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倒霉郡主转运了》 楔子 凛冬将至,冷风呼啸,寒意刺骨。 昨夜下了一场雨,青石板上的水痕还未完全干透,赵宛宁却跪在这寒风中,连一件御风的斗篷都没有。 她脸色冻得发白,膝盖更是跪得发疼,但她依然昂头挺胸,眼神倔强。 赵宸安一进清邝院就看到跪在院中的赵宛宁。她以丝帕掩面,暗自窃喜,面上却装得十分惊讶:“宛宁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在这青石板上?多冷呀,快起来罢!” 赵宛宁还未开口拒绝,室内便传出来一声怒喝:“让她跪着!” “姨母!”赵宸安拎起孔雀纹锦百褶裙摆踏上石阶,莲步轻移,候在门侧的侍女抬手掀开绣花暖帘。 院内便只剩下跪着的赵宛宁。 屋内,庆阳长公主倚在榻上双目微阖,徐嬷嬷站在身侧给她按摩。 “姨母,宸安来给您请安了。”赵宸安行了礼就接过徐嬷嬷的位置,她力气适中,比徐嬷嬷的力气重些,刚好能按到长公主肩背酸软的地方。 “还是安丫头按得舒服。”长公主喟叹道。 “可不是,有这么贴心的外甥女,长公主有福。”徐嬷嬷笑着打趣:“可怜老身伺候了您大半辈子,还是不如安小姐得您心意。” 赵宸安受宠若惊:“徐嬷嬷您可别这么说,我按摩的手法还是跟您学的,只是我还不熟悉,掌握不好力度,还望姨母不要嫌弃。” 长公主抬手拍了拍赵宸安的手背:“这力气很好。” 赵宸安莞尔一笑:“姨母您喜欢就好。” 待到侍女摆好早膳,长公主拉着赵宸安坐下:“还没用早膳吧?刚好来陪我。今早厨子做了洛川风味的馃子,你来尝尝地不地道。” 赵宸安乖巧应下。她犹豫了半晌开口道:“姨母,宛宁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替她求情。”长公主放下白玉箸筷:“她昨日将你推入水中,今天只是罚跪,就当作给你出气了。” “宸安也没有真的落入水中,您就看在宸安的面子上放过姐姐吧,不然传出去人家也会觉得是宸安在搬弄是非,破坏您和宛宁姐姐之间的母女感情。” “你是个好孩子,”长公主顿了顿:“宛宁这孩子自小被娇纵惯了,仗着她的郡主身份为所欲为,嚣张跋扈,真不知道这样乖戾的性子随了谁!以往我不罚她,想着她年岁还小,如今她已嫁为人妇,还不收敛性子,要是传出去我庆阳公主府连郡主都教不好,我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赵宸安乖巧点头,她用手帕压了压嘴角,不着痕迹地笑了。 赵宛宁整整跪了一个时辰。 侍女银烛搀扶着她回到邀月院,她的腿很疼,伤了膝盖,走路一瘸一拐,完全顾不得宗室贵女该有的体面。 邀月院在长公主府的最南边,靠近前院,方便郡马出入。回去路上,经过的小厮侍女无一不在小声讨论赵安宁。 她是本朝的清河郡主,食邑千户,母亲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庆阳长公主,父亲承袭于战功赫赫的镇北侯,郡马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旁人只晓得她是天之骄女,独享这世间的富贵荣华。却不知,长公主记恨为了承爵与之和离的镇北侯,顺带着连她也不喜,反而将前来投奔长公主府的远方表小姐赵宸安视如己出;镇北侯与长公主和离后,在赵宛宁还未及笄时便与族中最年少有为的少年将军齐斟定下婚约,赵宛宁不过是镇北侯一族向皇室表忠心的棋子;而那位立下婚约的齐小将军在从洛川得胜归来后,不顾一切地想要与她解除婚约,与赵宸安双宿双栖。 “要说咱们郡主也是倒霉,明明是咱大周的清河郡主,活得还不如一个没有父母没有封号的宗室女。” “是啊是啊,我看长公主对郡主还不如对表小姐的万分之一,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亲生女儿。” “我要是郡主我也受不了。” “所以郡主想把表小姐推进水里淹死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 银烛实在听不下去,怒喝道:“妄议主子,该罚!” 正在洒扫庭院的侍女立刻跪下,齐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郡主恕罪。” “都散了吧。”赵宛宁懒懒开口,毕竟她们说的也没错,她就是天生倒霉,连握在手里的东西都抓不住。 银烛还想再说什么,赵宛宁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有些累了,快些扶我回去吧。” 郡马已经上朝了,邀月院安安静静的,只余几个粗使丫鬟在外院洒扫。 画屏抱着朱红羽纱棉披风迎了上来,她手脚麻利地给赵宛宁披上系好,红色衬得赵宛宁的脸颊更加苍白。 画屏心疼道:“郡主,我已经熬了姜汤,您先喝点罢。早膳一直在炉上热着,您喝完姜汤暖暖身子就可以用了。” 赵宛宁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好,我现下有些冷,你去给我拿些花雕酒过来。” “已经给您备了一些。” 画屏把赵宛宁扶到窗前的小塌坐下,小几上摆了几样吃食,金黄色的南瓜小米粥,圆滚滚的酒酿小丸子,做成花瓣形状的糯米糕,一笼冒着热气的小蒸包,并两碟小菜,还有一盏温好的花雕酒。 “这是郡马昨日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说是您前日多用了几筷,您尝尝罢。” 赵宛宁喝了姜汤,胃里心头一阵熨帖。她并不爱吃蒸包,那日不过是因为裴越给她夹的她才多用了两口,没想到却被裴越记下了。这时再尝,却也觉得味道不错。 银烛很快请了女医来。 画屏小心翼翼地给赵宛宁褪下鞋袜,候在一旁等候吩咐。 赵宛宁的膝盖被磨得发红,有的地方被磨破了皮,殷红的血在瓷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女医动作利落地给赵宛宁处理好伤口后给赵宛宁把脉,而后取来纸笔书写药方:“郡主,您腿上的伤口并无大碍,臣每日来给您换药,不过天寒地冻,凉气入体易引起高烧,按药方抓药煎服,每日餐后一服,可强身健体。” 画屏送女医出门的时候给她塞了一袋银裸子,返回来的时候银烛正伺候郡主绾发。 清邝院早晨叫的急,赵宛宁根本来不及洗漱梳妆就被叫走了,御寒的披风也没带上,连头发都是银烛在路上拿发带简单地束起。 许是早起又累到了,赵宛宁确实饿了,她又夹了一个蒸包,那包子皮薄馅多,她吃得很是满足。 “郡主您少用些罢,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用午膳了。”画屏说道。 赵宛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玉箸。 银烛将赵宛宁的发绾起,却发现赵宛宁的后颈处有一小块红色的印记,她惊讶道:“哎呀,郡主您这里被蚊虫咬了,都红了。” 赵宛宁面露尴尬,她的耳朵迅速泛起红色,无措地用手指挡住那片红色,指尖鲜艳的蔻色衬得她肌肤胜雪。 坠楼 画屏见状赶紧接过话头:“我来给郡主梳妆吧,你快去问库房拿些驱蚊香来,咱院儿的驱蚊香用完了,还未来得及领,这才让郡主被蚊虫叮咬了。” 银烛点点头:“那你来吧。我去库房顺便找些厚实的料子给郡主裁几身冬装。” 画屏手脚利落地给赵宛宁梳了一个望仙髻,她拿起妆奁里的白玉山茶步摇问道:“郡主,今日簪这支步摇可好?” 赵宛宁的耳朵更红了些,这支步摇是裴越上个月送她的,画屏肯定是故意打趣她的。她面上强装平淡,点点头:“就这个罢。” “是。”画屏应道,那语调百转千回,充满了揶揄之意。 “最近蚊虫是多了些。”赵宛宁说道。 画屏知道这是在说颈后的红痕,她笑着回道:“是奴婢没能及时点香驱蚊。请郡主恕罪。” 赵宛宁只是随便找的台阶,她顺势说道:“这次就饶了你。”声音绵软,毫无威严。 赵宛宁膝盖有些肿了,行走不便,再加上今天刚被庆阳长公主罚跪,她也憋了一肚子气,便给清邝院递了话不去用午膳了。早膳用得迟,她还不是很饿,邀月苑的小厨房给她煮了莲子百合粥,她用了一碗权当午膳。 午后赵宛宁闲来无事,以往这个时间她都是陪长公主诵经然后用膳。今天没去清邝院,时间便空了起来。她想起之前的话本子还未看完,便去了书房。 书房是她待字闺中时便在用的,成亲后郡马在府中无处办公,赵宛宁便把她的书房一分为二,分给郡马使用,中间用八扇水墨丹青屏风分隔开来。 裴越不当值的时候,就在那张黄花梨木桌上习字画画,而她则是在屏风这边的小塌上读读话本,打发时间。偶尔也会仿照前人,做些红袖添香的雅事。 想到裴越,赵宛宁用手抚了抚后颈的红痕,昨晚明明不让他近身的,没想到还是被他留了痕迹,待他下值定要好好说说他。 赵宛宁手中的话本没看几页便困得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际,她仿佛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裴衷裴衷你找到了么?” “并未。你呢?” “我也没找到。你说主子现在找这个有啥意思啊?他已经和郡主成亲了,就算是年少的白月光,就算再喜欢那姑娘,总不能接人家入长公主府吧?还是他想跟郡主和离再娶?” “裴义,慎言。” 听到和离,赵宛宁顿时清醒了。裴衷裴义是裴越的侍从,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找到啦。”裴义的语气充满了兴奋:“不过如果主子能跟郡主和离也是好事,毕竟现在主子已经高中状元,也进了大理寺,前途光明。” “走吧。”裴衷简短地回道。 随后便是书房关门的声音。 赵宛宁这才睁开眼睛。和离么?赵宛宁苦笑一声,也是,裴越如今已不是一年前那个落魄世家里的小公子了,他今年春闱高中状元,太子又力排众议坚持举荐他去大理寺任职,虽然只是大理寺寺正,但他还年轻,有太子举荐,又有祖父裴正的教导,前途不可限量。他就像那鸿鹄,一飞冲天,在辽阔的天空中飞翔,如今却因流言娶了她,空有郡马的称号,却连单独的府邸都没有。 手中的话本子掉落在地,赵宛宁却分不出心思去捡。一缕夕阳从窗缝中透进来,斜斜地映在一行字上:却说那公主自知自己挡了驸马的路,为了成全驸马与心上人,也为了保全皇家颜面,自请与驸马和离...... 赵宛宁一个人在书房待到天黑。 银烛过来的时候便见赵宛宁一个人隐在黑暗之中,身形落寞。银烛赶紧上前点灯:“郡主,您怎么不叫人来点灯呀?这么黑看书会瞎眼的。我看这邀月苑的小丫头们得吃点教训了,连点灯都不会了……” 幽幽灯光照亮了书房,赵宛宁回过神来:“是我不让她们进来的。” “郡主——”银烛皱着眉头:“您总是这样,什么都不管,也不舍得训戒下人,我知道您心善,但这样只会被下人们得寸进尺,您不知道我今天——” 银烛赶紧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差点儿就要把今天去库房被刁难的事说出来了,还好郡主好像没听出来。她看了看赵宛宁,只见赵宛宁手上还握着一本话本子,眼神愣愣地看着小几上的烛火。 银烛有些担心地问道:“郡主您怎么了?” 赵宛宁对着她笑了笑:“没事,只不过看了一个伤感的故事,有些唏嘘罢了。” 银烛没有多想:“要我说这话本子就是打发时间的东西,郡主您也别太在意了。” 赵宛宁点点头:“去用膳罢,郡马回来了么?” “回郡主,郡马下午让人带了话,今晚要提审犯人,可能会晚些回来,让您不要等他用膳。”银烛扶着赵宛宁去正厅。 院子里的灯盏都点起来了,圆圆的灯盏与天上的圆月交相辉映,可惜,灯盏终究不是月亮,也比不上那天上月。 “把晚膳拿到摘星楼吧。”赵宛宁说道:“我想去那里。” 摘星楼是长公主府里最高的建筑,足有五层高,最上层是一个开阔的平台,没有屋顶,方便在上面观星赏月。 赵宛宁要来一壶酒,她一个人坐在桌前对月独酌。 画屏端来一盘糕点:“这是郡马午后让人送回来的桂花糕,是清乐酒楼的新品,郡马还说如果郡主您晚上要饮酒的话就给您送上来,如果不饮酒的话就不用送上来了。” “为何?” “郡马说如果您今晚不饮酒的话,明日下值就带您去清乐酒楼吃新鲜的。” 赵宛宁搛起一块橙黄的桂花糕咬了一口,那桂花香气浓郁,入口即化,甘甜却不黏腻,是她喜欢的味道。 裴越啊裴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一边对我好,一边念着心里的白月光,今晚究竟是要提审犯人还是与人私会…… 赵宛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银烛看着赵宛宁这样喝酒有些着急,画屏拉住了她:“郡主今日被长公主责罚,心有不快也是正常。郡马说了,若是郡主饮酒就让她去吧,我们看着点别喝太多就好。” 银烛这才放下心来。 “你去小厨房看看解酒汤煮好了没,若是煮好了就拿上来放小炉上温着。”画屏吩咐道。 “好。”银烛应道。 赵宛宁突然咳了两下,画屏想起饮酒之人体温偏高,但摘星楼楼高风大,万一赵宛宁吹了风容易头疼,于是吩咐一个候在旁边的小丫头看着郡主,自己回房给赵宛宁拿披风。 赵宛宁不喜旁人碰她的衣服,除了画屏和银烛。 今夜无云,只有一轮明亮的圆月高悬于西天山。 赵宛宁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栏杆处,端着酒杯遥祝明月:“如果是真的,我会成全你们的。”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手指突然失了力,酒杯脱手落下。 抱着披风的画屏只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抬头便看到一人从摘星楼上坠落。 “郡主——” 赵宛宁有点迷茫,她明明只是想伸手抓住那只酒杯,为什么自己会坠楼? 耳边是烈烈寒风,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叫着郡主。 是谁呢? 重生 清乐酒楼不是全京城最好的酒楼,但却是赵宛宁最喜欢的酒楼。无他,清乐酒楼的厨子来自五湖四海,擅长做各个地方的特色美食,尤其是糕点。 赵宛宁嗜甜,清乐酒楼的糕点正合她心意。 三楼天字号包房。 临街的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赵宛宁认真地吃着面前的蜜豆花糕,香软可口还带着蜂蜜独有的清香。银烛站在她身侧,不时给她添些茶水。 在她对面坐着一名少年,头发高束,剑眉星目,一身绛色劲装,腰侧配着一柄宝剑,剑柄上镶嵌的红宝石一看就绝非凡物,粉色的剑穗却有些突兀。 “郡主,您也知道,我齐斟就是一个不入流的乡野村夫,要不是我爹死了,我娘带着我投奔娘家,我也不能得了齐氏的庇护,更不能得镇北侯青睐,送我去军中历练。” “这些年,我一直愧对侯爷对我的关爱和栽培。若无侯爷照拂,恐怕我在军中还只是一个小小兵士。出征前,是侯爷鼎力向主帅举荐我,又暗中教我排兵布阵,这才让我在洛川之战立下军功。” “我很感激侯爷,只是在下粗鄙,实在配不上郡主。” “还请郡主三思。” 齐斟起身,半跪在赵宛宁面前,他双手高举于额前,掌心之中是一整块红玉雕琢而成的虎啸玉佩。 那是五年前赵宛宁与齐斟的定亲信物。 赵宛宁端起茶碗轻呷,银烛适时地递上丝帕。 赵宛宁姿态优雅,她仔细盯着眼前半跪的少年将军,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半年前,那是齐斟出征的前一天,她去求了镇北侯,才在镇北侯的安排下在大营外与齐斟见了面。 那时的齐斟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士,整日在军营里搓磨,算得上是灰头土脸。赵宛宁带着特意去慈安寺求来的平安符交给他。 她还记得齐斟接过平安符的样子,惊诧、羞怯、欣喜,凡此种种。如今他得胜归来,有军功傍身,再也不是那个小小兵士,可以考虑终身大事了,却不愿意娶她。 大周女子及笄便可谈婚论嫁,赵宛宁如今一十八岁,这在整个京城都算得上年纪大了。赵宛宁与齐斟五年前就定了婚约,但齐氏总说齐斟还无功名,暂不考虑儿女情长之事,赵宛宁便也等着,盼着齐斟早日有所建设,前来迎娶她。 如今齐斟已凭军功受封为将军,终于可以谈婚论嫁,却是要她退亲,另娶她人。 赵宛宁苦笑一声:“齐将军,你以为你与我的婚约是我二人可以决定吗?” 齐斟抬头,眼神不解。 “十八年前齐氏从龙有功,得封镇北侯,原本可享世代荣华,不料十年前北境战乱,凉州失守,齐家军前往凉州支援,却中埋伏,反得裴将军率军救援,最后裴将军战死疆场,齐家军也失去了精锐力量。” “元镇北侯也在那场战乱中失去性命,我父亲为继承爵位与长公主和离,但他一直惧怕圣上天子威严,才让你我定了婚约,借此向皇家表忠心。” “你我的婚约不过是齐氏一族向皇家投诚的工具罢了。” 齐斟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他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赵宛宁粲然一笑:“如此,你可还觉得我们的婚约可以作废——就凭一句配不上?” 齐斟愣愣地站起身来。 突然,赵宛宁收起笑容,美目半阖,一手握拳抵着额头。 银烛赶紧上前轻拍她的后背,声音急切:“郡主您怎么了?” 赵宛宁摇摇头,眉头紧锁。 “郡主,得罪了。”说罢,回过神来的齐斟立刻牵过她的手腕,两指搭脉,他在军中的时候跟着军医学了些皮毛。 然而不知道是他医术不精还是赵宛宁确实无事,他从脉象上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赵宛宁睁眼后,立刻将手腕抽出:“齐小将军,男女授受不亲!” 齐斟抬眼看向眼前的赵宛宁,她皱着眉头,眼神里似乎带了些厌恶。他有些不解,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赵宛宁像突然变了个人? 赵宛宁似乎还停留在坠楼的瞬间,她一睁眼就看见齐斟握着她的手腕,这让她觉得恶心。 齐斟见她眉目舒展,似乎无事了,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郡主,您说的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不懂,但您说我与您成婚可向圣上证明齐氏的衷心,既是如此,那我与您的表妹、长公主的侄女宸安小姐成亲不也能向圣上聊表衷心吗?” 银烛实在听不下去,不由得脱口而出:“郡主身份尊贵,宸安小姐怎能与清河郡主相提并论?” “银烛!”赵宛宁喝止。 齐斟冷笑一声:“呵,郡主这是想以势压人?就算你是高高在上的清河郡主,在我心里,还是不如宸安的一根手指。” 赵宛宁此刻还有些不解,她不是坠楼了吗?怎么还会回忆起一年前的事情呢?她记得那时齐斟得胜归来,逼她退婚不成,反想将她推下楼,若不是刚好被裴越接住,她恐怕要滚下楼梯。隔了一天,整个京城却传闻她与裴越私下相会,被齐斟撞见,齐斟当场退婚。为了维护宗氏颜面,她不得不与裴越成亲。 齐斟还在控诉赵宛宁仗势欺人,赵宛宁也懒得理他,她想她都坠楼了为什么还想起这些不好的回忆呢?人都要死了就别委屈自己了。 于是赵宛宁不再理会齐斟,直接起身转身离去。 还未走到楼梯口,齐斟便跟了出来:“赵宛宁,我们退婚!” 赵宛宁身影未停,继续往前走。 齐斟上前抓住她的手:“赵宛宁!” 赵宛宁烦躁地甩开他的手,不料她挣扎的力气太大,整个人突然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她身后是三楼的楼梯口,银烛慌张的惊叫道:“郡主小心!” 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正好走了上来,赵宛宁用余光看到了走在前面的裴越。 想到今日听到的传闻,赵宛宁心头发苦,她不想再与裴越纠缠了,就算在回忆里,也想避开他。 眼见着就要倒向楼梯口,赵宛宁脚下施力,整个人转了方向,狠狠地撞向旁边的栏杆。 也是这一撞,赵宛宁却突然清醒:不是回忆吗?为什么还能感觉到痛? 银烛赶紧上前扶起她:“郡主,您没事吧?疼不疼?” 赵宛宁愣愣地开口:“如今是几时?” 银烛有些不解但还是回道:“如今是永德十七年七月十四,郡主您问这个做什么?” 赵宛宁忽然有了一个惊骇的念头。 她不会,重生了吧? 有外人在场,齐斟也不便再继续。 赵宛宁头也不回地翩然离去。徒留齐斟在原地苦恼:他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些?毕竟赵宛宁等了他三年。原本赵宛宁及笄后镇北侯便要他去迎娶,但他自觉身份低微,配不上郡主,所以才跟镇北侯说要建功立业后再谈儿女私情。 谁料这次出征归来偶遇来京投奔的赵宸安,两人身份相似,经历相同,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也在一路的相处中对赵宸安情愫暗生。 邀月苑。 赵宛宁屏退众人,独自去了书房。 房中并没有那座八扇水墨山水屏风,金丝楠木方桌上也没有成堆的公文奏折,而是她未看完的游记话本《善成游记》。 那是一个游历四方名叫善成的道士所写,记录他游历时的所见所闻。赵宛宁拿起话本翻了翻,那页正写着:东方有蓬莱,蓬莱仙人可令时光倒流,也可使人起死回生。 赵宛宁记得她当初还挺喜欢这本游记,也曾对游记中的美景美食心生向往,直到看到蓬莱仙人,她觉得什么时光倒流、起死回生太扯,就没再继续看下去了。 现在再看到这段,赵宛宁觉得亲切,若有机会她想找到这位道士询问关于蓬莱仙人的故事,若是可以,她想亲自去一趟蓬莱。 赵宛宁坐在桌前,她要捋清楚当前的情况。她从摘星楼坠落,原本该必死无疑,不料她却意外回到了一年前,她还未嫁人时。 当初匆匆嫁人也是因为她与裴越私会的传闻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然而事实却是齐斟逼她退婚不成,要冲进宫里以军功相要挟直接求圣上下旨废婚。她怕齐斟莽撞行事弄巧成拙,拦住他,没想到却被齐斟推下楼,幸得与同砚来此聚会的裴越出手相救,才未跌下楼去。 事出紧急,裴越确实伸手扶住了她,但光天化日之下,当着齐斟和裴越同砚的面,她和裴越并未有多余的接触,为何最后会传出那样的丑闻?且在几日之内迅速发酵,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最后她和齐斟解除婚约,嫁给了裴越。 难不成是有人暗中搅乱这潭浑水,以获取利益? 赵宛宁越想越觉得心惊,今日她故意崴脚,躲过了裴越的接触,齐斟应该无法借此发难。她与齐斟的婚约一日不解,很难说清楚齐斟还会不会有其他后招。 赵宛宁理清了思路,上一世她就是因为与齐斟裴越纠缠,这才落得一个坠楼的下场,既然上天让她重生在此时,必然也是意有所指,若是她可以从此刻拨乱反正,远离齐斟与裴越,说不定就能摆脱上辈子的悲惨命运。 想明白了这些,赵宛宁终于长舒一口气。 不管是因何原因导致了她的重生,赵宛宁必将珍惜这次机会,这一次,她要远离所有不爱她的人,专注自己。 退婚 即将用膳,画屏前来询问赵宛宁是否要去清邝院陪长公主。 赵宛宁想到上一世她为了能与长公主多亲近一些,日日去清邝院侍奉长公主用膳,不但没得到长公主的青睐,反而要看着长公主与赵宸安母慈子孝。 她条件反射地摇头。 画屏有些惊讶:“郡主您今天在府外用的午膳,晚膳也不去清邝院吗?” 赵宛宁十分果断:“不去。” “以后也不去了。”赵宛宁补充道。 银烛跑了进来:“郡主郡主,清邝院的徐嬷嬷来了,说是长公主请您去用膳。” 赵宛宁苦着脸,她刚重生,死前才刚被长公主罚跪,膝盖仿佛还疼着,此刻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长公主。 若是之前的赵宛宁,得长公主派人请她去用膳定是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她已经不是之前的赵宛宁了,她死过一次,也知道长公主的那颗心无论如何都捂不热,为什么还要把这么宝贵的生命浪费在不爱她的人身上呢? “银烛你去转告徐嬷嬷,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唯恐惊扰了母亲,近日便不去清邝院了。”赵宛宁吩咐道。 银烛虽然不解为何,但她也不喜欢看着赵宛宁去清邝院吃苦,得了吩咐便出去传话了。 画屏还是觉得不妥:“郡主,您今天怎么了?以往您可是日日前去清邝院的。” 赵宛宁眉眼一弯:“不过是想清楚了一些事罢了。以后咱就不往清邝院冲了,专心过好咱自己的小日子。” “就是就是。”传完话回来的银烛附和道。 画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宛宁打断:“画屏,我想吃你做的蓝雪乳酪了。” 画屏原是北方人,蓝雪乳酪是她家乡的特色小食,将牛乳与蓝雪花茶一起熬煮,牛乳腥膻,蓝雪花茶正好可以中和,熬煮粘稠的乳酪再添些白糖,甘甜可口。赵宛宁很喜欢,但她一吃这个就容易起痘,之前为了讨好长公主,也因为要待嫁,赵宛宁及笄后便不怎么吃了。 “您不是说快要出嫁不想顶着大花脸上花轿吗?”画屏问道。 “上什么花轿,”赵宛宁拆掉发间的步摇,叮叮当当地坠得她头疼,“郡主我呀,要退婚了。” “啊?”画屏更加疑惑了。 “郡主我去给画屏当下手,顺便让小厨房给您做些您爱吃菜。”不等赵宛宁答应,银烛便拉着画屏走了。她小声地给画屏转述今日的所见所闻,画屏听得一肚子气。 “我看郡主也是看开了,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郡主这世间最在乎的就是长公主和镇北侯,但长公主她......这门亲事是镇北侯亲自跟郡主说的,郡主自然在意。但在外人眼里,就传成了郡主对齐将军一往情深,有些人心思活络,就开始恃宠而骄了。” “银烛,恃宠而骄不是这么用的。”画屏纠正道。 “你懂我的意思就好嘛。”银烛挽上画屏的手臂。 “你呀。”画屏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通过你说的和刚刚郡主的态度,我感觉郡主应该是放下了心里的执念,这样也好,省得咱们郡主的心意被人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画屏动作利落,很快蓝雪乳酪便做好了。 赵宛宁吃的一脸满足,画屏还在里面添了些蜜饯果脯,吃起来甜甜的。 正吃着,洒扫丫头的声音传了过来:“参加长公主。” 这下轮到赵宛宁疑惑了。 长公主一年到头也不会来邀月苑一次,怎的今日突然来了。 还是银烛反应快:“郡主,是不是因为您说身体不适不去清邝院,长公主不放心您这才前来看望?” 赵宛宁腿脚麻利地往内室跑,脚腕还有些痛也不在意,她迅速脱了鞋袜外衣上床躺下,嘴上还不忘反驳道:“什么看望,这是来兴师问罪吧。” 话音刚落,长公主一行人便来到内室。 银烛画屏双双行礼。 长公主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长裙,衬得她温婉优雅,保养得宜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是她的眉间总是染着一缕愁绪。 样子还是要装的,不然得罪了长公主被赶出府就倒霉了。 赵宛宁佯装虚弱地准备下床行礼:“不知母亲要来,宛宁未能出门迎接,望母亲恕罪。” 长公主赶紧上前拦住赵宛宁不让她下床:“我听徐嬷嬷说你身体不适,怎么回事?可有请女医来府中看过?” 画屏搬来杌子,长公主看都没看直接坐在赵宛宁床上。 赵宛宁受宠若惊,要知道长公主平日最看不惯她的邀月苑了,尤其是她的床榻,缘因她的床榻曾是镇北侯亲手打造的。 “到底是哪里不适?”长公主伸手去摸赵宛宁额头。 赵宛宁条件反射地后撤身子,躲过了长公主的触碰,然后又觉得不妥,讨好地笑:“今日出门不慎崴了脚,已经让画屏抹过药了。” “那怎么行!”长公主随即吩咐道:“去把经常给我请脉的张女医请过来给郡主看看。” “是。”伶俐的侍女立刻转身出门。 “你们这些侍女是怎么服侍郡主的!郡主受伤了不上报于我也不请女医给郡主诊治,延误了郡主的身子该当何罪!” 银烛和画屏赶紧跪下:“奴婢知错,求长公主恕罪。” “母亲,是女儿不让她们去的。”赵宛宁求情:“真的没事,只是崴了一下,不妨事的。” 长公主握住赵宛宁的手:“我知你心善,但事关你的身子,不可轻视怠慢。” “母亲——” 长公主和颜悦色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这次就算了,这次有郡主替你们求情,再有下次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张女医来得很快,她大概三十多岁,已经成为女医十几年了。她还带了一个小女医,赵宛宁一看,这不就是给她看膝盖的人吗?今日还真是热闹,把上一世遇见的人全都给见了个齐整。 张女医看了看赵宛宁扭伤的脚,脚腕处有些红肿,虽然银烛给她涂了伤药,但那药并不对症。 她从小女医手中接过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包,展开后全是细细的银针。 赵宛宁看得眼前一黑。 “长公主,郡主扭伤了脚腕,臣需要给郡主施针。”张女医恭敬地说道。 长公主点点头:“你轻一点,宁儿怕疼。” 这声宁儿听得赵宛宁心口发疼,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唤她了。 “是。”张女医下针快准狠,眨眼间赵宛宁脚腕上便扎了几根银针,细长的银针刺入穴道,赵宛宁疼得直抽气。 赵宛宁暗自腹诽:长公主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刻钟后,张女医拆下银针,说道:“伤筋动骨一百日。这次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郡主身体较弱,还是需要将养些时日。” “有劳女医。”长公主点头:“你再给她请个脉罢,我看宁儿的脸色有些苍白。” “是。”张女医答道。 赵宛宁乖乖伸出手,张女医笑着说道:“郡主不必害怕,这针施一次便可以了,明日您的脚腕可能会肿起来,后面几日臣的徒弟会上府里给您辅以伤药按摩,不日便会痊愈。” 跟着一起来的小女医行礼道:“奴婢王无忧见过长公主、郡主。” 赵宛宁浅浅一笑:“多谢张女医、王女医。” 把脉结束,张女医说道:“郡主气血凝滞,脉象虚弱,除了脚腕,身体是否有恙?” 赵宛宁摇摇头:“没有了罢。” 银烛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说道:“郡主今日不小心撞到后背,不知是否受伤。” 张女医点头:“这便是了。不知郡主是否方便更衣?” 长公主怕赵宛宁真的受了重伤赶紧说道:“宛宁,你快脱了衣服让张女医给你看看。” 赵宛宁只好照做。 只见赵宛宁纤瘦雪白的后背上一大块青紫,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长公主怒道。 银烛心直口快,赶紧跪下解释:“今日奴婢陪郡主去清乐酒楼用膳,偶遇齐小将军,没想到齐小将军却、却......”银烛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郡主也没吩咐要怎么应对。 “继续说!” “齐小将军他、他要郡主退婚。郡主不愿,他便上前拉着郡主不让走,郡主挣扎间不小心撞到了。” “是奴婢没有保护好郡主,求长公主责罚!”银烛俯身磕头。 “大胆!竟敢伤害郡主!”长公主气得脸色发红。 徐嬷嬷赶紧上前给她顺气:“长公主您消消气,或许其中有些误会。” “有什么误会值得他一个小小的将军要求郡主退婚?他一介武夫,要不是镇北侯暗箱操作,如何能跟尊贵的清河郡主定亲?宁儿等了他三年,他倒好,立了军功就想退婚?我定要去找皇帝,评评理!” 赵宛宁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她现在的目标是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如若闹到圣上面前,还不知事情要发酵成什么样子。她想了想开口道:“母亲不必生气,我也不喜欢齐斟,既然他想退婚,那便退了罢。” “他说求娶便订下婚约,他说退婚便退婚,他可有把我长公主府放在眼里?” “可是女儿不想闹得人尽皆知。”长公主向来吃软不吃硬,赵宛宁掐了一把大腿,逼出几滴眼泪来:“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女儿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到时候被人看了笑话。” 长公主赶紧上前抱住她,安抚道:“宁儿你想退婚那便退了罢。你放心,此事由我亲自来办,绝不让人看你笑话!” 不受宠,但有钱 长公主动作很快,赵宛宁不用再按摩推拿的时候,那块虎啸玉佩便拿回来了。 长公主嫌晦气,直接让徐嬷嬷把玉佩卖了,换来的钱买了粮食,准备日后用来施粥,也算是给赵宛宁积些福德。 赵宛宁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只是那块玉佩价值连城,就这样卖了还挺舍不得。 “郡主,比那虎啸玉佩更好的东西您多的是,就别在意了。”银烛安慰道。 银烛说的不错,当初定亲一事由镇北侯一手操办,长公主几乎是最后一刻才知道的,定亲当天镇北侯还请了圣上以及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一齐见证,长公主就算想反对,碍于形势也只能按下。长公主不喜,定亲便也随意。连定亲信物都是徐嬷嬷随手从库房中取来的,跟宫里赏赐的珠宝玉石根本不能比。 “唉,”赵宛宁趴在桌子上叹气:“每个月就那点儿月例够做什么。” “您可是郡主!”银烛说道:“是圣上钦封的清河郡主,有封地、有食邑、有俸禄,京郊还有温泉别院。” “对呀,我可是郡主。”赵宛宁突然支起身子:“邀月苑的账簿呢?我要好好清点清点。” 邀月苑的账簿一向由画屏掌管,闻言她取来账簿,主仆三人凑在书桌前一齐清点。 邀月苑的日用和丫鬟仆人的例银都是走长公主府的公帐,赵宛宁也不是什么追求享乐的人,除了为讨长公主欢心而买的物什走邀月苑的私账外,邀月苑几乎没什么出账。每年的俸禄、食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算下来赵宛宁这些年攒下了不少金银细软。 “原来我是富婆呀。”赵宛宁感叹道。 “这才到哪呀。”画屏边收拾账簿边说:“您是长公主唯一的孩子,以后长公主的都是您的。” “就是就是。”银烛接着道:“等您出嫁的时候镇北侯那边也要给您置备嫁妆,您有钱着呢。” 赵宛宁却瞬间收起了笑容:“不属于我的东西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啊?可是他们是郡主您的父母啊。”银烛疑惑地说。 画屏戳了戳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赵宛宁叮嘱道:“这种话以后也不要再讲了。” “是,郡主。”银烛画屏纷纷应道。 用罢晚膳,银烛神神秘秘地找到赵宛宁,她仿佛遇到什么喜事,努力压下嘴角,装作若无其事地道:“郡主,您猜我听到什么了?” 赵宛宁正在研究那本《善成游记》,她眼都没抬,敷衍道:“听到什么?” “郡主——”银烛拉长了音调。 赵宛宁这才抬头:“说吧,我洗耳恭听。” 银烛娓娓道来:“小厨房的张大娘说,今天外面都在传齐将军得胜归来以后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前途无量,还未迎娶正妻便想纳妾,长公主心疼郡主,一气之下就与那齐将军退婚。” “这都谁传出来的,乱七八糟。” “不知道,反正张大娘说她今日出府的时候百姓们都在讨论。”银烛给赵宛宁添了些茶:“而且都在骂齐将军不识好歹,恩将仇报,听着真是解气。” 赵宛宁眯起眼睛:“确实解气。”想到之前的猜测,上一世若真是齐斟故意传谣她与裴越,逼她退婚,那这次传谣的人也算是帮她出了口恶气。 不过,这也给赵宛宁一个警醒,在京城,宗室贵族、王公大臣的事情总是格外引人关注。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迅速传播开来,即使没有,也能被人造谣中伤。 若是真想安安心心平平淡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京城恐怕不是一个合适的定居之地。 深夜。 赵宛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上一世坠楼前,她与裴越也算得上是相濡以沫鸾凤和鸣,裴越睡觉喜欢抱着她,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裴越的怀抱。如今习惯之后再失去,总觉得心头恍然。 这几日她睡得并不安稳,总是梦魇,在梦中,她一次次地坠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天上月越来越远,耳边是烈烈寒风。她想大喊呼救,却看到那些她在意的人,长公主、镇北侯、裴越,就站在楼边,却看着她一次次地坠楼。 赵宛宁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罗汉床上铺得并不是绣着鸳鸯交颈的大红喜被,而是绣着芍药的碧色锦被,床上也并无他人,只有她自己。 赵宛宁抱着锦被平复情绪。 她已经和齐斟退婚了,也没有因为谣言嫁给裴越,如今的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小郡主。 不受宠,但有钱。 想到白日里那串数字,赵宛宁又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信心。 风雅集坐落在朱雀大街,临近国子监,据说是前朝太子太傅为了方便寒门学子读书所开设的书铺。原本只是开在巷子深处的一间小小铺子,卖的书籍也是国子监的师生用过的旧书,也会将一些优秀的策论装订成册售卖,价格也很低廉,若是囊中实在羞涩,也可以赊账。 这些年来,不少寒门学子受益于这风雅集的旧书和策论,考上了功名,鱼跃龙门,再反过来捐助书铺,希望书铺能存在的更长久些,帮助更多的寒门学子。 风雅集也因此发展得越来越好,店铺也从小巷搬到了朱雀大街上,所卖的书籍除了旧书、策论,也有了其他的类别,什么四书五经、志怪小说、医书、话本之类的,应有尽有。 赵宛宁那本《善成游记》便是从这里买的。当时她中途弃读,又迷上了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如今想来,什么情情爱爱的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多读几本游记来得痛快。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风雅集还是原来的样子。有衣着简朴的书生,也有满身绫罗的世家公子,当然像赵宛宁这样的闺中女子也不少。 赵宛宁径直走进靠里的书架,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一整排书架都是些杂书,《善成游记》也在此列。 书架在一个角落,平时鲜有人来,也无人打扫,架子上甚至落了一层厚厚的的灰尘。 赵宛宁一头扎了进去,细细翻阅。若是能寻到善成道长的其他大作,应该能找到一些关于重生的蛛丝马迹。若是找不到,那就看看有没有其他有意思的游记。 一本封面上写着善成二字的书引起了赵宛宁的注意,她惊喜地准备拿起,却被人捷足先登。 赵宛宁下意识抬头,眼前的男子一身月白长袍,黑发整齐地束起,眉眼修长疏朗,鼻梁挺拔,唇红齿白,周身透露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是裴越。 赵宛宁收回手,准备离开。 裴越叫住了她:“姑娘,您也是在寻这本游记吗?” 赵宛宁在心里告诫自己这并不是上一世那个娶了她却惦记白月光的裴越,这一世他们才刚见面,萍水相逢,不必将对前世裴越的恨转移到无辜的人身上。 做好心理建设,赵宛宁回头:“既是公子先取得,那便应是公子的。” 裴越凝神望了赵宛宁片刻,淡淡一笑:“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姑娘也喜欢这本游记,那便让给姑娘罢。” 赵宛宁看着眼前的书想要接下,转瞬又想到昨日刚刚下定决心要远离裴越,随即拒绝:“谢公子好意,我并不感兴趣。” 赵宛宁转身离开。 裴越赶紧上前两步拦住她:“姑娘且慢,在下裴越,是国子监的学子,我祖父是国子监的老师,我并未恶意......” “我知道。”赵宛宁打断他:“我已经把书让给你了,你还拦着我做什么?” 裴越扯了扯嘴角,尴尬地开口道:“是在下唐突了,我是说如果姑娘也喜欢这本游记,我可以转送给姑娘。” “我有钱。”赵宛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裴越有些着急,他一着急耳尖就容易泛红。赵宛宁瞬间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裴越是个正人君子,想必也是好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可否给在下一些时间,待在下把这本游记誊抄之后再送给姑娘?”裴越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赵宛宁从未见过这样卑微的他。上一世裴越虽说有些落魄,但他学富五车文采斐然,即使身在十步芳草的国子监,他也如鹤立鸡群一般。后来他蟾宫折桂金榜题名,更是意气风发。他从来自信从容安之若泰,何时有过这样卑微小心的时候。 赵宛宁心软了,她按下心头的酸涩:“那便谢过公子。” “敢问姑娘芳名?”裴越缓下神情,“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誊抄完不知道要将书送至何处?” “赵宛宁,送到长公主府即可。” 一直到回到邀月苑,赵宛宁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非要两个人抢那一本?至少也应该先问问书铺的掌柜还有没有多余的书。 而且,明明说好了这一世要避开裴越,怎么还是跟他有了联系。 赵宛宁躺在床上暗自懊恼。 窗外,银烛绘声绘色地给画屏描述今日在风雅集发生的一切。 “我看那位公子貌若潘安,文采应该也不错,但他看着郡主连话都不会说了。” 心累,但要演戏 邀月苑的院子里种了一棵金桂树,不到八月,便有桂花盛开,整个院子里弥漫着桂花清甜的香气。 赵宛宁坐在窗前继续翻那本游记,还拿了纸笔把一些有趣的地方记下来。银烛和画屏坐在窗下做女红,两个小丫头头抵在一处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偶尔还回头看赵宛宁两眼。 赵宛宁毕竟死过一次,心境与从前相比自然大不相同,感受到聚在身上的视线也能做到心如止水,她头也不抬,继续读书。 邀月苑平静安宁的氛围很快就被打散——赵宸安来了。 赵宛宁有些无言,重生后她一直避着赵宸安,赵宸安去给长公主请安,她便装病待在邀月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赵宸安陪长公主去寺庙上香,她便借口退婚之后不宜出门,赵宸安约她出门游玩,她便借口心情抑郁不便见人。 现下赵宸安直接找到邀月苑,她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赵宛宁收起摊在小几上的游记纸笔,换上了矜持的笑容:“宸安妹妹近日怎么得空来我邀月苑了?” 赵宸安被她堪称和蔼的笑容震住了,毕竟以往她与赵宸安见面时,赵宛宁总是摆出清河郡主的架子,一副趾高气扬的高贵模样,亦或是对着赵宸安讥讽挖苦。在长公主面前还能勉强维持着表面和平,没了长公主赵宛宁便露出了嚣张跋扈的面孔。 “见过宛宁姐姐。”赵宸安福了福身子,赵宛宁毕竟是有封号的郡主,赵宸安即使再不情愿该有的礼节也不能少。 赵宛宁上前扶住了她:“妹妹不必多礼。” 一旁伺候的银烛和画屏看傻了眼,她家郡主什么时候见到赵宸安不是一副要干架的样子?怎会亲自上手扶赵宸安? 赵宸安受宠若惊,她眼波流转微微一笑道:“姨母前日得了一匹料子,听闻是蜀中敬奉的天蚕蜀锦,圣上只得了两匹,一匹赐给了皇后娘娘,一匹送到了长公主府。” 赵宛宁一听就知道赵宸安是来炫耀的,她已经生不出嫉妒,更不会被激怒,面上得体地笑着,脑子里却回忆着游记里关于蜀中的记载,听说蜀中风景秀丽物产丰富,蜀人还爱吃锅子,不知道味道如何。 “......”赵宸安见赵宛宁脸色如常,情绪也未有起伏,不禁有些挫败。她维持镇定,矜持地笑着说道:“姨母说这颜色娇嫩,她用不上,便送给我了。只是宸安前些日子裁了不少新衣,想起姐姐有些日子没有出门,便想转送给姐姐裁些新衣。” “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才是。” 赵宸安说罢,跟着她的侍女若梦便将一直捧在手上的蜀锦送到赵宛宁面前。 赵宛宁挥挥手,赵宸安以为她要发难,心里松快许多。 谁知赵宛宁只是叫画屏把布料收起来。 “那我就谢过妹妹。正好我近日觉得之前的旧衣有些不合身,妹妹这蜀锦送的真真是及时。”赵宛宁面上没有丝毫不快,更没有被激怒的痕迹。 赵宸安在心底暗自咬牙。原本她是想借蜀锦来炫耀长公主对她的宠爱,这么珍贵的料子长公主没有给她唯一的女儿,而是送给了自己,想必赵宛宁知道后一定会气的发疯。赵宛宁越是嫉妒,越是容易被激怒,到时候她再说要转送给赵宛宁,赵宛宁一定会暴怒,说不定会把她赶出邀月苑,到时候她只需把事情闹大,再去长公主面前哭诉一番,赵宛宁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没想到今天赵宛宁一反常态,不仅不生气,反而收下了蜀锦。 赵宸安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蜀锦没了,赵宛宁也没发疯。她双手绞着手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宛宁仿若不觉,她脸上挂着清清淡淡的笑,端着白玉细瓷描花茶盏细细品尝。 赵宸安想逼她发疯然后去长公主面前告状,还是从前的手段,换汤不换药,前世她已经吃了很多亏了,这一世她哪里还会继续往坑里跳。说白了赵宸安就是仗着自己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来投靠长公主,除了装可怜就是卖惨,再顺便在长公主面前告告状,踩她两脚。外人眼里只觉得她赵宸安身世凄惨寄人篱下还要被嚣张跋扈的郡主欺压辱骂,而她赵宛宁,则成了一个仗着郡主身份随意打压表姊妹的恶人。 上一世赵宛宁经常气不过长公主对赵宸安的偏爱,总是各种挑事想引起长公主的注意,才因此轻易地就踩进赵宸安设下的圈套,这一世她看清了现实,不再奢望长公主的爱意,自然不会再跟赵宸安针锋相对,就让她们自己去演什么母慈子孝吧,赵宛宁只想躺平摆烂吃瓜看戏。 毕竟,赵宛宁有钱。 赵宸安转了转眼珠,浅浅一笑:“姐姐是该添两身好衣裳,毕竟下月要举办百花宴,总不能穿着旧衣出席。” “百花宴?”赵宛宁在心底盘算着,上一世这个时间并没有什么百花宴,而且八月除了金桂和菊花哪还有什么百花? “是呀。”见赵宛宁面露惊讶,赵宸安自觉终于扳回一局,笑得舒畅:“姨母没跟你说吗?” 赵宛宁诚实地摇摇头。 “哎呀,姨母大概是觉得不好直接跟姐姐说,毕竟事关姐姐.....”赵宸安欲言又止。 赵宛宁心累,她其实一点都不好奇这百花宴跟她有什么关系,但又不能不陪着演戏,赵宸安还在偷瞄她,她只好摆出一副惊讶好奇的模样,语气里还带着些急切:“这百花宴与我有何关系?” “这......”赵宸安踌躇不安,“既然姨母还未告知姐姐,姐姐便再等等罢。” 赵宛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好奇,她语带愤怒,声音也大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尽管说!” 赵宸安又看了她两眼,这才装作下定决心一般说道:“长公主说,这次府里举办百花宴,是想借此机会帮姐姐你相看,毕竟你年岁已然不小,又遭退婚......”赵宸安越说越小心,身子也后撤了几寸,就仿佛在害怕赵宛宁,但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终于又在赵宛宁那张矜贵高傲的脸上看到了愤怒。 达到目的,赵宸安又假意安慰道:“姐姐你别生气,姨母也是为你好,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姐姐你婚约在身却未能出嫁,不少贵妇小姐都在背后议论纷纷,长公主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才......” 不等赵宸安把话说完,赵宛宁便语气生硬地打断她:“赵宸安,本郡主累了,你退下!” 这是恼羞成怒了罢。赵宸安内心得意,面上却装得恭敬:“姐姐好好休息罢,宸安告退。” 待赵宸安走出邀月苑,赵宛宁立刻将游记纸笔重新拿出来翻看,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赵宛宁不在意不生气,可银烛却气得半死:“表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在长公主府里对着长公主的亲生女儿耀武扬威——” “银烛q”赵宛宁头都没抬:“慎言。” 银烛不服气道:“奴婢说的又没错,还什么为您想看举办百花宴,这宴会连个人来通知都没有,奴婢替您委屈。” 赵宛宁抬起头,夕阳穿过窗前的桂树落在她的脊背上,像一双金色的翅膀。她徐徐说道:“她愿意耀武扬威就耀武扬威,我们就听着看着,偶尔搭个话捧个哏,也不损失什么,就当看了一场好戏。” “可是郡主,”银烛是真的气急了,脖子都泛起了红色:“长公主如此偏爱表小姐,奴婢都看不下去了,明明您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赵宛宁灿然一笑:“我知你们是心疼我,但长公主愿意宠爱谁便宠爱谁,没有哪条大周律法规定母亲必须要宠爱孩子。” “也许我与长公主母女缘浅,也说不定。宸安她既然能讨得长公主欢心,说明她们之间缘分匪浅。人与人之间有有缘分的因果轮回,不可强求。” 赵宛宁既是安抚侍女,也是在开导自己,心里的那点不痛快似乎也慢慢消散了。 “可是长公主明明都主动来看望您,还帮您退婚......” 画屏戳戳银烛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你们还是看不明白呀,”赵宛宁叹气,“长公主那日不过是来兴师问罪罢了,平日里我日日去她清邝院请安陪伴,已成为习惯,突然有一天我称病不去了,她自然心里不快,还请了女医来,就是想戳穿我称病的谎言,没想到那日在清乐酒楼我确确实实受了伤,家丑不可外扬,长公主再不喜也要在女医面前表演母慈子孝那套。” “至于退婚,且不说我与齐斟的婚约原本就是镇北侯瞒着长公主一手促成,长公主对此一直对此多有不满,就说他齐斟想退婚便退婚,根本没把长公主放在眼里,长公主是何等人物,她可是圣上的嫡亲长姐,长公主府的颜面岂能被人如此践踏。” 继续演戏 “我懂了,”银烛恍然大悟道:“所以郡主您一开始拒绝退婚也是为了长公主的颜面?” 赵宛宁以手扶额,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拒绝退婚的赵宛宁是以前的赵宛宁,而不是现在的赵宛宁,只好默认:“......是这样的。” 画屏适时开口道:“郡主,您看这蜀锦......” 赵宛宁这才仔细端详,料子上面是清晰的团花图案,十分精致,颜色是偏灰的雪青色,有些暗沉,灰扑扑的,贵女之中很少会有人选择这种颜色的料子来裁衣裳。 上一世裴越曾经送过她一件这种颜色的绣花烟罗裙,据说是珍品阁的手笔。珍品阁是京城最有名的绣楼,据说老板是一位女子,她家的衣裳样式新颖别致,很受欢迎。 赵宛宁上手摸了摸,这料子不愧是闻名天下的蜀锦,布料轻薄柔软细腻,裁作夏裙正合适。随即吩咐道:“明日去请珍品阁的绣娘来一趟,帮我裁两件衣裳,就用这匹料子。” 用过晚膳,赵宛宁在院子里消食。 偌大的庭院里那棵金桂显得格外寂寥。上一世她与裴越成婚后,裴越见邀月苑院子空旷,找了木材亲手打了一架秋千放在树下,还在北边靠墙的地方种了一株葡萄藤。 她还记得裴越当时为了给她惊喜,特意送她去温泉别院住了两天,待他做好一切方去接她回来。 长公主府后花园里也有一架秋千,只是赵宸安玩耍的时候不慎从秋千上摔下,长公主便命人拆掉秋千。 赵宛宁只是随口一说喜欢坐在秋千上晒太阳,裴越便记在心里。 他指着那架秋千,语气宠溺:“宛宁,这是我亲手为你打造的秋千。” “只属于你。” 赵宛宁怎会不心动。 “还有这葡萄藤,我知你爱吃葡萄,别看这株葡萄藤现在还小,但它长得很快,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吃上了。到时我们可以坐在这树下,吃着葡萄饮酒赏月,还可以酿葡萄酒,西域的葡萄酒甚是好喝,入口醇厚。” 赵宛宁陷入回忆,大概是因为裴越说这话的表情太过认真,她才会陷进去,一步错步步错。 没等她继续感怀往事,邀月苑又来客人了。 长公主带着徐嬷嬷上门来了,身后还跟着众多捧着珠钗首饰、绫罗绸缎的侍女。 赵宛宁头疼:不会还要演戏吧? 长公主先是问了问赵宛宁的身子,确认赵宛宁脚和背都痊愈了,这才进入正题:“既然你身体已无大碍,为何不去清邝院陪陪我?” 赵宛宁笑盈盈地将茶呈上,娇声道:“回母亲的话,宛宁身体抱恙这几日谨遵医嘱,饮食清淡,待身体痊愈后,再吃这些食物总觉得太过清淡,饮食习惯突然变得奇怪,偏爱吃一些甜的、辣的。如此饮食怕是会吓到母亲,扰了母亲的清净,这才没有去清邝院打扰母亲。” 长公主点点头:“确实,你年岁还小,爱吃些甜的辣的倒也无碍,总拘着你跟我一起吃素斋才是折磨。母亲当年如你一般的年岁也是爱吃辣,不爱那些清淡的,你祖母便从南边找了厨子过来,专门给我做辣菜。” “邀月苑的厨娘手艺如何?用不用母亲再给你找个厨子来?” 赵宛宁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她并不想邀月苑多一个眼线。她站起身微微一福,婉拒道:“女儿谢过母亲好意,小厨房的手艺尚可,无须更换厨娘。” 长公主点点头:“既如此,便随你罢。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去找管家便可。” 赵宛宁温婉笑道:“女儿知晓了,谢谢母亲。” 长公主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开口道:“下月初三,我打算在府里举办百花宴,到时邀请些同你年纪相仿的宗室亲眷,你意下如何?” “女儿并无异议。”赵宛宁乖巧应道,心想这长公主府哪是我能说话的地方,长公主想在长公主府中举办宴会,那便举办罢。 “宁儿,”长公主正色道:“母亲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出此下策。大周的女子及笄后便可谈婚论嫁,你苦等那个齐斟两年,以往有婚约在身外人也说不得什么,如今你已退婚,即便是母亲亲自出面退婚,依旧挡不住外面的风言风语。毕竟,这整个京城及笄后还未议亲的贵女屈指可数。母亲也是担心你被人非议。” 赵宛宁这才理解长公主话中之意,瞬间一股无名火烧在心头,上一世便是因着外人的非议,长公主逼她嫁给裴越,如今又要因为外人的非议,长公主催她相亲。 难道她只能嫁人吗? 长公主见她垂着眼睛不说话,继续说道:“我的宁儿是这天底下顶好的女子,母亲不想你因为这些琐事被人指摘,母亲希望你一直是矜贵高傲的清河郡主。” 赵宛宁暗中腹诽,到底是不舍得她被人指摘,还是怕她一直待字闺中被人议论,怕长公主府因此颜面尽失? 她心里冷笑,面上却坦然自若:“女儿全听母亲的安排。” 长公主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我就知道宁儿最乖了。请帖徐嬷嬷已拟好,你要不要看看?” “不必了,女儿相信母亲。” 长公主牵过她的手:“宁儿放心,母亲会给你把好关的。这些钗镮首饰绫罗绸缎你看着有没有喜欢的,留下来裁些衣裳,不喜欢的话再跟母亲说,母亲让徐嬷嬷带你去小库房里自己选。 赵宛宁扫了一眼那些物什,应该是宫里赏赐的,看起来皆是上品,价值连城。 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女儿谢过母亲,我都喜欢。” 长公主闻言拍了拍她的手背:“宁儿喜欢就好。” “但女儿最喜欢的还是宸安妹妹转送于我的那匹蜀锦。”赵宛宁笑得没心没肺。 长公主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说道:“宁儿喜欢哪个就用哪个。” 长公主一行人终于走了,赵宛宁的嘴角塌了下来。 银烛这次没再出声,她依然很生气,替赵宛感到不值,但她知道,赵宛宁才是最委屈最难过最应该生气的人。 赵宛宁收起情绪,她给银烛和画屏一人挑了一只玉镯,又各送了一匹布料。 “干嘛还撅着嘴巴?”赵宛宁打趣道:“不喜欢本郡主送你的玉镯?还是不喜欢这匹料子?” “喜欢喜欢。”银烛扯出个笑来。“银烛谢过郡主,郡主选的玉镯我很喜欢,料子我也很喜欢。” “行啦,我知你心疼我,”赵宛宁直接坐在脚踏上,然后招呼银烛和画屏一人一边坐下来:“咱如今人在长公主的屋檐下,自是得听从长公主的命令。只是参加百花宴相个亲罢了,你们郡主我又不会少块肉。” “哦对,咱们还多了这些金银首饰。”赵宛宁拍了拍画屏的肩膀:“画屏,我这些宝贝你可得好好登记在册。” “是,郡主。”画屏乖巧应下。 “可是郡主,若是宴会上有那种不识好歹的人......” 赵宛宁知道画屏想说什么。她向来不喜欢参加这种宴会,尤其是赵宸安来长公主府之后。原本长公主与镇北侯和离后便不喜欢她,即使她改了齐姓,随母赵姓,长公主对她依然不冷不热。她空有郡主尊荣却无父母亲人照拂,在京城的贵女圈里向来是被议论的焦点。赵宸安来了之后,长公主对赵宸安予取予求,仿佛她才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宗族亲眷最善捧高踩低,有赵宸安在,她便是众人追捧的对象,而她赵宛宁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郡主。 说起来赵宛宁也有够倒霉,母亲是地位尊贵的长公主,却不喜欢她,父亲为了继承爵位与母亲和离,她改了齐姓也换不来他的关注,齐斟就更不必说了。反而是赵宸安,轻易就获得长公主的青睐,齐斟也对她死心塌地。 赵宛宁摇摇头,把自己从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里抽出来。 “你家郡主又不是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兔,没听外人说嘛,”赵宛宁眨眨眼:“清河郡主嚣张跋扈,目中无人,骄纵任性,惯是会欺压他人。” “这骂名我无端端受了许久,做出点符合骂名的事情也就不算亏了。” “可是郡主,您这样长公主会更不喜欢的。”银烛担心地说,她家郡主总是嘴上说着不在意,安慰自己也安慰她们,但她其实也只是一个渴望父母亲人关爱的小姑娘。 “不喜便不喜罢。”赵宛宁爽朗一笑:“既然做不到每个人都喜欢我,那便平等的讨厌所有人罢。你会在意你讨厌的人喜不喜欢你吗?” 银烛和画屏同时摇头。 “这便对了。”赵宛宁站起身来:“以后我赵宛宁只爱自己,只在意自己。没有人比我赵宛宁更值得我去爱,也没有人比我赵宛宁更值得我去珍惜。” “父母又如何,未婚夫胥又如何,我赵宛宁并非是那路边的野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人生苦短,若不能活得痛快那便如同白活一场。” 荔枝 珍品阁的绣娘很年轻,看起来不比银烛画屏大几岁。 画屏有些担忧,以往府里请人来给郡主量身裁衣的大都是些嬷嬷,这么年轻的绣娘不知道能力如何。 那绣娘名唤锦娘,性格很是爽朗:“贵人请放心,别看奴家今年二十又三,但奴家在这珍品阁已经做了十年了,奴家五岁起便拿起绣花针开始绣衣了。” 赵宛宁同样爽朗一笑:“锦娘,是我这两个侍女的不对,我替她们给你赔个不是。小丫头们见识少,你不要见怪。” 锦娘拿起软尺,脸上没有丝毫不快:“这有什么嘛,小丫头们年纪还小,我像她们这般年岁的时候也是如此。” 赵宛宁抬起手臂方便绣娘量身。上次女医给她诊脉后说她心情郁结,气血淤滞,易引起梦魇,女医给她开了一些安神药,不知是这药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她已然看开,心情舒畅,这些天她不再多梦,身体似乎也比前世更好了一些,原本瘦削的身体也长了些肉。 “贵人身上这身衣服小了些罢,尤其这上衫,可是有些紧?” 赵宛宁点点头,复又开口道:“可能是最近长胖了些,以前的衣服都有些紧。” “贵人这是心宽体胖,您年岁不大,还正是在长身子的时候。”锦娘手脚麻利,很快就给赵宛宁量好尺寸。 画屏把提前选好的料子拿了出来,最上面的便是那匹蜀锦。 “您是要用这匹料子么?”锦娘问道。 “是的,就用这个给我做条散花裙罢。样式就按照你们楼里最时兴的样式,再给我这两个小丫头各做一身。” 锦娘面带犹豫地道:“这蜀锦料子确实不错,但颜色有些暗沉,只怕做出来不太衬贵人如今的年纪。” 赵宛宁脑海中回忆着上一世裴越送她的那条雪青色云天水漾留仙裙,那条裙子的颜色与这匹蜀锦颜色相似,她穿上倒也没什么人说不衬年纪。 “就这个罢。”说罢,赵宛宁眼神扫过桌上摆着的葡萄,“这雪青色偏灰,像不像这盘中的葡萄?” 那是今日送来的葡萄,据说是刚从葡萄藤上摘下来的,还带着几片翠绿的叶子,小厨房连叶带果仔细清洗后一齐放在白玉瓷盘内。 锦娘拿着料子与白玉盘中的葡萄对比,银屏眼快,凑上来帮忙,两人一人捧着盛着葡萄的白玉盘,一人捧着雪青色的蜀锦,拿到院内,阳光下,这两个颜色确实有些相似。 “我知道了。”赵宛宁突然说道。她带着画屏转身进了小库房,不多时便带着一匹银红色的软烟罗回来。 赵宛宁道:“这软烟罗我上次便看中了,只是一直不知该用来做什么。若是将这银红色的软烟罗并在这雪青色的蜀锦上,正好可以提亮这蜀锦的颜色。若是在上面用松绿色的丝线绣些葡萄藤蔓的纹样,那便更像是一株缀满了葡萄的葡萄树了。” 锦娘将两个布料叠放在一起,确实比蜀锦单独的颜色更像葡萄。她踌躇道:“贵人说的是。只是这软烟罗叠并在蜀锦上......之前并未有过这样的技艺,奴家恐怕一时不慎糟蹋了这料子。” 赵宛宁摆摆手:“无妨。你尽管按我说的先试试罢,若是做不成也无碍,我这里还有别的料子。” “是。”锦娘应道:“那软烟罗上的绣样贵人可有要求?” 赵宛宁想了想,直接取来纸笔。京中贵女皆在琴棋书画上有所造诣,长公主尤爱作画,赵宛宁曾经为了讨好她学了些皮毛。于她而言,琴棋书画虽样样都不精通,但也能应付应付。 赵宛宁手下细致地在宣纸上勾勒,细细的藤蔓缠绕着,枝叶繁茂,还坠着有几串青绿色的果子。 “就这样罢,我也不怎么会画画,若是你们绣楼有更好的纹样就用罢。” 赵宛宁没过两天安生日子,赵宸安又来了。 演过两次戏,赵宛宁也来了兴致。她调整好表情,今天要走什么路子呢? 赵宸安依旧是娇娇弱弱地行礼。 赵宛宁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的侍女若梦。 若梦端着一个八瓣海棠盘,金色的盘底是青釉瓷器。盘内不知放了些什么,倒扣了一只小金碗。 赵宸安察觉到赵宛宁的视线,心里便舒爽起来。 她故意道:“姐姐近日可好?” 赵宛宁面上怏然:“自然一切都好。” 看在赵宸安眼里就成了赵宛宁郁郁不乐,却还要在她面前强颜欢笑,以保持清河郡主的体面。赵宸安心爽神怡,前日里被长公主训斥的满腹牢骚也瞬间烟消云散。 她自认为一切天衣无缝,长公主会一直偏爱于她,而对赵宛宁心生厌恶。事实也正是如此,她还在洛川是便时常给长公主写信,一边给跟长公主说些洛川的风土人情,一边暗中示弱,向长公主哭诉她的父亲如何后悔,如何落魄,她母亲如何嚣张,如何红杏出墙,她又是如何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多年来的示弱还是有用的,洛川开战,她父亲战死沙场,长公主接她入京的信便送了过来。 入京之后,她以梦魇为由,请求长公主允她住在清邝院偏室,时常在长公主面前出现的结果便是长公主对她的习惯,不论去哪都要带着她。 至于赵宛宁,她天生矜贵,生来便众星拱月得众人喜爱,又锦衣玉食地娇养大,自是没吃过什么苦,生得蛮横骄纵,一点点小事不顺心便会大吵大闹。 长公主原本便因为镇北侯不喜欢赵宛宁,她还总喜欢往长公主面前凑,提醒长公主她的婚姻是如何不幸。 赵宸安只是在赵宛宁面前提了下长公主对她如何好,赵宛宁便开始生气,她也不怕,故意在赵宛宁的伤口上撒盐,待赵宛宁气得发疯,她便开始示弱,若梦适时请来的长公主正好撞上赵宛宁发疯的样子。 谁会喜欢一个疯女人呢? 一次两次尚可说是清河郡主年幼无知不知轻重,三次四次呢?传到府外成为宗室亲眷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人心难测,即使是亲生女儿,母亲也会失望,也会厌恶。 而她的不过使了一些小小的把戏,便由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变成了能在这长公主府中呼风唤雨之人。 原来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没想到自赵宛宁退婚以后,一切便变得有些怪异。 先是长公主主动出面替赵宛宁退婚,她想借赵宛宁被齐斟退婚一事搅乱赵宛宁姻缘的打算前功尽弃,再是她因向赵宛宁透露举办百花宴是为了给她相看,而受到长公主责难,并且要她搬离清邝院。 赵宛宁并不知道眼前的赵宸安在想些什么,她故作深沉:“妹妹这是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赵宸安眼波流转,娇笑道:“姨母给我送了些南边送来的荔枝,我想着姐姐可能还没尝过今年的荔枝,便给姐姐送来了。” 赵宛宁今年确实还没吃过荔枝。荔枝是个娇贵玩意儿,从岭南一路运送到京城,路途遥远,免不得磕磕绊绊,即使有冰政的官员一路护送,能完好无损地运到京城的也并无多少。 前人有诗云:一骑绝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京城的荔枝多是圣上谴人去岭南摘的,摘回来的荔枝又要分给各宫娘娘、皇子公主,还有那些王公大臣,因此每人所得甚少。 赵宛宁笑眯眯道:“原来如此,那就先谢过妹妹了。” 赵宛宁递了个颜色给银烛,银烛便上前接过若梦手中的海棠盘。盘内还放着冰块,冰气顺着碗沿冒出,丝丝缕缕。 赵宛宁笑容明媚:“还有什么事么?宸安妹妹。” 赵宸安还沉浸在赵宛宁没生气的事实中,她原本以为赵宛宁这次一定会生气发疯,赵宛宁爱吃荔枝,她没进长公主府之前,圣上赏赐的荔枝都是直接送到邀月苑的。 赵宸安已经令另一个侍女提前去请了长公主过来,就是故技重施,让长公主亲眼看着赵宛宁发疯,没想到赵宛宁轻松接受,这可如何是好? 清邝院。 长公主在小佛堂礼佛,突然听到院子里一阵喧闹,她闭着眼睛虔诚地诵经,身侧的侍女白霜轻悄悄地退了出去。 原来是跟着赵宸安一齐搬出清邝院的侍女如梦。 如梦急得快哭出来:“白霜姐姐,快救救表小姐罢!” “出什么事了?”白霜问道。 “表小姐听闻郡主爱吃荔枝,便将长公主今日赏的荔枝给郡主送过去,没想到郡主......” 如梦一边说一边盯着小佛堂的大门,只见那大门紧闭。 白霜厉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郡主、郡主她......”如梦也不知郡主如今到底如何,她是半路被赵宸安派来请长公主的,表小姐只说无论如何定要请来长公主,于是她咬牙道:“郡主在邀月苑殴打表小姐!” 白霜瞬间变了脸色,眉毛拧到一起,转身进了小佛堂。 待长公主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邀月苑时,赵宛宁正惬意地吃着画屏给她剥好的荔枝,赵宸安和若梦已经离开了。 见到长公主,赵宛宁戏瘾又犯了,她两口咽下口中的果肉,却不慎呛咳起来:“咳、咳咳。” 艳压 见到长公主,赵宛宁戏瘾又犯了,她两口咽下口中的果肉,却不慎呛咳起来:“咳、咳咳。” 画屏赶紧给她拍背。 “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个荔枝么?”长公主一边说一边去抚赵宛宁的背。 赵宛宁只是演戏,并不是真的呛到,咳了几声收住:“女儿让母亲见笑了。” “你呀。”长公主坐下:“圣上今日送了荔枝过来,但荔枝性热,易上火,我见你脸上长了几颗疮痘,这才令人将荔枝存入冰窟,待你痘消后再食用。” “今日荔枝送来的时候宸安刚好在清邝院,我寻思她长居洛川,自是没尝过荔枝,便赏了她一盘,没想到她给你送来了。” 赵宛宁抿着嘴笑:“女儿以为府中只有这一盘,便吃得急了些。” “不过还是要谢谢宸安将这荔枝转送于我。” 长公主淡淡点了点头,见赵宛宁实在爱吃得紧,便吩咐徐嬷嬷每日给赵宛宁送一小盘荔枝过来:“不可多食。” 赵宛宁乖巧点头。 玉露院。 “宸安,宛宁的荔枝是你送的?” “是,我听如梦说宛宁姐姐最喜食荔枝,便斗胆将姨母送宸安的荔枝送给姐姐。” “既是赏给你的便自己享用罢。” “是,姨母。” 清邝院。 “是你说的郡主在邀月苑殴打表小姐?” “回长公主,是表小姐让奴婢务必将您请到邀月苑,奴婢才出此下策,奴婢一时猪油蒙心,请长公主恕罪!请长公主恕罪!” “下去罢,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往外传。” 珍品阁的动作很快,月底便将做好的衣裳送了过来。 来的还是锦娘,她道:“贵人,您试试这衣裳,若是不合身我们还可以再改。” 那条散花裙用松绿色的丝线在银红色的软烟罗上绣了葡萄藤,绕着裙摆蜿蜒曲折,叶片上掺了金线,像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藤蔓相互缠绕,露出来的银红与雪青像极了枝头上即将成熟的葡萄。 赵宛宁换上后满意地抚了抚裙摆,刺绣精致,布料轻软,良好的剪裁衬得她身形修长,银红与松绿色的搭配冲淡了灰调雪青色的沉闷。 见赵宛宁很满意衣裳,锦娘适时地开口:“贵人,我们老板想跟您谈个合作。不知贵人是否方便?” “哦?”赵宛宁来了兴致:“什么合作?” 锦娘娓娓道来:“是这样,贵人您提出将软烟罗与蜀锦并在一起,老板觉得这个想法很新颖,便想将这个裁法用到其他上,但这个想法毕竟是您先提出来的,按照惯例我们还是需要跟您确认一下佣金,就当是我珍品阁买下您的想法。” 赵宛宁立刻点头:“当然可以。” 锦娘有些惊讶,她原以为这件事很难促成,她们绣楼经常给贵女们量体裁衣,也有一些贵女会提出想法,老板若是看中了,便会与贵女们提议合作,但同意的屈指可数,大多都是强调她们提出的想法不可再用到其他人的衣裙上。 锦娘也能理解,这些贵女小姐都是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并不缺钱。比起这点银钱,她们更希望自己的衣裙是最为独特的存在,最好是天底下独一份。 赵宛宁才不管什么独特不独特。她现在只想怎么能让账簿上的数字变得更多,这样她才有底气,哪怕某一天被赶出长公主府,她也可以靠这些银钱安身立命。 “贵人爽快,”锦娘笑道:“既如此,哪日贵人若有空可来我珍品阁一叙。” 赵宛宁爽快应下,等忙完百花宴就去。 七月初三,天气晴朗。 赵宛宁前一晚又梦魇了。 说是梦魇也不准确,她梦见有人躺在邀月苑的拔步床上,身边坐着裴越。她气急,这拔步床是镇北侯亲手给她打的,即使她已去世,裴越也不该让其他人上她的床。 赵宛宁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床上人的面庞。 居然是她自己! 赵宛宁心里惊疑:她不是已经坠楼身亡了么?为何还躺在床上? 她又仔细瞧了瞧,床上的女子面色红润,看起来并不像已死之人。而裴越坐在床头,双手握住女子的左手,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赵宛宁只看到裴越的嘴巴在动,却听不到声音。 赵宛宁一阵恶寒,然后就醒来了。 直到画屏给赵宛宁挽发,她才回过神来。画屏给她梳的是时下京中最流行的望仙九寰髻,赵宛宁一看铜镜中的自己,脑袋上顶着高高的发髻,还没插上珠钗便已经觉得脖子疼了。 “不要这个。” “郡主这个是如今京城最受欢迎的发髻,而且刚好可以簪上这一整套碧玉头面。”画屏小心地问道:“您不喜欢么?” 赵宛宁低头看了看昨晚长公主命人送来的掐丝碧玉头面,摇了摇头。以往参加这种宴会,赵宛宁总是从头到脚打理的一丝不苟,发髻要最时兴的,发饰要最亮眼的,衣裳也要最艳丽的。耳珰手钏之类的也是能戴则戴。 画屏没有多说什么,动作轻柔地将挽好的发髻梳开,“郡主,梳百合髻可好?这个轻巧舒适。” 赵宛宁点点头。 画屏动作利落,很快便梳好了发髻,她从妆奁里拿起一支紫玉山茶步摇,迟疑地问道:“郡主,簪这支发钗可好?这紫玉的颜色正好与您身上这条雪青彩绣葡萄织锦散花裙相配。” “那就这个罢。” 长公主府里的池塘里种着荷花。盛夏时节,荷花开得正盛,大片大片的,一朵朵粉嫩的荷花在盛夏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偶有一两片花瓣随风飘落,在湖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几只蜻蜓立在刚长出来尖尖的荷叶上,轻轻地扇动着翅膀。 岸边的花厅里,几个贵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着。 笑声清脆悦耳。 “我听说,长公主这次举办百花宴是为了给清河郡主相看呢。”说话的人是工部侍郎家的千金吴嫣然,她与赵宸安在某次宴会上一见如故,成了手帕交,经常约着一起游玩。 贵女们平日里被拘在后院,整日里无事可做,就爱聊些家长里短。 身着鹅黄色襦裙的林乐妍被勾起了兴趣,磕着瓜子道:“是吗?长公主为何如此心急?” “是有些心急,”原本安安静静坐在一侧赏荷的李素昔突然加入对话,道:“这京城谁人不知清河郡主早已与齐小将军定下婚约,前些日子也不知为何,长公主突然替清河郡主退了亲,现下又举办宴会给清河郡主相看,也不知是何缘故。” “咳咳”,吴嫣然突然出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林乐妍赶紧问道:“嫣然,你与那赵宸安是手帕交,想必知道许多,快跟姐妹们说说呀。” 吴嫣然见达到目的,便道:“说起来这清河郡主也是可怜,那齐小将军还未建立功名时便与清河郡主定了亲,原以为待齐小将军得胜归来便能成亲,却不想被齐小将军退婚了。” “清河郡主年华不再,可不得赶紧找个下家。” “可我听说是长公主主动退婚的呀。”林乐妍疑惑地问。 “退婚这种事情毕竟有损长公主府的颜面,这点面子齐家肯定得给。”吴嫣然话中有话,“再说了,清河郡主原先......” “原先怎么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大步走了进来,她梳着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修身的衣裙干净利落,腰侧还挂着一把佩剑。 来人正是萧大将军的幺女萧鸿祎。 萧鸿祎幼时便跟随父母去了北境镇守边关,如今到了要出嫁的年岁,便被送回京城萧家。这是她回京之后第一次参加宴会,没想到刚来就听到贵女们聚在一起议论主人家的家事,还是女子的婚事。 这世道本来便对女子有诸多要求,婚事于女子来说兹事体大,事关女子清誉。 萧鸿祎一时不忿便开口打抱不平。 “你是哪家小姐?”被打断的吴嫣然问道。 萧鸿祎找了位置坐下,大大咧咧道:“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萧鸿祎是也。” “原来是萧家人呀,怪不得行事如此粗鲁。”吴嫣然小声道。 “你说什么?”萧鸿祎自小习武,听力异于常人,自然听到了吴嫣然的话。 吴嫣然背过头去,沉默无言。 萧鸿祎也不想与她一般计较,便坐下喝茶。 远远地吴嫣然便看到盛装打扮的赵宸安。 “宸安你来啦。”吴嫣然亲昵地叫道。 赵宸安莲步轻移,到了花厅。她施施然道:“宸安见过各位姐姐。” 为了在百花宴上压赵宛宁一头,赵宸安也没闲着。她早早就准备好了当天要穿的衣裳和配饰,甚至连发髻都让若梦换了好几个。长公主虽未明说,这次百花宴的主角是赵宛宁,赵宸安势必要艳压赵宛宁,成为这长公主府的一枝独秀。 今日赵宸安早早起床梳洗,若梦给她挽了一个造型别致的惊鸿归云髻,发髻正中央簪了一只孔雀形的金簪,簪子上羽毛如真,活灵活现。 为了搭配今日发髻,赵宸安身着一件百蝶穿花云缎锦裙,水绿色的广袖上缀着精致的绣花,裙摆上绣着大片的牡丹花,栩栩如生的银线蝴蝶在其间上下翻飞。 她未施粉黛,眉不描而黛,唇红齿白,仅在眼尾用朱色水粉按了按,浅朱色的眼尾显得她无辜又可怜,配着身上水绿色的裙装,一身装扮衬得她格外清丽动人。 只是这一身打扮在众多贵女中显得太过突兀,周围的人都不由看了她几眼。 赵宸安很喜欢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仿佛自己才是长公主府的中心。 田田荷叶之间,一叶扁舟穿梭其中。 “郡主,我们不过去吗?”银烛一边摘下成熟的莲蓬,一边忿忿不平道:“风头全被表小姐抢去了。” “让她抢罢。”赵宛宁帮着画屏摇橹,“那边那边!有一个好大个儿的!” “郡主——”银烛拉长了音调。“您就一点也不在意吗?今天可是长公主专门为您举办的宴会,如今宾客盈门,您怎么能一直躲在船上不露面呀,万一那些青年才俊被表小姐选了去......” “银烛!”画屏赶紧打断她:“慎言。今日这百花宴是为了赏花,勿要妄自猜测。” 银烛这才不情不愿地闭嘴。 她们现在的位置离花厅很近,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女眷们谈话。 赵宛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全身心地投入到摇橹摘莲蓬这件事上。 只是她并不擅长摇橹,前方荷叶太过密集,那扁舟穿行艰难。 突然,一条青色的水蛇受惊跃出,细长的身体攀上橹桨,赵宛宁吓了一跳。 “郡主当心!” 再见 赵宛宁吓得不知所措。 她自小怕蛇,尤其是青色的蛇。缘因幼时曾被一青蛇咬伤过,那次以后,她便对蛇类心生惧怕。 上一世她之所以要推赵宸安入水,也是因为赵宸安送给她的首饰盒里装了一条幼蛇,她受了惊吓,想要离开池塘,却被赵宸安拉着不让走,眼看那蛇吐着红色的信子离自己越来越近,赵宛宁挣扎中失手推了赵宸安一把。 她并非恶人,也无意伤害赵宸安,更没想过要置赵宸安于死地,推她入水也只是情急之下的无心之失。 幸有侍卫经过,拉住了即将落水的赵宸安。 赵宛宁也松下一口气,晚秋池水寒冷,若是落水恐有性命之忧。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赵宛宁自小心高气傲,皆因长公主的教诲。长公主曾说过,作为一国之郡主,要时刻谨记皇家颜面重于一切。于是,在外人面前,她连惧怕都不能显露分毫。 眼看那水蛇离赵宛宁越来越近,一片竹叶突然从岸上飞来,势如破竹,一举刺入水蛇七寸之地,将那水蛇钉在橹棹之上。 青色的蛇身扭动了两下,渐渐失去力气,若非那片竹叶钉住了恐怕会即刻落入水中。 赵宛宁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额角的细汗把她的鬓发都打湿了。 回过神来的赵宛宁松开了手,橹棹滑入水中,带起一片水花。 此刻扁舟距离岸边尚有一段距离,没了橹棹,小舟寸步难移。 赵宛宁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只听得扑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人跳进池塘,穿过田田荷叶,艰难地往小舟这边走来。 池水淹没了他的小腿和膝盖,越往里走水越深,很快淹没了他的腰身。池底的淤泥被带了出来,池水也变得浑浊不堪,染脏了他月白的衣袍。 然而他浑然不觉,目光坚毅地走向赵宛宁。 是裴越。 赵宛宁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她怔怔地看向裴越,仿佛世间只剩他们二人。意识到自己心跳加速,赵宛宁匆匆低下头。 “见过郡主。” “我带您上岸吧。”裴越露出一个窘迫的笑容。 离得近了,赵宛宁这才看到裴越露出来的皮肤被荷叶叶柄上的小刺划出红痕,脸侧甚至被划出了血丝。 意识到赵宛宁的视线,裴越将双手往袖中藏了藏。 不待赵宛宁回应,裴越便绕到小舟后,双手推着小舟前行。 “荷叶叶柄多刺,郡主您当心不要被划伤。”裴越说道。 画屏与银烛连忙伸长了手臂,拂开前面的荷叶。 赵宛宁看着烈日下挽着衣袖在淤泥里艰难前行的裴越,内心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她的是上一世的裴越,与这一世的裴越并无关系。她应该将两人分开看待的。只是她一看到裴越这张脸,就会想到上一世的种种纠缠。 不该再见的。 因着宴席即将开席,岸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世家公子。 赵宛宁在画屏和银烛的搀扶下上了岸,裴越见赵宛宁安全地站在人群中,这才上岸,还顺手将小舟上装莲蓬的藤篮取走,交给画屏。 他一身狼狈,身上的衣裳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落开来。脸上和身上全是被叶柄上的小刺划到的伤口,整个人好像是刚从淤泥里滚了一圈才爬起来的。 他确实从淤泥里来。 “元卿你没事吧?”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凑上去问道。 裴越摇了摇头。 “清河郡主,不知长公主府是否方便让我这位好友梳洗一番,他这模样实在是有辱斯文。”那男子转头朝赵宛宁拱手道。 裴越如今这幅模样完全是为了救赵宛宁,她自然不会拒绝。 赵宛宁朝裴越行了一礼,缓缓道:“宛宁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还请公子随我婢女前去休整。” 她又低头吩咐画屏:“你带裴公子去水榭,让人送些热水过来方便裴公子梳洗。” 画屏点点头,转身想走的时候又被赵宛宁拦下了。 赵宛宁附耳道:“那套暗紫色九霄云鹤纹茧绸直缀还没扔吧?你去取来送与裴公子。” 画屏连声应下,在前方带路。 裴越朝众人行了一礼便跟着画屏离开。 这边的热闹终是引起了花厅里女眷们的视线。 赵宸安带着女眷们缓步而来。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赵宸安莲步轻移,快步走到赵宛宁身侧:“怎会如此狼狈?” 赵宛宁懒得理她。 赵宸安无非就是看到众多世家公子都聚在这里,想来刷刷存在感罢了,她怎么能让赵宛宁站在人堆里吸引视线。 赵宛宁想的没错,赵宸安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假惺惺地拉着赵宛宁的手道:“姐姐,宴席即将开始,你要不要先回去梳洗一下?” “不用了。”赵宛宁把手从赵宸安手中抽出来,粲然一笑:“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不需要再重新梳妆打扮。” 赵宸安被噎了一下,面色有些尴尬,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重新拉上赵宛宁的手道:“姐姐喜欢便好。那我们便去花厅吧,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 “你先去罢,我有事要办。”赵宛宁再次抽回手。 “姐姐还有何事要做,妹妹可以帮你。”赵宸安厚着脸皮道,她生怕自己回到花厅后会错过什么机遇,毕竟岸边的这些世家公子都是当朝的青年才俊,若是让赵宛宁挑到哪个有权有势的,借势飞上枝头变凤凰,岂不是又要压她一头。 赵宛宁自是不知道她心里的这些勾勾绕绕。她只是想找到那个用竹叶杀死水蛇救她于蛇口的人,适才情况紧急,她并未看到那竹叶出自何人之手。毕竟是救了她的人,理应当面道谢才是,更何况那竹叶原本脆弱,却能以破竹之势刺进蛇身,想必是注入了内力,那这人武功定是不弱,若能拜他为师学习武艺,日后行走四方也方便些。 赵宛宁忽略身旁的赵宸安,温婉笑道:“方才在舟上,一水蛇攀上橹棹,幸得高人出手相助,还不知是哪位高人?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还请恩人现身。” 公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应邀前来参加百花宴,长公主还没到,没有长辈在场,自是不方便前去花厅与女眷们共处一室。还好,长公主府在岸边这处树荫底下设了休憩之处,他们便聚在这里谈天。 只是他们并没有看到池塘里的小舟,更没有看到水蛇。还是裴越突然冲过去跳进池塘,他们这才发现池中的扁舟。 难不成是裴越? 赵宛宁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裴越就是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 可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一个身着墨色直缀的男子突然站了出来:“在下陆淳知,见过郡主。” 姓陆?礼部侍郎家的? 赵宛宁不动声色地回礼。 “方才是在下,”陆淳知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原来是恩人。”赵宛宁上前两步,认认真真地行礼道谢:“谢谢陆公子相救之恩。” 陆淳知手忙脚乱地回礼,想去扶赵宛宁又受制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连忙道:“郡主您不必在意,没有惊扰到郡主就好。” 赵宛宁眨了眨眼睛,笑道:“礼不可废,谢过恩人。” 小插曲很快就揭过了。 “长公主到——” “大公主到——” 众人闻声便移步花厅。 赵宛宁心下嘀咕:大公主怎么来了? 花厅里,女眷居右,男眷居左。 长公主与大公主在首位落座。 “参见长公主、大公主。”众人行完礼之后依次落座。 赵宸安坐在长公主座下首位,原本应该是赵宛宁的位置。 赵宛宁懒得跟她争,随意扫了一眼四周寻到一个空位便要过去,银烛一把拉住了她。 “郡主——”银烛小声喊到:“您是郡主,怎么能坐到那么角落的位置?” 赵宛宁刚要开口便被大公主打断:“宛宁,来我这里。你我姐妹二人好久没见了。” 赵宛宁有些惊讶地抬眼望去,大公主身后的婢女已经下来请她了,赵宛宁便跟着过去,与大公主同坐。 一旁的长公主看着她们姐妹情深也十分十分欣慰:“望舒,你倒是有些日子没来看姑姑了。” 大公主赵望舒端庄地笑着道:“前些日子偶感风寒,怕把病气带出来,便在公主府闭门休养。如今我身子好转,听闻姑姑府上荷花盛开,又办了百花宴,便想着上门讨一杯清酒。” “事先未与姑姑商议,还望姑姑不要见怪。” 长公主笑得和蔼:“怎么会,你来看姑姑,姑姑高兴还来不及呢,今日你可要好好陪姑姑说说话。” 大公主欣然答应,视线扫到下首的赵宸安,脸上带了一丝嫌恶,很快又消失不见。 赵宸安此刻气得半死,原本是想抢了赵宛宁的位置让她坐在角落,谁知弄巧成拙,她居然坐了上首,还和大公主同席。 长公主面色不虞地看着赵宸安,她竟然如此不守规矩,在宴席上逾矩坐了宛宁的位置,如此不识大体,传出去世人岂不是要说我长公主府尊卑不分。 看来是要好好管教管教赵宸安了。 长公主侧头看了看与大公主相谈甚欢的赵宛宁,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大公主及时救场,不然宛宁当众丢了面子,她该如何自处。 天生一对 宴席进行的很顺利,有大公主和长公主坐镇,就算赵宸安想搞小动作也得掂量掂量。 她可以哄住对她视如己出的长公主,却哄不了清冷高傲的大公主。 今日这宴会虽然没有明说,但明眼人都知道是长公主为了给清河郡主相看未来夫君才举办的,邀请女眷前来,也不过是扯个幌子,在座的人心知肚明。应邀前来的世家公子中有前来看热闹的,也有单纯来赏花的,其中也不乏门庭没落之辈,急需攀上长公主府的权势,好去振兴全族。 在众人眼里,裴越大抵就是这般罢。 裴越的爷爷裴文轩乃是当今太子的老师,裴越的父亲裴长舟弃笔从戎,曾经带着将士们在北境立下赫赫战功。 只不过十三年前那场恶战让裴越的父亲永远的留在了边关,也让裴家蒙了羞。 裴家因此一落千丈。 裴越也因父亲的缘故不得参军。与父亲的选择不同,他被迫捡起笔墨纸砚,准备参加科举考试。若是能摘得桂冠,就能入朝为官,为父亲平冤昭雪。 裴家毕竟也是簪缨世家,即使裴越这一系犯了差错,裴家其他几房倒也还能撑上一撑。这也是为何裴越能够收到长公主府的请柬。 只是裴家毕竟式微,裴越的位置也很靠后。午后日头渐渐西斜,阳光照了过来,为那身绛紫色的衣袍添了一层金光。 裴越摸了摸衣袖中的书,那是他和赵宛宁相遇之后在书铺共同拿起的《善成集》,他早已誊抄完毕,一直想亲自送到赵宛宁手中,可是却没有机会。赵宛宁平日里根本就不出门,她的侍女也同样如此。 他想再见到赵宛宁。 此刻,裴越端坐在花厅角落,借着人群的遮挡,他可以放肆的去看坐在首位的赵宛宁。 与前些日子相比,赵宛宁仿佛胖了一些,脸颊也更圆润了一些。 她坐在一身大红色衣裙的大公主身边,整个人显得小小的一只。她本是宴会的主角,却仿佛置身事外,一门心思地认真享用桌上的美食,头也不抬。 坐在裴越隔壁的两个男人开始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道:“清河郡主长相尚可,只不过已经跟别人订过婚约,若是能娶回家中当个侧室倒也不错。” 另一男子道:“长公主怎么可能让亲生女儿去当一个侧室?” 先前那个男子发布问道:“有何不可?清河郡主不是已经被齐小将军退婚了吗?有人愿意娶她就该满足了。再说了,我听说长公主原本就不怎么喜欢清河郡主,毕竟是镇北侯的女儿。长公主当初与镇北侯闹得满城风雨,这青河郡主就是她人生的污点。我要是她,巴不得立刻将清河郡主嫁出府去。” 裴越极力压制住自己想揍人的心,他压着怒气问道:“不知两位兄长如何称呼?” 先前说话的那个男子道:“在下王遐,乃是翰林院学士。” 另一位男子也报自报家门道:“在下孙吾池,同是翰林院学士。” 裴越冷笑一声:“原来两位都是翰林院学士,想必四书五经背了许多遍,孔孟之道也应是烂熟于心。为何却不懂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道理?” 那两位男子面露尴尬之色。 裴越继续道:“君子不虚言,通儒以实,所立于身。看来二位品行尚待擢议。” 王遐气红了脸,怒道:“阁下又是何人?” 裴越不卑不亢:“在下在下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孙吾池冷笑道:“我知道你。裴越是吧?你父亲裴长舟在幽州之战中,勾结外敌,差点将我大锦北地四城拱手让人。幸得圣上宽仁,饶了你裴家。你一个罪人之后有何颜面来参加此次宴会?哦,我忘了。你裴家如今势单力薄,门庭冷落,想必是想娶了清河郡主攀上长公主府的权势。这么看来,你与那清河郡主甚是般配。一个是无功无业的罪人之后,一个是长公主府的污点。还真是天生一对呀。” 裴越握紧拳头,极力压制住自己。 先前在赵宛宁面前为他出头的男子端着酒杯过来,察觉到此处剑拔弩张的氛围,笑着问道:“怎么了?” 原先还在大放厥词的两人瞬间变了脸色,拱手道:“原来是清川兄。” 顾清川如今也在翰林院,虽然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学士,但他的父亲顾大人可是当今的吏部尚书。 整个翰林院的学士谁人不想做官,他们自是极力要讨好顾清川。 顾清川乐呵呵的笑道:“裴公子的祖父是我父亲的恩师,裴公子与我私交甚笃,二位如今如此诋毁裴公子,确实让我难做。” 那两个人赶紧拱手向裴越道歉。 顾清川也凑到裴越的耳边道:“消消气罢,比这更难听的话你都听过了。别在意。” 顾清川说的没错。幽州之战后,裴越的处境一落千丈。原本他是人人艳羡的裴家世子,突然就从高处坠下。这偌大的京城从来不缺捧高踩低之人,十三年来他听过的难听话又岂是这两句可以相比的。 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赵宛宁评头论足。 裴越还想继续发难,顾清川拦下了他。 “你忘了今日前来百花宴的目的了吗?你这样在长公主府上动了手,即使你占理,你敢在清河郡主面前说出动手的原因吗?” 裴越当然不敢。赵宛宁就是那天上月,他怎么能让赵宛宁听到这些污言秽语。 感觉到裴越放松了下来,顾清川便拉着他到了自己的位置。与他同席的是户部侍郎之子周峰阳,早已经喝醉了,被长公主府的侍从带下去休息。 裴越依然紧绷着脸。 顾清川倒了一杯酒给他:“别生气啦,赶紧想想怎么把书亲手交给清河郡主。” 顾清川刻意把“亲手”二字加了重音,裴越哪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揶揄之意。。 裴越没搭理他,只是默默地用余光继续打量赵宛宁。 赵宛宁明显对相看之事兴趣缺缺。 好不容易重生了,拥有重来了一次的机会,她不想再把自己困在京城长公主府这座金笼子里了。前世不幸的亲事也让她吃了不少苦头。既然一切已经重新来过,这一次,她想选择自由。 她知道在长公主眼里她是一个被退婚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是长公主府的污点。可她也想为自己而活。 这亲事谁爱成谁成。 赵宛宁无聊的低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金玉豆腐,她以前从不吃豆腐的,后来裴越带她去吃了一次金玉豆腐,她便爱上了这道菜。只不过重生之后再吃这道菜,却总觉得味道不似从前。 也有可能是赵宛宁的心境变了。 “怎么了?很无聊吗?”大公主突然问道。 赵婉宁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上一世她与这位大公主无甚交集,大公主是当今圣上与皇后娘娘的第一个孩子,自小天资聪颖,才思敏捷。大抵是第一个孩子,圣上对这位小公主宠爱非常。大公主幼时身体孱弱,皇后娘娘便给她请了一名武学姑姑,后来大公主跟着那位武学姑姑四处游历,及笄时才返回京城。 大公主回京之后,体格确实比以前强壮许多,性格也变得刚强坚毅,无所畏惧,酷似圣年少时的圣上。听闻大公主熟读兵书,曾向圣上自荐去军营历练。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说的,圣上确实生了要封大公主为将军的念头。 赵宛宁记得,那时皇后娘娘曾找到长公主,想长公主从中劝阻。战场比不得别处,刀枪无眼,那是真的会死人的。她不希望自己十月怀胎的宝贝女儿命丧战场,落得一个马革裹尸的下场。她只希望大公主能够寻得一位如意郎君,成亲生子,顺顺当当的过完一生。 长公主并没有劝得住圣上,但大公主最终还是没有去成军营。皆因御史台那帮老古董上疏奏称女子不得参政,军营重地,岂是女子可以擅自进入的? 这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只是听说大公主与皇后娘娘曾大吵一架,后来大公主自请出宫建府。本朝从未有过公主尚未出阁便出宫建府的先例,大公主却是独一份。 大公主出宫建府之后,市井有传言称大公主沉迷男色,广罗俊杰,凡是能被大公主看上的男子,无论出身如何,都能成为大公主的入幕之宾。 长公主听完此事之后甚至还去大公主府上大闹一场,说大公主身形不端,有辱皇家脸面。 赵宛宁却觉得没什么。这世间的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为何女子就要苦苦的守着一人? 她是欣赏大公主的,只是大公主太过清冷高傲,自小离开京城,而她赵宛宁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倒霉郡主,即使她们是堂姐妹,私底下也没有什么交集。 但是赵宛宁本能的觉得大公主是可以信任之人。这种信任毫无缘由,大抵是因为她们之间的血缘羁绊。 就好像这次大公主主动替她解围,想来大公主也是一个性情之人。 赵宛宁很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用小心翼翼,察言观色,也无须多言解释,阿谀奉承。 她本就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人,唯一所求便是母亲的关爱,只是长公主因为种种原因并不喜欢她。若是以前,她可能还会悲秋伤春,可是她死过一次,好不容易获得重生,便觉得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命中注定没有的,她也不再奢求。 试探 赵宛宁又戳了戳那已经稀碎成泥的豆腐。 “确实无聊。”大公主学着她的样子,也拿筷子戳了戳碗中的食物,她道:“在场的诸多世家公子中,你就没有看得上眼的?” 赵宛宁满头问号:怎么连大公主也开始关心她的相亲大业了? 大公主似乎看出她的疑问,抿嘴笑道:“若是有看上的,姐姐可以帮你牵线。若是没有看上的,姐姐府上也有不少俊杰,改日你可以来府上挑选几个。” 赵宛宁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什么叫挑选几个?为了避免大公主说出更加离谱的话,赵宛宁连忙解释:“我是觉得没必要天天在婚嫁之事中打转。难道女子只能拘在后院吗?我不想一辈子绕着一个男人转,仿佛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 “这大好江山我还没有去看过,怎甘心困在这方寸之地。” 大公主爽朗一笑:“你说的对。女子为何非要嫁人?男子可以建功立业,女子自然也可以。” 赵宛宁疯狂点头。 大公主拉起她的手,又道:“我年少时随着姑姑四处游历,踏遍了这世间的山川河流,也算是见识到了大锦辽阔的疆域和壮美的风景,若是你有想去的地方,倒是可以来问问我。” 赵宛宁一个激灵,她突然有种感觉,大公主之前的问题不是随口一问,而是对她的试探。 但是为何要试探她呢? 还未等赵宛宁理清楚这一切,长公主便派人请来了裴越。 长公主先前并不知道裴越跳入池塘救赵宛宁一事,还是徐嬷嬷方才管家那得知后立刻跟她说的。得知自己的宝贝女儿差点被困,长公主心下着急,她看了看坐在身旁与大公主相谈甚欢的赵宛宁,暂时放下了心。 看来这长公主府的护卫需要换了,郡主在自家府上差点被困池塘,也不知道府里的下人都是怎么做事的。 长公主面上不显,先差人请来了裴越。 裴越原本还在陪顾清川喝酒,突然被请到长公主面前也觉得惊讶,他礼节周到的向长公主问好。 长公主连忙扶起他:“你是裴老的孙子吧,谢谢你救了我家宛宁。” “到底是年少有为啊。” 长公主又唤来了赵宛宁:“宁儿,快来谢谢裴公子。” 赵宛宁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她分明已经向裴越道过谢了,怎么还要再来一次。但是当着长公主的面,赵宛宁又不得不再次向裴越到谢。 她郑重其事的朝裴越行礼,裴越也赶紧回礼,两个人高高的发髻突然撞到了一起。裴越的发冠勾到了赵宛宁步摇上的流苏,画屏赶紧上前整理。 两人发髻缠绕的一幕被大家看在眼里,幸亏长公主就站在二人身边,不然也不知道会被传出什么传闻。 赵宸安眼珠一转,裴越她知道的,虽然人长得一表人才,但他的父亲是罪人之身。裴家出了一个通敌叛国的将军,应该是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权势地位。若是他娶了赵宛宁,赵宛宁今后的日子应该会过得很苦吧。 想到这里,赵宸安立刻快步走到长公主身侧,意有所指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姐姐向恩人行礼都能缠住头发,想来是与这位裴公子缘分不浅。” 长公主立刻收起笑容说道:“宸安,慎言。” 有外人在场长,公主的语气虽然冷然但也不是很严肃。 赵宸安却觉得长公主这话太重了,折了她的面子。以往长公主对她都是轻声细语,什么时候也没有用过这样严厉的语气跟她讲话,更何况还是为了赵宛宁。 难不成是符咒失效了?赵宸安心下一紧,立刻否认,安慰自己张道长的术法可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被破解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赵宸安换上乖巧的笑容,亲昵地挽上长公主的手臂道:“宸安心直口快,只是见到这幅情景有感而发,说话并未经过思考,还请姐姐和裴公子饶恕宸安口无遮拦罢。” 赵宛宁能不知道赵宸安打的什么算盘吗?赵宸安肯定是想着裴越无权无势,当场造谣他,他也不能反抗。若是能借机往外传出些他与赵宛宁的绯闻,那不就又走了上一世的老路了。 赵宛宁立刻道:“妹妹,我知道你心悦裴公子。裴公子才高八斗,一表人才,若是你当真喜欢,倒是可以请母亲给你做媒,刚好大公主也在,还可以为你做个见证。” 赵宛宁这话说的难听了些,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赵宸安看上了裴越,想要借机跟裴越搭话。 赵宸安当然不想,她不喜欢裴越,更不想嫁给裴越。她的目标可不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罪人之后,虽然她总说赵宛宁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但其实,最想当凤凰的人是她。 赵宸安赶紧向赵宛宁求饶道:“宛宁姐姐,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别的想法。还请姐姐不要生气,一切都是宸安的错。是宸安僭越了。” 赵宛宁无语,明明是赵宸安胡说八道上门挑衅,她只是顺着赵宸安的话进行反击,怎么反倒成了她的错?赵宸安还真是一个时刻都在卖惨的小白花,自己卖惨立人设就罢了,还非要让她赵宛宁来当恶人。 赵宛宁有样学样立刻回道:“宸安妹妹,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并没有别的想法。还请妹妹不要生气,一切都是姐姐的错。” 赵宸安被噎得哑口无言。 长公主适时开口道:“宸安,有些话不该说的还是不要乱说。你刚从洛川过来,可能不懂京城的规矩,改天我会让徐嬷嬷给你请一个教养嬷嬷来,你就跟着好好学学规矩罢。” 赵宸安连忙点头应是。 长公主继续道:“老身年纪大了,有些乏累,徐嬷嬷扶我去休息吧。” 赵宛宁也想回到坐席上去,却被裴越叫住:“郡主,上次的《善成集》我已经誊抄完毕,您看什么时候方便给您?” 赵宛宁摆摆手:“交给画屏便是。” 裴越赶紧开口道:“这《善成集》在下还有一些不太懂的地方。听闻郡主天资聪慧,还望您能给在下指点一二。” 赵宛宁乐了。裴越上一世连中三元,这样一个能拿状元的人居然让她一个废物郡主指点? 见赵宛宁回头,裴越拱手道:“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赵宛宁想了一下,这《善成集》她也没有看过。她肯定是指点不了未来的新科状元的,但万一她有看不懂的地方,说不定可以请这位新科状元来帮忙。 别的不说,裴越的学问还是可以信任的。更何况,这一世的裴越并没有与她成亲,那他的感情问题便与她无关。 赵宛宁点了点头,道:“宛宁才疏学浅,以后还要请教裴公子。还望裴公子不吝赐教。” 裴越适时将那本亲手誊抄的书交给赵宛宁。 “你觉得这个裴越如何?”赵宛宁甫一坐下,大公主便问道。 赵宛宁觉得奇怪,满脸疑惑道:“公主殿下,我觉得你并不是这样的人呀。” “哦?”大公主反问道:“怎样的人?” “八卦的人。”赵宛宁回道。 大公主噗嗤一笑:“你还是第一个说我八卦的人呢。” 赵宛宁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重生之后遇到的所有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先是对她不闻不问、任她想尽办法都无法引起注意的长公主,突然对她体贴入微。再是原本与他没有任何接触的裴越突然多了羁绊。现在,连以往并没有交集的大公主也开始跟她开玩笑。难不成是因为老天觉得上一世的她过得太过倒霉,这一世重生后上天给她一个锦鲤之命,让她得以转运? 不然真的解释不了这些人对她态度的大转变。 平心而论,赵宛宁倒希望真的有转运一说。若是上天垂怜,真的让她转运,赵宛宁希望她能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带着银烛和画屏一起离开京城,云游四海。 她是真的想要去看看这世间万物。 大公主突然附在她的耳边道:“当心赵宸安。” 赵宛宁点点头。 这是自然的呀。虽然从她父母和离之后,长公主便对她不闻不问,长公主没有履行一个母亲的责任,至少给了她清河郡主的尊荣,她是清河郡主,是长公主府中第二个主人。 但是,自从赵宸安来了之后,长公主就变了,从原来的不闻不问变成了厌恶。反倒是赵宸安,长公主什么都依着赵宸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仿佛赵宸安才是这长公主府的小主人。 若只是一些身外之物也就罢了,长公主却是真的将赵宸安视如己出。她心疼赵宸安父母早逝,因此将所有的关爱都给了赵宸安,却也忘记了赵宛宁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大公主接着道:“你知道我的暗卫发现什么吗?” 赵宛宁摇摇头。怎么大公主来赴宴还带着暗卫。 “你可知与那顾清川同席之人是何人?” 赵宛宁想了一下,开席前她曾扫过一眼,那人长得肥头大耳,年纪轻轻就挺了一个大肚子。是户部侍郎之子王峰阳,听说是个纨绔子弟,成日里沉迷酒色,流连于花街柳巷之中。 赵宛宁对他印象很差。上一世她与裴越一同赴宴时,这人曾对她出言不逊,幸好裴越及时出现。 落水 赵宛宁独自一人坐在角落。 她倚靠着栏杆,看着池塘里的荷花出神。 她的身边无人服侍,银烛和画屏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平日里赵宛宁与其他女眷也无甚交集,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而她独自坐在池塘边发呆。 赵宸安端着酒杯往这里来。 “姐姐,”赵宸安站在她身前:“今天是我口无遮拦,我也是无心的,希望姐姐你能原谅我的无心之过。” “这是姐姐你最爱的桂花酿。若是姐姐肯原谅我,就请喝下这杯酒。” 赵宛宁双目半阖。她早已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赵宸安,也看到了她偷偷的将指甲放在酒杯中搅了搅。 赵宸安留着长长的指甲,还染了鲜艳的豆蔻。 如今看来,这艳红的指甲下面若是藏了些什么东西,旁人也很难看到。 赵宛宁倏然睁开眼睛,她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盯着赵宸安的眼睛。 赵宸安有些畏惧地躲开了她的视线,她硬着头皮又将酒杯往赵宛宁那里送了送。 艳红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一丝冷光。 赵宛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在赵宸安胳膊酸到不行的时候,赵宛宁才单手接过酒杯,施施然道:“那我便原谅你了。希望妹妹能够好好学学规矩。” “这次是我,念在你我都是姐妹的份上我不多追究,下次换了哪位贵人,”赵宛宁睨了她一眼,“那可就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揭过去了。” 赵宸安急忙点头称是。她盯着赵宛宁,亲眼看着赵宛宁喝下那杯下了药的桂花酿,这才放心。 那是张道长拿给她的药粉,从西域传过来的艳药,名叫醉花阴,那药入水即化,无色无味,据说只要喝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如烈火焚身一般难熬。 可能是醉酒的原因,喝完酒的赵宛宁身形有些摇晃。她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没走两步却突然失去平衡,一头往池塘里扎。 早有准备的赵宸安已经后退几步,此刻离赵宛宁有些距离。她假模假样地伸长了胳膊,焦急喊道:“宛宁姐姐!” 赵宸安努力装出一副想要去拉住赵宛宁,却因为距离问题够不着她的样子,那演技出神入化,堪比戏台上的角儿。 预想中的落水声并没有响起。 赵宸安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红衣女子疾步冲上去,拉住了赵宛宁摇晃的身体。 是萧鸿祎。 赵宸安并不认识她。但她的小姐妹吴嫣然已经跟她讲过了萧鸿祎今天为赵宛宁出头的事迹,她自然将为赵宛宁说话的萧鸿祎打成赵宛宁一派。此刻萧鸿祎又及时出手拉住了即将落水的赵宛宁,破坏了赵宸安的计划。 赵宸安内心愤怒,面上却不露声色。 恰好有一个侍女端着一壶美酒走来,赵宸安装作脚滑的样子故意往她身上撞了过去。那侍女受到撞击,往赵宛宁那边倒。 赵宛宁与萧鸿祎躲闪不及,双双坠入池塘中。 扑通两声,是两人落水的声音。 赵宸安赶紧跑到池塘边,大声喊道:“姐姐,你怎么落水了?” 她的叫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不少人也往这边走来。 赵宛宁不通水性。 赵宸安原以为能看到赵宛宁在水中挣扎的狼狈模样,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的萧鸿祎水性极好,不等侍卫赶来救人,萧鸿祎已经圈着赵宛宁游到岸边。 两人的衣服都被水浸湿了,湿淋淋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体上,勾勒出身体的曲线,实在不适合见客。 赵宛宁便拉着萧鸿祎回了邀月苑。 赵宸安看着她们一红一紫略显狼狈的身影,终于觉得畅快。她唤来若梦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若梦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点点头。 赵宸安得意地笑了,一表人才的罪人之后你看不上,那你就去和大腹便便的纨绔子弟凑作一对罢。 萧鸿祎实在没有想到,她回京之后参加的第一个宴会遇到如此多的事情。 先是听到参加宴会的客人对主人家说三道四,又是主人家的客人占了主人的位置,现在,她一个客人又为了救主人跟着一起落水。 这一天过得还挺有意思。 赵宛宁其实已经做好了落水的准备。她提前让银烛和画屏守在附近,准备她一落水就立刻找来侍卫救她。 她装作醉酒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池塘边,连落水的位置都看好了。那个地方可以抱住亭子的廊柱,不会有性命之忧。却没想到在她落水的一瞬间,被一女子拉了回来,还是个双面孔。 就在她思考如何才能装作上钩的样子,赵宸安又发力了,只不过这次连累了救她的这位姑娘。也幸得这位姑娘出手相救,她才没有在水中挣扎太久。 “感谢姑娘出手相救。”赵宛宁道:“还不知道你是哪家姑娘?”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萧鸿祎是也。” “原来是萧大将军的女儿,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宛宁谢过萧姑娘出手相助,连累了萧姑娘实在抱歉。” 萧鸿祎爽朗一笑:“叫我鸿祎就行。你看着比我小,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姐姐也是好的。” 赵宛宁乐了,这萧鸿祎也是性情中人。她笑着道:“不行哦。” 萧鸿祎愣了愣,又想到赵宛宁毕竟是长公主的女儿,是当朝的清河郡主,身份高贵。看不上她这样的粗鄙之人,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心里觉得有些不畅快,原来自己也会看走眼。 赵宛宁见她情绪变得低落,赶紧解释道:“是我不愿意叫你姐姐,鸿祎,我比你大哦。” “你得叫管我叫姐姐。” 萧鸿祎见自己被摆了一道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叫了一声“姐姐”。 两个落汤鸡一般的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回了邀月苑。 大公主的暗卫已经将喝醉酒的王峰阳转移走了。 赵宛宁一听说大公主的暗卫看到赵宸安的侍女若梦带人将醉酒的王峰阳带到邀月苑,便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她原以为赵宸安只是因为自小父母双亡,缺少关爱,好不容易获得了长公主的喜爱,想要霸占长公主,代替赵宛宁在长公主心中的位置,因此处处针对她这个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小女儿家争宠而已,无伤大雅。却没想到赵宸安居然想要算计她,坏她清白。 这世道对女子极为苛刻,若是无端失去了清白之身,等待赵宛宁的便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嫁给这个坏她清白之人,一是被送进寺庙,从此与青灯古佛相伴。 她竟不知道赵宸安的心思居然如此恶毒。 还好,有大公主的人暗中相助,否则她可能真的要去出家了。 赵宛宁带着萧鸿祎回到邀月苑。萧鸿祎比赵宛宁高一些,身子也更结实一些,赵宛宁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短了一截,看起来有些局促。 赵宛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不住妹妹,连累你跟我一起落水。” 萧鸿祎爽朗一笑:“这有什么?好姐妹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她接着说道:“我刚从边关回到京城。这些世家贵女一个也不认识。当然,她们也觉得我粗鄙不堪。但我觉得你挺好的,既然唤你一声姐姐,也希望我们之后可以经常往来。” “琴棋书画我是不懂,但我可以教你骑马射箭。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教你一些拳脚功夫。你看着太瘦弱了,若是学些拳脚功夫也能强身健体,关键时刻可以自保。” “那太好不过了。”赵宛宁欣喜道:“我前些日子还在想去哪找一位能够教我功夫的老师,没成想便遇到了你。我们还真是有缘。” “至于这些世家贵女,你也别太在意,她们也看不上我。我虽然自小长在京城,却也是被她们排除在外的,你大概也听说过清河郡主的倒霉事迹。你不嫌弃我,愿意跟我当姐妹,我自然很高兴。” 一旁服侍的银烛和画屏,也在心里替自家替郡主找到朋友而高兴。 花厅。 一个侍女突然跑了过来,冲到长公主面前。 “参见长公主,奴婢刚刚看到郡主......” 那侍女欲言又止。 听到郡主二字,长公主以为是赵宛宁出事了。赵宛宁落水一事她已经知道了,也遣人是去请女医过来,准备等会儿给赵宛宁请个平安脉。这会儿又看到侍女匆匆跑来,以为赵宛宁出了什么意外,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快说!”长公主着急道:“郡主到底怎么了?” 那侍女犹豫上前,小声说道:“奴婢看到,有一个醉酒的公子,进了邀月苑......”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长公主便已明白了。 长公主顾不得其他,赶紧带着徐嬷嬷往邀月苑。 始作俑者的赵宸安自然是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带着自己熟识的小姐妹一起跟着长公主,准备去看看这位尊贵的清河郡主是如何被捉奸在床。 大公主看到赵宸安脸上克制不住幸灾乐祸的笑容,便觉得恶心。她没想到同为女子,赵宸安居然如此恶毒。 此等恶毒之人,长留在长公主府也是个祸害,万一哪天她蛊惑了长公主,将手伸出长公主府,却也不得不防。 得想办法除掉才行。 大公主便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邀月苑。 姐妹 邀月苑内空无一人,也不知道侍从都去了何处。 长公主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便命人教其他人都留在邀月苑的正屋,她带着徐嬷嬷去了赵宛宁的闺房。 大公主悠闲的坐在主座,看着赵宸安兴奋异常的侧脸,脑海里已经盘算要怎么对付她了。 赵宛宁的闺房房门紧闭。长公主准备敲门,但又怕房间里的景象她无法承受。纠结中,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母亲。”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赵宛宁开口问道:“您怎么过来了?宴席已经结束了吗?” 长公主没说话,直接进了她的闺房。 房间内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常。 长公主刚要放心,却隐隐约约看到赵宛宁的床上似乎有个人影。 长公主心下一沉。她越往床边走,越觉得脚步沉重。 那王峰阳是什么人,她也早有耳闻。这次的请柬原本并没有给他送去,原本邀请的是他三弟,却没想他三弟没来,来的是他。 长公主此时无比后悔。 若是他真的......长公主无法继续再往下想。 “姐姐。”赵宸安突然带着几个小姐妹到了门口。“你没事吧?” 不等赵宛宁招呼,赵宸安便带着几个小姐妹进了房间。 看着赵宛宁梳洗完毕的样子,赵宸安有些失望,随即又安慰自己,即便是没有捉奸在床,只要让大家看到赵宛宁的闺房里有外男,她便逃不了了。 长公主走到了床边,她颤抖的双手拉开了床幔。 “鸿祎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长公主看到床上原来是一位女子,瞬间将把心放下了。还好是位女子。长公主都没有意识到,她的额头出了细细的汗,也不知是因为着急赶来邀月苑,还是因为担心赵宛宁真的出事。 赵宸安听到女子的声音十分惊讶。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快步走到床前。拔步床上,萧鸿祎半靠在床头,一脸无辜。 赵宛宁也过来解释道:“鸿祎刚刚为了救我小腿抽筋了,我担心她是受伤了,便让她先在我床上休息一下,等待女医。” 长公主点点头,亲切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请女医了。等下女医来了,让她好好给萧姑娘看看。也给你看看。” “给我看什么?”赵宛宁疑惑的问。 “你身子娇弱,今日先是受了惊吓,又落了水。请个女医来看看母亲也放心些。” 赵宛宁点点头,余光看到赵宸安黑着一张脸,内心顿觉好笑。那便再让你更黑一些罢。赵宛宁装作懵懂地问道:“母亲您怎么突然来邀月苑了?还带着大公主和宸安妹妹?” 突然被点名的赵宸安有些紧张。她还在想为何赵宛宁没有中招的迹象,她明明亲手将指甲缝中的醉花阴掺进酒中,又亲眼看着赵宛宁喝下去,她怎么会一点药发的迹象都没有。 殊不知,赵宛宁提前吃了大公主给她的十全解毒丸。 还有王峰阳,他不再邀月苑,那他去哪里了? 此刻,有侍女来找徐嬷嬷,徐嬷嬷回来之后附耳跟长公主说了些什么,长公主听完面色终于缓了下来。 赵宛宁猜猜测是税那个王峰阳现在正在水榭中休息。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大公主觉得可惜:“你该知道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狠毒。多好的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赵宛宁摇摇头:“我做不出来毁人清白这种事。王峰阳实非良人,她若是进了王家,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大公主没说话。 赵宛宁又解释道:“我已经知道她并不如表面那般表现的无害。之后相处我一定会小心再小心,不给她伤害我的机会。至于她之前对我造成的伤害,我会找机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我也并不是什么心善之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只不过我们同为女子,我也确实不想……” 大公主打断她:“你有决断就好,我是担心你一时心软。” 一旁的萧鸿祎嗑着瓜子,道:“我一看那个赵宸安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善茬儿。还有她那个小姐妹,说话可难听了。” 大公主斜了她一眼:“不就是说你粗鲁吗?” 萧鸿祎理所当然道:“我本来就粗鲁啊。在军营里面大家都这样,怎么不去说那些将士呀?” 赵宛宁被萧鸿祎跟大公主说话的语气惊到了。 大公主适时解释道:“我游历时去过北境,我们两个还打过架。” 听到打架,赵宛宁惊掉下巴。难以想象英姿飒爽的大公主和粗犷豪迈的萧鸿祎是怎么打架的。 “也不算打架啦。”萧鸿祎笑着道:“习武之人相互切磋而已。” 好家伙,原来在座的两位都是女侠。只有自己是个手不能动,肩不能抗的废物。 “想学武吗?”大公主问道。 赵宛宁赶紧点头:“想想想。”像一条小狗,若是有尾巴,赵宛宁的尾巴可能都要摇断了。 “那就先从扎马步开始吧。”萧鸿祎道:“你求求我,我也不是不可以教你。” 赵宛宁没有骨气道:“求求你啦。” 大公主和萧鸿祎同时大笑:“你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 “骨气算什么?”赵宛宁反问道:“骨气能吃吗?能保护我吗?” 是夜。 赵宛宁又梦魇了。 与往日不同,这次她没有梦见自己,她梦见了一身大红嫁衣的大公主。 大殿之上两波大臣吵的不可开交,一波大臣主战,一波大臣主和。 北狄为苦寒之地,物资匮乏,经常纵马掠夺我北境边关的百姓,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北狄人好战,与我大周素来不和,早年间打的不可开交。由于常年战乱,北境幽州十三城的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裴越的父亲裴长舟将军当初就是不忍看着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才弃笔从戎。他出身文官之家,熟读兵书,与常年镇守北境的萧将军以及镇北侯一系所带领的军队配合默契。 幽州之战,裴将军夺回了幽州十三城,自己却永远的留在了幽州。这一战也为大锦迎来了十余年的太平。只是北狄刚继任的王耶律延生性好战,又急于向臣民证明自己,因此主动带兵攻打幽州,既是掠夺物资,也是树立威严。 休战的十年间,北狄厉兵秣马,组织了一支数万人马的骑兵营,实力雄厚。 反观大周这边,裴长舟将军以身殉国,萧将军年岁已大,镇北侯的兵权大半上缴圣上。 新一代的小将军们羽翼未丰。 即使是主战派,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大周没有可以挂帅出征的将军了。 主和派也是以此为由,想要与北狄议和。 前几年大周连年干旱,庄稼颗粒无收。今年又逢暴雨,黄河河决堤,黄河下游流域内洪水泛滥,受灾的百姓数以万计,四处逃难。 大周内忧外患。这时候应战,人力物力都无法得到保证。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的国库,既要拨出钱款治理河堤,又要安抚百姓,安置受灾的百姓,实在没有多余的支持这次的战事。 圣上犹豫许久,终是决定与北狄和亲。 和亲的人选上却犯了难。当今圣上育有五子八女。除了夭折的、还未及笄的和已经出降的公主们,只余大公主赵望舒一人还尚未婚嫁。 大公主是圣上的第一个女儿,也是最像圣上的孩子。圣上向来疼惜她,待她也与其他女儿不同。 大公主幼时身体虚弱,圣上听从高人指点,忍痛将大公主送出宫外十余年,已然觉得对不起大公主。后来大公主自请进入军营历练,圣上又因御史台的弹劾拒绝了大公主,总觉得愧对大公主。因此同意了大公主自请出宫建府的请求。此后,即使大公主广罗天下才子,豢养面首,圣上也不做阻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降罪于弹劾大公主的御史台大夫,以此堵住悠悠众口。 圣上自然不愿意将大公主送去北狄和亲。且不说北狄路途遥远,大公主一旦出嫁,便很难再回京城与圣上相聚。北狄常年风雪,物产匮乏,这样的环境大公主嫁过去也是受苦,圣上如何忍心。 赵宛宁内心一阵疑惑:为何这梦境如此奇怪? 上一世她死之前,暴雨尚未来临,黄河还未决堤。那一年秋收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也没有出现如此大的天灾人祸。 在她的印象里,大周这几年虽说不上风调雨顺,但也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为何在梦中她会看到如此景象? 赵宛宁猛然想起裴越曾在立冬之时说百姓来年的日子不好过。 她记得那时已然深冬,却一直没有下雪。某日,裴越邀请她一同去灵山寺赏梅。 灵山寺的后山种了一整片红梅林,他们去的时候赶上花开之时,梅花开得正盛。寒冬腊月,草木不生,一片寂寥,后山上却一片红色,仿若晚霞落入人间。 “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赵宛宁触景生情,感叹道:“可惜今日无雪,不然我们也能欣赏一下前人诗中的雪中壮景。” 裴越却紧皱双眉,叹气道:“今岁的雪来得这样晚,来年百姓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赵宛宁当时还觉得他想多了。 却没想到今日自己居然会梦到这样一番景色,真如裴越说的那般,百姓的日子不好过,甚至已经影响到京城。 梦境 突然,赵宛宁眼前的画面从朝堂上两方争论又变成了大公主府。 大公主府张灯结彩,灯笼上贴着大红囍字,红绸挂满了屋檐。府上的侍女仆人也都应景的系上了红腰带。 赵宛宁感觉眼前仿佛走马观花一般。她好像会飞,唰的一下就从大公主府的大门口到了大公主的闺房。 大公主的闺房同她这个人一样,简单利落,英姿飒爽。房间内布置的十分简单,显得有些空旷。与府中其他热闹的地方相比,大公主的闺房有些格格不入。 门上简单的贴了两个囍字,房间内的屏风桌椅一应摆设还一如往常。床幔虽然是红色,但能看到使用过的痕迹,应该是大公主常用的物什。 若不是床边的檀木衣架上挂着的大红喜服,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一位即将出嫁的女子的闺阁。 身穿红色中衣的大公主坐在梳妆台前,皇后娘娘站在她身后,拿着梳子亲自为她梳发。 嘴上还念念有词:“一梳白发齐眉......” 赵宛宁走到大公主身后,铜镜里清晰地映照出表情冷淡的大公主和默默垂泪的皇后娘娘。 赵宛宁有些疑惑,无人能看到她,镜中也看不到她,那她如今算是什么呢? 不等赵宛宁想清楚,她便被画屏叫醒了。 “郡主郡主。”画屏小心翼翼地唤她:“您昨天说让我天一亮便叫您起床,天亮了,您要现在起吗?” 赵宛宁猛然睁开眼,她觉得好累,这一觉睡得她有些精神恍惚。方才还在大公主府上,突然又回到了长公主府自己的闺房,她还有点迷糊。 “郡主,时辰尚早。若是您还没休息够不如继续睡吧。”画屏体贴道。 赵宛宁想起昨晚她亲口让画屏天亮便叫她起身扎马步,怎么能在第一天就放弃呢?于是她挣扎着起身。 “去给我打水来洗漱罢。”赵宛宁道。 画屏扶着她起身又伺候她穿衣:“郡主,水已经给您打好了。” 赵宛宁了捏她的脸颊道:“我家画屏真贴心。” 画屏笑了:“郡主喜欢就好。” 赵宛宁穿着一身短打,打着哈欠走到院中。 此刻,天蒙蒙亮,邀月苑一片静谧,连洒扫的仆人都尚未在梦中。 “画屏。”赵宛宁唤道。 “郡主,”画屏应道:“您有什么吩咐?” “天色尚早,你再去睡一会儿罢。” “奴婢不困,奴婢陪着郡主。”话刚说完画屏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赵宛宁推着她往房间里走:“去吧去吧,去睡会儿吧。你不休息好白日怎么陪我出去呀?” “出去?”画屏疑惑到道:“郡主您今天要出门吗?” “是呀,我想去灵山寺拜拜。”赵宛宁说:“你再去睡会儿吧。等会儿我练完马步再叫你来。” “那郡主,奴婢就先在塌上眯一会儿。等会儿您需要我的时候叫我就行。” 赵宛宁回忆着萧鸿祎教她的动作要领,认认真真的在院中扎起马步来。 院中的桂花开了,桂花香随着晨风四处飘散,令人心旷神怡。 天边出现了一小片红色,是太阳。 那片红色越来越大,渐渐地,在赵宛宁眼前显现出一个红色的圆。 赵宛宁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撑不住了。抬起的胳膊宛如千斤重,双腿更是一直在抖。她咬着牙继续坚持。 她这副身子骨确实有些单薄,若是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强身健体,也不枉她早起。 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赵宛宁随意地用手腕抹了抹,继续。 “哟,你还真的在扎马步呀?”一个戏谑的女声出现。 赵宛宁一抬头就看到一身黑衣的萧鸿祎坐在对面的屋脊上。 “不是你说的吗?”赵宛宁道:“从习武要从扎马步开始。” “是吗?”萧鸿祎迅速一个转身便从屋脊跃下,动作如燕子一般轻盈。 赵宛宁看红了眼,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这一身轻功。 “胳膊要伸平与肩齐平,要用腿部力量。”萧鸿祎出手指导:“你这腿部力量不行呀。” 赵宛宁无语凝噎:“我当然知道我不行呀,就是因为不行,这才需要老师您来指导。” 萧鸿祎被这句老师逗乐了:“好吧,既然你都叫我老师了。” “你现在身子骨单薄,腿部也没有力量。扎马步对你来说还是有些困难,你先练练体能吧。” “这才一炷香,你就已经撑不住了。” 赵宛宁想反驳,但她确实已经撑到了极限。腿部酸痛,支撑不住她的身体,赵宛宁一下子摔坐到地上。 萧鸿祎便也坐到地上,伸出手为她按摩。萧鸿祎不愧是练武之人,她力气很大,手指按在腿上,又酸又痛又舒爽,缓解了赵宛宁的痛苦。 “习武好难呀。”赵宛宁感叹到。 “是呀,”赵宛宁接道:“我这一身功夫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呀?” “那起码也得十几年吧,二十年后?” “二十年?”赵宛宁惊讶道:“二十年年后也太久了吧。”那时她已经年近四十,如何还能四海云游? 萧鸿祎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是如实说道:“我从三岁开始扎马步,到如今也有十二年了。” “而且小时候习武,身子骨还没有定型,习武会比较方便。你如今身子已然成型,现在才开始习武确实有些晚了,花费的时间精力更是要比从小习武之人要多一些。” “唉。”赵宛宁直接往地上一躺,长叹一口气道:“要这么久呀。” “嗯。”萧鸿祎道:“你为何想要习武呀?” “强身健体,保护自己。” “若只是想达到这两个目的,也并不是非要像我一样习武。”萧鸿祎犹豫道。 “哦?”赵宛宁瞬间来了兴趣:“你快说说,除了习武,那还有什么办法?” “强身健体嘛,你平日里可以早起,然后绕着府中跑步,亦或者疾走。军营里的新兵蛋子都是靠这样来提高体能的。体能提高了,身体自然也就强壮了。” “自保嘛,那方法就多了去了。除了武功以外,还可以学习暗器,或者是研究毒药。若是这两样都不行,还可以请武功高强的人来保护你。” 赵宛宁摇摇头:“暗器和毒药倒是可以试试,请人还是算了。” “怎么你一个堂堂清河郡主,还怕出不起这点工钱吗?”萧鸿祎打趣道。 “我虽然出得起这个工钱,但总有比我更有钱的人能出比这个工钱更高的工钱。若是有这样的人想要杀我,收买了我请来保护我的人,那我岂不成了待宰羔羊?” “靠人还是不如靠自己呀。” 萧鸿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你一个将养在长公主府中的郡主,有何好怕的?且不说这长公主府中有这么多侍卫,你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是我大锦的清河郡主,又有谁敢动你?” 赵宛宁苦涩地笑了笑,没说话。 萧鸿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 “你等下就在我这邀月苑吃早饭吧。我小厨房的厨娘做的早饭可好吃了,你一定要尝尝。” 萧鸿祎手上动作没停,点头道:“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早饭后,赵宛宁叫上银烛画屏准备出府。 “你今天有事要忙吗?”赵宛宁问道。 吃饱喝足的萧鸿祎摇摇头:“我刚回京哪有什么事情,整日里被困在将军府,被我祖母逼着学女红,烦都烦死了。幸亏我认识了你,还能来找你玩。” 赵宛宁幸灾乐祸:“你学女红?没把手指头扎穿吧?” 萧鸿祎推了她一把。 赵宛宁被推的差点摔倒。 萧鸿祎又赶紧拉住她:“对不住对不住,我习惯了,下手没轻没重,没想到这么小的力气你也会受不住。” 赵宛宁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暗自垂泪:我知道是弱鸡,不用再强调了呜呜。 “你若无事那便跟我一起去灵山寺看看吧。” 灵山寺是京城有名的寺院,香火鼎盛,仅次于皇家寺院。 相传灵山寺的住持善行大师戒行精严,德高望重,可通古贯今,若是能得他指点一二,那便是千年修来的福分。 只是善行大师轻易不为人道。 赵宛宁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自她重生后,便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那些梦境如此真实,仿佛是她亲身经历一般,但梦境的具体内容却与现实又有些不同。这让她很是苦恼。明明知道是梦,明明应该忽略不计,专注现实生活,但心底隐隐约约似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能得到大师的点拨就好了。 赵宛宁又想到铜镜里大公主那平静的面容和大红色的嫁衣。 事实上她并没有去过大公主府,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但在梦境中,她却对大公主的闺房了如指掌。 她从未见过有哪位女子会在自己的闺房中布置一个武器架,上面摆满了武器,有刀有剑有红缨枪。可是她梦见的大公主的闺房便是如此。更奇怪的是,通过这一世与大公主的接触,她隐约觉得,如果是大公主的话,她确实能做出这种事来。 萧鸿祎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城外灵山寺的方向去了。 银烛与画屏在一旁服侍。 “这是画屏做的蜜豆花糕,外面可吃不到,你尝尝看。”赵宛宁用银筷拣起一块金黄色的糕点,递给萧鸿祎。 萧鸿祎懒得用手拿直接就着赵宛宁的手咬了一大口,一个圆圆的糕点瞬间便只剩了一小块。 其余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萧鸿祎向来如此,她两口便将一整个蜜豆花糕吞进肚子:“好吃好吃。画屏,你的手艺太好了。” 画屏羞涩的笑笑:“萧姑娘谬赞了,奴婢受宠若惊。” 萧鸿祎自行用手拿起一块,道:“不要谦虚呀画屏,我萧鸿祎夸人向来都是有一说一,这蜜豆花糕是真的好吃。” 赵宛宁也开口说道:“画屏,你的手艺确实很不错。不管是这个蜜豆花糕还是之前的蓝雪乳酪。” “蓝雪乳酪?”萧鸿祎好奇道。 “是呀,那是画屏家乡的特产,你若是想吃,改天我让她再给你做罢。” 萧鸿祎点点头。 灵山寺 马车在灵山寺外停下。 几人刚下车,便在灵山寺门口碰见一个道士打扮的人。 赵宛宁原本并没有看到他,抬脚跨进寺门的时候,却被那道士拦住了。 “这位道友且慢。”那道士穿着黑白相间的道服,手握一个浮尘,蓄着长长的胡须。 赵宛宁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长有何指教?” “我观道友与我有缘,想为道友卜上一卦。不知道友是否方便。” 不知道为什么,赵宛宁一看到他就觉得他并非是正经修道的方外之人。 他看着赵宛宁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你这道士也是奇怪。”萧鸿祎道:“不在自己的道观修身养性,怎么跑来寺庙了?来跟佛祖抢生意吗?” 那道士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会有女子这样不留情面地同他说话。 本朝民风开放,修仙的,问道的,礼佛的,各司其职,并未受到限制。 甚至由于钦天监的存在,修道之人的地位很高。上至圣上太子,下至平民百姓,对待道士也都恭恭敬敬。 萧鸿祎自然不在此列。 那道士笑了笑:“贫道确实与这位道友有缘,否则也不会在佛家门口与道友相遇。” “道友不妨坐下,我为你卜上一卦。” 赵宛宁本能的拒绝:“谢过这位道长。只是小女子信佛,恐怕冲撞了张天师,还请道长不要见怪。” 赵宛宁说罢便拉着萧鸿祎往寺庙里走,银烛和画屏紧随其后。 那道士伸出手想拉住赵宛宁,被眼疾手快的萧鸿祎抽剑挡住。 萧鸿祎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道士道:“佛门重地,还请道长不要妄为。” 萧鸿祎还想继续再说,被赵宛宁一把拉走。 几人匆忙进入灵山寺。 “你为什么拦着我?我感觉他不是什么正经道士。青天白日里,就敢在寺庙这种佛门清地对女子动手动脚,应该把他抓起来,送进大理寺去审一审。”萧鸿祎闷闷不乐道。 赵宛宁解释道:“我也觉得他不对劲。但他毕竟是个道士,若是我们与他发生冲突,他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怎么办?” “做什么小动作?开坛做法伤害你我吗?”萧鸿祎反问道:“你们不总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的?怎么这个时候又怕他一个臭道士了?” 赵宛宁不知道如何解释,原本她也是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但她又确确实实重生了,而且还接连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如今,倒也不得不信了。 赵宛宁道:“他一直想拉着我去算命,想来也只是借此敛财。你我已经逃脱,便不去计较吧。” 萧鸿祎愤愤不平:“这种半吊子道士就是想借着算命去坑蒙拐骗,伺机敛财。应该让大理寺的人把他们抓起来。” 进了大殿,赵宛宁恭恭敬敬的取了香,对着佛祖拜了三拜。 赵宛宁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她虔诚地在心底默念,若是佛祖您在天有灵,请您给我一些提示吧。我为何重生?又为何做这些奇怪的梦?我隐约觉得这并仅仅是一个梦,可这梦又与这一世不同。 萧鸿祎想了想,也取来香,学她对着佛祖拜了三拜,然后跪在蒲台上,双手合十道:“希望佛祖能保佑北境边关平安。” 赵宛宁转过头看着她。 萧鸿祎解释道:“来都来了,还是求个安心吧。我爹娘兄弟还在边关,若是起了战事,他们又要上战场了。” 赵宛宁点点头。她又想起昨日的梦境,北狄来犯,边关失守,朝廷议和,公主出嫁。 她总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梦。 灵山寺香火鼎盛,据说在寺庙许愿很灵,不少人慕名而来。 有几位衣着朴素的妇人互相搀扶着进了大殿。 她们的衣服打着补丁,鞋子沾满了泥土。看来是赶了远路。 几人在蒲团上念念有词。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那口音绝对不是京城附近的人。 想来是听闻灵山寺灵验,不远万里而来。 赵宛宁想起萧鸿祎最近才从北境回京,便问道:“你回来的路上有听到什么异闻吗?” “什么异闻?”萧鸿祎道:“北狄那个老皇帝快要病死了算不算?” 赵宛宁点点头:“当然算呀,我久居京城。困于长公主府,不太了解这些事情。” “老皇帝这个事情我估计连上面都不知道。”萧鸿祎用手指了指天,“还是我阿兄,在城中抓到一个北狄的探子,审出来的。” “我离开幽州的时候,这个消息还未证实,我爹爹还没有向朝廷奏报。不过这已经过了些日子,若是,情报属实的话,也有可能已经上密折呈送给圣上了。” 赵宛宁若有所思。她问道:“若是那老皇帝死了,那是谁来继位呀?” “应该是北狄的大皇子吧,叫什么来着?耶律什么?”萧鸿祎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赵宛宁的心提了起来。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昨晚在梦里,北狄继位的是五皇子耶律延而不是大皇子。 “哦!我想起来了,大皇子叫耶律启。” 赵宛宁想了想,接着问道:“那你知道北狄的五皇子叫什么吗?” “五皇子我熟,耶律延。”萧鸿祎不假思索道:“他是北狄最不受宠的一个皇子,喜欢我们大锦的文化,经常混在商队里潜入幽州城里。我爹爹我兄长抓到他好几次。不过你问他做什么?” 赵宛宁的心猛然一沉。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赵宛宁从未从任何人口中听过北狄的事情。她又如何能梦到北狄的五皇子叫耶律延? 那几位远道而来的妇人坐在树下休息。 烈日炎炎,有僧人看她们辛苦,便请她们去禅房休息。 为首的妇人操着一口并不地道的官话道:“谢谢小师傅。听说灵山很是灵验,便从元州赶来。元州今年大旱,已经几个月没有下过雨了。眼看着地里的庄稼就要收成了,却因为干旱全部死在地里。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只好求求佛祖放过我们,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苦命人。” 赵宛宁却听出了一身冷汗。 元州土地肥沃,向来是富饶之地。她从未听到过元州干旱一事。也不知道朝廷知不知道这件事。 赵宛宁还在思考之时,一个僧人走了过来。 “这位施主,我家主持请您禅房一叙。” “我?”赵宛宁指了指自己:“你确定是请我吗?” 那僧人点点头。 “你说的住持是善行大师吗?” 那僧人又点点头。 赵宛宁实在觉得奇怪。今天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子怪异。 “既是住持大师相邀,你便去吧。”萧鸿祎道,“你若是害怕的话,我陪着你。” 几人随着那僧人穿过重重佛堂来到一个幽静的禅院。 “几位女施主请在院内等待。”那僧人对着萧鸿祎道:“我们住持只邀请这位施主。” “我跟着一起去怎么啦?我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还怕我做什么坏事吗?”萧鸿祎道。 那僧人面露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宛宁安抚地拍了拍萧鸿祎:“你便不要为难人家了小师傅了。你们便在这里等我吧。” 萧鸿祎不情不愿地应下了,她走到院内树下的石桌处坐下,道:“我就在这里坐下了。若是有事,你就唤我。” 赵宛宁点点头,然后一人进了禅房。 “喂,小师傅。”萧鸿祎双手抱臂,“不给我们三位女施主上壶茶吗?” 那僧人面露窘色:“女施主,请稍等一下。” 不多时,他就端来了一壶茶,并三个茶杯。 “师命难违,还请女施主恕罪。” “好吧。”萧鸿祎抬了抬下巴,“那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禅房内。 只见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僧人端坐在室内打坐,想来便是灵山寺的住持善行大师。 赵宛宁一进禅房,大师便突然睁开眼睛。 那善行大师看起来上了年岁,蓄着银色的胡须。他目光如炬,眼神带着善意落在赵宛宁身上。 在他温和的眼神中,赵宛宁放松了下来。 那僧人道:“女施主别来无恙。” 赵宛宁条件反射的点点头,随即问道:“您就是善行大师吧。” “正是老衲。”那僧人回道。 赵宛宁觉得奇怪,她并没有见过善行大师,为何却觉得善行大师见过她。 “这位施主,老衲今日邀您是想跟您说,重生不易,还请施主务必珍惜。” 听到重生二字,赵宛宁瞬间站起身,情绪激动道:“大师,您是否知道关于我的事情?就是重生、我重生......” 善行大师摇摇头:“老衲只知你并非当世之人。” 赵宛宁语无伦次,道:“那您为何要说我重生……” “这句话是有人托老衲带给施主的。” 赵宛宁向前两步:“您是说有人知道我是重生的,还跟您说了,这个人是谁?” 善行大师摇摇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未到时机,施主不若跟随本心。” 赵宛宁继续问道:“大师,您也知道我并非当世之人,如今我一人在这不属于我的世上踽踽独行,实在艰辛。我近日经常梦魇,但我总觉得那并不仅仅是个梦,它太真实了,仿佛是我亲身经历的,可我又确实没有经历过。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请大师能够指点迷津。” 善行大师又摇了摇头:“一切自有安排,施主所做之事皆有定数,施主跟随本心即可。” “若只是事关宛宁自身,宛宁自当随心,可是这些事情似乎关乎百姓和家国天下,宛宁实在忧心。若是因为宛宁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施主若是困惑,自可与信任之人商议。” “如今知道我并非当事之人的人,只有您和您说的那位托您带话之人。宛宁即使说出心中之担忧,恐怕也无人相信。” “阿弥陀佛。施主,远在天边。” 张道长 玉露院。 长公主的动作很快,百花宴隔天就请来了专职的教养嬷嬷。 郑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她幼时便被选进宫中,一路从普普通通的辛者库宫女,成长为太后娘娘身边的一等大宫女。后来,由于郑嬷嬷识矩守礼,堪称典范,便被封为教养嬷嬷,在宫中专司教养之事。无论是刚入宫的宫女太监,还是被送进宫中的后宫嫔妃,以及各位皇子公主,皆由郑嬷嬷来传授宫中礼节。 郑嬷嬷终身未嫁,太后体贴,念她如今年岁已大,便放她出宫,颐养天年。 她在宫中忙碌了一辈子,终于能够闲下来了。 郑嬷嬷出宫后,世家贵族里,有些心思活络的人想邀请她入府,教习本族女子学一学礼节,却都被郑嬷嬷拒绝了。 没想到长公主能请她出山。 郑嬷嬷两鬓斑白,发髻简单却不留一丝碎发,只簪了一只步摇。她穿着妥帖的靛青色襦裙,走路时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看起来很是精神。 赵宸安只能看到她飘动的裙摆,却看不到她的脚步是如何移动的,发髻间的步摇稳稳的,丝毫未动。 “见过宸安小姐。”郑嬷嬷问候道:“今日起,我便是您的教养嬷嬷,由我来教您宫中礼节。” 郑嬷嬷说话间表情严肃,赵宸安看得心里有些发怵。暗自抱怨,自己不过是人前胡言乱语了几句,怎么还真的找了一个教养嬷嬷来啊?面相看起来很凶,很不好对付的样子。 赵宸安并没有多想,这郑嬷嬷确实严厉。不管是说话做事还是教习礼仪,郑嬷嬷都是严格按照宫中礼仪来,行事一板一眼,循规蹈矩。 单说行走这一项,为了让赵宸安达到莲步轻易,步摇不动的效果,郑嬷嬷在赵宸安的头顶放了一只铁碗,碗中盛满了茶水,让她顶着铁碗往前走。 赵宸安要集中精力小心翼翼的往前走,若是走错一步,那碗中的茶水便会溢出,洒在赵宸安的发间。 赵宸安自小生活在洛川,她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家中无人教她礼节,她像一株野草一般野蛮生长。也就是来了长公主府,她才开始学习礼仪。尽管她很努力的学习,极力融入京城的贵女圈,但她举手之投足之间依然流露出一种没有教养的愚蠢。 虽然她极力否认,但在心底她也知道自己礼仪不好,缺少教养。 赵宸安在心里安慰自己到,就当是在为以后铺路罢了。她赵宸安可是要站在权力顶端的女人,自然处处都须做得完美,如此才能成为天下人的表率。 正幻想着以后自己站在权力之巅睥睨众生,赵宸安突然脚下一滑,铁碗倾斜,碗中的茶水尽数洒落,浇了赵宸安一头冷茶。 茶水顺着她的额头脸颊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她华贵的衣裙上。 那是她最爱的鹅黄色真丝孔雀百褶裙。褐色的茶水在鹅黄的裙摆上留下一道道难看的印记。 “不学了!不学了!”赵宸安气得将铁碗用力甩了出去。那铁碗带着力道砸在了门廊上,重重地响了一声。木质的门廊上便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刻印。 铁碗被弹到地面上,骨碌碌地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一双精致华贵的绣鞋前。 赵宸安顺着那双绣鞋往上看,对上长公主失望的眼神。 “你便是如此学习礼仪的吗?”长公主冷着声音问道。 赵宸安知道她是生气了。 这已经是长公主第二次对她生气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长公主年轻时也是独断独行、说一不二之人,她本就是皇家贵胄,自带威严。即使长公主已经吃斋念佛十余年,平日里看起来像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但她一旦生气发怒,那股子气势便释放出来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宸安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姨母。”赵成安小心翼翼唤道:“宸安不是故意的,您不要生气。” “郑嬷嬷。”长公主却看都不看赵宸安一眼,径直吩咐郑嬷嬷道:“她便交给您教养了。” “您放心大胆地教,不用顾及我。” 说罢,长公主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不给赵宸安一丝挽回的机会。 “姨母,姨母!”赵宸安伸手想拉住长公主,却被郑嬷嬷带人给拦下了。 “宸安小姐,”郑嬷嬷语气生冷:“我们开始罢。您刚刚又洒了一碗茶水。今日加练一个时辰,练不完不得吃饭。” “你——”赵宸安想发火。她一个低等下人凭什么对着她大呼小叫,还惩罚她,不让她吃饭? 但当赵宸安对上郑嬷嬷那冰冷的眼神,她便将自觉地将后面的话全都吞进肚子。 长公主如今对她的态度骤变,不仅不像以前一般对她百依百顺,反而还冲她生气,当着下人的面打她的脸。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今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待查出问题所在,再行从长计议。 一旁候着的若梦已经将那个铁碗捡起来并倒满了茶水。赵宸安拿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茶水,接过铁碗放在头顶,开始了新一轮的练习。 结束了一天学习,赵宸安强忍着情绪,勉强挤出一张笑脸,恭敬地送郑嬷嬷离开:“宸安谢过郑嬷嬷。” 人刚一走,她瞬间拉下脸,将屋中的摆设砸了个粉碎。若梦候在一旁不敢出声,生怕自己引火烧身。 赵宸安发泄够了,便去洗漱换衣。 她让若梦在浴桶里放了两大篮玫瑰花瓣,反复地用皂角清洗她的秀发。那铁观音的味道却怎么也清洗不掉,一直萦绕在她的鼻尖,似在提醒她今日所吃的苦。 赵宸安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走到权力顶端,拥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将今日欺压我的这些人统统踩在脚下。 一想到明日还要继续被郑嬷嬷那个老虔婆教规矩,赵宸安便觉得痛苦。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长公主突然就变成这样。 趁着身边四下无人,赵宸安偷偷地放飞了一只鸽子,那鸽子的爪子上系着一小节竹筒,带着赵宸安的求救飞出了长公主府。 深夜。 赵宸安床前的窗户被敲了三下。 赵宸安欣喜的下床打开窗子,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窗外站着一个身着黑白相间道袍的男子,他的脸隐在阴影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映照着清冷的月光,看起来有些诡异。 “张道长,您终于来了。”赵宸安见到救星十分欣喜:“您快救救我罢!” “符咒是失效了吗?为什么长公主对我的态度突然变了?” 这个张道长便是白日里在灵山寺前要给赵宛宁卜卦的那个道士。 昨日他接到了赵宸安的飞鸽传书,得知长公主对她态度有变,他便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符咒出了问题。虽然他自信他下的咒术无人可解,可还是忍不住跟踪赵宛宁去了灵山寺,并想借机接近赵宛宁,查看她身上的符咒是否安好。可惜被赵宛宁拒绝了。 他下的咒术若是不能直接接触到被下咒之人,便不能查看咒术的详细情况。他从赵宛宁面相上来看,那咒术并未失效。 那张道长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甚在意。他下的咒毕竟是禁术,根据术法所记载,中咒之人偶尔出现些小问题也无伤大雅,不会影响最终的效果即可。 今日他又接到了赵宸安的飞鸽传书。 为了防止自己与赵宸安的关系暴露,他并不希望赵宸安经常与他传递消息。可是这个蠢丫头却连着两天给他飞鸽传书,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实在放心不下的张道长这才深夜来访。 “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值得你连着两天给我飞鸽传书?” 赵宸安赶紧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跟张道长叙述了一遍。当然,在她的叙述里,她把赵宛宁和长公主形容的十分恶毒。却简单的略过了自己所做之事,包括她人前失礼,导致长公主请了一个厉害的嬷嬷来教她礼仪规矩。 “废物!”张道长语带嫌弃,“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赵宸安被他骂也不敢还口,只得乖乖听着。 待张道长说完之后,赵宸安才敢开口,语气卑微:“天师,我也不想如此麻烦您,可我实在过不下去了,还请您救救我。” 那张道长掐指算了算,然后开口道:“我今日来之前已经去检查了赵宛宁身上的咒术,方才又去看了长公主身上的咒术,咒术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或许是你感觉有误。” “怎么可能?”赵宸安脱口而出,话一出口觉察出话中的不敬之意,又赶紧卑微说道:“长公主从未对我有过如此冷漠的语气。昨日也是当着外人的和赵宛宁的面直接训斥我,今日还请了一个极为凶悍的嬷嬷折磨我。” “绝对不会是我感觉有误。”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是我的咒术有问题?”张道长闲闲道。 “不敢不敢。”赵宸安赶紧解释:“可是这个嬷嬷实在太严厉了,我不想受她的折磨。” “而且,长公主近日对赵宛宁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那道士思考了片刻,复又开口:“若是有机会,你想办法取来赵宛宁的头发,若是能取来她的血就更好。我再给她多加一个咒术,将她身上的运气全部夺了。” 达到目的的赵宸安连忙道谢:“宸安谢谢张道长。” 苏氏姐妹 回程的路上,马车从朱雀大街穿行而过。 朱雀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清乐酒楼和珍品阁都在此条街上,除此以外,大周有名的商号,几乎都在朱雀大街设有分号。 马车突然停下了。 隔着车帘,赵宛宁听到驾车的车夫扯着嗓子喊道:“让一让,大家让一让!先让我们过去罢。” 赵宛宁撩开马车车窗上的帘子,从车窗外看去,马车即将经过一个路口,那路口却不知出了何事,聚集了一群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刚好将路口堵住,马车不得通行。 银烛向来机灵,最喜欢凑热闹。不等赵宛宁开口,银烛便掀开车帘,跳下马车:“郡主,萧小姐,银烛先下去看看什么情况。” 萧鸿祎一看有热闹可看,也有些忍不住了,但赵宛宁还在马车上。如今马车在闹市区,前方又有百姓聚集。若是这马突然受惊,在闹市区狂奔起来,怕是会伤到百姓。 赵宛宁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又拉开车帘看了看,前方的百姓越聚越多,一时半刻也不会散开,马车无法通行。赵宛宁思考片刻,对萧鸿祎说:“鸿祎,你想下去看看吗?或者我们在这朱雀大街逛一逛?” 萧鸿祎自然没有意见,她兴奋道:“走走走,我最爱看热闹了。” 萧鸿祎说着便拉起了赵宛宁,三人迅速下了马车。赵宛宁吩咐车夫先驾车绕路回长公主府,她们几人要在朱雀大街逛一逛。 人群拥挤,她们此刻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视线被挡了个严严实实,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画屏,”萧鸿祎开口道:“你站在这里不要乱动,以免银烛回来找不到我们。我带你家郡主长长见识去。” 说罢,不待画屏反应,萧鸿祎便反手拉住赵宛宁往人群中冲去。 “万万不可啊,萧姑娘!”画屏话音未落,萧鸿祎已经带着赵宛宁消失在人群之中。只余画屏在原地担心:郡主本是千金之躯,如此冲进人群之中,若是出现什么差错,她要如何向长公主交代? 萧鸿祎像被放进池塘中的金鱼。她身形矫健,拉着赵宛宁在人群中四处穿梭,赵宛宁只能看到她扎起来的高高的马尾,和马尾上那条束发的红色发带。 赵宛宁觉得很新奇,她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她的四周是黎民百姓,他们有的是年迈的老妪,有的是身强体壮的汉子,也有像萧鸿祎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 她总是遵规循规地生活,走路的姿态要端正,步子不可过大。也没有人跟着她并肩而行,银烛与画屏总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她的身侧却空落落的,空无一人。 像如今这般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还是第一次。 她不停地小声说着抱歉,也不知身边被挤到的人能不能听到。 萧鸿祎很快就把她带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两个身穿白色丧服的女子跪在地上,一个看起来不过及笄,一个看起来才七八岁。她们面前铺着一张白布,上面写着卖身葬母几个大字,大字的下面还有几行小字。 赵宛宁仔细辨认,原来这两个女子是一对姐妹,姐姐名唤苏云,妹妹名唤苏雨。她们原是元州人士,元州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父亲病故,母女三人便来京城投奔表舅一家。不曾想表舅家道中落,又见这对姐妹长相清秀,便想把两姐妹卖进勾栏院。她们的母亲察觉出表舅的龌龊心思,便想带着两姐妹离开。那表舅一家为了逼迫两姐妹就范,便殴打她们的母亲。她们母亲本就体弱多病,被这么一打人便只剩两口气。表舅一家怕闹出人命,便及时收手将她们赶了出来。 她们一路奔波,带来的银钱为了给母亲看病也花光了。母亲去世后,连安葬母亲的费用都拿不出来,这才想出卖身葬母的法子。 “居然有人敢在天子脚下逼良为娼,我看得赶紧报官,让大理寺把这群人给抓了。”萧鸿祎愤愤不平。 赵宛宁拉了拉她的手。 “当务之急是先让这位母亲入土为安。”赵宛宁在两人身前蹲了下来,视线与姐姐苏云齐平:“我这里有些银钱,你们先安排一下后事吧。”说罢,赵宛宁便解下身上带着的香囊,递给那位女子。 那香囊沉甸甸的,画屏在里面装了一些散碎银子,加起来足足有三十两。 苏云感激地接过香囊:“谢谢女菩萨!谢谢你菩萨!” 苏雨也赶紧磕头感谢。 那对姐妹要价二十两卖身葬母,这二十两对于达官贵人而言,可能只是一只珠钗,一顿酒钱,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却是一家四口足足两年的花销。 然而,达官贵人家的侍女奴才都是些知根知底家生子,为了安全着想,他们不会随意外面买人入府。普通百姓又怎么会花钱购买两个侍女回家? 也因此,围观的百姓虽然很多,却迟迟没有人出价,两姐妹在这条街上跪了两个时辰。 见赵宛宁和萧鸿祎已经出钱买下那对姐妹,看热闹的人群便陆陆续续散去了,大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赵宛宁告诫道:“你们拿了银钱安置好母亲,便去寻个差事吧。只是这自由之身难得,不要再随便卖身了。” 那苏云强忍眼泪道:“这世道艰难,我与妹妹在这京城举目无亲。实在是难以寻到合适的差事。” “不瞒女菩萨,我和妹妹也曾想通过牙贩子去寻个差事。却没想到那牙贩也想推我们姐妹进入火坑,若不是我小妹机警,恐怕我姐妹二人早已沦落风尘。我和妹妹也实在没有办法,走投无路之下才想起卖身葬母。” 苏云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女菩萨您既然已经给了我们银钱,那我和妹妹便是您的人了。待我和妹妹将母亲安葬好,便跟着您,听从您的吩咐。” 赵宛宁给钱只是怜惜她们命途多舛,想让她们安葬母亲,并没有想买下她们的意思。 人群散开以后,银烛和画屏也赶来赵宛宁的身边。 那苏雨一看银烛和画屏穿着体面,处事妥帖,心下有了计较,怕是赵宛宁看不上她们姐妹二人。观这赵宛宁的穿着打扮,应是非富即贵之人。 苏雨确实不想在举目无亲的京城四处碰壁了,她想着若是能跟着赵宛宁这样的富贵人家做侍女、做下人,像她身旁的两个侍女一般也是好的。于是,苏雨开口道:“女菩萨,我和姐姐什么都会的,洗衣做饭,刺绣种菜,我们都会的。我们两个跟着您回家,有口饭吃就可以。还望女菩萨帮帮我们!” 说着,苏雨又开始磕头。 听到她这么讲,银烛赶紧附耳小声地跟赵宛宁说:“郡主,您可千万别心软。把这外面不知根知底的人带回府,长公主肯定会生气的。” 画屏倒是一直没有说话,因为她也不是长公主府的家生子,而是赵宛宁幼时出门非要买回来的小侍女。 赵宛宁转头看了看画屏,又看了看萧鸿祎。 萧鸿祎被她看了一眼,赶紧道:“你别看我呀,我哪儿敢带人回家?说不定过几个月我就走了。” 赵宛宁沉思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道:“既然你们无处可去,那便跟着我吧。只是卖身一事须得慎重考虑,若是真的签了卖身契,过了官印,那你们便再无反悔之地。” 那两姊妹赶紧磕头,“谢谢女菩萨!我们愿意的。” “这样吧,这三十两就当我是借给你们的,”赵宛宁叹了口气:“我也不能把你们带回府,不过我最近打算自己做些小生意,刚好需要人手。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来?我可以付你们工钱。” 那两姐妹一听,这样既可以保住自由之身,又相当于有了一份可以领工钱的差事,自然乐意之至。 赵宛宁见她们姐妹二人没有意见,便道:“那你们先去安葬母亲吧。五日后,这个时辰,我们还在这里相见。到时我会跟你你们说具体的安排。” 赵宛宁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非要卖身之人。 “这也不奇怪,你们非亲非故的。她们若是就这样白白接受了你的好意,内心也会忐忑不安。”萧鸿祎说道,“有的人虽然生活穷困,但也有一身傲气。” “再说了,你一看就是个有钱有势的贵族小姐。若是能跟你进府当差,不仅有了安身之地,还可以赚钱,也算是个好差事。” “可是卖身给我了,那她们这辈子便摆脱不了奴籍了。” “奴籍而已,跟活命相比不算什么。” 赵宛宁不再开口。 身后,银烛拉拉画屏的手,画屏对着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画屏,”赵宛宁突然道:“你和银烛的卖身契都在我的手里,若是哪天你们两个不愿意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会把它交给你们的。” 听到这话,银烛和画屏同时惊讶地抬头,没想到郡主居然要来了她们两个的卖身契。明明这些年郡主自己也过得艰难,难以想象她是如何从长公主那里要来的。 气氛莫名变得沉重。 萧鸿祎不喜欢这么沉重的氛围,打趣道:“行了行了,还在大街上呢。别搁这儿给我表演主仆情深了。我看前面那家店人还挺多,我们去看看罢。” 赵宛宁一抬头,一座三层小楼立在眼前,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 珍品阁。 赚钱 赵宛宁想起她与珍品阁还有一个生意要谈。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去吧。 锦娘刚好在一楼招呼客人,一见到赵宛宁,便引她去二楼:“贵人来的正是时候,我们老板刚好在二楼。” 赵宛宁在二楼见到了珍品阁的老板孙三娘,那是一位年约三十的妇人,她身着鲜艳的百迭裙,梳着繁复的发髻,手执一把轻罗小扇。 “三娘见过郡主。” “现在没有郡主,只有一个想跟老板您谈生意的赵宛宁。” 那老板也是性情中人,抚掌道:“如此甚好,宛宁姑娘为人爽快,正合三娘心意。” 赵宛宁也笑了。 契约签的很快。赵婉宁当时也只是灵光一闪,严格来说,那点子也是从上一世的珍品阁学来的。孙老板又是个实在人,钱给得很到位。 签好契约,赵宛宁便带着萧鸿祎在珍品阁看看。 珍品阁共有三层。 一楼是些时兴的衣裳首饰,都是一些成品,胜在造型别致,价格平民,因此吸引了不少女子前来购买。 珍品阁的二楼也是衣裳首饰,但比较奢华,价格也比较高昂。除了成品,也接一些定制。 珍品阁的三楼是老板和伙计们住的地方,不对外开放。 “这珍品阁的衣服首饰果然与众不同。”萧鸿祎边逛边说。“我在边关的时候,每年生辰,我娘亲都会从珍品阁给我定制衣裳首饰送过去。我幽州的朋友,还很羡慕想要买到同款。” “看来这老板还是挺会做生意的。”赵宛宁点头道:“我听说珍品阁的老板也是白手起家一手建立的,而且她请来的这些绣娘,与其说是店里的伙计,不如说是她收留的苦命女子。”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赵宛宁叹道:“若是我有了这样的能力,我也想要为天下的女子做些事情。” “安德什么什么?”萧鸿祎疑惑地问道:“这话我怎么听着好耳熟?”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赵宛宁又重复了一遍。 “哦哦,我想起来了。”萧鸿祎拍拍脑袋:“大公主也说过同样的话。” 赵宛宁神色一凛,她想到善行大师说的话,值得她信任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如此来说,这人便是指大公主吗? “这根簪子看起来不错。”赵宛宁拿起一根银簪,那根簪子造型奇特,看起来像一柄宝剑,做工看起来也比较精致。 赵宛宁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这银簪与眼前的萧鸿祎实在相配。 “包起来罢。”赵宛宁说道。画屏便跟着珍品阁的伙计去付钱,不一会儿便拿着装着簪子的檀木盒子回来。 赵宛宁接过檀木盒送给萧鸿祎。 萧鸿祎惊讶地双手接过:“这是送我的吗?” 赵宛宁点点头:“喜欢吗?看这造型是一柄宝剑的样子,一看就是应当属于你。就当是姐姐我送给你的见面礼罢。” 萧鸿祎忙不跌地收下了,她爽朗一笑:“既然你我二人以姐妹相称,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以后若是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我萧鸿祎绝对上刀山下火海,为你两肋插刀。” 赵宛宁噗嗤一笑:“倒也不必上什么刀山下什么火海,你好好教我功夫就行。” 萧鸿祎瞬间站直了身体,拿出了她在军中历练的气势,气沉丹田:“保证完成任务!” 她声音洪亮,在这热热闹嘈杂的店铺内,依旧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跟她站在一起的赵宛宁被迫接受众人的眼神,尴尬极了。 赵宛宁迅速低着头,拽着她的胳膊疾步走出珍品阁。 “你干嘛拉我出来呀,我刚刚看到一个玉镯挺适合你的。你等我回去把它买下来送给你,我们也来个礼尚往来。”萧鸿祎一边说,一边往珍品阁走。 赵宛宁不想再丢人现眼,便拉着她道:“我们先去用午膳吧,我饿了。” 萧鸿祎点点头:“那好吧。地点你选,我请客。” 赵宛宁笑了:“好啊。那便去清乐酒楼罢。” 清乐酒楼人声鼎沸。 店小二领着她们去了二楼的一个角落:“对不住了二位姑娘。店里的客人太多,没有包厢了。” 赵宛宁点点头:“无碍,在这里也可以。” 萧鸿祎是第一次来清乐酒楼,便由赵宛宁点菜,她点了几个招牌菜,还点了两碗桂花藕粉。 饭菜很快就送上来了,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这桂花藕粉,你尝尝。”赵宛宁道。 萧鸿祎是真的饿了。她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感叹道:“确实好吃。” 赵宛宁在长公主府养成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她默默低头用膳。 军营出身的萧鸿祎却做不到。她边吃边说:“你今日跟那苏氏姐妹说你要做生意。什么意思呀?你要开店吗?” 赵宛宁没说话,继续用膳。 没有得到回应的萧鸿祎继续追问:“我记得大公主说她有封邑。你既是郡主,应该也有吧。再加上宫中的赏赐和长公主......你是这么有钱,为何还要想着开店呀?” 赵宛宁觉得如果她不回答的话,萧鸿祎一个人也可以说完一顿饭的功夫。她抬头看周围的人,大都是边用膳边谈天,反而是不说话的自己比较少见。 赵宛宁拿手帕擦了擦嘴角,娓娓道来:“宫里的赏赐,郡主的封邑和俸禄,终究不是靠我自己得到的。万一有一日,被.....收回。”赵宛宁顿了顿,“还是靠自己努力挣来的钱,才是真正的属于自己。” 萧鸿祎被她说得云里雾里:“宫里的赏赐难道还会收回吗?还有你郡主的封邑和俸禄。再说了,你还有长公主呢。” “你可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以后肯定要继承长公主府的。” 赵宛宁牵起嘴角,带着些苦涩:“那你便当是我为了好玩罢。” 萧鸿祎后知后觉地想起京中的那些传闻。 她实在无法理解那些传闻,长公主不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对投奔她的远房侄女视如己出。她与长公主接触不多,也就是昨日百花宴上见过一面。但通过昨天的观察,长公主与赵宛宁的相处,明显可以看出长公主还是在意赵宛宁的。反倒是对那个赵宸安,并不如传闻所说的那般。 看来传闻并不可尽信。 “那你想要做什么生意呀?”萧鸿祎转移话题:“卖衣裳首饰?还是胭脂水粉?” 赵宛宁摇摇头,“我想开一家书铺。” “书铺?”萧鸿祎惊讶地问道:“为何想开书铺?书铺好像不怎么容易赚钱呀。” 赵宛宁自然知道书铺利润微薄,但她开书铺是想多个渠道去寻找三善成大师的消息,并不是真的想通过书铺赚钱。 当然,她也在想做什么生意可以多赚些银钱,这样以后也方便她跑路。最好能开成老字号的,在大周境内各个地方都开分号,那样她便可以借着巡查生意的名头四处闯荡,踏遍这大周河山。 萧鸿祎还在继续碎碎念道:“要是你缺银子的话也可以跟我说。” 赵宛宁笑了笑:“这点银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不过你今日所说的话,我可记下了。万一有哪一日我落魄了,还需要你的救济呢。” 萧鸿祎拍拍胸脯:“没问题,你的事就是我萧鸿祎的事。” 两人用完午膳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一行书生打扮的人上楼。 赵宛宁的视线不经意地撞上了人群中的裴越。 她赶紧躲开视线。 对于裴越,她总是矛盾的。重生之后,她便想清楚了,无论上一世是何原因,这一世她都想要避开裴越,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牵扯。然而总是事与愿违。自她重生后,虽然她和裴越的婚约没有了,但是却在别的地方屡次与裴越相遇。 裴越见到赵宛宁的一瞬,眼睛突然亮了。 今日他们几个好友一同聚会,秋闱将至,他原想将自己关在家中好好复习,虽然他上一世连中三元,成了大周朝的状元郎。但重来一世,他不能保证这次自己能够考中。裴家式微,他又因为父亲的原因不能上战场立军功,只能靠读书科举进入官场。若是不能高中,他便不能进入朝中,为父亲申冤。 陆淳知却道,昨日他已经去参加了长公主府的百花宴,今日不陪着好友们,岂不是显得他重色轻友? 加上其他好友再从中帮腔,说什么读书也要劳逸结合。 裴越便被他们拉了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裴越也不好跟赵宛宁打招呼。他站在人群里,偷偷地打量赵宛宁。 赵宛宁准备离开,却突然被人叫住。 “清河郡主安。”一个温润的男声叫住了她。 赵宛宁寻声望去,那男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清乐酒楼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赵宛宁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有些不悦道:“公子,你认错人了。” 说话的男子却道:“郡主,我是陆淳知呀。” 姓陆?赵宛宁突然想起来昨日那个用竹叶杀死青蛇的人。“原来是陆公子,宛宁愚笨,还请见谅。” 陆淳知周围的人除了裴越,其他人都未去昨日的百花宴。见陆淳知与一貌美女子搭话,便心领神会。 陆淳知道:“郡主巧遇。” 萧鸿祎拉拉赵宛宁,赵宛宁破颜色微笑:“宛宁还有其他事情,失陪了。” 赵宛宁一走,其余几人便发出起哄的声音。 裴越听得难受。他不知道为什么陆淳知会与赵宛宁相识,且赵宛宁对他的态度令人遐想,不禁心情有些郁闷。 好友们还在追问陆淳知与那位女子的关系,裴越突然拉开凳子,木凳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十分刺耳,几人便停下说话,一齐看向他:“怎么了裴兄?” 裴越讪讪道:“我突然想起,爷爷今日要我去寻他。” “失陪了。” 乞巧 乞巧节这日,京城举办了庙会。 赵宛宁早早的在邀月苑祭拜七姐,画屏提前准备了巧果。她确实擅长做各种美食小吃。赵宛宁想了想道:“画屏,若是我想开个糕点铺子,你愿意来帮忙吗?” 画屏停下手中的活计,疑惑地问:“郡主,您不是要开书铺吗?怎么又想开糕点铺子呀?” 赵宛宁解释道:“书铺挣不得钱。若是想要挣钱的话,还是需要另寻出路。我觉得你的手艺就很不错,而且京城这里没有北地口味的糕点,若是我们做起来,生意当然不错,而且暂时也无人能够分一杯羹。” 画屏有些犹豫。 赵宛宁想了想又道:“若是你不想抛头露面的话,那我去寻两个厨娘,你教她们做即可。放心,店铺的盈利,我分你一半,你看怎么样?” 画屏摇摇头,解释道:“郡主,我不是在意这个。”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说。”赵宛宁拉起画屏的右手,“若是我能解决就最好,若是不能解决,那我也可以帮你分担分担。” 见画屏还在犹豫,赵宛宁便安抚道:“你也不用即刻给我答复,我们先把书铺开了再说罢。” 正说着,银烛已经端来了穿针乞巧用的物什。 主仆三人来到院子里,今夜的弯月格外明亮,银色的月光如丝绸一般细腻,轻轻铺在墨色的夜空中,上头还缀着几颗星子。 大周乞巧节的习俗是,女子要在月光下就着月光,将五色丝线穿进连续排列的七孔针,能够将线快速全部穿过便成为“得巧”。 银烛适时的送上五色丝线和七孔针:“郡主,您快试试看能不能将这根线在穿进这七孔针里。” 赵宛宁皱着眉头,这穿针乞巧礼需要款速地将线穿进连续的针孔里,她不善女红,平日里也未曾穿过针引过线,哪里做得来这么细致的事情? 画屏也说道:“根据咱们大周的传统,乞巧节这日女子要当庭布筵,虔诚地跪拜织女星,乞求七姐能够保佑我们智慧过人。” 赵宛宁当然不相信单单做这个仪式就能保佑自己智慧过人,但挡不住银烛和画屏重视。还跟她说:“郡主既然想要开铺子赚钱,那多拜一个神仙保佑自己也是好的。” 赵宛宁有时候觉得封建迷信不可取。 敌不过两个小丫头的热情,赵宛宁只好左手拿着七孔针,右手拿着五色丝线,借着月光穿针引线。 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赵宛宁的手指被扎到了好几次,才终于磕磕绊绊地穿好了全部的针线。 “好啦好啦。七姐也拜了,巧果也吃了,穿针也做了。趁着现在时辰尚早,我们赶紧出府罢。” “红鸿祎应该也等急了。” 银烛点点头,然后动作利落地收起针线。 待她们主仆三人出府后,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摸进邀月苑,收走了那七孔针。 今夜没有宵禁,大街上人声鼎沸。 赵宛宁三人经过玩杂耍的摊前驻足看了一会儿,又去买了冰糖葫芦,还有糖人。 如此走走逛逛,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萧鸿祎却还没来。 赵宛宁拿着糖人,那糖人是画的是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鹤,栩栩如生,她拿在手中不舍得吃。 人潮拥挤,赵宛宁突然被人撞了一下,那白鹤也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赵宛宁抬头正想发怒,却对上了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年郎。 是齐斟。 赵宛宁觉得晦气,转头便想离开。却没想到那齐斟一手拉住了她。 赵宛宁回头怒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齐将军松手。” 齐斟却支支吾吾道:“郡主,是齐斟唐突了。” “既知唐突,那便即刻松手。”赵宛宁蹙着眉头,努力想挣脱齐斟的桎梏。 齐斟却视若无睹,继续道:“郡主可否换个地方,齐斟有事与郡主相商。” 赵宛宁冷冷一笑:“你我二人已解除婚约,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竟不知我与齐小将军有何事情需要商量。” 齐斟被赵宛宁噎了一下,又道:“在下便是为了婚约一事,为郡主道歉。清乐酒楼一叙之后,齐斟守口如瓶,并未往外头传些什么,却不知为何会流传出这些风言风语。” “在下一直想找机会与郡主道歉,却总被长公主拦住。今日好不容易与郡主偶遇,还请郡主容在下解释清楚。” 赵宛宁并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不管外头的传言是不是他传出来的,他们既然已经解除了婚约,那便没有再联系的必要。她不是什么圣人,做不到大度原谅,只能眼不见心为静。 齐斟却突然变得扭扭捏捏。 “齐小将军,你的道歉我接受了。”赵宛宁冷冷道:“只是我希望我二人今后不要再相见了。若是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请你把我当做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我们此生不负相见。” 听到此生不负相见,齐斟的心脏却突然抽痛了一下,他脱口而出:“不要不相见。” 赵宛宁哂笑道:“也对,你还要求娶我的表妹。说不定以后就是我的表妹夫了,你我二人也算得上是亲戚。”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斟道。 二人还在拉扯,赵宸安突然出现。 “宛宁姐姐!”赵宸安语气惊喜:“你也来逛庙会呀。” 赵宛宁冷笑一声:“明知故问。” 赵宸安见齐斟也在,便委委屈屈道:“姐姐,宸安只是在庙会上见到你有些欣喜。宸安往日并未参加过庙会,这是第一次。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姐姐不要生气。” 赵宛宁并不在意她说什么。赵宸安最擅长装可怜,嗯只是赵宛宁并不吃这一套。 齐斟早在赵宸安出现的时候,便松开了赵宛宁的手。 赵宛宁粲然一笑:“刚好齐小将军也在,你便让齐小将军陪你逛庙会吧。” 赵宸安才不想跟木头一般的齐斟一起。她亲昵地挽上赵宛宁的手臂继续说道:“姐姐你是在嫌弃宸安吗?” 赵宛宁直接把她的手拂下来,阴阳怪气道:“宸安妹妹,齐小将军对你情根深重,不日便要上门提亲。刚好,你二人在今日庙会上相遇,也算是有缘。你便趁着这个机会与齐小将军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吧。”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此次前来京城,便是与齐小将军一同回来的。想来你二人也是交情匪浅。” 说罢,赵宛宁不待赵宸安反应便转身走了。 齐斟看着赵宛宁决绝离开的背影有些难过。他也不知为何,明明他喜欢的是赵宸安,可是听到赵宛宁说今生不想与他相见的时候,会如此难过。而且,这次见到赵宸安的时候,不知为何他并没有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也许他对赵宸安的感情并不如之前那样深刻。 赵宸安才不想跟一个小将军一同逛庙会。她原是听说太子殿下今日将会微服出巡,她并没有见过太子,也不知道太子长何模样,所以想要跟着赵宛宁一道,若是能遇到太子,赵宛宁肯定能够认出来。 如今赵宛宁转身走了,她自然也要跟上去。 齐斟却记着赵宛宁的话,他认真道:“庙会人多眼杂,宸安小姐既是第一次逛庙会,不若与我同行吧。” 齐斟暂时还有用处,赵宸安暂时不想与他发生正面冲突。赵宸安转了转眼睛,随即说道:“我突然想起长公主今日布置的功课我还未完成,宸安失陪了。” 不知为何,看到赵宸安离开的背影,齐斟却觉得一阵轻松。 赵宛宁在拱桥处停住。 她又碰到裴越了。 京城还是太小了。赵宛宁暗自腹诽,她今日不该出门的。不仅碰到了齐斟和赵宸安,这会儿又碰见了裴越。 裴越此时孤身一人,站在人群之中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他见到赵宛宁的时候有些惊喜。 赵宛宁转身就走,却被裴越叫住:“裴越见过清河郡主。” 赵宛宁只好回礼道:“裴公子安好。” 裴越十分惊喜,他正想邀赵宛宁一同逛庙会的时候,萧鸿祎来了。 “你怎么才来呀?”赵宛宁抱怨,若是萧鸿祎早点到她就不用碰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了。 “还说呢。我奶奶押着我去弄那个乞巧穿针,我哪儿做得了这种精细活儿呀?但是奶奶说我要是不弄完就不让我出门。”萧鸿祎一副惨兮兮的样子继续道:“我这十根手指头恨不得全部扎穿了,才把线全部穿进去,这不一穿完我就来找你了。” 赵宛宁噗嗤一笑:“那咱俩还真是同道中人。我也被银烛和画屏逼着穿那个七孔针。手指头也是被扎了好几次,都流血了。” “那你可对自己真够狠的。”萧鸿祎拉起她的手指看了看:“也对,你一向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轻轻碰一下就会流血。不像我这种皮糙肉厚之人,被针扎了也就痛一下。” 赵宛宁想起裴越还在这里,便对他道:“裴公子,我要与萧家小姐一同逛庙会,失陪了。” 就在两人离开之后,裴越去了药铺。 “刚刚那人是不是那日跳进池塘救你的?”萧鸿祎问道:“我记得他还给你送了一本书。” 赵宛宁没说话,默认了。 “他是不是喜欢你呀?”萧鸿祎八卦道。 赵宛宁恼羞成怒,推了她一下:“我不想讨论这些儿女情长。” “是是是,赵老板。您现在一心扑在生意上,怎么样?店铺选好位置了吗?” “找好了,今日约你便是想请你随我一同去看看。” 赵宛宁带着萧鸿祎在巷子里穿行,最后在一个两层小楼前停住。这里正处于朱雀大街与玄武大街的交叉路口,应该能吸引不少人。 “这一楼可以当做书铺,二楼可以当做库房,还有两间厢房安置那苏氏姐妹。” 萧鸿祎点点头:“看起来确实不错,那我就提前祝赵老板财源广进。” 两人离开的时候又碰到裴越了。 裴越拿了两盒药膏道:“裴越唐突,听闻郡主与萧小姐手指受伤。这生肌活血膏止疼止血效果突出,还不会留疤。还望郡主与萧小姐笑纳。” 赵宛宁还未开口拒绝,萧鸿祎便一把接过,还扔了一盒给赵宛宁。 “那我们就谢谢裴公子了。” 转变 画屏最终还是答应了赵宛宁。 她本就擅长做家乡的美食,若是能帮助郡主,也不算浪费她的手艺。再者说,若是在府外开了店铺,她便有更多的机会可以自由地出入长公主府。 店铺的位置赵宛宁已经选好了,就在书铺的对面。 只是她手上能用的现银有限,盘下书铺之后便所剩无几。 画屏惊讶道:“郡主,对面那家银铺就是您的呀。” 听到这个消息赵宛宁兴奋地坐起身子:“你是说这书铺对面的那家银铺是我的?” “是呀,郡主。”画屏道:“这是圣上封您为郡主时赏赐的铺子,只是您受封时年岁尚小,名下的产业便都交给长公主打理。我记得那家银铺好像收成不好,您等我一下,我去看一看账本。” 主仆三人便围在书房查看账本。 画屏翻到那家银铺近三年的账目,发现那家银铺经营惨淡,今年甚至出现了亏损。 “正好。”赵宛宁拍手道:“刚好这家银铺也赚不了什么钱,方便我改成糕点铺子,万一糕点铺子不挣钱,那也不会觉得可惜。” 画屏点点头:“若是郡主您决定用那家银铺来改成糕点铺子,最好还是先去找长公主。毕竟之前那家银铺都是由长公主代为打理。” “还要去找母亲呀。”赵宛宁肉眼可见的有些萎靡:“母亲也不是亲自打理呀,肯定是交给管家了,我直接去问管家要不就行了。” 画屏摇摇头:“郡主,管家可只认长公主。” “唉。”赵宛宁叹口气道:“那边去清旷院一趟罢。” “郡主,”画屏安慰道:“您也不必太过担忧。长公主如今对您的态度与以前大相径庭。若是您开口问长公主要回店铺,她肯定会同意的。” 虽然赵宛宁不想承认,但她自己也清楚,自她重生以来长公主对她的态度与之前天差地别,长公主为她做的桩桩件件,她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反观长公主对赵宸安,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百依百顺。听说长公主把郑嬷嬷请来教赵宸安规矩。郑嬷嬷的手段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赵宸安肯定得吃不少苦,她既是将郑嬷嬷请来,那便确实是想要好好的教一教赵宸安。 赵宛宁对长公主的转变百思不得其解,但又怕是自己想多了,长公主只是望赵宸安成凤,一时疏忽。 经过摘星楼的时候,赵宛宁突然停住脚步。她还记得她正是因为在摘星楼楼顶用膳之时不小心坠楼身亡,只是上天可怜她让她重生。 看到楼上有一婢女正在擦拭栏杆,赵宛宁便赶紧吩咐到:“找工匠去把摘星楼的栏杆加固一下吧。” “是,郡主。”银烛应道。 “银烛,你再跟管家说一下,以后摘星楼的打扫还是让两人同行吧。楼那么高,万一不小心坠下来怎么办?” 银烛有些不解,郡主怎么会突然对摘星楼起了兴趣。她看着赵宛宁的侧脸,突然感觉郡主好像有些萧然尘外,仿佛即将羽化而登仙。 银烛被自己的联想吓到了。看来是不能再沉迷那些神神鬼鬼的画本子了。 清旷院。 赵宛宁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长公主倚在榻上,赵宸安站在她的身侧给她按摩肩膀。 赵宛宁仿仿佛回到了坠楼的那一天。 她跪在清旷院冰冷的石阶上,赵宸安从她身上经过,进入温暖的屋中。厚厚的门帘挡住了屋内的景象,却能听到长公主与赵宸安相谈甚欢的声音。 赵宛宁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妙。 “宛宁见过母亲。”赵宛宁施施然道。 闭目养神的长公主眼都没抬,反而是赵宸安先开口:“宛宁姐姐你来了,快坐呀。” 赵宛宁有些尴尬地起身,赵宸安突然端着一副主人家的架势让她不适。 清旷院的侍女给赵宛宁搬来了小杌子,赵宛宁便在旁边坐下。 “你今日来我这清旷院是为何?”长公主掀开眼皮看了赵宛宁一眼。 眼尖的赵宸安立刻把桌上的茶水端给长公主,长公主满意地接过,喝了一口茶:“还是宸安贴心。” 那话中暗含的深意,赵宛宁也听出来了。怎么感觉长公主对她的态度又回到了重生前?可长公主昨日对赵宛宁还言辞恳切,还亲自给她送来了一双绣鞋,说是徐嬷嬷亲手做的,她也礼节周到地收下了。除此之外便是外出与萧鸿祎一同游庙会,她也没做什么呀,为何一夜之间长公主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赵宛宁猜不到便不猜了,如今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清了清嗓子道:“母亲,宛宁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哦?”长公主闲闲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果然只有有事相求之时才会来看我这个糟老婆子,无所求时,连我这清旷院也不来一次。” 赵宛宁被长公主突然的责难噎住了。她愣了愣,然后解释道:“宛宁自退婚后,便心情抑郁,担心影响母亲,这才未曾来清旷院给母亲请安。还请母亲原谅女儿。” 听到退婚二字,长公主的眉头皱了起来:“那齐斟不过一个破落军户出生的野孩子,怎敢与你这金枝玉叶的郡主退婚?想来便是你那父亲镇北侯搞出来的。若是你当初听我的不与他定下婚约,今日也就不会被退婚。更不会有这么一场闹剧,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我长公主府的热闹。”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赵宛宁默默无言。明明当初是长公主主动去帮她退婚的,怎么突然又变成镇北侯的问题了。可她也不好因此事与长公主争辩。 长公主又开始细数镇北侯的种种,从当初镇北侯为了继承侯位与她决裂和离,说到镇北侯算计赵宛宁与那个齐斟定亲,再后来又说到齐斟退婚。 赵宛宁心里的那团小火苗就在长公主这一字一句的控诉之下渐渐熄灭了。 赵宛宁知道,那铺子长公主应该不会给她了。但她还是不死心,想要再试一次。于是她鼓起勇气问道:“母亲,宛宁今日前来是想问您要朱雀大街那间银铺的。” “你要那银铺做什么?”长公主问道:“怎么镇北侯府如今都落魄到要让你来接济他了?” “不是的母亲。”赵宛宁解释道:“我看那个银铺年年亏损,正好女儿目前有了一个小生意,想要试试看。希望母亲成全。” “呵。”长公主冷笑一声:“你以为这生意是你想做就能做成的吗?你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郡主,能做成什么生意?还是说你想把铺子要回来,与我这老婆子分家?” “若是你真想分家,那我倒也能高看你几分。看你这废物郡主离开了我长公主府有何能耐。” 长公主是真的生气了。她说出口的话如同刀剑一般,一刀一刀地刺入赵宛宁的心脏。 赵宛宁低着头,是呀,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郡主,不仅倒霉,而且废物。在长公主眼里,她一无是处,除了给长公主丢脸以外,什么也做不好。 她还以为重生后长公主对她的态度也有了软化,却不想那只是昙花一现。长公主恨了她十多年,又怎么会突然转了态度。 她早该明白的,每次对长公主的讨好与殷勤,都会换来长公主的嫌弃甚至是厌恶。但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一个渴望母亲关爱与温暖的小孩子罢了。 “姨母,您消消气。”赵宸安道:“姐姐也只是想要为您分忧。” “她为我分忧?”长公主怒道:“她别给我添乱就好了,赶紧把自己嫁出去!留在我长公主府中丢人现眼。” 赵宛宁不知道她是如何离开清旷院的。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来时还是阳光明媚,回去时却突然乌云密布。没走几步,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 砸在人身上生疼。 画屏从清旷院那里借了油纸伞,给赵宛宁撑在头顶。 那雨下的又急又大。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怎么能挡住那么大的雨呢? 一阵风吹来,雨丝便落在赵宛宁的脸上身上。松绿色的衣裙沾了水,变成了墨绿色。 赵宛宁浑然不觉,静静地走入雨幕之中。 经过摘星楼的时候,她又望了望高高的屋檐。摘星楼就那样沉默地立在雨幕之中。 赵宛宁突然想去楼上看看。 画屏一把拉住她道:“郡主,您已经淋湿了。先回邀月苑把衣服换了吧,不然您会生病的。” 当晚赵宛宁高烧不退。 画屏想去请女医却被她阻止:“别去了,让我死了罢。” “郡主!”画屏焦急地喊道:“您若是一心求死,那便遂了始作俑者的意!您忍心就这样痛苦的死去吗?什么都不争取,也不挣扎,就这样因为一场大雨死在这无人知晓的邀月苑!明日过后,关于您的传闻便会传遍整个京城,让您不得安息!” “画屏,你不要再说了……”银烛哭着喊道。 “我要说!”画屏继续道:“您以为您死了之后长公主会后悔吗?不会的,死了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人会在意你,更不会有人会为这件事后悔!” 昏昏沉沉之中,赵宛宁想起上一世,自己好不容易重生,原本就是想好好活下去,怎么能因为这点事就放弃自己? 见赵宛宁软了态度,画屏赶紧冒雨出府请女医。 太子 熙熙攘攘的街角,一身藕粉色襦裙的赵宛宁立在街角。 她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十分憔悴。 “郡主郡主。”穿着粗布衣裳的银烛兴奋地跑了过来。 赵宛宁一看她这脸色便知道这事成了。 “当了多少?”赵宛宁问道。 银烛往她身边站了站,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下。 “500两呢郡主。”银烛小心翼翼地在赵宛宁耳边说道。 赵宛宁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500两足够她盘下一间铺子了。 前几日赵宛宁去问长公主要那间银铺,不仅被拒绝还被嘲讽了一顿。赵宛宁便又想到了一个法子,她从库房里挑出一块没有登记在案的玉佩,准备拿去当铺当掉。 只是她们跑了好几家当铺,都没能当出去。那些当铺只说她这玉佩不值钱,不收。 就在赵宛宁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在这条街上看到了这家隐藏在角落的小当铺。于是她便让银烛去试试看。 没想到这家无人问津的小当铺居然收下了,还当了500两银子。看来这玉佩还是个值钱的东西。 主仆三人办完了正事,便赶去朱雀大街。今日是赵宛宁与那苏氏姐妹约好的日子,也不知那苏氏姐妹是依约前来,还是拿着银子跑路了。 赵宛宁是希望那苏氏姐妹可以依约前来的。但若是那二人拿着银钱离开了,她也不会觉得奇怪。她如今对人性不抱有什么希望,毕竟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喜欢她。 越接近朱雀大街,赵宛宁越觉得难受。她踌躇道:“要不还是你们两个先去看看。若是那苏氏姐妹在的话,你们便回来叫我。若是她们......”赵宛宁顿了顿:“那你们便回来吧。” 画屏却劝道:“郡主,您要对自己有信心。那苏氏姐妹在京城无依无靠,您不计回报给了她们银钱去安葬母亲,避免卖身葬母的悲惨命运,又给她们提供一份差事,让她们在孤苦无依的京城有个饭碗。她们必当好好报答,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赵宛宁知道,画屏是在说那苏氏姐妹,也是在说她自己。 她叹了口气,缓缓道:“那便走罢。” 远远地,银烛便看到朱雀大街等在她们相遇的位置的苏氏姐妹。 “郡主郡主。她们来了。” 赵宛宁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见过主子。”那苏氏姐妹一同向她行礼。 赵宛宁向前扶过她们姐妹二人,缓缓道:你们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苏云回道:“已经处理好了,主子。” 赵宛宁暂时还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便嘱咐道:“你们也别叫我主子了,既然已经说了你们是来帮我是做生意的,那便叫我东家吧。” 苏雨比较机灵,立刻喊道:“东家好!” 赵宛宁被她的语气逗笑了。 苏云却看出赵宛宁有些憔悴,关心地问道:“东家,您的脸色看着有些憔悴,是不是需要.......” 赵宛宁摇摇头:“无碍。前几日大雨,偶感风寒。我已经吃了药。” 苏雨赶紧道:“那我们就别在这里站着了,万一东家又吹了风——” “阿雨!”苏云赶紧打断她。“东家,阿雨她口无遮拦......” “无妨。”赵宛宁清浅一笑:“店铺我已经盘下来了,现在带你们去看一看吧。” 几人来到那间铺子前。 那间铺子原本也是个书铺,只是老板觉得书铺不挣钱。适逢老板寻到一个更为赚钱的铺子,老板便将这间书铺转手。 这书铺所有家具布置一应俱全,就连书籍也很齐全。赵宛宁花了大价钱买下了这间书铺,除了是因为书铺买下之后不用怎么需要她花钱装修,主要还是因为老板以这间书铺加入到书局中。 大周的各个行业均建有商会,只要是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均可以加入。商会保护和垄断本行的商业利益,商会组织人员负责商会的管理和对外的沟通。只是那商会组织人员,却只有行业中的翘楚才能加入。 书铺自然也不例外,书局便是书铺的商会。 赵宛宁想着若是加入到书局之中,也许能打听到善成大师的消息。 这书铺一层是用来营业的,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类书籍。二层是库房,但赵宛宁提前腾出了一间屋子,供苏氏姐妹二人居住。 “如此这般,你们也算有个落脚之处。” 苏云苏雨赶紧道谢。 赵宛宁继续说:“你二人可曾识过字读过书?” 苏云点点头,回道:“家父曾在私塾读过几年,后来一直考不中进士,便郁郁寡欢地回到乡下,以种田为生。闲暇时间也曾教过我与妹妹读书识字。我们姐妹二人虽不通四书五经,但字还识得的。” “那就太好不过了。”赵宛宁笑着道:“如今书铺还缺一个掌柜,我会尽快找到。若是你们两个都识字,那便可以跟着掌柜一同学习。近日我还准备再开一家点心铺子,若是你们两个学有所成,锻炼一段时日,便可以去我的新店铺了。” 那苏氏姐妹连连道谢。 赵宛宁这次没有推辞,受了那苏氏姐妹的拜礼。 东宫。 东宫的后花园不大,但胜在设计巧思。后花园的中心是一个茶室,古香古色。茶室旁种着一颗百年老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在夏日里撑起了一片绿荫。 树下放置着白玉石石桌和几把石凳,石桌上摆着棋盘。 太子赵望晋正坐在老树下与裴越对弈。 赵望晋所执白子已被裴越的黑子逼到绝境。 “元卿,你当真要对吾赶尽杀绝吗?”赵望晋愁容满面,眼前的绝境令他无从下手。 裴越没有说话,他从太子的棋篓里拿出一只白子,然后放在棋盘上的某个位置,那棋局便瞬间扭转了形势。白子一方起死回生,即将反败为胜。 “妙啊。”太子抚掌赞道。 裴越摇摇头:“太子殿下缪赞,这个破绽是您故意留下来的,元卿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哈哈。”赵望晋笑道:“还是元卿懂吾。” 此时,一个太监突然上前,俯身在赵望晋耳边说话。 裴越很有眼色地离开了棋盘,在一旁茶室坐下,熟练地自己给自己沏茶。 “你们可看清楚了,当真是我那块儿双鱼玉佩?”赵望晋神色凝重。 “回殿下,确实是双鱼玉佩。”说着那太监把玉佩呈给赵望晋。 赵望晋接过那块双鱼玉佩,双鱼的一条尾巴似乎磕到了,缺了一小块,那是他生气时随手将玉佩一扔,玉佩磕到墙上留下的印记,整个大周独一无二。 确实是赵望晋的那块玉佩。那曾是他儿时最喜欢的一块玉佩,只是后来送给了一人。他却记不得是送给谁了。 “那你可知是谁人拿去当的?”赵望晋问道。 “回殿下,那玉佩是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拿来当的。那女子离开以后,我派人跟随她,最后看着她进了长公主府。应该是清河郡主的侍女。” “清河郡主?”赵望晋右手摩挲着玉佩:“齐宛宁?” “殿下,是赵宛宁。”那太监解释道:“清河郡主已经随长公主改姓赵。” “赵宛宁?她堂堂一个郡主怎会沦落到去当铺当首饰的境地?” 那太监没有回话。清河郡主受长公主苛待的事情在京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长公主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姑姑,他一个奴才也不敢主动开口说这些。 “你先下去罢。”赵望晋吩咐道:“最近派人盯着长公主府,尤其是清河郡主的动向。” “诺。” 幼时赵宛宁经常跟着长公主一起进宫。他们几个小辈聚在太后宫中,倒是经常玩在一起,若是那玉佩给了赵宛宁,也是合乎情理的。 只是不知为何,他对赵宛宁却没有什么印象了。按理说他和赵宛宁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回忆起来,脑子里却没有什么关于赵宛宁的记忆。不管是与赵宛宁在太后宫中的相处,还是他将自己最喜欢的双鱼玉佩送给赵宛宁,赵望晋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是他确信自己脑子没有受过伤,也没有失去记忆。他连幼时与裴越因一只蛐蛐打架都记得,为何独独对赵宛宁没什么印象呢? “秋闱你准备的如何了?”赵望晋问道。 裴越给赵望晋倒了一杯茶:“太子殿下不是跟在下说学习要劳逸结合,休息的时候便不要再考虑秋闱的事情了。” 赵望晋抬脚在桌子下踹了裴越一脚:“你小子竟然拿吾的话来堵我。” 裴越轻松地躲过了赵望晋的攻击,笑而不语。 赵望晋知道裴越这是成竹在胸。 也对,裴越毕竟是裴太傅培养出来的,他的策论比朝中的一些大臣还要透测,这次秋闱必当高中。 只是赵望晋还是希望他能够一举考上状元。实在不行,榜眼探花也可以,这样他便能够参加殿试。对于他日后向圣上举荐裴越进入大理寺也更有优势。 裴越自然知道赵望晋的想法。毕竟上一世也是因为他在殿试上的出色表现被圣上钦点为状元,赵望晋后来也借着他在殿试上所作策论为由,推荐他去了大理寺任职。 “你懂我的心思便好。”赵望进嘱咐道:“莫要辜负裴太傅的一番心血。” 大公主 这一日,赵宛宁突然收到了大公主的请柬。大公主邀请她入府一叙。 赵宛宁想到那个梦境,又联想到善行大师的话,顿觉她也确实应当跟大公主通个气。 长公主对赵宛宁的态度转变带来的一个改变就是,长公主府其他侍从对赵宛宁的态度也变了。 原本被派去跟管家要马车出行的银烛哭着回来了。 赵宛宁看着眼睛红红的银烛,便都懂了。这长公主府从来不缺捧高在踩低之人,不过是回到重生以前的日子罢了。 “郡主,”银烛抽抽噎噎道:“管家说宸安小姐今日要去灵山寺礼佛,府里马车要留给她用。还说,大公主府就在城内,我们去公主府自己走过去即可。” “是银烛没用,不能给郡主分忧。” 赵宛宁拿着手帕给银烛擦了擦眼泪:“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是我这个郡主没用才对。” 银烛赶紧道:“郡主,这怎么会是您的问题?是这府里捧高踩低的下人……” “是呀,你也知道是下人捧高踩低的缘故。”赵宛宁灿然一笑:“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所以不要再哭了。你看你的眼睛都红了,像只傻兔子。” 银烛点点头:“那我们要怎么去大公主府呀?” “那便走吧。”赵宛宁乐观道:“左右长公主府与大公主府相距不远,我们走着过去正好经过朱雀大街,顺便还可以去看看山河书铺的生意如何,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 山河书铺就是赵宛宁盘下来的那间书铺,前两日已经开业了。 开业那天赵宛宁没有出面,她躲在对面茶楼看着新聘请的掌柜带着苏氏姐妹二人忙前忙后,新店开业总少不得优惠,她开书铺的本意也不是为了赚钱,所以开业的优惠力度很大,进店的人也不少。 看起来倒是热热闹闹的。 萧鸿祎和大公主二人还送去了两个大红灯笼,寓意书铺生意红红火火。 “可是郡主,”银烛支支吾吾:“我们要走两条街呢,您……” 银烛上下打量了赵宛宁一眼。 赵宛宁知道她是在怀疑自己的体力。毕竟赵宛宁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平日里都是乘坐马车出行,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 “我这些天早起跑步可不是白跑的。”赵宛宁十分自信。 上次萧鸿祎说了,她如今这副身子体力不行,不适合练武,建议她早起在府里跑步。赵宛宁十分听劝,这些天每天早起,然后绕着庭院跑步。她确实感觉自己的体力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些,人也看起来更结实了。 “可是郡主,没有哪家小姐过得如此委屈,我心疼您......”银烛说着说着又撇着嘴想要哭了。 赵宛宁叹了口气,安慰道:“银烛,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叫屈。但事已至此,我们除了接受,也无从选择。与其在这里悲春伤秋,不如跟着画屏一齐学着如何做糕点。以后我们开店赚了大钱,郡主我才有能力带你们出去,离开这个限制住我们自由的大笼子。” 赵宛宁确实有点高估自己的体力了。还未走到朱雀大街,她便累得不行。这天气又热,赵宛宁出了一身汗。 银烛和画屏也没好到哪里去。画屏拿了扇子,跟在赵宛宁身后给她扇风,自己却热得汗如雨下。 主仆三人相互搀扶着,终于走到了书铺。 掌柜李叔正在柜台里算账,苏云站在他身旁,跟着学习。苏雨则是在店里招呼客人。 “东家!”苏雨最先看到赵宛宁,欣喜地开口。 柜台内正在算账的二人也抬头看到了赵宛宁,连忙跟她问好。 苏雨蹦蹦跳跳地来到了赵宛宁面前:“东家您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刚好经过,便来看看你们。”赵宛宁揉了揉苏雨的额发。 “你们先忙着吧,不用管我。”赵宛宁对着李叔和苏云说道。 那二人便继续埋头对账。 苏雨给赵宛宁端来了一碗凉茶。瓷白的碗中盛着淡黄色的茶水,上头还飘着几朵野花。 苏雨怕赵宛宁嫌弃便解释道:“这是我和姐姐亲自去山上摘下来的野菊花,我们洗了很多遍,很干净的。” 天气炎热,赵宛宁也确实渴了。她接过那大茶碗便喝了一口。 那野菊花凉茶入口回甘,正适合这个天气。看来点心铺又可以多一道菜品了。赵宛宁在心里暗暗盘算。 苏雨又去给银烛和画屏各端了一碗茶来。 又有新客人进门了,苏雨赶紧前去招呼。 赵宛宁随意地抬头便看到低头选书的裴越。 她感觉有些不解,怎么哪里都能配碰到裴越啊。秋闱将至,他难道不需要关在家中复习课业吗?为什么这个时间还要到处闲逛。 赵宛宁不欲与他有正面接触,便招呼银烛和画屏离开。却没想到下一秒便被裴越看到了。 “郡主,巧遇。”裴越拱手道。 赵宛宁只好回礼:“裴公子巧遇。” 裴越便向她走来,边走边说:“不知郡主有何喜欢的书。” 赵宛宁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家书铺是她开,便冲苏雨使了个眼色。 苏雨很机灵地叫住裴越:“公子,这是您上次选的书。” 赵宛宁见此情形便说:“裴公子,您先忙。我今日还有些事情,失陪了。” 说罢,赵宛宁便带着银烛和画屏离开了书铺。 裴越眼睁睁地赵宛宁的背影离开视线。 刚出了书铺没走几步,便被一辆马车拦下了。 那马车与长公主府的马车是相同的规制,只不过马车上挂着的灯笼上写的是“朝阳”二字,那是大公主的封号。 车夫恭敬地朝赵宛宁行礼道:“见过清河郡主。我家主子差小的来接郡主。” “大公主吗?”赵宛宁问道。 “是的,郡主。”那车夫回答道。 “那便替我谢谢大公主吧。”说罢,赵宛宁也不矫情,带着银烛和画屏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就带她们到了大公主府。 赵宛宁去了大公主起居的朝阳殿。 朝阳殿前有一大片空地,大公主和萧鸿祎正在那片空地上比试。 萧鸿祎抬手挽了一个剑花,朝大公主攻去。大公主用的是红缨枪。 两人打得难分难舍。 突然,大公主空了一步,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破绽。萧鸿祎赶紧提剑追去,剑尖直指那个破绽。却不想大公主留有后手,她只是虚晃一枪,一脚就将萧鸿祎手中的剑踹出去了。 胜负已见分晓。 萧鸿祎捡起自己的配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没想到大公主的功夫又进步了。” 大公主利落地将那把红缨枪放进武器架上,爽朗一笑:“不是功夫又进步了,是你不懂得审时度势。这么大的一个破绽,看都不看就往里跳。你回去还是多看看兵书罢。” “我才不想看书呢。”萧鸿祎闷闷不乐,转头看到等在一旁的赵宛宁兴奋道:“宛宁你来了呀。” “见过大公主。”赵宛宁恭敬地行礼。 “不是说过了,我姐妹二人,不用这些礼数。”大公主带着两人进了殿内。 侍女已经沏好了茶水,三人分别落座。 “那我便唤你姐姐了。”赵宛宁乖巧应下。 “嗯,我本来就是你的姐姐。” “那不知姐姐今日为何请我入府。”赵宛宁笑嘻嘻地问道。 大公主也没藏着掖着,单刀直入道:“你与当今的太子殿下有何渊源?” “太子殿下?”赵宛宁困惑地抬头:“我与太子殿下能有何渊源?照理说他是我的表哥,幼时曾在一起玩耍,但长大之后我们便没有什么交集了,平日里也就是宫宴的时候能够见上一面。” 赵宛宁仔细回忆,“上一次见到太子殿下还是在除夕宴会上。” 大公主点点头,食指有规律地在桌面上轻点,片刻后说道:“你少与他接触。” 赵宛宁噗嗤一笑:“他贵为太子殿下,我哪有机会跟他接触呀。” 大公主见她笑得如此没心没肺,便泼下一盆冷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赵宛宁的笑容突然顿住:“怎么这么严肃?是关于什么的呀?若是关于我的,那还是跟我说吧。” “太子派人监视你。”说罢大公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正在喝茶的萧鸿祎一口喷了出来:“太子殿下监视宛宁?为什么呀?” 赵宛宁也很疑惑。她与太子赵望晋无甚交集,为什么太子会派人监视她? “不清楚。”大公主放下茶盏,“我的人也是偶然发现的。所以我才请你过府一叙,想问问你与他是不是有什么纠葛?” 赵宛宁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纠葛最好,”大公主道:“怕就是为了镇北侯手中的兵权。” 提到听到镇北侯,赵宛宁肉眼可见的萎靡。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认真问道:“大公主,我能参观一下你的闺房吗?” “参观闺房?”大公主的凤眸里满是疑惑:“为何突然想参观我的闺房?” 赵宛宁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难道直接跟大公主说她想验证那个梦境是不是真的,想看看大公主的闺房是否如她的梦境一般布置? 见赵宛宁表情纠结,大公主也没再为难她:“既然你想,那我便带你去看看吧。” “那我也能去参观参观吗?”萧鸿祎站起身来。 大公主睨了她一眼:“我哪里拦得住你?” 萧鸿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跟在两人身后,一起去了大公主的闺房。 和亲 那闺房的陈列与赵宛宁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只是少了红色的囍字。 不管是立着的屏风,还是挂着的床幔,亦或是摆在室内的武器架,与赵宛宁梦中的一模一样。 赵宛宁后退一步。 她确信上一世她与大公主并没有什么交集,她连大公主府都没来过,更没有进过大公主的闺房,哪里知道大公主的闺房是如何摆设的。 这一世她是第一次来大公主府,也是第一次进了大公主的闺房。可她却在梦中见到了大公主的闺房。那闺房的摆设与大公主实际的闺房摆设一模一样。 她似乎抓住了一条线索,但又不知道如何把线索串成串。 大公主见赵宛宁一直盯着那个武器架,便问:“怎么了?看到我在闺房里放着武器架,害怕了?” “谁家姑娘会在自己的闺房内放个又蠢又笨的武器架呀?”萧鸿祎说道。她也是第一次参观大公主的闺房,没想到大公主如此醉心武学,连闺房内都放着武器架。 萧鸿祎忍不住上手:“还都是些好东西。这不会真的是传说中前朝的那把莫邪剑吧?怎么会在你这。还有这个,听说是铸剑城的镇城之剑,叫什么来着?” “青锋剑。”大公主道。 “对对对,”萧鸿祎拍手道:“就是这个。你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 “因为我是大周朝的朝阳大公主。” 萧鸿祎被噎着一顿:“眼红了。” 赵宛宁却突然拉了拉大公主的衣袖道:“姐姐,我有些事情想单独跟你说。” 萧鸿祎很有眼色地开口道:“那你俩先聊呗。我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 闺房便只剩下赵宛宁和大公主赵望舒。 “说吧,你有什么线索。”大公主拿起一块粗布擦拭着那把青锋剑。 赵宛宁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思考了片刻才开口:“我现在说的不管你信不信,你先听我说完。” 大公主便在塌上坐下:“你也坐吧。”她给赵宛宁沏了一杯茶,推到她的面前:“你说吧,我不会打断你的。” 赵宛宁便将她的梦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你是说,圣上要把我送去北狄和亲?”大公主若有所思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只是我梦里看见的。我当时先是看到朝堂上大臣们都在争吵,然后又突然带了大公主府,看着你被送去和亲,就在你的闺房内,皇后娘娘给您梳头。” “为何我会觉得如此真实,”赵宛宁抬头看着大公主认真道:“是因为,我在梦里梦到了你闺房的布置。” “与你今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赵宛宁点点头:“我之前从未来过你的闺房,但不知为何,却梦见了你的闺房......” 大公主没在说话。 “我知道这么说很奇怪,你可能也会觉得难以置信,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梦里的时节应该是个冬日,”赵宛宁吐出一口气,笑容有些苦涩:“我的意思是说,若是你不想被送去和亲,那你也应该提前为自己做些打算。” “呵呵。”大公主冷笑一声:“做什么打算?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千百年来,不一直是这样吗?匡扶江山社稷,运筹帷幄之时,只允许男人插手,不允许女人说话。不想打仗时便想着和亲,牺牲一个女人换来短暂的和平。” “还真是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你还记得什么?除了我要和亲的事情。”大公主问道。 赵宛宁拧着眉毛苦苦思索良久。 “我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一派主战,一派主和,双方吵了很久,最后圣上也难以定夺,就先下朝了。” “那你还记得主战的和主和的分别是哪些大臣吗?”大公主追问道。 赵宛宁闭着眼睛继续回忆。那些大臣她并不认识,唯一认识的大概也只有主战的那位大理寺少卿。 裴越。 赵宛宁努力回忆梦中那一张张模糊而又陌生的面孔,隐约记得他们好像有提到过。 “兵部尚书主战,户部侍郎主和。” “兵部尚书周远和户部侍郎江南山?”大公主问道。 赵宛宁点点头:“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我只记得带头的那位好像有叫过自己的职位。” 大公主冷笑一声:“江南山这个老匹夫,他在这个位置坐得太久。一直想要更进一步取代他的上司户部尚书,只是这户部尚书一直勤勤恳恳,将国库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人找不到错处,江南山也没办法取而代之。他会主和,恐怕是因为国库确实撑不了太久,毕竟大周需要银钱的地方太多了。这仗一打几十万雪花银便没有了,他要从哪里寻得这么多银钱来补充国库的亏空?” “周远那个老东西必定主战。近些年来大周边境平平安安,未曾出过什么差错,圣上也一直在暗中收归兵权。不管是萧家军还是镇北侯的齐家军,明里暗里都在打压兵部,他兵部尚书这个帽子算得上是有名无实。他恐怕也是想借着与北狄开战重新夺回权力罢。” 赵宛宁听得迷迷糊糊,兵部主战,也是对我们将士们的信任,户部主和,也是基于国库的现状,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大公主粲然一笑,缓缓道:“宛宁你太天真了。若是都能像你一样站在本职角度思考问题,而不带有任何一丝私心的话,这天下也就没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了。” “是吗?”赵宛宁情绪低落:“那裴越也是主战派,他会有何私心呢?” “裴越?”大公主问道:“裴太傅的孙子裴越吗?” 赵宛宁点点头,解释道:“我梦见他高中状元,然后在太子的举荐下进了大理寺任职。” “进了大理寺?那便是想为裴长舟将军翻案罢。” 赵宛宁闻言抬头看着大公主。上一世,她虽与裴越成亲,成了这世间除了父母以外最亲密的人,但她却对裴越不甚了解。只知道他的祖父是太子太傅,他的父亲裴长舟将军战死沙场,却没有得到任何抚恤。甚至外人都在传裴将军通敌卖国。 裴家因此一蹶不振。 裴将军遗失的事情,赵宛宁从未听裴越提起过。裴越在她面前总是维持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做派,若不是知道裴将军,会觉得他是哪位受家中重视的世家贵公子。 如今看来,裴将军之事却有冤情,连大公主都知道裴越进大理寺是为了给裴将军翻案。 赵宛宁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裴越,她似乎一直在心安理得地享受裴越对她的付出,却不知裴越的背后也背负了许多。裴将军的冤情,裴府的没落,全都压在他一人肩上。 赵宛宁手中的帕子越揪越紧。 “你怎么了?”大公主问道:“为何如此关心裴越?” 赵宛宁这才回过神来,她思索着开口道:“若是主战......裴越如果想要调查裴将军的事情,那他是不是会上前线呀?” 大公主点点头:“幽州之战中,裴将军战死沙场。身边亲信之人皆失去性命。军中监军上奏折说裴将军勾结北狄,还拿出裴将军与北狄的通信。那确实是裴将军的笔迹。有物证在,人证又都死了,随便监军如何说,也无人能清楚其中曲折。” “只是裴将军的父亲裴太傅毕竟是圣上的老师,圣上与裴将军私交甚笃,他也一直不相信裴将会通敌卖国。但也没人能拿出证据来证明裴将军的清白,便只能冷处理。” “如此说来,那裴将军被人陷害的可能性会很大。”赵宛宁道。 “确是如此。裴越一个普通学子,即使秋闱之时高中状元,也该先进入翰林院。待到前面排队的往年学子们各自安排好去处,才会轮到他进入朝堂。可是,若按你说的他既是大理寺少卿,那便是圣上的旨意。圣上只是借太子之口举荐他,恐怕圣上也希望他能够查清楚裴将军的冤情。” “所以裴越主战应该也是圣上的意思吧。”赵宛宁分析道:“若是大周与北狄开战,圣上必定要派一个监军去往前线,裴越应该会自荐。这样他就能前去幽州,暗中查探裴将军当年的事情。” 大公主赞许地点头:“看来你已经入门了。” “入门?”赵宛宁有些困惑。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靠的就是这纵横之术。”大公主解释道。 赵宛宁摇摇头:“不太懂。” 大公主噗嗤一笑:“无碍。刚开始都是这样,多经历一些事情,你便能懂了。” 赵宛宁有些犹豫:“可是我并不想了解这些呀我只想多多挣钱。” “然后逃离京城,远离纷争?” 赵宛宁尴尬地挠挠头:“我没什么志向,就想多赚点银子,然后四处云游,看看我大周这大好河山。”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不觉得作为一国之郡主,你也应当为之分忧吗?” 赵宛宁摇摇头:“若是可以,我并不想成为这个郡主。” 大公主一愣,随即想到长公主,心下了然。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大公主又换了话题:“你说,在你梦中,我大周摇摇欲坠,内忧外患。除了北狄来犯国库空虚以外,是不是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赵宛宁点点头。 利用 “好像是北方暴雨洪涝,黄河决堤。”赵宛宁沉思片刻,“我好像看到很多百姓被大水冲毁了家园,庄稼全都被水淹了,好多人没有饭吃,四处乞讨......” “那你还记得是哪里暴雨吗?” 赵宛宁又苦苦思索了一会儿。 “元州。” “元州?”大公主惊讶道:“元州今年大旱。” 赵宛宁点点头:“我前些日子去灵山寺的时候,也碰到几位大姐,她们说是从元州来的。说是由于元州大旱,她们来灵山寺求雨。” “元州确实大旱。”大公主沉思道。 “可是京城并无传言。” “元州府的巡抚还想瞒着此事。每次上奏都是风调雨顺,一片祥和。我也是暗探来报才得知。” “既然元州大旱,那又如何会出现暴雨洪涝,导致黄河决堤。”赵宛宁说道:“但我在梦中确实梦见元州暴雨。” “难道说我的梦境才是错的?” 大公主见她开始怀疑自己,便安抚道:“宛宁,你要相信自己。” 赵宛宁心事重重,有些不知所措:“我确实相信自己,但梦这个东西,也不好说呀。” 大公主闭目沉思,良久,她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目光沉静地看着赵宛宁:“你知道我为何要与你交好吗?” “因为我们是姐妹,是血缘至亲?” 大公主摇摇头:“宛宁,我不想骗你。” “有高人算出,你通晓过去与未来。” 后面的话,大公主并未言明。赵宛宁却懂了。 有高人告诉大公主,赵宛宁知道过去与未来。所以大公主才接近赵宛宁,想要知道未来的事情,从而提前做好准备。 赵宛宁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她觉得自己确实太天真了,天真的相信所有人接近她都是因为爱护她,却没想到是利用。 或许连裴越娶她也是利用。 “宛宁,”大公主道:“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也一样。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为了做成这件事,我会做出很多的努力。我承认,接近你是因为想知道未来的走向,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我说过我们是亲姐妹,是血缘至亲,我也是真的把你当做妹妹来看待。” “只是,为了完成我的目标,我可以牺牲我自己......” 也可以牺牲任何人。 赵宛宁不知该如何面对如此坦诚的大公主,只好低着头,默默无言。 “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可能接受不了,但我也不想欺骗你。若是你觉得不能接受,今后不愿意认我这个姐姐我也认了。” “但是鸿祎,她是真的想与你交好。” “你百花宴去长公主府,在长公主府上为我解围。便都是为了接近我,利用我?”赵宛宁沉默许久,突然开口。 大公主没有说话,沉默地回应。 赵宛宁强撑起一抹笑,那笑容带着苦涩:“既如此,你我也算是结盟了吧。” “我是说,你利用我通晓未来,那我也不能白白被人利用,总得捞点什么好处才是吧?” 大公主闻言抬头来。 她猜到赵宛宁知道自己接近她是为了利用她之后,会难过,会发难。却独独没想到赵宛宁情绪如此平稳,甚至提出了结盟二字。她其实并不觉得赵宛宁有什么可取之处,她性子软弱,身为长公主唯一的女儿,享有大周清河郡主的封号,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却把自己困死在长公主府的后院,乞求长公主的怜爱。 赵宛宁明明可以利用自己郡主的身份做那么多事,却一心绕着长公主十几年。更可气的是,长公主府来了个投奔的表小姐以后,赵宛宁作为长公主的亲女儿,却争不过一个表小姐。 大公主听说过京城里传的那些风言风语,那赵宸安确实有些手段,长公主人也糊涂。可她赵宛宁又岂是无辜之人?是她对长公主一味的讨好,让长公主轻易拿捏了她,是她在对长公主的长期讨好中矮化了自己,让自己低入了尘埃,也让长公主府那些捧高踩低的人认为他是柔弱可欺之人。 人若想获救,必先自救。若是连自己都没有反抗的意识,他人又如何能拯救得了。 若不是因为姑姑算出了赵宛宁能通晓未来,大公主也不会去主动接近赵宛宁。 此刻赵宛宁双目通红,漂亮的眼睛泛着水光。但她却死死的忍住没有让眼泪流出来。赵宛宁嘴巴紧抿,望向大公主的目光坚毅而又通透。 大公主对她有些改观了,或许赵宛宁也不是那种无法拯救之人。 “算是同盟。若是你有任何关于未来的线索,都可以跟我说。当然,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也可以跟我说,我会尽量满足你。” 赵宛宁笑了:“有大公主这句话,我便安心了。既是同盟,我如今手头紧张,不若大公主先给我取些银子花花。” “你要多少?” 赵宛宁歪着头,神色如同孩童一般单纯天真:“先给我一万两吧。若是不够,我会再来问你取的。” “要银票。” 大公主眉头都没皱一下:“稍后我让人带你去账房取。” 赵宛宁粲然一笑:“大公主豪爽。你我结盟,我为你提供有关未来的一切我能知道的事情。作为交换,你便为我提供需要的银钱和必要的保护。待你的大业完成之后,我希望你能送我们主仆三人离开京城。” “你放心,我不会将这件事往外说的。但我也不希望落得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大公主点点头,她明白赵宛宁的意思,便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 那玉佩雕刻的是一只展翅的凤凰,背后刻着一个“舒”字。这是皇子皇女出生以后,圣上特意请大师刻下的玉佩,代表着他们各自的身份。 “这个便当做是信物。” 赵宛宁看都不看,便收进袖中。然后取下自己腰间的香囊:“宛宁没有值钱的东西,便以这个香囊作为信物吧,希望大公主不要不介意。” 大公主收下了:“我相信你。” 赵宛宁面上不显,心中却暗自腹诽:有何不敢相信的呢?大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而她赵宛宁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废物郡主。单从身份上来说,她就落了大公主下风。大公主想杀死她,就像杀死一只蚂蚁一样。 今日与大公主的密谈赵宛宁谁都没说。萧鸿祎问起时,她也只说是谈些皇室秘闻。 萧鸿祎最不愿意掺和进这些皇室之间的勾勾绕绕,便没有继续往下追问。 三人甚至坐在一起用了晚膳。 席间,三人推杯换盏。 大公主酒量深不见底,萧鸿祎自小长在军营,烧刀子能当水喝。唯有赵宛宁,她虽然贪杯,但酒量不行,没喝几杯便醉了。 可她却喝的最多。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赵宛宁直接拿着酒壶对着喝。她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举着酒壶与萧鸿祎碰杯。 萧鸿祎只当她是在长公主府受了委屈想喝酒发泄,便任由她喝:“你说的对。就是要喝,就是要唱歌!” “我给你唱一下北境的民歌吧。” “月亮弯弯,寒风萧萧,我的娘亲,我要归家。” 萧鸿祎五音不全,一开口全都变了调。 喝醉了的赵宛宁却浑然不觉,甚至放下酒壶,为她拍手叫好:“我的娘亲,我要归家。” 萧鸿祎顿觉自己捅了篓子。赵宛宁今日从府中走到朱雀大街她开的书铺,她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大公主在长公主府安排了人手。那人传来消息说,长公主对赵宛宁态度大变,府中的下人也随之改变。赵宛宁出府没有马车,只能步行。大公主收到消息,便派府中的马车去前去接应赵宛宁。 她知道赵宛宁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没有孩子不希望得到父母的关爱。但是赵宛宁却没有,她明明父亲母亲健在,却一个醉心于功名利禄,一个放着亲生女儿不管偏爱别人家的孩子。 萧鸿祎伸手抱住了赵宛宁:“宛宁你别回长公主府了,跟我回家吧。我奶奶肯定喜欢你,还有我爹娘兄长。你跟我回去,我们一起回幽州,我教你骑马射箭。爹爹上山给我们打猎,娘亲给我们做烤肉,还有我兄长,他虽然总欺负我,但也会去山上摘野果子。你知道吗?北方的大枣可甜了。” 不知道赵宛宁有没有听到,她闭着眼睛,没了声音,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候在一旁的银烛和画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状,端坐在主位的大公主开口道:“宛宁怕是已经喝醉了,今晚便宿在大公主府吧。你也留下。” 萧鸿祎点点头:“没想到宛宁酒量这么差。不过她酒品还挺好的,睡着了也不哭不闹。比我兄长好多了,他喝酒了之后跟个神经病似的去厨房里劈柴,拿个斧头到处乱晃,像个疯子一样。吓死人了。” 大公主没有像平常一样打趣她。萧鸿祎总觉得今日她与赵宛宁的谈话或许有些沉重。 银烛和画屏还在商量要不要回去跟长公主通报一声。 “你们两个就留下服侍宛宁吧。”大公主说道:“长公主府我会派人去说的。” “谢谢大公主。” 栽赃 很快,银烛和画屏便扶着赵宛宁去了客房。大公主府的侍女送来了热水和干净衣物,两人便伺候着赵宛宁洗了澡。 赵宛宁似乎是真的醉过去了。直到两人为赵宛宁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裳,把她放在床上,她都没有醒来。 银烛有些担心:“郡主这次是不是醉得太厉害了?我们两个服侍她这么久,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画屏摇摇头,示意银烛不要担心:“郡主身子康健,今日饮酒之前也用了些饭菜。况且这席中的桂花酒也并非烈酒,只是郡主郁结在心,更容易醉人。” 银烛还有些不放心,想要找女医来看看。 画屏拉住她道:“我们如今不是在邀月苑,是在大公主府,即使担心,也要相信大公主。先听从大公主的安排吧。” 银烛只好按下所有的担心。她又看了一眼在床上昏昏睡着的赵宛宁,仔细帮她掖好被角,放下床幔。 屋内的灯火灭了,只有淡淡的月光穿过窗户缝隙照进来。 躺在床上的赵宛宁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没入枕头。 这眼泪她憋了许久。 从父母和离起,从她被齐斟退婚起,从她被迫嫁给裴越起,从她从摘星楼坠下起。 这一路走来,遇到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过得快不快乐,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究竟想要什么。 怎么会不委屈呢? 她是长公主口中不学无术的、只会丢人现眼的废物郡主,她是镇北侯用来向皇室表忠心的棋子,她是被镇北侯强推给齐斟的未婚妻,她是被谣言裹胁着嫁给裴越的裴夫人。 可她只想做赵宛宁。 原以为重生以后自己能够开始新的生活,却不想还是走进了死胡同。她明明已经不再奢求长公主的关爱,是长公主先要关心她的,却突然又变了态度。 若是没有得到过便好了。若是没有让她尝过母亲的关爱便好了。如今短暂的得到又倏然失去,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 她明明只想做一个无人问津的咸鱼郡主,守着自己的小院子,做点小生意。等攒够了银钱,便找机会离开长公主府,离开京城。天高任鸟飞,她也想试试笼子外的生活。可如今却被大公主卷入到这朝堂之争。 她又何其无辜。 左右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个棋子,那倒不如活得肆意洒脱一些。 赵宛宁回府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银烛一千两银票。 “郡主,您这是何意呀?”银烛双手接过银票。 “你去那间当铺,把那块玉佩先赎回来。”赵宛宁吩咐道。 “为什么要赎回来呀?”银烛不解地问道。 赵宛宁轻吐出一口气:“那块玉佩,是幼时太子殿下送给我的。” “太子殿下?”银烛惊讶地抬头。那块玉佩没有登记在册,看起来也普普通通的材质,银烛还以为只是一块普通玉佩。没想到居然是太子殿下送郡主的东西。 “您怎么把太子殿下送的玉佩当掉了呀?” “是啊,我怎么敢把当今太子殿下送的玉佩当了换钱?”赵宛宁苦笑一声:“这府中的所有物件全都登记在册,不管哪一个丢失了,以后查起来都不好交代。只有这块玉佩,恐怕除了我以外也没人记得了。” “那我赶紧去赎回来。”银烛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赵宛宁叫住她,又给她两张五百两的银票:“无论如何要把那块玉佩赎回来,就算他们狮子大开口。若是这两千两还不够,你便先回来找我,我跟你一起。” 银烛点点头。 赵宛宁想的很清楚。既然大公主与她结盟,那说明她确实能够预知未来。谁不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若是真有一些困难,提前知道了,也能够及时做好准备,说不定还能借势打势。 既然大公主需要借助她的这个能力,那么太子殿下应该也需要。 大公主昨日的谈话很明显了。 赵宛宁一向都认为大公主并非池中之物。她作为一朝公主,并不像其他皇子公主一般养在深宫,锦衣玉食地长大,而是跟着高人四处游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公主在这些年的游历中必然是开了眼界。她身边还有一位能算命的高人相助。大公主武功一绝,谋略上乘,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会做出一番大事业。 如今看来大公主志在中殿。她佩服大公主的魄力,不管是大公主当初主动要求进军营历练,还是她对朝堂形势的一番见解。 赵宛宁也不希望大公主这样风光霁月的一个人,最终走上和亲这条不归路,成为两国博弈的政治牺牲品。 大公主是天上的雄鹰,她不该被困在公主这个身份里。 赵宛宁其实是相信大公主人品的。只是大公主自己也说了,为了完成她的事业,她连自己都可以牺牲。更何况是赵宛宁呢? 赵宛宁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她也应当为自己留条后路。 太子殿下就是赵宛宁为自己留的后路。 若是大公主事情败露,她也好抱紧太子殿下的大腿,给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银烛与画屏并不知道她的想法,赵宛宁也未曾与她们解释,毕竟大公主所谋之事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若是大公主真的有夺嫡之心,那么,作为大公主的同盟,赵宛宁也应当多做些事情。 赵宛宁久违的站在黄木梨桌前,狼毫蘸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片墨色。 赵宛宁还是无从下笔,她想将自己的梦境写下来,至少要将元州巡抚的恶行昭告天下,要让圣上知道元州如今的处境,更要让天下人知道元州百姓如今处于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可她赵宛宁并非朝堂之人,也不能直接上奏折呈给圣上。 赵宛宁想到了话本子。上一世她喜欢看话本子,尤其是那些情情爱爱的。有些话本子剧情狗血故事新颖,让人看得欲罢不能。也有些话本子在市井街头流传甚广,上至权贵家的公子小姐,下至平民百姓都爱看。 若是能将这些事情融入到话本之中,也可以传播出去。 良久,赵宛宁终于落下了第一笔。 过了很久,画屏突然推门而入:“郡主不好了,你快救救银烛吧!” 赵宛宁放下狼毫,抬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问道:“银烛怎么了?我不是让她去赎回那块玉佩吗?” “玉佩还没有赎回来,”画屏语气焦急:“但是,银烛被玉露院的下人绑起来了,说她偷了宸安小姐的银票。” “如今她被绑了起来,扭送到清旷院去了,宸安小姐闹着要把银烛的手砍了,您快救救她吧!” “什么?”赵宛宁猛然起身,却一阵晕眩,身形有些不稳。画屏赶紧上前扶住她:“郡主,您怎么了?” “无碍。”赵宛宁站直了身体:“大概是因为昨日饮酒后还没有休息好。我们快去清旷院吧。” 清旷院内。 长公主端坐在首位,赵宸安哭哭啼啼地站在她的身旁。 而银烛则被五花大绑,跪在堂中央。 不等侍女通报,赵宛宁直接闯了进去。 银烛的嘴巴被塞了布条无法开口,她早已泪流满面,脸颊肿得高高的。是被赵宸安打的。 一见赵宛宁进来,银烛便挣扎着往她那边去。 赵宛宁蹲下身轻柔地将银烛嘴中的布条抽出来。 “郡主救我,银烛真的没有偷宸安小姐的银票啊!银烛不是小偷,真的不是小偷。”银烛哭着说,她的嘴巴由于长时间被布条塞住而变得干燥,说话都带着颤音。 赵宛宁安抚地拍了拍银烛:“我知道,交给我吧。” “画屏。”赵宛宁朗声吩咐道:“快给银烛松绑。” “宛宁姐姐,你这是做什么?”赵宸安赶紧开口:“这银烛虽是你的丫鬟,但她偷了我的银票。你还未问清楚事情缘由,便把她放了。是打算包庇她吗?” “呵。”赵宛宁冷笑道:“你也知道,还没有问清楚事情的缘由。那为何就将她定了罪,还对她用了私刑!” “宛宁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宸安道:“若不对她用刑,她怎会承认自己的恶行?” “不是我说姐姐,你身边留了这样一个偷盗之人,实在是让人想入非非。我知道姐姐你心善,不舍得惩罚下人。” “既然姐姐不舍得,那便让我代劳吧。这般手脚不干净的下人留在府中也是祸害,不如行了家法打她一顿,然后卖出府去。” “你敢?”赵宛宁语气生冷。她是真的动怒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长公主突然睁开眼睛:“赵宛宁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还有没有一个郡主的规矩?进我的院子,也不通报,见了我也不行礼,反而在我清旷院大吼大叫。你是当我死了吗!这长公主府何时轮得到你来做主!” 赵宛宁冷笑一声,随后阴阳怪气道:“哎呀,这不是我的母亲大人吗?您终于舍得开口了呀。女儿进屋这么久,您还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呢。怎么我刚要发火,您就突然看见我了呢?” 长公主愣住了。 赵宛宁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乖巧可人的,她知道赵宛宁一直想讨她的喜欢。 第二十七章 发疯 长公主怎么也不曾想到,今日的赵宛宁像突然变了个人,整个人一点礼数都没有,说话也阴阳怪气的,没个郡主该有的体面。对待她的态度,与以前相比也大不相同。 赵宛宁是想开了。她是想偏安一隅,但总有恶人来招惹她。 比如赵宸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出手。既然赵宸安敢来栽赃诬陷她的侍女,那她必然不会再继续忍气吞声。 赵宛宁也不指望长公主能为她做主,她自己便可以解决一切。以前顾及着长公主,面对赵宸安时,她总是能躲则躲,能不惹事便不惹事。可她的一再退让却让赵宸安得寸进尺。如今她不想再忍了,她赵宛宁不好过,那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今日就算把这清旷院掀了,赵宛宁也要把银烛带走。 “赵宛宁,这便是你对亲生母亲的态度吗?”长公主脸色铁青,努力维持着长公主的威严。 “哎呀,庆阳长公主,您还记得您是我赵宛宁的母亲呀。”赵宛宁继续阴阳怪气,“我还以为我是从哪里捡来的野孩子呢。” “你这是什么话?”长公主怒道。 “没什么话,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这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庆阳长公主苛待亲生女儿,宠溺一个来投奔你的表小姐。“ “这难道便是你一个母亲对待亲生女儿的态度吗?” 长公主被噎的哑口无言,她嘴唇颤抖,抬手指着赵宛宁:“你、你真是翻了天了,什么话都敢说!” “我有何不敢?”赵宛宁闲闲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总好过某些人,栽赃嫁祸,无恶不作。” 说罢,赵宛宁瞥了一眼一旁看戏的赵宸安。 赵宸安心虚地道:“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装了,赵宸安。”赵宛宁睨了她一眼。“你不就是想诬陷银烛偷了钱,然后趁机将银烛赶走断了我的左右手。” “哦对了,你还想昧下我的钱。” “你不想让银烛服侍我就说呀,我可以认她为干妹妹,与我同吃同住。干嘛要做这般龌龊之事?你一个主子为了点银钱栽赃下人,你让服侍你的人如何自处?万一哪天你看人家不顺眼就诬陷人家,人家上哪说理去?” 赵宛宁说罢,这府中的下人都若有所思。今日赵宸安可以看银烛不顺眼便诬陷她,那明日她要看自己不顺眼,也许会像今日这般诬陷自己。 “我没有诬陷,也没有栽赃嫁祸!”感受到下人们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赵宸安急忙解释。“是若梦,对,就是若梦。是她看到银烛一个下人拿了4张五百两的银票。我前几日正好丢失了两千两的银票,所以我才......” “哦?原来你也丢了两千两的银票呀,那怪不得了。”赵宛宁意有所指,“但是怎么办呢?银烛手里的银票是我给的呀。难不成,你还想诬陷我,说我偷了你的银票?” “不不是的,”赵宸安被怼得语无伦次:“姐姐你别为了包庇下人就信口雌黄。你分明没有那么多的钱......” “哦,这样啊。”赵宸安若有所思,“我竟然不知道我堂堂一个清河郡主,居然穷到连两千两都拿不出来了。” 赵宸安接不上话。 赵宛宁懒得跟她继续废话,便正色道:“这银票是我给她的,若是你不信可以在看银票的背面,我留有印记。” “每一张都有。” 赵宸安翻出银票,果然在银票的背面下方角落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宁”字。 “怎么?不识字吗?还是说你赵宸安的银票上还要写一下我的小名?这么喜欢我的名字呀,那不如送你好不好呢?” 长公主看到赵宸安的表情便明白一切。她开口道:“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既然查清楚这银票是你给银烛的,并非银烛偷盗,那便算了罢。” “我也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长公主这明显是想息事宁人,包庇赵宸安。 赵宛宁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她提高了声音道:“一句误会就解决了吗?银烛的名声不要啦。她被人绑成这样又被人滥用私刑怎么说?” 长公主头疼道:“那你还想怎么办?”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谁打的银烛,今天就让银烛打回来。谁诬陷的银烛,今天当着全府人的面给她道歉!” 赵宸安不自觉地往长公主身后挪了挪,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无事。然后跟赵宛宁说:“一个下人而已,我说算了便算了。” “一个下人而已,”赵宛宁重复道:“下人,难道就不需要自己的尊严,就可以肆意踩踏吗?” “您若是想要包庇赵宸安可以直说。这府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赵宸安是您护着的人。”赵宛宁灿然一笑,继续道:“我今日就是要为银烛出头。你赵宸安,今日为了这两千两银票,构陷银烛动用私刑。不想道歉是吧?那也行啊。” “不若我们把这件事跟整个京城的人都说道说道,让大家都看看你赵宸安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大家闺秀。” “哦,对了,那个齐小将军不是还想上门提亲吗?我们也让他来看看,他想提亲的这个人是如何的欺压下人。” “赵宛宁,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公主站起身怒道。 “没什么意思。”赵宛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缓缓道:“就是吧,我这个人嘴巴比较碎,见人就爱说话。我们银烛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就想找人说说话。” “你这么传出府去,有没有想过对长公主府的影响?” “哎呀,忘记我是长公主府的人了。”赵宛宁装作刚想起的样子,随即话锋一转:“长公主府又如何?长公主府里的主子欺压下人,构陷奴才,让大家知道知道也没什么不好。这金丝袍下的虱子,也该拿出来晒晒了。” “你——”长公主气得直发抖,抚着心口坐下。 赵宸安赶紧给她拍背顺气:“姨母,是宸安的错。宸安也是着急,那两千两银子是宸安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就这么丢了也实在心疼。听到若梦说银烛好像偷偷摸摸的拿了两千两银票,这才急昏了头。” 长公主安抚地拍拍她:“不就是两千两吗?等下你去账房直接领吧,姑母补贴你。” 赵宸安破涕为笑,她抬手擦了擦干燥的眼角:“谢谢姨母。” 转头,赵宸安便收起笑容:“若梦都是因为你,如今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银烛并未偷我的银票。你便给银烛道个歉吧。” 若梦惊讶地抬头,虽然是她跟赵宸安说看到银烛身上有两千两银票。但是是赵宸安吩咐她给银烛掌嘴,又把银烛五花大绑。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她的错? 赵宸安还在跟她使眼色,长公主也看向她,若梦无奈,只好默默吞下这一切。她走到银烛身边道:“银烛,都是我不好。我也是着急宸安小姐的银票,误会了你,我给你赔个不是,希望你不要在意。” 银烛求助地看向赵宛宁。赵宛宁料到赵宸安会把锅全部推给若梦,但有长公主给她撑腰,她也没有法子,便点了点头。 银烛便低下头,没有说话。 “好了,这道歉也道了,那便揭过去罢。”长公主揉了揉额头。 “谁说揭过去了,”赵宛宁闲闲道:“那还有掌嘴呢。” “赵宛宁,你别得寸进尺。”长公主怒道。 “什么叫得寸得寸进尺呀?”赵宛宁佯装天真:“要不我还是问一下京城的百姓吧。” “你!”长公主被气的说不出话。 若梦在赵宸安的眼色下不得不把脸凑到银烛面前。 银烛并非恶人,况且明明是赵宸安吩咐若梦掌她的嘴,因此她只是轻轻的推了两下若梦的脸颊。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邀月苑。 赵宛宁和画屏扶着银烛回了邀月苑。 银烛身上全是伤,赵宛宁和画屏帮着她处理伤口。 赵宛宁看着银烛娇嫩的皮肤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痕迹,忍不住落泪,这些全是赵宸安吩咐玉露院的下人下的手。 银烛与赵宸安有何仇怨,还不是因为她,赵宸安想报复的人是她清河郡主赵宛宁,银烛不过是被她连累,替她受苦。 “不行,我要去打回来。”赵宛宁转身就走。 画屏赶紧拉住她。 银烛也挣扎着起身,开口道:“郡主,算了吧。是宸安小姐吩咐他们打的。您去了又能如何呢?” “那我也把赵宸安打一顿。”赵宛宁愤愤道。 银烛扯出一个笑容,她的脸还肿着,那笑容看起来有些滑稽:“郡主,您今天能在清旷院为我出头我已经很感恩了。” 她顿了顿,有些苦涩地开口:“我们作为一介下人,还不是被主子们随打随骂。只是银烛幸运,跟了您。今天能看到宸安小姐给我道歉,我已经很惶恐了。若是您现在再去找宸安小姐的麻烦,恐怕长公主那边不好交代。” “长公主对您的印象可能......也不太好。” “我需要她对我有什么好印象?”赵宛宁冷笑一声:“我这些年来一直讨好她又得到了什么?” “母亲的宠爱?郡主的尊荣?还是下人的尊重?” 第二十八章 账簿 “都没有!”“反而是苦苦压抑我自己,让你们也跟着我受苦,让府里的下人都能看人下菜碟,谁都能踩我赵宛宁一脚。” “郡主......”画屏向前走了两步。 “放心吧。”赵宛宁朝画屏点了点头:“你们郡主我如也想明白了。就算我躲在邀月苑,偏安一隅,赵宸安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会继续想着法子找我麻烦,我再怎么避着她也无济于事。” “哪有人天天等着危险找上门呢?”赵宛宁笑容苦涩。 良久,赵宛宁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坚毅:“我赵宛宁并非那人人都可肆意拿捏的软柿子。” “既然我赵宛宁日子不好过,那这长公主府谁都别想好过!她赵宸安不是喜欢作妖吗?不是觉得我赵宛宁软弱可欺吗?那我就让她好好看看我赵宛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后也别说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世道便是如此,你若后退一步,别人就更进一步。” “索性,那咱就别退了。” “可是,”银烛担心地看着赵宛宁:“郡主您这样长公主……会不会惩罚您?” “呵。”赵宛宁讥诮一声:“我那出生高贵的母亲,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长公主府的脸面。只要拿捏住了这个,那便是捏住了她的七寸。” “以往我受她影响,也觉得家丑不能外扬。即使京城里关于他苛待我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也不曾在外面说过她一句不好,更没说过长公主府一句不堪。”赵宛宁突然坐下来了,她的肩膀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但我现在不想再维护她了。以后若是她再对我做了不好的事,小事咱们就传成大事,大事那咱就闹得满城皆知。” “她不是最爱长公主府的颜面吗?那我就让她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让百姓们都看看,这庆阳长公主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是如何苛待府中的下人。” “当今圣上施行仁政,也让那些言官看看,圣上的亲姐姐又是如何仁义。” 赵宛宁请了女医过来给银烛看病。 那王管家原本是不肯的,说银烛不过是一介下人,怎么可能去请专门为世家小姐夫人看病的女医?她受的只是皮外伤,去药房抓些药就可以了。 听着画屏委婉的回禀,赵宛宁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如今连长公主都不怕了,又如何忍得了一个管家对他说三道四?” 赵宛宁气势汹汹的去了账房。 那账房娘子是王管家的媳妇,此时他们二人正坐在一起用膳。 赵宛宁直接冲了进去,抬手掀了他们吃饭的桌子。桌子上的饭菜全部洒在地上,瓷盘摔得四分五裂,屋子里萦绕着一股饭菜串味儿的味道。 那吃饭的桌子平日里需要两人才能抬起,却不想赵宛宁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子,两手便能掀开。 那账房娘子整个人都吓得不敢说话,躲在王管家的身后。 “就是你不让人去请女医的?”赵宛宁冷着一张脸。她长相甜美,原是娇俏可爱的妙龄少女,此刻带着怒火板起脸来,倒也有些不怒自威。那是藏在血统里的骄傲。 “回回回郡主,”王管家支支吾吾道:“是宸安小姐吩咐的,不关奴才的事呀。” “那现在呢?”赵宛宁抬了抬下巴。 “奴奴才、奴才,这就派人去请女医!” 赵宛宁满意地笑了:“王叔,您在府中待的时间也够久了。这长公主府如今鱼目混珠,您作为管家,也该好好掂量掂量,到底哪个是珍珠,哪个是鱼目。” “我这清河郡主的名头,好歹也是圣上亲封的。若是你有意见,不如去太极殿,跟圣上好好探讨一番。” “不敢不敢,奴才不敢。”那管家吓得立刻跪倒在地,躲在他身后的账房夫人也跟着一起跪下。 “王夫人。”赵宛宁在两人面前蹲下,目光凌厉:“我邀月苑的例银,每月都是最后一日发放。我的侍女画屏三番四次来取都受到刁难,不知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那王夫人抖抖缩缩,声音颤抖:“府府府中近日缺少银钱,这这才导致月银发的不及时。还望郡主明鉴。” “哦,这样啊。”赵宛宁拉长了语调:“原来我长公主府已经沦落到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府里的银子都去哪儿了?” 王夫人抬眼看了赵宛宁一眼,又赶紧低下头道:“是宸安小姐!她近日在账房预支的现银比较多。” 赵宛宁沉思片刻,然后道:“你将府中的账目给我抄一份,明日送来邀月苑。” 王氏赶紧的开口:“郡主有所不知,这账本不可随意出借呀。” “不可随意出借是吧?那我现在怀疑你和王管家夫妻联合起来中饱私囊,所以我要来查你们的账,这个理由充不充分?” 那王夫人和王管家立刻叫冤:“郡主,奴才真的没有中饱私囊,奴才为整个长公主府鞠躬尽瘁,天可明鉴!” “我相信你们呀。”赵宛宁故作天真道。 那王夫人和王管家以为逃过一劫,瞬间松了一口气。 “但我更相信大理寺。” 回去的路上,画屏跟在赵宛宁身后,一直没有说话。 府中的下人在赵宛宁经过时,恭敬地朝她行礼问好。 赵宛宁理都没理径直往前走。 以往这些下人对她视若无睹,她不想苛责下人,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她的体贴却让这些下人忘了自己的身份,不仅怠慢她,还成天在她背后嚼舌根。 经过清旷院那一闹,府里的下人对她瞬间变了态度,恭恭敬敬,丝毫不敢怠慢。 “怎么样?”赵宛宁继续板着脸,语气却添了三分笑意。 画屏伸手比了一个大拇指:“郡主今天好英勇。” 赵宛宁笑了:“我还以为你也要说我发疯,会影响长公主对我的看法呢。” 画屏摇摇头:“郡主,是你之前太苦了。您只是拿出郡主的气势来罢了,外界都传您嚣张跋扈,只有府里的人才知道您之前是多么温柔。” “再说了,发疯有什么不好?总比一味的忍让他人,让自己受委屈好的多。比起郡主您受委屈,我宁愿看您发疯。” 赵安宁哈哈大笑:“画屏你说的对。与其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不如自己发疯祸害他人。” 王夫人的账本隔日便送了过来,她毕恭毕敬道:“郡主,这是今年以来府里的账目,请您过目。往年的账目已经放入库房,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 赵宛宁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旁边的小几上是画屏给她洗的葡萄,那葡萄个大皮儿薄,是早上王管家差人送来的。 “放下吧。”赵宛宁眼都没抬,懒懒道:“往年的账目也不必全部拿过来,就把去年的账本再抄誊抄一份给我送来就行。” “是,郡主。”王夫人恭敬道:“只是近日府中杂事甚多,这账本恐怕一时半会儿……” “王夫人,你若是做不了账房的活计那便换个人吧。”阳光刺眼,赵宛宁将话本子摊开,挡在自己眼前。 那王夫人赶紧道:“做得了做得了,5日后……不不,三日后!我便将誊抄好的账本给您送过来。” “王夫人。”赵宛宁突然直起身子,抬眼看着王夫人:“这账目事关府中库房银钱,还望你能够认真誊抄。若是哪里抄错了,我查出些问题。那便不好交代了。” “不过你放心,我长公主府也是遵纪守法的,绝对不会滥用私刑。若是真的查出些问题......那便送你去大理寺吧。大理寺卿公正廉明,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让你蒙受冤屈。” 那王夫人被吓得连连点头:“郡主放心,奴婢会好好誊抄的,绝对不会出现问题。” 赵宛宁又躺了回去:“跪安吧。” 那王夫人赶紧跪下给赵宛宁磕了个头,然后手忙脚乱的离开了邀月苑。 银烛好奇的问道:“郡主为何要账本呀?” 银烛受的都是皮外伤,昨日女医来给她看了伤,又开了几副药,今日便好多了,脸也消肿了,只是近看还是有些浮肿。 赵宛宁听到银烛的声音便睁开眼睛:“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银烛笑道:“银烛是伺候郡主的丫鬟,怎么能一直躺在床上。” 赵宛宁从摇椅上站起来:“你应该知道,你与画屏在我心里都不是丫鬟。” 银烛点点头:“郡主我知道您的意思,只是银烛天生劳碌命。您让我一直躺在床上,银烛也不舒服呀。还不如出来晒晒太阳,陪郡主讲讲话,聊聊天。” “你呀。”赵宛宁拿手指戳了戳银烛的额头:“那便坐下来晒太阳吧。若是不舒服,记得说。” “是,郡主。”银烛乖巧应下:“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不知道昨日我和画屏去找王夫人,问她为何我们邀月苑的月例每次要三催四请才能拿到,她说是因为府里缺银子。长公主府怎么会缺银子缺到连给发例银都难的地步。” “那王夫人又说是赵宸安,她近日来多次支取银钱。” “我倒想看看那赵宸安又想作什么妖?账本就是一个好的切入点。” 第二十九章 哥哥 这日,赵宛宁带着身体已经恢复的银烛出府,去当铺赎回那块玉佩。 先前银烛去当铺的时候,当铺伙计说那块玉佩被他们老板拿去送人了,她不得已回去寻找赵宛宁。却不想碰到若梦,还被若梦发现她身上的银票。这才有了被诬陷那事。 如今银烛身体已好,赵宛宁便带着她来赎玉佩。 那当铺本是太子赵望晋私下建立的一个情报搜集点。上次让赵宛宁歪打正着,当了那块太子丢失已久的双鱼玉佩,当铺老板便已经交还给太子了。后来银烛要来赎,回他们自然无法兑现。 银烛离开之后,他们也去禀告了太子殿下。令人费解的是,太子殿下又将玉佩送回当铺,并告知老板,若是银烛上门那便让她赎回吧。 只是时隔好几日,银珠也没再出现。赵望晋以为出了什么变故,便找机会来了当铺。 正好碰上带着银烛一起前来赎玉佩的赵宛宁。 赵宛宁一眼就认出了乔装打扮的太子赵望晋。只是赵望晋装作没有认出她的样子,她便以为赵望晋是真的没有认出她来。也是,虽然她与赵望晋幼时曾在一起玩耍,但自从赵望晋入主东宫之后,他们便无甚交集。 赵宛宁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她来早一步,已经将玉佩赎回并收进袖中。否则,若是太子殿下认出那块玉佩,知道自己当了他的玉佩,恐怕会心生芥蒂。 虽然赵宛宁很想抱紧太子殿下这条大腿,但显然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只好带着银烛先行离开当铺。 正当她转身离开当铺的时候,赵望晋突然叫住了她:“姑娘,你我投缘。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宛宁暗自腹诽,太子殿下这是打算与她相认吗?不管怎样,若是太子殿下主动与她相认,那应该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于是赵宛宁点点头:“自然可以。” “姑娘请随我来。”赵望晋虚虚行了个礼。 赵宛宁也没有矫情,直接跟在他身后。 当铺的斜对街有一家酒肆,赵望晋经常会去那里。 二楼临街的厢房。 两人一进厢房,赵宛宁便主动朝赵望晋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赵望晋虚扶一下:“吾还以为你没有认出吾呢,宛宁妹妹。” 赵宛宁缓缓道:“我看太子殿下似乎没有认出我的样子,便以为太子殿下您是微服出巡,不方便透露自己的身份,便没有与太子殿下打招呼,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赵望晋朗声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你也别再叫我太子殿下了,我是你的哥哥。” 赵宛宁正想跟他打好关系,便打蛇棍上:“望晋哥哥,好久不见。” 赵望晋引她在窗前八仙桌坐下,抬手给她斟茶:“确实许久未见。上一次我们见面还是……” 赵望晋突然想不起上一次他是什么时候见到赵宛宁的。 赵宛宁体贴地接话:“是去岁除夕,宫宴上。” 赵望晋的脑海里似乎有了些画面,他有些尴尬的说:“确是如此。” 赵宛宁微微一笑:“望晋哥哥贵为储君,要打理政事,为圣上分忧解难。自然记不得这些琐事。” 赵望晋摇摇头:“倒也不是记不得琐事。”只是确实记不得与你的相处。 后面这句话显得有些暧昧,赵望晋自然没有说出来。 两人便如许久未见的表兄妹一般说些家常。 赵望晋是想趁此机会多多了解一下赵宛宁,毕竟赵宛宁是镇北侯的女儿,若是能够通过她去拉拢镇北侯,今后也会多一份助力。 赵宛宁是想着与赵望晋拉近关系,日后若是大公主......她也可以凭借与赵望晋的关系留下一条性命。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就这样坐在一起吃了顿便饭。 夜晚,赵宛宁又做梦了。 这次她回到了小时候。幼时长公主经常带她去太后宫中,与同龄的皇子公主一同玩耍。 那时长公主与驸马夫妻恩爱,鸳鸯交颈。赵宛宁也还只是一个被长公主与驸马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 那是赵宛宁的爷爷前镇北侯尚在,镇北侯手握重权,他麾下的齐家军比现在要多得多。 赵宛宁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 那时的赵望晋还没有被封为太子。他上头上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前任太子赵望瑜,自小聪慧过人,过目不忘,而他赵望晋只是一个生活在太子阴影下的人,因此他性格也有些木讷。其他的皇子公主一是畏惧皇后娘娘和太子的威名,不好与他起冲突争执。二是不喜欢他的性格。因此总是暗中排挤他。 也只有心思单纯性格爽朗的赵宛宁愿意跟赵望晋一起玩。 春日的某一天。 孩子们聚在一起,在御花园放风筝。 赵宛宁的风筝是祖父镇北侯亲手给她扎的。那是一只漂亮的白鹤,用朱砂绘就的额头,通体雪白的身体,墨色的利爪,看起来仙气飘飘。 把其他人的蝴蝶花草风筝都比了下去。 赵宛宁不会放风筝。镇北侯便手把手的教她。那白鹤乘风而起,很快变成了几个孩子中飞得最高的风筝。 一旁的赵望晋看得眼馋。 彼时,皇后娘娘的心思全都放在前太子的身上。这个时间前太子正在御书房听课,皇后娘娘怕他饿着便亲自煮了鸡汤给他送去。 赵望晋的身边只有一个奶娘。他也想放风筝,但皇后娘娘担心他玩物丧志,就没有给他准备。 他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其他的小孩子放风筝。 后来赵宛宁发现了他,便将自己的风筝分给他玩。 赵宛宁爱吃甜食,尤其是牛乳糖。长公主见她爱吃,便特意请了一个厨子,专门给她做。 那牛乳在热锅中熬煮了许久,厨子往里面加了桂花和蜂蜜,吃起来是满口浓郁牛乳与蜂蜜,还带着桂花的清香。 赵宛宁随身的香囊里装了许多,她便分给赵望晋。 后来赵宛宁还带着赵望晋融入大家,跟着其他皇子公主一起玩。 再后来赵望晋便把那块双鱼玉佩送给她。 赵宛宁醒来之后感觉有些怅然若失。 银烛给她梳头的时候,发现她情绪低落,便问道:“郡主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赵宛宁沉默着,然后缓缓开口:“我想吃牛乳糖了。” 银烛:“……” 赵宛宁从铜镜中看到银烛无语的表情便道:“怎么了?不可以吗?以前小时候我最爱吃牛乳糖了。只是那时年纪尚小,总被限制着,不能多吃。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也没有人能管住我了。现在我想每天都吃牛乳糖,不受限制那种。” 画屏噗嗤一笑:“郡主,您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啊?” 赵宛宁抬头望着她道:“小孩子怎么了?我就是小孩子,我就要吃牛乳糖。” “好好好。”画屏无奈应道:“那画屏今日就试试给您做一下牛乳糖吧。” 赵宛宁瞬间高兴起来:“要加桂花的。” 因着赵宛宁要吃桂花牛乳糖,画屏和银烛便去摘院中的桂花。 赵宛宁兴致来了,也闹着要自己去摘桂花。 桂树下方低矮的花枝都被摘完了,赵宛宁便令下人搬来梯子,摘最上面的桂花。 那棵桂花树长了许多年了,枝繁叶茂。 她想起上一世的中秋。 那时,赵宛宁在中秋家宴上,再一次因为赵宸安与长公主发生争执。她被长公主伤了心,却无处可去,又不想被人看到她的狼狈,便趁着月色,爬上了这棵桂树。 后来她下不来了。还是裴越救了她。 裴越跟赵宛宁说让她往下跳,他会接住她的。 赵宛宁看着月色下裴越认真的表情,决定相信他一次。 赵宛宁闭着眼睛便跳下桂花树,裴越果然接住了她。 为防止出现下不来的情况,赵宛宁特意搬来了梯子。 赵宛宁顺着梯子爬到上面。 她的手臂上挎着装花用的竹篮。银烛和画屏不放心,但又拦不住他,只好在下面扶着梯子。 最上面的桂花由于阳光充足,也无人采摘,因此开的格外茂盛。一簇一簇的小黄花,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随着面前的桂花被摘完,赵宛宁身子前倾去勾远一点的桂花。 突然,她的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后仰往下倒去。 赵宛宁原以为自己这次会狠狠地摔在地上,却不想有人腾空而起。电石火花之间,有一黑衣男子从天而降,揽住她的腰,抱着她在空中旋转了两圈,终于落到地上。 甫一落地,那黑衣男子便松开手放下赵宛宁:“郡主,得罪了。” 因为失重,赵宛宁花篮里的桂花散了大半。 “我的桂花!” “郡主,您没事吧?”银烛赶紧冲到她身边,上上下下帮她检查。 赵宛宁摇摇头:“我没事,但我的桂花有事。” “人没事就好。”大公主沉稳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赵宛宁惊讶地寻声望去:“望舒姐姐,你怎么来了?” 一身宫装的大公主抬步走进邀月苑:“我若是不来又如何知道你在府中是这样的。” 赵宛宁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调皮道:“我想吃桂花牛乳糖了,还有桂花糕。所以才爬树摘桂花的。” “我便知道你的性子就是如此跳脱。”大公主无奈地摇头:“今日若不是我这护卫轻功了得,及时出现,你恐怕要摔到地上,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赵宛宁赶紧朝大公主道谢:“谢谢大公主救我一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说罢她又转头朝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道谢:“感谢少侠出手相助。” 第三十章 秋闱 那黑衣男子抬手朝她行礼:“郡主不必客气。保护主子本就是在下的职责所在。” “那就再次感谢你的主子啦。”赵宛宁话虽是对那黑衣男子说的,眼睛却再次看向大公主。 “别看我。”大公主在首座坐下。 银烛已经准备好了茶水,赵宛宁接过描金茶盏,双手端给大公主。 大公主抬了抬下巴,示意赵宛宁也坐下。她端起茶盏,那茶是去岁的陈茶,已无茶香。 大公主便又将茶盏放回桌子。 赵宛宁有些窘迫。 “你这几日府中发生的事情我已知晓。”大公主长叹一口气。 “我没有吃亏,也没有受委屈。反而大闹一场。”赵宛宁故作开朗道。她不想让大公子同情她,可怜她。她如今是大公主的同盟,但她能拿出手的东西有限,本身便低大公主一头。更不想因为长公主府的这些琐事给自己丢脸。 大公主没有戳穿她,反而拉起赵宛宁的左手:“你没有受委屈便好。想闹就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大公主府便是你的后盾。” 赵宛宁眼睛一热,还从未有人跟她说过,做她的后盾。 赵宛宁笑着道:“我自己就可以的。” “我可以保护自己。”她又接了一句。 “怎么保护自己?”大公主反问道。“从梯子上摔下来这种保护吗?” 赵宛宁无言以对,面色尴尬。她从大公主手中抽出了手:“今天只是个意外。” 大公主没再跟她绕圈子,单刀直入:“我今日来是想送个人给你。” “追风。” 大公主话音刚落,刚刚救下赵宛宁的那个男子便走了进来,直接跪在赵宛宁的面前:“属下追风见过主子。” “啊?”赵宛宁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日起追风便是你的人了。”大公主解释道:“他是我培养的暗卫,武功高强。” “有他保护你,我也放心些。”赵宛宁对大公主培养暗卫一事并不觉得惊讶。 她惊讶的是,大公主居然会把自己精心培养的暗卫送给她。若不是因为大公主之前跟她说过,接近她只是为了利用她,她是真的会感动的。 若是大公主真的把她当做妹妹,就好了。 赵宛宁心里也清楚,大公主之所以会待她这样好,不过是因为她与大公主是同盟。大公主想要利用她,不希望她有任何危险。 赵宛宁欣然笑纳:“那我就谢过姐姐了。” 她嘴角高高翘起,笑意却未达眼底。 八月十二日。秋闱。 糕点铺子筹划的差不多了。赵宛宁近日经常出府去看铺子布置的如何。 这一日她也如往常一般,按时出门前往铺子。 自上次赵宛宁去管家那里大闹一场之后,这府中下人对她的态度也变了。 起先王管家并不想白白吞下这口气。 自长公主出宫建府时,他便跟随长公主左右。从一个小小的门房,一步步做成了长公主府的大管家。做长公主府的管家也有十多年了。 不说其他下人如何敬重他,就连长公主本人对他也如和风细雨一般,态度亲切。 毕竟他掌管着长公主府的大小事情。 王管家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黄毛丫头掀了饭桌。若是这次他不为自己讨回面子,以后又如何在这长公主府中立足,又如何管理府中的下人。 赵宛宁那日走后,那王管家转头就去了清旷院,向长公主告状。 赵宛宁大闹王管家的事情,长公主也听说了。不是她不想管,而是她真的管不了。银烛被诬陷偷银票的那次,赵宛宁为了给一个下人出头,直接跟长公主杠上了。她们那天吵的那么厉害,当着全府的下人,赵宛宁没有给她留一丝脸面。 长公主原本能够拿捏赵宛宁也是因为赵宛宁渴望她的关爱。可如今,赵宛宁为了一个侍女就能跟她撕破脸面,别说关爱了,赵宛宁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仇人。并且还拿长公主府的脸面来要挟她。 长公主气得不轻,但她确实被赵宛宁扼住了脖子。 赵宛宁可以不顾郡主仪态大闹清旷院,对亲生母亲横眉冷对。但她却不能不顾长公主的颜面,不顾长公主府的颜面。 她曾想过断了赵宛宁的月例作为惩罚,但又怕赵宛宁继续闹事。 王管家找来告状的时候,长公主也只好轻声安抚:“你便顺着她吧。她堂堂一个郡主,想做什么便随她去罢。” 长公主都这么说了,王管家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听到赵宛宁要出门,王管家立刻给她安排好马车。 赵宸安今日也要出门,听说今日秋闱,太子殿下可能会去贡院巡视,赵宸安便打扮的花枝招展,去找王管家给她安排马车。 王管家登时犯了难。长公主除了去宫中参加宴会,平日里并不出门,因此府中只有一辆符合规制的马车,便是赵宛宁平日出行所乘。 那辆马车已经给赵宛宁准备好了。府中只剩下侍女们出门采买乘坐的马车。 “表小姐,今日郡主也要出府,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府外等着。您看您是跟郡主同坐还是另外给您安排一辆马车?”王管家小心翼翼道。他在心里打起算盘,郡主如今他惹不了,表小姐他又不敢惹,如此一来便将选择丢给了表小姐。若是她能说服郡主载她一程最好,若是她不愿意与郡主同行,那便只能去坐那一辆府中侍女采买所乘的马车。 不过表小姐向来奢靡,恐怕是看不上那辆简陋的马车。 赵宸安并不想与赵宛宁同行。先不说赵宛宁愿不愿意让她上马车。她今日是去看太子殿下的,若是赵宛宁中途使坏,耽误了她与太子殿下的相遇,那便得不偿失了。 “我今日有急事,便不与姐姐同行了。还望王叔另给我安排一辆马车。” 王管家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怎么了王叔?”赵宸安以为那王管家不想给她安排,便抬高了声音:“我如今连一辆马车都不坐不得了吗?还是你需要让我去请姑母来为我做主。” 王管家最讨厌赵宸安她这般狐假虎威之人。赵宸安在府中,仗着长公主的宠爱,肆意打骂他们下人,而她自己不过是来来投奔长公主的一个破落户罢了。说是皇亲国戚,却连个封号都没有,不过是仗着长公主的宠爱便想摆起主子的架子。 王管家面上陪着笑:“表小姐,您先随我去看一下这辆马车再做决定吧。” 说着王管家便带赵宸安去了放置马车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那辆马车小小的,旧旧的,看着不像是给世家贵女出行用的。车上挂着的灯笼甚至都是坏的。 “你居然让我坐这辆马车?”赵宸安怒道:“这便是你对主子的态度吗?” 那王管家暗自腹诽,你算是哪门子的主子,面上却和和气气的。 “表小姐您有所不知。长公主不爱出门,她专用的马车损毁后便没有送去修理。如今府中供主子出行使用的马车便只有郡主那一辆,今日郡主出门要用马车,您又不愿与郡主同行,那便只能委屈您使用这个了。这是侍女们出门采买的乘坐的马车。” 听到这辆马车是侍女们出门乘坐的,赵宸安以为那王管家是在暗讽她,便怒道:“大胆狗奴才!你!” 那王管家一直恭恭敬敬的,也未曾说什么不敬之言。赵宸安虽然怀疑王管家话中有话,却又不好直接言明,内心憋闷不已。 被赵宸安出言辱骂,那王管家心中有气,但面上却不得不继续保持恭敬道:“表小姐,实在是府中马车有限,不若您同长公主说一说,再给您打辆马车吧。” 赵宸安见那王管家面上还算恭敬,也不好继续发作。 她是要去见太子殿下如此尊贵的人,一定要留个好印象,必定是不能乘坐这辆马车出行的。如今她又着急去贡院,恐怕只能求助赵宛宁了。 赵宸安行至长公主府大门的时候,马车正好等在门口。 幸好赵宛宁还没有出门。赵宸安灵光一现,想要提前坐上马车,抢先一步驾走马车,这样便不用担心赵宛宁不让她上马车了。 只是她前脚刚踏上马车,赵宛宁便出现了。 “哎哟,这不是我的宸安妹妹吗?”赵宛宁身后跟着银烛和画屏,“你怎么突然上了我的马车?” 被正主当场抓包,赵宸安只好放下脚,回头尴尬地笑:“见过姐姐。宸安有事着急出府,还望姐姐能够捎带妹妹一程。” “这可如何是好?”赵宛宁站在马车旁,抬腿上了马车,嬉笑道:“我今日并不想捎带你。” “你——”赵宸安又想发脾气,但是想到太子殿下,她又生生忍下了。她知道赵宛宁吃软不吃硬,便低头软下声音道:“宛宁姐姐,宸安今日真的有急事,还望姐姐菩萨心肠,帮帮妹妹吧。” 赵宛宁确实吃软不吃硬,她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道:“你要去哪里?若是顺路,我便捎带你一程,若是不顺路,那你还是……” “姐姐,我想去贡院。”赵宸安赶紧抬头说道。 贡院的方向与赵宛宁要去的地方其实并不顺路,但赵宛宁也很好奇赵宸安为何想去贡院,便点点头:“上来吧。” 赵宸安连连道谢:“谢谢宛宁姐姐,谢谢宛宁姐姐。” 第三十一章 裴三元 赵宛宁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她在思考赵宸安为何要去贡院,今日似乎是秋闱,学子们要去贡院参加会试。赵宸安去那里干什么?难道是有认识的人也要参加会试? 赵宛宁随即否认。赵宸安投奔长公主的时候说过,她已经没有父母亲人和兄弟姐妹了。除了亲戚以外,那还会有谁会去参加会试?莫不是赵宸安看上的哪家公子? 可赵宸安不是与齐斟私定终身了吗?怎么又有新目标了? 赵宛宁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那赵宸安今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又心甘情愿低头向她求助。这么着急去贡院,除了是心上人参加会试,也没有别的解释了吧。 只是可怜了那齐斟还被蒙在鼓里。 不过,他活该。 只是不知道赵宸安的心上人是哪位?赵宛宁突然来了兴致。反正她今日也无大事,不如留下来看看赵宸安究竟要做什么。 马车很快就到了贡院。 按理来说,秋闱应该是举行三年一次的乡试。去年已经举办过了,今年便不该再举办秋闱了。 但因为圣上去年冬天生了一场大病,实在无法主持春闱后的殿试,顺带着连春闱的会试也推迟了。 因此,今年二月并未举行春闱,而是推迟到八月,举行秋闱。 贡院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举人们要连考三天,他们带了干粮和衣裳。进考场前需要例行检查是否携带作弊之物。 裴越去年参加秋闱,已经中了解元。 排队之时,裴越一眼便看到了长公主府的马车。他让裴衷替他拿着应试准备的行李,自己默默走到长公主府的马车附近。 也不知今日赵宛宁为何要来贡院,镇北侯府的几位公子皆在军中。族中的其他公子也没有能参加这次会试的。那赵宛宁今日为何要来贡院? 裴越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赵宛宁不会是有了心上人,心上人要来参加会试吧? 裴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也不是不可能。赵宛宁与齐斟退婚以后,长公主一直张罗着给她相看。她那么好,若是真的看上哪位世家公子,也不是不可能。 裴越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他与赵宛宁错过了上一世成亲的契机,难道这辈子便无法再续前缘? 他不是不想直接去长公主府提亲,只是他如今尚未建功立业,不说能不能给赵宛宁一个体面的生活,单说他如今的家世地位,长公主未必看得上他。 上一世他与赵宛宁成亲之时,还未高中状元。赵宛宁因他被京城中的世家贵女嘲笑了许久,他知道的。 裴越原本打算若是这一世也能高中状元,便去求娶赵宛宁。 如今看来,这状元他势在必得。 马车停了下来。随后下来了一位容貌昳丽的女子。 是赵宸安。 裴越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赵宛宁。 他转身想走的时候,一阵风吹开了说车帘,裴越目光一瞥,便看到了端坐在马车内的赵宛宁。 他心下一沉,赵宛宁还是来了。 想到赵宛宁可能会有心上人,裴越便越发焦躁不安。 他鼓起勇气走到马车旁,低声道:“马车上可是清河郡主?” 听到裴越的声音,正在偷看赵宸安的赵宛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哪里都能碰到裴越呀? 随后她又想到这是在贡院,裴越便是参加此次会试夺得会元,然后在接下来的殿试高中状元。 赵宛宁本不想搭理他,但又想到他今日要考试。裴越毕竟救过她,还是不要影响他的心情为好。 于是赵宛宁下了马车跟裴越见礼:“见过裴公子。” “清河郡主安好。”裴越勾起嘴角:“不曾想在这里巧遇郡主。” 赵宛宁抽了抽嘴角,确实很巧。她原本并没有想来贡院,还是因为要送赵宸安才来的。 “裴三元——” 上一世裴越连中三元,赵宛宁打趣的时候经常唤他裴三元,这次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意识到此时裴越还没有考上状元,赵宛宁赶紧咽下余下的话。 “郡主?” 赵宛宁见裴越有些疑惑,便继续道:“祝愿裴公子高中状元。” 裴越裂开嘴笑:“谢郡主吉言。” 赵宛宁原本是想留在贡院看看赵宸安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因为遇见了裴越,她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尤其是她刚刚脱口而出的裴三元,不知道裴越有没有听到。 赵宛宁转念一想,裴越又不知道上一世他们之间的纠葛。那她担心什么?只是赵宛宁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安。 不管怎么说,还是离裴越远一点比较好。 赵宛宁目送裴越去排队,然后便上了马车,离开了贡院。 赵宛宁的糕点铺子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那间糕点铺子也在书铺附近。选择这里一是因为这里靠近朱雀大街,比较繁华。二是因为离书铺较近,那苏氏姐妹来回帮忙看店也比较方便。 糕点铺子看起来并不大,只有书铺的一半左右。长大公主给赵宛宁的银子足够她盘下一间很大的店面了,但她想了想,这糕点铺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万一铺子生意不好,赚不到钱,恐怕连盘下店铺的钱都赚不回来。 那钱倒不如好好留着。 再者说,赵宛宁现在无人可用。除了银烛和画屏,也就那苏氏姐妹。 糕点铺子赵宛宁雇了两个大娘。那两位大娘也是北方人,善做北方面点。画屏带着两位大娘,学了她拿手的糕点,又把她家乡那边美食的食谱都写出来了,交给两个大娘自己研究。 赵宛宁打算先少做些种类试试看。毕竟南北方口味不同,若是京城的人不爱吃北方的糕点,她也可以及时改变策略。 赵宛宁到糕点铺子的时候,那两位大娘正在打扫铺子的卫生。 这间铺子原来是卖胭脂的,屋子里飘着一股浓浓的脂粉香气。两位大娘便把屋子的每一寸缝隙都清洗了一遍。 赵宛宁来的时候她们正在清洗最后一遍。 空气中只余淡淡的香气。 “东家,您来了。”李大娘率先看到她。 年轻一点的李大娘和另一位年长些的钱大娘曾是邻居,两人都住在东街巷子,家里的男丁得病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两家便搭伙一起过日子。 这次也是听说铺子招人,两人便一起来应聘。 赵宛宁见那两位大娘虽然服饰简陋,但收拾的干净利落,手脚也很麻利,那钱大娘又曾支过一个馄饨摊子,也算有经验。赵宛宁便聘用了她们。 钱大娘的女儿如今已经七岁了,她在家中无事可做,便跟着钱大娘一同来店铺。 赵宛宁见那小姑娘长的清秀可爱,便蹲下身来跟她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呀?” “钱春花。”那小姑娘躲在钱大娘的身后,小小声道。 赵宛宁从身上的荷包里拿出来几粒牛乳糖,放在手心伸到那小姑娘的面前:“给你。” 那小姑娘抬头看了看钱大娘,见钱大娘冲她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从赵宛宁的手心里拿起了牛乳糖。 “谢谢漂亮姐姐。” 赵宛宁摸了摸她的额头。 随后跟钱大娘说道:“花这个字不好,听着便柔弱可欺,无所依靠。不若我给她换个名字吧。” 钱大娘和她的丈夫都没有上过私塾。大字不识一个,这名字也是随便起的。听赵宛宁要给她女儿换名字,钱大娘立刻感激道:“谢谢东家,谢谢东家。” 赵宛宁沉思片刻,开口道:“那便叫钱春华吧。华和花读音相似,代表着光彩和光辉,也代表着青春年华。” “太白曾写过:望夫君兮兴咨嗟,横涕泪兮怨春华。希望她能够珍惜眼下,不负韶华。” 那钱大娘连连点道谢,然后跟小姑娘说:“快谢谢东家,给你取了这么好的一个名字。” 赵宛宁受之有愧,她不过是觉得女孩子起花这个字会被限制住。 巡视完糕点铺子,赵宛宁步行至书铺。 掌柜是个实诚人,他也知道赵宛宁还有一家铺子,丝毫不担心自己教会苏云自己会丢了饭碗,对苏云是倾囊相授。苏云学的也很认真,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赵宛宁是想留苏雨和掌柜看着书铺,苏云和两位大娘负责糕点铺子。两位大娘负责打扫和做糕点,苏云便负责记账和招揽顾客。 苏雨没有意见,来书铺的多是些读书人,待人接物十分谦和有礼。她在书铺,平常也可以看看书习习字,她喜欢翻看那些摆在书架的书籍。 苏云却有些为难:“东家,我这才出师,真的可以去糕点铺子吗?” 赵宛宁还没说话,那掌柜先开口了:“妹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就算你对你自己没有信心,也要对我有信心。” 赵宛宁噗嗤一笑:“连你的师父都这样说了,你便试试吧。实在不行,那你记完账之后,让掌柜子再帮你看一下。” “放心,我会给掌柜多发点工钱。” “从你工钱里扣。” 苏云被两人这样一唱一和的劝着,终于下定决心,决定试试看。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赵宛宁便打道回府。 只是他们似乎忘记了,贡院还落下一个人。 直到进了贡院里,找到自己考试的位置,裴越还有些不清醒。 若是他今日没有听错的话,赵宛宁今日叫他“裴三元”。 第三十二章 提亲 上一世裴越与赵宛宁成亲后才考上会元和状元。 赵宛宁总是拿这个打趣他,兴致来了便叫他“裴三元”。 “裴三元,我渴了。” “裴三元,我饿了。” “裴三元,陪我玩。” “裴三元,我想吃果子。” 这几乎可以算是他们两人的夫妻情趣。 赵宛宁今日怎么会如此叫他?他如今刚参加会试,能不能考中进士还不一定,更遑论后面还有殿试。能不能通过圣上的考验蟾宫折桂,更是难说。 或许,赵宛宁也是重生之人? “重生”两个字宛如千斤重,裴越有一丝庆幸,若是赵宛宁也是重生之人,那他是不是便可以弥补赵宛宁? 越想越是激动。裴越觉得自己几乎等不及了,他恨不得立刻冲出贡院,让爷爷去长公主府提亲。 他想娶赵宛宁。 理智却告诉裴越,这是三年一次的会试,他不能再错过了。 贡院内,考场被分为一个一个的小隔间。隔间内有笔墨纸砚、桌椅板凳,还有用以休息的小床。 他们需要在里面待上三天。 此刻考试还未开始,学子们陆陆续续地进来寻找位置,因此贡院内显得格外嘈杂。 裴越勉强忍下激动,但他整个人都雀跃起来,陷入云朵一般轻飘飘的。他的心跳声在这个嘈杂的贡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一下,都在呼唤着赵宛宁。 扣扣。 突然有人敲了敲裴越的桌子。 正在闭目养神的裴越睁眼一看,面前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身着明黄色太子服的赵望晋。 “见过太子殿下。”裴越立刻起身行礼。这贡院之中人多眼杂,该有的礼节不能废。 赵望晋一把拦住他:“都这个时候了还行什么礼?” “你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 裴越又用目光巡视了一遍自己所带的行李,确认需要的东西都带来了,这才开口回话:“准备好了。” 赵望晋拍了拍他的肩膀:“功败垂成在此一举。别的我也不说了,我相信你。三日后我与太傅在门口接你。” 裴越用力地点点头:“谢谢你,阿晋。” “参见太子殿下,”有个身着官服的人凑到赵望晋身边:“不知太子殿下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赵望晋背着手,提步往前:“李大人,正好你来了。圣上派吾来看看这些学子,你便带我去转转吧。” 那李大人连连点头。 离去之时,赵望晋还转头看了裴越一眼。 裴越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朝他点点头,让他放心。 赵宸安在贡院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一辆明黄色的马车。 她知道,这是太子殿下来了。 此时,门口的学子们陆陆续续进了贡院。给他们送行的家人朋友,也走的差不多了。 赵宸安便努力地冲到马车前,想要一睹太子殿下的尊容。 赵宸安听说太子殿下身高九尺,容貌俊美,便想来亲眼看看。若是能有机会与他相识,那便更好了。 只是不等赵宸安在马车前站定,便有其他送族中兄弟前来参加会试的贵女们也到了马车前,把她挤走了。 赵宸安被挤得险些摔倒,幸有一人出手扶住了她。 赵宸安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桃花眼。 那人从马车上下来,身着明黄色衣裳。想来这便是太子了吧。 赵宸安有些贪婪地看着那人俊美的面孔,那一双桃花眼简直摄人心魄,笑着的时候仿佛能把人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赵宸安便是被勾走魂魄的女子之一。 这太子殿下果然如传说中一般,面若桃花,貌若潘安。只是,喜欢他的人也多。 赵宸安原本只是喜欢太子殿下手中的权势和地位,但是今日见了太子殿下的尊荣,她便觉得,她是喜欢太子殿下这个人的。 若是能和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相伴到老,那也不枉此生。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裴越交了考卷,收拾好随身的行李。 走出贡院的时候,赵望晋确实和爷爷一同等在贡院门口接他回家。 今日是八月十五团圆日,宫中设有家宴,太子殿下不能久待。因此赵望晋也只是送裴越和裴太傅回到裴府便离开了,连坐下喝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裴长舟将军死后,裴正裴太傅原本可以凭着太傅一职,去族中养老。 裴太傅却拒绝了。他坚信自己的儿子绝对不会做那通敌卖国之事。再者说,他还有裴越这个孙子。裴越的母亲随夫君出征,早在幽州之战之前便病逝了。 京城之中,只余裴太傅和裴越,祖孙俩相依为命。 裴府偌大的宅院里,并无几个下人。 就连裴衷和裴义,也是裴长舟麾下将士的后代。裴越出门之时,并不带他们,不是不喜欢,而是因为裴越始终觉得裴衷和裴义是自己的兄弟而非下人。 中秋佳节,又逢裴越参加完会试。裴府今日做了一大桌子菜,裴太傅与裴越,还有裴衷裴义以及其他下人围坐在一起。既是过节,也是预祝裴越金榜题名状元登科。 裴太傅在贡院外看到裴越轻松的神情,便知道这一次会元裴越势在必得。 这既是他对裴越的期望,也是他对裴越能力的认可。 用罢晚膳,爷孙俩坐在空旷的花园月下对酌。 今晚的月亮像一轮不染纤尘的玉轮冰盘,嵌入深蓝色的天幕之中。几点孤星缀在天际,仿若流浪在外的旅人。 裴太傅如今年过花甲,幸得上天保佑,他老人家身子骨还算硬朗,平日里除了操持裴越的事情,还有精力去宫中给皇子们上课。 只是他毕竟年岁已大,无论是花白的头发胡须,还是佝偻的脊背,无一不在展示他的年岁和阅历。 裴太傅倒了一杯酒,洒在院中的桃树下。原本这里种的是一片秋菊,有一日,幼时的裴长舟从宫中回来突然闹着要种桃树,裴太傅便亲自挖走他亲手栽下的秋菊,帮着裴长舟种下桃树。裴长舟甚是喜欢这棵桃树,日日浇水,施肥捉虫之事也亲自上阵,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那棵桃树伴着他一同长大。 裴长舟弃笔投戎那年,这桃树结果了,沉甸甸的桃子挂满枝头。 许是由于无人打理,自裴长舟战死沙场,这桃树却突然枯死。 裴太傅却一直没让人把这枯树移走。他日日看着这桃树,仿佛是在看那个日日给桃树浇水的小少年。 “长舟啊,”裴太傅喃喃道:“元卿如今已经顺利参加了会试。你且在天上看着吧。放榜之日,元卿必能摘得会元。” “我裴家的长孙不仅要摘得会元,还要高中状元。你且看着裴越是如何连中三元,成为我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 “若是你泉下有知,也该安息了。裴越成长得很好,很快,他便能入主大理寺,为你查清冤案,还你清白。” 一旁看着的裴越心情有些沉重。裴太傅这些话,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了。自父亲裴长舟去世以后,裴太傅便总在他耳边说这些话,提醒他身上所承担的重任。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条路如今也算走了大半,他觉得自己寒窗苦读十多年也算是有了回报。 世人总说成家立业。裴越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以前他是想着自己肩负着为父翻案和振兴裴家的重任,不想那么早就沉溺于儿女私情。 但如今重生归来,裴越已然错过了与赵宛宁成亲的契机,又听闻赵宛宁如今在长公主府中孤立无援。万般心思之下,裴越只想赶紧求娶赵宛宁。他怕赵宛宁被人抢走,也怕赵宛宁孤苦无依。 “爷爷,”裴越突然起身跪在地上。 裴太傅被他吓了一跳,回神后赶紧起身搀扶他:“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裴越没有起身,而是往前膝行两步:“爷爷,元卿如今能有此番成就,多亏了您。这十三年来,我一直牢记您的谆谆教诲,读书,科举,入仕,查案。” 裴太傅抬手捋着花白的胡子,面露欣慰:“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元卿。这十三年来,你所做的一切,我也看在眼里。如今我们已经走出了前两步,相信不久之后,就能为你父亲洗清冤屈。” “我裴正的儿子绝不可能通敌卖国!” “爷爷您放心,我会按照您的叮嘱一直走下去。” “爷知道你是乖孩子,起来罢。”裴太傅说着又要去扶他。 裴越这次不再绕圈子了。他跪在裴太傅的面前,视线几乎与裴太傅齐平。他目光坚毅,声音不卑不亢:“爷爷,元卿有了心仪的女子。” “这是好事呀。”裴太傅面露欣喜:“你如今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你母亲去的早,这事我便替你惦记着,我的同门之中也有那贤良淑德的适龄女子。只是先前你准备会试,我怕会影响你,便一直没有跟你商量。” “如今你既有了心仪之人,甚好,爷爷也不做那棒打鸳鸯之人。待你考中状元,爷爷便带你登门提亲。” “只是不知你心仪之人是哪家姑娘?” “清河郡主,赵宛宁。”裴越看着裴太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裴太傅捋胡须的动作一顿:“你的心仪之人是长公主与现镇北侯的女儿,清河郡主?” “是她。”裴越直视着裴太傅的眼睛认真说道。 第三十三章 得失 大周朝对尚公主的驸马不予以重任,镇北侯当初便是为了回府继任镇北侯的爵位,这才与长公主和离,放弃了长公主驸马的身份。 赵宛宁是郡主,大周朝对郡马的限制并不多。但是裴越毕竟是要做大事的人,若是牵扯到这些事情当中,恐怕会对他仕途有碍。 裴太傅是不想他与皇家女子有任何牵扯的。 上一世也是如此,若不是因为京城中关于他和赵宛宁的传闻沸沸扬扬,为了维护赵宛宁的名节,裴越不得不与赵宛宁成亲,裴太傅是断然不会允许他迎娶赵宛宁。 “元卿,换个人罢。”裴太傅沉思良久,低声道:“皇家女子不是我们能够肖想的。” “你看我们裴府,”裴太傅站起身来,抬手指着院中的墙壁。那墙壁因为年久失修,墙面皲裂。 “若是在十三年前,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我断然不会阻止你去迎娶心爱之人。只是你也看到了,我们裴府如今颓垣废井。” “郡主是金枝玉叶,是千金之躯。你如何忍心心爱之人跟着你过这样的苦日子。” 裴越有一丝动摇。上一世成婚之时,长公主便是以裴府没落为由,让他们成婚后继续居住在长公主府。他那时还不懂,以为是长公主爱女心切,不舍得让赵宛宁吃苦,这才要求他们留住在长公主府。 他那时已经进了大理寺。每日忙着大理寺的日常公务,还要抽时间追查父亲的事情,每日忙得天昏地暗。平日里也没有太多时间陪伴赵宛宁,便想着住在邀月苑也好,至少赵宛宁有人陪伴。 直到住进了长公主府,他才知道赵宛宁在长公主府中所受的委屈。 他相信赵宛宁也是想要逃离长公主府的。 裴越开口道:“爷爷,宛宁她不是那种人。” “她是不是那种人不重要,”裴太傅转身看向他,“元卿,身份地位在这里摆着。你忍心让她堂堂一个郡主,屈居于我们裴府。但你有没有想过,郡主的母亲长公主愿不愿意?她愿不愿意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入我们这样的一个没落世家?” 裴越还想继续争取,裴太傅却打断他:“元卿,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儿女私情是最不重要的那一个。” “你好好想想罢。” 说罢,裴太傅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徒留裴越一个人留在院中。 裴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是爷爷自己酿的。度数不高,入口甘甜。裴越却品出了一丝苦涩。 爷爷说得对。他如今只是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即使这次他能高中状元,他还有个身负冤案的父亲。他需得为父亲翻案,也需振兴裴家。 这桩桩件件,都不是一时半刻便可以做成的。夫妻同荣辱与共,若是赵宛宁此时嫁给他,怕是连赵宛宁也会被他卷入漩涡之中。 可裴越不想再等待了。 赵宛宁是他放在心尖上十几年的人。 原本赵宛宁与他人有婚约在身,他以为这辈子都与赵宛宁无缘,谁曾想,因缘巧合之下,他居然能与赵宛宁成亲。 那时他甚至连会试都还未参加,即便是得了解元,也不过是一个过了乡试的举人罢了。 若是从未得到过,裴越还能安慰自己,他与赵宛宁实在有缘无分,赵宛宁也值得更好的归宿。 可他明明与赵宛宁成亲了。而且,在婚后的相处中,赵宛宁也对他生出了情意。 但是,就在他最爱赵宛宁的时候,赵宛宁坠楼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也没有了。 裴越当初痛苦了许久。 机缘巧合之下,他重生了。重生到了赵宛宁还活着的时候。 他实在难以形容,当他看到活着的赵宛宁的时候是有多么激动。 也许是有得必有失——赵宛宁还活着,赵宛宁解除了婚约,他却失去了与赵宛宁成亲的机会。 裴越想要主动上门求娶赵宛宁。 爷爷却不同意。 毫无意外,裴越拿了会试第一,接着又在之后的殿试上拔得头筹。 自此,裴越连中三元,成了大周朝建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放榜这日,贡院外人山人海。多的是留在榜下等待放榜的学子。 也有一些姑娘家,若是有看中的学子,便可以榜下捉婿。 赵宸安也在此列。 那日,她在贡院外见到了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便对他芳心暗许。可是喜欢太子殿下的人有那么多,他是大周朝的太子,更是未来的天子,是一国之储君。若是嫁给了他,那便是一国之母,泼天的富贵。 赵宸安肖想那个位置许久。但她也知道,单凭她现在的身份,一个寄居在长公主府的孤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 顶多是凭借昳丽的容貌被太子看上,纳入府中,当个良妾。从此便只能守在东宫的后院之中,与太子的其他妻妾争风吃醋。每日为了太子去哪个房中而惆怅,生命中只有太子,只能围着太子一人转。 赵宸安并不想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 她虽是一颗棋子,但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只是世人偏袒男子,只许男子建功立业。她若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只能依附在男人身上。 那般尊贵的位置,她还是想要收入囊中。尽管过程可能会有些曲折,但赵宸安也绝不放弃。 赵宸安听从张道长的吩咐,守在榜下,留意着到底是谁最后考中状元。 然后嫁给状元。 此次进入殿试的学子年纪都不是很大,这样的年轻人最容易沉迷美色。若是她使个美人计,让对方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便能为自己所用。 赵宸安对自己的魅力十分自信,齐斟便是最好的证明。 赵宛宁今日在酒楼与人谈生意。 她的糕点铺子一开业便生意红火。北方口味的糕点这在京城是独一份,每日做好的糕点几乎全部卖光。有些酒楼便动了心思,想要与她合作。赵宛宁将糕点卖给酒楼,酒楼再卖给客人。 赵宛宁自然不会放弃这次赚钱的机会。 那酒楼坐落在朱雀大街,装修的十分诗意,与清乐酒楼的富丽堂皇不同。 此时,赵宛宁与那酒楼老板坐在二楼临街的厢房,楼下便是朱雀大街。突然,一阵热闹声袭来。 赵宛宁还在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酒楼老板率先开口:“看来是殿试结果出来了,前三甲在跨马游街。” 赵宛宁心思一动。 她并没有打听会试的结果,也不知道裴越是否如上一世一般摘得会元,更不知道这次殿试结果如何。可她内心却有一丝笃定:裴越一定能如上一世一般,连中三元。这次跨马游街的人可能就是裴越。 赵宛宁强忍住好奇,没有探出头去看楼下的热闹。 只是那游街的架势太大了。 前方有宫中乐师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又有围观的百姓起哄讨论。声音十分嘈杂。 赵宛宁所在的包厢开着窗,那声音便直直的钻进耳朵,让人难以忽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 大周延续前朝的习俗,殿试的前三甲要骑着高头大马,敲锣打鼓地在京城游巡一圈。 朱雀大街正是他们巡游的必经之路。 早在很早之前,朱雀大街两旁的酒楼便被预定了。不少人就是为了等待今日,在楼上占据最佳视角看状元榜眼探花游街。 隔壁厢房便是如此。那厢房之中大抵是几个闺中女子,自鞭炮声起,便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酒楼老板虽然是个年轻男子,却也喜欢凑这种热闹。原本他还在与赵宛宁商谈合作细节,一听到锣鼓声他便探出身子:“我一个商户之子这辈子怕是与科举无缘了,让我沾沾这些状元郎的喜气罢。” 赵宛宁有些无奈,合作对象都去看热闹了,她也没办法继续谈生意。她终于顺从内心,也隔窗探出个脑袋。 “我只是想印证一下今年的状元郎到底是不是裴越。”赵宛宁默默地在心里解释道。 走在最前面的是宫中的仪仗,他们穿着整齐的宫装,腰间系了红绸。唢呐、骨锤上也都是鲜红的绸缎。 赵宛宁看着他们走过转角,很快仪仗队的后方便出现一匹高头大马。那匹骏马马头上系着红绸花,然后便是坐在马上意气风发的裴越。 独占鳌头的状元自然是要走在最前面的,他的身后还有两匹骏马,马上分别是榜眼和探花。 赵宛宁的眼中却只能看到裴越。 裴越一身大红色的状元服,帽子的两边各插了一只金翅和一朵金花,寓意着从此官运亨通,锦上添花。他胸前也是一朵鲜艳的红绢花,满目的红色衬得他面色红润。 果然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 上一世裴越考中状元之时,赵宛宁却被长公主罚跪,关在小佛堂,不得外出。长公主甚至将小佛堂的门窗都锁住了,赵宛宁即使想要跳窗逃走都没有办法。 因而赵宛宁并没有看到裴越跨马游街。 她从来不知道裴越穿上状元服,是如此俊美无俦,意气风发,宛若新生的朝阳一般,充满了阳光与希望。 对面酒楼的姑娘开始往楼下游街的状元郎扔手帕,裴越一一闪身躲过。他知道,那些手帕带着女子的情谊。 然而,此时裴越最想看到的是赵宛宁。 只有赵宛宁。 第三十四章 缺憾 上一世裴越游街后又去参加宫中的琼林宴,直到深夜才回到长公主府。 裴越回府之后发现赵宛宁不在邀月苑等他,这才找到清邝院,从小佛堂中接回赵宛宁。 原本他与赵宛宁约好的,他甚至难得奢侈了一把,提前预定了清乐酒楼二楼临街视野最好的厢房,就为了能让赵宛宁能够看到他跨马游街的模样。 经过清乐酒楼时,裴越满心欢喜地抬眼望去,以为能迎上赵宛宁的眼眸,却不想那间厢房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以为赵宛宁没来,最想见的人不在,连中三元的喜悦无人分享,情绪也变得低落。后面的游街和琼林宴他只是麻木地笑着,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整晚裴越都在胡思乱想,他以为赵宛宁对他并无半分情意。甚至都想到赵宛宁是否要趁机与他和离。 人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最爱胡思乱想,即使聪慧如裴越,也困在这张情网中,无法挣脱。 直到回府后看到空旷的邀月苑,裴越才知道赵宛宁被关起来了。 她不是想去看他,只是确实被困住了。 那晚,裴越从清邝院的小佛堂将赵宛宁一路抱回邀月苑。 裴越沉浸在上一世的缺憾中。 不知哪家的姑娘居然扔下来一只绣球,那绣球差点砸到裴越的脑袋。陷入自己思绪中的裴越感觉有东西朝自己袭来,条件反射地用手挡开,然后顺着绣球砸来的方向抬眼望去。 酒楼二楼的窗棂边挤着三位妙龄少女。最中间的那位少女面露歉意地看着他,应该就是她扔的绣球。 裴越的目光却被她们隔壁那间厢房的人吸引住了。赵宛宁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衫,像一只机灵可爱的黄鹂鸟。 她同其他女子一般,往外探着身子看向他。 赵宛宁不期然撞上了裴越的视线,她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裴越居然会抬头看她的方向,手中的手帕突然脱手离去。 那条鹅黄色的手帕,同其他女子扔下去的手帕一同在空中随风飘荡。 裴越突然抬起手,那条手帕便如一只黄鹂鸟一般,飞向裴越。 他抓住了那条手帕。裴越冲着赵婉宁的方向笑了,笑的肆意又洒脱,仿佛心中的缺憾被补全了一块。 赵宛宁也笑了。她想她确实需要对裴越道贺,以弥补上一世没有看到他游街的缺憾。 赵宛宁比着口型:“裴三元。” 裴越心神一动。 赵宛宁也是重生的...... 是吗? 两人隔空相望。人潮涌动,声音嘈杂。他们眼中却却只能看见彼此。 琼林宴上。 赵望晋端起酒杯,主动走到裴越的身旁。 两人相视一笑,而后举杯同饮。 就在方才,赵望晋以太子的名义,向圣上举荐裴越入主大理寺,授大理寺寺正。 大理寺寺正,正六品的官职,掌管大理寺讼狱,以正科条。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谁能想到裴越能够连中三元,并且当即拜入朝堂。要知道,前一任的状元郎已经在翰林院等了三年,还只是个抄书的翰林而已。 这朝中大臣之中不乏历年春闱的状元,他们也是老老实实地在翰林院等到前人都去补了空缺,才有机会进入这朝堂之中。如今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裴越一跃从百无一用的书生变成当朝六品官员,哪里会不眼红? 太子举荐之言一出,堂下立即跪倒一片。 圣上却以裴越今日在殿试之上所做策论为由,力排众议,当场宣布裴越入朝为官。 有太子做荐,圣上做保,堂下众人也只得接受。 有心之人在太子举荐之时,便能嗅得一丝先机。 明面上是太子在举荐裴越,实际上不过是圣上借太子之口。为的就是不拘一格,打破规矩,将裴越送进大理寺中。 裴将军之子进入大理寺,掌讼狱,正科条,必要时还能出使到地方复审往年案件。 圣意如何,不言而喻。 “父皇这一局可是将你推入了风口浪尖之中。”赵望晋低声道。 裴越将他的酒杯斟满酒,毫不在意地说道:“入局之前我便知道,一旦跨入这其中,我便身不由己。不过是成了众人眼中的靶子罢了。” “不后悔?”赵望晋认真地问道。 “不后悔。”裴越抬手与赵望晋举杯,而后一饮而尽。 “身为裴家独子,我有我的义务和责任。更何况,蒙受冤屈的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不能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我要给他,给裴家军,一个交代。” 赵望晋拍了拍裴越的肩膀:“今日是你连中三元的大喜之日,是一个好的开始。暂时便不要提起这些沉重的话题了。” 裴越又给赵望晋倒了一杯酒:“说到大喜之日,元卿倒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子殿下成全。” 赵望晋乐了,他与裴越自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没想到裴越居然会有求于他。 “说说看吧。” 裴越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三分试探三分羞涩:“我想双喜临门。” 赵望晋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我们元卿春心萌动了。快跟我说说是哪家姑娘?” 裴越直直地看着赵望晋的眼睛,认真的道:“你也认识。” “我.…我心悦清河郡主。” 晚风吹过,宫灯隐隐绰绰。赵望晋似乎看到裴越羞红的耳朵。 “好啊你。原来是看上了我那宛宁表妹。”赵望晋思索了一下,随即道:“可我那表妹早有婚约在身,是镇北侯为她挑选的夫婿。那人似乎是齐氏一族的外孙,他父亲去世,便跟随母亲回到族中,改回母姓。“ “我记得前些日子的洛川之战,他在此战中立了军功。” “你晚一步了。” “没有晚。”裴越立时解释道:“那清河郡主早与齐将军解除婚约。如今,她尚且待字闺中。” “还有这事儿?”赵望晋面露疑惑。他是真的不知道此事,他的脑海中关于赵宛宁的事情实在太少。知道赵宛宁有婚约在身,还是因为当初镇北侯闹的太大,长公主委屈地在太后跟前哭诉,他对此印象深刻。 裴越放下手中的酒杯,朝赵望晋拱手道:“我心悦宛宁郡主许久,还望太子殿下成全。” 赵望晋的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酒杯上的纹路,沉声道:“既然你说宛宁的婚约已经解除,你们男未婚女未嫁,那此事应当没有问题。” “你小子现在跟我说,不会是想让我替你上门提亲吧?” 裴越赶紧又给赵望晋的酒杯添满酒:“还望太子殿下看在元卿对宛宁郡主一片痴心的份上......” 赵望晋生出一丝警惕:“元卿,你既心悦宛宁,为何不让裴太傅出面,去长公主府提亲?” 裴越笑容一滞,但他还是说了实话:“爷爷他不同意。” “为何?” 裴越无奈道:“他担心我娶了郡主会影响我的仕途。更重要的是,会影响我替父翻案。” “这是哪里话?”赵望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自从长公主与镇北侯和离后,父皇已经不再限制驸马一系的前程。就算你娶了我长姐,也不会因此限制你在朝堂上的发展。更何况宛宁她只是个郡主,我大周本就未曾对郡马有所限制。” “你也知道,如今我大周内忧外患,人才匮乏,与十多年前的人才济济,自是不同。父皇如今巴不得多笼络些贤才。” “再说了,父皇还指望你查清楚裴将军当年之事,又怎会因为你娶了宛宁就阻碍你?” “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赵望晋伸出手指点了点裴越。“不过宛宁毕竟是我的表妹,我还是要先问问她的意见。事关宛宁的终身大事,即便你是我的好兄弟,我也不能不考虑她的想法。” “若是她愿意,那自然是最好。”赵望晋想起那块双鱼玉佩,抬眼望向裴越:“若是她不愿意,你也不要强求。” 裴越感激地拱手行礼:“元卿谢过太子殿下。” 赵望晋也想看到裴越双喜临门,大登科后小登科。 他找了时间便溜出宫去寻找赵宛宁。 毕竟是婚姻大事,赵望晋想先探探赵宛宁的口风,避免太多人知晓,影响她的名节。 琼林宴之后,赵望晋便找人打听了赵宛宁的事情,也知道了长公主苛待她的事情。 长公主一向敢爱敢恨。当初赵宛宁的父亲为了回去继承爵位,不惜丢下赵宛宁与长公主和离,长公主怎能不生气? 后来那镇北侯为了向皇家表明忠心,又设计长公主,将赵宛宁与他族中子弟婚配。 长公主因此气的大病一场。病好后,长公主便转了性格。也是从那时起,赵望晋便没再见到长公主带赵宛宁进宫。之后,赵望晋对赵宛宁的记忆便没了。 作为长公主的娘家人,赵望晋自然是站在长公主这一边的。谣言总是传的过于夸张,尤其是关于皇室中人。但他相信,虎毒不食子。长公主即使在怎么记恨镇北侯,那赵宛宁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女儿,又怎会对她格外苛刻? 左右不过是些谣言罢了。 赵望晋也不想因为此事与长公主和赵宛宁生出嫌隙,便想着先偷偷问问赵宛宁的意思,探探她的口风。 他知道赵宛宁在京城开了一家书铺和一家糕点铺子,也知道赵宛宁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去铺子中巡视。 今日正好是十五,赵望晋便直接去了书铺。 赵望晋到书铺的时候,赵宛宁正在查看书谱新到的书籍。 她曾看过书铺中的每一本书,想从中找到有关善成大师的只言片语。 只是善成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赵宛宁研究了当初裴越誊抄给她的那本《善成集》,却是一无所获。 见到赵望晋的时候,赵宛宁十分惊讶。她以为赵望晋是微服私访,无意中进了书铺。 “太——望晋哥哥。”赵宛宁差点又叫了他太子。 赵望晋笑着点头:“宛宁表妹,好久不见。” “可否换个地方坐下一叙?” 赵宛宁点点头,然后带赵望晋去了书铺对面的茶楼。 茶楼正中央是一个台子,说书先生正在台上讲故事。 台下是喝茶听故事的百姓。 赵望晋不喜欢这么吵闹的地方,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赵宛宁也是从他紧绷的侧脸窥见一丝端倪。 但是她懒得再找地方了。 茶楼正对着戏台的二楼。 小二上了一壶碧螺春便退出去了。 包厢便只剩下赵宛宁和赵望晋二人。 赵望晋单刀直入:“你认识裴越吗?” “他托我向你提亲。” 第三十五章 拒绝 这家茶馆开了有些年头。 那说书先生也是有两把刷子,原本普普通通的爱情故事,被他一讲,也变得缠绵悱恻,惊天地泣鬼神。 赵宛宁以往喜欢看话本子,近来发现这说书也挺有意思。或许那故事不如话本子精彩,但胜在看得轻松。听书的人也不用动脑子,往那儿一坐,喝着茶,嗑着瓜子,就看台上的人表演。 今日那说书先生讲的又是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那故事中的书生入赘女主家,成了女主家的上门女婿。女主一家尽心尽力的辅佐书生,供他读书,让他科举,为他铺路,助他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原本以为书生会感激女主一家,却不想,书生喜欢的另有其人。他把女主当做心上人的替身,又借着女主家的势力一路往上爬。得势之后,将女主害的家破人亡,自己与心上人在相伴到老。 女主不甘心自己成了那书生的垫脚石之后被害死,祈求上苍让自己重生,重生归来的她开始复仇。 赵宛宁嗑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赵望晋单刀直入,直接开口:“你认识裴越吗?” “他托我向你提亲。” 赵宛宁正在喝茶,听到赵望晋的话被茶水呛到了,咳了半天才平复下来。 “你怎么想?”赵望晋待赵宛宁平复下来才继续问道。 “我?”赵宛宁指指自己:“我想的很简单,我不愿意。” “为何?”赵望晋原以为裴越如此着急,是因为他与赵宛宁心心相印,最起码赵宛宁应该不排斥他才对。但是没想赵宛宁想都不想地拒绝了。 “裴家确实没落了,但裴太傅还在。如今裴越也连中三元。”赵望晋抬眼看了看赵宛宁,见她继续低头嗑着瓜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还不知道吧?父皇已经授予裴越大理寺寺正一职。明日他就要走马上任,正六品的官职。他如今未及弱冠,便能取得如此成就,定然前途无量。” 赵宛宁眼睛都没抬一下,继续盯着说书人的方向。 那说书人已经讲到,那女主重生归来是如何的报复那书生。重活这一世,书生仍然为了前途入赘女主家。但女主有了前世的记忆,定然不会让他如愿。 女主在他常用的砚台之中下了剧毒。那毒随着他每次提笔写字之时,慢慢侵入他的身体。随后又在书生准备科举之时疯狂搞事,耗费书生的精力,让他没办法全心全意地准备科举。 与此同时,女主也找到了书生的心爱之人,采用了一些恶毒手段,将书生的心爱之人送进烟花柳巷之中。 故事又变得俗套起来。赵宛宁兴致缺缺。 “宛宁表妹,裴越他对你情根深重。他为人善良,学富五车,如今也已经入朝为官,前途不可限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赵宛宁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望晋道:“裴公子是很好,是我配不上他罢了。” 赵望晋以为她是因为与齐斟退婚一事感到自卑,便出口安慰道:“你为何配不上他?你是我大周的清河郡主。配他一个六品小官绰绰有余。” 赵宛宁自然不是真的觉得是她配不上裴越。只是有了上一世的前车之鉴,她确实不想再思考这些儿女情长之事。 她不想就像这故事中的女子一般,上一世活得不痛快,被奸人所害。好不容易求得一次重生的机会,把自己困在复仇这件事之中。即使这一世,她真的向那书生复仇成功,那也搭上了自己的这一辈子。 为什么总要与过去纠缠呢?为什么不能摒弃从前呢? 好不容易重生,那便当做一个新的开始。 知道书生是在利用她,那便远离书生,让他没办法如愿。这不也是一种复仇和报复吗?为什么一定要再次与他成亲,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但这些话赵宛宁是万万不会跟赵望晋说的。她能提出来拒婚的理由,便只有说自己配不上裴越。 “宛宁,我此次劝你,并不是因为裴越与我情同手足。而是因为我觉得他确实是一个好的归宿。” “裴越父母双亡,你也知道裴将军的事情,裴家家中只有裴太傅一位长辈。你若是嫁过去,便是裴府的女主人。” “没有公婆,也没有妯娌,你是唯一的女主人。” “而且,裴家家风雅正,不允许男子纳妾,裴太傅与裴长舟将军均只有一位夫人。你若是嫁过去了,也不用再与其他女子争风吃醋。” 赵宛宁突然笑了一下。 赵望晋以为是自己说动了她,便继续劝道:“我与裴越自小一起长大,裴越的性子我也知道。他既希望于你成亲,定会用心待你。” “再说了,还有哥哥在呢。若是他对你不好,不用你说,哥哥先去揍他。” 赵宛宁低头绕着自己的手指。她不懂,为何自她与齐斟解除婚约之后,身边之人便都催着她赶紧成亲。 长公主便是这样,她可以理解,毕竟在长公主眼里,她是一个嫁不出去只会给长公主府丢脸的老姑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连尊贵的太子殿下都开始插手她的终身大事。 赵宛宁想了想,开口道:“太子殿下,您说裴越对我情根深种。但我与裴越也不过数面之缘,他又不知道我品性如何,如何对我情根深种?” 赵望晋被问的一愣,随即说道:“琼林宴上,他一见到我便托我代他向你提亲,说是心悦于你,非你不娶。” “我与他认识十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托我办事。” 赵宛宁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桌上的瓜子:“他心悦我,我便要嫁给他吗?” “婚姻大事,当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不是一定要知你品性才能娶你,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事。你看这天底下的夫妻,多的是从未见过的对方却因父母之命结合在一起。他们不也过得和和美美吗?” 赵宛宁不想再多做解释,斟字酌句地说:“哥哥,既然你来问我,那我也不隐瞒。自从与齐斟退婚之后,宛宁实在是被情爱之事伤透了心。暂时不想再谈儿女私情。” 赵宛宁的唇线拉直,认真道:“还望哥哥帮我谢过裴公子的好意。” 赵宛宁的意思很坚决,赵望晋也不好继续坚持。 但赵宛宁说什么不谈儿女私情,他还是不相信的。毕竟赵宛宁正值二八年华,此时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怎么可能就因为一次退婚便不想嫁人了? 再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京城之中如赵宛宁一般年纪的女子早就成亲生子。她若是再等下去,恐怕真的会错过嫁人的好年纪。 但是赵宛宁摆明了不肯跟他说拒婚的真正原因,看来她与裴越之间可能有误会。 解人解铃还需系铃人,尤其是这种感情问题,赵望晋也不好继续掺和。如今之际,恐怕也只能先回去跟裴越说赵宛宁的态度,至于后续如何,这要看裴越如何解决。 毕竟这可是裴越想娶亲,他一个外人怎么好一直忙前忙后。 赵望晋也不再纠缠,他还要回去告知裴越,便起身走了。 台上的说书先生还在继续,后面的剧情太过俗套,那书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这一世变了心思,居然真的爱上了向他复仇的女主。两人就这样相爱相杀地过了下去。 赵宛宁抬手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起身也准备离开。 刚走出门口,便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端着一个破碗,抬手伸向她:“心善的漂亮姐姐,给几个铜板吧,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不等银烛拦住那个小丫头,赵宛宁蹲下身来:“小姑娘,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那个小丫头神情有些麻木地说道。她又将碗往赵宛宁面前伸了伸:“漂亮姐姐救救我吧,我好饿呀。” 银烛在赵宛宁耳边悄声说道:“郡主,您刚刚在厢房可能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已经在茶楼里要了一遍银钱了,可能是个骗子,你不要被她骗到了。” 赵宛宁沉思片刻,勾唇道。“小妹妹,姐姐请你吃饭吧。” 若她真的饿了,那便不会拒绝。若她是个骗子,定然只要银钱。 那小丫头面露喜色,激动道:“谢谢漂亮姐姐,谢谢漂亮姐姐!” 赵宛宁便带着那个小姑娘一同去了酒楼。 她要了一间厢房,又让店小二送来了热水,给那个小丫头清洗一番。 小丫头上楼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周围食客桌子上的饭菜咽口水,看起来确实像很久没吃饭的样子。 赵宛宁心道看来是银烛想多了。万一这个小丫头确实是失去了父母,无人可依,才沦落到讨饭的地步。 进了厢房,点好了菜。赵宛宁和银烛一同给小丫头清洗。 小丫头褴褛的衣衫下全是伤痕,旧伤新伤叠在一起。有几道伤痕看起来是新的,还流着血。 银烛也被吓了一跳。她守在厢房外的时候,便看着那小姑娘扮作可怜的样子,向来来往往的茶客要钱讨钱。银烛心软,甚至还给了她两个铜板。结果没想到她一转头,就看见那小丫头把身上的银钱交给一个男人。 她便以为这小丫头是故意扮成乞丐来讨钱的骗子。 没想到小丫头遍身伤痕。 看来此事另有隐情。 第三十六章 大理寺 酒楼条件有限,赵宛宁和银烛帮着小丫头擦洗一番,便让她先吃饭。 小丫头自己说她叫田小草。饭菜刚一上来,田小草便立刻用手抓起一只鸡腿往嘴里塞,边塞边将另一只鸡腿也撕下来放到自己的碗中。 她吃的很快,几乎没有咀嚼,直接把肉咽下去。银烛怕她被噎到,赶紧倒了茶水递给她:“你慢一点,千万别呛到了。” 赵宛宁也安抚道:“这些都是你的,我们不跟你抢,你慢慢吃。” 那田小草暴风吸入,啃完两根鸡腿后直接将剩下的鸡肉抱着啃。直到将那只鸡啃得只剩骨头,她才仿佛吃饱了。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然后继续吃其他的菜。 这次她吃的没有那么快了。 待到田小草吃饱喝足之后,赵宛宁才开始问话。 原来那田小草是跟随父母家人一起逃荒来的。青州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她便跟着父母家人一起逃难。没有粮食,他们只能挖野草,啃树皮。结果,家里人都生病死了,她也饿晕在路上,被一个男人所救。 本以为那个男人是个大善人,却不想那男人将她一路带回京城,然后让她扮成乞丐去乞讨,乞讨回的银钱都被他收走了。 田小草也知道这个男人是借助她来行骗。她虽然不识字,但也不想做个骗子,便抵死不从。那男人就打她,拿鞭子抽她,不给她饭吃。 她身上的伤便是这样来的。 银烛听的十分气愤。怎么会有如此恶毒之人?逼迫一个小孩子去欺骗百姓的善意,借机敛财。 “那个男人,你知道他叫什么吗?”赵宛宁温柔地问道。 田小草摇摇头:“不知道。我听别人叫他钟叔。” 银烛愤愤道:“郡主,这样的坏人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我们报官吧。” 赵宛宁点点头,随即又问田小草:“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有的。”田小草点点头:“那个钟叔在城外有一家院子,院子里有许多像我这样的小孩子。最大的也就这么高。” 田小草说着抬手比了比,她比的那个高度也只到赵宛宁的腹部。 “若是我们不愿意出去乞讨行骗,钟叔便会用鞭子抽我们,不给我们饭吃。若是带回去的银钱少,他也会拿鞭子抽我们。” “有的小伙伴生病了,他也不给看,就让他躺在院子里。若是没撑过去死了,他就给丢到乱葬岗。” 赵宛宁越听越气,她强忍住怒火,然后对田小草说:“小草,你先用饭吧。等你吃好了,姐姐带你去报官。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一定要让他绳之于法,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否则还会有更多的小孩子受害。” 田小草却目露恐惧:“那钟叔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赵宛宁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道:“你不用害怕,姐姐会保护你的,不会再让你受到他的伤害。” “我们之中有个大姐姐,她也说要去报官。可是,那些官府里的人根本不理她。后来被钟叔知道了,他说官府里有他的人。还把大姐姐卖了,卖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后来我们之中就没有人再提报官的事了。” “姐姐,我怕。” “钟叔在官服里有人,我怕连累你。” 赵宛宁拿出手帕给田小草擦眼泪:“小草别怕。姐姐在官府里也有人,不害怕连累。我一定要帮你查清楚这件事情,不让坏人继续害人。” “真的吗?” 赵宛宁想到了裴越,他如今已是大理寺寺正,她确实也在官府里有人了。 “你快吃吧。吃完我带你直接去大理寺。” 大理寺掌管刑狱,能进大理寺的都是一些大奸大恶之人。 普通的案件都是报给给京兆府。 赵宛宁没有猜错的话,去报官的那个姑娘应该也是去了京兆府。 天子脚下还有人能够这样无法无天,并且直白地说自己与官府的人有勾结。 这种大奸大恶且与官府勾结之人,还是送去大理寺比较好。她相信大理寺能够秉公执法,能够救出这群孩子。最好也能将那官府中与坏人勾结之人找出来,让他绳之于法。 大理寺。 裴越的调任上让他明日到大理寺报到。但他左右闲来无事,便想先来大理寺看看,提前适应一下日后工作的环境。 裴越的顶头上司是大理寺寺丞李维,大理寺共有六个寺丞,李维是六个寺丞中年纪最大的一位。 他已年过半百,早已头发花白,再过个一两年便会告老还乡。 大理寺卿让裴越跟着李维,意在让李维培养裴越,等李维告老还乡以后,裴越便可以直接补上李维的空缺。 李维是青州人,曾在青州任青州县令。后来政绩突出,便被调任京城。 只是京城人才济济,一块砖头砸下去都能砸死好几个九品县令。李维到了京城反而没那么突出,混迹官场许多年也只混到了大理寺寺丞,只比裴越高一级。 裴越还未来时,其他几位丞便在李维面前窃窃私语,认为裴越德不配位,就是靠着裴太傅与太子的关系才能如此的顺风顺水。说不定这科举考试连中三元也是走了后门。毕竟主考官曾是裴太傅的学生。 还说让裴越跟着李维,就是为了继承他的位置。等李维教会了裴越,说不定他就得退位让贤。 李维却觉得无所谓。他年纪已大,在官场上已无再晋升的可能。几十年的官场沉浮也让他看清楚了,这官场如同战场,却比战场更加凶险。虽无刀光剑影,但却处处危机四伏。 他本就是农户出身,能够一路考中进士当了官儿,摆脱泥腿子的命运,已经足够幸运。他不懂官场中的勾勾绕绕和勾心斗角,也不懂得巴结讨好和站位,只知道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外放做县令时,他便将百姓放在心上,为百姓谋福祉。召回京进入大理寺,他便秉公执法,用心维护大周朝的公正严密,维护大周律法的尊严。 他已然做到问心无愧。如今年纪大了,也该为年轻人腾位置了。 裴越提前来大理寺,众人也各有各的看法。 不喜欢裴越的人便说他只会做表面功夫。 李维却挺看好他。裴越的策论他也看过,确实是一个心中有沟壑,心怀天下之人。若是他真的能做到策论中所说的公正严明,那对百姓而言也是幸事。 李维带着裴越在大理寺巡视,一一给他介绍大理寺的各个部门和官员。 从大理寺卿到大理寺牢狱。 大理寺卿严励人如其名,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裴越去的时候,他正好外出巡察了。 “严大人是个很严厉的人,平常总是板着一张脸,对谁都凶的要死。”李维一边说一边带着裴越往前走。 “不过你也不要有压力。他这个人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平等的对待所有人。哪怕在圣上面前,他也是板着一张臭脸。” 裴越想起琼林宴上,圣上宣布让他进入大理寺任职时严大人的表情。他确实一直板着脸,即使圣上破格让他进入大理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变了脸色,只有严励这一张脸,让人看不清楚情绪。想来确实是个严肃的人。 迎面走来一个身着靛蓝色官服的人。 李维赶紧带着裴越打招呼:“见过少卿大人。” “是裴状元呀。”大理寺少卿傅之荣正值壮年,他又生了一张圆脸。总是眉眼弯弯的笑着,很是喜气,见谁都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大理寺的大小事物都由他来操持。 “见过少卿大人。”裴越恭敬地行礼。 傅之荣一把扶起他:“哎呀,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瞧瞧看,长的多俊呀。可有婚配?” 裴越没想到这傅少卿一上来不提公事,反而问他的私事,有些尴尬。 那傅之荣见他面露尴尬,也没在追问,反而是笑呵呵的说:“你不是明日才来上职吗?怎么今日便来报道了。” “在下想来提前适应一下。”裴越拱手回道。 “好事啊好事。”那傅之荣捋着胡须乐呵呵道。“李兄你记得带裴状元到处转转,也别累到他了,熟悉一下环境就行,可别把咱们的新同僚给吓跑了。” “是。”李维恭敬地回道。 “哎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就不要搞这些虚礼。” 李维只是笑笑,并未回答。 傅之荣又拍了拍裴越的肩膀,留下一句,年轻人好好干人就走了。 “傅少卿人便是这样,没有官架子。你若是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寻他。”李维看着傅之荣的背影叮嘱道。 裴越点点头。 李维又带着裴越去见了其他几位寺丞和寺正。 毕竟是要一起共事的同僚,人前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李维也没有戳破那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只当是不知道他们曾在背后说裴越的坏话。 最后李维带着裴越去了大理寺狱。 那里暗无天日。 李维并没有带裴越走进去,只是带着他在门口站了会儿。 阴冷的风裹挟着牢中犯人喑哑的嘶吼。 “能关在大理寺狱中的人,皆是一些大奸大恶之人。”李维告诫裴越,“你别听他们都在叫着自己冤枉冤枉。能送到我们大理寺的案子,十有八九都是证据确凿。” “他们其中难道就真的没有被冤枉之人吗?”裴越沉思道。 李维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复杂道:“有没有被冤枉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说罢李维转身就走。 裴越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跟上李维:“那谁说的算?” 李维没有说话。 良久,风中传来了轻轻的两字。 “证据。” 那声音太轻了,宛如一声叹息。 第三十七章 报案 大理寺门庭冷落。 赵宛宁带着银烛和田小草来的时候,正值午时。 大理寺门口连守门的侍卫都没有。只有两座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石狮子和一只朱红色的大鼓。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大理寺”遒劲有力的三个字上,透露出一丝威严。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赵宛宁再次跟田小草确认道:“小草,你之前说的那个姐姐是来这里报案吗?” 田小草摇摇头:“不是这个。” 赵宛宁点点头,然后带着田小草上前,她一手拿起一个鼓锤,朝着鼓面敲了起来。 经过这些天的锻炼,赵宛宁的力气终于变大了许多,她一手一只骨锤交替着捶打。 过路的百姓见两位衣着不俗的女子,带着一个小乞丐来击鼓鸣冤,也觉得好奇,便围了过来。 原本门可罗雀的大理寺门口聚集了一群百姓。 很快便有当值的侍卫冲了出来。 大理寺外的鼓已经很久没有人敲过了。毕竟大理寺职责一是审理京兆府判决被判刑以上的案件,二是对刑部和京兆府移送的死刑案件以及疑难案件进行再审。 一般的案件百姓们都是先去京兆府那里报案。只有京兆府不受理的案件,或是牵涉到朝中大臣皇亲国戚一类的案件才会来大理寺。 那侍卫见击鼓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便上前问道:“姑娘,你可知道这鼓不是随便敲的?” “我自然知道。这鼓是用来击鼓鸣冤的。”赵宛宁回道:“我是来报案的。” 那侍卫见此情形便请她们三人进入大理寺。 门外的百姓还以为能看些热闹,谁知道大理寺的差役直接将人请了进去,没热闹可看,便又散开去。 大理寺门口又恢复了平静。 接待赵宛宁三人的是大理寺评事陆淳年,陆淳知的哥哥。 陆淳年这几日忙着审案,连着熬了几个大夜,连家都没回去。今日熬完大夜,他还在后堂补休之时便突然被人叫起来了,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陆淳年勉强睁着眼睛,吞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呵欠,端坐在大堂上问道:“不知姑娘击鼓鸣冤可为何事?” “见过大人。”赵宛宁三人恭敬地行礼,随后开口答道:“民女也只是替人击鼓,真正要报案的苦主是她。” 田小草配合地往前行了两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陆淳年面前。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陆淳年被田小草这一跪吓了一跳,连瞌睡也被吓走了。 陆淳年一看到这两位女子带着一个小乞丐进来,还以为是这小乞丐得罪了这两位女子。心说如今的女子胆子也挺大,一点小事儿就敢来大理寺击鼓鸣冤,所以态度上也敷衍了些。 却不曾想,原来要报案的人是这个小乞丐。陆淳年瞬间来了兴致,这年头,居然连乞丐都来击鼓鸣冤了。 田小草跪着哽咽道:“大人,小人田小草有冤情要报。” 正说着,李维带着裴越到了大堂。 裴越一眼就看到了赵宛宁。碍于堂上此时人多眼杂,裴越也不好跟赵宛宁打招呼,他只得跟在李维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李维扶着田小草起身,“怎么让人小丫头给你跪着呢?” “李大人!您来的正是时候。”看到上司来了,陆淳年立即走下来,赶紧解释道:“这小丫头是来击鼓鸣冤的。” 李维看一眼站在田小草旁边的赵宛宁和银烛。 陆淳年继续解释:“这两位姑娘是来陪小丫头报案的,跟她们无关。” “有何冤情?” 陆淳年挠挠头:“还没说呢,刚准备说您就来了。这位是?” 裴越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裴越。” “哦哦哦,原来是裴寺正裴大人,大理寺评事陆淳年见过裴大人。”陆淳年很有眼色地行礼。 一旁的赵宛宁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跟着陆淳年一同行礼。 裴越想扶她起身又不敢上前,只能默默的受了赵宛宁的这个礼。看出来赵宛宁不想与她相认,裴越内心五味杂陈。 几人见过礼之后,终于进入正事。 田小草便当着几人的面又将那群人贩子的事情讲了一遍。 李维也出生农户,自然知道灾年百姓的日子是有多难过。 “青州为何会出现洪水?为何朝中一点动静都没有?”李维问道。 那青州原是在黄河上游。黄河上游怎么会出现洪水?再说了,若是青州出现了洪涝灾害,那青州府的官员理应立即上报朝廷,可是李维在朝中并未听到圣上有提过青州的灾害。 李维心中升起了不好的想法。 田小草哪里会知道这些?她也只是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她看到的便是家园被洪水淹没,逃难又碰上人贩子。 青州连续下了半个月的暴雨,那暴雨又急又大,冲倒的房屋无数,淹没了万顷良田。靠田地吃饭的农户们失去营生、房屋和家园,只能四处逃难,讨一口吃的。田小草一家便一路南下。 青州在黄河上游,连青州都出现了洪水,那黄河周围以及下游的情况自然也不乐观。 田小草又说起那位报案姐姐惨死,以及那位为首的男子说自己朝中有人时嚣张的气焰。 堂上几人的眉头越皱越紧。 怪不得这小丫头会选择来大理寺报案,恐怕京兆府中确实有那贪赃枉法之人。 事关黄河流域的百姓和京城治安,兹事体大,李维也处理不了,他感觉有些棘手。 “田小草,本官问你,你今日所言是否属实?”李维蹲下身来,看着田小草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田小草点点头:“大人,小人今日所说的都是亲眼所见和亲身经历,绝对没有隐瞒也没有说谎。” 李维颔首,他也相信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说谎。他站起身对赵宛宁说道:“此事兹事体大,我恐怕要上报朝廷。这案子我是接下了,只是事关朝中大臣,一切须得小心行事。希望姑娘能暂时保密,不要将此事传播出去。” “是,大人。”赵宛宁也知道此事牵扯甚大,她轻抚田小草的额头,“只是这小丫头,定是不能再回那人贩子手里了。” “确实,她是本案的报案人,又是重要人证。”李维捋着胡须沉思道:“这大理寺内都是些男子,只怕是不太方便收留她一个小姑娘。” 确实如此,大理寺虽有空余房间,但大理寺内都是些粗鲁的汉子。田小草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他们这些汉子哪里照顾得了? 赵宛宁沉思片刻,内心便有了想法,她微微笑道:“那便由我带她回家吧。” 赵宛宁是想着把田小草放到书铺,跟那苏氏姐妹一起生活。田小草与苏雨年纪相仿,应该也能玩到一起。 李维拱手感激道:“姑娘大义。这田小草是本案的报案人,也是本案的重要证人。若是被那有心之人发现,可能会危害她的性命。希望姑娘能够保护好她的安全。” “若是不方便,我大理寺也可以派人加以保护。” 李维这么一提醒,赵宛宁也意识到自己把田小草放到书铺是有些草率。 看来是得把田小草带回长公主府了。是她考虑不周,原本是想着为了方便,才将田小草放在书铺照顾,却忽略了田小草如今的处境,她是重要人证,对方若是知道田小草前来报案,恐怕会对她下手。那么将田小草放在书铺里面,说不定会为书铺招来杀身之祸。 赵宛宁暗中思忖着,把田小草带回长公主府也确实可行,可以把她养在邀月苑。 长公主府侍卫众多,保护一个小丫头自然不在话下。 “侍卫便不必了,我家中尚且安全。”赵宛宁说道。 “如此甚好。”李维说道,这才想起来还不知面前女子是何人,便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家住何处?之后若是需要田小草的时候,要去何处寻你?” 局势如此,赵宛宁此刻也不便再隐瞒身份,只得道:“赵宛宁。” “清河郡主赵宛宁?”陆淳年问道。 赵宛宁颔首。 大理寺三人又赶紧给赵宛宁行礼:“下官见过清河郡主。” 如此这般商议之后,最后由李维将此事写成奏折上报朝廷,由赵宛宁将田小草带回长公主府中保护。 事毕,赵宛宁带着田小草离开。 片刻后,裴越追了出去。 “不知裴大人有何事情?”赵宛宁疑惑地问道。 上午太子赵望晋刚替裴越来探她的口风,也不知道赵望晋有没有告诉裴越她拒绝的事。 赵宛宁挺尴尬的。她如何能知道这一世,她与裴越也不过见了几面,每次见面都是匆匆而过,裴越居然会对她情根深重,还要娶她。 但裴越也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什么,而是找了赵望晋从中周旋。赵宛宁也不好绕过赵望晋,直接拒绝裴越。 如今有田小草这层关系,面对已成为大理寺寺正的裴越,赵宛宁避也避不得。 裴越今日一早便来了大理寺,自然还不知道赵宛宁已经拒绝他的事情。他只是依着本能,想要多跟赵宛宁相处一些时间,便主动跟李维说,要送赵宛宁回府。 毕竟赵宛宁如今带着重要的人证田小草。 李维年过半百,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一看裴越盯着赵宛宁的眼神,便知道他心思如何。他也乐意给小年轻一些机会,便由着他去了。内心默默盘算以后与这田小草打交道之事,可以交给裴越。 裴越沉声道:“李大人说田小草是重要人证。你与银烛两个弱女子恐怕无力自保,便让我护送你们回府。” 赵宛宁没有说话,只道是自己想多了。裴越也不过是听从上级的安排。 她虽然不想让裴越送她,却也没有正当理由拒绝,难道要说大公主派了一个暗卫暗中保护她们吗? 马车上。 田小草听得迷迷糊糊的。她年纪小,又是从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见到朝廷命官要磕头,却没想到她今日报的这个官,最后会向这个救了自己的漂亮姐姐行礼。 这个姐姐还把自己带回家。 她浑身脏兮兮的,根本不敢上马车。是赵宛宁牵着她的手,带她上车的。 她从未做过如此华丽的马车,这么大,这么宽敞,上面还铺了厚厚的垫子。马车中间甚至还放了一个小茶几,茶几上还煮着茶水,飘着白色的烟。 田小草只坐过家中的牛车。说是牛车,其实就是把一个用木头做成的板子放在两个轮轴上,然后套在牛身上。可是他们家的牛也在逃难的途中死了。 那是他们家唯一值钱的财产,后来她爹将死掉的牛卖给了当地的一个屠户。 病死的牛不值钱,但好歹也能换些盘缠,对于逃难的他们一家来说也是一笔救命钱。 那屠户见他们可怜,便把不值钱的牛下水分给他们一家。 娘亲煮了好大一锅肉汤,那是他们逃难路上吃到的最好的一顿。 不久,爹爹娘亲和兄长便染了病,一个个倒在路上。 第三十八章 偷看 赵宛宁不想与裴越多做纠缠,一上马车便闭目养神。 裴越也不气恼。 银烛和田小草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 这便给了裴越机会,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注视着赵宛宁。 她好像胖了一些,面色比以前更红润了,脸颊也多了些肉。 看得出来,赵宛宁这一世过得很好,至少比上一世好。她没有被传谣,是长公主主动上门与齐家退亲,她也没有被谣言裹挟着嫁给自己,她甚至开了自己的铺子,生意红火。 而自己,裴越想,他也很好,不再是还未参加会试不知前路的学子,而是连中三元,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是六品朝廷命官大理寺寺正。 裴越如今前途一片光明,他终于有资格站在赵宛宁的身边。 想到即将与赵宛宁成亲,裴越露出一个笑容。 田小草偷偷回头,便看见一身锦衣的大理寺官员裴越对着闭目养神的漂亮姐姐露出痴笑。 田小草大为震撼。她以为朝廷大臣都是不苟言笑大义凛然之人,但没想到这位大理寺的大人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田小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裴越的笑有些痴傻却不让人讨厌,仿佛眼前之人是他的珍宝。 这让田小草想起自己以前养的一只大黄狗。 田小草摇摇头。怀疑自己是多想了。 马车平稳地到达长公主府。 裴越三两步跳下马车。 银烛下车的时候看到站在马车边裴越有些惊讶,她踩着马凳下了车,然后站在裴越身侧。 只是裴越挡在下车的位置,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田小草钻出马车时也是一愣,裴越伸出手直接将她从车上抱下来。 这是第二个不嫌弃她脏兮兮的衣衫,愿意抱她的人,第一个是赵宛宁。 待赵宛宁出马车之时,银烛想要上前搭手,却被裴越伸出的手臂挡住了。 赵宛宁看着伸到眼前的手臂一愣,裴越朗声道:“宛宁郡主,请下马车。” 当着众人的面,赵宛宁也不好说什么,便愣愣地扶着他的手臂下了车。 银烛这才回过味儿来,感情这裴大人是想给郡主献殷勤啊。 裴大人,我们到了。赵爱民率先开口。 裴越愣了愣,然后到。虽然郡主依然安然。回复。那我便先行离去。 赵宛宁福了福身子:“我们到了,裴大人慢走。” 裴越却有些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赵宛宁也不管他,直接带着田小草和银烛转身进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的下人们一见赵宛宁带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肮脏的小叫花子回来,便皱起眉头来,也不知这位郡主又要做什么。可他们却也不敢上前阻拦,也不敢在背后说什么。毕竟,这位郡主与以往不同了,她是如何对待长公主和管家的,他们也都知道。万一多管闲事,一个不小心触到这位郡主的霉头,可没有人能制住这位郡主。 邀月苑。 那王夫人已经将账本送过来了,画屏闲下来便开始认真研究。 见赵宛宁带着一个小乞丐回家,画屏便放下手中的账本迎了上去。 “郡主,这位是?”画屏上前扶住赵宛宁。 折腾了大半天,赵宛宁也确实累了,她半倚在画屏身上,语气懒散:“啊,这个是我在路上捡回来的小乞丐。” 赵宛宁用眼角的余光四处打量,这邀月苑毕竟还有其他下人在场,她并不想说得太清楚,暴露田小草的身份,便随意说道:“画屏,你和银烛带她回去洗洗吧。以后她就跟你和银烛住一起。” 画屏领悟到赵宛宁话中深意,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便和银烛一起牵着那小丫头回了房间。 田小草还没有从长公主府这么大的院子中缓过神来。 她料想这位漂亮姐姐能让官府的人给她行礼,身份定然非同寻常。但没想到她家居然这么大,有这么多的仆人服侍她、跟她行礼。田小草觉得很幸运,能遇到这么一个善良又有权势的漂亮姐姐,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既然这位漂亮姐姐如此有权有势,那么她的好姐妹阿桃是不是也可以被救?就是不知道漂亮姐姐愿不愿意再次伸出援手。 打定主意,田小草便清洗得很快。她想赶紧把自己打理好,然后去见漂亮姐姐,求她帮忙。 “唉唉唉小草,你的头发还没有洗干净呢。”银烛见田小草胡乱扒拉几下便想从浴桶中起身,赶紧拦住她:“你是有多久没洗澡了呀?这头发都结成结了。” 被银烛和画屏按着,田小草也没办法离开。只得坐回浴桶继续被两位姐姐清洗。 “……许久了。”田小草的声音低低的:“上一次是娘亲带我去河里洗的,后来,娘亲去世之后,便没有人再带我去洗澡了。” 银烛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说,便引起田小草的伤心事,一下子愣住了。她手忙脚乱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时应该安慰一下田小草。 “放心吧,以后有姐姐们帮你洗澡。”银烛想了半天,只憋出来这一句。 田小草点点头:“谢谢银烛姐姐,谢谢画屏姐姐。” “你呀最该感谢的不是我们,而是郡主。”银烛边帮田小草清洗,边说道。 画屏倒是没有多问。看这情形,恐怕这田小草也另有身份。只是邀月苑人多眼杂,郡主也不好多说。 “小草,你的头发解不开了。”画屏轻柔地帮田小草梳洗头发。只是那头发太脏了,也太久没洗过了,已经粘在一起,乱成一团。即使画屏小心翼翼的梳解,也仍然有一些头发结成死结。“你不介意的话,我拿剪刀剪掉吧。” “我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是这头发我实在梳不开,已经成了死结。”画屏补充道。 “剪了吧,谢谢画屏姐姐。”田小草乖巧道。 田小草已经同意,画屏便也没在耽搁,她拿了剪刀便将田小草头上解不开的头发都剪掉了。 一个时辰之后。 银烛和画屏带着梳洗完毕的田小草出了门。 邀月苑并没有提前准备小孩子的衣裳,银烛将她之前的衣裳修整修整,套在田小草的身上,那袖口和裙摆都长了许多。画屏拿针线随意缝了几针,至少让田小草能够有干净衣裳穿,她换下来的那身脏兮兮的乞丐服也被丢出去了。 赵宛宁正坐在窗前看书。 一抬眼便看见田小草穿着完全不合身形的衣裳,踉踉跄跄地走来。 赵宛宁抬眼看了一眼画屏:“怎么让她穿成这样?” 画屏又帮田小草整了整略微宽大的衣领,然后道:“郡主,咱们这邀月苑没有适合小孩子穿的衣裳。只能先拿银烛以前的衣裳给她换上。那乞丐服我们已经扔掉了。” 赵宛宁拿书拍了拍头:“怪我怪我,先去找裁缝来给小草量身吧,裁几身衣裳,她要再邀月苑久住。” 银烛点点头,然后转身准备出门。 赵宛宁却又突然叫住银烛:“等等,我以前的衣裳是不是都还留着?” “是的,郡主。”画屏回道:“郡主,您小时候的衣裳我都收进木箱了。” 赵宛宁沉思片刻,然后对画屏道:“去选一套我的衣裳给她换上吧。” “是,郡主。”画屏也转身去给田小草寻衣裳。 只是她心里惊讶,郡主很爱惜自己的衣裳,尤其是幼时穿过的,即使那些衣裳已经穿不上了,她还是好好地收起来了。 房间里只剩赵宛宁和田小草。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赵宛宁问道。 那田小草一进门便眼巴巴地看着她,赵宛宁以为她是因为刚来府中还不适应。却不想那田小草一会儿看看银烛,一会儿看看画屏,一会儿又看看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田小草立刻跪在赵宛宁面前:“小草谢过漂亮姐姐,收留我还要替我击鼓鸣怨,给我做衣裳。” “这不算什么,”赵宛宁摇摇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那田小草继续试探着开口:“姐姐,我听他们叫你郡主,大理寺的大人们还给你行礼。” 赵宛宁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变化,她抬了抬眉毛,笑着道:“是呀,我是皇上亲封的清河郡主。这些王公大臣见了我确实得行礼。” 那田小草立刻往前膝行两步:“郡主大人,我不知道郡主是什么官,但是你一定很厉害。求求你救救我的好姐妹阿桃吧!” “好姐妹?”赵宛宁有些疑惑:“你不是说你的父母家人都已经死在路上了吗?怎么还有姐妹呀?” “我的家人确实已经死了,这个姐妹是在院子里认识的。”田小草习惯性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许是衣裳不够柔软,她的脸颊被擦红了,赵宛宁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田小草说的这个院子便是那个人贩子的根据地。 “她与我年龄相仿,我们两个相互照顾,相互依靠,才走到今日。如今我很幸运地遇上了郡主大人,可我那姐妹阿桃还在被人贩子控制着,不知道要吃多少苦。”田小草泪如雨下:“求求郡主大人救救我的姐妹吧!” 赵宛宁有些犹豫。离开大理寺之前,李大人曾经叮嘱过她,这件事事关朝中大臣,最好不要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还让赵宛宁看住田小草,不要让田小草与以前的孩子们有什么接触,以免走露风声。 “郡主大人,你救救我的姐妹吧。”田小草继续哭着道:“我们这些人分布在京城的各个区域。我被送到朱雀大街那一片,阿桃却是被分到西街巷子。” 听到西街巷子,赵宛宁的心猛然一沉。 西街巷子是京城有名的混乱地。那里遍布赌坊酒肆,和烟花巷子只隔了一个路口,人员混杂,三教九流均有涉及。 前世因着裴越在大理寺任职的关系,赵宛宁听到不少关于西街巷子的传闻。不少人喜欢去那里赌钱,把钱全部输光了还要继续赌,没钱就去借赌坊老板的钱,还不上去就要用身体上的部位抵债。 不少赌徒因为还不上钱,被剁了手指,卸了胳膊或者是小腿。最后家里人一路闹到了大理寺,却因为赌坊与赌徒借钱之前签过契约画过押,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最终也只得认下。 若是那个叫阿桃的小姑娘在西街巷子,不管是冲撞了赌徒还是酗酒之人,都不太好。 赵宛宁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将田小草扶起来:“你这个阿桃姐妹,我会去救。但是,也要等我计划一下。等我准备好,明日咱们就去救她。” 田小草赶紧点头,她又要跪下来给赵宛宁磕头。 赵宛宁赶紧拦住她,认真道:“你现在在长公主府,记住千万不要提报案的事情。对外呢,就说你是我从街上捡回来的小乞丐。我救了你,你就跟我回来给我当小丫头。” “你也别叫田小草了。叫萋萋如何?” “芳草萋萋鹦鹉洲的萋萋。” 田小草点点头。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郡主要帮她改名,但她知道,眼前的女子不会伤害她。 第三十九章 巫术 赵宸安这几日过得不是很好。 账房那里不允许她再随意支取银钱了。 赵宸安也去找过长公主,只是长公主这几日闭门不出,说是身体不适,不肯召见她。 账房那里又说,没有长公主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随意支取银钱。 不知为何,赵宸安总觉得长公主对她的态度又有些变了。 以往总是赵宸安说什么长公主就信什么。可是,自从赵宛宁退婚之后,长公主便对赵宛宁变了态度,事事以赵宛宁为先。 张道长曾经来看过,给长公主和赵宛宁下的巫术并没有问题。可长公主对自己和赵宛宁的态度又确确实实地改变了。 为求心安,乞巧节那日赵宸安偷来了沾了赵宛宁的血的银针,重新对赵宛宁施了巫术,意在继续夺取赵宛宁的气运。 是的,赵宸安一直在用巫术夺取赵宛宁的气运。在巫术的作用下,赵宛宁的亲生母亲视她赵宸安为掌中宝,也是因为巫术的作用,赵宛宁的未婚夫婿齐斟与她赵宸安生死相许。 只是今年以来,这巫术似乎不太稳定。长公主和齐斟对她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赵宸安不喜欢这种局势不在她掌握之中的感觉。 可是张道长也说了,这夺运之术毕竟是禁术,是张道长翻遍禁书才寻得的,禁术不同于寻常法术,在此之前也没有其他的实例参考。再加上这禁术年久失修,出现一些波动也是正常的。 只不过这夺运之术需要赵宸安时常接触赵宛宁。 即使赵宸安并不想看到赵宛宁的那张脸,却不得不为了维护禁术,被迫经常去找赵宛宁。 赵宛宁近些日子突然性格大变。 以往赵宸安与赵宛宁相处时总是占得上风。赵宛宁脑子简单,性格直率。赵宸安只要随便的在赵宛宁面前故意说些刺激她的话,便能逼的赵宛宁发疯,然后她在借着赵宛宁发疯去长公主面前卖惨。赵宛宁看到长公主偏心于她,便更加的生气和疯狂。长此以往,赵宛宁疯婆子的形象便立了起来。 只是,没想到赵宛宁退婚之后仿佛变了个人。她不再轻易地被激怒,也不再处处忍让,反而行事乖张,口吐狂言。即使面对长公主,也不再低头忍让。 赵宛宁仿佛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婆子。 赵宸安是有些怕这样的赵宛宁的。 尤其是上次,她和若梦诬陷了银烛。 赵宸安一直以为,她知道赵宛宁真正的想要是什么,再加上有巫术的加成,她便可以牢牢地将赵宛宁掌控在手中,借助巫术的力量,将她的气运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一点一点地取代赵宛宁。 却不想这些日子连连受挫。 若梦突然进了房间:“小姐,郡主带了一个小乞丐回府。” “小乞丐?”赵宸安疑惑地问道:“什么样的小乞丐?” “好像是今日在大街上捡来的,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浑身脏兮兮的,也看不清楚脸。不过郡主让银烛和画屏带她清洗,甚至还给那小乞丐穿郡主幼时的衣裳。” “哦?”赵宸安来了兴趣。赵宛宁向来在意她的那些衣裳,她听说赵宛宁从幼时刚出生时穿过的衣裳,就一直私心保存着。却不想她居然会把自己心爱的衣裳给一个小乞丐穿。 看来这小乞丐身份不简单。 正好赵宸安也想去跟赵宛宁打听一下太子殿下的事情,不如趁此机会去一趟邀月苑。 邀月苑。 银烛和画屏坐在檐下做女红,赵宛宁闲坐在书案前,想着教田小草识些字。 赵宛宁拿了纸笔,然后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了“田小草”三个字,温柔道:“这是田小草,是你的名字。” 田小草好奇地看着:“我认识这个字。” 田小草指着那个“小”字脆生生道:“小”。 赵宛宁点头,随后又在宣纸上写了“萋萋”二字:“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 之所以给田小草重新起名,亦是担心她的名字可能会带来灾祸,而且,这田小草不知要在府中待多久。田小草这个名字确实不像长公主府上应该出现的名字,过于扎眼。 “好难啊,我不认识。”田小草小心道。 “没关系,”赵宛宁摸了摸她的发髻:“慢慢来就行。” “姐姐,宛宁姐姐。”赵宸安人还未走进邀月苑的大门便开始叫嚷。 赵宛宁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这赵宸安今日怎么有空来她这邀月苑。她本想与赵宸安井水不犯河水。但赵宸安总想来找她麻烦,那她也不介意教训教训赵宸安。 田小草抬头看了一眼赵宛宁。 赵宛宁却是头也没抬,继续教田小草认字:“这个是宛,这个是宁。” “是姐姐的名字吗?真好听。” “萋萋,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姐姐。要叫我郡主。”赵宛宁认真道:“记住了吗?” 田小草点点头:“记住了郡主。” 赵宸安已经进了屋子。 “姐姐你这是何意?”赵宸安道:“我来看望姐姐,姐姐为何都不理我?” 赵宛宁手上动作没停,继续在宣纸上写字。 赵宸安见赵宛宁身旁站了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丫头。她一身锦衣,那衣裳虽然看起来有些陈旧,但胜在质量上乘,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赵宛宁不理她,赵宸安也没恼,继续道:“姐姐,我听府中下人说,你领回来一个小乞丐。是不是就是你身旁这个小丫头?” 田小草抬头看了赵宸安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她不喜欢面前的女子,也不喜欢她打量自己的眼神。 赵宛宁这才抬头:“怎么?我往自己家领个人,还是要跟你一个借住府上的人报备吗?” 赵宸安被噎了一滞:“姐姐你这是什么话?我也只是关心姐姐。这府外的人呀又不知根知底。人心难料,万一是被有心之人送到府上的,危害到姐姐的安危就不好了。” “呵。”赵宛宁冷笑一声。“确实人心复杂难料,但萋萋她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是我主动要带回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我也认了。” “总好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主动来我们府上,跟个狗皮膏药一般,赶都赶不走。” “你说说,遇到这样的人是不是更加惹人厌烦?” “你——”赵宸安心知赵宛宁是在说自己,但也没办法反驳。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今日前来邀月苑的目的是为了从赵宛宁这里打听一些太子殿下的事情,是有正事要做。还是不要继续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为好。 “宛宁姐姐,我今日来也是有事想跟你打听。”赵宸安在赵宛宁面前坐下。 赵宛宁不想理她,继续教田小草识字:“这二字叫廉耻,就是羞耻的意思。人要有羞耻心,就是要讲礼仪廉耻。若是没有了廉耻,便会被人轻视。” 赵宸安自顾自地继续开口:“秋闱那日姐姐将我丢在贡院,我在贡院等了姐姐许久,都不曾等到姐姐。到最后,若不是得一好心人送我回来,恐怕我要在贡院待上一夜。” “是吗?”赵宛宁闲闲道。 “我知道姐姐贵人多忘事,可能是杂事缠身,忘记妹妹还在贡院等着姐姐,所以也不曾与姐姐计较。姨母那日问我为何这么晚才回家,我也说是自己贪玩,在外面忘记了时间,这才回来晚了。” 赵宛宁觉得好笑,赵宸安这是想说她在长公主面前替她遮掩,想给赵宛宁卖个人情。 可赵宛宁已经不在意长公主的看法了。 “哦,我故意的。”赵宛宁随口说道:“我就是故意想看你的笑话,所以才不去接你的。” 赵宛宁原以为赵宸安会发火,却没想到赵宸安只是僵硬了一瞬,然后继续替赵宛宁找补。 “姐姐说笑了。我知姐姐心善,又怎么会故意将我落在贡院?” 赵宛宁有些无语。但她并不想听赵宸安绕圈子,便开门见山:“这里没有外人,你别搁我这儿演戏了,有什么话赶紧说。” 赵宸安也不废话:“我是想问问姐姐,太子殿下的事情。” “太子殿下?”赵宛宁摇摇头:“我跟他不熟,不知道,不了解,你问别人吧。” 赵宸安赶紧起身,走到赵宛宁身旁:“姐姐,你与太子殿下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怎么会不熟呢?我今日还见你与他在茶楼一起听书喝茶呢。” 赵宛宁撑起一个假笑来:“那可是太子殿下,我大周朝未来的储君。我只是幼时曾与他见过几面,怎么能称得上青梅竹马呢?” “姐姐,我只是想问问太子殿下有何喜好,比如食物,颜色之类,并不敢牵涉到朝政。” 赵宛宁突然回过味儿来,这赵宸安不会是想……随即她又在心底否认,这赵宸安与太子殿下都姓赵,也算是堂兄妹,虽然这个关系有点远,他们应该不能在一起吧。 不管如何,事关太子殿下,赵宛宁还是不能多说,即使她了解赵望晋,也不能多说。 赵宛宁故作神色凝重,声音低沉:“不瞒你说,我确实与太子殿下不熟。今日也是意外,与太子殿下偶遇。我也想侧面打听一下太子殿下的喜好,所以才邀请太子殿下一同饮茶,只是……” 赵宛宁皱着眉头,抬眼望着赵宸安,目光真挚:“太子殿下并不想与我多言。坐下没多久,太子殿下便甩袖离去了。” “大抵是因为我哪里说错话让太子殿下烦心了。” 赵宛宁低下头,长叹一口气道:“看来太子殿下早已忘了我与他之间的情谊。” 赵宸安见赵宛宁神情真挚,看起来确实像被太子殿下抛弃的样子。再加上张道长在赵宛宁身上施加了巫术,确实会影响与赵宛宁有血缘关系之人。 看来她确实找错了人。 赵宸安还是想接近太子殿下,就算不为了权势和地位,单就为了他那张脸,她便想占为已有。那毕竟是大周朝的太子,是大周朝未来的皇帝。若是能得到他的青睐,必定会引来天底下所有女人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一想到能被那么多人羡慕,赵宸安便觉得爽快不已。 不!赵宸安心想,她不仅要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她要成为太子殿下的唯一!她有美貌,有手段,本就胜过这世间所有女子,更何况她还有张道长,有巫术加成,太子殿下迟早会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第四十章 赌坊 西街巷,大圣赌坊。 西街巷上遍布酒肆和赌坊。那些酒肆和赌坊大多没经过什么装修,看起来十分简陋。酒肆胜在酒坊里的酒价格低廉,而赌坊之所以没有装修出气派的铺面,是为了尽量低调。 毕竟出入赌坊的人求的是财,财不外露。 赌坊自然是越不起眼越好。 赵宛宁今日带着画屏和田萋萋出门,准备去救田萋萋的那个小姐妹阿桃。 毕竟是出入西街巷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为求稳妥,她们三人都换了男装。 赵宛宁甚至还给自己贴了两撮胡子。 只是她肤色白皙,身姿纤长,看起来像个英俊的少年郎。她却贴了两撮胡子,怎么看都有点四不像。 “这你就不懂了吧。”赵宛宁得意的用手捋着那两撮胡子:“有这两撮胡子,显得我这个人比较精明不容易上当受骗。” “郡主,”银烛还是有些紧张:“要不我们还是先去报官吧?” “大理寺的人说了不能打草惊蛇。我们若是报了官,大摇大摆地把阿桃带走,那对方不就知道他们的勾当暴露了。那还怎么继续追查下去?” “可是……”银烛还想再劝。 赵宛宁却打断她:“好了好了,银烛,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想我们只是去找一个小乞丐,找到人之后,偷偷把她带回府就行。谁会在意一个小叫花子呢?” “再说了,我们与画屏和萋萋三人行动,你偷偷跟着不与我们一起。万一真有什么麻烦,你还可以去报官。” 银烛只好应下。只希望郡主此行能够顺利救出阿桃,不要出事。 三人一路顺着西街巷子走过去,她们寻遍了酒肆,也去了赌坊,却并未发现阿桃的人影。 “会不会是阿桃今日没来呀?”画屏问道。 田萋萋摇摇头:“除非是阿桃出了事,不然那个钟叔一定会赶她出来的。可是我昨天出门的时候,阿桃还好好的。” “前面还有最后一家赌坊。”赵宛宁道。 那个赌坊看起来比其他赌坊更为破旧,那大门似乎年久失修,已经倒了一半,看起来也没有重新修葺的打算。门帘上写着一个偌大的“赌”字,灰扑扑的,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 赵宛宁深吸一口气。 画屏和田萋萋同样如此。 不怪她们,实在是进去过的几个堵坊气味都很大。本来赌坊就暗无天日的,也不通风,也不透气,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发霉的味道。再加上出入赌坊的多是一些不修边幅的男子,人一多,那个味道便十分地熏人。 赵宛宁第一次进入赌坊的时候,差点被这个味道熏的吐出来。 准备好了的三人便往赌坊里冲。 这赌坊内部的情形与前面几家无甚区别。摆着的几张赌桌前全部围满了人,吆喝声不绝于耳。赵宛宁三人讲话都得凑到耳边大声呐喊。 田萋萋带着两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想要寻找阿桃的身影。 只是人太多了,画屏一直小心的护着赵宛宁。 她们找了一圈,几乎看遍了赌坊的所有地方,都没有发现阿桃。 “若是这次再找不到,恐怕我们得去对街去看看了。”赵宛宁大声地在画屏耳边喊道。 画屏赶紧拦住她,对街那里是烟花柳巷。且不说郡主是千金之躯,她们三个女子要怎么去那烟花之地? 田萋萋却突然愣住了。她表情十分凝重,屏气凝神,仿佛在认真倾听什么。 赵宛宁也没敢打扰,画屏却是如临大敌。她在想若是郡主真的要去烟花柳巷,她一定要拦住。出入烟花柳巷的都是些什么人?若是他们冒犯了郡主,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好像听见阿桃的哭声了。”田萋萋凑在赵宛宁耳边道。 “那你能听出她的声音在哪里吗?”赵宛宁也凑在她的耳旁问道。 田萋萋的目光落在赌坊后门。 赵宛宁不作他想,直接带着田萋萋和画屏走到后门。那后门倒是修了一个木门,虽然也很不起眼,但至少那个木门是完好无损的。 赵宛宁伸手便要推那个门,却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黑衣男人拦住。 “阁下确实要进入后院吗?”那人陪着笑道。 当然要进入后院呀,不然怎么找人?赵宛宁随即点点头。但她担心自己一出声,会被人认出自己的女儿身,便故作高深地摇了摇手上的折扇。 那人这才帮她打开门:“阁下这边请,出门左转上楼即可。” 赵宛宁大摇大摆地带着画屏和田萋萋穿过后门。 门的左边确实有一个老楼梯,赵宛宁便顺着楼梯拾级而上。没想到楼上也是一间赌坊,但这间赌坊看起来却比楼下的场子高端不少,人也少了许多,里面不乏有一些衣着华贵之人,甚至有几个青年看着有些眼熟,也许是哪家的世家公子出门寻乐。 赵宛宁一进门便被一个黑衣男子引到桌前。 “老板您押大还是押小?”庄家问道。 赵宛宁有一瞬间的迷茫,她们是来寻人的,并不是来赌博的。于是她后退两步,却不想引她前来的男子伸手摁住了她,不让她走。 “这位老板,我们赌坊的规矩。上了这二楼便不可旁观,必须要下注才行。您要是不想玩这个,我们可以去另外一桌看看。” 赵宛宁往外挣了挣自己的手腕,却不料挣脱不开。 那男子力气极大。 怪不得她在楼下要推门的时候有人问她是不是确实要进入后院,原来这赌坊二楼别有洞天,不接待赌鬼以外的人。 赵宛宁骑虎难下,她给画屏和田萋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两个去寻阿桃。她自己则是用手掂量着自己荷包中的银两,盘算着这些银两应该也能玩上几把,希望这些银两足够撑到画屏和田萋萋寻到人。 “那我便押大好了。”赵宛宁从荷包中掏出来一些散碎银子放在写着“大”字的位置。 那黑衣男子又提醒她道:“老板,押注十两起步。” “啊?”赵宛宁面露迷茫:“这么大的吗?” 那黑衣男子不说话,表情却十分严肃,仿佛赵宛宁并不是来玩的客人,而是来找茬的人。 赵宛宁不想节外生枝,便从荷包中掏出十两银子放到桌上,又将桌上刚刚放下的碎银拿起来,准备放回荷包。 那黑衣男子却摁住了她的手:“老板,买定离手,下注了便不可反悔。” 那黑衣男子手上使了些力气,赵宛宁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手中的碎银掉落在桌上。 “这位兄台,我第一次来不懂规矩,你跟我说明白,我就知道了。为何还要动手动脚?”赵宛宁故意压着嗓子大声道。 她的声音听着有些别扭,有点像宫里的公公。 旁边有人便戏谑道:“哟,这是哪家的公公出来找乐子呀?” 那人说着还上下打量了一遍赵宛宁,然后他的目光在赵宛宁的腰间停住。 赵宛宁气得半死。但她想自己现在是以男装示人,谁也不认识她,被取笑便被取笑了吧。毕竟她们有要事在身,还是不要与其他人起冲突的好。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还有要下注的吗?”那庄家大声吆喝。见也没有人再继续下注了,便开始上下左右地摇动骰子。 那男子便跟赵宛宁解释道:“这位老板,小的不知您是第一次来我们赌坊,不当之处还望多多担待。” “这一轮一共有5个骰子,押大小,若是骰子点数小,那便是押小的人赢。” “反之则是押大的人赢。” 赵宛宁押的是大,押大的那一边人员众多,桌子上堆了一堆的银子,还有银票。反而是押小的人少。 赵宛宁心想这一把估计要输了,这么多人都押大,若是押大的人赢了,那赌坊肯定要大亏一笔。 很快那庄家停止了摇骰子。 所有人都摒弃凝视,盯着庄家手中的骰子。 “四个六一个五,大!”那庄家大声道,声音中满是惊讶。 押大的人便欢呼起来。 赵宛宁不仅拿回了自己的本钱,还小赚一笔。反而是刚刚挖苦她的那人,他见押小的人少,便赌了一把,把身上的五十两全部押小的那一,却不想一下子全输了。 他不信自己运气这么差,便向身边的黑衣男子道:“我要再借些银两。” “王老板,你已经在我们赌坊借了二百两了,还要继续借吗?”那男子问道。 “当然要借,我今天一定要把钱给赢回来!” 那黑衣男子便带着他走了。 赵宛宁见画屏和田萋萋还没回来,便继续下注,这次她押了小。 刚刚这把能赢,赵宛宁还挺惊讶的,她原以为必定会输呢。 受上一局的影响,这一把还是押大的人多,反而是押小的人少,押小的赔率都到1比5了。赵宛宁没敢多下注,就把上一把赢的银两押了小,这样即使输了也不心疼。 之前的那个男子也回来了,他看着眼前的局势,1:5的赔率实在太高,他不敢赌,便押了大。 又是一通操作。 “一二三一二,小!” 赵宛宁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又赢了。 而且这一次直接就是十两变五十两。 她有些上瘾,然后继续下注。 许是因为第一次玩这个,赵宛宁的运气特别好,连开五把全都赢了。赔率大小不论,算下来赢了大概有二百两,她的荷包都已经装不了那么多银子了。 赵宛宁这才想起画屏。 已经过去一刻钟了。画屏和田萋萋还没有来找她,难不成出事了? 赵宛宁神思一凛,她收拾好银两,便离开赌桌要去寻人。 那庄家却开口拦她:“这位老板怎么赢完钱就要跑?这可不行。” 赵宛宁陪着笑道:“在下的侍从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得去找他们。失陪了各位。” 那男子却道:“老板,你的侍从我去帮您找,您还是继续在这赌桌上玩吧。” 赵宛宁自然不愿意,她正色道:“今日我玩够了,就想去找我的侍从,然后回家。怎么,你们还不准我回家了吗?” “这位老板,你要找的侍从是不是他们两个?” 第四十一章 娇娘 赵宛宁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烟粉色罗裙,环佩玲琅的女子走了过来。 她身姿妖娆,身后跟着几位和拦着赵宛宁的男子一模一样的黑色衣裳,押着画屏和田萋萋。 她听说有些赌场会私底下豢养打手,这次恐怕是大事不妙。 赵宛宁赶紧冲上去,要拉开押着画屏的打手,却被身旁的黑衣男子拦住了。 “姑娘你这是何意?为何把我的侍从都绑起来了。”赵宛宁怒道。 那女子手中摇着绢扇,声音婉转道:“这位老板不如借一步说话?” “娇娘,许久都不曾见你了,来陪我们玩一把?”一个衣着低调却华贵的中年男子笑着道,他应该是个常客,笑容有些猥琐。 赵宛宁看得一阵恶心。 那个名唤娇娘的女子却神色不变:“哎呀原来是林大人,您可是许久都不曾来光顾我们这里了,等奴家忙完了便来寻您你,您可要等着奴家呀。” “好的好的,我等你娇娘。” 赵宛宁看得目瞪口呆。若不是身旁全是赌徒们,她还以为自己来到了烟花柳巷。 那个名唤娇娘的女子,声音娇滴滴的,眼光柔媚,看谁都带着一腔柔情,端的是一个妩媚动人。 画屏和田萋萋在她手上,赵宛宁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跟着她离开,然后进了一间屋子。 一进屋子,那娇娘便坐在主座。那几个打手也把画屏和田萋萋松开,但他们仍然在堵在门口,赵宛宁也不便救人。 赵宛宁抬手作揖:“娇娘姑娘,我这侍从刚从乡下来,什么都不懂,不知这是从哪里得罪了您?还望娇老板高抬贵手。” 那娇娘但笑不语。抬手拍了两下,便有人送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进来。 “阿桃!”田萋萋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原来这就是她们今日要寻的人,阿桃。 只是那阿桃仿佛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田萋萋跪在她的身边,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动不得,便低头用脑袋去顶阿桃翻身,想看看阿桃的情况,丝毫不管阿桃衣衫褴褛。 赵宛宁也赶紧上前给田萋萋松绑,然后又去给画屏松绑。 “阿桃阿桃你醒醒啊,我是小草呀。”田萋萋着急的直掉眼泪。 画屏也赶紧过去,查看阿桃的情况。 “娇娘是吧?不知我这侍从哪里得罪了你,还有这个小乞丐,您看要怎么解决?” 那娇娘摇着扇子走到赵宛宁身边,围着她打量了一圈,然后娇笑着道:“姑娘,你的人在我的赌场里四处闲逛,我怀疑是想偷我赌坊的东西。” 赵宛宁以为是刚刚着急的时候,没有刻意压着嗓子,这才被这个娇娘发现她女子的身份。 娇娘见赵宛宁面露疑惑,便用手指指了指她的胡须。 赵宛宁抬手摸了摸她的胡须,发现一边的胡须已经掉了,翘起了一角,她赶紧用手将胡须抚平。 “姑娘,你该感谢我。没有当众拆穿你女子的身份。” 赵宛宁却道:“拆穿又如何?女子难道还不能来赌坊吗?” 那娇娘噗嗤一笑:“我观姑娘衣着也非富即贵。你们这些大家族的女子不是最重视名声吗?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你们来赌访赌钱,难道不怕吗?” “为什么要怕?就许男子来赌坊赌钱,女子就不行吗?男子难道不用在乎自己的声誉吗?我看你这赌坊里也不缺衣着华贵的男子,你刚刚还叫那人林大人。连朝廷命官都不怕被发现进出赌场,我为何要怕?” 那娇娘也是第一次听到此番的言论。她原以为赵宛宁也是个大家闺秀,特意女扮男装跑到赌场,应该也是怕家里发现,怕名誉受损。却不想这赵宛宁什么都不怕。 “我来赌坊也不是为了赌钱的。”赵宛宁看了一眼田萋萋和她怀里的阿桃。 “这小乞丐是我这侍从的姐妹,我今日来这赌坊便是为了寻她,想带她走。希望娇老板您高抬贵手。” 那娇娘摇着扇子回到首位坐下:“那可不行哦,这小乞丐要留在我们赌坊。” “为什么?” 娇娘却放下手中的扇子,低头看自己手上颜色艳丽的豆蔻,闲闲道:“这小丫头今日冲撞了我们赌坊的贵客。为了息事宁人,我们可是花了大价钱安抚贵客。我也知道她一个小乞丐,肯定是还不了这么多钱。便跟她说,让她留在我的赌坊为奴为婢。” “你花了多少钱我给你补上,人我是一定要带走。” “哦?姑娘愿意出这个钱?”娇娘抬眼问道。 “你说吧,多少钱我都给你补上。” “五千两。” “五千两?!你怎么不去抢钱呢?一个小乞丐到底怎么得罪贵客?你还给人花那么多钱?” 那娇娘也不生气:“既然你觉得超出你的能力,那便自行离去吧。” “没有这个钱我是不会放人的。” 赵宛宁看向田萋萋,田萋萋正眼巴巴地看着她,目光中写满了祈求。田萋萋根本不知道五千两是什么概念,往日他们一家六口一年的家用也不过五两银子。 赵宛宁是想把阿桃带走,但五千两也太多了。她转头变了张脸,故作可怜道:“娇娘姐姐,这小叫花子,是我这侍女相依为命的姐姐,您人美心善,一定也不会想看到亲姐妹分隔两地。她们两个真是太可怜了,父母双亡,两个人相依为命。” 见那娇娘不为所动,赵宛宁又继续道:“你看这小叫花子还这么小,不过六七岁,什么也做不了。你把她留在赌坊,她也做不了什么。反而你还要给她一口饭吃,给她衣穿,像个拖油瓶一样。不如你少要些银子,让我把她带走。” 等待许久,娇娘才睁开眼睛道:“五十两,人你带走吧。” 赵宛宁赶紧点头:“谢谢娇娘姐姐,您人美心善。” 赵宛宁边说边从香囊里掏出银子,正要递给娇娘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人踹开。 “大理寺办案,无关人等通通退下!” 是裴越。 他身着一身大红色的官服,身后跟着衣着统一的大理寺护卫。 银烛跑到赵宛宁身边,着急道:“郡主你没事儿吧?”一边说一边查看赵宛宁的身上是不是受了伤。 赵宛宁摇摇头:“你怎么把裴越带来了?” “我在赌坊外面等了一刻钟,你们还没有出来,我就进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你们,我便以为你们出了事,想去报官。谁知道在去大理寺的路上碰到了裴大人,我便跟裴大人说,您和画屏去赌坊里找人却失踪了。裴大人就带着护卫来了。” 娇娘几步走到裴越面前,娇滴滴道:“哟,这位官爷,我们可是做的正经生意,向来遵纪守法。” “若是遵纪守法,为什么要将人扣在你的楼上?”美娇娘在前,裴越却不为所动,一脸正气的回答。 “我没有扣留他们呀。”娇娘道:“不信你问这位小娘子。” 赵宛宁也赶紧解释:“确实没有扣留我们。” “但是银烛她说……”裴越欲言又止。 “一点误会罢了。”赵宛宁解释道。 倒不是她心善为娇娘说话,只是她们来救阿桃,本身就绕过了大理寺。而且她与娇娘已经商量妥当,给娇娘五十两银子便能带走阿桃,事情已经算圆满解决了。若是裴越再以大理寺的身份插手进来,恐怕会把事情闹大,若是打草惊蛇那就不好了。 来的路上银烛已经跟裴越说了他们此行的目的,裴越不是不知道,这事应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他一想到赵宛宁进入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还这么久不出来,便觉得后怕。万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事情,他该如何是好? 赵安宁见裴越神色凝重,以为他还不知道她们此行是绕过了大理寺来救阿桃,便上前几步凑在他面前小声道:“我们今日来赌坊是为了找阿桃。就是田小草的朋友。没想到这个阿桃得罪了赌坊的贵客,娇娘为了安抚贵客,花了不少银子,便要留下阿桃为奴为婢还钱。” “现下我们已经商讨好了,有我给赌坊出钱,这样就能带阿桃离开了。” 这是赵宛宁第一次主动亲近裴越,裴越不想轻易错过。便低头跟她窃窃私语,故意没话找话道:“那为何银烛跟我说你和画屏在赌坊待了许久都没出来?我看这地上有绳子,这绳子看起来是用来绑人的。他们没有绑你吧?” “没有没有。他们绑的是画屏和小草,倒是没有绑我。” 赵宛宁洗发后用了桂花。裴越又凑近了些,那桂花香便隐隐约约的钻进他的鼻子。 “为何?” “因为我在赌桌上赌钱呢。”赵宛宁有一丝尴尬,她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裴越一眼。 裴越眉头一皱:“你怎么能上赌桌赌钱呢?难道你不知道这赌桌上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些亡命之徒。若你只是输些钱财,那也就罢了。若是你得罪了那些亡命之徒,他们是真的会杀人的!” 裴越说的没错,上一世他在大理寺就见过不少这样的人。 那些人嗜赌成性,在赌桌上把钱输光了。又不敢得罪赌坊老板,便暗暗记下赌桌上赢钱最多的人,然后尾随他们到无人的地方,直接抢走他们的钱袋。 他曾遇到一个案件。那被抢钱的人抵死不从,那赌徒恶向胆边生,直接用刀捅死对方,然后把尸体处理了。后来发现这样来钱比直接上手赌还快,便整日守在赌坊,每日寻找赢钱较多的人,伺机下手抢钱。若是对方不配合,便直接捅人。后来东窗事发,那个赌徒身负七八条人命,实在恶劣。案件被送到大理寺,也让大理寺的几个官员震惊。 赵宛宁只是陈述了一下今日的作为,没想到裴越的反应这么大那话里话外都是在埋怨赵宛宁,颇有一股子教她做事的意味。 赵宛宁也不干了,气呼呼道:“你管我做什么?我爱赌钱就赌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裴越抬高了声音:“我是你——”夫君二字被裴越及时吞回肚子,“我是大理寺的官员,本身便应当劝诫你戒赌。” 赵宛宁转头不理他。 裴越身后的陆淳年看的目瞪口呆。他家寺正大人今日第一天上值,原本是出门巡视的。谁要遇到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侍从,便跟着一起来了赌坊。这也就不说了,没想到一向亲和有礼的寺正大人怎么会突然跟眼前这位......长相奇怪的白面书生吵了起来。 看起来他们两个似乎认识。 第四十二章 钦差 赵宛宁与裴越不欢而散。 出了赌坊,赵宛宁便带着银烛和画屏,还有田萋萋和阿桃一同离去。徒留裴越及大理寺的众人留在赌坊门口。 裴越看着赵宛宁的背影,还有些疑惑。也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了赵宛宁,为何她突然生气了? 而陆淳年则是津津有味地回忆着裴越和男装赵宛宁之间的互动,他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他们家裴大人看那个男子的眼神有些问题。 希望是他想多了。 长公主府的下人看到赵宛宁又从府外带回来一个小乞丐,已经习惯了。 他家郡主就是心善。听说郡主身边的画屏姑娘当初也是从府外救回来的小乞丐,看来他们郡主有捡乞丐的爱好。 邀月苑。 银烛和画屏帮忙给阿桃清洗身体,只是她还昏睡着。 画屏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烫:“阿桃怕是发烧了。” 银烛已经很熟练了,她转身出门去请女医。 经过前几次的大闹,这长公主府的下人也不敢再阻拦邀月苑的人去府外请女医。 画屏便继续给昏睡的阿桃擦洗身体,田萋萋也守在一旁帮忙。 由于阿桃还在发烧,画屏也不敢耽搁太久,大概帮阿桃梳洗了一番,便迅速给她擦干身体放在床上。 很快,银烛便带着女医回来了。 女医见躺在床上一脸病色的阿桃并没有觉得奇怪。医者仁心,虽说女医是培养来专门给宫中贵人和世家贵女看病的,但有些讲究的府邸,也会请女医来给府中的侍女看病。 张女医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长公主府中给侍女们看病了,她熟练地搭上阿桃的脉搏。 田萋萋等在旁边,神色紧张张,生怕阿桃的身体会出什么大问题。但她又不敢出声,怕打扰了女医。 半晌后,张女医才开口道:“应该是身体疲倦。加之近日天气转凉,她衣裳单薄又吹了风,引起了发热。我开几帖药给她,吃几天就好了。” “不过她身子虚弱,最好能躺在床上多养几天。” 画屏连连应下。 银烛送张女医出门时正好碰到换好衣裳的赵宛宁,她亲切地跟张女医打招呼。 张女医恭敬行礼道:“见过郡主。” 赵宛宁上前两步扶起她,随后问道:“我那新来的侍女身体如何?” “只是风寒,并无大碍。不过她身体虚弱,需要多休养几天。” 赵宛宁颔首:“这个好说,辛苦女医您来一趟。” 说着赵宛宁给画屏使了个眼色,画屏心领神会,给张女医塞了几个金瓜子。 张女医有些受宠若惊,她们来府上出诊本身便会有诊金,没想到赵宛宁还会另外赏赐。 “您收下吧,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我邀月苑的人还需要您多多照拂。” 赵宛宁说的没错,自她重生以来,从她到阿桃,几乎每个邀月苑的人都请张女医来看过一遍。 “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赵宛宁笑着道:“你便收下吧。” 推拒几次,张女医方才收下。她道:“郡主,不若让在下为您请个平安脉吧。” 赵宛宁以为张女医是因为金瓜子受之有愧,便欣然答应。 半晌,张女医才道:“郡主脉象平稳,身子比之从前更加康健。” 赵宛宁笑了,看来这日日晨跑确实有用。 朝堂之上。 许是由于北方的灾害太过严重,那青州太守黄义安已经瞒不住了,终于递了折子进京。 李维那日送赵宛宁离开之后便写了折子递到宫里,他将田小草所说之事全部禀报给圣上。 圣上震怒,他没想到那青州太守居然这样胆大妄为,对青州的灾情隐瞒不报,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又生气京兆府里居然有人与贼人暗中勾结。 看来这大周的官场是该好好整肃一番了。 “查!给我好好的查!”盛德帝气得将手中的奏折扔了出去。 站在最前面的赵望晋立刻拱手道:“启禀圣上,这青州太守既然敢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隐瞒灾情,导致青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理当立刻将其押解回京严加审问。此外也需要另派大臣前往青州治理水灾安抚灾民。” “那依你所见,派谁去比较合适?” 赵望静没有答话。 依他之见,那当然是让裴越去。但裴越刚进入大理寺,作为大理寺的一个六品小官,自然是没有资格前去青州。 若是真的要说这朝堂之上谁有资格、有能力前往青州治理水灾、探查案情,恐怕也只有大理寺卿严励适合。他为人刚正不阿,又是出生于田间地头,能够体恤民情。 “儿臣认为大理寺卿严励大人可堪此大任。” 赵望晋向前一步说道。 盛德帝略微思索,而后将目光投向站在群臣中的严励:“严爱卿,你意下如何?” 严励感受到盛德帝的视线,突然向外踏了一步,拱手道:“启禀圣上,臣感念圣上与太子殿下对臣的信任。只是臣母亲近日身体不适,臣要侍奉左右,恐怕不便离开京城,还望圣上恕罪。” 大锦以孝治国,严励既以母亲身体不适拒绝,盛德帝便也不再强求。 讨论许久,最后由工部侍郎吴道全担任钦差大臣前往青州治理洪水,翰林院学士陆淳知水随同前往。 大理寺。 陆淳年正在向李维大人请教青州的风土人情。没办法,他的弟弟陆淳知如今要随钦差大臣前往青州,可陆淳知从未离开过京城,哪里知道青州的事情。陆淳年知道李维大人来自青州,便向其请教。 李维也不瞒着,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青州的所有事情都向陆淳年一一道出。 “青州很大,虽然地处偏远,但百姓安居乐业。青州境内有一盐场,还有煤矿。我在青州任上之时听说那盐场老板与官府之人勾结,倒卖私盐以谋取利益。在下惭愧,在任上之时未能查清此事。若是钦差大臣能够查清此事,那倒是一桩幸事。”也是大功劳一件。 “那在下就替家弟谢过李大人。” 李维拍拍他的肩膀:“自古英雄出少年。你也别光顾着你弟弟的事情,平日里不要在大理寺里混日子,好好想想自己该做什么。你看看元卿,再看看你自己,莫要荒废了时间啊。” 陆淳年连连点头:“下官谨遵李大人的教诲。” 李维知道他这又是在糊弄自己,无奈地摇摇头。个人自有个人的活法,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要走的路与他一介布衣自是不同。 “李大人你来看看这个。”坐在书案前查阅案卷的裴越突然出声。 李维快步走到他的身旁:“如何?可是查出线索?” 裴越点点头,然后指着案卷一处道:“您看这里。” 他们按照田小草的描述,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城外的那处宅院。确实如田小草所说,宅院里困着许多孩童。这些孩童白日里被赶出宅院,送进京城内四处乞讨,直到宵禁后那些孩子才被允许回到宅院。 有人潜入到宅院里,发现那些孩子个个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他们每日几乎只有晚上入睡前才有一顿饭吃,说是饭其实也很简陋,不过是一碗清淡如水的米汤和一个拳头大小的窝窝头。 这些孩子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只有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只吃这些,如何能够有力气逃跑。 他们也曾在院子见过那个传闻中的钟叔,也画出了他的画像,但那人很面生,要查清他的身份还需花些时间来。 裴越便想着从院子的主人入手。 大锦的房屋、土地结皆登记在册,这院子既被那钟叔用来干这种勾当,那院子的主人必定与钟叔相识。若是能够查到院子的主人,便可以从这条线来寻找钟叔。 大理寺翻遍案卷,终于找到了院子的主人,却发现院子的主人早已去世。他似乎早年间犯了命案,两年前便被判斩首示众。令人奇怪的是,他的家人在他死后,他的家人也不知所踪,仿佛是一夜之中消失。后来这宅院便无人看管,逐渐荒废了。这才让这个钟叔趁机将宅院占为己有。 “既然查不出这个钟叔的身份,倒不如直接把他抓起来。先救出那些苦命的孩子也是好的呀。”陆淳年说道。 李维笑了笑没说话,目光看向裴越。 裴越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相接,然后解释道:“这钟叔不过是个替人办事的。抓了他固然能够救出这些苦命的孩子,但也会因此打草惊蛇。惊扰了他后面的指使之人。如此一来,他们将会弃车保帅,直接把这个钟叔推出来背锅。” “那钟叔既然与朝中之人勾结,背后的势力必然庞大。若是在他这条线上断了线索,那关于背后势力便不好再进行追踪。” “如此一来,即使我们救出了这些苦命的孩子,背后的势力若不能连根拔起,便会出现更多这样的孩子,就如如雨后春笋一般。我们可以救一次、两次,但难保次次都能够救出他们。或者他们背后的势力换了别的法子敛财。这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只有将背后之人以及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才能够永绝后患。” 李维捋着胡须赞许地点点头。 陆淳年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把钟叔当做一个引子,引出后面的大鱼来。可是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孩子受苦呀!这么多孩子,若是他们的父母看到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如此生活,怕也会觉得痛心。” 裴越继续解释道:“这些孩子我们肯定要尽快解救出来。只是在此之前我们要先通过这个钟叔找到与他勾结之人,或者说是他的上线。” “我已经命人暗中跟踪他,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够摸清楚他的人际关系网。等我们找到与他勾结之人,便可以将他抓起来,救出那些孩童。” “你派去跟踪钟叔之人是谁?”李维问道。 “展志。” 李维点点头:“展志确实适合,他武功虽然不是最高强的,但却擅长追踪。由他去跟踪这个钟叔,相信很快就能够查清楚。” 第四十三章 弥补 阿桃如田萋萋一般进了邀月苑之后,对外也称说是赵宛宁在街边捡到的小乞丐,见她可怜便带回府当侍女。 事情传到长公主那里,原以为长公主会发火,却不想长公主只是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在小佛堂诵经。 从府外捡个小乞丐回府当做侍女,这倒是赵宛宁能做出来的事情。左右长公主府家大业大,养两个小丫头还是没问题的。 徐嬷嬷却觉得奇怪。长公主一向表现得不喜欢郡主,更不喜欢郡主从府外带回来不知根底的人当侍女。按道理说长公主应该很生气,即使郡主如今不听管教,长公主也有办法能让郡主就范。但长公主却什么都没做,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不像是长公主的行事呀。 “徐嬷嬷。”找公主突然开口。 “老身在,殿下有何吩咐?”徐嬷嬷躬身问道。 “扶我起来吧。” 徐嬷嬷便掺起长公主,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长公主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手中还绕着佛珠,“对宛宁。” 徐嬷嬷跟着长公主几十年了,见此情形,便知道长公主是想倾诉。她便配合着道:“长公主对郡主的态度确实有些奇怪。” “哦,说来听听?”长公主睁开眼抬头问道。 徐嬷嬷想了想,然后娓娓道来:“您对郡主一向严厉。但老身跟着您这么多年了,也知道您是面冷心热。虽然您表面上对郡主冷心冷面的,背着外人时,却十分的珍惜郡主对您的心意。” “只是自从表小姐前来投靠之后,您对郡主的态度就变了……” 徐嬷嬷有些欲言又止。 长公主引她在身侧坐下:“你便直说吧。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徐嬷嬷坐下之后,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公主请恕老身无礼。郡主她毕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记得您生郡主的时候难产,产婆和女医说这孩子活下来的概率极小。是您拼着一条命将她生下来的。” “郡主幼时乖巧可爱,对您很是尊重,处处希望获得您的认可。只是由于镇北侯的原因,您后来一直对郡主不假辞色。其实这也好说。郡主每次笨拙地讨好您,而您虽然面上十分嫌弃,在郡主走后却总是开心许久。老身都看在眼里,您还是十分喜欢郡主的。” “自从表小姐来了长公主府,这一切都变了,您对郡主的态度也变了。府中的下人时常在背后嚼舌根,说您对表小姐比对郡主还要好,因此也对郡主有些怠慢。可是郡主心善,却从未责罚过下人。” “后来郡主与祁小将军退婚,您似乎也开始弥补郡主了。不过这个时间也没有持续很长,便又开始盛宠表小姐,打压郡主。” “而郡主也似乎像换了个人,性格大变,再也不往咱这清旷院跑了。” “后来的事情您也都知道。表小姐诬陷银烛的时候,郡主是真的生气了。也是从那天起,郡主她不再……”徐嬷嬷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长公主的神色,见长公主面色越来越沉,她便也适时的停住。 沉默半晌,长公主才悠悠开口道:“是我对不起宁儿。” 徐嬷嬷却觉得疑惑,母女之间哪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但她只是默默地看着长公主,倾听长公主的诉说。 长公主自嘲一笑:“我确实有愧于宛宁……” 徐嬷嬷等了许久也不见长公主继续往下说,她也没敢催促,只当长公主是在陷入回忆当中。 “不瞒你说,我确实想要弥补宛宁。”长公主长叹一声,“她已经及笄了,到了嫁人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姑娘们早早地就许配了人家,我就算再怎么想把宛宁留在府中,她很快也要嫁出去,离开长公主府。” “世人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是真的等到宛宁出嫁了,以后我便不能这样日日与她相处。她会有新的家人,她会叫其他的人为母亲。” “可郡主的亲生母亲永远只有您一个呀,殿下。” 长公主凄楚一笑:“我这些年来对她的忽视和怠慢,她还会将我当做亲生母亲吗?” 徐嬷嬷一愣,就冲郡主现在对长公主的态度,怕是不会再在意长公主了。可这话她也不敢说出来。 “罢了,不说这个了。”长公主苦笑。“也就是你,我还能跟你说说心里话。也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壳子里。” 长公主抬眼看向徐嬷嬷道:“若是我说,我对宛宁的所作所为并非出自本意,你相信吗?” 徐嬷嬷哪敢说不相信,她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郡主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我也相信公主所做皆有因果。” 长公主情绪有些激动道:“近日来,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控制了。我对宛宁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明明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可我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却又是实实在在地伤害了宛宁。” “反而是对宸安,不瞒你说,我对宸安也只是心疼她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长公主府不过是多添一双筷子罢了,所以我便留她在府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要听从她的请求。” 徐嬷嬷以为长公主是后悔这么对待表小姐,毕竟长公主对待郡主都没有那么好。如今看郡主冷了心,又后悔。她想了想安慰道:“殿下,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后悔也追悔莫及,还不如珍惜眼前。您若是真的想弥补郡主,不如从此刻开始。左右郡主现在还没有婚约,还住在长公主府中,您与郡主还可以经常见面,弥补郡主。” 长公主像被突然点醒了一般,感激地看向徐嬷嬷道:“你说的对。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行动起来。” 大理寺。 展志跟了那个钟叔好几天了,也不知为何那钟叔这几日哪里也没去,一直窝在院子里。白日就搬着一张摇椅坐在院中晒太阳,待到晚上,一个一个查看那些孩子们带回来的银钱。 裴越也十分心急。这件事情越拖越久,那些孩子们便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若是不能早些解决,他们还不知道要继续这样的生活多久。 可是除了钟叔这条线,他不知道还要如何下手。 李维突然点他:“我听淳年说,前些日子郡主从赌坊里救回来一个小乞丐,也曾是这院子中的孩子。” 裴越如醍醐灌顶。对呀,赵宛宁那日又救回来一个院子中的小孩,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即使她不知道,那他也可以借次机会去长公主府上拜访,见一见赵宛宁。 赵宛宁近日一直没有去她的店铺,裴越假借巡视之名去了几趟书铺和糕点铺子,却也没有偶遇过她。守在长公主府外保护田小草的人也说,郡主这几日根本没有出门。 裴越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去长公主府上一趟。 长公主府。 裴越换了一身月白长袍。为了处理案子,他近日经常住在大理寺,便在大理寺备了几身他的常服。 官服虽然好看,但他穿着官服出入长公主府总是觉得不妥。再说了,上一世赵宛宁曾经说过,她最喜欢看裴越穿月白色的衣裳。 门口的侍卫通传的很快。得了邀月苑的回复,王管家便毕恭毕敬的请裴越进府。 裴越轻车熟路地跟着人进了府,径直往邀月苑的方向走。 王管家却是愣住了:“裴大人,您既然来了我们长公主府上,难道不应该先去拜见长公主吗?” 上一世的裴越因为赵宛宁在意长公主,所以他也尊敬长公主。事事以长公主为先,处处给长公主体面。但是这一世,当他得知长公主是如何对待赵宛宁的,便打消了与长公主好好相处的心思。他想,既然长公主不在意赵宛宁,那便由他来护着赵宛宁。 裴越勾起嘴角,谦和一笑:“按理说,晚辈前来长公主府里理应先去拜见长公主。只是裴某今日前来是为了办案,实在匆忙,时间也很紧急。改日待裴某准备好礼仪,再去拜见长公主。” 一听说是为了公务,那王管家便不再开口,带着裴越往邀月苑的方向走。不知是不是王管家的错觉,他总觉得裴越似乎对邀月苑这条路很熟悉,比他一个在府中待了十几年的老人还要熟悉。 正想着,便碰到了送珍品阁锦娘出门的银烛。 “王管家。”银烛不情不愿地跟他打招呼。 原以为会招致王管家的嫌弃,却不想那王管家居然笑着跟她说话。 “银烛姑娘,郡主已经量好了吗?”王管家的话中带着一丝谄媚。 银烛点点头,她并不想与王管家这种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之人有过多的接触。 那王管家却对她的态度仿若未觉,继续道:“若是邀月苑中没有郡主喜欢的布料,可以来库房看看。长公主说了,天气转凉,郡主需要多做几身衣裳。” “那就谢过王管家。” 银烛对上了裴越的视线。 王管家继续道:“珍品阁的人我帮你送吧。你先带着裴大人去邀月苑,裴大人此行是为了公务,时间紧迫,千万别耽误了。” 银烛看了看锦娘,又看了看裴越,答应了。 裴越跟王管家道了谢,便跟着银烛往邀月苑走去。 经过摘星楼的时候,裴越驻足,抬眼看了一会儿那摘星楼的楼顶。 上一世,赵宛宁便是从楼顶坠落,若是有机会,他想上去查看一番,说不定能找些线索。 银烛以为他是对摘星楼感兴趣,便也停下脚步。 第四十四章 量衣 赵宛宁早就想说了,近日她总觉得衣裳有些紧绷着,穿起来不是很舒服,衣袖也变短了一些。胸前那处也鼓鼓的,衣裳都快系不上了。 难道是最近吃太多长胖了? 不等赵宛宁想清楚,画屏便先去请了珍品阁的锦娘来。 “你做这是做什么?”赵宛宁一低头便看到自己胸口那团鼓鼓的,上一世,她并没有……她有些尴尬地问道。 画屏知道赵宛宁脸皮儿薄,没戳穿她,反而是一板一眼地回答道:“郡主,您近日来每日都早起去跑步,身子骨变结实了,个头也长高啦。原来的衣裳穿上已经不合身了,我便自作主张,去请了锦娘来帮您量身裁衣。” “刚好前几日长公主派人送来几匹冬日的布料,说是天气渐冷,让我们给您做几身衣裳。” “你确定是我长高了,长结实了,而不是吃多了长胖了吗?”赵宛宁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她明明记得上一世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起伏。 画屏还未回答,那锦娘便先开口了:“郡主,您才刚及笄没多久。如今这身子还在发育阶段,若是您多多注意一些,之后会越来越高的。” 锦娘说的是实话,她以前也是这样,刚及笄的时候,跟赵宛宁差不多一般高,后面几年又猛然窜了一大截。如今比起赵宛宁要高个半个头。 “那这里呢?”赵宛宁含糊不清地嘟囔。 “郡主,你在说什么呀?”银烛没听清,便疑惑地问道。 赵宛宁有些羞涩地四处张望。 锦娘体贴地答道:“郡主,这个也是正常的。女子到了这个年纪,都会有些增长的。” 锦娘说着,还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两下。 赵宛宁这才放下心来。不怪她神神叨叨,毕竟上一世的她可未曾如此。如今重活一世,没想到身体居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对了,锦娘。”赵宛宁看着身前正在仔细给她量尺寸的锦娘问道:“你刚刚说要是注意一些的话,还可以再长高一些,是吗?” 正在给赵宛宁量肩宽的锦娘点点头,随即又想到她如今在赵宛宁的背后,赵宛宁也看不到她点头,便开口解释道:“郡主如果还想再高一些的话,可以多多锻炼。除此以外,尽量多吃一些牛乳啊肉类啊,还有排骨大骨汤这些。大夫不是说了吗,以形补形,吃什么补什么。”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赵宛宁顺着锦娘的力道抬起了双臂,方便她量胸围。 “画屏你去跟小厨房说,从今天起,以后每日的例汤改为大骨汤。肉呢,就多做一些。你和银烛,还有萋萋和阿桃也多吃一些。大家一起长高高。” 银烛被她的话逗得噗嗤一笑:“郡主,哪有世家贵女像您一样追求长高长壮呀?不说别的,你就看萧姑娘。您是不知道之前百花宴,那些世家贵女是如何在背后嚼萧姑娘的舌根的。” 锦娘的面色有些尴尬。她倒是忘了,眼前这位女子是大周朝尊贵的清河郡主,不像她们,需要四处在外讨生活。 也不怪锦娘总是不把赵宛宁与清河郡主这样尊贵的身份联系起来。赵宛宁不管是对待邀月苑的侍女和下人,还是对待他们这些请来的人,全都一视同仁,并没有时刻表露出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 赵宛宁平易近人,不重身份,有时与她相处就好像是在与一个身边的妹妹相处一般。她会与你开玩笑,也会与你唠家常,仿佛你就是她一个亲近的姐姐。 锦娘给赵宛宁量好尺寸便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赵宛宁大手一挥:“锦娘,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帮银烛和画屏她俩一起量身吧。反正也快到冬天了,大家也该添几身冬衣了。” “画屏,等一会儿你带锦娘去小库房里选几匹你们喜欢的料子做衣裳,还有萋萋和阿桃。” “郡主,她们两个小丫头近日一直穿您幼时的衣裳,还需要再重新做吗?”画屏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需要啦,我的那些衣裳都是好多年前做的,已经不时兴了。这些小丫头还是应该穿得漂漂亮亮的。” 阿桃在床上躺了七八天。 期间,赵宛宁曾去看过她。 阿桃长得精致可爱,就是身体太虚弱了。刚来那几天一直在发烧,脸颊烧的红彤彤的,看起来十分可怜。多亏了有画屏贴身照顾她,又有女医给她开的药。 阿桃与田萋萋不同。她似乎在流落在坏人手中之前,家中也有些地位。 赵宛宁看过她的手指,修长软糯,皮肤细嫩。虽然这些日子吃了些苦,留下了不少伤口,但是能看出来她的双手之前并没有做过粗活。时右手指节有些薄茧,应该是。写字留下来的。 阿桃见到赵宛宁之后,撑起虚弱的身子,非要在床上给赵宛宁行礼。 如此种种,赵宛宁断定阿桃应当也曾是非富即贵之人。至少在她沦落为小乞丐之前是这样。 但阿桃并不想说。赵宛宁问她,她也只说自己的父亲曾考中过秀才,教过她读书习字。 阿桃不想说,赵宛宁便也不问,跟她说只当这邀月苑是自己家。 下人来通报说裴越前来求见的时候,赵宛宁第一反应是拒绝,她其实并不想见他。 已经知道裴越想娶她,她又拒绝了裴越,怎么看两人的关系都有些尴尬。赵宛宁很讨厌这种感觉,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索性还是别见了。 还是画屏提醒了她,裴越应当是为了阿桃来的。毕竟阿桃也是从那个钟叔手下逃走的,万一知道些线索,也能提供给裴越,帮助大理寺早日查清事实,救出那些孩子们。 赵宛宁不情不愿地跟下人说请裴越进府。 但不知为何,得知裴越是为了阿桃和破案来的,赵宛宁的心情更难受了。胸口也闷闷的,也不知道是衣裳勒的还是怎么。 裴越进到邀月苑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金桂树下的赵宛宁。 时值深秋。 那桂花已经开的败落,只余零星几点黄色藏在墨绿色的枝叶当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不似八月那般浓郁,却也添了几分味道。 赵宛宁身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袖口上绣着几株浅粉色的山茶。许是因为在邀月苑,赵宛宁的头发并没有挽起来,而是随意披散在身后。头上只簪了一支造型别致的山茶花。 她未施粉黛,整个人清清淡淡的,像被嵌入了一幅仕女图中。 裴越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赵望晋已经跟他说过,赵宛宁拒绝了他。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裴越恨不得立刻冲进长公主府,问问赵宛宁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 可是他又想到了那句“裴三元”。若是赵宛宁真的也是重生之人,她如果也像自己一般带有上一世的记忆,明知道嫁给自己之后,有一天会从摘星楼上坠落,她还会选择这样的命运吗? 裴越纠结起来。他代入自己,若是自己站在赵宛宁的立场,恐怕也不想再一次重蹈覆辙。 想清楚这一点,裴越便变得失落。他既想赵宛宁是重生的,让他可以有机会弥补,又不想赵宛宁是重生的。前一世的记忆如此沉重,他希望赵宛宁能够遗忘那些沉重而悲伤的记忆,重新开始。 瞻前顾后不是裴越的风格,但是涉及到赵宛宁,裴越便犹豫了。他迟迟不敢求证赵宛宁是否是重生的,也不敢问她为何不愿意嫁给他这样的问题,生怕得到的答案是他不想听到的。 好在赵望晋也帮他打听了一番。赵宛宁已经与长公主决裂了,她也曾亲口跟赵望晋说过,目前不想谈婚论嫁儿女情长。长公主那边也不会再继续张罗着给赵宛宁相看。 既然赵宛宁不想嫁人,那便无人逼得了她。 裴越也只好默默等候,等待哪一天赵宛宁能回头看一看他,那时他一定会亲自向赵宛宁提亲。 来日方长。 “裴大人?裴大人?我们郡主跟您说话呢。”银烛抬手在裴越眼前晃了晃。 裴越这才回过神来,他向赵宛宁见礼:“裴越见过清河郡主。” 赵宛宁本来还在气闷主动与裴越打招呼,却没有得到回应,便不想与他多作废话:“阿桃身子虚弱,现在还躺在床上休息。银烛你带他过去吧。” 裴越还没说话,接收到赵宛宁眼色的银烛便赶紧引着裴越去见阿桃:“裴大人这边请。” 裴越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赵宛宁,为何她看起来有些生气? 银烛见裴越还愣在原地,便又加大了音量。她抬高了声音道:“裴大人别看啦。阿桃在这里。” 裴越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跟上银烛的脚步。 赵宛宁看到裴越这般糗样,突然变得心情舒畅,开心极了。 画屏端着洗好的葡萄,放在她的手边:“郡主,这是王管家刚刚送来的葡萄,说是京郊的庄子上种的。送来给您尝尝。” “这个季节还有葡萄?”赵宛宁有些惊讶。那些葡萄个头挺大,紫色的皮上面还挂着小水珠,看着十分诱人。 赵宛宁摘了一个放进嘴里,很甜,一点也不酸涩。 “你尝尝,还挺好吃。” 画屏笑着道:“王管家说这是从西域带过来的葡萄藤,别院的花匠养了许久才成活。今年是第一次结果子,总共也没有几串。郡主您爱吃的话王管家全部给您送过来。” “全部给我吃?”赵宛宁冷笑一声。“不管长公主和那表小姐了吗?” 画屏答不上话来。 屋子没有关门,那声音顺着风就飘进了裴越的耳朵。 赵宛宁一提到长公主和表小姐,声音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裴越很心疼。 第四十五章 摘星楼 阿桃那里倒是有一些线索。 裴越问的很详细,生怕遗漏了哪些细节。 “裴大人。”阿桃的声音还有些虚弱:“院子里的那些孩子大部分都是孤儿,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亲人,现在又沦落为坏人敛财的工具,希望您能救救他们。” 裴越颔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来:“阿桃,你放心,大理寺一定会救出他们的。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心养病,我一定会将那些孩子带出来。” 阿桃点点头,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道:“阿桃谢过大人。”说着,阿桃就要挣扎着起身给裴越行礼。 幸亏银烛扶住了她。 “阿桃,我是大理寺寺正,是朝廷命官,自然要为民做主。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不必如此。” 阿桃眼眶含泪,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 裴越不作他想,只当她是还想继续感谢自己。 裴越出门的时候,赵宛宁还躺在金桂树下吃葡萄。 她闭着眼睛,秋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她的身上脸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 画屏不知道去哪里了,赵宛宁的身旁没有别人。 裴越忍不住向前两步,脚步轻悄,像是生怕会打扰赵宛宁一般,轻轻道:“郡主。” 赵宛宁眼睛都没睁开,随意地抬了抬手,意在让他就此离开。 裴越却不舍得,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借口来,能和赵宛宁搭话的借口:“郡主,在下刚刚来邀月苑途中经过一座阁楼,名曰摘星楼,在下对此建筑颇感兴趣,想上去看看,不知可否方便。” “摘星楼?”赵宛宁猛然睁开眼睛:“你想去摘星楼做什么?” 不怪赵宛宁精神紧张,毕竟上一世她就是从摘星楼上坠落。重生之后,她已经尽量想要绕开摘星楼了。 以前赵宛宁最爱在夏日的夜晚,去摘星楼上纳凉。可重生以后,她就再没去过。甚至有时还会故意绕远路绕开摘星楼。 裴越也看出来了赵宛宁的紧张。他急忙解释道:“听说在摘星楼是京城之中除了城楼以外最高的建筑。适逢秋日,宜登高望远。在下想上去看看。” 赵宛宁瞬间放松下来。也是,裴越哪里知道她与摘星楼之间的渊源。重生一世本就惊骇,有几个人会相信呢?又有几个人会知道呢? “原来是这样。摘星楼建成之时,确实是京城之中除了城楼以外最高的建筑。只是这些年来京城大兴土木,我这摘星楼倒也排不上是最高的建筑了。”赵宛宁幽幽道:“你要是想上去看看,我便唤画屏陪你过去。” “画屏,画屏!”赵宛宁原以为画屏不在身旁,便是在卧房中整理,却没想她冲着屋子里喊了几声,却没人回应。她已然将画屏跟她说带田萋萋去厨房的事情忘记了。 裴越并没有催促,他心里是不想让画屏带他去的。此刻见画屏一直没有回应,却觉得是个好机会。比起画屏,他更希望能与赵宛宁单独相处。甚至在心底祈求画屏,千万不要现身。 喊了几声,却一直无人回应,赵宛宁也觉得有些尴尬。 “我这丫头许是去厨房了。”赵宛宁站起身说道:“我带你去摘星楼吧。” 裴越求之不得,他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故作谦和道:“那在下谢过郡主。” 赵宛宁没有说话,径直带他往前走。 一阵风吹来,赵宛宁背后的发丝和挽发的发带随风飘扬。 看着赵宛宁的背影,裴越突然想起了他与赵宛宁的初见。赵宛宁估计是不记得了,但他却记忆深刻。 那时,裴越的父亲裴长舟还是人人称赞弃笔从容的少年将军,裴将军在边关打过几次胜仗。适逢新年,裴将军与其夫人还在边关打仗,裴府只有裴太傅和裴越两人。圣上感其功劳,便在宫中的家宴中邀请了裴太傅和裴越。 那是裴越第一次进宫。 裴太傅以前总担心裴越与皇子们相处会失殿前失仪,更怕裴越与那些皇子们走得太近会卷入皇位争斗之中,便从来都没有带他进过宫,就连圣上宴请群臣也没让他跟着去。 说是家宴,其实也请了许多人,大都是些皇室宗亲。 身为清河郡主的赵宛宁自然也在场。 皇家长大的小孩子从小便懂得审时度势。 此时,赵宛宁的母亲庆阳长公主是盛德帝的亲姐姐,也是帮助盛德帝夺位的关键人物,而赵宛宁的外祖则是手握重兵的镇北侯,赵宛宁虽是郡主,但她身份尊贵,地位比皇室公主们也不遑多让。她自然是被众人捧在手心,众星拱月一般。 裴越还记得当时赵宛宁打扮的玉雪可爱,她穿着精致而华丽的烟粉色衣裳,梳着可爱的双髻。与衣裳的华丽不同,赵宛宁的发间并没有插着名贵的金钗发饰,仅用两根与衣裳同色的烟粉色发带系在发髻上。发带的最下面各缀了一个白色的兔毛球球,衬得她愈发精致可爱。 小孩子总是好动的,赵宛宁也一样。 虽然是宫廷家宴,大人们端坐在案前饮酒吃菜,小孩子们却拘束不得。 幸得圣上仁慈,允了他们这群小孩子可以肆意玩闹。 赵宛宁许是觉得闷了,便一个人跑出了宴席。 她那时还很小,像个小糯米团子,奔跑的时候头上的发带便随风飘扬,像个小兔子。 “郡主,您这是要去哪儿呀?”画屏正好端了一盘糕点过来。 画屏的突然出现也打断了裴越对往事的回忆。 “你刚刚去哪里了?”赵宛宁的语气带着一丝抱怨。 “郡主,我刚刚跟您说了呀。我带萋萋去厨房啦。”画屏将手中端着的桂花糕往她面前凑了凑:“您看,这是府中今日做的桂花糕。” 赵宛宁深吸一口气,那桂花香便钻进她的鼻腔:“闻起来好香呀。” “是的呢,郡主。听说是近日刚从府外请回来的厨子做的。”画屏说道:“郡主你要尝尝吗?” 赵宛宁想吃,但她又看到站在自己身旁的裴越,便吩咐道:“你端回去吧,我刚刚吃了太多的葡萄,现下还不想吃东西。” “是,郡主。”画屏也看到了裴越,她以为郡主是要送裴越出府,便道:“郡主让奴婢去送裴大人吧。” 赵宛宁原本想答应,但她鬼使神差地摇摇头:“裴大人想去摘星楼看看,我便带他去一趟。就当是消消食吧。” 裴越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笑着道:“在下谢过郡主。” 赵宛宁觉得莫名其妙,裴越怎么突然感谢她了? 这次裴越没有再跟在赵宛宁身后,他快步走了两步,跟上了赵宛宁的步伐,几乎与赵宛宁并肩而行。 摘星楼建的有些年头了。 赵宛宁还记得这是当初长公主与镇北侯感情浓郁之时建的。说是为了方便他们两个在楼顶观星揽月,一个摘星,一个邀月,刚好与她的邀月苑相映成辉。 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这楼建了没几年,长公主便与镇北侯分开了。从此长公主再也没有踏上摘星楼,镇北侯就更别说了,他回侯府继承爵位,再未踏入长公主府一步。 只有赵宛宁还时不时地去摘星楼看看。 摘星楼的下面几层放的是书籍字画。 镇北侯承爵之前也是附庸风雅之人。那时他与长公主成婚,几乎相当于断了仕途,英雄无用武之地,他只好醉心书法,常于摘星楼读书作画。 长公主知他怀才不遇,内心抑郁,便也陪着他。两人也留下一些红袖添香的佳话。 长公主为了让镇北侯高兴,甚至在民间四处搜罗名家字画和一些古籍。久而久之,这摘星楼便成了长公主府的书库。 赵宛宁闲来无事也喜欢去里面找一些书看。 只是那里面的书大多晦涩难懂,至少赵宛宁当时是看不懂的。 她其实并不擅长琴棋书画,来过几次便觉得无趣。反倒是摘星楼的顶楼,那里视野良好。天晴时登高远眺,甚至可以看到远处城外的山川。夏日时,又因楼高风大,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赵宛宁很是喜欢。 上一世裴越除了陪赵宛宁在摘星楼的楼顶观星赏月,也曾在摘星楼下面几层的书库中查看书籍。 但这一世他毕竟是第一次来摘星楼,自然不能表现的对摘星楼太过熟悉。 赵宛宁引着他一层楼一层楼的走着看着。“这些都是我父亲和母亲一起搜罗来的书籍字画,里面不乏名人作品。也有一些,不太出名的。还有一些已经失传的古籍。” “平日里我也会来翻翻。但我也看不懂。” 摘星楼中,书籍字画摆放得整整齐齐。那放书的地方纤尘不染,一看便知平日里有人经常打扫。 裴越装作第一次来的样子,故作惊讶道:“果然是长公主府。这些书籍字画恐怕也只有郡主您的双亲才能够收集齐全。” 裴越拿起一本破旧的古籍,那古籍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经过岁月的侵蚀,显得有些古香古色。 “居然是前朝诗人的手稿!” 赵宛宁探头瞧了一眼:“是的呢,好像是我母亲从民间搜罗来的,听说费了好一番功夫。我父亲为了能够妥善保存这些手稿,特意装订成册。” 赵宛宁一边说一边点头翻阅,她没发现此时她与裴越的距离特别的近。 裴越只要稍稍一低头,便能碰到赵宛宁的发髻。 那距离实在太近了。 让裴越的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贪婪。 第四十六章 鸭子 摘星楼的顶楼一半是个小阁楼,里面放的是一些茶具之类的,方便赵宛宁在摘星楼楼顶休憩使用。另一半便是一个开阔的平台,四面用半人高的廊柱栏杆挡住,防止人意外坠楼。平台的中央放了一个茶几,并两个蒲团。 此刻,金乌西沉。站在摘星楼顶楼之上极目远眺,便可以看到天边的金乌渐渐坠入山涧。 一群候鸟飞过。 这是赵宛宁坠楼之后第一次登上摘星楼,许是因为上一世坠楼而亡的印象太过深刻,赵宛宁此刻站在摘星楼楼顶还有些后怕。 陪着裴越上了顶楼,赵宛宁便在蒲团上坐下。 “裴大人,我有些累了,坐下歇歇。”赵宛宁道:“你自己看吧。” 裴越见赵宛宁上了顶楼,便往蒲团上一坐,连他邀她来看日落都不为所动。要知道赵宛宁以前最喜欢在摘星楼顶看日落了。 那时他陪着赵宛宁,赵宛宁为了获得最佳视线,总是喜欢站在栏杆边,恨不得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裴越怕她不小心坠楼,又拦不住她,便只好从她身后揽住她的细腰。 没想到赵宛宁如今连日落也不看了。 他心里对赵宛宁是重生归来的怀疑更多了一分。 裴越心里闷闷的,他觉得对不起赵宛宁。他明明知道赵宛宁上一世坠楼身亡,也许对摘星楼有阴影,却还要因为自己一己私欲,为了自己的私心,让赵宛宁带他上摘星楼。 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吧,上一世就是从这里坠落的。 若是没有从这里坠落那该有多好呀。 他们还是恩爱夫妻,他知道她不喜欢待在长公主府,便花了好些日子,买了一个宅院。那宅院虽小,却也精致可爱。 最重要的是那是属于他和她的家,只有他们两人,没有长公主,也没有赵宸安。 他原本是打算等新宅院修整完毕之后,便带赵宛宁离开长公主府。若是去了那里,赵宛宁便不会再看到令她伤心的长公主和处处与她作对的赵宸安。 她会过得自由快活,像天上的飞鸟。那小小的府邸便是她的巢。 可惜没有如果。 裴越长叹一声,往日之事不可追,还是专注眼前吧。 裴越细细的查看这摘星楼的栏杆。他用双手按在栏杆上使劲向外推,那栏杆一动不动,十分结实。裴越又去查看这栏杆固定的地方,是最常见的榫卯结构,很牢固。他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都无法撼动的栏杆一丝一毫。 如此看来赵宛宁坠楼并非意外,肯定是有人暗中下手。否则以赵宛宁的力气,怎么可能将这么结实的栏杆撞坏,以至于坠楼。 可惜裴越重生的太快,没有机会去案发现场查看,不知道赵宛宁坠楼后摘星楼的栏杆是什么样子,否则他一定能查出一些蜘蛛丝马迹来。 赵宛宁就看着裴越对着栏杆沉思许久。 没想到裴越对这栏杆还挺感兴趣。“这栏杆是用工匠用上好的楠木做成的,十分结实。风吹日晒这么多年了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损坏。” 赵宛宁实在好奇裴越在做什么,便大着胆子走到他的身侧问道:“你怎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呀?” 裴越还不想让赵宛宁知道他重生的事情,也不想让赵宛宁知道,他是想暗中查探赵宛宁坠楼的原因。便随口扯了个理由道:“我府中近日来也想修建一个阁楼,只是不知这栏杆要怎么做才会结实一些。刚好今日看到了,便想研究研究。” “郡主您可知这摘星楼是何人设计建造的?在下也想去同他讨教一番。” 摘星楼建造之时,赵宛宁才刚出生,她哪里知道这是何人设计建造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赵宛宁神情纠结,似乎在思考什么。 裴越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赵宛宁,她秀眉紧蹙的样子也十分可爱。 半晌,赵宛宁才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想起来了!” 裴越简直太喜欢这样的赵宛宁了,她总是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 裴越嘴角含着笑问道:“不知郡主想起什么啦?” “我记得幼是翻阅那些书画之时,曾经翻到过这摘星楼的图纸。你若是想看,我可以带你去找找。” 裴越自然希望多跟赵宛宁相处,他很捧场道:“那在下就谢谢郡主。”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呀?”话一出口,赵宛宁便觉得不妥。她这是习惯了上一世与裴越的相处模式。还好,裴越并没有察觉出什么。 赵宛宁便带着裴越下楼。 她走的急,这摘星楼的楼梯又多又窄。赵宛宁走了两步,突然踩到了裙摆,身子前倾,即将摔下楼梯。 就在这危急时刻,裴越一把拉住她。但裴越也因为失去平衡,两人双双摔下楼去。 裴越将赵宛宁护在怀中,双手紧紧的将赵宛宁的脑袋护在胸前。 滚了几层台阶之后,裴越一脚抵住墙壁,这才停止了向下滚落。 “宛宁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到了?”裴越赶紧扶起赵宛宁,检查她脸上手上有没有受伤,生怕她在自己的眼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上一世他没有保护好赵宛宁,这一世拼尽全力也要护她周全。 裴越内心十分自责,都怪他,若不是他要来摘星楼,赵宛宁也不会摔下楼梯。 赵宛宁被裴越好好的护在怀中,倒是没有受伤。刚刚要摔倒的时候,她是有些害怕的,以为自己这一世也要死在摘星楼。还好有裴越拉住了她,虽然最后他们两个还是摔下来了,但有裴越护着,她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我没事,你呢?有没有受伤?”赵宛宁一抬眼便看到了裴越的手背。 裴越的手修长有力,指节突出,一看就是一双读书人的手。只是此刻,裴越的右手手背上出现了两个伤口,伤口看起来不深,但一直在流血。 “你没事就好。”裴越说着,便将手指往袖子里缩了缩。他不想让赵宛宁看到他受伤的模样,惹她担心。 鲜红的血便沾在了那月白色的衣袖上,显得格外刺眼。 “你的手受伤了。”赵宛宁拉起裴越藏在衣袖底下的手,那伤口一直在流血,看起来有些狰狞。 赵宛宁赶紧用自己的手帕包住裴越的伤口,“楼下放的有金创药,我带你去找找吧。” 情急之下,赵宛宁一直拉着裴越那只受伤的右手往前走。 裴越也没有提醒她,他实在贪恋赵宛宁的温度,任由赵宛宁拉着他的右手往前走。 伤口很痛,但他却甘之如饴。 赵宛宁在三楼找到了一个医药箱。她以前喜欢在摘星楼里四处乱窜,有一次不小心磕到了膝盖,流了许多血。后来长公主担心她在摘星楼中受伤,便特意吩咐下人在摘星楼里配好跌打损伤的药。 两人顺势坐在地上。 赵宛宁这才发现她居然一直拉着裴越受伤的右手。她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松开了裴越的手。 “这、这里有些止血药我先给你敷上吧。”赵宛宁有些语无伦次道。她将手帕解开,然后拿出止血的药粉给裴越敷上:“可能有些疼,你忍一忍。” 赵宛宁说着便将止血药粉小心翼翼的倒在裴越的伤口上。 “嘶——”裴越不小心惊呼出声。直到此刻,他才觉得右手的手背确实有些疼。 见裴越皱着眉头,赵宛宁心生愧疚:“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 不等赵宛宁继续往下说,裴越便打断了她:“郡主此话怎讲?若是按您这样说的话,那在下才是对不起郡主。若不是在下主动说想来摘星楼看看,郡主您也不会摔下楼梯。是在下的错。” “我很庆幸受伤的是我,而不是你。” 裴越说话的时候一直温柔地注视着赵宛宁的眼睛,赵宛宁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的有些羞涩,只好低下头:“那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裴越看着赵宛宁认真给他包扎伤口的侧脸,轻轻地笑了。 “好。” 赵宛宁原本是想让裴越跟着她一起寻找那个设计图,经此一役,赵宛宁也不好让裴越带伤陪她寻找,便道:“你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去给你寻那个设计图。” “我陪你吧。”裴越脱口而出。 赵宛宁冲着他笑了笑:“没关系,反正你也不知道在哪里放着。我自己来就行。” 赵宛宁让他坐着休息,可裴越哪里是能坐着看赵宛宁干活的人。 赵宛宁躬身在字画中翻找,裴越也没有闲着。他跟在赵宛宁的身后,将赵宛宁翻乱的字画一一整理,让这些字画也能恢复如初。 赵宛宁将那些字画一卷一卷地打开查看,然后又一一合上。 裴越整理到其中一幅画卷的时候,发现那个画上的落款是“宛宁”二字。他忍不住打开,想看看赵宛宁幼时的画作。 那也许是几只小鸭子,裴越看不太出来。看得出来那画技很生涩,笔触也很僵硬,上面甚至还有两大团不知所云的黑色墨点,可能是赵宛宁作画的时候不小心滴上去的。 整个画作透露着一幅童趣。 裴越与赵宛宁成亲之后,并未见过她画画。裴越自己画画时,赵宛宁曾看过,说他画的好,那时裴越以为赵宛宁并不喜欢画画。没想到这摘星楼中还有赵宛宁的墨宝。 赵宛宁一回头就看见裴越敞开一幅画卷,嘴角含笑。她定睛一看,那幅画卷并不是什么名人字画,而是她幼时画的鸳鸯戏水。没想到她的画居然会混在这些字画中,还被裴越看到了。 “你不准看!”赵宛宁赶紧上前夺过那幅画卷。双手卷吧卷吧草草将画揉起来,赶紧把它扔到角落。 裴越看着赵宛宁气呼呼的侧脸,有些忍不住笑出来:“为何我不准看?” “就是不准看。”赵宛宁咕哝两句,随即恼羞成怒:“你是不是在笑我?” “在下不敢。” “你就是!就是在笑我。” “郡主饶命,在下真的不敢。” “我不管,你不能将此事说出去,否则我一定让你好看!” 裴越努力克制住自己,压下自己的嘴角,点点头。 “好。” 第四十七章 般配 找到摘星楼的建造图纸后,裴越便拿了图纸,准备离开。 两人从摘星楼一同离开的样子恰好被长公主看到了。 “徐嬷嬷,你看跟宛宁在一起的男子是谁?”离得有些距离,长公主有些看不清楚。 徐嬷嬷观察了片刻,然后回道:“长公主,好像是裴大人。” “裴大人?哪个裴大人?”长公主有些困惑,她已经不问世事许久了,自然不知道裴越如今已经进入大理寺当值。 “就是裴正裴太傅的孙子裴越,他今年秋闱连中三元,被太子殿下举荐到大理寺当值。但具体是什么职位,老身也不清楚。”徐嬷嬷恭敬地回道:“上次百花宴他也来过府上,还救了郡主。” “是跳进池塘给宛宁推船那个吗?” “正是他。” 长公主也想起来了,她若有所思。 长公主看着赵宛宁与裴越相携同行的背影,那二人一人身着鹅黄色的襦裙,一人身着月白色的长衫,并肩而立,倒有些般配。 “你觉得他们二人如何?”长公主突然开口。 徐嬷嬷有些惊讶:“长公主,您是说郡主和裴大人吗?” 长公主点点头,她在廊亭坐下,徐嬷嬷顺势便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不瞒你说,上次百花宴上我便看中了这裴家郎君。”长公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我当时并没有什么表示。因为他只是裴太傅的孙子,还未曾参加今年的秋闱,也未曾高中状元,我也不知他今后前途如何。” “宛宁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给她挑夫婿,自然要挑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 “可是长公主,”徐嬷嬷犹豫地问道:“您上次不是说觉得顾家那位顾清川不错吗?” “论长相才学、家世地位,自然是顾家那郎君更胜一筹。但如今裴越已经进了官场,且已经得到太子的青睐,裴越的父亲又是一门忠将,祖父更是太子太傅。若不是因为十三年前那场战役,相信他们裴家如今比顾家风头更甚。” “如今裴越已经进了大理寺,圣上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自然是希望裴越在大理寺中能够寻得机会为裴长舟将军翻案,还裴将军一个清白。你说说,这样的家世与顾家相比,如何?” 徐嬷嬷踌躇道:“若是裴将军的案子查清楚之后,那裴家自然是要比顾家更加煊赫,毕竟裴家也是我大周几个百年世家之一。” 而顾家是近些年崛起的新贵,这底蕴便薄了许多。 长公主点点头道:“不错。更难能可贵的是,裴家如今只剩裴太傅和裴越二人,若是宛宁嫁过去了,便是这裴府唯一的女主人。没有什么婆媳之争,也没有什么妯娌龃龉。裴家又世代尊崇一夫一妻,宛宁若是真的嫁过去了,生活的定然要比顾家更加轻松自在。”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长公主没有明说,裴家目前势微,若是宛宁与裴越成亲,长公主可以从中斡旋,找个理由让赵宛宁与裴越成亲之后依然住在长公主府中。这样,赵宛宁便不会离开她。 徐嬷嬷只是没有想到长公主还有这个打算。不过从目前的分析来看,郡主若是嫁给了裴越,确实要比嫁进顾家要更合适。 长公主府大门。 “郡主请留步。”裴越对赵宛宁说道。 赵宛宁还有些不好意思,她看着裴越手上已渗出血丝的手帕,愧疚道:“你回去之后最好还是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吧,毕竟是右手。” 裴越抬手看了看染了血的手帕,努力忍住笑容,安慰道:“无妨的郡主,您不必放在心上。” 赵宛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没有说话。 裴越继续道:“那这图纸我就先拿回去了。今日还要谢谢郡主。” “谢我做什么?”赵宛宁嘟嘟囔囔道:“我也没有做什么。” “你那个手一定要让大夫再给你看看,重新包扎一下,还要记得换药。”赵宛宁嘱咐道。 裴越忍不住笑出来:“郡主的话,元卿会放在心上的。” “那倒也不必……”赵宛宁声音低低地说道。 裴越一时没有听清,便追问道:“郡主刚刚说什么,可否再说一次?在下刚刚没有听清。” “没什么,我是说天气已晚,你赶紧回去吧。”赵宛宁突然觉得刚刚的话有些奇怪,随即糊弄道。 裴越见她这样,便知道她这是不想在重复说那句话了。罢了,今日来这长公主府一趟收获颇丰,裴越便不再纠结,正色道:“田小草和阿桃还需要郡主您多费心。” 赵宛宁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府中的丫头,我自然会照顾好。倒是你们大理寺什么时候才能够把这案子办查清楚?” 裴越面露尴尬,随即道:“郡主您放心,也就这几天了。” 赵宛宁抱着双臂,抬了抬下巴:“那你们加油吧,我要回去了。” 裴越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长公主府。 翌日。大理寺。 昨日离开长公主府时,已经到了下值的时辰。裴越便没有再回大理寺,直接回了家中。 今日一早,裴越便来到大理寺找到李维,想要与他探讨昨日在阿桃那里得来的线索。 裴越原本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却不想他到的时候李维和陆淳年都在,仿佛已经到了许久。 李大人还好说,他一向来的很早。可陆淳年他向来都是卡着迟到的点来大理寺的,今日怎么会来的这么早? 不等裴越询问,李维率先叫住他:“元卿,你来的正好。出事了。” “可是那京郊的院子出了意外?”裴越赶紧追问道。 李维摇摇头,道:“不是那个,但是比那个更严重。你看看这个这个吧。” 李维说完,将一张纸条推到裴越面前。 把纸条看起来像是浸了水之后被晒干了,皱皱巴巴的,还带着一股鱼腥味。 裴越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个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大字:“上失仪,天罚降,青水淹。” 裴月赶紧将那个纸条合上,如临大敌道:“这是?” 李维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陆淳年开口了:“不用怀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裴越蹙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有人敢写这种东西?” “我也不知道,昨日你走之后,便有我大理寺安排在市井中的线人送过来的。说是昨日城外码头捕鱼的人捞出来的。” “具体细节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陆淳年便将那线人昨日交代的给裴越复述了一遍。 昨日,一个叫李素的渔民,捕了鱼送到街市上售卖,却不想有一条鲤鱼已经卖出去了,那买鱼的人过了一会儿却返回鱼摊前,说是这鱼肚子里面有东西。 那李素一看,那条鲤鱼已经死了,肚子却鼓鼓囊囊的,也看不出与其他鱼有何不同。李素原以为这个买鱼的人是来找事的,便当着大家的面亲手剖开了鱼肚子。没想到却从鱼肚子中找到了这个纸条,纸条上边写着这几个字。线人觉得不对劲,便赶紧花大钱把那鱼买回来,送回大理寺。卖鱼的人和买鱼的人也已经看管起来。 可是,这件事已经在京城传了起来。 青州一向是干旱之地,怎么会在此发生洪灾。虽然是青州太守黄义安为了自己的仕途拼命的捂住这个消息,才导致此次救灾延误。如今前往青州赈灾的钦差大臣已经出发了,但是百姓并不知道这其间的勾勾绕绕。在他们看来,便成了朝廷不顾百姓死活,不去救灾。 再加上昨日市井这一闹,青州天降灾祸的说法已经在整个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最要命的是,京城不乏从青州逃难来的百姓。他们本来在青州之时便因为青州太守的瞒报,流离失所,四处逃荒,心中对青州的官员乃至朝廷便有怨言,又因为这一路的逃难吃了不少苦,积怨越积越深,急需一个突破口。 “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吗?”裴越问道。 “严大人昨日便入宫觐见圣上了。具体事情如何,还要看圣上。”李维回答道。 “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呀,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情。而且已经上升到宫里的那位。”陆淳年用手指了指天上,意在指盛德帝。“这事若是处理不好,有可能会引起很大的祸端,搞不好就——” “淳年慎言!”李维高声打断他。 陆淳年赶紧闭上嘴巴,用手指在嘴巴前比了个叉:“唔唔唔唔唔。” 李维见陆淳年这样,无语地以手扶额,他摆摆手:“你还是说吧。” 陆淳年这才开口道:“要不我们先查吧?那买鱼的和卖鱼的不都被我们控制了吗?我们先去问问。” “万一能有什么线索呢?” “不可。”裴越突然抬头说道:“严大人还没有回来吧?” 李维点头道:“大人昨日进宫之后,便没有回来。早上上朝之时也没有见到他,似乎还在宫里。” “严大人昨日去宫中,向圣上禀报此事。但直到今日,还未归来。严大人还在宫中,说不定是圣上另有安排。我们还是不要随意轻举妄动,一切等严大人回来再做打算。” “若是我们擅自行动,恐怕会坏了大事。” “元卿说的没错。”李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意思是说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呗?”陆淳年问道。 “以不变应万变。”裴越说道。“但是淳年兄说的也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李维和陆淳年同时看向裴越,裴越来到书案前,将自己昨日从阿桃那里得来的线索一一向两人诉说。 “好家伙,这钟叔果然狡猾!” 第四十八章 绑架 有了阿桃的线索,大理寺很快便锁定了与钟叔勾结之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裴越还是选择在暗处下手。他让展志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绑架了钟叔,又以钟叔的名义给与他勾结的那个官员送了一封信,说是突发急事,暂时离京,让他不必担心。 展志动作很快,第二天便把钟叔绑到了大理寺的狱中。 钟叔被绑走之后,展志以同样的手法给他手底下的人留了信。 只是钟叔毕竟也有好几个手下,棘手的是,谁也不确定这些手下之中,有没有与其他官员勾结之人,大理寺也不好一下子对这么多人下手。 万一里面还有勾结朝廷命官之人,他们大理寺直接出手必然会打草惊蛇,惊到暗处的敌人。 如此一来,如何救出那院中的孩子们倒是成了一件麻烦事。 糕点铺子。 今日又逢十五,赵宛宁久违地出门,来看看她的铺子。不过今日出门她带的不是银烛和画屏,而是田萋萋和阿桃。 阿桃已经完全康复了。 赵宛宁原本是想阿桃好不容易康复,她与田萋萋来了京城许久却没有逛过京城。她像田萋萋与阿桃这个年纪之时,最爱在街上闲逛了。正好今日无事,便带着阿桃和田萋萋出门,顺便去铺子里看看那苏氏姐妹。 她先去了糕点铺子。 画屏研究出来的糕点,特别受欢迎。尤其是在这寒冬时节,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糕点,也能给自己增添一些温暖。 苏云一见到赵宛宁便迎了上去。“东家,您来的正好。这是刚出锅的梅花饼,热腾腾的,香香甜甜,您快尝尝吧。” 赵宛宁本来爱吃糕点,自然是来者不拒。她从苏云手上接过梅花饼,然后分给阿桃和田萋萋。 “你们两个尝尝?”赵宛宁给她们一人拿了一块。 这梅花饼刚出锅,还带着热气,赵宛宁被烫的直哆嗦。田萋萋便让赵宛宁用手指摸着耳垂。“郡主,这样就不烫了。” “唉!还真是不烫了。”赵宛宁惊讶地说道。 见赵宛宁如夸张的表情,苏云和田萋萋都笑了。 苏云已经知道赵宛宁捡了两个小丫头回府的事情。她问道:“这两个就是您新收的侍女吗?” 赵宛宁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也不算是侍女,只是暂时住在我那里。” “我本来是想让她们两个小丫头住在你那里的。”赵宛宁怕苏云心中会有芥蒂,毕竟当初苏云和苏雨两姐妹就一心想要跟她回府,她没有答应,如今却让两个小丫头跟她回府。 赵宛宁解释道:“她们两个……我现在也不好跟你详说。但是,若是让她们两人住在你和苏雨那里,我怕你们两个会有危险。这才让她们二人暂时跟着我。之后等事情解决了,再看看怎么安排吧。” 苏云知道赵宛宁是担心她心生芥蒂,她哪里不懂赵宛宁的良苦用心,赵宛宁怕她和妹妹跟着回府之后会变成奴籍,不好脱籍,这才让她和妹妹留在府外,还给了她们一个可以养活自己的差事。赵宛宁做到如此地步,苏云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会有怨言。 苏云灿然一笑,道:“东家,您不必跟我解释,您有您这样做的原因。我和阿雨能得您相助,已经很感激了。若是您有需要我们姐妹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罢苏云蹲下身来,跟两个小丫头打招呼:“你们好呀,我叫苏云。你们可以叫我苏云姐姐。” 田萋萋在赵宛宁的教导下已经变得几分自来熟了,她弯着眼睛甜甜地开口叫道:“苏云姐姐好,我叫田萋萋,你可以叫我萋萋。” 田萋萋又指了指阿桃:“这个是我的好姐妹,她叫阿桃。” “欸。”苏云笑着回应,她又摸了摸田萋萋的脑袋,笑着问道:“这梅花饼好吃吗?” “好吃!”田萋萋狠狠点头:“好甜呀。” 铺子里的糕点被夸奖,苏云也很开心:“那你就多吃一些吧,你看看这铺子里还有什么喜欢的糕点,可以拿些给你带点回去。” “谢谢苏云姐姐。”田萋萋瞬间眼睛放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转身跑向柜台去挑选糕点。 苏云又看向阿桃。 阿桃性格腼腆,她皮肤白皙,脸颊两侧挂着红晕,衬得她娇美可爱。 苏云笑着问道:“阿桃?你不喜欢吃梅花饼吗?” 阿桃性格腼腆,她手中一直拿着那块赵宛宁递给她的梅花,却没动。闻言,阿桃先是看了一眼正在吃梅花饼的赵宛宁。见赵宛宁对她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喜欢,谢谢苏云姐姐。” “欸。”苏云也摸了摸她的头发。“真乖。你跟萋萋去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糕点,姐姐给你装些带回去吃。” 阿桃犹豫地道:“让萋萋选就行,我都可以。” 苏云有些奇怪,她还想再问,却被赵宛宁拦住:“今日的糕点我们就先不拿了。等一下闭店的时候,你送一些拿到长公主府就行。” 苏云这才反应过来,今日赵宛宁只带了这两个小丫头出门,自然不好带着糕点。 苏云点点头道:“是我考虑不周。” 赵宛宁摇摇头,认真道:“阿云,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赵宛宁不是为了安抚苏云才这么说的,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苏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姑娘,迅速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老板,这中间苏云吃了多少苦,付出多少努力和汗水,可想而知。 赵宛宁虽然嘴上不说,但她都看在眼里。她很看好苏云,苏云很聪明,人又踏实努力,若是有机会,必能有一番成就。 随后,赵宛宁又带着阿桃和田萋萋去了山河书铺。 赵宛宁这次来书铺不仅是为了看看铺子的情况,也是想从书铺中挑选一些字帖给田萋萋。 田萋萋出身贫寒,家中温饱尚难以解决,自然是没有多余的钱财送她去读书识字。既然田萋萋住进了邀月苑,赵宛宁觉得她还是应当教一教田萋萋读书识字。毕竟,女子多看些书,才会更加明事理。她希望以后就算田萋萋离开了长公主府,也能从赵宛宁这里学些东西走。 阿桃却不一样。她虽然性格腼腆,沉默寡言,但她一看便是识些字的。只是年纪尚小,不通人情世故,赵宛宁便想带着她出来,从书铺里寻些适合她看的书。 赵宛宁将来书铺的打算跟掌柜和苏雨说了之后,苏雨便主动提出要带两个妹妹去挑书挑字帖。 苏雨已经很熟悉这书铺的书了,有她带着田萋萋和阿桃去挑书,要比赵宛宁更合适。 赵宛宁便闲下来。掌柜给她端了热茶,她便坐在一旁同掌柜闲聊。 靠近柜台那一侧的书架上摆的是一些策论,那些策论有的是从翰林院流出来的翰林学士随笔,有的是赵宛宁从晴雅集那里搜罗来的。 此刻有两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那里翻找。 “你听说了吗?青州水灾是因为——” “陈兄慎言!你我皆是要科举之人,莫要毁于一时的口舌之快。” “现在外面都传疯了。毕竟青州百年也不曾发过一次水灾,听说整个青州城都被淹了,逃荒的人一路从青州跑到了京城。昨日还有人去京兆尹那里告御状呢。” “陈兄!当心隔墙有耳。”那人说完,还向赵宛宁和掌柜这边看了两眼。 被叫陈兄的那人这才闭了嘴,两人一同往书铺外走去。 莫名其妙被当做坏人的赵宛宁觉得无语。她又不是主动偷听的,明明就是他们两个讨论的声音太大了。 掌柜子却依然乐呵呵的。“唉,其实他们也过于谨慎了,最近我可是听到很多这样的传言,大家都在传。怕什么?” “什么传言呀?”赵宛宁突然被勾起了兴趣。 “东家你不知道吗?” 赵宛宁摇摇头,她这些日子都在长公主府中,也没听到什么外面的传言。 掌柜见赵宛宁,面露疑惑,确实没有听过,便准备跟她从头道来。 赵宛宁的八卦之魂觉醒,凑到掌柜子身边,一副乖乖听课的好学生。 “说是……” 掌柜子刚一开口,柜台便被人轻敲两下。两人被吓了一跳。 赵宛宁一抬头,这不是裴越吗? 裴越穿着一身便服,当着掌柜的面,裴越也没有直接表明身份。他小声道:“姑娘现在方便吗?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宛宁才不想跟他借一步说话。自从上次见到了裴越,她便觉得自己变得奇奇怪怪。这会儿最不想见的人便是裴越。 赵宛宁僵持着不说话,想要用沉默拒绝。裴越猜到她可能不想与自己单独相处,便开口说道:“田萋萋和阿桃……” 后面的话,裴越没在继续说了,但赵宛宁却知道,他这意思是说关于田萋萋和阿桃的事情。 事关萋萋和阿桃,赵宛宁也不得不去。 赵宛宁只好转头跟掌柜说:“这是我朋友,我与他有事要商量。” 掌柜子也是一个十分懂眼色之人,他乐呵呵道。“东家,你放心去吧。我会看着萋萋丫头和阿桃丫头的。” 赵宛宁点点头,她又想起田萋萋的身份,便抬头看向裴越。 裴越对她笑了笑,抬手指了指书铺中突然多出来的两个大汉。 赵宛宁这才放心地跟裴越一起出门。 第四十九章 放火 还是书铺对面的茶楼。 还是二楼正对着表演台的厢房。 小二上了茶水和瓜子便退出去了。厢房里便只剩下赵宛宁和裴越。这样相似的情形让赵宛宁不得不想起上次也是在这里,赵望晋替裴越向她提亲,而她拒绝了。 没想到这才不到一个月,她便故地重游,还是与裴越一起。 真是造化弄人呀。 楼下的说书先生今日说的是一个新故事。说是一对恩爱夫妻,因为误会阴阳相隔,妻新婚妻子意外过世,夫君便追随她而去。 赵宛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先生讲故事,一边还能分出心思与裴越说话。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呀?”许是想起了上次的事,赵宛宁觉得些许尴尬,她一直目视前方,没有看裴越。 裴越觉得意外。赵宛宁今日没有叫他裴大人,这是不是代表他与赵宛宁的关系变得更进一步?裴越想着放在心口处赵宛宁的手帕,心里顿觉十分熨贴。 见裴越一直没有说话,赵宛宁便转头看向他:“不是你说的有话要跟我说吗?怎么突然不说了呀?” 裴越的左手一直摩挲着右手手背上次受伤的地方。 赵宛宁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了。她有些别扭的问道:“你的手好了吗?” “已经无碍了,郡主。”裴越抬起右手伸到赵宛宁的面前:“你看,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夫说多亏了当时你及时给我包扎。” 裴越白皙的右手手背上横卧着两道突兀的肉粉色,许是因为磕到了楼梯最尖锐的地方,那两道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却留下狰狞的疤痕,在裴越白皙修长的手上显得格外刺眼。 赵宛宁又觉得对不起裴越。 裴越一见赵宛宁脸上露出自责的神色,便赶紧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问过大夫了,不会留疤的。” “过些日子就没了,真的!” 赵宛宁没有说话,她在脑海中搜罗长公主府中应当是有好一些去疤痕的药,待她回去找找,再给裴越送去吧。 毕竟,裴越的那双手还挺好看的。 见赵宛宁情绪低落,裴越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个钟叔我们已经抓起来了。” 一听到钟叔赵宛宁立刻来了精神,她兴致勃勃道:“抓到了吗?那那些孩子是不是可以救出来了?” 裴越却摇摇头,他环顾左右,问道:“青州洪水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我知道啊,萋萋不就是因为青州洪水才家破人亡逃难至此。”赵宛宁有些疑惑,裴越应该知道这件事呀。 “我不是说这个。”裴越见赵宛宁一脸疑惑的表情,便继续解释到道:“嗯,京城里的传言你听说了吗?说是青州洪水是因为上面做了有失德行的事情,上天降下惩罚......”裴越用手指了指头顶。 意识到裴越所说的上面是指盛德帝,赵宛宁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你不要命了吗?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赵宛宁谨慎地环顾四周,生怕隔墙有耳,将此事传出去。妄议圣上是会掉脑袋的。 赵宛宁的手掌十分柔软,再加上她近日一直在进补,长了些肉,手指手掌也变得肉乎乎的。 还有身形。 裴越是君子,他知道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被赵宛宁吸引。她这一世与上一世大不相同,性格、外貌身形与上一世有很大变化。 此刻,赵宛宁的手挡在裴越的嘴巴前。他只要稍微往前凑一凑,嘴唇便能碰到赵宛宁柔软的掌心。 赵宛宁大概刚刚吃过糕点,她的手上有一股糕点独有的甜香,引得裴越忍不住想要凑得近一些,更近一些。 裴越的呼吸愈加急促,温热的呼吸,打在赵宛宁的手掌上,惊醒了赵宛宁。赵宛宁这才发觉此时自己与裴越的姿势有些暧昧,便赶紧收回手放在膝盖上。 上一世裴越考中状元之后,便总是在只有两人相处的时候说一些暧昧的话,引的赵宛宁羞涩不已。她不让裴越说,裴越却像来劲了一般越说越过分。 赵宛宁终于听不下去了,便只好伸出双手捂住他的嘴巴。裴越却愈加过分,甚至伸出舌头,舔她的掌心。 一想到这里,赵宛宁的脸颊和耳朵便悄悄红了起来。 裴越也想到了上一世他与赵宛宁的相处,脸颊耳朵不自觉地发烫。 两个人心里想着同一件事,同样红着脸颊和耳朵,不敢看向对方。 为了平复下来,裴越赶紧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想要把脸上的红色压下去。却不想冬日里的茶水很烫,裴越口中的茶水是吐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 如果赵宛宁此刻转头看向裴越,便能看到一向君子作派的裴越,此刻表情狰狞。 可赵宛宁也觉得尴尬,不敢看裴越。她抓起桌子上的瓜子猛嗑,却不想那瓜子中有一个发霉的,瞬间那霉瓜子的苦涩便充斥了整个口腔。 赵宛宁蹙着双眉,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赶紧将口中的瓜子吐出来,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水就想漱口。 裴越赶紧将那口热茶咽下去,然后伸手拦住赵宛宁。 赵宛宁皱着眉头,不解地看向他。 “这茶很烫。”裴越解释道,他的舌头还因为刚刚的热茶被烫麻了。“怎么了?吃到发霉的瓜子了吗? 赵宛宁苦着一张脸:“好苦。” 裴越赶紧从腰间的荷包中掏出一枚糖果:“你先含着压一压苦味。” 赵宛宁从善如流接过糖果放入口中,可糖果的那一丝甜仍然压不住瓜子的苦味。 裴越端着茶杯正在吹气,想要让杯中的茶水尽快冷却下来。 直到确认那茶水的温度可以入口之后,裴越才将茶杯端给赵宛宁。 赵宛宁口中的那颗糖果已经含化了,嘴巴里混合了糖果的甜味和瓜子的苦涩,她的眼角眉梢都耷拉着。暗自腹诽今天真是不幸。 赵宛宁接过裴越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那茶水温度虽然还是很高,但已经可以入口了。她用茶水反复漱口几次之后,才终于将口中的苦味儿去掉。 两人想起刚刚的混乱,相视一笑。 半晌,裴越才开口解释道:“你放心。厢房外我的人守着呢,不怕有人偷听。” “你怎么知道你的人不会背叛你。”赵宛宁一想到刚刚自己的窘态,便觉得生气。更让她生气的是,她刚刚的窘态被裴越看到了。赵宛宁恼羞成怒,话中却带了几分娇嗔。 裴越觉得她此刻的表情太过生动,忍不住笑了:“门外的人不是大理寺的,是裴衷和裴义。他们两人的父亲曾是我父亲的手下,自小与我一同长大。” 赵宛宁当然知道裴衷和裴义是谁。她梗着脖子继续道:“裴大人的事情不必与同我解释。” 裴越看见赵宛宁气呼呼的样子,却觉得可爱。两人今日的相处,仿佛回到了上一世。 为了安抚赵宛宁,裴越主动认错道:“是我的错,是我话多,惹你心烦了。” 守在门口的裴衷和裴义听着厢房里面的动静有些心梗,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他家大人绝对是个妻管严。 “行了行了,赶紧说正事吧。”赵宛宁略微不耐烦地说道。 裴越却知道,她这是哄好了。便继续说回正事:“外面的流言,严大人已经在查了,就是我们大理寺卿严厉。只是事关上面,又与青州洪水有关,不得不慎之又慎。连带着我们查钟叔也变得束手束脚,生怕稍有不慎,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你们不是已经抓了钟叔吗?” “准确来说并不是抓,而是绑架。” “绑架?”赵宛宁的眼神中写满了震惊:“你们大理寺办案抓坏人,怎么还要绑架呀?” 裴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非常之事,自然得采取非常之手段。” 赵宛宁看了看裴越,还是觉得震惊,她朝裴越比了个大拇指。 “这钟叔是抓了,但是院子里的孩子却不知该如何救出来。钟叔的手下还在看管他们,只是我们借了钟叔之口留下口信,这几日没有让这些孩子们出门乞讨。” “最棘手的就是我们要救出孩子们,却又不能让钟叔的手下发觉这些孩子是被官府之人救出来的。” 赵宛宁也陷入沉思。 台下的说书先生正好讲到那对夫妻遭遇火灾,家中失火,房屋也被烧毁。 赵宛宁灵光一闪:“可以放火!” 裴越看向赵宛宁。 赵宛宁解释道:“那钟叔的手下不是还在院中看着孩子们吗?如今天寒地冻,钟叔也不在。这些手下肯定也想偷懒,窝在屋子中。” “冬天嘛,当然要喝点小酒,暖暖身子。你让人在他们酒中下些迷药,等他们昏睡过去之后再把院中的孩子们救出去。” “等孩子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在院子里放一把火,最好把院子都烧了,再救出那几个手下。对外呢,就说那几个手下喝醉之后发酒疯不小心点燃了院子,院中的小孩子们便趁机逃出去了。” “这样一来,便没有人知道是官府里的人救了那些小孩子们。” 裴越听了赵宛宁的这个法子,也觉得确实是个好办法,既能救出这些孩子,还不让那些手下知道是官府的人插手的。 “只是这些孩子众多,要安排到哪里去呢?”裴越说道:“至少有三十多个孩子呢。” “可以……”赵宛宁原本还想说可以住进长公主府,但一听说有三十多个孩子,她又默默闭嘴了。三个孩子还行,三十多个孩子......长公主是真的不行。 她也同裴越一同沉默下来。 裴越不忍看她难过,便道:“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怎么从长计议呀?”赵宛宁着急道:“这天寒地冻的,这些孩子们即使不出去讨饭,那些人也不会给这些孩子们吃饱穿暖。这么冷的天气,会冻出人命的。就算不出人命,万一生病了怎么办?那些人会有那么好心给孩子们看病吗?你知道阿桃在床上躺了多少天才能下床吗?你知道萋萋身上有多少伤疤吗?” 裴越当然知道需要尽快救出这些孩子,但现在救出孩子简单,可要把这三十多个孩子安排到一个合适去处,却并非易事。 “要不然让他们去大理寺吧。”裴越犹豫地开口。 赵宛宁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人,那人应当能妥善安排好这群孩子。 “我知道谁可以解决这件事情了。”赵宛宁突然开口道:“不用勉强你们大理寺了。” “唉?”裴越惊讶道:“是谁?” “不告诉你。”赵宛宁明显是对裴越失望了。 她正在气头上,裴越也不好强迫她开口,便只好说道:“你若是真的找到可以安排这些孩子的人,那我便赶紧回去安排,尽快把这些孩子们救出来。” “这事要尽快。”赵宛宁说道:“你回去之后尽快安排,等到确定行动日期之后,立刻让人告诉我。我到时候跟你去接应。” “好。若是你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 “呵。”赵宛宁冷哼一声:“不敢劳烦大人您。” 第五十章 女侠 与裴越分开之后,赵宛宁便带着田萋萋和阿桃回了长公主府。 安置好田萋萋和阿桃后,赵宛宁便带着画屏出门了。 大公主府。 赵宛宁来得正巧,大公主今日正好与萧鸿祎在院子中切磋武艺。 前些日子萧鸿祎的祖母萧老太君身体不适,她便一直侍奉在他祖母身前。后来老人家说想去京郊的庄子住些日子,萧鸿祎便又陪着萧老太君一同回乡下了。 昨日萧鸿祎刚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去找赵宛宁,便先来大公主府上同大公主切磋。 “我前些日子从府里我爹书房翻出来一本剑谱,同我奶奶在京郊别院休养的时候,正好就练起来了。你赶紧帮我试试看我哪里练的不对。” 大公主见多识广,她便指导萧鸿祎的剑法。 赵宛宁来的时候她们二人已经打完了。 冬日这么寒冷的天气,赵宛宁裹着厚厚的披风都觉得冷。大公主和萧鸿祎却都是一身劲装。 “你们真的不冷吗?” 两人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手帕,正在擦汗。 “看来练武确实不冷。”赵宛宁嘟囔道。 “你若是习武之后,也可以做到像我们这样。”大公主在她身旁坐下。 萧鸿祎在一旁打趣道:“她可不行,她身子这么娇弱,受伤了怎么办。” “哪里娇弱,我明明听你的,每天起床跑步呢。”赵宛宁不服气道:“是你迟迟不肯教我习武。” “习武是要看天分的。”萧鸿祎走到赵宛宁身边坐下。“我之前看过你的骨骼,你不太适合习武。” “那你还骗我说,等我练好扎马步你就教我武功!” “虽然不能练武,但可以练些暗器呀。”萧鸿祎认真道:“你现在这个年纪开始习武,实在辛苦。若你只是想自保,学暗器也一样。” “我已经在找适合你练的暗器了。” 赵宛宁也知道,习武都是从小开始的,她都已经16岁了,现在开始确实是有些晚了。再说了,她习武的目的,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为了保护自己。强身健体可以通过跑步来实现,学习暗器变也可以保护自己。 赵宛宁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很听劝。 “你怎么突然想到来我府上了?”大公主问道。 赵宛宁看了看四周的侍女,长公主看了她们一眼,那些便侍女行礼告退。 赵宛宁转头对画屏说:“你也出去等我吧。”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赵宛宁、大公主和萧鸿祎。 “我前些日子救了两个从青州逃难来的小丫头,像她们那样的孩子还有好多个,都被坏人关起来了,每日让他们出去乞讨敛财。如今大理寺准备把他们救出来,却不知道要如何处安排他们的去处。” “有三十多个孩子。”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来安排吗?” 赵宛宁点点头:“我之前听鸿祎说大公主您在京城办了一个积善堂......” 闻言,大公主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萧鸿祎。 萧鸿祎面露尴尬,她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道:“不小心说的,也就是我们逛街的时候经过那里。宛宁她嘴巴严得很,你不用担心。” “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大公主饮了一口茶,半晌才悠悠道:“那积善堂,确实是我暗中开设的。开它的目的,也是为了给出不起诊金看不起病的女子们看病拿药。” 赵宛宁谄媚地笑着道:“大公主心怀天下,悬壶济世如华佗再世,实在是功德一件!” 大公主瞥了她一眼,然后放下茶盏道:“漂亮话就别说了,你是想让我收留那些孩子,留他们积善堂对吗?” 赵宛宁疯狂点头:“大公主您看,那些孩子们本来也大多无父无母,也无处可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您收留了他们,那必定是大功一件,百姓们知道了也会对您心生敬佩的。” “再说了,那些孩子们以后长大了也可以为您所用。” “你这是替那些孩子赖上我了吗?不仅要我收留他们,还要将那些孩子们抚养成才。” 赵宛宁眨巴着眼睛:“大公主您豪气云天,帮人包到底,送人送到西。” 大公主被她吵得头疼。 见状,萧鸿祎赶紧伸出手指在自己嘴边嘘了一声。 赵宛宁立刻噤声。 “我答应了。”大公主摆摆手道:“那些孩子什么时候送过来?” “这个要等大理寺那边的人行动之后。确定好时间之后我再跟您通气。”赵宛宁十分狗腿道。 大公主闭目沉思,片刻后她抬头对萧鸿祎说道:“我明日要离京一趟,归期不定。那些孩子便交给你了。” “我?”萧鸿祎抬手指了指自己。 大公主颔首。 “保证完成任务!”萧鸿祎拍拍胸脯,语气兴奋。自从从边关回来,她一直被祖母拘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萧鸿祎默默感叹,还是跟着大公主好啊。 赵宛宁开心地说:“那我先替那些孩子谢过大公主!谢过萧女侠!” “记你账上。”大公主面无表情道。 赵宛宁:“……当我没说。” 大公主也知道,这么多孩子,赵宛宁肯定是不能带回长公主府的。而大理寺人多眼杂,是办案的地方,怎么可能照顾这么多孩子? 想来想去也只有她的积善堂最合适。 她原先开办这积善堂便是为了帮助百姓,积善堂内也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如今再多些孩子,倒也没什么不便。 裴越动作很快。 第二日午后,他便亲自约了赵宛宁见面详谈。 裴越如今的身份毕竟是大理寺正,若是他频繁地出入长公主府,恐怕会给长公主府惹来非议。 裴越可以不在乎长公主府,但他不能让赵宛宁因为他而产生任何的不好的传闻。 他与赵宛宁依旧约在书铺对面的那家茶馆。 那茶馆虽然人多眼杂,但也给了赵宛宁和裴越见面的机会。 赵宛宁原本就喜欢没事去那家茶馆喝喝茶,听听故事,偶遇正在巡视的裴越倒也正常。 还是正对着表演台的那个厢房。 今日那说书先生又换了一个新故事,说的是江湖事。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大盗,那盗贼专挑富商贪官下手,盗走了他们的财物,然后换成铜钱,将那些铜钱分给贫穷人家,算得上是劫富济贫。 那些富商和贪官得来的钱财来路不正,也不敢报官,但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毕竟是自己耗费了心思才得来的钱财,他们还是想要抓住这个大盗贼出出气。于是他们便重金悬赏这个江洋大盗。 江湖上卧虎藏龙,既有劫富济贫的江洋大盗,也有重金雇佣的赏金猎人。 很快便有一个赏金猎人接了悬赏榜单,天涯海角的去追捕那个大盗。 赵宛宁听得津津有味。她很喜欢这个故事,若是有机会,她也想要做一个侠肝义胆劫富济贫的女侠。 画屏说她是画本子看多了,总想着行走江湖,做一个侠女,像萧鸿祎那样。 “像鸿祎那样有什么不好?一身功夫谁都打不过她,不仅可以自保,也可以保护身边的人。就算想要行走江湖,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多自在呀。” “郡主,行走江湖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和容易。”画屏苦口婆心地劝阻,生怕赵宛宁哪天真的收拾东西跑去行走江湖。 “人心险恶。您在京城是清河郡主,不管是谁都会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给您几分薄面。可江湖不一样,江湖上既没有郡主也没有长公主,只有弱肉强食。您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像一只小白兔,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只会被人吃干抹净。” 赵宛宁被打击得撇撇嘴:“我哪有那么弱?再说了,鸿祎昨天说了要教我暗器呢。” “郡主。”画屏还想再劝的时候,裴越终于到了。 画屏知道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便自觉退出厢房,守在门口。 “怎么了?怎么你看着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裴越在赵宛宁对面坐下。他刚从外面进来,带进来一股冷风,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直到那热茶喝进胃里,他才觉得活过来了。 赵宛宁被他带进来的冷风冻到了,裹紧了身上的衣裳:“没什么,只不过在跟画屏说话呢。你约我出来是要跟我说你们确定行动了?” 提起正事,裴越便正襟危坐:“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行动日期定在今夜子时,到时我们的暗线将提前迷倒那些手下,救出那些孩子之后在放火。你可以吗?” “我有什么不可以的?”赵宛宁疑惑道。 “那些孩子们的去处……”裴越提醒到。 “你是说这个呀,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你们将那些孩子救出来之后,我会与你接应,然后送那些孩子去安全的地方,之后你就不用再担心他们了。”赵宛宁胸有成竹道。 裴越却觉得惊讶。赵宛宁怎么这么快就能为这些孩子们找到一个安置之处?但他知道,赵宛宁如此成竹在胸,必定是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相信赵宛宁。 “你刚刚说你会与我们接应?”裴越突然抓到了关键:“你别去,换个人吧。” “我为什么不去?”赵宛宁反问道。 “这件事毕竟还是有危险。再说了,我们今晚选在子时动手,天寒地冻的,你要等许久。还是让画屏去吧。”裴越劝道。 他没有说错,这计划虽然看起来简单,但谁也不能保证,过程中不会出现意外。他不想让赵宛宁去以身犯险。 “那不行。地方是我找的,人家也只认我。”赵宛宁解释道。再说了,大公主还给她安排了追风呢,若是真的有危险,追风肯定能够保护她。 裴越健劝不动赵宛宁便不再劝了。 “今日天色阴沉,恐怕要下雪。你晚上等待的时候一定要穿的厚一些。我把裴衷留给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让裴衷去做,他自会与我联系。” 赵宛宁条件反射地便想拒绝。 裴越却坚持道:“我这也是为了保证计划顺利进行。毕竟我们负责救人,救人之后的事情就得靠你了。你身担重任,身边多个会功夫的人总是会方便一些。” 赵宛宁觉得裴越说的有道理,便也不再矫情。“那好吧,今夜子时我会带着马车等在那院子东边十里的树林里,待你们救出那些孩子之后,我们便会合,由我护送这些孩子们去安全的地方。” 裴越点点头,道:“那你记得穿厚一些。没得到消息之前好好待在马车里。” 赵宛宁觉得奇怪,裴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他已经说了两遍,让她穿厚一些了。 难道她今日穿的很单薄吗? 赵宛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的烟罗紫绫棉帛,这是长公主送来的。虽然看着轻薄,但很暖和。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一抬头就看见裴越关切的眼神和眉间的褶皱。 赵宛宁不知为何心口突然发热,她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裴越便赶紧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怎么咳嗽起来了?是不是吹到风了。” 赵宛宁直到与裴越分别之后,她才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裴越今日没有给她行礼! 第五十一章 初雪 赵宛宁原本不想带画屏来的。毕竟他们需要先救出那些孩子,然后再把那些孩子送去积善堂在城外的庄子。 这件事需要做的隐秘,自然是人越少越好。 赵宛宁自然是信任画屏的,只是,她不想让画屏卷入这件事情当中。毕竟涉及青州水灾,那钟叔背后之人也不知道究竟官拜几品。这件事情水很深,赵宛宁也不能保证若是出事之后她能够保全画屏。 可画屏却坚持要跟着她一起:“郡主,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可你一个弱女子,深夜单独去城外,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该如何是好?” “裴越让他的手下裴衷陪着我,还有追风暗中相护,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赵宛宁拉着画屏的手:“这件事情牵涉甚广。若是哪一天事情败露,被那背后之人打击报复,我不一定能保住你。” “你放心,我会好好护着自己。” 画屏摇摇头道:“郡主,我不怕的。我也曾是被你从外面捡回来的小乞丐,这条命都是你给的,又怎么会怕这么一点小事。” “我当初救下你,也不是为了让你跟我一起冒险的。”赵宛宁语气坚决:“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好歹还有郡主身份,无论如何也能保住自己。可你怎么办?” “我意已决,若是郡主不愿意让画屏与您同行,那我便在您离开之后偷偷跟着您。”画品目光坚毅:“您知道的,这长公主府困不住我的。” 赵宛宁抬眼便撞上画屏坚定的目光,她自然知道画屏的本事。若是画屏真的想要做什么,她也拦不住。 画屏见赵宛宁的表情有些松动,便立刻趁热打铁道:“郡主,您这次要接应的是三十多个流离失所、惨遭虐待的小乞丐。您常说仓廪足而知礼节。您不知道饿肚子的感受,饿肚子的人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是您想象不到的。可我知道,我当过乞丐,我知道那样的日子有多艰辛,为了活着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您凭什么认为这些经历经苦难的孩子们,每一个都能坚守本心,保持善良?若是他们其中有一个两个,生了歪心思,您要如何处理?”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萋萋那样单纯善良,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阿桃那样知书达理。” 赵婉宁被画屏的话提醒了,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赵宛宁只是想救那些孩子,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孩子每一个都如萋萋那样乖巧懂事,可苦难确实会改变一个人,尤其是这些孤苦伶仃无人教导的孩子。 三十多个孩子,那不是赵宛宁一个人就能应对的。 画屏继续循循善诱道:“您一定不想让裴大人知道积善堂背后之人是谁吧?既然如此,那您必定不会让裴大人一路护送您去庄子上。郡主,您需要帮手。而我就是那个最佳帮手。” 赵宛宁抬头看了一眼画屏,见她态度坚决,说出来的话也有理有据,便软了态度:“那好吧。既然你这么坚决,那你今晚便跟我一起行动。只是还需瞒着银烛,不能把她牵连进来。” 画屏露出一个笑容来:“郡主,您放心。我已经跟银烛换了值,今晚我来替她守夜。待他熟睡之后,我们便偷偷溜出去。” “你呀。”赵宛宁用手指点了点画屏的眉心:“你是不是早就做好打算了,连这个都安排好了?” “是啊,郡主。”画屏笑着道:“不瞒您说,我是真的做好打算,若是您不让我跟着一起去,我便偷偷溜出去跟着您。” 子时,京郊小树林。 四周一片漆黑,三辆马车停在小树林中,为了掩人耳目,连灯笼都灭了。 赵宛宁和画屏坐在马车当中,裴衷抱剑守在马车前方。 马车外北风萧瑟。 这小树林的树叶全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北风呼啸而过,只余树枝簌簌。 赵宛宁手里拿着汤婆子。天太冷了,那汤婆子早已失去温度。 画屏拎起炉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赵宛宁:“郡主,您抱着这个暖暖手吧。” 赵宛宁放下手中没了温度的汤婆子,摇摇头道:“茶还是留给裴大人他们吧。也不知道他们行动如何,顺不顺利,有没有将那群孩子带出来。” “裴大人聪慧过人,定能够顺利救出那些孩子们。郡主您不必担忧了。”画屏安慰道,见赵宛宁的披风没系好,她手脚利落地帮赵宛宁整理好衣裳。 赵宛宁等得有些心急,也不知道那钟叔的手下究竟会不会上钩。听阿桃说,那几个手下中也有武功高强之人。若是裴越所为被他们发现,恐怕会有危险。 这么想着,赵宛宁端起小几上的那杯热茶就要起身。 “郡主,你要做什么?”画屏有些疑惑:“马车外天寒地冻的,您就不要出去了,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不行,我有点心慌。”赵宛宁抬手掀开马车屏风:“我下去看看。” 画屏见拦不住赵宛宁便跟着她一起下车。 守在马车前的裴衷一见赵宛宁便问道:“郡主,您怎么下马车来了?这里风大,您还是上去等着吧。” “天寒地冻的,你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赵宛宁说着将手中的那杯热茶递给裴衷,然后继续道:“我有点担心裴......孩子们,在马车上坐不住,便想下来走走,顺便等他们。” 裴越之前叮嘱过他,要他护好赵宛宁。裴越不敢怠慢。只是赵宛宁毕竟是郡主,是主子。裴衷也阻拦不了她,便只好站在赵宛宁身侧,帮赵宛宁挡些风。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赵宛宁在马车前来回走着,想要缓解一下焦急的心情。 “郡主,要不您还是回车上等吧。”画屏耐心劝道,她实在不忍心看着身娇体贵的赵宛宁在这样的寒风当中冻得瑟瑟发抖。 赵宛宁虽然披着狐皮大毡却仍然抵不过这冬日的寒风。她时不时地将双手凑在眼前,往手中哈气,希望可以给冰冷的手指带来一些温暖。 “没关系,再等等吧。”赵宛宁的声音因寒冷而带着几分颤抖,但她却很坚持。 画屏还想再劝,却被赵宛宁打断:“好像下雪了。” 赵宛宁伸出手掌,似乎有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掌心,随后融化。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今夜为下弦月,月色朦胧,银色的月光淡淡的洒下来。 赵宛宁十分惊喜地抬着手,看着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落在她的掌心里。 “主子来了。”裴衷突然出声道。 赵宛宁有些欣喜地问道:“真的吗?你确定?” “回郡主,我确定。”裴衷见赵宛宁目光疑惑,随即解释道:“我与弟弟裴义有约定,以鸟叫声为信,刚刚我听到了。” “原来如此。我刚刚听到鸟声,还以为真的有鸟呢。”赵宛宁恍然大悟。她思索片刻,然后问道:“你既然能听到裴义的鸟叫声,那你知道他们到了哪里吗?” “回郡主。能知道大概到了哪个方位。” “那太好了。”赵宛宁欣喜道:“裴衷,我们带着马车前去接应他们吧。” 赵宛宁说着便吩咐车夫准备启程。 裴越却有些犹豫道:“郡主,主子让我们在此等候。” “我知道。但他们带着三十多个孩子在这黑暗之中赶路,总归是不方便的,我们前去接应他们,也能更快更安全一些。” 双方终于见面。 一见到那些孩子,画屏便赶紧张罗他们上了马车。 裴越在最后方断后。 待他走近后,赵宛宁才发现裴越一身黑衣似乎染了血。他走近的时候,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主子,你受伤了?”裴衷上前一步,想要查看裴越的伤势,却被裴义一把拉过去。 裴衷面露疑惑,裴义却抬了抬下巴,示意裴衷看向前方。 “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受伤了?”闻到血腥味后的赵宛宁语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焦急,她上前两步,又赶紧停住。 裴越撑了一路,总算平安地将那群孩子护送到赵宛宁面前,他的身子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赵宛宁赶赶紧扶住裴越,她的手刚一触碰到裴越的胳膊,便摸到一手的湿润,随之而来的是裴越口中的痛苦的呻吟。 赵宛宁忍不住将手凑到自己眼前,借着昏暗的月光和灯笼,她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 那是裴越的血。 赵宛宁有些着急:“裴越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受伤呀?” “我没事。”裴越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钟叔的手下还是有两把刷子。有一武功高强的手下十分警惕,没有喝下那杯掺了蒙汗药的酒。我们的人跟他打了起来,我便也受伤了。”裴越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但他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想让赵宛宁放心。 “你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干嘛还要出面?大理寺就没有人了吗?”赵宛宁的话中带了一丝抱怨,声音也有些尖锐。 裴越知道赵宛宁是早关心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这种语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赵宛宁便是上一世的赵宛宁。 赵宛宁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觉得裴越十分古怪。明明受了伤痛的要死,还笑得那么灿烂。 赵宛宁拿出自己的帕子,想要给裴越止血。却被裴越拒绝了:“我看这些孩子已经上了马车,你也赶紧上去吧,外面风大。你别着凉了。” 赵宛宁秀眉紧蹙道:“你还有心思管我呢?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我看你明日要如何去大理寺。” 裴越虽然被赵宛宁骂了,但他却十分高兴,嘴角一直上扬,压都压不下来。 裴衷适时地送上一瓶金创药,赵宛宁便拉着裴越上了最前面的马车。马车里是几个小丫头,见她们的救命恩人和一个漂亮姐姐上了马车,便赶紧起身给他们让出位置。 赵宛宁借着烛火给裴越的胳膊上了金创药,然后又用手帕包扎了一下。 马车外的裴衷十分困惑:“咱家主子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之人吧?他明明……” 裴义笑得贱兮兮的:“嗨,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主子这是在卖惨,扮猪吃老虎呢。” 裴衷:? 第五十二章 有缘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赵宛宁便要与裴越分开。 他们两个方向不同。裴越和大理寺的人要将那几个被迷晕的手下带回京城内的大理寺,而赵宛宁则是要带着这些孩子们去城外的积善堂。 “就放我在这里下车吧。”裴越说着便掀开车帘下了车。 赵宛宁也跟着下车。 “你怎么也下来了?外——” “外面风大我知道。”赵宛宁打断他,她从马车里拿了一个虎皮毯子出来,给裴越披上。 “这可是圣上赏赐的虎皮毛毯,我只是借给你穿而已。你记得还我。” 今夜要行动,裴越他们也不好穿着太厚,他们穿着都是些轻便便宜行动的衣裳。此时正值深夜,还飘着雪花。夜深雪重,裴越的脸都快要冻僵了。 今夜的行动出了些意外。那个武功高强之人十分警惕,掺了蒙汗药的酒,似乎对他没有用,但他没有表现出来。看着身边的兄弟喝完酒之后一个一个倒下,他也有样学样,趴在桌子上佯装中毒昏迷,实际上是一直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展志也被他骗过去了。 当大理寺众人冲进来救那些孩子的时候,那人突然发难,裴越几人不得不与他缠斗起来。最后还是靠裴越手上的银针,才将他打晕。 原本裴越是打算将这些孩子救走之后放火烧院,然后再去叫周围的村民来救火。等钟叔那几个手下醒来之后,就跟他们说,他们饮酒之时不小心放火烧了院子,那些孩子趁机逃走了。 但这个高手发现了裴越几人,那便不能将他和钟叔的其他手下留下。 裴越只好故伎重施,趁着这些人还处于昏迷当中,把他们直接绑进大理寺。 也因此,裴越他们耽误了一会儿,差点错过了约定时间。 那虎皮毛毯还带着马车内的温度,热乎乎的。裴越双手紧紧地握着那虎皮毛毯,心里十分熨贴。 赵宛宁这是在关心他。 裴越抬眼看向赵宛宁,郑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赵宛宁觉得一切又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她的眼神四处躲闪,故意装作冷冰冰的样子说道:“你不是要回京城吗?明天不是还要去大理寺上值吗?那就赶紧走吧。” “好。”裴越贪婪地望了赵宛宁一眼,然后才转身离开。 他向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叫住正准备上马车的赵宛宁:“郡主,今年的初雪……” “很漂亮。” 赵宛宁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这么冷的天,深更半夜的,他们还要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做事,已经够惨了。谁知屋漏偏风连阴雨,突然下雪了,天更冷了,路也更难走了。裴越还有心思搁这儿赏雪呢? 裴越深深地望着赵宛宁,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月光和雪花,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赵宛宁故意忽略心头那一抹悸动,朝着裴越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 夜半三更,三辆马车悠悠地行驶在京郊的小路上。 月光清冷,雪花簌簌。 马车内却十分温暖,十几个年岁不一的孩童挤在一辆马车上。救他们脱离苦海的那个人说过,他是朝廷命官,他会将这些伤害他们的坏人绳之以法,还说会有人接他们去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此时那些孩子坐在马车上,前路茫茫,他们的内心也极为忐忑。 可是,再也没有比沦为别人赚钱的工具更惨痛的经历了。孩子们也决定相信这位朝廷命官一次,若是赌对了,他们便能为自己迎来美好的生活,若是赌错了,不过是再回到黑暗之中罢了。 马车似乎行驶了很久,久到那些孩子们都睡着了,才终于到达了积善堂。 说是积善堂也不准确。真正的积善堂坐落于京城的玄武大街。那是一家药铺,从外面看与其他的药铺没什么不同,但那药铺抓药却不收钱,或只收很少的钱。里面负责看病抓药的大夫也大都是些女子。 那是大公主赵望舒为了帮助苦命人专门开的药铺。 在见到大公主之前,赵宛宁就曾听过积善堂的名号,也知道积善堂看病抓药不收钱。他们免费救助那些穷苦的人,在冬日最寒冷的时候也会施粥,让那些走投无路之人能够熬过漫长的寒冬。后来甚至还有一些养不起孩子的穷苦人家,将孩子放在积善堂的门口后便偷偷溜走了。 幸好,积善堂照单全收。 可是这天下的苦命人多如牛毛,哪里是靠一个小小的积善堂就能救完的。积善堂原本那个小小的院子很快便住满了人。毕竟是天子脚下,京城地贵,积善堂后来便在京郊周边的赵家村建了个宅院,将人都转移到那里去。 赵宛宁今日便是要将这些孩子送到赵家村那里。 赵家村。 萧鸿祎已经在村口等了许久。她怕赵宛宁在这黑夜当中找不到路,又怕裴越那里万一出了差错,整个人焦躁不安,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走来走去。 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三刻了,萧鸿祎实在等不及了。她想着若是再等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一炷香后赵宛宁还没来,她便骑马前去接应赵宛宁。 原本萧鸿祎就是打算跟赵宛宁一同去接那些孩子。但赵宛宁说,若是裴越看见了她,恐怕就能猜到积善堂背后的老板是大公主。这恐怕对大公主不利。为了保护大公主,萧鸿祎只好放弃。 此刻萧鸿祎却无比后悔自己没有跟赵宛宁一同过去,哪怕不能站在赵宛宁身边,躲在暗处偷偷护着她也行啊。赵宛宁毕竟是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肯定应付不过来。 萧鸿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赵宛宁来的方向。前方一片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三盏灯火。 那灯火昏黄如豆,却让萧鸿祎松下一口气。 顾不得别的,萧鸿祎直接使了轻功,几个横跳便飞到了最前面那辆马车上。 正在赶车的车夫还以为是有人偷袭,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按住腰间的匕首。 “老牛,是我。”萧鸿祎道。 那个唤作“老牛”的车夫一见是萧鸿祎便放松了下来。 萧鸿祎顺势掀开车帘。 马车内挤着好几个陷入沉睡的小乞丐,他们浑身脏兮兮的,已经看不出衣裳原本的颜色,头发也是干枯的,如稻草一般乱七八糟。 一身暗紫锦衣的赵宛宁就坐在他们当中,她的斗篷盖在了几个小乞丐身上。 萧鸿祎笑了,她就知道赵宛宁是一个好人。 “嘘。”赵宛宁被突然出现的萧鸿祎吓了一跳,她抬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些孩子们似乎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他们也睡着了。 马车很快便驶到宅院门口。 这处宅院平日里是一位女子打理。她得到了大公主的吩咐之后,已经提前为这群孩子准备好住处。 此刻她正和几个大娘一同等在门口,等待这些孩子们的到来。 萧鸿祎扶着赵宛宁下了马车,然后引她跟这些大娘认识。 赵宛宁一抬头便看见面若桃花,身姿妖娆的女子,她身着烟粉色小袄,立在门廊前,暖色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更为她添了几分美丽。 “娇娘?”赵宛宁脱口而出。 “你认识娇娘?”萧鸿祎感到十分奇怪。 那娇娘一见赵宛宁,也认出来她了。她捂着嘴角娇笑道:“见过一面。” 不等萧鸿祎继续追问,娇娘便解释道:“上次这位姑娘女扮男装来我的赌坊,还带了官府里的人过来,差点要把我那赌坊给掀了。” 赵宛宁一想到上次的情形就觉得十分尴尬。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道:“实在对不住,娇娘。上次是我那侍女不懂事,她也是太担心我了,所以才去叫人。” “哈哈。”娇娘爽朗一笑,抬手拍了拍赵宛宁的肩膀道:“没事儿,我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随后,娇娘收起笑容,郑重地朝赵宛宁行了一礼:“小女子念奴娇见过清河郡主。上次在赌坊怠慢了郡主,还望郡主大人不计小人过。” 赵宛宁赶紧扶起娇娘:“娇娘姐姐,你这是什么话?上次在赌坊也是我们莽撞行事,给你和赌坊添了不少乱。虽然当时也是为了救阿桃......希望没有给你添麻烦才好。” “一点小事罢了,算不上麻烦。”娇娘见赵宛宁衣衫单薄,便赶紧引着她进屋:“外面更深露重,咱们进屋说吧。” “你上次救的那个阿桃也是跟他们一起的吧?”虽然是问句,娇娘却是一副肯定的语气。 娇娘抬手指了指陆陆续续从马车上下来正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的小乞丐们,门口等着的几位大娘已经在安排他们入住了。今日天实在太晚了,先让他们住下。 赵宛宁点点头,道:“他们的事情想必鸿祎已经跟你说了,阿桃和萋萋之前也跟他们一样。哦,萋萋就是那日抱着阿桃的小丫头。我之前在街上救了萋萋,这才问出了后面的事情。” 娇娘感慨道:“郡主心善,必定会有好报。” 赵宛宁粲然一笑,道:“我也没有想过图什么好人好报,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我们这些宗室贵女平日里锦衣玉食地娇养着,受了多少供奉,自然也应当多担当些,这才不愧对于我这郡主身份。” “还有娇娘,你也别再叫我郡主了。既然我们不打不相识,那你便同鸿祎一样叫我宛宁吧。” 那娇娘也是性格豪爽之人,抚掌道:“好,以后就叫你宛宁。” 赵宛宁喝了一口热茶,随后问道:“娇娘,若是那日我没有找到阿桃,接她回去,你是不是也要把她带回这处宅院呀?” 娇娘给赵宛宁拿了一个汤婆子塞进她的手中,悠悠道:“是啊,若是你没有来,我就把她带回这宅院了。如今她能跟着你,也算是她的造化。” 一旁的萧鸿祎没忍住插话道:“那个阿桃是真的与你俩有缘。” 三人相视而笑。 第五十三章 值得 裴越与赵宛宁分开之后,便纵马带领大理寺的人和钟叔那的几个已经晕倒的手下回了大理寺。 与赵宛宁相见之时还只是偶尔飘落的雪花,回城的路上,那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从天空中飘落。 裴越的心里却热乎乎的。 一想到赵宛宁也是重生的,是在乎他的,他便觉得他与赵宛宁缘分还未断绝。他自然愿意与赵宛宁再续前缘,而赵宛宁这几次对他的关心和在意,也让他看到了与赵宛宁再续前缘的希望。 将人送进大理寺牢狱之中后,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 裴越原本还想回府休息,见此情形,便也放弃了这个想法。所幸,大理寺内设有可以休息的房间。 “主子,我去找人烧些热水,您洗洗再睡吧。”裴衷帮裴越脱下蓑衣。 裴越看了看天色,然后道:“不必了。夜已深,估计这大理寺的人都睡了,也别叫他们起床了。” “可是您今日被冷风吹了这么久,还受了伤。至少要把伤口清洗一下,重新包扎呀。”裴衷语气焦急,他很担心裴越。虽然今日清河郡主已经帮他包扎过伤口,但那毕竟是在荒郊野外。马车内灯光昏暗,清河郡主贵为郡主,平日里哪里做过这种事情。 裴衷担心裴越的伤口并没有被好好清理包扎,冬日里这种刀伤本就难以愈合,裴越伤的又是右手。他一个读书人若是右手出了什么问题,那该如何是好。 裴越明白他的担心,便笑着安慰道:“无妨。宛……清河郡主今日已经帮我包扎过。那金创药还是你给他的,就算你不相信清河郡主,难道还不相信你那金创药吗?” “我、我当然相信那金创药了。那可是裴将……” 那金创药是裴越的父亲裴长舟将军研制出来的。那时裴将军他们在边关驻守,时不时的要与北狄人交战。军中将士容易受伤,北方又是极寒之地,伤口极难愈合。裴将军便请了高人,研制了这种金创药。 裴衷怕勾起裴越的伤心,便及时止住话头。却不想他一抬头便看见裴越对着包扎好的胳膊笑。 裴衷觉得奇怪,便用胳膊肘撞了撞一旁的裴义:“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总对着他那伤口笑啊?” 裴义今日跟裴越一同与钟叔那个武艺高强的手下过招,精神高度集中,此时又困又累,光是站在那里都差点睡着。 “我说你是真的没有眼色。”被吵醒的裴义没好气道。 裴衷一脸疑惑,不耻下问道:“我又怎么了?我们不是在说主子吗?怎么会扯到我身上啊?” 裴义白了他一眼,认真道:“我就说你太过木讷了,你还总觉得是我太过滑头。” 裴衷更不理解了,怎么就扯到他了?又是没眼色又是木讷的。把裴衷搞得云里雾里。 裴义见裴衷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便觉得解气。但他并不想跟裴衷解释的那么明白,毕竟他们主子什么都还没说,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他自然要为主子保守秘密。 他们这点小动静被裴越发现了。裴越抬起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先回去睡吧。今晚辛苦了,你们明日好好休息,不用来大理寺。” 裴义一听到能休息,立刻喜笑颜开。他笑眯眯道:“谢谢主子,还是主子会心疼人。”说罢,他打着哈欠,转身便要回裴府。 裴衷却有些犹豫道:“主子,你的伤口……” 裴越也知道裴衷是为他好,便安抚道:“我没事。待明日一早,我便会请宫中御医来为我诊治。” “如此,你可放心?” 裴衷这才放下担忧,然后被一旁困得直打哈欠的裴义拉着胳膊离开了。 夜深人静之时,裴越躺在床上,默默回忆起重生之后与赵宛宁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早该发现赵宛宁是重生的。从他们初次在晴雅集见面,那时赵宛宁无缘无故的对他避如蛇蝎,拒绝他的好意。从那时起他便应该察觉出一丝不对。 裴越只觉得庆幸。他一直为自己与赵宛宁上一世的错过而觉得痛苦不堪,没想到这一世可以重来。他定会抓住这次机会,重新与赵宛宁在一起。 他又想起上一世那个买来的宅院。如今他手上俸禄不多,还买不了。 看来他也得想办法多挣些银子,早日买下那座宅院。 赵宛宁在积善堂浅眠了一个时辰。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赵宛宁便带着画屏回城了。萧鸿祎还要留下来与娇娘一同安置那些孩子们,并没有跟着她一同回去。 前一晚为求低调,不暴露身份,赵宛宁并没有乘坐长公主府的马车,而是积善堂找来的马车。 现在她们乘坐的还是来时的马车。那是积善堂自己的马车,比不得赵宛宁长公主府那辆马车来的华丽舒适。 昨日夜中,四下无人,那车夫赶着马车走了官道,赵宛宁还不觉得颠簸。今日为了掩人耳目,那车夫只好走小路。赵宛宁即使坐了两个垫子,仍然觉得要被颠吐了。 画屏紧紧地护着她,心疼道:“郡主,您觉得值得吗?” 赵宛宁一手扶着马车,一手揽着画屏,动作有些滑稽。她却笑着道:“叫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闻言,画屏突然松开了自己拦着赵宛宁的手。马车似乎是走到了一个斜坡,下坡路马车走得飞快。没了画屏,赵宛宁的身子便向前冲去。 赵宛宁被吓得大惊失色,差点叫出声。还好画屏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这小路实在太过颠簸,两人便直接盘腿坐在车厢地上。 赵宛宁十分不解地看向画屏,面露疑惑。 不等她开口询问,画屏便先开口道:“郡主,这样您也觉得是举手之劳吗?” 赵宛宁有点疑惑:“你是指……?” 画屏认真道:“刚刚若不是我拦着郡主,您可能都要摔出去了,摔下马车。这是下坡路,马车跑得飞快。若是真的摔出去了,郡主你会受伤的。” “可是,“赵宛宁认真道:“你不是拉住我了吗?” 画屏觉得和她家郡主沟通好累,郡主怎么总是抓不到重点? 画屏只好直白道:“郡主,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我是说您为了救这些孩子,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一直在大理寺和大公主之间斡旋。昨晚为了等待这些孩子,您在寒风中吹了那么久。今日又这么委屈坐这样的马车,走这样颠簸的小路。您吃了这么多苦,救出这些孩子,却无人知道。” “外人只道清河郡主骄横跋扈,欺负孤女,却不知道您侠肝义胆,为了救一群陌生的孩童跑前跑后,将自己置于险境。您不觉得委屈吗?” “你是说这个啊?”赵宛宁恍然大悟。她抬手将车窗开了一条缝隙,一股冷风变顺着缝隙挤进马车,把人都冻清醒了。 从车窗向外看去,周围一片银装素裹。路边的田地里,在那皑皑白雪之下透出几分绿色。看来昨晚的雪确实下的很大。 赵宛宁突然想起裴越之前曾经说过大雪兆丰年。如此大的雪,来年百姓一定会有个好收成吧。 赵宛宁又抬手将车窗关上,她莞尔一笑:“我懂你什么意思了,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与其说是我在救那些孩子,不如说我是在救我自己。” 这回轮到画屏疑惑了。 赵宛宁粲然一笑。“你看,我作为一个尊贵的郡主,每日困在府中。我不喜欢琴棋书画,女红管家,也不想天天被拘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天天与赵宸安斗智斗勇。那样的生活太乏味了,感觉就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可我也知道,这世上的女子大多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开书铺和糕点铺子就是为了赚钱。为了有朝一日我们能够有机会离开长公主府,离开京城。我想去云游四海,我想去看北方的长城和大雪,我也想去看大漠孤烟直。还有南越的荔枝,我也很喜欢。” “若不是救那些孩子,我可能依旧还是在宅院,困在长公主府中。每天过得浑浑噩噩,感觉自己就是个废物郡主,什么也做不好。” “可是你看,我明明可以帮大理寺的官员想办法救出孩子们,为大理寺分忧解难。我也可以帮助大公主,帮她获取民心和支持。” “我明明可以做许多事情。我也想要证明自己。” “那些百姓怎么说我倒是不怎么在意。我就算现在立刻走到那些百姓当中,走到他们面前,他们可能也不知道站在他们身前的我,就是他们口中嚣张跋扈欺负孤女的清河郡主。他们只知清河郡主,却不知道我叫宛宁,而我连他们是谁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与他们平日里也并没有交集,我们都算彼此的陌生人。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在意陌生人对我的看法,为什么要以他们的看法来左右我的行为?” “我看见那些孩子受苦于心不忍,而我能救那些孩子,便救了。若是我没有看到那些孩子,不知道有这么一群孩子在吃苦,可能我也救不了了。” 画屏愣愣地看了赵宛宁良久。 赵宛宁并不在意,她仍然随意的目视前方。 赵宛宁没有说出口的是,救这些孩子还有一个原因。上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让她可以重活一世。 她也想要多做些好事,就当是对上天的感谢。 第五十四章 发烧 赵宛宁与画屏回到长公主府的时候,银烛已经起身了。 赵宛宁前一日吩咐过银烛,说她想多睡一会儿,银烛便没有去打扰她。只是银烛找遍了这邀月苑,也没有看到画屏,便以为画屏还在郡主的房间内。 银烛想了想,便先去了小厨房。今日下了雪,若是提前准备好早膳,等到赵宛宁起身的时候肯定就冷了。 阿桃起身梳洗后,刚走出房门,便看到有两个女子鬼鬼祟祟地溜进邀月苑。阿桃以为是贼人,刚准备喊人之时,却发现那居然是赵宛宁和画屏。 阿桃还未出口的话便吞回肚子。 赵宛宁冲她摆了摆手,然后便带着画屏一同钻进自己的闺房。 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仿佛她进的不是自己的房间。 阿桃虽然不知为何赵宛宁和画屏一早便从府外回来,但她也知道赵宛宁有事要做,或许是不想让大家担心。 银烛从小厨房回来之后,便看见阿桃站在房间门口。她看着赵宛宁的闺房,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怎么啦?阿桃。你怎么起这么早?”银烛问道。 阿桃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赵宛宁刚刚的动作,她便扯了个理由道:“我看今日下雪了,便想早些出来看看。” 银烛把手上的铜盆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后把系在自己脖颈间的围脖摘下来,仔细给阿桃围上,随后嘱咐道:“外面风大,天气冷。你身子刚好,不要出来吹风。等你身子康健一些了,有的是雪给你看。” 阿桃乖巧地点点头,她见银烛端着热水便问道:“银烛姐姐,需要我帮忙吗?” 银烛笑了笑道:“你个小丫头就好好玩吧,这些事情让姐姐来做就行。” 阿桃心里一阵熨帖。来了这长公主府之后,身边的人对她都很好。她也知道自己当时刚进府的时候病的不轻,要不是银烛和画屏两个姐姐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她恐怕早就熬过不过这个冬日了。还有小草,现在应该叫她萋萋,她待她如同亲姐妹一般,在那小院时便处处护着她,也是她求了郡主去寻她,之后也一直守在自己身旁。 阿桃心里最想感激的还是赵宛宁。 赵宛宁明明是一朝郡主,却愿意为了救她一个小叫花子,不顾危险去赌坊问老板要人,把她接回来之后请了女医给她看病,又让自己的贴身侍女照顾她,也从来不曾追问她的身世。 就连大理寺的官员上门来问关于钟叔的事情,赵宛宁也是先征求了她的意见。听到她说同意,才请那位大理寺的裴大人进府。 阿桃想,或许赵宛宁真的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赵宛宁昨夜没有休息好,拢共也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回府的路上,她又一直精神紧绷。 终于回到自己的闺房,赵宛宁恨不得倒头就睡。 画屏也差不了多少,她原本想回自己房间睡觉,却被赵宛宁阻止。 “你现在回去银烛肯定要问你为什么这么困,你就直接在我这房间里睡吧。”赵宛宁打着哈欠,不等画屏帮忙便三两下脱掉衣裳。 画屏赶紧上前帮忙。她自然知道,若是想要在白日里补眠,还是留在赵宛宁房中比较合适。但赵宛宁的房间里她和银烛睡觉的床榻太小,被子也有些单薄,这几日还未来得及更换厚些的被褥。昨日下了雪,天气冷得厉害,怕是睡得也不舒服。 赵宛宁已经躺进厚实松软的被褥里了,见画屏盯着那张小榻,便开口道:“那小塌实在窄小,你来床上跟我一同睡吧。” 画屏连忙拒绝:“郡主,这不合适,您是主子,我是下人,怎么好跟您同枕共眠?” 赵宛宁刚想说话却又张嘴打了个哈欠,拖着长长的调子,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郡主身份。她掀开半边锦被,拍了怕床榻道:“别废话了,赶紧上来,我都要冻死了,你跟我两个人挤挤也能更暖和一些。” 赵宛宁床上的被褥可是画屏前日里亲手换的新被,怎么可能会冻到她? 画屏心中一暖,她知道赵宛宁这是在给她台阶。 画屏思索片刻,这才脱掉衣裳。 赵宛宁一直睡到午时三刻才醒。 倒不是她不想继续睡,实在是外面太吵闹了,把她吵醒了。 赵宛宁醒来的时候画屏已经不知所踪,赵宛宁转念一想,估计画屏是出去忙了。 “画屏。”赵宛宁开口叫道。 过了一会儿,画屏便打开房门进来问道:“郡主您醒了?要现在起床吗?” 赵宛宁被吵醒还有点起床气,她闷闷道:“外面是怎么回事呀?为何这么吵?” 画屏答道:“宸安小姐来了。” 一听到赵宸安的名字,赵宛宁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两下。她没好气道:“她又来做什么?跟她说让她回去,我要睡觉。” 画屏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站在原地。 赵宛宁揉着眼睛道:“还有什么事吗?” 画屏抬头看了一眼赵宛宁,犹豫地说道:“郡主,宸安小姐是带着长公主一同来的,说是想与您一同用膳......” 赵宛宁放下被,又躺回床上:“你跟她说我不饿,不想吃饭,让她赶紧走。” “那长公主呢?”画屏犹豫地问道。 不等赵宛宁回答,房门便被打开了。赵宛宁被吵醒,本来就心情不好,又听说赵宸安那个作妖的来了,更是烦闷,骂人的话即将脱口而出。 “宁儿呀。”是长公主的声音。 赵宛宁一听到长公主的声音,便把自己埋进被子当中,不想见人。 长公主几步走到她的床边,看见赵宛宁把头埋进被子里,便赶紧上前掀开被子,将她的脑袋露出来,嗔怪道:“宁儿你怎么这么睡觉呀,闷到窒息了怎么办?” 赵宛宁心说,你心里估计巴不得我窒息而亡呢。可她实在太累了,并不想与长公主发生冲突,那实在耽误她睡觉。 赵宛宁便道:“我金日有些不舒服,就想躺在床上睡觉,哪里也不去。” 一听赵宛宁不舒服,长公主立刻吩咐徐嬷嬷去请女医来。 赵宛宁只是随口扯的谎,但徐嬷嬷人已经走了,赵宛宁便想着算了,反正女医出诊的诊金是长公主府出的。 长公主在赵宛宁的床边坐下,然后将手覆上赵宛宁的额头上,她动作温柔小心,仿佛赵宛宁是一个瓷娃娃,一碰就碎。 赵宛宁觉得无语,不知道长公主这又是在唱哪出戏。但她已经不想再与长公主配合了。赵宛宁不知道长公主为何突然又变成慈母一般的模样,可她不会再上当了。因为她知道,不管长公主表面如何,长公主放在心尖上的人永远都不是她赵宛宁。 “宁儿,你的额头好烫。”长公主突然道,随即她带着怒火,厉声质问画屏和银烛:“你们是怎么照顾郡主的?为何她发烧了,你们也不知道去请女医?” 画屏一听赵宛宁发烧,便想到定是昨夜赵宛宁在外面吹风所致。可她不敢透露分毫,便和银烛跪了下来:“是奴婢们照顾不周,还望长公主恕罪!” 赵宛宁此刻有些迷迷糊糊的。她醒来之后便觉得脑袋昏沉,还以为是因为没有休息好,睡少了,没想到居然是发烧了。她原本以为自己每日晨起跑步,身体素质会更好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容易生病。 “可能是我昨日穿的太少了,吹到风了。”赵宛宁一见银烛和画屏和跪在地上,便开口解释道:“是我执意要穿昨日的衣裳,跟她们两个小丫头有什么关系?” 赵宛宁摆明了就是要护着银烛和画屏,长公主也不想与她发生争执,她更想与赵宛宁修复关系。 长公主软下声道:“这么冷的天气为何穿这么少,今日就别出门了,好好地卧床休息吧。” 转头,长公主又对跪在地上的银烛和画屏道:“你们两个也是,没有照顾好郡主,该罚。” 赵宛宁一听长公主要罚银烛和画屏,便挣扎着起身,长公主眼疾手快地扶着她躺回枕头上,“你起来做什么?你放心,我不会这两个丫头的。” 赵宛宁这才放下心,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宛宁谢过母亲。” 长公主心里发苦,赵宛宁很久没有叫过她母亲了。自从上次银烛被诬陷后,赵宛宁便避着她,更不去清旷院给她请安了。平日里在花园中看到她,也总是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哪个母亲能忍得了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对待? 可她也知道自己之前是如何对赵宛宁的。即使长公主内心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可她对赵宛宁的所作所为,都是实实在在的伤害。 长公主斜睨一眼站在不远处看戏的赵宸安。 长公主心里清楚,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赵宛宁的所作所为,肯定与赵宸安脱不了干系。可她并不知道要如何查起。 看来有必要求助那人了。 女医很快便来了。她给赵宛宁把了脉,然后道:“郡主是因为天寒地冻吹了寒风才导致的发热。奴婢给郡主开几帖药,每日一副,喝完便能药到病除。” “近几日郡主可能会身体不适,最好是卧床休息。这冬日里发烧最难熬,郡主莫要担心。” 赵宛宁点点头,她方才只是随口一说自己不舒服,没想到她是真的发烧了。 长公主一听赵宛宁可能身体不舒服,便着急道:“那可有什么缓解的法子?” 女医摇摇头:“发烧的时候全身酸痛,这个也是没有办法避免的。虽然麻沸散可以暂时缓解疼痛,但是这麻沸散有依赖性,若是随意服用,恐怕会亏了郡主的身子。” “还望郡主您忍一忍。这几日郡主您用被子捂着发发汗,再喝上几天药,很快就能痊愈。” 女医不说还好,赵宛宁还觉得只是头脑昏沉可以忍受。她一说会浑身酸痛,赵宛宁便觉得自己当真浑身酸痛起来,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可赵宛宁也知道麻沸散,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 赵宛宁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不就是一个发烧吗?我忍忍便过去了。用不着麻沸散。” 离开邀月苑的时候,长公主突然回头,对跟在她身后的赵宸安说:“上次让你学的规矩学的怎么样了?” 赵宸安一听说学规矩,手心便觉得痛。那宫中的嬷嬷下手很重的,一旦她做的不好,便会被戒尺打手心。后来赵宸安实在忍不住了,便偷偷请了张道长,又给长公主施了巫术,这才让长公主收回成命,不让她继续学规矩。 没想到今日长公主见了赵宛宁一面,便又开始问她学规矩的事情。赵宸安支支吾吾地没有回答。 长公主见赵宸安低着头,便道:“很快就是宫宴了。你既连规矩都还没学好,那便再请嬷嬷过来教你吧。” 赵宸安听到宫宴二字,原本想拒绝的话立刻转了话头,她乖巧应道:“宸安听姑母的。” 长公主面上不显,内心却有了盘算。这宸安安今日邀她去邀月苑,说是许久没有与赵宛宁一同用膳了。谁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长公主不是看不出来,赵宸安一心想要进宫。 既然如此,她便帮她一把,正好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五十五章 失踪 大理寺。 裴越穿好官服就坐在桌案前翻阅案卷。 他的手臂隐隐约约地传来刺痛感,不是特别痛,但也很有存在感。 想到昨日赵宛宁的叮嘱,裴越便吩咐下人去请太医。 陆淳年到的时候便看着蒋太医正在给裴越包扎手臂。 “裴大人你受伤啦?”陆淳年赶紧向前几步走到裴越身侧,关切地问道。 有太医在场,裴越也不好直说,便道:“昨日办完案子已到深夜,我便宿在大理寺。不曾想半夜遇到一个贼人夜闯大理寺,追捕他的时候不小心便被他划伤了。” 裴越说的半真半假,昨夜确实有一个黑衣人潜入大理寺。只是不待他摸到大理寺监狱,便被抓住了。 陆淳年见裴越看了一眼蒋太医,心神领会,他道:“原来是这样。裴大人你既然受了伤,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裴越摇摇头,如今大理寺正逢多事之秋,他哪里能回家休息。 再者说,若是他不跟进案子,便没了理由去见赵宛宁。 裴越自然不愿意。 裴越跟李维大人是一路人,以案子为重。裴越不愿意回去休息,陆淳年也不好再劝。 那蒋太医帮裴越包扎好伤口,便退下了。 见蒋太医离开了,陆淳年赶紧关上大门,然后凑到裴越身边:“昨日如何?” 昨日陆淳年原本也想跟裴越一起去的,只不过陆淳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弱书生,若是他真的跟着去了,裴越还得分出心思保护他。因此,昨日的行动并没有让陆淳年去。 “安全救出那些孩子。只是那钟叔手下有一个武艺高强之人,他心思缜密,看穿了我们的打算,差点就让他跑了。” “你这胳膊便是他伤的吗?” 裴越点点头。 陆淳年拍拍心口,庆幸道:“幸亏我昨日没去,不然的话受伤的人可能就是我了。” 裴越没再理他,低头查看书案上的宗卷。 陆淳年是个话多之人。他见裴越没有理他,便继续搭话:“那些孩子你都送到哪里去了?改日有空我倒是想去看看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去了新的地方适不适应……” 裴越神思一动,这倒是一个去见赵宛宁的好理由。 陆淳年见裴越嘴角上扬却不理他,便不依不饶道:“你别光笑啊,快跟我说说呀。” 裴越正襟危坐,道:“我也不知道到底送去哪里了。” 陆淳年满头问号:“你救出那些孩子却又不知道送去哪里了,那你白救了呀,万一对方也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那该如何?你这岂不是又送羊入虎口吗?” 裴越抬头看向陆淳年,认真道:“不会,我相信她。” 陆存年也知道他们大理寺实在收留不了这么多孩子,幸亏裴越说,能找到人安排这些孩子的去处。可如今问裴越那些孩子们的去向,却一问三不知,他也开始着急起来,生怕裴越轻信他人,反倒害了那些孩子。 陆淳年赶紧问道:“你说有贵人相助,收留那些孩子,那贵人到底是谁?你不要忘了,那钟叔可是与朝中大臣有苟且,万一你那个贵人也是……” “她不会的。”裴越打断陆淳年。 陆淳年无语:“你怎么就这么相信人家呀?裴兄不是我说你,你刚入官场,你不知道这人心有多险恶。有些人佛口蛇心,你挡不住的。” 裴越也不想藏着掖着了,他悠悠道:“那贵人便是清河郡主。” “是谁都不好使呀。”陆淳年立刻接话道,“等等你说是谁?” 裴越一字一句道:“清河郡主赵宛宁。” “啊?”陆淳年震惊地张开嘴巴。 不怪他震惊,赵宛宁在京城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什么不孝母亲啊,嚣张跋扈啊,欺负孤女啊。他是听说过的。 虽然上次赵宛宁带着那个田小草来大理寺申冤,陆淳年当时只觉得她是突然大发善心。救一个小乞丐对她这个郡主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陆淳年觉得这没什么好说道的,只能说这赵宛宁还是有一两分人性的。可依然改变不了她在世人眼中的形象。 裴越自然不知道陆淳年是如何想的,他从来都不相信外界的那些传言。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在他心里,赵宛宁永远都是那个干干净净温柔善良的小郡主。 世人对清河郡主如何评价,他不在意。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很庆幸,外人误解赵宛宁,这才让他有了机会接近赵宛宁。 这话说起来有些趁人之危,可上一世确实是如此。若是没有那场沸沸扬扬的绯闻,他也不可能与赵宛宁成亲。 当然,重活一世,裴越自然希望赵宛宁能够平平安安的。他知道赵宛宁虽然面上说着不在意外人对她的看法,但内心还是有些介意的。既然知道赵宛宁的想法,裴越自然也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裴越解释道:“是清河郡主跟我我说可以安排那些孩子的去处。之前我们能够查出与钟叔勾结之人,也是因为郡主她救了一个小乞丐,而那小乞丐又给我们提供了线索。如今田小草和那个小乞丐都住在长公主府中,清河郡主把他们照顾的很好。” 听到这些陆淳年目瞪口呆,不仅是因为那清河郡主居然做了这么多事,还因为裴越的语气。 陆淳年虽然与裴越相识不久,在他印象里,裴越一直是个理智清醒之人,他向来不苟言笑,尤其是在这大理寺中。寻常都是陆淳年负责逗笑裴越和李维的,免得他们每天都苦着一张脸,尤其是裴越,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丝愁苦。 陆淳年原以为裴越是一个冷心冷意之人,毕竟他身世坎坷,却不想裴越在说到清河郡主的时候,表情会如此温柔。 陆淳年八卦之心雄起,他有一个想法,这裴大人不会是喜欢清河郡主吧? 裴越已经在伏案工作了。 陆淳年绕着他走来走去,突然他在裴越的衣袖里看到一抹血色。 他以为是裴越的伤口裂开了,便赶紧冲了上去道:“裴大人,你的伤口裂开了?” 裴越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陆淳年便直接上手,结果从裴越的衣袖当中拉出来一块儿带着血色的手帕。 那手帕上还沾染着女子的馨香,混着一丝血腥味儿。 陆淳年有些尴尬,他是真的没想到裴越居然会随身携带女子的手帕,拎着那块手帕站在裴越身边,不知如何是好。 裴越一把拽过那块手帕,然后小心的塞入袖中。他慌乱的解释道:“昨日我受伤了……也是为我包扎伤口。” 裴越说的很快,陆淳年根本没有听清,但他转念一想,便知道这手帕主人估计就是清河郡主了。 陆淳年多聪明呀。这手帕本就是女子的私物,若是传出去手帕给了裴越,恐怕会有损女子的清白。 陆淳年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裴大人你在说什么呀?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呢。” 裴越见他很上道便安心了,拱手道:“元卿谢过陆兄。” 陆淳年笑嘻嘻地开口:“裴大人,裴兄,咱俩谁跟谁呀?谢啥?” “你跟元卿可差得远了。”李维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裴越和陆淳年便跟他打招呼:“李大人。” 陆淳年嬉皮笑脸道:“我跟裴大人关系好,我们同僚之间互相帮助多好啊。李大人您看到应该觉得欣慰才是。” 李维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又把自己的工作推给元卿了?” 陆淳年赶紧摆手:“我可没有。您昨日派我整理的卷宗,我都整理好了。喏。” 陆淳年指了指裴越:“裴兄正在看呢。” 裴越也拿起手上的案卷跟李维解释:“淳年做的确实不错,这案卷整理的很细致,他还挑出了许多细节。” 陆淳年听着裴越对他的夸赞,高兴极了,双手抱臂看着李维,一副做了好事等待夸奖的样子。 李维见状,便几步走到裴越身边,拿起案卷翻看。 那案卷是关钟叔霸占的那个院子主人的,案卷上有一处被红笔圈出来了,上面写着那院子主人曾经给钟叔借过钱。 如此看来,恐怕这院子主人的死因另有蹊跷。 李维抬头看了一眼陆淳年,片刻后才道:“这次做的不错。” 陆淳年得了夸奖,高兴的像个被投喂的小狗。如果他有尾巴,恐怕现在尾巴都要甩出去了。 裴越和李维见陆淳年如此容易满足,便相视而笑。 三人正在讨论案子之时,严大人来了。 严厉穿着大理寺官服,一看就是刚从宫中下朝回来。 “见过严大人。”三人齐声道。 严厉表情严肃,微微颔首。 他转头看向陆淳年问道:“你那弟弟如今在青州如何?” 突然被点名的陆淳年十分惊讶,他本来就害怕严厉,严厉总是板着一张脸,任何时候看到他都是谁欠了他几千两黄金还不给还的模样。还好陆淳年只是一个小小的评事,平日里不必直接与严厉打交道。 陆淳年小声道:“我弟弟,阿知他好像刚到青州,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 陆淳知这次跟着钦差大臣前往青州,不知为何,却未曾传家书回来。他们母亲曾在府中提过几次,担心陆淳知在外不能照顾好自己。 陆淳知是陆府的嫡子,父亲母亲重视他也无可厚非。 陆大人毕竟在官场混过,自然知道这在外公办有多麻烦。再说陆淳知是去青州赈灾的,如今的青州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情况,忙起来顾不得给家里传家书也是正常的。 陆淳年也是这么想的,陆淳知也算半个钦差大臣了,他能有什么事? 严厉却突然开口道:“青州探子来报,陆淳知失踪了。” 第五十六章 自由 “阿知失踪了?!”陆淳年震惊地问道。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告诉我父亲母亲。” 严厉却伸手拦住他:“此事乃是青州秘密传回京的,不可对外公布。” “可是,那是我的亲弟弟,是我爹娘的亲儿子,是陆家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陆家的。”陆淳年激动地说道。 这也是刻入陆淳年骨血中的家训。他并非陆家主母的亲生儿子,陆家夫妇成亲三年都未曾生育。陆夫人为了巩固自己的主母地位,便将自己的陪嫁丫头送给陆大人,一年后,陆淳年便出生了。 陆淳年出生后,姨娘便叮嘱他,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争陆家的家产。 后来陆淳知出生了,姨娘叮嘱的话又变成他是哥哥,要护着陆淳知。 嫡庶有别,陆淳年毕竟只是陆家庶子,从出生开始便已经注定了他此生都要辅佐陆家嫡子。 “这密信是钦差大臣吴道全传来京城的,说是他们刚进入青州境内,便遭遇一场意外。陆淳知在混乱之后失踪了。”严大人解释道:“如今圣上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也派人去暗中寻找陆淳知。你且放心吧。” “可是……”陆淳年还想再开口,严厉却打断了他。 “如今正值风雨飘摇之际,你确定你要将自己困于这些家长里短之事中吗?” “严大人!那不是家长里短,那是我的亲弟弟。”陆淳年梗着脖子道。 严厉轻笑一声。此刻整个房间内只剩他们四人,裴越和李维一直沉默地听着没有开口说话,室内只余严厉冷厉的声音。 严厉这突然的笑声实在让人听得背后发凉。 “陆淳年,这是圣上的旨意,你要抗旨吗?” 陆淳年当然不敢抗旨,他便没有开口,只是他的脸上带着不甘和愤怒。 严厉是大理寺卿,是陆淳年的顶顶头上司。他不敢反驳严厉,更何况,要求保密之人是宫里那位。 只是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找回陆淳知。 陆家只有陆淳年和陆淳知两个孩子,陆淳知是嫡子,是陆家夫妇的掌中宝。他不敢想象,若是陆淳知找不回来了,那陆家夫妇要怎么办? 严厉见陆淳年不再说话,便转头跟李维说道:“你曾在青州任职,对青州更加熟悉。圣上的意思是,青州如此对待朝中派去的钦差大臣,恐怕是生了异心。我已向圣上举荐你,派你私下前往青州查案,你意下如何?” “那吴道全是明面上的钦差大臣,他负责赈灾。你不用管赈灾一事,你只需要在暗处揪出那些蛀虫。” 李维闻言沉思片刻便果断点头应下:“谢严大人举荐之恩。李维必当秉公执法,不让青州的大鱼跑出去。” 严厉满意的点点头:“此事兹事体大,涉及到京城前几日的流言,你在外务必要当心。” 李维知道他这是说前几日出现在鱼肚子里的字条一事。他也知道这件事表面上看只是在说青州水灾,暗地里却潮水汹涌,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 若是十年前的李维,他必然不会答应。他原本便出身寒门,好不容易通过科举鲤鱼跃龙门,一个人在官场沉浮许久,才到了如今这个位置,自然不想因为这么严重的事情,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可如今,李维已经年过半百,他知道仕途这一路他是走到头了,人生这一路也剩不了多少时日。与其缩头缩脚,明哲保身,安于一隅,不如大胆的放开手,去做出一番事业。 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无愧于心。 陆淳年见李维要去青州,便主动自荐道:“既然李大人要去青州查案,那不妨带上我。多个帮手总好过孤军奋战。” 严厉瞥了他一眼,陆淳年条件反射地低头后退一步,随即又上前一步,昂头挺胸。 严厉又看向裴越。裴越是裴正裴太傅一手培养起来的,他自然知道裴越的深浅。 严厉曾在裴越还未参加科举之前,便从裴太傅那边看过裴越所做的策论。平心而论,裴越此人确实心有沟壑,严厉很欣赏他。也因此在琼林宴上,当圣上直接把裴越推到大理寺之时,严厉没有拒绝。 裴越学识渊博,文韬武略皆不在话下。最主要的是,他不同于裴家的其他人。既不像裴太傅那样不通人情墨守成规,凡事皆按照规矩来办,也不像裴长舟那样冲动易怒,性烈如火。 裴太傅将裴越培养的很好,他懂人情知进退,遇事知道迂回前行,而非一条路走到黑。 就如这次抓捕钟叔,若是裴太傅在,他一定不同意由大理寺的人员强行绑架钟叔,若是裴将军在,他也一定会直接杀去京郊小院。 而裴越,他知道什么可以为,什么不可为不可为。 在严厉看来,假以时日,裴越必当封侯拜相。 裴越已经感受到严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了。严大人既然将如此重要之事当着他们三人的面说了,那必然是存了让他们三人一同前往青州查案的心思。陆淳年自请前往青州,实在是多此一举。 裴越在心中盘算着,青州与幽州很近,青州洪灾之后,不少人逃往繁华的京城,恐怕也有不少人去了路途较近的幽州。 若是他能有机会去幽州一趟,说不定可以查出一些线索来。 裴越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幽州是离北境边境最近的城池,裴越作为一个京官,若非特殊情况,是不可能去幽州的。 可是若是去了青州,他便要与赵宛宁分开。 裴越刚想到可以借助那些孩子们经常与赵宛宁见面。若是此时与李大人一同前往青州,他们手上钟叔的这个案子必定会移交他人,那么能跟赵宛宁接触的人就会换成别人。 大理寺不缺寺正,更不缺青年才俊。若是赵宛宁在相处当中看上了别人…… 裴越迅速将浮现在脑海中的这个想法掐灭。这一世的赵宛宁是自由的,她可以选择成亲,也可以选择不成亲,她可以选择裴越当她的夫婿,自然也可以选择其他男子当她的夫婿。 裴越只是赵宛宁众多爱慕者之一。他渴望着赵宛宁的垂怜,却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爱意困住了赵宛宁。 若是真的因此事……那他便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等待赵安宁,守护着她。 “裴越。”严厉沉声道:“李大人年事已高,不便独身一人前往青州,你愿意同李大人一同前往吗?” 不等裴越回答,陆淳年便急着道:“严大人,裴大人如今正要忙这钟叔一案,恐怕没有时间同李大人一同前往青州,不如由我陪同李大人一同去青州查案?您放心,下官定会为李大人马首是瞻。” 严厉没有看他,而是看向裴越,等待裴越的回答。 裴越心中挣扎片刻,再抬眼时,他目光坚毅道:“下官愿意陪同李大人一同前往青州查案。” 陆淳年在一旁着急的直转圈:“裴大人,你不知道这青州如今刚经历洪水,百废待兴。青州又是苦寒之地。如今临近新年,你若是去了青州,恐怕不能在年前赶回京城。那你是要让裴太傅一人度过这新年吗?” 裴越听到陆淳年这番说辞,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看了一眼严厉,见严厉对着他点头。便跟陆淳年说道:“陆兄,严大人已经说了,陆淳知失踪一事,需要保密。他却跟你说了……” 裴越没在继续往下说,他相信陆淳年可以理解他的未尽之言。 陆淳年突然反应过来,激动的跟严厉确认道:“严大人,您这是同意我跟着他们一同前往青州了是吗?” 严厉没有理他,而是转头叮嘱李维:“我让他们二人随你一同前往。有什么事你就让他们两个年轻人去做了。圣上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抓住所有的漏网之鱼。” 李维抬头看向严厉,他知道严厉话中有话。青州所有的漏网之鱼,那便也包括早年间他在任上未能抓出来的蛀虫。 李维郑重其事的向严厉行礼:“下官李维定当肝脑涂地,不负圣上所托!” 严厉向前扶起李维:“你们此行必当要小心谨慎。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去向幽州求助。” 说着严厉从袖中掏出来一块玉佩递给李维。 一听到幽州裴越立刻被吸引视线。只是李维动作迅速,眨眼便将玉佩收进袖中。裴越也不好再看。 陆淳年却突然问道:“严大人,若是我们三人全都去了青州,那我们手上钟叔那件案子……” “还行,你还记得手上有案子。”李维冷不丁开口道:“刚刚自荐去青州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手上还有案子?” 陆淳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个案子我将会交给秦大人他们。”严厉早已安排好一切。 秦大人同李大人一样,也是大理寺寺丞之一。与李大人不同的是,秦大人出生百年世家秦家,如今也才年过二十八,算得上青年有为。 秦家作为百年世家,向来是朝中的一股清流。自然不屑与钟叔等人勾结。 裴越这才放下心来。毕竟这是他来了大理寺之后接手的第一个案子,这案件又与赵宛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他因为圣上的安排,不得不将案子交给他人,自然是希望寻得一个秉公执法公正廉明之人。 如此,才能对得住赵宛宁对他的信任。 第五十七章 送行 昨日严大人突然告知裴越三人,要他们暗中前往青州查案,他们要与秦大人接手上的案子,还要回家收拾行囊。 圣上并没有给他们规定出发的时间,只传口谕说是待他们三人准备好,便可以自行出发。 可陆淳年的弟弟陆淳知目前下落不明,他生怕自己晚去一步,弟弟便更危险一分。因此便催着李维和裴越尽快出发。 两人也知道陆淳年心里着急,毕竟人命关天,此刻没有陆淳知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三人商议之下,便决定第二日就去青州。 手上的案件由李维李大人转交给秦大人,一应案卷皆由陆淳年准备齐全,移交给秦大人的手下。 陆淳年则是需要回陆家与他的父亲母亲告别,他不敢表现出丝毫关于弟弟的担心。生怕自己哪句话露了馅儿,让陆家夫妇知道陆淳知如今的处境。圣上既然不想让陆家夫妇知道陆淳知的消息,自然有圣上自己的打算。 作为臣子也不能造次,陆淳年只能遵从圣意。 裴越这边好处理多了。裴太傅原本就是天子近臣,整日与这皇家打交道。他知道的消息只会比裴越多,不会比裴越少。 圣上本就敬重裴太傅,又因为裴将军的事情觉得对不起裴家,因此选中裴越前往青暗中查案之时,事先征求了裴太傅的意见。 裴太傅自然愿意裴越走这一趟。不说能不能找到机会前往幽州,单说裴越刚入朝堂便能被圣上看中,担此重任,又有李维同行,裴越这一行必然能收获颇多。 裴越知道,以圣上对裴家的重视和对裴太傅的敬重,他能去青州必然征求了裴太傅的意见。 裴越此次离京,最割舍不下的便是赵宛宁。他知道他与赵宛宁目前还暂无瓜葛,他们之间的纽带除了那本《善成集》,便只剩这次救出的孩童们。 此番离京前路未知,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虽然裴越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他仍然希望赵宛宁能够等待他归来。 裴越想要再见赵宛宁一面。 至少要跟赵宛宁说,钟叔的案子移交给刚正不阿的秦大人了。裴越想,他也只是为了对得起这头顶的官帽。毕竟这件案子是赵宛宁带着田小草来报案的,他既然不能一直查下去,也得跟赵宛宁说一声,他得对案子负责。 裴越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还如前世一般,沉默地伫立在此。裴越却不能像前世一般,不等通禀,直接进入长公主府。 裴越上前告知长公主府的守卫,他想求见赵宛宁。本以为会像前一次一样,很快便被管家请进府中。却不想等待着出来的,只是一个面生的小丫头。 “回禀大人,我家郡主今日高烧,实在不宜见客,还望大人恕罪。”说罢,那小丫头便朝裴越行礼,准备离开。 “请等等!可有请过女医?”裴越紧张地问道,他也知道,如今以他和赵宛宁的关系,他不该如此失态的,但他控制不住。 幸好那丫头并未起疑,恭敬地回道:“回大人,请过女医了。” “那就好。”裴越很快调整好状态,装出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努力保持冷静和礼貌:“谢过姑娘。还请姑娘帮在下转告郡主,祝愿郡主早日康复。” “大人放心,您的话我会带到的。” 裴越一转身,面色立刻沉了下来。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昨日心软,同意赵宛宁与他一同行动。 赵宛宁身子本就虚弱。昨日风寒露重,又下了大雪。赵宛宁昨夜来回奔波,定然是被累到了,这才感染风寒,高烧卧床。 也不知道赵宛宁如今情况如何,虽然有女医去看过,但裴越还是不放心。 赵宛宁最讨厌吃药了。她总觉得药太苦。前世赵宛宁身子虚弱经常生病,每次吃药都很抗拒。每次是裴越,半哄半骗地哄着让她把药喝下去。 如今裴越不在赵宛宁身边,也不知道画屏和银烛这两个小丫头能不能照顾好她。 裴越回头又看了一眼长公主府,心中暗生一计。 裴府。 裴越回来的时候裴太傅已经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爷爷。”裴越笑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裴太傅迎上前来,裴越赶紧扶住他,祖孙俩相携着坐在檐下。 窗前的红瓦泥小炉上烫着一壶温酒,袅袅白烟从壶嘴蜿蜒而出,蒸腾着一缕白雾。 屋子里充满了酒香。 裴越扶着裴太傅坐下。 裴太傅慈爱地看着裴越道:“圣上安排你去青州了?” “是的,爷爷。”裴越点点头。 “你们打算何时出发?” “明日。” “也是,有陆家那小子。他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裴太傅说着,便拎起小炉上的酒壶。 裴越赶紧端起桌上的青瓷酒杯。 裴太傅把他的酒杯倒满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裴太傅笑着举杯道:“我们元卿长大了,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这杯酒就当是爷爷为你送行。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爷爷。”裴越端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随后他擦了擦嘴角道:“孙儿不孝,临近新年之际还要离开家中,留爷爷一人在府中……” 裴太傅笑着打断他:“你是为了公家的事情才要离家,是为我们裴家挣荣誉去的。为何会是不孝?” 裴越没有说话,他犹豫地低下头。 裴太傅如今年事已高,若是可以,裴越并不想离开京城,他更想留在京城守着爷爷。 “不瞒你说,此次你去青州,是爷爷我主动跟圣上提的。”裴太傅说着又给裴越倒了一杯酒。 裴越一脸惊讶。 裴太傅端起酒杯,这酒是上好的花雕,入口辛辣,最适合冬日里饮用,喝上一口便能通体升温。 “那吴道全并非妥帖之人。只是,青州的形势如今实在复杂。朝中大臣都想明哲保身,无人愿意前往,也就让那个吴道全捡了漏。” “陆家那二公子,属实是被吴道全拖累了。吴道全看起来似乎兢兢业业,但他是个外强中干的。平日里只会巴结上司,办事能力几乎没有。他能走到今日全靠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治理青州水灾?” “恐怕这陆淳知失踪一事便与他有关。” 裴越闻言十分震惊。吴道全在朝中的名声尚好,他本就是个人才,嘴巴又能说会道,经常将手下人的功劳揽到自己头上。因此在不熟悉他的人眼中,吴道全还算是个能干的。 却不想这吴道全背地里居然是如此虚伪之人。 “哪里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尤其是这朝廷中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为官之道和生存之道,你也不要觉得太过惊讶。” “可是,既然吴道全是这般欺上瞒下之鼠辈,圣上为何又要派他前去青州?”裴越问出自己内心的怀疑。“人人都知道此次青州兹事体大,圣上想要解决青州之患,前往青州的人必定须是真正有才干之人……” 裴太傅的手中把玩着装满酒的酒杯,他看着裴越,但笑不语。 “……您是说,那吴道全只是一个幌子?”裴越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真正前去青州之人乃是李维李大人?” 裴太傅含笑点头:“李维出身青州,他又在青州担任县令十余年。在他任上青州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祥和。他为官清廉又刚正不阿,确实在青州做出了一番成绩。” “虽然李维总说自己能力有限,没能创造一个海晏河清的青州。但那并不是他的问题。青州盐场与官府勾结甚旧,并非是他一人之力可以铲除的。他当时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既无权势,由无背景。如何斗得起那些以利益相勾结而成的大网?” “此次派他前往青州,一是为了安抚青州百姓,他李维的名号在青州还是有几分可用的。二来也是希望通过他这次在青州的暗访,将青州的一干蛀虫全部连根拔起。” 裴越边听边在脑海中思考。李维只是大理寺寺丞,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直接派他前往青州担任钦差大臣确是不妥。而且,若是他大摇大摆地拿着圣旨前往青州,必定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敌人在暗我在明,这样的情况属实不利于查案。 圣上派吴道全前往青州,恐怕是想用吴道全做饵,让他吸引敌人的视线。用吴道全钦差大臣的身份勾出暗处的敌人,然后让李维在暗中查探。 如此一来,敌我互为调换。敌人在明,我在暗,更利于查案。 “想明白了?”裴太傅抚着胡须道。 裴越赶紧点头:“圣上此计甚妙。此前圣上派吴大人前去青州,我便一直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如今却是懂了圣上的一片苦心。” “你既然知道了圣上的苦心,那便不要辜负。李维他为官正直,能力出众。你跟着他会学到很多东西。” 裴越点头应道:“我知道了,爷爷。” 想清楚这一切,裴家祖孙便又坐下放心地对酌。 “爷爷,我此番跟随李大人前往青州,不知何日才能归家。恐怕不能陪您一同度过新年了。”裴越有些愧疚地说道。 “这是什么话?你还担心我这个糟老头子一个人过不好新年了吗?”裴太傅吹胡子瞪眼道:“此次机会难寻,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千万不要因为琐事忘记初心,耽误大事。” “若是有机会前往幽州……” 剩下的话裴太傅虽然没说,但裴越也知道。幽州是他们裴府永远的痛,可是若想为裴长舟翻案,他们必定绕不开幽州。 “爷爷,元卿晓得。” 裴太傅长叹一口气,祖孙二人抬眼望去,这府中一片茫茫雪色。 院中那棵枯桃树上也落满了雪花,也不知道来年能不能抽枝发芽。 第五十八章 吃药 “子时到了。天干地躁,小心火烛!”深夜,寂静的街道上,只有打更人提着灯笼四处巡视。 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翻过长公主府的院墙,倏然消失在高高的院墙后面。 那道影子太过迅速。天色昏暗,那打更人揉了揉眼睛,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自己眼花了,也许是哪里来的黑猫。打更人安慰自己,随后继续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行。 裴越一身黑色夜行衣,他动作敏捷,身形轻巧地游走在黑暗中。 赵宛宁的闺房他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只是长公主府中还有巡逻的侍卫,他不想惹是生非,便只好小心行事。 快到邀月苑的时候,裴越敏锐的发现邀月苑中似乎有一位武艺高强之人在暗中蛰伏。 裴越的心提了起来。他不知道那人是敌是友,他潜伏在邀月苑多久了,赵宛宁知不知道她的院中有这么一人。 裴越正打算一探究竟的时候,赵宛宁的闺房门被推开了。 画屏走出赵宛宁的闺房,在院中小声喊道:“追风大侠,你在吗?” 裴越静静的潜伏在暗处。片刻后他便看见一个同样身着暗色衣裳,一副暗卫打扮的男子,出现在院中。 “画屏姑娘。”那个叫追风的男子语气生硬,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画屏却毫不在意地道:“冬日里天气寒冷。郡主让我跟您说不要守夜了,回去安歇吧。” 追风抬头看了一眼赵宛宁的闺房,似乎在思索什么。 画屏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半晌,那男子才道:“若有事你尽管唤我便是。” 画屏点点头。待那男子转身离开,消失在黑暗之中后,画屏也转身进了赵宛宁的闺房。 小小的院子瞬间恢复平静。 裴越静静地等待了片刻。直到确认那个叫追风的男子已经不在了,他才脚步轻巧地从房檐下落下。 裴越小心地推开房门,随后迅速挤进房内。 他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他不该偷偷潜入长公主府,更不该潜入赵宛宁的闺房。可他实在担心赵宛宁。 明日一早,他便要和李维和陆淳年一同启程前往青州。此一行危险重重,他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京城,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赵宛宁。 再加上今日白日里那位侍女说赵宛宁生病发烧,裴越实在担忧。若是不能亲眼看一眼赵宛宁,他根本放心不下。 赵宛宁的房间里只留了一豆灯火。 赵宛宁躺在重重帷帐之后,画屏似乎在跟她说话。 裴越小心地靠近床铺。只听画屏在劝:“郡主,追风大侠已经去休息了,您不必担心。” 赵宛宁说了什么裴越听不清楚。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裴越的心提了起来,赵宛宁说话向来中气十足。只有生病极度脆弱之时,才会如此。 “郡主,您把药喝了吧。女医说了,只要您按时喝药很快就能好。” 赵宛宁似乎是拒绝了。 画屏没有办法,只好从赵宛宁的帐中退出,然后在榻上安歇。 一炷香之后,画屏的呼吸趋于平稳。 裴越向前查探,画屏确实已经睡着了。为求稳妥,裴越在她的穴位上施了一针。那银针并无危害,只是会让画屏睡得更沉一些,不会轻易醒来。 做完这些,裴越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赵宛宁的床。 这一世的裴越是第一次进入赵宛宁的闺房,房间内的一切陈设布置与前一世并无差别。赵宛宁向来如此,她并不在意自己闺房中的摆设如何,一切都由银烛和画屏做主。 后来她和裴越成亲之后,裴越住进来了。裴越在这闺房之中添了一些东西,比如成双成对的抱耳花瓶,或是绣着大周河山的屏风。 赵宛宁看了之后,并未觉得不妥。她向来不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由着裴越自己布置。 裴越越靠近赵宛宁的拔步床,心跳得越快。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赵宛宁的呼吸有些紊乱,也许是因为生病。 裴越小心翼翼的拉开床帘,赵宛宁脸颊被烧的红彤彤的。她秀眉紧蹙,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赵宛宁的脸上满是挣扎之色,仿佛陷入了噩梦之中,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开。 裴越向前握住她落在锦被外的手。赵宛宁的手在外面放了太久,她的手十分冰凉。裴越怕他将手直接放入锦被中会冻到她自己,便牵起赵宛宁的手,放入自己的心窝,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手。 赵宛宁睡得很不安稳,她一直在小幅度的挣扎。 裴越抬手附上她的额头,赵宛宁的额头是滚烫的。他又想起画屏刚刚说的话,赵宛宁似乎拒绝了吃药。 裴越抬头环视四周,还好画屏做事妥帖,房内的小炉上温着一壶药,看来那边便是赵宛宁要喝的药。 裴越又暖了一会儿赵宛宁的手,确认她的手不再是冰凉的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放回锦被之中。 随即裴越起身,他小心地将药罐中的药倒入碗中。若是他没记错的话,画屏应该会在小几上给赵宛宁备了饴糖。 裴越果然在小几上的盒子里找到了白色的牛乳糖,那糖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桂花香。 裴越捡了两粒牛乳糖,然后端着药碗,返回赵宛宁的床头。 “宛宁,起来吃药了。”裴越尝试着叫醒赵宛宁。 可是赵又宛宁睡得太沉了。 裴越见叫不醒她,便直接扶起赵宛宁。他用被子裹好赵宛宁的身体,不让一丝风吹进去。然后又抬手卡住赵宛宁的下颌,强迫赵宛宁张开嘴巴。 裴越喝了一口药,那药已经不烫了。裴越端起适口的药,一点一点地灌进赵宛宁的嘴巴。 褐色的药汁顺着赵宛宁的嘴角流出来,裴越从衣袖中抽出赵宛宁的手帕,小心的给她擦嘴。 一碗药也喝了好一会儿。好在赵宛宁还算配合,那药大部分都进了她的胃中。 赵宛宁好似有一些清醒了。她皱着眉头小声道:“好苦,画屏,我不吃药……” 裴越嘴角勾起一个浅笑,他将牛乳糖塞进赵宛宁的嘴巴中,小声道。“宁儿乖,吃颗糖就不苦了。” 做好这一切,裴越又小心地把赵宛宁放回枕头上,老老实实的用锦被把赵宛宁裹紧。 裴越坐在赵宛宁的床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的打量赵宛宁。 赵宛宁咂巴两下嘴,晶莹的液体出现在她嘴角。裴越失笑,拿起手帕小心地给赵宛宁擦干净。 “宁儿,我要走了。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等我回来。” 裴越有千言万语想要说给赵宛宁听。可他也知道,他不能在赵宛宁房中待太久的时间。草草留下这一句话,裴越掏出一封书信,小心地压进赵宛宁的枕头底下。 裴越借着灯光仔细的描摹赵宛宁的眼睛,最后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裴越你坏。”床上的赵宛宁像是在说梦话。 可是裴越已经走了。 赵宛宁确实做噩梦了。 在梦里,她看见饿殍满地。路边全是堆积如山的尸体,那些尸体来不及掩埋,很多都已经腐烂生了蛆虫。 天空中盘旋着一只只以腐肉为食的秃鹫,它们飞得很低,只待找准时机便要落下来饱餐一顿。 如山的尸体还在继续堆积,源源不断的人往这里运送尸体。 有人建议挖一个大坑,就地将这些尸体焚烧掩埋。有人却反对,认为焚烧尸体不利于来世转生。 人们开始争吵,但很快那些争吵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倒下了。 是瘟疫。 医馆中,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穿梭在躺满病人的房间内。 那些病人发出痛苦的呻吟,他们渐渐失去声息,声音也越来越小。 老大夫看着他们痛苦求生却手足无措,毫无办法。院中的大锅里熬煮着不知名的药,黑乎乎的。有年轻的小药侍拿碗盛了药,一碗一碗的端给那些病人。 “我不吃!这药根本就没有用,为什么还要吃?”啪的一声,那药碗便被摔到地上四分五裂,苦苦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内。 那小药侍根本来不及生气,又端了一碗药进来递给他,小心道:“试试吧,今天是新的药方。” 刚刚摔了一碗药的那病人哽着脖子躺在病床上不说话。 小药侍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老大夫冲她摇摇头,她便端起药碗来到下一个病人前。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参杂了病人的呻吟。 老大夫一一查看了那些卧床不起的病人,然后默默地走出房间,他的背影写满了无奈。 不等老大夫悲春伤秋,病房内似乎又乱了起来。 那老大夫赶紧冲进病房。只见刚刚那位摔了药碗的病人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小药侍已经扶着他起身,拍着他的脊背帮他缓解。 却不想那病人越咳嗽越厉害,突然,他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然后他便如同失去力气一般,躺回病床上,脸上挂着释怀的笑。 半晌后,那病人突然开口道:“大夫,我今日想出去看看。” 药侍一脸震惊。明明这个病人已经病入膏肓,为何他突然像好了一般? 她不知道,但老大夫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这人怕是不行了。 老大夫脸上露出悲悯之色,他同药侍一起扶起那位病人下床。 此时正值日暮时分。 厚厚的乌云遮天蔽日,根本见不到太阳。 那病人却笑着道:“今天的日落好美。” 第五十九章 醒来 天刚蒙蒙亮,昨日下半夜下了一场大雪,整个京城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守城的将士穿着厚厚的戎装,时辰已到,他们便打开巍峨的城门,供百姓出入。 一辆灰扑扑的马车悠悠地转过街角,渐渐朝着城门而来。 很快,那辆马车穿过城门,摇摇晃晃地进入一片银白色的世界之中。 严厉披着大氅站在城门上,目送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大人?”严厉身边的小厮恭敬地提醒道:“该上早朝了。” 严厉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那个小黑点,直到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转身离开。 那马车上坐的便是李维裴越陆淳年三人。 此次前往青州查案,需隐藏身份暗中查探,因此三人轻装上阵。除了赶马车的车夫是裴衷,他们三人并没有带任何手下。 李维本身生活就很清贫,他家中也没有几个下人,有的几个下人都是跟着他几十年的老人了,也不便带着出行。 陆淳年家中倒是仆役成群。可他担心身边的人会不小心将陆淳知失踪一事泄露给陆家夫妇,便不敢带陆府的家仆出门。跟陆家夫妇告别的时候,也只敢说是大理寺外派公干,连公干的地方都不敢说是青州,而是说是去南辕北辙的林州。 裴越也只带了裴衷一同前往,他将裴义留在京城,留意京中的情况。 裴义心思活络,心细如发,留他在京城看着裴府,裴越才比较放心。 当然更重要的是,裴义知道除了裴太傅以外,裴越此刻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谁。 他们三人很早便起床出门会合,此刻三人都有些疲惫不堪,索性闭眼继续睡觉。 裴越握着手中的丝帕,沉沉睡去。 赵宛宁烧了三天,整日里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今日终于退烧了。 她醒来的时候,画屏还在小榻上休息。 睡着的画屏眉心之间依然是深深的褶皱。赵宛宁知道,她这一病画屏和银烛定是忙了许久,便也不打扰画屏,任她继续休息。 赵宛宁小心翼翼地帮画屏拉好被角。 屋子里烧了地龙,并没有很冷。倒是因为关着门窗烧着地龙,炉子里还熬了药,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苦苦的中药味儿。 赵宛宁撇嘴,这药也太苦了些。单单闻着就觉得苦的要命,也不知道她生病期间被灌下去多少,想想就觉得委屈。 赵宛宁这几日都未曾用膳,此刻她刚下床走了没几步,便觉得有些虚弱,她只好又躺回床上。 枕头下出现了一封书信,信上写着“郡主启”,是裴越的笔迹。 裴越为何会给她留下书信?赵宛宁带着好奇拆开书信。 裴越在信中告诉她大理寺有公务,派他出京办案了。而他手上关于钟书和那些孩子的案子,已经移交给大理寺的秦如晔秦大人。 赵宛宁知道秦如晔,他是秦国公的嫡子,秦氏一族是大周开国十大氏族之一,人才辈出,相信这个秦如晔也能够爱惜羽毛秉公执法,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赵宛宁便放下心来。如此也好,这样她便不必再与裴越有过多的接触了。 赵宛宁将那信纸仔细叠好装进信封,然后放进床内的置物柜。 她躺了三天,昏昏沉沉的睡了许久,此刻却也没有睡意了。 赵宛宁一闭眼,梦里面的景象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不曾经历过瘟疫。那梦中的景象却让她身临其境,仿佛她正在经历一场瘟疫。 或许这不是梦。 赵宛宁睁开眼睛。大公主曾经说过,她的梦带有预知。既然她梦到了瘟疫,那是不是说明青州真的会出现瘟疫? 赵宛宁知道这事非同小可。瘟疫是会传染的,若是不能从一开始便将瘟疫控制住,那么会有更多的人感染瘟疫,恐怕会死许多人。 想到这里,赵宛宁立刻起身。她不能这样干等着,她得去找大公主,让大公主想想办法。 不,若是青州真的出现了瘟疫,以大公主一己之力,怕是并不能解决此事。 恐怕还是需要调动朝中的力量。 赵宛宁越想越心急,她站起身准备穿衣。可她还是太虚弱了,还没走到置衣架前,便累得气喘吁吁。 幸好此时银烛进来了。 银烛一进门便看见赵宛宁站在衣架前,她先是惊讶,然后便高兴地跑了过来,激动道:“郡主,您终于醒了!” 赵宛宁被她吓了一跳,整个人有些虚弱地向后倒去。幸亏银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郡主,您现在身子还太过虚弱,还是先躺着吧。”银烛说着,便要扶着赵宛宁躺回床上。 赵宛宁却摇头拒绝道:“我睡了多久?” 话一出口,赵宛宁才发现她的嗓音嘶哑,喉咙也有些刺痛。 银烛将赵宛宁扶回床上坐着,然后赶紧给赵宛宁倒了一杯热茶服侍她喝下去。 一杯热茶入口,赵宛宁觉得自己嗓子舒服许多。 见赵宛宁眉目舒展,银烛这才回答她:“郡主,您高烧烧了三天。这三天里您都不知道我和画屏有多担心您。” 银烛说着便委屈地抹眼泪。 赵宛宁看着银烛这样忍不住失笑,安抚道:“我这不是好了吗?” 银烛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她见赵宛宁开口打趣她便忍不住委屈道:“郡主,您怎么这样呀?不吭不响地偷偷跑出去做好事,也不告诉我。您为了做这个好事,遭了多大的罪。若不是您发烧了我觉得奇怪,追问了画屏,恐怕还不知道您与画屏居然去——” “银烛!”画屏突然打断她。不知为何,画屏觉得昨日她睡得格外沉。今日已经过了她平常起床的时间,她却依然沉睡着。若不是银烛与赵宛宁讲话,恐怕她还要继续睡下去。 赵宛宁抬眼望去,便看见画屏已经醒来,利落地翻身下床。 “郡主,您觉得如何?”画屏几步走到赵宛宁身边问道。 “好很多啦。”赵宛宁回答道。 “都怪画屏不好,没有照顾好郡主,让郡主生病,受了这么多苦。”画屏自责道。 赵宛宁开口安慰她:“我生病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身体太弱了。那晚你同我一样吹了一晚的风,只有我生病了。看来我还是得多多锻炼。” 银烛和画屏知道,赵宛宁是在安慰她们,便也不再纠结了。 银烛道:“画屏,你今日怎么起的这样迟?” 画屏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道:“我也不知道今日为何睡得这样沉,往日不到卯时我就醒来了。可今日,若非你与郡主谈话,或恐怕我还会继续睡下去。” 赵宛宁却毫不在意的道:“是不是因为你这几日照顾我太辛苦了?” “照顾郡主哪里称得上辛苦?”画屏道:“您发烧这几日,除了不吃药以外,一直安安静静的。”画屏说着便抬头看向炉子里的药,她道:“郡主,女医说了,就算您醒过来了,这药也得继续喝两天。” 画屏说着便去炉子上拿药,准备再给赵宛宁倒一碗药。却不想那炉子中的药已经被熬煮干了。 画屏觉得奇怪,昨日里那壶中还有一大壶药。就算这炉中火一直温着药,这药也不可能全部都煮干呀。明明前两日也是这样,为何只有今日煮干了? 赵宛宁一看画屏又去拿药,嘴巴便觉得发苦,她实在是不想喝药,于是她拉着银烛的手撒娇道:“我好饿呀,有没有吃的?” “有的有的。”银烛赶紧答道:“瞧我这脑子,我本来就是给郡主送粥的。” 银烛转身去把粥端过来:“这是您最爱吃的南瓜粥。这几日小厨房每日都给您做着,但您一直昏睡着。我和画屏想了很多办法,勉强把粥给您喂进去。” “今日若是我不醒来,你们还是要给我喂粥吗?” “是啊,郡主。只有这粥您还能吃进去些,若是不给您喂些粥,怕您……”银烛没有继续往下说。 赵宛宁也知道银烛的意思,便没有继续追问。 画屏却面带疑惑地走了过来,她低头问银烛:“昨晚你有来给郡主喂药吗?” “没有呀。”银烛摇了摇头。她和画屏轮流照顾赵宛宁,昨晚是画屏照顾,她便没有过来。 “怎么了画屏?”银烛见画屏面露疑惑便问道:“郡主的药怎么了?” 画屏摇摇头,内心暗自思索,以她的谨慎,若是半夜有人进了赵宛宁的贵方她肯定会知道的。可是她昨晚睡着之后一夜好眠,甚至都不曾查看赵宛宁的情况,难道真是只是因为她这几日照顾赵宛宁太过辛苦才会累到醒不来? 赵宛宁将一整碗粥吃下去才觉得有些力气了。她见画屏心事重重,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画屏犹豫地开口道:“郡主,我怀疑昨夜有人动了您的药。” “什么?”银烛闻言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在长公主府中对郡主的药下手?肯定是表小姐,我去找她说理去!” 画屏一把拦住气势汹汹就要去兴师问罪的银烛:“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我刚刚想给郡主准备药汤,却发现这药已经煮干了。银烛你也知道,前两日我们也是这样将药放在小炉上温着,早上起来那药还剩不少,可今日这药却煮干了,我这才问你昨夜有没有喂郡主喝药。” “会不会是这炉子的火太大了,把药给煮干了?”赵宛宁随口道,她倒是不相信那赵宸安有如此大胆。 银烛也说道:“对呀,昨日生了地龙,屋子内本就干燥,这药若是熬干了也很正常。” “可是我昨日睡得很沉……” 赵宛宁以为画屏还在自责今日起晚之事,便安慰道:“那日我吹了风,你也陪我吹着。一定是你也不舒服了,要不还是请女医再上门帮你看看吧?” 第六十章 金玉豆腐 赵宛宁病好一事很快传到长公主耳朵里。 长公主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带着徐嬷嬷来了邀月苑,她到的时候赵宛宁正坐在厅中用膳。 小厨房给赵宛宁准备的膳食很清淡,生怕太过油腻荤腥,赵宛宁刚醒吃不下。 赵宛宁此刻却突然想吃金玉豆腐,小厨房的厨娘不会做,便去请了长公主府的大师傅做。 赵宛宁原本不想麻烦太多人,毕竟她在长公主府的地位尴尬。如今她与长公主已经闹翻了,府中的下人指不定要如何为难她邀月苑的人。 画屏却让她放宽心,她昏睡的这几日,长公主来过几次,也吩咐过府中上下,一切以邀月苑的需求为重。 赵宛宁有些难以置信:“那赵宸安怎么办?” “郡主您还不知道,表小姐近日正在跟着郑嬷嬷学规矩呢。”银烛回答道,她又给赵宛宁盛了一碗粥。 “不想吃了。”赵宛宁将粥推开,继续追问道:“怎么又去学规矩了?之前她不是已经将郑嬷嬷都赶走了吗?” 银烛见赵宛宁不想再吃粥,便将一屉冒着热气的汤包放到她的面前,道:“郡主,您尝尝这个。这是那苏氏姐妹送过来的。她们听说您病了,怕您没胃口,就天天往府中送些精致小吃。” 赵宛宁一听是从府外送进来的,便来了兴致,她拿着筷子夹了一个,那汤包皮薄馅多,还带着肉汁儿,一口咬下去,口齿生香。 “你快说呀。”赵宛宁催促道。 “怎么我躺了三天感觉又变了?”赵宛宁边吃边问。 一旁的画屏拿丝帕给她,解释道:“好像是说马上就要到宫宴了。长公主答应表小姐,宫宴那天带表小姐进宫。又担心表小姐在陛下面前出错,这才又将郑嬷嬷请回来教表小姐规矩。” 赵宛宁点点头:“这才对嘛。若是没有利益,赵宸安怎么可能会去主动的学规矩?” 银烛和画屏也不好搭话。 “宁儿呀。”长公主带着徐嬷嬷也到了邀约苑。人还没进门,声音先进来了。 赵宛宁皱着眉头,也不知道长公主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来她邀月苑了?她如今生病刚好,实在不想与长公主有什么争执。再说,她等一下还想去一趟大公主府。 不等赵宛宁想好对策,长公主已然掀了门帘走了进来。 赵宛宁用膳的动作还有些缓慢。随后她又想到,反正她都与长公主决裂了,那干嘛还要管这些规矩呀。 想到这里,赵宛宁便心安理得地端坐在桌前继续用膳。 一向重视礼节的长公主却并没有说什么。她几步走到赵宛宁的身旁坐下,然后拉着赵宛宁的手道:“宁儿,你如今身子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赵宛宁没想到长公主居然这么和蔼可亲,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她懒懒散散道:“还行吧,就是有点饿。” 长公主却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关心道:“你昏睡了三天都没有进食,肯定会饿了。” 长公主看了看桌上的食物,道:“这邀月苑的小厨房就给你准备了这些吗?你昏睡了三天吃这些东西,怎么能为你补身子?” 赵宛宁抬眼看了她一眼,有些莫名其妙道:“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就想吃点清淡的,有什么不对吗?” 赵宛宁不自觉提高了声音,长公主知道她这是生气了,于是她赶紧安抚道:“既是你喜欢的那便好,母亲也是担心她们怠慢了你。” 闻言,赵宛宁冷笑一声:“怠慢?” 赵宛宁想说真正怠慢她的人并非邀月苑的下人,而是眼前这位自称是她母亲的人。 可赵宛宁实在不想再跟长公主纠结这些事情了,后面的话她便吞进肚子。 长公主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若是论怠慢,对赵宛宁怠慢最多的人还是她自己。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样针对赵宛宁,明明赵宛宁是她的亲生女儿,可她却总是不自觉地忽视赵宛宁。 如今她幡然醒悟,想要与赵宛宁重归于好,却发现赵宛宁已经放弃了她这个母亲。 长公主陪着笑道:“宁儿,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跟母亲说。” 赵宛宁拿着筷子戳眼前的粥,随意接话道:“我想吃你就能给我做吗?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长公主确实被她问倒了,她神色有些紧张道:“宁儿,以前是母亲忽视了你,现在不会了。” 赵宛宁听了这话云里雾里。长公主怎么又换了个打法?是觉得以前给颗甜枣打一棍子没用了,现在又要走怀柔政策吗?可惜赵宛宁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赵宛宁灿然一笑:“母亲,你还是继续忽视我比较好。” 否则,就像上一次,赵宛宁决定接受长公主的好意之后,却又被狠狠羞辱。既然得到之后又会失去,那还不如一直都没有得到比较好。 听到这话,长公主神思一顿,连笑容都僵在了脸上。她还想继续跟赵宛宁说话,却发现赵宛宁根本不正眼看她。 赵宛宁仿佛跟手底下的那碗粥杠上了,她拿着汤匙,不停的搅拌那碗粥,就是不抬眼看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跟她说什么,赵宛宁都是一副神情恹恹的样子。直到侍女将大师傅做好的金玉豆腐端了上来,赵宛宁这才露出一丝喜色。 那金玉豆腐炸的金黄,看着就很诱人。赵宛宁抬手用玉箸夹了一块,送入口中,那金玉豆腐外焦里嫩,入口酥脆,确实好吃。 只是,却不是赵宛宁记忆中的味道。上一次百花宴赵宛宁就发现了,这金玉豆腐好吃是好吃,却似乎换了主厨,味道与从前有些不同。 “府中换厨子了?”赵宛宁疑惑地问道。 长公主也是一脸疑惑,这种小事她从不记在心上,便抬眼朝徐嬷嬷看去。 徐嬷嬷赶紧回话:“回郡主,府中这一年来并未换过厨子。” “那为何……?”赵宛宁想了想还是没说完,也许是她口味变了吧。 “怎么了,宁儿?”长公主问道。 赵宛宁摇摇头:“没什么。” 她见长公主依然坐在她的身旁,感觉十分不自在。可她又不好直接说请长公主回去。 这话实在有些过分,她即使与长公主决裂了也说不出口。 长公主却毫无察觉,又给赵宛宁搛了一块金玉豆腐放到她碗中:“宁儿,你爱吃就多吃些。” 看着长公主脸上露出讨好的笑,赵宛宁突然觉得心情烦躁。她觉得很累,长公主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今日可以对她横眉冷对,明日便又可以对她嘘寒问暖,总是这样来回反复。 她从前确实喜欢长公主,想要获得长公主的爱,因此不计较长公主对她的冷淡,处处想办法讨长公主的欢心。可事实就是长公主对她的示好视若无睹,对她也依然冷淡。尤其赵宸安来了长公主府上之后。 一次次的冷漠与失望也让赵宛宁彻底放弃了。她看开了,或许她与长公主就是没有母女情分。长公主虽然生下她,但是不爱她。 也是,这世界上并没有哪条律法规定,母亲就要疼爱自己的女儿。她不过是一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母亲不喜欢她便不喜欢吧,她也受够了这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生活,仿佛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狗。 赵宛宁想要冷冷的拒绝长公主,让她不要再来邀月苑打扰她了。可她一抬头便看见长公主,打理整齐的鬓角上生了两根白发。 刺耳的话她说不出来,赵宛宁有时候也痛恨这样心软的自己。她原以为重生一次,她可以潇洒离去,潇洒地对长公主说,我不爱你了,也不需要你的母爱了。 可是事实是,在她重生之初,她依然期待母亲的爱,她依然会为长公主偶尔流露出来的母爱而高兴。 只是,长公主对她的好,仿佛是握在手里的沙子。她越想握紧,那沙子流速便越大。很快手里便不剩下什么。 既然握不住,不如一把扬了。 赵宛宁恨自己的软弱和纠结。 她想了想,然后语气平和地跟长公主说:“母亲,您还有事吗?我有些乏了。” 长公主怎么听不出来她话中的逐客之意?她也只是想跟女儿多相处一会儿。但赵宛宁如今这样抗拒,她也不好继续多待,便赶紧道:“你若是乏了,便去床上睡一会儿吧。有没有请女医再给你诊治一下?” 赵宛宁点点头道:“请女医来看过,已经没事了。” 长公主还有些不放心,便吩咐画屏和银烛:“你们两个好好照顾郡主。若有任何需要,便直接去清邝院。” “是,长公主。”银烛和画屏异口同声道。 “那宁儿,母亲就先回去了。”长公主说着,目光落在赵宛宁碗中那块金玉豆腐上。那是她给赵宛宁夹的,赵宛宁根本就没有动过。 赵宛宁随意地说道:“恭送母亲。” 长公主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邀月苑。 待长公主走之后,赵宛宁赶紧跟画屏说:“给我更衣吧。我要去大公主府一趟。” “郡主,您才刚好,女医说您需要好好休息。这天冷,您吹到风,万一又晕倒了怎么办?”银烛碎碎念道。 赵宛宁却径直走向置衣架,画屏跟着过去,替她穿上了外出的衣裳。 “画屏,你快劝劝郡主呀。”银烛道。 画屏却叹了一口气道:“郡主要做的事情,岂是你我二人可以阻挡的?” 第六十一章 规矩 赵宛宁出府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在花园廊厅里学习规矩的赵宸安。 冬日天寒,那亭台虽然四周都挂了挡风的帘子,却依然四处透风。 赵宸安穿着薄薄的衣裳,站在雪地里,头上还顶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热茶。 “她这是做什么呀?”赵宛宁不解地问道。 画屏仔细地将赵宛宁身上的披风又系紧了些,又给她戴上帷帽,生怕她吹到一丝风。 银烛抬头瞧了两眼道:“宫里的郑嬷嬷在教表小姐走路呢。” “走路还需要学吗?”赵宛宁有些震惊。 银烛是长公主府的家生子,她对皇家的这些规矩自然比较熟悉,便解释道:“郡主,皇家规矩甚是森严,表小姐想要进宫自然要学好规矩。” “还有这种讲究?”赵宛宁是真的不知道。 “郡主,您是皇亲国戚,是长公主的女儿,是圣上亲封的清河郡主,自然不必如此。可表小姐她……” 银烛看了看四周,这才小声道:“表小姐的父亲是戴罪之人,她已被皇家除名,说起来也就是一平民百姓。这样的人要想参加宫宴,可不得多费一番功夫?” “也不知道长公主为何要让她进宫,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恐怕会连累长公主府……” “银烛,慎言。”赵宛宁打断银烛:“这些话我就当没听到,今后也别在说了。” “可是,府中的丫头都在讨论呀。”银烛委屈道。“这些话也不是我先说的,都是院中的妈妈们说的我听到了而已。” 画屏朝银烛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银烛这才不情不愿地闭嘴。 赵宛宁见银烛委屈的样子便开口解释道:“谣言止于智者,你这番话若是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里她会怎么想?赵宸安会怎么想?她本来就看不惯咱们邀月苑的人,她若是知道了必定会想办法报复。” “我确实不怕她来报复我,但我不能保证时时刻刻都能护住你们。你若还是这样口无遮拦,只怕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一听到杀身之祸,银烛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声音闷闷道:“郡主,银烛知错了。” 赵宛宁粲然一笑:“知错就好。” 几人行至廊厅本想悄悄绕过赵宸安一行,却不想被那一脸严肃的郑嬷嬷看到了。 郑嬷嬷几步走到赵宛宁面前,恭恭敬敬地给赵宛宁行了一礼:“奴婢见过清河郡主,清河郡主万福金安!” 郑嬷嬷身后的几位侍女也跟着行礼。 赵宛宁笑着道:“嬷嬷快请起。”说着她便去扶半蹲着的郑嬷嬷。 “谢郡主。”郑嬷嬷谢过赵宛宁之后这才站起身来,她身后的侍女也随之起身。 头顶热茶的赵宸安看得一肚子气。凭什么她赵宛宁就能被所有人行礼对待,甚至是那个宫里来的老虔婆都对她笑脸相迎?就因为她是郡主吗? 赵宸安气恼地看着对她横眉竖眼的郑嬷嬷转头就去讨好赵宛宁,控制不住地冷笑一声:“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我的宛宁姐姐呀,怪不得这些下人立刻变了态度。这清河郡主来了,自当要拼命讨好才是。” “只是我不曾想到,这府中之人见风使舵也就罢了,没想到这宫中之人居然也如此,像这院墙上长得野草一般。” 赵宸安说这话的时候还故意挑眉看着赵宛宁身旁的郑嬷嬷。她这话说的直白,但凡听到的人都知道她在说谁。 那郑嬷嬷面色如常。 赵宛宁正准备开口,却被郑嬷嬷拦住了。 郑嬷嬷抬腿,几步走到赵宸安身边。 赵宸安故意对着郑嬷嬷笑了笑。 郑嬷嬷也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还不能赵宸安反应过来,郑嬷嬷便抬手给了她两巴掌。 郑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年轻时也参与过宫中贵人之间的斗争,最是明白如何能用最小的力气将人打得最严重。 她那两巴掌看着轻巧,实则用了十分力气,落在赵宸安的脸颊上只有轻微的响声。赵宸安的脸颊本就被风吹得红彤彤的,被郑嬷嬷打完之后那红色似乎深了一些。 外人看来,只当是郑嬷嬷出手教训赵宸安,并不知道郑嬷嬷用了多少力气。 赵宸安被郑嬷嬷的巴掌打懵了。她一手捂着一边脸颊,一手指着郑嬷嬷,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你你……” 郑嬷嬷却微微一笑道:“见到主子不行礼,这是其一。在主子面前口出狂言,这是其二。对教养嬷嬷出言不逊,这是其三。你已犯下三错。作为你的教养嬷嬷,我自然得教你何为礼仪。” “我、我要去跟姨母说!”赵宸安气极,转身便想去跟长公主告状。 郑嬷嬷抬眼看了两侧的侍女,便有两个侍女上前拦住赵宸安。 “规矩还未学好,我劝你还是继续待着吧。” “你、你你……”赵宸安被两个侍女拦住,她奋力挣扎,但那两个侍女是郑嬷嬷从宫中带出来的,力气极大,赵宸安被按住动弹不得。 郑嬷嬷转头跟赵宛宁行礼道:“奴婢正在教课,让郡主见笑了。” “没、没事。”赵宛宁已经被郑嬷嬷抬手教训赵宸安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到了,抬脚便想溜走,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被这郑嬷嬷抓住教训一顿。赵宛宁赶紧道:“我还有事,要出府。” 那郑嬷嬷却温和地开口道:“恭送郡主。”说罢又带着侍女们给赵宛宁行礼,恭送她离开。 就连赵宸安也被那两个侍女按着,强制半跪在地上给赵宛宁行礼。 赵宛宁点点头便带着银烛和画屏匆忙离开。 直到上了马车,赵宛宁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郑嬷嬷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上手打表小姐。”银烛惊叹道。“不过不得不说,她打人的时候看得太解气了。那表小姐天天欺负府中的下人,还欺负到郡主您头上来了,就该有人治治她。” “银烛——” “郡主银烛知错了。”银烛说着又用手捂着嘴巴。 “你呀。”赵宛宁笑着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不过这郑嬷嬷确实胆大,我瞧着都有些害怕。”赵宛宁说道。 “郡主您怕什么?您又不需要跟着她学规矩。”银烛没忍住搭话道。 “郡主是怕万一哪天长公主突然又让郡主跟着学规矩。”画屏默默开口道。 “还是画屏懂我。”赵宛宁拍拍胸口:“万一这赵宸安回去找母亲告状,拉着我一起学规矩那可怎么办。” “怎么会呢?长公主近来这么关心郡主怎么可能让郡主您被郑嬷嬷磋磨?”银烛说道。 赵宛宁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谁知道长公主会不会这么做呢?不过,她也不会怕。她如今手上两家店铺,每月光靠店铺都能拿到不少收入,养活自己是绰绰有余了。就算现在完全跟长公主决裂,她也不怕。 马车悠悠地行驶在路上。 赵宛宁掀开车窗,往外看去,京城依旧一片繁华。 大街上行人如织,道路两侧都是做生意的小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有扛着冰糖葫芦四处叫卖的老爷爷,也有推着小车卖馄饨的大娘。 还有几个身着单衣的乞丐挨家挨户地行乞。 银烛顺着赵宛宁的视线看过去,便见马车前面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卖糖葫芦,她以为赵宛宁是嘴馋了,便主动道:“郡主你是想吃这个吗?银烛下去给您买。” 说罢,不等赵宛宁开口阻拦便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唉!银烛!”赵宛宁看着银烛消失的身影道。 画屏却小心地说道:“郡主,您刚刚是在看那几个乞丐吗?” 赵宛宁放下车窗,转头看向画屏。 画屏犹豫道:“他们,好像不是乞丐……” “我瞧着也不像,”赵宛宁若有所思道:“看他们的衣着虽然不太干净,但那衣裳也是合身的,不像是捡来的。” 画屏点点头道:“确实不像,奴婢没看错的话,那个高个子男子的衣裳是上好的蜀锦,旁边那位女子的衣裳虽然脏的看不清楚颜色,但那衣襟上明显绣着花。乞丐可穿不了这么精致的衣裳。” 赵宛宁叹口气,这世道怕是要不太平了。 过了一会儿,银烛拿着三根冰糖葫芦上车了。 “给,郡主。”银烛挑了一串最大的递给赵宛宁,“银烛特意挑了一串最甜的。” 赵宛宁笑着接过来,那串冰糖葫芦上的山楂个个又大又红,还裹了一层厚厚的金黄色的糖浆,赵宛宁咬了一口,满口都是甜的,带着一丝丝酸。 银烛见赵宛宁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才放心地将一串糖葫芦递给画屏:“喏,我知道你不爱吃山楂,特意给你选了一个苹果的。” 画屏看着那过上糖浆的红苹果有些发愣,银烛见她不接过来,便直接伸手塞进她的手中:“尝尝看。” 说罢,银烛拿着手上最后一串糖葫芦吃了起来。 银烛吃得很快,她三两下就吃掉了两个山楂,抬头便看见画屏还看着那红苹果出神。 “怎么了画屏?”银烛疑惑地问道,“你不喜欢苹果吗?那我再下去给你买个橘子的?” 画屏这才回过神来,她冲着银烛笑了笑,然后道:“不用了,我很喜欢。”说完她便咬了一口。 苹果清脆爽口,掺着甜甜的糖浆,吃起来令人心情舒畅。 第六十二章 积善堂 满怀心事的赵宛宁到了大公主府,却不想大公主今日并不在府上。 “大公主还没回来吗?”赵宛宁想起上次行动之前,大公主曾说过她要出远门,便以为她还未曾归京。 大公主府的管家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她名唤穹姐,曾在军营里待过几年。 那穹姐恭敬回道:“回郡主,主子的行程奴婢们也不知道,还望郡主恕罪。” 赵宛宁知道大公主走之前必然吩咐过下人不要透露她的行踪,她也不想为难穹姐,便只好交待道:“若是大公主回府了,请您务必告诉她我有急事找她。” 穹姐连声应下。 “郡主,既然大公主不在,那我们回府吧?”银烛心疼地说道。刚刚下车那一会儿功夫,赵宛宁的脸便被风吹红了。银烛小心地帮她拉好帷帽,又将马车上的小毯子拿出来给她盖在身上。 赵宛宁却有些心事重重。想到梦里那片惨绝人寰的景象,她有些犹豫。 如今大公主不在府上,她一时也没了主心骨。可大公主也不知哪天才能回来,若是耽误了大事,恐怕会造成严重后果。 赵宛宁沉思片刻,突然想到一个地方。 积善堂开在不甚繁华的南河街。 这一片居住的多是一些平民百姓,租金低廉,人流量却也不少。 只是这段路比朱雀大街那种地方窄多了。路的两旁又聚集了一些摊贩,挤得路更窄了。普通马车都不能通过,赵宛宁这宽敞的马车连街巷口都进不去。 华丽的马车在巷口停下。 银烛一把掀开门帘,扶着赵宛宁下车。 南河街看起来十分拥挤。不光是因为路窄人多摊贩多,还因为路边挤着许多难民。 他们多是穿着合身却脏兮兮的衣裳,直愣愣地站在路边,像在等待着什么。 赵宛宁刚准备去问话,画屏拦住了她。 赵宛宁疑惑地看去,画屏摇摇头道:“郡主,您身份尊贵,还是让奴婢去问吧。” 画屏说得没错。赵宛宁身上的衣裳一看就非富即贵。她去问话,恐怕问不出什么,反而还有可能引来这些人的嫉妒。 赵宛宁知道画屏也是为她好,便点点头。 银烛扶着赵宛宁在一处背风的茶楼前站着等候。 只见画屏的身影穿梭在那些难民之中,半晌后,她终于回来。 画屏道:“还是青州水灾逃难来的。” 闻言,赵宛宁若有所思。她早已猜到这些人恐怕是从青州逃难来的,只是这么多难民聚在这里,朝廷也不进行安排吗? 画屏看出来赵宛宁的疑惑,适时地开口道:“朝廷也有安排,只是他们人太多了,每日里蹲在那里等着朝廷救济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原本在家乡也有自己的营生,只是天灾……现在来了京城,还是想重新找到安身立命的营生。” 赵宛宁叹了口气:“世人皆难啊。” 银烛安慰道:“郡主,这些自有朝廷命官去解决,您就不必头疼了。” “可我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做。若是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如今我……” “郡主,”画屏开口劝道:“您已经在做了,您救了那些孩子,替他们申冤,给他们找到新住处,这都是啊。” “郡主,这天下有许多苦命之人,您救不完的!” 赵宛宁怔怔地看着画屏,如梦初醒。 画屏也知道自己这话僭越了。可她也实在心疼赵宛宁,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郡主,原本不必关注这些平民百姓的生死,可赵宛宁却实实在在地帮了不少人。从苏氏姐妹开始,不,或许应该从十三年前的她开始。 赵宛宁就是这样心软又心善。 “我们走吧。”赵宛宁却也没说什么,直接往前走。 积善堂门前站满了人。 冬日里天寒地冻的最容易生病,那些人都是排队进去拿药的。 赵宛宁不是来看病拿药的,便直接走了进去。那些排队的病人见她“插队”也并未说什么,赵宛宁这身打扮看着就非富即贵,若是真的生病了怎么会来积善堂拿药? 积善堂的药很便宜,不仅是因为大公主开办目的就不是冲着赚钱,更因为积善堂的药大都是些便宜低廉的草药。那些药有的长在田间地头,大夫便会如实告知,让那些买不起药的人也能吃上药。 赵宛宁进门后,便有一个药侍打扮的姑娘迎了上来:“不知姑娘来积善堂所为何事?” 赵宛宁环顾四周,这积善堂的堂厅里整整齐齐地放着药柜,有小药侍站在柜前抓药,东边由四块山水屏风隔出一个空间,当做诊室。 此刻那屏风后面似乎有病人,隔着屏风赵宛宁看不清楚,但从那清瘦的身形来看,给病人看病之人并不是娇娘。 赵宛宁转念一想,娇娘自己开了一家赌坊,又是积善堂的老板,哪有精力来医治病人。 那药侍见赵宛宁四处打量却闭口不言,也觉得奇怪,但来者是客,她也不好驱赶,便又叫了一声:“姑娘?” 赵宛宁回过神来,她小声道:“我想找娇娘。” 一听到娇娘的名字,那药侍便换了个态度。 娇娘平日里都在赌坊,对外从未暴露过自己也是积善堂的老板。能知道娇娘与积善堂关系的人,必定与娇娘和积善堂关系匪浅。 话虽这样说,那药侍还是谨慎了几分,她将赵宛宁引到人少处,小声问道:“姑娘可是认识娇娘?” 赵宛宁点点头。 “那您知道娇娘的全名是什么吗?” 不怪这小姑娘再三确认,她也是得了上面的吩咐。娇娘身份特殊,自然要谨慎对待。 赵宛宁知道娇娘既然是积善堂背后的负责人,那她必定是大公主重要之人,便也不觉得麻烦:“念奴娇。” 那药侍瞬间喜笑颜开:“姑娘,请随我来。” 赵宛宁三人便跟着那药侍进了后堂。 银烛原本想吐槽的,那娇娘也不知是何人,想见她还要过五关斩六将,但她见赵宛宁和画屏都是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也只好吞下吐槽,默默跟在赵宛宁身后。 几人穿过一条窄窄的走廊,便进了一间库房。 库房里摆满了各种药草,空气中弥漫着草药混合的清香。 草药都已晒干,为了保证草药的安全,那库房并未点灯。 即使是在白日里,库房里依旧一片昏暗。 “姑娘当心。”那药侍见赵宛宁差点儿撞上暗处的柜角,赶紧伸手拉住她。她在积善堂待了多年,对这库房自然十分熟悉,但赵宛宁三人却不是,她们第一次来,在如此昏暗且不熟悉的地方更容易受伤。 银烛的手臂已经磕到好几次了。虽然不是很疼,但也令人烦心。 画屏见状,不动声色地与银烛换了位置,从一旁护着她。 走过几个转角之后,终于到了库房的尽头。 靠墙的位置放了一整面药柜,一个一个的小格子分门别类地写着草药的名字。 银烛暗暗感叹,这药柜比前面的药柜还大。 不等银烛感叹完,只见那个药侍依次在药柜上按了几次,那面药柜墙居然打开了一个门。 门后似乎有个暗道,从门里隐隐约约地透出一丝光亮。 “姑娘请进,娇娘就在里面。”那药侍道。 银烛却拉住赵宛宁:“小姐,还是别去了吧。那里黑乎乎的,谁知道有谁在里面等着,万一是坏人……” 她们行动那日瞒着银烛,银烛自然是不知道这娇娘和积善堂是何情况,只是本能地担心赵宛宁的安全。 赵宛宁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抚道:“无妨。我晓得的。” 她正要抬步向前时,又被银烛拦住了,赵宛宁回头看去,就见银烛直冲她摇头。 一旁的药侍也有些尴尬。 正在此时,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从门后走了出来。 “哟,我当是谁呀,这不是赵公子吗?”娇娘笑着走出来。 一旁的药侍见她出来了,跟她打个招呼便转身返回前厅。 “你你你、你不是那个赌坊的老板吗?”银烛与眼前的女子有一面之缘,上次救阿桃时,就是这个女人使了绊子,拦住赵宛宁几人不让她们离开。最后,若不是她机灵去寻了大理寺的裴大人,怕是她连郡主都要扣下。 想到此,银烛赶紧挡在赵宛宁面前,做出一副保护的姿态。 娇娘见银烛这般护食的样子,不自觉来了兴致,她娇笑两声道:“正是奴家。奴家竟不知道上次来我赌坊砸场子的人居然是几位姑娘……” 娇娘说着,伸手作势要去摸赵宛宁的脸颊。 银烛哪能让她碰到赵宛宁,赶紧伸手推她。 原以为娇娘身姿纤细,应该没几分力气。却不想银烛双手用尽力气,竟然没有推动娇娘。 娇娘毫不在意,仿佛没用力气一般,就那样站在银烛身前,任银烛用力推她,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银烛。 银烛见她如此,却是真的怕了。 她赶紧道:“画屏画屏,这娇娘不好对付,你快带郡主离开,我来断后!” 银烛说得信誓旦旦,引得娇娘噗嗤一声笑出来:“宛宁,你这丫头还挺忠诚护主嘛。” 银烛一听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娇娘绕过她去挽赵宛宁的手臂,两人像认识许久的旧友一般。 还是画屏凑到银烛耳边道:“那些孩子就是娇娘安排的去处。” 银烛这才恍然大悟,她沉默了一瞬突然道:“原来你们都瞒着我!” 赵宛宁不好意思道:“我们也没瞒你呀,就是那天晚上你不在而已。” 第六十三章 药材 暗门后是一间暗室。 赵宛宁跟着娇娘进去之后才发现,她寻而不得的大公主也在这里。 “大公主?你回来了?”赵宛宁惊喜道。 大公主点点头:“怎么了?你有事找我?” 赵宛宁赶紧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当着娇娘的面,赵宛宁也不敢直说,她凑近大公主耳边,用只有大公主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昨日梦见青州瘟疫,很严重……” 大公主的神情却无任何变化,她示意赵宛宁坐下。 娇娘也在八仙桌前坐下来,八仙桌中央放了一个小火炉,炉上煮着茶水,娇娘给赵宛宁倒了一杯:“这是我们医娘用草药配的茶,虽然比不得你们那些名茶,却也有几分野趣。尝尝看。” 赵宛宁接过茶盏,她却有些喝不下去。 娇娘又倒了两杯茶分别递给银烛和画屏。银烛有些受宠若惊,她才刚从娇娘和赵宛宁的关系中回过神来,又见这娇娘直接坐在大公主面前。 一个普通的赌坊老板居然敢跟公主和郡主平起平坐……老实说,这对银烛是一个很大的冲击。 “拿着呀。”娇娘将茶盏塞进银烛手中,又亲昵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脸颊。 银烛这几日照顾赵宛宁有些着急上火,脸颊上冒了两个小痘痘,正觉得难受。 娇娘道:“小丫头,试试这茶,可以祛你脸上的痘痘。” “真的吗?”银烛闻言十分欣喜,趁热饮下这杯热茶。 那茶初入口略苦,喝下去热乎乎的,咽下去回甘。 “真的,娇娘我从不骗人。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我让燕子给你带点回去,你每日都泡上一壶,不出三日,那痘痘必将消失。” 银烛先是看了看赵宛宁,见赵宛宁冲她点头,她才欣喜应下:“银烛谢过娇娘姐姐。” 娇娘笑眯眯道:“真乖,姐姐就爱和你们这些小姑娘打交道。” 这一番打趣总算将赵宛宁的愁绪冲淡了几分。 大公主右手摩挲着茶盏,正色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即使你没说,我也在准备着了。” 赵宛宁不解地看着大公主道:“你的意思是……” “不光是我,朝廷应该也有准备。只是朝中事务繁忙,青州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大公主喝了一口热茶,随即悠悠道:“不瞒你说,我这几日离京,便是为了这瘟疫做准备。” “青州水灾十分严重,如今好不容易熬过了雨季,这灾后重建也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按理说,一般洪灾之后便会发生疫情,疫情范围小至一村,大至一城,甚至是一州,可如今距青州水灾已过去两月有余,却未曾听说哪里出现瘟疫。要么就是青州幸运,此次躲过一劫,要么就是……” “瘟疫已经传染开了,但还未出现症状。”赵宛宁接着大公主的话说道。 大公主神色沉重,她继续道:“这才是真正棘手的地方。事出反常必有妖,若真是后者,那恐怕将是一场恶战。” 赵宛宁神色一凛。若真是瘟疫已经传开了却还没人出现感染症状,那便不方便将感染瘟疫的人与未感染者区别出来,长此以往,那未感染者便会被感染者传染,这样一来感染瘟疫的人会越来越多,治理起来会更加复杂。 若是这瘟疫只是一些普通的风寒倒也好说,最怕这瘟疫症状严重,危及生命。 按照赵宛宁的梦境,恐怕这青州的瘟疫会是后者。 赵宛宁想起梦中那一堆堆的尸体便觉得可怕。她拉住大公主的手道:“恐怕不是简单的瘟疫。” 大公主见她表情复杂便知道恐怕真的是一场恶战。她覆上赵宛宁的手背,安抚她道:“你既然这么着急,恐怕确实难办。我这几日离京便是去京城周边收集了一些药材,就怕这青州一旦出现瘟疫,一时找不到药。” “不过,青州目前还未情况,也不知道那瘟疫究竟是何种类,我囤积的这些药材是否对症。”大公主长叹一口气,“也罢,今日回去我便进宫一趟,此等大事关于国体,还是需要圣上下旨,由朝廷出面解决。” 赵宛宁点点头:“如今也只能这般了。” 见大公主面带愁容,赵宛宁又道:“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表姐你尽管开口。” 大公主笑了笑,道:“这事恐怕还真的需要你的帮忙。” 赵宛宁抽出手按着大公主的手上,毫不犹豫道:“需要我做什么?” 大公主见她表情认真,犹豫地开口道:“宛宁,若是我说,需要你去青州一趟呢?” 赵宛宁还未开口,银烛便急着道:“大公主,郡主她前日里为救那些孩子吹了风,感染了风寒。郡主她回来以后就高烧三天,今日才刚刚退烧。” “您都不知道,今日郡主下床时有多虚弱,若不是银烛我眼疾手快扶住了郡主,恐怕郡主她都要摔倒在地了。” “女医也说了郡主的身子还未好,只是暂时退了烧,她身子虚弱最好卧床休息。可郡主今日用完膳之后,便急着出门去大公主府找您。您府上的人说您还未回京,郡主又马不停蹄地来了这里。” “郡主她如今身体虚弱,”银烛看了一眼赵宛宁苍白的嘴唇,咬牙道:“郡主恐怕不能担此重任……” 面前的一个是大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生女儿,一个是她家心善的郡主。银烛作为一个小小的奴婢,实在是没有说话的立场。 若是真的追究起来,大公主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都不为过。 可银烛不得不说,因为她知道,若是她不开口说些话,赵宛宁是万万不会说的,她会沉默地应下来。 这可是去青州。 银烛虽然不懂朝政,但通过这些日子田小草和阿桃的描述,也能知道青州水灾有多严重。 如今京城天寒地冻,青州还在京城的北方,岂不是更加寒冷难熬。 赵宛宁怎么能去青州那般地方受苦。 再说了,刚刚大公主与郡主的谈话她听得虽不是太明白,却也知道青州恐怕会有瘟疫。 这样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赵宛宁万万不能前往。 “银烛。”赵宛宁声音温和,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也知道,银烛是为她好,是护着她。 银烛默默闭嘴,她低着头,默默思考恐怕这事得找长公主出面,只有长公主能留住赵宛宁。 “大公主,你别介意。银烛也是担心我,这才……” 大公主无所谓地摆摆手道:“你倒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 这话是对银烛说的。 赵宛宁冲银烛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向大公主赔罪。 画屏也碰了碰银烛的手臂。 银烛不情不愿地行礼:“谢大公主宽恕。” “也亏了她。”大公主关切地问道:“你身子如何?怎么会突然发烧?” 赵宛宁摇摇头:“无碍的,不过是吹了冷风,冻着了。吃过药之后好多了。” 大公主看着赵宛宁苍白的嘴唇,她抬手碰了碰赵宛宁的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确认赵宛宁额头的温度与自己相差无几这才放心。 “既然你病还未好,那便算了吧。我再找找别人。”大公主拍了拍赵宛宁的手背:“你呀,就好好在府中休息,把身子养好。” 银烛一听这话便知道大公主这是不打算让赵宛宁去青州了,她便松了一口气。 岂料,赵宛宁却主动争取道:“你是想让我去青州帮忙治理瘟疫,对吧?我可以去的。我今日已经退烧了,女医说我再吃几天药便能完全痊愈。我可以去的。” 赵宛宁想的也很清楚,这瘟疫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大公主虽然提前备了药材,但谁也不知道青州瘟疫究竟是哪种,要如何对症下药。她在梦里梦到过,那些大夫对这次的瘟疫束手无策,不然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病人躺在床上等死。 赵宛宁还记得那些病人脸上的绝望之色。虽然不知道那次瘟疫究竟死了多少人,但她一想到那堆积如山的尸体,便觉得可怕。 那些病人,他们可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能是谁的父亲、谁的母亲,可也可能是谁的儿子、谁的女儿,他们代表的是一个个家庭。 赵宛宁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死亡。她自己死过一次,重活一世,便觉得生命如此珍贵,不想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所以她才去帮那苏氏姐妹,还有田小草和阿桃。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身边可以帮助的人。 既然她可以梦到青州瘟疫,那么说不定也能梦到瘟疫的解决办法,她前去青州治理瘟疫再合适不过。 若是能够用自己的力量挽救这些人的性命,那对赵宛宁来说,便再好不过。 赵宛宁抬头,目光坚毅地看向大公主:“你知道的,我的能力远不止于此。我是去青州治理瘟疫的最佳人选。” 大公主却板起脸道:“青州如今不太平,刚刚是我想岔了,一时昏了头,才会想让你去青州。你只是一个养在深宫大院里的小郡主,哪里有治理瘟疫的能力?这事还是得朝廷出面。” “我等一下直接去宫中禀告父皇,让他派朝中大臣前去。太医院的那些太医。平日里食君俸禄,如今也该为君分忧了。” 赵宛宁却道:“太医院的人能去自然更好,可是我去也能帮上不少忙。万一他们就是需要我呢?” 大公主的语气带了些严肃:“你从未出过京城,我怎么放心让你去青州那么远的地方?就算我放心,姑母她能放心吗?” “宛宁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也不要再想了。单凭你我的力量,做不了此事,还是交给朝廷吧。让朝廷中的人想办法。” “可是——”赵宛宁还想再说,却见大公主直接站起身来。 “今日就先这样吧。我现在去宫里。”大公主打断她,“宛宁,你也早些回去休息。银烛,快带着你家郡主回去吧。” 银烛赶紧上前扶起赵宛宁。她恭敬的回到:“是,大公主。” “大公主……”赵宛宁还不死心。 大公主却故意无视她,转头吩咐一旁的娇娘:“娇娘,我带回来的这些药材你好生安置,钦点之后便先收起来。” “是。”娇娘的脸上也写满了认真。 大公主回头看了赵宛宁一眼。 沉默半晌,她才道:“宛宁你先回府,一切等我消息。” 第六十四章 民心 赵宛宁最后还是去了青州。 大公主去宫中觐见盛德帝之时,恰逢吴道全递来了密折。 密折上说青州大批百姓生了怪病,那病看似与普通风寒症状无异,生病的人却难以痊愈,且生病的人越来越多,大夫们皆束手无策,怕是起了瘟疫。 盛德帝很在意这件事。 青州水灾一事本就非同寻常,又因青州太守渎职,导致青州百姓对朝廷怨声载道,再加上京城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利于圣上的传闻。盛德帝对青州之事格外上心。 如今青州疑是出了瘟疫,若是不能将此事妥善解决,恐怕会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失去民心的盛德帝,不知道将要面对怎样严重的后果。 青州水灾已经派了吴道全作为钦差大臣前往治理,可吴道全毕竟只是一个大臣,他代表的是朝廷,他也只能代表朝廷。 人都是有私心的,盛德帝作为皇帝也不例外。他自然希望能够时刻保持自己的天子威严。 青州一事导致盛德帝威严受损,他正想办法弥补。最好的弥补方式便是由皇室成员出面前往青州安抚百姓,治理瘟疫。 盛德帝第一个想到了太子赵望晋。 可皇后却提醒他,西启国不日便要出使大周。这是西启国使臣第一次出使大周,按照在西启国的密探传来的消息,西启国此次是想将西启国的金岳公主送来大周和亲。两国联姻,以示邦交。 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为和亲对象的赵望晋是万万不能离开京城的。 可是,若是派了其他皇子前往青州,如果能将此事顺利解决,必定能够赢得民心。这样一来,对赵望晋的太子之位却是一个威胁。 大公主赵望舒的出现,却让盛德帝松了一口气。 赵望舒贵为当朝大公主,又是太子殿下的亲姐姐。若是由她前往青州,既能代表皇室,又不会威胁到赵望晋的太子之位。 盛德帝便派大公主前往青州。 大公主自然愿意前往青州,此次青州之行争取民心的好机会。她原本便私下收集了许多药材,就是为了送到青州。原以为她只能站在幕后,由朝廷出面解决此事,却不想盛德帝竟然将此功劳直接送给她。 大公主躬身行礼道:“女儿定不负父皇重托。” 她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盛德帝为何会派她前往?还不是因为她是女子,又是赵望晋的亲姐姐。即使她能将此事解决的漂漂亮亮,赢得了百姓的尊重和爱戴,也会因为她的女子身份,无法继承皇位,不会对赵望晋的太子之位造成任何威胁。 可是父皇,这天下向来是能者居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大公主出门时,正好遇到前来面见盛德帝的太子赵望晋。 “皇姐。”赵望晋亲切地叫住大公主赵望舒。 盛德帝有意派他前往青州,可他却因西启国的出使无法脱身。这么好的机会,他万万不能让给其他弟弟们,于是便向盛德帝推荐了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赵望舒。 看此情形,赵望舒应该是答应了。 赵望晋觉得,赵望舒作为他的亲姐姐必定是站在自己身边的。今日赵望舒替他解决了一个麻烦,他自然特别感谢赵望舒。 “皇姐,青州之行,你务必小心。我准备了一些上好的药材,已经派人送到了你的府上。你记得带上。” 即使是在跟亲姐姐道谢,赵望晋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股高高在上的架子,那源自于他对自己未来皇位的笃定。 他如何配当一个帝王?赵望舒只觉得他这话刺耳。这些年来赵望晋一直努力讨好盛德帝,就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什么都顺着盛德帝,对朝中事务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得了一国之君? 赵望舒面上不显,她浅淡一笑:“你已经知道我要去青州了吗?” 赵望晋也笑了,他道:“我见皇姐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便主动向父皇建议你去前往青州,代替我皇家出面。相信皇姐定能不负所托。” 赵望舒莞尔一笑:“那我便先谢过你了。”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不等赵望晋回答,赵望舒转身离开,而她嘴角的微笑也随着转身倏然消失。 离开皇宫之后,赵望舒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先去了长公主府上。 许是因为吹了风,赵宛宁回府的路上便有些咳嗽。回府之后,便被银烛和画屏逼着去床上躺着。 赵宛宁的药一直在炉子上温着,待她回来画屏便服侍她用下。 赵宛宁被那药苦的龇牙咧嘴,五官都挤到一处去了。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若是不养好身体,又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青州之行她势在必得。她也知道,青州路途遥远,以她如今的身体素质,怕是不能顺利到达。所以她极力配合画屏按时吃药,想要尽快养好身体。 大公主来的时候,赵宸安还在花园里学习规矩。 那郑嬷嬷一见大公主经过,便带着侍女朝她行礼。 赵宸安也被几个宫女摁住,恭恭敬敬地给大公主行了一礼。 “郑嬷嬷,您这是……?”大公主随口问道。 那郑嬷嬷却十分恭敬地回答道:“是长公主,请了奴婢来给府上的姑娘教规矩。让大公主见笑了。” 大公主也曾听过赵宛宁吐槽过,说是长公主曾经找了宫中的郑嬷嬷来教赵宸安,可赵宸安不知道做了什么,学了两天就没学了。没想到这次又开始重新学规矩。 看赵宸安这恭敬的表情和认真学习的态度,怕是不单单是为了学规矩吧。 大公主转念一想,新年将至。每逢除夕,宫里都会举办宫宴,邀请皇亲国戚和朝中大臣携带亲眷参加。 这长公主不会是昏了头,想让赵宸安去参加宫宴吧? “是啊,我也听说了。”赵宛宁半靠在床榻上:“说是我母亲要带她去参加宫宴,所以请了郑嬷嬷来教她重新学规矩,免得她在宫宴上出了丑,殿前失仪,丢我们长公主府的人。” “姑母这是疯了吧?”大公主皱着眉头道:“赵宸安什么身份她不知道吗?她居然想把赵宸安带去宫宴?” “她有什么不敢的?”赵宛宁吃了一半银烛递给她的橘子。那蜜橘甜丝丝的,冲淡了她口中的苦味儿。 “你呢?你就是这样任她在府上为所欲为?”大公主又道。 “啊,对啊,不然怎么办呢。”赵宛宁心无杂念地继续吃橘子。“我母亲宠着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府上哪有我置喙的地方?” 大公主见她表情稀松平常,便知道这样的事情肯定发生了许多,让赵宛宁已经不在意了。 她话锋一转,随即问道:“你现在身子如何?” 赵宛宁拍了拍胸脯道:“我现在壮的跟头牛似的......咳咳。” 控制不住的咳嗽声打乱了赵宛宁的形象。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现在即将抽丝了。” “你呀。”大公主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随后正色道:“吴道全递折子了,青州疑似出现瘟疫。父皇派我去青州。” “怎么会派你去青州?不是说朝廷出面解决吗?”赵宛宁满眼疑惑。 “青州之事牵涉甚多。不光朝廷要出,。皇室也要出面。如今朝廷已经派了钦差大臣前往,皇室……” “皇室派了你去吗?不应该派太子前往,至少也该是个皇子呀。”赵宛宁追问道。 “为何我不能去?”大公主反问道。 “也不是不能去,只是……” “只是一直以来只有皇子能代表皇室书面,从来没有公主能代表皇室。对吗?” 赵宛宁没有开口,沉默的回应。 这不怪她,大周历朝以来,从未有过公主参与朝政的先例,何况这次还是去京城以外的地方。要知道,皇室中人,若是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得随意离开京城的。 “从来没有过便代表着不能吗?”大公主爽朗一笑:“我偏要打破这公主不得参政的规矩。” “有了我做这第一人,便会有第二人、第三人。一切便由我来开始吧。” 赵宛宁看着大公主自信的面容,便觉得她想做的事情,必然能够做到。 赵宛宁笑着道:“表姐,我相信你,这次青州之行必然能够有所收获。” 大公主转身走到她身边坐下,道:“宛宁,我需要你的帮助。” “去青州吗?”赵宛宁问道。 大公主点点头:“吴道全的密信上面说过,青州那些人似乎是感染了风寒,那症状与风寒症状十分相似,大夫却诊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也不确定到底是何种瘟疫。” “恐怕还是需要你的帮助。” 赵宛宁点点头:“我可以去。只是我要是离京恐怕还需要请示圣上……” “不必请示。”大公主说道:“我今日觐见圣上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了。” “啊?”赵宛宁觉得惊讶,生怕大公主说了她做梦预言的事情。 大公主见她表情惊讶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抚道:“你放心,你的梦境能够预言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你怎么跟圣上说的呀?”赵宛宁好奇地问道。 “我说。”大公主看向赵宛宁的眼睛:“我说我此次前往青州路途遥远,也不知何时才能回京,恐怕要在青州度过这个新年了。我怕孤独,于是便想带着你一同前往。我们姐妹二人也能互相照应。” 赵宛宁若有所思,这理由还算充分。大公主的母亲皇后娘娘只生了大公主和太子两个孩子,宫中向来嫡庶有别,其他妃嫔所生下的皇子公主,与大公主和太子的关系自然不甚亲密。 而赵宛宁不一样。她是长公主的女儿。她与大公主没有利益冲突,也没有立场问题,她俩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赵宛宁问道。 “你身体如何了?”大公主问。 “可以。”赵宛宁道:“我身体可以的。” 大公主上下仔细打量赵宛宁一番,然后道:“你不要逞能。前往青州,路途遥远。若是你身体不适,怕是赶不了路。” “你这两日还是好好休息吧,刚好我也要做些准备。京中的大小事情我还要吩咐下去,做好安排,还要从太医院调几个有能力的太医跟着一起去。” “你就在府中好好歇息几日,也……陪陪姑母。” 赵宛宁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你放心,姑母那边由我来去跟她说。不会让你为难的。” 第六十五章 送行 五天后。 盛德帝特意下了圣旨,派朝阳大公主赵望舒前往青州,清河郡主赵宛宁一同前往。 不仅如此,她们出行的那一天,盛德帝还将带着皇后和太子以及庆阳长公主一同在城门口为她们送行。 长公主是不愿意让赵宛宁去青州的。长公主虽然不在朝中,但她毕竟是皇室中人,哪能不知道青州如今的情况。 如今的青州是一个烂摊子,更何况还出了瘟疫。 若只是人祸那也罢了,毕竟赵宛宁的郡主身份在那里,可以护住她的安全。 可瘟疫,那是天灾。天灾是不看身份的,哪怕盛德帝本人去了那里,也不能保证不被瘟疫感染。 可是盛德帝一道圣旨下来,长公主也没有办法。她去宫中找过盛德帝,可盛德帝却说:“我连我的亲女儿都送过去了,皇姐你还担心什么呢?” “再说了,皇姐,宛宁在你府上的时候也没见你待她多好。” 长公主此刻才觉得眼前的盛德帝是如此陌生。 可是盛德帝说的没错。是她的错,是她故意的忽视导致赵宛宁地位尴尬,也导致其他人对赵宛宁态度不敬。一切都是她的错。 赵宛宁却一点都不怕。她有预感,这次瘟疫恐怕必须得她去解决。大公主提前就跟她说好了出发的日期,也跟她说了,这次出行时间会待的比较久,让她多带些行李。 赵宛宁原本觉得,毕竟是去青州这么遥远的地方,行李带的多了恐怕不方便他们赶路。 大公主却安慰她道:“尽管带吧,绝对不会影响赶路的。” 赵宛宁听得云里雾里。但她也知道,此次离开京城,至少也得半年才能回来。所以她也带了不少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 赵宛宁放心不下的是田萋萋、阿桃和苏氏姐妹。 画屏和银烛自然是要跟着赵宛宁一同前往青州的。只是,若是她们三人都去了青州,那邀月苑便只剩下田萋萋和阿桃。 赵宛宁一时犯了难。她在邀月苑的时候,这邀月苑是个安全的地方。可她一旦离开了长公主府,离开了京城,这邀月苑便算不得安全了。 如今秦大人还在查案,钟叔背后之人还没有查出来,田萋萋也不能离开京城。 赵宛宁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安排田萋萋与阿桃的去处。 还是大公主给她出了主意,送田萋萋去苏氏姐妹那里。 如此一来,田萋萋跟着苏氏姐妹也不会觉得孤单。大公主也会另派几名暗卫暗中保护田萋萋。 田萋萋留在京城也方便秦大人前来询问案情。 至于阿桃,自她知道赵宛宁要去青州,便主动跟赵宛宁请求,想要跟着一起回青州。 阿桃的理由很简单,她是被拐来京城的。她的父母亲人可能还在青州,她想回去寻找亲人。 这个理由非常充足,赵宛宁无法拒绝。所幸,钟叔的案子还有许多孩子可以作证,阿桃就算离京了也没什么关系。赵宛宁便决定带着她。 出行的前一日,赵宛宁带着银烛和画屏,送田萋萋去找苏氏姐妹。 清河郡主要与朝阳大公主一同前往青州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苏氏姐妹自然也听到了。 赵宛宁到达书铺的时候,苏云也在。 有掌柜在,赵宛宁也不好多说什么。她不想暴露身份,便称自己要与家人一同离京,回老家祭祖。路途遥远,便将田萋萋寄养在书铺,与苏雨作伴。 书铺的一应事务皆由掌柜决定,并拜托掌柜帮忙看着糕点铺子。 赵宛宁离开的时候,苏云说给赵宛宁准备了一些糕点,让她在路上吃,便带着赵宛宁去了糕点铺子。 “东家,此次前往青州,您务必小心。”苏云认真道。 赵宛宁握住苏云的手,安抚道:“放心吧,我也不是一个人去。你若是有事处理不了,便让掌柜出面。若他也解决不了,你便前去积善堂找娇娘。她是我的好朋友,一定可以帮你解决麻烦。还有萋萋,就拜托你了。” 苏云点头应下。 将田萋萋送去苏氏姐妹那里之后,赵宛宁便打道回府。她回来的时候,长公主已经在她房中等候许久。 赵宛宁推门进去,便看见大公主正坐在厅中,闭着眼睛诵经。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到佛珠碰撞的声音。 “母亲?”赵宛宁疑惑地喊道,“天色已晚,您怎么会在我的房中?” 听到声音,长公主才睁开眼睛。她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来:“宁儿,你回来了。” 赵宛宁有些迷惑,但她还是接话道:“是的,女儿回来了。” 长公主伸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大概是因为自己要离开了,赵宛宁也不想浪费二人相处的时间,便从善如流地坐到长公主身旁。 长公主一把拉住赵宛宁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她借着灯光细细打量赵宛宁的面容,叹道:“我的宁儿长大了。” 说着,大公主伸手去摸赵宛宁的脸颊。 赵宛宁被长公主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到了。她从来没有跟长公主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也不太适应长公主突然的亲近,身子不自觉的往后撤了些许,躲过了长公主的触碰。 长公主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有些怔愣。 “我刚从外边回来,脸上也不太干净。”赵宛宁看出长公主脸上的落寞,便主动将脸伸到她的手边。 长公主知道赵宛宁这是在给她台阶,便道:“我是看你脸颊上沾了灰,想给你擦了。” 说着长公主便抬手抚上赵宛宁的脸颊。 两人的动作看似亲密无间,心思却各不相同。 长公主是不舍赵宛宁突然要离开自己,而且是去青州那么危险的地方。 赵宛宁想的却是,回来的路上大公主给她传了信,让她提前收拾一些贴身行礼。她得赶紧把长公主应付走才行。 长公主有千言万语想说,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知道,盛德帝既然下旨,让赵宛宁与赵望舒一同前往青州,必定是先征求过赵宛宁的意见,也可能是她与赵望舒提前商议好的。怕她这个母亲不同意,才想到让盛德帝用下圣旨的方式逼她就犯。 真是个傻孩子,长公主想。她从前确实因为一些事情忽略了赵宛宁,可赵宛宁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赵宛宁想做什么,长公主自然是要支持的。即使赵宛宁要去青州那么危险的地方,长公主也会尊重她。 不用圣旨,只要赵宛宁愿意跟自己说,自己肯定会同意。长公主如今在意的,不过是赵宛宁叫她一声母亲。 “好孩子,青州路途遥远,你身子才刚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若是遇到危险……”长公主欲言又止。 “算了,有望舒在,她肯定能够保护你。若你得空......可以给母亲寄封家书,也让母亲知道,你在那里是安全的。” 长公主说的情深意切,她语气卑微,仿佛就是一个不舍女儿远行的母亲,让赵宛宁也为之动容。 赵宛宁这人吃软不吃硬。长公主对她颐指气使时,她觉得心烦,就想故意跟长公主作对。长公主如今换成这般温言细语,她却说不出什么狠话。 “母亲,宛宁到了那里就会给您寄家书的。” “好、好。”长公主高兴地笑了。原本她说这话的时候,也只是想着顺口一提。赵宛宁如今对她寒了心,好不容易能够离开京城,离开她的控制,又怎会给她寄家书呢?没想到赵宛宁居然答应了。 赵宛宁继续道:“青州路途遥远,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新年怕是不能跟母亲一同度过了。” “不碍事。母亲知道你是好孩子,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你和望舒二人在外要相互扶持。望舒是个好孩子,别看她平日里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对我这个姑母也不甚尊重。可我知道,望舒她面冷心热。她若是在心底认定了那个人,必定会对那人极好的。” “望舒这次主动跟圣上说,要你跟她一同前往青州。她在心里已经把你当做自己人了。” 赵宛宁想说,青州之行是她主动跟赵望舒要求的,并非是赵望舒主动邀她去的。可她又想,这是她和赵望舒之间的事情,也不必对旁人说的那么清楚。 于是赵宛宁点点头,乖巧的听着长公主的嘱咐。 儿行千里母担忧。长公主拉着赵宛宁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最后还是徐嬷嬷来催,说是赵宛宁明日要早起出发,不能再晚睡了,长公主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长公主走之后,赵宛宁在自己的梳妆台上发现一个黑色的木匣子,她打开一看,那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银票。 第二日一早。 城门口。 大公主一早便等在城门口。 已经有人提前将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出发的日期泄露出去,还说今日圣上将会携皇后太子一行人一同相送。 盛德帝难得出现在皇城以外的地方,不少百姓为了一睹盛德帝尊容,特意早早地等在城门。 消息是盛德帝特地派人泄露出去的,就是为了营造声势。大公主是代表皇家出行,这种事定然要大张旗鼓,最好让所有百姓都知道,皇家对此事的重视,才不枉他的一片苦心。 为了装腔作势,盛德帝特意选了一辆比较低调的马车出行。可他毕竟是皇帝,皇帝的用具再低调又能低调哪去。何况他一出行,便有许多御林军跟随。如何能够低调? 那辆明黄色的马车出现在街上的时候,百姓便知道这是盛德帝来了。 路两旁的百姓高呼盛德帝万岁,很快便跪倒一片。那些百姓得知盛德帝派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前往青州,便觉得盛德帝英明神武,心怀天下。 马车内的盛德帝听到外面的欢呼,便知道达到了目的。他高兴地合不拢嘴,甚至掀开车帘,与跪在地上的百姓招手示意。 看看吧,这便是他的子民。 坐在盛德帝左侧的赵望晋拱手道:“父皇英明。” 盛德帝高兴地捋着自己的胡须,道:“太子,好好学着吧。” 右侧的皇后娘娘也笑着道:“阿晋,你要好好向你父皇学习,做一位明君。” 赵望晋赶紧点头称是。 大公主远远地便看到盛德帝那辆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在大道上,所过之处,百姓无不跪下三呼万岁,还说盛德帝英明神武,仁爱百姓。 大公主冷笑一声,若是真的仁爱百姓,又怎会这般大张旗鼓?还提前派人将他今日要来送行的消息泄露出去,说不定连这两旁的百姓之中也藏着猫腻。 在一旁等候许久的赵宛宁也觉得无语,可她也不好说什么。反而是站在赵宛宁身旁的长公主,继续拉着她絮絮叨叨的嘱咐。赵宛宁虽然听得心烦,但她也实在拉不下脸。 马车终于在城门口停下。 盛德帝一下马车,所有人便跪下朝他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盛德帝维持着天子威严,这么好的一个舞台,他不能错过。 盛德帝说了好些场面话。 半个时辰之后,朝阳大公主与清河郡主一同启程前往青州。 御林军都尉齐斟带百名御林军护送。 第六十六章 破庙 青州。 裴越三人已经到达青州境内。这一路上所经过之处民不聊生,随处可以见到衣衫褴褛的百姓四处乞讨。 几人心痛却也无奈,以他们三个人的能力,目前也不能拯救这些百姓。只有查出青州背后的势力,将贪官一网打尽,才能还青州一片祥和,还青州百姓一片安宁。 此次出行三人行装也很简单。李维李大人就不必说了,他向来生活简朴,得知要来青州暗中查案,他带的衣裳也是最普通的粗布麻衣。 裴越也差不多。 陆淳年向来衣食无忧,但他也知道,此次青州之行务必要低调低调再低调,所带的衣裳用具也尽量选了普通的。可陆家毕竟百年基业,他眼中的低调普通,放在青州还是有些扎眼。 进入青州境内后,几人便弃了马车。 无他,马车太过扎眼,经过的百姓无不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希望裴越三人能从手中漏些银钱,救救他们,更有甚者直接拦下马车,想要趁火打劫。 幸亏裴衷武艺高强,将这些人吓走了。 长此以往,总归是不够稳妥。他们三人携带的银钱有限,救不了这么多难民。 几人最终决定将马车卖了,换了些银钱带在身上。 为了不打草惊蛇,几人还特意伪装身份。 陆淳年看着就是个富家少爷,他化名陆年,扮做京城陆家绣楼的陆家小少爷,前来青州做生意。 李维李大人化名陆维,扮做陆家掌柜。裴越化名陆越,扮做陆家账房先生。裴衷化名陆衷,扮做陆淳年的小厮。 如此一来,没有大理寺寺丞、大理寺寺正,只有陆家绣楼的陆家小少爷和他的下人。 陆淳年对于这个身份十分诚惶诚恐,他原本是三人里官位最低的人,这么一弄他倒成了几个人之间地位最高的一个。 为了演出真实,裴衷帮他背包袱,而李维和裴越的包袱都是由他们自己来拿的。裴衷不仅背了他自己的包袱,还帮陆淳年背包袱,此外还拿了一些杂物。 而陆淳年他什么都没有拿,一身轻松地走在最前面。 陆淳年有些心虚,他频频回头,想要帮李维拿包袱。 李维却道:“少爷,哪有少爷帮下人拿东西拿行李的。” 陆淳年听到这声“少爷”,恨不得立刻跪地给李维磕头,他哪里担得起李维的这声少爷? 裴越却道:“少爷,注意你的身份。此刻我们这里只有陆少爷。” 陆淳年只得战战兢兢地继续往前走。 步行赶路比不得坐马车,尤其是在这漫漫冬日,今日天气还算好,没有下雪,但北风萧萧,也确实难熬。 李维年事已高,太急迫的赶路他身子也吃不消。因此,几人赶路也不敢太过着急。 当晚,他们歇在郊外的一间破庙里。 那破庙荒废了有些年头。最外面的围墙残破不堪,到处是断壁残垣。大门也没了,只剩一个空落落的门框。牌匾掉在门前的地上,缺了一块,剩下的那一块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寺”字。 天灰蒙蒙的,看样子要下雪。几人也不便继续赶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眼前的破庙可以落脚。 李维在青州待了大半辈子。他本就是青州下面的村子里的人,这样的破庙,他见过许多。儿时给地主放牛时,也曾在这样的破庙中避雨。没想到如今,他已身居高位,却还有这样的机会忆苦思甜。 裴越倒没有什么感觉。裴家破落以后,他虽称不上锦衣玉食,却也被裴太傅很好的照顾长大,没吃过这样的苦。 但他听过裴太傅给他讲父亲从军的日子。边关可比不得京城,父亲吃过多少苦,他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在爷爷的耳提面命之下了解许多。因此,也养成了他能吃苦的性格。 还是陆淳年,他是彻头彻尾的富家子弟,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破庙。一想到今晚只能在这样的地方落脚休息,他就觉得痛苦不堪。 裴越扶着李维抬脚踏入寺庙门槛。 天色已晚,那寺庙里黑乎乎的一片。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木质结构的建筑高高的伫立在这黑暗之中,像一个等待吞吃旅人的怪物。 “不进去吗?少爷。”裴衷演技到位,即使眼前只有他和陆淳年二人,他也牢记自己的身份。 陆淳年尴尬一笑:“我再等等。” 裴衷觉得奇怪,这么冷的天气陆淳年不赶紧进入寺庙,反而要在外面吹风。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便没有多说什么,背着行李进了寺庙。 北风吹过,一片萧瑟。风裹挟着老朽的建筑,发出呼哧呼哧的怪声。 陆淳年听着这风声,便觉得害怕。此刻裴越李维和裴衷三人已经进了寺庙,就剩他一个人站在这黑乎乎的门口。 陆淳年也觉得害怕。他大喊一声:“等等我呀!” 这个破庙的大殿还算保存完整,门窗皆在,且都可以关上。 裴越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祭台上的蜡烛。温暖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大殿。 大殿的正中央是一座观音菩萨的塑像,由于寺庙荒废已久,那菩萨金身上的彩绘都已经掉光了,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泥土。 那菩萨的手中原来托着一个玉瓶,此刻那玉瓶也不知所踪。 菩萨面前的祭桌上只剩一节蜡烛,大殿内的那些帷幕也都因为年久失修变得破破烂烂。 李维双手合十,对着那观音菩萨拜了两拜,口中念念有词:“拜见观世音菩萨。弟子一行赶路,找不到落脚处,只好借您宝地一用,还望菩萨宽恕。” 说罢,李维又虔诚地拜了拜。 裴越将那些帷幕都扯了下来。大殿东侧的角落有一些干燥的稻草,看起来仿佛是有人故意放的。 裴越猜测,可能是逃难的百姓经过这里过夜时留下来的,也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回来。 如今天色已晚,再去寻找这干稻草可不容易。于是裴越便将刚刚扯下来的帷幕全部铺在这干稻草上,这样这些稻草也比较暖和一些。 “李大人,你在这里休息吧。我出去寻一些柴火,生些火。”裴越说道。 李维赶了一天路,他这一身老骨头也确实累了,便不再多言,脱力一般坐在铺好的垫子上。 他摆了摆手道:“我看院子里有很多干枯的草,那些应该可以用来生火。不过那些草到底还是太少了,今晚恐怕要下雪,这点柴火不够我们烧一晚。你看看偏殿里有没有什么废弃的门窗、木材,拿回来一起烧了吧。” 裴越点点头,随后转身出去了。 裴衷见裴越出去寻找柴火,便放下背上的行李和包袱,转身出门陪他一同寻找。 陆淳年火急火燎地跑进大殿,这大殿里空落落的,大殿中央点着一只蜡烛,跳跃的火苗隐隐绰绰,只能照出方寸之地。 那观音菩萨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看起来有些渗人。 陆淳年看得心神不宁,他立刻快步走到李维身旁坐下。 李维见他如此,便知道陆淳年这个贵公子怕是第一次在这种破庙中过夜。他打趣道:“少爷,这就怕了?” “没没怕。”陆淳年梗着脖子道:“就是太黑了,对,太黑了,我看不清。” 李维知道他嘴硬,也没有戳穿他,只是若有所思道:“黑才好,我们在暗中查案,便要隐入黑暗。” 陆淳年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我们这次只能暗中行事,可我实在担心阿知,他到现在都毫无消息,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陆淳年越说声音越低,他这几日一直惴惴不安,生怕陆淳知有个三长两短。 李维见他情绪低落,便出言安慰道:“别担心。淳知也是个机灵的,他在翰林院待了许久,为人处事尚好。我听说他也学过功夫,定然能够自保。” 陆淳年低头抠着稻草,无奈道:“世家子弟学得那些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说起来好听,平时舞着剑还算赏心悦目,但根本就没用,尤其面对那些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恐怕凶……” “陆兄,此刻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裴越抱着一捆杂草推门进来,他身后跟着抱着两张木椅的裴衷。 裴越将那干枯的杂草放在地上,然后小心地点燃。那杂草干燥,一沾到火苗便突然燃烧起来,大殿内瞬间变得亮堂堂的。 裴衷三两下将那两个已经腐朽的木椅拆成几节木头,又小心地架在火上,待那木头被火引燃,他才松下口气。 “还好在偏殿找到这木椅,咱们今晚总算不必挨冻了。” 陆淳年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燃烧的火堆,也不知道陆淳知那里冷不冷,他会不会受冻。 裴越走到他身边坐下,裴衷从行李里翻出路上买的烧饼递给他。 裴越拿了烧饼分给李维和陆淳年。 陆淳年心事重重,哪有胃口,他推拒着,没有收下。 “陆兄,我们今日赶了一天路,明日还要继续赶路,你不吃些东西如何能熬过去。别等到了青州城,什么还没做你就先倒下了。那就更没办法救淳知兄了。” 闻言,陆淳年接过烧饼,咬了一口。那烧饼又冷又硬,他从未吃过这么难吃的食物,可他也知道,条件艰苦,他只能咬牙坚持。 李维也安慰道:“淳知也算是半个钦差大臣,他若是出事了,必然会有消息传出来。可我们这一路却没有听到关于钦差大臣的消息,说明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明日我们早些赶路,争取早日到达青州城查案。” “你也别再担心了。” 陆淳年感激地点点头。 几人吃饱喝足之后,便挤在这窄小的垫子上睡下了。 裴越握着手中的丝帕,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宛宁的病好些了吗? 第六十七章 烧饼 半夜。 裴衷一直没有休息。他虽然闭着眼睛躺在最外边,但他始终保持清醒。 这里总归是荒郊野外,若是遇到贼人,就凭他们四个老弱病残占一半,恐怕是没有办法应对。 出去拾柴火的时候,裴越便跟他商量过他和裴越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 入睡不久便下了大雪。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落下,将院子中那棵枯树的树枝都压折了。树枝轻微的断裂声,在这寂静的雪夜中格外清晰。 裴衷闭目养神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裴衷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这声音听着像是人踩在雪地上的声音。难道是有贼人? 想到此,裴衷悄悄地握紧身侧的配剑。 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近,裴衷忍不住屏住呼吸。他听出来了,来人不止一个,至少有三个。 裴衷想了想,还是悄悄叫醒了裴越。 裴越刚睡醒,眼睛眼神还带着一丝迷茫。裴衷用手指了指大殿门口,裴越便懂了。 门外有人。 突然那咯吱咯吱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微的推门声。只是那大殿的门十分沉重,又年久失修,大门轮轴也生锈了。来人虽然动作虽轻,却仍然发出巨大刺耳的嘶哑声。 闻声,裴衷瞬间从草垫子上弹起身来,他身形矫健,几步跃到门口。 裴衷的剑已出鞘,抵在对方的脖颈上:“什么人?” 与此同时,裴越也翻身起床,挡在李维和陆淳年面前。 被吵醒的李维和陆淳年双双揉着眼睛。 “怎么了?怎么了?”陆淳年刚醒,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只见原本睡在他身侧的裴越挡在他的身前,而裴衷则是拿着配剑站在大殿门口。锋利的配剑反射着跃动的火苗。 裴越没有说话。 裴衷抬手将剑又往来人的脖颈前靠了靠。锋利的剑刃几乎要触上来人的皮肤:“快说,你是何人?” 那人似乎被眼前冲上来拿着剑的裴衷吓到了,此刻才刚刚回魂,他哆哆嗦嗦地开口:“少侠别杀我,我只是个逃难的。” 裴衷还未行动,便有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腰部。 原来是跟着被裴衷制服的那人身后之人。 那人戴着黑色的斗笠,看不清脸,她冷冷道:“少侠,我们只是从逃难的。这破庙是我们的落脚处。” 是个女子。 裴衷又往她身后看了看。那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带着斗笠的孩子,那孩子身高才到这个女子的腰部,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裴衷在京城时,一直跟着裴越办钟叔那个案子。他知道钟叔拐骗的孩子大都是这个年纪,因此裴衷一看到这个年纪的小孩,便忍不住想起钟叔。 裴衷的手背在身后,给裴越使了个手势。 裴越心神领会,抬手间便射出一根银针。 银针正中那个女子拿着匕首的手腕。匕首应声而下,掉在地上。 裴衷也看出来了,他拿剑控制的这个男人一点武功都没有,反而是这个拿匕首的女子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 见裴越用银针将女子的手腕定住,裴衷便立刻上手制住那个女子。 谁知裴衷刚将那个女子制服,跟在她身后的孩子便大声哭了起来,边哭便道:“你们为什么要绑住我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是坏人!快放开我姐姐!” 听到这个小女孩唤这个女子为姐姐,裴衷有些尴尬。他原以为这个小孩是被这对男女绑架的,却不想原来这个小孩竟是这女子的妹妹。 几人也算不打不相识。 “实在对不住,”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李维出马,他对着眼前三人抬手作揖:“我们府上这两个小兄弟也是为了保护主子,这才将两位当成了坏人,还望两位大人有大量,饶过他们。” 裴衷和裴越也跟着行礼:“对不起,是小的唐突了。” 那位女子面无表情地揉着手背上被扎了银针的地方,不说话。而那个小女孩则是藏在她的身后,不肯出来。 反而是被裴衷用剑指着的男子,他和气地笑了笑:“无妨无妨,我们也知道如今世道混乱,都是为了保护主子嘛。” 他说着,还上手拍了拍裴衷的肩膀道:“这位少侠好功夫。” 那人说着又凑近裴衷小声道:“少侠在哪里学得功夫?要不来跟着我干吧。” 裴衷尴尬地赔笑。 “老莫!”那女子突然开口叫住男子。 那男子听到名字被叫,便没说什么,乐呵呵地回到那女子身边。 裴越见那女子一直揉着手背,便开口道:“这位姑娘,实在抱歉。我们以为这个孩子是被拐卖的,所以才出手,还望姑娘见谅!” “拐卖?”那女子神思一动,“你们怎么会想到是拐卖呢?” 裴越继续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是从京城来的。离开京城之时,曾经听到京城里有传言,说是青州水灾之后,有人故意拐卖孩童,并利用他们为自己敛财。” “而且那些孩子的年龄与你妹妹的年龄相差无几。我们见到这个年纪的孩童,一时乱了阵脚,便以为……” “罢了。”那女子打断裴越:“我以为你们是看到我和妹妹两个女子,有了不轨之心……原来都是误会。” 解开误会之后,几人这才算真正的不打不相识。 那个叫老莫的男子率先开口:“我叫莫余,你们叫我老莫就行,这是我妹妹莫晴和莫喜。我们都是青州人,这青州水灾我们家里遭了难,只有我们三人逃出来了。家被冲毁了,也没地方去,只好躲在这处破庙。好歹也能遮风挡雨。” “你们在这庙中过了多少日了?”裴越问道。 “也没几日。拢共七八天吧。”莫余解释道。 名唤莫晴的女子突然抬头看了莫余一眼,莫余摸了摸鼻子,便没说了。 裴越却道:“原来是你们住在这庙中,怪不得我们来的时候便看见这里铺了稻草。” 李维也开口道歉:“实在是对不住。我们赶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便借了这处破庙落脚。没想到却占了你们的地方。真是过意不去。” 莫余摆摆手道:“这没什么。出门在外难免有个不方便。再说了,这庙就在这里。过路的人都可以进来借用。我们也只是暂时住在这里而已。” “只是不知道几位从京城来,是要往青州吗?” 李维点点头,他解释道:“我们来自京城的陆家绣楼,此番前来青州是为了生意。这位是我们的少爷陆年。” 李维抬手指了指坐在草垫子上打呵欠的陆淳年,被点名的陆淳年赶紧打招呼:“莫兄好,莫小姐好,我是陆年。” 莫余笑呵呵地抬手:“陆少爷真是一表人才。” 陆淳年尴尬一笑,有裴越在,这个一表人才他实在受之有愧。 莫晴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陆淳年也不在意,反正他也不是什么陆家绣楼的陆少爷。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若不是因为这身行头,他倒希望自己是个小厮,也不必出面应对外人。 李维继续介绍道:“我叫陆维,是陆家的管家。刚刚这两位是我们陆家的账房先生陆越和陆衷。” 被点名的裴越和裴衷也依次跟莫家兄妹打招呼。 莫余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丝毫没有因为他们三人此时的身份是陆府下人便区别对待。 “哎呀呀,还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呀。”莫余夸赞道。 一直戴着斗笠的莫晴却悄悄抬起头看向裴越,裴越此时一身蓝色袍子,那衣袍不是什么顶好的料子,穿在他身上却多了几分书卷气,说他是账房先生倒也过得去,但莫晴却总觉得裴越并不如李维介绍的那般简单。 毕竟,哪有一个账房先生可以如此熟练地使用暗器? 裴越想着,既然莫家兄妹是青州人,那他们必定对青州此时的情况有所了解,便想跟他们多聊聊探探路。 裴越想了想开口道:“莫少爷……” “别别别,别叫我莫少爷,”莫余摆摆手道:“我不是什么少爷,就是个种地的。你叫我莫余就行。” “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莫大哥也行。” 莫余笑得一脸憨厚,裴越便不再纠结,直接唤道:“莫大哥。” 莫余点点头:“账房兄弟。” 裴越表情一滞,他道:“莫大哥,您叫我阿越就行。” 莫余从善如流:“唉,好好。阿越。” 裴越继续道:“莫大哥,你们既然是从青州城出来的,可否跟我们说说青州城目前的情况啊。” “唉。”莫余一听青州便是一声长叹。 “青州水灾……你们想必也知道。这青州多少年都不曾发生过一次洪水,哪知今年七月份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暴雨,黄河水位暴涨,有一天夜里黄河突然决堤,就……” “所有的庄稼还在地里,人还睡着,房子就被洪水冲走了。我们一家……唉。”莫余面色痛苦。 裴越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倒是旁边一直躲在莫晴身后的莫喜,她拉了拉莫余的衣袖道:“哥哥,哥哥。” 莫余赶紧换上一副笑脸,看着莫喜道:“怎么啦,小喜。” “我肚肚饿了。”莫喜小声道。 莫余神色尴尬。他们今日出去并未找到食物,三人都饿了一天。他和莫晴还好说,可以忍忍,可莫喜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何忍得了饥饿。 或许饥饿也会传染,莫余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正尴尬着,眼前突然出现两个烧饼。 裴越手中拿着烧饼递过去:“莫大哥,你们先吃着垫垫肚子。” 莫余十分感激,他欣喜道谢:“哎呀,真是遇到贵人了,谢谢阿越兄弟,谢谢陆少爷!” 说着,他把烧饼递给莫喜,道:“快谢谢几位哥哥伯伯。” 莫喜拿着烧饼,小声道:“谢谢哥哥,谢谢伯伯。” 说完她便将自己的烧饼分给莫晴:“姐姐,有吃的了。” 莫晴想要推拒,陆淳年眼疾手快,赶紧又掏出一个烧饼递给莫晴:“莫小姐,请用。” 第六十八章 佛像 莫家兄妹吃完烧饼时辰也不早了。 莫喜大概困极,躺在莫晴的腿上打呵欠。 陆淳年见状,便道:“时辰也不早了,若是不嫌弃,请跟我们一起挤挤吧。” 说着他让出了草垫子,邀请莫家兄妹过去。 李维却突然拍了他胳膊,转头跟他使眼色。 陆淳年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直愣愣地看着李维,表情疑惑。 裴越赶紧道:“今日是我们占了你们原来的位置,我们这就离开。” 说着裴越便和李维一同收拾,打算把这莫家兄妹铺的草垫子让出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莫晴却突然开口了:“不必麻烦了,我和小喜晚上不在这里睡觉。” 莫余也赶紧出声道:“是啊是啊,天色不早了,你们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去青州吗?快睡吧,别折腾了!” “可莫姑娘……”裴越犹豫地开口。 “没事没事,这草垫子是我睡的,我这妹子睡那边。”莫余指了指大殿另一边。 裴越今日进入大殿之后便四处看过,大殿另一边除了一张光秃秃的桌子外,什么都没有。他担心是莫晴姐妹不想睡他们几个大男人睡过的地方,便开口道歉:“实在是对不住,我们今日也没想到……”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儿。”莫余劝道。 不等几人继续拉扯,莫晴直接抱着莫喜去了大殿另一侧。 只见她一抬手,一条红绫便从她袖中飞出,挂在横梁之间,她抬脚轻点横梁下的桌子,整个人便飞到了红绫之上。 莫晴抱着莫喜找好角度,便在那红绫上睡下了。 陆淳年和李维看得目瞪口呆。 连裴越和裴衷都看愣了。 一直听说有一类人身姿轻盈,可以悬于半空中许久,裴越虽未能见识过,却觉得眼前这位仅靠五尺红绫便能睡在半空中的莫晴姑娘应当是有几分天资的。 裴衷碰了碰裴越的手背,裴越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 看来这位莫晴姑娘隐瞒了不少事情。 莫余却一直乐呵呵地,见怪不怪道:“我就说了嘛,我这小妹不睡这里。哎哎,大家快睡吧睡吧。” 几人这才睡下。 已经到了后半夜,裴越让裴衷安然入睡,他来值夜。 他在心里复盘着莫余今晚说的话。 莫余是个实诚人,裴越递烧饼的时候看过他的手掌,他的手掌满是老茧,裴衷也说他没什么功夫,看起来确实是经常干农活的老实人。 莫余谈起青州水灾淹没良田房屋之时,也确实情深意切,看着不似作假,他的身份应该是真实的。 有问题的是这莫晴和莫喜,她们二人说是莫余的妹妹,长相却半分都不相似,相处之时也看不出什么兄妹情谊。 富贵人家三妻四妾,子嗣众多,兄弟姐妹情谊不深倒也说得过去,可莫余自己也说自己就是一个种地的,家中必不富裕。又经历了天灾人祸,按理说这兄妹情谊应当很深,观他们三人相处,尤其是莫余和莫晴的相处,感觉更像是主子和侍从。 莫晴这样隐瞒身份,也不知有何居心。 陆淳年似乎是白日里吹了风感染了风寒,他有些呼吸不畅,睡着之后鼾声渐起,还有些磨牙,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出。 陆淳年本人却睡死过去,叫都叫不醒。李维白日里赶了一天路,此刻也沉沉睡去。 裴衷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感官本就异于常人,身旁躺着这么一个鼾声如雷的人,自然是无法入睡。 裴越还未有动作,躺下许久的莫余睁开了眼睛。 莫余压着声音道:“怎么啦小兄弟?吵的睡不着嘛?”他边说还往陆淳年那边看过去,隔着裴越用手去探了探陆淳年的额头。 “你家少爷估计是吹着冷风了,富家子弟就是身娇肉贵,不像咱们这些粗人。”莫余这话说得难听,但他仿佛毫不在意,径直抬手伸进陆淳年的外袍。 裴越和裴衷二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莫余究竟想要做什么,一时竟然也忘了阻止。 陆淳年那件外袍是今年冬日府上给他新裁的,说是他的生母亲自手给他做的,里面装的是庄子上送来的上好的棉花,穿在身上轻便又暖和。料子虽不是太珍贵的丝绸,却也柔软亲肤。 陆淳年十分珍惜,平日里就穿在官袍里,不舍得脱。 这次要出远门,他原本是不想带着的,但他生母怕他想家,硬要他穿着走。 “这绣楼的大少爷就是不一样哈,这衣裳的针脚当真是厉害。”莫余小声感叹道。 不等裴越二人反应过来,莫余便从陆淳年的外袍里揪出一坨棉花来。 莫余对着火光看了看,这棉花雪白松软,一看就是好东西,与他身上那团成坨的旧棉衣不同。 莫余将那棉花分成三份,一份给了裴衷,一份给了裴越。见他们二人盯着自己,莫余便解释道:“看啥呀,把这个棉花团成团,一只耳朵塞一个,就可以安心睡觉啦。” “你家这少爷鼾声怎么比我这个粗人还大啊,吵得人都睡不着。他吵得咱们,咱从他身上薅点棉花堵住耳朵也没啥吧。” 莫余边说边把那棉花团成团,塞进耳朵,然后顺势躺下。 见裴越二人还愣着不动,莫余又道:“你俩放心,我知道他是你们的主子,这棉花我薅的,跟你俩没关系,不会让你们少爷罚你们的。” 裴越有些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等陆淳年醒来之后要如何跟他解释,他的外袍被人弄破了还薅了些棉花出来。 裴衷倒是从善如流地学着莫余将棉花塞进耳朵,塞完棉花之后,那鼾声小了许多,总算可以入睡了。 很快,裴衷和莫余都睡着了。 那莫余也打鼾,那声音确实比不得陆淳年。 裴越听着大殿内两人此起彼伏的鼾声陷入沉思,依莫余的说法来看,吴道全已经顺利进入青州赈灾。 莫余说,朝中派来的钦差大臣半个月前便进了青州城,开仓放粮,赈济灾民。青州城内设了粥摊,每日给灾民施粥。 除此以外,青州府衙也帮着城中的居民重新修建房屋。 至于城外的百姓,钦差大臣也派了人去村子里挨家挨户走访,统计此次洪灾受损情况,还说要上报朝廷,免了他们今年的赋税。 至于那个为了一己私利对青州水灾隐瞒不报,置青州百姓于不顾的青州太守黄义安,已经被钦差大臣抓起来了,就关在青州府衙的牢房里。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既安抚了百姓,又抓了贪官。 可陆淳知为何会失踪? 按理说,若是那青州太守黄义安已经被关进青州府衙的牢房里,应该并没有负隅抵抗,那跟着吴道全一同前来的陆淳知怎么会失踪?明明这吴道全还好好地坐镇青州府衙赈济灾民。 除非,陆淳知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对方怕陆淳知上报给朝廷,所以才绑了陆淳知。 一想到此,裴越心头一跳。那黄义安已经进了大牢,若是陆淳知是因为他真的查出些什么所以才失踪,那恐怕黄义安并不是真正的大老虎。 如此说来,这青州城背地里各方势力盘踞,加上李维大人曾经说过青州盐场的事,这恐怕是一场硬仗。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黄义安作为一方太守,官职比吴道全还高两级,他既然能够乖乖落网,说不定这吴道全也不干净。 若是这吴道全真的与青州背后势力同流合污,那陆淳知失踪一事恐怕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看来这青州之行是一场硬仗。 清晨。 陆淳年醒来的时候那草垫子上只剩他一人了。 陆淳年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一阵惊慌。殿中生的火也熄灭了,只剩烧干的木炭还散发着白烟。 还好,行李还在。 陆淳年松了一口气,他赶紧起身。 用力地推开殿门,便看见裴越几人围在偏殿。 “你们做什么呢?”陆淳年抱着手臂走了过去。 站在最外边的裴衷给他让了位置,他这才看见,偏殿的佛像胸口碎开了,两只小猫小心翼翼地往外探着脑袋。 “我见那火堆都灭了,便想来这偏殿寻些木头,却发现这佛像肚子里竟然有两只小猫。”莫余欣喜地挠着脑袋,他笑得憨厚。 ”怪不得我昨日夜里来这偏殿找木头的时候听到一阵响声,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老鼠,原来是两只小猫咪。”裴衷说道。 “佛像心中藏众生。没想到这被人遗忘的残破佛像,居然成为了这两只小猫遮风避雨的家。”裴越感叹道,他从不信神佛,但看到这低眉含笑面带慈悲的佛像,又看到这两只瘦弱的小猫,却也生了几分敬畏之心。 李维却道:“破损的神明也可以拯救世间苍生。世人总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菩萨就是菩萨,即使身处泥潭,也不掩其光,更不会失了普度众生的信念。” 莫喜却小声道:“姐姐,它们住在佛像肚肚里要怎么吃饭呀?” 莫晴没有说话。 在场的人也知道,这样寒冷的天气,即使这两个小家伙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食物可以吃,这样下去这猫也活不了几天。 若是碰上那种即将饿死之人,说不定会成为别人的口粮。 裴越掏出一块烧饼,小心地放在那佛像胸口处,想引那两只小猫出来。 那两只小猫十分警惕,闻到了食物的香气,颤巍巍地钻出脑袋,见周围全是人,又赶紧钻回佛像里面。 裴越轻声唤道:“喵——喵——” 那画面太过好笑。裴越是京城出了名的谦谦君子,他向来守礼,温润如玉,京城的公子哥儿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后来裴越连中三元,骑马游街的时候陆淳年也去看过,他还暗中感叹这裴越确实是人中龙凤。 待裴越进了大理寺,成了陆淳年的顶头上司,更是成为李维大人口中要他学习的榜样。 这样风光霁月之人,居然在这里学猫叫。 陆淳年忍不住噗嗤一笑,引来众人的眼光,陆淳年赶紧道歉:“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裴——陪着,我们这里陪着阿越,恐怕会吓到小猫。” 第六十九章 棉花 最后是靠裴越拿吃的吸引,躲在暗处的裴衷趁小猫探头出来的时候,伺机出手捉住两只小猫。 那两只小猫也是饿极了,身体十分虚弱。被裴衷捉住以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它们摸起来也十分瘦弱,身子瘦到只剩皮包骨。 陆淳年于心不忍。他还私藏了一块牛肉干,原本是打算当作零食自己路上偷偷吃掉。看到这两个瘦弱的小生命努力啃咬干巴巴的烧饼时过意不去,忍痛将那块牛肉干分成三份,两只小猫一只一份,还有一份给了莫喜。 “小喜妹妹,给你。”陆淳年伸手将那块牛肉递给莫喜。 经过昨日的相处,莫喜今日总算不那么怕他们了。她不再躲在莫晴身后,而是站在莫晴身边。 裴越和裴衷一人手里捧着一只小猫出来时,莫喜便眼巴巴地凑了上去,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那两只小猫。 莫喜看了一眼莫晴,见莫晴冲她点点头,她才接过那块牛肉,乖巧道:“谢谢陆哥哥。” 陆淳年很受用这声“陆哥哥”。他满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然后就看到莫喜又将那块小小的牛肉干撕成了两份,分给了两只小猫,一只一份。 那两只小猫仿佛很久没有吃到食物了,就算是硬邦邦的烧饼,他们也啃得十分努力。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牛肉干更是让它们喜欢的不得了,两只小猫任由其他人抚摸他们的皮毛也不挣扎,一直埋头苦干,专心进食。 “唉,”陆淳年不合时宜的叹气道:“也不知道我们走了之后,这两只小家伙要如何捕食?这一路上我连只耗子都没见过。就算有耗子,单凭这两个小家伙这小身板,应该也抓不住吧。” 那莫氏兄妹倒没有说话。他们如今还在逃难,连自己的食物都不能保证,更分不出心思来管这两只小猫。 只有莫喜眼中带着恳求,莫晴却直接转身离开,莫余则是对她摇了摇头,莫喜便乖乖地去找莫晴。 一直沉默的裴越却突然开口:“我们将这两只小猫带着上路吧,毕竟是两个小生命,留在这里恐怕会死。” “好呀。”陆淳年脱口而出,说罢他又意识到这事儿不能由他做主,他便抬头看向李维。 李维看着眼前三双明晃晃盯着自己的目光,身后也若有似无的传来了三道目光。他用手捋着胡子道:“你们看我干嘛?” 陆淳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李……你看啊,这佛祖都能给这两只小猫提供庇佑,说明这两只小猫是有福气的。若是我们带了这两只有福气的小猫上路,那是不是也能沾沾小猫的福气。” 李维没有说话,继续看着陆淳年,表情冷淡。 陆淳年心里没有底,他又拉了拉裴越,凑到裴越耳边说:“裴兄你快说话呀。” 裴越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的抱着那只小猫,像是抱着什么宝物。 陆淳年继续道:“看得出来阿越很喜欢这小猫,我也喜欢。我们就把这两只猫带上,等到了青州,我们安定下来了,也就给它们喂口饭的功夫,也算是救了两个小生命。”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猫两命,造不了七级也能造两级吧?” 李维被他这副言论逗笑了,他也不想再跟陆淳年绕圈子了,便道:“带上吧,带上吧。不过我要事先声明,我带这猫只是因为不忍心这两个小生命就此死去,跟你说的什么福气啊、浮屠啊没有任何关系。” 陆淳年呲着牙傻乐:“我就知道,您最是心善了。” 裴越冲李维微微颔首。 李维是看出来了,裴越确实喜欢这猫。 这两只小猫看起来乖乖巧巧,他们四个大男人随手就能带上,也不会耽误赶路。等到了这青州城,他们找到落脚地,便可以把猫养起来。不过是多两张吃饭的嘴,总归这两只小猫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几人修整一番,便与那莫氏兄妹告别,而后出发前往青州。 昨晚下了雪,今日却是一个大晴天,只是天气仍然很冷。官道上的积雪铺了厚厚一层,最上面那层积雪因为太阳的照射已经化成了水。 裴衷将陆淳年的包袱还给他,让他自己背,而他则是将裴越的包袱拿过来。 裴越将那两只小猫小心的塞到自己胸口的衣裳里,怕它们被冷风吹到,还特意将披风捂着严严实实。 陆淳年看到大太阳便觉得心情舒畅,连带着连陆淳知都抛在脑后。 陆淳年闲来无事便开始打趣道:“没想到裴兄居然如此喜欢小猫。” 裴越却只是笑笑,没说话。 事实上,喜欢猫的并不是他,而是赵宛宁。 上一世,他一直想要了解赵宛宁的喜好,也曾私下里问过银烛和画屏。可那两个丫头却仿佛被事先交代好了一番,怎么也不肯透露赵宛宁的事情。 裴越与赵宛宁成亲后,有一次适逢爷爷裴太傅生辰,裴越便带着赵宛宁一同回了裴府,去给爷爷祝寿。 裴府隔壁的邻居家养了一只大橘猫,那只大橘猫看起来胖乎乎的,十分可爱,总是喜欢跳过院墙,跑到裴府里找吃的。 裴太傅若是看到了那只橘猫,便会给它拿些小鱼干吃。久而久之,那大橘猫变成了裴府的常客。 赵宛宁去裴府那次,那只大橘猫也来了。 赵宛宁眼神控制不住的总往大橘猫那边看。连爷爷都看出来了她对那橘猫的喜爱,便教她用鱼干将那大橘猫引到自己身上。 赵宛宁如愿抱到了那只橘猫。那橘猫也十分乖巧,似乎是看出来赵宛宁对它并没有敌意,便懒散地窝在赵宛宁的怀中,任由赵宛宁抚摸它的毛发。 后来那只橘猫生了几只小猫,裴太傅特意留了一只让裴越带给赵宛宁。可惜他们养了没多久,那小猫便淹死在池塘里。 从那以后,赵宛宁便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动物。 裴越当初刚进长公主府,只以为那只小猫溺水,是因为小猫好奇心旺盛,不小心坠入池塘。 可是等赵宛宁从摘星楼坠楼之后,他才从蛛丝马迹之中寻得一丝线索。那小猫并非是无意中坠入水中的,而是被人故意掐死,然后扔到水里,佯装落水身亡的样子。 种种线索都指向长公主府的表小姐赵宸安。可惜裴越还没有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便来到了这个世界。 如今裴越既然重生,便不得不防备赵宸安,以免她对赵宛宁下手。他将裴义留在京城,便是存了让裴义保护赵宛宁的心思。 陆淳年走着走着,总觉得自己的棉袍有些单薄。他伸手摸了摸袍角,却摸到了一手的棉花。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缝得结实的棉袍居然破了一道口子。 “啊?怎么回事?我的袍子怎么烂了?”陆淳年问道,那棉花还在顺着口子往外跑,陆淳年赶紧用手捏住那口子。 裴衷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眼观鼻鼻观心,没敢说话。 裴越轻咳一声,道:“也许是你昨晚睡觉不小心蹭到哪里,等到了青州我帮你缝上几针即可。” 陆淳年惊讶道:“裴兄你还会做女红?” 裴越:“……” 官道上。 数百名身着甲胄的御林军在前开道。 被围在御林军中间的的是四辆马车,那为首的马车上挂的灯笼上写着“朝阳”二字。 正是奉旨前往青州的朝阳大公主赵望舒和清河郡主赵宛宁。 赵宛宁轻轻的拉开车帘,从她的位置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一位身着银色甲胄身披红色披风的少年将军,那小将军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威风凛凛。 似乎是察觉到身侧的视线,那小将军突然回头。 饶是赵宛宁动作利落地放下车帘,那小将军还是察觉到车帘的晃动。 齐斟放满了脚步,轻轻靠近车窗,然后朗声道:“不知清河郡主有何吩咐?” 赵宛宁还以为自己动作迅速没有被发现她在偷看,却没想到这齐斟不仅看到了,而且还大声询问她。 被当场抓包的尴尬让她顿感羞愤。 大公主赵望舒见她一脸尴尬,便好心为她解围。 大公主沉声道:“齐还有多久才能到达驿站?” “启禀大公主,若是按照这个速度,还有两个时辰便可以到达驿站。”齐斟恭敬地回答。 “本宫知道了。” 赵宛宁疯狂对着大公主比口型:“让他走!让他走!” 见状,大公主又道:“齐都尉,你去前方探探路罢。” 探路一事有专门的御林军负责,齐斟虽然不知道大公主为何又让他去前方探路,但还是听从大公主的吩咐。 “怎么会让他跟着一起去青州呀?”赵宛宁扒着车窗,这次她没敢直接掀起车帘,而是小心翼翼地从缝隙中往外观察。 见那道红色的身影一路向前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她才安心。 “你是问齐斟?”大公主问道。 赵宛宁点点头。 大公主正在翻阅手中的书卷,头都没抬回道:“他如今是圣上亲封的御林军都尉,带领御林军护送我们去青州是他的分内之事。” “可是他......”曾跟我有过婚约,这种话赵宛宁是说不出口的,说出来恐怕会被人误会她还对齐斟有什么想法。 “如果你是说,齐斟与你曾有过婚约这事,”大公主抬起头,看向赵宛宁:“你不是已经和他解除婚约了吗?” “就是因为解除婚约了才觉得尴尬。”赵宛宁答道,她的手指绞着手中的丝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宛宁,”大公主合上书卷,拎着小几上的小壶给赵宛宁倒了一杯热茶:“做错事的人才应该觉得尴尬。” 第七十章 镇北侯 “做错事的人才应该觉得尴尬。” 赵望舒之前第一次找赵宛宁合作时,便打听过她的所有消息。对于赵宛宁与齐斟之间的事情赵望舒无比清楚,自然知道是这个齐斟私下里去找赵宛宁,逼她退婚在先。 也幸亏长公主不舍得她长公主府被落了面子,先下手为强,抢在齐斟前面主动上门退婚。 饶是如此,退婚之后,赵宛宁依旧被世人嘲笑。 这世道便是如此,不管出了什么问题,总是女子吃亏,女子挨骂。 这样的事情,赵望舒看了太多太多。她知道,女子之所以总是背负骂名,并不是女子哪里做得不够好,而是女子手中没有权力。 即使尊贵如赵望舒,她贵为大周朝朝阳大公主,皇后娘娘的嫡亲女儿,也比不得后宫随便一个不受宠的宫妃所生的皇子。 那些皇子即使再不受宠,不能继承皇位,却也能凭着一身本领亦或是皇子身份,在朝中捞个一官半职。 而她赵望舒,却只能被困在四方院中,等待嫁为人妇。 她都如此,那天下的其他女子又如何能挣脱世俗的桎梏。 赵宛宁端起茶杯,一想到要与齐斟一路同行,她边觉得难受。 “其实也不是尴尬。”赵宛宁喝了一口茶,犹豫地开口,“就是……不太想跟他有任何接触。如果可以的话,我根本不想再与他有任何接触。” 赵望舒抬头看向赵宛宁:“为何?” 赵宛宁又喝了口茶,她想了想道:“就是觉得这种不忠不义之人没必须继续接触,反正也没有什么利益上的瓜葛,我也不喜欢他,退婚了说不定我能过得更好。” “若是说利益,你贵为清河郡主,与他能有什么利益纠葛?”赵望舒冷哼一声:“反而是他,我听说他并非齐氏本族之人。” 像齐斟这样的小角色,大公主根本不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去收集他的消息。 赵宛宁点点头道:“他母亲是齐氏本族的一个嫡亲小姐,嫁去江南,只是他生父是个病秧子,没过几年就去世了,婆婆对他母子不好,他母亲便带着他回了京城,回到齐家,还改了齐姓。” “难怪镇北侯会想到给你们二人定亲。”赵望舒道。 听到镇北侯,赵宛宁便觉得心中一梗。若不是为了向皇家投诚,镇北侯又怎么想起她这个女儿,又怎会将她与齐斟定了亲?说到底,在镇北侯眼里,她赵宛宁不过是向皇家投诚的棋子罢了。 如今齐斟有了战功,又被圣上封为御林军都尉,为官之路扶摇直上,更不需要她这个挂名郡主了支持了。 所以齐斟当初才敢直接找到她,要她退婚。 赵宛宁越想越生气,她仿佛是个货物一般,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赵望舒又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开口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闻言,赵宛宁看向赵望舒:“什么事呀?你问吧。” 赵望舒斟酌一番才开口:“你当初,为何要同意与齐斟定下婚约?” “我听说当初是镇北侯越过长公主直接找到你,得你同意之后便操办起定亲宴,姑姑她为此生了好大的气。” “我原以为你是对那齐斟芳心暗许,为情所困,可今日听你一说,我才知道,原来你并不喜欢那齐斟。那你当初为何还要……” 赵宛宁长叹一口气,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后悔道:“因为我是傻子。” 赵望舒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不等她开口,赵宛宁继续道:“当初,我父……镇北侯和我母亲和离,我跟着母亲。不知为何,母亲对我的态度大变,我听府里的下人说,是因为我的存在代表母亲失败的婚姻。” “和离是镇北侯提出来的,我随他姓齐,他却不愿意带我回府。母亲定是恨极了他,才会连带着也不喜欢我。而我,还顶着齐姓。” “可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我是他们生出来的,无法选择自己出生,也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更无法阻止他们和离。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请求母亲为我改姓。” “所以你就随姑姑改姓赵?”赵望舒适时地插话。 赵宛宁点点头:“我原本以为,改姓赵之后母亲对我的态度会有所改变,可没想到,母亲她直接在清邝院修了小佛堂,日日在里面诵经念佛。对我的态度还如以前一般。” “生辰那日我特意起了大早想跟她请安,我想告诉她,谢谢她生下我,当我的母亲。” “可等我穿戴整齐去了清邝院,却发现她前一晚便去了灵山寺。府中下人不愿意送我去灵山寺,她我便眼巴巴地等在门口。” “我等呀等,等呀等,直到月上枝头都没等回来她。我好难过。或许更多的是怨恨,恨母亲她视我为无物,恨她不理我,不抱我。恨她一声不吭把我丢在长公主府中,恨她不肯为我过生辰。” “我哭了一整夜,还染了风寒。待我病好,便主动去找了镇北侯。” 这么多年来,长公主对赵宛宁的态度变了又变,赵宛宁却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心思对谁说过。 外人只知道长公主不甚喜欢清河郡主,可也只是一些风言风语,哪里知道赵宛宁顶着清河郡主的高贵名头过得是什么日子。 赵宛宁身边的银烛和画屏倒是知道这一切,可赵宛宁心底还是期盼长公主的母爱,她自然不允许身边的丫头说长公主的不是。 也因此,连皇室众人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赵望舒一直在外游历,自然也不知道。她见赵宛宁声音低沉,眼角也染了红色,便伸手将赵宛宁揽入怀中。 安慰的话她说不出来,此刻只能用拥抱来安慰赵宛宁。 赵宛宁靠在她的肩头,继续道:“我问镇北侯为何不愿带我离开长公主府,他说侯府危险,长公主府可护我周全。他还说侯府受皇家忌惮,让我帮帮他。然后便给我介绍了齐斟。” “齐斟那时刚来京城,瘦瘦弱弱的,看起来弱不禁风。镇北侯说齐斟受了他的大恩,愿意娶我为妻,替他照顾我。他还说齐斟会对我好,绝对不会三妻四妾。” “我那时候哪懂这些,我想着父亲还挂念着我这个女儿,还惦记着我的终生大事,他需要我的帮助,我便帮他一把。” “如此,你便答应了?”赵望舒皱着眉问道。她原以为赵宛宁对齐斟情根深种,才愿意与齐斟定下婚约,也猜到是镇北侯的手笔,却不曾想还有长公主的影响。 “我那时……”赵宛宁叹了一声:“我那时把镇北侯的父爱当做是救命稻草。甚至为了让他高兴,我私下里主动接近齐斟,讨好他,甚至希望我自己赶紧及笄,与他成亲,离开这长公主府。” “现在想想,我那时真的是病急乱投医,昏了头了,怎么会把亲事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赵宛宁太起身,愤愤道:“我真是个大傻子,大笨蛋!” 见赵宛宁又恢复如常,赵望舒也松了口气,她开口道:“如今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赵宛宁说道:“什么亲情啊爱情啊,都是有条件的,是过眼云烟。若是想着依靠别人,那便永远处于被选择被放弃的位置,只有靠自己,才是长久之计。” 说到这里,赵宛宁粲然一笑:“还好我早早想清楚了,也幸亏齐斟要退婚,否则我若真的嫁给他了,恐怕也会被困在齐府后院,一生仰仗他人鼻息生活,那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所以你开店赚钱,是为了离开长公主府?”赵望舒抓到了话中的重点。 “是呀。”赵宛宁兴奋道:“这清河郡主我也做够了,待我挣够银钱,便会寻个时机离开长公主府。” 以前总以为只有嫁人才能离开长公主府,却不想嫁人后还要继续在长公主府生活。赵宛宁想起前世在邀月苑与裴越生活的日子便觉得恍如隔世。 “我赵宛宁有手有脚,为何不可以自行离开那座牢笼?难道这世间女子非要依附一个男人才能过活吗?” 闻言,赵望舒拍了拍她的手背,爽朗一笑:“你说的对。我大周女子为何非要依附男人,她们有手有脚,可以离开男人、离开任何人,独立生活于这天地之间。” 赵宛宁狠狠点头,她有些激动地握住赵望舒的手道:“你也觉得我可以做到,对吗?” 赵望舒微微颔首:“宛宁,相信你自己。你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你也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赵宛宁笑着点头,这是她第一个得到肯定。今天这番话她决计是不敢对任何人说的,连银烛和画屏也不敢,她怕不被理解。可她知道,若是大公主,她一定会懂自己。 她猜得没错,大公主果然与她想法一致。 两人正惺惺相惜之时,马车外突然响起齐斟的声音。 “启禀大公主,前方官道情况良好,未有被破坏的痕迹。我们可以继续前行。” 齐斟的声音隔着马车有些沉闷,赵宛宁一听到他的声音便皱眉,真是讨厌,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她与赵望舒的谈心。 马车外的齐斟却不知道赵宛宁的想法,他恭敬地跟在马车旁,精神高度关注马车内的动静。 赵望舒拍了拍赵宛宁的手背,朗声道:“本宫知道了,下去罢。” “是。” 第七十一章 齐都尉 日薄西山之时,赵宛宁一行人终于到了驿站。 虽说是驿站,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条件也有限。仅有两间上房,赵望舒和赵宛宁一人一间。银烛、画屏和阿桃三人一间,大公主带来的侍女两间,剩下的那些侍卫和御林军便由齐斟安排着住下。 说是上房,那房间不过比其他的房间宽敞了一些。齐斟提前派人来通知了驿站,两间上房已经被打扫干净,被褥等用品也换成了崭新的。 那房间虽说有些简陋,但也算干净整洁。 大公主赵望舒曾在外游历多年,她自小吃了不少苦,与师父一同外出时可住不了驿站,师父与她都不是贪图享乐之人,对住宿也无甚要求,随意找些干净整洁的客栈即可,有些时候甚至要露宿荒野。 外出游历的经历也让大公主养成了不挑剔的性格,她看起来虽然是尊贵无比的朝阳大公主,却不喜奢靡之风。即使是京城的大公主府,一应布置也以实用为主。 赵望舒反而比较担心赵宛宁。虽说她在府中不受宠爱,但她毕竟是在长公主府中锦衣玉食地长大,从小也没有吃过这些吃穿用度的苦。 赵望舒陪着赵宛宁进了她那个房间。 赵宛宁前世今生加起来两辈子,都没有离开过京城,也没有在长公主府和别院以外的地方住过。这是她第一次住驿站,所有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十分新鲜。 “你不会觉得简陋吗?”赵望舒看着赵宛宁道。 赵宛宁正在查看房间里的那株植物。 长公主府的花园中种了许多花。画屏知道她喜欢看花,便在邀月苑中的花瓶了摆满了鲜花。有时是牡丹,有时是杜鹃,五彩斑斓的花朵装点着她的房间,看着就很舒心。 可这驿站并没有那样的条件。鲜花虽美,但容易枯萎凋谢。尤其此时正值深冬,哪里能寻来盛开的鲜花。 那房间中的桌子上放了一盆盆栽,那盆栽造型很是奇特,赵宛宁没有见过。她凑上去仔细观察:“这是什么呀?难得冬日里还能看到一片绿色。” 赵望舒抬脚走到她的身边,随意的看了一眼那盆栽,那盆栽的叶子状如铜钱,是不规则的圆形,在这冬日里也依然绿油油的,生机勃勃。 “是铜钱草。”赵望舒说道。 “还挺可爱的。”赵宛宁夸赞道,她用手指小心地描摹叶子上的纹路,看起来怡然自乐。 赵望舒见她这样,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驿站的环境你觉得如何?” 赵宛宁一脸疑惑道:“什么如何?这驿站还可以呀。” “你是陪我来的,若是住的不习惯便跟我说。毕竟是我把你带出京城的,自然要照顾好你。” 赵宛宁噗嗤一笑:“原来你是担心我住不惯呀。” 赵宛宁几步走到床边坐下。那床看起来很窄,床上的被褥一看便是新的,但那被褥的料子和做工自然比不得长公主府的东西。 赵宛宁随意地向后一躺,舒服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坐了一天的马车她都要累死了,肩膀也痛,腰也痛。还是躺床上舒服。 “你贵为公主都可以接受,我一个郡主有什么不能不适应的?”赵宛宁嘟囔道:“我这次跟你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还只是赶路而已,等到了青州……那才叫是一场硬仗。” 银烛和画屏还在房中伺候,赵宛宁便没有直说。在她的梦境中,青州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房屋都被冲倒了,还在修建中。 跟青州相比,这驿站的条件算是很好了。 赵望舒赞许地点点头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你适应不了。” 赵宛宁猛地坐起身来,不服气道:“你不要把我当成不能吃苦的人。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是个废物郡主,可我也想做些事情,我也能吃苦,你们能做到的事情,我同样也能做到。” 赵望舒几步走到她的身边坐下:“之前是我错了,一直把你同其他的皇妹视为一谈。或许从你愿意深夜接应那些孩子送到积善堂开始,不,也许更早的时候,我就应该看清楚你。”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那是自然。”赵宛宁骄傲地说:“本姑娘什么都能做。总有一天要做出一番大业来,让你们大吃一惊。” 赵望舒被她的发言逗笑了。 也不知道赵宛宁有没有发现,离开了长公主府,离开了京诚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也喜欢开玩笑了,看起来朝气蓬勃。 驿站的晚膳看起来有些简陋,但他们也尽力了。晚膳多是一些乡村野味,虽然比不上宫中的珍馐美馔,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赵望舒和赵宛宁是在房间里吃的。 待她们吃饱喝足之后,赵望舒便屏退左右。 “我前日里派人跟你说,要你单独准备一些贴身衣物和行李,你有准备吗?” 赵宛宁抱着茶杯点点头:“你说的话我都有听,随身的行李已经准备好了,不过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赵望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还有一些药材需要去别的地方收购。你愿意跟我一起吗?还是说你要跟着御林军继续前往青州。” “好呀好呀。”赵宛宁双眼放光,激动道:“我愿意跟你一起!” “其实我早就想走南闯北了,像你当初外出游历一样,可是却一直没有机会。我原以为这次前往青州,只能这样按部就班的沿着官道一直走。没想到你能愿意带我出去玩。” 赵望舒见她如此激动,有些无奈道:“你先别激动,听我说,我不是去玩。你跟着我走,可坐不了马车。” “你会骑马吗?” 赵宛宁摇摇头。幼时长公主还未和离前,镇北侯曾经教过她骑马。可她那时年纪太小,也没有学会。后来镇北侯离开了长公主府,便再没有人教她骑马了。 赵望舒又道:“那你愿意学吗?先说好,骑马很辛苦。你跟着我……会更辛苦。” 原以为她这样说,赵宛宁便会退缩。 却不想赵宛宁闻言粲然一笑:“你愿意教我骑马那就更好了。要是我学会了骑马,那岂不是以后就能骑着马浪迹天涯了。” 赵望舒便放下心来,继续道:“既如此,今夜子时,你带上行李,我们两人趁夜色溜出驿站。” “趁夜走吗?不跟齐斟说一声?”赵宛宁惊讶地问。 “若是跟他说了,你觉得他会让我们两个单独行动吗?”赵望舒看着赵宛宁的眼睛道:“我已吩咐我的侍女。明日会有两个侍女扮做你我二人,她们会带上斗笠,由她们二人跟着大部队前行。” 子时。 赵宛宁和赵望舒顺利地躲过御林军的巡视,溜出驿站。 赵望舒带的赵宛宁往北边走,然后在林子里找到一匹骏马。 “你还不会骑马,我们两个先同乘一匹。等我教会你如何骑马了,你再单独一匹。” 赵宛宁点点头,她什么都不会,自然听从赵望舒的吩咐,唯她是从。 赵望舒一个翻身,动作利落的上马,身姿轻盈如鸿雁,然后伸手将赵宛宁拉了上来。 赵宛宁看到后羡慕极了。 “别羡慕了,等你学会了你也可以做到。你把帷帽都戴好。这马跑起来之后,风会很大。” 寂静的月夜下,一匹黑色的骏马狂奔在路上。那马上坐着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她们紧紧依偎,亲密无间。 第二日,从赵宛宁和赵望舒的房间里各走出一位头戴斗笠的女子。 齐斟看着这两位头戴斗笠的女子有些惊讶。 “见过朝阳大公主,见过清河郡主。”齐斟恭敬地行礼道。 那朝阳大公主却并没开口,而是她身边的侍女解释道:“齐都尉,天干物燥,大公主与清河郡主昨日用膳后有些上火,不宜见人,也不宜开口,还望齐都尉莫要见怪。” “不过大公主已经吩咐过了,用过早膳之后,我们便启程前往青州。具体事宜由齐都尉全权安排。” “齐斟领命。” 这驿站的厨子据说是从蜀中来的,做菜也更偏向于蜀中风味。或许是不合赵宛宁她们二人的胃口。 蜀中饮食偏辣,有的人吃不了蜀中的食物,嗓子会被辣到说不出话,有的甚至会在脸上长一些痘痘。 齐斟在军中之时便见过一个同袍,那位同袍吃不得辣,一吃辣脸上就会长痘。 也许大公主和清河郡主也属于吃不了辣的人。 齐斟想起他那同袍的脸上也曾长了好多痘痘,那痘痘红肿,有的还会化脓,又痒又疼。 他同袍堂堂一个七尺男儿都难受的不行,也不知道赵宛宁这样身娇体弱的金枝玉叶又如何忍得了? 齐斟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盒药膏。这药膏不是普通的药膏,是圣上赏赐的东西。这药膏十分珍贵,止血效果极好,据说还能美容养颜。圣上也是见他立了军功才赏赐给他的。 齐斟想,既然这药膏能美容养颜,那应该也可以治痘痘。 齐斟驱马来到大公主的马车前。 “大公主,清河郡主。”齐斟礼节到位,知道两位贵人此时口不能言,他继续道:“听闻两位贵人的脸……” 没有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想到此,齐斟赶紧截住话头,沉默片刻后,他才继续道:“臣这里有一盒药膏,据说可以美容养颜,还望贵人笑纳。” 马车内久久没有回应。 齐斟想了想又道:“二位贵人请放心,这药膏是圣上赏赐的,臣虽然随身携带以防不时之需,但是却从未用过。” “如今我们还需赶路,下一站云城距离甚远,一时半刻也寻不到大夫。贵人可先用此药膏缓解一番。” 齐斟话音刚落,便有一只纤纤玉手掀起车帘伸了出来。看这衣袖颜色和样式,应该是赵宛宁。 齐斟恭敬地双手奉上药膏。抬头时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却发现那只手的手腕皓白如月。 她不是赵宛宁! 第七十二章 下签 齐斟与赵宛宁定亲之后,曾有过多次的接触。 齐斟那时刚回京城,在齐氏一族地位尴尬。赵宛宁仿佛是知道他的难处,总是用自己的方式来给他撑腰。 齐斟知道赵宛宁的右手手腕上有一粒小小的黑痣,可刚刚从马车内伸出来的那只手手腕皓白如月,哪里有黑痣的影子? 齐斟不动声色地纵马走在马车一侧。 他在脑中思索,既然这赵宛宁被并非本人,那很有可能连大公主也不是本人。 怪不得她们两人今日要戴斗笠,还一直不说话。恐怕是怕外人看到她们的长相,听到她们的声音,便知道她们并非大公主和郡主。 既然她们能得到大公主身边侍女的帮助,那说明这两人扮演大公主和清河郡主是得了大公主的吩咐。 齐斟转念一想,为何大公主和赵宛宁要人假扮她们二人?她们二人又如今去了哪里?是否安全?是否可以按时抵达青州? 还有这御林军的守卫,昨晚齐斟担心两位贵人的安全,安排御林军轮班值守巡逻,也不知道大公主和郡主两个弱女子又是如何躲过御林军的眼睛。 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失踪一事,齐斟不敢声张。他作为奉旨保护并护送二位贵人前往青州的御林军都尉,若是二位贵人出了半点差错,他必定也吃不了兜着走。 中午时他们经过一处城镇,距离下个驿站还有些距离,齐斟便发话,午膳在镇上找家酒楼解决。 这处城镇叫白云镇。镇子不大,拢共也没有几条街。大概是因为临近过年,百姓们都出来准备年货,看起来十分热闹。 齐斟找了一个看起来环境比较好的二层酒楼,女眷们随着“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去了二楼的厢房用膳,其余人则是在楼下大堂用膳。 齐斟安排好手下的人,便径自去了楼上的厢房 “大公主,齐斟有要事求见。”齐斟还是一如往常的恭敬。他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大公主和郡主并不在他们的队伍之中。他知道,不管她们二人离开御林军的护卫是为了何事,他都得将这事瞒下来。 很快那厢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进了厢房后,齐斟并没有行礼,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两位头戴斗笠的女子。 那扮演赵宛宁的女子身形确实与赵宛宁有些细微的不同,齐斟也不知道为何,他能分辨出那细微的差别。 片刻后,确认两人并非大公主和郡主,齐斟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屏退左右。” 一直跟在“大公主”身边的那个侍女赶紧开口道:“齐都尉,大公主她嗓子不适,不宜开口。若非重要的事情,还望齐都尉延后禀报。” 齐斟也不想再绕圈子了。左右这屋内的女眷应该都知道眼前二人的真实身份,看来是得了大公主和赵宛宁的吩咐。 齐斟转身将厢房的门关上。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就没有那么恭敬了,还带上了御林军都尉的威严。 齐斟冷声道:“二位姑娘不妨把头上的斗笠摘下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齐都尉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想对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大不敬吗?”大公主身旁的那个侍女质问道。 齐斟冷笑一声:“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并不在此。我作为御林军都尉,奉旨护送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前往青州,如今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失踪,我作为御林军都尉难道还不能审问二位贵人身边的侍女吗?” 齐斟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寒意。 那侍女明显开始慌乱,但她似乎想再挣扎一番,便梗着脖子继续道:“大胆!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如今正坐在你的身前,你居然如此信口雌黄?不怕大公主治你的罪吗!” 齐斟见那侍女的声音都带着颤音,看起来十分可怜,他便生了些恻隐之心。 那侍女也不过是大公主手下之人,需要听从大公主的吩咐。主子们要她做什么,她便只能做什么。 半晌后,齐斟再开口时换了语气:“我知道你们是听从大公主和清河郡主的吩咐,我也并不是想为难你们。只是大公主与清河郡主乃是金枝玉叶,她们突然离开了御林军的护卫,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我都是要被砍头的。” “我来问你们并不是为了难堪。我孤身一人前来见你们,就是不想让楼下的御林军知道此事。你们也知道,大公主与清河郡主也算是奉旨前往青州,若是她们二人中途失踪了,圣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我来问你们,只是想知道大公主与清河郡主的去向。你们放心,除了这厢房,这二位姑娘还可以继续扮演大公主和郡主。只是我必须得知道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到底去了哪里。” 齐斟恩威并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厢房里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齐斟也没催促。他静静地立在那里,等待眼前的侍女们衡量。 过了许久,扮演大公主的那个侍女摘下斗笠。她开口道:“大公主说,清河郡主是第一次离开京城,想要带她四处看看,便吩咐我们扮演她与清河郡主跟着您一同赶路。至于大公主带着清河郡主究竟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还望齐都尉恕罪。” 齐斟也知道,大公主毕竟是主子,她吩咐下去的事情侍女们也只能听从,而她的去向,恐怕也只有她本人知道。 “我再问你一次。大公主当真是这么说的吗?”齐斟确认道。 那侍女点点头,然后仿佛想起什么,继续道:“昨日我服侍大公主用膳时,听到大公主说这附近好像有一座寺庙。也许……也许大公主带着清河郡主去了寺庙也说不定。” 齐斟没再说话。时间又过去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声音冷肃:“你们二人继续扮演大公主与清河郡主,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我会私下寻找她们二人,保护她们的安全。” “是,齐都尉。” 齐斟很快有了计划。他愿意相信那些侍女们说的都是实话,赵宛宁确实是第一次离开京城,若是跟着御林军一路前往青州,那便只能是坐在马车上无尽地赶路,宿在驿站,也没有游玩的时间。 大公主想要带赵宛宁出去看看、四处游玩也在情理之中。她们二人单独行动,确实要比这一大群人方便。只要她们能安全地按时到达青州,那便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齐斟作为护送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前往青州的御林军都尉,身负保护二位贵人安全的职责。既然知道二位贵人私下游玩,他便不能继续跟随御林军前行,他需要尽快找到大公主和清河郡主,然后随侍左右,保护她们的安全。 齐斟下楼以后,跟郑校尉吩咐几句,便离开了。 那侍女提到了寺庙,那他便先从寺庙找起。 齐斟换下一身戎装,扮成一个寻常剑客。 这白云镇城外四十里处有一座白云山,山上面确实有一个叫做白云寺的寺庙。 齐斟向本地的百姓打听清楚之后,便一个人前往白云寺。 白云寺坐落在白云山上。北风萧瑟,那山上树木的叶子全部掉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这山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身黑衣的齐斟就行走在这皑皑白雪之上。 白云寺看起来并不大,来寺庙的人也不多。 正殿里放着一尊佛像,那佛像端坐在莲花宝座之上,面容庄严,眉目慈祥,慈悲地看向前来拜谒的众人。 齐斟向来不信神佛。以前他母亲要带他去灵山寺礼佛时,他总是百般拒绝。但他进了这正殿之后,却突然生出了一股敬畏之意。 齐斟想了想,还是取了三根香点燃,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佛像拜了三拜。 此刻正殿里除了他以外并无其他人。齐斟的心里突然一阵慌乱,片刻后那慌乱又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 齐斟觉得有些蹊跷。既然这大殿里也无他人,不如还是早些出去,再去别处寻找吧。 待齐斟一跨出正殿大门,便被一个身着鸦青色僧袍的僧人拦住了。 齐斟朝那僧人微微颔首示意,便想离开。 不料那僧人却拦住了他,双手合十道:“施主且慢。贫僧见你有缘,不若与你算上一算。” 若是在平常,齐斟必然不会搭理那僧人。他从来不信命,也不算命。对他而言,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算命不过是一派胡言,危言耸听。 可齐斟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他道:“在下谢过师傅。” “阿弥陀佛。施主请随我来。”说着,那僧人引着齐斟进入大殿。 齐斟跟着那僧人重新进入大殿,才发现原来在大殿的右侧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签筒。 僧人在那桌前坐下,然后指着那个签筒道:“施主,请从签筒里抽一支签。” 齐斟从善如流,随手抽了一支签出来,然后双手递给那僧人。 僧人拿着签找到对应的签文,随即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齐斟有些觉得奇怪,他问道:“师傅,我这签……” “是下签。”那僧人开口道,随即将对应签文递给齐斟。 齐斟的心猛然一沉,他接过签文,只见上面写着:失脚溪桥两眼枯,错将鱼目作明珠。直饶尘尽光生也,照破山河梦见无。 齐斟恭敬地拱手道:“还望师傅解惑。” 那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这签文是说,把鱼目当作珍贵的明珠,这是对于表面光鲜的错误判断。然而,在尘埃落定、物归原位之后,珍珠将依然会发出它本身的光彩来。” “施主往后之路漫漫,路途危险,充满波折,从一开始便错了。如今想要扭转乾坤,却也失去先机。” “恐怕无法回头。” 第七十三章 梅林 这白云寺看起来并不大。齐斟出了大殿,便在寺内四处游荡,想要寻找赵宛宁和大公主的身影。 只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位僧人的话。 “施主往后之路漫漫,路途危险,充满波折,从一开始便错了。如今想要扭转乾坤,却也失去先机。” “恐怕无法回头。” 齐斟并不怕前路迷茫漫长,从他跟随母亲回到京城,投奔齐氏一族,他便知道,往后他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事实也确是如此。 在齐家的日子齐斟过得很是辛苦。齐氏一族子嗣众多,他在里面并不出挑。在齐氏族学中,每每课业检查之时,他的成绩都是最后。 母亲见他实在没有读书的天分,便私底下去找了齐氏族——镇北侯。 也不知道母亲跟镇北侯说了什么,在齐斟又一次因为背不出先生布置的课业时,镇北侯叫走了他。 后来齐斟与赵宛宁定了亲。 赵宛宁待他很好,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予他许多支持,让他在齐家有了立足之地。 齐斟也想过,赵宛宁是郡主,若是与她成亲之后,便能借助她的郡主身份以及长公主和镇北侯的势力,在官场上扶摇直上。 可齐斟毕竟还是寄人篱下。每次见到赵宛宁,即是在变相提醒他与镇北侯所做的交易。他在齐府的时候,努力讨好齐府的所有人,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 如今他有了军功,又有了心爱之人,便不想再与赵宛宁成亲了。 想到赵宸安,齐斟心头一颤。他忽然记起,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赵宸安了。 赵宸安是齐斟在得胜回京路上救下的女子。 当时为了救她,齐斟不小心伤了手臂。赵宸安守在他身旁,细心照料,还说愿意以身相许。 齐斟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救赵宸安本就是举手之劳,并未图什么回报。带着赵宸安一同上路,也是因为赵宸安说她要进京投奔亲人。 齐斟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回京路上恐怕会遇到危险,这才带着她一同回京。 却不想他们二人日久生情。 在赵宸安身边,齐斟总会觉得莫名的安心。 赵宸安进了长公主府之后,与他的联系也少了。 刚开始赵宸安说,齐斟毕竟与赵宛宁有婚约在身,她不好与一个有婚约的男子有太多接触。 齐斟为了能够多与赵宸安见面,便主动去找赵宛宁退亲。 谁知,等他与赵宛宁解除婚约之后,赵宸安却总是对他避而不见。 “你刚与姐姐解除婚约,我便与你日日相见,若是让姐姐知道了,她必定会觉得是我抢走了你。到时候她又会……我如今寄住在长公主府里,她是长公主府里的主人,我不敢得罪她……” 赵宸安说得情真意切,她提起赵宛宁的时候,甚至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齐斟也思考了许久。后来听说赵宸安在长公主府中过得并不好,总被赵宛宁欺负。 谁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女子受他人欺负呢?齐斟承认,他去找赵宛宁退婚是存了些报复的心思。 可是,等到赵宛宁真的与他解除婚约之后,齐斟却开始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更可怕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齐斟对赵宸安的感情在逐渐消散,反而总是想要关注赵宛宁。 齐斟原以为,他与赵宛宁顺利解除婚约之后,便能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最好两人能够形同陌路。 赵宛宁确实视他于无物,每次见到他都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可他却总是忍不住关注赵宛宁的一举一动。 此次圣上派御林军护送大公主和赵宛宁前往青州一事,镇北侯提前跟他说过,还要他主动接下这个重任。 齐斟很讨厌镇北侯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尤其他与赵宛宁解除婚约之后,他便在京城买了个小宅子,带着母亲一同搬了出去。 可是这次他却默默地应下了,而后主动向圣上请命,接下这份差事。 齐斟知道他所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赵宛宁。不单单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更是想要与她多些相处的时间。 虽然不想承认,但齐斟心里清楚,他喜欢上了赵宛宁,在与赵宛宁解除婚约之后。 今日听到这僧人的解签,齐斟第一反应便是他的为官之路恐怕不会一帆风顺。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整个大周朝有哪位官员是平步青云之人?他又不是什么紫微星下凡,他也没有什么凌云壮志,不过就是想在这世间立足,给母亲遮风避雨。 所以齐斟并不怕前路忐忑和曲折,他也不想回头。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那么他将会一直走下去。 齐斟看着手上的签文,“错把鱼目当珍珠”。他的手指一直默默摩挲着“珍珠”二字。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齐斟本能地感觉这句话可能与赵宛宁有关。但他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关系。赵宛琳一直都是那颗璀璨的珍珠,那鱼目又是什么呢? 却说那赵宛宁与赵望舒,昨日夜里她们二人偷偷溜出驿站,然后赵望舒骑马带着赵宛宁去了白云寺。 “我带你去看梅花吧。”在白云寺用过早膳之后,赵望舒便带着赵宛宁去了白云寺后山。 白云寺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唯一勉强算得上特别的,便是那寺庙后山上漫山遍野的野梅花。 冬日里,那梅花凌霜傲雪悄然绽放。 这让赵宛宁想起了灵山寺那漫山遍野的红梅。 与灵山寺不同,白云寺的香火并不充裕,更没有多余的银钱在后山上种梅花。 这山上的梅花树都是野生梅花。他们颜色混杂,有白色的,有红色的,也有粉色的。各种各样的野梅花,凌乱地绽开在整个山头。 梅林中也有百姓在这里赏花。 赵宛宁在这野梅林中四处闲逛。这些长在野外自由而野蛮生长的梅花,与她以往见过的梅花都不同。他们长得肆意洒脱,未经过修剪的枝干努力向上长,看起来生机勃勃。 “姐姐你看!这里居然有一朵浅绿色的梅花!”赵宛宁指着眼前枝头上的梅花兴奋道。 那簇白梅花中混入了一朵浅绿色的梅花,那绿色十分浅淡,若是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 赵宛宁一回头,却发现赵望舒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云寺的僧袍,他的个子与赵望舒相差无几,似乎正在与赵望舒交谈。 那位僧人一见赵宛宁回头,便双手合十向她作揖。 “阿弥陀佛。见过贵人。” 赵宛宁有些尴尬。她原本以为只有赵望舒跟在她身后,却没想还有一位僧人。 赵望舒学着那僧人双手合十道:“小师傅好。” 赵望舒见她有些拘谨,便介绍道:“这是白云寺的僧人,法号无继。” 赵宛宁走到二人身前,她道:“见过无继师傅。” 那无继师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并不在意赵宛宁刚刚有些莽撞的行径。 赵望舒已经将赵宛宁的身份告诉那位僧人了。 “无继师傅出家前曾是一位大夫。这些年来,他也一直默默地用医术救助百姓。此次听闻青州水灾,便想到可能会出现瘟疫,提前备了好些药草。我今日带你就是来找他的。”三人边走边说。 赵宛宁乖巧地跟在赵望舒的身边听她解释。 “此次我们前往青州,无继师傅也会与我们同行。他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也曾经历过小范围的瘟疫,有经验。” “哦哦,那我们是跟着御林军大部队一同前往青州,还是我们三人单独行动呀?”赵宛宁问道。 “你想如何?”赵望舒反问道:“跟着御林军出发,出行是乘坐马车,不会经历风吹日晒雨淋雪打,住宿吃住驿站。” “若是我们三人单独行动,那便需要骑马。有时可能还骑不了马,需要步行。住宿呢,自然也比不得驿站,有时还会露宿荒野。” “昨日连夜骑马来白云寺,你也知道有多辛苦了。” 说起昨晚,纵使赵宛宁穿了厚厚的衣裳,还戴着围帽披着斗篷,却依然抵挡不过这冬日的寒风。待她们到了白云寺之后,赵宛宁早就被风冻僵了,幸好寺庙中的小僧人给她送来了热乎乎的姜汤。 赵宛宁看了看赵望舒,又看了看无继,不好意思道:“我还是想要单独行动,这样比较自由,我们可以再去别的城镇看一看。万一有什么合适的草药呢?” “只要我们赶在大部队到达青州之前与他们会合,应该就没有问题吧?” 最后一句是跟赵望舒说的,她担心若是被齐斟知道,她和大公主一同逃出,会立刻禀告圣上,说不定会给赵望舒带来麻烦。 赵望舒却道:“那就要看齐都尉会如何抉择了。” “我说的对吗?齐都尉。” 赵望舒说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黑色衣裳的剑客便从天而降。 “齐斟见过朝阳大公主,见过清河郡主。” “是你?”赵宛宁原本被那突然出现的黑衣剑客吓了一跳,却不想那黑剑客直接单膝跪地,向她们二人行礼。 赵宛宁再一看,这不是齐斟吗?她有些疑惑,齐斟不是应该跟着御林军一同前往青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起来吧。”赵望舒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梅花,她道:“未曾想到齐都尉居然有听人墙角的爱好,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齐斟站起身来,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齐斟也是寻遍了整个白云寺,却并没有找到人。听说这白云寺的后山有一片野梅林,想到赵宛宁可能会喜欢看花,他便来了后山。 没想到他真的在后山梅林看到了赵望舒和赵宛宁的声音。只是他一来便听到了赵望舒问赵宛宁是想跟着御林军一同出发,还是与他们单独行动。 齐斟也想知道赵宛宁的选择,他便一直没有现身,而是默默地跟在几人身后。 没想到大公主居然能够发现他。 “你跟着来做什么?” 第七十四章 客栈 “你跟着来做什么?”赵宛宁不高兴道。 齐斟抬手向赵宛宁作揖,他认真道:“臣奉圣上旨意,率御林军护送朝阳大公主与清河郡主前往青州,保卫大公主与郡主的安全。” 赵宛宁自然知道齐斟为什么要跟着她们,毕竟这是他的差事,是他的责任。可她也并不想跟着齐斟回去。 赵宛宁眼神带着期望看向大公主,希望她能有法子摆脱齐斟。 赵望舒知道她是什么想法,所以直接开诚布公道:“你既然已经偷听半晌,想必已经知道了宛宁的想法。” “本宫也不想为难你,我与清河郡主必定会在你率领御林军众人到达青州前与你会合。我的侍女想必你也看到了,她们二人会继续扮演我和宛宁,不让御林军的其他人知道此事。” “齐都尉你意下如何?” 赵望苏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她面色严肃,居高临下,颇有些盛气凌人。若是普通人见了她如此,必定知道赵望舒此言势在必行。 齐斟自然也看出来了。他此行私下出来寻找大公主和赵宛宁,便没有想着带她们二人回去与大部队汇合。尤其他刚刚又听说赵宛宁想要在外游玩,他喜欢赵宛宁,自然想要赵宛宁开心。 可他也确实担心赵宛宁的安全。在他出来寻找二人之时,他便下定决心,若是大公主与赵宛宁两人不愿意随他回到大部队,他便跟着两人,随侍左右,护她们的周全。 “回禀大公主,您与清河郡主既然想四处体察民情,是百姓之福。齐斟作为御林军都尉,身负保护二位贵人安全的职责,自然要随侍左右。” 齐斟说着单膝跪地道:“还望大公主和清河郡主成全臣的一番心意。” 赵宛宁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要炸了。她不想跟着御林军一同前往青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齐斟。没想到她都和大公主偷溜出来了,齐斟居然找到了她们,还要跟着她们一起。 赵宛宁看了看还单膝跪在地上的齐斟,然后赶紧走到赵望舒身边,疯狂对她使眼色。 赵望舒抬手拍了拍赵宛宁的手背,然后道:“齐都尉的一片心意本宫收下了。只是我与宛宁并不想如此兴师动众,若是你要跟着一块儿前行,恐怕不方便。” “至于我与宛宁的安全问题,你不必担忧。我堂堂大公主府怎会缺得了侍卫呢?如今我与宛宁私下出行,他们不便现身,却也一直守在暗处。” 赵望舒这话就是在告诉齐斟,她们带了暗卫出门,即使没有齐斟,也可以保证安全。 齐斟自然听出来了,可他却不想放弃此次机会,便继续坚持。他就那样继续单膝跪地,以沉默逼迫赵望舒。 这梅林之中除了他们四人,还有不少百姓前来赏花。 几个女眷看到有一黑衣剑客单膝跪在一个僧人和两位妙龄女子面前,便开始窃窃私语。 有说他们四人为情所困的,有说他们是江湖儿女的,还有说他们有深仇大怨的。 人言啧啧,赵宛宁听得目瞪口呆,深深地被他们丰富的想象力所折服。 赵宛宁和赵望舒如今一身普通平民百姓的打扮,无人知道她们两个一个是朝阳大公主,一个是清河郡主,旁人怎么编排都无所谓。 齐斟就更别说了,赵宛宁原本就讨厌齐斟,也不在意别人是如何编排他的。 可无继大师还在身旁。他身上还穿着白云寺的僧袍,以后还是要回到白云寺修行。 听着旁人的讨论,赵宛宁最先沉不住气,她赶紧上前去拉跪着的齐斟。 齐斟虽然欣喜赵宛宁与他的接触,但他也知道机会难寻,若是他起来了,恐怕就要回去了。 所以齐斟依然坚定地跪在那里,闻风不动。 已经有人认出来无继大师了。 眼看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赵宛宁更着急了。可她劝不动齐斟,只好去找赵望舒。 “算了算了,他要跟着便让他跟着吧。多一个人……”赵宛宁愤愤不平地看了一眼齐斟,不情愿地继续道:“也算多一分安全。” 赵望舒看了一眼站在身旁面色平静的无继,又看了看跪在面前的齐斟和面容焦急的赵宛宁,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赵宛宁并非是沉不住气,只是她太善良了。 “起来吧。”赵望舒沉声道!“既然宛宁这么说了,那你便跟着我们一起吧。” 齐斟条件反射的就要行礼。但他看到周围窃窃私语的百姓,便又把话吞进去了。 青州城果然如莫余所说的那般,已经逐渐恢复如常。 高大巍峨的城门伫立在一片风雪之中,远远便能看见城门上那遒劲有力的“青州”二字。 李维暗中在心中感叹道:我回来了。 陆淳年那件袍子已经被裴越缝好了。 裴越那针脚算不得细密,一看就是不通女红之人的手笔。 但陆淳年已经很满意了,至少那个口子被缝上了,里面的棉花也不会再跑出来了。 已经跑出来的棉花陆淳年也没浪费,他直接塞进裴越的胸口处,打趣道:“这天寒地冻的,给这两只小猫垫着吧,暖和暖和。” 裴越知道他没有恶意,便任由他伸手抚摸那两只小猫。 那两只小猫似乎也睡醒了,小心翼翼地从裴越的胸前探出脑袋,偷偷地打量眼前。 裴越扯了扯胸前的斗篷,给那两只小猫挡了挡风。 天色渐晚,几人也没在城外过多的停留径直进了青州城。 青州城内。 街上没有几个摊贩,两旁的房屋看着就像是被洪水泡过的,墙壁上还有淤泥的痕迹。 那淤泥的位置大概有半人高,看来这次水灾的影响不容小觑。 路上行人不多,也没有几个摊贩。裴越四人走了许久才在路边看到一家开着的客栈。 他们如今要在青州城长住,最好的办法便是租下一处宅院,既能方便他们私下查案,也能节省银钱。 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来不及租赁宅院,便也只能在客栈中暂住一晚。 几人进了那家客栈,那客栈门可罗雀,仅有一人站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看那打扮不像是店小二,应该是客栈掌柜的。 李维主动上前问道:“店家,我们要住宿,您这里可有空房?” 一听到有人要住房,那人立刻抬起头道:“有的有的,房间管够,不知你们要住几日?” 那人说着便从柜台里走出来了,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他快步走到几人身前。 李维想了想,租房一事不知要几日才能定下,便道:“先住两日吧。” 说罢李维又回头看了其他三人,随即道:“四间房就可以。” 那掌柜的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四间上房。我这就带几位贵客去房间。” “老婆子,老婆子!”那掌柜的对着后堂大声喊道:“有贵客来了,快准备些热水!” 话音刚落,便从后堂走出一位大娘,她走出来看到四人便立刻喜笑颜开,道:“欢迎几位贵客,不知贵客是否需要用膳,我们店里的饭菜物美价廉,色香味俱全。” “说什么呢!”掌柜的喝道。 如今青州刚经历水灾,食物并不十分充足。再加上临近新年,根本没有什么外地人前来青州。他们客栈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水灾过后,好不容易将客栈恢复如初,却几乎没有接待过一个客人。 没有客人便没有进账,他们已辞退了店里的小二。 此刻,就算李维他们想要吃店里的饭菜,他们也做不了什么,无非是些野菜粗粮。 “我内人说习惯了,还望几位贵客见谅。”掌柜的边说边引着几人上楼。 裴越几人也确实饿了,这一路上他们吃的几乎都是干粮,此刻好不容易找到客栈,就想吃口热乎的。 陆淳年赶紧道:“老板娘,你这里有什么吃的就先给我们准备着。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就快饿死了。” 听到这话,那老板娘立刻点头答应道:“几位贵客,请稍等。奴家这就去给你们做饭去。” 客栈二楼倒是没有被洪水淹过的痕迹,只是房间里的寝具被褥看着有些陈旧单薄。 将人带到房间后,老板也连连道歉:“我这客栈太久没有人来住了,这东西也好久没换了。您几位放心,我现在就去拿新被子。” “老板,请等一下。”裴越开口道:“还望老板送些热水,若是能有些牛乳就更好了。” 那老板听得一愣,随即摇摇头:“牛乳这东西是真没有。不瞒几位,这水灾之后,我们这边的牛几乎全死了。” “热水您放心,管够。” 李维若有所思,他道:“是因为洪水吗?牛都死了。” 那老板点点头:“没办法,洪水太大了,人都跑不及,哪里管得了牛啊。好多牛,还有什么鸡呀狗呀,全被困在洪水里。” “唉,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老板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出去抱被褥。 闻言,李维心头一跳。牲畜死在洪水里,若是不及时处理,怕是会引起瘟疫。 很快,老板娘便将食物送来了。 如今物资匮乏,食材有限,老板娘就端了一大锅的稀菜粥,说是粥,几乎一大半都是水,还有两盘青菜,几个窝窝头。 老板娘有些局促地绞着围裙下摆,不好意思道:“都是些粗茶淡饭,让几位贵客见笑了。今日不知道贵客光临,没有准备食材,待明日、明日我定会去街上买些菜回来。” “不过贵客放心,今日这顿饭菜不收钱,算是我们夫妻二人请的。还望贵客不要嫌弃。” 裴越知道她是想留客,便和气地笑了笑:“老板娘,我们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路,能吃上一碗热汤便十分感激了。” “您和老板的心意我们领了,饭菜钱您还是算进房钱里。” “这怎么行?”那老板娘继续坚持。 李维给裴越使了个眼色,他便放弃推拉,笑着道:“那就谢过老板娘。” 待那老板娘离开,裴衷便去关上房门。 李维道:“元卿,我知道你是想帮帮这对夫妻,但也不好拒绝人家的好意。待我们离店时,多留些银钱便是了。” 裴越点点头。他拿了一个碟子,盛了些菜粥,然后将窝窝头掰碎了放进去,端到旁边的小榻上。 小榻上,两只小猫乖巧地缩在毯子里探头探脑。 闻到食物的香气,那两只小猫颤巍巍地爬了出来。 体型稍小的那只已经凑到碟子前埋头苦干了,另一只却是凑到裴越手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第七十五章 馄饨 第二日。 早膳并不是在客栈里吃的。 那老板夫妇倒是挺乐意给他们提供早膳,但李维觉得此时既然已经来了青州,还是需要多去外面看一看。一来也是为了他们今日寻找租赁的房子,二来也是暗中打听一些消息,试试能不能找出一些线索。 白日里的青州城还算热闹,他们所居住的南城是百姓群居的地方,人多,店铺也多。 那些店铺似乎还未完全从洪水中缓过来,店铺外墙上还有淤泥的痕迹,未曾清理完的淤泥,但他们摆出来的货物却干干净净,丝毫没有被水淹过的痕迹。 大街的拐角处有个馄饨摊子。 摊子的主人是一位大娘,她穿着看不清楚颜色的棉衣,胸前围了一块干净的围裙,支了一口大锅。 大娘拿着大勺,正在锅中搅拌。冬日里,那大锅一直冒着热气,热气在大锅的上方蒸腾成一片白乎乎的水汽。 她的身旁坐着一位同样打扮的妇女,正在包馄饨,手脚麻利极了。 空气里都是一股馄饨的香气。 陆淳年闻着味道,屁股便坐在了馄饨摊上。裴越三人也跟着过去了,毕竟那馄饨确实吸引人。 “大娘,要四碗馄饨!”陆淳年开口道。 “哎!客官要大份还是小份?”掌勺的大娘一边利落地往大锅中下馄饨,一边问道。 “大份。”裴越接着道。他确实饿了。昨日的晚饭吃的虽多,却易消化。再者说,他们赶路的这些日子,进入青州境内便没有沾过荤腥了。饥肠辘辘之时有馄饨,那必然要多吃一些。 “好嘞!客官稍等。”那大娘笑着道。 四碗馄饨很快就上来了,那馄饨皮薄馅大,大娘放了几粒绿油油的葱花,还放了一滴香油,闻起来鲜香诱人。 陆淳年拿了汤匙立刻勺了一个馄饨送入口中,刚出锅的馄饨热气腾腾,烫得陆淳年直哈气。 裴越三人被他猴急的样子逗笑了。 隔壁桌上坐了两个男人,他们吃着热腾腾的馄饨聊着天。 其中一人道:“你知道吗?秦县似乎有人出了怪病。” 一听“怪病”二字,刚刚还在看着陆淳年出丑的李维立刻正襟危坐。 裴越见李维如此,便知道情况不妙,立刻噤声。 陆淳年和裴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李维和裴越两人认真严肃的面孔,也安静下来。 四人沉默着边吃馄饨,边听着隔壁桌的动静。 裴越的位置正对着那位先开口的人,他看着十分年轻,穿着长衫,看起来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 坐在他对面的那人虽然看不清楚脸,但观他衣着简朴。 那人道:“怪病?这个时候……莫不是瘟疫?” 先前那人隐晦地点点头,然后凑到那人身边小声道:“听说钦差大臣上报朝廷了,朝廷派了个公主和一个郡主一起来。” “啊?派俩女人来干嘛?上贡吗?哈哈。”那人笑着道,语气轻蔑。“不过汪兄,你这消息靠谱吗?” 被叫汪兄的男子推了他一把:“自然靠谱,这可是我在衙门当差的二舅说的。何兄,你也仔细着点,千万不要随便说出去,也不要出言侮辱。刚刚那话我就当没听到。” “汪兄,你这话我就不爱听。我说什么了?这么大的事朝廷就派个公主和郡主来,能干嘛?” “这次派得是朝阳大公主,据说她有将相之才……” “一个女人有什么将相之才?汪兄你就别再危言耸听了,还不如想想明日书院的考核呢。” 那姓汪的书生见此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在桌上放了几枚铜钱,便离开了。 见状,姓何的那位男子立刻丢了两枚铜钱,追了上去:“汪兄,你等等我呀。” “客官慢走。”掌勺那位大娘前去收钱,却发现何姓男子少给了四枚铜钱,赶紧追上去,她边跑便大声道:“客官,客官!你少给钱了!” 那大娘喊得中气十足,何姓男子很快便被追上,貌似有些不情不愿地补上那四枚铜钱。 大娘回来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我呸,什么大男人?连我这个老婆子的血汗钱都想赖。” 包馄饨的那位女子劝道:“姐姐,你别说了,说不定人家忘记了……” 不等她说完,就被掌勺大娘打断:“他忘记?他来咱这吃了多少次了,每次都少给一两个铜板。我想着他也是个读书人说不定囊中羞涩,想给他方便,便没去找他,今日倒好,他直接少给四文钱,怎么读书读成这个样子了。” “姐姐,你消消气。”那女子继续劝道。 “没想到,读书人能做出这种事。”陆淳年点评道。 裴越此刻却好似听不到这些。 那汪姓男子说圣上派了朝阳大公主来青州,还有一位郡主,那男子虽未说明是哪位郡主,可裴越却知道,是赵宛宁! 清河郡主赵宛宁。 受封郡主的并非只有赵宛宁一人,可其他郡主要不就是已经嫁为人妇,困于后院,不便出府,要不就是尚且年幼,不便出京。唯有赵宛宁,她已然及笄,也未成亲。 可是,若是青州出现瘟疫,赵宛宁来青州岂不是要陷入危险? 裴越面上不显,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李维此刻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秦县是青州下面的一个县,与他之前任职的承县相距不远,他也曾与秦县县令有过交流。 秦县多山,不便种植,所幸山上牧草丰富,百姓便养了牛羊,倒也能糊口过日子。 如今秦县出了瘟疫,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牛羊死在了洪水里,这瘟疫怕是来势汹汹。 陆淳年看着李维和裴越都皱着眉头,却一头雾水。他弱弱道:“怎么了?你们两个怎么不吃了?” 裴越勉强勾起嘴角,他舀了一个馄饨送进嘴里,却有些食不知味。 李维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馄饨,又想到瘟疫,便吃不下了。他放下筷子,长叹一口气道:“这青州水灾要比我们想得更严重啊。” 陆淳年却把筷子重新塞到他手中,劝道:“先生,您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是啊,先生。”裴越也劝道:“不管您要做什么,都要先填饱肚子。” “也不知道阿知现在在哪,他可千万别染上瘟疫啊。”被两人低落的情绪影响,陆淳年也开始担心失踪的陆淳知。“也不知道圣上为何要派大公主,她能治好瘟疫吗?” “慎言。”李维打断他。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陆淳年嘟嘟囔囔,本来就是呀,派一个公主来治瘟疫,圣上也是离谱。他并非看不出来圣上的用意,大公主和郡主都是皇室之人,她们前来青州便是代表了皇室的态度。 可圣上也不想想,这是瘟疫,是会感染会死人的瘟疫!无论如何也应该派位皇子过了,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大公主一介女流之辈如何应对? “那郡主是谁啊?谁愿意跟大公主一起?”陆淳年又开始八卦。“我没听说大公主跟哪家郡主关系好呀?” “是清河郡主。”李维道:“如今京中只有清河郡主还未成亲,随时可以离开京城。” “清河郡主?”陆淳年一听到这四个字便转头看向裴越。 裴越正心不在焉地吃馄饨,看他那动作,那表情,仿佛他吃的不是鲜美好吃的馄饨,而是什么毒药。 相比之下,只有裴衷是在心无旁骛认认真真地吃馄饨。裴越就在他身侧,健康平安。护裴越安全,这便是他的职责。 各怀心事的几人很快吃完了馄饨,便去寻找可以租赁的房子。 赵望舒并不是闲来无事带赵宛宁游山玩水的。 无继师傅四处云游之时找到不少盛产草药之地,赵望舒此次前来寻他,便是希望他能将这些地方告诉自己。 当然,赵望舒如此奔波劳累,除了是想解决青州瘟疫之事,也有更重要的事情。 只是如今齐斟跟着来了,赵望舒和无继师傅不便继续。 赵宛宁不会骑马,赵望舒便先在白云寺后山教她。 “你的脚要踩在马蹬上,腰挺直,拉着缰绳,对,就这样。” 赵望舒扶着赵宛宁上马,只是赵宛宁毕竟是第一次独自上马,总是有些生疏。 赵望舒很有耐心,一直在教她:“你要让马臣服于你,自己便不能有害怕的情绪。即使怕,也要强装镇定,不能让马感受到你的慌乱,否则马便会没了主心骨。” “哦、哦。”马背上艰难维持平衡的赵宛宁应道:“唉唉唉,你别乱动呀。” 那马儿仿佛是知道她是初学者,性子便有些懒散,不等赵宛宁指挥便抬腿向前,赵宛宁被吓了一跳。 赵望舒嘱咐道:“宛宁,记住我说的,不能有害怕的情绪。此刻就是你驯服它最好的时刻。” 赵宛宁脑子里一团乱麻,刚刚赵望舒的叮嘱还在她脑子里回响,但她却丝毫没有头绪,手忙脚乱地维持平衡已经很吃力了。 马儿继续往前走,但它的步子却逐渐加快。 赵宛宁情急之下握紧缰绳狠狠一拽,马儿吃痛受惊,便立刻加快步伐,在山上跑了起来。 本就害怕的赵宛宁被吓傻了,由于马的突然加速,她失去平衡倒在马背上,双手紧紧地抱着马脖子。 “救命啊!救命!”赵宛宁大声呼喊。 那马儿却像突然着了魔似的,直往树林里跑。 第七十六章 若木花 守候在旁的齐斟一直盯着赵宛宁的,见情况不对便赶紧起身去追她。 只是那马受了惊,疯跑起来,在林子里四处乱窜,宛如无头苍蝇一般。 赵宛宁被吓得瑟瑟发抖,那马还拼命抖落身体,想要把赵宛宁从身上丢下去。赵宛宁知道,若是她不小心被马摔下马背,她肯定是要受伤的。 幼时镇北侯在皇家马场教她骑马时,曾见到一个世子,没抓紧缰绳不小心被甩下马背,还被那马蹄踩了一脚,伤势惨重,听说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赵宛宁死命抓紧缰绳,祈求赵望舒能早点救下她。 跟在身后的齐斟几个起跳,借助轻功在枯树干上穿梭。 “郡主!当心!” 眼看着那马儿带着赵宛宁穿过一片荆棘,齐斟赶紧开口喝道。 赵宛宁此刻将身体紧紧地贴在马身上,丝毫不敢怠慢。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脚下是马儿杂乱无章的步伐。 齐斟也想找准时机,跳上马背。可那马儿十分狂躁,在这低矮的枯树林中肆意奔跑,齐斟根本找不到时机。 赵望舒离得尚远,听到赵宛宁的呼喊立刻动身去救她。 她也看到一直跟在赵宛宁身后的齐斟,却丝毫没有放下戒心。 这匹马跟了她许久,脾气温和,所以她才放心用这匹马教赵宛宁。 可是此刻,这马却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失去理智,狂躁地奔跑在这树林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望舒抬眼看了一下跟随在奔跑的马儿身侧却无从下手的齐斟,若有所思。 这马儿昨日晚上她和赵宛宁骑着还很正常,今日是无继喂的草料,在那白云寺中也未曾接触过外人。 只有齐斟最可疑。 刚刚无继有事叫她,她便去了一会儿,她想着齐斟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又是负责保护她们的御林军都尉,想必也会看着赵宛宁。 谁知这马儿却突然情绪暴躁,失控了。 此刻,赵宛宁还在马背上,并非是追究责任之时。 “寒剑!”赵望舒大喝一声。 那马儿听到自己的名字怔愣一瞬,脚步一滞。 齐斟找到空档立刻俯身飞下,想要强行落在马背上。 只可惜那马儿不待齐斟接近,便又立刻撒腿狂奔。 赵望舒看得清楚。她急声道:“齐斟后退!” 齐斟还算有眼色,他虽然不知为何大公主不让他继续跟着那马儿,却也知道大公主定然不会伤害赵宛宁。她既然让他后退,必定有她的道理。 赵望舒又唤了几声那马儿的名字,追着它和赵宛宁消失在树林深处。 齐斟虽然担心二位贵人的安全,可他也发现了一丝蹊跷。 刚刚赵望舒第一次叫马儿的名字之时,很明显那马儿已经有了停下来的势头,他原本以为是个救赵宛宁的好机会,却不想他刚靠近,那马儿便又受惊了一般,开始疯跑。 难道是因为他刺激到了马儿? 齐斟有些恍然。 一刻钟后。 赵望舒骑着马儿带着赵宛宁回来了。 齐斟等得焦急,一见二人平安回来便立刻上前一步问道:“郡主,您没事吧?” 那马儿却又有了受惊的样子,赵望舒赶紧拉住缰绳后退一步。 齐斟也不敢再向前了,他小心地后退到一个安全的位置。 赵望舒扶着赵宛宁下了马。 赵宛宁此刻脸色苍白,满头虚汗把她的头发都打湿了,下马之后,赵望舒扶着她去亭子里坐下。 无继将马牵回寺庙。 齐斟一人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还想学骑马吗?”赵望舒问道。 “自然要学。”赵宛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道:“我知道,今日这马儿受惊了,才会如此。” 赵望舒面上不显,只是抬手抚了抚她的脊背。 她就知道,赵宛宁不是轻易放弃之人。 待赵宛宁休息好了,赵望舒才带着她回白云寺。 走了几步,见身后无人,赵望舒回头便看见齐斟一脸自责地跟在后面几步的距离。 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才到些什么。 赵望舒朗声道:“齐都尉,你不是要护我二人安危吗?” 齐斟听到赵望舒的话,立刻抬腿跟上。 待回到白云寺,无继大师已经在禅房内等着了。 齐斟一进门就跪在赵宛宁和赵望舒身前,自责道:“臣护卫不周,让郡主受惊,还望大公主责罚!” 赵宛宁摆摆手:“是我骑术不精,怨不得齐都尉,你不必自责。” 她虽然因为退婚之事不喜欢齐斟,可也不会随意冤枉人。 无继大师端来一杯热汤给她,道:“这是小僧熬煮的雪莲茶,施主用一些,可压惊止汗。” 赵宛宁双手合十道:“谢谢师傅。” 她喝了一口热汤,身子里瞬间注入一股暖流,热乎乎的,人也精神许多。 赵望舒没有发话,齐斟还跪在地上。 赵望舒看了无继大师一眼,那无继大师便点点头。 “起来罢。”赵望舒道:“今日之事还未查清楚,你也不必自责。” 无继大师绕着齐斟转了两圈,最终视线在齐斟的佩剑上停住。 齐斟的腰侧配着一柄宝剑,剑柄上镶嵌的红宝石一看就绝非凡物,粉色的剑穗却有些突兀。 “齐施主,可否借您宝剑一观?” 齐斟没说话,从容地解开宝剑递给无继大师。 无继大师仔细检查那柄宝剑,他拿起那粉色的剑穗凑在鼻子前闻了闻。 齐斟心头一跳,这剑穗是他当初救下赵宸安之时送给他的,是赵宸安亲手编织而成,难不成也有问题? 无继大师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遇到难以理解之事。 半晌后,他睁开双眼,又抽出宝剑,那剑锋利无比,吹毛可断。 那是齐斟上战场前,赵宛宁托镇北侯转送给齐斟的宝剑,名为龙吟,剑身上刻着“龙吟”二字的古文,与那块虎啸玉佩原是一对。 齐斟带着它上前线杀敌,那剑沾了鲜血,就连剑柄上的那颗红宝石都似乎闪着一丝血光。 无继大师合上宝剑后轻叹一口气。 无继将宝剑还给齐斟,然后道:“贫僧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赵望舒和齐斟立刻看过来。 只有一口一口啜饮着雪莲茶的赵宛宁一脸迷茫,她被困在马背上时只知道紧紧抓住缰绳,哪里管得了其他。 赵望舒握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听无继大师的解释。 “敢问齐施主的剑穗从何而来?” 齐斟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赵宛宁,他不知道赵宛宁知不知道这剑穗的来源,他回京之后似乎带着这柄剑去找过赵宛宁,但他那是确实不在意赵宛宁的看法,也没有留心她当时的表情。 无继大师还等着他的回答,齐斟只好小声道:“是一位故人所赠。” 他在心底暗骂自己,应当将那剑穗丢掉的。 “这剑穗被人动了手脚。”无继大师悠悠道。 “什么?”齐斟惊讶道:“这剑我从未离身,怎么会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动剑穗?” “那就是送你之前先动好手脚咯。”赵宛宁闲闲道。 齐斟有些难以置信,赵宸安当做谢礼送给他的剑穗在送给他之前动过手脚,那动手之人除了赵宸安还有谁? 可是,赵宸安为何要对他下手? 不等齐斟想清楚,无继大师继续道:“这剑穗用若木花汁浸泡过,长期佩戴会影响神志。” 齐斟却道:“可我佩戴许久,却未发现哪里被影响。” “你这剑沾过血,有了煞气。这宝剑跟着你,有煞气压制,若木花汁的药效被克制了几分。” “但若木花汁的影响极强,若只是单独使用,你的煞气也许还可以压制几分,对你也没有什么影响,就怕有人利用这宝剑的血煞做法,对你施一些邪术。” 一听邪术,齐斟立刻打了个寒颤。 “你暂时未感觉到影响,有可能是被那煞气压制了,也有可能已经被邪术影响异化,你却毫无察觉。当今之计,你最好先把这剑穗取下。” 闻言,齐斟赶紧手忙脚乱地把那粉色剑穗取下,丢到地上。 “今日这马便是被这剑穗上的若木花汁所影响,因此才会失去神志,疯跑起来。”无继大师解释道。 不等赵望舒出言询问,他便继续道:“大公主不必忧心,贫僧已经给那马儿喂了药,待药效过去,马儿便会恢复如常。” 赵望舒微微颔首,她自然相信无继。 齐斟却突然开口问道:“大师,请问若是像您所说的那样,如果没有这宝剑上的煞气压制,我若是被这若木花汁影响到了,是否也会同这马儿一样,失去理智,变得疯狂?” 无继大师点点头,他道:“这若木花汁非同寻常,会侵入人的神经,扰乱心神。也因为此,西境巫族会借助此来施行巫蛊之术。” “贫僧在游历四方之时,曾听闻有人借助此药施行禁术,可以直接控制被施术之人的神志,甚至是感情,借此行不轨之事。” 齐斟大受震惊。他连忙追问道:“请问大师,这禁术可有解决之法?” 无继大师摇摇头,道:“这西境秘术拒不外传,贫僧也只是听闻,并未打听,也不知有何解决之法,因此不敢妄言。” “施主若是想知道是否被施了禁术,恐怕还需要问一问赠你剑穗之人。” 齐斟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中了这传闻中的禁术。比起这个,他更担心的是,赵宸安为什么要把这个被浸泡了若木花汁的剑穗送给他? “这还不好解决吗?”赵宛宁忍不住出声道:“你直接去问问那个送你剑穗的人有没有给你下禁术不就行了。” “说起来大周境内似乎并没有若木花吧?也不知道你那朋友从哪弄的。”赵宛宁若有所思,她好奇地问道:“这剑穗到底是谁送你的呀?若是你不想问,我们可以从那人的身份入手。” “若木花生长在西境,西境部落众多,一向各为其政,不与我大周有何接触。” “你堂堂一个大周将军,怎么会收了人家的礼?” 第七十七章 蹊跷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望舒突然发难,她问道:“若木花生长在西境,西境部落众多,一向各为其政,不与我大周有何接触。你堂堂一个大周将军,怎么会收了西境人的礼?” 齐斟被问的一怔,赵望舒说的没错,大周与西境各族确实没有接触,双方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西境部落众多,宛如一团散沙,单个部落不足以与大周抗衡,可西境人善巫蛊之术,若是联合起来,怕也是个后患。 况且西境多山,地形复杂,有些山里还有瘴气。 也因此,大周并未主动与西境起过冲突,即使是大周的开国皇帝,也未曾想过将西境纳入大周朝的版图。 赵望舒还盯着齐斟,他知道,涉及外族,大公主必定会要个说法。 齐斟想了想,还是和盘托出:“不是西境人送的……是赵宸安赵小姐。” 听到赵宸安的名字,赵宛宁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怪不得齐斟会在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上绑个奇奇怪怪的剑穗,原来是心上人送的啊。 “赵宸安?”赵望舒冷笑一声。 齐斟见赵宛宁变了脸色,赶紧解释道:“我从战场上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伙贼寇拦路打劫,便率领将士们将他们全部拿下,也因此救下了被贼寇关起来的赵小姐。” “什么贼寇?”赵宛宁问道。 赵宸安前来投奔长公主府那日,赵宛宁也在认亲现场。她记得很清楚,那日赵宸安只说父母双亡,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这才来投奔长公主。 当时长公主还心疼她一个弱女子一路奔波劳累逃到京城,心疼得不得了。 赵宸安说是半道上遇到齐斟,跟着齐斟的军队回来的。对于她自己被贼寇所困一事却丝毫没有提及。 按照赵宸安的性子,她定会利用所有能利用的,这么一个可以得到长公主疼惜的理由,她没理由不说出来利用。 除非,事有蹊跷。要么是齐斟故意编造谎言,要么是赵宸安故意隐瞒。 “赵宸安并未提过她曾被贼寇所困一事。”赵宛宁冷静地开口。她抬眼望向齐斟,再次确认道:“你确定是有这回事吗?” 她是相信齐斟的,齐斟对赵宸安情根深种,没必要编出这么一番谎言来。 齐斟赶紧开口道:“我确定!我还记得,当时我们为了剿匪还耽误了两天行程。那帮贼寇占山为王,为了剿匪我们直接攻上山。” “找到赵小姐时,她正躲在柴房,说是被过路时被贼寇强行虏上山,要她当……压寨夫人。” 最后四个字齐斟说得十分小心,赵宛宁听到后也明白了赵宸安为何隐瞒了这段经历。 赵望舒却察觉出一丝诡异,她问道:“你发现赵宸安之时,可有其他异象?” “异象?”齐斟有些不解,他犹豫地问道:“大公主您是指何方面?” 见他如此困惑的表情,赵望舒便知道,齐斟恐怕是没有发现异象。她沉思片刻,随即开口道:“那你就先将你与赵宸安相遇之后的事情说说吧。” “事无巨细,皆要说。” 齐斟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他与赵宸安无非就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俗套故事,别说他此刻已经认清自己的心意,他喜欢赵宛宁,就算他仍然喜欢赵宸安,也不好意思将他们相识、相知,乃至相爱的细节公之于众。 况且还要当着他如今的心上人赵宛宁。 “你说呀。”见齐斟久久不开口,赵宛宁便出言催促,她也想知道赵宸安在进入长公主府以前的经历。 齐斟又看了一眼赵宛宁,她仿佛有些累了,早就换了端坐的姿势,改为斜靠。整个人松松散散,仿佛只是在听一个有趣的故事。 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齐斟这个前未婚夫与她表妹之间的爱恨纠葛。 齐斟有些失望,心脏有些说不出的酸楚,他报复性地将他与赵宸安之间的勾勾绕绕娓娓道来,用词极尽缠绵悱恻。 按照齐斟的说法,他带领将士们攻上山寨时,赵宸安被绑在柴房里。 直到他们将贼寇一网打尽,在山寨搜寻漏网之鱼之时,才从柴房里找到刚挣脱绳索束缚的赵宸安。 赵宸安告诉他自己是个孤女,家中父母双亡,而她终于攒够盘缠,孤身一人从洛川启程,赶往千里之外的京城,投奔唯一的姨母。 却不想,半路被这山寨中的贼寇抓住了,他们搜光了她身上的钱财,又见赵宸安姿色出众,便将她抢回去当压寨夫人,待到良辰吉日,便举行婚礼。 齐斟见赵宸安只是一个身娇体弱孤苦无依的女子,他们又顺路,便带着赵宸安一起上路。 赵宸安心生感激,便要对齐斟以身相许。 齐斟自然拒绝了,他知道,赵宛宁还在京城等他归来。 可赵宸安却不放弃,她说愿意为奴为婢,当牛做马守在齐斟身旁,以报齐斟救命之恩,随后便真的随侍左右,给齐斟当奴婢。 齐斟哪里见过这般主动当奴婢的女子,赵宸安一再坚持,他也赶不走。况且赵宸安确实贴心。很快,二人便日久生情。 齐斟也答应她,回去就跟赵宛宁退婚,然后娶她为妻。 听完齐斟的讲述,赵宛宁忍不住道:“齐都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齐斟有些莫名,他确实没有察觉有哪里不妥。 赵宛宁站起身来,她走到齐斟身旁,绕着他走了两圈,又上上下下地将齐斟从头到脚地大量了一番,然后摇摇头。 齐斟被赵宛宁这番动作弄的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赵望舒却忍不住笑了,她并未开口,静静地看着赵宛宁。 “郡主这是何意?”齐斟忍不住开口问道:“臣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呵呵。”赵宛宁轻笑一声,然后才开口问道:“赵宸安有跟你说过她要投奔之人是长公主吗?” 齐斟摇摇头道:“并未。她只说是家中亲戚,我只当是普通百姓,因此也未追问。” “你觉得长公主会让与她沾亲带故之人随意成为哪位男子的奴婢吗?”赵宛宁把玩着手上古朴的竹杯,看起来云淡风轻。 齐斟自然只能摇头。这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长公主最重仪礼,视长公主府的脸面如命。若是传出投奔她的赵宸安曾经当过陌生男子的奴婢,恐怕是要气得撅过去。 赵宛宁继续道:“你是不知道赵宸安投奔的是我母亲庆阳长公主,可赵宸安知道啊。” “正常人若是家中有了皇室之人作为靠山,为人处事自当有一番计较,又不是那孤苦无依的无根浮萍,需要降低姿态,自甘为奴为婢,以换取一处安身之地。” “她明明知道她要投奔的是我母亲,是圣上的亲姐姐,庆阳长公主。只要到了京城,见到我母亲,让我母亲认下她,她便可以锦衣玉食华服披身,为何还要苦苦哀求嫁给你一个还未有功名傍身之人?” 赵宛宁说得一脸无辜。她说的没错,赵宸安的行为确实有些奇怪。 彼时,齐斟不过是一个打了胜仗立了军功的士兵,还未受圣上封赏,众人为示尊重称他为小将军。 若赵宸安投奔之人只是个普通人家,见到他这般军功在身之人想要主动贴上去谋些利益,倒还说得过去。 可赵宸安投奔之人并非普通人家,而是长公主,齐斟这个小将军便算不得什么良配。 如此说来,那赵宸安确实奇怪。 “这剑穗呢?”赵宛宁踢了踢地上那一团乱麻的粉色剑穗:“让我猜猜,是不是她说这个是她亲手编的,要送你礼物当做感谢?” 齐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赵宛宁冷哼一声:“她还真是只会这个法子。当初刚进府也是用这个由头送了我一个类似的编织物,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并未接受,否则恐怕我也要被影响了。” 说起这个,赵宛宁一阵后怕。她原以为赵宸安确实喜欢齐斟,才会与齐斟纠缠不清,却不知她对齐斟也是有目的的,只是不知道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齐斟却一阵后怕。 无继大师说,若木花汁会影响人的神志,他比较幸运,有宝剑上的血煞克制,这才逃过一劫。若是赵宛宁收下了赵宸安送的东西,她没有血煞帮忙克制,说不定真的会失去神志,走向疯魔。 赵宸安怎会如此狠毒,赵宛宁可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啊! 长公主心善,收留她一个孤女,而她却想暗中谋害长公主的亲生女儿!不仅如此,她还撺掇自己,逼迫赵宛宁退婚,让赵宛宁受京城众人耻笑。 这个恶毒的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齐斟神思一动,这若木花汁会影响神志,甚至控制人的感情,那有没有可能,他当初对赵宸安心动也是因为这个若木花汁? 他记得那时,他心里还装着赵宛宁,还期盼着早日打了胜仗回去论功行赏,有军功在身之后再与赵宛宁成亲,如此也不让她受委屈。 可后来遇到赵宸安,他却突然对赵宛宁生了厌恶,反而爱上了赵宸安。 那时,他只当自己对赵宛宁的感情是感激,甚至因为镇北侯的说教和嘱咐,时常让他觉得低赵宛宁一等,抬不起头来。可一看到赵宛宁,他便觉得开心,仿佛镇北侯的那些说教也算不得什么了。 况且他当时只是一个投奔齐氏寄人篱下的穷小子,若非镇北侯举荐,他也不能顺利进入军中,若没有镇北侯私下教他的那些排兵布阵的本领,他也不可能在洛川立下军功。 如今看来,他早就对赵宛宁情根深种而不自知,可他居然被赵宸安蒙蔽了,亲自去找赵宛宁,要求她退婚,还对赵宛宁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如今他早已与赵宛宁解除婚约。 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心爱之人推开。 齐斟的心脏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宛如有人拿了一把钝刀,插进胸口,然后一刀一刀地将他的心脏凌迟。 “赵宸安从何处拿到的若木花汁?” 第七十八章 施粥 赵望舒凤眸微眯,突然开口道:“赵宸安是从何处拿到的若木花汁?” 赵宛宁摇摇头,她哪里知道。这赵宸安原本就是突然出现的,当初她拿了一方丝帕,长公主就认下她了。 几人同时看向齐斟。 齐斟眉心紧皱,表情痛苦,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抹粉色,唇角的弧度带上了隐约的自嘲和苦涩。 是他错把鱼目当珍珠。 当真是应了那个签文,“错将鱼目作明珠”。 “你护着赵宸安一路来京,知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赵宛宁问道。 闻言,齐斟仿佛大梦初醒。他摇了摇头,神色也变得严峻起来。 “我那日,攻上山寨,将那些贼寇尽数抓起来之后,才找到赵小……宸安。她那时十分害怕的样子,一直在瑟瑟发抖,还说那些贼寇素来杀人如麻,要我将他们尽数斩杀。” “现在想来,那赵宸安确实有些奇怪。她仿佛怕极了那些贼寇,连面都不敢见。” “最后呢?你们杀了那些贼寇?”赵宛宁追问道。 齐斟的拇指轻轻的摩挲着佩剑的剑柄,脸色肃然,在开口时声音带了一丝复杂:“他们服毒自尽了。” “啊?”赵宛宁蹙眉看向齐斟,她心下微颤,本能地觉得诡异:“怎么会服毒自尽啊?” “按照大周律令,他们占山为王,抢夺财物,若未伤及百姓性命便不必斩首,即使杀了人,也会按照主犯、从犯的罪责进行审理,并非所有贼寇都只有死路一条。”赵望舒声音低沉。 “若像你说的那般,所有贼寇都服毒自尽了,要么就是他们犯下了齐天大罪,被送进官衙便会被判死刑,要么……”赵望舒顿了顿,扫了一眼齐斟,见他面色如常不似作假。 赵望舒继续道:“要么那些贼寇并非自己想要服毒,换句话说,他们是被下毒毒死的。” 赵望舒意有所指,那下毒之人很可能就是不敢见贼寇的赵宸安。 时间过去许久,齐斟也记不清楚当时的详细情景。他们那时还要赶路,原本是想把贼寇送去临近县衙,结果去的路上那些贼寇突然暴毙,军医说是中了剧毒,领兵的将军不愿多生事端,便就地将那些贼寇掩埋。 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齐斟有些手足无措,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算了算了,别问这个了。事到如今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搞清楚赵宸安是如何弄到那若木花的。”赵宛宁总结道:“这若木花是西境的东西,洛川距离西境也不远,说不定是她自己去摘的呢?” 赵望舒却眉头紧锁,她道:“若真是她自己采摘的,那倒也罢了。就怕她是与西境之人勾结,如今她一直想要进宫……” “不行,我得给圣上递个折子。”赵望舒道。 “她勾结西境的人做什么?”赵宛宁有些疑惑:“她得了我母亲长公主的喜欢,有我母亲在,她如今相当于半个郡主。以我母亲的性子,定会为她寻一个不错的亲事。她还想要什么?” “人各有志,有些人贪心不足蛇吞象,区区郡主,恐怕人家根本就看不上。”赵望舒抿了一口茶,她本来就觉得赵宸安身份可疑,如今又从齐斟这里得到佐证,看来这个赵宸安确实心怀不轨。 “对了,”赵宛宁突然出声:“我想起来了,她曾经问过我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情。” “太子?”赵望舒冷哼一声,“难不成她还想要太子妃之位?” “我也不知道,之前秋闱之时,她托我带她去贡院,回来之后便向我打听太子殿下有何喜好。” 赵望舒的指尖摩挲着茶盏,她想了想道:“秋闱那日,太子替圣上前去贡院巡视,想必赵宸安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才会提前去贡院。” 原本那日盛德帝本要亲自前往贡院,出门时却被玉妃娘娘叫走了,玉妃娘娘刚有了身子,太医说胎像不稳,圣上怕她忧虑过重便陪在左右,随后派了太子替盛德帝巡视贡院。 这件事算是圣上临时起意,赵宸安如何能得知圣上会让太子替他去贡院?难不成连宫里也有人与赵宸安勾结? “赵宸安想嫁给太子殿下?”赵宛宁惊讶地看了一眼齐斟,然后道:“不过这也能说得通了,为何她拼命想去参加宫宴。” 青州城。 裴越几人在青州府衙附近租了一个两进的院子。 选在这个位置是为了方便监督吴道全的赈灾工作,也方便他们查案。 府衙门前支起了几个摊子,每日准时布粥施粥。 他们搬过去的第一天,裴越便潜在暗处,暗中观察府衙施粥的情况。 府衙门口一共支了十口大锅,前来领粥的人很多,不管是青壮年男子,还是老弱病残,皆能领上一碗粥。裴越也混进人群里排队领了一碗。 那粥看起来很稀,一大碗粥里只有几粒米,剩下的都是些米糠,里面甚至还有小石子。 裴越尝了一口,实在难以下咽。大概是因为洪水,那米被泡了水,有些发霉,那粥里也带着一股子霉味儿。 排在裴越身后的那位年轻人几口便将那碗发霉的粥喝光了,见裴越端着碗却迟迟不吃,那人便目光直直地盯着他。 “你不吃吗?”那年轻人忍不住问道。 裴越怔愣了一瞬,便道:“我突然发现肚子有些不舒服,恐怕吃不了。兄台,若你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那人不待裴越说完便打断他,随即从他手上夺过碗,似乎是怕他反悔,那人几口便将粥全部喝光。 裴越看得十分心酸。 大概是吃人嘴短,那人手软。裴越随后向那年轻人打听些事情,那人皆如实告知。 原来这施粥也是近日才开始的。 负责本次赈灾的钦差大臣来了青州之后,先是抓了前青州太守黄义安,然后便派遣衙门的官差去请了各个县城的县太爷,说是要了解民情。 “哪个当官的敢说真话呀,都是些欺上瞒下的狗官!除了拍钦差大臣的马屁,还会做什么!”那年轻人愤愤道:“那几个县太爷来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了,他们哪是来上报民情的,他们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鸡鸭鱼肉,美酒好茶,甚至还有女眷,谁知道他们进去府衙之后做了什么?” “我们这些百姓家没了,庄稼也没了,要让我们怎么活!” “也就是五天前,那府衙突然开始布粥。” “那五日前可有发生什么事情吗?为何府衙突然开始施粥?”裴越问道。 那年轻人警惕地看了看左右,见无人注意他们二人,这才对着裴越招了招手。 裴越跟着那年轻人在屋檐下坐下。 “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出去告诉别人。”那年轻人道。 裴越点点头道:“兄台放心,我必会守口如瓶。” 那人这才放心,他娓娓道来:“我也是听说的,前些日子,有一黑衣人潜入府衙,听说杀了一个钦差大臣身边的人,还将那人的脑袋斩下来,挂在那钦差大臣的床头。” “第二天那钦差大臣见了正对着他吐着舌头的人头,吓得屁滚尿流,连夜搬到了府衙正堂,说是那里有正大光明的牌匾,压得住这怨气。” “第二天府衙便开始施粥了。那钦差大臣为求自保,还特意带人去了城外的青山寺。我呸,当官不为民做主,就会鱼肉百姓,这种人还敢去寺庙拜佛,也不怕遭了报应!” 裴越听到钦差大臣的身边人被斩了头颅,第一反应便是陆淳知。他与陆淳知也是多年好友,此刻难以置信。 裴越艰难地开口问道:“……敢问兄台,可知那被砍掉头颅之人姓甚名谁?” “我哪知道啊,都是京城来的大官,你我一个小小百姓哪里清楚。”那年轻人道:“不过,当时是我去收敛的尸体,那人年纪也不小了,头发都白了。” 闻言,裴越突然放下心来,既然头发都白了,那自然不是陆淳知。 裴越带着今日的见闻回了小院。 裴越回去的时候陆淳年和李维还未回来,只有裴衷在厨房里忙活。一见到裴越,裴衷便赶他出去:“君子远庖厨,公子,你快出去吧。这里有我便可。” “有你可什么?”裴越已经闻到从锅中传出来的糊味儿了,他挽起衣袖,将裴衷推开,自顾自地掀开锅盖。 只见那锅中黑色的一团,看不清楚本来面目。 “你这是……?”裴越拿起锅铲,铲了一块凑到眼前,那一团黑黑的东西真的可以称作食物吗? “清炒萝卜。”裴衷有些尴尬,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犯错的小孩。 这也不怪他,他与裴义平常分工明确,裴义负责做饭,他负责洗碗。是裴越把裴义留在京城,他见裴越几人都出去查案了,便自觉地承担了做饭一事。 只是他于做饭一事,实在没有天分。 裴越也不好说什么,人是他自己选的,还能怎么办? 裴越把锅中那黑糊糊的一团铲起来全部倒掉,然后又盛水洗了锅。 “你……还是烧火吧。”裴越道,他看了看裴衷弄回来的食材,决定还是做他的拿手好菜——金玉豆腐。 简单地做好了饭菜,陆淳年和李维还没有回来,两人也不好先吃。 裴越摘下了身上的围裙,搛了两块豆腐便回了他的房间。 床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松软暖和。 裴越一进门,便有两只小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 是那两只小猫。 裴越给它俩起了名字,稍大的那只全身覆盖着黄色的皮毛,只有肚皮那里是白色的,状似金被银床,叫做“金银”,稍小的那只全身大部分是白色的皮毛,不均匀地分布着深深浅浅的黄色,状似绣虎,名唤“阿虎”。 两只小猫这几日都是裴越在照顾,与他也亲近起来,一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裴越回来了,还给它们带了食物。 裴越一手一只,将两只小猫分别抱进怀里,然后将食物放在腿上。 两只小家伙便冲过去大口朵颐。 “乖。” 这两只小猫跟她一样,爱吃金玉豆腐。 第七十九章 地头蛇 很快,李维和陆淳年也回来了。 李维毕竟是青州人,又在青州府任职了不短的时间,对这青州地界熟门熟路的。 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得地头蛇。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掌握规矩那人便成了地头蛇,连当地官员都要避上三分。 陆淳年想要找人,光靠自己肯定不行,还是得找地头蛇问一问。 李维带着陆淳年越走越偏辟,直到进了一个院子,那院子修葺得不错,就是看着有些阴森可怖。 待他走近了,才发现这院门上上书两个大字——义庄。 陆淳年被吓得一跳,他虽未曾去过义庄,却也知道,那义庄就是放死人的地方。 “李李李大人,您这是……?”陆淳年拉着李维的衣袖,不敢继续向前走了。 “带你去找这青州府的地头蛇。”李维淡淡道。 陆淳年看着李维云淡风轻地说出那几个字,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向克己复礼的大理寺丞李维李大人,居然带着陆淳年去义庄找青州府的地头蛇? 想想都觉得魔幻。 李维见他面露难色,便开口解释道:青州府的地头蛇与旁的地方不同,他原是个绿林好汉,后来……遭遇了一些事情,就去了义庄。” “但他人虽然不在江湖,江湖上却依然有他的威名。” 陆淳年点点头。李维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矫情。 只是这义庄毕竟是存放死尸的地方,陆淳年还是觉得有些害怕,他依然拉着李维的衣角没放。 李维倒也没笑他,毕竟他第一次来义庄时的表现,与陆淳年此刻也不分伯仲。 在李维的印象里,这义庄内冷冷清清,没什么活人,就连尸体没有几具。 与印象里不同,他们一进义庄大门,便被填满院子的尸体吓到了。 那些尸体一具一具地摆放着,十分整齐,上头还盖着白布。每一具尸体前方还摆着一个火盆,里面燃烧着纸钱。 义庄的墙壁上贴满了黄符,陆淳年虽然看不懂那黄符上的朱砂字写的是什么,却也知道必然是些驱邪镇魔的。 李维的心蓦地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些人大抵是死于瘟疫。 陆淳年还在四处打量,这会儿他倒不觉得害怕了。 李维却拦住他,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汗巾,果断撕成两块,一块递给还在东张西望的陆淳年,另一块捂住口鼻。 “快捂上。”李维的声音隔着汗巾,闷闷的。 “哦。”陆淳年乖乖接过那汗巾,学着李维那般,捂住自己的口鼻。 进门之前他扫了一眼地面,那地上明明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看起来却有些发黄。 这让陆淳年想起陆家族学先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天黄要下雨,地黄要下雪。 陆淳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灰蒙蒙的,又阴又冷。 陆淳年赶紧裹紧身上的棉衣。 义庄正堂里摆着一座关公像,关公那黑红的脸颊在这一片素白里十分突兀,但陆淳年想到李维说起过,这义庄的主人原来是个绿林好汉,顿时又觉得这关公像摆在这里诡异地合适。 有一人正在给关公像烧香。 李维便候在一旁,看来这人就是他们今日要找的地头蛇。 陆淳年忍不住细细打量那人。 那人身高约摸九尺,看起来比自己还高,身材魁梧高大,看着不满四十岁,脸颊光洁,没有留胡须。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那人却一身黑色劲装,袖子也挽起来了,露出黝黑的手臂,仔细看,还能看到,那手臂上布满了疤痕。 果然是混过江湖的绿林好汉,陆淳年暗自感叹。 “李兄?”那人上完香后一转身便看见等在门口的李维和陆淳年。 “是我。老莫。”李维上前两步,亲切地与他击掌:“难得你还记得我。” 陆淳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叫做老莫的人,前一秒还紧绷着脸,看起来像一尊凶猛无比的杀神,下一秒,却咧开嘴呲着牙笑得宛如地主家的傻儿子。 看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想来他二人交情匪浅。 老实说,陆淳年一进大理寺就跟着李维,如今也有些年头了,可他却从来未曾见过李维跟哪位大臣这样勾肩搭背过,他总是守礼奉公,与朝中大臣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既不谄媚上级,也不压榨下级。 陆淳年就这样看着李维和那老莫叙家常,他们二人使用方言聊天,大概是青州话,陆淳年听不懂,便开始神游。。 他原本跟来青州,就是为了寻找弟弟陆淳知的下落。 可真到了青州,看着一片废墟百废待兴的青州府,陆淳年又不是那么着急了,眼下比陆淳知更重要的事情还有许多。 比如黄义安。 比如瘟疫。 “最近确实送来了不少死者,死因……怕是瘟疫,但大夫却说是普通伤寒。什么样的伤寒能一下子死这么多人啊?”老莫唏嘘不已:“这青州太守实在是罪孽深重!” 李维好生安抚,然后问道:“那些送来的人都在这里吗?” 老莫摇摇头:“死的人太多了,本地的,有亲眷的,都被亲眷认领回去了,剩下的便是些在青州无亲无故之人。无人认领他们的遗体,便只能放在我这义庄。” “衙门里的人说留着这些人的遗体,等京城派人来瞧这怪病。” “我听他们搬运之时闲谈,说是这些人反正也没人认领,不如留着给京城来的人剖尸查病因。” “真是恶毒啊。” 李维却从这话中抓到一丝线索,他赶紧跟陆淳年说:“你快去看看,这些遗体中有没有……” 李维没有说出那个名字,陆淳年却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立刻起身,先从离得最近的遗体开始看起。 陆淳年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他的动作缓慢又漫长,他怕白布下出现那张熟悉的脸。 白布下的面孔一点一点地露出来了,那是一张陌生男子的脸,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陆淳年松了一口气,很快,他又开始朝下一个遗体移动。 “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李维看着陆淳年的背影,沉默许久。 陆淳年才二十出头,此刻他佝偻着腰背,却像是上了年纪一般。 陆家的事情他早有听闻,他心疼陆淳年的不受重视,又叹服于他的独立清醒。他知道,他是为了陆淳知而生,因此,他愿意做陆淳知的影子,和踏脚石。 陆淳知可以为了名声好听,可以放弃世家贵胄的举荐,以科举入仕。 可陆淳年却要为了给陆淳知铺路,硬着头皮走了举荐为官之路。 此刻,陆淳年又要为了寻找陆淳知,背井离乡。 “他长得与眼前之人略像,比他更高一些,也更白一些,眉目俊朗,一口京都官话。”李维默默思考着陆淳知。 他对陆淳知印象不深,陆淳知考中进士后便去了翰林院,平日里与翰林院的其他翰林一同修书编撰,看起看很忙,却没忙出什么东西来。 李维是看不上陆淳知的。在他眼里,陆淳年要比陆淳知优秀得多,他踏实肯干,为人正直,性格直率,虽为陆氏家族的后代,办案之时却能与那些百姓打成一片,他心中有百姓,也有家国。 “好,我会让手下帮你找找看。”老莫悠悠道。“但我这里,你还是先别来了。你也知道,这些人若真是死于瘟疫,怕是会感染你。” 李维点点头,他拍了拍老莫的肩膀道:“我来青州也有要事要办,说不定还要继续麻烦你。” 老莫爽朗一笑:“我还怕你不麻烦我!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还是老地方,你知道的。” 李维有些震惊地看了他一眼:“老地方?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没……” 老莫叹了口气,挺直的腰被瞬间塌了下来,连他本人也似乎老了许多。 老莫拿起手边的金箔纸,动作娴熟地开始折金元宝。他边折边道:“都是我不够好,是我没有能力,让她失望了。” 李维也拿起一张金箔纸,学着老莫开始折金元宝。只是他许久未做,到底是生疏了。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的汉子,只能长叹一声。 院子里,陆淳年还在一个个查看白布下的面孔。 他心底奇异地有个想法,那想法很多、很乱,像一团被猫揉乱的线团,找不到头尾。 陆淳年却感觉到一丝轻松。 他掀起白布的动作越来越快,与之相对的是,他心底既害怕白布之下的是他熟悉的面孔,又希望是…… 一粒白色的雪粒掉落在他盖上白布的手心中,很快,那雪粒就在体温的作用下变成了水。 陆淳年抬头看向天空,那雪粒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铺天盖地而来,像要将这世间的一切肮脏罪恶全都掩埋。 肮脏吗?或许吧。 陆淳年轻笑一声,继续前往下一具遗体。 “这些人的遗体送来时我就看过一遍,并没有你所说的,长相与他七分相似之人。你不跟他说一声吗?”老莫手上动作没停,一个个饱满圆滚的金元宝在他手下诞生。 李维淡笑着摇摇头:“他已经胆颤心惊担惊受怕一路了,但是一直在苦苦压抑。如今有个机会,也让他放松一下,发泄发泄。” “堵不如疏。若是让他勉强压抑自己,恐怕也会出问题。” “他是个好孩子,不该如此的。” 第八十章 往事 陆淳年回来的时候有些奇怪,他眉间沾染着一丝愁绪,脸上却挂着笑容。 裴越只当他是在担心陆淳知。 几人坐下来用膳。 青州物资匮乏,饭菜也做的简单。几人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各怀心事地安静用膳。 饭后,裴衷收拾碗筷。裴越李维和陆淳年则是去了书房,商讨下一步计划。 说是书房,其实不过是一个窄小简单的屋子,因为空间小,便只放了一张书桌,连凳子都没有。 三人就那样站在书桌前,交流今日所得消息。 裴越这边说起来也很简单,吴道全作为负责青州赈灾一事的钦差大臣,在其位不谋其政,利用手中权力为自己谋私利,基本上也算是板上钉钉。 如今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寻找有力证据。 “我觉得从那个被砍掉头颅的案子入手,如果能找到凶手的话。”裴越道。 李维赞许地点头。 陆淳年却道:“可是,如果我们找到了当日的凶手,按大周律令,斩杀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人家也是为了百姓,若非他挺身而出,那吴道全他恐怕还在温柔乡里流连忘返,也不会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如今吴道全也算是被吓到了,开始赈灾工作,我们反而将挺身而出之人抓住。为众人报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我们这样做,岂不是寒了百姓们的心。” 裴越却道:“陆兄,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们身为大理寺之人,本就应当维护大周律令。那人能逼得吴道全就犯确实是做了一件好事,可那也不是他伤及无辜之人性命的理由。” “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把他捉拿归案,后续他的归宿如何,还要看案子的审理情况。” 陆淳年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来,很快他又迅速隐了下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李维瞥见陆淳年的脸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阿年,你也不要多想,待我们抓到那人,审理清楚之后,我也会禀明圣上,酌情处理。” 李维顿了顿,他看了一眼裴越后,便又继续道:“你说得对,为众人报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我们作为大理寺的官员,作为这大周百姓,不仅要维护大周律令的法理,也要讲人情。” 陆淳年知道李维这是在维护他,他的脸色逐渐和缓下来。 李维又继续道:“我们今日去找了旧识,一是为了寻找阿年弟弟的行踪,一是为了打听消息。” “这黄义安在青州府任职期间,大肆敛财,鱼肉百姓。我们此行恐怕要做得还有许多。” “这黄义安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难道就不怕朝廷吗?”陆淳年愤愤道。 裴越也十分震惊,他道:“我曾听闻黄义安为人十分低调,事必躬亲,端的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怎会……” 李维叹了口气,悠悠道:“人心隔肚皮,你们长居京城,对地方官员的行事有所不知啊。” 李维接着道:“天高皇帝远。往往地方官员就是这地方上的土皇帝,他们代表着朝廷前来治理本地,拥有本地势力范围内最高的权势地位。” “青州太守,是青州府最高的行政长官,他可以治民,也可以进贤,可以决讼,还可以自行任免所属掾史。人到了这个位置,被下面人捧着,皇帝又远在京城,总是会失去自知之明。” “可是,朝廷不是派了观察使吗?”裴越问道。 “观察使是为了监察地方官员,可他们也仅仅是监察。更何况监察使每两年轮替一次,他们的任职考核还需要太守上折子佐证。这么一来,二者由监察与被监察关系,变成了相互制约的关系。” “有些人为官久了,自然懂得要如何拉人入伙,如何让二者利益最大化。” “您是说观察使也……”陆淳年有些难以置信。 李维长叹一口气,他想起自己在青州任职的日子。 他那时在承县任职,那时青州太守还不是黄义安,而是江成业。江成业虽是青州太守,但他在青州不思为民请命,而是为祸一方。 黄河流经青州,朝廷每年派了大量钱财修缮河堤,他便派自己的远方亲戚来承修河堤修缮一事,两人暗中中饱私囊,将修缮河堤的银子贪了个七七八八。 李维那时还只是个县丞,他的上司承县县令韦思华收集了证据向观察使举报,观察使表面答应,却一直没有行动,那些证据仿佛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后来,韦县令任上频频出错,更有承县盐场的人去青州府衙击鼓鸣冤,说韦县令私下里向他们索取钱财,若是不给,便要将他们杨府的人全部抓起来。 那杨家人拿出了韦县令索要财物的亲笔书信,还找到了承县的衙役作证,人证物证俱在,韦县令便被革职下狱。没想到,还未等到大理寺的批文,韦县令便被发现于青州牢狱中畏罪自杀。 李维一直在韦县令手下做事,韦县令人品如何,他比谁都要清楚。这件事一看就是被人栽赃陷害,只是那青州太守动作太快,也早有准备,还未等他们找到破绽,韦县令便被定罪。 也是因为这事,李维才想进入大理寺。 后来如他所愿,李维果然进了大理寺,他想为韦县令翻案,却经历重重波折,他想向御史台举报,却被拦下。李维这才知道,那江成业在朝中有人,他贪墨的银子,多数都送进了京城。 李维此时才知道,他和韦县令要面对的不是江成业一个人,而是朝堂上纵横交错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往日之事不可追。 李维将自己从过去之事抽身出来,他看着面容青涩却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裴越和陆淳年二人,终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陆淳年心思纯良,体恤百姓,裴越为人正直,克己奉公,他们二人人品家世俱佳,定然不会轻易被腐蚀。 或许他们此行真的可以将青州的蛀虫一网打尽,还青州一片安宁祥和。 “青州有三家盐场,分别是承县的杨家盐场,理县的岳家盐场,还有秦县的钱氏盐场。前两年,那钱氏盐场被杨家盐场吞并了,如今便只剩杨家盐场和岳家盐场。” “杨家是青州府本地的大家族,他们在青州经营甚久,与前青州太守江成业关系匪浅,我虽然不知他们与黄义安关系如何,但按照他们的处事方式,必定会与黄义安打好关系。” “甚至是吴道全。”李维低头思索片刻,他拿着毛笔在书案上的宣纸上勾勾画画,很快便将青州府的大致地图画了出来。 “我们先从盐场入手。”李维指了指承县的西北方,那里标注这杨家盐场,“这杨家盐场由我来查。” 李维又指了指位于地图正中心的太守府,道:“钦差大臣随从被杀一案便由元卿负责,凶手敌我未知,你注意安全。” 裴越点点头道:“我会的。” 陆淳年一脸期待地看着李维,李维笑了一下,然后道:“阿年,你就留在这里。我与老莫说了,他那里有线索之后便会通知你。” “我、我也可以查案的。”陆淳年讷讷道。 李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让你留在这里干等着你弟弟的消息。我们几人力量太小,很多事情无法兼顾,一些事情我已经拜托老莫去查了,他手下人数众多,身份又十分隐秘,查起来比我们几个外乡人方便。” “让你留在这里也是为了与他接头。” 陆淳年这才安心。 另一边。 赵望舒写了密信递给京城,她没有直接写给圣上,而是写给赵望晋。 赵宸安身份存疑,意图不轨之事,若是直接告知盛德帝,恐怕他会直接将赵宸安赐死。 可赵宸安的计划如此缜密,所谋之事必然不小,她的身后肯定还有其他帮凶。若只是将她处死,而不将他身后的势力一举铲除,斩草不除根,恐怕还会有第二个赵宸安出现。 既然赵宸安想当太子妃,那倒不如帮她一把,直接告诉赵望晋有这么一女子,千方百计想要接近他。 赵望晋自小接受帝王教育,他应该能看出赵宸安的不妥。 若是看不出来……赵望舒看着躺在手心里的那块玉佩,玉佩上雕着栩栩如生的凤凰。这样的玉佩,众皇子与公主们各有一枚。 皇子们手上的玉佩雕得是四爪金蟒,公主们的玉佩上雕着浴火凤凰。 而赵望晋,他的玉佩上雕的是五爪金龙。 那是他太子身份的象征。 既然是太子,若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那倒不如早日退位让贤。 “公主,您这样岂不是帮了太子殿下?”跟着赵望舒的暗卫墨影道。 赵望舒冷笑一声:“京城的生活太顺遂了,我不过是给他找些乐子。至于帮他,那也要看看他能不能接的住我的好意。” “好意”二字被赵望舒加重了语气。 赵望舒轻笑一声,就凭赵望晋那个脑子,怕是想不了太多。她提醒他,赵宸安是一株食人花,他必然会对赵宸安心生兴趣。 赵宸安想要接近赵望晋,她手上又有能惑人心智的若木花,若是让她得手,也不知会不会将这若木花用在赵望晋身上。 若赵宸安只是个渴望太子妃之位的寻常女子也就罢了,赵望晋娶了她不过是少了太子妃娘家的助力,左右他还有两个侧妃,又有长公主府的支持。 若是赵宸安所求并非太子妃之位,或者说她并不止步于此…… 赵望舒笑了。 第八十一章 身份 严州驿站是青州前最后一个驿站。过了严州,再行一日,便可到达青州。 赵宛宁和赵望舒已经回到御林军的队伍里了,知道了赵宸安有不轨之心,赵宛宁和赵望舒也没有了四处游山玩水的想法,倒不如回去。 无继大师并没有跟着她们,他还事要做,几人约着五日后青州见。 见齐斟回到队伍,郑校尉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本就是个副官,跟着齐斟走这一趟也是因为圣上的旨意。 齐斟回来了,他便不用跟着那两位贵人鞍前马后。虽说齐斟离开之后,那两位贵人倒也是安安静静地,没有提出任何古怪的要求。 可他要护着的人是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两位都是金枝玉叶,他一个粗人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回头两位贵人随口跟圣上一说,给他治个不敬之罪。 “辛苦了,郑兄。”齐斟拍了拍郑校尉的肩膀。 “不辛苦不辛苦。”郑校尉笑得憨厚,他挠了挠后脑勺,试探地问道:“齐都尉你还会再离开吗?” 齐斟看了一眼赵宛宁的房间,他知道,此刻赵宛宁和赵望舒两人已经换好衣裳,在房间内用膳,她们既然愿意跟自己回来,便不会再走了吧? 见齐斟有些出神,那郑校尉又试探地喊了一声:“齐都尉?” 齐斟回过神来,他点点头,然后道:“不走了,我会一路护送二位贵人,一直随侍左右,直到返回京城。” 郑校尉笑得更开心了。 客房内。 赵宛宁换好衣裳,她坐在桌前,驿站的饭菜做得十分丰盛,银烛不停地在她耳边念叨。 “郡主,您都不知道,那个齐都尉有多凶!他直接冲进来,问我们您和大公主去哪里了,还说要禀报圣上,治我们的罪!” “您当初跟他退婚,实在是太明智了。您都没有看到,他当时那个表情,跟个地狱罗刹似的。好可怕!” 画屏却是一直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给她布菜。 赵宛宁安抚地拍了拍银烛的手背,道:“放心吧,有我和大公主在,他不敢乱来的。” 赵宛宁一开口,银烛更委屈了,她带着哭腔道:“郡主,您下次别这样了,您都不知道我和画屏有多担心您,每天过得都提心吊胆的,生怕您……” “不是有大公主在吗?”赵宛宁打断她,“你还不相信大公主吗?再说了,还有追风暗中保护呢。” 闻言,银烛更委屈了,她抬高了声音道:“大公主有勇有谋,文武双全,自是可以护您周全,可是,她是公主,您是郡主,您在大公主身边,总是要、要……要低她一头。” 银烛越说声音越小,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赵宛宁跟着大公主确实不用担心她的安全,可大公主并非寻常人家,她们二人单独出行,于情于理作为郡主的赵宛宁都得捧着大公主。 银烛是怕赵宛宁受委屈。她自己作为赵宛宁的侍女,尚且还要避着些大公主身边的侍女,可想而知,赵宛宁的处境。 赵宛宁恍然大悟,她听懂了银烛的意思,有些唏嘘,原来身份地位竟是如此压迫人的存在。 赵宛宁回忆起她与大公主赵望舒之间的相处,仔细想来,赵望舒却是没有什么公主架子,不管是跟她,还是萧鸿祎,甚至还有替她打理积善堂的娇娘,她都一视同仁。 赵宛宁与赵望舒相处时,像普通姐妹一般,轻松自在,毫无顾忌。 反观作为太子殿下的赵望晋,赵宛宁与他相处时总是胆颤心惊,无他,赵望晋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几乎刻入骨髓,无一不在昭告天下,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我知道我们银烛也是为我好,”赵宛宁拉着银烛的手,让她坐下。 银烛有些置气,僵着身子就是不坐。 没办法,赵宛宁只好起身,一手一个,揽着银烛和画屏,三人齐齐坐下。 “这几日辛苦你们二人了。”赵宛宁认真道:“放心吧,大公主待我极好,你们不必担心我受委屈。” 银烛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宛宁也不生气,她知道银烛也是为她着想,便继续道:“你们是我的侍女,背后有我给你们撑腰,不必在他人面前卑躬屈膝。” “不过这种日子也不会太久了,待解决此次危机,我便想办法带着你们离开长公主府。你们想去哪里?我听说岭南地区天气炎热,不会有寒冷的冬天,我们去那里吧。” “去了那里,便可以日日吃荔枝了。” 银烛破涕为笑,她嘟囔着:“郡主就会说笑,荔枝也不是每日都有的。” 赵宛宁见银烛终于露出笑脸,总算放下心来。她拿着筷子搛起一块香芋地瓜丸,那丸子炸的金黄酥脆,看着十分有食欲。 赵宛宁尝了一口,果然好吃。 第二日一早,御林军的大部队便浩浩荡荡地启程了。 越往北天气愈加寒冷。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垫子,画屏还拿了毯子让赵宛宁盖着。 赵宛宁身上盖着毯子,手上拿着汤婆子,却依然冻得瑟瑟发抖,脸颊鼻尖都红彤彤的。 她将车窗掀开一条缝隙,便看见一身黑色铠甲的齐斟骑着骏马跟随在马车一旁,红色的披风被风吹得飘起,看起来一点都不挡风。 “青州比京城冷多了,你仔细别冻着了。我们可是去治理瘟疫的,万一生病了还要照顾你。”赵望舒说着又给她掖了掖身上的毯子。 许是听到了马车内的动静,齐斟扭头往马车这边看来。 赵宛宁赶紧放下车窗。 她看着赵望舒依旧一身轻便的打扮,便有些羡慕:“为什么你就不觉得冷呀?我看你穿得比我少多了。” 赵望舒挑眉道:“因为我有内力,运功之时便能抵御寒冷。” “我也好想有内力啊!”赵宛宁愤愤道:“我快被冷死了。” 赵望舒粲然一笑:“这就算冷了?我曾去过北狄,那里可是滴水成冰,比起那里,青州还算是暖和的了。” 赵宛宁撇撇嘴,嘟嘟囔囔道:“不准笑我!我又没去过北狄,这次来青州是我第一次离开京城。” “去京郊别院不算。” 赵望舒拉着她的手道:“没有笑你。我知道你一直被困在长公主府,不得自由。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走遍这天下,不仅是大周,还有北狄、西境、南晟……” “这天下并非只有京城,也并非只有大周。京城是很好,有山有水,四季分明,物产丰富。” “可西境的山也很好看,巍峨入云,雪山之巅恍如仙境。北狄的草原也很漂亮,天地苍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还有玉门关外的沙漠,你只有亲眼去看了,才知道什么叫做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宛宁,我希望你能走出去,多看看。” 赵望舒说得情真意切,她脸色平静,仿佛只是在描述她曾经游历的见闻。 赵宛宁也被她说得心生向往。她原本重生后便想离开长公主府,离开京城,不再看着赵宸安在长公主府作威作福。 听完齐斟说的赵宸安的所作所为,更加坚定了她想要离开的念头。她原本以为赵宸安不过是见到了长公主府的富贵生活心生羡慕,所以才一直讨好长公主,甚至想要取代她的地位。 赵宸安想要,她便给了罢了。左右她也做够了这清河郡主。 没想到赵宸安却另有所图,长公主府不过是她的一块跳板。她心底隐隐约约有个猜想,赵宸安所图之大,恐怕并非太子妃之位。 可她一个女子,除了太子妃之位、未来的一国之母身份,究竟还想要什么? 赵宛宁想不明白,但她也不想再继续为难自己了。 此次青州之行,既是为了解决瘟疫之事,也是为了锻炼赵宛宁自己。毕竟她从未离开过京城,她也想看看自己是否适应京城以外的生活。 或者说是想看看离开长公主府的庇护,她能不能靠自己立足。 突然,那马车猛地向前,陷入沉思的赵宛宁被吓了一跳。 齐斟赶紧驱马向前查看,原来是马车右侧的轮轴坏了。 “多久能修好?”齐斟问道。 那车夫蹲下身子检查一番过后,才开口道:“怕是得小半个时辰。” 齐斟看了看天色,此时天色尚早,不过半个时辰而已,马车修好之后他们能够赶到青州。 “好,那你便修吧。” “齐都尉,这修理马车之时,马车内不能留人,否则容易受伤,可能需要……”那车夫看了看马车车厢,支支吾吾地不敢明说。 齐斟却懂了,这车夫的意思是让他请马车内的二位贵人下车等待,否则她们留在马车上,修理时容易受伤。 齐斟环顾四周,见前方有一处寺庙,他心神一转,便有了想法。 “大公主,郡主。”齐斟敲了敲马车车窗。 大公主沉声道:“如何?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齐斟恭敬道:“启禀大公主,马车的右车轮轴坏了,需要修理。” “前方有一处寺庙,臣恭请大公主和郡主下车休憩。” 他们一行共有四辆马车,最前面这辆坐着赵望舒和赵宛宁,第二三辆坐着她们的随身侍女以及行李,挤得满满当当,最后一辆马车坐得是宫里带来的御医。 齐斟也不好让堂堂大公主和郡主跟着挤马车,更不好让两位金枝玉叶站在寒风中等待,幸好前方还有一处寺庙。 赵望舒便和赵宛宁下了马车。 赵宛宁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她还带了帷帽,那帷帽滚了一圈雪白的兔毛,衬得她面颊如玉,明艳娇媚。 齐斟看得有些移不开眼,一时间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砰砰、砰砰。 银烛和画屏看到赵宛宁下了马车,便也下来了。阿桃也觉得马车里闷得慌,跟着一起下了马车。 几人相携着往那寺庙去,徒留齐斟站在原地。 这一瞬间,看着赵宛宁的背影,齐斟确确实实有了后悔的念头。 他不该退婚的。 第八十二章 阿桃 待几人走近了,才发现那寺庙已经荒废了许久。 寺庙最外面的围墙残破不堪,大门也没了,只剩一个空落落的门框。牌匾掉在门前的地上,缺了一块,剩下的那一块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寺”字。 正是裴越几人曾住过的那间破庙。 赵望舒在外云游时,向来是四海为家。赶路时也曾住过这种破庙,她倒是没什么感觉。 赵宛宁未出过远门,也只去过京城周边的那些寺庙,都是些香火鼎盛之地。 这样破败的寺庙,她倒是第一次见。 赵宛宁来了兴致,她提着裙摆小心地走进这座破庙。 “郡主,”银烛上前拉住她:“这里太乱了,不知道藏着什么脏东西,我们还是回去吧,您和大公主去我们那辆马车上休息休息。” 银烛见赵宛宁兴致勃勃,又赶紧给画屏使眼色。 画屏却小心地摇了摇头,赵宛宁难得出来一次,她想到处看看也未尝不可。 “去看看嘛,我还没见过这种寺庙呢。”赵宛宁抬脚往前走,挣开了银烛的手。 赵宛宁都进去了,银烛只好跟着进去。 一直沉默着的阿桃拉了拉画屏的手,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画屏便牵着阿桃也进去了。 赵望舒看了看这寺庙的围墙,那围墙墙皮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石砖。石砖最是坚硬,即使暴露在外,历经风吹雨打,也不曾有何改变。 突然,赵望舒在石砖的一角看到一个奇怪的图形,她几步走到那石砖前,细细打量那个图案。 良久,赵望舒抬脚走进那座平平无奇的破庙。 银烛快步跑到赵宛宁身前,用手臂扫开院中的蛛丝。 赵宛宁看着银烛瘦小的身影,银烛总是把她放在自己的第一位,虽然担心她的安危拦着她不让她进来,但也会因为她的坚持妥协。 赵宛宁心里一阵熨贴。 银烛原以为推开那荒废已久的主殿大门,会被长久沉积的灰尘呛到,却不想她推开那门之后,却并没有什么灰尘。 银烛有一瞬间的怔愣。 还未等她想明白,赵宛宁便凑了过来。 银烛推开大门,侧身让赵宛宁进来。 “还有人在这里住呀。”赵宛宁指着大殿东边的一团灰烬道。 银烛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刚刚进来的时候没什么灰尘。 赵宛宁看着大殿里那尊观世音菩萨,那佛像大抵是用黄泥烧制,外层过了一层金箔。如今金箔皆已掉落,露出里面的泥塑真身。 那菩萨像前的供案上还摆着一个香炉。 “没想到这破庙里的泥菩萨还有人祭拜。”赵望舒道。 赵宛宁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赵望舒,“你怎么知道?” 赵望舒没说话,她在主殿中看似随意地四处走着,实际却在暗中查看这大殿,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大殿东边铺着厚厚的干稻草,还有破旧的帷幕,旁边有黑色的灰烬,应当是住过人。 赵望舒的目光又扫过主殿的西边。 那里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桌案,只是那桌案上似乎有脚印。 赵宛宁带来的那个叫阿桃的小女孩正站在桌案前。 赵望舒刚才似乎看到那个阿桃抬头向上看了一眼。 这个叫阿桃的小女孩有些奇怪,据赵宛宁说,她是从钟叔手下救出来的,她原是青州人,也是个被拐卖的可怜人。这次跟着赵宛宁前往青州,是想回去寻找亲人。 可赵望舒问过阿桃关于她亲人的事情,她却说得含糊不清。 似乎是察觉到赵望舒的视线,阿桃默默地离开了那张桌案,走到画屏身后,躲避赵望舒探究的视线。 赵望舒不露痕迹地勾唇一笑,看来这青州之行会很精彩。 她装作随意地继续打量大殿,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桌案上的痕迹,分明是一个脚印,看尺寸应当是一个女子的绣鞋。 赵望舒抬头环顾四周,很快便发现头顶上那根横梁有个位置十分干净,在周围落满灰尘的横梁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只有这个用稻草铺成的垫子。如果有人住在这里,一定是走投无路了吧。”赵宛宁感叹道:“这青州水灾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赵望舒一直在暗中观察阿桃的表情却见那阿桃听到“家破人亡”四个字的时候,咬紧了嘴唇。 赵望舒没再继续盯着她,而是跟赵宛宁搭话道:“住在这里,有砖瓦可以挡风遮雨,还可以将损坏的桌椅拿来生火取暖,也不必出银子。” “这天底下,有许多人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安危,每日都在苦恼如何忍饥挨饿,如何度过这寒冷无比的漫漫长夜。” 赵望舒低头看自己染了豆蔻的指甲,眼角的余光却落在阿桃身上。 只见阿桃有些出神地盯着那尊观音菩萨的塑像,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水光。 赵望舒顺着阿桃的视线看过去,却见阿桃的视线落在观音菩萨的摊开的左手上。 那里应当是有一只玉瓶,只是不知为何,菩萨手中的玉瓶消失了。 赵宛宁有些唏嘘不已,她道:“怪不得圣人会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若是我有那样的能力,也想盖许多许多的房子,让那些人可以有一处容身之地。” “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赵望舒道:“你所说的那些人,他们并非是缺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或者说他们缺的并不仅仅是那个能遮风挡雨的屋檐。” 赵宛宁闷闷不乐道:“我自然也知道,他们缺的不仅仅是屋檐,他们还缺银子,缺家人。可我能做的有限,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到什么了。” 赵望舒拉着她的手,笑着道:“谁说你能做的只有这个?你如今也开了两个铺子,有了自己的生意,若是你做得再好一点,你便可以继续开更多的店铺,请那些人去你铺子里工作,为他们提供一份可以用双手换取银钱的工作可比一个屋檐要好得多。” 赵宛宁恍然大悟,“我好像就是这么做的,当初苏氏姐妹也是,给她们银钱让她们回家她们却不肯接受,后来我就想开铺子,让她们在铺子里帮忙。” “你做得很好,宛宁。”赵望舒点点头道。 很快,齐斟便寻了过来。 “臣不知这寺庙荒废已久,还让大公主和郡主来此休憩,臣罪该万死!还望大公主恕罪,郡主恕罪。”齐斟半跪在赵望舒身前。 齐斟是真的不知道这是座荒庙。原本他还沉浸在与赵宛宁退婚的情绪中,有些走神,只是看到路边有个寺庙,便请大公主和赵宛宁下车休憩。 不曾想,这却是一座荒庙。 齐斟知道这是他工作的疏忽,只盼大公主和赵宛宁的心情并未受到影响。 “嗯。”赵望舒随意应道:“起来吧,齐都尉。” “马车修好了吗?”赵望舒问道。 “修好了。”齐斟低着头道:“臣来便是恭请二位贵人。” “那便回去吧。”赵望舒牵着赵宛宁往前走,经过齐斟身边时,赵望舒头也没回道:“齐都尉,还不走吗?” 齐斟这才起身。 经过偏殿时,阿桃看了一眼偏殿的那尊佛像,随即迅速地低下头。 只是她不知道,暗中一直有双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待他们一行人离开,那人便现身,将主殿的菩萨像和偏殿的佛像一一查个清楚。 马车继续前行。 赵宛宁的心里五味杂陈。以前她总困在长公主府中,睁眼便是长公主府那小小的方寸之地,心里想的也不过是她自己的情绪。 可这次出京,让她见识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也让她知道,在她在长公主府挑剔大厨的餐食不合她胃口的时候,还有人连吃饭都成问题,在她纠结于母亲不爱她,偏爱赵宸安时,还有人处于死亡的边缘徘徊。 比起这些人,她所拥有的已经有许多了。她拥有尊贵的郡主身份,拥有万贯家财,一辈子都不必担心吃不饱穿不暖。 赵宛宁想了想,决心要为这些人多做些事情。 虽然路上因马车轮轴坏了耽误了小半个时辰,他们依然在黄昏之时赶到了青州。 早已得知他们行程的吴道全早早地便率领青州府的官员等在青州城的城门前。 吴道全站在巍峨的城门上,远远便看到有一队百余人的队伍往城门方向而来,他知道,这是朝阳大公主一行人。 朝阳大公主此行所为何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秦县出了怪病,几乎已经可以确认是瘟疫了。 吴道全怕死,也知道若是瘟疫该有多可怕,于是便不敢亲自前去秦县,只是派了心腹之人带着青州城内有名的大夫前往秦县。 都说医者仁心,那大夫见到秦县百姓的惨状,便留在那里,还让吴道全的心腹带话,要他封锁秦县,务必不要让任何人离开秦县。 这话一出,吴道全便知道这是瘟疫无误了,他赶紧照办,不仅让人封了秦县,还让人将通往秦县的桥给挖断了。 秦县如今只能进,不能出。 吴道全也往京城递了折子,禀告圣上此事,他在折子里写得十分含糊,生怕圣上下旨让他全力负责瘟疫一事,又圣上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给他派人,到最后瘟疫还是要他去解决。 却不曾想,圣上居然将他最心爱的朝阳大公主派来解决此事。 有大公主坐镇,不管此事解决的如何,都不需要他去担责。 因此,吴道全看到大公主一行人格外高兴。 第八十三章 吴道全 “殿下。”齐斟的声音隔着马车有些低沉。 赵宛宁索性推开车窗,刚打开一个缝隙,刺骨的寒风便钻了进来。 赵望舒拉着她往后退了退,又用那厚厚的毛毯将她挡住,才道:“怎么了。” 齐斟往前探着身子,想挡住那寒风。他恭敬道:“青州城外有不少人列队等待,好像是青州府的官员。应是钦差大臣吩咐的,前来迎接您和郡主。” 赵望舒轻哼一声:“这吴道全,别的不行,做人做官却是很有一套。”那话中带刺,蕴含着浓浓的讥讽之意。 齐斟不敢接话,沉默着。 赵望舒最看不得吴道全这种只会拍马屁的小人,她思索片刻,又道:“经过城门之时不要停下,直接去青州府衙。” “是,殿下。”齐斟领命后,纵马去了队伍最前头。 他倒是不奇怪赵望舒的做法,大公主原本就是女中豪杰,她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 如今已经到了腊月,天寒地冻。吴道全为了讨好大公主居然让青州官员顶着寒风到城门迎接。这一番作为,若是大公主在城门口停住,岂不是让人误会是大公主骄奢淫逸,好摆架子。 赵宛宁有些无聊,她便没有关上车窗,继续透过车窗观察周围。 一路走来,越往青州就越荒凉,也就是临近青州城,还稍微好了些。 快到了青州城下,赵宛宁远远就看见城门口站着一些身着官服的官员,应该就是齐斟口中所说的。 马车越行越近,赵宛宁才发现,跟在那些官员之后还有许多衣着朴素的百姓。 “阿姐,你看。”赵宛宁侧过身子,给赵望舒让位置。 赵望舒寻声望去,她视力好,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那群大腹便便的官员身后的百姓。 那些百姓个个面黄肌瘦,两眼无神,视线不知道该落到哪里。寒风萧瑟,他们穿着看起来就很单薄的衣裳立在寒风中。 与他们身前穿着厚厚官服的青州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望舒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这吴道全折腾青州官员也就罢了,居然还叫了百姓,他作为青州赈灾的钦差大臣难道不知道这些百姓如今的日子有多艰难吗?! 那吴道全已经从城楼上下来了。他将身上厚厚的披风脱了下来,丢给身边的衙役。然后整理了一下官服,便施施然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去。 圣上既然派了皇室之人前来青州,便是想让天下人都看看,皇家对此事的重视,从而达到安抚民心的效果。 吴道全最擅长揣摩圣意,自然要帮着盛德帝将此事办好。为了大摆排场,他不仅叫来了青州府的所有官员,还以开仓赈粮为条件,召集了不少百姓。 今日有这么多人前来迎接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必将让大公主对他印象深刻,到时若是大公主能在盛德帝面前替他美言几句,那他回京后便能更上一层楼了。 吴道全喜滋滋地做着美梦,却不想护送大公主的队伍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在城门口停住,而是直接走进城门。 吴道全被这突然的变故弄的一头雾水,难道朝阳大公主看不出来他们这群人是等在此处欢迎她的到来吗? 眼看着那辆挂着朝阳二字的马车即将驶进城门,却丝毫没有要停住的打算,吴道全顾不得其他,便赶紧冲进御林军的队伍,张开双手拦在赵望舒的马车前。 驾车的车夫被突然冲出来的吴道全吓了一跳,他猛然拉住缰绳,拉着马车的两匹骏马被猛然制住,高高地抬起了马蹄,然后在吴道全身前一丈的地方堪堪停住。 吴道全却丝毫不慌,此刻,升官发财的执念控制了他的大脑,让他对面前的危险视而不见。 见马车停下来了,吴道全立刻跑到马车一侧。 吴道全年过四十,身材早已发福,身上坠着厚厚的肥肉,大肚腩将官服都撑得有些走形。他跑起来,全身的肥肉都在晃动。 赵望舒此刻铁青着脸,她本想给吴道全留几分面子,却不想,这吴道全居然赶拦住她的马车。 不等吴道全喘过气,赵望舒便打开车窗,沉声道:“吴大人为何要如此劳民伤财,兴师动众?我原以为青州水灾亟待解决,吴大人此时应当在赈济灾民。” “却不想你居然如此清闲,还有功夫带着青州官员和青州百姓等在这寒风中。看来吴大人这个钦差大臣是不太想做了!” 赵望舒的话中带着怒气,她声音低沉冷硬,极力压抑着怒火。 吴道全没想到他精心准备欢迎仪式不仅没能讨到朝阳大公主的欢欣,反而让大公主怒气冲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凭着本能讷讷道:“臣、臣臣……臣只是……” 赵望舒不再与他纠缠,朗声道:“诸位的心意朝阳领了,还请各位大臣尽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那些官员有一部分人原本就不想顶着寒风来这里干站着,只是迫于吴道全钦差大臣的名号,他们不得不屈服,此刻一听到赵望舒如此吩咐,便纷纷离开。 剩下的一部分官员,与吴道全的心思差不多,都是想讨好朝阳大公主这位圣上最宠爱的公主。但看到赵望舒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训斥吴道全,便知道他们打错了算盘,这位大公主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排场。 于是他们也赶紧告退,溜之大吉。 剩下的那些百姓还有些茫然。 赵望舒想了想,起身下了马车,赵宛宁也跟着下来了。 这些百姓中有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也有正值壮年却骨瘦如柴的青年人,甚至还有抱着襁褓的妇人。 他们一见马车中的贵人下了马车,便想起吴道全之前的吩咐,纷纷要下跪行礼。 赵望舒和赵宛宁赶紧扶起他们。 “各位乡亲,今日是我不好,让大家在寒风中等待许久,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还望各位见谅。”赵望舒诚恳道歉。 只是那些百姓却似乎不太领情,一个抱着孩童的老妇试探地问道:“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领米?我家孙女好几天都没吃饱饭了……” 有第一个人开口,剩下的那些百姓也纷纷开口,他们七嘴八舌地问道:“我家也是。官府里的人说是只要我们来城门这里站着,就能领两斗米……” “是啊是啊。” “去哪领米啊?” 不待赵望舒开口,跟在她身后的吴道全赶紧道:“能领能领。张隆,快带他们去领米!” 看着那些百姓喜笑颜开地跟着衙役离开,赵望舒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发一言,径直向城内走去,连马车都不坐了。 赵望舒想亲眼看看,如今的青州城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赵宛宁想了想,也跟着她一起。 水灾对青州城影响巨大,赵望舒知道,重建青州将会是一场硬仗,尤其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吴道全又是这样一个玩忽职守之人。 赵宛宁见赵望舒面色铁青,便向前两步拉住她的手,小声道:“其实,在我梦里,青州城要比现在更加艰难。只要我们找对办法,一定可以重建青州。” 赵望舒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一直默默跟在赵望舒身后的吴道全此刻也上前来,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公主,青州城之前比现在还要艰难,是臣带领着青州官员……” 吴道全的声音在赵望舒瞥来的视线中越来越小。 一路走到了青州府衙。 府衙门口还是支起大锅施粥。 赵宛宁随意地四处打量,一眼就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 是裴越。他排在队伍中,身上穿着与旁边的百姓无异,甚至连身体都刻意佝偻着,头发也弄得乱七八糟。 赵宛宁想起裴越留给她的那封信。 裴越曾在信里说大理寺派他出京办案,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还一副难民打扮? “怎么不走了?”赵望舒回过头来,见赵宛宁站在原地,眼睛似乎看着排队领粥的百姓,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望舒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百姓们的背影。 赵宛宁回头神来,裴越既然作那副打扮,必然是不想被人认出来,说不定是有什么秘密案件。 “没什么,就是看到有这么多的百姓来排队领粥有些惊讶。”赵宛宁道。 候在一旁的吴道全立刻上前自夸道:“这水灾之后,冲毁了许多粮铺,青州城内粮食价格疯涨,青州城内的许多百姓买不起高价粮食,食不果腹。” “我来青州之时,百姓们饿得开始挖树皮,甚至还有吃观音土的,于是便赶紧开仓放粮,又在城中百姓集中的地方施粥,这才救了这些百姓,让他们免于饥饿。” 赵宛宁本能地察觉出一丝不妥,吴道全的话听着很是奇怪,但她毕竟没有接触过朝廷事务,听不明白吴道全这种官场老油条的话术。 一直紧绷着脸颊的赵望舒却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来。 吴道全看得心中一喜,以为大公主终于看到他的努力了,便继续拍马屁道:“这些百姓很是感激圣上,感激朝廷,说圣上乃一世明君,天命所归,我大周必能传世千年,还说要给圣上立功德寺,日日为圣上祈福,为我大周祈福。” 赵望舒就那样笑着看吴道全继续拍马屁,也不说话。 吴道全说着说着便被赵望舒这似笑非笑的表情盯得心里发虚,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语气也没有那么笃定,最后终于停下话头。 “说完了?” 第八十四章 讲究 “说完了?”赵望舒轻声道。 赵望舒声音清澈,脸上似乎还带着笑意,吴道全却猛然嗅到一丝危险,他有些不安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说完了那便先进去吧。”赵望舒恍若未觉,她说着话便抬脚进了府衙。 吴道全有些不情不愿地跟上。 赵宛宁进去之前,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裴越。 他领了一碗粥,正背对着她离开人群。 “宛宁?”赵望舒唤道。 “来了。”赵宛宁应了一声,便转身进了府衙。 裴越很早就看见赵宛宁了。 昨日起,府衙的衙役便在讨论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就要到了,钦差大人正在找人去城门口迎接。 裴越第一反应便是混进人群中,去看一眼赵宛宁,他走得时候赵宛宁还病着,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子如何,前往青州的这一路并不安稳,赵宛宁并未出过远门,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 可是,吴道全见过他,若是他混进城门口的人群里,万一被吴道全认出来了,不便查案。 裴越只得放弃这次与赵宛宁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今日一早,他便躲在城门附近,期望能够见到赵宛宁。 谁知,还未看到赵宛宁,裴越先看到了齐斟。 他知道齐斟,赵宛宁的前未婚夫。 上一世,若不是齐斟主动找到赵宛宁退婚,恐怕他便不能与赵宛宁成亲。 裴越到现在还记得当年他得知齐斟要与赵宛宁退婚之时自己有多高兴。 在齐斟得胜回京之时,裴越便听到有人在传齐小将军此次出行带回来一妙龄少女,恐怕是他在外的红颜知己。 那时齐斟还未与赵宛宁退婚,他们两人还是名义上有婚约的未婚夫妻,而裴越,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读书人,他幼时虽与赵宛宁有过接触,可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谁也不知道赵宛宁还记不记得他。 裴越为赵宛宁不值,他嫉妒齐斟能与赵宛宁定下婚约,又恨他不好好珍惜,辜负了赵宛宁。 可他又默默庆幸,那齐斟如此对待赵宛宁,长公主定然不忍心赵宛宁受委屈,定会为她做主,若是长公主主动退掉这门亲事,赵宛宁便不必嫁给齐斟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了。 还未等到长公主有何动作,齐斟便忍不住了。 齐斟约赵宛宁商量退婚一事那日,裴越也被几个好友拉去酒楼。 他那时正在准备会试,本不愿意出门,却被好友们强硬地拉出去透气。 也幸亏那日他去了,跟着好友们去了清乐酒楼,正好碰到齐斟将赵宛宁推下楼梯,裴越想都不想地直接上前,救下了赵宛宁。 否则,若是那日他不在,赵宛宁真的摔下楼梯,还不知道会受到多严重的伤害。 过了两日,京城里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清河郡主与人私会,被未婚夫齐斟发现,当场退婚。 裴越想要替赵宛宁解释,那日的情况并非如传言那般不堪,真相是齐斟逼清河郡主退婚不成反手将她推下楼梯。 可那些传言传得沸沸扬扬,澄清却无人在意。再加上这世间对女子最为苛刻,经此一役,清河郡主赵宛宁的清白被毁为一旦。 没过几日,长公主便主动找上裴府。 长公主的目的也很直接,这次的传闻对赵宛宁影响太大,如今之际,只有让赵宛宁与传闻对象裴越成亲,才能平息这场闹剧。 长公主知道裴正裴太傅恐怕不会同意与皇家结亲,便直接找到裴越。 裴越到现在依然记得长公主跟她说的话:“只要你肯娶了宛宁,我长公主府从此便是你的靠山,你有任何条件都可以提。” 裴越是真心喜欢赵宛宁的,过去的十三年,他没有一日不想娶赵宛宁为妻,可赵宛宁早早便与齐斟定下婚约,这一直都是裴越的肉中刺。 如今有机会能娶赵宛宁,裴越哪里还在意这些条件。 他几乎在长公主话音刚落之时,便点头答应。 可惜这一切都在赵宛宁坠楼那刻失去意义了。 这一世,自裴越重生后,便一直想接近赵宛宁,保护她不受伤害。他虽然很想像上一世那样,阴差阳错与赵宛宁成亲,可他也知道,那次的传闻和流言蜚语给赵宛宁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若是可以,他宁愿没有那次传闻,他会用其他的方式来争取与赵宛宁再续前缘。 幸好,这一世的赵宛宁并没有被传流言,而她与齐斟的婚事,也取消了。 裴越原以为两人退婚后,齐斟便与赵宛宁没了牵绊,却不想,竟然在青州遇到齐斟。 裴越看着齐斟身上的铠甲,安慰自己,齐斟是御林军都尉,青州路途遥远,圣上派他护送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也是正常。 即便如此,裴越看着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马车旁边的齐斟还是有些难受。 后来大公主和赵宛宁下了马车,一路步行前往青州府衙,裴越便隐在人群中,一路亦步亦趋,只为多看一会儿赵宛宁。 赵宛宁好像瘦了一些,在京城时,她好不容易养得圆润一些,现在却瘦了下来,脸颊两侧变得瘦削,下巴也尖了些。 裴越有些心疼。赵宛宁自小在长公主府长大,没吃过什么苦。也不知道她这次消瘦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前来青州途中劳累所致。 裴越混在领粥的人群中,却不期然与赵宛宁的视线相接。 裴越在赵宛宁的眼神里看到了惊讶,也只有惊讶。 他有些失望,他也知道,他不该抱有太多期望,重生之后的赵宛宁还愿意与他接触他已经很欣喜了。 看着赵宛宁的背影,裴越只得安慰自己,来日方长。 一进府衙正厅,赵望舒便屏退左右。 吴道全见这架势,知道大公主这是要兴师问罪了,便立刻跪在地上。 赵望舒坐在主座之上,赵宛宁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一股茶香扑面而来,赵望舒一闻便知那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青州遭受水灾,青州境内百姓民不聊生,无衣无食,只得靠府衙开仓放粮,布粥施善,方得以苟延残喘。 而朝廷派来专职治理青州水灾赈济灾民的钦差大臣,却在青州府衙中喝着上好的雨前龙井。 赵望舒怎能不气! 赵望舒端坐在上座,她静静地观察着跪在面前的吴道全。 吴道全两股战战,他跪在那里,身上的赘肉全部堆积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滑稽。 吴道全此刻十分庆幸,还好大公主落座后屏退左右,不然让别人看到他堂堂一个钦差大臣如此狼狈,岂不是颜面扫地,无法抬头见人。 似乎是感受到赵望舒落在身上的视线,吴道全的脑袋又极力往下低了一些。他努力缩紧身体,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仿佛这样便能让赵望舒忽视他。 室内烧了火龙,倒是并没有那么寒冷了。 吴道全的脑门上满头大汗,他试探着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汗水,期间连头都不敢抬。 两柱香之后,赵望舒才堪堪开口:“吴大人,你可之罪?” 赵望舒这话说得不急不缓,吴道全却听得战战兢兢。 他也知道自己今日这马屁拍错了地方,一下子撞到这位姑奶奶的枪口上。可是,大公主直接说他有罪,这便不是简单的拍错马屁。 吴道全思索良久,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微臣不知,还望大公主明示。” 赵望舒冷笑一声,她嘴角含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吴大人,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 吴道全硬着头皮,继续嘴硬道:“回禀大公主,臣承认,今日率青州府的官员和百姓前往城门口迎接您和清河郡主是有些不妥,可臣也是一番好心。” 吴道全抬起头来,面带委屈道:“圣上在密信里吩咐了,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乃是代表着皇家,圣上派了您二位贵人前来青州,便是想让青州百姓知道,圣上很看重青州百姓,青州的怪病,有您和清河郡主在,必将会妥善解决,不会置百姓于不顾。” 吴道全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有据,连说话都带了些底气。他继续道:“大公主,清河郡主,您二位不理朝政,有所不知。对待这些百姓,这是有讲究的。” “圣上派了您二位前来就是为了安抚民心,既安抚青州百姓,让其听从安排,勿将这怪病传染给别处,也是为了安抚天下人,我大周是真的将百姓放在心上,以此来收拢人心。” 吴道全脸上虽然依旧挂着讨好的笑容,腰杆子却不知不觉地挺直了。他仗着自己在官海沉浮多年,而眼前二位,一个是离京游历多年才回京不久的公主,一个是困于长公主府的郡主,两人虽然都是金枝玉叶,身份高贵,却并未接触过朝政。 盛德帝派她二人前来,也不过是为了当个吉祥物。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做什么呢?吴道全虽然面上十分恭敬,但他却认为赵望舒和赵宛宁不过是来充数的,他并不指望二人能治理青州瘟疫,只盼望这二位带来的御医能有些作用。 一旁的赵宛宁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这吴道全居然如此理直气壮,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这番说辞岂不是将今日他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带领青州官员和百姓去城门迎接之事的责任全部推给了盛德帝? 至于他说的官场之事,赵宛宁却是不懂,可赵望舒…… 赵宛宁转头看了一眼赵望舒,只见赵望舒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吴道全一眼,她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茶盏。 赵宛宁不懂茶具,可她也看得出来,这套茶具价值不菲。 赵宛宁又仔细看了一眼,那茶盏上的花纹并非是常见的梅兰竹菊,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第八十五章 茶盏 赵望舒的目光落在吴道全的身上,她眼含笑意,纤长的手指细细地在茶盏上摩挲,她常年脸练武,手指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 那茶盏质地细腻光滑,釉色清透,花纹精巧。 同样的花纹赵望舒在玉妃娘娘宫里见过。 赵望舒含着笑意,一边继续听吴道全在她眼前侃侃而谈他在官场上学会的那些经验,一边思考,这茶盏与玉妃娘娘的关系。 玉妃娘娘长在深宫,她曾是盛德帝后宫里的一个低等宫女,长相美艳动人。 无人知道玉妃娘娘当初是如何夺得圣宠的,有长舌的宫女说是因为她的长相,也有好事的太监说是因为她功夫厉害,爬上圣上的龙床。 玉妃娘娘也并非一开始就被封妃,一开始她被盛德帝宠幸后,只是被封了一个才人。 后宫佳丽三千人,每位被送进后宫中的皆是貌美如花,她们不仅有美貌,也有傲人的家世。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只有美貌却无家世傍身的美人,玉妃娘娘被封为才人后在后宫里默默无闻。 后来,玉妃娘娘有了身孕,这才在后宫中有了一些存在感。 十月怀胎,玉妃娘娘一举得男,她拼死为圣上生下了一个小皇子,那时太子赵望晋已经五岁了,二皇子、三皇子也两岁了。玉妃娘娘生下的四皇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盛德帝的眼中却有了玉妃娘娘的身影,玉妃娘娘母凭子贵,被封为妃位。 这些年来,盛德帝的后宫中被送了不少女子,玉妃娘娘却一直受盛德帝眷顾。 赵望舒还记得,在她还在外游历时,曾经收到过皇后娘娘的家信,说是圣上对玉妃圣眷正浓,恐怕赵望晋的太子之位不保。 赵望舒回宫之时也见过四皇子赵望钦,与赵望舒想象的不同,赵望钦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他似乎有些怕人,躲在玉妃娘娘的身后,怯懦地跟她行礼。 赵望舒自诩识人无数,却也没能从短暂的接触中看出赵望钦有哪里不对。 听闻玉妃娘娘曾是被卖进宫中的,她父母皆无踪迹,怕是早已不在人世,玉妃娘娘一个孤女在宫中艰难度日,若非当初被盛德帝宠幸,怕是到了年纪便要放出宫去。 在后宫,这样没有母家势力的妃嫔,即使生下皇子,也难登大宝。 赵望钦这样的身份,日后能封个王爷也就顶天了。 而赵望舒是盛德帝的掌上明珠,她的胞弟是当朝太子,未来的大周皇帝。 赵望钦在她面前表现得谦恭讨好也可以理解。 皇后娘娘也曾说过,那赵望钦课业很差。 “低等宫女生下来的孩子哪里比得上当朝宰相掌上明珠生下来的孩子呢?”皇后身边的嬷嬷笑着道。 赵望舒也并未将赵望钦放在心上。 可今日,她却在远离京城的青州府衙见到了与玉妃娘娘宫中花纹一样的茶盏。就是不知这茶盏是吴道全带来的,还是青州原太守黄义安的。 不管是谁的,都有些棘手。 赵望舒想敲打敲打吴道全,此刻却也只得按下心思,如今青州还需要吴道全出面赈灾,这茶盏背后之事也需要暗中查探,赵望舒不便打草惊蛇,只好按兵不动。 “看来是我太年轻了,还不懂朝中之事,冤枉了吴大人。”赵望舒笑着道:“吴大人快起身吧。” 那吴道全见赵望舒变了态度,以为是自己的说教有用,便沾沾自喜。 他跪了许久,甫一起身,膝盖连着大腿都疼,踉跄地站不稳。 赵望舒装作要去扶他的样子。 吴道全受宠若惊,立刻摆摆手道:“微臣谢过大公主。”说罢,他直接坐在凳子上。 赵望舒也并未在意,她继续道:“望舒资历尚浅,如今也是第一次担此大任,还望吴大人不吝赐教。” 吴道全被这句不吝赐教说得心花怒放,他十分受用,他就说两个黄毛丫头能做什么?还不是要仰仗他的鼻息。什么天资聪慧的大公主,不过是个女子,头发长见识短。 赵望舒又道:“我与宛宁此次前来青州是为了瘟疫一事,这青州赈灾一事还需吴大人多多上心。” 吴道全笑着道:“无妨无妨,都是微臣分内之事。” “既如此,我与宛宁便先回去了。”赵望舒用手掩着脸颊,轻轻打了个呵欠。 吴道全赶紧拍马屁道:“是微臣疏忽,臣已经吩咐下人打扫好了院子,也备好餐食,权当是给二位贵人接风洗尘,还望大公主和郡主不要嫌弃。” 赵望舒微微颔首:“但听吴大人吩咐。” 一旁的赵宛宁看得目瞪口呆,赵望舒今日不是很生气吗?怎么突然对吴道全变了态度。 见赵宛宁一脸的欲言又止,赵望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晚些时候再说。 “那臣在花厅等候二位贵人?”吴道全拱手道。 赵望舒笑着道:“好。” 不等吴道全转身出门,赵望舒突然开口喊道:“吴大人。” 吴道全愣愣地转身,问道:“大公主有什么吩咐?” 赵望舒拿起桌子上的茶盏,不好意思地问道:“我见这茶盏十分精美,想问问吴大人这茶盏是从何处得来的?我也想去寻一套带回京城,送给皇后娘娘,母后甚是喜爱收集这茶盏。” 吴道全皱眉思索了一番,然后回道:“微臣也不知,好似是那前太守黄义安遗留之物,若是大公主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只是若是想要送给皇后娘娘……”吴道全顿了顿:“罢了罢了,大公主您也是一片孝心。待我在这青州境内寻找一番,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一套。” “那望舒便先谢过吴大人。”赵望舒朝吴道全施了一礼。 吴道全赶紧回礼。 吴道全大概是被赵望舒在城门口的训斥吓到了,接风宴准备得简单又不失庄重。 赵望舒却也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敬了他一杯酒,说是他独守青州劳苦功高。 直到回了房间,赵望舒才松懈下来。 赵宛宁早就想说了,今日回了府衙,赵望舒对吴道全的态度突然变了,甚至说自己不懂朝政,要他赐教。 赵宛宁知道赵望舒可能有自己打算,便没说什么,看着赵望舒与那吴道全虚为委蛇,一直忍到现在。 她是在用膳之时,突然想起曾在哪里见过那花纹。 是在赵宸安那里。 赵宸安那里怎么会有与青州府衙花纹相似的茶盏呢?赵宛宁想不明白,却隐隐觉得这事有些不简单。 “今天那个茶盏你看到了吧?”赵宛宁语气肯定,她今日看到赵望舒一直用手摩挲着那茶盏,想来也注意到那茶盏独特的花纹。 赵望舒惊讶地抬头,问道:“你可有什么线索?” “我见过。”赵宛宁在赵望舒身边坐下,她道:“赵宸安那里有一套相似的茶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赵宛宁还是上一世去赵宸安院中见到的那套茶盏,时间太久了,她也记不清具体细节,但那花纹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今日那茶盏上的花纹中间也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赵宸安?”赵望舒皱起眉头,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是的。”赵宛宁点点头道:“那吴道全今日不是说那套茶具是青州前太守黄义安留下来嘛,赵宸安怎么会与青州太守有联系啊?据我所知,那黄义安也未曾去过洛川,洛川离青州这么远,他们两个怎么会有联系?” “这花纹如此独特,总不能是他们心有灵犀同时买到的吧?定然是有人同时认识他们两人,送给他们的。” 见赵望舒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赵宛宁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便道:“我是认真的,你想想,赵宸安一个孤女,黄义安贵为一州太守,这么两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同时拥有花纹一样的茶具,难道不奇怪吗?” 赵宛宁说着太高了声音,呼吸急促,脸颊也沾染了红色。 赵望舒冁然一笑,她给赵宛宁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才道:“我相信你。” “因为,”赵望舒顿了顿,赵宛宁都将她知道的事情分享给自己了,她也不好再继续隐瞒:“我在宫中也看到过同样花纹的茶盏。” “啊?宫里也有?”赵宛宁有些傻眼, “对,”赵望舒声音低沉:“玉妃娘娘宫里也有。” “玉妃娘娘?”赵宛宁更惊讶了。她知道玉妃娘娘,却不怎么熟悉,只知道她宫女出身,曾为盛德帝育有一子。 “玉妃娘娘想篡位?”赵宛宁试探地说道:“为了让自己生下来的皇子当上太子登上皇位,所以买通黄义安想留为己用?可赵宸安呢?总不能收买赵宸安来争取长公主府的支持吧?” 赵宛宁越说越觉得离谱。先不说长公主府会不会受赵宸安的影响,那黄义安只是个青州太守,青州离京城甚远,他就算率整个青州府支持四皇子赵望钦,恐怕也帮不了多少。 再说了,长公主即使再怎么喜欢赵宸安,也不会随随便便受她影响。 当初盛德帝贵为太子,却因九皇子发动病变,差点在夺嫡之战中落败,若不是长公主争取到镇北侯的支持,恐怕今日坐在那乾清宫的另有其人。 庆阳长公主当初经历过前朝夺嫡之事,最是讨厌这些谋朝篡位之人,又怎会主动加入这些人中? 再说了,她与皇后关系密切,又十分喜爱赵望晋这个侄子,巴不得他早日登上大宝。 第八十六章 拉拢 赵望舒并未开口。 赵宛宁的猜测虽然有些夸张,但也确实有几分可能。 玉妃娘娘虽无家世傍身,但若是她想,也可以寻些世家贵胄投靠。虽说不如血缘关系亲密,但若是能够拿出足够诱人的利益,说不定会有人心动。 如今大周立国百年,许多开国元勋的世家都已败落,也在寻找机会重振家族。 黄义安正属于此列。 安庆黄氏一族也曾是开国十大家族之一,祖上为大周建国出了不少力,黄氏族长也曾官拜宰相,位列三公。 只是黄氏近些年落寞了,黄氏一族子孙零落,到黄义安这一辈,族中有出息的儿孙辈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其中又属黄义安最为出色。 尽管如此,黄义安也只做到了青州太守,正四品的官衔。 若在此时,玉妃娘娘向他伸出橄榄枝,许他高官厚禄,他定会紧紧抓住。 可赵宛宁分析的也不错,再怎么说黄义安也只是一个青州太守,他的势力范围在青州,若是想帮助四皇子夺嫡,恐怕并没有太多用处。 论资源,青州地处大周北方,境内多山,粮食产量一般,比不得东边的德州。 论兵力,青州附近的囤兵都在幽州,青州府却并未有多少兵力。 怎么看,黄义安和他背后的黄氏家族都算不得是一个得力的助力。 至于长公主……赵望舒看了一眼坐在她身侧把玩着花瓶的赵宛宁,虽然暂时不能拿到证据,但赵望舒几乎可以确认,长公主对赵宸安并非是表现出来的那般喜欢和信任。 即使玉妃娘娘争取到赵宸安,也无法撼动赵宛宁在长公主心中的地位,更不可能改变长公主对赵望晋的支持。 既如此,那为何玉妃娘娘还要费心拉拢黄义安和赵宸安呢? 或许这三人之间还有其他关系?赵望舒陷入沉思。 赵宛宁手上闲不住,她一会儿摸摸桌子上摆着的花瓶,一会儿用手碰碰博古架上的摆件。 她看似好奇地把玩着,不过是在掩饰她心底的疑惑和纠结。 赵宛宁正在苦恼关于她在青州府衙外见到裴越这件事。 裴越留下的信件上说,他外派京城查案办事,却并未说明是来青州,她便以为是大理寺例行查案。 可如今,她却在青州府衙外见到了裴越。 青州前太守黄义安为一己之私贻误灾情一事证据确凿,已经被钦差大臣吴道全抓进牢狱,不日便会派人送回京城,交由大理寺审理。 按理说,大理寺之人此刻理应等在京城,等候犯人入京便能进行审理,并不用亲自前来青州。 再说,裴越手上原本就有钟叔那个案子,钟叔一案与青州水灾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案件的主办官员,裴越应当加急审理。 可裴越却在钟叔之案刚有突破口时离开京城,将案子交由秦如晔秦大人来审理,而他自己则是来了青州。 赵宛宁想到裴越今日的打扮,他穿着破旧的衣裳,头发凌乱,哪里还有当初连中三元那时的意气风发。 若不是上一世赵宛宁与裴越以夫妻之名相处了一年之久,她对裴越的相貌身形牢记在心,恐怕今日也不能认出他来。 裴越一身普通百姓打扮,隐入人群中,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变故,没了盘缠?赵宛宁随即在心中否认,若他出了变故,可以直接找吴道全亮明身份,吴道全与他皆是朝廷大臣,必定见过他。只要他去求助,吴道全也不会不帮他。 裴越却没有,至少今日,有她和赵望舒在,他也没有现身求助。 可裴越为何要如此装扮,若他是外出公干,那应当同她与赵望舒一般,一路住驿站进府衙,青州如今这般光景,他住在青州府衙必定要比住在外面方便得多。 除非,裴越此行不宜亮明身份。 赵宛宁仔细回忆白日里裴越的表现,恍然想起来,裴越今日似乎一直躲着吴道全。 莫非裴越此行的目标是吴道全? 如此想来,裴越此行怕是来查吴道全的。 赵宛宁想了想,今日赵望舒对吴道全的态度,又察出一丝不妥。她忍不住问道:“阿姐,你今日为何不处置那吴道全?” “他明明……” “他明明狐假虎威,为了给营造声势,不顾今日大雪,率领青州官员立于寒风之中,说是迎接你我二人?”赵望舒笑着看着赵宛宁道。 赵宛宁点点头:“他还利用开仓赈粮来诱骗百姓去,就为了拍你的马屁。你当时不是很生气吗?还当众骂了他。” 赵望舒边听边点头,面带微笑。 “刚入府衙时,你明明还很生气,故意让他跪着,不准他起身。为什么后来突然变了态度?” “他好猖狂,还说你不懂朝政,不如他懂。明明你比他厉害多了。” “我虽然不懂朝政,但他说的那些为官之道,那些官场经验,我听着就觉得不妥。当官若是不能为民做主,只知道为自己的前程,那不就是贪官?” “这吴道全与黄义安又有何不同?” 赵望舒以手支颐,微微点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那笑容莫名让赵宛宁想到,她幼时刚学着读书识字,当她第一次能完整的背出一首诗来,长公主的脸上也是挂着这样的笑容。 见赵宛宁不说话了,赵望舒才坐直身子。 她勾了勾手,赵宛宁便乖乖走到她身边坐下。 赵望舒拉着她的手,问道:“说完了?” 赵宛宁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她挠了挠额头,面露尴尬,不知道她作为一个合作对象,她是不是有些越界了,可她确实心中有许多疑问。 赵望舒叹了口气道:“吴道全今日所做所为,算不得什么。若是治他的罪,恐怕是不成的。” “为什么呀?”赵宛宁气愤道:“他明明——” 赵望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他说得没错,圣上之所以大张旗鼓地下旨派我来青州,确是存了安抚民心的意思。” “正如吴道全所说,我们此行既是安抚青州百姓,让其听从安排,勿将这怪病传染给别处,也是为了安抚天下人,我大周是真的将百姓放在心上,以此来收拢人心。” “若非如此,圣上也不会派我这个大公主来。” “因为你是皇室之人?”赵宛宁试探地问道。 赵望舒点点头,她站起身来。 青州府衙修建得极好,就连门外的连廊都修了地龙,这屋内的地龙也烧得十分旺盛,两人一进门便脱掉了身上厚重的外裳。 “你可知为何是我来青州吗?”赵望舒突然开口问道。 “因为你是皇室之人嘛。”赵宛宁随意地答道。 赵望舒有些落寞地笑了:“宛宁,你没懂我的意思。” “啊?”赵宛宁有些迷茫。“不是因为这个吗?” “是,”赵望舒悠悠道,“也不是。” 一旁的赵宛宁人都傻了,她要被赵望舒搞糊涂了。 赵望舒解释道:“皇室之人众多,为何是我来,而不是其他皇子,甚至是太子?” 赵望舒这么一说,赵宛宁也发现了怪异之处。 大周虽然民风开放,但一直未有女子参政的先例。若非如此,当初皇后娘娘也不会一心阻拦赵望舒进入军营。 萧鸿祎的家人倒是很支持她,可也是因为她得了圣上的手谕,算是一个特例。 一般而言,这种需要皇室之人出面的,都应该是太子殿下。再不济,也该是个皇子。可这次却派了赵望舒这个朝阳大公主来。 虽然盛德帝在众多子女中确实最喜欢赵望舒,可她毕竟是女子,以盛德帝和朝中重臣的思想,这种时刻理应派个皇子前来青州,以彰显皇室威严。 “皇后娘娘为何会同意你来?不应该是太子殿下吗?”赵宛宁问道。 赵望舒粲然一笑:“太子殿下要议亲了。” “议亲?跟谁呀?”赵宛宁思索片刻,上一世她死的时候赵望晋似乎还未议亲,所以她也不知道太子妃的人选。 “西启国的金岳公主。”赵望舒解释道:“西启国不日便要出使大周。按照密探传来的消息,西启国此次是想将金岳公主送来,与我大周和亲。两国联姻,以示邦交。” 这么一说,赵宛宁恍然大悟。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为和亲对象的太子赵望晋是万万不能离开京城的。 赵宛宁毕竟也是半个皇室之人,虽然她没有接触过朝政,可幼时也曾听过长公主的教诲,很快便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节。 此次青州之行,若是派了其他皇子来,如果能将青州瘟疫之源顺利解决,必定能够赢得民心。如此一来,前来青州的这位皇子将会对赵望晋的太子之位产生极大的威胁。 赵望晋的太子之位不稳,便有可能导致臣心动荡,指不定哪位皇子背后的世家势力想要趁机夺嫡。 经历过一次夺嫡大战的盛德帝又岂能容忍这夺嫡大战再次上演,他如此为太子赵望晋考虑,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若是派了赵望舒来青州,那便不同了。她是朝阳大公主,是盛德帝捧在手中的掌上明珠,又是太子赵望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若是赵望舒能解决青州瘟疫,她作为赵望晋的亲姐姐,那赢来的民心自然会算到赵望晋头上。 谁让赵望舒是个女子呢?她没有继承大统的机会,便不会对赵望晋的太子之位产生任何威胁。 赵宛宁抬头看了一眼赵望舒。 青州虽然地处北境,却也有些耐寒之物。吴道全挺会做人的,在寒冬腊月里还找来了这抹绿色。 那是一棵造型独特的松树盆景,枝叶郁郁葱葱,为这屋子添了一抹生机。 此刻,赵望舒正拿着剪刀站在桌前,一点点地修剪那松树盆景的枝叶。 跃动的火光映照在赵望舒坚毅的侧脸上,留下一道光晕,而她半张脸隐在暗处,看起来有些危险。 赵望舒手上动作利落干净,“咔嚓”一声,一支粗壮的枝条被剪掉。 赵宛宁在心里嘀咕:真的不会产生威胁吗? 第八十七章 关系 赵望舒一回头,就看见赵宛宁怔怔地看着她。 “怎么了?”赵望舒问道。 “还是觉得……”赵宛宁语气犹豫,“那便不管吴道全了?” 赵望舒放下剪刀,勾起嘴角:“吴道全鱼肉百姓,这事需要证据,此事得从长计议。” “再说了,我们今日刚到青州,什么都还不熟悉,这青州赈灾一事还少不得他去做。” “可他会好好赈灾吗?我看他什么都没做。” “吴道全如今顶着钦差大臣的名号,青州赈灾一事由他全权负责。他若是不做,之后拖出什么事来,责任在他。” “如今你我也到了青州,也算是监督他。吴道全若是还想保住他这头顶的乌纱帽,便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赵望舒都如此说了,赵宛宁也不在纠结。 “只是,”赵望舒话头一转:“关于吴道全鱼肉百姓玩忽职守之事,我们需得寻找证据。若是没有证据在手,恐怕难以定他的罪。” 闻言,赵宛宁想起了隐在人群中的裴越。裴越此行极有可能是为了查吴道全,裴越在暗处,行动便会更方便一些。 而她和赵望舒在明处,若想查吴道全恐怕有些难度。 但若是能跟裴越联手那也算得上是强强联手,只是不知赵望舒对裴越的看法如何。 “阿姐。”赵宛宁试探地问道:“你觉得裴越此人如何?” “裴越?”赵望舒面带疑惑。 “对,就是那个连中三元,被圣上派去大理寺任职的裴越,本次秋闱的状元。”赵宛宁道。 怕赵望舒不知道裴越,赵宛宁又补充道:“哦对,还是裴正裴太傅的孙子。” “我知道他,送进积善堂的孩子不就是他救出来的。”赵望舒道。 赵宛宁转念一想,确实,上次救出被钟叔拐骗的孩子们后,她便送去了赵望舒的积善堂。 她那时怕积善堂的老板是赵望舒一事被外人知道,便向裴越隐瞒了此事。但赵望舒那边,她虽然没有隐瞒什么,但也未曾提及裴越的姓名。 想来,是那日驾马车接人的车夫认出了裴越。 赵望舒轻笑一声:“只是我不知你为何会突然提起他。” “我今日看到裴越了。”赵宛宁道。 “裴越来青州了?”赵望舒有些惊讶。 赵宛宁点点头,道:“今日就在青州府衙前,他混在排队领粥的人群中。” “他为何会来青州?”赵望舒问道。 这个赵宛宁也不知道,她如实道:“我也不清楚,他曾给我留下一封书信,说大理寺派他出京查案,但未曾说明去哪里查案。” “今日我在青州见到他,也觉得惊讶。但他好像是暗中来青州的,仿佛一直在躲着吴道全。” “书信啊。”赵望舒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宛宁,却不说话。 赵宛宁被她这表情看得有些困窘,她连忙解释道:“钟叔拐骗孩童的案子是我带田萋萋去大理寺报官的,裴越作为本案的受理官员,中途被外派出京,不便审理此案,便将此案移交给秦如晔秦大人。于情于理,他都应当告知我一声。” “有什么不对吗?” 赵望舒却突然想起什么,她悠悠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上次百花宴,跳进池塘给你推船的人也是他吧。” “是有这么一回事儿。”赵宛宁点点头道:“那日鸿祎也曾为我出头。” “还有陆淳知,若不是他出手,那条水蛇怕是要咬我。”一想到那条青绿色的水蛇,赵宛宁心中一寒。 “说起陆淳知,他不是跟着吴道全来青州了吗?怎么今日也没见到他?”赵宛宁问道。 陆淳知这人赵望舒还是知道的。先前皇后娘娘想要给她招驸马,便事先准备了一些世家子弟的画册送到大公主府,供她挑选。 赵望舒当时便拒绝了,将那些画册原封不动地送回皇后娘娘宫中。 “陆淳知怕是凶多吉少。”赵望舒沉思片刻,突然道:“前几日,我府中的暗卫说,他好像失踪了。只是不知为何,不曾将他失踪之事公之于众。” “啊?”赵宛宁有些惊讶。“陆淳知不是奉旨前来青州的吗?他也算半个钦差大臣吧。怎么还有人敢对他下手?” “钦差大臣又如何?若是挡了别人的路,成了绊脚石,一样会被人踢开。”赵望舒闲闲道。 见赵宛宁一脸大受震撼的样子,赵望舒笑着道:“放心,有我在,还有追风暗中相护,没人能动得了你。” 赵宛宁摇摇头:“我倒不是怕这个。只是觉得,这些人也太丧心病狂了,视人命为草芥,草菅人命,也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赵望舒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哂笑道:“若是真的有报应,这世间哪里还有这么多作恶之人?” “我看这刑部和大理寺也不必存在了,直接盖间寺庙供养天地,岂不是更快?” “你不相信天道的存在吗?”赵宛宁试探地问道。 其实,她自己原本也并不相信这些。可她无法解释为何会重生归来,她明明从高楼坠下,却能回到一年前,重新开始。 “我信。”赵望舒长叹一声:“不然也不会相信你梦中所预言之事。” “只是天道之力并不可掌控,这世间作恶之人太多,多得是不信天道不信轮回之人。而天道,也不知何时能应验到他们身上。” “与其等待虚无缥缈的天道,不如早日收集证据,将恶人捉拿归案。” 赵宛宁点点头:“这倒是。” “不提这个了。”赵望舒呷了一口清茶。“听你所言,这裴越极有可能是暗中前来青州查案,而且很有可能他查的是吴道全。” 赵宛宁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裴越在暗处,由他去查吴道全定然比我们更加方便。若是能与他联手,定然能将那吴道全捉拿归案。” 赵望舒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木质桌面,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见她陷入沉思,赵宛宁也不便打扰,安静地坐在一旁。 半晌后,赵望舒才堪堪开口问道:“你与那裴越关系如何?” “我?”赵宛宁用手指了指自己:“我跟裴越?” 赵望舒微微颔首。 “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赵宛宁不自觉抬高了声音,她突然想起赵望晋曾经在茶楼问她的问题,说裴越想要娶她为妻。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赵宛宁才不想被困于后院。 赵望舒见赵宛宁突然有些激动,便安抚道:“我是想问你能不能联系到他,若是可以,我想与他见上一面,当面沟通吴道全一事。” 闻言,赵宛宁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刚刚情绪如此激动,也不知道赵望舒会不会多想。 赵宛宁的脸颊微微发热,她忍不住抬手扇风。 赵望舒瞧着她脸颊蔓上红色,又结合她刚刚的表现,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测。但她想来不愿掺和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便只当是不知。 赵宛宁犹豫道:“我也不知道裴越在哪。我与他只是因钟叔的案子和那群孩子才有了接触,私下里并无往来。” “况且,他这次恐怕也是暗中查案,不一定想与我们见面。” 赵望舒却并不是这么想的,她道:“今日我与你,还有那吴道全同行,为何我和吴道全都没见到裴越,而你却看见了?” “我眼神儿好呀。”赵宛宁理所当然道:“你都不知道,裴越今日的打扮与普通百姓无异,说不定你也见到他了,只是没认出来罢了。” 赵望舒却摇摇头:“我识人无数,虽不敢说自己过目不忘,但裴越此人的相貌也算记得住,不可能见过他却认不出来。” “今日没见到他,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想让我看到他。”赵望舒继续道:“既然你能看到他,说明他想让你看到他。” “……”赵宛宁有些难以置信,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仿佛她与裴越真的有什么关系一般。她不想如此,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保持沉默。 赵望舒看见赵宛宁一直低着头,便也不再逼她,只是道:“无继大师还未到青州,我们还要在这青州府衙再住上几日。” “裴越若是想查吴道全,必定也会选择住在府衙附近,才方便暗中观察。” “这几日你可以多去府衙外面走走,或许能碰到他也说不定。若是你见到了他,便告诉他我想见他一面。” 赵宛宁点点头。 “暗卫说,怪病出现在秦县境内,我已经派人去秦县打听消息了。待有消息了,我们便启程前往秦县。”赵望舒继续道。 “直接问吴道全不行吗?那怪病不是他上折子递到京城的吗?”赵宛宁有些困惑:“为何还要让暗卫去打听消息?” “吴道全的折子我看过,说得还是一个月前的消息,如今过了许久,他也不曾再派人去查探过,只是封锁了秦县,不准任何人出入。”赵望舒叹了口气:“只怕这秦县凶多吉少。” “这个贪生怕死的狗官!”赵宛宁愤愤道。 赵望舒轻笑一声:“贪生怕死,人之常情罢了。只是他作为钦差大臣,确实失职。待回京之后,这件事我必定会上奏圣上。” “不过你外出之时,也需小心行事。虽说那怪病集中在秦县,但也说不准青州城内有没有病例。若真是瘟疫,恐怕这青州城也不安全。” “你定要当心。” 第八十八章 会的 赵宛宁第二日便带着银烛出门了。 赵望舒要留在府衙,说是要为几日后去秦县做准备,所以要先研究一下秦县的县志。 她留在府衙中,让吴道全陪着,青州府衙各种县志文字记载资料都很齐全。 赵宛宁看不进去那么多的书卷,赵望舒便不留着她了。 赵望舒明着说这是为了了解秦县和为解决瘟疫做准备,实际上却是为了借着个幌子来寻找吴道全的罪证。 吴道全却还不知道,他一看赵望舒对他尊敬有礼,便以为赵望舒是被他那番说辞打动了,整个人还处于沾沾自喜的状态中,殊不知赵望舒正在寻找他的罪证。 赵宛宁原本想带着阿桃一起出门,毕竟阿桃是青州本地人,有她陪着出门也比较方便。再说了,阿桃原本不辞辛劳陪着赵宛宁前来青州便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家人。 可阿桃昨日夜里突然发起高烧,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的,一直醒不过来。赵宛宁连夜叫了京城跟来的御医来给她看病,御医说阿桃是感染风寒。 因此,赵宛宁便留阿桃在府衙中休养。画屏放心不下,便留着照顾她。 今日出了太阳,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房顶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屋檐下结了长长的冰柱。 京城虽然冷,也会下雪,但比起青州来还是更暖和一些。即使有积雪和冻起来的冰柱,比起青州来,也算不得什么。 赵宛宁还是第一次看到屋檐上挂着这么长的冰柱。 透明的冰柱如同钟乳石一般垂挂在檐下,太阳一晒,亮晶晶的,还往下滴着水,在屋檐下的地面上留下一滩水迹。 赵宛宁一脸新奇地伸出双手,想要用手将那冰柱摘下来。 银烛赶紧拦住她:“郡主,这个冰柱太冰了。您的手会被冻伤的。” 赵宛宁却毫不在意,只是她刚一动手,那冰柱便从中间碎裂。 赵宛宁拿着碎成半截的冰柱仔细查看。那冰柱子看着寒冷,握在手中却发热。很快,赵宛宁的手掌便红了起来,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热的。 赵宛宁也不是出来闲逛的。她还记得昨日赵望舒吩咐她的,若是她在青州城内见到裴越,还要给裴越带话。 府衙门口依旧支起大锅施粥,排队的人似乎比起前几日少了一些。 赵宛宁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视线在排队领粥的人群中梭巡了几圈,却未找到裴越的身影。 赵宛宁有些失望,却也有些庆幸。失望的是她今日并没有在人群中见到裴越,却也庆幸,庆幸裴越并未沦落到要靠府衙施粥来维持生计。 赵宛宁想了想,既然这里找不到裴越,不如去街上逛一逛。 赵宛宁随意选了个方向,便带着银烛一起往前走。 青州城的大街与京城的大街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差不多的铺子,卖的差不多的东西。 无非就是京城里那些铺子布置得更加精致,而青州的这些铺子看起来却有些破败。有的房屋的墙上还混着泥土,大概是因为水灾留下的。 日子越来越接近新年了,青州城内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不管怎么说,今年总算是快过去了,即将到来的新年值得庆祝。 街角有个小摊,摊主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她穿着橘色的棉衣,梳着双丫髻,盈盈笑着。 “卖花喽,卖花喽。这位姐姐来看看这珠花吧。” “新年快到了,给自己添置一件好看的首饰吧。” 那小姑娘声音清脆,笑容讨喜,不停地向路过的行人吆喝着。 只是如今世道艰难,很多行人连温饱都难以保证,哪有闲钱来购买首饰。 而那些买得起首饰的富家小姐,却根本看不上这小摊上的廉价货。 即使那小丫头吆喝地十分卖力,却也没有什么人光顾她的生意。 旁边卖干货的大娘安慰她道:“你这女娃,这时候卖这个哪有人买呀?大家穷得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那小丫头有些落寞地道:“吴婶,我也知道。可我只会做这个。” “唉。”那大娘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世道还会不会好了。” “一定会的。”那小姑娘语气坚决,眼中含笑,带着满满的向往和期待:“昨日那位朝阳大公主和清河郡主不是来我们青州了吗?有那二位贵人在,想必那个钦差大臣也不敢乱来了。” “我们青州定能顺利熬过此次天灾。” 赵宛宁带着银烛走到摊子前。 那摊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珠花和发簪,比不得宫里那些金银首饰,看着却也有几分野趣。 赵宛宁随手拿起一只山茶形状的珠花,粉白的花朵,翠绿的枝叶,那珠花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做的,看起来晶莹透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漂亮姐姐,这只珠花的颜色很衬您今天的衣裳,不如戴着试试看吧。”那小丫头笑着道。 赵宛宁含笑点点头,银烛很有眼力见儿,她从赵宛宁手中接过珠花,然后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将山茶珠花插上她的发髻。 赵宛宁今日穿了一身粉色袄裙,出门的时候画屏怕她冻着,又给她披上了同色系的披风。这一身粉色走在百废待兴的青州城内,宛如一道靓丽的风景。 赵宛宁脸上未施粉黛,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梳了一个发髻,发髻间一支同色珠花,看起来却格外清丽动人。 那小丫头赶紧拿起桌子上的铜镜,那铜镜有些年头了,背面的花纹都被磨的看不清了。 赵宛宁却不嫌弃,兀自照着那铜镜,满意地点点头。 那大娘一看赵宛宁的打扮,便知道她肯定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她不停地给那小丫头使眼色,想让她趁此机会多卖出去些首饰,最好再把价格提高一些。 反正对于这些富人来讲,买珠花的这几个钱对他们而言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却是赖以生存的本钱。 赵宛宁自然也看到了那大娘的小动作,她没说什么,又从桌子上拿起一只蝴蝶形状的发钗。 那蝴蝶发钗栩栩如生,拿起来时,还会随着动作不停的晃动翅膀,倒真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赵宛宁反手便想将这只蝴蝶发钗插进发髻。 不料,那小丫头却开口道:“漂亮姐姐,这只蝴蝶发钗很贵的,要一百文呢。” 赵宛宁还未说话,银烛先开口了:“你这小丫头,不过是一百文钱罢了,我当是多贵呢。” “要是我家小姐喜欢的话,别说一百文钱,就算是一百两银子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连银烛的月例都有五两银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小丫头却面含歉意道:“这只蝴蝶发钗做起来很费力,我花了整整十天时间才做出来,所以才订了一百文。” “可是,这发钗的材料很廉价,配不得这位漂亮姐姐。若是您真的买回去了,我觉得对不住您。” 一旁的大娘一脸恨铁不成钢,拦着这富家小姐做什么,让她买便是了,能赚钱就行。 可大娘也知道这小丫头的性格,便赶紧上前替她解围:“这位小姐,这杨家丫头也是个实诚人,并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赵宛宁站在一旁不说话,她并没有要责怪那小丫头的意思,反而觉得这小丫头确实为人实诚。 明明看着她一身绫罗绸缎,不像缺银子的样子,也并没有狮子大开口,随意要价。确实难得。 “我挺喜欢这支蝴蝶发钗的。”赵宛宁话中含笑:“这些珠花发钗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那小丫头点点头:“是我做的。” 赵宛宁的手指在桌子上的珠花上略过,她道:“你的手艺很不错,这些珠花的样子也很漂亮。只是这些材料普通了些,若是能用上好的材料,比如金银玉石,定会卖个好价钱。” 那小丫头尴尬的挠了挠脑袋,面色窘迫:“我没有钱买好材料。” 赵宛宁心思一转,瞬间又有了开店的想法。 只是这里毕竟是青州,不是京城。她也不好随意乱来,至少应当回去跟赵望舒商量一下。 赵宛宁笑着道:“这只山茶珠花和这只蝴蝶发钗我要了。蝴蝶发钗你帮我包起来。” 那小丫头欣喜地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谢谢贵客光临,一共一百三十文。” 银烛拿出钱袋,在钱袋里翻找许久,却只掏出来两枚铜板。 “小姐,只有碎银。”银烛小声道。 赵宛宁便拿了一两碎银递给那小丫头。 “我这里找不开。”那小丫头尴尬道。 赵宛宁想了想道:“无妨的,你收下吧。多出来的就当姐姐请你吃好吃的。” 那小丫头却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无功不受禄。姐姐您若是真的喜欢……” 那小丫头仿佛下定决心,咬咬牙道:“这珠花和发钗便送给您了。” “你不是说无功不受禄吗?我怎么能收下你这珠花。”赵宛宁反问道。 “您若是方便的话,多多在亲朋好友之间推推我我这小摊子。”那小丫头笑着道:“还有我这大娘,她家的干货都是亲自去山上采回来的,可新鲜了。” 赵宛宁笑着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你明日还会来吗?” 那小丫头点点头。 “那我明日带着姐妹来找你。”赵宛宁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直到赵宛宁两人离开了视线,那大娘愁容满面,心似滴血:“那可是一两银子呀!你为什么不要啊,够把你这摊子都包圆了。” 那小丫头却摇了摇头。 “唉,你这个死脑筋。”大娘深深叹了口气,转身的时候,余光却发现桌子上银光一闪。 “你看那是什么?”大娘欣喜道。 小丫头闻言抬头看向桌子,只见刚刚那位小姐站过的位置多了一方手帕。 寒风吹过,手帕被掀开,里面赫然是两块碎银子。 第八十九章 下面 行人如织的大街上,一辆华丽富贵的马车速度极快地行驶而来。 这条街道很窄,石板路两旁还支着一些小摊子。 那马车行驶在这街巷里免不得冲撞路人。 马车转过街角时也未曾慢下来,眼看着马车即将撞上墙壁,那车夫立即拉住缰绳,奔跑的骏马受了力,那马蹄高高地扬起,再落下之时正对着前方的赵宛宁。 此刻,赵宛宁正俯身看那小摊子上的冬枣,那冬枣个大皮红,看着很是喜人。 “姑娘尝尝吧,这是我们自家山上种出来的冬枣,很甜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说道。 赵宛宁想亲手挑一些冬枣带回去给赵望舒尝尝,可她没有经验,挑出来的冬枣有些坏掉了,有些生了虫。 银烛看不下去,便直接蹲下来帮她挑,一边挑一边跟赵宛宁解释为何要这样挑选。主仆二人一心扑在这些冬枣上,根本不知道身后有马蹄即将落下。 正在此时,一身青色衣裳的裴越突然从暗处现身。 他动作迅速,一手揽着赵宛宁,一手推开银烛。 银烛被推得身子一歪,差点想出口骂人,却发现马蹄踏在她刚刚蹲下的位置,这才有些后怕。 银烛一抬头,便看见自家郡主被一个青衫男子揽着站在一旁,定睛一看,却发现那青衫男子有些眼熟。 银烛赶紧冲上去,拉开那个男子,这才想起这不是大理寺寺正裴越裴大人吗? “你没事吧?”裴越赶紧放开赵宛宁。 赵宛宁摇摇头,变故发生的太快,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裴越带离了危险。 赵宛宁又看向那摊子,那摊子上的冬枣已经被马蹄踏烂了。 这冬枣是那老妪一家的希望,原指着卖了冬枣换些银钱,给家里的孩子置办冬衣,却不想因这突然的变故,好好的冬枣被踏碎。 老妪上前拉住车夫,跟他理论:“你、你赔钱!” 那车夫却嫌弃地挣开了她黝黑的手:“滚滚滚,谁让你挡了我家主子的道!还敢让我赔钱。” “来福,怎么还不走?”一个轻佻的男声从马车传了出来。 那车夫立刻谄媚道:“公子,这就走这就走。” 说罢,那车夫便赶着马车要离开这里。老妪立刻上前抓住他的衣袖,高声道:“不行!你不能走!你踩烂了我的冬枣,给我赔钱!” 那车夫继续挣开,可这老妪使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他根本挣不开。那车夫索性不管她,打算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赵宛宁立刻挡在前面,她厉声道:“你这车夫,在这般窄巷中驾马,冲撞行人,还踩碎了人家的冬枣,这就想离开吗?” 那车夫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小娘子,赶紧让开!耽误了我家主子有你好受的!” 赵宛宁并未有任何动作,她直直地站在马车前面,拦住马车不让走。 那车夫见状,正要发难。却不想马车的车帘却被掀开了。 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探出身来:“小娘子?哪里有小娘子?” 裴越闻言,恨不得冲上去给那男子一拳,却眼尖地发现他腰间缀着一块木质腰牌。 那腰牌他知道,是承县盐场的信物。 裴越这几日正在暗中追查案子,根据一些线索查到了承县盐场杨家人的身上。此刻他不便被杨家人发现,便只好闪身隐入人群。 那男子一眼便看见站在马车前的赵宛宁,她一身粉色,发髻上只戴着一只粉色珠花,眉不染而黛,唇不点而朱。 娇嫩的粉色衬得她仿佛一朵盛开在早春的桃花。 “是个美人儿。”那男子暗自感叹道。 此刻,美人双眉紧蹙,桃腮怒起,看起十分娇嗔。 那男子看得心痒,立刻跳下马车,几步走到赵宛宁身前,故作矜持地拱手道:“不知我家家奴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赵宛宁刚来青州,不想惹事,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不想与他纠缠。 她冷冷道:“你的家奴踩烂了人家的冬枣,还是先给人家赔礼道歉吧。” 那男子立刻点头道:“姑娘说得极是。” 他转头给那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跟了他许久,自然知道自家公子是什么意思,想来是看这拦车的小娘子有几分姿色,便想收入府中。 那车夫不敢坏了主人的好事,便立刻掏了几两碎银递给那老妪,语气也变得客气:“实在是对不住,这是陪您的。你看看够不够。” 那老妪拿了银两便不再说话了。 那男子转过头来,继续跟赵宛宁道:“在下是杨家二公子杨子贤,今日是我这家奴冲撞了姑娘,为表歉意,在下愿在府中备些薄酒,就当是给姑娘赔罪。” 赵宛宁见那老妪拿到了赔偿,便不欲同眼前这位浪荡子纠缠,她冷着声音道:“不必了。” 说罢,赵宛宁转身便走。 谁知,那杨子贤却快步走到她面前拦住她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若是姑娘不方便,也可去这家酒楼。” 杨子贤顺手指了指街边的酒楼,那酒楼看着有些破败,但没关系先把人留住再说。 银烛上前推开杨子贤,怒道:“我家小姐说了不必,还望公子让让路,我们要走了。” 说罢,银烛拉着赵宛宁便离开了。 杨子贤这次并未追上去,他看着赵宛宁主仆二人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啧啧道:“有脾气的美人儿,我喜欢。” 赵宛宁心里觉得晦气,当街被这种浪荡子调戏,实在是令人作呕。 更生气的是,裴越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原本以为裴越一直站在她身后,这才有恃无恐,直接冲上去同那车夫理论。 原以为她被那浪荡子调戏,裴越会为她出头,却不想她一转身,裴越就跑没影了,连去哪里都不说一声。 赵宛宁带着怒气回了府衙。 赵宛宁心里有气,连晚膳都吃得不多。不到半夜,赵宛宁便被饿醒了。 冬日里体力消耗很快,赵宛宁饿着肚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郡主?”银烛被她翻身的动作吵醒了,揉着眼睛走到她床前,半睡半醒道:“要喝水吗?” 银烛还穿着里衣,单薄的身子在这夜里还发着颤。 赵宛宁不忍心让折腾银烛,便道:“无事,你快回去睡吧。” “哦。”银烛又回到榻上睡了。 很快,赵宛宁便听到银烛均匀的呼吸声。 赵宛宁闭着眼睛,想要入睡。只要睡着了,便不会觉得饥饿了。 安静的冬夜,万籁俱寂。赵宛宁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却如何都不能入睡。 她自暴自弃地睁开双眼,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多用一些晚膳,就因为生裴越的气,便跟自己过不去,现在好了,自己在这漫漫长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都怪裴越。”赵宛宁小声骂道。她揉着被角,睁着眼睛看着这满室黑暗。 吱呀—— 有人推开了木窗! 赵宛宁吓得不敢出声,她赶紧闭上眼睛,只留一条细缝,想要看清那贼人的面容。 世风日下,如今连这青州府衙都有人敢随意潜入,明日一定要跟那吴道全好好说道说道。 那贼人走路几乎没有脚步声,黑暗中,赵宛宁只感觉那贼人离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赵宛宁忍不住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她盘算着自己的金银细软都被画屏收起来了,好像锁在箱子里,梳妆台上只留着一些不值钱的珠花首饰,希望那贼人是图财的,拿了东西赶紧离开。 可天不遂人意。 那贼人居然来到她的床边! 赵宛宁吓得不敢睁眼,生怕被贼人发现她还醒着,被贼人灭口。 她感觉到那贼人在她床头坐下,鼻尖突然钻进一股冷香,像墨香,很熟悉。 赵宛宁莫名想起裴越来,裴越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墨香,赵宛宁曾打趣他说他是因为天天泡在书房,被腌入味了。 赵宛宁猛然睁开眼,视线与那贼人相接。 那贼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罩,只留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那眼睛赵宛宁很熟悉,眼睛细长,眼角却微微下垂,不笑的时候透着一丝冷酷,一笑起来眼睛就弯起来。 是裴越。 “裴越我饿。”还未有任何思考,赵宛宁一认出来裴越,便脱口而出。 那语气熟稔地仿佛他们依然是结发夫妻一般。 裴越:“……” 赵宛宁住的这处院子有一个小厨房,吴道全怕赵宛宁吃不惯这青州的食物,还特意派人每日在这小厨房中放了食材,供她使用。 赵宛宁不挑食,她抱着尝鲜的心思,尝试着青州的各色食物。 因此也没用上这小厨房,为了不浪费食材,她便吩咐人将吴道全准备的食材全都送给附近的百姓了。 此刻,小厨房只剩下一些白日里留下的粗面。 裴越在小厨房里翻找许久,终于又从橱柜里找出两个鸡蛋。 “鸡蛋面吃不吃?”裴越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赵宛宁。 赵宛宁穿着厚厚的棉衣,一头黑发如瀑,乖顺地垂在身后。她一手捂着肚子,看起来十分可怜。 “吃!” 裴越叹了口气,他找来一把小凳子,仔细用衣袖将那凳子擦干净,然后让赵宛宁坐下。 “那你先坐着等等,很快就好。” 说罢,裴越便找来围裙,开始烧水煮面。 赵宛宁看着裴忙碌的背影有些奇怪,君子远庖厨,没想到裴越这个读书人居然还会下厨。 裴越动作流畅,生火,烧水,下面,打鸡蛋。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细面便做好了。 裴越打散了一只鸡蛋熬煮成地汤,因此那碗面汤白浓郁,面条劲道,面上还躺着一只溏心鸡蛋。 赵宛宁闻着面香,更饿了。 第九十章 裴大人 裴越将小厨房放置案板的小桌子收拾干净,将煮好的面放在那里。 “吃吧。”裴越道。 早已饥肠辘辘的赵宛宁赶紧搬着那个小凳子过来,她接过裴越递过来擦洗干净的筷子,小心地吃面。 那面很是劲道,大概是因为饿了,赵宛宁觉得那碗面格外香。荷包蛋用筷子轻轻一戳,便有橙黄色的蛋液流出来,是赵宛宁喜欢的味道。 裴越站在一旁,他就那样看着专心吃面的赵宛宁,眼睛都不舍得离开。 赵宛宁吃着吃着,便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知道,那是裴越在看她。 赵宛宁有些不好意思,她原本想质问裴越今日为何一声不吭就走了,可她如今吃了裴越煮的面,质问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赵宛宁气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居然因为饥饿而难以入眠,这才有了今晚的事。 没想到裴越的厨艺还挺好,连煮面都会。 赵宛宁乱七八糟地胡乱想着,小口小口地吃面。末了,赵宛宁还喝了几口面汤,一碗面很快见底。 吃饱喝足之后,赵宛宁满足地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长公主最讨厌赵宛宁做这个动作了,说是不够体面,有辱贵女斯文。 上一世赵宛宁以长公主为重,处处以长公主的要求为标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仿佛刻进了骨子里,难以磨灭,即使重生一世,有些习惯她仍然保留着。 这次离开长公主府,出了京城,赵宛宁放松了下来,很多原以为融进骨血的东西也发生了改变,她很喜欢这样的自己,自由,不受拘束。 裴越被她的小动作逗笑了。 上一世他与赵宛宁成亲后,依旧住在长公主府。他看得出来,那时的赵宛宁整个人都很拘束,身上仿佛套着看不见的枷锁,只有在他带赵宛宁单独出门踏青游玩之时,赵宛宁才能松快一些。 只是那时裴越还要准备会试,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中,能带赵宛宁出门的时间甚少。 后来他连中三元,被盛德帝派到大理寺任职,又专心于找机会为父亲翻案。 裴越总是想着,爷爷年岁已大,今后不知有多少日子,他还等着亲眼看着自己替父亲翻案。 而赵宛宁是他的妻,他们往后余生有许多许多的时间可以相互陪伴。 他会在春日带赵宛宁去郊外踏青放纸鸢,也会在夏日带赵宛宁去荷塘乘舟摘莲蓬,等到了秋日,两人可以爬山,看那漫山遍野的金黄。至于冬日,哪里都不去,窝在温暖的室内围炉煎茶。 可惜,还不等他查出什么头绪来,赵宛宁意外殒命。 直到那时,他才真正理解了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真好呀。裴越在心底感叹道。感谢上苍还愿意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看到如此鲜活生动的赵宛宁,还活着的赵宛宁。 赵宛宁见裴越笑她,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嗝,声音洪亮。 她如今是真的不在意了,什么郡主身份,什么贵族体面,都不如随心所欲来得畅快。 裴越也听到了赵宛宁打嗝,他依旧笑得温柔。 “吃好了吗?”裴越轻轻问道,仿佛眼前之人是什么珍贵易碎的瓷器一般。 赵宛宁有些震惊裴越对她的态度,明明她刚刚才吃完一大碗面,而她打嗝的样子壮得像头牛,裴越却恍若未觉,依旧温柔待她。 但她转念一想,裴越是正人君子,不管见到什么奇怪的场面应该都能做到宠辱不惊。 赵宛宁摊了摊手:“如你所见。” 裴越很喜欢这样的赵宛宁,仿佛褪去了所有身份地位,也褪去了身上那层看不见的枷锁,整个人轻灵如山间云雀,仿佛下一秒便会展翅飞入山林间。 他俯身端起刚刚给赵宛宁盛面的碗筷,要去清洗。 赵宛宁有些不好意思,此刻裴越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外套着白色的围裙,那围裙上沾了油渍,看起来有些狼狈。 “要不把碗筷留着,明天会有人洗。”赵宛宁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刚吃完裴越做的饭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洗碗。“或者我来洗吧。” “无妨。”裴越声音轻快,仿佛十分高兴。他洗得很仔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多与赵宛宁相处一会儿。 赵宛宁看着裴越高大的背影,心里默默嘀咕,任谁都不曾想到,身为大理寺寺正的裴越居然这样一身打扮窝在窄小的厨房里洗手作羹汤。 可裴越做起来却十分自然,仿佛已经做过许多遍。 赵宛宁有些好奇,裴家虽然落寞,但也不至于连个煮饭的下人都没有,裴越煮起面来为何如此熟练?读书人不是总说君子远庖厨吗?裴越这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远离庖厨之人。 她刚想开口问问,却又觉得不妥。还是算了罢,她如今与裴越并非是什么关系亲近之人,有些话还是不能乱说。 即使裴越动作再慢,可那锅碗也总有洗干净的时候。 裴越将用过的厨具全部洗净归位之后,转过身来。 “我……”裴越艰难地开口:“我要走了。” 裴越边说边去解身后围裙的系带,只是他刚刚着急给赵宛宁煮面,匆忙之间打了个死结。 赵宛宁见他脸色困窘,两手背在身后许久,便主动走过去道:“我来吧。” 匆忙间,裴越的手触到了赵宛宁的,她的手柔软细腻,只是温度有些低,比他这个刚洗过碗的人还冷。 裴越苦口婆心道:“你要多穿一些,青州比不得京城,这里温度极低,很容易冻伤。” 赵宛宁终于察觉出一丝微妙来,裴越今日又未曾叫她郡主!怪不得她总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赵宛宁几下将那系带解开,欲盖弥彰道:“本郡主知道了。多谢裴大人提醒。” 赵宛宁的话却刺痛了裴越,那声“裴大人”便是在提醒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也在告诉裴越,她心里没他。 裴越忍着心痛,低声道:“是,郡主。” 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这窄小的厨房也变得逼仄,连带着呼吸都不顺畅了。 裴越知道自己该走了,可他却不舍得离开赵宛宁,愣愣地盯着赵宛宁垂在身侧的手。 赵宛宁也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可她明明说得都是实话,她是郡主,自称本郡主有何错?裴越是大理寺寺正,叫他一声裴大人也是理所应当。 赵宛宁很讨厌这样奇怪的氛围,浑身都不自在。 “那在下,先行告退。”裴越打破沉默,说罢,不待赵宛宁回应,便打开小厨房的门,准备走出去。 门一打开,一股刺骨寒风便挤了进来。 赵宛宁被那寒风吹得清醒过来,她想起赵望舒的交待,赶紧冲着裴越的背影喊道:“裴越你站住!” 裴越闻言转过身来,赵宛宁又叫了他的名字,叫的是裴越,而不是“裴大人”。 “大公主要见你。”赵宛宁赶紧说正事。 裴越刚刚还欢心雀跃的心又猛得一沉,大公主要见他,那边是公事了。他还以为是赵宛宁…… 赵宛宁带着裴越去了赵望舒的院子,赵望舒的卧房还亮着,难得她还未曾入睡。 待赵望舒穿戴整齐之后,赵宛宁便带着裴越进去。 赵望舒见裴越一身黑色夜行衣,也不觉得惊讶,只是让他坐下,侍女给三人沏了热茶,而后退出去。 赵望舒看着赵宛宁散着头发,也便唤她过去,摸了摸她的手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冰冷?” 赵望舒说着便将侍女为她准备的汤婆子塞进赵宛宁的手里,还道:“我见你今日晚膳用得极少,怕不是饿了吧。我这里有些糕点,你吃些垫垫肚子。” 赵宛宁连连摆手,她刚准备说裴越给她煮了面,她刚吃完,此时并不饿。话还未出口,便察觉出一丝不妥。 裴越给她煮面,这事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过于暧昧。 赵宛宁找不到拒绝的话,便接过那盘糕点,拿起一块默默往嘴里塞。 赵望舒呷了口茶,她默默观察着坐在下首的裴越。 裴越一身黑色夜行衣,看起来有几分行走江湖的侠士风范,只是这侠士似乎去过厨房,他的身上隐隐一股烟火气,背后的衣裳似乎还沾了些东西,泛着光,看起来像是油渍。 赵望舒又看了眼小口小口咬着糕点的赵宛宁,她看似在吃糕点,只是咬了许久,那圆圆的糕点也只是少了一个小小的角。 赵望舒心中有了猜测,但她并非八卦之人,便也没说什么。 “不知裴大人为何一身夜行衣打扮出现在这青州府衙?”赵望舒开口问道。 裴越拱手道:“启禀大公主,臣此行是奉了圣上旨意,前来青州查案。” 裴越也不隐瞒,他知道大公主的为人,盛德帝既然派了大公主前来青州,自然也是足够信任大公主。 赵望舒没想到裴越居然如此直接,便顺势问道:“查谁?吴道全还是黄义安?” 裴越摇摇头,他沉声道:“不止是他们二人,还有整个青州。” “不瞒大公主,青州积怨已久,圣上想趁此机会,将青州盘踞的各方势力连根拔起,还青州一片海晏河清。”裴越解释道。 闻言,赵望舒沉思片刻,而后问道:“李维也来了?” 听到李维的名字,裴越有些惊诧地抬头,他没想到他还没说什么,大公主便能猜到李维也一同来青州了。 看来这大公主对朝堂政事有几分了解。 “是的,李大人也来了。”裴越也不再隐瞒,他继续道:“还有陆淳年。” 第九十一章 吴德志 闻言,赵望舒微微颔首:“陆淳知出事了?” 裴越不知该如何开口,便没有出声。 赵望舒见裴越面露为难,便不再继续追问。 裴越此行原本就是暗中查案,若不是有赵宛宁,恐怕这裴越未必会在她面前现身。 既是暗中行事,怕是得了盛德帝的吩咐,不好跟她透露细节。 赵望舒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桌面。她轻声道:“我府上的暗卫说许久不曾见过陆淳知了,我原先以为是那吴道全将陆淳知派去下面的县镇上,我那暗卫却说下面的县镇上也未曾见过他。” “可我今日见那吴道全,他也未曾提及过陆淳知,仿佛这个人并未出现。” “我原还在奇怪,陆淳知是陆家嫡子,陆大人的心头肉,他奉旨跟着吴道全前来青州,若是真的失踪,那吴道全不可能不着急。” “既然你说陆淳年也来了,想必是吴道全在递给京城的密折里说过此事。” 裴越见大公主已经猜到此事,便也不在隐瞒。他娓娓道来:“不瞒大公主,我们三人也是突然收到圣上的密旨,说是陆淳知失踪,青州恐有异乱,因此才派我们三人前来青州暗中查案。” 赵望舒微微颔首,这与她猜得不相上下。 “那你们可有查出什么?”赵宛宁出声问道。 裴越心想,大公主是盛德帝倚重之人,大公主此次前来青州也是为了解决青州之事,左右他们二人都是受圣上旨意,做的事也都是事关青州百姓,说不定还有重合。 况且,与暗中查案人丁单薄的他们三人相比,大公主奉旨出行,既能吩咐钦差大臣吴道全,也有御林军百名将士唯她是从。大公主手上还有暗卫,怎么看实力都要比他们雄厚许多。 裴越几人能查出来的东西,大公主假以时日也能查到,可大公主能做的事情,裴越几人却不一定能做到。 思及此,裴越便也不在隐瞒。今日赵宛宁既然说大公主要见他,恐怕也是存了合作的心思。 若是他们真的能与大公主合作,借助大公主的人力,定能事半功倍。 “大公主,郡主。”裴越抬起头,眼神定定地看向眼前二位女子。 赵望舒一身红色宫装,她腰杆笔直,不怒自威。坐在她身旁的赵宛宁一身粉色衣裳,倚靠在太师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裴越。 “二位可知,为何这吴道全要住在青州府衙的正堂之中?”裴越卖了个关子。 “青州地处北境,冬日里天寒地冻,若是没有地龙,恐怕要被冻出病来。青州府衙的正堂虽然也挖了地龙,可那正堂平日里是处理政务之地,房间空旷,再好的地龙也不能将整个房间温暖起来。” “比起空旷寒冷原本用来办正事的正堂,吴道全为何不住在温暖温馨寝具一应俱全的卧室?” 赵宛宁今日也发现了,他们进入青州府衙之后,那正堂里居然摆着几床锦被,榻上还铺了厚厚的垫子,仿佛是给人睡觉用的。 当时赵宛宁还偷偷跟赵望舒说,是不是这个吴道全为了在她心中挣个好名声,特意拿了锦被过来装装样子,好让赵望舒以为他为了青州百姓不眠不休鞠躬尽瘁。 “他装呗。”赵宛宁脱口而出:“想让阿姐以为他为了青州赈灾之事起早贪黑,搏一搏好感。” 裴越忍不住笑了,赵宛宁还是如此直率可爱。 赵宛宁一见裴越笑她,便气愤道:“裴越你笑什么?我就是不懂这些朝政啊。” 听到赵宛宁叫自己的名字,裴越赶紧收住笑容,他心里很是欢喜,却也担心自己真的惹赵宛宁生气,便立刻道歉:“是在下之错,还望郡主见谅。” 赵宛宁也不是真的生气,她抱着手臂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 裴越却看出来了,赵宛宁不过是嘴上说说。 赵望舒看了看一脸娇嗔的赵宛宁,又看了看身前努力忍笑的裴越,终于开口问道:“所以,究竟是何缘故?” “前些日子,有一黑衣人潜入这青州府衙,杀了吴道全的手下吴德志,还将那吴德志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吴道全的床头。” “第二天那吴道全醒来便看见床头鲜血淋漓的人头,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夜从后院搬到了府衙正堂,说是那里有正大光明的牌匾,压得住这死人怨气。” “黑衣人?”赵宛宁抬眼上下打量面前一身黑色夜行衣的裴越,若有所思。 不等她开口,裴越便立刻道:“不是我。” “我也没说是你呀。”赵宛宁粲然一笑,一副得逞的模样,好看的眼眸也弯成月牙。 裴越这才发现赵宛宁是故意的。 赵望舒默默呷了一口热茶,那茶已经冷了。 “咳咳,”见赵宛宁二人还在眉来眼去,赵望舒忍不住轻咳两声,她道:“吴德志我知道,是吴道全的远方堂兄,一直跟着他做事。好端端的为何会有人杀他?” 裴越面色严肃,他沉声道:“那吴道全奉旨来青州治理赈灾一事,可他一来,便将那黄义安下了府衙的牢狱,而后借着了解青州府的情况,让人请了青州府的所有县令前来青州府衙。” “明面上,他是要了解情况,暗地里,那吴德志却带着人去各个县衙要钱要物。” “荒唐!”赵望舒一掌拍在黄梨木桌面上,发出“啪”地一声。 赵望舒是习武之人,她带着怒气,手掌带着几分功力,一掌下去那桌子的一条腿似乎裂了一道。 赵宛宁还是第一次见赵望舒发怒,也被吓住了。 “那吴道全离京之时,朝廷便先拨了二十万两银子供他赈灾。我来青州之时,听父皇说吴道全又上折子问朝廷要钱。” “他吴道全来青州这么久做了何事?就把先前那二十万两银子都花光了?还去问底下的县衙要钱?” 裴越与大公主并无接触,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上一世的大公主几乎连赵宛宁都没见过几面,而这一世,裴越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接触大公主。 早些年大公主自请参军时,裴越便觉得大公主是个意志坚定之人,他也听闻大公主天资聪慧,文韬武略超群,却一直没机会领略过。 今日,他才算见识到了大公主的手腕。 “这地方官员得罪不起京城来得钦差大臣,又有吴德志这个亲属在,那些地方官员便竭尽全力凑了些银钱送来吴道全面前。” “他们哪肯掏自己的银子,还不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吴道全拿了钱,仗着山高皇帝远,便醉生梦死,沉迷酒色。赈灾一事一直都是陆淳知在忙活。” “可陆淳知手上没权,不能提用赈灾款项,能做的有限。后来也不知怎的,陆淳知就失踪了。” 裴越说的义愤填膺,陆淳知也是他的好友,如今好友生死未卜,他怎能不气。 “也许是钦差大臣沉迷酒色鱼肉百姓这事传到那些江湖义士耳朵里,便有了吴德志被杀之事。” 裴越继续道:“也亏了那事,吴道全被吓得了。第二天便吩咐开仓放粮,还在府衙外施粥。” 半晌,赵望舒才开口问道:“那你可有查到那黑衣人的身份?” 裴越摇了摇头:“未曾。吴道全将此事瞒下了,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那个为吴德志收敛尸身之人,才得知此事。其他知情人,恐怕都被收买了。” “这样啊……”赵望舒陷入了沉思。 一时间房间内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烛芯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赵望舒才开口:“你说是吴德志带人去各个县衙要钱,那便相当于吴道全是借了他之口,如今吴德志死了,吴道全问底下官员索要钱财一事不就死无对证了?” “即使有人要举报吴道全收受贿赂,他也尽可以将索要钱财一事推到吴德志头上,说是吴德志狐假虎威,假借他的名头在外敛财,而他监察不利,未曾察觉此事。” “这么说那吴道全从一开始就把吴德志推出去,就是存了要他顶罪的心思了?”赵宛宁插了一句。 赵望舒微微颔首道:“出面要钱的人是吴德志,如今他已经死了,吴道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有人顶罪,又无证据,圣上也只能治吴道全一个监察不利之罪。” “那怎么可以?”赵宛宁义愤填膺,她愤愤道:“怎么能让吴道全这种贪官污吏逍遥法外?” 赵望舒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 “陆淳知可有消息?”赵望舒问道。 裴越艰难地摇了摇头:“李大人带着陆淳年去找了。” 赵望舒道:“找人这种事,单靠李大人和陆淳年二人恐怕不行。” “并非如此。”裴越解释道:“李大人是青州人,又曾在青州府任职,此次他还找了青州府的地头蛇帮忙。” “那便好,”赵望舒点点头,道:“找人这事,还是得本地人帮忙。” “我已吩咐了暗卫,让他们留心陆淳知的行踪,若是发现蛛丝马迹便会告知与你。”赵望舒顿了顿,又道:“可惜陆淳知失踪一事还不能声张,否则还可以叫齐斟带着御林军去找。” 一听到齐斟的名字,裴越心里便不舒服,他几乎是立刻抬头看向赵宛宁,生怕赵宛宁对齐斟还有留念。见赵宛宁面色如常,裴越这才放心。 “裴越谢过大公主。”裴越拱手道。 “不必。”赵望舒摆摆手:“我见你,本就是存了合作的心思,你应该也能看出来。” 裴越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但听大公主吩咐。” 第九十二章 开店 几日后。 赵宛宁带着赵望舒去了先前那杨家丫头的首饰摊子,说是又有开店的想法了。 那日赵宛宁一回去,便将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发钗送给了赵望舒。 赵望舒贵为公主,又是盛德帝的掌上明珠,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那只蝴蝶发钗确实巧思。 赵望舒故意冷着脸道:“你想开店便开,问我做什么。” 赵宛宁笑得像只小狐狸,她故意掐着嗓子扮可怜道:“可是宛宁没有钱~~~” 尾音拉得极长,为了配合表情,赵宛宁还抬着双手,掌心向上,一副讨钱的样子。 赵望舒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抬手轻轻在她摊开的掌心上拍了两下,道:“你还没钱?别的不说,京城那两件铺子给你挣了多少?” “也没多少。”赵宛宁眨眨眼道:“刚好够租金和工钱罢了。” 赵望舒才不相信。赵宛宁的那间山河书铺看着确实不像能挣钱的样子,又开在朱雀大街那般位置,租金少不了。可那间糕点铺子就不一样了,饮食类店铺利润丰厚,赵宛宁那家糕点铺生意极好,要说没赚到钱定是在骗人。 赵宛宁见赵望舒戳穿了她的谎言,只好坦白道:“糕点铺子确实赚了一些,可我想把那些银子留下来,以后开分点用。” “所以就来我这打秋风?”赵望舒用手指点了点赵宛宁的额头:“拿我的钱去开店赚钱?” 赵宛宁见赵望舒表情松动,便知道这事有戏。她赶紧保住赵望舒的手臂,讨好道:“好姐姐,望舒姐姐~” “你看,这丫头做得首饰确实有几分巧思,只是差在这用料上,因此也只能卖几个铜板而已。若是换了上好的材料,比如金银啊玉石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到时候,咱直接卖给那些富商巨贾,还有世家贵胄,肯定抢手。那还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赵望舒却扒拉开她的手道:“是你赚钱,又不是我赚钱。” 赵宛宁立刻又攀上赵望舒的手臂道:“是我们赚钱。” “哦?”赵望舒饶有兴致地看着赵宛宁。 赵宛宁继续道:“姐姐你看,这好材料肯定价值不菲,定是需要一大笔本金,我一个不受宠的小小郡主哪里拿得出来这么多银子呀?” “还有还有,既然我们想卖给那些富人,必然得做得珍稀一些,前期需要投入许多呢。” “若是姐姐不嫌弃,就给妹妹投些银子,权当做入股了。日后赚了银钱,我们五五分。”赵宛宁张开手掌示意。 赵望舒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赵宛宁又伸手增加一根手指道:“四六分!你六,我四。” 赵望舒轻哼一声。她并无意阻挠赵宛宁,赵宛宁要钱,她给便是了,只是见她一副讨好人的样子便忍不住逗逗她。 “好不好嘛?”赵宛宁又开始夹着嗓子撒娇:“姐姐~~” 赵望舒无奈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要多少银子去我那拿。” 无继大师很快便带着药材到了青州。 这几日赵望舒借故留在青州府衙,将这府衙内前青州太守黄义安留下来的案卷文字全部查了一遍,倒也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黄义安在官场浮沉几十年,说话做事都留有余地,人精一般。自他向京城递了折子,便知道自己此次在劫难逃。等待京城来人抓他之前,他已经将大部分的案卷账簿毁了个七七八八,那些罪证也被销毁了大半。 只是赵望舒心系瘟疫,她在明处,也不好打草惊蛇,只能装作不知。 明面上,赵望舒什么都不查到,暗地里,她早已将那些有问题的账目案卷交给了裴越,让他去查。 无继大师到了青州府衙之后,赵望舒便将目前暗卫所收集到的消息告知于他。 两人彻夜长谈,商议许久,定于第三日启程前往瘟疫的中心——秦县。 赵宛宁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便是去告诉裴越她要离开青州城这事。 裴越跟她说过当前他的落脚之处。 裴越的本意只是想告诉赵宛宁,他就住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去找她。 可赵宛宁却理解错了,以为裴越是暗示她有事便可以去通知他的落脚处。 赵宛宁便带着银烛一起去裴越那里。 赵宛宁今日特意梳洗打扮一番。她平日里并不喜欢梳什么繁琐的发髻,也不会喜欢戴太多发饰,总觉得沉甸甸的压得慌。 今日银烛将她一头墨发梳顺之后,便按照她的习惯梳了一个简单的单螺髻,然后在她发髻上插了一只素钗。 赵宛宁对着铜镜看了许久,然后摇摇头。 “怎么了郡主?”银烛问道。 “不喜欢这个。”赵宛宁看着脸颊两旁的碎发,闷闷道:“换一个吧。” “啊?”银烛小声地惊讶了一下,赵宛宁素来喜欢简单的发髻,这单螺髻她梳过不少次,赵宛宁还是第一次说不喜欢。 但赵宛宁既然说了不喜欢,银烛便重新帮她梳发。这次银烛梳了一个惊鸿髻,将赵宛宁的额发全都梳起来了,露出她光洁饱满的额头。 这惊鸿髻相对比较复杂华丽,发饰也不能敷衍了事。 银烛从梳妆台上的妆奁里挑了几个珠钗,往赵宛宁头上比了比,最后选了两朵牡丹绒花和一只山茶步摇。 那步摇底下缀着浅黄色的珠链,倒是与赵宛宁身上这一身鹅黄色袄裙相得益彰。 “郡主,您看这样如何?”银烛说罢,便看着铜镜中的赵宛宁。 赵宛宁今日自己擦了粉,还涂了浅色的口脂。 镜中那位妙龄少女娥眉轻扫,脸若银盘,眼似水杏,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赵宛宁对着铜镜笑了笑,铜镜内的那位女子脸颊两侧便露出两个小梨涡。赵宛宁又晃了晃脑袋,那步摇上的珠链便随着她的动作四处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就这样吧。”赵宛宁满意地点点头。 银烛松了一口气。郡主今日有些奇怪,不似平常那般。银烛转念一想,郡主说过今日要去找裴大人,若是见裴大人…… 银烛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赵宛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她家郡主春心萌动了。 银烛忍不住捂嘴笑,心想着等今日从府外回来,一定要跟画屏分享这个消息。 赵宛宁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齐斟。 齐斟来了青州也没闲下来。那吴道全虽然开始处理赈灾一事,可赵望舒怕他不够尽心尽力,只顾着表面功夫,便让齐斟带着御林军跟着吴道全,说是帮他做些力气活,实质上也是一种监视。 那吴道全也不含糊,直接带着齐斟和他手下的御林军去给百姓们修宅子了。 青州城内许多百姓的房屋都被洪水冲垮了,有些年久失修的房子直接被冲成一片废墟。 那些百姓本就穷困潦倒,又失去遮风挡雨的房屋,自然无法生存,整日里坐在青州府衙的大门口,要钦差大臣给他们一个公道。 吴道全不想管这些事,修房子说得简单,做起却难。万丈高楼平地起,那修房子需要多少泥瓦,还需要工人,算下来得不少银钱。 可大公主就在青州府衙内,还有个清河郡主,整日里啥事不干就在青州城内乱窜。他吴道全能将挡在府衙外的百姓赶走,却拦不住那些百姓直接在大街上拦住郡主告状。 一来二去,大公主便吩咐下去,让他亲自带人去给百姓修房子,还派了御林军都尉齐斟跟着他。 吴道全有口难言,他看着个个身强体壮的御林军,便有了想法。反正大公主吩咐了,让这些御林军跟着他给他打下手,那他便不客气了。 吴道全确实不客气,直接让那些御林军上手,帮忙给百姓修房子。 郑校尉听到吴道全理所当然的命令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们是御林军,是奉盛德帝之命前来保护大公主,直接听命于大公主,可不是来被这个钦差大臣指手画脚的。 郑校尉看了一眼齐斟,示意他拒绝。可齐斟却撸起袖子,率先去帮那些工人搬木板。 老大都亲身上阵了,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着去干。 齐斟刚从外面回来,他的衣裳还沾着泥水,是修房子的时候弄上的,看起来灰扑扑的。 迎面碰到盛装打扮的赵宛宁,齐斟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他好像从未认真看过赵宛宁。 她一身鹅黄色袄裙,肤如凝脂,眉如柳,眸似水。万千青丝梳成漂亮的惊鸿髻,发间那只山茶步摇缀着流苏,轻轻摇曳。 赵宛宁嘴角含笑,缓步走来。今日难得晴天,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镶了一身金边。衬得她整个人宛如似天仙下凡,气若幽兰。 赵宛宁一看到齐斟便收起笑容,她还是不想多见此人。 银烛看道齐斟直愣愣地盯着赵宛宁,十分不悦,这个人不知借着与郡主的婚约从镇北侯那里得了多少好处,转头有了军功却逼着郡主退婚,让郡主成为京城中的笑话。 此刻还敢色眯眯地盯着郡主,真是该死。 银烛挡在赵宛宁身前,掐腰道:“齐都尉,见到郡主也不行礼吗?” 听到银烛出声,齐斟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拱手行礼道:“见过郡主。” 赵宛宁看着一身脏污的齐斟,知道他这几日一直带着手下的御林军给百姓修房子。齐斟虽然对她不怎么样,却也算得上是个忠义之人。 想到此,赵宛宁也不想为难他,随意地点点头,便要离开。 齐斟见赵宛宁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便问道:“郡主可是要出门?我派几个兄弟跟着您吧。” 其实齐斟想自己跟着赵宛宁,护她周全,可他现在一身脏污,大公主那边还等着他,他无法脱身。 赵宛宁头也没回,摆了摆手。她是去找裴越,裴越此时的行踪不宜被人发现。 再说了,她还有追风暗中相护,不需要齐斟。 第九十三章 小猫 裴越留的地址不太好找,那个两进小院隐藏在青州府衙附近的一片民居中。 赵宛宁本就是第一次来青州,对着青州城还不熟,她带着银烛在那小巷子中绕来绕去,问了好几个路人,这才找到那个小院。 小院从外面看起来与周围的民居没有什么不同,简单低矮的大门,门檐上还长了草,这个季节那草依然枯黄,低垂着脑袋。 银烛很难相信裴大人如此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居然会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赵宛宁却能理解,上一世裴越就是这样,为了查案,经常外出,别说这种民居,就连破旧的寺庙他都能住下。 银烛上前敲门。 笃笃。 屋内似乎传来了一个男声。 等在门外的赵宛宁又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裳首饰,随即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太过奇怪,好似很在意自己的外貌,尤其是裴越眼中的她。 赵宛宁有些自暴自弃地耷拉着脑袋,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不知道是何处不妥。 吱呀一声,门开了。 赵宛宁满含期待地看过去,却只看到裴衷。 她有些失望道:“怎么是你?裴越呢?” 裴衷是见过赵宛宁的,也知道她的身份,而且,通过上次他们解救被拐的孩子交给赵宛宁那日所发生的事,加上裴义的或多或少的调侃,他也猜到了自家大人对这位清河郡主不同寻常。 裴衷虽然不知道为何清河郡主会找到这里,但他一见到赵宛宁,便赶紧打开大门将赵宛宁和银烛迎了进去。 赵宛宁抬腿便走了进去,心底给裴越又记了一笔。 这个宅院着实有些狭小,不大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树,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 然后就是一排房屋,大概有三间房。 裴衷带着赵宛宁进了最中间的房间,原来这是间正屋。 说是正屋,其实就在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并四把椅子,也不分什么位置,直接围着桌子。 裴衷拉开一把椅子,仔细用衣袖将椅子擦了擦,有些窘迫道:“郡主,您请坐。” 赵宛宁环顾四周,然后坐了下来。一坐下来,那椅子便发出几声怪叫。 赵宛宁抬头看向裴衷,满脸疑惑。 裴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郡主勿怪,这椅子用得久了确实有些松动。” 赵宛宁了然地耸耸肩,看来裴越这暗中查案还真是艰苦。 “裴越呢?”赵宛宁又问了一遍。 裴衷赶紧道:“公子他今日一早便出去了,说是突然寻得一丝线索。” “哦。”原来不在呀。赵宛宁神情有些落寞。 她今日出门就是为了来寻裴越的,可裴越不在,出去查案,她也不好说什么,便随意问道:“李大人和陆淳年呢?” “回禀郡主,李大人去了承县,陆大人出去找小陆大人了。”裴衷知道他们此行是暗中行事,也不好跟赵宛宁说得太清楚。 “哦。”赵宛宁只是随口一说,也并非是真的想知道,对于裴衷的回答她只是听了一耳朵便没了心思。 裴衷见赵宛宁不说话了,便赶紧去烧了热水给赵宛宁泡茶。 这民居并未修建地龙,屋内也冷,只能靠在火盆生炭火来取暖。 赵宛宁一进门,裴衷便准备好火盆,放在她面前,生怕这位郡主、公子的心上人受了冻。 赵宛宁以手支颐,无聊地看着火盆中跳跃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赵宛宁坐累了,便准备起身离开。 裴衷心想着要帮裴越留下赵宛宁,可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也不知裴越何时回来。 见赵宛宁起身,他只好跟在后面,暗自祈祷裴越赶紧回来。 赵宛宁走到院中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猫叫。那声音十分纤弱细微,若不是赵宛宁走得极慢,恐怕也听不到。 “我好像听见了小猫的叫声。”赵宛宁开口问道。“你们听到了吗?” 裴衷想起自家公子从那破庙的佛像怀中救出来的两只小猫,立刻计上心头,他点点头道:“我家公子来青州时,曾在一破庙中救下两只小猫,因担心风寒露重,那小猫不能存活,便一路带到青州城。” “郡主,您要看看吗?”裴衷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宛宁自长公主和镇北侯和离后便觉得十分孤单,偶然捡了一只小白猫,喜欢得不得了。可后来被长公主发现了,长公主派人将那猫丢掉了。 这件事一直是赵宛宁心中的遗憾。 丢猫的时候也是一个冬日,也不知那可怜的小家伙能不能熬过这漫漫寒冬。 赵宛宁也跟长公主争取过,抗争过,她闹着要绝食,想以此逼长公主就犯,可长公主却什么都不管,直接去了京郊别院的温泉山庄,留她一个不足八岁的小姑娘在府中。 后来还是乳娘看不下去了,偷偷带着邀月苑的侍女们找到了那只白猫。那白猫在外流浪了几日,浑身的毛发都变得脏兮兮的,散发着恶臭,后腿还有受伤的痕迹。 乳娘给那白猫洗了澡,上了药,然后送回自家养着。 待那猫恢复一些,才带着恢复饮食的赵宛宁去看了一眼。 赵宛宁看着那变得不复从前活泼好动的小白猫,终究是绝了继续养猫的念头。她那时太小了,连自己都护不住,要如何为另外一条小生命负责呢? 赵宛宁摇了摇头,将自己从回忆中抽身。 “去看看。”赵宛宁道。 裴越应了一声便带着赵宛宁去了裴越的屋子。 那屋子很小,布置的也很简单,站在门口便可以看见最里面的架子床。 赵宛宁一进门,便看见有一只黄色的小猫从那床上的被子里钻出来,那猫看起来很亲人,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赵宛宁,看到有人过来也不闪躲。 不等赵宛宁走到床边,又有一只小白猫从被子里探出头,赵宛宁一下子就想到幼时的那只小白猫。 待它整个身子完全钻出来之后,赵宛宁才发现,那只猫并非是白猫,它小小的身子大部分是白色的皮毛,却不均匀地分布着深深浅浅的黄色。 一旁的裴衷见赵宛宁面露喜色,便道:“那只稍大点的,只露出脑袋的小猫叫金银,公子说它全身覆盖着黄色的皮毛,只有肚皮那里是白色的,状似金被银床。” “稍小的这只状似绣虎,就叫阿虎。” 赵宛宁微微颔首,她在床前蹲了下来,那两只小猫仿佛知道她并不会伤害自己,见她靠近也未曾害怕,依然乖乖地站在那里。 裴衷看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平日里裴越出门许久,都是他喂猫的,可他一旦想要靠近,那两只小猫便会迅速逃窜,躲起来。等他走了,关上房门后,那两只小猫才会探头探脑地出来进食。 可今日,这两只小猫见到赵宛宁却躲都不躲。 裴衷不知道的是,裴越的枕下放着一方手帕,两只小猫和裴越都是闻着那手帕上的味道入睡。 赵宛宁试探地伸出手,想要摸摸阿虎。她的手掌还未触到阿虎,阿虎便直接扭着身子靠近赵宛宁,主动将毛绒绒的小脑袋送进她的掌心,还蹭了蹭。 那只叫金银的小猫见状,也不甘示弱,它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走到赵宛宁身边,凭借身体优势,直接用毛绒绒的脑袋去蹭赵宛宁的脸颊。 赵宛宁看着这两只主动来蹭她的小猫心都要化了,愉快地跟两只小猫互动起来。 “阿嚏——”赵宛宁鼻子一痒,突然打了个喷嚏。 银烛紧张地向前,小心道:“郡主,这里没有地龙,太冷了,您别生病了。” 赵宛宁无所谓地摇摇头,道:“不碍事——阿嚏——” 又是一个喷嚏。 银烛这下不淡定了,她认真道:“郡主,您今日出来许久了,这裴大人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不如咱们先回府衙?待裴大人回来之后让他去府衙?” 裴衷见状,也赶紧上前劝道:“郡主,银烛姑娘说得对。您放心,待公子回来,我便告诉他您来过,让他立刻去府衙见您。” 两人都这样说了,赵宛宁也不好再坚持。 她低头亲了亲窝在她怀中的金银和阿虎,然后又给它们盖上被子,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裴衷一直将赵宛宁送出门外,他牢记裴越的叮嘱,道:“郡主,我送您回府衙吧。” 赵宛宁却拒绝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吧。你在京城时常跟在裴越身后,府衙人多眼杂,若是被人看见了,怕是会暴露裴越的行踪。” “可是——” “我出门带着暗卫。”赵宛宁道。 裴衷这才放心,他站在门口,目送着赵宛宁消失在街角后,才转身进门。 杨子贤那日在街上着急回府,便没有心思去追赵宛宁,但他心中却一直对这位貌美女子念念不忘,心里盘算着待这段时间风头过了,便去寻那女子。 看那女子的打扮,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若是她得趣,便娶回家当个姨太太,若是不得趣,那便直接抢回家去金屋藏娇。 反正在这青州府,他杨家一家独大。 今日,杨子贤乘马车去府衙找钦差大臣。 父亲告诉他要低调,他便特意换了一辆简朴的马车,连衣裳都换成了普通锦缎,头上的金镶玉冠也摘了下来,只插了一只玉簪。 可惜来得不凑巧,那吴大人出门去了,说是去给百姓修房子。 杨子贤原本打算去府衙中等候吴大人回来,却被那衙役赶出来了,说是不方便。 杨子贤哪里受过此等委屈,便直接带着一箱子黄金打道回府。 一阵寒风吹过车帘,杨子贤烦躁地去关车门,却瞥见雪地里那一抹鹅黄。 第九十四章 失踪 “小娘子,巧遇。” 赵宛宁刚走过转角,便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人穿着一身蓝色长衫,长身玉立,一开口却满是轻佻。 赵宛宁抬头一看,这不是前几天在街上驾马车差点伤到她的登徒子吗? 一想到上次被他当街调戏,赵宛宁便十分生气。可裴越跟她说过,这个登徒子是他目前的调查对象,赵宛宁不想因为自己导致查案出了差错,便只得忍下这口恶气。 赵宛宁不理他,绕过他准备离开。 不想那杨子贤又跟了上来,几步走到赵宛宁身前,张开手臂拦住她道:“哎,小娘子,怎么不说话呀?难不成被我这翩翩少年郎迷住了,不好意思?” 赵宛宁一脸震惊地看着杨子贤,没想到这人如此自恋,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杨子贤穿得跟个开屏的公孔雀一般,脸上挂着油腻而不自知的笑,眼神色眯眯的,看得人几欲呕吐。 赵宛宁在心底安抚自己,拼命压抑住想骂人的心,扭头便走,全城不与那杨子贤说话。 那杨子贤几次三番被赵宛宁落了面子,又加上今日被府衙的衙役赶出来,本就上火,终于忍不住爆发。 他盯着赵宛宁和银烛的背影,冷笑一声。 “好家伙,爷给你脸了!”杨子贤目露凶光,朝身旁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家丁也是做惯了此事,直接奔着前方的两人而去。 他们手上拿了下了药的布帛,直接从身后捂住赵宛宁和银烛的口鼻。 赵宛宁只觉得一阵眩晕,眼睛一黑,便不醒人事。 杨子贤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杨家是承县盐场的主人,平日里垄断盐场,肆意妄为。原本还有秦县的盐场可以与之抗衡,可杨家人暗地里下黑手,逼得秦县盐场一退再退。 在杨家人的疯狂打压下,秦县盐场一点一点被蚕食鲸吞,以至于杨家盐场一家独大。 杨家也凭盐场大肆敛财,很快就成了这青州城的首富。 有了钱财之后,那杨家人又开始勾结官员,背地里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强抢民女对杨家大公子杨子贤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他的府中已经娶了十八名小妾,大多都是强娶而来。 只要他看上的,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拿到手。若是对方乖乖听话,他便娶回家宠着,等腻了便抛之脑后。若是对方不肯就犯,他便直接抢回去,待生米煮成熟饭,那些女子不想从也得从。 杨家掌门人杨天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他也如此。杨子贤便是跟他学得,上梁不正下梁歪。 杨家主母也劝过,可无人听她,她管不住丈夫和儿子,反遭外人笑话,久而久之,她便交出中馈,一心礼佛。 有她在前,杨子贤的夫人更是伏低做小,什么也不敢说。 杨子贤看着躺在马车里的赵宛宁,露出一个狞笑。 他伸手抚上赵宛宁的脸颊,笑盈盈道:“美人儿,你不是不想理我吗?这次我就让你求我。哈哈哈哈。” 杨子贤想起父亲的嘱托,说是要他近些日子不要惹事,他便觉得心中不爽。又想起今日在府衙的遭遇,更觉得父亲不在意他。 他想了想便对车夫道:“不回府里了,咱们去别院。” “公子,是望龙山别院吗?”那车夫隔着车门大喊道。 杨子贤听到他的声音便有些不悦,他转头看了一眼没受影响依然昏迷的赵宛宁,这才放下心来。 “就去望龙山。” 望龙山在青州城外,靠近秦县的地方。车夫所说的那个望龙山别院原本是秦县盐场主人莫家的府邸,莫家被杨家打压陷害后,莫家人四散而逃,连自己家的祖宅都没保住。 杨家人和官府勾结,不仅拿下了莫家大半个盐场,还把莫家祖宅占了去。 那莫家早些年也是个大户人家,祖上富裕了好些年,祖宅修得富丽堂皇。若不是因为这望龙山离青州城太远,杨家恨不得把自家搬过来住下。 如今他们只是当个别院,空闲时会来住些日子。 望龙山别院有一处温泉,有时,杨子贤心血来潮,会带着喜欢的女子前来。 冬日里,山上一片皑皑白雪。马车平稳地行驶在修葺过的山路上,留下浅浅的车辙。 望龙山别院。 杨子贤抱着依然昏迷的赵宛宁下了马车,然后送进温泉所在的小院。 别院远离喧嚣,只有听话的仆人。杨子贤终于松懈下来,获得一丝喘息。 杨子贤看着依然昏迷的赵宛宁,想起她面对自己那厌恶而生动的表情,突然想要玩点不一样的。 “不是厌恶我嘛?”杨子贤拂开赵宛宁的发丝,饶有兴致道:“若是让你爱上本公子,看你还会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过了晌午,赵宛宁还未回来。 赵望舒是知道赵宛宁去寻裴越一事的,她也能看出来,这二人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平心而论,赵望舒还是挺看好裴越的。当初也想过将裴越争取过来纳入麾下的念头,只是裴越的祖父是太子太傅,裴越自小与太子一同长大,他与太子走得太近,自然被划入太子赵望晋的势力范围。 因此,赵望舒对于裴越便防了一手。 赵望舒特意吩咐暗中保护赵宛宁的追风,若是在裴越那里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便立即回来禀告她。 如今过了晌午,赵宛宁还未回来,赵望舒便以为她是留在裴越那里用膳。 赵望舒一人看着桌子上的午膳,突然有些没胃口。没了赵宛宁的陪伴,她有些食不知味。 赵宛宁才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仿佛是在长公主府被压抑太久,到了外面要一次性都发泄出来。 赵望舒吃了几口,实在没胃口,便吩咐侍女撤下膳食,她回了卧室。 刚一打开门,赵望舒便敏锐地发现屋内有人! 赵望舒眸光一转,便吩咐身后的侍女:“本宫有些乏了,你们不用进屋伺候了。” “是,大公主。”侍女们齐声应下。 “出来吧。”赵望舒关上大门,朝屋内走去。 来人语气焦急,神色紧张,连声音都带着颤抖道:“大公主,宛宁不见了!” “什么?”赵望舒上前抓住裴越的衣领,盛气凌人道:“宛宁不是去找你了吗?怎么会不见了?” 裴越神色痛苦,他也不敢相信。 今日他午时前,他从外面回到小院,便被裴衷告知赵宛宁来找过他,还等了他许久。 这是赵宛宁第一次主动找裴越,他自然喜不自胜,还未来得及休息,便径直潜入青州府衙。 他先去了赵宛宁的院子,却并未发现赵宛宁的踪迹。 裴越身份敏感,白日里潜入府衙已是不利,也不敢现身去问那些侍女赵宛宁的去向,只好躲在暗处,希望能听到什么线索。 左右赵宛宁都在这青州府衙内,他多等会儿便是了。 午膳前,大公主身旁的侍女来请赵宛宁一同用膳,却听到画屏说赵宛宁出门去找裴越还未归来。 裴越心头一沉,按照裴衷的说法,赵宛宁早就回来了,可为何画屏会说她还未归来。 裴越又在府衙内寻了一遍,却未找到人。饭厅人多眼杂,他不好现身,便只好躲在这里,伺机将此事告知赵望舒。 赵望舒神思一动,立刻唤来追风。 “大公主,郡主好像失踪了。”追风带着一身肃寒进来,他眉头紧锁,跪在赵望舒身前:“追风今日再回去之时,发现郡主不在裴大人落脚的院子,便以为郡主出门游玩。” “可属下在城中找了许久,跑遍了郡主常去的地方,都未寻得郡主的踪迹。” “属下失职,请大公主责罚。” 闻言,赵望舒后退一步,整个人卸了力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赵望舒想起,今日是她不信任裴越,让追风趁机去搜了裴越的住处,带回来了一些东西,这才让赵宛宁离开了追风的视线。 她只是想着,赵宛宁贵为郡主,如今又远离京城,无人会有害她的心思,便十分安全。追风之前一直暗中保护她,也未曾发现有何安全隐患,便松懈了些。 却不成想,就这一次的疏忽,赵宛宁便失踪了。 裴越此刻心急如焚。他原本还想着他只是在府衙找不到赵宛宁,说不定她出去玩了。可追风的话,几乎是证实了赵宛宁确实失踪了。 她会去哪儿呢? 银烛被一并带回望龙山别院。杨子贤怕她回去请救兵,便关着她。她被关在别院的柴房里,身上被碗口粗的麻绳绑着,嘴里还塞了布帛。 半夜,银烛悠悠转醒。她几乎是被冻醒的。山间夜里极冷,柴房又无棉被,她直接躺在一堆枯稻草上。 银烛一睁眼,眼前一片漆黑。她在黑暗中挣了挣手臂,发现自己手脚皆被绑住,嘴也被封住了。 意识到自己似乎被绑架了,银烛心里一阵后怕。她心底暗暗焦急,也不知道郡主如何?是不是也被绑在哪里? 她今日忽然被人捂住口鼻,然后就陷入一片黑暗,在醒来,便被绑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半晌后,银烛终于适应了这片黑暗。模模糊糊中,她看出这里是一间柴房。 银烛顾不得寒冷,她在地上蠕动着身体,努力靠近光亮。 她得想办法出去,赶紧找到郡主。 第九十五章 入梦香 赵宛宁是被饿醒的。 她一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房间里烧了地龙,暖烘烘的。 赵宛宁抬了抬手臂,却发现手臂沉得慌,不仅手臂沉,脑袋和四肢都觉得沉甸甸的。 “银烛……”赵宛宁艰难地张嘴唤道,甫一出声,却发现嗓子干哑。 与往日她一出声便有人来不同,今日她唤了好几声银烛,都无人问津。 “银烛!画屏!”赵宛宁扯着嗓子又唤了几声。 依旧无人问津。 赵宛宁内心一阵害怕,此刻她才发现,这间屋子似乎并不是她住的小院。屋子里点的不是她常用的梨花白,而是一种不知名的香,那香异常刺鼻,闻起来十分奇怪。 嗓子干疼,赵宛宁实在受不了了,便摸黑下床,试探着寻找水源。 屋子里极黑,即使赵宛宁适应了这篇黑暗,也无法准确避开所有障碍,她的腿脚免不得磕磕碰碰。 赵宛宁摸索着终于在桌子上找到了茶杯,她赶紧摸黑倒了一碗茶,因为眼睛看不清,茶水溢出杯子,从桌子上流到地上。 赵宛宁端起茶杯,那茶已经冷了,顾不得冰冷,赵宛宁一饮而尽。 喝了三杯茶水后,赵宛宁终于松了口气,嗓子总算好了。 赵宛宁回忆昏迷前的事情,她去找裴越,裴越却不在家,她便在裴越那里等了一会儿,还看了裴越救下来的小猫。 然后呢? 然后她好像要回府衙,却遇到了一个人,是谁呢? 赵宛宁的脑袋昏昏沉沉地,对之后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好像是凭空来到了这里。 不管如何,既然不在府衙,那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赵宛宁认清现实,准备出去,看看这里到底是哪里。 赵宛宁摸索着走到了门口,准备开门的时候,却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唉,也不知道里面那位姑娘是什么来头,公子还让我们守着她,今晚又不能睡觉了。” “谁知道呢!不过我今日给她更衣时,发现她的衣裳好漂亮,不知道是什么布料,但肯定比媚夫人的衣裳料子好。” “我也发现了,她头上那支发簪居然是金子做的!看起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就被公子骗来了呢。” “谁说不是。而且公子让我点了入梦香……” “就是那个会让人神志不清记忆混乱的香吗?怪不得姐姐你把我拉出来了。” “唉,不知道那位姑娘如何。她看起来是被强撸过来的,也不知道她的家人知不知道这事。” …… 赵宛宁如坠冰窟,从这门外两个丫头的对话可以得知,她目前情况紧急,虽然不知道她们口中的那位公子是谁,但她本能地想逃。 赵宛宁顾不得饥饿,摸索着回到床边,找到了自己的衣裳。 待她穿好后,便想从窗户逃走。 只是那窗户仿佛是被人从外面封上了,也可能是赵宛宁此刻饿着肚子没有力气,她怎么推也推不开。 赵宛宁急的团团转,她本就虚弱,又饿着肚子,高度紧张的大脑有些缺氧,丝丝缕缕的香气又钻进鼻子,让她一阵晕眩。 赵宛宁身子晃了晃,突然倒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的身体带倒了一个花瓶,“咔嚓”一声,花瓶碎得四分五裂。 门外守夜的两个丫鬟听到声音,便赶紧推门进屋。 她们点了烛台,才发现倒在地上穿好衣裳的赵宛宁。 稍大的那个丫鬟见她穿了衣裳,便猜到她可能是想逃跑。 那丫鬟知道自家公子的脾性,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带回来的女子想逃跑,必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这位女子便不得好过。 于是,她们二人便合力将昏倒在地的赵宛宁扶起来,放到床上,又帮她把外头的衣裳都脱了去。 安置好赵宛宁,二人便将满地的花瓶碎片收拾好。 大抵是因为这边动静太大,守院的小厮去禀告了杨子贤,还不等两个丫鬟清理完碎片,那杨子贤便带着一身寒风冲了进来。 他刚从媚夫人的床上下来,衣裳还未穿好。 丫鬟们看到他立刻见礼:“公子。” “怎么回事?”杨子贤看了看依旧昏睡在床上的赵宛宁,见她神色安详,便问道:“下人不是说她醒了吗?” 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那个稍长的丫鬟回话:“公子明察,这位姑娘还未曾苏醒。” 杨子贤狐疑地看着地上还未清理干净的花瓶碎片,以及桌子上残留的水渍,有些不相信。 那丫鬟又赶紧道:“房间里有老鼠,奴婢们怕老鼠伤了这位姑娘,便想把老鼠赶出去,却不曾想追逐时不慎将花瓶打碎,还望公子责罚!” 两个丫鬟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杨子贤伸手凑到赵宛宁的鼻子边,发现她鼻息平缓,便相信了丫鬟的话。 他原本想守在赵宛宁身边,待她苏醒,便哄骗她,她遇险而他救了她,打的是一个英雄救美的算盘。 又怕赵宛宁不信,还特意点燃了重金从西境购买的入梦香,据说可以让人记忆混乱,神志不清,还可以让女子对第一眼见到的男子心生爱慕,唯命是从。 只是这冬日天寒,赵宛宁一直不醒,杨子贤枯坐在房内甚是无聊,便想起媚夫人似乎也住在别院,想起媚夫人娇媚的身段,杨子贤色从心头起,便去了媚夫人那处。 既然赵宛宁还未曾苏醒,杨子贤便不想继续守在她床前,吩咐了几句便又返回媚夫人的院子。 经过院子时,还踹了两脚去寻他的下人:“没用的东西!” 见杨子贤离开,两个丫鬟立刻关好房门。 原本躺着的赵宛宁松了一口气,她一直都醒着,只是没有力气,便佯装睡着。 “谢谢你们。”赵宛宁挣扎着起身。 那两个丫鬟离开放下手上的活计,扶起赵宛宁,还拿了引枕垫在她的身后。 “姑娘,您觉得如何了?”稍小的丫鬟问道。 赵宛宁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还未开口,肚子先发出咕咕的叫声,她面露尴尬道:“我好饿。” 稍大的丫鬟立刻道:“姑娘,你昏迷了一整天了,也不曾进食。我们准备了清粥,您先垫垫吧。” 说罢,那丫鬟便从侧厅的小炉上端来一碗粥。 赵宛宁感激地接过。 吃完粥后,赵宛宁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力气。 从醒来后发生的种种,赵宛宁断定这两个丫鬟对她并未恶意,甚至还帮助她,她便开始向两个丫鬟打听消息。 她如今在望龙山上的望龙山别院,原本是秦县盐场莫家的祖宅,却被设计落入杨家的手中。 稍长的丫鬟叫莫春,另一个叫莫秋,她们两人原本都是莫家的下人,后来宅院落入杨家手中,她们便继续留在这里当下人。 只是杨家作孽太多,尤其是杨子贤,惯来喜欢强抢民女,那媚夫人便是他从山下的村子里抢来的美人,人家爹娘不同意,他便栽赃嫁祸,让媚夫人的父亲入狱,媚夫人为了救父亲,只能主动献身。 不仅如此,杨子贤经常掳来一些无依无靠的女子,在这别院花天酒地,腻了就卖进花街柳巷。 “姑娘,你若是有机会还是赶紧逃吧。”莫秋道,“我家公子他给你用了香,你一定不能相信他。” 赵宛宁感激地点点头,可她如今还很虚弱,也不知道要如何出逃。 “今日公子原本是想守着您醒来,那香有问题,”莫春指了指窗边的香炉,“对不起,我们也只是下人,主子的话不得不听。” 赵宛宁摇了摇头,她们两个丫鬟刚刚肯帮自己已经很好了,如今还肯告诉她这些消息,她已经很感激了。 至于那香,虽然赵宛宁刚醒的时候确实有些神志不清,记不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可杨子贤一来,她听到杨子贤那油腻恶心的声音,便都想起来了。 她离开裴越住的小院之后,遇到了杨子贤,杨子贤调戏她不成气急败坏,而后她便被人用布帛捂住口鼻。想来那布帛上有迷药,她才会昏迷。 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银烛。银烛同她一起,也不知道那杨子贤是放了银烛,还是把她一同带回来了。 若是银烛侥幸逃过一劫,必定会回府衙找救兵救她回来,就怕银烛也同他一样被带回来困住。 莫春和莫秋也不知道银烛的情况。她们两个是内院的丫鬟,平日里根本出不得内院。 白日里也只看到杨子贤抱着赵宛宁进了内院,至于杨子贤回来时还有没有带其他人,她们也不知。 赵宛宁心下一沉,恐怕银烛也被带回来了。这样一来,赵望舒他们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她,赵宛宁只能自救。 “姐姐,要不我们把香灭了吧。”莫秋道。“我闻得有些难受。” 莫春却犹豫起来,若是她们把这香灭了,公子定然会找她们的麻烦。可若是不灭,赵宛宁闻了香必然会受影响,她们两个还能去外面,可赵宛宁要怎么办? 赵宛宁用了一碗清粥,恢复了些体力,也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想来这香对她的影响应该不打紧,至少不会像莫春说得那样。 赵宛宁沉思片刻,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她道:“无妨,这香就先燃着吧,你们二人先出去透透气吧。” 莫春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姑娘理解,可惜我们二人只是下人,卖身契还在公子手上,也帮不得你什么。” 赵宛宁却摇摇头,她嘴角浮起一抹浅笑道:“你们已经帮了我许多了。” 莫春想了想,试探道:“我明日要去库房领些东西,到时候可以去帮你打听打听你那侍女的消息。” “但我不一定能打听到。”莫春补充道。 赵宛宁却十分感激。 第九十六章 密道 赵望舒第一时间召集了人马。 赵宛宁如今下落不明,多耽误一刻,她便更危险几分。 “郡主失踪了?”齐斟原本还有些神游,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立刻弹了起来:“怎么会失踪?我今早还碰到她带着侍女出门……” 想到今早回府衙时与赵宛宁迎面对上,齐斟就是一阵后悔,他不该让赵宛宁单独出门,他被赵宛宁拒绝后应该继续坚持的。 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没用,齐斟打起精神,跪倒在地,他认真道:“大公主,清河郡主身份尊贵,可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同行的侍女也不通武艺。如今清河郡主下落不明,恐有危险。臣愿召集所有御林军,将整个青州城翻个遍,也要将郡主带回来。” 赵望舒看着跪倒在地的齐斟有些惊讶,看齐斟这紧张的神色,不像是单纯的担忧赵宛宁失踪,他作为护卫两人安全的御林军都尉难逃其责,倒像是心爱之物丢失。可他明明已经与赵宛宁解除了婚约。 赵望舒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书架,此刻,裴越正躲在书架后听他们议事。裴越如今身份敏感,不宜出现在众人面前,便只好先藏身于此。 也不知道裴越见齐斟如此心里作何感受。 “齐都尉,你先起来吧。”赵望舒长叹一声:“所有事项我已安排好,且听我说。” 齐斟这才起身,他目光焦灼,整个人都有些不安。 赵望舒继续道:“本宫此次前来青州是为了治理青州瘟疫之源,在府衙的这几日,本宫已经查出了一些线索,原定于明日带着御医和药材前往秦县。” “瘟疫事关秦县百姓,乃至整个青州府的百姓,兹事体大,半刻也拖不得。所以,计划不变,明日本宫会带领御医和药材如期前往秦县。” “清河郡主失踪一事全权交由御林军齐都尉负责,由齐都尉带领手下百名御林军全城搜寻清河郡主的下落。若人手不够,则传我口谕,钦差大臣吴大人随时调兵遣将。” 堂下众人立刻齐齐跪倒在地:“臣遵旨。” “起来吧。”赵望舒缓缓道:“宛宁的安危就拜托各位了。” 说罢,赵望舒行了一礼,众人见状连忙回礼。 书架后突然传出一声轻响。 齐斟立刻警惕地望过去,清河郡主已经失踪了,他生怕这位朝阳大公主再出什么差错。 赵望舒见齐斟想过去查看,立刻道:“齐都尉,事不宜迟,你现在立刻带着御林军去找宛宁。” 齐斟有些犹豫,若是他没看错的话,那书架后躲了一人。但观大公主的表情,她应当是知道那人的存在,想必是相熟之人。 齐斟便不再纠结,立时领命告退。 待堂下众人都纷纷告退后,裴越才从书架后走出来。 “我已经吩咐御林军去找了。”赵望舒叹了口气,她现在无比后悔,后悔为何要让追风趁机去查裴越。若是追风没有回来,而是暗中保护赵宛宁,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裴越沉思片刻,才道:“敢问大公主,您可有向京城递折子?” 赵望舒愣了一瞬,道:“还未曾,准备今晚写折子。” 裴越拱手道:“大公主,臣有一事相求。” 赵望舒没说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裴越继续说。 “可否请大公主暂时不要将清河郡主失踪一事上报圣上?”裴越低着头,让人看不起表情。 赵望舒有些惊讶:“为何?若是将此事禀告圣上,说不定可以向幽州借兵,全力搜寻宛宁。” 裴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事关赵宛宁清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眼前的大公主不是别人,是赵宛宁的阿姐。裴越也曾暗中观察过她们二人的相处,虽然上一世大公主几乎没在眼前出现过,可这一世,大公主和赵宛宁的相处十分融洽,仿佛是亲姐妹一般。 见裴越脸色纠结,赵望舒便道:“宛宁的事便是我的事,有什么担忧你尽管说。” 裴越咬了咬牙,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臣可能知道掳走清河郡主的人是谁了。” “是谁!”赵望舒立刻追问道。 裴越便将那日在街上,赵宛宁被杨子贤调戏一事告诉赵望舒。 “宛宁她刚来青州,平日里也就去街市上逛逛,并不曾得罪什么人。青州虽经历了水灾,可青州治安尚好,并不曾出现强盗匪徒抢夺钱财之事。” “你是说,是那杨子贤见色起意,掳走了宛宁?”赵望舒紧抿嘴唇,强行压抑心中的怒火。 裴越点点头,道:“很有可能。” 如此说来,赵宛宁失踪一事确实不能大张旗鼓,更不能传去京城。 裴越继续道:“我近日正在查杨家人,也曾暗中查探过杨府,待今晚我再夜探杨府,寻找宛宁。” 赵望舒若有所思道:“杨府除了在青州城里有府邸,可曾有其他房产?” 裴越想了想道:“好像在城外的望龙山有个别院。” “那里也要看看。”赵望舒嘱咐道。 “是,大公主。” 裴越翻墙离开的时候,正好碰到守在墙角的阿桃。 阿桃被赵宛宁照顾得很好,她好像长高了,个子猛得窜了一截,只是人还是很瘦,下巴尖尖的,但身子骨看着比之前赵宛宁从赌坊救回来时壮实了不少。 裴越蒙着脸,正想着要不要出手将藏在黑暗中的阿桃弄昏,他好趁机翻墙离开。 阿桃却开口了:“是裴大人吗?” 裴越没动,也不曾开口。 阿桃往他这里走了一步,半张脸暴露在灯火下,看起来天真可爱。 “我听说郡主姐姐被杨子贤掳走了……” “慎言!”裴越立刻出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阿桃被吓了一跳,连连道歉:“对不起裴大人,我只是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谈话,不是故意的。” 偷听也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裴越也算长见识了。他冷着脸道:“夜黑风大,你还是赶紧回屋吧。刚刚你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见状,阿桃也知道裴越好像误会了她,可她本就不善言辞,也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解释。 裴越却等不得了,赵宛宁还下落不明,他没时间在这里哄小孩子玩。 见裴越要离开,阿桃赶紧道:“望龙山别院有密道!” 裴越一脸惊讶地回头,看向阿桃。 阿桃神色紧张,小脸涨得通红,见裴越重新看向她,她也顾不得身份,直接跟裴越说了望龙山别院密道的事。 “那个……别院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若是您不方便进出可以从密道进入。” 顾不得怀疑阿桃为何会这么熟悉杨家别院的密道,裴越谢过阿桃后便立刻翻墙离开。 裴越来过几次杨府,白日里扮过送菜的菜农进去过,晚上也穿夜行衣探查过,他对杨府的地形算得上十分熟悉。 一进杨府,裴越便直奔杨子贤入住的院子。 杨家财大气粗,杨府自然也修的十分壮观,杨子贤作为杨府嫡长子,又是杨家盐场的少东家,他住的院子比整个裴府还大。 裴越先摸到杨子贤住的东厢房,却见那里一片漆黑。 裴越心底一沉,恐怕这杨子贤不在府中。 他不死心,又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住得并不是杨子贤的夫人,而是他最宠爱的十七房小妾。 裴越小心地行走在屋檐上,然后轻轻揭开一片瓦片。 从那缝隙之中往下看,只见屋内的榻上横卧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那女子蹙着眉头道:“少爷今日真的不回来吗?” 跪在那女子面前的丫鬟赶紧道:“是的,前院的阿德说少爷今日得了一美人,直接带去别院了。” 闻言,裴越顾不得那女子如何发怒,匆匆将瓦片放回原处便飞身离开。 裴越未曾去过望龙山,但也知道那山离青州城甚远,他如今要去望龙山还不知道要待多久,免不了得回小院中安排一番。 裴衷焦急地等在院中,他现在无比自责,若是白日里他坚持要送清河郡主回去,便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裴衷伸手啪啪打了自己两耳光,声音清脆,一听就是用了力。 “打脸做什么?”裴越带着一身寒气推开门。 裴衷赶紧迎上去:“公子,怎么样?有清河郡主的消息了吗?” 裴越没说话,他揉了揉眉心。 裴衷给他倒了一碗热茶,裴越一把接过,一口气将那热茶喝了个精光。他已经一日未曾进水了。 陆淳年也赶了回来:“元卿,怎么回事?清河郡主怎么会失踪?” 裴越摇了摇头。 陆淳年继续道:“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暗中绑架京城来的钦差大臣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绑架郡主?真是活到头了。” 裴越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他的猜测,如今他几乎可以确认,赵宛宁就是被那杨子贤掳走了。 事关赵宛宁的清誉,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上一世他只是顺势救下差点滚下楼梯的赵宛宁,便让赵宛宁陷入与他珠胎暗结的丑闻中,被世人耻笑。 这一世,他定要护好赵宛宁。 裴越稳了稳心神,道:“我查到一些线索,现在要去青州城外的望龙山。这青州城内就靠你们二人了。” “元卿,你去吧,放心交给我俩。”陆淳年拍了拍裴衷的肩膀。 裴越看向神情沮丧的裴衷道:“阿衷,三日后若是我没有回来,你便去青州府衙找齐斟,让他带着御林军前往望龙山别院。” “是,公子。” 第九十七章 五小姐 装晕阙并非长久之计。 杨子贤也不是第一次用这入梦香了,那香虽有吸入多少的分别,可体质再弱的女子,到了第二日也会苏醒。 即使有莫春莫秋二人的掩护,赵宛宁也不得不在第二日午时前顶着杨子贤的目光睁开双眼。 杨子贤故作深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声音冷淡道:“姑娘,你醒了?” 赵宛宁还记得莫春说过的那入梦香的功效,银烛此时下落不明,她此刻还不想让杨子贤知道她并未受那入梦香的影响。 赵宛宁装作柔弱无知的模样,目光柔婉,声音虚弱道:“我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见赵宛宁神色疑惑,却并不像前两次见到他时那般冷若冰霜,杨子贤知道这是因为入梦香的影响。 杨子贤一脸关切道:“我归家时见你倒在路旁,便将你带回来了。你觉得身子如何?可有受伤?” 赵宛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杨子贤可真能睁着眼睛说胡话。可她也知道目前的境遇,便假意道:“谢公子救命之恩。” 杨子贤冷淡地从喉咙间挤出来一个“嗯。” 赵宛宁又道:“敢问公子,可有见到同我一起的侍女?” 杨子贤想到那个倔强护主的小丫鬟,昨日带回来便随手关进柴房了,若是让赵宛宁知道那丫鬟被关起来了,怕是不好解释。而且,那丫鬟可清醒的很,万一将前因后果都告知了赵宛宁,怕是会坏他好事。 杨子贤沉思片刻,然后道:“不曾见到。” “遇到姑娘之时,姑娘身边并未有其他人。”杨子贤补充道。 赵宛宁早已经从杨子贤心虚躲避的视线中猜到了,银烛可能也被他带回来了,只是不知道银烛此刻身在何处。 杨子贤这次存心抱着循序渐进的想法,因此也不着急。他试探地问:“还未问姑娘姓名?” 赵宛宁道:“赵宛宁。”心里想着,若是那杨子贤长眼,便应该猜到她是清河郡主,最好立刻放了她。 可那杨子贤平日里沉迷酒色,哪里关心这些。听到“赵宛宁”这三个字只觉得耳熟,却不知道哪里听过。 杨子贤点点头道:“宛宁,宛宁,宛若安宁。好名字。” 杨子贤这副努力附庸风雅的样子让赵宛宁十分不适,可她也只是淡笑着颔首,问道:“还未请教恩公大名。” “我乃青州承县盐场的少东家杨子贤,姑娘唤我子贤即可。”杨子贤悠悠道,心想着这女子即使不知道杨家,也应该知道这承县盐场。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恐怕是忍不住要投怀送抱了。 毕竟,没有人能抵挡盐场少夫人的诱惑。 赵宛宁面上不显,心底却十分嫌弃。 既然决定了要徐徐图之,杨子贤也不想一下子逼太紧,凡事也需适可而止。 杨子贤吩咐莫春和莫秋要好好照顾赵宛宁,又安抚赵宛宁安心在府上修养,便先行离开了。 只留下一句“宛宁妹妹”。 赵宛宁被杨子贤这声“宛宁妹妹”恶心得不行。可她也知道,如今她孤身一人,即使表明了身份恐怕那杨子贤也不会相信。 若只是不信也就罢了,如果那杨子贤心生歹念,想要做郡马上位,恐怕她更危险。 见杨子贤离开,莫春立刻溜出院子,假借去库房领用品的时候去寻找银烛。 莫秋则是端来了午膳,伺候赵宛宁用膳。 午膳后,莫秋陪着赵宛宁在院子里赏雪。 赵宛宁内心谋划着要如何逃离此处,她看着这里修建的高高的院墙,心里十分绝望。 这望龙山别院是莫家的祖宅,自然修的气势磅礴,莫家当初也是财大气粗,特意请了出名的匠人,将这祖宅与这望龙山山体融于一体,这处宅院更是易守难攻。 赵宛宁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想要逃离这里,谈何容易。 很快,莫春便带着消息回来了。 “姑娘,我打听了一下,昨日公子确实带回来一个婢女,好像关在柴房。昨日值夜的更夫说柴房半夜传来女子的叫喊声,好像是她要爬窗逃跑却被抓了,被护卫打了一顿……” 赵宛宁的心沉了下去,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赵宛宁猛得起身,往外冲去。 莫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道:“姑娘,冷静啊!” 莫春也上前拦住她道:“姑娘,我知道你担心你那婢女,可如今柴房已被护卫重重把守,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如何突破重重关卡,救出她?” “是啊是啊,”莫秋也劝道:“公子如今正在兴头上,您要三思啊。” 赵宛宁气得不行,她担心银烛,却根本做不了什么。 莫春和莫秋见赵宛宁因为自己的婢女受苦而面露痛苦,想起了她们之前的主子。 她们之前在莫府伺候的是莫家五小姐莫木朝,五小姐也是这般体恤下人,从不曾真正地把她们当做伺候自己的下人,而是当做小姐妹。 五小姐天资聪慧,却在莫府家破人亡之时走丢,也不知道如今她是否还活着。 赵宛宁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我想在这府中转转。可以吗?” 莫春和莫秋对视一眼。 莫春知道她是想勘察这府中的地形,便道:“我先去问问公子,看能不能带你出这小院。” 说罢,莫春便离开了。 而莫秋则是来到书案前,铺开宣纸。五小姐曾教过她画画,她虽学艺不精,但画个简单的地形图应当不成问题。 莫秋一边画一边跟赵宛宁解释道:“这别院地形复杂,守卫虽算不得森严,但也不好避开。我画得不好,只能给你画个大概。” “这里是我们所在的碧水院,在府中的位置居中,往左走,穿过花园,是媚夫人的梅花院。媚夫人,就是昨日我跟你说的那个出身农户的农家女。她即使跟了公子也一直不肯随公子回杨府,便一直留在这别院。” “媚夫人为人冷淡,但她对下人极好,也不会因为争宠就暗害被公子带回来的女子。” “这里,是公子的翠竹院,他无事时时常待在此处,你千万要避开这里。” “穿过这扇大门,便到了前院,柴房就在这个位置,靠近厨房,怕是人多眼杂。你定要当心……” 莫秋说得很详细,赵宛宁一一记下。 末了,她忍不住问莫秋:“为何一定要待在这别院,我看你和莫春根本就不喜欢这个主子?” 莫秋自嘲一笑,她将那副简陋的地图折起来交给赵宛宁,然后道:“我和春姐就是两个低等下人,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卖身契在谁手里,谁就是我们主子,哪里有的选。” 赵宛宁想了想道:“若是可以,待我逃离这里,我可以救你们出去。” 莫秋只是淡淡地看了赵宛宁一眼,没说话。 赵宛宁以为她不相信自己,便认真道:“我不是因为想让你们帮我才这么说,我是真心的……” 推门而入的莫春却突然打断了她,道:“赵姑娘,并非是我们不相信你,只是我们留在这里,是在等人。” “等人?”赵宛宁疑惑地问道。“何人?” “是呀,”莫秋也道:“等我们的五小姐。” “公子说,姑娘可以去花园转转。”莫春道:“姑娘,要去吗?” 赵宛宁赶紧点点头。如今之际,她得赶紧找机会摸清楚这别院的地形,然后趁机救出银烛。 银烛可能受了伤,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她被关在柴房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送饭送衣服。 赵宛宁心情沉重,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别院的花园很大,如今正值寒冬,花园里百花凋零,只剩几棵常青树还伫立在园中,增添一抹绿色。 花园的东侧是几座假山,那假山造型逼真,重重叠叠,看着也有分野趣。 赵宛宁却无心欣赏。她径直爬上了假山最高处,那里修了一个凉亭。 杨子贤并无冬日游园的兴致,而别院唯一的女主人媚夫人也不爱出门,因此这凉亭四面透风,连挡风的帘子都没有。 赵宛宁却不管不顾,那凉亭是这园中最高的地方,赵宛宁想爬上去,登高望远,看看这府中的布局。 凉亭因位置高,风也大。赵宛宁站在凉亭中,举目四望,一片屋脊。 赵宛宁的裙角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却浑然不觉。努力将眼睛看到的房屋与莫秋画得地图相匹配,若是可以,今晚她便准备行动。 莫春和莫秋则是默默地站在一旁,陪着她在这寒风中。 也许是那入梦香的影响,赵宛宁从花园回来便有些虚弱,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莫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赵宛宁额头有些烫。 “我去请大夫。”莫春道。 赵宛宁不想搞得如此兴师动众,担心会影响她晚上的行动,便拦住她:“不必了,只是被风吹得。不必请大夫,我喝碗姜汤便可。” 莫春知道她的想法,便不好再劝,只得去厨房煮姜汤去。 莫秋则是陪在赵宛宁身边,她从柜子里抱来厚厚的棉被给赵宛宁盖上。 又盖了一床棉被,赵宛宁觉得暖和许多,被寒风吹得浑身冰凉的身子也舒服不少。 见莫秋一脸心事重重,赵宛宁便问道:“莫春说你们是在等人,等待何人呢?” 莫秋抬眼望了一眼赵宛宁,赵宛宁此刻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看起来神色恹恹,却努力勾起嘴角。 这让她想起了五小姐,那时五小姐也因她和莫春的疏忽生病高烧,却怕她们自责,便忍着痛苦逗她们。 “我们在等莫家的五小姐。” 第九十八章 婚嫁 大概是因为莫春去厨房端姜汤被看到了,晚膳前杨子贤来了一趟。 赵宛宁喝了热乎乎的姜汤又盖着软乎乎的锦被睡了一觉,基本已经恢复如常了。 杨子贤一来,她便装作身体不适的模样,虚弱地躺在床上。 杨子贤看到病殃殃的赵宛宁,担心会破坏自己的好事,当着赵宛宁的面便要发火。 “你们两个是怎么照顾赵小姐的?”杨子贤努力压制体内的怒火,可依然控制不住地抬高了声音。 莫春和莫秋两人立刻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是奴婢们不好,请公子责罚!” 赵宛宁连忙撑起身子,为她们二人求情:“恩公,不怪她们,是我非要去花园转转散散心……” 一听到赵宛宁的声音,杨子贤才想起自己在她面前谦谦公子的人设,连忙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 杨子贤笑眯眯道:“既然是赵小姐的吩咐,你们便起来吧。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记得给小姐穿厚些,毕竟现在天寒地冻的,万一冻坏了怎么办?” 后一句是对着赵宛宁说的。 赵宛宁忍着恶心,挤出一个感激地笑容来:“谢过恩公。” “欸,我不是说了吗?别叫我恩公。”杨子贤谦恭道:“叫我子贤即可。” 赵宛宁想着今晚要去救银烛,不好推辞,便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子贤”。 杨子贤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他看着躺在引枕上还有些虚弱的赵宛宁,她脸颊白里透红,像落了雪的红梅,半阖着眼睛,眼角下垂,眼尾泛红,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杨子贤心神一震,看来得加快进度了。 很快便有前院的仆从来找,杨子贤担心是本家有事,安慰了赵宛宁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离开时,他冲莫春使了个眼色。 莫春便起身,跟着他出了门。 “这赵小姐今日如何?”杨子贤边走边问。 莫春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她知道杨子贤想知道什么,他不过是想确认赵宛宁有没有被那入梦香所影响。因此,莫春便回忆着上一个用了入梦香的人的表现,编了些谎言,给杨子贤交差。 “她真的向你打听我的婚嫁之事了?”杨子贤欣喜万分。女子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主动打听男子的婚嫁之事,自然是心悦这位男子。 杨子贤勾起嘴角,前两次还对他无比嫌弃的女人突然爱上他了,这种征服的快感令他飘飘欲仙。 “是的,公子。”莫春小心地观察杨子贤的表情,确认他已经相信了,这才松下一口气。 今夜赵姑娘要去救她的侍女,她定然不能让公子对赵姑娘心生怀疑。 杨子贤沉思片刻,而后道:“今日照顾好赵小姐,务必要让她在明日恢复体力,听懂了吗?” 莫春的心猛然一沉,这是个不太好的信号,以往公子说了这句话之后,便会…… “听懂了吗?”见莫春不回应,杨子贤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 “奴婢听懂了,听懂了。”莫春连连应道:“公子请放心,奴婢定不辱使命。” 闻言,杨子贤满意地笑了。 “回去吧,好好照顾赵姑娘。” 莫春回去便把这事跟赵宛宁说了。 “赵姑娘,你可要尽快逃走!”莫秋叮嘱道:“公子他,他真的……你千万要小心。” 莫秋也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杨子贤折磨人的手段很多,她在这别院见过不少女子被他折磨的不成人形。 每一次,她和莫春都想救人,却又不敢插手,见那些女子受苦,她们总觉得良心不安,仿佛她们就是杨子贤的帮凶。 这一次,她和莫春也是讨论了许久,才决定豁出去一次,帮赵宛宁一把。 若是能够帮助赵宛宁,那便再好不过。若是帮不了,她们也算是尽力了。 赵宛宁换上了她来时穿得那身衣裳。 莫春把自己的侍女装拿给赵宛宁,莫春比她更丰腴一些,赵宛宁穿着自己的衣裳,又套上莫春的衣裳刚刚好。 “晚膳后,内院的护卫会换班。到时你跟着莫秋一起去厨房,那时天已经黑了,你只需低着头,那些护卫认不得你的。” 莫春嘱咐道:“柴房就在厨房的后面,你到时记得从你右手边的小巷子拐进去,那里一侧靠墙,不会被人发现。” 赵宛宁连连点头。末了,她十分感激地开口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们二位,待我逃出去了,定会救你们二人出去!” 莫春却摇了摇头道:“你逃出去后便赶紧跑吧,跑得越远越好。这杨府不是你我能得罪的人家。” “杨府再怎么仗势欺人,也不过是个大点儿的商户而已。待我逃出去了,定要去报官,让官府来查查他杨家是如何强抢民女的。”赵宛宁义正辞严道。 莫秋却咯咯一笑,她道:“赵小姐,你还是别报官了。这青州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杨家与官府勾结甚广,说句不好听的,那青州府衙恨不得都要跟着杨家姓杨!” “你去报官又能如何?杨家早就把上上下下大小官员全都打点好了,你去报官,只会自投罗网。万一再被官府送回来,就不一定能逃跑第二次了。” 赵宛宁心神一凌,她知道裴越在查杨家,猜到杨家可能有些不干净,却不想这杨家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赵宛宁不可置信道:“这杨府当真如此手眼通天?” 莫春微微颔首,她面露难色,有些艰难地开口:“赵姑娘,实不相瞒,我们前主家,秦县盐场的主人莫家便是被这杨家害得家破人亡的。” “杨家还未起势前,莫家是青州府首富,在这青州府也是有口皆碑,杨家一直跟在莫家身后。” “后来,杨家二爷上位,不愿意再跟着莫家,便生了歪心思。他不知道做了什么,只知道后来与那青州太守黄义安称兄道弟。” “第二年,莫家的盐场便被杨家吞并。杨家吞了莫家的盐场还不够,还陷害莫家大爷入狱,我家大爷最终惨死在狱中。莫家从此家破人亡,莫家的子孙死的死,逃的逃。” “连莫家这样的大家族都难逃杨家的迫害,你一个弱女子又如何对抗杨家呢?” 莫春说道最后声音哽咽,莫秋抱着她默默给她擦眼泪,而莫秋自己也泪流满面。 赵宛宁努力消化着莫春的话,莫春言辞恳切,又不知道她的身份,她说的应当都是实话。也不知道裴越查到了多少…… 赵宛宁暗自下定决心,待她逃出别院,定要让大公主好好查查这杨府,莫春和莫秋二人可以做人证。 见莫春莫秋二人情绪低落,赵宛宁便安抚道:“你们一直在这别院,可能不知道。圣上已经派了钦差大臣来青州,那青州太守黄义安已经被捕入狱,不日便会押解至京城候审。” “按照黄义安的官职,他必定会被送进大理寺,大理寺向来秉公执法,只要黄义安进了大理寺,他所做的那些坏事定能查得清清楚楚。到那时,莫家也能沉冤昭雪。” “真的吗?”莫秋面露欣喜。 赵宛宁点点头。 “那杨家呢?杨家肯定会贿赂钦差大臣,万一钦差大臣被杨家收买,岂不是……”莫春面露愁容,她是真的怕了杨家,有钱能使鬼推磨。 赵宛宁安抚道:“至于这杨府,圣上派了朝阳大公主来青州了,她会查杨家的。” 莫春却依然蹙着眉头:“大公主又如何?她一个女子又能查到多少呢?” “话不能这么说。”赵宛宁抬高了声音:“女子为何不能查清楚这青州府底下的脏污?大公主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智勇双全,不过是区区一个杨家,定然不在话下。” 莫春也不报什么希望,见赵宛宁如此笃定,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拾桌子。 赵宛宁见莫春不肯相信自己,也知道她是一直被杨家压迫着,杨家在这青州府作威许久,杨家在她心中宛如一座大山,无人能移动分毫。 赵宛宁想了想,又问道:“若是今后有机会,那杨家人被抓起来了,你们愿意去做人证吗?” “什么人证?”莫秋疑惑地问道。 莫秋虽然未曾开口,却也面露困惑。 赵宛宁解释道:“就是,杨家人若是被抓了,官服需要对他们的恶行进行审理,到时候也需要人证物证,只有人证物证俱全,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你们愿意去作证吗?证明杨家人对莫家做的那些事,陷害莫家大爷入狱?” 莫秋连连点头:“当然愿意!” 莫春也微微点头,道:“若是有那么一天,我们姐妹二人定会去府衙作证。” 赵宛宁笑了笑,喃喃自语道:“那就好。” “什么?”莫秋没听清,便追问道。 赵宛宁想了想道:“我是说,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 莫秋也附和道:“是呀是呀。等到杨家人入狱了,莫家沉冤得雪,莫家的公子小姐也就能回来了吧?也不知道五小姐如今长高了没,有没有好好吃饭……” 一旁的莫春什么都没说,她愣愣地看着窗外,正对着窗的院子种了一株红梅。凛冬时节,正是红梅盛开的季节,那株红梅却光秃秃的,连一个花骨朵都没有。 那是莫家五小姐亲手种下的梅花树,自她离开莫府后,那梅花树便这样,不开花也不长叶,仿佛已经枯死了。 杨子贤说过很多次要将那梅花树砍了,都被莫春和莫秋想尽办法保住了。 只希望五小姐回来时这梅花树还在。 第九十九章 狗洞 金乌西沉。 冬日里白天短,很快便到了日暮时分。 赵宛宁和莫秋已经准备好了。 莫春给赵宛宁梳了一个普通的双丫髻,她眉眼生的漂亮,将额头全部露出来只会衬得她更加清丽脱俗。 莫春担心这样的赵宛宁会被发现,便又挑了几缕额发出来,当做刘海,将赵宛宁的眉眼全部遮上。 “你只管跟在我身后,千万别抬头。”莫秋反复叮嘱。 赵宛宁点点头,她回头看了一眼莫春,莫春站在廊下,温暖的烛光从她身后透出来,给她整个人蒙上一层淡淡的光。 见赵宛宁回头看过来,莫春对着她摆摆手。 赵宛宁知道,莫春是在让她赶紧逃。她心里忽然一阵感伤,仿佛有什么即将失去。 “莫看了。”莫秋的声音传过来。 赵宛宁转过头,收拾好心情,她低垂着脑袋,眼睛紧紧盯着莫秋的脚步,随她踏过小院的门槛。 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晚膳前刚下了一场雪,雪不大,石板路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无需打扫,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脚印。 侍女们做完了伙计便窝在各自房里,一边做女红一边唠家常。小厮们聚在檐下玩牌喝酒,只有巡夜的护卫还伫立在雪地中。 “你们做什么?”领头的护卫突然拦住莫秋二人。 莫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语气柔媚道:“王大哥,今天是你值夜呀。我和姐姐把姑娘用过的碗盘送到厨房。” 赵宛宁稳了稳心神,端在身前的碗盘刚好挡住了她的脸。 被唤作王大哥的护卫闷笑一声,打趣道:“你怎么如此偷懒,让你姐姐把东西全端了,自己空着两手。” 莫秋知道那护卫是信了她的话,便松了一口气,她也陪着笑道:“姐姐心疼我今日伤了手,喏。” 莫秋说着便伸出了右手手指,她的手今日被炭火烫伤了,还是赵宛宁帮她包扎的。 那护卫看着伸到眼前的纤纤玉手,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脸上还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莫秋妹妹,我那有上好的烫伤药,你要不要试试?” 莫秋脸上依然挂着笑,她使了些力气才把手从那护卫手中拽出来,因为挣扎,那绷带都有些散了。 莫秋娇嗔道:“死鬼,用这招骗了多少个姑娘了?” “就你一个。”随即,那护卫哈哈大笑,不再跟她们二人纠缠。 甫一离开那护卫的视线,莫秋的脸立刻冷了下来。 “让赵姑娘见笑了。”莫秋小声道,声音带着不甘和屈辱。 杨府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们强抢民女,下人们有样学样,欺压府中的婢女。 赵宛宁小声安慰她。 一刻钟后,她们到了厨房,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莫秋接过赵宛宁手上的碗盘,嘱咐道:“你就沿着前面这条小道过去,就能看到柴房了。这是我今天偷来的柴房钥匙,你救了你那侍女便赶紧逃吧。” 莫秋说着将袖中的那把钥匙递给赵宛宁,她又道:“媚夫人的小院你还记得吗?她院子里有一个狗洞,钻出去就是外院后门。外院后门一般不锁,也没人看守,你直接开了门便往山下跑。”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莫秋说得一脸愧疚。 赵宛宁却一直摇头:“够多了,真的。你和莫春要注意安全,待我找到家人,便救你们出去。” 许是为了安抚赵宛宁,许是因为知道她们帮助赵宛宁逃跑的事被杨子贤知道免不得一顿责罚,莫秋点点头。 “快走吧。”莫秋挥了挥手。 赵宛宁一头扎进黑暗里。 厨房后门直通柴房,所以那条小路荒废已久,长满了杂草,到了秋冬,那杂草都枯萎了,也无人打理。 赵宛宁摸黑踩在那片杂草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怕黑,如今不得不行走在这片黑暗里,却觉得安心。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也能借着雪地的光看清楚脚下。 赵宛宁用莫秋给的钥匙顺利打开柴房门。 柴房里很冷,赵宛宁不敢点灯,借着透进来的光寻找银烛的身影。 柴房最里面是一堆干草,上面隐隐约约有个黑色的影子。 赵宛宁小声呼唤:“银烛,银烛是你吗?”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赵宛宁壮着胆子走进去,那里果然躺着一个人。 “银烛?”赵宛宁凑过去唤道。 “郡……郡主?”是银烛的声音! 赵宛宁欣喜若狂,她拼命压抑自己的声音道:“是我,我带你走。” 黑暗里,赵宛宁半扶半抱着银烛往前走。 银烛受了伤,她似乎还发着烧,''''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主仆二人见了面也不敢多作寒暄,便相携着逃跑。 一路都很顺利。赵宛宁靠着莫秋画的地图,早已规划出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 她们一路奔走到媚夫人所在的红梅院,门房正躲在屋子里打牌,赵宛宁和银烛半蹲着身子便顺利躲过门房的视线,溜进院子。 红梅院如它的名字一般,种了一片红梅。此时正值梅花盛开的季节,院子里涌动着一阵梅花香,清冷而决绝。 赵宛宁扶着银烛一头扎进那片梅林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赵宛宁似乎看到了一道白色的人影。 她不敢告诉银烛,生怕她跟着担心。 二人很快找到了那个狗洞,赵宛宁先钻过去。 银烛半昏半醒间只看到自己出身高贵的郡主居然沦落到钻狗洞的地步,不禁悲从中来,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了,视线也变得模糊。 赵宛宁从洞那边伸出手来,银烛一把拉住,拖着疼痛不已的身子钻了过去。 后门这里确实没人,赵宛宁扶着银烛走到门前,然后去拉门栓,可那门栓丝毫不动。 赵宛宁以为是自己没力气,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去拉,却依然没拉动。 “宛宁姑娘,别白费力气了。”杨子贤的声音悠悠传来,他分明嬉笑着,那声音却宛如鬼魅。 银烛也站起来跟赵宛宁一起去拉门栓,可那门栓却依然丝毫不动。 杨子贤也不着急,他慢慢踱步到赵宛宁身前,贴在她耳边道:“莫春是不是跟你说我这后门不锁?” 赵宛宁没说话,杨子贤的说话时的鼻息喷在她脸上令她作呕。可她心里冰冷一片,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 银烛努力积蓄力量,用尽全力推了一把杨子贤,杨子贤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银烛也因用力过猛摔倒在地。 赵宛宁赶紧去扶银烛,可二人都已精疲力竭,哪里还有爬起来的力气。 杨子贤十分恼怒,他哂笑道:“我这别院里有这么多宝物,怎么可能不锁门?不过是暗锁,一般人不知道罢了。” 他抬脚踢了银烛一脚,他恶狠狠道:“好狗不挡路,你这贱婢已经是第二次推本公子了。看来昨日那顿打你还没受够!” “来人,给我拖下去继续打!”说着杨子贤又抬起了脚。 赵宛宁赶紧护在银烛身前,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可如今情况紧急,她被杨子贤当场抓住,怕是不好脱身。 “杨子贤,你知道我是谁吗!”赵宛宁冷着声音大声道。 “知道啊,”杨子贤又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色眯眯道:“是我即将入洞房的小老婆,” “你——”赵宛宁被杨子贤这带着羞辱意味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银烛已经体力不支晕过去了,她要护着银烛。 赵宛宁稳了稳心神,她站起身,躲过杨子贤伸过来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乃圣上亲封的清河郡主。” “赵宛宁。” 杨子贤却一把抱住她,将她抗在肩上:“好呀,你是清河郡主,我就是清河郡马,还是你的夫。” “郡主,这下可以入洞房了吧?” 赵宛宁不住地挣扎,可她被杨子贤制住了手脚,无法施力,而她无力的拳头砸在杨子贤身上,也如同在打情骂俏一般。 杨子贤幽幽道:“郡主,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省着点力气在床上用。” 赵宛宁又急又气,杨子贤的污言秽语令她恶心不已,可她如今受制于人,却挣扎不得。 此刻,赵宛宁开始寄希望于有人来救她。不管是谁,大公主,裴越,亦或是齐斟,快来个人救救她吧。 很快又回到最初的那个小院。 赵宛宁的脑袋因为这一路的倒挂有些充血,视线也上下颠倒。 她听到女子的呻吟声,还有棍棒打在皮肉上沉闷的声音,在她上下颠倒的视线里,清晰地看见莫春和莫秋两人被绑在长凳上,高大强壮的护卫扬起高高地板子,下一秒便打在她二人身上。 赵宛宁甚至可以听到那板子在空中划过的声音。 “杨子贤!我真的是清河郡主!你快把我放下,我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你不从,我定要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赵宛宁大喊着,院中众人也听到了她的喊叫,护卫一时分不清真假,扬起的板子滞在半空。 “愣着干嘛!”杨子贤依然无法无天,他啐了一口道:“还真信这个野丫头的话?” “她就算是清河郡主,过了今晚,你们公子我也会成为清河郡马!” 闻言,护卫们手中的木板继续落下。 杨子贤一脚踹开房门,扛着赵宛宁进去,随后,那小厮便体贴地关上房门,守在门口。 第一百章 要害 大概是被赵宛宁激怒了,那杨子贤的耐心终于消耗完毕。他早已忘记了想要与赵宛宁玩情趣的打算,径直走到房间内,将赵宛宁狠狠往床上一扔。 赵宛宁本就因为这一路的颠簸和倒挂头脑昏沉,被他这么一扔,脑袋撞到床榻里侧的百宝阁,很快便陷入晕厥。 杨子贤已经昏了头,他本想着与这丫头玩些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情趣,为此还特意用了价值千金的入梦香。 那入梦香得来极为不易,不仅价值千金,而且有市无价。 一年前,杨子贤曾去西境游玩,当时在一家酒楼遇到一男子对一妙龄少女用了此药,他心生羡慕,便问那男子购买此香。 那男子却说,这香是西境的圣物,非西境之人不可购买使用。 杨子贤在青州府作威作福惯了,想要的东西还未曾失手,如何忍得了这种气。 他向来胆大妄为,便生出了杀人抢香的心。 正要下手时,却被一个老道士拦下。那老道士神神叨叨的对他一顿教育,就在杨子贤思考要不要连这老道士一同下手时,那老道士终于停下说教,还说自己这里也有此香,可以卖给他。 杨子贤半信半疑,那老道士便说先送他一盒,待他用过之后再谈后续的合作。是的,那老道士手上有许多这样的东西,除了入梦香,还有一些其他增加情趣的东西。 杨子贤试过之后确认效果与他想要的一致,便从那老道士手中买了许多。回到青州之后,他还送了好些给父亲和当时的青州太守黄义安。 杨子贤借助这入梦香得手了许多次,所以,这一次,他也对赵宛宁放下心来,以为她也受那入梦香的影响,对他情根深种。 他已经做好了打算,待赵宛宁今日休息一日,恢复体力后,明日便要与她行夫妻之事。入梦香的影响有时间限制,等到那香影响消退,他与赵宛宁也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要不要纳赵宛宁为妾,还是提裤子走人,还不是由他说的算。 晚膳后,杨子贤心血来潮,想要邀请赵宛宁一同夜游,培养感情。 来到这小院,却发现只剩莫春一人,且莫春一见到他便神色紧张,问她赵宛宁的去向,她却赵宛宁去了花园。 杨子贤便是从花园经过,来到这小院的,哪里有看到赵宛宁的身影。 到了此刻,杨子贤也猜出来了,那赵宛宁根本没有受入梦香的影响,之前对他不过是虚与委蛇,糊弄他罢了。 杨子贤不知道为何赵宛宁会不受入梦香的影响,但他也知道,定然与莫春、莫秋二人有关。于是他一边派了手下去抓莫春、莫秋二人,并对她们二人施以酷刑,一边亲自去抓赵宛宁回来。 别院的后门是杨子贤故意留下的破绽。 当初杨家侵占莫家祖宅时,将莫家人全部赶了出去。青州城传出他杨家残害莫家,对莫家赶尽杀绝的流言。杨老爷子为了替杨府挽留一些好名声,便将这莫府中的下人都留了下来。 杨子贤就防着这些下人吃里扒外,所以才在后门的门锁上动了手脚。 后门看似未锁,实则内有乾坤。 没成想,这招后手确实派上用场。 赵宛宁只感到头也疼,身体也疼。 脸上、脖颈处仿佛有小虫子在爬,有什么湿漉漉的软物划过她的脸颊,带着一股湿意,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赵宛宁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目便是刺眼的红帐顶,那是小院的床顶! 昏迷前的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赵宛宁立刻回神。 她看着自己被扯烂的衣裳,还有身上依旧在作乱的杨子贤,不禁怒从心头起。 赵宛宁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上一世,她与裴越成亲后,虽未与裴越有过夫妻之实,却也有了肌肤之亲。 脸上、颈上湿漉漉的感觉提醒她杨子贤即将要做些什么。 赵宛宁闭着眼睛,努力调整呼吸。 她在心里盘算着,杨子贤毕竟比她力气大,这里又是杨子贤的地盘,她打不过杨子贤,只能智取。若是能等到大公主派人来救她最好,若是等不到,至少她要逃过此劫。 如今她处于不利地位,能拖延一时,便算一时。 赵宛宁回忆着上一世,她还记得,裴越曾跟她说过,男子看似身强体壮,其实也有弱点。 与女子不同,男子的要害暴露在外,若是能伤了男子的要害,便能制住他。而且,那要害十分脆弱,只需轻轻施力,便能让一个魁梧大汉痛得满地打滚。 赵宛宁那时还觉得奇怪,什么要害如此脆弱,连一个幼童的力气都敌不过。 裴越却一脸坏笑,给她展示那处要害。 赵宛宁依然记得裴越用手牵着她的手落在那处时的情形,她脸皮薄,想要抽回手指,裴越也知道,却仍然紧紧圈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到了他两腿之间。 裴越见她羞愧的满脸通红却依然不罢休,嘴上还哄骗道:“你摸摸它罢。” 那时赵宛宁躲避不得,又急又气,面带娇嗔地手上施力,狠狠掐了一把那个地方,却不想裴越突然痛呼出声。 赵宛宁原以为裴越是故意装出这副模样惹自己,却不想裴越痛得弓起身子,直到看到裴越痛得出了一身冷汗,赵宛宁才慌了神,要去叫太医。 裴越却一把拉住她,声音带着颤抖道:“好宁儿,别叫太医。我缓缓就成。” 赵宛宁回忆着裴越当时的表情,暗暗有了打算。 杨子贤并不知道赵宛宁已经苏醒过来。 他正在兴头上,手脚都激动地颤抖。正准备进行下一步时,却不想,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杨子贤被人打断好事自然不快,只是那敲门声一直未停,吵得人十分烦躁。 杨子贤只好不情不愿地从床上起身,他随手捡起丢在地上的外裳披在身上,烦躁地打开房门:“怎么了?若是没什么大事——” “爷,”一声娇媚似水的女声响起。 杨子贤看着头一回主动来找自己的媚夫人有些傻眼。 媚夫人原叫梅若霜,是他从山下强抢回来的,媚夫人人如其名,貌美如花,只是性格十分刚硬,是个不折不扣的山野女子,若非他使了些手段,媚夫人也不会就犯。 即使在他得手后,媚夫人依然对他不冷不热,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爷,奴家给您熬了虎鞭汤……”后面的话媚夫人并未再说,杨子贤却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 这还是媚夫人第一次主动关心他,杨子贤喜不自胜,他伸手要接过媚夫人手上端着的汤盅,却又想起屋内的赵宛宁。 赵宛宁今日是真的惹怒他了,他必须要把赵宛宁收入囊中,以免夜长梦多。 见杨子贤犹豫不决,媚夫人便主动将汤盅递给守门的小厮,还十分体贴道:“爷,您先用着,若是喜欢,明日奴家在为您做。” “只是这汤要趁热喝。”媚夫人说罢,也不纠缠,便转身离开。 临走之际,还给杨子贤抛了个媚眼,勾得杨子贤飘飘欲仙。 杨子贤从小厮手上接过汤盅,不顾那汤滚烫,仰着头几口便将一整盅补汤喝进肚子。 热气腾腾的补汤顺着口腔和食道滑入胃中,四肢百骸都变得热血沸腾。 杨子贤感觉此刻的自己威风凛凛,随手将汤盅一扔,便转身进了房屋。徒留小厮跪在地上清理碎片。 赵宛宁听到门口关门的动静,立刻躺回床上,装作还未苏醒的样子。 她知道,此刻的房外都是杨子贤的人,她必须要一击即中,才能抢得先机。 赵宛宁又将手中的银针往身后藏了藏。 杨子贤喝了补汤后,浑身发热,忍不住边往床边走便脱掉身上厚厚的衣裳。 他原本长了一身横肉,近些年来沉迷于花天酒地,为追求刺激,他又用了一些秘药,人都有些虚亏。 他穿着衣裳还不显,脱了衣裳便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肥肉,肚子也有些隆起。 赵宛宁半阖着双眼,小心地从眼皮缝里查探此刻的情形。她忍着恶心,看着一身肥肉的杨子贤脱光了衣裳,一步一步靠近床边。 杨子贤的呼吸有些重了,他的手兴奋地发抖,颤抖着手去解赵宛宁的腰带。 赵宛宁的衣裳原先都是银烛和画屏伺候她穿上的,每次那细细的腰带都被打成一个漂亮的结。如今没了银烛和画屏的帮助,她自己不怎么会系腰带,便随意地系成一团死结。 杨子贤解了半天,腰带没解开,人却没了耐心。他烦躁地暴力扯开赵宛宁的交襟,那衣裳被扯烂了,露出赵宛宁肩头大片的肌肤。 赵宛宁生的白,肩头的肌肤又未曾见过太阳,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 杨子贤贪婪地用手抚上去,吹弹可破的皮肤令他爱不释手。 赵宛宁却如坐针毡,她强忍住恶心,才未抬腿踢杨子贤。 她知道此刻还不是最佳时机,便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身体。 杨子贤看着身下昏睡的女子,她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宛如剩下的水蜜桃一般可口。 杨子贤忍不住俯下身子,嘴唇印上赵宛宁的肩头,他的身体无限逼近赵宛宁。 赵宛宁在心底暗暗数着距离,脖颈间充满了杨子贤口中呼出来的浊气,让她几欲呕吐。 就在杨子贤即将压上赵宛宁的时候,赵宛宁迅速抬起右腿,一脚踹在杨子贤不着寸缕的下体。 “啊———”一声惨叫划破寂静的长夜。 第一百零一章 梅如霜 赵宛宁那一脚用尽了全力。 她自重生起便日日早起跑步,锻炼身体,虽然已经过了练武的年纪,但每日的锻炼还是让她的身体变得壮实,原本纤弱的两条腿也因这锻炼变得粗壮有力。 杨子贤并不知道赵宛宁已经苏醒,脆弱的地方猛然受此暴击,顿时痛出一身冷汗,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昏花。 愤怒的杨子贤一把拽住赵宛宁的长发,狠狠地往床柱上撞。 赵宛宁挣扎着,她瞅准时机,用手中藏起来的银针一下子扎进杨子贤的右手。 “额啊———”又是一声惨叫。 杨子贤的手受了伤,便松开了赵宛宁的长发。 他彻底发了疯,他恶狠狠道:“贱人!居然敢踹老子命根子!还敢拿针扎我!” 杨子贤一边怒吼着,一边继续去抓赵宛宁。 可赵宛宁哪里是什么坐以待毙的性格,她趁杨子贤不注意,又要抬脚踹上他的脆弱处。 杨子贤似乎早有预感,侧身躲过赵宛宁的偷袭。 但他实在太疼了,刚刚也是因为愤怒至极,强撑着一口气去抓赵宛宁,不成想又被赵宛宁用银针扎了手。 那根针是莫春平日里用来纳鞋底的针,比绣花针粗了许多,赵宛宁又用了十二分力气,针已经扎进肉里。 愤怒最终支撑不了杨子贤向赵宛宁复仇,他此刻早已痛得头晕眼花,眼前的赵宛宁一个人有两个影子。 守在门口的小厮和护卫听到杨子贤的声音。 “公子这是……?”护卫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小厮跟着杨子贤好些年头了,自然知道自家主子什么德行,杨子贤有时会有些特殊癖好,不足为外人道。 “情趣,”那小厮习以为常道:“都是情趣。” 护卫见小厮如此笃定,便也不好反驳,他不放心道:“不需要进去看看吗?” 那小厮陡然翻脸,哂笑道:“要进去你自己进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那小厮用手在眼前比了比,继续道:“仔细你的眼珠子!” 那护卫被吓得一惊一乍,顿时噤声。 见眼前膀大腰圆的魁梧大汉露出一脸害怕的表情,那小厮得了趣,便换了个笑脸,幽幽道:“放心吧,若是公子需要帮忙,会叫咱们的。既然没叫,便是不需要咱们。” “不过,里面就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生得倒是如花似玉,公子指不定正乐在其中呢,咱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那小厮却也不是空口白牙的胡说,他刚跟着杨子贤时并不知道他的习惯。 曾有一次,他也是听到杨子贤的叫声,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差点儿坏了杨子贤的好事。当时杨子贤很生气,随手拿起一个玉枕便往他身上砸,正好砸在他的脑袋上,他当场晕倒。 也幸亏他当时晕倒了,才躲过了一劫,否则,怕是会像前一个小厮一般,落个挖掉双眼的下场。 赵宛宁一直举着一个大肚花瓶,时刻准备攻击杨子贤。 杨子贤此刻也无瑕再去与她纠缠了,他强撑着一口气,连滚带爬地往门口去,便爬边叫喊着:“来人!快来人!” 门外的护卫耳朵尖,先听到杨子贤喊人的声音,他不确定地问道:“我好像听到公子在叫人。” 那小厮皱着眉头,一脸无语道:“公子正办事呢,叫我们进去干嘛?” 话音刚落,他也听到了杨子贤喊人的声音,便立刻推开房门。 只见杨子贤未着寸缕,头发凌乱,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那护卫赶紧上前扶起杨子贤,他想起小厮的叮嘱,紧紧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敢看。 “冻死老子了!把你的衣裳给我!”杨子贤痛得直喘气,可他依然大声叫喊着,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那护卫闻言立刻解下自己的外裳,就往杨子贤身上裹。他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敢看,也不想看,摸索着将衣裳套在杨子贤的身上。 那护卫带着厚茧的手掌在杨子贤身上划过,带起一阵颤栗。 杨子贤气急败坏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手往哪儿摸呢!” 那小厮也在一旁帮忙,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护卫只好睁开眼睛,与眼前裸露着大半个身子的杨子贤大眼瞪小眼。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直到房门被关上,有人从外面上了锁,赵宛宁才松了一口气。 她卸了浑身的力气,瘫坐在地上,手臂因为一直举着花瓶已经酸得不行。 赵宛宁不知道她那一脚威力如何,但至少,能保证她可以顺利熬过今晚。 房门已锁,院子里布满了杨家的护卫。 赵宛宁知道,她恐怕是不能靠自己逃出去了,也不知道银烛怎么样了,她受了伤,也没有人照顾。 还有莫春、莫秋,她们两个也不知道被关在了哪里。 赵宛宁此刻无比自责,若不是因为她,银烛和莫春莫秋姐妹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赵宛宁第一次有了眼泪。 半夜的时候,赵宛宁突然被一阵异响惊醒。 她是哭着睡过去的,此刻依然瘫坐在地上。房间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赵宛宁努力适应这片黑暗。 “咔哒”一声,窗户被撬开的声音。 赵宛宁屏息凝气,她的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身侧的花瓶,整个人的身体也紧张起来,做好了随时打架的准备。 那人走路的声音很轻,轻的赵宛宁几乎要听不见了。 窗外的月色透了进来,屋里终于亮了一些。 赵宛宁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裙,宛如一支雪地里迎寒独自开放的红梅。 “梅……?”赵宛宁有些不确定要如何称呼眼前的女子,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叫了一声“梅小姐”。 来人听到她的称呼明显一愣,身形几乎凝滞了半刻。 “是我,”那女子轻轻开口,带着几分犹疑回答道:“梅如霜”。 赵宛宁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笃定眼前之人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媚夫人,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女子不会伤害她。 赵宛宁放下手中的花瓶,从地上站了起来,她道:“我叫赵宛宁。” “今晚在梅园的人是你吗?”赵宛宁不确定地问道。 “赵宛宁?”梅如霜狐疑地问道:“清河郡主赵宛宁?” “你知道我?”赵宛宁有些惊讶。 赵宛宁跟杨子贤说过她是清河郡主,可杨子贤根本就不相信。她还以为这望龙山别院远离青州城,因此消息闭塞。 却不想,一直住在这别院的梅如霜一听名字就知道赵宛宁是清河郡主。 “我也是刚刚听杨府下人来报,说是青州城现在闹的兵荒马乱,在找清河郡主。”梅如霜解释道:“但我不知,原来你便是清河郡主。” “无妨。”赵宛宁有些落寞道。大公主已经在找她了,可她如今在这别院,就算把青州城整个翻了个遍也找不到她。 “此刻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梅如霜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有什么话咱们出去再说。” 赵宛宁点点头,她也知道如今的处境。这院子里都是杨子贤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听到声音就会破门而入。 她已经害了银烛和莫春莫秋姐妹,不能再害了梅如霜。 梅如霜拉着赵宛宁跳上窗台,然后将窗户重新封好,便带着她沿着墙边走。 两人小心翼翼地游走在黑暗里,穿过无人的花园,走进那片假山中。 直到进了假山,梅如霜才松下口气。 她还记得赵宛宁的疑问,便轻声回答道:“我今晚看到你扶着你那丫头去钻狗洞,原本我也以为那后院大门常年不落锁,便以为你们俩能顺利逃走,却不想……” “若是我知道那大门另有乾坤,必定会阻止你二人。”梅如霜的声音里带着自责。 赵宛宁却笑着道:“我今晚也看到你了,不过只是一晃而过的身影。” “是我。”梅如霜淡淡一笑:“我怕你们二人害怕被人看见,便立刻闪身回屋,没想到还是被你看见了。” “你知道我的侍女?”赵宛宁问道。 梅如霜点点头道:“昨日我听到柴房的动静,发现了她。见她受伤颇深,便给她涂了些金疮药。” “只是我在这府中地位尴尬,救不了她。”梅如霜叹了一口气,她顿了顿,又道:“你知道吧?我是杨子贤的媚夫人。” 梅如霜声音落寞,她不敢回头,生怕在身后女子的脸上看到嫌弃的神色。 赵宛宁上前两步牵上她的手,认真道:“莫春和莫秋跟我说了,你是被杨子贤逼的,是受害者。” “你也知道,我是清河郡主。待我逃出去了,定然会来救你。”赵宛宁信誓旦旦地说道。 梅如霜却惨淡一笑:“我已是……离开这别院,要如何生活?旁人又会如何看我?” 赵宛宁知道她是被旁人的眼光所累,便道:“你若是介意旁人的眼光,那就不要留在此地了,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将这过往的一切全部抛在脑后,重新开始。” “你若是不想离开家乡,便大大方方地留在家乡。你是被杨子贤强迫的,大可以去官府状告杨子贤强抢民女,待杨子贤被抓,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平。若你继续在意旁人的眼光,只会将自己永远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