那边临海的断崖下,几只怕冷的红嘴鸥已在洞口张望,另两只正在用尖喙梳理羽毛,等待第一场春风来时的扬羽展翅。 祁宁之都能感觉到这些红嘴小鸟儿跃跃欲飞的小小兴奋之情。 原来这便是冬去春来! 原来这便是春之机! 不过是一次近身指点,祈宁之便感觉受益甚多。关键是,这些都是化作了自己的体会,而不是往昔师长所授的缥缈玄理。 那出自师长之口的玄理,要变作自己的修为,还不知要隔了多少!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君不见,一山弟子一个师父,同样的授道解惑,弟子却有不一样的成就! 除了资质、毅力、机遇的差别,其实,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便是各人领悟到的“道”的层次不同。师父传授了多少,弟子领悟了多少,几乎完全听天由命。 哪有师父像凌砄这样,放下自己修行,将弟子一个个来手把手地教! 言是算是负责的师父了,可是他自己也要修行,闭门修炼的时间远远超过指导祈宁之的时间。 当然,祈宁之向来觉得这样完全正常,师门上下都是这样啊!其他宗门也都是这样啊!有些弟子,多少年都见不到师父一面呢!更别提师父亲自指导了!名义上是内门甚至是亲传弟子,可往往都是师兄师姐“代师授业”! 一想到少清山的弟子,不论资质,都被一视同仁地对待,又因材施教地指导,每一轮时节变换,都有师父辅助着去体会、感悟,将点点滴滴尽化作自己所得…… 他感慨再感慨:这就是少清山啊! 祈宁之以为已经很了解少清山了,可是,每一次,还是令他惊叹,每一次,还是向他展示出一片新的天地。 有少清山这样意想不到的启发,祈宁之觉得,他的修道之路可以走得更远,甚至有信心去触摸真正的“仙”之层次。 即使在这里只是暂居,哪怕他只是触摸到这“道”的影子,但是新的视域已经展开,他确实知道了 ,世间确有这样神奇的感悟之路。 他将顺此路前行,直至开拓出新的天地。 于他来说,这就是难得的机缘,又岂止是秘境寻宝可比! 少清山诸人,完全是身在宝山啊! 祈宁之此时却少了当初的羡慕之意,最初的震惊平静下来之后,他多了几分通透: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能拜入一等一的道家大派玄机门,又被天下闻名的知非真人收录门下,已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缘。更沾师父之光,得以在少清山得到新的领悟。 而且,少清山人对他,真心坦诚,毫不藏私。 因此,他对少清山人,只有与有荣焉,只会为他们欣喜。正如少清山人对他。 面前少年眼中一片感激之色,凌砄只淡淡一笑。 白石真人从前盛名的时候,便有时时拉人一把之举,只为对得起自己的纯心,他不需要别人记他的好,更不需要什么回报。 现在修为虽损,境界犹在,指点老友的爱徒,在他看来,不过是应尽之责。 这是棵好苗子,他也为老友收到这么好的徒儿高兴。 既然老友不见外,把独苗爱徒托付在了少清山,他就要担起半个师父的责任。 凌砄出自名门大派,自修道以来,走的便是规规矩矩、普世认同的修炼大道,他资质既高,又拜得明师善信真君,于修仙一道的领悟岂止在同辈之中出类拔萃,多少按部就班的老道君,在“道”之上的感悟也可谓不及他。 而用心、付爱之后,凌砄也才发现,过去师门按部就班、规规矩矩的教导方式,其实有很多可以完善、改进之处。 那些门派的体系已定型千年万年,各家师父又要兼顾自己修道及若干事务,即使有人有些想法,也不愿意去费白劲儿试验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新主意,谁愿意以一己之力去撼动整个修仙界都认可的传授体系呢? 有这功夫,遭非议、得罪人不说,还会耽误自己多少修行! 凌砄反正自认修行上已是废人一个,也不去 求什么延命补丹之法,多出来大把的时间,正好有这个功夫和心力,便按自己的领会与想法去细细教导弟子。 既是此生基本无望再窥大道,索性将心血精力尽付予亲生儿女一般的徒儿。 是以少清山的弟子,得到师父的教导与关爱远甚于这世间任何门派。 特别是经历了起伏穷通之变,情感恩怨之劫,凌砄又看开、放下了许多事。金丹虽然受损,道心却益发通透明净。 他自思,自己遭遇某些事之后,自己及身边人都曾对修仙之途产生过疑虑,甚至后悔,甚至想过宁愿做一个普通凡人,尝尽世间百味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凌砄希望自己的徒弟,是真的自个儿主动坚定了向往大道之念才去修仙,而不是被动选择。是真的愿意主动承受、挑战修仙之路的艰难险阻与寂寞煎熬。 如果不能,那宁愿他们去过短暂的凡人生涯,就享受普通的天伦幸福。 所以,少清山既修道,又不禁世俗,为的是让弟子们知道各自滋味后再看清前路,自我选择。 若弟子一心大道,他全力以助;若是谁想下山去体会烟火人生,他也认同。 他当祁宁之半个徒儿,祁宁之也未因少清山的不同而心生排斥,他着实喜欢这个年轻人,便自然愿意将自己的心得传授。 当然,他还有一个私心:他毕竟金丹受损,不可能像别的真人那样拥有长长的寿元。很可能,在徒儿们还未有什么成就之前就先他们而去。他们毕竟不是上清山的嫡枝,别的年轻人都有师门靠山,他怎么舍得自己的这些儿女成了失去羽翼的孤雁!所以,他交好各散仙及归云海上岛主,与旧日好友不失问候往来,为的是留一份香火情分,盼这些人日后多照看一下这些孩子,在方便的时候搭把手。 而言是与祁宁之,背后是玄机门,只要他们与少清山人互有些好感,日后便是一大助力。行走天下,自然朋友越多越好,何况是这样有实力的朋友! 第八十九章 八九喜归来 凌砄自认这些想法有些过于乡愿势利,甚至因此产生些许愧意——老友赤诚待他,他却有了这般借力的想法! 可是他向来处世愚钝,再没有其他高明的法子,只能这样了。 因此,这些心里的阴暗便留给他这个废人来暗暗思度罢。他从不曾对弟子说过今日交好可在他日借力的想法。 但是,既然有这个机会,总不能错过。 他亦不至于刻意去迁就讨好,只是如常地以赤诚相待。 所幸,没有刻意示好之下,祁宁之也确实值得相交,弟子们与祁宁之的投契完全是处于年轻人的热情,弟子那样坦诚真挚的面庞让他欣慰。 演武场上的练习又高了一个层次,祁宁之的新领悟,其他师兄弟的新进益,似水乳交融。 祁宁之如遇甘霖,如饥似渴,每日都有惊喜交织,每日都期待明日的进步。 师兄弟们也期待——除了期待自己的进步,还在期待那对活宝的归来。 盼望着,盼望着,七天后,守玄幼蕖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回来了。 俩人俱是一身蓝花粗布新衣裳,小脸儿红扑扑的,都是一手糖人一手风车,满脸兴奋之色,活脱脱两个进城开了眼界的乡下娃子。 当然,他俩给大家也带了不少礼物,草扎的小狗小猪、琉璃珠子的门帘、陶罐子装的麦芽糖、红红绿绿的点心…… 林林总总,知味堂里堆了好几张桌子,比桌子上物事更多的,是俩人叽叽呱呱停不下来的话。 “师父,我们可想你了!你看,这个围脖绣着扶苏叶子,我特地看着人家新做的!我还自己缝了最后几针!” “二哥,你说这个打拳的机关人儿有趣不?人家说这机关人儿打的这套拳法是东楚国最大的武林门派的镇山之宝呢!” “六哥,这块火绒石,不要灵力就可以着火,你看,很有趣的!” “大哥,你怎么站那么远,来看……” 凌砄及师兄们都笑呵呵收了礼物,采珠姑姑比划着几串不同颜色的琉璃珠子,开心得直夸好: “姑姑都挑花了眼呢!那糖稀也好,晚上排骨上刷一点,特别容易上色!” 连祈宁之都得了一块透明的琥珀,里面裹着的据说是一只几千年前的小蚂蚱。 “咦?” 采珠盯着幼蕖脖子上瞧,伸手拖出一根红线来,问道: “这是什么?师父不是说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要贴身戴么?” 红线上系着一对紫色的桃木符,看上去与寻常凡俗市集里的桃符不同。采珠在少清山多年,眼光自然也不差。 凌砄凝神看了一下:确实不是平常祈福的凡俗桃符,还带着微弱灵气,但是也不是多高等的道器。不过,在俗世间能得到这个就很不错了,对凡人来说,已颇有健体驱邪之效。 “这个啊……”幼蕖低头看了看,“是我在集市上认识的一对小姐妹给我的呢!我们处得可好啦!紫色的桃符可不多见吧,是不是很漂亮?” 她解下来,托在掌心展示,挺开心。 “人家给你这个,对凡人来说,也是挺珍贵的物事了,应该是长春观之类地方求的。唔,看这紫色桃木,我还是以前在广平州见过,这里是东楚州地界,这桃符确实有些不易得。” 凌砄点评了两句,又道:“不过,人家不知道你修士身份,你哪里需要这个?倒是你拿了人家护身的宝贝,你又给了人家什么?可别让人家吃亏了!” “那当然不会!你徒儿哪能这点眼色都没有!”幼蕖嘻嘻笑着,“我给了她们一人一对玉颗子!师父你不是说我们东楚的玉颗子药效最好么!给得没错吧!没给师父你丢人吧!” “是没错!小九果然是懂事的。”采珠摩挲着幼蕖的头发,含笑望着小女娃发光的脸儿。 凌砄亦带笑点点头。 玉颗子是少清山上两三千年以上老桂结出的桂实,辛香祛病,阴邪不入,凡人得之不易,又不打眼,足堪比得上那对紫桃符,何况小九一人给了一对!小九儿道“没丢人”自然是玩笑话,难得的是这厚道又体贴的性子! “就 是!可不就是太懂事了!小九是见谁都是好人,见谁都恨不得掏光腰包!”守玄大声给小九渲染,“那对姐妹,傻傻的!头上插的木头钗子,身上偏穿的细葛!偏小九跟她们好的什么似的!要不是她只带了四枚玉颗子,要是她带了四包,也都能给出去!” 凌砄与采珠微笑不语。 这对姐妹能拿出不产于东楚州的紫色桃符,又穿着看起来普通实则金贵的细葛,显然家里非富即贵,绝非普通百姓,木头钗子这种奇怪的搭配应该是没经验的乔装所致。 不过桃符上没有其他高等级的灵力印记,应该只是俗世贵人求来辟邪健体用的,料来没有什么特别来历,不过是哪家的掌珠千金,来了兴致想乔装体会一下民间之乐罢了。 凌砄是何等眼界心怀,想想小九是个好性子,以前下山也交过这样的朋友,也就不在意了。 “那是我和人家一见如故!人家对我也可好了!” 幼蕖难得地冲八哥道,很有些不服气,她可不愿意八哥说她新交的好朋友傻。 八哥就是这样,见她和人家多玩了半天,把他撇在一边,就小心眼儿了! 可是,小姑娘家家的,好多话只能小姑娘之间说啊!有些游戏,只能小姑娘玩啊! 守玄瞪眼,又不能把小九撇下他单独和人家出去玩了半天的事说出来,不然,小九肯定要被姑姑盘问怪责了!他瘪瘪嘴,没办法,做哥哥的嘛! 大家都看出老八有话说不出,也不穷追,由得他们俩斗嘴去。 一室热闹中,唯有知素板着脸,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 幼蕖一转眼珠看到,哎呀!扯远了!险些耽误了八哥的正事儿! 她哪会被知素脸色吓住,只当什么都未发生,笑嘻嘻捧过一只书匣: “七哥啊,我在外面可想你了!这是东楚国一位‘文圣’所著,虽然是凡人之作,却很有些义理可观呢!我特意排了老长的队给你抢来的!” 那声音又甜又脆,比青玉枣儿还甜脆。 让人很难对她生气。 第九十章 守玄有惊喜 幼蕖毫无芥蒂亲亲热热喊“七哥”,似乎走之前那惨叫的“知知鸟”爆竹完全没有出现过! 知素被一声甜甜的“七哥”击中,心先软了,面子上虽然还有些放不下来,但也努力将嘴角往上扯了一下,算是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 幼蕖趁热打铁:“我和八哥都可想七哥啦!”她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低眉顺眼的守玄来,“八哥比我想得还周全,他说,有文圣必有武圣,他还说,七哥常讲,天地处处有真义,并无仙俗之分,怎么也要给七哥拿到武圣这套书!可是武圣那套兵法刻印得少!然后啊,他可是排了通宵的长队才抢购到这套!” 守玄满脸堆笑,双手奉上自己手中的书匣,那态度,虔诚又恭敬,比向帝王进贡的臣子还乖顺几分。 知素不为所动,只面无表情地接过幼蕖手中的匣子。 守玄一根眉毛都没动,继续保持诚恳虚心的低调表情。 幼蕖快乐地一拍手: “对啦!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七哥呢!守玄他一路都未耽误功课,夜夜苦练,回来路上啊,他竟然突破了!” 小九惊喜又夸张的声音带出来的这个消息震惊了所有人,大家“哗”一下围上来,连知素都顾不上生闷气了。 在知素心里,什么守玄为买书通宵排队,又是什么一路夜夜苦练,他知道这话滤去八成水分都不算实。但是小九妹与弟弟态度已经表示歉意了,还给他带了挺合心意的礼物,他心里本已有些松动,这会听说弟弟竟然有突破,那惊喜之意立时就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来。 师兄们开始只顾着替守玄愁回来后怎么过关,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老八回来后气息有什么变化。 凌砄是注意到了,却只微笑不语,他自是知道两名小弟子藏着好消息却不急着放出来,是要发挥大作用呢! 守玄可是很久未突破了,大家都替他急。 大伙儿不仅替守玄操心修炼进度,还替他愁知素一天三顿的念叨督促。 少清山有高明的师父、有负责的陪练、有充足的财资,守玄与幼蕖 俩人偏偏天生有些惫懒好玩。 凌砄因材施教、教养得法,洗砚如松至知素等人亦都是勤学苦练,不肯辜负了缘法,虽然几个徒弟小时还有些男娃的淘闹天性,但这几年可都是越来越懂事上进。外人可能看他们修炼不算拼、境界突破不算快,真探其根基,便知个个浑厚扎实,出手更是招熟力稳,又有自己的体悟新意。 少清山弟子放出去,对上比他们高两三个小境界的修士,都是没有问题,甚至对高出一个大境界的,亦有越级挑战之力。 守玄与幼蕖啊,基础也不是不扎实——师父教的,也学了;师兄们指点的,也做了。说起来,其实布置下来的每一样任务,也都不打折扣地完成了,每日里该读的道典、该练习的法术也都按要求做到了应该的那一步。 只是这俩人,实在是上进之意略缺而勤勉之心又稍逊,师父师兄拨一下,他们才动一下。修炼不积极,不主动,更多的心思与精力都花在如何满山去野了。 别的人,某一小境界的修为接近临界点时,都会沉下心来积蓄灵力,争取一鼓作气突破,不上一个台阶不罢手。这俩人倒好,几乎没有为主动突破境界去勤奋过,哪怕离升阶只差一点点的距离,都不愿花个几天时间来潜心突破。一般都是让修为灵力顺其自然地,一丝一丝地自己攒起来,什么时候满溢得实在是不能再蓄了,就什么时候“咦!怎么升阶了?”反正他们不会为早一日提升多费力。 幼蕖是天生的灵窍通透之体,修炼时比旁人更容易突破关卡。虽然她不够用功,但是进展也不算慢,五岁来少清山开始修炼,前段时间还多花在夯实道基上,现在炼气五六层之间。 守玄未出生时就有母亲小心以灵力滋养灵胎,出生后更有出生名门大派的父亲为其梳理经脉,而且来少清山要比幼蕖早得多,按理说应该修为要更高几层,可到现在还和晚来的小九妹差不多。与他同样根底的七哥知素,一年前已突破至炼气后期,就他到现 在还在炼气中期不急不忙地晃荡。 年前眼见幼蕖将入六层,守玄却还没动静,知素已经敲打了这不争气的弟弟好几次,不然也不会仅为他一次偷偷出海就罚他,实是早就攒了一肚子气。 可惜,守玄不以为意,感而不动,启而不发,任你暴风骤雨还是苦口婆心,他自岿然淡定如臭石头。 知素气得没法,至于师父师兄们,他们是看到老八被罚就心疼,看到老八惫懒又头疼。 结果这次,怎么出去一趟就突破了? 凌砄伸手搭上守玄的神门穴,灵力与神识探进去一转,果然是突破了! 已是妥妥的炼气六层! 众人看着师父,知素尤其紧张,就怕师父说一声“没有”。 只有幼蕖与守玄得意洋洋,一脸显摆,一身笃定,那模样,师兄们分明都看到俩人身后都有条无形的尾巴高高翘上了天。 凌砄点了点头,却神色古怪。 这是什么意思?师兄们都急得慌,两名小弟子也有些莫名其妙。 这明明是突破了呀!师父为什么半天不说话?是有什么问题吗? 莫不是老八为了混过关,用了什么手段强行提升?年前老八跟幼蕖进库房挑了不少东西,库房里是有不少灵丹妙药的。知素心头犹疑,忍不住开口相询:“师父,这小子……”语气已是不好,忍不住顺便瞪了守玄一眼。 凌砄摇摇头,却眉眼含笑,温声道:“水到渠成,厚实流畅。你自己来看。” 知素将信将疑,接过手一探,果然!甚至比他自己当初突破六层后的情况都要好上几分!灵力活泼泼地,经脉畅通而无滞涩,整个人气息饱满鲜活,看来,不仅不是短时间内强行提升,而且境界已经很稳定。 好小子!是要夸! 知素大喜,伸手便去拍守玄的肩膀,手到半途,想起自己方才的冷面相迎,这转变……自己都实在有些受不住。他轻咳一声,手顺势向下,接过守玄手上的书匣,尽量淡然道: “嗯,你能记得天地处处有真义,可见真是长进了,不过,这道理原是师父讲的。” 第九十一章 春来读书天 知素与守玄站在一块儿,一模一样的脸,哥哥一脸肃然,弟弟满身淘气,哪里是同一天出娘胎的双胞胎?分明是年龄相差了好几岁的长兄与幼弟! 偏偏大家都已习惯了这样的反差,守玄遇到出生只比他早了一盏茶时光的亲哥哥,自然人就短了一截,气也弱了三分。这会听得知素夸奖,他心头大乐,脸上的笑都要淌下来: “师父讲的我浑忘啦!不是哥你给我说,我都不记得!哥你说的我可都记着牢牢的呢!” “又瞎说!” 知素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这小子脑袋上。 还是不能夸!才夸了一句,这小子就又开始回归傻样。 守玄才不在乎这一巴掌,对他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那嘴咧开的大小角度一点都没有受影响。 大伙儿一看守玄果然突破了,知素又解了冻,顿时欢声雷动,开开心心来祝贺。 祁宁之笑着摇摇头,方才守玄那样当着大家的面毫无顾忌地贬师捧兄,放在哪个门规森严的门派,怕不是有被定个“欺师灭祖”的罪名!就算不至于这样,也至少在师父那里从此落不了好! 而少清山这里呢?那么没上没下的话,大家却都跟没听到似的,凌砄更是被逗得合不拢嘴。 凌砄还点评了一下守玄的突破:“看老八这脉象,是阴霾销尽玉鉴出啊!可谓表里俱澄澈。” 然后,凌砄意味深长地拍拍老七知素的肩膀。 众人恍然。 守玄长期被七哥压制,敢怒不敢言,动手打不过,动嘴讲不过,这回蒙九妹的灵光一现,才借着爆竹大大出了口恶气。 当然,他来回路上确实也用了些功,玩得开心了,一时间身心舒畅、念头通达,连久未突破的境界壁障都松动了。 他灵力积蓄本来已不弱,水到渠成,一股天成之势推动之下,自然就有所突破了。 这缘由…… 一想通,师兄们俱苦苦忍住笑——知素好面子,还是护着点好。 可是知素,那个憋屈啊 !看师父那意思,难道、难道以后为了推动老八那臭小子进阶,每次都得把他气个半死才行? 祈宁之看知素憋着气的模样,暗暗同情,跟在大家后面小小地恭贺了一下守玄的进阶,守玄那得意的神情……连祈宁之看了都是有好气又好笑。 守玄就这么幸运地逃过一劫,还因无意中的小突破一跃成为少清山近期的红人。师父师兄们个个见到他就喜笑颜开不说,连一向爱训人的七哥知素,也很知数了,看他这弟弟时,眉眼都柔和了许多,近段时间可是让老八舒泰了不少。 知素确实觉得,弟弟这段时间是上进了不少,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以前看道典就头疼的守玄,竟然一有空就往双清楼的藏书室跑! 双清楼的藏书室里都是师父收藏的与修道有关的竹玉简、兽皮书之类,这个知素倒是放心的,看这些当然比过去在山林里乱窜好得多! 幼蕖很无奈,八哥突然爱上翻书,恩,不是看书,是飞快地翻!偏偏还拖着她一道儿去藏书室,又神神秘秘地不说为什么——当然,他不说,小九妹也知道,八成还是与睡觉修炼的功法有关! 小九妹很照顾八哥的面子,从来不说破,也不问他那么快就翻阅完一堆竹简玉简,又扑到满是虫眼灰尘的兽皮书堆上翻得直打喷嚏,到底是找什么。 为了不干扰八哥,她索性就坐在书架子另一头,安安静静地自己看些有兴趣的东西,倒也学了不少前人记下的经验窍门。 反正天气还没全暖和起来,师父不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去捕猎。黑云儿也还没醒,暂时也进不了南禺谷。 看书看累了的时候,幼蕖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看看能不能把八哥的注意力拉回正常事情上。 守玄翻找得孜孜不倦,幼蕖每每奉陪,倒记住了些冷僻的法术知识。 而知素的眉毛却渐渐又开始皱了起来——老八光看不练,这好像不是长进的样儿啊! 这日 午后,幼蕖看书累了,掏出块碧丝毯就地蜷起来打了个盹儿。 醒来时,日头已经西移,她在斜射进窗户的柔光里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扭过头一看,还站在书架边上的那个人,被金色光线一照,一时只看得见一个泛着金光的人形轮廓,正手持玉简凝神而立,那么认真肃然,简直一时让她分不清,这是七哥还是八哥? 她眯起眼反复确认了一下,嗯,这还是八哥! 这一辨认,幼蕖倒是忽然灵光一现: “哎,守玄,你与七哥不是双胞胎吗?听说双胞胎是有心灵感应的,还可以互动互惠呢!你们试过吗?” 守玄一听,有门儿啊!既然他与知素是一母所生的双胞胎,平时又确实有些想到一块儿去什么的,那能不能让知素带动他这个弟弟来修炼呢? 比如说,知素修炼的时候,他就可以睡睡觉,找个什么法子把两人的气机连起来不就成了!那样的话,知素多修炼,就等于他也多修炼了!反正知素喜欢修炼,他哥实在累的时候,他再接着修炼就是了,让他哥也沾沾他的光,多好! 守玄的奇思妙想越来越扩散——那就不要光盯着“睡眠功法”这样的字眼去找了——试试找找怎样连起两个人的气机、感应之类的功法? 本来已经泄了一半气的守玄,又鼓起劲儿来,再度开始翻翻翻。 “通灵丹?要通天草……”守玄摇摇头,“这个方子太逆天,光通天草就没什么希望找到,一颗通灵丹还只能管三年。不行不行。” “灵犀功法?”守玄来了精神,再仔细看看,又趴了,“唉,什么鬼,要每日互饮对方一盅心头血,我哥会杀了我的!” “牵引符!” 这个倒是很符合守玄的心意,材料虽然珍贵可倒不是多珍稀,好像库房里就有几样。 幼蕖也来了兴趣,凑过来一道儿看: “嗯,好像是可以一个人修炼带动另一个人呢。呃,不过,八哥,你看看这……” 第九十二章 何处红丝牵 这个“牵引符”是记录在一张皱巴巴的兽皮上,下端略有些皱褶,最下面一行字被卷进去了。 幼蕖小心展开这张兽皮的皱褶部分,读给守玄看: “此符须以一人为主、一人为客。二人中以主身驭符,符以客身精血为引,符成,则客任主使。若非至亲可信之人,不可轻易为客身!切记!切记!” 知素当然是至亲之人,可是守玄哪敢信他这同胞哥哥!若是自己完全沦为“客身”而“客任主使”,知素还不往死里操练他! 守玄赶紧卷起手中兽皮,往书架最下面角落里塞了又塞,想想不放心,又在外面遮挡了两张记录了冷僻丹方的兽皮。这才拍拍胸口:“吓死我了!你可千万别跟七哥说这个符!” 幼蕖笑得不行,一不小心吸进一口灰尘,呛得直咳嗽。 守玄连忙过来给她顺气: “看看,这玩意儿不是好东西!别看了,那边去坐下来好好歇歇哈!我给你倒杯茶来!” 守玄鬼头鬼脑地看看外面:“师父那有好吃的!我去拿些给你吃。” “用不着啊,我喝什么都行。” 幼蕖真的是不在意喝什么。凌砄对弟子向来是最大方的,灵果灵茶予取予求,就连最好的天霖雾枞茶都是任弟子们随意拿的。 这是弟子们并不特别偏爱这天霖雾枞,不然哪够他们用的!大家只是按自己喜好取用,倒不是觉得哪个名贵就去多用。 青玉枣之类的量极少,凌砄是怕两个小弟子到后面没有的吃了,才控制一下放出的量。 凌砄有些海外散修朋友,在各处时常得些稀奇的茶果之类,特意捎来,凌砄顺手就搁在双清楼,大家聚于此处授课时便分了解解乏,只是图个新鲜而已,倒不一定东西就是多好。 不过守玄就是觉得,双清楼里的茶果比平日里随意可取的那些吃食就是香甜一些,一到双清楼,他胃口比往日都要好几分。 守玄说着,人已经拐进了隔壁凌砄平日休息的静室。 只听得“窸窸窣窣”,守玄一番翻找,果然是掏出不少稀奇的吃食。 幼蕖跟过 来,抓了一个果子在手里随意地边啃边点头:“嗯,这个红果子不错”,说着也塞一个守玄嘴里。 守玄鼓着腮帮子,意犹未尽地四处张望:“不知道这里师父有没有收些什么稀奇的法术?” 凌砄确实有时在手边放一些颇有年头的竹玉简,闲来浏览。 “我告诉你,我知道师父有好几道可厉害的灵符了,就是轻易不让我们见到。”守玄压低了声音道。 幼蕖好笑地看着八哥:这里有没有其他人,八哥这压低了声音是干嘛?若是师父师兄用神识监测他们,再低的声音也没用! 大概,八哥觉得声音低会自带神秘效果罢! 守玄在静室案几的一只潮音竹架子上信手翻了翻,果然又找到几枚玉简,有两枚玉简尤其油润光亮,显是被人时常把在手里的。 守玄逐个儿将玉简贴上额头,用神识去透视里面的内容: “咦,是有不少好法术呢!这个好!梦引术,有助于梦中领悟!” “是吗?” 幼蕖也来了兴趣,将神识投进去一看: “嗳,八哥你看仔细点,只是有助于在梦中领悟!还是要自己费精力的。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进师父的小地绎镜去,那还省些时间呢。” 守玄想了想:“唉,也是。我看到个带‘梦’字的法术就激动了。” 但他还是来了精神:“既然有‘梦引术’,就有‘梦里修炼术’之类的,说明有门儿啊!我再找找!” 他把玉简再度贴上额头,难得认真地往下扫描。 守玄边看边嘀咕:“我怎么没发现师父喜欢这些啊?他不是常常说,一剑破万法么?” “都是些什么名儿?紫云引?黄粱曲?青衫醉?”守玄的认知完全被刷新,忍不住笑出声来,“师父这是看话本子么?你来看看!” 幼蕖接过来,神识一探,这枚玉简上颇收录了一些偏门的小法术,连名称都是古里古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么觉得,这玉简里记录的法术名称,好像,还有些旖旎? “红丝牵?” 她不禁喊了出来,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 个名字? “还有这么香艳的名字?”守玄跟着一看,果然! “咦,小九,怎么你好像知道这个东西?” “是啊,我好像听姑姑还是师父说过这个红丝牵……” 幼蕖喃喃道,神情有些茫然——似乎,是很久远的回忆——为什么听起来有些熟悉又没有任何印象? “让我来看看是什么!” 守玄边看边读: “月老祠下,三生石前。 一丝相牵,天涯如面。 红线不绝,情缘不断。” 他边诵读又边大摇其头地评论: “啧啧,真是缠绵悱恻啊……嗳,这好像是教情人之间如何联系的!” “没什么意思!”他果断丢到一边。 “我要看看!” 幼蕖只为心底的一点不解——为什么她听着名字有点熟悉却又一点都想不起来?她记性可是顶顶好的!修道之后,更是过目不忘。 恍惚觉得,这个“红丝牵”和她来青空界前后有些联系。 好奇之心一起,就要探个究竟。 “这玩意儿咋做?要的都是什么鬼!” 幼蕖大声念出来: “无悲鲛人泪,至红相思棉。 情人心头血,天池藕丝连。” 守玄听得云里雾里,摇摇头道:“这都什么什么啊!我样样都知道,可是又样样都没听过!” 守玄大感无聊:“鲛人泪我知道,库房里好几种鲛珠呢!可是鲛人难过才会哭啊!不悲哪来的鲛人泪!” “嗯。”幼蕖点头,“相思棉我也知道。相思棉的花儿就都是红红的嘛!哪一朵是极至的红,这可怎么找?” 需要的材料倒不是多珍贵的,就是,这都不好找吧! “还有,情人心头血这个我倒是懂。那天池是什么地方?在哪里?”守玄觉得写这个方子的人脑子大概有点问题,净是些虚无缥缈的玩意! 再说了,就算东西都凑全了,炼这个什么“红丝牵”有什么意思?不能吃更没什么用!就为了我找到你、你找到我? “小九,我跟你说,这些东西可不实用!你以后可别为了什么情人不情人的,把自己的心头血给了出去!谁都别给!知道不?” 第九十三章 放松之后果 守玄见幼蕖对那劳什子“红丝牵”似乎有些兴趣,心里有些紧张。 上次下山,他们跟着刘叔一家在庙会上看了好几场戏,都是俊男少女后花园相会,爱得要死要活的。 守玄自认自己是比较成熟懂事的,聪明人一看就透的哇!他才看不上这些才子佳人的假故事! 可是看庙会上那些人,特别是一群小姑娘,看得是如痴如醉,往台上扔了多少荷包香囊哦! 小九身边两个才到她肩膀高的女娃——就是小九给了玉颗子的那对姐妹,就看戏看得入神,一脸没见识的样子!还拉着小九嘀嘀咕咕,讨论个不休。 守玄可看不上这样的,又不放心小九,只得远远地站着,腿都酸了,小九还在和那两女娃聊,地上散了一堆的瓜子壳! 就因为这看戏看出了共同语言加友谊,最后散场的时候小九还和人家依依不舍呢!哼哼,三人竟然还约好了第二天出去玩!害得他被撇下半天,他从来都没有和小九分开过呢! 唉,扯远了,就还说那看戏吧,就连刘婶,平日里看她吼刘叔挺豪爽的,竟然也被那个花旦的一折“思春”唱得眼泪汪汪,更为随后出场的小生迷得语无伦次,甚至央着幼蕖帮她往台上丢东西。 幼蕖用了巧劲儿将一方手帕准准地覆在了那小生的肩膀上,刘婶才收了泪转笑。刘叔虽然也笑,可是很无奈地摇了几下头呢! 守玄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很无语——他可是一眼就看到底了,多假!在他心里,和自己师父哥哥们还有小九儿一起,已经是所有,还要哪些不着调的东西干嘛? 所以,他也担心小九儿别被这些迷了神——听说庙会看戏的那几天,城里就有两家的女儿卷了首饰衣服准备出逃去找那英俊小生!事情闹出来后,那戏班子直接被人一把火烧了!那小生若不是逃得快,腿都要被打断!真真是祸国殃民! 他的小九儿当然没那么幼稚肤浅,可是,万一呢!要是以后哪个不怀好意的 用迷心术什么的蛊惑了小九……想想就可怕,身为兄长,他当然要提点小九儿几句,未雨绸缪从来都是需要的。 “小九你听到我说了吗?” 幼蕖还在有些恍神——怎么就想不起来! 守玄一催,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可是陪八哥来找法术的,怎么自己倒发了半天的呆! “知道啦,八哥——”幼蕖故意把“哥”字拖得老长。 守玄很满意,小九儿有时候是喊他名字的。喊他“八哥”,还这么认真,那可是很少的,说明小九儿还是受教了。他挺了挺胸脯,一种兄长的责任感与自豪感油然而生。 “哎,不明白的还不如回去问师父!” “嗯嗯!” 看看天色已不早,两个人手忙脚乱把散开的玉简归位,各搂了一把果子,边啃边聊边往回走。 赶回演武场,赶上大家演练的尾巴。 知素一看嘴角还挂着滴果汁的守玄毫无愧意地就那么闲闲散散溜达过来,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子,自己不务正业就算了,还拖着小九浪费时间!真以为他进了一小阶就拿到护身符了?真以为自己这个哥哥就拿他没办法了? 守玄手中果子咬了一半,正扭头与幼蕖说笑呢,迎面突然劈来一道闪电,“歘”一下,来势汹汹,唬得他纵身一跳,闪电落在地上,劈落之处冒起一阵青烟。 他这还没喘口气呢,当头又劈来一道银光,他只得再一跃让开。怀里果子掉下去“骨碌碌”滚了一地,害他手忙脚乱得不行。 天日昭昭的,这是怎么了喂! “知素!你学会师父的空心霹雳就这样欺负人啊!师父知道你手足相残吗?” 守玄气愤愤地大叫,站得远远的,隔空指指点点,却是不敢靠近。 “师父知道我管教你上进,偶尔鞭策一下你,自然是可以的。”知素拍拍手,慢条斯理地回答。 “我哪里不上进了!”守玄可不服气这个指控。 “大家午后都诵习道典,在演武场演练法术。你点了个卯就跑了,你说你 干嘛去了?” “我这不是去双清楼看道典吗?”守玄仍然振振有词。 “哦?是吗?你看的是什么道典?说来让我开开眼界,也让师兄们听听你学到了什么!”知素直指要害。 “我在找怎么一边……” 守玄突然哑口,这“一边睡觉一边修炼”的话可不能让他哥知道,哪怕其他师兄知道都不打紧,就是这个亲哥要命! 他赶紧睃睃幼蕖。 幼蕖眨眨眼,正要开口,知素对自家弟弟的火更大了: “你不要拉小九挡在前面!她这两天被你拖着耽误了修炼,采珠姑姑还要罚她呢!都是被你连累的!” “啊……”这下守玄可傻了眼,连带着幼蕖也苦了脸。 俩人心虚地对视一眼,赶忙跑进演武场,不声不响对着场边上几个傀儡开始练起来。 守玄有心卖弄,灵力发出又准又猛,果然是比以前强多了,没两个回合就撂倒一个低阶傀儡。 “好啊!”幼蕖不遗余力地抽空鼓掌,师兄们也都点点头认可 知素冷眼看守玄接连打倒三个石傀儡,“哼”了一声,捋起袖子转转手腕:“来,让我看看你长进了多少!” 守玄心里一抽,求救地看看四周。 师兄们“哗”一下赶紧让开一大块空地方,幼蕖只来得及给了八哥一个祝福的眼神,就被云清拉过去检查灵气的运转情况了。 三哥难得对她严肃着脸,守玄那边也没人去说情,她也知道这两天放松得有些过了,遂去乖乖受教。 洗砚看着幼蕖,再看看守玄,见老八虽然愁眉苦脸、拖拖拉拉,但还是乖乖去了知素手下操练,放心颔首。 最小的两个,师父和哥哥们虽然纵着他们可着心地撒欢,可是,一涉及到修炼正事儿,那也是绝对负责的,从不允许他们拉下进度。 也没逼着他们日日夜夜只干修炼这件事儿——当然他们也不忍心,可是,你总得把基础打好吧!基本的修炼要求,还是必须达到的。 达不到,就别怪让他们吃两天苦果子了。 第九十四 如何修得福 老八小九这俩人,这两日,确实是有些放松了。 不等凌砄和姑姑来管,哥哥们就先要出手了。 于是,这日晚饭前,两小被哥哥们齐心协力地鞭策了一顿。 云清发现幼蕖灵气运转中有几个滞涩之处,上次检查时就存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还没有多少好转,难得板起脸来,严肃道: “小九,这一处,为何灵力还不够流畅?上次不是教过你么?再运行一遍试试!” 幼蕖有些疑惑: “我觉得还好啊!而且,我明明是照着师父说的做的啊?正用精神,循环不穷……?” “还有呢?” “干元启运百会引,性住气自回……” “手三阳经这一支回到什么地方?” “中俞至禀风……哦,我忘了曲垣这里灵力要多转一圈,灵力才能更饱满。” 幼蕖吐了吐舌头,因为少了这一小圈,就导致这处小支脉里剩下一丝灵力不能完全汇合进主要经脉,她前几日确实在此处有些似是而非的感觉,却没放在心上。 “手三阳经多重要!一丝轻忽都要不得!我若是不检查,你还觉得自己练得挺好?然后就去练下一支经脉,这一处是不是就准备混过去了?”云清追问。 “不是……”幼蕖回答得明显很没底气。 “你不要以为只是一小处就不打紧。须知你全身经脉多少处,这里差一点,那里少一丝,加起来就不少了!关键时刻,也许就差了这一点点灵力,你想过后果没有!”三哥语气难得的有些重。 “哦,小九知道了。” 幼蕖知道自己理亏,乖乖照做了两遍。纠正过来以后,灵力果然更加圆熟,再往下行,直至气息完全畅行无阻,云清才露出一丝笑。 幼蕖自然知道三哥是为她好,在云清的要求下又认真梳理起另一处手少阳三焦经的经脉——这是她最近按师父要求重点练习的两条经脉。 云清仍然耐心观察,然后逐一点出她某一处需加快、某一处需减力,等等,真真可谓细致入微,高明幽 妙。 祁宁之有些震惊地看向这对师兄妹。他知道凌砄对弟子极为尽心、弟子之间亦俱是用心无私,这一个多月里,他已经见得多了,已是习惯了。可是,还是被刚刚云清的指点震住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各人。千万年来,皆是如此。 可是这一授一学,看似简单,其实是有许多奥妙的。 所有门派,弟子修行方式都是按师长所授,师长又都是按上一辈或是依据道典所授,都是依葫芦画瓢地进行,极少有人去想为什么如此运行,如此运行又是否有百密一疏之处。 能学到多少便算多少,主要功夫是还靠自己去苦修打磨。 可是,刚刚云清那个指点,分明是揉进了许多自己的体悟与改进,嗯,应该还有凌砄、大家的,不然不会这么精准明晰——关键是,岂止正确,而且实在高明! 须知,道典即使是十全十美,照本宣科的师长本身就很少有能学到十足十完好的,更别提升华超越了。然后一代代下来,便是在所难免地层层递减,规律往往是这样:第一代弟子在师长那里学了个八九成,第二代弟子在第一代弟子基础上又只学个八九成……这样,越往下,资质越普通的弟子,学习过程中的损耗便是越来越大。 天才弟子与普通弟子的区别便是在于,他们不仅仅是资质好、进益快,最主要的便是领悟能力是一等一、甚至超等的好,师长讲授的东西,天才弟子都能十足十地掌握,甚至举一反三、教三通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名门大派之所以千万年来屹立不倒,就授业而言,首先宗门所藏道典是传世名法,其次师长多是见识、修为俱佳的有道之士;再者,优秀弟子能在学习不打折扣的基础上再将所学提升一二,层层递增,这样才能带动宗门既有的水平进一步上升。如此,宗门传承才能长兴不衰,乃至于越来越兴盛。 反之,若宗门的传授总是这样打折扣,一代不如一代,又没有出色 弟子作为中兴支柱,该宗门就必然渐渐走下坡路了。 第九十五章 管教熊孩子 “行!” 面对守玄的挑衅,知素好整以暇地拍拍衣襟,就回了干净利落的一个字。 在老八守玄弟的眼里,这个双胞胎哥哥脸上分明挂着一脸张狂又可恶的笑,满脸都写着“你来啊,我等着”的轻蔑。 “哼哼,半年!不,一年!我也能到七层!那时再比!”守玄咬咬牙,下了战书。 “可!” 知素还是惜字如金。 一边的哥哥们看不忍心了,提醒守玄: “老八,你好生瞅瞅老七。” “瞅他干啥!”守玄一脸不屑。心里哼哼了两声,长的跟我一模一样,有啥好瞅的?不!长的没我好看,有啥好瞅的! “唉,老七前儿个就进八层了!”如松好心点出来。 “什么?”守玄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将他哥一打量,果然! 天老爷! 他简直快气死了!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他一点也不知道! 这几天他忙得脚不沾地,不过明天早晚与知素打个碰面,心里还有些暗暗得意:看来老哥是被自己这次进阶震住了!不然怎么都不管自己了! 哪想到,在这里等着他呐! 他原来就比他哥差着小二层,一直被压着打。这次好不容易进了六层,以为凭着这股劲儿,再努力些,一举拿下七层也是可以的,眼看翻身有望。 要知道,到了六七层后,每个小进阶都比以前要难,师父也特别要求进入七层以后,要有意识压着修为的增长,不要赶着筑基,知素进入七层后就一直在打磨灵力。 所以,守玄一直觉得他离他哥已经差不了多少了。 就算还差那么一层,修道界越阶挑战成功的又不是罕见!守玄觉着自己也可以勉强一试。何况,他觉得自己跨过六层这个瓶颈以后,前路光明,很快也就能上七层了。 哪想到,知素竟然不声不响地进了八层!六层进七层固然是难,七层进八层可是更难!需要的积累可不是前面几阶小跨步可比的! 他和他哥之间,还是差着两层!还是跨距更 大的两层! 老天还长不长眼呐! 守玄嘴唇抖了又抖,刚刚的豪言壮语有些收不回来。 幼蕖正好收手,她看看八哥脸上又是汗又是土的可怜模样,忽地一捂肚子:“哎呦,我饿啦!饿得肚子疼!” 这招最无赖,却也最灵。 “走走走,吃饭去!”师兄们也不忍心了。 知味堂里,凌砄看到蔫头耷脑的守玄,知道他已经被知素“鞭策”过了,也不多说,只问了问知素几句进阶后的感想。又转向幼蕖: “小九,你过来。” “哎!师父您吩咐!”今儿幼蕖乖巧得不得了。 “为师同意你下山去玩,有一个原因是你勉强算是过了十岁了。”凌砄在“十岁”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是啊……师父您说过了十岁就可以单独下山了。”幼蕖预感有些不妙,过了十岁她以为会多些红利,怎么好像是要开始干嘛了? “过了十岁可以单独下山。”凌砄点点头,对“过十岁”这个坎儿解释道:“这是说明自今年起,你可以独自承担一些事儿了,要享受权利,就要有对等的能力。” “嗯……”然后呢?幼蕖越来越感觉不妙。 “所以,功课也该加了。” 什么! 凌砄淡淡吩咐道: “小九老八既然喜欢看道典,那明天起,上午就在双清楼陪我看书好了。也不能白看,看完一片玉简我考你们一次。” 啊? “云清,晚饭前把他们的法术演练情况告诉姑姑。” 晚饭前! “是,师父。”云清飞快地答应,含笑睃了呆若木鸡的两小一眼。 师父这招真是快准狠! 采珠姑姑最直接,就吐出一个字: “该!” 毫无招架之力的守玄化悲愤为食量,为了避免以后的伙食质量受修炼成绩影响——他对自己委实没有信心——所以今天晚上要尽可能多吃一点好的。 幼蕖受此打击,连要问“红丝牵”这回事都忘了。 当然啦,老八小九都知道,自己迟早要像哥哥们一样加担子的,一直以来他 们就是少清山玩得最欢、最轻松的两个。他们最小啊!——守玄某些时候选择性地是把自个儿当作和幼蕖差不多大的。 守玄对自个儿的的认知就是这么时大时小的。 虽然在知素管着他时他会不服气“凭什么知素是哥哥”,管着小九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比小九大好多的哥哥;可是在选择修炼任务的时候,他又一直心甘情愿地认为自己和小九一样都是最小最该玩的。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其实也不早了,别的宗门啊,这么大的娃早给操练得口吐白沫了——这是知素的心里话。 主要是因为前段时间玩得太狠了,还下山疯了一阵。 这,反差太大啊! 也许,前几日师父同意他们下山,就是发给他们的最后一把糖吧,好安慰他们即将到来的苦修生涯。 幼蕖与守玄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对彼此摆个泫然欲泣的表情。 “哪里就苦成了这样子!”采珠看不下去,轻拍了幼蕖一巴掌。 “姑姑,你不疼我啦!”幼蕖夸张地捂着心口大叫。 “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师父让你们修炼是虐待你们吗?你们看看哥哥们哪一个像你们这样叫苦?要不要让师父送你们到宗门去正儿八经地修炼一阵子?”采珠人在少清山,对青空界的修道情况还是大致了解的。 “姑姑,我这不是怕你心疼我吗!”幼蕖和跟着点头的守玄赢得了姑姑一个大白眼,“还有,哎,我们这是高兴呢!是喜极而泣!”幼蕖脸一收,转为正色道。 “对对对!我们马上要像哥哥们一样学到更多的本事,高兴着呢!就是一时欢喜着了,不知道怎么说。”守玄反应也很快。 “恩,我们是想起来前段时间确实有点放松了,实在是有些惭愧。正准备明儿就加紧呢,师父就这么体贴入微。所以说师父就是了不起呢!”幼蕖拍起马屁来一套一套的,凌砄笑得脸上硬线条都柔化了,白牙闪亮,安心消受小弟子的奉承。 第九十六章 先许若干利 小九嘴甜大家都知道,偏偏大家都吃这一套。 “对对对!我们绝不会辜负师父期望。师父哪怕没说出来,我也知道师父苦心。我一定要好好修炼!”守玄依旧跟在幼蕖后面点头,然后理直气壮地扫视一圈大家,看到知素时眼神顿了一顿,心里补充了一句:“好早日打败你!” 知素眉头一挑,对望过来。 守玄强撑着气势不堕,恶狠狠再点了一下头。 亲兄弟俩眼神交汇,火花四溅。 看乐了诸位师兄: “好,明儿个我们就看老八和小九的表现了!” “明儿开始晚餐的加菜就靠你们了!” 洗砚为了给小九提神,先准备了好处许下,灵石珍宝什么的可没用,大师兄一出手,就戳中了小九的软肋: “等你们能自己控制飞行器了,我就带你们去归云海捕深海巨蟹。那深海里的虾蟹啊,出水后趁着最鲜活的时候,就当场带着点海水用火略略一炙,那滋味啊,美得没法说!比我们带回来再煮的可是妙多了!” “嗯?”幼蕖果然眼前一亮。 “那我要九绝梭!不然我们炼气期可飞不了!”守玄趁机向他哥大开口,他想要这个很久了。 知素气笑了:“有本事自己飞去!九绝梭何等重要,哪能轻易使用?我身为兄长,当然应该妥善保管九绝梭!” 这小子真当自己也有资格谈条件呢! 开玩笑!九绝梭是父母遗物,哪能轻易给这小子!虽然凭双胞胎相同的血脉,兄弟俩都可以驭使,可是老八那半吊子的水平和浮躁性子,要是哪天把九绝梭弄坏弄丢了,他是削呢还是砍呢?岂不是连累父母在天之灵都不安稳!是以这九绝梭一直是知素在保管,尽量不让老八染指。 “你长什么长啊!就长了一盏茶的功夫!”守玄掐着小指头,露出指甲尖那么大一丁点儿,他向来不服这个气。 这个时候,守玄又不服气他们弟兄的长幼问题了,完全忘了刚刚 他还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置于与小九一般大小。 “不按长幼也行,那你哪天打得过我了,就可以拿去!”知素斜睨一眼。 “你……”守玄最痛的地方再次给戳到,心那个塞啊! 眼看这两兄弟又要掐起来,虽然大家已经习惯,洗砚还是要扶额。 不过大师兄早就能轻车熟路地解决这些问题了。 先解决第一个争端:“用不着,就算飞去海上,也用不着九绝梭。” 再解决第二个问题:“老八,小九,你们俩都进入七层后,库房里有炼气后期可驭使的铁木鹞,虽然比不上我们的飞剑速度快,但是比纸鹤、流云帕什么的都好多了,都能比得上一般的飞剑。” 凌砄点点头:“那鹞儿的材料比一般的都好,还是上次博浪岛主给的,你们二哥又花了不少功夫改进。只要你们能自己驭使,那就随便你们挑。”一点也没有不满大徒儿的自作主张。 “啊,我都忘了,是上次去博浪岛人家给的那几只吗?”幼蕖挺惊喜,库房里堆的东西太多了,她确实忘了。 上次去博浪岛开心的事太多了,她得了不少东西,就记得那岛主夸凌砄教徒有方,然后还笑眯眯给他们一只芥子囊。 芥子囊内是什么她也没仔细看,就听二哥如松说了一嘴,道是几件机关鹞子飞起来不错,加了灵石,用一点点神识控制着就可以了。 库房里是还有几件炼气期就可驭使的飞行灵器甚至法宝,但是东西再好,幼蕖也不稀罕。 少清山的小九儿,是被大家宠着疼着长大的,芥子环和她心里,都是装得满满的足足的,明光灿烂,她从来不眼馋这些好东西,也没有特别想要的宝贝。 而且,哥哥们待她好,她自然也知道以哥哥们为先。自己毕竟年龄修为都是最低,更何况,就算师父偏疼自己,独独给了她那几件灵器法宝,她那点灵力储备,驱动之后只够飞个一小段就得从天上栽下来。 能有铁木鹞就很好啦!铁木飞羽,材料一样不差!何况是博浪岛主亲自拿出手的! 博浪岛的出行,大多是用本岛千年铁木所制的铁木鹞,辅之以海隼的飞羽,储物飞行兼具,迅捷灵巧,不亚于一般飞行器。 听说一般宗门里低阶弟子都只能用纸鹤代步,那纸鹤材料简单得很,普通金光麻纸上画了几道符就行。鹤儿纸皮竹骨,经不起水火不说,还得自己掏腰包租借或者买! 这铁木鹞装上灵石就可以飞,灵石嘛,从来就不是问题!他们都没什么花钱的机会,小金库里的灵石多着呢! “还要去南禺谷!去天虞山!” “好,行!做到师父定的修炼要求就行!”凌砄一口答应。 采珠撑着额头叹气,小九这得寸进尺的毛病完全就是师父和师兄们给惯出来的!凌砄倒好,也不说让改改,还有求必应。说好的要树立的严师形象呢? “适可而止了啊!”姑姑的眼神横过去表示了这个意思。 幼蕖得意地晃晃小辫子,她心里最知道,姑姑其实是最疼她的人呢!就是姑姑对“尊师重道”有一股天然的敬畏,看她肆意得过了,总是要把她往回拉一点。 幸好师父不是死板的人! 这么看来,以后的修炼倒也不是什么苦事儿!虽然修炼任务增加了,但是可做的事也更多啦!乐趣也会更多!到时候山间海上飞这么一圈,嘿嘿…… 这么一想,幼蕖立马欢快起来,眼神都带着憧憬与期盼了! 虽然知道小九儿眼中的光亮有大半是来自对可以飞行后更方便吃喝玩乐的向往,凌砄与师兄们还是很高兴——只要小九儿愿意好好修炼,什么都行!只要她长本事,哪怕她翻天呢!自然有师父和师兄们兜着! 至于老八,只要小九好好修炼了,还怕他不跟着学? 守玄看幼蕖精神振奋,立马忘了和知素之间的对眼儿,自己也精神抖擞起来。小九喜欢做的呀,准没错! 第九十七章 春日小欢喜 于是,俩娃,就这么被半拉半哄外加各种利诱,开始了和师兄们一样的修炼课程。 早起依旧——幼蕖才发现师父其实是有点狡猾的——去年冬至开始已经先让她拂晓前去金光石上吸纳金光紫气,其实加担子这回事早就开始了呢! 这是怕一下子加多了她不乐意,一点一点地来呢!等她习惯了那么早的修炼,再在白天慢慢加上其他修炼任务,她就能比较容易接受了。 至于守玄,确实,只要幼蕖好好儿修炼学习了,还怕他不跟着! 自打去年冬至开始,那边幼蕖去金光石上练习吐纳功夫,这边守玄被他哥天不亮就喊起来修炼,就再也不抱怨了——人家小九儿都上山去了哎!所以,守玄有时也会在紫霞岭吸纳紫气完毕后与幼蕖应和一番。 守玄这段时间进益还是挺明显的,虽然一直以来进阶速度让知素有些急,但是他也知道,老八用功毕竟才这么点时间,修为的积累哪有那么快!不过,只要他能把这劲头保持下去,哪怕以后热情消了一些,只保持个七八成,也会比以前惫懒拖沓好得多。 知素心情一好,看什么都顺眼得多。 七哥脸上的笑容,那温和的语气,让守玄却是好一阵不习惯。 即使是他试错了法诀,不小心把七哥心爱的青空石镇纸变作一块废铁,七哥都只是皱了一下眉毛,只说让他下次留神点。 守玄不能再惊悚了! 那块青空石镇纸,莹澈温润自不必说,更主要是未加雕琢其天生纹理就自然形成一幅山水画,与少清山的山水极为相似,向来是知素的心头好,研习道典之际时常要持这镇纸在手把玩。 守玄在山下的一个游方道士那里买到一块旧兽皮,在兽皮上学了几个稀奇古怪的法术,其中有个叫做什么“点石成金”。 修道人要什么黄金?所以这法术要论实用性是一点没有,他却挺上心。 对守玄来说,难得冒一点点尖儿那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新学了本事难免有些手痒痒,就是想恶作剧一 下,想把这块七哥当做宝贝的青空石变成金光闪闪的样子。嗯,就在七哥一脸高人模样指导他研习道典的时候,将七哥手上清灵脱俗的天然山水图变成富贵逼人的大金砖,哈!看七哥还怎么把玩!他其实只想看看七哥那一瞬间的表情,然后他再得意洋洋地施术变回来就行了。难得的,让他也摆一回! 哪晓得啊,他施法术的时候,也不知道哪里一个不对,这青空石镇纸闪了几闪,那光,由青变黄,又由黄变黑,竟然最后化作一块玄铁!黑黝黝,沉甸甸,实在是丑,而且,任他怎么将法术回溯,都变不回原状! 当时守玄吓得一缩脖子,已经做好夺门而逃的准备。 哪晓得啊,七哥竟然没有发作!只是抿了抿嘴唇,似乎咽下来许多话。 最后,在守玄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七哥只是皱了一下眉毛,语气淡淡地道:“新学的法术?下次留神点,熟悉了再使。” 守玄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要不是他知道他哥管教他虽严,却从来不使阴招,不做那口心不一的事,他都不敢回抱朴院! 他和小九偷眼观察了几天,见七哥果真没有计较那块玄铁的事,遂放下了心,更加放开手脚去翻检库房找稀奇古怪的法术法器了。 其实少清山的修炼比起外面已经好过了太多,不枯燥、有人陪,师父好说话,师兄很照顾。而且,果然如当初所想,学的本领多了以后,玩乐的花样也更多了。 库房里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都是要足够的灵力才能驱使的。 每每灵力有了增长进益,幼蕖与守玄就可以在库房架子上发现一些新的可玩的好东西! 上天的,钻山的,喷火的,吐冰的,坑人的,隐身的,林林总总,嗯,学习每到一个新阶段就解锁一堆有趣的玩意儿! “唉,师兄他们原来早就可以玩了啊!”守玄在扒拉着刚刚从库房翻出来的新装备,情不自禁地感叹,突然觉得以前很吃亏,早知道就早用功了哎! 知素白了自家傻弟弟一眼, 都懒得教训他了:他当人人都跟他一样呢!为了玩更多的玩具才修炼? 罢了罢了,不跟这傻人计较! 他能用功就不错了,管他动机是什么呢!若一样一样都像正常宗门那般比较,自己这当哥哥的得气死! 山下至山上,春意日盛,草木清香裹挟在风里,散布得无处不在。 绿色渐渐由星星点点漫成了连片连坡,各色果树枝头也张起了朵朵云彩。白色的梨花如凝碧峰尖浅浅淡淡的白云,粉色的桃花像天边最柔和的日光映红的绯色云霞。杏花呢,好像是层层堆叠的轻绡,簇着粉,含着露,鲜嫩得像浸了鹿饮涧里新起的温凉春水。 每一朵花,就是一个果子啊! 每一朵花,都充满了生命力呢! 每天早起的幼蕖与守玄,在吐纳功夫修炼完毕后,都会自山顶上特意下来美美地欣赏一下这山花烂漫的美景。 就这么一看,都觉得全身更有力气了呢! 不提老八小九,就连师兄们、祈宁之,每每含笑远望一下这春天的花林,都会自然有欣欣此生意,不愧佳时节的感受,心里都会涌起一波一波时光正好莫轻负的积极性。 凡俗道,一年之计在于春,果然! 扶苏院门口的凌砄,往往居高临下,远望默然。只是这种默然已经由从前的以前的黯淡沉默,转为悲喜莫辨,又不知不觉地渐渐多了几分宁和感慨。 看弟子们脸上和悦怡然之神色,觉天地涌动之生机。以前,现今,都是修道生涯之一隅,不因前废今,不一味追忆,他界此处,有心相系,无愧,不负,便好…… 凌砄舒出一口气,忽觉沉寂已久的金丹微微转动了一丝。 他心跳都停了一拍,有些不能相信,试着探入神识,却又再无动静。 错觉么? 凌砄微微一摇头,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一点小欢喜而自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还是修心不够啊! 且不管他是一时幻觉还是真的生机隐隐再现,且顺其自然,守住本心,为弟子,为少清,安心守护,宠辱不惊。 第九十八章 昔有天地镜 二月二十,弟子们可入小地绎镜修炼,这与宗门上清山弟子试炼的时间相同。 说起这小地绎镜,严格说来,凌砄也不是小地绎镜的真正主人。 祈宁之听闻其师知非真人说过,天地镜传自上古,一共四面,自有灵性。此镜不似普通法宝那样可任修士掌控,而且得到此镜也不意味着就可以令神镜连认主。 这天地四镜,可是一度关系着青空界所有高阶修士的命运。只是现在四镜再与飞升无关,大家也就对神镜淡了心思。 天地镜共四面,分别是大天演镜、小天演镜、大地绎镜、小地绎镜,各有妙用,现世已有十数万年之久。 当初铸镜者据说是上界仙人,来青空界后发现了几样此界独有的至宝,遂合各界法则,请青空界名门大派相辅,就地在青空界铸成了四面神镜。 谁想神镜铸成之后生出自主灵性,不知道是不是贪恋故土,竟然拒绝随仙人去往仙界,却是在开炉之际自行四散飞走。 那仙人空有神通,一个愣怔之下竟未能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四面神镜破空而去,而后再施术搜寻,竟然不知所踪。 仙人只能空叹,自己费心劳力,竟然只是为青空界留下了四面神镜,也不知后来会便宜了谁人之手! 那仙人倒也豁达,道是天命如此,亦不强求,反而又留下一座树形镜架,谓若有人修为至化神顶峰,又得四面神镜凑齐与镜架汇合之时,便可破空飞升仙界。 当年上清山掌门是随侍上仙之人,曾参与铸镜过程。 仙人回仙界后,上清山得到那树形镜架,又凭掌门当日随侍仙人时通晓的神镜气息,费了多少心思才寻到大地绎镜和小天演镜,又花了大力才收服二镜,遂以此二镜作为镇山之宝。 而另外两面神镜却甚是随性而为,曾有不少人得到这两面神镜,却无一人能令神镜认主。 不管你是滴上精血、心头血又或是眉间血,神镜就跟凡铁一般,毫无反应,拒绝任何 人的血气融入。 若不是那些修士是亲眼所见神镜飞来,真要以为这镜子是个伪劣赝品! 这四处流浪的小地绎镜与大天演镜,就这样似顽童一般游戏世间,偶尔在修士身边神出鬼没地飞现一下,可在修士以为得到意外之喜后,就开始装聋作哑,既不显神通,又不认主人,然后,没两天,就悄没声地消去了踪影……纯属“逗你玩”。 游戏人间数千年后,两面神镜大概终于玩累了,想寻个地方歇息一下。 大天演镜据说被一神秘势力收去,安置在某处,不知有没有被认主,只知道需要向专司打探消息的玲珑阁付出不菲代价便可一用。 玲珑阁对宝镜下落与使用者的消息绝对保密,世人只知偶有人用过大天演镜,但是修道界里已经久未再现此镜明面上的消息。 小地绎镜则是也跟随了两三任主人,只是这临时主人但知神镜突然而来,却不知神镜何时而去。大概是神镜仍然玩心未改,一时兴起就找了个顺眼的临时歇脚点,若干年后觉着不新鲜了呆够了就又不告而别。 期间偶有大能,修至化神顶峰之后,凭神通与机缘觅得小地绎镜,也不知许了什么好处,再通过玲珑阁借来大天演镜,又花偌大代价往上清山求助,终于集齐了四面天地镜与镜树,果然顺利飞升仙界。 用镜之人飞升之后,小地绎镜与大天演镜便自行飞去,谁都拦截不住。 大天演镜应该是仍然飞回玲珑阁的神秘委托人那里,这是大家从玲珑阁挂出的有价榜单上看到仍然有出售大天演镜的使用权而推断出来的。 小地绎镜仍然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四处游戏,自行寻找下一个有缘人。 可惜,那镜树不比神镜耐用,但凡有修士借力飞升,便有一次损耗,数次相助修士飞升之后,宝光便日益黯淡。 青空界各大宗门难得齐心合力地贡献了多少天材地宝来修补镜树,终是不行,终于在数万年前最后一次相助 上清门云峤道君飞升之后完全崩塌,只余尺许断干残枝。 第九十九章 天生古怪镜 凌砄对小地绎镜的死缠烂打啼笑皆非。 虽然凌砄本人根本无心探宝,甚至有心拒绝宝镜飞来。 他自认前路已是无亮,何必平白夺了他人仙缘? 可是这镜子脾气上来了,竟然是怎么甩都甩不脱,硬是跟着他飞来了少清山。 凌砄也未用任何方法尝试令神镜认主,就这么无可无不可地试着将小地绎镜收进自己的芥子环,竟然神镜也乖乖配合。 凌砄只得携此镜长住在了少清山。 这之前,因为小地绎镜神出鬼没,没什么人能成功驭使它,也没留下什么驭镜经验。 反正这有个性的小地绎镜总体看来,虽然短期内未有不告而别的迹象,但是实际效用还不如其他有名的镜类法宝。既不能储物,也不能开辟真正含有灵气的空间,既不能反射敌人攻击,也不能帮主人摄取宝贝,连防御功能都没有——至少一直以来没有发现。 对凌砄来说,任何宝物都是虚妄,飞升更是断了念想,小地绎镜在手,当时可堪一用的,便是还有希望配合其他三镜,看看是否可借力往他界一行。 若非如此,他都要强行驱逐此镜了。 凌砄既得到了小地绎镜的暂时相随,又化了大笔灵石宝物加上人情委托玲珑阁借来大天演镜,再回师门上清山相求,终于凑齐四镜,这也是数千年来首次有人不因飞升而不惜代价地凑齐四镜。 凌砄四镜一朝在手,首件要事便是尽全力去寻昔日爱侣——古战场上代他挡了致命一击而香消玉殒的丹芙的残魂。 好歹老天难得一次遂了人愿,他费尽万般心力,聚四面天地镜之力,又凭借昔日爱侣所留一段红线,终在一处红尘小界寻到了丹芙未销尽的游魂,也算了了此生最大心愿。 自红尘界归来后,凌砄以为小地绎镜该飞走了,哪想到这镜儿竟然难得有耐心仍然愿意陪着他。 凌砄以法力试探了几次,倒也摸索出一些用途,再结合他素日在上清山所得的关于神镜的一些听闻,试着将上清山全景摄入镜中,镜子也默不声地受了。 凌砄发现,“天演”、“地绎”之名,果然与镜相符。这小地绎境内演化出的环境,便如同真实的天地。其所演化的上清山,不仅地貌山形与真正的上清山一般无二,而且,天气物候、草兽习性亦是完全照天生地长的自然规律来,攻击、反应、防护、特性、循环,甚至即时变故,就完全是真实的一般,进去的人得将其视为真正的环境去应对才行。 凌砄遂以小地绎镜镜为弟子的试练之所,权当是让弟子提前熟悉宗门上清山的山水草木。 毕竟弟子们以后还是要去上清山的,新入门弟子最需要的,就是熟悉环境了。 去红尘界之前,凌砄还未挖掘出神镜的这个功能,一心只想着去他界寻人,也未顾得上与弟子说起这神镜。所以,早去了上清山的冷氏姐弟倒是未能知晓凌砄师父手上还有这样一面天下闻名的小地绎镜。 模拟上清山环境作试练之用,这也就是凌砄回少清山后发掘出的这小地绎镜的主要功能了。 一年两次,四季轮换,今年是入镜时是春秋,明年便挑夏冬试炼。 也不知是传闻过于夸大神镜的名声,还是这镜儿委实惫懒,尽管演化出了一方天地,但是,演化的就是演化的,说白了吧——假的就是假的! 镜子里面看起来与外界一般无二,但是,一切都是镜像!即使遇到情况的时候非得拿出真本事来真打实斗,可是,不管到手什么仙草灵材,只能博个空影儿,绝非实物,什么都拿不出来! 幸好,在使用小地绎镜的过程中,凌砄还发现此镜的一个用途——进去时似乎过了很久,镜外却只仍然是一瞬。 只是,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无限超越式修炼了。 镜里的灵气环境都是模拟的,若在内修炼,并不能真的吸收到什么灵气,修为也就无法超越现实时间达到超出正常几倍的作弊式积累。 不过,镜内可有时间充足的好处。 如松的炼器布阵,云清的精研法术,都是需要时间积累的,此镜便发挥了为凌砄师徒冥想钻研提 供时间的效用。 对一心飞升的修士来说,天地四镜已经无用,而对如松等人来说,此镜便是极神妙的法宝了,用来参悟起各类法则道蕴,对动脑子的人来说真是如虎添翼。 当然,对守玄来说,这镜子也是一件令人失望的没用宝贝。 一开始守玄以为在小地绎镜里面可以作弊式修炼,那多好!知素在镜外,他在镜内,他在里面修炼两三年,他哥在外面才几天!然后出来时,修为已经赶上他哥…… 可是,想象有多么美好,事实就有多么残酷——事实证明,修为的增长仍然是按真正的时间流逝来计算,一天就是一天,灵气和修为的增长,并没有因镜内的充足时间而得到相应的增长。 最惨的是,不帮忙增长修为就算了,这破镜子!寄存点东西都不肯! 就连守玄想带进小地绎镜藏起来的私房钱,都在他出镜时一并掉了出来。结果无巧不巧的是,知素正站在镜旁等他!那小袋子一掉出来,知素就眼疾手快一把抄起,守玄一时没敢承认那灵石袋子是他的,然后……那私房钱就改了主人! 守玄欲哭无泪,那可是他攒了好久的啊啊啊! 师父当然没有穷过他们,可守玄向来是要买什么都得知素点头,有多少灵石知素心里都有数,守玄想悄悄买点好吃好玩又没用的东西,只能靠私房钱啊!虽然幼蕖愿意接济他,可是他哪能花小九儿的灵石!而且关键是,那自由自在将灵石撒出去的感觉!那是别人的灵石不能给予的感觉! 这不往死里坑人么! 这还是名闻天下的小地绎镜么? 仙人费劲巴拉的,炼成这么个连作弊都不帮忙的鸡肋玩意儿? 守玄无论如何不相信,凌砄和师兄们遂由他去反复亲身体验证明。 不服气的守玄在小九妹的期待加祝福以及知素的冷眼加嗤笑下,进小地绎镜试验了多少次,才颓然放弃。 真真是没天理!姑姑都说啦,他是天下第二好的孩子——第一当然是小九儿——他这么可爱讨喜,神镜竟然都没有偏爱他! 第一百章 镜里有上清 少清山诸弟子入小地绎镜试炼,这一日,凌砄须镇守全山,祁宁之便自己在演武场演练法术。 上次凌砄已是教导过祁宁之放开神识体会四序更替之始,已借助过小地绎镜的力量。 祁宁之本属于一点就透的灵光脑子,点透之后,便是自己按凌砄教导的路子去独自细细体会参悟,这些时日以来,他与山间、海边、空中,多有感悟,有无神镜之助已没那么重要。 “喏!祁兄弟,这些傀儡是我新做的,正合大家最近的修炼进度。今儿给你是第一次用。” 如松兴冲冲扔给祁宁之一只芥子囊,祁宁之神识投进去一看,里面足足有二三十只各种材质的新傀儡。 “我在演武场还布下了阵法,和这傀儡配合起来用,只要你不主动退出,保证你在演武场打上两天两夜都不带歇的!” 如松拍着胸脯保证。 祁宁之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就接过。 “你这傻小子!哪用得着两天两夜!你当祁兄弟跟傀儡一样,装上灵石就能一直打下去?” 洗砚笑骂,又嘱咐祁宁之: “你可小心别练过头了,这一批傀儡厉害得狠!特别是几只土金系法术的,老二他自己在小地绎镜里试验的时候,没留神挨了一下,一只胳膊都折了!出来的时候捧着胳膊拖着腿!” “啊,哪有!” 被大师兄揭了短,如松强撑着申辩,脖子梗得异乎寻常的直。 “还哪有!就有!你去知味堂偷偷吃了一罐玉续膏,自个儿去找师父接了骨,还让师父别告诉我!”洗砚比凌砄管得还宽。 如松瞪大了眼睛:“那你怎么知……” 洗砚一挥手打断如松: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下次做事再这么莽撞,我让师父再停你三个月进小地绎镜!” 如松脸一苦,洗砚再交待: “你帮祁兄弟把手诀演示两遍,这可得练熟了,撑不住就赶快停!” 然后老大哥再嘱咐祁宁之: “别硬撑,我们不在,你自己要控制好练习的分寸!要害护 好了,悠着点!” 祁宁之笑着应了。 这些日子以来,大家已经无形中将祈宁之当成少清山人了。 只是这进入地绎镜试练,大家才想起祈宁之毕竟是玄机门人,还是不适合同大家一道进入镜中。让上清山门派之外的人一览上清山全景,自然是不妥。 所以大家都有些歉疚,尽力想补偿他。 如松掏出来许多新傀儡,又蒙洗砚反复嘱托,这且不说,其他人也赶在走之前与祁宁之对练了几招新法术,采珠姑姑还答应会单独给他做一顿好吃的。 明炎故作无意地拉他闲聊,道是以后自己进入上清山了,一定邀请祈师兄去好生游玩一趟上清山胜景。 祈宁之知道这是大家怕他心里不自在呢。他哪有这么小心眼儿,但是心里还是很受用大家的暖心举动。 就连老八守玄,都掏出一葫芦的花露,虽然给的时候好像不是那么痛快。 祈宁之怕这小子后悔,趁着守玄刚露出踌躇神色的时候麻溜地边说着“谢谢八师弟”边赶紧接了过来,还故意当着守玄的面塞进怀里又拍了拍胸口。 看着老八一幅硬撑着大方,同时显得肉疼又纠结的表情,祁宁之心里暗笑,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试炼时辰已到,凌砄择凝碧崖下一幽静山谷,手中掐诀,小地绎镜自他袖口飞出,环绕一圈后,镜身微微一颤,镜面射出一道青蒙蒙光华。 凌砄沟通镜内,确定镜内季候景象无恙后,又一道金色法诀发出,融入那道青光,青光猛地一张,形成两道同心光圈。外圈金色灿然,内圈青光莹莹,双色光圈内隐约可见莽莽苍苍,群山逶迤。 凌砄低喝一声:“入镜!” 大师兄洗砚带领诸位师弟妹,齐齐对师父行过一礼,飞身而入。 “记得……” “不可取巧!” “先用笨方法!” 进入小地绎镜的一刹那,凌砄忍不住啰嗦了一句,才说了两个字,老八与小九就同步跟着接下了后面的话。 原是早几次都嘱咐过的,明 明不想再啰嗦的,结果还是在孩子们行前破了功。凌砄觉得自己不过是白操心,孩子们都记得这般清了!不过,这喊一嗓子,心里才安定了好多。 想想老八小九那大嗓门里带着的调皮笑音,凌砄笑着摇了摇头:这俩娃! 凌砄在小地绎镜四周设下禁制,飞上一块巨石,这里可居高临下俯视整个山谷,并有一处暗藏的护山大阵的枢纽,可控制全山防护。每次弟子入镜修炼,他便在此处压阵照应。 进入小地绎镜的少清山诸人,再次看到上清山绵延十来万里的壮丽景色,还是颇为兴奋的。 进来之处是一半山腰的平台,光整如镜,平整阔朗,是上清山有名的停云台,新选弟子多是以此为进入上清的第一落脚点。少清山人入境试练时,来去亦都在此出入。进小地绎镜最为频繁的如松云清等人也多爱在此静修参悟。 在大师兄的带领下,大家先如往常一般搭乘洗砚的宝锷剑飞遍全山。 这是凌砄指定的要求,为的是有朝一日弟子们去上清山后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至少地利上不要落了人后。而且,凌砄也是下意识觉得弟子在距离上不能与宗门太过生分,先熟悉景物,再培养感情就容易了。 再熟悉了一遍上清山全境,洗砚方带领大家飞往主山之外。 主山不过近万里方圆,是上清山上上下下师长弟子所居之所,包括各大峰头,建筑巍然,洞府处处,自然不适合试练。 主山之外,亦是上清山脉,但是已出宗派山门,人迹渐稀,乃是不加人力维护的山野之地,草木禽兽完全野生野长,上清山弟子的山内四季试练亦是在此。 众人落在一处小山峰上,洗砚看看四周,确认了地方: “此处飞燕嵁,我们两组在此分开,回来时亦在此汇合。” “老八小九跟着我,老六也和我一组。”凌砄并不管弟子如何组队,这些安排分派都是大师兄来做。不须洗砚分派,幼蕖与守玄已经自动站到一块儿。 第一百零一章 前车鉴不远 大师兄对老八小九自行组队只瞟了一眼,并未干涉。 “你们”,洗砚指向如松、云清、知素三人,“你们一组。” 守玄幼蕖开心握手,如松也大大吁了一口气,他上次被老八弄怕了,还是这样安排好! 接下来,洗砚按各人擅长和次序,各人与以往地点错开,一一分派了春试练任务。 “行前师父交待的注意事项都记住了没有?”大师兄再次强调,下面弟弟妹妹一致点头,“嗯嗯”声不绝。 “妖兽等级不是完全与修士层次对应的,不要死板,小心为上,谨慎……”没等洗砚说完,幼蕖与守玄就紧跟着嚷起来:“谨慎没大错!” 这俩人这次归到了一组,表现积极得很。 洗砚好笑地看着俩小:“老八,那你说说不同妖兽等级怎么应付?” “较高等级的妖兽都藏在山林至深处,等闲不出来,大家都不会轻易招惹,这个反而不要担心太多。我们活动的地区呢,妖兽三四级之间尤其要注意。普通一些的妖兽,四级大概只是筑基修士的实力,三级与炼气后期大致平齐,可是也有瓤一些的三级妖兽,不过约等于炼气中期。”说到这里,这小子摇摇头,很有一种痛心这些妖兽忒不争气的感觉。 见他亲哥瞪大了眼睛,正欲张嘴,守玄“嘿嘿”一笑,赶紧接着补充答题: “我还没说完——而厉害的家伙,三级就可比筑基修士。即使是同一种妖兽,也因种种原因,可能实力等级都有较大差别,不能因为妖兽看上去等级不高就生了轻视之心。” 这胖小子说起来头头是道。 知素还是接口了,道: “而且,四级后期的妖兽,已经比得上筑基中后期的修士,比大家修为都高,特别是遇到意外刺激,实力就有可能就往五级上去。别逞强招惹厉害家伙,更别惹群兽,一定要协调好群体行动。” 说到这里,知素瞟了一眼守玄,若有所指。 守玄站在小九身旁,底气倍儿足,明目张胆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老七暗戳戳的指谁呢! 五级的妖兽,厉害的 就差不多是金丹修士的实力了,差一点也是筑基后期,他才不会去招惹……当然,上次是个意外! 洗砚点点头,又道: “不因遇强而生退缩之心,不因遇弱而生轻敌之意。大家记得就好。当然,高等级的能避开则避,避不开,隐息匿形的法术灵符大家都备了不少,随时用上。” 幼蕖与守玄跃跃欲试地等不及要出发,他们最近练了好几手新招,就准备这次春试练来试验呢!不过呢,还是有些遗憾: “这打起来什么都是真的,就连受伤也是真的!吃起来却什么都没有!” 师兄们尽被逗笑,这倒是真的。 镜子里,妖兽灵果什么的,凭本事才能打到,可是都是模拟之物,只有填任务的作用,却入不得口,当不得实物用。 云清掏出一包青玉枣扬手一扔:“小九接着!” 幼蕖眼睛一亮,接住枣儿:“我就知道,三哥疼我!” “是师父给的!”云清虽然爱听小九的奉承,倒也不贪功。 “我知道!”幼蕖连连点头,“我还知道,三哥把你自个儿的也省下来给我了。” “还有我们呐!” “嗖嗖嗖……”一波小包裹来袭。 幼蕖在空中一个旋转,眼疾手快,左手伸出,袖里乾坤展开,一个不落地将包裹全部兜住。 咦?还有一个! 这个最低,几乎是贴着地飞过去的,幼蕖俯冲直下,一个海底捞月抄起小包,身子如游鱼极为灵活地一扭,粒土未沾,又反身冲上半空。发丝不乱、衣衫飘飘,流霜束迎风微微荡漾如水波,完全是一个漂亮的小仙女形象。 “好!”师兄们不遗余力地喝彩,声音最响最投入的当然还是八哥守玄。 “谢谢哥哥们哈!”幼蕖开开心心收起包裹。 那些包裹里自然也有知素特意给小九妹准备的吃食,装满了他前段时间收集的少清山的灵果和肉干。 给小九妹,身为七哥自然是很乐意的,可是,还有那个小子啊!那小子肯定也会蹭吃蹭喝的!想到这里,知素就有些不甘心,恨恨横了守玄一眼,守玄那志得意满的模 样实在是看得他牙痒痒。 “吃饱了就要好好干活儿哦!”洗砚交待,“可别像上次!” 幼蕖与守玄嘻嘻一笑:“得令!” 守玄更是大包大揽:“我会照顾好小九,任务也没问题,放心吧大哥!” 他对幼蕖挤挤眼: “小九放心吧,有八哥呢!我告诉你,我前儿终于做了一个有用的梦……” 最让人不放心的就是你啊老八! 但是知素这次是和如松、云清组队,可管不着守玄,这弟弟一离了身,他就担心啊,他可不知道守玄会不会再闯出什么篓子。 就他这样日夜看着,前几天老八还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迷糊得睡到中午才起!他敲锣都不醒!好不容易自己醒了又神神叨叨,也不知道搞得什么鬼!师兄们哪里管得着这个刺头哦! 知素想想自己有生以来为这个弟弟操不完的心,人家还不领情,简直是满腹辛酸。 师兄们倒是不操心老八,守玄跟着幼蕖,反而会好一些。 去年的试练,大家还历历在目,那叫一个终身难忘! 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说起凌砄提到的“上次”,师兄们人人都是一把辛酸泪。 上次啊,知素坚持拽上守玄,与如松明炎一组,幼蕖被分在另一队跟着洗砚、云清,两最小的未能在一起,分开的时候都嘟着嘴。 幼蕖那边还好,遗憾了一阵子,就投入到与师兄们的合作战斗中去了。 而另一队里,守玄那个闹腾啊!一路上消极怠工不说,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帐篷太小,嫌路线太偏,打个水会漏,烤个肉会焦。你若怪他呢,他倒也自觉,焦的肉他吃,漏了的水……他表示他可以不喝,嘴都干得脱皮!那讨嫌又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憋着气! 这么叽叽歪歪不消停,几天下来,同行的师兄头都大了,知素也是忍了又忍。 后来,知素让他探路,他干脆放出一只月轮“嗖嗖嗖”一路往山坡横扫上去,结果小半片山头都被轮子切割了个干净! 就这一轮子,可惹出了大事!他们这一组的试炼成果几乎全都给切割干净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天生惹祸王 要知道,春试练是有任务的,知素这一组要采集若干灵草并捕捉向天鹊和巨耳兔。 小地绎镜内里完全模拟上清山,山石草木飞禽走兽与真实的上清山俱是一般无二,生物特性亦是相同。那向天鹊与巨耳兔最是胆小,一旦受惊便远远遁走,再想捕捉便是难上加难。 防野兽防妖禽,千防万防,没防到老八自个儿拱出了洞! 眼看着一轮子飞出去,知素恼火得才要训斥老八的鲁莽,却被随后而来的混乱惊得停了口。 守玄冒冒失失这一轮子横扫出去,岂止把前路上的灵草摧残了大半,还吓走了所有的小型灵兽,更招来了一群黑风狼! 这些狼本来不是这一带的,但是因为狼群争斗合并,群体扩张得快,便往外扩张地盘,巧巧儿被守玄的动静引来了。 知素他们合力对付四级的两只三只黑风狼当然没问题,可这是一群狼!足有大几百头!除了四级顶峰接近金丹实力的狼王,还有三四十只四级初期的黑风狼! 他们要是见势不妙掉头就跑倒也不是不能全身而退,毕竟几人防身逃跑的宝贝凌砄还是尽着需要给的。 而且,狼群当时还没有把这几名小修士当作必得之物,四处逃窜的中小妖兽那么多,狼群要是一时追不上他们,也多半就放弃了。 所以,大家开始并没有特别紧张,在如松指挥下撤退有序。 可是,挡不住守玄突然来了精神! 他站在坡下仰着脖子望望坡上的狼王,十分不服狼王那嚣张之气,又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撤了,不知怎么就突然起了灵感:要是能冷不丁解决了狼王,方才那一轮子惹出来的事儿,就不是事儿!不提小九和师兄们了,到时候老七也得服他! 于是,守玄故意拉在最后,瞅了个冷空,一只寒森森的月轮“嗖嗖”便打着转儿直飞出去,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冷光一闪,月轮一下子就斩断了狼王的大半条尾巴! 这下,狼王可疯了,狼群也跟着疯了! 狼王一声凄厉的长嗥招来了附近所有的手下,汇集起来的近千头黑风狼疯起来可不是一般二般可以招架的! 当时正在一个斜平山坡上,草木又被守玄切割了大半,群狼自坡上一拥而下,宛如平空卷起千层黑浪,扬尘蔽日,嗥叫惊天,声势足可令人胆寒。 即使是 金丹真人遇上了这等乱象,落单的情况下也只能落荒而逃。 这一组里修为最高的如松不过是筑基初期,这种情况下,能保住命就是老天开眼了! 幸好几人护身逃命的宝贝倒是确实抵用,一路狂奔一路流水价将灵符灵器阵旗甚至法宝毫不心疼地撒了出去,这一带高空还有不少善于攻击的飞禽,众人的飞舟便不能用,只得在山间奔逃躲藏。 幸好来路上山林不少,路又已经走熟,加上各人配备的灵器、灵符等等实在不少,连撒带爆,可挡下了不少危险。 也幸好大家都是按照最坏打算准备的大量丹药口粮,灵力补充一直勉强支持得上。 知素的风灵根也帮了大家不少忙,他的风系法术在云清的改进下极为有效,耗费的灵力少而速度奇快。此时使出来辅助大家的逃遁速度,便又快上了两三分。 知素的风力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使上力,眼看着狼爪扬起,一股轻风便托起二哥、吹跑六哥。可是不知怎么的,这股风却总在守玄那儿慢一拍,害得守玄屁股上一块裤子都被狼牙撕没了,脚上的靴子也被咬掉一只后跟。 守玄边跑边大问他七哥为什么,七哥冷眼丢给他四个字: “你太胖了!” 守玄摇摇脑袋,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便也不喊了。总归,还没有遇上危及性命的关口,只能指望着这身非凡的逃命本领能把狼群甩脱。 可是谁知道狼群是如此锲而不舍,竟然还学会了分批休息分批来追! 而那只剩下半截尾巴的狼王,则是一直“嗷嗷”惨叫着紧追不放。 如松他们狼狈不堪,连打带逃,守玄还一路大喊着想劝退狼王: “你这狼王怎地这般小气!不就是砍了你半根尾巴吗!至于吗?” 他不喊还好,一喊,那狼王就跟磕了能令妖兽狂化的饕风丹一样,冒着冰雹一般砸过去的灵器法术,悍不畏死地往四人这里冲。 要不是两位师兄拦着,知素有多少次想捶死这亲弟弟!几次风力救助都是咬着后槽牙扔过去的! 守玄心里其实好生委屈的好不好!他知道自己先前飞的那一轮捅了篓子,可是,他也是想着趁那狼王号令分心的时刻,一轮子过去了结了它,岂不干脆!还能立下个大功!这可是接近五级的狼王呢! 都说狼是铜头铁尾豆腐 腰,他在少清山上也打过不少狼,那月轮旋转起来可谓无坚不摧,那锋刃可就是冲着狼腰斩去的,这又哪里错啦! 可是,哪里晓得哦,那狼王不配合着在原地好好呆着!偏偏突然掉转了个身形,结果,一轮子就削上了狼尾!把狼王珍爱无比的铁尾给削去了半截! 守玄那一路上大叫也是想提醒狼王:好歹你没玩完啊,还留着命呢!就半条尾巴,看开点就没事了啊! 可是在狼王心里,实在是觉得还不如一下子死了干净呢!这宝贝狼尾,不仅是它搏斗的得力武器,还是它号令群狼的大旗啊!这剩了半截子毛拉拉的秃尾,怎么再让它摆狼王的谱儿?威严何在?能不发疯么! 知素、守玄及如松、明炎四人的这一组那次试练真叫一个惨呀!镜内三个月的试练时间倒有两个月在狂奔逃命。 也试过隐匿起来,可是架不住狼群数量太多,鼻子太尖,拉网式搜寻可谓快准狠。几人睡不好吃不好那是自然的,有时以为摆脱了追击,才歇下来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又听到狼嚎了。 最后一个月那狼王实在筋疲力尽,狼群大部队也被他们甩远了,这才渐渐消停。可是这一带山里已被他们带狼群践踏得差不多了,烂的烂,逃的逃,没剩下多少灵草灵兽给他们了。而按规矩,他们不能去别的山区干扰别组的试练。 镜内模拟的灵草灵兽自然是带不出来,但是,受到妖兽攻击造成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 凌砄自然不会让弟子送命,但是遇到危险什么的,他一般不会干涉,该逃该打该受伤,都完全任其自然。所以,哪怕是虚拟的环境里试练,弟子们只知道要和真实环境里一样全力对付。 结果出镜的时候,双胞胎的这一组齐齐挂彩,储备物资用得精光,个个衣衫褴褛,比乞儿也没好多少,尤其是老八守玄,光着屁股出来的!任务自然也没能完成。 守玄一出来,第一个动作就是跳上树,惊得幼蕖与姑姑齐齐后退一步! 同队的几位师兄,狼狈不堪就不说了,还个个脸色古怪,又想笑又想哭的样子弄得大家诧异万分。 好不容易把树上的人喊下树,守玄直让幼蕖与姑姑后退,死活不让她们靠前,两只手紧紧捂在后面,屁股上一边一片刚刚采下来的大叶子! 第一百零三章 守玄初建功 历次入镜试炼,以此次最惨。 同行的如松和明炎都受了凌砄的罚,因为他们身为师兄,既不能制止内讧,又没有完成任务,事先也没有往最坏的方面考虑。 虽然双胞胎没有受罚,但是这比罚他们还厉害,眼睁睁看着师兄受罚,心里那煞是煎熬! 如松有三个月都没有被允许进小地绎镜修炼,好多炼器的新想法都不能实践练习,急得天天在演武场拿傀儡出气,每天鼻青眼肿地出演武场。 明炎则是被罚下山,封了修为去城里码头打工两个月,听说吃饭睡觉都不能保证。 采珠姑姑每天看到双胞胎都没好气,凌砄不罚小的,她便罚守玄吃了一个月的素! 知素也是受够了,他每天晚上都听着守玄翻来覆去唉声叹气,肚子咕咕响,吃饭的时候则是眼冒绿光地看着哥哥们碗里的肉,一脸幽怨,弄得他这当哥的也食不下咽。 最后是幼蕖天天拉着师父姑姑求情,拉破了三副袖子才换来明炎提前结束苦力生涯回山。 直到明炎回来,采珠姑姑才消了点气,守玄也才吃上了肉。 经此一回,师兄们委实都怕了守玄这小子了。这小子没心没肺,连自己都坑!只有让他跟着小九儿,才能好管一些。 这一次,幼蕖、守玄、明炎、洗砚一组,往山北黑松林。 黑松林一带虽然还是上清山脉范围,但是已经离修士们平日活动的区域很远,平时人迹罕至。黑松林周边山深林密、妖兽众多,不留神便要遇上四级以上的猛兽。 要是守玄还那么不靠谱,即使是有大师兄洗砚在同一组内,那也是招架不住的。 洗砚与明炎在前开路。 眼看要进入黑松林深处,洗砚抽空瞅瞅后面,守玄与幼蕖在一起果然完全正常。俩人并没有只顾着说话,而是分作一左一右殿后,目光警醒,架势摆得十足,很像回事,这让两位师兄放心不少。 完不成任务受罚倒不是不能忍受,但是浪费一次春试练机会,这时间可是补不回来的! 不过守玄手中那带着锋利锯齿的月轮,让明炎与洗砚的脑仁儿都忍不住跳了两跳,上一次这轮子的丰功伟绩他们可都是记忆犹新呢! 看到两位师 兄质疑的眼神,守玄咧嘴一笑,拍拍胸脯,示意“您放心”! 洗砚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不想搭理这混小子。 明炎正要继续走,突然想起一处关键,赶紧道:“轮子,光!” 他的手指向守玄的月轮。 轮面寒光四射,正如皓月一般。 “哦!” 幼蕖猛然会意,手一翻,掌中现出一只小玉瓶,不等守玄反应过来,一瓶黒汁子已是浇上了月轮,银亮耀眼的月轮瞬间变成一丝亮光也不见的乌沉沉的黑轮。 “……?” 守玄瞪大的眼睛充分说明了他的不解。 两位师兄叹气,幼蕖拍拍守玄的头:“八哥,乌钩藤!” “哦……”守玄恍然大悟,“还是小九儿厉害!” 这林子里黑压压的,大白天进来也不过勉强能看见附近。越往深处越暗,神识在此处也被限制,只能放出身边一点点。 这么暗的地方,却又不能照明,因为深林中有一种乌钩藤会循光而至,天生有绞灭光源附近生物的本能。 乌钩藤等级不高,不过三级妖植,但是钩上剧毒很是麻烦,中了毒会有小半天不能调动灵力。 月轮明光濯濯,是一天生的光源,守玄又靠这个防身,故而得把银光掩住。 所以,守玄得了提醒之后,感恩戴德,心服口服,简直五体投地。 “哎哎哎,明明是我提醒你们的啊!”明炎很不甘心被忽略。 守玄完全无视六哥的纠正,自顾自地将手中的黑轮翻来覆去,欣赏赞叹: “上色上得又快又匀呢!比原先白不白灰不灰的色儿好看多啦!与我的玉戈和名字都还很配!我以后就用黑轮子!” 明炎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一提到小九妹,那就没有不好的。现在小九儿要是把这轮子再染作白色,老八也会立马就爱上白色,哪怕他哥叫知素。 拨开一面帘子似的藤蔓,洗砚努力凭一点目力打量地形,回忆脑中地图。 忽听“当当”两声,洗砚与明炎惊回头,却见守玄手中黑轮挡在身前,已是磕飞了两只毒蝎的尾钩。 守玄反应快得很,那蝎子自众人头顶树枝上刚刚探下尾钩,他就发现了,黑轮一晃,就磕飞了毒钩。有一声尤其重,喀嚓入骨 ,估计那蝎子也伤得不轻。 一只蓝蝎张牙舞爪地扑了下来,这只蝎子方才只被磕飞,未受什么伤,偷袭未成,便来强攻。 守玄应付蓝蝎子的同时,还抽空对大家露出一个“你们放心”的笑容。 他左手黑轮横于身前,右手玉戈一挥,极利落的一下,已是斩下了只这毒蝎的尾钩,黑轮再滴溜溜一转,巧巧接住战利品。 黑轮似是一只黑黝黝的大圆盘,盘上盛放着一只沉甸甸的蝎子尾钩,泛着蓝幽幽的色泽,一看就有剧毒。 整只钩子曲而长,锋且利,幼蕖勾了勾手指,模仿了一下那钩子的弯度,觉得这蝎钩实在是让人心里忍不住毛毛的,看起来就很不好对付。 被斩中的蓝蝎失去平衡,“吧嗒”一下摔落下来,失了尾钩,已是失去了最大的战斗力,剩下的两只大螫尚未来得及垂死挣扎,守玄便眼疾手快地补上一梭子灵力箭,正中蝎子脑部,那蝎子抖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另一只方才受伤的蓝蝎见势不妙,早在同伴掉落的时候便已“咻”一下缩回尾钩,待守玄收拾完那只倒霉毒蝎,欲将剩下的这一只也给砍了,却只听大树上枝叶“窸窸窣窣”一阵抖动,动静迅速远去,几息间就没了任何声响。 估摸是这蝎子看对手难缠,同伴一击不中还丢了小命,便迅速撤了。 不过是几息功夫。 这两只蓝蝎来得突然,没声没息,两位师兄都在提起精神防备乌钩藤,要不是守玄机警,以众人的防御能力,即使不至于挨个正着,少不得也要擦伤一点。 小伤倒也没什么,难得的是这说明大家配合得好。两位师兄探前路,小弟小妹能将后方防护好,令人放心,这实在是令人欣喜的事。 “八哥好厉害!”幼蕖与守玄两个之间互夸虽然频繁得很,却从不马虎应付,每次都是极真心实意。 “嗯。”这次洗砚与明炎倒也认可,“老八反应不错!” 守玄得意一摆头,胖腮帮子鼓得高高,等幼蕖满脸惊叹地欣赏完黑轮盘中物,才故作淡然地收起蝎钩。 洗砚看一眼明炎,俩人眼神交汇,都明白了彼此意思:老八跟小九一起果然灵光!各种状态都在最佳! 第一百零四章 夜宿黑松林 黑松林里不能照明,还得小心黑暗中的诡异生物,各人凭草药气味和努力凝聚起来的目力,在灌木丛中找到几味任务里的灵草。 这一带妖兽等级都不是太高,或逐或杀,一日下来,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收获,大头是别想了。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众人在林中好容易寻了块空地,设好防护阵法。 打开护罩后四人不须彼此招呼,身形俱是一晃,齐齐跃出护罩,极有默契地各立一方,以目力、神识往阵法处反复扫描,确定了在阵法隐藏之下,护罩内的月光石一点光也透不出来。 从外面看起来,此处只是一片生了几丛乌钩藤的低矮灌木丛。 可以! 四人互相以手势一示意,洗砚放下心来,一挥手,大家又齐齐回到阵法内。 洗砚往阵法边缘处再打了几道法诀,幼蕖几个跟着补上自己的防护招术。 “要是师父同意我们带傀儡进来,可就省了许多事了!”守玄叹了一口气。 “是啊!多好几只手呢!”幼蕖深有同感。 洗砚与明炎一人揉揉一个毛毛头,无声而笑,对小弟小妹的这些碎碎念叨习以为常。他们几个兄长自然都知道师父是为了着意磨炼他们才禁止在试练时使用傀儡,两小的也知道师父的良苦用心。 就是这俩娃喜欢说些没用没意义的废话,抒发一下微弱的怨气,这大概能让他们好过点。诸位师兄只当虫儿哼哼便是,很犯不着当回事去反驳教育啥的。 阵法内明亮如昼,护罩外夜色沉沉,天幕上只有几点明星闪烁。比起少清山,这里杂木丛生,别有一种荒野寥落之感。 附近的大树枝叶摇曳幅度渐大,应是起风了。 一只巨大的金眼夜枭在这片林子上空低飞盘旋觅食,又有一条儿臂粗细的夜行扁头五色蛇“嘶嘶”吐着信子在护罩外尺许的地方蜿蜒游过,完全未感应到林中有片空地上有修士在此驻扎。 幼蕖脸整个儿贴到了护罩上,鼻子都压扁 了:“嗨,我在这里呀!” 配合这种无聊把戏的依旧是守玄,他在旁边上蹿下跳,张牙舞爪地大呼小叫着:“还有我!还有我!” 两位师兄对视一眼,无奈摇摇头,眼中又都有抑制不住的笑意。明明这俩娃也十岁出头了,还是修道之士呢!却玩心还跟小童一般,就喜欢这般傻乐。 洗砚与明炎都打开各自的芥子环,来清点一天的收获。 幼蕖听得声响回头一看,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春试练第一天呢!得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收获。 试练嘛,就是要这样守财奴一般,每天都小小地陶醉一下当日的成果,回味一下哪些宝贝是经历了惊险才到手的,看着自己的芥子环被一点点填满,那种满足的感觉,比在山上练功修炼强多啦! 幼蕖眼睛最尖,鼻子也灵,找到的灵草最多。有些师兄们没有注意到的,杂草间哪根草叶儿颜色深一点,乱藤中有一根藏着灵气,平常的红果子里有个形状不太一样,等等,她都能找出了,因此发现了许多隐藏较深的灵植。 此时她面前倒出来一堆灵植,每捡看一样,守玄就惊叹一声: “啊,小九儿你真行!……这个你是怎么发现的!……哎呀,我采的这个只有半截子,没有小九你采得完整啊!……啧啧,大哥他们走过去,两个人呢,硬是没看见这赤心果里藏着赤炎珠……” “八哥你这个空心木莲也很难得呢!上次大哥他们就缺了这样!” “这个这个!地里芝!六哥念叨了好久,竟然被你找到了喂!” 洗砚与明炎原先也将一些挺有价值的灵草特意摊在最显眼的地方的,但是幼蕖与守玄根本不往这边瞧一眼,老八眼里只有小九,小九眼里一样没有其他人。 两位师兄等了半晌,然后默默往边上再挪开一大块,干脆腾出地方来给小弟小妹互夸互欣赏。 两位师兄确实采到的灵植没有那么多,不过,你们互相夸就是了,为什么 要踩着师兄夸?采集灵草这活儿本来他们就不擅长嘛! “得,别指望了。” 没得到一声夸奖的六哥明炎有些失落,对大哥撇撇嘴。 大哥洗砚倒是看得清:“你就是采到许多灵草,老八也不会夸你的。他会觉得你是师兄,本来就应该采得多。” “这倒也是,”明炎摸摸下巴,忍不住笑了:“就不该抱指望。话说回来,大哥你在这里有些憋屈吧,剑光施展不开!” “彼此彼此喽!”洗砚同病相怜,有些无奈。 洗砚与明炎委实都很有些束手束脚,活动得不过瘾。 此处不能用光,藤蔓毒虫甚多,许多猛兽不愿来此,洗砚的剑与明炎的大刀拳脚都一时没有用武之地,只能零零散散地杀些低级不高的妖兽来凑数。 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小地绎镜里模拟的上清山环境纯粹是为了锻炼弟子之用,凌砄布置的试练任务所获,其实带不出小地绎镜,包括在镜内吃食,都没法就地靠猎物解决,还得自己带。 “先吃点东西吧。” 洗砚收起新采的灵草。 吃饭对于少清山人当然是挺重要的一件事儿,辟谷丹基本不用,弟弟妹妹们都在长身体呢,吃那干巴巴的辟谷丹,身体怎么吃得消!因此,每次出来,师兄们除了给自己带上必须的饮食储备,还要帮小的几个多带些富含灵气又美味的兽肉灵果之类。 洗砚笃笃定定瞅了一眼沉迷于互夸的两小那边——香味儿一出,不愁这俩娃不往上扑。 洗砚慢吞吞自芥子环里掏出半只洗剥干净的黄风獐,对明炎挤了挤眼睛,连骨带肉架上木柴堆。 果然,这还没开始烤呢,幼蕖与守玄就赶紧凑上来,催着明炎生火——他们都知道,明炎的火灵根有些特殊,他生出来的灵火烤这个最香! 明炎没好气地瞅瞅老八小九,酸酸地道:“哎呦,这会想到六哥了啊!” 六哥明炎伸出食指晃了晃,老神在在地作仰望天空状,就是不点火。 第一百零五章 百炼之案板 六哥这是端架子呢! “怎么会!六哥你这么英明神武,想让人忽视都难!”守玄知道哥哥们才不会真的为难人,不过六哥爱听好话,那还不容易! “是啊,六哥,你下午从双头蜥爪下抢到三花藤根的英姿,小九都不知道夸什么好了!”幼蕖与守玄一唱一和。 “是啊,那速度与力道,啧,小弟实在是佩服得很!”守玄跟上补充,还是小九儿会夸人,这得夸到实处呢! 两小夸张的语气与神态,满脸都透着“我想吃”,令明炎实在绷不住,一指头弹过去一朵火星,笑骂道: “六哥我杀只二级的双头蜥都被称为英明神武,你们俩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守玄挑起根木柴,正巧巧地接住火星,火苗燃起。 方才只在守玄幼蕖拍明炎马屁时抬了一下眼皮的洗砚不动声色地整理着木柴堆,看都不看守玄一眼,大师兄风范拿捏得十足。 守玄讨好地将点燃的木柴递到洗砚面前:“大师兄,你这木柴选得真好!不仅易燃,而且木头里蕴含的灵气正好,多了会爆,少了不香。” “我来,我来,这些活儿让我们做就行!大哥今天找到好几味难得的灵药呢!大哥辛苦啦!难得的是大哥找到的灵草都是品相完好!那看守的妖兽特别难缠,要不是大哥在,我们最多只能抢个一枝半叶。”幼蕖这下可搔到了洗砚的痒处。 洗砚也绷不住了,笑着对两小摇摇头:“一边去!我还怕你们俩只顾着聊天烤焦了我这獐子腿!”他拍开幼蕖的手,认命地烤起了獐子腿。 明炎边拾掇杂物边插空表示赞同: “是啊,我就奇怪,这俩人,怎么就这么多话!针尖大点事都能聊个三天三夜不带歇的!” “可不是,以前山上灵火灶没改造好的时候,要人看着火,这俩人看了三天,我们就跟着吃了三天糊饭!”洗砚身为长兄,弟妹们的旧事,特别是糗事,提起来他能倒几箩筐,“姑姑跟在你们后面收拾,可都忙坏了!” “咳!要不是这样,二哥哪能把 灵火灶改进得那么好?说起来,我们也是有功的呢!”幼蕖一本正经。 “那是!二哥的炼器手艺和阵法水平,从那开始就大有长进了!”守玄跟着连连点头。 洗砚看这俩人振振有词,好像还真有些道理的样子,竟然有些词穷。 说起来,老二的炼器制阵水平,虽然不能说真的就是给为少清山改进种种设施而逼出来的,但是这确实是个动力呢! 明炎大笑:“大哥,你是说不过他们俩的!” 他转向俩人:“你们也就欺负大哥是老实人,你们试着跟知素贫嘴看看,哈!” “哼哼,就跟谁怕他似的!”守玄不屑,但还是迅速转移了话题,“獐子快烤好了,这黄风獐肉嫩,很容易熟的!” “嗯嗯,就是!” 幼蕖配合着掏出来一方玉盒,那是她磨着巧手二哥给她做的,内里数层,每一层又分了许多格,净是调料什么的。 这些东西,她带得最齐全了,哥哥们都是糙汉子,只管吃饱,哪管口味好不好!这都是她自己琢磨着弄出来的,除了凡俗常见的葱姜蒜和盐糖之类,还有好些她从山林里收集来的好东西:金腰蜂的蜂巢、朱果的青果汁、熏草的叶末儿、沙棠的花瓣、朱棪的果碎等等。 寻常人寻常修士都不知道这些诀窍,这可是她和守玄不断地试验才得出的结果。就是姑姑不太喜欢,姑姑做饭手艺当然是没的说,但遗憾的是太过于正统,总瞧不上幼蕖的这些东西,道是古里古怪的,好好的肉啊菜啊都给混味儿了! 幼蕖只能空叹知音果然稀少,幸好还有八哥,她和八哥一致觉得,这些好东西配上野外烧烤,那真是一绝! 火焰“噼噼剥剥”的声响配合着渐渐扬起来的烤肉香气,有一种令人放松愉快的特殊效用,火光映亮了护罩内的空地,四人言笑晏晏,护罩内暖意融融。 幼蕖已经接过烧烤的尾活儿,洗砚放松地倚着一截老树根,口中若有若无地断续哼着调子。幼蕖有些疑惑地看了大师兄一眼,这曲儿好像是采珠 姑姑以前给她唱的催眠的小曲儿? 明炎半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枕在头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洗砚,嘴角流泻笑意。 守玄依旧没心没肺地在护罩边上蹦跶,一会窜出去摘几片叶子,一会窜回幼蕖身旁帮忙添乱。 黄风獐腿渗出的油脂滴落在柴火堆上,香味儿扑鼻,獐子腿表层的皮肉已经微微卷起,泛出油亮亮的金黄色。 幼蕖将灵力凝成细细一束,轻轻刺入獐腿,一插便透。 守玄不须多说,一看幼蕖表情,便知道已到火候,他手一挥,放出一面长长大大的案板来,供幼蕖操作。 “噗!”正在喝水的明炎一口喷了出来,“这不是,不是咸风岛主的盾牌吗!” 这盾牌他们可都认识,这原是少清山弟子的战利品。 去年六月六,是归云海各岛主集会切磋的日子,地点就在博浪岛。凌砄正带着弟子出远海捕海鲜,路过此地,正遇上这等盛事,被小弟子撺掇着去看热闹。 博浪岛主原与凌砄就有些往来,其他岛主也大都与凌砄相熟,还很有些颇敬仰凌砄的为人,是以凌砄师徒上岛后,大家都和气得很。 只有这咸风岛来的,是一新任岛主,狂傲之极,根本不把金丹受损的凌砄放在眼里,连带他的手下门人也对凌砄身后的几个没有宝光护身的娃儿瞧不上眼。 这咸风岛主新铸了一面石母盾,见人就显摆,道是以海眼里万年石母融合了龙影鱼胶、木本海英等等珍稀材料铸成,坚韧非常,号称“归云海防御第一”! 少清山人本不欲惹事,但事情上了门也不怕事。 咸风岛主纵容手下门人屡屡挑衅,如松瞧不得他那张狂样子,与师兄弟一合计,设了个小阵,激得咸风岛诸人入阵比试,就拿这新盾牌作双方比试的彩头。 然后,在上百名岛主围观之下,以少清山七名弟子,将对方一十三人齐齐挑落马下。要知道,咸风岛主带出来的十三人可都是筑基期弟子!少清山这边,有一大半都还没筑基呢! 当时,那场面真是好看! 第一百零六章 走出黑松林 一场比试下来,咸风岛主急赤白脸,凌砄微笑不语,观者欢声如雷,对方弟子如遭霜打齐齐蔫菜。 咸风岛主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赖账,只得如约奉上盾牌。 不过这咸风岛主心里实在不服,想想少清山弟子厉害,不过是几个小的资质出众加上凌砄底子还在因而教导有方罢了,而这身为师父的人自身却是金丹碎裂,已是废人一个,谅他还能有几分实力? 于是,咸风岛主在交接盾牌的时候使上暗力,想要在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凌砄身上扳回场子。 也不知道凌砄怎么接的,众人眼里,只见到他是轻轻巧巧极其自然地接下了盾牌,那岛主却如遭重锤,整个人都弹飞出去,在空中翻了一连串跟头,直至撞断了一棵千年铁木才被迫卸去力道稳住身形! 落地的时候,这咸风岛主粗气喘得跟老牛似的,腿还在打颤,大家哪还不知道俩人又暗地里过了一招! 更妙的是,那咸风岛主一头的碎叶断枝,还顶了半只鸟巢在金光闪闪的发冠上。 也不知哪家弟子不高不低地说了句:“呦!这是最新式的加冕礼么?” 众人一片哄笑,那咸风岛主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新任岛主,仪式还没有办,方才还得意洋洋地邀请周边岛主过几日前去参礼呢! 凌砄气度是一等一的好,从不在口头上争这闲气,更不落井下石,只淡淡道了声:“承让!”便笑微微将盾牌递给了小弟子,还随意道:“你们拿着玩儿去吧。”。 众人祝贺声中,偏生还听到幼蕖脆生生的声音:“要不是看这盾牌火气还没散,确实是新铸出来没用过,我都不想接!唉,我哪喜欢这个,人家要送我也没办法啊!瞧,这么厚,做砧板还差不多!” “小九你好眼光!这盾大概加了木英,多了韧性,切起来手感不错,不苦刀刃。”守玄果真摸出把厚背菜刀来比划了一下,很赞成的模样。 当时,那咸风岛上下,脸色就由猪肝转成了爆肝! 偏偏说出这气死人话的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笑嘻嘻浑不懂事的模样,又是金童玉女一般可 爱,没法让人认真计较。 正在和人讨论炼器的如松还转过头来夸了声:“老八没认错!” 诸位岛主早就不满这咸风岛主不可一世的样子,又不欲结怨,已是忍了些日子,这回借凌砄的手狠狠削了他的面皮,心内都痛快得狠。 这才有了博浪岛主那么爽快大方,将不轻易出售的新制铁木鹞儿赠予少清山弟子一事。 洗砚他们还以为小九当时说将这盾牌作砧板只是故意气咸风岛主,哪晓得她真的是把这盾牌捶平整了当成了案板来使! 幼蕖拔出自己的青梗剑,出剑如风,利落地将黄风獐腿切割成小块,洒上调料。 守玄已经默契地托着黑轮在一旁等着,黑轮上是一叠清洗得干干净净的七星盘的叶子。 洗砚赞道:“你们二人开个食肆倒是一把好手!” “大爷,您抬举了!”幼蕖最会顺着人耍花枪。 “大爷,您菜来了!” 守玄也不差,他果然躬腰小步跑上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变出来一条白毛巾搭在肩头,活生生一店小二的形象。 他恭恭敬敬双手奉上一大片七星盘叶,叶上热气腾腾的烤肉点缀着红白相间的花瓣与细碎的胡麻籽儿,边上还搁着几枚剖开的水灵青玉枣儿,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师尊谪仙人啊……”洗砚感叹了前半句。 “弟妹俩活宝!”明炎顺溜溜地跟出下半句。才说完他就自己笑翻,连带着守玄刚刚奉上来的一叶子烤肉也撒了。 “哎呦!” 幼蕖反应极快,这一瞬间的功夫,她手指连弹,灵力道道如梭疾速延展出去,竟是将掉落的烤肉齐齐托住。 “呵呵,让你笑!”幼蕖灵力一拉一卷,烤肉似下雨一般往明炎身上砸过去。 明炎不慌不忙将手上叶子一旋,绿影摇摇,又将烤肉齐齐接住,连胡麻屑都没洒出来。 “小九儿这一招‘左右逢源’练得好!老六接的也好!” 洗砚笑吟吟看师弟师妹耍宝,大师兄架势十足地点评。 笑语欢声,眉飞色舞,愉悦暖心。 试练的快乐有一半就是来自于这种氛围吧! 幼蕖笑得腮帮子都酸了,她看看护 罩外的星光,暗暗祝祷:老天爷爷,让小九儿和师兄们以后可以一起去宗门吧!在真正的上清山秘林里,我和师兄们还要一起这样试练! 这般过了十余日,地势渐渐开阔,天光也越来越多地透了下来,大家的脚步越走越轻快。 一路上的鸟兽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家找寻药草也更方便,收获比前一段路更多更好。 幼蕖喜得每天都要翻检一下自己的黑玉环,乐此不疲地盘算自己得了些什么宝贝。 这些物事,其实在出镜后都会化为影像,根本不是真正的实物,但是幼蕖心里,这毕竟是自己辛苦所得,就算它们都不过是幻影呢,也是值得回味的啊! 比如说,这根摩天草,虽然只是一根草叶子,与升级版的通天草更是不能比,但是那可是她硬生生从一只长吻鸩的毒爪下抢下来的!那只化蛇的双翼,是她与八哥合力,一左一右同时砍下的,配合得天衣无缝丝毫无差! 如是等等,满心的回忆与喜悦,岂是“猎物”这个简单的词可以概括形容的! 二十日后,幼蕖这一组终于走出了黑松林,一行人顿感清风拂面,只觉得林外鸟语分外悦耳,久别的日色更见晴柔。 大家回头看看寂静暗影里的树林,都齐齐舒了一口气,幼蕖与守玄更是夸张地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黑松林里黑压压的实在是太不舒服了,只有晚间寻到可憩息的地方时才可以在阵法护罩内放出光。 在这林子里面,法术剑术不能尽情施展,心情也莫名地不够畅快,只能指望晚上的火光能带来一些温暖明亮。 可是也有几个晚上没寻到合适的空地设阵,只能在树下背靠背地打坐权当休息,拿干粮果子充个饥。这就让人心情很不好了呀! 好在这也是试练中常有的事,事先都有心理和物资上的双重准备。 洗砚与明炎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他们看小弟小妹亦能随遇而安,心中口头都很是赞了几回。 就是要这样,每次试练都有长进才行! 在事事操心的大师兄眼里,黑松林一进一出间,老八、小九的举止已是大为不同。 第一百零七章 谁知路痴苦 蹚过一条溪涧,前方是一片开阔起伏的坡地。 “小九,考你一下,前面是到了哪里?”明炎打量了一下前路,对应了一下脑中的地图,转过头来问幼蕖。 幼蕖讪笑着转移了眼神,没想到,另一个方向上,大师兄洗砚也转过头来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差不多、好像、可能……是三羊坡……吧……不!是采秀坡!不不不,还是三羊坡!好像没看到秀野草,不是采秀坡!”小九儿不出所料地期期艾艾。 幼蕖其实记路有些差,印象里的两个坡地貌有点像,分别在黑松林外的两个方向。 可是,他们刚刚在林子里走过了一个五岔路口,她只顾跟着师兄们走,根本没留神出来时走的是哪一条路。 三羊坡是这里吗? 他们当下所处的地方有些低洼,只看见前方的起伏坡地,若是能自高处看到坡地正中的凹处有三块形如羊头的巨石,那她就能肯定是三羊坡了。 两位大哥,你们飞上去看一下就知道了,知道我不记路,为什么还问我?幼蕖扁扁嘴。 “老毛病!” 洗砚好笑地看看小九儿,指头一曲,作势要敲上她脑袋,却在快敲到小丫头脑门儿时改指为掌,在她毛茸茸的碎头发上揉了两揉,“回去让你姑姑罚你!” 幼蕖吓得向后跳了一大步,嚷嚷道: “不要!大哥你怎么也跟他们学坏啦!我这次表现这么好!我就是有一点,那个,记路不够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岂止是不够好,是太不好!简直太丢修士的脸了!”明炎也跟着取笑。 “唉,小九儿认路是差了点……”守玄难得地站在两位师兄一边,“不过,小九儿有八哥我啊!我记路好!小九儿跟着我就行了!”他安慰地拍拍幼蕖。 “总不能总靠着你吧!少清山我是熟悉了,要是哪天师父姑姑又让我去画上清山的图可怎么好!” 幼蕖是有些愁,自己的这个毛病哦!刚刚到少清山的时候,不记路,偏生还喜欢往外跑,不知道多少次是师兄们从树林里山道上把晕头转向的 她提溜出来。 后来采珠见了小地绎镜的神通,便央着凌砄,在小地绎镜里分出一个小角落来模拟出少清山全貌,让幼蕖在小地绎镜里足足呆了镜内的三年,没有其他任务,就是进去记地形,然后出来默画地图。 一个山峰一个山峰地记和画。最后一年是画总图,所有的路径、山洞、树林、巨石、峰头、溪涧、泉眼都全部标注上去,有一点点错就要回炉。 画到她想吐,很是哭了几鼻子,那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儿,连师父都不忍心了,姑姑却不肯通融。 终于直到她绘出来的地图与少清山实况丝毫无差,才算是过了这一关,她也才终于不在少清山迷路了。 少清山比上清山小多了!要是哪天师父让她进小地绎镜画上清山的地图,不得几十年才能出来! 想到这里,幼蕖感觉到人生一片黑暗,心一抽一抽的,苦着脸对洗砚央求:“大哥,你可千万别跟姑姑和师父说我记路的事儿!” “你呀,就是这方面不够用心,你记性本来就好,又是修士,心智早就明慧通透,哪有记不住的东西!就是没上心!”洗砚终于没忍住敲了一下幼蕖的脑袋,“这一趟,从现在开始,你作队长,我们走哪里、沿什么路线,都由你来定。我们就跟着你走!” “那要是走错了呢?多耽误事儿!任务多重要!” 幼蕖垂死挣扎——大师兄啊,你总不能冒着全组完不成任务的险来锻炼小九吧! “完不成就完不成!反正从现在开始就是你来带队!” 大师兄一锤定音,明炎没有任何意见,用这法儿治一治小九的毛病,没错! 守玄刚刚想表示:“没事儿!我帮你!”就被洗砚制止。 “老八,你应该知道,大哥是为小九儿好呢!不然她以后总有出去单独活动的时候,师父师兄也会有护不住她的时候,那时候,你让她怎么办?”明炎插了两句。 道理这么明显,守玄实在想不出话来反驳明炎。 要是可能,守玄当然会一直陪着小九儿,可是师父师兄都说,修道 之途不乏险恶之处,每个人都要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要是哪一天师父让小九儿单独出门历练,又或者万一……呸呸呸!守玄往地上连吐了三口唾沫,希望老天没感觉到他刚刚匪夷所思的乱想。 幼蕖惊诧地看向八哥,守玄心虚“嘿嘿”一笑:“没什么哈!一只小虫进了嘴!” 旋即他正色对幼蕖道:“师兄们说得对!小九,你自己刚刚也说了,不能总靠我。” 说到这里,八哥守玄下意识挺了挺胸膛,道:“你呐,还是得独立一些!嗯,你其他都好,就是这记路上要练练呐!这次要靠你自己!” 幼蕖这回是没辙了,她当然知道哥哥们是为她好!她也知道自己其实是有些惰性,一直在师父和哥哥们的羽翼下活得轻松自在,所以下意识对不喜欢的事物就不去操心。 不过,确实,自己身为修士,连路都记不住也太丢人了! 迟早有一天,她得单独出门行动,面对陌生的外界,那,可就要自己找路了呀! “嗯,好吧,我来找路。”幼蕖勉为其难地接下了重担,“其实,我出来之前也记了地图的……”她小声地嘀嘀咕咕。 “就是不想用脑子,是吧?”洗砚一语道破幼蕖的偷懒心思。 “……” 幼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她气鼓鼓地道: “别打扰我!我在想图上的路呢!我要规划路线呢!” 三个人看着她半眯着眼睛,手指头在空中点点画画,试图复原脑海中只记了一半的路线图。 明炎拖长了音调: “姑姑云,临死抱佛脚——” “被佛踢一脚!”幼蕖没好气地接口,“哼哼,总比不抱好吧!”。 她握了握拳,给自己涨了点气势:“哼!这有什么难的!”手一挥,大开大合的架势俨然一山大王,“小的们,跟我上!” 三羊坡中间有三块形如羊头的大石块,是最明显的一处地标。这个比较好找! 幼蕖带队直奔中央,果然寻到三块羊头石,证明了自己的路线与位置无误,得意地在大石头上一拍掌:“看!咱可没走错!” 第一百零八章 队长不好当 第一次带路就顺顺当当带准了地儿,幼蕖两手叉腰仰天大笑,气焰嚣张之极。 “我就说小九儿没问题的!你们看,一点也没岔!”守玄立马以十足的热烈语气来宣扬幼蕖的成就。 “这一段路带得不错!”洗砚先肯定了一下,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小九,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有急事,必须从这片坡地的边缘直接插过去,哪有时间等你找到三羊石再定方向?” “是啊,不能每次都找到地标才能找到路吧!其实如果刚刚你记得我们是从黑松林的东南向中间一条道出来的,就知道,这里肯定是黑松林了。”明炎补充道。 幼蕖怏怏地对着手指头:“噢,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记路。” 难得看到小九妹这么不开心的样子,岂止是守玄,洗砚与明炎都已经心有不忍,不过想一想锻炼小九妹更重要,他们还是一致硬起心肠来。 三位师兄都默不作声地站在幼蕖身后,态度非常明显。 幼蕖只好再接再厉,她回忆了一下脑中对此地的印象:“嗯,我们接着向东走,坡地尽头应该有一条小道,我们要沿着这条小道穿过千回谷,然后到丰隆峡。” 说毕,她自己先抽了一口冷气——千回谷呢! 她原先偷懒跟在师兄们后面不动脑子地走,根本没去仔细想后面的路,这会才想起来,这次的路线里有一个要命的千回谷! 顾名思义,谷中天然乱石成阵,似是一个个的“回”字,整个山谷便似一个个大旋涡套着小旋涡。运气好,走得顺,便能一次性走到旋涡中心,一不小心,就能沿着“回”字绕回原地。 幼蕖听来少清山送份例的一位上清山师姐说过,春试练时就怕给分到千回谷,有人曾经连续两三个月都在里面打转。她当时还偷偷笑过那个倒霉鬼呢!哪想到,报应不爽,风水轮流转,今儿轮到她自个儿进千回谷了! “怎么?”看到她突然停下脚步,小脸纠结成一 团,大师兄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没什么!我就是想想,选一条最佳路线而已!”幼蕖立马抻直了腰板,大步前行。 信心!信心最重要! 三羊坡上灵草等级比较低,还被一些小的食草类妖兽啃了不少,一般大家都不会在这里停留。幼蕖带着小队边行边扫视左右,随意捡了几株灵草,直往坡地的东头而去。 “呀!”幼蕖出生以来的惊呼都没有今天这么多。 没有办法,面前又是两条路,一左一右。 天杀的! 幼蕖咬了咬牙,三羊坡过来明明只是一条路啊,她也就记了这一条,想想反正有师兄们在前头呢,就不用记那么细了。 哪晓得走了一段后,刚刚进了一大片林子,又出现一个三岔路口,前边的两条路,好像都是往峡谷的样子。她以为过来的那条路直接就能把他们导向千回谷呢!哪晓得后面还有分岔。 进来时,师父只把地图给他们记了一下就收走了,要是有个玉简或竹简在手,一步一步对照着走,哪会这么为难!师父这是和大哥他们联起手来坑她的吧! 看啊看,石子都抛了几回,这林深石乱的,她一时也不能判断那一条是往千回谷。 “我估摸着这两条道的方向,都是往丰隆峡。不过,应该只有一条经过千回谷,另一条绕了个大圈,可能直接插到丰隆峡了。”明炎下了判断,却没有给任何意见。 幼蕖听了,眼睛一亮:“那我们不走千……” 她一下顿住,眼里的小火苗立马就熄了,萎靡不振地嗫嚅道:“唉,非得要走千回谷的!要在千回谷找回心树的树心呢。” 回心树的树心,有宁神静心之效,是修士修炼中防止走火入魔的良药。特别是将要进阶的修士,要应付晋级过程中的心魔之扰,以回心树树心为主药炼就的回心丹是必备之物。 回心树每三十年结出一枚树心,千回谷内每个地形旋涡内便有一棵回心树。 不过,谷内多产一种 名为“山阿兽”的怪石兽,皮糙肉厚,要取到树心,必须通过满是山阿兽的山路。 宗门上清山将千回谷划分为六片,每隔五年让弟子入其中一块区域试练,一来借山阿兽之力增长战斗经验,二来便是取这层层包裹之中的树心。 少清山诸人入内,因人数远远没有上清山那般众多,便不须划分区域分批进入,凌砄每次都是让弟子尽可能在全谷范围之内探索。 回心树的树心,是要求至少十枚,当然,多多益善。 可是,那得走多少个旋涡啊! 想到这里,幼蕖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回心树就在每个旋涡的中心位置,她更确定了,这任务是故意逗她呢! 洗砚忍笑,伸手揉了揉幼蕖眉心的疙瘩结: “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气好叹!别学大人装老成!” 他抬眼望了望路深处,温声道:“没事的!咱不急啊,大不了,一条走错了,我们再换回来!” 幼蕖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别,您别安慰了。走错了时间上就来不及了啊!而且,还不知道另一条路是什么新情况,一耽误,春试练就净花在找路上了。” 守玄他们上次虽然惨了点,但是好歹还在逃命路上杀了不少黑风狼呢。这回好了,弄不好啊,出去的时候只能跟师父说:“我们一直在找路……” 幼蕖都能想象姑姑的眼刀子正“嗖嗖”地扎过来! 她闭上眼睛去回想印象里的方向,连守玄都闭紧了嘴不敢再发声,怕打扰了小九思考。 “通往千回谷的那条路应该是东西方向,这一条,更像是西北往东南向的。” 幼蕖理清了思路,指着右边一条道:“我们走这条!错就错了!” 她用掌心抹了一下脸,怀着不成功则……重来的心情走上右边的道路。 “行!”洗砚打头举步跟上,无一丝犹豫。 这次可比三羊坡的那一段路难多了,幼蕖明显责任心超常扩展——没办法,不然就被自己坑路上了! 第一百零九章 路不随人愿 再不能跟着哥哥们捡漏偷懒,为了避免坑自己坑八哥坑大家,幼蕖这回责任心蹭蹭蹭上涨,第一次有了要对所有人负责的意识。 每走几步,就检视一下路边的草木,看喜阳灵草的叶片哪一侧生的多,看树木年轮哪边密哪边疏,结合林中的阳光投射情况来确定这条道的方向有没有偏离。 每走一段,再汇总一下这段路上的鸟兽植物,看其种类是否符合千回谷附近的特点。 守玄却比谁都急,小九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理智看路了,他还是蹿前蹿后,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却又什么也做不了。 洗砚与明炎不时对视一下,互相点点头:不管路对不对,小九总归是自己开始有带路人的意识了,开始全盘思考问题了。 入林渐深,幼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才知道以前师兄们在前面开路是有多辛苦! 很多地方看过去有路,却满是藤蔓荆棘,有的带毒,有的会吸人血气。 有时前路会是一片散着恶臭的沼泽,需要她估算附近可能潜伏的妖兽等级,然后决定是绕过去还是直线前进。 更别说,随处有妖兽妖禽在林间出没。 唉,这些鸟兽脾气可真差!大概是不乐意自己的居所被闯进林子的人打破了宁静,往往扑过来不由分说就连撕带咬。 头顶上的树冠,腿边的灌木,脚下的草丛,都隐藏着威胁,走在最前面的人自然首当其冲。 她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瞻前顾后,上下兼顾,左右统筹,哎呦,累死人了! 还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紧张还是错觉,她总觉得林子里有什么在窥视他们这一行人。 可是不管是神识散出去还是跃上大树四处打量,附近也就是些杂七杂八的妖兽之类,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小心的危险异常。 不过呢,好像也还是有点乐趣的呢! 还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带队过程中感觉不断收获一些细小的感悟,不是以前的被动接受,而是主动去体会,连心境都不一样了。 还有,师兄们都听她号令,如臂使指,指哪往哪,指哪 打哪,幼蕖感觉自己很像俗世里的女将军,号令一下,无有不从。那叫一个威风! 嘿嘿!她偷乐了一下。虽然自己这个小将军带的人有些少。 这样走了三天,幼蕖觉得不对劲了。 在清除了一片蛇床蔓之后,她不由停下了脚步。 洗砚与明炎都不开口,静静地在后面等她,只有守玄咋咋呼呼又冒上来: “怎么了?小九?不是走得挺好的?” 明炎同情地看了傻师弟一眼,守玄更摸不着头脑了:“六哥,你又怎么了啊?” “下一趟试练,你来统队!”大师兄决定。 “为、为什么?”守玄实在不明白这个锅怎么又砸到自己头上。 “你和小九一样,不逼是不会动脑子的。”洗砚评价道,那眼神,那语气,守玄怎么觉得像是他亲哥附了体。 明炎但笑不语。 幼蕖拈起一根蛇床蔓,难得的理智沉重语气: “我们一路走来,蛇床蔓越来越多,而有蛇床蔓的地方,不会生白心香蘅。” “是啊……”守玄见她说得慎重,越发迷茫。 “我要纠正一下大哥刚刚的说法。小九是懒得动脑子,而老八你是没脑子。”明炎吐了一口气道。 守玄一口噎得,眼睛都突了出来! “八哥,我应该是带错路了。”幼蕖很受挫。 “怎么会?我看着一路方向挺对!你别想多了!”守玄回想了一下一路所经。 “这条道开始是看起来正西往东,但是现在已经渐渐偏向了东北。” “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林子里的路不就是这样七拐八绕,那也可能接下来又偏回去嘛!”守玄根本不拿歪路当一回事儿。 洗砚与明炎俱是无奈叹了一口气。你要说守玄没脑子吧,他解释起来,硬是能把歪理靠上貌似正确的,还一套一套的。 “光是目前的方向还不能说明什么,八哥,你看着蛇床蔓的生长趋势,是不是越来越多?”幼蕖回到刚刚的话题上,“如果没有走错,再有三天,我们就会到千回谷外围。你记得吗?千回谷外,有万千蛱蝶,蝶粉如雾,举翅蔽日。 ” “这个我知道!《上清仙物志》里说的!小九你记得真好!”守玄时刻不忘夸一下小九。 他当然记得! 拜他亲哥所赐,他打小以来抄了多少次《上清仙物志》,才记得这么清楚。 “千回谷外最多的是大伞曲文蝶,这大伞曲文蝶的幼虫,只吃白心香蘅的嫩芽。”幼蕖喃喃道。 守玄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却一下子说不出来。 “唉——”幼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虽然这种蝶儿的成虫大都只在千回谷外活动,我们也还没到路头,看不到蝴蝶是正常的,但是,按理说,这一路上,应该会有不少白心香蘅出现了。不然,怎么养出谷外的那么多蝴蝶?” “哦——”守玄恍然大悟,一点没觉得自己被比得越发笨了,反而洋洋得意:“我就知道,小九儿说的总没错!” “……”幼蕖自己也被八哥这没有任何逻辑道理的夸赞弄得无语了。 八哥,你这么夸小九儿太昧着良心了,你知道不? “知道了就好,发现得还算早,及时回头就是。”洗砚终于说话了。 “大哥啊……”幼蕖看着大师兄,一脸幽怨。 大师兄明明知道这条路不对,却不在开始的时候就指出来! 还有六哥也是,他们就这么默默地跟着她走了三天的错路!一来一回,要耽误六天时间啊啊啊! “嗯?”洗砚一挑眉看过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幼蕖看看天,感觉满肚子的侥幸就这么被戳破,肚子简直都在“噗嗤噗嗤”地在往外漏气。 她原先真是还心存了一点点侥幸啊!她原来还在心底存在万分之一的期望——她以为大哥六哥总不会真的眼睁睁看着全队任务完不成吧!关键时刻,说不定大哥就会提醒一下的。 哪晓得,这一路上,连个眼神暗示都没有! 要不是她自己及时发现,就真的一条瞎道儿走到头了! 大哥,你狠!你行! 六哥你也是真行! 小师妹悲愤的眼神表达的意思非常明确。 洗砚与明炎竟然笑着一击掌! 嫡嫡亲的师兄妹! 第一百一十章 两遇血趾鸦 几人正在讨论,忽听得头顶上枝叶“哗啦”一响。 众人一惊,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只栖息在树桠上的禽鸟被惊起,扑棱着黑羽飞起。 这只妖禽气息较弱,应该等级不高,故而大家起初未注意。这鸟儿个子不大,通体黑乎乎的,只看到蜷在腹部一双鸟爪闪着妖异的红光。 “是只血趾渡鸦啊……没油水!”守玄瞄了一眼,有些失望,他还以为又碰到什么好东西了呢!这种妖禽,低只一级,高不过二级,身无长处,长得也丑,还不吉利,修士们都懒得捕捉。 那只被惊起的渡鸦似乎是吓晕了头,扑着翅膀在四人头顶绕了个大圈,最后“呀”的一声叫,低低擦着守玄的头发一个盘旋,才远远飞走了。 “死鸟……” 守玄摸摸自己的头发,似乎是被渡鸦的爪子钩到了。想想那血红的爪尖,他忍不住恶心得打了个哆嗦,赶紧给自己连续施了三个清洁法术。 幼蕖笑得不行,帮八哥抿好了头发,再三保证头发上干干净净,守玄这才放心。 走错了路,又被一只渡鸦扰了一下,守玄有些担心——这是不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等等!我想起来了!”他一拍脑袋,掏出一大把画满了红黑道道的符纸就往大家身上贴。 “这……就是张黄纸!根本不是真的灵符!”明炎跳起来表示拒绝,“福神符!改运符!什么鬼!”边嚷嚷边要把身上的符纸往下扯。 “又是在哪个游方道士手里刮来的?”洗砚倒是没有拒绝守玄拍过来的符,只觉得甚是好笑。 幼蕖身上被拍得最多,几乎是从头糊到脚,呼吸间都吹得带起几张符纸呼啦啦直飘。 她笑眯眯地任八哥一通乱七八糟的拍打。最后,守玄看着小九儿粉嫩嫩的双颊,犹豫了一下,终是没舍得往她脸上再贴。 对比一下六哥明显的抗拒态度,小九的无条件信任与配合简直令人感动得要哭! 守玄真心赞道:“还是小九儿识货!” 他抢过明炎手上刚刚扯下来的两张符,气呼呼道: “哼!六哥,你不知道这红爪子渡鸦不吉利吗?我这些符可都是真有用的!我贴了这符,上次和那道士猜枚全猜中 了!我平时都舍不得用呢!你可别不识货!” 这话倒是承认了符的来源,确实是某个游方道士的杰作。 小九老八出门时,就是对那些在凡俗界变着花样使障眼法的游方道士特别感兴趣,每次遇到,都要把人家混饭的家当买个精光! 见老八这么较真,明炎无奈,只得将几张符纸往自己身上重新贴好。 洗砚也勉勉强强贴上了。 这才像话! 守玄吁了一口气,拎着几张张符纸:“咦,还有谁没有贴到?” “八哥,你自己啊!”幼蕖笑得岔了一口气,大咳起来。 “哎呦哎呦,小九,你说你吧……”守玄赶紧一手给自己拍上符纸,一手赶上来给幼蕖顺气,“你说,这没有我照看着,你就是不行!” “是是是,小九哪能没有八哥呢!所以我们得一起组队啊!”幼蕖这么说,她当然也是真心这么想。 两位师兄看得好笑,明炎提醒道:“哎,你就让我们全身糊得跟纸人儿似的?” 他甩了甩胳膊,两张灵符挂在衣袖上明晃晃地招摇,肩膀上还有两张花花绿绿的符纸在飘动。 “不懂就不要催,急什么?”守玄一脸高深莫测,难得的老成之相。 确实不懂的明炎语塞,只得无奈闭嘴,看老八表现。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赐吾灵符,普扫不祥,符摄灵光,化为吉祥!!!” 守玄口中念念有词,往东方拜了一拜,两只手一阵乱舞,指尖灵光涌出,连续点在大家身上,这回没忘给自己也点了两点。 “哪有灵符还要念叨这么多废话的!二哥的就不……”明炎本着存疑求真的精神反驳着,“咦?” 一片淡淡黄色光华闪过后,四人身上彩旗一般的符纸消失不见。 守玄看着自己的成果,甚是满意。 “怎么样?”他特意对着明炎问道。 “嗯,感觉自己瑞气千条了呢!”明炎确实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感觉,点点头,半是奉承半是调笑。 守玄只当他说的是真话,转过头来对幼蕖:“哎,都怪我,没有早点想起来!不然小九儿就不会走错路了!” “八哥,是我自己记不真了,跟符没有什么关系的。”幼蕖倒是很清醒。 “哎 ,你小,不懂。”守玄表现了一把,越发地像个兄长一般地发话,“有时候,就是这么一念之间,就是多了和差了一线的运气的区别,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你以后就知道了。看着吧,后面肯定运道就好起来了!” “那好,承你吉言呢八哥!”被这么一搅合,幼蕖带错路的沮丧基本都烟消云散了,整个人又满是欢喜的神气了。 “回头吧!”幼蕖回复了劲头,利落地招呼着三位哥哥,把小队往来路上领。 幸好回头的路已经走过一遍,沿途地形还有印象,妖兽也已经被清理过一次,这回程就比新走时顺利多了。 守玄心里暗暗庆幸:看,我那些祈福纳吉的灵符起作用了吧! 不过他没说,可不能影响小九的士气! 四人只花了两天就回到当初的那个三岔路口,幼蕖恶狠狠地在刚刚走出来的这条路口碾了碾脚尖。下次如果再来,她是绝对不会错了! “是不是印象深刻?”明炎拍了拍小九肩膀。 “不吃一堑,怎么会长一智呢?”洗砚趁机教导,“别人告诉你的,怎么都比不上自己领悟出来的,特别是从错误中领悟出来的!” “是的!小九明白了!”幼蕖这一点好,不一味地倚小卖小撒娇卖痴。师父姑姑师兄们提的意见,该改的,有道理的,她自己能很快想通了立马就改。 明炎揉了一把小师妹的脑袋,夸道:“不错!试练么,人就是这么成长起来的!” 洗砚与明炎赞着小九,守玄也若有所悟。 洗砚回头看了看来路,只看到一只飞禽的黑影远远而去,似是一只渡鸦,不由略略一皱眉。 身为少清山大师兄,洗砚当然不是因为传说里血趾渡鸦不祥的无稽之谈而在意,但是,渡鸦食腐肉啊,这一带,没有什么腐肉吧? 他们所经之地,有捕猎的鸟兽都收拾干净了。偶有看见的自个儿打斗伤亡的妖兽妖禽,等级高一些的,两个小的就收进自己的芥子囊,等级低了看不上的,就随手一个翻土法术给埋了,按幼蕖的说法,那是助它们早些回归大地。 这一路上,连上次,都看见两回渡鸦了,这次的,似乎与上一次是同一只?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拦路有巨蝶 洗砚神识一放而收,太远了,先前也没有注意到这渡鸦。 他想了想,确认这片林子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即使有,他们也已经改道离开了。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小地绎镜演化的是上清山,自然物候一如现实,来时也未觉察有什么大型灾害的预警。而前方的千回谷,因为特殊地形与环境,也没有凶险妖兽什么的潜伏。 嗯,应该没什么,自个儿心里注意着就行了。 洗砚不动声色地跟在回复了精神的幼蕖身后,往千回谷去。 六天后,幼蕖带领着小队终于来到千回谷外。 这一路上,走了两三天后,不仅是白心香蘅沿路密布,而且越往山谷处,越多见一大丛一大丛的黄色瑞雪类灵植。 “哇哦!”幼蕖和守玄都忍不住长大了嘴,惊叹地看着眼前的盛景。 漫天蝶舞,如云彩低飞,如万树花落。果然是仙志中所说“蝶粉如雾,举翅蔽日”。 万万千千的蝴蝶中,又以一种双翅像两把大扇子的巨蝶为最多。 这种巨蝶一扇之下,抵得上一阵风过,大树的枝叶都被吹得哗哗作响,而且伴有一团浅黄蝶粉蓬出,巨蝶多的地方,其上空一片黄雾蒙蒙。 “这就是大伞曲文蝶啊!真够大的!”守玄感觉大开眼界。 这种名为“大伞曲文蝶”的巨蝶多为二级,高者有三级,战斗力泛泛,胜在蝶儿众多,活动都是成群结队,攻击起来更是同仇敌忾地一拥而上。还有就是蝶翅上这黄色蝶粉有些棘手,修士若是不慎吸入,会致幻而狂奔,往往令吸入者身陷险境而不自知。 “八哥你小心。” 反应过来的幼蕖赶紧伸手帮八哥合上了嘴,当然,这之前,她自己已经闭上嘴了。 幸好隔得还远,不然若是吸入这粉雾,就会产生幻觉,再配合上千回谷坑人的地形,那可就几个月都出不来了。 虽然可以屏住呼吸,但是此处离千回谷入口还有一段距离,必经之路上巨蝶又众多,一受惊扰便狂扇乱 舞,被蝶群群起而攻之可就大大不妙了。 届时既要对付铺天盖地的巨蝶,又要防备吸入无所不在的蝶粉,还是令人挺头疼的。 洗砚好笑地看看这两个人,再次教导: “在外历练,记得保持平常心。不要见到什么都这般惊叹。你们刚刚嘴张那么大,要是有什么虫子毒雾什么的,早就进了你们身体了!还有,心神不守之时,易被邪祟所侵。 “看你们六哥,他也一样没来过千回谷,没见过这些蝴蝶,他可都是一直保持警醒状态的!哪像你们,刚刚那嘴都能爬进一只蛤蟆!” “知道了。不过,是因为师兄们都在身边,我才有些放松了……” 幼蕖解释了一下,但是自己也知道这理由立不住脚,越说声音越小。 “下次不会!” “下次不会!” 幼蕖与守玄异口同声地保证。守玄还亡羊补牢地给四人打上了护罩,确保彻底隔绝蝶雾。 小弟小妹态度都好得很,洗砚点了点头。 “那,你们准备怎么穿过这蝴蝶群?”洗砚这回考校的人不止是幼蕖守玄,还包括了明炎。 “这大伞蝶受到惊扰后就会攻击闯入其势力范围者,我们还是尽量不要惊扰到它。可是,蝴蝶这么多,很难不被碰到啊!” 明炎发表了看法。这话谁都知道,等于没说,他自己也“嘿嘿”笑了起来。他的优势便是力大与火系法术精研,这些小巧技艺,他还真掌握得不多。 “大伞曲文蝶的幼虫吃白心香蘅,但是成虫最爱的是枯梗黄瑞雪的蜜露。” 幼蕖指指来路上的那些黄色瑞雪,小手一翻,掌中现出一只小小玉瓶,扬起嗓子:“诸位来看一看瞧一瞧哈,小妹这里正好有一瓶枯梗黄瑞雪的花蜜,仅此一家,绝无分号。诸位若是有意,不妨高价拍之。” 这是竟然吆喝了起来。 “我只想拍你……” 明炎一手拍在幼蕖头上,另一只手飞快伸出缩回,已将瓶儿抢了过来。 幼蕖哪想到六哥这么无耻,跳 起来去抢,明炎占着个子高的优势,将瓶儿在两只手上转来转去,幼蕖就是够不着。 守玄一爪子挠在明炎咯吱窝里,明炎笑弯了腰,幼蕖正欲趁势来夺,明炎却将瓶儿扔向了对面洗砚处。 “大哥,你也学坏啦!我一直当你是好人!” 幼蕖瞪大了眼睛,看着洗砚将玉瓶在手里掂来掂去,在她跃过来的时候笑眯眯地又抛给了明炎,就是不给她!实在是没想到大师兄也有这么皮的时候。 明炎与洗砚就这么来回抛了几趟玉瓶,笑嘻嘻地逗弄小九儿,他们对小九儿着急跳脚的样子挺喜欢,难得有机会欣赏一下,玩得都挺投入。 守玄头两边转得飞快,可是也帮不上忙。 幼蕖眼珠子一转,当玉瓶又飞过头顶的时候,她作势再扑往明炎一边,故意慢了半拍,却只到俩师兄中间就刹住了脚。 明炎接到玉瓶习惯性地就又抛出,这回玉瓶一出手他就后悔了。只见这一回小九儿并未像方才那样在两个人之间没头苍蝇一般乱撞,而是气定神闲地立于中间点,一手叉腰,一手将腰间流霜束轻轻一抖,白练如花苞舒展,在半空截住玉瓶,随即一个轻旋,巧巧缠住玉瓶,而后准准地落回小姑娘手上。 “哈!” 幼蕖抬头得意作势狂笑一声,左手高高托着玉瓶示众,右手仍然插在腰上,神气活现,活像是托着什么号令天下的宝物。 守玄跳起来大呼小叫:“小九儿好厉害!小九儿大败两位师兄联手啊!” 洗砚与明炎不过是享受片刻逗小妹的乐趣,更欢喜的是看到幼蕖反应又快又机灵,如此利落地从两人手中夺回了玉瓶。 至于老八踩着他们夸小九,他们早就习惯了,更别提计较讲究什么上下长幼了。 “女侠,听请施展!”洗砚与明炎一拱手。 “嗯嗯,小九,给他们开开眼界!”守玄一如既往地捧场子,明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实在不知道老八这心智什么时候能长大,难怪老七头疼。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诱蝶自有方 幼蕖打开玉瓶,手指轻弹,一小团瑞雪蜜被她以灵力包裹住弹向大伞曲文蝶聚集最密处的上空,然后散作一阵极细的花蜜雨。 那些大伞曲文蝶猛然嗅到最爱的枯梗黄瑞雪蜜露的香味,“嗡”一下群体激动得狂乱起来。立时,半空里一阵黄雾乱搅,蝶翅掀起的气浪让幼蕖等人齐齐后退了一大步。 现在其实还未到枯梗黄瑞雪凝出花蜜的时候。 这种瑞雪的产蜜与别个花不同。若其花枝还是水灵青碧的状态,则花蜜凝涩不可食,一定要枝干的养分被花朵尽数吸取干净后,青枝变成枯梗,那花芯里的花蜜才香甜成熟,这便是“枯梗瑞雪”之名的由来。 枝干尽枯后,这黄瑞雪的花芯会凝结出一大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样的花蜜,这才是大伞曲文蝶最爱的枯梗黄瑞雪蜜露。 千回谷外有大片黄瑞雪,这些蝶儿平天生本能聚于此处,目的便是等待瑞雪花蜜的成熟。 自幼虫化为成虫后,它们要等好久才能吸到成熟的枯梗黄瑞雪蜜。吸了这蜜,才能有机会进化升阶,在等待期间,只能以其他的花蜜草汁勉强充饥。 优胜劣汰在哪里都是一样。等待花蜜成熟的时间太过漫长,有些大伞曲文蝶支撑不住,等不及枯梗黄瑞雪的花蜜成熟,便只能化作养分回归大地了。能撑到最后的,才能享受到蝶生的首次甜蜜奖励。 当前这些大伞曲文蝶正处在饥肠辘辘的等待期,已经有一些蝶儿支持不住而坠地,生机湮灭。地上不断增多的同伴断翅令这些蝴蝶愈加焦躁,此际突然闻到了最爱的枯梗黄瑞雪蜜的香甜气味,这种与生俱来的的诱惑无可抵挡,怎么不令它们发狂! 无数大伞曲文蝶在空中疯狂地飞舞,搜寻香味来源,密密蝶粉翻飞。 幼蕖小心地护着身形,往空中又是一弹指,又一团花蜜弹出去化作蜜雨。这一次与刚刚第一团蜜雨拉开了一点不大不小的距离,蝶群便自 然被吸引到这团花蜜雾雨中。 一团又一团蜜雨不停换着地方洒下。 幼蕖将蝶群逐渐往一大片瑞雪花丛处牵引,眼看蝶群基本都被吸引过来了,便将瓶中花蜜以灵力尽数抽出,如密云布雨降霖,无数粒花蜜凝珠向黄瑞雪的花蕊内投去。 同时,她一个“卉木萋萋”法术罩上了大片花丛,那片瑞雪立时抖叶舒芽,精神焕发,生生拔高扩张了小半。朵朵花儿都迎着日光风头舒展开丽姿,大朵大朵的淡金粉黄绽出一片烁烁的灿烂,令人一时迷花了眼。 这枯梗黄瑞雪每朵花都有碗口大小,每朵金白色的花都由几十枚喇叭状的小花缀成。在甘霖花蜜与“卉木萋萋”法术的催发下,白嫩嫩的喇叭形花身愈加鼓胀,金色的喇叭口里,开始流溢出特有的甜香与抑制不住的灵植生机气息,无比诱蝶。 岂止诱蝶,那扩散开的甜香味儿,连守玄都忍不住了! 他眼馋地看了看幼蕖手中的空瓶,又羡慕地看了看花丛上蜂拥而至的大伞曲文蝶,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口水,硬是调动理智才狠狠心别开了头。 这鬼镜子!里面的东西拿不出来,可是若有瑞雪花蜜这样的好东西在里面偏就能白白消耗了,这镜子倒是敬谢不敏。想起来就要哭,就像去年他遭遇狼群时丢掉的那几件防身宝贝,也收不回来了,估计都是被这贪心的镜子吃掉了! 这可是枯梗黄瑞雪的花蜜啊!不同于金腰峰的蜂蜜,那个醉人的香啊,简直会熏得你连神识都带着花儿香!而且一点都不甜腻,这是花芯里自然凝结出的甜露精华。 至于有人推崇的说什么此物蕴含的天地灵气——他自认没那么高的欣赏水平!他只知道,那轻轻一吸啊……满嘴满肚子都是醉人的香,连打个饱嗝儿都是甜甜的香香的! 少清山没有这种花,嘉余坊偶有散修收集了拿出来卖。 大家都知道守玄喜欢这种花蜜,只要少清山人出 门见到有人出售,都会买下来给老八。 幼蕖手中的这瓶,应该是他们以前一起收的新鲜蜜露。 那还是他们去年随师父出门时他与幼蕖收集的。当时,凌砄带着弟子去归云海,行得远了,飞行途中落在一片长满枯梗黄瑞雪的无名海岛上歇息,师兄们下海捕捉海兽,最小的这两个便一头扎进了花丛。 当时守玄看到这么多瑞雪花的枯梗,那个心花怒放啊!只盼着师兄们多捕些海妖,多停留一阵。 那么芬芳柔软的一大簇花全都挤塞进嘴里,只需轻轻一吸,满满一包清香蜜汁便充盈了口腔,再缓缓顺喉而下,哎呀,人都要醉了! 在岛上的时光,就是沉浸在花蜜里。 守玄带着幼蕖边收边吸,手不停嘴也不停,还央着师父在那岛上停了三天,守玄的嘴巴都吸麻木了,手里也才收了几玉瓶。 可惜那个岛后来一直没机会再路过,花蜜就那么点,他自己的早吃完了,幼蕖的倒是还留着一些,原来在这里发挥还能作用。 千回谷外,大片大片的枯梗黄瑞雪瞬间怒放,其每一簇小花喇叭都在尽情舒张。 透过金色蜜甜的喇叭口,能看到每只奶脂般乳白的喇叭内里都含着一颗幼蕖投下的花蜜珠子。 蜜香、花香交织在一起,浓芳逼人,花光耀眼。 附近的大伞曲文蝶全部被吸引过来,挨挨簇簇,整片花丛上覆盖了密密麻麻的一层又一层蝴蝶。 只看见无数巨扇一样蝶翅挤在一起,花丛都被压得颤颤巍巍,扑落的蝶粉像下了一场雨一般。 所有的大伞曲文蝶都在疯了一般地往最贴近花芯的地方挤,只为寻那一口甜香。 眼看前方道路一清,幼蕖低声道一声:“走!” 四人发足往谷内奔去。 明炎很是好奇,一边跑一边问:“大伞蝶那么多,一下子吃完了怎么办?” 幼蕖神秘一笑,吐出两字: “你猜!” 小九这一脸嘚瑟的笑实在是让人牙痒痒手也痒痒。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将入千回谷 “好哇,逗起你六哥来了!”明炎看看已到谷口,心神一定,伸手便去胳肢幼蕖。 “啊……”幼蕖最怕这个,明炎手还没到,她人已经要软倒,赶紧往守玄身后跑,却忘了八哥个头没比她高多少,根本挡不住六哥的魔爪。 守玄张着两条短胳膊,努力得像个护崽的母鸡,可是六哥人高腿长胳膊长,轻蔑横了腋下的老八一眼,轻轻松松就自他头顶捞着了小九。 守玄爱莫能助,摊摊手,除了他自己笑得也有些发软,其余,他真的尽力了…… 幼蕖只得再往洗砚身后躲,一边躲,一边控诉: “大哥,你、你看六、六哥……他、他,严刑逼供啊!” 这话说得语不成声,调子都变了,那纯是笑的。 洗砚就当自己是根柱子,任老六与小九绕着他转圈。 幼蕖绕了几圈,架不住自己人小腿短,被明炎一把抓住。 明炎恶狠狠地伸出手: “嘿嘿!这下可落我手里了!你说不说?” 那魔掌作势就要落下。 六哥的手明明还没碰到,幼蕖自己已经笑得全身发软,感觉浑身每个汗毛都竖了起来一齐喊痒痒,只得求饶: “六哥饶我,我说,我说就是了!” 明炎得意收手,他就知道,这个方法屡试不爽。 小九儿当然是迟早会把这法子告诉大家的,可是那吊人胃口的小模样儿真是让人牙痒痒。他性子急,就是急着想知道答案,只得动手赶一赶啦! 洗砚也很好奇。这个方法他也知道,但是大伞曲文蝶胃口大吃得快,他计算过,不过几息的功夫那点花蜜就被吸完了,吸食不满足的巨蝶会更加狂躁,那时他们只走到一半路,便会又被波及。 “你们注意到方才我最后洒出去的花蜜,与开始有什么不同么?” 幼蕖摇头晃脑,像个小先生,先抛出一个问题。 众人凝神回忆,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不同。 “嗯,最后洒到花上那一波蜜雨似乎……颗粒感重一些?不太像先前花蜜的雨雾状?” 洗砚第一个发现问题。 “嗯! ”幼蕖大力点头,“还是大哥眼光好!” 她接着解释: “先前的花蜜只是将其雾化,让大伞曲文蝶嗅到味儿。把他们引到花丛后,我再洒下的花蜜便用上了‘滴水成冰’术!投入花蕊的每一滴花蜜,都裹着一层玄冰壳儿,当然,这冰也是甜的。那蝶儿看起来挺大,蝶粉也厉害,口器却瓤得很,硬一点的物事都要钻几钻才能扎进去!” 看着犹是小丫头模样的小九儿老气横秋地点评大伞曲文蝶的口器“瓤得很”,明炎与洗砚俱是失笑。 “所以啊,那蝶儿嗅到甜香味儿,却要费些劲才能吸到花蜜。如果不吸,那蜜露已经在面前了,连冰壳儿是都是花蜜味儿,怎么舍得丢下,多香甜呐!那还不得拼命往花里头伸嘴啊……” 守玄恍然大悟地补充说明,自己却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这话哪像是在说大伞曲文蝶吸食花蜜的努力,倒像是在描述他自己想吃又吃不到嘴的那种心态。 很简单,大伞曲文蝶的口器不够硬实锋利,吸食玄冰壳内花蜜的速度就慢下来了。 这就给大家进山谷留足了时间。 洗砚赞许地看幼蕖一眼:“小九儿还是花了心思的!” 很明显,若是小九没有事先针对路线做功课,想好了应对方案,这次就没有这么顺利进千回谷。 “那是当然!”幼蕖身后无形的尾巴又翘起来了,得意的小模样让洗砚他们忍不住发笑。 她确实事先留意了这次春试练途中可能遇到的难点,一一想好了解决方案。守玄不太帮得上忙,都是她自己想的,总不能什么都依靠师兄们去解决吧,她还是有一些责任心的! 又当然了,她其实并没有把一条完整的线路都预备好,比如,咳咳,记路什么的,她就下意识没去想……但是她感兴趣的、擅长的那些小技巧小花样,那还是准备了不少的。比如这枯梗黄瑞雪的花蜜,又比如怎样才能让这花蜜吸引住大伞曲文蝶足够时间…… “好了。”洗砚让大家收拾整顿一下心绪和装备 ,毕竟千回谷也不是好走的。 “小九,”洗砚想了想,喊住幼蕖:“要不要我来打头?” 小九第一次带队就带到了千回谷,虽然先前的表现还不错,不过,他怕担子一下子压多了,万一承担不住,可就影响小九以后的信心了。 千回谷里面不仅是路难走,还有不少形似怪石的山阿兽,估计会有不少的打斗。 他这大师兄可不能让师弟师妹冲在前面,锻炼重要,安全更重要。 “我试试吧!” 幼蕖倒也不是盲目硬撑,到现在为止,她觉得还能行。虽然她是第一次来千回谷,但是她在师父的双清楼书房里看了不少这里面地形的介绍,不仅是人手一册的《上清仙物志》,还有很多手札笔记,来之前也作了一些疑难处的准备,还是想试试自己的能耐。 “要是不行,我再退下来。”小九想了想道。 “好!”洗砚爽快一点头,又嘱咐其他人: “你们也要注意,小九打头固然面临的风险大,你们也不可掉以轻心,一来要注意身边石头突然醒过来,二来要注意不断修正你们脑子记的地图。 “山阿兽形如怪石,又是与山石一体,说不得哪根石柱就是一个山阿兽。所以你们不要以为记得地图就能走对,有的山阿兽几百年都不愿意动弹,前人就把那当作是个小山包了。” “大哥你是不是吃过亏啊?”明炎一挤眼,发现了问题。 “就是吃亏了啊!”洗砚对被师弟揭短毫不介意,“我上次从地底穿行,避过那些大伞蝶,可是一进谷就吃了个大亏! “进来时明明记得有座小山在左手边,要绕过去才能找到一棵回心树,结果那座小山是个巨型山阿兽,睡了有上千年了,偏生就那几天挪了下睡觉的位置,跑右边去了!害的我在里面多绕了四五天!” 洗砚说着,手向右前方指了一下,又道:“不过你们也别太紧张,一般这种巨型山阿兽都不太愿意跟外界有什么冲突,大多处于沉睡状态,我们留意一下不要惊扰它们就可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遇山阿兽 每块石头都可能是山阿兽? 此话一出,守玄吓得立即站直。 原先他懒洋洋地倚在一方石壁上听讲,这下子,他连衣襟袖口都赶忙扎紧起来,就怕一个不小心碰醒了哪个巨兽。 幼蕖捂嘴,笑得眉眼弯弯,又谢绝了八哥要帮她绑紧袖口的好心。 “小九,我跟你说……你过来些啊!” 守玄追着幼蕖要给她绑衣服,又担心碰上山壁,这边躲那边让,忙得不可开交。 幼蕖笑着躲来躲去,守玄更加急赤白脸了。 “老八,没那么夸张!我指的是不要随意用兵器什么的去捣石头山壁,防止误伤了哪个巨型山阿兽,一般经过碰触不打紧。” 洗砚也被逗笑了,老八就是有这种没事忙的本事。 “嗯,我知道,其实主要动起手来,对付的还是一些中小型的山阿兽。这种石头怪,越大的越好睡,小一些的性子比较跳脱,睡的时候少,喜欢攻击进来的修士,而且藤蔓泥沼这些法术对它们不管用,得刀刺类的才行。我们注意控制好打斗的幅度范围,不要惊醒那些特别大的就行了。” 明炎对此早有准备,他补充说明,安抚守玄一惊一乍的心。 “哼哼,你们自然是没关系,我要是再搞砸一次,我哥得撕了我!” 守玄对自己惹祸的体质也有些佩服,不过他还有些话没说:其他不怕,真要是他哥撕他也有人说情的。可是,他不能再连累师兄们受罚了。更何况,还有个小九儿在呢!师父虽然不舍得罚小九儿,但是,万一这满山的石头暴动起来,小九儿那细皮嫩肉的,要是砸伤了哪儿,大家都得心疼!他更要摁死自己! 守玄坚持理了又理身上不平顺的地方,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块光滑溜溜的细木棍儿,带锋口的黑轮更是紧贴着身体。 大家倒也有些能体谅老八的想法,遂由着他了。 一行人小心地进了千回谷,依旧是幼蕖打头。 这一段山道细长,又要让着 点石头,不能并排行走,洗砚走在第二个,身后是守玄,将两小都控制在一臂距离之内,好随时援手。 明炎在最后,即使落了单他也不怕,反正他皮厚肉粗,耐打,大师兄对他放心得很。 “嘭!”一块斗大的石头落了地,生出四只脚来,划拉划拉着横着跑没了。 “平白吓了我一跳!”守玄嘀咕,揉揉心口,“这石头怎么跟只螃蟹似的。” 见这只山阿兽不搭理人,大家倒觉着有些趣味了,带队的幼蕖紧绷着的心也略略放平和了一些,还觉得有些遗憾:“ 这石头倒是聪明,知道不来惹我们,不然本女侠一剑劈了它!” “那是!小九女侠宝剑一出,这些石怪哪还有机会成长为大山阿兽!”明炎捧起小九妹来也是不遗余力。 “咻!” “咻!” 又是两方磨盘大的石头砸下来,这两只山阿兽可不像方才那只,直直地就冲着四人砸过来。 石头在半空里冒出了四只短爪,短爪根部还裂开一道大缝,交错的獠牙磨得“咯吱咯吱”响,显然是攻击状态。 山阿兽等级越高,形态便与人越相似,特别是五官,会形成明显的眼耳口鼻,甚至会有表情。 这两只,虽然才进化出嘴巴,但是形容狰狞,着实有些吓人。 幼蕖见头顶上扑过来的那只山阿兽一幅恶狠狠的撕咬状,丝毫不怵,手中青梗剑刺出,剑尖正与石身中心相触,“铮”的一声,火星四溅。 石心是山阿兽最脆弱的部位,正如人的心脏要害,一被剑尖刺破,那山阿兽的爪牙立时缩回不见,整个儿变作一块灰扑扑的石头,掉落在地上滚了两滚便不动了。 “没眼睛你还想咬到我!哼!” 幼蕖鄙视地踢了一脚掉下来的石块,她一击得中,心下欢喜,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才收剑。 洗砚见幼蕖一剑便刺中了山阿兽要害,知她心里有数,暗暗点了点头,再抽空回首关心一下老八。 那山阿兽精 怪得很,一下子便发现这支小队里两个修为最弱的人。 另一块石头袭来的方向正是守玄头顶。 守玄紧张归紧张,手底却也丝毫不慌乱,他可也是提前了解过千回谷里的山阿兽的! 守玄右手玉戈斜挑出去,就着山阿兽的来势一引,那石块样的山阿兽便滴溜溜地绕着玉戈的戈头打起了转,转了几圈,山阿兽被卸去攻势。 守玄左手黑轮一振,一道银色轮影飞出斜斜削上石身,“扑”一声闷响,那山阿兽便被削作两半。 明炎则是偏在一旁,活动着手腕,好整以暇地看着老八出招,见两小一个照面便胜了先手,他与洗砚对望一下,俱是颇感欣慰。 如此接连来了几波小型山阿兽,强弱不一,实力大致与体型相关。大的有桌面宽,重而狠,小的只有拳头大,迅而疾。 这些小型山阿兽正好给队伍里最小的两个练练手,四面八方都是石影、剑影、月轮影及法术迸发出的灵气。 两位师兄尽量不出手,只是帮助压阵护航,偶有不长眼冒到他们身侧的石怪,才活动一下手脚。 幼蕖与守玄越打越精神。 幼蕖试了几手下来,觉得应付这波山阿兽不至于有什么凶险问题,越发放开手脚,索性连法术都省了,只将手中青梗剑肆意发挥。一柄剑使得泼水不进,环身一周银光缭绕、剑气蒸腾,似是梨花簇簇盛开。 在洗砚与明炎眼里,自己小师妹,那叫一个英姿飒爽,又不失美丽轻盈,简直叫人不知怎么夸才好。 守玄见幼蕖打得痛快,干脆也收起黑轮,这轮影以灵力催发后削得太锋利太快了,都显不出他自己的本事来! 他学着幼蕖空出一手,一手玉戈一手拳头,远的以灵力锐气破开石块,近的则直接一拳捣碎石心要害。 碎石四溅,人影翻飞,且战且行,竟然行速不慢。 来路上撒了连绵不绝一条线的山阿兽碎石块,自进谷以来遇上的小型山阿兽都被解决。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各自显身手 守玄打得起了兴,四处抢攻,甚至不是他这边的他也抢着打了。 一只铁锅那般大的山阿兽根本没攻击他,而是远远飞向明炎,结果被守玄眼角余光扫到后,他大喊一声:“别动!”随即飞身一个长跃,玉戈所指,一团乌色光球射过去,硬是抢在明炎头里将石怪击碎了。 明炎本来是一拳蓄势待发,却没抢到生意,只得无奈地甩甩手,可怜他到现在还没开张呢!大师兄方才还捞到两个山阿兽,好容易看到一个飞来,刚刚兴奋了一点点,又让老八这家伙给抢了。 “俗世有个说法是‘人来疯’,你八哥是什么?‘石来疯’?”明炎对幼蕖抱怨。 幼蕖“扑哧”一笑,转身以剑身对着八哥方向磕飞了一只山阿兽: “八哥,接着!” “好嘞!”守玄大发神威,扎稳马步,一拳捣出,石心被击得粉碎。 那架势,真是威不可当! “好!” 幼蕖脆生生的赞音让守玄乐开了花,他昂然挺胸,稳稳收势,右手玉戈舞了个花式后横于身前,威风凛凛,真是可以形容一句豪气干云! 不过,守玄悄悄将左手掩在身后——啊好疼!疼死为兄了! 咳咳!方才,他其实打得有些偏了,拳头有一半击在石心之外,那可是拿肉拳头砸在硬石头上,可真是疼死他了! 山阿兽只有石心部位比较脆弱,其余部位,那可是比一般石头硬得多啊啊啊! 守玄咬着牙尽量保持面上微笑,辛苦得面皮直抖,心里却无声流着泪。见大家都没注意到他的手,松了一口气,偷偷捏了个疗伤诀,加紧了往颤抖的左手经脉运送灵力,虽然有疗伤的丹药,唉,也不敢往外掏! 幸好他为了完美表现神勇不凡的一面,用的力度够猛,这击中的一半拳力也让山阿兽碎了石心。 也幸好,小九一点没看出来! 不过现在,他只能暂时一手持玉戈与山阿兽相斗了,而左手则藏在身后,暗暗运起灵力疗伤回复。 呜呜,好疼!不 能说出口,更疼! 小型山阿兽不过是二级妖兽,力量约相当于炼气后期的修士。幼蕖与守玄虽然练功不算刻苦,但少清山教育弟子自有一套因材施教的体系,俩人得以扬长补短,而且在师父师兄加上采珠姑姑的督促下,不敢含糊应付,也算是根底扎实,灵力纯厚,除了偶有打偏的几下子,对付这些小型山阿兽那还是不在话下的。 渐渐的,中型山阿兽也夹杂着多了起来。有的是如洗砚所说,看上去就是一根石柱;有的,是卧在路边的一方巨石;更多的是从天而降,似是小山头哗啦啦倾倒下来。 面对中型山阿兽,幼蕖与守玄再不敢玩笑托大,两人不约而同地脚尖一点,便退往内圈。洗砚与明炎则蹂身而上,进退之间尽显四人配合默契。 洗砚与明炎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此前看小弟小妹大展身手,两位师兄固然欣喜,可也等得有些急了。 洗砚掌中雪光暴涨,宝锷剑如困龙出渊,剑吟清越,铮铮然展伏妖之志,泠泠然蕴道法之明。剑气纵横,身姿夭矫,剑气法力所过之处,如流星行空。 流星坠处,俱是正中山阿兽石心,多少山阿兽还在高空远处就被灭绝了生机,化作石块“乒乓”坠地。 洗砚每一剑比幼蕖守玄出招又更为干净利落,庄严大气,少清山大师兄风范果然不凡! 绕是大家以前看过多次大师兄练剑,但是这般对敌发力还是少见,不由都心生感叹向往,又暗暗描摹招法,效其气度。 明炎一声赞“好!”脱口而出,神识却未松懈,扫视全场,右手拳风刚烈无匹,左手法术灵力汹涌,一刚一柔配合使出,袭来的山阿兽亦是纷纷被击得断残碎裂,石粉如雾弥漫了半片战场。 明炎力道极大,一拳下去,岂止是石心粉碎,石怪的至少大半个身体都要被击碎。 守玄瞅了个空子,抢上一步灭了一只山阿兽,却被明炎同步的一招浇了满头的石粉石屑。 守玄迅速缩回头, 一边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一边叨叨: “啧啧,六哥,你也太野蛮了!你咋就不学着点大师兄,又省力又好看!” 他边叨叨,边又不计前嫌地冲过去抢了明炎右手边的一只山阿兽。 四人合力施展之下,成果斐然。 来袭的山阿兽已经不多了,只需解决了这一段,前路便可见草木萋萋,这一个漩涡里再没有什么山坡怪石。 每个旋涡内都有诸多山阿兽阻路,被灭为碎石块的山阿兽五年后还会重生石心,回复妖兽之体。不过这眼下,对他们是没什么阻碍了。 “看我的!” 一声脆喊,原来是幼蕖也找到机会冲了出去。 方才洗砚以百十道剑气组了个小小剑阵,缠绕住了十几只圆滚滚的石球形的山阿兽。 剑阵以旋风之势带得这些山阿兽身不由己地随风而转,然后剑气猛然一凝一抽,这十几只山阿兽便轰然一声撞击作一处。加之剑阵带动附近天地元气汇集于内,原本被圆滚滚体型护在石层最厚处的石心,在这样的内外双重撞击之下,立时碎裂成末。 幼蕖看得心痒痒,见威胁基本已经清空,便毫无顾忌地冲出师兄们的安全线圈子。 远处几只奇形怪状的石头正往山坡上面滚,那是在剑阵边缘幸存未被裹挟进剑气的几只山阿兽,见势不妙,迅速咕噜噜滚开去了。 “看把你们能耐的!会往山上滚了不起啊!” 幼蕖这叫骂听得洗砚明炎啼笑皆非。 她左臂一抽,抖出腰间流霜束,雪练如白虹经天,雪亮亮一条白光直往山阿兽逃走的方向卷去。 见小九这难得的凌厉之势,其余三人都忍不住赞了一声,一边手下不减地解决两处石洞里藏着的几只石怪,一边分出心神来关注她的战况。 “咚咚”几声,流霜束将几只山阿兽卷作一堆,往空中一抖一抛,山阿兽一下被抛往高空。 这山阿兽许是生来就没飞天的经验,很有些恐高,竟然发出“吱哇”怪叫。 山阿兽原来也知道害怕! 一百一十六章 千石护翠心 “咦,你们会叫啊!” 幼蕖大奇,白练“刷刷”几下,团作漩涡兜住掉下来的山阿兽,又往上一抛。 如是几次,挺开心地听了几回“吱哇”怪叫,白练力道也蓄得差不多了,她便学方才大师兄一般,灵力先凝后抽,几只山阿兽果然也像方才剑阵中的一群倒霉鬼一般,轰然相撞,石心四分五裂。 余下一只苟延残喘,还在挣扎着往外蹦跶,蹦一下就掉一块碎石头渣儿。 守玄迅速扑过去补上一记,这半残的山阿兽才完全不再动弹。 幼蕖不太满意地地撇撇嘴,为自己未能竟全功于一招而遗憾。不过这种想法只是一瞬,她对自己的现学现用起到这般效果还是挺高兴。 守玄左手完全恢复后也灭了好几只石怪,他看到小九奏功,由衷佩服,赶紧冲上来在第一时间送上自己的夸奖: “小九儿你方才那一招可真厉害!这般大的山阿兽,我一次只能对付一个!” 幼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师兄那一招灭的山阿兽才是真多,才是真厉害!她不过是照着老虎画猫儿罢了。 洗砚拍怕她肩膀: “学得不错!灵力最后凝聚的时候再紧实个一两分,就完美了。” “小九受教!不胜感激,多谢大师兄指点!” 幼蕖一本正经地抱拳行礼,难得的谦恭之态,满眼却是藏不住的促狭调皮之意。 “得,你别这么乖。我怕大哥吃不消你!”明炎拉过洗砚,作势帮洗砚拍了拍身上。 “身上掉了石块儿么……大哥不会自己用清洁术啊!”守玄见六哥拍打,懵然问道。 “哎,我是帮大哥拍拍鸡皮疙瘩!”明炎笑道,一把拉起洗砚,赶紧地溜了。 “六哥,你看我来拍你!……”幼蕖拉着守玄赶紧追上去。 前面两人跑得越发快了。 一路嘻笑不绝。 幼蕖终于将路带到了千回谷的第一处回形小旋涡处,大家都有些兴奋。 幼蕖和守玄是为了幼蕖第一遭儿进千回谷便能顺利寻到回心树而开心 ,洗砚和明炎是为了小九儿的长进而高兴。 绕过一块巨石,眼前一下子开阔了许多,与方才来路上怪石密布不同,此处现出一片相对疏朗的空地,场地中央便是一株高大的回心树。 回心树的树干也似是顺着旋涡形状生长的,层层卷叠,将树心包裹得严严实实。 要取到树心,便要想办法解开这卷作一团的树干。 在解开树干之前,还要先考虑蹲据在树身左右的两只大型山阿兽。 这两只山阿兽表面嶙峋支棱,爪长腿粗,苔痕斑斓的石面上生有似人一般的五官。 幸运的是,这两只石怪都闭着眼托着头,看上去正处于睡眠状态。 四人略略放了心。幼蕖转头轻声问洗砚:“大哥,这次准备的妖兽够不够?” 要取回心树的树心,可不能强取豪夺,蛮力是用不上的。 若是以强力伤害树干,回心树受损后会陷入休眠,要很长时间才能慢慢修复,导致此后的几百年内都不会再有树心结出,严重的甚至就此永久丧失凝结树心的能力。 通常入谷寻树心的弟子,都是将沿途捕获的妖兽尸体供回心树挑选,挑中的妖兽作了回心树的养料,回心树便会松开扭结的层层枝干,让来人取走树心。 其实取树心不难,但是寻回心树的路途有些不好走。 幼蕖小队这么顺利找到第一棵树,主要是因为一来运气好,没有遇到什么大型山阿兽醒来,二来是四人配合默契、实力过硬。 洗砚解下一只旧芥子囊,上前几步,在树根附近倒出五六只前几日所猎杀的妖兽。 回心树枝叶“哗哗”抖了一阵,探下一根粗枝,在妖兽堆里拨了两拨。 树根处突然裂开一个洞,两只妖兽掉落进去。 “这算是贿赂么?”幼蕖有些好奇地看着收下两只妖兽的回心树,“给了好处,大树就愿意给我们树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幼蕖听到枝叶一阵乱抖,似是大树在表示不满。 “别乱说话!”洗砚好笑地揉揉 幼蕖的头,“万物循环,自有定理。草木汲取大地精华,又供养低级食草的妖兽。食肉的高级妖兽以低级妖兽为食,同样也是在受大地草木供养。而最终,不管是高级妖兽,还是低级妖兽,都是要化作养分回馈大地草木。我们以妖兽供养回心树,回心树回报我们以树心,亦是这个道理。” “哗哗……”这会儿枝叶的抖动轻柔细碎,似是表达愉悦之意。 原来这树还有点脾气! “树爷爷,树奶奶,方才是我乱说话,您别见怪!”幼蕖认起错来也非常快。 “认错就认错,又乱喊什么爷爷奶奶!”洗砚失笑,“来取树心的弟子多了,回心树可没这么小气。” “这回心树至少都几百上千年了吧,喊爷爷奶奶也没错,小九又不知道它是男是女,还不如一气儿喊齐全了……”幼蕖还没开口,守玄又抢着帮她解释。 “那,树前辈,如果您对供养满意,就让我们取走树心呗!” 其实不用她说,回心树已经在缓缓打开层层枝干,枝叶“哗哗”抖动着舒展,像是一位老人在打开自己封闭已久的怀抱,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直至露出树干中央一个圆圆的树洞,有绿色的光芒自洞口透了出来。 洗砚对幼蕖点点头,幼蕖会意,走到洞口,躬身行了一礼:“树前辈,那我就取走树心啦!” 眼看着小九白嫩嫩的小手伸进了树洞,守玄紧抿着嘴,眼睛瞪得老大,虽然大师兄也守在一旁,可他对这成了精的老树可着实有些不放心! 他两腿一前一后地蓄势待发,黑轮紧紧握在手上,只待一个不对就要削出去。 “哇——” 幼蕖轻轻掏出了手,掌心上托着一枚绿幽幽的树心。 树心不过鸡蛋大小,托在手里轻若无物,只感觉到内里蕴灵精纯,通体散发着柔和的绿光,越往外层绿得越深,越往内里却越是明光透亮。 只这么一会,幼蕖就感觉到心内一阵清凉,看来果然是有清心宁神之效。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小瞌睡虫 幼蕖手托着得之不易的翠绿树心,心神怡然。 虽然知道这是身在小地绎镜里演化的自然环境,各物种皆按其自然规律呈现本来习性特点,身体相对的反应也只是境内虚幻模拟而生,并非真的可益补身心,幼蕖还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九,快收起来!”见幼蕖托着树心不住打量,那古怪的树心也不知道对人有什么影响,守玄着急了。 “嗳!”幼蕖撇头看了八哥一下,爽快答应道,笑脸明亮得像这三四月间天上的日光。 随着树心被收入玉盒,回心树回复原状,幼蕖走回身旁,守玄才吁了一口气,才敢放松下来。 明炎好笑地看着守玄额头上的汗珠:“我们几个都在,你担心什么?当我和大哥都不起作用的吗?” 守玄一袖子蹭上额头,转了过去,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八哥,你要不要看一下树心?可漂亮啦!”幼蕖知道八哥是关心她,特意问道。 “不用!你赶快收好吧!这玩意儿古里古怪的,老开盖子可别走了灵气!” 守玄是怕这里还在老树的势力范围,要是老树后悔了再收回去怎么办?他可不想让幼蕖再把手伸到那黑乎乎的树洞里去! 这老树要成精了!谁知道里面会不会生出一口尖牙来! “下一次我来取树心吧!”守玄想了个让自己不那么焦虑的办法。 “好哇!”幼蕖只当八哥是好奇,也想试一试取树心的过程,一口便答应了。 守玄不放心地将小九白嫩嫩的小手瞅了又瞅,好一会儿,见没什么异常,才算是放下心来。 接下来,幼蕖这一队一直是好运当头。 按图索路,这一带路都未被山阿兽改道,大家都觉得甚是值得庆幸。 幼蕖记路的本事更是超水平发挥,接连顺利找到九个旋涡,也顺利在每一处旋涡里取得了回心树的树心。 沿途的大小山阿兽如前一般,费了些力气也就都解决了,只遇到一个不在沉睡状态的巨型山阿兽,好生吓了大家一跳,好在有惊无险。 说起来,对付这 只巨型山阿兽,还是老八守玄建了一功。 当时他们正解决了一堆中型山阿兽,大家记得的地图所标,一棵回心树已经不远。 幼蕖兴冲冲地挟胜利之余威带着大家正迈开步子往前冲,自进谷以来就最小心的守玄喊了一声:“那个山包是不是在动!” 大家一惊,看向守玄手指处,确实有个不大不小的山包在左前方,山包上还长了两棵小树,树枝轻轻摇了摇。 正疑惑这树枝是不是风吹的呢,就见那山包两侧微微鼓了起来,似是生出了四肢,便晓得守玄说中了。 他们压着声音,行到山包正面,借大石挡住身形,仔细一打量——这只山阿兽面部的地方怪石疙瘩纠结了几团,若不仔细看,还真没注意它已进化出五官。 此时这只山阿兽正是一幅似醒未醒的样子,一边慢吞吞地打着呵欠,一边极慢极慢地抬了抬身体,似乎是想挪个位置。 四人小队要想悄不溜地从这巨型山阿兽身侧一条小窄道儿里钻过去,还真是有些难度。 若是它正巧往那边一挪……大家得成肉饼儿! 大家眼睁睁看着眼看着那巨型山阿兽的疑似屁股部位往窄缝儿处挪了一大块,正对着他们,由坐姿变为躺倒,这下可好,彻底堵死了前路! 眼看就要到旋涡中心了,树心唾手可得,却被这个不好好睡觉的石怪挡住了路! 好不甘心! 这山阿兽伸展开后身体有点像人形,因其身形巨大,躺下后,脖子下面还空出一块,约有人高,倒是可以作为一个小小通道,可是这山阿兽不知是还没睡踏实怎的,动来动去,让人哪敢从他身下经过! 若是让洗砚以飞行法器带他们从上空飞过去,也怕灵气划过的气流声惊动了这不老实睡觉的石怪。 谁知道它什么时候才睡熟?听说有人等了半个月才等到老石头睡着。 幼蕖恨得想一巴掌拍死它!她翻来覆去看了看自己的小手掌,咬了咬嘴唇,不由泄了气。 正要让大家回头,守玄竖起食指示意大家停步,然后神秘兮兮 掏出个小小青空葫芦来,放出几只小小虫儿。 这虫儿作浅灰色,形如小蜂,身生两对透明的圆翅。 “瞌睡虫?” 幼蕖眼睛一亮,大喜。 上次师父让她和八哥带祈宁之去库房挑选东西,他俩在一层架子上无意发现了这个瞌睡虫,大概是师父的哪位散修朋友带来的小玩意儿。 守玄对训育各类稀奇古怪的小虫儿向来很有兴趣,遂带出去了。 这虫儿在库房里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物件儿,都没顾得上给师父说,后来守玄也没有新的消息向她报告,她都快忘了。 “嗯。”守玄有些心疼地看着这几只瞌睡虫,“好不容易才弄出来几只听话的,原本想在老七身上试试的,还没来得及。不知道这个对山阿兽管不管用?” “那有瞌睡的作用吗?”幼蕖有些不放心了,守玄弄出来的玩意儿不是每样都起了作用的。 “有哇!”守玄很肯定,“前儿进来试炼前那一天,我不是晚起大半天了吗?就是晚上给自个儿试了一只,那还是未成虫的呢!” “就是你被七哥罚的那次啊?” 幼蕖忍不住笑起来。 那天八哥是起晚了,快下午才醒,攒了几天火气的知素总算找到一个发作的机会,罚他不许动用灵力一路负手跳到山顶! 她当时还奇怪呢!还以为八哥睡得那么香是因为寻出了什么梦里修炼的法诀! 山阿兽等级高了便是往人的形象去进化,睡觉这习惯也像人,瞌睡虫对人有用,那对这巨型山阿兽说不定也有用! 洗砚与明炎知道老八有时在山上捣鼓着玩虫子,谁也没想他弄出什么像样的事体来。毕竟少清山是修道正统,养虫训虫这样的,只是偏远夷族才擅长,在正儿八经的修士看来,那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不太拿得出手。山上自然也没人教,也就是老八自己瞎玩,图个趣儿而已。 他们自然也没想到老八手上还有这玩意儿可能起作用,大感好奇,一致忽视了他说的什么“在老七身上试试”这话,齐声要求: “试试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四大山阿兽 师兄们是知道的,老八小九身上古怪玩意儿最多。 库房的边边角角,只怕少清山谁都没有他俩熟悉,许多师兄们正经看不上的小物,都被他们当做了宝贝,还真的开发出不少用途。 也许,这虫儿可以解决眼前的问题呢! 守玄给瞌睡虫悄悄下了指令,眼不错睛地盯着虫儿飞起,飞啊飞,直至费进山阿兽鼻子部位的洞穴里不见。 虫儿飞进去没半盏茶功夫,那山阿兽胸腔里闷闷地似是石块翻滚了一声,庞大的身躯抖了抖,果然不再动弹了。 四人大喜,各各打个手势,提着气,虚浮着步子顺溜儿地从石怪脖子下方的通道一穿而过。 也因此顺利再取得一颗树心! 洗砚很是夸了老八一番。 老八倒腾这些小玩意儿可能比练功都上心,一般呢,咳咳,其用途也就是用在他亲哥身上……只要不过分,师父师兄们都不管。 说实话,那些小玩意儿,基本上对师兄们来说,只是些无伤大雅可是也起不了大作用的物事。 最小的这两个本来就好玩,大家也觉得他们也正是该玩的年龄,就放手让他们图个乐子啥的。至于有时这些玩意儿用来阴人、恶作剧,唉,就当锻炼老七知素的应变能力了。 还真没想到,这小玩意儿会在这个场合发挥了作用! 守玄虽然心疼自己损失的瞌睡虫,但是这点小小遗憾立刻被幼蕖的夸奖给冲没了。 大师兄和六师兄说要在师父面前给他请功,这固然值得高兴一下,可是这哪比得上小九儿的一张笑脸! 十颗树心如期取得,又算是完成了一项春试练任务! “我们出谷吗?” 又是一处三岔路口,洗砚征询幼蕖意见。 如果是开始让幼蕖带队的时候,他还抱着尝试的“大不了错一回”的心态,现在,他就是比较认真地听取小九儿的想法了。 毕竟,小九儿这一回的表现可谓可圈可点。 当然,老八也不错。 不过,师父说啦,女孩儿在外行走,总是要更多些本 事才行,一来不易让人看轻,二来也是防身安全之需。女孩儿在这个世界上,比他们总是要艰难一些的。 “不如我们再转几个旋涡?” 幼蕖小指头转着小辫子,思索了一下才回道: “左右时间还来得及。我们春试练是三个月时间,丰隆峡里应该大半个月就够了。虽然我先前带路耽误了五六天,但是进千回谷还挺顺畅,没迷路也没被绊着,现在才过去了不到两个月时间。难得有小地绎镜这样的机遇,我们在千回谷里多摸索几个旋涡,一来可以补全一些地图,二来,日后去上清山试练,也有些准备与底气。” “好!”守玄第一个叫出来。 八哥始终是无条件支持她!幼蕖心里软软的,却故意问道:“那,我要是又改主意了怎么办?” “好!”守玄仍然是这个回答。 “为什么呢?”疑问的是明炎。 “小九她说再转几个,那是她珍惜春试练机会,懂事,带着我们多探点地形,不满足于既有收获,眼光远大胸襟开阔,那当然是好!”守玄理直气壮。 “那她后来又说改主意了呢?”明炎追问。 “那是小九儿懂得见好就收,不贪心,知深浅,比我们几个做哥哥的还知道分寸,当然是好啦!”守玄依然振振有词。 “……那,要是再转几圈这话是我说的,你也夸我么?” “你?”守玄扁扁嘴,打量了一下六哥,“你那是瞎蒙!人心不足!你哪有小九儿想得周全!” “那我说就此打住,接下来的漩涡不去了……” “切!心境不开阔,畏手畏脚,眼光受限!” 明炎绝倒,洗砚抚掌大笑。 其实,他们也是一样。同样的事体,小九儿做起来,就是比其他人看起来要顺眼、合心。就算同样一条小溪的水,小九儿刚刚打来的,他们就觉得比前番老八打的水清甜!嗯,比自己打的水也要合口得多! 于是四人本已走到谷口,便又转了个方向,往千回谷里另一条道上去,那边有几个 较大的旋涡,里面的回心树也更大一些,可以取得品质更好的树心。 …… “铿!” 青梗剑被弹上半空,幼蕖手一招,唤回自己的剑,恨恨看了前方一眼。 她和几位师兄已经被阻了三天了! 面前是好大一棵回心树,比她进千回谷后看到的都要大!树心品质自然也更好! 可惜啊可惜,好东西没有那么容易得,他们已经在这棵回心树附近打了三天的转了,法术、宝剑都使上了,愣是无法靠近大树。 无他,大树两旁有四尊大神,四个大型山阿兽呈四角状态守在树周围。 这四尊大神像是约好了,你睡我醒,我睡你醒,轮流睁着眼睛在树旁慢吞吞遛弯儿。 说是“遛弯儿”吧,其实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轻快,一步一坑,震得树叶都在“簌簌”作响,附近地面都在颤动。 这四尊山阿兽虽然体型还未发展到巨型那么大,可是身形沉重,比一般的大型山阿兽又要粗壮几分,光看它们表面那凹凸峥嵘的怪模怪样,就着实不好应付,加之其五官虽然像人,表情却阴沉古怪,实在有些吓人。 要想着像以前那样轻手轻脚地不惊动石怪是不可能了。 幼蕖刚刚来到这个旋涡时,还抱着点投机取巧的希望,尝试着自睡着的两只石怪那方靠近。 结果,才走近两步,另一个方向的醒着的山阿兽也不知做了什么,那两尊明明还在沉睡模样的山阿兽就突然抬了抬头,立马精神抖擞,根本不像是刚刚从沉睡里醒过来。 四只石怪,八只黑乎乎的石眼齐刷刷一动不动地往幼蕖这边盯过来。 四石一人眼神一对上,幼蕖心里一抖,对那几只山阿兽干笑一声,以示自己无意打扰,低眉顺眼地麻溜儿退了回去。 一般大型山阿兽,实力差不多是筑基中期的实力,看这几只的体型与五官进化程度,怕不是要到后期了。 小队四人中,只有洗砚达到筑基期,其他修为最高的不过是炼气后期。 实力相差可谓悬殊。 一百一十九章 虫儿失效用 这四大山阿兽,洗砚一人独自应付一个自然不出问题。 可是一旦打起来,即使幼蕖、守玄能超常发挥再牵制住一尊山阿兽,明炎也勉强先应付一个,那洗砚还要面对至少两尊山阿兽的联手,真是不知道让人如何是好! “暖风和熏,正宜酣睡。不如……一枕黑甜,大家好生睡上一睡?”既然这几方石怪看起来有知有觉,幼蕖便不死心地试图好语商量。 …… 可惜无效。 面前的山阿兽呆着石头脸,毫不理睬。 洗砚、明炎见小九竟然与山阿兽打商量,不由啼笑皆非。 守玄故技重施,手掌一翻,七八只小小虫儿张着翅无声飞向前去,守玄眼不错地盯着,只望瞌睡虫再奏奇效。 两只瞌睡虫飞到最靠近的一只山阿兽面部的鼻孔黑洞处,眼见着毫无阻隔地悄然飞了进去,守玄一喜,嘴角刚刚开心地咧开,就见那山阿兽似是“哼”了一声,瞌睡虫伴着几粒碎石渣子被一道喷了出来。 瞌睡虫极脆弱,这么被一喷而出,直直掉落在地,再不动弹。 其他几只瞌睡虫亦是如此待遇。 看来清醒状态的山阿兽,瞌睡虫是飞不进去的。 守玄心疼得抽了一口气,赶紧往回召唤,结果只有三只小虫儿歪歪扭扭地挣起来,飞回途中,又有一只支持不住,“吧唧”一头栽到地上。 “我的灰宝儿……”守玄手抖抖地看着掌心两只幸存的瞌睡虫。 这虫儿是一次性消耗品,前次为了让那只巨型山阿兽熟睡,已经用了几只。 唉,用便用了,只要对大家有帮助就好。 而这次呢,却是没有任何效用就废了,也不知道幸存的这两只还能不能恢复原先状态。 他总共才训出二十几只出来,这可是第一代,还指望大虫生小虫呢! “得改进啊,阴人效果不够……”明炎也是有些可惜地看着这两只小虫。 “嗯,原来只是想阴知素,还没试验过。原来还有这么多缺点还没有被发现啊……”守玄一听六哥的话, 沉思起来:嗯,确实要改进,虫儿要再小一点,最好能隐形,生命力也要加强…… 幸好这虫儿不是败在知素手上,不然……想到这里,守玄不由庆幸了起来,一时也没那么心疼了。 “诸位不睡,那就活动活动吧!” 幼蕖无奈对四尊山阿兽摆了摆手中剑。 山阿兽自然是依然无语沉默,只有那黑洞洞的眼睛直直望过来,幼蕖硬是自那空洞里看出鄙视、漠视、无视……等诸多情绪。 幼蕖还真是少有遇到这样没有任何反应的默然,好话不听,歹话不回。 那就,开打吧! 这四尊山阿兽虽然狰狞得很,却不够灵活,而且不离回心树左右,故而,只要进退得当,抽身及时,还是能全身而退的。 幸好幸好! 只是,实在攻不进去啊! 幼蕖已经试过了各种方法。她对自己的青梗剑和法术向来还是有几分得意的,前面也是靠这青梗剑闯出了道路。 可是,不管她从哪个角度攻击,她的剑和各类攻击类法术都没法像前头那样可以一举击中石心。 这四个老石头身体坚硬得狠!什么剑啊刺啊矛啊都扎不进,一只粗壮的石胳膊就那么往石心处一护,也不需要动弹,就挡下了大部分攻击。 而且,四只山阿兽配合起来,竟然也有些阵法的意思,四张黑洞似的大嘴里还喷得碎石乱飞,令幼蕖四人不得近前。 也不知道这里的地面是什么做的,泥沼术使出来基本不起效用,只表面多了点泥浆,别谈把山阿兽陷进去了,差点儿守玄自己滑个跟头! 幼蕖又想能不能用流霜束绊倒山阿兽,她自认这个方法很妙,你看石怪这么笨重,被拉倒了肯定爬不起来吧! 哪晓得,这石怪果然笨重,笨重得流霜束根本拉不动!这石怪死沉死沉的,她的流霜束连千年老树根都能拉出土,却拉不了这山阿兽动摇分毫! 一人不行,那合四人之力呢? 结果,四人合力试图以藤蔓围成千丝万缕阵也没用。 藤蔓刚刚一 裹上去,山阿兽身体表面就冒出许多锋利如刃的石棱角。四人刚刚一拉,那藤蔓就“崩儿”“崩儿”几下,大都断了。 洗砚的藤蔓倒是结实得多,大多没断,可是他一人之力也不够啊! 火系法术?更没用了! 四人烤得头发都卷起来了,可是这四头石怪,在火中打起了盹儿!虽然火势受自己控制,但是四人怕温度过高烤坏了回心树,只得主动收了手。 …… 太累了! 好在这四只山阿兽走起来很不灵活,只固守回心树附近,并不追击过来。 不然,四人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幼蕖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敲着自己的膝盖,琢磨着该怎么办。 要么放弃这一棵回心树,要么就死磕到底。 都打了三四天了,放弃?好像有些亏呢! 守玄其实很想放弃了,但是他看大哥六哥都在想办法,连小九都没有走的意思,只得也愁眉苦脸坐下来,努力调动起还没怎么没用习惯的脑子,看看能不能帮小九分点忧。 “还真是比茅坑里的臭石头还讨厌啊……”守玄看大家又尝试了几只方法无效后,忍不住嘟囔,“这样打下去,就是铁人也受不住啊!” “铁人?”幼蕖眼前一亮,一把抓住守玄,语音透着急切,“八哥,你那‘点石成金’术练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守玄莫名其妙,“只练成一半啊!老七那镇纸,你又不是没见过!” 知素的天然山水图镇纸,被守玄半吊子的“点石成金”术变成了铁疙瘩,洗砚明炎都知道,笑了半天。幼蕖更是很佩服地瞻仰过好几次,哪能不知道! 她只是想确认一下:“八哥,你确定只练成了一半?” “是啊!”说起来守玄就委屈,“我试过好几次了,想变回来,就是不行!知素都不让我再靠近他书桌了!” “那就好!”幼蕖吁了一口气。 “嗯?”虽然知道小九不会恶意损他,守玄还是很莫名其妙。 没有练好,这有什么好的? 第一百二十章 点石不为金 “八哥,你给它们施个‘点石成金’术!” 问清了八哥的法术水准,幼蕖并指如剑,划过半空,恶狠狠戳向那四尊山阿兽。 点成金子吗?好像有点难度。守玄不想在小九面前失手,有些不太情愿地开了口: “可是,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啊……你要金子还是玄铁?” “把它们变成玄铁也好,金子也好,你以前怎么使现在就这么使!” “为什么?” 守玄完全摸不着头脑——打不过,小九这是把石怪变得更丑来泄愤吗? “嗯……”幼蕖顿了一下,还是没说原因,“你先施术好了!” 语气很坚决。 那——好吧! 守玄对小九自然是言听计从,虽然没得到确定答案,他还是先做了再说。 守玄口中默念两句,左手食指中指合并如戟,划了两个小小圈儿,又反划了三圈,灵力团团涌出。 “天悯世人,土石为化。”守玄按照以往的法子念咒施术,“点石成——金!” 果然,两只石怪身上涌出一阵金光,守玄不由大喜,这是——真的点成了金子吗?以前他可没成功过啊! 幼蕖却是惊得“啊”了一声,守玄美滋滋地想道:连小九都为我高兴呢!出去得跟老七说! 山阿兽身上的金光却只闪了一闪,就迅速黯淡下去,再浮现出的,却是又变成了乌光。 乌光闪了两闪便稳定下来,原先灰白色的石头身子,真的变作黑黝黝的玄铁状! 还是不行啊…… 守玄难免有些失望,幼蕖却笑眯眯地一拍手,语气轻快地催他:“快!还有两个!” 守玄如法炮制,另外两只,果然也变作了玄铁。 唉,真的是没成啊! 守玄兀自看着黑乎乎的铁人惆怅不已,却被幼蕖一声欢呼惊得他回过神来。 “好嘞!” 幼蕖一跃而起,在师兄们惊奇的目光中,她一巴掌拍向左侧的山壁,另一只手也以灵力化作大圈罩了过去。 这面山壁离回心树和他们最近。 师兄们这才发现,小九掌心灵光闪 烁,手指间分明夹着一道光闪闪的灵符。 “呜——”一下,整面山壁皆泛出五色光芒,五色交替闪烁,煞是好看。 不过几息功夫,山壁上猛地射出黑白二色气柱。一阵烟云变灭,连闪几闪,光色忽然由黑转青,又由青转黄,由黄变白,最终并做灰蒙蒙的一道光幕升起又降下,内里一层银色一现而隐,整面山壁变得黑灰发亮。 “这是……”洗砚恍然大悟,“地心五元化磁符!” “大师兄高明!” 幼蕖笑吟吟的语音方落,就听得“咣”“咣”“咣”“咣”四声巨响,在大家惊喜的眼光中,四尊玄铁山阿兽一下子就被刚刚化成的磁山吸过去了。 四人这叫一个心花怒放啊! 四个大铁人死死地贴在山壁上,虽然手脚也极不甘心地努力挣了挣,可是不过刚翘起来一点点,“啪”“啪”几下,随即就被山壁吸住,再不能动弹。 “哼!让你再神气!” 看着小九幼稚地冲山阿兽挥了挥小拳头,脸上满是解恨的神气,明炎大笑起来,拉了一把嘴不能合上的守玄: “老八,去,取树心!” 这回自己可是出了实打实的力! 守玄乐得走路都在飘。 虽然这回出的力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 “小九,你怎么会想的这么好!”守玄喜滋滋地将手上一颗绿莹莹的树心颠来倒去看了好一会。 “我是想啊,我们几个的法术和灵力都拿它们没法,就试试借助外力呗!上次在博浪岛上不是买了两张地心五元化磁符么!二哥说,磁力克金系法器与刀剑等兵器,尤其是玄铁。这不是正好么……”幼蕖笑眼弯弯,不再往下说了。 说到这里,守玄才明白了为什么小九让他使那半路歪了方向的“点石成金”术。 小九可真有办法! 地心五元化磁符得自于博浪岛那场聚会,当时归云海各岛都有赴会,也出来好些平日难得一见的奇异之物。 可是这符倒算不上多珍奇,不过是比较冷门,都没什么人买, 他们买的时候就是图个稀奇好玩。 据卖这符的修士说,他所在的慈招屿只是个小岛屿,地处偏远,不甚出名,岛上亦只有一座山。这山却是座难得的元磁山,竟然直通地心,是以岛上是个得天独厚的修炼元磁道法的地方。 那修士是自己琢磨出的地心五元化磁符,以地心磁石碾粉,配合他独门的元磁功法才能画出这符,外界可是极少见的。据称,这符的作用很是玄妙,不仅在战斗之中克制敌人的金铁之器,还可令土石之属转化,帮助修士在没有元磁山的地方借助此符修行元磁之力。 当时大多数岛主听了不过是付之一笑,因为这话听来颇有些故弄玄虚过于夸大,而且即使这符真具元磁之妙,可在座的都是已经修为有成,谁会转修这冷门的元磁功法? 而且,此符在实战中其实发挥不了多大的用途,就算是对手的玄铁法器被克制住了,但是修士手段多得很!总不会真个儿就被这张单一用途的符箓打败! 不过,此处用此符,不就是正得其妙用! 啧啧,小九这脑瓜子!就是好使啊!他这当八哥的,也觉得甚是自豪呢! 不过再想想,守玄又禁不住有些后起的担心: “那,万一我这‘点石成金’的法术真的使成了呢?” 地心五元化磁符主要克制的是玄铁,对其他金属的作用就没这么大了,要是他一不小心发挥得好,真的将山阿兽点成了金人,那化磁的山壁就未必能吸得那么牢了。 “这一点啊,我们对你有信心!”明炎大笑,拍了拍守玄的肩膀。 “轻一点啊六哥!”守玄抱怨着,肩膀一矮,闪过另一侧,完全没觉得六哥所说的这“信心”有什么不妥,继续盯着追问: “你就不怕我点石后真的成了金子?” 真要让他变玄铁,他还变不出来呢!他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心里默诵的明明的是点石成金的口诀,为什么就点成了铁? 幸好小九儿要的是铁! 简直是珠联璧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出谷有思量 那以后,点石成金……还是铁? 到底应该怎么用? 守玄其实一脑子浆糊。 刚才他完全是被小九指挥着动手的,根本没去多想。 收到这样的效果,他只会觉得小九和他配合无间,简直就是天生的搭档! “所以我只让你像往常一样使啊!”幼蕖笑眯眯道,“如果我特意让你将法术使成一半,你就不好把握了,说不定,一个拿捏不好,反而真的成金子了。” “哦——这样啊!”守玄为小九的深思熟虑而深深折服,“就是咱小九机灵!多亏你要求提得好!” 洗砚与明炎对望了一眼:老八,就得跟小九在一起才行!连半吊子的法术都能发挥出作用来! 试练就得这样,不能光靠蛮力,脑子也要活!说起来,师兄们这方面还真是不如小九! 不管凡人还是仙人,好使的脑子都是有极大帮助的。 洗砚与明炎都为自家小九妹强过自家而大生欢喜。 接下来的几处旋涡又没有这般难了,除了路拐拐绕绕不太好走,倒是没有再遇到那般难缠的山阿兽,挺顺利地一连取到六颗树心。 不谈有点成绩就眉花眼笑的幼蕖与守玄了,身为师兄的洗砚与明炎都心情甚好。 守玄在路边掐了一朵粉粉的小花插在幼蕖的辫梢上,退后一步欣赏了下,遗憾道:“出来太辛苦了,小姑娘就得好好打扮打扮!” 洗砚与明炎也不甘落后,一人掐了几朵来,可惜小九只保留了八哥的那朵,让守玄得意不已:姑姑说的东施效颦的故事,就是你们这样,哪有我原创的来得有心呢!而且,小姑娘清清淡淡的最好,那么多花插了一头,想想就恶俗!啧啧,大哥六哥心意固然是好,可是这品味…… 用不着说出来,就小九老八那表情,两位哥哥也知道自个儿是别想插进去了。 四人笑闹一番,加快了脚步,算算时间,应该出山谷了,丰隆峡那边还要费些时间呢! 山阿兽出不了千回谷,谷内也没有其他危险, 出了千回谷正好有一片空地可以扎起帐篷修整一下。 那里背倚安全的千回谷,只要防住密林方向就可以,在进入密林之前可以好生休息一晚。 暮色四合,将近谷口,众人的笑语惊起了一只飞鸟。 洗砚一顿,口比脑快,“停!”! 命令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其实他还没想明白自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但是出于本能反应,就已下意识发出号令。 一路在前头说笑的幼蕖与守玄猛然止步,不问缘由,玉戈短剑已是双双在手,满脸是警醒神色。 玉戈擎在掌心,站成与幼蕖背靠背互相守望的位置,守玄才望向大师兄,以眼神相询。 “这只血趾渡鸦我已是第三次看到了。”洗砚突然换作了传音入耳。 三人先听大师兄改说话为传音,就知事有意外,又听得他提及“血趾渡鸦”,心内均不由一凛:哪有这般巧的? 一次两次就算了,第三次看到,这一路上哪有这么多腐肉? 而且,听大师兄的语气,是同一只。 血趾渡鸦长的都差不多,洗砚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是同一只。其余三人自是从不会怀疑大师兄的话。 即使不是同一只,这也肯定有些蹊跷了。 一般来说,兽潮过后,到处有伤亡的妖兽,才会有渡鸦循味而来。这太太平平的,怎么会见到渡鸦连续出没? 是谷外有什么妖兽暴动吗?那为什么来路上也曾见过渡鸦? 前几次可没有这样的情况啊…… 前几次?洗砚心里一动,不由望向老八。 明炎与幼蕖一看大哥眼神,也跟着望过去。 守玄摸摸自己的脸,很是莫名大家的打量:“我怎么了?我一直都这么好看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老八,你上次砍了一头狼王的尾巴,是不是?”洗砚继续传音问道,语气略沉。 “是啊……要不是那倒霉狼王偏了一下,我早就把他削成两半儿了!”守玄见大师兄慎重,也改作了四人间传音,不过语气犹自遗憾不已,向 幼蕖再次表示自己差点儿就成功。 “我听闻,狼群出没之处,往往有渡鸦随后捡食碎肉。”明炎也是一点就透的,他缓缓道了出来,幼蕖与守玄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不会吧……”守玄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好运,两次进来都遇到狼群! 他努力安慰自己,也安慰大家: “上次我们遇到狼群的地块儿离这里远着呐,它们的地盘一般都是固定的啊!还有,渡鸦那是随在狼群后面捡肉,可是,这几次看到的,渡鸦前面没有狼群啊……” 守玄声音越说越小,他自己也察觉两者似乎有些蹊跷的联系了。这里头,与狼群打过交道还值得再来第二轮的,也就是他了! 可是,这血趾渡鸦……莫非,这渡鸦开了灵智,是给狼群打前锋来了?嗯,第一次在黑松林里遇到时,那只血趾渡鸦在守玄头上盘旋就有些古怪,借机探知了守玄气息也是极有可能。 洗砚与明炎一交流,都觉得很有这种可能。 渡鸦虽然只是二级妖禽,可是,谁知道它有没有什么机遇生出其他灵异功能?少清山的朱羽锦雉都升作了三级的锦雉王呢! 上清山物华天宝,得造化所种,灵异之物委实不少,往往有什么少见未见之物出世,何况,妖兽妖禽,偶尔吃了变异灵植超常进化出远超同类的功能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点,凌砄早就给弟子们说过了。 千万不要以为修士就该主导掌控一切,天地之间,造化万千,山石矿冶、草木禽兽有多少特异之处,是修士想都想不到的,一切未知都不可单纯以经验来妄下判断。 往最严重的可能做万全准备就是了! 洗砚环视了一下自己的芥子环,他的装备太正经了,没找出什么好东西来,遂朝着幼蕖一伸手,眼神同时往谷外一示意。 幼蕖心领神会,掏出四张小小纸符,符上画着人物,正与四人相似。 洗砚一笑,他就知道,小九儿那里有这些宝贝! 说来又是一番话长—— 第一百二十二章 纸符可化人 这纸符人儿得自凡俗界。 前年他们跟师父下山游历,看到有一大户人家出殡,葬仪被几个道士主持得花里胡哨五光十色,这可是投了两小弟子的嗜好! 老八小九死活要跟着看热闹,凌砄与一众师兄无语兼无奈,只得一道儿跟着。 热闹倒是也没白看,他们看到一名白胡子足有三尺长的老道士将画了主家形象的纸人儿撒上半空,空中就陡然出现了一幅奇异画面: 只见得半空里突然祥云纷涌,瑞气千条,鸾凤和鸣。一对凡俗富贵装扮的老年夫妇,被几个粉雕玉琢的仙童簇拥,披上星冠云氅,沐浴五色霞光,飘然驾鹤而去,而天上有金门打开,隐隐有仙人相迎。 下方一众孝子贤孙哭的哭,笑的笑,齐齐跪倒了一地,皆道是老祖宗升仙去也! 这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道出自凡俗有名的道家长春观,在凡俗人眼中,是为主家祈福、满足主人升仙之望的仙长,着实是神通广大;在凌砄等人眼中,自然只是个用低等灵力法术玩杂耍的低等修士。 不过他这老道士的障眼法儿确实玩得挺好,守玄与幼蕖津津有味地旁观了全程,然后不依不饶地跟在老道后面要买纸符人儿。 那老道初始惊慌失措,知道是遇上了正统修道之上,除了最小的两三个,其余个个修为都远超于他,甚至有一个是金丹修士。 对凌砄,老道不敢多打量,可也知道,其修为对他来说深不可测,又能让两名筑基期大弟子恭恭敬敬喊师父的,只能是金丹修士了。 天老爷!老道混得身无长物,什么宝贝都没有,都沦落到靠障眼法儿混些凡俗的黄白之物的地步了,这些祖宗偏偏不知道怎么就盯上了他! 白胡子老道哪还有仙风道骨的模样,半截身子说矮就矮,跪地上一个劲儿求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虽然肉疼,他也只能主动献上旧芥子囊里来之不易的一堆金银和几块灵石。生怕人家生了不良心思,打劫是小,老 命只怕不保! 结果,他发现,跟随着他不放的两个娃娃,就真心只是想要买他的纸符人儿!至于师父和其他师兄们,就那么远远围观,看起来随和散淡,却满脸关切,眼不错地关注着这边,根本就是一队给娃娃撑腰的护犊子家长——既不近前干涉孩子过买东西的瘾,又远远发挥威慑作用,防止自家孩儿被不法商贩欺瞒。 这两个娃娃,不仅买光了老道身上的所有纸符,还让他就地现场画了好多纸人儿。嗯,就画他们一行人!还兴致勃勃地全程观摩。 可怜见的!这老道在金丹修士的威慑下,汗出如浆,手都是抖抖活活的,连画了三张废纸。后来见凌砄并不来凶他,两个娃娃又一味只要他画好,遂只能横下心来,稳住情绪,这才勉强正常发挥。 可怜见的!连画了三天啊!这位凡俗人人礼让的老神仙,硬是被两个娃娃逼着画了三天的小人儿!那可是在金丹修士的威压之下啊!还要画那个金丹修士啊啊啊! 老道简直要疯了!胡子都快揪光了! 所幸,在老道疯之前,凌砄喊住了兴头十足的两个娃儿。 守玄与幼蕖眉花眼笑地捧着一堆纸符人儿,随后的师兄自觉来交了货款——足足一小袋灵石! 那老道惊喜过望,磕了几十个头,直到少清山人腾空而去,远远地在云间,他们还见到老道的头在一起一落呢! 哎,没办法,小九儿手里的每样物事,师兄们都能牵起一串啼笑皆非的回忆。 幼蕖将手中纸符分给大家,每人往纸符里打入一道灵力。 纸符立时迎风生长,而且鼓胀起来,头发飘动、骨肉丰盈,四肢灵活,除了眼神还有些呆滞,其他,都跟真人挺像。 而且,因为各人打入了灵力,所以纸人儿连身上带的气息都跟灵力主人一样。 “嗯,就是谷外真的有狼群守在那里,这纸人儿糊弄一下那秃尾巴狼,也够了!” 守玄拨弄了一下“自己”,还比了下个头,很满意 ,更满意小九的好主意。这么好的主意,当然只有小九儿想得出来! 四人所处之地离谷口只有几十步。 洗砚一个手势,四人便放出手中纸人儿。 纸人儿像真人一般,结成小队,脸带笑意,甚至还勾肩搭背地一道往谷外迈步。 眼看着纸人儿出了谷,四人保持一段距离缀在后面。 将将出谷时,四人止步不前,洗砚放出一面浮影境关联着纸人,四人便在谷口隐住身形,借浮影镜小心观察着纸人儿的动静。 “一、二、三……”幼蕖心里默数着纸人儿出谷后的步子。 果然,刚出十步,只听得一声狼嚎,四只纸人儿被幽灵般冒出来的三十几条黑风狼包围住了。 谷外是一片空地,那些黑风狼原先应该是藏身在远处的树林里,就连千回谷的谷口两侧,几块黑色大石后面,也藏着几只黑风狼。 当四个纸人儿走到空地中央,那些狼便一只一只自四周冒了出来,在空地四周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绿幽幽的眼珠子一个赛一个地泛着不怀好意的阴冷的光。 为首的,正是那只少了半截尾巴的狼王! 这狼王一身原本黑亮亮的风毛有些黯淡,还有几绺子黏糊糊结在一起,显得王气有些不够;脖子以下至胸腹一块白色,本应是洁白如雪,现在却沾了几块脏污,堕了几分威仪。只有身形依旧高大、眼神邪恶阴冷,白森森的獠牙外露,还能看出几分狼王的旧日威风。 千回谷内通过浮影境查看情况的四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守玄一击掌: “嗐!我当是上次那一大群狼呢!原来就这么几只!就这点子残羹剩菜,还想包抄小爷?” “这狼王断了尾巴,应该是实力受损,威风也伤的厉害,估计狼王位置不保了。”明炎手指敲击着山岩,很老道地分析着,“这应该是被狼群赶出来了,不错,还有三十几个爪牙追随。正巧儿让我们遇上了。” “巧?可不一定,你们看那边……”洗砚指向斜上方。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断尾结大仇 哪有这么巧的事! 洗砚指了一下狼王出来的方向。一棵大树的枝头,俨然立着一只血趾渡鸦,目光炯炯盯着纸符人儿,一幅等肉到嘴的馋相。 “果然是这只扁毛畜生!”守玄气坏了,“可真是成精了!敢情它是一路跟踪着我们,帮那只秃尾巴狼王通风报信呢!” “应该是……”幼蕖点点头,也深感大开眼界,“应该是我们开始走错的那条路上,这只血趾渡鸦就发现我们了。那次,应该还只是无意发现,它到处飞,应该是在给狼王找食,结果发现了我们。” 幼蕖瞅瞅守玄的小胖脸,不由笑了。 守玄气鼓鼓地瞪着那只渡鸦,显得腮帮子更圆了:“应该是,结果发现了我!” 这狼王与渡鸦之间应该有什么特殊的交流方式。 总之,这只血趾渡鸦比一般的同类聪明几分,知道与狼王合作觅食,还承担着帮狼王刺探敌情的任务。 第一次这血趾渡鸦发现他们后,回去一汇报,狼王也是个精的,自然就判断出此番进来的修士里,有上次那个削了他半截尾巴的小胖子! 守玄摸摸自己的脸:唉,长得好就是太出挑了!!连渡鸦都被吸引过来了!即使当时同在一队的知素和他长得相似,这些妖兽还是认最出挑的那个! 几人盯着诱敌的纸人儿。 谷外的纸人儿也装模作样地摆了几道花拳绣腿,无奈毕竟是纸糊的骨架,两三下就被黑风狼撕作碎片。 “呼!”尖厉的狼嚎四起,这次的嚎叫却是透着惨烈痛楚。 守玄捂了脸表示不忍再看。 那几只纸人儿被撕碎之后,“呼”一下化作一团烈焰腾起,近前的四只黑风狼沾上了火星子,身上一下就着了火!这不是修士蕴含灵力的法术之火,却也带了灵符之力,足够让这些黑风狼吃个大瘪! 有两只狼身上的火星子最多,没两息功夫就烧作了火团子,哀嚎不断,在场中滚来滚去。 等狼王回过神来,喷出一道黑气来压下了 火势,那两只狼已经被烧得黑毛光秃,嘴巴半张,奄奄一息,只有进的气儿没了出气儿,眼见是不行了。 “可惜狼肉太臭!” 闻着狼皮烧糊的焦臭味,守玄很认真地与幼蕖讨论,遗憾地砸了一下嘴。 幼蕖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想想又提醒八哥:“镜子里面的反正吃不到嘴呢!” “哦,幸好!”守玄的遗憾一下子没了。镜子爱收就收走吧,左右这些狼皮狼肉他不爱的!只盼着,这镜儿承他一点情,受了这供品后少生出些为难他的妖兽来。 另外两只狼躲得快一些,火星子沾得少,但是亦有好几处被燎得皮焦肉烂,一阵乱窜乱跳后,疼得趴伏在地有气无力地“呜呜”作声。 这把火还烧出个意外! 空地中央的浮土被疼极了的几只黑风狼翻腾起来,露出下面的另一层埋伏——一堆生满倒刺的黑齿藤!虽然是藤叶已干枯得缩作一团,但是那弯弯的刺儿犹是在火光下闪着渗人的乌光。 四人均轻轻抽了一口气:这黑风狼,竟是这般阴诡!果然是快五阶的狼王,灵智不是一般妖兽可比的! 黑齿藤多生长在阴秽之处,虽不多见,却是修士在历练时被反复告诫要提防的妖植之一,委实是不少人吃过亏。 黑齿藤感觉到灵气便会自动往人身上扑,尤其是灵力四溢的斗法中的修士,藤蔓一旦缠绕上来,黑亮亮的倒刺便会像野兽牙齿一般死死咬住修士身体不放。 若是你强行斩断藤蔓,那刺儿还会一个劲儿往血肉深处钻,极难驱除。 幼蕖等四人虽然没有经历过那种疼痛,但是都听说过被黑齿藤咬上的修士大多自己斩断了胳膊腿。 幸好这种妖植不算多,生长之地有阴秽之气,修士多绕着走,荼毒有限。 只是不知道这些坏心眼儿的黑风狼是怎么寻来的黑齿藤,又是怎么将这些长满牙齿的妖藤拖到此处? 这堆干枯的黑齿藤,只等吸入饱含灵气的血肉便会舒展充盈起来。 一想到小九要是被这黑牙齿咬上一口……守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头恨极了。 “黑透了的秃尾畜生!你家小爷在这里呢!”守玄按捺不住怒气,一个箭步跳出去,大声喝骂。 幼蕖配合着英勇八哥的出场,赶紧地放出了一圈金毫四射的祥光将八哥罩在光圈正中——这是她跟那个画纸人儿的白胡子老道学的,一点战斗力没有,但是作为出场背景,闪瞎狼眼大壮威势那是足足的! 同时她右手掌心连闪,“歘”“歘”两响,两道空心霹雳比如松研制的大号爆竹还声势惊人。 银光似坠星般落下,直劈在两只狼头上,只听得惨嚎两声,那两只狼都被劈得一个弹跳离地,痛得高高蹦起,摔落下来后头顶冒烟,四腿直抽,“嗷嗷”惨叫着,一路拐着跛着窜了开去。 旁边未被劈到的黑风狼也一阵惊慌骚动,不安地挪动,调整着位置。 守玄的出场被这金圈银光加霹雳声响渲染得威风凛凛。他立于一块大石之上,右手玉戈斜指天际,左手叉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狼群,气势十足,很有几分叱咤风云的感觉。 “这黑风狼也忒不济事!就剩下坏心眼儿了!”幼蕖摇摇头,对着也迈出了谷口的两位师兄吐槽。 “这狼可是给你们吓坏了!”明炎看到老八金光闪闪的出场模式及那两只狼的狼狈样,笑得直拍石头。 洗砚没有说话,但是也在努力抿着嘴。 这老八小九的花样,太多了!也太逗了! 一场本来凶险万分的截杀被这两个活宝贝硬是搞得处处笑料。 狼王的头扭过来,眼里两团绿火跃动。 原来这小胖子躲在后头!再后面,还有上次遇到的一名少年修士,果然是他们! 还有一名小丫头,看起来还没小胖子年岁大,不足为惧;另一名略年长一些的修士,倒是看起来修为高一些。 不过这三人都在旁观,先不去管,跳出来的这小胖子才是它最想生吞活嚼的生死大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头阵显威武 黑风狼王两条前腿低低压下,愤怒地龇着白牙,喉咙里一阵阵低吼,谁都能感觉出狼王那压抑了许久的怒火。 那两只被霹雳劈中的倒霉黑风狼被狼王冷冰冰的绿眼珠子一盯,畏惧地瑟缩了下,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其实倒也不能怪它们! 才被火烧得惊魂未定,任是哪一只狼被这银光霹雳劈在头上都是这反应不是? 真的不怪它们!狼们可是真的为帮大王报仇准备了很久! 可怜它们辛辛苦苦在谷外打了好几天的埋伏,都快趴成风干狼肉了,好不容易盼到大王的仇人出现。 哪晓得,这些人类修士忒阴险!先是一堆假人几把真火,烧的大家士气“噗”一下就空了。 后面出来的这小人儿,看着年龄个头都不大,却是威势逼人,宛如金甲神降世!还没见他动手,银光就劈下来了!狼头都烧秃了!千防备、万防备,哪晓得他身后会放出天雷!妖兽,天生就怕雷光的不是! “老八,上!”洗砚低喝。 守玄一马当先地跳出来后其实已经有些后悔担心,怕自己一个冲动打乱了大师兄的计划。 现在见大哥这般旗帜鲜明地支持自己,他豪气倍增,玉戈黑轮各自在手,威风八面地舞了一通胳膊,“哇呀呀”大喝一声,才跳将下去。 守玄只身跃入狼群,明炎幼蕖并不惊慌——大哥既然下了号令,就是有把握的。 他们只需要在守玄身后观望压阵便可。 若是四人未作任何防备,出谷之际立时便陷入了狼群包围。 即使只有三十几头狼,前后夹击、四面狼嚎,加上土层下隐藏的黑齿藤,以有心算无心之下,那也是够他们受的。最小的两个,十有八九就要吃个暗亏。 洗砚舒了一口气,方才看三位弟弟妹妹的庆幸神情,应该是从这次学到了谨慎万全的教训。 让守玄先打头阵,大师兄自然有自己的思量。 真论起战斗力,狼王固然是四级顶峰,但是狼尾被砍,实力应该打 了折扣,身后也不是大批狼群,只剩下这三十几头黑风狼追随,高阶的不多。先前又被火和霹雳震散了士气,已经有了伤亡,这就相对好对付一些了。 如果让明炎先上,明炎那小子的拳头力道太大,只怕打起来没数,两个小的就没多少练手的机会了,着实有些可惜。 大师兄自然也不要跟弟弟妹妹抢猎杀妖兽的机会,反正后面的丰隆峡,高阶妖兽多了,就需要两位师兄多多出手了。 小九呢,第一个放出去又让人舍不得!毕竟三十几头黑风狼呢!而且,谁知道这些狼有没有后手!有没有什么没被发现的妖异神通?万一把小九儿伤着,不谈师父师弟们怪责,他自己心里就过不去。 所以,老八是试一试这狼王和狼群深浅的最佳人选了!他平素被老七操练得多,别的不说,这逃窜的本事那是差不了的! 场上,守玄已经和诸狼斗作一团,狼王却未参战,与几只四级的黑风狼蹲踞在角落,眼中绿火跃动,阴狠狠地瞪视着场上那个腾挪跳跃的小胖子身影。 守玄下手极利落,玉戈刺出绝不落空,每一收回,便有血光溅飞。 不过半盏茶功夫,已经倒下了三头狼,还有几头靠近的黑风狼身上也已经被拉开了好几道血口子,行动明显迟缓下来。 配合着满场此起彼伏的狼嗥,守玄自个儿也得意地不断“嘿!”“哈!”连声呼喝,实在是打得有声有色, 旁观的两位师兄都在暗自点头:老八惫懒归惫懒,手底还是扎实的!知素教导有功,小九……在一旁帮着一张一弛也有功! 幼蕖兴奋得脸都红了,绷着胳膊握着拳,大声助威: “八哥,好样的!” “这一下子!哈,吓都吓死它!” “轮子用得好!” “啊!不用轮子也这么好!这一拳,比六哥还威武!” …… 明炎掏掏耳朵,嘴角一边直往下撇:小九和老八真真儿是一样一样的!在对方眼里,什么都是好的!那 一拳——好吧,他承认,威力十足,是有几分他的架势!可是,怎么就比他这个教拳法的六哥还威武了呢! 只有一点明炎是承认的:老八和小九在一起,打起架来都比别人热闹!这场内场外打成了一条声儿,七八分威风都被生生吆喝成了十二分!知素那小子,确实闷了点,这要是老七在,只会闷声不响地穿插出招,连个表情都没有,观赏性未免就差多了! 守玄打得精神头十足,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带劲!他觉得这是他有史以来发挥得最好的一次! 小九儿助威喊得好!那出场时配合得,那量身定制的声光效果,这世上没有人比小九儿做得更好了! 还有,大哥指挥得不错!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偏是就知道该什么时候让他出来!这哪像他七哥,打的时候嫌他乱出招,逃的时候,又嫌他逃得不够快! 守玄看狼王还未下场,前几手探了下狼群的实力,索性也收起了两样兵器,反正有大哥他们看着呢!大哥这是让他全力发挥,实在力竭了,撒腿逃就是! 两头狼趁守玄转身背对之际双双扑了上去,血盆大口里獠牙全露,利爪寒光森如铁钩。 守玄刚刚左手一个结了个藤网,将一头快扑上他肩膀的黑风狼连头带前半个身子都罩在网内,还没来得及收紧,右手又对前方的几头狼连发三道金矢术。 两道金矢射中,一道落了空,他刚遗憾地“啧”了一下,猛然察觉后背处有腥风袭来,而同时左右也各有一只黑风狼夹击而至,眼看无处可避。 幼蕖大急:“八哥!” 一声惊呼方自出口,就见守玄果断丢下手中半截子藤网,硬生生拔高身形,空中一个回旋转身,还在空中给小九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腿脚一丝未停,连环价踢出。 “砰”“砰”两声,紧接着“嗷呜——”,两道凄厉无比的狼嗥几乎同时响起,两只背后偷袭的黑风狼被守玄踹进了满是黑齿藤的坑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画得像不像 守玄借踹狼的力道猛然拔高身形,又是半个圈的旋身,他高高跃起时两手已各扬出一根藤蔓缠住左右两头狼的狼爪,就着它们扑来的力道,一双胳膊交叉猛一发力。 左右方向的两头黑风狼在半空皆是被藤蔓带得不由自主地往前失控冲去,半点不能自主,将将落下时,守玄将手上藤蔓发力一扯,藤蔓两头坠处转了个方向,“咚咚”两声,这两头狼跟着也被送进了黑齿藤坑,四头狼软塌塌摞作了一堆。 危局立解! “八哥威武!”幼蕖兴奋地大叫。 洗砚与明炎亦是欢喜不已。 “哼哼,试试我们的藤儿怎么样!”幼蕖心里甚是解气。 八哥真是棒极了! 落在坑里的四头黑风狼转眼就被黑齿藤吸成了皮包骨。 那狼开始的时候还能挣扎几下,很快,就被藤刺裹得动弹不得,直至干瘪成一把枯柴。 而原先干枯的藤蔓却迅速滋润水灵起来,每一枚叶片的筋脉里都有丝丝红线在流动。红线愈多,藤蔓叶片则愈加饱满昂扬,无风自舞,妖异之极。 这黑齿藤的异状委实是看得四人惊心不已:他们纵然不至于这么无力反抗,也有把握挣脱出来,但是,难免伤筋动骨了。 特别是花一样娇嫩的小九儿……想都不能想! 即使明炎与洗砚早就决定要将这一小撮狼群全数歼灭,此际还是觉得,这样还是太便宜了这些黑毛畜生! 守玄接连踢了几个花哨的腿花才落地,还没忘了左手在空中作了个潇洒的收网之势。 先前那头被藤网罩住的黑风狼被勒得在地上好一阵扑腾,藤网越收越紧,狼身整个儿被勒成了葫芦状,眼看就要不支。 “咻!”一道乌光闪过,却是狼王终于出手,张口吐出一道巨刀样的风刃,一下子就挑破了藤网。 那条半死的黑风狼立时挣脱了出来,一瘸一拐地溜到一边,又惧又恨地瞪着守玄。 守玄遗憾地收回手。唉,摆什么架势!教训啊 !下回不能等,直接上手就弄死! 狼群散开,呈一道弧圈退到狼王身后,狼王慢慢踱到守玄对面。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守玄与狼王都瞪视着对面的老仇人,说不出谁的怒火更多一些。 守玄上次被狼群追得上天入地几乎无处可逃,各种狼狈凄惨历历在目,这回又被阴损至极的黑齿藤激发了更大的恨意。 狼王则是被目前这小胖子砍断了狼尾,不止是力量受损,更被跟随它多年的手下趁机挑战,失去了大狼群的狼王位置,连命都差点保不住!逃出狼群时,虽然还有三十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下属跟随,实力济事的却不多,这威风声势、这过的日子,与从前比,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狼王这一年来是日日夜夜都盼着找到这小胖子报仇,生啖其血肉,一来报仇解恨,二来借助其灵气帮助自己多少恢复一些力量。 为了这个小胖子,它不惜以几倍猎物付出供养了一只变异的血趾渡鸦,为的是及时给自己侦测消息、通风报信。 消息果然来了!狼王带着手下准备伏击,白等了好几天,又牺牲了几个手下才收罗来几根黑齿藤,结果也没能派上用场! 这小胖子到现在还活蹦乱跳! 更气狼的是,小胖子实力又增强了不少,手段也比去年多多了!而自己,一年来苟延残喘,实力可是损耗了不少……狼王心里那个积郁啊!要吐的血简直是一汪接着一汪! 小胖子守玄咧嘴一笑,左手放出黑轮悬于头顶滴溜溜地打着转,又放出一面水镜,右手玉戈一挥,以戈为笔,以镜为纸,竟然作起画来! 狼王满腔仇恨,却不知这小胖子在搞什么鬼,犹疑心起,不由心生警惕,只得沉住气,全身风毛尽皆张起,先将防备做到万无一失。 这狼王也是被那轮子弄怕了,上次的银光闪闪的轮子已经锋利无匹,这次的黑轮……它印象里,黑色的物事大多阴邪有毒, 估计更可怕!故一时不敢靠近。 幼蕖捂住嘴闷笑。 明炎瞅了一下守玄的那面水镜,摇了摇头:“老八这画工,不咋地啊!” 他凑到幼蕖身边,悄悄儿道:“难怪上次二哥气坏了,说教你们制符,硬是浪费了一半符纸!” “嗯,”洗砚想起来也笑了,“老二心疼得不行,说那些符纸是归云海高阶妖兽的兽皮,他特地收拾得整齐又漂亮,准备做高阶符的,结果被你们练手糟蹋了。” “那一半,基本上都是八哥画坏的!”幼蕖侧过头轻声道,很不义气地告了八哥一状。 “老八脑子其实挺好使,他就是怕画东西,他哥手那么巧,老八却是不管画什么都像鬼画符……”洗砚也只能摇了摇头。 “那这会老八还画什么?”明炎看着水镜很是不解。 “使坏呗!”不管守玄在画什么,幼蕖就是知道,八哥是在气那个狼王。 水镜上画面渐渐成形,画的却是一只肥肥胖胖的黑狼,歪头耷耳,肚大腰圆,一口牙歪歪倒倒参差不齐,只有狼尾如大旗矗立,看得出几分狼王威风。 “这是……”幼蕖已经猜到八哥的打算,忍笑忍得肚皮疼,憋得嘴唇都在颤抖。 守玄画完了丑狼,将玉戈夹在胳肢窝下面,夸张地一抹额头:“哎呦,画这个可难为死小爷了!” 狼王虽然还有些不明,却也估摸到小胖子的不怀好意,眼中凶光一闪,正要口吐风刃击碎水镜。 却是已经晚了。 守玄笑眯眯地看着它,食指一晃,晃出一只轮影,直往镜上狼尾横切过去。 “嗷呜……”伴随着狼王愤怒的嗥叫,轮影闪闪,轻飘飘无声向前,已经将镜上的狼尾连根切了下来! 狼王再也忍不住,连续狂吐几道巨大风刃都不足以表达愤怒,纵身向水镜连同水镜后面的小胖子扑了上去。 这一扑,去势如电怒如雷,只见得利爪所至,水镜立时破裂,银光如流星四溅,镜后却不见了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八哥斗狼王 “嗷呜——” 又是一声怒嗥,原来是四散的碎镜银星落在狼王皮毛上,竟然是水镜里蕴含了火灵力,化作火星,星星点点,狼王身上沾了不少,黑风毛里立刻冒出来好多个小火团,腾一下就烧了起来。 “干得好!” 洗砚也禁不住喝了声彩,这水火交融的法术,老八果然是练成了! 狼王毕竟是狼王,就地一串打滚,同时口中低低呼喝,几头四阶以上的黑风狼吐出幽幽黑气,对着火团罩下,没多少工夫火就灭了。 狼王抖抖身子站起来,抖落了不少烧焦的黑风毛灰屑。 开场又被涮了,秃了几块毛的狼王眼神愈加阴沉愤怒。 “啧啧,一年不见,脾气见长啊!我难得动个笔,你说你……”守玄脚踩着黑轮歪歪斜斜地悬浮在狼王头顶,嬉皮笑脸,“我这不是回顾一下我们的相识过程嘛!嫌我没画好?也是,明明我上次只砍了半根,你这还有半截子扫把呢!” 守玄跳下地来,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要不,你再让我砍一下?把那半根也砍了,保证这次做得跟画面一模一样!”边说还边拿着轮子认真地对着狼王剩下的半截尾巴比划来比划去。 离五级只有一步之遥的狼王,灵智已开,会设埋伏,也听得懂人言。守玄这般挑衅,要是它心里的怒火真有实质,此时一定已经七窍狂喷烟火。 随着惊天动地一声怒嗥,狼王口中的风刃、风毛所化的利箭,连同自己的利爪,齐齐招呼上去。 方才笑得打跌的幼蕖赶紧端坐起来,揉揉脸将神色一收,专心看八哥斗狼王。 守玄口中调笑,手底可不敢怠慢,哪敢像方才那般托大得只使法术!这狼王速度力道都远胜诸狼,有些法术都来不及使出来,只能靠自己的玉戈黑轮老老实实相抗。 几个回合下来,守玄毕竟只是炼气六层,与四级顶峰的狼王还有不少差距,硬对了几招之后,便开始腾挪闪避。 “嗡……”一声,黑轮被狼王一爪震上了半空 ,洗砚已是一掌撑在山石上,准备随时跃出去接应。 却见守玄不慌不忙,右手玉戈划出半圈残影,戈头漾出层层黑色波纹向狼王攻去,将狼王接连逼退了好几步;同时他左手指出如剑,遥遥指挥着方才脱手的黑轮,竟是索性将黑轮转了个大圈往周边扫去。 “嗖嗖”连声,这一圈飞轮所到之处,黑风狼惨嚎四起,让得快的,躲过一劫,躲得慢的,皮肉上又添了几道新伤! 更倒霉的,两头狼避让的时候撞到一起,结果双双前腿被割断!它们哪想到这小胖子修士胆子贼大,与狼王相斗的同时,还抽空薅了一把狼毛! 那狼王亦是未料想到,这小胖子以区区炼气期的修为与它这四级顶峰打斗,明明已经招架吃力了,还敢分心!忒不把它这狼王当回事了! 狼王盛怒之下,连连出爪如风,口吐的风刃围着守玄连成了一圈,层层向内压来。 守玄召回黑轮幻作一圈乌光护在身侧,轮影与风刃相触相格,不停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之声,一溜儿火花四溅。 他右手玉戈则是不住格、挡、刺,防御为主,抽个冷便反手回击一下,一时间倒也支持了下来。 一盏茶功夫,两盏茶功夫,旁观三人很是惊喜于老八的耐力见长。 两盏茶过后,守玄开始额上见汗,手上招式渐渐慢了下来。有两回险些被狼爪拍上胸腹,幸好黑轮护主得力及时,硬是抗了下来。 狼王心中自有盘算,它还有几个得力部下未曾下场,小胖子修士那边也还有三人旁观,虽然看起来暂时还没有想出手的意思。 狼王这一点倒是不怕——以它脑中被小地绎镜演化上清山环境时同步灌入的神智可知,那些多年猎杀与反猎杀经验来看——这些修士大都惜命得很!明哲保身为上,即使要救同伴,也往往是先看看再说!这在对敌的意识和身体的准备上,就未免会有些懈怠了!先耗着令他们放松警惕,只要它爪子快,在这几个修士决定 援手之前,它完全可以先撕裂眼前的对手。 小胖子防御本事了得,一时耗不死他,可是狼王自己也还未尽出全力,只是缠着小胖子。狼王的打算是,这小子总有撑不住的时候,只需要避免他往同伴那边逃或是求援便可。 狼王的几名得力手下已经有意无意地横到了守玄与千回谷谷口之间,断了小胖子的后路,小胖子还不会飞,它们都知道。 眼见小胖子渐渐吃力,狼王眼中绿光尤盛,口中低啸一声,趁另外三个修士还在观望之际,便欲令几头四级的黑风狼一并围过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好让自己亲自动爪复断尾之仇。 几头四级黑风狼方自举步,便有金芒连闪,这几头四级黑风狼不由吓了一跳,尽数被逼退。 夜色渐沉,场中只有零星火光,这尖细金芒显得异常耀目,金芒来处,正是千回谷口。 这金芒的目的应该只是阻拦那几头四级狼,准头倒是差了些,看起来也没什么威力,只有几缕扫中狼身,似乎连明显的伤都没有。有两头狼仅伤了腿脚,这金芒的杀伤力实在有限。 狼王绿眼扫去,只见到那小丫头手掌略动,金芒过后,随即茫茫夜色中突见白虹经天。 小胖子胳膊一下子被白虹末端缠住,身子忽地凌空而起,往谷口方向横飞过去,人在半空,犹不忘笑眯眯对狼王招了招手:“保重!等我哦!” 幼蕖挥出流霜束,拉回八哥,自己则借力跃向场内。 金芒闪现、四级黑风狼被逼退、白虹带走小胖子,这几桩事其实都是发生在须臾之间,快得令群狼来不及反应。 狼王一爪拨开眼前乱飞的金芒,爪上一阵刺痛,这更增加了它的恼火。一个腾空跃起伴随着长长的怒嗥,利爪截向那条横于半空的白练,白练却似流水一般滑过,分明连绵坚韧,又虚化无形似无物。 落地的狼王转过头来,阴森森地看向新对手,竟然是那个娇滴滴的小丫头! 嫩是够嫩了,可惜肉没有那个小胖子多。 一百二十七章 青梗崩狼牙 对着刚刚换来场上的小丫头,狼王恶狠狠磨了磨牙,这个也行!让手下的狼先塞塞牙缝,自己好好歇一下,回头再去收拾那个可恶的小胖子! 出谷只有这条路,堵在这里,总归能报仇! 爪上的刺痛似乎不是很严重。那几根金芒看来只是花架子。 狼王回过头去,踱回原先的边角。这小丫头,就这点力道,还不值得它亲自对上! “哎!怎么走了呢!” 幼蕖跳着喊道,她可是为了与狼王打架才下来的!竟然瞧不起她! “你是怕狼牙被我崩了吗?那可别怪我不客气啦!” 狼王微微偏了一下头,眼神透着一丝不屑。 幼蕖气笑了,身形连动,掌中青梗剑亦如闪电一般连闪了两闪,两只伤了腿的黑风狼躲避不及,眨眼毙命于剑下。 幼蕖脚尖一挑,狼尸落入黑齿藤坑中,几息的功夫亦被黑齿藤吸成干柴。 狼王没想到这丫头先拿受伤的狼开刀,用人类的话来说:这也太卑鄙了不是! “我这么小,当然先挑打得过的下手!”幼蕖似乎知道狼王心里的怒气,笑眯眯地对它解释,“打扫一下灰堆而已,留着碍事儿,还绊脚!”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放心!下面我会好好打的!” 这丫头脸上的笑和那个小胖子一样可恶! 要不是狼王还想回复体力对付那个小胖子和另外两个修为更高的修士,它也想一口咬死这丫头了。 狼王昂首长啸,号令了一声,余下的狼群再次围向场中,将幼蕖团团围住,那几头四级的黑风狼也围了上去。后手得一个个压上了,这些修士太狡猾,手段层出不穷,还是多些把握比较好。 “八哥,你看,这黑毛还挺看重我!” 幼蕖嘻嘻一笑,抽空对守玄喊了一声,同时脚底连闪,正是拿手的“因风起”步法展开,间不容息地避开一左一右两头黑风狼的夹击。 守玄想要配合着笑言两句,又怕小九分心,“哈”了一声,便将话吞在喉咙里, 不敢再乱说,紧张地看着幼蕖的身形。 四级的黑风狼,大约相当于筑基修士初期至中期的修为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幼蕖护身手段再多,修为的差距在那,一个不小心,就要挂彩! 小九这战略上藐视对手的态度是对的!但是,战术上,还是要重视啊! 守玄手都不自觉地攥紧了。 洗砚与明炎亦是不由自主地上身略向前俯,身形紧绷,一有不对,便要飞身而入。 守玄扬手,两张千灯符飞了出去挂到了树梢。他怕这些黑风狼再使阴招,小九一个人万一顾全不到……不敢想! 场地立时大亮,那只血趾渡鸦受惊,“呀”的一声,扑棱着翅膀盘旋了两圈,另觅了个阴影处的枝头落下,目光仍是炯炯地盯着场内。 守玄错了错牙,一捏拳头:先收拾了那秃尾狼,再来收拾这扁毛畜生! 幼蕖方才边观战边调息,好好观察了一下群狼的动作,已有好几分准备。此时丹田经脉内的灵气都是足足的,又被八哥的表现激励得斗志昂扬,身体与精神状态都在最佳。 她甫遇强敌,精神百倍,手中青梗剑使得跟团银花也似,身形裹挟在冷芒里,倏忽远近来去,忽然光凝身现,身前已倒了两头狼尸。 狼群方回过神来,又是只见剑芒不辨人,银光滚滚而来,所到之处,必有黑风狼惨嗥声起。 不过盏茶功夫,地上又已倒下了三头低阶黑风狼,另有四五头也带了伤。 守玄紧张又开心地握拳一挥。 “真真儿和老八是一样的……”明炎喃喃自语,“这活脱脱是个‘狼来疯’啊!” 几头高阶黑风狼见势不妙,连啸两声,狼群分开队形,如分流般散到四级狼身后。 “变聪明了啊?”幼蕖挑一挑眉。 一头四级黑风狼侧身一让,身后齐刷刷窜出三头黑风狼。 幼蕖身形略侧,蕴足了灵力待敌,一手准备着时刻发出法诀,一手执青梗剑微微斜于身前。 眨眼间,三头黑风狼已蹿至 身前。 这三头狼虽然未至四级,身形却较其他黑风狼更为巨大,三双扑上前的前腿利爪似六只钢钩一般,寒光森然,不可硬触。 三头巨狼犹在半空,狂风挟带着恶腥味已扑面而至! 幼蕖嫌弃地一皱鼻子,左脚用力,身子向右滑出,脚尖在地上划了个弧线,滑至最右边那头黑风狼的身侧,一脚发力蹬出,又一脚运足了灵力补上,狠命两踹之下,将那头狼踢飞了出去。 两头黑风狼“砰”地撞在一起,她却借力跃远,自半空又一个回旋,随即迅疾扑下,掌中青梗剑发出的雪亮剑气凝如弯月,浩如飞瀑,对着三头狼脖颈侧面处旋转着切了过去。 噗! 月形剑气几乎同时斩上狼颈,三道血箭高高飞起。 三头狼均是被剑气自脖颈侧下方的柔软处切入,血管尽数爆开,狼头几乎与身子分了家,只剩下颈椎处一根大骨还粘连着,大嘴无力地张了两下,一声儿也发不出了。 “好!”三位师兄异口同声地喊道。 守玄抓住机会又吼了一嗓子:“小九,护身的灵符都用上!我这里还有!” 幼蕖偏过头来一笑,破颜处若春风桃李,晃得守玄花了眼,跟着不自觉地笑成了大嘴花。 明炎不忍地捂了眼:“老八这傻样儿!难怪老七嫌弃他!” 又是两头黑风狼一前一后地扑向场中娇俏身影,这两头俱是三级顶峰,已经能够口吐黑风。 幼蕖面前这头狼口中黑气化烟,笼罩了她左右及前方三个方向,顿时一股阴寒之感扑面而来。 而身后的黑风狼则口中黑气凝作细碎尖刃,密密麻麻似一波乱雨打了过来。 “小心寒入筋脉!”洗砚脱口呼道。 “小心……” 守玄晚了半息,被大师兄抢了先,只喊出两字就悻悻打住了。 这黑风狼口中不成形的黑烟带有一股独特的寒毒,一不小心吸入会影响行动灵力,不是他不想第一个提醒,他,唉,分析敌手特点的反应还是没有大师兄快呢! 一百二十八章 行险穿狼腹 对于哥哥们的提醒,幼蕖极豪爽地一挥手就转过去。 她的主要精力要用来对付身后众多风刃来袭,至于前面的黑烟与那头黑风狼,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几下电闪火星过后,黑烟已是尽数被破。 三位哥哥俱是惊喜不已。 吐烟的这狼却是一愕,它其实很有几分聪明的小心思,才与小头领商量出这前后夹击、烟刃并出的招。 幼蕖挥手之时,它并没有太在意,它方才是见过幼蕖的空心霹雳的,看起来声势虽大,其实杀伤力有限,那俩受伤的同伙,多半是给自己吓的。 它对自己这黑烟向来很有信心,却没想到,这丫头的假霹雳里藏了不知什么物事,一个照面就破了黑烟! 黑烟消散后,余下的火星似是活物一般,追逐缠绕着附上了那头口喷黑烟的黑风狼的身体,又是一阵“噼里啪啦”,那头狼被电击得一阵抽搐,焦臭味四溢。 已经转过身去的幼蕖看也不看,回手往身后极利落地甩出一道火星组成的箭矢,正中狼首两眼中心处,又是致命一击。 “小九这仿效你的无明火用得不错啊!”洗砚赞赏地拍了一下明炎的肩。 明炎“嘿嘿”一笑,转了转手腕,对守玄挤挤眼,这可是他的独门绝招! 大家都知道,老六过了十六岁生日后,突然体内似乎有什么觉醒一般,好像做梦的时候就学会了几道用火的法诀。 明炎自然也教给其他人了,不过因为他体质的特殊原因,其他人都很难达到他的威力,那种诡谲强大极难拿捏,只有小九,心思灵巧,竟然学得很不错,很有几分他自己施术的影子。 看!小九用得多好! 这可是老八教不了的! 守玄翻了个眼睛:有什么了不起!我哪天也做个惊天动地的梦,神仙教会我的法术我都要教给小九!比你们都强! 不过,想想六哥这教得还是不错的,不然,小九这会哪有这么轻松! 想到这里,守玄又咧开嘴,对着六哥开 心起来。 明炎看老八面容几息之间变幻不定,最后又定格在傻笑上,实在有些莫名。 “你们俩注意着小九!”洗砚低声道。 就在明炎与守玄几下子凭眼神“斗嘴”的时候,幼蕖已将主要精力用在对付乱刃上。 第一波风刃被她以一道灵力网尽数兜住,网上每个结点处都黏着一枚风刃。这是她学来的师父上次与祈宁之比剑时防御的招数,才第一次对敌用上,使出来竟然也是像模像样! 灵力网闪了几闪,风刃眼看着迅速消融,似是冰块遇热化去了一般,两个呼吸的时间便完全被网吸收。 学得不错! 三位哥哥齐齐称赞。 确实,这些巧心思,别人都比不过小九吸收得快! 幼蕖小手一挥收了灵力网,对那头黑风狼做了个鬼脸,又抬了抬下巴,向四周挑衅一笑,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她面前的黑风狼鼓了两下肚子,似是气得不轻。 洗砚心下一沉,“别轻敌!”还没喊完,与他话音同时发出的,是那黑风狼巨口中突然爆出的一大波黑亮之光,星星点点、密密麻麻,足有上千之数! 似霰粒一般密集的风刃群散着瘆人的寒光,而且居然是形成两道弧形路线,自两侧将幼蕖包抄在中间。 这还不够,边上一头同样四级的黑风狼居然低嗥一声,吐出三道巨大的黑刃,配合着当头压了下来。 守玄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也只敢在有把握全身而退的时候气一下狼王!这个小九,好好儿打就算了,那么挑衅群狼,要惹事的! 明炎洗砚已经将兵器都扣在手上,准备随时下场了。 却见幼蕖猛然一个“铁板桥”的俗世武功身法,两足交叉,脚跟拿地,往后一仰,人几乎躺倒与地面平行,离地面不足尺许。 这千百风刃压顶与她身姿仰倒几乎同时发生,眨眼功夫都不及。 千枚风刃交叉着自她身体上方呼啸而过,离她最近的风刃几乎紧贴着头脸,几茎飘起的发丝已被切断,守 玄给她戴上的那朵小花也悄然飘落。 眼看着那朵小花坠地,守玄心里跟遭受重锤猛击一般,这惊吓,比他自己上次遭遇狼群追击还吓人! 这丫头!竟然未施任何法术挡格! 幼蕖仰面眼看风刃圈向中心聚集后又余力不减地向外扩散,手掌灵力轻吐,又加了一把推力,将众多风刃往四面八方乱射了出去,反正四面都是黑风狼! 至于她自己,扳倒身体的姿势不变,以流霜束将全身裹护作一团白光,左足一点,硬生生从那头黑风狼腹下穿了过去,青梗剑下淌出一条血线。 虽然知道流霜束可以护身,三位师兄还是紧张得一手汗。 白光一闪,幼蕖已是自狼腹下滑行出来,复又俏生生立于场中,灵力剑花不见丝毫停顿破绽。 铁板桥仰倒、推力风刃乱射、穿过狼腹,恢复身形,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轻轻吹落剑尖上的一滴血珠子,幼蕖笑靥如花,神色间很有些得意。 压阵的三位哥哥却是经历了心脏从高山被甩到深谷、又猛地被提到半空,再“咚”一下砸到地面的吓人历程,心慌的不行。 洗砚等人急忙忙将神识扫过去,上下左右绕了几圈,反复确认了小九除了方才损失的几根发丝,确实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那头黑风狼惨嚎一声,翻倒在地,腹下皮肉整整齐齐开了道长长的口子,果然是被青梗剑一路开膛破肚。 吓死人了丫头! 洗砚叹了一口气,脸一沉: “老六,换下小九!” “得嘞!” 明炎一跃而起,他早就手痒痒了。 幼蕖手中青梗剑正意气风发地挽了个剑花,突然见六哥飞身而来,长臂一捞,自己立时如腾云驾雾一般,竟然被抛出了场外! 小丫头正得意于自己的招数奏效,就被大哥换回,挺不服气,小嘴儿嘟了起来: “大哥,我还没打过瘾呢!” “怎么样叫过瘾?”洗砚难得的脸色不好,“这种等级的黑风狼而已,就让你贴身相搏?” 一百二十九章 且试拳火刀 看到大哥八哥一左一右地瞪着她,幼蕖气焰先矮了两分,不过嘴上还在强硬: “这不是有流霜束嘛!” 幼蕖知道大家担心她,可是她确实觉得护身没有任何问题。 “师父不是说,要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尽万全之举?”这回急着批评小九的是守玄,更难得的是,八哥也用师父的语录来教训她了,语调也是硬梆梆的,“你……要是没有流霜束呢?这是那狼还有点瓤!喷出几波风刃后反应慢了一些,要是、要是那头狼王,速度要快得多,低头就……怎么办?”守玄已经气得说不出连贯话来。 “任何法宝、符箓都不可过于依仗!你这流霜束,连法器都算不上!其他人还都用不了,其中古怪之处师父也不能断定,万一哪一天就失灵了呢?万一就在你钻到狼腹下面的时候护不住你呢?”洗砚气得用指头点上了幼蕖的额头,“你明明有很多方法,青梗剑也行,各系矢剑网、盾术都行,怎么就行了最险的一招?知道有多吓人吗!你姑姑知道了得多担心!” “……我知道了,下次不这样了……”幼蕖嘟囔道。 “还下次?”洗砚与守玄同时瞪眼。 “没有!没有下次了!” 幼蕖赶紧应声。 她倒不是急于讨饶,而是看到大家担心的神色,也知道自己确实鲁莽了些。 方才,自狼爪狼吻下全身而退确实没有完全的把握,她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的冒险,时机真是只在毫厘之间。 “而且,那样太恶心了……”幼蕖可怜巴巴地道,“方才我从那头狼下巴底下穿过去的时候,那大黄牙上的口水都要滴在我身上了。” 说着,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洗砚和守玄的平板脸几乎破裂,忍了又忍才憋住。 “好啦,我肯定以后不冒险了,绝不让哥哥们担心!我发誓!” 小姑娘眼神扑闪扑闪地,认真地竖起了手指头。 看小九真心认了错,洗砚才停了训导,不过仍然板着脸。 守玄气哼哼地转过脸去,幼蕖拉住 他的手,软语赔笑,他终是狠不起,挺了几息便态度软和了下来:“以后不许了!” “嗯嗯!”幼蕖点头如捣蒜。 守玄拿足了八哥的架子,才不再紧绷着脸,忍不住又轻轻悄悄地夸了一句:“那‘铁板桥’使得妙极了!” 他说的时候还偷睃了一眼大师兄,却见大师兄虽然一幅不理睬他们的神色,嘴角若有若无的似乎也有些上翘。 幼蕖抿住嘴边的笑意,用力点点头,又捏捏八哥的手掌。 守玄回握住小九的手儿摇了两摇,心里安定下来,终是笑容又铺满了脸。 三人才有空往跃入狼群的明炎看去。 明炎的宝刀竞风亦未使出,拳出如风,腿扫如切,拳打脚踢得极为尽兴,已有两头黑风狼横尸于地。 群狼见明炎硬以身体相抗,这硬碰硬的力道招数都分明比方才的小子丫头厉害,一阵低嗥后,齐齐围了上来,连狼王也不再冷眼蹲坐,起身于外围来回打转。 明炎大叫一声:“来得好!” 他身子一偏,抓住一头巨狼的颈项,竟是将手上巨狼做了武器向另一头黑风狼猛挥过去,那狼倒也灵活,横里一个窜跳避过,让了一让之后又再探爪扑上。 明炎用力一掷,竟是将手中那狼硬砸了过去,正与扑过来的黑风狼当头撞上。 只听得“咔嚓”一响,两头狼竟然双双被撞得头骨碎裂,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砰然坠地,八条腿齐齐蹬直,狼尾似扫把一般耷拉着,再无动静。 六哥这力道! 幼蕖竖着大拇指高高举起,明炎得意略略一抬下颚,示意自己领会了。 狼王又号令一声,一头四级狼往明炎扑去,另两头四级狼亦转了个方向,只等明炎后退时自后方夹击。 明炎却是不退反进,一个疾冲直向面前那头四级狼扑去,拳头转眼就要锤落在狼鼻子上。 那狼畏明炎铁拳厉害,以后腿支地,竟然人立起来,血口白牙前探,意欲咬他咽喉。 明炎嘴角一弯,右拳变掌,去势不减,掌心一团灵火瞬间燃起 ,正正塞入狼口。 明炎的火灵根所生的火焰可是连凌砄都啧啧称异的! 那一大蓬火焰全部没入狼口,似熔岩岩浆般顺势而下,这是蕴含了他血脉特殊力量的异火,那黑风狼纵然是堪比筑基中期修士的实力,咽喉肚腹尽是柔弱之处,哪里消受得了! 那狼痛彻心肺,瞬间狼口崩裂到极致,连探入口中的胳膊都顾不上咬合。明炎趁机收回手掌,笑眯眯看那狼嗥叫得惨烈变调,巨大的身躯向半空直蹿出去,口中犹有火星四溅。 “乖乖!二哥的爆竹都没蹿这么高!”守玄与幼蕖惊叹不已。 转瞬间明炎又与身后的两头四级黑风狼缠斗到一起。 竞风刀早擎在手,刀光灵力汹涌如潮,二狼一人战成一团卷风也似。 周围几头狼也围了上来,恶狠狠龇着牙,意欲群战,瞅着空隙便要插入。 而那头被喂了异火的四级黑风狼蹿至半空后,便失了后力,直直摔落下来,口中喷出一道血色火焰,又烧着了附近一头三级黑风狼的狼尾。 摔落下来的四级狼口中喷出最后一簇火星子,便再不动弹,只有腹部犹有缕缕烟气冒出。 而那头被波及的倒霉三级狼,被狼尾上的灵火驱赶着,又急又痛,乱得不辨方向,直直往千回谷口撞过来。 “我来!” 守玄遥遥双拳齐出,两团拳风横空而至,那三级狼还未落地,就被两团灵力自横里贯耳,哀鸣一声,滚倒在地。 这一下正击在耳骨软脆处,灵力灌进去成内外夹击之势,狼头都被轰得变了形,七窍流出血来,四肢挣了两挣,亦丧了命。 守玄收拳于腰间,昂首而立,威风八面,神气十足。 幼蕖大笑拍手:“八哥脚踏归云、拳定上清!” “小九你也不夸下六哥!” 明炎抽空委屈大叫,动作却仍然如行云流水,身形一矮,避开了正面一头巨狼来势后又往上一挺身,左手握拳,一下正打在那狼的腰间。 那狼惨嗥一声,身形在半空硬生生被折弯,口中喷出一大股血沫来! 一百三十章 入我四象阵 明炎右脚跟上一大步,手中竞风刀疾如狂飙劈下。寒光一闪,已是切下大半个狼头,刀去势不减,改斩为挑,刀尖直插入跃来的另一条黑风狼的胸口白毛要害处。白毛瞬间被汹涌而出的狼血染红,那狼口中嗥叫只发出一半,便摔落下去,再无声响。 火异!拳猛!刀快! 这小子好似一身都是武器! 群狼被明炎的神威震得呆了呆,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两步。 “六哥一刀在手,横扫六合!”幼蕖只差手上没拿个铜锣来边敲边吆喝了。 守玄赶紧跟着大喊:“六哥刀削狼头,拳定上清!” 两人又掏出切肉的案板刀具一番死锤,权当打鼓助威。 乒乒乓乓的聒噪声令大师兄洗砚无奈后退了两步。 “呼哧!呼哧!” 狼王盯着明炎,气得直喘粗声:这小子和那小胖子一般可恶!上次也有他!上次要不是畏他拳上带火,又有一把宝刀厉害,它至少要撕了那小胖子一条胳膊下来! 狼王这是看明白了,边上那些人不是旁观,是压阵呢! 这四人分明打的是轮流上阵的主意!这哪里是搏斗,根本就不是为了拼死求生! 打不过就换人,歇好了再上,这是将它这一群狼当作练手的机会了!自己谋算了多少时日,在这几个人眼中,就只是一盘稳稳的菜!你吃一口,我吃一口,还把不把他这个狼王放在眼里! 去年,它可是将这些修士追得几乎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狼王磨了磨牙,黑风一卷,不声不响地直扑明炎。 先撕了这小子再说! 狼王身形甫动,洗砚亦飞身而起,几乎与狼王同时扑往场中,幼蕖与守玄只晚了半步,紧随其后。难为这两位手上活计收的那么快。 “外四海内四象!”洗砚人在空中,号令已下。 明炎疾速调整身形,踢飞一头挡路的黑风狼,冲往自己所在位置。 幼蕖与守玄在空中两人手掌轻轻一抵,旋即往自己方位飘落。 自去年守玄招惹来狼群围殴后,凌砄便令弟子练习了几套简易的阵法。小至两仪、二分,及三才、四象、五典等等,合作起来足可敌数倍以上的敌人,甚至孤身一人也可凭借各种地形地势及阵旗,布出一言、独木等微型小阵。目的便 是为弟子们在野外遇上狼群这等以寡敌众的情形作准备。 凌砄一人毕竟不是万能,在去年试练之前自然也给弟子传授自己昔日经验,作过各种准备,但是未想到遇上群狼扩张地盘和老八捅娄子犯到了一块儿! 凌砄与少清山哪能处处完善,能做好的,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而已。 去年守玄所在小队亡命逃回来后,凌砄惊觉以往忽视之处,责令诸弟子好生演练了几番阵法。如松这一组苦下功夫自不必说,即使是未曾亲历的另几个人,也是亲眼看到守玄等人狼狈模样的,亦都是痛定思痛,苦练了好一时。 果然这回派上了用场。 水波样的一片极淡光华自四人手上扩散出去,扩散到谷口这片空地边缘,便消失不见,只余下四人手中几件兵器尖上还有豆大一点亮光,之间隐隐练成一线。 狼王未料到方才完全以勇猛向前姿态与群狼发力相搏的明炎竟然会闪身避开,一下扑了个空。再调转回来时,四人已经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四方形。 它不懂什么阵法,却以妖兽独特的敏感隐隐察觉到,场上气机似乎与原先已经有了不同。 好像,印象里这些修士围成什么古怪形状后,会比单打独斗时多出不少威力? 不过,自己这边这么多狼,好几个手下都已经四级,对方就这几个小小修士,人少修为低,还能翻了天去? 狼王仰头一声厉啸,狼影纷杂,向四人齐齐攻了上来。 一时间腥风团绕,狼嗥乱起,四面八方都是血口利爪。 “又见面了啊!” 守玄乐哈哈打了个招呼,他面前正对上的正是狼王。他面上嘻笑,手下却是快狠准,一手持黑轮抵着狼王的攻势,一手持玉戈带起一溜星光,当着狼王的面,左右闪电般两下,两边的黑风狼已是死一伤一。 这该死的小胖子这个时候还敢分心! 狼王利爪扬起正待再抓,眼前一花,小胖子脚步一转,面前已经换作那个同样可恶的小丫头。 小丫头手中如碧波一般的短剑光闪闪的疾风骤雨也似,劈头盖脸一阵狂攻,狼王身上竟然被割出好几道伤口。 突然“啪”一下,小丫头打了个响指,还对它霎了霎眼,狼王一呆,随即两爪突感一阵剧痛 ,原来是方才那不起眼的细细金芒一直隐在皮毛之下,此时被幼蕖牵动,金芒尽数爆了开来,绽出好大一片皮肉! 同时还有几声惨嚎响起,想是还有几名手下亦是遭了这等暗算。 阴险的人类! 狼王不得已略略退后一步,一口黑烟喷上自己前爪止住血,定了定神,面前已经又躺倒一名手下! 小丫头嘻嘻一笑,冲狼王摆了摆手:“回见!”她脚步微错,一个转位,又转走了。 狼王眼前又换作那个持长剑的年轻修士。 洗砚肃声责问:“就是你三番五次欺我小弟?”眉一挑,剑光如瀑当头而至。 这还讲不讲理! 狼王一口老血冲到了嗓子眼儿,硬生生压下去,只能以恶狠狠的利爪表达自己的回应。 这个年轻修士比打几下就跑的那小子丫头厉害多了!比起那两个嬉皮笑脸、只会使阴招、却打不到底的,这新对上的修士剑招老辣、力道雄浑,很不易对付。 狼王调动起精神,意识到决不能像刚才那样保持着余力边打边观望,力量速度不由都提了起来。 狼王一时都忘了盯小胖子的事,对着洗砚发起狠来。 洗砚的剑法走的是绵里藏针的路子,严密无隙如水不绝,触之却有惊涛骇浪、乱石穿空。 “铿!”剑光如虹,映得年轻人的面庞英气勃发,气势夺人。 大师兄向来是师弟师妹心中的定海神针,这对敌时的镇定稳健,令大家无畏无失,同时也令其迎面对着的黑风狼不由气焰渐矮。几头狼压低了前腿,喉咙里低低“呜呜”了两下,行动已见犹豫。 狼王缩了缩刚刚被削秃了两枚爪尖的右前爪,心疼地轻轻嘶了一口气,方才要不是见机得快,整只爪子都要飞上天去! ………………………………………………… 以下是不占用字数的几句话:因为写在“作者有话说”里盗版文文就把我的话弄没了。虽然是不红不火无名无声的小文,还是请大家支持正版阅读哦!请书友们移步起点网或者qq阅读,不要在乱七八糟的网站上看书啦!本书还没上架,目前看书也是不收费的,何不到安全的正版网站呢?动动手指,再投两张不花钱的推荐票就更好啦!谢谢你对可与语的支持! 一百三十一章 四海不可逃 这是什么古怪阵形? 黑风狼王见自己手下伤亡惨重,这四个人却无一丝挂彩,还颇有余力的可恶样子,心头直欲滴血。 小胖子第一次出来单打独斗时打了一阵子就看得出疲了,要退回去休息,而现在,他已经打了好一会,却精神抖擞,不见疲累! 明明有一回见他和那丫头都大喘气了,力道也看着弱了下来,只是俩人往后互相靠了靠背,头一甩,又精精神神地开打了! 四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力量流转不绝,出招得心应手,互为犄角,互为后卫,不必顾忌背后,完全放开了手脚与群狼厮杀,俱是精神倍爽,意气风发,越打心头越是涌起诸多感悟与欢欣。阵法、合作、临阵、出招、防护……兴头竟然一波波如紫霞岭下的中秋海潮愈生愈高,小阵的杀伤力也随之愈来愈强。 四人皆进入一种旭日朗照、欢畅暖融的境界。 这样不行!这四个修士配合得有些奇怪! 狼王口中接连发出三声短促的尖啸,胸口微鼓,后背弓起,身上风毛根根树起,如黑刺林立,尤其是其头顶至脊柱,一排黑亮亮的硬毛绷得又高又直,如箭在弦上。 其他黑风狼有大部分亦是停下爪牙攻击,如狼王一般动作,鼓起胸腹,风毛张起。 “歘!”一剑如电破空掠过,洗砚飞身而起,猛然飞身脱离四象阵,手臂疾速向前作一横推后又立即倒射而回。其速度之快,眨眼的功夫都未到。 等阶高一些的黑风狼见他倏忽来去,却未见有狼倒下,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而眼力略差的黑风狼只看见他不过是身形晃了晃,似乎一直留在四人阵内。 大师兄这突然冲出又跃回只在电光火石间,其余三人也是在他从容退回阵后才反应过来,定眼一看…… “噗!” 幼蕖守玄喷笑出声。 原来,那狼王自头至背的一排黑风毛,本来是如怒矢根根张立,威风已极。现在么—— 几乎被剃了个精光! 威严阴冷的狼王,成了个秃头,自头至背的脊柱线上露出一条白森森的皮肉底色。只有靠近尾巴根子的地方,还有三根半的硬刺状黑风毛还颤巍巍地树立着,看起来尤其狼狈。 狼王方才见洗砚持剑闪电般迎面扑来又跃回,速度奇快,那方向又似乎不是直面自己,好像擦肩而过?狼爪绷紧了随时待发却未有机会,眼看剑光掠过自己头顶,突感一阵森凉逼来,自己却未受伤,还在疑惑间,就见到洗砚将手上握的一大把黑刺样的物事交给了那小胖子。 这是……它自己引以为傲的风毛! 狼王这才惊觉得头背上凉飕飕一片! 这是——秃了? 这可是它除了狼尾外唯二得意的宝贝! 与新狼王争王位时它都没舍得射出去! 狼王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怒,而是呆!它从没见过这种操作! “大哥,你怎么也这么皮!”幼蕖笑得手中的剑都在“嗡嗡”发抖。 小胖子两手握着黑风毛刺交互敲了敲,听得“梆梆”两声,很是嫌弃:“这货……有啥用?” “嗯,就算可以带出去,也没什么用!只够给姑姑通通火捅个炉灰啥的。”幼蕖转到守玄身边来,附和着。 “嗷——” 狼王终于回过神来,惊怒交加,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狼嗥,四周的群狼却不安地骚动起来。 这些狼固然有一些是这老狼王的忠心跟随者,也有不少跟随出走的原因是其本来在大狼群里与新首领就不太和睦,这才犹犹豫豫跟着出来的。 若是这老狼王实力令它们心服口服,也就死心塌地跟着了。 毕竟,老狼王虽然被削去了最厉害的狼尾,实力还在那里,还是令群狼敬畏的。 可是,这次伏击,群狼一战受挫,二战失利,狼王自己对上那个实力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小胖子小丫头也没讨到好处,现在又进一步被人剃了头背上的风毛! 黑风狼主要便是因为这风毛而得名,全身的黑毛根根都可射 出作为武器,而且以头顶与脊背一条线上的二三十根又粗又硬的黑风毛尤为刚长坚锐,曾令多少猛兽闻风而逃。 这头背处的风毛是老天赐给黑风狼的极具威慑力的得力武器,可惜,威慑力也意味着不可轻易动用——最大的缺点便是属于一次性消耗品,射出后就不可再生。 所以一般黑风狼不到生死关头,不会将自己头背上的黑风毛作为箭矢发出。 眼见自己跟随的狼王,先是断了尾巴,现在又给剃成了秃子…… 两样厉害手段都没了! 群狼本能地生出退避之心,本来的一鼓作气,现下里倒有一半的黑风狼肚子里鼓的气都自动给泄了,风毛也软耷下来。 刚才狼王号令部下准备射出风毛之时,就已经有小部分黑风狼持了观望态度,未曾立时执行。 现在见狼王自己的头背风毛都给人撸了个干净,这些本就不算其死党的黑风狼哪里愿意将自己一生只有一次使用机会的保命黑刺射出去! 几头黑风狼悄悄儿的,将自己隐在边角夜色里,便准备往林子里溜走。 “轰”一下,场边猛然一阵大亮,原来是几头想悄悄逃走的黑风狼撞上了四海阵的边缘,被一道突然升起的光幕罩在了里边。 这道原先无形的光幕不仅升起后大放光明,而且似有黏性,这几头狼沾是光幕后就好像被什么卡住了身形一般,拼命挣扎之下,仍然行动越来越迟缓,连调个头都困难。 方才洗砚四人布阵时极快,手中只放出一阵淡淡光华,群狼当时都未当回事。 它们只看到四人兵刃上有亮光连成了一线,这是内圈的四象阵,隐约可见。可没想到,原来外围还有一个隐形不见的四海阵! 意欲逃走的几头黑风狼碰触到四海阵的阵法,光幕这才显现出来。 外四海,内四象,形成了一个同心圆,环状的光圈里,是被突然显现出来的阵光惊得打转的群狼,圆心里,是越打越神勇的四人小队。 一百三十二章 狼心已四散 慌乱之下,又有几头黑风狼往四海阵的光幕冲过去,意图凭冲击之力突破阵光,却一如前番,成了光幕上嵌牢的饰品。 “八哥,你看,像不像炒面糊里撞进去的小虫?沾上点面糊就飞不走了。” “是像……还有,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山下买的糖泡儿?有只苍蝇撞上来,给粘住了动不了,也是这样,害得我一个好大的糖泡儿都没吃成……” 俩娃又聊上了吃。 洗砚好气又好笑地拍了守玄一巴掌。 狼王不太懂小胖子和小丫头说的是什么,但是它能感觉到四人对它们的嗤笑不屑,而自己的属下明显已经有些不听话的迹象。 “嗷呜——”长长一声嗥叫,狼王威严尽数外放,剩下的不足二十头黑风狼身子俱是一颤,被老狼王的余威所慑,情愿的不情愿的,都再次鼓起了胸腹,弓起背,风毛根根张起。 不须商量或号令,四人俱是神情一正,右手源源不断输出灵力,加大四象阵的防护。 “咻!”狼王身上剩下的风毛齐刷刷飞出,其他十几头黑风狼亦是不约而同地将全身的大部分黑刺尽力发出。 这片空地上突然一黑,铺天盖地密密麻麻被黑色箭雨所笼罩,只听得“嗤嗤嗤”黑毛箭不断射上四象阵护罩的声响,还有那只血趾渡鸦兴奋的“呀呀”叫声。 四象阵的护罩突然异色光华急速流动,彩光四射,飞来的黑箭将近光幕时都忽然箭头微微一偏,直接磕上了其他的黑箭。 结果,一大半的黑箭都消耗在互相碰磕上,光幕之外“叮叮当当”掉了一圈的黑风毛,只有少部分黑箭打在了护罩光幕上,也都被挡了下来。 突然空气“嗡嗡嗡”一阵细微颤动,原来是几只四阶的黑风狼集合在一起,集中射出了头背上的黑刺,狼王自己靠近尾部仅剩的三四根一次性黑刺亦是尽数射了出来。 这一波射出黑箭的是狼王的得力部下,加上狼王自己,又是不轻易使用的杀手锏,威力自 然不同凡响。 一根根黑箭闪着黑幽幽的冷光,旋转着“呜呜”飞射而至,甚至带起了小团的螺旋状黑色旋风,着实是声势惊人。 四象阵光华大放,半圆的光幕顶上突然鼓出两只犄角来,似是巨手一般往两边一扯,硬是将飞近的一片黑箭扯得偏离了轨道,一下子解决了小半的黑箭。 偏离了飞行轨迹的箭仍然是去势如飞,好几头黑风狼正处在黑箭歪去的方向,躲避不及,“噗噗”几下,黑箭没入狼头,竟然直直将狼身贯穿。 这几头黑风狼直挺挺地一齐栽倒在地,毙命于自家同伴的杀手之下。 洗砚与明炎不约而同地俱是一个箭步上前,一左一右,竞风刀与宝锷剑齐齐挥起,蕴足了灵力打横里硬劈,一举将五六十枝黑箭劈作两半,俩人的手亦是被震得隐隐发木。 俩人对视一眼,暗暗叹服:这四阶往上的黑风狼果然厉害!要知道,竞风刀与宝锷剑俱是难得的利刃,而且方才他们已经都在各自的兵器上加持了千钧符,哪怕是大型的山阿兽也要被拦腰砍断,对付这些黑箭竟然这般吃力!果然是黑风狼的当家利器! 守玄的黑轮滴溜溜直转,上下左右团团轮影将他与幼蕖护得密不透风,同样加持了千钧符的黑玉戈与青梗剑抽空或砍或磕,剩余的几十枝黑箭亦被解决。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俩人已有精疲力尽之感,胳膊酸痛,中气几乎不继。 方才这一刻箭飞如雨之际,两小可都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灵力如潮水一般向两臂满注,兵器舞作了两团光轮,加上黑轮与流霜束,才堪堪保全。 幼蕖摸摸心口,那里有守玄一定要她用上的鳄甲符,方才抵御黑箭的时候,灵符断续热了两次。每一次灵符发热的时候,都有透过层层防御漏网而来的粗黑毛箭无力自她身上跌落,二哥做的鳄甲符的防御作用毋庸置疑。 八哥自己有没有用上防御符?她急急转过头去看。 守玄自己的左 胳膊至左肩给划出两道颇深的伤口,他不以为意地拍上一道灵力止住血涌,便打算完事。 幼蕖一把拉住八哥,赶紧给他连着加施了一连串的血愈术、百效术、新生术、回春术,让正准备给老八施疗复法术的明炎无趣地住了手。 “八哥,你自己也多贴点灵符啊!鳄甲符、玄武盾,你都有,别省啊!万一这黑风毛有古怪呢!”幼蕖心疼不已,虽然守玄胳膊上的伤口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渐渐愈合,但是那皮肉外翻的狰狞模样,让她还是心肝直抖。 “嗐,这不值当什么!”守玄豪气地一挥手,“上次我比这个惨多了!哎,小九你灵力倒是省着点,用不着百效术啊,这个没毒的!” 洗砚保持着四象阵的护罩,同时关注着狼王及已经变得稀稀落落的狼群,回头看了一下师弟师妹,见已无虞,吩咐道:“一鼓作气,解决了它们!”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嘿!” 守玄揉了揉胳膊,伤口已经快长好了,但是皮肉新生的痒痛交加的感觉实在是很不舒服。幸好有小九贴心!不仅给他施了一切可能的治疗术,而且还给他将袖子都施了清洁术弄干净了。 四人靠了一靠背,灵气倏忽间便在四人中一个大循环,引动自身的灵气迅速回复。 “嗖”一下,守玄的黑轮先飞了出去,往稀稀落落的残余黑风狼处胡乱随意扫荡,众狼不留神的便被深深浅浅地割伤,躲过去的亦是一片惊慌。 四象阵的阵型虽然整体仍然维持不变,但是斜刺里已经向狼王方向转移过去。 此时的四象阵便似一尊大型四方杀器,真是挨挨儿死,擦擦儿伤,所到之处,狼尸横地,带血的黑毛漫天乱飞。 再到得后来,狼王前方已无黑风狼阻挡,不是死伤倒地,便是四散逃避开去。 伏击展开以来,一挫再挫,连众狼的利器黑风毛都未奏效,狼王自己亦是节节败退。眼见敌人手段气焰俱是高涨,哪头狼还愿意拼死护主! 一百三十三章 大战终圆结 那狼王见这四方大杀器转眼到得面前,尾也残,毛亦尽,平生以来从未遇此绝望境地,眼底恨不能喷出火来!嘶吼一声,举身扑上,意图以利爪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狼王拼命之下,四象阵竟然被抓得光幕一阵摇摇欲裂。 “月轮!”洗砚喝令。 守玄会意,黑轮幻作一圈光影,将周边隔离开来,圈内,只有狼王与四人,余狼尽在轮影之外。 这是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了! 狼王此时已不论敌手和招式,连防御都放弃了,只顾亡命厮杀,只希望在断气前拉上四人中的一个垫背。 可惜四人防御招数太强,狼王被围在了四象阵的核心位置,左冲右突,口爪齐下,四人配合得无一丝缝隙可入,加上小胖子与小丫头太会占便宜,瞅个冷空便捅一下,几个回合下来,狼王身上伤痕累累,眼神也愈见疯狂。 “白毛!”守玄大喊了一声,手底不停。 “你们?”洗砚不答守玄,反倒是偏头问一声大家。 “好!”幼蕖笑眯眯地回答大师兄,意思是拿狼王练手的招数练得差不多了!。 明炎与守玄亦点点头。 “收!” 四人齐齐往后一跃,重重轮影突然闪电般往中心一聚,千百个轮儿上下扣到一起,便似上下合口的铙钹一般,正正将胸腹部刚刚开始膨胀的狼王扣在了中间。 只听得轮内闷闷的一声钝响,轮影中央处一鼓跟着一缩,一阵黑烟冒出,守玄左手一提,黑轮千百合一,飞回主人手中。 四人看向场心,原地只余一撮未烧尽的短尾及一颗黑红色半透明的妖兽晶核。 “嘿!还想自爆!谁想跟你同生共死!”守玄嫌弃地用袖子擦擦其实不见任何污渍的黑轮。 “就是,那有我八哥见机得快!”幼蕖同仇敌忾,瞪着场中已不见狼王身影的位置。 “唉,我说早点下手不行吗?难得弄个狼王的全身,给老七他们看看不好吗?这下连内丹都没有了。”明炎倒是 有些遗憾没有在狼王自爆启动之前就闷死它。 “六哥这你就不懂了,万一给哪头狼捡了便宜呢?内丹吃下去,就会造出一个新的狼王。不把它灭得只剩晶核,哪能放心?这些黑毛阴着呢!”守玄很老道地给六哥解释。 “老八说的是。”洗砚一边打量着周边七零八落的黑风狼,一边回顾点评:“方才这狼王自爆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完全还在进攻状态,不像别的妖兽有一个停顿酝酿的过程。要不是老八眼尖,看他胸口白毛有些发亮,再等个几息,它就自爆成功了。好在老八的月轮控制得好,还留下了晶核。” “我猜一下,是……哑引符?你太聪明了八哥!”幼蕖崇拜地看着八哥。 哑引符是专门防止妖兽自爆用的,老二如松在少清山半腰新发现的那个山洞里寻得了几张残符,大起兴趣,进小地绎镜琢磨了几次,推理出大半湮灭的线条图案,仿制出几张哑引符。 因为是新制作的符,效用不稳,还要把握好时间分寸,在妖兽刚刚刚好发动了一两分的时候起效才行,师兄们觉得不太实用,因此大都不感兴趣。守玄捞在手里,果然发挥了作用。 “嘿,八哥聪明还要你说?”守玄沾沾自喜地捋了一下头发,对小九的崇拜和两位师兄恍然大悟的赞赏眼光照单全收。 他当然聪明啦!他为了对付这噩梦般的黑风狼王,可是琢磨了好几个梦呢!在准备和小九组队进行这次试练之前,他还做了两个梦。 其中就有一个梦里,他和小九俩人抓到了狼王,为了防止这臭狼自爆伤到小九,他福至心灵,在月轮上贴了一道哑引符!果然管用,梦里头那狼王啊,将肚子鼓了又鼓,内丹炸出的力道最终硬是瘪下去了,晶核没能炸开! 他在梦里都干过一次了,现在当然是有了经验!哑引符的作用就是“帮助”狼王将内丹的自爆之力消下去,最完美的结果便是爆炸之力在发 作之初便一把给闷了,使之完全消弭于无形!憋死这臭狼才好! 有点可惜的是,没有梦里控制得那么好,爆还是爆了,毛皮肉骨加内丹几乎都没了,但是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小九和师兄们一点没被伤到,而且,晶核还在啊! 守玄特别会安慰自己,特别能从已经发生的事里找到让自己开心的地方。 这就够棒的了! 还有谁会这么聪明啊! 当然,除了小九,待小九明年长得他这般大的时候,应该也有这般聪明啦! 守玄想起一事,走向场中,脚尖一挑,那截狼尾飞起,“笃”一下,空中跌下来一只黑毛毽子般的物事,原来是那只善于通风报信的血趾渡鸦。 眼看那渡鸦颈垂翅折,摔在地上扑棱了两下,又被一只惊慌的黑风狼踩作了烂泥,他这才解了气。 头领也已被解决,余下的黑风狼几乎个个身上带伤,而且士气堕尽,厮杀套路都已被敌人熟知,剩下的这些残兵败将真真是逃不得、打不过,虽也有少数犹作困兽之斗而以命相搏的,却已完全不成了章法,被四人砍瓜切菜般扫除干净。 收拾狼尸时,意外在两条四级狼脑内又各发现了一枚晶核。 普通妖兽一般要五级才都生出晶核,厉害一些的四阶妖兽,并不是个个都有机会生出晶核。这头狼王本来就是猛兽,足足的四级顶峰,离五级只有一步之遥,凝出晶核不奇怪,一般的四级黑风狼有晶核就很少见了。 这个发现令四人很是欢喜。这次春试练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收集妖兽的晶核,不仅要碰运气,还要考实力。晶核自然主要出产于猛兽较多的丰隆峡,在未入丰隆峡时就收获了三枚晶核,真是意外之喜了。 “看,我和小九在一起就是运气好!”守玄尤其高兴。他自告奋勇,一人将场地收拾打扫了一番。 第一桩事便是一把火将那几根黑齿藤烧得干干净净,再一个填海术,将坑填得严严实实。 一百三十四章 斗嘴也欢喜 “哎哎哎,哪里用得着小填海术?就这么个小土坑,随便一个石方术就可以了啊!” 守玄的打扫工作搞得大张旗鼓,明炎看着空地中间鼓起的一个不小的丘陵,啼笑皆非。 把坑填上就行了,这么大的阵仗,真当巨型天坑来填呢! 结果吧,多出来这么多土石不说,场地上还被石屑渣土弄得脏兮兮的。 “六哥你不懂!”守玄一挥手,对六哥的意见完全不以为然,“不把坑压得实实的我可不放心!万一下面再冒个什么出来呢!地上简单,我再来清理一下就行了。” 于是守玄再接再厉地收拾地面,明炎与洗砚根本插不上手,只看到老八一双脚踩着轮子般满场游走,同时两手变花样地掐着各种法诀,看得人眼花缭乱,嘴里念的东西稀奇古怪,有些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诀,从来没有听过的音节。 洗砚与明炎都是按部就班地学习凌砄传授的法诀,对上老八这种杂七杂八的野狐禅路子完全没法合拍,他们生怕自己施术与老八的冲撞了,无奈只能旁观。 幼蕖倒是知道八哥的路子,哪能看他一人劳作,上来要帮忙,却硬是被守玄强行按坐在千回谷口的大石头上休息,还道: “你好好儿歇着,刚才肯定累着了!花儿都掉了!” 这一点,守玄耿耿于怀。 “好吧……回去后八哥你给我去嘉余坊的集巧居买一盒鲛珠串的头花,我天天换着戴,好不?” 幼蕖只得顺着八哥的心意,坐在那里享清闲。 “好啊,你就坐那里,想想还要什么,八哥都给你买!霜丝糖要不?” 守玄左手射水箭右手荡水幕,嘴里也歇不下来,喜滋滋地,小九儿还难得跟他要东西呢! 水幕荡啊荡,场上很快干净多了,土石地面上留着微微的湿意,很是清爽。 “我来!” 守玄又一把按下明炎抽空准备施术的手,抢着又卷起一股带着火灵力的热风,将地面烘得干透。 “你什么都抢着干了,六 哥干什么啊!”明炎诧异地摊着手。 “嗳,六哥你的灵火,留着烤肉啊!万一你火力不旺了呢?”守玄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地回答。 而且,小九在这里呢,他多做一些是应该的! 大哥六哥性子粗,要是把水啊土啊弄到小九那里就不好了,他可不放心! “火力不旺?你当我是个大柴火么?” 明炎给老八气笑了,但是看看小九的笑脸,还是认命地翻出芥子环里的肉块,翻翻找找,找了一块小九爱吃的雪蹄黄狍子肉,“哗”一下倒出一堆木柴,点上自己的最佳烧烤灵火,开始烤了起来。 守玄确认了一下,这木柴是少清山沙棠木——这种木柴烤雪蹄黄带一股果子的甜香!这才一屁股坐在明炎旁边,嘴里仍然叨叨不停: “嗳,六哥啊,虽然你的火不错,可是呢,你火候要注意,喏,像我这样……就刚刚我跟黑风狼打的时候那巧劲儿……” “再啰嗦就没得吃!”明炎很是嫌弃的样子,往一旁挪了挪。 “六哥,你看你……精益求精么!再说,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不还是给我那么多……” “再说肯定没有,你试试?” “嗳,师父常说兼听则明嘛!虽然我用火是不及你,可是我吃的经验多啊!这火啊,得这样……” 幼蕖笑着看六哥与八哥的互相斗嘴,心儿被春天的晚风轻抚得一片温软。 她踩踩地面,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开始搭帐篷,脚下悄悄儿踢出两张无渍符,将八哥方才打扫时漏下的几处边角血污给清理干净了。她瞟了一眼洗砚,却见大师兄一边布置防护阵法,一边也在不做声地顺手清理八哥未扫到的零星狼毛碎石,暗暗笑了一笑。 回过头去,守玄仍然在和六哥明炎拍着胸脯夸夸其谈。 明炎呢,早忘记自己刚刚说过“再啰嗦就没得吃”这种话了,与老八言来语去,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这一晚,打得痛快!吃得也更香甜! 四人好生修整了一 晚,第二日,便继续由幼蕖带路往丰隆峡而去。 丰隆峡,顾名思义,内多高阶猛妖,吼声如雷电丰隆。 等级略低一些的如白睛虎、推云犼,高阶的如炳文虎、四翼豹等。这些猛兽不仅等级高,而且性情凶恶,挺难对付。多在四级以上,五、六级的亦可谓屡见不鲜。最深处,传说还有八阶甚至九阶的老妖,只是不轻易出来。 丰隆峡里的妖禽妖兽都是等级不低,此类妖兽虽然不像黑风狼那样喜好群居,却极有领地意识。丰隆峡里地盘几乎都被各大大小小的妖禽妖兽瓜分干净了。 故而在丰隆峡行走,须得时时小心、步步为营。 此行的主要任务,是取得十颗妖兽或妖禽的晶核,当然有些难度。 不过四人丝毫不担心完不成任务,特别是出千回谷与狼群的那一战,可是极大地振奋了四人的信心与斗志。 每次入小地绎镜里的上清山试练,所遭遇的环境、季节、方位、生物等等都有差异,故而每次大家都是全副武装、绝不大意。 几位师兄自然是心里有数手底有活儿的,但是三个最小的,他们带着,就很有些重担在肩的感觉。 幼蕖与守玄、知素因为年纪较小,其实是近两年来才开始入内试练,师兄们自己能打也能逃,也扛得起磨难,就是担心小弟小妹被伤着哪里了,这可比师兄们自己全身而退要难得多! 特别是去年守玄那一轮子惹出来的祸事…… 所以今年洗砚与明炎的心都是暗暗悬着呢! 入镜以来,小弟小妹的表现实在是令人惊喜。 至于那个少年老成的知素就不用操心了,一来不在他们组,二来,没有老八拖后腿分神,知素向来是令人放心的! 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弟妹成长起来、眼看着就能挑起大梁更让人高兴的? …… 通往丰隆峡的路上,有数十座连绵沙丘。 一座较大的沙丘之上,四人满身黄沙,正与一群沙蜥战作一团。 四人打得抓狂! 一百三十五章 一番泥石浴 进这片沙丘之前,大家已经先行探寻过了,据往日所知资料与神识扫描,探到此地有十数窝沙蜥。 这沙蜥等级虽然不高,却是数量众多又难缠,打个半天往往连一枚晶核都捞不着。 以往也有遇上,但是大都可以避开,白天的时候,沙蜥一般是不出来活动的。 四人原想着小心路过,不惊扰了地下就行。 他们轻手轻脚地走过大半,眼看前方只有三四座沙丘了,微微松了一口气,才要展望前路,哪想到平地突然起了一阵小旋风,卷得一阵风沙弥漫。 老八正在畅想美食,呼吸重了点,被沙子飞进鼻孔,打了惊天动地的三个喷嚏! 守玄有个特色,不打喷嚏则已,一打,必定是声势惊人,而且必须是一连串的三个! 这一打喷嚏还跟着重重一顿脚,正好就踩到了一只刚刚爬出地面的小沙蜥。 那小沙蜥“吱——”尖叫了一下,回头看看,比划了一下小爪子,转身就“哧溜”一下钻了回去。 然后,没几息功夫,小沙蜥钻进去的地方就喷泉一般涌出来一窝子张牙舞爪的沙蜥,数量越来越多,有大有小,气势汹汹直扑四人而来。 看样子,守玄是一脚踩进了沙蜥老家,而且,这个沙蜥家族还挺大。 皮黄体糙的沙蜥在沙地里神出鬼没,此隐彼现,四面八方都随时有沙蜥弹跳出来,抓一爪子就掉进沙里消失,喷一口沙箭就钻进地面不见…… “呸!呸!” 幼蕖气急败坏地吐着嘴里的沙子。 守玄心疼地看着小九,徒劳地在她身上施了两个清洁术,可是又一阵新的沙雨落了满头满脸! 没办法,他自己也是满身满嘴的沙子!刚才他试着给小九结了个泡泡样的灵气头罩,可是小九说脑袋晃得晕,自己给撤了。 这沙蜥着实讨厌!看起来那么糙,却比鱼还滑溜,而且简直比沙子还多,密密麻麻涌出来,看得人心里瘆得慌!竟然自己这一队就招惹上了! 唉,守 玄这招惹兽群的运气也是没的说了。 不过,总比上次的一窝黑风狼好吧……幼蕖默默想道。 她抬袖蹭了蹭嘴边,三道雪亮的弧形剑光接连洒出去,一举掀翻了前面数排沙蜥。 她看看同样在奋战的三位哥哥都已经灰头土脸,无奈叹了一口气。 此地最气人的是,单是打斗倒没关系,可是一结阵法,那阵法的灵力就会漏水一般漏到沙地里去! 得!只能靠自己硬拼了! 好在沙蜥杀伤力不强,就是喷出的沙箭和跳跃时带起的滚滚烟尘很是烦人。特别是一下子同时蹿出几十甚至上百只的时候,整个沙丘从地面到半空,都是黄濛濛的一片!弄得大家灰头土脸,连心情都跟着烦躁起来。 真想好好洗个澡! 一念及此,幼蕖正待大喊,却听洗砚喝道:“水来!” 哈!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幼蕖与洗砚四手互握,守玄与明炎一边挥着兵器防护四周,一边各将一只手搭在准备施术的俩人后背,将自己手臂作为桥梁,灵力源源不断地往俩人体内输去。 虽然守玄与明炎在云清的培训下,也都能使水系法术,但毕竟是由木系火系灵力转化而来,比不上天生具有水灵根的幼蕖与洗砚所瞬发的水力来得精纯直接。 “悬河泻水!” 幼蕖大喊一声,提醒着哥哥们,当然,她自己也觉得这样大喝一声很是畅快威风! 她以自己的水灵根引动背后涌入的灵力,与自己筋脉糅合到一处,再与大师兄掌中灵力交汇后,双手划出—— “哗——” 手划出的方向,天空里突然现出一条悬河,流波粼粼,悬河流经头顶时一个转弯,急转直下,一股巨大的水流倾泄下来。 洗砚以手势牵引,水流下端扩张成一个大圆,笼罩了方圆十数丈的空间。 “唰唰唰……”清凉的水流冲洗着四人的全身,也浸透了黄沙滚滚的足下沙丘。 对幼蕖四人而言,这股清水带来的清爽真是沁人心脾 ! 大家抹着脸上的水珠子,对这平时寻常不过的清水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 而对沙蜥来说,这水流就太不友好了。 这水感觉比一般的水要重得多,水质厚密,砂砾泡透水后,不仅湿哒哒的,还变得沉重紧实,令每一条沙蜥的钻进钻出都突然缓慢迟滞起来。 一直生活于干燥沙丘的沙蜥极不喜欢这种潮湿的感觉,不仅行动不便,而且连力气好像都被水冲走了。 大部分沙蜥试了一试便迅速逃窜,钻地突然变慢,便贴着地面一溜烟窜远,往气息干燥的远处逃去,四只小短肢划拉得飞快。 只有一些较大的沙蜥还不甘心地再次跃起,只跳起尺许就无力摔下,慌得“荷荷”短叫,粗壮的长脑袋在沙地上钻了几钻,才费力地钻进去。一截尾巴尖儿犹露在外面直摇,想是前爪正努力开路,这藏身之所却不像以往那般松软滑溜。 幼蕖与守玄看得直笑,守玄玩心大起,徒手拎起一条沙蜥的尾巴,看那沙蜥在半空划水般舞动短肢,刚要嘲笑,就被那沙蜥当头一口砂砾,正正巧喷进他张开的口里! “啊呸呸……” 守玄气急败坏,喷出了有生以来最多最密集的一连串“呸”字。 那头沙蜥尾巴一扭,自他手上挣脱,跃向半空之际,还不忘回头又是一大口沙雨喷出,将守玄整个儿都罩在里头。 等守玄努力刮开眼皮上的沙粒时,只看到那只可恶的沙蜥正飞速地扒拉着短腿,已经贴着地面逃远了。 周围三人正笑得东倒西歪。 见灰头土脸的八哥可怜巴巴地望过来,幼蕖赶紧在掌心里喷出一股细细的清水来,给他漱口洁面。 但是她笑得太厉害,全身都在颤抖,那水流一会软、一会细,喷出方向也是摇晃个不休,弄得守玄满头满脸满身都是湿哒哒的沙子。 而此时其他人,都已经借着刚才悬河的水流冲洗干净并且又自己烘干了,只有老八守玄,被湿沙子糊得像个泥俑! 一百三十六章 羚羊可挂角 “大哥、六哥!你们还笑!” 守玄气愤愤,一张口,鼻尖上又有一小撮沙子掉进了他刚刚好不容易清理得差不多了干净了的嘴里。 明炎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粘上了半身沙子。 洗砚好一些,他笑得呛了一口水,只能扶着明炎的肩,弯着腰好一阵咳嗽。 “小九也在笑啊!”洗砚的咳嗽好容易才停下来,摊了摊手。 “小九跟你们能一样吗?啊呸!呸!”守玄又吐了两下,更愤愤不平了,“小九,师父都说啦,小九和我是赤子之心!她看到好玩的物事,能不笑吗?你们,哼哼,呸呸!你们那是嘲笑!不怀好意的笑!呸!呸呸……” 守玄边指责,边百忙之中见缝插针地吐着嘴里的沙子,忙得不可开交。 “哎呦,不行了……”明炎笑得坐都坐不住了,一个仰倒,这下,全身都是沙子了。 突然失去了支撑的洗砚亦跟着一个踉跄,本能地将一只手往地上撑去,以图稳住自己。 可惜,沙地比较不比土石地面坚实,洗砚这一下子,手臂直插进沙堆,大半胳膊都陷了进去,另一只手赶紧跟着去支地面,结果也陷进去小半。这下,他大半个身子也又沾上了沙子。 洗砚以一种类似于环臂抱沙的古怪姿势半撑在沙面上,一向稳重踏实的大师兄以这样狼狈的形象示人,可真是难得! 明炎笑得干脆在沙地上打了两个滚儿,头发上、衣衫上……那形象更是完全自暴自弃了。 “哈哈哈……让你们笑我……咳咳……”大笑起来的守玄再次被喉咙里的砂砾呛到,跟着大咳起来。 幼蕖虽然忍不住也在大笑,却还记得一件事。她跑到洗砚身边,有些紧张:“大哥,你赶快拔出来,小心下面有其他虫兽!” 洗砚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拔出自己的手臂:“还是小九儿最好!” 他很想拍拍幼蕖的头,看看脏兮兮的手与胳膊,无奈顿住,赶紧将自己收拾干净。 “放心吧,小九,沙蜥在的地方一般没有其他虫兽愿意呆。 刚才我们进入这座沙丘的时候,我也用神识扫过,除了这一窝子沙蜥,没有其他生物,只有一点地下藤的根茎。” 洗砚向来谨慎,神识网也铺得细密,大家都是知道的。 “哦,那就好!可是,大哥,那不是怕有万一吗!”幼蕖点点头,神情仍然很认真。 “嗯,小九儿说得对!大哥考虑不如你!”洗砚爽快承认,“老六,听到没有?赶紧起来!” 明炎揉着肚子慢吞吞爬了起来,揉揉笑得发酸的脸颊,道:“放心吧,刚才我也用火灵力探到沙丘底下荡了一圈。没有什么东西。” 幼蕖“哦”了一声,她知道六哥的火系灵根比较特殊,对怀有恶意的生物格外敏感。 六哥这样说,她就放心了。 嗯,六哥和大哥都知道探一下地底,她更放心了。 “不过,八哥,你……” 幼蕖刚刚开了个头,守玄就拱手求饶:“别说了,我知道了,我知道知道了小九。” “知道就好!”整顿完毕的洗砚回复了大师兄风范,“一来穷寇莫追,二来不要因为战斗接近尾声就放松防备。方才那只沙蜥,若是力道还在,那一口沙箭喷上来,你不仅一口牙要被打断,脸上也要被喷成筛子喽!” “……” 守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掌心按上自己的脸:这么仙童一样的可爱脸蛋儿,差点就被自己的一时大意给毁了啊!虽然不是不能用丹药灵术修复,可是,在这之前,这脸可就不能见人啦!特别是,会吓到小九的!万一以后小九看到他就想起这张筛子脸…… 想都不能想! 老八第二次觉得,试练虽然有趣,可毕竟不同于少清山上是玩闹!试炼的危险是如此真实!离他如此之近! 第一次么,是在千回谷外看到差点儿扎到小九的黑齿藤的时候。 …… 丰隆峡口小肚子大,内里地形复杂,说是峡谷,其实内里丘陵、洼地、密林、深涧、断崖、石林、大河等等都有,简直就是一方小世界! 这里头妖兽既多且凶,像炳文虎、巨 蟒这样惹不起的中高阶妖兽,半天就能遇上好几波! 一般上清山弟子,筑基中期以下,是不会入丰隆峡试练的。 这是凌砄看弟子手中防身宝贝够多、逃命本事够强,他又在镜外随时监控——这一点他自然没有告诉过弟子,也存了心锻炼弟子,才开放了此处。 少清山,修炼获益多多的是弟子,偷偷累心劳神的,自然只能是师父凌砄! 一入小地绎镜,众弟子便会只记得必记事项,而模模糊糊忘却师父在镜外监测这码事,只知祸福自扛,这样才能全心沉浸在历险锻炼当中。 …… “拉紧!” 四人齐力拉住一张藤网,网中央缠着一只灰面鸢。 这五阶后期的灰面鸢倒不是他们主动招惹,毕竟这是天上飞的猛禽,居高临下,占尽了优势,抓也抓不着,打也打不过,即使打得过也追不上。 若是被这大鸟盯上,那钢喙利爪,可着实够人消受的,尤其是两个小的。 说来也巧,守玄刚刚进了丰隆峡就逮了只隐角羚羊。 这种羚羊头部看上去都是光溜溜的,但是等级高一些的羚羊其实长了一对隐形的角,看不见,灵力也探不着,非得将羊儿抓到手了凭借手感去触摸到才会现形。 这隐形羊角浸泡过无影果根茎的汁液后,若有修士将其持与手中,一念之间便可隐形。 虽然隐形后不能动,却也是难得的销形匿迹的好东西了。 这羊角又有一个特点,第一个将意念注入羊角的修士才可以借助其隐形,除非首次拥有者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意念退出,否则,别人若是夺了去,怎么使也无效。 不过,隐角羚羊等级大都不高,千百只的一个大群里或许才有一只生出隐形角来。 守玄可不是为了隐形羊角,他是为了寻找肉质最好的那头羊,花了大半日时间躲在石缝里来观察羊群。 彼时,大家刚刚进入峡谷,正在观望阶段,顺便搜罗些灵植,洗砚就由得他去放松一回。 守玄就盯上了羊群。 谁让这羊儿的味道好呢? 一百三十七章 合力擒巨鸢 守玄选羊自有一套,他从羚羊弹跳的力度、食量至腿的粗细、膘的厚薄……逐一打量,记在心里,然后就发现了各类数据里最合适、他最满意的一头羊。 为了验证自己的眼光,守玄决定将这头羊逮过来下手摸一摸,好对其一身肉的紧实程度有个数,日后真到了上清山,就有经验啦! 他拉了幼蕖,合作布网,这俩人在少清山捕猎那是熟透了的,盯上什么几乎就没失过手!这羊儿再灵活,不过费了些手脚,也就逮住了。 守玄踌躇满志地从羊腿开始摸起,果然——是头难得的膘肥体壮、肉紧质嫩的弹牙好羊! 最后,摸到羚羊头部,意外发现,竟然摸到了一对长长的羊角! 俩人一高兴,回过头去喊大哥六哥。 结果,就这么一扭头的空隙里,眨了一眨眼的瞬间,天上探下来一只巨爪,一下子就抄起了羚羊! 原来是一只路过的灰面鸢也看中了这只羊,一个收翅直落,硬是从俩人手中将羚羊夺走了。 正好看过来的明炎赶紧一片火云迅疾拦上高空,同时,洗砚的剑气道道如栅栏一般封住了灰面鸢的前路。 火云与剑气俱是气势不凡,尤其那火云,很有一种令灰面鸢心悸的气息。它意识到,要是燎伤了翅膀,这片领空的霸主少不得就要换了鸟做! 灰面鸢不欲与拦截的两个大个子直面缠斗,它自有神智,颇担心老对手神印鷲在附近窥伺,可别被捡了便宜!前路不行,便换方向!只要还在天上,就是它强! 灰面鸢展翅扬爪,半空里一个急旋转弯,转过头来,仗着爪利翅强,硬生生要从幼蕖与守玄头顶掠过去。 这俩娃人小体弱,方才它也是一爪子就抢来了羚羊,这五阶后期的灰面鸢哪里将他们放在眼里!在它心里,要不是它不爱吃人肉,这两只小个子,还不够它啄一嘴的! 守玄难得的一回好运气,竟然被这大鸟截了道儿,哪里甘心!管它是 几级呢!不须商量,他手上与幼蕖同时张出藤网,罩向灰面鸢。 这灰面鸢倒也有些急智,双翅略收,微微一侧,便欲从两张网中间的缝隙里侧身滑行穿插过去。 哪想到俩人的藤网在空中突然加速往前一合,竟是转眼间就合到了一处,融成了一张大网! 灰面鸢体型暴涨,眼看就要突出藤网范围,赶过来的洗砚与明炎又是同时两张藤网放出来,藤网的枝叶极速生长,与已有的那张大网汇到一起,转眼就长成了一张巨网。 灰面鸢早就弃了那头隐角羚羊,一双利爪微缩后蹬出,如玄铁铸的寒森森铁钩一般,带着疾风冷光划向藤网,意欲在藤网完全形成包围之前将其割断。 可是这藤网方才被切开,竟然立刻又生出一层新的!竟然还在持续生长。 藤条绵绵不断,隔开的断口上很快还冒出新的细条新叶,一道大口子转瞬就被填满联结起来。 再挥爪,藤条竟然比先前更难切割了!第二次隔开藤网花了比第一次多三成的时间,第三次…… 第三次根本还没来得及割开一道口子,只来得及将一根藤条的皮儿割破,后续的藤蔓就已经绕上来缠住了它的双爪。 更令灰面鸢心惊胆战的是,藤网上竟然还冒出了细细的火焰,一股令它畏惧的灵火顺着越来越密集的藤条延伸向藤网中间它所在的位置!它的巨翅都不敢再展开,只得紧紧收拢的身侧。 这是什么火!什么藤!为什么火烧起来后藤网一点损坏都没有! 这完全超出了混迹山林多年的灰面鸢的认知范围。 灰面鸢又惊又怒地发出一声尖厉啸叫,一股疾风刮得藤网枝叶“刺啦啦”尽数倒向一边,随之而来的,四人的太阳穴处立时如遭针刺一般,锐痛入脑。 灰面鸢的啸叫专伤修士神识,幸好少清山的藤网阵防御能力亦是强的,对藤网范围内的灵力与神识进攻很有几分疏解摊薄之效。 饶是如此,毕竟 灰面鸢是五阶后期的妖禽,这一声尖叫已经伤到四人的神识。 洗砚身体一颤,脸色一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修为、神识积累自然都在弟弟妹妹之上,原本应该抵御能力更强,但是亏在先天灵根资质平平,故而平素多在剑术上下功夫,并未着重打造神识。 而且,洗砚身为大师兄,他一路上都是主动以神识扫描四周,为弟弟妹妹规避危险,连日下来,消耗也就大了。 故而这声啸叫之后,洗砚的脑中疼痛尤甚。 幸好大家出来之前,凌砄已经防备过此种情况,令老二如松多做了些专攻神识的傀儡,布于四面八方,给大家练习防御、适应与如何应对。 洗砚略一身颤之际,弟妹三人已有察觉。 虽然他们同时头部亦觉刺痛,却好得多,忍住刺痛之感,手上绝不松懈,当下俱不露声色地大哥那边加大了力道支援,同时自己也加紧修复神识。 明炎、幼蕖、守玄出身自有渊源,资质俱是不错,灵根、神识天生底子厚实,受到灰面鸢的攻击后不过身体微微一晃,灵力不断,脑中已经习惯性运转起运行修复神识的《无谖诀》,片刻之后,都已眉目舒展,心定神清。 不过,即使是受创最重的洗砚亦未见失措,心中默念起自己修炼的《知著诀》,脑中渐趋平和清凉。 同时,他知道灰面鸢啸叫之后必有动作,手上反而一紧,正好见弟弟妹妹灵力来援,心中一暖。 他其实完全可以自己应付过刚刚的这个小缺口,但是当大哥当久了,突然接受到弟弟妹妹照顾他的心意,更欣喜于弟弟妹妹有分心支援他的能力,这感觉,真是把心都泡酥了! 洗砚瞬间便度量情势做了决定。他接受了明炎的那一股支援,却将老八小九的灵力柔和地推转回去。 幼蕖守玄抽空看了一眼大师兄,看见洗砚微笑神情,知他心有把握,便放心地将自己的灵力转汇于藤网之上。 一百三十八章 天上掉惊喜 少清山的几人,不同于一般宗门弟子。天下各派各宗,多是师父传授什么就练什么,随机缘碰到什么功法,就修什么功夫。 少清山弟子的功法,不管是灵力、法术、神识、剑术等等,都是量身打造,彼此之间亦极为了解,颇知晓师兄弟需要什么、互相怎样扶持更合适。 凌砄见识既广、阅历又多,收罗更是丰富博览,故而双清楼里的功法都是上品。 然后凌砄又好在每个弟子身上操心劳神,每个弟子的功法都是优中选优、因人而异、因材施教,再加上悉心指导,手把手扶持,这就无形之中避免了很多寻常修士自行摸索、缺少经验而导致的弯路,更不至于有发现功法不合适后再中途改弦易辙的遗憾。 故而少清山弟子自幼修行的直接就是直指玄奥法门的堂堂心法,无论哪个方面,都是练得透了才放手。 这灰面鸢的啸叫对神识伤害虽大,少清山诸人修复起来也快,即使是神识弱一些的洗砚,亦迅速调整了过来。 灰面鸢尖叫一声后便欲借机挣脱藤网。 按照它的经验,此时正是修士最虚弱的时候,必然神懈力软,它昂一昂头,发亮的坚喙如利刃一般往身前划去—— “邓邓邓”连声,一溜火星闪过,却未收到意料之中的断网效果,喙尖刮擦的感觉竟然如与百炼神金相触! 灰面鸢的喙被震得又痛又木,瞪了一双黑亮亮的墨睛再看,却发现,不过片刻功夫,这藤竟然越长越老,越老越韧,碧绿藤条上还现出金色纹路来! “别瞪啦,眼睛就那么点大,能看出什么来不?这是我家大哥的金系灵力融进了藤网,方才藤上的火,是我六哥的!” 守玄好心解释,又补了一句:“我和我家妹妹当然也会,就是使出来没这么好。” 灰面鸢气得一双白眼翻上去。 “让你抢我看好的羊!让你抢我摸好的羊!” 守玄哪管这头大鸟是这一片曾经的空中霸王,一个接一个脑崩 儿敲上去。 灰面鸢索性闭了眼,拢翅垂头,只是装死,只有尾部一扇金边细羽在微微颤动。 “你这厮……” 守玄爱捕猎的多是凶禽猛兽,乐趣在于搏斗出力,偏偏今儿遇上了这样不反抗的,他倒是有些下不了手了,只得求助地看看两位哥哥。 明炎下手拔了灰面鸢的三根尾羽,将其又推给了大哥洗砚。 洗砚揉揉脑门儿,无奈道: “这灰面鸢倒无甚恶名,不似黑风狼那般凶残。方才一下子解决了就算了,偏偏活逮了……你们下不了手,我要它又有何用?” 灰面鸢毕竟是五阶妖禽,灵智已开,闻言睁眼,眼内晶光闪烁,似有湿润之意。 幼蕖将它鸟头一推,自己亦偏过另一边: “别看我!我可凶啦!” “哎,谁让你来抢我的羊儿!我好容易从腿摸到头……”守玄还有些气,“好肥的一只羊呢!你说还可惜……不过,师父说了,春季试练尽量不要打母兽,哎,你是公的还是母的?”说着,一双眼睛便往鸟身上瞟。 灰面鸢抖了抖,将翅膀拢得更紧了,连踩在地上的爪尖都蜷缩了起来。 幼蕖干脆手下灵力一撤,其余三人也不多说,随之收了自己的灵力。 灰面鸢骤然身上一松,有些不能相信,乱蓬蓬的鸟头在四人之间转了个来回。 “走吧……”洗砚发声了,“看在你从抢羊到逃路都没有伤人心思的份上,这次就放了你了,你记住,下次可别从别的修士手上抢吃食了!” 灰面鸢张了张翅膀,双足一蹬,却未飞开,只蹬地跳离了一段,转回头来,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再瞄了一瞄,见四人果然停留在原地无任何追赶的意思。那个小胖子故作凶狠地瞪了它一眼,但是马上就眉开眼笑地去抓那隐角羚羊了。 “呼——” 灰面鸢终是飞远,变成云端一个小黑点,最终隐于天幕云气不见。 “开路!继续!” 四人白忙乎了一场,终究有些没好气,拍拍手 ,往前路赶。 神奇的是,第二日,四人正在行路途中,竟然天上掉下来一件黑乎乎的物事! “是只死鸟!” 眼尖的守玄大叫。他抬头看看天上,一只灰影“嗖”的飞远不见了。 明炎好笑地拎起那只死鸟,赫然发现,这竟然是一只神印鷲,鸟眼上翻,如刀似剑的爪子耷拉着,颈项折断,一身神气的青黄色羽毛凌乱沾血,死得透透的,不过,身体还有些温软,应该死的时间还不长。 这只神印鷲背上神印已经成文,分明至少五级中期了。 神印鷲顾名思义,背上纹路如一方神印纹,幼年低阶时不显,而随着年岁渐长,进入五级后,背上会便逐渐显现出符印一样的花纹。 初期的符印浅淡断续,看不出是什么印。中期以后,花纹愈来愈清晰,断续的纹路之间也渐渐地延伸连接起来,可以看出一个明确的字。字有不同,其晶核对应的神通效用便不同。 神印鷲的巢穴极隐秘,又性喜游荡,行踪不定,很不好找。 这只神印鷲背上的纹路隐隐看得出是个“重”字,看样子,应是以大力见长。 “这颗晶核好漂亮!” 幼蕖看着明炎挖出来的神印鷲的晶核,惊叹道。 确实,这颗晶核呈少见的紫金色,表面还有隐隐的印章一样的图案。 “看来这一带有神印鷲。记得告诉老二,让他以后去上清山时记得来这里捕两只,这东西做符阵最好。”洗砚也很高兴。 明炎将晶核抛给守玄: “给!这个应该算你的!” “谢六哥!还有,神印鷲的消息留着我来告诉二哥!” 守玄喜笑颜开,他原还有些遗憾隐角羚羊摸得到吃不着,现在发现了神印鷲的巢穴在附近,这可是好消息!他一定要亲自告诉二哥,好弥补一下去年他坑了二哥的歉疚。 这可是个意外收获了! 大家掂着这天上掉下来的战利品,若有所思,好像又有所悟。 四人喜滋滋收了神印鷲,继续前行。 …… 一百三十九章 镜里已三月 一片洼地里,近人高的茂密箭茅阻挡了视线,一头巨蟒无声地在草叶上滑过,风吹动草叶发出“沙沙”之声,盖住了它吐蛇信子所发出的“嘶嘶……”的声音,四人若不是警醒,差点就要与巨蟒拦腰撞上! 四人趴在两丈开外的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尽力收敛着全身气息,心有余悸地看粗壮如水桶的蛇身慢悠悠滑过眼前,只看见一排排足有碗口大的青荧荧的鳞片忽隐忽现地穿过草叶。滑啊滑,密密的鳞片看得人眼晕,怎么好像没个尽头! 等了好久,这条巨蟒才算是完全过境,四人屏住呼吸微微抬首望去,远去的巨蟒如一艘破开绿色波浪的巨舟,从容不迫,无可匹敌。 这头蓝血巨蟒的鳞片已经进化成纯青色,不下于六级,晶核肯定是又大又亮! 可是,再眼馋这颗晶核,四人也知道,这个级别的巨蟒,不是自己这四个人可以应付的,哪怕是结起四人阵来也不堪一战。 最厉害的四颠陷空阵,需要充足的时间与准备,四人的方位还只能局限在一定的距离之内,不得已对上六阶的略小些的妖兽,勉力倒也可一搏。 可是,这样的巨蟒,一身青鳞防御能力极强,等闲法术、刀剑都伤不了,那巨型身躯,更是凭蛮力就可撕了阵法…… 四人边眼热地观察巨蟒,边在心里理智地盘算,自己修为还有多大差距。 唉! 惹不起! 四人对望了一眼,连放松的喘气都不敢,洗砚与明炎保持着神识外放,警惕着四周。 幼蕖与守玄的神识还不能像两位哥哥那样放出较远的距离,便负责留神头顶、脚下。 这片洼地里,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 “嚓!” 明炎弓步挥刀,将一头扑来的牛首蛇尾的独目怪兽斩为两段。 竞风刀过处,那怪兽上半截身子带起一股涌泉般的黑红色血水,直飞出去十余丈开外,才砰然坠地。 此处水竭草枯,四人一路行来是颇为诧异,道是上清山 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恶地? 及至洗砚在外围发现一根枯断的金桢木,才料想此地可能有一只蜚兽。 传闻蜚兽所到之处行水水竭、遇草草死,不过这只是一头还未完全进化到蜚兽的亚蜚。 这只亚蜚等级虽然比真正的蜚兽还差一些,但是已经祸害了好一片水土。幸好其领地不算大,似乎被一天然阵法限制在一定区域内,流毒有限,不然,上清山这样的洞天福地,至少要被损了几分颜色。 设阵引兽辅战的其余三人,此时才自树上跃下地来。 方才明炎起意要独自试试新练的几招刀法,洗砚遂带着幼蕖守玄设了阵法将亚蜚引入,明炎果然精神抖擞地好生杀了个痛快。 此时怪兽伏诛,四人俱是喜笑颜开,一起动手将亚蜚的晶核、双角、独目及长蛇一样的尾巴剜了下来,待出去后给师父好好看看! “等真正到了上清山,如果入丰隆峡试炼,我们先来这里把这亚蜚剿了!”明炎放出灼灼明焰,将亚蜚的断躯血水焚了个干净,他很是厌恶这怪兽。 “嗯,这好东西,把上清山的好水都弄腌臜了!”幼蕖亦赞同,“灭了这家伙,也算是为师父的上清山做点事,师父肯定会高兴的!” “上清山出了这种怪兽,那些前辈应该知道吧!怎么不剿灭了呢?” 守玄的关注点在于此兽出来的奇怪,他在双清楼的书房里看过一张兽皮上记过此兽,应该只在东北的北注州之太山一带,竟然上清山也有,真是奇哉怪也!我们少清山还没有元婴、化神镇山呢,也没有这样的恶兽!上清山高人那么多,还冒出来这种随便走走就祸害了四周的坏东西!可见,上清山也不是什么好地儿! 守玄心里暗暗腹诽,他对常常往各分支来掐尖儿的宗门上清山一直没甚好感。不过他还是知道,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就行了,最多悄悄儿跟小九嘀咕一下,可别让其他师兄知道!特别是老七! …… 四人就这么在 丰隆峡里边打边行路,艰难地慢慢攒着晶核。晶核的来源都是四阶后期以上的妖禽猛兽,少不了惊险之处,伤痛累疲那更是家常便饭。 好在兄妹一心,四人亲密无间,彼此配合默契,一路行来倒也其乐融融。 都道是人要善于苦中作乐,而四人,特别是两小,那是连一丝儿苦也没觉得有!这俩人连打带闹,你伤了,我呵一下,我疼了,你揉一把,互相上个药都开心得不行!简直甜得齁人,笑声就没停过。 洗砚与明炎真是觉得,这俩人,哪里是出来春试练,分明就是抓住这个机会展现他们俩无比亲密无比深厚的兄妹情! 哼哼,真当其他哥哥不存在么…… 就这么,快一个月时间在紧张、刺激、甜蜜、团结而奋斗的气氛中过去了。 在春试练期限到来之前,四个人超额完成了收集晶核的任务。 剩下的时间,就四处晃荡晃荡,瞅一瞅山上的特产,虽然现在吃不着,但是不耽误他们先瞄好地儿,以后总有机会来取的嘛! 特别是守玄,他心里暗暗盘算,等他到了上清山,得把这山刮个干净!冷玥说的那个金腰峰的蜂巢,他要连窝端回少清山去! …… 镜内,时间已经快过去三个月。 镜外,不过一日辰光。 小地绎镜突然一阵光华大放,凌砄面露喜色,稳住镜面,只听“嗡”的一声,镜内弹射出几个小小黑影,弹到空中后迅速见风而长,变成正常人大小,正是进小地绎镜内试炼的诸弟子。 洗砚、如松两支小队在镜内的飞燕嵁汇合后已经交流了彼此收获,对他们而言,已经离开少清山足足三个月出头,虽然都欣喜于此行不虚,但是心里对家山的挂念与日俱增。 “师父!” “师父!” 弟子们落地后一个个行礼,竞相打开自己的行囊,邀师父一观。 那些灵材仙草、妖丹晶核出镜后都已虚化,被一圈毫光团团拢着影像,只待凌砄检视过后便回归小地绎镜内。 一百四十章 归来看收获 个头略小的幼蕖与守玄虽然排在最前面,还是情不自禁一下一下地跳着,神情雀跃期待,满心希望师父先来看自己这边。 看到诸弟子个个衣染风尘、眉宇间掩不住的劳累,眼神却多了几分沉稳锐气,这是练出来了!凌砄面上的节制微笑早化作不自知的开怀之笑:这些孩子,个个都那么好! 凌砄果然先走到幼蕖与守玄面前,将他们捧在手上的光团一个个检阅了,语调里有抑制不住的惊喜:“做得好!” 他拈起一枚黑红色的晶核:“唔,这就是那头黑风狼王?” “是啊,师父你真是慧眼如炬!师父,你不知道,这次那狼王可是有备而来,阴险着呐!我……”守玄这下可是被搔着了痒处,嘴一张,便如流水滔滔,从头开始描绘起自己这次猎杀黑风狼的神勇之处,当然,同时不忘同步渲染一下小九的功绩,嗯,顺带说了一下还有师兄们也干得不错。 “是的是的!”幼蕖极力佐证,她不仅对着凌砄讲,还将不情不愿的知素也拉过来,“七哥,你不知道,八哥这次表现得太惊人了!他一个人对上狼王,那是单打独斗啊……” 知素其实刚才在小地绎镜里一路上已经被老八的聒噪灌了满耳朵,老八起一句,他都能接下面两句。 瞧这小子嘚瑟的! “师父你看!这个是神印鹫的晶核,你看这个字多清楚!这来历啊,你肯定猜不到!小九和我……”守玄说得口水四溅。 知素撇撇嘴,这小子,那唾沫星子喷的,他离开几步都看见了,师父竟然不嫌弃! 不过,瞧大哥六哥那赞同样儿,老八这小子这次大概确实还说得过去…… 离了他这个七哥,老八表现怎么一下子就上天了呢? 估计,还是小九表现得好,带着老八这臭小子也跟上趟了! 知素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不过,还是承认了,老八跟着小九,确实比跟着他这个七哥要来得强一些。老八, 大概,还是不能压太狠吧…… 洗砚与明炎都笑眯眯地听着,不时补充两句:“是的……确实……不是小九,这次没这么容易!……老八也出了大力了……” 这下子,守玄与幼蕖更来劲了,特别是守玄,激动得将几件事颠三倒四地说了两遍后又准备从头再理:“刚刚我这个还没说清楚,当时啊,我们都替小九捏着一把汗呐……” 当守玄将一个描述重复了第三遍后,总算是凌砄抬手止住了抵得上一千只鸭子的两张嘴:“老八小九这次确实表现上佳,师父不能再满意了!我们也看看师兄们的战果好不好?精彩的留着吃晚饭时再细听,姑姑还等着呢!再晚,姑姑要着急了。” “哦,好!唉,姑姑怎么不来,这样就不用我再跟她说一遍了!”幼蕖与守玄都很是遗憾。 其实采珠刚开始时都是守在镜外等候的,但是每年两次试炼,凌砄又一直在外面看着,什么问题都没有,而且,还有师兄们一起照看着呢!就算真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有几个哥哥在,谁都不会让小九有事! 所以啊,姑姑现在放心得很!她安安心心在知味堂做饭就行了! “姑姑就算在,你还是要说好几遍!要不是师父走不开,我也要躲一趟清静了!”凌砄一边再欣赏一下两个小弟子的一大堆收获,一边说着与形象不符的俏皮话。 “师父你可说中了!”明炎揉着耳朵,一脸苦色,“我和大哥俱是与他俩一组的,什么没见到?就这样,还整天地听这俩人呱呱呱!” “就是,在飞燕嵁往停云台的路上,我们都是用走的!小九老八两个,硬说坐在轻鸿舟里说不尽兴,连飞毯都不肯坐,硬是拖着我们一路走一路呱呱呱……”如松赶着补充。 “你说小九他们呱呱呱,那你不是追着问得最多?”云清插了一嘴,揭露道:“就那枚狐面狡的晶核,你一听说是大哥他们都没出手,老八小九 凭自个儿本身就得了,你不是就连着听了三遍才罢休?还说要用傀儡排个戏给大家看,叫什么两小上清威武行?” 如松一噎,哽了一下,立刻找到了反驳点:“那你说你来写本子的呢?你说写本子就要多了解一些,都到了停云台,还又让小九讲了两遍她是怎么抓冉遗鱼的……” “行了行了……”大师兄洗砚觉得他再不收场,几个弟弟能幼稚地斗嘴到天黑!当然,他也想插嘴几句,毕竟大家都好久没见了,谁不想亲亲热热拌几句呢?不过,现在,他拜过了师父,还想早点去知味堂。 “再不给师父看你们的收获,神镜一把影子都给你们收了,看你们拿什么交任务!”洗砚这一句切中了要害,果然,师弟们赶紧捧着自己的收获拥过来。 “黑风狼、牲牲、麝雉、缟鬣犬……咦?亚蜚的晶核?好!”凌砄赞许地看了一眼洗砚带领的小队,再翻看道:“蘼樗、灯笼树、荧光蕈、臭薜荔,这么多,嗯,难为你们了。” 幼蕖捂了嘴笑,确实够难为的——三哥云清与七哥知素那么爱洁,他们这一组却有这么多收集带臭味儿灵材的任务,真是难为他们怎么还找到这么多! 要知道,看守这些高阶灵材的妖兽,不仅厉害,还生得污糟糟的。 荧光蕈生在泥沼里,多疣鬣整天在附近泡烂泥澡,打起来少不得被甩一身臭泥浆!那个和臭薜荔几乎长在一起的千足虫,长得软塌兮兮极恶心不说,还一身黄绿的黏液,一剑下去臭汁四溢,二十个清洁术都不管用! 幸好师父没让我们去找! 幼蕖偷偷地吐了一口气,与守玄对望一眼,果不其然,八哥也是一脸的庆幸呢! “乌棕、黄雚、迷踪蕙、剑须茇……”凌砄点点头,“不错,形完神聚,整齐紧实,都是上品!”他极满意:两个小队都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这些孩子真是好!天下可就没比他家孩子更好的了! 一百四十一章 镜外才一日 凌砄可不是盲目觉得自家孩子好。 这次两个小队涉及的地形复杂,妖兽多样,不论是灵植还是晶核妖丹,都需要多系灵力法术的复杂运用。 凌砄满意极了,这还是他着意禁止了傀儡等外力襄助的情况下,可见,孩子们不仅实力大有长进,而且彼此之间配合得愈来愈好了! 凌砄将弟子们手中的光团一个个摄过来细看,逐一点评: “这个一看就是老六的手笔……这个风刺的痕迹是谁留下的?老三?不偏不倚,正好!……这棵剑须茇一根剑须都不少,洗砚的剑气收敛得极好! “嗯,这麝雉是一对,完好拿下,为师当年也做不到这个地步,老七的心思果然甚巧,你们师兄弟中谁都比不上!” 知素受了表扬,有些含蓄地笑了笑,瞟了老八一眼,可惜守玄看都不看这里。 “唷,老大的这个竟然还得了老八的助力?……论鬼点子,确实没人比得上小九,嗯,看这个,不光是脑子灵,手底也扎实得很!没有你不行! “……洗砚你不是没带傀儡吗?那这,是用新搜集的材料现制的?不错,随机应变,竟然威力也不小!赶紧给土大师发个传讯竹简,为师觉得,你这个比土大师都强了!得跟他夸夸……” 虽然经常得夸奖,可是每一次都这么让人振奋。咱师父可不是那种走个场子的群发性表扬,听听!句句都点在人家心里最得意的地方!师父那眼光,没说的!能让师父看上的,说明那可是真的好! 弟子们个个喜笑颜开,特别是守玄。 要知道,上一次试练出来,他多惨!恨不能抱着小九大哭一场!这次,可是扬眉吐气了!看老七那不服气的眼神,他今天得多扒两碗饭! 终于清点完毕,凌砄将一堆光团拢起,手一挥,大大小小的光团尽数飞回小地绎镜。 镜面闪了两闪,回归平静,镜内的山水景象逐渐隐去,光华收敛,变回一面湛如秋潭的古朴铜镜。 “好吧,我们赶紧回知味堂,姑姑该等 着急了!”洗砚提醒大家。 “哎,好!我早就想去知味堂了!”守玄积极得很,他拉着小九走在最前面,“早些天我可担心了,就怕大哥他们照顾不好你。还好我在!我瞧他们带的吃食都不行!下次我们要是分开怎么办?我还是得赶快把应声虫培育出来……” “嗯,那我有事就能和你及时说啦……”小九开心得很,“快走,我能吃好多!” 两小在前面一溜跑远,剩下的几个人却齐齐看向洗砚——小九这是给饿到了? “小九这是感觉好久没吃到她姑姑做的饭而已。”洗砚看到大家质疑他的眼神,赶快撇清,“她在里面可没饿到,我每天都给小九烤肉的,还带了果子!” “嗯,用的是我的灵火!”明炎一起补充解释。 好吧,虽然大哥手艺没有姑姑好,但是他经常往知味堂跑,也学了两手,加上明炎的特色灵火,小九还是能吃上几口肉的。 大家这才不再谴责洗砚。 “对!还有祁兄弟,不知道和我那些傀儡练得怎么样了!”如松一拍脑袋。 “新的那批?哎呀,没人照看着,够呛了!他知不知道这批的威力啊?”明炎有些担心。 “宁之的防身手段不少,他不是莽撞的人,放心吧!我抽空往演武场上扫了一回,还行!”凌砄倒是挺笃定。 “嗯,姑姑到我那采了不少紫色朱果呢,说是捣成了果浆好服用。她下午的时候会悄悄去看看,一个不好就给宁之灌两口。”云清笑道,他也知道祁宁之爱吃朱果的事儿。 这一日,少清山弟子入小地绎镜试炼,而祈宁之,却是与如松新制的傀儡打得难分难舍。 与少清山诸人告别后的祈宁之,这一天过得可着实丰富多彩! 上午,他先是调理的一番自己的气息状态,练了几把最近大有长进的招式功法,再把凌砄前几天指导他的土之道义与宗门心法对照领悟了一下,将灵力、神识、精神头儿,都养得足足的。 然后溜溜达达,独享了采珠姑姑给 他做的爱心午餐。 姑姑笑眯眯地说:“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看看还想要什么?尽管跟姑姑开口!” 祈宁之眼睛热热的,心里竟然冒出一种有些委屈、有些娇纵,有些可着性子的肆意、又有些服帖的奇异综合感受。 其实少清山人一般是吃早晚两餐,中午时分,各人有时散在山林里不回来,有时各自沉浸在修炼之中,多不用午食。一般只有老八小九来吃姑姑做的小锅灶,老八那小子,只恨一天为什么只能吃三顿!这可是祈宁之亲耳听过他抱怨的! 不过今天,姑姑知道他下午要与傀儡大打一场,特意给他多做了午食的饭菜,是让他吃饱了好长点力气的!嘿嘿!他也吃上小灶了! 明明姑姑已经给他做了好多菜,明明知道礼节上应该不再任性索要,礼貌道谢是最得体的表达,可是他一开口就变成了:“我还想要芝麻元宵!” 姑姑有些意外,但立即就开心得眉眼弯弯,笑容温柔又暖心,就像窗外春日的阳光。 因此,丰富的大餐后还有足足一大碗白白胖胖黑芝麻馅儿的元宵! 祈宁之这辈子只在少清山吃过这么美味的元宵!还浇了一大勺金灿灿的糖桂花!带着清香的甜甜糯糯塞满肚,人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满足感。 他这才知道,吃甜食,何况是吃独食,是多么难得的快慰! 姑姑看到他一扫而空的盘盘碗碗时,那欢喜的表情,祈宁之觉得,他还可以再吃一遍,让姑姑更欢喜一些! 午后温习了一番道典之后,他便一人来到演武场。 平日里呼喊声不断的演武场今日有些冷清,祈宁之振奋精神,一头冲进阵法,先对着两只傀儡打斗了一番,权当是活动手脚。 如松新做的这些傀儡果然威力又上了一个层次,甚至提高了更多。近身相搏时,几次拳拳到肉地击到他身上,骨头都要被打断了! 这就是傀儡的缺点了,一声令下后,让它打便真打,当真是毫不留情,哪管对练的人是伤还是亡! 一百四十二章 一日不曾闲 在阵法里转了一圈后,看着几只面无表情的傀儡,祁宁之突然来了灵感:傀儡不通人意不会手软这缺点,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不正是个极好的优点么?这傀儡不似真人知道畏惧,也不会因担心伤人而对出手有顾忌,何不以此来检测一下自己的能力极限? 祈宁之先一个个试探了下这些傀儡的能耐,心里略略有了点数。 他估摸了一下自己以前的最高战斗力,遂一挥手,在阵法里启动了三只傀儡。 两三招过后,觉得还有余力,又招来两只。 再一会,好像自己还没有拼命的感觉嘛,一横心,干脆给自己布上了十个对手。 这下可好!方才傀儡是逐渐增多,祁宁之一开始还觉得自己可以应付,不免有些轻敌。 哪想到,这阵法完全配合其十只傀儡合攻之下,那袭来的法术真是劈头盖脸、铺天盖地! 傀儡果然是不像真人一样会有顾忌,非常忠实地执行着全力以赴的命令。 冰针火雨,石山土墙,长矛短戈,一时间,四面八方,天上地下都是法术来袭! 祁宁之恨不得多长出几只手来,全身几乎要被各系灵力攻击穿成筛子,连神识上都被狠狠扎了好几下! 祁宁之几曾被对手毫无保留地这样合力攻击过! 一开始猝不及防,很是挨了几下厉害的,险些就要崩溃。 痛死啦!他毫无顾忌地哇哇大叫着,奇怪的是,这么大呼小叫了几声,好像痛楚都释放减轻了?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老八受了点伤就要呼痛了,不仅仅是为了小九来安慰他,而是喊出来确实会好受些。 虽然祈宁之深深觉得如此七情上面,委实有些折损名门子弟的颜面…… 不过,现在么,谁看得到! “啊!” “痛煞我也!” “你敢打我这里!我抽死你!” “看拳!” 玄机门的模范优秀弟子祈宁之很是找到了几分俗世街头小混混打架的快感。 而且是单挑对群殴! 以一敌多,不喊几 声,怎么有气势撑下去啊! 不过,这么多对手,好像光喊得响也不行,还得身手跟得上。 这打得痛快,挨打得也极痛快。 一开始,挨打的更多一些。总算他对阵经验不弱,初始的手忙脚乱调整过来之后,咬着牙硬撑住,渐渐就好过了一些,防御基本可撑住,还可以抽空进攻几下。 场上人影闪动,灵术四射,尽管只有他一个人,呼喝连声,乒乒乓乓,亦是打得好不热闹。 这新傀儡的的招数果然极为丰富,强横的,阴人的,诡异的,竟然都有! 祁宁之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心中战意大盛,放开手脚只管施展,什么家学秘传、师门绝招,都来不及在脑中过一过便砸出去,自修道以来的生平所学无所顾忌地敞开了使,这还是第一次。手上便好似悬河开了闸门,种种法术、各系灵力如水泄一般滔滔而下,肆意挥洒。 进攻的机会越来越多了。 几个来势汹汹的傀儡都被击退了,嘿!打得真好! 祁宁之夸了自己一句,他感觉这辈子反应都没有这么快过!——当然,这是给逼出来的! 自己这法子果然甚好、甚妙!就这样激发出了自己的潜力,多打一会,自己这水平得有多大的提升啊! 可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祁宁之挨打的几率又开始高了起来。 无他,因为他这筑基中期的灵力也就那么多,一时激动之下毫无保留地施展,这消耗便快了,而傀儡却不知道疲累,仍然发力如初。 当然,即使祁宁之悠着劲儿,也不过多撑一会而已,毕竟十只傀儡加上阵法,只要灵石不耗尽,那攻击是丝毫不会减弱的。 傀儡攻击如初,阵中的人就有些不好受了,祁宁之已经开始暗暗叫苦,这傀儡忒厉害!他被逼出的可不只是潜力,还有前所未有的狼狈呢! 这半边衣衫被冰箭刺穿,阴冷冷的感觉还没消,那半边衣袖又被烧剩了半截,胳膊是火烧火燎的痛! 这一脚才破 开石方,那半条腿又陷在了泥藤交织之中,若不是拼尽了老力及时拔出,他就要被一根巨木砸得头破血流! 祁宁之对自己作的死也只能默默承受。当然,只要他一掐诀,阵法与傀儡可以立停。 不过他是不到绝境心不死,施展开浑身解数,在几乎无一丝缝隙的法术攻击里左支右绌,埋着头,咬着牙,心里就一个想法——多撑一会! 刚才那点小嘚瑟,已经被打没了。 这时他已经完全是防御状态了,早就无力反击,也无多余的心力去想自己现在的模样。 因为不需要担心灵力见底透支后的自保问题——这少清山上,自然不似外边,没人会来捡他的空子。祈宁之毫无保留地用上有生以来积攒的所有护身手段,只求探一探自己最多能“抗”多少。 这个“抗”可是真的不容易,抗啊抗,撑啊撑,可怜他连师门所赐保命重宝都拿出来了,不过堪堪勉强保住自己。 眼看十只全没眼力劲儿的傀儡齐齐逼上来,祈宁之总算知道不能再作死,自己丹田已经干涸到底,简直似干旱了几年的河床,经脉更被压榨的不能再干枯,就跟陈年的老藤差不多了。 他再不罢手,就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留一口气等凌砄师徒来救了,即使不至于真的就玩完,估计也要费些功夫接骨续命。 练功时被傀儡打个垂死,他大概是第一人了。 祈宁之已是差不多油尽灯枯,仅余指尖凝出的最后黄豆大一丁丁点灵力。 他咬牙用上这最后一点力,抖着手一掐诀,眼看那傀儡的拳头已近身至他鼻尖一寸处,终于亮光一闪,停住了! 好悬!差点儿鼻子给打断! 祁宁之总算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这才轰然倒下。 他也知道趁着累赶紧打坐恢复效果好,可是,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实在是撑不住了,连指头都不能再抬一点点,不倒还能咋地? 而且,以前怎么就没觉得,放任倒下原来这么舒服! 一百四十三章 昂首归来兮 打累了就躺倒! 祈宁之以前只敢这么想却没这么做过,现在,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四肢摊开,全无形象地“呼呼”直喘粗气。 他有生以来还没这么狼狈过——衣衫破烂,委于泥地,披头散发、伤痕累累,而且是真正的焦头烂额! 两道火箭擦过去时,他勉强躲了过去,额头上却给火箭的余热燎了一条道儿,疼得够呛!而且,肯定头发也给烧了一把,自己都闻到头发烧焦的臭味了! 要是玄机门内一众师姐师妹看到这场景,定然要自戳双目吧…… 这么想着,祈宁之“嘿嘿”傻笑了起来,不小心牵动下巴上划出的一道口子,疼得龇牙咧嘴,这样的伤口身上还有好多道。 这会实在是一丝灵力都聚不起来了,平时瞬息可愈合的伤口,他也只能任其先流点血先疼一阵了! 连须弥环里的丹药都没法掏出来! 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估算了傀儡的等级威力,护住了身上要害之处,才全力相搏。虽然知道可能会受些伤,不会轻松过关,可是哪想到会这般消耗殆尽! 他觉得他出生以来积攒的所有气力都耗尽了,不不不,应该是连今后几年的气力都透支光了! 昔日的玄机门英才祈宁之,那是多么注重形象的一位翩翩佳公子!满身仙气儿不说,向来也是不立于危墙之下的。几曾这样底牌尽出地拼老命!哎呦,真是要了老命了! 他几曾这样沾泥带血一身汗,还死狗一般躺着,连收拾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祈宁之默默地在心里吐糟自己,大吐特吐。 可是,又好生痛快! 若不是还顾忌形象不要丢得太狠,祈宁之都想干脆这样就地睡一大觉算了,好让身体自然回复。 可是看看天色将晚,少清山诸人要回来了,看到他这样狼狈不堪地躺在泥地上……算了,不能太丢人啊!特别是不能让那胖小子看到! 祈宁之心里莫名地想在幼蕖与守玄面前保持点形象,其他人……无 所谓了! 歇了半晌,祁宁之感觉身体终于回复了一丝力气,胳膊可以勉强抬起来一点,抖抖霍霍自怀里扒拉出个小葫芦,往口中倒入几枚紫色朱果。 朱果一入口,就化作玉液顺喉而入,干涸的丹田立时如有细雨洒落,蒙蒙有了些许湿意。 祁宁之大为惊喜:这紫色果子果然好!平时不觉得,可是灵力枯竭的关键时刻,红色果子补充灵力的效果明显就不如紫果,他总算是知道这紫色朱果比红色的多长许多年不是白长的了! 祁宁之又往嘴里倒了一小堆紫色朱果,满溢的甘汁令他满足地眯上了眼睛。 他每次去奇色峰,都顺便捋一把这紫果,也没舍得敞开了吃,故而一段日子下来,可是存了不少。 幸好年前去少清山库房时幼蕖给了他这个青空葫芦,他把这些日子在山上收罗的一些灵果灵草都收在里面。他无端由就是觉得,天生地长的小葫芦带有自然的草木清香,和那些同样天生地长的灵果灵草才配。 如松的手艺确实好!青空葫芦融入石髓海英之后,储存效果比一般的芥子囊芥子环还要好上几分,果子里面的灵气一点都没有散失,连口感都像刚刚摘下来的一样新鲜。刚刚胸腹虽然被护住了,可是也挨了好几下重的,葫芦果然结实得很,一点损伤都没有! “幸好老八小九不喜欢吃。” 他默默庆幸,丝毫没觉得自己最近岂止馋了很多,甚至连这么没出息的念头都生出来了。 幼蕖更喜欢带些酸口的果子,这甜蜜蜜的紫色朱果,采珠姑姑做成果子露或者果子酱她才就着点心用一点。守玄口味则是偏爱带些香气的甜口,其他师兄们对这果儿兴趣也不大。 这就正好便宜了祁宁之。 知非真人要是知道他的爱徒眼皮子这么浅,会不会一气之下把这个丢人的徒儿逐出师门?祈宁之心里暗笑。 好几把紫色朱果吞下去,灵力开始如水波一般一圈圈在丹田缓缓生出,自丹田又 汩汩流入经脉,似是干涸的河道快速被水流润泽,迅速回复了生机。 不过一盏茶功夫,祈宁之已经精神大振,他查看体内灵气情况,虽然还不曾完全恢复,但是应付眼下已经足够了。 呼!总算有力气拾掇自己了!疗伤,涤尘,清洁,一连串几个法术下来,祈宁之终于把自己身体表面努力回复了正常。 掸掸衣衫,自认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再无一丝狼狈痕迹,这才意气风发地昂首而归。 刚刚到知味堂,便听到不远处人语纷乱,少清山人果然已经出了小地绎镜,正七嘴八舌地交流此次试练所得。他不由庆幸:自己结束得真是及时! “姑姑——”才听到一声娇唤,一道小小人影已经扑到知味堂前。 采珠正好走出来:“那么大声干嘛?老远的,耳朵都给震木了!” 语气里很有些嫌弃,手却拉着幼蕖不放,转了一圈,将小姑娘身前身后都给抚了一遍,才将手上轻轻一打:“先把手上好生洁净了,应付着吃过饭,等回去给我从头到脚洗漱一下!” “嘻……”幼蕖反手抱住姑姑的腰,将自己的头贴过去,“我早就用了十七八个净尘术啦!” “嗯嗯!我用了十九个!”跟在后面附和的是守玄。 “你们那什么净尘术哪有水洗来得干净!”采珠虽然不会法力,也羡慕仙人,但是她着实瞧不起这种“偷工减料”的洁净方式,“怎么都有一股脑油味儿!还挨着我!” “哪有,我和八哥都互相闻过啦!”幼蕖抱着不放手,三个月没见,她可想姑姑啦! 守玄也挤过来,抱着姑姑的一条胳膊:“姑姑,我好想你!” 采珠嘴里抱怨着俩人的净尘术就是去不了“脑油味儿”,又低下头轻轻在小姑娘头上蹭了蹭,空出的一只手又顺便摸了摸守玄的脑袋,再捏了捏那鼓鼓的腮帮子:“想姑姑?你是想姑姑做的饭吧!今儿好多好吃的呢……嗯,没瘦!” 捏得小胖子眉开眼笑。 一百四十四章 谈笑暖厅堂 那边,祁宁之先见过了凌砄,又和如松、明炎几个互相招呼,见彼此脸上都有些未完全消尽的青紫之色,互相指指,各自明了,都是忍不住一笑,尽在不言中,彼此不觉又亲热了几分。 “用了几个?”如松偷偷捅了一下祈宁之,俩人落在队伍的最后面。 这一捅没怎么用力,祈宁之却一阵毫不掩饰的龇牙咧嘴,如松给唬了一跳:“这伤多重?你小子,也不悠着点,难道全上了?” “阵法全开,十只!”祁宁之嘻嘻一笑,眼神闪亮亮的,透着一股子得意。 “好家伙!你够厉害!”如松惊叹地竖起了大拇指,“我刚做出来时试了一下,我自己都没想到快了那么多!我跟你说,一个没提防,肚子就上挨了一下,我半天才站起来,幸好我停得快!” 祁宁之深有同感地点头。 “黑云儿从天虞山带回来的列缺麋的蹄爪,我就知道好用,快得跟闪电一样,我做了一支小队呢!你没把那个傀儡打残吧!我这次试炼又有个灵感,可以用这支小队炼一个训练速度反应的阵,把大家都装进去试试!” “那明天就试吧!” 明炎听了一耳朵,立刻跃跃欲试,他是听到有对手就兴奋,哪管自己还一身的酸痛。 “明儿先好好休整一天吧!后几天还要去看黑冰潮,你不累,别人还累呢!” 洗砚拍了一下明炎,老六的精力也是旺盛得很,一身的力气好似没处去。不过,大家这次试炼都挺辛苦的,还是要一张一弛才好。就连留在少清山的祁宁之,怎么看起来也不像以往那般行动爽利轻松? 采珠一手一个搂着幼蕖与守玄,眼神却往祁宁之、洗砚等人这边扫过来,浅笑温软,眼神清亮柔和得如山间被晒暖了的清溪,让劳累归来的诸人顿生“终于回家了”之感。 这样一家骨肉至亲在各自远行归来后欢聚的的场景,亦是少清山上必不可少的喜悦之一。 当然,大家更期待今天晚上的聚餐,团 圆宴,庆功宴,美味当前,手足相亲,大吃大喝,边吃边吹,笑语共佳肴共举,欢声与酒觞齐飞,满堂闹哄哄一团,偏不让人觉得烦躁,只想融在里面,一起笑、一起闹,比谁的笑话多,看谁的声音响。 幼蕖与守玄一路的趣事最多,几位师兄一个比一个会揭短,去年的,今年的,上上次的,忘记路的,打错妖的,哭鼻子的…… 结果,两小也毫不示弱,将几位哥哥的糗事翻了个底儿掉,什么二哥曾经被自己做的傀儡追着打,六哥的火把自己衣服烧了一半,就连最稳重的洗砚与云清也被翻出了不少黑历史!这些黑历史还获得了凌砄的点头! 祁宁之笑得呛了好几口酒,鼻子里都是火辣辣的,一咳起来,全身都痛,表情透着一种古怪的压抑的痛苦。这下,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一听如松说今儿祁宁之用上了阵法加十只新傀儡,大家立时有了了悟,面上都浮现出一种“哦,原来如此……”的看热闹表情。 祁宁之一看,干脆也凑个乐子吧!于是,“嗐!”他一巴掌排在桌子上,开始自揭其短,把自己今天的狼狈处境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通:“唉,你们不知道,我今天啊……” 边说,他边指、着自己的头发、眼角:“这儿,喏,看见没有,都烧焦了,还有这儿,青了好大一块!眼睛都差点瞎掉……那个惨啊……” 如松新制的傀儡威力大家都是知道的,祁宁之能全部压上后还全身而退,就很令人佩服了。 他这样自个儿说出自个儿被打得多么狼狈不堪,大家却不觉得是他本身不济,只觉得亲切真实。 特别是看到那一小撮被烧焦的头发,大家都“轰”一下大笑起来。这孩子,不仅本事强,原来还这么有趣呢! 守玄扁扁嘴,突然发问:“祁师兄,那你收拾得挺快啊!” 祁宁之一摊手,满脸的不情愿:“没法子,我要面子嘛!” 这效果,再次哄堂,大家笑得 更厉害了。 祁宁之本就长得好,刚才描述的时候又生动风趣,他这样拿自己来开涮,一点困窘都没有,狼狈说成了有趣,伤痛转作了自嘲,反而令大家好感倍增:这孩子,一点也不装!真不错! 采珠笑盈盈地道:“我下午还去看了下,准备给他带点果子露的,怕打扰他就没有喊声。宁之真是不错,自己硬抗了下来!” 她轻轻一拍身边的幼蕖:“比这丫头强!” “姑姑,你看人家孩子都比我强!”幼蕖不满道。 “人家宁之就是不错,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换了你,哪敢这样打?”姑姑继续拿人家孩子与自家孩子作着比较,越看越觉得祁宁之好。 “我那不是怕姑姑你心疼吗?”幼蕖抱着采珠的胳膊,仰着头,眼睛眨啊眨,想装作可怜,却淘气满脸。 “哼!我才不心疼!”采珠嗔了一句,随手又给幼蕖舀了一碗鲜笋鸡汤,“多吃点,补一补!” “我就知道姑姑心疼我!” “我是让你早点补好了去挨打!” 采珠毫不留情的话引得幼蕖哀叫一声,趴倒在桌子上,师兄们毫不同情,个个哄笑。 只有八哥守玄一如既往地护着小九:“我们小九进了同样的阵也不会挨打,她聪明着呢!准有好法子!姑姑,你不知道,这次对上山阿兽,那么大的石怪,就多亏小九的脑子好使,不然大哥他们得多花多少功夫!……” 采珠又听了一遍守玄“小九大战山阿兽”的精彩描绘,笑盈盈地点着头,嘴里却在仍然打压:“那也是师父教导有方,师兄们护卫得好,不然,她一个小丫头,脑子再好,能打下多少妖兽来?要我说,就还得靠实力!” 大家都当小九是个宝,采珠姑姑更当幼蕖是心肝宝贝。 不过呢,虽然不懂修炼的事,但是,采珠也上过学堂,知道这孩子学习啊,可不能一味都惯着捧着,就得有一个严一点的角色来往回扳一板。 这山上,只有她来担起这个重任了。 一百四十五章 口风不太紧 “姑姑说得是!” 凌砄笑微微地听了一晚上,对弟子的表现极为满意,此时听到采珠的这句话,也是颇为赞同,少不得也要在他的高度来提点弟子几句: “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花样手段都是小技。人说‘四两拨千斤’,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若真的只有四两力,是拨不了真正的千斤石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大都还是建立在实力相差有限的基础上。” “就像上次老八惹上狼群……”凌砄话风一转,又提起来守玄的黑历史,“彼时你们再有手段妙计,对上千百只黑风狼,也只有逃命的份!皆因实力对比太过悬殊的缘故。” 师父提起这件伤心事,守玄倒是不难受——无他,师父提肯定是有师父的道理,师父向来就事论事,从来不骂他训他,连难听的话都没有!不像老七,哪里戳得疼他专戳哪里! 守玄故作忧郁地拍了拍心口:“唉,害得我回来做了好几次噩梦!” 他随即声音一振:“不过,师父,我做梦都梦到怎么对付狼王了,这次我的梦也管上用场了!” 这是他最得意的事儿!说不得,他有一天就真的找到在梦里修炼的方法了! 凌砄点点头:“老八这点好!哪里吃的亏就要在哪里补起来!” 他才夸了一句,守玄就神气起来,鼓着小胖脸儿左顾右盼,好让大家注意师父正夸他呢!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凌砄失笑摇了摇头:这个老八! 祈宁之看着守玄一幅掉在蜜窝儿里的样子,亦是觉得好玩又好笑。看凌砄师叔那无奈又纵容的样子,真是很爱护这个小徒弟啊!满眼都是瞧自家顽皮孩子的欢喜! 凌砄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这次能把狼王连带狼群收拾了,一来是你们实力有所长进,二来,更主要的是,狼王一方实力大损,几十只的狼群,实力、数量固然都在你们之上,但是远不像上次那般悬殊,你们手底过硬,又配合得好,再辅之以智计,胜算自然就大了。” “不然啊,上千头狼,你脑瓜子再好使,也管不了用!”采珠姑姑在旁辅助说明,一指头又戳上了幼蕖的脑门儿。 “啊!疼疼疼!”幼蕖捂着头,夸张地叫了起来,“ 姑姑,你看别人孩子好,就不疼我了!” “姑姑是个凡人呢!就是拿棍子戳,都戳不疼你!你白练功了?”采珠才不会给轻易唬住,白了她一眼。 “棍子戳肯定疼的!”幼蕖争辩道,“上次我们下山时,八哥被个私塾先生敲了一戒尺,脑门儿上红了一大片呢!可疼了!” 她见知素看过来,一脸要问事的表情,才发现说漏了嘴,赶紧描补:“意外!意外!不小心挨了一下!不过八哥脾气可好了,一点都没和那老头计较!” “人家私塾先生好好儿的怎么会打老八?听说,私塾里不听话的学生才会挨戒尺!”大家都很奇怪,快嘴的明炎先问了出来。 “呃……”守玄支支吾吾,摆了下手:“没什么……” 看见大家的眼神一致转到自己身上,幼蕖也跟着连连摆手:“是没什么,没什么!是个小误会哈,那老先生年纪大了,认错人了!”搪塞的意味非常明显。 “那肯定是老八嘴欠惹的事!肯定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自己讨打呗!”知素瞟了自家弟弟一眼,直接下了论断。 “你怎么知道?”守玄懵懵地问。 幼蕖也是一脸懵,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啊!连姑姑都没有说过! 其实真是件小事儿!刘叔六婶亲戚家隔壁有个私塾,亲戚便客气道,让碾子日后来这里读书,那老先生学问出名的好!幼蕖与守玄一听便来了兴趣,决定去帮碾子考察一下私塾的情况,为碾子以后的求学大业作准备。 碾子高兴极了,央着表哥借了一套棉绸面子的外衫给守玄套了——这样才比较像在私塾里读书的学生。 两小轻轻松松翻墙进了私塾的院子,猫在窗户下面,偷偷看一群小孩儿背书背得摇头晃脑,禁不住直发笑。 本来偷偷笑两声还好,但是那老先生读范文的时候,那个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把一篇之乎者也念得高低起伏、余音袅袅,满是老筋的瘦长脸上,豆大的眼睛半眯,每条皱纹都透着熏熏然陶陶然,小山羊胡子都被拈得快掉光了。 “咝——”守玄吸了一口气,牙都要倒了,摇着头撇着嘴啧啧有声,真心实意地赞了句:“忒酸!” 结果,那正好是室内小孩儿们的读 书声戛然而止的时刻,守玄这一声就格外出众。 这下子,老先生顿觉斯文扫地、怒火冲天,那瘦小的身板儿一个箭步就冲了出来,一眼看到窗户下的守玄,棉绸袄面鼓鼓囊囊的,小胖脸上还保持着嘴角下撇的夸张表情,那怪模怪样还未来得及收起。 老先生那个火大啊!火气直冲得眼睛发花,一瞬间想起讲堂内空着的位置,只当是周地主家那个逃学的皮猴蹲在这里,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不好好学习还敢挑衅师道尊严! 老先生秉着读书人的风骨与被挑衅的怒气,抱着痛下教训的严师之心,运气于丹田,爆喝一声:“竖子!” 铜戒尺应声劈下如闪电,扎扎实实敲在守玄的脑门儿上! 守玄额头上眼看着就迅速坟起一道厚厚的肉楞子!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这可是生平第一次真的挨打!还是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老头! 这臭老头,比知素下手都狠! 呜……他以前错怪他哥了…… 幼蕖也傻了,看看几根山羊胡子直颤的老先生,再看看捂着额头发呆、眼圈儿都红了的八哥,也足足呆了好几息才想起去帮八哥吹痛处。 老先生哪里将村妞儿打扮的幼蕖放在眼里,他见守玄呆立不动,表情茫然,以为这小子被打怕打服了,冷哼一声,正要再教训两句,突然院门“咣当”一下被推开,周地主家的胖儿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老先生一惊,手本能一缩,这是,打错了? 但是怎么也不能自己先堕了气势,不然就显得心虚了!谁知道他会打错了人呢! ……………不占字数的分割线……………… 抱歉,孩子面临升学,事情比较多,单位最近也比较忙。最近一段时间只能单更了。但是不会断更,更不会弃坑的。自初中开始看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心中就有一个瑰丽的仙侠梦,当自己有机会来亲手描绘这个梦,也有书友驻足来看,那感觉真的是无以言表。虽然作品是今年才进入发表平台,但是规划这个仙侠世界已经两三年了。主人公的悲欢离合,成长挫折,都有明晰的方向。我会好好写下去。再次感谢大家,我会尽快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尽快恢复双更。 一百四十六章 北飞归云海 “哼!” 老头儿更大声地哼了一下,“有辱斯文!自取其辱!” 每喷四个字就大力跺一下脚,将自己气势鼓得足足的,袖子一拂,背着手施施然步回讲堂。 呆在讲堂门口的周家小胖一脸愕然,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正要顺着墙根溜到自己座位,门内突然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老手,一把揪住周小胖耳朵,周小胖“哎哎哎啊”地便被拖进去了。 下一刻,换作了守玄暴跳如雷。 打错了人还这么嚣张! 他跳起来就要去给那老头一个教训。 幼蕖花了好大力气才拉住他,又是封他的口又是摁他的手,两只手都腾不出来,只得急的用口型连连示意:不能动灵力!不能用法术! 浑不知自己和自己的铜戒尺都逃过一劫的老先生,在堂上高声呵斥着周家小胖,令其站到壁角,然后朗读得越发抑扬顿挫。 幼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哄又劝又拖,总算是把八哥拉走了。 回刘叔亲戚那里后,碾子悄悄问他们考察结果怎么样,守玄捂着头直摇。 碾子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八哥是什么意思,九儿姐姐笑成那样又是为那般? 守玄悄悄用灵力消了额头上的肿痛,开始还气鼓鼓的,后来,总算是幼蕖往高里一个劲儿捧八哥,道是他大人大量,和一当面不识仙童的迂腐老儿有什么好计较?他想想自己果然是个大度的,便释怀了。 回少清山之前,俩人蹿回私塾内,守玄原本想要一把将那柄铜戒尺折断,他说得好:“某这是为私塾学子替天行道!” 好在还有幼蕖,力劝他这好歹是人家的吃饭工具,而且,八哥你就是折断了铜戒尺,那老先生铁定要再寻一把铁戒尺、石戒尺,说不定还要将丢失戒尺的嫌疑栽在学生头上,岂不是连累无辜? 在小九口中,八哥你不仅大人大量,而且不跟这等无知凡人计较,这是比大英雄还要大英雄的行为! 好吧,守玄想想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便收手了,只将铜戒尺恶狠狠踩 了几脚又吐了两口唾沫在上头才罢休。 了不起归了不起,他和幼蕖可是商量好了,回山后绝对不能提这件事! 他才不要让知素知道他被个凡人打了!七哥那德行,说不定,转头就去做个一模一样的铜戒尺来对付他! 小九当然不会说,这一点他从不怀疑。自己呢?这几天也没有说梦话啊! 那七哥是怎么知道的? 守玄与幼蕖齐刷刷疑惑地看向知素。 “这一点啊,我对你有信心!”知素学着师父一样,淡定地整一整衣裳,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噗——”大家一齐喷笑出来,幼蕖一头歪倒在姑姑身上,眼泪花儿都笑了出来,揪着姑姑的衣襟就往脸上擦。 守玄顾不上抹自己脸上被对面的二哥刚刚喷的一大口茶水,愣愣地想了几息才想明白他哥的意思,却没急,也没恼,摸摸自己的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夜,浮香居书房内,再添札记一则: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三年,二月初二。今日少清山人入小地绎镜作春季试炼。吾独享美食,于演武场独斗阵中傀儡十只,几近生死相搏,负伤无数,身上大痛而心中大快,获益亦极多。幸哉,若无少清山,吾不知自家余力几何。” 好生休整了一夜后,初四日,凌砄让大家暂且停一日修炼,在双清楼好生回顾反思了一番这次春试练的得失。 法术新悟出的实用窍门,实战与演练的迥异之处,收集灵植灵材的改进方法……每人都有总结出的不少注意点,再拿出来给大家斟酌、完善一番,连旁听的祁宁之都牵带出了许多灵感,插嘴插得心无隔阂,争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当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漏洞被旁观者清的其他人指出、说服、补上,遂得以恍然大悟、心悦诚服。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三年,二月初四日。今日得入双清楼,诸弟子围坐,无分长幼。自大师兄洗砚至最幼之守玄、幼蕖,人人竞陈试炼中种种关窍,凌砄师叔一一剖析、提点,众人述而 论、论而议、议而争,争而后能定,定而有所得,得失历历清楚。吾觍颜参加,竟亦得益甚多,少清山人不以外人视吾,吾亦以真心相报。三月初,凌师邀吾同往元亨岛,闻说彼处黑冰潮蔚为壮观,不甚向往之。” 一日畅谈,个个收获颇丰。连着几日反思总结,加上实战演习,众人见识与手底功夫如春潮一般涨涌澎湃。 …… 三月初三日,元亨岛附近有黑冰潮。 归云海一路向北,飞了数日路程,寒气渐重,春光到此便放缓了脚步。 少清山在东楚州,算来已出了东楚州海域,再往北,临海的便是黑庐州的地界了 几道剑光分列青云障左右,闪电一般掠过长空,直往归云海东北元亨岛方向飞驰。 为了赶上三月初三的黑冰潮,少清山人二月底便赶在拂晓时分出发了。 已经筑基的几名弟子洗砚、如松、云清,与祁宁之一道,各骋飞剑,尚在炼气期的明炎与知素,一人一只铁木鹞,也飞得不慢。 而幼蕖与守玄,还未熟练驾驭铁木鹞,又不甘心老老实实坐在师父的青云障上,便轮流在师兄们的飞剑上跳来跳去,还美名其曰:“这是考验师兄们的御剑能力呢!若是我们跃过去的时候哪位师兄的剑身晃了一晃,那就说明基本功不过关,师父啊你便罚他在飞剑上绑两块大石头!” 老八小九一个腔调儿振振有词,师父师兄们竟无言以对,幼蕖还得意洋洋地表示:自己这是在行路过程中都不放弃修炼——要知道,这空中跃上飞剑的本事,平时哪有机会练习?说不定哪一天,就可以用上呢! 守玄觉得小九儿说得太对、太妙了!于是越发起劲地跳来跳去,就连祈宁之的剑,他都毫无芥蒂地跳上去好几次了。祁师兄这人吧,虽说人酸么,可是他剑又不酸! 祈宁之从来没有这样练习过御剑的抗摇摆能力,果然,有些效用!不过,如果他的藏圭剑上不总是老八那个小胖子就好了,小九应该会轻一些吧…… 一百四十七章 黑海浮银岛 祈宁之觉得,空中飞来飞去这种事,就得小姑娘来才好看,飞跃起来像只翩飞的燕儿,身姿美妙轻盈,一看就灵巧得很!足堪赏心悦目! 哪像这个老八,又胖又重,那哪里是跳跃啊,分明就是砸人呢!整个人简直就是颗沉重的石弹! 祈宁之面上若无其事地努力把控着剑身的方向与平衡,腿不由自主地颤了两下,对刚刚砸到自己身后的守玄的体重暗暗腹诽了两句。 “对了,师父,这次让老七换个脸,行不?” 守玄边跳边问,这是他想起来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师父怎么好像忘啦?以往出来,师父总是要他用上易容诀,小小地将眉眼略改一改,要么就是用青云障若有若无地遮挡一下——师父道是海上人杂,万一遇到邪修,这种漂亮的双胞胎可是修炼许多邪术的最好的引子。吓得他哟,不能不好好护着自己这张脸。 不过,总有些锦衣夜行的感觉,这次就让老七用易容诀呗! 凌砄好笑瞅了老八守玄一眼:“这次不用,只要路上你老老实实别离青云障左右,到了那边,元亨岛主尽可信得过。” 哦,这样啊! 仙童天姿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示人了! 守玄跳得越发来劲。 青云障上的明炎都有些眼热,确实,老八小九的身姿比开始灵活多了,准头也好,开始的时候跃上去还微微晃一晃,要师兄扶一把,几次以后,就稳稳当当,一丝儿不摇了!至于三把飞剑,开始被小人儿跃上时,一时承重增大加上跃来的冲击之力,剑身还会略略一颤,几次以后,也就平稳得如同未曾负重一般。 不过明炎可没这脸皮蹭师兄们的飞剑,他都这么大了!等他筑基以后,自个儿御刀飞行再练这跳跃腾挪的功夫也是一样!还有啊,到时候他还可以用自己的竞风刀来载小弟小妹,他的刀比剑宽多了,放出来足够小九老八跳着玩儿了! 知素悄悄翻了下眼睛,干脆不去看,只安坐铁木鹞,保持着端坐如松 的仪态,一面控制着座下飞行,一面拿出自己的九绝梭来参照钻研。 不得不说,老七的风仪真是好!长得好就不必说了,和老八一样的脸,却不见闹心,分明透着一股从容静美。若是自个儿师父言是真人看到了,也要赞一声“美哉知素”吧!祁宁之边在心里吐槽折腾个不休的胖墩儿老八,边默默欣赏玉雕一般克制严谨的老七。 飞了一日,天色渐晚,诸弟子亦有些疲劳,遂回到凌砄的青云障上打坐休息。 凌砄盘膝而坐,驭使青云障的同时放出神识在外防护,青云障片刻不停,直往去处。 归云海上有来此捕猎海妖的两三修士,几道剑光或飞舟在海面上低旋,有人抬头时,只见半空里一抹若有若无的青蒙蒙光华掠过,似是一道云气,再凝睛看时,又已无踪。 归云海上本就常见风云变幻、气流四撞,那修士不以为意,摇摇头,对来往闲云无甚兴趣,注意力旋即被海中一条巨鳍鲨吸引。 半夜时分,洗砚接过凌砄的操控权,身为大弟子,他对师父的青云障亦可指挥飞行。 凌砄点点头,微微阖了双目,放心地调息了一个时辰后又接回青云障的掌控,不是对洗砚不放心,而是他自己修为、神识根基都较弟子深厚得多,自然多是他来做这些事。 一旁打坐的如松看了一眼大哥与师父的交接,自惭不能分担,只能心里盘算了下傀儡该如何改进来操控飞行,又或者将铁木鹞儿改进成不需要人掌控的模式…… 一夜无话。 天色再明时,休息了一夜的洗砚等人回到自己的飞剑上,幼蕖与守玄亦是如前一日一般将跳纵来去当作乐趣,而且乐此不疲。 下方海水的湛蓝之色逐渐转深,似是掺了越来越多的墨汁,海水中亦开始泛浮出大大小小的碎冰片。 “好冷!八哥,快回来!”幼蕖突然打了个哆嗦,赶紧自洗砚的剑上跳回师父的青云障。 守玄反应慢了一拍,跟着过来时几乎是跌进来的, 他跃在空中时已经快冻僵,实在灵活不了了。 自温暖的归云海面突然闯入冰封世界,一点过渡都没有。 元亨岛虽非极北之地,冬天却特别漫长,且奇寒酷烈,令人难以忍受。 少清山有人来过两次,还是禁不住的惊叹:此时元亨岛附近的海面,整个儿都凝成了一块无边的巨大黑色冰镜。 这种黑并不是那种完全乌沉沉状态的一团漆黑,而是透着晶亮,折射出明光。边缘处海水哗哗激荡出细碎白浪,冰水两处分明,令人情不自禁地感慨自然造化之奇。 不止是幼蕖守玄,其余诸人亦是觉得寒气凛然,身上每个毛孔里都似被冰针扎进一般,赶紧运起灵气疏通全身,飞回师父的青云障上,服下事先备好的火舞丹,这才轻松了下来。 只有明炎运转了一下灵气就没事了,他是天生的火灵根,火又特殊,火力比别人都要旺盛。 他掂了掂手上的火舞丹,看看幼蕖的小脸仍然红润润的,似乎不需要更多的丹力相助,遂先把丹药收了起来。 远处的元亨岛还只是一个小点。 近处,散落在海面上的几座海岛,都被冰雪所盖。奇怪的是,海中是黑冰,岛上却是白色冰雪。低飞时只见一片银白世界,高飞起又见黑白分明,皑皑白色覆盖的岛屿浮衬在茫茫黑海之上,堪称奇观。 近岛的几块巨大礁石上,浪花都被冰冻保留着扑起的势头。海面的巨大冰镜之中,还有鱼儿作展鳍摆尾状。可以想象,在寒气袭来的一刹那,这方圆三千里,不管是生物还是海浪,都是在顷刻间便被冰封。 幼蕖是听师兄们描述过,但是听来的哪有此时的目睹来得震撼,禁不住啧啧称奇,脖子往外伸得老长。 不须她说,凌砄微微一笑,指挥着青云障绕着几座冰岛低飞了两个来回。 洗砚等人亦是为这奇景所醉。祁宁之首次见到,饶是他自认见多识广,仍然惊叹出声。 归云海北,未到孤崖海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奇处! 一百四十八章 此地冰雪奇 这些岛屿的山石地面都裹着冰霜结晶,溪涧凝冻,疏疏少许树木上冰花堆簇,枝条上亦密密悬挂着半透明的冰棱。甚至山间的瀑布,都冻成了一座座巨大的静止冰塑,在日光下闪着耀目的银光,瑰丽动人。 只有守玄不感兴趣,他揉着脸,鼻尖红红的,正要开口抱怨,见小九开心得脸上发光,迟疑了一下,又咽了回去。 这鬼地方!除了青云障上,这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 元亨岛如果不是有阵法,也得像这些岛一样,冻成个大冰坨子!守玄实在不喜欢这里,看看冰潮可以,要是长住……才想了一想他就要打寒战! 守玄悄悄摸了一下小九的手,感觉她指尖虽凉,灵气却仍然活泼泼地无一丝凝滞,才放下心来。小九爱玩,他就不扫她兴了,更不能抱怨,少不得自个儿撑起兴头来陪她好好儿玩一趟。 “那座!那座!” 幼蕖兴奋地大叫,拿手指着最大的一座冰岛,凌砄一笑,青云障悠悠飞了过去,绕着最大的冰瀑岛飞了两圈。 这座岛上峰岭林立,冰瀑众多,万仞冰峭,千叠银山。自山顶悬垂下来的瀑布还保持着万丈飞泻的形态,却完全被静止冻凝,万籁俱寂之中,似乎犹可闻飞湍瀑流争喧豗之巨响。水流粗处如玉柱堆簇,细处如银带静垂,密集处如万千钟乳参差,疏朗处如雪白蛟龙倒挂。 自上空俯瞰,雪岫玉台,隐映陆离,素辉银焕,皓光冰洁。 天地造化之奇,可作一窥。 “此地气候与他处迥异,数日之内可经历绝寒酷热,亦是一奇。不知你们可还记得前次来时情景?”凌砄对诸弟子问道。 “是的,上次来啊,前一天冻死,后一天热死!”如松点头。这里的气候真是奇怪,简直就是没有四季,只有冬春,几乎是刚刚冰雪消融就进入烈日炎炎的夏季。 “不知是否因孤崖海的古怪造成?”知素难得开口,一说话总是有探 讨的意味。不过也确实,此处靠近高阶修士们都未能探个明白的孤崖海,有什么古怪也是正常的。这世间,未知的事物太多,多探寻一些,也是漫长修道生涯的一种乐趣吧……他纵目极东孤崖海方向,此时虽不得见,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去一探究竟。 “师父啊,这么冷,冰面都还没化呢!今儿会有黑冰潮吗?”守玄抽着鼻子发问,幼蕖同样投来疑惑的眼神。 黑冰潮,是元亨岛三千里海域开封解冻之时,千里冰层破碎激荡,海水夹带冰块,形成奔向孤崖海的滚滚大潮。 “万千年来,每年今日午后,都会有黑冰潮,从未爽约。此处虽然奇寒,气温上升却也甚快。你们且细细感知一下,此时此地气机正有细微变化。 其实,这几日的寒气,特别此刻,已经较前段时间少的多了。为师从前曾在最冷时分来过元亨岛,那样的寒气,连师父当年金丹完好之时都要防护周全才可一行。” 凌砄收了青云障的防护,任寒风十方来袭。 众人静下心来细细体会。果然,虽犹是寒气凛凛,可是不知不觉中,空气里酷寒的威力已在消退,一丝丝,一线线,细微至几乎不可察,微弱至令人以为是错觉。 一息两息还不觉得,可是几息、数十息过后,与前番一对比,便有感觉了。及至一盏茶时分,再与之前对比,就更明显了…… 呼吸进肺腑的,轻拂过肌肤的,除了如针的寒气,好像又多了一分暖气,丝丝缕缕,若有若无…… 幼蕖左手托着一个气泡,里面是一开始来时笼入的寒气,右手也托着一个气泡,里面笼着的是刚刚截取的一段气流。 “小九这个法儿好!”凌砄赞了一声。 守玄手里也有两个气泡,是幼蕖刚刚每过两息就捕捉的一点寒气,因见他没有什么感觉,幼蕖便想出这个法子助他比对。还别说,真的,这样感知对比一下,都快失去耐心的 守玄也能发现,确实,越后取的寒气,越是比开始少了那么一两分,微弱,却明显有消退的趋势。他丢开气泡,再以肌肤、神识、灵力去探查气机。 见老八也能静下心来感受气机变化了,知素感激地看了幼蕖一眼,注意力才完全回到自己的感悟上。 眼见已近正午时分。 中天之上,红日高悬,日色里已经带了春的暖融。 经历了正午春阳的照射,暖气便在与寒气的交锋中渐渐占了上风。 “咔……”一声轻响,祈宁之心头一跳,骤然睁开眼睛,他曾被凌砄指点感受过少清山的冬去春来之物候变换,曾用心思探查过少清山下七舍村外大河冰冻的破裂,此时于此声自然极为敏感。 祈宁之睁开眼,对上洗砚等人含笑的眼神,一喜,大家也都感受到了! 诸人于青云障上俯首看去—— 细心体察之下,那些冰封的海岛分明有了一些变化,冰的表层开始酥化,皓如洁玉的冰光似乎开始流动。 众人静静等待。 渐渐的,阳光之下,海面上几处无人海岛上向阳处的冰雪已开始融化,雪水顺着斜坡涓滴汇集,冰崖上冻结的巨瀑也渐有了淅沥之声,水开始流动。 流水声越来越大。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渐而淙淙潺潺,哗哗啦啦……坡上,地上,溪里,千万支细流渗出来、流下来,水流越汇越粗,细流越来越少,最后汇成几股汹涌的奔流,冲到山下,奔进大海。 那冰封的海面在持续坚定的温暖日光照射下,在岛上汇流的冲击下,平滑如巨大镜面的冰层逐渐变酥、变软,颜色仍然深黑,却因冰晶的闪动而显得越发透明净亮,如一块成色被提纯得越来越上佳的巨大黑水晶。 终于,在细细碎碎、连绵不断的击玉声中,突然传来了山崩地裂的一下声响——靠近最大冰岛的一处海面上,伴随着巨响,猛然翘起了一块巨冰,似乎是一座冰山突然涌出。 一百四十九章 有得有未得 原先平静的黑色海面好像突然活了过来,风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第一块巨冰裂开、翘起之后,周围的冰层似乎得到了某种一致的号令,齐齐“咔嚓”作响,再“嘣”“嘣”连声,破裂的冰层越来越大。 “哗——哗——” “泼喇喇——” 冰层底下的海水被搅动出大朵的浪花,越来越多的巨型冰块脱离主冰层之后,被激荡的海水推得群群树立起来,冰块的尖端如齐刷刷林立的刀剑矛戟,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光泽。 云水怒、风雷涌、玉山倾! 茫茫黑色海面上,坚冰迅速崩溃。 “俗世谓军队‘兵败如山倒’,这句话用来形容此时的海面解冻倒是恰如其分。”如松喃喃自语,诸人同感点头,知素凝视着下方手指微动,若有所思。 离海岛较远的冰层,一开始还保留着如镜般的平静。近岛处先一步解冻的海水裹挟着碎冰在冰层之下发起了越来越猛烈的冲击。终于,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蜘蛛网般密集的裂纹支撑不住,轰然一声,平镜终告瓦解。 无尽涌动的黑色海水蕴藏着无穷的能量,至柔,又至猛,看似不激烈的涌动,却携带着无比宏大的力量与气势,庞大至千里的整块冰层硬生生被挤压成一块块巨大的冰排。 远处云间传来一声惊呼,似是被奇景所撼,未能自已。 距离虽远,凌砄是何等耳力,弟子们不觉,他却是听得分明,远远看了一眼,云间隐隐有宝光偶现,应是慕名前来观赏黑冰潮的某方修士,此亦是常态,互不打扰便好。 其中一道有些熟悉,应是故人。 凌砄一眼扫过,暂不理会,先看顾着弟子。正好守玄蹦了过来,指着冰面,张大了嘴,感叹得说不出话来。凌砄拍拍老八,示意自己知道了,一笑。 洗砚等人自忖若是自己遭此巨力挤压,即使兵器神通全出,也只能敌一时而已,不死亦伤。 但是海水却不知疲倦衰退,从容起伏间,千里范围,坚冰层层,管他巨重如山又或是锋锐似剑,尽在掌控,肆意 令其来去、躺立、沉浮,甚至粉碎! 祈宁之心有触动,深吸了一口气,正要与云清交流,却见云清微闭了眼,两臂略抬作环抱状,一股气流在他身遭流动,缓慢微涩,似尚未圆转如意,却已有不凡气势。 云清师兄悟性如斯! 祈宁之自己有些小感悟,却比较零散,还未知落在何处、如何实践,只能待以后修炼中机缘触发时才会形成真的收获。他心里实在为云清高兴,又可惜云师兄灵根资质不高,修为上来得慢,不然,今日青空界,早已有少清山云清的天才之名!不过,假以时日,厚积薄发,修道界迟早有云清的一席之地! 海水托着千万堵巨墙似的冰排载沉载浮,冰排之间“轧轧”作响,突然似是海深处有巨人大大吸了一口气,海水猛然一荡一推,千万块冰排顿时如山一样地齐齐竖立起来,海面上立时涌出座座晶光璀璨的玉城墨岭,巍巍壮观,异芒闪耀,比起寻常的素雪白冰,又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奇异力量。 俄而,浪涌平息,巨墙仰翻,千排万排齐齐平摔下去! 喀嚓、喀嚓! 轰隆、轰隆! 溅起的浪花排空滔天,最高处直溅到半空里的青云障上! 云浪互绞,水天相击,天地间陡然寒生! “好!”明炎大喝一声,只身跃了下去,脚踩浮冰,两掌连劈,左右两座冰山顷刻间一融一碎,显见是威力较以往更甚,分明方才亦有所得。 乌光玄影里,冰末水汽如蒸如激,弥漫成雾,明炎一连劈了十数掌后,大出了一口气,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碎冰渣子。他踩着一块巨冰仰头看着青云障,禁不住一阵歉意:“三哥,对不住,我一时激动,忘了你在静思……” 云清方才确实被明炎的大叫惊醒,却无丝毫不悦,他摇摇头:“不妨事,我已把握到了主脉,回去后还要完善,细分出条理来。我若真是完全进到更深的境界,山崩也惊不了我,你那一声算什么!” 明炎哈哈一笑,知三哥实诚,再不放在心上。 “大哥,我见你方才指尖 有剑气,是不是也有所悟?”知素问洗砚道。 “惭愧,我谈不上悟,只是看方才那块冰的尖角被破分成几支细剑一般,似剑戈霜寒,一时手痒,忍不住模仿了一下。你看,就是这般……”洗砚说着便模拟了一下剑气的分合,知素皱着眉头指了一指:“剑气破分得确实有无形之妙,可是缘何这一支力道不够?……” “咦,你看得准,我确实这一股力有些不随心……”洗砚与知素这两名模范生立刻进一步探讨了起来。 凌砄微笑着看弟子们交流。 如松只觉得好看,悟不悟么……反正他从来不强求,他顺手拉了一把守玄:“老八,你呢?看出什么没有?” “二哥,你自己看自己的,我和小九在说话呢!”守玄挥挥手,他确实正与幼蕖聊得火热,俩人嘀嘀咕咕,对师兄们有所悟有所得全然不放在心上。 老八小九只关心海里的吃食,二哥告诉过他们,这附近有一种玉螯蟹,双螯色如白玉,肉质鲜嫩无匹,特别是经过一冬的冰封,紧实鲜美、柔嫩脆甜,生食熟食俱佳,就是这个时候吃最好!海面解冻之后一两天内就得捕上来,不然等海水暖和了吃起来就没味儿啦! “瞧你们俩!”如松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早知道不告诉你们了!光知道吃!要看呀!多好看!” 守玄才不理二哥,二哥他是吃过了,才不稀奇,二哥他早忘了自己当初足足吃了三大盆玉螯蟹的事! 凌砄笑看弟子各人各态。 云清、明炎那样,是意外之喜;知素与洗砚的感受若有若无,也可谓颖悟堪夸;守玄与幼蕖,一团天真,赤子之心,浑金璞玉,又何必揠苗助长?就顺其自然,挺好! ………………… 周末终于有时间多写一点了。这一段反复写反复改,昨天晚上到今天几易其稿,还找出以前旅游拍的观潮视频来反复回忆揣摩了好几遍。还好是周末,冰潮这部分分开就断了气了,连起来才畅快!每个字我都是认真对待的。周末奉上,祝大家周末愉快!正版阅读愉快! 一百五十章 来人颜如花 凌砄与当世的其他身为师父者有些不同。 本来他带弟子出来就是见识散心,顺便借些自然造化之力潜移默化,熏陶一二。若实在愚钝,便当是单纯出来看一看奇观美景也好。 若是都带着功课任务出来,看完了一定要交待出个感想,那不得累死人! 悟没悟到很不打紧,看没看过却很重要! 有固可喜,无亦欣然。 有人看到剑,有人思及道,有人想要吃,有人赏了景,各得其所,都很好! 青云障上各有入眼,青云障下三千里海域早已是风起潮涌,恶浪滔天,全不复几刻钟前墨冰如镜的安宁。 大大小小的冰块乱纷纷从主冰层上崩离,互相挤压、碰撞、堆叠。冰层之下被禁锢了一冬的海水终于释放出积聚了许久的能量,奔腾汹涌,嘶吼嚣叫。 解封了的归云海,以它那不可抗拒的力量破开越来越多的坚冰,风起潮涌,排空而来的浪潮吞天沃日,拍碎了大片冰面,也将无数的大小冰块卷起,堆压出新的冰山。 黑沉沉的海水与亮晶晶的巨冰彼此撞击、缠斗,猛然一个滔天巨浪下来,雷霆万钧,摧枯拉朽,浪下冰块俱被拍成泡沫。 大风将青云障上每个人的衣襟拉扯得“呼呼”作响,也掀起了每人心中的逸兴壮思。 翻滚不休的春潮终于完全把坚冰击溃,“轰”一下,似乎是战胜的狂号,天地间只见百丈惊涛擎云举日、拱天接地,声若万鼓齐挝、势如挟雷裹电! 潮头处犹如万群银鬃黑色天马齐头并进、奋蹄疾驰,又如十万蛟龙腾跃怒起、翻滚飞腾,后面紧随着黑压压的无尽玄甲军队,桀骜杀气,势不可挡,令人毛发皆竖,心胆生寒。 黑冰潮之威,竟至于斯! 前浪汹汹,后浪轰轰,浪浪相拍,层层竞涌。滔滔黑水白浪裹挟着无数黑晶墨玉般的碎冰,浩浩荡荡,以一往无前的恢弘气势,往孤崖海方向汹涌奔流而去,漫天卷地皆是茫茫水汽。 不过一个时辰,三千里冰镜尽化冰潮滚滚东 逝,逐渐平静下来的海面上只余少许碎冰随着海水微微起伏,再无方才风云激荡之景。 “呼——”守玄长叹了一口气,“我似是做了个惊天奇梦!”难得的深沉感慨。 对老八这种三句话不离“做梦”的话风,岂止小九老七,便是大哥他们也都很熟悉了。 远处,几道灵光飞入天际不见,那些黑冰潮的观客各自散去。 唯有一道白光倏忽飞来,原来是一叶白玉飞舟。 舟上一名红裙美妇人,花信年纪,容颜清艳,巧笑嫣然,身边携着一双玉雪可爱的女童。 这对女童不过七八岁年纪,虽然一身珠光,因佩饰精雅得当,兼之人才出众,一丝儿不显浮华,倒衬得满身贵气。俩人俱着粉色满绣衣衫,只是腰间所束一为金缕带一为银缕带。 咦?这两个女童怎么看起来好生面熟?守玄疑惑地看看对面,再看看小九。因为他和小九总是在一起,他若觉得见过,肯定小九也见过。 果然!小九也盯着对面那对小仙女似的女童,若有所思。 “原来是白石真人,幸会!”那少年美妇人掩口轻笑,“我就说呢,除了青云障,这世上哪还有这般神妙的飞行法宝。” 其吐音如珠,呖呖娇软,听着就令人欣然生悦。 “花颜夫人,幸会!” 凌砄含笑拱了拱手,回身对弟子们介绍道:“这是广平州绮色谷的花颜夫人,堪称广平州神通无双。” “绮色谷啊……”弟子们恍然,俱是十分好奇。 绮色谷谷主他们虽然是第一次得见,这地名却很熟悉。 少清山与绮色谷有些往来,每过一两年便有绮色谷弟子——俱是清雅俊秀、玲珑剔透的少男少女——来奉上绮色谷谷主问候,还有五花八门的礼物,多是些难得的奇花异草及各州特产,贵重未必,难得是稀奇博杂,还多有疗伤之效,十分实用。 凌砄对绮色谷来人亦很照顾,不仅多有回馈,还每次会亲自发一封飞剑传书去向谷主报个平安并致谢。虽说是礼尚往来, 但是,要凌砄亲自回复并挑选礼物到人并不多。可见,凌砄与这位绮色谷谷主交情不错。 而且,少清山时常有各方的飞剑传书,其中往往便有一支钤着凤尾的飞剑。 大师兄洗砚说过各派的标记,这凤尾便是琦色谷的特有标志了。少清山独处东南,偏居一隅,却对青空全局明晰知解,实是有赖于这往来不绝的飞剑传书。 故而弟子们对绮色谷很有好感。 凌砄给弟子也介绍过天下闻名的重地,广平州的绮色谷自然在其中。 天下十三州,广平州适处中央之地,本是一通衢要地,却遍是高山险阻、百折岩峦。而绮色谷乃是广平州群峰中间一处“十”字形巨大峡谷,几乎将广平州一分为四,南来北往、东去西来皆要自此谷路过,故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历任谷主自然也都是玲珑八面、手眼通天的厉害人物。 绮色谷中有内外两位谷主,历来都是女子,以“夫人”相称。 想不到这样人比花娇的少年美妇人便是绮色谷这一任的内谷主花颜夫人,想来自是非常人物。 越是年轻美貌,越要有在世上立足的真本领,越要有足以威慑住他人的硬手段,这是万千年来不成文的真理。 “凌真人你说客套话也还是这般无趣!”花颜夫人娇嗔一声,丢过来一个不满的眼色,“听道‘神通无双’还当是夸我呢,偏又只说广平州!广平州外,能胜过我的可也没多少!” 虽是娇嗔,却说得利落明快,语调甜而不嗲,令人不觉轻浮做作,倒显天真灵动。 幼蕖瞅了两眼花颜夫人身边的一双女童,确定了心中所想,注意力又被这花颜夫人所吸引了。 她和师兄们跟着凌砄身边见过的归云海大小岛主与一些宗派之主,或为蛮汉,或为儒士,或阴沉,或霸气,个个深沉精明,都带了些高高的气派与矜持,哪见过这样宜笑宜嗔、娇软可人,偏又直率得可爱、不知假假谦虚的夫人谷主?只觉得这花颜夫人,真真是人如其名。 一百五十一章 见面自有礼 “见过白石真人!见过诸位师兄!” 花颜夫人身边那双女童齐声见礼,动作一致,美观得很。 俩人虽看上去金尊玉贵,却不见骄矜之色,神情长相都很是讨喜,开口即是又甜又脆,一看就是千伶百利。 “见过花颜夫人!见过两位师妹!” 凌砄弟子被一双小女娃抢在前面打了招呼,挺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跟着见礼。 “这些都是你徒弟?哎呦,我们都多少年没有见面了!早听阿土那家伙说你精神多了,我还不信!又说你收了一堆弟子,偏还个个出色,今儿我才信了!来来来,让我瞧瞧,嗯!果然个顶个的好!一看就比你们师父爽快!哎呀,你带了这么多孩子在身边,见面礼我可吃亏了!下趟我去你那少清山,你得多准备些青**!” 花颜夫人一句跟一句丢过来,凌砄接不上,只能无奈而笑,不过神情放松,显见俩人是熟识的,毫不见外。 祈宁之也夹杂在少清山弟子中行礼了,并没有被特意介绍,被凌砄默认了是自家徒弟。他心里有些奇怪,但想想或许凌砄师叔天生不爱多话,本也将他视作自家子弟了,就不必点出来特意说了。 幼蕖眼睛亮亮,这位夫人,又美又亲切,看着就令人心生亲近之意呢!我们少清山人可不是没有见过美女哦!跟着师父身后,既往可是见识过不少呢!咱师父名气大、容貌好、性子温、修为高,哪怕是偏居少清山,每次出行,都有美少女、美夫人来主动问好呢!但是,像花颜夫人这样,热情自然,美而不自矜的,却没有见过。 “哎呀,还有个小姑娘!”花颜夫人也是眼睛亮亮,笑吟吟对幼蕖打量了上下,转头对自己身边的两个小姑娘看了看,摇了摇头都,“看,出来长了见识吧!这么好的人才,可把我家这两个比下去了!” 花颜夫人身边的两个女童早见凌砄诸弟子内只有幼蕖一个女娃,眼神扑闪扑闪地看向这边,青云障上的这位 小姐姐,似乎也很是面善呢……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莞尔,也不见如何商量,便手拉手一个腾身就跃了过来,一人一边挽着幼蕖的手,亲亲热热喊“姐姐”。 倒把幼蕖与守玄唬了一跳! 这俩小姑娘虽衣着相仿,但是容貌迥异,年龄也不像同年,却这般行动一致,倒比真正的双胞胎还要合拍一些。 守玄想想若是他和自家哥哥手拉手……那场景,想想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白玉舟离青云障还有丈许,两方除了各自师父,都是第一次见面,大家打过招呼了都是礼貌又客气地远远保持微笑即可,双方师父还在寒暄,还没亲近到这个份上,这两女娃……真是毫不见外! 幼蕖喜欢!这不是她上次和八哥下山时在戏台下结识的那对姐妹花嘛!果然是有缘啊!原来那次这俩丫头也是溜出来开眼界的! 不过,上次两个小姑娘穿着凡俗衣服,打扮得有些不伦不类,她以为那是人家家境败落之类的缘故,也未多想,哪晓得,原来是两个女娃不懂凡俗装扮!今儿见面,金装玉饰起来,宝气腾腾,一看又格外娇美了。 她只觉得看不过来,左边这个笑靥如花,右边这个花如笑靥,都是一般的甜美可爱。 左边道:“姐姐,我叫金错,一见你就心里欢喜得不得了!” 右边道:“姐姐,我是银错,你跟我们回绮色谷吧!我帮你摘花儿染指甲!” 俩人同时捏捏她的手心,幼蕖会意一笑,只当做初次见面。 上次人家报自己的名儿是“小金”、“小银”,她报了自己是“李九儿”,都没错! 守玄没留神就被挤到一边,他方才见俩人直扑过来,看清了样貌,很是狐疑这俩人是不是上次抢了小九半天的那对姐妹?此时又听得这两个女娃满口都是跟他要长期抢小九的架势,而看小九分明也是欢喜的样子,生怕小九一个松口就真的跟人家走了,心里着急,赶紧转了半圈绕 回到幼蕖身前。 幼蕖才道了一句:“我叫幼蕖,我也……”就被守玄打断了:道:“小九,师父师兄们都在,你可不要乱答应人。” 左边的金错一瞪眼,正要刺这个乱插嘴不讨喜的小胖子一句,就听得花颜夫人道:“小金,小银,把姐姐带倒我这边来!” 她心里一喜,得意洋洋对守玄做了个鬼脸,同银错一道,拉着幼蕖飞身回到白玉舟。 “哎……”守玄张着嘴,眼睁睁看小九去了人家那边,自家师父却没什么反应,跺了跺脚。 幼蕖被俩人轻轻一拉,便飞了过去,也是她大半顺着金错银错俩人的力道,实在是不太好意思拒绝俩人的热情好意。 凌砄并无制止之意,守玄只能暗自气闷。 花颜夫人拉着幼蕖的手,看了又看,转头对凌砄道:“你们一群糙汉子,偏偏出了个这么朵娇花,你们哪会照顾人?真让我舍不得把这小姑娘放在你们少清山!” 说着,她自头上拔下根玲珑宝簪,便往幼蕖头上插,嘴里一句没停,道:“你看看,小姑娘家家的,头上连朵花儿都没有!” “原先有的!”守玄气嘟嘟地暗道,“是我亲手掐了插上去的呢!只不过方才被起冰潮的大风吹走了!” 那只纤纤擢素手拈着无暇若凝脂的白玉宝簪,手便跟那莹润的宝玉质地一般,几乎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手指,哪里是玉质。宝簪上镶嵌着十数粒晶莹剔透的宝石,在阳光下光芒四射,却掩不住花颜夫人灿然生光的笑颜。 幼蕖眼睛都要花了,连忙推辞:“谢谢夫人,但是晚辈实在不爱这些装饰,师父给的好物事原也不少,是我自己嫌行动不方便,懒得带!” “师父给你的可不是装饰,这是绮色谷有名的玲珑多宝簪,比一般灵器都强呢!”金错赶紧解释道。 “嗯嗯,上面的宝石都是各有效用的!”银错补充,又道:“师父说等我们满了十岁就可以戴了,师父打造了好几枝呢,你赶快收下!” 一百五十二章 外谷与内谷 花颜夫人和金错银错姐妹一心一意地要幼蕖收了那玲珑宝簪,幼蕖却坚决婉拒。 “师父给我讲过贵谷的宝簪外人多少灵石也难求,因此幼蕖更不能收。师父平日多有教导,我少清一脉的功法原不应过多依仗宝物之力。我即使收下,也不能发挥宝簪原有用处,岂不辜负了夫人好意?” “瞧你这小女徒!时刻不忘替你开解!”花颜夫人含笑瞟了凌砄一眼,见幼蕖坚辞,凌砄只任这女娃自主,也不强求,便插回宝簪,袖子里却滑出一串珠链,不由分说给幼蕖挂在脖子上,“这个不累赘!不过是定神养颜的珠儿,不许再推了!” 金错银错一边一个拉着幼蕖的袖子摇摆:“这个好!我们也有这个!姐姐你可被再推了,要和我们一样!” 姐妹俩边嚷嚷还边拉起自个儿颈上挂着的同样珠串来给幼蕖看,又悄悄露出领口衣服间红绳穿着的一对紫莹莹的玉颗子。 幼蕖笑着回头看看师父,见凌砄微微点头,便安心谢了。 花颜夫人眉眼都是笑意:“好孩子,别看你师父!他懂什么?我自认识他那天起,就知道他啊,又土又倔,身上挂个玉佩就当十分打扮了!亏得有人不嫌……” 她突然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说错了什么,悄悄溜了一眼凌砄,笑容半分未减,不过立刻转换了话题:“好孩子,你跟我回绮色谷吧,谷中姐姐妹妹有许多,一道儿斗草荡秋千做胭脂什么的,多少有趣!可不比跟着这些糙汉子强!” 花颜夫人拉着幼蕖的手不放,又转向对凌砄道:“凌真人,你是知道我谷中规矩的,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娃,让她到我这里做个外谷弟子罢!只是名头上不够金贵,但我保证是我亲传,待她就跟我这两个内谷徒儿一样一样的!过得几年后学成了,再还你就是,岂不两下便宜!” “内谷?”幼蕖不由睁大了眼睛,对金错、银错看了又看,“啊,你 们是内谷弟子啊!我听师父好像说过,你们……”她有些疑惑地揉揉额头,“我没仔细听,有些忘了。” 有些懊恼,她只记得内谷弟子与外谷弟子不同,内谷弟子似乎要尊贵些? “人家以后是要做谷主的!”守玄难得比幼蕖知道得多,也难得没好气地插了一句嘴。 知素翻了个白眼,他说呢!怎么老八刚刚那么好态度来虚心求教,问了他那么多绮色谷的话题!还用的传音往来,道是别人听了会损了少清山面子! 才问出了大概,就抛出去显摆了! “啊!你们以后是要做谷主的啊!”幼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那语气与神情,并无巴结与特意的热络,满满的都是欢喜与惊叹。 且说凌砄听了花颜夫人的话倒也真的有些动心,他知道花颜夫人为人与绮色谷底细,倒无什么不放心,何况,花颜夫人说中了他一直隐隐的心事:小九要是有个女师父教导,确实会弥补一些不足。 看看清水般素净的小九,再看看满身珠玉琳琅的金错银错,凌砄突然有些惭愧:自己这个师父,是不是有些忽略了,小九毕竟是个女娃! 绮色谷的规矩,凌砄自然是知道的,青空界各方势力介绍自然也是教授弟子的必读内容。 祈宁之也曾有机会在门内长老闲聊时听了一耳朵,他的师父言是真人也给他普及过这些常识,但是对绮色谷语涉较少,约莫是师父觉得谷中都是女子,他们没什么机会打交道的缘故?上次师父在少清山,好像和凌砄师叔提过琦色谷的凤尾剑书,也是匆匆一提罢了。 绮色谷历来谷主都是女子,设内谷与外谷两位谷主,皆是未嫁人便作妇人装束,为的是好行统辖之职。 内谷掌谷中核心道典心法,只有现任内谷主才有资格收内岛弟子,内谷弟子亦只有两位,自小便当做日后的内外两位谷主来培养,待将弟子培养得可以出山,内岛主便退任长老,交 出谷主之权。 外谷主掌的是往来日常庶务,所收弟子皆是外谷弟子——内谷主除已收的弟子,除定下的两名内谷弟子外,其余亦都是外谷弟子。 外谷无权涉及谷中机要。与别派别宗不同的是,这些外谷弟子还可来自各家门派。 因绮色谷由女子掌管,谷中出产多奇珍,地理位置亦极重要,多招人觊觎,各方势力多有插手。于是数千年前,当时绮色谷诸位长老与谷主一致决定,将谷上各方势力所派之人索性皆收为外谷弟子,任其互相牵制、抵消,竟然自此获得了某种奇异的力量平衡。各宗各派观望之后,都无这个能力可同时开罪诸多势力,只得亦默认了这种做法。 两位夫人任谷主之时,不管内外,都不得谈婚论嫁,退居长老后倒是可以凭各自心意嫁人,但是必须卸去长老之职。 两位内谷弟子亦是自小便与亲族断绝联系,全部利益都关联在绮色谷中。 这些措施都为的是保证谷中的掌权人物不以私情影响大事之决断。 外谷弟子权益虽比不得内谷,却可保留原属门派身份,几年后尽可以回归本来身份,可留可走,来去自由,自身利益与宗门利益可以兼顾。 故而绮色谷外谷弟子这一原本边缘化的身份,反而成了抢手的“香饽饽”,人人都想来绮色谷呆个几年。 这些各宗各派来的外谷弟子,若运气差些,一无所成,便当是下山历练,也算见识了这天下著名的绮色谷。 运气好的,不止赚些厚利,如蒙谷主青眼,还能得到高阶功法,更是成为自己宗门与绮色谷沟通的不二人选,成为宗门仰仗之人。岂不妙哉! 故而花颜夫人道是幼蕖可作她亲收的外谷弟子,且几年后还可将幼蕖“还”给凌砄。 凌砄忽觉袖子一紧,低头看去,原来是守玄满脸紧张地拉着他:“师父,小九不喜欢那些叮叮当当的物事!小九最喜欢和我,和我们一起啦!” 一百五十三章 此行原有因 “夫人抬爱,原不应辞,何况我与两位妹妹也是一见如故,更仰慕夫人风仪人品,若得机会早晚亲近,岂止三生有幸!” 幼蕖微微屈膝行了个谢礼,真诚说道: “只是幼蕖生长于少清山,实不忍远离家山草木,更兼师父师兄视我如珍似宝,骨肉至亲不过如此,幼蕖一日都离不得。只能谢却夫人一番好意了。若夫人与二位妹妹不嫌弃,早晚来少清山多聚聚,幼蕖与诸位师兄当扫榻以待!” 凌砄松了一口气,身后洗砚至守玄等师兄也都是齐齐放下了一排心。 若是小九真的被那边鼓动着去了那个什么绮色谷,他们再舍不得,也不忍心拦住小九的心愿。 幸好,小九只念着少清山,而且这番话说得两边都不伤情面。真好! “这张巧嘴怎么这么会说话!偏生让我生不了气!” 花颜夫人被拒了一回,也不恼,轻轻在幼蕖脸上拧了一下,看她的神色倒是越见满意了。 倒是金错银错不依,一个拉着师父的袖摆,让花颜夫人再去说服,一个拉着幼蕖的衣服,竭力描绘绮色谷中四季花事,尤其是凤尾鸢草,开起来像凤凰展翅一般,满园金光!多少人远道而来,都只能看个外围,若是她到了谷中,肯定给她搭个灵草琪花围绕着的戏台子! 她们是真心喜欢幼蕖,就是这么合眼缘!谷中姐姐妹妹是不少,可是那些只是口头称呼的“姐妹”罢了,有几个真心!她们都知道金银二女童是内谷弟子,未来将要手掌实权的谷主,不少艳羡就是含酸,那一张张堆起来的笑脸看起来让人牙都要倒! 幼蕖一看就是憨憨的,是真心想交好的,初见就那么投缘!那时,她们用师门秘宝掩了气息,只是一对凡世普通姐妹,她也那般倾心相交!那对玉颗子,周到又贴心,也是能给凡人的最好最合适的礼物了!现在,她连师父的多宝簪都推了!足见不是贪慕虚柔的! 看整个少清山上上下下,个个眼神清正,精神厚朴,都是好的!除了那小胖子有点小心眼罢了,那也无伤大雅。 反正师父也能收外谷弟 子,师父收了她不正好!然后她们就可以一道玩儿和修炼啦! 金错银错姐妹俩打定了主意要说服李九儿拜入花颜夫人门下。 原来我们小九这么受欢迎!被金银二姐妹视为小心眼儿胖子的守玄却在心里美滋滋地想道。没了小九被拐走的威胁,他立时跳到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看到了小九这么招人喜欢,身为八哥,实在是与有荣焉,嗯,荣焉得很呐! “说起来,我上次其实已经到了少清山附近,本来是欲往孤崖海一行的,唉……” 花颜夫人微喟一声,转而神色低婉,别有一种温柔态度,语调也如清凌凌的泉水一般,令人不由同生惆怅之意。 “……不过,我放心不下这对小徒儿跟着我去那等险地,索性就在归云海上转了几转,果然是好地方!难怪你在海边上的少清山呆了这许久。” 花颜夫人展颜一笑,方才的脸色低落只不过几息,似是一片云彩飘来微掩晴空又旋即被清风吹散,简直令人怀疑是错觉。 “是啊是啊!我们在海上看到许多奇观呢!那么大的鱼!还有的岛会吃人!”金错大力点头,眼中都是向往,想来是在绮色谷里闷坏了。 “要是早知道九儿姐姐你在少清山,我们肯定早就过去啦!”银错很是遗憾。 幸好你不知道!那边守玄悄悄在心里补充。 凌砄与这花颜夫人似乎是有什么默契,也不多问她因何要去险地孤崖海,微微一笑,神情里分明写着“了解”二字。 少清山弟子,大的淳厚,小的无邪,都没什么想法。 倒是祈宁之心头一动,难道凌砄师叔与这花颜夫人,有什么难以言表的故事?他随即暗暗摇头:应该不会!他们只是旧识而已,估计只是凌砄师叔了解花颜夫人以往的故事罢了。 白石真人另有情事,老一辈修士都是知道的,祈宁之跟着师父言是,自然也听过不少。 “白石真人,你看我家这两个小徒,以前虽然少带出来,却看人挑的很!她们对你们少清山向往得很呐!你家小九,也是开口邀请过我们了。”花颜夫人眼波流转,轻笑道: “日后我少不得多来叨扰了,这里先行谢过。” “少清山自然蓬荜生辉。凌某当清扫花径,开启蓬门,恭候夫人与两位贤侄女芳驾!” 凌砄师叔待人一向真诚,假假的客套话是不会说的。那,这花颜夫人,与师叔以前关系很好啊!师父说过,白石真人的事他都知道,那这花颜夫人会不会与自家师父也是旧识?祈宁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生出那么多的好奇心,唉,他好像,越来越不够清心寡欲了…… “好哇好哇!”金错银错可不管人家是客气话还是真心相邀,已经开心地拍手跳了起来。 银错跳了三两下,立刻又拉住幼蕖的衣衫下摆:“姐姐,我们以后可以经常来找你们玩儿啦!” “嗯,我等你们来!”幼蕖当然也很开心。 只有守玄不太开心,他觉得自己又要被撇下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广平州那么远,来一次也不容易呢!说说得了,还能真的整日往少清山跑啊!她们俩可是日后要做谷主的人,要修炼、熟悉庶务、学习管教谷内弟子……能有多少时间分出来!希望花颜夫人对她两个徒儿多多严加要求…… “白石真人,你们此行亦是为黑冰潮而来么?看完就回去吗?” 花颜夫人见小弟子三言两语已经约好了后续,对少清山诸人越发喜欢,顺口问了问凌砄的行程。 “凌某本是带弟子准备去元亨岛,会一会元岛主,黑冰潮不过是适逢其会。黑冰潮看过,便要往元亨岛去了。不知夫人是否同行?”凌砄指了指身后弟子,答道。 元亨岛? ……………………………………………… 抽个小空跟大家解释一下文中的一些名字。文中的名大多有由来,因为我有点强迫症,特别是费了心思的角色,没法用随意起的名字糊弄自己。大师兄洗砚,因为黄庭坚有写砚台诗云“晴窗影落石泓处,松煤浅染饱霜兔”,所以他的居所就叫“石泓居”啦!也许有人能想到其他名字的出处,遥隔空间屏幕,若你与可与语心有灵犀,想到一处,有这会心一笑,就不负可与语码字辛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