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不清》 001 明朝我来了! 时值深秋,清晨,瑟瑟北风吹过,片片枯叶飘落,满城一片萧瑟,街道鲜见人迹,唯皇城和紫禁城周遭与往日不同。 承天门上旌旗招展,猎猎有声;午门两侧仪仗森严,庄亚肃穆。旗手卫、济阳卫、济州卫、府军卫、虎贲右卫、金吾前卫、燕山前卫、羽林前卫士卒盔明甲亮、威风凛凛。文武百官身穿盛服,以品阶排列。 皇极门内,身着蓝色、黄色曳撒的卫士列队于丹陛东西,文楼、武楼前车仗整齐,其后为典牧官专门挑选毛色一致、姿态神骏之战马,还有九只经过训练的虎豹被铁链牢牢固定住。 忽然间鼓乐齐鸣,四名华服内官引一青年男子由皇极门入,缓缓走到丹陛之下。 此人身材中等,肤色略黑,颌下无须,眼睛不大,面容清秀。不知是被此隆重场面震慑还是生性木讷,眼神有些涣散,略显精神不足。 但他的穿着非常与众不同,头戴九旒冕,身着衮服九章,玄衣纁裳、素纱中单,四章蔽膝,朱缘大带,赤袜赤舄,手捧玉圭。 “有……制!”四名华服内官中一人高声吟喝,响亮且悠长。 “跪……”皇极殿上传来相似的喊声,青年随即捧玉圭端端正正跪下,面无表情、头略低垂,只是膝盖接触青砖那刻嘴角微微有所抽动。 “册皇长子洛为太子!”殿上有人高声诵读,青年俯身叩首,缓缓站起。 “传……制……毕……”随着这声吟喝,四名华服内官迈步在前,虚引太子洛由丹陛东侧缓缓上行,最终由东门进入皇极殿。 “跪……”行至御座前,又有人大喝一声,太子洛马上跪了下去。 这次跪的时间比较长,御座旁有人举着宝册一字一句朗读,读完之后交给旁边肃立的红袍老者。老者看上去有六七十岁了,走到青年面前双膝跪地,双手捧上宝册,表情十分庄重,眼神里饱含着期待。 可太子洛的脸上还是那副木讷样子,规规矩矩接过宝册,再规规矩矩交给身后的内官,高举玉圭再次向御座行礼,然后在内官的引领下缓缓走出大殿,在丹陛之下郑重五拜。 这时鼓乐声骤起,内官抬着装纳金宝册的宝亭,在仪仗和文武百官的目送下出皇极门,由东侧会极门回东宫。接下来太子洛还要入中宫拜谢皇后,再去拜谒宗庙、敬告祖宗,遂正式成为皇太子。 这是场皇帝册封皇太子的仪式,从月初开始筹备,经过两次排练才在今天得以正式完成,向全天下宣布,皇朝后继有人了! 此时是万历二十九年十月初十(1601年11月4日),当朝皇帝朱翊钧,就是坐在皇极殿御座上那个头戴十二旒冕、身着衮服十二章的微胖中年人。 他是明穆宗朱载坖的三子,五岁封太子,九岁成为少年天子,年号万历,至今已经在皇帝宝座上稳稳坐了三十八年。 神态木讷、身材中等、皮肤略黑的青年人叫朱常洛,乃万历皇帝长子。和早早登上皇帝宝座的父皇相比,他的人生好像要曲折一些,十九岁了才刚刚成为太子。 实际上他这十九年过得确实不怎么样,别看是堂堂皇长子,可由于生母是宫女出身,在宫中处处遭遇冷落。要不是当今皇太后同样为宫女出身,时常出言相护,估计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自打万历皇帝的宠妃郑氏在十五年前生下皇子朱常洵,他的处境就更尴尬了,不光不被父皇喜欢,还隐隐成了弟弟再进一步的障碍。 按照明太祖定下的规矩,立储首选嫡长子,也就是皇后生的第一个儿子。但万历的皇后没有生儿子,按照顺序就轮到长子了。 朱常洛是长子没错,可万历皇帝更喜欢三子朱常洵,千方百计拖着立储的事情不办。足足拖到了朱常洛十九岁才在朝臣、后宫皇太后以及皇后一次又一次的劝谏之下勉强点头。 虽然是亲父子,可皇家向来无情,让一位壮年皇帝咬着牙认命显然不是啥好事儿。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位新鲜出炉的太子但凡有点错误被皇帝抓住,地位依旧可能不保。 可这一切朱常洛控制不了,更不能主动表示不想当太子。那样一来不光不能起到谦让的作用,反倒会被一直支持的朝臣和后宫抛弃,后果更悲惨。 实际上他真不想当皇太子,不是矫情,是非常清楚历史走向。朱常洛在明朝的历史中确实成了第十四位皇帝,可仅仅在位了30天就被人下毒害死,庙号光宗。 听听,光,名副其实,战战兢兢活了38年,在太子位子上被人惦记了19年,好不容易把父皇熬死,到头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就两手空空啥也没有的走了。要啥没啥,精光,不得不说古人真会起名字。 要问朱常洛为啥会知道十几年后才发生的事情,除了通鬼神之外只有一种解释,他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类别为魂穿。 这具身体依旧是皇长子朱常洛的,可灵魂自打周岁就被几百年后一个以在时空里被动窜来窜去的半职业穿越者占据了。这个人的名字叫洪涛,字扒皮,号老鼠…… 18年前他带领着最后一波丧尸被人类联军包围在东西伯利亚的北极圈内,当时距离丧尸病爆发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年。 人类逐渐在丧尸群威胁下建立起来十多个国家,而跟着他一起指挥丧尸群的几个同伴,却在人类发起的一次次大规模反击中陆续倒下。 “不管你是谁,这次给找个牛逼点的身份吧!”眼看着轰炸机在头顶扔下一串串燃烧弹,洪涛知道又一次穿越即将来临,只是目标还不明确。 他有个愿望,不想再被逼着白手起家了。前几次除了渔民就是平头百姓,好不容易当次驸马还是宋朝的窝囊废。如果穿越真的停不下来,且无法把控目的地,最好能把起点定得高一点,比如有钱有权有势。 002 太子 当他再次睁开眼,听着面前两个身穿古代华丽服装的女人对话,很快就弄清楚来到了什么朝代、穿越到了谁的身上。然后就把记忆里所有中、英、日、法、俄、德、拉丁语里的骂人词汇全喷了出来。 “哇哇哇……”可惜不管怎么使劲儿,嘴里能发出的声音始终只有一个,婴儿的啼哭。 后来想起这件事洪涛又释然了,好像也不能怪天上那些家伙,要怪就得怪自己死之前的祈祷词没说清楚。要论有钱有权有势,谁又能比得上中国古代的皇帝呢。 要求确实得到了满足,只可惜皇帝和皇帝还不一样。比如说这辈子的便宜老爹万历皇帝,足足在位48年。再比如说自己附身的皇长子朱常洛,仅仅在位了30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古人说的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扔。洪涛向来不是个太纠结的人,凡事都能找到解脱的理由。这次也不例外,叫骂啼哭一小会儿就消停了,也想开了。 和历史上很多没当过皇帝的皇子们比起来,自己好像还强了那么一点点。不管怎么说,好歹也过了30天的皇帝瘾。 假如让自己穿越到崇祯身上,真真切切的当十几年皇帝又如何呢。看着大厦将倾,满脑子都是办法,浑身全是能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国破身死。时间太少,根本来不及改变什么。 现在嘛,距离清兵入关从十几年变成了大几十年,国家也比崇祯那时候多剩下点元气。如果能仔细筹划、善加利用,说不定还有点救儿。 当然了,留给自己的时间依旧不太充裕。不管有多着急,在十五岁成人礼之前任何异常举动都不能有,否则小命很可能不保,也就谈不上其它了。 这时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忍!俗话说的好,忍字头上一把刀。这个字好说、好写,却不好做到。 朱常洛出生之后就很少能见到父亲了,即便万历皇帝在皇太后的逼迫下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却始终不搭不理。母子俩居住的景阳宫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不光得不到关照,一切用度还是所有后宫里最低的。 好在恭妃王氏被选入宫之前只是下级军官家庭出身,不属于娇生惯养,生活清苦些倒也不觉得太难受。洪涛附身的朱常洛更懂事,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从来不哭不闹,给已经很不幸的生母省了不少心。 在外人眼里皇长子朱常洛就是个从小缺乏父爱、大儒教诲、性格木讷、脾气温和、不善言语、没什么存在感的倒霉孩子。 但洪涛能忍,也善于忍。对于在西伯利亚荒原上每天只和丧尸作伴的人来讲,只要能正常活在人间就可以算物质极大丰富了,即便困在冷宫里,生活水平依旧要比外面的草民们高很多。 至于说精神层面嘛……生母王氏、景阳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可能会觉得命运不公、前途无望、孤单寂寞冷,但洪涛不会。 他每天除了应付必须做的事情,所有时间都在看书、练字。时不时秉烛达旦搞到很晚,不光不觉得无聊,还经常感叹时不我待、光阴如梭。 差不多用了七年时间,洪涛把今后百年的计划都做了出来,不仅有大的脉络方向还有具体细节。从一步步巩固地位到一点点夺取权力,再到如何应对内患和外敌,面面俱到。 但光有计划远远不够,毕竟纸上谈兵谁都会,想实现就得付诸行动。可是做为生长在深宫里的皇子,行动何其难也。只要稍有异常,身边的太监、宫女就会偷偷上报,想避开他们需要一个机会,比如册封皇太子。 按照明朝的规定,皇子册封太子或者封王之后就不能继续住在后宫里面了,需要出去起居八座建府开衙。太子虽然和其他藩王不同,依旧离不开紫禁城,却也能脱离后宫单独居住。 即便东宫也在紫禁城内,比起景阳宫还是更容易接触到外面的人和事,或者说是必须接触。做为储君,不管皇帝乐意不乐意,都无法完全控制太子的成长。 为了能让太子更符合皇帝的定义,朝臣们会拼命要求为其配备合格的老师、伴读和东宫官员,逐步让太子参与到国家大事的处理过程中来,进一步熟悉工作流程,为将来的某一天时刻准备着! 这些道理洪涛都明白,可到底该如何操作、怎么筹备依旧不清楚。不是历史知识匮乏,而是这种事太隐秘、太冷门,没亲身经历过很难窥得全貌,毕竟明朝和宋朝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朝代。 “王安……”但不知道没关系,咱可以问。 “千岁爷,奴婢在……”闻声,一人催马赶上几步,垂首应答。 “宫中琐事该如何安排?”洪涛也放缓了马匹与之并肩而行,准备洗耳恭听。 这位头戴三山冠,身着青色素袍的中年人面白无须,身材略显消瘦,说话四平八稳轻言细语,嗓音略带沙哑,好像中气有些不足,一双眼睛却很灵动。 他是名宦官,也可以称作太监。万历二十二年被皇帝指派到景阳宫当伴读,随着册封太子,也被授典玺局局丞一职,从五品。 刚来的时候自己并没把他当回事,还以为又是哪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倒霉蛋,或者是得罪了某些宫中权势的睁眼瞎,被一脚踢到冷宫里熬时光。 毕竟景阳宫的地位很低,说成是冷宫也不为过,被派到这里来工作的太监和宫女,不是前途无望就是老弱病残。 可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洪涛发现这家伙有点与众不同。没几个月就把一名太监打成半残,还把两名宫女给勒死了。理由很简单,手脚不干净! 可洪涛心里明白,景阳宫里除了生母仅有的几件御赐之物,根本没啥值钱玩意可拿去换钱。这三名太监宫女倒是也占个偷字,偷听! 每当自己和生母谈话时,经常有人会在屋外偷听,十多年来已经是常态了。王恭妃比较老实,对此并不知晓,自己知道却只能假装不知道。 虽然贵为皇长子,可除了皇太后和皇后还能正眼相看,逢年过节送点衣服吃喝过来,偌大的皇宫里几乎无人问津。太监和宫女也有眼力见,谁吃香谁落魄一目了然。 面对如此不招皇帝青睐的皇子,不敢说故意欺负,冷落慢待肯定少不了。再有心思活络点的,想提早抱粗腿为郑贵妃效力,给将来的前程铺铺路,更是人之常情。 003 心腹 只可惜他们的眼光太短浅,阅历更少,看不出在立太子的问题上,就算皇帝本人也无法完全罔顾朝臣们的意思,更不能无端违背祖宗法度,自己这个皇长子不光有当太子的希望,还很大。 老话讲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不,小命白白丢了。在紫禁城里做为最低级的太监和宫女,时不时死几个真没人过问,别说上达天听,估计连后宫之主也懒得搭理。 这件事过后,洪涛就开始悄悄关注这个叫王安的宦官了,最终从皇后身边的宫女口中得知了一部分情况,然后就知道他到底是谁了! 王安,河北保定府雄县人,八岁入宫拜在御马监监丞周平门下。周平是谁洪涛不知道,可周平的师傅却大大有名,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 洪涛上辈子在小院里闲来无事,骑着电三轮走街串巷收了不少旧书,堆了满满一床,且每本都至少读一遍,内容涉及了文学历史经济科技等各个方面。 除了打发时间之外,根本原因还是在为下一次穿越做准备工作。前两次穿越到古代之后,对当时的文化、历史事件、皇帝大臣缺乏了解,在古代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方面更是半窍不通,很难融入社会。 虽然经过近十年的充电,依旧达不到饱读诗书的程度,也没把毛笔字练好,更不会吟诗作对,却也没有用功的不是,至少对历史朝代的名人大家有了足够的积累,勉强能算二手历史爱好者。 凡是比较熟悉明朝历史的必然躲不过去一个人,万历朝内阁首辅张居正。这位首辅大臣辅佐嘉靖、万历两朝皇帝展开改革,并取得了不小成绩,史称万历中兴。 但以明朝的高层构架,光有内阁首辅和皇帝进行改革那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在他们中间还夹着个非常重要的润滑机构,司礼监。冯保就是和张居正一内一外配合默契的宦官头子,至少没怎么扯后腿。 不知道是不是同为河北老乡,王安在入宫之后刚开始还是挺顺利的,万历六年,刚刚十岁的他被推荐到内书堂上学,这是个专门为宦官提高文化水平的地方,也是进入司礼监的必经之路。 原本明太祖朱元璋是坚决反对宦官识字的,可是自打朱棣登基之后就把这个规定给打破了。相对于总和皇帝争权夺利的文官集团而言,性格执拗的永乐皇帝更喜欢重用听话的宦官做事,并把这个传统连同基因一起传了下来。 可宦官文化水平普遍偏低,严重阻碍了为皇帝服务的效率。宣德皇帝一上台,立刻建立了内书堂,专门用来培养识文断字的高级宦官。 既然是皇帝专门用来制衡文官集团的产物,那起点肯定不能低。内书堂每期招收二三百名年满十岁的小黄门,由司礼监统管,请翰林院学士为讲师。苦读五年,经过皇帝亲自出题考试,成绩优秀者才能毕业,号称内官的国子监。 能从内书堂毕业很不容易,成绩优秀者通常先安排进入六科廊抄写一段时间公文,有点像实习期。表现良好者会被选入文书房或者去给太子伴读。前者将来很可能成为司礼监掌印、秉笔,后者则是妥妥的太子近臣,前途无量! 当然了,王安能成为自己的伴读,在当时来看好像不算恩典,更像是一种发配,这也和他师父的师父冯保有关。张居正倒台之后,冯保也跟着一起吃了瓜落。 虽然说小黄门刚进宫必须要认师父,王安当时只是个小孩,狗屁不懂,谈不上是谁的余党,可毕竟挂着名份,被排挤到冷宫陪同样不得势的皇长子读书很合理也很般配。 俗话说的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做为凡人,真不清楚天上哪块云彩下面有雨。老天爷没有让王安等三十年,仅仅七年就扔下来半张馅饼,准确的砸在了他头上。 随着皇长子被册封为皇太子,他自然而然就成了东宫侍读,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司礼监的门槛,只要能确保太子平平安安继位,前途必须一片光明。 到底是福是祸,除了外界因素影响之外,还得看自己对他满意不满意。就目前来看,经过七年的朝夕相处,基本还是满意的。 做为伴读,王安不光完成了本职工作,还超额了。正是因为有了他的存在,景阳宫虽然依旧是冷宫,半点待遇也没提高,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四处都是窟窿,无论太监还是宫女愈发规矩并井井有条。 最主要的还是安全感,孤儿寡母,不光得不到照顾,还整天被一群心怀鬼胎之人环伺,那种提心吊胆的滋味,没经历过的人肯定无法想象。 就算是洪涛这样死了也能继续穿越的怪物,也曾经在无数个夜晚突然惊醒,总觉得屋里有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保不齐还有把刀子或者一根绳子,随时随地要致自己于死地。 不过要说完全信任,那距离还远。除了必要的防备之心以外,洪涛还隐约记得王安在历史上和臭名卓著的明末宦官魏忠贤有关系。到底是什么关系真想不起来了,目前宫里有头有脸的宦官也没有叫魏忠贤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在冷宫苦苦熬了十九年,今天终于算是熬出了点眉目,且身边也有了一个勉强可以使唤的人,可喜可贺! “万岁爷给殿下安排了内官邹义、李实、王国泰为伴读,此时已到宫中候着了。”王安依旧还是那副不急不缓的腔调,并没因为成为太子伴读而喜形于色。 “这三人你都熟悉吗?”果然是水涨船高,整整七年了身边只有一个伴读,刚刚册封为太子立马加了三倍。但洪涛并不觉得身边人多就是好事,这三个人里保证有皇帝、皇后或者郑贵妃派来的眼线,说不定两者皆有。 “邹义、王国泰、李实均出自内书房,臣未曾谋面。”看来王安已经初步打听过新来的三位伴读是何来历了,但也仅仅是初步,或者知道更多不想说。 “讲读经筵的大学士呢?”十九年来,只要是宫里的事情洪涛从不主动打听。木讷就要有木讷的样子,装就得装全套,要是把什么事儿都打听清楚,嘴上还一个字不说,恐怕就活不到今天了。 但成为太子入主东宫之后,身边除了要增加一些詹事府的官员和宦官之外,还会有至少一名有点名望的文官来讲四书五经,通常而言这个职务是由翰林院编修或者内阁大学士们担任。 004 体会 别看只是兼职,却能体现出文官集团的态度。如果只来几个编修轮流讲课,说明文官集团对太子不太重视,要是出现了内阁大学士,重视程度就要高很多。 假如内阁首辅能亲自来,太子之位暂时就算很稳固了,同时也说明首辅心里有点小期盼,打算也向着张居正无限靠近,期望将来有一天能大权独揽。 说起明朝,洪涛之前完全是靠看书获得的了解。本以为这个朝代的皇帝都是奇葩,从头到尾基本就没一个正常的。而这个朝代则是中华文明的转折点,从此之后逐渐进入了下行坡道。 开国皇帝朱元璋是靠红巾军起家的,红巾军是啥?白莲教。白莲教又是啥?用现代的说法就是蟹脚。而他在蟹脚里还不是老大,只能算老大的几个打手之一,前期最拿手的本领就是缩在角落里保存实力。 别人都在忙着和元朝军队过招,刘福通从河南一路打到蒙古,再从蒙古打到东北,最后捎带手冲进朝鲜半岛。在陷入困境时朱元璋没有支援顶头上司,而是闷头在南方爆兵占地盘。 等到刘福通战死、韩林儿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他才跑过去假惺惺伸出援手,拉虎皮当大旗,继续打着刘福通的旗号左右逢源,依旧不主动找元军作战。倒是挺热衷趁着别的义军后方空虚,抽冷子过去给来一下狠的。 渡过了发育期,兵强马壮之后,名义上的老大韩林儿就显得有点碍事,干脆派手下打着接人的幌子半路上给淹死了。 负责接送韩林儿母子的人叫廖永忠,水军出身,率领船队走内湖居然发生了倾覆,还专门翻了韩林儿的坐船,一船人愣是没救活一个。 说是偶然也成,毕竟没有证据证明是朱元璋授意。可是按照普遍逻辑推理,这件事就有点可疑了。 先看看廖永忠的下场吧,这位战功堪比冯胜、傅友德的开国功臣,在明朝刚刚建立没几年时,愣是因为穿衣服僭越被处死了,很难摆脱杀人灭口的猜想。 干掉了韩林儿,老朱依旧没北上去找元朝的麻烦,而是向东、向南、向西先把红巾军的其它几个分支全给灭了。理由居然是那些人反抗元朝,他则成了元朝的坚定拥护者! 实际上当老朱独霸江南之时,北方的元朝内部已经打成一锅粥,连元顺帝也指挥不动,干脆卷铺盖跑回草原去了。朱元璋从南往北推一共只用了八个月时间,沿途除了洛阳基本没遭遇到像样的抵抗。 而元朝也没被灭掉,只是主动退到了草原,称作北元。北元政权终明一朝都存在,还时不时给明朝捣捣乱,直到200多年之后才被后金灭掉,没过几年明朝也亡于后金,算是难兄难弟了。 老朱开国之后有段时间啥也没干,专心致志的琢磨该用何种罪名把跟随他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弄死,也的确这么干了。手段之残酷、数量之庞大,前无古人……用刻薄寡恩来形容好像都不太够。 一起创业的时候吃苦受累全无二话,唯独不能一起享福。只要创业成功了立马开始内斗,只要不是自己完全说了算就总觉得吃亏。 不杀了这些浑身反骨还特别有战斗经验的老伙计,把国家当成自己家宅基地的老朱肯定吃不香睡不着。生怕哪天一踹腿,皇权传不到儿孙手里,勉强传下去了也坐不稳,分分钟还得被跟着自己打江山的骄兵悍将们抢走。 结果过河拆桥的事情做绝了,也没换来儿孙们的万世太平,反倒弄了一群个性十足的继任者。 有叔叔和侄子为了家产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有兄弟俩你把我搞下去我再把你搞下去的、有十几年不和朝臣说话几十年不上朝的、有拿虎狼药当糖豆吃的、有炼丹成仙把自己折腾死的…… 哦对,还有自己这个当了二十年太子,登基一个月就挂了的。父子猜忌、兄弟相残、后宫干政、宦官当权、无限党争,简直就是副活生生的人类本性图谱,丑态百出。 再加上动不动就砍大臣头、脱了裤子打屁股、和上级说话要跪着、大兴蚊子鱼,直接就把华夏精英阶层的骨头给打断了,开了许多极端恶劣的先例。 从此以后,在政见不同就是死的高危环境下,讲真话的人越来越少,整天琢磨上面爱听什么的人越来越多。朝臣们是能不干事就不干,因为干实事容易出错,一出错就会被别人借题发挥弹劾,很被动。 还有用科考来约束知识分子思想,在这种规则下想出人头地就要从小无时无刻背诵规定内容,不许问为什么,谁质疑谁就是大逆不道。 没了思想,还不能讲真话做实事,这样的朝代会进步才怪。也就是赶上了好时候,蒙古人忙于内斗没功夫南下,其它几个游牧民族要不太远要不太弱,否则不用等满人南下早就该没了。 竖着和历史各时期比,明朝没有唐朝兼容的气度、没有宋朝发达的商业、也没有春秋时期百花齐放的文化。别说科技发展,连诗词歌赋都在走下坡路。和唐宋八大家比起来,明朝的文化泛善可陈。 横着和世界比,欧洲用文艺复兴解放了思想,正从黑暗中世纪走出来,开始了大航海时代,坚船利炮已经到了家门口。 达芬奇正在琢磨变速箱、伽利略正举着他发明的望远镜观察太阳系、哥白尼认为地球不是宇宙中心、布鲁诺为了坚持真理不惧生死…… 这些观点洪涛大部分认同,唯独觉得明朝的皇帝不见得全是变态。在紫禁城里生活了十多年、亲眼看了十多年、好一番用心耳濡目染和亲身体验过后,对有些事情就有了自己的见解。 为什么这么讲呢,因为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也就是自己的便宜老爹、二十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朱翊钧。他不是懒,也不是昏庸,而是无奈。 从表面上看万历皇帝是少年天子,五岁册封太子、十岁登基,恰好碰上能臣张居正,还有不怎么飞扬跋扈的内官冯保辅佐,直到二十岁都是一帆风顺且成绩卓著的。 在这十年多的时间里,明朝不光国库充盈、政局平稳,连对外战争也不吃亏。派兵平定了蒙古人哱拜叛变,帮助朝鲜彻底把丰臣秀吉的入侵给打了回去,就在去年还打败了苗寨土司作乱。 可是吧,表面的辉煌完全掩盖不住万历皇帝内心的烦躁。从十岁登基以来,与其说是和张居正治理国家,不如说是李太后和张居正一内一外操控着国家走向,少年皇帝连同冯保全是配角。 历代皇帝但凡脑子里没水也明白一个道理,必须抓权!如果让臣子权力过强早晚会出大问题,而张居正就是这个问题的关键。 待李太后年岁已高不再过问朝政时,完全亲政的万历皇帝突然发现自己和首辅的位置颠倒了。想干点啥都要张居正点头,还得时时刻刻帮忙擦屁股,应付满朝文武的不满情绪。 如果张居正不死,万历皇帝可能还会继续忍耐下去。毕竟从小就被架空,早就习惯了老师的霸道,想反抗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 可是等张居正一死,权力出现了巨大的真空,万历皇帝就如毕了业的学生一般,撒了欢的开始着手抓权了。对张居正和冯保的清算,就是在宣告大权重新回归皇帝手中。 005 体会2 俗话说的好,早知道尿炕就该睡筛子。没过多久万历皇帝就发现抓权不难,想拿稳却很难。整个朝廷上上下下没几个能信任的大臣,全在试图教育自己该如何按照他们的理念当做事。换句话讲,他们全都想当张居正。 内宫呢……提起这件事又是一脑门子官司。李太后是个暴脾气,从小家教极其严格,在万历皇帝成年之后可以不再管外朝的政务,但对内宫依旧不放松。 正牌皇后姓王,名喜姐,父亲是工部文思院副使,正九品小官,祖籍浙江绍兴府余姚县,生于北直隶顺天府大兴县。 这里多说一句,朱元璋规定皇帝、藩王的正妻和嫔妃不许娶豪门显贵还是有点道理的,在某种程度上避免了外戚干政。 可是吧,门当户对这个词不光对平民管用,皇帝同样躲不开。万历皇帝对王喜姐真没啥感情,用现代词描述应该就是志不同道不合,没有共同志向,更没有共同语言。 想想也是,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子,十三四岁就被选进宫里,大多数能认识字就不错了。而万历皇帝则是个很爱看书,什么书都看,从小就很聪明的人。 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经历截然不同、爱好更是不同的人突然成为了夫妻,躲又没法躲离也不能离,必须还得多耕耘生孩子,个中滋味确实不太好受。 这时候一个天真烂漫、知书达理的女人走进了皇帝的生活。用万历皇帝自己的话讲叫做:柔嘉玉质,婉嬺兰仪!说白了就是聪明活波,知书善画,投脾气、有的聊。她就是郑淑嫔,一年之后封德妃,产下皇子之后封贵妃。 造化弄人,如果万历皇帝当初没在醉酒后把伺候老妈的宫女睡了,隔年生下皇长子朱常洛,郑德妃在四年后生下的皇子必须百分百成为太子,之后也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了。 万历皇帝是打心眼里喜欢郑德妃,可王皇后做人很本份,不争不闹,孝敬公婆,除了没能生个皇子之外,浑身上下全是皇后的标准,没法轻言废立。 而皇后和皇太后也全是死心眼,揪着祖训死不撒手,一门心思坚持立长。为此李太后甚至隐晦的提过把万历皇帝的亲弟弟潞王朱翊镠叫回来。 意思很明显,皇太后有废皇帝的能力和条件,如果谁再敢在立储的问题上拖拖拉拉就别怪老太太翻脸不认人。反正潞王和万历皇帝全是她亲生的,谁当皇帝都一样! 看看,多厉害、多耿直、多有主见和手腕的老太太,怪不得能和张居正一内一外打配合呢,稍微怂一点也赶不上步点。 万历皇帝本来还想说服老妈,理由很简单,朱常洛是宫女所生,出身不太光彩。结果不说还好,听了这句话李太后当场就翻脸了,破口大骂儿子不孝。因为她以前也是宫女,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嘛。 经过无数次努力,借口找了一大筐,可是不管朝臣还是家里人谁都不能理解也不支持皇帝的选择,更不允许特立独行,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于是万历皇帝就走了另一个极端,既然全和我作对,那就谁也别想舒服。你们说啥我就不干啥,还别整天叽叽歪歪教训人,我连早朝都不去了。从此以后活一天算一天,怎么舒服怎么来,谁不服来后宫找我! 人一旦对现实绝望,正经事就一点都不想干了。用后世人的说法,万历皇帝躺平了,什么国家社稷全都玩蛋去吧,就这么任性。 当然了,皇帝躺平和百姓躺平不太一样,他只是不上朝不参加各种典礼活动,最基本的工作还是要做,比如批阅题本和奏本。但很少再和内阁大学士们见面讨论国家大事,极度缺乏沟通。 说起明朝皇帝的工作,洪涛必须有发言权,即便身处冷宫,可是一住十多年,再怎么不受待见,出于礼节需求每年也得和皇帝见几次面。有时候在花园、有时候在寝宫、有时候在办公室。 怎么讲呢,说累确实累,说不累也确实不累。根据每个皇帝的不同状态,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 由于朱元璋废除了宰相,也就是说没有国家总理了,内阁大臣只能算高级秘书和参谋,没有决定的权利。国内外所有大事小情,最终全得由皇帝一人拍板决定才算数。 做为开国皇帝,朱元璋这么做是想给子孙后代尽可能多的保住权力,到底对国家的长治久安有没有好处,以他的水平和眼界真看不了那么远。 按照当时的情况倒是没怎么显露弊端,因为朱元璋从小吃过苦,又是开国之君,心气很高,每天工作十个小时、批阅几百本奏章也不觉得太苦,咬咬牙还能忍住。 可他忘了老祖宗历经千年总结出来的一条真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能自律、能刻苦,是因为当皇帝再苦再累也比底层民众的日子舒服,至少不会因为灾荒饿死,所以并不觉得太难受。 但下一代、下下代们却是从小含着金钥匙出生在紫禁城里的,贵为皇子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就算再不娇生惯养也不可能吃过苦,谁也不能像他那样自觉自愿的每天工作太长时间。 这下问题来了,工作量随着国家越来越大、体系越来越完备,不光没减少反而更多了。可皇帝的精力是有限的,即便每一代皇帝都和朱元璋一样刻苦勤奋,依旧还是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咋办呢?明成祖朱棣想了个变通方式,组织识字的太监帮忙筛选奏折。先按照门类理顺,再按照内容分出轻重缓急,这样就能大大提高效率、减少工作量。 久而久之,这些帮忙筛选奏折的太监就改变了原本的临时工性质,成了皇帝的私人机要秘书,专门替皇帝批阅内阁和朝臣们递上来的题本和奏本,赫赫有名的司礼监就浮出了水面。 所谓秉笔太监、掌印太监都是司礼监里面的职务。秉笔太监负责帮皇帝在奏章上批示,掌印太监负责最终的审核盖章。 说白了吧,这些太监就相当于后世大领导的秘书。下面的人想汇报工作,肯定不能直接打领导手机,也不能随便往办公室里闯,更不能找到家里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先联络秘书,再由秘书转告领导,最终约个时间。 俗话说的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按说秘书是没有公权力的,但做为领导的心腹有时候就等于是领导的眼睛、嘴巴、手,还有时候干脆就代替了领导的脑子。 万历皇帝躺平了,可司礼监并没跟着躺平,题本、奏本该往里送一本也不会少,皇帝也是该批复批复,一天不会耽误。当然了,绝大部分可能都是由秉笔太监代替批阅,事后再挑重点内容简单说几句。 这种情况有点像夫妻打架,有的人吵吵闹闹,有的人不吵不闹玩冷暴力,但日子还得过。只是谁也不搭理谁,时间长了必定伤感情,对双方和家庭都没什么好处,甚至比吵吵闹闹还麻烦。 006 东宫 凡事总有两面性,万历皇帝和大臣们谁也不搭理谁,反倒让朱常洛这个身份地位都挺尴尬的太子稍微松了口气。便宜老爹连国家都懒得用心打理了,自然也没闲工夫关注太子的起居生活,冷落成了宽松。 朝廷大臣拿皇帝没啥好办法,转而更看重对太子的培养。毕竟他们不想下一任皇帝也有样学样,必须未雨绸缪,提前给太子灌输足够的理念。想达到这个目的只有一个办法,开经筵。 “沈阁老并未明示……”王安回答的挺快。 “王安,你我在宫中相守七年,若是还不能赤城相待,那这七年时光算是全白费了!”但洪涛听出了回答并不完全,后面好像留了个小尾巴。 “奴婢不敢……沈阁老确实没有明示,但朱阁老倒是说了句,待大婚之后才会安排出阁讲学。”听到如此重的警告,王安连忙辩解。 “随他们去吧……”提起结婚,按照惯例,皇长子应该在15岁左右完婚,现在自己都快20岁了才刚提结婚,可见处境之尴尬。 洪涛对婚事既不反感也不渴望,更没有觉得一丝一毫的羞辱。入乡随俗嘛,多个老婆也不见得是坏事。当然了,如果可以不要,最好还是不要,可惜这件事自己说了真不算数。 既然不能反抗也就没必要去费心思瞎算计了,太子妃对脾气就多聊几句,不对脾气可以相敬如宾。这种事情对万历皇帝可能算困扰,对自己这种穿越过N多次,见识过世界各国美女的人而言啥事儿没有。 “呼……驾!驾!”看着前面不远处策马疾走的太子,王安长长的呼了口气,催马赶上。 相伴了七年,心中无数次想过有朝一日皇长子变成太子的情形,可事到临头了不光没有得偿所愿的欣喜,反倒是有些忐忑。 刚刚太子的表情和眼神一刹那间仿佛变了个人,非常非常陌生且凌厉。放在往日,遇到此等大事,一向内敛木讷的皇长子必须会毫无主见的询问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然后不管乐意还是不乐意都会一丝不苟的执行。 结果册封仪式刚结束,新鲜出炉的太子居然主动关心起皇帝和大臣的下一步动向了,明显是在筹划着什么。而且一反常态的策马走在了前面,不再唯唯诺诺亦步亦趋。 难道说身份的变化能如此快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有可能吧,也只能这么解释了。不过对于太子来讲,自信和主动并不是坏事,太过木讷懦弱反倒容易坏事。 但愿这位注定和自己密不可分的太子殿下能从此真的略微增加点气势,主动去争夺本该属于他的那份权力。不管皇帝乐意不乐意看到,至少让朝臣们别太失望,也别让自己太失望。 慈庆宫,位于紫禁城东侧,南边是东华门、北面是皇太后的仁寿宫。这里的建筑风格有点与众不同,别的宫殿都是黄色琉璃瓦,唯独慈庆宫的房顶是绿色。 据说这是按照五行之术推算的,东方属木,慈庆宫又是专门为太子准备的,所以弄成绿色,昭示着太子可以茁壮发育,将来长成苍天大树,成为国之栋梁。 到底是不是这种说法洪涛真不清楚,也没特意打听过。实际上他也刚搬过来,册封太子算朝廷大事,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期间还要彩排两次。 然后准太子就不得不和相依为命的生母王恭妃告别,仅带着王安和两个宫女从景阳宫出来,搬进这个带着轻微油漆味道、明显仓促装修过的巨大宫殿。 “太子殿下回宫……” 但今天的与众不同有点多,当洪涛驭马来到慈庆宫南门外时,三座宫门已然全部打开,四五个身着绿色袍服、头戴乌纱的宦官整整齐齐站成两排,高声吟唱。 与往日冷冷清清的景阳宫相比,这场面应该算夹道欢迎了。但和其它比较正常的宫殿相比,在人数上依旧有着不少差距。看来即便被册封了太子,万历皇帝依旧不想修复之前的父子隔阂,也不打算另眼相待。 对于这些人洪涛没有搭理,也没必要搭理。经过小20年的耳濡目染,他已经大致上熟悉了皇家礼仪。虽然还有一部分做起来很别扭,却不能不照做。 如何对待太监和宫女,总结起来只有三个字,别当人!除了有头有脸有重要职务的太监头子之外,大部分普通太监宫女的地位极低。 皇长子也好太子也罢,抬手就打、张嘴就骂才是常态,急眼了打死也是活该,事后顶多被皇后叫过去不疼不痒的训斥几句。 反倒是太客气容易被人诟病乱了尊卑、不成体统。在这一点上洪涛更喜欢宋朝,虽然也很讲究礼法,但官员见了皇帝只需站立行礼,百姓见了官员也不用磕头。 磕头虫的毛病是从元朝兴起的,明朝在很多方面继承了元制,把身份地位贵贱区分的很明确,看得也很重。由此还发明了一大堆所谓的规矩,顺手把磕头虫的毛病加强了不少。 “王安,等这边事了,你去御马监问一问,这些马匹能不能留在宫里饲养。”洪涛对新来的太监宫女视而不见,反倒关心起坐下的马匹。 明朝的紫禁城里是禁止骑马的,可这座宫殿群太大了,南北长近一公里,东西宽700多米,太监宫女可以用11路,皇帝和后宫嫔妃们如果想溜达溜达,总不能也全腿着。 按照规定,允许在紫禁城里使用的交通工具有这么几种。规格最高的叫大辂(lu)或玉辂,由两头大象牵引,装饰的极其豪华,是专供皇帝参加大型活动用的。 其次叫大辇和小辇,分别由八匹马和四匹马牵引。再往下叫步辇,是由人力抬着走的,分成了冬夏两种规格。最次的叫舆,也就是轿子。 以皇长子的级别,除了玉辂之外,按照不同的需求,辇、步辇、舆都是可以使用的。成为太子之后还会增加一种由大象牵引的豪华车,金辂,专门用于最高级别的外出活动。 007 东宫2 但从15岁成年之后,洪涛就让王安去御马监选了几匹马备着,每次出景阳宫都选择骑马。这件事王皇后特意询问过,洪涛的回答很幼稚也很狡猾。说是看到书中所写,打算谨遵太祖训。 朱元璋是穷苦出身,大半辈子都在征战,且死敌大元并没被灭,立国之后不想太快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希望儿孙们继续保持骁勇善战的作风,很讨厌非年老体衰及妇幼外出乘坐辇舆。 不过这个规定只维持到永乐皇帝朱棣在位期间,往后就慢慢被有意的遗忘了。与骑马相比,不管是马拉的车还是人抬的轿,乘坐起来都要更舒服些。避免了风吹日晒,不仅文官喜欢,武将们也争相效仿。 历代皇帝也想舒服点,对这种有违祖制的做法全都睁只眼闭只眼,可见祖制也不是不能动的,主要还是看利益够不够,值不值得改动。 洪涛就利用了祖制,明朝号称以孝治天下,动不动就把祖宗法度拿出来说事儿。现在皇长子想按照祖宗遗训骑马,王皇后不光不能批评还得高喊祖宗显灵、社稷后继有人,做异常欣慰状。 然后再下懿旨让御马监为朱常洛准备御马五匹随时取用,不过有个条件,啥时候想出门先差人去御马监领,平时不能放在景阳宫里。 现在皇长子变成了太子,景阳宫也换成了慈庆宫,虽然依旧算紫禁城范畴内,地位却独立了很多,面积也大了很多,如果还是每次出门先提前一刻钟差人跑去紫禁城外的御马监找马就有点麻烦了。 “千岁爷无需为此等小事操心,宫里设有六局。臣掌典玺、典药两局,任郎官;邹义心思细腻掌典服、典膳两局,任局丞;李实知兵事掌典兵局,王国泰善马掌典乘局,各任局丞。” 王安闻言接过马缰,指着宫门前垂首肃立的三个宦官挨个介绍了姓名、职务和特长,等待太子的进一步指示。 “由你安排就是了……典兵局,东宫还有禁军?”洪涛一个都不认识,更不了解,也就没啥指示可言,转头向正殿走去,边走边问。 “非禁军,掌宫内仪仗所需甲胄矛戈刀剑尔。” “嗯……下去吧,我乏了。”听到这个回答,心里刚刚泛起的一丝灵感瞬间就消失了。想想也是,皇宫大内如果有人手里掌控着军队,皇帝怕是一个囫囵觉也睡不着,哪怕是亲儿子。 不过这也不是啥大问题,原本的计划里就没有兵谏这一项。现在首先该考虑的不是东宫有没有兵权,而是除了这些宦官之外,詹事府的官员都有谁,能不能从中找到个别有发展前途的人才,可不可以自己去挑选几个进来。 王安不动声色的走了,接替他的是两名宫女,继续伺候着太子更衣、洗漱。说起穿越过来之后最不习惯的生活细节不是吃饭而是穿衣,做什么事情穿什么衣服是皇宫里最基本的礼仪,哪怕级别最低的小黄门也不例外。 比如说今天所穿的九章衮服,如果没人帮忙,光靠一个人既穿不上也脱不掉。里里外外五六层之多,加上九旒冕,沉甸甸的十好几斤重,等于无时无刻背着半袋面行走站立。 “殿下可是乏了?奴婢会按压之术可解乏累。”两名宫女的年纪都不大,长相也没啥出彩的,端端正正普通人而已。 但其中一个的眼神挺灵动,也很会来事儿,见到太子靠在罗汉榻上神情有些萎靡,马上提出了个听上去很有可行性的建议。 “你叫什么名字?”洪涛本来已经把眼睛闭上了,闻言立马睁开一只。 “回太子陛下,奴婢乳名喜儿……”小宫女又凑近了一步,躬身施礼,轻声回答,动作一板一眼很是规矩。 “嗯,不错,先下去吧,待晚间再来!”洪涛又把眼睛闭上了,轻轻摆了摆手没有接受宫女的好意,也没完全拒绝,留了个活扣儿。 “哼,你们还真是孜孜不倦,只可惜眼光差了点,要是能弄来几个北非的小黑人倒是可以试试……”待小宫女出去,洪涛缓缓睁开眼,盯着屋顶上的雕梁画栋轻声嘟囔着。 自打15岁成年那天起,类似的戏码就上演过不知多少次了,用各种方式主动送上门的宫女换了一波又一波,目的无非就是一个,想方设法混到自己床上去! 朱常洛长的不算难看,但也谈不上英俊,浑身更没有王霸之气,还身处冷宫很不招皇帝待见,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宫女前赴后继飞蛾扑火呢?答案很简单,她们绝大部分都是被人派来的,想要勾引皇长子犯错。 生活作风问题对普通皇子来讲没啥大碍,顶多被皇后叫去批评几句,严重的罚点零花钱。尤其是年满15岁之后,所有皇子、公主都会由指定的太监、宫女以书籍、图画秘密教授男女之事,甚至会带着去西苑观摩动物交合。 但做为皇长子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宫女就实习了,至少在大婚之前不成。如果有了这种行为,还被人揭发出来,就会成为污点。本来万历皇帝就不待见,正愁找不到借口更换太子人选,怎么可以亲手送上把柄呢。 至于说这些宫女都是谁派来的,洪涛既懒得打听也懒得追究。古人不是云过嘛,身正不怕影子斜。在目前的大环境下只要不把皇太后、皇后、大臣们搞绝望,谁也别想动自己分毫。 就算自己蹦着脚的喊不想当太子他们也不会答应,万历皇帝为了这件事与后宫、外朝硬顶了十多年,到头来依旧毫无用处。 所谓的天子无私事就是这个道理,立谁当太子皇帝一个人说了不算,必须要获得主流朝臣们和后宫的认可,否则犟到死也无法得偿所愿。 可是不行动并不代表洪涛心里没波澜,册封太子的仪式折腾了半个月却只是个开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还要再把类似的仪式弄上三四次。 008 双喜临门 首先就是由当朝首辅带领内阁到东宫拜贺,同时用太子宝玺在宝册上盖个章,然后拿到午门向文武百官宣读,这才算册封太子成功。 转天,新太子要入中宫拜谢当朝皇后,不管是不是生母都要当成亲妈孝敬,感谢她和皇帝把遗产留给了自己,仪式依旧不简单。 再转天,还得把这套仪式去仁寿宫里再弄一遍,只不过面对的不是皇后娘娘而是皇太后。这次还要带上皇后和生母,一起感谢老太太。 三次了吧……别急,还没完呢。选个最近的良辰吉日,太子带领东宫众人去左庙右社里恭谒先祖祭拜天地,到底是个什么流程现在还不清楚,得等礼部官员前来汇报。 反正再怎么简化也不会太简单,一折腾就是一整天,最废膝盖和腰。全是五拜甚至八拜的大礼,但凡有血压高和心脑血管疾病的主儿,很容易直接就挂了。 看到没,干啥都要先有个好身体,否则就算当上太子,不等把老爹送走,保不齐自己就先走了。当了十几年战战兢兢随时都有可能被竞争对手弄死,或者被废掉的大靶子,最终还拿不到遗产,多冤呐! 对了,册封仪式走完流程之后还不能轻松,没听王安说嘛,现在内外朝都在忙着给自己选太子妃呢。皇太子大婚的仪式估计比册封也简单不了多少,保不齐还更繁复。 最麻烦的是大婚之后,东宫里就不是自己一个人了,要增加一个既陌生又亲密、还不得不防备的女人。要问伪装的最高境界为何,必须是每天二十四小时,一装就是几年、十几年,难度太高了,也太考验心智和忍耐能力了。 面对一连串的考验,洪涛忍不住冲着房顶伸出了中指。太尼玛缺德了,至今为止没一次穿越是满意的,不是太穷就是太忙,要不就是太危险,变着法儿的折腾人! “唉,忍字头上一把刀呐,古人诚不欺我!”可是皇帝惹不起、外星人难道就能惹得起了?想保住小命,让将来的日子好过点,眼下这些困难就必须咬牙忍过去,别无它法! 不过洪涛还是低估了后宫对太子婚事的热衷程度,本以为要拖上一年半载才举行婚礼,结果不到一个月就尘埃落定了。其实自打册封太子一事被皇帝首肯,选太子妃的工作也随之展开了,只不过他不知道而已。 皇后为太子选的原配妻子姓郭,名淑仪,北直隶顺天府大兴县人。说起来挺有缘分的,太子体内的灵魂是个京城人,穿越了几百年娶个媳妇居然是同乡! 郭氏家族世袭了锦衣卫指挥佥事职务,父亲在锦衣卫供职,日子还过得去。她本人知书达理,略通琴棋书画,长得比较清秀,举止端正,总体上讲算是不错。 当然了,不错是按照明朝标准,如果让洪涛评价只能说小女孩还没张开。毕竟人家还不到15岁,放在后世就是个初三学生,无论怎么发育也无法按照女人的标准来评头论足。 实际上被送进东宫的并不止一个郭氏,她是明媒正娶并经过册封的太子妃,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个同样年纪的选侍。都是良家出身,一个姓王一个姓刘,也是顺天府人。 这就是明朝太子大婚的规矩,不是光娶个媳妇,而是娶一个太子妃再搭两个选侍,一妻二妾也……万恶的旧社会啊,必须仔细体会,然后再使劲儿批判! 不管娶几个,做为皇太子依旧只能被动接受,别说反抗,连反对的声音也没人听。洪涛继续装作软弱木讷的样子,像个木偶似的被摆布了一个月,终于在万历三十年春完成了人生中的一等一大事,结婚。 虽然过程大部分都是无奈和厌烦,但本着凡事都有两面性的原则,也在无聊中找了点乐趣来开导自己。比如说亲历一次皇室婚礼流程,还别不乐意,这玩意一般人真接触不到,勉强算是个收获吧。 明朝的太子(皇帝也差不多)结婚是个啥流程呢?两个字,繁琐! 第一步当然是选人了,一般由皇后负责,后宫内官具体操办。 大概意思就是把皇太子要选媳妇的事情通告全国,由各地官员推荐,最终汇集到内官处进行初步筛选。把进入复赛阶段的人选交给几位诰命审核,定下进入决赛阶段的名单,最后才由皇后定夺。 选好人了,下一步叫做纳彩。由内官担任傧者,也就是使者,带着一只活大雁去女方家里提亲。这时候女方家长不能马上答应,得假装客气,说自己的女儿是歪瓜裂枣,不敢入宫侍奉太子等等,在傧者再三坚持下才勉强同意。 这时进入了第三步,问名。听听,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上门提亲,古人也挺有意思的。除了姓名之外,还有生辰八字。回来找各路大仙掐指一算,嘿,八字不冲突,这就是第四步,纳吉。 婚礼到此才算进入正题,从务虚变成务实,下一步就该送聘礼了。到底该送什么也得礼部和内官按照规矩办,多了少了都不成,这一步叫纳徵。一旦经过纳徵女方就不能反悔了,否则就是欺君大罪。 接受了聘礼,意味着双方家长该琢磨哪天成亲了。与平民百姓不同的是,和皇家联姻很多权利会被剥夺,比如说定婚期,完全由皇家说了算,这一步叫请期。 儿子结婚,当爹的再不乐意也不能完全大松心,下一步就该他亲自出场了,叫做蘸戒,和站街同音。 选一天,万历皇帝满脸不耐烦的端坐在皇极殿上,摆出一副很重视的样子。太子则小心翼翼、颤颤巍巍的站在丹陛之上,四周还有一堆内官和官员充数。 先以酒祭天,再听皇帝絮叨几句长辈的叮嘱,说话的时间不及摆排场的十分之一。在一顿鼓乐声中洪涛都没听清皇帝说了什么,只盯着赞礼官的眼神,让跪就跪让起就起,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 当然了,这个罪不是白受的,最终又得到了一封金册,标志着太子妃的册封完成,不光有了正式名份,还得挣一份俸禄。 009 太子妃和选侍 走完了这些步骤,婚礼才算进入实质阶段,该去迎亲了,叫做亲迎。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良辰吉日,把太子的营帐搭建在亲家门外,安排一部分宦官和东宫官员守着。 第二天凌晨,穿戴冕服的太子坐着金辂在一群仪仗队的簇拥下浩浩荡荡杀奔女方家。大部分婚礼仪式都在营帐中完成,最终新媳妇和新郎官一起坐金辂返回东宫。 按照后世的风俗,把新娘子接回来就该开始婚宴了。可皇家没有,回宫之后太子和太子妃换一身衣服帽子,隔着桌子端坐,在一群宫女宦官的服侍下喝交杯酒,名曰合卺。 最后一步就该去拜见皇帝、皇后、贵妃和群臣了,此时不管乐意不乐意,包括郑贵妃在内的所有人都得笑。也不管是不是由衷,每个人全要祝贺。负责记录的史官会在起居注上写写画画,把此时发生的所有事、所有对话全记录在案。 好在太子没有起居注,否则洪涛就得想办法改变一下计划了。整天总有人跟在身边随时记录一举一动,装的再像也得露馅。 “本宫知道你等识字,这里有本书抄了看看,不明之处可以问,先习得者月俸加倍!” 当所有程序都走完,把新娘子迎回东宫,洪涛没有马上入洞房造小人,而是拿出本书交给太子妃和两名选侍,然后在迷茫、畏惧、好奇、无助等诸多眼神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 太小,下不去嘴,这是不入洞房的主要理由。万一怀孕,以自己的寿命,儿子除了造反怕是永远没有机会登基,这是次要理由。 现在只能拖一天算一天,假如传到了皇后和皇太后耳朵里实在搪塞不过去了也只能咬牙上,但依旧要尽可能的采取措施。 至于说那本书的内容,是自己利用闲暇时间从多本古代数术书籍中抄录出来,比较倾向于普及层面的数学知识。也算是个有来有回的游戏,或者叫沟通方式,免得让她们觉得受到了冷落。 现在自己已经不是景阳宫的穷皇子了,而是建府开衙的东宫太子,每年可以从户部拿到米5万石、钞25000贯、锦40匹、纻丝300匹、纱罗各100匹、绢500匹、冬夏布各千匹、棉2000两、盐200引、茶千斤,外加每个月50匹马的草料。对身边的人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敬而远之,完全有资格以利诱使其为自己服务。 “千岁爷……”刚刚回到书房坐下,门口就传来了轻轻的呼唤。 “我有些烦躁,不碍事,静一静就好了。今日见到陛下手中拿有一物,巴掌大小,你可曾看到了?”面对王安询问的眼神,洪涛也没解释为什么不入洞房,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下午去拜见皇后的时候,有件东西引起了关注。是架钟表,准确的说是个长方形的小座钟,被万历皇帝拿在手中把玩。 明朝肯定不会制造小型机械钟表,更不可能使用12小时制,所以它的来源必须也只能来自欧洲,到底是商人带回来的还是欧洲人上贡的得问问明白人。 “回千岁爷,陛下所拿之物乃西僧贡品,曰自鸣钟。此物内藏机关极是精巧,每半个时辰鸣钟一声。另有一架体量颇大,在寿皇殿单独安放。” “西僧何在?”听到西僧这个词,洪涛大概就明白是谁或者是谁们了。 自打15世纪末,葡萄牙航海家发现了从海上通往东方的航线之后,基督教廷从来没放弃向神秘东方进行宗教渗透。经过几十上百年的探索,西方传教士不光找到了印度、东南亚各国,也登陆了明朝和日本。 如果这么算起来的话,万历皇帝手里的自鸣钟应该就是他们带来的,而王安嘴里的西僧肯定就是前来朝觐的西方传教士。 在原本的计划中,洪涛还真没想起这些虔诚的宗教狂热者,主要是太偏门了。不过现在想起来好像也不算晚,如果能把他们善加利用,说不定会成为一大助力和掩护。 “这……奴婢可去六科廊打探,只是不知千岁爷何以关注西僧?” 王安有点被问糊涂了,新婚之夜放着太子妃和两位选侍不搭理,大晚上的打听西僧去向是何用意?但答复还是给出来了,他确实不清楚上贡的西僧在什么地方,非要知道的话只能去问。 “明日去问问看,本宫要学学自鸣钟之法,为太后、皇后和母妃也做一架。”是啊,这么忙着寻找西僧有何用意呢,木讷的太子忽悠有些小激动,不光眼神里出现了光彩,连说话声音也高了些许。 “……千岁爷纯孝,是不是应该给陛下也做一架!”王安被这个回答搞得嘴角直抽抽,明知道太子有点胡言乱语,却不能说不让做,只能建议把送礼的名单稍微改改。 即便心里对当今圣上有怨气也不该如此直白的表露,看来还需要小心保护。太子的名头不光是皇家的,也是自己后半生的饭票。到了这个位置上只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第二条路可选。 “……那就多做两架,也给郑贵妃送过去吧。”果然,听到还要给父皇做自鸣钟,太子的表情重新又木讷了起来,但最终还是像以往一样选择了服软。 “极是……天色已经不早了,千岁爷早早安寝。明日一早文华殿开小经筵,大学士们要开讲了。” 太子的回答和表情让王安有点哭笑不得,先不说自鸣钟是不是这么容易做出来的,就算真做出来了岂有让下人送的道理。算了吧,还是别聊这些令人烦恼的话题了,更麻烦的事情还在明天呢。 不知道极端挑剔的内阁大学士们见到如此做派的太子之后是个啥感想,会不会教授几日就失望而去,那太子的位置就真保不住了。 与整个东宫的前途比起来,太子妃和选侍们受点冷落还真不算啥,既然太子殿下说心情不好,那就改日再同房也不迟。 “王公公,千岁爷他……”刚刚退出正殿,井亭旁边走出一人,凑过来小声询问。 “邹局丞,殿下今日有些劳累,已经安寝了,你也去休息吧。”对于这位同僚,虽然都出自内书房,时间却隔了好几年,王安并不是太了解,也就没什么可交流的,敷衍了事。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呐!”待邹义出了院子,王安才缓缓走向自己居住的耳房,边走边轻声叹气。 陪伴了皇长子七年,每日里兢兢业业,无时无刻不为其着想,今天总算有了些成果,不枉这些年的付出,可新晋太子的表现却有些令人担忧。 说是傻吧,肯定不对!太子平日里的表现虽然不怎么出彩,却也从来不招惹是非,很能忍,绝不是毫无心机之人;可要说不傻吧,面对巴结皇帝的好机会从来不知道献媚讨好,以此改善父子关系。 要说笨吧,也不对!自己每天教授的《声律启蒙》、《增广贤文》等书,太子全能顺利完成课业,进度不算快也绝不算慢。 要说聪明吧,看不出来!那笔烂字写得是真没法入眼,每个都像是皱着眉、撇着嘴,满脸不乐意,天天练习天天不见长进。 要说软弱无能吧,太子目睹自己杖毙宫女和太监时的表情看似惊恐,可脉搏平稳异常。身体更是健壮,平日里除了读书和写写画画就在宫里跑圈,一跑两刻钟起步,无冬历夏。 且无师自通了一种非常古怪的身法,说拳不是拳像搏又不是搏。虽然没与人交过手,可在布袋子里装入几十斤细沙,随随便便就能甩过头顶,连续做几十次才停歇,与蒙古人的摔跤有点类似。 可要说勇敢吧,面对来自翊坤宫的各种骚扰却始终不敢向皇后、皇太后告状,哪怕是被比较有身份的内官们慢待了依旧不理不睬,像个受潮的棉花团,毫无反弹力。 按说被冷落了近二十年,好不容易册封太子,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个天大的喜事。眼下又有了太子妃,就算不欣喜如狂、忘乎所以,也该有点久旱逢甘露的兴奋才对。 结果新晋太子连声好都没说,仿佛老僧入定,毫无半点年轻人的血性和冲劲儿,反倒是对一些闲事问东问西。此后到底是福是祸,真的难以估量。 010 经筵 文华殿,永乐年间由于三大殿失火,临时做为皇帝上朝时的休息场所,待三大殿修复之后改成了太子摄政所在。它的屋顶和慈庆宫一样改用绿色琉璃瓦,嘉靖在位时又成了皇帝经筵所在,琉璃瓦再次换成了黄色。 现在万历朝的第一位太子正式册封了,年至弱冠却未曾启蒙,不管皇帝乐意不乐意,朝臣们依照祖制抓紧时间为太子补课,于是文华殿就成了太子经筵之地。 经筵,据说始于汉朝,后为各朝效仿。它的本意是给皇帝讲课,属于在职教育,就像后世某些老总、领导们一边上班一边去长江学院或者党校进修。 只不过经筵的学生只有皇帝一个,老师倒是一大堆,且质量非常高,不是宰相就是首辅,最次也得是名望很高的学术权威。 同样的,老总领导们日理万机,不可能整天听课,经筵也不是每天都有,一般啥时候皇帝有闲工夫了啥时候就开讲。 问题是天底下就没有几个发自内心爱学习的皇帝,有闲工夫去后宫陪陪嫔妃多好,谁也不乐意听一群老头子叽叽歪歪、指桑骂槐。 结果到了明朝,这个进修班成了类似祭祖的仪式,用来向外人彰显皇帝有多勤奋刻苦学习,基本流于了形式,并有了固定时间,每月逢二举行,曰大经筵。 有大就应该有小,除了给皇帝进修的大经筵之外还有种小经筵。听名字就知道,这种活动肯定不是给皇帝准备的,但有资格在紫禁城里听课,且能和皇帝相提并论的应该只有一个人,太子! 没错,在太子大婚的同时,朝臣们轮番上奏,逼着万历皇帝答应开了小经筵。他们可能是好意,却苦了太子,这有点像父母,总之是为了你好,做为儿女,无论乐意不乐意都得接着。 新婚第二天,洪涛就不得不在天蒙蒙亮时起床,抛开新娘子、穿好九缝皮弁服、坐上步辇,按时赶到文华门外参加自己的入学典礼。 文华殿不是一座建筑,而是个建筑群。前后两个院子,正门朝南曰文华门。前院有文华、主敬两座大殿,东西有本仁、集义两座偏殿。穿过主敬殿再向北就到了文渊阁,此地乃皇家图书馆。 这么设计倒是挺方便授课的,如果教授的内容有争议,大学士们也不用和学生抬杠,到图书馆里翻翻资料,一般来讲就能找到正确答案了。 和一路上王安所讲的小经筵盛况不同,文华门外既没有朝廷勋贵也没有六部尚书,连基本的展书、侍仪、供事、赞礼官也不见踪影,只有四个小宦官和一顶小轿。 “千岁爷,是首辅沈阁老……”见到此情此景王安有些诧异,更多的还是尴尬。很显然,皇帝一点都不重视太子的教育问题,甚至不打算假惺惺的搞个排场掩饰。 可这样一来对太子内心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唯一还能说得出口的只有那顶小轿。好在朝臣们没跟着皇帝一起落井下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留在外面!”但洪涛半点不悦的神色都没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吩咐身后的东宫官员止步,不紧不慢的迈进了大门。微微站定之后先向两边的偏殿看了看,见到门窗紧闭才继续向文华殿走去。 沈一贯,须发皆白的清瘦老者,个头不高,看样子已经步入古稀之年,脸和手背上出现了不少老人斑。但眼神还算清明,说话也比较清晰,略带南方口音。 “沈大学士,学生朱常洛……”洪涛在给老者施过礼之后,独自走到书案北边坐下,低垂眼皮不再言语。 这位内阁首辅大学士在自己的记忆里有些资料,他大器晚成,隆庆二年(1568年)快四十岁才在会试考了个三甲一百多名,勉强挤进翰林院选为庶吉士,开始论资排辈熬资历,等着有朝一日被朝廷起用。 和翰林院里的其他同僚相比,沈一贯有点无欲无求的意思,既不拉关系找门路也不刻意结交权贵,好像有了公务员身份之后就满足了,准备下半辈子躺平混日子。 这一躺就是六年,活活躺死了穆宗皇帝朱载坖,迎来了神宗皇帝朱翊钧。新朝新气象,万历二年(1574年)机会来了,分配到一个不错的工作,会试同考官。 别看这个活儿实权不大,但只要操作得当也不是没有机会露脸。朝中大臣们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考生里面肯定有他们的家属、亲戚、朋友、同乡。做为主考官略微表达表达善意,保不齐就能被某位大佬心领神会。 结果这次会试里还真有个大人物的亲戚,很大,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大儿子来了。其他考官们无不上赶着巴结,唯独沈一贯秉公办事,愣是让这位首辅之子名落孙山。 就在他人以为沈一贯要倒霉的时候,这位老哥居然升职了。虽然只是个没啥实权的翰林院编修,毕竟也在级别上有了进步。 至于说张居正为啥不报复,有可能是事情太多忘了,也有可能是懒得和个无品级的小官纠缠。以张阁老的身份地位,只要想干涉,随时随地能给儿子弄个二甲前几位。 反正吧,沈一贯逃过了一劫,可他并没汲取教训,继续在嘬死的路上加速狂奔。三年后张居正的父亲死了,按照明朝祖制,不管什么职务此时也得辞官回家守孝,三年之后才能重新回来等待分配工作。 此时万历朝的改革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着,要是突然离开三年,之前几年的功夫就全白费了。于是张居正在征得李太后和皇帝同意之后,自导自演了一出小闹剧,夺情! 他先写个辞呈递上去,再找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僚上疏奏请皇帝,摆事实讲道理,核心思想就是大明江山可以谁都没有,唯独不能缺了张阁老,一天都不能! 有了这个由头,皇帝就可以下旨夺情了,以公事为重当理由拒绝张居正的辞呈完全符合规定,还能彰显君臣风骨。 为了让剧本更加精彩,张居正第一次没同意皇帝的夺情还据理力争,死气白咧的非要回家守孝。经过再三辞职、挽留,最终惊动了皇太后。老太太一份懿旨发下来,帮着皇帝一起劝说首辅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这时张居正才看在太后和皇帝的面子上不情不愿、非常违心的置孝道于不顾、舍小家为大家,继续坚守在内阁首辅的岗位上,为大明江山呕心沥血! 011 沈阁老 如此一番折腾,朝中官员岂有看不出内情的道理,但都忍着不说。可沈一贯非要跳出来把这层窗户纸戳破,不光啪啪打了张阁老的脸,连同皇帝和皇太后也一起捎带上了。 这回张居正真不能忍了,到底采取了什么手段历史上没记载,反正沈一贯同志不管如何熬资历,始终就钉在翰林院编修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足足又钉了五年。 有句话说的好,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万历十年(1582年)张居正死于任上,李太后也老了,把权力交给已经成年的万历皇帝。 此时被张居正压制了十多年的朝臣们立马就要翻身农奴把歌唱,开始了反攻倒算,其中也包括郁郁不得志的沈一贯。 而且他还多了个优势,先后两次和张居正公开唱对台戏,且被政治迫害了好几年,根本不用上蹿下跳也属于平反昭雪的典型。用后世的话讲就是政治正确,哪怕狗屁不会也得升官。 这次沈一贯没再浪费机会,撕咬的非常给力也很到位,赢得了新任首辅张四维的信任。先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同时兼任翰林院侍读学士,有机会当面和万历皇帝说话了。 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他发现苗头有点不对,为啥呢,因为大臣和皇帝之间因为册封皇太子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谁掺合进去谁倒霉,不是贬官就是流放。 但在朱常洛和朱常洵谁能最终册封太子的问题上沈一贯觉得没有把握判断结果,不管靠向哪边都有可能得罪另一边,还不能不表态。 咋办呢?这位也是个能伸能屈、唾面自干的政治天才,他居然化繁复为简单,只用一招就化解了危机。以回乡省亲为由请假,到家之后借口生病,不能返京继续任职,跑了! 到底是不是真病谁也不清楚,在他请病假的这些年里,册封太子的问题的确引发了一系列大变故,先后有三四位内阁首辅因为逼得太紧惹恼了皇帝被贬下台,受牵连的各级官员更是不计其数。 沈一贯在家没闲着,联络了在朝为官的一群浙江老乡互为依仗,随时随地传递消息。到了万历二十二年(1595年)感觉太子之争不再白热化,马上让熟人上奏提醒皇帝,自己的病好了。 万历皇帝不知道是记性不好还是心宽,愣是没做任何追究,任命他为南京礼部尚书。结果沈一贯对这个头衔不太满意,继续赖在家里不上任,等待下一次机会。 转眼一年又过去了,内阁里面除了七十多岁的首辅赵志皋已经没人了,其他有资格进入内阁的大臣经过这些年的免职、罢官走得七七八八。万历皇帝扒拉来扒拉去,只能在矬子里拔将军,让资历和人脉都不错的沈一贯入阁。 这一年沈一贯64岁,晋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由于有了浙江官员的支持,在内阁中的位置坐得很稳。随着首辅赵志皋的身体越来越差,逐渐掌握了内阁话语权。 就这样又过了六年,到万历二十九年九月,首辅赵志皋终于扛不住了,来不及告老还乡就死在了任上。十一月,沈一贯晋太子少傅兼建极殿大学士,名正言顺接替了首辅位置,同时也创造了明朝以三甲进士问鼎首辅的先例。 洪涛和这位首辅大学士接触的不多,仅仅在册封仪式前后见过几次,说话总共不超过十句,其它了解都来自别人的口述,不敢妄下评价。 但从历史书里的描述来看,沈一贯的性格变化脉络还是比较清晰的。刚入官场时比较直率,胸中有理想,敢于秉公办事。被打压了几年之后棱角迅速磨光,学到了为官之道,深谙官场的斗争规则。 最厉害的是他懂取舍,能在利益不明确且风险太大时马上止损。还善于团结同僚,会造势装可怜,算是个很有实力的官场老油条,不可小觑。 “殿下可识得此书?”沈一贯对太子蔫蔫的做派没有过问,有关皇长子朱常洛天资不够聪慧的传言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能在册封大礼上表现得中规中矩,就说明智商肯定没问题。 至于说是否有经天纬地的天赋,是不是千古一帝的材料,一点都不重要。朝廷不需要能力太强的皇帝,如果个个都和太祖、成祖一样大权独揽,事事亲力亲为,那满朝文武岂不全成了应声虫,何谈治国安邦。 眼下就是影响未来皇帝的绝好机会,只要能让太子按照自己的理念去思考事情,不光对自己和部分官员有利,也对国家有益。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些日子可是没少冥思苦想。怎奈太子启蒙太晚,年近二十了还没熟读经史,想按部就班的学怕是有点来不及了,必须得剑走偏锋,找到一种合适的方式来个速成班。 “帝鉴图说……不曾读过。”看着眼前印刷得明显比普通书籍精美的小册子洪涛差点笑出声,但表面上还得装作满脸迷茫,兴味索然。 “此乃本朝张居正所著,是陛下讲学之书,今日老臣也以此书为殿下讲学。”沈一贯淡淡一笑,对太子的谦虚态度很满意。没读过就对了,知道的越少越好描画。 “学生谨听阁老教诲!”洪涛赶紧端坐身体微微一揖,礼数很到位,可表情不太到位,一眼就能看出心里不乐意。 “那好,今日所讲第一课为谏鼓谤木……”但这种表情看在沈一贯眼中就是再合理不过的反应,年轻人嘛,又是刚刚完婚,有大把的事情比读书好玩。 此时就得小小的自豪一下了,如果不是处心积虑的挑选了这本书当教材,上来直接读史讲经,半个时辰之后太子就得烦,不光啥也学不到,还会对今后的经筵产生抵触情绪。 要说沈一贯的进士真不是花钱买的文凭,基本不用看书就能把内容全都讲下来,且语气阴阳顿挫,很有音律节奏。 另外就要夸一夸此书的作者张居正,他当首辅时是怎么执政的自己没看见,可仅凭此书也能以微见著,从细节方面感受到此人肚子是很有货的。 012 沈大学士 帝鉴图说这本书洪涛在后世里就曾读过,不是原版,是位湾湾作家重新注解的版本,被归于少儿读物一类。张居正写书的时候也是当做少儿读物写的,不光有文字还配上了很多插图,有点像后世的小人书。 此书分上下两册,上册叫圣哲芳规,讲述了历代帝王中励精图治的故事,共81个。下册叫狂愚覆辙,讲述了历代帝王中倒行逆施之举,共36个。 当年万历皇帝尚幼,张居正就是用这本书来给小皇帝讲学。目的应该和沈一贯差不多,都是打算让皇帝把书里励精图治的帝王作为榜样,亦步亦趋,千万别学倒行逆施的帝王。 换个说法,就是从小影响皇帝的三观,让皇帝尽量照着圣人的标准去做。这样一来朝臣们就轻松了,因为圣人是永远斗不过政客的,叫做洗脑教材也不算污蔑。 “此人就是尧帝?”洪涛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听少儿读物,但也不想得罪这位内阁首辅,于是就祭出了上学时的拿手好戏,打岔。沈一贯讲几句,他就指着图画上的人物发问。 “正是!”沈一贯见到太子听进去了,还跟着自己一起互动,手捻胡须有些得意。 “他怎么不穿皮弁和冕服?”可惜内阁老油条还是被年轻太子体内藏着的几百年后灵魂给忽悠了,紧跟着又是一个问。和上一个问题相比回答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必须多费几句话。 “当朝可有谏鼓和谤木?”一刻钟之后,沈一贯刚口吐莲花般把历朝服饰讲完,太子又指着图画上的两样实物提出了第三个问题。 “……这个嘛……殿下可知六科和监察御史?”来不及喝口茶,沈一贯又不得不详细讲解起当朝机构。做为太子,如果连本朝有什么部门都不清楚将来怎么当皇帝嘛,必须补上!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光听历史典故会烦死,可要是听一位深谙本朝官场的内阁首辅讲解朝廷各个部门的工作流程,时间又有点不够用了。 “阁老的经筵很有意思,愿日日来此受教,请受学生一拜!”当紫禁城的铜钟敲响时,洪涛起身站定,端端正正给沈一贯施以大礼,嘴上所说和面露神色完全一致。 “殿下可教,此乃陛下之幸事、本朝之幸事,老臣必呕心沥血万死不辞!”这个举动让沈一贯有点懵,同时也觉得无比自豪,眼中甚至有了些许水光。当下也抖了抖袍服,面色庄重的冲着乾清宫方向一揖到底。 实际上这堂课的进度远远落后于预期,太子的表现也和天赋、根骨啥的靠不上边,但给他的感觉却非常愉悦。 做为老师,哪怕只是兼职的,能被学生认可本身就是很大的成就。如果这个学生还有可能成为皇帝,成就感肯定还要加倍。 至于说能不能教导出人才,孔子不是说过嘛,有教无类!天下没有笨学生,只有不合格的老师。在因材施教这方面,沈一贯觉得自己离孔圣人不远了! 内阁首辅迈着轻松的步伐走了,文华门外又进来个红袍老头,穿着打扮和沈一贯差不多,只是胸前的图案不太一样。沈一贯是太子少傅,从一品,图案为仙鹤。这位是两只野鸡,无论重量、高度和名声都不如仙鹤。 “臣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沈鲤,见过太子殿下。”与沈一贯的不温不火、老谋深算做派也不同,微胖的老头中气十足,动作一板一眼,丝毫没有当老师的样子,倒像是在上朝。 “学生见过沈大学士……”沈鲤是谁洪涛也从王安那里打听得差不多了。这个小小的东宫六局郎官能量可不小,对内阁人员简历如数家珍。 或者说他背后应该还站着级别更高的宦官,比如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陈矩。当年就是这位大太监把王安推荐到景阳宫里的,想必不会一直不搭不理。 沈鲤和沈一贯同姓、同岁,但不是同乡。他来自河南归德府虞城,比沈一贯早一期中进士,早三年进翰林院排队。 同样是熬资历,沈鲤的条件比沈一贯好些,当年的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高拱和他是同乡。古人还没有老乡见老乡背后就一枪的习惯,通常而言,乡党在京官里还是很吃得开的。 只要沈鲤肯先表示出积极靠拢的态度,高拱肯定会不动声色的拉一把。但沈鲤没有任何表示,踏踏实实去翰林院里按资排辈了。 可能是运气好也可能是有真才实学,不久他就被隆庆皇帝看中委任为东宫侍读,专门给还是太子的万历皇帝讲课。 那时候万历皇帝不到十岁,对这位性格耿直、才华出色的老师印象很深。于是在登基之后立马就给沈鲤升了官,詹事府左赞善大夫。 本来在这个位置上再熬一段资历就能再进一步,毕竟是东宫官员,只要不被讨厌,等太子熬成皇帝,升迁起来还是很快的。 可惜造化弄人,就在沈鲤仕途一帆风顺之时他的老父亲去世了。没辙,只能回家丁忧三年。结果一走就是六年,两年多后他母亲也过世了,还得再守孝三年。 直到万历九年(1581年)沈鲤才返回京城,万历皇帝倒没忘了这位老师,立马给了个侍讲学士的职务,随后就一年一个台阶,三年之后成了礼部尚书,正二品大员! 但是吧,沈鲤这个人有点像海瑞,认理不认人,心直口快,得罪了不少同僚。张居正鼎盛时期他也敢对着干,且一点不给皇帝面子,见到有不符合尧舜标准的事情立马上奏批评。 既然人嫌狗不待见,为啥还能稳坐官位不降反升呢?王安没有这方面的解释,洪涛只能凭经验推论,应该是皇帝的平衡之术。 万历皇帝的脑子不糊涂,自打张居正过世他就觉察到朝堂里有结党的潮流暗中涌动。为了对抗抱团取暖的官员,像沈鲤这样的铁蚕豆就成了香饽饽。当然了,也不能太多,哪个皇帝都不愿意见天挨数落。 首辅赵志皋死于任上,内阁极度缺人,万历皇帝不得不启用沈一贯。为了制衡这个在朝廷里很会抱团的政坛老油条,干脆把沈鲤也塞了进去。 效果嘛……据王安描述应该是十分奏效。沈一贯和沈鲤刚入阁几个月已经开始针锋相对了,只要内阁大学士们不能团结一致,皇帝就能稍微喘口气。 013 意外所得 “既然沈阁老讲的是圣哲芳规,那臣就为殿下讲一讲狂愚覆辙……从酒池肉林开始!”看样子王安是没瞎说,沈鲤果然处处和沈一贯对着来。人家讲帝王励精图治,他就非要讲帝王如何骄奢淫逸。 “沈大学士可知天下有多大?”虽然两位大学士性格迥异,政治主张也不尽相同,但洪涛认为他们有个共通之处,好为人师!所以继续打岔,把话题引向自己想了解的方面应该不算难。 “天,颠也。至高在上,从一大也。下,底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 简简单单十多分钟对话,再加上一个小问题,就让洪涛对这位内阁大学士的脾气秉性和做事风格有了基本了解。 沈鲤的回答很标准也很教条,全是从古代书籍上读来的,没有半点个人理解。从教育方面讲他不如沈一贯会贯通,更比不上张居正的深入浅出,不是个合格的教师。 当然了,人家本身的工作就不是教师,没必要去琢磨怎么讨好太子。从这方面讲他又比较纯粹,不像张居正和沈一贯那样处心积虑抓权力。 “陛下的自鸣钟来自西番诸国,做工甚是精巧,其中必然蕴含道理,沈大学士可知否?”既然看透了,就没必要再继续试探,下面的时间洪涛也不想再听少儿读物,还是来点干货吧。 “这……臣不知!”沈鲤的表情有些尴尬,但没有生气,更没因为被学生问住而恼羞。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很干脆的承认了不知道。 “听王安说进献自鸣钟的西僧还未离京,只是不知被安排在何处栖身。沈大学士能否帮学生打听一二,让西僧当面讲述其中道理?” 这个表现让洪涛的观感又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做为官员,还是朝廷大员,能当面承认不知道,不仅没有丢分还是很难能可贵的品格。 人有多高学问不难,勇于承认不知就很难了。前者是能力问题,比较容易通过努力增强;后者则是品格问题,培养起来要更难一些。 “……殿下为何要专注此物?”此时的沈鲤怕是已经把该讲什么全忘了,他是第一次和太子面对面接触,以前只听说这位皇长子性格懦弱、表情木讷、天资平平,初见面时也确实如此。但经过短短两刻钟交谈,好像又不尽然。 “我想搞清楚此物制作之法,亲手给陛下、皇太后、皇后、母妃都做一架。如沈大学士能助一臂之力,也可获赠一架!” 此时的洪涛真像个没什么心计的老实孩子,表情无比真诚幼稚却刻意装作老成,似懂非懂的抛出了自认为很诱人的条件,试图收买朝廷重臣。 “唉……殿下纯孝,然让西僧入宫实为不妥,臣可以推荐一人为殿下解惑。”听到这个理由,沈鲤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面前这位太子的经历很令人同情,因为皇帝和大臣之间的矛盾就被荒废了多年学业,以至于长大之后无法明白太多道理,只知道处心积虑讨好皇帝和后宫以求自保。可叹、可悲、可怜又可恼! 但这件事自己不光管不了还无法过问,毕竟现在皇帝已经册封了太子,如果再把旧账翻出来叽叽歪歪无休无止,不光不会得到皇帝的谅解,还会被朝臣们群起攻击。 虽然让西僧入宫为太子讲课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需要上疏皇帝并获得内阁同意,却可以找个折中的办法来为可怜的太子稍微排解一些麻烦。 “此人何在?”这个回答有点出乎洪涛的意料之外,他本意是想打听西僧住处,然后找借口探讨讲学的可能性,没想到沈鲤居然认识能制造自鸣钟的人。 “此人也补入了东宫,任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姓叶名向高字进卿,福州府福清人士,本朝十一年进士。此次西僧入京朝贡正是由他一路陪同引荐,由此才重获陛下启用。” 沈鲤手捻胡须,把举荐之人的简历大概介绍了一番,说着说着嘴角居然露出丝笑意,仿佛是想到了某种可笑之事,但转瞬即逝。 “为何是重获陛下启用?难不成是戴罪之人!”可惜太子面似木讷,藏在假面具后面的观察力极强,马上捕捉到了反常,也听出了这番话里一个重要内容,立刻有了反应。 “此人曾上疏请罢矿税、撤矿监,被陛下所不喜,在前年转任南京礼部侍郎,实则返回福州府赋闲。”见到太子有些惊慌的表情,沈鲤摇了摇手示意不必担忧。既然陛下已经恢复了叶向高的职务,应该就是没事了。 “我何时能见到左庶子?”叶向高是谁洪涛的记忆里也有,这家伙担任过万历朝首辅,只是不知道和欧洲传教士认识。 想想也有道理,他老家福州是个重要港口,欧洲人既然已经到了澳门没理由不去广州、福州转转。见得多了,认识几个也不奇怪,说不定他家里也有海贸生意,那就更该认识了。 “不急、不急,明日左庶子要来为殿下讲读。” 此时太子在沈鲤眼中只是个在冷宫里关久了、极度缺乏父爱、且很没安全感的可怜人。别看已经成年,心智上却和少年一般无二。面对这种情况万不可操之过急,如若每日在学业上苦苦相逼说不定会反其道而行之。 “沈阁老和沈大学士不来为学生解惑了吗?”洪涛这就叫明知故问了,小经筵到底是个什么章程王安已经讲过了。没错,是有内阁大学士亲授,但不是专职而是兼职。 他们的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天天来当老师,时不常露个面意思意思就成了,大部分教学工作都是由詹事府的官员完成。 那些人虽然头衔不如大学士显赫,也都是百分百进士出身,又在翰林院里待了好几年,论文凭学识一点不比任何人差。 不过洪涛认为十个詹事府官员也比不上一个大学士说话管用,所以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比如对师长的恋恋不舍之情。 让一位老师感觉到学生的眷恋,和学业有成一样都是大成就,必须心里美滋滋的。而且这副德性也不是光给沈鲤一个人看的,待有机会见到沈一贯了还得再来一遍。 014 咱家的大院子 举个例子,沈鲤推荐了叶向高,难道只是为让自己学更多知识吗?肯定有这种因素存在,但绝不是主要。他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叶向高曾经被贬出京城,凭着带领欧洲传教士进京上贡宝物才把万历皇帝哄高兴又得到了启用。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里面却包含着深意。 叶向高很可能不是沈一贯阵营里的成员,或者干脆就是被浙党搞下去的。现在得到了万历皇帝的启用,才被沈鲤找机会推荐给了自己。 这就叫党争!一旦这种风气流行起来,在任何事情里都会出现其影子。朝廷的每一个动议、决议,都是官员集团激烈厮杀的战场。有时候可能明刀明枪当面争吵,有时候则是润物细无声悄悄布局,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避免。 不光古人这样,后世里依旧这样。曾几何时就高喊过:凡是某些人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某些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支持!政治斗争是无时无刻都存在的,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洪涛在那个年代生活过,对这种东西的认知不来自于书本,而是切身感受和耳濡目染。只要谁身上带着类似的气息,稍微表露出来一点,就能被他敏锐的捕获。 第一天上午两个时辰的文化课时间在沈鲤满意的微笑中顺利结束,但做为太子的工作还没完成。按照惯例,回宫吃过午饭稍作休息,就该在詹事府一众官员的辅助下展开对朝政的实习了。 詹事府其实就是个小朝廷,里面的官员有一部分兼职有一部分全职,虽然头衔不同,但基本涵盖了朝廷中的大部分重要职务。 设立这个机构的初衷也是为了给太子提供个可以实习的环境,除了听詹事府官员讲解之外,时不常还可以去午门内侧东边的六科廊里转转,看看真正的朝政是如何运行的。 待把这套流程熟练一些之后,会有部分不是太重要的朝政直接交给太子处理。当然了,最终的批复权还得经由皇帝本人。 但做为万历朝的太子洪涛却没有实习期,不是不想,而是皇帝没给配备足够的官员。目前的东宫詹事府里除了几名兼职侍读之外,一个正经官员也没有,完全是个空架子,想实习也没条件。 可见万历皇帝册封太子完全就是不想再和朝臣、皇太后、皇后整天打嘴架,至于说太子能不能胜任根本不想管,更不打算提供必须的条件。估计心里还琢磨着哪天出个错就给废了,顺手让心肝宝贝三皇子上位呢。 “王安,随我去内官监和银作局看看。”皇帝是个什么心态洪涛根本不打算探究,想也没用。但该干的事儿一点不能耽误,今天下午的任务就是把皇城好好转转,主要关注目标为专为皇室服务的机构。 自打出生至今已经快二十年了,老实讲,能踏出后宫的次数不足一巴掌,能出紫禁城的机会一次也没有,唯一熟悉的地方就是隶属东六宫的一个小角落。 别看自己曾经是个京城人,从小就去故宫春游过不止一次,但后世的故宫已经被清代改建和修缮过,和明代的紫禁城相差比较大。 而明代的紫禁城并不是皇城,真正的皇城还在紫禁城之外,连同北海、中山公园、劳动人民文化宫、景山公园等等一系列园林建筑全包括其中,同时也容纳了绝大部分为皇家服务的专属机构。 在紫禁城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连自己家院子是个啥模样都不知道,已经严重违背了洪涛的性格,每天都是痛苦的煎熬。 以前做为皇子没条件出宫,现在贵为太子,哪怕再落魄基本权利还是有的,比如可以在皇城里大部分区域转悠。既不用请示皇帝同意也不用报备任何人,那还等什么啊! 四人四马,就是东宫太子朱常洛此时能拿出手的最高排场了。还别不知足,和几个月前相比足足增长了一倍,偷着乐吧。 至于说负责东宫守护的内官侍卫,真不归太子调遣,他们是御马监手下,想带着一起走就必须征得皇帝的同意。 洪涛选择的路线是从东华门出,向北逆时针围着紫禁城外转大半圈再从西华门入。 由东华门外向北一直到东黄城根北口,转向西至西黄城根大街北口掉头向南到府右街、最后向东到南河沿大街南口,基本就是明代皇城的城墙。 从地图上看,紫禁城(故宫)、北海中海南海(统称西苑)、左祖右社(文化宫和中山公园)、连同京城的制高点煤山,全都被皇城围了起来。 皇城城墙到筒子河之间又分成了四个区域。东侧从东华门、东安门一线向北到北安门这一片主要是皇宫的机构驻地。 比如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尚膳监、尚衣监等十二监;银作局、浣衣局、兵仗局等八局;再加上惜薪司、宝钞司、钟鼓司、混堂司四司,统称内宫二十四监。 北侧从北安门到西安门是库房区,皇帝的内帑、库存以及各种收藏都云集在这个区域里。此地如果失火皇帝就成穷光蛋了,所以这片区域被锦衣卫、御林军、御马监侍卫团团包围,盘查极严,哪怕是东宫太子也不能随意出入。 西侧和西南角被三个人工湖和一片宫殿占据,算是风光游览区,也是皇家花园。后世里这三个人工湖被称作北海(公园)、中海和南海。 但西南角的宫殿比较独特,它不是明朝修建的,而是元朝建筑。最初为太子东宫,后来改名隆福宫,供元成宗的母亲居住。 到了明朝,朱元璋封四子朱棣为燕王驻扎京城。可是燕王没钱盖府邸,住紫禁城里又僭越了,干脆就把隆福宫改成了燕王府。 朱棣登基之后要在元朝皇宫的基础上重修皇城,大部分建筑物都拆了,却把这座宫殿保留了下来,称作西内,算是西苑的一部分。 015 大坏蛋出场了 别看不算紫禁城,但这座宫殿在明代历史上可大大有名。明英宗朱祁镇复辟成功后,景泰皇帝朱祁钰被废为郕王,囚禁于西内至死。明世宗朱厚熜一心玄修放着紫禁城不住跑到西内修道,把西内改名为万寿宫。 南侧比较简单,除了社稷坛和太庙只有东南角的一处宫殿区。它表面上看是个祭祀场所,叫皇史宬,平时不许随意出入。 其实这座宫殿也挺有名的,它和当年的燕王府一样都是元朝皇宫遗留下来的建筑,被称作东苑。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它名声大噪。 土木堡之变后景泰皇帝朱祁钰上位,把哥哥明英宗朱祁镇关在了东苑,后来夺门之变顺理成章的发生在这里。而英宗复辟成功之后,命人耗费巨资把东苑改造成大内模样,时不常还会来此缅怀当年龙困浅滩的日子。 到了嘉靖朝,为了方便祭拜皇考,东苑才被改成了皇史宬。如果没有穿越人士改变历史走向的话,再过几十年清军入关,这里会成为睿亲王多尔衮的府邸。 洪涛并没有把一圈全走完,他出来并不是游览皇城的,主要目的只有一个,寻找合适的工匠。能索要索要,不能索要就借调或者借用,帮自己制造自鸣钟。 在这个时代的皇城里想找金属加工方面的匠人肯定离不开两个地方,一个是银作局一个是内官监。前者专门为皇宫制造金银器,肯定不缺手艺精湛者;后者负责皇家营造之事,备有各种金属熔炼铸造设备。 “臣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陈矩,参见千岁爷!” 眼看就要溜达到内官监了,突然从右边出来几个头戴三山冠、身穿青素衣、面白无须的宦官。其中一个老者上前两步扑通跪下,双手合拢叩头不起。后面几人也动作一致,只是距离稍远。 “啊……陈公公!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请起!”虽然已经在内宫里熟悉了小二十年,洪涛还是被这些人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愣了两秒才想起下马去搀扶。 倒不是因为出现的突然,而是礼节有点太隆重。稽首,基本只用于见君王,用在太子身上合适不合适,是以前从来没遇到过的难题。 另外此人的职务也有点吓人,东厂提督!这尼玛不就是电影里的厂公嘛,好像就没一个正面人物,全是狡诈阴险、心狠手辣的变态。 “老奴不知殿下驾临,未曾远迎,罪该万死!”刚刚扶起来又跪下了,这回更客气,干脆自贬成罪人。 “陈公公,本宫未曾要去司礼监,只想到内官监看看。”洪涛很想也跪下,看看大太监头子该如何反应。但终归还是没敢瞎逗,双臂一用力把人再次拽了起来。 “王安,你可知罪!”这次陈矩没再往地上趴,站直身体斜楞着王安脸色很不好看。 “陈师父,是奴婢办事不周!”王安刚才并没跟着一起施礼,此时才跪地叩头,连续四个。这叫顿首,用于地位悬殊比较大的场合,且受礼者不用回礼。 说句实话,古代的礼节有点太繁琐了,不同阶级有不同阶级的套路。洪涛学了十几年,除了能应付后宫以及部分大典之外,遇到突发情况依旧无法做到百分百合乎礼仪。 “陈公公,王安如果不来带路,本宫怕是找不到内宫监就会迷路。”见到王安要倒霉洪涛赶紧出言阻拦,但话说得不能太露锋芒,必须带出来点呆气。 “滚一边去……千岁爷,不知寻内官监要为那般?”陈矩应该也没打算真揍王安一顿,只是对太子突然出现在司礼监左近有些纳闷。听到是要去内官监心里的疑问消除了一半,还有一半需要解惑。 “陈师父……”王安非但没滚还凑到了陈矩身边,伸着脖子小声嘀咕起来。 “自鸣钟?千岁爷会做自鸣钟!”听了王安的介绍陈矩有些吃惊,西僧进贡的自鸣钟他不光见过还亲手把玩过,确实是个好玩意,但好玩意有时候也容易引来大麻烦。 按照皇帝的要求,内官监已经把西僧上贡的另一座大自鸣钟安放到了寿皇殿,可不知道是哪里弄的不对付,大钟自打到了寿皇殿就开始犯病,时走时不走。找遍了内官监以及银作局的工匠,至今依旧没发现病根儿。 皇帝每年都会到寿皇殿祭拜先祖,如果到时候还修不好这座钟怕是就该有人挨板子了。自己虽然不是具体操办者,也有一部分领导责任。 “本宫成年之日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有位长相古怪的白胡子老者手把手教授了一些技艺,几乎每晚都来,绵续月余。 当时本宫并不知道精巧的物件叫自鸣钟,直到大婚之日见到陛下手里所拿之物居然与梦中老者所教一般无二,才有了试试的念头。” 面对大太监头子的询问洪涛只能撒谎,白胡子老爷爷的故事既然能骗过贼精贼精的那二爷,估计对几百年前的人也奏效。反正说说无妨,信了算收获不信没损失。 “……何为长相古怪?”这番话说得陈矩心里一震,神色立马凝重了起来。 “就是……头发弯弯曲曲,眼珠子像猫一样,所用语言文字也与我大明不同。”见到大太监头子这副模样,洪涛就知道谎言奏效了,赶紧做懵懵懂懂状又添上一些作料。 “嘶……千岁爷能听懂西番话!”好像料加的有点多了,陈矩先是倒抽一口凉气,而后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半步,死死盯着太子不错眼珠的看。 “西番话?本宫不曾识得西番人!”洪涛则是继续装傻。 “王安,你怎么看?”话已至此陈矩基本信了八成。 太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别说西僧,连每年来朝贡至少十多次的朝鲜使节也没见过,怎么可能把西僧长相描述得惟妙惟肖。就算是听别人说起过,西番语言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装像的。 “……可找鸿胪寺索要西僧文书一试。”听着太子和师父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王安才是最心惊胆战的。 说是陪着太子读书,实际上保护和监视的责任更重。这么大事儿自己居然一点不知道,显然属于严重失职,保不齐会被换掉。 但很快他就想清楚了,现在唯一能救自己的不是忙着撇清责任,而是尽可能证明太子真在梦境里有所得。那样一来自己就没啥责任了,管天管地,凡人谁能管做梦啊! 016 先露一小手 “也罢……千岁爷可想亲眼一见西僧朝贡的自鸣钟?”听了王安的建议,陈矩眼神一顿好像有了主意,重新换上微笑面孔,非常客气的发出了邀请。 寿皇殿并不在紫禁城内,而是位于煤山北侧。自永乐起明朝历任皇帝、皇后、皇太后驾崩,都先把灵柩停放于此,同时还供奉着朱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和画像。 所谓西僧进贡的自鸣钟就坐落在正殿当中,连同刻画精美的楠木底座足有两米高,分上下两层,四角有柱子支撑,两边各开小门用来上弦。 正面的表盘和后世的钟表有所不同,不是阿拉伯数字而是汉字,也不是12小时,是二十四个时辰。时针被做成了一只展翅翱翔的鹰,鹰嘴指向相应的时间。 上层则是装饰精美,带着浓重基督教风格的塔楼尖顶,还有镶嵌着宝石的十字架。整座钟外表金光闪闪,实际上是铜胎鎏金,内部更是简陋,机芯居然是铁质的,而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在内官监一群工匠的协助下,洪涛把脑袋钻进自鸣钟内部,借助十几面铜镜反射的太阳光照明很快发现了故障点,一种很原始且不知名的擒纵装置。 它的T型轴和侧向冠轮产生了严重腐蚀,又没有完全锈死,再加上铁质发条的弹性输出极不线性,这才使得钟表在发条拧紧时可以运行,力量不足转速立刻减弱,再然后就停了。 由此也能得出另一个结论,这座铁机芯自鸣钟肯定在海边或者船上待过一段时间,俗话讲就是受潮了。海边环境对铁的腐蚀性很大,但不会影响正常运行。到了干燥的北方一段时间之后铁锈逐渐凝结,才显露出故障。 “这帮孙子手艺不错嘛……都能把钟表本地化生产了!”但在洪涛眼里这架自鸣钟可提供的情报远不止如此。 从表盘上能得出第二个信息,它大概率不是欧洲生产的。此时汉语应该还没流行到欧洲去,那边的工匠不太可能把汉语雕刻得如此规整,自己的毛笔字和表盘上的汉字相比简直就是蜘蛛爬。 那么问题来了,除了欧洲或者说地中海地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制造如此高科技的产品呢,洪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澳门。 然后就该感叹和担忧了,葡萄牙人已经露出了工业化的獠牙,活生生展示在大明眼前,居然还没能引起朝廷足够的警惕,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呐。 “尖嘴锤……锉……灯油……”不管葡萄牙人或者荷兰人此时在干什么,是否对大明江山虎视眈眈,摆在洪涛面前的关键问题是一堆齿轮、发条、摆锤和简易轴承。 在陈矩和王安期待又不安的注视下,平日里懦弱、木讷的太子一反常态,指令一个接一个,动作一套连一套,叮叮当当、呲呲拉拉折腾了七八分钟才停手。 “咯噔……咯噔……咣咣咣……卡啦啦啦……叮!” 工匠们刚把一侧的弦上好,偌大的自鸣钟就重新恢复了吵人的噪音,摆动着重锤运转了起来。随着一阵急促的金属摩擦,清脆的钟声响彻大殿! “蠢材,还不谢过千岁爷搭救之恩,板子咱家先给你们记上,再有下次一并挨着!”见到自鸣钟恢复了运行,陈矩狠狠松了口气。 刚刚看太子轮着小锤在里面一顿敲打,心里真是后悔到了极点。如果把这座钟搞坏责任就真落到自己头上了,都怪那番白胡子西僧的古怪言论乱了心神,才做出此等不智之事。 可是随着钟声敲响,又觉得刚刚的决定很英明。抓过一旁小宦官手里捧着的布巾,边亲手为太子擦拭灰尘,边呵斥殿里傻乎乎发呆的工匠。顿时呼啦啦跪下一大片,对他们而言太子确实干了件好事,让屁股免遭了不少罪过。 “陈公公,本宫要为父皇、母后、太后造自鸣钟的事情你也知晓了,有没有合适的匠人能供驱使?”洪涛又恢复了不惊不喜的德性,随意擦了擦手马上旧话重提。 在来的路上王安已经把自己具体要做什么一五一十讲给了大太监头子听,却没得到明确答复,现在该有点表示了吧。 “千岁爷直呼老奴名字即是,我乃陛下家臣,也是殿下的家臣,本该如此……”陈矩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从称呼和礼节上又主动降低了一层。 “公公每日为陛下处理朝廷大事,乃国之栋梁,陛下使得本宫还使不得!早间沈大学士刚刚教授过礼法,不敢违背。如果陈公公能帮忙找到合适的工匠,本宫将感激不尽。” 但洪涛丝毫没觉得这是好事,皇帝能直呼你的名字那是掌握着生杀大权。太子毕竟只是将来有可能的皇帝,眼下半点随意不得,礼法上咋说的咱就咋做。 “匠人的事情全包在老奴身上,千岁爷不必担心。只是内官监住坐匠有定数,如若调派需秉明陛下知晓。轮班匠技艺多不精湛,恐难为所用。不如尽遣留存匠,手艺尚可,调派稍随意,唯所支钱粮需由东宫自备。” 见到太子没有主动巴结的意思陈矩也不继续试探,开始谈正事了。意思很明确,工匠有,但有一部分不能给,除非皇帝同意;有一部分能给,但手艺不太灵;还有一部分手艺没问题,却需要雇主掏钱发放薪俸。 这个情况洪涛也听王安介绍过了,由宫廷征用的匠户主要分三种。长期留在皇城里供职的叫住坐匠,每个月有钱粮盐之类的固定工资,只需工作十天,剩下的时间可以干私活赚钱。 从全国各地来服役的工匠叫轮班匠,每四年轮一次,一次为期三个月。轮班匠没有工资只管饭,连差旅费都要垫付。最后一种叫做留存匠,顾名思义,他们本来也是轮班匠,只因手艺好或者工作需要才不得不留下来继续干。 这种匠人是最苦的,既没有工资工作时间还长,又不能干私活补贴,唯一能挣钱的机会就是去在京的王公大臣们家里做事。但这种活必须经过管事宦官牵线搭桥,谁塞的好处多给谁,不是每个匠人都能轮到。 017 叶向高 陈矩给太子推荐的就是这种匠人,他本人肯定不会从中拿好处,但必要的好处还是得落到下面的小宦官们手里,背着抱着一边沉。 倒不是说陈矩贪图这点小钱,他也有一大堆小弟需要维护,这就叫潜规则。人一旦陷入到某种体系中去,只要没能力彻底改变,很多事就不是个人能随便更改的。 写到这里作者想多说几句,那就是元朝发明的匠户制度害处太大了,让很多手艺人不得不选择放弃,甚至不把手艺传下去,生怕子孙也跟着一起受苦。 而这些匠人中很多都传承了几辈子,如果对他们好一点,说不定就能从中产生不少初级科学家,最次也能改进生产工艺,不至于几百年后连架四轮马车都造不出来。 也就是从这时起,中华文明的科技开始大幅度停滞,很快就被欧洲超越了。明朝基本继承了元制,清朝又照搬了明制,然后一窝不如一窝,直到被欧洲的坚船大炮敲开国门,元气大伤。 好了,书归正传! “陈公公不必担心,东宫月俸足矣支付工匠所需!我也不要太多人手……精通熔炼者两人、铸造者两人、金银作手艺高超者两人。”对于陈矩的推荐洪涛只能同意,不就是几个人的工钱嘛,咱给得起! “也好……老奴告退!”但陈矩好像并不这么认为,意味深长的看了王安一眼,然后一揖到底,带着几名手下先走了。 “王安,本宫所言有何不妥吗?”看着陈矩的背影,洪涛觉得这件事好像不似自己想得那么容易。 “千岁爷有所不知,东宫的月俸户部已经三个月未曾发放了……”王安更干脆,先跪在地上再开口。 洪涛坐在马上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跃马冲进紫禁城揪住皇帝直接摔死的冲动。真丢人呐,刚刚还和大太监头子吹嘘有钱呢,结果一转头才知道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 这事肯定不能怪王安,他百分百尽力索要了,但一名詹事府的小官既不能直接向皇帝请旨又没法命令内阁票拟,光着急也是白搭。 “……如何才能让户部如数发放?”不过既然陈矩知道了,还答应帮忙找工匠,显然就是有办法。但派几个工匠都收钱,肯定不会轻易帮忙,或者需要自己这边也做些努力才能奏效。 “……怕是要拿出千两才能疏通。奴婢无能,让千岁爷受委屈了!”果然,王安早知道该怎么做,却一直没有去做,此时被逼到了绝境只好和盘托出,而后一头拱在地上低声呜咽起来。 “唉……起来吧,速去和陈公公说明。银子本宫给,但月俸一定要先拿到手!”仰天长叹一声,洪涛啥也没多说,低声吩咐了一句就驱马走向远远的玄武门。 委屈?这才哪儿到哪儿。从出生那天起记忆中除了被冷落、被排挤、被看不起之外,唯一算得上温暖的就是生母王氏细心周到的照顾,还有这位说不清是谁派来的太监努力保护。 可惜自己目前没有力气反抗,也不具备报答的能力,那就只能继续忍着,半点怨恨、不满的情绪都不能露出来,接着装孙子呗。 别急,总有一天力气会变大、能力会变强,到时候就该算算总账了。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洪扒皮的便宜岂是这么好占的! 王安的办事效率很高,或者说是陈矩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经筵刚刚结束,就有一大队小宦官挑着担子排在了慈庆宫门口,由王安和邹义挨个清点入册,把物资一批批收入了库房。 “这么多?”没钱的时候洪涛着急,突然钱来了又觉得有点多。 “千岁爷,这是年俸!皇后念殿下孝心可嘉,今后用钱粮的地方很多,每月支付太繁琐。陈公公只收了五百两,都是打点户部所需,还请千岁爷不要责怪。” 王安的情绪很好,即便行礼时都是笑着的。除了家里有粮心不慌之外还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此事皇后已经知道了,并没责怪太子瞎胡闹,还把整整一年的俸禄都发了下来。 至于说宦官敢收太子好处费才办事,在他看来好像很正常。一千两的贿赂也不算多,现在都减半了,必然是很大面子。而且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陈矩的面子,说出去不光不丢人还得欢庆。 “拿钱办事,讲究!本宫还有别的事要办,晚饭前莫要打扰!” 有钱了,洪涛当然也高兴,尤其是一下子弄来了全年俸禄必须大大的高兴。这样一来不光可以操办自鸣钟,还可以提前运作下一步计划了。 今天的经筵果然不是两位沈大学士亲自授课,改成了左春坊左庶子叶向高。刚见面洪涛就看出他来自何方了,与后世接触过的福建人毫无二致。短小精干的身材、微黑的皮肤、趴鼻梁高颧骨、眼窝深邃目光炯炯。 不过这位将来的内阁首辅倒是没太重口音,说起话来轻飘飘的还算健谈,至少在自己的追问下聊了不少有关西僧的情况。 这次来北京觐见万历皇帝的欧洲传教士总共三人,带头的叫利玛窦,另外两人分别叫庞迪我和郭居静。这都是他们起的中文名,本名叫啥叶向高不知道。 都来自哪个国家呢?叶向高说了,利玛窦和郭居静均来自欧罗巴的意大里亚,庞迪我则来自更西一些的以西把尼亚。洪涛一听,得,译音很靠谱嘛,位置也比宋代准确多了,不再是泰西诸国之类的模糊概念。 要问叶向高怎么知道这些欧洲国家的名字和位置,他说利玛窦进献了一副舆图,曰坤舆万国全图。上面用两种文字标明了欧罗巴诸国的分布,其中就有中文。 而此时利玛窦三人正拿着礼物走马灯般的结交各级京中官员,试图面见大明皇帝获得传教许可。好像进展的不太顺利,主要是礼部提出了反对意见。 因为利玛窦上疏中标注的身份为大西洋使臣,而大明官员根本不知道大西洋是个什么国家,岂能让皇帝随便见来历不明的人。鉴于此种情况,怕是也无法和太子见面,除非能说服礼部或者皇帝下旨。 而那些圣母像、地图、自鸣钟,是通过天津税监马堂代为进献的。税监是宦官,直接走了司礼监的门路,绕开了内阁和朝臣,这才顺利到了皇帝手中。 018 番僧和钟表 “左庶子可有熟知欧罗巴诸国事物者向本宫推荐?”不让见欧洲传教士洪涛也没辙,只能退而求其次。 按照叶向高的说法,这些传教士多年前已经到了明朝,且在福建、江浙地区溜达了很久,懂大明礼仪和汉话,身边聚集了一群好奇心比较强、愿意了解世界的士人阶层和官员。 “与利玛窦最近者首推李之藻,此人是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进士,杭州人,现任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从五品,通西番话。殿下若要当面询问,臣愿引荐!” 李之藻是谁洪涛真没印象,但见一见也没害处。不用多,聊一个时辰具体事物就能知道此人是被基督教引诱了,还是向往未知喜欢钻研。 如果是前者,以后不见就是。如果是后者,嘿嘿,多了个帮手呗。即便现在用不上,将来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闲了置忙了用嘛。 说起悄悄做准备,洪涛可就有精神了。从四岁拿起毛笔跟着生母王氏学写字开始,他在没事的时候写写画画了很多张纸,一张张编号用不同的书册夹好,放在床头的小箱子里。 在外人眼中这些纸张全是小孩子的顽劣之作,看不懂且毫无价值,但在洪涛眼中则值连城。它们都是用现代英语记录的后世科技产品生产资料,从参数到加工方式能想起来的全写上了,只要配上合格的工人立马就能变成工艺流程。 洪涛早在断奶之前就琢磨明白了这一生的走向,想改变命运必须先改变身边的环境、想改变环境就要改造人的思想、想改造人的思想就要提供足够的诱惑。比如物质和精神,第一步就是物质。 古人常说衣食足则知廉耻,仓禀足则知礼节。明朝人不是不喜欢进步,也不是天生懦弱。他们大部分吃不饱、穿不暖,整天在为生计奔波。非要振臂高呼消灭阶级剥削、推翻封建统治,谁有功夫听,谁又有时间琢磨? 人只有在吃饱喝足,满足了一部分物质需求、生存状态不是太紧迫之后才有心情去琢磨人生的意义和世间的道理,进而想到将来该如何。人也只有具备初步抵抗灾难的能力之后,才肯为别人稍稍损害自己的利益。 明朝的官僚、地主阶级倒是具备这些条件,且学问高深者众多,他们为啥不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呢?同样是环境不允许。 别看他们手里有权有钱,可是稍有松懈立马就会被更大的权势吞没。政治斗争的失败往往标志着一家一族的兴亡,也就一时一刻不能停止争夺。先和皇权争再和同僚争,生命不息斗争不止,永远没头。 从本质上讲明朝的百姓和官僚地主全处于同一种环境中,那就是商鞅所发明的理论。通过各种办法让人们时刻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减少思考时间,然后皇权就容易巩固了。 很显然,商鞅这套东西在当时有效,就像王安石和张居正的变革一样,能在短时间内改变现状。可一旦时间拉长弊端就越来越显著,斗争过于激烈,连皇权也被卷了进去,大家一起斗吧,没完没了。 改朝换代并阻止不了此类情况的循环往复,纵观中华文明几千年,开国之君通常可以依靠个人能力压制副作用,但越往后越压不住。一旦某位继任者能力不足立马就会崩盘,不可收拾。 也不是没人试图改变,可文化这个东西平时摸不着看不见,一旦形成体系就非常执拗,轻易不会变,且出了问题无法自愈。 那有没有办法让恶性循环停下来呢,洪涛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前几次穿越他变着花样折腾过,结果都不太满意,早就烦了,不想再尝试。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辈子变成了窝囊太子和短命皇帝,不继续折腾就得任凭别人骑在自己脑袋上拉屎,还是稀的。能吗?当然不能!别说稀的,干的也不成! 从这一点讲,操控洪涛一遍遍穿越的那些玩意,在把控人性方面确实已经炉火纯青了。分寸拿捏得非常准,就知道洪涛忍不住,还非要留一丝活路,然后悄悄在边上看热闹。就像人类看蛐蛐打架,说不定还挂了赌注。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不和远超人类文明的未知事物斗,要不和眼下这些明朝皇帝、大臣,包括周边的国家势力斗。 洪涛用脚指头仔细算了算,答案非常明确。别说只有明朝,再加上个清朝和民国,自己也只能选择硬着头皮上。好歹这些人和事能看得见摸得着,有动脑子想办法打败的可能性。 没办法,蛐蛐再厉害也是蛐蛐,谁听说过蛐蛐一口把人咬死了! 按照这个思路,洪涛就要开始斗蛐蛐的第一步了,先让自己这只蛐蛐汲取足够的营养,长出健壮的身体和牙齿,做好将来上场撕咬的准备。 但这个过程必须尽可能掩人耳目,一旦被皇帝、郑贵妃看出端倪,势必会遭到极大阻力,搞不好就得中途夭折。 另外身边的宦官和朝臣们也不是很好的帮手,只能采用欺骗的手段连蒙带唬,短期利用可以,依旧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的真实目的。 自鸣钟,就是洪涛无意中发现的好借口。原本是打算先从印刷或者纺织行业起步,没想到在大婚那天见到万历皇帝手里拿着个钟表,还爱不释手,得,就是它吧。 说起来钟表行业比印刷和纺织行业的起点更低,也更容易掩饰。不是说它的科技含量低,恰恰相反,钟表的科技含量在明朝中后期必须非常非常高。 高不可攀到的什么程度呢,没有欧洲传教士亲授,仅靠明朝工匠们自己开窍几乎是不可能仿制出来的。别说制造钟表,光是这种思路就一时半会儿产生不出来。 也正是因此洪涛才觉得钟表行业适合自己,明朝人越是不理解、无法想象,自己就越方便忽悠,方便到几乎没人能抬杠的程度,也就没人能戳穿了。 同时这种玩意也比较好赚钱,不用爆产能,仅凭少量产品就能获得足够丰厚的利润。这样一来原材料也容易采购,造成的影响最小。 和它比起来无论印刷还是纺织,动辄几十上百人,机器像半个房间大小,每日里噪声不断,基本没法在宫里操作。 019 王皇后(推荐票、收藏都来点啊!) 啥?为什么要迷惑直臣沈鲤?谁要是这么想就太幼稚了。能从翰林院闲职一步步爬上总理级别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百分百都是人精。 啥油滑、直率、奸佞,是在政客之间比较的相对量,不是用来形容他们本性的绝对值。把大学士里面最直率的人提出来,拿去和平民百姓里的奸猾之人比较,保证个个有过之无不及。 评价人和事物都需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同一个标准。不能用政客的标准去要求百姓,也不能用百姓的朴素去要求政客。 最麻烦的是印刷和纺织都属于传统行业,已经有很成熟的产业链和从业者。自己突然挟着更先进的技术和设备杀进去,三下五除二把市场横扫一遍,肯定有些人会受伤,其中不乏和朝堂大臣们有牵连的,势必引起利益纷争。 然后……不用太仔细调查自己就得提前曝光,然后成果归皇帝所有,太子身份归别人所有,能不能保住小命很难讲! 而钟表行业就不一样了,无需太大场所也用不了几个人手,前期借助二十四监的力量就能生产。产量不用太高,一个月能产出一件成品足矣。 做出来的钟表先别急着换钱,得拿去走面儿。比如说皇太后寿辰,孙子虽然穷但也有份心意。珠宝玉器、珊瑚玛瑙没有,来架做工精美还能准确报时的自鸣钟吧。 这东西既能当玩意又有实用价值,啥时候看见啥时候不得想起咱。高兴了随便赏点金银财宝,哪怕啥都不给,只要态度有所转变,到了关键时刻肯出面帮着说句好话也算不亏。 “哎呀……金子怪贵的,还是用铜银合金吧!”洪涛一个人窝在书房里不到两个时辰,桌面上就铺满了图纸。 用炭笔勾勒的钟表零件图纸,还是标注了尺寸的加工图。只要陈矩给找的工匠不是太笨,用大半天时间就能教会他们按图加工。 现在需要做的是选择材料,还得是好几种规格。献给皇帝的肯定不能和卖给大臣的一样,必须分出档次,尽可能拉开距离,避免有僭越的嫌疑。 其实钟表的金贵之处主要体现在性能,比如准时准点、整点报时、外观精美,用料是否考究还在其次。一个鎏金外表,铁制机芯的破玩意都能被当宝贝供奉在祖宗牌位前面,可见万历皇帝的审美格调也高不到哪儿去。 要问光靠明朝工匠,纯凭手工能制造出自鸣钟吗?目前的材料是否支持呢?答案是百分百肯定。不是猜测,是实践证明。 洪涛在宋朝就造过钟表,装在塔楼上,表盘比房间还大;小的基本快赶上民国时期的怀表了,能揣在兜里携带,百分百都是纯手工,且有游丝机构。 就算此时明朝的金属冶炼技术赶不上自己穿越改造过的北宋,也差不了太多。怀表确实够呛,比拳头还大的座钟真毫无难度。难就难在思路上,只要工匠们肯配合必须手拿把攥。 不光要造出来,还得比利玛窦带来的小自鸣钟更胜一筹。关键部位就在擒纵装置上,也就是让钟表发出咔哒、咔哒声音的机构。 如果没有擒纵装置,钟表就无法靠发条提供稳定的动力运转。这东西顾名思义,会按照固定间隔操纵齿轮转动,从而把发条里积蓄的能量有序的释放出来。 昨天下午洪涛在寿皇殿里已经看过了,那座大自鸣钟使用了很原始的冠状轮擒纵机构,没有游丝。自己现在也没能力把游丝造出来,却可以适当的改进擒纵机构,以容易加工、计时精度更高的杠杆式擒纵装置代替。 仅这一个改变就能把钟表行业向前推进小几百年,足够让别人慢慢研究、模仿、吃透。等他们会了,自己再弄出游丝,依旧还是遥遥领先。 “进来……”正琢磨着该如何用古代坩埚去熔炼铜银合金,门外传来了轻轻敲击声。 “殿下,该用晚膳了!”正殿大门开了条缝,闪进来个窈窕的身影,款款走到书房门外先见礼再说话,轻声细语,软糯糯的。 “哦……你叫什么来着?”洪涛抬起一只眼皮看了看,眼熟,好像是娶媳妇时送的两位选侍之一。 “奴婢刘氏……”女子小声回答着,其实说小女孩更准确,才15岁! “去弄些水来。”好像是有个姓刘的,另一个姓啥真想不起来了。但姓名可以忘,鸡贼心眼至死也忘不掉。 洪涛借着洗手的机会假装低头,从腋下偷瞄向身后……事实证明鸡贼心眼并不是多余,趁着自己洗手的功夫,刘氏不光凑到了书桌前偷看,还悄悄拿了一张图纸藏进了袖子。 不用问,这张图纸很快就会通过宫门侍卫传递到皇后、皇太后或者郑贵妃手里。为啥不是皇帝呢?因为皇帝用不着这么费劲。王安、邹义、李实、王国泰,还有东宫里所有的宦官宫女都可以严密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并随时汇报。 入夜,启祥宫西暖阁内,红红的炭火烧得正旺,罗汉榻上斜倚一位宫装妇人。年纪四十左右,肤色微黄、相貌中等,眼角略带鱼尾纹,眉宇间隐隐有些愁绪。 这位就是万历皇帝的正宫皇后王氏,前两年由于走水,坤宁和乾清两座宫殿被部分损毁,皇帝和皇后只能一起搬到启祥宫暂住,这一住就是三年多。 但王皇后并不觉得这座明显比坤宁宫小了很多的宫殿有什么不好,甚至不太想让乾清宫修缮好。大婚二十多年了,和皇帝住在一起的次数加起来还没这三年多。 做为皇后,没一个愿意看着皇帝每天往东西六宫里跑的,但又不能干涉。心宽的假装看不见,心窄的就只能顾影自怜了。 王皇后属于心宽但命运多舛的类型,她十四岁入宫既为皇后,但并不为皇帝所喜,且二十多年来只育有一女。如果不是恪守孝道、少生是非,得到了皇太后的首肯,怕是连皇后的地位都不一定能保住。 020 万历皇帝 好不容易说动了皇帝立长子为储,可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还不保险。皇帝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太子的死活,连月俸都不曾发放。要不是陈矩把风声透露给了身边的女官,怕是再过两个月太子就得去皇太后的仁寿宫里讨饭吃了。 做为皇后当然有权力过问这件事,找来相关人员一问才稍微放下点心。也不是谁故意不给太子发俸禄,而是全忘了。 现在皇帝基本不上朝,整天缩在后宫里偷懒,所有公事都要通过内阁和司礼监沟通。结果皇帝还不认真答复,十件事里有八件只说知道再没下文。户部想给东宫发俸禄却得不到批复,也不能随便发。 当自己让司礼监把户部的奏折送过来亲自拿给皇帝看时,他居然瞪着眼睛责问陈矩为什么不早点呈上来。拜托,上面有朱批知道了三个字,人家还拿上来,难道再批一遍! 但事情好像到此并没结束,晚膳后不久女官春熙就接到了东宫密报,说是太子这两天除了按时听经筵,回来就闷在屋里写写画画谁也不见,很晚才睡。 为啥东宫太子的人会向皇后身边的女官汇报情况呢?嗨,这也算惯例了吧,尤其是针对这位生性懦弱的太子,后宫各方势力都在其身边安插了眼线。 有的是为了及时掌握情况,防止被某些人找到机会对太子不利;有的则是处心积虑寻找机会对太子下手,保不齐还有站墙头看热闹,随时准备转向的。 斜眼看了看桌上的纸张,王皇后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上面写的字、画的东西不光自己一点看不明白,连同身边的女官和宦官们也没人懂。据说太子画了一桌子全是类似的东西,他到底在搞什么呢? “春熙,停了吧……”犹豫了片刻,王皇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皇帝知晓。虽然说更希望立长子为储君,可那小子如果真不靠谱的话也不能包庇,免得将来搞出事情连累到自己身上。 “皇后不要催,朕的奏章还没批完。”东暖阁中,万历皇帝同样靠在软塌中,但眼睛耳朵嘴脑子都没闲着。旁边的陈矩每念完一张奏折,他就得想一想做出决议。见到皇后来了,以为又是催着睡觉的,有些不耐烦。 不上朝是懒得见朝臣们的嘴脸,可该干的活儿却没减少,每天都要批几十本奏折。这还是由司礼监筛选出来的急事和大事,如果光靠自己看数量还得多几十倍。 活儿一点没少干,骂也一点没少挨,隔三岔五就会有朝臣上疏指责皇帝不够勤勉。勤勉?刚亲政的时候自己还不够勤勉吗!每天和张居正一内一外忙得不可开交,到头来还不是让你们恨之入骨。 既然多干了不好,不干也不好,多少都要挨骂,我说了你们不想听,你们说的我也不想听,那就干脆少见面吧,眼不见心不烦。 可即便在后宫之中想不烦也是很难的,皇后贤淑恭孝是个难得的后宫之主,可并不和自己的胃口,两人总不能没事就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但整天往郑贵妃的宫里跑别人可以不搭理,皇后的面子上却不好看,为此还得忍着。合算当皇帝快和当王八差不多了,除非急眼了探头咬一口,更多时间全得缩头装死。 “陛下,这是太子所画之物,妾思索许久仍毫无头绪。”王皇后随意摆了摆手,示意陈矩不用行大礼,快步走到软塌前,把手里的画稿放到了皇帝腿上。 万历皇帝一听是太子的事儿,只能打起精神坐直身体,拿着纸仔细观看。虽然不怎么待见这位长子,毕竟已经是太子了,于公于私都不能不闻不问假装看不见。 “……万化,太子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可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纸上画的、写的都是什么玩意。 在册立太子的问题上,她只能也必须站在皇长子朱常洛一边。无它,为长远考量。郑贵妃一直很得宠,性格乖张跋扈,经常怂恿皇帝干一些出格的事儿。比如私下立约册封她的儿子朱常洵为太子,简直就是毫无规矩的瞎胡闹。 如果让这种女人母凭子贵封了西宫皇后,将来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保不齐哪天枕边风吹好了,连皇太后的位置都有可能保不住。 相比较起来朱常洛和王恭妃就本份多了,即便将来母凭子贵成为皇太后,也不会对自己太过排挤,相安无事的可能性比较高。 至于说哪个皇子继位对朝廷和国家有好处,她是真不知道也没必要去费力探究。按照祖制后宫不得干政,按照家族利益谁对自己有利谁就该上位。于公于私都无亏欠! “秉万岁爷、娘娘千岁,太子殿下正在做自鸣钟……”其实陈矩不用接过来就已经偷眼看到纸上面的是什么了,虽然也不认识,却能猜到个大概。 “洛儿会做自鸣钟?”王皇后指了指软塌上放着的自鸣钟表情有点夸张,把母仪天下的气度都破坏了。 “胡闹……”万历皇帝则是摇晃着脑袋一脸的不屑。 对于这个儿子他向来瞧不上,出身低贱是一方面,从小唯唯诺诺、蔫了吧唧、三脚踢不出个屁的性格是另一方面。 想当个合格的皇帝需要什么样品质他非常有发言权,不到五岁就被张居正谆谆教导,十岁登基至今已经快三十个年头了,期间经历过朝政改革、镇压藩属、对外战争,深知这个位子是多不好坐。 以长子朱常洛的出身勉强册封太子,有朝一日继承大统之后肯定得不到太多助力,光靠一个人孤零零的和朝臣、勋贵、内宫各种势力角逐,结局会很悲惨。 这个道理也是自己亲政之后才悟透的,宫里的皇后、嫔妃们身后都有一些飘忽不定的影子。啥祖宗之法,全被那些影子给歪曲了。 是,所有被选入宫的女人都是小门小户清白身家,没有豪门勋贵的背景,可架不住她们在入宫之前已经被豪门勋贵给渗透并左右了。 想在宫里脱颖而出不?想尽快得到皇帝的青睐不?想早日入主东西六宫不?只要你想他们就有办法帮忙。但不是白帮,请他们插手的代价往往就是结成同盟共进退。 而朱常洛的生母算计划之外,原本就没受到过重视,也就没受到那些人的污染。自己如果不冷落这对母子俩,早晚也得被卷进去。 可命运真是顽固,转来转去傻乎乎的儿子依旧没逃脱厄运,还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现在除了来自外朝的干扰还有出自内宫的嫉妒,自己想干预都力不从心了。 021 一张大网 “是老奴亲耳所闻,太子殿下说前两年从梦中所得,在大婚时偶然见到万岁爷喜爱此物,就想着用梦中所得技艺为陛下、娘娘、皇太后制造自鸣钟。” 是不是胡闹呢,如果放在以前陈矩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皇家的家事最好少掺合。但今天不同了,太子确实会修自鸣钟,也确实认识西番文字。这件事更不能瞒着皇帝和皇后,趁机一起说了吧。 “……梦中所得?”王皇后都快听傻了,这情节怎么和戏文里差不多,难道说有神仙相助? “真有此事!”能做到司礼监一二把手的位置必须是亲信,万历皇帝本不相信,但听陈矩说得如此肯定又不得不重视。 “老奴亲眼所见,太子不光会修自鸣钟还识得西番文字。万岁爷恕罪,寿皇殿西僧所贡自鸣钟不知何故走走停停,老奴恰好在内官监碰到太子殿下,自作主张引至寿皇殿一试。果真如殿下所言,自鸣钟已经被修复如新。” 话都是实话,但陈矩还不能随随便便把昨天下午的事情讲出来。先跪下告罪再陈述事实,一定要说成偶遇,免得被皇帝怀疑自己和太子串通。 “皇后,此事并无不妥,太子大了,随他去吧。朕还有些奏折未曾批阅,迟一些再就寝。”听完了前因后果,万历皇帝重新垂下眼皮去看奏本,对于太子造自鸣钟一事不打算干预,更不打算过问,还和以前一样态度。 “万化!明日从内官监派些工匠到东宫,再有所需,只要不太出格都予以满足。你须亲自盯着,朕要知道所有细节!” 但王皇后刚离开,万历皇帝突然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暖阁里踱起了步,几圈之后才想好策略,把陈矩叫到身边低声耳语。 既然最信任的太监头子都说亲眼所见了,万历皇帝只能暂时相信这件听上去有点不合常理的事情是真的。但相信归相信,背后到底有没有其它问题还得继续观察。 办法很简单也很直接,不阻止太子制造自鸣钟,还在一定程度上予以配合,然后躲在暗处细细观察。这样一来不管太子或者其他人想干什么都会放松警惕,也就可以尽快暴露了。 皇帝和皇后的关注洪涛并不清楚,也无所谓。要是不想让外人太早知道,昨天刘选侍偷拿图纸的举动就够被打一顿然后软禁起来的了。 知道就知道了呗,身为太子,想方设法的给父皇、母后、太后造个新鲜玩意,还是用自己的俸禄,说到哪儿去也不能算坏事。 啥?做梦就算妖邪?要是有人敢用这个理由来攻击东宫太子,不用自己出头分辩,仁寿宫里那位老太太就得蹦出来破口大骂。 自打万历皇帝亲政,后宫有了稳重的王皇后主持,李太后就不怎么过问闲事了,一心一意念经礼佛,经常说在梦中见到了先皇,还在一起聊天。 现在该关心的不是如何掩人耳目,而是怎么安排这些来自内官监的工匠。天刚亮就有人叫宫门,两名内官监监丞带着十多个人、抬着七八口大箱子在宫门外求见。 洪涛亲自出去问了问才明白不是走错地方了,也不是来修缮殿堂的,而是内官监奉了陈矩命令,专门派来的工匠和器具。 这让洪涛有点抓瞎,也有些哭笑不得。原本只想出钱让内官监和银作局工匠们代做一些零部件,顶多算订制,从来也没说过要自己弄个小作坊。 东宫虽然不属于后宫范畴,可依旧在紫禁城的宫城之内,想让工匠进来长期做工基本没可能,只能每天上工来下工走,还必须由内官带领,再经过御林军、锦衣卫等等多层盘查,太麻烦了。 可这件麻烦事居然让陈矩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他让内官监派来的十名工匠比较特殊,不光能在紫禁城里居住还可以进入后宫工作。原因很简单,都是宦官! 工匠当宦官、或者说做了宦官之后又学成手艺的工匠,王安说两者都有,且技艺精湛者不乏少数。毕竟内宫也需要匠人,大规模改造可以从外面招募人手,平日里修修补补全由这些宦官工匠负责。 不过既然是宦官,待遇肯定比普通工匠高,身份也固定,归司礼监统领。也就是说没有陈矩的同意,宦官工匠不可能跑到东宫干私活,还自带工具。 这个大太监头子不简单,一手提前布局全面撒网的招数玩得丝丝入扣。从七年前把王安塞到自己身边,哪怕当时皇长子被册封太子的几率并不算太大,依旧下了步闲棋。可见其头脑之清醒,思维之缜密,不可小觑! 现在自己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他不动声色的小马屁立马又拍了上来,很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如果将来自己顺利继位,他也算提前结了善缘,不至于被彻底清算。假如中途有啥变故,他依旧可以划清界限毫不沾边。 “陈公公是你师父?”看来自己必须多关注关注这位厂督了,同时也得琢磨琢磨王安到底是啥属性。 “回禀千岁爷,奴婢入宫时先是拜在了冯师父门下,后改为陈师父……”王安回答的倒是挺直白,没有做过多掩饰,脸上也不见动容。 “陈公公一向如此慷慨吗?” “这……奴婢该是没有这么大面子,想来是千岁爷的功劳!”王安终有点顶不住了,这话太诛心,就差直接问是不是陈矩派来监视的,赶紧跪下解释。 “把前院东配殿打扫打扫,耳房住人正殿做工。我书桌上有图纸,拿去给他们看,不懂的地方等本宫经筵回来再说。” 其实洪涛自己都知道多余问,宫里的宦官、宫女,无论资历、职务,大部分都有组织,具体表现形式就是师徒关系。 少年宦官们刚入宫的时候,内府各衙门的大太监会挑选面容姣好、头脑伶俐的收为徒弟,名曰拉名下。所谓名下,犹如干儿子一般。从此以后师父和徒弟之间就形成了一种比较牢固的非血缘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洪涛只是有点感叹皇宫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简直快成天网了,疏而不漏。王安入宫时先拜了冯保为师,刚满十岁立刻进内书堂进修,显然待遇不错,前程似锦。 不出几年冯保失势,王安转投了陈矩,却没受重用被派入冷宫当差。可冷宫刚刚有点热乎气,大网立马就罩了上来。做为王安本人,必须还得感谢干爹陈矩当年的提携之恩,半个字不能埋怨。 022 李之藻 安排好了工匠们的住处,洪涛就不再追问王安的过往了,他此时还有个更关键的人要见。经过内阁准许,左春坊左庶子叶向高介绍的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李之藻也来经筵讲学了,此人到底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惊喜呢? 30多岁、长方脸、中等个、三缕长髯。初见面的李之藻给洪涛留下的印象很一般,除了胡子修理的挺顺溜之外,外貌和气质方面并没有亮点。 “西人思路清奇,善营造数术天像之学。殿下请看,此乃利玛窦携欧罗巴诸国所著星图之书,臣曾多次核准,一般无二,很是神妙。” 不到五分钟,洪涛又对其为人处世、脾气秉性有了比较直观的认识。除了简单的礼节,一上来就急于亮干货,没有铺垫也不管受众有没有接受能力,不是个与人沟通的高手,更擅长技术工作。 “员外郎可是用手中之物来看天上的星星?”但洪涛并没太过关注桌上的星图书籍,那玩意只是欧洲人对宇宙的初步观察,距离后世航海所需的星图差着十万八千里,没有参考价值,倒是对李之藻手里举着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臣视物模糊,以此掩目则明,西僧曰眼镜。本朝也有叆叇(àidài)可用,略有不如。”见到太子对自己的眼镜感兴趣,李之藻干脆递了过来,并言明其产地和大概用途。 眼镜,没错,李之藻拿着看星图的东西就是眼镜,大致结构造型与后世基本一致,只是没有镜腿,多了个垂直的小把柄。用的时候举在手里,动态调节镜片与眼睛的距离达到对焦目的。 洪涛倒不是在这辈子没见过眼镜,皇宫里就有类似东西,单片、双片都有。来源可能是外国使节进献,也可能是皇家制造,只是使用者极少。 真是刚要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正愁该怎么把这位明朝的天文爱好者吸引到人才储备库里来呢,他就自己把借口送了过来。 近视眼这种毛病在古代也不是特别稀少,尤其对于朝廷里那些上岁数的老臣而言,在光线不是很充足的环境里总盯着蝇头小字看很费眼神。 自鸣钟确实是个好东西,但太过精巧复杂和贵重,如果再加上个眼镜,不光能为自己悄悄敛财,还可以借此熟识一些愿意尝试新鲜事物的官员大臣,又不会引起皇帝的过份关注。 最主要的是生产眼镜和生产望远镜基本划等号,以它来当掩护可以培养一批熟练工匠,将来还能找机会发展化工业。 “本宫小时候无所事事,会在冬日用冰融成片状,几片组合之后能看很远,人眼不可及也,员外郎可曾试过?” 那该怎么用眼镜让李之藻主动钻进自己的圈套里来呢?古人云用熟不用生,太高端的招数洪涛也不会,还是老办法,一个字,骗! 你不是喜欢天文学嘛,那就肯定离不开观测,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一台天文望远镜更吸引天文爱好者的。谁能让他们看到更多、更清楚的天体,谁就是师长和挚友。 “……愿闻其详!”果然,李之藻立马就听明白了,注意力全集中在太子勾画的器物上,把讲学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上午两个时辰全在讨论望远镜的设计思路中渡过了,洪涛并没一次性把设计图画出来,而是故意只说开头,先让李之藻发挥想象力,再经过两个人的争论才最终形成初定稿。 然后这位员外郎就揣着十几张草图急不可耐的走了,说要去问问利玛窦等人,看看设计图里还有没有缺陷。过几天还得兴致冲冲再回来,就发现的问题和后续制造环节继续交流。 看到没,洪涛一个字没提,这位大明工部官员就主动靠了上来。假以时日,等他看到自鸣钟和更多奇思妙想之后,除了继续追随别无它选。哪怕知道有飞蛾扑火的危险也忍不住要靠近,这就叫投其所好。 下午,洪涛摇身一变成了讲课的,在东宫前院东配殿里给十个满脸懵懂、两眼无光的宦官工匠当老师,一点一毫的教授他们该如何看懂图纸,又该怎么去加工零件。 这个工作听上去不难,但做起来艰难无比。宦官工匠年纪大的五六十、小的也得三十多,手艺都是不错的,可越是手艺好思维模式就越固定。再加上从来没如此近距离和太子接触过,内心忐忑分散了注意力,理解速度慢如蜗牛。 好在洪涛前几辈子接触过宦官,知道他们的心理状态,早有心理准备,对此种情况一点不着急。一遍听不懂就讲两遍,两遍还听不懂就讲十遍,什么时候听懂一半以上再聊付诸实践的事儿。 陈矩只派来了工匠和熔炼设备,并没说材料也由内官监负责。现在东宫等于是自负盈亏了,能不浪费就别浪费,必须省着过日子。 “王公公,千岁爷一向如此?”听课的除了宦官工匠之外,门口还站着几位东宫官员。大家全都是来了没多久的新人,对太子殿下的性格脾气还不是很摸门,见到此种情形岂有不问的道理。 “王局丞,咱们本该按照千岁爷的意思去做事,其它的少想才是。好啦,各位都去忙吧,明日殿下要在院内起火烧窑,所需物品可曾准备妥当?” 其实王安也没见过这么能说的太子,心里不停嘀咕,可当着一众下属又不能说我不知道,只好摆起官架子把闲人赶开,免得多事。 万历三十年二月二十三,太子朱常洛带着一群宦官工匠,正式在东宫前院配殿建立了名为时间的钟表作坊,开始了自鸣钟的制造。 说是作坊,实际上除了两口坩埚之外大部分材料都是向银作局采购的。制造钟表是个精细活儿,不需要大型设备,也没什么大响动。 在外人看来东宫并没不妥之处,太子每日依旧去文华殿听课,且风雨无阻、坚持不辍。学习进度不能说快也谈不上慢,四平八稳,很符合本人的基础和性格。 可是做为太子,一举一动都不可能离开内廷和外朝的关注,没过半个月就有奏报递到了司礼监,说太子有点不务正业。但都被陈矩扣下了,不等这些人继续纠缠,另一件事就把他们的注意力全引了过去。 023 矿税 二月二十六日万历皇帝病了,听说还挺重,具体细节除了皇后谁也不知道。第二天皇帝突然一反常态召见了内阁,当面叮嘱几位大学士尽心辅佐太子,还下旨废除矿税、停止修建两大殿、大赦天下,有点安排后事的意思。 就在皇宫和朝廷内外认全屏气凝神等待即将要来到的重大变故时,转天皇帝的病突然好了,又派内臣向内阁索要圣旨打算反悔。 此时如果沈一贯坚持说圣旨已经下发来不及追回,内臣们就算把脑袋撞破也没辙。但他不知道为啥,居然把圣旨交了回去。 这下朝臣们可不干了,不管属于哪个派别,全都调转枪口对着沈一贯开喷。连司礼监的一把手掌印太监田义都私下抱怨说沈一贯是软骨头,如果能再顶一顶,一直被朝臣诟病的矿税说不定就此废止,可惜了,功亏一篑。 此事传到江西,景德镇万余名瓷工暴动,砸了瓷厂、烧了税署、杀了税监。一时间朝野上下骂声四起,谁也顾不上缩在东宫里玩物丧志的太子了。 为什么矿税会造成如此大轰动,洪涛心里还是明白点的。在皇宫里生活了近二十年,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把这个时代的各种政策找来研究。然后站在上帝视角,通过纵向和横向比较得出自己的结论。 说起矿税可算是老调重弹了,几乎贯穿了整个明朝,时断时续,成为了皇帝与朝臣们之间一个永远无休止的争论话题。 明朝刚建立的时候百废待兴,朱元璋忙着稳固统治,对于开矿并不热衷。即便有一些矿业,基本也是由朝廷主导的国企,产量很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明成祖朱棣时期政权趋于稳定,民间经济有所复苏,矿业自然而然随之发展,矿税已经有了十数倍增长,皇帝再瞎也无法忽视。 到了明中期之后,朝廷机构越来越大,官员越来越多,藩王也越来越多,时不时还得对外打一打仗,财政开支随之加大。 可明朝是个重农抑商的社会,先不提土地政策,就算一亩都不兼并,想靠种地突然提高产量显然不靠谱,大幅度提高总体耕种数量也比较难。 士农工商,首先士这个阶层是管理者,只能提高效率,没有直接产出。虽然说士人很多都比较富,但皇帝如果不想成为孤家寡人,就没法大规模从士人手里要钱。 紧跟其后的农就是农民,也是社会主体。针对他们的税收已经不算轻了,再加上土地兼并的问题,继续加重税收无异于自掘坟墓。 然后再看最低级的商,明朝从开始就定下了基调,重本抑末,不鼓励经商。朱元璋规定农民可以穿绸、纱、绢、布,商人则只能穿绢和布。 他觉得商人无信,还特别不安分,钱多了容易引发胡思乱想,就人为降低了商人的社会地位,让人们不愿意经商。虽然中后期有所松动,但上百年形成的思维定式本质上并没改变。 在一个不鼓励经商的社会里,绝大部分人但凡有别的出路肯定不愿意经商,即便迫不得已干上了这一行也没有太多积极性,无非就是当个跳板,找机会跳出商人阶层。 就拿前年关钞收入举例,总共40多万两,只占太仓收入的10%不到。而北宋的商业税收占太仓的比例大概在50%左右,到了南宋更是高达70%以上。 而宋朝的农业税率还要比明朝高,如果按照明朝的农业税率收的话,北宋和南宋的商业税占比怕是要逼近90%了。 其实都不用计算这么多比例,更不用寻思是否鼓励商业,只要看看明朝的户籍制度是怎么规定的就明白为啥商业不发达了。 一个禁止百姓随意流动,出门必须开介绍信的规定,就能把90%的民间商业扼杀在摇篮中。剩下的全都是由皇室和官员集团主导的商业,比如盐铁茶粮。 这些行业与其说是商业不如说更像后世的国企,不光效率低下浪费严重还垄断市场,进一步压制民间商业的发展。 很显然,在这种情况下想短时间内快速提高商业税收,就和马上让每亩土地比去年多增加三倍产出一样不靠谱。除非玩亩产万斤放卫星那套把戏糊弄,但明朝皇帝显然还没那么狠辣缺德,真要活活把农民往死里整。 好了,现在士、农、商都没多余的油水可榨,就还剩下个工。工匠轮流给朝廷服役日子本来过得就不算好,显然也拿不出太多钱。不过有个产业例外,开矿,尤其是贵金属矿。 无论金银铜矿,只要挖出来就是钱。朝廷不鼓励开矿,主要是怕引发社会动荡。矿山一般都在荒郊野岭中,弄一群青壮进去很不好管理。 朱元璋就是靠聚众造反起家的,深知这种人聚集多了有多危险,所以宁可舍弃矿产收入不要,也不愿意国家四处藏着隐患。 但皇帝不愿意采矿,不意味着真金白银扔在那里没人惦记。各地豪强包括官员们都不是傻子,岂有入宝山空手的道理。于是他们勾结在一起利用政策漏洞变相贩卖许可证,然后再收一大笔回扣或者干脆参股经营。 在人为操作下,明朝的矿业慢慢成了灰色产业,每年上缴朝廷的税收只有可怜的一点点,但各地开矿的规模却逐年增加。 公文上面写的凄凄凉凉,实际上干得红红火火,利润全进了当地豪强和官员兜里。最底层的矿工和最高层的皇帝一样都只能喝口汤,还是凉的。 其实收矿税并不是万历皇帝首创,在正德年间就这么干过。皇帝一看,好嘛,你们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连口热汤也不给我剩,到头来国家一有事就催着我掏私房钱补贴,凭什么啊! 性格软一些的皇帝还能忍,赶上性格比较强的皇帝干脆就不忍了。你们能拿老子为啥拿不得!你们能利用权力欺上瞒下,我就派宦官去全国各地检查。发现一个开矿的就坐地收税,收上来的税全入内帑。 这下朝臣和地方豪强们可就不乐意了,但又不能直接说皇帝抢了自己碗里的饭,咋办呢?好办,他们用了两个招数。 先发动舆论攻势,只字不提入股开矿的事情,只说皇帝派宦官收税是与民夺利,增加了矿工负担,容易造成民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再私底下蛊惑矿工,把他们吃苦受累加班加点忙活一年,到头来却还是挨饿受冻的根源归结于皇帝拿走了多吃多占,就像后世用舆论引导996们去憎恨资本家一样,把真正的始作俑者藏在大义后面难见首尾。 大多数矿工都是贫苦出身,站的平台不够高,根本看不到高层里的弯弯绕,很容易上当,然后就傻乎乎的和各地矿监对抗,给别人当了枪使还茫然不知。 输了,在当地吃官司,躲过一阵风还会被放出来继续干活。赢了,真逼得皇帝不得不把矿监叫回去,所得的红利也落不到他们手里,最终还是和原来一样,该吃不饱依旧吃不饱,该加班加点一样不会少。 说起矿税之争,表面上看是皇帝横征暴敛,实际上是官员集团与皇帝之间的利益争夺。没有谁对谁错,两边全是为了私利,没一个是为国家着想,属于狗咬狗一嘴毛。 官员集团试图用经济手段限制皇权,没钱了,皇帝自然就要听官员的建议,按照他们的思路去治理国家,同时也得放权。这是从朱元璋废除宰相、大权独揽那会儿起种下的祸根,开头就走错了方向,早晚得爆发。 反之,皇帝想巩固皇权手里必须有钱,否则怎么养着一大堆宦官为自己办事。没有东厂、西厂、锦衣卫,拿什么和满朝文武掰手腕呢。 这一点从满朝文武,包括部分宦官的态度上就能得到证明。沈一贯是浙党领袖,在朝堂里势力最大。同时存在的还有好几个小团体,暗地里争斗不休互相倾轧。可到了矿税一事上,他们立马就摒弃前嫌统一口径了。 俗话说的好,事物反常必为妖。他们为什么如此一致呢,难道真是为了社稷和百姓?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如果他们有这么高节操,早就该把自家多占的土地全吐出来归还给农户。 合乎逻辑的推论只有一个,官员和部分宦官在矿税这件事上利益一致,也只有真金白银的利益才能让不同地域、不同理念、不同诉求的人如此紧密的团结在一起前赴后继。从劲头上看,利益还不小呢。 024 新式自鸣钟 如果此时洪涛能把对这件事的观察、分析和理解都写下来交给万历皇帝看,说不定可以大大缓解父子之间的感情隔阂,毕竟雪中送炭是最容易让人动情的。 可他一个字也没写,一句相关的话都没说,好似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整天窝在东宫里盯着匠人们叮叮当当,要不就去文华殿和李之藻嘀嘀咕咕。 顺便说一句,瓷工暴动引发的矿税大争吵已经波及到了东宫。连续十多天负责给太子上课的大学士、编纂们轮番告假,估计全在琢磨怎么上疏逼皇帝就范,谁还有心思去给个糊涂太子讲课。 这倒是便宜了李之藻,他属于少数不参与此类事情的官员,自打看到洪涛画的望远镜图纸,又回去问过了利玛窦之后,恨不得天天来文华殿听太子讲解该如何制作此物。 “光靠水晶磨制镜片耗费颇多,员外郎可知玻璃?”望远镜的制造工艺并不难,但物镜和目镜的曲度计算和磨制工艺在这个时代却是非常难。 在计算方面李之藻的数术基础很好,略加点拨就能触类旁通,但在镜片制造方面洪涛就毫无办法了,总不能再编瞎话糊弄皇帝,让他同意自己在东宫里建个玻璃窑,所以重点还是开发李之藻的能力,由他代自己去做。 “西泰先生贡献之物中亦有玻璃,臣见过,色彩艳丽质地细腻。”对于玻璃李之藻并不陌生,利玛窦携带的礼物中包括了一架万花筒,很是神奇。 “无色透明超过水晶的玻璃可见过?”是不该陌生,明朝会烧造类似琉璃的玩意,再加上各国朝贡,各色玻璃器具虽然贵重也不算罕见。但洪涛说的不是有色玻璃,而是无色玻璃。 “恕臣愚钝,不曾见过殿下所云之物……”李之藻都听傻了,难道说水晶还不够晶莹剔透,更透明的玻璃该是什么样子呢? “本宫有个法子把此物做出来,可苦于困在宫中无法实施。”说了半天这句才是真话,洪涛没法在宫里造玻璃窑。烧造无色透明的玻璃也不仅仅是一座窑可以完成的,从燃料到配料都需要一系列加工流程,是个小产业链。 李之藻做为工部官员,想必有办法也有条件去做其中的部分环节,比如筛选石英砂、制备无水芒硝、寻找滑石、铅丹。 “殿下若不嫌弃臣愚钝,愿助一臂之力!”上当了,李之藻上当了,在望远镜的诱惑下登上了贼船,自身还茫然无知。这就是技术官员的短板,太关注具体事物本身,从而忽略了一个重要参数,人! 洪涛交给李之藻的只有材料清单和无水芒硝的简单制备方法,来源不用解释,身为太子没必要向从五品的小官解释太多,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拉倒! 但接下来的工作就不能这么豪横了,因为即将要面对的人不再是员外郎而是陈矩,司礼监二号人物,东厂提督! 有道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李之藻可以用新奇事物诱惑,用这招去对付陈矩可能就不好使了,还得换换,比如钱财和权势。 按说以陈矩的身份地位不会在乎太子的三瓜两枣,想要收买他比较有难度。但洪涛认为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势,比如说无色透明玻璃器具的制造、销售利润。 当然了,未料胜先料败是必须的。假如陈矩真的拒腐蚀永不沾,自己就当啥也没说,双方都没什么损失。即便让万历皇帝知道了也容易推脱,做梦嘛,胡思乱想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王安,拿着此物去见陈公公,我前几日又做了个梦,不知道他想不想听听。” 太子去司礼监登门拜访显然不太合适,让人传话过去好像也有点唐突。正好,经过一个半月的磨合,时间作坊的第一架钟表成品完成了,用它来当敲门砖在合适不过。 与利玛窦进献给万历皇帝的自鸣钟相比,时间工坊制造的产品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要更胜一筹。外表,对方是鎏金的,这个是K金的,里面掺了红铜。不光金子含量高还耐磨,怎么把玩也不会掉色露胎。 而K金质地软硬适当,非常适合錾刻花纹,金银作工匠们一听说是要献给陛下的,三个四五十岁的宦官废寝忘食干了四天多,居然把冕服上的十二章全刻在了外壳上。 “八级工!”洪涛对于这些精美异常的纹路、图饰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只能在心里默默予以最崇高的敬意。 内芯,相比原始的冠轮擒纵机构,时间工坊采用的杠杆擒纵装置更先进,除了走时准确之外,咔哒咔哒的声音也更为清脆,很有质感。 另外它还是个八音盒,每隔两个时辰会自动演奏乐曲,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东方红片段,在这个时代应该也算很神奇的物件了。 本来洪涛打算再弄个雕刻不同图案的自鸣钟献给皇后,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为了引诱陈矩入套,花了一夜时间、废了好几个零部件才算把这架赶制出来,只能让皇后稍微等等了。 “千岁爷,陈公公亲自来了!”不到两刻钟,王安又急急慌慌的回来了,两手空空,但不是一个人。 “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陈矩见过太子殿下……”陈矩果然来了,手里捧着装自鸣钟的锦盒进院就拜。 “陈公公不必多礼,正堂请!”洪涛回了礼带头向正殿走去。 “千岁爷所做自鸣钟奴婢看过了,精妙无比,如若能亲自献上,万岁爷定会喜欢,老奴愿先行奏报陛下知晓!” 进屋之后陈矩并没落座,恭恭敬敬的站着把来此的目的做了个说明。言下之意是提醒太子,这种礼物最好亲自送到皇帝面前,拍马屁的效果才最好,他愿意从中帮忙。 “陈公公请坐,自鸣钟一事还是劳烦你跑一趟吧,本宫另有要事相商。请看,公公可识得此物?”洪涛挥了挥手,示意王安去沏茶,再次请陈矩坐下,这才掀开桌上的一方丝绸露出了下面的物件。 “这……该是西番进献的玻璃杯吧?” 陈矩只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双手抱着怀里的锦盒不敢松手,见到桌上那只翠绿花朵状杯子,眯起眼看了看,又抬起眼皮盯着太子,有点迷糊。 类似的东西在民间肯定很少见,也很贵重,可放到皇宫里就不算太名贵了。别说是太子,东西六宫几乎都有,甚至一些高级宦官手里也有两件。皇帝拿这些东西当赏赐,高兴了就给一个。 太子专程把自己找来难道就是想多要几个玻璃杯子?不应该啊,怀里这架自鸣钟够换一大堆的了,不会这么不开眼吧! 025 合作伙伴 “假如本宫会造此物,且比水晶更晶莹剔透,陈公公觉得能不能在市面上高价售卖,换些银两回来?” 洪涛一伸手拿起桌上的白纸翻过来推到了陈矩跟前,上面是几套玻璃酒具和茶具的立体图,造型有素雅款的也有华贵款的,还有土豪金款的。 万历皇帝的性格比较跳脱,喜欢的事物也很多,不清楚更中意什么风格,索性就高雅庸俗一起上,大面积撒网重点收获。 “嘶……这还是、还是殿下梦中所得?”陈矩低头看一眼桌上的翠绿杯子,再看一眼图样上的玻璃杯子,脑子里幻想着比水晶还透明的感觉,顿时有了优劣之分。 做为内廷宦官的二把手,常年在宫里当差,各种颜色、混色的玻璃器皿见过不少,包括水晶质地的,但从来也没见过能比水晶还剔透,造型又如此精巧的器具,甚至都没听说过。 “然也……近日来本宫听闻朝中大臣为了矿税之事鼓噪,就在想能不能多挣些银两以解父皇燃眉之急。拜上天垂怜,前些天梦里又见到个秃顶蓝眼珠的老者,教授了一套烧造之法。 本朝瓷器冠绝天下,如若能把此物烧造出来卖给豪富之家,想必也可换来不少税课。那时即便没了矿税,父皇也不用为内帑空虚担忧了。” 此时洪涛如果能变成十多岁的少年,再当着皇后或者皇太后把此番言论用孩子气的腔调和表情说出来,必然会赢得一片赞许。不管东西能不能造出来,光是这份心就可称得上懂事又孝顺,好孩子啊! “殿下……请受老奴一拜,陛下若闻此言定将圣心大悦!” 可惜洪涛的年纪有点大了,不管怎么装也装不出童言无忌的状态。但陈矩还是被说服了,把锦盒往桌上一放,起身来到正堂中间跪下以头点地,眼角好像还有些湿润。 实际上在皇宫内部大多数人眼里太子都是个可怜人,从小夹在中间受气,战战兢兢熬了二十年才出头,心中必然充满了怨恨。 可是从自鸣钟到透明玻璃,完全展示了太子的仁厚,不光没有半点怨气,有了好东西还第一个想着皇帝,真不是嘴上说说,是有行动滴! “不妥,不该让陛下知道此事。本宫知道父皇疼爱三弟更多些,如果过于讨好势必引来他人觊觎,无端添了烦恼。做为太子,将来本宫要继承祖宗基业,其它不争也罢。陈公公,你可否帮本宫一次?” 唱戏唱到这个份儿上,观众都开始擦眼泪了,演员必然不能草草收场,还得加把子力气。洪涛故作为难的道出了心中所想,然后满眼都是期望的目光。 “这……不知千岁爷需要老奴如何做?”陈矩感动是感动,却不会因此失了方寸。 帮忙可以,先听听要怎么帮,如果超出权限范围或者风险太大必须免谈。俗话说的好,皇家无情,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要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早就该去神宫监扫地了。 “若想烧造透明玻璃须有特制窑口和人手,本宫身居大内无法擅自出宫寻找,想请陈公公代为操办。本宫也不方便抛头露面行那商贾之事,依旧要请公公代劳。 本钱和账房自然是由东宫出,日后赚得银两要经公公之手呈于陛下,但最好不提及本宫,不知这样安排可使得?” 说来说去,洪涛居然想和司礼监二把手合伙做生意。听上去好像不太可能,实际上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宦官也是人,是人就有人性,离不开财色权三个字。能不能合作无非就是两个条件,利益够不够大、风险够不够小。 自己提供技术、资金,陈矩提供官方扶持,典型的官僚资本。历史上无数官员都这么干过,还都挺成功,凭啥到自己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另外太子的身份也不是吃素的,你现在可以不买我的账,却要为将来想一想。万一哪天老皇帝挂了,太子登基,那是要算总账滴! 至于说为什么非要找个宦官合作,这不是没办法嘛。册封太子之后虽然不用住在后宫里面了,想随便走出皇城基本还是不可能的。只要在皇城里面活动,走到哪儿都离不开宦官群体。 就算没有钟表和玻璃,按照之前的计划洪涛也要物色个合适的大太监当做突破口。现在正好和陈矩有了交集,看他为人做事的方式倒不算太招摇、太贪婪,能力更是绰绰有余,何必舍近求远呢。 “……兵仗局在北安门外设厂,炉火不停,多一座窑口倒是不碍事。”陈矩应该是听懂了,略加思索,先试探性的提供了一处听上去比较合适的烧造场所。 “不妥,烧窑需特殊石炭,有烟雾味道,距离皇城太近恐惊了圣驾。” 如果光烧玻璃窑动静并不大,甚至放在东宫里都能凑合。可洪涛不想只烧玻璃,还想借机把焦炭也一起弄出来。炼焦很污染环境,必须躲皇帝和大臣们远点,免得整天被人上疏弹劾。 “如此说来花费颇多,倒是应该寻个一劳永逸的所在……城中石炭多来自西山,去阜成门外寻一处荒地倒是不难。”对于这个说法陈矩深以为然,心里也大概有了点谱儿,看来太子不光是说说,应该已经有了决断。 “还需靠近河水……本宫想让锦衣卫百户王天瑞具体负责,陈公公以为如何?”见到陈矩的态度洪涛稍微松了口气,看起来合作伙伴有眉目了,那就再加点码吧。 “王天瑞……既然千岁爷有了人选,此事就交给老奴去办吧,顺便也和恭妃娘娘说一声!” 听到这个名字,陈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也仅仅是迟疑,很快就明白了太子的意图,不光答应的挺痛快,还给补充上了一点疏漏。 要问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怎么能和太子扯上关系,实际上不光有关系还是亲戚。这位百户是朱常洛生母王恭妃的侄子,前年才刚刚接班当了锦衣卫,为人还算清白。 这些都是王安打听来的,本想让自己的姥爷负责玻璃窑,可惜老人家岁数大了身体不太好,虽然不用亲自烧窑,可每天盯着别人干活也不算清闲,还是算了吧。 不管是爹爹还是侄子,得到了太子的照顾,当母亲的肯定会感到欣慰。即便很难见面,可儿子没忘了她,不幸中的万幸也。 目前洪涛也只能做到这么多,还得是赶上陈矩这么个大权在握却不忘乎所以的太监头子援手,否则连这点好消息也不会有。 026 外戚的作用 几天之后洪涛等来的不是陈矩的好消息,而是皇帝的赏赐。东西不老少却没一样有用的,放着嫌占地方,拿出去换钱又不敢。 要说全没用也不恰当,皇帝终于肯放权了,允许太子去鸿胪寺走动。啥意思呢,就是在经筵之外给了参与朝政的权力。 从此之后做为成年太子终于不再是摆设,可以去鸿胪寺听听官员们如何处理朝廷外交事物。但也仅仅是听,没有处置权,甚至参加讨论都是多余的,除非官员们真愿意听。 其实太子临朝才算正规的参政,不管是站还是坐在朝堂上,耳濡目染文武百官怎么讨论天下大事,熟悉了之后还可以发表见解。 只可惜万历皇帝自己都不上朝,太子自然也就没了参政的机会。退而求其次只能去鸿胪寺里凑合看看了,也算是物尽其用。谁让太子梦里学会了西番话呢,总比二十岁了却对朝政一无所知要强些。 “陛下口谕!自鸣钟很好,我儿的心意领了,今后要好生跟着大学士学习,不可懈怠。”除了这个收获之外,洪涛还第一次和本朝最大的太监头子,司礼监掌印田义面对面说了话。 与陈矩相比,田义稍微显老一些、胖一点。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一字一句仿佛不是出自他口,而是被万历皇帝附体。说完之后也不和太子多聊,带着一众宦官径直走了。态度不能说冷淡也谈不上热情,完全就是公事公办。 “万幸啊……”洪涛并不觉得受到了冷落,反倒在心里直呼侥幸。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自己虽然赶上个性格非常乖张的皇帝,还不受待见,却没赶上太过嚣张跋扈的宦官。 田义、陈矩这两位司礼监的一二把手,从风评到实际为人处世都还算挺厚到的。在厂督满街跑、千岁遍地窜的明朝能有如此运气就知足吧,还要啥自行车呢。 从这日起洪涛每逢单日经筵、双日去鸿胪寺,虽然多了一项工作却没占用太多时间。除了把经筵的课程稍微背一背,不让侍读们挑出太多毛病之外,剩余时间基本都扔在了时间工坊里。 随着工匠们对工艺流程的逐渐熟悉,自鸣钟的生产慢慢进入了正轨,差不多每个月都能出产两架成品,且质量一流,废品率很低。这还是在精益求精的前提下,如果能稍微放松点要求,每个月还能再多产出两架左右。 洪涛并没催着工匠们加大产量,规定每天只工作四个时辰,余下的时间全去读书,读他拿给太子妃和选侍们看的数术书。每个月进行一次考试,选两名成绩好的俸禄加倍,以此来鼓励大家用功。 说起这十名工匠洪涛还是很满意的,他们虽然都是宦官,知道此生很难离开这座庞大的宫殿,也没自暴自弃躺平混日子,在手艺方面一点不凑合。 看看他们就该理解为啥很多古代建筑历经几百年依旧稳固如初,在没有施工机械辅助、没有现代化材料加持的情况下,就是靠他们一点一滴几乎变态般的高标准严要求下完成的。 当然了,还要考虑到成本问题.如果不计成本的话,现代的工匠肯定也能复原古代工艺技术,大部分还会超越。 另外这时候干活出了次品是要挨板子打的,保不齐还会掉脑袋。和做坏了扣点工资甚至啥事没有相比,威慑力确实也高多了。 七月份的时候,皇帝、皇太后、皇后、贵妃和王恭妃手里都已经拿到了产自东宫的自鸣钟,形状材质、图案錾刻、大小功能无一相同。 唯一相同就是获得了所有人的好评,即便是郑贵妃收到此物也当着皇帝和陈矩的面对太子表达了足够的礼节和谢意。这可能就是她得宠的原因,知道什么时候该装什么时候不装。 总共数一数,包括皇帝的两架,已经送出去了六架自鸣钟,除了皇太后、皇后和皇帝赏赐下来的财物之外,算是干赔。 没关系,干啥买卖都得有先期投入,如果不是田义和陈矩死活不敢要,还要多送出去两架呢。但从现在开始就不能再送了,且生产自鸣钟的材质也得从金银合金向铜合金转变,因为自己要拿它们去换钱了。 怎么换呢?难不成太子每次去鸿胪寺或者听经筵的时候怀里都揣着两架自鸣钟,顺便向大学士和翰林们推销推销?肯定不能那么干,把自鸣钟卖给高级官员没错,但不能这么卖,太掉价了,容易落人口实。 “尺高铜钟售300两,银钟售480两,如要自定尺寸和图样价格再议。金钟不卖,只有皇帝、皇太后、皇后、贵妃才有资格使用金钟,陈公公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不知千岁爷可选好了经营之人?” 有道是一事不劳二主,既然是要做买卖肯定不能在宫里做,想去外面自然还要求到陈矩头上。经过三个多月的操办,焦化厂和玻璃窑已经在卢沟桥东岸的田村顺利生火了,如果不出意外差不多一个月左右就能出成品。 只要陈矩不溜肩膀,应该也不会有啥意外。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如果连几十人的小作坊也护不住,那就真该下台让贤了。 “母妃家中还有晚辈……”人手,真是洪涛目前最短的板了。人被困在宫中不得随意外出,身边除了宦官就是宫女,同样无法随意出入。既然母亲家里的侄子能帮忙盯着,那就连钟表店一起了吧。 “呃……此事不妥,千岁爷不可把好处都予一家一户,雨露均沾才好。”可是这个建议遭到了陈矩的反对。 “陈公公可有合适人选?”洪涛闻言心里就是一哆嗦,怎么着,这么快就想生吞活剥啦!可脸上不能动容,还得虚心求教。 “博平伯虽封爵,又补了锦衣卫佥事,然家里人口众多,太子妃也该为殿下分担一二。” “太子妃?哦,如此甚好,全凭公公安排。” 刚听到博平伯的时候洪涛脑子里愣是没想起此人是谁,待听到了太子妃才恍然大悟。合算自己不光把合法妻子忽视了,连老丈人也忘了,罪过啊罪过。如果能把太子妃和两位选侍的家人也利用上,那在一段时间内就不愁人手了。 至于说他们会不会忠于自己,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了,胳膊肘岂能向外拐。在这方面古人还是比较传统的,很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骨子里就习惯护着自家利益。 027 雪中送炭 “只是不知城中可有合适店铺,自鸣钟断不能与柴米油盐凑在一起售卖。” 按照玻璃窑的模式,陈矩只管官面上的事情,不参与经营,这样进退起来比较自如。但自己对皇城外面两眼一抹黑,还得麻烦人家帮忙。 “自鸣钟贵重,产量不高,放在皇城内市贩卖足矣,拿到外面摆于街市反倒掉了身价。” 陈矩还真是有求必应,对于这个问题丝毫没推脱,张嘴就说出了一个令洪涛想拍脑门的地点,不光合适,简直就是量身定制! 万历朝的京城里不乏集市,比如钟鼓楼、缸瓦市、崇文门、正阳门内棋盘街、正阳门外廊坊胡同等等。但有一个市场比较独特,叫做内市,顾名思义,位于皇城内的集市。 每月逢四,在东安门到东华门之间会出现一个集市,届时平日里守卫森严的皇城会向百姓部分开放大半天,理论上讲谁都可以来此摆摊做生意。 但自打有了这个内市,除了个别胆子大的百姓之外,来的基本都是王公大臣的家人,或者是宫里的宦官。而售卖的货物也不是寻常日用之物,而是各种名贵器具摆设,标准的明朝奢侈品奥特莱斯! 把自鸣钟放在那里售卖,虽然一个月才能开门三四天,但效果真不比外面差。来这里逛的基本全是憋着买名贵玩意的官宦权贵,兜里肯定不差钱。用后世的商业术语讲,就是找准了受众群体。 那么问题来了,假如皇帝有事要从这里出宫,市场是不是就得取消呢?答案是不会,不是市场不会取消,而是皇帝压根儿不会从这里进出。 去数数东华门上的门钉就知道为何特殊。其它宫门的门钉都是横九竖九,九九八十一颗,昭示着极上之极,最大、最高、最尊贵。唯独东华门的门钉是横八竖九,八九七十二颗。 陈矩说这是风水定数,按照紫禁城的建筑模式,东华门如果也是阳数会不吉利,于是就把门钉改成了七十二颗。七十二在古代是阴数,以此来破凶为吉。而皇帝、皇后除非死了,一辈子也不会从这里出入。 到底什么是风水洪涛真不清楚,反正东华门外每月逢四就有个集市。即便太子也不能随便出来逛逛,但自鸣钟的销路总算有了点眉目。 九月初,消失了近两个月的李之藻突然出现在文华殿,神神秘秘的拿出一个小包裹放在桌上,带着笑容让太子猜里面是什么。 “唯有镜片!”洪涛连包裹都没打开就说出了答案。 “有人向殿下报信了?不对,磨制镜片的事情全由臣操作,外人并不知情!”李之藻闻言就是一愣,显然是被说中了。可他想不通,为啥太子殿下一下就能猜准。 “员外郎脸色黑红,不似阳光照射变黑,更像被火焰灼烤。由此可见,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城西玻璃窑。让本宫看看……嗯,还不错,够透亮!” 到底对不对打开包裹就知道了,包得还真在意,里里外外十多层棉布和绸布,扔在地上肯定不会摔碎。 至于说烧造的质量嘛,洪涛还得由衷感谢这个年代的工匠,即便换成了轮班匠依旧兢兢业业,仅通过两次面授再加上书写的流程就把透明玻璃烧出来了。成色很不错,换成自己恐怕也就这个水平了。 “殿下,何时才能见到望远镜?”李之藻的兴趣点并不在玻璃上,而是念念不忘能更清楚看到星星的神奇之物。既然按照太子殿下的指导真能烧出比水晶还纯净的玻璃,那望远镜肯定不是诳语。 “有了镜片,望远镜这几日即可完工。员外郎,本宫现在已经可以去鸿胪寺走动了,也曾问过少卿,然利玛窦等人并不在寺中,这是何故?” 可惜洪涛对望远镜并没太多热忱,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他更希望见到的是人,活人,活着的欧洲传教士。只有见到这些人才能更清楚了解世界发展到了何种程度,从而做到心中有数。 “礼部一直有人上疏说西僧所学不符教化、妖言惑众,要陛下下旨驱离。这段时间他们离开鸿胪寺,搬到四夷馆内暂避风头了。” 说起利玛窦等人的行踪李之藻有些黯然,做为学者他很希望多与外界接触,但做为官员又没能力发出足够的声音,只能随波逐流。 “是这样啊……本宫倒是可以出手相帮,成败各占一半,员外郎可愿试试?”听说利玛窦等人处境艰难,洪涛非但没有丝毫焦虑,反而在心中暗暗偷笑。 机会啊,如果能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事后不说被感恩戴德,至少能增进不少信任度,在需要的时候得到回报。 现在自己不缺钱也不缺点子,更不缺门路,唯独缺的就是人手。欧洲传教士在大明朝同样孤立无援,只要能满足他们的一部分小需求,有极大可能会成为靠谱的帮手。 “殿下尽管吩咐,臣愿助一臂之力!”李之藻应该没指望能从太子这里得到援助,或者说并不觉得太子有这个能力,但当太子主动提出帮忙之后依旧很是感激,起身就是一揖。 万历三十年秋,朝廷里又出了一件大事。不对,大事儿谈不上大,可效果很震撼。太子给皇帝上疏,奏本就在内阁,具体内容是要把《论语》翻译成欧罗巴语,让圣人教化真的可以传播四海。 如果这份奏本是别人写的肯定引不起这么大关注,但它出自太子之手,就不得不让令人感到意外了。 二十岁的太子,真正读书的时间不到一年,连开蒙都是宦官代替,四书五经还没读完全就夸下这么大海口,有点太急于表现了。 可是吧,三位内阁大学士里居然有两位加了票拟,就这么把奏本递了上去。如果说沈一贯老谋深算,打算送个顺水人情还则罢了,向来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沈鲤怎么也跟着一起随波逐流了呢。 事物反常必为妖,众朝臣们仔细琢磨了琢磨,嗳,好像有点收获了。沈一贯和沈鲤都是经筵主讲,也就是太子的老师。太子突然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难不成是这两位的授意? 假如皇帝准了,太子算有点政绩,不至于碌碌无为泯然于众。如果皇帝不准,他们俩和太子也没什么损失。这几年递上去的奏本十有八九都留中不发,不准很正常嘛。 028 好事多磨 两天之后奇迹出现了,皇帝居然准了太子的奏本,下旨四夷馆走动,并责成西僧利玛窦、庞迪我、郭居静协助,把论语译成欧罗巴语。 一位连四书五经都没读顺的太子,加上三个汉话还说不利落的西僧,硬要翻译中华文化的经典之作,搁谁也不会认可。但万历皇帝给这个组合加上了一个人,然后朝堂里就没人吱声了,全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是谁有这么大能量让党派林立的朝堂忽然失声了呢,这个人叫李贽,字宏甫,号卓吾。学历不高,嘉靖三十一年举人,职务也不高,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最大只当过姚安知府。 不过他的名气挺大,算是明朝中后期泰州学术流派的主要倡导者。经常带着徒弟四处讲学,还出家当过和尚,追捧者众多。 洪涛在后世倒是读过他的著作,但印象不深,这次也没打算把他弄到四夷馆翻译论语,甚至都不知道这位大拿就生活在万历朝。 本想把望远镜托陈矩进献给皇帝,趁着高兴劲儿允许自己去四夷馆和利玛窦等人把论语翻译成西番语言,借此化解传教士无法在京师立足的窘境。 理由也想好了,以皇帝之名传播圣人教化,这是有的放矢投其所好。万历皇帝性格比较跳脱,如果说他的大名能随着书籍传播到极西各国,又不用费啥大力气,也不用花太多钱,大概率不会拒绝。 但陈矩听完这个请求之后表示皇帝答应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论语有诸多解读,理解能力达不到一定程度,很难把内涵翻译得很准确。 换句话讲,以太子和三位西僧的能力翻译不了这本书。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得找个文学功底足够,且有一定名义的大儒帮忙。 洪涛肯定是没地方去找这种人,他认识且说得上话的人里只有沈一贯、沈鲤和叶向高的条件勉强合格,但人家都是朝廷重臣,又不通西番语言,怎么可能甘愿在自己这个废物太子的领导下干一件得不到啥好处,反倒容易被人借题发挥的小事,明显得不偿失。 于是陈矩就推荐了李贽,说他肯定能胜任。洪涛当时没多想,又读过李贽的书,觉得名气啥的应该足够,痛快的在给皇帝的奏本上添上了这个名字。 结果陈矩刚走,洪涛只和王安简单说了说这件事,立马就悔青了肠子,并在心里把陈矩祖宗八代全骂了一个遍。然后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一天一夜,直到圣旨下来,依旧无法让心全落到肚子里去。 根据王安的介绍,李贽学问必须足够,名气也确实挺大,但他此时正被关押在锦衣卫诏狱里,还是皇帝下旨抓捕的。 为什么要抓他呢,王安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上疏皇帝告状的是浙党官员。据此推测李贽可能得罪了浙党,或者干脆就是首辅沈一贯。 “陈公公为何要害本宫!”不管李贽得罪了谁,既然已经被皇帝下旨抓捕,其间指不定还有什么圈套圈的纠葛,不是自己该随便掺合的。 现在想躲都躲不开了,究其原因必须是陈矩故意陷害。如果是郑贵妃那边设下的圈套,只能甘拜下风,继续当缩头乌龟,至少也得把陈矩和田义都忍滚蛋了才能再次试探。 “……千岁爷息怒,老奴岂敢加害。李贽此人虽无品阶,信徒却遍布南北,如能在此时予以援手顺势结交,将来必能为大助力!” 眼见太子急眼了,陈矩没有图穷匕见,而是先左右看了看,又冲王安努了努嘴令其站远些,这才小声解释良苦用意。 “怕是等不到将来,本宫就要被朝中旋涡吞了吧!”逻辑倒是通,和自己帮助利玛窦三人相仿。理由也勉强算够,既然李贽名气那么大,肯定有不少追随者,有朝一日自己登基确实能用上。 但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不能说为了将来就不顾眼下,更不能为了以后有可能的班底,先把内阁首辅和整个浙党都得罪了。 “千岁爷多虑了,李贽此人只是为朝中一些官员所不喜,万岁爷受蒙蔽才下旨,经东厂审理查无实证,已然不打算处理,只待风头稍过就要送出京师。 千岁爷的奏本递得正是时候,既让万岁爷有了处置之法又可给朝中某些人一点警示,不要以为万岁爷好骗,更不要欺司礼监没人!” 对于太子的顾虑陈矩也有解释,按照他的说法万历皇帝是被官员给骗了,事后才觉出不对劲儿。可人已经抓了,总不能说抓错,只能先关在诏狱里,想等风头一过再找借口放了。 此时太子突然上疏说要翻译论语,还要以皇帝的名义刊印之后流传四海,只是缺个熟读四书五经的人把关,简直就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递来了枕头。 让李贽去解读论语肯定没人敢说水平不够,同时还可以提醒某些官员,朕已经明白了你们的阴险用意,以后最好小心着点。朕不光不处理,还让李贽整天在眼前晃悠,活活恶心死你们。 “陈公公为何要如此袒护李贽?”这番解释倒是很符合万历皇帝的行事风格,从不上朝这件事里就能看出,皇帝属于那种你不让我舒服,我也不让你舒服的性格。 而且一旦把这种脾气逗起来就有点不管不顾、先痛快了再说的狠劲儿。明知道不能和朝臣彻底翻脸,也要想方设法让人家难受。 但洪涛还有个问题必须搞清楚,那就是陈矩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混到他这个地位就算心眼再好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帮助一个毫无用处的人。 帮皇帝出气不足以让他如此投入,讨好自己更是无稽之谈。他今年已经63了,皇帝才30,正值壮年,身体上没啥大毛病。等太子继位之时,他就算不死也该爬不起来了。 “此人绝非妖言惑众、祸国殃民之辈,对我大明江山有益无害!”对于这个问题陈矩回答得非常大义凛然,不掺杂半点私情。 “本宫自有决断!”洪涛很难想象这是从一名大权在握的宦官嘴里说出的话,在后世的绝大部分文学影视作品里,宦官、尤其是明朝宦官,基本都是巧言令色、献媚人主、窃弄国柄、荼毒生民、陷害忠良的变态奸佞小人。 陈矩和田义在宫里的风评倒是不错,但到底是身残志坚还是大奸似忠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暂且记下这件事,以后慢慢走着瞧! 029 耶稣会 四夷馆,明朝永乐年间设立的外国语学院,一开始分了八个专业,分别教授鞑靼、女直、西番、西天、回回、百夷、高昌、缅甸语言。 正德八年(1513年),因泰缅一带局势紧张又增设了八百馆,用以教习兰纳文(即用于书写北部泰语的文字)。 大前年,因暹罗贡使数度坚持用泰文提交国书(以往暹罗的国书皆用波斯文书写),万历皇帝又专门设立暹罗馆。至此,形成了明代四夷馆十大语言专业。 刚刚建立的时候四夷馆隶属于翰林院,弘治七年(1494年),派太常寺卿和少卿两名官员“提督四夷馆”,上级主管单位也随之换成了太常寺。 但四夷馆的驻地依旧还在翰林院内,大概就是后世公安部的位置。明代没有广场,从承天门(天安门)到大明门之间全是中央机构所在地,比如六部、宗人府、太常寺、鸿胪寺、翰林院、钦天监、太医院等等。 四夷馆的工作人员来历比较复杂,一部分是外籍官员、一部分是进京朝贡的外国使节、还有在战争中俘获的当地知识分子。 这些工作人员除了翻译朝廷所需的往来文书之外还担负着教学任务,生源多来自监生和面向社会招收。因为有国家公务员编制,报名者也是很踊跃的。 利玛窦三人就是以临时工作人员的身份入住四夷馆的,没错,这里管吃管住,对于他们这样初来京城举目无亲的欧洲传教士来讲已经算很不错的待遇了。 “尊贵的皇储殿下,非常感激您的帮助。”洪涛刚刚进入四夷馆后院的偏殿,李之藻就带着三个头戴四方巾、身着道袍的大胡子迎了上来,二话不说先来个顿首礼,姿势挺准确,就是嘴里有些急。 长身高鼻,猫眼鹰嘴,拳发赤须,好经商,持枪凌弱海上诸国,这就是鸿胪寺官员对欧洲人的总体描述。 身材高、鼻梁高、眼睛像猫一样、嘴像鹰一样、卷发红胡子,都是对外貌特征的总结,有些地方比较夸张。 好经商,放在明朝可不是个好词儿,意味着此人不安分、人品有问题。持强凌弱海上诸国,就是非常直接的评价了,指责他们依靠武力占据了东南亚很多港口。 但真见面之后就会发现鸿胪寺官员的描述有点像写意画,想象力过于丰富。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之类的南欧人种绿眼睛红胡子的数量很少,用来描述英国和荷兰人倒是靠谱。 “远道而来的客人,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洪涛也不客气,坦然接受了叩拜,率先坐下,开始询问谁是谁。不过故意用了拉丁语,想试试这几位的成色。做为传教士,绝大多数都是要学习拉丁文的。 “仁慈的天父,您终于带给信徒光明了。尊敬的皇储殿下,我是来自天主教耶稣会的Matteo Ricci,意大里亚人,大明的名字叫利玛窦,字西泰。他们两位是我的同伴,意大里亚耶稣会教士Lazzaro Cattaneo,大明的名字叫郭居静,字仰风;以西把尼亚耶稣会教士Diego de Pantoja,大明的名字叫庞迪我,字顺阳。” 听到大明太子居然会说拉丁语,其中一个灰白大胡子激动的在胸前划着十字,以极快的语速用拉丁语把各自的名字和来历简单说了说。 “劳烦振之去迎一迎李贽……”还成,拉丁语说得挺流利,洪涛没有继续和三位传教士聊,而是转头把李之藻打发了出去。 “耶稣会……利玛窦教士,据我所知这是个非常激进且具有排它性的极端宗教组织。如果我把这件事奏明皇帝陛下,你们恐怕就不是被驱逐出京城的问题了,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李之藻刚离开,洪涛就收起了木讷的表情,嘴角带着玩味的奸笑,轻声提出个很严重的指控,顺带着还有切实的威胁。 “不、不,尊贵的皇储殿下,我们只是在传播上帝的福音,请不要……” 三位传教士怕是想不到大明太子会如此了解基督教的内部派系,更不知道刚刚救了人,现在又要害人是个什么章程,一时间有些慌乱,有用拉丁语解释的,还有用汉语祷告的。 “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也不介意天主教在大明境内适当传播,但不是无偿的。如果我可以帮助你们在大明获得传教的允许,又能获得什么回报呢?” 没有外人在场,洪涛完全放飞了自我,撕下假面具露出隐藏了二十年的本性,又开始利用别人的弱点进行利益互换。而且不换还不成,只要被他抓到了弱点就像被王八咬住,不掉肉不撒嘴。 利玛窦等人的弱点就是来历,耶稣会。可能是欺负大明没有了解欧洲详情的人,他们连掩饰都没做直接承认了是耶稣会教士。不承想被洪涛抓住把柄,陷入了被动局面。 耶稣会为啥会成为弱点呢,就像洪涛说的一样,它是个很极端、很排它、很激进的宗教组织。大概成立于16世纪,目的只有一个,对抗新教和路德教,巩固天主教在部分国家的地位。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扩大传教范围是其中一个手段。而利玛窦、庞迪我、郭居静,包括抵达明朝的绝大部分欧洲教士都是被教会派出来拉拢信徒的,如果能依靠宗教影响到其它国家的高层关注最佳。 别小看了这群怀揣梦想、满脑子狂热的传教士,他们在全世界不少西班牙、葡萄牙殖民地成功建立了天主教会,并最终发展成国教。比如南美洲的大部分国家到了后世依旧信奉天主教,没少为教皇开疆拓土。 但他们别想把这套东西复制到明朝来,除非能把这片土地也变成殖民地,或者由官方强行命令,否则啥教来了也是白搭。就算勉强传进来了,最终也会被改得连教皇都不认识。 而万历皇帝显然不会允许这种明显对权力非常热衷的宗教来添麻烦,他需要的宗教是能帮忙集权的,不是一起分权。别说传播,只要发现这个苗头就会被连根拔起。 “……”对于这种赤果果的要求,三位传教士全都没了主意。他们根本想不出年轻的皇储打算做什么,也就不清楚需要什么。 “我需要你们帮我做些事,比如在教堂里以信众的身份教授新知识、培训新技能。但这些事情必须在我的控制之下,且只对我一个人负责。 如果可以答应,我会想办法让你们获得传教许可,并尽快建立起教堂。先不用急着做决定,我们还要相处一段时间,可以慢慢想。” 本来洪涛不用这么急着摊牌,但院门口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不得不提前结束了谈话,重新换上那副毫无表情的嘴脸。 030 李贽 跟着李之藻一起来到殿外的是一中年一老者,都戴四方巾身着道袍,没有官服,但举止气质上半点没有畏缩惶恐的样子。 “来者可是百泉居士李老先生?”待李之藻进来仔细说明了二人来历,洪涛才起身迎到殿门口,连很难见的尊称都用上了。 按照明朝的礼仪,他本可以坐在屋里等着李贽进来行礼。但陈矩说这个老头骨头挺硬,脾气还挺怪,那就礼贤下士一点吧,免得在小事上横生波澜。 “戴罪之人李贽见过太子殿下!”陈矩说的一点没错,消瘦且面色不太好的老者确实各色,自己贵为太子,又把他从诏狱里捞了出来,见面之后居然没有太多感激之意,也没有大礼相见,浅浅一揖而已。 “臣马经纶见过太子殿下!”另一位中年人倒是挺恭敬,还自称为臣。 据李之藻介绍,这个人是万历十七年进士,当过知县干过监察御史,目前闲赋在家。李贽来京就住在他家通州的别院里,入狱之后,更是利用当年的关系多方奔走,花了不少钱,这才没让李贽在诏狱里受大罪。 “有没有罪由陛下定夺,但编纂通译《论语》一事本宫要担干系。李老先生可否先委屈几日,暂且在此住下,助本宫一臂之力?” 不管两人是何态度洪涛都无所谓,但该说明的一定要说清楚。别我冒着风险把你救了,结果你还觉得我是个二傻子,不能入法眼。如果是那样的话,不管有多大本事也和自己没关系,继续去诏狱里玩风骨当硬骨头吧。 “殿下可曾通读此书?”李贽倒没说不乐意,但也没说乐意,好像还要考一考太子的成色再做决定。 “本宫经筵不过三五个月,不曾熟读,以后也不打算用心读。做为太子,本宫该关心的应该是江山社稷。如何做学问,正是李老先生这样饱读经史之人该做的。” 洪涛的回答很干脆,不懂,也不该懂!我是管理者,调配人力运筹帷幄才是专业。你是学者,孜孜不倦研究经史典籍也是专业。咱们各司其职,谁也别抢谁的饭碗,通力合作才是正途。 “……不知殿下打算如何打理大明江山?”李贽闻言一愣,他虽然不出仕多年,却认识不少做官的朋友和弟子,有时候也会聊起朝中事情,包括储君的人选。 印象中这位太子好像没什么才气,今日一见才气依旧是没见到,却可以感觉到有一种成竹在胸的大气,不由得想探个究竟。 “今日没有经筵,若李老先生身体允许,本宫倒愿意请教一二。”见到李贽如此直爽,洪涛也有了点好奇心,想知道能让陈矩冒险搭救的到底是个什么成色,于是起身走向了东侧耳房。 那里是自己的临时休息室,有王安在外面盯着轻易不会让外人靠近,可以聊一些稍微出格的话题。当然了,也不怕李贽出去乱说,他目前自身难保,再把自己得罪了还得被抓回诏狱等死。 “李老先生,此处无人打扰,话出你嘴入我耳再无外人知晓,尽可畅言。”在耳房里坐定,洪涛摆出副今天不说清楚谁也别走的架势。 “殿下可知朝堂上每日争论不休,陛下不上朝,于江山社稷有害乎!”老头也不客气,更不怕死。当着太子就敢议论皇帝的过错,不光是皇帝,还有满朝文武。 “此间乱象皆由一个字而起,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老先生以为此话何解?” 你问我答,这不是洪涛的习惯,也不想和李贽在古代经史典籍上唇枪舌剑斗个明白。在这方面自己的文学功底差太远了,光是各种典故、历史瞬间就十不得其一二,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没法聊。 先贤们总结出来的理论有些是普世道理,有些则只适合当时的文化环境。拿来借鉴当做经验教训可以,非要一个字不差的当做万世不变真理去亦步亦趋只能坏事。 想把道理讲清楚,并不是只有重复先贤语录一条道,跳出历史局限性,用宏观的视角总结历史走向,更容易说明问题,顺便还可以看看这位在野大学士到底配不配称之为士。 如果也是自以为是、听不得反面观点、只能禁锢在固有认知水平里还不愿意尝试思考新理论、故步自封的井底之蛙,就别再往深处聊了。 权当他是个工具,在四夷馆里混段时间,等自己和利玛窦等人达成了合作意向,扔给陈矩卖个人情也就是了,没有损失。 “天下财货尽收皇家所有,何来争利一说?”李贽缓缓摇了摇头,认为太子的水平太低,看问题只看到的表象,没有触及思想根源。 “利,不单单指财货,权也是利的一种,包括生死。先生从诏狱解脱,只需陪西僧在四夷馆中盘桓数日,随意解读几句《论语》即可化解牢狱之灾,同样是获利。 假如本宫要求杀死马经纶才可获释,先生恐怕就不会答应了。因为在先生的脑子里这种行为的代价很重,甚至高于生死,比较起来不仅没有获利反而亏本了,自然不会做。 每个人脑子里其实都有一架算盘,不停的扒拉着算盘珠子计算得失,只是每个人对世间万物的估价不同。同样一件事,在先生和我看来有可能是不一样轻重,本宫把这种现象叫做价值观。 朝中臣子结盟立社,衡量敌我的尺子就是价值观。估价差不多的人,才能凑在一起壮大力量增加影响力。这些影响力可以让他们升官、发财、名声高涨,还能让家族后世蒙荫,也都是利。 一国一州一府,能产生的利不会在短时间内有太大变化,就像是一碗饭,朝臣们多吃一口陛下肯定少吃一口。朝臣人数众多且前赴后继,陛下孤身一人不好应付,在无法赢得更多利益又不甘吃亏时,回避也是一种选择。” 031 李贽2 对于李贽的态度洪涛权当没看见,自己年轻时和父亲聊起某些道理也是这种态度。越是无知的人就越容易把自己的想法当真理,因为他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其它想法,也就无从去比较高低。 古人不是发明过一个词嘛,叫做自大。古人还生动的比喻过,夏虫不可语冰。和一个从来没见过冬天的人描绘冰天雪地,他除了觉得满嘴胡言之外还会认为对方是个大骗子。根本不去想有没有可能真存在冬天,有没有可能是自己错了。 “……本朝以孝立国,以儒治国,怎可句句不离商贾之事!”很显然,李贽好像不是夏虫,他考虑了很久,依旧没找到反驳的理由,但又不太甘心无言以对,于是人性的通病就犯了,开始找援兵,比如圣贤之书。 “何为孝?《孝经》开宗明义章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谏诤章又曰: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於父,臣不可以不争於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 本朝因抗拒父母、直言谏君,被官府责罚、被当庭杖责者不计其数。本宫请问老先生,到底是该按照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来做呢,还是按照子不可以不争於父,臣不可以不争於君来做呢? 何为儒?《大学》有言,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我虽然没看过老先生的书,却听闻弟子信众遍布,想必要比朝中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更符合先贤教诲。然先生是否仔细研究过格物?是否致力于了解世间万物的规律? 如果有,能不能告诉本宫,从泉州出海如何抵达欧罗巴诸国?造一座高炉炼铁如何日产万斤?种一亩地怎么才能让粮食高产?用一担丝怎么才能更快织成绸?或者如何练一支强军平定北方?” 只可惜李贽找的援兵也救不了他眼下的危机,以孝治国纯属用私德代替公德的糊涂之举,如果人类全能把自己的道德标准提高到那种程度,地球早就大一统了。 儒学也是一样,它本身没错,讲的道理都对,问题出在了前提,也就是在什么情况下这些道理成立,在什么情况下就不成立。 古人写的时候怕是也没打算当成不变的真理,他们当时只是在总结世间的规律,打算留给后人当参考。之所以被推崇到如此高度,无外乎利用价值这四个字。有人想利用它们的内容去忽悠人,达到某种目的。 儒学崇尚格物,啥是格物?穷究事物的道理,用后世的话解释就是哲学和自然科学。曾子认为,想达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最先需要增加知识储备,当量到达一定程度之后才能明事理。 而明朝的儒家学者们又是怎么做的呢?他们故意省略了这一步骤,用熟读四书五经代替格物探索,认为只要把这几本上千年前的书背得滚瓜烂熟,再加上一些解释就完成了修身的步骤,接下来可以去齐家治国平天下了。 结果可想而知,他们就像是拿着解放前的地图带团到二十一世纪的京城旅游,一进五环路、看到立交桥就迷路了,侥幸走出来属于运气,没走出来才算正常。 “……殿下可有解决之法?”这次李贽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又长吁短叹,久久才把目光重新投射到太子脸上,似有期待,但含量不多。 “重视孝道、儒学并不是坏事,过于重视一家之言才是麻烦,过之尤不及。本宫读书不多,只有一些浅显的理解,谈不上解决之法,说与老先生听听权当抛砖引玉。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世间无孝子,能认识到孝的根本含义足矣。废除科考,不再把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高中天下知当做人生的奋斗目标,回归儒学真正理念,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开始做。” 办法当然是有,洪涛也愿意说,啥大逆不道,自己是太子,对方只是个离职官员,就算高喊打倒万历皇帝他也没地方告去。 只是此话一出怕是就要有人倒霉了,古代文人确实有诸多缺点,但和后世的所谓文人比起来还是能找出一些优点的。 比如说对知识的渴求,对思维独立的坚持,对精神家园的洁癖。说白了吧,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还没被打断脊梁骨,残存着不少勇气,敢于为了维护信奉的道理去抗争。 “殿下意欲何为!”果然,李贽听了太子的回答老眼立马不再昏花,胡子恨不得根根立起,呼吸明显有些急促,双手按着桌面像是要暴起伤人。 “老先生的肺和气管怕是有些问题,本宫会让太医过来诊治。目前本宫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做些准备工作,而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别急,留下大好性命等着看,只有活得足够久才能看得足够多。” 想干什么?说来话长,怕是也没几个人能听懂。今天说得已经足够多、够痛快,过足了教育人的瘾。二十年都忍下来了,再忍几年不算事儿。至于说别人忍得住忍不住,只能看造化了。 “去给本宫找几本李贽的书回来,小心点,别引人注意!”刚刚离开四夷馆,洪涛就把王安叫到身边小声叮嘱着。 通过刚刚一番辩论,李贽应该算个意外收获,至少在品行方面说得过去。但到底算不算惊喜还得再深入了解下,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读他写的书,从中体会思路。可惜李贽的书已经被列为禁书了,不能明目张胆的四处找寻。 032 进步和不足 总体上讲册封为太子的第一年过得还算平静,既没有闹出大风波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在朝臣眼中太子正努力学习、努力缓和与皇帝的关系,进步虽然缓慢,却也一步一个脚印走的比较稳妥,很符合他们的理念。 在皇后眼中太子虽然不是嫡子却也差不太多了,有好东西肯定先想着皇帝和皇后,在宫里除了生母王恭妃之外,最亲近的也是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娘娘。比起其它几个皇子来,更近了一些。 皇太后其实和皇后的想法差不多,她不希望坏了祖宗规矩,更不想将来让特别会魅惑皇帝的郑贵妃成为皇后,那种女人主持后宫会是祸害。反观王恭妃就好多了,即便将来母凭子贵成了皇太后也不会太嚣张跋扈。 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洪涛没地方打听,也看不怎么出来。这位便宜老爹真是心宽,愣是对太子不闻不问,该宠爱老三也一点没少,很有点爱谁谁老子就这样的架势。还不能说,谁说谁倒霉,轻则挨骂,重了就免职滚蛋。 郑贵妃的态度就不用思量了,做为那么强势且有心机的女人必然希望儿子能当太子,也必然没少想办法。可惜万历皇帝真不糊涂,皇后和皇太后更坚定,光靠她一个人也折腾不出花儿来。除了每天诅咒之外,别无它法。 地位保住了,还有点小收获。这一年来时间工坊总共卖出去六架自鸣钟架,其中两架铜钟两架银钟,收入1560两。 还有两架是订制款,不光高大了许多,还增加了纹饰和木偶机簧,整时辰有小动物出来报时,加起来卖2100两。 和上万的月俸相比三千多两银子的收入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如果加上西郊玻璃窑的发展趋势就不能被忽视了。 两座窑口在八月份炼出了第一窑合格焦炭,九月份烧出了第一窑基本透明的玻璃。同时培养出来七八位掌握了炼焦和烧玻璃部分流程的大匠以及几十名熟练小工。与成品相比,洪涛对这些工人更关注。 十一月,名为流光斋的玻璃器具成品开始小批量出货,由于吹制工艺的限制还不能制造太复杂花哨的形状,暂且以普通酒具、茶具的样子为主,卖点只有一个,透! 俗话说的好,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灵。全透明的玻璃器皿比起传统瓷器、陶器确实很有特点,物依稀为贵,首批就卖了两万两银子。 要问为啥一卖就是一批,这就是洪涛掩人耳目的招数之一。玻璃窑由太子妃的父亲和李之藻合股经营,若是在京城内开店售卖很快就要被查个底掉,然后藤摸瓜找到东宫。 为了不这么快暴露,洪涛让岳父找了南京锦衣卫的朋友,由他们采用批发的方式从玻璃窑进货,悄悄运到南方去售卖。 九月底南京锦衣卫派人入京拿走了十套样品,回去之后肯定销路不错,这才有几个自称苏州商人的家伙拿着南京锦衣卫的亲笔信和成箱的金元宝找上门,一次性把所有成品都买走了。 洪涛转头就拿了五百两黄金让王安送给陈矩,不是贿赂是分红,玻璃窑的分红。不光今年有明年还有,只要玻璃窑在年年都有。 虽然之前没有明说,陈矩也不敢明着和太子要干股,但县官不如现管,无论在皇帝还是朝臣们脑子里,大太监头子说话都比太子管用的多。 另外玻璃器皿不可能永远保密,早晚要从南方传过来。到时候皇帝如果问起来,有人帮忙说句话和没人帮就完全是两码事了。要是被皇家定为贡品,派去监管的人依旧是太监。与其临阵磨枪,不如提前结个善缘。 有了稳定的地位和收入,仅仅是能立足,想前进还需要一个条件,人,人才。洪涛就算前知五千年后晓五千年,满脑子全是治国安邦的雄才大略,没人帮忙实施到头来依旧是啥也干不成。 怎么把人才聚拢在身边,同时还不引起皇帝、后宫和朝廷的关注,是个很考验谋略的大难题。洪涛自认在这道题上没丢太多分,至少能混个及格。 首先是高端人才,李贽肯定算一个。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洪涛越来越喜欢抽时间去四夷馆找老头边下棋边抬杠了。能把一位学派代表人问得哑口无言、低头沉思,成就感很强。 难能可贵的是李贽在某些方面和自己的思想有共鸣,比如说不盲目崇拜先贤圣人,也不独尊儒学,反对过度抬高朱程理学,提倡独立思考,主张提高女性地位等等。 虽说在骨子里还是跳不出历史局限性,但在明朝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了。很多人就是因为他收女弟子听课才向皇帝告状,说成有伤风化,是个道德败类。 在洪涛眼中李贽可以在初期帮助自己团结一部分明代官员加以助力,还可以笔为枪去抢占舆论制高点,打一场文化战。这个工作最适合他,他也最愿意干,大大弥补了自己的短板,还是最短的那根。 其次是实用型人才,李之藻、利玛窦、庞迪我、郭居静,以及他们的朋友、同僚。只要是在具体工作方面有一定能力,不仅仅只会做八股文的中下级官员和民间士绅都属于这个范畴。 这些人将来会成为某项工作的具体负责人,或者干脆去当厂长、矿长、经理。自己提供实现理想抱负的舞台,他们则帮自己壮大硬实力,双赢。 不管多能忽悠,也不管谁去忽悠,到头来全是虚的,实打实的农业、工业、商业才是骨架。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光靠忽悠远远不够,必须有坚硬的骨头撑着。 再次是普通人才,也就是钟表作坊、炼焦窑、玻璃窑里的工匠们。他们是实现所有理想的最终一环,前面不管计划的多美好,缺少足够优秀和数量的工人,依旧是水中月镜中花。 最后则是助力,王安算一个。经过七八年考察,他基本能被当做可信任的手下了。陈矩勉强算半个,不是自己不想算,而是人家愿不愿意很难讲。 沈一贯、沈鲤、叶向高,以及来经筵讲过课的几位官员也能算编外人员,只要自己透露出降低商税、矿税的善意他们就非常欣慰,更加觉得太子是可造之才。这些人暂时不能提供直接助力,却可以制衡另外一些人,确保自己不被随意摆布。 除了成绩之外也有不足之处,比如说生母王氏依旧被困在景阳宫内不得相见,自己成为太子之后她的处境稍微好了点,没人再敢随便欺负,吃喝用度也提高了不少。可长期见不到儿子,精神上的压力却比以前更重了。 听王安说母亲的眼睛越来越不好,看东西很模糊还有双影。这让洪涛不得不担心患了糖尿病,或者白内障?反正不管是哪种病在当下都没治,且很难受。 再比如说没能让万历皇帝回心转意,改变看法从而进一步放权,让自己成为一名真正的最高权力继承者。 自鸣钟、望远镜、老花镜、玻璃茶具都送了,还是不能拉近父子之间的距离。反倒是弟弟福王愈发受宠,和自己一同册封,岁数也成年了,依旧待在京城里不就藩。 朝中有大臣问起此事万历皇帝装聋作哑不搭理,实在被问急了干脆说要给三儿子操办婚事,还要在洛阳修建福王府,一时半会钱不凑手,等修完了再去。 033 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个理由倒不算离谱,谁也没法反对,洪涛更是不在意。其他皇帝的后宫什么样洪涛不清楚,单就万历皇帝而言,生养在后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除非是同一个母亲所生,否则除了重大庆典之外连见面的机会都不多,何来感情? 万历皇帝的生育能力还不错,到万历三十一年已经有了7个儿子和9个女儿,只是成年率不太高,儿子夭折了2个,女儿夭折了7个,死亡率超过了50%。 按说皇家的生活条件是最好的,皇帝的子女们应该不至于夭折这么多。但现实很残酷,事实上皇家的新生儿成活率与民间没有太大差距,要是和比较富裕的江浙地区比保不齐还要低一些。 为什么会这样呢?洪涛必须站出来说道说道。他就出生在皇宫里,且全须全尾活到了二十岁,百分百见证了全过程,也一直都很关注这个问题。 说起皇家子女成活率低的问题,大概要分三种原因。 第一,医疗卫生手段落后。即便皇家的生活很富裕,但在预防细菌感染方面一点不比民间认识更深,由此而引发的新生儿疾病数不胜数。 第二,意外事故。尤其是煤气中毒,也就是后世里所说的一氧化碳中毒。 京城的冬天还是很冷的,宫殿建筑又非常高大,仅靠火盆和炭盆不足矣提高室内温度。明朝的工匠很聪明,他们把火炕的原理用在了建造宫殿方面。 故宫里的房屋大多数都是建在石头垒砌的基座上,而这些基座里面有纵横连通的空心结构被称为火道和烟道。房间外面的窗户下面有个一米多深的井叫做火井,与火道、烟道之间互相连通。 每年农历十月,负责宫廷采暖工作的宦官会在火井中燃烧木炭,利用空气对流原理让热空气顺着火道在地基里盘旋,加热房间的地面。 没错,故宫是用地热采暖过冬的,整座大殿的地基就是一盘巨大的火炕,人在屋里既不会受冻又不用被烟熏,甚至连味道都没有。 至于说得用多少木炭才能把整座大殿的地面全弄热,确实比较浪费,但皇家根本不在乎这点木炭,再多几倍也用得起。 其实也不用把整座宫殿的地面都弄热,一般来讲只有大殿的东西耳房才会有这种结构,也就是常说的暖阁。皇宫里的人睡觉起居通常也不在大殿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暖阁中渡过。 这么高科技的地暖系统又是怎么造成煤气中毒的呢?这就要从皇宫使用的木炭说起了。皇家御用的木炭叫红罗炭,是在河北易县附近专门烧造的,优点是燃烧充分、热量大、烟少,缺点除了贵几乎没有。 但也正是因为优点多,让人们忽略了其中潜在的危险。在古人眼中木炭的危害都来自于呛人的烟雾,烧红罗炭时烟雾很少也不呛人,就认为这种木炭是安全的。 实际上对人体危害最大的一氧化碳气体半点没随着烟雾减少而减少,该多少还是多少。一旦被忽视,很容易造成中毒,发现不及时就是死亡。 如果光用地火龙采暖煤气中毒的可能性不大,但对于新生儿,无论皇后和嫔妃们都非常关注,生怕冻着,于是就额外在婴儿的房间里加炭盆,尤其是夜间。这就造成了有些皇子、公主还没完全熟悉陌生环境就一命呜呼了。 那洪涛小时候有没有被煤气熏过呢?基本没有,不是防护的好是没机会。王恭妃出身低贱又不被皇帝重视,每年冬天分配到手的红罗炭数量很有限,烧地火龙都不够,哪儿还有多余的去点炭盆。所谓冷宫,除了人气冷清温度也确实低。 另外也不是只要用了火盆就必然煤气中毒,这还和房间的密封、空气流通有关系。洪涛清晰记得四岁的时候,王皇后来景阳宫看望,说起过独女在睡梦中差点醒不过来的情景,八成就是煤气中毒了。 皇后的宫殿暖阁必须弄得更密封、更舒适,恨不得用明瓦把窗户缝全封死,顶棚也是厚实的绸缎,结果反倒更危险。再看看景阳宫的暖阁,不敢说四处漏风,反正顶棚上那几个被老鼠咬的大洞足够通风换气所用了。 第三,故意加害。皇后嫔妃们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互相之间总处于非常激烈的竞争状态。这种情况一旦失控就会引发各种针对孕妇、新生儿、幼儿和少年皇子的阴谋。 但在万历皇帝的后宫里好像没怎么发生这类事情,一方面是皇帝脑子没糊涂到底,另一方面也是上面还有李太后镇着,同时又有个能在后宫里说话算数的王皇后管着。 俗话说的好,最是无情帝王家!人世间的一切美好在皇帝家里都不会出现,而一切丑恶,如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夫妻离心,则天天上演。 能在皇宫里活到15岁成年的皇子公主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极度利己主义者,还非常能装,且内心阴暗至极,并伴随轻度精神变态。没锻炼出来这些潜质,早就在极端严酷的大浪淘沙过程中湮灭了。 按照明朝皇家的规矩,皇子、公主都是由生母带在后宫里抚养长大,平时没事的时候很少有走出宫墙的机会,更不可能四处乱窜,东家转转西家瞧瞧。要不是每年有几次皇家大典和重要聚会,互相之间甚至都不认识。 十岁之后皇子和公主一般会得到册封,有了亲王和公主的头衔也就有了俸禄。但用不了几年,封王的皇子在十五岁就要离开皇宫前往封地就藩,公主们在十五岁成年之后也会很快被嫁出宫,有了单独的驸马府。 这些成年藩王和公主们没有圣旨不能离开驻地城市半步,甚至不能随便走出住宅大门,更不可能回家看看父母兄弟姊妹。 他们从小就互相不熟悉,长大了又要各奔东西,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相见,既没有培养感情的时间又没有这方面的需求,能知道个名字就不错了。 在洪涛印象里,唯一熟悉点的兄弟姐妹就是已经出嫁的荣昌公主朱轩媖,她有时候会跟着王皇后到景阳宫里探望探望。 但和比较厚到的王皇后比起来,这位公主显然也看不起不被父皇重视的同父异母弟弟,只要王皇后不在眼前马上就会对年幼的朱常洛横眉立目。即便有零食吃,也不肯分享一星半点。 034 窝囊太子 洪涛对于这种冷冰冰的人情倒是没什么不适应的,知道自己是谁之后唯一关心的就是别被人害死,根本没奢望在这座过份雄伟壮观又极端变态的建筑群里能获得正常人该有的亲情。 成为太子之后离开了后宫进入东宫,基本和那些所谓的亲属断了接触,眼不见为净,更加不想。可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最无情的皇家有时候偏偏又要刻意表现出特别有情。 每年之中除了固定的几个重要节日,皇家自己还有一些需要聚会的日子,比如说皇太后、皇后、皇帝的生日。 万历皇帝出生于嘉靖四十二年八月十七日(1563年9月4日),李太后出生于嘉靖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九日(1546年12月22日),王皇后出生于嘉靖四十三年三月七日(1564年4月17日)。 和后世过生日差不多,每年到了这几个日子皇帝会在午门赐宴群臣,满朝文武会给寿星送上贺礼。但万历皇帝打心眼里厌烦朝臣,能不见面就别见面,把赐宴改成了贺表。 文武百官们写个贺词递上来表表心意就成了,愿意送东西不拦着,不愿意送也不逼着。但宴请还是有的,仅限于皇家自己人,也就是家里人吃顿饭庆祝庆祝。 春天皇后过生日,宴会举办地在乾清宫。每年刚进入农历三月宫里就开始准备,丹陛两侧矗立起十几米高的万寿灯,天一黑全点亮,彻夜不熄。 到了三月七日当天下午酉时,身着盛装的皇帝、皇后先出现,顿时鼓乐齐鸣,然后是皇太后、皇子、嫔妃们按照等级依次进入。 乾清宫里正面是大龙案,皇帝一个人坐,龙案下首东边是皇后西边是皇太后。往下东边是太子、皇子,西边是公主。再往下才是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才人、选侍的桌子。等级不同,每桌所上的菜肴数量品种也不同。 入座的时候要等奏乐,跪拜;皇帝举杯宣布宴会开始的时候依旧要奏乐,接着跪拜;吃完了,乐曲声起,皇帝和皇帝先离开,其他人还是要跪拜。 一顿饭吃的提心吊胆别别扭扭,洪涛从小就和其他皇子、公主相反,极度不喜欢参加这种活动。除了生母王恭妃地位不高备受冷落之外,还很讨厌这套繁复的礼节,更不愿意为了几口吃就去多磕一大堆头。 现在更讨厌了,其他人可能还巴望着能在席间作诗、填词、写字,或者讲讲露脸的事儿博得皇帝高兴,把地位往上提提。自己已经是太子了,除非皇帝死,否则不管如何优秀依旧还是太子,没有半点提升的空间。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看不看,王八下蛋……”洪涛坐在桌子后面,看着一会儿一变的菜肴半点胃口都没有。眼皮低垂、心里默念十六字真言,让自己进入了似梦似醒的听课模式,以便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做为有经验的老手,在来乾清宫之前已经在东宫饱饱的吃了一顿牛肉面,除了皇帝、皇后举杯不得不喝,多余的一口都不想吃。 “太子……”但越想躲事儿越是追着跑,眼看宴会进入尾声,皇帝突然想起了他。 “父皇,大儿常洛在!”迷迷糊糊间听到皇帝的召唤,洪涛赶紧从梦幻当中走出,起身离桌跪地答应。 “我儿常洵入秋大婚,你做为哥哥,又有了玻璃窑之便,大婚所用器物挑精美华丽款式多多烧造一些就是了。”万历皇帝倒是没啥大事,只想给最疼爱的三儿子把婚事弄得更风光些。 东宫献上来的透明玻璃茶具他挺喜欢,听说都是太子找工匠烧出来的倒也没打算批评,不过婚礼所需的器皿摆设就得由太子出了。 至于说太子大婚的时候郑贵妃那边只送了一架很普通的珊瑚摆件和若干匹绸缎,现在却要这么多贵重的透明玻璃器具是否对等就不考虑了。金口玉言、出口成宪,别说只要些成品,让你把玻璃窑全献出来谁敢说半个不字试试! “儿臣遵旨,回去后马上照此办理,绝不拖延!”洪涛确实不敢说不,即便心里很腻歪也得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 玻璃窑能瞒过别人绝对瞒不过皇帝,就算不刻意盯着自己,东厂、锦衣卫也不是摆设,稍加追查就会知道。另外陈矩显然也不会为了给太子保密而对皇帝守口如瓶,说不定皇帝刚打算问他就和盘托出了呢。 实际上洪涛也没打算瞒着皇帝,否则就不会主动献上透明玻璃制品,包括钟表、望远镜,一样也没打算隐瞒,甚至期待皇帝能从中看到一些机会,可以让自己大展身手。可惜忙活了大半年,人家并不领情。 但说起同父异母的三弟、郑贵妃的大儿子、被册封为福王的朱常洵,洪涛还是有些厌烦。你说你从小受宠也就算了,命好,谁也没辙。 可结个婚用得着如此声势浩大嘛,年纪也不小了就不知道收敛收敛,非得仗着受宠变本加厉,惹得后宫和朝臣们由衷反感。 有时候洪涛真想不通这种人脑子里都是怎么长的,到底有没有脑细胞。你爹能宠你十年、二十年,早晚有一天得死。然后呢?眼下因为无关紧要的小事四处树敌,这笔账将来难道不用还吗? 为了他结婚的事儿朝廷里都快吵翻天了,万历皇帝三天两头向户部要钱,一张嘴至少几万两。不光婚礼要耗费几十万两之巨,还要在洛阳修建福王府,规模是其它王府的几倍不止,费用一时半会都算不清。 现在又打算让自己给他提供全套玻璃器具,听上去数量也少不了。唯独没说谁出钱,看样子是要白拿了。而郑贵妃和福王一点客气的意思也没有,就这么坦然接受了,真不愧是一家人。 最让洪涛别扭的还是前些天在内阁里看到的一份批红,是福建总兵报上来的公文。皇帝看过之后做出了一大段批示,发还到内阁转给福建总兵照此去办理。 035 积怨成怒 批红是这么写的:“檄传谕佛朗机国酋长,吕宋部落知道。尔吕宋部落无故杀我漳、泉商贾者至万余人。吕宋本一荒岛,魑魅龙蛇之区,徒以我海邦小民,行货转贩,外通各洋,市贸诸夷,十数年来,致成大会,亦由我压冬之民教其耕艺,治其城舍,遂为隩区,甲诸海国。此辈何负于尔,有何深仇隧至戕杀万人? 海外争斗,未知祸首。又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动兵革。又商贾中弃家游海,压冬不回,父兄亲戚,共所不齿,弃之无所可惜,兵之反以劳师。” 啥意思呢?就是告诉福建总兵,发生在吕宋岛有佛郎机人参加杀戮大明漳州、泉州商人上万人的事件我知道了。 然后质问:吕宋本来是鬼怪和野兽横行的荒岛,好在有我国沿海百姓过去做生意,慢慢才变成大城市。我国百姓还教你们种地建造房屋,让你们慢慢富裕起来。这些华侨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以致于要被杀掉这么多人? 最后是处理意见:这场争斗我也不知道是谁惹的祸,反正中国百姓里商人是最低贱的,抛弃家庭成天在海上四处乱跑人人都讨厌。这种贱民不要了也没啥可惜的,哪能为他们劳师动众去打仗嘛。 听听,多没人性的回答,还这么理所应当。而内阁里那些博读诗书、号称博古通今的大学士们居然没什么反对意见,显然也认同皇帝的处理办法。 为了自身利益,皇帝和朝臣们能唇枪舌剑的争斗好几年,可国人在外面受欺负了却不咸不淡的说几句,连调查的兴趣都没有,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此种朝廷除了割韭菜拿手之外,真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留着就是个祸害! “王安,明早找人把这几张图送到田村玻璃窑去加紧烧制。再找人把这张清单上的物品凑齐,在后院腾出两间直房打扫干净,本宫有用。” 宴会结束,洪涛板着脸回到东宫,越想越别扭,很晚才睡。第二天一早,在去四夷馆的路上忽然从怀里掏出几张纸交给了王安。 有的纸上画着奇形怪状的器皿图案,有的纸上写了一些诸如高度酒、生石灰、硝石、绿矾的物品名称。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没说,王安也没问。 小一年来,王安已经对太子的诸多奇怪举动见怪不怪了,这些奇怪的图案既然是拿去给玻璃窑的,自然是烧制玻璃的图案。 不光晶莹剔透的玻璃器具他见过,还有精巧的自鸣钟和匪夷所思的望远镜全都出自太子之手。眼下除了惊讶只剩下信服,而纸上写的物品名称应该也是用来制造神奇器物的原料。 但他猜错了,或者说根本不应该猜到。洪涛要做的事情、想做的东西,至今为止世界上从来没出现过,即便见多识广的人也无从猜测。 洪涛要做什么呢?是一种极易挥发的无色透明液体,乙醚,俗称麻醉醚。这种有机化合物可以通过无水酒精和浓硫酸进行实验室级别的制备,只要方法对,流程不算太难。 那些奇形怪状的图案根本不是给福王大婚准备的礼品,是用于化学实验的玻璃器皿,清单上的物品则是用于制备无水酒精和浓硫酸的原材料。有了这些器皿和原材料,洪涛能在相对简陋的条件下把乙醚制备出来。 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急着制备乙醚呢?这件事洪涛和任何人都不会吐露一个字,现在不将来也不。太大逆不道了,一旦被人知道,哪怕走漏了一点风声,不光当不成太子还会人头落地。 他打算弑君!没错,就是杀死万历皇帝取而代之。而乙醚就是用来消无声息杀死皇帝,还不会引起各方怀疑的神秘武器。 这个念头并不是第一次产生,可以说自打穿越过来就一直在琢磨该怎么选择未来的生活。如果不打算改变,按照历史脉络等下去,操作起来相对容易点。 差不多到万历四十多年,自己会顺理成章登基成为皇帝。从册封太子到登基至少有十多年间隔,在这段时间里只需积攒下来一部分利益共同者,登基之后小心应对,很大可能不会猝死。 届时再着手整顿政务、经济和军务,虽然说时间有点紧也不是没可能翻盘。洪涛甚至做好了放弃京城迁都的准备,利用空间换时间,先依靠长江防御几年,等大规模火枪兵训练完成再一鼓作气北伐。 还有一种选择就是打破原本的历史进程,提前接替万历皇帝掌握国家权力,尽早开始全面改革,把来自北方和关东的威胁挡在长城以外。只要能稳住局面,比战争潜力明朝应该更厚重一些。 这两种选择各有各的优势,也各有各的劣势。前者看上去稳当却非常被动,即便册封了太子依旧要缩着头忍耐十多年。 可俗话说的好,伴君如伴虎,万一哪天自己没忍住引起皇帝的猜忌,之前所有的准备就全白费了,半点抵御风险的能力都没有。 后者一开始比较冒险,但只要成功了后期会很主动,也赢得了更多改变和发展的时间。即便不能快速转变积重难返的偌大国家,还得和朝臣们慢慢扯皮斗心眼,至少不会让国家的经济、外交和军事加速恶化。 但刺杀皇帝是个很难的技术活,哪怕做为太子也不太容易找到单独靠近皇帝的机会。即便有机会靠近,用何种手段快速致人于死地还能不漏出他杀的明显迹象,始终没有太稳妥的解决方案。 也就是鉴于此种情况,洪涛才决定不冒太大风险先忍耐一段时间看看。事实证明他不是个太能忍的人,或者说一旦手里有了可以反击的实力,哪怕不是特别充足,心里依旧会长草。 为啥这么说呢,很明显,玻璃窑的成功带给了他一种能致人死命且不被人发现的刺杀手段,然后就再也无法忍受帝王那种为了权力可以舍弃一切的思维方式和做法了。 如果放在一年前,即便成为了太子,面对万历皇帝种种荒谬的做法也只能在心里无数遍的诅咒,脸上半点不满也不敢表露。 自打玻璃窑把实验器皿烧造好送入东宫,洪涛就减少了去四夷馆走动的次数,腾出更多时间投入到了化学实验当中。 做试验的地点就在太子妃和两位选侍居住的后院,她们已经能熟练用加减乘除运算整数,正在学习分数、小数乘除法以及代数方程。 洪涛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试验确实需要助手。干脆拉着媳妇们一起进实验室吧。古人不是说了,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至于说太子妃和选侍们和自己是不是一条心,洪涛根本不关心。啥叫乙醚,有什么作用,任何人、包括试验参与者也无法参透,估计有很大可能会被当做道士的炼丹术。 皇太子沉迷于炼丹术,这件事如果被传出去,会不会引来大麻烦呢。洪涛可以很负责任的讲,肯定不会。明代皇帝迷信丹药的不在少数,即便不亲手炼制,也绝不会反对,更不会把炼丹术当成荒废时日。 036 精神力 “臣听闻东宫每日酒气弥漫,太子殿下常常流连于后宅,可有此事?” 但不管如何留意,在紫禁城中就别想有秘密。不到一旬沈鲤突然出现在文华殿中,当着讲读叶向高毫不客气的质问太子为什么重酒色犬马而轻江山社稷。 “沈大学士莫急,学生丝毫没有沉迷于酒色,至于说味道嘛……王安,去找太子妃把本宫存在她那里的瓶子拿来!” 好在洪涛事先就知道蒸馏酒精和制备浓硫酸的味道无法避人,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来问的会是沈鲤。看来东宫里不仅有皇后、郑贵妃和皇帝的眼线,还有宦官私通朝臣,简直乱成一锅粥了。 “……此酒味道如此辛烈,岂不是更易醉人!” 王安很快就捧着锦盒回来了,洪涛拿起其中的玻璃瓶打开了瓶塞,顿时一股浓郁的酒味飘了出来。沈鲤为人还真是挺严谨的,生怕错怪了太子,特意凑近了闻了闻,没错,绝对是酒,度数还不低呢! “此酒是酒中精华,曰酒精。经本宫用秘法炼化,吸收天地之精华,十斛不得一斛,已然不是寻常佐餐之物。其功效堪比金疮药,能让伤口不红肿化脓,还可治疗毒疮,唯独不适饮用,先生浅尝既知。” 酒精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很难用一句两句说明白,洪涛也懒得深入解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谁不信谁就尝尝呗,看看到底是不是美酒。 “嘶……殿下万不可学那炼丹之术!”沈鲤还真勇敢,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就敢玩嘴里倒,然后就信了,没人愿意喝这种玩意。但马上又有了另一个担忧,年纪轻轻的太子如果沉迷于长生不老之术那就废了。 “沈大学士尽可放心,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本宫不打算违背天意。只是读了一些岐黄书籍后突发奇想,略作验证而已,断不会荒废了学业!” 要问沈鲤为什么这么反对炼丹术,洪涛可以理解。历史上自己的太爷爷嘉靖皇帝朱厚熜就迷信道教,总想着修炼成仙,整日不理朝政,还吃了太多不靠谱的丹药才一命呜呼的。 自己肯定不会玩那些嘬死的把戏,不信没关系,再过几天乙醚的制备工作就会完成,以后也不会再去蒸馏白酒了。不过自己要干的事情比炼丹药一点不安全,乱吃丹药是慢性致死,刺杀皇帝会被推出午门千刀万剐。 可是光有乙醚没机会单独和皇帝相处,也无法达到神不知鬼不觉刺杀的目的。为此洪涛还得做一样东西,看看能不能创造出机会来。 这一拖又是大半年过去了,历史就是这么顽固,即便让一个活了好几辈子、满脑子都塞满了后世科技、还特意做了两辈子准备工作的时空旅行者穿越过来,依旧不太容易改变。 好在洪涛并不怎么着急,焦炭窑和玻璃窑已经逐渐走上了正轨,产量稳步提高,质量越来越稳定,成为了景德镇官窑的固定供应商,哪怕贵一点再加上运费也供不应求。 有了为福王生产的一大批玻璃器皿垫底,玻璃窑的生意反倒火红了起来,最先热衷于这些透明玩意的不是江浙富户,反倒是各地藩王。 既然福王能用,凭啥他们不能用?一时间揣着大量金银的藩王家人纷纷云集于京西,还有托人与王安联络的,试图能加个塞早些买到成品。 倒是自鸣钟和望远镜的生产不见起色,不能怪工匠们偷懒,而是洪涛瞎指挥。他又让陈矩从内官监找了十名宦官工匠,跟着手艺比较精湛的宦官工匠当学徒。 但只让学三个月,然后再换一拨,这样一来产量和质量肯定受到了极大影响。陈矩也问过为什么要这样做,洪涛回答说自鸣钟虽然是东宫造出来的,却不能忘本,更不能独吞。 等有朝一日从内官监的工匠里选出了合适人才,就会把所有手艺倾囊相授,然后把生产自鸣钟的生意交给内官监和银作局操办,报答父皇的养育之恩! 面对这么无耻但又一本正经的回答,老奸巨猾如陈矩、田义之流也不得不做出感动状,连声称赞太子纯孝。至于说心里信不信,爱信不信,反正洪涛就拿假话当真话说,天天说、月月说,说的还特别真诚,早晚会有人信的。 “太子所云之社会、国度,老朽闻之未闻却向往之极,有生之年不知能不能得见!”其实已经有人信了,比如李贽。 这个老头自打到了四夷馆,隔三差五就会和太子见面,而每次见面都要争论一番。话题从一开始的四书五经逐渐扩展到朝政甚至祖制,结果有输有赢。 但太子依旧是太子,李贽却越来越不像李贽。具体表现就是不再轻言生死,积极配合太医诊疗,甚至主动询问如何能延年益寿。 为此还采纳了太子的建议,每日晚餐之后坚持出门快走,从几百步到几千步。不到两个月,身体居然眼见着有了增强的起色。 这下连带利玛窦和四夷馆里的一些人也跟风了起来,经常一大群人围着翰林院转圈。有道是法不责众,即便有人看不顺眼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连路都不让人走吧。 是什么事情让生无可恋、坦然赴死的垂暮老朽突然间变成了珍爱生命、精神矍铄的老者了呢?两个字,希望! 人没有不怕死的,但有些人会厌烦活着。他们不满足于仅仅维持生命体征,还需要更高层次的营养,比如精神追求。一旦这种营养没有了,就会对生毫无眷恋。 洪涛恰恰满足了李贽的精神营养,一肚子关于哲学的知识哪怕仅仅是肤浅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依旧能给几百年前的思想家带来极大的启发和冲击。 有了这么多未知和模模糊糊的概念,就像是拼夕夕的最后一刀、初恋情人的回眸一笑,让人舍不得撒手闭眼,总想去研究一下为什么,然后就忘了大多数烦恼。 精神力,往往能左右人的身体状态。整日里焦虑不安,会让身体机能加快衰老,免疫力大幅度下降。天天充实快乐,在一定程度堪比抗生素和靶向药的效果,还不带副作用。 037 纸上谈兵 “老先生不要过于悲观,本宫以为很快就能见到。不光可以见到,还要做为参与者或者亲手建立者。您以为本宫若是很快临朝,最先需要处理的要务有几条?” 在和李贽闲聊时洪涛可以部分撕去伪装,多透露出来一些本来面目。倒不是说找到了知音,而是这个老头基本威胁不到自己,即便他去和皇帝当面告状,没有人证物证也是枉然,多半还会被送进诏狱。 “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太子所言过于虚幻,言之无物不说也罢。”李贽略微皱了皱眉,觉得这个话题很没意思。前提都不成立,分析半天有个毛用,不如继续说说印刷机和报纸的事情。 前些天太子无意中提起一种印刷机,可以快速排版再快速印刷。用这种机器印刷书籍每日可出几百几千册,除了纸张人工之外成本可以忽略不计,质量能比拟司礼监经厂的铜活字。 有了便宜的印刷机,再配上南来北往的驿道,太子设想了一种能在几天时间内流传到大部分州府的报纸。这种报纸有点类似通政司和六科廊下发的朝报和邸报,却不由朝廷任何一个部门刊印,而是让民间自行发表。 内容也不仅仅局限于朝廷政策和人事变动,还有对政策的讨论评价,以及一些思想学术的传播交流。做为一名民间学派的倡导者,李贽真无法忽视传播和交流的诱惑。 假如早有这种报纸他也就不用跋山涉水四处讲学了,坐在家里写写字,把脑子里所想都刊印出来省老事儿了,也就有更多时间用于思考。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吃五谷杂粮的生老病死是规律,皇帝也不能免俗。” “……殿下,慎言!”可是太子的回答听上去就带着一股子阴森森的冷风,再抬头看看,差点把手里的棋子吓掉。对面那张平日里看着和蔼宽厚的年轻脸庞,为何突然充满了诡异的笑容? “我只想请老先生指点目前朝中之人谁可用、谁不可缺、谁不可留、谁可有可无,有备无患耳。此间只有你我二人,说说也无妨。”洪涛扔掉手里的棋子中盘认输,同时收敛了笑容。 他非常不喜欢下围棋,主要是没从中找到任何灵感和乐趣。啥大局小局,脑子里有了之后可以反应到棋局中,脑子里没有,棋下得再好也仅仅是个棋手。 李贽很喜欢下棋,王安也略通一二,他们都夸自己有大局观,举手投足间带着远超常人的魄力。实际上呢,和下棋毫无关系,那是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自然而然外溢的体现,反过来就不成立了。 “沈肩吾有才有威,党羽众多,私心太重,在内阁弊大于利,不可留;沈仲化有才,直率为公,不热衷党争,但与东林书院联系紧密,可留可不留;朱少钦无才,稳重谨慎,可留。” 是不是随便说说,李贽肯定不信太子的说法,但也没继续追问本意。这种事不说透反倒更好相处,他虽然是个民间学者,早年却也做过官,轻重还是能掂量出来的。 “那老先生对田掌印和陈秉笔怎么看?”好家伙,三位内阁大学士到了李贽嘴里差点片甲不留,这倒是勾起了洪涛的兴趣。 能部分跳出当代的习惯,用另一种评判标准去衡量人就是这个老头的可取之处,也造成了他被很多朝臣和大儒所不容。 用后世的话讲就是太不合群了,当大家全都在装傻充楞时你非要当清醒者,还四处宣讲,玩命衬托别人的丑恶,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易了。 “中官里不多的有识之人,朝廷可以一年没有内阁,田渭川和陈万化一日不能缺。”相比起对内阁大学士的评价,李贽倒是更看好两位大太监。 “以老先生的见解,何人该入阁?”其实这个评价很符合实际情况,明朝的太监并不都是后世影视剧里表现的那么祸国殃民,总体上衡量反倒是忧国忧民、兢兢业业的比较多。 仅就洪涛接触过的田义和陈矩来说,他们俩虽然大权在握却没有为了私欲大肆敛财,也没为了巴结皇帝曲意逢迎。该规劝规劝,对内阁也是该合作合作。目的只有一个,尽量维持朝廷的正常运转。 在反对矿税的问题上,穷苦人出身的田义甚至比某些朝臣还积极,曾当面埋怨内阁首辅沈一贯为什么不坚持把圣旨发下去,直接断了皇帝收回成命的念想。 在国本之争的问题上,他们两位虽然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却没一味的给皇帝和郑贵妃当狗,不光没加害王恭妃和皇长子朱常洛,从某种意义上应该算是间接保护了。换成别人坐在他们的位置上,洪涛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活过三岁。 但光知道谁不适合进入内阁远远不够,这么大国家不管谁当皇帝也得依仗文武百官管理。而他们又是个庞大的系统,有些事只能慢慢改,至少在初期还得依仗系统内部的官员。 “……朝中党派林立,谁入阁也是枉然。”别看李贽评价别人挺痛快,拿起嘴就喷,可让他选几个有资格入阁的官员却犯了难。想来想去还是摇头,认为就算把现在的内阁大学士全换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若是朝廷削藩,老先生觉得该从何处下手?”为什么如此悲观,洪涛心里明白,也部分认同。 朝中大部分官员都已经分属浙党、东林党、楚党、齐党、宣党、昆党等等大大小小的派系,即便是刚刚考取的进士往往也早就倾向某一派别,不管让谁上来,无非就是在各党派之间调整,换汤不换药。 具体怎么打破愈演愈烈的党派之争洪涛还没想好,在找到具体办法之前还是少聊这个话题为好。李贽这类民间学着其实也是间接有派别的,传出去很不好。 “削藩……何出此言!”听到这个话题李贽突然紧张了起来,比刚刚听闻皇帝要挂还严重,手按在棋盘上已经有了微微的颤抖。 “宗室数量过多,朝廷财政已处于崩溃边缘。至去年止,玉碟属籍者超十三万众。而嘉靖四十二年不过三万人。短短三十年间数量翻了两番,几乎吃光了朝廷。若是再过三十年,岂不是要连本宫一起吃掉了!” 在如何改变明朝走向的问题上洪涛琢磨了二十年,经过无数次计算衡量和推演,先后推翻了从官制、兵权、土地、税收等方面下手的计划,最终只剩下削藩算是勉强可行。 首先,如何处置宗室算皇帝的家事,又不太关系到国本,朝臣的反对声音肯定有却不会太激烈,只要处理得当还是有机会达成共识的。 其次,宗族所占据的利益实在太多了,不光有每年固定的俸禄还有田亩和房产,甚至王府里配备的官员也是朝廷开工资。 耗费这么多钱粮就为了哄着一群亲戚别造反,成本有点过于高了。洪涛肚子里有一大堆办法可以降低几倍的成本,达到同样的效果。 能从宗室手里省下大量俸禄、收回大量田亩府邸,就是可以重新分配的利益。用它们去和朝臣做交易,显然取得共识的可能性会更大。 最后,取消了各级藩王之后,还可以拿出一部分利益分配给军方勋贵,让他们也成为利益共同体。由皇帝一意孤行变成皇帝带头忧国忧民、文臣武将忠心辅佐,别说藩王们没兵,就算个个都是朱棣照样也得玩完。 “当年成祖皇帝……”听了削藩的理由李贽稍稍平静了些,但依旧想说说害处,希望提醒年轻的太子不要太心急气盛。 “此一时彼一时也,本宫倒是希望诸王们拿起武器反抗,那样一来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诛杀干净,一两银子的俸禄都不用出了。 只可惜我那些叔叔大爷堂哥堂弟们怕是没有成祖的能力和胆量了,到时候还得让朝廷养着,时时刻刻成为一些图谋不轨者手中的棋子。” 李贽想说什么洪涛不用听就知道,建文帝不就是想削藩结果反被藩王给削了。自己肯定不会犯他那样低级的错误,更不会给藩王们反叛的机会。和急了眼的洪扒皮比起来,任何一个藩王都纯洁的像天使,仁慈的像菩萨。 038 妖书案 这段时间洪涛在悄悄制作一样新奇物品,它有一尺多高的白铜支架,很重,支架顶端竖着根半尺来长的伸缩红铜管。 管子上头装有磨制好的两片凸透镜,下端则是一片凸透镜。透镜下面是个透明玻璃平台,平台下面还有个磨得锃光瓦亮的小铜镜。 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到底是啥东宫众人全都猜不出来,包括负责制造零部件的工匠也摸不准。但经常接触实验室的后世人,稍微瞥一眼外形就能给出答案,显微镜! 没错,就是显微镜,比较原始的光学显微镜。它有两片相似焦距的目镜和一片不同焦距的物镜,通过铜镜反射提供照明,放大倍数在400左右,可以观察到细菌,但不很清晰。 不是洪涛不想再把放大倍数做高一些,是实际条件不允许。这已经是目前手工磨制玻璃透镜的最高水平了,光是凑齐两片参数大概一致的目镜就耗费了上百片镜片和两个多月时间。再追求高标准,工匠们就快被累死了。 突然弄出来个显微镜,难道洪涛要在明朝搞生物工程或者医学研究?答案必须是否定的,这两门学科他连业余爱好者的水平也够不着,谈何研究。 之所有耗费了近三个月时间,浪费了上百片珍贵的玻璃透镜造出这么个玩意来,不是为了研究,而是打算害人。 想接近皇帝必须得有足够的理由,如果想单独靠近皇帝更是得有非常过硬的借口。想来想去,洪涛也没想出合适的理由和借口,只能采取笨办法! 万历皇帝的好奇心非常强,同时警惕性也很高。对于这种人,你越是想方设法接近他越是疑神疑鬼,搞不好还会起疑心。 于是洪涛来了个愿者上钩,要利用显微镜去观察饮用水当中的杂质和菌落,然后当做惊天秘闻透露给陈矩,告诉这位大太监,有人在暗中谋害东宫太子! 不信请看,坏人偷偷往水里放小虫子,快看快看,它们还在动呢!到底是什么虫子就没必要探讨了,按照古人的认知水平,只要看到水里真有会动的东西,必然会往坏处想。 既然有人偷偷加害太子了,会不会也对皇帝不利呢?按照普遍逻辑推理,给皇帝吃的水必然也得被秘密拿来测一测,然后嘛……肯定会有小虫子滴! 有洪涛这个坏到骨子里的家伙来操作显微镜,肯定是想让谁的水样里有小虫子就必须能看见,不想让谁的水里有肯定就看不见。 宫里有人想加害皇帝和太子,这在古代可是惊天大案!洪涛有信心说服陈矩暂且不要声张,免得让坏人提前得知消息来个狗急跳墙。自己死了没关系,皇帝陛下龙体金贵,容不得半天闪失。 在这种情况下陈矩百分百会去密报皇帝,万历皇帝则有很大可能会召见太子亲眼再印证一下,但必须是极其秘密的。然后嘛,不管是陈矩还是皇帝就全上当了。 洪涛有把握在不惊动外人的前提下利用乙醚把皇帝弄死,如果陈矩或者田义也在场那就再增加一条冤魂吧。两人都在场的话只能暂停计划,三个人一起死,唯独太子活着,显然不太符合逻辑。 没办法,太子弑君这种事只要传出去就是巨大的人格缺陷,一辈子无法洗白。除了自己坚决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只要没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就是没有! 至于说失败了咋办,洪涛只能两手一摊,不成功便成仁呗。到时候把整瓶乙醚往自己嘴里一倒,也别等砍头、凌迟了,提前结束这次失败的穿越之旅,准备迎接下一次挑战吧! 万历三十一年末,经过近三个月努力,洪涛真把放大倍数超过400倍的光学显微镜给弄出来了。当他趴在书桌上调整好铜镜角度,借助窗外的太阳光观察到井水中确实有微生物活动时,嘴角露出了奸诈恶毒的笑容。 “嗯,有点意思啊……”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明天一早他就打算叫陈矩过来当场表演。为了减少失误还得多练几遍,务必达到想看见就看见,想看不见就看不见的程度! “千岁爷……”正当他专心致志摆弄显微镜,一次次在水样中寻找活动的微生物和细菌时,门外传来了低声呼唤。 “我不是说过午饭不吃了!”抬起眼皮看了看桌上摆放的自鸣钟,快中午12点了,洪涛有点不耐烦。 “千岁爷,朝中出大事了!”王安没有离开,压低了声音继续在外面呼唤。 “……进来说!”洪涛的眼睛还是没离开目镜,朝堂上天天有大事,不是这个参哪个就是哪个弹劾这个,罪名一个比一个狠。但绝大多数全是捕风捉影,都不用皇帝御览自己就能看出一眼假,可朝臣们依旧乐此不疲。 原因只有一个,权力之争!万历皇帝越是不上朝,朝堂上的争夺就越加白热化。以前还有内阁大学士和司礼监大太监们联手压制、调停,可自打沈一贯成了内阁首辅之后,朝中浙党官员的声音逐渐壮大起来。 这位沈大学士本身就是浙党的元老和中坚,眼见着朝中官员缺失很多,权利出现真空,打算趁机把势力扩大一些,争夺更多话语权。 对于朝臣之间的你争我夺,洪涛做为太子半个字都不想多说,更不打算站队。同时他也坚信万历皇帝肯定知道,说不定还在偷偷乐,同时也会死死盯着自己。但凡有结党营私的企图,那三弟福王就算熬出头了。 “今早朱大学士在家门口发现了一份揭帖,这是内书房抄录下来的,陈公公特意派人拿过来让千岁爷过目!”王安好像真的挺急,进门之后连行礼都草率了不少,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放到了书桌上。 “续忧危竑议……陛下知道了吗?”洪涛只瞥了一眼立马离开了显微镜,拿起来认真阅读。看了一遍又一遍,背着手站在窗前想了很久才轻声询问。 《忧危竑议》这个名字他很熟,在明朝历史上也很有名,被称为妖书案。万历二十六年,也就是五年前,这本揭帖就让万历皇帝怒不可遏,亲自跑去景阳宫盯着自己和王恭妃看了好几分钟才离去。 当时洪涛真有种压迫感,仿佛呼吸都迟钝了,甚至能感觉到隐隐的杀气。要不是始终待在后宫,和外臣没有丝毫瓜葛,皇帝的这股怒气百分百会撒在自己头上。 039 妖书案2 如果说当时有人想利用舆论给皇帝施压,让其不敢违背祖宗法度,逼迫其早日册立太子,对自己不是太有害的话,那今天这本续集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表面上看朝臣们是担心皇帝废了太子重新立福王,可只要脑瓜子里没水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事情百分百不是这么简单。 现在自己已经是被正式册封过的太子了,除非犯了错,还得是危害江山社稷的大错,否则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随便便轻言废立。再在这个问题上过份纠缠,除了能触怒皇帝,对自己半点好处都没有。 续忧危竑议里总共也就几百个字,是两个人一问一答形式的对话。问话的人没写名字,回答的人有名有姓,叫郑福成。 说了啥呢?大概意思就是郑福成说,万历皇帝之所以会立皇长子为太子,是被沈一贯封还了圣旨,拖不下去的无奈之举。用不了多久还得想办法把太子废了,改立福王为太子。 证据就是让朱赓入阁,朱赓、朱更,谐音的意思就是老朱家的太子还得更替。至于说沈一贯,书里也评价了,说这位大学士很阴险、很狡诈,如果皇帝非要换太子,他肯定不会强出头阻拦。 按说这种没署名的揭帖犯不着引起朝廷如此重视,但这次搞的动静有点大,京城里散布的到处都是,大学士朱赓只是捡到了其中的一份,很多人比他知道的还早,想压下去已经不可能了。 就是这么短短几百字却牵扯进去好几个关键人物,首当其冲的就是郑贵妃。如果不是她仗着受宠吹枕边风,皇帝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尔反尔,在册立太子的事情上和朝臣们斗了十多年呢。 而后是三位内阁大学士中的两位,沈一贯和朱赓。这两位一个被说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一个被说成了皇帝用来换太子的帮凶,全是反面角色。 再然后是太子,虽然在书里没有关于太子的半句评价,可事情的核心依旧是换太子,不管想不想也躲不开,必须是主角。 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有好处的事情很少有人愿意去做。换句话讲,人做事总是有所图的,无论主观还是客观,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可古人又说了,人心难测。在没有直接证据的前提下想判断一件事的真相往往是非常难的,甚至没有可能。但有个比较简单的方法可以大致分清楚一件事的走向,最终受益人! 那么在第二次妖书案里谁是受益者谁又是受害者呢?掰着手指头一数,得,不管郑贵妃、内阁大学士还是太子,好像没一个能获利的,全是受害者! 难道说用朴素真理无法判断此事的大致走向吗?非也,这个技巧还能反过来用,不看谁受益,看看谁倒霉,也能得到相似的答案。 那么谁最倒霉呢?从表面上看,蛊惑皇帝、勾结外臣、图谋不轨的大反派应该是郑贵妃。 其实不然,仔细想想,从十多年前皇帝和朝臣们开始就立太子的问题展开拉锯战,郑贵妃已经被扣上了类似的大帽子,名声早就毁了。现在再毁一遍损失极其有限,甚至会引起皇帝的同情,适得其反。 接下来再看看太子好像也受到了波及,万一书里说的都是真事,皇帝恼羞成怒来个六亲不认硬把太子换了,立刻又会变成倒霉蛋。 可仔细一想好像也不对,如果皇帝真有这种二百五不管不顾的魄力,当初就不用和朝臣们舍脸耍无赖了,又何必挨了十多年骂呢。 最后还剩下沈一贯和朱赓两位大学士,现在他们俩肯定特别被动。先不提书里的内容是真是假,反正黄泥已经掉进了裤裆,想说清楚也没人信。 这种情况如果放在后世根本不算事儿,顶多是严查诬陷者,在一切被搞清楚之前被诬陷者啥损失都不会有。但古人比较好面子,尤其在官场混名声很重要。现在沈一贯和朱赓除了自辩之外,同时还得暂时回避以示清白。 此时结论就有了吧,真正的受害者不是郑贵妃也不是太子,而是这两位内阁大学士。然后就比较好推论了,啥妖书不妖书的,矛头根本就不是指向郑贵妃和太子,更不是关心国本,而是彻彻底底的朝堂倾轧! 贵妃、太子、包括皇帝,只不过被人家拿来当武器用了而已。要问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拿皇帝、太子、贵妃开刷,洪涛也不知道。 但能确定的是,自打沈一贯担任了内阁首辅之后大肆安插浙党官员,已经引起了朝中其它势力的警觉,其中最大的嫌疑就是东林党。 按照历史走向,此时东林书院还没建成,不应该有东林党的存在。但事实上这个暗中的盟友组织早就有了,且在之前的几次朝堂争斗中崭露头角,只是还没有统一的称呼而已。 “此事已经闹了好几日,陛下令锦衣卫彻查,目前吏科都给事中项应祥、四川道御史乔应甲都已到案。陈公公的意思是让千岁爷不必为此事担忧,但近日来还是少去四夷馆走动为妙。” 王安不光介绍了案件的进展情况,还转达了陈矩的忠告。上次妖书案爆发时皇长子有点漠不关心,倒也不算错。可这次不一样了,主要是皇帝急眼了,非要查出是谁在造谣。此时最好躲远远的,半点也别掺合。 “请陈公公来一趟!”那该不该卷入这场政治风波呢,陈矩说的很对,窝在东宫里等待事情结束才是正路。但洪涛有其它打算,妖书案就是接近皇帝的最好机会,此时不动又待何时! “千岁爷,陈公公近几日全在锦衣卫坐镇,责任重大,怕是不便随意走动。”王安以为太子心里还是不安生,打算叫陈矩过来问问。 “把此物当面交与陈公公,不可假托他人之手,更不要为外人所知。”洪涛闻言也没多讲,拿起桌上的毛笔随手写了张纸条交给王安。 事实证明陈矩再忙也不敢不来,一个时辰之后瘦巴巴的老太监就带着内侍赶到了东宫,不由分说先把前院清了场,所有人包括工匠全回住处门窗紧闭,不许随意走动,然后才一个人快步走进了东暖阁。 040 妖怪来了 “千岁爷,此事当真!”简简单单施了一礼,连气息都不等喘匀,陈矩就从怀里掏出了纸条求证。 这些日子算是给他忙坏了,皇帝要求尽快找到续忧危竑议的作者,可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这玩意,谁也无法判断哪张是原作哪张是誊写。 想尽了办法还是一无所获,可皇帝那边又催得紧,只能把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手全派出去无头苍蝇般的乱找,但求能碰上好运气,让瞎猫撞到死耗子。 没承想按下葫芦起了瓢,妖书的作者没找到,王安却带着太子手书来了。纸条上只写了一行字:有人在东宫水中下蛊! 好家伙,外面说皇帝和贵妃想找机会替换掉太子,太子又说有人在东宫水里下蛊毒害,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如果属实,估计今年冬天会有一大批人的脑袋得搬家了。 “公公请看,这是本宫所用的清水,其中有虫!”洪涛早就做好准备了,刚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就皱眉瞪眼做惊恐状,声音压的很低,像是凶手就在隔壁。 “嘶……果真是虫!咦?虫呢!” 陈矩按照太子的指示趴在显微镜上看了看,没错,一片白花花的背景里有几个小黑点在游动。是不是虫、是什么虫看不清,但绝对是活物。但他没有马上相信,而是离开镜头用肉眼看了看一旁的水杯,却啥也没看到。 “公公莫急,此物乃本宫依照梦中老者指点做出来的神器,能看到人眼所不能及之物。来,请公公把手指放在这里,再请看……” 怎么才能给一位明代太监快速讲明白显微镜的原理呢,洪涛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但不要紧,原理不清楚可以用实际效果弥补,古人非常坚信眼见为实,那就来吧。 “果真神器……千岁爷可有怀疑之人?”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自己的手指头,再三确认指纹清晰无误,陈矩想不信也不成了,望向显微镜的眼神里带上了明显的敬畏。 “宫中所用之水皆来自京西玉泉山,每日由水车运进,再由内侍分送各宫,下蛊之人怕是早就溜走了。” 追查?显然是不可以滴,洪涛也不想让东宫众人变成阶下囚,那些宦官工匠个个都是宝贝儿,被锦衣卫抓走估计得废一半。 “如此说来千岁爷怕不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自己闻所未闻的新奇事物,饶是陈矩老成持重,此时也免不得有些手足无措,思路跟着一起跑了。 “本宫是否中毒尚不是最关键之所在,就怕这下蛊之人对父皇不利。只是苦于无法示警,这才派王安把陈公公请来拿个主意!” 洪涛的表现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奋不顾身!因为担忧皇帝的身体连自己的小命都顾不上多想了,拳拳赤子心也。 “不好!千岁爷所言极是……待老奴速速回宫秉明万岁爷,定要把……此物能否交由老奴一并带走,也好当面让万岁爷看个究竟!” 对于太子的忠孝陈矩已经来不及称赞了,恨不得马上飞回启祥宫把这件事告诉皇帝。可刚要走又停住了脚步,指着桌上的显微镜面露难色。 “不瞒公公,此物用起来甚是繁琐,口诀多且杂,本宫也是按照梦中所记略知皮毛,怕是无法草草传授。” 带走显微镜去给皇帝现场演示当然可以,不过不能是别人,必须得由自己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洪涛示意陈矩亲自去操作显微镜。 “是也、是也,怪老奴心急了。千岁爷还情稍待片刻,老奴这就去面呈万岁爷!” 陈矩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根本没敢去碰显微镜。都神器了,岂是凡人能随便摆弄的,到底该怎么办现在谁也拿不了主意,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皇帝决断。 可他人是走了,却没走干净。要不说人老奸马老滑呢,老太监已经快修炼到临危不乱的程度了,即便满脑子都是水中小虫和皇帝的安危依旧没失了方寸,留下来一队内侍把东宫全面封锁,既不能出也不能进。 启祥宫东暖阁,万历皇帝背着手来回踱步,旁边跪着司礼监掌印田义和秉笔陈矩。三个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眉头紧锁,只是眼神有所不同。皇帝的双眼冒着怒火,两位大太监则是惶恐居多。 如果光是妖书一事还不会让万历皇帝如此愤怒,类似的小把戏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过,到底是谁干的都懒得细究了,可陈矩带来的消息却让他忍不住起了杀心。 对于太子所说的水中下蛊之事目前虽然还没经过证实,皇帝却已经信了七八成。不管这件事是针对太子还是针对自己都不能轻饶,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但他也没完全相信,还是想亲眼看看水中的蛊虫到底长什么样子。 “万岁爷,太子殿下来了。”这时一名内侍轻轻走了进来,凑在田义耳边小声通禀。 “你二人暂且退下,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皇后那边若是问起就说朕与大儿有事相商,过后再让太子问安。”听见太子到了万历皇帝才停止了踱步,把东暖阁中的所有人全清了出去。 这次与往日不同,假如启祥宫的水也被人下了蛊,怕是连皇后都脱不了干系。在亲眼看到蛊虫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事情的始末。 洪涛是被传旨内侍护送到内左门的,沿着内宫夹道一路进了启祥宫。这座宫殿以前他从未来过,看上去要比景阳宫大且装饰华丽,伺候的宦官宫女也明显多了不少。 但越是靠近正殿气氛越令人压抑,所有人包括田义和陈矩都远远的站在冷风里低头不语,只有领路的内侍抱着箱子快步走在前面。 “会不会有大内高手藏在上面?”路过穿堂的时候,洪涛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房梁,琢磨着是否能藏人,万一有人又该怎么应对。 “长子常洛,拜见父皇陛下……”可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东暖阁就到了,洪涛没敢四处乱踅摸,进屋马上跪在门口叩拜了起来。内侍则把箱子放在地毯上,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041 除旧迎新 “我儿不用多礼,陈矩说你有要事面陈可是真的?”万历皇帝已经坐回了软塌,但姿势并不放松,双手杵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探。 “回父皇,确有此事……儿臣带来了神器,一观便知。”洪涛起身打开箱子把显微镜拿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上。 “做给我看!”万历皇帝也下了软塌,背着手站在桌边,示意可以开始演示了。 “果真如此……换永寿宫存水……换翊坤宫存水……”桌上已经备好了从各宫取来的西山之水和井水,洪涛先从启祥宫开始,一个一个的轮流让皇帝亲眼过目。 “我儿,不必看了……”连续看了六七个样品,万历皇帝起身离开桌边背着手开始踱步,神态很是凝重。 “父皇,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同时也是第一次通知你,我不是你的儿子,是神派来拯救帝国的!” 就在万历皇帝经过身前的瞬间,束手而立的洪涛突然动了,从显微镜的基座里拿出个小瓶子,打开瓶塞把里面的液体倒在一方布巾上。 趁着万历皇帝还没回头,突然上前两大步,双手从身后穿过腋下,用胳膊箍住脖颈和右臂,左手的布巾死死捂在了皇帝的口鼻上,同时嘴里小声念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话。 “原本我是打算等你撒手人寰之后再登基的,哪怕时时刻刻都有被废掉的危险也不想把事做得这么绝。可是你自己不给力,我朝商人在海外被外族杀戮,你说他们是活该。 福王结个婚居然要花费掉三十万两银子,修建府邸更是耗资无数。这些银两如果用在国事上,大明可以派百艘战舰扫平外夷,结果只是为了一个儿子的结婚排场,这样的人不配坐在皇位上。 江山向来不是某家某户的,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过是临时管理者,谁也无法把它带入棺材。可是像你这么折腾,百姓却要忍受无妄之灾。 既然你管理不好那不如交给我试试,放心睡吧,我不会对郑贵妃和福王下手报复,没那个必要,和你比起来我的品格好像还更高一点……” 在洪涛双臂的禁锢下,万历皇帝拼命扭动着略胖的身躯但无济于事,想用手去抓,双臂被死死箍住无法放下,只能在半空中乱舞。 双眼圆睁,拼命向后想看清楚一向懦弱的太子为何会突然爆发出此等巨大的力量和胆识,耳中所闻更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听不太明白。 但很快他的挣扎力道就小了,双臂逐渐耷拉了下来,两只眼睛虽然还睁着,瞳孔却开始放大,呼吸幅度越来越弱。高浓度的乙醚气体通过呼吸道钻进了肺泡,再经由肺部的毛细血管迅速流到身体各处,抑制了中枢神经反应。 浓度和用量控制好是全身麻醉的医疗药物,控制不好超出剂量则会带来诸如头疼、头晕、恶心、呕吐、呼吸紊乱之类的副作用。但真正令人死亡的不是乙醚本身,而是肌体被麻醉之后无法自主呼吸,等于活活被憋死。 “来人呐!来人呐……陛下晕倒啦!”大概等了五分钟左右,确定万历皇帝已经被深度麻醉,且呼吸越来越弱,洪涛才把人拖到桌边猛的一松手,造成突然摔倒的假象,向门外边跑边大声呼喊。 此时他非常非常想念自己原来的身体,除了身高要比现在高一大截之外嗓门明显也更凄厉,很适合这种场面,一嗓子恨不得能让外朝的御林军都听得真真切切。 即便喊声不那么凄厉,依旧还是引来了外面的关注,最先跑进来的是田义和陈矩。看到皇帝的模样两人倒是没太手忙脚乱,一边把皇帝抱到软塌上一边向西暖阁飞奔而去。片刻之后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王皇后也跑了过来。 再然后就是传御医、指挥内宫侍卫封锁西六宫之类的事情。在这期间洪涛一直蹲在回廊里,楞戳戳的一言不发,无论田义、陈矩还是王皇后问起只有一句话:皇帝见到水中蛊虫,大骂尔等可恶,然后就一头栽倒。 面对平日里窝窝囊囊、谨小慎微的太子,大家一致认为是被吓傻了。可现在谁也顾不上安抚灵魂出窍的太子,只让两名内官陪同先行返回东宫。不过必要的程序也没漏,依旧着内宫侍卫封锁东宫,出入全免! “千岁爷、千岁爷,您可回来了,宫里怕是出了大事,外面全是御马监的内侍!”对于这个情况王安还是很焦急的,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皇帝可能要对太子下手,保不齐妖书上说的事情属实。 “不要慌,陛下突然昏倒,已经传了太医。去和宫里的人说清楚,让他们稍安勿躁,各守本分。”洪涛揉了揉脸,把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统统揉碎,给出了一个听上去还算合理的解释。 万历三十一年十二月十五日,大明万历皇帝朱翊钧于启祥宫东暖阁中突然晕倒,太医赶到时已经没了气息,经查验没有外伤和可疑之处,当天下午宣布驾崩! 皇帝死了该如何操办后事呢?其实和平民百姓们差不多,只是过程繁琐了很多倍。首先就是由内阁颁发讣昭告天下,再由礼部官员讨论已故皇帝的谥号、葬礼。 第二天,皇室人员换上素服在宫中设立几筵,早晚哭奠。文武百官身着素服,早晚去思善门外哭一次。 从入殓那天算起,皇室要身穿斩衰三年,文武百官包括监生、吏典、命妇、僧道、军民百姓,穿素服二十七天,婚丧嫁娶停止一百天,不许吃肉喝酒。城内寺院道观鸣钟三万下,禁止屠宰四十九天。 具体哪天出殡要由礼部按照吉凶来定,从前三天就开始各种仪式,有的在皇城里面有的则在皇城外面,反正大部分仪式都离不开皇太子参加。 洪涛要跟着皇帝的梓宫由大明门出皇城,步行到德胜门,再上马到十三陵。中途还有好几次哭奠仪式,沿途百姓也不能闲着,有头有脸的全得在路边设祭。 到底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走,洪涛也不太明白,反正礼部官员怎么说就跟着怎么做,除了累点、冷点、跪拜多点、磕头无数之外也没啥可难的。 其实到了陵寝之后才是礼仪最密集的时刻,洪涛差点把膝盖跪碎了,如果有可能他更希望说服万历皇帝退位,宁可冒点风险也别受这份罪。 好不容易回到城里,得,文武百官还得在城外迎接,再经历一大套繁琐的礼仪,最终把万历皇帝的牌位一路护送回紫禁城才算完事。 042 年号景阳 丧事暂时告一段落,可接下来的事情更多。第一件就是新皇帝的登基。古人言国不可一日无君,老皇帝走了,新皇帝得赶紧补上。 登基仪式并不是在前朝的三大殿里进行,而是在文华殿,就是皇太子听经筵的地方。前期鸿胪寺来问过太子的意愿,洪涛只说了四个字,一切从简! 但再怎么简单也离不开套路,光是来回来去从素服换成衮服、再从衮服换成素服就折腾了好几次,最终礼毕于承天门。 这时候已经是万历三十二年正月底了,礼部又开始讨论改年号的问题。洪涛一个也没选,自己起了个年号,景阳。 内阁三位大学士听到之后全沉默不语了,次日礼部通过了新年号,但还不能马上改,得等万历三十二年过完,到了下一年,也就是1605年才能定为景阳元年。 接下来要处理的是李太后、王皇后以及万历皇帝的一大堆贵妃、嫔妃的称号、住宅问题。在这方面洪涛没啥新指示,按照惯例该改的改、该搬的搬,重中之重,只要生母王恭妃的册封不耽误就成。 李太后为太皇太后、王皇后是东宫皇太后,这两个封号没人质疑。但新皇帝的生母也得册封皇太后,那就只能有两位皇太后了。 这一点还得感谢代宗朱祁钰,就是从他起皇帝的生母有资格册封为皇太后,之前只有嫡母皇后才能称皇太后,其他人只能称帝太后。 住的地方也好办,王太后搬到慈庆宫居住,称为东宫皇太后;生母王太后搬到慈宁宫里居住,称为西宫皇太后。正好一东一西平起平坐,谁也别压谁。 在这件事上礼部官员包括内阁提出过异议,他们想缓一缓,等太子妃册封为皇后之后再办,但被洪涛拒绝了。这么点小事有啥可缓的,加个尊号换个宫殿而已,一起办了挺好。 至于说皇帝住哪儿……这本不该是个问题,可是乾清宫、交泰殿和坤宁宫还没修好,设备最为齐全的启祥宫又是老皇帝死去的地方,不太吉利。 最终还是洪涛自己挑了个地方,位于慈宁宫东侧、西六宫南侧的养心殿。这里本来就是给皇帝办公、休息的地方,十年前刚刚被万历皇帝修缮过,是很独立的一个院落,比较符合需求。 不光新皇帝搬进去住了,连带着东宫的一干人等,包括太子妃和宦官工匠们也一起入住。理由嘛,洪涛不想让这些人去后宫里被那些精于世故的宦官宫女污染,暂且在这里待着还能少惹点麻烦。 万历三十二年二月初一,新皇帝迎来了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早朝,同时也是自万历十六年起,十六年间正正经经的第一个早朝。 官员们兴奋不兴奋洪涛不清楚,反正他是没怎么睡好。倒不是因为兴奋,而是担忧。虽然提前当上了皇帝,可根基太浅了,简直就像无根浮萍,朝廷内外能称得上自己人的一个巴掌绰绰有余。 没有得力帮手,权力再大也是摆设。毕竟任何命令都不能皇帝亲自盯着落实,全要靠各级官员通力合作才能一层层的传达下去,再把效果一层层的反馈上来。 现在自己只是脑袋上戴着皇冠,实际上并没有和朝臣体系抗衡的实力,更不要奢望去改变太多。甚至还要暗暗祈祷,希望老天爷显灵,不要在短时间内出现任何大变故。 比如说某地发生了大规模天灾需要赈济,或者是边患加剧需要出兵什么的。多少给自己留下一年半载的熟悉期,差不多把朝臣们谁是谁、都有什么特点认清楚了再提高难度。 明朝的朝会分为三种,早朝、午朝和晚朝,其中午朝始创于明代,和晚朝都是作为早朝的补充,什么时候开并没定数,全靠皇帝临时安排。 但早朝就比较重要了,它是皇帝和朝臣们聚在一起接见外国使节、讨论国家大事的唯一形式,不过到底几天一上朝也没有明文规定。 明代早期的几个皇帝都比较勤劳,几乎天天上朝,越往后则越懈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有之,成年累月不见人影的也不新鲜。 其实洪涛也不想每天半夜起床、凌晨三点就摸着黑上朝。即便睡觉早,大半夜的起来工作也不是很人道。再说了,勤政拼的是效率不是工作时长,管理是个纯粹的脑力劳动,每天起早贪黑不见得就能干好。 可是新皇帝登基总得给大臣们一些新气象,让大家提一提气。如果大臣们一看,得,新皇帝和老皇帝都是一个套路,全是大懒蛋,保不齐就会有想干事的官员们由此心灰意冷。 不管怎么想吧,反正洪涛早就习惯了天一擦黑就睡觉、天还不亮就起床的生活节奏,早起一个小时也没啥。要是和前来参加朝会的大臣们比起来皇帝还要舒服不少呢,毕竟会议地点就在前院,不用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要问用得着每天半夜上班吗?其实想搞清楚这个问题,最容易的办法就是去古代亲自体验下。古人的生活节奏完全是跟着大自然运行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晚上缺乏夜生活,大多数人天黑之后就睡了。 这么早睡觉,就算凌晨4点起床依旧能满足七个多小时的睡眠时间。后世里洪涛每天差不多十二点才睡,早上六点不到就起,总体睡眠时间并不比古代多,不过就是把作息规律向前调整了四个小时而已。 能参加朝会的官员基本都是京官,也被称作京朝官,每个人都配发了进出皇城的牙牌,可以出入皇城和紫禁城的特定区域。为了上朝方便,他们的住所也多选在南城和长安街沿线,距离午门越近越好。 早朝的开始时间是上午五点,但官员们会提前一个多小时赶到午门外的直房里等候,顺便吃点皇宫提供的免费早餐,聊聊天啥的也就差不多了。 午门是紫禁城的第一道门,共开了五个门洞。为啥这么多呢,主要还是礼仪。中间一个是御道,平时不开放,左右两个是供紫禁城守卫和仪仗队走的,别人也不能乱走。东西两侧的掖门,才是给上朝官员们通行用的。 043 早朝 提前一刻钟五凤楼上会先敲响三通鼓,朝臣们分成文武两队,分别在两边的掖门前排队等待。钟声响起,宫门打开,鱼贯而入。先在金水桥南按照品阶排列次序过桥抵达丹陛之下,于御道两侧相向站好。 此时会有御史负责检查仪容仪表和纪律,很像后世上小学时做早操,有纪律委员帮老师盯着谁交头接耳、没戴红领巾。区别是被纪律委员抓到挨老师数落,被御史抓到可能就得到午门外挨板子打屁股了。 差不多就在大臣们进入午门的时间点,穿戴整齐的大明第十四任皇帝朱常洛也被一群大内侍卫和宦官簇拥着从养心殿出来,穿过一道道宫门向皇极门赶路。 “王安……”洪涛坐在御辇上只觉得后脖颈子冷飕飕的。 不是心理作用,是真冷!二月份的凌晨西北风呜呜吹,即便穿着南极科考队的羽绒服依旧不会太缓和,更何况四处漏风的朝服。 怪不得皇帝们大多不愿意上早朝,夏天可能还好受些,大冬天的起这么早,从热被窝里钻出来在寒风中赶一里路到皇极门,对意志力确实是个不小的考验。 明代的早朝并不是在某个大殿里举行,除了皇帝能坐在皇极门的御座上之外,大部分官员全得站在丹陛下面,基本露天,叫做御门听政。其实清代也差不多,只是后来改成了乾清门,距离后宫稍微近了几百米而已,没本质区别。 “万岁爷……”太子登基成了皇帝,东宫的一众官员自然而然会水涨船高。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安,他现在已经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之一,掌兵仗局。 “记下,早朝时间要改!” “奴婢记下了……万岁爷……”王安马上用眼神示意身后的宦官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一边走一边记录,他自己则紧走了两步赶到御辇一侧打算对改早朝的事情说几句忠言。 “不要啰嗦,朕又没说马上改,只管记下来先不要让外人知晓就是了……能做到吗?”洪涛知道王安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初登大宝凡事要稳,不能急于求变云云。 这些话太皇太后说过、东宫皇太后说过、田义和陈矩也说过,不用再听一遍了。而且自己登基之后马上就和王安深谈过一次,明确了他目前无可取代的地位,也阐明了其责任之重大。 尤其是在安全保密方面,必须百分百执行自己的命令。错了算皇帝的,没有责任,没做到就只能人头落地了,任何情份也抵偿不了。 “他们几个都是奴婢亲自去内书房按照万岁爷吩咐挑选的,稳重忠厚为主,师父一律押在神宫监不许外人接触。”看到皇帝的眼神撇向后面王安马上明白了,压低声音把新招的四名年轻宦官来历简单介绍了下。 “嗯,那就好,另一件事有眉目了吗?”对于王安的办事效率洪涛还是比较认可的,八年了,基本没出过大纰漏,也没擅自做主过。 有了他的协助,自己这个毫无根基的皇帝才不至于完全变成睁眼瞎被人随意摆布,也才能有机会建立起自己的小班底。 “白忠在做佥书时与张然不合,擢升掌印之后又把张然从佥书降为掌司,两人之间积怨很深。” 另一件事倒是没让王安太犯难,皇帝想打听御马监里的人事关系,看样子是要对御马监下手,太正常不过了。按说新皇帝登基,内宫各个监司的管事或多或少都会换一换,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张然的品行如何?” 洪涛也不是不想把身边的管事太监都换成自己人,问题是除了东宫里那几个还没能确定详细来路的小鱼小虾,手里根本就拿不出靠谱的人。眼下只能靠王安去四处搜罗漏网之鱼勉强撑门面,还得祈祷田义和陈矩别在暗地里掣肘。 不过有个部门必须要尽快掌控在自己手里,那就是御马监。这个内廷机构绝对不能顾名思义,它的功能除了养马、驯马、经营草料场、牧场、皇庄之外,还承担了部分税收功能。 最重要的是御马监统领着禁军中的禁军,四卫营和勇士营,还掌管着兵符和火牌,兼有部分调兵权。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 如果说司礼监是内廷的宰相,那御马监就等于内廷的五军都督府,这一文一武成为皇帝落实权力的左膀右臂。 司礼监的工作比较需要大局观和责任心,目前田义和陈矩干得还可以,一时半会也没有合适的人员替换,只能把王安塞进去跟着慢慢学。 御马监的工作在洪涛看来更加重要,如果连安全都无法保证就谈不上和朝臣掰手腕、分利益。所以就算不能马上动手夺权,也得先把这个要害部门抓在手里。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利益,目前的御马监掌印叫白忠,和田义、陈矩不是一路人,据说和郑贵妃走得比较近,不管是否愿意向自己靠拢也只能先替换掉。 人选很简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找到和白忠不对付的御马监内官,挑个有资历、胆识和手段的就可以成为合作伙伴。 对于白忠而言,他已经是御马监掌印,自己无法再提供更多利益,诱惑力有点低。可对于一直被他压制的掌司张然来讲,与新皇帝合作则是飞黄腾达的唯一出路。 “奴婢仔细查过,他曾在辽东任监枪,后跟随兵部尚书邢玠入朝鲜与倭人作战。”王安没有对张然做出评价,只陈述了大概过往经历。 “王安,不要因为朕当了皇帝就唯唯诺诺,如此一来与常人无异。朕要听听你的真实想法,对错都不会降罪。”这个表现让洪涛有点无奈,只能多费几句话,看看能不能换来点真话。 有道是不当家不知茶米贵,很多事情不亲身体会一下永远也感受不到真实。当太子的时候遇到问题王安通常会直言相告,短短几十天,仅仅换了个身份,再想听到真话就开始犯难了。 这还是相伴了七八年、几乎每天二十四小时同吃同住的近臣,换成其他朝臣,想必听到的真话会更少。 当一位决策者被谎言包围时就等于是个瞎子、聋子和傻子,大部分真实场景、真实数据既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能根据错误情报做出决定,出错的概率远大于正确。 由此可见,从历史书上看到的所谓昏君、奸臣、笨蛋,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决定,并不一定是他们真的傻、笨、蠢。谁处于这种环境里,保不齐都得变成笨蛋。 044 早朝2 “万岁爷息怒,奴婢罪该万死!”洪涛说的很平淡,就像熟人聊天,可听在王安耳朵里却如同炸雷。苦日子刚熬到头,好日子还没享受,这要是被皇帝厌烦,简直太不值了。 “少说点没用的,朕只想听正事!”洪涛缩了缩脖子,用手揉了揉耳朵。这叫什么事儿啊,大鼻涕都快冻出来了,还是皇帝的大鼻涕! “奴婢以为……可用!” 见到皇帝真不打算发怒,也没和自己展现那副毫无表情的面孔,王安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咬了咬牙算是说出了本意。至于说以后会不会因为这个建议触怒了皇帝……谁又说得清呢,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啊! “嗯,退朝之后带他去养心殿,不要声张。”既然王安愿意担保,洪涛就打算当面试试张然的成色。 皇极门,就是后世的太和门,正中间的御座已经摆好了,两边还有打着伞和扇子的金吾卫。洪涛一边走一边腹诽古代人都是神经病,大冷天的不光要在凌晨露天开会,还得扇扇子! 随着皇帝落座,身后的大门缓缓关闭,把凄厉的西北风挡住了不少,让洪涛稍微舒服了点。可丹陛下面两排长长的队伍,又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时响起了几声鞭捎的脆响,丹陛上有鸿胪寺官员高喊,下面的文武百官排着队走上来齐齐跪下一拜三叩,早朝开始了! 和后世里单位开例会差不多,早朝的第一步就是点卯,由鸿胪寺官员出列向皇帝汇报前来参加早朝的京官有多少、请假离京的有多少、从外地进京有资格参加早朝的官员有多少等等。 明朝的京官都可以上朝,无论品级,比如六部给事中和御史都是六七品的小官,也能和一二品的大学士、六部尚书同朝面圣,还可以发言呢,但外地官员则需要四品以上才可以参加早朝。 万历皇帝十多年了没怎么上过朝,很多官员的任免也拖着不批,所以今天来上朝的官员不算很多,洪涛大概数了数,四百左右! 点完卯就是接待外国使节的时间,巧了,今天没有使节要觐见。接下来是由两个嗓门很洪亮的鸿胪寺官员宣读国家大事,比如什么地方遭了灾、什么地方发生了战事之类的。 不知道是事先安排好了还是碰巧,今天也没有大事要宣布。于是新皇帝的第一次早朝顺利完成,前后不到半个小时,还没准备时间长。 可皇帝一天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勤快点的要和内阁大臣们继续讨论国家大事,懒点的也得缩在后宫批阅奏章、回复内阁的票拟意见,迟了就会被朝臣质问。 洪涛直接去了内阁朝房,不是他勤快,而是有事情要和内阁大学士们商量。实际上这里才是真正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内阁大学士们会把官员们报上来的事情分类梳理,挑重要的和皇帝当面提出处理意见。 “陛下,臣年老体衰不堪重负,愿赐骸骨!”刚刚坐定一句话没讲,沈一贯突然跪地不起,举着奏本表情沉痛。 “陛下,臣年岁已高,精力愈发不如前,故乞休!”紧接着朱赓也举着奏本跪下了,表情和说辞基本差不多。 “陛下,臣……”再然后是沈鲤,这次他倒没和沈一贯对着干,也以年纪大身体不行之类的理由提出辞职。 “沈阁老、沈大学士、朱大学士……国不可一日无君,内阁也不能一日无臣。朕刚刚亲政,需要众卿家多多辅佐才是,怎可请辞,不准!” 三位内阁大学士一起辞职,看似突然,实际上鸿胪寺官员早在登基那天就告之了,这种辞职是必须的,算是一种礼节,但批准不批准还得看皇帝的意思。 一般来讲新皇帝登基,总会有几个比较说得来的臣子,执政理念也不见得和前面的皇帝一样,批准其中一部分内阁成员辞职换上自己人是很正常的。 “但众卿家年岁已高,精力有所衰退,还要被朕呼来唤去着实不妥……不如这样,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叶向高颇有才能,由他入阁帮衬一二。” 洪涛也没例外,话锋一转,在内阁辞职的问题上打起了太极拳。你们可以不辞职,但要给我的人留个位置,大家谁也不吃亏。 “陛下,此人过于年轻,怕是不能担此重任……不如先到礼部历练些时日再做安排。”听到叶向高的名字,沈一贯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 今天的请辞本是个过场,万万没想到新皇帝会当真。可话说到这儿了又不能说我身体好了,还能干得动,不用加人了,只能从别的地方找借口拒绝。 “陛下,臣倒是觉得叶向高能担此任。”沈一贯反对,那沈鲤大概率就要支持了。果不其然,还没等洪涛表态,这位就开始上眼药了。 “朱大学士,你以为叶向高能否入阁?”洪涛权当没看出来二沈之间的明争暗斗,故作为难的捏了捏腮帮子,把脸转向了朱赓。 “……这……臣以为可行!”朱赓既不是浙党也不是东林党,平日里就夹在二沈之间受夹板气,早盼着能来个新人一起承担。 现在皇帝亲口提出来人选,还没有明显党派之属,自己做个顺水推舟利人又利己。至于说沈一贯高不高兴,真管不了,有本事你咬我啊! “沈阁老,不必担心左庶子的年纪,朕比他年轻多了,不会的可以慢慢学,有三位大学士这样的好老师在断不会教出不合格的学生。” 听了朱赓的意见洪涛咧开嘴笑了,带着一脸憨厚,依旧把二沈当做老师般对待。同时也说明了一个道理,叶向高是东宫左庶子,给太子讲课的时间最多,皇帝让身边人入阁混个身份并不是太过分的要求。 “此事就算定了,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讲。沈阁老、沈大学士,你们在给朕讲学时多次提到过矿税和矿监为祸百姓,朕思考几日,打算把它废掉!”见到沈一贯还在犹豫,洪涛又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045 内阁 “如此甚好,陛下体恤民情,乃我朝幸事!”一听说困扰了十几年的矿税和矿监有望解决,沈一贯马上就不皱眉了,再次跪地拜叩,连同沈鲤和朱赓一起高呼皇帝圣明。 “其实也不是朕想通的,而是有人讲了好几次,终于让朕明白了其中道理。”能被臣子们如此赞誉,洪涛显得兴奋又很不好意思,打算不隐瞒了,一五一十说清楚。 “哦?可是那叶向高!如此人物入阁并不过分,比起我等来还要高明几分!”听到废除矿税和矿监并不是皇帝的主意,背后还有人出力,朱赓忍不住多了句嘴。 “大学士此言极是,沈阁老、沈老先生以为如何?”这句多嘴显然说中了,洪涛一拍大腿,带着满脸期待望向了二沈。 “……”事已至此,二沈除了点头还能说啥呢。 “君无戏言,臣也当无戏言。既然三位大学士都同意了,就让李贽也入阁吧,具体职务安排拟个奏本给朕。快哉、快哉,做皇帝不过如此,有何可难,去也、去也……” 但洪涛突然严肃了起来,盯着三个老头一字一句把话说死了,还扣上个大帽子,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嘟囔,神态很是得意。 “少钦,草率了!”眼看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沈鲤才从巨大的惊愕当中缓过神,转头开始埋怨朱赓。 李贽是谁他太知道了,虽然不属于浙党、齐党和楚党,也不是东林党人,但和叶向高又不太一样。此人在士人之间名气很大,主张还非常激进,又很执拗。如果把他放进内阁里变数会无限放大,可能比多个浙党还麻烦。 “仲化,陛下已经不是小孩子……这一局你我都失算了!”沈一贯的想法也差不多,在这一刻之前他眼中皇帝还是个没什么城府、严重缺乏政治斗争经验、后背又没有势力支撑的年轻太子,半点警惕性也没提起来。 没想到玩了一辈子鹰,今天硬生生被个小麻雀啄瞎了眼,血淋淋的教训!此时党派斗争固然重要,可不得不在其中加上再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了,年轻的皇帝! “肩吾,多虑了,陛下在太子时与李贽有翻译《论语》之情,多加提拔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入阁还需一番操作,先放到礼部主客司做个主事吧。” 沈鲤到不觉得皇帝是有意下套,按照叶向高火箭般的升迁速度,曾经也算教过太子一些东西的李贽被重用并不太奇怪。只是李贽没有官身,操作起来比叶向高复杂,必须先安排个职务,既不能太高又不能太低。 只能说沈鲤在揣摩人心方面真的不如沈一贯细致,难怪他有万历皇帝帮衬也始终占不到任何便宜,人玩人的基本功不够。 和沈一贯猜的没两样,洪涛确实是在下套,先利用习惯思维把叶向高塞进内阁,再用文字游戏很无耻的戏弄了老好人朱赓,拿废除矿税和矿监当条件,硬生生把李贽也塞了进来。 效果必须特别显著,三位内阁大学士全被套住了,两个人选进入内阁也差不多是板上钉钉。但这种办法很伤人品,且只能用一次。从此以后,他们三人再和皇帝讨论任何事情必须都提起十二分小心。 总体上讲并没占多大便宜,可惜洪涛没有别的选择,哪怕把人品全败光也得在内阁里掺杂些变数。让他们互相之间继续争斗,免得把精力都用在自己身上。 如果历史书上没瞎写,那叶向高在人玩人的能力上一点都不比沈一贯差。有他在内阁里搅合,沈一贯的首辅位置就会岌岌可危。 而且经此一事,叶向高脑袋上东宫出身的标签就算贴死了,短时间内无论怎么解释也摘不下来。只要自己表示出一定的信任,他选择合作的可能性会比较大,至少不会站在沈一贯身边。 李贽应该算多一半自己人,不是人情上的而是思想上的。这个倔老头在学术问题上简直就是离经叛道,倡导的人格平等思想与时代格格不入。 自己骨子里比他还离经叛道、还格格不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他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知音了。古人不是说过嘛,士为知己者死! 只要能稍微支持下他的理念,倔老头就会义无反顾的冲锋陷阵,毫不畏惧死亡,且一点不觉得被利用,越是面临危险越慷慨激昂,为了理想献身就是他一生的追求。 巧的是,自己还真能满足他的部分理想,比如说教育。倔老头对八股文恨之入骨,自己也需要找个声望比较高的人冲在前面改革科考。 一个有权力有意愿但没能力、一个有意愿有能力却没权力,凑起来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有他在内阁里给自己当钉子,身后还有一部分泰州学派的弟子、官员做为支撑,即便沈一贯、沈鲤、朱赓联合起来也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完全压制住。 只要道理说不通,做为皇帝就有权否定,或者留中不发。传出去也不能怪皇帝不支持,道理说不通嘛。想获得皇帝首肯,那就先去和李贽把道理讲清楚。 说白了吧,洪涛就是想让叶向高和李贽顶在前面分担火力,明代的御史言官可是出了名的烦人,像苍蝇一样整天去找臭鸡蛋,恶心人的手段五花八门,且多一半精力都没用在正道上,热衷于派系斗争。 在自己真正掌握军权之前拿他们没什么好办法,最好还是不要把关系搞得太僵。叶向高和李贽一个圆滑一个坚定,再加上自己藏在后面拉偏手,拖上个三五年应该不是问题。 目前最缺的就是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越有利。从早朝上看,四品以上官员绝大多数的年纪都不小了,等把他们大部分都耗死,自己面临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后宫也一样,太皇太后年过花甲,东宫皇太后四十有余,太贵妃年近四十,连同一部分手中有权的太监,能熬过十年的十不存五,能熬过二十年的百里挑一。 046 内臣 “你就是张然?”带着一脑子运筹帷幄回到养心殿,王安已经候在回廊中,身边还站着个黑脸汉子,看上去年纪四十左右,足足高了一头。如果不是一根胡子都不长,说是整天在外面风吹日晒站岗的金吾卫也有大把人信。 “奴婢御马监掌司张然,叩见万岁爷!”不光身材高、长相猛,连嗓门都比王安粗,嗡嗡的要仔细才能听清。 “王安,去四周看看……”洪涛冲王安努了努嘴。 “张然,朕想请你做件事!”待王安把附近的房间、回廊都查看过确定没人,洪涛才继续说。 “万岁爷折煞奴婢了,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张然始终保持着跪伏姿势没敢动,听闻皇帝要让自己做事,心里的忐忑才平复了些。 “那好,一会儿朕派人把白忠叫到此处,你把他杀了,罪名是身藏利器意欲图谋不轨,而后代替他掌御马监,领内宫侍卫把其同党一并抓捕归案,可听清楚了?” “……白忠忤逆,奴婢誓死护卫万岁爷!”这番说辞显然超出了张然的想象空间,迟疑片刻才用额头重重撞了下地砖,一字一句的把故事给补充完整。 到底为什么……他哪儿知道啊!不过有件事能想明白,如果拒绝,故事里的角色恐怕就要换换了。白忠成了誓死护卫皇帝的忠臣,自己则是那个图谋不轨的逆贼! 其实他想错了,白忠不光不会成为救驾功臣,还会因为出了个对皇帝图谋不轨的属下而遭受牵连,然后御马监还是要换人掌管。 这就是洪涛想出来的绝户计,逼着张然亲手杀死白忠,再让他去铲除白忠的党羽,然后担任御马监掌印,配合自己安排的宦官掌管这个内宫的重要部门。 从此之后张然想不忠诚都不成,任何时候只要敢有三心二意,白忠的案子就会被翻出来,马上被东厂抓进诏狱,暴毙而亡。 万历三十二年春注定不会平静,按照历史走向,妖书案会搞得内宫外庭全乱成一锅粥。而洪涛杀死万历皇帝改变了历史之后,妖书案暂时没人再关注,可谋逆大案却又接踵而至,让整座皇城在倒春寒中显得格外肃杀。 御马监掌印白忠,身怀利器不经召见擅闯养心殿。幸得御马监掌司张然提前察觉异常尾随而至,将其当场击杀。据亲历了此事的王安叙述,当时皇帝距离白忠只有二十步远,情况那是十分的危急。 救驾之功不能忽略,张然自然而然取代了御马监掌印的位置,原东宫典兵局局丞李实任四卫营监督,典乘局局丞王国泰任勇士营监督。 随后配合东厂对宦官、宫女展开大规模排查,凡是与白忠交好亲近之人一律缉拿下诏狱,前前后后总共牵扯到三十多人。 外庭对于刺杀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只能看着,顶多是问两句,丝毫插不上手。毕竟这是皇帝的家事,又发生在后宫,当事人还是宦官,死得再多也没人关注。 “万岁爷,逆贼的菜户已经招了。”陈矩做为东厂提督,遇到内宫谋逆大案必须全程亲力亲为,可是在审理过程中感觉到了蹊跷,心中顿时恐惧万分。 刚开始听闻此事,他的第一反应是信以为真。新皇帝从当皇长子时起就被无数人关注,还由此引发过不止一次朝堂上的大争论。现在看来妖书里写的内容不见得是瞎编,真没准有人想要谋害皇帝! 但越审理就越不对劲儿,白忠的为人他很清楚,平日里是跋扈了些,心眼也不是很宽,但要说勾结外人谋害皇帝真的不太可能。从被捕之人的供词里也能看出端倪,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为了逃避大刑瞎编,没一份是重样的。 出现此种情况的唯一解释就是抓错人了,可这种话万万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被皇帝知道了保不齐会被猜疑成白忠的党羽。 眼看着抓捕还在继续,攀咬的人越来越多,又不忍心看到那么多无辜被牵连,只好拿着供词来给皇帝过目,希望赶紧把这些人处理掉,一死百了。 “陈公公……你觉得朕是嗜杀之人吗?”供词洪涛一眼没看,有道是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陈矩可不是王安和张然,他在司礼监待了十多年,又管着东厂,不可能被这种贼喊捉贼的小把戏蒙蔽。 如果真的信了,那就要考虑东厂是不是也该换个人管,做为皇帝的眼线和耳目,光有忠诚远远不够,还得有一副好脑子。 “老奴不敢……”只此一句,陈矩后背上就湿了,即便隔着厚厚的地毯也把脑袋撞得咚咚响。 “起来说话!在朕还是太子的时候陈公公帮衬了不少,只要不辜负信任,朕保你平平安安渡过余生,死后就埋在朕的陵寝旁边继续相伴!” 面对王安、李然可以拿利益诱惑、生死相逼,轮到陈矩就得改一改方式方法了,比如聊感情。老太监已经位极人臣到了天花板,升无可升,钱财再多死后一个铜板也带不走,唯有身后之事比较重要。 宫里面有头有脸的大太监生前都会找个庙宇捐钱,做为选定的葬身之地。他们坚信这辈子做了宦官是命不好,非常希望下辈子能换个活法,当一回正常人。 洪涛就在抓陈矩的软肋,要论风水好,啥庙宇能抵得上皇帝陵寝厉害。只要你跟着我干,将来一踹腿就可以埋到皇陵旁边,牛逼不?想要不? “万岁爷,老奴怕是等不及了……”陈矩都快听傻了,眼泪鼻涕顺着下巴流淌也没感觉。太监埋在皇陵旁边,这不是瞎扯嘛。 嗳,也不是没可能,前朝的不少皇帝死后都会让嫔妃殉葬,弄个宦官埋进去接着伺候也不是不可以。但看看年龄差距,这个可能性好像又不存在了。 “想岔了,朕不是让你殉葬,也不打算走在你前面。有朝一日你先走了,不用再去找庙宇栖身,暂且埋在陵寝周遭,等朕大限到了再去作伴。君无戏言,只要你肯,朕可以写下诏书。” 看到老太监这副样子,洪涛真觉有些可怜。埋一起就埋一起,老子是皇帝,啥祖宗法度,现在是改不动,过些年挨个废除。只要你敢信我就敢答应,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047 内臣2 “万万不可、万岁爷万万不可,老奴只求一捧黄土,不敢奢望。万岁爷如有吩咐,老奴愿肝脑涂地!”让皇帝给自己写字据,陈矩压根儿没想过,那不成索命符了,写完之后百分百得死在皇帝前面。 不过皇帝如此慷慨大度的用意他体会到了,这是在收买人心,或者说要买自己这条老命。给不给呢?还用问嘛,不给也不行。 “朕的要求没那么要命,且起来说话。陈矩,朕想振兴大明,让官员能一心为公、让黎民百姓能安家乐业。你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应该知道百姓之苦。朕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想有一些改变。 但任何改变都会触碰到某些人的利益,他们肯定会拼命反对,保不齐哪天朕也突然落水而亡,或者不小心吃了什么东西暴毙。如果朕不动他们的好处,该拿什么分给百姓呢? 所以朕继位之后的第一步就是要加强宫卫,东厂、御马监、12卫都不可靠,都有可能被人收买。朕要自行训练侍卫,但需要你的协助。” 说实话,洪涛在明代生活了二十多年,称得上亲人的只有生母,也只有她是真心为了自己好。其次就是王安,他是身家性命都和自己绑在了一起,不得不忠诚。 再其次就是陈矩了,这个老太监头子为什么愿意帮忙弄钟表、玻璃,内心活动谁也不清楚。可是在一年多的合作过程中确实没干过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更不是很贪婪,应该可以有限度的信任。 现在洪涛就要考验下信任的限度到底在什么位置,还能不能继续加深。这番话一出,自己和陈矩之间就没有回旋余地了。要不他伙同外臣、后宫除掉皇帝换福王登基,要不就得跟着自己一起对抗整个旧势力,风险也不小。 “……老奴斗胆一问,万岁爷要如何训练侍卫?”陈矩也不是热血青年,对于皇帝这番激情彭拜的演讲大部分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要是新皇帝登基,全都会雄心勃勃准备做一番大事业。听听也就算了,谁信谁是二傻子。 但亲自训练侍卫就比较具体了,必须要问清楚章程。如果想把12卫、东厂、御马监全收归皇帝指挥,这件事就可以免谈了,眼前这位皇帝没啥盼头了,脑子太简单根本不够用。 “你帮朕从刚入宫不满三年、年龄不满十岁的小火者当中挑选些机灵强壮的安排到西苑居住,再让内宫监设立两口小窑。对外称是制作玻璃的学徒工匠,闲来无事时顺便陪朕踢踢蹴鞠。以后西苑就由御马监负责看管,任何人不许靠近西岸。” 该怎么训练贴身护卫呢?洪涛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暂时由张然统领御马监,盯紧内侍是否有和外庭以及内宫勾连甚密者,聊胜于无。 再想办法找一些入宫时间不长,年岁比较小的宦官放在身边从小培养。这个办法奏效比较慢,短则四五年,长则七八年之后才能有作用。 “万岁爷要仿效先帝建内校场行内操之事?”听了洪涛的打算陈矩微微一愣,然后眉头略有舒展,好像是想起了什么。 “……仔细讲讲!”洪涛虽然不太明白啥叫内操,可是听到内校场这个词也能明白大概方向,于是来了兴趣。假如万历皇帝就这么干过,那自己再来一遍显然就不算太突兀了,有迹可循了嘛。 洪涛猜的没错,万历皇帝确实这么干过,和自己想干的基本一样,且规模大了很多倍。据陈矩说,万历皇帝在张居正死后终于可以百分百亲政了,不用再受谁的压制。 为了巩固皇权,掏内帑从宦官里凑了两三千人,弄齐甲胄兵器在西苑内校场里训练了起来。还找了个非常牵强的理由,要由这些宦官陪着出城去祖坟祭拜。 结果这件事遭到了大臣们的轮番反对,有说浪费钱财的、有说皇帝每天总和拿着兵器不安全的,反正是不愿意让皇帝手里握有一支不受朝廷控制的军队。 最终万历皇帝还是没拗过朝臣,内操被荒废了。但西苑的内操场依旧如初,就在皇城的西北角,是正德年间修建的,内操这个词也是正德皇帝首创。 “朕的内帑有多少?”听完了万历皇帝操练宦官的故事,洪涛小眼珠转了转,问了个不太相关的问题。 “内承运库中银钞钱大致有四百万两,老奴不曾掌管,详尽数字还要问田掌印。户部对内承运库有监察之责,万岁爷若是从中支取银两练兵怕是……” 听到皇帝问起小金库里的存款,陈矩大概明白这位要做什么了。万历皇帝也是这么干的,自己花钱内操,可惜还是瞒不过朝臣。 “朕不需甲胄兵械……陈公公,你听说过宋朝的蹴鞠吗?如果朕带着一群小火者每日踢蹴鞠游戏,强健体魄,朝臣们是不是就不会鼓噪了?”洪涛也知道陈矩在担心什么,只要皇帝说练兵,满朝文武肯定不会答应。 没关系,咱换个说法,改成踢球锻炼身体,总不会再坚决反对了吧。明代皇帝大多壮年早逝,我锻炼锻炼身体想多活几年,谁再叽叽歪歪,就真是逼着皇帝翻脸呢。 “老奴懂了,即刻差人打扫内校场,挑选小童!若大学士们问起,就按照万岁爷的吩咐回应!”陈矩低头想了想,觉得好像没什么难度,这才把差事应了下来。 “等等,朕和你所说的话先不要和田公公讲,他岁数大了,操劳过多对身体不好。” 可洪涛还没说完,从裁撤矿税一事上就能看出,掌印太监田义与内阁朝臣们的关系更近,估计不容易自完全站在自己一边,索性就舍弃了吧。 “……老奴告退!”听到皇帝貌似关心的言语,陈矩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抽。 本以为新皇帝是个宽厚的性格,没承想全是装的,骨子里不光城府极深、手腕巧妙,还透着一股子狠劲儿,轻描淡写之间,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怕是就要换人了。 048 两宫皇太后 有道是母凭子贵,后宫里变化最大的恐怕就要属景阳宫之主、皇长子朱常洛的生母王恭妃了。自打太子登基,她算是彻底熬出了头,立刻离开了年久失修的景阳宫,住进了金碧辉煌的慈宁宫,又被册封为西宫皇太后。 随着身份地位的晋升,待遇也跟着来了个翻天地覆的大变。以前在景阳宫里当值侍奉的宦官宫女不是老弱病残,就是从其它宫阙里刷下来的。 眼下去慈宁宫伺候皇太后则成了香饽饽,寻常宦官宫女不上下打点根本摸不着边。在这里当值不仅月俸高,还能经常见到皇帝。 对于年轻宦官来讲,每见到皇帝一次就是一次上升的机会。宫女同样,皇帝的生母不就是宫女出身嘛,万一谁被皇帝看中,这辈子就算拿下了。 最主要的是皇帝年轻且没有子嗣,只要肚子争气生个儿子必须是皇长子,最次也得封个恭妃,就算在冷宫里忍上十几年,等儿子登基之后还不是照样一飞冲天! 洪涛自打登基之后每天的晚饭都不在养心殿吃,而是单日子去慈庆宫陪东宫皇太后、双日子到慈宁宫陪生母,对两位皇太后不偏不向。 “娘,多吃点眼睛才会好起来,是不是口味不好?”今天的晚饭还不错,光热菜就几十种,可王氏只吃了小半个馒头就放下了筷子。 和端庄大气的东宫皇太后比起来,西宫皇太后年纪要小一岁,今年才38,可看上去却像50多,尤其是两只眼眸灰蒙蒙的,饭量还很小,多吃一点就会吐。 太医说是常年寒气郁结所致,需要用汤药慢慢调理。眼睛则是很常见的青盲症,除了吃些安慰性的药物之外基本没治。 “娘的身体很好,倒是我儿的身体让为娘好生担心,皇后的肚子还没动静?” 王氏还没到全盲的程度,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东西。伸手挡住儿子夹过来的菜,再像小时候一样摸着儿子的头,脸上全是开心的笑。 以她一个穷苦人家的命,能熬到当朝皇太后这一步已经赚大了,之前吃的苦受的气全不放在心上,即便立刻死了也能闭上眼。 唯一的遗憾就是皇帝大婚快三年了,皇后连同两位选侍的肚子半点反应都没有。要是再能看一眼外孙子,亲手抱一抱,就十全十美了。 “儿刚刚登基位置还不太稳,没太多时间兼顾后宫的事情。娘不用担心,儿还年轻,过上一两年会有的。” 对于这个问题不光生母见面就问,东宫皇太后、内阁大学士们已经问过不止一次了,洪涛始终是这套说辞,再深究就不予正面回答了。 皇帝没有子嗣是个很大很大的问题,真的事关政局和朝廷稳定。这个道理洪涛懂,可他不想让亲生儿子一辈子当太子,永远看不到继位的希望。 那样一来怕是对政局稳定也没什么好处,万一哪天和朝臣们翻脸了,他们正面斗不过自己,背地里鼓动儿子篡位,陷自己于两难境地更麻烦。 关于寿命的问题,洪涛在十岁左右就有了大致判断。虽然之前的身体没带过来,看着像灵魂穿越,可眼下这具身体依旧不太正常。 从小到大自己从来没生过病,小时候调皮受了外伤,什么药也不用上,用水冲冲立马止血,很快结痂,一次也没被细菌和病毒感染过,哪怕是红肿都不曾有。 蚊虫就更别提了,景阳宫的后院很荒凉,堆放着好多砖石之类的建筑材料。从里面能找到各种小虫子,包括翘着尾巴的大蝎子。 小时候实在闲着没事儿干,自己会去后院里抓蛐蛐,被蝎子马蜂蛰过不止一次。蛰的时候稍微有点疼,伤口附近会出现一小片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连一个小时都持续不了毒性全消。 由此判断,现在这副身体和以前的也差不多,肯定被安排穿越的神秘生物改造过,不敢说能长生不老,像在南宋时活个二百多岁应该没啥问题。 也正是有了寿命上的优势,洪涛才敢不急不忙的等着继位。在他的计划里,前面五十年啥大动作都不用有,先把安全防护工作做好,然后慢慢耗着。 啥权臣、独相、阉党、东林党、浙党,老子活活把你们耗死,连主张带思想一起湮灭!对和错现在说没用,五十年、一百年之后看谁还活着,谁就是真理! 虽然计划赶不上变化,一时没忍住亲手把这一世的亲爹给弄死了,提前登上皇位。但计划的整体结构依旧不会有太大变动,主基调还是慢慢耗慢慢打基础,能改则改,不能改就先放一边。 唯独孩子坚决不能要,现在让生母高兴几年,将来却会害了孩子一辈子。既然无法两全,那就只能趋利避害,对不起母亲一次了。 万历三十二年三月,皇帝下旨,以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叶向高进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兼东阁大学士,入内阁。李贽因修撰通译《论语》有功,赐太常寺博士掌四夷馆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内阁。 朝臣们对于这两个人的基本情况都知道,对于升他们的官也无大所谓。东宫旧臣跟着皇帝升官是惯例,且一个五品一个从七品,都不是啥大官。 可一下子加了大学士衔入内阁就不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了,此时如果三位内阁大学士能据理力争,朝臣们大部分都愿意跟着一起起劝谏,阻止这两个小官一步登天。 结果沈一贯、沈鲤、朱赓连个屁都没放,更没有行使封还圣旨的权利,痛痛快快按照皇帝的意思执行了,半句怨言也没有。 这就不得不不让人多想了,叶向高和李贽的入阁,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内阁的意思呢?可是找来找去又找不到疑点。这两位都不属于朝中的任何一派,把他们弄进内阁对三位大学士到底有好处还是有坏处一时半会看不清。 尤其李贽,根本就是个举人出身的致仕小官,看谁都不顺眼,逮着谁骂谁。突然被启用,除了在四夷馆中帮助做太子时的皇帝翻译论语建立了感情,确实也没别的解释了。 049 皆大欢喜 按照以往的惯例,出现异常情况,御史言官们必须群起而攻之。先骂当事人不要脸,再骂内阁大臣们不干人事,如果有可能就连皇帝一起骂。 但这次言官们不光没骂,还纷纷上疏夸赞皇帝年轻有为、体察民隐、仁厚礼贤、勤政爱民、任贤革新……反正能从经史典籍里找到的好词基本都用上了,雪片般的飞进了内阁。 难道说言官们转性了,或者说洪涛虎躯一震,用浑身散发出来的王霸之气把大家都镇住了?只要脑子正常的人就不会这么想,言官们之所以改骂为赞,只因为另一道圣旨的内容。 就在宣布叶向高和李贽入阁的第二天皇帝又下了道旨意,同意由内阁五位大学士提出裁撤矿税、矿监的建议。从即日起,各地矿监马上回京复命! 和两个不太碍事的内阁大学士名额相比,这个消息必须算特大喜讯。自打张居正下台,朝臣们足足和万历皇帝争斗了二十多年也没拿下这片阵地,今天终于胜利了,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这时候谁要是还揪着皇帝任命两个熟人的破事不放,言官们立马就会调转枪口,引经据典的把此人说成不忠不孝不义之辈,直到喷成一脸大麻子,灰溜溜辞官滚蛋为止。 碰上这么一位肯听取臣子意见,不顾个人得失,虚心上进的皇帝多不容易啊,不光不能批评还得倍加呵护。最好能用这件事让皇帝感受到干什么事情会被臣子拥护,以后永远照着做! 至于说皇帝在后宫内校场聚集了几十个小宦官踢蹴鞠,原本应该是批评不务正业、荒废朝政的,现在态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那叫有劳有逸! 不就是踢几脚皮球、跑动跑动嘛,皇帝还年轻,浑身都是热血,你不让他适当的玩耍,难不成非得窝在后宫里雨露均沾,累得不上朝不理政才好? 踢,使劲儿踢,来来来,户部那个谁赶紧拨点钱给皇帝送去。这么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怎么能让皇帝自己掏腰包呢。买,一次性多买点皮球,找最好的皮匠缝,怎么也得够踢上十年八年的。 啥,皇帝同意西僧在京城盖欧罗巴庙……这事吧,还真得让礼部想想今年有没有这笔支出。什么?皇帝说掏内帑占皇庄盖庙!哦,没事了没事了,盖吧盖吧,京城里庙观多了,回回教能盖凭啥西僧盖不得! “卓吾先生,看到了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朕免了矿税召回矿监,不在和官员们争利,还在内操场聚集小童戏耍,哪怕任命不合理、作为不上进,朝臣们也都乖乖的闭嘴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 如不给他们足够的好处,仅盖教堂一事,礼部和六科言官们就得折腾好几个月不消停,结果只能是朕一怒之下免了不少官员的职务,落个骂名,事情还不一定能办成。” 养心殿东暖阁,洪涛穿着常服坐在软塌上,看着面前黑白分明的棋盘扔下了手里的棋子。又输了,自打和李贽认识以来,除了刚开始几次能靠后世里棋谱上的招数乱拳打死老师傅,越往后下就越不灵了。 不过棋输了,心情依旧大好。朝臣们的反应不用看奏章,只需看看沈一贯、沈鲤和朱赓的脸色就能一清二楚。他们高兴,自己也高兴,双赢的局面多好。何必整日里吵来吵去,弄得谁都不安生呢。 “陛下失了矿税,今后宫中的用度怕是要和户部颇费口舌,长远计并不划算。如同此棋局,陛下急于占据边角却忘了中原腹地,最终还是得不偿失。” 李贽倒是一直皱着眉好像输了棋似的,见到皇帝情绪挺高,也不说趁热吹捧两句,反倒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上来,直指利益交换的弊端。 矿税和矿监是干嘛用的?凡是上过学有点仕途经验的人都明白,那是皇帝的小金库和眼线。没了这笔每年几十万两的收入,皇帝以后再想干点什么就得去和朝臣们磨嘴皮子,等着户部拨款。 俗话讲兜里有钱心不慌,如果户部那么好说话,万历皇帝又何必顶着骂名派太监们全国捞钱呢。眼下看是换来了和平稳定,但以后的日子可能就不好过喽。不客气的讲,年轻皇帝用的这招并不高明,反倒更像作茧自缚。 “朕不是说过了,论搞钱,我说第一,天地神佛都要让位。区区几十万两何足挂齿,只要李振之能把新学建好,朕就算赢定了。 西僧郭居静曾和朕提起过一人,比李振之更通欧罗巴之学。此人名叫徐光启,字子先,号玄扈,吴淞人,肩吾先生可识得?” 丢了矿税到底会不会影响皇宫的生活和皇帝的自主权呢?洪涛心里比谁都有谱。每年费劲巴拉的去全国搜刮,惹得朝廷上下骂声不断,才区区几十万两收入,投入和产出相比太不划算了。 也就是读了一肚子书、满脑子全是张居正阴影、半点生活阅历都没有、一步没走出过皇城的万历皇帝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随便换个人都不会如此束手束脚。 在古代想挣钱简直是太容易了,尤其是当皇帝想挣钱,办法更多。自己要不是怕增加明朝百姓的负担,分分钟坐在养心殿里就能把钱挣到手,还得是内阁大学士们亲手送过来,趴在地上使劲儿磕头求着收下。 即便要考虑到不增加民间负担的前提,尽量不和朝臣们利用政策捞钱,只要把自鸣钟和玻璃窑的生产规模扩大些,几十万两的窟窿依旧是毛毛雨。 但这些话和李贽讲没啥用,倔老头做学问一流,人品超一流,挣钱的本事却不入流,既听不懂也理解不了,还是聊点他擅长的吧,比如往自己身边搜罗人才。 别看当了皇帝,好像可以想干啥干啥,其实比当太子也强不到哪儿去。紫禁城依旧是个隐形大牢笼,迈出一步都难如登天。唯一的区别就是皇帝多了个特权,可以想不干啥就不干啥,太子不成。 所以想在紫禁城外面做事情,第一要务就是找到合适的代理人。宦官肯定不成,明朝虽然不限制宦官出宫,可勘合手续很繁琐。出去做什么、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都要登记在册,还得把腰牌留下,太容易被有心人顺藤摸瓜。 另外明朝的宦官早就被打上了皇帝爪牙的烙印,不管去到哪儿,人们心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帮皇帝捞钱,太明显太容易暴露。 050 暗中积累 其他人嘛,叶向高和李贽都入阁了,主要精力必须放在朝堂争斗上,抽不开身兼顾其它。而且他们俩的才能也不适合干实事,技术水平达不到,还太有主见。 李之藻可以算个帮手,目前他正在北安门外的皇庄里督建天主教堂,工期紧任务重,一时半会抽不开身去掌控其它产业。 利玛窦、郭居静、庞迪我三个传教士倒是可以当技术员用,可他们毕竟是外国人,此时又是明朝,没有合资企业一说,单独干事显然不成。 他们此时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以慈善赈济的名义从民间招收五岁以下孤儿,秘密筹备第一所中西合璧的学校,能把此事办好就是大功一件。 就选人的问题洪涛曾经他们聊过,结果还真得到了积极回馈。每个人都提出了几个人选,全是在澳门、广东、福建传教时认识的当地文化人。 用他们的话讲,这些人比较容易接受新鲜事物,也有改变的主观意愿,最符合皇帝陛下目前的需求。而且里有官员也有士绅,全是文化人,其中有个名字让洪涛心里一动,徐光启! 后世上海有个地名叫徐家汇,实际上原本不叫徐家汇,而是叫法华汇。正是因为徐光启曾在这里住过,并葬在了此地,当地人为了纪念他才后改的名字。 有关徐光启这个人,中国历史上评价不一。有人说他是汉奸,因为很早就加入了天主教,还在中国积极传教,影响了不少人。 也有人说他是民族英雄,因为曾经自费购买、仿制了葡萄牙人的大炮,也就是当时的佛郎机炮,为明朝抗击外敌做出过不小贡献。 还有人说他是中华民族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因为和利玛窦合作翻译了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第一次把几何概念带入了中国。 那他到底是忠是奸还是大科学家呢?洪涛的回答是不知道。历史书里写的东西信一半已经不少了,剩下的全要靠脑子去分析探索比较辨别,在没进行彻底调查核实之前,不可能准确判断出一位古人的真实面貌。 其实不管徐光启是什么样的人,洪涛都必须把他先划拉过来装进储备库。原因很简单,能在这个年代主动接触西方学说、愿意睁开眼平等看待世界各国、且不妄自尊大的人,多少会和自己的理念有臭味相投的可能。 自己要用他的知识和能力,不是打算平地立圣人,具体个人道德水准如何真不重要。如果非要比这个的话,恐怕自己才是道德最低下、人品最败坏、办事最不是东西的那个,有啥脸面去要求别人呢。 “徐子先?臣在南京崇正书院与焦弱侯、董玄宰、汤义仍、袁中郎论学时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听到徐光启的名字李贽微微有点惊讶,不清楚年轻皇帝是怎么知道的,但还是说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除了徐光启,另外几位都是谁?”听到李贽认识徐光启洪涛很欣慰,倔老头没白搭救,不光能在内阁里为自己遮风挡雨,人脉关系还挺广。 可是欣慰之余又有点烦躁,古人在日常对话里习惯称呼字或者号,而自己从历史书上记住的古人一般都是名,对不上号啊! “哦……不知老先生能否去信一封,把徐子先叫来与朕见见。”听完李贽的说明,洪涛觉得除了徐光启之外好像也没啥急需的人才。 焦弱侯名焦竑,文学上很有造诣;汤义仍名汤显祖,这个人自己听说过,著名戏曲家;袁中郎名袁宏道,也是研究文学戏曲的;最有名的就是董玄宰了,他叫董其昌,很大的画家,后世里拍卖会上一幅画值老鼻子了。 可惜目前最不需要的就是文学家、戏曲学家和画家,即便李白推开棺材板主动来应聘,怕是连个秘书都干不了,太费酒,工资不够喝的。 “陛下如此急于用人,老臣倒是想起一位。”把朋友推荐给皇帝,在古代算很露脸的事情,即便如李贽这种倔老头也显得有点兴奋。看来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思想很是根深蒂固,古代知识分子好像也没有别的出路。 “请讲……” “此人与焦弱侯同为万历十七年进士,曾任南直隶苏州府推官,又任山西道监察御史。在任期间无论皇亲国戚或朝中大臣,凡贪纵不法皆一并弹劾论处,且通兵事,实乃大才也!”李贽说起此人是赞不绝口,就是没提名字。 “现任何职?”洪涛一听,好家伙,民政军事一把抓!明朝有这么牛逼的人物吗?你个老东西要是敢说诸葛亮三个字,我就真让人把你拉出去打板子,打完了养好接着打,和皇帝逗着玩是要掉脑袋滴! “万历二十四年削职为民,回睢阳卫赋闲。名袁可立,字礼卿,号节寰,河南归德府睢州(今河南省商丘市睢县)人。为人刚正不阿,直言不讳,然确有大才,陛下可敢用?” 李贽只是思想超前,不是真不怕死,也没打算和皇帝在正事上逗着玩,确实说出了具体人名,还有简单的仕途经历和人品评价。 “把此事先讲与叶大学士,说明是朕的意思,暂且任御史,具体职位让内阁大学士们商量办吧,尽快召袁礼卿入京!” 这已经是洪涛今天第二次心动了,如果说徐光启是个技术型人才,那袁可立则是不可多得的帅才。在明朝末期与女真人的战争中,他的战略部署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以至于清朝在史料中始终不肯多说他半个字,还销毁了和他有关的很多东西,连石碑都砸了。能让敌人如此记恨必然就是好将领,这是洪涛的原则。到底是不是这样,别急,把人叫来找个职位先干着,慢慢观察几年再说。 但这件事不能让李贽出面,此时叶向高长袖善舞的能力就该发挥了。由他去和沈一贯、沈鲤、朱赓交涉,看看不靠自己能不能把这件事办成。 051 不择手段 整个万历三十二年,景阳皇帝朱常洛过得还算风平浪静。内阁经过补充之后有了五位大学士,朝廷里被万历皇帝拖延的上百个官职也逐步获得了批准补充。 在大部分朝臣眼中,年轻的新皇帝要靠谱的多,也勤奋虚心的多,至少没给大家添什么麻烦,所以不管何门何派,暂时还是比较满意的。 但在这里洪涛又耍了点小手腕,补充官员自然要由内阁票拟,再交司礼监批红用印。总共一百七十五名实授官员绝大多数洪涛都不认识,更没听说过,到底谁真有本事谁是草包,除了问问田义、陈矩、李贽之外,再无消息来源。 可这三人的话也不能全当真,他们有可能说的是实话,但对一个人一件事的评价,每个人的标准都是不一样的。本来是个有本事的人,换个角度看,说不定就成了道德败类。 由皇帝挨个鉴别吧,无论从时间、精力、调查手段,方方面面都是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就是为什么皇帝离不开内阁、离不开朝廷的根本原因。 地位再高、权力再大,也得有人帮忙执行,否则就是白纸一张。洪涛之所以不一上来就大张旗鼓的搞改革,甚至一个字不提要改革的企图,也就是怕惊动了朝臣,被他们视为异类。 那样的话,皇帝就会被困死在皇宫里,既听不到外面的真实情况也得不到国家状态的真实汇报,饶是有多少雄才大略,命令走不出宫门也是白瞎。 对于这一百多名官员的任命,洪涛采取的办法特别简单也特别阴险。他先单独召见了沈一贯、沈鲤、朱赓和叶向高四位内阁大学士,把备选官员名单分别发下去,再让他们单独写一份处理意见呈上来。 同时特别叮嘱了,同意谁不同意谁,别光说个名字再含糊夸几句贬几句,得写清楚缘由,也就是为什么同意,为什么不同意! 这份东西不用走通政司,也不用通过司礼监转达,全部单独交给陈矩,避开了田义,也就最大限度的保证了不会被外人看到。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鼓励大学士们别有思想顾虑,敞开了夸敞开了骂,把真实意思都表达出来。 然后洪涛就可以耍小手段了,他通过互相比对这几份奏折的内容,就可以分析出哪些人是沈一贯要保的浙党、楚党、齐党官员,哪些是沈鲤要保的东林党官员,哪些是朱赓和叶向高推荐的中立派。 大致搞清楚了这些问题,答案也就差不多揭晓了。浙党一系同意几十名、东林党一系同意几十名、中立派官员也同意几十名,再加上泰州学派的十多名,谁也别赚谁也不亏! 除了数量之外,还得在职位上稍加选择。御史言官谁家以前少了,现在就多分点;六部实权官员以前谁家多了,这次就少分点,大概弄个平衡。 这就是赤果果的掺沙子搞均衡,不让任何一派取得绝对强势,也不让任何一派失去话语权。你在内阁里有人,我在内阁里也不是哑巴。你有个礼部尚书,他还有个吏部尚书呢,互相之间的实力差不了太多。 平衡就是好事吗?洪涛的答案是不!是否能稳定,一部分取决于平衡的各个点之间是否重量相等,还有一部分取决于中心点是否够份量压得住,缺一不可。 现在朝中各派之间勉强算是平衡了,可皇帝做为中心点份量显然不太够。于是乎,朝堂上的斗争不光不会平息,反而还会加剧。 任何一派都不愿意放过年轻皇帝好忽悠的大好机会,打破脑袋也得取得皇帝的信任,借此来获得更多话语权,同时排挤敌对势力。 如果现在是万历皇帝做为中心点,他肯定不会这么玩。一两个派别争斗起来就够烦人的了,弄成三国杀甚至四方角力,整天能愁死。 可洪涛就愿意这么玩,也只能这么玩。原因只有一个,根基不稳。做为新登基的皇帝,上位的还这么突然,严重缺乏过渡期,更缺乏执政班底。 手底下只有小猫三两只,连后宫都摆不平,根本无法有效控制朝廷走向。此时再求稳就会永远被打压,想翻身必须出奇招,比如坐山观虎斗。 只有朝臣们忙起来了,互相之间斗得天昏地暗、眼珠子血红、头脑发胀时,当皇帝的才有可能用手中不多的筹码去以小博大、乱中取胜。 虽然说这么玩很需要智商和手腕,还得拼人品和运气,有极大的不确定性,甚至会危及朝廷和国家稳定,但洪涛坚信能获得最终的胜利,理由就是上帝视角和对人性的理解把握。 所有朝臣不管能力多强,哪怕张居正活过来,顶多也只是活过一辈子而已,全部想法思路计划部署都要走一步看一步,没有半点先见之明。 但洪涛不用,他熟知历史走向和每个关键点、每个关键人物,等于是下棋的时候先走了五步。如果这样耍赖还不能赢,只说明一个问题,根本就不该碰棋盘! 说得这么玄乎,到底有没有用呢?只要看看拿到批红时四位内阁大学士想反对又找不到同盟、想同意又很不甘心的大便干燥表情,答案基本就定了。 “田公公,陛下如此批复可有深意?”朱赓对这个结果是最满意的,应该说是远远超出了预期,然后内心也很不安,忍不住追到门口拽了拽田义的袖子。 “万岁爷的心思岂是我等奴婢能乱猜的……不过老奴倒是听万岁爷说起过,诸位大学士都是老先生,做为学生不好厚此薄彼,这才从推荐名单中各选了一些出来。唉……为了做到不偏不倚,万岁爷足足熬了两天多,可谓用心良苦,诸位好自为之吧!” 田义站住脚步,先抬头望了望天,仿佛上面有提词器,看清楚之后才缓缓回答了朱赓的问题,然后长叹一声,弓着腰,迈着缓慢且沉重的步伐走了。 052 王承恩 朱赓的这个问题恰恰也是他想知道的,可惜怎么想怎么迷糊。年轻皇帝表面上异常温和,对待宦官宫女总是和颜悦色,即便有人出错也从不严厉处罚。 对待外臣更是礼遇有加,张嘴闭嘴全是老先生、大学士,从不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宁可大早上顶着寒风去上朝,也不愿偷懒一次,生怕寒了朝臣们的心。 在后宫,年轻皇帝更是把孝字发挥到了新高度。太皇太后不提了,老太太早就不过问朝政,窝在仁寿宫里整日烧香拜佛。东西两宫皇太后,每日轮流陪着吃晚餐,嘘寒问暖,不仔细打听,保准看不出到底哪个是生母。 对先帝的嫔妃依旧照顾有加,月俸一点没降不说,连东西六宫都不用马上腾出来。皇帝说了,眼下天气还凉,突然搬家难免疏漏。先住着吧,反正皇后和两位选侍住在养心殿里挺好,什么时候三大殿修好了什么时候再搬也不迟。 而这些先帝的嫔妃们当年可没少对皇长子和王恭妃冷言冷语,尤其是郑贵妃,仗着先帝宠幸在后宫里骄横跋扈,多次故意路过景阳宫当面羞辱。 结果新皇帝登基了,对以前的事儿一概不提,该是什么样依旧什么样,甚至内廷二十四监里的少一半掌印还是由先帝嫔妃们的近侍把持。 从这些方面讲,尧舜禹汤到底啥样他没见过,反正比起先帝来新皇帝真够得上宽厚仁爱、勤勉为政了,再加上痛痛快快免了矿税和矿监,恩泽天下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只要靠得足够近,敢仔细盯着那双眼睛使劲儿看,立马就能从中感觉到浓浓的凉意。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喜怒哀乐全是空的,且深不见底。 此时再去看那张总是挂着微笑的脸,和宽厚仁慈就一点边也沾不上了。前些日子御马监掌印白忠突然跑到养心殿行刺,连带着几十个有头有脸的太监全被下了诏狱,恐怕就是信号。 新皇帝不是不打算动手,而是太能忍,像条蛇一般缩在暗处,眨巴着眼睛仔细盯着每一个人的举动。只要谁稍有疏忽和忘乎所以,立马窜出来一击致命,再缩回去继续忍着。 对于这么个皇帝田义是真不敢太靠近,更不敢不靠近。眼见王安进了司礼监、陈矩利落办了白忠的案子、张然一跃成为御马监掌印,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目前最好的出路就是谨言慎行,踏踏实实站好最后一班岗,坚决不再掺合朝臣们的争斗,争取找个好机会向皇帝乞骸骨,来个平安退休,赶紧给新贵腾地方,别因为眷恋座位招来杀身之祸。 “嘟……嘟嘟!”三声尖利的鸣响划破了西苑的天空,一群刚刚北返的大雁被惊扰到,扑棱棱的从水面飞起,绕着太液池上空不断盘旋,试图找到是什么东西发出如此凄厉的响动。 “快点快点,不想挨板子的就赶紧排好!你、你、还有你,西边队尾。朕再说一遍,谁记不住再犯谁就没饭吃。以后朕一吹哨,所有人马上跑步集合,个子高的在东,个子矮的在西。” 响声是从太液池西北角靠近皇城墙的地方发出来的,这里有一大片空地,虽然杂草丛生、荒废破败,依旧能看出被人刻意平整过的痕迹。 内校场,这是当年正德皇帝观看禁军操练的地方,万历皇帝也试图在此处组织宦官习武,现在成了景阳皇帝朱常洛踢蹴鞠的场地。 此时年轻皇帝一身短打扮,足蹬牛皮薄底快靴,背着手对一群小宦官吆五喝六。他嘴里叼着的黄铜色物件很新奇,只要鼓起腮帮子用力吹就会发出尖利刺耳的鸣叫,类似瓷哨,但声音大了许多。 “你!对,就是你!眼睛是出气用的?看看两边到底谁高谁低,谁该站在东谁该站在西!” 身前的几十名小宦官就是王安从内宫挑出来陪皇帝踢蹴鞠的玩伴,虽然已经是千挑百选最伶俐、最大胆的精锐,可光排个队就把洪涛急了一头汗。 “噗通……万岁爷息怒,奴婢知错了!”被皇帝怒目圆睁指着鼻子呵斥的小宦官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边磕头边求饶。 他们有的刚刚进宫不到一年,最长的也不过待了两年多,属于学徒的学徒,连品级都没有,平时只干些不重的粗活,大太监也没见过几次,突然被皇帝当面指责满脑子里全是惶恐。 “来人,拖下去打十下!”但洪涛并没开恩,斜楞着眼冲旁边的御马监内侍努了努嘴。 立马就有两名壮实的宦官冲上来,一人单膝跪地提起小宦官脸朝下往膝盖上一按,拉下裤子。另一人手里拿着根小竹棍,抡圆了猛抽,下下见肉,啪啪作响。 “谁能告诉朕此人为何受罚?若是没人知晓,全部打十下!”洪涛连看都没看,继续板着脸在两排小宦官前面来回巡视。 “万岁爷……奴婢知道!”西边队尾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畏畏缩缩的举起了右手。 “讲!” “万岁爷之前吩咐过,在内校场训练不跪不拜、问话必答,回话先举右手……” 小宦官壮着胆子把皇帝陛下曾经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心里根本不知道对错,嘴唇直哆嗦。看样子若不是回答不上来全得挨打,他也不敢出头。 “你叫什么名字?”有罚就得有赏,洪涛打算把这个小宦官立为该奖励的榜样。 “回万岁爷,奴婢王承恩……”小宦官见到皇帝没让人打自己板子,胆子大了点,回答的声音也跟着清晰了不少。 “我艹!你家乡何处?”结果洪涛反倒是一哆嗦,还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使劲盯着小宦官看。 “回、回万岁爷,奴婢是北直隶顺德府邢台县人。”这一看让小宦官的两条腿忍不住要弯,可脑子没傻,攥紧了拳头玩命坚持。 “王安,他是谁的名下?”洪涛皱着眉起身没有再吓唬小宦官,而是转头问向身后。 “是奴婢名下司礼监随堂新收的义子!”王安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对个小火者如此重视,只能如实回答,为了谨慎还把花名册拿了出来。 “那就对了……让他去养心殿长随,予牙牌、管帽,跟着你多学学。” 看清楚花名册上的名字,洪涛点了点头,随口给王承恩升了级,从一名啥也不是的小火者,火箭般的窜到了养心殿长随,还给换了腰牌,赐了官帽,实实在在的正六品! 053 忠臣 说起太监的等级,洪涛还是比较有发言权的,毕竟他在宫里住了二十年,整天接触最多的就是太监和宫女,没有之一。 明代的宦官入宫之后,统称为小火者,因为他们啥品阶都没有,也啥差事都不会做,只能背着竹筐,定时定点去给各个宫殿的地火龙送木炭。 但小火者也是有身份的,俗称腰牌,乌木材质,平日里头上要戴平巾出行,是一种平顶的布帽子,与武官们日常佩戴的平巾帻模样差不多。 熬上几年,没出大差错,小火者会被提升为内使,还挂着乌木牌、戴平巾,依旧没有品级,但可以去宫中各监、各库、各衙门里打杂了,算是熟练工。 再往上升,就该有品级了,最低正六品长随,最高正四品太监,乌木牌换成了骨质牙牌,平巾换成了管帽,可以叫做宦官了。 太监再往上无品阶可升,却可以用加恩替代。加恩一等,每年可以多领禄米十二石。除此之外还有加衔,就是在品阶前面加上职务,比如司礼监掌印、秉笔、随堂、以及各种提督、佥事等等。 到了最顶级的太监,如陈矩,他要是再立功必须奖赏咋办呢?除了加恩之外,还可以给一些特权,比如宫内骑马、赏蟒服、斗牛服、飞鱼服等等。 明代的宦官升级大体上比较慢,尤其是有了品阶之后,十年不动算常态。王承恩刚刚入宫不到一年,就被皇帝看重,不光给了牙牌官帽,还有具体职务,实属罕见。 “奴婢领旨……王承恩,还不赶紧谢恩!”王安使劲儿看了看花名册上的三个字,又盯着王承恩再次确认,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端倪。为啥小火者进宫刚一年就被万岁爷看中了呢?但嘴上半点没迟疑,大喊一声。 “奴、奴婢……”王承恩更傻眼了,恍如在梦中一般。如果按照年头混资历,怕是再过十年也混不到长随,还是养心殿走动,天天守在皇帝身边,天上肯定掉馅饼了! 可即便在此种情况下他依旧没忘了皇帝的吩咐,两条腿无论怎么打晃坚决不跪,哪怕王安瞪眼也不敢软,很有点风中摇曳的感觉。 “嘿嘿嘿,好胆量!王承恩,从此时起你是甲队队长,每次操练时负责整理队伍、管束队员,队伍里如有违规者先罚队长。你们也是每队十人,马上把队长选出来,朕只等一刻钟!” 见状洪涛不由得笑了起来,张嘴又封了王承恩一个头衔,然后挥手示意小火者们可以解散了,去选他们自己的队长。 “王安,朕有识人之术,观此子面相将来必是忠贞不二之人。你下去好生教导,让他识字明理。”转头看到王安一脸的问号,洪涛还得解释解释,理由和白胡子老头差不多,冥冥中自有定数。 要问洪涛干嘛对一个头次见面的小火者如此看重,原因只有三个字,王承恩。 明朝末代皇帝崇祯是在煤山上吊自尽的,当时身边一个文臣武将都没有,最终陪着他一起死的只有个太监,名叫王承恩,也是北直隶顺德府邢台县人,也是曹化淳的名下。 纵观中国历史上的历朝历代,凡是末代皇帝唯有两人令洪涛心生羡慕,一个是南宋小皇帝赵昺,一个就是明朝的崇祯皇帝。 赵昺国破家亡,走投无路,可身边依旧有众多大臣和数万百姓不离不弃、休戚与共。虽然打仗输了,可人心没输。怕是没有哪个朝代的大臣和百姓能如此忠于自己的皇帝,宁可跟着一起跳海淹死也绝不改朝换代苟且偷生。 绝大多数朝代的臣民在国家被攻破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投降了,啥皇帝不皇帝的关老子屁事,反正都是混日子吃饭,谁当皇帝不一样嘛。 崇祯肯定比不上赵昺,但他在众叛亲离时依旧有个人能同生死共患难,也比绝大多数人强。试问谁能在一生之中找到个如此忠实的属下或者朋友?难啊!他当皇帝肯定不太合格,但在做人方面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提拔王承恩倒不是洪涛也准备将来走投无路了能有个人陪着一起死,有自己在,明朝怕是没有之后的几位皇帝了,更谈不上孙子辈的崇祯。 但把这种人留在身边总比弄些见利忘义之辈强,不敢说关键时刻能把后背交付出去,至少侧个身还是没问题的。要问17世纪最缺啥?人才呐! 从这天起,皇帝每日尽量抽时间到内校场转一圈,亲自监督小火者们跑步、举重、攀爬,或分为两队互为攻守,争相抢夺皮球,场面非常惨烈,常常出现骨断筋折者。 然有了皇帝的赏赐和督导,小火者们无不奋勇争先,只要能在比赛中崭露头角必然会被皇帝看中安排差事,区区皮肉之苦在重赏之下根本算不得什么。 外庭对皇帝的做为也没说什么,一是皇帝确实没打算重启内操,谁家练兵也不是这么个练法。鉴于皇帝还年轻,肯定喜动不喜静,权当是个游戏睁只眼闭只眼吧。 二是朝臣们真没功夫去盯着皇帝的业余时间做文章了,自打补充官员一到位,工作相对轻松了,空闲时间也就多了。古人咋云的来着?闲人生事!荒废了几个月的党派之争就得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这次的话题不太新,把去年的妖书案和楚王身份的问题又搬了出来。一方说是另一方勾结内宫意欲对当时的太子图谋不轨,再另一方反击说有人想利用楚王一事变相打击同僚。反正谁都是言辞凿凿,又谁都拿不出确实证据,基本全是嘴炮。 洪涛连续听了半个多月,劝完了这边劝那边,结果屁用没有,争吵反倒愈演愈烈,甚至在早朝上就对喷了起来,把负责维持秩序的鸿胪寺官员都给骂了。 然后洪涛就连续三天不再上朝了,不管内阁大学士们如何规劝最终只答应每月逢三上朝,要是遇到下雨、下雪、刮风、太冷、太热,还得停。 内阁拿皇帝也没辙,只能退而求其次,每月逢三就逢三吧,好歹还上朝呢,总比你老子十几年不露面强。再说也不能全怪皇帝懒惰,你们吵架也得讲究点方式方法,这下好了吧,把皇帝惹急眼了,活该! 054 徐光启 实际上早朝对处理国家政务真没什么用,完全就是彰显皇权的面子工程。只要皇帝还肯时不时露个面,没事能和内阁大学士们凑在一起开个会,再虚心听从大学士们的建议,就什么事儿都不会耽误。 可是吧,内阁和朝臣们谁都没发现,在北安门外的皇庄里不声不响的出现了上百名孤儿,在三个西僧和几个童生的带领下每日里学习不辍。所学课本除了小孩子的启蒙之书,剩下的全不认识,比如几何、地理、基础物理和化学。 由于此处是皇庄,外人轻易进不去,只知道是西僧的寺庙,谁家有养不活的孩子、街上有要饭的小乞丐都可以去敲门求助。一般来讲只要不傻,即便身有残疾也会被收留。 另外在城西靠近永定河的皇庄里,不知何时矗立起来一座高高的炼炉,烟火昼夜不断,整日人声鼎沸,经常有一车一车沉重的货物进进出出。 而在城东的张家湾也有个类似的皇庄炉火不断,区别只是这里挂着招牌,还是两个,一面上书时间工坊,一面上书流光斋。 时间工坊和流光斋到底是做什么的百姓们大多不知道,但他们能问前来采购的客商,然后就更迷糊了。时间工坊里出产一种叫自鸣钟的器物,能准确报时,比看老阳儿准,比钟楼敲钟还准。 听着挺邪乎吧?价格更邪乎,巴掌大小一个玩意就能卖好几百两银子。还别嫌贵,南边来的客商说了,把自鸣钟坐船贩到南直隶和江浙一带去有多少卖多少,当地富商都抢着买。 如果不是时间工坊是宫里的产业,他们都有心花大价钱把工匠们全挖走,直接送到江浙一带建作坊现做现卖,热乎的! 流光斋相比起来要好理解的多,它里面有两口窑,全是烧制琉璃器的。只不过这种琉璃器比普通的琉璃透明,几乎什么颜色都不带。做出来的酒具、茶具晶莹剔透,无论装酒还是泡茶都能从外面清楚的看到内部,很神奇。 但和自鸣钟一样,流光斋的琉璃器大多也是销往南边,同样价格不菲。反正是和普通百姓没啥关系,没有自鸣钟和琉璃器大家该吃吃该喝喝该下地下地该当差当差,丝毫不耽误。 当地曾有泼皮无赖想打这里的主意,可试了一次就再也不敢来了。皇庄里不光有匠人,还有身着素衣挎着腰刀的锦衣卫。这玩意谁惹得起嘛,趁早还是躲远远的吧。 眼看年关将至,刚刚和内阁大学士们讨论完新年号的事情,李贽就悄悄汇报了一个消息,新任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徐光启抵京了。 “你就是徐光启?”洪涛是在养心殿偏殿里召见的徐光启,初一见有点失望。 此人长得一点不像正派人物,眉毛很短,胡子很稀疏,黑眼圈挺深,鼻梁右边还长了个肉瘤。四十岁出头就挺着个肚子,眼神还有点散,显得无精打采。 “臣徐光启,叩见皇帝陛下!”这一问让徐光启不得不再次行礼,白白多磕了三个头。 但不亏,他之前只是个举人,一下子成了正六品的工部官员,还是比较感兴趣的虞衡清吏司。听老师焦竑和李贽说,正是这位年轻皇帝钦点了自己,知遇之恩,再磕三个也无妨。 “朕听闻你通天文历算,还知火器,这些能看懂吗?”默念着不能以貌取人,洪涛开始步入正题。 据史料记载,徐光启是仿制过火枪和火炮的。如果是真的,必然离不开铸造和机械加工知识,哪怕再原始也比没有强多了。 洪涛的小箱子里就有相关资料,全在宋朝试验成功且大规模生产过,从原材料采集到后期加工都比较适合从零开始。之所以没把这些东西拿给宦官工匠们看,倒不是为了保密,而是他们只会照猫画虎,没有举一反三的能力。 如果有可能,洪涛想找个有一定文化修养又有相关知识储备,且满脑子都是好奇心并自觉自愿吃苦受累去探索新事物的人来负责今后的冶炼和铸造产业。这样自己就不用事事躬亲,又当技术员又当工程师了。 以目前的状况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都没机会频繁离开皇宫。之所以大老远把徐光启弄到京城,还破格录用,就是让他来当替身的。 “……这是炼铁之法!这是铸钟之法!这是……恕臣愚钝,有负圣恩!”接过几本不算太薄的小册子,徐光启怀着一万个问号慢慢打开。 然后就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居然跪在养心殿暖阁的地毯上足足看了一刻钟才缓缓抬起头,满脸的惭愧。总共六本小册子只看懂了两本半,虽然上面写的都是汉字,可愣是不明白在说什么。 “不错了,能看懂一本就是大才。如果朕愿意把这几本书里的东西都传授于你,可愿意帮朕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洪涛的表情却很轻松,没白费力气,也没白等三个月,这位确实是人才,仅靠备注和说明就能看懂高炉炼铁和铸造大炮的工艺流程,绝对超出预期了。 “臣……哎呀呀呀……臣无状、臣有罪……”一听说皇帝居然会这些小册子上的东西,还愿意教授自己,徐光启有点忘乎所以,刚想起身,突然间侧着滚到了一旁,两条腿不断踢腾,嘴里不住呼痛。 “不碍事,跪时间长了抽筋而已。”一旁的王安立刻就要上来护驾,让洪涛给拦住了。亲自走上前去伸手在徐光启腿上按揉了几下,吓得这位连天主教都敢入的奇人一头拱在地上玩命求饶,说都不会话了。 “看座……徐光启,你若还想和朕学习炼焦、炼钢、铸造、后期热处理之法,就赶紧起来回答问题。一定要想清楚再决定,这些东西一旦建成根本无法隐匿,所产之物全是国之重器。 它们不光能让大明筋骨强健、威震四海,还会被朝臣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仅不会为你带来荣耀,反倒有可能成为催命符。你学了这些有可能光宗耀祖,也有可能粉身碎骨。 朕会尽量回护,但朝中的事情很复杂,有时候即便是朕也不得不做些违心的决定。你若做出了选择就不能更改,否则不用别人,朕会亲手把这些东西从你脑子里挖出来的!” 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洪涛比较看好徐光启的冒险精神。他能为了学习西学带头吃螃蟹入天主教,胆量不可谓不大。自己这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技术层面的东西暂且不用讨论,技术之外的风险必须提前说好。 055 特务要从娃娃抓起 “臣愿意!只是拜师一事臣不知该照何办理?”徐光启连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嘴里说着拜师,可眼睛全盯在几本小册子上,仿佛要扑上来一口咬住。 “没有拜师礼,朕是天子,所学之物来自天授,天下人皆可学。今日是第一课,你且来看!” 洪涛说得挺云淡风轻,实际上心里明白,不管有没有拜师礼这个徒弟算是跑不掉了。适当的和古人装装逼,不光能让自己心情愉悦,还可以彰显人格魅力,何乐而不为呢。 一个时辰之后,徐启光带着满脸的问号跟王安出宫了。和来时相比他的步伐轻快了许多,恨不得马上飞出宫墙,当晚就去京西产煤之地筑炉开炼。 “徐主事,不要忘了这个。若外人问起万岁爷传你入宫所为何事,就把图纸拿出来搪塞。记住,臣不密则失身!万岁爷所托之事至亲也不可透露!” 眼看就要走到武英殿了,王安突然回头从怀里掏出一卷白纸,用太监独有的阴郁嗓音,再次把保密环节叮嘱了一番。 皇帝宣召一位新任官员入宫不是太新鲜,但一聊就是小两个时辰必须有点新鲜。为了防止朝臣多方打探,洪涛画了一副治理桑干河的图当做幌子。 徐光启除了擅长历法、数术之外,还对水利和农业有点小造诣,正好拿来一用。要不古人常说艺不压身呢,多学点本事没亏吃,保不齐哪天就用上了。 至于说修不修桑干河,全看内阁和工部的意见。如果他们愿意修自然好,不愿意修也没关系。再从善如流一次,把谦虚低调的皇帝扮演到底,让他们更加放心。 “我把我的梦想卖了三两三,换来了灶台上的一日三餐。熬一锅时间嚼一口从前,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发光的少年……”当王安回到养心殿时,还没进屋就听到了暖阁里传出的歌声。歌词极其古怪,腔调前所未闻。 但他已经习惯了,自打新皇帝登基之后就一反常态,经常在没人的时候哼唱曲子。时而哀伤时而激昂时而委婉时而惆怅,但不管内容如何都标志着一个事实,心情很好。 洪涛确实心情不错,登基刚刚一年,年号还没来得及换,收获却是不少。炼焦窑、玻璃窑、钟表厂全都扩大了规模正在稳步发展;熟练工人和技术员很快就会像自鸣钟、玻璃酒具茶具一般批量产出。 内卫部队和第一批新学学生也借着蹴鞠和天主教堂的由头秘密建立了,五年后可初步成型,十年后就可以成为自己的爪牙。 然后像滚雪球似的一年一批,把经过洗脑、学过基础数术几何、地理、会计学,又精于队列、身体素质极佳、能熟练使用火枪的年轻人推上历史舞台。 到那时自己就可以卸下伪装露出真容了,开始对大明朝廷的所有弊端一个一个进行切除手术。不服可以,单挑还是群殴随便选。 “王安,进来吧!”但高兴只是暂时的,一首歌还没唱完洪涛就重新陷入了沉思。光有实业就能挽救偌大的国家吗?谁要是这样想就离身败名裂不远了。历史上不是没人这样试过,结果全都败得很惨。 说到底国家还得靠人,实业只是以人为基础锦上添花。想让明朝官员和士绅阶层俯首帖耳,光靠分给他们利益还远远不够。 古人说的好,想以理服人就得恩威并济。一手拿着胡萝卜一手还得举着大棒子,否则没人会听你瞎巴巴。哪怕道理讲的全对,比真理还真,关系到个人得失,立马就能翻脸不认人。 发展实业不过是胡萝卜中的一根,将来还会发展的农业、商业,也都是胡萝卜中的一根。这些产业带来的利润,不光可以养活军队和政府官员,还可以满足统治阶层的胃口。 可古人又说了,人的贪婪是没有头的,喂多少都不会饱,即便眼下饱了转天还是会饿,还要继续吃更多。没得吃了就会互相咬,大鱼吃小鱼。 军队可以当大棒子用,可是它太粗了,火力也太猛,很容易一打一大片,把国家打烂,伤口失血过多,损失太大还是赔本。现在洪涛需要一根小棒子,专门打某个人或某几个人用,谁不听话就打谁。 有这种小棒子吗?实际上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曾试图弄根小棒子用,比如秦朝的廷尉、汉朝的绣衣使者、三国时期的校事官、南朝的典签、唐朝的内卫、宋朝的皇城司、明朝的厂卫、清朝的粘杠处和密折奏事。 说起来,这些机构或多或少类似于后世的情报和特务机构,只是单独为皇帝服务。以洪涛的鸡贼性格,自然也很忠爱这种玩意。 实际上锦衣卫和东厂就是明朝皇帝的特务机构,有搞情报的、有抓人的、还有秘密监狱。可洪涛很不满意,太明目张胆、太光天化日、太浪费钱财了。 如果把情报和特务组织搞得这么高大上,除了听着吓人之外效率会非常低,副作用也会非常大,很容易落人口实。 他鸡贼归鸡贼,却还挺要脸的,没事就喜欢喊两句规矩道理,不想被人背后指着脊梁骨骂大特务头子,这种名声也不利于以理服人。 咋办呢,他打算弄个秘密组织,除了极少数人之外谁也不知道它的存在。用这个组织秘密收集内宫和外庭的情报,提前掌握动向,为重点打击反对势力做准备。 而且这个组织也不浪费,将来还可以发展到国外去成为军事情报部门,为有可能发生的战争提供准确消息。古人不是说了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王承恩……”那么该从什么地方入手,又该用哪些人呢? 锦衣卫肯定不成,朱元璋弄的这个玩意简直像筛子,浑身都是洞,指望它去刺探情报效率太低,能把裤头都赔掉。东厂也不成,经过这么多年的渗透,里面已经充满了外庭和内宫的眼线,一时半会还清理不干净。 想做到百密不疏,首先就得从人员上下功夫,宁缺毋滥。比如刚八岁的王承恩,他就是个很纯粹的人,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忠心,很有点士为知己者死的劲头。 且他还是个孩子,白纸一张,比较容易勾画。同时又是个小宦官,选择余地基本等于零,除了自己之外无法依靠任何人。 “万岁爷……奴婢在!”王承恩已经入养心殿任长随一个多月了,每天除了盯着宫女打扫皇帝居住的冬暖阁外,就是跟在王安屁股后面睁着俩大眼看,屁事儿没有。 至今为止他也不清楚到底是哪座祖宗坟头上冒了青烟,能被皇帝选中。不过和之前的生活比起来,现在可算舒服多了。不光能吃饱还能吃好,又可以去内书堂读书认字,再好的生活他也想不出来了。 不过对于皇帝他有一种本能的畏惧,这位的眼睛里面好像总是黑黢黢一团啥也看不到。笑起来又是那么阴森森的,仿佛戴着一层人皮面具。 “来,朕考考你的功课……嘿嘿嘿……” “请万岁爷出题!”看,怪异的笑容又来了,嘴角明明没动,可从侧面看半张脸都扭曲了,眼角像是也有颗瞳孔,始终盯着自己。 056 闲人生事 大年初一,礼部下文,通知全国各省州府县和藩属国,大明国号由万历改为景阳,原本的万历三十三年现在变成了景阳元年。 随之要改动的地方还很多,比如历法、器具、旗帜等等,反正礼部的春节是别想过了,忙到夏天都不一定能忙完。 实际上就算没有改年号的事礼部也没时间休息,不光礼部,大部分京朝官员都在忙,忙着互相攻讦。为了找到攻击的素材,又把发生在前年的妖书案给搬了出来。 率先发难的是刑科给事中钱梦皋,他上疏说礼部右侍郎郭正域有重大嫌疑。理由是郭正域有个同乡叫胡化,检举揭发首渠县训导阮明卿是妖书案作者,结果被证明是诬告。胡化也承认,告阮明卿是郭正域指使的。 钱梦皋为啥要告郭正域呢,动机好像不太纯粹,阮明卿是他女婿,有点挟私报复的意思,但他的职务又决定了有权检举揭发任何人的不法活动。 先看看钱梦皋的职务,刑科给事中,从七品。再看看郭正域的职务,礼部右侍郎,正三品。一个是从七品的小官,相当于后世纪律检查委员会检查员;一个是正三品的高官,相当于后世外交部和教育部副部长。 这两个人好像根本没关系,就算钱梦皋发现了郭正域的问题也应该先报告上级,然后由对等的部门官员进行调查,再约谈什么的。怎么能让个办事员直接公开指责副部长呢,是不是越权了啊? 其实还真不越权,在明代的六部之中还有个部门叫六科,虽然行政关系隶属于六部,但工作不归六部管辖,而是向皇帝直接负责。六科的主官是正七品都给事中,下面有从七品左右给事中和从七品给事中。 别看都是芝麻小官,可权利却很大,能封还皇帝的圣旨、能参政议政、还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弹劾任何官员,称作风闻言事。 而六科和都察院御史放在一起,就是明代鼎鼎大名的言官。建立的本意可能是和宦官监军一样当皇帝的耳目,可是玩着玩着就变了性质,成了朋党互相攻讦的有力武器。 后世里很多人都在骂言官误国、言官可恶,但是想过没有,言官只不过是在规则框架下完成工作,真正误国和可恶的不是某些具体官员,而是制定这套规则的人。 历史证实过,一套好的规则能让坏人变好,而一套坏的规则会让好人变坏,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考中了进士,刚参加工作的言官们,大多也都怀着一腔热血、抱着满腹理想,打算为国家出力。可是面对糟糕的制度,他们最终全成了政治斗争的参与者和牺牲品。 最麻烦的是很多人只看到了表面现象,把他们说成了遗臭万年的罪人,却对最根本问题视而不见,或者揣着明白装糊涂。 相比起清代而言,明代其实还不算最坏的。到了清代言官被取消了,听上去是不是很英明啊,别急,清代皇帝弄出来一套更操蛋的制度取代了言官。 在清代所有官员都可以、也必须经常给皇帝写密折,内容只有一个,把身边官员的一举一动全密报给皇帝知道。 谁写少了、写的不疼不痒了,谁就是有意隐瞒,不忠于皇帝,后果可想而知。谁写的多,天天打小报告揭发亲朋好友,就会得到皇帝赏识,升官进爵。 这是啥,这就是逼着人和人之间撕掉最后的遮羞布,把周围的人全当成死敌,互相告密、互相诬陷,造成人人自危的局面。然后就没人会深琢磨皇帝的对错了,皇帝也就省心了。 至于说让这么多道德败坏、除了人玩人屁本事没有的人登上高位,会不会拉低社会道德底线、影响国家发展,统治者才不管呢。 他们要的只有权力,百姓的死活无非就是家里牲口的存栏量,不是说一点不操心,反正不会当成人看待。倒是权力小了,即便国家无比强盛也没任何意义,反倒是看着更着急。 明朝的官场里不能随便给皇帝写密信打小报告,但他们能利用言官的本职工作当武器。反正骂了也是白骂,不用证据就能随便弹劾官员,谁想对付政敌就先让言官出头挑事儿,等事情闹大了再看风向决定入场时机。 按照这个逻辑分析,钱梦皋是浙党,也就是沈一贯的人,郭正域则是沈鲤的门生,妥妥的东林党人。钱梦皋突然跳出来说郭正域有嫌疑,矛头肯定是指向沈鲤的,背后也肯定站着沈一贯。 然后整件事的脉络就清晰了,浙党和东林党又开战了,这次是浙党先发起的进攻。妖书案不过是他们用来党同伐异的武器,只要能证明妖书案和对方有关,或者把水搅浑,趁机挤走几个对方的官员就是大获全胜。 沈鲤也不是能随便揉捏的软骨头,或者说东林党不是善于之辈,斗争经验非常丰富。眼见在内阁的代表人沈鲤要被拖下水,突然间妖书的作者被找到了,而且是被朝阳群众一封匿名举报信给揭发的。 巧吧!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写小说都不敢这么写,但在现实中还就发生了,而且是发生在精英云集的朝堂上,愣是拿朝臣和皇帝全当二傻子般的糊弄,可惜谁还都没办法。 妖书的作者是谁呢,他叫皦(jiao)生光,姓有点冷僻,但这个人很俗。他是个落魄秀才,也是个斯文败类,仗着有点学问,到处帮人家写点东西谋生。 但写东西显然赚不了几个钱,所以皦生光除了正常写之外还兼职敲诈勒索。具体办法就是在书信或者诗词里面夹带上一些不太容易被关注的违禁内容,然后翻过头来敲诈事主,让人家拿钱消灾。 用后世的话翻译,皦生光就是专门替一些机构和个人写文章的枪手,但在文章里经常夹带一些违禁内容和词汇,等文章发表之后就去敲诈雇主,你不给钱我就揭发,让小螃蟹夹死你! 可一个只认钱的斯文败类为什么要写妖书呢?这玩意明显赚不到钱且风险极大,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格。在被锦衣卫抓捕的时候皦生光招供了,说是因为个人恩怨。 曾经啊,他敲诈过一个人叫郑国泰,结果不光没拿到钱还被揍了一顿。姓郑的来头比较大、后台挺硬,是郑贵妃的亲弟弟。为了报复郑国泰他才编了妖书,打算恶心恶心郑家。 057 顺手牵羊 得,事关后宫,还是先帝的贵妃,这事锦衣卫立马就兜不住了,连夜上疏请求皇帝做战术指导。洪涛没有马上下旨,而是在第二天把这份供词拿到了内阁,请几位大学士提供宝贵意见。 大学士们是真感动啊,看看,年轻皇帝多信任我们几个老臣,连家丑都拿出来抖落了。没的说,尽心尽力替皇帝分忧吧。当然了,沈一贯和沈鲤得回避,他们全被牵扯进去了。 商量的结果就是既不能包庇也不能太张扬,所以光靠锦衣卫的诏狱秘密审讯不足以控制局面,于是就把人犯交给了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来个三法司会审。 结果一过堂皦生光又翻供了,矢口否认当初的供词,不承认写过妖书。当初招供全因惧怕锦衣卫大刑伺候,才不得不瞎编了一套说辞。实际上他确实写过几首讽刺郑贵妃想换太子的诗,但坚决没写过妖书。 咋办呢?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主审官一时没了主意,他们中间既有东林党也有浙党还有墙头草,精力根本就不在审理案子上,全琢磨着怎么利用案情和犯人达到其它目的。 有主张诱供的、有主张上大刑逼供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可谁还都不能一言九鼎,就这么断断续续的审了又审,始终没有结案。 其实到底是不是皦生光写的妖书根本不用审,只需要看看此人来历就够了。《续忧危竑议》中所写的内容全是高级官员和内宫各方态度,消息来源非常隐秘。 别看国本之争延续了十多年,可范围仅限于皇帝和朝臣之间,连后宫之人都不一定能全面了解,怎么可能由一位落魄秀才写得如此惟妙惟肖,除非他后面有熟悉内情的人指点。 眼看着两位内阁大学士受到此案牵连全缩在家里不上班,朝中各部门也是人心惶惶,生怕皦生光随口攀咬,全都无心处理公事。洪涛觉得时机差不多,该出来当个裁判,彻底结束这件跨越了两朝的案子了。 三月底,景阳皇帝下旨让锦衣卫对比皦生光和妖书的笔迹,证明非常相像,于是判皦生光斩首,妖书案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多生事端。 人杀了,案也结了,可由此产生的影响并没完全消除。过了没十天,李之藻突然通过李贽带话,说是有要事想面见皇帝。 洪涛本以为是修建教堂的事情,当天下午就在养心殿召见了李之藻。可是这位一来,半个字教堂也没说,而是极力担保一位朋友叫赵士祯,恳求皇帝施以援手。 啥问题呢?还是妖书案。朝堂上暂时平息了,可民间并不买账。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把妖书案的作者说成了武英殿中书舍人赵士桢。赵士祯听闻之后解释也没人听,不解释又害怕,整天疑神疑鬼,已经快被逼出神经病了。 “他有何过人之处值得振之向朕推荐?”对于这个名字洪涛的记忆里一无所有,看在李之藻的面子上倒是可以救一救。可他从来不是大善人,无论人还是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价值。 “王安,传朕的意思,武英殿中书舍人赵士祯调任工部营缮司任郎中,协助修建欧罗巴庙,着内阁即刻办理!”李之藻还没介绍完,洪涛就冲王安下达了指令。 人才,必须是人才,想不到大明朝除了徐光启热衷玩大炮之外,还有个喜欢捣鼓火枪的赵士祯。这不就齐了,先收到手里攥着,闲了置忙了用嘛。 至于说内阁同不同意皇帝随便任命官员,如果是言官或者六部正副职肯定会叽叽歪歪,但对于真正干活还没什么话语权的位置压根儿没兴趣,全由皇帝任命才好呢,省了他们费心思。 这个赵士祯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洪涛如此认可呢?按照李之藻的说法,都是浙江老乡,还是个大才子。 赵士祯写得一笔好字,由此才在国子监上学期间被万历皇帝看中,万历六年授鸿胪寺任主簿,后召入直文华殿,万历二十四年晋升中书舍人。 除此之外,赵士祯的爷爷赵性鲁也很有名,官至大理寺寺副,曾参加编修《大明会典》,尤精书法,可谓家学渊源。 但光凭这几点肯定入不了洪涛法眼,他不需要大文豪、大书法家、大诗人,更不需要言辞凿凿、志向坚定的言官。而是最看重技术,手底下没有点真材实料名气再大也得靠边站,顶多是嘴上虚情假意夸几句。 巧了,赵士祯虽然是中书舍人,却有着一身科学院院士的本事,还非常关心国家军事建设。简单点说吧,他是个军迷,且自学成才,在万历二十五年写了《用兵八害》的条陈,建议万历皇帝大量制造番铳装备部队。 不仅仅是纸上谈兵,为了怕兵部耽误事,他居然自己掏钱请工匠,专程拜访了锦衣卫指挥使土耳其人朵思麻,见到了噜密番铳。 在朵思麻的帮助下开始试制,成功造出了掣电铳、迅雷铳、鹰扬炮、震叠铳、翼虎铳、三长铳、奇胜铳、轩辕铳、三神铳等多种新火器,并绘制了图样、写了说明书,一起呈现给万历皇帝,曰《神器谱》。 随后他又写了《备边屯田车铳议》,专门讨论把火枪和战车结合在一起使用的可能性,并对朝鲜、日本和渤海、黄海一带的战略形势做了分析。 这几本书洪涛没来得及看,更没见到那些名字很雷人的火铳。但仅凭听说就可以断定赵士祯是人才,至少是军工人才。如果再加上自己的点拨和启发,将来必可独挡一面,不比徐光启成就低。 妖书案结了,朝臣们没了互相攻击的武器,一时半会全消停了。赵士祯调到了新岗位,正拿着皇帝设计的火枪和霰弹图纸,在欧罗巴庙的二期工程现场玩了命琢磨,一时半会也不会精神压抑了。 教堂还有二期工程?没错,真正的欧罗巴庙已经完工了,其实就是把皇庄里的一座小庙改了改,既没有屋顶尖尖的教堂也没有彩色窗户的礼拜堂。 实际上利玛窦他们也没指望能在大明很快建立欧洲的教堂,能有个地方栖身,再有个正式身份用来传教就非常非常满足了。 至于说二期工程,完全是洪涛打着欧罗巴庙的名义,偷偷建造的一座小型机械加工厂,目前还没有什么机械设备,将来则是试制枪械的场地。 058 子嗣问题 眼睁睁看了一个多月的朝堂党派争斗,大致上观摩了一遍各方势力的斗争手法和习惯做派,洪涛又恢复了常态,隔几天上个早朝和朝臣们见见面,虚心接受大家的建议,但一个字也不往心里去。 回到养心殿之后再和内阁的几位大学士斗会儿心眼,没啥大碍的政务全听他们的意见,关键点上不能说服又不值得交换就来拖字诀,找各种借口拖着不批。 下午一头扎进西苑内校场,指挥着几十名小宦官玩英式橄榄球,顺便给他们灌输点除了皇帝都是坏蛋的理念。用古人的话讲,这叫寓教于乐。 到了晚上还要到皇后屋里去,手把手教授皇后和两位选侍如何用阿拉伯数字与现代记账法做账,学累了就打几圈自己发明的麻将牌,赢几个小钱钱,然后心满意足的回屋睡觉。 按说这种不愁吃不愁喝、大局在握不急不慌的日子也算不错,但对于洪涛来讲真不是太舒服,究其原因可能和性格有关。 首先他不愿意随波逐流,尤其是在安全问题上,一天不解决就一天不能睡踏实。 二十多年来他已经把在末世里磨练出来的动物睡眠法差不多都捡起来了,不管躺在什么地方入睡,每隔几分钟就会自然醒,稍有动静和光线变化也会醒,总怕半夜里被人暗害。 而整天与朝臣们虚与委蛇装孙子也让他很烦,明明有更简单更有效的办法振兴经济、巩固国防、加强军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老旧破烂的系统继续运行,不光不能改,有时候还得违心的鼓掌叫好。 其次他很不适应皇宫里的伙食,每顿饭至少几十道菜,愣是没一道可口的。而且吃来吃去全是固定菜式,来回来去绕圈子,极少能出新品。 倒不是尚膳监偷懒,而是不敢随便给皇帝吃新鲜菜品,万一出了事谁也负不起责任。非要吃也成,先得由贴身内侍品尝几次,确定没问题之后再逐渐加入菜单。 为了口吃,弄得司礼监、尚膳监、养心殿内侍全都鸡犬不宁真不是洪涛的习惯。如果那样的话,多好的饭菜端上来也就不香了。所以他除了新增一道炸酱面和一道牛肉面之外,啥也没添。 最后就是孩子的问题,皇帝大婚小三年了,皇后和两位选侍的肚子全都毫无反应,放在寻常人家也会被问东问西,到了皇帝这里就是天大的问题。不光东西两宫皇太后见面就问,连在仁寿宫里侍奉佛祖的太皇太后也很关注。 没有皇子就意味着皇权不能顺利延续,也就意味着国家的未来不稳定。听听,都牵扯到政权和国家稳定了,必须是大事。 这一点洪涛深有体会,当年自己当皇长子的时候,从后宫到朝臣无不把立太子一事视为国本,拼了命的和皇帝争,哪怕被打板子革职流放也在所不惜。 现在这件事轮到自己头上了,如果不能找到合理解释,就算两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不说什么,朝臣们早晚也得一拥而上,用唾沫星子给自己洗澡。 “你说朕该找个什么理由回绝两位皇太后呢?”吃完晚饭回到养心殿,洪涛一边泡脚一边皱着眉发愁。 刚刚东宫皇太后说了,她已经和西宫皇太后达成了共识,要一起给皇帝再选几位妃子,争取尽快见到皇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埋怨皇后和两位选侍不能生育,打算换一批培养基了。 洪涛明知道不是皇后和选侍的问题,可又不能说明白,只好含含糊糊的支应了几声,既没答应也没反对,打算回来再想办法对付。 “万岁爷,早生皇子……”听到这个问题王安的嘴角直抽抽。 如果眼前的不是皇帝,他都想上去左右开弓猛抽几下。太不为人子了,明明一天都没和皇后选侍睡,却假装睡了谁也不告诉。 其它皇帝的贴身太监每天晚上都得蹲在窗户外面,支棱着耳朵听正房里的声音,隔一会就提醒万岁爷来个中场休息,别累着。自己倒好,除了提醒皇帝和皇后四圈到站别玩了,整夜都能随便睡,百分百不用担心皇帝沉迷女色。 “……万岁爷,选妃还是要有的,不光能让太皇太后、两宫皇太后安心,还可以堵住朝臣们的嘴。”但一抬眼皮,看到那张毫无表情脸和木讷的眼神,心中猛的一凛。 当年的太子已经成了皇帝,表面上看还是那副窝窝囊囊的样子,但私底下做了什么自己是一清二楚。手段既熟练又巧妙还毒辣,连沈一贯、沈鲤、陈矩那样的政坛老油条都占不到丝毫便宜,自己今后必须要改变之前的看法了。 “养心殿里所有内侍宫女都是万岁爷的奴婢,不会乱说一个字,就是……” 怎么改变呢,首先就是把年轻太子从脑子里全赶出去,换成一言九鼎的皇帝。前者需要自己无时无刻的提醒、保护,后者则是听从和忠诚,尤其是忠诚。 “就是什么?”王安想的办法洪涛大概明白了,只是细节还需推敲。 初一听上去挺笨,但操作起来说不定能奏效。在张居正时期万历皇帝被迫恢复了起居注,允许史官和内官记录皇帝的一举一动。但张居正死后,这套规则慢慢的又被荒废了。 养心殿里的内侍和宫女数量本来就少,再经过王安不厌其烦的仔细甄选,大概率还是能做到守口如瓶的。这样一来再选多少个嫔妃进来也是白搭,除了多几张吃饭的嘴之外啥也不会有,后宫和外庭短时间内更不会知道内情。 “万岁爷,三大殿不比养心殿,奴婢是怕到时候人多嘴杂。” 王安其实是想说在养心殿能控制局面,毕竟这里是皇帝说了算,人员可以精简到最低限度。可一旦搬回三大殿起居,内侍宫女的数量会增加好多倍,他就玩不转了。 “三大殿……”要不是王安提醒,洪涛还真把搬家的事情给忘了。 万历二十四年和万历二十五年分别着了一场大火,把乾清宫、坤宁宫、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以及周边一些建筑都部分烧毁了。 三大殿是最先进行修复的,乾清宫和坤宁宫进度慢一些,中途又赶上了万历皇帝驾崩和新皇帝登基,修复工程一度被打断,年中才刚恢复。 059 救灾如救火 “诸位爱卿,福建各地连降大雨,山洪暴发,建宁等府死伤百姓上万。朕为天子,代天牧民,百姓有难岂能视而不见。户部可有奏本,何时拨款运粮赈济灾民?” 四月底的朝会上,一向很少主动发言的景阳皇帝突然过问起了福建路的天灾,心情很是沉痛,表情很是凝重,仿佛被淹的不是民居而是皇陵。 按说皇帝关心国家大事朝臣们应该高兴才对,可是面对景阳皇帝的询问,皇极门前的几百位红红绿绿黑头苍蝇愣是来了个鸦雀无声。 “回禀陛下,六部的奏本已经到了内阁,只是臣还没来得及细细查验。”关键时刻还得看内阁首辅,沈一贯缓缓出列,端端正正的跪下行礼,替所有朝臣把这件事给担了过去。 “如此甚好,朕在养心殿等候诸位大学士……”皇帝好像有点不高兴,没有马上让沈一贯起来,但也没继续纠缠,向后随意挥了挥手。 “有本起奏,无本退朝……”一旁的养心殿长随宦官马上心领神会,引吭高唱。朝臣们自然是没人在此时出来找不痛快,轰轰烈烈的一场早朝又在啥都没解决的惯例中散去了。 为啥皇帝想问福建水灾如何救治的情况,文武百官全装傻充愣不吱声呢?难道说是有人打算谎报灾情,然后从中动手脚不成? 其实没那么复杂,朝臣们不是想瞒报,而是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和皇帝怎么说。按照惯例,早朝的时候不深入讨论具体问题,完全就是个形式。 想想也对,凌晨三四点种出门,站在露天开会,你一句我一句聊到中午十一点,历经七八个小时,饥渴能忍住,大小便就不那么好忍了。 总不能皇帝刚说半句话你就举手申请去如厕,那样的话,早朝开到傍晚也谈不明白几件事,多一半时间全被吃喝拉撒给耗费掉了。 所以说啊,皇帝和大臣们真正处理事情的地方不在早朝,而是在散朝之后的碰头会。内阁大学士就好像文武百官的代表,把意见收集上来经过筛选再面对面和皇帝商量,既省时间又省人手,还更容易取得共识。 “陛下,近几年各省天灾不断,再加上朝鲜用兵,太仓有些捉襟见肘。建宁府的赈灾款项户部一时来不及筹措,怕是要耽搁些时日……” 但这次福建水灾的事情并没被内阁大学士们当做重点汇报,可能是觉得离国家大事还有点距离,突然被皇帝在早朝询问起来,沈一贯本能的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回答起来有些吞吞吐吐。 “救灾如救火,不好耽搁……可太仓空虚户部拿不出银子,实在让朕忧心……”洪涛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理解,还在纠结赈灾的问题,背着手来回踱步,表情很是凝重。 “……”五位内阁大学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出言。现在他们全都不清楚皇帝想做什么,又要做到哪一步,贸然搭茬会很被动。 “叶大学士,福王大婚和修缮王府的银子有多少?”见到内阁大臣们一个个的装傻充愣,洪涛突然停住了脚步,把问题扔给了叶向高。 “回陛下,按照先帝的意思总共准备了60万两。”叶向高倒是没迟疑,马上给出了具体数字。 “沈阁老,朕大婚的时候花费几何?”洪涛又把脸转向了沈一贯。 “……回陛下,具体花费户部有详细记录,老臣只记得大概、差不多有15万两吧。”沈一贯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先和沈鲤、朱赓交换下眼神才缓缓答道。 “嗯……让户部拿出30万两用于建宁府赈灾,是不是就够了?”洪涛好像没看到内阁大臣们之间的眼神传情,自顾自的拍打着手背,猛的停住,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满脸都是喜色。 “陛下,如此一来,太贵妃那边怕是要有微词,福王大婚和修缮王府的规制都是先帝定下的……” 和喜形于色的年轻的皇帝比起来,五位内阁大学士里有四位都面露难色,只有李贽毫不动容,好像什么也没听见。最终发言表示反对的还是以敢言著称的沈鲤,而沈一贯、朱赓和叶向高则在旁边当背景板,频频点头。 “如此说来先帝定下的矿税和矿监,朕是不是也不该改呢?”年轻皇帝满脸的喜色顿时没了,淡淡的扔出来一句。 “……”得,东暖阁里顿时又是一片屏息凝神外加眼神乱窜,唯独没人敢回答。 “朕大婚花费了15万两,福王是朕的手足,同样用15万两,于礼可有不合?”本以为很高明的办法被大臣否了,年轻的皇帝倒是没立刻发火,还打算讲讲道理,第一个论题就是讨论在礼法上是否合规。 “陛下贵为天子,以身为表率,臣以为无有不妥!”李贽突然动了,上前半步先施礼再回答,一板一眼做得很规矩。 “念福王需要修缮王府,再增15万两,合理否?”皇帝脸上的表情略微松弛了点,但问题并没完。 “以诸藩王府邸修缮费用算,并不寒酸。”还是李贽的回答。 “既然太仓空虚,朕也不能独善其身,先把三大殿和乾清宫、坤宁宫的修缮工程停了吧,留在户部以备不时之需。”皇帝又开始踱步了,但这次没有背手,而是两手放在一起手指头乱动,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不光要消减福王大婚和修缮府邸的费用,还要把皇宫的修缮工程停掉。这样一来,不光救灾款项有了眉目,户部也能稍稍松口气,太仓里终于不用跑老鼠了。 “……”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却让五位内阁大学士全愣住了,连同李贽在内一起没了声音。 “嗯……朕的办法可有不妥之处,何以用沉默对抗!” 然后年轻皇帝就真怒了,国库没钱,户部没辙,朕顶着骂名减了弟弟的结婚费用,还停了寝宫的修复工程,挤出钱来支援国家,不说让你们感激涕零吧,怎么连句人话都没有呢! 060 削藩 “臣有负圣恩……”面对发怒的皇帝,不管是能臣还是诤臣,唯一的选择就是跪下磕头自我检讨,架势摆的很足,场面也很感人,就是不知道心里是咋想的。 “……都起来吧,朕继位已经一年有余,向来倚重诸位大学士,只是不知道太仓如此空虚,谁能为朕解惑?” 看着跪了一地的老头,洪涛嘴角抽了抽,冲后面的王安挤了挤眼,头转过来时又恢复了木讷表情,连语气中都充满了浓浓的有心无力。 “回陛下,夏税和秋粮合计2670万石,合银1700万两。丝绢布、茶课、盐课、船钞等总计223万两,其中银191万两、钞6338万贯、钱8176万枚。驿传站银218.8万两、僧道度牒银20万两、赃罚银17万两,班军折银5.5万两,合计银348.7万两……” 做为内阁首辅,沈一贯的基本功还是不错的,说起朝廷大致情况,比如户部收入,既不用看材料也不用问别人,张嘴就来,不光有总计,还有分项。 万历三十二年的总收入是农业税2080.2万两、商税223.8万两、杂收348.7万两,合计财税收入2652.6万两,从构成来看主要依赖农税,占总收入的78.4%。 但这些收入并不全是货币,明朝的税收主要以实物为主,叫做本色税。也就是不以货币为主,而是交粮食、布匹、草料、牛马等等。 所以去年的总收入就包括了银877.6万两,米麦2660.9万石,草1414.2万束、丝绵317.4万两、棉花24.4万担、绢25.1万匹、棉布17.9万匹、钞6565.6万贯、钱8182.6万枚、茶叶21.4万担、胆矾22万斤、铁44.8万斤,纸120万张,炭2259万斤、柴2519万斤以及其他杂项。 “是多是少?”其实这些数字洪涛早就问过田义和陈矩,基本没有出入。但得装作头一次听,很认真的样子。好不容易完事了还得满脸迷茫,表示不知道够花不够花。 “去年九边军饷折合银共计930余万两,朝廷俸禄折合银400余万两,水利修缮赈灾折合银总计138万两……另有皇家支出折合银1526万两。” 沈鲤又让沈一贯给带沟里去了,轮到他发言的时候说的都是开销,不光入不敷出,其中大头还是皇室支出,很不招人爱听。 “……诸位爱卿,难道是朕算错了?朝廷的支出要比收入多了300多万两!”洪涛没发火,而是掰着手指头开始心算,越算眉头皱得越紧,算了好几遍才确定没算错,可对结果非常非常不理解。 “陛下,朝廷这些年确实在寅吃卯粮、四处拆借弥补亏空。”还是朱赓比较老实,点头承认了朝廷财政的窘迫。 “呵呵呵……朕本以为撤掉矿税、矿监,本朝百姓就能安居乐业,朕也能不负几位先生众望成为一位明君。不曾想朝廷如此窘迫,假若边关再有战事岂不是要差饿兵了!” 年轻皇帝总算明白了,身体颓然靠在椅背上,两眼望着藻井上的描龙画凤嘴里念念有词,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惊愕和失落,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 “臣有罪,辜负圣恩……”见此情形,五位大学士又陆续跪地伏拜,齐声检讨。 “不成,祖宗基业不能毁在朕的手里!你们都是肱股之臣,肯定有办法能让太仓充盈起来。加税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朕虽然没有诸位学识高深也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可竭泽而渔的道理。” 这次皇帝没有马上让几位大学士起来,好像根本没看见跪了一地人,单手抚着额头继续自言自语,突然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着眼睛面容扭曲,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咆哮,状若疯癫。 “陛下息怒……”得,这一喊把五个老头的脑袋又给压了下去,紧紧贴在地毯上不敢再抬起半分。 “九边军饷共计930余万两,为何皇家支出就有1500余万两?难不成朕是个荒淫无度的昏君!”可是平日里温文尔雅毫无脾气的年轻皇帝今天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丝毫不给退路,再次咆哮着发出了灵魂拷问。 “沈阁老,你是内阁首辅,你来告诉朕!”见到无人回答,气急败坏的皇帝伸手指向了沈一贯。 “臣有罪……”沈一贯依旧没抬头,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知道,但不能说也不敢说,至少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可又不能用沉默对抗,只好不住请罪,试图蒙混过关。 “说了没罪,不说就是欺君之罪!”经过几分钟的暴躁,皇帝的情绪稍稍有点平复,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不再大喊大叫,但问题依旧没变,声音则显得更冰冷了。 “陛下,皇家所用钱粮中七成为宗室岁禄,去年仅禄米一项就达1900余万石……”眼见皇帝真要拿内阁首辅开刀,李贽有点看不过去了,抬头回答了这个很要命的问题。 其实每年的财政支出大头是啥朝廷官员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法提而已。毕竟是太祖定下的规矩,谁也不敢轻言改变。但他并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嘛,又不是没试过。 “……王安,让田义、陈矩拿着历年宗室岁禄账目速速过来,朕有话要问!”听到不是自己花的,皇帝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至少五官不挪位了,但眉头依旧紧皱,且不打算忽略这个问题,还要继续深挖。 其实不叫两位大太监来,在座的各位、包括假装什么都不太懂的年轻皇帝,都知道宗室到底有什么问题。这是笔烂账,或者叫历史遗留问题,搞清楚了也没啥大用,很难改变。 明初,太祖朱元璋建立了分封制,封了25个藩王,让儿孙们的封地占据了全国大部分主要城市,包括边关。意图很明显,他要把军权从一起打天下的将领们手里拿走,为下一步大清洗做准备工作。 这有点像啥呢,像后世里一群哥们创业干公司,起步阶段千辛万苦,过程跌宕起伏,最终公司站稳脚准备上市了,结果带头大哥起了小心思。 他不想把公司股权分给一起打拼的哥们,打算全变成自己家的,于是就把儿子、孙子们安插进公司担任主要职权部门领导,逐步架空其他人的权力。 从人品上讲老朱次到家了,是个烂人,为了权力和财富,人世间的一切道德人伦都能舍,连一起扛过枪的四大铁也是照坑不误。 061 削藩2 但越是这种人还越想要脸,于是就美其名曰让自己家孩子去前面冲杀保卫国家,还给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藩屏帝室。功臣将领们忙活大半辈子也该享福了,去董事会里准备拿红利吧! 说的是挺好,可等他把兵权差不多收回来之后,就开始一个一个挑毛病了。今天说你迟到早退、明天说你上班玩手机,找各种借口全给踢出了公司,最次也给扔到二线闲职养老。 历史上这么做的帝王不在少数,利弊也都显而易见,那为什么老朱还要这么做呢?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根本就不知道历史,文化水平低看书少,看过了可能也理解不了; 第二,他心里明白但就是忍不住。私欲嘛,越是能力强的人就越大,总觉得全天下就他最聪明,所有好东西都应该是他的,也顺理成章的由他分配。 注意,这时候的藩王还有军权,可以练兵、带兵,并参与一部分地方政务,有点像唐代后期的节度使,军政大权一把抓。 结果老朱刚死,他的儿子们就抡圆了大巴掌啪啪抽脸。燕王朱棣起兵造了侄子的反,利用兵变的方式把皇帝宝座拿到了手,这就是明成祖永乐皇帝。 朱棣坐上了皇位之后天天吃不香睡不着,总怕再有兄弟侄子啥的也来个清君侧,于是就把老爹还热乎的遗训给改了改。 从此以后藩王该封还是封,但从边关迁往内地,消减了王府护卫,剥夺了军事指挥权,鼓励当地官员检举揭发藩王的不法行为。 但朱棣做的还是不太彻底,很多藩王封地里依旧残存着护卫,尤其是他的两个儿子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有满编三护卫。 结果到了宣德皇帝时期,当侄子的朱瞻基果然又和叔叔朱高煦打了起来。这次是侄子赢了,坐上皇位马上着手调整藩王制度,一次性把军权全给剥夺了。 而且不允许藩王在当地参政、议政,不能和朝廷官员随便交往,没有圣旨不能随便离开王府,甚至连清明节上坟都要和当地官员请假。更不许考学、经商、种地、打工……说白了吧,就是国家花钱养着,最好啥也别干。 其实光是几十位藩王和家属朝廷肯定养得起且没啥难度,可是老朱设计这套体系的时候好像忘了一件事,人是可以生人的,且越生越多。 朱元璋一生册封了25位藩王,加上公主、驸马之类的宗室人口总共才58人。可是到了万历二十七年,200年间,老朱家的金册上就有了157000多口子。 按照老朱的规定,皇帝的次子封亲王,亲王的世子可以袭封;次子以下封郡王,郡王的长子袭封;次子以下封镇国将军,往下就一代一代降级了。 镇国将军的所有儿子封辅国将军,辅国将军的所有儿子封奉国将军,奉国将军的所有儿子封镇国中尉,镇国中尉的所有儿子封辅国中尉,辅国中尉的所有儿子封奉国中尉。 成了,到此为止就不再降级了,不管传多少代依旧还是奉国中尉,永远拿朝廷俸禄。当然了,如果有立功表现啥的还可以再封王爵,那就从头再走一遍。 除此之外皇帝还有女儿也得册封。皇帝之女封公主,亲王之女封郡主,郡王之女封县主。郡王孙女封郡君,曾孙女封县君,玄孙女封乡君。 从亲王到奉国中尉、从公主到乡君每年都有禄米、禄麦、禄盐和籽粒(地租)。亲王岁禄10000石、郡王2000石,镇国将军1000石,辅国将军800石,奉国将军600石,镇国中尉400石,辅国中尉300石,奉国中尉200石。公主每年食禄2000石,郡主800石,县主600石,郡君400石,县君300石,乡君200石。 从这套分封体系中就能看到一个漏洞,藩王们啥都不能干,想致富最简单的办法不是靠脑子和能力,而是肚子。每多生一个儿子或者女儿至少可以获得2000石到200石不等的岁禄。 于是藩王们就玩命生,生的越多越富、生得越多机会也越多,万一哪个孩子混出点名堂,整个家族全跟着一起受益。 那么问题来了,明朝的生产力水平远远跟不上宗室们的繁殖速度,每年的财政支出越来越多,到洪涛登基的时候,差不多一半岁入都要被宗室吃掉,窟窿越来越大了。 这还仅仅是岁禄一项,很多藩王宗室还有大量不纳税的土地,加剧了土地兼并的速度,减少了国家税收,两头加一起就远远不止岁禄这么点了。 问题洪涛早就想到了,也有了对应之策,本想等屁股稍微坐稳点再动手,谁承想计划赶不上变化,朝廷居然连赈灾的钱都要等着内帑拨款,逼着自己不得不提前有所行动。 削藩!这个词放在历朝历代都是个棘手的大麻烦,稍不留神就会酿成大祸,轻则骂声不绝,重则祸起萧墙小命不保。 不过洪涛倒不怎么怕,此时的的藩王们已经和明初中时期不可同日而语,完全没有了兵权和行政权,只要处理得当别太急于求成,危险性还是可控的。 “朕不愿意苛待宗室,然江山社稷更重,两害相较取其轻,只能事急从权了。朕打算裁减宗室用度……先不要忙着反对,听朕说完。 此次不光要裁减宗室用度,还要从朕开始。皇宫用度减少三分之一,三大殿就全停了吧,朕每日三餐全部减半,后宫除了两位皇太后和太皇太后也全部减半。 各地宗室岁禄同样减半,且世袭方式要变一变。亲王公主以下只有嫡长子长女可以世袭,每代降一级。其余儿女可以到皇庄里租用土地、充当工匠自己养活自己。尔等即刻拟一份奏章上来,退下吧!” 洪涛采取的办法不是削除而是消弱,先把待遇减半再把继承权断了,这样既能短时间减少财政支出,又可以从长远上降低各地宗室玩命生孩子致富的动力。 还不是一降到底直接把人逼死,以前赏赐的土地依旧可以保留,只是福利待遇少给些,来个温水煮青蛙,把由此引发的阻力和反弹降到最低限度。 同时给以后出生的宗室亲戚们找了条出路,从政、经商依旧不允许,但可以种地务农。不过也别想利用手中权力兼并土地祸害百姓,统统都来给皇帝打工吧。不是说一家人嘛,成,那就一家人帮一家人。 062 削藩3 如果藩王宗室们觉得这些改变还是特别难以接受,没关系,凡事就怕比。抬眼看看皇帝是咋做的,消减宗室待遇并不是只针对藩王,连同皇帝带后宫也一视同仁。 大明天子每顿饭都不敢吃四个菜一个汤了,你们何德何能还要顿顿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谁敢多说半个不字那就是大逆不道,等着去凤阳数老鼠玩吧。 “宗室所属官员同样减半,余者着吏部和司礼监考核任用!” 光减少了一半宗室福利待遇洪涛还觉得不过瘾,干脆连各地王府的官员也一起减了吧。养那么多公务员就为了盯着一群废物王爷会不会造反纯属多余,也起不到作用,现在国库空虚,必须骑自行车逛夜总会,该省省该花花。 “陛下,妄改祖制,怕是不妥……” 突然间从一向温和仁孝的皇帝嘴里说出如此绝情的话,让在场的五位内阁大学士,连同两位大太监都有点瞠目结舌,一时间脑子里转不过弯。老好人朱赓更是惶恐,生怕年轻皇帝一时冲动犯了大忌,连忙出言劝谏。 “祖制……朱大学士,按照祖制藩王是要带兵御边的,要不你拟奏本上来,由朕把祖制恢复了如何!从今往后谁若是再以此为由阻拦朕施政按欺君罪论处,诛九族!” 不提祖制还好,听到这个词儿皇帝突然站了起来,咬牙切齿的提出了另一个建议。见到没人回应,又拍着桌子宣布了一条禁忌,然后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双拳紧握,准备看看谁的脑袋不想要了。 有关祖制这个事,洪涛早就不放在眼里了,更不觉得是阻碍自己前进的绊脚石。原因很简单,前面的十几位皇帝或多或少都在改变所谓的祖制,早就改得面目全非了。 这就叫榜样的力量,凭什么别的皇帝能改,同样都姓朱,到了自己这里就不让改呢?谁敢再拿这个理由当借口,那就是明目张胆的欺负皇帝年轻,也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下杀手了。 “臣愿拟奏本……”眼见皇帝和内阁大臣要进入最终PK模式,李贽赶紧发话了,带头表明了态度,坚决和皇帝站在一边,支持削藩! “臣也愿署名……”有了李贽带头,叶向高选择了跟进。 转头看了看跪在身后的两位新晋内阁大学士,沈一贯轻轻摇了摇头。现在他突然有点明白新皇帝为啥刚继位就忙不迭的往内阁里塞人了,为此还不惜免掉了矿税和矿监。 没有李贽和叶向高搅合,内阁完全可以不执行皇帝的建议。大不了辞职不干呗,换谁上来也都是这个结果,即便皇帝强行下旨内阁依旧有封还的权力。没有整个官员体系配合,圣旨连紫禁城都出不去,作用还不如一张废纸。 但有了李贽和叶向高在内阁里任职,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们原本都不是朝廷重臣,更谈不上派别,皇恩浩荡才是入阁的根本原因,除了倒向皇帝没别的选择。 如果自己、沈鲤、朱赓和皇帝硬顶,那就真有可能被贬官抄家,同时内阁也不会停摆,反倒成了皇帝的一言堂。只要圣旨被内阁通过就符合程序,下面的言官即便不怕死也很难再行使封还的权力了,因为皇帝可以换人。 谁不同意就换谁、谁直言上谏就贬谁,像言官那种六七品的小官京城里多的是,实在不成还可以从南京调任。用脚指头猜都能猜到,不是所有言官都愿意为了信念抛家舍业不顾生死,到头来圣旨还是会被执行的。 “也罢,臣谨遵圣命!只是其中细节还需多加琢磨,不可操之过急!”事已至此,沈一贯除了后悔当初太草率之外也只能从善如流了。 其实除了怕削藩会惹来祸端之外,做为朝臣对皇帝的建议并没根本上的抵触。宗室待遇问题早就成为了弊端,急需整治。只是提出来必然会得罪皇家,平时没人愿意惹火上身。 现在由皇帝自己提出来,虽然显得有些仓促,倒也不是不能做。一旦没有产生太大副作用,反倒是个容易被士林称赞的好事。 “沈阁老此言极是,朕也是这个意思,详细的办法还要靠众爱卿出谋划策。都起来吧,王安,赐茶备饭!” 这就对了嘛,见到沈一贯服软洪涛也不再横眉立目。但态度依旧很坚决,茶、饭都备上,意思很明显,今天不把这件事搞明白谁也别想离开! “田义,朝廷大事由内阁大学士们商议,内廷则要由你来运筹,可有计较?” 五位大学士加两位大太监在养心殿里嘀咕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把消减宗室待遇的大框架勉强定了下来。但具体细节数据还要由宗人府补充,毕竟此时已经有十几万宗室成员了,每家每户的情况还不太一样,统计起来很是麻烦。 皇帝的新政能不能被朝臣接纳已经不是洪涛需要考虑的了,那是内阁大学士们的工作,但除了朝臣们之外还有一个组织也得要摆平,那就是后宫。 消减皇室费用真不仅仅是皇帝一拍桌子就能完全定下来的,太皇太后、两宫皇太后、皇后、嫔妃、包括太贵妃、太嫔妃们的意见也得部分参考,毕竟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们的生活质量。 “万岁爷请示下,奴婢半个字不敢违背!”田义回答得很干脆,态度极其坚定,可怎么听怎么有一种无奈的感觉。经过大半天的商讨他已经确定了皇帝的想法,不是突然间的心血来潮,而是长时间的处心积虑。 连内阁大学士都不得不屈服,自己这个太监头子跳出来反对还管用吗?与其惹皇帝不乐意,甚至招来杀身之祸,不如言听计从随大流。 但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此事过后不管结果如何必须要上疏乞骸骨了。新皇帝压根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从某些方面讲比先帝还能折腾、还狠。自己这把老骨头既理解不了用意也跟不上节奏,继续占着高位除了危险没任何好处。 063 君无戏言 “嗯……太皇太后和两宫皇太后由朕亲自去说。田义、陈矩,还有王安,你们说句实话,是否觉得朕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连宗室也容不下了?” 对于田义的心理活动洪涛一直都在暗暗关注,这个大太监头子打自己登基以来就格外谨慎,多一句话不说,多一件事不做,像是算盘珠子不把拉不动。 那能不能把他替换掉呢?想来想去,洪涛觉得最好还是能再留一段时间。司礼监掌印好比内阁首辅,只要不是老得动不了,随便替换肯定会引发连锁反应。 朝臣分派系,宦官同样不是一颗红心向着皇帝,内部有各种各样的小群体。眼下自己没能力一边对付外庭一边整顿内宫,必须要先稳定住一个。而内宫和外庭比较起来要容易的多,关键人物就是这个老太监。 “奴婢不敢……”听到皇帝的问题,三位太监齐刷刷的趴在了地毯上,头也不抬。 “朕知道你们心里有想法,却不敢说出来。那好,朕就把自己的想法先说说,你们听听有没有道理。本朝自太祖以来边患一直没有彻底平定,北有蒙古、东有女真、朝鲜和倭人,南边还有缅甸作乱。 想让他们老实,光靠羁縻手段远远不够,必须要辅以武力征服。可用兵就得耗费钱粮,如果太仓空虚,九边就会逐渐废弛,一旦他们大举入侵,朕手里没有银子也没有可战之兵,大明江山危矣。 与江山社稷相比,皇家少吃几盘肉、少穿几件锦衣、少盖几座宫殿,统统不值一提。 这些话朕和朝臣们讲肯定没有太大作用,不是他们听不懂,恰恰是读书太多,心眼太多,总想着如何修身齐家,没时间也没功夫治国平天下了。 假如大明江山垮了,最倒霉的只有朕和百姓,他们转脸就能成为大黑、大白朝廷的臣子,继续修身齐家,半点不会有损失。 可你们是朕的家臣,大明完了朕就完了,你们得跟着一起完蛋,肯定不能继续留在宫里,侥幸活下去也要到宫外受人白眼羞辱,苟且偷生。 与其那样何不现在与朕站在一起共同把大明治理好,不让此等变故发生。虽然你们没有后代却有门下,百年之后葬在朕的陵寝左右,与朕一起被后人年年扫墓岁岁祭奠,总比尸骨无存的孤魂野鬼强多了。 另外朕还有个想法,让你们老了之后可以出宫自立门户,做一些比较容易挣钱的生意,不用出家或靠门下供养。手心朝上的日子朕尝过,不是个滋味。 你等从小入宫,每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动不动挨骂受打,辛苦了一辈子,没有子孙盘绕膝下,也不该孤苦伶仃无所依靠! 想改变这一切都要取决于朕是否能坐得稳江山!外朝臣子那边可以由朕去应付,如果你等能在内廷给予朕足够的支持,则事半功倍。 天下人都说君无戏言,朕愿与你等立个誓约。今日里大明皇帝朱常洛在此发下誓言,只要你等不负朕,朕必不负于你等,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嘴里说是不敢,可心里到底敢不敢谁又能知道呢。在洪涛的意识里宦官也是人,甚至是可怜人,除了身体和思想上的部分缺陷之外与普通人无异。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就目前而言,比较容易发展到自己阵营里的群体真不是明朝的士大夫和地主士绅阶层,也不是农民阶层,更不是几乎没有的商人阶层,还不是被养猪一样养了几百年的宗室,反而就是这群无依无靠的宦官。 有需求就好办,洪涛不怕别人想要啥,唯独怕啥都不想要的。现在他就要利用宦官们的特点来做一笔交易了,争取能最大限度的结成同盟。 有了太监群体的辅助,自己才能有个最基本的根据地,而想获得这个群体的支持,眼前三位大太监就是最有效的人选,搞定了他们,多一半后宫就算摆平了。 剩下的嘛,任何时候都会有不同的选择,世界上就没有人能获得百分百的支持,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随他们去吧,跟不上时代的人,早晚会被时代所抛弃。 “万岁爷、万岁爷,万万不可呀,万万不可……奴婢何德何能,岂敢让万岁爷如此忧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誓言还没发完田义就哭嚎着向前爬了两步,抱着皇帝的一只鞋边磕头边阻止。陈矩和王安的反应稍慢,愣了几秒钟也扑了上来。 “朕刚刚说过,君无戏言,尔等难道要逼着朕成为无信之人吗!朕的手就放在这里,愿意立下誓言的就来拍一下,不愿意朕也不强求。” 洪涛本想一脚一个全给踢开,让两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给自己磕头太折寿了。可心里明白,越是躲就越麻烦,没辙,咬牙忍着吧。但正事不能耽误,右手早早的就伸了出去。 “……万岁爷恕奴婢无状!” 要说还是王安比较熟悉皇帝的脾气,人跪在后面没有鞋可抱,眼神却比较灵活,见到皇帝正斜眼盯着自己看,马上就知道该干什么了,带头伸出右手,轻轻和皇帝的手碰了一下,然后再重重磕头谢罪。 “奴婢愿为万岁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有了带头的,田义和陈矩赶紧收起哭啼也伸出手与皇帝轻轻击掌。但态度要郑重的多,磕头的力气也大了些。 “都起来吧,以后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要动不动就跪了。朕的脾气王安知道,论心不论迹,磕头多的人不见得忠,不磕头的也不见得不忠。 既然已经有了誓约,那朕就当你们是忠,现在有件事需要忠于朕的人去做。盯紧内廷各宫的变化,多听听各宫近侍长随们在说什么,发现不妥马上报来!” 有了这场感情戏,洪涛依旧不敢完全相信田义和陈矩,没办法,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属于世界性难题,越是想法多的人就越难以互相信任。但又不能谁都不信,或者说必要的信任还是得有,否则除非事事躬亲,什么事也别想干成。 064 一石千浪 消减宗室待遇,改变世袭罔替制度,这件事应该算景阳元年里的一场巨震了,不光在朝廷里引发了大争论,各省、府、州、县官员也纷纷加入其中,奏本、题本如同雪片般的飞向了京城。 部分官员高度赞扬了皇帝的英明决定,同时再把宗室之害陈述一遍,从各个角度评价此举对国家、百姓的好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早该这么干了。 另一部分官员是从人的角度出发的,先称赞了皇帝以身作则的勇气和魄力,再话锋一转隐晦的指责某些官员大肆敛财,其行为比宗室更坏,对国家的害处更大。 还有些官员是站在反对立场上的,认为新皇帝刚登基一年就忙着对家里人下手显得有些冷血,不利于树立仁慈宽厚的形象。另外就是担心由此会逼得藩王们起了二心,内乱频发。 洪涛一开始并没搭理这些言论,说呗,反正有内阁顶着呢。他更关注内宫的反应,结果和朝廷比起来太皇太后和两位皇太后倒是更通情达理些,只是叮嘱不要对宗室太过苛刻,待到国富民强太仓充裕时再把福利涨回去,别寒了自家人的心。 当然了,也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毕竟在这次消减宗室和皇宫待遇的计划中是不包含太皇太后和两位皇太后的。她们自己的利益基本没受损,而朝廷确实有困难,新皇帝又是登基之后的第一把火,于情于理都不好扯后腿。 但大部分后宫成员对皇帝的新政还是颇有怨言的,小刀子是真割在了她们身上,人总是由奢入俭难,别说全部费用要减半,就算减十分之一也没几个人会乐意。 洪涛对这些意见并不看重,现在后宫里除了自己的皇后和两位选侍之外全是万历皇帝的嫔妃,对于这些名义上的长辈,除了东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真是没有半点敬意,也不想委曲求全。 理由很简单,在自己还是皇长子、与生母住在冷冷清清的景阳宫里时,这些女人没一个表达过善意,甚至还有人跟着郑贵妃一起落井下石。 在这个问题上太皇太后和东宫皇太后心里也很明白,所以一说起消减后宫用度才没表示出太强烈的反对意见。 估计在她们心目中,自己这个皇帝是在拿太仓空虚当借口报复之前受到的欺辱,人之常情,手段也不算残酷,与其为了别人的得失和皇帝硬顶,不如就坡下驴让皇帝出口气也就算了。 “传朕的口谕,昭仪以下不在此列!”但后宫的反应还是给洪涛提了个醒,不能一刀切太武断,伤害面太大。 昭仪、婕妤、美人、才人、选侍、淑女等,如果没能为皇帝生下儿女,日子过得也紧巴巴的,甚至还得靠刺绣做女红补贴开销。 如果再把她们的俸禄减半必然怨声载道,到时候再逼出个好歹来,太皇太后和东宫皇太后肯定会插手干预,弊大于利。 真正能享受比较高待遇的只有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和九嫔,就算把俸禄全免了依旧不会缺钱花,因为她们每个人后面都有一些光吃俸禄不用干活的家人。 比如说郑贵妃,她的父亲郑成宪从白丁被提到了锦衣卫都督同知,从一品;弟弟郑国泰是锦衣卫左都督,正一品;侄子郑养性是锦衣卫都督佥事,正二品。包括八位嫔的家人,最低也补上了锦衣卫千户衔,正五品。 “奴婢替她们谢过万岁爷……万岁爷,选妃的事情该怎么回两宫皇太后?”听到有那么多人的待遇可以不动,王安也是长出了口气。 之前他和田义、陈矩都曾为这件事发愁。如果全一刀切了,受波及的不仅仅是先帝遗留的后宫,还有更多宦官和宫女会被裁撤,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往哪儿安排。可是谁都不敢提这件事,生怕皇帝正在兴头上听不得半句忠言。 现在好了,皇帝自己想明白了,可喜可贺。不过还有件事没解决呢,这次宗室和后宫倒霉也全是由这件事引起来的。 说起这件事王安就万分后悔,早知道皇帝这么能折腾当初就不该出馊主意。现在可好,皇帝为了不搬回乾清宫住差点把后宫全掀了,捎带手还把宗室给裹了进去。这要是被外人知道,藩王们还不天天把自己往死里诅咒啊。 “边关将士缺兵少甲、受灾百姓缺衣少食,朕怎么可以在此时再选秀女入宫!等等吧,到明年太仓充裕一些时再办不迟!” 其实洪涛本人也没想到会搞出这么多事,本来只是想找借口把乾清宫的修复工程停掉,谁承想国库居然是空的,正好给了自己上任三把火的借口,不用白不用。 而且这个借口简直就是万金油,不光能把乾清宫修复工程停掉,还能把选秀的时间向后拖延,顺便再在朝臣中树立一个爱民如子好皇帝的形象,谁都不能明着反对,简直太爽了! “贱婢,连你也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来人,拉出去狠狠的打!” 有人高兴肯定就会有人不高兴,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就在洪涛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时,贵太妃郑氏却在翊坤宫门内指着匍匐在地的一名宫女破口大骂。 自打万历皇帝驾崩她就没过上一天舒心日子,先是眼睁睁看着王恭妃母凭子贵一跃成了皇太后,稳稳压在自己头上,而后又在儿子大婚的问题上屡屡得不到新皇帝的重视。 现在可好,不光大婚的费用被砍掉了一大截,连自己的宫分也要减半。为了这件事,她先后找到了太皇太后和东宫皇太后哭诉,结果没得到任何支持。 太皇太后借口不理朝政多年干脆就是闭门不见,东宫皇太后倒是见面了,可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不想管,还让自己识大体,为皇帝分忧,不要在此时添乱。 生了一肚子闷气,刚回到宫里迎面就撞上了端着茶盘的宫女,人倒是躲过去了,可茶杯摔了一地。得,这下宫女成了出气筒,侥幸不被打死,也会被扔到德胜门内的浣衣厂劳作到死。 “把她拉出去狠狠的打!娘娘,别和小贱人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就麻烦了。” 闻声从内院跑出来一位面白无须、身材中等的男人,先是恶狠狠的命人把宫女拖走,而后又带着满脸惶恐,扶着贵太妃绕过了地上的碎片边走边劝。 065 有人欢喜有人恨 后宫里出现了男人,不用问肯定是宦官。不过此人与田义、陈矩和王安的打扮很不一样,头上倒是戴着三山冠,可身上穿的却是一件大红锦袍,胸前绣着青海波、卷云、火珠、福字圆文等图案,还有一条龙! 乍一看这件衣服上的图案有点像太子的冕服,但又有点区别,主要是龙的身材有些细,不是从胸前绕肩膀再到衣领,只是孤零零的盘在胸前。 要问宦官能穿龙袍吗?答案肯定是不能的。这件衣服不是龙袍,是蟒服。它和飞鱼服、麒麟服、斗牛服一样都不属于明朝的正式官服,而是一种由皇帝赏赐的荣誉服饰,有点类似于清朝的黄马褂。 能穿上这种服饰的官员不见得官有多大,但肯定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像田义、陈矩就有麒麟服,但他们为人比较低调,除非赶上特别隆重的场合,平时基本不会穿出来瞎嘚瑟。 “唉,文升,眼看宫分减半之事就要成真,连我儿大婚和就藩的用度都被克扣,以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啊!”回到暖阁,贵太妃郑氏的怒气基本也消的差不多了,但怨气和委屈又涌了上来,一时间哭成了泪人。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确实有几分姿色,尤其是声音恍如后世的志玲姐姐,不用太刻意做作就能令男人无端的产生出一种要呵护的冲动。 她也正是凭借这份天赋和琴棋书画上的造诣,牢牢拢住了万历皇帝的心,即便稍稍上了些年纪依旧能圣眷不减,独霸后宫。 只是处心积虑的努力了这么多年,不光没把儿子推上皇帝宝座,连自己的吃穿用度都要被消减,真是越想越憋闷。可惜这些埋怨的话没法和外人讲,只能与最贴心的太监在私下里偷偷发泄几句。 所谓贴心太监,就是这位穿着蟒服的中年宦官。他叫崔文升,自打郑氏入宫获封淑嫔时起就一直服侍在身边,至今已有22年。 从小小的长随一步步爬到翊坤宫总管太监掌尚膳监的位置,不光是郑氏最信任的人,也被万历皇帝看重。如果先皇能再多活几年,保不齐还能再进一步,入司礼监秉笔或者掌印。 之所以能让皇贵妃和皇帝如此看重,除了脑子不错嘴巴甜之外,他还有个不怎么为外人知晓的职务,万历皇帝的私人医生。 崔文升入宫之后拜在了尚膳监掌印太监门下,这位老太监虽然掌管着皇家厨房,对吃却没有什么研究,而是很喜欢琢磨岐黄之术,连带着崔文升也看过几本医术,没事的时候还会给底层宦官们瞧点小病,在宫里算是有几分名气。 跟了郑贵妃之后他也没把这门手艺荒废,时不常还能露两手,效果不错,进而受到了郑贵妃的赏识,并把他推荐给了万历皇帝。 要问万历皇帝放着太医和御医不用,干嘛非找个连正经行医资格都没有的二把刀太监瞧病呢,这事说起来就话长了。 万历皇帝中年之后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主要体现在右腿上,经常会疼得无法行走。经过太医诊治也没效果,这可能也是他不愿意上朝的原因之一。 但太医看不好的病却让崔文升一副药就给缓解了,自打服用了这副药万历皇帝不光解除脚疼之苦,还感觉精力充沛,连晚上的耕耘都能持久不少。 对于一个病人来讲只要有人能治好他的病,哪怕仅仅是缓解,也会万分感激的。于是崔文升不光一路高升,还成了皇帝和郑贵妃的心腹。 那崔文升到底用了什么药呢?名字叫乌香。一向是由他去宫外采购原料,再到翊坤宫中用秘法炮制,再给皇帝使用。 乌香是个什么玩意?怕是把太医叫来也给不出答案。整个皇宫里除了崔文升本人也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就是洪涛。 啥乌香,洪涛在十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万历皇帝是个瘾君子了,崔文升给皇帝用的药根本不是乌香,而是鸦片! 不用问也不用看,光是闻闻万历皇帝身上的味道洪涛就敢百分百确定。那种特殊的香味,全世界只有一种植物油脂被高温蒸发之后才能散发出来。 明朝就有鸦片了吗?没错,罂粟这种植物很早就传入中国了,但真正被当做药物使用还是从元朝开始。明代的医生们虽然也用这种药物治疗疾病,但范围不广,仅限西南边境地区的少数民族巫医,大多用于痢疾和咳嗽不止。 它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助男人雄风,明代巫医多把鸦片混合其它药物制成丸剂,称作“大金丹,用来“兴助阳事,壮精益气”。 尚膳监老太监没系统学过医术,全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偏方,其中就有把鸦片制成熏香吸食止痛的方法,也被崔文升学到了。他比老太监胆子大,居然敢拿给皇帝用,还奏效了。 “娘娘,若光是消减用度还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宫里家底厚,断不会委屈了娘娘。就怕福王的处境会更加不堪,先帝释服期早已过去,可大婚的事情却一拖再拖……” 可惜万历皇帝死的有点早,一下子就断了崔文升的上升之路。要说怨气他恐怕一点不比贵太妃少,但做为太监不管多有权势,后台一倒立马狗屁不是。从这一点讲,他和郑贵妃必须是同病相怜。 “……我的儿啊,这可如何是好!”贵太妃闻言立马大惊失色,想一想当年是怎么对待王恭妃和皇长子朱常洛的,此时就更加绝望,眼泪顿如雨下。 “娘娘,奴婢倒是有个办法,只是不知……”见到梨花带雨的贵太妃,崔文升咬了咬牙,凑近一些低声耳语。 “……可有把握?”不知道崔文升说了什么,伤心欲绝的贵太妃突然收住哭泣,满脸全是惊恐,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崔文升看了十多秒钟才出言询问。 “若是老天相助能有八成……再加上先帝遗诏应该就有十成了!”短短十多秒钟崔文升的两鬓已经被汗水湿透,眼见贵太妃动心才长出了一口气,又靠近了些。 “……也罢,先帝本意是要把皇位传给我儿的!”听到有这么大把握,贵太妃脸上的惊恐顿时变成了决绝,咬牙切齿的做出了决断。 066 袁可立 今天洪涛很高兴,朝廷里依旧在为消减宗室俸禄的事情争吵不休,看起来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吵不完的,自己则又有了不小的收获,准确的讲是一个人,袁可立。 在重新启用袁可立的问题上,内阁大学士和朝臣们倒是没有太多反对,由此也侧面反应了一个问题,袁可立大概率不是浙党,也不是东林党。 但在袁可立的职务方面还是经历了不小的波折,从皇帝授意到内阁推荐再到吏部认可上疏,前前后后拖了近三个月。如果不是因为消减宗室政策更为敏感也更有话题可抓,估计再拖两个月也不见得能有结论。 洪涛给袁可立安排了什么关键职务,能让吏部和朝臣们如此重视呢?其实也不算啥太重要的岗位,正二品,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简称,漕运总督。 这个职务的工作就是把江南的粮食、布匹、丝绸、瓷器顺着大运河运到沿途的几个仓库,供京城、皇城和北边一部分军队使用。 说它重要吧,漕运总督的衙门设立在南直隶淮安府城,远离京师,不守在皇帝跟前,不在权力中枢,话语权方面很欠缺。又是个操办具体事务的差事,比较容易被挑毛病,遭到弹劾。 说它不重要吧,整个京城连同部分边军都要指望这条南北大动脉输血,稍有偏差就是大问题,直接关系到国家的稳定运行。另外漕运总督手里还管着十多万军队,专职看管河道、看护漕船,被称作运兵,也叫漕军。 实际上洪涛就是看中了这十多万运兵和袁可立的优点,才黑了心的要把这个被贬职在家赋闲的前朝官员弄到漕运总兵的位置上去。 运兵的战斗力非常一般,充其量就是防患匪盗抢劫漕船的水平,和京师三大营的正规军没法比。但运兵有运兵的优势,训练、给养、小范围调动都由漕运衙门管理指挥,不用通过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相对独立的多。 而漕运总督又是直接向皇帝负责的,没有中间环节掣肘。如果能把漕运总督换成自己人,就等于变相掌控了十多万军队。 除了漕运之外,大运河还可以成为很多原材料和成品的运输通道,对悄悄在京城附近发展轻重工业有着无法替代的推动和掩护作用。 另外洪涛还有个想法,那就是发展海军。漕运总督不光护卫漕船,还管着朝廷最大的造船厂,即便造的全是内河船,试验一些海军船型、培养一些海军将领和水手也不会太难。 当然了,这些小动作都要偷偷进行,万万不敢被朝臣们知道。俗话说的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洪涛真不想在羽翼还未丰满之前去捅这个大马蜂窝。 明朝的海禁一时半会是扭转不过来的,哪个皇帝敢触碰这条红线,很快就会被东南沿海地区的朝臣们联合起来弄死,真不手软。 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袁可立去做能胜任吗?这可说不准,但可以试试看。对于袁可立的大概性格,通过李贽的描述,洪涛已经有了脉络。 首先,袁可立的执政能力很强,从州府推官做起,当过御史、太仆寺少卿、左通政署司、帝师、巡抚,从基层到封疆大吏干全了,算得上实际经验丰富并做出了成绩,这一点很难得。 清廉不清廉先放一边,做为官员首先要考核的就是能力,不是品德。巧了,袁可立在品行方面好像也没大欠缺,这就叫锦上添花。 其次,袁可立对违背理念的人和事敢于反抗。比如他曾当面指责万历皇帝沉迷酒色、荒废朝政。被贬黜之后又放下话来,终此一朝不再为官。实际上也确实这么做了,如果不是李贽的亲笔信,想请他出山怕是也没这么容易。 有能力的人通常就会有脾气,也会有骨气,只有没啥本事且贪恋权力的人才会为了权势卑躬屈膝、俯首帖耳。从这一点上讲袁可立至少不是特别眷恋权力的政客,是真想做些事情的。 最后,袁可立懂军事,不是纸上谈兵是实打实做过,还亲自操练过水师。虽然没有亲自带兵上阵厮杀,却是个调度有方、识人敢用的帅才。 一说起军事人才,大多数人脑子里首先浮现出来的往往是在前线冲杀的战将,却忽略了在后方指挥调度权衡的指挥官。 古人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但在洪涛眼中,十个将才也比不上一个帅才。不管多厉害的战将,想打赢战争,后面必须站着一位胸怀豁达、执行力强、管理能力强、沟通能力强的指挥官,否则很难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反之,有了三强指挥官运筹帷幄,前线战将就算能力稍微次点也能超水平发挥。以袁可立担任登州巡抚时的表现,应该就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帅才。 “袁爱卿请起,赐座!” 看到袁可立的相貌洪涛忍不住想笑,这位怎么长得有点像后世的自己,眉毛挺直但有点八字,眼睛挺有神却带着黑眼圈。只有嘴唇上的八字胡和下巴上的山羊胡挑不出毛病,梳理得很有型。 “谢过陛下恩典……”洪涛在观察,袁可立也没闲着。他在万历二十四年就被削职为民滚回老家了,从没见过成年太子,更没见过年轻皇帝。 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来之前从李贽的信里看到新皇帝是个有远大理想抱负、还很有政治手腕、有望成为千古一帝的好璞玉。可是一见面就觉得不太靠谱,这位笑的有点瘆人,奸诈中带着调侃、轻蔑中夹着热烈,难以准确形容。 “可知朕为何要点名你来任漕运总督?”其实洪涛真没这么复杂的心情,更不会当着朝中大臣故意笑得不堪,他只是还没从前世的状态中完全走出来。 每次想笑的时候就习惯性的告诫自己不要笑,可理智又提醒说身体不是那副了,笑吧,没事了。结果想笑不敢笑、不敢笑又含着笑,就变成了现在这副皮笑肉不笑的德性。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袁总督对朝廷漕运怎么看?”虽然说洪涛觉得袁可立是个人才,但到底有没有才光靠觉得和听说没用,得面对面掏点干货。 067 漕运 “臣曾在苏州府任推官,对运河之事略知一二,思索了一路,现有奏本条陈上禀。”袁可立也没怂,废话不多,双手捧上。 “条陈所言弊端确实要改,但还不是关键所在,想彻底改变需对症下药,光治标起不到作用。” 奏本很厚,十多页,但洪涛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放下之后又拿起另一份奏本,互相比对之后才开口。听上去是在称赞言之有物,仔细品一品,又好像是在批评流于形式。 “……请陛下明示!”袁可立显然是听出了话外音,有些不服气,脖子一梗打算当面理论。 “漕运耗费之巨,触目惊心,一石大米从江南起运抵达通州太仓,沿途损耗三四石以上,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袁总督要疏浚河道、平定沿河匪盗、整顿槽丁、振兴船厂,都是当务之急,全没错。但朕以为全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摸不着。 你且不要急于分辨,先回答朕几个问题!疏浚河道、平定匪盗、整顿槽丁、振兴船厂,做为漕运总督可有独断专行之权?” 洪涛对比查看的奏本是关于漕运的概论,由五位内阁大学士通力合作,从各个方面阐述了目前漕运的现状以及前景,其中亟待解决的问题与袁可立奏本里提出的几点严重吻合。 大学士们并没提出解决之法,袁可立倒是写了,但洪涛很不满意。原因很简单,全是纸上谈兵,理论方面严重正确,实操可行性非常堪忧。通俗讲就是说的条条是道,实际一操作全是瞎耽误工夫,白折腾。 明代的漕运在历史上名气不大,一提起明朝的弊端,党争、宗室、边患甚至天气都排在前面,很少有人会把目光看向漕运。 洪涛穿越到明朝之前,坐在家里看书时大概也是这个路子,直到册立太子之后,正式接触到了内阁大学士,才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一个新的大坑,漕运! 所谓漕运,顾名思义,就是利用漕船运输。通过水路运输大宗货物古已有之,但称得上漕运的只能从隋炀帝之后算起。没有杨广耗尽国力开挖的大运河,不管运输多少货物也只能叫水路运输,不能叫漕运。 这里的漕,特制人工开挖的水渠,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大运河。经过几百年的修修补补,到了明代,这条大运河已经向北延伸到了通州。理论上讲,从杭州装上货物,一口气就能运到北京城里。 众所周知,明代的开国首都并不在北京,而是在南京。南京不敢说是鱼米之乡却也差不太多,根本用不着从南方运输大量粮食,就算要运也用不上大运河。 那明代初期是不是就没有漕运呢?答案是否定的,不光有,还特别重要。除了利用京杭大运河之外还有不少海运,属于双管齐下,运输的主要是军粮。 待到明成祖朱棣在北京建都,漕运才被赋予了更多内容,除了军粮之外,还要担负起供养京城及其附近百万军民的任务,地位不降反升。 在后世里哪个行业对国家发展重要,哪个行业就会得到大量投资,从业者也相应的更容易挣到钱。古代也一样,随着首都北迁,漕运成了不可或缺的行业,肉眼可见的重要了起来。 于是从业者们就开始动心思了,不是琢磨着该如何提高生产力,而是一门心思的想着该怎么从这个行业里为自己以及家族牟取更多利益。最好能做到垄断的程度,那样一来就能世世代代吃喝不愁了。 想垄断漕运业,对于当时的漕运从业者而言还是有点难度的。因为在永乐年间,漕运不是仅靠运河一条线路,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线海运,属于是两条腿走路,比例基本是一半一半。 而且玩河运的和玩海运的还不是一拨人,双方谁也无法完全替代对方。这下就有点麻烦了,想独霸漕运行业,必须得打断其中的一条腿。 最先提出用河运代替海运的是户部尚书郁新,理由是海运不太安全,时不时会出现翻船事件,对保障京城的粮食安全有很大隐患。 永乐皇帝没有偏听偏信,找来工部和漕运总兵问了问,得知此时的运河河道年久失修,水浅王八多,无法承担漕粮重任,把这个建议给否了。 但做为皇帝必须要全盘考虑得失,海运受气候水文影响不太稳定也是实情,如果能选择运河为主要路径应该也不算坏事,于是下旨修缮运河。 动用了几十万劳工,历时小一年,运河终于算是修好了。为了让皇帝满意,力主河运的官员们团结一心、上下合作,一口气凑了几千条内河漕船,把400万担漕粮安全运抵了通州。 然后大家伙轮流上疏,从不同角度阐述了河运的好处,再把海运的风险进一步夸大,最终说服了万历皇帝取消海运,把向京城运送大宗货物的担子全押在了大运河上。 要问这些官员为啥这么喜欢河运,是不是河运真的比海运有优势,可以为国家节省运输成本呢?狗屁,这件事看上去是两种不同观念的学术争论,背后却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心思,说白了就是利益之争。 至于说能不能为国家节省运输成本,谁会在意呢,节省下来的钱谁也拿不到,反倒是多浪费点大家才有可能从中捞到些好处,皆大欢喜! 凡是支持河运的官员,多一半的家都在运河沿线,或者家里有参与河运的可能,剩下少一半则是接受了游说,将来有可能也从其中得到好处。 反之,支持海运的官员也是同样的想法,基本上都和海运环节有勾连,属于利益共同体。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失败了,败给了另一个利益共同体。 从支持河运、海运的利益共同体上也能看出朝廷里的派系斗争原型,啥东林党、浙党、齐党、阉党,说白了全是一个个诉求不同的利益共同体,为了自身利益在每个政策上面都要激烈交锋。 赢了的受益,输了的吃亏,仅此而已。国家、民族、百姓、社稷,在他们眼里仅仅就是斗争工具和武器,用得上的时候爱不释手,用完了马上扔到一边,连必要的保养都懒得给。 068 漕运2 从永乐年间开始,明朝的漕运工作就基本由运河承担了,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的是水军,也叫漕军,由陈瑄担任漕运总兵。但明朝的文官集团向来不允许军人获得太多权力,于是又多了个漕运总督,由文官担任。 两百年间,有时候总兵比总督权力大,有时候又是总督压着总兵,具体谁强谁弱要看当时皇帝的态度,还有官员们自己的能力。 目前的漕运总兵叫王承勋,世袭新建伯,担任漕运总兵已有十三年,没啥过错也没啥功绩,非常平庸,却稳如泰山。 除了当老好人不挡人财路之外,王承勋之所以能在这个重要位置上端坐十余年,还要感谢祖辈的名号。他有位大名鼎鼎的爷爷叫王守仁,也叫王阳明! 现在袁可立即将上任,就是去和王承勋搭档,面对这么一位老好人,也是非常保守的人,很显然还没有足够的认识,同时也缺乏必要的手段。光靠一腔热血不光不能取得应有的成效,保不齐还会灰溜溜下台。 “自是没有……只要陛下有旨意,臣无所惧!”面对皇帝的一连串质问,袁可立并不觉得考虑不周。 别说漕运总督的权力有限,大明朝任何一位官员的权力都是互相牵制的,连个宰相都不设,不就是怕大权独揽嘛。但没有大权照样可以办事,只要皇帝有信心和决心想对弊端下手,当臣子必须冲锋在前肝脑涂地! “错,大错!朕不会下旨超越漕运总督的职责,更不能去和沿途州府打擂台。袁爱卿所要面对的不是几个、几十个官员,而是在漕运过程中捞到好处的大半个朝廷。 朕初登大宝时间尚短,没能力也没必要把朝廷弄散架,就算有这份能力也不成,砸烂了大半个朝廷,然后呢?事情总要有人做,官也总要有人来当,接替者很可能还是这幅样子,朕难道要再下旨砸烂一次?” 只可惜这份奋不顾身、不成功就成仁的忠勇并没获得皇帝的肯定,反倒遭到了很明显的警告。告诫袁可立做事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以整顿漕运的名义破坏沿途官场的稳定。 “……陛下,漕运之弊由来已久,若是不用重典恐难以奏效。” 如果说袁可立刚才还对上任后的前景持乐观态度,那现在就已经泄了一大半。不过还没有死心,打算当面警告一下年轻的皇帝,想整顿朝纲励精图治,光靠怀柔手段按部就班是没出路的,必须下定决心剑走偏锋不死不休。 “袁爱卿可知漕运衙门里的官员来自何处?”面对袁可立的坚持,洪涛没有表露出丝毫厌烦,也没有半分让步,依旧缓缓的提问。 “皆为六部所属!”袁可立回答的也挺干脆,看来他还真不是信口开河,已经把漕运总督的情况大体打听清楚了。 “没错,漕运衙门的各级官员皆来自六部,而槽丁由漕运总兵辖制。袁爱卿刚刚说过,漕运弊端由来已久,这些官员连同沿途州府的士绅全是靠漕运吃饭的,想动他们谈何容易,光靠圣旨和爱卿的一腔热血怕是于事无补。 到时候弹劾你的奏本会如雪片般送入内阁,大学士们恐也不愿意见到漕运出现任何乱象,朕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撤换掉,然后漕运依旧是漕运,什么都改变不了。” 洪涛确实想以漕运为突破口打响改造大明朝廷的第一枪,但不能急,必须要温水煮青蛙缓缓图之,最好在水温滚开之前让青蛙一点都感觉不到。 漕运虽然不是明朝最大的行业,却牵扯到了很多官员、乡绅们的神经,利益诉求也非常大,一旦乱起来会直接影响北方边境的军队,到时候袁可立就算没错也无法全身而退,搞不好就得挥泪斩马谡。 既然想好了要让袁可立去替自己当问路石,那就必须确保他的人身安全。首先要说服这位有点傲气的能臣,让他认识到煮青蛙为啥要用温水,烧一锅温水又需要具备什么条件。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袁可立很聪明,也不死板固执,让皇帝这么一问很快就感觉到自己提出的方案确实有问题。但到底该怎么变通一时半会想不到,只好收起傲气躬身行礼虚心求教。 “倭寇!”看着态度有所转变的袁可立,洪涛觉得李贽没瞎推荐,历史也没乱记载,此人确实有干大事的能力和性格,身上也没有明朝文人那股子夸夸其谈、故步自封的臭毛病。 “倭寇……???”但袁可立的表情却不是太配合,听到皇帝所谓的解决办法,虽然身形依旧肃立,可眼神里分明多了些东西,又少了些东西。 “挂羊肉卖狗肉也,如果不找到合适的借口,爱卿如何能操练水军、建造海船、重启海运?”袁可立为什么对倭寇如此不屑,洪涛心里明白,原因只有一个,没了! 经过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等明朝将领的不断打击,到万历朝中期,东南沿海地区的倭寇数量已经大幅度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另外日本也结束了战国,丰臣秀吉统一了全国,正在对朝鲜虎视眈眈。就算还有部分倭寇在海上活动也都被收编了,不再来大明沿海抢劫,而是全去了朝鲜半岛。 但这些都是通过历史书看到的上帝视角,具体到此时的明朝大臣们还少有能窥得全貌的。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清楚日本打算干什么,更不敢保证倭寇不再来沿海肆虐。 洪涛就是要利用信息差和朝臣们玩一次养寇自重的戏码,你们不是像盯贼一样盯着我,利用规则死活不愿意让皇帝手里直接掌握军队吗? 那成,我也不和你们吵闹,更不玩消极怠工,咱让漕运总督训练海军清缴倭寇,还沿海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谁还敢叽叽歪歪? 要问漕运总督有权训练海军、建造海船、清缴倭寇吗?答案不光是有,还特别正当。漕兵们除了护送漕运北上之外还有个很重要的职责,清缴运河、沿海地区的一切不安定因素,比如匪患,再比如倭寇。 069 养寇自重 当然了,百十年来漕运总督和漕兵们好像没做好这项本质工作,别说倭寇,连运河边上的盗匪都打不过,经常出现一哄而散的情况,非常非常的不堪大用。 但现在新皇帝登基,看到这个状况了,很担忧沿海子民们的安危,更担忧倭寇卷土重来。所以一刻都不能耽误,责成新任漕运总督抓紧整顿漕兵,重启海船制造,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奏效。 漕运总督疏通河道、造船练兵、清剿盗匪,全是百分百的本职工作,不用向任何部门报备,也不用听内阁指挥,如果谁不配合还有权弹劾! “重启海运……陛下就不怕大半朝廷反对!”本来已经有点心灰意懒的袁可立听到训练海军、建造海船、重启海运这些词,眼珠子立刻瞪得老大,下巴上的胡子直哆嗦,看上去不像是吓的,倒像是激动的。 和自己提出的改革方案相比,年轻皇帝的办法不光更狡猾、更隐蔽,还更直接、更阴险、更具操作性。只要能做到海军、海船、海运三点,就等于来了个釜底抽薪,不管有多少官员靠运河漕船吃饭也改变不了变天的事实。 但是不管怎么隐瞒、如何温水煮青蛙,最终还是要把底牌放到桌面上来的。到时候不光靠漕运发家的官员、士绅要极力反对,朝堂里面肯定也有一大批官员推波助澜,声势浩大的怕是连皇帝都无法正面对抗。 “朕自有办法让朝堂意见统一,袁爱卿不必为日后担忧,只要按照朕的吩咐去做,踏踏实实训练海军、建造海船,不去觊觎漕运带来的丰厚利益,朕可以保你袁氏一门百年荣光,君无戏言!” 这个问题很尖锐也很务实,如果到时候遭到大部分朝臣的反对自己该何去何从呢?为了回答好这个问题,洪涛站起身离开座椅慢步走到袁可立身前,非常严肃且庄重的给出了答案,然后伸出一只手,示意对方拍上来。 “……臣不敢!臣愿为陛下练兵造船,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和皇帝击掌,袁可立真没这么大胆子,可也不能把皇帝晾在原地,干脆还是跪下磕头发誓吧。当臣子的如果能遇到一位有抱负、有脑子、有手段的皇帝,建功立业怕是不远矣,死又何妨! “在替朕、替大明江山、大明百姓练好兵、造好船之前,朕不允许你死,抗旨不尊诛九族、不,诛十族!这些是朕夜观星象偶有所得,袁爱卿拿去看看是否合用。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若是再有第三人知晓,欺君,诛十族!” 说服了是吧,洪涛认为还不够。古人讲究恩威并济,换成现代话讲就是一手糖果一手大棒子。糖果是一沓子叠起来的白纸,上面记载了怎么训练海军、怎么初步洗脑的具体步骤,还有干湿两种船坞的建造图纸。 大棒子则是皇帝与生俱来的优势,他可能无法和大部分官员对抗,但专找某个官员的麻烦真是谁也拦不住,且合理合法。 当然了,糖果应该还有很多,比如单兵武器的制造、训练,海船和舰炮的制造图纸,以及部分航海设备的图纸。 这些东西洪涛不想一次性都拿出来,不管李贽和袁可立表现得多靠谱也不能完全相信,走一步看一步吧。啥时候海军基本成型、船坞差不多完工,工匠准备齐了,剩下的糖果自然会突然出现,依旧是夜观星象偶有所得。 “陛下,威海卫、登州都有良港可用,为何要把船厂建在天津卫?”出于礼貌,袁可立没有马上仔细查看,只是看了看第一页就发现了不太合乎现状的疑点。 明初为了巩固辽东、防御倭寇、交通朝鲜,明朝政府在山东半岛的登州和文登县建立了卫所、港口,两百年间已经发展成了北方的重要港口。 皇帝如果想训练海军、建造海船、威慑倭寇、重开海运,最简单也是最合适的选择就是在登州、威海卫当中选一个,基础设施齐全。 可在这份皇帝亲笔所写的规划中把海军卫所和造船厂选在了更北面的天津卫。此时的天津卫虽然也是个重要卫所,海船能顺着海河逆流而上,但比起登州和威海卫来还是要简陋许多,战略位置也不是特别关键。 “就是天津卫,无需讨论,日后到了合适的时机朕会告知实情。袁爱卿,天津卫有一些营寨可用,但训练和船厂颇为耗费,朕会从内帑中拨出银两,不足之数还需你自行筹措。 先不要皱眉,漕运总督一上任必有银两送上门,你只管收下,单列账目定期交由朕查看即可。是否贪墨,朕心里有数。” 为什么非要选择天津卫,而不选基础设施更完备的登州和威海卫,洪涛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登州和威海卫当地卫所庞大,且难以把控,袁可立初来乍到,无论干什么都会遭到抵触和掣肘,阻力会很大。 天津卫虽然也有三个卫所和一万多兵将,却是个没有治所的卫所。也就是说天津三卫仅有军队编制没有土地和政务管理权,管不到漕运衙门的事情,更不用事先与之打招呼。 另外在天津卫建有税关,全部由宦官任职,直接听命于皇帝。这次西僧入京就是当地税官操办的,和天高皇帝远的登州、威海卫比起来,天津卫的关系更近人脉也更多,至少还有人愿意听皇帝招呼。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安全问题。天津卫距离北京城很近,训练好的海军如果有需要一天就能抵达皇城,万一自己这里出了事情需要借助武力辅助,不至于仰天长叹一声,远水解不了近渴! 但这话先不能和袁可立讲,他到底能不能做到帮皇帝训练一支私军还得拭目以待。不过有件事必须现在说清楚,训练海军、建造海船不会引来大规模反对,却也得不到朝廷的大力支持,尤其在资金方面户部肯定不会拨款。 070 鼓励当贪官 目前看来想获得资金只有两条路,一是从内帑里偷偷接济,数量不能太多,毕竟皇帝的小金库也被朝臣们监控了; 二是自行筹措,具体办法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漕运总督好歹是漕运一把手,想弄钱根本不用张嘴,只需点点头,假装看不见一些事情,自然会有人把银子送上门。稍微豪放点、步子迈大点,就能把军费凑齐。 当然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按照洪涛的计划,只需扛过头一年,越往后情况会越好。眼下不是正在计划着消减宗室用度嘛,只要把这件事搞定,朝廷每年会省下大量财物。到时候和内阁、六部做笔交易,把钱大家分分,自己得到的部分正好用来补贴海军。 要问朝臣们会答应和皇帝一起贪墨国库里的财产不,洪涛敢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自己有一点意思,六部九卿们就会主动提出分配方案,还特别合情合理。 实际上也不算瓜分国库,无非就是各个部门都有用钱的需求,以前没钱只能等着,现在有了,多少分点雨露均沾嘛。 在他们眼里,这个偌大的国家就是私产,皇帝和官员都有权占有,只是在各方该占有多少的比例上还没有成熟的潜规则,每次都要通过各种方式斤斤计较。 假如皇帝想打仗,那大家一起说没钱,因为打仗获得不了利益,北方的土地苦寒,拿过来也没人乐意开垦,汉人又不善于放牧,花那么多钱打来打去纯赔。 要是皇帝说大家一起投资去更有效率的搜刮民脂民膏,然后按照股份坐地分赃,官员们的态度马上就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谁家还拿不出几万、几十万两银子嘛,看不起谁呢! 可惜自己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官员们的想法,更不能不顾他们的意思特立独行,只能接着骗,用各种利益诱惑他们合作,慢是慢了点,别无它法。 说白了,皇帝只是利益集团的代理人和股东,有时候能混个董事长,有时候连CEO都坐不稳。不管想干啥,全离不开官员的辅助。 皇帝的主张符合官员集团的利益,他们支持,反之则对抗,急眼了就换个CEO和代理人。就算是权力最大的开国皇帝,依旧不能完全抛开官员集团的支持,总是要拉一派打一派的。 当然了,官员集团里面也不是铁板一块,为了利益分配经常会拉帮结伙狗咬狗一嘴毛。但毕竟是内部矛盾,分赃不均而已。谁要是想动他们的蛋糕,别说只是个凡人皇帝,玉皇大帝来了也得让他们干翻在地。 所以说洪涛根本就不打算和明朝的官员讲理,讲了也没人听,有个别忠心为国的也起不到作用。想按照自己的理念办事目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坑蒙拐骗,用各种手段从官员兜里掏钱。 刚开始掏不出来也没关系,那就退一步,伙同官员去坑害国家和百姓,然后分点赃。用这些赃款把自己武装起来,啥时候有能力掀桌子了再挨个算账。 命可以留下,家产必须交出来,少一两银子,没说的,株连十族,杀他个干干净净,还不用担心杀错,个顶个都是老家贼! “敢问陛下着臣秘密训练水军、建造海船,是否要针对辽东用兵?”做为历史上有名的政治家、军事家,袁可立真不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即便是面对皇帝依旧有自己的想法,且问起来直接了当,丝毫不给闪躲余地。 “对,确有此意。在潜邸时朕仔细翻看过历年用兵奏本,从中发现个大问题,陆路遥远艰苦,粮草辎重运输损耗极大。 若是改为水路,从登州到山海关、宁远、金州、盖州几日可达,调配便捷。还可以向朝鲜运送兵力,随时打击倭寇,袁总督意下如何?” 摸着良心讲,洪涛建设海军百分之五十是为了掌握一支能随意调动的军队,百分之四十是准备将来和文官集团翻脸,基本没考虑过辽东前线的需求。 在如何抵御后金入侵的问题上他并不太着急,古人云攘外必先安内,搞不定朝中的话语权就拿不到军权,更谈不上训练新式军队。光着急是没用的,想靠几件略微先进的武器也是白耽误功夫,大概率会成为敌人的缴获。 但袁可立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挺重视,那就顺着说呗,先把一位忧国忧民的年轻皇帝形象树立起来,也好让他的干劲更足些。 至于说将来会不会用海军和海船去协助辽东战事,到时候再说呗。反正海船建好、水军训练好,袁可立同志的使命也就暂时完成了,怎么使用这支军队还得皇帝说了算,他同不同意无关紧要。 “臣以为海船不足以完全依靠,遇到风浪很容易倾覆,还请陛下三思!”一说起辽东的问题袁可立就像是换了个人,精神随之一振,连皇帝的意见都敢当面否定了。 “无妨,朕造的海船不怕风浪……爱卿不信的话大可先造一只出来试试,假若合用再继续建造,若是不堪大用也耗费不了太多钱粮。” 啥?海船不好用?听到这个说法洪涛只能在心里把老朱家的历任皇帝都诅咒一遍,再选择一个比较容易实现的理由去说服袁可立。 建造长途航行海船的技术从北宋开始就在逐步完善,一向以马背打天下的蒙古人也没荒废,愣是靠水军占领了东南亚,结果这门技术到了明朝仅仅是昙花一现就没落了。 若不是这一家子不学无术、满脑子权力和小农意识的玩意占据了国家顶层,哪儿轮得到欧洲各国大航海时代,应该反过来,中国海船扬帆四海,去它们的家门口耀武扬威。 短短二百年,一个曾经的航海大国就成了旱鸭子,从顶层到高层一致觉得大海是天堑、是危险、是阻碍,眼睁睁看着别人打上门了还老子天下第一,做万国来朝的千秋大梦呢。 “……臣遵旨!” 低头看了看手里攥着的海船图纸,袁可立还是不太相信年轻皇帝的言辞凿凿。连大海都没见过,哪儿来的信心。但也没再继续对抗,选择了执行。反正这些钱都是从内帑拿出来的,不用白不用,失败了活该,成功了惊喜。 071 忍无可忍 送走了袁可立,洪涛回到书房里坐下,捧着热茶有点发呆。这步走出去至少要一两年之后才能看到效果,如果所托非人,不光会浪费钱财还耽误时间。 “你觉得此人怎么样?”到底有没有把握呢,洪涛真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多听听意见没害处,比如王安。 “万岁爷,奴婢觉得袁总督怕是靠不住……”王安倒没推辞,把心中所想原封不动讲了出来。 以前他决不敢在朝政问题上多嘴,但此一时彼一时,新皇帝登基之后很多规矩也跟着变了,问了必须回答,还得言之有物,否则就是欺君之罪,下场会和御马监掌印白忠一样。 “为何?”洪涛连眼皮都没抬,继续问。 “此人任七品推官时就羁傲不逊,多次顶撞先帝才被削职为民。万岁爷虽以礼相待,又委以重任,恐难收其心。” 做为万历朝的宦官,王安对当年袁可立的所作所为还是有耳闻的,观感并不太好。主要是嫌这个人对皇帝不忠心耿耿,凡事都要提规矩,太大逆不道了! “嗯,有道理……天津税监的马堂你可认识?”袁可立到底值不值得相信呢?洪涛在这一点上和各朝代的皇帝没什么不同,想信任又不敢完全信任,不想信任又不得不信任,很是矛盾。 而他采取的办法也没什么新意,找个更容易控制的人去当眼线,时时刻刻盯着做具体工作的官员,通过所作所为进一步判断该不该继续相信。通常而言,这个人选大概率是太监。 当然了,太监与外臣勾结反过来坑皇帝的例子也不少。但是没办法,在大部分时间里皇帝都是孤家寡人,只能矬子里拔将军暂时先用着。毕竟盯着太监要比盯着官员简单,处理起来也没那么多羁绊。 “奴婢与他不熟……”听到皇帝问起这个名字,王安的眼神明显忽闪了一下。 “王安,欺君可是大罪!”虽然只是电光火石间的表情却被洪涛看了个清楚,当下脸一沉,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了最具威慑力的话。 “万岁爷恕罪,马堂乃先帝近臣,奴婢不敢妄言。”啥叫伴君如伴虎,此时就是最贴切的展示。面对皇帝的询问,王安完全处于两难境地。 说实话吧,万一皇帝没有处理马堂的意思,那自己就是背后诋毁先帝亲信的小人,很容易得罪人,还很容易被皇帝不齿。 不说实话吧,就是现在的下场。做为太监别说故意骗,知道不说也算欺君。担上这个罪名,分分钟会被大卸八块,尸骨无存。 “哦……他是贵太妃的人对吧?”能坐在天津税监的位置上,当然要是万历皇帝信任的太监,王安的回答等于啥也没说,不过洪涛从中听到了另一层意思。 “万岁爷圣明……”王安强忍着没笑出声,赶紧把小马屁送上,同时心底狠狠的赞美了一下。能跟这位心思玲珑的皇帝混算不幸中的万幸,假如这位听不出来画外音,那得罪人的话就必须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了。 “朕懂了,现在要听听此人的官评!” 既然是郑贵妃的人,洪涛肯定不敢用,但也不打算放过。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登基这么久,除了御马监并没有对前朝的人事安排大动干戈。不是不想是腾不出手,现在正好赶上了岂能轻易放过。 “留不得、坏皇家声誉者留不得!你且去找陈矩,让东厂把人秘密带回来,朕要亲审!”只听王安说了几分钟,洪涛就黑着脸下达了口谕。 就算没有王安打小报告,洪涛也大概猜出马堂会有什么罪名,无非就是贪墨呗。如果贪墨也算罪的话,那整个大明朝廷九成的官员都该杀。 既然学富五车的文官们都是这个屌样子,指望一名大权在握的太监出污泥而不染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但听着听着才发现,自己真是小看了某些人的能力。 马堂的罪过远不止贪墨,用作恶多端来形容也不为过。此时他到底是谁的人已经不重要了,哪怕是东宫皇太后的亲信也得铁面无私,否则等不到自己攒足力量,这个国家就得被挖成空架子,一碰就倒。 那马堂到底干了什么坏事,把准备先当缩头乌龟的洪涛气成了这样呢?四个字,无法无天!再加四个字,人神共愤! 万历皇帝当政期间发生过不少战事,最有名的就是三大征。先不说胜负,这些战事极大消耗了国库和内帑,为了弥补空虚皇帝想出个办法,派遣太监去各地收税,比如矿监,再比如税使。 马堂就是天津的税监,同时兼任大运河临清段的税使,权力很大,凡是牵扯到税收的问题可以不和当地官员商量自行处置。 明代的大运河有点像后世的高速公路,谁使用谁缴费,沿途设立了十多个收费站叫做钞关。想借助大运河运送货物,沿途就要挨个钞关交税。 山东临清是八大钞关之首,不是它的位置重要,而是每年的税收排名第一。钞关最开始只收宝钞为过路费,后来就是临清钞关发明了用货物抵扣的先例,钱不够拿货物抵,在创收方面真是一把好手。 马堂兼任临清钞关税使之后觉得这样收钱还是太慢,干脆在当地组织了一批流氓混混当手下,对过往客商严加盘查,发明了一大堆收税的理由。谁不交就明抢,还私设公堂,搞得怨声载道。 按说这么干不光严重影响了商户的正常经营,还会得罪当地官员。很多商户背后就是官员坐镇,马堂抢了他们的钱岂能轻易罢休。 确实有官员向朝廷弹劾,但数量不多,原因只有一个,马堂的行为不光影响不到大多数官员的家族产业,还利于减少竞争者。 在明代中后期,很多从事长途贩运的商户背后都有官员背景。他们也用大运河运输货物,但不是用民船,而是漕船。 漕船属于中央政府管辖,不需要缴纳税款,船上夹带的货物自然也不用交税了。马堂还没疯狂到扣留漕船的程度,所以对官员的影响很小。 没好处的事儿谁会平白无故得罪人,还是得罪皇帝的近臣。保不齐当地官员也能从中分一杯羹呢,睁只眼闭只眼,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072 满朝反对声(求推荐、收藏、月票) 但马堂越玩越嚣张,最终引发了民变。上万人把税使衙门给烧了,打死几十名税吏,马堂闻讯赶紧跑回了天津,不敢再去临清。 这下盖子捂不住了,一些和他有利益冲突的官员趁机上奏本弹劾。可是万历皇帝啥也没表示,只是免了马堂的兼职,依旧让他担任天津税监的职务。 为啥会这样呢,王安不清楚,洪涛也不清楚。但王安说了,马堂每年返京时都会去郑贵妃家里走动,带着好几辆大车。 不用任何解释也猜出大车里装的是啥,很显然,马堂走的是郑贵妃的门路,说不定能当上天津税监也是郑贵妃吹了枕边风。以万历皇帝对郑贵妃的宠幸程度,这点事肯定不足以让马堂身败名裂。 只可惜万历皇帝被洪涛给干掉了,郑贵妃虽然看上去依旧是贵太妃,地位仅次于两宫皇太后,但没了皇帝的庇护啥也不是,税监这么重要的肥差怎么可能继续任由他把持。 贪墨只是个借口,即便没有罪过也得找个理由替换掉,无非就是时间问题。蛋糕就这么大,官员们切下去一大块,勋贵们也得切一块,宗室依旧要切一块,能留给皇帝的真不多了。 想积累力量必须先有人,也就是所谓的心腹。但想让心腹们付出忠诚就得给好处,少了还不成。这些好处都要从皇帝那块蛋糕里出,比如像税监这种不需要外庭同意、还比较有油水的职位。 这是常理,也是真理。即便如洪涛这样的逆天穿越者依旧无法简单的改变分毫,在初期还必须遵守。他目前能做的仅仅是利用上帝之眼在分蛋糕的时候尽量多分一些,再利用这些好处拉拢更多人成为利益共同体。 以后他的手下人里保不齐也会出现一个个马堂,区别只是程度不见得会这么严重,手段也要更隐蔽些,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谁当皇帝都一样,文官集团、武官集团、勋贵宗室、宦官、地主士绅……任何一个利益集团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本来属于自己的蛋糕被别人拿走,哪怕对方是皇帝也不成。 为了保护这块蛋糕,他们敢践踏世间的一切规则,包括弄死皇帝。事实上也是这么干的,有成功也有失败,总体上讲还是成功的次数多,至少保住了这套有利于他们的体系。 想改变这套体系光靠一个穿越者远远不够,但也不是不可能。洪涛就想试试,他自认具备一个很特殊的武器,时间。 只要时间足够长,长到凡人所不能企及的程度,很多事情就没那么难了。时间可以增加利益共同体的数量,也能兵不血刃的消灭敌人。 当然了,在满足时间条件之前,洪涛必须保证自己能活下去,否则一切都是白搭。不管有多少种理论都要活着才能主张,谁活的久谁就是真理! 让袁可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去发展海军,朝臣们暂时没给予太多关注。在他们眼中漕运是个庞大的体系,仅凭一两位官员很难有所改变。新皇帝用油水比较足的位置安排几位近臣也是人之常情,啥好处都不给谁会跟着你干啊。 命令东厂秘密抓捕天津卫税监马堂同样没引来太多关注,如果皇帝能把全国各地的税监都抓起来朝臣们才高兴呢。说白了,税监就是皇帝派出去捞钱的,是和官员勋贵们抢蛋糕的手,越少越好。 但有关裁减宗室成员待遇的想法,刚从内阁里传出点风声立刻就引来了不小的骚动。首先反对不是宗室成员,而是做为朝廷监管部门的御史言官。 在这里简单的说说明朝的公文规则,大体上讲由下至上的公文主要有奏本、题本、揭帖、表笺、制对、露布、译等形式,其中奏本、题本、揭帖比较常用。 四品以上官员有私事想向皇帝讲,但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就可以写奏本。写完了送到会极门交给守门内官再转交皇帝。奏本在皇帝没批复之前是保密的,谁也不知道里面写了啥。 另一种官员向皇帝奏报的形式叫题本,属于正式公文,写的时候一式两份,要经过通政司和六科廊备案才能送到皇帝面前。过程中不保密,六科廊抄录存档的时候内容基本也就散出去了。 还有一种上奏形式叫揭帖,这玩意就是纯粹的打小报告了,和奏本一样在皇帝阅览之前不需要备案。不过和奏本比起来,皇帝对揭帖的重视程度相对低了点,很多时候根本不看。 后世的电视剧、电影和文学作品中,官员向皇帝汇报最常见的是奏折,这种形式仅仅在清朝出现,明朝是没有的。 题本、奏本、揭帖都是有严格书写格式,包括字体大小、纸张篇幅和字数等等,必须完全符合,就像是后世的公文,写错了会挨批评,甚至降罪处罚。 洪皇帝刚开始收到的就是题本,由御史言官们所写,内容丰富多彩。有从稳定大局出发的、有从祖宗法度入手的、有从人性亲情展开的、还有从历史教训警示的。 目的只有一个,劝说皇帝打消危险的念头。但谁也没提怎么做才能消减开支、充盈国库,纯粹口贩子,只管挑毛病从不提具体建议。 洪涛当然是不搭理,看了几天之后干脆让司礼监把类似奏本全扣下,别再往办公桌上拿了,有时间看他们叽叽歪歪,不如去校场带着小火者们踢球。 眼见皇帝无动于衷,御史言官们自然不肯罢休,或者说他们后面的某些势力不愿意听之任之,于是就祭出了第二招,上题本,把矛盾公开化,逼着皇帝表态。 在如何与皇帝斗争方面他们可算是驾轻就熟了,从古至今,官员集团从来都是这么干的,一方面把皇帝顶在前面开路,一方面又要防着皇帝权力太大、分赃太多。 “别再耗费丝绢锦缎写题本了,让他们好好理理思绪,选出三人来后天早朝与朕当面说明利害关系!” 面对御史言官们的反对洪涛会退缩吗?答案肯定是不会的。他在提出议题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结果,目前看来与之前预料情景还有些差距呢。 好歹也是万历皇帝的长子,老爹能顶住压力十几年不上朝,在国本问题上和满朝文武死顶牛,当儿子的也不该太怂,此种强度的压力基本等于没有。 073 舌战群儒(求点推荐票、月票和收藏) 不过洪涛的斗争方式与万历皇帝截然不同,当爹的是装死耍赖玩冷暴力,洪涛却习惯面对面用吐沫星子洗脸,搞舌战群儒以理服人。 你们不是一个个号称学富五车、品格高尚、信奉真理嘛,那就放马过来试试,用道理把洪皇帝说服了,消减宗室成员待遇的事情再不提起。讲不出道理那就都把嘴闭上,意见保留,工作还不能耽误。 如果谁讲不出道理还要撒泼打滚耍赖,大明朝可没有不杀士大夫的规矩。正相反,从老朱开始就特别喜欢砍官员脑袋玩,这也是祖训,必须遵守! 景阳元年的夏天来得有些晚,已经快到七月份了气温依旧不算太高,只是降水也随之迟迟不来,中原各地正面临着百年不遇的大旱。 和大自然动辄万里相比,皇城就是个小黑点,非常不起眼。但对于大明帝国来讲,这里的一举一动无不牵扯着各州各县的神经。 自景阳帝登基以来早朝被恢复了,只是把时间从卯时推迟到了辰时,还不是天天有,每个月基本保持在三、四次左右。 理由嘛,不是天气太热太冷就是刮风下雨。反正在京城的地理位置上,每个月风和日丽、温度宜人的日子加一起差不多也就三四天。如果老天爷非要多给几天,那做为天子马上就会龙体欠安,到头来还是背着抱着一般沉。 眼看就要月底了,也是本月的最后一次早朝,已经习惯了的官员们却有点反常,除了参加的人数比往日明显增多,情绪上也略显亢奋。早早赶到了午门外东一堆西一伙的交头接耳,像个菜市场。 让一向沉稳的京官们如此失态的不是气候,而是景阳皇帝要在早朝上和反对消减宗室待遇的官员们来个据理力争。这件事提前一天多就通知了内阁,此举是否符合礼法不清楚,反正挺涨人品的。 能遇到肯主动和朝臣们正常交流的皇帝多不容易啊,纵观大明二百多年、十多位皇帝,能做到这一点的凤毛麟角。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坚决支持,哪怕真有病也得让家人用轿子软塌抬过来,只求一睹盛况。 除了朝臣们有些兴奋,皇帝今天也比较反常,在他身后左右除了长随之外,还站着司礼监掌印田义、秉笔陈矩、秉笔王安,以及新任御马监掌印张然。内廷的实权人物几乎出动了一多半,这在历次朝会中是非常少见的。 另外大太监们的身边全都放着一口箱子,由一到两名小太监守着,表情十分严肃,官员们谁也不清楚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熊名夏、李可灼、张问达出班对奏……”鸿胪寺的鸣赞官刚刚唱赞完毕,王安就向前跨出一大步,高声点了三名官员的名字。 “臣吏科给事中熊鸣夏、臣礼科给事中李可灼、臣左佥都御史张问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当下从文武百官队伍的中后部齐刷刷走出三人,一起到丹陛前稽首行礼。 “起来吧……众臣工,今日所议之事非同寻常,怕要耗时颇多,朕备了凳子,文武百官都有,王安!”看着丹陛下面的三个中年人洪涛心里不住冷笑,可脸上全都是和煦的阳光,还破例给全体官员赐座。 “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但臣等依旧有话要说!” 随着王安的手势,几十名身材壮硕的太监把事先准备好的圆凳抬了出来,在每位官员身后放下一只。此举又迎来了一片跪拜和高呼万岁,但那三名官员里有一人好像不太领情,大声戳破了小恩小惠的伎俩,并赢得了部分官员的首肯。 “众臣工的上疏朕都看过了,总结起来有三点。一曰祖制,太祖有制善待宗室,不可妄动;一曰人伦,宗室都是朕的亲戚,其中不乏长辈,让他们过得富足一些人之常情;一曰大局,目前北有蒙古东有女真和倭寇作乱,不可为了区区钱粮再挑起内忧。” 御座为什么要弄这么高,洪涛终于有点感悟了。坐在上面只要视力不算太次,就能看到朝臣们的大部分表情和动作。 对于言官李可灼的下马威,洪涛也没拖延,缓缓说出了今天的主题,再由王安用更大声音转述,让大部分朝臣都能听清楚。 说是心里有数吧,不全是,洪涛还没天真到想靠三寸不烂之舌在朝会上说服大部分朝臣的程度。如果说服人这么容易,历代皇帝也就不用对大臣们动不动贬官、流放和杀头了。 他今天只是想借此机会让朝臣们对新皇帝有个新的认识,别总把自己当成窝囊太子,有事没事想着蒙混过关。人与人相处过分谦让很难获得好结果,适当的展示一下实力反倒更容易获得基本尊重。 顺便也试试啥叫雷霆手段,目标就是这三位被推选出来与自己当面辩论的家伙。同时再通过这件事侧面感受一下朝堂上的党派势力,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能量,是该马上下重手打击还是加以利用。 不过有个人必须要被打击,那就是李可灼。为什么呢?只有一个理由,如果皇长子朱常洛没被穿越的话,再过十多年,刚刚登基当了皇帝就会死在此人手里。 后世被称为红丸案的主要人物之一,就是时任鸿胪寺官员的李可灼。史书上讲他是由方从哲推荐给光宗皇帝的,而方从哲是浙党,李可灼就是代表了浙党的态度,也就是现在的内阁首辅,沈一贯。 另一位吏科给事中熊明夏是何来头洪涛搞不太清,毕竟现在党争的规模还不是很大,很多官员态度不明确,即便是锦衣卫和东厂也无法提供足够的证据。 左佥都御史张问达的来历倒是比较清楚。他是陕西人,万历十一年进士,当过知县,政绩不错,遂授予刑科给事中成了言官,很快改任右佥都御史巡抚湖广。在自己登基之后才因为朝中官员紧缺被调回京城,任左佥都御史。 有关他在湖广任上的所作所为东厂有详细的记录,总体上讲是个能干事的人,但和清廉差距十万八千里。好在收了钱就能办事,从不做能力之外的承诺。 至于说他的政治倾向嘛,陈矩给出的答案是东林党!原因很清楚,在弹劾李贽的事情上,他属于上蹿下跳比较欢实的,背后总是闪现出东林党人的身影。再综合其这些年的仕途走向,如果没有党派力量在一旁辅助,断不会走得如此通顺。 那为什么要把两个从七品的给事中和一个正四品的佥都御史选出来当传声筒呢,这就是政客们的狡猾了。他们还不太清楚新皇帝的秉性,贸然由大佬出头反对提案的风险较大,必须得有个缓冲。 这样即便皇帝真急眼了,不管不顾的罢官流放,也丝毫不会动摇各党派的势力,日后还有大把机会可以重新启用,说白了吧,他们三个就是投石问路的石头。 另外给事中和御史的职务也正好符合需求,他们的本职工作里就有谏言议政一项,还能封驳圣旨呢,与皇帝顶牛算常态,不言不语才叫失职。 074 舌战群儒2 “陛下圣明,此三点确实不妥,于我大明无益!” 别看李可灼个子最矮,长相也和正人君子完全不沾边,可他是真能演,也真敢演。面对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半点没有惧意,把个据理力争、以国事为重的直臣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祖制……田义,你来告诉李爱卿,太祖皇帝制定此法时宗室成员有几人!”要说好演员,洪涛自认应该也算第一线的,之前把个懵懵懂懂窝窝囊囊的太子演得不错,现在当了皇帝,还得换个角色继续演,难度那是相当大。 “回禀陛下,金册在籍者共58人!”田义望了眼丹陛下面坐着的三个人,又看了看两边的朝臣,眼神里全是绝望。但仅仅一闪而过,丝毫不敢迟疑,马上给出了正确答案。 他心里非常清楚今天的朝会是怎么回事,也对御座上的年轻皇帝充满了敬畏。别看年纪小,可手段很是老辣,且脑子极好,条理非常清楚。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应对之策安排得明明白白,还准备了至少两套方案。 哪怕自己突然倒戈站到朝臣一边来个釜底抽薪也毫无意义,除了自己这个掌印太监之外,皇帝身边还有秉笔太监陈矩和王安,以及御马监掌印张然。只要能剩下一个,就可以配合皇帝做完这件事。 “哦……58人……田义,你再告诉张爱卿,眼下宗室有多少人了!”洪涛并没回头去看几位内官的神色,腰板坐得笔直,双手扶着膝盖,身体略微前倾,像是头蓄力的豹子。 “回禀陛下,到前年为止,金册在籍者150786人,现存128813人……” 田义的回答还是那么快速,根本不用翻箱子里的资料。没错,那些箱子里都是从户部、礼部、吏部、工部、宗人府找来的相关存档,差不多涵盖了大明200年的数据。 以前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如此干过,有不懂的地方直接问朝臣,知道个大概也就是了,没必要如此精确。但这些数字一出口就知道有何用途了,笼统的讲和具体到个位数的说,冲击力真不可同日而语。 “钦天监正何在?”不等下面的人有所反应,洪涛亲自点了名。 “臣在!”闻声,立刻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起身快步走到丹陛前稽首叩拜。 “你来帮朕算一算,隆庆元年,宗室在籍人数44901人,存27880人。万历元年,宗室在籍人数10311人,存67301人。现如今在籍15万多,存12万多。三十年后,宗室人口大致会有多少?王安,笔墨算盘伺候!” 钦天监正叫啥洪涛没听清楚,也懒得问,不过有一样事情他们必须会做,那就是数学计算。这位监正到底合格不合格呢,谁的评价也不用听,当场验证吧! “回禀陛下,臣今日有些头晕,算不出……” 接下来的一幕就有点耐人寻味了,须发花白的老监正跪在地上,手里拿着笔面对铺好的白纸,颤颤巍巍的勾画了一大堆,偷偷往左右看了看,一个头磕在地上,口口声声说头晕算不出来。 钦天监正会算不出来这道不算太难的题目吗?洪涛坚决不信,那他为什么不肯算呢,洪涛是坚决知道。得罪了皇帝顶多罢官,即便加上流放依旧有朝臣帮衬,哪怕将来不能重新启用也可以平平安安回家养老。 如果把一部分朝臣得罪了,即便不会马上丢官滚蛋,早晚也得被无休止的弹劾下去,指不定哪口黑锅就扣上了,结局无限接近悲惨。 “王安,把朕的稿纸拿给他看!”可惜监正还是判断错了,皇帝根本不走寻常路,居然让王安拿着一张写满了计算过程和结果的稿纸给自己看。 “臣……臣愚钝,陛下所学无误……” 现在就不能睁着眼说瞎话了,算不出来和否认皇帝的计算结果完全是两码事。前者顶多算工作能力差,后者则是板上钉钉的欺君。朝廷里又不是只有钦天监能算,随便找个户部官员出来,一刻钟之内也能解决问题。 “如此说来再过三十年宗室人口数量还会翻一倍!”洪涛没去搭理依旧跪着的钦天监正,老东西,想当墙头草是吧,那就多跪一会儿,这就是没原则的代价。 “朕想问一问诸位臣工,如果我能再活三十年,到时候该拿什么去喂饱这么多宗室人口?”具体数据有了,就该轮到洪涛进攻了,问题特别简单。 “……”可丹陛之下却一片肃静,连轻微的交头接耳都没了,官员们全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嘴,大气不喘。 这个问题是简单,谁都能拿起嘴就说,可当着皇帝,还是一位会算术的皇帝就真没法瞎说了。要是有解决办法,也不用等今天搞这么大动静,早不就解决了。 “加税如何?”洪涛没让大臣们太受折磨,用另一个建议打破了肃静。 “万万不可,陛下,万万不可啊……”此言一出仿佛天上打了个响雷,把几百名官员全都震醒了,有些人马上离开凳子原地跪下,边磕头边喊。 “……既然不能加税,朕又变不出银子,到时候如何供养朝廷?拿什么训练兵卒?怎么兴修水利?一旦北方起了边患,朕和众爱卿是不是该坐以待毙呢? 要不这样也成,朕从内帑里拿出银两充实国库,不过朕拿多少,二品以上官员也得跟多少,五品以上官员减半,以此类推如何?” 待到鼓噪之声落下,洪涛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不光有问题,还有解决办法和与之搭配的执行标准。说完之后干脆站起身,背着手走到丹陛最上面一层台阶,居高临下用眼神巡视着每一位官员的面部表情。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再次陷入了沉寂。 “看来众爱卿清廉克己,是拿不出这笔银子啊……也罢,朕就不拿银子压人了。可是改变祖宗法度不成,向百姓加税也不成,从百官口袋中掏银子依旧不成。谁来给朕解解惑,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解此燃眉之急呢?” 洪涛压根儿也没打算让文武百官自掏腰包支援国家,轻蔑的笑了笑,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继续讨论消减宗室待遇的题目。 俗话说的好,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古人还说了,千里为官只为财。自己杀了人家父母,还毁了人家的理想,即便贵如皇帝照样会活不长的。 另外用捐款的方式充实国库也不该成为政府的常态,这么讲只是为了恶心人,同时也是在隐晦的提醒官员们,别以为皇帝啥都不知道,更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075 舌战群儒3 “臣以为祖宗法度并非完全不能改,自成祖皇帝起到先帝一直也都在改变。本朝以孝治天下从未改变过,皇族宗室如因俸禄不足流落街头,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望陛下三思。” 眼见祖宗法度的借口无法说通,御史张问达打算另辟蹊径,略过这一点不谈,先聊聊大明朝的立国之本,孝道!如果能在这方面驳倒皇帝,其它两点都输了也算赢。 “太祖皇帝打下来的江山,不是为了让子孙万代躺着吃喝玩乐的,做为皇室成员不仅不该向国家伸手,还应该比任何人都更积极的维护。和部分宗室成员受穷相比,朕如果丢了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更为大逆不道! 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为父纲,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 张问达,如果朕连军队都养不起,无法抵御外辱,国破家亡,你觉得算不算君不正?朕为天子,百姓为子民,我这个当家长的要是连家都保不住,算不算父不慈,子奔他乡啊?” 一听说要聊孝道,洪涛顿时来了精神,干脆一屁股坐在丹陛上,连王安的转述都不用了,扯着嗓子就是一顿高声反问。 以孝治国,这块流传在古代中国上千年的遮羞布已经有点千疮百孔了,拿来蒙一蒙大字不识的百姓勉强凑合,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信以为真。 这玩意有点像后世的高雅、正能量,都是用来占据道德制高点、打击政敌用的武器,实际上没有几个皇帝当真,倒是弑父杀兄谋权篡位的比比皆是。 “陛下,我大明威震四海、万国来朝,何来丢了江山一说!”和从七品的给事中李可灼比起来,正四品的御史张问达显然更硬气些,劈头盖脸被扣了一顶大帽子,非但没胆怯,还有点愈战愈勇的意思。 “难道非要等兵临城下,朕无一兵一卒可用时才算丢了江山吗?其心可诛!既然你口口声声孝道,陈矩,让锦衣卫和东厂查一查这位张御史,看看他是否遵从了孝道,如有偏差就是欺君罔上。 但不可草率从事,更不能屈打成招,有就是有,拿证据给朕和大理寺,没有就是没有,半点不能含糊!众位爱卿,朕如此处置可有不妥之处?” 可惜张问达没想到,今天不管他软还是硬,同不同意皇帝的主张,都逃不出被调查的命运。原因只有一个,当年李贽被弹劾下狱就有他捕风捉影、笔下生花的功劳。 对于这种为了私欲不顾别人生死,更不顾道德法律的官员洪涛坚决不会手软,只要撞到面前,调查定罪是最轻的,证据确凿,抄家流放才是最终归宿。 你不是千里做官只为财嘛,那好,我就让你奔波大半辈子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财货空空的结局。还不杀你,必须活着苦熬! “……”这已经是文武百官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的第三次集体沉默了,倒不是用沉默对抗,而是在心里玩了命的盘算着一个问题,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不搞清楚这个问题谁也不想当出头鸟,虽然说忠言直谏是美德,哪怕被罢官也能赢得不少声望,将来还有起复的希望。可干什么都有成本和收益,糊里糊涂得罪了皇帝很可能会血本无归。 “熊鸣夏,你可是要和朕辩一辩大局和内忧?”前两个问题已经表态完毕,且没人出面反驳,那就只剩一个问题需要辩论了。可是等了十几秒钟依旧没人出声,洪涛干脆点名了。 “臣不敢与陛下辩,然纵观史料,各朝各代削藩均是极危险之举,如无万全把握不可轻动!” 眼见两位同僚一个差点成为皇帝掏百官钱包的帮凶,一个干脆面临着东厂调查,吏科给事中熊鸣夏不禁有点含糊,面对皇帝咄咄逼人的架势,用了很大勇气才勉强表达全了完整意思。 “错,朕从没提过削藩,只是待遇酌情减少。熊爱卿的担心大可不必,如果此事放到太祖、成祖乃至仁宗、宣宗之时,确实是个大问题。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我朱家宗室中别说起兵造反,怕是连能顶盔掼甲上马疾驰者都挑不出来了。可悲太祖、成祖皇帝以马背得了天下,两百年之后子孙们却成了养尊处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要说不孝,谁还能比我等更甚! 但也不排除有包藏祸心之辈在暗中怂恿蛊惑,不过没关系,两京十三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连同十六都司、五行都司、两留守司,在谁地面上发生了宗室叛乱,当地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连坐,一律按谋逆论处。 另着御马监、司礼监派遣内官到各地巡视,朕只是想临时消减宗室用度补充国库度过难关,从没说过要裁撤藩王,更不允许有人趁火打劫。一旦被朕发现有此情形,相关官员同样以谋逆罪论处。 熊鸣夏,朕如此安排你觉得可妥当?诸位爱卿又觉得如何?……既然没人反对那就散朝吧,从今往后不要再上疏讨论与此三点有关的事情了,上了朕也不会看!” 和祖宗法度、人伦孝道相比,外忧内乱之说更是无稽之谈。任何优秀的人群,啥也不让干、啥也不让参与,像养猪一样养了二百多年,百分百会成为纯废物,根本玩不转造反这么高技术的活动。 但洪涛并没完全否定宗室叛乱的可能,并明确指出了处置方法。只要有宗室叛乱,就是当地官员的纵容、怂恿,啥也别说了,连坐吧,砍头、灭族、抄家、刨祖坟,全套伺候。 “就让着大风吹大风吹一直吹,吹走我心里那段痛那段悲……仿佛是天注定……”离开皇极门,洪涛没有乘坐御辇,迈着轻快的步伐,嘴里还哼着小曲。 二十年啊,每天战战兢兢当缩头乌龟,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招来杀身之祸,这对碎嘴子来讲比蹲大牢还残忍。今天终于说爽了、喷痛快了,把胸中的郁闷消解了很大一部分,必须值得高兴。 “万岁爷,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可惜刚放纵了没五分钟,身旁就追上来个消瘦的身影。陈矩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好像皇帝赢了他就得输一样。 076 见不得光的手段 “你是怕朝臣们私下里联合起来与朕作对,阳奉阴违?”洪涛本不想搭理的,太不涨眼力见了,好歹等我把歌唱完再说嘛。 可是让个六十多岁的老太监迈着小碎步、低头弯腰的跟着快走又不太落忍,干脆还是把话挑明了吧,免得让身边的人整日提心吊胆。 “奴婢正是此意,万岁爷有所不知,当年先帝爷没少吃亏,他们……他们……” 见到皇帝心里明白,陈矩总算是舒了半口气,但另半口依旧吊着。别的皇帝如何处理和朝臣们的关系他没见过,可万历皇帝与朝臣们争斗了半辈子,且赢少输多,他不光亲眼所见还牵扯其中,经常弄得里外不是人。 “他们很无耻、很龌龊是吧?没关系,只要没有外人想说就说,朕不会因言降罪,也不认为只靠讲道理就能让朝臣们心服口服,对待无耻小人只有一个办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对于陈矩的提醒洪涛还是比较欣慰的,总算没看错人,这个老太监多多少少还是偏向自己一边的,同时也就保证了东厂的大概立场。 既然下属掏心掏肺讲了真话,那当领导的也不能全玩虚的,适当的说几句实话不光没危险,还能增进互相之间的感情和信任感。 “……奴婢愚钝,不知!”看着满脸诡异笑容的年轻皇帝,陈矩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糊涂了,和前两年的太子比起来眼前这位明显像换了个人。 “很简单,比他们更无耻、更卑鄙、更龌龊……嘿嘿嘿,我给你提个醒,明年是哪一年?朝中有什么大事?” 虽然这辈子只是魂穿,身体完全没带过来,可很多习惯还是顽固的追随着,比如在讲解的时候提问,启发受教者自行思考。 “今年是景阳二年……朝中的大事……万岁爷要选妃了?” 陈矩低头想了半天才含含糊糊的找到一个称得上大的事情。他好像不太适应此种说话的方式,万历皇帝可没这么多闲工夫和太监聊天,有事说事,大多都用命令口吻。 “按照惯例,明年初是我朝第一次外察,再有两个月各地官员就要陆续进京了。” 一说大事就想着让自己多娶老婆,然后多生儿子,古人顽固的观念洪涛也无法扭转,干脆还是别思考了,直接说答案吧。 “……万岁爷要以官员任免逼迫百官同意消减宗室待遇?” 闻听此言陈矩浑身就是一震,看向皇帝的眼光里又多了一层含义,好像是鄙夷,或者叫轻蔑。这么简单的办法如果奏效,万历皇帝也不会被怼得十几年不上朝。年轻就是不靠谱啊,还自以为是。 “你觉得这就叫无耻卑鄙!”结果皇帝的表情更夸张,用满脸的不可思议提出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奴婢……奴婢……”这下该轮到陈矩不知所措了,嘴张了又闭上,闭上再张开,结结巴巴的就是说不出整话。 “陈矩,你提督东厂,算朕的左膀右臂,万万不可如此想。东厂是朕的耳目和爪牙,对付的是朝中官员。想做好这个差遣就要比他们更卑鄙更无耻更小人,这一点非常非常关键!” 看着老太监手足无措的样子,洪涛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光忠诚有个屁用,以能力佐之才是好帮手。很显然,陈矩在四平八稳方面没毛病,可是在阴险歹毒一项上就有差距了,让他掌管东厂好像不太合适。 “万岁爷恕罪,奴婢无能……”听闻此言陈矩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 这些话听在他的耳中完全是另一个意思,如果皇帝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很大可能就意味着撤换,没了司礼监秉笔的职务,一个老太监在宫里就等于是废物了。 “起来!朕多次说过在内廷不要有事没事就跪拜磕头。王安,你可知朕要如何利用外察与百官斗法吗?” 走得好好的,侧后方突然跪下一个,彻底破坏了心情。洪涛只能板起脸装严肃,没辙,太监们包括大部分官员就吃这一套,你要是和和气气的与他们说话,再带上点微笑,就等于骂人。 “……奴婢以为万岁爷会拿官职当筹码,与内阁大学士们做交换。” 王安虽然也是太监,可他在皇帝身边的时间比陈矩多很多倍,被皇帝教育的次数也多了很多倍,逐渐把以前的习惯改过来一些,也更能理解皇帝的意图,略作迟疑就给出了答案,且说着没什么心理负担。 “你看看、你看看,陈矩,你教了个好徒弟,将来一定能继承衣钵。这样,你先去内阁与几位大学士把朕的意思透露些,要婉转也要清晰。大概有个三五日,这件事就该见分晓了。”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根基尚浅,洪涛真想把田义和陈矩都撤换下来。不是他们不够忠心,也不是不够努力,而是思路太不一样,或者说太正直了。 看起来万历皇帝之所以被朝臣怼得生活不能自理,除了个人问题之外,没有比较靠谱的帮手也是重要因素。想靠田义和陈矩这样中规中矩的太监与满身都是贼心眼的官员们斗法,胜率太低了。 所谓外察,就是中央政府对非两京、顺天府、应天府官员的定期考核,通常是三年一次,包括布政司、按察司、府州县等行政机构和太仆寺、都转运盐使等专务机构的官员。 届时除了云贵、两广路途比较远的地区,所有接受考核的官员都要进京。先由各部门考核,再由都察院复考,最终把结果交给皇帝决定黜陟。 由于万历皇帝多年不上朝,甚至不理朝政,考察京官的内察和考核地方官的外察已经被荒废了好久,从京城到地方严重缺乏官员。 景阳皇帝登基之后,听从内阁建议批复了一些官员上任,数量仍旧不足。眼看一年将满,正是恢复内外察的好机会。从年中开始内阁就在忙活此事,各种公文不要钱般的发下去,通知需要考核的官员赶紧收拾行李往京城赶。 为什么王安说皇帝要用外察机会和百官们做交换呢,很简单,不管政绩好坏、官职升降,最终能拍板定夺的只有一个人,皇帝。 077 峰回路转 皇帝要消减宗室开支,朝臣们可以明着反对,也可以暗中作梗。现在官员们想升迁、想排除异己打击对手,不管手段怎么巧妙,还是要皇帝帮忙。 双方都有诉求,还都有必须的资本,这笔买卖肯定有的谈。洪涛打算拉一派打一派壮大一派,简单点说,看谁懂事愿意配合自己就对谁的党派高抬贵手,多批准一些官员升迁。 反之就不批呗,不管你政绩怎么好、民声如何高,想挑毛病就没有挑不出来的。嘴上长个水泡,面圣时都可以说成仪容不整有失体统,谁让咱是皇帝呢! 要问这么做会不会伤害部分正直官员的利益,那是必须的,保不齐会被私下里称为昏君。历史上的昏君,有一部分可能也是这么产生的。 但这就是改变的成本,面对一套运行了两百多年的体系,想空手套白狼轻易破解太不现实了。洪涛打算用五十年时间,再搭进去一大批好官,以及自己的名声,逐步挖空这套体系的根基。 同时边挖边补,既不让它轰然崩塌,又得为自己掌控把握。这是个精细活儿,必须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急不得。 登基了刚刚一年半的年轻皇帝突发奇想,要大幅度消减宗室待遇,还在早朝上与反对的言官公开辩论,最终取得了胜利。 这件事在景阳元年算得上最轰动了,比年初的妖书案还引人眼球。文武百官无不翘首以待,打算看看这位年轻的皇帝到底能不能顶住压力把事情办成。 说实话,除了少部分官员与宗室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交换之外,大部分官员还是乐意看到皇帝能着手解决这个大包袱的。 但从官员们的角度出发,他们又不能表现的太积极。早朝时争论的三个重点并不完全,实际上最令官员们担忧的不是啥祖制,也不是礼法和稳定,而是皇帝以及后宫的真实态度。 早在嘉庆年间,曾经也推行过旨在消减宗室待遇的《宗藩条例》,短时间内效果还不错。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宗室人口年年暴增,这条法令也就成了鸡肋,无法从根本上遏制巨大的开支。 而且在削藩的问题上官员们也面临着几个躲不开的难题。第一,从成祖皇帝朱棣开始,不止一位皇帝是藩王出身,如果从律法上否定藩王对国家的贡献,就等于否认了这几位皇帝的正统性。 第二,削藩太狠的话会影响皇室的声望。如果连皇帝的大爷叔叔、堂哥堂姐们都要去给别人干活混口饭吃,或者干脆上街要饭,怎么说也不符合皇家的威严。 最重要的还是第三点,找不到合理且合情的办法来处置那么多宗室成员。啥都不让干肯定要由国家供养,人家不是不想挣钱养家,是你们不让嘛! 允许宗室成员参加科举,或者学门手艺自谋出路吧,又怕皇帝借机利用宗室成员扩张权力,或者说宗室成员利用特权勾结官员欺行霸市、兼并土地,扰乱帝国的经济秩序,甚至谋逆造反。 不能解决这三点,无论谁当皇帝也无法彻底甩掉这个大包袱。别看年轻的皇帝在朝会上说得慷慨激昂,等到把想法落在实处时,估计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最好结果也就是和嘉庆帝一样弄个类似《宗藩条例》的临时政策出来,暂时解决一下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这样的话,官员们的参与积极性就不太高了,全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看年轻皇帝的笑话。 不过这次官员们没算准,朝会刚结束一旬时间,风向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沈一贯、沈鲤、叶向高三位内阁大学士先后在私下里与关系不错的同僚表了态,异口同声的称赞年轻皇帝有魄力、有眼光,正向着千古一帝的方向大踏步前进。 而做为皇帝的辅臣,他们必须义无反顾的全力支持,紧紧跟随在皇帝身边保驾护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年轻不更事,不晓得削藩的困难重重,轻率冒进可以理解。但三位内阁大学士全是政坛老将,身后无不追随着一大批经验丰富的官员,怎么也跟着皇帝一起发疯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妖到底在什么地方藏着,就不是普通官员们能琢磨明白的了。就算蒙对了也没地方印证结果,这次内阁的口径非常统一,对外坚称一心为公、辅佐新帝、成就一番伟业。 但纸永远包不住火,凡事只要超过一个人知道,早晚都要败露。不到一个月,内阁大学士们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的答案就渐渐浮出了水面,然后朝堂上下顿时又掀起了一片波澜,比刚刚听说皇帝要削藩时的规模还大,叫朝野上下更为妥当。 那些原本对朝堂风向不是太关注的下级官员,也不得不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耳朵、跑细了腿,准备在这次浪潮中为自己谋取一份利益了。 外察!皇帝居然和内阁大学士们私下谈好了外察官员们的最终安排,怪不得分属几个不同派系的大学士突然变得如此团结一心了呢,根源就在这儿呢! 在任的地方官们干了至少三年,谁不想获得晋升?赋闲的官员们也忍了好几年,谁不想赶紧补缺?以前这些名额都是由六部九卿与皇帝一起分配的,现在却成了一项政策的副产品,不得不让人多寻思寻思。 除此之外,更加绞尽脑汁的还是朝堂各派系的骨干们。现在他们面临着两个选择,要不坚持原则和皇帝据理力争,要不摒弃前嫌暂时合作。 前者确实可以驳回皇帝不成熟且激进的想法,但本派系的实力会受损,敌对派系的实力有可能加强,一进一出,差距就拉大了,对今后的朝堂争斗极其不利。 后者就相对简单的多,谁支持皇帝的力度大,谁就获益多,至少不会被竞争对手拉开距离,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078 东林书院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后世里很多人都听过这副对联,但很可能不知道它的出处。此联乃明代顾宪成所做,就挂在太湖东岸一所书院里。 这座书院比较有历史,创建于北宋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为二程嫡传弟子杨时讲学的地方。经历了几百年的战乱本已经被废弃,但随着一位无锡籍官员被革职回乡,又焕发出更璀璨的光芒。 说起东林书院和顾宪成,略微了解过明代历史就无法回避。它和他基本代表了明代末期知识份子的思想和朝堂政治斗争,既是中国传统知识份子最后的希望,也是埋葬大明帝国的罪魁祸首之一。 此时顾宪成就站在书院的正堂前面,迎着纤细的雨丝,小声朗诵着这副由自己书写的对联,消瘦的脸庞和三缕长髯皆被雨点打湿仍旧毫无觉察,仿佛成为了雕像。 “三哥,你怎么站在雨里?”门外急匆匆走来一人,身材、相貌皆与之相仿,只是肤色稍黑。见到顾宪成一个人站在雨中发呆,赶紧从廊下拿起油伞撑开,略带责备的询问。 “季时,你说当今圣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朝中的传闻是否一致?”被黑漆漆的油伞挡住了天空,顾宪成有些意兴阑珊,好像淋雨是种享受。不过来人是亲弟弟也无法责怪,轻叹一口气收拾好心情,慢步向回廊里走去。 “应是一般无二吧,我在京任职时他还是皇长子,久居深宫难得一见。听国子监和礼部同僚讲,很是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 去年登基之后京中好友也来过不少信,对当今圣上的评价仍是不高。毕竟他蒙学太晚,又无名师指点,能做个守成皇帝就不错了,贸然想要改变……我看难!” 被称作季时的男子是顾宪成的四弟顾允成,万历十四年进士。与哥哥顾宪成一样全是满腹经纶、敢想敢说的性格,也就是因此才和哥哥一样得罪了高层,无法在朝中立足,干脆回到家乡办书院讲学。 但讲学归讲学,心中的抱负并没丢弃。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仅靠兄弟两人显然无法做到,有幸在继承发扬王守仁心学方面都有所得,几年间靠着共同抱负和想法聚集起一大批有识之士。除了无时无刻关注着朝中动向之外,还能通过间接手段影响朝廷的政治格局,甚至是部分职位的升迁任免。 去年万历皇帝驾崩,新皇帝登基,对于羽翼未丰的东林书院势力是个不错的扩大机会,借着补充各部门官员空缺的机会,一大批东林系官员顺利进入了朝廷,最大的收获是沈鲤保住了大学士位置,顺便还添了个叶向高。 后者虽然不是东林书院的核心成员,政治主张更加温和,却也部分认同书院的思想,且时常与书院保持着书信联络。有了他的加入,东林系的官员就能在内阁中与浙系正面掰掰手腕了,助力极大。 眼看着到了三年一度的外察,原本计划借此机会安排更多东林系官员补充到地方上去,没承想新皇帝突然提出了削藩的想法。 刚听说此事时谁也没当回事。削藩,说着简单做着难,挨个数数,之前的哪位皇帝不比现在这位根基深,结果还不是谁也不敢做、不能做嘛。喊喊也就算了,估计连内阁都说服不了就得半路夭折。 东林书院同样也没太当回事,更不想让削藩的话题影响了外察大计,只是为了应对浙党才派了位御史出面,打算在朝会上压一压年轻皇帝的锐气,别让浙党独美。 结果依旧很出人意料,人人都觉得木讷、少言寡语的皇帝突然像换了个人,不仅言辞犀利、思路清晰,还懂得利用手中的权力进行震慑。 一上来没说几句话先把钦天监正推给了东厂调查,理由还那么让人无法辩驳。紧接着又把代表浙党出面的给事中怼得不敢再言语,同时代表东林系的御史也没占到啥便宜,全弄了个灰头土脸。 听到这个情况,书院里最核心的六个人不得不聚在一起,根据京中官员的书信内容进行了一次比较仔细的推演,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皇帝的表现不是真实体现,有人在背后怂恿、指点甚至操控。 这种推论非常符合普遍逻辑,再聪明的皇子,十几年没接受过正统教育,仅仅听了两年经筵就能在朝堂上兴风作浪,不太合理。 即便真是个治世的天才也需要有人辅佐,孤掌难鸣嘛。更何况这位皇帝打小就没显露过任何天分,反倒是在懦弱、愚钝方面挺有建树。 既然如此,该针对的目标就不是皇帝了,而是藏在皇帝身后的某些人。不把他们挖出来,以后还得出现类似情况,如果让浙党趁机做大,这些年的隐忍和努力全将付之东流。 可谁是藏在皇帝身后的人呢?别看东林书院距离京城几千里远,对朝堂的掌控却一点没放松,任何风吹草动皆能在一旬之内得到详尽汇报,如遇特殊情况,三四日内就会有快马送信,很有点在野组织部的意思。 经过两天多的仔细推敲,顾宪成和其他五位东林书院创始人大致上有了结论,两个人的嫌疑最大,司礼监秉笔陈矩、内阁大学士李贽! 陈矩是先皇的亲信,现在新皇帝继位了,他若想保住职务和地位必须得做点什么。李贽则是东林书院长期的敌人之一,从某种程度上讲比浙党还危险。 东林书院,包括顾宪成本人推崇的思想体系叫心学,由明代思想家王阳明创立。而李贽的泰州学派也是来自心学体系,从传统上讲,顾宪成和李贽应该算同门,怎么排辈分另说。 俗话说的好,同行是冤家,同门斗法也不罕见。这个道理不仅适用于古代中国,全世界皆一样。比如说基督教、东正教就是师出同门,结果变成了对手。再比如说中东地区的各教派,包括犹太教,实际上也是同门师兄弟分家,最终势同水火。 079 东林书院2 东林系和泰州学派之间也正是因为解读、认知心学角度和高度不同,从而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东林系主张士人治国,认为权力本应该掌握在他们这样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手中,从而辅佐皇帝一统天下,教化全人类。 泰州学派则觉得大道根本不在皇帝、官员、士绅手中,而是掌握在底层百姓手里,以民为本才是根本。先把根本弄牢固,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再聊皇权啥的才有意义。 平心而论,泰州学派的主张更先进,也更接近后世的理念。但是吧,凡事都有个度,领先太多反而麻烦。在皇权至上思想根深蒂固的时期,非说权力是由老百姓赋予的,皇帝根本不重要,不遭到打击才是不合理。 都说文无第一,但思想有时候是很单一的,也有排它属性。东林书院诸人就觉得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要是在理论上一时无法驳倒对方,那就干脆来个肉身毁灭吧! 这次是东林系占了先手,毕竟他们在朝中有很多助力,而李贽更像个游侠,以身作则,打心眼里看不起官场上那一套,更不屑利用。 结果被御史张问达伙同几名言官先后上疏弹劾,说动万历皇帝下了诏狱,要不是陈矩利用太子翻译论语一事暗中斡旋,李贽早就死在狱中了,有啥高谈阔论也是枉然。 一想起宿敌有可能和内廷二把手勾结在一起蛊惑皇帝,东林书院众人无不后背一凉,纷纷写信,用快马昼夜不停送入京城,一方面要彻查此事,一方面要拼命阻止削藩的主张。 可计划没有变化快,刚刚过了十多天,朝廷里的东林系官员还没准备好群起攻之,内阁大佬沈鲤的密信就先来了,内容很简单,全力配合皇帝削藩! 理由呢,当然不能和普通成员讲,随即几封密信又顺着官道用快马接力送达了东林书院。接到这几封信,顾宪成足足看了半天加一宿,依旧左右为难。这才让仆人去请另外五位创始人过来,当面聊一聊这件事最终该如何定夺。 顾允成、高攀龙、安系范、钱一本、薛敷教,加上顾宪成,号称东林六君子,历史上应该是八君子,还有南京兵部郎中刘元珍、南京工部主事叶茂才。 但由于洪涛的穿越,在万历三十一年就把万历皇帝干掉了,让这两位官员躲过了被罢免,目前仍旧在任,也是东林党比较坚定的拥趸,只是没机会来东林书院讲学了,更当不成核心。 “诸位没睡好?”跟着顾允成来到西跨院,看着几张熟悉的面孔,顾宪成忍不住有些诧异。怎么个个面容憔悴,眼袋充盈。 “泾阳何必明知故问!”穿青莲色直身、戴四方平定巾的老者拍了拍手中的函札,脸色颇为不悦。 “启新兄莫要急,来来来,边喝茶边揣摩。”面对老者的质问顾宪成淡淡一笑,招呼着回廊里的其余四人一起向正堂走去。 “我天刚亮的时候卜了一卦,卦象纷乱,吉凶难辨!”被称作启新的老者还不甘心,边走边絮叨着他对这几封密信的看法,表情愈发凝重。 此人名叫钱一本,武进人,万历十一年进士,当过知县和福建道巡察御史,因参与弹劾张居正得罪了万历皇帝,被削职为民。 他对易经非常有研究,更精于卦象,放到后世,这些学问顶多能混个民间大师,但在古代可是实打实的高深学问,类似于后世的哲学家。 “观当今圣上的所作所为,勤勉有加、待人宽厚,只可惜能力不够,循规蹈矩有过之,励志图新尚不足。突然提起削藩一事不像本意,背后应有推手。 昨晚想了一夜略有所得,李贽与陈矩嫌疑最大。他二人一为內相一为大学士,如若勾连起来蛊惑陛下,怕是要出大事……诸位意下如何?” 顾宪成没有马上表态,等大家全都落座,喝了口热茶润润喉咙,才把心中所想娓娓道来,边说边用手指轻叩桌面,很有节奏感。 “妙啊!小弟也有此意,只是未曾参透背后之人,闻泾阳兄一番话才有所顿悟。圣上登基之后亲自提拔的官员寥寥无几,少有要职,唯独李贽特殊。当初我们也议过此事,以为是东宫情谊,现在看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顾宪成的推论马上得到了赞同,支持者就在对面,个子不高,瘦小枯干,看着比顾宪成还老,实际上小了足足一轮。 他是东林六君子之一的高攀龙,无锡人,万历十七年进士,因弹劾首辅王锡爵被贬广东揭阳,上任不到一年就致仕回家,专心于研究学问,是顾宪成的好友兼东林书院主讲。 “嗯,有道理,李贽在锦衣卫诏狱中颇受照顾,就是陈矩暗中打了招呼。只是不知他二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又计算得如此清楚。假若先帝没有突然驾崩,李贽老儿怕是熬不过几年!” 赞成顾宪成推论的不止高攀龙,他身边的白胖子马上也点头称是,不过这位显然有不错的逻辑思维能力,提出了一个更复杂也更值得揣摩的问题。 “嘶,我素,慎言啊!”闻得此言,坐在顾宪成左手一直端着茶杯没说话的高个子老者挑了挑长长的眉毛,忍不住出言阻止。 同伴话里的意思他听明白了,李贽年岁已高,过了今年不见得能挺过明年,如果没有先知先觉的神力,按照万历皇帝当时的身体状况谁能熬过谁很难讲。 要是死在万历皇帝前面,那再怎么蛊惑太子也是无用功。这一点明显有些说不通,政治投资需要成本核算,回报率太低或者风险太大的事情谁会大手笔投入呢。 唯一能有的解释就是有人事先料到了万历皇帝会突然驾崩,这才想办法接近太子加入东宫系,等太子继位之后顺理成章的以潜邸旧臣身份登堂入室,藏在新皇帝后面搅风搅雨。 可是做为官员也好、子民也罢,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私下议论先帝驾崩有可能是人为设计,就等于指责现任皇帝有弑父篡位的嫌疑,太骇人听闻,也太不符合礼法,一旦传出去必将招来灭族杀身之祸。 080 东林书院3 “玄台兄还是那么谨慎克己,此处只有你我六人,难不成其中有厂卫耳目?小弟不是非要捕风捉影,实为找不到其他合理解释。”但微胖老者并不觉得讨论这个话题属于禁忌范畴,不仅要讨论还得讨论清楚。 此人就是东林六君子之一的安希范,万历十四年三甲九名进士,曾任札部精膳司主事、南京吏部验封司主事,后因犯言直谏被削籍为民,今年刚满三十九岁,在六人当中年龄最小,胆子却最大,眼里绝不揉沙子。 高个老者是薛敷教,万历十七年进士,从小和顾宪成一起上私塾,两家关系紧密。他和其它五位的经历不太一样,属于见势不妙急流勇退主动辞职返乡,性格自然更谨慎小心。 “外面雨停了,去亭中坐一坐吧。”该不该讨论先帝驾崩的事情呢,顾宪成觉得安希范的推论值得重视,但不该在书院里聊,隔墙有耳嘛。于是率先起身,提议换个地方。 东林书院东墙外有条河名曰弓河,河边有条几十米长的木质栈道,尽头筑了座八角凉亭。天气好的时候,顾宪成很愿意到此品茶远眺,同时也是个谈重要事情的绝佳场所。周围百十米内无遮无挡,只要别喊,任何人都无法探听。 “沈大学士来信详细说过,先帝当时身边确实只有太子陪伴,贵太妃也曾提过此事,但事后太医院十三科均无发现异常,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皆认为皇太子没有弑父篡位的可能,还把贵太妃斥责了一顿。”重新在凉亭石桌旁落座,顾允成隔了一会儿才到,手里拿着几封函札。 “难不成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在座的各位虽然都曾看过这几封信,此时也不得不再拿起来重新温习,顺便在字里行间努力寻找蛛丝马迹。只可惜一炷香已过依旧没找出任何疑点,安希范率先放下信纸走到栏边,看着河面无奈的叹了一声。 “把信收了吧!”见状顾宪成也不再盯着信纸玩命看了,冲弟弟点点头,示意先把函札收起来。这些信件都是京中官员写的,内容全是朝廷内部变故,被外人看到很是不好。 “既然如此,暂且先放一放。有关削藩的事情,诸位觉得该如何处置?”随即双手一拍,重新转回到正题。 按照沈鲤信中所言,皇帝给内阁大学士们出了道选择题,大概意思就是外察将至,谁对皇帝支持的多谁就能获得更多的官员任免批复。 换句话讲,皇帝想拿年底的地方官员考核当筹码,与内阁大学士所代表的不同派系做笔买卖。哪个派系赞成皇帝削藩的提案就会得到相应的补偿,比如说更多的地方官员名额。 往年在这种时候,分属不同派系的御史言官们都和打了鸡血一般瞪眼盯着。只要发现敌对派系有官员想晋升,立马冲上去弹劾,哪怕只是望风捉影,也能影响皇帝的判断。 这么做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获得更多地方上的实权职务,用来安排本派系的后起之秀,锻炼几年有了点政绩之后再调任回京,充实本派系实力。 而皇帝通常是不直接参与斗争的,站在边上喝茶嗑瓜子看热闹多好。哪派占据的优势大了,皇帝就在批复的时候故意压一压,让处于下风的派系不至于一败涂地。 这就是最基本的平衡之道,也是最难做好的。有派系党争不怕,没有才更麻烦。做皇帝的只需要把官员集团之间的争斗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无限趋近于平衡,啥都不用干也能成为千古一帝。 但今年的情况有点不一样了,一直处于裁判员角色的皇帝突然亲自下场参与了游戏。实际上以前也有不少皇帝如此干过,但他们玩的比较含蓄,比较擅长拉一派打一派。很少有撕下脸皮、明码标价、公开作弊的先例。 到底该不该同意皇帝的建议呢?各派官员全没了主意,忙不迭的私下里聚会商讨对策,三三两两的快马载着信使,从开城门到关城门不停歇的向南狂奔。 “这是个死局,除非能摒弃前嫌统一号令,否则光靠我们根本无法和圣上对抗。”对面顾宪成的提问,率先回答的还是钱一本。 “是啊,沈肩吾头一个就不会配合。只要我们敢出头,他马上就会同意圣上的条件,连带着一大批官员也会跟进。就算我们最终阻止了圣上削藩的打算,拿不到足够的任命升迁名额必定伤了元气,逐渐被排挤出朝堂。” 这时顾允成收好书信走了回来,刚好听到钱一本的结论,也跟着附和。朝堂里的格局都是明的,齐楚浙党官员抱着团共进退,势力最大;宣党、昆党、秦党规模比较小,哪边有便宜就往哪边倒。 东林党属于从南直隶势力中分裂出来的后起之秀,时日尚短,眼下还无法单独对抗齐楚浙官员组成的集团,一旦带头反对皇帝的削藩打算,保不齐就会成为各派的众矢之的,最先被从朝廷中清理出去。 “当今圣上真的要削藩吗?”钱一本说的没错,这就是个死局,只能随大流,无法逆流而上,连置身事外都不成。面对这种局面顾宪成也没有回春妙手,不过他想得更多,不仅仅是朝廷格局,还有皇帝的所作所为。 说起削藩,东林派系的成员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拍着巴掌叫好。这个困扰了大明帝国上百年的毒瘤,早就该被切掉了。 只可惜历任皇帝为了维护局面稳定谁也不肯轻举妄动,反正宗室开支大部分由国库里拿,与自身利益比起来,国家穷点、百姓苦点、军队弱点,都算不上关键。 现在突然出现一位有魄力的皇帝打算要对顽疾动手了,向来以廉政奉公、革除积弊、开放言路、反对权贵贪赃枉法为己任的东林派系官员自然是从心底欢迎的,至少不反感。 但有个问题让这些东林党人们无法表明支持的态度,谁也不清楚皇帝为何突然要去碰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万一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借此来打击朝中敌对势力,那贸然表态并参与进去就会中圈套吃大亏。 这就叫政治,只要加入了游戏圈子就不能再以寻常眼光看待问题。一切都要以利益得失为准则,没有好坏、没有对错、没有敌我。 谁偏离了这个准则谁就会被游戏淘汰,无论理想多么丰满,目标多么伟大,只要参与了这个游戏就很难不按照规则运行,东林党也不例外。 081 推恩令 “……”听到顾宪成的问题,其余五人不由得一愣,面面相窥,久久无言。 自打收到京中密信,知道皇帝要以地方官员的升迁任免名额为筹码与朝中几派势力做交易之后,大家脑子里想的全是自身和团体利益得失,以及皇帝背后到底是谁在操控,谁也没把主要精力放在事情本身上。 “这么做对皇家有什么好处?即便圣上受到了蒙蔽,宫里的太后、太皇太后是什么态度?” 见到几位同伴陷入了沉思,顾宪成又提出了两个新问题。古人说得好,不图利没人早起,把这个问题弄清楚基本就能看到全貌了。 “三哥,怕是来不及了,眼下朝中暗流涌动,全盯着年底的外察,不等我们搞清楚宫里的态度就会有人捷足先登。” 问题是好问题,也非常关键,本该搞清楚再做决定,但顾允成的两句话又把节奏打乱了。不光东林党人想搞清楚,其他派系应该也不傻,同样想搞清楚。 可皇帝给出的利益太大了,甚至可以决定一个小派系今后的生死存亡。在这种情况下难免会有人铤而走险谋取利益最大化。只要有人带头,其他官员肯定也不能眼睁睁吃亏,手快有手慢无,谁也挡不住。 “唉……失了先机!我会亲自给大学士去信,不争第一也不能落在沈肩吾后面,暂且先走一步看一步。看来我们得动一动了,季时,你和启新兄、玄台兄留下照顾学院,小范、存之,与我去京城里过春节,顺便看看参之。” 顾宪成望着河面老半天才出声,弟弟说的没错,现在根本没时间去探听皇帝的虚实,甚至没时间去打探宫里的态度,只能在支持和反对中间选一项。 但他不想永远这么被动,为了能迅速做出决定,干脆连书院都不待了,要带着安希范和高攀龙北上,打着看望好友刑部主事叶茂才的幌子,坐镇京城现场指挥,非要把藏在皇帝背后搞小动作的人找出来不可。 自打入冬之后京城的气温急剧下降,十一月底,城内外的湖泊、河流大部分全被冰层覆盖,凛冽的西北风卷着黄土隔三差五就要肆虐一次,搞得满城上下灰头土脸。 但更冷的还是人心,景阳皇帝消减宗室开支的消息早就传了出来,此时全国各地十多万名皇室宗亲都在战战兢兢的等待着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诏书。不管炭盆和火炕烧得多旺,依旧难以驱寒。 实际上不止十多万人,他们家里面还有仆役、佣人和官员,全算上的话估计因为一纸政令而少了进项、丢掉官职、没了工作的人数还得翻几番。 但始作俑者景阳皇帝却和没事人似的,一大早就跑到北校场里带着小太监们跑圈去了,还以身作则,不许穿棉衣,号称用体内的热量对抗严寒。 “万岁爷披上点吧,风硬!”在宫里皇帝确实一言九鼎,说啥都是对的。可是一旦皇帝出了错,身边的太监们就该倒霉了。王安就属于贴身太监的头子,每日皇帝去哪儿都要跟着,闲下来才去司礼监打个卯。 “内阁那边弄得怎么样了?”洪涛没有拒绝,披上了由朝鲜进贡的貂皮斗篷,一边擦汗一边询问。 这一世他的灵魂好像完整无缺的过来了,可身体不是原装的,即便从小就在宫里注意锻炼,算得上健康,那也仅仅是和其他皇帝相比,还是缺乏系统性的训练。 “按照万岁爷的意思,几位大学士每日从早忙到晚,该是差不多了吧。”王安知道皇帝在问什么,可真给不出详细答案。 自打外察开始,内阁立刻忙了起来,不是忙着考察官员政绩向皇帝推荐,而是忙着编写一部新的律法《推恩令》。 一听这个名字,稍微有点历史见识的人就能猜到大致内容。没错,这部新律法和汉代的推恩令差不太多,前者意在消弱诸侯,后者则是针对皇室宗亲。 经过近两个月的权衡,朝廷各派系还是没抗住巨大利益的诱惑,随着李贽代表的泰州派第一个公开表示愿意合作,全都前后脚的冲了上来,把原本人嫌狗不待见的削藩图谋说成了大智慧、有眼光、有魄力。 那段时间皇帝今天召见几个、明天召见几个,大半个月就没闲着,把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京官都见了一个遍,几乎全是赞美之词,耳朵快听出老茧了。 而景阳皇帝的表现更加出乎意料,不仅不嫌烦好像还挺享受,每天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与认识不认识的官员闲聊。可惜内容没多少干货,无非就是你夸我是千古一帝的苗子,我赞你是忠君爱国的栋梁,听得人晕头晕脑直想吐。 但王安心里非常清楚,皇帝表现出来的全是假面孔,每次召见完外臣回到暖阁立马就收起了笑容,拿着个小本子刷刷猛写,边写边露出瘆人的狞笑,嘴里还念念有词。 可惜在这种时候连同皇帝最喜欢的长随王承恩都不能靠近,全得在门口候着,谁也不清楚小本子上写了什么,更听不清皇帝说了什么。 至于召见那么多大臣有啥用,王安必须明白。这是笔买卖,巨大的买卖。皇帝要用成百上千的地方官职换取朝臣们的支持,支持大幅度消减宗室待遇,同时改变祖宗法度,推恩令就是最终结果。 为了草拟这份新律法,司礼监和内阁一内一外可算是吃尽了苦头,每次把上面的条款透露出去,不光会引发朝臣们的鼓噪还要听太皇太后、皇太后、太贵妃们的责骂。 怎么说呢,当时王安觉得再这么闹下去,不光司礼监和内阁大学士们顶不住,怕是连皇帝都要打退堂鼓了。心甘情愿支持的人几乎没有,反对的倒是一抓一大把。 可皇帝好像早就知道结果,对外朝和内廷的一片骂声充耳不闻,非常顽固的推行着他自己的理念。这套推恩令与其说是司礼监和内阁大学士们起草的,不如说是按照皇帝给的草稿抄了一遍,再略微润色润色,拾遗补漏而已。 082 昏君 “朕认为你是最适合接替田义掌司礼监的人选,但还不够灵活,在推恩令的事情上一定要认真看、仔细琢磨、好好学,不要让朕失望!” 看着王安一脸迷茫,洪涛觉得必须得给他上上课了。史书里把历朝历代掌权宦官说得好像天生奸诈狡猾毫无做人底线,但实际上这群人里大部分不光不坏,还比朝廷官员们天真直率。 司礼监掌印田义、秉笔陈矩、还有王安,在历史上都算得上比较有权势的宦官了,可他们除了有皇帝当靠山之外,在政治斗争方面真没啥天赋,顶多算是个忠实的传声筒和本份的执行者。亦步亦趋,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 小心谨慎、忠诚本分是好品德,可洪涛现在需要对付的是满朝文武。这些官员大部分属于狡猾奸诈、道貌岸然、满嘴仁义道德、骨子里男盗女娼的政治油条,光靠克己慎独远远不够。 想和他们周旋,第一个需要具备的品质就是坏,全方位的坏,以毒攻毒。第二品质就是经验,除了熟悉内廷的事物之外还得了解全国政务。可以不精但必须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人忽悠。 很显然,从田义、陈矩到王安,目前都不具备这些品质。前面两位年岁已高,再想提升已经很难了,只剩下王安勉强算个可用之才。 “奴婢不敢奢望……” 王安心里可能想过等田义、陈矩两位前辈去职之后有幸能再上一步,可这话明明白白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就有点吓人,主要是不知道真假,也就无从应对。当下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声推辞,生怕被误会。 “那你是要抗旨了?”洪涛停住脚步,淡淡的吐出几个字。 “奴婢不敢,万岁爷息怒!”这下王安真不敢推辞了,突然想起自己还跪着,赶紧爬起来躬身站好回答。 要说他对这位新皇帝哪方面最抵触,唯有礼法。从进宫那天开始,自己就接受了好几年严格礼法教育,几乎融入了血液,可新皇帝好像对礼法极度反感,一回到养心殿谁跪谁就挨白眼,准没好脸色。 到底为了啥真是想不通,太监宫女嫔妃们给皇帝下跪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难不成以后大家都和皇帝面对面说话,不分尊卑才好? “你说这次外察会有多少风评好的官员得不到升迁,甚至遭到贬黜。又有多少无能贪墨之辈借机占据位置,大肆满足私欲?”见到王安还记得自己的叮嘱,洪涛把语气略微放缓了些,换了个话题。 “啊……奴婢……奴婢还是跪下吧!”此时王安走在寒风中已经感觉不到冷了,手心脚心都是湿的,两腿一软又跪了。 刚刚觊觎司礼监掌印的嫌疑还没说清楚呢,怎么又赶上如此棘手的难题了。这玩意该怎么回答啊,总不能说至少上百人,那不是当面骂皇帝是个昏君嘛。 也不能说一个没有,皇帝又不是傻子,既然都这么问了肯定知道会有好官蒙冤贪官上位,瞪着眼说瞎话等于欺君,左右都是个抄家灭门的罪过。 “朕以为至少有七成庸才、蠢材、废材晋升上位,剩下三成里大多也是心术不正、贪图财货之辈。让他们去地方任职着实对不起当地百姓,可朕明知此举不妥为何还要这么做呢?” 这次洪涛没惯着,抬腿就是一脚,踹在王安肩膀上。力道还挺大,直接把人给踹倒了,等王安带着一身浮土站起来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奴婢愚钝,不敢揣摩圣意。”挨了一脚,王安却觉得无比轻松,只要能避开那个怎么回答都是大不敬的问题,再挨十脚都是赚。至于说接下来该怎么回答,很简单,不知道就成了,是真不知道。 “有两个人,一人举着长刀向你脖子劈砍,一人拿着竹枪刺你小腿,先躲哪个?”本来一句两害相较取其轻就能完美表达意思,可洪涛非要举例说明。 不是他碎嘴子病加重了,而是这句话在大明时期还没出来,古人不见得能马上听明白,更不见得能马上听懂,讲解起来反倒更麻烦。 “奴婢懂了,此乃权衡之术……只是……”王安果然听懂了,还给出了正式名称。实际上这种手段也不是太新鲜,万历皇帝就经常用,不上朝冷暴力就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无奈选择。 可是和万历皇帝比起来,这位新皇帝玩的有点大了,居然用地方官员的选择权当筹码与朝廷各派官员们互搏,风险太高。 而且他还想不出皇帝如此做的真实目的,赢了,无非就是让国库每年少支出一部分,但也落不到内帑里。一旦输了就是滔天大祸,会直接动摇皇帝的宝座。 “没有只是,记住朕的话,睁大眼仔细看、绞尽脑汁仔细想,大胆一些,总有想明白的一天,到时候就可以接替掌印一职了。 现在去都察院和吏部要这次外察的名单,朕的苦日子到喽,你也不能闲着,同陈矩一起按照名单把东厂和锦衣卫的密报全找出来。” 王安想说又没敢说的话,洪涛已经知道是什么内容了。没错,在治理国家时京官只是决策层,真正具体实施的全是地方官员。他们的优劣直接决定了政策的落实情况,还有各项统计数字的真伪,地位非常关键。 说的夸张点,如果把朝廷里四品以上的官员全辞退,国家机器依然能运转,要是把地方官辞掉一半,这个国家就散架了,一天都坚持不下去。 但想做出大的改变,目前必须得到官员集团的支持,也就必须得付出代价。洪涛就是要搏一把,看看这些不太合格的地方官员到底会不会在自己掌控一定实权之前动摇整个国家的根基。 好消息是大明帝国的体系还没完全烂掉,御史言官包括锦衣卫、东厂依旧能发挥部分作用。坏消息是如此一来自己又多了个劲敌,皇家宗室! 083 昏君2 为了消减宗室成员待遇的事情,太皇太后、皇太后、太贵妃、太妃们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不厌其烦的唠叨过无数次了,无不希望自己打消这个念头,理由千奇百怪,居然还有要死要活的。 这些人确实也该反对,如果推恩令真的开始执行,最直接受到伤害的就是她们,以及她们背后的家族。这就好比后世的央企、国企大幅度消减工资和待遇,当年朱总理打破铁饭碗的时候也是步履维艰、阻力重重。 可人家好歹有一整套班子能用,还得到了更高层的大力支持。现在自己身边除了李贽和几个中下层官员,几乎就是孤家寡人,全部压力都要独自承受。 面对这些亲属的质问,洪涛要不就不见,实在不成了就编瞎话忽悠。什么以国事为重啊,只推行一两年看看效果啊,中心思想就是不会让亲戚们吃大亏,等国库里多少有点余粮之后还会把失去的损失加倍补回去。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谁的脑子也不缺斤短两,光靠嘴皮子忽悠,即便贵为皇帝也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于是洪涛又来了一招指鹿为马。 在推恩令中有一个条款是专门针对宗室成员今后生活来源的,原本这些人是不能从事四民之业,也就是科考、种地、做工和经商,完全要靠朝廷供养。一旦待遇消减太多,有些人家大业大不影响生活,有些人可能就真活不下去了。 为了大部分避免这种后果,在万历年间就曾进行过改革,有条件的允许宗室成员参加科考,考过者要不授予爵位要不入朝为官。 只可惜经过两百多年的豢养,绝大多数宗室子弟都成了寄生虫。读书科考多累啊,坐家里啥都不干,整日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多舒服嘛。 真能参加科考且成绩优秀的宗室子弟寥寥无几,考过了选择做官的更少,拿个爵位回家继续等着国家供养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现在洪涛就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了,一方面要消减宗室待遇,一方面还得给他们找条生路。这话听着有点吹牛,十多位皇帝都没想出来的办法,你刚当了不到两年皇帝,还得不到朝臣认可,怎么就有办法了呢? 确实有,洪涛的办法用不着朝廷帮忙,只要通过推恩令就等于在法律上有了依据,以后谁也不能再用祖宗法度之类的理由阻拦。 同时还不用朝廷花一分钱,反倒能给户部贡献一些税收。要知道宗室以前占有的土地全都是不交税的,纯伸手党。 到底是啥办法能解决至少上万人的温饱问题呢?很简单,商业和工业,或者叫手工业,准确的说是大明帝国时期的皇家股份公司。 洪涛在当太子的时候就弄了钟表、玻璃、焦炭作坊,当了皇帝之后肯定也不会扔下。这些作坊不能说日进斗金也全是很有前途的行业,目前还没有竞争者,且市场巨大。 现在好了,把作坊扩大,哪家宗室打算和皇帝一起做买卖赚钱就赶紧投资入股,以后每年按股份分红利,多少也能补贴家用。 要是说家里实在拿不出太多钱投资的也好办,皇帝不要钱,要人!过来到皇家股份公司里打工吧,每个月得到的工资也能养活一家几口人。 啥?皇亲国戚给别人打工丢人!放心吧,不存在的。皇家股份公司,名义上的老大就是皇帝,全国上下谁不是在给皇帝打工,包括各级官员,谁说过丢脸了! 那有人说了,我家没钱也不想打工,离家太远工作太累。也成,那你就在家里等着国家俸禄吧,够吃就吃,不够吃就饿死。皇家不缺废物,这种人也不配当皇室宗亲。 看看,皇帝还是挺讲情份的,在百忙之中不光要顾着国家大义,还专门抽出时间为宗室成员找了条不算太差的生路。你们要是再叽叽歪歪,这不成那不成的,吊死在后宫的太妃就是榜样。 一个人死了倒是痛快,可整个家族都被锦衣卫给抄了。罪名很简单,不孝!你整个人都是皇帝的,让死才能死,不让死擅自死了就是对皇帝的不忠不孝。 但凡事都有利弊,洪涛用雷霆手段震慑了后宫,从此之后也就无法再装乖宝宝轻易获得太皇太后、皇太后和贵太妃、太妃们的支持了。 原本一团和气的后宫瞬间温度降到了冰点,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推说身体不适整日闭门不见,其他人见到洪涛脸上也充满了戒心,即便笑容里都带着距离感。 公元1606年,景阳二年,随着春天接近,闹哄哄的朝廷和地方官场随着一纸《推恩令》的正式下达逐渐恢复了平和。该上任的上任,该罢官的罢官,该升迁的升迁,有人笑来有人愁。 在这次朝堂较量中东林党人大获全胜,总共获得了五十多个地方官员名额。而风头正盛的浙党则一败涂地,获得的名额不到十个。 同时他们还有个巨大损失,内阁首辅沈一贯以身体不佳为由提出告老还乡,景阳皇帝亲自进行了劝说无果,只能批准了辞呈。 为啥会是这个结果呢,洪涛也不太清楚各派系内部的详情,不过按照过程和表现推论责任大多在沈一贯身上。 做为朝堂上势力最大的官员派系,沈一贯在削藩问题上始终也拿不定主意,结果又祭出了老招数,以不变应万变。打算等着别人先去踩雷,最后捡便宜。 可惜这次他算错了,就在浙党官员谁都不表态时,李贽所代表的泰州学派官员先举起了支持皇帝的大旗,结果外察官员名单上立马就多了十个红圈和十个黑圈。皇帝批准了部分官员的升迁报告,同时还有部分官员遭到了贬黜。 放在外行人眼中这种举动太正常不过了,官员的考核报告都是吏部和都察院做的,皇帝无非就是最终审核下,谁该升谁该降谁该滚蛋回家自是有充分理由的。 但满朝文武可不会这么想,他们看问题从来不看表象,总是要深究的。于是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获得升迁的官员要不就是李贽的学生,要不就是泰州学派认同者,无一例外。而被贬黜的官员分属齐楚浙党、东林党等官员集团。 084 意外收获 很明显,皇室在通过这种手段再次强调了当初的条件,哪一派支持他就能得到更多好处,哪一派不支持则被打压。 面对这种情况各派官员内部就产生了矛盾,有人觉得皇帝做的不地道,必须抵制,还得大家联合起来抵制。看看皇帝敢不敢把大部分官员全都贬黜,光靠泰州学派一家能不能撑起偌大的帝国。 有人则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和皇帝死顶牛没意义,反正削藩也不是坏事,每年能为国家省下大量钱财,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最终还是后一种意见占了上风,或者说舍得为了不太重要的事情放弃手中权力的官员数量不多。于是各派别官员通过各种途径,纷纷表示支持皇帝的做法。 这时不得不说东林党人的行动速度,最初他们也和浙党一样站在观望的位置,可是一旦内部形成了统一意见,立马就能全军压上。 不光态度来了个大转变,还在实际行动上给予了最大力度的支持。那声势造的,一夜之间,仿佛谁不同意皇帝的举措谁就是大明帝国的罪人。 反观浙党这边就有点拖拖拉拉了,想下注还怕输,又不肯离开赌桌,结果拖来拖去成了最晚表态的一批。本着投入大获利多的原则,洪涛丝毫没因为沈一贯是内阁首辅就网开一面,大笔一挥,分赃完毕。 至于说沈一贯为啥要辞职,这就不是皇帝的意思了,而是浙党内部对领头人的失望。再加上其他派系落井下石,找出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弹劾,要来个破鼓万人捶。 到此时沈一贯不辞职也不成了,弄个太子太保致仕回家总比被人搞下去再顶着罪名一无所有、名声狼藉强多了。 这可是洪涛之前没料想到的,对于沈一贯这个人他不讨厌也不喜欢,互相利用居多,留下不膈应不碍事,走了更好。 但平白无故多出个内阁首辅的位置就是意外惊喜了,没啥派系倾向的朱赓自然是首选,70多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太好,指不定哪天就得鞠躬尽瘁。啥有才能没才能的,在内阁首辅位置上当个过渡角色挺合适。 这个任命并没遭到太多官员反对,原因很简单,沈鲤和李贽全是70多岁,比朱赓还大,就算当了首辅也干不了几年,对朝廷的稳定不利。 最主要的是这两位身后都代表着一群官员,让谁上去都会遭到另一派的坚决抵制,反倒是谁也不动更符合目前的局面。 而叶向高又太年轻,在朝中没有太深根基难以服众。按照原本的历史走向,这位年轻官员也会慢慢倾向于东林党。 但这辈子他怕是靠不过去了,有了皇帝的钦点和提携,脑袋上已经插满了帝党的标签,位置还这么高,任何派系都不敢轻易收纳。 “三位大学士年岁已高,恰逢多事之秋,朕以为再补充两名大学士分担为好。人选由诸位提,朕考量之后再做定夺。” 首辅的位置没拿到手洪涛并不失望,只要能借此良机再把内阁规模扩大,储备两名年轻些的大学士就是胜利。万一朱赓、沈鲤、李贽之中谁身体顶不住了,马上就能有自己人顶上。 只是提名不能由自己出,那样就太明显了,这个活儿还得落在李贽和叶向高头上。反正五位内阁成员都有提名权,各自也都会提出本派系的人选。到时候自己再来一遍利益交换,让出一个名额也就是了。 焦竑,这是李贽提出的入阁人选。此人生于江宁,祖籍山东日照,万历十七年的状元郎,授翰林院修撰。 洪涛认识这个人,曾经去东宫讲过学,总体评价还是不错的。首先他是个老学究,满腹经纶;其次又是个初学者,对很多新鲜事物都感兴趣并愿意学习;最后还是位思想家,有独立的人格和想法,不盲从于古代圣贤。 焦竑在讲学时曾经说过,学道者当扫尽古人刍狗,从自己胸中辟出一片天地。大概意思就是指古人的学说和祭祀用的刍狗差不多,是在当时情况下按照需要杜撰出来的,不能完全相信。 这种观点和洪涛很接近,于是就记住了。不过焦竑讲学的次数并不多,他的工作很忙,一边修史一边写书,时不时还得担任考官。 李贽之所以推举焦竑入阁填补空缺,可以用举贤不避亲,也可以用裙带关系。他们俩是好友,还都是泰州学派的推崇者。 吴道南,这是朱赓提出的人选。此人祖籍江西崇仁,万历十七年进士,现为翰林院正六品侍讲,前年担任过武进士考试总裁,去年顺天乡试主考。 洪涛对此人不熟,但陈矩有所了解。他说吴道南官评不错,为人比较克己,能力也是有的。不过此人和户科给事中官应震、右佥都御史田生金、户部侍郎徐绍吉等人交往频繁。 这几位虽然都不是啥大官,可他们却有着一个共同的头衔,楚党!也就是说吴道南即便不是楚党,也和楚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赵南星,这是沈鲤提出的人选。祖籍北直隶真定府高邑,表现出过人的天赋,九岁时就被当地人称为神童。事实证明不是吹牛,万历二年,二十四岁的赵南星就成了进士,授职汝宁推官。 对于这个人洪涛不用再去找东厂要秘密档案了,只要略微了解明史就不会忽视这个名字,东林党的骨干之一,起到的作用一点比不顾宪成小。 赵世卿,这是叶向高提出的人选。字象贤,别号兰渚,历城人。隆庆五年进士,任户部尚书已经五年之久,官评不错,和任何派系都没有太明显的关系,暂时算在中立派里面。 李廷机,这是已经告老还乡的前内阁首辅沈一贯提出的人选。没错,就算人走了,洪涛也很厚道的给了他最后一次为朝廷效力的机会,算是尊重吧。 和李贽差不多,沈一贯也是举贤不避亲。李廷机是他的门生,晋江浮桥人,万历十一年进士,现任礼部尚书一职,说不是浙党都没人信。 085 各怀鬼胎 除了上述五个人选之外,洪涛也提出了人选,方从哲。 与赵南星差不多,方从哲在历史上的大致情况洪涛也能从脑子里找出来。他是北直隶顺天府大兴县人,也就是后世的北京城人。万历十一年进士,选为庶吉士,三年后授翰林院编修,又三年,累迁国子监祭酒。 祭酒是个管理教育的职务,不属于言官,但方从哲不甘白拿俸禄,自觉自愿把言官的工作也干了,有事没事就上疏要求废除矿税,惹得万历皇帝非常不悦。 万历二十年正好赶上会试,司礼监掌印田义托人来找他说辞,想给侄子走走后门,结果被当面拒绝,又惹怒了一位内廷大佬。 年轻的方从哲虽然勇但并不傻,放眼满朝文武,想上进大多要抱团,或者赢得皇帝的青睐。低头看看自己,除了得罪人就是得罪人,前途显然不太光明。于是刚刚三十岁就选择辞职,回家养老去了。 如果按照历史的原样他回家一待就是十多年,但有了洪涛的存在,万历皇帝提前死了,新帝登基官员奇缺,只赋闲了几年就受召回到朝廷,任吏部郎中。 洪涛为啥非要推荐方从哲入阁呢,原因有三。第一,在历史记载中方从哲曾经一人支撑着内阁,不管干得好不好,能力应该还是有的。 第二,在著名的红丸案中正是他推荐李可灼给光宗皇帝献上灵丹妙药,结果药到人无。可是史书上没讲方从哲到底算不算毒害光宗皇帝的凶手或者帮凶,洪涛好奇心非常强烈,很想弄清楚这件事,把人弄到身边更容易仔细观察。 第三,方从哲虽然没有太鲜明的派系属性,但他在国子监任职多年,门下有不少学生。其中有个叫亓诗教的吏科给事中在齐党中颇有人脉,两人交往十分紧密,大概率偏向齐党。 在前面五个候选人里,赵南星和焦竑可以第一批被筛掉。泰州派与东林党势同水火,两边谁也不会同意在内阁多增加一个对方的大学士,最容易让双方接受的结果就是兑子。 李廷机的机会更渺茫,在削藩斗争中浙党站错了队伍,不光得罪了皇帝还丢掉了内阁首辅位置,不被痛打落水狗就很幸运了,怎么可能再补上一位大学士的缺。 剩下吴道南和赵世卿,一个勉强算小党派的边缘人物一个干脆无党无派,即便入阁也对眼下的朝廷格局形不成太大影响。 洪涛可不会这么想,朝廷格局必须动荡,你们全都按部就班的分配好了利益,剩下的闲工夫肯定就该琢磨皇帝了。 所以越是朝廷官员们喜闻乐见的人选就越不会选。最终入阁的是吴道南和方从哲,一个楚党一个齐党。有了他们两个入阁,朝中的政治格局更乱了,原本大获全胜、势头正盛的东林党人忽然发现领先幅度也不怎么大。 有了内阁大学士在皇帝边上嘀嘀咕咕,楚党和齐党保不齐会成为下一个浙党,必须抽出很多精力去对付。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多了一个掣肘就少了一分锋芒。 这就是洪涛最想看到的结果,在朝堂斗争中想上下一心铁板一块是永远不可能的。历代开国皇帝在打江山的时候有可能能做到,但在守江山的时候谁也做不到。 只要当了官,有了更高的利益诉求,自然而然就会抱团取暖,换句话讲叫团结一心,敌对的目标也从掌权者变成了当权者,也就是皇帝。 在中国古代的统治阶级中,皇帝和官员既是合作者又是竞争者。合作是要占据统治的地位,竞争则是分配利益。谁多谁少都要争一争,相对而言,所有官员都是皇帝的对手。 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该知道如何处理君臣关系了,皇帝不需要找忠臣,也永远找不到忠臣。在某段时间内,某些官员有可能会对皇帝忠诚,那是因为利益诉求一致。 随着时间和环境变化,利益诉求也跟着一起变,以前的奸臣可能会变成忠臣,以前的忠臣也可能变成奸臣,忠和奸都是动态且相对的。 当然了,站在皇帝角度是这样,换个角度可能就不成立了。比如说对于老百姓而言,不管统治阶级内部如何争斗,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谁不往死里欺负他们,谁就是好官。如果还能给予一点尊重和怜悯,就是大大的清官。 至于说官员们到底干了什么事情,是否对国家、民族有长远影响,绝大多数老百姓根本看不见、听不到、更想不明白,他们只认眼前利益。 事情到了这里本该告一段落了,可洪涛还是不满足,他觉得朝堂里还是不够乱,干脆又增加了一个名额,把李廷机的名字也圈上了。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以东林党为首的官员连番上疏弹劾,恨不得把人家小时候揪了谁家姑娘小辫子的事情都抖落了出来。 而齐楚浙党也不甘示弱,发动言官御史展开了全方位反击。一时间各种弹劾题本、奏本如雪片般涌进了通政司和司礼监,每天不来个十本八本不算完。 “不准!让他老老实实在礼部待着,身生不怕影子斜,非要走也成,先由东厂同锦衣卫调查清楚弹劾内容,朕的礼部尚书到底是清官还是贪官必须有个交代!” 洪涛可以把弹劾交给司礼监处理或者干脆留中不发,实际上他也正是这么做的。但有人不成,比如礼部尚书李廷机。 面对如此多的弹劾,按照惯例不管内容是否属实,当事人都要做出高姿态,辞职!结果洪涛还不肯批,当着内阁大学士们的面拍了桌子,放下话来,再敢动不动辞职就等着被东厂调查吧。 这一招既合情合理又非常不要脸。放眼朝廷上下几百名官员,还不算地方官,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百分百没毛病?以洪涛的理解,怕是不及百分之一。 还是比较保守的估算,如果让他亲自抓东厂的调查工作,比例还得下调,无限趋近于零!即便历史上再有名的清官,只要真打算仔细查照样能查出毛病,说不定还是大毛病。 086 收买宦官心 景阳二年的春天就这么乱哄哄的过去了,当然了,朝堂里如何乱,短时间内不会影响到老百姓的生活。待到节气适合,该插秧的插秧,该播种的播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春天本来应该是生气勃勃的季节,但在司礼监的官房中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有死气沉沉的凝重。大明司礼监掌印田义重病不起,经御医诊断属于油尽灯枯,无药可治了。 “渭川,你伺候过三朝皇帝,经验颇多,朕登基时日尚短,还需你来帮衬啊!” 听到这个消息,洪涛亲自到官房里看望了奄奄一息的老太监。拉着他枯瘦冰冷的手温和的聊着天,像是老朋友来送别。 “呼噜……呼噜……奴婢、奴婢不能再伺候了万岁爷了……”老太监没有挣扎着起身,不是不想是真起不来了。听太医说此时的他全完靠一口气吊着,说不定下一分钟就永远的闭上眼了。 “放心去吧,朕答应过的事绝不反悔。你死后会继续陪伴在朕的左右,不会成为鬼魂野鬼。不过此事朕说了不算,还要你自己愿意。” 老太监为何不肯闭眼洪涛也不知道,但能给予的安慰也只有之前的许诺:在他死后会埋葬在皇帝陵寝旁边,一起受后人供奉。 “……奴婢想和万岁爷说句话……”听到这句许诺田义的手突然有了点劲儿,抬起来指了指屋里的陈矩、王安。 “你们先出去候着,不许任何人靠近!”这副表情看在洪涛眼里就代表了四个字,回光返照。至于老太监要说什么,管他呢,听听呗,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奴婢9岁入宫,蒙师父黄锦照顾、庄皇帝赏识,得了六科廊掌司一职。伺候过庄皇帝、显皇帝和万岁爷,深受皇恩。如今时日无多,有件事想和万岁爷念叨……呼噜……呼噜……” 有可能真是回光返照了,此时的田义依旧起不来床,可呼吸不再艰难,一口气说了几十个字才停顿。 “说吧,朕听着呢!”洪涛把身体往前倾了倾凑到田义脸前。 “万岁爷要防备那群外臣,庄皇帝、显皇帝都是被他们害死的……咳咳咳……咳咳咳……”可能是用力过猛,田义刚说了半句话就不停的咳嗽了起来。 “此话怎讲?”洪涛没想到老太监要和自己说这种事,心中不是很惊诧,更多的还是好奇。 古代皇宫里的那些龌龊事儿,不用老太监讲也能从史书里看到蛛丝马迹。很多皇帝都死得不明不白,尤其是明朝,死因简直编造得侮辱智商。看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这个将死的老太监有可能是知情者。 “听师傅黄锦讲,庄皇帝为人宽厚,任用贤臣。内阁李春芳、高拱、徐阶、张居正为了把持大权,勾结内官找借口多次遴选秀女入宫。庄皇帝年轻气盛,怎经得住如此勾引,逐渐荒废朝政,把大权拱手相让。 到了显皇帝在位时幸好有太后坐镇后宫才没有步后尘,可奴婢又亲眼所见、亲耳闻听那些外臣是如何逼迫先帝的。万岁爷如今才二十出头,定要有所防备……呼噜呼噜……” 调整了一会儿气息,田义又说了不少,且内容真挺骇人的。也就是他这样无牵无挂还行将就木的人敢讲,换成别人肯定全带进坟墓了。自己不怕死,也不能牵扯到家族安危。 “放心吧,从懂事起朕就在冷宫里想好了今后的道路,这些小伎俩没用。”洪涛并不觉得太震撼,也不觉得那些官员做得不对。诱惑是随时随处都存在的,被诱惑了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心智不坚定。 “宫里也不太平……万岁爷的《推恩令》动了太多人好处,仅仅是宫里还好办,就怕勋贵们插手,不得不防!”见到皇帝并不是太上心田义有些急了,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 “哦……朕倒是想要多听听这方面的事情。来,喝点水再说,不急,慢慢讲!”有关官员们会如何对付自己的套路洪涛觉得已经全考虑到了,只要不把他们逼得太狠还是可以和平共存的。 但后宫和勋贵们的手段就有点陌生了,那玩意史书上讲的很少,自己在宫里住了小二十年不假,可大部分时间都在冷宫,有高墙挡着啥也看不见、啥也听不到、啥也接触不到,远不如老太监明白。 景阳二年春,服侍过三代皇帝、当朝司礼监掌印田义走完了一生,在官房里与世长辞,享年72岁。据说走得很安详,没怎么受苦,临走前的下午还得到了皇帝亲自探望,这种待遇不能说前无来者,也算极特殊。 更特殊的是皇帝下旨把田义的棺椁停在了靠近北山皇陵的村子里,没有按照常规埋在其生前捐钱建造的庙中。 听宫里有头有脸的太监们讲,如此选择只有一个目的,等当今圣上的陵墓选址完毕,会在陵前单独辟出一块空地用来埋葬服侍过他的太监,君臣之间来个生死相依! 换成官员们对这种恩赐肯定没啥好感,都是有家有业有祖坟的,来当官不过是找份工作,凭啥死了还得给你们老朱家看坟守墓啊! 可是轮到太监们头上,这份待遇就大得没边了。他们从某种程度上讲全是孤家寡人,即便家族中还有人在也不会相认,更不允许入祖坟。 现在不光有了归宿,还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水宝地。这辈子肯定是没希望了,但下辈子必须有希望投个好胎,别再受这份苦了。 有人高兴必然有人不高兴,这是普世真理。太监们有盼头了,后宫、皇室勋贵还有部分官员对皇帝的新措很不满意。 太监群体在他们眼中就是半人半牲畜的存在,怎么可以与皇陵埋在一起,太影响皇家气运。另外这么干也不符合礼法和祖制,传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如果非要赏赐某个太监,完全可以单独找地方盖座庙,规制高点也就是了,没必要非得破坏了皇陵的风水,引来这么多非议。 087 开发皇庄 这次洪涛表现得非常强硬,面对部分官员的反对先进行严厉的责斥,再有人叽叽歪歪就让东厂出面调查,只要找到一点问题,哪怕是小瑕疵也得扩大化,直接削籍为民永不录用。 谁来劝也没用,这是皇家私事,皇帝做为皇族的继承人同时也是族长有最终决定权,真可以做到言出法随,谁的意见也不用听。 至于说皇族勋贵和后宫的反对声音更好处理,找一两个嚷嚷最欢实、地位还不算太高的直接交由宗人府看管。这同样是皇族家事,当族长的惩罚孩子难道还需要外人干预? 当然了,皇家无小事,家事亦是国事,这么不管不顾的一意孤行肯定会引来部分官员和皇族内部的反感。人家眼下没辙,却可以在今后的其它政策上捣乱,真要是衡量起来确实有点得不偿失。 “陛下如此行事怕是弊大于利。”这不,连皇帝最紧密的合作伙伴、内阁大学士李贽也坐不住了。 “李师,朕若事事按照规矩办,永远也不可能把国家治理好。你是亲眼所见,为了给国库省下些开支朕已经带头用官位当筹码卖官鬻爵了,可依旧没几个人能以国事为重,全都在算计自己的利益得失。 他们都是大明的肱股之臣,长此下去江山社稷危矣。不破不立,想有所改变必须得冒一定的风险,此事暂且不提,皇庄可准备好了?” 由于在四夷馆中一起翻译过论语,洪涛对李贽的学问确实很佩服,私下里以师长相称。但这次谁来劝说也没用,顶多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臣按照陛下的意思在通州、天津卫总共选了三处,一处为时间工坊所在,一处为流光斋,另一处位于海河岸边,已由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徐光启亲自操办,具体细节臣尚未得知。” 见到皇帝如此坚持李贽也就不玩命劝了,实际上他心里也存在着诸多疑虑,不太相信皇帝会如此儿戏,必定有其原因。 “工部左侍郎一直有缺,营缮司主事赵士祯修建欧罗巴庙有功,让他补了吧。” 提起一直默默无闻在暗地里支持自己的几位中低层官员洪涛心里还是挺得意的,当初没有看走眼,史书上也没瞎写。 徐光启、李之藻、赵士祯确实有能力,也愿意学习新鲜事物,且工作起来和后世的技术男没啥区别,只要给了资金和项目就一门心思的扑进去,很少主动提个人待遇问题。 但人家不提,不代表自己也跟着装糊涂,必要的鼓励还是得有。只可惜目前手里能拿出来的官职不太多,合适的只有一个。就这还得让李贽出头、叶向高配合,绕着圈子说服九卿当中的多一半才能如愿。 “欧罗巴庙的主管是营缮司员外郎李之藻。”李贽没听明白,特意小声提醒了一句,生怕皇帝把人名搞错。 “赵士祯之父赵锦曾在工部任职,你与李之藻说明白,朕没有忘记他的功劳,只是资历尚浅还需多熬些时日。” 洪涛真没搞错人名,身边能干具体工作的只有三个人,想搞错也不容易。之所以让赵士祯升职,李之藻原地踏步,不是忘了,而是从实际情况出发。 赵士祯的父亲赵锦曾经当过工部左右侍郎,虽然人已经死了,当年的老关系应该还没完全断,操作起来比较容易。用后世的话讲赵士祯就是本单位子弟,多多少少要占点便宜。 而李之藻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前年刚升到司局级,现在又要升任副部级,太不合规矩。没有点拿得出手的政绩,六部九卿们肯定不会同意。 “陛下圣明……”听到这个解释李贽不由得抬起眼皮瞟了瞟斜靠在软塌上的身影,心中更加捉摸不定。 几年前刚见面时皇帝还是太子,口口声声要把《论语》翻译成欧罗巴文传颂天下,很有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儿,也很不自量力。 但接触过几次之后才发现太子对论语根本不熟,却对欧罗巴语很精通,能和远道而来的番僧连比划带说的对话且不落下风,真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直率单纯。 登基之后,年轻的皇帝时不时表现出与之年龄、经历不太相符的举动,比如削藩、再比如外察和入阁,手腕极其圆滑、手段极其老道、思路还极其清晰、心智又极其坚定,比任何一位从小就学习纵横之术的皇帝都不差。 “圣明个狗屁,朕登基二年有余,手里却无人可用,不得已才要去讨好内官,可怜呐可悲!”本来挺由衷的一句话,反倒引来了皇帝的自责,声音里饱含着无奈和愤怒。 “陛下可是要重启矿监?”一听讨好内官,李贽脑子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好像明白了什么,进而一脸的惊愕。 “和矿税没关系,朕的宗亲们少了朝廷俸禄必定有些度日艰难,做为皇家族长也不能看着他们上街乞讨。可经营皇庄是门学问,非信任之人不可为。满朝文武朕能信任谁?敢让谁去操办此事?” 洪涛赶紧摇了摇手,矿税一时半会真碰不得,那玩意已经臭大街了。但该出去替皇帝赚钱的太监还得派,只不过换个更合情合理的名义而已。 “臣斗胆多问一句,陛下所云皇庄真能养活那么多人?”可李贽真不太信,新版推恩令还有个配套措施,利用皇庄吸纳生活潦倒的宗室人员,用其产出支付这些人的工钱。 从某种角度上可以这么讲,皇帝是用皇庄代替了国库去养活一部分宗室成员,这也是官员们捏着鼻子同意推恩令颁布的原因之一。 他们都不看好这条措施,只觉得是年轻皇帝好面子的一厢情愿之举,待到内帑掏不起了还得返回头来求官员想办法擦屁股,到时候就能逼着皇帝低头了。 “然也……咦,朕记得李师好像是泉州人士吧?”面对此类质疑洪涛不为所动,在他眼中只要这项政策被批准执行,别说养活几万人,再加一位数也没啥大难度。 这可不是无知者无畏的妄想和幻想,不光有大的指导方向还有具体实施细节,从头到尾每个环节都是经过实际运行检验的。 088 甜蜜的诱惑 “臣的祖宅确实于泉州南门外……”李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说着说着朝廷政策又改聊家常了。 “当地可有人种植甘蔗榨汁熬糖?” “……回陛下,臣的家人就有操此业者,只是所做之物远远比不上大内精细,粗鄙的很。”这就让李贽更糊涂了,皇宫里有甜食房,专门为宫廷制作各种糕点零食,难道还满足不了口舌之欲,非要从南方纳贡? “朕会更好的榨糖之术,成本低品质高,产量可以一敌十。李师不妨算一算,以此法供养宗室可行否?”不明白就对了,此时洪涛才露出狡诈的奸笑,好像猎人见到猎物入套。 明代已经有真正的白糖了,且制作原理和后世差不多,但技术设备比较原始,产量比较低,只能满足上流社会的需求和小部分出口,远远谈不上普及。 糖这个玩意吧,其实比任何独品的依赖性都高。人类好像天性就喜甜,根本无法拒绝此种诱惑。但凡不是太穷,都愿意为了甜蜜蜜的味道掏钱买单。 所以白糖以及其衍生品在国内的市场极大,且受限于技术几乎无人染指,一旦谁能大规模生产,基本就是在抢钱。 除此之外印度、欧洲的制糖业也不发达,国际竞争等于没有,只要能大量制造品质还凑合的白糖,光靠出口也能养活不少宗室。 最主要的是这门产业洪涛曾经玩过,且玩得很大,整条产业链上下全门清,重操旧业一点技术难度没有。再加上皇帝的特殊身份,从资金到政策全能轻而易举搞定,谁也不用求。 唯独有一样东西目前搞不定,且离不开,那就是甘蔗。大规模榨糖肯定得有数量充足的原材料,由皇帝张嘴去推广甘蔗种植,先不说朝臣们允不允许,地方上怕是也不会执行到位。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李贽的家乡就在甘蔗产地,且当地确实有人在种植甘蔗。如果他能说服家里带头大面积种植甘蔗,起到带头作用,不用多,只需一年顶多两年,就会带动周围很多农户跟从,赚钱的事情谁不爱嘛。 再往大一点讲,有了一个突破口,就能带动整个福建的甘蔗产业,进而慢慢影响到周围的地区,反正只要有人收且价格适当,肯种植甘蔗的农户大有人在。 “这、这……这似乎不妥,有与民争利之嫌。”李贽直接就傻眼了,大明帝国向来以农桑为本,皇帝突然要用皇庄从事工商业好像有点不成体统。至于说会不会制糖、能不能一家顶十家反倒是次要的了。 “赡养宗室的皇庄也要纳税,何来争利之嫌?朕不光会制糖之术,还能让甘蔗产量提高至少五成。去信和你家里人商量商量,尽快把制糖作坊关了,多找些荒地开垦,准备按照朕的方法种植甘蔗,专供皇庄榨糖所需。 不用多,只试一年。如果比制糖作坊赚的少,差多少朕补偿多少,要是赚的多了就替朕的皇庄涨涨名声,让当地更多农户利用荒地去种植甘蔗,每年多一些收入,也算给家乡父老谋了福利,合则两利!” 狗屁的与民争利,洪涛就烦官员们拿这些套话来敷衍。用国库养活一大堆闲人就不争利了?国库里的钱每一文都是从百姓嘴里抠出来的,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怎么没人说三道四呢! 不过李贽的担忧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皇庄可以采用更先进的榨糖设备和榨糖技术提高产量、降低成本,如此一来,会有越来越多的榨糖小作坊被挤垮。 但这也不能算是与民争利,大规模榨糖不光能挤垮小作坊,还会创造一些新的周边产业,两边综合起来一算,新的肯定比旧的多,不光没争利,还让利了呢。 那为啥非要盯着李贽呢,无它,赶上了呗。朝廷里有不少福建籍官员,很多都与李贽有点交情,正好拿来用用。这些官员家里最次也是个小地主,由他们号召当地百姓大量种植甘蔗卖给皇庄榨糖,比皇帝的圣旨作用还大。 “臣谨遵圣命……只是甘蔗喜暖无法北迁,其它几座皇庄该如何运作还请陛下明示,臣也好提早做准备。” 由自家出面号召相亲们开垦皇帝大面积种植甘蔗对李贽来讲倒没什么难度,只要能赚钱种啥不是种嘛,反正都是农桑,谁也说不出什么怪话来。 另外做为皇帝的亲信不管能否成功也得跟进,上贼船容易下来难,没有退路。可是用于安置宗室成员的皇庄总共有八处,位于甘蔗产地的只有两处。 “通州、天津卫的三座皇庄朕已经有了用途,山东和南直隶的三座先等等看吧。摊子不能铺得太大,万一朕无法靠皇庄养活宗室,也免了来回折腾。” 对于这八座皇庄的用途洪涛早就安排好了,位于山东和南直隶的三座皇庄由于太靠近江浙地区,当地官员集团势力太大,暂且不安排新项目,先小规模种植玉米和棉花,不要产量重在选育高产品种。 这两种外来农作物在明代皆已经传入了中国一段时间,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种植。 其中棉花的情况稍好些,这还要感谢朱元璋,他在建国之初号召少穿丝绸多穿布衣,大力推广过种植棉花,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两百年下来依旧没有成体系,更谈不上规模纺织产业。 玉米的情况相比起来比较糟,它到底是由什么渠道传入中国有多种说法,暂且不探讨。可是进入中国之后,由于水土问题并不像后世那样抗旱、抗虫害、抗贫瘠和高产,且口味也不为明代人喜欢,只在部分地区有小面积种植。 现在洪涛就要开始对棉花和玉米进行优选培育了,可以不计成本的在皇庄中由专人做试验,只要方法正确,经过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时间的坚持,肯定会有更好的品种出现。 089 报纸 “臣还有一事……”既然皇帝已经给皇庄安排好了用途,李贽也乐得清闲,可他没走,伸手从怀里掏出个题本小心翼翼递了上来。 “你要办报纸!”为啥两人面对面交流还要通过文字沟通呢,这是官场的规则,俗话讲叫白纸黑字,好区分责任。洪涛打开题本看了看,揉着腮帮子比较愁苦。 报纸这个玩意确实是自己和李贽提的,当时在四夷馆中闲着没事总要聊点啥,还得是比较令文化人感兴趣的话题,聊着聊着就跑到这上面来了。 “臣的挚友赋闲在家多年,然赤诚之心不灭,又有些许浮财,想以微薄之力报答陛下赦免之恩。” “此人朕见过?” 李贽的回答挺婉转,洪涛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到底是谁有这么大魄力,但听明白了一件事,这个人欠自己人情,还认同自己的治国理念,打算用报纸来报恩了。 “陛下见过,通州马城所。” “哦,马经纶是吧?”明代文人互相之间的称呼比宋代人更麻烦,连字都不用,偏爱以号相称,愣说风雅。 这种习惯对于洪涛简直就是折磨,但好在有个地名提醒还不至于全忘掉,不就是当初冒着被抓风险收留李贽住在家里的马经纶嘛。 “他知不知道报纸的害处?”细究起来当初赦免马经纶窝藏朝廷重犯罪过的是陈矩,但算在自己头上也成。 可报恩用不着这么急迫,也用不着如此玩命。假如报纸是那么好开办的,用不着等他毛遂自荐早就出版了。 在文化环境比较严苛的明代,办报的前景并不太美妙,分分钟会惹来言官御史们的弹劾。自己目前没办法死命回护,甚至到了关键时刻还得划清界限,免得过早捅了马蜂窝。 “城所身体有旧疾久治不愈,感觉时日无多,不想此生碌碌无为,还请陛下体恤其心。” 李贽的回答挺绝,他说马经纶身患重病估计是治不好了,就等着哪天一命归西呢。但在死之前想做点事情,或者叫实现毕生抱负。至于说危险不危险,反正都快死了,爱咋滴咋滴吧。 “朕会命赵士祯秘密监造印刷机和油墨送到马经纶府上,再把报纸细节写与他。不过有个条件你需要答应,否则别想拿到任何助力。” 死士,洪涛觉得只有这个称呼比较符合马经纶的现状。既然都是死士了,风险可以不再考虑。但除了死士之外,活人还得继续活下去,就不得不谨慎小心些了。 “陛下请讲,臣愿遵从!”不光马经纶有当死士的勇气,好像李贽也被感染了,或者说是他感染的马经纶,根本没问是啥危险直接答应了,满脸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不要过深参与朝堂争斗,讲述可以,讨论免了,更不要引申。你和马经纶都是有用之才,不要轻言生死,活着对朕、对大明更有用处。朕会着太医给马经纶诊治,让他先别急着去死,这是口谕,违者抄家灭族!” 可惜洪涛目前还用不到扛炸药包冲锋的角色,报纸可以办,但要按照自己的意思办,尽可能先向着学术交流平台发展。在朝政问题上打打擦边球蹭热度没问题,千万不能介入派系斗争,更不允许变成利益集团互相攻击的工具。 “那心学之争……”李贽像是理解了,又摸不太准界限,再次提出个比较敏感的话题。 “争!理不辩不明,泰州学派一定要在李师你的手里发扬光大!但一定要记住朕的话,学术之争可以,万万不许牵扯到朝堂,否则真会有杀身之祸。人都没了,何谈思想理念?” 让李贽一问,洪涛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报纸也不是完全无用,如果能因此挑起泰州学派和东林书院之间的学术争论,多多少少也能吸引走一部分对自己的关注。 不过学术之争和政见之争很容易混为一谈,在这方面还得再三强调立场、划清楚红线、讲明白后果,别把好事办成坏事。 “陛下的行事风格与棋风有相似之处,怪招颇多剑走偏锋。然朝堂之争不可全靠出其不意,用多了就无怪可言,该如何是好?” 这回李贽应该是全听明白了,没有说能不能做到,反而对皇帝指手画脚起来,还提出个很僭越的问题,三板斧过后该怎么继续。 “哈哈哈……李师,棋风如人有些道理,却不能当真。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尚无定论,怎可靠区区棋盘定人品性。多言无益,你我君臣暂且慢慢看,看看朕还有多少怪招。” 这倒是洪涛没想到的,合算老头想靠下棋来揣摩自己。对不对呢,只能说道理对,但太肤浅、太不全面。 就和字如其人一个道理,做为专业政客,如果连心中所想都藏不稳妥,写个字、画个画、下下棋、吟吟诗就能被看透,怎么可能出现党争。 后世里那么多研究社会学、心理学的机构,谁也不敢说把人的思维研究透了,事实上永远也不太可能研究透。因为人的思维会受到很多动态参数影响,偶然性很大,基本上找不到规律。 “……一切全凭陛下做主,恕臣无状,如此好消息定要早早让城所知晓,告退!” 面对年轻皇帝展露出来的又一张陌生面孔,李贽即便不想承认看走眼也只能暗中惭愧。这张开怀大笑、无所顾忌、气势凌人的面孔以前确实没见过,正好从侧面印证了皇帝的说法,人不可貌相! “且慢,办报不急于一时,没有印刷机光靠雕版事倍功半。朕还有事要问,你可知陈用宾此人?” “……可是右都御史巡抚云南的陈毓台?”听到这个名字,李贽的面色明显凝重了许多,迟疑片刻才回答。 “正是!” “臣与他称得上同乡,但交往很少,对云南战事不甚了解。”见皇帝没什么表情李贽更谨慎了,多一个字不想说,只承认了无法回避的籍贯。 090 兵事 “不要瞎揣摩,陈御史巡抚云南多年,保我大明西南无恙,乃能臣也。” 李贽为什么会欲言又止洪涛很清楚,实际上大部分朝臣和内官在和自己谈事情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究其根源就是猜不透皇帝怎么想的,不敢随便发表看法。 面对这种情况就得分类处理了,如果对方是自己人,比如李贽、陈矩,可以通过表露一部分想法让他们打消心理负担,多说几句实话。 如果对方是可以合作之人,比如内阁里面的几位大学士,包括后宫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则可以编个靠谱的理由,忽悠他们多说几句靠谱的话。 如果对方只是普通官员,那就只能虚对虚了,看谁猜谜的本事强、编故事的手段高。没辙,皇帝信不过官员、官员同样信不过皇帝,在双方没有丝毫信任的时候是不可能听到实话的,即便是实话也没人信。 “陛下所言极是,滇地山高水深、地形复杂、民风彪悍、不通教化,又有缅贼时常入寇,陈毓台以一地之力保十三年平安实属不易。若九边将帅都能仿照,实乃幸事。” 有了皇帝的方向性指引李贽终于敢说话了,可惜是不是实话很难讲,刚刚还说对云南不太了解、交往很少呢,转脸又高度评价了。 “依李师之意,缅贼该如何处置?”对于李贽的评价洪涛不置可否,这次外察的结论吏部和都察院已经整理完毕,几百份关于各地官员的工作评价,走马观花的看也需要些时日。 但看是必须的,尤其对镇守边关重镇的官员洪涛看得格外仔细,并在其中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这位云南巡抚陈用宾。 在吏部的考察报告中,他的工作成绩还是可圈可点的,重点在于没有耗费中央政府的财货,仅靠当地产出就把云南局面控制的相对稳定。即便南边有缅甸土邦的不断侵扰,也没太露败相,很善于以夷制夷。 但在都察院的考察报告中,这位封疆大吏的官声就不太好了。比如偏袒当地夷人首领、在多次对缅作战中指挥不力贻误战机等等,不能说评价很低,也算是不太合格。 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洪涛只能再去询问锦衣卫和东厂,结果陈矩给出的评价更低。在东厂和税官的记录中,这位封疆大吏很不配合,尤其在矿税方面简直有点故意刁难的意思,反倒是对当地夷人很宽容。 三比一,都察院、锦衣卫和东厂这三个监察部门对陈用宾的评价都不太好,如果换成别的皇帝怕是就要琢磨着如何换人了,至少也得派人去当地调查。 洪涛没有急着下结论,更没把吏部、都察院、锦衣卫和东厂的报告当真。四家都有可能在说谎,也都有可能掺了水分。尤其是东厂提供的结论,证据居然是被撤回矿监的口述,太片面也太草率了。 由于立场问题,很多矿监都会和当地官员发生矛盾,这是必然现象。双方背后代表的利益不同,又要在同一口锅里抢饭吃,必然会有冲突。 圆滑点的官员当面不会顶撞得罪,背后小报告打得飞起。直率点的官员就没那么好涵养了,当面撕破脸的也不是少数。如果把矿监的评价当成证据,那各地官员最少也得撤换三分之二。 不光四家监察机构的评语洪涛不信,就连李贽的话也不能全信。那该怎么判定陈用宾到底是能臣还是庸官呢,只有一个办法,把人叫回来亲眼看看,多聊几句。但在这之前,还得把人家的工作内容搞搞清楚。 关于缅甸的问题也是说来话长。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明朝大将沐英攻打云南击败蒙古势力后被封作西平侯,世代镇守云南。当时的缅甸阿瓦王朝臣服于明朝统治,成为附属国。 但随着大明帝国的实力逐渐衰弱,到嘉靖时期,中央政府的大部分精力全被吸引到了北边,很难再分心兼顾遥远的大西南。 结果云南境内的土邦就有点不受约束了,经常派兵攻打缅甸。缅甸王赶紧向大哥求援,您猜怎么着?镇守云南的大明官员居然没当回事,压根就不曾上报。 这下缅甸王怀恨在心,在把云南土邦的进攻打败之后,立刻发檄文控诉大明帝国的不作为,起兵反明,自称西南金楼白象王。 从此之后,原本归顺的属国成了死对头,三天两头跨境骚扰。两边互有胜负,明军虽然打了几次大捷,却也无力剿灭,就这么拖到现在。 陈用宾上任之后一改前任的作风,用各种手段与当地土司搞好关系,目的就是以夷制夷。效果肯定有,但大势已去,在和缅甸军队的作战方面处于被动防御,只能勉强支撑。 这也是被都察院批评的重要依据,在御史们眼中缅甸不过是弹丸之地,明军一到必须摧枯拉朽、所向披靡。没做到这点就是指挥不利,工作没做好自然要差评。 “此时国库空虚,九边不稳,朝廷怕是无力南下,应以安抚为宜。”对于这个问题李贽倒没支支吾吾,非常痛快的讲出了自认为正确的解决办法。 “嗯……安抚……兵部说辽东镇守总兵李成梁上奏朝廷,因宽奠堡、长奠堡、永奠堡、大奠堡、新奠堡、苏奠堡孤悬难守,建议弃守,六堡居民全部内迁。朕还未拿定主意,李师不妨讲讲李总兵的过往。” 皇帝依旧没表态,甚至不再提及云南之事,话锋一转从大西南跳到了大东北,又聊起了辽东总兵建议收缩防线、内迁居民的事情。 “……内阁也是拿不定主意,臣对用兵一知半解,不敢妄议。” 弃守内迁的奏本就是由内阁递到司礼监的,李贽当然知道,但他有点被如此大跨度的跳跃搞糊涂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干脆实话实说不擅兵事。 “宣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到养心殿答对。此事非同小可,朕要与众卿家好好议议再做定夺!”皇帝依旧没啥表情,只是淡淡冲养心殿长随王承恩说了句就低下头继续看书案上的奏本。 091 正不正常? 所有内阁大学士齐聚养心殿与皇帝面对面讨论国家大事,这种场面在本朝不是没有过,但在万历朝绝不可能。从没经历过此种场面的大学士们都有点忐忑,齐刷刷的跪了一地,谁也不愿意带头言语,一时间只有翻动奏本的刷刷声。 “众位爱卿谁精通辽东战事?”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皇帝才缓缓抬起头,好像刚看到跪了一地的大臣,揉了揉眼睛提出个问题,但没让众人平身。 “……”六位大学士用余光互相看了看,最终落到了一个人脸上。 兵部尚书孙玮,渭南人,字玉纯,万历五年进士,当过给事中、右都御史、万历二十九年累进兵部尚书。其父孙一诚曾任潼关卫署指挥佥事,屡受嘉奖;其伯父孙一正乃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官至顺天府尹,风评不错。 “陛下可是问辽东六堡裁撤一事?” 孙玮长得肤白略胖、胡子稀疏、未语先笑、人畜无害,实际上二十岁入仕,在官场混了三十多年早就成精了,私底下早与先来的几位同僚用眼神手势交流过,面对皇帝的突然袭击应对自如。 “孙爱卿且给朕仔细讲讲六堡的来由,又为何要裁撤……王承恩,还不看座!” 登基以来洪涛没少看有关九边的奏本,也听过内阁汇报,但为了避抓军权的嫌没敢太过于关注,尤其是没和专业人员讨论过。现在好了,辽东奏报有大事要发生,正好借机补补课。 随着王承恩和两名长随的跑前跑后,众大臣算是不用再跪着应答了,分别坐在两侧,唯独被皇帝点名的孙玮还得跪在中间。 “呃……六堡说来话长,陛下如要详情,能否容臣回去好好斟酌一番再为上禀。” 听到皇帝的问题,孙玮腮帮子上的肉直抽抽,要是这么讲下去,就算只挑重点说午饭之前怕是也讲不完,这双腿也别要了。 “坐下慢慢说……王承恩,着人即刻去甜食房多准备些糕点、牛乳送来。”可是皇帝没中缓兵之计,笑容可掬的吩咐小太监去准备吃喝,看起来中午饭是别想回家吃了。 “王承恩,把朕的江山如画舆图拿来铺开,来来来,诸位爱卿,都往前坐一坐,今日我们君臣就围着舆图好好筹划下辽东的局势,如有不详之处,可着人差六部、都督府殿外听命。” 光中午饭不让吃就完了吗?皇帝还有更狠的招数。他让小太监抱来一张巨大的地图,展开之后比御书案还宽,上面只有辽东、直隶、山东、朝鲜的地理信息,包括各州县、军堡、港口、长城的位置,很是详尽。 然后众大臣就在皇帝的召唤下围着地图坐成一圈,眼巴巴的等着兵部尚书开讲。能让皇帝如此重视,别说中午饭,讲不清楚估计晚饭也够呛能出宫,全尝尝御厨的手艺吧。 “陛下请派人去兵部把历年奏报拿来以备不时之需……”对于这个阵仗孙玮是真没法推脱了,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说了实话。泛泛一讲可以,但要如此详尽就不能乱说了,必须有材料支撑。 “准……”今天王承恩算是有的忙了,他不光要去兵部取材料还得去叫户部尚书,顺便把户部的相关存档资料也带回来。 整整四个时辰,从上午讲到太阳西斜皇帝才勉强表示可以散会了,但明天早朝之后还得到养心殿继续聊。光知道始末没用,必须研究出对策,辽东总兵李成梁还等着回复呢,边关军务十万火急不可耽误。 “王承恩,你知道李成梁的李家、麻贵的麻家,常年征战在边关,经验丰富、兵将悍勇,却为何迟迟无法扫平边患,隔几年就会卷土重来吗?” 碰头会开完了,对于大明帝国北部边境的大概情况也有所了解,洪涛没有像往日一般去慈宁宫陪西宫皇太后吃晚餐,而是嚼着桌上的糕点看着地图发愣,久久之后才幽幽问出一句话。 “……大学士和孙尚书的话奴婢仔细听了,想来是北虏不敢正面大明兵锋,总在山野间躲藏。万岁爷不用担忧,只需把住交通要道不给贼人南下抢掠,饿也得饿死!” 经过两年的锻炼,刚刚十岁出头的小太监已经有点脱胎换骨的感觉了。不光是身体方面由于营养充足蹭蹭窜高,连带着思维模式和习惯也和宫里的其他宦官有了本质区别。最明显的就是胆子大,即便面对皇帝也敢想啥说啥。 以前这么干怕是要天天挨板子,活不过半年就得草席一卷扔进乱坟岗。现在不这么干才是大罪,最初半年多,每天几乎都有因为不敢说实话而被小竹棍抽屁股的蹴鞠队员。 “哦?讲一讲,你怎么知道贼人不会在山里开荒种地!”洪涛对这几十名小太监的成长还算满意,也只有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最放松。拍着王承恩的帽子,笑眯眯的继续追问。 “奴婢家里就有好多山,小时候经常跟着村里人去采山货。听老人讲山里可没那么多吃的,没有水也种不了粮食。山里如果有了贼人,官府就会把进山的道路全派兵堵住,谁也不许往山里运送粮食牲畜。 堵上几个月半年的,不用一兵一卒贼人们就远遁他乡了。倒是想把贼人全抓住有点难,大军进山同样要吃粮,没有车马光靠肩挑手提怕是吃不了几日。” 能得到皇帝当面赞许,王承恩满脸都是兴奋的红光,放下手里的舆图,小嘴一张巴巴的讲述起小时候的见闻,到了关键之处手舞足蹈情不自禁。 “嗯,有道理,这些糕点撤下去分了吧,今天当值的都有份。再差人去慈宁宫通禀皇太后朕有政务处理,晚饭就不回去吃了。” 洪涛听得挺仔细,笑容满面,不光有口头夸奖还有实物奖励。内廷甜食房做的糕点每一样都是精益求精,没有半点科技与狠活儿,平日里就算嫔妃也不能随便吃,以此来赏赐太监已经属于重赏了。 “他妈的……连孩子都懂的道理,你们一群饱读诗书的圣人子弟却只字不提,良心大大滴坏啦!”可是王承恩刚出去,洪涛脸上的笑容就瞬间消失不见,一只眼高一只眼低,龇牙咧嘴的全是狰狞。 092 辽东李家 辽东,古称营州,辖境包括了后世辽宁省东边的大部分地区,因位于辽河以东,俗称辽东。 这片区域四季分明、土地肥沃、日照丰富、雨量充沛,辽河、浑河、大凌河等水系遍布,非常适合农耕,还产优良战马,是块宝地。 从地理位置上讲,辽东地区东边可以防御女真西进、南边能遏制朝鲜北侵,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京畿重地的东大门。 但这块宝地有个很大的缺陷,它仅靠狭窄的辽西走廊和京畿重地相连,防御起来有些难度,比较容易被从中间切断。 大明帝国建立之初,朱元璋就深刻认识到辽东地区的重要性,在徐达占据元中都之后马上派兵攻占辽东,并告诫马云和叶旺两员大将:沧海之东,辽为首疆,中夏即宁,斯必戍守。 俗话讲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为了贯彻占据辽东的宗旨,朝廷在辽阳设立定辽都卫指挥使司,后改为辽东都司。置辽阳府、县,从内地移民充边,又派了十五万大军驻扎,既戍边又屯垦,办法还是很全面也很正确的。 到洪武九年,辽东地区的人口已经从元末的十万不到迅速增长到五十多万,农业生产蒸蒸日上,商业往来逐渐恢复。辽阳则成了冶铁中心,照此发展下去不出二十年,辽东地区就能赶上内地。 可惜好景不长,洪武十年朱元璋突然下诏废除了辽东地区的府县,仅留下卫所,同时停止了从内地移民的计划。一瞬间让大好发展势头戛然而止。 朱元璋为什么突然半途而废,孙玮等一众官员也说不清,毕竟相隔了二百多年。只是猜测当地自然条件比较恶劣,民族成分比较复杂,短时间内怕是见不到大的成效,干脆就不再花大力气投入,直接军管更省事。 对于这个答案洪涛是半个字也不信,纯属扯淡!六七年间人口数量翻了好几倍,屯垦面积也与日俱增,就算和当地民族时有小规模冲突发生也达不到叫停的程度。 只要继续保持移民数量,根本不用军队插手,为了吃口饭,农民也能变成游击队,早晚会把当地人同化,甚至直接灭族。 究其根源无非就是两个字,权力!从地图上看可以很直观的发现,辽东地区距离直隶上千里,除了海路仅有辽西走廊可以通行,一旦发展的太好,人口数量太多,很容易变成割据局面。 到时候只要把辽西走廊卡死,内地军队面对坚城,还是在不熟悉的地区作战,胜算不高。要是辽东守将再和北面的蒙古余部勾勾搭搭,可能就不止丢失辽东一地的危险,可以直接危及直隶地区。 与其耗费钱粮和人口把辽东养肥、养大,到时候不光不能养老送终,保不齐还会转头咬上一大口,不如保持现状。 至于说当地各民族会不会以此为根据地逐渐做大对大明帝国造成威胁,朱元璋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以夷制夷!说白了就是拉一派打一派,不让任何族群做大,谁强大就揍谁。 事实上明朝历任皇帝也确实就是这么干的,没事就在蒙古部落、女真部落、朝鲜族群之间挑拨离间,然后站在一边看热闹当裁判吹黑哨拉偏手。 效果嘛,维持了二百年也不能算短。但这个办法有很大的隐患,且无法避免。当地各部族都不傻,时间长了肯定会想通大明帝国在干什么,暂时无力反抗也必须怀恨在心。 当帝国强盛的时候自然谁也不敢起来搞事,一旦帝国本身出现问题,被看出虚弱迹象,这些被耍弄了几代人的部族立马就会翻脸,不光不听话还得反戈一击,不死不休! 在辽东地区最大的部族就是女真人,分成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其中建州女真距离辽东地区最近,与当地驻军、移民接触的最多。 辽东的明军统帅习惯利用建州女真当打手,一会儿去北边打蒙古部落、一会儿去南边揍朝鲜族人,一会又掺合女真部落之间的内斗,时不时把人家拼命斩首的敌人上报朝廷说成自己的功劳,玩的不亦乐乎。 但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吃草,为了能更好的拉偏手吹黑哨就得先让建州女真变得稍微强大点,比如教授些战术诡计、售卖些武器战马,实在不成再封几个官职。 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在元朝当过万户,被明成祖朱棣招安之后又成了建州三卫的高官,曾经是建州卫左都督、建州左卫右都督。 随着建州女真的逐渐强大,大明帝国却一步步走向了衰弱,内部权力争夺一天天加剧。万历皇帝十几年不上朝、懈怠朝政,闹得各部官员连最低编制都凑不齐,谁还有闲心去琢磨远在千里之外的女真。 此时努尔哈赤却没闲着,通过一次次征战逐步把建州女真由各自为政变成了真正号令统一的大势力。这只是他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向东去征服东海女真,开始逐步统一女真各部。 搞出了这么大动静,做为明朝政府必然不会一点不知道。此时的辽东总兵是刚复任的李成梁,摆在他面前的是个烂摊子。 当地民生凋敝、士气低迷、守备空虚,将领腐化、军户逃亡现象十分严重,导致明军与当地部族之间的作战能力越来越弱,十年间已有三位总兵官战死。 李成梁到任之后重新招募了当地不少青壮,打了几场胜仗才算暂时遏制住了颓势,军心开始恢复,在此后对蒙古土蛮、女真诸部的作战中屡屡获胜。 那为啥李成梁一上来就能力挽狂澜、扭转不利局面呢?熟读兵书、作战勇猛、奖罚分明之类的理由肯定有,但不是主要,关键在于李成梁是本地人。 别的总兵、将领来镇守只是工作,戍边多苦啊,巴不得赶紧调走。而他则不同,干工作的同时又是在为家族牟利。别人输了可以调走以图他日东山再起,他输了就是败家,连人带家族一起赔进去了。 093 辽东李家2 出发点不同,投入和干劲儿肯定也不同,工作方式更不同。别的将领恨不得一战定乾坤,把蒙古土蛮、女真各部全杀个干干净净。李成梁却不能这么干,古人说的好,飞鸟尽良弓藏,敌人都打光了军队也就跟着没用了。 怎么才能让自己和家族长期受益呢?很简单,办法不是李成梁首创,也不是最后一个使用,四个字,养寇为重! 想让李家在辽东地区长治久安就不能没有战争,即便可以没有也得想办法让它有!具体操作听上去很简单,无非就是挑拨当地各族互相攻击、仇杀,自己在一边当裁判适时控制住规模,别让局面太乱。 在这其中还能随便找些战败者的尸体头颅拿给朝廷报功,你们看看,我李家不是吃白饭的,时时刻刻都在提着脑袋保卫大明江山,抛头颅洒热血、鞠躬尽瘁。 除了升官进爵之外,李家还可以借机向朝廷多要点军费,再把辽东的物资,比如粮食啥的用高价卖给各部族,两头赚。反正辽东地区是军事管制,这点小事总兵说了算,即便有人上告朝廷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以大局为重。 但是!这种玩法非常考验控场能力,一旦让战事扩大化,或者让某个部族势力发展起来尾大不掉,分分钟会被反噬。 李成梁在辽东前二三十年玩得不错,牢牢稳住了局面,即便经常有小打小闹出现,却谁也不能向西多进一步。 对内则把李家子弟塞进军中任职,牢牢控制住了军队。又养了几条比较听话的狗,努尔哈赤就是其中最能咬的一条,让打谁打谁。 宽甸六堡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建立起来的,有了坚固的军事堡垒存在,再用城墙互相连接,对于缺乏攻坚能力和经验的部族军队来讲就是条很难逾越的天堑。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巅峰既衰落。当战功、爵位都无人可敌,位置稳如泰山时,麻烦也就不远了。在文官集团把持朝政的明代,任何一名武将都不可以太过优秀、出彩。 说起来李成梁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他还是挺聪明的,早早就和张居正挂在一起,有内阁首辅在朝中坐镇,就算谁想弹劾也无法成功。 只可惜张居正命不长,五十多岁就撒手人寰,而李成梁当初和张居正配合的太默契了,留给别人的印象太深了,一时间想转换门庭都没人乐意要,得罪人太多!万历十九年李成梁被一撸到底,只留下个宁远伯的爵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成梁不当总兵了,可辽东铁骑的控制权依旧掌握在李家手里。这支精锐的骑兵部队名义上是帝国边军,实际上就是李家的私军。 自打李成梁下台,辽东地区的军队好像就不会打仗了,十年间换了八位主帅依旧没有丝毫起色。反倒是努尔哈赤率领的部族武装逐渐增强了势力,不光统一了建州女真各部,还要把东海女真、海西女真各部族全都纳入囊中。 这其中到底有没有李成梁的安排,兵部、五军都督府、锦衣卫和东厂都没有相关资料可查。但以洪涛的贼心眼,还是比较认可有的。 毕竟努尔哈赤和李成梁渊源颇深,在任的时候是李家手下第一打手,刚刚离任立马就不听招呼了,对辽东驻军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友军直接变成了敌对。 本着谁受益谁可疑的原则,努尔哈赤和建州女真的异军突起肯定和李成梁有关。当然了,也肯定和大明帝国朝廷的短视、无能有关。 历史上的枭雄、奸雄、英雄都是这样起家的,除了个人努力和贵人相助之外,必须百分百依靠至少一个时代大变故。老话说的好,时势造英雄,没有时势,就像没有风,再好的风筝也飞不起来。 后面的事情就更有意思了,在洪涛被册封太子那一年,辽东局面有点要崩的意思,谁去了都不好使。万历皇帝没辙了,只能听取沈一贯的建议重新启用李成梁,这一年李成梁七十六岁…… 老李果然是有把刷子的,赴任之后很快稳住了局面,就这样又过了五年。但从去年底开始,李成梁突然建议朝廷放弃宽甸六堡,把兵力收缩回来。 理由听上去比较充分,首先就是宽甸六堡距离辽阳等军事重镇比较远,其次是建州女真势力越来越大,兵去多了后勤补给跟不上,兵去少了又顶不住攻击。 与其眼睁睁看着力所不逮,不如主动收缩防线减少消耗,再把当地几万户移民内迁来个坚壁清野,不让有可能西侵女真人占便宜。 朝廷里对李成梁的建议没有什么激烈争论,大部分觉得也无不可,包括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即便心有不甘,也达不到据理力争的程度。 假如朱元璋活着,听到这个建议,洪涛敢打赌,谁提的谁就等着被咔嚓吧。老朱抡着锄头拼死拼活从邻村抢回来的土地,你们丫挺的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几百里就舍了! 如果朱棣活着,听到这个建议,洪涛也敢打赌,谁提的谁就等着充军流放吧。这么好的水浇地,祖辈辛辛苦苦耕耘了二百多年,你们居然嫌远不想要了,败家玩意啊! 都是老朱家的皇帝,也都是老朱家的臣子,为啥对一个相同问题的看法会如此对立呢?古人云的好,崽卖爷田不心疼。 朱元璋、朱棣都是带兵打过仗的,他们身边的臣子自然也不是棒槌,多多少少也得懂点军事常识,分得清孰轻孰重。最主要的是他们不怕打仗,也知道该怎么打、什么时候打。 后面的皇帝就全是从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盛世人了,对战争的概念基本全停留在书本上,身边的大臣同样如此。一群没打过仗、没在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纸上谈兵之辈,面对战争只会有两种选择。 要不比谁都冲动,不管不顾冲上去,声势浩大却没有拼死一搏的勇气,一旦三板斧不奏效基本就是大败,然后陷入另一个极端,极度畏惧战争。 要不就直接晕了,既不知道该不该打,也不清楚怎么打,今天听这位大臣说的有点道理,明天听那位大臣讲的也挺符合现实,然后朝令夕改、犹豫不决。 而这种人通常还有个顽疾,极度不信任前线将领又极度蔑视敌人的能力。打赢了怕功高震主,分分钟琢磨着如何掣肘;打输了暴跳如雷,总觉得身边都是废物。 最终结果就是外行指挥内行,让前线将领无所适从、晕头涨脑,一边对付敌人的利刃一边防着后背的冷箭,惶惶不可终日。 094 初步解决方案 洪涛不敢说自己比朱元璋、朱棣打过的仗多,但也不是没见过国战的棒槌,同时还精于综合古代和现代知识去揣摩人心,最绝的的是知道很多历史事件的结果。 所以李成梁的建议决不能同意,宽甸六堡决不能舍弃,几万户移民决不能内迁!可不同意也得有不同意的理由,还得给出具体举措,否则不也成口贩子了。 “陈矩,告诉内阁,朕想见一见李总兵。现在他是太子太傅,稳定辽东局面有功,晋太傅,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 到底该用什么理由说服李成梁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继续为帝国服务呢。洪涛觉得光靠公文往来很难讲清楚,必须当面交流。可是那么老远把人家叫回来也不能没有表示,升官暂时升不了,加个头衔和来点实惠还是可以的。 “王安,朕要的人可曾查到?”陈矩一走洪涛又把头转向了右边。 “奴婢查到了,万岁爷过目……”王安的动作表情有点鬼鬼祟祟,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团。 “……近期找个合适的日子带袁郎中到北安门外皇庄,你亲自去,不可让外人起疑!”小纸团不光小还被蜜蜡严严实实封住,洪涛捏碎展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迟疑了好一会才说话,边说边把纸团扔还回去。 “奴婢打听过了,袁郎中家住西城,万岁爷哪天想见,奴婢就去门口候着。”王安麻利的接住纸团,马上凑到书案的烛火上引燃。 “不要去家门口,在半路上找个僻静地方。”看着王安那张被烛火映照得有些古怪的脸庞,洪涛用食指轻敲桌面,再次皱起了眉头。 纸条上有三个人的名字,孙承宗、熊廷弼、袁应泰,这三位就是洪涛给缓解辽东问题找的阶段性答案。 为什么是他们三个呢?因为洪涛脑子里存储的明朝官员数量有限,目前能想起来且在辽东军事方面有点做为的也只有他们三个。 为什么是缓解不是解决呢?因为洪涛认为换谁去都无法彻底解决辽东问题,目前自己缺的不是人才而是时间。 在旧官僚体系中成长起来的明朝官员绝大部分都无法跟上自己的脚步,更理解不了自己的想法,想让他们完全听命简直难如登天,能成为短暂的利益共同体就不错了。 想彻底解决辽东问题,要等自己彻底解决朝堂问题、拿到绝对话语权之后才有可能实现。洪涛大致估算了一下,最短也得十年,在这期间要想尽一切办法拖延,不让辽东发生巨大变化。 结果暗地里让王安查访了好几圈,三个人还都在朝廷编制内,且都活蹦乱跳,应该算是个好消息。 孙承宗确有其人,自己登基那年他考取了举人,但由于新皇继位,第二年的会试停了,目前正在兵备道房守士家里教书。熊廷弼的情况稍微好点,万历二十六年考取了进士,现在是正八品监察御史。 这两位一个没品级,一个品级太低,让他们去辽东独当一面,即便内阁同意,言官们也不会答应。到时候不能明着骂皇帝,他们俩就倒霉了。 相较起来现任兵部武选司郎中的袁应泰条件更适合,他很擅长处理民政以及后勤工作,假如可以积极配合辽东总兵的工作,将会是个不错的组合。 另外历任辽东巡抚品阶都不会太高,朝廷想靠巡抚制衡总兵,又怕巡抚完全压制总兵变成另一个隐患,才想出巡抚权大但品阶低、总兵权小但品阶高的奇怪组合。 至于说李成梁和李家愿不愿意配合新任巡抚的工作,洪涛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能说服,反正啥都不干也没法挽救辽东的不利局面,不如冒险试试。成了,至少能让辽东多拖几年,败了,那就退守山海关忍着呗。 但这件事必须秘密进行,不能被朝臣提前知道内情。同时也要找袁应泰当面聊聊,摸摸脾气秉性,看看他能不能、愿不愿意执行自己的安排。 “万岁爷,张然到了,一直在外面候着……”刚要出去安排工作,王安又停住了脚步,小声说出一个名字。 “嗨……朕也是糊涂了,让他进来吧!”听到这个名字洪涛用掌心拍了拍前额,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统治偌大的帝国听上去挺风光,任谁有了此等规模的平台好像都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不管有多大的抱负,也有足够的条件去尝试。 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皇帝的日常工作就是找平衡!在国与国之间找平衡、在文臣和武将里找平衡、在外庭与后宫中找平衡。 简直是个永不停歇的泥瓦匠,天天有和不完的稀泥、忙不完的琐事,还哪一样都不能忽视。快意恩仇、大刀阔斧、正义化身、横扫六合……只有睡着了之后才可能有,还他妈的没头没尾。 想在朝堂上一呼百应、让国家机构如臂使指,绝大部分皇帝都做不到,左右摇摆、左右逢源、火中取栗、压下葫芦浮起瓢才是现实写照。 就算自己有丰富的历史经验和经历,依旧也离不开这套东西,想有所突破,还要经过漫长且危险的过程才有可能成功。 年初刚刚搞定《推恩令》,又在内阁里掺完了沙子,内政勉强算小赢了一局。正琢磨着该怎么经营好皇庄,把蛋糕做大,让更多官员能加入到自己的小团体中来,结果军事问题又忙不迭的摆上了桌面,还不能拖延。 和《推恩令》相比,李成梁家族的问题更难解决,且风险更大。自己的办法还不知道能不能奏效,计谋能不能得逞,结果一个小纸团和一个名字又勾起个同样亟需解决的新问题,武力值! 想把皇位坐稳,光靠政治经济手段合纵连横远远不够,还得具备很强的武力值,一文一武就像人的两条腿,缺一不可。 皇帝的武力值和身体素质、搏击技巧没什么关系,能控制多少军队,还不受别人羁绊,才是武力值强弱的基本要素。 095 把水搅浑 明太祖朱元璋靠造反起家,对武力肯定不会忽视。由他直接控制的亲军就有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府军前卫、府军后卫、虎贲左卫,共计十二卫,兵力接近7万。 明成祖朱棣同样是靠兵变起家,觉得身边只有十二卫还不太踏实,又把燕山三卫改成了金吾左卫、金吾右卫、玉林前卫,再加上通州卫、大兴左卫、燕山前卫、燕山左卫、燕山右卫、济州卫、济阳卫,共计二十二卫,兵力超过13万。 从小就跟着朱棣东征西讨的宣宗皇帝登基之后也有样学样,把给亲军养马的马夫升级了,编成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武骧左卫、武骧右卫,合称四卫营,使亲军卫达二十六卫,兵力超过15万。 这15万亲军都是从全国卫所遴选的优秀军士,综合素质高战斗力强,由皇帝直辖,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想借调时得上奏疏申请,皇帝心情好可能会批准,心情不好直接回绝谁也没辙。 而且这二十六卫亲军的薪水还得由户部发放,皇帝一分钱都不掏,敢拖欠工资个试试,十几万虎狼之师把京城围的水泄不通! 但朱瞻基只活了36岁,执政十年就挂了,他的败家子儿子朱祁镇继位,然后以一人之力把上面五六辈皇帝的辛苦努力糟蹋得七零八落。从此之后的皇帝就一直没硬起来,全成了一条腿的瘸子。 土木堡之变,多一半亲军卫都跟着太监王振葬送在怀来县了,剩下的少一半又被于谦编入了京城保卫战部队,战后顺势被收归国有,由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管辖调配。 只保留了锦衣卫和四卫营,由皇帝直接控制的军队从15万缩减到不足3万,兵员素质也从全国精锐蜕变成了仪仗队和马夫。 于谦后来的悲惨结局,虽然还有其它诸多因素,也和他砍了皇帝一条腿有很大关系。从此以后的历任皇帝,再也不能说打谁就打谁、说出征就出征了,手里没兵底气就不足。 如果朱祁镇还活着,洪涛保证上去一顿摔,太尼玛可恨了。假如没有他瞎折腾,现在自己手里怎么也有十多万听指挥的军队,啥大学士、啥官员集团、啥皇族勋贵,谁不听话就让谁滚蛋,敢说半个不字分分钟抄家充军。 可惜世界上就没有假如和如果,想把断腿接上谈何容易。锦衣卫已经快成关系户的养老院了,皇亲国戚、功勋大臣的亲朋好友云集,多一半中高级官职都有带俸前缀,意思就是光拿工资不用上班。 想整顿这支军队基本没可能,不管有任何举动,前脚通知下去,后脚朝堂大佬们就会一个字不差的知道。光挂个皇帝亲军的名头,实际上早就被渗透成筛子了。 古人说过,天无绝人之路,除了锦衣卫之外,还有个四卫营也归皇帝直辖,目前划在御马监名下。这还得感谢宫里的太监,要不是他们死命拦着护着,估计到自己这里就真成光杆司令了,没有兵部点头指挥不动一兵一卒。 但还不能高兴的太早,官员集团虽然没能渗透进御马监,却也想了办法来辖制,财政权。 御马监除了养马和充当皇帝禁军之外,还经营草场、皇庄,监控火器制造以及各军火器使用的任务。比如万历皇帝派驻到全国各地的监枪、矿监、税监,多一半都是御马监的人。 按照陈矩的介绍,御马监去年的收入合白银二十五万,几乎和七大钞关的收入持平。这么大一笔收入朝臣们肯定不愿意全流入皇帝的腰包,所以得和户部分账,差不多四六开,户部占大头。 其实分多分少还是次要的,只要分账,户部就能查账,从侧面了解御马监的大致支出,也就从一定程度上知道御马监在干什么了。毕竟任何稍大的举动都得花钱,还不少花呢。 不过这种小招数可难不住从后世跑过来的洪涛,现在他就要从御马监入手抓兵权了。这万把人对其他皇帝来讲可能是鸡肋,对自己就是大鸡腿,好好计划计划,省着点也够用。 “奴婢张然参见陛下,万岁爷洪福齐天、英明神武、泽被苍生……”正捏着下巴在幻想的海洋遨游呢,小船突然被一声粗厚的嗓音给掀翻了。 “走近些……朕交待给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洪涛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屁话可以停了,又勾了勾手指头指向了御书案前面。 “回禀万岁爷,奴婢半点没敢马虎,为了避免暴露特意从顺义、昌平的马场调了十名稳重机敏之人,每日里轮流盯着,至今为止未曾发现异常。” 张然倒是听话,不过他没走过来,而是跪着爬过来的,先晃着脑袋左右观望,确认东暖阁里没有别人之后才压低嗓门用极富特色的浑厚嗓音小声汇报。 “嗯……差事办的不错,去针工局领件斗牛服穿吧。”自打让张然顶了御马监掌印之后,洪涛基本没怎么安排过太具体的工作,只说让他好生经营。 实际上通过司礼监向里面塞了不少人,基本上全是蹴鞠队的小宦官。配合新任四卫营、勇士营监官李实、王国泰,一刻不停的监控着张然的言行举动。转眼间两年过去了,没发现可疑之处,证明这个家伙还算可用。 这不,近半年来洪涛又让张然秘密监视李实和王国泰,说起来这种做法有点龌龊,可是没办法,身边的人基本都是前朝留下的,只能一个一个的试探之后才敢用。 “奴婢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有此奢望……”面对皇帝的赏赐张然没有喜出望外,继续趴在地毯上诚惶诚恐的表示功劳不够。 “起来吧,功必赏错必罚,斗牛服且先拿着,接下来朕还有件事要说,王恭厂厂监是你的人吧?”到底是假客气还是真实诚洪涛就不打算深究了,但洪扒皮的东西肯定不能白送,每一件都有深刻含义。 096 肮脏的学名叫政治 “王恭厂……是,是奴婢的门下,名叫张潮。”突然间拐了这么大弯,还一点征兆都没有,让张然有些迷茫。 “你可舍得让他去死?” “啊……”这下张然是真傻眼了,半张着嘴瞬间石化。 “不是白白送死,是朕需要他去死,事后一家七口都可入时间工坊和流光斋。” 没错,是需要个理由,洪涛起身转到书案前,一边解释一边来回踱步,慢慢挪到了张然的背后,袖子隐隐露出一把乌蒙蒙的匕首。 这是永定河皇庄送来的第一批样品,经过近两年的摸索,实验性质的平炉钢终于成功了,钢口不错,还进行了初步酸洗防锈工艺,下一步就要挪到天津卫皇庄里进行规模化生产了。 假如张然继续问东问西犹豫不定,那这把跨时代的纯钢匕首就会割开他的脖子,罪名自然和前任御马监掌印白忠一样,私藏利刃、图谋不轨! “咕咚……万岁爷对张然有再造之恩,奴婢愿亲自动手!”听到这个理由张然明显松了口气,深深咽了口唾液,主动请缨要去把徒弟弄死。 “哎,莫慌,朕不是要他普普通通的死,得死得其所、死得有价值。附耳过来……” 此时此刻,洪涛好像见到了两年前那个刚听说要弄死顶头上司的御马监掌司,咧开嘴笑了,缓缓蹲下身体凑在张然耳边小声嘀咕了起来。 “……奴婢明白了,即刻派人把此物交给张潮,让他按照万岁爷吩咐的去做……不对,是奴婢的意思!” 张然越听脸色越白,嘴唇直哆嗦。但这次没有丝毫迟疑,在皇帝连续说了两遍之后,手里捧着精美的自鸣钟,马上表态已经领会了中心思想,并坚决执行。 “为什么不是你亲自去见张潮?”洪涛起身回到御书案后面,手指有节奏的轻叩桌面好像在思考,半晌才出声。 “此事非同小可,怕是要牵扯到几百条人命,事后肯定会引来锦衣卫和东厂查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奴婢亲自去王恭厂,那里守门的军士肯定会记得,万一不曾死透岂不是坏了万岁爷的大事。” 张然依旧跪在地毯上低着头等候命运的宣判,自打听见皇帝的计划之后他就知道这件事躲不开了,也做出了最终决断。当初能登上御马监掌印的高位靠的就是舍得一身剐,现在还得用这个办法,伴君如伴虎啊! “你就不想问问朕为何要如此草菅人命吗?” 在洪涛眼中张然属于那种心狠手辣、行事果敢、见到机会勇于扑上身家性命的拼搏型性格,但通过今天的谈话又发现其心智一点不比陈矩、王安差,反倒是掩藏在粗鲁的相貌下面更容易迷惑人。 既然有这么多成大事的优点,那就得重新调整下他的未来之路了,或者叫重点培养。以后的御马监必将成为自己手里的一张底牌,掌印太监的素质至关重要。 “奴婢虽然只在内书堂读过几天圣贤书,却也懂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道理。万岁爷此举应是为了朝堂社稷,奴婢身为陛下家臣,生是万岁爷的人、死是万岁爷的鬼,与朝堂外人无碍。” “……都是真话?”看着匍匐在地毯上的壮汉洪涛有点错愕,这番话说得太到位了,不光表达了忠心还给出了理由。 宦官再怎么努力往上爬,也不可能获得官员的荣誉和成就,就连财富也是暂时的。他们自打入宫之后就等于是孤家寡人了,生死荣辱全和家族无关,甚至很多宦官本来就是孤儿,是让人贩子倒了好几道手卖到京城的。 像田义那样做到了太监顶级位置也只能困在皇城里生活,想迈出京城都非常困难。而死后顶多也就在京郊的某个小庙里安身,任何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在这种情况下最高效也是最稳妥的选择就是抱紧皇帝的大腿,虽然都说帝王无情、伴君如伴虎,可是没有别的选择。 与朝臣勾勾搭搭,指望能混进士大夫圈子里去获得庇护?快别做梦了,如果猎狗不抓兔子改和兔子作伴,结局只能变成一条死狗,兔子还不会掉一滴泪。 宦官就是皇帝的猎狗,让咬谁咬谁、琢磨如何咬的漂亮才是本份。没命令的时候最好一声不吭,连看都别看。这就是命,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奴婢听说万岁爷给田掌印找了新去处,当晚半宿没睡,也想有朝一日葬在他旁边,还望万岁爷成全!”张然的回答挺干脆,在他眼中死了之后能不被扔进乱坟岗就是造化,要是可以葬在风水龙脉左近那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你不负朕,朕必不负你……拿着吧,算是朕给你的提醒。每当有大事拿不定主意时不妨多看看多想想,说不定会比田掌印活得更久。去把棋盘拿来,陪朕下两盘。” 面对这个回答洪涛信了,不信也不成,自打真把田义的棺椁停到了还未修建好的皇陵里,上到陈矩下到小火者,已经有多次在公开或者私下场合明白无误的表示过羡慕嫉妒。 这样也好,让修陵寝的人在墓道两边多盖几座殿宇和院落,每座院子里规划好墓地数量,费不了多少钱却能收买人心,大赚的买卖。 为了再把气氛烘托烘托,洪涛拿起笔刷刷刷写了几个字,算是送给张然的护身符。说来也怪,自己从小就跟着生母学写毛笔字,后来又有内书堂高材生王安手把手教授,可越写字体越怪。 不是丑是怪,具体哪儿怪谁也说不清,反正就是和其他人写的不太一样。用李贽的话讲,字由心生,不是字体怪,是心里有问题。 “王恭厂只是个引子,它的存在让朕无法另起炉灶创办新式火药厂,工部、兵部都不会同意。如果它出事了,出大事了,死伤工匠百姓无数还惊到了圣驾,你猜朕会如何做?” 看着小心翼翼拿起棋子又放下的张然,洪涛决定略微解释一下自己的用意。你越不想听我越是要给你讲,当然不是白讲,后面还有一大堆需要顶雷的事情干,人选嘛,当然就是你了呗,谁让你听见了呢! 097 谈笑间人命飞灰湮灭 “……工部办事不力,总要有人为此承担罪名,免掉一些酒囊饭袋,换上对万岁爷更忠心的官员,整顿吏治!” 张然确实有点紧张,从来没和皇帝下过棋,更是头一次听到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颤颤巍巍的差点把马当卒子使。不过脑子还在线,略微一想也就猜到大概结果了。 “我艹,你这棋力可以啊……这步不算,朕没看清楚,缓一步一步……你觉得由内官操办王恭厂难度大不大?” 不下不知道一下吓一跳,站在养马军汉堆里看不出别样的张然居然是位象棋高手,具体有多高不清楚,反正比李贽强多了,连放水带承让,依旧几步棋就占据了明显优势。 但下棋时的走一步看三步,并不能真的让人在顶层政治斗争中看得更远。惯性思维是人类的通病,而惯性思维也可以叫做经验,它在某种情况下可以帮助人看清前路,有时候也会让人掉入陷阱。 张然很不幸中了圈套,习惯性的把注意力转向了朝堂权力争夺。这就是洪涛想要的结果,张然只是其中之一,大部分官员怕是都要这么想。同时,也就会忽视其它的选项。 “……奴婢能说实话吗?”皇帝要悔棋自然没法拦着,哪怕一连悔两步。但让宦官操办王恭厂就不能装傻充愣了,那可是专门制造火药的地方,搞不好轰的一声啥都没了,尸体都找不到。 “哎呀,你的军啥时候过来的?说吧,朕就喜欢听实话。以后记住在私底下说实话无罪,哪怕说朕是昏君也无罪。如果骗了朕,即便天天喊一千遍万岁,朕也要活剐了你!” 洪涛确实想把张然活剐了,想让棋就干脆点,不想让也干脆点,走两步臭棋又走两步好棋这算怎么回事嘛,调戏皇帝可是重罪! “内官怕是无人能领此重任,万岁爷有所不知,王恭厂的工匠世代制造火药,家人全交由京营看管,做事十分认真。一时间想找到如此多的匠人,难如登天。” 经过几分钟棋盘拼杀,张然逐渐适应了和皇帝面对面谈话的感觉,紧张情绪有所缓解,出手越来越快,思路也越来越有条理。 两句话就指出了皇帝的疏忽,毁掉王恭厂容易,没有自己手下的监厂协助也不难找到别的太监帮忙。但要想把王恭厂重建起来并恢复原本的产量,真不是忠心和胆大能解决的。 “朕不光要重建王恭厂,还要把兵仗局合在一起制造新式火枪和火药。一事不劳二主,各军的监枪既然由御马监统领,以后火药和火枪的事情也交给你了。先别忙着推脱,朕敢毁了王恭厂,肯定有把握重建。 别忘了,朕为太子时就能造自鸣钟,区区一个王恭厂何足挂齿。朕只想问你敢不敢揽下这个差事,能不能替朕看护好!” 这棋算是没法下了,左半边的军马全被堵住出不去,右半边又被对方的军马冲了过来,眼看就要卧槽,老将还不敢出去。 洪涛决定以后再也不轻易和不熟悉的人摆棋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保不齐哪个小宫女就是象棋大家传承,还练得童子功。 “……奴婢万死不辞!”啥敢不敢、能不能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敢不能也得赶紧磕头谢恩,否则不等被火药炸死就得被拖出去乱棍打死,还得堵着嘴。 “人手方面先别急,明日朕就会下诏从南京皇城调一批三十岁以下宦官入京听用。你派人去永定河皇庄先行准备,所有图样朕都准备好了,找匠人照图建造就是。 这段时间也别光等着,即刻派人去王恭厂挑选几名大匠入宫听用,朕要教他们如何又快又稳妥的制造新火药。地点就在西苑之内,具体器物王安会准备。” 与张然毫无把握硬撑着应允差事相比,洪涛心里就有底多了。王恭厂制造的火药宫里就有,还亲手射击过,不管从工艺、配方还是威力来讲都远不如自己脑子里的黑火药安全高效。 怎么生产就更不用担心了,那玩意只要知道了配方和工艺流程,老头孩子都能造,无非就是管理是否严格、选料是否精细、存放时候安全的区别。熟练工种而已,先小规模的操练几个月,产量逐渐就上去了。 整天下午洪涛全窝在养心殿的偏殿里没露面,但身心都挺忙。心里一直想着伪装成自鸣钟的定时器会不会出问题,眼睛则盯着桌面上的象牙麻将牌,时不时大喝一声糊了,把摆在王安、张然、邹义、李实、王国泰面前的银豆子抓走放进王承恩的小手里。 麻将牌,不是明代的叶子牌,是和后世完全一样的麻将牌。下象棋不好赢,下围棋更完蛋,纸牌还没有,又不能随便出皇城溜达,整天除了工作之外总得有点娱乐。 正好大婚的时候让御用监做了几幅麻将牌给太子妃和选侍玩,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也终于凑够了人手,那还等啥,看俺如何大杀四方,赢你们个片甲不留! “七筒!别动,朕又和了……看仔细,清一色的万字龙,来来来,拿银子……哗啦!” 这一玩就奔天黑去了,晚膳都是在偏殿里吃的。眼看就要掌灯,洪涛忽然大喝一声,瞪着眼珠子把王安打出来的牌按住,恶狠狠的推倒了自己的牌。 “万岁爷贵为天子,乃真龙下凡,果不其然……”王安一脸苦相,却还得满嘴赞美。短短两个多时辰,一个月的宫分钱差不多全输了。王国泰和李实更惨,点炮太多,小半年别打算拿俸禄了。 “哗啦啦……咣当……轰……哎呦……护驾……我靠!”话音刚落,还没等其他两个人随声附和,大地突然毫无征兆的剧烈晃动起来,房梁、桌椅、摆设像是有了灵性,跟着一起躁动不安。 要说还是身上有功夫的反应快,王国泰和李实先后扑向了皇帝,顺势把圆桌带倒了。再往后就是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滚雷就在屋脊上炸开,期间还夹在着很突兀、很特别的叫骂声。 098 摸到鱼了 景阳二年夏,位于京城西南角的皇家火药厂突然发生了大爆炸,整个厂区连同库房里的上千斤火药随着冲天的黑色烟柱瞬间化为乌有,同时还带走了工匠、太监、驻厂工部官员和附近居民的几百条性命。 爆炸的冲击波把周围几百米内的民房扫的七零八落,具体伤亡人数还要等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巡捕营的最终报告。 但造成的损失肉眼可见,本来就没完工的三大殿再次遭殃,屋顶的琉璃瓦被震落了大半,脚手架东倒西歪。最麻烦的是在养心殿里掌灯批复奏本的皇帝受了伤,被桌子砸伤左脚,幸好骨头没事。 满朝文武连夜接到了司礼监通知,明天加一次早朝。为啥要加大家心知肚明,出了如此大的事故,皇帝肯定得兴师问罪。 还睡啥觉啊,赶紧想辙吧。有责任的想想怎么推脱,没责任的想想能不能趁机弹劾政敌,一个人想不出就去找同僚商量。 用负责夜间巡逻的巡捕营委官话讲,自打懂事起就没见过京城街道半夜里跑着这么多轿子,还都是银顶四人抬,里面坐得至少是四品以上官员。 “工部尚书何在!”所言不虚,第二天早朝的时候皇帝是一瘸一拐来的,御座也不坐了,叉着腰踮着左脚站在丹樨上面,板着黑脸一张嘴就是咆哮,吐沫星子被朝霞映衬得五光十色,再多点就能口吐彩虹了。 “罪臣姚继可,吾皇万岁万万岁……”左边的官员队伍中马上走出个白胡子瘦老头,手里举着笏板颤巍巍的跪了下去,叩头不起。 “……垂垂老矣,一生为朝廷殚精竭虑难免疏漏,朕不再追究,回家颐养天年去吧!”看到这位的模样,皇帝好像怒气消了,满脸都是哀愁,挥了挥手,转头一瘸一拐的走向了御座。 “罪臣拜谢……”满朝文武全都一言不发,半个出面说情的都没有。 工部尚书姚继可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被下诏狱严加审讯也不为过,毕竟伤了皇帝,据说还惊了太皇太后。皇帝张嘴就免了六部尚书的职务不合规,但合情,说起来也算念旧情法外开恩了,继续纠缠下去等于害了姚继可。 有了这个很伤感又很压抑的开头,朝会的内容也好不到哪儿去,主要议题就是昨晚的王恭厂大爆炸。所有相关部门一边用自己的角度描述着事发经过,一边小心翼翼的绕开有可能的麻烦,扯了不到一个时辰的皮。 最终连到底死了多少人、毁坏了多少民房、造成了多大损失都没扯明白,皇帝是坐累了,大臣们是站累了,然后草草散会完事。 当然了,朝会从来不是解决具体问题的地方,散朝之后内阁大学士和吏部、礼部、户部、刑部、兵部尚书,以及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等人先后被宣进养心殿,会同皇帝一起开始了廷推。 这种形式往往是在国家出现重大事件、高级官员出现缺额时采取的应急手段。六部尚书会同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一把手称为九卿,坐在一起商量。 皇帝可以参加也可以不参加,由九卿就某个议题或者某个职位空缺推选出来几套方案或者几名候选人,皇帝最终拍板决定就成了。 “诸位臣工,王恭厂乃国之重器,发生此等巨变却无人能告诉朕到底损失了多少,也无人能说清楚何时可以恢复。如若是强敌来攻,朕难道也只能坐在这里干等着? 都说说吧,谁来接工部尚书的位置?善后事宜该怎么处理?王恭厂该如何恢复?最快什么时候可以供应禁军火药!” 这次的廷推皇帝不光参加了,还抢了内阁首辅朱赓的主持人职务,率先表明了态度。不满,非常不满,对朝廷目前的工作很不满!然后又定下了会议基调,选出来的的工部尚书,必须能回答刚刚提出来的三个问题。 “……陛下息怒,臣等以为火药厂不宜再置于城内,能否选一合适之地重新建造?” 由于工部尚书被免了职,代替工部出席的是左侍郎刘元霖,再加上六名内阁大学士,十五张脸十五种表情,十五张嘴谁也不肯先吭声,无奈之下,内阁首辅朱赓只能抛砖引玉了。 “准了……”可惜这块砖好像不太奏效,皇帝面无表情的冲后摆了摆手,举着小册子拿着笔的王安刷刷几下就解决了,但主要问题依旧。 “没人推举吗?”隔了半柱香时间还是没人提出人选,皇帝有些不耐烦了。 “……”房间里依旧鸦雀无声,现在别说不耐烦,就算暴跳如雷指着鼻子骂街,也没人肯出头推荐官员接替工部尚书一职。不是消极怠工,也不是用沉默对抗,而是真背不起这个黑锅。 按照此时的官场惯例,如果一个官员出了比较大的错误遭到弹劾,他的推荐人同样也得跟着被弹劾。一个识人不明的大帽子扣上,轻则恶心半年,重则跟着一起倒霉。 最主要的还是皇帝提出的三个问题太难回答。王恭厂的现场昨晚都去看过了,炸的真叫一个彻底,除了残垣断壁啥都不剩。善后事宜得花钱,按照什么标准给合适必须算计好。多了要和户部扯皮,少了会引起民怨,左右全是错。 实际上这还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后面两个更难。王恭厂里懂技术的工匠大多都炸死了,房子好盖可人难找,就算马上从全国凑,谁也说不准哪天能凑齐。工匠都凑不齐,谁又敢保证何时能恢复生产,更别提供应禁军了。 这明显就是个大坑,此时谁来当工部尚书谁就得成为皇帝的出气筒,与其这样不如先空着,反正又不是没空过,朝廷照样运转,少了谁天都不会塌。 “既然诸位臣工没有合适人选,朕就越俎代庖一次,由工部左侍郎刘元霖任工部尚书如何?”不说话是吧,洪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下也不迟疑,脱口而出一个人选。 099 彼之弊草,我之珍宝 “陛下圣明……”此言一出,房间里先是宁静了几秒钟,而后呼啦啦跪下一大片,声音虽然不太齐,但语气很是中肯,就好像这个坐在身边的人刚刚被遗忘了,让皇帝一提醒才恍然大悟,后心悦诚服。 “内阁即刻奏上来,朕马上用印!”皇帝好像被这群人忽悠的真瘸了,当下就让内阁、司礼监现场办公,不到一刻钟,当朝正二品高官的人选就定了,且形成了文字盖了章,这就叫圣旨。 “臣刘元霖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十五位大臣里十四个都长舒了一口气,唯独当事人工部左侍郎刘元霖满脸死灰,还得磕头谢恩。 “刘元霖,善后的事情朕从内帑拿二万两交由顺天府办理。你只需告诉朕什么时候能建好、什么时候可以恢复火药生产?” 明知道新任工部尚书被同僚坑了,洪涛还得假装没看出来,口气略有缓和,可问题依旧尖锐,死死咬着日期不撒嘴。 “臣……臣有负圣恩……”左边看看,唰,一排面孔不是低头就是望天;右边看看,还是一样。 刘元霖心如刀绞,这才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干脆一咬牙一闭眼,咱也辞职吧,回家养老总比到时候完不成任务被撤职强。 “呃……刘爱卿,你可是不愿辅佐朕!”想跑?门儿也没有啊,皇帝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字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房间里的温度顿时下降了至少五度,大夏天的都起鸡皮疙瘩了。 “陛下息怒,臣以为短期内恢复王恭厂之规模确实有难度,能不能先从内官监火药作中抽调部分工匠予以协助。”见到皇帝要发火,一向很少主动发言的叶向高突然抬起了头,提出个新的方案。 在京城除了王恭厂之外还有个地方可以合法生产火药,但不归工部管辖,而是隶属于内官监。规模肯定没有王恭厂大,可技术水准并不一定差。眼下正是急缺技术工匠的时候,先抽调一些顶上也能管点用。 “陈矩,内官监可有制造火药的工匠?”但这个提议并没让皇帝龙颜大悦,相反还皱起眉转头叫来司礼监秉笔小声询问。 “……”下面跪着的大臣们虽然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却也从表情上猜到了大概。合算这位皇帝连内宫十二监、八局、四司都没搞明白,就急吼吼的要插手六部工作安排了。咋说呢,激情可嘉、能力不足。 “既然内官监能自己造火药,索性就不用兵部操心了。新火药厂让内官监督建,以后兵部需要火药直接从内官监采买就是,免得粗手粗脚哪天再把朕的皇宫炸了!” 来来回回交流了一小会儿,皇帝好像弄明白了,不再板着脸,转过头来冲着满地毯的大臣说出了最终决定。火药厂要收归内廷操办,不麻烦工部了。 “这……”一时间大学士和九卿们都有点晕了,这转折也太快了吧。 “臣以为可行,只是户部没有这笔款项,怕是得到秋税之后才能筹措停当。”该不该答应呢,户部尚书赵世卿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建造新的火药厂,从采购原料到添置人手以及库房都需要费用。如果皇帝想让内官负责也不是不成,但不能从户部掏钱。至于说火药厂攥在皇帝手里是否妥当,好像也没什么大碍。 这年头战事吃紧的地方都有各自的兵器、火药制造作坊,王恭厂的火药大部分都是供给京营用的,问题是京营也没啥战事,少用点不碍事。 顺手还能将皇帝一军,你要掏内帑建造火药厂,那工部和户部都省心,大包袱可算扔了,以后爱炸不炸。你要是不舍得掏钱就别提那么多要求,啥时候凑够了钱、找齐了人手再说不迟。 朝廷里每天有那么多事情,每一件都急,具体怎么办理得由六部九卿商量,当皇帝的操太多心不好,踏踏实实等着内阁递奏本才是本份。 “朕等不了那么久,火药厂的银子内帑出。哦对,朕听说工部营缮清吏司有个叫赵士祯的主事善于造枪,想必也熟悉火药,以后内官监有事就找他了。原工部右侍郎进左侍郎,右侍郎就给赵士祯吧,众卿家以为如何?” 果然,皇帝一听重建火药厂得等到秋后立马皱起了眉,稍作盘算,恶狠狠的向桌面一拍,决定不等户部拨款,自己掏腰包。但掏了这么多钱出来总不能不占点便宜,顺手在工部里提拔个官员也算没白忙活。 对于皇帝的决定,大学士和六部九卿虽然不是太乐意,毕竟被抢走一个三品职位,可是和眼下的大麻烦相比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一场大爆炸,毁了明朝最大的火药厂,死了几百人,最终结果就是皇帝掏腰包2万两抚恤死伤,一位二品大员回家养老,再掏钱重建火药厂,且不再归工部管辖,隶属于内官监了。 从表面上看官员集团谁也没吃亏,新任工部尚书是个中立派,提升的右侍郎倒是和皇帝走得很近,但再怎么防备也不能让皇帝一个近臣都没有,而扔掉火药厂这个随时能爆炸的大麻烦才是赚的。 至于说火药厂到了皇帝手里会搞成啥样,大臣们都不太乐观。工部都玩不转的东西,想靠一群宦官玩好显然是做梦。等到哪天皇帝气消了,嫌麻烦了,还得再还回来,到时候户部可没钱补偿,要不白给,要不就您接着玩。 殊不知他们认为大赚的事情却是吃了大亏,洪涛自打当了太子,知道了王恭厂这个机构之后就一直在琢磨该如何利用起来。有心算无心,古人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这不,早晚还是让贼给得手了。 现在他就能顺利迈出第二步了,有了名正言顺的火药厂就等于有了名正言顺的化工厂,再加上本来就由宦官管理的兵仗局,一整套枪械、火药制造系统基本凑齐,可以稍微甩开点膀子大干快干了。 100 又赢一小局 “你们看到了吗,朕的爱卿们可曾为江山社稷多想过哪怕一丝一毫,无一不是先扒拉自己的小算盘,只要带来了麻烦,连国之重器也可弃如敝履。 现在知道朕为何要绞尽脑汁、诡计百出的去和他们争抢了吧?朕和你们能看到的东西,北虏和建奴同样能看清,当他们知道朝廷如此糜烂时岂有不南下之理。 天下虽大,却只能由强者掌控,弱者除了徒劳哀叹之外只配享受战火涂炭、命比狗贱。朕现在所做之事,无一不是为了强大起来,不敢说是为了天下苍生,好歹能保得我大明百姓不受战火蹂躏。” 再次散会,偏殿里只剩下一众太监。洪涛背着手站在门口,目送一群臃肿的龙虾背影逐渐走远才缓缓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有问有答。 “万岁爷高瞻远瞩,奴婢等人难以能望其项背,有生愿追随左右,万死不辞!” 如此直白的表述,太监首领陈矩岂能听不懂又岂敢听不懂。但光听懂还没用,得马上明确立场,在皇帝和朝臣之间他坚定的选择了前者,带头跪下表明了态度。 随即王安、张然、邹义、李实、王国泰,包括懵懵懂懂啥也不清楚的王承恩也陆续做出了相同的选择。没辙,这道看上去是双选甚至多选的题目,在添上太监的前缀之后就只剩下一个选项是活了,其它都是死。 况且自打新皇帝登基之后,对待太监包括宫女那是实实在在的优厚。先不说赏赐了多少,以前时不常的打骂基本没了,各宫里抬出去的尸体也很久见不到了。 尊重、平等之类的思想,太监们肯定不懂,但他们明白一个朴素真理,谁对自己有实实在在的好处,自己就该实实在在的追随谁。 与外臣勋贵或者后宫嫔妃们掺合到一起,混到头来不管怎么风光依旧是低人一等的奴婢,没人会真把太监当成正常人看待。 而跟着年轻的皇帝混,虽然目前还看不到太美妙的光景,却也能感觉到一丝从未敢奢望的前程。对于敢于对自己小弟弟下狠手的宦官来讲,拼死一搏已经习以为常了,再博一次又如何。 “李实、王国泰,明日起从四卫营和勇士营物色五百人手,以为西宫皇太后修建花园为由秘密送到城北皇庄之中好生操练。 记住,三心二意、贪图享受、喝酒耍钱、背景复杂、口无遮拦者统统剔除,宁缺毋滥。这是朕亲拟的练兵之策,你二人拿去好生研读,务必照做。” 齐活,洪涛等这一天等了两年多,今天终于算是等到了。有了这几位实权派太监头子的拥护,又具备了光明正大制造火器的条件,接下来的步骤就比较好进行了。 第一步是人手,御马监掌管着五卫亲军,虽然都不满编,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且大部分是精壮,挑选出来二十分之一应该不难,只要把保密工作做好、瞎话编圆,也不容易引起外界关注。 再多挑点应该也能办到,但考虑到保密和后勤补给问题,五百人已经不少了,只要能做好这一步,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就不愁没兵可用。 准确的讲这五百亲军不是兵而是将,或者叫中下级军官。有他们在随时随刻都可以拉起一支几万人的队伍,只要枪械火药够数,用不了几天时间就能具备相对比较强的战斗力,至少不比京营里的兵差。 这就是纯粹火器部队的优势之一,不需要太长时间的训练就能具备战斗力。也是洪涛的底牌之一,目前明朝官员还不太清楚成建制热武器的威力,也就不会太把这支小规模军队放在眼中。以有心算无心且知己知彼,胜率大很多。 “陈矩,兵仗局和内官监掌印由你负责,如没有把握赶紧想办法替换掉,暂由邹义掌管。邹义,事成之后来找朕拿图样,所需材料需从宫外采办,届时会有匠人指点,你只管让参与的人全闭紧嘴巴!” 光有火药和人手不成,还得有枪才能腰杆硬。此时京营、边军、卫所使用的枪械御马监里都有配备,但洪涛一个也没看上眼。做工太粗糙、材料太简陋、射击效果很差。 不过这不是啥大问题,洪涛本来也没打算以明代枪械为基础一步步爬科技树,只要有了产量稳定的钢材,简易车床、钻床立马就能造出来。 让原本具备初级金属加工技能的工匠们熟悉几個月,钻出合适的滑膛和线膛枪管必须没问题。如果不是化工产业跟不上,说不定明年后年就可以试制金属壳定装弹了呢。 试想一下,两军阵前,己方士兵啥也不用干,先咔咔咔往枪膛里一下子压上五发子弹,从四五百米之外就能进行压制射击,几个呼吸间又装弹完毕,对方的兵将会有何种感想? 在这个时代里什么样的骑兵才能冒着枪林弹雨持续冲锋?不用太多,一万装备了栓动步枪的军队,再加上两万后勤兵和炮队,必须能把北边的高原和东边的山地全横扫一遍,包括朝鲜半岛。 也别整天带着辣白菜朝觐了,直接变成大明帝国的第十四个行省,大家都踏实。名字自己都想好了,海东省,着重发展矿业、渔业和捕鲸业。 顺便还能为将来有可能的东渡日本列岛作战奠定地理基础,隔着东海运兵太远,只有对马海峡就容易多了。 啥朝鲜问题、啥倭寇骚扰,直接灭了你们老家,再大规模互相移民,用不了二十年就可以让一个民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一劳永逸! “王承恩,通知蹴鞠队今日加练,即刻去北操场集合!”想着想着,洪涛觉得嘴角有液体滴落,好像还被小太监看到了,他正在憋着笑。 这哪儿行啊,白日做梦都不让做踏实,那就别怪咱心狠。反正皇帝饿了有甜食房十二个时辰供应糕点,我看伱们跑几圈再踢两刻钟球之后肚子饿不饿! 101 君不密失臣(上架啦) 八月中旬,朝堂里又热闹了起来,这次和两个人有关,具体说和两位封疆大吏有关。云南巡抚陈用宾和辽东总兵李成梁像是约好了似的,前后脚赶到了京城受召面圣。 不过这两位的做派截然相反,陈用宾的家仆提前到城东租了个院子当落脚点,抵京之后除了几位朝中好友探望,每日里冷冷清清。 李成梁则住进了皇城东边的丁字街十王府,不敢说高朋满座,隔三差五的也得在府里摆几桌招待招待前来拜访的宾客。据陈矩讲,其中有九成是朝中官员,再其中又有四成左右是文官,品阶还不低。 注意,这里有个容易引起误会的名称。十王府不是十座王府,而是一大片四合院的统称,没有宫墙、没有祭坛家庙,和王府的规制根本不沾边。 明朝亲王按照规制未成年的时候住在紫禁城里,成年之后就要去封地就藩,不允许在京城之内建立王府,所以明朝的北京和南京一座正经王府也没有。 但十王府确实和亲王有点关系,它是给各地藩王受召入京准备的。成年亲王就藩之后遇到大事可能会被允许入京,这时候不能住在紫禁城里,也不好找个官员家借宿,十王府就是他们临时的落脚点。 不过也有特例,比如说万历皇帝的三儿子、洪涛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弟弟朱常洵,成年之后就一直赖着不走,又不能继续住在宫中,也被安排到十王府暂住。 除此之外十王府还有个约定成俗的用途,招待因公入京的高品级官员。反正一年到头大部分院落都是空的,还得白白养活一群下人,不如拿来当招待所。 从上述两位封疆大吏选择的落脚点能看出各自的性格,陈用宾相对谨慎低调,即便有足够资格入住十王府依旧选择了更不起眼的民宅。李成梁则比较直率,既然级别够干嘛不住呢,住了也不犯错误,连言官都找不到理由喷。 同时也展露了两个人的心态,陈用宾在云南对缅战事不利,遭到了弹劾,这次回京有可能被查办,不能说灰溜溜吧,也没啥可高兴的。 李成梁虽然在辽东也没啥好成绩,还建议后撤收缩防守,但刚刚加了太傅衔风头正盛,这次回京是来谢恩顺带听褒奖的。 “人安排好了吗?” 但在洪涛眼中,灰溜溜的陈用宾更顺眼,风光光的李成梁反倒别扭。于是乎一场针对现任辽东总兵的阴谋悄悄的在养心殿冬暖阁中展开了,这次被选中的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提督东厂,陈矩。 “奴婢从內厂精选了30名番子,由內厂珰头白琮、田宝、刘义统领,每日十二个时辰轮流守卫。”为了让皇帝的计划万无一失,陈矩狠狠下了点功夫,没动用经常露面的外厂珰头和番子,而是从內厂抽调人手。 东厂在万历初年规模稍微扩大了点,可能是万历皇帝也察觉到被朝臣渗透的迹象,心里不太踏实,遂把东厂一分为二。最初设立在东安门北翠花胡同的院落称为外厂,依旧从事原本的工作,人员也继续由锦衣卫中遴选。 又在东东华门外混堂司之南增设了内厂,由于这里处于皇城之内,工作人员只能由宦官担任,平时很少露面,专替皇帝处理一些比较棘手又不适合被外人知晓的事情。 “很好,但朕还要再提醒一下,头等大事是保密。这次要对付的人是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稍有差池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内东厂就一定风雨不透吗?洪涛不觉得。在皇宫里生活了二十余年,对宦官宫女们的传闲话能力必须是身临其境。很多时候皇宫里发生的事情,有点头脸的宦官宫女们要比皇帝、皇后知道的还早。 闲事知道归知道,对实际情况丝毫没有改变。但像这种私下里针对朝中大臣的龌龊手段必须不能提前泄露,不用东厂就得用锦衣卫,只能二选一。 相对于早就被各方势力渗透得千疮百孔的锦衣卫,内东厂的宦官应该还算比较可靠,尤其是在田义去世,王安、邹义、李实、王国泰等人掌握了内宫大部分实权之后,已经着手清理了上百名不太安分的宦官宫女,多少起到了些震慑作用。 “……奴婢亲自督队,若有差错这些人谁都别想活,绝不敢给万岁爷添乱!” 近两年来,有时候陈矩半夜会被噩梦惊醒,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个表情木讷、面带微笑的年轻人。他活活骗了自己十多年,自打登基之后就一反常态,隐藏在人畜无害的外表下面算计着每一个人。 每次还都能抓到对方的软肋,或是用利益、或是用生死、或是用家人逼迫其就范,甚至连来生来世都用上了,手段熟练、狠辣、让人无法拒绝。 “陈矩,朕是你看着长大的,还早早派了王安在身边伺候,这份情谊永远也不会忘。可你觉不觉得我们在宫里待着很是憋屈,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太被动了。” 面对陈矩的誓言洪涛只能在表面上肯定,心里则是毫不在意。就算执行秘密任务的人个个都是死士,不成功则成仁,事情办砸了依旧还是办砸了,对自己一点帮助都没有。 就这个问题,洪涛决定和陈矩再深聊几句,展望一下今后的发展,别整天满足于目前的状态,更不要被假象迷惑了神志,必须得清醒、清醒、再清醒。 “奴婢有罪,让万岁爷担忧了……”可这话听在陈矩耳中就变了味道,皇帝在责怪东厂办事不力、无法保守秘密,立马跪倒在地冲着地毯玩命磕头。 “别磕了,朕的地毯都被你们弄坏了,挺贵的东西要爱惜。朕不是要责怪伱,东厂和锦衣卫的问题也不是你的责任。但如果知道了问题所在还无动于衷,就必须有问题了。 能不能这样,你先从东厂开始动手,挑选机敏可信之人把以前的珰头、番子逐步换掉,再在内部实行互相监督制度,大胆揭发勾结外臣、贪墨财货现象,属实者予以奖励,不属实者予以严惩。 可以实名也可以匿名,具体细节你下去与王安、李然好好琢磨琢磨,想清楚了之后写个东西给朕。不要有太多顾虑,东厂本身就是做脏活的,用不着遵循仁义道德,能为朕当好眼睛、耳朵足矣。” 不是夸张,经常会见外臣的偏殿地毯上确实有几处轻微的磨损痕迹,颜色都不一样了,都是被动不动磕头给蹭的。 这个毛病一时半会是改不过来了,但有个问题必须马上改,还得彻底改,否则将会影响以后的每一步计划执行,保不齐还会因此丧命,保密! (本章完) 102 机事不密祸先行(盟主加更1) 按说锦衣卫和东厂都是皇帝的保镖、耳目和打手,可历任皇帝不知道是看不出来、管不了还是不会管,始终也没把这两个要害部门的保密制度当成大事来抓。 倒是有个皇帝实在忍不下去了,也仅仅是弄出来个西厂。表面上看是互相钳制,实际上宦官之间的权力斗争味道更浓,监督的作用没有倾轧的效果大。 想和这个时代的官员集团、武将集团、勋贵集团、地主士绅集团掰手腕,当皇帝的也只有一个办法,掌握军队。 而在掌握军队之前身边必须得有眼睛、耳朵,要大概知道对手都在做什么、想什么,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还能当只手用,在关键时刻干点脏活、累活。 现在的锦衣卫和东厂明显不合格,必须要改,马上改!锦衣卫牵扯的面有点广,其中还存在着诸多历史遗留问题,光是以前封的各种养老头衔就没办法取消,那就先拿东厂当试点。 “这……这……怕是治标不治本……”但皇帝的高瞻远瞩没得到喝彩,反倒让陈矩频频摇头。 “仔细说说!” 洪涛没不耐烦,也没觉得陈矩故意阻拦,自己所见到的太监和史书里讲的好像都不太一样,阿谀奉承之辈有,但做到顶级的没有。从田义到陈矩再到王安,很多时候不是在称赞皇帝如何英明神武,反而是提醒更多。 从这点上讲太监往往更纯粹,是真希望皇帝能当好,其次才是荣华富贵。反观朝臣们的心眼子就太多了,为了能获得更多利益啥事都敢做,圣贤书更是狗屁,需要的时候拿起来,不需要了就扔在一边,弃如敝履。 “外厂珰头、番子皆来自锦衣卫,而锦衣卫的大汉将军和力士则来自各卫所,奴婢无法染指。”陈矩一句话就把什么叫治标不治本给说清楚了,他能控制最后一个选拔环节,却不能掌握所有流程。 换句话讲,原材料如果从源头就受到了污染,到了他这里很难全挑出来,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家全是成年人,说几句瞎话、隐忍几年,并不难做到。 这也是前面十多位皇帝为什么都不能把锦衣卫和东厂弄成铁板一块的最根本原因,面相中等以上、个头高大、身体健壮、手底下得有点功夫的年轻男子不是满街随便抓几个就有的,更不是宦官可以充当的,无解。 “就因为这?”皇帝好像没听懂,摸着下巴一脸的不以为然。 “……奴婢愚钝,万岁爷明示!”这下陈矩还得继续磕头,总不能指责皇帝笨蛋没听懂吧,干脆您想怎么干就直说吧。 “可不可以不从锦衣卫中挑选?” “这……锦衣卫、东厂皆是万岁爷的亲军,如果不知根知底怕是难以护卫周全,还望万岁爷三思!” 这个问题直接就让陈矩结巴了,啥破办法,难不成让御马监的监枪、税监们在民间寻访相貌周正的江湖人士入宫伴驾?可谁能保证他们靠谱呢,出了问题还得怪在自己头上。 “嗳……你这脑子都长死了,找不到合适的难道就不能从小培养吗?朕又没说马上要东厂大变样,就算能办到也不可大张旗鼓,被外面那帮家伙知道了又要鼓噪添乱。 朕才二十二岁,有大把时间可等,三年不成五年、五年不成十年,只要把体系建立起来,每年补充十个八个的新人进去谁也不会太在意,你以为如何?” 洪涛摸着下巴咧了咧嘴长叹一口气,对陈矩的表现略微有点失望。这家伙在旧体系里混的时间太长了,思维模式已经固化,光靠旁敲侧击的启发无法召唤出灵性,还是直接说吧。 “从小培养……奴婢以为瞒不过满朝文武,到时候他们还是要找万岁爷讨个说法。”可惜陈矩一点都不体谅皇帝的好意,依旧在挑毛病。 “北安门外的欧罗巴庙你可知晓?”面对如此一块冥顽不化的实心脑袋,洪涛也没心情摸着下巴装高深莫测了,一句话揭开了谜底。 “欧罗巴庙……” 陈矩还是一脸的迷茫,前几年倒是听说过这档子事,有几个从南边来的番僧见不到皇帝干脆走了太子的门路,在四夷馆里帮着翻译《论语》,混了个脸熟。待太子登基之后,马上就被允许在城北修建庙宇定居。 至于说这些番僧以后在干什么,东厂和锦衣卫并没有报告,那就说明没啥可关注的,爱干嘛干嘛呗。好歹也是东宫旧情谊,没人愿意在这种人身上做文章。 “唉……看来东厂的改革势在必行!朕来告诉伱,欧罗巴庙的番僧每日派人在街市上布施粥饭,收留、购买了几百名苦命小童带回庙中教授识字、打磨身体,刮风下雨从未间断。” 这件事本来应该是炫耀,可洪涛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大明帝国的首都,城内,聚集了几百人,哪怕用的是皇庄院子,负责治安的五城兵马司、巡捕营,负责刑侦和情报的锦衣卫、东厂,居然两年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假如换成敌人在京城潜伏几十人,随便找个庙宇藏起来当掩护,这几个强力部门估计也不知道,谈何安全,简直满城都是窟窿。 本来还想找借口出去转转呢,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锦衣卫的大汉将军就算再忠心也挡不住子弹,目前不光有百步穿杨的弓箭,还有能打几百米的秘鲁铳。 “……万岁爷打算把这些小童去势?”听闻此言陈矩的瞳孔猛然收缩,杵着地毯的双臂已经有点颤抖,微微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脑子里只有一个词,缺德! 每年皇宫都会引入新鲜血液,也就是去势的小宦官,但大部分都是自愿的,或者被家里卖掉的。没听说哪位皇帝会亲自下令,一次就集体阉割几百人。 如果想靠这些小童逐步替换掉东厂番子,那数量怕是得几千或者上万,毕竟不能是个人就入选,总要有淘汰的,比例还不会太少。 这样一来,多一半被阉割的小童等于白白浪费了,去东厂不合格,宫里又容不下,下场肯定无比悲惨,搞不好会被集体灭了口。既然皇帝能想出这么狠毒的办法,再杀几千人也应该没啥过意不去的,反正不用亲自动手。 “朕还没那么丧心病狂……”老实讲,这一步洪涛还真没想过,主要是用不着如此卑劣。 “奴婢不敢……”听到皇帝不会这么做,陈矩长长舒了口气。不管新皇帝行事风格如何古怪,好歹还是个正常人,这就不妨碍自己继续追随了。 至于说是否伟岸光正,快别瞎扯淡了,从入宫那天算起,几十年来就没在内宫和外庭里见过一个正人君子。在人前大家都一本正经,到了私底下一个比一个龌龊。 “这些小童目前最大的已有14岁,再过一两年就可以出来效力,到时候我们就不是孤家寡人了,也不用愁缺帮手。 你先对东厂内部来一遍仔细甄别,做好新老交替的准备,最晚到明年春天第一批就要入选。悄悄的进行,不要引起过多人关注,具体办法你来想,朕只能暗中予以帮助。” 在怎么给小孩洗脑方面洪涛必须很有把握,也不太怕被人识破。主要是古人还没有如此成规模、有明确目标的先例,更没有理论基础。 科举体系勉强算洗脑的一种办法,但程度很低,过程很漫长,远不及欧罗巴庙里那种类似后世传销组织似的强化集体生活。别说是十岁左右、食不果腹的流浪儿,把成年人放进去,用不了两年也得晕菜,要不就得被逼疯。 “奴婢明白了,待十王府的差事完毕马上着手整理东厂!” 到底能不能用小童代替东厂番子陈矩心里很没底,既然皇帝说成那就只能先相信,具体为什么成皇帝不主动说就不该主动问,执行就是了。 感谢道长长袖一挥,盟主驾到! (本章完) 103 十王府(盟主加更2) 十王府,东跨院,高高的院墙和紧闭的大门也无法把里面的灯会辉煌完全遮蔽,虽然没有了白日的喧嚣,依旧有银顶皂盖的四人抬小轿时不时从侧门出来,一颤一颤的沿着街道没入黑暗。 “胡尖哨,这该是最后一位了吧?”在东跨院的街对面也有人大晚上的不睡觉,几名身着布甲的军士呼扇着敞开的前襟,看着小轿出门而去,小声嘀咕着。 他们是巡捕营的夜巡队,六名步卒配三名马军,由一名尖哨带领,专职到这里给院子站岗。和他们同样工作的还有三个巡队,分别位于院子的另外三个角,由一位把总全盘指挥。 大夏天的即便到了晚上也不凉快,披着布甲更热了。从军官到士兵无一不盼着院子里的人早点消停,那样他们就能褪了甲找个风口舒服会了。 “少废话,全给老子擦亮眼,谁出了纰漏不光咱们要倒霉,连带着参将也得受罚。知道里面是谁不?辽东总兵,吐口吐沫就能把咱们全淹死。” 尖哨年纪不大,性格倒是挺稳重,心里虽然也不痛快,可没办法,吃这口饭就得受这份罪。为了让手下人少点抱怨,干脆把院落主人的职务抬了出来。 “呸,他李家每年拿着朝廷那么多钱粮,十数万精兵却连土蛮和野人也摆不平,依旧能升官发财,苍天无眼呐!” 不说总兵头衔还好,一听说院子里住的是李成梁,有个马军立刻就啐上了,边骂边用腰刀敲打着树干,仿佛在砍一个人的脖子。 “老梁,少发几句牢骚,值完夜我请你喝一壶,去去火气。”尖哨应该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了,皱了皱眉打算把话题岔开。 “梁叔,您不就是从辽东回来的嘛,该不会认识这位总兵官吧?来来来,讲讲,我等也请得起酒!”可惜其余几位兵卒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大热天的听个故事也好分散分散精力,总比傻站着舒服多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梁的岁数最大,经历也最丰富,平日里靠着这些阅历在工作中经常能逢凶化吉,即便尖哨也得给几分面子。见到兄弟们都想听,当下蹲在墙根拉开了话匣子。 “咔哒咔、咔哒咔……”可是话音刚起,开场白还没说完,远处就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 “快快快,都起来站好……谁让脱甲了,赶紧穿上!” 尖哨闻声立刻窜了起来,神情有些紧张,一边约束手下一边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张望。结果还没看清来的是谁,两名手下的装容就让他咬牙切齿起来。 “三子、小六,别忙活了,去照顾马匹,跑着去,快啊!”这时就得说老梁的经验了,遇事不慌,左右看了看,冲着那两个正在手忙脚乱穿甲的兵卒就是一人一脚,全给踹跑了。 “吁……尔等可是巡捕营?”来的不是一两匹马,而是整整一个马队,少说也有二十来骑,风驰电掣般的从南边卷了过来。路过街口时分出来四匹马,径直冲到了尖哨面前。 “正是!”尖哨接过灯笼上前一步,借着光亮想看清楚来人是谁。 “啪……蠢材,当值时松松垮垮成何体统!”结果不光挨了骂,还被抽了一马鞭。 “我……”即便只是打在肩膀上有布甲抵御不怎么疼,尖哨依旧有些气恼,一只手扶上了腰刀,作势要上前。来人明明是五城兵马司服饰,却要插手管巡捕营的事情,还动手打人,真拿豆包不当干粮啊! “两位指挥、两位指挥,息怒、息怒,我等刚刚巡视完西边的两条街,马匹和人都有些燥热,正打算去弄点水来安抚,匆忙间有些乱了章法,二位高抬贵手。” 但不等尖哨的腿迈出去,老梁突然斜着插在了身前,满脸堆笑着又作揖又鞠躬,瞎话滚滚而出,没一个字是真的,一边说还一边悄悄用脚后跟踩了尖哨两下。 “这还像点话……不要以为我等是故意找麻烦,这是在救你们的小命,与平日缉捕盗匪相比,眼下更为凶险,领不领情自己看着办,走!” 五城兵马司诸人对老梁的解释比较满意,当然也看见了尖哨充满怒气的表情,冷冷扔下一句话,调转马头向北疾驰而去。 “日伱贼娘!”尖哨看着渐渐远去的四匹马,除了咒骂之外也只能后怕。对方虽然不是巡捕营的军官,可在京城地面上,尤其是城内,巡捕营就是小妈养的,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无论五城兵马司还是锦衣卫都有品阶,唯独巡捕营依旧是军中编制,啥品阶都没有,见面就低半截。刚刚若是依着性子闹起来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上官想护也护不住,他们同样没品阶。 “先别骂了,赶紧整队,我琢磨着今晚肯定要来大人物!不打馋不打懒专打不长眼,你我可别撞在刀口上白白成了倒霉蛋。”老梁倒是没骂,看了看马队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马队来的方向,若有所思。 还真让老梁猜对了,不到一刻钟又有马队从南边跑来,这次人数更多,打着不少灯笼,远远看去像是一条缓缓移动的火龙。 “真邪门了,老梁你看看,来的是不是那啥啊,我有点眼花……” 尖哨反应很快,身手更是矫健,三下两下爬上了路边的树干凝神远眺,片刻之后揉了揉眼,再揉,又揉,最后干脆跳下树把老梁托了上去。 “放下来、快放我下来,别看了,没错,是缇骑……这可麻烦了,哨爷,咱们怎么办?”老梁爬上树干不到十秒钟就连滚带爬的下来了,一向处乱不惊的脸上也有了不少惊恐表情。 “我、我哪儿知道该怎么办?梁爷你见多识广,给大伙拿个主意吧!” 尖哨听见果然是自己看到的情景,两鬓的冷汗都下来了。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才反应过来,请示上级肯定来不及,是躲是留必须马上做出决断。 (本章完) 104 十王府2 缇骑,锦衣卫的雅称。如果是普通锦衣卫巡捕营也不是太怕,平日里都在街上巡视,低头不见抬头见,互相之间还有业务往来。 但并不是所有锦衣卫都能被称作缇骑,这个词通常用来专指特殊部门的锦衣卫,他们不穿寻常的青色布衣,一律赤红布甲戴圆盔,盔顶鹅毛也是鲜红色的。 这种锦衣卫不用满街缉捕盗匪,也不去抓捕朝廷钦犯,工作只有一个,护卫皇帝或者皇后出行。眼下这个时辰,皇后出宫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那就只剩下皇帝了。 “你还想跑不成?糊涂,赶紧跪好迎驾……小三,你傻啊,膝盖还想不想要了,往后退退找路边松软地方跪,别抬头乱看,小心吃饭的家伙!” 古人云的好,人老奸马老滑,老梁虽然也没距离皇帝这么近过,可毕竟多吃了二十年咸盐,很快就想好了利弊,做出了正确决定。带着一哨巡兵齐刷刷的跪在路边,更狡猾的是为了躲开硬邦邦的石头特意向后退了半步。 这次老梁又猜对了,来的确实是缇骑,还不止一个方向,南、西两都有大队伍。如果刚才想跑,肯定会迎头撞上西边的队伍,再想编瞎话可就难了。 “尔等可曾见过五城兵马司的人?”别看排场大,但缇骑对这几名巡捕营的兵卒倒没太过严厉,说话之间居然下了马,声音比较平和。 “……小的几个天黑之后一直在此守候,除了王府里的贵客出入不曾见过闲人。”不等尖哨回答老梁又插话了,表情非常真诚,那一脸饱经沧桑的沟壑看着就可信。 “天杀的蠢材,这点事都办不好!尔等不要乱走动,更不许鼓噪,还有一炷香时间,各自去找点软和东西垫着。待仪仗抵达全在路边排好跪稳,少听、少看,忍上个把时辰也就好了。” 两名锦衣卫扶着腰刀在附近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的情况,却看到了巡捕营众人跪的地方,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这点小伎俩还是没瞒过去,不过大家都是吃粮当兵的,在不违背规矩、不给自己添麻烦的大前提下,略微提点几句还是可以的。 上哪儿去找软和东西垫着呢,兵卒们还真能琢磨,把马鞍下面的毯子抽出来展开叠成细条,三个人一条,用布甲一盖,只要不是走得太近基本看不出来。 “梁爷,来,你岁数大垫着我的。”尖哨的小心肝已经快跳出来了,万分感谢老梁的指点,把由他一个人垫着的毛毯多展开些,这样更厚实,跪久了也不会太硌膝盖。 “先别急着跪呢,缇骑只是来打前哨的,后面肯定还有,啥时候看到金盔金甲的大汉将军再跪不迟。”老梁也不推辞,向边上挪了挪与尖哨并排。 但他没跪,而是坐在了毛毯上,还冲着右边的兵卒招了招手,示意大家都先起来坐着,什么时候该跪、什么时候可以偷懒,说得很有门道。 “梁爷,不会真是皇帝要来吧!”有了老梁的镇定自若,兵卒们的紧张情绪多少缓解了点,然后就管不住心里的八卦了,开始小声打听。 “这还能假的了?”老梁对这种很拉低智商的问题非常蔑视,冲着街对面那些站得笔直的锦衣卫努了努嘴。 “伱见过皇帝?”别看是整天在京城地面上溜达的巡捕营,可在场的兵卒里面谁也没见过皇帝,哪怕远远看一眼依仗都不曾有过。 原因很简单,皇帝没事不出来溜达,就算是祭拜天地祖宗啥的也是提前安排妥当路线,闲杂人等全要躲开沿途道路,想看也没机会。 “先帝爷驾崩的时候,我跟着刘把总在城北清场有幸见到过一次。”也别说没机会,这不老梁就见过皇帝护送灵柩去皇陵。 “咱的陛下长啥样?”得,这一说见过,立马又有人提问了。 “滚你娘个蛋,我要是能见到陛下真容还用和你们这帮杀才整日巡逻,最少也得弄个千户当当!”这问题算是杵在老梁软肉上了,合算他也没见过皇帝,只是见到了皇帝的依仗,保不齐还是在百米开外。 “梁爷,有些怪啊,平日里街面上见过的力士和番子今天怎么一个没露面?” 和普通兵卒的八卦不同,尖哨关心的不是皇帝长啥样,更关注一批批锦衣卫的面孔,希望能碰上位熟人,可惜找了半天一个也没见到。 “哨爷,你以后少出去吃点酒,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差事。这是锦衣卫里最精锐的前后中左右五个千户所中的一个,最低的也是校尉,平日里专门在皇城里护卫。 咱们见到的力士和番子都是上中、上前、上后、上左、上右、中后六个千户所的,怕是连皇城的边都摸不到。” 虽然尖哨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可老梁一点没给留面子,当着众兵卒就教训开了。他年纪大了,基本没有往上爬的机会,可这些小辈还是可以努力努力的,但不能整天混日子,得加强业务能力。 见过就是比没见过强,和老梁说的一般无二,随后而来的锦衣卫是一拨又一波,几乎把附近的街道全搜遍了,凡是有门、有路口的地方都派人把守。 一时间十王府周遭的街道被身穿红色布甲的锦衣卫围的水泄不通,在大红灯笼的映射下,整个人仿佛都是红色的,在黑漆漆的夜色和红墙背景下透着一股子威严和诡异。 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的,这边锦衣卫刚刚完成排查工作,南边就又来了一队人马。和之前的锦衣卫不同,他们提着的灯笼是金色的,穿的盔甲也是金色的,手里举着的各类长兵器也是金色的。 锦衣卫大汉将军的依仗队到了,这些人的高矮胖瘦几乎一模一样,马匹也是同一个品种和颜色,走得不疾不徐,整齐划一。 前面十几排、后面十几排,中间簇拥着一架由四匹黑色骏马拉着的小马辇,左右步行跟着几十名头戴平顶小帽的宦官,或抬或捧各种大小的箱子漆盒。 让人不解的是,同样的队伍总共有三个,都是由大汉将军护卫的小马辇,也都跟着几十名捧着器物的宦官,搞不清皇帝到底在哪个马辇中。 (本章完) 105 十王府3 洪涛确实在晚上出宫了,理由是去见见从辽东回京的总兵李成梁。为啥非要天黑出宫去见一位下属呢,他和内阁说这叫重视。李总兵在前线呕心沥血守护着朱家江山,皇帝虽贵为天子却也是朱家族长,难道不应该当面道谢吗? 三架马辇,其中两架是幌子,里面端坐着一名宦官,借助灯笼的光芒看过去影影绰绰是个人。但到底哪一架里坐的是皇帝,除了御马监的几位高层之外连锦衣卫大汉将军都不清楚。 这是洪涛亲自设计的安保措施,与其每次出宫都动用几千人弄得半座城市鸡犬不宁,不如多增设几个虚假目标来得实惠。 至于说礼部乐意不乐意,不乐意又能咋滴?锦衣卫虽然不能当中坚力量使用,出门当个保镖还是要听皇帝吆喝的。 如果不是御马监一时找不到那么多颜色和高矮相似的马匹,马辇的数量还可以再增加一倍。谁若是想在半路刺杀皇帝,简简单单收买几个锦衣卫肯定不成,少说也得策反一两个卫所。不是不可能做到,而是难度蹭蹭上涨了。 “臣辽东总兵李成梁,叩见吾皇……” 皇帝亲自登门,李成梁接到锦衣卫通知之后也是一头雾水,但不管纳闷还是受宠若惊都要接待。于是他就穿戴整齐在院门口跪了半柱香时间,马辇距离百十米就边磕头边高呼,状态十分恭顺。 “太傅快快平身,不必拘谨,朕也是心血来潮,想和爱卿多聊聊关外的事情,这才临时起意,耽误休息啦!” 臣子如此敬上,皇帝自然也不能太端架子。洪涛几乎是从马辇上跳下来的,快步走到近前亲手扶起了老态龙钟的李成梁。 脸上笑得那叫一个诚恳,若不是碍着礼仪很有挽着胳膊并行的企图,看上去丝毫不像初次见面的君臣,倒像是东宫旧识。 “臣惶恐,没有把差事办好,让陛下忧心,罪该万死!”刚刚被扶起来的李成梁听见皇帝满嘴谦逊,立马又跪下去了。 “王安,你差点把我害死!”看着一对儿君臣你来我往的互相谦让,站在几十步开外的宦官队伍里,陈矩耷拉着眼皮冲身侧的王安表达着深深的不满。 “陈师何来此言?安不曾在万岁爷面前说过一句诋毁之词,苍天可鉴!” 虽然已经成了司礼监的二把手,且很有希望接替一把手的位置,面对大礼参拜过的师傅,王安还是很恭敬的,闻得此言诚惶诚恐。 “自己睁眼看,此万岁爷和你口中的万岁爷有半点相似吗!”要不是皇帝还没进院门,陈矩就要抬脚踢了。 人心不古啊,苦心栽培的徒弟翅膀刚硬,不光没孝敬,还在关键问题上提供了致命的假情报。哪怕是皇帝的授意,只要还念着师徒情份也不会没有机会来点暗示。 “……万岁爷原本不是……谁知会突然变了性情,安实在是冤枉。”到此王安才知道陈矩为何突然生气,眼前的皇帝确实与当太子时候截然不同,也和刚登基时判若两人。 啥木讷、宽厚、温和、胸无沟壑……全是一张张盖在外面的假面具,切换起来无比自如,不是天天伴在身边之人很难察觉。 就拿眼下举例吧,来之前皇帝已经把用意说得很明白了,不光要害人还要害得彻底,一步步阴谋连环相扣,就差刨李家祖坟了。 可一见面丝毫看不出有半点异样,除了姿态很低之外,多多少少能从言行举止里看到些许少年的真诚,任谁想也是妥妥的年轻皇帝,政治上不太成熟,一腔热血还未冷。 仅就这份装傻充愣的功力,不是在朝堂里侵淫过二三十年、具备很高天分的官员,肯定玩不了如此丝滑。问题是从太子到皇帝仅仅过渡了两年多,这么老奸巨猾的手段和迷惑人的技巧是和谁学的呢? “嘘……记住我的话,以后小心做事,闭紧嘴巴,不要有非分之想。尤其是对外面的种种诱惑全然不要理会,否则伱可能活不到我这般年纪!” 见到徒弟一脸的茫然和惶恐,陈矩除了在心里暗叹之外也只有深深的自责。埋怨王安没有摸清楚皇帝的脾气秉性,并不是要憋着害谁,而是做太监的基本功。要是连顶头上司想啥都搞不明白,这份差事也就做到头了。 现在可好,不光没摸清皇帝的脉络还反过来被掐住命门,一步步走进了死胡同,除了抱紧唯一的大腿拿命去搏杀之外,好像已经没了选择的余地。 三心二意?想一想都是冷汗。曾几何时,皇帝不漏痕迹的完成了内官布局,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王安、李实都是自己的人,也都成了宫里的实权派。但邹义是田义的徒弟、王国泰是先帝的人,这两位目前除了和皇帝一条心已经别无选择了。 而御马监掌印张然更是计划外的变数,他的师傅已经去了神宫监扫大街,本来应该是被打压的对象,没想到突然来了个咸鱼大翻身,成为皇帝钦点的掌印,自然也只能抱唯一的大腿。 再想想整天跟在皇帝身边的王承恩,还有那几十名小宦官,局面豁然开朗。不用多,照此速度再过个三五年,宫里八成实权职位全得被他们占据。不管外庭如何变数,反正在皇城里面只能有一个声音出现,谁也无法掣肘。 “安记住了,谨遵教诲……陈师,李总兵真会按照万岁爷的意思办事吗?万一回到辽东反悔了咋办?他手里可有几万精锐,指挥着十多万营兵,又占据咽喉之地,万岁爷是不是太急了?” 和陈矩的想法不同,王安没经历过万历朝顶尖高层的诸多变故,对政治还不是特别敏感,不觉得跟着皇帝一路走到黑有什么不好的。 可越是这样就越觉得皇帝做事不太稳妥,刚刚费尽心思让《推恩令》得以执行,还没看到效果呢又急吼吼的去捅辽东边军的马蜂窝,太冒险了。 (本章完) 106 十王府4(盟主加更1) 那可是先帝琢磨了十几年无果、张居正都搞不定的大人物,岂能靠邪门歪道轻易拿捏。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拖,皇帝才二十出头,李成梁却已七十大几,随时都可能躺下不起。拖上五年八年,一根手指不用动,水到渠成也。 陈矩也不太清楚皇帝为何这么心急,更不太明白干嘛一上来就针对辽东李家。要想染指兵权,最容易的办法就是拿京营开刀。古人说得好,柿子得先吃软的,何必先挑硬的啃呢。 在此时的边军当中,西北的麻家和辽东的李家都是大老虎,轻易碰不得。他们不光手握重兵、身居要职,还在朝中经营了好几代人,关系错综复杂,很难一击奏效,一旦被缓过来就是滔天大祸。 “李总兵年纪几何?”可是经过下午皇帝的一番讲述,原本的不可能好像又很有可能了,关键就在于人性。 “七十有九……”王安毫不迟疑的给出了答案。 “唉……只要他的儿孙们进京探望,李家就算完了!拼搏一辈子,自己又能带走多少,还不是要留给儿孙享用。在这个年纪断了后比直接杀了还难受,有一丝希望也必然不会鱼死网破。 万岁爷不是说了,只要李总兵能守住辽东五年,李家的儿孙就一个不碰,将来还是朝廷臣子,无非就是换个地方任职,总比啥都不剩好多了。” 吧嗒吧嗒嘴,陈矩有些同情李成梁。人家好歹为大明朝廷在边关拼杀了大半辈子,没功劳也有苦劳,老了老了,却因为裁撤军堡的建议引来皇帝猜忌,搞不好还得落得个断子绝孙的结局,颇有些不近人情。 可是想想皇帝给出的说辞好像更有道理。如果边军将领全像李家那样养寇为重,世世代代靠吸国库的血长胖,朝廷就算再提高几倍赋税,逼死老百姓也养不起这么多蛀虫。 所以为了江山社稷稳牢、为了黎民百姓少吃苦,蛀虫是必须挖出来的,但不一定踩死。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嘛,只要肯和平交出兵权一律既往不咎,找个地方当富家翁去吧。 宦官们绝大多数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天生会站在黎民百姓一边,极度仇恨祸国殃民之辈。所以无论是具体执行的张然还是辅助配合的李实、王国泰,都对这个计划抱积极态度,干劲儿挺足。 “就怕走漏了消息……有损万岁爷的威望。”王安当然也希望消灭一切为富不仁者,可站在他的立场上又不得不为长远考虑。 就算皇帝这场的棋赢了,那后面呢?绑架封疆大吏家人的事情不可能永远瞒着,即便把李家上下全杀光依旧无济于事。到时候朝臣们知道皇帝用大臣的子孙当人质要挟心里会怎么想?以后皇帝再说啥还能相信吗? 从短期看皇帝是赢了,可是从长远计较皇帝好像输了,失去了人心。孰重孰轻目前还算不太清楚,只是本能觉得有可能不划算。 “威望?……万岁爷说得对,在强权之下虚名只能是虚名,除了哄骗百姓之外半点作用都没有。先帝年轻的时候很爱惜羽毛,结果还不是落得一片骂声。 我以前也没想明白朝臣们为何非要殚心竭虑的限制先帝,听了万岁爷的一席话才豁然开朗。如果把朝廷税赋看做一张大饼,朝臣和万岁爷就是吃饼的人。谁多吃一口谁少吃一口,光靠讲理是没用的,想多吃就得上手抢。 单个臣子和万岁爷抢肯定不是对手,于是他们就抱着团一起上,即便被免官罢职也在所不惜。最终从总量上讲还是赚了,然后他们再去分赃,谁分多谁分少还得在内部继续抢,这就是党派之争。 先帝还是太仁慈,缺乏和他们抢的手段,吃了大亏,只能顶着骂名增设矿监充实内帑。万岁爷与先帝截然不同,眼光长远且手段强硬,不光要抢还想当分配者。以后的大饼就不用抢了,谁吃多少由万岁爷说了算,岂不省心。 想当分配者,光靠御马监的五卫马夫远远不够,早晚都要插手军务。同时还得保证大饼完整,不要被外人偷偷啃走一块。 李家骄横惯了,不知道万岁爷的脾气秉性,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现在提出裁撤宽甸六堡。这是要把辽东的大饼拱手送与外人,万岁爷自己还吃不饱呢,岂能善罢甘休。 王安,无论以后做到何种程度万万不能忘了本。李家当初肯定也不想如此露骨,可是人一旦升的太快、权势太大,就容易生出非分之想而不自知!” 这几天跟着皇帝不停开会讨论,陈矩觉得在很多问题上突然有了新认知。这种帝王之术的心得体会当然不能随便讲与外人听,却可以传授给徒弟,毕竟等自己失势之后还得依靠徒弟照顾,绝招留不得。 “原来如此……安受教了。陈师,想那陈用宾被一并召回,怕是也要遭此一劫了。缅甸土邦也闹得很大,朝中弹劾的题本已经有几十了。” 经验这个玩意吧,如果有人肯口口相传,汲取起来还是很快的。要是没人指点光靠自己经历,可能一辈子也总结不出几条。 有了陈矩的指点,王安顿时就想清楚了好几个问题,同时还引申出一个新问题。和李成梁相比,云南巡抚陈用宾的工作成绩好像更糟糕。现在人正在京城,是不是也该照方抓药一起收拾了呢?这工作量有点大啊! “万岁爷不会收拾陈用宾也不会明着嘉奖,依旧还会让他镇守云南。想不通?道理很简单,李总兵如果也是一个人,万岁爷同样不会动他分毫。 在辽东跺跺脚山川震颤的李家才是大麻烦,陈用宾进士出身,家人全在福建,查无任人唯亲之嫌,仅凭这一点就比李总兵高明。 缅甸土邦……那等人口稀少、烟瘴横行、不适农桑之地不取也罢。现在朝廷无力南北兼顾,若不是万岁爷明察秋毫我等还都蒙在鼓里。怎么会这样呢,想当年……唉!” 一说起云南的缅邦作乱,陈矩不由得扼腕长叹。大明帝国当年可是横扫了安南、缅甸,四海无不臣服。区区二百来年,如今却只剩下一副空架子,外表看上去挺唬人,一捅就有可能散。 感谢书友白天的星星,祝今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本章完) 107 十王府5(盟主加更2) 自己原本是没有这番结论的,总觉得偌大的帝国依旧健壮,西南土邦、东海倭寇、北地蒙古、辽东女真,不过疥癣而已。 但听了皇帝的讲述之后顿时浑身冷汗淋淋,一大堆数字全摆在明面上,不需深谙兵事,只要略通政务,静下心来好好算算,就由不得不信。 各地卫所早成了叫花子窝,吃空饷、逃兵比比皆是,一旦战事来临,还有点战斗力的仅剩西北麻家和辽东李家统帅的边军,还有一部分京营。 可是这么点军队远远不足以护卫这么大的疆域,别说南北兼顾了,能不能搞定一个方向目前都是个大大的问号。 再加上国库空虚、各地天灾不断,假如真的不能及时赈济,光在国内四处扑灭乱民就有点捉襟见肘了,何谈开疆拓土、远征不臣之国。 是该变一变了,再这么下去就算大明帝国不亡在自己这一代人手里,留给下一代的也是个四处漏风、群狼环伺的烂摊子。 “不知万岁爷用何种手段让这位桀骜不驯的李总兵言听计从,若是他死也不从以命相搏该如何是好?” 王安不是个军事人才,听到有很大可能不用再去对付陈用宾心里稍稍安稳了点。但抬起眼皮看着远处那位须发皆白的魁梧身躯,心里又开始嘀咕了。 按照皇帝的安排,把李成梁秘密软禁在十王府内,佯装病重,切断所有对外联络,通知其远在辽东和西北军中的儿孙进京探望,来一个扣一个,以此挟制李成梁回去老老实实镇守辽东。 计划听上去好像挺可行,成功的希望也挺大,但仔细想想好像还有不少漏洞。比如说怎么让李成梁重病卧床,又不被外人看破有假。 李家在京城肯定不会没人,听闻家主重病不起肯定要来探望。东厂的番子可以把王府全包围起来,却不能完全禁止李家亲朋探望,要是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必然会引起各方怀疑。 能在辽东称霸几十年的家族,百分百不是一群二傻子,只要有明显的疑虑,少来一两个儿孙,这个计划就算彻底败了。 玩硬的吧,李成梁可是见过大阵仗的军人,一旦知道会祸及家人保不齐先自行了断,结局还是计划失败。 玩软的吧,皇帝就算长了诸葛亮的嘴好像也说服不了李成梁损家为公。要是能说服,也就不用费这么大力气在背后算计了,每旬挑个朝中大臣说服,用不了两年朝野上下就全归一了。 “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是没仔细听,该问的问,该想的想,万岁爷要想让你我知晓自会提前知会。如果没有就少打听,祸从口出。你我只管看好外面的锦衣卫,把院子里的李家人全攥在手里,只言片语不得外泄。” 别说王安想不明白,陈矩照样想不明白。除非这世上真有世外高人能摄人神魄,否则按照李成梁的经历和秉性,软硬都不会吃。 但他比王安想得开,或者叫豁的出去。既然打算跟着皇帝一条路走到黑了,就等于百分百信任。想得通想不通无所谓,先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剩下的全交给老天爷了。 这时皇帝和李成梁终于完成了见面寒暄仪式,一起向院子里走去。看两个人的位置应该是皇帝赢了,虽然没有手挽手却是基本并排,按照常理讲这是大大的僭越! “白琮……”皇帝动了,随行的太监也得动,但陈矩没走,转头冲后面招了招手。 “公公,院子里都安排好了,只待信号一出,所有出入口都会有我们的人把守,闲杂人等全被集中到跨院里看押。鸟笼、鸽子窝也数清楚了,一片羽毛都飞不出去!” 马上就有个头戴三山冠的小个子凑了过来,垫着脚尖耳语了一番。他是內厂珰头白琮,陈矩门下,别看其貌不扬,办事却非常缜密,今日第一批跟随皇帝进入十王府的番子就由他统领。 “下水道呢?”此时的陈矩已经不再是面容温和的老者了,抿着嘴、皱着眉、两腮的肌肉微微抽动,眼睛里全是凌厉。 “院里所有水塘、假山都派人探过了,没有异常。” “伱留在此地听令,王安,拿两把铁尺随我进去伴驾!” 虽然十王府在李成梁入住之前已经被东厂番子仔细搜查过,陈矩还是不太放心,为了保险起见把能想到的又问了一遍,这才带着一众宦官捧着各种赏赐之物鱼贯而入。 “陈师,安有准备,还是您留在外面,我和白珰头进去。”王安也紧张了起来,从后面小宦官的怀里抽出两根黑黝黝的铁尺,一根交给白琮,一根塞进袖管,拦在了陈矩面前。 “小子,孝敬师傅也不是这么孝敬法儿,今日如若让万岁爷受了惊吓,咱们谁也躲不掉。那李总兵乃是上阵搏杀的将官,老而弥坚,即便没有武器发起疯来也不是寻常人等能近身的。休要啰嗦,沉住气!” 看着一脸坚毅的王安,陈矩的表情多少缓和了点,但也仅仅是一瞬间,随手抢过白琮手中的铁尺带头向十王府大门走去。 此时洪涛正在与李成梁谈笑风生,之所以在门口谦让来谦让去,不全是摆低姿态迷惑人,主要目的是给陈矩留出足够时间到院子里清场。今日的举动必须百分百保密,一个外人也不能在正堂附近逗留。 “听说辽东有种傻狍子,遇到人之后不知躲避,呆呆站在原地观看。有机会爱卿给朕抓几只,放到西苑当中与太皇太后、皇天后解闷。” 聊啥呢?两人初次见面肯定不是家常闲话,大庭广众又不好谈国家大事。洪涛有办法,聊天那可是他的基本功,先说一说东北的风土人情,不够的话还有朝鲜族食物。 “陛下所言极是,臣即刻让人写信回去,不出二个月务必把此物活着送到。”李成梁估计脑袋里也是一团浆糊,怎么预计也没想到皇帝会大晚上登门,更不知道要谈什么事。 不过他的待人接物本事一流,即便心中有诸多疑问也不妨碍嘴上打哈哈,你说啥都能随声附和,不急不躁,废话一堆。 感谢书友白天的星星,祝今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本章完) 108 摊牌 “信是肯定要写的,但不是抓袍子,而是让你的儿子、孙子速速进京探望,迟了怕是就见不到最后一面啦。”步入正堂,洪涛没有坐,看着房顶幽幽的说道。 “……臣愚钝,陛下所言何意?”声音虽不大,李成梁还是全听见了,眉头紧皱,转头看了看堂外,脸色徒然大变。不知何时李家的仆从全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几十米外肃立着宦官。 “李成梁,朕打算把你儿子、孙子全扣在京城,然后让你返回辽东抵御土蛮和女真,可行否?”洪涛微微转身,盯着那张因为错愕而略有扭曲的苍老面孔,呲牙笑了。 “……臣如有罪,愿闻其详!”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饶是李成梁久经战阵、阅历丰富,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应对之策,只是盯着面前的皇帝再三确认不是开玩笑,才缓缓直起腰打算问个清楚。 “伱没罪,李家镇守辽东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然耗费钱粮无数,非但没有消弱女真,反倒替朝廷养了个劲敌。 努尔哈赤你应该不陌生,他是如何发家的你也该不陌生。朕没有轻信传闻,更不打算因此治你的罪。但为了江山社稷安危,也没时间去搞清楚这件事,估计永远也搞不清楚。 不过朕有个毛病,看不清的事情就不费心思了,直奔结果即可。你扬言要放弃宽甸六堡,朕不同意。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辽东李家势大,朝中又无人可替,你来告诉朕该怎么办?” 讲理?洪涛如果讲理前几辈子早就讲成圣人了。谁听说过政治家讲理的,那也太不敬业了。咱只讲得失,冤枉不冤枉是你的事情,我想让你干什么是我的事情。谈得拢合作,谈不拢翻脸,就这么简单。 “宽甸六堡之事臣也未曾拿定主意,这才上报兵部,最终还是要陛下做主……” 皇帝的意思李成梁没太听明白,匆忙之下只好先退一步,把主张裁撤说成建议,看看能不能有时间继续琢磨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不是李成梁笨,主要是之前从来没有皇帝和大臣如此做事,即便憋着害人也要先做点表面文章,向对方头上扣几个屎盆子才好趁机发难。 哪儿有一上来就撸胳膊挽袖子赤膊相见的,还把不可告人的内情说得如此直白。这样一来等于就免除了讨价还价的环节,只剩下两种可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好,朕做主了,李家后辈进京当人质,你回去继续做总兵。朕的要求也不高,三年之内把局面大致维持住,五年之内确保山海关不丢。之后你告老还乡,子孙毫发无损归还。 要是维持不住,或者再任由努尔哈赤轻松扩张,朕就当帝国从来没有过辽东之地,你也就当李家从来没有过后代。朕的江山不保,做为朝廷忠臣你家跟着陪葬理所应当。 信可以由你来写也可以由别人代笔写,内容朕都想好了,你一路舟车劳顿,年老体衰,风邪入体,大病不起,神志时清时迷。偶有醒来,喊着要见子孙最后一面,否则死不瞑目。 朕感你李家世代忠诚,特派锦衣卫百里加急传讯,召你弟弟、儿子、孙子、重孙子速速来京探望,其他家眷来也成,不来也成。 当然了,为了让李家人相信,朕会安排几位与你交好的大臣来十王府探病,让他们把你病重的消息通过更可信的手段传出去。 届时就要看你李家子孙是否孝顺了,有皇帝下诏还有大臣作保,要是还推三阻四的,朕就帮你把他们抓回来,也不枉我朝以孝治天下!” 可惜洪涛根本不给回旋余地,不光阐明了为什么这么干,还解释了大概步骤,好像已经全面掌控局面,万无一失,根本不考虑出现意外。 “臣若是不从呢!”没有了回旋余地,李成梁反倒平静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全没有了臣见君的礼数,嘴角甚至带上了讥笑。 “不从?李成梁,你也太小看朕了,既然要算计就由不得不从,实话和你讲,朕已经谋划了半年有余,确认毫无疏漏之后才发动的。 自杀是吗?不可能的,朕是突然来访,你身上若带着利器朕自认倒霉。撞墙撞死?你动一动试试,不用他们插手,朕一个人就能让你徒劳无功。 就快八十岁了,少些火气吧。眼下的局面是明摆着的,你李家无论如何也要接受现实。辽东丢了,李家香火凋敝,朕还是皇帝。辽东守住了,李家换个地方当富家翁,既往不咎。 当然了,你还可以选择去投奔努尔哈赤,把头发剃光了中间留根小辫,一起呼啸山林。保不齐过几年就能强大到与大明平起平坐的地步,再进一步取朕而代之也不完全是梦。” 看到李成梁坐下的姿势洪涛笑得更开心了,这个老头还真有股子江湖气,居然在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的重重包围之下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人虽然坐下了,可重心并没放在椅面上,随时都可以窜起来爆发。 会两败俱伤吗?除非世界上真有中的武林绝学,否则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无论杀人经验多丰富、身体保养的多好,面对一个从小锻炼了十多年、很熟悉近身缠斗技巧、且有所准备的青壮年,赤手空拳之下基本没机会。 所以洪涛不光没怕还特意上前半步,站到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带着一脸的贱笑讲事实摆道理,打算试试这位老将军的理性和忍耐力在什么水平线上。 “……我儿如松!”一老一少、一站一坐,相距一臂四目相对,足足盯着对方看了十多个呼吸,李成梁先动了,脑袋和眼神突然转向堂外,惊呼出口。 在这个距离上,一名上阵搏杀过的武将快半秒钟,足矣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李成梁就是这么打算的,瞬间浑身肌肉爆发,人应声离开座位,一只手抓向皇帝的腰带,一只手做掌状横切皇帝的咽喉。 (本章完) 109 拳怕少壮 一中一上两招都是实招,也都是虚招。以普通人的习惯反应,最先要保护的必然是咽喉。只要双臂上抬格挡,中腹就露了空门。 别看抓腰带造成不了致命打击,只需再伸出一只脚勾住对方小腿,借着后退躲避的寸劲儿,很容易就能把人撂倒。 这么硬的砖石地面,双臂又在身前格挡,被动后仰倒地,能不撞到后脑得有非常强的腰腹力量。皇帝应该不具备这种能力,大概率会被摔得暂时失去抵抗力、束手就擒。 然后就好办了,古人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玩个挟天子以求自保也不是不可以。控制了皇帝之后再想办法出京,只要能返回辽东,李家基本就算大体保住了。 哪怕为此失去一部分儿孙,只要还能剩下一两个,也比命根子全攥在别人手里强得多。啥既往不咎、当个富家翁,全是鬼话!这个世界上最不能信的就是皇帝,翻脸比翻书还快。 但皇帝刚刚有一句话说对了,李家不光可以为大明帝国效力,还可以为女真人效力,条件允许的话,帮着蒙古甚至朝鲜人作战也不是绝对不成。 给谁卖命不是卖啊,无非就是换个名字、换个朝廷。剃头梳小辫咋了?要是谁能保证李家十代荣华富贵,上下都剃光头也不会眨眼。 俗话说的好,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皇帝确实跟着转头了,也确实下意识的抬起双手护住颈部了,但没退,而是团身向前猛冲。 这时候古人又站出来插嘴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李成梁已经把重心都交了出去,按照武打里描述的就是招式用老,即便脑子里明白不太对可身体真反应不过来,于是两个人就撞在了一起。 一个坐着向上暴起、一个站着向前猛窜,公平的讲李成梁吃亏了。他除了年纪大气力不足之外还要抵消一部分大地母亲的吸引力,再加上一个硬邦邦的膝盖。 “呃……咣当……扑通……”撞击、椅子后翻、人落地!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分,李成梁带着椅子一起向后翻倒在地。但他不愧是武将出身,倒了也没打算放过敌人,左手依旧牢牢抓着对方的腰带,要倒大家一起倒! 从小就在辽东长大的他不光弓马纯熟,还和当地的蒙古部族学过摔跤。如果说站着打不过年轻健壮的皇帝,大家都倒地之后的胜算不降反升。 “走你……”但这次老天爷还是没眷顾他,后背刚刚撞上坚硬的砖地,腰腹之力还没使出来,双腿还没来得及去缠绕,整个身体就被一股大力带得腾空而起,翻着跟斗再次拍在坚硬的地面上。 这次是真摔瓷实了,从脚后跟到后背没有一处不疼的,脑瓜子里嗡嗡作响,满眼全是小星星。要不是有发髻缓冲,后脑勺怕是就被撞开花了。 “尔等不用慌,后退二十步!”还没想清楚到底是怎么被反摔,脖子就被硬硬的鞋底死死踩住,耳边响起了一声断喝。很显然,摔自己的皇帝好像没啥事儿,把堂外向里跑的宦官都喝退了。 “老匹夫,死到临头了还要困兽犹斗!你可知朕从三岁起就抱着装沙子的布袋每天摔打至少一个时辰,莫说是你,就算把蒙古跤手找来也不见得能轻易占便宜。 现在朕再给伱一次机会,要是不想吃皮肉之苦就老老实实坐下想想。实际上你答不答应都改变不了现状,何必再让多添烦恼呢?” 洪涛并没使出全力,甚至连千锤百炼过的几个绝招都没用,仅仅就是借着惯性,抓着前襟、夹着一条腿,带着李成梁来了个前滚翻。区别在于自己是主动前滚翻,李成梁是被动,半截还撒了手,顺势再推了一把。 而且他又吹牛了,真把蒙古跤手叫过来,刚开始可能会仗着招数奇特占点先机,但只要对方不被绞技和反关节技锁死,在绝对力量面前自己基本没胜算。这一世的身体是硬伤,原材料不灵,无论怎么精雕细刻也达不到顶级。 “……如此羞辱于我,满朝文武必不会熟视无睹,陛下可曾想好该如何向天下人交待!”喘息了几口气,李成梁慢慢缓了过来,待脖子上的鞋底挪开立刻起身,还不忘抖抖袍服,气哼哼的回到座位上。 但依旧不打算低头,武的不成还有文的。皇帝毕竟年轻,当太子的时间太短,在朝中缺乏基本盘。只要咬牙挺住,哪怕被送进诏狱吃些皮肉之苦,也不是末日。 只要这件事被传出去,皇帝势必遭到满朝文武的责问。按照以往的经验,最终胜利的很大可能是朝臣。到时候自己不光不会有损失,还会得到补偿。 当然了,想让皇帝当面道歉必须没可能,但让皇帝从今往后少插手边军之事非常有可能。用自己的几天苦难,换得李家今后至少十年的安稳,太值了! 要说皇帝还是年轻,缺乏斗争经验。这种事怎么能偷偷摸摸做呢,想改变也不是这么个玩法。亲自出手要挟朝中重臣,就算自己能一笑泯恩仇朝臣们也不会答应。此种先例不可开,为了大家的安危也得对皇帝群起而攻之。 “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朕本以为你是个能伸能屈的聪明人,一点就透,没承想非得撕破脸才甘心!好吧,朕就把话再说明白点,既然出手了就别指望能侥幸逃脱。 辽东可以不要、北京也可以不要,朕哪怕迁都南京,临走之前也会先把你李家子子孙孙全弄死。别觉得不可理喻,这不是你我君臣之间的思怨,而是你恰好挡住了朕的路。不把你李家彻底挪开,朕就无法坐稳江山。 听清楚啊,是挪开,不是铲除。到此时朕也不想对李家痛下杀手,毕竟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你肯配合,最多五年就可以告老还乡了。如果你熬不到那个时候,朕也不会迁怒李家,依旧会让他们内迁。 至于说朝臣的态度、天下的评价……嘿嘿嘿,朕自昆仑仙人手里学会了几招小法术,其中一招是可以让人昏睡不醒。 到时候不用你喊,朕自会让朝臣们前来探望,但他们只能看到重病卧床的李总兵和忧心忡忡的皇帝,夸朕还来不及呢。而后他们就会给锦衣卫的信使做背书,说不定密信要比朕的信使更快抵达李家。 你说李家儿孙们看了那些真得不能再真的信,还会对你病重弥留起疑吗,快马加鞭、火速入京探望才是正理,谁跑慢了谁就分不到家产! 要是真有不肖子孙……朕会责成当地官员将其押送入京严惩。我大明以孝治国,长辈病重,当儿孙的怎可不管不顾,连看上最后一眼都不尽心尽力。 在他们全部抵京之前,看到的依旧是昏迷不醒的你。啥时候人到齐了朕才会让你醒。感恩于皇家的恩赐,你当着满朝文武表态坚守辽东,战至一兵一卒也决不后退半步,死而后已。 啧啧啧……好一段君贤臣忠的佳话,朕听着都有点感动了。李爱卿,放着名利双收的事情不做,非要闹得君臣不睦、你死我活、国破家亡,又是何必呢?好好想想吧,朕给你两刻钟,王安,上茶!” 听到李成梁还不死心,洪涛只好再解释一番。虽然说同意不同意都是一个结果,但主动配合总比别别扭扭强点,为此多说几句话根本不算事儿。长夜漫漫,君臣对饮,看着就那么和谐。 (本章完) 110 无波无澜 景阳二年秋,辽东总兵李成梁入京谢恩,入住十王府,得皇帝亲临,激动之余突发恶疾,昏迷不醒。经太医院诊治,乃年老体衰、舟车劳顿、情绪激动引发脑风,性命暂且无碍,却不知何时能清醒。 为此皇帝忧心忡忡,多次派遣御医前往诊治,又从御药房拿出上等丹药调养,几日后病情稍有好转,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清醒时,李成梁亲写手书,唤其子孙无论远近速速进京探望,皇帝特许急递铺传递。另有朝中几位与李成梁交好的官员勋贵获准入内探望,也纷纷写信给辽东李家道明病情,言下之意怕是时日无多。 除了忧虑国之栋梁的病情,皇帝也没忘了另一位封疆大吏,云南巡抚陈用宾。但和李成梁比起来,这位的待遇就要差很多了,在京盘桓了差不多一个月才被宣入宫面圣。 “朕从内帑拨银与你带回云南,不必急于讨伐,多多与当地土邦交好,用你的方式替朕稳住局面不再恶化,可有把握?” 在听取了一个多时辰的工作汇报之后,皇帝大笔一挥私人拨款十万两。要求很简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招兵买马是次要,收买民心是当务之急。 “……八成!自打陛下撤回矿监,当地土邦已然平静了许多。只是臣若继续与之交往,怕是要引来更多弹劾。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让陛下难以决断。” 和满身气场的李成梁比起来,陈用宾则是个十足的文人。说话细声细气、慢条斯理、无棱无角,却内含深意。他对皇帝给出的指标不算十分理解,但原则上同意,大致上有把握完成又深深的忧虑,有心抱怨还不想明说。 “弹劾是言官份内,你乃御史,熟知其中奥妙,大可不必太在意。朕虽远在万里之外,也时刻关注爱卿的一举一动,是忠是奸不由言语,得看结果。” 洪涛没有太绕圈子,答复很明白:伱的情况我大体知道,以后还会更加关注,到底有错还是有功,不会光听御史言官们瞎嘚嘚,最重要的考核标准不是三年一度的外察,而是实打实的成绩。 其实重点已经给出来了,要钱给钱、要政策给政策、要撑腰给撑腰,只要能让缅甸边患不再恶化,云南大部趋于稳定,别搞得天怒人怨,即便满朝文武全弹劾也等于放屁。 反过来讲,你就算为官再清廉、公正、忧国忧民,满朝文武都说好,摆不平云南土邦和缅甸之间的乱局,随随便便一个弹劾就可能成为仕途的终结点。 从皇宫出来,只隔了五天,陈用宾就带着随从离开京城南下。他不太喜欢这位皇帝,主要是从其身上感受不到半点同类的气息,闭上眼总觉得是在和雕像说话。 但又谈不上讨厌,能实实在在看清楚云南问题关键,又肯从实际出发,不好大喜功,不急于求成,已经比大多数朝臣高明了,给这样一位上司干活很踏实也省心。 巧了,洪涛对这位巡抚也没啥特别的感觉,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讨厌。通过两个小时的交谈,大概能感觉到这是位标准的古代文人,内心有坚持有想法,不愿随波逐流,也不愿格格不入。 工作干得不错,只能说明能力强,且用对了地方。想让这种人同意自己的想法、理解自己的思路并全力配合,基本没戏。 所以最稳妥也是最容易的相处之道是只聊工作不谈心,双方摆正上下级关系,各自完成分内之事,暂且当个有限合作者。至于说今后能不能继续支持,别奢望也别失望,走着瞧! 李成梁比陈用宾晚走了整整两个月,动静也大了一倍不止。在他离开京城的那天,皇帝带着文武百官,旌旗招展、曲乐震天一直送到了德胜门才依依惜别。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一个民间传说,相传辽东总兵回到京城之后突发恶疾昏迷不醒,在弥留之际唤回了李家所有直系子孙,打算趁着有时候还能醒过来赶紧交代下后事,免得死不瞑目。 眼看大明帝国的名将就要寿终正寝,皇帝比李家人还焦急,生怕失去了国之栋梁让辽东战事再度陷入糜烂,于是亲自到齐化门的东岳仁圣宫向东岳大帝祈福。 看起来还是比较虔诚的,转天李成梁就奇迹般的醒了,并且恢复了饭量,连吃了好几大碗饭菜。第二天就能下地行走、言行举止如同常人。 当他听说皇帝亲自去为自己祈福之后感动得稀里哗啦,指天发誓李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从此之后全要把皇帝当做再生父母。 不光嘴上说的好听,还有实际行动。仅仅康复了一旬时间,李成梁就再三要求返回辽东继续为皇帝效命,并当着几位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官员的面发誓,但凡还有一口气在,辽东就必须不能丢。 为了给誓言做背书,特意向李家子孙下了死命令,在他班师回朝或者战死沙场之前,谁也不许离开京城半步,全老老实实住在十王府内当人质! 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呢?满朝文武谁也说不清。皇帝确实去东岳仁圣宫里祈福了,但是不是专门为李成梁去的没人知道。 李成梁也确实在皇帝去东岳仁圣宫的第二天苏醒过来,病情快速好转,不光让朝臣们大跌眼镜,就连太医院的御医们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把功劳让给当今圣上,是皇帝的真情感动了神灵,除此之外没法解释。 李家子孙也确实从全国各地云集到京城了,然后按照李成梁的家训乖乖搬进了十王府,眼巴巴的盼着家主从辽东传来胜利的消息。 也有人私下里提出过几个疑点,比如说皇帝为何非要去个道观祈福,京城了大大小小几百座庙宇,论名气、论规模、论香火,东岳仁圣宫全排不上前几位。 再比如说李成梁为何要立下此种没有退路的军令状,严重不符合之前的做派,会不会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配合演戏。 (本章完) 111 摇旗呐喊 但这些质疑之声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不管哪一样都拿不出证据,反倒是有合理的解释。 东岳仁圣宫虽然在京城的庙观当中算不上太靠前的,可太皇太后信奉道教,皇帝估计是顺着老太太意思去的,结果还就显灵了。 至于说李成梁是被逼着立下军令状一说更不靠谱,朝中与李家交好的大臣都去十王府当面见过李成梁,虽然没说上几句话,却也看得出来人很正常。如果内有隐情,面对面不会一点暗示都没有。 即便是皇帝也不太可能完全控制住一位手握重兵的将领,那时候李家子孙也没全进京呢,只要剩下一个,李成梁也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最终的结论只能是君贤臣忠了,皇帝做到了仁君的标准,李成梁也尽到了忠臣的本份,感动上苍降下福祉,不仅为大明帝国保住了一位大将,还成就了一段君臣和睦的佳话。 其实朝堂里的官员勋贵们心里咋想、怎么认定已经不重要了,民间从李成梁神奇复原那刻起,已经把这段佳话演绎再演绎,传颂再传颂。 等李成梁立下军令状离京赴任时,剧情发展到了高潮,谁要敢在公开场合提出质疑,立马就会被听见的百姓骂得狗血喷头,再敢多嘴直接被群殴。 帝国里能出一位好皇帝太难了,但凡身上有个闪光点,习惯了把皇帝当成天的百姓们就容不得它暗淡。 对于他们来讲,皇帝英明了,官员们才有可能不横征暴敛,自己的日子才有点盼头。哪怕历史一次次证明了这种想法很愚蠢,依旧坚信不疑。 倒不是说百姓天生愚蠢,而是他们没啥机会看到史书,即便看到也都是被挑挑拣拣修饰过的,根本谈不上经验教训,反倒成了蒙汗药。 那么这些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是怎么快速被民间所知晓的呢?答案就摆在皇帝的御书案上,书本对开大小两张白纸,摸着像是棉连纸,单面有字。 蝇头小楷大小,不似手写,像是雕版刻印,可墨色又有些厚重,字体生硬呆板,却胜在整齐划一,不仅每列大小相同,每行也是字字相对,最上端还有四个大字:行在见闻。 这份东西是东厂番子在街上发现并呈送上来的,已经查明了具体来源,随时都可以拿人问罪。结果被陈矩给压了下来,悄悄放到了御书案上,看到皇帝啥也没表示也就不再多嘴。 明朝有种文字传播模式叫揭帖,类似后世的布告,也可以说成大字报。可以署名也可以不署名,署名的谁都可以张贴,写什么内容没限制。不署名的属于禁止之类,被官府发现肯定治罪。 当初的妖书案就属于揭帖,还是不署名的,现在这玩意又出来了,可内容比较正能量,除了一些文人们的诗词之外,篇幅最长的就是皇帝为辽东总兵祈福之事,编成了故事在民间散发。 到底该不该定罪,不完全取决于律法,最终还得看高层的意思。妖书案明显就是给高层捣乱,必然属于犯罪;祈福故事则不然,宣扬君贤臣忠怎么能算犯罪呢? “李师,如果朕没猜错,这该就是马经纶所为?字体油墨倒是可以,只是毛病也不少!” 其实谁也不用调查洪涛就知道这玩意是从哪儿来的,通县马经纶是也,名曰报纸!不过这份报纸无论从内容到规格,与后世的报纸都有很大区别,叫做传单好像更贴切。 “……陛下息怒,臣以为此举并无不妥,算不得干涉朝政,反倒是为陛下赢得了不少赞誉。”看着五官有些扭曲的皇帝,李贽不得不硬着头皮替好友辩解。 当初可是说好不要过深涉及朝政的,可刚刚第一份就拿皇帝和朝廷大员编故事,即便看上去对皇帝名誉无损也有僭越之嫌,确实违背了许诺。 可是马经纶在出这份报纸之前并没与自己知会,眼下出了问题却得替他扛着,除了试图说服皇帝高抬贵手之外也别无它法。能不能脱罪是一回事,当缩头乌龟又是另一回事,尽人事听天命吧。 “朕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觉得用纸过于昂贵,市井百姓怕是舍不得出钱购买,不如改成便宜些的麻纸,只要能看清楚字体即可。” 看着颤颤巍巍跪在地上为马经纶辩解的老人,洪涛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如果要追究责任,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把消息传给马经纶并让他利用这次的事件正式发行报纸的人正是王安。 本想利用报纸来操控民意、混淆视听、分散朝臣们的注意力。现在目的应该算达到了,无意间还有了第二个收获,测试人心,且效果比较令人满意。 自己没看错人,李贽虽然不能完全赞同自己的主张,却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没有因为身居高位舍不得权力,把曾经的救命恩人抛在一边。这就对了,如果朝廷官员都能有这样的操守,即便笨一些也不会把国家治理得太糟。 可惜这样的官员数量太少,大多数朝臣心里的头等大事不是国而是家,再次是党派义气之争,然后是个人荣辱。只有把这些条件全满足了之后,才有心思去琢磨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 “麻纸?”闻得好友无碍,李贽悬着的心终于算是落了下来,可眉头依旧紧锁。他没明白皇帝是啥意思,此时稍微上档次的书籍印刷多用绵纸,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字迹清晰、经得起翻阅。 “要是有更便宜且吃得住油墨的纸张也无不可……李师可能忘了,报纸不是公文,用不着太讲究。只要字体能看清,传看几日不破裂足矣。百姓不会在意纸张是否结实耐用、字体是否美观大方,买得起、看着有意思才是正道。” 既然都一箭双雕了,那以后就不能和报纸走得太近,以免引来朝臣们的猜忌。不过在怎么经营报纸的技巧方面必须得指点指点,借让李贽转达给马经纶。 (本章完) 112 会试和京察 “……陛下所言极是,臣受教!” “好了,起来说话。朕有几个想法,李师听听是否在理。报纸的名字不太合适,先帝和朕从来没有迁都的意思,用行在代替京城可能会引来非议。”除了纸张之外,洪涛还对报纸的名字不太满意,也不是说不好,而是比较敏感。 大明帝国的首都应该定在何处,从朱元璋建国开始就没有在高层统一过意见。最开始定了三个都城,南都南京、中都凤阳、北都汴梁,最终由于凤阳基础建设和交通条件太落后,才不得不定都南京。 按说南京是朱元璋发迹的根据地,为啥没直接定都于此呢?答案很简单,根据史料记载,凡是定都南京的朝代持续时间都不太长,比较晦气。 要说一点不信气运、风水吧,好像也不太科学。老朱死后把皇位传给了孙子,结果儿子不干了起兵造反,虽然没有改朝换代,也把首都挪到了北京。 但大明帝国的官员出身南方的比较多,尤其是江浙一带,从小对当地的气候、人文、饮食形成了习惯,非常不愿意跑到天寒地冻、风沙满天的北方去常住。可是皇帝黑了心的要走,不去又不成,只能捏着鼻子跟去。 人是去了,心还惦记着家乡,于是迁都的呼声就一直没有停歇过。有段时间北京被称作行在,就是行宫的意思,政府部门的文公得加上个行在的前缀,昭示着南京才是真正的首都。 二百多年过去了,按说应该习惯了吧。结果不是,朝堂里大多数官员依旧来自南方,迁都的话题从来就没消失过。为此明朝一直保持着两京制度,也就是北京一套领导班子、南京一套领导班子,重要的政府部门也是一边一套。 此时如果明目张胆的在报纸名字上带着行在字样,比较容易引起人们的联想,也就容易受到攻击。要是在这个问题上争论起来,当皇帝的就不好躲在幕后操控了,必须出来表态。 支持迁都?那是不可能的;不支持迁都,就得否定《行在见闻》。不管怎么表态马经纶都要倒霉,刚刚发芽的报纸也就跟着被扼杀了。 “……不如由陛下起个名字,臣转告马经纶。”做为内阁大学士,李贽马上就听懂了皇帝的意思,也深以为然,不过他也不想背这个累,打算来个一劳永逸。 “呃……叫《半月谈》如何?报纸天天刊印耗费巨大,每隔半个月发行一次比较合适,文章也来得及仔细润色。”洪涛本不想占这种便宜,可骨子里对起名有着浓郁的嗜好,忍了好几下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 “……臣以为……”李贽听到这个名字及其解释,老脸上顿时布满了沟壑,吭吭唧唧的愣是没马上想出赞美之词。这是啥破名字嘛,一点文采都没有。 “李师不用费心思了,朕读书不多,连个童生的水平也不及。不过朕刚才就说了,报纸不光是给士人看的,名字俗一些也无妨。” 洪涛就知道自己起的名字不合古人胃口,也懒得听那些言不由衷的奉承,就叫《半月谈》了,等自己坐稳皇帝宝座还要御笔为其提名呢,到时候看谁敢笑话! 君贤臣忠的闹剧还没完全消散,新的一年又到了。1607年,景阳三年,新皇登基的第三年,也是洪涛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年。 如果说前面三年的执政算实习期,那从这一年开始就要转正了。只是在转正之前还得通过一次大考,考试项目有两个,殿试和京察。 明朝的科举制度分为五个阶段,童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每个阶段都是通关模式,必须取得上一个阶段的认可才能去挑战下一关,最终大BOSS的挑战时间是每三年一次。 在各地读书的人经过当地的童生试,获得童生资格。童生有可能是小孩子,也有可能是大几十岁的老头,没有年龄限制。 童生有资格参加下一级州县级别的考试,叫做院试。通过了叫秀才,具备了吃国家福利的资格。 明朝的秀才每年大约可领一两银子的伙食补贴、每户两个名额免除差役、豢养奴婢的资格和刑事犯罪豁免权,以及见官不跪的特权。 好处还是挺多的,百姓但凡有点条件也愿意玩命读书,就算考不上举人进士,弄个秀才也能让家庭负担轻松不少,社会地位远超普通人。 有了秀才身份之后就能去参加省一级的考试了,叫做乡试。通过了这一关的叫举人,福利待遇立马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俗称举人老爷! 为啥叫老爷呢?因为举人已经具备当官的资格了,属于阶级跳跃,上升到了统治阶级圈子里。即便暂时没有官身也被圈子接纳,具备了更大的舞台。 从举人再往上就是全国一级的考试,叫做会试。此时举子们就该收拾行李准备长途跋涉了,因为考试地点只有一个,首都。 过了一关还不算完,合格者需要再进行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考核,通过者才被称为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也就是后世所称的三甲! 电影电视里经常有进京赶考的情节,其中不乏穷困潦倒、无钱支付食宿费、病倒在客栈里无人问津的场面。 想一想好像也合情合理,古代交通不发达,如果是从广东、福建、云南等地进京赶考,顺利的话也要走个小半年,沿途又是吃住又是雇船雇车的花费肯定不少,一般百姓家庭确实难以承受。 但别忘了,进京赶考的全是举人!不用交税、不用服劳役、不用纳公粮、整天和达官贵人们一起混、保不齐啥时候就会当官的举人老爷。这种人想弄点差旅费难吗?都不用张嘴借就有大把人上赶着送。 就算一个有钱人也不认识,同样不用发愁。各州县对本地举人入京赶考都有补贴,距离近的少补点、距离远的多补点,大体上够一路花销的。当然了,您别大手大脚,连赶路带旅游肯定不够。 (本章完) 113 会试和京察2 另外在明朝部分地区对进京赶考的举人有特殊政策,比如住宿吃喝免费,甚至由官府派车接送,还要插上礼部的旗帜,沿途关卡城廓见到旗子立马放行,连盗匪都不愿意打劫,否则会招来官兵的严厉打击。 史书上对这些都有记载,同时也有更好玩的。古代有些读书人考取了举人之后不愿意继续上进了,用现在的话讲应该叫做躺平。但到了会试年依旧要进京赶考,就是半路上总走偏,次次迟到。 其实他们压根就不想去京城考试,而是拿着国家补贴打着考试的幌子,到进京方向的地区旅游访友去了,反正都是公费吃喝住,不花白不花。 京察又名内计,规定六年举行一次,内容比较好理解,去年不是刚刚做完外察嘛,两者本质上是差不多的,区别只在于针对的区域不同。 外察是对地方官员的工作成绩、品格操守做出评价,京察则是对两京官员进行考核。考过了有可能升官,考不过有可能降职或者免职。 京察有两个考场,一个在南京一个在北京,除了规模之外几乎一模一样。考核由吏部、都察院和吏科负责,三个部门的最高长官也是考试的主考官。 所有在京官员都要经过统一尺度的衡量评出优劣,守、正、才、年为四恪,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是八法。 也不是所有官员全得拿笔答题,而是按照品级分成两种方式作答。四品以上官员只需自陈,就是写个述职报告由皇帝亲自批阅。五品及以下官员得经过堂审,由吏部、都察院和吏科的大脑们亲自询问。 从表面上看殿试关系到朝廷的人才选拔和储备,京察则意味着现任官员的升降。虽然是一等一的国家大事,却有相关部门按照标准流程办理,好像也用不着皇帝亲力亲为。 实则不然,当朝廷里有了不同地区、不同理念、利益诉求不太一致的派系之后,殿试和京察除了表面上的功能之外还增加了个重要属性,争夺权力的战场! 通过殿试,各派系能把认同、属于自己阵营的举子尽可能多的往朝廷预备役干部队伍里塞,谁塞的多谁就后继有人。 京察则更直接,各派系都想通过它打击其它派系、壮大自己的队伍,谁如果掌握了对官员的考核话语权,谁就能名正言顺的排除异己、壮大羽翼。 可以这么说,除了皇位的继承之外,殿试和京察对大明帝国的朝堂政治影响最大,没有之一。 洪涛去年曾经利用过外察机会往内阁里塞了两位大学士,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奥妙,自然不能视而不见,必须全力以赴争取再接再厉! 但想归想,能不能做到很难讲。首先面临的难题就是殿试题目,和会试不同,殿试得由皇帝亲自出题。 洪涛连《论语》都没有熟读,对《朱子集注》《蔡氏传》《诗》《周礼》《礼记》《易》《春秋》《孟子》《大学》以及《中庸》之类的经典著作更加陌生,想按照惯例从这些书里面找到比较有水平的题目无异于痴人说梦。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除了诗赋杂文、经义墨义之外,明代的考试形式中有一种可以避免读书少的尴尬,叫做策问。 大概意思就是皇帝出一个题目让参加殿试的贡士们当场写篇小作文,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理解题目并给出解决方案。 这类题目就不用从经史子集中找了,更偏向于眼下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或者叫更贴近现实,考的就是贡士们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和执政理念。 “万岁爷,时候不早该安寝了……”看着皇帝在御书案后面一会儿两眼望天、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背着手满屋子溜达,养心殿长随王承恩有点担心,第三次小声提醒。 “大学士们要三道题备用,朕连一道题都没写出来能安寝吗!”连续四五天了洪涛是吃不香睡不安,满脑子里全是题目,但选来选去好像哪一个都不太满意。 眼看明天就是正日子,难不成空着手面对贡士们,与他们聊聊俄乌战争或者中东局势?要想不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拿不出殿试题目的昏庸皇帝,今晚就必须开夜车了。 “奴婢去请陈公公、王公公,万岁爷不是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加上奴婢正好三个。”王承恩只知道殿试是大事,但皇帝的身体更是大事,为了帮忙分忧,他想了个主意。 “……你他娘的有好不学,偏学溜须拍马之术,小心屁股被打开花!”按说陈矩、王安都是内学堂毕业的高材生,肚子里必须有点货,请他们来帮忙应该不算病急乱投医。 可这么简单的道理洪涛怎会没想到,要是能让他们帮忙也不用等王承恩提醒早就实施了。问题是他们帮不上忙,不是策问题目出不来,而是拿不定该选哪个。 策问是皇帝用来测试贡士的,想从他们中间选择更有能力、更能理解自己思路的人充实朝廷。同时策问也是官员们窥探皇帝真实想法的小窗户,借此能大致推断皇帝想干什么。 所以出题不光要有考核贡士们真材实料的功能,还得能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这两个诉求是对立的,还哪个都不能舍弃,所以才难。 “奴婢不曾夸大,诸葛亮的蜀汉不过区区一隅,大明几倍之,万岁爷比诸葛厉害!” 王承恩自打进入养心殿工作,和一群顶尖大太监朝夕相处,进步相当神速,尤其在说话方面越来越有水平了,哪怕拍马屁也有理有据,绝不胡乱凑合。 洪涛讨厌拍马屁吗?如果让他拍别人必须特别讨厌,换个位置好像就不太讨厌了。谁都愿意听赞美,弄个心情愉悦对工作生活都有好处。 不过有个前提,必须知道对方是在拍马屁,乐呵乐呵完事。假如把奉承当真,认为自己是大帅哥、大聪明、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确实就没任何好处了。 “……诸葛亮……也好,就来这道题吧!”这不,让王承恩比作诸葛亮心里美滋滋,心情一好,脑瓜子就不那么浆糊了,从书案上抽出一张纸,看着上面的一行字下定了决心。 “再加上这个……还有这个,齐活……走,回寝宫!” 有了第一道题开路,后面两道题也就不难选了,随手拿起两张纸大概想了想往腰带里一塞,招呼王承恩提着灯笼头赶紧头前带路。 子时刚过,到寅时起床还能睡四个小时。睡得比鸡晚,起得比鸡早。整天提心吊胆,不是琢磨这个武将会不会造反,就是算计那个文臣有没有夺权企图,还得盯着外人别把家抄了。 除了不用付出辛苦劳动换取生活必需品之外,当皇帝真不见得比富商舒服自在。 后宫三千如何?万历皇帝好不容易碰上个顺眼的郑贵妃,结果还不被亲妈、皇后、大臣们理解,整天叽叽歪歪指桑骂槐,一日不得安宁。 天下一人又如何?说好听点天下是皇帝的,说难听点不过是租的使用权。天下谁的也不属于,皇帝被赶下台只是朝代亡了,天下依旧在,换个租户而已。 满朝文武、黎民百姓还如何?皇帝能满足他们的需求,立马跪地上磕头叫爹。一旦满足不了马上翻脸,拿起刀子就砍。 对于大多数人来讲皇帝没有唯一性,谁来当都可以。自己家里有多少存粮、俸禄够不够花、子孙后代有没有地才是最重要的。 君临天下再如何?不管统治了多少人、多少土地,皇帝可曾有过一个知心朋友?可曾有机会到饭馆里喝酒聊天吹牛?可曾一起去勾栏瓦舍里买春作乐? 身边每一个人,包括亲属,每一天全在说瞎话斗心眼。风光的时候堪比尧舜,破落的时候不如野狗。只听说过朋友遭难了谁谁谁伸出援手,没听说哪个皇帝被推翻了,谁谁谁去捞一把,不冲过来踩两脚就算仁义。 洪涛这次回来就是想试试能不能既当CEO又当董事长,还得是股权超过一半那种,百分百说话算数。用后世的话讲叫毒菜,在中国历史上好像还没人真的成功过,昙花一现的不算。 (本章完) 114 九卿逼宫 景阳三年春,三月十五,景阳朝的第一次殿试开始了。总共五百三十一位来自全国各地的举人通过会试,获得了贡士称号,有资格参加殿试。 这个人数在近五十年里不能算最多,也可以排进前三名了。倒不是因为考题容易,也不是因为考生素质高,而是从万历三十一年始到景阳三年终没举办会试,民间学子整整憋了五年,基数比较大。 但殿试结果并没随着贡士人数暴增一起上浮,景阳三年丁未科殿试金榜题名的进士只有201人,占参加会试举子人数的百分之三点几,明显低于万历朝百分之七左右的比例。 为啥会这么低呢?礼部尚书直言不讳的指出,不是本次殿试滥竽充数者居多,而是陛下出的题太偏。很多有真材实料的考生根本就没关注过此类信息,自然就答不好了。 “长城是我朝北边屏障,重要性不言而喻,做为进士一点不清楚长城为什么建在眼下的位置上,入朝为官怕是还需时日,回去多磨砺磨砺吧。” 当着内阁和九卿被属下指责乱出考题荒废学子,洪涛自然不肯隐忍。这次殿试不仅仅是为将来的人才储备打基础,还是拉拢人心、扩张皇权的长远大计。所以必须有一说一,不能模模糊糊予人口实。 “陛下,李尚书言之有理,长城非一朝一代之功,经北魏、北齐、隋等朝,至先帝才大体完工,中间跨越了近千年,各朝用意实难揣摩,能指出防御北方南侵足矣。” 礼部尚书李廷机是沈一贯的弟子,铁杆浙党,自打老师被逼辞官之后经常和皇帝唱反调。但他也不是鲁莽之人,所选时机话题都经过深思熟虑,你只能说他意见不同,很难说是故意捣乱。 除了李廷机,刑部尚书萧大亨也是浙党中坚,见到进攻开始马上出言相帮。话虽然说得很公道,可怎么听怎么有一种老师教学生的口吻。仿佛是在讥笑皇帝从小读书少,连长城的由来都不清楚,也好意思以此为题考教别人! “臣以为陛下出题略有偏颇,但实为爱才心切,如可以稍稍放宽尺度,未免不是一段佳话。”反对殿试题目的不止两位尚书,左都御史温纯也站出来表示了差不多的意思。 只是他说话比较有技巧,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既批评了皇帝做法又保全了领导的面子,还给出了比较容易实现的解决方案,连带着还有模模糊糊的好处。 “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如果光是李廷机和萧大亨站出来旗帜鲜明的表示反对,洪涛不会多想。浙党自打沈一贯去职,好像没了主心骨,有段时间很沉寂。现在舔好了伤口,整顿了内部,肯定要反扑的。 但温纯可是和东林党人走的很近,按照党同伐异的原则,他坚决不会同意浙党官员的政见,哪怕是对的也得挑毛病,否则还叫啥党争啊。 现在一个东林党大脑袋突然转性了,帮着浙党官员一起向皇帝发难,难道是昨晚偶然看到一句圣贤语录,突然良心发现、幡然醒悟了? 洪涛真不觉得有这种可能性,派系就像是灰社会,进去容易出来难,任何一派也不允许有人轻易改换门庭或者退出。一旦有人这么做了,百分百会被视为背叛,势必群起而攻之。 那答案就很明显了,无论是浙党还是东林党,在这次殿试里都没达到预期值。自己选的进士,大部分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这个损失不可谓不大,会严重影响各派系今后发展壮大的脚步,必须是不能忍受的。所以才会绑在一起公开质疑皇帝,试图施加压力挽回损失。 可朝中党派林立,有名有姓实力不俗的就不下七八个,其它派系是什么意见呢?他们有没有受到影响,想不想推倒重来呢?还得再看看。 “臣附议……”一片附和声,洪涛仔细数了数,除了吏部尚书李廷机、刑部尚书萧大亨、左都御史温纯之外,持相同意见的还有吏部尚书李戴、兵部尚书孙玮,这两位一个是楚党一个是秦党。 六位内阁大学士里有四位也点了头,沈鲤、吴道南、方从哲都有明显党派归属,朱赓则是个老好人,哪边人多就靠向那边。 看着一群嘴上全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的大臣们当面表演,洪涛真想大喝一声:左右,把此等国贼拿下,罢官抄家,发配边镇充军!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当皇帝靠的不是虎躯一震,也不是嗓门大表情威严,没有足够的实力喊了也没用。把官员集团的代表人物逼急了,最终倒霉的九成会是自己。 不敢杀皇帝?快别天真了,明朝是历史上皇帝出意外最多的朝代,各种匪夷所思的死法层出不穷,只有想不到没有死不成,谁敢说其中没有朝臣、勋贵、后宫、宦官、外戚们的手笔? “都是饱读诗书的肱股之臣呐……就是不知诸位谁能回答朕的考题?”但不能翻脸不意味着不能据理力争,自己这个皇帝再怂,经过三年经营,还是抢了点讲理的权力。 另外不是还有几位大学士和六部九卿官员没随声附和嘛,不管他们的想法是否和自己一致,只要不是孤家寡人就得全力挣扎。 “……防御北蛮南侵!”一堆官场老滑头互相看了看,都觉得皇帝实在是没话找话,不屑于回答此等太儿戏的问题,最终还是温纯出面化解了尴尬。 “正是!”然后再一起拱手行礼,像看傻子一样盯着皇帝。 “王承恩,朕下午对你的评价如何?”洪涛没继续提问,转头冲小太监呲牙一笑。 “万岁爷说奴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求甚解!”王承恩一点没含糊,当着一众朝廷重臣脆生生的回答了问题。 然后在座的所有人全都把眼神聚了过来,里面多少都有愠怒的神态。公然拿个小宦官比拟朝廷重臣,不是侮辱胜似侮辱,要不是当面的是皇帝就该破口大骂了。 (本章完) 115 九卿逼宫2 “……陛下此举不妥,臣等愿闻其详!”还是左都御史温纯涵养比较好,离开座位端端正正跪在御书案前想讨个说法。 “那好,朕就与诸位爱卿讲一讲。要是听着无理,殿试题目另出,先由内阁大学士审议。要是听着有理嘛……” 但凡洪涛有掀桌子的本钱,现在就该开个盘子与这些大臣开赌了。皇帝输了殿试重新考过,皇帝赢了全尼玛收拾铺盖卷滚蛋,别再占着茅坑不拉屎了。即便没这个能力也得变相赌一赌,就是赌注不能开太大,聊胜于无吧。 “臣等便遂了陛下之意,下次殿试照此办理!”温纯也不含糊,郑重其事的应下了赌注。 “好,君无戏言……拿朕的大明堪舆图来!诸位闪一闪,把中间腾空,听朕娓娓道来!” 见到有人入套了,洪涛立马和打了鸡血似的,蹭的从书案后面窜了起来,一边吆喝着王承恩干活,一边向四周赶人,像极了后世街边撂地的卖艺人。 这副地图是由宫廷画工按照洪涛给的草稿用上好锦绫绘制的,材料与圣旨相同,正面是缜密的斜纹,背面有祥云瑞鹤图案,宽六尺、长一丈,比养心殿东偏殿里的地毯还大。 除了富丽堂皇精美绝伦之外,上面的山川、河流、森林、高原、村庄、城市全都由各种各样的图标代表,更直观也更清晰。虽然说坐标点与后世地图的精度还有很大差距,却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一张地图都准确。 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没有熟练的测绘人员和海量的坐标点信息,光掌握了制图技术没用,照样画不出可以按图索骥的地图来。 “看到了吧,这里是秦长城,这里是大明长城。秦更北,两者相距几百至上千里。那么第一个问题来了,为何秦朝长城更北,而我大明长城向南退缩了几百里?” 但在明代人眼中此图已经非常详尽可信了,众大臣围在四周无不啧啧称奇。洪涛干脆走到地图中间,举着根小竹棍当起了地理老师,不光讲,还带提问的。 “想是借着北元之威南侵至此!”兵部尚书孙玮率先给出了答案,把责任推到了宋朝和蒙古人头上。 “我朝自中山王徐达至先帝止,花费了近二百年时间,把长城从东到西贯穿北方。此时北元势弱,为何不推到秦长城一线?” 听上去有点道理,终宋一朝,除了在西北修过一段不长的城墙之外,确实没大规模修建过长城,也一直被北方压制着。 可仔细想想吧,有个逻辑错误。宋朝是无力北上,出于耗费比改用了种树、挖池塘和筑寨堡来防御。但大明朝建立的时候北方疆域早就超过了现如今长城的位置,为什么不在更北的地方修筑长城呢? “顺群山走势而下可事半功倍,易守难攻!”李廷机补充了一条,别看他是礼部官员,倒是什么都懂点。 实际上明代的各部官员,包括兵部,都是文官,整天除了开会就是公文往来,并不用懂太多军事理论,更不需要从军背景。礼部官员和兵部官员对军事问题理解的程度差不多,保不齐哪天礼部尚书就平调兵部当一把手了呢。 这也是明朝体系中一个很大的弱点,专业的事情并不由专业人士在做,总是外行领导内行。历史书上说宋朝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实际上明朝更甚。平日里训练、考核由五军都督府负责,出兵打仗的时候则由兵部安排调配。 戚继光、麻贵、李成梁等边军悍将为何能在对外作战中取得好成绩?除了军事素养之外,他们都有自己的私军。以此为骨干再指挥朝廷派来的军队,战斗力直接上升一个档次,受到的掣肘也少。 “不全是,看清楚,再往北也有群山绵延,更有黄河天堑,为何不到河边修筑?”可惜这番说辞漏洞太多,随便看看地图就一目了然了。 “北地荒凉,不宜耕种,无法为边塞大军提供粮草,占之无用弃之可惜。”眼见两位尚书的回答都被皇帝有理有据的驳回,局面不太妙,左都御史温纯再次出面作答。 “嗯,温御史说得有些道理了,但依旧是流于表面不曾深入。放在茶肆酒楼,聚三五亲朋闲聊,如此说辞已显知识渊博。然诸位乃我朝重臣,仅知其一不知其二,该如何运筹帷幄?” 自打有人提出殿试题目太偏,希望改进弥补的话题之后,洪涛就有种感觉,礼部尚书李廷机言辞最激励、态度最坚决,像是个领头人。 但起作用最大的却是左都御史温纯,总能在关键时刻救场,如果没他撑着,李廷机、李戴、萧大亨等人早就扛不住了。 “臣等愿闻陛下高见!” 堂堂嘉靖年进士,历任过工部、吏部尚书,巡抚过数地,位列九卿之一,居然被个没读过经史子集、仅仅上过一年多经筵的家伙当众说成不学无术、一知半解,尸位素餐之辈。 温纯的脾气再好、气度再优雅也是真不能忍了,立马收起谦谦君子的嘴脸,梗梗着脖子要讨个说法,哪怕对方是皇帝。 “……”此时洪涛倒表现得更像君子了,不急不缓的环视了一周,用眼神询问是否还有人想回答。 “那朕就先简单讲一讲,如有异议再由诸位补充,权当抛砖引玉!大家来看,长城南北可有什么明显不同?”见到无人出声才点了点头,轻挥小竹棍指向了地图。 “……不同应该很多,比如风俗习惯、气候等等,综合起来的结果就是生产方式不同。长城以北耕种减少,游牧增多,而长城以南多以种地为生,大规模放牧很少。 温御史刚刚说了,北地荒凉不宜耕种。没错,长城以外越往北土地越荒芜,有些地方连草都不长,变成了戈壁沙漠。但为什么会以长城为界,难道说一道城墙能改变土地? 实则不然,不是长城具有神力,而是几千年来古人逐渐总结出个规律,大致在长城一线是降雨量的分界线。 想农耕必须具备一个最基本的条件,那就是水源。从这条线向北降雨量越来越少,再怎么辛劳耕种也无法果腹。退而求其次,当地的民众只能依靠草场以畜牧为生。 这也是上千年来无论匈奴、鲜卑、契丹还是蒙古,都要想尽办法南侵的最根本原因。游牧生活终年不得安定,若是赶上天灾就要饿肚子。为了吃饱饭、过上好日子,他们只能向南,别无它法。 而长城以南的汉人也无力向北,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几千年来试过很多次,秦开、蒙恬、卫青、李广、霍去病、高仙芝等等,都是与胡人作战的名将。 但不管他们如何雄勇善战,只要出了长城谁也无法长久立足,最终还是昙花一现。问题不在这些将领身上,更不在前朝皇帝大臣们身上,他们全都卡在了一个关键问题上,降水量。 没有水就无法种地,不能种地就要饿肚子。汉人可以把荒山开垦成良田,却很难大规模适应游牧生活。最终打败他们的不是北地胡人,而是老天爷。” 让洪涛抓到主动权,还是有备而来,那讲起来就长了,每个问题都要分成几个小问题逐一分析,最终把各种结论汇集在一起,以证明不是随便瞎说。 可一旦让他讲上了还就不能不听下去,因为观点确实新颖,内容足够丰富,不管反对还是支持总要先听完,且听仔细,才有机会抓住疏漏反驳。 (本章完) 116 九卿逼宫3 “……”眼下就是如此场面,内阁大学士与九卿们全都凝神屏气,眼神跟着小竹棍忽左忽右,连情绪最激动的李廷机也手捻胡须陷入了沉思。 “现在朕就来回答为何秦长城能更靠北,而我大明长城往南退了几百里。不是我大明无法向北推进,而是地理条件不允许了。 沧海变桑田,这句话就是原因。气候经过上千年的演变,现在和秦朝已经不一样了,包括温度、风力、降水量等等都不一样了。 变化的结果直接导致了北方土地干旱、沙漠化,原本能耕种或者半耕半游牧的地区,现在全成了土地贫瘠的草原,甚至是沙漠戈壁。 在这种自然条件下,出于成本考虑,把防线向北推明显增加了朝廷和百姓的负担,多出来的土地除了长草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得不偿失。 这就是大明长城为何比秦长城向南后退了几百里的深层原因,不知道朕讲得是否明白,众爱卿听得是否清楚?有不明白、不清楚的地方尽管问,暂且不用遵循礼法。” 不等大臣们想出答案,洪涛就把答案公布了。这道题看似简单,实际上包含了气候、地理、地质、农业、畜牧业、以及民政和军事诸多项目,最终还要用统计学来总结,跨度太大,真不是明朝人能在短时间内算计清楚的。 别说这些做事流于形式,整天勾心斗角,无心钻研学问的政客,就算把钦天监的专业技术官员找来,几年之内同样算不出结果。 “……”偏殿中除了小竹棍有节奏敲击地面的轻响,一时间鸦雀无声。十几位大明顶尖高官有的沉思、有的低头、有的望天,没一个人肯先出声反驳。 虽然皇帝说的这些东西有些听着比较笼统,但只要是聪明人就能从中感觉到各种联系,从而推理出相似的结论。想反驳总要找到漏洞,还得有论据支撑,否则就算皇帝表示不计较,谁敢空口白牙的抬杠玩? “臣有事请奏……”隔了好一会,眼见皇帝已经有些不耐烦,沉着脸走回了书案后面,才有人起身捧场。 “赵尚书,此间不是朝堂,你我君臣之间只论学问,不必拘礼!”洪涛抬起眼皮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了,说话之人乃户部尚书赵世卿。 这位是标准的中立派,且比朱赓有原则。万历皇帝活着的时候想给福王大修府邸,他就敢当面给顶回去,非说户部没钱修不起,一点面子不给留。 如果他也要帮着李廷机等人向自己发难,试图改变殿试结果,那结局还真不太乐观了。一个吏部、一个户部,在朝廷里影响力非常大。全站到自己对立面上去,不可能用讲道理的方式说服,最终还是得让步。 “近年来北方各地天灾频发,冬日地冻天寒,比酷寒之地也不承让,夏日旱情涝灾不断,民众苦不堪言。还听说福建、广东等地在冬日出现了下雪天,臣查过史书,千百年来未见记载,实属匪夷所思,不得其解。 刚刚闻得陛下所言沧海变桑田,臣忽有感悟,若是秦长城左近经历千年已然从耕地变成了草原戈壁,会不会继续向南演变?” “哎呀,赵尚书真是高瞻远瞩,朕才起了个头就已经想到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之后了,佩服佩服!”但听了赵世卿的问题,洪涛立马就转忧为喜,再次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边走边拍巴掌,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送了出去。 不是装的是真心高兴。本意在心里计算该让步到多少合适,不承想人家根本不是来逼宫的,而是要讨论学术问题。问得太好了,洪扒皮号称二手科学家、教育家,最喜欢研究学术,这一问算是问到心坎里去了。 别说恰好知道,就算不知道,点灯熬油的去文渊阁里翻书,拼着少活几年也得把答案找出来,这就叫对待科学的态度! “陛下谬赞了,臣管着户部,对税粮出入自是关注有加。近年来不断有赈灾奏报,进少出多,长久下去各仓难以为继,故才有此一问。” 被皇帝狠狠的夸本应是件好事,虽说官拜尚书已经是一等一的职务了,可谁又能少了继续上升的心思呢。职务上不去还有头衔呢,多一级总没有坏处。 可赵世卿的表情并不是欣喜,反倒有些尴尬。左右看了看同僚们若有所思的眼神,满嘴都是谦让推辞,一点没有自吹自擂,把所谓的高瞻远瞩全归结于工作需要。 “是啊,如果百姓们吃不饱,怕是用不了多久又一位高祖皇帝就会出现了。这是个大问题,必须及时想出妥善之法。赈济只能亡羊补牢,未雨绸缪才是正道。诸位都是我朝能臣,有没有对策?” 赵世卿为何如此惶恐洪涛心里明白,现在朝堂里表面波涛不惊,实则暗流涌动,自己连续几次小动作已经引起了多方关注。 据东厂上报,有人在私底下走动串联,具体目的还不清楚。但从各种迹象上分析,怕不是要团结一心辅佐年轻皇帝坐稳江山,搞不好会反着来。 在这种大环境下抱着中立态度,哪边都不亲近也不疏远的官员就不得不面临一个艰难且危险的抉择,选边站队! 是该跟着官员集团与皇帝对抗,还是帮助皇帝坐稳宝座,或者急流勇退到圈子外面坐山观虎斗,只能三选一。且选哪个都有风险,大多数人还在观望之中,比如赵世卿。 但他今天犯了众怒,把李廷机等人处心积虑的逼宫计划给破坏了。现在皇帝都把高祖皇帝抬出来了,口口声声说大明江山不稳,谁还能继续去讨论进士名额该如何分配呢。 再想把话题拉回来难上加难。除非谁能真的解决北方各省的气候变化,问题是那玩意归老天爷管,六部九卿的决议屁用没有。和人斗他们全是个顶个的高手,与天斗立马啥都不是了。 (本章完) 117 嘴上全是主义 “好吧,既然诸位一时半会没有好办法,朕就再来个抛砖引玉。”见到众人还是不出声,洪涛又把小竹棍举了起来,冲着房角虚挥几下。 在王承恩眼中,小竹棍就是一生的全部,在北校场里它点谁谁倒霉,最次也得把屁股抽肿;在养心殿里它就是圣旨,横着挥动是啥意思、竖着挥动是要什么、斜着挥动该干什么必须看得明白、记得清楚、做得准确快速。 不到一盏茶时间,七八个小太监或捧或抬的把一大堆东西送了进来,在地图旁边摆了一排,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朕虽为天子,却不曾习得半点天授,与老天爷更没交情,想改变气候、风调雨顺,有些勉为其难了。可能有人要说了,皇帝德行有失,上天才会降下惩罚。此时该做的是去设坛祭拜,虔诚祈祷。 没错,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但老天爷从来没保佑过哪怕一朝一代。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永远没有。 如果祈祷有用,那我朝就不用养兵作战了。朕举全国之力选一风水宝地,盖一高坛,每天香火不断,北蛮和女真人是不是就不用打了,来些天兵天将一夜间天下太平。 如果祈祷有用,历朝历代修水利灌溉和堤坝也是白费,有那些钱粮不如把高坛盖高点、距离天近一点,香火烧得旺盛点。把老天爷伺候舒服了,要风来风、要雨得雨,百姓安居乐业,家家仓禀充实,同样天下太平。 如果祈祷有用,众爱卿也就不用入朝为官了,省下俸禄再把高坛盖高点,想要啥就和老天爷讲,想收拾谁也和老天爷说,收税有何用?律法有何用!” 但在把砖扔出去之前洪涛还要设个前提,那就是别再故作真诚的劝自己去祭拜天地了。轰轰烈烈搞个大排场,耗费钱粮无数,除了能哄骗无知百姓、免除官员无能的责任之外屁用也顶不了。 最麻烦的是把责任都推到皇帝头上了,如果灾难缓解,谁也不会提是皇帝与老天爷沟通顺畅。如果灾难依旧,各种问责就全来了,皇帝哪天多放个屁都会被说成失德。 以前的皇帝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没办法解决这些问题,才不得不跟着官员们一起演戏,硬着头皮当背锅侠。现在自己有这个能力了,那就得把规矩改一改。 “……”屋内还是鸦雀无声,李廷机把牙都快咬碎了,才忍住没当面回击。 好汉不吃眼前亏,皇帝这番话说得很诛心,就差指着鼻子说礼部是废物了。如果此时再出言顶撞,那第一个被老天爷抢了饭碗的肯定是自己。 但他也没灰心,与左右几位同僚交换过眼神,静下心来等着皇帝扔砖。真是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刚当几天皇帝就以为能左右天下了。 那好,咱就看着你怎么解决。那可是天灾,几千年来除了大兴土木挖沟建渠之外谁也没招儿。问题是现在挖也来不及了,朝廷更没有这笔款项可用,皇帝不差饿兵,总不能让百姓白挖吧。 真要是有这个打算,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了。不用赶,这位屁股还没坐热的皇帝就得灰溜溜滚蛋,或者来个驾崩,大家全省心了。 “本朝以农耕为本,种地收粮是重中之重,一旦土地出了问题就等于国本被动摇。眼下北方各地旱情、水情不断,朝廷国库空虚,诸多不顺赶在一起确实难以解决。 但万事都有源头,就像秦长城为何比大明长城更北一样,面临目前的局面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究其根源还是在人。 古有士农工商之分,士管理、农生产、工建设、商流通,相互配合才有盛世。现在我朝有士、有农,却轻工、少商,短了两条腿,生产不利、运转不顺。 长江流域和更南边气候适宜、水量充沛,稻米等作物每年两熟甚至三熟,当地人吃饱喝足之外还有余粮酿造米酒。然黄河以北近年来天灾不断,百姓果腹已成问题,一南一北,冰火两重。 单靠朝廷怕是无力从南到北调配如此多的粮食,可是不调粮又面临饥荒。朕想了个对策,众爱卿来一起斟酌斟酌,看看是否可行!”没人吱声更好,洪涛举起小竹棍指向地图,开始阐述自己的解决之策。 光说还不够,随手掀开盖在上面的绸缎,赫然露出了托盘里的东西。原来小太监们端上来的是几摞书,一部分是宗室金册,还有一部分印刷得很规整,封面上四个大字,赈灾新法! “……臣以为不妥!商人逐利,把赈灾粮食交由他们采购贩卖,只会抬高粮价造成混乱,到时候会更加难以收拾!”看了不到一盏茶时间,李贽就忍不住发言了。 小册子里的内容大致分为两部分,皇帝打算视灾情轻重用内帑采购粮食赈灾。但和以往的方式不同,这次不用官方插手,而是由各地藩王宗室开价坐地收购,全国各地商人都可以当供应商,把粮食运到地方再过秤付款。 藩王宗室收到粮食之后一部分入仓存储,一部分按照当地官府的户籍登记向灾民发放。但不是白给,而是拆借。这些粮食都是要还的,只是没有利息、期限比较长。 “仔细看,朕已经写清楚了,各地藩王宗室收购价格有一定之规,商人卖贵了一粒不收,白白运到地方耗费巨大,他们才不会做赔本买卖。朕会派监使前往各地监督,有趁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者抄没家产流放充军,绝不姑息!” 对于李贽的担忧洪涛不以为意,既然敢用商人运输粮食自然有应对之策,不会任由他们胡来。为了确保皇室宗亲们不会与商人勾结欺瞒上听,两京的太监们又有活儿可干了。 “北方各州府大半受灾,光靠内帑怕是难以为继!”户部尚书说话了,态度也是不太支持,但看问题的角度与李贽不同,他更关心采购粮食的钱从哪儿来。 (本章完) 118 心里全是生意 “先帝留下不少存余,三大殿、福王府邸全停了,包括朕的陵寝也停了,内宫月俸减半、膳食减半、贡品减半、一切用度减半,每年还能余下一些。够不够的先试试吧,朕为天子,代天牧民,总不能看着子民饿死。” 这句话可算问到点子上了,洪涛一大早酝酿了好久情绪,就等着有机会在一众顶尖大臣面前来番即兴表演呢,看看到底谁有天赋,把骗人理解得更透彻。 此时必须双手背后缓缓踱步,脸微微抬起若有所思,表情忧郁声音低沉,眼光随着台词多次转换,从不舍到决绝再到亢奋,把一位想有作为又急于表现的青年皇帝诠释得入木三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拳拳爱民之心日月可昭,臣愿捐三月俸禄!”表演的到底像不像呢,不看广告看疗效。 就在李贽和赵世卿出言劝阻的时候,李廷机、李戴、孙玮、萧大亨、温纯、沈鲤等人也在用眼神互相交流,看来有了结果。温纯率先表态,磕头高呼万岁再加上实际行动,表情语气都很到位,眼眶里甚至带了点水光。 “臣愿捐半年俸禄……臣愿捐三月俸禄……”紧接着又是一片附和之声,这下连不打算表态的中立派官员也绷不住了,即便心里不愿意也得跟着捐啊。 “好好好,朕心甚慰,众爱卿都乃我大明忠臣,只要君臣协力,天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具体细节由六部草拟尽快拿给内阁,就这样吧朕有些乏了!” 被一群顶尖大臣当面赞美,还纷纷拥护自己的主张,洪涛显得很激动,成就感必须杠杠的,心满意足的挥了挥手,迈着大步转身向殿外走去。几名长随小太监连忙把书册、地图收拾起来也跟着鱼贯而出。 “温御史,你这是何意?殿试的事情陛下还未给出答复,皇榜一发出去谁也不能改了!”皇帝走了,九卿廷议也就结束了,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向外走。礼部尚书李廷机放慢脚步拖在后面,凑到左都御史温纯身边小声提醒着。 来之前各派已经有了默契,先摒弃前嫌团结一心把殿试题目改了,怎么说着说着又跑到赈灾上去了。跑题也就罢了,你们倒是想着拉回来啊。结果一顿马屁外加捐款,愣是让皇帝从容脱身了,这算闹得哪一出儿! “李尚书,皇帝都把内帑掏空了,我等难道不该尽一份仁臣的心意吗?进士的事情再大也没有百姓的生死重要嘛……陛下真是爱民如子啊!” 温纯不动声色的向旁边闪了闪,手捋胡须摇头晃脑继续感叹皇帝的贤德,但脚下丝毫没停,扔下李廷机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匹夫!”李廷机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发起这场责难的正是东林党人,在殿试中吃亏最大的也是他们。怎么现在愣是像没事人一样,绝口不提进士名单了。 不光温纯表现怪异,像孙玮这样的秦党大佬也行色匆匆,好像家里着火了似的。再看看那几位内阁大学士,沈鲤、吴道南、方从哲差不多也是同样的德性,要不脚步如飞、要不若有所思。 “九我老弟,陛下已经走了。”正在纳闷呢,身后有人打招呼。 “岳峰兄,他们这是怎么了?为何不把陛下留住,殿试的事情拖不得啊!”回头一看是刑部尚书萧大亨,两人同为浙党就没必要绕圈子了,赶紧求解惑。 “他们怕是顾不上殿试的事情了,瞧着吧,有的忙喽……要是为兄没记错的话,九我老弟家在福建对吧?”萧大亨整整比李廷机大了十岁,身材高大、面相周正,说话中气很足。 “小弟乃晋江浮桥人……岳峰兄所言忙在何处?”李廷机没太听懂,殿试和自己家乡有关系吗? “忙着找人去收粮食啊!只可惜为兄家在泰安州,近年来风不调雨不顺,没有多余粮食可屯呐!”萧大亨指了指前面那几条行色匆匆的背影,话里的味道多少有点酸。 “粮食……陛下的赈灾新法?他们在打粮食的主意!”一言点醒梦中人,李廷机听到粮食两个字,眼珠子徒然瞪得溜圆。 “然也!陛下年轻气盛,做出拿内帑购粮的荒唐事。殊不知这些粮食灾民分不到二成,余下全得入了别人腰包。” 萧大亨重重点了点头,刚刚听到皇帝的计划他就想直言其中不妥之处,怎奈当着一众同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自己年事已高,即便皇帝不嫌弃也在这个位置上干不了多久了。俗话说的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没必要为了年轻皇帝的心血来潮弄得晚节不保。 “原来如此……岳峰兄,小弟还要去公布中榜之人,先走一步!”李廷机这下全明白了,合算温纯那帮人匆匆忙忙离开是赶回去找人商量趁机收购粮食,准备宰皇帝一刀了。 确实,和白花花的银子比起来,殿试题目是否合适就不算啥大问题了。不就是少了几十个进士嘛,再过三年还能继续考。但错过了这次天赐良机,再过十年恐怕都赶不上一次了。 这么千载难逢的好事,自己就该眼巴巴看着吗?必须不能够啊,即便家族不在产粮区,可咱有个好老师。沈阁老虽然已经致仕,但做为当朝阁老门生故吏遍天下,依靠这些关系买粮和屯粮也不会比任何人难。 “唉……山雨欲来风满楼,是时候回家乡看看喽!”看着李廷机轻快的脚步,萧大亨不由得摇头叹息。自打沈一贯请辞,浙党内部就一直在为由谁接替争论不休,其中李廷机的呼声就很高。 但从今日之表现来看,远远达不到领军人物的水平。由此可见今日浙党虽然架子没倒,却已经外强中干了。自己与其跟着他们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不如赶紧脱身,离开这个变化无常的大漩涡。 如果没有赈灾新法的提出,自己还能边走边瞧的再干几年,可皇帝掏空了内帑购买粮食赈灾,大臣们表面高呼万岁,背地里沆瀣一气哄抬物价,试图大大的挣一笔。 到底谁能赢目前真看不清,可结局如何却可以猜到。假如皇帝赢了,参与哄抬粮价囤积居奇的官员势必会大赔特赔,绝不会善罢甘休。要是皇帝把内帑赔光了也没起到太大作用,君臣翻脸的可能性也很大。 反正不管是何种结局,君臣对抗的局面都无法避免。如果自己还在朝堂就只能二选一,要不跟着群臣对付皇帝,要不就帮着皇帝清理朝堂。 按照皇帝的意思,赈灾新法并不是马上开始执行,还需视各地灾情轻重来临时决定。颁布新法安排藩王宗室、责成当地官员配合都需要时间。与其到时候想走走不脱,不如提前躲避稳妥。 (本章完) 119 金榜题名 四月初,丁未科殿试金榜题名进士榜挂了出来,王家桢一甲第一名、庄元臣一甲第二名、王徵一甲第三名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55人,三甲同进士出身143人。 状元王家桢是个鬼才,他只有26周岁,生于河南樊相,十岁还不会说话,但五六岁就能看书,十多岁熟读兵法。与小伙伴们玩耍时经常排兵布阵互为攻守,模拟战争场面。 万历三十一年,年仅22岁的王家桢中了举人,若不是万历皇帝驾崩会试暂停,估计转年就能考取进士。不过多等三年也不见得是坏事,一下子来个状元更风光。 那他是凭借什么赢得了洪涛的首肯呢?两个字,见识!做为一位古人,没看过任何后世书籍,能比较充分理解长城的地理、自然功效,已经不能用聪明和刻苦来解释了,必须有很高的天赋。 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洪涛觉得这是位可塑之才,还不是坐办公室耍笔杆子、嘴皮子的传统人才,而是个能文能武、眼光独特的军事型大才! 如果不出意外,在实际工作中磨砺几年,再多接受点自己的熏陶,熟悉热武器的作用,当个边镇总兵绰绰有余,兵部尚书也无不可。 榜眼庄元臣则是个怪才,今年47周岁,苏州松陵人,在地理格物方面没什么兴趣,对人文思想却有很独特的见解。 在策问中关于长城没提几句话,通篇全是对儒学、佛教的阐述,主张治人者非必儒术。不要当人云亦云的八哥,要有自己的声音。 在尊崇儒学的明朝敢于公开质疑主流思想,且有大致成型的思想体系,光靠勇气果敢远远不够,肚子得有真东西支撑。 洪涛不是纯粹的理工男,重视技术人员只是因为现实需要,但从来不认为光靠物理化学机枪大炮就能治理好国家。 思想这个玩意不是可有可无的,想改变明朝人的脑回路,光靠钢铁火药不彻底,必须辅以思想家。庄元臣就是此类人才! 探花王徵算是个奇才,今年36岁,西安府人。自幼在姥姥家长大,舅舅张鉴乃关中地区的理学大儒。奇就奇在他没有继承舅舅的衣钵,反倒热衷钻研数术之道,没事还琢磨点机械制造。 去年徐光启用马经纶的报纸刊登了《代数》专栏,把洪涛编写用于教导小童的题目发了上去,无意中被王徵看见后爱不释手,立马收拾行李,和家里说要进京赶考,大冬天就风尘仆仆赶了过来。 经过三个多月的朝夕相处,王徵收获颇丰,连带着也看到了徐光启手里的不少机械制造资料,哭着喊着非要拜师。 徐光启不敢擅作主张,只好请示皇帝。洪涛仔细询问过王徵的背景之后,准许他先去天津卫的机械厂观摩,顺势加入皇家兵工厂的筹建工作。 有了徐光启当老师,还接触了利玛窦那群传教士,王徵对世界的认知立马就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在作答策问时成绩最好,也最贴近洪涛的本意。 只是洪涛觉得他有可能从徐光启等人口中预先得知过类似的话题,等于提前作弊,鉴于公平起见才降为了第三名。 王家桢是军事人才,自然要去兵部,武库清吏司当个主事;庄元臣玩的是思想,翰林院里当侍读,正好有时间做学问;王徵是个技术人才,还是徐光启的弟子,工部虞衡清吏司专业对口,也从主事起步。 除了状元榜眼探花之外,这一科的会试还出现了很多人才……不对,按照洪涛的理念应该算历史名人,随便拿出哪个来,在明朝后期都是响当当的。 顾大章、左光斗、杨涟、周朝瑞、袁化中、孙承宗、熊文灿、金世俊、真宪时、杨嗣昌……到底还有没有遗漏洪涛不敢确定,他的记忆里只有这么十位,于是一股脑的被通过了殿试,全放在二甲进士出身里了。 据史料记载,顾大章、左光斗、杨涟、周朝瑞、袁化中都是东林党骨干,史上有名的东林六君子只少了一个魏大中,合算他们都是同年。 按照洪涛的执政理念,在朝堂里是必须压制结党现象,明知道这几个人都是未来的东林党骨干,为啥不以笔为刀咔嚓完事,还有意选为了进士呢? 确实,洪涛刚刚看到这几个名字时立马有了不选的想法。在古代无论多能折腾,只要进不了编制当不了官一切都是白搭。这样就等于来了个釜底抽薪,不知不觉间免除了后患。 可转年一想吧,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太狭隘也太胆怯。明朝末期党争问题成因很复杂,不能简单的把责任都推到某一方头上,更不该带有主观偏向。 后世里有的人一听阉党就觉得全是坏人,那是不读、不思考历史,从小被教材洗了脑的表现。有些人认为是东林党空谈误国,同样偏激了。 朝堂政治,从古至今就没有干净人,更没有干净事。只要参加进来了,有一个算一个全是龌龊、卑鄙、腹黑、无耻的小人。原因很简单,谁不具备这些品质谁就没资格玩下去。 换句话讲,你要是天天说实话、专门为了百姓和领导作对,打死不愿意踩着别人的肩膀进步,即便考中了状元也在官场里混不下去,更别提上升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假如你只是个九品小县官,有机会在朝堂里发出声音、能成为忠臣或者贪官、有机会误国或者救国吗? 想获得这个机会,首先要在官场生存下去,然后再一步步爬到高位,拿到一定份量的权力。而想做到这两点,就必须同流合污。出污泥而不染只会被同僚当做异类,因为不符合整套系统的技术参数而被抛弃。 另外就目前从各方面得到的信息看,除了杨涟和顾大章与东林党人接触密切之外,剩下三位还没有比较明显的政治倾向。 说白了全是刚步入仕途的新人,在阉党和东林党势同水火之前,不需要急着站队,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一部分取决于他们自己,一部分取决于朝堂环境,暂时不好下结论。 (本章完) 120 只武,不举! 古人云,学好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会试、殿试只是朝廷选拔人才的一个手段,也就是文武艺的文。要想治理好一个国家光有文官肯定不够,所以还得有个选拔武将的渠道,比如武举。 说起武举,明朝做得很差,前期有名无实,中后期倒是落实了,但考试办法比较粗陋,也不太切合实际需求,在军事方面贡献不太大。 这也和明朝的军事实力成正比,初期由于有不少具备实战经验的将领指挥,明朝军队还是很能打的。但永乐之后将领的素质就一年不如一年了,国家也从扩张转变成了积极防御,到了中后期基本就是疲于应付。 为什么会这样呢?一个字,怕!从朱元璋到朱棣都怕武将太厉害,哪一天抢了老朱家的宝座,在打压武将地位的观点上一致的不能再一致了。 俗话说的好,上行下效,当皇帝的这么想还这么干了,朝廷和社会对武将自然也不会重视,并完全体现在科举和武举制度方面。 武举六年考一次,考试分三场,分别是骑射和策论。第一场考马上射箭,距离三十五步;第二场考步射,距离八十步;第三场考策论,以古代兵法为主。 洪涛登基半年就从田义口中知道了武举考试内容,嘴咧得像是牙疼。荷兰人、葡萄牙人已经把坚船大炮开到了沿海,连越南人都用上了质量很不错的火枪,可朝廷里这么多饱学之士为啥就没人提出改改上百年之前的考试内容呢? 这可是国家最高军事院校的毕业生,将来是要担任军队中高层指挥官的,怎么可以连先进武器的科目都没有呢! 改,必须改!用了十天左右,亲自编写了几本武举考试科目,包括了马步箭法、马步冷兵器、空手搏击、营阵布设、火器运用、兵法、天文、地理,八个大项目。 结果刚拿给内阁看就被一致否决了,连李贽都不支持。原因很简单,科考乃国本,哪怕不被重视也不能随意改动。想改也成,得由六部九卿一起廷议,再充分听取各部门的意见,短则一两年,长了没谱儿! 这次洪涛没有坚持己见,主要是坚持不动。现在他这个皇帝还没能力对抗整个朝廷,武举改制的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光有教材没用,谁去当教师和考官呢?教育是个慢功夫,想出成果得持续投入还得有耐心等,一等可能十年也可能二十年。自己有这份耐心,别人恐怕没有。 算逑吧!后来洪涛也想通了,不再就武举考试改革的问题与内阁磨嘴皮子。以目前的状况,就算自己的改革方法通过了,依旧起不到什么作用。 军事也是个很大的体系,从招募到训练再到军官培养以及作战方式都得前后配合。自己可以改变中下级军官的选拔模式,却无力做到配套。 敢把手伸进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立刻就会引起文武百官的激烈反对,不仅改变不了现状还会引起他们的警觉,以后再想忽悠就难上加难了。 “有话就说,不要摆出这副死了全家的嘴脸!”自打与六部九卿讨论过粮食问题,洪涛就发现王安的举动有些不正常,每次见到自己都有些魂不守舍、欲言又止。 “万岁爷仁心济世,发内帑购买粮食赈济灾民,奴婢……” “停,今日朕亲自授课,时间很宝贵。说正经事,废话就不要讲了……恕你无罪!”一提粮食,洪涛就大概知道王安要说什么,心里的一块石头稍稍落地。 自打提出赈灾新法,就一直在等着这位大太监来直谏。来了、说了,大家还是好伙伴。不来、不说,立刻就得挥泪斩马谡。 啥赈灾新法,说出去就是个大笑话,官员们能心领神会不当面指出漏洞,是因为有利可图。但做为皇帝的大管家,王安如果也假装不知道,良心就是大大滴坏了。 “万岁爷圣明!奴婢以为此举有诸多不妥,各地官员闻听之后可能会虚报灾情、灾民,伙同藩王宗室冒领粮食。把内帑掏空也喂不饱那些佞臣贼子,还望陛下三思!” 这也就是王安陪着太子从小长大,熟悉皇帝的脾气秉性,否则真不敢在这种问题上胡乱发表意见。 说对了,等于当面奚落皇帝是个笨蛋,被群臣玩弄于股掌之间。说错了,就是在背后诋毁朝廷,挑拨皇帝和官员之间的关系。 合算帝国官员包括宗室都是鸡鸣狗盗之辈,连赈灾粮都敢贪墨。一旦传出去就等于把全天下的士人和宗室都给得罪了,早晚会被玩死。 “三思个屁!你若是再晚说两天,去神宫监扫院子怕都是奢望了!王安,朕说过很多次了,有话就讲,不会因言获罪。 你从小看着朕长大,手把手教授读书写字,尽心尽力辅佐周全。这份情谊朕始终都记在心里,也希望伱能牢记,只要不背叛,朕给你养老送终。 不过朕现在有很多敌人,每做一件事说一句话都需要再三思量权衡利弊。你现在帮陈矩掌管着司礼监和东厂,是朕的眼睛和耳朵,时刻提醒朕留意疏漏才是正途,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反倒容易引来祸事。” 既然王安没有心怀鬼胎,依旧选择站在自己这边,那洪涛也乐意和他部分交底。但在说正事之前,还得再老生重弹一次。 自己不想让身边的人时刻生活在恐惧中,每个表情、每句话都战战兢兢。那样的话自己就成了聋子、瞎子,听不见实话,也了解不到实情了。 “奴婢愧对万岁爷,罪该万死!”要不古人一直说皇帝是孤家寡人呢,即便像王安这样关系紧密的太监,听了皇帝的真心话依旧诚惶诚恐。 “你的担心也正是朕希望看到的,实际上不光当地官员会勾结藩王谎报灾情、虚报灾民、骗取赈灾粮中饱私囊,满朝文武也不会闲着,要论喝民血他们才是行家里手。 尤其是南京、浙江、江西、湖广籍的官员,家乡全是产粮地,遇到朕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傻皇帝,岂有不伸手拉一把的道理。不用多,只要把粮价抬上去一倍,内帑多一半就是他们的了。” “啊……那、那……”这个回答让王安顿时石化了,合算皇帝不仅知道赈灾新法的弊端,还比自己想得通透。可是明知道要吃大亏,为啥还上赶着去做呢。 (本章完) 121 拔脓膏 “王承恩,把裤子褪下来!”洪涛没有继续给王安解惑,而是向身后的小太监发出了命令。 “……”王承恩还真听话,半个字没多说,解开裤子撅起屁股。 “认识此病吗?”洪涛拿起书案上的小竹棍,指向了小太监大腿后侧。 “……应该是芥病?”王安瞪着眼使劲儿看,为了减少失误还把脸凑了过去,用手指轻轻按了按。 “该如何诊治?”洪涛抬手示意小太监把裤子穿上,转头接着问。 “以药膏敷其上,待把毒火拔出自然破裂,挤之!”王安虽然不是御医,对此类太常见的病症也不会陌生,当下说出了治疗方案,还配以手势,生怕皇帝看不懂。 “就是这个道理,火毒藏在体内难以去除,用药使其发散到体表才好聚而歼之。朕只有一个脑袋,文武百官却有成千上万,个个满腹经纶谎话连篇,谁奸谁忠无法分辨。 赈灾新法就是朕的药膏,粮食就是药引子。它们能让每个人都把本来面目展露些许,等朕看清楚了才能做到知己知彼、心里有数!” 洪涛没有说要怎么办,具体细节也不需要别人全知道。王安、陈矩、邹义、张然等人可以知道个大概,因为下一步就该他们去执行了,糊里糊涂的肯定办不好差事。 后世里有种论调,把明朝的灭亡和小冰河期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好像没有这段气候变化,李自成就没机会壮大,女真人也就没机会趁虚而入。 有关这段历史洪涛在没穿越之前仔细翻阅过史料,得出的结论只有两个字,人祸!天灾不是明朝灭亡的核心原因,更多还是人的问题。 具体占比多少没法太具体算出来,可以打个比方说明。比如说人得癌症了,致癌原因是什么呢?有可能是基因问题,也有可能是生活习惯问题,还有可能是外部环境影响,甚至精神状态导致。 哪怕查明了是基因缺陷所致,在治疗的时候依旧要改变生活习惯、改善外部环境、调整精神状态。不能说不是主因,依旧大吃大喝、经常熬夜、整天焦虑,那样除了让病情恶化,对治疗绝对没什么好处。 利用番僧秘密收养孤儿加以洗脑教育;在内阁里安插大学士当挡箭牌;消减宗室成员待遇节省国库开支;打着养活宗室成员的名义用皇庄建立榨糖厂、冶炼厂、机械厂、扩大时间工坊和流光斋;派遣袁可立修造海船训练水军…… 洪涛登基之后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在根除大明帝国的病根,但又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在不知不觉的让病人改变生活习惯、脱离环境影响、改善精神状态。虽然不能治病,却可以缓解病情继续恶化。 那为啥不直接针对病根呢?因为他没那么大能力呗。大明帝国的病根在于体系落后,或者叫人不灵了。 从秦以后,经过上千年的劣胜优汰,有能力、有智慧、有骨气的基因逐渐被淘汰掉了,就剩下一群做实事不会干、勾心斗角无比娴熟的所谓精英,内斗内行、外战外行。 想改变这种现状是相当困难且危险的,不是和某几个人斗,也不是和某些利益集团斗,是要面对全部精英阶层。挖他们的祖坟、毁他们的基业,手里没有绝对的权力,瞬间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具体到明代中后期天灾的问题上,洪涛专门查看了近十几年各地粮税账目,发现事情远没想象的那么严重。北方部分地区的农业生产是受到了干旱、水灾、气温的影响,但放到全国范围内算的话也不是无法解决。 北方缺粮没错,可南方不缺,即便南方也没有那么多粮食调用,还可以从东南亚各国购买。所以关键问题不是没有粮食,而是谁来出这笔钱、怎么统筹规划,说到底还是一小部分利益既得者乐不乐意掏腰包、费力气。 那他们愿意吗?洪涛可以负责任的讲,百分之一千不乐意。不光不乐意,谁敢提这种建议谁就是他们的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敌人。 得,逻辑到这里好像进了死胡同。北方灾情是老天爷说了算,肯定无法阻止;南方和东南亚的粮食朝廷又没钱购买,更没能力运输。 想让官僚士绅地主们出点力、吐点血,会遭到坚决反对。眼睁睁看着不管,百姓们饿急了必然揭竿而起,到时候想管也来不及了。 别忙,对明代的统治者来讲这种死循环没办法解决,但对于二手穿越专家洪涛来讲还是有救的。不是他比古人聪明,是他比古人见识的多,当代的办法不奏效可以借鉴后世的嘛。 洪涛从当太子的时候起就已经在悄悄布局了,时间工坊、流光斋、冶炼锻造、火药工厂和机械加工,都是用来快速捞取大量金钱的工具。 这些工坊里生产的全是奢侈品,除了部分外销,多一半全要消化在国内,客户群就是官员、士绅和地主。他们有钱不肯白白拿出来,当皇帝的也不能去抢。 那好,精美的钟表喜欢不?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喜欢不?舒适便捷的四轮马车喜欢不?洁白甘甜的蔗糖喜欢不?风味独特的异域美酒喜欢不? 只要喜欢,每一样都得用白花花的银子换,少了还不成,卖便宜了显不出高雅尊贵身份。还别指望货比三家,咱这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你啥都不喜欢,就喜欢在家看着银子傻笑。成,除非你没有社交,否则不想买也得买。皇帝和皇室成员带头佩戴使用,这就叫潮流风向标,最先跟进的就是京官及其家属。 伱要是还想在官场里混,不被同僚视为异类,多少也得买几样充门面。如果再暗中利用报纸煽风点火,造成一种谁不用谁就是土老帽的风潮,地方官员、士绅、大地主们好像也躲不过去。 流行趋势就是这么来的,只要把风向扇呼起来谁也挡不住。唯一的区别就是明白人少花费点,糊涂人卖肾也得来整套。 (本章完) 122 拔脓膏2 而这些产业获得的利润,一部分用来扩大生产规模提高技术,一部分就会变成粮食涌进大明帝国北方。 不管天灾有多惨,只要能保证粮食源源不断运进来,老百姓即便一天吃一顿饭也不会想着造反,勤劳善良吃苦耐劳嘛。 现在钱有着落了,可在十七世纪初好像没有大宗商品交易市场,更没有送货上门服务,那么多粮食该怎么运输到全国各地呢? 洪涛给出的解决方案就一个字,船!或者是两个字,海船! 十七世纪的明代海运很不发达,大宗货物宁可走运河也不敢走海上。现在就要变一变了,漕运的蛋糕咱一点不碰,但运粮的远洋船队你们也别眼红。红也没用,咱不光有大海船还有水师新军,谁敢伸手就砍谁,官司打到哪儿去都不怕,这他娘的是皇家船队! 万历皇帝往全国派驻矿监捞钱,文武百官除了整天骂街、背地里搞点小动作,这么多年了也只能干瞪眼。咱也是皇帝,凭啥弄几条小船去国外采买生活用品就使不得了? 让海船去东南亚运粮还有个好处,等于长途拉练了。好的船长、水手全是靠一次次实践锻炼出来的,光在近海训练永远也毕不了业。 至于说倭寇、葡萄牙人、荷兰人在东南海域势力比较大咋办,还能咋办呢,打呗!袁可立督建的可不是货船,那是标标准准的风帆战舰。 连运粮带训练还能实战,顺便教训海盗、打击欧洲野心家,在东南海域立下贸易新规矩,一举N得,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别说救济灾民,就算全倒贴钱也得去上赶着去,多犹豫一秒钟都不配当皇帝。 但有钱有粮有大海船,是不是就能高枕无忧了呢?还真不成,海船只能把粮食运到沿海港口,如何及时运输到内陆受灾地区依旧是个大麻烦。 交给当地官府操作?快别扯了,洪涛敢百分百肯定,给他们一万石粮食,运到灾区的数量最少得去掉两个零,急眼了他们敢上报说让土匪抢了,一粒都不剩! 发现一个抓一个杀一个同样没用,当年朱元璋对官员贪腐的整治力度更强,结果问题一个没解决。只要利益足够大,官员们会不畏生死前赴后继,而且是团伙作案,杀了一批又起来一批,野草烧不尽吹风吹又生! 所以说吧,贪腐的根源不仅仅在官员身上,多一半还是高层的决策失误。明明知道人性禁不住诱惑,却还把白花花的利益放到人家眼前晃悠,是专门考验人性的吗?问题是官员最禁不住这种考验! 想从整体上大部分杜绝贪腐,就得从根本上割断一种联系,权和钱。这两样东西分开用都有可能是利民利国的好东西,但只要凑到一起去,百分之一万会变成祸害,且毫无底线。 怎么才能把权和钱相对分离呢?要说简单也简单,要说难也难。简单的是只要上梁正了,下梁就不会太歪。难的是灯下黑,人类指责别人的时候都特别慷慨激昂,一旦轮到自己身上了,立马就各种例外。 好在洪涛可以例外,从根本上讲,他已经不完全属于人的范畴了,所以可以部分泯灭人性。只要他能管好皇室不伸出贪婪的手,就有理由去要求官员也这样做。 当然了,这种事实施起来肯定没这么容易,除了大胆无情,还需要大智慧和好运气。总体上讲就是权的事情归官,钱的事情归商,想当官就别经商、想经商就别碰官。各司其职,再加上有效的监管手段,就好控制多了。 具体到赈灾这件事上,就是把到港的粮食用平价卖给指定商人,由商人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把粮食运到北方各地的藩王宗室府邸再加价卖出,其中的利润归商人所有。 藩王宗室们买到粮食之后不是弄粥棚装大善人,要按照当地官府的户籍登记向受灾民众出借粮食。看清楚,不是给是借,以后得偿还,只是没有利息,期限比较长,长到大部分受灾百姓能熬过灾情再缓几年。 藩王宗室们就不会贪腐吗?别,他们贪起来比谁都不含糊。但做为皇族族长,皇帝对所有宗室成员具有直接管辖权和处置权。 说你是坏蛋你就是坏蛋,说伱想造反就是想造反,受到的司法监管比较宽松,派几个太监过去一杯毒酒就给办了。或者下旨召进京,站着进紫禁城,躺着出东华门。 但想对付官员就没这么容易了,即便知道谁不是个玩意连赈灾粮都偷,想处理也必须走流程、拿证据,再权衡各方意见才有可能法办。 由谁去帮助皇帝监视各地藩王宗室呢?这个更好办,北京、南京的皇宫里养着几万宦官太监,都别闲着了,到各州县当监使去吧。这次不用收税了,只需盯紧粮食的发放情况定期汇报就可以了。 啥?太监也有徇私舞弊、勾结外臣、贪赃枉法的!没错,确实有,不一定比官员少。洪涛也没指望能用太监改变大明帝国糟糕不堪的吏治,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特定群体能免疫贪腐,除非不是人。 贪腐任何时代都会存在,即便人类移民火星了也改不掉这个毛病,谁指望完全杜绝谁就是脑子不好使。只要能把程度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完全可以接受,就像世界上没有绝对公平一样,只能相对接近。 这时候东厂和御马监就派上用场了,太监监督太监,皇帝打杀太监天经地义,朝廷不光没权利管,还得昧着良心拍手称道。 当然了,不小心牵连出来几位朝廷命官也在所难免。只要证据确凿,是抓是放、是贬是保,皇帝的意见就非常有分量了。 想活命、想保全一世清誉的,那就乖乖同意皇帝提出的执政建议,让举手举手、让摇头摇头,否则不光个人身败名裂,大概率还得株连家族。 等等,发现贪赃枉法、还是贪污赈灾粮、比蚂蟥更狠毒的官员,难道不该抓一个杀一个,最次也得抄家充军,后代永不录用,才能起到震慑作用,怎么能和他们做肮脏的政治交易呢,必须是昏君!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想要想实现必须具备一个前提条件,拥有绝对的权力!没有足够的权力支撑,真理会变成歪理,有理会变成无理,廉洁奉公会变成蛀虫,贪污犯会变成国家栋梁。 (本章完) 123 关于善良和勇敢 晚春的西苑很美,几十种花卉在园丁的精心照顾下争相斗艳,一湖碧水被微风吹拂得波光粼粼,红墙金瓦殿阁楼台与山光水色交相呼应,不得不说古代皇帝是真会装修院子,也真贵。 一群天鹅游弋在水面,时而把头探入水中时而拍打着翅膀滑翔;两头大象由象奴看管着在湖边戏水,一头斑斓猛虎趴在不远处的林荫间,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周围的风景打瞌睡。 不是它们不想笑傲天空、呼啸山林、称王称霸,脖颈上的铁链、被剪掉的飞羽和整日饭来张口的节奏,严重干扰了本性,时间长了也就成为习惯,不再想去过风餐露宿的生活。 和动物们的境遇有些相似,洪涛也被死死束缚在这片豪华的宫殿群中,纵使心中有无数安邦治国的办法也无法轻易走出去,更别提亲力亲为了。但并没主动丧失斗志,还在做顽强的抵抗。 外面暂时出不去,那就在宫里小打小闹。有个地方他能完全做主,太液池北岸的校场。这里已经被列为禁地,由御马监全天守卫,除了佩戴特殊金属腰牌的宦官、宫女,哪怕太皇太后来了也会被挡驾。 讲课,给上百名小宦官和宫女讲文化课,每旬三节,每节一个时辰,通常被安排在体能训练之前。课程有地理、历史、数学、拉丁文和时政,教材全部是他自己编写的,再由马经纶的报社印刷成册。 这一百多名小宦官是几年来从北京、南京两座皇宫里遴选所得,身体健康、年龄不超过十岁,主打一个性格坚韧、孤苦伶仃。 别看人数越来越多,洪涛的负担反倒越来越轻了,除了文化课之外,体能训练、纪律纠察工作,大部分全交给了王承恩那最早的蹴鞠队员代管。 成年人管束少年人比较难,因为有代沟,想法永远不可能趋同。可少年人管束起同龄人来那叫一个干净利落,新学员来了不到一旬就被调教得有模有样,这可能就叫群体的影响力吧。 只有在讲课的时候洪涛才能短暂放下所有担忧、算计和筹划,全身心甩开瓢嘴尽情发挥。别人都把他这种表现视为呕心沥血谆谆教导,属于劳心之苦,殊不知此时的皇帝才最过瘾、最放松、最开心! “今天我们讲做人,什么叫做人呢?简单点说就是除了长得像人之外,骨子里也得具备人性中善良的基础。记住啊,是善良,不是软弱,真正的善良包括勇敢。你……对,就是你,起立,马上离开课堂!” 但今天的皇帝一上来就很严肃,正题还没开始呢先手指着屋中间发出了驱逐令。被点名的小宦官尿都快吓出来了,可不管两条腿如何哆嗦,在离开房间之前半个字不敢说、半颗眼泪不敢掉。 “他并没有冒犯朕,也不曾犯错,你们知道朕为何要把他赶出去吗?”人被驱逐了,洪涛的脸色更难看了,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关节敲着桌面,凌厉的目光从每个孩子脸上扫过。 “……”没有任何人回答。 “王承恩,伱来回答朕,不知道为何不问?”最终洪涛把目光定在了王承恩脸上。 “万岁爷自有万岁爷的道理,奴婢不该问也不敢问……”做为蹴鞠队里资历最老、级别最高的成员,王承恩表现得还算镇定,起身站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回答了问题。 “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你们总是在琢磨朕的心思,但又不敢询问,只能在心里乱猜,搞得朕也不清楚你们是咋想的,严格算起来也属于欺君。朕且问尔等,每日操练不辍、苦苦研读,为的是什么?” 虽然回答的不是很明确,洪涛的脸色却好转了些,背着手来回溜达了几趟,再次提出一个需要全体队员回答的问题,同时用手指点了点王承恩示意他带头。 “学好本领、强健体魄,有朝一日为万岁爷效力!”这次王承恩没犹豫,干脆利落的喊了出来。 “回答的很好,但不是最根本的。无论将来你们要去做什么,包括帮助人或者害人,都需要在内心保持人最基本的品质,善良和公正。什么是善良公正,朕也无法全部解答,却可以举个例子说明,剩下的自己去体会。 刚刚被朕赶出去的人是你们的同学、伙伴甚至朋友,平日里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偷捞朕的鱼吃!可是当他受到无端责难,无缘无故倒霉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其鸣不平,哪怕仅仅是问问缘由。 朕明白,你们心里不是不想而是害怕。怕受到牵连、怕当出头鸟,怕受到责罚,因为朕是一言九鼎的皇帝,能轻易定人生死。 但这样做是错的,摄于强权压迫明哲保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能暂时苟且,永远无法保护自己。不能维护别人的利益就不能保护自己的利益,总有一天不公会落到自己头上,到时候同样没人肯出头。 要敢于为了别人的利益站出来,哪怕仅仅说句公道话也算勇敢,符合善良的人性。当个人力量弱小无法对抗强权时可以不去做,但不能没有丝毫表示。 谁都不表示强权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只有大家都把不满表达出来强权才会适当退却。个人与个人如此,朝廷与国家也是如此。要敢于表达内心善良的想法,先做个合格的人,再去追求更高境界。 好了,记住朕说的每句话,这对你们今后的成长有至关重要的用处。王承恩,去外面把他叫回来,下课之后重复朕的话给他听。顺便告诉他,遇到不公时首先要自己有勇气,朕需要有勇气的人,不要懦弱胆怯的怕死之辈!” 这番关于做人的大道理本不在教材之内,是洪涛听到王承恩的汇报之后临时起意现加的,目的就是让他们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经过一年的训练之后,小宦官们没有课的时候照样要去宫里各部门上班,且除了个别表现好被升职之外,大部分依旧是小火者,地位比较低。 对于他们的来历和将来的发展,宫里的大太监头子们自然心知肚明,不会有意刁难,可同为底层的宦官们之间倾轧比较严重。 有些小宦官经常受欺负,但又不敢说,生怕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会让皇帝不耐烦,只能忍着。少数几个和王承恩关系好的,才敢私下透露了些实情。 洪涛听了王承恩的陈述,第一个念头不是给小宦官们特殊待遇,帮着他们免去苦难。因为这些苦难是人生中必备的考验,总是一帆风顺长大了很容易突然崩溃。 但苦难太多了也不好,学会应对这些问题才算的上没白吃苦。洪涛的办法就是指出一条路,让小宦官们自己去解决,也算是一次测试。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在今后的训练当中就得分出三六九等了。 另外洪涛还有个想法,再过两年,等他们的年岁大一点、性格稳一点、三观基本定型之后,就逐步分配到后宫各殿任职,充当自己的耳目,盯着宫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争取先把皇宫打造成一块铁板。 (本章完) 124 小疏忽 “有急事?”课刚讲了一半,余光里突然出现个身影,王安在窗外晃来晃去。 田义死后陈矩接替了掌印一职,王安则顺理成章坐上了第一秉笔的位置,平日里工作比较繁忙,如果没有急事不会亲自跑过来。 “禀万岁爷,工部右侍郎赵士祯携此牌求见,奴婢不敢耽误。”王安被道破了身形,赶紧凑到门口小声回禀,手心里露出个银白色的金属小牌子。 这种牌子是洪涛让永定河皇庄的铸造工坊特意打造的,质地为铜银合金,不算名贵却很稀有,是制造中高档钟表、望远镜、六分仪的下脚料。 做法更奇特,不用铸范也不用手工雕刻,而是拿个精钢模子,把烧热的合金块放进去,放到水车带动的千斤巨锤下面直接压。顷刻间就压好了,再由人工去毛刺打磨,纹理清晰大小一致,很是精美。 这种独特的合金材质与复杂的图案造型极难仿造,正好用于皇宫内部的腰牌制造。凡是由皇帝亲自过问的部门,比如御马监、司礼监、蹴鞠队,以及部分关系特殊的外臣,才有佩戴。 内官、宫女们有这种腰牌就可以进入相应的区域;外臣们则可以用此牌通过司礼监的渠道秘密求见皇帝。如果遇到紧急事情,哪怕皇宫各门已经落锁,五门官也得马上通禀御马监或者司礼监掌印,再由他们来决定是否惊扰圣驾。 “嗯,做得好……带他去泰素殿。”洪涛先是肯定了王安此举的正确性,略加思索,选了个比较偏僻不太会引人注意的见面地点。 泰素殿的位置在太液池北端,后世五龙亭所在。它不是一座大殿而是个建筑群,由万历皇帝建造,专门用来钓鱼、赏花、放焰火。嫌一个人玩太无趣,经常会邀请朝中大臣一起折腾, 把赵士祯叫来此处肯定瞒不过宫门卫,万一泄露出去可以解释为陪皇帝钓鱼。自己是谁也不怕,但赵士祯还得在工部混好多年,能不过早暴露特殊关系最好。 “后湖,你不去火药厂盯着,特意跑来何事?”等洪涛换完衣服来到泰素殿,赵士祯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看样子是骑马赶过来的,一头一脸的灰土。 “陛下,不是臣有事,是利玛窦有事。今日清晨有一伙僧人不知为何云集在欧罗巴庙外,说是一伙番僧要吃童男童女,欲闯进去救人,被内官所阻,之后仍旧不肯离去,引来了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 幸好臣要去北郊皇庄,路过此地,讲明是御赐庙宇这才把局面暂时稳住。然臣听闻那些和尚要去更多庙宇里纠结人手,一起去顺天府告状,想拆了欧罗巴庙去除邪祟,这才急急忙忙来求助陛下。 这一年来利玛窦等人收容的小童超过三百,想掩人耳目绝无可能。欧罗巴庙虽为御赐,一旦事情闹大恐也难处置,还请陛下早做打算。” 和技术人员谈事就是直来直去,赵士祯即便做到了正三品大员照样不太会绕圈子,能用三句话讲完的事情绝不说三句半。 “这倒是个问题啊……”由于利玛窦等人工作能力比较强,皇庄又有御马监看守,洪涛除了制定教材之外,一直没怎么过问欧罗巴庙的事情。 没想到最稳妥的地方反倒最容易出问题,赵士祯提出的担忧很实际。如果让顺天府把这件事一层层的汇报上去,保不齐就会引起某位言官的关注,一通嚷嚷,然后想瞒也瞒不住了。 “王安,京城左近还有比较宽敞又不受寻常人等打搅的去处吗?”想解决这个麻烦也不太难,只需另选一处属于皇家的地方搬家。可洪涛都二十多岁了,不能说连皇城都没出去过也差不多,两眼一抹黑啊! “容纳三四百人不难,通州有个庄子地方足够大,就是房屋不足。”王安则不同,自打太子当了皇帝,他也名正言顺的接管了大部分皇族账目,其中就有各地皇庄,略微一想有了合适去处。 “三四百人不够,最好能容纳二三千人,一处不够选择相邻的几处也可以!”但洪涛对这个推荐并不满足,利玛窦收容的小童是为将来新式军队、政府准备的基层军官和干部,几百人远远不够用。 “容奴婢想一想……万岁爷,想要在京城附近容留上千人还不为人知,除了军营就只有两个所在。只是这两处全都不太适合给番僧建庙……” 这个数字立马让王安长了苦瓜脸,京城周遭大大小小的皇庄不下十几处,却没一处满足要求。能符合人数条件的吧,又不太适合拿来瞎用。 “少啰嗦,说说都是什么所在,合不合适朕来决定!” 啥叫不适合给番僧建庙,洪涛觉得除了皇陵、皇宫和皇家祭祀用的场所,任何属于皇室的地方都可以拿来用用。要不是藩王们距离太远,直接征用王府也不是不可以。 “巩华城和上林苑!”王安狠狠的瞪了一眼赵士祯,心里把这家伙祖宗八代都骂遍了。 “……继续!”洪涛也开始瞪眼了,他是真不知道京城附近还有这两个所在,听上去规模都不小,严重侮辱了一个胡同串子的自尊心。 按照王安的描述,巩华城位于京城以北40里的沙河店镇,南北沙河之间,呈正方形,边长两里,城墙十米高,内筑夯土、外敷青砖,有护城河及东南西北四座城门。 它的修建者为永乐皇帝,当年朱棣连续向北用兵,还御驾亲征,每次离开京城或大胜归朝时都要在这里驻扎休息,干脆设立了行宫,后有建城保护。占地近40亩,房屋殿堂水井应有尽有,足够几千人居住,且外人无法窥探。 要是还不够用也没关系,行宫外的城内还有现成营房500多间,仅有当地少量驻军在使用,多一半都空着,或者成了堆积杂物的临时仓库。有时候皇宫里用不上或者准备淘汰的器具,也会送到城里临时存放。 既然是行宫,自然归司礼监管辖,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安排人出入,比如说修缮宫殿。只要别向户部伸手要银子,没人会整天盯着一座除了去皇陵祭拜中途歇脚,全年也用不上一两次的宫殿。 上林苑和巩华城的位置正好相对,在京城的南边,也叫南海子,是专供皇帝打猎、郊游、避暑的巨型湿地公园加度假村。 都巨型了,到底有多大呢?王安去过但说不清,只知道围墙长160里,东西南北各有一门,曰北大红门、南大红门、东红门、西红门。 160里围墙是个什么概念,光听王安描述很抽象,但一听到四个门的名字,洪涛脑海里马上有了大致范围。 后世丰台区依旧留有大红门、西红门的地名,南大红门虽然没有了,在南六环路边却有个南大红门村,显然也和南海子有关。这么推算下来的话,东红门应该就在亦庄开发区一带。 合算北起南四环,直至南六环;东起亦庄、西到西红门桥,基本全是明代皇帝的度假村,面积比当时的城区还大。怪不得当地很多地名都带着明显的历史味道,比如旧宫、新宫、南宫、海户屯、东马场等等。 古时候这片区域地势低洼、河流密布、树木成林,野生动物、水鸟一群一群的,从金朝开始就是皇帝的猎场,到了永乐皇帝迁都北京的时候干脆用墙给围了起来,正式宣布归皇家所有了,买票都不让进! (本章完) 125 先进的不一定好用 为了管理这么大片的区域,光垒一圈围墙显然不太够,上林苑就是专门为此设立的皇家管理机构,正式名称应该是上林苑监。 此机构设左右监正各一名,正五品;左右监副各一名,正六品;左右监丞各一人,正七品。蕃育署署正一人、良牧署署正一人,林衡署署正一人,嘉蔬署署正一人,皆为正七品。 蕃育署署丞一人,良牧署署丞一人,林衡署署丞一人,嘉蔬署署丞一人,皆为正八品,此外还有典簿、录事等等一堆九品小官。 光看监正、监丞的职务好像没啥,但蕃育署、良牧署、林衡署、嘉蔬署听上去是不是有点和养殖、种植相关的味道? 没错,南海子不仅仅是皇家湿地公园、度假村和猎场,还是专门向在京皇室提供新鲜蔬菜、蛋奶、肉禽、水产、水果的大型农场。 这里产出的农牧渔产品经过光禄寺挑选才有资格入宫,但不能直接做给皇帝吃。光禄寺只负责挑选食材、烹饪普通饭菜以及筹办各种宫廷宴会。皇帝的伙食由内宫十二监的尚膳监单独负责,但食材要从光禄寺进货。 明朝的皇城常住着多少人口呢?司礼监有详细记载,到景阳三年四月,北京皇城内有宦官共计14076人,宫女1981名。去零留整,再加上皇室成员,16000口出头。 想喂饱小两万人每天五顿正餐,真不是件容易事儿,先不说厨师们要倒好几个班,负责种地养殖的人就得成倍增加。 这些专门给皇城种地养殖的人家叫做海户,大概有两个来源。一部分是从各地迁移来的农户,一部分是自宫净身之后又没被选入宫的阉人。 据司礼监记载,仅在南海子里工作的海户就有四万多人,分属四个部门。林衡署负责不打激素的水果,种植了180顷果树;嘉蔬署专职无公害蔬菜,种了120顷;良牧署提供不注水的红肉,为此放牧了900多头牛、2000多只羊、1000多头猪、300多只兔子;蕃育署则是走地鸡鸭鹅禽类总汇,喂了1000多只鹅、2000多只鸭、5000多只鸡。 在享受方面古代皇帝有一个算一个全该杀头,为了一小撮皇室成员的吃喝耗费几万人力物力,反倒是去边关打仗的士兵时不时得挨饿,不亡国没天理。 其实洪涛还少算了,上林苑监管辖的皇家农场远不止南海子一处,围着京城东至白河,西至西山,南至武清,北至居庸,西南至浑河,还有大大小小几十座,总占地面积4000多顷。 凡是有特产的地方,比如平谷的桃、密云的核桃板栗、房山的柿子、昌平的苹果、门头沟的白梨、大兴的西瓜等等,都要弄块地变成皇庄特供。 “作孽啊……就选在南海子吧,到周边找个僻静地方,最好利用原有的房屋或者庙宇,尽快搬过去,房屋不够日后再加盖!” 洪涛对吃一向没啥兴趣,越听越头大,可惜太监、宫女的多寡他也不能做主,更没法取消皇庄,只能先忍着。 倒是欧罗巴庙的新址已经有了,巩华城虽然基础建设比较好,却难以掩盖上千人居住训练的痕迹。南海子本身就有几万人工作生活,人多嘴杂的同时也更好隐蔽,地方大则适合训练。 “原址也不要放弃,与利玛窦讲,留下一两名番僧和十几名孩子以便应付查验。”但城内的欧罗巴庙也不能放弃,留下来当各个工坊的联络站挺好。 以后不管哪个部门有了不是特别急的事情,不用挨个用腰牌进宫,可以先把信件放到欧罗巴庙里去,再由番僧定期以教授语言的借口入宫传递,更容易掩人耳目。 “陛下,臣已经试过永定河作坊的精钢了,比之旧法锻打所得坚韧纯净、省时省力真乃神技!用它来打造铳管,尺寸可长尺余,同样装药射的更远更准也更耐用。” 王安领命走了,赵士祯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眼见左右除了个小太监之外就没别人了,贼兮兮的从腰带里掏出个小纸包,展开放在书案上,满脸全是期盼。 “……多重?”纸上画着一只火枪的图案,暂且叫枪吧,按照明朝的习惯应该叫铳。它的枪管很长,超过了神机营装备的鸟铳和西洋铳,与大鸟铳相仿,但枪管比较细也没有支架。 “这是仿鲁密国番鸟铳所得,铳管四斤八两,总重六斤五两,长六尺七寸,装药四钱,打三钱弹丸。 与番鸟铳不同,臣用两层精钢卷制,每节一尺,共四节。铳管虽长重量只增少许,连射十次才需降温,试了四十多颗弹丸,五十步外可透寸厚木板,无一炸膛!” 说起自己的得意之作,赵士祯都快把基本礼仪忘了,当着皇帝的面比比划划、吐沫星子乱飞。也就是没有实物,否则他真敢在皇宫里就装填上来两发。 “产量呢?”赵士祯说得兴奋,洪涛听得有点乏味,却不得不故作姿态佯装兴趣,以免冷了对方的热情。 “若是由兵仗局熟练铁匠用精钢打造,一个月可得两支。”说到产量赵士祯更兴奋了。 以前的铳管要把铁反复锻打成精铁,标准是十斤得八斤,叫做十折二精铁。光是这个过程就得耗费四五天时间,现在有了精钢,耗时直接少三分之一。 “哦,是这样……咔哒、咔哒、咔哒……”可是这话听在洪涛耳朵里直接就是透心凉,手指关节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陛下……每月三支也可!”赵士祯就算再没眼力见,此时也能看出皇帝是假笑,咬了咬牙又报出个新数据。 “火铳的事情暂且不用太急,先把它弄出来。材料和器具让子先帮忙准备,铸造方法朕已经写在这里,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来问。” 短短十几秒钟,洪涛已经做出了决断,暂时放弃重点攻关前装火枪,转而专注火炮研发。不是前装青铜炮也不是佛郎机炮,直接上后装滑膛炮。 明朝的火枪制造技术已经整体落后于世界先进水平了,缺少研发只能仿造。来源大致有三种,番鸟铳、鲁密铳和铁炮。 番鸟铳是指葡萄牙人带来的欧洲火绳枪,鲁密铳由土耳其传入,铁炮则是火绳枪传入日本后的改进型。 赵士祯仿制的这种枪原型来自土耳其,明代称作鲁密国,故作鲁密铳。这种枪实际上也是欧洲火绳枪的衍生品,只是枪管制作方式有所不同。 法国人用两到三层薄铁皮玩多层嵌套、英国人喜欢用厚铁皮直接卷、中亚那边习惯拿条状铁皮螺旋卷在实心铁棍上,至少卷两层。明朝和日本热衷先多层嵌套出一尺左右长的短管,再把三四根短管焊在一起成型。 几种方式制成的枪管只要工艺和材料合格,效果是差不多的。但都存在制造时间长、工艺要求高、成品率低的缺陷。 兵仗局的熟练铁匠用精钢打造一支鸟铳最短十天,还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卷管、焊接、修膛,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就报废了。 按照此时的机械加工水平,洪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更效率的解决方案。就算用水压机配合模具直接把钢条压制成U字形,后期再由手工锻打成型,缩短制造时间,弄出来的也就是支前装滑膛枪,顶多把火绳改成燧发。 使用黑火药和圆形弹丸的燧发前装滑膛枪,有效射程不超过百米,熟练士兵在实战中每分钟也不超过两发,小半个月才能制造一支,下雨天还不能用,性价比好像不咋地。 (本章完) 126 跳跃式发展 和比较初级的火绳枪相比,有种经过现代化改造的古老武器性能反而更佳。以弹簧钢片为臂的钢驽,辅之金属滑轮组,配上无羽金属箭,射程、射速、精准度、产量都要高一些,成本和训练难度更低,下雨时依旧能在百米外具备很强的精准度和杀伤力。 既然这样就没必要费时费力消耗宝贵资源去拼命研发一种相对落后的武器了,等什么时候化工产业成型,把硝酸银和火棉搞出来,直接上霰弹枪或者后装线膛枪更划算。 但光装备滑轮弩的军队面对明朝或者蒙古、女真军队好像占不到便宜,人家不光有火枪还有各种各样的火炮。所以尽快研发火炮就显得格外重要了,不光要制造适合陆战的火炮还得为海船准备舰炮,任重道远呐! “……这是佛郎机炮?”拿着皇帝给的一沓子图纸看过来看过去,赵士祯是越看越糊涂。 看模样有点像红夷人船上装的大炮,身管很长,越往后越粗。但红夷大炮的后部没有开口,从这一点上看又像是佛郎机人的小炮了。 “非也,这是朕潜心钻研了十多年才悟出来的!” 前几次穿越的时候洪涛还要点脸,从来不说某种东西是自己发明的,要不借助别人的名号、要不干脆说神仙托梦。这次他成了皇帝,算是彻底放飞自我了,拿起嘴就说! “……此炮可有名号?”赵士祯本想质疑下,但面对的是皇帝,又是位创建了时间工坊、流光斋,还会批量炼制精钢的皇帝,底气就不那么足了,只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长的叫加农炮,短的叫榴弹炮!” 名字?这可是个大难题,洪涛有一样没说谎,他确实从七八岁起就不停抽取记忆中的片段绘成图纸,但始终没起名字,叫啥都觉得不合适。后来想烦了,干脆把类型拿出来当名字。 这两种炮在他穿越南宋时全程参加过研发,还亲自用过,效果不错,至少比这个时代的红夷大炮、佛郎机炮先进多了。 那具体先进在哪儿呢?主要有三点:第一造价低。使用灰口铸铁比青铜铸造的红夷大炮和佛郎机炮便宜多了。灰口铸铁流动性强,采用罗德曼铸炮法成品率不比青铜低,进一步降低了成本,包括时间和人工。 第二性能好。罗德曼铸炮法能使铸铁由内到外逐步冷却,让金属晶体结构更均匀,消除应力,越靠近内膛质地越紧密,承受的膛压越高。可以装更多发射药,射击距离自然更远,还耐用。 第三结构先进。和燧发枪一样,洪涛不喜欢真刀真枪和敌人拼勇气、拼训练、拼运气,能用实力碾压何必拼命呢。所以这两种炮都是后装滑膛炮,在不影响射程和威力的前提下,射速高了不止一倍。 其实还有第四和第五,比如可以发射爆破弹,进一步提高了威力;再比如不怕仿造,即便被敌人缴获,没有完整的工业体系和一系列加工技术,照样只能过眼瘾。 要问在17世纪初的明朝,用铸铁制造后装滑膛炮是不是有点太天马行空了,回答是一点都不超前。 只要解决了灰口铸铁的熔炼配比、获得了高碳钢、正确使用罗德曼铸炮法、具备初级金属加工和热处理能力,别说后装滑膛炮,直接上后装线膛炮,再加上架退机构也没有任何问题。 目前永定河边的焦炭窑已经可以稳定批量生产合格的焦炭了,以此为燃料用土高炉炼生铁如同做开水,配上酸性平炉,熟铁、灰口铸铁、低碳钢、高碳钢都有产出,就是还不太稳定,达不到想要啥就出啥的程度。 但距离有目的的生产也只是时间问题,通过对来自不同地区的铁矿石多次采样,就会找到矿石与助溶剂、碳粉之间的合适比例,要啥炼啥指日可待。 罗德曼铸炮法的全套设备和技术参数洪涛也从记忆中找出来了,就算不能马上投入生产,同样可以通过不断试验进行微调,时间还不会太长。 有了高碳钢就有了工具钢,配合比较原始的机床和水力、畜力驱动装置,简单的车铣镗磨钻肯定也不是问题,事实上这些加工手段明代工匠大体上都会,只是不系统。 如果说前面这些技能都是多次穿越总结学习而来,只能算二手的,那金属热处理就是洪涛的老本行了。太尖端的不会,淬火、退火、正火、回火啥的必须没忘。 看,任何一个人只要能多次穿越到古代,且有心总结,经过多次实践都能把后世的相关知识与当代技术完美结合起来,直接推动科技水平、文化思想快速前进。 不对,不是快速前进,应该叫立定跳远。没有中间步骤,嗖一家伙就跨越了上百年甚至几百年,从一个阶段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洪涛甩开嘴讲了一个多时辰,主要是关于罗德曼铸炮法和炮楔的原理,赵士祯听得似懂非懂,揣着图纸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如果这里不是皇宫,他估计就要打地铺了,满脑子全是问号。 对于这个结果洪涛不意外也不着急,让一个连滑膛枪、青铜前装炮都造不利落的人突然接触到后装铸铁炮,必须得蒙圈儿。 没关系,先去按图索骥操作几次,等有了点实际工作经验再回过头来听理论课就容易多了。这种听了做、做了再听的过程不光走一遍,怕是得来回来去走好几遍才能修得正果。大概时间从一年到三年不止,得看个人天赋。 也不光赵士祯这样,负责炼焦炼铁的李之藻,制造简易机床的徐光启,一开始的时候都这样,到现在已经熟悉两年多了还没完全走上正轨呢。 好在洪涛等得起,目前也不需要大批量的火枪、火炮,就算有了也用不上,手里没人啊。袁可立的水师只凑了两千多人,第一艘海船刚刚铺设龙骨,年底能不能顺利下水都是个大问号。 “告诉陈矩,从戌字库取200架弩送到北校场,不要弩箭,朕要为入秋的狩猎做准备!” 洪涛最得意的一句话就是未雨绸缪,火枪暂时没有,钢板弩也没有,但不能闲着,先用明朝的角弩让小宦官们练练臂力和队列,找找感觉。 要问皇帝从禁军武器库里私自调派好几百架弓弩会不会引来官员的质疑,肯定会,但不会太强烈,随便找个差不多的理由也就糊弄过去了。 弩这种远程武器在明初还算比较受重视,但随着永乐皇帝更热衷使用火器,弩逐渐被边缘化,甚至停产。到明孝宗的时候恢复了几十年,随后又被搁置。除了部分卫所还在使用,京营和边军很少装备。 如果换成火铳,无论长短型号,没有兵部的书面文件,贵位皇帝同样一支也调不出来。神机营厉害不?平日里训练完毕也要把火枪、弹丸、火药入库保管,由专人登记造册。 (本章完) 127 《半月谈》 入伏以来京城的天气格外燥热,明晃晃的大太阳从早到晚一刻不停的照耀着大地,连续二十多天没有一丝雨滴落下。 和天气一样热的还有朝廷颁布的《赈灾新法》,满朝文武这次出奇一致,只用了不到半年就把一整套管理办法详详细细做完了。期间不能说没有争吵,但绝对没有拖后腿的,吵只是为了更快完善具体细节,大方向没变。 民间的声音更统一,众口同声夸赞皇帝圣心仁厚。能把小金库拿出来赈济灾民,哪怕仅仅是借,也必须够和尧舜禹汤站一起。要是再能把赋税降一降,基本就是千古一帝了。 那民间又是怎么如此快速知晓一部新律法的详细内容和背景呢?这时候就要往通州看了,当地有个马家,现任家主曾经在朝为官,名曰马经纶。 他用州城里的铺面办了一份叫做《半月谈》的报纸,每隔半个月,凡有大事发生必在麻纸上详详细细写明前因后果,外加分析评论,再以不算太贵的价格向京城和天津卫贩卖。 刚开始报纸并不要钱,凡是酒楼茶肆都能免费领取。很多人把这种来路不明的玩意看做匿名揭帖,不光不买还把人往外赶,生怕惹上麻烦。 也有胆大的试着拿了几份,结果令人大跌眼镜。《半月谈》上不光有白话故事和诗词,还有一整面全是关于朝廷动向的。比如谁高升了、谁被贬了,到底因为什么升官,又因为什么获罪。 从古至今,老百姓最喜欢知道的只有两件事:邻居家谁倒霉了、朝廷里有什么变动。前者可以亲眼所见并获得快乐,后者虽然看不见,却可以发挥联想。谁想得合理且花哨,谁就能成为人群的中心。 不出半年,《半月谈》就从被嫌弃的怪胎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免费看是别想了,花钱买都不一定买得到,数量有限售完为止。 每次穿着短打扮、背着蓝色布兜子的小童出现在街面上,沿街买卖家都会派人出来抢购。要是哪天来晚了,整条街上能站着一串伙计,像傻老婆等汉子似的翘首期盼。 没辙,店铺老板可能没那么强的八卦之心,但客人里面有。谁家要是没个读书识字的人帮着念《半月谈》,谁家的买卖要不是药铺,要不就是快垮了根本没客人。 不光京城如此,《半月谈》的影响力还随着大运河上的漕船快速向南扩散,不到半年就已经出现在杭州城。虽然由于路途遥远,当地看到的时间要比京城晚一个月左右,也没阻止人们对新鲜事物的追捧。 和朝野上下一片赞美之声相比,皇宫大内却显得异常平静。皇帝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推波助澜,反倒是更少露面,除了非出现不可的早朝之外几乎消失了。 “放你大爷个罗圈屁!朕什么时候讲过COSt是纬度了?对嘛,是时角……看朕做什么,继续算啊!一起算,哪个队算对了先吃西瓜,有一个算不对的全队陪着晒太阳!” 正午,太液池边,百十号穿着短裤和坎肩的小宦官,十几个人围在一起,每圈里有人举着个金属玩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冲着太阳猛看。边看边大声报数,旁边的同伴边听边往木板上记录,忙的四脖子汗流。 头发都晒蔫了也不敢去阴凉处躲避,有些算不对的还得被皇帝呵斥。没办法,赶上这么一位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玩意的万岁爷,小宦官们真是痛并快乐着。 一个月前,蹴鞠队员全部通过了初中代数和三角函数考试,刚想松口气,又被每队塞了架黄铜和透明琉璃造的小玩意,开始了新的训练。 以前觉得背诵拗口的公式、计算故意难为人的代数几何题目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新训练一开始,小宦官们就开始怀念之前的日子了。 题目不管多难算,好歹也是在屋子里坐着,风吹不到日晒不着。现在可好,必须顶着大太阳边观测边算,还专找老阳高高的时刻。就算脑子里记着公式,被晒几刻钟也忘差不多了。 可不管记住了还是忘了,谁也不敢偷懒磨洋工。一个人完不成题目整队跟着受罚,眼睁睁看着其他队的同学去树荫下吃刚从井水里捞上来的大西瓜。谁要是成了老鼠屎,就得想想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万岁爷,日头高了,奴婢在此不错眼珠的盯着,您去阴凉地里歇歇吧!” 不光小宦官们饶不了算错题的同伴,举着伞的王安同样怒目圆睁。看着皇帝的棉布坎肩已经湿透一大半,忍不住出言相劝。 “你盯着?你是会三角函数啊还是能算方程式?早说过多学点没亏吃,偏不听,这下好了吧!睁眼瞎懂不?等他们再长大几岁伱就是个睁眼瞎。去去去,把伞拿一边去,挡风!” 对于王安的体贴洪涛非但没感到欣慰反倒又开骂了。最先接触到基础代数几何教材的不是小宦官,而是这位司礼监第一秉笔。可惜在学习进度上王安几乎是止步不前,两年多了依旧还停留在小学毕业水平。 洪涛也不好太过逼迫,毕竟王安不是完全脱产学习,整天有忙不完的事情,再加上年纪大了,过了学习新事物的最佳阶段,慢点就慢点吧。但该骂的时候必须严厉,人无压力轻飘飘,很多事情不是干出来的而是逼出来的。 “奴婢愚钝,给万岁爷丢人了……”挨这种数落也不是一次了,王安的回答很诚恳也很敷衍。 他真不是不想学,而是学不进去。每次拿起万岁爷亲拟的教材都像吃了蒙汗药一般,不出一盏茶功夫上眼皮就和下眼皮打架,太医都无法治愈的失眠症不到三个月就被治好了! “给朕丢人?本事学会了是跟在你自己身上的,和朕有个屁的关系……王承恩,弹弓!这该死的东西,还叫伏天,太可狠了!” 可惜这次没蒙混过关,皇帝不光骂还用脚踢。好在只踢了一下就把注意力转移了,张弹弓搭泥丸,两下就把一只趴在十多米高树杈上嚎叫的知了打了下来。 (本章完) 128 敞篷马车 “……万岁爷真乃神技,禁军里的弓手也没这般准头!”王安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从湖边把被击落的知了尸体捡回来。 “唉,让他们停了吧,休息两刻钟,吃完西瓜继续!王承恩,取鱼竿到泰素殿……” 禁军的弓手有没有自己准洪涛很清楚,看了看王安汗流浃背的德性没再训斥。又看看小宦官们蔫头耷拉脑袋的样子,长叹一声,背着手向湖边走去。 热吗?盛夏的正午时分,又是大晴天,确实热。但自己并不觉得太难受,前世里无论钓鱼还是在海上行船,晒过更毒的太阳,早就习惯了。 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宦官们虽然已经训练了三年,还是不能和常年在海上劳作的疍家人比吃苦耐劳,只能慢慢来。 “万岁爷,水边的日头更毒,琼华岛南侧有荷花,鱼也多些……”听到皇帝叫停训练王安松了口气,可是一听要去泰素殿钓鱼心又沉了下去。 这位皇帝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整天不是带着一群小宦官追逐皮球打拳摔跤,就是写写算算一些鬼画符般的东西,现在又举着个叫做六分仪的东西故意晒太阳。好不容易休息了,人家钻阴凉,皇帝晒鱼干。自己虽然还不到40岁,却深感力不从心。 “你也去吃西瓜吧,把他们也带过去,朕身边有王承恩就够了!” 荷花丛附近鱼多没错,但水浅也是真的,想钓大鱼必须得找开阔水深的地方。中午炎热,大部分鱼都去深水区躲避了,但花白鲢不会,水面越热它们的食欲越旺盛。 王安不懂钓鱼,和他说这些等于对牛弹琴,那就别跟着一起受罪了。不光是他,还有附近值守的太监、宫女、护卫,也都别跟着一起晒太阳了。 “王承恩,朕让你办的事情可有眉目了?”看着小太监熟练的把鱼饵合在一起捏揉成不软不硬的状态,洪涛觉得心情好多了。 这就对了嘛,钓鱼是一项很有利于身心健康的运动,怎么可以怕晒呢!不光不能怕晒,还不能嫌鱼饵味道大。这是用自己独门秘方配置的,至少在明代还没人使用。 鲜韭菜切碎、西瓜皮切碎、大米磨成细碎的颗粒状,分别装入瓷罐放到屋顶晒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使用时把三种味道酸臭的原料以合适的比例混到一起,加少许白糖和白面,以能捏成团入水慢慢雾化为准。 鲢鱼,尤其是花鲢,最喜欢发酵的酸臭味道。少许白面入水之后被泡开,碎米颗粒就会一层一层脱落,在水中形成片状云雾,吸引鲢鱼前来喝食。 用这种办法洪涛在太液池里钓上来过二十多斤的大胖头鱼,拖到北校场里支上柴锅,半个时辰就能吃鱼头泡饼了。 为啥不让尚膳监做?要是能做就好了。皇帝的饭食是尚膳监单独烹制的,品种几十年不变,个个寡淡无味。还不能随便改,这些规则不光是祖宗成法还是朝廷礼制。 为了确保皇帝不被毒死、不吃出食物中毒啥的,千百年来都是这么干的。否则御厨、尚膳监掌印和光禄寺监正有多少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回万岁爷,陈公公已经给南京各监发文了,让他们在当地和西南各省寻找腹中不空、粗细合适的竹子。金银作也看过奴婢拿去的图样,正在加紧赶制绕轮。针工局和织染局说下个月能做出合适的多股丝线,既细又韧。” 和王安比起来王承恩的头脑要差很多,基本没有联想能力。但他有个非常适合当跟班的优点,让干啥就尽量百分百完成,既不超额也不亏欠,还不问为什么。 “嗯,告诉他们不必赶工,今年夏天怕是用不上了,还有整整一年时间呢,慢工出细活。”有时候洪涛真为皇宫的耗费发愁,太全面也太多了。 光是属于皇帝管辖的内库就是十二个,再加上十二监、八局、四司、五门、五厂、十一房和女官六局,基本就是座五脏俱全的小城市。 而城市里的所有机构、工坊和几万人全是为皇帝及其家眷服务的。这还不算南京那边的一整套皇宫班子,以及分布在全国各地的皇庄、特供、窑口。 每年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财力,能顶上几个小国的财政收入了。搞搞研发、水利建设、军事扩张不香吗?全耗费在吃喝穿用、亭台楼阁上有啥意义呢。再富丽堂皇的宫殿、再精雕细琢的园林,看时间长了也腻! “你怎么又来了?朕不用伺候,再说伱也不会钓鱼啊!”刚抽了两杆,窝子还没打好呢,王安又汗流浃背的凑了过来。 “万岁爷,张然回来了,在校场外求见。”王安很想说傻子才会在大中午钓鱼,也只有傻鱼才会正午上钩,可惜脖子没有钢刀硬,只能在肚子里默念。 “……面色如何?”听到张然的名字,洪涛脑海里就浮现出王恭厂大爆炸的场面,生怕又是坏消息。如果新建的火药厂再出问题,那自己的计划就还得改。 “呃……面色上倒是看不出异常,只是他带着一辆很怪异的马车。两大两小四个轮子,有点像万岁爷出行的大辂,但小了很多,只有两匹马拖拽。”王安深知皇帝此问何意,忙挑重点描述。 “大辂……呵呵呵,让他带着马车一起来见朕!”听了王安有关马车的描述洪涛眉头松了,笑容爬上了脸颊。 明朝确实有四轮马车,远的不说,皇宫里就不止一架。但结构和马车相去甚远,说是座装了四个轮子的房间更恰当。专供皇帝出行所用,由24匹骏马拖拽,只能走宽阔平整硬实的路面,不具备代表性。 张然带来的马车显然不属于此类,它有四只敷设了软木的金属轮毂,前面两只齐腰,后面和人差不多高。两对轮子由金属轴相连,轴又与钢架结合,车厢只有半截,坐在四套叠起来的钢板弹簧上,敞篷马车! (本章完) 129 工业基础 “见到徐主事了?”看到马车的样子,洪涛就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天津卫机械厂终于度过了适应期,逐步进入投产阶段,这辆四轮马车就是机械厂的头一件量产商品。 “奴婢打着巡视天津卫税关的名头到袁总督的造船厂里查看一二,回程的时候顺势去皇庄里看看,结果撞见了徐主事和本科探花王徵驾此车在路上狂奔,还惊了奴婢的马!” 张然把这次去天津卫的大概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重点不是马车,而是如何被冲撞。为了证明所言不虚,还撩起官服前摆露出破损的裤子,给徐光启和王徵扎了一小针。 “嗯,他为何没有一起前来?”洪涛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马车上,没搭这个茬儿。 “徐主事说还有一辆车正在赶制,要赶在万岁爷寿诞之前完工,故而来不及面圣。此处有他的奏本,托奴婢带了回来。”见到皇帝没有为自己做主的意思,张然也不再喊冤了,从怀里掏出个带锁的扁木匣双手呈上。 “王安,你与张然坐上此车到池边跑两圈,替朕试试优劣。”洪涛从手腕上摘下一串钥匙打开了小铜锁。 木匣里还有个封套,正面写着进呈、臣谨封字样,封口处盖了三枚印章。这是明代官员标准的密奏模式,皇帝不用打开封套光看印章就知道是谁写的。这三枚印章当中有一枚就是皇帝御赐之物,也算是一种暗号。 洪涛登基之后觉得这种单独联络方式不太保险,让时间工坊按照图纸制作了一批弹子铜锁,连同钥匙赐给核心圈子里的官员。需要密奏的时候把封套装在木盒里,想必此时还没人能无损打开后世的弹子锁,多加一层保险。 徐光启就是拥有铜锁的人之一,他也确实需要,因为信件里所写的内容都是机密,比如天津卫机械厂的生产进度,以及对图纸上所画之物的研发进度。 其实不用写这么仔细,光看马车的构造就能大致算出来。俗话讲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除了四轮马车的转向结构之外,洪涛还看到了至少两大两点。 板簧不算,那是京西铸造厂的功劳。但把板簧和箱体连接在一起的不是热铆而是螺栓,这就说明机械厂已经造出了冲压、套外丝和攻内丝的设备。 第二个亮点还在底盘上,准确的讲是车轴。与当下的马车不同,四轮马车的轮毂不是直接和轮轴接触,中间还嵌套了一个小零件,滚珠轴承! 别看个头不大,还总在脏兮兮的部位工作,很不起眼,但它的出现能让很多不可能变成可能,也标示着机械加工、熔炼锻造技术达到了一定阶段。 再往下就不用急着发展了,只需把原有工艺一步步细化,无限追求精度和产量,大力普及扩散,就可以达到工业革命的水平。 具体来讲,能造螺栓和轴承,应该就可以造出枪支大炮,甚至蒸汽机和内燃机。当然了,从工人到设备再到思想,都需要个比较长的提高过程,不能一蹴而就。 从无到有,第一步总共耗费了三年多。到这一步为止,明朝的工业体系已经开始萌芽,洪涛能做的也就差不多完成了一半。 他可以启发古人向哪边走、怎么起步,但无法过份影响他们走的速度。剩下一半得等工业水平达到升级标准之后才能用上,现在说了也是白说。 “万岁爷,此车不详!”信还没看完,张然和王安就驾着马车跑了回来。两人没有夸赞四轮马车的优点,而是异口同声的进行了否定。 “何解?”洪涛被说糊涂了,不用乘坐,只需观看马车的行驶姿态就能知道大概性能。徐光启和王徵确实有机械天赋,这辆马车虽然外观不是很精美,底盘的有些地方还生了锈,但性能上已经很不错了。 “奴婢坐上去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头晕目眩,张掌印也是如此,坐在前面赶车无事,挪到后面片刻即感不适。”王安说得很真切,从脸色上也能看出确实难受,虚汗都出来了,张然在旁边则使劲儿点头,深以为然。 “如此古怪?莫不是被施了妖法……哼,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一起上去,看朕如何略施小计斩妖除怪!” 假如换做一位普通皇帝,那徐光启和王徵怕是就要倒大霉了,即便不掉脑袋也得获罪,好端端的工业革命萌芽很可能随之被掐得干干净净。原因很可笑,由于减震钢片有点软,没坐惯的王安和张然一起晕车了! 洪涛没统计过历史上因为此类原因被无视、湮没、毁掉的发明和革新有多少例,要是自己穿越到大清朝给慈禧太后发明个抽水马桶,会不会也被砍了脑袋呢? 理由很简单,拉粑粑的时候水溅到神圣的屁屁了!这还了得,用粪水污染圣体大不敬啊!有了这个先例,以后没人再敢提及此事,连带着向这个方面的探索也就停止了,直到被别人超越很远才可能会醒悟。 由此可见,开启民智对一个国家的发展是多么重要。有人说了,老百姓愚昧点没事,只要统治阶级聪明就足够了。 王安和张然算不算统治阶级?他们绝对属于见识很多、脑子很够用的明朝人,且这种人不超过万分之一。 为何如此聪明且见多识广的人,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因为他们是从千万万老百姓里挑出来的,如果基数水平太低,挑出来的聪明人水平也好不到哪儿去。 古人不是云了,矬子里拔将军。叫将军没错,可水平仅仅比愚昧好一点点,远远达不到聪明、智慧、见多识广的程度,实际上还是愚昧。 洪涛能快速改变这种状况吗?不能,相比起争权夺利,开启民智要难的多也慢的多,不坚持一两代人毫无进展。而且还得走对方向,要是走错路了,不光没改善还会更糟。 民智不是简单的普及教育,智商也和文凭无关。就像科举制度一样,除了稳固统治之外,对全民智商提高只有坏处没好处。 但洪涛可以利用这点为自己谋点福利,比如说现场表演降妖除魔。坐在马车上一顿掐指乱算,请遍诸天神佛,然后围着太液池转了两圈安然无恙。 看得两名大太监和一众小宦官目瞪口呆,双腿发软,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皇帝在他们心目中必定要多一层光圈,有啥不轨之心之前就要多想想是否能瞒过已经通神的万岁爷! (本章完) 130 京城水患 可能是老天爷不太赞成装神弄鬼,还没进入八月,一场毫无征兆且来势凶猛的大雨把洪涛浑身的神迹全给洗干净了。 这场雨刚开始普普通通,但下过一夜之后丝毫不见减弱,伴随着能把大树吹倒的东南风越下越大,足足下了两天三夜。 雨还没停,京郊各地的奏报就来了,内容只有一个,水患!京西、京北的山区雨势更大更急,只一天多就导致多处山洪暴发。 如果仅仅是山洪暴发倒没什么可怕,在这个年代的京郊北边和西边村庄比较少,大多建在半山腰,很少有人会住在河道附近,尤其是比较容易发泛滥的河流。 洪水顶多就是阻断交通一段时间、淹没一部分位于自然泄洪区里的农田。反正农户们也是自给自足,在家忍个把月也就没事儿了。 但这次的洪水有点猛,京东和京西两个通往海河的水系来不及容纳,只能向两岸溢出。它们满了,连锁反应就开始了,先是多条支流满溢,然后就是城区里的水排不出去,形成了倒灌。 整座北京城除了紫禁城和几处高地几乎都被淹了,水位最高的地方有一米多,金水河、太液池、积水潭、南海子都满满当当的。 突然遭此大难,朝廷自然要重视,于是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再次云集养心殿东偏殿,和皇帝一起展开了廷议,打算用最简单的流程做出决断,到底该如何救灾,怎么个救法。 最终的决议就是暂不启动《赈灾新法》,原因很简单,皇帝认为京城并不缺粮,只待大水一退运河马上就能恢复,以现有的存粮支撑两个月足够。 但这个结果显然并不受在场多一半官员的认同,虽然皇帝说得句句在理,还有户部、工部的账册佐证,礼部尚书李廷机还是带头发起了责难。 “京师久雨不止,是上天对宫廷和邪臣的报应。今陛下久婚不育,诸臣悠悠,莫以为意,大臣私相植党。古人有言:不令不宁,百川沸腾。今日之事,诚足寒心,不能仅仅斋祷为文,亦请郊庙以为消灾灭祸之方。”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皇帝结婚好几年了还没有子嗣,明显失德,朝廷里也有官员结党营私,结果得罪了老天爷,这才糟了天灾。光在家庙里念念经没用,赶紧沐浴斋戒去天坛祭拜,乞求老天爷网开一面才是正理。” “……李尚书所言有理,朕这几日隐疾犯了,坐立不得,如此去了怕是对上天不敬。这样吧,福王还未离京,由他代替朕去天坛祭拜。朕为天子,福王是天子的弟弟,都是一家人,上天必能明察秋毫,不会怪罪的。” 该去天坛祭拜吗?按照惯例还真该。古人对天灾认识不够,解释不清,只能归于上天责罚。责罚谁呢?老百姓太多不好找目标,皇帝就一个,脑袋还大,戴这顶帽子正合适。 历史上但凡出现比较大的天灾地动,通常都是皇帝出面代表全体老百姓去给上天认错,虔诚点的还得写个罪己诏,承认错误、坚决改正,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可洪涛对这套东西没啥好感,有错自然要认,可没错也不能抢着顶雷。但又无力对抗一个时代的集体认知,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福王冬天要大婚,现在还在十王府住着,正好派上了用场。自己不去会招来群臣的轮番责难,找个替身相对要好得多。 皇帝如果拉下脸来耍赖,大臣们还真不太好办,尤其是装病,总不能现场脱了裤子验明正身。福王就福王吧,总比不去强。 “朕听说城内房屋被大水冲毁了不少,受灾百姓超过千户,该如何安抚啊?”第一波攻势被挡了回去,洪涛马上开始了反击。 “户部开仓十万石平粜!”救灾的第一大机构是户部,谁躲了户部尚书也躲不了,索性主动提出救灾建议。 平粜是官府用来平抑粮价的手段,这次的水灾影响到了大运河通州段,倾覆了二十几艘漕船,很可能会引发恐慌气氛。如果城内居民大量屯粮,粮价就会上涨,这时户部开官仓用平价售粮,确实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仅仅靠平粜不够,受灾百姓的家已经毁了,粮食价格再平稳他们也买不起,还是要饿肚子的!”但皇帝不满意,又提出个更实际的问题。 “今年的秋赋还没收上来,太仓府库皆空虚……”一听说要钱,户部尚书赵世卿立马就黑了脸,半点不肯掏。 “府库空虚、府库空虚!宗室俸禄减半,朕和宫内也快吃糠咽菜了,府库还是空虚。太仓下面是不是有个大窟窿,无论搂钱的耙子怎么往回扒拉始终也填不满?” 洪涛当然知道太仓空虚,自打万历朝中期开始朝廷就时不时寅吃卯粮了。怪的是自己登基以来半点政绩工程没弄,干的全是节流,又没发生大的战事,太仓的状况不光没好转还越来越穷了。 这些节省下来的钱没花在国家基础设施建设上,也没花在军事行动上,还没减免老百姓一钱赋税,更没落到皇帝手里,那它们都去哪儿了呢?答案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说出来只是为了恶心人玩,半点作用没有。 “……”果不其然,听到皇帝要算账,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们全都默不作声了。 “臣惶恐,请陛下明察!”唯有赵世卿不能沉默,他管着户部,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嘛。 “明察……朕敢打保票,户部的账目没有丝毫问题。算啦,还是说说灾民的事情吧,他们可等不了,一天不吃饭就会饿死人的。 户部没钱不要紧,朕还有忠义之士解囊相助,就在你们来之前,欧罗巴庙番僧利玛窦托内官带话,愿捐赠银三万两用于救济京城受灾百姓。 眼看就要入冬了,区区三万两只能顾及吃喝,无暇其它,日后又该如何?朕知道太仓空虚,也就不为难诸位了,此次受灾民众悉数入皇庄做事吧。 这笔银子朕本不打算要,我大明帝国恩威四海,怎可靠几个番僧施舍度日。现在看来不想要也得要了,太仓没钱,总不能看着百姓饿殍满城。呜呼哉,长此以往,祖宗的基业怕是就要毁在朕的手里了……还有你们!” 查户部的账?这个要求真是理直气壮,也真是无耻至极。若是连账目都做不平,这么多进士及第、进士出身的脑袋瓜子岂不是白长了。 查是一定要查的,但不是现在,等着吧,真到能查的时候不用任何人说,这笔账都要仔细算一算。到时候就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走过场了,不抄家抄出两个太仓不算完! 可目前不是说狠话的好时候,灾民们吃不上饭不会骂户部尚书,也不会骂左都御史,排在前面的除了老天爷之外可能就是皇帝了。 (本章完) 131 老愤青有大用 “……”这番话说得就有些过了,等于当面骂人,可满屋子朝廷重臣没一个敢起身反驳的,眼睁睁看着皇帝愤然离去。 太仓到底为什么空虚,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心里全都和明镜似的,就算有个别人真的没贪腐,也在这套系统中起着作用。用后世的话讲,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陛下,臣有话要讲,不管恕罪不恕罪都要讲!”也别说没有,李贽就不甘心挨骂,非要单独求见,见面之后还施以大礼。 “李师已过耄耋了吧?”看着颤颤巍巍的老头洪涛有些不忍心,离开软塌亲自过去扶了起来。 “臣刚过80……垂死之人占据高位,碌碌无为,惭愧!”这本是一句问候的话,但由皇帝说出来可能就不是普通含义了。李贽面色一滞,迟疑片刻又要跪下施礼。 “嗳,误会了,朕没有那个意思。李师执意觐见肯定有要事,来,咱们还是边下棋边聊,言无不尽!”洪涛双臂一伸把老头扶住,转身送到了太师椅上,又对王承恩招了招手让其把棋具拿来。 “陛下的棋力丝毫不见长进,然更加怪异了。” 皇帝到底是不是暗示自己该主动辞职让出位子,李贽没有继续琢磨。他的性格比较洒脱,又不是太热衷官职,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把注意力大部分放到棋盘上,边下边摇头,评价不高。 “朕的棋力本不如李师,按部就班慢慢追赶耗时太多。但朕并不想就此认输,还是要搏一搏的。俗话讲乱拳打死老师傅,有时候出其不意、剑走偏锋,反倒更容易获胜。” 洪涛大概知道老头非要急着见面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劝自己不要着急和朝臣撕破脸,年纪还轻、循序渐进、打好基础之类的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今日自己把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们包在一起全给骂了,在他看来是个很不好的开端,一次两次没啥,要是成为习惯,以后得到的支持会越来越少,更加步履维艰。 “太仓空虚不是一朝一夕所致,陛下想改变也急不得。”对于这套说辞李贽是一百个不认同,当太子的时候就这个样子,当了皇帝依旧如此。 偶尔耍一耍手段没什么问题,可不能事事都不守规矩,那样会让朝臣们从心里反感。谁也不愿意辅佐一位永远不知道在想什么、下一步迈向哪儿的皇帝。 “哈哈哈……李师,你又被朕骗了。太仓是否空虚朕不关心,关心也没用,朝廷里不是有几只硕鼠,而是遍地硕鼠,杀一批又生一批,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无穷无尽,可有对策?” 急不得?这个观点把洪涛逗笑了。眼前的老夫子在明代属于极端另类,却依旧脱离不开固有的阶级属性,习惯性的站在统治阶级角度来看待问题。 要是连挖国家墙角中饱私囊的潮流都不赶紧想办法制止的话,管理国家还有需要着急的事情吗?对外战争是抢占生存空间,对内战争是争权夺利,表现得比较激烈,但这两样的破坏力都没有挖国家墙脚来得彻底。 “道德沦丧、世风日下,陛下更应该励精图治、宣扬教化,挑选德操上乘之辈充实朝廷,再整顿吏治,可事半功倍!” 说起官员为何贪腐成风,李贽有自己的理解,主要是道德层面的。他认为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要从思想道德教育入手,让更多人懂礼、尊礼,再从中选择佼佼者当官,以此带动朝廷风气转变。 “我艹,人民精神境界极大提高……”可这番言论听在洪涛耳朵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是不信,是事实证明遥不可及。全世界人民各显其能努力再发展几百年,也距离这种状态非常非常远。 “精神境界……此语甚妙也!”对于这句来自几百年后的话李贽听着有点费劲,但仔细琢磨一会儿还是弄明白了,然后就摸着胡子不住点头。 “朝廷像个大染缸,道德高尚者待不住,道德低下者如鱼得水。若不是陈矩出手相救,李师您恐怕也改变不了丝毫。朕的尚书、御史、巡抚们不是天生如此,他们入朝为官时也都有一腔热血和远大抱负。 要宣扬教化,可以由民间兴起,但最终的考核还是官员。他们不可能违背自己的利益,所以您教出来的学生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不入朝为官随波逐流,要不闲云野鹤出污泥不染。朝廷依旧是朝廷,耗费毕生精力于事无补!” 妙不妙洪涛不清楚,但如何改变必须讲明白。李贽的想法过于乐观了,没有可行性也不符合逻辑。怪不得他在朝堂里没几个追随者,明显出力不讨好的事情,除了个别马经纶之流,没几个人乐意干。 “……那陛下想怎么做?”说话间李贽的棋局陷入了被动,想了想没找到解决办法干脆不下了,专心致志聊正事。 “朕幼时宫里有两株石榴树长势极好,每年都会结满石榴,甜甜酸酸的。但有一年其中一棵长势突然停滞,树叶发黄开花极少。 朕去求母后想办法,母后说是土里长虫了,每日啃咬根须,光治枝杈无用,想救活要连根拔起,捉尽土中之虫,才有可能重新开花结果。 王安挖开树根,果然有很多指头大小的肉虫子,个个吃得白白胖胖。把它们杀死,再把土仔细过筛,两年后石榴树终于重新开花结果了。 《道德经》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治理国家其实不难,道理都在日常生活中每日循环往复,之所以历代君王视而不见,不是看不到而是做不到。 国家就是树,礼法道德就是根,贪腐毁的不是太仓的枝叶,而是礼法道德之根,是在挖帝国的根基!这个道理满朝文武没有不懂的,但知道归知道,做又是另一回事。 想让他们改变非常难,几乎不可能做到,就像让虫子不吃树根一样难。想解决这个问题就得先解决人,砸烂原有的体系,在其基础上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重头来过。” 洪涛的口才没的说,讲起小时候的事情活灵活现,就好像真有一大堆肉虫子在桌上蠕动,听得王承恩有点身临其境,直咧嘴。 可惜都是瞎话,一个字真话没有,啥石榴树啊,景阳宫里除了荒草狗屁也没有。编故事只是为了隐晦的比喻,让李贽听懂自己的思路。总不能说等我手里有军队了就把朝臣们全抓起来挨个抄家,那样太露骨了。 “……臣对种花草也略知一二,树越大越难离土,挖出树根很可能会死。” 李贽应该是听懂了,端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嘴唇也在颤抖,带得胡子跟着颤抖。半晌才抬起眼皮,深吸一口气,问出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 “做任何事都有风险,朕做皇子时每日都有可能被人干掉,当了太子同样不安稳,要是怕的话早就疯了。李师,你肯为了学派之争出头不畏生死,朕也愿意为了国家兴盛搏一搏,这就叫本份,本该如此!” 虽然话不好听,但意思是对的。洪涛的计划至今为止算是执行的比较顺利,还有点超额的意思,但依旧不敢打保票百分百能成功。 在他的观念里世界上就没有百分百的事情,啥都不做最保险。如果有非做不可的事,先尽可能考虑周全,可行性达到八成以上就可以义无反顾的押上了,剩下二成交给老天爷,算是对它起码的尊重。 “……臣斗胆自荐,这把老骨头愿为陛下驱使,死而无怨!”听到皇帝夸自己不畏生死,还相提并论,李贽的人来疯毛病又犯了。 他如果生在后世就是个标准的愤青,还不是光口头上说说,是身体力行派的,只要有人能理解,刀山火海也敢冲,爱谁谁! “呵呵呵,那朕就不客气了,确实有求于李师,也非李师不可为也!”可惜他遇到了洪涛这个没脸没道德没人性的三无产品,道德越高吃亏越大。 (本章完) 132 人是铁饭是钢 “可是因为糖厂?”皇帝有事求自己?但凡说出这种话来通常就不是啥好兆头。李贽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什么地方需要自己去冲锋陷阵,最接近的就是糖厂了。 自打景阳元年开始消减宗室待遇,泉州府的皇庄就变成了榨糖厂,由内官把持,采用新的生产方式不仅提高了白糖的质量,还提高了产量。 只用两年多时间就占据了当地七成销量,几乎独霸出口份额,还把触角伸向了周边,到兴化府和漳州府买地建厂,鼓励当地农户大量种植甘蔗。 如此迅速的崛起不光引起当地部分商户不满,还招来了官府的警惕。尤其是在资助农户大量开垦荒地种植甘蔗并全部收购的方式上显得有些过于霸道了。 近半年,已有个别言官上疏陈弊,指责皇庄糖厂与民争利扰乱市场。虽然没在朝堂上引起太大波澜,却也是一种提醒,说明当地官员已经有了基本态度,并且通过正常和非正常手段传到了京城。 要是再不想办法约束,用不了多久怕是又要掀起一股针对皇庄榨糖厂的风潮,就像当年满朝文武齐声反对矿监一样。 “李师乃大才,区区糖厂何足挂齿。”和李贽的忧心忡忡相比洪涛很是风轻云淡,甚至都不想多谈糖厂的事情,伸手示意王承恩把两个托盘端了上来。 糖厂的经营模式、机械制造、生产工艺都是自己亲自布置,由御马监派人管理的,在计划之初就已经考虑到了有可能的影响和后果,遭到地方官员反对是最轻的。 任何一件新事物的兴起,都必须踩着保守势力的尸体前进,古代如此、现代也是如此,没有什么不同,也无法完全规避,这就叫发展规律。 弹劾?那就弹呗,只要有利于提高整体经济发展,挨点骂也不冤枉。糖厂本质上属于皇商,不归地方管辖,他们也只能耍笔杆子变着花样的骂皇帝解气,短期内还不会大动干戈。 待到糖厂发展到一定规模、利润提高到一定水平,真的让地方士绅垂涎三尺,想尽办法也要咬一口的时候,自己也就具备了硬顶的能力,像万历皇帝那样忍气吞声装活王八的戏码坚决不存在,谁不服谁就来试试。 “朕这里有两样东西,李师仔细看看可认得?”亲手撩开锦缎,露出托盘里的物品,笑吟吟的送到了李贽面前。今天这个老头算是赶上了,本想过段日子再提此事,没想到他主动送上门来,选日子不如撞日子。 “……这是番麦和番芋,皆来自番邦,味道不如水稻和芋头,在臣的家乡少有种植。”李贽还真不是个死读书的腐儒,走过的地方多见识也广,马上就认出托盘里的两种东西是什么,不光有名字还有简单介绍。 “那朕的番麦和番芋,与李师家乡的可有区别?”对于李贽的见识洪涛也不意外,实际上玉米和红薯在万历初期就已经从越南传入了中国南方,且在很多地方都有小面积种植,户部也有详细记录。 那为什么没有大面积普及呢?主要是三个原因。第一,17世纪初的玉米和红薯没有经过长时间选育和优化,也不具备化肥农药辅助,产量并不像后世那么高。 第二,做为舶来品,这两种食物的口感并不为明人喜欢,没有后世那么多烹饪手法,远不如大米白面和小米好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朝廷没有出台相应的政策加以鼓励,甚至在收秋粮的时候不允许拿玉米和红薯冲抵。这样一来农民自然没动力去大面积种植,有闲工夫的在房前屋后随便种点权当吃零食了。 “呃……个头略大了一些,籽粒饱满,想是宫内精心伺候、肥料充足所致。” 要是皇帝不提,李贽还没发现托盘里的玉米和番薯有异,仔细看过之后依旧不以为然。农民种大田肯定不如皇宫里照顾的周全,长势好一些是必然。 “非也,此物不是皇宫种植,它们来自山东和南直隶的皇庄。朕从元年起就命人从各地寻来种子,在皇庄中选育了整整三年才有所小得,产量比寻常种子高了三成。” 换成明朝大部分皇帝,尤其是中后期的皇帝,肯定会觉得李贽的话有道理。但洪涛不一样,他虽然也没亲手种过大田,却曾经仔细研究过,分得清品种不同与精耕细作的区别。 “陛下的意思……”即便如此李贽依旧不觉得玉米和番薯有何大用,产量高两三成又如何呢?总不能逼着农户不种水稻和小麦,全改种这两种不能天天当饭吃的玩意吧。 “本朝的很多州府山地多、水源少,无法种植粮食。番麦和番芋更适于种在贫瘠、干旱的土地里,若是再加上特殊肥料,产量还能再高三到五成。 虽然此物味道欠佳,却可以喂饱肚子。现在太仓空虚,又有外患,朕无法减免税赋。然百姓是要活命的,穿得破一些还能过,若是连饭都吃不上,怕是又要有太祖高皇帝出现了。 朕打算让李师辞去内阁大学士总督两广,鼓励当地农户开垦山坡地,大力推广种植番麦和番芋,看看效果,再在各地推广,不知意下如何?” 啥意思?话说到这里就该图穷匕见了。洪涛没别的意思,只想让李贽舍弃内阁大学士的殊荣,心甘情愿的去当几年封疆大吏,代替自己推广玉米和红薯的种植。 为啥非要是李贽呢?因为手底下没人可用。徐光启、李之藻、赵士祯、王徵等人还有更重要的工作干,总不能让太监去劝农桑吧,他们也没有这个权力,那是户部的工作。 只有李贽适合这个职位,首先他的品阶和声望足够高,从大学士到总督不仅不算高升还有点贬黜的味道,任命的时候在朝廷里也不会遭遇太大阻力。 其次他是泉州人,对岭南一带的气候、人文比较熟悉,还有一定的家族人脉。如果让个北方官员去干这件事,难度凭空又增加了好几倍。 最后就是品格了,李贽对官场并不眷恋,反倒是对国家、民族的未来比较看重。只有这种人才能忍辱负重、心甘情愿的去挑重担还不求回报,更充满了为达成理想奋不顾身的勇气。 想推行一种新的事物,必然会遇到极大阻力,没有这股子狠劲儿很难顶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诱惑,更何况还有替皇帝背黑锅最终身败名裂的风险。 “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此物真能让百姓吃饱肚子?”胆量李贽从来不缺,狠劲儿也足够,同时也不傻,光靠几句听上去挺美妙的话还不足以使其盲从。 “来,把朕的黄金粥和黄金饼端上来给大学士尝尝!” 不信?这就对了,谁突然听说上千年都无法解决的温饱问题靠两种植物就有希望产生大的改变都必须质疑,这才是负责任的官员。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呢?好办,不看广告看疗效! “但吃无妨,要不是李师恰好前来,朕只能便宜他们了。”王承恩端上来的是一碗黄乎乎的粥和两块琥珀色的饼子。 看到李贽有些犹豫不决,洪涛不由得苦笑。堂堂皇帝连吃什么、喝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这日子过得也太憋屈了! “味道如何,可能果腹?”盯着李贽喝光一碗粥又吃了一块饼子,洪涛满怀希望的站了起来,笑得很像狼外婆。 “这是番麦和番芋所制?”到这时候了,李贽如果还猜不出来刚刚吃喝了什么,大学士就真是白当了。可他还是不敢全信,万一御厨往里面加了其它食材,百姓们可没条件如此破费。 “君无戏言,除了番麦和番芋别无一物。”玉米面粥、红薯干,确实没加任何东西,这也是洪涛想出来最适合的烹饪方式。 玉米磨成面可以煮粥、蒸饼、做窝头,要是再与白面混合起来还能做更多食物,比如面条。到了20世纪初期仍旧可以当做主食,没理由明代百姓不能拿来果腹。 红薯蒸着吃明人已经会了,但把红薯切片晾晒成干好像还没普及。在困难时期红薯干也是好东西,容易保存便于携带。 “……若是如此,臣愿领命!”亲口吃过之后李贽终于有底了,他确实不太眷恋内阁大学士的职位,整天勾心斗角、满嘴瞎话、碌碌无为,甚至有些厌烦。 现在有了能实现理想的机会,哪怕不是很确定也值得搏一搏,最主要的是得到了皇帝的大力支持,成功几率要高很多,谁不愿意留名千古嘛。 “甚好……朕会尽量为李师争取方便,先在小范围把番麦和番芋纳入秋粮征收之列。不必操之过急大面积铺开,可找一两处州府试种一两年看看效果,把对当地粮食种植的影响减到最小。 另外甘蔗和糖厂的事情不必主动干预,也不用暗中网开一面,只需定期向朕奏报即可。谁反对的最积极、最厉害,把名字告之糖厂内官,由朕来处理!” 光派李贽去推广新粮食作物的种植还不太够,下一步就是政策倾斜了。想把农户们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就得让他们有利可图,比如当做税粮。 至于说内阁和六部九卿能不能同意自己的建议,空口白牙的说肯定没戏,要是拿一两个内阁大学士的职位交换,好像就不算太难了。 李贽离职会空出一个位置,内阁首辅朱赓的年岁也不小了,与其整天夹在几个壮年同僚中间左右为难,不如致仕回乡过几年清闲日子,别累死累活的哪天再客死他乡,算是自己对他这几年稳住内阁的报答。 (本章完) 133 揣摩圣意 1607年9月,内阁大学士李贽请辞,皇帝婉拒,再请辞,再婉拒。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表演了一个多月,皇帝生气了,去文渊阁大学士,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饷带管盐法兼巡抚两广地方。 这个处置让朝堂里又是一片哗然,纷纷议论李贽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皇帝,想退休不让,还把文渊阁大学士给撸了。 和内阁大学士相比,总督两广肯定是得不偿失。整天守在皇帝身边出出主意啥也不用干、什么责任不担,位极人臣。 总督听着挺给力,确实也有很大实权,可还得担责任呢。干实事永远不如指手画脚舒服高档,这是官场上的共识。 且两广地区少数民族众多,遍地是山,除了沿海几座城市还受朝廷直接控制之外,内陆基本都被当地宗族势力把持,海盗和山贼此起彼伏。虽然不能说算流放也差不太多,以李贽的年纪八成得客死他乡了。 看着别人倒霉总是件快乐的事情,如果换成皇帝跟前的红人快乐还得再加二成,这就是人性。到了满朝文武眼里,李贽的失势不光属于个人,还标示着一种风向,思想激进的泰州学派不吃香了。 更意味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皇帝身边属于真空状态,此时谁若是能填补上李贽的空缺,有极大可能会影响到皇帝的思想与行动。 在这么大利好消息的刺激下,明代官场的惯例也被有意忽视了,啥南人北官、北人南官,大学士都丢了,到距离家乡近一点的地方工作也算皇恩浩荡! 与李贽前后脚,内阁首辅朱赓也跟着致仕。他才是真的告老还乡,入阁六年多,首辅一年多,日日夹在几方势力中间当受气包,没有一天过得舒心。眼看着皇帝越来越有主见,他算完成了本职工作,再不走恐怕也得客死他乡。 内阁里突然出现了两个空缺,极大的吸引了官员们的注意力,除了部分关系比较近的好友,没什么人关心李贽和朱赓的去处,而是都在琢磨到底谁会上位、皇帝会选择谁、趁乱该做出何种选择。 内城,崇文门东侧明时坊麻绳胡同,叶府西跨院。石桌边坐着四个中年男人,虽然气温有点低,但桌上的炭炉烧得很旺,茶壶里呼呼冒着热气,再加上没风,在葡萄架下与三五好友煮茶畅谈也算适宜。 大院子总共三进,本属于礼部尚书胡灐家族,但经过百年兴衰胡家逐渐没落了,到这一代仅仅靠着祖上萌荫才在南京锦衣卫混了个镇抚使的差事,居家南迁,把这座御赐的院落卖给了姓叶的无锡商人。 但无锡商人并未北上居住,真正住在这里的人也姓叶,名茂才、字参之,号闲适,现任刑部江西清吏司员外郎,从五品。虽然都姓叶,还是无锡老乡,可叶茂才与叶姓商人不是一家,只是租住在此。 朱元璋从小受穷,最恨贪腐,当了皇帝之后想尽了一切办法限制官员利用手中权力牟利。无奈脑子有限,力气是费了不少,效果昙花一现。 按照他设计的办法,明代官员有籍贯、家属回避原则,且不许在任职地购房娶妻,以为这样就能减少贪腐和裙带现象。 结果呢?到外地任职反倒可以放开禁忌,根本不用忌惮被人戳脊梁骨。该贪的一文钱不少贪,退休时拍拍屁股走了,回到老家摇身一变成了大善人,铺桥修路,拿着贪腐来的钱修宅子买地挣名声。 反倒是给不想贪腐的官员制造了麻烦,千里出来做官,半辈子回不去家乡几次。再没有自己的房子和家,谁也不会把任职地当成归宿,不是家就不用仔细经营,随便糊弄糊弄了事。 叶茂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是禁止官员在任职地买房子吗?那好,咱不买,找个乡党或者熟人出面买总成吧,然后再假惺惺的租过来住,既不违反规定又解决了住房问题,多简单! 不能说在京的官员们都这么干,主要是家里不见得都像叶茂才家那样有钱,买不起大宅子的该咋办呢?三条路,自己选。 最光明的就是争取获得皇帝青睐,然后随随便便一指,就赐给你一套宅院,或者赐块地新建,此座宅院的前主人胡灐就是这么得来的。 其次就是住官员宿舍,每个部门都会有官宅,在任的时候按照级别分配,带家具,有专人服务,有点像后世的公寓,离任或者调任的时候归还。 最后就是自己租房,有部分官员家里比较富裕,住不惯宿舍,又达不到去哪儿任职就随便买大院子的程度,干脆租个好点的房子。 这倒很像后世的一些大学生,住不惯多人宿舍,又不确定将来工作的所在地,买房比较勉强,到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住正合适。 “李宏甫、朱少钦走了,内阁一下子空出两个位置,不能都要也得把首辅拿下来。沈阁老资历最深,这次该是十拿九稳了吧!” 叶茂才今年不满五十,可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看上去和六十多岁无异。不过精神头挺足,举手投足之间也没有老气横秋的样子,估计是少白头,不是真的未老先衰。 “本该如此,不过小弟在翰林院里听到不少流言,当今圣上好像不太喜欢老成持重,朱首辅正是年纪太大才被冷落。眼下内阁里除了沈阁老,余下三人皆不满60,最长的吴道南57,最轻的方从哲只有45。” 坐在叶茂才对面的是个年轻人,两个人的头发和胡子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个花白量少一个乌黑茂密。除此之外见解好像也不太一样,叶茂才比较乐观,年轻人反倒更谨慎。 “嗳,大洪,你入朝时日尚短,不需要听那些家伙鼓噪!”被一个晚辈当面反驳叶茂才有些气恼,想也不想就否定了其观点。 “伯钦,伱也在翰林院中,对此事怎么看?”说话之人面容清瘦,三缕长髯修剪得整整齐齐,赫然就是顾宪成。 (本章完) 134 揣摩圣意2(白银盟加更1) 他出现在京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年为了《推恩令》就来过,也是借住在好友叶茂才家中,再次光顾则是为殿试而来。 可是暗中在朝廷里联络了半天,名额却一个没改,又多出个《赈灾新法》,让他不得不多停留些时日,与朝中部分官员继续就这件事交换意见。 这一停还就不好离开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京城发大水,皇帝让福王代替去天坛祭拜,而后内阁首辅和内阁大学士朱赓、李贽请辞,让整个朝廷都为之震动。 今天正好有东林后起之秀杨涟和顾大章来访,他们俩都是新科进士,又在科道供职,顾宪成想多听听各方面的意见再做决定。 “小弟入朝时日尚短,不太熟知陛下的用人之道。只是李宏甫总督两广,着实有些蹊跷。” 被称作伯钦的人年纪在三十多岁,国字脸,肤色略黑,眉毛很粗,与唇边两撇胡子一上一下挺滑稽。但他的表情和言语并不轻佻,还特别谦虚,丝毫没有当科进士的傲气和锐气。 “这有何不解?李宏甫乃东宫旧臣,这些年助陛下在内阁里左支右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不是为了回避原籍任职,怕是就要成为福建巡抚了。 在内阁里这么多人盯着不好操作,到了地方才便于做手脚,捞上几年,带给家族些便宜,也算是陛下的回报,天恩浩荡啊!” 和老成持重的顾大章比起来,杨涟必须算年轻气盛更有冲劲儿,头脑清晰可以分析事情的深层原因,还什么话都敢说。 “伯钦,说说蹊跷何在?”顾宪成冲杨涟点了点头,没有表态,又把眼光望向了顾大章。 “按照我朝惯例,巡抚通常会兼御史,最高也就是二品。李宏甫不仅仅总督两广,还有从一品的太子少保超品,到了地方谁又能辖制?” 顾大章还真不是凭着第六感随意说说,他从李贽的品阶和职务中找到了比较特殊的细节,由此才推断从内阁离职改任两广总督可能不仅仅是皇帝体恤旧部那么简单。 “嗯,有道理……依你之见李宏甫去两广意欲何为?” 如此一说在座的四个人全陷入了沉思,细想起来确实有点蹊跷。虽然三公三孤此时只是加官,仅仅是个荣誉头衔,没有实际权力,但若是加在一位实权官员头上就不是虚职那么简单了。 自打高祖皇帝建立了这套官制,其精髓就在于互相克制。具体到地方,巡抚虽然部分受总督辖制,同时又被六部和都察院管辖,在很多工作上是需要合作的,不是总督的下属,还可以起到监督作用。 俗话说的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各地巡抚以三、四品官员居多,少有二品,一下子来个一品大员当总督,在平时工作中的话语权会更少。 如果李贽真是皇帝有意派到两广去的,为了什么呢?这件事必须得有个比较靠谱的结论才好对症下药,同时通过此事还可以探究一下皇帝的思路。 “……东林先生,学生入朝时日尚短,还未来得及与李宏甫认识,无从猜测。”这个问题算是把顾大章给问住了,只能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叶茂才和杨涟同样只有摇头,他们品阶职务太低,就算再熬上两年也和李贽那样的内阁大学士有不了太多交集。加上东林党的标签,想私交也没可能。 “糖、糖厂!”就在四人苦苦思考而不得的时候,院门口有人给出了答案。 “龙江兄来的正是时候!”顾宪成一边回头一边就叫出了来人的名号,满脸都是笑容。 “对对对,我们正在琢磨李宏甫,百思不得其解,龙江兄来得正好啊!”叶茂才同样是满脸带笑,起身迎了过去。 “阁老……”杨涟和顾大章则没那么随意,连忙起身离开石桌规规矩矩见礼。 “诸位刚刚所言吾在门外听到几句,伯钦猜的没错,李宏甫总督两广绝不是养老,而是替陛下敛财。 其实也不难猜,自打《推恩令》之后陛下就以补贴宗室为由用福建的皇庄榨糖贩卖。不知是用了何法,短短两年时间已经在当地创出了很响亮的名号,曰绵白糖。 其物吾不仅见过还亲口尝过,色甚白,如棉花一般,较之普通白糖味道更甘且细密。售价反倒相差不大,由此一来当地很多榨糖作坊无法与之抗争,纷纷转营它业。” 来者居然是沈鲤,他没穿官服,简单回礼之后就大马金刀的坐在了石桌旁,连客套话都没说直接切入了主题,把福建皇庄的所作所为历数一遍,语气中满含贬义。 “由此说来陛下只是想在两广继续榨糖?” 别看顾宪成是东林党名义上的精神领袖,可他毕竟不在朝堂里混,很多事无法探究,对皇庄和白糖毫无概念,感觉这种小事犯不上单独派个一品大员去做。 “泾阳有所不知,咱们这位陛下在捞银子方面怕是要比先帝还强上几分,且更能隐忍,不知不觉间已经做起了好大生意。 除了福建的绵白糖还有通州的自鸣钟和透明琉璃、天津卫的四轮马车、门头沟的生铁和精钢。任何一样都是日进斗金的好买卖,专门有各地商人排队采买。 此次李宏甫总督两广怕是也与之有关,这些作坊不是被内官掌控就是由外戚经营,有内官和锦衣卫看护,旁人不得窥探。若是再加上一位手握大权的总督,岂不是如虎添翼。 呜呼哉,两广百姓怕是要遭难了,好不容易除掉了矿监,谁承想皇商更为厉害。一座自鸣钟、一套透明琉璃器、一架四轮马车,动辄成百上千两银子,却半文也落不到百姓手中!” 说起皇帝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沈鲤真是痛心疾首,仿佛自家孩子没教好一般。这还真不是唱高调,在他心目中皇帝就是不该琢磨如何赚钱,整个国家都是你的,不光小家子气还与民争利,如果不赶紧悬崖勒马,再这么走下去就离昏君不远了。 大家要感谢“泡杯茶点颗烟看书”,本人无以为报,多写点。 (本章完) 135 天下乌鸦一般黑 “……嘶,广东有三十六行专门与番商交易,若是在当地建作坊生产,再有总督回护,确实可以日进斗金。如此下去,怕是要比矿税更甚!” 沈鲤只是觉得皇帝有点不务正业,但听在叶茂才耳朵里却是另一种味道。无锡产米,京杭大运河穿城而过,是重要的漕粮中转站,南北客商云集,形成了很大的米市。 无锡人借着运河把米北运,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棉花产区,拿着卖米钱捎带手进货,回来纺纱织布转手又赚一笔。 叶家就是这么干的,几十张织机的作坊有好几个,在当地虽然谈不上豪强也属于大户人家,对于做买卖想陌生都没机会,从小就得耳濡目染。 绵白糖、自鸣钟、透明琉璃器等多种新颖商品,这几年已经顺着大运河传到了江浙一带,大户人家无不争相购买,价格不菲,利润极大。当地的官僚士绅除了享受之外还看到了其庞大的商业价值,早就想染指其中。 怎奈这些物件的生产工艺极其复杂,没有特别明白的人指点和详细配方,从来没人能仿造出来。这时听到其出处立刻就想到了有可能的发展模式,然后就是深深的羡慕嫉妒和恨了。 “矿税!此风不可长,我等应立刻上疏陛下取消皇庄作坊,停止与民争利、为害乡里!”如果说叶茂才是有感而发,那杨涟就是捕风捉影,虽然都反对皇帝假借宦官之手敛财,出发点却完全不同。 叶茂才反对是基于商业利益,眼看着别人发大财自己家却蹭不到半点油星,站在阶级立场上必须予以驳斥。批判的目的不是摧毁而是占有,哪怕能加进去半股,态度立马就得来个一百八十度转变。 杨涟是湖北应山人,家境殷实却很少接触商业,刚刚获得了官身,满肚子全是理想抱负。皇庄生产自鸣钟、透明琉璃器、绵白糖等物是不是与民争利不重要,只要不符合自己的治国理念就是坏的,必须打倒! “大洪且慢,李宏甫总督两广到底意欲如何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皇庄之事也与矿税不同。在推恩令中有明文记载,宗室待遇减半,无法自谋生路者皆可到皇庄任职。 如果拿不到真凭实据,仅凭你我的只言片语直谏,怕是连内阁都通不过,陛下更看不到,传出去还会白白得罪成千上万皇族宗室。” 听完了沈鲤的介绍和叶茂才、杨涟的表态,顾宪成已经大致上搞清楚了事情始末,手捋胡须摇了摇头,先否定了杨涟的冲动。 顾家和叶家一样都是无锡县人,买卖做得没有叶家大,但也不是杨涟那样的小门小户,眼光必须更长远,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才能做决定。 有的读者随便上网搜搜就发现顾宪成的家庭出身很贫寒,父亲是个卖豆腐的,经常入不敷出,怎么可能比书香门第的杨涟家境还殷实。由此就得出一个结论,作者不知从哪儿看了地摊文学或者干脆瞎编。 怎么说呢,这就是目前中国历史的现状。从网络到实体书,满眼全是假资料,包括很多教科书里的内容也因为某种目的,故意把白的说成黑的,让人从小就被动接受谎言,从此认定为事实。 顾宪成家里贫寒不贫寒作者找不到史料记载,但在无锡张泾镇元吉弄内有座顾宪成纪念馆,作者在探望朋友的时候顺路实地看过。 这座纪念馆用的是顾家老宅,原名端居堂,是由顾宪成的父亲顾学所建。南方宅院作者不太熟,到底属于什么档次也说不准。 但从直观上衡量,这座宅子相比京城的官员府邸一点不差。雕梁画栋应有尽有,四面回廊环绕,还有花园、亭台水榭、假山,雅致幽静。 建这么一座大宅院花了多少钱作者也查不到,但可以肯定绝不是小商贩卖豆腐能挣下来的。保不齐顾学确实在年轻刚起步的时候卖过豆腐,挣到了第一桶金,然后就被有心人截取拿来定性为贫寒家庭出身。 为什么会这样呢?肯定不是疏忽,更不是大意,而是需求。写这些资料的人比作者心里明白的多,但为了混口饭吃只能这样写,否则就叫XX不正确。 从叶茂才、顾宪成、顾允成、杨涟等人的家庭出身推算,东林党的中坚力量也不会是出身贫寒的老百姓,道理很简单,圈子。 后世里弄个群啥的也有圈子,富二代们绝不会和屁民在一个群里整天叽叽歪歪谈天说地,人家没这个功夫也没这个需求。如果真碰上了趁早退群,或者捂紧口袋,有天大的便宜也一分钱不能掏。 那么问题来了,像顾宪成、杨涟这类富二代为何不在家里享福,非得上蹿下跳使劲儿折腾,最终还把小命都给搭上了呢? 听着是挺不合理的,实际上却是社会规律。纵观历史,几乎每个朝代内带头反抗当权者的通常不是最底层百姓,以富二代和官二代居多。 原因很简单,只有他们才能在吃饱饭之后多看书、四处瞎溜达、满脑子理想,并有能力付诸实施。底层百姓连明天的午饭还没着落,没时间也没精力胡思乱想,更没能力去追求精神价值。 这么讲的话,东林党应该属于背叛了阶级、立志改变旧传统、大力革新的积极因素,阉党和皇帝才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保守势力。按照后世大部人的习惯思维,前者是好人,后者是坏蛋! 但事实上并不如此,东林党不是好人,阉党也不是坏人,他们本质上全是一种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那种人。 无论东林党还是阉党,包括皇帝在内,你来我往、你死我活的斗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争的不是谁的治国理念先进,而是谁能掌握权力,然后为自己、家族牟利。 其实这种争夺自古以来在历朝历代里都有,激烈程度也不见得低多少,为啥唯独东林党和皇帝阉党最被后人所津津乐道呢。 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争权夺利的时间点不对。如果暂时放下成见一致对外,哪怕只是面和心不和,别在外敌环伺、内部不稳的情况下不管不顾瞎折腾,大明帝国灭亡的责任就不会大部分扣在他们脑袋上。 准确的讲东林党不是清流,而是官僚资本代言人。与皇帝和阉党相比,他们对国家的危害更大,甚至连臭名昭著的资本家也无法望其项背。 为了保住所谓的既得利益,这些官二代和富二代可以无视一切法律道德,更不管国家民族兴衰,只要自己合适就成。 后世里也有这种人,还不少,比如玩金融资本的、玩房地产的、玩虚拟经济的。这些领域小商小贩基本挤不进去,普通资本家同样没戏,能得到入场券的必须加个前缀,官僚! 单纯的资本家并不是贬义词,剥削也不是贬义词,只要是商业社会存在就离不开这个阶层,总体还是推动社会向前发展的主力。 但只要加上官僚当前缀,所有正面属性立马清零并接近负无限,剩下的全是人性中的恶,哪怕偶尔无意中干了件好事,其结果也必定是坏的。 历史书上为啥把阉党说成坏蛋,东林党人反倒成了六君子、八君子呢?难道历史书撒谎了?这个问题更好解释,借用一句后世的名言,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明史当然也是由清朝写的,清朝的官员同样也是利益集团和官僚资本,往明朝官员身上泼脏水等于是在诋毁他们自己的名声和正确。为了维持统治,有些道理不能讲得太明白,百姓们全通透了就不听招呼了。 (本章完) 136 对台戏 “难道就这么看着?”即便在座的全是东林党骨干,做为后进的杨涟也没打算轻易服软。 “不然,自鸣钟、透明琉璃器、绵白糖、四轮马车与矿山有所不同,放在皇帝手里是与民争利,若是交与民间操办不仅不会害民还能助民。现在咱们该去联络有识之士,先把声势慢慢搞起来,等着看陛下如何处置。” 顾宪成没有在意年轻人的无礼,手捻胡须道出了解决办法。边说边看向沈鲤和叶茂才,待得到想要的反馈之后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说起搞声势,小弟倒是想起一件事。巧了,今日正是它售卖的日子,这里就有一份!”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大章按住杨涟的手背示意先别急着表态,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卷麻纸。 “《半月谈》……伯钦,你怕是还不知道,此物背后也是李宏甫的手笔,想借用它来为我们摇旗呐喊站脚助威绝不可能。” 叶茂才眼睛最尖,纸卷刚抽出一半就认出了来历,也猜到顾大章想说什么,头摇得像拨浪鼓,十分笃定的否决了这个设想。 “没错,通州马诚所与李宏甫是挚友,如果没有朝廷袒护,他一个被免职的御史如此肆无忌惮,锦衣卫怕是早就上门了。 早就有人为此事直言上谏,但全都留中不发石沉大海。吾曾当面问过此事,陛下只是笑了笑,说声知道了再无下文。” 听到《半月谈》的名字,沈鲤有不小的意见。按照他的意思早就该查封抓人,朝廷里的大事小情怎能任由民间评价,乱了礼数有失体统,说大不敬也不为过! “李宏甫此举倒是聪明的很,有了《半月谈》相助,一个人的声音可以轻易被无数人听见,比建院讲学来得便捷。既然陛下不打算管,我们不妨也照猫画虎,别让他一家独美。” 对于这种新鲜事物顾宪成的接受度比沈鲤要高得多,羡慕嫉妒恨肯定有,但更多还是眼前一亮。用报纸宣扬观点的办法比著书立说容易,比在书院里讲学快速,可以用极少的成本造成很广泛的影响,正是东林党所急需的。 虽然已经落后了一大步,但后来未必不能居上。以东林书院的力量,办个类似的东西轻而易举,和《半月谈》针锋相对也不落下风。 “高明!小弟家中略有浮财,若不嫌弃文章丑陋愿担此任!”这番话让顾大章眼睛一亮,当即主动请缨,不光嘴上说说还许诺了经费。 “学生也愿与伯钦兄共进退!” 紧跟着就是杨涟,他对以笔做刀的辩论方式很热衷,文化人嘛,吵架也得找个符合身份的方式。以前是缺乏此类工具,现在不光有了趁手的兵器还具备了实力相当的对手,万事俱备! “如此甚好,阁老给起个名字吧,请……”看到年轻人如此热忱,要人有人要钱出钱,顾宪成很欣慰,东林后继有人啊。 不过光有人和钱还不够,必须得起个响亮且有深意的名号。本来心里已经有了点眉目,但在座的诸人中沈鲤职务最高、年纪最大,这份殊荣必须也只能让贤了。 “……叫做《东林旬讲》如何?”沈鲤虽然对办报不是太热衷,可也达不到反对的程度,当下捻着胡须踱了几步,脱口而出。 “哈哈哈,阁老这是摆明了要和李宏甫唱对台戏。也好,他是半月我们是一旬;他是谈,我们讲;针锋相对,有魄力! 现在名有了、人有了、银子有了,还缺个精心编纂所在。叶某官职缠身无暇多顾,黄华坊四牌二十一铺有个院落,可供《东林旬讲》修撰刊印。” 叶茂才率先鼓掌叫好,一半是真心一半算恭维。他是朝廷官员,还不像杨涟和顾大章在翰林院里那么清闲,想积极参与也有心无力。但没打算光用嘴忽悠别人往前冲,当下拿出另一所宅院当做办公地,不可谓不财大气粗。 10月初,经过六部九卿廷推,一份内阁大学士候补名单放到了皇帝案头上,李廷机、李戴、赵世卿、温纯等人皆在其中。 最终皇帝选了李廷机、李戴和翁正春入阁,原礼部左侍郎郭正域升礼部尚书,李戴则继续兼任吏部尚书,沈鲤不出意外的成了内阁首辅。 从资历上看,除了李戴不是翰林出身外都很够格,但有了李贽的先例在前也没人愿意和户部尚书较真儿,反正这位是中立派。 翁正春虽然级别比较低,只是从五品侍读学士,但有个身份是日讲官,整天给皇帝讲经读史比较超然。翰林院向来就是内阁大学士的摇篮,必须有资格入阁。 这个结果不太出乎意料,也比较让朝堂各方势力们接受。两位中立派、一位浙党铁杆入阁,看上去是浙党占了大便宜,有点卷土重来的苗头。 实则不然,沈鲤不光成为了内阁首辅,他的学生郭正域也接替了礼部尚书,仔细算起来东林党不光不吃亏还有点小赚。至于说其它小派系只能忍着了,势力最大的浙党和东林党不吱声,反对也没啥用。 那为啥两个空缺选了三个入阁,这就是皇帝的权力了。理由很好找,工作忙呗,先帝在的时候缺官你们骂,现在充实了还骂,这就有点不讲理了。 但真实的理由洪涛不会说出口,他正在一步步把朝堂环境复杂化。没错,就是复杂化,换个说法叫做浑水摸鱼。 如果只有一两位大学士,矛盾会非常直接,屁大点的事也容易引发党争。现在好了,整整七位大学士,还分属不同派系,看似更容易起纷争,实际上谁也难以获得大多数支持。 这样一来,皇帝的意见反而愈发重要起来,谁靠拢谁就容易得利,反之寸步难行。这就是人性,人越多想法也就越多,很难达到统一。 按说皇帝、大臣心往一处想、力向一处使才更利于发展,反着来会不会对国家有害呢?答案是必须的,朝堂环境越复杂工作效率就越低,官员们大部分时间全用在琢磨人和人的关系上了,哪儿还有心思干正经事。 不过好和坏也不是绝对的,要分场合与时间。目前洪涛还无法与任何一派硬抗,更无法通过正常途径说服,这时局面越简单就对自己越不利,每个举动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与其让他们安下心来算计自己,不如先下手把局面搞复杂,让满朝文武都忙起来,这样才有机会藏在暗处趁乱悄悄发展。 (本章完) 137 热火朝天(白银盟加更2) 景阳三年在乱哄哄中过去了,转眼洪涛已经迎来了亲政的第四个年头,要说干了啥吧,确实不少,光大举动就有《推恩令》和《赈灾新法》,还增加了内阁大学士数量,很有励精图治、除旧迎新的趋势。 可是三年过去了,放眼一看,从朝堂到地方该啥样还是啥样,又好像啥也没干,或者是干了半天没啥成效,等于白干。 辽东的李成梁与蒙古和女真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小闹,互有胜负,折腾得不亦乐乎,根本看不到平定迹象。缅甸土邦也没闲着,尽管陈用宾四处安抚勉强维持住了局面,距离长治久安同样遥不可及。 长江以北天灾依旧,冬天冷夏天涝春秋天旱,被波及的省份越来越多,由此带来的小规模饥民暴动一个挨着一个,按下葫芦起来瓢。各地卫所军疲于奔命,四处镇压不得清闲。 太仓依旧空虚、耗费同样巨大、卫所还是疲弱、海疆迟迟不宁。风调雨顺没有,内忧外困渐露,偌大的帝国仿佛垂垂老矣,正在一步步走向衰亡,且谁也没有好办法能阻止这种趋势。 “咣当、咣当、咣当……”天津卫,海河边,三座巨大的水车缓缓转动,把大自然狂野不羁的力量通过传动轴和简单的齿轮变速系统变成了可控,以此带动着千斤铁锤上下飞舞,把红彤彤的铁锭像面团般捶打成,溅起片片火星。 原本位于高地上的皇庄已经面目全非,农田果树花圃全被铲平,挖出一条条深槽,用钢条绑成网敷设其中,灌入泥浆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凝固成型,再以湿草帘覆盖一两旬,硬度堪比青石条,钢钎砸上去直冒火星。 这种特殊的泥浆被负责此地监工的工部徐主事称为混凝土,里面包含了碾碎的鹅卵石、黏土、西山烧制的石灰石和永定河畔炼铁作坊里的矿渣。 除了石灰石需要建窑烧制,再用钢磨研磨成细粉之外,其它几种配料全都唾手可得、随处可见,甚至是炼铁的废料。 可是经过皇帝的指点之后,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试验,这些没用石头、石子、废料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一种无比神奇的建筑材料。 有了混凝土,以往需要上山开采,再由石匠一锤一凿精心修刻,耗时耗力几年也弄不完的大型建筑,现在只用十分之一的人手,从开槽到封顶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 坚固程度有过之无不及,且形状不再受石料、木料限制,钢条网能编成什么样子,地基和墙壁就可以做成什么样子。 水力锻锤和水压机就坐落在钢筋混凝土建造的厂房里,宽敞明亮、风雨不透,最主要的是不用担心走水。从墙壁到房梁不是混凝土就是钢架,基本用不上木料,想烧也没东西可以着起来。 假如想靠传统建筑工艺造这么高大的厂房,先不说够尺寸的木料贵不贵,光是从关外或者云贵川那边运过来也得大半年,再阴干个一两年才能用,时间上耽误不起。 “陛下真乃神仙下凡!” 看着锻锤上下翻飞,听着震耳欲聋的噪音,徐光启笑得嘴都合不上了,丝毫不嫌吵闹,只觉得前途无比美好,未来极其光明。 有了这些大家伙,再配上旁边厂房里的各式车床,以前非常难以锻打加工的钢铁再也不用靠人工千锤百炼了,加热烧红之后放到锻锤下面想圆则圆、要方就方。 捶打好大致形状,再用车床精修。在坚硬锋利的车刀面前钢铁仿佛被施了魔法,雕刻萝卜花般容易,精度更是达到了分毫。 虽然有些工匠用手也能做到这一点,却无法保证连贯性,今天做出的和明天做出来的肯定有不小误差。如果让几名不同地区的工匠一起做,互相之间的误差就更大了。 但车床不存在这个毛病,只要操作不失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加工出来的器物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而几台车床放到不同工匠手里,只要严格按照工序和图纸去做,制出来的器物也是一模一样的,可以达到互相完全替代的程度。 相对于某件物品,高超的匠人有可能靠经验和手艺做得比车床更出色,但数量一多,人就无能为力了,皇帝把这种生产模式叫做工业时代。 他说将来的工厂大得像一座城,工人数以万计,厂房鳞次栉比、机床五花八门,可以生产各种各样的物品,包括武器,产量是人工的上百倍,成本则会减少数十倍。 刚听到这种说法时自己还不太相信,除非是神仙使用法术否则怎么可能又便宜又快。自古以来都是慢工才能出细活,这是真理! 可是怀揣着皇帝的图纸来到这块荒地,之前的认知就在一天天被颠覆。原来打铁可以这么容易!加工可以这么方便! 有了机器的协助,同样生产一把钢刀速度快了几十倍,用工少了好几倍,成本自然也随之降低。生产数量越多,差距就越大。 “恩师,袁都督的船来了!”就在徐光启盯着锻锤像看儿女般欣赏时,身后传来了低声呼喊。 “良甫,吾说过多少次了,本官不是你老师,勿要再以此相称。”美景被打破让徐光启有些许烦躁,皱着眉转头纠正身后官员的口误。 “学生在此半年眼界大开,所学比前三十年还多,若不是恩师教诲怎能如此?”站在徐光启身后手里举着望远镜的官员,就是去年殿试的探花郎、现任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王徵。 虽然会试、殿试都是凭本事考上去的,但他始终认为遇到徐光启才是人生的转折点。因为在这里接触到了前面三十多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特书籍与事物,看过之后使人茅塞顿开,这样还不算恩师如何才算? “不是说过了,那些书和图纸都另有其人,本官只是代授!” 碰上这么个死心眼徐光启也很头疼,两人只相差几岁,还都是工部主事,确实没正经讲课授业,怎么有资格当别人师傅呢! (本章完) 138 奉旨走私 “另有其人……可否让学生当面请教?” 但王徵不这么想,所有工程都是徐光启主持的,没见到有别人过来指手画脚。那些奇特的书籍也出自其手,连字体都一模一样,假托他人无非就是嫌自己太笨,不肯正式收徒。 “……有朝一日你总会知晓的,现在跟吾去见客,把嘴闭紧,不该说不该问的一个字也不要吐出来!” 这下还真把徐光启给问住了,皇帝明确说过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有关图纸和书籍的来历,面对追问是既不能承认又无法否认,干脆不聊了,气哼哼的背着手向码头走去。 “此船真是怪哉,帆具全是软的,恩师可曾见过?”王徵倒是不太在意徐光启的态度,跟在后面边走边端着望远镜瞧,很快又有问题了。 “像是佛郎机人所用,他们的大海船行驶起来帆具遮天蔽日,但操作极其繁琐,不知袁都督为何要用在新船上。”徐光启虽然比王徵大不了几岁,见识方面却要多很多。这就不是天赋了,而是后天教育。 他生在松江府上海县,是座繁华的码头,从小见过各地客商和各种船只。成年之后又去广东、福建游历,不光认识番僧还见过葡萄牙人的海船,并对其帆具有过初步认知,此时正好用上了。 “既然佛郎机人能靠此帆行驶万里,应该有其独到之处吧!” 王徵就不一样了,虽然也出生在书香门第,却身处比较闭塞的内陆,见不到太多新鲜事物。不过他比徐光启的联想丰富,更善于去发现优点,且毫不守旧。 两人口中的袁都督,乃漕运总督袁可立。自打景阳元年与年轻的皇帝一番深谈之后就义无反顾的扎进天津卫,带着一营漕兵和十几位造船匠开始了建厂造船的前期工作,三年间几乎不曾离开,更没回过家。 之所以如此用心敬业,只源自两个词,知遇之恩和志同道合。自打万历二十四年因上疏指责万历皇帝宠信后宫、弄权误国、朝纲废弛,被削职为民后,那颗原本火热的安邦治国之心就逐渐冰冷,再也不想踏入朝堂。 但景阳皇帝的几句话又让它慢慢烧了起来,不是新皇帝巧舌如簧,是抓住了本质。想强国必须革除弊端,想革除弊端仅靠朝堂争斗远远不够,必须得手握兵权。 最主要的是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不是独揽朝政、一言九鼎,而是要扫平外患、富国强邦。不光是说说,还有详细的计划步骤,这就不得不让人相信了。 当然了,也不是完全信服。新皇帝那套想自己强壮就得去抢夺别人食物的理论不敢苟同,主要是太赤果果了,没有丝毫道德廉耻。 可仔细想一想又不无道理,且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替换。到底成不成呢?有时候袁可立比皇帝还着急,迫切等着实现的那一天,想看看最终答案。 人只要有了希望就会有动力,有了动力干啥都不觉得累,还特别认真。有了皇帝给的图纸和具体规划,造船厂建设得非常快,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初具规模,可以试着建造小型帆船。 其实袁可立刚刚上任时热情足够但信心不足,原因只有一个,钱!漕运总督是个肥差,捞钱的办法很多,但盯着的眼睛也多,想靠挪用公款来偷偷建船厂造大海船非常不靠谱。 户部更别提,造漕船没问题,只要沾上个海字立马翻脸,不光一文钱不会给,保准还要上疏弹劾,海运在目前是个禁忌,摸不得。 皇帝倒是说了用内帑支持,可皇帝在朝政方面也不能独断专行,必须考虑满朝文武的态度。往往今天说成的事情,转天没准就因为某些官员的坚决反对而不成了。这种先例在历史上多如牛毛,谁全信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结果这次还真例外了,随着天津卫税监马堂的落马,新任税监很快就来主动拜见,客套之余还悄悄放下三万两现银。 同时保证每隔三个月就会来一次,如果不够花的赶紧张嘴要,千万别客气。他的税官工作可以耽误,可造船厂的事情一刻钟也不能拖。也不仅仅是钱,无论有什么麻烦都可以去要求协助。 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的绝不推辞,超出了也没关系,快马返京只需三四个时辰,玩文的司礼监会出面应酬,玩武的有锦衣卫和东厂出手,只要不造反谋逆,多大的事儿也能平! 一个六品太监夸下如此海口,肯定不是他自己本事大,司礼监、锦衣卫和东厂才是依仗,而能让这三个实权衙门屈尊协助的根本原因还是紫禁城里的皇帝。 要人给人、要钱拿钱、要政策有政策,袁可立觉得自己如果还干不出成绩就不是愧对皇帝信任了,而是有辱祖先。这个活儿不光要干好还得超额,超少了都不成。 那一座造海船的造船厂,除了加快造船进度之外,还能怎么超额完成任务呢?答案只有两个字,走私! 当初皇帝就说过了,内帑只能当启动资金不可能长期承担,为此还授予便宜行事的权力。暗示自己不光可以像同僚一样收取贿赂,还可以经营走私,只要最终把钱大部分用在造船和训练水师上就不会追究。 靠啥走私呢?运河肯定不成,那里的每一文钱都有了主人,想重新分配就得有人吐出进嘴的肉。所以只能走海路,从天津卫购买货物,用海船运到南方贩卖,再从当地采购货物运回来接着卖,两头赚,一文钱商税不用交! 该采购什么样的货物卖到南方最赚钱呢?这时候税监又说话了,他说啥也不用管,只需把船只和人手准备好,到时候自有合适的货物送过来。 景阳三年春,海冰刚刚开化,一支内河船队就顺着北运河从通州姗姗而来,货仓里装满了精钢打制的农具、晶莹剔透的琉璃器、各种款式的自鸣钟,还有一封没署名的信件和三个半大小子。 (本章完) 139 奉旨走私2 信的内容很简单,先肯定了这两年多来的成绩,再安排了下一步工作重点,最后还给出了两个人名,都是派驻沿海港口城市的太监。 货物到港之后他们会来主动接洽,啥也不用说,卸船装船马上返航,回到天津卫再由这里的税监把货物买走,进货和卖货的差价就是造船厂的利润,至于说一来一去的货物到底卖出去多少钱,少问! 而那三个半大小子上船之后只负责两个工作,记账和导航。且每个往返之后都会换不同的三个人前来,来历依旧是两个字,少问! 其实问不问袁可立心里也明白,能如此顺滑的在全国范围内调动太监的只有一个机构,司礼监!那三个半大小子更不是普通人,百分百全是宦官。司礼监到底听谁的这就真的不能问了,最好也少想。 不出事谁也没事,出了事肯定会有司礼监的某位高级太监被查出贪赃枉法,然后下诏狱严刑逼供,结果突发病患不治身亡,连带着所有秘密一起飞灰湮灭。 很无情的帝王手段,同时也是很正确的做事方法。对于这一切袁可立没有丝毫抵触情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皇帝没有这些手段,自己就得考虑是否再跟着一起混了。 事实证明皇帝的手段远不止如此,三个小太监怕是还未成年,却有一身神奇的本领,仅靠一架形状怪异的金属器具,每天正午时分观测几次太阳位置,再在纸上一顿写写画画,就能准确计算出航向,误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可惜小太监上了船之后独处一室,基本不与外人交往,观测太阳时也需清场用白布遮挡,若是没提前给自己演示,怕是谁也不知道世上还有此等神技。 这时就不由得不瞎想了,比如说皇帝是从哪儿找来如此多掌握了航海神技的小孩子,还全给去势之后做了宦官。 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有点可怕了,按照常理,小宦官们恐怕不是先有技能再当入宫,应该反过来,是入宫之后才习得此技。 问题是皇帝从小在宫里长大,别说大海,可能连海河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拥有这种老船工都不会的技巧呢?难道说皇帝身边还藏着能人! 可能有,但袁可立觉得可能性不大,最大的可能就是皇帝本人会。原因很简单,造船厂的选址、建造帆船的图纸都是出自皇帝之手! 如果不会,不可能当面侃侃而谈,精细到每根龙骨的尺寸和弯曲度、每块船板的大小和形状、每面帆具的质地和缝接工艺。 更令人费解的是漕运管辖下的十多个船厂里,没有一位造船大匠认识图纸上的海船,只有一位来自广东的船匠很不确定的觉得船型和帆型与佛郎机人的海船有六七分相似,也仅仅是相似,绝对不完全一样! 能懂造船、再懂航海好像就说得通了,至于说到底是从哪儿学的,袁可立不打算继续追究。人家是皇帝,从小学的都是帝王之术,保不齐、没准、可能、差不多会有上古神书之类的玩意! 但景阳二年时海河里出现的奇异景象,让可能有的上古神书从一套增加为好几套。 驾船接送货物的水师千总回来报告说,在造船厂正北不到十里的河边,矗立起来好几架巨大的水车,同时有人正在河边建造怪异的房屋。 按说水车大点也不算太稀奇,保不齐是谁家的磨坊,可是没过几个月这位千总又来汇报了,说是房子盖好了,居然有十几丈长、两丈多高,且不是一座,是三座! 这简直就是胡言乱语了,如果不是这位千总最熟悉海船,袁可立都有心按照军法处置,立刻拉出去打板子。不到半年时间,盖个小庙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有如此巨大的宫殿,绝对是妖言惑众、扰乱军心! 可是等他坐船亲自去看了一次之后立马就不瞪眼睛了,张着嘴大半个时辰没闭上。千总没撒谎,岸边确实平地矗立起来好几座巨大的……不能叫宫殿,无论皇家还是勋贵,谁也不会盖这么难看的宅院。 可它确实很大,都快赶上北京的城墙了。如果不是宫殿,谁会没事儿吃饱了撑的盖这么高大的房屋呢?还弄得这么丑,是给人住的吗? 不光女人八卦,男人在有些问题上也一样。怀着这么多个为什么,袁可立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去找税监询问,毕竟人家和当地官府经常走动,消息来源更广。 结果这次碰了钉子,税监说他也不清楚水车和怪异房屋的来源,然后刻意叮嘱了一句,最好别去打探,因为那里是皇庄,四周有东厂番子日夜守护。 要是没这句话,袁可立必须不能善罢甘休,堂堂漕运总督,除了紫禁城里的那位,真正怕过谁?就算不能平白无故去捣乱,问问看看总没错吧。 但听到皇庄、东厂番子之后,袁可立马上就不再琢磨该去找谁打探了,乖乖返回造船厂,把所有精力全扑在了建造海船和训练水师上,无论手下的汇报多诡异也不理不睬。 直到去年年底,谜底终于揭开了,御马监邹义突然拿着皇帝的密信巡视造船厂,闲聊之时,听闻北边皇庄发生的怪事,咧开嘴笑了。 “嘿嘿嘿,师傅输了,他说您不会来问,吾却以为您肯定来问。袁总督不要急,再过……半年吧,到了春天您就不用等着船队来送货了,那些大房子就是装货和卸货的地方。到时候亲自过去看看,就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了!” 半年之后税监果然送来一封既熟悉又神秘的匿名信,这次内容比较多。先指出了建造大海船的疏漏之处,比如没必要建好一艘再建第二艘,那样太慢,只要材料和工匠足够,完全可以两艘甚至多艘一起建。 并为此给出了一种叫做流水线的建造方法和很详细的工艺流程标准。要求及早让工匠们接触此种模式,就算不多艘一起建造也得按照同样的标准执行,不能一个人做出的是一个样,必须得达到通用的程度。 其次也是关于造船方面的,上游那座巨大的院落是在皇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机械制造厂,主要以加工各种金属器物为主,其中也包括大海船上的金属零件。 以后的船用金属件就用造船厂铁匠单独制造了,全部由机械厂按照造船厂提供的尺寸统一加工再卖给造船厂使用,其用意依旧是流水线和标准化原理。 然后信上又说让自己去一趟机械厂看看,那里有熟人等候。今后两个厂该怎么合作无间、密切配合,见面之后自行商量。 最后就是装货地点改变,以后统一在机械厂仓库里装卸货物。同时增加了一种新商品名叫四轮马车,据说可以装在大木箱里运输,几个人在一个时辰之内就可以组装成型,在官道上奔跑数日也不会颠簸散架。 流水线和标准化的大致原理袁可立看懂了,然后就是有一番唏嘘。此种办法不仅仅能用在造船上,还可以移植到很多行业里,比如武备制造。 用统一标准、统一流程制造零部件,最终再按照统一标准组装到一起成型,不仅速度快还产量高,且可以相互替换,大大减轻了后勤的压力和制造成本。 只可惜这么好的办法朝廷却不会答应,道理和漕运一样,利益已经分配好了,谁想打破传统谁就是大家的敌人,无论办法好坏都要除之而后快。 皇帝特意写信告诉自己,也不是准备大范围铺开,很明显,海船和水师都要加快建设了,到底是为什么真没地方猜去,也不敢瞎问。 四轮马车不用去机械厂看了,自己在天津卫已经见过,是一位通州商人花重金购置的,专门用来运输透明琉璃器。 看似纤细实则浑身钢筋铁骨,跑起来确实轻快了许多。车底的半月形弓片奇妙无比,居然能通过弯曲有效降低车身起伏,无论坐人还是装货,确实更快也更稳。 倒是机械厂中有熟人的说法比较新奇,到底是谁愿意至此荒芜的河滩整日与隆隆作响的铁锤和黑烟弥漫的炉火相伴,自己好像不认识有此种能力的人。 想不通那就去看看呗,反正隔着也不远,今后还得密切合作。远远就看到两个男人站在码头上,看青色的官服和胸前的补子图案应该是六品,但相貌比较陌生。这就更迷糊了,到底是谁呢? (本章完) 140 一日之兄(白银盟主3) “礼卿老弟别来无恙啊……”小艇刚刚靠上码头,其中一人就满脸堆笑着抱拳见礼。 “……恕本官愚钝,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一上来就称兄道弟肯定不是陌生人,但面对面依旧记不起来,只觉得有几分眼熟,袁可立只能一边回礼一边尴尬的主动询问。 “玄宰兄家中,一日之兄可曾记得?”到码头上迎接的当然是徐光启,见到袁可立相见不曾相认也不急于自我介绍,而是又提起了一个人。 “……你、你是徐子先!恕小弟无礼,一时间竟然认不出兄长,罪过罪过!”一言惊醒梦中人,听到玄宰和一日之兄,袁可立马上瞪圆了眼睛,片刻之后终于确定来人不是假冒,赶紧连声告罪。 袁可立与徐光启认识?确实,但只见过一次面,是在董其昌家。袁可立与董其昌是至交,而徐光启与董其昌是同乡,交情也不错。 巧的是袁可立与徐光启为同年进士,且两个人是同年同月生,差一天就是同日。徐光启是4月24的生日,袁可立是4月25,徐为兄、袁为弟,被董其昌打趣为一日之兄。 “正是,早闻礼卿在天津卫总督漕运,本该前来拜访,怎奈身不由己,时至今日才得相见,惭愧惭愧!”能在异乡遇到熟人徐光启由衷高兴,可是一想起相距仅十里,却因皇命迟迟不能相见,又有些懊恼。 “子先兄不必自责,小弟这不也困于俗物,很久没见过玄宰兄了。唉,今日你我相见是喜事,不要说那些扫兴的话。嗳,兄台在此出现难道也是……?” 和多愁善感的徐光启相比袁可立要洒脱的多,大袖一扫就把不讨喜的琐事略去,刚要继续攀谈,无意中看到不远处缓缓转动的巨型水车,脸色徒然一变,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捅了捅,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瞒礼卿,为兄已经为陛下效力三年有余,今日略有小成才不至于辜负圣恩。来来来,这位是当科探花王徵王良甫,也是陛下看中之人,与为兄一起在此效力。” 对于身为工部主事职,却在天津卫皇庄机械厂勾当的问题,徐光启已经得到了皇帝允许可以向袁可立透露。不光自己的身份可以讲,连带着王徵同样可以。 换句话讲,从今往后就同属一个派系了,虽然外界还不知道这个团体的存在,实际上从三年前就已经成型,成员规模正在一点点扩大。 “是这样……此间营造何物?”袁可立表面上没显得太吃惊,借着询问机械厂的具体功能把话题岔开,但心里却不由自主的突突直跳。 徐光启有没有意识到不清楚,但做为漕运总督必要的政治嗅觉还是有的。很明显,皇帝从几年前就在悄悄布局了,自己算是一步明棋、李贽应该也是,而徐光启和王徵则是闲棋。 落子的时候谁也不清楚有什么用,等到看明白的时候通常已经晚了。问题是除了眼下这几位之外,皇帝还下了多少步闲棋谁也不知道。 吓人就吓在这里,俗话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帝的心思远不是之前想象的那般清晰透明,城府太深,算计太精,一步接着一步、一环扣着一环,就是不知道何时会发动,对手又是谁。 “何物……礼卿随我进去看过便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听上去很简单的问题却把徐光启给难住了。 目前机械厂主要生产四轮马车部件、精钢弩臂和各种尺寸的螺栓螺母。但这些仅仅是培训工匠的小技,只等赵士祯那边的设计图弄完,马上就要全力投入新式火炮的制造当中去了。 至于说将来还能制造什么东西,三言两语真说不清,好像和金属沾边的器物全能造,太广泛也太繁杂,让人看不清方向。 袁可立在徐光启和王徵的陪同下足足在机械厂里转了两个多时辰才恋恋不舍的登船离开,刚开始只觉得水力锻锤最厉害,能把铁锭像面团一般揉来揉去。 接下来又看到了冲压机,立马改主意了,还是这个大家伙利落,抬起来再放下去,一顶纯钢头盔就成型了。 只需在内部套个布套或者皮套,温度还没完全放凉士兵即可戴上奔赴战场,快速且质量高,无论弓弩亦或鸟铳五十步外皆不可穿。 王徵还说生产甲胄也如头盔般简单,只需更换模具,水压机一上一下,全钢的半身甲就出来了。只是目前机械厂才建好三分之一,产能不够,所以才没弄那么多种类,先挑急需的生产。 等看到车床之后袁可立几乎都不想走了,质量上乘的百炼钢棍在车刀面前仿佛变成了木棍,想削就削,想钻就钻,加工出来的钢车轴笔直光滑,怕是一辈子也用不坏。 但最令人惊诧的还是被称作滚珠轴承的器物,小小的钢珠被工匠们用机器研磨得极其圆滑,再变戏法般的塞进两层钢环之间,就可以让车轮随风转动。 不用试,光凭借手指触碰把弄就能感觉到此物套在车轴上,拉车的马匹会省多大力气,又能多装货物几何。以至于看到最后,专门为造船厂准备的螺栓、螺母、绳索连接件已经引不起太多关注了。 “老爷,船已经装好了。”眼看日头已经西斜,都督还未曾下令返航,随从不得不找机会小声提醒。 “子先、良甫,有空闲不妨去海河造船厂坐坐,吾那里也有一些绝技!”袁可立抬头看了看天色,终于收住了继续逛下去的脚步,除了满眼的羡慕之外还有了些许竞争之心。 这里有削铁如泥的机器不假,自己手里也不是空空如也。造船厂里也有大水轮带动的机器,虽然只是锯木头的,场面却很是壮观,且别无分号仅此一家。 另外大海船的主体结构已经完工了,和四轮马车、轴承、锻锤、冲压机比起来,小山一般身躯和云朵般的帆具更加令人血脉偾张,也更让负责督建的自己感到无比自豪。 (本章完) 141 前装米尼步枪 每年的三月初皇帝都很忙,忙啥呢?忙着清明祭祖!对于这个活动洪涛是深恶痛绝又无能力为。 按说祭拜祖先属于国人传统,就算是穿越而来也不该太陌生,好歹占据了别人的身体,做做样子不会这么为难! 怎么说呢,如果仅仅是在家庙里磕头烧香,洪涛半个不字没有,别说一年一次,一个月一次也可以,没啥难以接受的。 可每年清明的祭祀活动要去祖先陵墓祭拜,也就是位于昌平的明代帝王陵寝。后世里开车走高速还要好几个小时,现在带着几千人的仪仗、护卫、官员、后宫嫔妃,浩浩荡荡要走整整两天,中途还得在行宫住一晚。 想给边关将士添置点武器、增加点饷银,大臣们马上哭穷,几万两银子都挤不出来。可一说祭祖,每次出去都要花费至少十几万两,他们却半点不心疼,场面极尽奢华。 有时候洪涛都想趁着开朝会人来的齐全,带上御马监的武装太监,亲自提刀去把那些在其位不谋其政、崽卖爷田不心疼的官员们全给砍喽。 留着这些人占据高位,对国家和人民只有害处没好处,有时候他们比边患还狠毒,专门照准了根基上挖,挖得兢兢业业。 按照惯例,皇帝每年至少要进行三次大型祭奠活动,正旦、清明和中元,其它时间愿意去再由礼部临时安排,没有数量限制。 洪涛登基之后第一年去了两次,从第二年和第三年只去一次了。没辙,一次不去不光会被朝臣们戳脊梁骨,还会让后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埋怨,民愤太大。 但今年他是主动要去的,名义上是祭祖,实际上是去看看陵寝。登基四年,该给自己准备坟墓了。礼部已经找好了风水宝地,只等皇帝点头同意就要开始慢慢建设,每年弄一点,磨蹭个十年八年的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他们还是小看了皇帝的贼心眼,洪涛对陵寝没有半点兴趣,只是来了个将计就计,借此机会顺路去沿途的皇庄巡查一番。 路过昌平时身体突然感到不适,正好附近有个皇庄,在里面休息一夜再走很正常,不太可能引起朝臣们的关注。当然了,这座皇庄巧好是前俩年新建的皇家火药厂,肯定也是纯属巧合! 把随行的锦衣卫和官员们安排在一里外扎营,让御马监单独负责皇庄的安保工作,洪涛带着王安和二十名蹴鞠队小太监晚饭都没吃,一头扎进了水泥厂房,见到了特意等候的邹义和赵士祯。 “嗯,这回的颜色差不多了,颗粒大小也合适,效果怎么样?”看着蜡纸上铺开的深棕色细小颗粒,由于疲惫而深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回陛下,同样的装药炮管可以多射三成不红不炸,射程不减反增。若是减少装药量,射程一样,发射次数还能再多两成!” 面对皇帝的询问赵士祯信心满满,没办法,铁的事实就摆在面前,半点水分不带,好就是好,天王老子来了也只能这么回答。 褐色火药,黑色火药的一种,是19世纪欧洲人发明的。因其原料木炭的炭化不够充分,颜色呈深栗色而得名,也叫栗色火药。 和传统的黑火药相比,褐色火药燃烧速度稍慢。这就怪了,火药不是燃烧速度越快威力才越大嘛,怎么还去特意降低燃烧速度呢,是不是搞错了! 错是肯定没错的,褐色火药是洪涛点名要重点攻关的产品之一,不光提供了详细配方还让门头沟焦炭窑密切配合,专门垒了两座木炭窑试烧木炭,直到成分满意为止。 在热武器时代里火药大致上分成两种,发射药和装填药。发射药负责把子弹、炮弹从膛管里推出去,装填药负责爆炸杀伤。想让子弹和炮弹发射更远,膛压就要足够高,可膛压太高了枪管和炮管又受不了。 经过上百年的摸索总结,在19世纪末的德国人终于找到一种折中办法,通过减少黑火药配方中的硫磺,增加硝,配以炭化不完全的木炭粉末,降低了发射药爆燃速度,使其燃烧更充分。 使用这种改良过的发射药,能在不减少装药量的前提下既没有增加太多膛压又提高了射程,其产品就是褐色火药。 准确的讲,这种火药用在大口径武器上效果更明显,比如火炮,口径越大、身管越长越合适。反倒是在口径比较小的火枪方面并不比颗粒化的黑火药强多少,如果枪管足够短,比如手枪,性能还会下降。 “这把鸟铳是新造的?”桌面上除了一小堆褐色火药,还整整齐齐摆着四把火铳,两长两短。洪涛随手拿起枪管最长的掂了掂,很压手,得有七八斤重。 “是海河机械厂用水压机打造的整根精钢铳管,拉出四根阴线,口径5分2厘,铅弹重5钱,装药1钱5分,由燧石和钢轮摩擦起火。 10步内可穿两寸杨木板,30步内可穿一寸杨木板,100步内可穿单层皮甲。无论牛羊,被其击中伤口皆有拳头大小,血肉模糊无法医治,煞是凶狠!” 说起这支新式火铳,赵士祯心里是既爱又惶恐。它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对火铳的认知,从铳管制造到拉削膛线再到尖头凹底铅弹和燧石发火机构,以及准星、标尺,全都是闻所未闻。 但它的射击效果非常出众,装填起来也很方便,威力更是大的惊人。百步之外轻甲士兵几乎没有防御能力,重甲步兵到了三十步内同样一下一个,哪怕举着厚木盾牌也会被强大的冲击力撞个屁蹲儿。 这么厉害的火铳由自己制造出来,即便图纸和思路都来自皇帝,也是件值得高兴和自豪的事情,但心里却总有种淡淡的忧虑。 如果这种火铳被大量装备到战场上,士兵们怕是就要倒霉了。假如只有己方使用还能勉强接受,万一被敌人拿去学会了,以后的作战场面简直不敢想象。 (本章完) 142 太贵用不起 “去掉药壶,发射药改由丝绸包裹,做成圆筒状,比铳管略细,射击速度应该还能更快一些。”看着这支仿自19世纪中叶的前装燧发米尼步枪,洪涛并不觉得太高兴。 它还有诸多无法彻底克服的缺陷,比如射击频率比较低,熟练士兵也只能做到一分钟三四发的样子,且燧发机构容易受气候影响,太潮湿和雨天基本就废了。 自己不是枪械大师,能做的仅仅是尽量提出改善意见,略微弥补一下缺陷。想彻底改进还要等化学作坊把硝酸银底火搞出来,换成后装撞针击发才成。 “……用丝绸包裹……如此一来耗费颇大,边军怕是耗费不起!”赵士祯闻言一愣,脑海里迅速把皇帝的意见过了一遍,然后就是深深的叹服。 没辙,身体上的碾压还能依靠计谋对抗,可智慧一旦被碾压就真的毫无翻身可能了。之前自己也在提高射速方面想过无数种办法,但没有一样能奏效,皇帝很随意的一句话就把问题基本解决了。 搞技术的人有个通病,无法百分百接受别人的指点,哪怕完全正确,也会不由自主的想找出点缺陷,以便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笨。赵士祯此时就陷入了深深的自卑和浓浓的嫉妒情绪之中,脱口而出就是一条反对意见。 “朕何时说过要把此物用于边军了?就算朕想,此铳的产量也不够,每年区区几百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若是被敌人夺去,还要给边军带来更多麻烦。这支铳管短些的有何特别之处?” 这个问题提得很尖锐,成本,作战成本。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大规模战争的第一要素就是后勤,包括钱粮人口和武器制造能力。以明朝目前的财政状况,确实无力支付如此高昂的费用。 但洪涛并没打算把这些先进的火枪装备给边军使用,他们缺的不是武器而是待遇、信心、训练和希望。 当兵的看不到出路,又得不到充足粮饷补充,再没有合格的训练,拿着啥武器也是乌合之众,靠人多势众欺负小部落可以,遇到势均力敌马上一哄而散。 在没有条件彻底改变军队之前,坚决不能配发太先进的武器。否则发多少被缴获多少,敌人越打越强,边军越打越弱。 “此乃骑军使用,铳管短了四成,重量也减了四成,更方便在马射击。这两只短铳也是如此,只是铳管太短,三十步可破甲,十步以内效果最佳。” 到底该怎么训练士兵使用火铳,赵士祯略有心得。但听到有可能被敌人缴获也马上深以为然,不再纠结大规模配发问题,改而介绍起其它三支火铳的细节。 “把这支装好弹,朕试一试!”短枪管的步枪到底适不适合骑兵使用洪涛还真没研究过,当年在金和帝国的时候也没大力发展过骑兵。 倒是两把短铳更具吸引力,双管的有点重不方便携带,单管的如果后坐力不太大,倒是可以给蹴鞠队的小太监们偷偷装备一批,用来熟悉新式武器的性能。 “万岁爷,此物有炸膛之忧,还是由奴婢代劳吧!”刚刚装填好弹药,手还没摸到枪柄呢,邹义就一把抢了过去,用非常谦卑的语气说着不容辩驳的请求,满脸都是宁死不从的坚决。 最终洪涛也没摸到一次开枪机会,无论怎么瞪眼邹义也不肯交枪,言语稍微激烈一点就跪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还要去叫外面等候的陈矩和王安进来评理。 为什么会这样洪涛心里清楚,却无法明言。昨天在选好的陵寝区里,自己亲手改动了工部的建造图纸,在地宫甬道两侧加上了两排小号墓穴。然后王安、邹义等随行的大太监们就跪伏了一片,呜咽不止。 那些小号墓穴就是当初答应埋葬有功太监的坟墓,已故司礼监掌印田义有幸成为头一个入驻的。洪涛只是想兑现自己的承诺,没想到收买人心的效果这么立竿见影。 看来无论怎么穿越,也不管生活了多少年,做为一名后世现代人始终无法彻底理解古人的思想。他们对死后埋在哪儿的重视程度,有时候比活着能当多大官还高、还痴迷。 经过几次实弹射击,洪涛又在图纸上做了点小型化改动,进一步降低重量、尺寸、口径和装药量,只要在十步外能击穿一层布面铁甲即可。 先以御马监的名义订购一百支,不仅能让小太监们多掌握一种武器的使用方法,还能多出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别小看一群孩子,只要能正确使用枪支,十岁的未成年和四十岁壮汉在杀伤力方面没任何区别,这也是冷兵器最终被热武器替代的根本原因。 从此以后不再可能出现七进七出、过五关斩六将的孤胆英雄,无论个体多么强壮、天赋如何异禀,到了战场之上随时随地都会被个刚训练不超过十天的农夫用热武器打死,甚至连敌人长啥样都看不见。 “万岁爷,张然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依仗刚刚过了沙河,王承恩的小脑袋就钻进了大辂,嘴里汇报着工作,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 “……邪门了,刚刚春天怎么就如此闷热。传令下去,朕有些气短,今晚在巩华城歇了吧!”当着皇帝表情太丰富也算失礼,但洪涛好似没看见,略带烦躁的跺了跺脚,又把行程给改了。 清明节的气温应该是最宜人的,只要不刮大风,穿多点和穿少点都不会感到太难受。可皇帝说不舒服那就是不舒服,谁也不敢多问一个字,马上左转向几里外的行宫行进。 巩华城里的宫殿建筑肯定不如紫禁城多,但规制一点不含糊,且平日里有专人负责打扫维护,不管皇帝什么时候来必须干净整洁。 “袁都督,此处没有闲杂人等,有什么话尽管说。张然,去院里守着,任何人不许靠近二十步内!” 洪涛半点不舒服也没有,中途停歇只因为王承恩手心里握着的合金腰牌。看看上面的阿拉伯数字5,就知道张然带谁来了,漕运总督袁可立! (本章完) 143 算笔账(白银盟主4) 上任三年了,这位总督只回京参加过一次京察,平日里全扎在海河造船厂从不露面,更没有给皇帝送过什么土特产表忠心,在外界看来没有半点保皇党的属性。 但他们有所不知,每个月都有一封厚厚的信件通过御马监税使的渠道秘密在京城与海河造船厂之间交互,袁可立会把在工作中遇到的难题一一汇报,皇帝则有问必答,大部分全能给出非常完美的解决方案。 今天是袁可立头一次使用特殊腰牌求见皇帝,驻守皇宫的陈矩半点不敢怠慢,马上让张然带着袁可立出城向北迎皇帝的依仗。 “……臣昨日按照陛下吩咐去了趟海河机械厂,在那里见到了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徐光启和王徵,眼界顿开的同时又有些疑虑,旁人皆无法解惑。” 袁可立没穿官服,一身青色道袍皱皱巴巴,要不是已经简单梳洗过,估计还得有一头一脸的灰土。张然也是个死心眼,皇宫里不是有两辆封闭式四轮马车嘛,何必非要骑马出行,坐车多舒服。 “坐下边吃边讲,行宫的饭菜规矩很大,朕不能留你,只能和内官一起用饭,多吃些糕点免得晚上饥饿难忍。” 听到袁可立是在看过机械厂之后才有的疑虑,洪涛就大概猜到是哪方面的问题了。没关系,这才是正常反应,如果看完之后啥想法都没有,就不配当一名合格的总督。 “臣问过徐光启了,用千斤压机能把精钢条轻易弯折,如能改为生产铳管,事半而功倍。再加上纯钢甲胄,定能让辽东边军如虎添翼。” 袁可立不光饿还累,昨晚大半宿都没睡着,脑子里总是浮现出机械厂里的情景。自己之所以答应出仕,不是想飞黄腾达萌荫后代,而是看在新皇帝有志在革除弊端振兴朝纲的想法,才要尽一番臣子之力。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每一位读书人的最高理想,只要有一丝希望谁不想去搏一搏呢。假如这位也和万历皇帝一样不管不顾热衷于争权夺利,打算让自己成为帮凶,那这个总督不如不做,继续回家诗书耕读岂不自在。 “边军是武器不好、甲胄不坚吗?与北蛮和女真各族比起来,我朝边军的装备已经非常犀利了。除了火铳还有大小火炮相助,可依旧屡屡失利,礼卿认为何故?” 果然,袁可立与赵士祯的想法差不多,只是问得更具体更直接。没辙,还得把缘由再说一遍,希望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帅才能听懂并予以理解。 “……朝中……也罢,陛下以为何解?”袁可立本想说朝廷里确实存在派系斗争,且底线越来越低,经常不顾大义互相使绊子,造成前线将士军心涣散、号令不一。 但刚起个头就戛然而止了,紧跟着长叹一声,像是把胸腹中所有怨气连带着全都吐了出来,身体颓然矮了一头。 有道是己之不欲勿施于人,当年他就是感觉无力回天才决定不再出仕为官,眼下再用同样的问题去难为刚刚登基没几年的年轻皇帝,好像人品有些次。 “大厦将倾,仅靠修修补补无法奏效,想让它继续遮风避雨只有一个办法……推倒重建!” 通过三年的考验,洪涛觉得袁可立是个有手段的能臣,也是有坚持的直臣,只要事关国家存亡大概率会选择迎难而上。即便反对也要当面指出,不屑于在背后搞小动作。 想让这种人为己所用就不能光拿虚幻的大饼忽悠,必须来点实际的硬货,哪怕有些耸人听闻也不怕,压力越大说不定效果越好。 “……何至于此?”啥叫推倒重来,袁可立觉得已经领悟,不用再详细解释了。除了极大的震惊之外,还有不少迷惑。 历史上那么多朝代,想改革的皇帝大臣此起彼伏。有的是为了临时补救、有的是为了增强控制力、有的是为了清除异己、也可能为了富国强兵。反正不管为了什么,没一个是想自己改自己的。 改革改革,改变别人、革除别人才是真谛,拿自己开刀不叫改革叫造反,造整个家族的反,还有满朝文武的反,大逆不道啊! 就算这样真的能挽救颓势、再创辉煌,可大明帝国确实到破烂不堪、大厦将倾的地步了吗?仔细想想吧,好像有些趋势,但好像又没那么糟糕。 “何至于此?礼卿,此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着实让朕失望。去年太仓已然拿不出足额赈灾米粮,只能由内帑发银弥补。想为边军装备昂贵的新式火铳和钢甲,钱从何来?” 如果袁可立在三年前这么问,洪涛还真回答不上来。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登基之后才逐渐想明白万历皇帝为啥挖空心思不择手段的捞钱,不是装穷是真穷。 明朝的财政制度有个非常显著的特点,一个字,乱!可能是出身问题,在某些方面具备国人的天赋,比如政治斗争手腕高明,杀伐果断。但在某些方面又特别弱,比如经济。 他设计的财政制度既不合理又难以实施,到处都是大窟窿,缝缝补补熬过了二百多年,一遇到大风浪就再也扛不住了,立马散架。 先聊聊国库系统,这可是朝廷的钱袋子,是否饱满基本等同于国家存亡。 明初的国库只有一个,叫做内库。包括了内承运库、内供应库、天财库、罚脏库、广汇库、广积库、广盈库、甲字库、乙字库、丙字库、丁字库、戌字库,整整十二座大型仓库。 这些仓库有的存储金银宝钞,有的堆放盔甲利器,从小到大、从高到低,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连同南京的内库,一起担负着朝廷与皇家绝大部分收入与支出。 关键词来了,朝廷与皇家!按照逻辑与人性综合推理,无论两方如何默契,总要有一方实际掌握内库的管理权,于是矛盾就产生了。 当皇帝比较强势时必然会主导内库管理权,说白了就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也管不了。而当臣子比较强势的时候,比如张居正,那皇帝就成受气包了,想买根大雪糕吃都得提前打报告,否则一文钱也拿不到。 (本章完) 144 经济账 你来我往的争了上百年,直到正统年间,官员们争烦了,干脆另起炉灶,建立了一个独立于内库、由户部直接管理的国库,太仓。 从此之后,每年的财政收入部分归太仓部分归内库,还有一些两边分赃。比如发行货币的收入,两边五五分账。再比如钞关收入,以前内库独吞,现在也不得不拿出三成交给太仓。 到了成化年间,太仆寺也找借口建立了常盈库,把马政的盈利单独存起来,既不归皇帝直接管理,也不让户部插手,算是独立在太仓、内库之外的第三个国库组成部分。 又过了几十年,嘉靖皇帝的工部尚书看到太仆寺有自己的小金库,日子过得无比舒坦,也找到皇帝不知灌了啥迷魂汤,又弄了个独立于太仓、内库和常盈库之外的节慎库,于是明朝的国库就被分成了相互独立的四个部分。 不对,如果仅仅是四个部分哪儿谈得上乱。除了两京的太仓、内库、常盈库和节慎库之外,每个省还有自己的府库。 各地从民间征收的粮草钱钞要先入府库,再上缴朝廷规定的部分,剩下的存在府库中以备不时之需。自己记账自己花,这小日子不要太舒坦。 但上缴国库的部分有时候是以实物算,有时候又要折成钱钞,流程既凌乱又繁琐,还没有专门人员管理,账目乱成一团麻,很难完全厘清。 说完了国库系统,还得聊聊税收系统,没有收入,库房管理得再井井有条也是枉然。 元朝末期,各地狼烟四起、兵祸不断,仅从朱元璋加入起义军到推翻元朝建立新政权就经历了15年。 打仗打了15年是个啥概念呢?后世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加起来不过12年,新中国成立之后,基本就是一穷二白。 明初基本也是这个状况,内部百废待兴,外部威胁依旧存在,无法把全部精力用在内政上,必须要保持一支庞大的军队。 朱元璋为了减轻财政负担,采用了广泛的军事屯田,也就是卫所制,想效仿北方游牧民族来个军民合一,需要打仗的时候穿上盔甲就是士兵,打完仗放下刀枪拿起锄头就是农民。 怎么评价呢?太理想化也太缺乏长远眼光,完全就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更没考虑过军户们的未来。标榜为农民出身的朱元璋这时候已经背叛了他的阶级,制定的大多数政策都没有向农民偏袒,反而是加害。 究其原因,有可能是智慧不太够,但他玩政治斗争可一点不含糊。也有可能是为了权力,毕竟国家是他打下来的,必须传给老朱家万万年。这时候哪儿还顾得上农民的死活,自己怎么合适就怎么来呗。 一个由农民起义建立起来的国家,国内农民起义次数和规模居然在历史上名列前茅,仅从这一项上来看,老朱就没有真正为了农民着想,至少是没想周全。 与此相反,他倒是给子孙后代想得挺周全,恨不得把国库都掏出去也不心疼。有人说他制定政策的时候没想到子孙那么能生……这话说得都降智,他又不是单性繁殖出来的怪物,怎么能想不到后代还会生后代! 卫所制度刚开始确实有效果,可惜好景不长,也就100年出头,屯田收入就从永乐年的800多万石迅速下滑到了正德元年的104万石。 这时卫所制就不再能为朝廷降低财政负担了,反而成了负担。军费开支从正德初年的40万两快速飙升到了景阳三年的400多万两,这还是在没发生任何中大规模战事的前提下,如果有,军费还得增加。 光多花钱就够了吗?肯定不是,一个糟糕的政策,带来的往往不是该有的损失,还会加上连锁反应。卫所制引发的连锁反应就是让军队整体素质和战斗力大幅度下降,想弥补必须花费更多钱粮重新招募士兵。 从正德之后,北方大部分军队用募兵来填补空额已经成了通行的做法,当时的价格是6两银子一年。到景阳三年已经涨到了16两银子,袁可立以漕运总督名义招募的水师更贵,要18两银子一年。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各种战事也突然频繁了起来。嘉靖二十九年,鞑靼首领俺答汗率兵突入京师附近劫掠八日,史称庚戌之变。 嘉靖三十二年,倭寇大举入侵江浙沿海地区,朝廷调集了大量人力物力,耗费了十多年时间才勉强平定,沿海地区受到的损失不计其数。 万历时期的三大征、逐渐露出獠牙的辽东女真各部、再加上此起彼伏的地方性农民、手工业者暴动,又把靠张居正改革积攒下来的家底差不多耗光了。 反过头来再看看民间,如果老朱家真对农民好,百姓们怎么会如此薄凉,想尽了各种花招去逃避、甚至用武力抗争朝廷的税赋。 明朝实行的是累进制征税方式,田产越多税率越高。征富济贫的出发点很好,但和当时的诸多政策一样,可实施性太差,到处都是比城门还宽的漏洞。 所以说吧,好的企图并不一定能获得好结果,做为普通人尚且如此,想当个称职的皇帝,必须具备超出常人的大智慧,跳出凡夫俗子的格局,才有可能成功。 具体来说,不超过30亩地的农户,税收负担只占到了5%左右。到了300亩规模,税收比例接近10%,以此类推,税率随着土地增加打着滚的翻番。 那是不是就没人愿意兼并土地了呢?这时候就得祭出老马同志的名言了:只要利润足够多,资本就敢践踏人世间所有的道德与法律。官僚士绅,比纯粹的资本更厉害,因为他们手中还多了一样大杀器,权力。 为了偷漏税,官僚士绅们想了几种行之有效的办法来对抗朝廷法令。比如分散购地,在每个州县的购地数量都不超过300亩,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只交5%税,这种做法被称作飞洒。 如果家里没足够人手,不想去外地购买土地,只想守着自己家过日子,能不能也少交点税呢?必须能,只要把属于自己的土地挂在没有土地的流民名下,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俗称诡寄。 眼看着大户人家都这么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小地主和普通富户肯定也不肯落后。于是他们也想了个办法,把土地献给当地有免税权的宗室功勋或者庙宇,缴纳低于规定的税率,两边都有便宜可占,唯独亏了朝廷。 如果当地没有宗室功勋和庙宇,也不会玩飞洒和诡寄该咋办呢?没关系,还有办法,比如说拖欠。找各种借口少交税粮,并承诺明年补齐。然后找个除了条贱命啥都没有的流民,让他代替自己去挨杖责,同样花不了几个钱。 还有更狠的,反正也是交不上税,干脆就放弃田地,带着全家钻进山沟子当流民,找到合适的耕地刀耕火种自给自足。后世里很多隐藏在山沟里的小村子,就是当年躲避战乱或者逃税流民建立的。 找不到也不是末日,还可以四处流浪,专找大城市钻,要饭吃总比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结果交完税仍旧饿肚子强。 当地官员面对这种情况通常来讲也不会玩了命追究,他们三年一考核,保不齐下一任被分去什么地方,如果太较真反倒容易引发民变,不光影响自己的名声,还会给上官添麻烦。 地方官没办法,朝廷同样也没办法,换谁去治理,只要不能更改税法,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那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假装看不见。 历任皇帝在登基、生皇子、册封太子的时候,都会假惺惺的来个赦免,把之前拖欠的税粮免掉一部分,以期让成为流民的农户减轻负担,及早返回家乡继续种地纳粮当韭菜被收割,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戏码唱得次数太多就失去了忽悠效果,收效甚微。 农税这边亏空越来越大、入不敷出,从根本改变现行制度又难上加难,换个思路,能不能提高其它方面的财政收入,用来弥补亏空呢? 比如商税,答案是不成!明朝的治国理念是重农抑商,上百年间就没鼓励过百姓经商,突然间向商业化转型谈何容易。 再说了,纵观中国历史,只要是朝廷不鼓励的事情,99%全是利润特别高的。普通百姓无法染指,却不意味着权贵阶层也不能干。 实际从明朝中期开始,官僚资本就大规模进入商业领域了,皇帝和朝廷全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法挑明,嘴上还得继续嚷嚷以农为本的废话。 向官僚资本收税?这恐怕要比御驾亲征一举荡平漠南、漠北鞑靼各族还危险。敌人不管多凶残好歹能看见,官僚资本的主体是朝廷官员、宗室和勋贵,多收一分钱他们也得急眼。 惹了众怒,皇帝分分钟会因为睡午觉姿势不对、落水感冒、吃错药、随便上厕所被死亡,实在不成还可以被宫女、太监乱棍打死,反正是谁动了他们的蛋糕谁就得去死。 (本章完) 145 贼大胆 “……可还有救?”皇帝的这番分析让袁可立无言以对、无比忧伤,虽然其中的有些数字不一定准确,但大体的脉络很清晰也很令人沮丧。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两样基本算是做到了,正准备向后两样发起冲击,结果国家要没了,这不就叫釜底抽薪嘛,有再大本事也不能凭空施法。好在年轻的皇帝已经看到了弊端,也正要弥补,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确实已经病入膏肓,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医治。只是很多人未必愿意刮骨疗毒,更何况要失去大部分既得利益。这时候强行为之,必遭反噬,非常危险。朕自问可以为了江山社稷无所畏惧,礼卿你呢?” 袁可立的反应并不出乎洪涛预料之外,刚刚这段对国家经济的大致分析都是有理有据的,一部分资料来自于后世专业学者,另一部分则是靠当代六部的各种公文存档。 假如两边都有偏颇与不实,放在一起互相印证之后,大体上还是比较能反映实际情况的。如果袁可立连这些都无法接受,还要继续自欺欺人,那就宣告自己选错了人。 漕运总督很快就要换,而这位历史上挺有名的能臣也将马上消失在人间。只要自己没说出暗号,门口就会有至少三支钢板弩近距离射击。行宫里弄死个人太简单了,更何况是秘密前来的,必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臣愿刀山火海追随陛下。只是臣想知道该如何刮骨疗毒,仅靠水师的三千多兵卒绝无可能!” 袁可立是铁骨铮铮的忠臣吗?是也不是。他并没马上做出选择,迟疑了半盏茶才表态,且把天下苍生放在了江山社稷前面,根本就不打算忠于某个人。即便这样还是有条件的,想先听听具体措施再下注,市侩得很。 “哦……已经有三千多人了!朕听说水师招募颇为不利,如何又多出一千人?” 可越是这样洪涛就越安心,几辈子了,从来就没见过毫不为己专门利人的圣贤,能在追求自身利益的同时不把道德底线拉太低,多少具备些人性,兼顾一下大义,就是很不错的合作伙伴了。 “恕臣没有如实上报,天津卫确实只有不到两千水师兵卒训练,但在双屿港附近的岛上还有一千多投诚海盗以供驱使……” 袁可立的回答让洪涛再次改变了看法,也更加理解历史上这位能臣为啥最终会被朝廷排挤。除了理念不同之外,胆大包天一意孤行也是主因。 另外这位还是个二皮脸,嘴里说着恕罪,可表情上半点看不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把先斩后奏变成了运筹帷幄,毫不违和。 合算早在一年前,袁可立就与这群盘踞在双屿港附近的海盗搭上了关系。刚开始是不打不相识,然后用船只性能和出神入化的导航技术折服了对方,两边开始正式合作关系。 天津卫造船厂每次南下都会把部分货物先卖给他们,再由其运到附近城市找关系出售。具体卖多少钱、卖给谁,一概不问。一来二去两边混熟了,建立起基本信任关系,海盗们听说水师在招兵就主动提出投靠。 袁可立本意应该是想接纳的,但又怕皇帝反对,干脆来了个两头蒙。一边和海盗们说这事得等皇帝批准,让其先在岛上待着。一边闭口不言,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和皇帝提及此事。 不得不说这位进士出身的朝廷大员在骨子里有着很浓的江湖气息,对身份地位之类的俗礼看得没那么重,只要有用的人都可以合作。 而派去为帆船导航的蹴鞠队小太监们就稚嫩了很多,忠心足够,阅历不足,即便天天在船上盯着,也只汇报了打击海盗和与走私商人勾结卖货的事情,压根儿就没看出来两边已经有了很深的联系。 “真信得过?”明朝的海盗是个啥德性洪涛真不清楚,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没机会接触,只能靠别人代为判断。 “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他们是渔民、流民、疍民和逃跑的卫所军户,实在过不下去才入海做了无本生意。不曾穷凶极恶,也不曾与我大明为敌。其在海上行走如履平地,只要善加引导,做为水师兵将绰绰有余!” 见到皇帝没有勃然大怒,也不曾加以责怪,袁可立马上就顺杆爬了上来,言辞凿凿的为海盗当起了保人。这种行事风格也是为官大忌,很容易遭到弹劾,或者引火上身。 “朕准了,以后遇到此类事情可酌情决定,事后再补报也来得及。但必须严加约束,不能让他们在天津卫附近随意抛头露面。” 可洪涛就喜欢这种能做事也敢做事的官员,四平八稳是不容易犯错,却也啥事都干不了。与其养着一群废物,真不如用错误换取进步。当然了,必须能知错就改,还要懂得哪些错可以犯,哪些错一次都不能犯。 “臣替他们谢过陛下恩典!”袁可立恐怕也没想到皇帝会答应的如此痛快,这次确实算惊喜了。 “先别忙着谢恩,朕还有事需助力,危险谈不上,只是会在德行上略有亏欠,品级上也有所降低,可使得?” 以前确实没想起收编海盗训练成水师的办法,现在被提醒了思路豁然开朗。海盗不仅仅能成为兵源,还是个非常好的借口,可以以此来促成新式海军脱离漕兵管辖,进一步正式独立,为以后的开海政策铺平道路。 当然了,仅凭海盗一个借口没法满足全部条件,想让海军独立,有一个人就得受点委屈了,首当其冲的就是袁可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臣愿闻其详。”袁可立没让皇帝这番警示吓住,当初接任漕运总督时说得更危险,三年下来除了偶尔被弹劾、日子过得清苦一些,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附耳过来……再靠近些、多靠近些、你给我过来吧!” 可能是觉得这件事太需要保密,洪涛招呼袁可立凑近点,连身边的长随太监都不想让其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但袁可立不太适应与皇帝距离太近,最终是被揪住脖领子一把拖过去的。 (本章完) 146 银贵(白银盟主5) “若真是为了江山社稷,即便身背骂名臣也愿赴汤蹈火。然臣有些不解,陛下为何如此看重水师,不惜以此非常手段,犯朝臣众怒?” 按说被如此无礼对待,哪怕是面对皇帝也该有士人的风骨。但袁可立被咬了半盏茶的耳朵,关于礼仪是一个字没提,可见刚刚听闻的内容有多震撼,几乎超过了能承受的范围。 言下之意让皇帝先把道理讲清楚,如果确实对江山社稷有益就愿意帮忙,否则职位再高、利益再大也免谈。咱不是利益熏心的小人,可谁也别想拿咱当枪使! “自一条鞭法以来白银已经成了主要流通货币,然本朝产银少,需靠货物与西番诸国换取,礼卿可知西番商人的白银是从何处而来?” 对于这个要求洪涛还是愿意满足的,且不用胡编乱造隐瞒意图,就直话直说,全都是有据可查的官方数据,不怕你不信! “……臣不知!”袁可立虽然在地方上有过丰富的任职经验,但对货币还真没太多研究,只能摇头承认不足。 “西番诸国缺茶叶、瓷器、丝绸、糖、麻等物,对我朝产出趋之若鹜。为了大量采购回去贩卖获利,以海船火铳火炮逼迫海那边的国家挖掘了大量白银,先运到马尼拉再分批进入濠镜,与佛郎机商人采购之用。 两广总督李贽赴任以来用了些手段,从佛郎机商人口中听到实情。仅景阳元年一年,由马尼拉运抵濠镜的白银就有1400万两上下,其中绝大部分又从香山澳进入大明,换成所需货物,再运往西番诸国售卖。 1400万两啊!礼卿可知朕的内承运库每年收到的金花银和太仓收上来的折色银有多少吗?500万两而已,区区一个濠镜、一群佛郎机商人,就顶我朝内库和太仓两年半的银子。 这些年各地灾害不断急需赈济,九边将士粮饷不足士气低落,朝廷府库空虚拿不出钱。朕想尽了办法,停了三大殿、减了福王大婚所用、削了宗室一半俸禄,惹得不少人在背后咒骂,收效却微不足道,依旧是没钱。 待朕看过李贽的奏本不禁要问,入关1400万两白银,朝廷收到了多少关税?这笔钱去了哪里?这还仅仅是香山澳一处,月港只多不少,关税又有几何?” 说起明朝中晚期的经济,洪涛那是相当的头疼。由于土地兼并愈发严重、卫所制逐渐瓦解,农业税一年不如一年,再加上气候变化,中央财政早就捉襟见肘,难以支应了。 想用商业税弥补吧,官绅集团又不答应,万历皇帝只是收了点矿税就被他们骂得狗血喷头,谁若是想打破垄断,遭到的反击会更激烈。 工匠从事的手工业倒是兴旺发达,用勤劳的双手日夜不停制造出精美产品,出口换回了大量白银。可是这些白银并没进入国库,全被士农工商里的排头兵给拿走了。 合算忙活了半天,农工商全在为士服务,皇帝这个士人头子可以跟着享福吃口肉,却不能主持分配额度,国库则是肉汤都喝不到,对国家建设不光没益处,反倒拉大了贫富差距,制造了更多隐患。 对外则是欲拒还迎,由于搞不清世界各国的具体状况和发展趋势,明朝官员们还在用二百年前的老眼光、老脑筋观察思考,得出的结论必然与事实相差很远。 从数据上看,对外贸易绝对是顺差,但朝廷却起不到主导和调控作用,绝大部分外贸经营活动是由民间把控,换句话讲就是走私,不能说一点税收没有,却寥寥无几。 佛郎机人也没闲着,他们看穿了明帝国统治者的无知与无能,以1:6左右的价格用白银兑换黄金,运回直接变成了1:10,来回一倒手,啥货物都不用买卖,仅靠大肆套汇就轻轻松松的把巨额利润给赚走了。 总而言之,无论从官方还是民间账面上看,大明帝国都是赚的,用手工业和农业产品换取了大量世界通用货币白银。 按照经济学原理推论,接下来就该引发国内大规模投资,然后就是通货膨胀。物价肯定上涨,劳动力成本也跟着一起升,为了遏制这种势头,大量进口国外货物就成了必然。 国内物资越来越丰富,生活水平随之提高,文化科技水涨船高,促进工商也高速发展,吸引越来越多的国家加入以大明帝国为主导的贸易圈,形成正循环,最终让国力迅速增强。 可谁要是这么预估会把裤衩子都赔光,现代经济学规律源于资本主义,大明帝国顶多算官僚资本,别小看两个字的差别,其核心与本质是截然不同的。 面对如此多的贸易顺差,大明帝国不仅没有进入正循环,反而一步步走向了通货紧缩。粮食价格近百年没有明显涨幅,内需持续萎靡不振。 稍微看过几本经济学书籍就会知道,宁可通货膨胀也不要紧缩。前者只是感冒,哪怕再重依旧是感冒;后者则是癌症,哪怕只是头发丝癌也非常要命。 为什么会这样呢?洪涛利用脑子里二手再二手的经济学知识,配合各部门的存档资料,经过两年多的仔细核对,最终得出个非常怪异的结论,银贵! 粮食之类的基本生活物资之所以近百年不涨价,不是物质极大丰富,而是白银一直在悄悄涨价,反过来衬托得市场流通商品没涨价。 这个结论刚开始洪涛都不敢认可,古人曰物以稀为贵,每年从海外输入那么多白银,国内的银价应该下跌才对,怎么可能上涨呢?但事实就摆在面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大明帝国居然缺银子! 银子不像大米,吃到肚子里拉出来就不能用了,想更多就得等下一季庄稼丰收。这种贵金属谁也不会没事儿扔着玩,即便扔了也该有人捡回来才对,怎么可能越多越缺呢?难道是贸易顺差额算错了,大明帝国一直都是逆差? (本章完) 147 虽千万人吾往矣 以前洪涛很难找到这方面的第一手资料,自打李贽去两广赴任,拿到了佛郎机商人的第一手资料,通过比对才恍然大悟。 大明帝国是顺差国没错,每年输入的白银数量也靠谱,但银子确实没进入流通环节,而是被国内商人们囤积起来了。越不流通越少,越少越贵,越贵就越有人囤积,正循环没进入,负循环倒是先来了。 要问商人们攒这么多银子何用,就两个字,没用!炒货币利用差额盈利的模式在17世纪不能说没有,但明朝人基本没概念。 没用,就是字面上的含义,他们手里拿着海量的白银,除了盖大宅子、捐个监生、贿赂官员、喝喝花酒之外,没有其它用处,说白了就是缺乏投资渠道。 这时候就得反过头来批判批判官僚资本了,啥叫官僚资本?很简单,就是权和钱凑在一起。这群人做生意不靠眼光、不靠手艺、不靠产品性能、甚至不靠信用,全凭政策倾斜,竞争手段极其单一,谁碍事就用权力灭了谁! 在这种状态下,他们不会投入大量资金研发新产品、新技术,也不会有意培养市场,更不会绞尽脑汁的算计外国商人。 只要权力在手一天,买卖就得存在一天,谁比咱经营的好没关系,竞争啥啊,随便找个罪名扣过去,人充军发配,买卖没收再内部分配,啥力气不用费,市场就都被垄断了。 当然了,官僚资本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之间肯定也有竞争。但那种竞争争比的不是谁会创新、讲信用、提高产品性能,而是谁会做官,谁的权力大,谁能屹立不倒! 面对通货紧缩,历史上的明代皇帝是怎么应对的呢?他们属蒙古大夫的,恶治。不管死活,咔咔就是一顿猛操作,美其名曰开源节流。 开源就是加税,各种税收全都提上去,这样朝廷不就有钱了嘛。节流则是缩衣节食,从皇帝带头粗茶淡饭、裁撤冗员、压缩政府开支。 表面上看这两板斧也不算混招,可他们忘了一件事,老天爷的态度! 意外这个东西之所以被称作意外,就说明是谁也无法彻底避免的。所以在制定任何政策时都要打出足够的冗余量以备不时之需。准备了十次,有可能一次都用不上,但有一次没准备,保不齐就赶上了。 崇祯皇帝就属于没打出富裕的典范,或者是根本顾不上了。结果老天爷咔嚓一个意外降下来,连续好几年天灾,就让本来已经绷得很紧的朝廷和百姓一起垮了。 假如能让崇祯皇帝也穿越一次,再回到他登基的那一刻,有没有可能找到正确方法解决问题力挽狂澜呢? 假如让一个只会驾驭马车的人去当大型客机飞行员,在飞机出现故障必须迫降时有没有可能安全着陆呢? 这两个假如其实是一个性质,可能性有,但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算崇祯皇帝知道了问题所在,也掌握了正确方法,依旧无法解决问题,因为时间不够了。 他面临的不是某个零部件需要更换,而是整个操控系统全出问题了,必须在地面大修之后才能起飞。一旦到了天上,王母娘娘下凡也只能抖落手干瞪眼。 现在这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洪涛面前,他能比崇祯皇帝强吗?在统御百官的技能上可能没啥过人之处,但胜在时间足够多,只要别太倒霉机会还是有的,且超过了50%,可以搏一把。 想解决大明帝国的财政问题,不管怎么绕也绕不开官僚集团。换个说法,大明帝国的所有矛盾都和官僚集团有直接且重要关系。 官员是一个国家管理层的骨干力量,如果这个群体出现了不可逆的故障,想修复的难度非常高。因为这套系统有个自毁装置,一旦被察觉有危险,很可能就拉着整架飞机自爆了。 洪涛登基第四个年头了,一直没有露出真实想法,只是不停的在周边试探,一方面是要迷惑对方,一方面也是在找趁手的工具。 古人云,工于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俗话说得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没有专业且趁手的工具,轻易对整套复杂系统下手,不光修不好故障还可能受其反噬。 洪涛的趁手工具只有一个,武力! 他在皇宫里隐忍了二十年,早就看明白也想清楚了一件事,整个朝廷包括士绅集团光靠道理是说不服的,哪怕是玉皇大帝下了圣旨他们也会视而不见。 什么叫既得利益?皇族、官员、士绅、勋贵就是大明帝国的既得利益集团。谁想改变现状谁就是要刨他们的祖坟,得到的只有赤果果的仇恨,没有半点道理可讲。 唯一能让他们俯首帖耳让出到手利益的,只有血淋淋的屠刀。不讲任何道理,谁拳头大谁说了算,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乖乖按照胜利者的意思办事,敢说半句小怪话立马砍头、抄家、灭全族! 但想做到这一点,光靠打着漕兵名义建立起来的水师远远不够,那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条件成熟了,就该进一步扩编。 多弄点武装太监或者锦衣卫,官员们不会急眼,他们可以通过控制太仓和查账内库限制规模。可一旦皇帝把手伸向了军队,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势必引发激烈的对抗,谁输谁赢很难讲。 洪涛从来不干没有把握的事情,非要干的话也得准备后路,做好失败的打算,不会孤注一掷去赌运气,主要是他的运气一向不咋拿得出手。 “陛下若要用水师插手海贸,怕是要引来不小的麻烦。” 袁可立还不知道他已经被皇帝当成枪使了,而且是一把随时都有可能被抛弃的枪。听完这段绵长且入理的分析,大部分内容是赞同的,只是想不出来该如何实施。 开海的事情每任皇帝都琢磨过,部分皇帝想实施过,但大多都以失败告终。原因比较复杂,最主要的还是得不到官绅集团的支持,总不能让皇帝亲自驾船出海吧。 如果这位皇帝能说服朝臣同意开海,那就犯不着让自己挂着漕运总督的名号偷偷摸摸造船训练水师了,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嘛。 “麻烦肯定有,朕无论提出何等要求,朝廷里也不会是一片赞誉。刚刚不是与你交代过了,只要把那件事办的滴水不漏,朕就有把握说服他们。能不能中兴国运,朕只是辅助,礼卿你才是关键呐!” 这不话题又绕回来了,洪涛起身离开书案,一边用沉痛的声音表达着内心的焦虑,一边把手拍在了袁可立并不厚实的肩膀上,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期盼。 (本章完) 148 天津卫遇袭 景阳四年初夏,天津卫突传噩耗,一伙海盗借季风驾船而来,趁夜在大沽口附近登岸。先袭击了附近的炮台,而后顺着海河一路北上,烧杀抢掠,折腾到第二天中午才乘船入海不知去向。 消息当天傍晚传递到兵部,跑死了三匹马还摔伤一名驿卒。洪涛是被王安从被窝里叫醒的,穿戴整齐赶到内阁朝房时六部九卿已经全都到场。 “啪……哗啦!废物,全是废物……上万官兵拦不住区区几百名海匪,他们难道都是瞎子和聋子吗?孙玮,你来讲,天津三卫是由谁统领的,该当何罪!” 战报刚刚看了一半就被重重摔在地上,皇帝急了,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咆哮声穿透房顶响彻朝房,连前因后果都没问就要找人治罪。 “臣已差人快马赶赴天津卫查问,详细奏报明日才能见到。” 兵部尚书孙玮也是一脸倦容,面对皇帝的责问啥有用内容也提供不了。这也不能怪他,目前所有情况都写在军报上,大臣和皇帝看到的一样多。 “等明天?海匪既然能攻破天津右卫,谁敢保证不会进攻京城?难道朕和诸位臣工就在此等着受死吗?你们等得,朕等不得!传令下去,让三大营整兵秣马,随朕去看看是什么样的海匪能比倭寇还厉害,居然敢犯我大明都城!” 这个回答不光没让皇帝安静下来,反倒捅了马蜂窝。责骂已经不足以解恨,招呼着小太监准备甲胄,同时喊出了令人心悸的口号,御驾亲征! “万金之躯不坐垂堂,陛下还请息怒,天津卫一事颇有蹊跷,容臣等仔细揣摩,有了万全之策后才可应对。” 一听说皇帝要御驾亲征,在场的大臣们齐刷刷跪了下去,拼了命的劝阻。语气很坚决,态度很中肯,看样子只要皇帝不收回成命,他们就要全撂挑子了。 要问皇帝只是去相隔200多里的天津卫剿灭海匪,用得着如此紧张吗?放在其它朝代可能不会,但明朝必须会,有前车之鉴。 明朝中晚期的大臣们最怕皇帝干什么,排在第一位的不是荒废朝政,也不是荒淫无度,肯定也只能是御驾亲征这四个字。 纵观明朝的十五位皇帝,有御驾亲征经历的不算少,五位,分别是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镇、武宗朱厚照。 从数量上粗看是占了三分之一,好像明朝皇帝都挺有武力值,能打也敢打。但要是仔细分析下当时的背景和战绩,就会发现这五位里面至少有三位半都是混子,不是摆摆样子点到为止,就是胜少负多劳民伤财。 先说明太祖朱元璋,他是开国皇帝,武装暴动出身,想不打都不成。但定都南京当了皇帝之后就不再亲赴前线指挥作战了,所以朱元璋一生并没真正御驾亲征过。 明成祖朱棣才是名副其实的御驾亲征,而且是专挑强的打。从南到北、从陆地到大海,谁不服、谁嚷嚷的声音大就干谁。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以皇帝身份如此能征惯战且战功彪炳者,他可能得排在第一位了。 宣宗朱瞻基是朱棣的孙子,曾亲率大军出征过朵颜三卫,杀了兀良哈一个措手不及。但也就仅仅至此了,初战告捷之后这位从小跟着朱棣南征北战、懂得军事技能的皇帝很明白继续打下去胜负难料,马上收兵回朝。 英宗朱祁镇是战绩最次的,终明一朝败得最惨。土木堡一战几乎葬送了明朝八成精锐部队,他本人还被活捉了。属于是瘾大技术差还不自量力的典型代表,称作祸国殃民也不为过。 武宗朱厚照是明朝最后一位敢于御驾亲征的皇帝,作战对手是蒙古小王子,史称应州之战。但这场战争的过程史书上没有详细记载,只说明军战死50多人,蒙古战死10多人,然后蒙古退兵,明军胜利。 当时蒙古军队有5、6万,明军更是多达10万众,有皇帝参加的战役肯定不会太小,打了好几个小时,总共死了不到百人,听上去有些不合逻辑。 但结果却是是蒙古小王子退兵了,之后很多年不再南下,又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明军胜利的说法,到底当时是个什么状况已无从考证。 很明显,真正御驾亲征且取得了不错战绩,战术和战略上双丰收的只有朱棣这位马上皇帝。朱瞻基和朱厚照虽然都胜利了,但没有开疆拓土也没重创敌人主力,和皇帝亲临前线指挥作战所花费的成本相比,勉强算小亏。 而朱祁镇则是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坑了亲兄弟和之后大部分皇帝。就是从他开始,皇帝的亲卫部队被消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数量,让文臣集团手握兵权逐渐做大。 为什么同样是皇帝,又云集了全国精兵强将,获得结果却大相径庭呢?除了时代背景以及对手的强弱不同之外,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人。 朱棣和朱瞻基爷孙俩全是从小亲历大小战役无数,把兵器当玩具的职业军人。他们懂得战争技术,所以会打仗、能打仗、敢打仗。 朱祁镇和朱厚照则是出生在紫禁城、成长于宫女与太监当中,从来没有过作战经验,全凭胆大碰运气,结果一个点背一个点好。 这个道理不光洪涛懂,满朝文武同样知道。眼见这位从小长在深宫大院,除了去南苑打打猎连只鸡都没亲手杀过的皇帝又要轻言御驾亲征,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要拼命阻拦。倒不是怕皇帝性命有误,而是心疼花钱和自己的小命。 光听着御驾亲征挺提气、挺给力的,殊不知皇帝不是穿上盔甲骑上马就跟着军队走了,身边还要陪着一大群太监以及文武百官,光是各种依仗、伙食的耗费就能让军费翻番,还不一定能起到正面作用,保不齐是去添乱。 要是光耗费点钱财大臣们也能捏着鼻子认头,让皇帝高兴高兴,从而采纳更多建议,花出去的钱还能赚回来。但皇帝都去前线了,朝廷里面除了必要的大臣留守,剩下有头有脸的怕是都要跟随,这才是最要命的。 (本章完) 149 八仙过海(白银盟主6) “唉……罢了罢了,起来吧,朕是急切了一些,然诸位臣工也该体谅苦衷。东南倭寇才平息了几十年,如若再度兴起该由何人应对?” 面对所有大臣的反对,皇帝黑着脸、背着手在房间里转悠了十多圈,才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收回了御驾亲征的建议。 但事情至此并没结束,皇帝又提出个很现实也很吓人的假设。如果海匪和当年的倭寇一般厉害,或者根本就是倭寇卷土重来,朝廷该怎么对付。 事实上这种可能性不仅有,还很大。当年倭寇闹得最欢时也没敢北上攻击重兵把守的天津卫,那里不光有炮台还有三卫正规军,是朝廷中枢的门户!现在真来了,很显然规模不小。 “……选忠勇之士统领天津三卫!”听到皇帝的问题,沈鲤赶紧站起来回答。他和沈一贯、朱赓的处事原则截然相反。内阁首辅不能遇事退缩,必须要第一个冲上去为皇帝排忧解难,才配得上这份殊荣。 “选谁?倭寇乘船而至来去如风,哪位卿家可以下海追剿,谁家兵将又能通晓陆战、水战?”可惜他这种只有态度没有具体细节的务虚之言没让皇帝停止追究,提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这下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希望对方出面回答。 喊喊口号、互拆墙角不用担责任,可是推荐将领剿灭海匪是要连带的,一个不小心,不光事情做不好还得吃瓜落。当年就有不少朝中重臣因为推荐将领剿灭倭寇不利而丢官贬职,血淋淋的教训不可忽视。 更要命的是经过上百年的海禁政策禁锢,朝廷在建造海船、培养航海人员、研究海战技术方面早就落伍了,就算不计个人得失愿意为朝廷推荐合用人才,也没地方找去,总不能随便抓个漕运将官来充数。 “唉……既然众卿家没有合适的人选,朕这里倒是有份奏折很有意思。王承恩,拿去传看!”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谁当领导也不愿意看到手下人遇事无措,那不成废物了,养着何用? 但此时再去从头追究责任显然没什么意义,随着第二次长长的叹息,皇帝挥了挥手,让小太监把一份厚厚的奏折呈了上来,端端正正的举在内阁首辅沈鲤面前。 “……陛下,此举颇为不妥,海船耗费巨大且极易倾覆,如今太仓空虚,难以为继啊!”沈鲤只看了一小半,双手就开始微微颤抖,强忍着看完,神色极为凝重,态度也极为坚决,反对! “莫要急,待众卿家传看完毕再商议不迟!”而此时的皇帝反倒古井不波了,端坐在书案后面,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大学士们平时用来批阅奏本的各种型号毛笔。 还找了张白纸亲手试试,和大学士们的字比了比,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好像写字太烂不是因为技艺不佳,而是毛笔不趁手。听到沈鲤的发言,头都没抬,又拿了张白纸继续练字。 “嗯,谁来说一说,漕运总督袁可立所建大帆船能否如他所言,可乘风破浪在大海上如履平地?” 待到那本厚厚的奏本重新回到小太监手里,皇帝才放下毛笔,拿起纸张,笑眯眯的开始提问。纸上根本没有字,而是一条船,尖头收尾,船底圆鼓鼓的三桅大帆船! “……”没人回答,无论内阁大学士还是六部九卿,说起陆地作战来还能笼统的讲一讲,可是涉及到航海问题就真是一无所知了。 现在是皇帝的正式询问,所回答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必须有依据,哪怕是民间传说呢也得有才成,毫无依据的胡说八道等于欺君罔上,重罪! “袁总督在奏折里注明,这条船比任何海盗船都快捷坚固,不光无畏箭矢还能抵御佛郎机人的火炮射击。若其上也配置火炮若干,在大海上能畅行无阻,区区海盗不足为虑。众卿家对这番说辞可有疑问?” 看到大臣们一言不发,洪涛有些失望。原本指望某位不学无术的尚书或者大学士张嘴就来,被记录在案,日后可以随时找他们麻烦呢,没想到这些官场老油条如此谨慎职业,面对未知事物居然半个字不吐。 但不说话也有不说话的对策,现在我说你们听着,没有质疑就等于默认,默认了就等于同意。然后皇帝的建议就成了全体通过的圣旨,谁不执行谁就是戏耍皇帝,大不敬,也是重罪! “陛下,袁可立所言不足为信,应派重臣亲至天津卫仔细查明之后再做定夺。”眼见在船只性能方面无法提出合理质疑,左都御史温纯干脆改变了策略,要以袁可立本人为突破口。 明代的统兵之人,无论文官还是武将,在作战之后往往会报喜不报忧,斩敌十人说成一百人,杀敌一百就得成千上万了。 这种习惯已经成了官场套路,没人会在数字上特别针对。但惯例毕竟不是律法,如果非要较真的话,百分百属于隐瞒军报,罪过也不小。 听皇帝的意思,好像要启用袁可立大规模建造海船,光靠内容空洞的直谏无法阻止。要是能找个罪名把袁可立搞臭,倒是可以做到釜底抽薪。人都没了,建造海船自然也就跟着没了。 这也是朝廷争斗里很常用且很管用的招数之一,不知道有多少能干事且愿意干事的人才,抱着一腔热血低头猛干多年,最终却倒在这类盘外招上。 是人就没有没毛病的,只要想找都能找到,找不到的肯定不是人。所以这种招数用了上千年也不落伍,经常能起到奇效。 “朕已经命御马监提督邹义前去查验,温爱卿也可派御史前往,以防混淆视听。” 只可惜屡试不爽的杀招失灵了,这就是有心算无心的结果。洪涛谋划这一步已经有十几年了,其中各种变化全都经过反复斟酌,不敢说万无一失,但只要不脱离朝堂争斗的常规操作那就谁也翻不出浪花,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本章完) 150 各显其能 “陛下,袁可立乃漕运总督,肩负漕粮重任,若是再筹办海船怕是力有不逮,误了朝廷大事。不如再选合适之人代管,只要造船的工匠在应该没有差别。” 眼见沈鲤、温纯全都败下阵来,新晋内阁大学士李廷机不由得暗自窃喜。两位东林党大佬受挫,正是浙党出头的好时机。 在反对建造海船的问题上,东林党和浙党是站在同一阵线里的盟友,但策略不必完全一致。你们太笨了,在不熟悉的领域和有准备的皇帝硬怼肯定不灵。 那就看咱的掣肘之计吧,袁可立不是善于造船吗,那就想办法让他不能直接管辖,换个官员去管理。管事的人越多效率越低,纰漏也就越多,这是朴素真理。 只要能拖上个一年半载,有时间把工匠和关键人员弄没,海船照样造不出来。到时候皇帝再急眼也是白搭,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想重新启用袁可立同样没戏,不可能再给他踏踏实实建造船厂和聚拢造船匠的机会了,随便找几个言官一顿输出,有多大本事也得老老实实滚回家忍着。皇帝不会因为一个官员的去留和大部分官员翻脸,这也是官场惯例。 “……是啊,一心不得二用……然县官不如现管,袁可立既已经把海船造出来了,中途换人颇费周章,于建造不利。 漕运之事确实是大事,一日不可忽略……不如这样,免其漕运总督之职,专任剿匪总督,正四品,不常设,职在建造海船、剿灭海匪、防患倭寇。” 面对由谁来管理造船厂的问题,皇帝好像真没什么好办法,一时陷入了沉思,让反对新建大海船剿匪的官员们立刻有了希望,心情为之一振。 但好心情总是短暂的,不到半盏茶时间皇帝就有了新的主意,居然要把袁可立的漕运总督免掉,专门去建造海船外加剿匪。 要知道漕运总督可是个油水很大的肥差,当年若不是被皇帝迷惑怎么可能落在外人手中。现在肥差突然失而复得,却谁也高兴不起来,因为随之又诞生了一个新职务,剿匪总督! 就算品阶比漕运总督低了不少,可依旧让人心神不安。主要是剿匪总督乃临时差遣,算是皇帝派的钦差,不归任何部门管。 到底啥时候能办完差事撤销职务……鬼才知道!只要有海匪存在就可以不撤销。问题是从古至今,谁听说过大海上风平浪静无匪无盗?这他娘的就是明着耍赖,还没法戳破,所谓阳谋也! “陛下,建造海船花费甚巨,不知这笔开销该从何而来?”连续三个大招都被皇帝轻易化解了,大臣们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新的招数可用,这时户部尚书赵世卿发言了。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中立派,向来对事不对人,也很少掺合朝堂争斗。但这次不能再明哲保身装傻充愣了,建造海船必然要花不少银子。 按照户部的记载,当年永乐皇帝建造护航战船,每艘船体光材料价格在7000两左右,加上工时费就得上万,这还是二百年前的价格! 而且光有船体不能下海,还得配备帆具、绳索、各种生活设施等等,又得2000两银子打不住。光船没人成吗?每艘船就算装200人,吃喝穿武器俸禄,一年下来又是笔不菲的开销。 以朝廷目前的经济状况,别说上百艘战舰,几十艘也养不起。海船可是只投入没产出的消耗品,一旦遇到大风浪沉了,几万两银子也就没了,连个水花都不会冒,纯赔! 不管别人是什么意见,也不管皇帝有多正当的理由,反正户部没钱,有钱也不会打水漂玩。这就是他的态度,哪怕面对的是皇帝。 “赵尚书,你翻的都是老黄历了。袁总督在奏折中详细写明,造一艘长8丈6尺、宽2丈7尺的400料双桅快船船体,选中等楠木,料钱560两,工钱仅需60余两,耗时两个半月。 长15丈余,宽4丈6尺的5000料三桅战船船体,同样选中等楠木,料钱4000两,工钱500两,耗时五个月而已。 太仓如果拿不出这笔银子,由内库支付也无不可。朕以为先造两三艘试试效果,即便不尽如人意也损失不大。若是合用再大批建造,诸卿以为如何?” 户部确实有永乐朝建造远航海船的部分档案,洪涛也看过,明白赵世卿在担心什么。但经过实际测试,采用水力锯木机代替人工之后,帆船的造价和二百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而龙骨拼接技术进一步拉低了帆船的建造成本和难度,且船体越大相对成本反而越低。毕竟不用再苛求整根大木料,只要材质合适,可以用几根短料拼接成完整的龙骨。 有了机械帮忙,还可以省下一半的人工,并提高一倍的建造速度。要不是阴干的木料供应不足,海河造船厂甚至可以五六艘战船一起开工,造价还能再低两成。 不过这两种船型的造价仅仅是船体,不包括甲板上面的所有配件和帆具,更没有把武器和士兵算在内。都配全的话现在还算不出来,至少火炮的造价是个谜,得等赵士祯那边拿出样品才成。 至于说造出来养不养得起,实际上根本和后期投入无关,而是取决于思维模式。海船,尤其是远洋海船,从下水的那一天起就不该是财政负担,而是创收利器。 同时期的全世界,恐怕只有明朝存在这个担忧。别人恨不得把皇宫的大梁都拆下来造成海船出去远洋,因为挣钱、挣大钱。 有时候洪涛很纳闷明清两代统治者是怎么想的,眼睁睁看着佛郎机、红毛夷、英吉利商人开着大船不远万里、不辞辛苦的跑过来,个个挣得嘴角流油。然后就这么傻看着,任凭国内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却啥想法都没有。 自己想不到挣钱的办法,照猫画虎也不会,但一提内斗折磨百姓那创造力立马直冲云霄,个个都是急先锋和诸葛亮,计谋层出不穷。 直到被打得满地找牙才想起来学学别人,还不是认真学,得挑挑拣拣只要立竿见影,所有基础和系统全扔到一边。好像别人发展了几百年的成果,自己拿来捣鼓个十天半个月就能追上,并且超越!到底是傻呢还是坏? 最可怕的是这种思维模式还能随着基因传代,老祖宗总结的太对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本章完) 151 大骗子! “区区5000料不足为奇,成祖皇帝下西洋所用坐船、粮船皆长20余丈,近上万料之巨。臣在广东任职时见过佛郎机人的大帆船,有四根桅杆,也超过了5000料。 陛下既然要造海船,不如造得更大些,以便装载更多士兵,不光能剿灭倭寇,也好去南洋在佛郎机人面前展一展我大明威风。” 眼看从各方面都无法驳倒皇帝建造海船的企图,兵部尚书孙玮来了个新招数,不阻拦反而鼓励,极力怂恿皇帝建造更大的海船,提高战斗力、彰显天朝气概。 “嘿嘿嘿,此言有理……怎奈太仓空虚,朕也变不出银子。要不孙爱卿到朝野上下化化缘,就说朕要仿效先祖,让大明在番邦面前再好好风光一次?想必此言一出,百万两白银应该不在话下吧!” 对于这个建议,洪涛予以了充分肯定,但也有不能做的充分理由,顺便还将了兵部尚书一军。只要你个王八蛋能搞来银子,别说上万料的宝船,老子敢把四层甲板的一级风帆战列舰造都造出来! 神马玩意,太他妈坏了,阻拦不成就打算捧杀。古代皇帝大多喜欢这种调调,一听说能威服四海,哪怕勒紧国内百姓的裤腰带也得凑钱把面子工程搞得风风光光。 一旦自己禁不住诱惑真去建造宝船了,也就距离彻底失败不远了。永乐年间的远洋船只建造技术已经全被毁了,再加上高昂的建造费用,足矣拖垮造船厂。 到那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袁可立的下场会非常悲惨,内帑肯定也被掏空,自己这个穷皇帝以后也就别想再提什么建议了,乖乖窝在后宫吃喝玩乐吧。这才叫一劳永逸,看似体贴,实则毒药。 “这……臣、臣妄言失态,陛下恕罪……” 听到皇帝的回答,再看看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孙玮立马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舌头和脑子一起不太好用了,吭叽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辩解理由,只能当着一众同僚向皇帝服软。 整整两个半时辰的临时御前会议,真正讨论天津卫被海匪袭扰的时间不足十分之一,其余全在争论是否该建造大海船,以及由什么部门管理、权限多寡。 明朝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水师,而是把船只水手编入了卫所,号称二十四卫。后为应对沿海地区越来越多的倭寇骚扰又建立了一系列水寨,每寨几百到几千人不等,配备大小船只几十条。 二十四卫与水寨皆由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管理,地方州府无权调派。为了能尽快做出反应,又把船只分派到沿海各个州县,由当地巡检司指挥。 现在问题来了,海河造船厂和袁可立训练的漕兵都是由内帑出钱供养,划入卫所和巡检司皇帝不答应,单独成军大臣们又不乐意,到底该怎么办呢? 钦点海上剿匪缉私提督天津卫造船事务衙门,设提督一名,正四品,总理两名,从四品,属官若干,以卫所官职填充。 争来争去,最终就弄了这么个不高不低、不伦不类、非常详细的临时部门出来。不伦不类说的是以前根本没有这个部门,像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大杂烩。 非常详细则是指把工作范围都指明了,不用介绍也能从名字上看出来这个部门是干啥的,反之,也能看出不能干啥。 这就是朝臣们最终的底线,另立门户可以,但必须提前说好工作范畴,防止皇帝以后挂羊头卖狗肉随意添加属性、扩大规模。 换句话讲,朝臣们对皇帝触碰兵权万分警惕,有一点沾边都要仔细探查清楚,并严加防范。结果洪涛提出与海军、水师有关系的名称全被否了,不得不选择退让,捏着鼻子接受了临时工待遇。 “马上派人把这份密函当面交与袁可立……慢着,叮嘱张然一定要小心意外,多派人手护送!” 好不容易有了结果,洪涛还不能闲着,一字一句口述,让王承恩代笔把大致会议精神写在纸上,准备传递给在海河造船厂等候消息的袁可立。 虽然没有争取到最佳结果,好歹有个正四品头衔也不算太糟。至少以后可以大摇大摆以提督旗号满海面巡逻了,有衙门有大印有编制,不用再挂羊头卖狗肉充当漕兵。 最主要的是拥有了合法武装,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这次又让洪涛给骗了,皇帝所说的火铳、火炮,与目前明军使用的火铳、火炮根本不是一种东西,更没在数量上有所限制。 估计在朝臣们的脑海里,想不到一支比巡检司强不了多少的半正规武装会装备太多热武器,多贵啊,海战也用不上远程武器,还是接舷之后用冷兵器互砍为主。 另外他们更想不到的是天津卫被海匪袭扰也是假的。不对,不能说全假,海匪确实来了,攻打炮台、杀死卫所兵将、抢劫沿途村镇都是真的。 但那些海匪是被袁可立叫来的,为了配合他们登陆还把当地卫所驻军的巡逻时间和防御薄弱处一股脑告之,完事之后又用海河造船厂的船只送其安全撤离。 如果没有钦点海上剿匪缉私提督天津卫造船事务衙门,怕是连袁可立自己都想不通皇帝为啥要如此行事。合算这是一出苦肉计,专门为把海河造船厂从漕运总督衙门分离出来找的借口。 不这样做皇帝就没理由拍桌子瞪眼叫嚣御驾亲征?没有实打实的威胁和解决不了的难题,那些官场老油条怎么可能甘心给皇帝增加一分力量。 现在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海剿衙门是在皇帝感到危险,朝臣们又无力分忧的前提下,经过一番斗智斗勇才得出的折中结果。既不是皇帝的意志,也不是官员们的选择。 有时候吧,骗人的窍门就体现在两边都不满意,又两边都很努力上了。只有这样,受骗的一方才不会觉得被骗,甚至沾沾自喜没有令对方轻易得逞。 (本章完) 152 来自美洲的快递(白银盟主7) 暗地里的权力角逐告一段落,桌面上的事情也得解决。十天之后,天津三卫的两名千户及其多名下属被锦衣卫抓捕下狱。罪名是玩忽职守、贪墨军饷、勾结倭寇等等一大串,全部秋后问斩。 通过这件事又让洪涛身临其境般的观摩了一遍朝臣们是如何在糊弄皇帝时上下同心、配合默契的。 根本没有倭寇、更没有突袭,而是多了内奸,故意把海匪放了进来的。但负责调查的几个部门谁也没提出质疑,被抓的几个倒霉蛋,可能就是卫所系统里权力互相倾轧的牺牲品。 对于这种做法洪涛也不打算干预,还是那句话,整套系统已经千疮百孔,光靠打补丁是没用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掏出小本子,用汉语拼音把这些部门的主官、经手官员名字记上,待将来真正掌权之后第一批予以清洗。 自打张然上任之后御马监办事愈发得力了,不仅体现在努力完成任务上,更主要的是充分体会了圣意,有时候可以做到举一反二。 这次去天津卫送信的两队太监,除了袁可立的回执还多带了三个大活人回来,三名番僧。 他们是顺着运河北上入京的,刚好赶上海匪袭击天津卫,结果被堵在了通州。幸好有个太监认识其中一名番僧是欧罗巴庙里的,问明情况就给顺手带了回来。 “老庞啊,几年不见身子骨可还结实?”洪涛听闻之后马上在北校场秘密召见了番僧首领,见面之后还挺熟络。 “多谢陛下关心,小民身体还好,如果陛下能称呼我的汉文字号,小民会更好的。”和毫无仪态的皇帝比起来,庞迪我倒是显得很懂大明礼仪,一招一式很像样。 “你的字号起得太难听,待朕闲下来想个更合适的。先说说正事吧,利玛窦可曾一起回来了?” 看着一脸大胡子满头卷发的欧洲白人穿着中式道袍,一板一眼的行礼对话,洪涛半点自豪感也没有。这些表面文章除了能证明对方有求于自己之外,什么用也不管。 要是哪天西班牙舰队打过来了,这位西班牙籍的传教士保证一点不带内疚的立马摇身一变,又成了向蛮夷传播教化的神使。保不齐还会向他们的将军建议,必须把自己这个知道太多的皇帝推翻,否则会严重干扰传教大业。 中国有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然这句话有些片面,其实本族人的心也不见得一致,但总体上讲还是有道理的。不同种族的文化不同、生活习惯不同、价值观必然也不同,没有长期磨合确实不太容易一致。 在不远的将来,在自己领导下的明帝国百分百要和率先到东方殖民的葡萄牙、西班牙、荷兰乃至英国发生正面冲突,到时候才知道这些传教士到底站在哪一边。 所以呢,洪涛不会把这些外国传教士当做自己人,大家只是合作关系,你们利用我传教,我利用你们做一些力所不及的事情。互利互惠,钱货两清,谁也不欠谁的。 “他的身体出了点小问题,暂时留在濠镜修养。陛下托付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正如陛下所言,在美洲有一种会流白色眼泪的树叫做卡乔乌,当地人用树的眼泪涂抹在衣服上,熏干之后可以防雨。 有一艘往来于佛郎机和美洲之间的帆船船长经过仔细的探索,终于把它给找到了,再由前往东方的商船不远万里带到了濠镜。” 两年多以前,利玛窦和庞迪突然接到一项很划算的交易,它来自大明帝国的皇帝陛下。内容是通过葡萄牙船只去美洲寻找几种植物种子,如果能顺利带回来并种植成功,就会被允许在京城建造一座真正的教堂。 此时欧洲大航海运动正一浪高过一浪,葡萄牙、西班牙、荷兰、法国、英国都有不同程度的参与,尤其是葡萄牙和西班牙已经在美洲殖民了好几十年,花钱雇佣船长顺路找点植物种子不能说太容易,对于有教会当后盾的传教士们来讲也不会太难。 但利玛窦和庞迪我没敢马上应承,因为这件事透着古怪。大明皇帝是怎么知道美洲植物的呢?不仅写出了很具体的名称、画出了很详细的图案,还有特征和口味,就差指明到什么地方寻找了。 虽然皇帝的拉丁文错误很多,却得到了濠镜那边葡萄牙船员的认可。这些植物确实存在,名称、模样、特点和口味也基本一致。但大部分都没什么用,皇帝付出不小的代价,难道真的是为了让皇宫花园里的植物种类更丰富? 这个说辞听在别人耳中可能很合理,但利玛窦和庞迪我坚决不信。从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就觉得很神秘,尤其是对世界的认知,有时候会超出所有人,包括远航的船长。 登基之后又利用欧罗巴庙收养孤儿,做为具体执行人和负责人,利玛窦敢百分百肯定皇帝不是在行善,而是另有企图。 孤儿们用来学习的教材过份先进了,很多知识在欧洲都不曾普及。且他们每天受到的训练也不是强身健体,更像军队中的做法。 在对待传教的问题上皇帝更是心知肚明,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尺寸拿捏得非常精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几颗用作观赏的植物,轻易改变态度呢。 可猜测终归是猜测,在京的几位传教士经过商议最终还是没禁住诱惑,先把质疑压在心底,由利玛窦亲自带队,马不停蹄的赶往濠镜寻找熟悉的船长。同时也没忘了向国内去信,找人询问这些植物还有没其它用途。 经过两年多的漫长煎熬,植物种子终于被一艘葡萄牙商船带了过来。可能是给的好处足够多,这位船长又从西班牙国内找了些大明少见的花草种子一起打包。 “卡乔乌树、生命树、达巴科草、酸浆果、太阳花……有些不在朕的名单里吧?” 接过庞迪我递过来的皮包,里面装满瓶瓶罐罐,每个上面都写着标签,且字体明显不是一个人的,新旧也不一样。洪涛挨个查看,有些名称看得懂有些不认识,其中不乏古柯树、可可树之类的东西,但并不是自己点名要的。 (本章完) 153 内忧外患 “是礼物,加布里埃尔船长的礼物,他对陛下的慷慨非常感激,可惜船期很紧,需要马上返回以西把尼亚,不能亲自来京面圣。” 庞迪我一直在偷眼瞄着皇帝的表情,试图从中看出一些端倪。确实有收获,比如看到某个标签时会微微点头,换一个又微微皱眉,很显然,皇帝是真认识。 “不不不,别搞混,付给船长报酬的是你不是朕。但礼物谁不喜欢呢,代朕说声谢谢,有机会请他来皇宫里做客。”看着庞迪我一脸的真诚,洪涛也很真诚的发出了邀请,也仅仅是邀请,还挺遥远。 明朝对于番邦朝贡送礼一直比较大方,通常是人家说值多少钱都按照上限加倍支付。即便后来感觉到不对劲儿了,也只限制来朝贡的次数和规模,没在价值方面仔细纠结过。 洪涛可没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习惯,自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穿得再光鲜、出手再大方有个毛用。人家又不是傻子,通过对民间的观察就能客观评价出这个国家的大致经济实力和运行状态,之后反倒会被笑话。 “呃……小民想多问一句,陛下找寻这些花草树木只是为了观赏取乐?”眼见小伎俩没奏效,庞迪我也不太失望,转而打听起了具体用途,这才是他一直想知道的。 “这个嘛……朕与你是老相识,也就不再隐瞒了。朕与皇后结婚六年有余依旧没有子嗣,闻听海外诸国盛产助阳草木,不妨拿来一试。” 只要是洪涛不想说的事情,能找出一万种理由推诿,实在找不出来或者懒得动脑子就用自身当理由,那真是一点脸也不要,怎么能让人相信怎么说。 “这……在小民国家的宫廷里确实有些办法,若是陛下……”庞迪我还真不敢不信,主要是他没见过如此不拿声誉当回事的皇帝。 既然皇帝有了难言之隐,不妨利用一下,通常男人为了这方面是非常肯下本钱的,保不齐又能大赚,比如再多批几座城市允许建造教堂。 “嗳,你的好意朕心领了,可惜大内的一切吃喝药石均由专人负责,外来之物难以获准。朕听说法兰德斯人也到了大明,还与伱们在濠镜起了冲突,此事当真?” 对于欧洲宫廷的药物洪涛是真不敢吃,不是蝙蝠血就是青蛙皮,要不就弄点重金属,看看配方都反胃。为了岔开话题,干脆聊点正事吧。 李贽之前的两广总督叫戴耀,也是福建人,万历二十六年擢升右都御史总督两广。总体上讲他的工作还是比较称职的,只是风格上比较硬,在对待当地少数民族方面向来是以镇压为主,不喜欢软硬兼施。 但他在面对外国人的时候表现得又太礼貌了,濠镜的佛郎机人不提,那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但新来的红毛番让戴耀有点不知所措了。 万历二十九年,也就是洪涛被册封太子那一年,濠镜外海出现了两艘大帆船,自称来自尼德兰国,要求在广州沿海靠港贸易。 广州知府闻讯之后一脸懵逼,询问了随船而来的倭人通译,还是搞不清尼德兰是哪儿,只听说来自欧罗巴,以为是和佛郎机人一伙的,于是就派船引着他们去了濠镜。 不承想濠镜的佛郎机人见到这两艘船之后不光不允许靠港停泊,还把大炮火铳都架上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很是紧张。 这下广州知府也没招了,只能先让这两艘大帆船在外海停泊,一边安排卫所战船警戒,一边派人去肇庆禀告两广总督以待批示。 戴耀自然也不清楚尼德兰国在什么地方,更不想让其上岸,光是一群佛郎机人就够麻烦的了,再弄一群尼德兰人岂不是要翻天。 可是听闻两艘大船上装备了不少佛郎机炮,而且船体比佛郎机人的还大,又不愿意因此引发冲突,干脆就给广州知府下令,务必好生招待尽地主之谊,然后礼送出境。 于是广州知府派税使李道邀请尼德兰人的首领入广州城,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小一个月,讲明了朝廷的态度,最终算是给打发走了。 事后戴耀也没当回事,在向朝廷的奏报当中简简单单一句佛郎机人内讧、已妥善处理就给带过了。可是好景不长,只过了两年尼德兰人的战船又来了,直扑濠镜港,劫掠并烧毁了一艘佛郎机人的商船,炮击港口之后离去。 转年尼德兰人再次来扰,这次增加到4艘大帆船,先派遣使节上岸申请通商,遭到拒绝之后还赖着不走。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把这4艘大帆船全给吹跑了。 但同年冬天,福建给朝廷发来了奏报,说是有一伙红胡子、红头发的西番人,秋天驾船抵达澎湖列岛,在上面搭建房舍、扩建码头,派遣使节到漳州提出通商申请,被拒。 而后漳州方面派出了50多艘战舰到澎湖列岛附近云集,准备武力驱逐,对方见状迫于天朝威压,遂驾船离去。 这份奏本送抵京城时已是景阳元年(1605年),当时朝廷正为了妖书案争吵不休,但洪涛见到红毛番这个词之后立马就让司礼监调看了之前几年两广、福建和浙江的公文,才找到戴耀的只言片语。 红毛番是谁?荷兰人!尼德兰人又是谁?也是荷兰人! 葡萄牙和西班牙人还没来得及解决,历史上更有名的海上马车夫也来了,这才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荷兰人可不像葡萄牙人那么容易满足,他们既然已经探索到了大明沿海,就不太可能因为明朝政府的态度而放弃这个巨大的市场。协商不成,紧随其后的肯定就是坚船利炮了。 “戴耀老匹夫,误国贼!”当时洪涛就拍了桌子,破口大骂两广总督。 不知道尼德兰人是谁不要紧,濠镜有佛郎机人以及他们雇佣的倭人、东南亚人,花点心思,随便找几个问问不就知道了嘛。 (本章完) 154 内忧外患2 如果能提前三年把情况汇报上来,自己也不至于因为削藩把手里的筹码全用光,更不会让袁可立缩手缩脚窝在天津卫悄悄搞造船厂,而是应该全力支持他加快海船建造速度,抓紧训练水手。 可骂了也白骂,不光戴耀如此,大明朝廷里的很多官员都是这个样子。整天躺在老祖宗的功劳簿上做天朝上国的美梦不肯醒,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世界的变化。 更可怕的是他们除了争权夺利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为了不被政敌抓到把柄,逐渐习惯于任何实事都不愿干,正所谓干的越多错越多。 在这种政治环境下,谁想干点实事谁就死得快,反倒是整天背着手瞪着俩眼四处挑毛病的更容易上位。结果成了恶性循环,干实事的人越来越少,务虚喊口号的越来越多。 至于说国家、民族的安危,老百姓的福祉,在他们眼中仅仅是攻击别人的武器,只要自己和家族获利了,其它都可以舍弃。 除了咒骂戴耀之外,洪涛还有深深的自责。穿越之前特意找了不少历史书看,甚至还背过古代诗词,结果依旧是百密难免一疏,把欧洲殖民者入侵东南亚、东亚那段给忽略了。 现在自己只能知道大致的脉络,却无法精确到具体时间,严重影响了全盘计划的实施和调整。 不过亡羊而补牢未为晚矣,用李贽替换戴耀,除了发展当地手工业、农业之外,也能让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更灵敏,为改变对外政策做铺垫。如果放任戴耀这样的糊涂官员坐在两广总督的位置上,多好的政策也会被玩坏。 与同时代的官员相比,李贽、徐光启、李之藻、赵士祯等人还算比较开化,愿意接受新鲜事物,也愿意做一些实事。对于他们的任用必须更大胆、更坚决也更谨慎,争取物尽其用不损失任何一个。 于此同时还得找可靠渠道弄清楚此时的荷兰殖民者到底处于什么状态。他们既然出现在东方,就说明西班牙的海上霸权已经崩溃,无法再封锁去往东方的航线,而荷兰和英国海军将迅速崛起,这可不是啥好消息。 “陛下真是睿智,如果帝国官员都像您一样……”对于皇帝的询问庞迪我有些尴尬,他是西班牙人,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祖国被两个后起之秀打败,想用拍马屁转移话题。 “都像朕一样濠镜就不该存在!还是少说废话,和朕谈谈法兰德斯人的进展。你心里也明白,他们后面还跟着英格兰,谎言是盖不住真相的,大不了朕派人去东南亚港口转转,看看法兰德斯人会不会愿意和大明合作。” 这就是洪涛和大明官员根本上的区别,首先他了解历史走向,明白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知道地球不围着大明帝国转,肯放下身段不耻下问。其次还愿意开动脑筋争取主动,敢于面对战争毫不退缩。 “法兰德斯人于万历三十年在爪哇建立了贸易站,称为东印度公司……公司就是……” 这番最后通牒听得庞迪我冷汗都下来了,没功夫再去琢磨大明皇帝是怎么知道这么多欧洲国家细节的,赶紧组织语言试图用最简洁的词句讲清楚法兰德斯人的来历。 可惜没成功,不是汉语不利落,而是法兰德斯人的行为即便在欧洲也属于超前,有些词汇汉语里根本没有,很难临时概括。 “东印度公司……啧啧啧,来的有点快啊。以你的理解,法兰德斯人会很快出现在大明港口吗?” 洪涛没有打断庞迪我解释公司的含义,他正在考虑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该不该马上动员两广、福建的卫所进入备战状态。 如果需要的话,该以什么理由说服六部九卿同意并支付军费。和打仗比起来,与这些文官磨嘴皮子更累人也更费脑子。 “……应该不会,目前他们正在全力建设爪哇岛上的贸易站,听说是座大城。” “那英格兰人呢?他们也来了吧?”庞迪我所说的大城应该就是印尼的巴达维亚,也就是后世的雅加达,这是个好消息。 现在缺的就是时间,每多拖一年袁可立的战舰就会多一两艘,熟练水手也会多几百人。最主要的是舰炮,没有大炮的新式风帆战舰就是摆设,接舷战损失太大,没有朝廷支持光靠内帑支持不住。 但光防备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远远不够,还有个更凶狠的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虎视眈眈呢,用群狼环伺来形容目前的处境很合适。 “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只是一群伦敦小商人的集合,实力比法兰德斯人弱很多。陛下不用担心,他们在东方没有任何贸易站,应该不会贸然造访帝国。” 庞迪我已经被一连串匪夷所思且精准的盘问弄得心力憔悴,大脑供血严重不足,冷汗浸湿了卷发。但还不敢随便乱讲,上帝才知道这位皇帝脑子里都装着啥。 “嗯,先这样吧,帮朕转告利玛窦,让他好好养病,待到明年秋天种子长大确认无误之后,你们就可以筹备建造教堂的事宜了。 另外也转告濠镜的佛郎机人,让他们不要得寸进尺。在大明领土上只有朝廷才有权建造军事堡垒,如果继续执迷不悟,朕不介意把他们全都扔到海里去,然后再与荷兰人商谈通商事宜。” 聊到这里,洪涛已经基本勾勒出荷兰人和英国人的东进程度,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下了逐客令。 看样子他们是刚刚突破了西班牙人的封锁,正在或者计划在东方寻找基地站稳脚跟。首当其冲的应该是印度半岛和东南亚国家,短时间内还不会大举进犯南中国海。 当然了,庞迪我的话也不能全信,只能当做参考。下一步就是差人去福建漳州、厦门和广州找与东南亚有联系的商人做进一步印证,同时对之前的计划进行微调,腾出一部分精力用于海洋。 (本章完) 155 内忧外患3(白银盟主8) “唉……时间还是不够啊!” 庞迪我诚惶诚恐的走了,洪涛坐在平时给小太监们授课的讲台后面,一会儿咬着毛笔杆望天,一会儿拿起粉笔在桌面上写写画画,一会儿又起身踱步,表情忽而惆怅忽而狰狞,许久之后突然仰天咆哮,声音直冲云霄。 “万岁爷息怒……是不是番僧气着您了?”这一嗓子嚎叫可把在左近伺候的小太监们吓得够呛,一个个匍匐在地浑身颤抖冷汗淋淋,距离最近的王承恩赶紧爬着凑过来小声询问。 “……你们若是平日里肯多下功夫学习,朕也不至于如此窝囊!” 洪涛所想之事和小太监们毫无瓜葛,更不是因为庞迪我。但见到小太监们被吓到了感觉也挺好,借此鞭策他们再努力些,也算把坏事变成了好事。 “奴婢愚钝,甘愿受罚……”一听说是因为自己等人学习不好才让皇帝受气,小太监们更害怕了,不停磕头认罪,胆小的已经尿了裤子。 “奴婢愿为万岁爷出此恶气,只需钢刀一把,追将上去把那番僧砍翻,再自戕在宫外,绝不连累万岁爷!”可是又出意外了,不等洪涛借机讲讲学习的重要性,王承恩突然抬起头,咬牙切齿一脸决然。 “……你见过杀人?”经过四年多的训练,蹴鞠队里但凡被发现过于性格懦弱,心思过于灵活的小太监都被逐步替换了,剩下这小二百人不敢说有多聪明,但在忠诚方面都是经过无数次隐蔽测试的。 洪涛相信他们会把自己当做唯一的依仗,也相信他们敢于为了自己去拼命。但敢拼命和能拼命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是一种信念,后者则关系到身体听不听大脑指挥。 对于没见过血腥场面、没生死相搏过的人来讲,无论信念多坚定,当真正面对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且自己性命堪忧时,往往还是有大部分人会本能的迟疑甚至退缩。这不是懦弱,而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机制。 “不曾……” “你知道用刀子捅哪里才会马上致命吗?” “……脖子,奴婢可以抹他的脖子!”刚刚还一脸激愤,咬牙切齿的王承恩被两个问题给问迷糊了,浑身上下的勇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眨巴着小眼睛努力构想着杀人的场面,越想越不确定。 “尔等列队跑步热身,伱去把张然唤来!”看着王承恩的样子,洪涛觉得是该让他们见见啥叫生死了。 光练习钢板弩和手铳远远不够,没当面杀过人,事到临头不管拿着多先进的武器也难免畏惧。只要略有迟疑就可能丢了小命,尤其是自己的命。 张然来的很快,钻进教室不到半盏茶时间又一溜小跑走了。第二天中午,三辆四轮马车载着二十名小太监,在御马监马夫的陪同下出北安门钻进了供应厂东侧的欧罗巴庙。 傍晚,三辆马车又原路返回,登记过出宫令牌,清点核对每个人的腰牌无误,依次返回北教场。车上是一个人没多一个人没少,唯一有区别的是走的时候满脸好奇和期待,回来之后小脸煞白眼光涣散。 “万岁爷,奴婢的差事办好了,这是详细记录。”片刻之后张然带着三个养心殿长随小太监站在了冬暖阁里,把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放在皇帝的案头。 “王承恩,你捅了几刀,可曾呕吐?”洪涛正在批阅奏本,王安在一边伺候,闻言放下笔,抬头在三名小太监脸上扫了扫,呲牙笑了。 “奴婢……只捅了一刀,扎在肚子上,流出一堆腌臜物,刚开始没吐,后来……被他们引得也吐了一点。”王承恩使劲儿咽了口唾沫,故作镇静为自己分辨。 “怎么样,现在朕给你一把刀,能否去当街砍杀?”瞥了一眼张然,见他微微点头,洪涛继续问。 “……奴婢力气还不够,张提督说扎得不够深,位置也不对,怕是死不了。” 见到皇帝没有责怪的意思,王承恩胆子大了点,一边说一边做起了捅刀子的动作。从表情上看,畏惧少于兴奋,遗憾多于恐惧。 “嗯,朕看好你,什么时候能一刀致人于死命了什么时候让你当大将军,先下去休息吧!” 这倒是让洪涛有些诧异,当初提拔这个小太监当长随只是因为历史记载中他肯陪着崇祯皇帝赴死,是个忠义之人,没承想还挺有胆识和狠劲儿,重点培养一下说不定会有惊喜。 “万岁爷,奴婢总共抓了四名游方和尚,尸体全埋在稻田里了。” 等三个小太监谢恩出去,张然知道该自己汇报工作了。看了一眼王安,没见皇帝发话,不等询问就开始讲述下午的事情经过和善后办法。 “和尚?为什么要抓和尚!”本来已经拿起笔准备继续批阅奏本的皇帝突然停下动作,缓缓抬起头皱着眉。 “呃……京城周遭的鸡鸣狗盗之辈以游方僧人为最,奴婢专门找了锦衣卫千户询问清楚才下的手,都是罪大恶极之辈,不会抓错,万岁爷请放心。” 张然被问得有些尴尬,略微组织了下语言,力争用最不扫颜面的语句说明不是自己办事不利,当然也不是皇帝失察,主要强调一个不留后患。 “万岁爷,张提督所言不假,这群假和尚历来为非作歹,坑蒙拐骗无所不能,民间早有怨言。怎奈他们手段巧妙,很少有事主上告,即便抓了也无从查证。” 见到皇帝把眼光转向自己,王安也没法装聋作哑了,更不打算为一群鸡鸣狗盗之辈掩盖,只是觉得些许小事自有五城兵马司、巡防营、锦衣卫处置,犯不着由皇帝亲自过问。 “朝廷没有成法约束吗?”可惜他想错了,皇帝再次放下毛笔开始打听内情。 “唉……张然,每隔半旬依今日之例去皇庄训练,做事要小心机密,不可被外人抓到把柄,也不可借此草菅人命。所抓之人务必罪大恶极,否则朕先要了你的脑袋!” 这一讲时间可就长了,王安出宫的次数也不算多,有些地方还得由张然补充,天色全黑了才算勉强说清楚。皇帝一直都在听,没怎么插嘴,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再警告一番了事。 (本章完) 156 内忧外患4 有关寺庙僧侣的问题,早在明朝建国之初就整顿过。洪武六年朱元璋亲自下令,民间女子年龄未到40岁不许出家当尼姑和女冠;男子不满20岁不许入寺为僧。 二十四年又下令,假若有人效法瑜珈教,自称“善友”,假藉张真人的名头,私造符录,均治以重罪。 二十七年再下令,在僧人道士中若有人私自拥有妻妾,允许众人赶逐,包庇容隐一同治罪。僧人自称白莲、灵宝、火居以及僧道不务祖风,妄为议论,也要治以重罪。 永乐十年明成祖下谕,僧道不守戒律,参与民间修斋诵经,并计较报酬厚薄,或修持没有诚心,饮酒食肉,游荡荒淫,乃至妄称道人,男女杂处无别,败坏门风,杀无赦。 在这种严厉的政令下,明初的僧道大致能恪守清净门风。自中期以后,禁令荒废,僧人道士不守祖风,不在寺庙安心修持,羡慕城市或世俗繁华的生活,到处游荡。于是在各地城市中,到处可见游方僧道的踪影,以僧人为最。 这些僧人假藉“游方化缘”之名,被称为“游方挂搭寄住僧道”和“云游行脚”。尤其在北京,十方缁流全都辐辏于此,简直成了“僧海”。 出家人一旦到了城市,或参与民间事务,或与士大夫交游,必然带来僧俗混淆,造成一股宗教世俗化的洪流。不守祖风,喝酒吃肉,娶妻生子比比皆是。甚至闯寡门、嫖娼妓,混迹于市井与泼皮无赖为伍。 正德年间有位知名散曲家陈铎,曾做了一首散曲名为《尼姑》,里面是这样描写的: 卸除簪珥拜莲台,断却荤腥吃素斋,远离尘垢持清戒。空即空色是色,两般儿祛遣不开。相思病难医治,失心疯无药解,则不如留起头来。 再往后,随着卫所、匠户制度的松懈,以及土地兼并的愈发严重,逃兵、逃役、逃税者越来越多,寺庙就成了流民的避难所。 京城的寺庙数量尤其多,来此伺机获取度牒的假僧人也多。找不到挣钱的路子,干脆混迹于市井,与另一个流民群体,乞丐,成为了京城治安的两个大难题。 五城兵马司、巡防营,包括锦衣卫也不是不想严加管理,可是很多僧人已经和士大夫们混成了朋友,经常登堂入室以平级相称。 做具体工作的士卒们谁也不敢确定某位犯了事的和尚有没有师兄弟啥的手眼通天,生怕抓了之后把自己也连累到,久而久之也就懈怠了,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只要别搞出太大动静,全睁只眼闭只眼不愿深究。 不是洪涛对民间疾苦不闻不问,而是眼下局面太乱,仅凭王安和张然的陈述已经成了很严重的社会问题,牵扯到朝廷的方方面面,远非皇帝出面几句话就能解决。 况且现在没有精力去解决这类问题,和辽东女真、漠北蒙古、南洋西番比起来,京城的治安乱象只能算疥癣,不想放也得放。 但眼下不管不意味着以后也不管,只要被洪涛记录在小本子上的人和事,要不就是需要报答的,要不就是优先消灭的。 于是乎寺庙僧人有幸被选中了,不仅仅是不守祖风、不守戒律、逐步世俗化的问题,在土地兼并方面寺庙也名列前茅。还有通过与士人阶层交往,进一步渗透朝堂政治的趋势,每一样都站在了对立面上,避无可避。 “奴婢有些话,万岁爷听了恐不喜。然万岁爷曾与奴婢多次讲过,有话就要当面讲,不说才是欺君,所以奴婢还是要讲……”情况介绍完了,皇帝没有咬牙切齿诅咒,也没要向寺庙僧人下手,让王安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目前朝堂里的局面很微妙,大致分成了三派。一部分官员对皇帝颇有微词,一部分官员觉得还能接受,一部分官员在静观其变,谁也无法占据绝对优势。 假若皇帝要向寺庙僧人动手,微妙的平衡马上就要被打破,局面会迅速向着不利方面倾斜。不满意的会更不满意,部分还能接受和静观其变的则会持反对态度。 但另一件事也让他心里很不安生,下午张然带着小太监们去做了什么能瞒过别人,却瞒不住掌管东厂的司礼监第一秉笔。 不光在御马监,内宫十二监、十二库、十一房、八局、五厂、五门、四司,包括女官的六局一司里面都有心腹安插,凡有不寻常之事马上就会禀报。 如此胆大包天可不是司礼监的主意,而是皇帝的授意。以此类推的话,司礼监里有没有张然的眼线也很难讲,如果有的话必然也是皇帝的授意。 这倒没什么,太监群体相对而言要比朝臣们简单的多,有派系斗争也局限于后宫之间,皇帝属于超然地位,通常来讲不会被针对,只要没有谋逆的心思,即便被监控也不用太害怕。 但当他听到御马监内应的汇报之后,还是觉得小心脏不停扑通,同时胃里也不太好受。皇帝居然让御马监去抓活人供小太监们练习杀戮,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先不提抓来的人是否罪该致死,实际上死一些泼皮无赖反倒是好事,免得他们整日里骚扰京城百姓,令人担忧的是皇帝的安危。 蹴鞠队里的小太监们经过四年多的训练已经逐渐长大成人,身体和力气明显比一般太监强很多。以此充当护卫足够用了,要是再习惯了杀人,整天围在皇帝身边万一有点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自己已经和皇帝牢牢绑在一起了,一旦皇帝出了问题,继任者不用问也是福王。只需想一想太贵妃看自己的眼神,想改弦易辙绝无可能,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无论为了自己还是皇帝,这件事都必须提出来,且要得到明确答复。 “你觉得朕不该草菅人命?”啰嗦了一大套,还满脸庄重,洪涛知道这位大太监又有想不通的环节,必然和下午的事情有关。 “假僧人为患多年,死有余辜,万岁爷此举虽称不上为民除害也不逞多让,就算错杀一二于大义无碍。”王安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皇帝多杀几个。 “哦……那就是怕朕反遭其害?”这话说得很中听,于是洪涛又耐着性子继续猜。 (本章完) 157 御下之道 “奴婢正是此意,人心隔肚皮,万岁爷不可不防呐!” “王安,成大事者必须有大胸怀,天下之人皆可用。如若不然,整日里只能苟苟且且草木皆兵。你说的有道理,人心确实难测,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掌控。 他们是朕从小教大的,学了一身本领,将来不仅局限于紫禁城,必定能走出皇城,到任何地方闯出一片天空。远的不提,仅就为海船领航一事已经让他们趋之若鹜,私下里没少偷偷背书做题,生怕成绩差了捞不到机会。 你们虽然去了势,这辈子永远无法再当男人,但在朕的眼里除了不能生育之外和朝臣并无不同。是男人就该有所作为,跟着朕去闯荡一番难道不好吗? 用不了二十年,你就能看到什么叫万国来朝,什么叫安居乐业,什么叫太平盛世。到时候可以坐着大海船随朕一起沿着三宝太监曾经到过的港口看看,或者坐着马车一路向西直抵欧罗巴,让他们的国王亲自出城迎接。 不过伱得抓紧去四夷馆多学学各国语言了,可以不说但不能听不懂,万一他们私下里偷偷骂咱们,不能吃了哑巴亏,必须全记下来找机会加倍补偿回来。 待你寿终正寝之日,身体可以埋在朕的陵寝前面,但名字却能做为一个大帝国的内相而传扬四海,到底哪个更久远,未曾可知啊! 你说除了朕,谁能又谁敢给予如此多的承诺?你可以选择不信,因为你已经不再年轻,但他们会相信,这就是朕的依仗,至少在近十年不会有大改变。” 关于信任的问题,洪涛从来就没准谱儿,更没总结出来某种套路,比如长什么样的人可信、说什么话的人可信、或者做什么事儿的人可信。 他坚定的认为人是一种既善变又顽固的矛盾生物,当双方利益无法重叠时会表露出善变的一面,反之则异常顽固,甚至可以达到宁死不屈的程度。 在人的少年时期,如果能持之以恒的灌输一种理念,且杜绝其它理念的干扰,再以利诱之,最后添上一张对未来勾画得无比美丽的大饼,就能获得相对信任。 当然了,还不能忘记人类善变的另一面,当他们经历了成长,积累的阅历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很可能产生不同的理念以及看透大饼的虚幻。 但这不是问题,自己从没要求过谁一辈子永远值得信任,只需要短短的几年,最多不超过十年。因为人的基数足够多,可以一批接一批的培养,再一波又一波的替换。 至于说其中有没有风险,这不是废话嘛,世界上哪儿有一点风险没有的关系。亲如父子、胶似夫妻,不是照样该反目反目该成仇成仇。这种风险既然无法规避,那多想也无益。 还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把能受自己控制的事情尽可能做好,剩下的交给运气。那玩意归老天爷管,凡人想破脑袋也是白搭。 “……万岁爷此言当真!”王安都听傻了,即便本能的克制依旧不由自主随着皇帝的描述想入非非,继而呼吸急促、血液翻涌、口干舌燥。 不用百分百做到,只需能实现一半……不用,三成即可,那将是一副何等壮观的画面!而自己就站在这副画卷最显眼的位置上……不对,罪过罪过,是站在最显眼的人物旁边,好像也差不多嘛! “你平心而论,自朕登基以来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可曾言而无信过?”洪涛也有点口干舌燥,主要是说的太多,好在对象只有一个,还是受自己影响最大的,说服工作并不太困难。 “……是奴婢眼光短浅,甘愿受罚!”王安还真仔细想了想,然后就开始流冷汗了。做为一名手握大权的太监,居然敢不信任皇帝,这是嫌命长啊。 “朕以前不是说过,你是唯一肯护着朕长大的,这辈子只要不做出天怒人怨之事,朕就负责给你养老送终。此话朕不想再重复第三遍了,不过以后可以像今日一样,心中有事情想不开就来找朕说说。 内廷有你、陈矩、张然、邹义、王国泰、李实等人帮衬,外朝有李贽、袁可立、徐光启、李之藻、赵士祯等臣子辅佐,无论遇到任何难事皆可逢凶化吉。 我们胜在信任和团结,敌人败在各怀鬼胎和涣散,万万不可因为互相猜忌而自乱阵脚。朕重用张然是有理由的,你能做的他做不了,他能干的你干不了,分工合作、取长补短的道理就不用仔细讲了吧!” 除了画大饼忽悠人之外,洪涛还善于观察。前面说的都是好处,后面就该有警告了。这两年里王安和张然的关系很微妙,两个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全为了皇帝通力合作,但骨子里却又互相竞争、互相提防,生怕让对方抢了功劳。 为什么会有此种变化洪涛心知肚明。王安是潜邸大伴,苦熬了十多年好不容易翻身做主,对一切靠近皇帝邀宠的人都会抱有敌意。 张然则是半路出家突然上位,本来根基就不深,又处在关键岗位上,内心难免发虚,不由自主就会往唯一的靠山边上凑,越近越不嫌近。 面对王安的敌意不会一点没觉察,可是越这样他就越不安,然后就越要想办法讨好皇帝,这不是邀宠,而是拼命自保。 假如现在自己已经掌握了朝廷的话语权,对他们两个人的明争暗斗保证不会太早干预,甚至还会不动声色的拱火挑事儿。 没办法,想让下属始终保持前进的动力,唯有在地位上不停安排竞争者,让他们整日处于隐隐的不安之中才好驱使。 说是帝王之术也好,办公室腹黑也罢,从古至今、国内国外,放眼全世界,人类始终也没找到更行之有效的办法。当一个组织庞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只能如此,人性本来如此,除非不是人。 “万岁爷恕罪,奴婢从来没有非分之想!”这话可把王安吓坏了,跪地磕头求饶同时还本能的向两边扫了眼,看看有没有人手持利刃,像当初张然那样把自己当场格杀。 (本章完) 158 御下之道2(白银加更9) “朕只是提醒,防患于未然,却也是肺腑之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先起来,朕还有正事要议!南京兵部奏,孝陵神宫监掌印杜学、孝陵卫参将陈辽盗伐陵木、掘伤龙脉,司礼监可有听闻?” “奴婢也接到了南京内守备周贵的奏疏,南京兵部克扣孝陵卫火药枪弹,两厢交恶,诬告也。”一说起司礼监的工作王安立马就严肃了,回答的非常规矩,半点不掺杂个人好恶。 “那依你之意,到底是南京兵部诬告还是南京神宫监撒谎?”每次提及南京,洪涛都有股无名的烦躁。 倒不是对这座城市有什么偏见,而是在那里还有个五脏俱全的朝廷和大内。虽然说依旧归北京调派任命,但一个国家弄两套管理班子明显就是浪费,更何况国家财政状况每况愈下。 可是每次与内阁甚至司礼监透露出裁撤南京官员的意思都会遭到极力反对,理由无非就是啥龙兴之地、国之龙脉一类的老生常谈,却也让人无法反驳,毕竟古人对这套东西极为看重。 而更深层次的用意洪涛也能猜到,有一部分官员,尤其是南方官员还没死了迁都的念头,留着南京的构架对迁都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便利条件。 还有就是从自身利益出发了,南京的官员大多都是养老的闲职,没有皇帝盯着、没有朝堂争斗,活儿不怎么干俸禄不少拿油水还不少。在北京打拼的官员里估计有很多人都把南京当做退路,一旦失势好歹有个去处。 司礼监同样有私心,和官员一样,宦官们在京城皇宫里任职上升机会是多,可竞争还激烈呢,危险性也大。如果有机会外放到南京任职,基本就和带薪休假差不多,可以放开手脚捞油水,反正花的又不是自家钱,何必取消呢。 其实洪涛也不是想全部取消南京朝廷,做为陪都它还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经济上,产于南方的物资可以就近先聚集到南京存储再分批北运。军事上,南京有十七卫军队,对于震慑南方各省也有积极意义。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工作完全可以由几个单独的机构代替,没必要养那么多闲人。根据户部的存档,景阳三年,仅南京太常寺、光禄寺、内宫监、神宫监用于祭祀的猪就达上千口。 驻守朱元璋陵墓的孝陵卫更过分,六千人骑,除了口粮之外,又以训练为名每人每月多领三斗,一年下来就是一万一千石。再加上五千斤火药、四千二百斤铅弹和操练银八百两,听着都肉疼。 孝陵卫职在护陵,不受地方和兵部调遣,更不用玩了命备战,这些消耗洪涛都不用四处打听就能猜到至少八成进了某些人的口袋。 南京兵部今年就是以在孝陵内鸣枪放炮、人叫马嘶、砍伐树木会惊扰太祖高皇帝为由断了后勤补给,除非孝陵卫到校场操练,否则啥都不提供。 按说这种事洪涛也彻底改变不了,还和以前一样扔给司礼监和内阁处理多省心。可他不是那种眼睛里能揉沙子的主儿,没能力的时候可以忍,手里有了点权力就总想着谁不服干谁。 这次南京兵部和神宫监互相攀咬,让他看到了一丝趁乱下手的可能。但在正式启动计划之前还得扫听下南京的详情,尽可能做到知己知彼,看看胜算到底有多大。 “前些年沿海闹倭寇,南京营卫精锐尽数被抽调,现存兵将能完成操练者十不存三,余下皆老弱伤残,可战之兵唯有孝陵卫与振武营。 孝陵卫听命于内守备,由神宫监统领;振武营则在南京守备抚宁候朱继勋手里掌控,南京兵部空有参赞机务一职,手中却无强兵可用。” 王安依旧没说谁对谁不对,只是把两方的现状详细介绍了一番,由皇帝自己去寻思。这也是伴君的基本功,有些皇帝不喜欢动脑子,那就要主动献计献策。有些皇帝喜欢琢磨事,就不要擅自做主轻言对错。 “杜学是何人?”洪涛当然能听明白话中的含义,但没马上做出判决,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田义门下,曾监军朝鲜,阵前杀敌临危不乱,颇有些才干。” “那内守备周贵呢?”从刚刚王安的叙述中洪涛听出个细节,南京兵部没有告南京内守备太监的状,而是把矛头瞄准了神宫监掌印杜学。 按照明朝的规定,南京的军队主要由三个部门管辖,内守备、守备和机务参赞。内守备就是太监,通常出自北京司礼监,算是外派。守备由勋贵武将担任,机务参赞则为文臣,一般是由南京兵部尚书兼职。 宦官、勋贵、文臣,这三个群体就是明朝统治阶级的主要构成部分,互相之间既有共同利益又有矛盾。皇帝把军队交给他们统领也是为了安全和平衡,防止出现一言堂。 如果是南京兵部想和宦官抢夺兵权,弹劾的也该是内守备,犯不着再去惹神宫监。由于孝陵的存在,南京神宫监要比北京神宫监的地位高得多,何必再增加一个劲敌呢。 “周贵曾是太皇太后的长随,地位超然,即便田义在世时也要以礼相待。” “哦……再给朕说说抚宁候是何许人也!” 王安的暗示起作用了,瞬间就让洪涛明白南京兵部为什么跳过内守备而直接弹劾神宫监掌印,合算是内守备根子太硬搬不动,相比起来神宫监掌印要好欺负点。 “其祖上朱真,跟随成祖皇帝由北京起家,官拜中都留守司指挥佥事,累赠保国公。朱真之子朱谦在正统年间参加了北京保卫战,升左都督,总兵宣府,追封保国公。朱继勋万历十九年袭爵,任南京守备。” 与对周贵的描述相比,王安对抚宁候朱继勋的态度就没有地位超然之类的个人评价了,和念户口本一样,没多一个字也没少一个字。 “嗯,这位也不好惹。看来陈矩还是太软,有人觉得司礼监好捏啊!” 现在洪涛算是全搞明白了,南京兵部既搬不动内守备周贵也搞不定几世备受恩典的勋贵朱继勋,所以才把目标瞄上了南京神宫监掌印。不管怎么比,杜学的根基最软,更容易成功。 但问题来了,杜学就算再没根基好歹也是司礼监外派出去的,俗话说的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与太皇太后、累世勋贵相比,有皇帝撑腰的司礼监应该更难斗一些,怎么会成了软柿子呢? 答案好像只有两个,第一,司礼监掌印陈矩的名声不够凶,手段不够强硬,给了外界一种可以适当占便宜的错觉。 第二,有人想借此事来试试皇帝的态度,到底是偏向宦官还是维护官员,或者向理不向人,亦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洪涛更倾向于两种皆有。陈矩和田义的性格差不多,喜欢读书、作诗,说话文文静静,性格内敛,更像当代的士人。 这个样子很利于和内阁大学士们沟通,要说万历皇帝也挺会选择秘书的,有了田义和陈矩在前面支撑,他缩在宫里不上朝会踏实很多,至少内阁和司礼监不会矛盾太多,勉强可以让朝廷运转起来。 自己刚登基那会儿根基太浅,不敢一下子把司礼监高层全换掉,而且用他们俩继续在前面顶着,也能给朝臣们一种安心的错觉。 但随着执政时间推移,手伸得越来越长,司礼监的重要性也越来越凸显。不仅仅要稳定局面,还得成为皇帝的一把刀去四处争权夺利。这时候陈矩的优势就成了缺点,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 反观王安的性格更外向一些,又不失冷静和隐忍,识大体且好胜心极强,但不善嫉,非常爱才,只要发现属下有真本事会毫不吝啬向皇帝推荐。 如果能把暴躁易怒、御下过严的毛病磨一磨,再多一些政治斗争的经验和手腕,将来是接替陈矩掌管皇城事务的绝佳人选。 本想让他在司礼监二把手的位置上多锻炼几年,现在看来不能再等了,必须提醒他要主动担负起重担,在战斗中逐渐成长。 (本章完) 159 御下之道3 “……奴婢谨遵圣喻。”这话王安就没法接了,主要是不清楚皇帝的用意,到底是试探自己呢还是真的要替换陈炬,怎么说都是错,赶紧把头低下准备听训。 “代朕传话给叶向高,找六科给事中上疏弹劾周贵、杜学,声势要大、人数要多,除了破坏龙脉之外再加上公器私用、生活奢靡。” 结果皇帝没发火也没教训,沉吟片刻之后一边斟酌一边给出了处理意见,只是听上去不像在解决问题,更像要把事情闹大。 “万岁爷是打算替换杜学,敲打周贵?”对于这么模糊的命令,王安在搞清楚具体用意之前不敢贸然执行,只能冒着挨骂的风险继续追问。 “不妥吗?” “奴婢是怕太皇太后问起此事……”依照王安的想法,确实有点不妥。 就这么点破事,由司礼监下文让呵斥杜学几句,让他收敛点,再让兵部知会南京兵部尚书,把孝陵卫的补给酌情发放一半,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也就结了,周贵也不会因此特意走太皇太后的门路喊冤。 一旦皇帝亲自过问,这件事就等于被抬上了桌面,个中细节全要被抽丝剥茧,无论司礼监还是南京内守备乃至兵部脸上全不好看。其结果必须有人为此承担责任,无论处罚谁都是麻烦,尤其是周贵的去留还牵扯到了后宫。 “有些人就是要敲打敲打才能明白事理,现在已经不是前朝了,谁碍了朕的事谁就要直面天子之怒!”没想到好意规劝直接把皇帝惹怒了,脸色立刻黑了下来,眉头紧皱,一只眼高一只眼低,声音不大但温度很低。 “……奴婢懂了……万岁爷以为谁来接替杜学为优?”见到这副尊容王安心里就是一哆嗦,立马就不敢继续直言上谏了。 从皇子到太子再到皇帝,差不多一天不拉的陪伴了二十多年,如此表情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御马监掌印被谋逆了,第二次是王恭厂火药厂连同几百条性命飞灰湮灭,这次怕是该轮到周贵或者杜学了。 “……就让王国泰去吧,杜学回来之后接替王国泰的职务!” 刚刚听说南京还有近万可战之兵时,洪涛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控制了,哪怕只能先控制孝陵卫这一部也有小六千呢。 但扒拉来、扒拉去,手底下就这么几个经过检验的可信之人,没辙,只能先把王国泰放出去。同时杜学也不能放过,好歹是个统帅过兵马上过前线的太监,这种人才急缺,可不可信先放到张然手下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如果他还感恩田义的提携,看到师傅的归宿之后就该懂得向哪边靠拢。要是有异心,正好让张然清理掉,省得以后麻烦。 另外自己也不能只依靠王安,任何人感觉到成为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之后心态都不免要发生变化。加强一下张然的实力,对于平衡小团体内部稳定很有用。 “奴婢这就去办!” 以王安的阅历和经验,在一瞬间怕是很难觉察到皇帝的真实想法,听到杜学不会遭受处罚不由得心中一喜,马上就要去落实。 好歹都是宦官,平日里也没私怨,兔死狐悲是难免的。同时也对皇帝的仁厚再次予以肯定,至少对宦官们是真的极好了。除了少数不得不除掉的不安定分子,这几年宫里基本没有随意打死宦官和宫女的事情发生。 “慢着,御马监里光有李实一人朕不太放心,可有合用之人推荐?”但洪涛并不打算就这么完事,阴谋终归是阴谋,早晚会有被看穿的一天,所以还得打一巴掌揉三揉再给点好处。 “内官监总理张永龄,为人稳重、办事牢靠;印绶监佥书赵恩,头脑灵活、懂进退。”听说要向御马监里安插人手,还让自己推荐,王安没有太过迟疑,马上提出了两个人选。 “他们都是你的名下?” “张永龄是,赵恩乃陈掌印名下。奴婢观察多年,皆无与外臣勾连迹象。”对于这个比较诛心的问题,王安并不觉得太难回答,皇帝一向主张直话直说,隐瞒反倒更麻烦。 “嘿嘿嘿,你学坏了,狡猾狡猾滴!就是他们吧,和张然讲,连同杜学都给朕盯仔细,出了问题你们谁都脱不开干系!”这两个人选让皇帝怪笑了起来,很痛快的同意了,简单吩咐了两句,摆摆手,示意谈话结束了。 “要起风了……”走出养心殿的院子,迎面吹来一阵东风。王安抖了抖袍袖,看着黑漆漆的夜空若有所思。 这番奏对让他深感疲惫又暗中欣慰,经过四年多的磨砺,皇帝是越来越深谙恩威并济的御下之道了,也越来越像一位真正的皇帝了,是好事也是紧箍咒。 皇帝强势了,身边的追随者才能跟着水涨船高,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可皇帝强势了,追随者肯定越来越多,在激烈的竞争中,夭折的可能性也随之增大。 刚刚皇帝让自己推荐人进入御马监平衡张然,除了信任之外怕也是一种考验,考验是否成熟顾大局,是否能担起重任。 如果光推荐自己名下的太监出任要职,陈矩会怎么想?不管皇帝的态度如何,至少目前他还是司礼监一把手。一旦两个人心里出现了隔阂,那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不再能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了。 问题是自己还没能力全盘接下陈炬的工作,矛盾一旦激化,被撤换的很可能是自己。就算皇帝看在情份上不会过份贬黜,也很难再占据核心位置。 退一步则海阔天空,不给皇帝添麻烦,让出一个位置给老领导、老上级,大家一起进步才是真的进步,所谓识大体也。皇帝的怪笑、奚落外加同意,也证明自己揣摩对了圣意。 别人可能没机会长时间观察,这位皇帝从小就有个习惯,在私下里说话异乎寻常的随便,嘴里时不时会蹦出几个意思不太好的怪词。千万别误会,这不是骂人也不是责怪,而是肯定。 只有在公开场合或者面对不怎么喜欢的人时皇帝才会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说话,仿佛是躲在一层厚厚的面具之后,连声音听上去都显得遥远虚幻了。 (本章完) 160 舆论武器 七月初,刚刚平静了没有一个月的朝堂再次涌起波澜,工科给事中钟兆斗、王元翰联名弹劾南京内守备周贵、神宫监掌印杜学耗费无度、伐毁陵木、破坏龙脉。 皇帝的态度自然是要护短的,留中不发。隔了没几天,兵科给事中胡嘉栋、吴亮嗣,右佥都御史乔碧星也上疏谈及此事,皇帝依旧不搭理。 但转天,礼科给事中李可灼、周永春、汪若霖、杨涟,吏科给事中顾大章继续跟进,对周贵和杜学发起了轮番进攻,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本来一件不算太大的事情,当事人的来头也不怎么显赫,更不是关键重臣,居然引发了汹涌澎湃的弹劾,让好几个派系同仇敌忾,出乎了大部分人的意外,也让皇帝有点措手不及。 无奈,面对这么多弹劾,只能召集内阁讨论对策。结果依旧是不理想,在首辅沈鲤的带领下,大学士李戴、李廷机、翁正春都表示应该法办。 幸好大学士叶向高秉公直言,拿出了前段时间南京兵部和南京内守备的两份奏本,才给皇帝找了个台阶下。但到底该信谁的,依旧是没定论。 最终皇帝为了表明公正,选择了谁的也不信,下令南京守备抚宁候朱继勋调查此事,由南京锦衣卫协助,再派御马监提督王国泰携敕令火速南下,监督各方。 看上去这么处理应该没什么问题,文官和宦官互相弹劾,由勋贵负责调查实情,两边都不偏向。南京锦衣卫只干具体工作,也是怕碍于人情世故不好选边。王国泰则是代替皇帝坐镇的,免得有人自恃身份不服调派。 可依旧有人不乐意,几天之后市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份名叫《东林旬讲》的报纸,用春秋笔法把此事公之于众。重点强调了周贵、杜学的宦官身份,用断章取义、张冠李戴等手法突出了其道德败坏、贪得无厌的事实。 中心思想就是一个,宦官不仅祸乱朝政,还用各种方式与民争利。比如说售价极高的自鸣钟、琉璃器、四轮马车,都出自宦官之手,哪一样也够百姓一家老小吃喝不愁的。 乍一看吧,这篇文章里面没说皇帝一个字坏话,可怎么品怎么会引发无限联想。如果宦官都是恶犬的话,那狗主人应该也不是啥好东西,至少要背负管束不严的责任。 是谁写的这份揭帖呢?还真有署名,叫龟山居士。但写了等于没写,鬼才知道谁是龟山居士。明朝人,不仅仅士人,但凡读过几本书都喜欢给自己起号,甚至好几个号一起用。 “嘿嘿嘿,有点意思啊,他们学的还挺快!只可惜学的不到家,雕版太慢,效果差成本高,长久下去怕是得耗费不少银两呐。” 这份报纸很快就摆在了皇帝案头,洪涛没怎么仔细看内容,倒是翻过来掉过去的琢磨了半天纸张材质,还用鼻子闻了闻,满脸的不屑。 “万岁爷,此物妖言惑众,奴婢已经派人查到了,报纸出自黄华坊四牌二十一铺,主人姓叶,无锡县人。”《东林旬讲》是陈矩亲自拿来的,在他眼中这玩意和前几年的妖书案差不多,必须予以严厉打击。 “该抓?”皇帝好像刚刚睡醒,思路很是迟钝。 “……要不再看几日,放长线诱其背后指使出面?”可陈矩真不这么认为,赶紧在脑子里使劲儿想了想,好像还能把事情办得更完美一些。 “若抓了它,不出一旬,科道们就会蜂拥上疏,把《半月谈》也相提并论,到时候该不该抓呢?让他们说吧,自会有人替朕出头的。当初你对朕袒护马经纶不甚理解,现在可明白了?” 手下最大的太监头子,在遇到难题时连续出了两个主意都没说到点子上,好像有点失职。但洪涛并不这么看,在抢占舆论制高点的方式方法上,古人确实不如现代人玩的明白。 历代皇帝在和文官集团争权夺利时,无法占据舆论优势也是失败的重要因素,不得不承认,文官集团在宣传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建院讲学、著书立说、交友游离、诗词歌赋,都是传播言论并获得认同的有效途径。皇帝却只能困在皇城之内下令、下诏,说是昭告天下,实际上除了官员之外绝大部分百姓并看不见。 但随着报纸的出现,在舆论方面的巨大差距被迅速拉平了,甚至反客为主。皇帝想开放言路,可以允许私人办报。不想开放了,就说报纸是妖言惑众。一收一放之间,无级变速,随意调整,丝毫没有顿挫感。 科技是生产力,同时科技也是统治阶级的大杀器。科技越发达,统治阶级控制舆论的手段越有效,多数人知道真相的可能性就越小。科技是把双刃剑,得看拿在谁的手里,怎么使用。 现在洪涛就要用报纸来混淆视听,和官员集团打一场舆论战。你们指责朕利用皇庄产业搜刮民脂民膏,朕就把皇庄的运营模式、资金去向全都写明白,再不点名的把官员士绅侵占田亩、垄断行业、强取豪夺的细节都公布出来。 让百姓们自己算笔账,看看到底是谁在强取豪夺。就算最终打不赢口水仗,那也得大家全灰头土脸,谁也别想占着大便宜再装圣人,还指责别人是蛀虫。 “《半月谈》……万岁爷高瞻远瞩,奴婢心服口服!只是如此一来,朝廷大事被街头巷尾山野村夫所议,有失体统,更怕众口铄金。” 如果皇帝不提《半月谈》,陈矩根本想不起来,此时豁然开朗,然后就是一阵心寒。整整一年前皇帝就已经着手布局了,要说是无心之举,太有辱智商了。 但除了心服口服之外,还有件事很值得忧虑。自古以来朝廷都是高高在上的,所做的任何决定百姓们只能听着,完全没有参与的可能。 假如《半月谈》与《东林旬讲》以笔为刀互相攻击,那不就把朝廷大事全公之于众了,怎么想怎么别扭,一旦引发民间对立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嗳,你的圣贤书算是白读了。孟子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古人又云,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只要不是军国大事,说一说也无妨。” “……万岁爷所言极是,奴婢浅薄了。”得,都把圣贤书搬出来了,闭嘴吧。可是陈矩想破了脑袋也没找出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出自哪位古人之口,但听着确实有点道理。 (本章完) 161 舆论武器2(白银盟主10) “你担心的也不是草木皆兵,这样吧,你和陈矩去找叶大学士,把朕的意思讲清楚,报纸不需要查禁,但必须接受朝廷的管束,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朕以为把这份差事交与翰林院比较恰当,以后凡欲办报者,刊印数量、发行地域超过一定之数,需先上报翰林院审核,再缴纳万两白银做质押方可发行。有犯规者交由锦衣卫酌情处置,以情节轻重定罪,罚没查抄绝不姑息!” 实际上陈矩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只要《半月谈》和《东林旬讲》的口水仗打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有心人看到成效,然后争相效仿。 无论马经纶的报纸印刷技术多先进,出版发行成本多低,限于目前的交通状况,覆盖范围和时效也有局限性。一旦各地报纸蜂拥而起,肯定好汉难敌四手。 舆论比的就是谁嗓门大,为了确保舆论环境别太混乱,必须未雨绸缪,趁着朝臣们还没反应过来先立起高高的门槛,死死捏住审批权或者处置权,把有可能的竞争对手大部分挡在门外。 综合目前的局面,想掌握审批权怕是没啥希望。朝廷有太多和文化沾边的部门,比如礼部、通政司、翰林院等等,非要用二十四监去审核报纸,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半点道理。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处置权抓住。反正《半月谈》已经占了一个窝,李贽正在广东筹办《农商报》,大概率会赶在审批新法落地之前。有这两份报纸一南一北遥相呼应足够用了,以后具体谁来审批并不关键。 反倒是之后的处置权很重要,有高高的门槛挡着,有资格办报的肯定不会太多,谁要是太碍事就让锦衣卫登门查一查。 从古至今,只要官方想找个人的麻烦,就没有找不出一点过错的时候。找到了就能小题大做、上纲上线,折腾黄了为止。 等到吃亏的次数多了,大家都知道处置权的重要性之后,想重新设定规则为时已晚。皇帝虽然不能强行推行新政,却有足够权力和能力维护现有律法,等于攥着一票否决权。 “万岁爷圣明,奴婢这就去找叶大学士商议,让他尽快拿出章程。” 至此陈炬算是彻底明白了,有了报纸助力,原本都在暗中使劲的朝堂派系,岂有不借机攻击政敌的理由。只要有一个人这么干了,很快会引发连锁反应。 其结果就是朝野上下浊浪翻滚、丑闻满天、指责声不停、喝骂声不断,谁也无法置身事外。而皇帝反倒要轻松一些,可以稳坐钓鱼台,以旁观者和裁决者的身份,以静制动了。 这种套路历史上很多位皇帝都用过,但用得都没这么巧妙、这么彻底。到底能不能成功不知道,但自己该起到什么作用必须特别清楚。啥也别说了,皇帝一声令下就得冲锋,这是太监的宿命,也是责任。 “又错了,你不要亲自出面,交给王安去做。也不要找叶大学士出面,该找的是翁大学士。”皇帝又一次出声拦阻,边说边挤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万岁爷圣明!”陈矩迟疑片刻才恍然大悟,行礼之后离开了冬暖阁。外面骄阳似火,他却遍体生寒。 仅仅四年多,年轻的皇帝就有了翻天覆地大变化,变得洞察人心、通晓世故、心狠手辣,必须是真龙天子!可做为凡人,整天伴在一条龙身边好像更危险,龙同样会吃人,且比虎吃的更多。 三日后,《半月谈》终于到了发行日,不出所料,上面果然对南京内守备和神宫监掌印被弹劾一案发表了看法。虽然比《东林旬讲》晚了一旬,还需要花钱购买,阅读者却比免费发放的《东林旬讲》更多,扩散速度也更快。 这就叫先入为主,经过一年多的铺垫,只要提起报纸两个字,绝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就是通州马经纶和他的《半月谈》。 看报已经成了很多人的习惯,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要是没买到就像是少了点什么。闲暇无事的时候若是手边没有张报纸打发时光,比少吃顿饭还难受。 《东林旬讲》想追赶或者超越,要多付出几倍努力才有可能。可是把两份报纸放在一起就会发现,任重而道远呐! 除了纸张质量上更胜一筹之外,《东林旬讲》在字体清晰度、内容丰富程度、排版合理性等方面都要比《半月谈》逊色很多。 而纸张质量和报纸成本严重挂钩,发行时间越长、覆盖地域越广,成本优势就越明显,也越制约报纸的成长势头。 再看看内容,人们就更感兴趣了。几天前被《东林旬讲》批得体无完肤的南京守备宦官,现在突然又显得不那么可憎了,因为比他们更可憎的人出现了。 宦官们挥霍的都是朝廷的钱,即便不挥霍也到不了百姓手里。可这些家伙坑的全是农户、工匠和商人,那些银子可是实打实从自己兜里掏出去的,真疼啊! 和民间的反应截然不同,当朝臣们看到《半月谈》之后立马就不乐意了,纷纷以各种理由上疏要求皇帝下旨查办,规模一点不比当初的妖书案小。 按说这种事在体制内已经属于预定成俗的潜规则了,即便被同僚当面指责也不会有什么太大反应,大家全不怎么干净,除了斗争失败的时候会被拿来落井下石,通常不会因此而背负任何道义上的责任。 可潜规则毕竟不是规则,重点信息就在这个潜字上面。当不能潜到公众视线之外时,很多事基本就等于丑闻。个人名声一旦臭了,仕途也就跟着完蛋了。为了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必须动真火。 至于报纸上说的是不是实话,是否对国家有利,很少有人会去想。家天下、家天下,家都不好了还要天下有何用?国家是皇帝家的,又不是大臣家的,国家好不好是皇帝需要操心的事情,大臣只管顾好自己家就成了。 那该怎么让《半月谈》闭嘴呢?马经纶可是当过京官的,想找几个衙役过去直接砸场子肯定不成。而且马经纶是两广总督李贽的好友,在通州也算富贵之家,仅靠盘外招显然搞不定。 于是一股针对报纸的风潮逐渐在朝堂间形成了,且愈刮愈烈,矛头除了指向《半月谈》编撰马经纶,还隐隐带上了两广总督李贽。言下之意两人很可能是同谋,甚至马经纶所为皆是李贽指使。 (本章完) 162 以利诱之 眼看局面就要升级,从指责报纸胡言乱语干预朝政向着政治倾轧转变,内阁大学士和司礼监也顶不住了,无奈之下还得请皇帝亲自出面做个决断。 “沈阁老不要急嘛,村野匹夫之言何必当真。《东林旬讲》如此诋毁内官朕还不是一笑而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也就是了。” 洪涛坐在内阁直房里吹着冰块上散发的丝丝凉气,看着院子里炽热的阳光,面对内阁首辅沈鲤慷慨激昂的发言,满脸全是宽厚的微笑,满嘴都是不疼不痒的安抚。 “陛下,《东林旬讲》只是对周贵、杜学的不法之处予以了批驳,不曾影射内官。” 自打没有被选入内阁,左都御史温纯是越来越烦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了,眼见沈鲤的攻势又要被烂泥一般的招数糊弄过去,赶紧续上了火力。 “温爱卿,做为左都御史,都察院之首,怎可如此轻言不法?朕且问你,周贵、杜学贪赃枉法可有实据?抚宁候与锦衣卫的奏报在何处?” 对于温纯的问题洪涛回答的就不那么客气了,隐隐还有指责之意。做为国家监管机构的首长,张嘴闭嘴却带头不遵守律法,太不敬业! “如果《东林旬讲》不曾影射内官,那诸位又为何对《半月谈》如此苛求?两篇文章朕都看过了,上面只是讲了几个故事,既没有点名也不曾道姓,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 如果不是怕急吼吼的跳出来为一份报纸撑腰太过明显,洪涛都不用等到朝臣们群情激奋就得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让通政司里负责唱念文告的官员,用阴阳顿挫、颇似后世播音员的腔调好好读一遍。 然后看着他们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的脸,再来一次舌战群儒,看看真理是否完全失效了,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无法借助其威力伸张正义。 只可惜这种场面短时间内肯定看不到,目前自己还没这份实力与全体朝臣明刀明枪对垒,只能先找机会恶心恶心他们,顺便施加些压力,寻求利益交换的可能性。 而且压力还不能太大,一旦让朝臣们感觉到惶惶不可终日,那就等于帮他们把政见不同的派系全整合到了一起,拧成一股绳先和皇帝斗。 “……是臣有些心急了,然朝廷大事任由村野匹夫随意指手画脚,此举不合礼制。” 这一连串反问让温纯顿时语塞,迟疑片刻不得不率先告罪。但依旧不肯罢休,哪怕拉着《东林旬讲》一起完蛋,也要把《半月谈》拖下水。 如此决绝并不是他自己的决定,而是整个东林派系的共识。只要能找到借口查办马经纶,就可以顺藤摸瓜把李贽也牵扯进去。谁陷入这潭臭水也得掉层皮,无论皇帝如何回护,至少两广总督是干不下去了。 要问为啥这么恨李贽,除了学术上的分歧之外主要还是利益纠葛。这位两广总督上任还不到一年,就把小半个广东搞得乌烟瘴气。 李贽上任的时候先回了趟老家,然后直接把皇家榨糖厂连人带设备完完整整搬到了肇庆,更名为雪花,一边建设一边投产一边大肆收购当地的甘蔗,但刚开始并不顺利。 广东本地的榨糖作坊在技术、设备方面肯定拼不过雪花榨糖厂。但他们有个大杀器,那就是本乡本土多年来营造的人脉,或者叫供应链。 当地农户谁认识雪花榨糖厂是谁,对于外乡人更是极度缺乏信任,不会轻易变更收购商,哪怕少给点钱也愿意卖给本乡本土的榨糖作坊。 本以为这样一来,新建的雪花榨糖厂就得因为原材料不足而关门大吉。谁承想李贽是带着一整套杀招来的,一招连着一招,招招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让人应接不暇。 信用不足、缺少原材料供应商不怕,还不到收获季节,雪花榨糖厂就派人挨家挨户和种植甘蔗的农户签订契约,用比往年收购价高两到三成的价格提前预定甘蔗。而且先给付四成定金,待到甘蔗成熟时再按过称重量补足余款。 这样一来很多农户就不能不信也不能不动心了。本乡本土咋滴?往年总是想办法找理由压低收购价。外乡人又如何,人家一来就提高了三成,都是白花花的现银。 不是说见钱眼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中户人家谁不是辛勤劳作大半年,然后扣扣索索过日子,一旦遇到天灾怕是还要挨饿。毫不费力,只需换个卖货对象就能多挣几成为啥不呢? 信用?人家连甘蔗成色都没看见就肯先支付四成货款,这比啥信用不强啊。有了这些银子,家人至少好过小半年日子。本乡本土的榨糖作坊谁也这么干试试,不用四成,能给两成,大家就依旧选你! 实际上农户们获得的好处远不止于此,冬天还没过榨糖厂的人又来了,一手拿着总督的公告,一手提着装种子的麻袋。 总督号召民众在无法耕种水稻的坡地上多种番米和番薯,不愿意种没关系,公告里讲了,交税的时候可以用晒干的番麦和番薯代替一部分稻米。 不会种也没关系,有专门的纸片上写明种植方法。相比起水稻来说,番麦和番薯更容易伺候,实在不成找识字的人给讲一讲也就大致明白了。 反正不需要占用水田,无非就是多劳作一些,中华民族自古以来最大的特点就是吃苦耐劳,只要有希望吃饱累点真不算什么。 当然了,由于种子有限,所以不是谁想种就种,也不是任何人都能用番麦和番薯抵充税粮,只有与雪花榨糖厂签订契约的农户才有资格头一批享受此等福利。 其他人嘛,公文上说了,别急,目前还在试探阶段,不适合大面积推广,要等上一两年看看效果再说。另外今后还会有更多稀奇古怪的作物要进行试种,谁有兴趣可以先去当地县衙找雪花榨糖厂的人报名登记。 (本章完) 163 以利诱之2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当地的很多农户就再也顾不上是不是外乡人了,先把肉眼可见的好处拿到手再说,反正签了字据没亏吃,不签就占不到便宜了。 至于说当地的榨糖作坊和部分士绅地主乐意不乐意,谁还管那些嘛。公告里白纸黑字写了,谁胆敢从中作梗,衙门就必须办谁。不光说说,已经有几户榨糖作坊和地主因为强迫本村农户不许签字据被衙门的公人给抓了。 要问当地州府县衙为啥不肯给本乡本土的士绅地主撑腰,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敢。新来的总督就是个疯子,半点不讲官场规矩,更不讲情面。 对属下,谁办事不利就处罚谁,轻则训斥、重则上疏弹劾,仅半年时间就干掉了两位知府和四名知县。说来也怪,他弹劾别人一下一个准儿,但别人弹劾他基本全是石沉大海,半点波澜也起不来。 对于当地氏族势力,这位总督就更狠了。谁敢阻挠就出兵剿灭谁,管你有多少代的传承,一律锁了送交肇庆总督衙门法办,打点多少好处也不饶恕,基本全给送到西北和辽东充军去了。 做为在广东地区长大的人,过了长江都难以习惯当地食物和气候,一下子被扔到大西北和辽东,也别等打仗了,水土不服就能要了命。充军基本就等于判了死刑,还不是一刀咔嚓,而是活活折磨死。 这种做派就让很多两广官员看不懂了,用如此手段管理地方效率肯定很高,可副作用也会很大,一旦出了问题绝对墙倒众人推,照死里整。 但很快他们就醒悟了,态度立马有了巨大转变,有些甚至从坚决反对变成了积极参与。起因很简单,有人通过关系从福建打听清楚了雪花榨糖厂的底细,又从京里问明白了李贽的由来。 前者是百分百的皇家产业,管事之人全是宫里来的太监,当地税监见了都要点头哈腰万分客气,这玩意谁惹得起啊。 至于说皇帝做的对不对,已经没法争论了,因为前几年颁布的《推恩令》里明确划出了界限,只要皇家宗族的薪俸待遇减半,就得允许皇庄从事生产种植,赚取利润用来养活那些家境并不富裕的皇室宗亲。 当年消减宗室待遇的时候,大部分官员可是跳着脚拍巴掌称赞皇帝英明,怎么着,赞美之声还没消散就打算出尔反尔!这可是国家法令,谁敢违反个试试!明朝皇帝可没有非谋逆不杀士大夫的习惯,咔嚓起来人头无比顺滑。 后者同样不是省油的灯,李贽在皇帝还是太子时就在四夷馆伴读,关系亦师亦友。待太子登基之后立马成了大学士。既非翰林亦非尚书,以举人之身入阁,足见皇恩浩荡。 这次被逐出内阁遭贬两广,看上去是被皇帝放逐了,实则成了皇帝的刀子,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广东发生的事情保不齐就是皇帝的授意。 此时就不得不说江浙、福建和广东沿海地区的人脑瓜子灵活了,由于耕地少,当地人自古就有经商传统,在如何与强权周旋方面早就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不是拳头没人家大、后台没人家硬、明摆着斗不过人家吗?没事,斗不过并不是世界末日,咱还可以加入嘛。只要有利可图,和谁一伙不是活着,保不齐还活得更好呢! 风险?去南洋返货有风险不?那不一样也得干嘛。与之相比站错队根本不算事,没辙,谁让咱没出生在好地方呢,不冒险就得挨饿! 于是乎本来剑拔弩张的局面,随着春风的到来像冰雪般悄然融化了,没留下明显痕迹。当地士绅也好、官员也罢,全都不再提与民争利、扰乱市场的话题了,改成四处找门路接近新总督及其身边幕僚,试探能不能合作。 结果李贽非但没给面子,还放出话来,他做为朝廷官员主政一方,责任就是坚守律法、平定地方、代皇帝牧民,其余事情一概不管。鼓励农户开垦坡地种植新作物,完全在其工作范畴之内,没什么好通融的。 至于说雪花榨糖厂垄断市场,那是正常的民间商业纷争,农户们愿意把甘蔗卖给谁就卖给谁、榨糖厂乐意收购多少就收购多少。甘蔗本就不是朝廷禁榷之物,只要不强买强卖按规定交税,官府没有干涉的理由,还要一视同仁! 当地官员和士绅们在总督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按说应该气恼,可他们不,反倒欢天喜地的又去托关系找雪花榨糖厂的人脉了。 在旁人眼中总督此种做派确实过于死板不近人情,但这番一本正经的言辞听在在官场油条和商贾耳中就是另一个味道了。 总督不是不近人情,而是太老奸巨猾。他半点责任也不想担,却又暗中想袒护榨糖厂,并且给有意合作者指出了门道。 仔细听,明明是福建皇庄衍生出来的雪花榨糖厂,被硬生生说成了民间买卖,难道是总督脑子糊涂了,或者睁着眼说瞎话? 没这么简单,这就是门道。总督很可能是在说:我有官身,不能掺合榨糖厂的经营,更不能光明正大的偏袒,那样会给皇帝找麻烦。 啥叫一视同仁,潜台词很可能就是说,你们去找雪花榨糖厂的人商量,只要他们同意了,本官这里就不会施加任何阻力,对待雪花榨糖厂什么样,对待你们就是啥样! 到底领会正确没有呢?光想是想不出答案的,必须得试试。结果一试还就成了,雪花榨糖厂里负责出面接待的人叫朱雀,祖上是朱元璋的十八子,珉王朱楩。 当年朱楩被废为庶人,等朱棣上位之后又恢复了爵位,回到云南继续当藩王。朱高炽登基之后,把这位名声不太好的叔叔全家都给弄到了湖南武冈。 二百年转瞬即逝,珉王一脉开枝散叶,形成了一个大家族,此时已经传到了第七代,家主叫朱定耀,依旧住在武冈的王府里享受荣华富贵。 而朱雀这一枝却没落了,仅靠着最低爵位苟延残喘。到了他这一代连祖宅都给卖了,若不是赶上《推恩令》,估计就得流落他乡。当地官员一看,得,您连家都没了,再削去一半俸禄还不得饿死啊,干脆送到皇庄干活去吧。 (本章完) 164 三十六行(白银加更11) 朱雀到了皇家榨糖厂之后立刻就觉得此地与众不同,保不齐能混出点名堂,反正也是最后一搏了,直接扔掉身份,半点架子没有,让干啥干啥,还尽量干好。 他本身就读过书,还习过武,脑子和身体都不错,加上年轻,主要是态度端正,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年就被提为厂里的主事,专门负责原料采购。 这次被调往肇庆重打鼓另开张,他成了急先锋,把宗室身份发挥到了极致,让当地官员士绅很难受,而对农户来讲又成了信用保障。谁一听这位是皇帝的本家都不由得高看两眼,更容易取信。 面对打着各种理由前来拜访的官员和士绅,无论职务高低、家财多少,朱雀都是亲自接待。不等对方把话完全讲透,就会拿出三四套合作方案供其选择。 想单独办厂的,没问题!雪花榨糖厂可以无偿提供技术指导,有偿帮忙采购设备,外加代培员工。做为回报,只需签订契约,把将来产出的绵白糖以一定价格全部卖给雪花榨糖厂。 不想出头露面但资金充裕的,也没问题!雪花榨糖厂可以采取合资的方式接纳各种股份,用这笔钱在两广地区找合适的地方建设分厂。 做为股东不参与生产经营和销售,更不用到工厂上工,坐在家里就可以按股份每年拿红利。如果不放心,还可以派人随时检查账目。 如果说建不起新厂也够不上合资门槛,但又想搭个顺风车赚点小钱的,依旧没问题。本钱小没关系,可以到城中开个小店,专门售卖用绵白糖制作的各种零食。 只要与雪花榨糖厂签了契约,技术、设备、培训全都免费提供,算是入股,还可以也必须挂上雪花榨糖厂的招牌,每日流水按照比例分账。 要是说手里有钱但不想劳心费神搞实业,朱雀还是欢迎。商人,自古以来就该是低价进高价出赚差价,弄什么工厂作坊商铺嘛,来钱太慢! 这么着,您说个数,每年能从雪花榨糖厂进多少斤绵白糖,数量越大价格越低,多劳多得嘛。朱雀还给这种合作方式起了个名字,叫做包销,专门做这种买卖的商人叫地区代理商。 啥意思呢?就是说包销到一定数量之后,这名商人所在的地区就只有他一个人才能从雪花榨糖厂拿货了,别人给多少钱也不卖。通常而言,代理商包销的地区最低也要以县起步。 自打开春以来,单独建厂、合资建厂、开店售卖零食的洽谈数不胜数,唯独不见有人来打听包销事宜,这让朱雀有些坐立不安。前面这几种合作方式虽然也不亏,但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销路。 种甘蔗的农户越来越多,工厂也越来越多,绵白糖的产量自然也是越来越多。光靠本地的购买力,显然无法全部消化,必须有长期可靠的大宗出路。 然广东这边的情况又和福建不太一样,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人脉。皇家榨糖厂有李贽的亲属关照,又有宫里的太监坐镇,在当地不敢说横着走,那也是手眼通天般的存在。 根本不用主动去找走私船,专门向海外倒腾货物的商人们会主动找上门洽谈业务,只要产品真的好,价钱又合适,有多少卖多少,绝对不愁销路。 广东倒是有目前唯一允许海外藩国朝贡的广州港,有太监把持的提督市舶司。但还有朝廷管辖的市舶提举司,这两个部门说是合作关系,实际上多为互相监督提防,谁也没法完全做主。 李贽赴任才一年,无论背景多硬,毕竟是初来乍到的过江龙,根本做不到上下左右黑白通吃。况且这里还有三司、巡按、总兵等职位,也是互相牵制的作用更大,想公然包庇雪花榨糖厂走私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在广州有个专门负责与海外商船交易的组织,想和海外商人做买卖必须得通过它来进行才合理合法,否则就算走私。 这个组织叫三十六行,是由很多手工业团体和商人凑起来的大杂烩,所包含的行业类别绝不止三十六个,且得到了当地官府认可,算是个半官半民的机构。 说起来三十六行也是明朝海禁的副产品,从其出现到壮大的过程中就能看到明代统治者既要、又要,极度自信又极度不自信的矛盾心态,以及对外部新鲜事物毫不关心,老子永远天下第一的顽固愚蠢思维模式。 朱元璋做为胜利者,自然而然的要以自己为中心制定国策。但以他的出身和见识又不知道该怎么治理偌大的国家,只能以元朝制度为基础涂涂改改之后把作业勉强抄完了。 但元朝是失败者,必须找到失败的原因并改正才能避免重蹈覆辙。那在朱元璋的心目中,元朝最根本的缺陷是什么呢? “元以宽仁失天下,朕救之以猛,小人但喜宽。朕观元朝之失天下,失在太宽。” 朱元璋说元朝统治者管的太松了,只要把税收上来,对于地方上的事情爱搭不理。刑罚还很轻,不重视对民众的约束,才使得他这样的草头王有机会可乘。 怎么才能避免重蹈覆辙呢,既然宽不成那就严呗。你向东我就朝西、你说黑我就说白、你往左我就朝右,伱拥护的我就反对! 于是乎,元朝比较重视商业,明朝改成了重农抑商;元朝比较开放,明朝直接闭关锁国;元朝的社会管治力比较弱,明朝干脆用户籍限制人口流动,美其名曰各安其业。 效果嘛……重农抑商的结果就是朝廷收不到商业税,但官僚资本却大肆走私,把利润全装到私人腰包里去了。农业没发展起来,商业还萎靡不振,最终明朝是穷死的,但官员们却个个肥得流油。 闭关锁国,让原本属于宋朝、元朝贸易版图内的东南亚各国逐渐被欧洲殖民者占据,变成了经济掠夺明朝的前哨基地。间接还导致明朝的造船、远洋水平急速下降,等于把大海白白拱手送人。 社会管理严苛,出个门还要带着介绍信,进一步抑制了商业繁荣,禁锢了思想和文化交流,让好端端的国民逐步变成了被圈养的牲畜,只知道干活交税,对外界啥也不关心、不了解。 (本章完) 165 三十六行2 海禁从明朝建立那天起就在严格执行,即便是支持了郑和下西洋的永乐皇帝,也不是以开辟贸易航线为目的。 “宣德化而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 彰显天朝上国威风,让万国来朝,满足一下虚荣心才是真实用意。还有一种说法,郑和是要去找失踪的惠帝。不管出发点是什么,结果都是得不偿失。 前来朝贡的国家确实不少,但大多数都是想占便宜的,随便带点土特产或者动物,明朝政府就得好吃好喝招待,临走还得以超出多少倍的价格收购所谓的贡品。 可是海禁自打颁布开始一直到明朝灭亡,几乎就没有一天真的禁过。倒不是民间奋起反抗,而是统治阶级内部对海外的香料、木材、贵金属、奢侈品有不断膨胀的需求,变着花样的开后门想办法来满足。 三十六行就是在这种自相矛盾的怪异政策下诞生出来的怪胎。明中期以前朝廷规定了三个港口可以接待来自番邦朝贡的船只,分别是宁波、泉州和广州。 到了嘉靖朝由于倭寇折腾的太厉害,宁波和泉州相继关闭,对外交往的窗口只留下一个广州。市舶司在城西建了怀远驿,专门用来接待外国朝贡的使团。 每个获准前来朝贡的国家,一次最多能派出三条船,每条船最多装三百人,并允许携带货物售卖,但只能贩卖给广州官方,不许和私人交易。 但仅凭市舶司和当地官府应付不来这么多外国人,官员们也不愿意学习番话,更不想和这些蛮夷讨价还价,咋办呢? 于是商人就被想了起来,选择当地家境比较殷实的商人代替官府出面与各国使团洽谈业务,先登记好货物种类、数量、检查好质量、做出估值,再把税交给市舶司,才允许货物上岸。 为了方便操作,这些被官府选出来的商人就按照各家的实际情况,把来自各国的朝贡船只做了个分类,每户分别针对某个国家或某几个国家。久而久之,参与的商人越来越多,划分越来越细,逐渐演变成了半官半商的三十六行。 再后来,三十六行干脆把市舶司和地方官府的一部分工作也代管了,从规定锚地、上船验货、预估定价、征收关税、上岸卸货、批发售卖、调集货源一条龙。 而且是双向的,外国船只想从广州买货带走也得通过三十六行,否则就算走私,会不会被官府抓住不清楚,但在近海遭遇打劫的概率很高。海盗们仿佛长了千里眼顺风耳,连船只停在哪儿、装了什么货物都能提前获知。 有了这么大权力,商人自然是不会放过赚钱的。他们一方面给官府打工,一方面还搞点副业。比如说与朝贡船只商谈好,先把值钱的货物偷偷运上岸售卖,利润两家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比例分配。 这样朝贡船只就能逃避大部分关税,售价自然要低一些。三十六行拿着紧俏物资又能卖个高价,里外全是赚。当地官府自然也要分杯羹,坐在家里就有白花花的银子拿,必须两只眼全闭上。 如果光是逃税就满足了,那官商的名号就白叫了。当权力和资本穿一条连裆裤时,只有想不起来的,没有不敢干的。 前面这些只是挣钱门路的一小部分,真正的大头是走私!三十六行利用一手控制外国船只销售采购权,一手垄断沿海手工业货源的优势,几乎是正大光明的搞起了走私。 他们对内压低价格采购大量瓷器、丝绸、茶叶等货物,用小船直接送上朝贡船只,又把出口关税给逃了。或者直接用海盗船运往东南亚港口,赚的更多。 李贽是把这一切都打听清楚了,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改变。明摆着的,三十六行已经成气候了,不仅仅是个民间商业团体,而是脚踩黑白两道,又和官府勾勾搭搭,斩不断理还乱的庞大势力。 谁敢触碰他们的利益就等于挖了当地士绅集团、官员集团和部分手工业组织的祖坟。除非能把两广官场全撤换掉,再派重兵剿灭,否则就算皇帝亲自来了也是没辙。 无奈之下,他只能把打听到的细节呈报给皇帝,很快就收到了回复,内容只有两句话:莲藕身在污泥,然内心洁白。李师乃朕之莲藕,好生由污泥供养,只待来日花开之时。 含义很明确,李贽百分百看懂了,但自恃身份无法做到,又不能不做,只好把这个工作交给了朱雀。如果还不成,那就只能动用最后一招了,去找提督市舶司的太监。 朱雀听闻此事之后一点不为难,马上就和前来洽谈建厂业务的商贾放出了风声,然后坐等三十六行自行登门。 绵白糖可是紧俏货,在泉州那边有多少出多少,绝大多数全都运往了日本和东南亚,想必广州这边的商人也不会看着能挣大钱的货物无动于衷。 但两个多月过去了,依旧不见有三十六行的人露面。就在他坐立不安、茶饭不思、抓耳挠腮的时候,护厂队长递上一张名帖,上面只有五个字,广州黄见望。 “请……备好茶!”本已经有点绝望的朱楩,见到这个名字浑身上下立马舒坦了,不慌不忙的回屋换上见客的袍服,端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仿佛真是位世袭罔替的侯爷。 “久闻黄揽头大名,今日才得一见幸也幸也!”片刻之后,一名素衣老者被小厮引了进来,看上去和县城里的教书先生并无两样。可是黄见望的名号让朱雀收起了轻视之心,起身迈步走到堂口率先见礼。 “哎呀,王爷,使不得、使不得,折煞小民了……”朱雀觉得自己的做派已经很低调了,可是老者更过分,居然两腿一曲就要行跪拜大礼。 “万万不可,小子虽在金册,却是庶民,黄揽头不要听乡野村夫一派胡言,陷小民于百口难辩之境地。”朱雀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坚决不让老者跪下去,同时嘴里还得玩命解释,恨不得把自己说成流民。 “如此说来,是我黄某人莽撞喽?”老者好像是头一遭听闻此事,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但腿确实不再弯了。 “哪里哪里,黄揽头肯屈尊到荒郊野外是我朱某的运气。来来来,请上座……不不不,一定要上座……”朱雀顺势也松开了手,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有点紧张。 很明显,这个老头在来之前已经查过自己的底细,而且还查清楚了。广州和武冈距离虽然不远,可是民间要想搞清楚宗室内情也不是件容易事,可见三十六行不简单,能量大得很。 (本章完) 166 三十六行3 揽头,是广州当地的叫法,大概意思就是能总揽一些事情,用来形容某个人很有能力。同时也是很江湖的称呼,常见于靠水吃饭的群体。在船上叫做把头,到了港口则称揽头。 黄见望,就是三十六行的六揽头之一。他家在广州城里,好几代都是干牙行的。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当年佛郎机人初到此地时,最初接触的就是他的父辈。自然而然,子承父业,到了他这辈算是把事业推上了一个新高峰。 朱雀自打来到广州就没少打听这类事情,为了做到知己知彼甚至动用了李贽的关系,特意去拜访过提督市舶司的总管太监,很多不为外人知的内情都是从其口中获悉。 只是他没想到三十六行也会去打听自己的底细,而且出面就是一位揽头,之前的计划基本全作废了,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 “来来来,尝尝朱某的茶,黄揽头肯定是喝茶的大家,尝过不少珍品。但这茶的来历不比寻常,产自登州,数量极少,且是上等贡品!” 要说人的出身吧,确实对性格乃至天赋有很大影响。朱雀这一枝虽然已经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小的耳濡目染使他对勋贵之间迎来送往那套东西驾轻就熟。 很善于把握谈话节奏,更沉得住气,在不了解对方意图时坚决不先露底。更善于借势抬高身价的把戏,小小一罐茶叶,到他嘴里就不仅仅是茶叶的味道了。 “贡品……今日小老儿口福不浅呐!只是不知朱经理是从何得来?”黄见望本来不打算去碰茶杯,这下不得不拿起来仔细端详,顺便问问来历。 他今天来没有生意要谈,只是照个面探探底。对于这家来自泉州的榨糖厂三十六行早就盯上了,可是苦于对方的背景太模糊,不好定性。 一会儿说是皇家产业,一会儿又是两广总督撑腰,一会儿还蹦出个来皇亲,又打听不到太多真实状况,始终没敢贸然接触。 如果雪花榨糖厂不搞出这么大动静,仅仅是收购甘蔗垄断当地白糖产能,三十六行就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全当没这回事。 一家榨糖厂就算再大也不可能把广东全省的甘蔗都纳入口袋,需要货源找其它榨糖作坊就是了,无非多走百十里路。但自打雪花榨糖厂开始广招各地商贾又是单独建厂又是合股经营,三十六行终于坐不住了。 稍微有点商业头脑的人就能看明白,一旦雪花榨糖厂在各地铺开,不用太多,三五家即可,凭借其产量和质量,很快就能把广东的白糖货源垄断,总不能跑去福建进货吧。 没辙,这下不想谈也得谈了,哪怕对方真是皇亲国戚,绵白糖的货源也是要分出一部分来的。谁卖不是卖嘛,最好能用比较低的代价把广东代理商拿下,来个一劳永逸。 “嗳,区区小民怎敢擅用贡品,那可是杀头的大罪,黄揽头不要开此等玩笑。不过此茶还真是贡品,前几日提督市舶司的刘公公大驾光临,也就他那等身份才有机会获得陛下赏赐。” 这不就有话题可聊了,朱雀一边解释茶叶的来历一边抱拳向北遥拜,动作很恭敬,表情很随意,好像提督市舶司的主事太监来榨糖厂就是亲戚串门子,没啥可大惊小怪的。 “可是刘田义刘公公?”听到提督市舶司的名号,黄见望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真是过江龙,随随便便就搬出来一位主事太监。 “那是自然,提督市舶司里除了高公公也只有一位刘公公能管事。只可惜这次高公公回京面圣去了,朱某一时间还无缘相见呐!” 朱雀还是那般风轻云淡,似是无意,顺口又把提督市舶司里的人事以及工作安排提了提,但若不是关系很近的人,也无法知道的如此清楚。 “那是那是,黄某一直也想当面聆听两位公公教诲,只可惜没有朱经理的本事,好生羡慕啊!”话说到这里,黄可望已经基本相信了朱雀的能力。 提督市舶司虽然和市舶提举司同级,品阶还在广州府之下,但太监是皇帝的近臣,尤其在与番邦交往的问题上,知府也得征求他们的意见。不光权力大得很眼界还高,送钱找门路也只能和其手下攀谈,根本凑不到正主儿跟前。 而且这群没卵子的家伙很是敏感,往往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被误会,不光不会帮忙反而处处刁难,一旦让他们看不顺眼,拿钱砸都不好使,根本无理可讲。 可要是和他们成了朋友,能互相走动,得到的助力又非常强。总而言之,派驻到地方的太监都是又臭又硬的王八蛋,即便如三十六行也始终无法搞定。 “嗳,这事容易的紧,待高公公从京城返回,朱某定是要前去揭拜的,届时黄揽头多准备些见面礼,随朱某人走一趟也就是了。” 如果黄见望提出别的要求,比如在进货价、代理包销数量上大幅压低,朱雀还真做不了主,他得到的授权有限,不允许私自超越。 可是想见一见提督市舶司的太监,对他来讲就真是信手拈来了,根本不需李都督再做引荐,上次见过一面之后就已经有了些许默契。 这主要还是得益于他的出身,王府里也是有太监和宫女的,对外人来讲这个群体很神秘也很怪异,但对于从小就被宫女带大,整天被太监服侍的贵族来说,宦官怕是比父母还熟悉。 他们喜欢听什么、看什么,心里在想什么,不敢说百分百清楚,也比寻常人知道的多。反过来,太监对勋贵们也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这就叫王八看绿豆,不身在其中很难体会。 “……朱经理此言当真!”啥叫意外惊喜,黄见望此时就觉得这趟跑得太值了,一路上的旅途劳顿立马消散得无影无踪,再看这位榨糖厂经理也顺眼了很多。 (本章完) 167 三十六行4(白银加更12) “啧,这就不对了啊,我朱某人好歹也是宗室,难不成还要言而无信!” 朱雀同样有些惊喜,本以为初次见面得你来我往的缠斗许久,都不一定能谈妥,谁承想刚抬出位不入流的太监对方就如此看重。那还等什么,继续表演吧。不怕你不信,就怕你不敢去! “哪里、哪里,是黄某人无礼了。既然朱经理如此爽快,那黄某人也就不再多啰嗦,雪花绵白糖在广州府的代理商咱三十六行定下了。多了不敢说,每个月几百担还是有的,绵白糖和黑糖都要,只是不知售价几何?” 眼见着得了大便宜,更证明了雪花榨糖厂的实力雄厚,黄见望也就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但没把话说死,具体进货量还得看价格合适不合适。 “黄揽头有所不知,本厂只售绵白糖,若是能搞来大批黑糖,朱某愿以高出市场一成价格收购!”听了黄见望报出的采购量,朱雀只是礼貌性的笑了笑,眼神里分明写着两个字,太少了! “咦,这是为何?”对方的表情黄见望看懂了,但没急于亮出底牌,而是追问了缘由。 “家主有训,做任何事不可竭泽而渔。雪花榨糖厂产量高质量好,如果绵白糖、黑糖、冰糖全都售卖,零散糖户必然无法抵御。他们的糖房、糖寮系着全家老小吃喝,如无必要,留一线活路与之,我心方安!” 说起这个问题,朱雀至今仍旧想不通。做买卖本就是谁的本钱足、本事大,谁通吃,哪儿有特意给同行留条活路的道理。等人家慢慢壮大之后反过头来就会咬一口,绝不提当初容人之量。 但想得通想不通都要按照这个口径对外讲,总督大人说这是上面的决定,且非常拥护,每每提及必向北遥拜。 上面是谁?朱雀知道但不敢想也不敢说,反倒是这种话讲多了自己居然慢慢信了,且觉得内心高尚了不少,越说越顺嘴,越讲越自豪。 “……原来如此……黄某人粗鄙,不知该如何夸赞,只想替广东父老谢过朱经理仁义,生意做到如此地步岂有不发达之理!还请朱经理给个价格,黄某尽一己之力再多要100担!” 黄见望都听愣了,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捻着胡须久久没有言语。在码头上混了大半辈子,倭人、佛郎机人、南洋各国人全都见过且交往过,从来没听说有人在做买卖的时候还要照拂同行的利益,大鱼吃小鱼才是赚钱的原则。 可是今日朱经理的一席话让他这张老脸有点没处放了,明明是本地人,却要听个外乡人讲如何照顾乡亲们生计,这他娘的是啪啪打脸。 “不忙,黄揽头请看过之后再做决断。”内心得到满足的同时朱雀也没忘了正事,伸手从怀里拿出几张纸片放在桌面上慢慢推了过去。 “嘶……如此便宜岂不是要亏本!”如果说黄见望刚刚是被道德轻轻撞了下腰,有些岔气,现在就是被现实狠狠压断了腿,疼得撕心裂肺。 几张纸片上的内容完全一致,字体规整行列对齐,不像手写,更像是报纸上的字体,难道说雪花榨糖厂和《半月谈》还有瓜葛? 但这都是小事,纸片的内容才无比惊人。这是几张不太复杂的价格表,从头到尾看一看大致就明白详情了。每个月进货200担,每斤价格4钱银子;进货400担,每斤价格3钱5;进货800担,每斤价格3钱! 去年当地白糖的收购价是每斤4钱多银子,但要亲自去各地糖寮、糖房采购,不包括运费。雪花榨糖厂的绵白糖质量要比小作坊产的强不少,本以为价格会更高,谁承想如此低,比普通糖户的成本价还低! “哈哈哈,这世上岂有做亏本买卖的道理。黄揽头不用担心,等梧州府的工厂建好后还会有更多绵白糖顺西江而下。喏,那边的码头就是为将来转运新建的。 明年这一片高地上还要建许多仓库,届时黄揽头一定要来看看,端的神奇。不用砖不用石更不用夯土,只需用手指粗的铁条编成网子,把叫做水泥的东西灌进去,三五日即可筑起几丈高厚墙,坚硬如铁,刀斧皆不能入!” 只要黄见望肯当广州代理商,无论进货多寡朱雀都等于完成了任务。他对雪花绵白糖的质量和销路非常自信,能赚钱的事情不会没人搭理。 但为了让对方放心,还得再展现一下实力。别怕供不上货,只要伱敢要我就敢卖,如果价格合理,从泉州把皇家榨糖厂的绵白糖也运过来都不是问题! “好好好,届时定要再来叨扰一二。朱经理若是闲了不如去广州城里转转,也给黄某个做东的机会!”对于朱经理所说的神迹黄见望只当是玩笑,起身就要告辞。 今天接收的信息量有点大,脑子晕乎乎的,久坐无益,不如赶回去和其它几位揽头好好谋划谋划,看看可有疏漏之处。 “黄揽头且慢,朱某这里还有些小玩意,有道是一事不劳二主,也交与三十六行售卖如何?”但事与愿违,朱雀好像嫌力度不够,还要加码。 “看看也好……”说实话,黄见望觉得看不看两可,只是出于礼节才勉强坐下。 榨糖厂里还能有什么东西比绵白糖赚的利润更大,就算有,数量太少也不值得交易。三十六行是做大宗生意的,又不是街边小贩。 “来人,去我房间把箱子抬过来!”朱雀再次把茶水满上,不慌不忙的小啜着。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八名伙计抬着三口大樟木箱子走进了正堂,轻轻放在中间。这三口箱子两大一小,本身没什么特别,但三把大铜锁和转圈的封条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黄揽头请移步观瞧……”朱雀从腰间解下钥匙麻利的打开铜锁、撕去封条、掀起箱盖,做了个请的手势。 “嘶……这是透明琉璃器!”黄见望坐的角度正好被箱子盖挡住,不得不起身绕了半圈。但刚刚走到侧面,就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章完) 168 三十六行5 箱子里塞满了细密的木料刨花,依旧掩不住那一丝光亮。刨花中间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层晶莹剔透的茶具,以黄见望的阅历马上就认出了来历,产自通州流光斋的透明琉璃器。 这东西在广州并不新鲜,早就有江浙一带的商人贩卖,价格奇贵仍旧供不应求。除了本地的达官贵人之外,佛郎机人对此物尤为喜爱,不惜出重金购买,据说是要带回他们的国家做为礼物送给王公大臣甚至国王。 眼下这一大箱子足足有二三十件之多,搞不好还是成套的,那就更珍贵了,路途遥远,水运陆运皆难免磕碰,没有几十两银子连看一眼都不让。 “黄揽头好眼力呐,再请往下看!”朱雀则是背着手,笑眯眯的盯着黄见望的表情,见到对方眼睛睁大了不少,又冲旁边的伙计抬了抬下巴。 “咕咚……这是……”两名伙计伸手从刨花堆中提起两根粗麻绳,一用力就把琉璃器连同刨花全给提了起来。然后黄见望除了吞咽口水,舌头好像有点发木,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了。 合算这口箱子是分层的,第一层码放着成套的透明琉璃器,下面一层依旧是琉璃器,但它们简直太漂亮了,晶莹剔透的基础上还有些亮白色的小物体遍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从不同角度观看发光点还不尽相同,仿佛是在流动。 “此乃流光斋今年的最新产品,名曰星汉灿烂……”见到黄见望有些失态,朱雀嘴角的微笑更浓了,内心无比满足。 实际上他第一次在总督衙门见到这套酒具时,模样比黄见望也强不到哪儿去,手伸出去缩回来,再伸出去又缩回来,即便李总督再三强调是样品,不光可以摸,还得带回榨糖厂保存,依旧不敢触碰,生怕破坏了那份意境。 “好宝贝……真真是好宝贝!朱经理,此物可曾售卖?” 再怎么说黄见望也是吃过见过的主儿,很快就从诧愕中缓了过来,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心跳,开始念生意经了。只要这些琉璃器还没买家,那就必须买回去。贵不怕,转手卖给佛郎机人更贵,越贵利润越高! “莫急,下面还有……”但朱雀并没聊价格,再次冲伙计点了点头。 “这……这怕不也是贡品!”当伙计再次提着麻绳露出第三层时,黄见望已经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和恐惧了。 如此精美的器具放在民间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它们只配待在紫禁城中,也只能由真龙天子使用,凡人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最下面一层依旧是透明琉璃器,只不过它们的颜色是黄橙橙的,每只杯子、酒壶上面都有一只盘龙或者飞凤,看颜色跑不出黄金,而且成色非常高。 但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些栩栩如生的纹饰是怎么镶嵌上去的,既不在外侧也不在内侧,像在琉璃中间,仿佛天生就长在那里! “嗳,黄揽头说笑了,朱某人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拿着宫里的物件四处售卖。看清楚,这是三爪螭龙,一点不僭越。” 说起这个问题朱雀就不能再装高深了,当下拿起一只酒杯,举在半空中借着堂外的阳光让黄见望看清楚,千万不可乱讲话。 “是黄某唐突了,快快放下、快快放下……”黄见望看清楚了,可依旧很紧张,忙不迭的劝朱雀把酒杯放回箱中,生怕有了磕碰痕迹。如此精美的器具要是不小心弄坏了,一头撞死都不冤枉。 “不碍的,这些只是样品,专门拿来让像黄揽头这样的识货之人观瞧定价。以后每隔三个月就会有快船从天津卫送来一箱。三十六行有没有胃口能把它们一口气全吃下,也让朱某省了四下奔波之苦。” 朱雀也不清楚这些漂亮得不像话的琉璃器是怎么做出来的,但不妨碍用风轻云淡的口气忽悠别人,说得那叫一个随意。 “使得、使得……价格嘛……实话实说,在珠宝玉器方面黄某这点眼力根本算不上懂行。朱经理能不能容一旬时间,待黄某回去把识货之人请来仔细评估一番。” 黄见望还真被唬住了,主要是从来没见过,想镇定已经失了先机。此时再用话绕圈子纯属浪费感情,有什么就说什么吧,免得随意开价被人耻笑,还丢了三十六行的脸面。 “来人,每样各选一只用软棉布塞紧,找坚固牢靠的箱子装好。黄揽头不要推辞,你我都是有头有脸的实在买卖家,断不会因为些许身外物就坏了自家名声。 贵重之物也得找到买家看过货才好琢磨价格,空口白牙的谁又能信!来来来,莫要急,朱某这里还有些小东西,不如一并带回去找行家估个价!” 既然要装高深莫测朱雀索性就装到底了,啥回去找人,太麻烦了,直接装箱把样品带走。看到没,咱就这么财大气粗、就这么愿意交朋友、就这么豪爽! “这、这是何物……” 当第二口箱子打开时满怀期待的黄见望明显有些失望,里面装满了乳白色的小方块。说是米糕吧,有点硬;说是砖石吧,又有点软;说是美玉吧,半点不透明;摸上去还滑滑的,闻起来略带香气。 “黄揽头请看!”朱雀没有解释,接过伙计递过来的一块猪皮在手心手背上好一顿蹭,再拿起箱子里的一块东西在水盆里不停揉搓。 “咦……这是皂丸?”看着朱雀的动作黄见望略有所悟,明朝已经有了类似肥皂的物件,是用皂荚混合多种植物制造的,功能也是去污,但并没有这么多细小的泡沫。 “黄揽头可以试试!”片刻之后朱雀擦干双手示意油渍已经去除干净,为了进一步证明其功效,还鼓动黄见望亲自试试。 “如此爽利,不可多得啊……此物可有名号,售价几何?” 黄见望当然要试试,然后就再一次叹服了。确实是皂丸,但去污去油的效果比皂丸强了很多倍,用它洗过之后双手好像白嫩了许多,且带着悠长的香气。 以他商人的本性,马上就断定出此物的价值了。比起琉璃器来这东西肯定不贵,但架不住实用,只要价格不是太贵必须能大卖特卖,最终靠量取胜。 “此物称作香皂,具体售价和琉璃器一样,还需黄揽头给个实在价格。不一样的是香皂可以在本地建厂生产,不用再千里迢迢从天津卫起运。如果黄揽头有意思,你我倒是可以合作一把,建个香皂厂如何?” 看着眼前的黄见望,朱雀就想起了前些日子的自己,脸不由得有些微红。如果不是李总督出声提醒,自己怕是就要一口咬下去,丢死人了。 也不知道李总督是从什么地方弄来这么多稀奇古怪又非常值钱的物件,一件比一件巧妙诱人。用香皂洗完的头发不仅干净还顺滑,香气久久不散。 (本章完) 169 三十六行6 “朱经理抬爱了,如此好事黄某人怎有不允之理,如若不嫌弃小老儿粗鄙,去城里寻家酒楼让黄某略表心意如何?” 面对一波又一波的送大礼行为,黄见望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要不是初次见面,不了解对方底细,马上摆香案拜把子都成。这他娘的是老天爷有眼,活该轮到自家发财啊! “不急不急,黄揽头请看,此间还有一物,与琉璃器和香皂比起来怕是要更珍贵些!” 说实话,朱雀也不想当送财童子。好东西应该藏着,就算要拉拢当地大势力也不用一股脑的全拿出来,留着一点点往外掏,不光效果好时间还长远呢,拖上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但在这件事里他完全就是个牵线傀儡,李总督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半点自己的主意都不能有,只能看着利润从眼前溜走,不光不能急还得表现得特别无所谓。 “还、还、还有!”黄见望也比朱雀强不到哪儿去,接二连三的冲击让大脑严重缺氧,舌头直打卷。 “最后一件……请看!”第三个箱子要小很多,更长些,打开方式也与寻常箱子不同,五面箱体都是活的,拔掉插销之后就铺平了,露出一艘两尺来长帆船模型。 “这是……不太像啊?”三十六行做的绝大多数都是海运生意,黄见望自然对帆船不陌生,凡是在广州海域出现过的都见过,其中一部分还上去过。 但箱子里这艘帆船却有点眼生,粗一看像佛郎机人用的卡拉维帆船,但帆具的差别有点大。卡拉维是斜帆,这艘则是斜帆和横帆一起用。要说它像红毛番的大海船吧,体型好像又没那么高大富态,更细长一些。 “这是朱某一位挚友所造,目前已经有四五艘了,想问问这边是否有人愿意购买。朱某对造船一窍不通,黄揽头肯定是行家,劳烦给看看!” 朱雀这次说的都是实话,他真不懂船,尤其是海船。好在箱子里有张纸,上面把船只的具体情况都写清楚了,否则就是一问三不知。 “400料售2000两,怕是不太好卖,有些贵了。咦,为何要有如此厚重的船板,装货还如此之少?” 黄见望果然懂行,粗略看了看就提出第一个质疑。船体厚重、船型修长,白白浪费了木料,装载量却比同等大小的福船少。 “我那朋友说此船不仅仅能运货,更善水战。船板厚可以挡住佛郎机人的小炮,船体修长利于快速和转向。听说这边海面上好像不太平静,有了此船进可攻退可守……” 面对如此专业的问题朱雀只能机械的背课文,到底是什么意思多半全不明白,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 “……这些都是铜炮!”朱雀不懂啥意思,可黄见望却听懂了。放下手中的纸片,蹲在帆船模型旁仔细查看,片刻之后就有了收获,满脸都是惊愕,一丝笑模样也见不到了,眼中还露出些许凶光。 “呃……应该是铁炮……我那位朋友说威力要比佛郎机人的铁炮大、射程远、售价还低。不过刚刚的价格里不包括铁炮,需要的话一门要另加280两……附送炮药100斤、炮子20枚。” 按到黄见望这副表情朱雀心里也不由得发虚,但嘴上还得对答如流。私售火器可是死罪,要是没有皇家榨糖厂里的太监交待,再加上两广总督的默许,给再多钱也不敢做这种买卖。 “朱经理怕是想岔了,三十六行乃是正经生意,此等犯朝廷律法的买卖从来不占,也无处售卖!” 实际上黄见望的内心里也非常慌乱,生怕朝廷知道了三十六行暗中做得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特意派人前来打探,嘴上说得比朱雀还大义凛然。 “朱某的朋友说了,想交易的话就在海上找个偏移岛屿一手钱一手货,不想的话也不必坏了情面。朱某只是个带话的,黄揽头也只是个带话的,把话带到也就全了情谊。” 说到这里朱雀反倒不怎么紧张了,啥正经生意,谁还不知道你们是干啥的,急着表白不过就是拿不准而已。没关系,船和铁炮并不属于自己必须完成的任务,爱买不买,反正上面的吩咐算是完成了。 “黄某敢问一句,朱经理的朋友是何许人也?”见到朱雀半点害怕的神色也没露,反倒有些不耐烦,黄见望不得不收起虚张声势的嘴脸,重新换上买卖人的样子,准备再多打探出一些内情来。 “这个嘛……不怕黄揽头笑话,朱某若是知道也不会坐在此处了。” 朱雀很想说你他娘的是猪脑子啊,能造战船还能造铁炮的人是你该随便问的吗?是我该随便知道的吗?咱俩到底谁是脚踩黑白两道的地头蛇啊! 最终黄见望还是把帆船模型给带走了,且面色一直有些凝重,即便是去了肇庆城里最大的酒楼请客,也经常走神言不达意,可见其内心受到的冲击有多大,主要全来自这艘模型船。 受到精神折磨的不仅仅是黄见望,朱雀更甚。他从肇庆城里回来之后衣服都没换就一头钻进后堂,敲了敲紧闭的房门,得到应答之后才怯生生的走了进去。 “小先生,朱某这次说得有点多,又要劳烦您受累了。”房间不大,收拾得挺干净,两个十五六岁的男子显然刚被吵醒,披着袍服坐在灯下,正往桌面上摆放纸张。 “我叫朱二,是朱经理的家人,莫要再叫错!可以说了,还是老规矩,不要怕麻烦。”被称作小先生的男子闻言有些不悦,用很严肃的口吻纠正了朱雀的错误,继续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连座位都没让。 “黄见望是未时到的……” 奇怪的是朱雀也没自己找凳子坐,就直挺挺的站在桌边,压低声音叙述着下午和黄见望的交谈内容。不光是对话,还有对方的表情变化,态度极为恭顺,让说就说,让停就停。 很显然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没错,自打来到肇庆身边就多了两个“小厮”。都是糖厂大经理了,身边有人伺候着顺理成章。 这两个小厮也挺勤快,把该做的事情干得井井有条,还特别本份,从不与外人多嘴闲聊透露主家只言片语,且能写会算,捎带手把文书和账房的工作也给担负了不少,为朱雀减少了很多繁杂琐事。 在外人眼中能有这样懂事能干还忠心的家仆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可要让朱雀选的话,他宁可一个都不要,有多远滚多远,此生都不要见面。 宦官呐,别人可能看不太出来,但在王府里生活过的他很快看出了两个小厮的真实身份,然后就从主人变成了仆人,半个字都不敢违逆。 实际上这两名年轻宦官并不干涉朱雀的工作和生活,除了每日完成小厮该做的之外,他们只干一件事,用谁也看不懂的文字把发生在榨糖厂里的一切写成书信,再把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书信内容翻译出来念给朱雀听。 真正干涉朱雀工作的就是这些信,只要听了就必须去做,还不许问为什么,哪怕再匪夷所思也不能有半点疏漏,比如冒着杀头的风险向有官府背景的三十六行推销战船和铁炮。 到底那些信送给了谁,来的信又是谁写的朱雀依旧是不知道,也不敢打听。但他明白一件事,自己做了,有可能活也有可能死,如果不做那就是必须死,还死得很快。 实际上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很可信又很不敢信的猜想,信很可能是送到北京去的,年轻的宦官应该也来自那里。可是任他怎么放飞心灵也想不通那位为啥要背着人去做这些事。 用皇庄建糖厂、售卖琉璃器和香皂,都是正大光明的买卖,确实有不少和自己差不多家境的宗室成员需要靠皇庄的产业生活。 把糖厂建到两广和把琉璃器、香皂卖给三十六行也不奇怪,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利润也确实很高,谁会嫌银子多呢? 现在却搞得像是做贼,不光要瞒着朝廷还得和当地商贾百姓兜圈子,难道就是为了把战舰和铁炮卖出去?虽然自己不懂造船,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三十六行需要战舰和铁炮吗? (本章完) 170 代价(白银加更13) “他们不需要,但有人需要!如果海面上太平静,剿匪提督衙门就没有理由南下。王安,当你想做一件事可大家又不同意时,除非能一言九鼎谁也不敢反对,否则最好先绕开,从侧面想办法,最终还是要把这件事做成。” 相距几千里之外的紫禁城里,司礼监秉笔王安听完王承恩念的信也提出了和朱雀差不多的疑问。信是通过御马监设立在全国各地的马场送来的,内容他也看不懂,那些文字是皇帝发明的,只有蹴鞠队里的小太监们才认识。 但皇帝在听信的时候没有让他回避,这就说明信的内容与自己有关,不光要听还得听出点味道,然后再提出比较靠谱看法。 “可是有了铁炮,当地官府怕是更难以弹压了……” 大道理王安听懂了,并不新鲜,还是养寇自重,只是变了个地方。但细节方面还是不太懂,朝廷向来对铳、炮等武器看管极严,就是怕流入民间反过来害了自身,怎么可以为了些许银钱就主动售卖呢,那可是国之重器啊! “唉……这就是成本呐!朝廷现在是千疮百孔,北面有鞑靼瓦剌觊觎、东边有女真虎视眈眈、南边又来了西番战船,各地还天灾民乱不断。朕有把握扫平外敌安抚百姓,可是手中没有兵、库里没有钱,无米之炊如何做得? 想改变这一切,朕就要从朝臣们手里把兵权、财权都拿回来。他们岂是易与之辈,光靠讲大道理是没用的,必须行非常之法。 古人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振兴社稷让百姓安居乐业,靠老祖宗的法度已经没用了,必须得先砸烂旧的再造新的。这一斧子砸下去不知要有多少生灵涂炭,但必须去做,这就是朕的命。” 通过三十六行把小型战舰卖给海盗集团确实是洪涛的授意,没办法,造船厂需要钱、训练水军需要钱、炼钢、炼焦、研发大炮也需要钱,推广新的农作物更需要钱。 仅靠榨糖厂、流光斋、机械厂和火药厂的有限产品,供养不起这些本该由国家投入的大项目。扩大生产规模谈何容易,一旦被朝臣们发现这些产业油水太足,还有可能抢占他们应得的蛋糕,局面立刻就会走向不可控。 现在必须把一切开源节流的手段都使出来,在不太明显的前提下尽可能多的积累财富,悄悄建立起产业链,扩大影响吸收盟友,为将来有可能来临的那一天做准备。 自打钦点海上剿匪缉私提督天津卫造船事务衙门建立,袁可立就再也不能从漕运衙门里挪用一文钱了,可建造中型战舰和研发后装舰炮又迫在眉睫,总不能真的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咋办呢?洪涛思来想去只有边造边卖增加自身造血功能这一条路可走。海河造船厂之前为了培训工匠和水军造了几艘小型风帆战舰,100吨左右的排水量并不在将来的海军装备序列中,当训练舰又太小,索性就拿出来换钱吧。 火炮也是一样,后装炮的炮身已经可以量产,只是炮闩部分的加工工艺还存在问题。那就别等了,一边搞研发一边细化生产流程一边铸造些小口径佛郎机炮。 随着永定河铸造厂的工匠们逐渐熟悉了罗德曼铸炮法,铸铁炮管的成品率已经达到了七成以上,生产一门2寸口径佛郎机炮的成本只有10两银子,比钢制炮架还便宜。 而京营仿制差不多口径的佛郎机炮,加上木制炮架成本在300两左右,如果从佛郎机人手中买进口货价格还得再翻一番。 别看这些小船和小炮在大规模海战中起不到太大作用,不会装备给袁可立的水军,但到了民间可就是大杀器了,几乎是有价无市,非常抢手。 啥叫科技是生产力?这就是,如果洪涛愿意,可以每个月生产出几十门这类火炮,除了材料和人工费几乎没什么成本,卖一门就有几百两银子的纯利。 帆船也是一个道理,有了龙骨拼接法,造船材料需求下降,再加上部分采用了螺栓紧固工艺,建造速度大幅提高,一降一增,成本就更低了。 而新船型、新帆具的使用又让适航性和坚固程度远超同类船只,虽然运载量比不上传统的福船,却更适合远航和作战,只要找对了买家,一艘的售价翻几倍很容易。 至于说明朝人会不会操控软帆,卫所兵将可能不会,但海盗一定会。他们的活动范围已经到了东南亚海域,接触欧洲船只的机会很多,那玩意又不是原子弹,学会不难。 “奴婢懂了……这是内阁对杜学一事议出来的结果。” 到底该不该砸烂原本的体系,冒着生灵涂炭的危险再去建设新的,王安是真不太懂。可皇帝所说的朝廷弊端全是事情,每天都发生在眼前,一样儿也没夸张,确实该整治了。 比如说手里这份奏本的内容,明明和王国泰的调查结论不太一样,却要堂而皇之的当成正式公文送到皇帝面前御览,往重了讲形同欺君! 假如换个不太高明的皇帝保不齐就信了,再加上抚宁候朱继勋和都察院的调查结果差不多,一场冤假错案马上就得发生。 神宫监杜学和内守备周贵不死也得脱层皮,连带着司礼监对南京的掌控大大消弱,南方唯一可用的战兵悉数落到兵部手中。 “就按之前说的办,把杜学调回来,再训诫周贵几句,责成兵部按期发放军械物资,不得有误!”洪涛都懒得看具体内容,事情的始末王国泰早就传回了密奏,纯属南京兵部借题发挥故意找麻烦。 杜学做为孝陵卫的实际把控者,对军队的操练还是很上心的,尤其对火器的使用非常热衷,经常让士兵们进行实弹射击。 可是孝陵卫没有兵部和皇帝的许可不能擅自离开驻地,只能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在陵区里找了块荒地当靶场,坚持训练不辍。 结果办实事的反倒被人抓了把柄,一顶毁伐陵木、破坏龙脉的大帽子扣得稳准狠,换个别的皇帝,为了彰显纯孝,搞不好就得挥泪斩马谡。 从此以后不管谁接替了杜学的位置,也不敢再把孝陵卫死死攥在手心里,这样一来南京兵部就能顺理成章的将其控制权收回去。 可惜他们这次打错了算盘珠子,洪涛不仅换上了根基更硬的王国泰接替杜学,彻底断了兵部的念想,还要借机给他们上点眼药,再把周贵争取过来。 一个内守备加上一卫可战之兵,对北京这边没有太直接的帮助,但对于震慑东南各省还是很有用也很必须的。假如孝陵卫落到了南京兵部手里,以后南直隶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这个皇帝只能听他们摆布,半点力气也用不上。 (本章完) 171 代价2 “王承恩,摆驾仁寿宫!”说起给朝臣们上眼药,洪涛浑身都是劲儿,吩咐一声拔腿就走。 仁寿宫,自神宗皇帝驾崩之后成了太皇太后李氏的寝宫。这位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很强势,连张居正都要敬畏三分,同时也很明智,自打儿子死了孙子继位就不再多理朝政,一心一意礼佛。 也正是此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心态,让六十多岁的她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反观皇太后王氏心思就有些重了,不太甘于退居二线。两个人站在一起年龄差了18岁,可根本不像婆媳,更像姐妹。 “孙儿见过皇祖母、儿臣见过母后……”巧了,今天仁寿宫里不仅有太皇太后还有皇太后,洪涛倒是不在意多行一遍礼,更不在意嘴上甜点。 从公论,这两位女人还是比较贤惠的,没怎么给国家添乱。从私讲,她们对自己不错,在册封太子的问题上一直坚持原则。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自己弄死了她们的儿子和丈夫,多一些尊敬也不为过。 “皇上在家就不用多礼了,好像又瘦了些,去让你母后看看是不是?” 李氏对皇帝的到来并没显得太过惊喜,一方面吃斋念佛心性平和,一方面隔三差五就来问候,接触多了也就少了些客套。 “我儿确是瘦了,这么黑,可是朝政辛苦?你父皇在的时候就不省心,这几年可苦了你。”王氏则不然,皇帝刚在旁边坐下就捏捏胳膊腿,嘘寒问暖。 “这几日钓鱼多了点,日头太毒,待天气转冷也就白了。”洪涛对这类过于亲昵的动作有些本能抵触,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转换话题,专找不爱听的说。 “罪过罪过,老身不知道又要念多少遍经文才能求得佛祖宽恕!”一听说皇帝又去钓鱼了,太皇太后立马黑了脸,双手合十冲着佛堂方向猛拜,满嘴都是埋怨。 但也只能是埋怨,她这个孙子主意大得很,认准的事情谁说也没用。消减宗室待遇如此,钓鱼也是如此,翅膀硬了,不好管啦! “就是就是,风吹日晒的,想吃鱼何必亲自去钓……王承恩,是不是伱们蛊惑皇帝的!”王氏也不喜欢钓鱼,但她更强势一些,说不动皇帝干脆就去找太监麻烦。 “敢不去朕就砍了他们的脑袋!”王承恩肯定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能低着头装死。好在洪涛不是真孝顺,狞笑着一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 “唉……哀家也说不动皇上,可皇后的肚子为何一直不见动静?”王氏只能长叹一声,但还不死心,又提起了几乎每次见面都要提的问题。 “得,看来祖母和母后都不太欢迎朕,只能走喽……”对于这个问题洪涛就没法顾左右而言他了,任何瞎话也掩盖不了结婚6年无儿无女的事实。 但他有个绝招化解,那就是耍赖加不要脸。无论谁提起这个问题立马扣大帽子,再不停嘴真敢抬腿就走。反正自己是天子,喜怒哀乐变化无常,谁还敢翻脸不成。次数多了,习惯了,也就没人在意了。 “皇上今日来是有事要说?要是没有,老身就去佛堂了!”面对这么个赖皮赖脸的皇帝,不光皇太后没辙,太皇太后也没辙,干脆不聊了。 “嘿嘿嘿,还是祖母了解孙儿,今日前来确实有事要讲。南京内守备周贵被南京兵部告了状,闹得满朝文武不安生,整天在朕耳边叽叽歪歪。” 本来洪涛就是来添堵的,当下摆出一副愁苦表情,把近些日发生在朝堂内部的事情简单给老太太说了说,重点突出朝臣们是如何群情激奋故意找茬儿。 “那周贵早年确实服侍过老身,可要是他真的不守法纪皇上也不必为难,换了就是!”老太太还真硬气,明明心里已经起了波澜,万分不乐意,依旧不肯表现出来,垂着眼皮淡淡一句话就把周贵舍了。 “皇上,万万不可,周贵哀家认识,人很稳重,对皇家极忠,会不会是他们搞错了?”太皇太后碍于面子不好张嘴向孙子求情,这时就得看皇太后懂不懂事了。王氏没辜负这份信任,马上接过话来替周贵求情。 “母后莫急,儿臣已经派人去查过了,大体上没有实据。就算有,只要不是太过分,儿臣也会想办法保住周贵。 这几年为了江山社稷,儿臣把宗室俸禄消减了不少,宫里也跟着紧紧巴巴的,皇祖母还要拿银子去接济宫里的女官,朱家并没对不起大明江山,用一些忠心本份的自己人理所应当!” 求情?好,我也跟着一起说,表一表功、诉一诉苦,先把阵营划分清楚。咱们是一家人,朝臣们都是外人,一家人要团结,互相体谅。 “皇上可是有了计较?”要说这位老太太当年能和张居正一内一外把控朝政,靠的真不仅仅是皇太后的身份,脑子太好用了,或者说经验太丰富了。根本就没让洪涛这番废话忽悠住,只是把眼皮抬了起来。 “孙儿以为这件事不能硬顶,刚则易折;也不能顺了他们的意让皇家丢颜面。杭州织造的孙榷年事已高,不堪重负,让周贵去顶替,不光能堵住朝臣们的嘴,也能让他继续为皇家效力。” 既然老太太这么上道,洪涛也不再绕圈子,略作沉吟,像是在脑子里努力寻找,然后试探着给出一个建设性意见,合适不合适全由老太太定夺。 “……如此甚好,老身会给周贵去信言明其中厉害,让他恪守本分继续为皇帝效力!”此言一出,李氏的眼皮算是全抬起来了,手中的念珠也不捻了,深情的凝视了好一会儿才坚决拥护了皇帝的建议。 只是在为谁效力的用词上有些细微出入,皇帝说的是为皇家效力,太皇太后则是说成了为皇帝效力。一字之差,含义深刻。 从此之后,周贵就不仅仅是老太太的亲信了,必须向皇帝这边积极靠拢,否则这个案子就有可能被某位御史言官重新提起,证据突然又确凿了。 这就是政治,哪怕是亲父子、亲兄弟,互相之间也不能全靠亲情维系,此时本来更不牢固的利益关系反倒变得最为合适了。 (本章完) 172 细作 “母后,杭州提督织造虽在品级上比南京内守备低,可却是个大大的肥差,如此明降暗升之举,皇帝肯让出来,朝臣们岂能答应?” 解决了根本问题,皇帝、太皇太后、皇太后就进入了拉家常环节,不到一盏茶功夫,皇帝和往常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然后皇太后王氏就忍不住了。 她虽然不像太皇太后李氏那样真正把持过朝政,却也不是个上炕只认识爷们下炕只认识鞋的糊涂女人,对南京内守备和杭州提督织造太监之间的本质区别还是能分清的。 明明说周贵被朝臣弹劾,还闹得很大,让皇帝都不好回护,怎么一转眼就去了油水更足的位置,这不是活生生的抽朝臣们的脸吗! “……你呀,养了条真龙却蒙在鼓里。就是不清楚他要兴风作浪还是风调雨顺,回去之后和家里人讲清楚,以后在外面收敛些,被抓到大把柄再闹到皇帝跟前怕是就要倒霉了!” 李氏很凝重的看了王氏一会儿,好像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儿媳妇,搞明白她到底有何过人之处,才能培养出来这么一位外表看似忠厚,实则内心奸诈、无师自通、手段层出不穷的儿子。 周贵被弹劾的事情早就传到了宫里,至少仁寿宫接到了直接汇报,之所以一直没和皇帝提及此事就是想看看他如何应对。 结果不光没失望还有惊喜,皇帝先派御马监去监督抚宁候查案,这就是明摆着不信任。搞清楚实际情况之后并没急着给周贵、杜学撑腰,也没被动换人,而是先来找自己聊天。 三言两语之间就把麻烦全解决了,朝臣们如果继续不依不饶,那就不仅仅是在和皇帝打擂台了,还得饶上太皇太后和一大群勋贵。 为了一个位置不太重要的守备太监的调动,如此大动干戈显然不划算,哪怕再不乐意也得先捏着鼻子先认了,以后再找机会发难。 如此巧妙的手法和缜密的算计以及合纵连横的社交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神宗皇帝的水平,当年儿子要是有这种本事也不至于非派矿监去抢钱,和朝臣们闹得不可开交。 周贵调任杭州提督织造看上去是赚了,实际上是亏了。具体盈亏怎么算,得看站在什么角度衡量。 如果仅为了敛财那确实赚了,南京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苏杭繁华,提督织造又是皇宫最大的一笔日常支出,稍微过过手不用特别克扣也能蹭一身肥油。 但要是从掌控全局和掌控筹码份量的角度看,必须是亏了。提督织造只是个采购部门,除了吃拿卡要仗势欺人,既无行政权又无兵权。南京内守备则是实打实的掌权职位,有权还有兵,权重差很多。 现在好了,皇帝不好张嘴和自己提的事情让朝臣们给办了,闹腾半天受益的是皇帝吃亏的是朝臣,自己不赔不赚。如果不是知道皇帝和朝臣们面和心不和,肯定以为是他们串通一气做的局。 不对,自己这边也赔了,经此一事,周贵哪怕对仁寿宫再忠诚,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将来的出路了。除了向皇帝积极靠拢之外,好像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否则保不齐哪天就又有御史言官旧事重提,而证据突然又确凿了。 利用一个不算大的事件,简简单单一次人事调动,顺理成章的拿到了南京部分控制权,再加上杭州提督织造的积极靠拢,还挫败了朝臣们的一次试探性进攻,便宜全占了,仁寿宫还欠着人情,太奸了! 当皇帝如果不奸诈、不算计别人,就得等着被奸诈和被算计。很显然,孙子是个合格的皇帝,而且上限还看不见,对皇家而言应该算好消息。 问题是孙子的胃口怕是离满足还很远,而且心狠手辣,继任之初先在后宫搞了一遍清洗,基本把神宗和各宫嫔妃们留下的势力全给铲平了,为此死了不少有头有脸的太监和女官。 现在又在和朝臣们明争暗斗,具体方向看不清,但不能出个胜负肯定不会轻易收手。这种性格和做派倒是有点像当年的张居正,越是逆流就越有冲劲儿。 可张居正是大臣,再怎么折腾也出不了圈。皇帝就不同了,翻江倒海上天入地,能让人间一片祥和,也能让天下大乱! 太皇太后和东宫皇太后怎么想洪涛就不操心了,一时半会无法把控外廷,但内宫已经基本在握,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身边多少都会有蹴鞠队小太监的影子,稍有异动就会被发现。 “王承恩,你们那群小爬虫近来可有什么收获?”说起这些小太监,就不得不提一提他们的总指挥王承恩。 皇帝身边有一群小太监因为陪伴蹴鞠而受重用,不光在皇城里人尽皆知,外廷朝臣们大多也有所耳闻。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群小太监里面还藏着一支叫做“壁虎”的秘密组织,王承恩就是最大的那只。 这就是洪涛用来掌控皇城的依仗之一。司礼监掌印陈矩、秉笔王安掌控着皇城里的大部分事物,也正是由于位高权重,他们才无法深入到每个黑暗角落中仔细探查,壁虎则是有益的补充。 蹴鞠队小太监们年岁小,职务普遍偏低,分布在各个部门的低层很容易被人忽视,也很容易看到、听到一些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场景与谈话。然后被一层层传递到王承恩手里,经过初步筛选再交给皇帝过目。 “前两日奴婢在蹴鞠队里发现个细作,暂时还没有惊动,只等着露出马脚再禀告万岁爷。” 和四年前的八岁小屁孩相比,现在的王承恩已经快成小伙子了,除了身体发育比较快之外性情也更加沉稳,做事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像个小大人。 “细作!他是何人名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本就是随口一问,不承想听到了大料,这让洪涛不得不认真起来。如果真有人把眼线塞进了蹴鞠队,那自己就必须再来一波大清洗了。 (本章完) 173 司马迁二世 “此人名叫刘时敏,现年16岁。万历二十九年入宫,拜在陈矩名下,一直在御用监当差。景阳元年和奴婢一起选入蹴鞠队,由于表现平平没有入壁虎。 奴婢也是无意中听其他壁虎说起,刘时敏经常在私底下写写画画,找机会偷来一看,竟然记载的全是宫中之事,包括每日在蹴鞠队中所见所闻。只是不知他为何人所托,才没有贸然惊动万岁爷。” 王承恩的脑子很一般,达不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从腰带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汉语拼音,这就是他的工作日志。 “他写的东西可有记录?” 对于这种工作方式和态度洪涛十分认可,因为他的记忆力也很普通,同样弄了很多小本子,用外人看不懂的语言和符号,分门别类的记载着各种信息。 “奴婢已经誊写了一本,就在冬暖阁书房里收着。” “派人送到北校场教室!”洪涛很想看看这个叫刘时敏的小细作到底写了些什么,距离晚膳还有个把时辰,应该来得及。 “把陈矩叫来!”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算是把罪证看完了,然后洪涛就糊涂了。 王承恩没有半点虚言,刘时敏确实记录了很多皇宫里的事情,但内容太繁杂了,从早到晚几乎就是流水账,看不出来任何重点。 要说是被人指派进宫打探消息的吧,可是有关蹴鞠队和皇帝的内容比重也不算太多。这就有点说不通了,冒着如此大风险混入宫中,难道不该紧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记那么多日常工作和生活琐事有毛用? 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了搞清楚刘时敏的底细,还得把陈矩找来问问。如果他也说不清,就得考虑考虑是否能胜任司礼监掌印一职了。啥不明不白的人都敢收,还往皇帝身边送,怀的什么心啊! “刘时敏……奴婢识得,他可是闯祸了!”当陈矩听到皇帝问起的名字,脸上的表情有了些变化,好像事先有所觉察。 “如果说不清楚,那肯定就是大祸!”洪涛没提小本子更没说是什么事,根本不给范围,就让陈矩自己琢磨。 “奴婢有罪……”越是这样陈矩越紧张,想都没想马上主动承认。 “他是你故意收进宫的?” 在这之前,洪涛的右手一直藏在讲台下面,握着一支上了膛的手铳。有备无患,结果还真用上了,刘时敏的背后果然是陈矩。 可是知道归知道,事情依旧说不通。如果陈矩想监视自己,完全没必要让名下的小太监来,这也太容易引火烧身了,以他的身份和能力,完全可以做得更隐蔽。 “奴婢与刘时敏的父亲刘应琪有些瓜葛……此事奴婢说过,万岁爷也准了!”听到皇帝这么问陈矩好像明白了什么,忙不迭的为自己辩护。 “……刘应琪是谁?”洪涛仔细在脑子里找了找,好像没啥印象。 “他是辽阳协镇副总兵,素来与李成梁不和,奴婢就是遵了万岁爷的意思,特意找他监视李成梁的一举一动。” 陈矩都快哭了,没这么冤枉人的,当初明明是你让我私下在辽东将领里找几个和李成梁不太对付的将领当眼线,怎么翻脸就不认了呢!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糊涂啊,可朕也没让你把人家儿子弄成太监,如果让刘应琪知道,不反也要反了!” 提起李成梁,洪涛终于有点印象了。没错,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但陈矩用来制约人的办法好像太笨了,依旧还是有罪! “奴婢冤枉,万岁爷明鉴,刘时敏不是奴婢逼迫的,他、他是自宫之后才找到奴婢,此事刘应琪早就知晓,还特意来信托奴婢多加照拂。信还在,奴婢这就去拿来!” 啥叫伴君如伴虎,陈矩总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次。如果不是皇帝还算信任,给了个当面辩解的机会,自己这条小命保不齐今天就得交代了。 信自然要看,然后洪涛就笑了。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和陈矩说得一样,刘时敏是自己下刀主动入宫当了宦官,理由说起来简直荒唐至极。 他从小不喜欢看四书五经,却喜欢钻研医术,热衷修习养生之术,总想着修道成仙。可能是太认真,结果有点走火入魔了,坚信一种流传于民间的修炼捷径,自宫! 据说这种特殊修炼方式还是从皇宫里传出去的,起源就是笃信道教的嘉靖皇帝。正好刘时敏连续做了几次怪梦,梦中有个老神仙也说要自宫之后可以压断析精气永泛,才能让真气永存。 然后他就挥刀自宫了,再通过父亲的关系走了陈矩的门路顺利被选入皇宫。待了没一年,正赶上蹴鞠队组建,他的年龄虽然大了一岁,但有陈矩帮忙依旧顺利入选。 可是到了蹴鞠队之后,刘时敏慢慢发现自己好像修不成神仙了。他倒是挺看得开,反正也长不出来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又找了个稍低点的目标,想效仿司马迁成为一名史学家!为啥非是司马迁呢,因为司马迁也是太监! “把刘时敏叫来,朕要亲自问问!”听完了陈矩的陈述,洪涛除了感叹人的丰富多样性还有点期待。 人才呐,纵观古今中外历史,但凡是表现异于常人且极端者,往往都会在某个方面有天赋。刘时敏到底是不是这种人呢,必须亲眼看看。 “朕如果准许尔去全国行走,所到之处州府衙门皆可入内调看存档,有信心为本朝写出一本史书来吗?” 到底是不是天才,仅凭小半个时辰的奏对洪涛还真看不出来,不过有一样可以确定,刘时敏确实对理想抱有极大的憧憬。每当聊起他的宏伟目标时,满眼都充满了光芒,甚至把礼数都忘了,在皇帝面前居然比比划划。 放在常人眼里,这个小家伙就是个神神叨叨的精神病,但洪涛认为值得一试。与其让他在蹴鞠队里当个勉强合格的宫廷护卫,不如推一把。成功了就是大赚,失败了也没啥损失。 (本章完) 174 历史该由人民书写 “奴婢不太明白,写史为何要去全国行走,只要能跟在万岁爷左近,奴婢定会兢兢业业不敢松懈。要是……要是能入文渊阁看看藏书,此生无憾!” 听到皇帝有准许自己正大光明写史书的意思,刘时敏激动得连御赐的面条都不吃了,舔着嘴唇提出个让王承恩和陈矩都咬牙瞪眼的过份要求。 文渊阁乃皇帝的私人藏书馆,里面有无数孤本珍本,内阁大学士想进入看看都要趁着皇帝心情好请示,岂是个小太监能奢望的! “文渊阁自是去得,古人的书再好也不是本朝见闻。朕不希望你按照古人的想法去写史,一个民族真正的历史不是由皇帝和大臣们创造的,而是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活。 你去各地走一走转一转,看看百姓们都在吃什么、穿什么、想什么,那才是真正的史料。朝堂里除了尔虞我诈的谎言,你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 千古一帝又如何?伱也是看过史书的,秦始皇在位37年,打了37年仗,百姓苦不堪言;楚汉相争,人口减少一半,死的多是百姓;汉武帝在位53年,打了35年仗,重徭役重赋税,民生凋敞,仅仅一副罪己诏应付了事;李唐为了当皇帝杀死亲兄弟逼退父皇,后宫干政祸乱上百年,百姓死伤无数,三不存一。 可就是这些人被史官描绘成了千古一帝,光鲜之处大书特书,丑恶嘴脸一笔带过,甚至干脆不提。要是不说实话,写史何用?史官何用?翰林院里有的是饱读诗书的五经博士、熟读史书的编撰,朕随便找几个来编就是了!” 但在如何书写史书的问题上洪涛并不认同刘时敏的想法,或者说不同意历朝历代的做法。为了身后虚名,敢做而不敢当,毫无廉耻,极大拉低了道德底线。 长此以往会让说谎变成普遍,皇帝骗官员、官员骗皇帝,皇帝和官员一起蒙骗百姓,百姓反过来再糊弄朝廷。本来应该分工合作的社会各阶层,因为失去了基本信任逐渐变成敌人,国将不国。 这个道理不是洪涛发明的,也不是他总结出来的,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懂。只是为了眼前利益和能力所限,知道也不改,还得变本加厉。 毕竟说瞎话骗人要比干实事引导来的快捷、方便,只要抓紧军队和舆论,坚持不懈的洗脑,百姓分辩是非的能力始终赶不上编瞎话的套路,同一个瞎话过几年再用一次依旧好使,永远记吃不记打。 但这样一来,对社会发展会起到严重的阻碍作用,老百姓愚昧、孱弱,确实好统治,但也失去了创造性,一代一代遗传下去,时间越长民族越弱。 光靠能看清未来的皇帝没用,看的再明白、指的方向再准确,也得靠大部分国人一起努力推动,国家和社会才会前进,富有创造性的国人越多前进速度越快。 想改变这一切只有一个办法,从根本上减少欺骗,建立基本信任。但要做到这一点非常难,主要是时间长、习惯难改。需要整整一代人不停坚持说实话,放弃相对容易的撒谎,与人性中的恶打持久战。 但从某种角度来讲又非常容易,不用号召每个人都自觉摒弃恶习,只需皇帝带头当榜样,再以此来要求朝廷官员遵守。 只要朝廷里弥漫的撒谎习惯被去除,各地官员就只能跟着改变。同理,只要官员们改变了,各地百姓必须也只能跟随,没办法,群体通常都是愚昧且盲从的。 这种方式肯定有成功的先例,因为古人给它起了个名字,上行下效!同时古人也有失败的教训,所以才造出积重难返、法不责众之类的词汇。 但在洪涛看来,这些统统都是统治阶级用来推诿的借口。在人类社会中任何一件事,只要统治阶级想改、且带头改变,就没有办不到的,不存在例外! “……万岁爷要仿效古礼?”听完皇帝的长篇大论,刘时敏有些不敢相信。实际上皇帝所说的史书记录方法并不是独创,早在秦以前就存在过。 当时的史官是一份非常崇高的职业,没有啥大权力,却在精神上极端富足。他们所记录的史料任何人都不能看,更不能改,哪怕是皇帝也一样,怎么记的就怎么保存。 但秦始皇完成大一统之后,利用谁都无法制衡的权力把史官这个工作给消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饱读诗书的应声虫,只要一提杀头,再辅以升官发财,让咋写咋写,还主动渲染。 其后的汉朝、唐朝、宋朝也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变本加厉把手段弄得更巧妙、装扮得更高尚。到了明朝,干脆连起居注都不让写了,想知道当时的情况只能去翻野史、杂史,各种孤证无法比较,雾里看花。 后世在史学界里有句话,秦汉之后无史!不是说这段时间没有历史,而是史料的可信度大幅降低,通篇充满了对统治阶级的赞美。黑的说成白的,丑的说成美的。以史为镜,当镜子变成了哈哈镜,再去照就没啥借鉴意义了。 现在景阳皇帝居然要主动恢复古礼,让史官重新成为独立且高尚的职业,刘时敏听懂了可不敢相信,又极为憧憬,哪怕陈矩一个劲儿使眼色还是忍不住追问。 “也是也不是!古人专门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朕不习惯身边随时跟着个影子。你可以去民间游历,看看大好河山的壮美,体会下百姓生活富足与否,也能间接体现出朕和朝臣们的德行。 普通人提高自身修为,严格要求自己品格高尚,大善!但帝王光品格高尚远远不够,不能让社稷稳固、百姓富足,个人修为再高也是昏君。 真正的历史不是看皇帝读了几本圣贤书、说了几句至理名言、诛杀了几个贪官污吏、祭拜了几次天地,而是要看治下百姓过得怎么样。” 古礼?那可不成,洪涛不介意让世人评价自己,但坚决不想去当圣人。更何况作为皇帝,从登基到驾崩,只要呼吸不停止,阴谋诡计就不能少,基本没谁敢晒在太阳下面,包括自己。 “万岁爷以为奴婢能担此重任?”从民间角度记录史料可是个新课题,刘时敏有点不知道该从何入手,原本爆棚的自信心瞬间有些瘪了。 “朕没规定时限,只管去做就是了,做多少算多少。陈矩,给他找个合适的职务,品阶不用太高,能在各省走动为优,花费让朱雀想办法,不许走内帑。” 看到门外快步走来的王安,洪涛知道又有事情需要自己处理,也就不再和刘时敏闲聊了,做好安排示意陈矩带着刘时敏可以走了。 (本章完) 175 无奈的决定 “万岁爷,福建巡抚奏报,五月以来,漳州府、泉州府、兴化府连降暴雨,建宁府多处山洪暴发,当地民众死伤过万。沈阁老问过户部,各州府存粮多已调往陕西、陕西、河南等地,无力再赈济福建。” 王安带来的不是好消息,继初夏北方各省爆发严重旱灾,进入夏天之后,南方各省又遭遇了水涝。户部面对越来越多的援助请求表示无力支应,内阁更干脆,连建议都不提了,直接把决定权扔给了皇帝。 “好一个存粮告罄无力赈济……这是要逼着朕执行《赈灾新法》。看来有些人已经做足了准备,打算趁着国难大捞一笔了,真狼子野心!” 福建发洪水的消息有可能夸张了一些,但洪涛相信不是全假,也确实需要朝廷帮忙。但有关各省州府库存粮食全都捉襟见肘的说法,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两个月前,当北方各省旱情严重时,内阁里就有人主张启动《赈灾新法》,但被自己否决了,理由是灾情并不如当地州府说得那般严重,稍微从南方调配一些粮食过去救救急完全能应付到秋收。 刚过了两个月,就又有人拿当初皇帝的决定来做文章了。不是不肯启动《赈灾新法》吗?看看,后果很严重吧!粮食都调到北方去了,南方一旦遭灾,朝廷只能眼睁睁看着当地百姓饿死,责任全在皇帝! 那到底该不该启动《赈灾新法》呢?这个问题此时已经不在其本身了,而是延伸到了其它方面,比如说粮价,还有部分朝臣与皇帝之间的权力争夺。 当初主推《赈灾新法》时,六部九卿外加内阁大学士们的态度很微妙,从一开始的坚决反对到后来的欣然应允,思想斗争过程只经历了短短半个时辰,一反本来的守旧做派,接受新事物那叫一个快,一个干脆。 在他们的影响下,更多朝臣加入了拥护行列,且大书特书,交口称赞皇帝此举利国利民,不敢说千年一遇,也是非常高明的政策。 难道说新法真的能解决各地灾民的根本问题?做为新法的设计者和发起人,洪涛可以很负责任的讲,此举顶多称得上是朝廷赈济的有效补充,既不能治病也不能除根,补丁而已。 那么问题就来了,朝臣们为何如此热衷新法,一年以来只要遇到天灾总有人提议启动,难道说离开新法灾民们就活不下去了? 古人云,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但凡出现找不到理由的共同追求,那就不用瞎琢磨了,只需在其中寻找获利的可能性即可得到答案。 粮食,洪涛就找到答案了。赈灾新法的核心内容表面上看是改变了传统的官方运输方式,减少损耗提高效率,但本质上只有一个关键点,粮食! 无论何种赈灾粮,也不论从哪里运到哪里,总得先有粮食,才涉及到运输成本以及发放效率问题。 明朝官员们别看搞对外贸易一个个全和村里的傻蛋差不多,总是被坑,但要是论起在钻国内政策空子、大把大把捞好处的本事,必须世界第一! 他们在皇帝提出这套新法时就敏锐的发现了其核心,同时还找到了可利用的赢利点,那就是粮食。 找商人购买粮食再运到灾区,由当地宗室核收收购保管发放,确实能减少损耗、压低成本、提高效率,对国家、灾民和皇帝都有好处,唯独对部分官员是损失。因为他们无法再从大批粮食采购、转运、分发环节中动手脚了。 自古以来雁过拔毛都是为官之道,仅凭一则《赈灾新法》就想彻底根除,不光是侮辱了官员们的智商,也把皇帝当成了小儿。 没错,洪涛压根儿就没指望《赈灾新法》能解决问题,之所以费劲巴拉的弄出来,还与朝臣们磨破了嘴皮子玩命推销,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不谙世事、表面聪明、其实很傻的草包,从而放松警惕、大胆出手。 以目前的局面,自己还无法大刀阔斧的对朝廷官员进行任免,即便心里清楚或者抓到某些人的把柄,对关键岗位也力有不逮,强行撤换非但起不到作用还会引发更激烈的斗争,且毫不占优势。 但有个例外,如果谁真敢跳出来行天下之大不韪,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下手了。此时官员们就不再是铁板一块,而是分化成了几个小集团。 该落井下石的不会手软,该做壁上观叫好助威的也不会收声,甚至还会推波助澜,恨不得借助皇帝的手把敌对势力一网打尽,借机让自己的势力占据更多位置。 就这么简单?没错,人类在社会活动当中常用的手段其实就那么几种,翻来覆去演变了几千年但核心依旧,无非就是改个名字、换套包装。 而应对之策也就几种,同样翻来覆去用烂了照样有效。无它,这就是人性中的贪婪在作祟。只要遇到有便宜可占,大部分人的智商立马下降好几个档次。如果对手再孱弱一些毫无威胁,基本就不考虑危险了,满脑子全是收获。 “先拖一拖,做出朕左右为难又不太坚定的样子,让他们看到希望。距离秋收还有三个多月,时间越少他们就越急,忙中出错才好收网!” 洪涛本来没想这么快下手,预计怎么也得等上两三年,再赶上个几十年、上百年不遇的大灾做契机,才好把戏份做足,坑挖得更深,最终来个一网打尽。 不承想自己有耐心等,旁人却有点等不及了。这样也好,先给他们个深刻的教训,顺便再捞一把回来,正好派到别的用场上去。啥叫刚想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前几天还在为某个大工程忧虑钱粮不足,这不,巴巴的送上门来了! “万岁爷,如此一来灾民们该如何是好?” 王安是知道这个计划的,且一直负责监控各方动作,听闻皇帝要收网了,既为遇到了一位聪明主人高兴,也有些忧虑。皇帝和大臣博弈,可最终倒霉的还是百姓。 “……两害相较取其轻,朕现在只能顾得将来,救不了当下。通知袁可立和李贽,此举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臣不密则失身!” 为什么每个朝代里都有大臣因为劝诫皇帝而被砍头、抄家、罢官、流放呢?看看此时的王安就明白了。皇帝也不是神,在很多时候必须有取舍,被舍弃的往往都是百姓。 可有人非要抓住这一点做文章,还公开提出来打脸,不被针对才怪。这就是人治的副作用,一切对错没有固定标准,完全靠掌握权力的人自行决定。 说你对,不对也对;说你错,没错也错;还别不服气,让谁干这个差事最终都是同样的结果,除非不是人,或者刻意摒弃人类该有的七情六欲。 巧了,洪涛来回来去穿梭在各个时间段之间,从属性上讲基本上已经不算人类了,再经历过各个阶层的磨砺,七情六欲已经十不存一,还愿意设身处地分析所有人的初衷,王安的脑袋才得以保住。 “你们这群杀才,就该像太祖那样剥皮萱草、抽肠涮肉、死有余辜!” 皇帝说的确实有道理,王安一想起要有成千上万灾民因为官员们的捣乱而被饿死,心中就有股无名火蹭蹭升腾,刚离开北校场就开骂了。 他是雄县人,那也是个河流密布经常闹水患的地方。当年如果不是家里遭了灾,为了活命被卖到京城,现在没准都当爷爷了。 (本章完) 176 粮荒 景阳4年夏,黄河以北各省旱情加重,多条河流断绝,而江南则大雨连绵,山洪不断,尤以福建为甚。面对此种局面,朝廷大臣们轮番上奏希望皇帝能及早启动《赈灾新法》,从江浙、湖广等地采购粮食赈济灾民。 经过多次交锋,皇帝终于开了金口,从内帑拿出三百万两白银用于采购赈灾粮,以平价卖给殷实富商,由其按照与官府的约定按期运到指定地点,由宗室核购、存储、发放。 旨意刚出,朝野上下顿时一片赞誉,大到内阁六部小到州府县官,纷纷上疏要给皇帝加尊号,连一向不对付的《半月谈》和《东林旬讲》也摒弃前嫌,比着把皇帝夸出了花儿。 更有甚者,多地的山贼、响马也来凑热闹,公开提出不打劫运粮的船队和车队,要是商人们不介意,他们还可以提供护卫。 一时间大明帝国仿佛焕发了青春,沉疴旧疾一扫而空,上下一心、君明臣忠,好一派欣欣向荣、盛世来临的画面。 可惜好景不长,短短半个月,一封封奏报像雪片般的飞向了北京紫禁城。各地负责采购粮食的官员异口同声向皇帝诉苦,拿着银子却买不到粮食,江南好几个产粮区的余粮早在春天就被收购一空! 更糟糕的是随着朝廷大量采购粮食的消息,各地粮价正在飞涨,一日比一日高。不光灾民们吃粮无期,连带着本来不缺粮食的地区也跟着闹粮荒了。百姓怨声载道,谁再提皇帝英明神武,当场就会被啐一脸。 城西金城坊东街的一座小院里,身穿常服的杨涟、顾大章、左光斗、杨嗣昌、金世俊围拢在石桌旁,对着一桌酒菜面色却有些沉重。 今日正好赶上休沐,杨涟提议约上几位平时比较谈得来的同科聚一聚,在杨嗣昌租住的小院里准备了几样小菜和一坛酒,除了放松之外重点还是想聊聊近期的工作,尤其是《赈灾新法》所遇到的窘境。 “伯钦,常熟县无旱无涝,土壤膏沃,稻米一年可收两季,可曾有过如此景象?” 新法到底遭遇了什么困难,做为礼科给事中的杨涟很容易打听到详情,但他想不明白,为啥曾经的产粮地却没有了粮食。 “湖广熟天下足,文儒的家乡才是膏腴之地,为何如今也拿不出富裕?”被点名问起家乡的异状,还是不太露脸的问题,顾大章有些恼怒,当下反唇相讥了回去。 “……”杨涟有些语塞,他确实往家去信问了,但路途遥远还没有答复,这才随口问了顾大章一句,没想到又被反问了回来。 “非天灾也!”这时背向院门端坐的微胖男人说话了,部分解了杨涟的尴尬。 “文弱兄此言何意?”可惜杨涟没领情,转头继续追问。 说话之人也姓杨,名嗣昌,字文弱,还是湖广老乡,武陵人。别看年纪比杨涟、顾大章、左光斗、金世俊都大不少,却同是景阳三年丁未科的进士,还都是二榜,并全留在了北京。 更有意思的是,杨嗣昌的父亲杨鹤也参加了这次会试,同样中榜,但比儿子成绩差,是三榜同进士出身,被派到山西当知县去了。 “杨某家中有些田亩,建有粮仓,两月前家父来信说有人大量收购余粮,无论新米陈米皆要,价格给的不错。现在看来,各地无粮可售恐非没有粮,而是不知被何人提前囤积。” 杨嗣昌的消息来源也不太新鲜,他家是个大地主,恰好赶上有人大肆收购粮食让杨家赚了不少。杨鹤写信的时候带了几句,此时成了推理的依据。 “该是九江粮商所为,小弟家中每年都有他们的身影,克扣斤两、压低粮价,无恶不作!”杨涟的家乡在德安府应山县,虽然没有杨嗣昌家那么富裕也算个小地主,对买卖粮食并不陌生。 “文弱兄所言不假,小弟家乡情况更甚,在去年秋课之后就有外人串走乡村大量收粮,各地运粮的船只在运河里排了十几里长,旬月有余才慢慢散去。”说到收粮的事情顾大章也有同感。 常熟距离无锡不远,那里是明代最大的米市之一,江浙一带的稻米除了运往北方之外,能流入市场的大部分会在此交易,很有代表性。 “不错,小弟家中去年也来信说过此事,老父守成不愿多卖粮,三哥激进,觉得应该趁价钱高多卖些。现在看起来,还是家父所见深远呐。” 说起粮食问题也不能少了左光斗,他家在安庆府桐城县桃花山下,虽然称不上鱼米之乡,也是不愁吃喝的好地方。当地有张姚马左方五大家族,左家排在第四,且人丁兴旺,田地自然不会少。 “难道说有人能预知天意!?”这下杨涟不再抬杠了,如果仅仅是湖广部分地区的粮食被人大肆收购还能解释为九江米市的商人投机,要是连无锡米市也是买的人多卖的人少,那问题就严重了。 “哪有什么天意,还不是见利而忘义!”一直光听不说的金世俊终于开口了,他是义乌人,书读的不错,但官话说的不好,口音太重,常常被中书科的同僚调笑,养成了少说多听的习惯。 “可恼,该杀!当地官府为何不管?”聊到此时,杨涟才大概把闹粮荒的始末搞清楚,原来是有一些奸商提前收购了大批粮食准备囤积居奇。 可想想又不太对劲儿,这得有多少粮商才能买空湖广和江浙的余粮,还如此统一,真有的话,早就该引起官府的注意了。 “文儒,你这一年的给事中算是白干了。哪里有那么多心有灵犀的粮商,去年七月《赈灾新法》才颁布,九月各地就有人在收粮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呐!” 杨嗣昌不仅年纪大,还被任命为中书舍人,经常接触内阁大学士,眼光和阅历比六科还要广泛一些。对于粮荒的发生缘由,有其独到的见解。 (本章完) 177 粮荒2 “是啊,这些粮商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人物。他们囤积粮食也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怕是和陛下的新政脱不开关系。 如此一来,三百万两内帑至少有一半会流入他们兜里,靠粮价飞涨获利更多,从此之后陛下怕是再也不敢轻言改变了。” 金世俊的看法和杨嗣昌基本一致,且说得更露骨,直接点名了粮荒的起因和目的,还猜了猜可能引发的大结局,总体上讲比较悲观。 “……可知是谁!”这番推论着实惊到了杨涟,起身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好像有了决断,再次提出了问题。 “文儒莫急,小弟不过是听闻而已,此间怕是无人能回答,若想知道不如还是看看它吧。”看到杨涟一脸的决绝,金世俊也不再玩笑,从怀里掏出一物放在桌上。 “《半月谈》!报纸!”随即众人都认了出来,只是叫法不同。 “一派胡言!这是污蔑、无中生有、岂有此理!诸位可愿随某去通州寻那马经纶当面驳斥?”还是杨涟手快,一把抓过报纸很快找到了有关粮荒的文章,站在原地读了起来。 可是这篇文章非但没给他启示反倒引发了真火,和以往的风格一模一样,文章里不点名不道姓的阐明了此次粮荒的背后真相。 猛一看是在声讨囤货居奇的无良商人,但仔细琢磨马上就能感觉到另一种味道,矛头直指朝堂,尤其是出身江浙和湖广的官员。 做为《东林旬讲》的编纂者之一,又是东林一系,他真忍不了这种明着泼脏水、在全国范围内造谣中伤的行为,哪怕没单独针对东林系也不成! “……文儒稍安勿躁,不是不敢去,而是去了也见不到本人。《半月谈》刊印之所位于时间工坊院内,隶属皇庄,外有锦衣卫值守,内有御马监看护。不要说我等,即便内阁大学士亲至,没有司礼监腰牌也断无可能入内。连人都见不到,如何当面辩驳?” 见到杨涟真要出门,顾大章赶紧上前阻拦,一边往回拉一边说缘由。不是大家不肯去,而是去了也没用,明知道白跑一趟何必浪费车马钱。 “伯钦去过?”杨涟不光是个杠头还是个勥种,即便别人都打退堂鼓依旧不肯轻易放弃。 “哪里轮得上小弟出头,自其刊发之日起至今已有年许,登门拜访讨教之官民不计其数,至今亦无一人得逞。那马经纶很少抛头露面,贩售报纸者皆为小童,挣一些跑腿钱,亦不知皇庄之内详情。” 顾大章笑得有些苦涩,以前确实萌发过上门讨伐的念头,如果成功了必然能扬名全国。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念头逐渐淡漠。 不是说不想去了,而是不想以反对者的身份去,最好能讨教。马经纶所写的文章除了深谙官场内幕之外,有些观点居然和自己的相似,甚至更高明,看过之后总有种向往的感觉。 “……如此说来倒是杨某孤陋寡闻了……时间工坊?皇庄?难不成《半月谈》是陛下授意!是了是了,陈矩、李贽、马经纶,本该如此,若是没有人在背后运筹帷幄,他一介致仕官员怎会对朝堂之事了解的如此详尽!” 让顾大章这么一讲杨涟终于肯坐下了,有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进士遇到锦衣卫和御马监马夫比秀才还惨。那可是皇帝亲卫,既不能打又不能骂,当地官府更不会插手。 但一想起皇帝,他突然又来了精神头。记得去年在叶茂才府中谈及《半月谈》时,只觉得马经纶背后可能是李贽在推波助澜,皇帝并没直接参与,现在看起来仅凭远在肇庆的两广总督怕是不太够了。 “我看这篇文章写得倒是有几分道理,按照上面所讲,普通粮商一没有如此庞大的钱货买空余粮,二也无法避开当地官府盘查,三更不会知晓朝廷何时开启新法,下手如此老辣,半点余地不留。 唯有出身江浙、湖广等地的官员大族,才有条件和能力,合纵连横,不动声色的搞出此等大动作,又让官府找不到头绪,或者根本不想找。 这与孟章刚刚的推论非常接近,只是不知陛下该如何破局……太难了、太难了,可怜各省灾民,本该靠这些粮食熬过秋课,不曾想却被新法所害。” 杨嗣昌虽然也是湖广籍官员,却没被文章暗指惹恼,反倒觉得言之有理。而他本人并没有倾向任何派系,或者说还在观望,说起话来少了些倾向性。 “谬哉、谬哉!陛下用内帑购买赈灾粮,再由商人转运,交由王府宗室按黄册发放,本就是为了减少损耗贪墨,怎可称为害民。 文弱、伯钦,你二人皆追随东林先生,多次相邀左某,然此次粮荒若真如马经纶所讲,东林不入也罢。左某不才,人微言轻,但非利国利民之事绝不沾染!” 听闻杨涟有诋毁《半月谈》的意思,还暗指皇帝是幕后指使,左光斗面露不悦。他和顾大章差不多,都喜欢阅读《半月谈》最前面一版的文章,并深以为然。 同时他还不曾倾向任何派系,非要选一个的话大概率会去追随马经纶。至于说两位好友的热情相邀,暂且没法答应。 “遗直莫要急着下结论,为民或害民要看结果,初衷如何谁又能提前分辨清楚。照目前看,陛下的新法无论是否为民,害民几乎已成定局了。” 顾大章虽然也部分认同《半月谈》里的说法,但决不允许有人诋毁自己的信仰。对于皇帝,他的态度则是相信历史,宁可信其昏庸不可信其英明。如果皇帝全英明神武了,那寒窗苦读十余载岂不是全付之东流,辅佐谁去啊? “那左某就更不屑与之为伍了,为一己私利将百姓生死置之不顾,国贼也!” 左光斗心里也明白,无论皇帝怎么应对,这次新法有九成要夭折。一想起各地灾民会因此而被活活饿死成千上万,心中就升起一团无名火,再也顾不上同科情面,用更犀利的言辞怼了回去。 (本章完) 178 粮荒3 “诸位、诸位、诸位,稍安勿躁,此事只是风传,并无确凿证据。我等人微言轻,无法左右朝堂,不如先看看,是忠是奸,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眼看同科好友要为了政见不同吵起来,金世俊赶紧出面打圆场。实际上他也面临着和左光斗差不多的局面,自打入朝为官那天起,浙党、东林党、齐党、楚党等等朝堂派系就不断旁敲侧击,或拉拢或蛊惑。 到底哪个派系是正义哪个是奸佞,从表面上根本无法探查清楚,唯一能得出结论的办法就是先听其言再观其行,最终才能识其心。眼下不就是个好机会嘛,啥也不用说、啥也不用做,等着看结果就是了。 “对对对,孟章说的对,我等吵来吵去于事无补,不如一起想想可有破解之法。若是有所得,将其献与陛下说不定能救灾民于水火。” 做为东道主杨嗣昌也跟着一起劝,不过他的方式更圆滑。光讲道理没用,必须找点事儿来做,让大脑忙活起来也就没精力斗气了。 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别说只是几个刚刚入朝一年的小京官,即便把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全集中起来照样还是没辙。 这一招太狠了,趁着北方各省闹旱灾,把南方两个主产区的余粮大部分买光,再加上沿海地区又在闹水灾,简直就是釜底抽薪,毫无翻盘的可能了。 哦对,也不是完全没治,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多掏一倍以上的钱,以目前的粮价购买粮食运往灾区。当然了,户部肯定拿不出这笔钱,到底救不救灾民全指望内帑了。 这下等于把皇帝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掏钱或者眼睁睁看着治下百姓饿死,二选一。但不管怎么选都是赔,人救了但钱没了,以后干啥都要和官员和颜悦色商量。 留着钱不救人,英名毁于一旦,再让文人的笔勾勒几下,不管《半月谈》如何卖力吹捧,依旧是妥妥的昏君!失去了在民间的号召力,同样要依仗官员集团治理天下! “诸位爱卿、朕的肱骨之臣、帝国的顶梁柱,难道此时都想不出办法了吗?” 皇帝已经是本旬第四次亲赴内阁直房召开御前会议,急切之情可见一斑。可是议来议去半旬时间过去了,有效的办法一个没议出来,反倒是听了不少对赈灾新法的埋怨。 “既然如此,那朕就独断专行一次了,诸位可有异议?”眼见再议下去除了听批评之外也得不到什么建设性意见,皇帝一脸的颓然,眼神里全是戾气,显然是要发飙了。 “臣等无力为陛下分忧,深感自责……”沈鲤做为内阁首辅带头表示了遗憾,把责任全推给皇帝的同时也等于认可了皇帝在粮荒一事上的独断专行权。 “那好,拟旨昭告天下,灾民要救,粮食要买,但朕多一两银子也不打算掏!赈灾新法必须丝毫不差的执行,朕会从北京、南京派遣监使分赴各地查验,阳奉阴违者定斩不饶、祸及三族! 从即日起,诸位爱卿每人挑一至两个受灾州府专管,谁负责的地区在赈灾粮上出了问题,如果属于监管不力,朕就把谁的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全族贬为贱籍!” 皇帝好像没听出来,或者是没想到后果,还在坚持赈灾新法的实施细节,布置的挺周密,设立了责任制和极其严格的惩罚。 “……陛下,监督赈灾新法、安抚灾民本是臣的份内之事,然没有粮食,我等该拿何物去赈济?” 别看皇帝说得凶狠,表情也配套,直房里的一众大臣却没人当真。谁都不是吓大的,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啦?当下就有刑部尚书萧大亨站出来叫板。 “萧尚书,要是朕没记错你该是泰安州人,当地这两年没灾没难,虽产粮不是很多却也还过得去。可朕听说你妻舅的家人从无锡买了不少大米,还动用了漕船,这又是为何呢?” 看着这个身材伟岸、浓眉大眼的山东汉子,洪涛很是惋惜。萧大亨才是真的清贫出身,父母守着豆腐摊子,再苦再累也不愿意委屈了独子,省吃俭用省下钱供其念私塾。 结果老天爷专饿瞎眼的鸟,萧大亨刚刚十五岁成年父亲就死了,剩下孤儿寡母更加难熬。好在有人给他介绍了一门亲事,是阳丘富户之女。要是没有老丈人一家帮衬他就得接着去买豆腐,还考个屁的举人进士。 其入仕的三十年间,无论是在地方当知县还是在六部任职,所表现出来的工作能力都属上上选,且能文能武,在朝鲜对日作战时代理兵部事务,也完成得可圈可点。 可自打沈一贯成为内阁首辅,他居然慢慢倒向了浙党,不到几年就成了浙党的一面旗帜,与后起之秀李廷机的地位不相上下。 如果光是结党也就罢了,大环境如此,想在朝堂立足不抱团是非常艰难的。可他居然违背了自己的出身,开始从百姓身上薅羊毛了。 其妻子一家在他的庇护下几乎垄断了从济宁州到东昌府的运河清淤、修缮工程,伙同漕运衙门的官员瞒上欺下没少挣黑心钱。 而在这次的人为粮荒之中,他妻子家也没闲着,属于从去年秋天就大量购入江南稻米的第一波。谁要是说背后没有他的指点,完全是巧合,真是骗傻子呢。 “……陛下,臣愿以项上头颅担保绝无此事!这些年臣在刑部着实得罪了不少人,请陛下明察,为臣正名!” 这么赤果果当面质问大臣的家人是否在囤积居奇,专门和皇帝作对,让萧大亨有些措手不及。但也仅仅是愣了几秒钟,之后立刻展开了反攻,非但矢口否认还主动要求严查,很是有恃无恐。 “朕也相信萧尚书不会不知道轻重……粮食的问题由朕来解决,怎么把粮食发到灾民手里则是诸位爱卿的工作,先下去准备吧,用不了几天就有的忙了。” 看着那张由于愤怒而涨红的老脸,洪涛很是唏嘘。演技真是太传神了,每条皱纹、每根须发上全是戏,任谁来看也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要不是袁可立当过漕运总督,曾经听闻过属下官员与其妻舅有勾连,又特意派人去泰安州实地调查过,自己都有可能被蒙蔽过去。 既然这些人已经铁了心的要和自己斗到底,不珍惜最后的机会,那就别多废话规劝了。俗话说的好,不见棺材不落泪,胜负本月就能见分晓。 (本章完) 179 粮荒4 “王公公留步……叶某有事请教。”皇帝不悦,拂袖而去,朝臣们自然不必再待在直房,也都纷纷散去。但有一个人没走远,就守在直房门口,低声叫住了王安。 “嘿嘿嘿,叶大学士,咱家是替万岁爷办事的,该说的万岁爷已经说了,不该说的借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会说。不过万岁爷对叶大学士还是很看重的,只要坚守本分,不去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就不用担心惹来天怒。 沈阁老年岁已高,处理大事的时候明显力不从心。以咱家的眼力,内阁之中唯有叶大学士资格最老,也最能体会万岁爷的心意,前程可期啊。” 看着有些忐忑的叶向高,王安不由得在心里再一次把万岁爷的形象与伟岸看齐。十九岁册封太子,二十一岁登基,看过的书怕是还没自己多,却能和这群老奸巨猾的大臣们斗个旗鼓相当,必须是天才。 转眼四年过去了,年轻的皇帝手段愈发老练,早已超越了先帝的水平,开始反守为攻,一步步把那些不听话的大臣引向了事先挖好的大坑。 如果不出天大的意外,这次皇帝将要全面获胜。不仅能找到足够借口清理朝堂里的羁绊,还能借助大臣的家产赈济灾民,百分百的一箭双雕。 之后的一段时间,朝堂里任何一支势力都难以再和皇帝正面抗衡。联合起来?当然可以,但不等他们磨合好,皇帝就会再次主动出手,到时候朝堂里还能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存在真说不准。 皇帝在刚登基的时候就和自己讲过,他可以治理好偌大的国家,什么都不缺,唯独缺时间。短则十年,多则二十年,帝国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 这才刚刚过去四年,皇帝就从被动防御转向主动进攻,照这么下去可能用不了十年就能看到成果。到时候朝堂里是个什么样子,凭自己的脑子真的无法想象。有可能、大概其会像当年的太祖皇帝吧,一言九鼎! 哦,不对,熟面孔还是有的,比如内阁里的部分大学士,包括叶向高。他们虽然有可能知道部分官员暗地里做了什么,却没有直接参与,不在打击范围之内。 皇帝说了,能不主动做有损于国家的事情已经属于合格的官,要是还能抵御各种诱惑始终坚持本心,就是百分百的好官。这种官在大明是稀缺人才,不光要保留还得重用! 王安走了,叶向高依旧站在直房门口苶呆呆发愣。信息量太大,啥叫坚守本分就不用担心天怒?啥叫沈阁老力不从心自己前程可期?难不成皇帝要大开杀戒以泄私愤! 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接替沈鲤当内阁首辅不仅不是好事,还将惹来祸端。届时朝野上下肯定骂声一片,皇帝扛不住重担就得落在自己肩上。 这种活儿不是万年一遇的治世天才最好别接,轻则里外不是人灰溜溜下台,重则被万人唾弃身败名裂,祸及全族。反正不管怎么做都是出气筒和替罪羊,没有一点好处。 可事到如今明白也晚了,主要是躲不开。皇帝刚刚要求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去监督各州府执行新法的情况,自己转头就告假,等于表明了对抗的态度。 “不是你们疯了,就是叶某疯了……”思来想去,好像没有万全之策,此时连改换门庭都晚了,唯有继续站在皇帝的阵营里才有可能成为胜利者。 那就赌一把,政客全是赌徒,随时随地下注。但赌徒能洗手不干,政客却要一直赌下去,永远不可能彻底脱身。赢一百次,只要输一次就是全赔。 景阳四年七月底,各地粮价已经涨了近一个月,甚至波及到京城。就在全国上下人心惶惶之时,一支奇怪的船队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杭州湾外岱山岛附近。 打头的是一艘西番海船,三根桅杆高耸入云,黑色的船帆一层摞一层好似乌云压顶。但在乌云之上还飘荡着一抹红色,日月同辉,大明国旗! 既然悬挂了大明国旗,那这艘船的身份就该属于大明朝廷,无论它长成啥怪模怪样。可是吧,跟在怪船身后的船只又让定海卫的兵将有点含糊,四艘悬挂着蓝白相间有盾牌纹饰的西番海船。 这回可真是西番海船了,旗帜也认识,是佛郎机人的,只是不太明白它们跟在一艘挂着大明旗帜的海船后面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干什么! 更令人不解的还在后面,又有七艘帆船相继驶入眼帘。它们的个头比较小,且帆具形状各异,有的挂着旗帜,有的啥也没挂。 不管认识不认识,定海卫也得派船过去接洽,告之对方此地不是通商口岸,想朝贡必须有手续且要去广州港上岸。同时卫所千户还长了个心眼,派快马和快船分别向临近的金山卫、海宁卫和观海卫示警,以防不测。 不测肯定没有,但麻烦不少。当领头的黑帆大海船亮出了钦点海上剿匪缉私提督天津卫造船事务衙门的关防之后,定海卫千户又傻眼了。 这个衙门倒是听说过,年初以来经常有隶属剿匪提督衙门的双桅帆船出入杭州湾,各卫所无权拦阻更不能登船查验,只能眼睁睁看着。 但今天来的不止是剿匪提督衙门,还跟着佛郎机人和一大堆南洋、西洋船只,到底该不该允许进入杭州湾就不是他个小小的千户能做主的了。 “拿本官的印信去通知杭州知府和杭州提督织造,就说是陛下购买的粮食到了。速去速回,若是误了事,连你带知府的脑袋全得搬家!” 好在剿匪提督衙门的总理为人挺好讲话,堂堂四品大员被千户所阻既没发火也没骂人,很痛快的说明了船队的来意。 “容卑职多问一句,除了总理的座舰,其余船只装的全是粮食?”一听说粮食,千户的眼珠子立马瞪圆了,冒着被训斥的风险也要问清楚详情。 (本章完) 180 粮荒5 “总数40万石南洋大米……卫所这些日子深受粮价飞涨之苦了吧?不如在派人前往杭州报信的途中向沿途村镇报报喜讯。 就说陛下圣明,亲自掏钱从南洋、西洋买来了千万石大米。这这是第一批,只待上了岸米价自然要下跌,不出月寻怕是要比去年还低。” 剿匪提督衙门这次派出来的是位总理,相当于提督的副手,要不是皇帝不准,袁可立就要亲自押船去占城装粮了。 这位总理年纪不大,却是个妙人,不仅出色完成了提督交代的任务,还深刻理解了此行的含义,半点不浪费资源,连一名偶遇的卫所千户都要充分利用起来。 “卑职谢过大人救命之恩!”听了总理的解释,卫所千户直接就跪在甲板上行了大礼。国家大事他不太懂,可粮价如果再涨下去,他们这些当兵的也要挨饿了。现在这些船无论挂的哪国旗帜,在他眼里全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嗳,本官只是替陛下跑腿,幸不辱命,要谢也要谢陛下仁厚爱民。记住啊,传话的时候一定要把这句加上去!” 总理赶忙侧身避开,指着北边一起行礼,顺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刚刚叮嘱千户时有些匆忙,把如此重要的环节给忘了,罪过罪过,好在还有机会弥补。 千户把小船驶得如同飞起,在浪涌间上上下下一会儿就不见了。40万石粮食运抵的消息,很快也随着他一起登陆,以每日百里的速度向周边飞速蔓延开来。 传着传着,40万石就成了400万石、4000万石……十二艘杂七杂八的帆船也变成了上百艘巨舰。流言这个玩意一旦传播起来,天王老子来了也刹不住。 有人欢喜有人愁,普通百姓、工匠、中小富户和部分兵将官员当然是喜闻乐见,同时也对远在千里之外从未谋面的皇帝生出了感恩之心。粮食来了,今后的日子就安稳了,心里也就不再七上八下了。 可也有少部分富商、地主、官员如坐针毡,恨不得每隔一个时辰就派人去码头数一数,运来的粮食到底有多少,再在心里仔细盘算一番,会对整个江浙地区的粮价造成多大冲击,然后脸色越来越难看。 实打实的12艘海船,实打实的满载,实打实的全是大米! 五天后,当最后一艘海船卸完大米升帆缓缓离开码头,杭州城里的粮价也连续五天没上涨,但也没落,好像在观望。 但随着杭州提督织造周贵的一纸布告贴出,粮价应声而落,短短半日就把之前半个月的涨幅抹平了。即便如此,城中大小米店还是门可罗雀,再也不复往日繁华。 布告内容很简单,只说了一件事。从即日起,城内两座粮仓和城外四座粮仓一起开仓平粜,但不是卖粮,而是用南洋、西洋所产本年稻米,以一斤比一斤半的价格换取民间陈米、陈粮,只要不霉不腐几年的都成,为期一个月。 更多的大米则被装上漕船,沿着运河上溯苏州、无锡。那边的米市更大,云集了各地粮商,还有不少愿意帮朝廷向灾区运送赈济粮的商人。 有人换吗?第一天没几个,第二天零零散散,三日之后就得排队了。这笔账谁都会算,如果按照目前的价格把手里的存粮换出去,价格基本和去年秋天持平。赔钱是肯定的,但只要买的时候价格合理,再加上陈米换新米,也不会赔太多。 不换当然不会赔,可剿匪提督衙门的总理在码头上和杭州提督织造、杭州知府说了,他们的船队不能久留,马上还要去南洋继续运粮。 那边收购的粮食已经把码头附近的仓库都塞满了,按照一个月一个来回算怕是得运到冬天,要是赶上气候不适宜航行,没准春节都要在海上过了。 杭州知府当时就问了,南洋和西洋各国确实盛产稻米,可他们也得吃饭,不可能都卖给大明,突然间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粮食。 剿匪提督衙门的总理回答得很轻松,这批粮食不是临时抱佛脚,从景阳三年就已经有佛郎机商人在各地用白糖换粮食了。据说价格很低,两三斤绵白糖就能换一石当年的大米,要不是需要存储和运输,几乎就和白给差不多。 当时跟随知府和提督织造在码头迎接船队的官吏不少,听到提督衙门总理这番话的也不少,差不多发酵了四五天,粮食的来源也就不是秘密了。 完蛋,不管这个说法是真是假,都成了压垮粮价的最后一根稻草。谁家里囤积的粮食多谁就最着急卖出去,一时半会不舍得卖的也要尽可能多换成当年的新粮,指望能多存一段时间,等着粮价涨一涨再出手。 在后世里玩过股票的人肯定都明白一个道理,追涨杀跌。股价越是跌就越没人买,要一直跌到理论上的谷底才可能引发资金抄底,逐渐回稳。 实际上粮价也一样,粮食虽然不像股票那样是对未来的预期,可粮食也有类似的属性,在收获季节到来之前,也承载着很多人的希望。 粮价下跌,不愁吃喝的人肯定不买,他们要等跌到谷底或者到了预期值再出手。不富裕的人家也不会买,他们手里没闲钱,更需要精打细算,只要下跌的传闻不被扭转一直都会观望。 穷人更别指望了,一年到头家里都没余粮,粮价涨了,一天吃一顿,粮价跌了,一天还是吃一顿,无非就是再加一餐稀粥而已,想多买点存着也没钱啊。 富人、地主们呢?他们是不敢买也不能买。本来就囤积了不少粮食,现在不光卖不出好价格还一天比一天赔得多,敢于玩命补仓试图拉低均价的人不是没有,却也不多,对大势基本没影响。 当所有人都不买,而货源还特别充足时,除非政府出面干预,手段还得强效有力,否则价格只有一个选项,下滑。下滑的速度取决于大家的期望值,还有富人们手里囤积的粮食能抗多久不卖。 通常情况下不可能人人都能抗住,不到半个月就有人开始小批量抛售存粮了。他们属于收购粮食时间比较早的,即便割肉也不是很疼。 但市场运行规律是固定的,只要有人抛售就会引发恐慌,谁都怕粮食最终砸在手里,你卖一百石,那我就卖二百石,很快就引发了连锁反应,最终导致粮价大跳水!连带着湖广的粮价也一起滑向深渊。 (本章完) 181 撕破脸 一个月之后,当剿匪提督衙门的船队再次出现在杭州湾时,粮价迎来了最黑暗的时刻,一天之内从七钱银子每石降到了五钱银子,这下不仅囤积居奇的投机者们血流成河,连正经粮商也遍体鳞伤。 而此时的市场再次表现出了绝情的一面,五钱银子一石的新米居然还是没什么人买,大家全在观望,看看能不能变成四钱银子,三钱银子,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你们也来看看,帮朕想一想该如何处置才最妥当。” 当王安抱着一摞来自江浙、湖广各州府的奏本跑进文渊阁时,皇帝正和新晋的中书舍人左光斗、金世俊练字。草草翻了几本,示意他们俩也可以参与议政。 中书舍人隶属内阁的中书科,从七品,工作性质有点像办公室文员,做一些抄抄写写的工作。又有点像秘书,还要帮着皇帝写诏书、诰敕、玉碟,以及誊写、翻译书籍。 但别看他们的品阶低,却可以经常见到皇帝,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提升的机会也随之加大。比如说写字好、画画好、文采好、拍马屁好等等,都有可能被皇帝看中,然后一飞冲天。 左光斗和金世俊倒不是被看中了准备重点培养,洪涛只是想多了解各级官员的思维模式,又正好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 “微臣入朝时日尚短,不敢妄议国家大事!”金世俊看得很快,翻了几本之后就知道皇帝想问什么了,但并没遵从,以经验不足、职位不够为由躲了。 “时日短有时日短的好处,既然是国家大事就该每个人都尽一份力,和百姓比起来你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如此大事怎可闪烁其词!” 小滑头,深谙为官之道,这就是洪涛给金世俊的初步评价。但假以时日,最终能步步高升的往往就是这类四平八稳、无过无功的官员。 “……微臣以为,商人逐利,囤积居奇也不奇怪。只是他们选错了时机,错估了形式,雷霆雨露均是天恩,自作自受,怨不得陛下。” 见到不好糊弄,金世俊想了想,说出了对奏本内容的看法。那上面全是江浙、湖广州府官员对当下情况的汇报,除了从各方面阐述粮荒正在迅速缓解,最多的还是担忧。 不到一个月,各地都出现了家破人亡的惨剧,不是盗匪横行也不是官逼民反,而是自戕。许多粮商、富户、地主为了更多的囤积粮食借了高利贷、抵押了房产和田亩,结果血本无归,走上了绝路。 “全是废话,滑头的很呐!你来说说吧,如果也和他一般闪烁其词就不要讲了!” 可惜洪涛还是不满意,啥叫雷霆雨露均是天恩,伱自己的见解呢?但硬逼着是听不到实话的,索性把目标转向了还在认真阅读奏本的左光斗。 “粮食真的是陛下从南洋、西洋买来的?”左光斗倒是没耍滑头,可也没给出答案,而是反问了回去。 “不错,大概有七八个国家吧,具体由佛郎机人代为操作,朕也记不清了。” “微臣斗胆再问一句,购粮之时各地水灾旱情又如何?” “粮食购于去年《赈灾新法》颁布后,当时各地虽有灾情并不明显。”面对一个比一个犀利的质疑洪涛反倒笑了,有问有答绝不含糊其辞。 “陛下早知道会闹粮荒,提前准备好了应对之策,再故意示弱,等粮商们落入圈套才收网,仅仅用了80万石稻米就把粮价打到了谷底。 如果微臣算的没错,陛下用于赈灾的花费不足100万两,余下不足全由粮商们补齐了,结果却比花费300万两更好。” 但左光斗可笑不出来,有关粮荒的内情朝堂里也是议论纷纷,但大多都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今日从皇帝嘴里终于听到了实情,然后心里就拔凉拔凉的。 皇帝为了和大臣们争斗,故意布下陷阱等着猎物来踩,还利用《半月谈》和《东林旬讲》之间的口诛笔伐调动民意,待粮价涨无可涨时才突然出手,以极小的代价把粮价重新打回了谷底。 《东林旬讲》也被耍了,要是没有它和《半月谈》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气氛也不会烘托得如此恰到好处,让人完全丧失了警惕性,其中也包括自己。 所有的环节几乎都是阴谋,至今为止没人知道佛郎机人和南洋诸国为啥会鼎力相助,更不知道来自南洋和西洋的稻米根本没那么多,大家全让皇帝给骗了。 就是这么一位诡计百出的皇帝,最终却收获了很多百姓的爱戴,尤其是死而复生的灾民,从此以后家家都会对其顶礼膜拜。 但这一切与自己从小树立起来的明君圣王形象格格不入,眼睁睁看着灾民们多忍受个把月的苦难,再眼睁睁看着很多粮商家破人亡,太冷血、太阴险也太缺德了,完全不是帝王该有的品格。 “大概意思对,只是数字不太准确。船队第二次抵达杭州只装了10万石大米,剩下的都是木料,也是从南洋用很低价格采购的,不久就会变成更多大海船。 不是朕吝啬银两,特意耍花招沽名钓誉,而是南洋诸国也不富裕,耕种方法很落后,大米产量不高。再加上气候特别湿热,没有坚固耐用的仓库无法存储太多。 但没关系,朕有了更多大海船,今后就可以常年从南洋、西洋采购大米,在当地建造仓库存储也不是不可以。但愿它们永远用不上,可朕却不能没有准备。” 说起这一系列连环计洪涛的谈兴很浓,居然把不该讲出来的内情也说了,哪怕王安一个劲儿的使眼色依旧不为所动。 “陛下圣明,略施小计就把一众宵小玩弄于股掌之中,臣等拍马不及。” 但站在下面听讲的金世俊越听越害怕,区区从七品小官哪儿有资格听到如此高级别的秘密。不该听的听了,后果非常严重。可看左光斗的架势丝毫没有觉悟,不得已只能亲自出面插科打诨,希望能就此打住。 (本章完) 182 邪不压正 “嗳,又说错了,朕面对的可不是一众宵小。表面上看家破人亡的是无良奸商和为富不仁之辈,实则不乏朝中重臣,而且你们肯定认识。 他们自打朕提出《赈灾新法》那刻起就相互勾连操控粮价,时刻关注各地灾情,多次上疏要朕启动新法,就是想发国难财,顺便给朕一个教训。 真正的囤积大户虽然损失惨重却不至于家破人亡,甚至不敢说参与了此事,打掉了牙齿和着血也要吞进肚子里去。否则一旦公诸于世,接下来的就不仅仅是钱财损失了,而是朕的屠刀! 面对如此的国之栋梁,你们说朕还能讲道德礼法吗?如果能,那灾民们会年年挨饿,江山亦不久远。想对付他们,用仁爱高尚等于软弱可欺,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可奏效。 书中的明君圣主仅仅存在于故事中,皇帝生来也不是放在佛龛里供着的。所谓代天牧民,让百姓吃饱饭才是老天爷最基本的要求。为了做到这一点,朕哪怕身败名裂也不能退缩,大臣有大臣的操守,皇帝也有皇帝的职责。 做为臣子,你们的工作是帮助皇帝完成老天爷交代的工作,不是时时刻刻监督朕是否违背了做圣人的标准。圣人既不能让大地风调雨顺,也不能让田亩多打几斗粮食,更不能让几省灾民吃饱肚子。 回去好好想想朕的话,若是觉得有道理,以后做事的时候就该反省是否顺从了天意,完成了本职工作。若是觉得没道理,那不如及早辞官回家。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要非闹到最后想走也走不成。 另外朕还想托伱俩把这些话原封不动的带给杨涟、顾大章,让他们仔细看看东林党人在这次粮荒来临时都做了什么,是否也参与了囤积居奇。只要搞清楚这个问题,不用朕多讲也该知道今后何去何从。 哦对,还忘了说一件事,朕确实从内帑掏了300万两用于购买粮食,不过不是从南洋诸国,而是在粮价低于五钱时从各地粮商手中收购。 其中一半用于赈济灾民,另一半打算用于兴修水利。旱情和水灾并不是完全无法抵御,疏通河道、留出足够的泄洪区、多建水库。丰水期蓄水,枯水期放水,辅以沟渠,即便不能完全免除灾害也能保住一些收成。 大修水利这件事朕还没想好该由谁去做,你们若是有心多为百姓做些实事,就不要整日蹲在朝堂中耳濡目染各种龌龊。时日久了,出污泥而不染者凤毛麟角!” 但皇帝好像说上瘾了,越说越露骨,把帐底子全抖落了出来,带着一脸不屑的奸笑,隔空把一众朝臣批得体无完肤。然后话锋一转又道出了今后的打算,向两位年轻官员伸出了橄榄枝。 “事后诸葛亮不如防患于未然,陛下高瞻远瞩,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左光斗是越听越激动,到底天子该不该和大臣们耍心眼互相挖坑,现在真不好界定对错,但兴修水利必须是亘古不变的大好事。如果皇帝真愿意掏内帑用于水利建设,昏也昏不到哪儿去,值得搏一把。 “……微臣义不容辞!”如果说左光斗是跃跃欲试,那金世俊就是迫不得已。 好端端的中书舍人不做,非要跑去地方上修堤筑坝。官场的游戏不是这么玩的,实事干的越多错误越多,把柄也越多,非常影响再进一步。 选择跟着皇帝走没错,但最好不以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皇帝不可能整天盯着州县小官的做为,别看现在说得慷慨激昂,用不了几天就全忘干净了。 “好,很好!趁着年轻就该去地方上多走走、多看看,只有掌握了第一手资料,才能在今后制定相关律法时有理有据。 朕最讨厌务虚之人,满嘴大道理,满腹圣贤书,唯独不能体察民情、通晓国情,说的时候夸夸其谈,做的时候眼高手低,误国! 具体安排过几日便有分晓,有空多翻翻这本书。治水是百年工程,万万不可疏忽大意,要博采众长、不拘泥于形式、因地制宜。” 不管是不是由衷的洪涛都无所谓,左光斗和金世俊不过就是传声筒,代替《半月谈》帮自己把这些话散播出去,让朝野上下都知道粮荒事件的始末,不用再猜来猜去,搞不好还会被人利用做文章。 假如借此机会能用实际行动感化一些年轻官员,属于搂草打兔子捎带手,没有收获无所谓,反正他们也不是计划中的组成部分。 “万岁爷,如此一来朝堂之上怕是永无宁日了。”目送左光斗和金世俊捧着皇帝御赐的治水书籍离开,王安又凑了上来。 在粮荒这件事里皇帝完全不用跳出来,还像以前一样装傻充愣最好,大不了把责任都推到司礼监和剿匪提督衙门头上,不疼不痒的申斥几句,罚半年俸禄足矣。 满朝文武就算心里和明镜儿似的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没办法,大义都在皇帝这边,怎么说怎么有理,谁顶嘴谁就是佞臣贼子! “王安,做大事可以靠阴谋诡计抢得先机,却不可心存侥幸,实力才是硬道理。朕可以装模作样示弱于人,但不可能次次奏效。他们被朕骗了好几年,这次怕是要惊醒了,以后无论朕装的多像也很难再如愿。 《孙子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从今往后朕就不装了,要以堂堂正正之势治理国家,所谓以正合;看准了机会找到弱点马上予以雷霆攻击,以奇胜之。所谓邪不压正,朕就是正,反对朕的都是邪!” 王安说的没错,以往不管怎么互相算计,皇帝和朝臣们始终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同盟,有矛盾也是内部的,无非就是谁多吃一口少吃一口的争端。 但这次从只吃不拉的貔貅嘴里挤出三百万石粮食,让他们疼得心里流血,还把幕后真相全都公之于众,让丑陋的嘴脸和龌龊的灵魂直接暴晒在阳光之下,简直就是杀人诛心,无论怎么解释也无回旋余地。 (本章完) 183 举起屠刀 换句话讲,皇帝和官员集团撕破脸了!以后双方就不再是能一起分蛋糕的合作伙伴了,而是有你没我的敌对状态,再无任何情面可言,招招致命。 问题的关键倒不是该不该翻脸,而是有没有实力翻脸。王安觉得还欠点火候,不如再忍几年,等实力彻底碾压之后再动不迟。可洪涛不这么认为,且觉得如此一厢情愿的设想很危险。 皇帝和官员就像天平两边的托盘,谁重谁轻一目了然。官员们很贪婪但绝对不傻,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帝的实力彻底碾压己方才被动反击。恰恰相反,只要皇帝这边稍微有点重,他们立刻就会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通过这次《赈灾新法》的实施过程,估计只要不瞎不聋,大部分京官都能分析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结结实实的坑了一大批人。 由此再深入分析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挖这个坑的人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处心积虑的算计了很久,目的也只有一个,通过打击官员集团名利双收。 既然皇帝已经先下手为强了,谁还会天真的认为只是偶然呢?应对办法也只有一个,反击!彻底反击,看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一旦这场争端被挑起,按照中国人的文化习惯,结局只能是你死我活,谁都不会心慈手软。所以要从内心深处认识到危险临近,不能有半点侥幸心理,更不许左右飘忽。 “……奴婢懂了,即便肝脑涂地也要保得万岁爷周全!”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听着仿佛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冰冷腔调,王安感觉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景阳宫,除了提心吊胆之外无形中还多了一股子狠劲儿。 “从即日起,养心殿内安排蹴鞠队值守。告诉张然,把流光斋、时间工坊、皇家火药厂和海河机械厂都给朕盯好,不许外人靠近。通知坐营、监枪,严密监控京营将官,有异动不要打草惊蛇,速速上报!” 除了提高警惕、认清形势之外,洪涛还要做一些准备工作以防万一。别看官员集团主要以文官为主,可他们要是狠起来比征战沙场的武将还敢于冒险。 “要不要把锦衣卫也过一遍,皇城由他们看守奴婢始终不太放心。”对于这番安排王安是一万个同意,不过光靠蹴鞠队和御马监好像有些单薄,且皇城内部还有不安定因素。 “……缓一缓吧,先以整理三大殿为由,从勇士营调一两百勇士入皇城,暂且住在内草场和中府草场。” 清理整顿锦衣卫,这个念头自打洪涛登基就一天没断过,但也从来没真正执行过,甚至碰都没碰,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架构和领导层。 以洪涛的脾气秉性,好像不会如此信任一个由别人建立起来的强力机构,越是强力的就越要百分百控制在自己手里。比如说司礼监、再比如御马监和火药厂,早早的就给拿下了,否则真睡不着觉,难道说锦衣卫特殊? 还真别说,锦衣卫确实比较特殊,它虽然也属于皇帝亲军,直接接受皇帝指挥,却又与司礼监、御马监不同。主要是人员构成不同,锦衣卫里没有太监,完完全全由军方武将担任职务。 明代的朝堂政治里主要有三股势力,首先肯定是以皇帝为代表的皇室了,包括皇室、宗亲、外戚和宦官;其次就是士大夫团体,包括官员、士绅和地主。 第三股势力就是武将集团,或者叫勋贵集团。他们虽然没有文官集团那么大权力和势力,却也占据了三足鼎立中的一方,无论偏向任何一边都足矣彻底改变力量对比。 而锦衣卫由于采用了世袭制,内部早就被勋贵们占据了,虽然依旧属于皇帝管控,却无法做到百分百令行禁止。非要强行改变的话,洪涛就得面对文官集团和勋贵集团的两面夹击,凭空增加了难度。 所以从登基继位那天起,洪涛就当没有锦衣卫这个部门,不把任何重要任务交给他们去做,也不告诉他们任何机密,甚至一边迫不得已使用一边做为最大潜在威胁防范。 “这些奏本该如何答复内阁?”对于皇帝的谨慎周密王安一向很放心,可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皇城内部,而是在地方。 眼看赈灾粮已经开始有条不紊的发放,后续还要在灾区兴修水利,大部分灾民的吃喝问题一直到明年开春基本算是解决了,可粮价依旧不见起色。 再这么跌下去,不光粮商家破人亡的会越来越多,对种地的农民也没有任何好处,米贱伤农嘛。如果不及早做打算,保不齐哪天就会被人利用,当做诋毁攻击皇帝的武器。 “抓人!对那些打算发国难财的人决不能姑息,必须大张旗鼓的严惩不贷。先让内阁拟个章程出来,再由朕下诏!” 可惜王安又想错了,皇帝不光不怕麻烦还要故意往麻烦堆里钻,一点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反倒是有借机横扫官场整顿吏治的苗头。 “……万岁爷以为该由谁去查案?”王安咽了口唾沫,嘴里有些发苦。他虽然没经历过洪武朝,却从各种渠道看过当年的官方记录。 怎么说呢,太恐怖了。太祖杀起当官的如同踩蚂蚁,根本不论个而是论窝。少则几个十几个,多则成千上万。还不许辞职不干,那叫故意对抗,也是死! 当年有些官员早上离开家时都要写好遗书,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晚上保不齐就回不来了。至于说到底犯没犯罪、罪责有多大,没人深究,和某个倒霉蛋认识、聊过天、喝过酒就属于同党。杀也就杀了,谁还能找皇帝去评理。 眼下景阳皇帝好像又要走这条路,派人严查囤积居奇者,查着查着肯定就查到各级官员头上了。如果不忍气吞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按照律法来的话恐怕杀个几万人都不多。 (本章完) 184 轻轻落下 “先由各省提刑按察使司查明,确有其事者交由三法司定疑谳,都察院纠核,大理寺平决。”洪涛想都没想就把人选给定了,显然是提前有所准备。 “这、这……”但王安听了皇帝给出的人选之后直接就石化了,光张嘴说不出话,满脸全是错愕,想掩饰都掩饰不住那种。 他实在想不通皇帝为什么一会儿英明果断一会儿又糊涂软弱,既然已经和官员们撕破脸了,为何还要让各省按察使司和三法司来审理案件? 这等于是让当爹的审查亲儿子,折腾了半天雷声大雨点小,其结果不用看到最后都能想出来。无非就是找几个倒霉蛋当替罪羊,把罪责往他们头上一推,再弄个畏罪自杀啥的一死百了。 “嘿嘿嘿,连你都知道无用,那朕就放心了。朕可不想大开杀戒,杀了他们也没用,接替的官员只会更变本加厉。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做了官,不为自家捞些好处说不通的,换谁都是一个样子。 你知道历朝历代贪腐、冗官、派系斗争、土地兼并之类的问题为什么永远得不到解决吗?不是皇帝不够圣明,也不是官员不够用心,而是解决问题的人就是制造问题的人。 假如你是御史,发现了当县官的父亲贪墨会揭发吗?换做朕肯定不会,充其量是规劝其尽快收手,不要做得太过分,说不定还要指点一二把漏洞补上。 朝臣们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全有家人亲朋,也就全面临着这个问题。他们越能干缺陷就越严重,直到再也无法撑下去轰然倒塌。 大明延续了二百多年,问题已经积累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程度,如果不彻底改变,拖不了多少年也会倒塌。想根除谈何容易,不能急,得慢慢调养,先把身体弄结实点,再把烂肉一点点挖掉。” 王安想的没错,靠系统本身来纠错是不可能的,这套系统在设计的时候就没考虑到自愈问题,没有自我完善的功能。 洪涛也不是疏忽了,而是故意为之。斗争分很多种,有的一气呵成,有的坚持不懈,到底该怎么选择,不是拍脑袋凭喜好,得根据实际情况具体分析。 目前朝廷每个机构部门运转得都不顺滑,这就不是局部不匹配了,而是整套系统出了毛病。如果是机械设备,可能就得重新设计制造,但国家政府没法停,全盘推到重来不现实,必须带病工作。 这时就得有所取舍了,什么零部件可以先替换,什么地方最好不要动,哪怕为此要付出更多的成本也得硬着头皮忍,保证系统不停摆。 官员集团是系统的一部分,还是不能动的那一部分。别看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可以让这架庞大的机器勉强运转起来。没有他们,洪涛就算满脑子全是真理,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家停摆。 但话又说回来了,也不是一点都不能碰,算计好利弊,替换掉一些不太关键的小部件、紧紧螺丝、上上润滑油也是可以的。 纵容《半月谈》和《东林旬讲》隔空对喷、创建剿匪提督衙门、发布《推恩令》、派李贽去两广推广新农作物种植、诱惑民间资本投入现代化工厂、利用《赈灾新法》打击官僚资本,就是在一步步小幅度的改变系统。 只是这次把官僚资本伤得有点深了,再穷追猛打下去容易把人逼急眼。俗话说的好,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在自己的实力逐步上升阶段,时间就是天然的盟友,拖的时间越长局面对自己越有利。 让各省按察使司和三法司负责扫尾工作,就是皇帝在占足了便宜之后表示出来的善意,不打算再继续追究扩大打击面。如果翻译成语言,应该是这么说的: 伱们私底下都干了啥朕心里和明镜一样,本来应该查出一个抓一个、抄一家、砍一族的,但念在大家还得在一口锅里混饭吃,以前的事情到此为止,今后不管心里咋想,手底下必须有点分寸,别那么没眼力见儿,什么钱都想挣! 到底有没有效果呢?官员集团显然也没准备好,不想马上和皇帝发生激烈的正面冲突。第二天内阁就把草拟好的诏书送了进来,基本是按照皇帝意思写的,稍加润色,拿给中书舍人誊写一番,用了印就是圣旨。 为了回应这份善解人意,吏部没再鸡蛋里挑骨头,痛痛快快的批准了皇帝的举荐,调左光斗等一批新晋年轻官员到河南、河北、山西、陕西受灾州府任地方官,一边恢复生产生活一边大兴水利建设。 户部也破天荒的没多废话,主动拿出20万两银子专款,用来支援水利建设,够不够的是个心意。工部则把各地巡河官员也抽调了一些,派往灾区配合工作,有点上下一心的感觉了。 反正这一波好人是让皇帝给百分百装到了,掏腰包买粮食费尽心思运往灾区,成了灾民们口中的万家生佛;下旨严查发国难财的地方官员和商人,俨然是位不官官相护的明君。 但最为民间称道的还是大兴水利,如果因为老天爷喜怒无常发了水遭了旱,百姓们并不太责怪朝廷,毕竟皇帝没有老天爷官大,真管不了。 可若是因为河渠堤坝年久失修,让本来能挺过去的灾情变得愈发严重了,必须连官员带皇帝一起骂。你们整天锦衣玉食,光收税盘剥却不顾民间疾苦,全该死! 现在皇帝下了旨、派了人、筹集了粮食还掏了银子,专门要在受灾严重的地区大兴水利建设,比送来多少赈灾粮都更暖人心。 粮食吃完了就没了,总不能年年等着皇帝掏腰包,可要把水利设施弄好了,当地民众能受益几十甚至上百年,积大德了! 用李贽的话讲,他远在广东都听到了陛下的英名,福建老家那边有些受灾地区更是把皇帝像和妈祖像摆在一起,日日祭拜。 (本章完) 185 互相挖坑 除了民间之外朝堂里也是一片赞誉,有些官员甚至联名上疏,引经据典、言辞凿凿,证明皇帝已经够资格去泰山封禅了。如果皇帝去了,那大明将来必定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云云。 “你们觉得朕有资格去泰山封禅吗?”但洪涛对这些奏本始终没表态,全部留中不发。只是在某一天蹴鞠队训练时拿给小太监们传看,然后满怀期待的等着答复。 “王承恩,凡是说真有资格去的,统统抽十柳条,一定要用力抽!凡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抽三鞭,反对者赐铜牌,擢奉御!” 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有些出乎意料,时间太短,让小太监们很难揣摩圣意,匆忙间有些选择了跟着官员一起拍马屁,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一部分比较滑头,支支吾吾不肯明确表态,打算站在中间左右逢源。明确持反对态度的人数最少,他们认为官员们肯定没安好心眼,从京城去泰山路途遥远,皇帝不能轻易离开中枢。 结果还是出乎意料,支持和不表态的全遭了罪,只有明确反对的升了官,一下子从七品听事变成了六品奉御,真可谓世事难料。 “现在朕告诉尔等为何受罚,怂恿朕去泰山封禅听上去很诱人,谁不想比肩三皇五帝呢,实际上除了虚名之外什么都得不到,还会由此被百姓记恨。 这一招叫捧杀,有些官员在粮荒中吃了大亏,心怀不满,但又拿朕毫无办法,于是就想利用人性中的自满、虚荣当武器,让朕也吃个大亏。 假如朕没有忍住真的去了,光是仪仗排场,没有几十万两就拿不下来,再加上跟随的禁军,耗费极大。沿途百姓会被当地官府强迫额外服劳役,必定怨声载道,最终的骂名全得落在朕的脑袋上。 抽鞭子,是让你们记住今日之事,以后不要被人轻易玩弄于股掌间。旁人犯错还有改过的机会,你们是朕最后一层甲胄,不允许犯此类错误。” 挨打的也有收获,皇帝给他们讲了个人玩人的招数,别看不起眼,有时候越简单朴素的办法越容易奏效。有了这次刻骨铭心的痛,至少在今后的工作中会大概率吃一堑长一智,避免重蹈覆辙,也就大概率保住了小命。 “又是何事让伱亲自跑一趟?”本来还想借这个机会给小太监们讲一讲今后要在工作中留意的几种人,但一个人的身影让洪涛不得不把腹稿又咽了回去。 “万岁爷,三法司把粮荒案查清楚了,只是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 陈矩没有急事轻易不来北校场,一是工作忙,二是每次看到那些生龙活虎的小太监心里就有些羡慕嫉妒。如果当年刚进宫的时候也能赶上这么位皇帝,那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哦,让朕看看是何人有如此排面,连三法司都……他妈的,一群佞臣贼子,我日你们八辈祖宗,通通该杀!” 接过奏本时洪涛还是挺轻松的,啥调查啊,无非就是走个过场,找几个替罪羊背黑锅,不可能有大人物落网。在此时此刻,即便是敌对派系也不会落井下石,毕竟谁的屁股都不干净。 但只看了几眼,表情就逐渐狰狞起来,最终还是没忍住,站在教室门口当着二百多名小太监破口大骂,词汇还挺新颖,让不少有随身带着小本子的赶紧拿出来偷偷记录,这可都是金口玉言! “啊……都杀!”陈炬已经没心情琢磨骂人的语句是否独特了,一句通通该杀让他的小心肝差点蹦出来。 “要是能杀朕就不用怒骂了!有没有核实过,这两个人真是孔家的?” 刚刚还暴怒的面庞,现在又换成了满满的无奈,眼神里还有一点点希望,希望三法司搞错了,或者陈矩的工作不太认真。 “人犯就在刑部大牢,已经验明正身。”陈矩哪儿知道皇帝心里是啥滋味,非常肯定的把这丝希望给掐灭了。 三法司会审的结果挺有意思,如此大规模的粮荒,始作俑者和推波助澜者只有区区几个商人和县吏,连个县官都没有,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如果仅仅是挑衅洪涛也就忍了,咱是没脸没皮没底线的三无皇帝,岂会在乎这种不疼不痒的讥讽,此举不正说明了对方的无能。 但在这几个罪魁祸首中有两个姓孔的比较扎眼,他们的名字后面被人用小楷注明:曲阜内孔小宗户头!也正是这八个字让洪涛怒不可遏。 字是陈炬写的,一眼就能认出来。什么意思呢?曲阜,地名,隶属山东兖州府,是座县城,当地最知名的不是农作物也不是动物、矿产、手工业产品,而是人,孔子的后裔嫡系北宗一直居住在此,世袭衍圣公。 内孔,说的是和衍圣公的关系。孔子的后代经过上千年繁育,到17世纪初已经到了64代,枝繁叶茂。每代都有嫡子、庶子,就像是一棵大树,除了主干在不停生长,支干同样茁壮成长,随着战乱等原因逐渐向各地蔓延。 但只有嫡亲后裔才能世居曲阜,还有一部分在宋朝为了躲避战乱去了衢州,这就是北宗和南宗的由来。而居住在曲阜的被称为内孔,不居住在曲阜的支脉宗亲被称为外孔。 在万历朝,光是内孔就人数过万,还不包括女性,其中又分成了大宗和小宗。大宗就是世袭衍圣公的家族,小宗则是堂兄弟的家族,加起来总共五十二个宗户。 为了方便管理,除了大宗户衍圣公之外,内孔还设立了宗族衙门,有族长、举事等职务。每个宗户再选出户头、户举,辅助管理,俨然就是个小朝廷。 陈炬特意注明了曲阜内孔小宗户头八个字,意思就是告诉皇帝,这两位虽然没有官职但绝不是一般人,他们是曲阜孔家嫡系,还在宗族里担任了小职务,处理起来必须慎重。 幸亏写了,否则洪涛真记不清如此繁杂的琐事。这也是司礼监、翰林院的存在基础,都是为皇帝提供咨询服务的机构,专门拾遗补漏。 (本章完) 186 祸不单行 能一视同仁吗?还真不能,孔府在历朝历代都有很崇高的象征性,同时也有很尊贵的身份地位和待遇。除了嫡系长支子孙可以世袭衍圣公爵位之外,还可以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太常寺博士、四氏学学录,外加曲阜知县。 其他地方的知县、知州都是流官,也就是不能让本地人担任,但曲阜这里是特例,县官居然也可以世袭,足见其宗族之荣耀。 现在问题来了,三法司和各地提举司明知道孔府的人不好处理,为啥不在案件侦破阶段使手段化解呢?他们好像很擅长做这种工作,否则怎么可能只审理出来几个商人和县吏有罪。 事物反常必为妖,他们不是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不是工作中有疏忽,更不是真的抓到了主犯。把两名孔府户头摆上来,就是故意让皇帝为难。 假如皇帝知道深浅,绝不可能公事公办,然后官员们也就可以顺水推舟有样学样来结案了,大家你好我好全都好! 假如皇帝对三法司的审理结果不满意,非要找几条大鱼彰显威名,那就先给孔家这两位户头定罪吧,最好能咔嚓砍了,那就真把士人阶层全得罪光了。 这是个死局,不管皇帝怎么办官员们都不吃亏。同时也是官员集团向皇帝发送的明确信号: 别高兴得太早,这一阵赢了不意味着以后还会赢,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举步维艰,今后再遇到粮荒之类的事情,最好多想想后果! “你去和刑部尚书萧大亨、左都御史温纯、大理寺丞李栋说,若是他们想要朕派东缉事厂和锦衣卫重审此案,尽管放马过来试试,看看泰安萧家、三原温家、北直隶张家最终还能剩几个人!” 但洪涛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不要脸!他曾经坐在小院里翻了好几年的历史书,然后总结出来一个规律。纵观古代的政治斗争,在很多事情上输就输在了脸上。只要能把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任人践踏,结局往往会改变。 伱们不是故意为难让我左右为难吗,那好,我就不在规则里面和你们斗智斗勇了,咱跳出去玩混的。撇开正规手续不顾,动用太监去查案。 先从你们几家查起,别让我抓到把柄,抓住一个灭门一个,完后还要昭告天下,细数丑陋的一面,全给你们弄成遗臭万年的奸佞。看看是皇帝的屠刀硬,还是你们的脖子硬! 不过这么干也有很强的副作用,上行下效,不仅仅能用在别人头上,皇帝同样躲不开。只要敢跳出规则,官员们就会有样学样,让朝堂斗争变得无底线、无规则,更难掌控。 好在洪涛有个巨大的优势,依旧是不要脸。他不光可以不要脸,还从后世学到了不要脸的全套流程和技术细节,不用总结提炼试验,拿出来就能用,各种组合层出不穷。 明代的官员就不成了,彻底撕掉脸皮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无论个体多聪明都不可能瞬间适应,需要时间来习惯、总结、提炼、升华。 时间是最公平的,对任何人都一样。按照目前的发展趋势,洪涛觉得他们的时间可能不太够了,冒一冒风险还是值得的。 至于说会不会造成长远的影响,现在真算不出来。还是那句话,上行下效,只要自己把权力拿到手,马上就可以装圣人、立规矩,变得比谁都要脸,应该也来得及。 随着几名人犯被砍头抄家,发生在景阳四年的粮荒案终于算是偃旗息鼓了。有意思的是几名人犯里没有一个姓孔的,三法司既没在案卷里提起,皇帝也没问。 就这么在御前会议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一个多时辰,气氛非常融洽,好像那两个人从来没出现过,皇帝和大臣们之间依旧和睦如初。 但古人云过,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景阳五年的春节刚过完,一份来自辽东的六百里加急文书,让勉强还算祥和的节日气氛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辽东总兵太子太傅宁远伯李成梁在大年初二被手下发现死在了宁远总兵府中,享年83岁。死因据说是偶感风寒,发热不断,又经常半夜起来站在院子里自言自语,寒气入体。 到底是怎么死的,等遗体送回京城刑部会派专人查验。但辽东不可一日无帅,该派谁去接替李成梁比查明死因更急切。 “说好的五年,这才两年多……有点麻烦啊!” 李成梁到底是怎么死的洪涛并不太怀疑,后世有个说法,人过了80岁,生命是按天算的,今天还没灾没病,转天多吃了两口饭可能就不成了。 派谁去接替辽东总督的位置也不怎么重要,目前的大明军事实力有点像后世的中国足球,基本功太差,连整场比赛的充沛体能都保证不了,谈技战术等于海市蜃楼,多好的教练来了也是白搭。 想提高没有捷径也没有弯道超车,必须一点一滴的从娃娃抓起。先把基本功练扎实,什么时候能满场飞奔100分钟了,再聊技战术高低的问题。 本指望李成梁能用他的个人能力帮着多拖几年,不承想天不遂人愿,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必须要改变一下之前稳步发展的节奏了。 “诸位爱卿,眼看就要春耕了,可雨水依旧不多,今年怕是又要遭旱。只是天灾,朕和众臣工还可勉强支应,若再来一次粮荒,无异于火上浇油。 朕以为粮荒一案还应彻查,一条漏网之鱼也不放过。让御马监协助各省按察使司查案,锦衣卫抓捕人犯,是否妥当啊?” 这么大事情,如此重要的人选任命,按照惯例又得召集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参与御前会议了。可是皇帝一上来半个字辽东都没提,而是翻起了旧账,又把粮荒案拿出来使劲儿抖落。 “陛下,臣以为凡事要分轻重缓急。粮荒一案已经完结,不法之徒也已伏诛,眼下辽东总兵空缺,北蛮不断侵扰,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此言一出,满屋子中老年禽兽立刻脸色凝重、眉目传情,几经交流之后,由内阁大学士李廷机出班作答,旁人频频点头称是。 (本章完) 187 知己知彼 “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辽东兵事固然重要,各省粮秣更不可缺。” 但也不是人人如此,同为内阁大学士,且资历更老的叶向高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还特意引用了北宋名相赵普的观点。 “叶大学士,救兵如救火,先定总兵人选再慢慢查案也不迟嘛。”刑部尚书萧大亨也站了出来,旗帜鲜明的支持李廷机。 “萧尚书,选总兵与查案并无冲突,早几个时辰晚几个时辰应该不碍事吧?”话音刚落又一位大学士发言了,方从哲操着满嘴河北口音给叶向高投了一票。 “陛下对辽东总兵人选可是已有腹案,不妨说出来让臣等一起参详参详。”眼看着会议刚开始,内阁和六部九卿之间就有了明显分歧,沈鲤不由得产生了一丝警觉。 好熟悉的味道,李贽、叶向高的入阁就与沈一贯突然反水支持皇帝有直接关系,而此时叶向高、方从哲的表现与当年的沈一贯何等相似。 “总兵人选先不忙,朕想问问诸位,大明的边患由何起又该由何而止呢?” 真是人老奸马老滑,看着乱哄哄吵作一团的大明高官,洪涛刚刚有了点快感就被打断了,只能在心里暗骂,若无其事的转换了话题。 都说沈鲤是个直臣,确实,他整天板着脸很少和颜悦色,更不会轻易称赞皇帝,张嘴闭嘴都是律法,很像里的包青天。 但千万不要被政客的外表所蒙蔽,性格不够圆滑、脑子不够狡诈、手段不够狠辣的人,在什么朝代也没希望爬到内阁首辅的位置,早就在途中被各种小鬼干掉了。 这不,自己刚刚亮出一张底牌,他就透过现象看穿了本质,根本不在具体问题上多纠缠,直接询问底价。价格合适就能接着谈,价格不合适就没得聊。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官员立刻停止了争论,先用神眼互相交流下,再齐刷刷的把头转向了兵部尚书孙玮。 “陛下何出此问?”做为秦党一员,在政治上与后起之秀东林党结盟,共同抵御锋芒毕露的皇权是唯一出路。孙玮对任命谁当辽东总兵已经有了腹案,不想再长篇累牍普及基础知识。 “当然是为遴选辽东总兵!朕和诸位臣工如果连前因后果都搞不太明白,怎能选出合适之人?又怎能给出明确的长远打算?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之事朕不想做,更不希望诸位去做!” 本来还满脸和煦的皇帝突然收起了笑容,义正词严的说了一堆废话。但有时候吧,越是废话就越理直气壮。放在民间这叫揣着明白装糊涂,放在官场就叫破坏规矩。 谁不知道选总兵约等于争夺权力,到底会不会打仗、了解不了解前线状况都是次要的。现在皇帝要跳过潜规则直奔主题,就是要掀桌子啊! “辽东诸部历来有之,说起话长,陛下如想详细了解不妨另选时间,臣愿一一解惑。”既然皇帝已经画下了道,孙玮也不打算将就。有人怕查粮荒案,但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就不如了你的愿! “大道至简,一件事真搞懂了可以不长篇累牍念史料,也能使人明了内在关系。孙尚书不妨试试,朕洗耳恭听!”被大臣当面拒绝皇帝没生气也没急眼,依旧不急不缓的死咬着不放。 “恕臣愚钝,愿听陛下教诲。” 孙玮今天算是铁了心要和皇帝作对了,辽东总兵的位置太重要,朝廷精锐和军费有近一半全扔到那边去了,如果人选不受兵部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也好,朕就来讲讲,有出入众爱卿可以不吝赐教。王承恩,把朕的黑板和地图抬上来,告诉甜食房多准备些各色糕点。” 没想到皇帝居然答应了,起身离开御书案,又是活动胳膊腿又是准备零食,看样子不光要讲,时间还不会短。啥大道至简、不要长篇累牍,合算都是说别人的,太不要脸了! “想解决边患必须先弄清楚它们的组成以及发展演变,由此推断出谁才是最大的威胁,再重点针对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目前与我朝征战不断的主要有两个势力,鞑虏和建虏。先说鞑虏,洪武三年,大明军破应昌路,元惠宗妥懽贴睦尔的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北走和林称帝,国号仍称大元。 洪武五年,徐达、李文忠、冯胜北伐未果,大明与大元南北之势乃成。洪武十一年,脱古思帖木儿继位,称乌萨哈尔汗。 洪武二十二年,蓝玉在捕鱼儿海大败元军,俘虏天元帝幼子地保奴。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和长子天保奴等数十骑逃走,途中被阿里不哥后裔也速迭儿杀死,忽必烈一脉传承中断,大元名存实亡。 从此之后草原大漠上各部落内斗不断,短短不到百年出现了十多位大汗,分别来自忽必烈后裔、阿里不哥后裔、窝阔台后裔、成吉思汗的弟弟和萨尔后裔,以及瓦剌人,甚至有两个大汗并立的时候。 直到也先死后蒙古大汗之位才辗转回到了黄金家族手中,其中最为关键的是个女人,叫满都海。她是成吉思汗十二世孙满都鲁可汗的妻子,在丈夫死后为了确保可汗之位传承,嫁给了满都鲁侄孙的儿子,巴彦蒙克。 当时她29岁,巴彦蒙克只有4岁,按照咱们汉人的习惯,巴彦蒙克等于娶了曾叔祖母。也就是这个女人把巴彦蒙克培养成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最终成为了蒙古大汗,也就是达延汗。 武宗皇帝曾经御驾亲征在应州和蒙古小王子打过一仗,这位小王子就是年轻的达延汗。双方十多万人拼杀了几个时辰死伤不过百,真是场大捷啊! 诸位爱卿,假如有一天朕率领大军出关迎敌,阵斩对方几百几千,你们又该如何使用春秋笔法?以后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最好不要出现在本朝。 脸面固然重要,教训更重要,只有肯承认错误才能安心总结经验教训,让后辈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不要一次次重蹈覆辙!” 自打登基之后,洪涛在朝会和御前会议上有过几次长篇大论的机会,但内容多是朝堂里的纷争,格局都比较小,不是很过瘾。 今天可算逮着一次大战略话题了,教育的还是明朝顶尖官员,情绪必须十分饱满。然后老毛病又犯了,说着说着就跑题,还开地图炮,借着分析前朝战役把本朝官员也统统一起喷了。 (本章完) 188 知己知彼2 “咳咳……陛下,应州之事虽然蹊跷,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也不见得是胡编乱造。” 光听皇帝讲课沈鲤并没什么不快,但对于这番谎报军情的推论和捎带手影射当朝官员操守的总结真不敢苟同。指责你皇家先辈可以,反正他们都死了不会辩解,可别拿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恶心别人。 “嗯,确实存在巧合。还真巧了,十月份应州大捷,小王子十一月就死了。好啦,先不追究当年的实情,继续说蒙古。 自元朝被大明逼到了漠北,代表着最高权力的大汗之位就像走马灯般换来换去。造成此种局面的最根本原因是每位称汗者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地盘,完全依靠追随者拥立,太被动了。 经过满都海和达延汗的不断努力,这种情况终于得到了彻底改变,有了属于自己的部族草场,察哈尔部。以此为基础又击败了瓦剌部,陆续把支离破碎的蒙古部落整合到一起。 按照成吉思汗时代的传统,统一后的蒙古被划为左右两翼,左翼为东蒙古,右翼为西蒙古,总共六个万户。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属于左翼,鄂尔多斯、土尔扈特、永谢布属于右翼。 除了直属大汗的察哈尔万户之外,其余五个万户分别由达延汗的子孙继承,权力非常大也非常独立,很像我们周朝的分封制。 从当时的情况看,这个办法有效的把蒙古各部捏合在了一起,很高明。但用更长远的眼光看,好像并不算一步好棋。达延汗死后,各部因为发展速度不一致,矛盾逐渐又尖锐了起来。 第一个大问题就是土尔扈特部的崛起和扩张,一度威胁到了宗主察哈尔部,使其不得不向东迁徙躲避,并默许了土尔扈特首领自立为阿拉坦汗。李廷机,朕考考你,这位阿拉坦汗在大明被称作什么?” 感受到了沈鲤的不快,洪涛心里舒服多了,暂时放弃指桑骂槐,继续讲述蒙古人的状况。虽然他已经尽量用春秋笔法去繁化简,但这段历史太乱太复杂,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表达清楚的。 同时也不是听一遍就能记住的,为了进一步测试朝廷重臣们有没有基础知识,不光要讲述,还得时不时来个提问测试,否则讲了半天全没听懂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孛儿只斤.洛根,隆庆三年被朝廷册封为俺答汗!”李廷机还真没给大明官员丢脸,略加思索就从记忆中找到了相关片段,说得很是笃定。 “不错,李大学士所言不差!朕再问个问题,俺答汗的汗位有没有争议?”看着有些洋洋得意的李廷机,洪涛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客观讲,大明官员基础素质还是挺高的,这和选拔制度有关,也就是科考。别说考取了进士,就算只有举人出身,所阅读的书籍史料在这个时代里也算得上海量了,少一点都考不上。 但有个问题,看书多自然是好事,可看书的目的并不是死记硬背,而是总结消化变成自己的认知,进而提炼和升华。 《朱子全书》里说过,举一而反三、闻一而知十,乃学者用功之深、穷理之熟,后能融会贯通,以至于此。读书多只是第一步,想把知识运用出来还要融会贯通。 科举制度发展到明代有其合理的一面,也有其极端的一面。在大面积选拔人才的同时忽视了思考的重要性,最终得到的不一定是人才,反而遏制了真正的人才,拖延了社会发展。 “……北虏不通礼法、不讲人伦、穷兵黩武,无常态也!”李廷机的表现恰恰印证了科举的弊端,做为一名任职多年的礼部官员,身担国家外交重任,除了能把存档上的史料记载熟记于胸之外,半点不具备高瞻远瞩的能力。 别说国际了,居然连邻居和劲敌的详情都懒得深入思考,一句嫌人家没文化、不文明就给带过了。外交部长尚且如此,其他官员和将领的想法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刚愎自用、骄傲自大、故步自封,就是他们真实的写照。 “……那好,朕就来讲讲这个无常态!”看了一圈,发现没人打算补充,也没人表示反对,洪涛只能轻叹一声,继续磨嘴皮子了。 “无论俺答汗如何强大,只要不能像成吉思汗一样完全把蒙古诸部攥在手心里,他的汗位就永远得不到认可。用我们汉人的话讲,这叫得位不正。 蒙古名义上的大汗依旧是察哈尔部首领,统一的蒙古却出现了一东一西两位大汗,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战争。两边会极端敌视,互相征战不断。 自古以来英雄层出不穷,但除了个人能力之外还有个重要因素就是时势,所谓时势造英雄。眼下的时势很难再出现一个成吉思汗。蒙古各部之所以无法统一,不是两位大汗不够强,而是外部环境不允许。 众卿家现在心里可能都在嘀咕,不明白朕啰里啰嗦的讲蒙古各部的关系是何用意。很简单,大明就是不允许出现第二个成吉思汗的外部环境。 换句话讲,有大明在蒙古就不可能彻底统一!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东西蒙古诸部也不敢举倾国之力讨伐对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不光我们懂,他们也懂。 众卿可能看过三国演义,大明和东西蒙古之间的关系就像魏蜀吴。东西蒙古都想南下,但谁也无法独立与大明博弈,想合作却又因为内部的严重分歧无法实施,还要互相提防。 大明也把东西蒙古视作威胁,断断续续征战了二百多年始终无法彻底根除,自身国力却越来越弱,以至于只能勉强自保,隔岸观火,任其发展。” 耗了大半个时辰,有关蒙古的前世今生总算大体上讲完了,和大明的关系也简单阐明了,洪涛才停下讲述,端起茶杯润润喉咙,再吃了口糕点鼓鼓中气,耐心的等着有人提问。 (本章完) 189 举贤不避亲 “陛下所知甚是繁杂,臣自愧不如。然近些年来北虏固然南侵不断,却是疥癣之疾,如今我朝最大的麻烦不是来自北边,辽东建虏一步步向西紧逼才是心腹大患,不知陛下可有退敌良策?” 有关蒙古诸部的近况以及将来有可能的发展脉络,六部九卿们听得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全都皱着眉、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这些资料史书上没有,朝廷的档案里也记载不多,全是根据后世书籍内容总结出来的。除非一直都在关注并仔细研究过蒙古诸部,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有什么反响。 但也有不太服气的,觉得皇帝属于不学无术信口开河,干脆不去思索继续抬杠。沈鲤就是其代表,啥东西蒙古诸部、啥两位大汗六个万户,说了半天连最根本的问题都没涉及,明显就是避重就轻。 “阁老莫急,刚刚朕已经说了,与大明征战不断的有两个势力,北虏与建虏。北虏说完了,下面就是建虏。建州三卫的起源诸位都很清楚,不再赘述。 但为什么会从朝廷册封之地变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缘由必须要讲清楚。朕以为,这就是好大喜功所带来的必然后果。 羁縻之法自古有之,成败参半,不是放在任何地方都管用。大明拖了200多年时间,耗费钱粮无数,还搭上了无数兵将的大好性命,至今为止不光没有让建虏顺服,反而成了心腹大患。” 说起辽东建州女真,洪涛记忆里的存货要比蒙古诸部发展史多的多,也更详尽。原因只有一个,此时的建虏就是后世的清朝建立者,想了解大明历史,不管怎么绕也绕不开这段,还特别重要。 从明朝的行政区域上来看,两京十三布政使司是最流行的说法。实则不然,除了这十五个省级单位之外,还有好几个比较特别的地区。 明朝的版图虽然看着挺大,但朝廷能直接控制的地区并没那么多,比如说奴儿干都司、乌斯藏都司、朵干都司。这些地区听上去和其它省的都司一样,实际上都是羁縻地区。 当地的民政、财政、人事、军事权都不在朝廷手里,只是象征性的封当地少民首领几个头衔,再象征性的朝贡下,名义上就属于大明版图了。 另外像陕西行都司、山西行都司、万全都司、大宁都司、辽东都司,也都是没有民政机构的纯粹军管地区。说白了就是边境战区,生产人口不多,军队不少,要行政单位也没有民政可管理。 洪涛为什么要吐槽羁縻政策呢?只要看看这几个军管地区的现状就不难得出答案。陕西和山西行都司所管辖的甘肃、陕西、山西北部地区,到万历年间只剩下一半面积不到。 万全都司、大宁都司所管辖的河北北部被兀良哈三卫抢的干干净净,只剩下辽东都司还在苦苦支撑。如果这也算成功的话,那世界上就没有失败的政策了。 更麻烦的还不是政策设计执行失败,而是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眼下蒙古诸部由于内乱无暇南顾,还能勉强保持现状。 可辽东建州女真势力却正在上升期,继续羁縻下去显然是肉包子打狗很不划算,派兵剿灭大明朝廷暂时又没这个能力,放任不理还担心做大之后不好对付,成了无解的死局。 “臣以为应遣能臣、率大军赴辽东,彻底扫平建虏,不可再一味姑息!”见到皇帝把目光转向了自己,叶向高赶紧把背了好几天的台词用慷慨激昂的语气和表情演绎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真想不通。假如皇帝想向辽东用兵,也犯不着让自己充当急先锋,沈鲤、温纯、郭正域等都是东林党人,一向主张在辽东用兵荡平建虏。 只要向他们抛出橄榄枝,即便有浙党为首的派系反对,以目前东林党的实力,再加上皇帝这颗最重的砝码,选一位主战派将领接替辽东总兵并不困难。 “叶大学士所言极是,建虏已经成势,不可再养虎为患任其发展,速速用兵剿灭才是正途。臣以为右府佥书刘綎平缅寇、罗雄、朝鲜、播酋,大小数百战,勋劳特著,胆略素优,奋勇争先,可担此重任。” 果然,叶向高一表态众朝臣立马精神抖擞,用眼神稍作交流之后,内阁首辅沈鲤率先举荐一人,并赢得了几位重臣的首肯。 “刘綎虽勇,屡有劣迹,不足以独领辽东。臣以为善此任者应老成持重,都督佥事杜松,镇陕西、延绥、蓟州,与胡人大小百余战,无有不胜。” 但有人不同意,比如刑部尚书萧大亨。他认为刘綎品行不佳、格局太低,不足以独当一面,于是提出了另一个人选,也获得了几位重臣的认同。 “不可、不可,杜松有勇无谋,无法担此重任!”兵部尚书孙玮马上发言,否定了萧大亨的人选,理由也挺充分,总兵不仅仅是带兵冲杀,还要运筹帷幄。 “那也比贪财贪功强,辽东总兵不比别处,若是因此惹出祸端,引发兵变,恐难善了!”可内阁大学士李廷机对刘綎的评价更低,没错,辽东总兵过手的油水更多,要是赶上个贪财的家伙不管不顾,确实容易出大事。 “臣有一人举荐,宁波参将、都司佥书沈有容。此人曾擒倭寇、卫辽东、战朝鲜、驱西番、绥靖地方,屡立战功、有勇有谋。”眼看两边争执不下,内阁大学士方从哲又提出一个新人选。 “以参将总兵辽东,威不可服众,不妥不妥!”但礼部尚书李戴提出了异议,不是从人品、性格、能力等方面否定,而是嫌资历不够,难以压服辽东的将领。 “陛下,沈有容臣略知一二,善使水军,提为副将最为稳妥。” 接下来礼部尚书郭正域也发表了个人意见,听上去是替同乡争取更高的职务,可一句话就把沈有容从辽东总兵的竞争中剔了出去,圆滑里透着狡诈阴狠。 (本章完) 190 忍痛割爱 “众爱卿所提名都有过人之处,又都有不足,待朕仔细衡量再做定夺。王安……”这期间洪涛一直没插嘴,静静坐在御书案后面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不停比较权衡,最终也没拿定主意。 在这三名将领之中他只听说过杜松,其余两人基本没有概念。却可以看出东林党想推刘綎上位,浙党则看中了杜松,做为中立派更希望让沈有容出头。但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还要问问明白人。 “朕有个问题想让诸位解惑!”和王安交头接耳的嘀咕了一小会,御前会议才得以继续进行,但皇帝没说要任命谁担任辽东总兵,还要提问。 “臣等知不无言……” “若遣刘綎、杜松、沈有容中任何一人镇守辽东,可否能平定建虏?需要多久?耗费几何?太仓又能供应几何?” 根据王安的介绍,目前的局面基本明朗化了。刘綎是已故左军都督刘显的儿子,娶了南京兵部尚书张鏊的女儿。刘显当年和戚继光、俞大遒一起抗倭,很受张居正的赏识和重用。 而张居正被万历皇帝清算之后,他们在朝堂里备受排挤,不得已与正在慢慢崛起的东林党走到了一起,相互呼应,携手抵御一家独大的浙党。 杜松是军官家庭出身,能混到都督签事全靠作战勇猛积累功劳。但这个人没怎么读过书,还有些骄傲自满,因为工作得罪过孙玮。是不是和浙党走到了一起,目前还没明显迹象。 沈有容和杜松的情况差不多,出身不高,从基层靠着能力一点点升迁,为人比较平和,也没听说太明显的劣迹,在福建、浙江任职名声不错。如果不是级别和职务偏低,倒是三人中的最佳人选。 不过洪涛认为,无论派谁去都不会比李成梁干得更好。不是说能力不成,而是不具备地利与人和这两个先决重要条件。 李成梁之所以能叱咤辽东几十年,还敢玩养寇自重的双刃剑,依仗的不是边军和卫所军,而是李家多年经营的硬实力,尤其是其麾下的私兵,辽东铁骑。 这支部队是由李家的家将、辽东本地猎户和部分蒙古族人组成的,脑子里没有太多朝廷概念,全靠李家养活。换句话讲,他们是替李家卖命的,经过多年的磨合,互相之间已经成了互生关系,具有基本信任。 让别的将领去统御这支部队,即便不少给俸禄,短时间内也无法指使如臂。而没有了这支部队的大力协助,光靠卫所兵将,很大可能是打不过女真和蒙古部族军队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一门心思要把辽东总兵人选纳入本派系之内的众官员马上冷静了下来,纷纷投出不解的眼神。 这些问题问得太具体也太关键了,没人能回答,也没人愿意回答。为朝廷举荐人才是六部九卿大学士们的权力和福利,借此打压异己增强己方实力责无旁贷。可要是有这么重的连带责任,真就得好好考虑得失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不能速战速决,让战事拖延下去,朝廷很难再拿出大量钱粮去填这个无底洞。朕倒是有几个充盈太仓的点子,众卿家想不想听听?” 对于朝臣们的三缄其口洪涛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没有指责任何人尸位素餐,话锋一转不聊总兵人选了,改聊大家都比较有兴趣的,钱! “臣愿洗耳恭听陛下教诲!”别人想不想听管不着,户部尚书赵世卿马上就来了兴趣。实际上他对朝廷财政的糟糕状态比任何人都清楚,严重同意皇帝的说法,也非常愿意找到解决办法。 “众所周知,时间工坊、流光斋、海河机械厂、雪花榨糖厂都是皇庄产业,每年收入不菲。但和江山社稷安危比起来都不值一提,如能把这些产业做大,多收商税,不出几年太仓内承运库就能被银子塞满。 朕不愿把这些钱都收归内帑,更不想只让皇家巨富而太仓空空。眼下朝廷如此捉襟见肘,诸位又没有解决之道,做为皇帝朕不得不忍痛割爱。 官督民办!朕想把这些产业拿出来一部分,由诸位协助号召有识之士在各地建工厂、作坊,快速增加产量。所得利润除了增加赋税补贴军费,朝廷还可以拿到一些分红用来充实太仓,众爱卿意下如何?” 不管有没有人捧场,洪涛都要把话说完。他坚信,只要讲完这段话肯定有人感兴趣,还不在少数。原因很简单,可以赚钱了,还是正大光明的赚钱,谁会嫌钱多呢? “陛下圣明!只是不知建厂几何?由谁来办?”按理说掌管户部的赵世卿应该最急,可第一个接茬的不是他,李廷机嘴最快,脑子也不慢,问出个很多人都想知道答案的关键问题。 假如只是每样分出一个半个的作坊,那就不用再聊了,太少不够分的,想玩二桃杀三士的把戏,你还嫩点。如果规模比较大,那就不一样了,必须值得仔细商谈。 “只要原料人手够用,建厂数量不限!朕只在每厂占一成股,余下自行分配。” “具体该如何操作,陛下可有章程?”礼部尚书郭正域也不慢,大致一算就觉得这个买卖值得干。 市面上的自鸣钟、琉璃器、绵白糖、朗姆酒、四轮马车全是畅销货,别看价格不菲可需求量非常大,盈利是必须的,绝对少赚不了。 以前不是没人琢磨过这些玩意,想仿造跟风的数不胜数,但谁也没成功,连差不多像都做不到。由于是皇家产业,还没法利用手中权力逼迫其让出技术,只能流着口水眼巴巴看着斗金全入了皇帝的内帑。 现在皇帝居然金口玉言答应把利润拿出来让大家分,只拿一成纯利,简直就是送财童子。看来是被辽东战事逼紧了,有点病急乱投医。但几年来的斗争经验教训又提醒他皇帝可不是善男信女,不搞清楚细节坚决不能轻信。 (本章完) 191 忍痛割爱2 “章程还不曾有,朕只是突发奇想,众卿家要是觉得可行,不妨帮着参详参详,定出一套章程来。王安,让甜食房把点心多端些上来!” 章程肯定很早就有了,但不能给他们看。必须说是临时起意,也必须让他们都参与到制定规则的环节里来,为了可能获得的利益争的头破血流,才能最大可能的打消疑虑,为今后的执行阶段铺平道路。 讨论的过程非常非常热烈,随着议题逐渐深入,利益越来越明显可观,场面已经不能用热烈来形容了,应该叫激烈。也就是有皇帝在场不方便僭越,否则这些饱读诗书的文化人可能就要动粗了。 登基已经五个年头了,洪涛从来没见朝臣们对国家大事有如此饱满的热情和坚定的原则,锱铢必争、寸土不让。如果这种状态能用到工作中去,啥北虏、建虏、倭寇,一百年前就该被扫得干干净净了。 差不多讨论了一个半时辰,朝廷重臣们才原则上达成了一致,有时间端起茶杯润润喉咙、抓两块糕点填填饥肠,场面逐渐趋于缓和。 但每个人的脑子并没停下来,依旧在高速运转,计算着每一丝得失,因为接下来还有更激动人心的环节,具体执行办法和利益分配比例。 “嗯,众爱卿识大体、明大义、顾大局、知进退、懂感恩,朕心甚悦。有汝等忠君爱民、国而亡家尽力辅佐,大明盛世指日可待!” 洪涛只在原则上画出了大框架,基本没怎么参与讨论,等王安把抄录好的章程递上来,假模假样的看了两遍,欣慰的笑容顿时爬上眉梢,大加赞誉。 “陛下励精图治,臣等肝脑涂地,幸也!”群臣连忙行礼推说不敢当,内阁首辅沈鲤更是花花轿子大家抬,把皇帝摆在了带头人的位置上,表示心悦诚服。 “朕年轻气盛,冲劲儿有而稳重不足,有些时候是心急了些。众爱卿都是大明的肱股之臣,还望今后摒弃前嫌,多多为国分忧!”皇帝也不甘示弱,主动做起了自我批评,表达了足够的善意。 “臣不敢,陛下推恩宗室、简衣缩食、购粮赈灾、大兴水利,无一不是兴邦之举,利在当代,功在千秋,高瞻远瞩,非明君所不能也!”皇帝越是客气,沈鲤越是谦虚,半点不肯多占便宜。 “哈哈哈……好啦,时候不早了,还是先说正事。初次建厂宜精不宜多,先不必急于大量产出,把基础打劳才能长远图之。 朕以为有三点需要特别留意,第一是工匠。除了把选派去皇庄学习的名单报上来之外,各厂还要仿效皇庄,给工匠差不多的待遇。 别怕花钱,留住了手艺好的工匠很快就能十倍百倍挣回来。随着各地工厂越办越多,有相关手艺的工匠会越来越抢手,到时候再临时抱佛脚可就来不及了。 第二是税收,各厂必须足额缴纳税银,朕会让司礼监派内官不定期前往查账,若发现有故意瞒报、偷漏现象,休怪朕不讲情面。除了严惩工厂管事,还要把股东的份额一并没收,从此以后不能再参与办厂。 第三是保密,各厂只卖产品不卖技术,如何才能防止有人买通工匠泄密,皇庄有人专门负责,在各家送工匠前往学习时会一并教授。” 洪涛表面上笑得很受用,心里真的一个字都没信。大臣们之所以一反常态表现得如此配合,与皇帝圣明没有半毛钱关系,完全是看在小钱钱的份儿上。 但就目前而言钱还没到手,也不知道能到手多少,除了几句糊弄鬼的屁话之外,他们依旧不会和自己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陛下,恕臣直言,辽东总兵人选该如何定夺?”也别说所有大明官员都是自私自利之辈,这不,内阁大学士翁正春就没有全身心的关注挣钱大业,而是很不合时宜的提起了真正的正事。 “……”唰,顿时就有好几道凛冽的目光投射到老头身上。 “翁大学士莫急,陛下没有忘,刚刚所言之事正是为边关战事扫平障碍。现在朝廷上下众志成城,只要能拖上两三年,待太仓充盈,区区北虏建虏不值一提。” 左都御史温纯带着一脸的兴奋和烦躁,出言纠正了翁正春话里的偏颇。这次的利益分配对他本人和东林系官员都挺有利,一举拿下了绵白糖和香皂、香水三个产业,头一批就可以建八家工厂。 刚想再和皇帝讨论讨论具体细节就被打断了,能高兴才怪。争夺辽东总兵人选为了啥?还不是话语权。话语权多了又为啥,还不是多分配利益。 眼下利益直接送到嘴边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你没钱没人脉没捞不到建厂名额,也不能看着别人有便宜可占生气。选总兵急个毛,早几日晚几日天还能塌喽! “温御史所言有理……翁大学士所言也不差,既然建厂之事已经有了章程,不妨先放一放,回去之后多琢磨琢磨,以免操之过急。眼下先把总兵选出来,免得辽东兵将群龙无首,再生波折。 但在选之前朕还有件事想听听诸公的意思,有道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辽东饷银依旧不足,太仓也还是空虚。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筹足粮饷,怕是让谁去当总兵也于事无补。” 啥叫和稀泥,今天洪涛算是表演得很透彻了,不管怎么说、怎么想,反正谁都没错。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前提下,再想办法解决问题,气氛那是相当的和谐。 “……”但光有气氛还不足以让一干官场老油条放松警惕,刚刚聊挣钱聊得好好的,怎么又提钱,还是掏钱,这谁能主动提建议嘛,咱还没那么深的交情,不过钱! “能不能先把各地水利停一停,该是能凑出一两百万……”但也不能全大眼瞪小眼把皇帝晾在当场,最终工部尚书刘元霖有些看不过去了,怯生生的提出了个建议。 (本章完) 192 放弃 “万万不可,水利不光要修还得大修特修。近两年的情况众卿都看在眼里,旱情水灾一年多过一年,尤其是黄河以北,受灾州府越来越多。 若是不能及时加以整治,一旦明年再闹出粮荒朕怕是也无力回天了。届时不用等北虏建虏来打,大明江山也得换人来坐了。” 但这个建议马上就被皇帝否了,同时还有些许责备之意。做为工部首脑,水利设施年久失修本来就有责任,现在还敢说便宜话,真是不知道死字咋写。 另外这个建议也坏到了骨子里,兴修水利的银子全是皇帝掏的内帑,关太仓个屁事。合算一转换用途就把这笔银子给变成饷银归户部管了,小算盘打得真响啊! “陛下是不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可否让臣等参谋一二,非大奸大恶、碌碌无为之辈,想来也配得上总兵一职。” 做为内阁首辅,别看没啥实权,但在政务上却比六部九卿有更多话语权。沈鲤看着皇帝若有所思的表情,又觉得有点熟悉,试探着表明了态度。 如果皇帝提出来的人选不是太具备争议性,他和他所代表的东林系官员就愿意卖个面子,权当是你来我往的成本,总不能光要好处不付出吧。 “非也、非也!朕是在想为何不能退守山海关,待国力充沛之时再遣精兵强将,一鼓作气扫平辽东腹地,顺便也收回了故土。 如此一来战线可以缩短十倍不止,原本捉襟见肘的兵力马上就能得以缓解,多余的兵力可酌情安排在永平府、蓟州、延庆州、宣府镇,加强长城防御力量,阻挡北虏南下骚扰。” 绕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又是听取人选简历又是让出很大利益,拼了命笼络文官集团,此时才图穷匕见,说出了真实目的,放弃辽东! 这个想法早在景阳宫里当皇长子的时候就已经思考成型了,但不是第一方案,而是做为正常接班之后来不及整军的备选。 假如辽东战事吃紧,洪涛就不准备像崇祯皇帝那样寸土不让,把朝廷本来就不多的可战之兵和钱粮全送出关拼命。 有道是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在实力弱的时候,适当放弃并不是认输,而是抱紧了架子更抗揍。 只要扛过对方的进攻,缓口气就能反攻。如果为了场面好看,拼了命也得打对攻,很可能被人一拳打翻在地,连翻盘的可能性都丢了。 眼下大明王朝的实力就在走下坡路,尤其是军事力量再也不复明初之勇武,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辽东地区幅员辽阔、地势平坦,除了几座军镇几乎无险可守。反倒是更适合游牧、游猎民族的生活习性,天时地利人和皆无。 另外辽东的问题比较复杂,不能光盯着一个地方看,在和建州女真作战的同时还得盯着北边的蒙古各部。本来就不充裕的兵力再腹背受敌,不失败都对不起古今中外的兵法。 当然了,崇祯皇帝也不见得没看到这一点,要脸和没有后手让他不敢走。堂堂大明皇帝,丢了祖宗打下来的江山会被朝野上下喷死。而就算退守山海关和长城一线也不见得就能扛多久,心里没底啊。 可洪涛不一样,他既不要脸又不怕挨骂,还善于挖坑。啥祖宗基业,纵观古今中外没有一个王朝能始终强大,盛极必衰几乎就是真理,连恒星都逃不过的宿命,凭啥人类就能改变呢。 只要能顺利退守山海关一线,防御难度会大大降低。建州女真突然获得了大片土地人口,必须要有时间消化吸收,应该也不会太快西进,拖上个一两年很可能。 一两年时间对于别人来讲可能啥也干不了,但对洪涛就太有用了。多了不敢说,两年时间,即便得不到朝廷支持也可以培训出一支装备了新式火炮的新军。 数量不用太多,万把人足矣。两年时间还可以建造至少三四艘新式风帆战舰,以及配套合格的水手。有了这些战舰和新军,洪涛就有好几种办法让建州女真顾不上西进。 而在这两年时间里,大明腹地的产业升级则会如火如荼的进行,农业改革也会初见成效。有了钱、有了粮,才有底气打仗,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而让百姓吃饱,就是皇帝最大的功劳,谁也抹杀不掉的功绩,也会是皇帝最大的依仗,仅靠这一点就谁也难以撼动地位和号召力。 手里有兵、有钱、有粮、有声望号召力,就可以开始执行第一步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节了,攘外必须按内!不把朝堂里的反对势力打残、扫清,任何改革和对外战争都是痴人说梦。 你敢前脚出兵讨伐建虏,他们就敢后脚把山海关封闭断了你的后路和粮草,配合外敌再来一次土木堡之变,然后对国人说: 伱们看,皇帝就是不听忠臣的劝诫,总是偏信佞臣和宦官谗言,结果倒霉了吧!不过不要紧,老朱家还有一大堆子孙,好好挑个仁厚贤良的继位,只要能远小人近君子严守祖训,大明依旧还是大明,保不齐比前一任还好呢! 所以说吧,在洪涛心目中明朝内部的敌人比任何外敌都危险且可恨。如果只能选择一个消灭的话,他宁可不开疆拓土,也要把这些只顾着修身齐家的伪君子全吊死在城墙上。这样至少能为后代留下相对有利的政治环境,不用再像自己一样举步维艰了。 这番话一出满屋子的人全都被惊到了,只是表现不同。有的在互相用眼神交流,想知道意欲何为;有的则若有所思,默默在心中盘算得失;有的则异常激动,哭嚎着跪地恳求,情真意切。 “不可啊,陛下,万万不可!辽东乃祖宗基业,轻易丢失,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臣愿领全家老小出关镇守辽东,誓与建虏决一生死,不胜不归!” (本章完) 193 放弃2 “翁大学士,不要危言耸听。列祖列宗也不愿看到朝廷如此虚弱,如果太祖皇帝在世,在座的诸位怕是没几个能保住脑袋。 此一时彼一时也,做为朝廷重臣,一言一行皆定国家生死存亡,怎能如此感情用事。越是到了危急时刻越该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一念之差,不仅仅决定了朕和诸位的权柄,还将定千万人的生死! 此时大踏步后退并不是畏缩,而是为了将来大踏步前进。想打疼别人就要先把拳头收回来,攒足了力气再打出去才有效果。 如果坚守辽东不退,一旦战事不利,从永平府到肃州卫随时都有可能遭到北虏侵袭。届时首尾难顾,局面会更糟。千万不要忘了,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有东边的建虏,还有北面虎视眈眈的蒙古诸部。 另外朕还有件事没提,虽然暂时比不上北虏和建虏威胁大,但从长远看起来更加麻烦。诸公应该听说过红毛番,他们与佛郎机人同出自极西之地,行事风格却有不同,更凶恶也更不通情理。 前两年红毛番已经占据了南洋爪哇国椰城,修建堡垒聚集船只,不久就会东进抵达大明。届时广东、福建沿海也会成为战场,腹背受敌变成了三面包围,何解?” 像翁正春这种比较纯粹的文人,洪涛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说话还是比较客气的,能讲理的时候尽量讲道理。 他们相对来讲比较顽固,不懂变通,更不太愿意接受新鲜事物,始终认为中华为世界文明中心,一切外来族群都是野蛮、粗鄙的异端,既不屑又恐惧,非常矛盾。 同时他们的操守却比很多官员高,对理想的信念也执着,真有股子舍身成仁的狠劲儿,至少比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强。 怎么说呢,就像宋徽宗一样,如果他不当皇帝只当个画家或者书法家,应该可以留名青史。如果让翁正春去搞文化教育也会比当辅臣更合适。总体上讲人就没有废物或者好人坏蛋之分,只看处于什么位置。 “红毛番为何要侵我大明?”翁正春被问了个晕头转向,光是北虏和建虏就已经把内存掏空了,对于远在南洋的红毛番知之甚少,更不理解为何万里迢迢来此挑衅。 “北虏南侵、建虏西进、西番东来皆因一个字,钱!和他们的国度比起来,大明物产丰富又羸弱可欺,只要兵甲犀利就可不劳而获,是强盗的不二选择。” 真是迂腐透顶了,做为偌大帝国的顶层官员,居然可以问出此等白痴般的问题,还一本正经的讨教,弄得洪涛也没了脾气。头发长见识短,可能说的不仅仅是女人。但凡睁开一只眼稍微瞄下外面的世界,就不会如此无知无畏。 “陛下,若是放弃辽东,兵将可以撤回关内,数十万汉民该如何处置?” 有了翁正春的反对,其余人等算是得到了比较充足的时间进行思考。兵部尚书孙玮看来也不太同意放弃辽东,但又无力反驳皇帝提出的几个关键问题,只能选择曲线救国拿辽东百姓说事儿。 “辽东民风与关内不同,半汉半胡,强行驱赶必遭仇视,反而不美。责令当地守军及早张贴告示讲明缘由,何去何从由他们去吧。” 说起辽东百姓洪涛更加烦躁了,国家明明在自己的统治之下,却无法获知准确人口数量,甚至连个大概其都无从估算。由于明初永不起科的祖训,终明一朝历代皇帝对人口普查都没什么兴趣,或者干脆就不做。 辽东的情况更加复杂,属于各民族混居,既有汉人军户又有朝鲜难民还有蒙古、女真各部,能给出人口数量的只有军户,但依旧很不准。 军户逃散、冒名、空饷情况严重,各将领的私兵又不做登记,还没有专门负责民政的布政使司,有说上百万的,有说大几十万的,有说好几百万的,差距太大根本无从判断。 更麻烦的是辽东汉人已经落地生根了,只要日子还过得下去就不愿意入关。要是让军队强行驱赶,那一路上不知要死多少人,妥妥的人间惨剧。 就算把人带回了关内也不会得到一丁点感激,反而会更加痛恨朝廷。啥国家民族,对本时代的百姓来讲就是天方夜谭。在哪里能活下去,活舒服点,哪里就是家。谁能少一些欺压,多留点粮食,谁就是皇帝。 与其费力不讨好,不如任其自然。乐意入关的朝廷担负一部分费用,可以提供工作但没有多少土地。不乐意搬家的也不强求,留下好好过日子,将来肯定还有融入大家庭的那一天,到时候再继续当大明子民也不晚。 至于说会不会成为女真崛起的催化剂,当然会了,在任何时候人都是最宝贵的资源。有了这大几十万或者上百万人口,建州女真会突然间强大起来。 但洪涛不担心,就算给一亿人口也不可能马上变成国力,尤其在农耕时代,最短最短也得经过一年的劳作才有收获。农作物是有生长期的,没粮食,人口越多死得越快。 只要有自己在,建州女真想踏踏实实种地发展爆兵几乎是不可能的,堵死山海关也没用,努尔哈赤恐怕还不知道有登陆作战一说。 见到皇帝不慌不忙对答如流,众人心里已如明镜一般。很显然,放弃辽东的建议绝不是灵光一现,而是早有预谋,且计划得很是周密。连带着刚刚所讲的一切,包括让出的客观利益,都是阴谋的一部分。 反对吧,利弊得失皇帝已经都讲清楚了,一时半会找不到过硬的理由。同意吧,平白失去了大片国土和几十万百姓,心里又不太过得去。 “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在朝臣们全都犹豫不决,皇帝占据了上风的当口,内阁大学士沈鲤再次挺身而出。 “沈阁老有话直说,此间乃为国事商讨,非争个人长短。” (本章完) 194 走在时代前面的人 “臣除了辽东百姓还担心另一件事,李家是否愿意入关!”沈鲤提出的理由让在场官员无不动容,李家在辽东经营了大几十年,根基已稳,要说谁最不愿意入关,他家排第二没人能排第一。 假若把他们逼急了,光凭借留在京中的李家家眷,好像没有十足的把握要挟。毕竟李成梁死了,掌管李家私军的将领不必再考虑之前的情谊,为了自身利益很可能拒绝入关。 那可是好几千身经百战的精锐骑兵,还特别熟悉边关布防情况,无论倒向北虏还是建虏对大明防御力量都是极大的损失。 “朕会亲自和李家道明利害,只是不知李成梁的几个儿子谁更有大将风范?”和之前的所有问题一样,洪涛回答的还是那么轻松自如。 有关辽东铁骑的善后事宜必须在打算放弃辽东之前就想清楚的,也有了解决办法。只是还不能确保奏效,只能试试看。 至于说真把辽东铁骑逼反了怎么办?两个字,凉拌!啥蒙古铁骑、女真八旗、辽东铁骑,无非就是训练有素、作战经验丰富、统一号令的骑兵罢了,自己又不是没对付过,在热武器面前真没那么大威力。 愿意做大明人,以后可以跟着皇帝东征西讨、战功无数、流芳百世;不愿意做大明人也没关系,大不了就是多费一些炮弹、子弹,多几具尸体而已。 “李家除长子如松,四子如樟、五子如梅皆勇武过人、屡立战功。然如樟性烈,如梅性平有智谋。”沈鲤倒是对李成梁一家不陌生,也不打算避讳,简简单单两句话不光给出了人选还指出了特点。 “嗯,如此甚好。李成梁父子为朝廷征战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如樟、如梅能堪大用,朕不吝再送李家一场大富贵。 时候不早了,朕也有些乏了。建厂和撤辽都是大事,众爱卿还需尽快筹划妥当,不可重此轻彼,也不可草草敷衍。这个春天不太好过哦……” 又问了问李如樟、李如梅的过往和今日,洪涛伸了个懒腰起身结束了御前会议。当了好几年皇帝,让他唯一能感受到大权在握的就是这个时候,不管面对谁都不用多顾虑礼仪、情面啥的。 聊得到一起就多聊几句,不喜欢听了拍屁股就走,谁也拦不住,还谁也不能表示愤怒,更不许急眼骂街,太爽了! “你去安排下,近几日朕要去附近的皇庄巡查,让李如樟、李如梅到海河机械厂候着。通知徐光启、李之藻、赵士祯、王徵,从永定河铁厂、皇家火药厂、时间工坊、流光斋抽调顶尖大匠一起伴驾。” 可惜爽了没几分钟,还得继续忙碌。用建厂利益与官员集团达成的合作只是暂时的,很不牢固,而除了官员集团之外还有个勋贵集团需要安抚。 放弃辽东的决定,伤害最大的不是文官集团,而是武将勋贵。假如不能也给他们一些便宜占弥补亏空,同样会有人在背地里找麻烦。 好在自己暗中筹划了十多年,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分,可以随时拿出诱人的利益,像肉骨头一般扔出去供勋贵们争抢。只是说着容易做起来还需费点事,光用话忽悠不够,得拿出实物才有说服力。 皇帝出行,哪怕只是去自家皇庄看看排场也不能小。在这个问题上洪涛曾多次想改,但礼部、太仆寺和鸿胪寺的官员寸土不让、分毫必争,还有内阁、六部九卿和翰林院在一边摇旗呐喊,全以失败告终。 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走了三天才过天津卫,距离机械厂还有40里。与后世相比此时的海河才配得上华北最大水系的称号,几十丈宽的水面波涛激荡,裹挟着小块的冰凌奔涌向前,到处可见暗流涌动,深不可测。 河岸两侧百米之外满种护堤树,从高矮粗细上看怕是已历经百年,巨大的树冠像伞一般撑起,为官道上的行人车马挡风遮阳。 只是此时官道上除了锦衣卫将军和仪仗,一个行人、一辆车马也见不到。轻车简从?微服私访?做梦吧,几天前当地官府就已经接到了上级通知,清理一切闲杂人等,包括沿途客商和春耕的农民,好几里范围之内渺无人烟。 这就是洪涛很少出宫的另一个原因,不光自己麻烦还劳民伤财。为了皇帝出行,不知道有多少商人误了路程、多少农户误了农时、多少军户整日劳役。 虽然不能做主免了仪仗,可毕竟是皇帝,在大原则框架之内做些小改动谁也拦不住。比如出行的车辇,就从传统的五辂变成了四轮马车。 这辆御用座驾比普通四轮马车大了一圈,由六匹乌黑发亮的骏马拖拽,车厢上装有牛皮软蓬,天气暖和时可卷起透风,冷了则能封闭保暖。 里面的座位分布在四周,中间有可以升降的收纳柜兼茶几、书桌。内饰结构不求件件名贵精美,但要简单实用多功能,带有明显的后世风格。 “振之,第四座石灰窑暂且先不要建了,腾出人手到永平府开平卫、滦州附近寻找煤铁矿脉。据锦衣卫存档记载,宣德年间当地有煤铁产出。如果属实,就近寻找合适地点建窑炼制。” 马车里不仅有皇帝和太监,还坐着李之藻。他这几年除了负责永定河铁厂,一直在京西的山区里转悠,寻找品质更好的煤炭和铁矿石,很少在朝堂里露面。这次如果不是皇帝召唤,就要趁着气温回暖往西山深处钻了。 “永平府?陛下,西山煤铁极多,虽品质不一,但只要细心挑选还是合用的。若在永定河畔再增加两三座高炉,不出半年生铁产量就可翻倍。” 要问谁是17世纪的钢铁专家,李之藻恐怕能在世界范围内排进前十。自打看到铁水流进平炉,再出来时已经成了百炼钢,而这一切大半依靠精准的配比和计算,本来对数术很感兴趣的他又对熔炼锻造着了迷。 (本章完) 195 走在时代前面的人2 几年下来,通过无数次现场实践已经总结出了十多种不同性能钢铁的配料表,不敢说次次成功,却也八九不离十。 每次琢磨出一种新配料表、试炼出来一种性能崭新的成品都能让他高兴好久,成就感满满,浑身充满了干劲儿,立马又去琢磨下一种,乐此不疲。 而带他进入新世界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在他心目中皇帝既是君王又是老师,做为臣子要忠君,做为学生要尊师。 但不管是忠还是尊,放着西山那么多煤铁不去开采利用,非要跑到几百里之外开新矿、建新厂,太不符合常理,必须问清楚。 “极多?呵呵呵……振之啊,你有些坐井观天了。和开平卫、滦州的煤铁比起来西山只能算小芝麻。朝廷正在筹划新政,届时会有很多车厂、织造厂、农具厂、肥料厂、香皂厂、榨糖厂新建,对石灰、钢铁的需求量非常大。 石灰窑没太多技术,太耗费人手,朕打算把它交给各地商贾去经营,但钢铁厂是国之重器不可轻易与人,只能再苦一苦你了。” 西山的煤铁是啥品质,做为钢铁学院的毕业生,洪涛必须很清楚。而且永定河距离京城太近,经常面临水患,不宜建造大规模综合性厂区,最合适的替代区域的就是后世的开滦矿。 “臣懂了,回去之后马上安排人手,定不负圣望!”听了皇帝的解释,李之藻既不问新政内容是啥也不管在何处建厂,欣然领命。 “有没有什么困难?”洪涛就喜欢这种只关心手头工作的人,做为技术官员最好少掺合政治,搞来搞去根本玩不过政客,还把本身特长给耽误了,两头都不落好。 “……若是能再添些人手是最好的了。”李之藻也没假客气,闷头想了想,还很想出一个来,只是提的时候底气不太足。皇帝一直反对雇佣当地农户采矿挖煤,只允许在流民中挑选。 但流民成分太复杂,品行良莠不齐,吃苦耐劳又踏实肯干者十不存一,严重拖累了生产进度。若没有皇妃家里人帮忙管理,光靠他一个人真顾不过来 “人手好办,你先去选址探矿,很快就会有大批青壮可供挑选了。”如果李之藻上个月提出这个要求,洪涛还真没啥好办法,但现在不光有了,还管饱。 只要辽东开始撤离,肯定会有一些当地汉人入关,全都马上分配土地不现实,各地新建的工厂才是安排他们的好去处。 “那臣就没困难了,只是上次陛下所讲永不生锈的钢铁,臣琢磨了好久仍无所获,能否再讲一遍?” 还是老样子,只要皇帝说能解决李之藻就不再追问了。但他也不是啥都不关心,比如说新颖的配料,哪怕听过一遍了,还是想再听听。 “此事不急,你且去把赵士祯唤来,朕还有事情吩咐,待闲下来再讲不迟!”可洪涛真没心情闲聊不锈钢,那玩意靠目前的冶炼技术还造不出来,哪怕知道配料表也没用。 “陛下,臣有礼物奉献!”与两手空空登上马车的李之藻不同,赵士祯不愧是官二代,在人情世故方面练的是童子功,哪怕天赋不咋地依旧有所得。 “拿上来!”虽然被召见的都是皇帝亲信,但随行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依旧严格执行了规定,除了人之外不许带一切物品靠近。 “咣当……”被大汉将军搬上来的是两口箱子,外表看着都差不多,荆条编制一尺半见方。可重量明显不同,有一口箱子极重,差点把健壮的大汉将军腰闪着,砸在车厢地板上铿锵有声。 “这是……”按照规矩,不明物体也是不能由皇帝亲手触碰的,王承恩马上起身掀开箱盖,然后就傻眼了。 箱子里端端正正摆放着一个油乎乎的铁疙瘩,说圆不圆说方不方,周遭有几圈很深的凹槽,好像叫螺纹,但和马车用的螺栓又不太一样,是断开的。 “嗯,有点样子了……试过吗?”见到此物皇帝也起身凑了过来,左看看右看看,还不嫌油污双手抱起翻动。 “回禀陛下,臣已经试过两旬了,除了铜环材质软硬还有些不尽如人意,效果与寻常前装火炮毫无差别。但装填起来却省了诸多步骤,快两倍不止!” 赵士祯笑得很阳光,边回答边从箱子里拿起两张纸,对着上面的图案比比划划,那表情好像是在给皇帝介绍新选入宫的答应。 “尽快安排生产吧,朕会与李之藻、徐光启打招呼,让铁厂和机械厂全力配合。”皇帝也是边听边点头,轻拍着铁疙瘩居然跟着笑了,那动作、那眼神,比看到嫔妃还美。 有了这个铁疙瘩,火炮才能真正成为战争之王。它的全名叫断式螺纹炮闩,是后装火炮的关键部件,作用就是既方便从炮筒后部塞入炮弹,又可以保证很好的气密性。 后装炮的思路欧洲人很早就有了,16世纪葡萄牙人使用的佛郎机炮本质上讲就是一种后装炮。它的优点是射速快,缺点也很明显,气密性不足,造成射程和威力都比较弱,无法和同时期的前装滑膛炮抗衡。 但欧洲人没有放弃,一直都在试验探索,经过300多年的研究终于搞出了炮闩,彻底解决了后装炮管的气密问题。 最初的炮闩分为两大类,楔形和螺纹。顾名思义,在炮管后部堵上一块类似楔子的钢块,利用炮管内部的膛压挤压铜制金属环变形进行密封,叫楔形炮闩。 螺纹炮闩说白了就是一颗大号螺栓,直径和炮管内膛相仿,通过螺纹拧进炮管后部,从而达到密封的效果。 从气密性方面比较,螺纹炮闩比楔形炮闩效果好,重量也轻。但它的加工难度更高,同时操作复杂,每次都要把螺纹拧到头才能装入炮弹,然后还得再拧紧,射速远不如楔形炮闩,更适合用在不要求射速的大口径火炮上。 (本章完) 196 走在时代前面的人3 但法国人比较追求完美,始终认为螺式炮闩更好,经过多年研究还真把操作复杂的缺点给改善了。办法其实很简单,不用全螺纹,而是分成几段,学名叫断式螺纹。 后世里有些瓶盖依旧在利用断式螺纹,原本需要转动很多圈才能紧固或者拧松的螺纹,断成几截之后,只需拧动几分之一圈就可以达到同样效果。具体是几分之一,要看把螺纹断成了几截! 这样一来,断式螺纹炮闩虽然加工难度依旧比楔形炮闩高很多,但射速缺点不存在了,加上气密性更好,重量还轻,只要不嫌生产成本高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楔形炮闩半年前就被赵士祯拿着洪涛给的图纸依葫芦画瓢搞出来了,目前已经进入量产阶段的3寸野战炮使用的就是楔形炮闩,主打一个经济实惠。 而断式螺纹炮闩则是给海军舰炮准备的,有了它,舰炮的炮管就能做得长一些、膛压高一些、射程远一些、弹道平直一些,更利于在大海上作战。 “……只是开花弹还不曾试验妥当,臣有负重托,罪该万死!”但转眼间赵士祯又一头拱在地板上谢罪了,脸上的笑容消失的干干净净,把在边上伺候的王承恩都看傻了,不知道该不该搀扶。 “起来坐下说话……是起爆时机不好掌握还是铸铁外壳耐不住膛压?”这么近的距离洪涛也懒得吩咐别人了,伸手揪着李之藻的衣领把人按到座位上,边打开另一口箱子边问,看神色好像并不生气。 “灰口铸铁外壳毫无问题,全装药时也无一炸裂,是臣弄的引信时快时慢很难掌控,有些弹丸落地之后撞在硬物上已然碎裂,仍不见动静。”一说起走麦城的详情,赵士祯又从箱子里拿出两张纸,指着上面的图案详细解释。 “此图出自朕,办法也来自朕,你何罪之有啊?总结过没有,一百颗开花弹中有多少颗无法爆开?”看啥图啊,洪涛闭着眼也知道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既不是设计者的毛病也不是制造者的疏忽,而是天生缺陷。 这种最原始的开花弹仿自19世纪一种叫做霍奇斯基榴弹的炮弹,主体是个韧性铸铁球,里面装有炸药,固定在软木托上,原理和米尼弹类似。 不同的是铸铁球上有个特殊部件,它是个软木塞,内部有塞满引火药的弯曲通道,通过控制软木塞的长短,可以让炮弹在不同距离爆炸。 原理没错,可运用到实际中去总会存在一定的偏差。除了软木塞的长短之外,内部通道的粗细、引火药的成分、外部环境的湿度、甚至大炮的膛压,都会对软木塞里引火药的燃烧速度造成影响。 加工误差的问题,可以通过工人的技术和升级设备来解决,但使用环境无法人为控制,所以洪涛也没办法杜绝炮弹的哑火率。 “……一成五左右。”赵士祯的表情很愁苦,还夹着些许羞愧。开花弹的设计思路在他看来已经非常非常完美了,如果出现问题必须是制造者的能力有限,也就是自己不太合格。 “暂且按照一成五的标准生产,边使用边总结材料、工艺方面的疏漏,还有提高的空间。”才百分之十五,洪涛大大松了口气,远远低于自己的预期。 想当年在金河帝国研发开花弹时哑火率接近百分之四十,但在实际使用中也比实心弹的杀伤力强,直到把硝酸银底火弄出来,软木塞的可靠性也就在百分之八十左右,完全不影响作战。 “这是新枪的样品?” 开花弹的问题解决了,另一口箱子里装的东西也被拿出来摆在桌上。是两把火枪,一长一短,枪管已经从六棱型变成了圆形,且打磨得十分规整,一看就不是手工出品,而是用了车削设备。 只是枪管的厚度还比较大,重量也沉。没办法,这不是工艺的问题而是材料不过关,再好的卷制工艺也不如无缝工艺造出来的钢管结实,想保证膛压只能加厚管壁。 “依照陛下的吩咐,臣将铳管内径缩至4分5厘,铅弹和装药不变,整支火铳重不足7斤,威力不减反增,犀利无比!” 和刚刚谈及炮弹时的表情完全不同,说起这两支火铳赵士祯满脸都是自豪。在他看来这就是火铳的极限了,放眼大明、日本、朝鲜、南洋各国,没有任何一种火铳能超过,包括佛郎机人。 “产量呢?”洪涛也想露出点赞许的神态,可惜真做不到。 啥破玩意啊,一分钟顶多打三四枪,虽然射程比同时代的滑膛枪远了两倍不止,准确度也提高了不少,但仍做不到完全碾压骑兵的程度,除非产量也能提上去。 “按照陛下教授的流水线之法,熟练工匠每旬可产两支长铳管,五支短铳管,废品不到三成!” 同样存在成功率问题,但赵士祯的态度却截然相反。面对不到两成的亚弹率他愁眉不展,可轮到枪管接近三成的废品率却喜笑颜开,好像有多大功绩似的。 “嗯,不错,可以小批量生产了,但主要精力还是要先放在火炮上。”为什么会这样,洪涛能理解。开花弹是个新鲜事物,没有先例可以比较。 但火铳已经制造了很多年,废品率一直居高不下,突然间缩减到了三成,且威力巨大,必须很满足,也算另一种由俭入奢易吧。 “……王承恩,告诉张然找地方扎营吧!”本来还打算再把徐光启和王徵叫来单独聊聊,可是车外传来一股子煤烟混合着油料的味道提醒洪涛,距离海河机械厂不远了。 “常吉,敢不敢与朕打个赌,就赌这条河多少年之后会变成黑色,鱼虾全无,既不能浇地也不能饮用。” 下得马车,在一层层锦衣卫和御马监马夫的护卫下洪涛走到了河边,看着滚滚向南的碧波,突然转头冲赵士祯呲牙一笑。 “……臣身无长物,怎敢与陛下相搏。”赵士祯也在极目远眺,但看的不是河水,而是一里多地以外那座拔地而起的巨大院落。对于皇帝的邀请既想不通也不感兴趣,完全就是随口应付。 (本章完) 197 加快步伐 “朕不要你的财物,只需用心带出几个学生,成就不在你之下即可。子先、振之、良甫,你们也算上,十年之后河水如果还未变,朕输你们每家世袭一等公侯。若是变了,每人交出三个学生。王承恩,帮朕记在本子上,到时候谁不肯兑付就是欺君之罪,抄家灭三族!” 不赌?那是不允许的,不光要赌,还得加上刚刚跟过来的徐光启、李之藻、王徵,人越多便宜就越大。要问输了咋办,我呸,洪扒皮打赌啥时候输过,没有十成把握也不能开盘坐庄啊。 其实就算输了也没关系,十年之后这几位开创了大明工业时代的先驱只要不造反不死,论功行赏也得封侯,提前说出来只不过是挂在眼前的胡萝卜,催人加倍努力。 “臣有一人可做学生,就是不知合适不合适。”听完赵士祯的讲述的赌约内容,徐光启和王徵只能苦笑,唯有李之藻认真了,打算马上行动起来。 “说来听听?”洪涛舍脸又费心的弄个赌约,主要是想找借口把蹴鞠队里有点天分的小太监送过来当学生,没想到还立竿见影了。 “陛下应该见过此人,是跟随庞迪我入京面圣的番僧,名叫熊三拔。庞迪我返回澳门时,把他留在欧罗巴庙中看守。 此人年纪不大却精通西番历法、懂水利,对陛下写的课本非常推崇,看到地图更惊为天人,提过几次要拜师学习,臣不敢随意应允。” “可以收,只要肯为大明出力任何人都可以教。不过在摸清此人底细之前,还是不要接触各家工厂为好,暂且放到四夷馆,每旬入宫到北校场教授蹴鞠队,看两年再定。” 一听是跟着庞迪我入京的番僧,洪涛就知道是谁了。确实见过,年纪应该不大,三十岁左右,黑发黑眸,看着挺清秀,好像是来自意大利的传教士。 该不该让欧洲人过早接触这些来自后世的知识呢?一部分可以一部分不可以。倒不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是自己实力还不够强大,太早把看家本事扩散出去有害无益。 但做为后备人才储备起来是没问题的,先接触一些基础知识,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再说。假如自己的计划能顺利执行下去,大胆吸收和使用各民族人才也是必须的。 “对了,南海子的孩子们如今可堪大用了?” 一提起人才,洪涛不由自主想起了欧罗巴庙里的几百名孤儿。转眼已经五年了,就算天资都不太好,百里挑一也总该出来几个像点样的吧。 “他们最大的已经有17岁,课程倒是每日不辍,其中不乏天资聪慧者,训练的事臣不太清楚。” 城内和南海子的两座欧罗巴庙都是由李之藻代管,但他还管着炼焦窑和铁厂,除了定期给孩子们批改下作业,其它方面还真顾不过来。 “奴婢一直没敢懈怠,一年前已有70多名成年者并入教导营,跟随四卫勇士一起训练,表现优越。”这时御马监掌印张然赶紧上前两步,跟在皇帝侧后方小声汇报。 “教导营目前有多少勇士?”所谓教导营,就是洪涛完全掌握了御马监之后秘密安排在昌平皇庄里训练的那批马夫。 他们都是从腾骧四卫以及勇士营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忠勇之辈,最初人数定在500,使用的是自己亲笔拟定的训练大纲,眼看也要三年了,不知道成果如何。 “不算后来的孤儿,只留下399人,奴婢用性命担保,皆是对万岁爷赤胆忠肝的勇士!” 对于这批由皇帝钦点的兵将张然心里还是有数的,半点不敢含糊,准确数字张嘴就来,还嫌不够说服力,干脆把小命也押了上去。 “战斗力几何?”只听了个剩余人数洪涛就知道这三年他们没偷懒,但光有辛苦的过程没啥用,主要还是得看结果。 “……这个……”对于战斗力如何衡量张然有点迷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表达清楚。 “你曾在辽东任监枪,又入朝鲜与倭人做战,教导营比之辽东卫所兵将如何?”见到张然吞吞吐吐的样子,洪涛也意识到自己问得不是很明确,又补上了一个比较明确的标准。 “若是野战,十人以下倍之,百人以下三倍之。如若守城,有万岁爷的神弩相助可御十倍之敌!”这下张然就好回答了,想都不想,牛皮吹得山响。 “……再由腾骧四卫、勇士营、南海子孤儿中挑选一批补充进去,凑足2000人。以老带新,每500人为一营,轮流赴剿匪提督衙门听从袁提督安排。”是不是夸大其词呢?洪涛认为不全是。 张然上过战场,有实战经验,就算吹牛也不会吹得太离谱。但他可能只会统兵不会练兵,所以忽略了一个细节,强兵不是训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必须得经过实战检验才知道准确实力。 可是身处京师,又不属于兵部体系,教导营根本没机会经历实战。怎么办呢?好解决,答案就在袁可立的水师战舰和即将放弃的辽东土地上。 有了战舰可以很方便的把教导营送到辽东任何一处海边,而被放弃的辽东各地军镇也很快就会被女真军队占据。这不就是送上门的实战机会,管它守将是谁,只要距离海边不太远就是教导营攻击的目标。 打得过就杀光烧光,打不过掉头就跑。只要能退到海边上了海船,过几天还会出现在沿海某处,接着攻击附近的城镇。不用多,每个月来上一两次实战,以战代练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把2000人分成4波,差不多两三个月轮换一批,短短一年时间就能成为具备实战经验的老兵,为此付出几百人的伤亡也是很赚的。 而这些老兵不是普通兵,大部分会成为将来新军里的中低层指挥官。把他们锻炼好了,待到时机成熟,半年时间即可扩充到几万人,只需进行短期集训就能具备说得过去的战斗力。 (本章完) 198 加快步伐2 “……调动这么多兵将长途跋涉,没有兵部同意,怕是又要到万岁爷面前鼓噪。” 可是这番安排让张然非常为难,做为太监,皇帝说的每句话都相当于圣旨,必须执行。可如果因此给皇帝找来很多麻烦,最终倒霉的还是太监。 他掌管的御马监统领着皇庄、马场、象房、草料场和草场,有能力把这2000兵将藏起来,但真没本事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军几百里而不为人知。从京师到海河造船厂沿途有很多卫所关卡,根本就没法掩人耳目。 “不带甲胄、不拿军械、不聚集行军,可行?”关于这一点洪涛也想过,但没有实际操作过,不知道能否奏效。 “……奴婢、奴婢愚钝,不曾领会万岁爷深意……” 此时此刻,张然大概想到了皇帝把教导营分批派到剿匪提督衙门要做什么,大概率是要去剿匪呗。至于说去哪儿剿匪兵部无权过问,除了皇帝也不用向任何人汇报。 可怎么也想不出不穿甲胄、不拿武器该如何作战。教导营可不是武术队,更没练过空手入白刃,哪怕是小股海盗赤手空拳也不好对付啊。 最麻烦的是剿匪提督衙门的兵将与寻常卫所水师有着天壤之别,他们作战不依仗刀剑弓弩,全靠船上的火炮,士兵们通常只配皮甲和一支带钩的长矛,教导营根本不会用。 “只要人到了,就什么都有了!”沿着河堤边走边聊,海河机械厂的水车已经历历在目。洪涛指了指,甩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由于皇帝的到来,海河机械厂一大早就被御马监给清空了,不再有机器转动捶打的巨大噪声,更没有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只剩下剿匪提督袁可立和来自各厂的十多位大匠齐刷刷跪在门口两侧迎接圣驾。 “让他们都起来,子先,这里是你的地盘,头前带路!”如果说在来的路上皇帝始终不急不躁,让人看不出半点异常,自打一踏入工厂大门脸色马上变了,眉头紧锁、不苟言笑,连脚步也快了不少。 “朕不是来巡视尔等工作的,每个工厂里发生的大事小情,朕坐在皇宫里就能知晓,两个字,满意!但朝廷的现状却很难让朕满意,为了扭转颓势,朕还要给各位肩上加点重担。 在说之前有件事朕要再说一遍,此间的每个字、每张纸都不能外传,哪怕是家里人也不许提及。假若被朕发现谁不听话,不问原因,东厂就会找上门,把所有听过、看过的人全抓进诏狱,永远也出不来了。 别怪朕心狠,此事太过重要,关系到大明国运,不得不防。好了,朕要说的事情很多,得一样一样来,被叫到名字的进来,其余人在原地等。” 徐光启为皇帝驾临准备的场地是工厂的二层小楼,还没等进屋,洪涛就在楼道里发表了不长的讲话,算是给今天的会议定下基调。然后只带着王承恩和两名挑着木箱的小太监进了最大的房间,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但很快他们就被一个接一个的轮流叫进房间,有些人待的时间长,有些人进去之后很快就出来了。但不管快慢,手里基本都会多一卷纸,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不与任何人交流,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小楼,由四卫营兵将护送离开。 当夜幕降临时,房间里只剩下剿匪提督袁可立、御马监掌印张然、司礼监秉笔王安和养心殿长随王承恩,每个人面前摆着一只大碗,装着冒尖的炸酱面。 “都吃,快点,吃完了朕还有事要讲,谁最慢就给谁再加一碗!” 洪涛面前也是一只同样的大碗,面条与众人无异。只是他吃得很快,一边说话一边吸溜转眼半碗就没了,只有嘴唇上残留的酱料。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但在吃饭方面还是不能有半点自由,负责提供食材的依旧是鸿胪寺,烹饪饭菜的还是尚膳监。光这些人和器具,再加上端茶倒水的膳食局宫女,足足占了五架四轮马车,结果还没黄瓜,只能用萝卜片代替。 “袁提督,该说的朕已经都说清楚了,在目前的状况下辽东是必须放弃的。但也不能任由建虏占据发展,以前是我们防他们扰,处处被动,现在该变一变了,除了造船不能耽误,你的任务就是在这里建港驻守。” 面对这四个人洪涛就可以讲更多计划内容了,他们属于核心成员范畴,也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本来袁可立不在之列,还有选择的余地,可是自打剿匪提督衙门成立,用海船从南洋诸国运回大米,解了粮荒之忧,他就成了士人里的叛徒、官员里的败类,退无可退,只能跟着皇帝一条道走到黑了。 “神仙岛?”顺着皇帝手指的位置,袁可立看到一座孤零零的小岛。 它位于辽东半岛正南,名义归属于金山卫管辖,实际没人管。距离陆地太远,孤零零悬于海上,渔船没必要跑那么远捕鱼,商船则不在航线,大部分当地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剿匪提督衙门必须知道,自打成立,匪是一次没剿过,但海是一天也没少出。除了去南洋护送运粮船队,其余时间多是乱转,顺着海岸线毫无目的乱转! 刚开始确实觉得是乱转,但转了两个月之后终于明白了,皇帝不是有银子没地方花故意往大海里扔着玩,而是图谋甚远。 每次出航,除了训练水手操帆放炮,最忙的就是随船的小太监。哦对,皇帝说他们叫领航员,专门给船只指路的意思。 这些领航员年纪不大但本事不小,不光能靠六分仪寻找正确航线,还能把大海上所有的东西,用非常诡异的手法勾画在丝绢上。 别人可能意识不到这么做的用途,但对于和海船打了好几年交道,以后可能大半辈子都要继续和大海打交道的剿匪提督来讲,这就是巨大的幸福。 (本章完) 199 加快步伐3 人类为什么会惧怕大海?不是因为它深不见底,也不是变幻莫测,而是不知其形、不明其理。再大的海船到了海上也是无头苍蝇,再熟练的船工遇到坏天气也辨不明路径,哪怕一生之中走过无数次的海路该迷路还是迷路。 但现在情况要变了,有了这些海图,船员们就能像在陆地上驾车一般,顺着修好的道路前行,只要会用六分仪、懂运算,基本就不会迷航。 也就是说以后大明的海船可以去更远的地方航行了,大海不再是阻隔,只要船不沉、帆不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换句话讲,大明等于在开疆拓土,把以往无法染指的大海划入了版图,功在千秋! 神仙岛就是第一批被标准在海图上的,剿匪衙门的战舰曾多次光顾,领航员还仔细探索过全岛并进行了勾画,却始终也没打算做什么。 岛是不错,有淡水且不苦,有山脉有树林能耕种,还有个非常大的海湾深入岛中,三面全被百米高的悬崖遮蔽,是绝佳的避风港。 但岛的位置很鸡肋,既不在往来辽东的途中也不在去往朝鲜的路上,连当个落脚点补给的作用都起不到,弃了一点不可惜,拿来是半点用没有。 “不错,就是神仙岛。由剿匪提督衙门在此建港筑水寨驻兵把守,袁提督意下如何?”皇帝没说为什么,反倒是借机考较起来。 “……为了辽东?”结合今日所讲,袁可立很容易想到了答案。可依旧不太理解皇帝的意图,明明有诸多现成的寨堡可以驻兵防御,却轻易放弃,眼睁睁看着女真做大。 现在又要在荒岛上建寨驻兵,和辽东十多万兵将比起来,提督衙门这点水师好像连隔靴搔痒的作用也起不到,图的啥呢? “没错,但不全面,除了辽东还有朝鲜。辽东军镇一撤朝鲜就要直面女真了,以朕对他们的了解,怕是难以独立对抗。如果不提前布局,朝鲜很可能会向女真屈服,朝廷再想插手就来不及了。 神仙岛就是大明牵制女真和朝鲜的跳板,假如需要,依靠海船能随时运输兵马和粮秣在此集结。向北可威胁辽东半岛南岸,向东能震慑朝鲜北部。是打是帮,主动权攥在朝廷手里,不必受制于人。 朕要再强调一遍,辽东不是被动放弃而是主动战略回收。在国力不济的时候把战线缩短是明智之举,打肿脸充胖子才愚蠢。 百姓可以愚钝但官员不可以,国与国之争不能只盯眼下,必须抬起头看路。古人云:深谋远虑,所以不穷。不谋万世,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不足谋一域。辽东不仅仅是辽东,也不光是大明和女真,它牵扯的很多。” 对于袁可立的能力洪涛自打启用之时就抱着很高的希望,经过这几年的合作,听其言观其行,期望不仅没减还更多了。每当察觉他思路不清晰时,很愿意给出自己的建议,或者叫指点。 同样吃五谷杂粮、同样经过八股科考、同样是进士出身、同样入朝为官,与大明多数官员比起来,袁可立的思维模式和对世界的认知程度要先进的多。 更重要的是他懂事理、知进退。当朝堂里充斥了党争倾轧时,他没有当中流砥柱也没同流合污,而是选择了急流勇退。 等到有人与其理念相通,且有能力实现时,他又不顾争议和风险强出头了,敢说敢干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目标坚定且明确。同时也没放弃质疑之心,只要发现方向偏差,哪怕面对皇帝也照样要问清楚。 在很多人眼里这种人会被归类成逃兵、庸官,属于攀缘附势、见风使舵的小人,远不如为了理想被砍头、烧死的壮烈。 没错,是不够壮烈,但洪涛不需要那么多壮烈。要改造一个国家,甚至改变一种文化传承,理性思考的重要性远大于忠诚。 忠于人,人去则忠消,或作愚蠢,不可取。忠于事才是干大事的品格,谁对这件事有利就帮谁,反之亦然,大智慧也。 当然了,在民间忠于人的论调更普遍也更高尚,各朝各代都会涌现出几位清官和悲情英雄。殊不知这是统治者的谎言,是舆论的引导,如果百姓都忠于事了,当皇帝的要愁死,皇位一天也坐不稳。 但洪涛不怕,几辈子了,他信奉的不是主义也不是宗教,更不是人性。始终且只相信一个古人总结出来的道理,无欲则刚!当一个人不把任何事、任何人、任何东西当做不可或缺时,这个人基本就等于没弱点了。 无欲并不是说什么都不追求,更不是佛家所说的随缘。该追求还得追,只是在干之前做好失败的准备,有多大碗吃多少饭,不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也不轻易押上身家性命豪赌,心态放平和,尽人事听天命。 “……陛下所云臣可以照办,然水师在海上可凭船快炮利与强敌周旋,到了陆上实力要打对折。水师兵将培养不易,若是伤亡过大,短期内恐难以补充。” 大道理、大战略,袁可立不仅听懂了还很认同,但依旧不肯轻易服从。这几千水手都是他一点点练出来的,个中滋味外人难以体会。拿金贵的远洋水手去骚扰女真侧翼后方,保不齐还要入朝作战,明显是用错了地方。 “嗳,错了错了!朕从没要求水手登陆作战,他们不光不能有太大伤亡还要扩大规模,数量以战舰倍之,将来会派上大用场的。 剿匪衙门的战舰只需护卫好神仙岛,不让外人的船只靠近,帮张掌印把腾骧四卫兵将运到合适的岸边,补充粮草武备,待其作战结束再安全接回来。 但此事必须严格保密,所用船不要有明显特征,参与官兵没有旗号不着甲胄,更没有功绩可算,只当是海盗盘踞于岛上,一切补给必须在海上进行。” 洪涛闻言一愣,然后用手猛击脑门。合算说了这么半天,却忘了告知人家登陆作战的是谁。正好张然在场,两人也不陌生,具体细节以后慢慢商量吧,先把大原则定好。 (本章完) 200 在大大的花园里挖呀挖呀挖 “腾骧四卫……据臣所知,四卫好像从未出战过,贸然前往是不是太匆忙了?”工作问题全聊清楚了,袁可立还不打算罢休,非得再为别人操心,比如张然。 腾骧四卫是皇帝亲军没错,听着也挺唬人的,且在英宗朝由于谦统领保卫过京师,面对蒙古军队死拼不退,战斗非常可观。 但这都是老黄历了,蒙蒙百姓可以,对于入朝当过官的他来讲真不信。自打保卫京师之后,文官集团一直都在试图消弱皇帝手里的兵权,其结果就是皇帝亲军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疏于训练,更没机会参与实战。 把这样一支养尊处优、毫无作战经验的军队,不远千里扔到敌人腹地去,四周孤立无援,先别说能不能打胜,会不会迷路都是个问题。 “袁提督,不要门缝里看人……”看到没,皇帝还没说啥呢,御马监掌印张然就不高兴了。怎么着,咱刚领到皇帝的差遣,有机会统领军队作战了,你就吹凉风拆台,看不得别人好是吧! 也难怪张然不乐意,袁可立以前在朝堂里混不下去是有原因的,换谁也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属下。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啥都想搞明白再决定干不干,也太难为领导了。 “张掌印说的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朕的腾骧四卫已经秘密训练了三年,编制、战法、军械皆与边军不同。此番派往辽东也不是作战,而是训练。朕以为没见过血的军队永远算不上强军。” 眼见手下唯二军方首脑要有唇枪舌剑的企图,洪涛连忙做了最终陈述,把大致意图讲清楚,免得以后互相猜忌误了大事。 “……臣谨遵圣命,不敢有误!”袁可立本来还想再问问是啥新战法和新武备,能让一支养尊处优的军队有能力去骚扰敌后,如果是皇帝想简单了,必须直谏劝阻。 眼下自己已经不是给皇帝打工了,而是在奔前程,全家甚至全族的将来都和皇帝的新政绑在一起,容不得半点疏忽。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再看到皇帝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 太冷酷也太阴险了,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加上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的笑声,和去年让自己派船去濠镜找佛郎机人购粮时是何等相像。 鬼才知道刚继位几年,从未到过江南的年轻皇帝是如何远隔万里说服佛郎机人的。那群传闻只认钱的西番商人半点勉强的意思都没有,争先恐后做东招待自己,甚至还有私下拿出黄金试图贿赂的。 目的只有一个,想让自己把去南洋收购粮食的重任交给他们,不光保证完成任务还不能趁机涨价,必须按照粮荒之前的价格结算。 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谁说佛郎机人不通情理,若不是有雪花榨糖厂和经理和三十六行揽头陪着,自己都快被感动落泪了。 但凡头发再黑一点、眼珠子不是花的,身上再没有那么多毛,个顶个都是忧国忠君的大明好子民,马上入阁当大学士都够格。 结果等见到两广总督李贽,了解到部分呢幕后细节之后又差点跳海自尽。真的太幼稚、太天真了。这不是自己的总结,而是李贽的评价。 他说皇帝是难得之君,只要不出大意外成为千古一帝的可能性极大,也非常值得追随。但谁若是说皇帝在品格道德上比较高尚,他第一个不同意。 啥西番商人被圣人仁爱感化,视大明为故乡,争先恐后献银献粮替朝廷分忧,那都是《半月谈》用来迷惑朝野上下的谎话,一个字都不是真的。 真实的情况是皇帝几年前就通过在京建欧罗巴庙的番僧与濠镜佛郎机商人勾勾搭搭,以让他们独家代理广州港进出口贸易货物并予以保护为筹码,才换来了这些粮食。 听上去挺合理对吧?大明朝廷好像也没啥损失是吧?皇帝曾亲笔回答过李贽,谁若是这么想谁就没资格做到五品以上的职位。 啥叫独家代理并予以保护?通俗点说就是以后只要从广州港进口、出口的货物,除了大明商人之外,只能也必须由佛郎机商人做。如果有来自其它国家的商人想插手,而佛郎机商人又搞不定,大明朝廷有责任和义务出面阻止。 要是对方不讲理、不愿意接受呢?最终结果只有两个,要不出兵把人打跑,或者把皇家信誉扔一边撕毁与佛郎机人签订的契约。以李贽对皇帝的了解,出兵的可能性比较大,看看剿匪衙门的战舰和火炮,基本就可以确定了。 从某种角度理解,皇帝是勾结外邦、出卖国家利益才换来的粮食,再用粮食当武器打击政敌。这种做法已经不能用好和坏来区分了,必须跳过个人品行从国家高度上衡量,才有可能得出相对客观的评价。 而翻过头来看看皇帝登基之后的做为,就更不能简单的用好坏来评价。几年前就开始暗中联络佛郎机人,再以剿匪为借口建造海船,显然都是障眼法,最终目的就是坑人。 还装得那么像,瞒过了满朝文武,很多人甚至掉到坑里之后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如果这种满嘴瞎话、满身演技、满脑子害人招数的人也能称作高尚,那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坏人了。 这次突然放弃辽东,暗中训练腾骧四卫,偷偷经营神仙岛,好像也不是被逼无奈,更像是再一次挖坑。准备坑谁呢?文官集团有可能,他们逼着皇帝放弃了很多皇家工厂的利益,能笑几天很难讲。 武将勋贵们也有可能,这次皇帝亲临海河机械厂就是要当面教授大匠们几样新物件,并特意叮嘱不光得造出来,还要把流程记录清楚,将来传授给前来培训的工匠时,核心步骤先藏着。 文官集团、勋贵集团,再加上辽东女真,这个大坑真够深的,一下子把阻碍皇权的前三位劲敌都装进去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装下。 这事儿如果放在别人身上,袁可立肯定不信,但对这位善于创造奇迹且成功过不止一次的皇帝,必须报以十二万分的信心,且行且看吧。 (本章完) 201 敲打 “万岁爷,袁提督好像并没由衷赞同,奴婢是不是派人暗中盯紧点?”袁可立领命连夜返回造船厂,眼见皇帝还没有安寝的意思,张然凑近了小声提醒。 “你呀,什么地方都做的不错,对朕也是忠心耿耿,但有一点特别欠缺,如果不改很容易倒霉,想知道是哪一点吗?” 洪涛确实不想睡,不是不困,旅途劳累了好几天,又开了大半天会,正经饭没吃一口,怎么可能不累。但事情还没安排完,躺下也睡不着。面对张然的关心,回应就是甩手一弹指打在脑门上,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吓唬。 “奴婢知罪……不不不,奴婢不知……不不不,奴婢知……还是不知?”张然被突然来袭吓了一跳,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赶紧跪伏在地连声求饶。 可求着求着就说不下去了,知道?皇帝如果追问,自己是真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怎么知罪啊,明显就是蒙骗皇帝,罪过更大。 “先起来坐好,朕是在教导你,不是要处罚。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心胸狭隘,总觉得朕信任谁,谁就会对你造成威胁,心生嫉恨。 王安如此,袁可立也是如此。好在你还有点脑子,没去嫉恨陈矩。可能是他年岁大了,对你将来没什么威胁。能看清楚这一点也算聪明,比利欲熏心贪得无厌强,及早吃药还有治。 朕今日就来个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听不听在你,有没有疗效看行动。这副药叫做绝望散,大苦大凉,难以下咽,却可以清肝明目,让人看清楚前面的路少摔跤。 你跟随朕无论多用心尽力,始终不可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不可能富可敌国。但只要恪尽职守,在朕有生之年保你尝遍环宇美食、看遍名山大川、最终威震四海,史书立传,光宗耀祖! 不要记恨也不用跪拜,你所得不是朕的恩赐和施舍,全凭本事换取。君有君规臣有臣道,你我君臣二人携手同力打造新帝国,付出巨大、收获颇丰、理所当然。 王承恩,此段话不要记录,认为有用就记在心里,每当前路茫茫无所适从时不妨翻出来仔细想想。除了朕,哪位君王能以礼待之?谁又能不把尔等视作奴才? 金银财货豪宅美女是诱人,可人活一世除了让这副皮囊满足,也得顾及灵魂能否安息。朕虽然给不了你们太多物质享受,却可以带来更多精神富足。古人云知足常乐,两者皆想得者,最终往往两手空空。” 对于张然这个人,经过几年的观察,洪涛差不多有了最终结论。他性格和能力适中,受得住委屈,忍耐力优秀,狠劲儿足够,嘴巴很严,是个干大事的人。 但有个致命缺点,就是不太知足,与袁可立的知进退截然相反。当年被御马监掌印白忠死死碾压时,唯一的需求就是全身而退,哪怕去冷衙门混吃终老也别被当成眼中钉肉中刺除掉。 刚刚被大馅饼砸中时,需求也随之改变,成了好好管理御马监,让干啥干啥,别出大纰漏,有朝一日能老死在任上,配享皇陵。 可是没过两年,随着御马监在皇帝眼中变得越来越重要,他的想法又变了,开始琢磨能不能再进一步与陈矩平起平坐,至少在皇帝面前不分伯仲。 待到逐步知道了皇帝所图之事,明白了御马监的真实用途,眼睛里就不怎么夹陈矩了,而是把目标瞄准了王安,时时刻刻暗中较劲儿,整天琢磨着如何压上一头,拼命表现。 人有野心是好事,古人云,人无压力轻飘飘。没有野心和欲望,干啥事都没动力。可凡事都要有个度,过犹不及。 即便如洪涛本人,在时间长河里来来回回穿越多次,历经过多个朝代,跨越了古今千年,脑子里装满人类智慧结晶,依旧时时刻刻告诫自己,做任何事都要先评估是否力所能及,绝不过多奢望。 如果换成张然,他肯定要去做全世界的皇帝,把所有权力、财富、美女都抓在手里,根本不去想有没有这份能力,更不会多琢磨由此而给别人带来的后果。 一个团队里不用多,有一个这样的人就等于埋了一颗定时炸弹,会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不安,从而迫使原本没这个心思的人,出于自保目的不得不展开反击。 要是大家全把精力用在这些方面,那可热闹了,就像大明官员一样天天绞尽脑汁想办法压压这个、提提那个,把制衡之术玩到死,啥正经事也别想干。 那说了管不管用呢?有可能管用,这是最好的结局;也有可能不管用,毕竟人心难测,想靠几句话让一个人改变习惯有点难度。 不过张然的态度并不重要,只要这些话说出口就证明自己已经不怕他出意外了。之所以前两年不提,不是没看出来也不是没想好,而是时机和条件都不具备。 现在的御马监可不是张然一个人能说了算的,除了李实、邹义两位局丞羁绊,近期又加上个从南京神宫监被迫调任回来的杜学任掌司,任何大动作都无法隐瞒。 最让洪涛有底气的还是蹴鞠队里的小太监们,他们已经渗透到了皇宫的各个角落,也包括张然、王安、陈矩等人身边,他们的任何异常举动都会被及时上报。 而这次让腾骧四卫秘密出兵去辽东实战锻炼就是最好的验证机会。只要张然敢有小动作不符合自己的安排,那他就是第二个白忠。 到底是因为闯了宫禁被侍卫击毙,还是酒后失足落水淹死,全看哪种死法更有利于局面。还是那句话,官员们不会为一名太监喊冤叫屈,在他们眼中太监最好别算成人,免得丢人。 “……奴婢知错了。”被毫无来由的指出了内心所想,令张然如同坠入冰窟,浑身上下透心凉。 随着希望的破灭,还有巨大的恐惧,感觉死亡正在步步逼近。可除了攥紧拳头、浑身紧绷、冷汗淋淋之外,没太大动作,只小声认错并无求饶,仿佛已经认命,放弃了挣扎。 (本章完) 202 存钱罐 “光知道没用,得有行动。朕刚刚说过,只是指出问题没打算处理,别太紧张也不用难为情。朕这番话不光是说给你听的,他们也一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实际上张然的举动属于加分项,洪涛在私底下说过多次,别有事没事就跪下磕头,更不要随便请求降罪。有罪的求饶也没用,不会因为谁说得好听就不处理,也不会因为谁不善言辞而加罪。 尊敬是发自内心且表于行动的,整天拿嘴糊弄不仅显不出尊敬还是一种侮辱,等于变相骂自己是个笨蛋,连真心和假意都分不清。 既然牢记了自己的叮嘱,还能付诸于行动,那就该表扬。奖励方法就是把王安和王承恩也捎带进去一起告诫,这样一来张然就不会觉得太羞耻便于下台阶。下属也是要脸的,一点脸都不要的人真不敢用,同行是冤家! 戌时过半张然也走了,挨了一顿数落干劲儿反倒更足,要连夜赶去延庆草场,从驻扎在那里的武骧左卫中挑选精于骑射者编入教导营,尽快凑足2000定额。 可洪涛依旧不能睡,王承恩的箱子里还放着一堆纸张,上面写着好几种跨时代的发明。这都是要拿来和勋贵们交易的筹码,具体工作由王安负责,他必须得听明白记仔细。 “万岁爷与朝臣分享了皇庄产业,又要把如此多好东西让与勋贵武将,以后造大船、练水师、养腾骧四卫与南海子孤儿都要花银子,奴婢该去何处筹集?” 王安和张然、陈矩不一样,他跟了皇帝这么多年,哪怕啥都没学到,光靠猜也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然后就越记越发愁了。 皇帝的内帑一直都由他管理,除了传统皇庄地租和已经减半的金花银之外,属于皇帝本人的产业每个月进项多少、具体收到了多少、还差多少、什么地方要支出多少,不用看账本,全在脑子里记着。 如果皇帝花钱如流水,他半点怨言都没有,因为能挣啊。原本很不起眼的小作坊小物件,经过几年经营,居然成了会下金蛋的母鸡,且金蛋越下越快。 但现在皇帝已经不是花钱了,而是四处撒钱,还把下金蛋的母鸡乱扔。就算想尽快多拉盟友也不是这种玩法,光靠钱买不来真正的盟友,等母鸡扔光了盟友也就做鸟兽散了,该不听话的依旧不听话,永远喂不饱的。 “心疼了?不是朕挑理,你有点太小家子气了,不改掉这个毛病,配不上大内总管的位置。银子是什么?是一块不能吃不能穿的硬疙瘩,是从石头缝里挖出来的。它本身什么价值都没有,放在库房里除了生锈不会重分毫。 钱要花出去换来东西才有价值,朕需要钱吗?整个大明都是朕的,只要是大明的人,无论官民,越有钱越好,他们全富了就等于朕富了。 知道朕为何每次都去太素殿钓鱼吗?知道为何蹴鞠队里没人能比朕钓的多吗?不是因为朕乃天子,老天爷赏脸,也不是他们故意让着朕有鱼咬钩也不提,而是王承恩每隔一日就会往水里扔10斤大麦粒,那叫窝子。 想钓大鱼就得下重饵,越是大鱼越奸猾,轻易不肯吃陌生食物。朕天天喂,养成习惯了,失去警惕性了,再下饵钓才会有所得。 人和鱼一个道理,这些可以赚钱的物件就是大麦粒,必须给足才有效果。至于说银子从哪儿来,你可能忽略了,他们办的每个厂都有朕的股,厂子越红火朕分到的银子越多。 只靠朕和你们,短时间内很难把这些物件卖遍全国,但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大家族可以,这等于是他们出力帮朕去挣钱,省去了很多麻烦,获得了不少助力,你觉得亏吗?” 王安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洪涛能理解,他陪着自己和生母在冷宫里一待就是十多年,尝尽了穷的滋味。哪怕入了东宫,想拿到应有的太子俸禄依旧要向陈矩、田义行贿,这种屈辱会伴随人的一生。 常言道缺什么想什么,王安穷过,不想再穷,所以对钱看得很重。但他又不贪,更不图享受,只是觉得手里有银子才安全,才睡觉踏实。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疾病,当寻常人无碍,做大事必须改。 “……可他们的股份都比万岁爷多,分的红利也多!长此下去,会越来越跋扈,于万岁爷不利!” 对于皇帝给出的解释,王安听懂了一部分,然后就更加迷茫了。钓鱼的道理很容易理解,可官员们不是鱼,他们获利明显比皇帝多很多,有了钱就等于有了势力,道理多简单啊,这有啥可高兴的呢? “啧,你这个脑子啊……朕再说一遍,大明是朕的,只要手里攥住军权,无论他们怎么花怎么藏,银子永远逃不出大明,不管属于谁,最终都是朕的! 嘿嘿嘿,他们只是一个个会行走的扑满,先帮朕攒着,想花的时候找个罪名按上去咔嚓一下,银子顺理成章就归脏罚库了。既不用你整日追讨,也不用记账劳神,多好!” 王安的表现可能就叫格局吧,站在不同位置上看同一个东西,可能会得出不同的结论。他眼中能看到的只有到手入库的银子,却很少琢磨银子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 “……万岁爷圣明!” 只要点破关键,以王安的见识还是能快速想通的,然后脸就白了。好嘛,合算皇帝改土匪了,人家存钱他磨刀,官员家就是皇家存钱罐,谁存的多谁先倒霉。 不过这事也不能怪皇帝下手狠,哪个官员家里银子的数量多到能被皇帝惦记肯定不是好来的,真查起来有一个算一个,放到洪武年间都得是活剐十遍的罪过。 但砍头抄家的活儿他可不想亲自出面干,太有损阴德了。自己本来就阴气重,再毁了这么多家族,死后就算和皇帝埋在一口棺椁里,下辈子怕是也投不了好胎。 (本章完) 203 以文御武 殊不知王安还是小看了皇帝的阴险和狠毒,表面上看是用巨大的利益收买或者叫贿赂了文官集团,暂时达成统一战线。 可暗中还要给武将勋贵们送点温暖、打打气,变相鼓励他们把腰杆挺一挺,拿出点男子汉气魄,面对困境勇敢拼搏,争取应得的权力。 如此一来大明朝廷可就真要热闹了,除了文官集团内部的党派之争,沉沦了近百年的武将勋贵们在得到皇帝的支持之后,必然不会甘心永远屈居人后,然后文武之争又将再次开启。 只要这种局面出现,洪涛就会推波助澜火上浇油,让双方快速进入实战阶段,把朝堂搅合成一锅粥,整日里你来我往明枪暗箭不断。 让朝臣们陷入互相争斗状态,对于管理国家而言肯定是有害的。在自顾不暇人人自危的环境中,即便是想为国家百姓做点实事的官员,怕是也没时间、没胆量、没能力去实现了。 可对于皇帝而言却是个抓权的好机会,站在一边看热闹外加扇阴风点鬼火,时不时再客串一下裁判员吹点黑哨、浑水摸两条鱼,岂不美哉。 当然了,任何事都有两面性,挑起朝堂文武之争固然可以缓解皇帝的压力,也可能惹来两方的共同敌视,最终热闹没看成、鱼也没摸到,还将玩火自焚。 不过洪涛有信心把握住局面,一是手里有了点武力依仗,不太怕狗急跳墙出盘外招。二是对挑事儿这门技术非常喜爱,且实战经验丰富,又具备诸如脸皮厚、道德底线低、掌控舆论等诸多优势,赢面还是非常大的。 到底是什么温暖能重新点燃武将们早已冰冷的斗志呢?答案特别俗,一个字,权!非要再加一个字的话,更俗,钱! 洪涛打算把水泥烧制、石油开采粗炼的项目规划出来,再加上炼焦和炼铁厂全交给勋贵们经营,通过合伙做生意的方式与之拉近关系,顺势表达出足够的善意。 为什么要如此麻烦呢,难道不应该是叫来几名勋贵武将讲事实摆道理,谈一谈眼下、聊一聊将来,把美好的远景一番描述,他们就如同打了鸡血般的亢奋,马上加入皇帝阵营甘当马前卒吗? 放在其它朝代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还不低,但唯独在明朝不太好使。原因很简单,从明中期之后武将勋贵们就被文官集团踩在脚下摩擦,历经了好几代皇帝的扶持也没爬起来。 这事说起来还得怪在明英宗朱祁镇头上,明初时受封的勋贵多为武将,开国六公除了李善长之外全出身行伍。话语权那是相当的大,说打谁就打谁,只要皇帝同意了根本不搭理文官们的建议。 到了永乐宣德时代,随着全国各地基本收归朝廷,北方元帝国的势力逐渐土崩瓦解,勋贵武将们的地位稍有下降,但依旧和文官集团平起平坐。 但土木堡一场战败几乎葬送了所有大明军方精锐,导致文武相对平衡的局面急转直下。文官集团乘机做大,以文御武的情况直到明朝灭亡也没转变过来。 后世里有种说法,土木堡失败根本不是朱祁镇受了太监蛊惑贸然出兵中埋伏被也先打败,而是明朝内部高层设的套。与其说这是场对外战争,不如说是场宫廷政变,其策划者和执行者就是当时的文官集团和部分武将。 那他们为啥要设法推翻英宗呢?这得从皇帝小时候说起。朱祁镇是明宣宗的长子,刚刚8岁朱瞻基就死了,继位之后主少国疑,朝政基本都由奶奶,也就是明仁宗的皇后张氏主持。 张氏虽然贵为太皇太后,却无法直接出面管理国家,于是任命了杨士奇、杨溥、杨荣入阁辅政,史称三杨。也就是从此时起,原本只是皇帝办公室秘书的内阁大学士一职,转而成了类似宰相的实权机构。 皇帝还小,太皇太后强势,辅政大臣老道,仔细想想,朱祁镇所面对的情景像不像万历皇帝?把三杨换成张居正,是不是就一模一样了? 朱祁镇当时是什么感受洪涛没地方求证,司礼监的档案里关于这段时间的记载不光少还断断续续,很明显是被人动过手脚。 但万历皇帝亲政之后是个啥状态必须特别清楚,就算能把档案毁掉,很多经历过的官员、太监、宫女还都活着呢,想问明白是分分钟的事儿。 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恨和怕。恨是因为小时候整天被教训,各种限制太严格伤了自尊。怕是没能力反抗,张居正一手遮天,连后宫的事情都能管。 张居正刚死,万历皇帝就迫不及待的翻脸了,不光追责还株连,差点把张家一族给灭了。可见其心里的恨意有多浓,已经无法掩饰了。 朱祁镇的情况也差不多,不过他的能力比万历皇帝更强,忍了几年之后就亲政了。《明史》里讲英宗皇帝是16岁开始亲政的,但根据《国榷》记载,在英宗皇帝14岁时就力排众议主导了麓川之战。 正统六年正月,朱祁镇任命定西伯薛贵为总兵官,挂平蛮将军印,抽调云南、贵州、四川、湖广四省军队开赴缅甸征讨叛乱的思任发、思机发父子。 根据存档记录,杨士奇坚决反对出兵,但最终也没拦住,可见当时的朱祁镇比万历皇帝本事大多了,已经可以硬抗三杨,不用缩在宫里眼不见为净自己蒙自己。 麓川之战进行得不算太顺利,从正统六年到正统十四年断断续续打了8年,付出的成本确实不小。但也让缅甸和泰国北部各族胆战心惊,之后100多年没敢再捣乱,从性价比上算好像也不亏。 就在出兵云南的同时,正统六年七月,朱祁镇又派都知监掌司洪保率领船队去了次南洋。洪保是谁呢?他是郑和下西洋时的副手。这个举动有着很明显的企图,皇帝可能要再次启动下西洋的船队,洪保此行只不过是热身。 (本章完) 204 以文御武2 不通过六部和内阁首肯就能直接染指兵权、重启远洋船队,这两个举动可以说是严重侵犯了文官集团的利益,长此下去皇权就不受任何约束了。 可还没等文官集团有所行动,明英宗朱祁镇的第三把火也烧了起来。正统六年十一月,借着三大殿修缮完毕的喜庆日子,朱祁镇宣布大赦天下,同时笔尖一划把北京前面的行在两个字给抹掉了。 别看仅仅就是两个字,却等于宣布从此之后北京成了大明朝的正式首都,南京则成了陪都。这让很多南方籍官员恨得咬牙切齿,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迁都回南京,现在希望彻底破灭了。 仅仅十四岁的皇帝,却在一年之间做了三件让他父皇、皇爷爷都咧嘴的大事,谁要是再说朱祁镇不学无术,就真是睁着眼说瞎话了。 古人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扔。谁是废物、谁有本事单聊没用,得互相比一比。洪涛已经27岁了,亲政6年多,至今也没一个举措能比肩朱祁镇的三板斧。 不过和洪涛比起来朱祁镇还是少了些沉稳腹黑,多了点血性和冲动。在没有完全掌控局面时贸然放出大招,掀了底牌,为其之后的倒霉埋下了伏笔。 这三板斧除了彰显皇权无上,还让文官集团认清了现实。朱祁镇不是他们需要的皇帝,如果不能通过道理让其悔改,只能采取手段让其消失。 有道是铁打的朝廷流水的皇帝,大明没有皇帝照样运转,但没了文臣辅佐,肯定、必须、只能乱套,如果不乱,那就让它乱! 当年宣宗朱瞻基征讨交趾就是被杨士奇搅合黄的,仁宗朱高炽主张下西洋,上位一年就挂了。朱祁镇再怎么有能力,怎奈阅历太少、人脉不足,还是有得斗的。 前面三板斧的成功让朱祁镇有点洋洋得意,愈发看不上文官集团的能力。于是在正统八年又开了个大招,敕谕翰林院,大概意思就是说: “朝廷对文官的待遇有点太好了,可军队又太差了。卫所军卒种地训练之余还要给文官打猎凑酒菜、砍柴火,比打杂的都不如。因此导致逃兵日渐增多,长此以往军队会不堪大用,必须想办法改变。” 怎么改呢?正当文官集团使劲儿琢磨皇帝会从何处下手、又该如何应对时,朱祁镇剑走偏锋,直接向文官集团下手了。 他要仿效洪武、永乐朝的规定,让所有年满70岁的官员退休。如果主动辞官还可以衣冠致仕,也就是保留级别和待遇,要是非等着皇帝发话辞退那就不客气了,找点错误一撸到底很容易,连退休费都不用给了。 沈一贯入阁时65岁、沈鲤入阁时整70、朱赓入阁时66岁、李贽入阁时75,六部尚书最年轻的也快60了。 凡是能做到朝廷顶级位置的官员岁数都不会太小,就算没满70岁也拖不了几年。将心比心,谁殚精竭虑攀爬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坐上高位,还没享受够呢,肯轻易让出来? 在正统八年的时候,也就是洪保带着船队到南洋转了一圈刚回来,朱祁镇任命工部侍郎焦宏为八府总提调官,在福建和浙江沿海督造远洋大船120艘。 郑和下西洋时的船队最多是200艘,朱祁镇一下子就要造120艘,其用心不可谓不显著,决心不可谓不坚定。 但文官集团的反击也很坚决,从正统九年开始,浙江、江西和福建先后爆发了农民起义,并迅速蔓延,把沿海地区搅合得风声鹤唳,严重影响了造船进度。 那农民为啥起义呢?文官们给出的理由无非就是劳役过重、民不聊生啥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埋怨英宗皇帝不该大兴造船工程,看看,把百姓都逼反了吧! 可英宗皇帝没信,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也就是驻守各地的镇守。太监们传回来的消息和官员所讲的理由有很大出入,两边对不上。 这些所谓的农民起义和以往不同,他们不打土豪也不抢粮仓,而是专门找官军的麻烦,尤其在和造船有关的地方闹得最欢。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英宗待在紫禁城里也搞不清,但他明白事务反常必有妖的道理,干脆也不调查了。造反是吧?当地卫所军无能为力是吧?成,咱调正规军过去。 正统十三年冬,英宗任命宁阳侯陈懋为总兵,挂征夷将军印,统兵十万清剿福建民乱。为了防止有人和当地官府、卫所勾结欺上瞒下,特意派了2万京营督阵。 结果轰轰烈烈闹腾了三四年、穿州过府谁也挡不住的农民起义,不到三个月就被扫平了。此时正好去云南平叛的军队凯旋了,接到英宗的圣旨直接开进江西,又像狂风扫落叶般把当地起义给灭了。 福建邓茂七、缅甸思机发的尸体被送到北京枭首示众。浙江反贼头目陈鉴湖和手下几十人被活捉送回京城,三法司判斩立决,但被英宗皇帝拦下了,转交给锦衣卫审理。 事情至此并没完,朱祁镇已经看出这些所谓的农民起义背后有猫腻,命令两支军队先别回来,一支去湖广镇压苗乱,一支留在福建和浙江继续清剿残余匪患。同时让锦衣卫彻查缘由,必须找到幕后指使! 此时已经是正统十四年三月,距离土木堡之变还有四个月。几十年没有战事的大同、宣府和辽东突然同时传来了军报,有敌寇边! 英宗一听这还能成?不拿豆包当干粮是吧!正好,朕要御驾亲征,让全天下都看看大明皇帝到底有几斤几两。只要把这场仗拿下,至少在今后的一二十年内没人再敢挑衅皇帝的权威。 每当看到这里时,洪涛就会不由自主的扼腕叹息。还是太年轻啊!不是说御驾亲征不可以,假如条件允许,以皇帝身份亲率大军开疆拓土,对国民的影响力是任何政绩都无法比拟的。 但是!当时的条件肯定不成熟,虽然该干的事情都干了,文官集团也处处受制无力阻拦。但攘外必先安内的古训朱祁镇给忘了,家里都不稳定呢就敢带着所有亲信出去浪,太冒险了。 (本章完) 205 太脏 史书上说英宗带了50万军队出征,但洪涛翻遍了司礼监和御马监的档案也没凑够这个数。差距很大,差了一个零,只找到了5万骑军,外加20多万民夫。 虽然说以20万后勤供给5万军队出征有点奢侈,但在古代打仗,尤其是远征时,后勤人员确实要比正兵多很多,能达到四比一就很厉害了,考虑到还有皇帝在内,再翻一倍也不足为奇。 最终这5万精锐到底死了多少,洪涛翻遍了档案居然没找到一个准确数字,是当时没来得及清点还是尸体都被敌人带走了? 好像都不是,有一份来自居庸关监枪的例行汇报从侧面反映了当时的状况。这名监枪跟着镇守居庸关的边军是第一批抵达土木堡的,在打扫战场时总共收敛了9000多顶头盔和6000多副甲胄,都是明军制式。 听听,既然连战场都打扫了,且进行了仔细清点,到底战死多少人肯定也必须有记载。之所以在司礼监档案中找不到这些存档只能有一个解释,被人为清除了! 不是说司礼监只听皇帝的嘛,除了皇帝谁还能命令他们呢?没错,在正常情况下司礼监确实只听皇帝的,但当时监国的是英宗的同父异母兄弟,朱祁钰。 朱祁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宫中大部分铁杆亲信也随御驾亲征了。太监也是人,没了皇帝撑腰该软也得软,更何况朱祁钰已经有了明显倾向性,面对一众大臣在朝堂之上公然群殴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不闻不问。 洪涛不是阴谋论者,但也不是只信史书的傻子。司礼监、翰林院、通政司以及六部的公文存档他都查了,还发现了几处问题。 英宗朱祁镇从正统九年就在清点卫所,当时在册有六十多万兵卒,可是都察院派人清点了三年只点出来六万多人。一问就是各种困难,按照御史们的说法,要再来个七八次才能全部点完。 当皇帝的想知道自己有多少兵,居然要等二十多年之后才能数清楚,气人不?更气人的还在后面呢,正统十一年朱祁镇又开始清点京城粮仓,这些粮仓不是为百姓存储的,而是军粮。 结果消息刚放出去,从太仓开始就一个接一个的起火,而且这把火好像有传染性,烧完了京城附近的,边关的粮仓也被感染,陆续失火。 这时候不用有啥管理经验和过人智商应该也能看出点眉目了,后世里有部电视剧叫《天下粮仓》,内容讲的是清朝官员如何腐败、暗中勾结贪污粮食。 遇到有战事或者灾荒,皇帝想用仓库里的粮食了,结果不是火龙烧仓就是阴兵借粮,反正不管怎么变化,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想要粮食没有,想知道粮食去哪儿了也没有! 当时洪涛就很感慨,百姓们吃苦耐劳、风里来雨里去的劳作,经过一层层扒皮剩不下多少。被扒走的价值要是用在国家建设上,百姓们苦点也认了,毕竟国家强大了,自己享受不到还可以留给儿女,不亏。 但这些价值怕是连十分之一都剩不下,其余的都被各级肉虫子吃光了。清朝是真腐败,灭亡的一点都不冤枉,早就该灭! 可是来到明朝之后忽然发现,合算清朝官员只是学生,教授他们怎么当蛀虫、怎么挖墙角、啃血肉的老师们,整天就在眼前晃来晃去,一次次给自己现场教学,不厌其烦,生怕看不懂学不会。 那洪涛劳心费神的去查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还特别敏感的档案记录,除了能对官方史料提出部分质疑之外,还有其它用吗?总不能是专为抬杠用的吧,大明朝也没各种群和论坛,想抬也没人应战啊。 实际上做这些调查和反驳史料没啥关系,更不是为了抬杠,而是为了保命。说起来还得感谢已故的司礼监掌印田义,要不是他在临终前的几句忠言,洪涛才没这个闲工夫从堆积如山的档案里找蛛丝马迹。 田义到底说啥了呢?当时没人在场,只有洪涛一个人知道,且一辈子也不会和别人讲,内容太诛心、太恶心也太残酷。违背了几乎人类所有的真善美,还践踏了皇家的尊严。 “万岁爷如果想成为太祖、成祖那样大权在握的皇帝,奴婢不知道该如何做。可奴婢知道皇帝想活得久,有些事绝对不能做,有些人必须防备。 勤政、远行、查账、练兵不能做,后宫太皇太后、皇太后、太贵妃、皇后、嫔妃,必须时刻防备。非奴婢多事,乃司礼监历代掌印传袭,至此也绝了!” 这就是田义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洪涛当时对其中有些内容不是太明白,但牢牢记在了心里,准备去自己寻找答案。 结果越查越觉得田义所言非虚,不算朱元璋和朱棣这两位开国皇帝,从仁宗往后基本都是英年早逝或者干脆暴毙,唯独三个人例外,嘉靖帝朱厚熜、万历帝朱翊钧、崇祯帝朱由检。 朱厚熜和朱翊钧爷孙俩的经历非常相近,都是新皇登基时干劲儿十足,而后突然颓废,不理朝政,缩在后宫里过家家玩。但崇祯帝又完全不同,他是一上位就励精图治、兢兢业业。 可是再把他们任期内的朝廷状态代入进去,好像规律就出来了。朱厚熜和朱翊钧时期,文官集团势力很大,而崇祯帝时期,文官集团已经被宦官杀得七零八落,再加上外部压力,已经自顾不暇了。 把这些情况再综合田义所讲的内容,不难得出一种推测。明代皇帝寿命短的原因好像不全是基因问题,也不全是炼丹、荒淫无度、疾病造成的正常死亡,更像是某种意外。 翻过头来再去细数每位皇帝的经历,以及当时各方的态度,田义的警告好像就有点靠谱了。他们每一位都试图加强皇权,或者叫从文官集团手里把权力夺回来,只是结局都不太成功。 但有个问题无法忽视,古代皇帝的安保措施都是很严格的,无论文官集团势力多大,想把皇帝不声不响的弄死在皇宫里,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本章完) 206 知才善用 这时田义的话又起作用了,啥叫不能勤政、远行、查账和练兵啊?很显然,查账、勤政和练兵,无一例外都会侵害文官集团的利益和安全,势必引起非常激烈的反噬,比如英宗和武宗。 而远行,也包括御驾亲征,这种行为正好给某些人提供了机会。在野外弄死皇帝总比在皇宫里容易得多,也安全的多。 可田义又说了,最该防范的人不是满朝文武,而是后宫里的一群女人。这就有点让洪涛迷惑了,按理说这些女人不是该和皇帝站在同一条战壕里的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要是没当过皇帝这么想很正常,可一旦登上了宝座就可以理解田义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后宫里的明争暗斗从某种角度看,一点不比朝堂上的政治斗争轻松。 每个女人身后都站着好几家人,每位皇子的出生都会让一部分人欣喜若狂、一部分人咬牙切齿。谁来当皇帝和皇帝的死活,对她们而言都是一次豪赌。为了赢,任何感情都可以舍,任何道德也可以践踏。 这时逻辑就可以推通了,当皇权侵害了官员利益且无法调和时,他们就会想办法把逼宫。如果还不能彻底解决问题,那就只好想办法换皇帝了。 文官集团自己办不了,就会联络勋贵武将沆瀣一气。要是依旧做不到,还可以联合后宫里的一些女人帮忙。此时皇帝反倒成了孤家寡人,再厉害也是一碗汤、一盅酒、一副药送走的事儿。 田义是想告诉洪涛,太监有他们自己的工作传承方式,对历朝历代里发生在皇家的事情,不仅仅是了如指掌,还亲力亲为,经验非常丰富。 想与文官们夺权很危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之前没人成功过,教训倒是不少,最惨痛的就是谁也不能信,越亲近的越危险。想活命就容易多了,只要啥也不干啥也不管,皇位反倒很稳固。 这些忠告很有借鉴意义,但也仅仅是借鉴。洪涛比英宗皇帝腹黑、狡猾、忍耐力强,最主要的是他有上帝视角,可以站在上千年的维度上像玩单机游戏般的反复演绎过程,再对比结果,得出最合理的解决办法。 就目前的局面而言,洪涛认为也不算太难,该怎么干其实英宗皇帝已经给演示过了。无非就是控制军队,以此限制文官集团权力。同时再把后宫盯紧,重用宦官,防止有人为了自身利益铤而走险。 但英宗过于着急了,动作过于明显,刚抬手就被人家看出了目的,且顺序不太对,这才导致了非常激烈的反弹,最终功亏一篑。 眼下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和英宗基本一致。不过圈子绕得比较大,有时候在打击文官集团,有时候又和他们站在一起,目的性非常不明显,暂时还没彻底撕破脸。 在后宫方面,确实还有隐患存在,比如说太皇太后、王皇后、太贵妃郑氏等等,但由于出手早且方法得当,团结了宦官集团,不用太担心后院着火。 有了基本盘做后盾,才能试探着向勋贵集团摇晃橄榄枝,假如他们还没完全废掉,能依靠自身力量与文官集团展开争斗,自己就在一边看热闹,顺势添几把火。 石油,古代也称石漆、地脂、硫磺油、洧水,早在汉代就被发现,到了宋朝已经开始初步利用,用加热后得到的混合油制造武器,称为猛火油。 沈括在《梦溪笔谈》就写过: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燃之如麻,但烟甚浓,所沾帷幕皆黑。予疑其烟可用,试扫其煤以为墨,黑光如漆,松墨不及也,遂大为之。其识文为“延川石液”者是也。此物必大行于世,自予始为之。 同时在四川一些地方,百姓们会开掘地面获得一种会燃烧的油气,用其煮沸卤水熬制井盐。这种油气大部分是天然气,少部分是轻质石油。 鄜、延境内,指的就是明代陕西延安府的鄜州和延水。后世有个延长石油集团,具体产量不清楚,但肯定是在开采。 可是后世能开采不见得明代也能开采,如果不是埋藏的深度比较浅,怕是知道位置也无能为力,技术设备都不够,根本挖不出来。 但洪涛认为可以挖出来,因为他在一份题本中看到了相关描述。有个叫毕懋康的陕西巡按汇报工作时说,在延水附近有百姓以石油代替煤,一到冬天就烧得乌烟瘴气,几里之外都能闻到臭味。 听听,穷苦百姓已经能用石油采暖了,肯定不会太难获取。山西巡按毕懋康当即被召回京师,根据他描述的细节确实是石油,且埋藏很浅,有些干脆自己流了出来,天长日久形成一片片黑色的湖泊,鱼虾不生、飞鸟不落。 “臣仿效宋朝沈括用石油制墨,效果颇佳,若是能长久为之定会重现延川石液!”当洪涛随口一问石油除了燃烧取暖还能不能利用时,毕懋康毫不迟疑的献上一策,眼神里充满了希冀。 “哦!比徽墨如何?”做为一名巡按御史能亲自下基层做试验,并取得了初步成果,动手能力应该算很不错的。但洪涛并没太往心里去,毕懋康是歙县人,家乡就产徽墨,又善于绘画,会制墨很正常。 “各有千秋,臣还未来得及比对,实难下结论。不过臣已经想好了采集之法,请陛下过目……呃,有劳公公了!” 能被皇帝单独召见让毕懋康很兴奋,一聊起制墨那就更激动了,差点忘了礼数,直到被王承恩挡住才意识到不该手递手的把东西交给皇帝。 王承恩递上来的是个题本,八折,但打开之后上面没有多少文字全是图画,画的不是山水风景,也不是飞禽走兽,而是一台机械。 猛一看挺熟悉,非常像后世的压水井。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压水井,只不过把铸铁原件换成了竹筒和木头,手柄改成了跷跷板模样,由两个人轮流踩踏。 “……这是你想出来的?有点意思,给朕讲一讲源自何处,又该如何使用。” 洪涛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恐,表情没有变化,可手却摸到了御书案下面的短铳上,轻轻掰开机头冲向前方,才佯装好奇加没看懂。 如果毕懋康回答的有漏洞,且无法自圆其说,又提供不出充足的佐证,那迎接他的就是一枚铅弹!同行是冤家,任何一名穿越者都比文官集团可怕的多,没商量,打死再说! “嗯,不错,非常不错。迁受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替朕到延水采收石油如何?” 经过一番讲解,短铳被悄悄合上机头放进了御书案下面的暗格。洪涛带着一脸和煦的春风,用很温和的语气征求着对方的意见。 毕懋康不太像穿越者,精于绘画但在机械制造方面天赋更高。不光在家乡造过龙骨水车、压水井,改造过几种农具,还研究过火铳,只是由于材料加工难度过大,没什么收获。 这叫啥?放到明代绝大多数官员眼中就叫不务正业,但在洪涛这里必须叫人才。是人才就得收归己用,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升官了。 “……臣惶恐,无功不受禄!” 从七品小官一下子蹦到了从五品,仅差一步就能位列高级官员行列,这个大馅饼让毕懋康有点慌,少奋斗十年不止,谁出来做官不图升迁啊。 可理智又告诉他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哪怕真砸在脑袋上了也必须先问明来源、搞清楚味道、确认没毒,再下嘴不迟。 “九边战事需要石油制造退敌利器,你且去工部营缮清吏司,拿着朕的亲笔信找员外郎李之藻,他会交待后续事宜。” 为什么突然升官,洪涛当然不会在没搞清对方底细之前详细说明,但瞎话管饱。一边说一边动笔,很快一封密信就写好了,折起来交给王承恩,看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毕懋康,嘴角露出一丝奸笑。 运气真好啊,刚打算让勋贵们去玩初级石化业,就有人上赶着来展示能力了。得,这下又省了一员大将,先让他顶上去干两年,再慢慢观察能否进入核心团队。 (本章完) 207 知人善用 “你先去仁寿宫通禀,就说朕有要事商量。”待毕懋康告退,洪涛立马起身在屋里转上了圈,边走边掰着手指头算,片刻之后停住脚步,好像是算明白了。 “长孙常洛,拜见祖母皇后殿下!”这次洪涛到了太皇太后李氏的暖阁门前没有像以往那样抬腿就进,而是按照礼数先打招呼。 “快进来吧……这可不像皇帝的作风呐!”要说习惯的养成真是可以人为纠正的,且并不难。洪涛这番做派不仅让一众宫女非常诧异,也令李氏有些意外,说话声音都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嘿嘿嘿,皇祖母,孙儿这不是有求于人嘛,态度必须端正些。” 不习惯了是吧,那好,洪涛马上就把气场和礼仪一起收了,不等宫女挑帘子引路,迈着螃蟹步就往里闯,顺脚还勾起一个花墩,大马金刀的坐在了软塌前面,满脸都是苦难,可怜巴巴的。 “……莫不是那周贵又被弹劾了?”李氏本来盘腿坐在软塌上捻着佛祖诵经,看到皇帝这副样子,再一听话外音,珠子也不捻了、经也不念了,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嘿嘿嘿……那倒没有,周贵在杭州干得很不错,粮荒时跑前跑后很是得用。杭州知府倒是上疏说他插手当地政务,孙子根本没信直接骂了回去。 要不是有周贵等人帮朕盯着,几十万石南洋大米怕是要被他们瓜分一空,再像往常一般弄个粮船倾覆、粮仓失火,查无可查!” 虽然李氏自打万历皇帝驾崩之后确实一点朝廷政务都不管了,连后宫事务都交给了两位皇太后打理,一门心思礼佛悟道,可古人云的好,水深难见底,虎老威犹在。 她当年能护着未成年的万历,指挥司礼监和无比强势的张居正以及一众朝臣平分秋色,牢牢把控住皇权半点没丢,眼光、脑筋、手段、人脉,必须都是一定一的高手。 即便洪涛天不怕地不怕死都不怕,也让这一眼看得心里起了波澜。为了不显露出来,只能用手摸着一根胡子都没有的下巴以干巴巴的笑掩饰。 “……难道是皇后的肚子有动静啦!”不知道是不是洪涛笑得太诡异,勾起了李氏的某种回忆,老太太居然想到了皇帝子嗣。 “没没没,此等小事有两位母后殿下处理足矣,不会拿来让皇祖母劳心。”这要是换在往常,谁提出这个问题谁就是在轰皇帝走。但这次洪涛忍了,有求于人就不能太任性。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如果是朝廷上的事情老身可管不了。”连续两个最关心的事情都不是,老太太不想再猜了,重新拿起佛珠闭上双眼念念有词。 “也不能说完全和朝廷无关……皇祖母,孙儿把自家产业大半拿了出去由民间开办工厂经营,您听说了吧?”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皇帝肯为了江山社稷低头,吾心甚慰。当初你父皇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才早早的走了,世人只道皇家坐拥大好河山,谁又能体谅个中的难处啊。” 一听说是为了这件事,李氏又把眼睛睁开了。她虽然处在深宫对朝政不闻不问,可谁又能做到真的置身事外呢。皇帝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她不光想得通,还予以了赞许,顺便再哀叹一下儿子的不幸,眼中已有水光。 都说皇家无情,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会真的无情。还不是被逼的,只能把普通人的情感深深埋在心底,稍微露出一点头就有可能命丧黄泉。 “皇祖母多虑了,孙儿并不觉得太委屈,只是光让他们占了这么大便宜实有不甘,怕是以后胃口越来越大难以满足。孙儿想了个办法制衡,又不知道该如何实施,故而来找皇祖母商量。” 一提起万历皇帝,洪涛心里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懊悔谈不上,站在民族国家角度上评论,自己弄死他一点错没有。要是再等20年才继位,局面指不定会烂成啥样,到时候内忧外患一起来更难收拾。 要说一点没感觉吧也不太现实。毕竟自己这副身体是他的儿子,虽然不被喜欢却也没被加害。按照田义和陈矩的意思,该保护的时候也没拉胯,亲手杀死他确实不太符合人性。 “制衡……王承恩,带她们出去守在门口,任何人不许靠近二十步之内。记住,是任何人!”直到此时李氏才意识到皇帝前来远不是想得那么简单,但没有马上追问,而是把整座宫殿里的人全赶了出去。 “皇帝难道要打藩王的主意?这可使不得,他们养尊处优了二百年,早就荒废了,根本斗不过一众朝臣。况且皇帝也下不了这道旨意,内阁有大把理由阻拦。” 直到所有太监宫女全被王承恩带走,在宫殿外站成一排,李氏依旧不放心,起身坐在塌边脸凑得很近、声音压得很低、表情非常凝重。 “皇祖母多虑了,孙儿岂能不知道藩王们的能力。朝臣们是狼,他们则是野狗。但除了藩王宗亲,应该还有一些人能用。 比如……魏国公、成国公、英国公、泰宁侯、怀远侯、武定侯、宁阳侯、镇远侯、抚宁候、阳武侯、隆平侯、安远侯、恭顺侯、抚宁候、忻城伯、成山伯、诚意伯、平江伯、应城伯、襄城伯……” 也真难为老太太了,居然能想到拉拢藩王与文官集团对抗。这不是送菜嘛,您家那些亲戚都是啥成色心里没点数吗?不过话已至此就不用再猜了,从怀里掏出本小折子,照本宣科念了一大堆爵位。 “……皇帝想以武制文也不是不可以,但本朝以文制武由来已久,勋贵们怕是也不全靠得住。” 李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孙子要做什么已经不用解释了,理论上可行。可这个办法并不比放权藩王高明多少,若是从保密方面讲怕是更危险。 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已经和文官们有了勾连,不出明天就得满朝皆知。到时候皇帝依旧是被群殴的局面,而勋贵们一个也不会强出头帮忙,计划还没开始就等于夭折了。 (本章完) 208 以利诱之 “不用靠得住,朕也不打算瞒着谁,想瞒也瞒不住。只是不能由朕起头,得让勋贵们来闹,逼着朕一视同仁。到时候朕会把这件事交与内阁讨论,由他们决定给还是不给。” 对于老太太的担忧洪涛全然无所谓,也把脑袋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没办法,这件事太敏感,一旦幕后黑手是谁被传出去就会引发朝堂巨震。 “好一个鹬蚌相争!皇帝确实长大了……只是老身与勋贵并无交联,不能帮皇帝辨别谁忠谁逆。” 听了这番话,李氏想都没想就明白皇帝要干什么了。这次她没拦着,脸上还露出了欣慰的神态,只是依旧不肯轻易卷入其中。 “有道是人心难辨,皇祖母无需分辨,只要帮孙儿去说动一个人即可。”帮忙?快别扯了,洪涛压根也没指望这个老太太能挺身而出护在自己身前。 没错,她是嫡亲祖母,也希望皇位安稳。可别忘了古人是怎么警示的,最是无情帝王家!更不能忘了田义临终前是怎么叮嘱的,越亲近的人越不能信!想让亲戚帮忙做事,最靠谱的办法只有一个,利益同盟。 “谁?” “左都督郑国泰!此人出身军户,性粗鲁,不识文墨,吝啬贪财,向来不被朝臣接纳。只要所获丰厚其心必动,然此等大事肯定无力独吞,由他出面联系勋贵一起接手顺理成章,没人会怀疑朕。” “……好算计呐,不光没人怀疑还会替皇帝叫屈。”当听到郑国泰这个名字时,李氏不由自主的向后躲了下,看孙子的眼神不再全是关爱和赞许,多了一丝戒备。 太阴损了!利用郑国泰在前面冲锋吸引火力,成了皆大欢喜,不成也没啥损失。郑国泰是太贵妃郑氏的哥哥,也就是福王朱常洵的舅舅,天生对立,再怎么开动脑筋也不会想到他会帮皇帝做事,拆台还差不多。 更可怕的还不是郑国泰,而是福王。皇帝对郑国泰的评价有点过于贬损了,但把吝啬贪财用到福王身上必须特别合适。 朱常洵从小被万历皇帝和郑贵妃娇生惯养,看到好东西就想拿到手,根本就没有能不能、敢不敢的概念。而郑氏不光不加以管束,还帮着一起想办法,真是慈母多败儿。 “王府不日即将落成,福王再没有逗留京师的借口,且放他就藩吧。联络勋贵的事情交给武清伯去做,他出面比左都督更合适。”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是孙子,福王同样也是孙子,一想起这两兄弟将来有可能因为此事彻底翻脸,骨肉相残,李氏就忍不住要出手帮一把。 “皇祖母不用担心,只要郑家安分守己,孙儿不会拿她们如何。”武清伯是谁洪涛还是知道点的,他叫李铭诚,是太皇太后李氏的侄子,去年刚刚袭承爵位。 出面联络勋贵一起向皇帝讨要好处,显然不是啥占便宜的活儿,成了会得罪文官集团,败了则被勋贵们埋怨,里外不是人。 郑家名声本来就不太好,吃相一贯难看,太贵妃郑氏曾经被满朝文武千夫所指也不在乎多招点骂,由他们兄妹去干这个活儿是最合适的。 “不用担心,皇帝的外曾祖父武清侯也没少做荒唐事。至今城北的清华园依旧是除皇家之外最大的园林,名声早就在外了。只是皇帝能否拿出足够的好处,勋贵的胃口大的很,些许财货引不出他们的血性。” 李氏很坚决,为了让皇帝放心连家丑都抖落出来了。不过她也没被亲情左右,说到底这件事的关键只有一个字,钱!钱够多什么都好办,不够多,太皇太后亲自出面也白搭。 “孙儿会把城西炼焦厂和炼铁厂拿出来让大家一起经营,另外还打算炼制一种油料,可以代替灯油和蜡烛。这两样虽都是寻常之物,量却极大,获利堪比盐茶。” “……皇帝真是大手笔,好魄力!只是不知可有具体安排,容得下几家人?”李氏还是挺懂行的,听了这两样物品,只略微想了想就准备行动了。 焦炭和炼铁早已名声在外,前者可堪比红罗炭,好烧还没有烟,后者更甚,据说能像炼铁一样出百炼钢,有人从百里之外前来购买,供不应求。 虽然听上去不如自鸣钟、琉璃器、四轮马车、雪花白糖金贵,也不像盐和茶是生活必需品。但只要稍微有点眼光,就能发现它们的潜力非常大,肯定能赚大钱,大到一时半会都算不清的地步。 “焦炭和炼铁不比别物,需距离矿脉比较近才好施展。北直隶广平府邯郸、陕西汉中府南郑、陕西行都司凉州卫三地有煤有铁,炼焦炼铁再适合不过。陕西延长、鄜县产石油,建两座炼油厂不会很难。” 对于中国的矿产石油储量,做为有准备的穿越者,洪涛还是收集过不少资料的。但选来选去,能用的却是不多,关键问题是设备。 后世里有比较先进的采煤、采矿、采油设备,储量和品质才是重点,埋藏深度并不太关键。但在明朝储量和品质就得靠后了,埋藏深度成了唯一标准,太深了挖不出来也钻不出来,储量再多也是白搭。 另外还有个配套问题,比如佛山的炼铁业在明代很发达,但它既不产铁也不产煤,全靠水运从周边采购,使用的全是木炭。像这种地区洪涛就不考虑了进行规模化改造了,没有意义。 挑来选去,既有煤又有铁,且埋藏深度不大,相对容易开采的只有四五处,北京西山、北直隶迁西两处已经或者正在开发,仅剩下邯郸、南郑和武威三处。石油更少,只有延长附近比较好开采。 “……让王承恩进来吧,老身要去宝禅寺上香,皇帝也该早做准备了,有了东西在手不说话一样管用。” 李氏对数量应该是比较满意,不过光说没用,自己可以让侄子把消息散出去,再拉拢几位关系不错的勋贵一起使劲儿。但总要有实打实的东西摆在眼前,让优劣好坏一目了然,人家才肯掏钱入伙。 (本章完) 209 琼岛化工 “把张然叫来!” 回到养心殿,洪涛又开始满院子转圈,走累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望着天空发愣。一炷香左右突然蹦起来,小跑着钻进御书房,把一众长随太监吓的撒丫子猛追,愣是追不上。 广寒殿内,洪涛围着一块墨绿色的大钵仔细观看,时不时摸摸,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别看已经成为紫禁城之主七年了,却还是头一次爬到琼岛山顶上来,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块据说是元朝镇国之宝的东西。 琼岛,就是后世北海的琼岛,上面立着一座白塔。但在明代这里没有白塔,只有一座广寒殿和半圈附属建筑。当年元大都还没建好的时候,忽必烈就在这座大殿里会见大臣召开朝会。 而这个大钵不是石头,是玉的,重好几吨,雕龙刻凤,做成了一个钵的样子,称作大玉海。洪涛看着更像大鱼缸,到底是什么玉质也不懂,反正没有翡翠晶莹,也不如和田玉滋润,除了大没啥贵重的样子。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张然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看到皇帝正在专心致志研究大玉海,赶紧把腿收了回去,打算先站在门口候着。 “说!”洪涛正在拿手掌丈量大玉海的尺寸,打算用玉料的密度算算这玩意到底有没有好几吨重,听到脚步声也没抬头。 “万岁爷,东西全运回来了,奴婢仔细查过,一件也不曾损坏。”张然抹了把汗,尽量让呼吸平缓。 和皇帝讲话不仅用词、表情、姿态有严格要求,连气息都不能乱,否则就算无状,轻则挨顿训斥,重了拖下去乱棍打死也是活该。 虽然景阳皇帝登基以来对太监出奇的好,宫里没有随便打杀宫女太监的现象了,可这位皇帝清理异己时一点都不手软,还是不能马虎对待。 “嗯……先坐下喝口茶,赵士祯在干什么?”听到东西到了,洪涛终于把注意力从大玉海上挪开,这才注意到张然被汗水打湿的前襟,向一旁指了指,率先坐在石桌旁。 自打相中了这个地方,两天时间大殿已经被蹴鞠队搬空了,而原本摆在外面的石桌石凳则被抬了进来。为啥这么干小太监们没人敢问,整座岛都被封锁了,就算陈矩、王安想进来也得先问问皇帝的意思。 “赵侍郎去海河机械厂未归,奴婢找了三名大匠,让他们依照万岁爷的圣谕收拾器具,一件不差。”张然其实更想站着回话,可惜皇帝让坐就必须坐,但又不敢坐实,等于是在石凳上蹲了个马步。 “唉,又该干活了,朕就是劳累命,总想着动动嘴万事大吉,怎奈无人能懂!”手下百分百按照指令把吩咐的事情干完了,还提前了个把时辰,按说应该是好事,可洪涛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之前算计得挺美,寻几百名小童,在其中挑选有天分者分门别类教授几年,就能躺着享受胜利果实了。若是碰巧赶上一两个天赋极高的,保不齐还能发扬光大。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皇帝真不如占山为王的草寇清闲,整天有忙不完的琐事。干了没啥成果,不干却很致命。根本就没有太多时间系统教授学生,甚至连教案都编不完。 无奈,只能放弃不切实际的梦想,继续撸胳膊挽袖子亲自上阵了。据说明朝有位皇帝专精木匠手艺,好像还是自己的儿子,被后世好一顿贬损。 现在好了,不用等儿子当木匠皇帝,自己却要先一步当化工皇帝,可谓遗传基因强大。不知道史书会咋写,后世人又会如何评价。 “唤他们进来……”抱怨再多活儿还是要干的,太皇太后把亲侄子都舍了,要是自己拿不出成品,以后就真成孤家寡人了,再说什么都没人敢信。 “奴婢高宝儿叩见万岁爷!” “草民张德叩见万岁爷!” “草民王兴义叩见万岁爷!” 张然带进来的三个人穿着还算整齐,就是外表有点狼狈。浑身风尘仆仆、四脖子汗流,看来是赶了不短的路,马上就入宫觐见,连梳洗都没来得及。 “高宝儿,你原属何处?” 这三人都是皇家火药厂里的大匠,其中一个还是宦官。时间工坊、流光斋、永定河铁厂和海河机械厂里也有宦官工匠,手艺通常要比外面的工匠更精湛。 “回万岁爷,奴婢出自兵仗局火药司,景阳二年入皇家火药厂,因造栗色炮药有功升为掌事。”高宝儿年纪不大,生得瘦瘦小小,一副病秧子模样,说话倒是条理清晰,言简意赅。 “你二人又是来自何处,擅使何等手艺?”一听是制造栗色火药的大匠洪涛心里就有数了,转而去问另外两个人。 “草民原在南宝源局,专事炼炼化水银。”张德岁数比较大,南方口音很重。 “草民原在银作局,善烧炭。”王兴长得很是粗壮,性格也憨,自打进来一个头磕下去就没起来,连回话都是杵着地。 “都起来吧,先去沐浴更衣,安置好住处,半个时辰之后再来!” 这三位之前所从事的工作倒是和化学有那么点沾边,但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学习能力强弱目前洪涛也不清楚。没时间去慢慢寻找了,只能先骑着马找马,边教边干。 除了三位有实际工作经验、简单接触过化学操作的匠人,洪涛还从蹴鞠队里挑选了二十名文化课比较好的小太监充当学员,在广寒殿里摆开实验室,准备强行恶补化学知识了。 后世里教授化学,通常都是从元素周期表开始的。先记住各种物质的化学属性,再熟悉各种现成的化学公式,才能进入实际操作阶段。 但在明代不成,没有知识基础,啥叫元素讲一个月也无法理解。这时候就不能循序渐进了,得轻理论重实践,直接从实验做起,要的就是个千锤百炼唯手熟尔。至于说学而致用、引申想象,那就得靠学生们去自由发挥了。 (本章完) 210 煤化体系 第一节课就是分馏,有皇宫里的能工巧匠可以指使,两米多高的黄铜分馏塔已经打造好了,不光内部构造巧妙,外表也很皇家。 塔身上錾刻了两条盘龙,塔顶还有云朵,龙身盘旋着扶摇直上。也不知道银作监是咋琢磨的,把真龙天子放在分馏塔上用火烤,还要闻各种有毒气体,合适吗? “都过来挨个闻一闻气味、蘸一点尝尝味道!” 在大玉海中间放着个瓷盆,蓝色勾画轮廓,红绿黄三色填充,云龙纹配团花,标准的万历官窑五彩盖罐,保不齐还是万历皇帝大婚时定烧的绝品,放到后世必须百万起步,此时却被拿来装化学原料。 罐子里装了少半下黑乎乎的粘稠液体,不用靠太近就能闻到刺鼻的味道,说臭不是臭说辣也不是辣,非常难闻。 “万岁爷,它是臭的……”王承恩不光忠心胆子还大,只要皇帝让做的事情必须第一个上。这次也不例外,不光深吸一口气,还把手指头沾满了液体,抬起来就往嘴里塞。 “住手!朕说蘸一点尝尝味道,没让你当蜂蜜吃。看着啊,这么点足矣……啧啧……味道挺正的,要是能再来口柴油就完美了!” 但王承恩的手臂被一把抓住,洪涛亲自演示了下什么叫尝尝,只蘸了小半个指甲,嘬着手指头摇头晃脑,满脸都是享受状。 “呃……呕……”皇帝都打样了,工匠和太监们半点不敢迟疑,有样学样全都把手指头塞进了嘴里。但他们得到的不是享受而是刺激,又辣又苦又咸,说不出的怪味,有几个已经要吐了。 “嘿嘿嘿……记住这个味道,它叫煤焦油,是炼焦炭的副产品。以前属于废料,除了少部分拿来当燃料炼钢之外,基本没什么用,还很难处理。 朕曾经说过,世界上的任何东西、物件和人,只要用对了地方,都是有用的。人如此,煤焦油也是如此。现在朕要教你们如何从中提取出比黄金还贵重的东西,而这门学问就叫炼金术!” 看到众人的苦瓜脸洪涛笑得无比畅快,哪怕他自己嘴里也有同样难闻的味道依旧开心无比。没办法,这就叫性格使然,不管自己是否倒霉,只要看到别人也跟着倒霉,喜悦之情就难以掩饰。 “我滴个娘嘞,炼金术……”大殿里顿时传来了一片窃窃私语和低声惊呼。 从工匠到小太监没人敢不信皇帝的话,也都听说过这门法术。以前总以为是神话传说,没想到真有人会,而且还能传承,太刺激了,嘴里的怪味道都忘了。 “想学是吧?那就好好听、认真记,朕不想厚此薄彼,但学法术也不容易,很需要根骨。将来你们当中会有人根骨不够被淘汰,到时候别埋怨朕,更不许随意外传。切记,谁的舌头长,朕就让他一辈子也不能说话写字!” 看着一双双有点发绿的眼睛洪涛很满意,之所以把化学说成炼金术,为的就是引诱人的贪念。有了贪念才会有动力,才会认真学。说化学谁知道是什么玩意?喜欢探索并勇于实践的终归是少数。 按理说分馏石油相对来讲比较容易,可惜毕懋康才去延长赴任,想得到油料怕是得几个月之后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其实煤焦油与石油的大致成分也差不了多少,性质更是趋同。最主要的是货源充足,永定河铁厂前年就开始用这个东西当平炉的辅助燃料了,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把这么好的东西白白烧掉,比吃螃蟹只吃钳子还奢侈,不如拿来精炼更高级的原料,除了可以升级化学产业之外,还可以部分代替石油产品。 中国本来就不是产油地,石油储量有,但埋藏的都比较深,开采难度有点高。仅靠延长地区的自喷石油储量,不知道能不能满足将来大规模开采的需求。 与其到时候干瞪眼,不如提前选个备用方案,弄一套以煤焦油为主的化工体系,就是非常合适的替代办法。 中国缺石油但不缺煤炭,只要技术没问题,用煤焦油来代替石油并不算做梦。二战时德国就这么干过,且效果不错。 “这些煤焦油里面含有水和沙土,在炼化之前必须加以清理,现在仔细看我的动作!” 煤焦油到底是什么、含什么,洪涛一个字没提,上来就是动手干,从最基础的工序开始,一步一步做下去完成整个环节。然后再来一遍,不断重复,直到大部分人把每一个步骤、每一种反应都记住为止。 这种方式根本就不是在培养化学家,而是在培训技术工人。但有句话说的好,当数量达到一定规模之后,有可能会引发量变。 新中国刚刚成立的时候,各行各业普遍缺乏专业人员,又被外界严密封锁,无法获得相应的石化知识和设备。当时的工人们就是靠这种方式发明了无数种土办法,保证了石油生产不停滞。 既然曾经有过成功的例子,洪涛就打算试试。虽然时代相差了几百年,但解放初的全民普遍知识水平好像也不比念过中书房的太监高,再加上太监能做到百分百听话,好像没理由不成功。 “好了,这些油的杂质去掉了,但还不能用,里面有水。现在朕要教你们如何去掉水分,过程很神奇,想去掉水,先要往里面加水!” 洪涛边说边做,很快就把小半盆煤焦油过滤完成,细纱上留下了一层黑乎乎的杂质。但清理工作还没完成,接下来把焦油倒一些在烧杯里,又倒入一倍左右的清水,口口声声说是要去掉水份,很矛盾也很神秘。 烧杯被架在酒精灯上,只是距离有点远,中间还隔着一层铜片,缓缓加热。这时啥都不用做,只需留意烧杯内焦油的温度即可,以60度左右为宜。 要问该怎么确定温度为60度左右,很简单啊,用水银温度计。那明朝有水银温度计吗?如果洪涛没穿越过来肯定不会有,但现在必须有! (本章完) 211 穷用硫铁富用硫磺 流光斋这些年可不是专心制造透明玻璃茶具、酒具呢,那只是对外的假象,实际在洪涛的遥控指挥下一直都在进行新技术攻关,比如平板玻璃、光学玻璃、仪器玻璃等等。虽然大部分都在摸索试验中徘徊,但也有成功的例子。 水银温度计就是其中之一,它需要的技术并不复杂,原材料也不缺,只是加工难度比较高。主要是在吹制细玻璃管时,不太容易让中间的空腔粗细一致且笔直。 但只要是靠重复劳动能解决的问题,对中国工匠来讲就没有解决不了的。经过几年的不断尝试终于成功了,然后水银温度计也就应运而生了。 温度和刻度如何统一?太简单了,靠人!人是恒温动物,正常体温基本维持在36-37度之间,直肠体温略高一度。 只要找到了标的物,下面的工作就非常容易了,试呗。用不同长短、灌入水银量不同的温度计,在不同人体之间做交叉对比,只要采样数量足够多,最后取个中间值,基本也就和36.5度很接近了。 但光有一个标点好像也没法完成刻度,这时候就该看向大自然了。有一种物体在正常大气压下改变物理形态时,温度是基本恒定的,那就是水! 当水沸腾时温度基本就是100度左右,要是能排除水蒸气的干扰应该就是100摄氏度。有了36.5度,再有了100度,任何温度不就都有了。 理论上讲,只要做工没问题,水银温度计的测温区间在-39度到356度之间,正好符合分馏煤焦油和石油的需求。 这么做误差大?确实有误差,理论上有可能高于1度。但没关系,反正短时间内也用不到太精确的温度计,别说1度,就算差3度依旧算17世纪全世界最精密的测温仪器了,还蝎子拉屎独一份! 一个小小的分馏煤焦油试验整整耗费了四天时间,20斤脱水煤焦油经过从130度到280度之间的馏分,变成了1斤多粗汽油、1斤多粗煤油、3斤多粗柴油、和10多斤沥青。 说是汽油、煤油和柴油,实际上这些分馏出来的燃料油与后世的汽油、煤油和柴油区别还是挺大的,主要是包含的杂质太多,在石化工业中,正确的叫法应该是轻油、酚油、蔥油,再细化还有萘油和洗油。 轻油也叫石脑油、粗汽油,是一种未经精馏提纯含有杂质的汽油,若果设备和技术允许,可以通过管式炉裂解提取乙烯和丙烯,要是再有合适的催化剂,还能从中制取苯、甲苯、二甲苯,是很重要的化工原料和燃料油。 酚油的用途也很广泛,是合成树脂、染料、香料的重要原料,但它的化学成分更复杂也更难以靠简单分馏工艺提纯,暂时没啥用。 不对,也别说没用,酚油本身就是一种药物,有良好的抗菌作用,可以有效杀灭多种细菌和真菌,常用语治疗皮肤病。 同时它还有很好的抗氧化和保湿功能,可以中和自由基减少细胞氧化,用于护肤品最合适不过,能明显增加皮肤弹性、保持滋润。 蔥油有点像液体沥青,黑乎乎的,这玩意分馏石油的时候量很少,基本都和沥青混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成分、能做什么用,洪涛是真不知道。 这里的汽油、煤油和柴油没经过精馏、酸洗、碱洗等工序,杂质多品质差,只能算简单的粗馏。如果能再加一些设备进行精馏,还能多出十几种产品,比如萘、酚、苯、硫酸钠,连沥青也不会浪费,可以从中提取石蜡。 但洪涛没那么贪心,主要是技术和设备还达不到那么高标准,能有粗馏的汽油、煤油和柴油已经很不错了。再看看每人手里小本子上记录得满满当当的操作流程和重点,那必须是心满意足。 经过几天的观察,这二十多位学员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动手能力、接受新事物能力比较强。而在他们中间,还有两三个人像是有点天赋。 和分馏煤焦油这一项工作比起来,挑选人才更重要。因为下面不光要小规模分馏煤焦油还要制酸制碱,全靠死记硬背怕是有点难度。 时间转眼过去了一个月,洪涛基本都待在琼岛上盯着一众学员不厌其烦的重复着分馏煤焦油的每一道工序,同时还要用实验室的方式进行硫酸制备。 这次他没有用干馏绿矾或胆矾的方式生产稀硫酸,而是直接用了更简单粗暴的方式。找个永乐青花大瓷缸装点蒸馏水,用成化斗彩托盘置于底部,放上硫磺和一小块硝石,点燃之后盖住缸口用泥密封,闷半个时辰就可以得到硫酸。 其实这就是后世所说的接触法,在大规模生产的时候通常不用硫磺,而是选择成本更低的硫铁矿,通过煅烧产生二氧化硫气体,硝石则会产生氮氧化物。二氧化硫被氮氧化物氧化变成了三氧化硫,溶于水之后就是硫酸。 具体浓度多少取决于硫磺和硝石的用量,这个数据要靠一次次试验去慢慢总结。不过没关系,接触法可以反复进行,只要不嫌浪费原料,硫酸浓度不够就再反应一次。 洪涛之所以选择硫磺替代硫铁矿,主要是为了操作方便。有了袁可立的剿匪提督衙门战舰,可以很方便的从日本换取硫磺和硝石,价格便宜质量好还管饱。 直接燃烧硫磺和硝石,三氧化硫的转化率更高,比较容易提高硫酸溶液的浓度,甚至能直接产出浓度超过100%的发烟硫酸。 至于说将来大量生产时是采用硫磺还是硫铁矿做为原料,洪涛也没想好呢。反正不能在城市里建厂,必须找个水源充沛、湿度合适还比较荒芜的地方,再制定特别完善的生产安全制度才能开干。 只要让学员们掌握了正确步骤,并理解每一步的用意,多烧点硫磺不算啥。他们就是将来的化工厂工程师和技术员,会用一项项新发现引领大明和全世界走入一个新的世纪。 啥工业革命也得后边等着,先来个化学革命再说。熔炼、铸造、机械加工制造,全离不开化工产业的支持,想建立一支完全使用热武器的军队,更需要化学这个大杀器来推动。 (本章完) 212 夹缝求生 “咳咳咳……万岁爷……王安有要事求见,正在桥头候旨!”正当洪涛准备用浓硫酸再弄点新鲜玩意出来,巩固一下炼金大师的威名,张然又出现在门口,说一句咳嗽几声,显然对这些刺激性气体还不太适应。 “这么多天了才来真够能忍的啊!张德、高宝儿,你俩负责盯紧这里,任何人不许违规,要是出了事朕先治你们的罪。走,王承恩,摆驾回宫。” 如果是普通事情王安不会急着跑到这里来当面汇报,他的气管和呼吸道不太好,被化学气体一刺激就会剧烈咳嗽。自己又不是不回宫,晚几个时辰不碍事。 既然他来了,大概率就是文官集团或者勋贵们对合作办厂的事情有了最终结论。这些家伙可真够拖拉的,明摆着挣大钱的买卖居然商议了一个月,不知道能不能嘀咕出点花样儿来。 “万岁爷,朝鲜国王李珲遣陪臣工曹参判黄是等携马匹及方物进贡,已到通州,您叮嘱过奴婢想亲自召见朝鲜使节,该如何安排?”可惜猜错了,王安特意跑过来一趟既不是帮文官传话也不是替勋贵转达,而是另一件事。 “嗯,很好,明日让其一人到养心殿见朕。”不过洪涛并不太失望,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朝鲜使团来的正好,有件事非他们莫属。 次日,养心殿,须发花白的工曹参判黄是穿戴整齐,迈着略显迟疑的脚步跟在两名小太监身后,缓缓走入了东暖阁。 他已经是第三次代表朝鲜国王率领使团前来大明朝贡了,但上一次还是万历皇帝,对于新登基的景阳皇帝很是陌生。 为此在来之前特意登门求教了前一年的使臣刘户曹,结果也没从其口中听到多少景阳皇帝的详情。因为刘户曹没有获准觐见皇帝,只在大朝会上远远看了几眼。 这倒不是太奇怪,朝鲜国王每年都会派使团前往大明,有时候叫谢恩有时候叫进献,反正拿点东西找个借口带上几十人就得来一趟。 除了向宗主国表达诚意之外,最主要的就是讨要些细软带回去。反正大明富庶豪爽,收礼从来不白收,必以几倍、十几倍回礼,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但今年好像不太一样了,出面接待的除了礼部官员之外还有两位内官,听名号来头很大,隶属司礼监。先是命令使团到馆驿歇息,而后又把自己单独接走,直接送入了皇宫。 做为外交官,哪怕只是临时的,也要把对象国的政体搞明白,否则分分钟会犯错。司礼监是个什么机构黄是心里很清楚,可皇帝为何要召见自己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臣朝鲜国王陪臣工曹参判黄是,拜见上国皇帝陛下!” 虽然已经春末夏初,但暖阁里并不燥热,甚至有些阴凉。一位年轻人头戴翼善冠、身穿团龙圆领袍,端坐在书案后面低头看着什么。 “哦,汝的汉话很不错!起来坐下,赐茶!”皇帝没抬头,只是掀了掀眼皮,抬手指向边上的圆凳,继续伏案查看,一盏茶之后才幽幽说道。 “朕听说朝鲜与日本签了约定,要在釜山设立倭馆,允许日本商船入港交易?” “不不不,皇帝陛下,这是谣传!自上国出兵帮助我国赶走倭寇,国王已经下令严禁朝鲜商人与日本交易,更不许日本商船入港停靠!” 刚刚坐下的黄是立刻从圆凳上滑落,跪在地毯上急切的辩解,语气很笃定、表情很诚恳,但心里很慌乱。大明皇帝所说并不是谣传,朝鲜确实在和日本特使进行秘密谈判,打算重新恢复双边贸易。 不是朝鲜国王打算阳奉阴违瞒着大明与日本勾勾搭搭,而是真有具体困难。一旦商量出结果了,肯定先得征求大明皇帝的同意才敢落实。 自打丰臣秀吉发动的朝鲜战争结束,大明朝廷就对日本采取了经济制裁,从不征之国的名单中踢出,不再接受其朝贡,禁止大明商人与之贸易。 这下德川幕府就非常难受了,很多生活物资无法再从大明获得,周边还都是大明的属国,同样不能正常交易,等于被封锁了。为了解开这个难题,幕府曾多次向大明朝廷示好,但依旧被拒绝,无奈之下只好走起了迂回策略。 幕府想借助朝鲜与大明朝廷的密切联系恢复贸易往来,刚开始提出借道,打着朝贡的幌子想跟着朝鲜使团一起去北京,结果朝鲜国王没敢答应。 一计不成,德川幕府又生一计,不再提恢复朝贡的事情了,而是和朝鲜聊起了两国之间的贸易正常化。由于朝鲜和大明的贸易正常,只要与日本也恢复正常,就可以从朝鲜转口一些明朝货物,哪怕贵点也比没有强。 这次朝鲜国王没马上拒绝,不是看不出来日本人的心思,但做为小国寡民,想在夹缝中生存下去就不能光依靠一边,该当墙头草的时候就得当。 这些年大明朝廷明显在走下坡路,万历皇帝派兵支援朝鲜抵御日本侵略时财政已经非常吃力了,兵将的战斗力也下降的很快,且大明朝廷里不支持出兵朝鲜的意见也很多。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朝鲜甘当马前卒把日本往死里得罪,将来有一天日本再派兵大举进攻,大明还会不会出兵相救就很难确定了。 另外朝鲜和日本西部离得太近,自古以来两边就有民间来往,南部还有几个地方建立了倭民聚居区。要是真把日本封锁的太紧,只能逼着海峡对面的日本人下海当倭寇,首当其冲的不是大明,而是朝鲜。 正是出于此种考量,朝鲜国王才打算先和日本人谈一谈,假如没有太多额外要求不妨化干戈为玉帛,到时候再恳请大明皇帝同意也不晚。 至于说民族仇、国家恨啥的,在生存面前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没办法,小国寡民只能先想办法活下去,再琢磨是不是有骨气、该不该要面子的问题。 (本章完) 213 军事支持 “朕既然问了就不是空穴来风……倭人世居海岛,土地贫瘠、物产匮乏,觊觎大陆已久,些许小利难以满足其胃口,若是再举国之兵来犯,尔等该如何应对?” 在得到当面答复之前,洪涛并不确定朝鲜正在和日本秘密会谈,他只是记得后世有个《己酉条约》是朝鲜和日本签订的,大概内容就是通商。 巧了,1609年正好就是己酉年,到底是不是呢,拿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这位朝鲜二品大员显然名不符实,内心的坚强距离老奸巨猾还有一定距离,连撒谎的眼神都掩饰不好。 “……有陛下和大明兵将在,倭贼绝不敢再来!”在咄咄逼人的注视下黄是更慌了,鬓角已见冷汗,大脑严重丢转,本来应该脱口而出的标准答案居然迟疑了许久,这就让可信度打了很大折扣。 真不是当官时间短没经验,也不是业务水平差心智不够坚韧,在朝鲜做到二品大员的位置,竞争的激烈程度并不比大明朝廷里低。 只是在大明皇帝抬头的瞬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场突然迸发,把全身都笼罩其中,顿感压力倍增,随即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从而乱了心智。 “此言差矣!堂堂工曹参判,朝廷重臣,怎可说出此等儿戏之言,江山社稷又岂能随意托付他人!荒唐……荒唐至极……啪!咣当……哗啦!” 皇帝的声调突然提高了许多,语速也加快了不少,口气非常严厉,像训斥本国官员一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最后还嫌不解气,一巴掌重重拍在御书案上。 好端端的笔架和琉璃盏被震起来一尺多高,翻滚着落在地毯上。好巧不巧,它们落在了一起,互相碰撞之后,茶盏摔了个支离破碎。 “陛下息怒……小臣学识浅薄、对答无状,罪该万死!”这次黄是没再迟疑,身体还没从圆凳上滑下来,标准回答已经脱口而出,非常熟练顺滑。 但古人说得好,祸不单行,膝盖下面正好是一块茶盏碎片,隔着袍服和裤子依旧硌得生疼。到底扎没扎到肉已经顾不上了,使劲儿抿着嘴角强忍。 “知道错就好,起来吧……王承恩,把这里收拾下!”硬跪碎玻璃的举动好像让景阳皇帝的无名怒火消退了不少,随着小太监们进来打扫,黄是第三次把屁股挪到了圆凳上。 不过他已经做好了第四次、第五次离开的思想准备,看今天的路数,想轻松离开皇宫怕是没希望了,能保住身体不丢零件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国无论大小都要自力更生,勇敢面对一切挑战。朝鲜国力羸弱朕清楚,但不能因为弱就总是想依靠别人。 大明这些年内忧外患不断,确实无力再劳师远征,但朕可以遣能工巧匠帮助朝鲜炼精钢打造利刃。汝怕是还不知道,朕的皇家炼铁厂每日可产精钢千斤,以其为簇,百步之外铁甲可穿。 如果朝鲜君臣有誓死保家的决心,弓弩利刃便可助一臂之力。若是浑浑噩噩不期进取,把钢甲从头披到脚依旧会失败。 和平不是谈出来的,也不是靠恩惠换回来的,而是拿男儿热血打出来的。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的道理汝可懂得?” 小太监刚下去,皇帝又把刚才的话题接上了。这次的腔调比较平和,但语气十分沉重,好像说的不是朝鲜,而是大明,边说边从书案后面转了出来。 “噗通……陛下所言句句振聋发聩,然小臣愚钝,百思不得其神韵,罪该万死!” 黄是知道皇帝在靠近,不敢抬头也不敢平视,心中乱成了一团麻。信息量太大、内容太惊人,脑细胞完全不够用。可皇帝就停在眼前一步多远,自己坐着显然不合适,干脆还是接着跪吧。 “朝鲜乃太祖皇帝定下的不征之国,二百多年来执君臣之礼不曾懈怠。然大明国力日渐衰弱,在未曾恢复之前无力再劳师远征。 朕打算在朝鲜选一两处煤铁丰产之地,由大明工匠督建炼钢厂,以所炼精钢制成硬弩利刃,武备于朝鲜军队,用来抵御倭人和女真人的骚扰,汝认为可行否?” 这次洪涛没再要求黄是平身,就这么居高临下把刚才提的建议再次明确了一遍,而后缓步走回书案后面,拿起一张折子随手扔在了地毯上。 折子里写的就是刚刚所说内容,只不过比较详细。武装朝鲜的想法早就在复兴计划之中,但不是必须的步骤,祖宗是否需要启动要根据当时的情况而定。 既然很快就要放弃辽东,那武装朝鲜的计划也该提上日程了。内容很简单,用相对先进一些的武器,比如钢板弩、纯钢弩箭、半身钢板甲来武装朝鲜军队。 有了这些武器,本来就不算太弱的朝鲜军队肯定会有长足进步,然后就会蠢蠢欲动,目标大概率是辽东地区,同时对日本的态度也将变得强硬。 假如这个计划能够顺利执行,不出大意外,辽东女真和日本会发现身边突然多了个不安定因素,必须分出一部分精力应付,从而减轻大明所受到的压力。 至于说是否存在尾大不掉的隐患,洪涛认为完全不用担心。武装朝鲜只是为了拖时间,钢板弩和钢板甲也不是原子弹,只能部分提高战力,做不到完全碾压。 装备了新武器的朝鲜军队具备和女真、日本正面抗衡的能力,但短时间内无法威胁到大明。原因很简单,想入侵大明只有两条路,目前都走不通。 走陆路必须要经过辽东地区,也就必须得彻底打败女真人,目前看来想做到这一点很难。消灭不了女真人的势力,通往大明的道路就无法使用,没有稳定的补给线,野心再大的朝鲜国王和贵族也不会贸然和大明开战。 想走海路,怕是比陆路还难。装备了舰炮的剿匪提督衙门水师战舰随时都能把敌人的船只击毁,哪怕只是前装炮,依旧不是朝鲜人能对抗的。不来还好,一旦来了就很难回去,全得喂了鱼。 另外不管后世的韩国如何跳脱,明朝时的朝鲜肯定是大明的忠实拥趸,周边的环境以及自身特点决定了朝鲜没法失去大明的支持,一致对外才是最佳选择。 (本章完) 214 好事成双 “……此等大事小臣无法做主。”听懂了,也看明白了,黄是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朝军队虽然属黄鼠狼下耗子的一代不如一代,但和朝鲜军队比起来还是很强的,主要就强在装备上。 假如真像大明皇帝所讲那样,肯在朝鲜境内建立炼铁厂,教授技艺。也别日产精钢千斤,能保证五十斤足矣。朝鲜不缺战马也不缺战士,有了这些先进武器还就真不太惧怕日本和女真了。 到时候谁骚扰谁还得两说着呢,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加倍!不过这件事必须先回去向国王禀告,再由大臣们商量决定。 “正是此意……起来说话吧。”正事已经说差不多了,洪涛也就不再端着架势唬人玩了,但坐下之后只能看到对方半个脑袋,当下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再跪着了。 “陛下龙威正盛,臣不敢直视,甘愿跪着答话!”可黄是半点不领情,今天自打进来,每次跪下,皇帝的脾气就好一些,只要坐上小圆凳麻烦立刻就来,凳子上好像有诅咒! “他妈贱骨头!”既然人家非要跪着,还说得这么合理,洪涛也不好强迫,更不知道缘由,只能在心里暗骂,然后继续说正事。 “明日朕会派人带汝去炼钢厂看看,亲手试试钢弩和钢甲的威力。走的时候别忘了带上几幅,拿回去给你家国王大臣们瞧瞧,免得他们心里打鼓。 不过朕要提醒汝,此事为两国机密,若是传到日本和女真人耳朵里怕是凶多吉少,到时候大明不会派一兵一岁,好自为之吧!” “谨遵圣命,臣后天就启程返回,及早见到王上传达陛下的旨意!”一听说明天还能看到实物,黄是本来就不多的疑虑立马都消失了。 此时他忽然觉得圆凳又有点可爱了,如果不是它百般折磨,自己怎么会赶上如此大的一份功劳。只要国王和大臣们不傻,肯定会同意大明皇帝的建议。从此以后朝鲜将成为除大明之外的第二强大存在,想一想就让人激动难耐。 “好菜不怕晚,汝且不用慌张,过几日朕遣海船送尔等回返。”黄是急着要走,洪涛反倒不着急了,还打算让这位朝鲜官员再看看袁可立的战船是什么成色。 这不叫泄露机密,而叫展示实力。只要黄是不傻,朝鲜国王和大臣们不傻,就该明白背叛大明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根本别指望女真人能挡住明军的陆路通道,咱能从海上横渡送兵,想在哪儿登陆就在哪儿登陆,分分钟出其不意直捣黄龙! “……谢陛下隆恩,只是海路漫长,万一遇上大风浪,臣等的生死全是小事,耽误了陛下的旨意罪不容恕!”一听说要坐船回去,黄是的小脸顿时煞白,比刚刚皇帝拍桌子还害怕,拼了命找理由推脱。 “莫要怕,朕的海船不比其它,安全的很。就这样吧,记住朕说的每句话,回到馆驿好好想想。” 黄是为什么如此害怕乘坐海船回国洪涛大致知道,此时大部分海船远航能力不够,安全性也堪忧,横渡黄海的时候经常出事。 朝鲜使团一般不会选择走海路,只要条件不是太恶劣都愿意从辽东进入京师。虽然路上也不太好走,但终归是脚踏实地,沿途还有卫所军镇保护,比海路安全的多。 但这次不管怎么怕也得坐船回去了,没的商量。战舰不仅仅是船,还是大明帝国向外延伸的能量,只有让更多人看到并了解,才有可能心存敬畏,避免无知者无畏。 常言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但有时候也有好事成双一说。前脚朝鲜使团刚急匆匆在天津卫上了袁可立的战舰,后脚一份题本就被王安双手捧着送到了洪涛桌上,脸上还挂着一丝贱笑。 “万岁爷真神算也,他们上钩了!” “哦,让朕看看都有谁露面了……哎呀,真不老少啊。内阁那边可有动静?”谁上钩了洪涛心里有数,只是不知道上钩的鱼大小,等他打开折子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爵位,笑得比王安还贱。 整整五位公爵、八位侯爵、七位伯爵,几乎占了勋贵的三分之二。再看看名字,得,凡是有点实权的一个不落全在其中,剩下那些没被写上的,估计不是不想掺合,而是能力确实不足,光靠着爵位真争不过。 “唉,这些人也是真不争气,事情还没弄出点眉目就已经搞得满城风雨了。前日大学士李廷机就曾探过口风,奴婢依照万岁爷吩咐的全推给了仁寿宫。” 但一说起勋贵们的本事王安就只剩下叹气了,不怪被文官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了上百年,你们倒是争口气嘛。要是连最基本的保密都做不到,即便有皇帝在暗中帮忙,怕是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这样最好,省得朕再去费神解释,太皇太后自有办法应付。暂且让两边互相试探试探,什么时候觉得需要让朕说句公道话了再出面不迟。 不管他们了,先把已故三边总督徐三畏的位置补上。朕的意思是让王象乾去,加太子少傅,总督陕西三边军务,节制河西巡抚、河东巡抚、陕西巡抚以及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九总兵。” 只要矛头不对准自己洪涛就沉得住气,这时候不能急着表态,有太皇太后出面当挡箭牌,再加上自己暗中协助,那群文官们除了以笔做刀骂上几句之外,应该也没什么好办法阻止勋贵们建厂获利。 不光不能阻止,还得跑来求着自己赶紧实施建厂计划,千万别落在勋贵们后面。到那时就可以谈一谈撤出辽东的问题了,什么时候文官们撒嘴了什么时候工厂开建,否则就等着看勋贵们大把捞钱,逐渐把手伸向更多领域吧。 洪涛相信,以文官们高尚的操守,肯定不会在国家大事上为难皇帝。撤出辽东必须是高瞻远瞩,建立工厂也必须迫在眉睫。合则两利、斗则俱损的局面,他们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本章完) 215 激烈反应 “那蓟辽保定总督的位置,万岁爷打算由谁补上?”皇帝说得不慢,王安记得也挺快。但光记录不成,司礼监秉笔还有替皇帝在政务上拾遗补漏的责任,空出来一个总督缺可不是小事。 “是啊,该让谁去呢……你和陈矩商量过没有,谁比较适合这个位置?”这下还真把洪涛问住了,用手指敲着脑壳想了半天依旧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征求王安的意见。 “万岁爷又在使诈了……奴婢只会遵从皇上的意思,在此等大事上怎可有自己的私念。”但王安掉链子了,不光没有在关键时刻替皇帝分忧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活腻了。 “哎呀,变聪明啦!很好,朕就愿意和聪明人相处。蓟辽保定总督的位置还是留给他们提名吧,好处不能全占了,那样就没人愿意一起玩了。”本来还是一脸愁苦的皇帝顿时变了表情,虚点着王安伸出一根大拇指。 这几年没白苦口婆心告诫,身边的人虽然谈不上一心奉公却也没出什么大纰漏。尤其是在使用权力方面比谁都守规矩,也比谁都谨慎小心。 不是他们天性如此,也不是读了多少圣贤书明白事理,更不是有每天掉脑袋的危险相逼。很简单,想达到这种状态只需要以身作则即可。 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碰,几年来自己天天都在演示。能看懂的自然会看懂,看不懂的基本也就被清理掉了。没办法,皇宫是政治斗争的最前线,不是实习车间,竞争非常残酷,适者生存容不得半点心软。 “一招鲜吃遍天……可他们就是不长记性!”顺利躲过了皇帝的试探,王安离开养心殿向内阁直房走去,边走边小声嘀咕。 自打皇帝登基以来,把利益互换这一招耍的飞起。消减宗室俸禄时用了、替补内阁人选时用了、京察时用了、殿试时用了,眼下任用三边总督和蓟辽保定总督依旧还是这一招。 按说再巧妙的招数也有固定套路,总拿出来使用会降低隐蔽性,很容易被人识破,然后加以针对。通常一个招数使过之后会换另一个招数,尽量间隔更长时间再重复。 可皇帝却反其道行之,隔三差五就用一次,还次次成功。不知道是朝臣们的脑子突然坏了,还是皇帝掌握了什么窍门,能让同一批人来回来去摔倒在同一个坑里。 景阳五年四月朝堂里出了件大事,皇帝下旨撤辽东镇、辽东都指挥使司,所属九万多名卫所官兵悉数返回山海关内,划归甘肃、陕西、宁夏、延绥、山西、大同六镇。 撤蓟辽保总督改山海关总督,统领永平府、顺天府边军事,节制顺天巡抚。擢右佥都御史、辽东巡按熊廷弼山海关总督,开府山海关。 原蓟州总兵杜松陟山海关总兵,领甘肃、宁夏、陕西三镇边军,巡防山海关至延庆左卫,驻山海关。 擢贵州左布政使沈一中右都御史,总督陕西、甘肃、延绥、宁夏军务,开府固原,防秋驻花马池。 由此一来,从明初就设立的九个边境军事重镇,延续了二百多年后变成了八个,同时也意味着大明的国土又少了一块。 为啥要说又呢?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丢失,从图们江以南地区划入朝鲜开始先后有奴儿干都司、朵颜三卫、关西七卫、河套东胜卫、云南外夷土司脱离了朝廷掌控,再多一个辽东好像也不是很突兀。 当然了,有些人是属貔貅的,吃进去就不能吐出来。在他们眼中领土面积是衡量国家是否强盛的唯一标准,至于说为了维持领土到底付出了多大代价、会对发展造成何种负面影响、有多少百姓因此吃苦丧命,根本不予考虑。 而且这种人的数量还不少呢,当皇帝在大朝会上宣布这个决定时,立马就有十多位朝臣当面提出坚决反对,无论如何解释也难以达成一致。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很多平日里志同道合的同僚此时却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状态,连有事没有就找机会互相攻讪的敌对派系也偃旗息鼓了,很默契的保持了一致,谁也不出面附和。 于是这十多位急于表现、想主动邀请廷杖换取名望的官员就成了孤家寡人,改口或者退缩都没了机会。好在皇帝宅心仁厚,既没打也没骂,只问了他们几个问题: “谁觉得辽东可守请到丹陛上来,详细说明策略和损耗,阐述得失。忠言逆耳利于行,朕非听不得意见的昏君,只要把道理讲清楚且合情合理,必从之! 拿不出策略、讲不明道理,也可自告奋勇前往辽东戍边。朕会将最危险的卫所交其统领,三年期满回朝进侍郎、尚书、都御史。 既拿不出策略也讲不明道理还不想戍边,也有办法为国出力,只要拿出多半家财充实军饷,朕依旧敬其为国之情不予怪罪。尔等谁先来?” 面对皇帝心平气和的提问,原本还在呼天抢地做最后挣扎的十几位官员立马没声了。要策略?辽东的困局又不是一年两年,如果有办法早就拿出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讲道理?除了祖宗基业、圣人教化、道德礼法之类的套话,做臣子的什么时候需要和皇帝讲道理了?向来不都是有利益就夸,没利益就喷嘛。 喷急眼了挨上几棍子,只要没打残立刻就能成铮铮铁骨的直臣,朝野上下全是赞誉,讨论具体细节得失,真不拿手啊。 去戍边?还是最危险的卫所,别逗了!在朝堂顶撞皇帝顶多被贬为庶民,脑袋上顶着清流的名号回家也不会太难受,保不齐换个皇帝还要重新被启用。真去边疆作战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千万不能冲动。 捐大半家财……滚你大爷的!老子寒窗十数载好不容易考中当官了,为的不就是多捞些嘛。在这片土地上皇帝一会儿姓刘、一会儿姓李、一会儿姓赵、一会儿又姓朱,变来变去没个准谱儿,唯独不变的就是财富。 无论谁家当皇帝,荣华富贵都得靠钱去买,家族兴旺也离不开钱。凭啥为了保卫老朱家的土地,让我们自己掏腰包啊!辽东爱要不要,只要财富保住了,换谁家来当皇帝,咱依旧吃香的喝辣的! (本章完) 216 威严受损 “没人肯回答是吧?面对国难既不想办法也不讲道理、不戍边还不拿钱,光会空口白牙指责朕失德、群臣不忠,此种行径纯属让亲者痛仇者快,更利于敌而不利于朝廷,可恼之极! 朕以为咆哮朝会之人定与那女真有勾连,平日里没少做损我大明之事。锦衣卫,把他们押送大理寺着三法司审明,凡有悖于大明律者抄家戍边!” 洪涛知道这些人不敢应战,放弃辽东的计划高层早就知晓,朝堂里各派系的大佬和骨干们也得到了消息,且已经在暗中讨论了一个多月,并有了一致结论。 拿到朝会上宣布只是最终的结果,并不是要进行讨论,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谁就是消息不够灵通、地位不够重要的散兵游勇,根本掀不起浪花。 自己暂时不愿意和大派系直面硬怼,对待这些人就不用那么客气了,更不用担心他们背后有人撑腰,不仅要杀人还得诛心。 你们不是想挨打换名声吗?不是想靠顶撞皇帝出头吗?我一样都不让你们如愿,既不杀也不贬,就照准了最难受的地方捅。 首先名声必须搞臭,只要锦衣卫想查,满朝文武基本就没谁能两袖清风的,多多少少都要沾上腐败的边。再洁身自好也没用,家里、族中总有人帮倒忙。 然后再把钱搞没,一个个的干活不积极捞钱特起劲儿。捞吧,越多越好,一下全给清空,让你们家一代甚至几代人都白忙活,后面一代人还得背上骂名。 “圣上明察秋毫,四名科道、九名司官被当朝缉捕,已被大理寺下狱!” 光在朝会上硬怼回去,系统内部严查就完了吗?谁要是这么想谁就是极端藐视景阳皇帝的智商,还极端高估了他的人品。 就在满朝文武暗自庆幸没当出头鸟逃过一劫,并对皇帝的心狠手辣提高了十二万分警惕时。《半月谈》头版头条的大标题,就让他们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冰凉彻骨。 对于发生在朝堂里的各种争斗,历朝历代都采取了家丑不外传的做法,只有在实在瞒不过去时才会选择性的对外公布,以示清正。 比如某某某位高官犯了某某某种大逆不道之罪,皇帝秉公执法予以严肃处理,绝不姑息云云。最典型的就是张居正,前脚刚死后脚就被弹劾贪滥僭奢、招权树党、结交宦官冯保把持朝政、三子皆中高第等,夺爵抄家。 可是这次景阳皇帝没遵循惯例,居然把这十多位官员为何被查、打算如何处理全给一五一十抖落出去了,让全国百姓都知道了真相。 虽然说朝臣们也不待见这些被查处的官员,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如果以后都这么干,当官的风险就会大幅度提升,难免下一个就得轮到自己头上! “《半月谈》危言耸听、哗众取宠!” 怎么办呢?让皇帝下旨把《半月谈》查封显然有难度,主要是人家没说瞎话,总不能和皇帝说我们心里害怕吧。而皇帝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想毁掉《半月谈》怕是要付出非常高的代价,暂时没人能出得起。 其实就算真把《半月谈》查封了,在民间造成的影响也很难挽回,老百姓就喜欢看这类惩治贪腐、秉公执法的段子,越掩盖越麻烦。 于是另一份与《半月谈》齐名的报纸发言了,立场和观点还是一如既往的对立,措辞毫不留情,手段还非常巧妙。没有逞口舌之利,也不再玩弄华丽的辞藻,而是抓住了问题的根本予以批驳。 确实有十多位官员因为当朝顶撞皇帝而被关押,但经过三法司初步查实大多数还是清白的,没有贪赃枉法的行为,等皇帝气消了应该就能放出来,官复原职有困难,致仕回乡很可能。 那三法司最终会不会违背皇帝的意思轻判这十多位官员呢?答案很让洪涛郁闷,他们不光轻判了,还一家也没罚没。 原因很简单,按照大明律这些官员谁也够不上充军抄家的罪过,不光不能依照旨意处罚,还要恳请皇帝对臣子宽容大度。看不惯就贬为庶民放其回乡,没必要因为工作上的摩擦就喊打喊杀。 这么明晃晃的抱团对抗洪涛能答应?还真答应了,最终这十多位官员只有一人因为区区几百两银子和老家的两所宅院以及八十亩田产被充军抄家。其余诸人全部贬为庶民,令其归乡闭门反思,连个永不录用都没有。 要问洪涛为什么变得如此好脾气,当着满朝文武誓言坦坦,不到一个月就把说出去的话又吞了回去。无它,形势所迫,外加出了内鬼。 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好不容易用利益与文官集团和勋贵集团达成共识,让他们不情不愿的同意放弃辽东。如果因为这件事闹翻脸,之前的工作就全白干了,严重影响整套计划的实施。 而锦衣卫交给大理寺的调查报告则是釜底抽薪,让洪涛吃了个暗亏。他们居然没查到那些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只有一些可有可无的不检点以及擦边球,不足以给任何一位官员定罪。 这尼玛就难办了,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当然也是没查到,连证据都没有,堂堂大明最高法律调查执行机构怎么可以赤果果的办假案呢。那不光是对经办官员的不负责,也是对皇帝的极端不尊重,坚决不可以! 当然了,三法司和锦衣卫也是很照顾皇帝情绪的,第一次审理结果递上去被扔了回来,第二次马上就多了个漏网之鱼被查到了铁证,符合充军抄家的标准。 此时皇帝如果还不满足,估计再来回来去折腾两次还能多一个贪赃枉法的铁证,但也就一个了,不会再多。大家都是懂政治的,全赢通吃很不现实,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才是正路。 洪涛当然不会学英宗皇帝,一个人硬捍整个官员体系,面对这个结果也只能捏着鼻子同意。但他比英宗皇帝记仇,还信奉报仇不过夜的原则。 事后先把陈矩喊来询问调查锦衣卫的事情进展如何,没得到满意的答复立马臭骂一顿留用察看,然后责成王安统领东厂事务,即刻起全力调查锦衣卫高层。 (本章完) 217 向锦衣卫开刀 “这位指挥使骆思恭是何许人也?” 也不怪洪涛发火,陈矩虽然也加入了皇帝的小团体,可在万历朝养成的毛病一时半会很难改,那就是太把文官们当回事,总想你好我好大家好,白白掌控着东厂这么一个特务组织却不能充分发挥功效。 反观王安和张然办事就决绝多了,几乎不考虑退路,只要是皇帝的吩咐都百分百执行。让陈矩查了两年多的锦衣卫内情,他们俩只用半个月就有眉目了。 锦衣卫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指挥使骆思恭,他不光在锦衣卫内部搞一言堂,大肆排除异己,还与多位朝廷高官有私人往来,而且是秘密进行的。 这一点不光有东厂番子们的亲眼所见,还有锦衣卫官员的证言证词。虽然为此暗中抓捕了两名资历很深的锦衣卫中层官员,并私设刑具逼供拿到了口供,最终还毁尸灭迹,皇帝却充耳不闻,只对调查内容感兴趣。 按照大明律,现任官员是有资格享受推封先人待遇的。一品追赠三代、二品和三品追赠二代、四品到七品只追赠父母妻子,也就是后世常说的诰命。 现任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正三品,该追赠两代到爷爷辈。可是在他的追赠诰命里,有关父亲骆秉良、爷爷骆安的记载却语焉不详一笔带过,连嫡出庶出都不清楚。按说追赠时要查得很仔细以免出错,如此敷衍显得有些反常。 “回万岁爷,骆家是锦衣卫世官。自骆胜起扈从兴王朱祐杬就藩湖北安陆州,任群牧所千户。正德十六年其子骆安护送世宗入京即位,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同知,世袭。 嘉靖二年正月原锦衣卫指挥使朱宸被弹劾致仕,升骆安署都指挥使掌锦衣卫事提督官校,嘉靖九年底骆安被弹劾,念及王府旧情并未降罪,降为正四品指挥佥事后致仕。 骆安一直活到77岁,墓志铭为好友所写,此人当时为翰林院编修,十七年后入阁,官拜文渊阁大学士,隆庆五年为穆宗内阁首辅,其名高拱。” 既然把重点怀疑对象放到了骆思恭头上,王安就是有备而来,关于此人的祖宗八代全查了一遍,对皇帝的询问对答如流,事无巨细。 “嗯,骆家运气不错,骆安也是个人物……继续!”听到这里洪涛忍不住插了句嘴,骆家属于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的典范。 照理说骆胜跟着兴王去湖北就藩等于是被从京城流放了,可见当时在锦衣卫里混得不咋地,不出意外几辈子都只能在兴王府里当个养马的头头了,与大权在握的锦衣卫指挥使永远沾不上边。 但人生之中永远也不缺乏意外,谁会想到正德皇帝没儿子,找来找去,远在湖北的堂弟朱厚熜反倒成为皇帝的最佳人选。 而骆胜也从养马头头摇身一变成了嘉靖皇帝的王府旧臣,就像王安和洪涛的关系差不多,能一路带到北京肯定是嫡系,升迁慢了都不合理。 “骆安之妻无子,其庶子骆椿十九岁袭正四品指挥佥事,但三十岁暴病故,无妻无子,骆胜一脉断。骆安有一弟名骆定,已世袭锦衣卫百户,无法更改。 此时骆家突然出来个骆椿的亲哥哥承袭指挥佥事,名为骆秉良。奴婢查遍了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存档也不曾找到相关记录,而骆家知情之人也全部亡故。 奴婢以为骆秉良很可能是骆定的儿子,由于年纪和骆椿相仿,在骆安暴毙之后才迫不得已冒充骆椿的哥哥袭承指挥佥事。” 说到这里,王安不得不加上一些个人见解。由于年代久远存档不全,已经没法解释骆秉良的具体来历了,只能靠逻辑推理和惯例猜测。 “为何不从骆安一脉中找年幼男童过继给骆椿为子,这样一来既符合大明律又可传续家族香火,岂不省却了日后的许多麻烦?” 但洪涛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主要是逻辑推不通。与其突然弄出来个不知来历的亲哥哥被外人诟病,还得花钱疏通各方官员睁只眼闭只眼高抬贵手,不如合理合法的过继一个儿子,走正常程序世袭爵位。 “……万岁爷有所不知,未成年承袭职位一律半俸候补。”王安咽了口唾沫,迟疑片刻才给出答案。倒不是解释的不够合理,而是很不习惯给皇帝解惑,尤其是在一些很基础的常识方面。 “嗯……不错,解释很合理,继续!”洪涛的反应很常规,虽然在大明生活了二十多年,可绝大多数时间窝在冷宫里面,整天算计的都是大计划,真没怎么刻意关注过细节。 当然了,一点都不值得懊悔,战略家嘛,就该把眼光放长远,具体工作自然有合适的人去办,把握好节奏就可以,不用事无巨细都明白。 “实际上骆秉良承袭的也不是指挥佥事,循例世袭一辈之后要降级,最终只承袭到了锦衣卫千户一职,当年35岁,应该是未婚配无子女。 按照惯例做为千户一旦婚配育儿,卫所定是要给一份贺礼的,可奴婢在南镇抚司的存档中没有找到有关骆秉良的记录。 但在万历二十八年,档案里突然出现个叫骆思恭的京卫武学举人,袭承了骆秉良的千户。两年后,也就是万岁爷大婚那年,骆思恭被补为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佥事。 景阳元年,锦衣卫都督佥书王之桢因查处妖书案懈怠被弹劾,降级指挥佥事留用南镇抚司,骆思恭擢为指挥同知掌本卫印。 奴婢又去查了司礼监的存档,当年举荐骆思恭的是兵部左侍郎孙玮和内阁大学士沈鲤。奴婢多了个心眼,又去查了查弹劾王之桢之人,居然是吏科给事中官应震和兵科给事中胡嘉栋,这两人一个楚党、一个浙党,均和东林党不睦,怪哉!” 说起骆思恭王安也忍不住发牢骚,为了查这个人他都快把各部存档翻找全了,好几宿没合眼,越查越觉得蹊跷,可又找不出实证。 (本章完) 218 千疮百孔 “一点都不怪,所谓浙党、东林党、秦党、齐党、楚党之流,不过是为了争权夺利抱团取暖之辈。其追随者互相攻讪看似水火不容,实际却是工作,再正常不过。但其首脑之间为了利益,暗中做一些交易则是生意。 就像是对付朕时,他们已经联合了不知道多少次,只要对自己有利才不会拘泥于派系。今后尔等也要记住这一点,时刻警醒,不要被其行为所迷惑。” 按照王安的描述,骆思恭是由东林党举荐上位的,而为其清除掉晋升阻碍的则是楚党和浙党成员,听上去非常不合理。 可换个思路想一想也不是不可能,大明官员思想灵活的很,越是高官就越看得开,不会固守门派之分。换句话讲,他们争的根本不是思想路线而是实际利益。所谓的理念之争,只不过是宣传口号和挡箭牌而已。 “奴婢谨遵万岁爷叮嘱,时时不敢忘……”王安和张然互相看了一眼,对皇帝的解释深以为然。 “有没有查到他的不法之举?”到底能不能记住又会不会贯通,洪涛就不多要求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对锦衣卫下手整顿,或者叫拿谁开刀。 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骆思恭,擒贼先擒王嘛。可不管是不是皇帝亲军,毕竟不像太监那般容易拿捏,要想不引发官员们的诘责,必须得有过硬的理由。 “……此人行事谨慎,奴婢还未曾查获其贪赃枉法的真凭实据。” 王安无奈的摇了摇头,虽然东厂有特权可以稽查任何人,可要想在短时间内查清楚像骆思恭这样的高级将领也是很难的。尤其是锦衣卫,基本等于同行,大部分招数相通,无法有效施展。 “奴婢倒是有所得……全赖厂公威名,才说服了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佥事王之桢为陛下效力。”见到皇帝把目光转向自己,张然赶紧上前半步回话。一张嘴就是报喜,不过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又把王安带了进去。 “张掌印过谦了……万岁爷,奴婢只是露了个面,其余皆由张掌印一手操办。”听到还有自己的功劳,王安显得更谦虚,多一点也不想要。 “你俩能不能先把事情交代清楚再互相谦让?通力合作是好事,却不要分得过清。只要事情办妥了,功劳不用抢自然会有。办砸了,只要尽力,罪罚也不会落在头上!” 看到手下两位得力干将从暗中争斗转变成了惺惺相惜,洪涛不仅没感到欣慰反而愈发烦躁了。有道是过犹不及,就算真把自己的警告听进去了,也不用转变的如此快捷决绝,留个过程让人可以接受岂不更好。 “王之桢是已故兵部尚书王崇古的孙子,不曾被降职时有两名心腹皆出自御马监勇士。奴婢听闻此事之后,特意找到他们引荐与王之桢见了面,好言相劝,再经厂公道明出路,终不辱使命,探到了些许虚实。 那骆思恭在锦衣卫中人脉颇广,除了其祖上世代蒙荫之外还有一依仗,已故锦衣卫指挥使赵梦祐,他娶了赵梦佑的大女儿。 赵家也为锦衣卫世家,赵梦祐虽亡,其弟赵梦祥仍为北镇抚司镇抚使,其子赵贞元武举出身,现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与李成梁三子李如桢同掌西司房。” 见到小伎俩被皇帝识破,张然马上就不再装了,规规矩矩的把所知情报一字不差讲述出来,至于说王安怎么想,管不着喽。 “好嘛,一个指挥使、一个掌西司房的千户、一个北镇抚司镇抚使……要是再加上李如桢,朕的亲军还剩几何?”如果说以前洪涛总觉得锦衣卫有点靠不住,现在就不得不将其划入最危险的范畴,与文官集团并列。 仅仅一个骆家、两个李家就把锦衣卫最重要也是最核心的几个部门占据了大半,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中不知道还有多少朋党。 假如再与文官集团或者后宫有某种勾连,自己身边的卫士岂不成了时刻要命的杀手!就算他们不亲自动手,只需向某些人提供皇帝的准确位置,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最麻烦的是皇帝不管去哪儿还就避不开锦衣卫跟随,想隐瞒行踪都是不可能的。怪不得田义要冒着被挫骨扬灰的风险,用最后一口气给自己提醒呢。说的一点没错,越亲信的人有可能越危险。 更麻烦还不是知道了危险,而是明知道危险就在身边却无法摆脱。撤换骆思恭显然没用,经过多年布局,文官集团已经快把锦衣卫掏空了,在里面安插了不知多少亲信或者叫同盟,换谁上去难保不是第二个骆思恭,白费功夫。 把锦衣卫高层全换上自己人吧,理论上是可行的,文官集团就算反对也无法阻止。但那样一来就等于彻底撕破脸,明着告诉对方自己已经醒了,从此之后再也无法扮猪吃老虎,对执行计划没有任何帮助。 另外就算文官集团都是傻子,看不出来这一步,自己也没那么多可用的人。文官们已经把皇帝架空了,任何命令下达都需要他们来执行。皇帝就是个空架子,除了太监无人可用,这也是很多皇帝重用宦官干政的原因。 用太监去监控锦衣卫,就像派往各地的监枪、镇守那样?好像短时间内也不成,这么复杂庞大的机构仅靠少数太监根本看不住,一旦出事反倒会成为背黑锅的倒霉蛋,连带着自己一起恶心。 实在不成把锦衣卫整体裁撤,或者扔给五军都督府管理?洪涛还真这么想过,可惜同样行不通。历经了上百年传承,锦衣卫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帝爪牙了,而是成了个养闲人的特权部门,专门为各种权贵提供充足的福利。 别看这些人平日里狗屁本事没有,就会顶着头衔惹事生非、拿着俸禄吃喝玩乐,可谁要是敢把这些福利免除,他们就真敢和谁玩命。 很多外戚都在锦衣卫里挂名领俸禄,也包括自己皇后的家人。在没有完全掌控住局面之前,再弄一堆恨由心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世祖当敌人太划不来。 (本章完) 219 剜肉治疮 “万岁爷,奴婢有个想法,只是手段过于激烈,不知该讲不该讲……”看到皇帝一脸大便干燥的表情,张然有点忍不住了。和王安比起来他的危机感更重,一旦皇帝失势,未来必须是非常暗淡悲惨的。 “想好了就讲,无罪!是否可行朕听过再说。” 看着张然跃跃欲试的表情,洪涛大概猜到他要讲什么了,实际上也正等着有人出这种主意呢。做为皇帝有些话最好别说,或者是不能当着太多人说。坏先例只要开了就收不住,你能做初一别人就可以做十五。 “奴婢愿效仿诛杀白忠之举,替万岁爷解决骆思恭等人。如若失手马上吞枪自尽,绝不给万岁爷添麻烦。”真是个狠人,为了巩固地位居然要再来一遍以莫须有罪名诛杀谋逆之举,且做好了不成功则成仁的准备。 “……换掉骆思恭并不能改变锦衣卫现状吧?”洪涛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摇着头提出了质疑,可心里却在暗自着急。 还是不够狠啊,你说你都准备豁出命了,为啥就不能让思想再放飞一下,争取多弄死几个呢?比如李家那两位,只要别动李如桢就可以。 自己不久前刚和李如樟说好,只要能把辽东铁骑带回关内李家就会有免死铁卷,他本人依旧可以获得领兵机会。话音还未落呢,辽东铁骑也还没回来,现在就弄死人家哥哥太不保险。 “王之桢曾向奴婢表示过,愿为万岁爷效犬马之劳。他在锦衣卫中还有不少旧部,论资格也是指挥使的不二人选。如能让他继续掌管锦衣卫,旁的奴婢不敢断言,可朝臣那边怕是很难再向锦衣卫里插手了。” 但张然依旧没理解领导的用意,还在摆事实讲道理,试图说服皇帝按照自己的设想行事。 “……可有此事?”洪涛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屋顶想了想,把问题扔给了王安。 实际上已经有点动心了,刚刚确实忽视了一个重要人物,幸亏张然提醒。王之桢原本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只因为不想给官员们当木偶摆布才被弹劾降职。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如果能让他官复原职,不敢说要对曾经陷害过他的官员们举起屠刀,肯定也心有芥蒂了,轻易不会被收买。 “张掌印所说句句属实,奴婢曾见过王之桢,闻其言确有此意。”王安是真不了解王之桢的详情,也不太看好张然的计划,但又不能睁着眼说瞎话。 “此人可信?”有了王安的背书洪涛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再次看向张然。 “奴婢一条贱命全靠万岁爷恩典,不敢胡乱为别人担保。但奴婢有把握在击杀骆思恭时让王之桢在场,只要事成,即便他不动手也永远说不清,除了一心为万岁爷效力别无出路!” 张然还是那么干脆,不光准备自己去拼命还打算再拉上个垫背的,听得王安直皱眉,不由自主向旁边挪了半步,眼中充满了厌恶。 “由头呢?最好找个能让朕下令彻查锦衣卫的理由……” 洪涛也觉得张然有点过于急着表现了,但同时又欣赏其孤注一掷的勇气。在创业之初激进总是要优于保守,机会都是从别人嘴边抢来的,四平八稳更适合守业。 至于说办法嘛,脑子里已经闪过三四个了,个个出人意料且精彩绝伦。有时候洪涛都为自己感到悲哀,为何一提起害人就灵感满满,一说救人总会思维枯竭。 “……奴婢听闻骆思恭喜欢打猎,闲时会邀上三五知己去南海子一带盘桓。” 王安一看皇帝望向自己,就知道张然得逞了,此时再想着躲避会被认为不忠,哪怕硬着头皮也得出谋划策,还不能乱讲,必须绞尽脑汁琢磨,最好被采纳。 “嗯,不错,是个好地方。眼下正是野鸭产蛋的时节,驾舟于水上,挽弓沐春风岂不美哉!传旨下去,朕要去南海子狩猎,谁该去谁不该去,你俩与骆指挥使仔细安排吧!” 听到南海子三个字,洪涛忍不住向王安伸出一根大拇指。不愧是敢孤身入冷宫烧冷灶的,除了会些防身的拳脚兵器把式,脑子和勇气也是必不可少的。 自己都没想到的办法,人家皱皱眉就有了,非常合理且条件充足。看来以后必须多逼迫他们动脑子,集体的智慧不可小觑! 农历五月的北京已经进入了夏天,虽然早晚的气温依旧凉爽,可明晃晃的太阳光照射在身体上已经不仅仅是暖融融的舒适感了,还多了一分燥热。 辰时刚半,午门阙亭上钟声大作,一队人马缓缓而出,大摇大摆的通过端门从承天门正中的门洞穿出,向大明门而去。 按照明代礼法,皇帝出宫祭祀坛庙时午门敲钟,祭祀太庙时击鼓,举行大朝会或者大典时则钟鼓齐鸣。 钟声就是命令,沿途所有人立刻停止行走、放下活计,规规矩矩跪在御道两侧双手杵地,额头顶在手背上一动不动。 很显然,这队人马是陪同皇帝去祭祀坛庙的依仗,至于说为啥太阳都晒屁股了才出来,这玩意谁敢多问,赶紧低头叩拜,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 “嗬……啊……我说王承恩,你怎么就敢惊扰圣驾呢?”洪涛在四轮马车里来了个标准的葛优躺,就这样还不舒服,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总觉得身上软绵绵的,眼皮老往一起凑。 确实晚了,按照礼部的安排,依仗应该在太阳刚刚升起时出宫。昨晚满脑子都是算计,一步步复盘今日的行动步骤,溜溜耗到后半夜才睡着,结果就没听见闹钟响。 如果不是王承恩胆子大,冒着被当场打死的风险用凉水抖落在自己脸上,这会儿估计还没醒。但醒了也不能有丝毫感谢,睡得正香忽然被凉水激醒,滋味很不好受。 “万岁爷说过,每当闹钟响起而不醒,奴婢又袖手旁观,误了大事罪不可恕。”王承恩丝毫没害怕,经过多年朝夕相处他已经摸到了皇帝的脾气秉性,知道啥时候该坚持原则,啥时候要灵活机动。 (本章完) 220 意外 “可以呼喊嘛,朕难道听不见!”没错,这个规矩是自己定下来的,不能因此处罚执行者,但洪涛还不死心,打算在鸡蛋里挑根骨头出来。 “奴婢人微言轻,万岁爷龙吟响彻云霄,未曾管用!”王承恩依旧不慌不忙说出了缘由,用词还很挺讲究。 “吟个屁,打呼噜就说打呼噜,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喊不醒可以摇晃,总比用冷水洗面强吧!”不用问,这些形容词肯定是中书房教的,洪涛也纠正不过来,只能再找其它骨头。 “万岁爷乃龙体,我等凡夫俗子怎么可轻易触碰,若是让王公公晓得了,奴婢怕是要被剥掉一层皮。万岁爷,这两边的房子是什么所在,为何都挤在御道旁边?” 王承恩算是看出来了,要是不赶紧岔开话题,今天自己的罪责就逃不掉了。当皇帝的如果非要找出小太监的过失,无论有没有,最终结果肯定都是有。 “右手边乃中府、左府、右府、前府、后府、太常寺、通政司和锦衣卫。左手边依次是宗人府、吏部、户部和礼部,后面则是兵部、工部、钦天监、太医院,再往东就是翰林院了。” 好为人师的人什么都可以拖后,给别人答疑解惑必须不能耽误,于是洪涛的起床风算是好了,指着御道两旁的每座建筑,认认真真的当起了导游。 “翰林院奴婢去过,旁边就是銮驾库、御药房和节慎库……原来朝臣们整天就在这里坐堂啊,也不是很远嘛。” 别看王承恩小小年纪就成了皇帝长随头子,在宫里被称为小王公公,已经能横着走了,但出了宫之后立马就被打回了原形,依旧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看到啥都好奇。 “你昨晚可曾睡好?”看着满脸兴奋,如同去春游的小太监,洪涛更郁闷了。 “回万岁爷,奴婢早已听惯了龙吟,睡得很好!”但王承恩会错了意,以为皇帝又要继续纠缠叫醒方法,顿时满脸苦涩。 “就不担心今日之事?”洪涛出宫前已经见过王安和张然,也没露出半点倦意,难道只有自己因为精神紧张失眠,他们全都心理素质过硬,这不科学啊! “……有万岁爷在,区区宵小之辈岂有腾挪之理。万岁爷放心,奴婢的箭法已有小成,就算王公公和张掌印有所不慎,壁虎也能一箭一个了却贼人为万岁爷分忧!” 这时王承恩才意识到皇帝絮絮叨叨是为了啥,略微想了想,还是觉得没啥可担心的,往最坏的方面打算结局依旧差不太多。 “如果世上的问题都能靠武力解决就好喽……朕再睡会儿,不要在车上捣鼓那玩意,小心误射!”看着小太监从座位下面拿出一支沉甸甸的钢板滑轮弩熟练上弦搭箭瞄准,洪涛却没有丝毫欣慰。 壁虎组织成立已有一年之久,效果不错,进一步帮助自己监控着皇城里的一举一动。但不管他们训练的多刻苦,掌握了多少杀人技能,又有多忠心,光靠武力是无法解决朝堂政治的,更不能彻底改变大明的弊端。 御道尽头有座雄伟的城楼,曰大明门,乃永乐皇帝朱棣迁都北京时仿照南京洪武门而建,是明代北京皇城南门,也是正门。 门外有永乐朝大学士解缙书写的门联: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周围是正方形纵深数百步的小广场,有石栏围绕,曰棋盘街。 李自成攻破北京时曾改名为大顺门,清朝入关之后改名为大清门,民国期间又改成了中华门,一直被当做国门对待。 大明门总共有三个门洞,但全年大部分时间关闭,只在重大庆典时才会开启,也只有三种人具备资格走中间的门洞。 第一当然是皇帝,但也不是随时都能走,比如此时的洪涛可以走,因为是去天坛和山川坛祭拜,如果放在平时也是不让走的。 第二则是皇后大婚之日,凤辇必须从中门抬进去,但前提是婚礼得在皇宫里举行。洪涛的皇后郭氏就享受不到这个特殊待遇,她出嫁的时候皇帝还是太子,没资格走大明门入宫。 第三个是新科状元,每一届的殿试第一名可以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由宦官牵着从大明门正门入宫面圣,以此彰显朝廷对文化人的重视。 不光明朝如此,清朝也差不多,且不管权力多大也无人更改。清朝末期慈禧太后大权在握,她不太喜欢同治皇帝的皇后阿鲁特氏,吵架时忍不住动了手,还出言要废了皇后。 结果这位儿媳妇一点面子都不给,张嘴就是:放肆,我是奉天地祖宗之命,由大清门抬进来的中宫皇后,你有什么资格废我! 敢和慈禧太后当面叫板,阿鲁特氏是不是疯了呢?还真不是,无论慈禧太后如何恼怒也没法废掉皇后,这就是规矩。从大清门抬进来的皇后,可以不喜欢、可以冷落、可以下毒手弄死,但就是不能公开废除! 但慈禧真被说急眼了,她就不是从大清门抬进来的皇后,荣誉地位明显比不上儿媳妇。不过她比阿鲁特氏狠多了,最终还是想办法把儿媳妇弄死了。 只可惜后世里已经看不到这座国门了,它在1954年扩建天安门广场时与长安左门、长安右门、各部官署、千步廊以及棋盘街一起拆除了。 出大明门过棋盘街就到了北京内城的南门,正阳门,也就是后世的前门。朱棣修建北京城时没有内外城的概念,只有一个城,后世被称作内城。 但到了嘉靖时期北京城人满为患,无法入城居住的人就在城南自发修建了很多房舍,既难看也不安全。于是嘉靖皇帝大笔一挥又在北京城南边加了个外城,也就是南北正阳门到永定门、东西广宁门到广渠门的矩形区域。 和内城的井井有条、庄严肃穆不同,外城居住的大多是贩夫走卒,所以商业气氛很浓郁,尤以正阳门外至鲜鱼口、廊坊胡同一带最繁华,各种店铺、摊位鳞次栉比。 (本章完) 211 意外2 不过今天情况特殊,街面上繁华不再,甚至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皇帝要从这里经过,天没亮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就把各个街口全堵死了,不管有什么正当理由也禁止出入,等皇帝的仪仗过去之后才肯放行。 “告诉骆思恭,让他带着锦衣卫先去上林苑准备,待朕祭奠完山川坛之后即刻前往汇合。” 自打出了正阳门,洪涛的眼睛也不太够使了。这里就是后世的前门大街,哪里是大栅栏、什么地方是烤鸭店、还有自然博物馆等等一大堆建筑,总是不由自主的寻找位置,直到远远看到了宫墙才罢休。 今天出宫的主要任务是到天地坛和山川坛举行祭奠仪式,代表大明所有百姓向上天和神农祈祷风调雨顺、农作物丰收,去南海子打猎只不过是完成工作之后的小福利。 天地坛就是后世的天坛,明初建造北京城时把天地日月都放在了一起,直到嘉靖朝才分成东西南北,日坛、月坛、天坛、地坛四个。而山川坛则是后世的先农坛,与天坛隔着官道东西相望。 如果按照礼部官员的要求先祭奠天坛再去山川坛,那一整天基本就全耽误了。洪涛只不过是找个借口出宫,根本没打算祭奠,但又不能出尔反尔,干脆拉上福王一起。由亲王代替皇帝祭奠也算惯例,这不就少了一半工作。 午时三刻,皇帝的依仗离开了山川坛,出永定门向南直奔南海子行宫。这里的景色大不一样,道路两旁不是麦田就是树林,几乎看不到裸露的地面。时不时经过个村子,也丝毫不见喧嚣繁华,除了狗吠鸟鸣到处都静悄悄的。 就在仪仗队伍远远看到大红门时,两匹马疾奔而出,马背上的骑手挥舞着小三角旗边跑边喊,像是要传达什么消息,很快就被突前的锦衣卫拦了下来。 “这次怕是不用你替朕分忧了。”洪涛不动声色的坐在马车里,眼睛望着远处绿油油的草场幽幽说道。 “恭喜万岁爷又多了一批可用之士……只是不知道事情办得利落与否,要不奴婢去前面问问?”王承恩一直都在伸着脖子向前张望,可惜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也听不见。 听到皇帝的话,虽然心有不甘却不得不面对现实。那些原本在地安门外欧罗巴神庙里豢养的野小子们终于有了展现能力的机会,且干得不错。 这样一来蹴鞠队今后就多了个劲敌,想得到皇帝赏识重用必须得想办法比野小子们做得更出色、更忠心。两下比较起来各有优劣,未来谁能压住谁尚不可知。 “坐下,沉稳些,时刻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做与身份不符的事情。” 洪涛心里也非常想知道那两名骑手急匆匆的送来了什么消息,是否与自己安排的计划相关。但越是这样就越要镇定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闲聊观景,顺便教育教育小太监,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万岁爷所言极是!”王承恩闻言只得讪讪的坐回去,刻意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可惜眼睛总是忍不住向前面瞟。 “万岁爷、万岁爷……不好了、不好了……”好在有人及时解了小太监的窘迫,张然从远处边跑边喊,慌乱的样子比王承恩还不如。 “慌什么,难道是北虏打过来了!”洪涛依旧没转头,还在盯着远处的草地,只是略微侧了侧脸,神色很不悦。 “万岁爷,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与北镇抚司镇抚使赵梦祥所乘小舟在飞马泊倾覆,连同两位千户一同落水。待海户闻讯赶到打捞出水早已没了气息!奴婢以为万岁爷不宜再入海子,早早回宫才是!” 张然来不及认错,一头扑在马车旁,带着哭腔道出了如此慌乱失措的原委。然后带着满眼的惶恐和无措,提出了与安全负责人工作很相符的建议。 “什么?朕的都指挥使淹死了……荒唐、荒唐之极,难道他四人全都不识水性吗?”这下该轮到洪涛叫喊了,眼珠子瞪得老大,指着马车下面的张然手直哆嗦,可见意外来得多突然。 “回禀万岁爷,他四人的尸首奴婢亲眼看过,打捞上来时浑身缠满了水草。据海户们讲,每年入夏飞马泊中的水草都要疯长,如不打捞会把整个水面都盖满,臭不可闻。今年打捞的日子还未至,所以……” 见到皇帝急眼了,张然赶紧把头低下,但嘴里没停,把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字不差的讲了出来,最后还抹了把鳄鱼泪。哪怕锦衣卫不是同僚,平日里也算低头不见抬头见,好端端的四个大活人就这么走了焉有不悲之理。 “……呜呼哉,痛煞我也!”听完了陈述,洪涛愣愣的半天没反应,而后一屁股跌坐回车厢大声悲戚。 “万岁爷、万岁爷!传太医……快传太医……摆驾回宫、摆驾回宫!” 这下周围顿时炸了窝,王承恩几乎是踩着张然的后背窜上马车,紧接着就是一大堆太监涌了上来,可谁也不敢上车,大呼小叫乱作一团,喊什么的都有。 好端端的祭奠加郊狩,结果连猎物的影子都没看见,先淹死了四位锦衣卫高官,又惊了圣驾,最后灰溜溜跑回了皇宫,连续好几天没露面。据太医说是受了惊吓,需静养几日安安魂魄。 皇帝可以不露面,但大臣们可不能休息。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北镇抚司镇抚使、十四所正值千户,突然一起死在了近在咫尺的南海子,到底是偶然事件还是有人搞鬼,必须查清楚! 于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包括兵部,马上联合起来派遣官员一边到事发地走访一边找当日参与划船入泊的锦衣卫询问,但结果基本一致。 据提供船只的海户讲,前一日接到上林苑监的命令之后,特意把船只洗刷干净备用。事发当日便有锦衣卫和御马监数十骑赶来,分乘五艘小舟入泊,做什么没说,海户们还被看押在码头不许离开。 不到一个时辰,两艘小舟便急匆匆返回,说是有船倾覆有人落水,让海户赶紧去打捞。可翻船的地方在飞马泊深处,用最快速度划过去也得两刻钟,只要落水的人不是龙宫里出来的肯定凶多吉少。 一起入泊的锦衣卫也是差不多描述,他们跟随骆思恭、赵梦祥来给皇帝打前站,寻找何处野鸭最多。飞马泊在南海子诸多湖泊里面积最大、芦苇最密,自然是首选。 可是几艘小舟划入芦苇深处之后环境变得极其复杂,一人多高的芦苇严重干扰了视线,走了没多远几艘船就分散了。等有人发现小舟底朝天时骆思恭等人已经不知去向,这才赶紧派船回去喊海户前来打捞。 至于说为啥不当场下水施救,水性不灵呗。飞马泊里水倒是不深,可水草太多,淤泥又厚又软。锦衣卫指挥佥事王之桢曾自告奋勇下水救人,结果一个猛子扎下去就被水草缠住了,要不是同伴用撑杆拉扯也得变成淹死鬼。 (本章完) 222 意外3 “糊涂、愚蠢、荒唐!”城西沈府,内阁首辅沈鲤大声怒骂着把手里的调查报告扔到地上,苍老的面庞由于激动显露出不正常的红润,气息粗重,胸脯起伏不止。 骆思恭和赵梦祥是沈一贯任内阁首辅时,浙党与东林党为数不多的合作成果。当时正赶上万历皇帝驾崩,景阳皇帝初登大宝,为了能进一步监控和限制皇权,两个敌对派系一拍即合。 联手设局逼退了不太听招呼的锦衣卫指挥使王之桢,送更年轻更有野心也更愿意合作的骆思恭上位,并为其打造了很不错的周边环境,连同锦衣卫世家赵梦祥等人一起把锦衣卫牢牢掌控住。 待沈一贯下台,浙党势弱,骆思恭和赵梦祥自然而然就投入了东林党门下。在这次对十多名言官的调查过程中,锦衣卫提供了很关键的助力,有效化解了皇帝的攻势,让朝中诸多有识之士展示了东林党的能力。 可是还没想好该如何与皇帝谈条件,进一步加强锦衣卫的职能呢,骆思恭和赵梦祥居然因为一次普普通通的郊游打猎双双淹死在南海子飞马泊,让原本完全主动的局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假如皇帝借机换个不听招呼的人接管锦衣卫大权,那东林党这几年的投入就全白费了。原本能为己方提供消息和庇护的锦衣卫马上会变成皇帝的爪牙和皇权维护者,转过头来毫不留情的撕咬文官集团。 “阁老,吾以为此事绝非偶然,陛下行事一惯诡异难测,每次交锋我们总是因为摸不准其脉络而很被动,任其闪转腾挪从中牟利。 粗略算一算,从让李贽入阁起,陛下已经部分掌控了内阁的话语权,有叶进卿和方中涵在即便是阁老也难以左右内阁决策。 自打田义过世,王安任首席秉笔,陈矩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弱,成了应声虫。司礼监完全被陛下所掌控,在朝政上早已不与内阁配合呼应。 再看看后宫,这几年御马监掌印张然深得陛下信任,多次对内官进行清洗,俨然铁板一块,水泼不进、飞鸟不出,唯有锦衣卫还能传送些许宫内消息。 此次骆思恭与赵梦祥毫无征兆落水而亡,八成与前些天的查案结果有关。陛下这是又要对锦衣卫下手了,我等不可再听之任之,必须及早做出决断!” 调查报告是左都御史温纯送来的,他此刻就坐在沈鲤对面,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做派,神情急迫、言辞犀利且条理清晰,很具蛊惑性。 除了沈鲤和温纯,正堂的左边还坐着内阁大学士李廷机、吴道南,礼部尚书郭正域、兵部尚书孙玮、刑部尚书萧大亨、大理寺卿李栋、右通政使黄纪贤,皆属六部九卿。 右手边则是吏科给事中官应震、亓诗教,兵科给事中吴亮嗣,刑科给事中钱梦皋,刑部主事叶茂才,东林书院顾宪成等人,品阶和年龄明显要低一些。 这些人里既有东林党的沈鲤、温纯、顾宪成,也有浙党的李廷机、萧大亨,还有秦党的孙玮、楚党的吴道南、齐党的李栋等,涵盖了朝中多数实力派系。 别看仅仅死了个三品指挥使,却牵动了整个朝堂的神经,若是不把来龙去脉搞清楚并找到合适的应对之策,怕是许多人都要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了。 “难啊,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皆无权任免,我等该如何阻拦?” 听了温纯的分析,兵部尚书孙玮对理论没有提出异议,却指出了具体操作上的难点。无论骆思恭之死是意外还是谋害,只要皇帝不傻肯定会借机选派亲信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不太可能拱手相让。 “……”这个问题恐怕也是在座大多数人想问的,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拿不出太有效的办法。 “目前在锦衣卫高层内还有没有如骆思恭、赵梦祥之人?若是有的话,我等就不必担心谁来掌管锦衣卫,找些把柄再将其弹劾下去也就是了。” 见到众人全没了主意,右手边有个头戴方巾的瘦瘦中年人缓缓开腔了。他是吏科给事中亓诗教,别看只有七品,却是齐党党魁,号召力不可小觑。另外他还有个座师很给力,内阁大学士方从哲。 “可言此法倒是稳妥,不过若是陛下真有了想法,我等怕是没有机会上下其手了。东厂、御马监皆是先例,用不了多久锦衣卫也会步其后尘。” 对于亓诗教提出的办法众人依旧是沉思不语,最终还是萧大亨出言道出了原委。不是不成,而是怕来不及。当年弹劾王之桢下台,暗中推骆思恭上位,是趁新皇登基人手短缺无暇旁顾的机会。 现在皇帝已经把后宫整顿得滴水不漏了,还通过建厂笼络了不少武将勋贵,可用之人唾手可得,再想用这个办法浑水摸鱼显然不太可能。 “有个人倒是可以试试……锦衣卫指挥佥事掌西司房李如桢。”要不说人多力量大呢,只要肯放下各自的小算盘真的心往一处想,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嗯……有道理!” “李成梁尸骨未寒,裁撤辽东镇的圣旨刚出不久,陛下有不少地方还要依仗李家,推李如桢上位应该可行!”这不,内阁大学士吴道南提出了一个人选,顿时让众人一扫愁容,重新振作起来。 “此人怕是难堪大用!吾与之有过几面之缘,其言行轻佻浮夸、胸无大志、不学无术、贪财好色,实乃虎父犬子一纨绔。目前也仅仅挂名西司房,并不掌印,岂能被陛下看中?” 但有人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刑部主事叶茂才认识李如桢,从品行方面予以了坚决否定。就算有朝中重臣暗中提携,想坐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去,除了人脉之外还要具备一定的个人能力。 李如桢恰恰不具备这些素质,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他不是李成梁的儿子,蒙荫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又借着将门的威名狐假虎威,怕是连个千户都混不上。 耗费大量资源人脉把这种人推上高位,指望他能身在曹营心在汉,去和精明的景阳皇帝阳奉阴违,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能不添乱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本章完) 223 密谋 “王之桢如何?此人虽未经科举,但其父王谦、祖父王崇古却皆是进士出身,如有熟络之人对其阐明大义,再予以重任,说不定可以一用。” 眼见一位候选人被批驳得体无完肤,通政使李栋又提出了备用人选。实际上无论怎么设计,只要皇帝不糊涂不放弃,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基本上是不会被外人所左右的。大家一起使劲儿也只是聊胜于无,期盼能发生奇迹。 “建言有所不知,王之桢当年被弹劾贬职,其父王谦做为太仆少卿已然知晓内情,多年未再与同僚往来,此时再去说项怕是力有不逮啊。” 听到王之桢的名字,沈鲤的老脸更黑了。当年就是他和沈一贯拍的板,本以为能瞒天过海,没承想让神宗皇帝给漏了底,可能是有意也可能是无意之中透露给了王谦知晓,结果王家立马与往日的同僚翻了脸,不再来往。 虽然王谦已经病故,可王之桢也不是能随便揉捏的软柿子,有了这段恩怨打底,谁再去说冰释前嫌继续合作怕是都要被轰出来。 “阁老所言极是,就算王家肯谈,咱们也出不起代价。如果不出意外,陛下怕是早就出手了,与之相比我们占不到任何优势。 也罢,此乃命也,诸位暂不必急于弥补,先把建厂之事尽快落实,万万不可再棋输一着。眼看辽东边民就要入关了,数量恐不少于十数万,若是处置不当,夏秋还倒好说,一旦入冬恐又是个大麻烦。 这次诸公可不能再疏忽了,需尽快安排下去,无论陛下要把边民疏往何处都不能轻易应允。边民不比关内,生性鲁莽、性格爆裂,只要把这些人留在北直隶,谁接手锦衣卫都未免是件好事,来日方长!”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宪成突然发言了,首先赞同了沈鲤的说法,然后话锋一转规劝在座之人别和皇帝争一时之长短,要把眼光放长远,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反击的机会,比如辽东边民入关。 别说十几万,就算几万也不太好安置。关内能耕种的土地百分百都分光了,又没有山林草甸可以放牧狩猎,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该靠什么生活? 当初皇帝坚决要放弃辽东时,他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结果圣旨下来却未见相应的解决办法,心中不由得暗喜。皇帝还是太嫩了,想问题不能做到丝丝入扣。殊不知坐在那个位置上,必须心思缜密,把方方面面考虑周全方可动作。 看,现在机会不就来了。想抢夺锦衣卫控制权是吧?成,明面上我们抢不过你,但暗地里却有办法让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变成倒霉蛋。 只要边民留在京师左近得不到妥善安置,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治安环境是个什么样子。到时候啥也不用管,只需上疏弹劾锦衣卫指挥使即可,谁上来就弹劾谁。 理由特别充分,一告一个准儿。啥时候把皇帝手里的人全耗光了,谁也不敢再出头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自然而然还得由朝臣们选拔。 坚决不换人?那是不可能的,面对十多万流民每日不停骚扰,锦衣卫根本就管不过来。到时候只需让地方官员把情况说得严重点,往各种匪患上靠靠,任何一位皇帝也不敢听之任之。 虽然顾宪之没有官身,但在座众人谁都不敢小觑其实力,妥妥的在野组织部长,东林党人所有的重大决策,背后都有其影子。 对于这番言论,众人更是听得心悦诚服。怪不得能以在野之身左右如此多的官员沉浮,确实眼光够长远、思虑够缜密,经常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关键点。 “尔张请留步,吾还有件事需与大学士商议,这边请!”既然问题解决了,那就该干嘛干嘛去呗,在众人纷纷告辞的时候,沈鲤悄悄的与李廷机耳语了一句,马上有位家人上前带路,引领着李廷机走向了正堂后面。 “东林先生,刚刚一番分析鞭辟入里,令某钦佩不已……”来到后堂,李廷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八仙桌旁的顾宪成,虽然心里有很多疑问,脸上却还带着处乱不惊的微笑,嘴里更是一顿奉承送上。 “李大学士谬赞了,顾某无非就是身处山外,才能多看到一些山景。请上坐,有些事情想当面与大学士商议。”顾宪成闻言马上起身相应,作势把李廷机让向上座。 “不可、不可,沈阁老当上座,吾聆听教诲就是!” 这番做派让李廷机不由得心生警惕,聚在一起商议锦衣卫指挥使人选不假,可浙党与东林党一向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弄这套假惺惺的把戏肯定没憋好屁! “尔张言重了,你我不过是理念之争,眼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境地,难道还不能抛开成见,非要眼睁睁任其各个击破不可?”随后进来的沈鲤倒也没过份谦让,径直坐到了左边,伸手指向了对面。 “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而已,阁老言重了吧?”李廷机更迷糊了,缓步走到右边却不肯马上入座。 “顾某在来京城的路上顺道去了趟鄞县……”顾宪成顺势让开了位置,但并没到两边入座,而是背手站在沈鲤一侧,面带微笑,从怀里掏出个折起来的信封。 “鄞县……”听到这个地名李廷机的眉头一挑,满眼狐疑的望向了顾宪成。 “不错,顾某拜访了大圆居士,有幸得见,深聊之后才得此信。尔张不必多疑,看过便知。”顾宪成点了点头,上前半步把信封放到桌上,笑而不语。 “……”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体和被火漆羽毛封起来的痕迹,李廷机不再犹豫,拿过之后熟练拆开,抽出信纸仔细端详。 “沈阁老、东林先生,尊师的意思吾已知晓,只是不知二位为何有此念头,还望不吝赐教!”看信的过程很长,李廷机不光一字一句的看,同时还在心里不停揣摩着字里行间的含义,然后就更糊涂了。 信确实是沈一贯写的,内容也非常明确,希望自己摒弃前嫌与顾宪成合作一起对付皇帝。但没有写明缘由,只说顾宪成会详细解释。 (本章完) 224 密谋2 “尔张有所不知,陛下自登基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处心积虑抓权,只是其手段非常圆滑、做法非常巧妙、伪装得又非常和缓,不曾引起朝中诸公重视。” “东林先生不免有些言过其实了吧!陛下确实聪慧过人,但其不过是年少冲动,加之登基不久,还未曾真的领会到治国之道罢了!” 顾宪成也没绕圈子,依旧站在沈鲤身侧缓缓开始了讲述。只是他的开场白有些突兀,令李廷机感觉到了一丝嘲讽,不等说完就提出了质疑。 “这些年顾某几乎不在书院久留,常年住在京城,对其所作所为进行了全面总结之后,心中也难免惊愕。众所周知,陛下启蒙很晚,经筵和东宫都不到一年,本不该在继位之初就有诸多手段与朝臣抗衡。 然结果并不如此,先是内阁人选,又收拢田义陈矩控制后宫、而后诛杀白忠任命张然,出手狠辣目标明确,毫不拖泥带水。 再从推恩令、赈灾新法、启用袁可立建造海船、外放李贽坐镇两广、与佛郎机人购买南洋大米解决粮荒,到放弃辽东镇向锦衣卫下手,一桩桩一件件联系起来就会发现,每件事都出乎我等意料之外,其结果俱强化了皇权。 近来顾某还发现了一些事情,怕是比之前的任何一件更彰显其用心。从万历三十二年初,陛下就在宫里聚集了一大批不足十岁的小宦官名曰蹴鞠队。对外以陪同嬉戏为由,实则每日讲学不辍,习武辅之。 现这些小宦官多数皆已成年并在后宫各监任职,成了陛下严密监控后宫的一双双眼睛。我等只知陈矩、王安、张然是陛下的依仗,殊不知这些小宦官才是将来的心腹大患。 陛下处心积虑瞒过朝野上下,小心翼翼经营了数载,恐不会只是为了后宫安危,其用心之长远,岂是仁厚木讷的太子所为?” 不信没关系,既然敢把李廷机留下单独聊,顾宪成肯定有说服对方的办法,并经过了验证。远在宁波老家的沈一贯就是听完这套说辞之后才下定决心抛开两派隔阂,联合起来一致对付皇帝的。 “重用宦官、外戚,自古有之,不稀奇。陛下虽有过人的聪慧却皆是奇巧淫技,不足为虑。”但李廷机并不像沈一贯那么好说服,在他眼里皇帝确实有点小本事、小手段,但还不足与整个文官集团正面抗衡。 前面所取得的那些成绩,无非就是在边缘问题上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占了点小便宜也无伤大雅。毕竟是皇帝,而且还年轻有冲劲儿,总不能处处吃亏,那就该急眼了。 大部分官员都不想把皇帝逼上绝路,如果真把屠刀举起来谁又敢保证不落在自己脖子上呢。最好的结果就是用文火慢慢咕嘟,随着年龄增大、阅历累积,皇帝的锐气会逐渐被消磨光,自然而然也就懂得取舍了。 “李大学士未免太乐观了,难道非要等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才肯醒悟!” 李廷机的顽固表现让沈鲤有些恼火,原本他也是不信皇帝有啥预谋的,但听完顾宪成的分析后背都湿透了,心里全是惶恐。现在的李廷机就是曾经的自己,怎么看怎么愚蠢透顶! “阁老,稍安勿躁!尔张暂且听顾某把话说完,再决定何去何从。”虽然沈鲤是内阁首辅,可李廷机半点也不畏惧,脸一黑就要反击。顾宪成见状连忙上前劝慰,顺势站在了八仙桌的角落,把虎视眈眈的两人隔开。 “……东林先生请讲。”李廷机看了看顾宪成,又看了看沈一贯的信封,深吸口气把情绪平复了平复,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陈矩、王安、张然不过是阉宦之辈,盘踞后宫不足为虑。然剿匪提督衙门袁可立、工部右侍郎赵士祯、员外郎李之藻、主事徐光启、辽东巡抚袁应泰、两广总督李贽及其党羽才是心腹大患。 顾某仔细勘察过,这些人在当地的所作所为很有章法,不似各自为政,更像是一套庞大的棋局。由陛下坐镇宫中运筹帷幄,诸人皆为棋子任其驱使。 眼下李贽在广东势头迅猛,在其庇护下雪花榨糖厂遍地开花,垄断了两广和福建白糖的八成以上,又与三十六行勾结大量向佛郎机人出售,用日进斗金形容丝毫不为过。 近两年东海上忽然出现了一股海匪,规模过千,名曰海鹞子,常往来于宁波府、温州府和福建各港口之间私售,其货物皆来自日本。 据往来于日本的浙江商人讲,曾经在当地港口外不止一次见过黑色的佛郎机帆船,又听当地日本通译私下聊起,此帆船非佛郎机人所有,而是明人专门护送海鹞子的船只来日本交易。 我大明沿海除了佛郎机人恐只有剿匪提督衙门有此等帆船,如此明目张胆与海匪勾连行走私之事,袁可立所图绝非区区银两,其背后依仗之人定有更大阴谋。 只可惜朝廷无法约束其行为,甚至不知其深浅,剿匪提督衙门所属水师有一卫定数,若再加上海鹞子相助,实力不可小觑。 而赵士祯、李之藻、徐光启等人在各地到底开办了多少家作坊工厂目前也不可知,有了这些进项,陛下在皇庄中聚集的宗室、流民恐怕就不仅仅是为了赈济。 另据顺天府和大兴县、宛平县反应,由上林苑所辖的几处南海子草场农庄里,经常有上百名青壮集体劳作奔跑嬉闹打斗。 顾某特意差人走访了海户,说是有欧罗巴人建庙,打着皇庄的名头时常接济穷户、收拢孤寡、授其田亩耕种,很受当地海户们拥戴。青壮们皆来自欧罗巴庙宇,被称作小胡僧。” 顾宪成确实有超过同时代大部分文人的逻辑思维能力,且不吝啬身体力行,通过对多个独立事件的观察总结,最终归结为一条主线。虽然具体细节还比较模糊,但大方向无比正确。 “小宦官……我想起来了,前几年在北安门外也有个欧罗巴庙建在皇庄之中,被附近民众多次举报拐带幼儿,顺天府曾奏请陛下试图入内查验,后来就没了下文,没想到居然搬去了南海子!、 这么说来,皇上下的这盘棋着实不小了,剿匪衙门水师、海匪、各地皇庄工坊、南海子的几百小胡僧……若是再加上锦衣卫!” 其实能在各个朝代里混到顶层的人,几乎就没有多少是智商不足的,之所以对有些事情熟视无睹或者反应迟钝,并不是脑瓜子不够使,而是所处位置角度不同。 李廷机不等顾宪成讲完,脸上那种不情不愿的勉强神色就一扫而空,转而变得神态凝重,进入了边听边想的状态,最终还联想到了今日的话题。 “不错,当今圣上自打登基以来始终都在谋划一盘棋,而诸公就在棋局之中,只是身在其中难以观其全貌。顾某远离朝堂反倒能看到一些端倪,只是为时已晚,才导致了如今的不利局面,惭愧至极!” 见到李廷机醒悟了,顾宪成并没流露出太多高兴的情绪,反而倍感自责起来。从几年前他就开始怀疑皇帝在暗中筹划着什么,只可惜总是抓不到把柄,无法服众。等发现了充足证据,再一抬头,皇帝已经羽翼丰满难以应付了。 “难不成我等该坐以待毙!” 这时反倒是李廷机开始急躁了,一想起往日里在内阁之中总是带头反对皇帝的提议,心中不免更加惶恐。如果真如顾宪成所讲,皇帝已经做足了前期准备工作,再不加以反击,一旦让皇权达到顶峰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尔张莫慌,办法有,却需要我等尽弃前嫌通力合作,方可奏效。”沈鲤很善于捕捉机会,见到李廷机有些乱了方寸,先与顾宪成用眼神交流一下,而后马上抛出根救命稻草,等待目标主动伸手。 “……阁老尽管吩咐,只要能保江山社稷永续,李某愿赴汤蹈火、舍身取义!” 该不该抓呢?李廷机即便知道这根稻草上长满了尖刺也没得选了,与其坐等被皇帝随意拿捏,不如去给别人当回枪使,说不定还能保全一部分权力和财富。这也是应该付出的代价,世界上就没有平白无故的帮助。 “哈哈哈……如此甚好,某求之不得。有尔张相助把握又多了几分,请附耳过来!”见到朝堂里最大派系的首脑如此表态,沈鲤不由得心花怒放,笑声豪爽。 在他心目中年轻的景阳皇帝虽然行事果敢、思维缜密、筹划等当,暂时获得了优势,但终归人单势孤,无法与在朝堂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从政老手们相提并论。只要各派系肯拿出部分诚意合作,这一战必将大获全胜。 “咔嚓……轰隆隆……呼呼呼……”就在三个人交头接耳,脸色阴晴不定时,外面的天空也逐渐暗了下来。随着一道亮蓝色的闪电划破天空,瞬间闷雷滚滚、狂风大作,暴风雨即将来临。 (本章完) 225 严惩首恶不问胁从 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景阳皇帝背手站在廊下,听着身后两位大太监的讲述,看着天边越来越浓的乌云,脸上不见半点喜色。 除掉骆思恭和赵梦祥的经过张然已经仔仔细细汇报过了,首功当推一名叫张永龄的御马监监官。他在两年前被派往南海子皇庄训练孤儿行军作战之法,成绩有目共睹。 在得到张然通知之后,张永龄亲自挑选了四十名水性最好的孤儿,天还没亮就悄悄划船去了飞马泊,嘴里咬着中空的芦苇杆潜入各条水道等候。 派船进入飞马泊搜索野鸭并不是骆思恭和赵梦祥的主意,而是王安的建议。有他这个皇帝跟前最红的大太监发话,两位锦衣卫大佬也不敢不听,只能各自带领手下上了小船,结果自然是被联手坑害,有去无回。 假如骆思恭和赵梦祥只派手下人上船也没关系,张然还会提议沿着岸边巡查一番,待走到僻静之处,依旧会遭到孤儿和御马监勇士的联手伏击。 只不过流程会稍微麻烦点,得先抓住活的,还不能有明显外伤,再由孤儿们带到飞马泊某处溺死,造成失足落水的假象。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王安、张然,你二人办事得力,各领斗牛服一件、记寝陵甬道两侧地宫一座。” 洪涛对结果很满意,奖励自然也少不了,但对于如何掌控锦衣卫依旧心里没底。出于谨慎考量,王之桢并没参与这次诛杀行动,更不知情。 昨日已经将其召唤入宫当面谈过,对于能官复原职自然是喜出望外,也满口答应以后为皇帝马首是瞻,回去之后马上对两司十四所和东西司房进行清洗,铲除一切违法乱纪、与外臣勾连过密的人员。 但话是这么讲,可事儿没法这么做。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锦衣卫之所以从皇帝亲军混到如今四处漏风的地步,也不是骆思恭和赵梦祥的责任。 除掉他们俩只不过是为了避免受害,想凭借更换部分管理人员就让锦衣卫快速转变成当年的皇帝爪牙,别说王之桢没这个本事,换成自己同样做不到。 “谢万岁爷赏赐……”王安和张然倒是没想这么多,对于皇帝的赏赐更是喜出望外。 斗牛服属于荣誉服饰,除了庆典和朝会时彰显恩宠平时很少穿戴。但能把将来的坟墓凑到皇帝寝陵的门口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了。当太监的注定一辈子离不开皇宫,钱财美女想多了没用,只有荣誉和身后事才真的看重。 “余下有功之人皆数选入锦衣卫,按功劳能力实授百户以下官职,各赏银五十两。在锦衣卫内增设拱卫千司与纠察司,由指挥使统领,东厂和御马监派驻监使,朕的意思尔等可听得明白?” 思来想去,暂时没能力解决全部历史遗留问题,更不能去得罪太多权贵,还是决定先不对锦衣卫大动干戈,而是采用李代桃僵的办法,先把锦衣卫的实权部门架空,从孤儿中选派成年者加入。 表面上看是挂着一块招牌,实际上完全不是一套体系。新成立的拱卫司和纠察司直接归指挥使管辖,又要受东厂和御马监监管。这也是在提醒王之桢别耍心眼,朕时时刻刻盯着你呢! “奴婢明白……这里是东厂查明的骆思恭、赵梦祥余党名单,该以何种罪名处置还需万岁爷明示。”这么简单明了的办法王安自然是听懂了,也没有补充意见。 不过有关锦衣卫内部人员清洗的具体实施办法还得让皇帝拿主意,牵扯的人有点多,其中不乏权贵亲属,必须要区别对待。 “……你说呢?”又让自己当坏人,洪涛很不乐意,于是把脸转向了张然。 “呃……奴婢以为锦衣卫内部的事情该由王指挥使自行解决。如果发现了某人的不法举动,铁证如山又斟酌不下,再来劳烦王公公才是正途。” “嘿嘿嘿,你的进步很快嘛,都知道走正道害人了!就这么办吧,不过范围不宜扩大,找几个首恶抄家充军,从犯一律革除。纨绔们也是一样,找两个震慑下即可,不要搞得人心惶惶。” 张然的建议让洪涛不得不刮目相看,政治斗争真的很锻炼人,这才几年光景,原本直来直去的莽夫居然都会杀人诛心了。不过鉴于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案例,必须得提醒他们俩别趁机搞大范围株连,更不许公报私仇。 眼下的主旋律是稳定,马上就会有大批辽东边军和边民入关,还有各地的灾情需要小心应付,千万不能再惹是生非了,只要没人造反谋逆任何事可以先忍着,熬过今年再说。 轰动一时的锦衣卫指挥使溺亡事件,在新任指挥使王之桢热乎出台之后逐渐趋于了平静。朝臣也没在这件事上和皇帝硬顶,等于默认了接替者的人选。 而后锦衣卫内部的两名千户上疏列举了已故指挥使骆思恭和指挥佥事赵梦祥的多项不法之举,经东缉事厂侦缉部分属实。于是皇帝勃然大怒,下旨抄了两人的家,结果在书柜的暗格里搜出几十封信笺。 有道是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这些信笺有锦衣卫内部人员写的,也有朝廷官员写的,内容牵扯到了银钱往来且数量不小,皆不属于正当收入。 这次皇帝没有独断专行,而是把信笺拿到了内阁,让大学士们想个解决办法。毕竟牵扯其中的京官就有十多位,还有十多位地方官员,要是铁面无私都抓捕的话恐怕打击面会越来越大,不利于朝堂稳定。 内阁大学士们当然明白该如何处理这种问题,很快就拿出了解决方案。核心思想就是八个字,首恶必惩,从犯不究。 反正骆思恭、赵梦祥人也死了,那就再牺牲一次名誉和家人吧。至于说之前还是盟友……我呸,谁和贪赃枉法之辈是盟友,这是血口喷人! 同时,有几份弹劾李贽、袁可立的题本也被说成查无实据打回去了。这就叫政治博弈,皇帝不搞扩大化打击文官,那文官们也就别打算揪住皇帝近臣的小辫子不放了,大家各退一步相安无事。 当然了,此后该互相找茬儿还是依旧,且下手会更准更狠。一旦哪方占据了绝对优势,半点也不会念旧手软,必须先置之死地而后快。 (本章完) 226 辽东镇 解决完了锦衣卫的问题,洪涛又缩回琼岛广寒殿继续他的化学大业了。小一个月没来变化还是挺大,二十名小太监在三位工匠的带领下已经可以熟练分馏煤焦油并妥善保存产品,目前正在用接触法制造浓硫酸。 “你、还有你出列!马上告诉朕衣服上这些斑点是怎么来的?”对于取得的成绩洪涛是一个字没夸,反倒瞪着眼珠子予以了呵斥。 “禀万岁爷,是奴婢笨手笨脚忘记了放水的顺序,被硫酸烧的……”两名小太监顿时跪伏在地承认了错误。 “来人,拉下去重挞30下,罚一月补贴!”不等皇帝发话王承恩就窜出来宣布了处罚办法。 “如果被酸液溅到脸上会变成麻子,溅入眼睛里则会变成瞎子。谁若是对朕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早晚会丢了小命。” 洪涛不光没制止王承恩的指手画脚,还为其站脚助威,这让三名工匠望向王承恩的眼神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敬畏。实际上他们想岔了,王承恩只是在蹴鞠队和壁虎组织里才有此等权利,并不是仗着皇帝恩宠狐假虎威。 “好了,犯了错该罚,做得好就有奖。尔等这些日子学习不辍,统统有奖。先把大殿收拾干净,朕再教一个法门,名曰化金水!” 工匠们怎么想洪涛根本没留意,看着一罐罐的粗馏油料和几大瓶浓硫酸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化工业的基础是三酸两碱,不管怎么偷懒也省略不过去。 但在制作三酸两碱的过程中,可以利用分馏煤焦油的初级产品玩些花样,造点有用的东西出来以便让学员们增加点学习的兴趣。 第一步是用硫酸制备盐酸,这个过程比较简单,只需把浓硫酸与食盐放入烧瓶中加热到500度左右,将产生的气体导入蒸馏水即可得到盐酸,剩余的残渣就是含有杂质的硫酸钠。 第二步就该制备硝酸了,其实古人很久以前就曾经发现了硝酸,办法很简单,用高温干馏硝酸盐类原料,比如硝石,会产生二氧化氮气体。 这种气体在后世是形成酸雨的罪魁祸首,但事物都有两面性,它非常易溶于水,浓度大了之后就是硝酸溶液,也可以把酸雨看做含量比较低的硝酸溶液。 “把这两种酸液按照3份和1份的比例慢慢混合在一起……”经过一整天的努力,盐酸、硝酸都有了,洪涛打算在结束课程之前弄出点神迹。到底能不能成功呢,除了脑子里的化学公式之外,大半还得靠运气。 “嗯,好了,看清楚,朕扇坠上的金子有什么变化!”今天的运气不错,当盐酸和硝酸混合液升腾起一层白雾时,洪涛在心中默默地感谢着老天爷,然后一把扯下扇坠上的黄金挂件,毫不犹豫的扔进了烧杯。 “没……没了……金子被化了!” 王承恩仗着身份特殊凑得最近,看得也最真切。黄豆粒大小的金子掉入烧杯之后先是有点发黑,而后体积越来越小,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居然只剩下芝麻粒大小的黑渣子。 “嘿嘿嘿,好啦,今日暂且回去把笔记熟读,过几日朕再教你们如何把金子变回来!”看着众人满脸的疑惑不解,洪涛终于有爽感了,没白费一天功夫,但要想继续爽明天就得先做点前期准备工作了。 用干馏硝石的办法生产硝酸成本太高了,浓度也不够,需要多次反应吸收。想大量生产硝酸,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利用生产纯碱时的氯化氢废气,直接与水相溶解产生。 但煅烧炉目前还没有,储气室和淋水塔也没有,看来明天得带着内官监的工匠在琼岛上找个合适的地方先建个小号的炉子和淋水塔试用,一旦有效马上在海河下游建厂投产。 六月,骄阳似火,即便是身处辽东腹地的群山峻岭之中也难逃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鸟儿停止了歌唱、小动物不再觅食,全躲入茂密的树林等待夕阳西下的黄昏再出来饱餐一顿晚饭。 一道灰色的高墙沿着山脊从南至北起伏盘旋,仿若巨龙被阳光晒晕,由天而降匍匐于大地之上休息,身体蜿蜒曲折不见头尾。 长城,不错,如此庞大的城墙不该属于任何城市,只有古代农耕民族为了抵御游牧部落的侵扰用一砖一石垒砌起来的边墙才会如此雄伟且孤独。 可惜的是不光人有高低贵贱,长城这个死物件居然也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命运。后世一说起长城,绝大多数人就会想起西起嘉峪关、东至山海关的明长城,有些重点关隘还成了旅游胜地,常年接受后人的瞻仰。 这段长城虽然也是明长城,却命运多舛。建的时候规格就比同胞兄弟低不少,除了重点关隘很多城墙都是用碎石垒砌。 它叫辽东镇长城,东起山海关西至鸭绿江,全长2000多公里,沿途设置21座关城,几百个边台,陈兵数万,日夜守护着京师东侧。 鸦鹘关,为成化四年辽东副总兵韩斌所建,位于托合伦河谷地的三岔口,两侧山势陡峭巨石嶙峋,前中后三座关城相距一里,又称三道关。 入关向西南70里是辽东重镇清河堡,出关向东北80里至建州卫赫图拉城,是辽东地区和建州女真各部的交通要道之一,也是朝鲜使臣入贡的必经之路,沟通东西、纵贯南北,实属兵家必争之地。 历史上的萨尔许之战中,辽东总兵李如柏率领的3万明军就是从鸦鹘关出长城,准备与其它三路兵马合围赫图拉城。结果其余三路明军被努尔哈赤各个击破,唯独李如柏这一路安全撤回了鸦鹘关内。 往日的鸦鹘关守备森严,三百多名边军日夜巡视于关城之上,如遇敌情,呼吸间便可点燃附近的三座烽火台向清河堡示警,几个时辰之内便会有上千援军赶到。 但今日却静悄悄恍若睡去,除了关头上的旌旗被热风吹拂得有气无力,到处都看不到守关兵将的身影,甚至连城门也未关闭。 (本章完) 227 辽东巨变 正午时分,驿道北面的山坡上缓缓露出十几条身影,皆骑马披甲,其中两人更是重甲在身,从头顶到脚指头全被细密的金属甲片包裹的严严实实,只在面具细缝中露出一缕警惕的目光。 若是大明边军在,马上就会认出这些人的来历。身着皮甲铁盔的是建州女真的骁骑军,全身披挂红色鱼鳞甲的则是红甲兵,战斗力要比骁骑军更胜一筹。 建州女真此时已经完成了各部落的统一,努尔哈赤在吞并了部分海西女真之后统辖的人口猛增,原本的部落管理方式已经不再适用。 万历二十九年,努尔哈赤对所属部族进行了一次整编,以300女真人编为一牛录,每牛录设一牛录额真,下设二代子协助管理人户、田亩、兵籍,再设四章京专职文书、账目、粮税。 在牛录额真之上又设立了黄、白、红、蓝四旗,由战功卓著的兄弟子侄任旗主,分统大概200个牛录,共议族事。所以此时既没有八旗也没有满族,只能叫女真四旗。 300乘200,才6万人,是不是有点少呢?没错,实际上建州女真此时统御的人口数量远不止6万,但纯正的女真人口确实只有这么点。 其余诸如辽东汉人、蒙古族人、朝鲜族人,以及每次征战抓获的战俘通通都算做财产,不是人,所以也就不编入牛录。 遇到战事,每个牛录要派出战兵几十个到上百不等随军出征,剩下的老弱妇孺则在家生产。同时有一部分奴隶也得跟着主人出征,所以别看只有纸面上这么点女真人,真打起来的时候很快就能凑出几万兵力来。 成年的女真男人被称作旗丁,每个旗丁从小都要学习弓马刀剑,成年之后进行考核,成绩合格者当步兵,成绩优秀者当骑兵。 这些新兵上了战场之后根据斩获敌人首级晋级,什么时候斩杀超过一百个敌人了就可以穿红甲,算是本牛录里的战斗英雄,获得特殊待遇和荣誉。 从红甲兵里面再挑选骑射高手穿白甲,称作巴牙喇,也叫白甲兵。白甲兵作战的时候要穿三层甲,最里面是长及大腿的锁子甲,中间是棉甲,最外面才是铁片甲。 实际上这已经不是士兵了,更像后世的士官,全是战斗经验丰富、战斗力极强、经历过多次大战洗礼、从尸山血海里活过来的老兵油子。他们能非常准确的理解将领的作战意图,且有以一敌多的勇气和能力。 在遭遇战或者势均力敌时,白甲兵往往能死战不退,给友军带来极大鼓舞。士气这个玩意在冷兵器时代几乎等同于运气,谁的多谁的获胜概率就大。 “代子,看来传闻是真的,明军已经撤走,连关隘都放弃了,我先带人过去探探虚实!”一名红甲兵撩开面具,手搭凉棚向鸦鹘关看了会儿,转头冲身后说道。 “不可大意,明人历来狡诈,阿玛常给我讲三国,其中就有诸葛亮用空城计退敌的故事。你们俩骑马过去,看清楚再回来!” 被称作代子的是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岁数不大却很沉稳,四下环顾一番之后并没有马上靠近关隘,而是冲后面一指,把两个穿着破旧皮甲的男人叫了过来,连马匹都不给就让人家去拿命探路。 他叫爱新觉罗.汤古代,是努尔哈赤的庶出四子,母为庶妃钮祜禄氏,博克瞻之女。从十五岁起跟着父亲南征北战至今已经有九年,现任黄旗下属牛录代子。 半个月前传闻明军在边墙附近有大动作,正值大哥褚英、二哥代善领兵讨伐海东女真乌拉残部,赫图阿拉城兵力空虚,情况有些危急,不得不龟缩城内固守待援。 可明军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努尔哈赤觉得有些蹊跷,这才派出了几路侦骑,打算冒险靠近边墙看看到底有没有大批明军聚集,总不能傻老婆等汉子一直傻等下去。 本来这个活儿轮不到亲儿子去干,哪怕是庶出的儿子也是儿子,孤军深入一个不小心就挂了。可汤古代非得主动请缨,此时的女真人还非常敬重作战勇敢的男人,索性就派了两名红甲兵跟随,也算是当爹的最后一点心意。 “狗奴才,真看清楚了确实没人?”大概过了两刻钟左右,两名奴隶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汇报说鸦鹘关城门洞开,一个人影都没有。这让汤古代很是疑惑,一鞭子抽了过去。 “老奴不敢欺蒙主子,关上确实没有明军,连个边民也看不见。我俩还摸到了二道关,同样是空荡荡的无人把守!”挨了鞭子的奴隶用手捂着左脸跪地不住磕头,一边磕一边把入关的详情又讲了一遍。 “代子,还是由我等过去看个仔细,也好回去向大汗禀明。”红甲兵伸手拦住了汤古代又要抽下去的鞭子,把奴隶打死也没用,这里的异常情况必须亲眼所见,否则无法向努尔哈赤交待。 两个时辰之后汤古代率领的小分队风尘仆仆的赶回了赫图阿拉城,人不歇马不饮一口气钻进了大汗王帐,把在鸦鹘关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当面讲给了努尔哈赤。 此时的努尔哈赤已经知天命,少年的颠沛流离和中年的四处奔波让他显得比同龄人更加苍老,淡淡的眉毛和细长的双眼仿佛山林间的老狼王,隐隐露出一股杀气。 对于明军的异常表现努尔哈赤也觉得有些突兀,两个月前得到确切消息,大明辽东总兵李成梁死在辽阳,新任总兵是谁还不知道。 敌人?仇人?恩人?对手?帮手?对于和李成梁关系努尔哈赤内心真的很矛盾。好像怎么界定都有道理,又都不准确。 但不管是什么关系都不能影响自己的布局,眼下大明朝廷内斗严重,国力一年比一年虚弱,辽东的兵力也一天不如一天。 这是个天赐良机,缺少了来自西边的威胁自己就可以比较从容的先收海东女真各部,再去联络北边的蒙古诸部,顺便防着南边的朝鲜人。 (本章完) 228 辽东巨变2 等把这一切都搞清楚理顺,积累起足够的实力之后就可以挥兵西进向辽东镇下手了。拿下这块富饶的土地,增加上百万汉人民众,方可与大明隔着山海关对峙。 一口气吃掉大明?不不不,就算有再大的野心也不能做梦。明朝的疆域太大了,人口也太多,仅凭百十万女真人,占据关外的白山黑水都费劲,哪儿来那么多人手去管理统治数不清的汉人,怕是还没看到黄河就都死光了。 可是月初突然传来的消息不太好,明军在边墙附近有很大动作,还把所有通道都封锁了,且没说任何理由。这就是大战将至的先兆,如果明军真在此时云集重兵来攻,赫图阿拉城就真的很难保住。 但今天四儿子带回来的消息好像又否定了之前的猜测,不管大明是否派来了新的总兵官,也不管新任总兵官是否要派兵来攻,像鸦鹘关那样的重要关隘都是不应该随意放弃。 “汤古代,你怎么看?”到底是为什么呢?努尔哈赤想不通,但他有个很好的习惯,不反感听取手下人的意见,哪怕只是个小兵多听一句也无妨。 “阿玛,儿子也摸不清明军的意图,但不管他们怎么想,派一支偏军深入关内看看也就清楚了。儿子愿为先锋,阿玛意下如何?” 汤古代已经想了一路,又和两位经验丰富的红甲兵商量了半天,愣是没讨论出结果。但也不是没有收获,向大汗主动请缨就是步好棋。 趁着大哥二哥和两位最能打仗的叔叔不在家,三哥又有病卧床,赶紧把这个美差抢到手里。只要沿途谨慎小心不冒进,搞清楚鸦鹘关周遭的明军情况还是比较容易的。 “再等等吧,早上你五爹带人去了抚顺关,等他回来听听那边的情况再说。”如果汤古代说明军狡诈,很可能在故意示弱诱敌深入,努尔哈赤反倒会派人进入鸦鹘关看看。 空城计可是汉人祖先发明的,兵法上都快写烂了,是个大明将领就应该很熟悉。正是由于这样,他们才不太可能和自己玩这套把戏,连年轻的汤古代都能轻易想到破解办法,根本就没成功的可能。 可惜这次努尔哈赤错了,如果他真派汤古代进入鸦鹘关,不用探查太远,敢走出十里地左右便能遇到当地边民,就会知道一件大事,大明朝廷居然主动放弃了鸦鹘关! 不对,不仅仅是鸦鹘关,南边的十多座军堡也一并舍弃。几日来从那边撤下来的兵卒、边民,日夜不停的顺着驿道往辽阳城方向走,而鸦鹘关和清河堡的守军也在一日前全走了。 剩下的边民全不愿意离开家乡,他们在辽东生活了几辈人,生在此长在此,关内再好却一个亲戚没有,一个人不认识,没房子没土地,逃荒一般跑过去怕是还没留下活得好。 至于说是不是大明皇帝的子民,爱是不是吧。在这片土地上活着是第一位、吃饱穿暖是第二位、多生儿子是第三位、少遭匪患是第四位……皇帝恐怕连前十都排不上,换谁来统治都差不多,说不定换一个更好呢。 待到第三天巴雅喇从抚顺关匆匆返回,把那边的情况一说,努尔哈赤马上点齐两千骑军赶奔鸦鹘关,结果除了些带不走的破家具啥也没捞到。 一口气冲到清河堡,情况依旧甚至更糟。守军走的时候居然放把火把军堡给烧了,想拆几根好木料回去盖房子都没有。坐在还带着余温的废墟上想了好久,努尔哈赤也想不通明军这是要做什么。 按理说此时的辽东镇还有精兵数万,进取不足但守成完全没问题,犯不着把上百年积攒起来的绵密防御体系放弃掉。可现实就摆在眼前,明军不光这么干了还扔的特别决绝,好像就不打算回来似的。 难道说李成梁一死,李家反了?努尔哈赤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李家的辽东铁骑造反,引发了辽东镇内乱,迫使边墙附近的守军不得不调往腹地。 但这种猜测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出于谨慎考虑努尔哈赤一边派人去辽阳城打探虚实,一边下令全军沿边墙向南搜索,先不往最有可能发生战乱的地方凑。 几天之后真相终于来了,而且是带着血光之灾来的。大军刚过孤山堡,做为前锋的巴雅喇就带着残兵败将跑了回来,肩膀上还中了一箭,好在盔甲结实没伤到骨头。 “什么,朝鲜人占据了宽甸六堡!这怎么可能,那里的明军呢?”巴雅喇不是遇到了明军,而是在叆阳堡以南遭到了朝鲜军队的伏击。由于地形不利且寡不敌众,不得不仓皇后撤。 “我抓了个活口,还是个练兵督监,在路上审过了。他说在二个月前大明皇帝就与朝鲜国王达成了秘密约定,把宽甸六堡划给了朝鲜。一旬之前六堡的守军皆数撤回了关内,朝鲜兵随即接替,半点力气没费就把边墙南边全给占了!” 巴雅喇十年前因为作战勇敢获得了卓礼克巴图鲁封号,今日虽兵败却也没弱了气势,愣是在乱兵之中抓了个活口,还是朝鲜军官。 此时他坐在石头上喝光了半袋子羊奶酒,边让随从包裹伤口边大骂明朝皇帝和朝鲜国王阴险,暗中耍奸计把己方完全蒙在鼓里,结结实实吃了个大亏。 宽甸六堡是近些年新修建的,非常坚固,既然已经被朝鲜军队占据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即便派兵去攻打也是块难啃的骨头。 “明军为何要放弃宽甸六堡?他们又是如何撤走的?为何我们的人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不光巴雅喇生气,努尔哈赤也很愤怒。不是恼怒明军的异常举动和朝鲜军队的趁虚而入,而是在为己方消息闭塞胆寒。 宽甸六堡地处辽东镇西南端,想从这里撤回辽阳或者关内只能也必须北上。几千军队带着辎重,加上拖家带口的边民,一路上不管如何小心也隐藏不住。 而他们在一旬之前就动身了,可不管是凤凰城还是辽阳城的女真探子愣是一丁点情报都没传回来。要不是汤古代发现鸦鹘关城门洞开,估计这时候自己还在赫图阿拉城里傻乎乎的准备应对明军的大举进攻呢! (本章完) 229 辽东巨变3 “明军没有向北去凤凰城,而是沿着鸭绿江去了镇江堡,听说那里来了大明海船。另外那家伙还说了,大明皇帝派特使到朝鲜专门教授炼铁之法,听说一昼夜可产生铁千斤、精钢百斤……嘶,狗奴才,你想疼死我啊,滚开!” 对于大哥提出的一连串问题巴雅喇有的回答不上来,但对于朝鲜的动向却很关心。说实话,大明军队并不可怕,因为他们太庞大了,行动非常缓慢,且内部腐败透顶,很容易摸到动向,提前做好准备。 但朝鲜人可不一样,他们的军队是不如大明装备好,可却更适合在群山丘陵密林中作战,机动灵活且凶悍嗜血。有道是同行是冤家,女真族如何作战朝鲜军队也差不多。如果再得到大明的装备支持,那就更难对付了。 “此时还言之过早,汤古代,你领一千人在叆阳堡驻守,如遇敌袭马上后撤向一堵墙。巴雅喇,你马上返回赫图阿拉城,派人通知褚英、代善和穆尔哈齐速速收兵,先不要管乌拉部了!” 几天之内一连串的问号让努尔哈赤昏头转向摸不着头脑,不过听说大明在镇江堡准备了海船,还向朝鲜派驻了工匠,立刻想通了一个问题。 明军撤军绝对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很可能是事先计划好的大举措,不管知不知道缘由也必须慎重对待。在没搞清楚始末之前绝不可再分散兵力贪多嚼不烂,必须把军队集中起来严密把守各条要道,静观其变。 “杜总兵,建虏那边可有动静?” 不光努尔哈赤在忙,身处辽阳的辽东巡抚袁应泰同样没闲着。此时他正站在东城上看着城外一队队、一群群的边军和边民滚滚向西,心中极度不安,忍不住第N次向新任山海关总兵杜松提出同样的问题。 按照皇帝的圣旨,放弃辽东的计划总共分成了三步走。第一步先把辽阳以东的卫所、军堡撤光,所有边军和愿意入关生活的边民沿着驿道向广宁卫聚集。 粗略算一算大概有5万人左右,皇帝的命令是辎重可以舍弃,但人不能丢,沿途必须提供足够的吃喝供给,以及可以遮风挡雨的住所。 做为辽东巡抚袁应泰并不发愁提供补给,也早就准备好了,但他非常害怕建州女真尾随追赶。有道是兵败如山倒,主动撤退虽然没那么被动,可一旦有了追兵逼迫依旧有可能酿成大祸。 “据昨日探马带回来的消息看,建虏好像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已经一路向南去了宽甸,只要再拖上两日也就安全了。” 杜松是在月初奉兵部之命前来协助辽东镇边军、边民撤离的,同行的还有3万京营和2万蓟州卫所军。从这一点看朝廷和皇帝必须是下了血本,终于肯把看家护院的精锐派出来了。 “袁巡抚,你可知陛下为何要放弃辽东镇,还如此着急?” 有了这5万兵马,再加上辽阳附近的3万辽东军,仅仅防御建虏和北虏趁火打劫应该是足够了。可他心里始终有个疑问,搞不懂皇帝执意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袁应泰是皇帝钦点的辽东巡抚,必须算近臣,没准知道点内幕。 “杜总兵,若是让你来镇守辽东需要多少兵将才能震慑北虏和建虏,每年又需要多少粮草军饷?” 袁应泰本没有兴趣和杜松闲聊,你个粗鄙武人怎会懂得朝堂政治的微妙。但看着驿道上那些拖家带口、穿着破旧、双目无神的边民更难受。聊就聊吧,分散下注意力,眼不见为净。 “这个嘛……还要看北虏与建虏是否大举来攻。”突然被问及这么具体的问题,杜松一时间有点不知该怎么回答。 自打李成梁病故,朝中就有传言说准备让自己接任辽东总兵一职,随即也做了些功课,不能说完全了解,八九不离十。可是这种事情会牵扯到兵部历年来对辽东的支出,不能随便乱说,会得罪人的。 “哼,假如北虏和建虏畏惧了杜都督威名不敢扣关,又耗费几何?”但敷衍了事的态度惹恼了袁应泰,立刻出言奚落。 “……杜松不才,萧规曹随便是。” 要论脾气,在活着的武将里杜松说第二,怕是没人敢当第一。从镇守宁夏开始他就是个人嫌狗不待见的刺头,多次被同僚弹劾,但次次不改。面对袁应泰也没惯着,脸色一黑冷冷的顶了回去。 “好一个萧规曹随,杜都督可知即便全年无事,朝廷也要拿出300万两军饷。300万两是多少呢?以山东为例,农户每家年入不到10两,而在京城宗人府装裱的匠人,全年也不到20两。 300万两可以让三十万户、上百万人全年吃饱!这还只是朝廷直接下拨的饷银,边军的其它耗费并没计算在内。 辽东镇所属边民过百万,朝廷却拿不到半文钱税赋,反要每年再搭上百万人的吃喝。袁某不通军武,实在想不出留着此地有何用,放弃了又有何不舍。 每年省下几百万两开销,无论用于水利亦或垦荒足矣让北方诸省的土地不再干旱贫瘠,百姓不再忍饥挨饿,朝廷也不用年年为了赈济拆东墙补西墙。 只要杜都督能守住山海关一线边墙,不出五年大明就能缓过一口气,届时再秣兵历马卷土重来为时未晚。土地、山川、河流放在这里谁也拿不走,想据为己有要凭各自本领,强求不得!” 对于裁撤辽东镇放弃辽东的决定,袁应泰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他在辽东任职三年,亲眼目睹了边军边民的艰苦生活,也切身体会到这块河流纵横、森林密布、气候寒冷的土地有多难开发。 期间他曾多次上疏皇帝,把辽东镇的尴尬处境和巨大耗费详细告之,虽然没敢想直接放弃,却也没把这块土地当做宝贝一样不依不舍。 假如大明国力鼎盛,每年耗费一些钱粮倒也不是大问题。但在朝鲜足足打了六七年,朝廷的家底已经被打光了,精锐部队也打残了,再拼着累吐血来和北虏建虏争夺这块土地的所有权就有点舍本逐末了。 (本章完) 230 辽东巨变4 “可我大明自太祖朝以来从未向外虏低头示弱过,此间撤离辽东把大好河山让与外人,传出去终归不是好事。如若北虏建虏因此认定我朝软弱,定将得寸进尺步步紧逼,届时耗费怕是也不少吧!” 对于袁应泰算的这笔账杜松倒是能听懂,却不太认同。兵法有云,据敌于家门之外才是上策。打仗不能光算钱粮消耗,还得把眼光放长远些,从战略角度审视得失。 “陛下曾提过一句话,用空间换时间,袁某认为实乃眼光长远之佳句。眼下我朝缺的不是辽东镇的土地,而是缓口气的时间。 无论北虏还是建虏,想完全消化掉这片土地怕是要以年来计算。假若再加上南边的朝鲜人,最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待他们斗的不可开交、身心疲惫之际,陛下才有时间整顿朝堂、革除弊端、恢复元气。 杜都督,据袁某所知,你可是陛下钦点的总兵,肩负护卫京师要冲的重责,千万不可三心二意,令陛下寒心呐。袁某府中也在加紧打点行装,就不在这里相陪了,告辞!” 别看袁应泰带兵打仗不太灵光,但管理内政却是一把好手,更善于揣摩人心。他的这番话里既有从皇帝密信里看到的内容,也有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 只和杜松相处了不到一旬时间,就已经感觉到这位新任山海关总兵心思不那么坚定,还没决定到底该靠向哪一头,或者说还幻想着可以左右都不靠,凭借战功在夹缝中求生存。 如果是别人这么想袁应泰半句话也不会多讲,唯独杜松不可以。他是镇守山海关的总兵,将来必须要和北虏、建虏面对面交锋。假如总是三心二意那京师可就危险了,必须加以提醒,同时再给皇帝去信予以告之。 “以空间换时间……整顿朝堂革除弊端……真能成吗?”巡抚很不客气的走了,杜松一个人站在城楼上迟迟未动。 他是脾气不好,经常因为公事得罪同僚,但绝不是傻。做为一名在朝堂里毫无根基的武将,有时候不站队比乱战队要安全的多。可不站队也可能会被多方针对,想做到这一点必须要在头上打个标签,有勇无谋的莽夫! 只要不去触碰文官们的利益,谁又会去拉拢逼迫一介粗鄙武夫呢。同僚们不待见就是最好的护身符,谁也不愿意搭理更是最好的保护色。 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了,景阳皇帝自打登基以来所作所为就与神宗皇帝完全不同,一举一动都透着邪乎,非常难以琢磨。 假若袁应泰不是胡乱讲,那就该是在提醒自己赶紧站队。而且很可能是不站不成,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不跟着皇帝一起整顿朝堂、革除弊端,要不就和朝臣们一起和皇帝唱对台戏。 到底该不该整顿朝堂、革除弊端呢?太它玛该了,不光朝堂里需要革除,军队里更需要改变。但仅凭一位登基才六年的年轻皇帝,能在群臣环伺、各方掣肘的环境里做到这一点吗?好像很不确定。 “去他奶奶的,掉了脑袋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来人,备马,整队,去沈阳中卫!”不确定也得选啊,迟疑片刻杜松终于做出了抉择,相信皇帝一次,虽然说从古至今没几个皇帝是值得信任的。 不管倒向哪一边,先把撤离计划的第一步执行好才是正路。沈阳中卫是铁岭卫、辽海卫军民南撤的必经之路,也是北虏和建虏南下西进的交通要道,只要把这里看住,整个辽东镇的北半截就不会出大问题。 从五月到六月,辽东的各条驿道一直处于络绎不绝的状态,而且人群行走的方向还出奇一致,全部向西、向西、再向西,绵延了几百里,从辽东镇开始、途径广宁卫、宁远卫、直至山海关。 前面一个月,除了时不时下场雨道路变得泥泞之外,基本没发生太多意外。但到了六月中旬情况就变得不太一样了,沿途经常有小股盗匪出没,避过边军专门袭击过往边民,几乎不留活口,抢钱还要命。 做为撤离行动的总指挥兼总负责人,辽东巡抚袁应泰的反应还算比较快,得到几份奏报之后马上得出结论,这些盗匪根本不是强盗,很可能是当地边军假扮。 他们知道要撤回关内,想临走之前再捞一把。选择入关讨生活的边民绝大多数拖家带口,随身携带了不少细软钱财。抢了也是白抢,这时候想告官都没地方找,大部分当官的跑得更快,已经跟着第一批边军入关了。 只可惜他们想错了,没走的官员虽然数量少级别却高,权利也大,一纸文书发到山海关总兵手里,沿途就多了不少京营军队,每个几里设一处临时营寨。 只要听到边民投诉附近山林里有不明身份的人群出现,马队转眼就到,不由分说见人就砍。至于说是不是边军假扮,或者是边民迷了路,全然不管。 总兵的命令说得很清楚,各寨堡边军都有旗号,边民则会沿着驿道行走。除了打着旗号的边军和驿道上行走的边民,在山林里出没就全是盗匪。 平日里的盗匪还可以抓捕审讯再交由府县定罪,但趁机发国难财的必须当场格杀,以此来警告其他人不要效仿,否则这种现象永远无法杜绝。 一旦边民全都入了关,袁应泰和杜松就不用操心了。从山海关一直到天津卫,沿途早已设置好了若干边民接待站。 有一部分是皇庄和御马监的草场,剩下的则是各地庙宇。按照规模大小指定了安置人数,短时间容纳七八万人应该不成问题。耗费的钱粮先让当地县衙预支,待到秋税之后再由朝廷统一补齐。 啥?没钱没粮!此时谁要是敢说这种话,立马就会被皇帝下令关进诏狱。放弃辽东每年可以给朝廷和各地省下好大一笔开支,尤其是负责向辽东运送军粮的省份,怎么还能说没钱呢? 这不是明摆着和朝廷唱对台戏嘛,其心可诛!搞不好是被北虏和建虏收买的细作,故意破坏朝廷大计,必须仔细审问,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记花账少支多报借机赚一笔?也别想,各地接待站全由内官负责,皇帝为此特意把南京宦官抽调得七七八八,连北京紫禁城里也走了一少半。 所有边民的户籍登记和赈济粮的发放都由宦官监督审核,即便想借机发点国难财,光靠地方官肯定是没戏,必须还得拉上宦官一起操作。 问题是大家原本全都互不相识,缺乏最基本的信任,短时间内很难做到能沆瀣一气贪墨赈济粮的默契,风险有点大。 当然了,谁也不能保证没有要钱不要命的,洪涛此举仅限于抬高犯罪成本,没指望能杜绝贪腐。这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属性,永远也不可能降到零,天王老子带着天兵天将下凡盯着同样没戏。 (本章完) 231 借题发挥 如果入关的边民数量太多,光靠沿途的几百个接待点不足以妥善安置,没关系,先集中到天津卫,凑够千人就往京郊送一批。到时候像南海子、巩华城等皇帝行宫都会成为临时安置点。 再不够也没关系,光宛平县、大兴县辖区内就有寺庙道观五百多所,再加上昌平州、通州、房山县、平谷县、密云县,怕是要上千了。就算每座寺观里只安置十几口人,也能再容纳一两万边民。 还不够?不会了,袁应泰粗略的统计过,打算入关的边民只有三十万不到,其中多一半都是边军的家属。他们还得跟着边军到陕西、山西定居,当地会有卫所进行安置,真正无依无靠的顶多十五万左右,绝超不过二十万。 对于皇帝不管不顾,连寺庙道观都要强行摊派的做法,大部分朝臣都报以不同看法,并且纷纷上疏,主要意见集中在朝廷支出和最终安置办法两方面。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提醒皇帝救急不救穷,这么多人不能一直靠赈济粮养活,时间长了总会有不安分、不满足的人挑头闹事,不是偷摸就是盗抢。放在别处还能视而不见,这可是都城,谁愿意整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朝臣们的意思大部分时间是通过内阁大学士向皇帝转达的,如果每个人有点事儿就写奏本直达天听,还要求明确回复,把皇帝累死也看不完。 “陛下,即便是二十万人也不是小数目,如果在冬天来临之前无法找到安身之处,怕是会给京畿重地带来很大麻烦。”这不,皇帝刚从琼岛下来到内阁直房做例行巡视,大学士李廷机就迫不及待的进忠言了。 “不错,近几日永平府、顺天府已经出现多起聚众殴斗,皆为边民与当地民众发生纠纷所致,若是不尽快妥善安置,恐将为祸地方。” 李廷机刚说完,沈鲤又开始补充,一个从生存方面入手,一个从治安方面考量,说得都挺有道理,也都很有前瞻性。 “李大学士和沈阁老考虑的很长远嘛,真是为国操劳的典范。不知除了提出问题,可有具体解决之策,不妨也讲出来让朕学习学习!” 可这种话听在洪涛耳朵里就和放屁差不多,风闻奏事、拿起嘴就说是科道官的本职工作,内阁大学士则是帮皇帝出谋划策解决问题的职务,啥时候自降品级混成言官了! “裁撤辽东镇一事乃圣断,陛下想来已有稳妥之策,臣等领命便是。”面对明显带有揶揄味道的责问,沈鲤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给顶了回来。 建议是你提的,决策也是你下的,执行者还都是你的亲信,明摆着不把满朝文武当回事。怎么着,遇到难题解不开想起我们来了? 别,谁拉的屎谁擦屁股,有本事你就再灵光一现力挽狂澜,没本事那就等着出乱子吧,当臣子的做不了皇帝的主,您请! “诸公也是这个意思?”面对如此赤果果的挑衅洪涛倒是没急眼,用眼光扫了扫其余几位大学士,等待他们表态。 “……” “陛下睿智多谋,臣拍马难追。” “皇上高瞻远瞩,思虑甚远,臣自愧不如。” “老臣以为,把半数以上迁往川陕,余下就不足为虑了。” 面对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叶向高、方从哲、李戴选择了低头不语,李廷机、吴道南则明确表态站在沈鲤一边,三比三泾渭分明。 剩下一个翁正春既不算皇党也不属于文官集团,他是真想在任上有所作为,怎奈当了二十年翰林,没有一天执政经验,肚子里除了经史子集空空如也,想破了脑袋也只有嚼太祖皇帝吃剩的馍,打算再来次湖广填四川。 对于这个场面洪涛还是挺欣慰的。没白白努力了六七年,总算是有点成绩,至少在内阁里已经形成了势均力敌,不用整天听这群无君无国,只想着个人荣誉和家族利益的家伙们唱高调了。 返回头来想一想,也挺替便宜老爹万历皇帝鸣不平的。他可没有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的本事,更无法打破时代礼法的束缚,面对这么一群蒸不熟煮不烂死鸭子嘴硬的玩意,只能选择自暴自弃不闻不问,结果还成了背黑锅的。 “嗯,沈阁老这话说得好!王安,把这句话记下来,时刻提醒朕以后做事一定要思虑周详,少给大学士们添麻烦。但今后谁若不肯领命,领了命拖延推诿,就是信口雌黄欺蒙君上,大不敬!” 想玩消极怠工,想看皇帝出丑是吧?成,那就在一边老老实实的看热闹,千万别再指手画脚了,否则今日的言语就是催命符,谁脖子硬谁就试试。 “关于边民的去向问题朕已经做好了妥善安置,不出7月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就会成为榨糖厂、石灰窑、机械厂、炼焦厂、炼铁厂的雇工,靠辛勤的劳作为一家人换来温饱。 另外朕也打算替山东的皇庄雇上几百名好庄稼把式,那里的番麦和番薯经过几年培育产量逐渐升高,已经可以大规模种植了。有了这些边民去开垦山坡荒地,就可以少占当地的良田,一举两得。 哦对,朕还要再次重申,官督民办的作坊、工厂,绝对不可以雇佣有田亩的农户做工,违者不问主犯胁从一律充军抄家,当地知县也难逃问责。” 待王安记录完毕,洪涛特意要过小本子检查了一番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讨论今天的主要话题,如何安置十多万边民。 也不用再进行讨论了,办法是现成的。无论文官集团还是勋贵外戚,眼下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各种工厂,准备大干一场财源滚滚。 他们能分辨出何种货物可以赚大钱,却不太了解工厂的运作方式,脑子里恐怕也没有工人的概念,更不知道工厂属于劳动密集型单位。 一座工厂容纳的工人数量可能比半座小县城的人口还多,更无法想象工厂创造出来的价值可能会比一个县的赋税还高。 这就叫时代局限性,有些在古人脑子里属于完全绝望的难题,到了后世却约等于零,解决起来毫无难度。做为一名穿越者,智商并不足以碾压古代人,如何利用时代差异才是关键,洪涛在这方面就很有心得。 当然了,后世人也有时代局限性,比如无法理解为啥矗立了上千年的建筑依旧稳固如初,而新盖的房子却只能用几十年,甚至十几年、几年,不知这是创造财富还是浪费资源? (本章完) 232 借题发挥2 眼见原本十拿九稳的大难题被皇帝几句话就轻轻解决了,让在场的东林党、浙党、楚党、齐党亦或中立派诸人全部陷入了沉默,面色各异,眼神飘忽。 “……陛下,袁应泰与杜松在辽东草菅人命,已有巡按上疏弹劾。”巨大的失落感和惊愕,让他们不得不重新评估皇帝的能力,再用得出的结论微调自身选择。也有不甘心失败的打算另辟蹊径,试图挽回些颜面。 “此事朕也听说了,只是和沈阁老所讲有些出入。这里是锦衣卫和东厂的调查结果,看过之后告诉朕,都察院与锦衣卫和东厂谁在欺君?” 可惜沈鲤发起的又一波攻势再次撞在了铁板上,有关在辽东当场格杀乱兵的事情,袁应泰和杜松早就向皇帝做了详细汇报,且得到了明确回复,一个字,杀! 只不过袁应泰比较贼,他同时上了题本和奏本。题本是正式公文,需要用印,且必须通过内阁票拟决定是否呈送给皇帝批阅,往来都有通政司存档。 而奏本则不用用印,也不是必须经由通政司存档,可以通过特殊渠道直接呈送给皇帝,比如各地的税监、矿监、监枪等等。 两份题本不出意外被内阁扣下了,但奏本则通过辽东监枪的渠道顺利送到了御马监掌印张然手里,立即转交给皇帝。 这就是自古文官集团往死里黑宦官的主要原因之一,有了太监的介入,等于让皇帝多了一条了解国家实际情况的通道,知道的越多越不好控制。 “……这、臣……”沈鲤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个辽东巡抚有直达天听的本事,更没料到皇帝得到消息之后半个字也没向内阁透露,而是私底下派锦衣卫和东厂调查。 有道是一招棋错满盘皆输,现在被皇帝当面质问就非常被动了,牵扯到欺君的罪名,既不能说都察院的巡按虚报,更不能说锦衣卫和东厂说谎,只剩下咬牙瞪眼无言以对了。 “哼,杜松身为山海关总兵,带领京营深入险境协助辽东边军、边民安全撤回关内,沿途斩杀趁火打劫的宵小,护卫边民周全,本应得到嘉奖。 不承想朝中竟然有人为了门派之争和一己私利欲置其于死地,若朕真的偏听偏信,岂不让能臣良将为之心寒、龌龊小人为之鼓舞。 可朕不能永远先知先觉,此时内阁就该成为朕的眼睛和耳朵以实相告。沈鲤,你做为三朝元老本该恪尽职守,结果却适得其反。 在这件事上你有没有因私废公、偏听偏信,朕就不深究了。但回去之后想清楚该何去何从,不要因为贪恋高位伤了君臣情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装死蒙混过关肯定是不成的,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不过洪涛给沈鲤留了几分薄面,没有当场罢免,也算是对当初的拥立之功给与了充分回报,但是否真的能好合好散还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随着皇帝龙颜不悦拂袖而去,被各种情绪左右得六神无主的大学士们也都逃也似的离开了直房,只剩下沈鲤还跪在当场呆呆发愣。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前辈们屡试不爽的招数,自己明明技术要领半点不差,火候也掌握得非常精准,施展出来却屡屡受挫。 “阁老,此时此刻不能再犹豫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这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不是老夫心软,而是时机不到。之前在某府上不是说好,先不急于联络后宫,用边民安置为由迫使陛下……唉,今日是沈某草率了!” 看着有些跃跃欲试的李廷机,沈鲤忽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计划本来不是这样的,谁知皇帝再次出奇招化解了危机,还逼着自己主动请辞。 “非也、非也,不是时机未到而是机会难得啊!利用边民一事已成定局,皇上是铁了心的要大权独揽,一旦阁老致仕离朝,内阁之中还有谁能与之抗衡?不过边民入关也不完全是件坏事,若是能巧妙谋划,说不定还能彻底反败为胜!” 虽然再次被拒绝了,可李廷机能看出来沈鲤的内心并不是特别坚定,更不愿意放弃权力,于是又凑近了半步,抛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此话怎讲?” “为了安置边民,御马监、东厂和锦衣卫精锐被抽调一空,紫禁城里已经空了大半,听说连御膳房的垃圾也无人打扫了。 此时只需让他倒下,西宫那位不足为虑,仁寿宫和东宫想来也不会坚决反对。你我拥立福王上位,把各地皇庄、工厂抓在手里,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以内阁首辅辅政,清除阉宦、整顿吏治,比那张江陵也不遑多让。如果错过此等良机,待张然归位、福王离京,再想获此天赐良机不是没有,而是年岁不饶人啊!” 在阐明观点之前李廷机先起身到窗边向外望了望,又打开房门瞧了瞧回廊左右,确定无人靠近才疾步返回,努力压制音调和因为激动微微颤抖的气息,点出了其中的关键,而后满怀期盼的盯着沈鲤的眼睛。 “张江陵……也罢,如此不尊礼法、不守祖宗基业的昏君,你我身为大明臣子岂能听之任之。为了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宫里那位确定靠得住?” 听到张江陵的名字沈鲤浑身不由一震。万历朝权势最甚的首辅张居正,虽然死后下场很惨,但生前无比辉煌,是每个有机会触碰到权力巅峰之人的楷模。 如果能像他一样把朝政大权都握在手里,自己有信心把大明帝国治理得更加繁荣昌盛,成为被后人颂扬的千古一相。李廷机有一点说得非常重要,自己已经八十有四,机会真不多了,如果再不拼一把恐怕就再也没机会拼了。 至于说万一做不到咋办……嗨,反正国家也不是自己的,百姓也不是家人,兴亡有命富贵在天嘛。凡事总要试一试才知道结果,不做就永远成功不了。 (本章完) 233 毒! 第233章毒! 紫禁城,慈宁宫,头发花白的西宫皇太后王淑容端坐主位,虽然两眼灰蒙蒙的,但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精神头也不错。 “皇上,太皇太后已经答应亲自过目了,娘也会仔细盯着,断不会委屈了,放心吧!”不年不节的为什么这么高兴呢,无它,经过无数次劝说皇帝终于答应选妃了。 结婚七年多,皇后和两名选侍都没有子嗣,让她这个当皇太后的非常郁闷焦虑,总觉得对不起先祖,更对不起儿子。 至于说原因是什么她真没能力分辨,只是本能的认为是皇帝身边的女人有问题。既然皇后不能随便换,那再多几个嫔妃,保不齐谁就怀上龙种了呢。 “嗯,儿子放心,一切都听娘的安排。先吃饭吧,这是从昌平皇庄送来的新面,还有番麦粉混在一起做的,很劲道。” 看着桌子对面那张苍老的面容和被白内障掩盖的双眼,洪涛心里酸酸的。这个女人虽然从理论上不属于自己的生母,但实际上已经足够母亲的称号了。 若是没有她顽强的生活在冷宫中用瘦弱的身体拼命回护,无论由任何一位嫔妃或者皇后抚养,自己恐怕都会很意外的正常夭折于成年之前,无论脑子里装了多少后世的高科技和阅历也没机会实践。 眼下她正因为没有孙子而整日忧虑不安,做为唯一的儿子,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予以帮助。当然了,孙子、孙女依旧是不会有的,但再收几个嫔妃入宫也能让生母感到一丝丝慰藉。 “这要是让太后娘娘看到又要说本宫亏待了皇上,唉……” 说起吃饭,西宫皇太后除了摇头叹气也无计可施。她这个儿子从小就喜欢吃面条,当了皇帝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专门找来尚膳监御厨,手把手教授几种面条的做法,恨不得一天到晚顿顿吃。 虽然自己也挺中意这种不太费牙口又好消化的食物,但做为皇帝每顿饭都是有规制的,稍稍改动一下没什么,可要是全盘推翻就会引来宫内的非议。 毕竟皇宫里伙食安排是按照等级划分的,标准就是皇帝的餐食。要是皇帝整天吃面条,别人却动辄十几个菜还有鱼有肉,就算皇帝没意见也不太合适。 东宫皇太后就不止一次侧面提过这件事了,可惜自己这个儿子属于面善心硬的典范,对人表面上总是和和气气,骨子里却很有主见,轻易不会更改,说了也是白说。 “唏哩呼噜……秃噜秃噜……”果不其然,皇上听了这些抱怨表情没有丝毫转变,半个字也没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唯一的回复就是吞咽面条的声音。吃得那叫一个香,两口就是小半碗,还不耽误往嘴里塞瓣蒜。 实际上洪涛已经非常克制了,如果敞开吃,这种小碗基本就是一口一碗,连吃带嚼不超过十秒钟。最好能换个瓷盆,装大半下面条,铺上一层酱料,手里攥着黄瓜和蒜瓣,捧着盆吃。 但皇宫里面规矩大,尤其是和皇帝一起吃饭讲究更多。皇帝的筷子动过哪个菜,同桌的人才能碰;皇帝举杯喝酒,别人必须跟着喝;皇帝吃饱了放下碗,其他人哪怕刚半饱也得马上停止进食,任何人不能例外,包括长辈。 为了照顾母亲的胃口,洪涛必须把吃饭速度放慢好几倍,强迫食物在嘴里多嚼会儿。其结果就是越嚼越没胃口,本来能吃两碗的半碗就够了,每次陪两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用餐,回去都要再吃些点心。 “皇上,今天的番麦面和熬粥的玉米面味道很像,吃起来香香的,可是出自南洋?”好不容易等母亲吃完了,洪涛还不能马上走,得坐在软塌跟前再陪着说会儿话。 “番麦面和玉米面是一种东西,民间叫做番麦,儿子称为玉米。它产自上万里之外的美洲,产量一般味道也一般。儿子派人在山东皇庄里精心耕种了几年,产量越来越高,味道也有了些变化。 番麦耐得住旱涝,土地贫瘠些也能有产量。儿子准备让各州府都试着多种一些,如果成功了,以后大明百姓就能多一些吃食,即便赶上坏年景也不至于挨饿。” 好在今天的话题不是宫里的陈芝麻烂谷子闲言碎语,这让洪涛的谈兴稍高,忍不住又当了一次老师,给母亲上了堂植物学大课,从玉米的来世说到今生,再讲一讲具体应用。 “能吃饱饭当然是好的,只是皇上可曾给东宫和仁寿宫也送些尝尝?” 皇太后王氏听得迷了迷糊,分不清美洲是个什么所在,也搞不懂番麦为啥就比小麦好伺候产量高,她关注的点完全不在这些上面,而是怕儿子却冷落了东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 “娘放宽心,早就送过去了,只是……哎,怎么了!是不是面条太硬了?” 洪涛确实没厚此薄彼,亲自给东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送去一袋玉米面,还让尚膳监特意做了糖窝头和玉米面粥。可惜那两位对玉米面的味道没啥好感,浅尝而止。 但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母亲脸色难看,像是要干呕。以为是面条吃多了,玉米面不太好消化,也没叫宫女伺候,亲手拿过痰盂准备接着。 “……这、这……王承恩、王承恩,快传太医,皇太后中……”老太太确实吐了,可是吐了没几口就仰面躺倒,陷入了昏迷状态。这可把洪涛吓坏了,扯着嗓子冲外喊了起来。 “万岁爷、万岁爷,奴婢在呢……皇太后这是……奴婢该与太医如何讲?”听到皇帝凄厉的嗓音,王承恩连窜带蹦的从外间冲了进来,看到脸色煞白的西宫皇太后也有些麻爪儿。 “呼……不要吵!”小太监的手足无措反倒给洪涛提了个醒,深吸口气先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凑近了痰盂仔细看,又使劲儿闻了闻。 “此地有多少可信之人?”片刻之后抬起头,用眼角死死盯着小太监。 (本章完) 234 毒!2 第233章毒! 紫禁城,慈宁宫,头发花白的西宫皇太后王淑容端坐主位,虽然两眼灰蒙蒙的,但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精神头也不错。 “皇上,太皇太后已经答应亲自过目了,娘也会仔细盯着,断不会委屈了,放心吧!”不年不节的为什么这么高兴呢,无它,经过无数次劝说皇帝终于答应选妃了。 结婚七年多,皇后和两名选侍都没有子嗣,让她这个当皇太后的非常郁闷焦虑,总觉得对不起先祖,更对不起儿子。 至于说原因是什么她真没能力分辨,只是本能的认为是皇帝身边的女人有问题。既然皇后不能随便换,那再多几个嫔妃,保不齐谁就怀上龙种了呢。 “嗯,儿子放心,一切都听娘的安排。先吃饭吧,这是从昌平皇庄送来的新面,还有番麦粉混在一起做的,很劲道。” 看着桌子对面那张苍老的面容和被白内障掩盖的双眼,洪涛心里酸酸的。这个女人虽然从理论上不属于自己的生母,但实际上已经足够母亲的称号了。 若是没有她顽强的生活在冷宫中用瘦弱的身体拼命回护,无论由任何一位嫔妃或者皇后抚养,自己恐怕都会很意外的正常夭折于成年之前,无论脑子里装了多少后世的高科技和阅历也没机会实践。 眼下她正因为没有孙子而整日忧虑不安,做为唯一的儿子,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予以帮助。当然了,孙子、孙女依旧是不会有的,但再收几个嫔妃入宫也能让生母感到一丝丝慰藉。 “这要是让太后娘娘看到又要说本宫亏待了皇上,唉……” 说起吃饭,西宫皇太后除了摇头叹气也无计可施。她这个儿子从小就喜欢吃面条,当了皇帝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专门找来尚膳监御厨,手把手教授几种面条的做法,恨不得一天到晚顿顿吃。 虽然自己也挺中意这种不太费牙口又好消化的食物,但做为皇帝每顿饭都是有规制的,稍稍改动一下没什么,可要是全盘推翻就会引来宫内的非议。 毕竟皇宫里伙食安排是按照等级划分的,标准就是皇帝的餐食。要是皇帝整天吃面条,别人却动辄十几个菜还有鱼有肉,就算皇帝没意见也不太合适。 东宫皇太后就不止一次侧面提过这件事了,可惜自己这个儿子属于面善心硬的典范,对人表面上总是和和气气,骨子里却很有主见,轻易不会更改,说了也是白说。 “唏哩呼噜……秃噜秃噜……”果不其然,皇上听了这些抱怨表情没有丝毫转变,半个字也没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唯一的回复就是吞咽面条的声音。吃得那叫一个香,两口就是小半碗,还不耽误往嘴里塞瓣蒜。 实际上洪涛已经非常克制了,如果敞开吃,这种小碗基本就是一口一碗,连吃带嚼不超过十秒钟。最好能换个瓷盆,装大半下面条,铺上一层酱料,手里攥着黄瓜和蒜瓣,捧着盆吃。 但皇宫里面规矩大,尤其是和皇帝一起吃饭讲究更多。皇帝的筷子动过哪个菜,同桌的人才能碰;皇帝举杯喝酒,别人必须跟着喝;皇帝吃饱了放下碗,其他人哪怕刚半饱也得马上停止进食,任何人不能例外,包括长辈。 为了照顾母亲的胃口,洪涛必须把吃饭速度放慢好几倍,强迫食物在嘴里多嚼会儿。其结果就是越嚼越没胃口,本来能吃两碗的半碗就够了,每次陪两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用餐,回去都要再吃些点心。 “皇上,今天的番麦面和熬粥的玉米面味道很像,吃起来香香的,可是出自南洋?”好不容易等母亲吃完了,洪涛还不能马上走,得坐在软塌跟前再陪着说会儿话。 “番麦面和玉米面是一种东西,民间叫做番麦,儿子称为玉米。它产自上万里之外的美洲,产量一般味道也一般。儿子派人在山东皇庄里精心耕种了几年,产量越来越高,味道也有了些变化。 番麦耐得住旱涝,土地贫瘠些也能有产量。儿子准备让各州府都试着多种一些,如果成功了,以后大明百姓就能多一些吃食,即便赶上坏年景也不至于挨饿。” 好在今天的话题不是宫里的陈芝麻烂谷子闲言碎语,这让洪涛的谈兴稍高,忍不住又当了一次老师,给母亲上了堂植物学大课,从玉米的来世说到今生,再讲一讲具体应用。 “能吃饱饭当然是好的,只是皇上可曾给东宫和仁寿宫也送些尝尝?” 皇太后王氏听得迷了迷糊,分不清美洲是个什么所在,也搞不懂番麦为啥就比小麦好伺候产量高,她关注的点完全不在这些上面,而是怕儿子却冷落了东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 “娘放宽心,早就送过去了,只是……哎,怎么了!是不是面条太硬了?” 洪涛确实没厚此薄彼,亲自给东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送去一袋玉米面,还让尚膳监特意做了糖窝头和玉米面粥。可惜那两位对玉米面的味道没啥好感,浅尝而止。 但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母亲脸色难看,像是要干呕。以为是面条吃多了,玉米面不太好消化,也没叫宫女伺候,亲手拿过痰盂准备接着。 “……这、这……王承恩、王承恩,快传太医,皇太后中……”老太太确实吐了,可是吐了没几口就仰面躺倒,陷入了昏迷状态。这可把洪涛吓坏了,扯着嗓子冲外喊了起来。 “万岁爷、万岁爷,奴婢在呢……皇太后这是……奴婢该与太医如何讲?”听到皇帝凄厉的嗓音,王承恩连窜带蹦的从外间冲了进来,看到脸色煞白的西宫皇太后也有些麻爪儿。 “呼……不要吵!”小太监的手足无措反倒给洪涛提了个醒,深吸口气先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凑近了痰盂仔细看,又使劲儿闻了闻。 “此地有多少可信之人?”片刻之后抬起头,用眼角死死盯着小太监。 (本章完) 235 毒!3 第233章毒! 紫禁城,慈宁宫,头发花白的西宫皇太后王淑容端坐主位,虽然两眼灰蒙蒙的,但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精神头也不错。 “皇上,太皇太后已经答应亲自过目了,娘也会仔细盯着,断不会委屈了,放心吧!”不年不节的为什么这么高兴呢,无它,经过无数次劝说皇帝终于答应选妃了。 结婚七年多,皇后和两名选侍都没有子嗣,让她这个当皇太后的非常郁闷焦虑,总觉得对不起先祖,更对不起儿子。 至于说原因是什么她真没能力分辨,只是本能的认为是皇帝身边的女人有问题。既然皇后不能随便换,那再多几个嫔妃,保不齐谁就怀上龙种了呢。 “嗯,儿子放心,一切都听娘的安排。先吃饭吧,这是从昌平皇庄送来的新面,还有番麦粉混在一起做的,很劲道。” 看着桌子对面那张苍老的面容和被白内障掩盖的双眼,洪涛心里酸酸的。这个女人虽然从理论上不属于自己的生母,但实际上已经足够母亲的称号了。 若是没有她顽强的生活在冷宫中用瘦弱的身体拼命回护,无论由任何一位嫔妃或者皇后抚养,自己恐怕都会很意外的正常夭折于成年之前,无论脑子里装了多少后世的高科技和阅历也没机会实践。 眼下她正因为没有孙子而整日忧虑不安,做为唯一的儿子,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予以帮助。当然了,孙子、孙女依旧是不会有的,但再收几个嫔妃入宫也能让生母感到一丝丝慰藉。 “这要是让太后娘娘看到又要说本宫亏待了皇上,唉……” 说起吃饭,西宫皇太后除了摇头叹气也无计可施。她这个儿子从小就喜欢吃面条,当了皇帝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专门找来尚膳监御厨,手把手教授几种面条的做法,恨不得一天到晚顿顿吃。 虽然自己也挺中意这种不太费牙口又好消化的食物,但做为皇帝每顿饭都是有规制的,稍稍改动一下没什么,可要是全盘推翻就会引来宫内的非议。 毕竟皇宫里伙食安排是按照等级划分的,标准就是皇帝的餐食。要是皇帝整天吃面条,别人却动辄十几个菜还有鱼有肉,就算皇帝没意见也不太合适。 东宫皇太后就不止一次侧面提过这件事了,可惜自己这个儿子属于面善心硬的典范,对人表面上总是和和气气,骨子里却很有主见,轻易不会更改,说了也是白说。 “唏哩呼噜……秃噜秃噜……”果不其然,皇上听了这些抱怨表情没有丝毫转变,半个字也没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唯一的回复就是吞咽面条的声音。吃得那叫一个香,两口就是小半碗,还不耽误往嘴里塞瓣蒜。 实际上洪涛已经非常克制了,如果敞开吃,这种小碗基本就是一口一碗,连吃带嚼不超过十秒钟。最好能换个瓷盆,装大半下面条,铺上一层酱料,手里攥着黄瓜和蒜瓣,捧着盆吃。 但皇宫里面规矩大,尤其是和皇帝一起吃饭讲究更多。皇帝的筷子动过哪个菜,同桌的人才能碰;皇帝举杯喝酒,别人必须跟着喝;皇帝吃饱了放下碗,其他人哪怕刚半饱也得马上停止进食,任何人不能例外,包括长辈。 为了照顾母亲的胃口,洪涛必须把吃饭速度放慢好几倍,强迫食物在嘴里多嚼会儿。其结果就是越嚼越没胃口,本来能吃两碗的半碗就够了,每次陪两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用餐,回去都要再吃些点心。 “皇上,今天的番麦面和熬粥的玉米面味道很像,吃起来香香的,可是出自南洋?”好不容易等母亲吃完了,洪涛还不能马上走,得坐在软塌跟前再陪着说会儿话。 “番麦面和玉米面是一种东西,民间叫做番麦,儿子称为玉米。它产自上万里之外的美洲,产量一般味道也一般。儿子派人在山东皇庄里精心耕种了几年,产量越来越高,味道也有了些变化。 番麦耐得住旱涝,土地贫瘠些也能有产量。儿子准备让各州府都试着多种一些,如果成功了,以后大明百姓就能多一些吃食,即便赶上坏年景也不至于挨饿。” 好在今天的话题不是宫里的陈芝麻烂谷子闲言碎语,这让洪涛的谈兴稍高,忍不住又当了一次老师,给母亲上了堂植物学大课,从玉米的来世说到今生,再讲一讲具体应用。 “能吃饱饭当然是好的,只是皇上可曾给东宫和仁寿宫也送些尝尝?” 皇太后王氏听得迷了迷糊,分不清美洲是个什么所在,也搞不懂番麦为啥就比小麦好伺候产量高,她关注的点完全不在这些上面,而是怕儿子却冷落了东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 “娘放宽心,早就送过去了,只是……哎,怎么了!是不是面条太硬了?” 洪涛确实没厚此薄彼,亲自给东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送去一袋玉米面,还让尚膳监特意做了糖窝头和玉米面粥。可惜那两位对玉米面的味道没啥好感,浅尝而止。 但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母亲脸色难看,像是要干呕。以为是面条吃多了,玉米面不太好消化,也没叫宫女伺候,亲手拿过痰盂准备接着。 “……这、这……王承恩、王承恩,快传太医,皇太后中……”老太太确实吐了,可是吐了没几口就仰面躺倒,陷入了昏迷状态。这可把洪涛吓坏了,扯着嗓子冲外喊了起来。 “万岁爷、万岁爷,奴婢在呢……皇太后这是……奴婢该与太医如何讲?”听到皇帝凄厉的嗓音,王承恩连窜带蹦的从外间冲了进来,看到脸色煞白的西宫皇太后也有些麻爪儿。 “呼……不要吵!”小太监的手足无措反倒给洪涛提了个醒,深吸口气先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凑近了痰盂仔细看,又使劲儿闻了闻。 “此地有多少可信之人?”片刻之后抬起头,用眼角死死盯着小太监。 (本章完) 236 毒!4 第233章毒! 紫禁城,慈宁宫,头发花白的西宫皇太后王淑容端坐主位,虽然两眼灰蒙蒙的,但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精神头也不错。 “皇上,太皇太后已经答应亲自过目了,娘也会仔细盯着,断不会委屈了,放心吧!”不年不节的为什么这么高兴呢,无它,经过无数次劝说皇帝终于答应选妃了。 结婚七年多,皇后和两名选侍都没有子嗣,让她这个当皇太后的非常郁闷焦虑,总觉得对不起先祖,更对不起儿子。 至于说原因是什么她真没能力分辨,只是本能的认为是皇帝身边的女人有问题。既然皇后不能随便换,那再多几个嫔妃,保不齐谁就怀上龙种了呢。 “嗯,儿子放心,一切都听娘的安排。先吃饭吧,这是从昌平皇庄送来的新面,还有番麦粉混在一起做的,很劲道。” 看着桌子对面那张苍老的面容和被白内障掩盖的双眼,洪涛心里酸酸的。这个女人虽然从理论上不属于自己的生母,但实际上已经足够母亲的称号了。 若是没有她顽强的生活在冷宫中用瘦弱的身体拼命回护,无论由任何一位嫔妃或者皇后抚养,自己恐怕都会很意外的正常夭折于成年之前,无论脑子里装了多少后世的高科技和阅历也没机会实践。 眼下她正因为没有孙子而整日忧虑不安,做为唯一的儿子,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予以帮助。当然了,孙子、孙女依旧是不会有的,但再收几个嫔妃入宫也能让生母感到一丝丝慰藉。 “这要是让太后娘娘看到又要说本宫亏待了皇上,唉……” 说起吃饭,西宫皇太后除了摇头叹气也无计可施。她这个儿子从小就喜欢吃面条,当了皇帝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专门找来尚膳监御厨,手把手教授几种面条的做法,恨不得一天到晚顿顿吃。 虽然自己也挺中意这种不太费牙口又好消化的食物,但做为皇帝每顿饭都是有规制的,稍稍改动一下没什么,可要是全盘推翻就会引来宫内的非议。 毕竟皇宫里伙食安排是按照等级划分的,标准就是皇帝的餐食。要是皇帝整天吃面条,别人却动辄十几个菜还有鱼有肉,就算皇帝没意见也不太合适。 东宫皇太后就不止一次侧面提过这件事了,可惜自己这个儿子属于面善心硬的典范,对人表面上总是和和气气,骨子里却很有主见,轻易不会更改,说了也是白说。 “唏哩呼噜……秃噜秃噜……”果不其然,皇上听了这些抱怨表情没有丝毫转变,半个字也没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唯一的回复就是吞咽面条的声音。吃得那叫一个香,两口就是小半碗,还不耽误往嘴里塞瓣蒜。 实际上洪涛已经非常克制了,如果敞开吃,这种小碗基本就是一口一碗,连吃带嚼不超过十秒钟。最好能换个瓷盆,装大半下面条,铺上一层酱料,手里攥着黄瓜和蒜瓣,捧着盆吃。 但皇宫里面规矩大,尤其是和皇帝一起吃饭讲究更多。皇帝的筷子动过哪个菜,同桌的人才能碰;皇帝举杯喝酒,别人必须跟着喝;皇帝吃饱了放下碗,其他人哪怕刚半饱也得马上停止进食,任何人不能例外,包括长辈。 为了照顾母亲的胃口,洪涛必须把吃饭速度放慢好几倍,强迫食物在嘴里多嚼会儿。其结果就是越嚼越没胃口,本来能吃两碗的半碗就够了,每次陪两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用餐,回去都要再吃些点心。 “皇上,今天的番麦面和熬粥的玉米面味道很像,吃起来香香的,可是出自南洋?”好不容易等母亲吃完了,洪涛还不能马上走,得坐在软塌跟前再陪着说会儿话。 “番麦面和玉米面是一种东西,民间叫做番麦,儿子称为玉米。它产自上万里之外的美洲,产量一般味道也一般。儿子派人在山东皇庄里精心耕种了几年,产量越来越高,味道也有了些变化。 番麦耐得住旱涝,土地贫瘠些也能有产量。儿子准备让各州府都试着多种一些,如果成功了,以后大明百姓就能多一些吃食,即便赶上坏年景也不至于挨饿。” 好在今天的话题不是宫里的陈芝麻烂谷子闲言碎语,这让洪涛的谈兴稍高,忍不住又当了一次老师,给母亲上了堂植物学大课,从玉米的来世说到今生,再讲一讲具体应用。 “能吃饱饭当然是好的,只是皇上可曾给东宫和仁寿宫也送些尝尝?” 皇太后王氏听得迷了迷糊,分不清美洲是个什么所在,也搞不懂番麦为啥就比小麦好伺候产量高,她关注的点完全不在这些上面,而是怕儿子却冷落了东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 “娘放宽心,早就送过去了,只是……哎,怎么了!是不是面条太硬了?” 洪涛确实没厚此薄彼,亲自给东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送去一袋玉米面,还让尚膳监特意做了糖窝头和玉米面粥。可惜那两位对玉米面的味道没啥好感,浅尝而止。 但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母亲脸色难看,像是要干呕。以为是面条吃多了,玉米面不太好消化,也没叫宫女伺候,亲手拿过痰盂准备接着。 “……这、这……王承恩、王承恩,快传太医,皇太后中……”老太太确实吐了,可是吐了没几口就仰面躺倒,陷入了昏迷状态。这可把洪涛吓坏了,扯着嗓子冲外喊了起来。 “万岁爷、万岁爷,奴婢在呢……皇太后这是……奴婢该与太医如何讲?”听到皇帝凄厉的嗓音,王承恩连窜带蹦的从外间冲了进来,看到脸色煞白的西宫皇太后也有些麻爪儿。 “呼……不要吵!”小太监的手足无措反倒给洪涛提了个醒,深吸口气先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凑近了痰盂仔细看,又使劲儿闻了闻。 “此地有多少可信之人?”片刻之后抬起头,用眼角死死盯着小太监。 (本章完) 237 毒!5 第233章毒! 紫禁城,慈宁宫,头发花白的西宫皇太后王淑容端坐主位,虽然两眼灰蒙蒙的,但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精神头也不错。 “皇上,太皇太后已经答应亲自过目了,娘也会仔细盯着,断不会委屈了,放心吧!”不年不节的为什么这么高兴呢,无它,经过无数次劝说皇帝终于答应选妃了。 结婚七年多,皇后和两名选侍都没有子嗣,让她这个当皇太后的非常郁闷焦虑,总觉得对不起先祖,更对不起儿子。 至于说原因是什么她真没能力分辨,只是本能的认为是皇帝身边的女人有问题。既然皇后不能随便换,那再多几个嫔妃,保不齐谁就怀上龙种了呢。 “嗯,儿子放心,一切都听娘的安排。先吃饭吧,这是从昌平皇庄送来的新面,还有番麦粉混在一起做的,很劲道。” 看着桌子对面那张苍老的面容和被白内障掩盖的双眼,洪涛心里酸酸的。这个女人虽然从理论上不属于自己的生母,但实际上已经足够母亲的称号了。 若是没有她顽强的生活在冷宫中用瘦弱的身体拼命回护,无论由任何一位嫔妃或者皇后抚养,自己恐怕都会很意外的正常夭折于成年之前,无论脑子里装了多少后世的高科技和阅历也没机会实践。 眼下她正因为没有孙子而整日忧虑不安,做为唯一的儿子,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予以帮助。当然了,孙子、孙女依旧是不会有的,但再收几个嫔妃入宫也能让生母感到一丝丝慰藉。 “这要是让太后娘娘看到又要说本宫亏待了皇上,唉……” 说起吃饭,西宫皇太后除了摇头叹气也无计可施。她这个儿子从小就喜欢吃面条,当了皇帝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专门找来尚膳监御厨,手把手教授几种面条的做法,恨不得一天到晚顿顿吃。 虽然自己也挺中意这种不太费牙口又好消化的食物,但做为皇帝每顿饭都是有规制的,稍稍改动一下没什么,可要是全盘推翻就会引来宫内的非议。 毕竟皇宫里伙食安排是按照等级划分的,标准就是皇帝的餐食。要是皇帝整天吃面条,别人却动辄十几个菜还有鱼有肉,就算皇帝没意见也不太合适。 东宫皇太后就不止一次侧面提过这件事了,可惜自己这个儿子属于面善心硬的典范,对人表面上总是和和气气,骨子里却很有主见,轻易不会更改,说了也是白说。 “唏哩呼噜……秃噜秃噜……”果不其然,皇上听了这些抱怨表情没有丝毫转变,半个字也没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唯一的回复就是吞咽面条的声音。吃得那叫一个香,两口就是小半碗,还不耽误往嘴里塞瓣蒜。 实际上洪涛已经非常克制了,如果敞开吃,这种小碗基本就是一口一碗,连吃带嚼不超过十秒钟。最好能换个瓷盆,装大半下面条,铺上一层酱料,手里攥着黄瓜和蒜瓣,捧着盆吃。 但皇宫里面规矩大,尤其是和皇帝一起吃饭讲究更多。皇帝的筷子动过哪个菜,同桌的人才能碰;皇帝举杯喝酒,别人必须跟着喝;皇帝吃饱了放下碗,其他人哪怕刚半饱也得马上停止进食,任何人不能例外,包括长辈。 为了照顾母亲的胃口,洪涛必须把吃饭速度放慢好几倍,强迫食物在嘴里多嚼会儿。其结果就是越嚼越没胃口,本来能吃两碗的半碗就够了,每次陪两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用餐,回去都要再吃些点心。 “皇上,今天的番麦面和熬粥的玉米面味道很像,吃起来香香的,可是出自南洋?”好不容易等母亲吃完了,洪涛还不能马上走,得坐在软塌跟前再陪着说会儿话。 “番麦面和玉米面是一种东西,民间叫做番麦,儿子称为玉米。它产自上万里之外的美洲,产量一般味道也一般。儿子派人在山东皇庄里精心耕种了几年,产量越来越高,味道也有了些变化。 番麦耐得住旱涝,土地贫瘠些也能有产量。儿子准备让各州府都试着多种一些,如果成功了,以后大明百姓就能多一些吃食,即便赶上坏年景也不至于挨饿。” 好在今天的话题不是宫里的陈芝麻烂谷子闲言碎语,这让洪涛的谈兴稍高,忍不住又当了一次老师,给母亲上了堂植物学大课,从玉米的来世说到今生,再讲一讲具体应用。 “能吃饱饭当然是好的,只是皇上可曾给东宫和仁寿宫也送些尝尝?” 皇太后王氏听得迷了迷糊,分不清美洲是个什么所在,也搞不懂番麦为啥就比小麦好伺候产量高,她关注的点完全不在这些上面,而是怕儿子却冷落了东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 “娘放宽心,早就送过去了,只是……哎,怎么了!是不是面条太硬了?” 洪涛确实没厚此薄彼,亲自给东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送去一袋玉米面,还让尚膳监特意做了糖窝头和玉米面粥。可惜那两位对玉米面的味道没啥好感,浅尝而止。 但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母亲脸色难看,像是要干呕。以为是面条吃多了,玉米面不太好消化,也没叫宫女伺候,亲手拿过痰盂准备接着。 “……这、这……王承恩、王承恩,快传太医,皇太后中……”老太太确实吐了,可是吐了没几口就仰面躺倒,陷入了昏迷状态。这可把洪涛吓坏了,扯着嗓子冲外喊了起来。 “万岁爷、万岁爷,奴婢在呢……皇太后这是……奴婢该与太医如何讲?”听到皇帝凄厉的嗓音,王承恩连窜带蹦的从外间冲了进来,看到脸色煞白的西宫皇太后也有些麻爪儿。 “呼……不要吵!”小太监的手足无措反倒给洪涛提了个醒,深吸口气先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凑近了痰盂仔细看,又使劲儿闻了闻。 “此地有多少可信之人?”片刻之后抬起头,用眼角死死盯着小太监。 (本章完) 238 上阵亲兄弟 第238章上阵亲兄弟 同日巳时,城东北教忠坊剪子巷李府西跨院,李如樟身着便服坐在八仙桌旁面沉似水,身前来回踱步的李如桢头戴乌纱、穿飞羽直身、束鸾带、蹬筒靴、配腰刀,像是要去参加皇家庆典。李如梅背负双手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灯笼呆呆发愣。 “老四、老五,成不成的倒是给句痛快话,哥哥我岂能害了自家兄弟!”转了两圈,眼看时辰已经不早,两兄弟还是谁也不表态,李如桢有些气恼。 “三哥,我李家世袭指挥佥事,至二哥已传了整整八代,深受皇恩,行此不忠不义之事一旦败露必祸及全族,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李如樟依旧低头不语,李如梅倒是回头了,但却不同意李如桢的提议。不过话也没完全说死,重点是一旦败露无颜见祖宗,要是能保证不败露应该就可以考虑了。 “呸!什么深受皇恩,昏君已经把辽东拱手送给了蒙古和女真,我李家几代人的基业毁于一旦。眼下二哥又被调往陕西,咱家在那边毫无根基,去了也只能仰人鼻息。 三哥虽然不争气,只在锦衣卫里混了个闲差,可我也是李家子孙,不忍看到家族从此走向末路。假如换做福王登基,咱家就是拥立之功,不光可以永镇辽东还能经营炼铁厂,有何不妥? 放心吧,那昏君绝活不过今晚。你俩只需去趟天津卫,把咱家的铁骑调入京师围住皇城,待到朝中诸公扶福王继位大事成亦。难道说赫赫有名的辽东铁骑还怕了京营里的那群废物不成!” 不提皇恩还好,一提起这件事李如桢就有满肚子的恨。骆思恭、赵梦祥在位时,自己在锦衣卫里还有点面子,结果这两位一死,王之桢官复原职,苦日子也随之到来。 由于之前与骆思恭、赵梦祥走动的有点近,还合伙做了点不能明说的小生意,结果第一批就被停了职。好在东厂的王公公看在父亲的情面上没有为难,这才暂时没有牢狱之灾。 没错,就是暂时。假以时日,一旦有人嘴巴不紧把自己和骆思恭、赵梦祥的勾当说破,估计就算王公公也没法回护了,分分钟会被扔进诏狱。不光会大概率要死在里面,保不齐还要牵扯到家人。 想彻底摆脱这种命运办法只有一个,换个皇帝!这个办法虽然不是自己想出来的,但听说之后怎么想怎么靠谱,尤其在得知已经有朝中重臣参与之后,侥幸逃脱的喜悦和激动愈发难以克制。 只要把景阳皇帝弄下去,将来不光李家可以到辽东继续当土皇帝,自己也能再往上挪挪,比如镇抚使甚至指挥佥事,成为皇帝近臣,前途一片光明。 当然了,光靠自己和那些朝臣还不太保险,想顺利更迭皇位,必须得有一支靠得住且很能打的军队支持,借此震慑三大京营不要轻举妄动。 巧了,李家手里正好有这么一支军队。更巧的是这支军队此时距离京城非常近,如果提前一个月谈及此事,就算弟弟们同意也是白搭。辽东铁骑无论如何不可能穿过山海关等一系列关隘,从辽东跑到京城来助阵。 “这些话是谁讲与你的?他们又要如何行事?”一直没说话的李如樟突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李如桢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找到答案。 “……这个嘛……本来是不该与外人道的,可咱们是亲兄弟说了也无妨。实不相瞒,此事的发起者乃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听说还有宫里的某位。 他们对昏君裁撤辽东镇轻弃祖宗基业早有不满,沈阁老为此据理力争结果被昏君逼迫致仕。听说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和指挥佥事赵梦祥的死也是昏君派人做的手脚,目的就是让王之桢上位控制锦衣卫,对忠臣良将予以戕害。 此时如果再不有所举措,用不了多久京城就会变成太祖朝的南京,当官的每天出门都要写好遗书,一旦说错了哪句话怕是就回不来了。 若是换做别家也就罢了,大不了闭紧嘴闭上眼,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说。可咱家在辽东这些年没少和建虏交往,纸是包不住火的,万一哪天被人捅出来恐怕光灭三族都不太够吧!” 眼见用高官厚禄说服不太顺利,李如桢借着三弟的询问马上换了个节奏,改成拿曾经的过失吓唬了。不过也不算瞎说,李家在辽东经营许久,多少都会干点见不得光的事情。 贪墨军费吃空饷稀松平常,向北虏和建虏贩卖货物才是大头。这种事往轻了说是故意违背朝廷的禁榷规定,往大了讲就等于资敌卖国,属于十恶不赦,最少也得诛三族。 “天津卫的辽东铁骑不过千余数,想靠这点人马包围皇城实乃痴人说梦!” 这次该轮到李如梅提问了,和之前一样,他的态度很模糊,既不明确表示反对也不答应参与,总是在细节上找纰漏,好像只要解决了这些不足就愿意加入。 “那是自然,入京勤王的肯定不止咱们一家,但李家肯定是最有威慑力的。一千就不算少了,震慑京营足矣。只要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兵部才好想办法拖延。” 对于这个问题李如桢也有比较合理的解释。京营的调动权确实不在皇帝手里,如果兵部也卷了进来,京城附近的军队真有可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闻不问。 “三哥,你可知宫里有谁参与了此事?陈矩、王安和张然肯定不会,还有谁能得到陛下信任呢?”李如樟对细节不太满意,打算了解更多内幕,然后再比较双方实力强弱,做出最终决定。 “我说老四,你也太拿李家当回事了吧。三哥能得到人家看重,全是看在辽东铁骑能帮忙的份上,否则谁会搭理咱?宫里的事情人家没提,只说晚饭之后就动手。 现在都快中午了,你俩到底答应不答应赶紧给个准话儿。从这里到天津卫少说也得两个时辰,太晚赶回来就不值钱啦!” 从提及这件事开始,李如桢已经被两个弟弟车轮战般的盘问了大半个时辰,着实有些气恼,当下眼一横耍起了脾气。 (本章完) 239 决战紫禁城 “嗯,四哥,我看可以。这样,小弟亲自去天津卫跑一趟,你在家里坐镇,三哥到皇城和锦衣卫衙门转转,有情况也好及早联络。” 兄弟俩互相望了望,还是李如梅先开腔。别看他排行老五,说话做事却十分果断,反过来把两位哥哥安排的明明白白。 “如此甚好……”李如樟点头应允。 “嗨,总算是说通了,等着吧,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感谢三哥的!”李如桢更是如负重担,伸手抄起桌上的乌纱帽大步出了屋。 “唉,幸亏陛下指点,否则李家怕是真要万劫不复了!”待李如桢走远,作势也要离开的李如梅停下了脚步,一屁股坐下,抹了把鬓角的细汗长长叹了口气。 “今年的秋天怕是要杀得人头滚滚了……眼下二哥远在陕西,李家能否保存就看今晚了。你赶紧去天津卫把此事奏报给徐光启、袁提督。 辽东铁骑……一群纸上谈兵的家伙真可笑,要是没有十足把握,陛下怎会把如此强兵放在身边。老五,你说陛下是不是有意而为,就是想把这群人勾引出来聚而歼之?” 李如樟此时也不像刚刚那样表情严肃心事重重了,但也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出卖亲哥哥的滋味很不好受,可为了保全李家上下几百口人又不得不做。 至于说一同被出卖的朝臣同僚,那是活该!这群家伙平日里总喜欢对领兵将领指手画脚,稍有不从就上疏弹劾,编造网罗罪名的本事一等一,可要谈起带兵打仗运筹帷幄全是废物。 就是这么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居然想里应外合算计皇帝,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别说辽东铁骑入关之后已经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基本失去了战斗力。就算战马、武器、甲胄都在,碰上在海河机械厂里见到的那些火铳也是活靶子。二三百步兵足以正面对抗,且最终失败的肯定是骑兵。 “谁知道呢,当今圣上神龙见首不见尾,难以揣摩。四哥,万一……我是说万一三哥他们真得手了呢?”李如梅半抬着头想了想,当初皇帝在机械厂秘密召见自己兄弟两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平凡的相貌之下是一颗绝不平凡的心,所讲的那些事经常会浮现在脑海里,让人久久不能入睡。但话又说回来了,皇帝毕竟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就有可能失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李如桢出门之后并没有去锦衣卫衙门,而是一路向西去了沈鲤府上。放在往日,像他这种身份的武官别说求见内阁首辅,怕是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但今天不比往昔,沈鲤不光见了,还让到正堂以礼相待,一口一个李指挥使,就好像大事已成,真的升任为锦衣卫指挥使一般。 “可是那李家老三来了?”待送走了李如桢回到后堂,早就在此的李廷机率先发问,身边还坐着左都御史温纯、兵部尚书孙玮、吏科给事中亓诗教、以及顾宪成和叶茂才。 “不错,李如樟和李如梅兄弟已经去天津卫招揽旧部了,虽只有千数,却全是久经沙场的捍卒。有了他们帮衬,守卫皇宫的大汉将军与阉宦内侍决然不是对手。 纯玉老弟,届时还需从兵部调拨一些马匹兵甲。那袁应泰和杜松倒是恪尽职守的很,凡是入关的边军全被收缴了武器甲胄马匹。堂堂辽东铁骑不放在关外抵御外虏,偏偏要圈在京郊养着,可笑的很呐!” 沈鲤今日的情绪很高,或者说些亢奋,性格也有了不小变化,处处争先、事事拔筹,从言语到做派都充满了领导者的气势。说起皇帝更是少了往日的礼数,除了蔑视就是嘲讽。 “阁老请放心,神机营虽然无法调动入城,操练的火器却要由兵部保管,区区监枪不足挂齿。只是千余人马是不是少了些?若真与锦衣卫动起手来一时间怕是难以冲破宫门吧?” 兵部尚书孙玮答应的很爽快,神色却没有沈鲤那般兴奋。他本来不想参与这等拿脑袋拼前程的疯狂举动,怎奈在其位身不由己,既然已经被告之就没有了选择。 另外景阳皇帝登基之后的一举一动确实也威胁到了自己的利益,如果不把势头遏制住,首当其冲的必然会是兵部。与其等着像沈鲤一样被迫下台,真不如冒险一搏。 “嗳……孙尚书多虑了,辽东兵将不是用来夺宫的,重在威慑。只要昏君一除,宫中必然群龙无首。那西宫皇太后是宫女出身、皇后又无子嗣,如何有东宫皇太后的见识。 有道是母凭子贵,唯一能继任大宝的是福王殿下,东宫皇太后必然懂得此间厉害,想让福王顺利登基,她能依靠的只有我们。只要让福王安安全全入宫,不被那些阉宦所阻挠,大局定矣。” 听闻孙玮还在为手中兵马不足而忧虑,李廷机大袖一摆,滔滔不绝的讲起了逼宫造反的细节。按照他的说法根本不需要兵戈相见,那是脑瓜子一根筋的粗鄙武夫才会用的笨办法,文化人自然有文化人的套路。 原理非常简单,景阳皇帝一死,或者说失去了意识,无法发号施令,最先得知情况的并不是宫外的官员,而是皇后和两宫皇太后。 皇后和西宫皇太后就算没被一起毒死,在宫里也翻不出浪花,能拿大主意的除了仁寿宫的太皇太后之外就是东宫皇太后,而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但福王并不是东宫皇太后亲生,如果她不想丢掉皇太后的头衔,只有依仗文官集团才能与太贵妃郑氏相抗衡。不用任何兵将动手她就得主动请内阁大学士们入宫商议对策,这时候沈鲤自然而然就可以出面指点了。 但为了防备陈矩、王安等人狗急跳墙,手里也必须有一支管用的武装力量。京营和边军肯定无法调动,锦衣卫现在又不听话了,这才想到了李家的私兵。 (本章完) 240 决战紫禁城2 “……不知福王那边可曾有所准备?”听完了李廷机的讲解,孙玮终于算是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不过还有点担忧,那就是福王。 这位王爷和当今皇帝比起来肯定好摆布的多,可他背后还站着太贵妃郑氏一大家子呢,到时候如果翻脸不认账,大家不是都白忙活了。 “纯玉放心,太贵妃那边不光表了态且早有此意,若不是此次沈阁老突遭昏君当堂羞辱,我等也不会行此下策。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先皇当年迟迟不肯立储,怕是已经觉出异样了!” 关于这个问题,最有发言权的不是沈鲤也不是李廷机,而是与朝堂和后宫关系最远的顾宪成。具体他是如何与太贵妃郑氏联络上的,没人知道。 “说起先皇,某倒是想起一件事。听闻先皇暴毙之时屋内只有太子一人,会不会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倍感轻松,提起的心刚刚落下,另一颗心马上又升了起来。左都御史温纯借着顾宪成的话锋引申了一下,结果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有点含糊了。 “不会吧,事后并未查出异常。听太医们讲先皇常常服用一种丹药治疗腿疾,此药可阵痛却也能引发幻觉,若是剂量大了会让人无痛无疾而终。先皇遗容不悲不喜很是安详,该不会是被人做了手脚!” 与八卦之心爆棚的温纯相比,刑部主事叶茂才要更理性一些,也更专业。完全根据太医验尸的结果和万历皇帝的一贯作风为依据,驳斥了阴谋论。 “也不尽然,昏君擅妖术,其在西苑广寒殿内设一法坛,每日炼化宝石,佐之以盐糖,炼得之物似水非水,不在五行之中,性极烈,整羊丢进去片刻化为血水,毛骨皆不存焉!” 但温纯也不是无端造谣,不知从什么人口中得知了洪涛在琼岛上搞化学实验,但又不知化学是什么,于是按照古人的惯性思维,把一切未知事物都归结于神鬼法术的范畴。 “真有此事!温御史又是从何得知?” 历代皇帝中追求长生不老者甚多,炼化丹药者比比,不足为奇,但从没听说谁能炼化出如此恐怖之物。叶茂才还是不信,开始追问消息来源,如果只是民间谣传就没必要争论了。 “确有此事!昏君不知从何处习得了妖术,终日在那琼岛上施法,恶臭难闻。虽然琼岛被内侍严密看管,除了亲信不让任何人靠近,味道随风飘散却是瞒不住的,宫中有不少人都曾闻到过。” 这次是顾宪成代替温纯给出了答案,他的讲述比较合乎逻辑,虽不曾亲眼所见却能让人产生无尽的遐想,还都是负面的。 “邪秽!在宫中行此等事有碍天地气运,坏了大明风水,荒唐至极!” 不等叶茂才再度提出问题,孙玮率先拍案而立,气哼哼的把一顶大帽子扣到了皇帝头上。按照他的说法,合算大明这些年来的所有天灾人祸,都有可能是因为皇帝信奉妖术造成的。 “不错,若要恢复大明朗朗乾坤,昏君必除!”此言一出,众人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造反的理由又充分了许多。仅凭这一条,就足够把弑君说成拨乱反正,让阴谋变成大义。正所谓君为臣纲,君不明臣另择明主;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 但到底是君不明还是臣不忠,在政治斗争中就很难界定了。通常大家只是把这番道理挂在嘴边当牌坊用,真正遵循的却是另一套标准,成者王侯败者贼!只要赢了,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输了的没机会反驳。 入夜,慈庆宫,皇太后王喜姐已经睡了,但躺下之后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下午福王来了,还带来了不少精美礼物。 说是再过两个月王宫即将落成,他就要离京就藩。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返京城,特意奏请皇帝允许其入宫探望太皇太后、两宫皇太后和母妃。 虽说不是亲生的,可眼见着孩子要远行心里也不由得生了一丝怜惜。当下没多想,不光赏赐了不少,还特意叮嘱一番,望其就藩之后恪尽职守,做一位忠于皇室的王爷,不要让陛下操心。 可是等人走了却越想越不对劲儿。但凡亲王就藩之前都是由皇帝下旨宣入宫内,即便皇帝忘了礼部也绝不会忘,根本用不着特意请旨入宫告别。 “是谁在外面喧哗!”刚刚有些迷糊正要睡去,不承想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人声,困意顿时又被吵醒,怒不可遏! “禀皇太后,是司礼监王公公……”片刻之后贴身宫女在外屋小声回禀。 “王安……他来做什么?”这个回答让王喜姐顿时困意全无。 已经到了宫禁时间,王安百分百不会跑到慈庆宫来。就算皇帝真有事也犯不着让他亲自跑一趟,司礼监那么多有头脸的太监,随便派个过来传话也就是了。 “王公公不肯说,非要面见皇太后。” “……更衣!”实际上王喜姐已经起来了,不等贴身宫女入内伺候先自己穿戴了起来。 “王安,此事可不能有误,你确定!”片刻之后,王喜姐在正堂见到了王安,一照面就知大麻烦来了,殊不知听完之后差点晕过去,皇帝居然和西宫皇太后双双中毒昏迷不醒。 “奴婢岂敢妄言,万岁爷昏迷之前下令封锁内宫,不允许任何人出入。眼下万岁爷昏迷不醒,奴婢也乱了方寸,这才来请皇太后做主。” 要说在皇宫这种地方待久了,人人都能成为国家特级演员。此时的王安不仅表情、语气到位,还主动加上了身段,满脸都是虚汗,双腿不停抖动,把内心之无助、惶恐流露得足够且自然。 “……好、很好、你做得对……且待本宫想一想……”王喜姐肯定不是装的,她现在脑袋里嗡嗡直响,双手抓着椅子扶手都快扣出爪印了,拼命让自己保持镇定。 (本章完) 241 决战紫禁城3 “陈矩此时在做什么?” “陈掌印怕有人勾结外臣,已然到前庭联络大汉将军。” “也对、也对……太医,太医……太医可曾入宫了!”扶着额头又想了片刻,终于算是想起了皇帝还没死。 “奴婢以为传太医等于走漏了消息,这才斗胆来请皇太后做主。” “呼……王安,本宫命你派人去传太医,再派人去请内阁大学士入宫!” 可能是受到了王安的影响,王喜姐慢慢恢复了状态,眼睛穿过窗户望向了外面的夜空,愣了半盏茶才长呼一口气,再开口时语速已经慢了许多,神情也严肃了许多。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王安也跟着一起冷静了下来,行礼之后就要离开。 “等等,本宫随你一起去养心殿!”但刚到门口又被叫住了,皇太后起身也一起往外走。现在她基本已经想清楚了,无非就是两个结果。 其一,皇帝中毒身亡,接下来不是查找凶手而是赶紧与内阁大学士们商量册立新君,尽快填补权力真空,以免夜长梦多。 其二,皇帝只是中毒但性命无碍,那就得一边查找凶手一边封锁消息,暂时稳住局面,避免引发更多混乱,有什么问题都等皇帝醒了再说。 要说演戏水平高,真要再加上一个洪涛。绝招不是表情和语气,而是对环境细节的把握。王安走后他就知道东宫皇太后肯定先要见自己一面才肯罢休,于是也装扮了起来。 躺到御塌之上盖着丝被,闭眼抿嘴屏住呼吸直挺挺装死?这只是三级演员的表演水平,做为特级演员,想把一个濒临死亡或者已经死亡的人物演好,不能光有外表,还得有内涵,比如说味道。 当人中毒很深已经生命垂危时,绝不会干干净净的躺着,必须有呕吐物、排泄物。所以呢,洪涛随口叫了个小太监,让其在尿桶里拉了一泡,然后撒在御塌角落里,再把母亲的呕吐物涂抹在被角、床边。 “王承恩,以后让他少吃点肉,消化不良了都!”微微抽了抽鼻子,感觉味道比较合适,这才躺下装死。不过在死之前也没忘了拉屎的小太监,这也太臭了! “是……奴婢禁他一个月的肉!”王承恩和李实跪在塌前估计也被熏得够呛,嘴上不说,可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对皇帝的遗嘱答应的十分干脆。 时候不大,东宫皇太后在王安的引领下进了暖阁,结果差点被熏出去,好不容易忍住没吐,隔着两米多远大概瞧瞧就赶紧躲了。 紧接着就是三名太医进屋诊治,还没号脉呢就开始摇头。年纪轻轻却大小便失禁,中毒状况不言而喻。至于说脉象……确实有点怪,挺平稳,又不像是中毒太深。 可当他们给西宫皇太后诊治过之后再次一起摇头,这位怕是真不成了,脉象非常虚弱,过不了今晚。可不管是生是死都要尽力诊治,该开的解毒药物一点不能少。先解毒吧,管它是啥毒呢,能解毒的全一起上! “陈矩,皇帝和西宫皇太后情况不妙,本宫暂领后宫你可愿意领命!”按照规矩,这三名太医是不能出宫的,要一直留在养心殿。 东宫皇太后也没和他们多交流,还交流个屁啊,光看表情就知道不妙,连中的什么毒都不清楚,能不能救过来全靠天意。可接下来的事情不能等,必须得有个做主的。 “……奴婢愿以太后为尊。”和李实猜测的差不多,守卫前庭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们毫不知情,在得到命令之后二话不说就派人护着内侍出东华门前往天津卫。 陈矩回来之后巧好碰到东宫皇太后,还没见到皇帝呢就被要求交出权力,刚开始有点发懵,见到王安不停使眼色点头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那就再劳烦你跑一趟,差人把福王接到这里来。本宫已经让王安通知了大学士,他们很快也会来。一旦皇上有事,朝廷不可一日无主。” 要说当过正牌皇后确实和寻常嫔妃不一样,王喜姐经过半个时辰的平复和思考之后马上就重拾起当年的感觉,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有气势,条理也非常清楚,只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完全就像部机器。 “奴婢遵旨……”陈矩一边听一边用眼角瞄着王安,只要对方有明确暗示,他就敢当面把皇太后撅回去。 好嘛,皇帝还没死呢你们就要忙着换人了,却只字不提下毒之人该如何彻查。怪不得皇帝连生母都不救也不敢去请太医,要是没有提前准备还真是个大麻烦。 “王安,你去找个清静所在,本宫要和大学士们商议要事,任何人不准靠近。” “禀皇太后,此间西跨院乃万岁爷召见臣子之所,四面宫墙环绕僻静的很。奴婢亲自守着院门,没有皇太后允许任何人不得擅闯!”相比起来王安就要自然的多,态度非常端正,没有半点迟疑。 “嗯,很好……王安,不要怕,有本宫在,你司礼监的位置很稳固。待大学士们来了,你也进去听听他们怎么讲,有些朝廷上的事儿本宫生疏的紧,需有人在一旁帮衬提醒。” 见此情景王喜姐心里也是挺高兴的,毕竟不当皇后好几年了,手里没有能顶事的人选,如果王安能在此时靠过来,有百利无一害。 至于说福王继位之后会不会大换血,那当然是必须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嘛。不过就算想换也得有个过程,还得有所依仗,比如说自己这位有拥立之功的皇太后。 “谢过皇太后恩典,奴婢必将肝脑涂地、鞠躬尽瘁!”王安自然不会拒绝,可是心里却在冷笑。如果皇帝真的殡天了,朝臣们第一个饶不过的就是自己。 别说只是东宫皇太后,就算福王的生母太贵妃郑氏当了皇太后也保不住。不是谁都有能力和朝臣们硬碰硬的,更没有谁会为了个太监去得罪满朝文武,除了当今圣上! (本章完) 242 决战紫禁城4 在见到传信的太监风风火火跑进太医院时,沈鲤等人已经知道宫里得手了,不等有人来通知就一起来到了宫门外,把王安派出来的太监全堵了回去。 “果然不出所料,诸位,今日之事已有九成把握,走,随某入宫!” 在听闻是东宫皇太后下的懿旨之后,沈鲤心里最后一丝担忧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率先踏进宫门。虽已八十出头高龄,却大步流星身板挺直,夜风吹拂着颌下三捋长髯,精神抖擞。 待在养心殿门外见到如丧考批的王安,气势更足了,沉哼一声,不等引领仰首挺胸进了宫门,直奔皇帝寝宫而去,根本就不拿正眼看。 “皇太后,老臣识得一人精通解毒之术,既然太医束手无策,不如唤其来为陛下诊治一二,说不定会有奇效。” 对于满屋子的生屎味道沈鲤半点没嫌弃,特意凑近了盯着皇帝的面容看了看,再问过太医,马上向得闻讯赶来的皇太后提出了第一个建议。救,必须救,哪怕死马当成活马医也得救! “不知沈阁老所说之人在何处?”王喜姐当然也不希望皇帝就这么死了,或者说不愿意让外人看出希望。 “巧了,此人就在宫内,皇太后也该识得。先帝在世之时他也曾为先帝诊治过腿疾,效果颇佳。”沈鲤似笑非笑的盯着东宫皇太后,眼神里光芒似电。 “……可是崔文升!”王喜姐闻言一愣,稍作琢磨眉头微蹙。 “没错,就是他。皇太后,臣也略通岐黄,陛下恐不是中毒,而是中了邪。崔文升正善此道,让他来试试,无论结果如何并无损失。” 有道是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沈鲤之所以很希望由东宫皇太后执掌后宫,就是太了解这个女人的秉性。能力有,却没子嗣,野心不大,小富即安。只要不让她失去太多,谁当皇帝都无所谓。 “……中邪是何来由?”王喜姐听出了沈鲤话里的多层含义,略微想了想还是没完全明白。 “陛下在琼岛广寒殿里炼丹之事,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丹药一说本就虚无缥缈,而陛下所炼之物又霸道非常。今日之症恐非偶然,实乃日积月累。此时太医已然束手无策,唯有另辟蹊径。” 在来的路上沈鲤就想好了一套新说辞,只要能让东宫皇太后认可,那景阳皇帝就根本不是死于中毒,而是死于丹药。完全就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这么一来连下毒之人都不用查了,省去了很多麻烦。而且还能以此为由对皇帝的亲信展开清洗,谁沾上谁就跑不掉,根本不用证据,一举两得! “……王安,去翊坤宫唤崔文升来为陛下诊治。”有了这么明确的暗示,王喜姐再次陷入深思,片刻之后才迈步走向殿外。 “如太贵妃问起,不要多言。”沈鲤也跟了出去,又补充了一句。 “臣以为待福王继位之事定下再通知太贵妃不迟,以免多生枝节。”王安应声离开,面对皇太后疑惑的眼神,沈鲤轻声做出了解释。 言下之意太贵妃不识大体,如果知道儿子要继位难免会提出一些比较难办的条件,不如事后再通知,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阁老有心了……”皇太后微微颔首表示感谢,但转过脸去眼神里却充满了愤怒。 今日之事如果谁说和这几位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左都御史无关,她是打死也不信。可知道了又如何呢?只要自己不配合,他们就会去找太贵妃郑氏,一样是推福王上位,没有第二个人选。 怪只怪朱常洛自己不小心,也太心急了,为了国事得罪了这些大臣最终弄得人死政消,白忙活一场。 但天不遂人愿,王安没完全贯彻领导的意图,太贵妃来的很快。年过四十的她依旧风姿卓越,美目流转,踏进宫门的瞬间仿佛有一道光在黑夜中亮起,引得众人不由得瞩目。 除了相貌和气质,她的装束也别具一格,根本不像是来救场的,更似参加庆典。一身淡绿色的长裙配着精美的头饰,透着清新脱俗。 跟在她身后的是个年纪差不多的太监,翊坤宫管事崔文升。此人体态微胖,面白无须,头戴三山冠身着道袍手捧浮尘,走起路来小心翼翼,头微垂,看似规规矩矩,一双眼睛却总是用余光扫视四周。 “太后、阁老,西宫皇太后与陛下的症状奴婢已经看过了,颇为蹊跷,不知当讲不当讲。” 简单行了礼,众人没有多做寒暄,马上由王安引领着崔文升进入寝宫诊断病情。不多时又走了出来,毕恭毕敬的向王喜姐和沈鲤汇报,言辞闪烁,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尔等皆退到院外……讲吧,有老夫与太后做主但说无妨!”不等皇太后做出回应,沈鲤就越俎代庖把寝宫门口的侍卫包括王安、李实等人全赶了出去,只剩下他和皇太后、崔文升三人站在廊下。 “奴婢见过不下百种毒药,却不曾识得陛下与皇太后所中之毒。依奴婢浅见,此毒不似初尝,更像是日积月累所致,恐难以根治。” 有了内阁首辅撑腰,崔文升好像胆子大了点,但声音依旧很低,不急不缓的描述着症状,眼角却偷偷撇向沈鲤,见其微微颔首马上又闪开了。 “如此说来就是能医了?”皇太后并没有察觉到崔文升的异状,而是被其的语气所吸引。只要能让皇帝清醒过来,哪怕只是回光返照也是好的。 她是半点也不想掺合到权力更迭中去,身为皇太后无论谁当皇帝都不可能获利太多,犯不着蹚浑水。其他人想做什么就管不着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有三成把握,奴婢不敢妄动……”崔文升表现得很纠结。 “臣以为值得一试!”这时沈鲤又在最恰当的时候给出了最合适的引导。 “……也罢,本宫与阁老做主恕你无罪,马上为陛下用药!”眼见选择权又落到了自己头上,皇太后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好在还有内阁首辅在场,否则真不敢下这个命令。 (本章完) 243 一场空 “陛下,奴婢得罪了……” 再次入得寝宫之内,崔文升在皇太后、太贵妃、内阁首辅与司礼监掌印、秉笔的注视下,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小半盅淡绿色的液体慢慢凑到了榻前。先跪下行大礼,而后伸手去捏皇帝脸颊,打算把药灌下去。 “啊……妈呀……这这这……”就在手指刚刚触碰到脸颊的瞬间,原本直挺挺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皇帝突然毫无征兆的坐了起来,呲着大白牙歪着嘴怪笑。 这下可把屋内一部分人吓坏了,崔文升转头就要跑,但捏着酒盅的手被皇帝死死攥住,任其如何用力也丝毫扯不动。 东宫皇太后与太贵妃郑氏则惊恐万分,凄厉的嗓音绕梁不绝。不过身体却纹丝未动,不是不想跑,而是腿发软根本跑不了。 要说还是沈鲤胆子大,猛然间看到一个昏迷将死之人硬生生坐起来还冲着自己怪笑,愣是没躲没闪也没跑,只是脸色有些白,嘴巴有点瓢,指着皇帝这了半天也没说出句整话,更没行礼。 为什么说是部分人呢,因为陈矩和王安就像两尊佛像矗立在最后面,既没惊呼也没有任何动作,死死的堵住了寝宫暖阁的大门。直到此时此刻,他们俩终于明白皇帝执意装死是要干什么了。 有道是捉贼捉赃、抓奸抓双,光知道宫里有人下毒,追查起来却很难。对方只要把最后一个经手人弄死,线索也就断了,除了靠猜测之外拿不到任何人证物证。 现在好了,下毒之人自己送上了门,顺便还把同谋给带了出来。这几位风风火火入宫救驾的大学士、尚书、左都御史好像有点太急了,或者是志得意满,忽略了从皇宫到他们家的距离。 传令的太监刚出宫他们就齐刷刷来了,若是放在白天还能说得过去,可现在是晚上啊,没听说内阁、六部、都察院的首脑全凑在一起自觉加班的。提前预谋的痕迹太明显了,等于不打自招。 “嘿嘿嘿,别怕,朕没有诈尸,反倒是某些人恐怕要变成死尸了!来人,传令下去,重新封锁后宫,再把这间屋清理清理,快把朕熏死了!” 面对众人的不同反应与询问的目光,洪涛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撅着崔文升的手腕站起身,笑得更加邪恶了。昏暗的烛光打在脸侧面,墙上赫然映出一只动物头部的影子,随着说话嘴巴还一张一合的。 “陛下,是王安跑到慈庆宫谎报皇上与太后中毒,本宫才出面临时掌管后宫事宜,若有不妥也非故意,而是能力所不及也。” 随着几个小太监跑进来收拾御塌,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沈鲤而是东宫皇太后王喜姐。她好像也明白了皇帝为何突然从昏迷中醒来,还笑得这么怪异,努力想解释清楚,最主要的是把自己先摘出去。 “太后不用解释,在今天晚上的这出大戏里谁是怎么想的朕已然看到了,也听见了。沈阁老,说说吧,你是通过什么渠道与太贵妃密谋的,又是谁主使崔文升给朕的饭菜里下毒的? 不要心存侥幸,虽然朕没死,可朕的生母已然无药可医。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在人世间了,说了朕只杀你一家,不说灭九族,十六岁以上男子全部凌迟。不着急,你先慢慢算清楚得失,朕还有话要问他。” 沾了屎尿的被褥撤换掉,屋子里摆上熏香,洪涛才敢松手正常呼吸。对于东宫皇太后的解释大部分相信,但也不是全信。在这件事里她大概率没参与,可在察觉到异常之后为了自身利益还是退缩了。 至于说沈鲤,根本不用审,即便不是主谋也是主要策划者与执行者。那就别废话了,也不用等着东厂番子动刑,养心殿里的这个小院暂时就当做诏狱用了,即便没有趁手的刑具也能让人生不如死。 “沈某内心无愧,无话可讲!”不得不说的是做为内阁首辅,沈鲤的气节一点不差。哪怕面临抄家灭族的威胁依旧挺身而立,不打算卑躬屈膝。 “你不说没用,她会说、他会说,外面那几位都有可能说。到时候他们把罪责都推到你身上,罪名还是一样的,何苦来的呢。” 面对毫不示弱的沈鲤洪涛并没马上动手,而是又进行了一番规劝。在权力斗争时不择手段只能说底线不高,却无法指责其道德有失。 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不是用结果说话,胜者王侯败者贼。位置越高越容不得失败,失败了就是死。在这种环境下底线高的早死绝了,剩下全是差不多的玩意,谁也别说谁。 “啊……万岁爷饶命呐……奴婢、奴婢都说,是太贵妃指使奴婢干的……咔嚓……啊……” 但不当场折磨沈鲤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安全,比如说一直被反剪胳膊跪在地毯上的崔文升就突然哀嚎了起来,声音极其凄厉,不到五秒钟就开始招供。可依旧晚了,随着一声清晰的脆响,他的右胳膊被硬生生掰断。 “陛下,不要听这个狗奴才胡言乱语,本宫从未有此杂念!”随着这声不大的响动,太贵妃郑氏首先忍不住了,怒目圆睁,大声呵斥着崔文升血口喷人。 “有没有杂念一会儿等福王的胳膊也被朕掰断就都知道了!王承恩,你来替朕审案,不能打死,还得问清楚。王安,送皇太后回慈庆宫,派人好生看护,任何人不准随意进出。” 如果崔文升和郑氏别这么快反目成仇,洪涛还有兴趣亲自动手行刑,可眼下却一点情绪都没了。他看过人类太多阴暗面,已经不想再看一次了。 不过他也不打算放过这些人,交给王承恩审理怕是比让锦衣卫和东厂审还惨。这些半大小子不光身体不是正常人,心理同样不是,在虐待同类方面好像个个都有天赋。 “昏君,倒行逆施,早晚要遭天谴!” “万岁爷……饶命啊……奴婢都说……” “皇上,不要动洵儿,他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都是我的错,要杀要剐冲我来啊……”此言一出,沈鲤、崔文升、郑氏立马有了不同反应,破口大骂的、求饶的此起彼伏。 (本章完) 244 一场空2 可惜只能喊一遍,待皇帝走出屋门,马上冲进来一群如狼似虎的年轻太监,不由分说打倒在地,塞住嘴捆好手脚,三四个人抬起来就走,顺着宫墙向西而去。 此时院子里已经完全恢复了寂静,孙玮、温纯等人不知了去向,估计也被蹴鞠队员们抬走了。 在院子西头有个地窖,原本是用来贮藏冰的,洪涛搬进来之后花了三年时间悄悄扩建,最终成了一座地下军火库。 里面藏有几百只滑轮钢板弩和弩箭、几百套冲压的半身甲、几十支发射米尼弹的步枪和六门最新研发出来的3寸口径后装滑膛炮。 假如这次政变真有宫外军队参与了,等待他们的就是一百多名弩手,还有能发射开花弹和霰弹的大炮。不敢说坚如磐石,凭借坚固高大的宫墙拖延一两日绝无问题,任何军队来了也很难攻破。 其实不用那么久,只需一夜时间袁可立的水师就会从天津卫赶到,他们装备的新式武器更多也更精良,数量超过了四千。 如果袁可立没得到消息,还有南海子的几百孤儿和分布在京城郊区的御马监四卫营,数量加起来也有两千多。虽然他们没装备火炮,仅凭滑轮弩与少量燧发步枪依旧很有战斗力。 除非三大营都参与了这次宫廷政变,还提前做好了相应的思想准备,必须要把皇帝弄死,否则很难阻止这些军队入城。 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在第一时间除掉皇帝掌控后宫,再把继位的人选敲定,无论事先安排得多周密,一旦消息走漏就等于失败。以下犯上、以臣弑君,在这个时代属于绝对只能做不能说的范畴。 别看后宫里已经翻天覆地,紫金城外却依旧平静,甚至连守卫前庭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也没有觉察到太多异样,只知道有太医和几位大臣破例受召入宫,然后就一直没出来。 这个很平常又很不平常的夜晚,在层层叠叠的虫鸣蛙叫和闷热的夏风中悄悄划过,随着东方泛起一丝青色,气温有所下降,新的一天来临了。 随着清晨的阳光普照大地,承天门外陆陆续续走来许多衣冠禽兽。按照惯例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可不管礼部官员如何清点依旧不见了好几位重臣,包括内阁首辅、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左都御史。仔细打听才得知他们已经在半夜受召入宫了。 “咔哒哒、咔哒哒……”正在大家众说纷纭,从各个角度猜测这几位高官入宫的原因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有人听着在西边,也有人听着在东边。 “这是谁的队伍,怎么闯到皇城里来了!” “太不像话了,擅闯御道实乃大不敬,锦衣卫难道都死绝啦!某今日定要奏上一本,王之桢难道就是这么约束手下的!” “像是辽东军吧?此事陛下有些欠考虑了,边军就是边军,不懂规矩,就不该让其靠近京师。” 不多时,向东和向西张望的官员都发现了目标,两队骑士分别从长安左门和长安右门鱼贯而入,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在御道上驰骋,掀起了一片尘土。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文武百官之中顿时有人发声呵斥,甚至大声咒骂,可喊了半天谁也不认识骑士们的来历。 他们穿着铁甲,可样式太古怪,只有上半身,外形像个桶,把胳膊和脖子露在外面。戴着铁笠盔,却没有盔缨,光秃秃的像是扣了个盆。 “吁……大明钦点海上剿匪缉私提督天津卫造船事务衙门袁可立,率部下星夜兼程入京勤王,不辱使命按时赶到!” 就在官员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当口,三名骑士离开大队径直向承天门跑来,眼见着门前排满了人可速度丝毫不减,直接把上朝的队伍冲散才停下,其中一人冲着守门的大汉将军高声呼喝。 “袁可立!他怎么这副打扮?” “入京勤王……这是唱得哪一出?” “大胆袁可立,率兵擅闯皇城,惊扰了圣驾该当何罪,还不速速下马!” 听到来人自报家门道明意图,文武百官们的鼓噪之声愈发高涨。有挑穿戴不合规的、有询问来意是否正当的、还有脾气爆的干脆要问罪了。 “诸位,本提督奉了圣谕率兵进京平乱,皇命在身无法下马行礼,得罪了!” 别看袁可立是进士出身,纯正的读书人,可他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伸手抽出腰刀高举指天,冲着越来越近的人群就是一声怒吼。 紧接着身后的两名亲随也有样学样,不过他们举的不是腰刀而是黑黝黝的滑轮弩,弓弦已经拉满,直挺挺的瞄准了人群。由于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只剩下一双眼睛,闪烁着坚毅的光。 “荒唐!今日是大朝会,在场的都是朝廷栋梁,哪里来的乱让你平!袁可立,你也是进士出身,深受皇恩,此时悬崖勒马还为时未晚,休要执迷不悟!” 要说古代的士人还是挺有骨气的,越往前追溯就越硬。即便到了明代已经被打断了骨头成了皇权的附庸,依旧还存留着一些尚古之风。面对明晃晃的刀刃还是有人不畏生死,挺身而出挡住了去路。 “哪里有乱可平?呵呵呵,你个小小的科道官虽大言不惭却也勇气可嘉,今日袁某就让伱明白明白到底乱从何来。两位公公,请吧!” 挡在马前的人年纪不大,看装束只有七品,袁可立不认识,但也没气恼,收起腰刀转身向后面两位骑士一拱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传万岁爷中旨……着司礼监秉笔良善、赵凯出京赴天津卫,召袁可立率本卫兵马火速进京拱卫皇城,沿途有推诿拦阻者以谋逆治罪,钦此!” 两位骑士双腿轻磕,熟练的操控着马匹向前走了两步,同时摘下了铁笠盔和面具,露出了两张面白无须的脸庞。一人从怀里掏出一卷黄娟慢慢展开,另一人用很独特的嗓音开始宣读。 (本章完) 245 一场空3 中旨的篇幅很短,两句话一件事而已,内容却极其震撼,让原本乱糟糟的场面顿时平静了下来。 当下有几名官员上前查验,皆无功而返。这份圣旨无论从材质、规制、用印方面都是真的。虽然未经内阁草拟,也没有都察院署名,但它依旧是圣旨。 其实大部分官员自打看到两名骑士的面容之后就已经信了大半,司礼监秉笔太监不是寻常宦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与朝臣们在工作上多有接触,尤其是高官,说是半熟脸也不为过。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如果没有皇帝准许是不能随便出宫溜达的,更别说出城去天津卫调兵。既然去了,手里还拿着中旨,那就说明确实是皇帝的授意。 至于说为啥突然召回袁可立,还带着兵将口口声声说要勤王,有经验的官员马上就想到缺勤的几位官员,然后立马闭上嘴悄悄向后挪,再用眼神去寻找关系不错的同僚凑到一起小声嘀咕。 “万岁爷有旨,宣袁可立入宫觐见,其余人等到皇极门朝会,不得有误!”这时承天门内快步走来了几个人影,其中一个正是司礼监掌印陈矩。他今天显得格外严肃,目不斜视。 与此同时,宫门被慢慢打开,盔明甲亮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排队走了出来。与往日不同,这些皇帝亲卫没有举着金瓜、银戟之类的依仗器具,而是换成了细长腰刀,边走边分成两列,慢慢把参加朝会的官员全围了起来。 “千户听令,尔等立刻分成四队,一去北安门、二三去东安门、西安门、四在此守候,封死各门,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先斩后奏。陈掌印,两位公公,请!” 看着锦衣卫的举动,袁可立也不含糊,马上回过头冲着不远处的一排骑士下达了命令。他现在还不清楚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李如梅讲李如桢和一些朝臣私下图谋不轨,想调在天津卫休整的辽东铁骑入京相助。 李如桢等人到底发动没发动,发动到了什么程度,全然不清楚。见到陈矩出来了心中大致有了些底,至少皇帝没事儿。 “嘟……嘟嘟……”可惜天不遂人愿,袁可立刚下马,一阵阵急促的哨声由远及近。 “列阵,御敌!”别人可能不知道声音来自何处,又有何含义,袁可立却非常清楚。那是水师特有的铜哨,声音尖利刺耳,专门用于在海上互相联络。哨声一长两短,说明遭遇了敌情。 其实根本不用他喊,原本在玉带河边列队整齐的骑士已经有了动作,全部下马,一部分向东一部分向西一部分向南,边跑边列队边给弓弩上弦。还有一些人推着几架带轮子的小炮,一时间到处都是铜哨声响,此起彼伏。 “陈掌印,此间若是杀将起来怕是不太安全,不如先入宫关闭宫门,到城楼上瞭望稳妥。” 眼见着从东边又来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袁可立又如此戒备,刑部尚书萧大亨赶紧凑到陈矩身边小声建议。意思很简单,热闹谁都想看,但最好别溅一身血。 “用不着啦……速去告之袁提督来的是御马监四卫营,该有的戒备不可少,但不要轻举妄动。”陈矩翻了翻眼皮,都没拿正眼看萧大亨,转头冲身后努了努嘴,立刻有个年轻太监快跑了出去,向着袁可立猛追。 “四卫营……陈掌印,不知陛下把提督水师和四卫营召来是为哪般啊?”萧大亨是真有点懵了,即便陈矩爱搭不理依旧要凑上去套话。 同时心里忍不住一沉,昨日李廷机曾当面说过要有大事发生,居然一语中的。再联系下早朝没来的几位大臣,这件事恐怕真和他们有关! “萧尚书莫急,待见了万岁爷就知道了。陈某有皇命在身不便多陪,请了!”这回更绝,陈矩居然随口敷衍了一句,转身向宫里走去,像是在打发个刚入宫的小火者。 “死阉货……国公是知兵的,有劳了,四卫营何时变成了如此模样?”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萧大亨悄声骂了一句,不过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无法全保持在陈矩身上了。 从东长安门进来的这支队伍比袁可立的水师兵将模样还不如,有人骑马有人跑步,有人着铁甲有人穿皮甲,有人举着长矛有人端着火铳和弓弩,既没有队形也不见阵势。 最可笑的是其中还夹在着不少青涩的少年,如果陈矩不提,再不打着四卫营的旗号,说是刚从辽东千里迢迢撤下来的卫所军也有人信。 “萧尚书,今日又是提督衙门又是四卫营的,还把皇城封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被问之人白发苍苍,风烛残年,红色朝服的补子上赫然绣着麒麟。按照明朝的官制,公侯伯和驸马才能用麒麟补子。此人名叫朱应槐,是朱能的八世孙,世袭成国公,左军都督府掌府事,正一品大员。 “刚刚问过陈矩,他不肯多言,萧某也是一头雾水。” “依老夫看四卫营与提督水师各有千秋,长途奔袭之下队伍不散,看似凌乱实则内有章法,皆是捍卒。倒是所用甲胄有些怪异,颜色像是精铁,然厚重不可行路,轻薄又不耐劈砍,怪哉怪哉!” 说话间,后来的四卫营也跑到了承天门前,几名将领在与袁可立简单交流过后纷纷返回本部开始整队,很快就排成了两个方阵。 左边的人数多些,大致二千左右;右边的人数少,只有三四百。不管人多人少,队伍排列的都很整齐,既没有大声喧哗也不见推推搡搡。 五军都督府本来就是负责练兵的机构,此情此景看在朱应槐眼中与萧大亨的感觉完全相反,不仅不是混的惨,反而是训练有素。 “随他们去吧,今日陛下怕是又要有什么惊人之举了,国公请……”聊起盔甲兵器萧大亨一窍不通,眼看着已经有官员陆陆续续向宫里走,顺势中断了这番议论。 (本章完) 246 算账时间 皇极门,景阳皇帝高高端坐于御座之上,面沉似水。丹樨之下,文左武右黑压压站了好几排,粗略数一数怕是得有五百多。 今日的大朝会与往日有所不同,周边矗立的不再是大汉将军,而是改成了身着奇怪甲胄的御马监内侍和清一水的年轻太监。 “将此贼拿下!”当礼部官员出言询问为何违反祖制,擅改朝会流程时,皇帝只说了五个字,立刻有两名内侍扑了上去,不由分说打掉帽冠反剪双臂,将其压跪在当场。 “陛下,张承祖不过是恪尽职守,何罪之有?”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大部分官员全都楞在当场,也有少部分官员主动出列要为同僚仗义执言,坚决维护礼法。 “念!”皇帝这次更省,只说了一个字。 “经查,内阁大学士沈鲤、李廷机,兵部尚书孙玮,左都御史温纯,刑部主事叶茂才,吏科给事中亓诗教,伙同翊坤宫管事崔文升等人,意欲弑君……” 马上有司礼监负责唱念的太监捧着圣旨走到丹陛顶端,大声宣读。用毫无感情但声声入耳的腔调,把发生在昨夜后宫的事件进行了大致介绍。 “带人犯,传看供状!”不等群臣有所反应,皇帝抬起右手摆了摆,身后的王安马上冲皇极门内大吼一声。随即一串人影被内侍驾着走下丹陛,挨个按压在御道之上。 虽然披头发散、衣衫不整、双臂反剪,但面容仍清晰可辨,正是今日缺席的几位大臣。这么一来逻辑好像就推通了,他们不是缺席朝会,而是像供词上所说的一样,半夜偷偷入宫谋反夺权去了。 结果很明显,肯定没成功呗。想一想不禁唏嘘,假如成功了,那此时坐在御座上的就不是景阳皇帝了,而是另一个人,比如福王。几个时辰,不光决定了这些人的生死,也影响到了朝中所有人的将来。 此时没有一个官员站出来为昔日的同僚、上司叫屈,不是不敢而是没时间。他们正在传看几份供状,看过的人大多面色如灰低头不语,没轮到的人或翘首期盼或若有所思。 面对如此场面,但凡脑子里没进水的,谁也不会贸然出头为几个已经招供的反贼求情。谋逆啊!按照大明律这可是要千刀万剐的。不光他们几个会被处以极刑,连同家属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活不了。 此时就该往前多想二百多年了,有多少开国功臣都是倒在了这个罪名之下,怕是得有好几百,而因他们受到牵连的几万估计都是少说。 就算景阳皇帝没有太祖杀伐果断,仅凭这些供词把犯官抄家灭族也不算残暴,顺手再杀一些同僚旧故更是顺理成章。 “朕知道有人仍旧心怀疑虑,以为他们是受不住大刑才被屈打成招。没关系,今天三法司都在,当着朕的面来个三堂会审,也为朕的生母一雪冤屈。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左副都御史何在!” 等了半柱香时间皇帝又发话了,主动把定罪权交给了三法司,但不允许把人犯带回刑部大牢,而是要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公开审理。 “陛下,臣以为案情清楚、人证物证俱全,众人犯不见刑具伤痕,无需再审。” 被当众点名了,三名官员不得不出班应答。先开口的是刑部尚书萧大亨,他此时后背已经湿透了,天气热是一方面,心里虚才是主因。 朝堂里谁不知道自己和李廷机都是浙党的代表人物,平日里总是共进退,此时若是再不赶紧表明态度、划清界限,下一批被抓的肯定榜上有名。 “萧尚书所言极是,臣也以为无需再审!” 大理寺卿李栋后背也湿了,他虽然不是浙党,可齐党与浙党是同盟关系,平日里多有走动联络。前些天还参与了顾宪成与沈鲤组织的秘密集会,好在供词里没提这件事。 “……臣谨遵圣命!”这下该轮到左副都御史许弘纲为难了,他是个中立派,和几名人犯都没什么深交。 跟着两位同僚一起表态不用审吧,有点违心,毕竟受到指控的都是朝廷大员,就算人证物证俱全也得是三法司定罪,不能让内侍代替。 尤其是人犯当中还有顶头上司左都御史温纯,哪怕不是一个派系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看被随意定罪处罚,如果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岂不是皇帝看谁不顺眼都可以这么来一次,那还要都察院何用。 可是坚持接手吧,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明显不乐意,仅靠都察院一家也审不了。思来想去,干脆把决定权又扔给了皇帝,你说审就审,你说不审咱也没意见! “必须审,朕不想背负冤杀重臣的骂名。不光要审,还得把过程和结果传发各省各府各县!时候不早了,如果诸位臣工不想挑灯夜战,现在就可以开始。” 不审?做梦!不审怎么能当面揭发出朝廷里暗藏的阴谋?不审哪儿来合理合法的借口进行大清洗?没有大清洗,自己又如何去与文官集团讲条件,用他们的政治生命和名誉换来大明朝廷短暂的平静。 为生母报仇?不不不,做为皇帝,个人恩怨必须为国家利益让步。想快意恩仇的该去当反贼和游侠,皇帝的首要任务不是爽,而是让百姓吃饱穿暖,让国家抢夺更多资源。除了这些其它的都可以舍弃,否则就是卖国贼。 这可能是大明帝国创建以来第一次在朝会上升堂审案,也可能是秦建立大一统王朝以来的第一次,谁也没经验,更没出借鉴,所以审理过程并不出彩,用磕磕绊绊形容更贴切。 可是这次堂审注定会被写入史料并大书特书,除了审理方式古怪、受审者来头大、罪名惊人之外,皇帝的态度也令朝臣们唏嘘不已。要说以德报怨,景阳皇帝怕是要排在大明第一位了。 审理过程很短,从头到尾不到半个时辰。主审官问的简单,受审者回答的清楚,几乎就是按照供词复读一遍,双方都毫无争议。 (本章完) 247 算账时间2 “李栋,按《大明律》谋反该如何定罪?”看完了审讯结果,皇帝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更没打算退朝之后再与近臣私下商议,而是把定罪的环节也摆上了台面。 “……回禀陛下,谋反乃十恶之首,按《大明律》,十恶重罪者常赦所不原。凡谋反及大逆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 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 其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财产入官。若女许嫁已定,归其夫。子孙过房与人、及聘妻未成者,俱不追坐。 知情故纵隐藏者,斩。有能捕获者,民授以民官,军授以军职,仍将犯人财产全给充赏。知而首告,官为捕获者,止给财产。不首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大理寺卿李栋对律法自然是熟读于心,可回答的时候依旧有些迟疑,不是忘了,而是胆寒。他这一念,就等于给沈鲤、李廷机、温纯等人,连同三族全诛杀了。 这些人虽不是出自豪门望族,却已经为官多年,羽翼丰满,每家少说也得百十口,一下子就是上千条人命,即便是按律当斩也心有不忍。 “朕可不可以依祖训改一改大明律呢?”但皇帝好像还不太满意,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下连同三位主审官在内的文武百官全都把头低下默不作声了。 啥叫依祖训改大明律?太明显了,就是像太祖皇帝一样把诛三族变成诛十族。说不让吧,平日里赶上皇帝提点啥要求,官员们总把祖训挂在嘴边拦着。现在皇帝要效仿祖宗了又说不让,这不是明显对着干嘛。 说可以改吧,无论是一品大员还是九品小吏,谁愿意赶上个杀官员和踩蚂蚁一般毫不留情的皇帝呢。这次同意诛别人十族了,下次说不定就得落到自己头上,先例不好开啊! “不做声就当默认了,朕以为主犯必诛,从犯可缓,诛杀全族就算了。他们几个为了夺权铤而走险,下毒害死了朕的生母,实属不忠不仁不义之人,死不足惜。 然其父母妻儿兄弟并未参与,也不知情,若朕为了报仇同样下杀手,与之何异?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历朝历代都在喊,可做起来却没几个人认真过。 今日朕想破例试试,凌迟免了,主犯改为斩立决,抄没三族,家产田亩全部入官,十六岁至五十岁,无论男女皆驱至工厂劳役二十年方可离开。期间入奴籍,三代不得科举。 从犯削籍为民,抄没家产田亩入官,入工厂劳役十年,期间入奴籍,两代不得科举。如查明知情不报、给与协助者,皆以从犯论处。” 可惜他们又想错了,皇帝并没得理不饶人随意扩大打击范围,在朝堂内搞大清洗借机铲除异己,反倒把惩罚力度大幅降了下来。 虽然说抄没家产入工厂劳役二十年还不让后代科举也挺难受的,等于是毁了一族的积累和前程,可毕竟不用死了啊。人活于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可没几个人真舍得死的,还不是嘴里喊着生不如死,一个个却比谁活得都在意。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此时官员们立刻活了过来,有人带头伏地高呼,很快就有数百人一起附和,声势震天。 “先别急着歌功颂德,朕下面所讲又是要违背祖训了。举子、进士皆为国之栋梁,功奖过罚天经地义,触犯律法也不可轻绕。 但士可杀不可辱,没了气节软了骨头等于自毁栋梁,与江山社稷无益。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受杖责,看似肉体受痛,实则摧残内心,长久下去颜面扫地,癞皮狗一条,廷杖之法还是废了吧。 另外朕在读史书时发现了个问题,我朝有部分礼法沿袭了前朝,这好像有些不妥。礼部抓紧改一改,周礼相隔久远,秦汉又多席地而坐,皆与今日不同。还是唐宋礼法比较合适……众卿以为如何?” 在大朝会上被文武百官叩拜并不新鲜,但动作如此之规范、声音如此之洪亮、态度如此之端正,洪涛还真是第一次享受。怎么说呢,确实有种高高在上,老子天下第一,爱谁谁的错觉。 既然知道是错觉了,也就不会犯错。洪涛主动降低对谋反者的惩罚力度并不是刻意讨好朝臣,而是在为下一步的利益互换做铺垫。 反贼已经出现了,木已成舟,就算把满朝文武全杀光,换上来一波新的,难道以后就没人敢谋反了吗?事实证明杀多少人也阻止不了人们对权力的渴望,有完全杜绝的想法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既然是无法彻底解决的难题,洪涛也就不打算在这个上面多费心思了。但是可以利用这种局面为自己谋利,比如说趁机提出点要求,想必不该有太多官员在此时此刻站出来激烈反对。 真反对了也没关系,王安手里还拿着一些供词呢,上面全是与沈鲤等人交往过密和有可能知情不报、曾经提供过方便的人名。 不同意是吧?那好,谁不同意就让王安从供词里仔细找,只要名字在上面立马就是从犯,抄家流放苦役,一个不会少。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是齐刷刷的叩拜和高呼,官员们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皇帝的建议严格上讲并不算坏事,当初太祖为了维护正统沿袭了元制,现在都过去二百多年了,皇位传承了十多代,元朝也没了,谁还会再去计较这些细节。 说起来唐宋才是汉人的朝廷,在礼法上也更贴切。当然了,猛一改肯定不太习惯,忍上几年也就好了。这么皇帝正在气头上,该忍则忍嘛。 所以说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凡是能当官的必定有其长处。他们可以不作为、可以贪赃枉法、可以卖国求荣,却不会犯傻。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退让,分寸掌握的很准, (本章完) 248 算账时间3 “方从哲!”这次洪涛没拦着不让喊,在御座上端正身体,踏踏实实接受了这份荣誉,然后伸手冲左侧首位点了点。 “臣在……” “你且暂代首辅事……袁可立呢?”随随便便在大朝会上指定内阁首辅代理人,这在往日是不能想象的。 不经过六部九卿廷推的官员,即便被皇帝直接任命成大学士也没人上任,会遭到群臣的集体抵制,根本没法开展工作。今天皇帝就当着文武百官这么干了,且在场的几百号官员没一个敢提出不妥。 这就是洪涛放弃报仇换来的让步,利益互换也。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谁能舍常人所不能舍,谁就能得到常人无法得,也算相对公平。 “臣在……” “袁可立掌海上剿匪缉私提督天津卫造船事务衙门一年有余,颇见成效,今日又护驾有功,加工部右侍郎授太子少保,总督新建海军,领海河、松江造船厂事,治天津卫。” 既然任命内阁首辅都没人反对,那给勤王有功的袁可立升官就更理直气壮了。顺便把剿匪提督衙门改成海军,再在松江府建个造船厂。以后就不用打着各种名义偷偷摸摸攒兵了,可以名正言顺的以海军名义发展军事力量。 “陛下,明年虽不用再支辽东军费,可在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兴修水利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新建海军不知耗费几何?” 终于有人站出来表态了,户部尚书赵世卿没说不同意新建海军,只是对军费开支有疑问,想打听个大概数字,再盘算从什么地方筹措。 “海军暂且以两卫为准,依旧由内帑支付,不劳烦兵部和户部了!”但这番很正常的询问听在洪涛耳朵里却不那么正常了,含义很深远也很险恶。 剿匪提督衙门原本由内帑供养,名义上属大明卫所军,可六部和五军都督府一点也管不到,完全听命于皇帝。 假如改由户部支付军费,听上去好像被系统接纳还有了正式身份,实际上却多了至少一个婆婆。以后不管做什么、添置什么全要向户部申报,保不齐还会有兵部插手,慢慢的就会被系统影响甚至吞噬,成为另一支锦衣卫。 “王之桢何在?”说起锦衣卫,还得奖励一个人,官复原职的锦衣卫指挥使王之桢。 在全家被李如桢带着几百名辽东边军团团包围时,他丝毫没胆怯,带着仅有的十多名家丁准备拼死反抗,还让一名义子从后墙翻出,向锦衣卫衙门和五城兵马司示警。 结果当然是没跑出来,但李如桢也没得逞。他被亲弟弟给卖了,接手的辽东铁骑是和袁可立一起入京的,已经成了剿匪提督衙门的水师。 而李如梅、李如樟哥俩也是袁可立麾下的海军陆战队指挥使了,再训练个半年左右就可以跟着水师战舰重返辽东沿海展开登陆作战,重点打击女真人的寨堡,为山海关方向减轻压力。 “罪臣王之桢叩见吾皇陛下!”但王之桢并不清楚全国事情经过,只听李如桢叫嚣说锦衣卫大部分将领已经从善如流参加了政变,不管是否得逞,自己这个锦衣卫一把手恐是难逃罪责。 “确实有一些锦衣卫将领参加了谋反,不过罪不在你。起来吧,今后用心为朕管好锦衣卫,将来会有大用。” 对于锦衣卫在这次事件中的表现,洪涛有些意外。绝大部分兵将都没参与,只有少部分人卷了进去,大多还是像李如桢和郑养性那样的虚职。 从这一点上讲,以前对锦衣卫的认知倒是有些偏差了,他们并不是要反对皇帝,而是为了自保,不得不与文官们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只要自己表现出足够实力,再给他们带来一定的利益,这支军队还是能保持基本立场的。 “擢锦衣卫指挥使王之桢都指挥佥事,掌锦衣卫事,钦此……”但王之桢的职务比较特殊,到锦衣卫指挥使就做到头了,只能在品阶上升一升。 接下来就是对陈矩、王安、李实、王承恩等内廷有功之人的奖勉,还包括当值的所有大汉将军,该升的升,不能升的赏,又耗费了小一个时辰。 “经查,礼部尚书郭正域、刑部尚书萧大亨、大理寺卿李栋、右通政使黄纪贤,吏科给事中官应震、兵科给事中吴亮嗣,刑科给事中钱梦皋等人参与谋反,证据确凿,即刻交与锦衣卫羁押,以从犯论处!” 眼看日头已经到了头顶,可皇帝还没有退朝的意图,再次向身后摆了摆手,司礼监换了个太监出班唱奏,继续扯着嗓子宣读圣旨。不过这次不是褒奖了,而是惩罚,对参与养心殿谋反的从犯做出了处置。 “陛下,臣有本要奏!”别看晋升了几位有功之臣没人反对,但刚说要把一干从犯绳之以法,立马就有人出班请奏,这一位来头还不小,翰林院侍讲学士,韩爌。 他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一直都在翰林院任职,十多年来尽心尽力,从正九品的侍书稳步升到了从五品的侍讲学士,不算快也不算慢。 其实在翰林院里工作,晋升太快反而不是好事。身边全是饱读诗书、才华外溢的文化人,谁能比谁强多少啊,人家都按部就班,你偏要扶摇直上,太遭恨,很容易被同僚非议,传到皇帝耳朵里有损声誉。 混翰林院的最高境界或者叫最高追求,就是入阁做大学士,成为皇帝的辅臣,进而实现抱负理想。还没登顶呢就弄了一堆拖后腿的,有道是人言可畏,对入阁非常不利。 韩爌在这方面就很稳,跟在同科状元翁正春后面亦步亦趋,从不试图超越。眼看着翁正春顺利入阁,他再稳稳当当的熬上三五年,估计也能完成最后一步了。 按说都混到临门一脚了,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出头鸟,非在皇帝震怒时提什么反对意见。可古人说得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朝堂更是很难把握。 做为坚定的东林党人,如果眼睁睁看着党魁、元老、骨干们被杀的杀、流的流却默不作声以图自保,今后该如何面对诸多党人的目光。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反正必须要站出来说句话。 (本章完) 249 算账时间4 沈鲤、叶茂才、顾宪成肯定没救了,就算是亲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杀,同时还得感谢皇帝没株连好几族,算是留下点血脉传承。 可礼部尚书郭正域、右通政使黄纪贤都是东林党人,如果都被流放到工厂苦役,对东林一派的颜面损失太大,必须努力挽回。 只要能把审理定罪的权力交给三法司,就算不能把所有人全救下来,多少能让其中比较关键的人物脱罪,哪怕削籍为民也能多少保留一些实力。毕竟这些人都有不少门生故吏,缓一段时间依旧能占据朝堂的部分话语权。 至于说为啥要占据话语权,非得和皇帝对着干,这个问题就属于不可调和的天然矛盾了。皇权如果不加以限制就会无休止扩大,和士大夫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背道而驰。 “若是为逆贼求情就不用讲了,朕已然法外开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看着一脸决绝的韩爌,洪涛打算再挽救挽救。这位学究为人还是不错的,没啥勾心斗角的花花肠子,还为自己讲解过不少经史。就算没机会做为将来的官员候选,专门做些文史研究也属于有用之才。 “臣以为从犯也该由三法司审过之后才好定罪,如此草率决定,万一出了差错有损陛下圣名。”可韩爌没有丝毫犹豫,还是把求情的话说了出来。 “请陛下开恩,准三法司秉公审理……”有了韩爌当出头鸟,第二个胆大的又跳了出来,内阁大学士吴道南也表示从犯需要审理定罪,不可草率处置。 “请陛下开恩,准三法司秉公审理……”紧接着又有五六名官员跟着附和,然后人数越来越多,声势也越来越大。 “唉,好言劝不回该死的鬼啊……王安,你来念!”面对群情鼎沸,洪涛长叹了一口气,冲身后招了招手。 “经查,内阁大学士吴道南曾在沈鲤府中参与密谋。翰林院侍讲韩爌,近期曾多次单独与福王见面,私下有大不敬之言。沈鲤与福王等人犯皆以供认不讳,铁证如山,内侍,把这两人拿下,一并交于锦衣卫羁押!” 王安的嗓门肯定没有司礼监专门挑选出来的唱旨太监高亢洪亮,但声音却传的很远,好像每个人都听清楚了,丹樨之下顿时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朕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在生母被无端戕害之际,尽量念其对朝廷功绩不愿痛下杀手。然尔等非要得寸进尺,妄图更多保住本身利益,那就不要怪朕铁面无私了。 以目前的供词计算,参与、知情不报、同情帮助者远不止如此,尔等若是非要逼着朕大开杀戒,那朕也不介意效仿太祖皇帝一次,把朝堂变成修罗场!” 洪涛从御座上起身走下了丹陛,背着手边走边说,边说边左右看,看看还有谁要继续为反贼求情,有多少人是真不怕死,也不怕一辈子或者几代人的努力在一瞬间化为乌有,连带整个家族一起跌落深渊。 “哼……不过如此!内阁大学士与六部九卿到直房廷议,推选合用之人补缺,散朝!” 一直走到丹陛最下面的台阶也不见任何官员再出班坚持求情,洪涛这才转身向上走,很轻蔑的甩下一道命令。那态度仿佛是在命令宫里的太监,半点商量、恭请的意思都没有,从此以后也不打算有了。 足足装了7年宽明仁恕、纳谏求治的好皇帝形象,身心俱疲。今天终于可以扒下伪装露出本来面目了,不是肆意妄为,而是手里有了足够的底牌,即便形象很差依旧无人敢当面挑战,这就叫实力! 沈鲤等人伙同太贵妃郑氏铤而走险并不是丧心病狂,而是感觉到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且找不到办法有效遏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可惜天不遂人愿,布置得不可谓不缜密,时机抓得也非常准确,找准了后宫最虚弱、最混乱的空当,利用崔文升在用毒方面的不凡造诣,成功把毒药放到了皇帝的面条卤子里。 由于尚膳监被邹义掌管,寻常太监宫女无法靠近,太贵妃特意变了个途径,通过尚食局的女官,在传膳时偷偷下手。 其实太贵妃郑氏和崔文升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秘密布置下毒计划了,可惜由于陈矩、王安、李实、邹义、王国泰等人对后宫把控得太严密,一直没机会下手。 这次张然带走了多一半内侍和部分各监局的太监宫女,很多职位出现了短缺,不得不临时抽调人手,这才出现了机会。 太贵妃郑氏也不是一点脑子没有,下毒之前一直在琢磨皇帝死了福王是不是能顺利继承大统的问题。要不说前赶后错巧了呢,就在此时顾宪成通过经常入府讲史的翰林院侍讲韩爌与福王取得了联系,一来二去很快就和郑氏的哥哥郑国泰达成共识,打算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皇权。 实际上这个计划应该算很成功了,谁能想到皇帝是个穿越者,且从小身体就与常人不同,既不得病还不惧各种毒虫叮咬。同样的饭菜,皇帝比西宫皇太后吃的多一倍,摄入毒药至少也多一倍,结果啥反应都没有。 崔文升究竟用的什么毒药会无色无味,毒性还如此剧烈快速呢?古人常用的砒霜肯定不成,那玩意不太溶于水,放少了不致死,放多了太明显。 鸩毒传说是一种鸟的羽毛沾过酒之后产生剧毒,无色无味,能立即致人死命。可传说毕竟是传说,宫里就有太监专门配制毒酒,却从未找到过这种鸟,而是用多种植物毒素混合,效果也没那么快速,且死状很惨。 鹤顶红什么就更是误传了,那玩意是不纯的三氧化二砷,也就是含有杂质的砒霜。由于颜色是淡红色,才被人起了这么个听上去挺神秘的名字。 倒是有一种产于岭南的毒药比较符合皇太后的症状,它是树的汁液,当地人常用来涂抹在箭头上射杀猎物。 不过这种毒药的保存时间比较短,当天用当天涂抹,随着时间推移毒性会逐渐减弱,无法长期保存,也就没法从岭南长途运输到京城。 (本章完) 250 才不配位 河豚毒,这是崔文升招供之后,洪涛根据他所描述的外貌特征猜测。这家伙的师傅也是个太监,家乡盛产被称作“气鼓鱼”的鱼类,肉质鲜美但有剧毒,需经过特殊手段才能食用。 崔文升师傅的家人就会这门手艺,到了崔文升这里又给升华了一下,专门从内脏和血液中提取毒素用来害人。除了西宫皇太后,死在他手里的太监、宫女以及嫔妃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最终全是死因不明。 “奴婢该死,罪该千刀万剐!”当陈矩得知是由于自己的工作疏忽才导致皇帝和皇太后中毒之后,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满脸死灰。做为后宫大主管,无论怎么推诿也卸不掉全部责任,更何况皇帝的生母因此而死。 “起来吧,此事与你关系不大,若是非要追责朕也需承担一部分。不过今后你得打起精神,抛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身为太监,你的命运注定要与朕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第二种选择。 假若昨晚被他们得了手,福王继承大统,伱和王安怕是要被第一波清洗掉。打上了朕的烙印,你们一辈子都洗不掉的。” 该不该处罚陈矩呢?洪涛的回答是不该。这件事听上去是因为后宫管理松懈所致,实际上后宫的管理已经很严格了,再严格的话就成了监狱。 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尤其是像皇宫这种几千人朝夕相处的地方,人员成分太复杂,无法全面控制。为此再去处罚自己人完全没必要,反倒让外人看了笑话。 其实有时候犯过错的人更好用,因为他们知道错在什么地方,以后会更加关注。此时宽容反倒比处罚更容易让他们感激,也更容易获得认同感。 当然了,有些人天生没脑子,总是在一个地方犯同样的错误,屡教不改。陈矩能混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显然不属于这种人。 “谢万岁爷不杀之恩,奴婢惭愧至极,自请惩处!” 这番话直接把陈矩说哭了,70岁的老头子哭得像个孩子,一口气把几十年的憋屈、委屈、不甘和不愿都哭了出来,而后再次以头抢地,坚决申请处罚,或者说萌生退意,打算把位置让给更年轻的王安。 “要不这样,你帮朕再受点委屈,权当惩处了如何?” 该不该让老太监退居二线呢?洪涛是最看不得身边人清闲的,自己都在第一线拼杀,别人凭啥退到后面享清福。轻伤不下火线,死也要死在工作岗位上才对嘛。不过有一种情况可以例外,那就是退下来之后可以起到更大作用。 “万岁爷吩咐的事情,奴婢肝脑涂地、万死不辞!”陈矩回答得很干脆,表情也很坚决,不见半点犹豫。 “是这样,朕会以失察为由把你贬黜到南京司礼监。而你到任之后呢,要多与当地官员接触,私下里表现出来一丝不甘的情绪,趁机观察有没有人心怀不满,如实向朕禀报。” “……万岁爷是要奴婢去当诱饵,引诱不臣之人露出马脚?”陈矩万万没想到处罚手段会是如此诡异,仔细琢磨了片刻,眼神逐渐清明,好像悟到了什么。 “没错,朕很快就会推行新政,势必会遭到一些朝臣的坚决反对,说不定就会有人想起你。朕会派两名蹴鞠队员同行,可以通过他们与朕用密信联络。除此之外,王国泰也是可信之人,你与他一文一武替朕看好南京。” 理解的没错,但还不够全面。堂堂司礼监掌印,历经三朝,在经验上必定非常充实,仅仅当个眼线显然是屈才了。有他在一旁辅助,正好弥补了王国泰经验不足、人脉短缺、声望不够的短板。 在大朝会的第二天,司礼监掌印陈矩受谋反案牵连获罪被贬,念其年事已高,又有功于社稷,皇帝法外开恩没让其去神宫监劳役,而是贬到了南京继续主持司礼监,兼挂副守备职。 但从级别和重要性上看陈矩不仅被降了一级,还成了后辈王国泰的副手,到了南京怕也是个受气包。皇帝此举完全就是为了彰显宽容,收买人心。 实际上南京司礼监和副守备的权柄也不小,直接掌管着部分长江河道和南京十七卫兵权,还有江南各省的税收以及上贡朝廷的茶、丝绸、土特产等,外加当地很多为皇家服务的作坊工匠。 南京官场的稳定与否,影响范围包含了江南各省,江南又是大明的赋税重地,如果管束力不足,一旦发生乱象,耗费的钱粮几乎无法计算,由此滋生的种种问题也很难在初期有所表现,直到突然爆发,再进行镇压为时已晚。 但陈矩的离开并没引起文武百官的过份关注,不是他们疏忽了,而是比陈矩更重大的人事变动一个接一个,令人应接不暇。 首先就是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的任命。原礼部尚书郭正域、兵部尚书孙玮、刑部尚书萧大亨、大理寺卿李栋、左都御史温纯全成了反贼,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空出来的位置该由谁来接替呢? 仅存的六部九卿与内阁大学士们第一次廷推给出了六个人选,结果皇帝看过之后一个也没准。第二次廷推又给出了六个人选,皇帝还是一个没选。 也没说不选,而是让这十二位候选官员每人选择自认为可以驾驭的两个职位,在三日内写出一份工作规划,要求对上任之后的工作安排、工作重点以及工作方式予以详细说明。 除了不能找人代笔之外,还不能空喊口号虚头巴脑,务求数据详尽、举例真实、言之有物,就说当下最切实际的具体步骤。 “诸位臣工,拿去自己翻翻,看看他们写的都是些什么!朝廷每年花费了天价的俸禄,可是到用的时候,却连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官员也找不到! 礼部尚书专注于郊祀皇陵科举教化,对外番知之甚少;刑部尚书照本宣科空谈法度,却只字不提积压了多少案卷不曾复审;兵部尚书长篇大论纸上谈兵,绝口不提喝兵血吃空饷该如何杜绝。 让此等官员占据庙堂高位,除了继续浪费朝廷俸禄,带坏官场风气,欺上瞒下之外,可会有什么让百姓富足、朝廷清明、国家强大的益处?” 当皇帝看过答卷之后,马上又召开了御前会议,当着大学士和六部九卿的面把答卷扔在地毯上,很不客气的指出十二名候选人全是对本职工作缺乏深刻理解,既没有能力也没有魄力的平庸之辈,不足以托付重任。 (本章完) 251 一朝天子一朝臣 关于皇帝的这番评价,在场官员们既不完全认同也没法完全反对,怪就怪答卷写得确实不够好。但如果按照皇帝的标准来选,一时间还就想不出合适的人。 “不知陛下以为该如何遴选有识之士?”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冷场,暂代内阁首辅叶向高说话了,要替大家讨要一个明确的标准。 “嗯,这是个大问题,确实该仔细商讨清楚。本朝的官员任职向来调动频繁,今年还在礼部任职明年又跑到工部去了,后年干脆外放地方成了巡抚,两三年后回到朝廷又成了兵部侍郎。 虽然朝廷有京察和大计,负责对在任官员考核评定,可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精通所有职位,从而才造成了此种乱象。礼部官员不通外番事物、兵部官员不知军、大理寺和都察院鱼龙混杂。 这不是官员们的错,而是选拔办法的错。不能让合适的人坐在合适的位置上必然事倍功半,不仅埋没了人才还容易滥竽充数,让无能之辈占据高位,整日里不思进取,只知道争权夺利。 朕以为想杜绝此种乱象唯有改变选拔之法,充分发挥每位官员的个人天赋和能力,给他们施展才华的舞台,才可以知人善用。” 别看叶向高问得不客气,像是在和皇帝抬杠,实际上却问到了洪涛心坎里。如果没人适时提出适当的问题,御前会议就成了独角戏,不如不开。 现在好了,内阁首辅提问,皇帝不能不搭理,正好借题发挥,把选拔官员的主题升华到改变制度的探讨,顺势抛出自己的见解。 “……”在场的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基本都是一个意思。得,又开始了!咱这位陛下真是钻空子的奇才,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不能留丝毫缝隙。 “恕臣愚钝,不知陛下可有解决之法?”但也有人没参与眉目传情,内阁大学士方从哲起身行礼,用非常谦虚的姿态和极度渴求知识的表情,提出了疑问。 “愚你娘个钝,伱和叶向高就是没长毛,否则比猴都精,呸……无耻之徒!”听闻此言,在座官员们心里顿时就是一顿咒骂。 同时脑海里浮现出一副画面,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皇帝与两位内阁大学士缩在养心殿的角落里嘀嘀咕咕,表情极度猥琐,时不时传来阵阵奸笑。 啥质问、提问,全都是演戏,明摆着就是事先谋划好的套路。皇帝负责主攻,两位内阁大学士担任助攻,一唱一和的就把事情给定了。还不能落个独断专行的骂名,毕竟是御前会议,六部九卿都参加了,是集体讨论的结果! “办法嘛……朕以为可以仿效科举殿试,由候选官员先对职位做出笔答,经由御前会议评判合格之后,再由朕当堂问答,二者皆优方可入职。” 对于众人眼神中的含义洪涛假装看不见,先摸着下巴做努力思考状,猛然间灵光乍现,想到个解决之法,说的时候是商量的语气,可表情则是恶狠狠的,用凌厉的眼神巡视着每一个人。 “臣以为此法甚妥,只是如此一来陛下要平添不少劳累,于心不忍……”让这股子要吃人的眼神一逼,内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李戴先受不住了,赶紧出言附和,顺便再关心下领导的身体。 他虽然不属于任何党派,可平日里与沈鲤、温纯交往比较多。眼下谋反一案还未完结,若是真有人趁机拿私人交往说事自己怕是很难脱了干系。反正对晋升官员严格把关是个好事,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与皇帝多纠缠。 “呵呵呵,李大学士有心了……说起来也不会有太多劳累,殿试只针对四品以上京官任免,暂时不予推广。” 对于李戴的关心洪涛会心一笑,马上给予了充分肯定,顺势又做出了细节解释,缩减了适用范围,让出一部分选拔权,避免引发强烈不满。 任免官员并不是大明历代皇帝的必然权力,文官集团一直都在拼命争夺,有时候皇帝的意志占优,有时候文官们的意见为主。不管哪一方失去任免权,都意味着大势已去,无法控制全局。 洪涛原本也没打算一步到位,并试图通过武力来最终解决问题。没想到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张大馅饼,那还等什么,必须牢牢抓住。 说起来这张馅饼也不是白吃的,那是用自己和生母的性命为筹码换来的,吃起来一点负罪感都没有,还特别香,特别过瘾! 有人反对也不怕,不是还有谋反案震慑呢嘛,谁敢为了反对而反对,还讲不出道理,那就先让锦衣卫和东厂插手调查。只要这两个部门介入了,不敢说百分百,但凡在实权部门工作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多多少少都会有点问题。 至于说问题严不严重,是该口头批评还是实际处罚,那就是皇帝的职权了。看你顺眼可以功过相抵、下不为例;看你不顺眼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说起来真得感谢沈鲤、顾宪成与太贵妃郑氏,要是没有他们突然谋反,自己还真没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合理借口掌握朝堂主动权。 现在好了,在京的高官里至少有三分之二平日里都和那几位反贼有联系,有工作上的正常交往也有私人交情。问题是在此种时刻谁又能说得清呢,先抓起来审一审肯定没毛病。 抓谁、不抓谁,也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换句话讲,谁再和皇帝对着干谁就有可能是反贼同伙。只要进了诏狱,证人、供词啥的都不是太难获得。 俗话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弑君谋反案已然从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被逐渐淡忘,取而代之的是选拔新法和新晋官员的来龙去脉。 经过六部九卿以及内阁大学士的集体评判,再由皇帝当面出题作答,最终入选的顶级高官名单终于热乎出台了。有些属于老资历,有些则比较陌生。 (本章完) 252 一朝天子一朝臣2 兵部尚书的人选最终定为原兵部右侍郎王象乾,这个任命并不算意外,王家称得上官宦之家,乃山东新城当地的大户。 自嘉靖朝追赠的兵部尚书王重光起,其父王之垣、其叔王之猷和王之都,堂兄弟王象坤、王象晋、王象蒙、王象斗、王象节、王象恒、王象春皆为进士出身,且都在朝中任职。 用兵部尚书的位置,换来一大堆中级官员以及家族的感恩和支持,皇帝绝对赚了。 另外王象乾也不是仅凭家族荫庇的官二代,他的笔试和面试成绩都不错,在播州之战和镇压苗族叛乱方面,都有统帅兵马主导大规模作战的经验,绝对配的上兵部尚书的职位。 其实兵部左侍郎李化龙的履历更佳,在播州之战中还是王象乾的上司,只可惜由于身体有恙不光没有参加遴选,还请辞回乡养病了。 这下兵部只剩王象乾一个光杆司令,还得再选派左右侍郎来帮衬。经过殿试遴选,两个人因成绩优秀被提升。原湖广提学参议王在晋擢升兵部左侍郎,原辽东巡按熊廷弼擢升兵部右侍郎。 他们两个的入选表面上看是由内阁大学士叶向高、海军总督袁可立推荐参与遴选,实则是洪涛暗中授意。在他的印象中,这两位都是明末比较有名的大臣,且全部赞同退守山海关保存实力。 既然要借着谋反事件的余波在朝廷里搞大清洗,选上来的官员做不到都是自己人,至少也得有部分理念趋同,否则清理了半天还是一大堆反对者,不是白折腾了。 礼部尚书落到了原京兆少尹杨廷筠头上,已从四品一举升到了正二品,跳过了四级,不可谓不皇恩浩荡。但为什么皇帝会看上他绝大多数官员都猜不透,即便是王安也只知道杨廷筠和李之藻是同乡,仅此而已。 实际上李之藻没向皇帝刻意推荐过这位同乡,他们俩虽然关系不错,但走的不是一条路。李之藻更偏重于数术、天文,杨廷筠则热爱文学笃信佛法。 唯一相同之处就是都愿意与西番僧人交往,多听一听大明之外的奇闻轶事,然后再和身边发生的事情比一比,从中找出优劣予以辩驳,加深对世界的认知。 也正是这个特点,让杨廷筠的答卷受到了皇帝赏识,在当面问对之后,得知其拉丁文已能和番僧日常对话,力排众议,坚决要把其从四品副市长提拔到教育、外交及民族事务部部长的位置上来。 理由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朕寻遍了朝野上下,能像杨廷筠一般主动睁开眼看世界,且看过之后用心琢磨还有所得者,万中挑一! 洪涛的意思很明白,礼部除了管理着国家教育和宗教事务之外,还有个非常重要的工作,那就是外交。 如果找一些连西番人来自何方、文化与大明有何不同都懒得深究的官员主持工作,根本也就别聊什么外交了,一群井底之蛙。 刑部尚书意外又不意外的由原刑部右侍郎沈应文担任,为啥说意外呢,因为在前两次廷推的时候他就是候选人之一,结果写的履职报告被皇帝否了。不意外则是刑部左侍郎一直空缺,按资排辈本该由他接替萧大亨。 难道是洪涛糊涂忘记了,或者这次的答卷成绩优秀?真不是,主要是洪涛看遍了十几答卷结果全都不满意。古代人对律法的认识都差不多,与后世人截然不同,想找到一个超前的很难,只能矬子里拔将军。 不光刑部尚书如此,左都御史的情况也差不多,本着用熟不用生的原则,只能由原来的左副都御史许弘刚升任。 但在大理寺卿的人选上皇帝的最终选择真是把所有人,包括亲信和对手全给惊到了。新任大理寺卿居然是东林书院创始人之一,顾宪成的亲密伙伴,在士人之中有着高顾之称的高攀龙。 如果说杨廷筠升到礼部尚书算是火箭速度,那高攀龙就属于光速了。此前他没有任何官职,只是进士出身,曾经当过八品行人,一下子蹦到了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太过匪夷所思。 但官员们惊愕的并不是升官速度,高攀龙虽然无官无职但名声在外,学问、人脉啥的一点不欠缺,直接被任命为三品大员也不算太突兀。 最令人费解的是他的身份和主张,东林元老啊,以前这个名号在朝堂里是数一数二大势力的代表,现在则成了过街老鼠,除非真撇不清,否则谁也不会主动承认自己曾经是东林党人。 这位不仅仅是东林党,还是东林书院的创始人,和顾宪成的地位不分高下。同时他所坚持主张的朱程理学又和眼下风头正盛的泰州学派、公安学派不太对付,怎么可能被志在改革的皇帝委以重任呢? “人无压力轻飘飘,如果朝堂之中全都是一种论调,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不光官员们会逐渐失去干劲儿,连朕也会满足于现状。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做为主政者,最不该的就是只听到一种声音,只相信一种理念。有了他在朝堂任职,可以给朕当镜子,给官员们当警钟。”面对王安的疑问,洪涛不加修饰的道出了原委。 在谋反案过后,浙党、楚党、齐党、东林党都遭到了毁灭性打击,眼下朝堂里聚集了一群福建籍和河南籍的官员,隐约有尊李贽和袁可立为首的趋势。 如果再不加以制衡,用不了多久泰州派和中州派就会取代浙党、东林党,继续掌控朝堂的话语权,打压异己、争权夺利。 可李贽和袁可立本人并没有这种想法,完全是官员们见风使舵硬生生给抬上去的。皇帝也没法提前打招呼,这不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嘛。 该怎么刹住这股风潮呢?洪涛想了个简单易行的办法,召在野的高攀龙入京任职,还是六部九卿之一。这样一来不光东林党人能松口气,还会让那些墙头草多寻思寻思,别急吼吼的又去抱另一条粗腿。 (本章完) 253 一朝天子一朝臣3 至于说东林党人会不会再次借机壮大,接着和自己为敌。洪涛认为,如果单纯是为了权利而夺取权力,确实该扫平一切反对者,不管对错全由自己一个人说了算。 若是想做事,那就必须留有一部分反对者。他们会从不同角度对政策进行认真仔细的分析并孜孜不倦的寻找漏失,在攻击的同时也等于是在免费帮忙纠错。 人性之中的自私、贪婪是无法完全主动杜绝的,想把它们压制到最低就得借助外部压力。穿越者也是人,除了脑子装着跨时代的信息、经历相对丰富一些之外,本质上和普通人没太大区别,同样需要制衡才能少犯错。 高攀龙虽然在政见上与自己不同,在思想上更偏向于程朱理学,可他并没有参与顾宪成与沈鲤的谋反行动,好像还提过反对意见,认为此举名不正,若是谁都可以用卑劣手段达到目的,任何主张也不值得追随。 让这样一个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同时还有远大理想和追求的官员担任大理寺卿,仅就做事情而言好像比随便找个墙头草应声虫要强不少,至少可以维护法律的严肃性。 除了对六部九卿的补充之外,在内阁人选上这次没有变动。叶向高、方从哲经过几年的磨合,已经能部分配合自己的工作。李戴和翁正春没有任何派别,也能在工作上给予不错的辅助。四个大学士足矣,暂时不用加人。 但做为没有参与谋反案的表彰,头衔要变一变。叶向高正式成为内阁首辅,进中极殿大学士,加太子少保。以后他做为内阁首辅,顶着正二品衔,面对六部九卿时就不用低人一等了。 方从哲进文华殿大学士,李戴进武英殿大学士,翁正春进文渊阁大学士,虽然还都是正五品,可是有荣誉头衔和没有,在面子上差不少。 “不要因为李廷机和郭正域而惴惴不安,朕向来公私分明,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作为朕的左膀右臂,这些年你在内阁中是有功劳的,望今后再接再厉!” 其实要说被谋反案牵扯到的诸多官员,叶向高应该也算一个。他与李廷机、郭正域是同年,还和李廷机是福建老乡,一直以来私交不错。 两位朋友突然成了反贼,他这个内阁大学士面对好几份弹劾立马惴惴不安起来,赶紧上疏请辞,生怕哪一天锦衣卫或者东厂番子突然闯进门,到时候再说不知情谁能信呢。 给他加衔,除了褒奖也是安抚,还是向其他官员发出的明确信号:内阁首辅与皇帝不存在猜忌,依旧配合默契,谁想从中挑拨是非,恐怕得再等别的机会了。 搞定了这些顶级职位,洪涛又开始对每个部门的中层下手。提拔一些愿意改变的年轻干部,让他们在重要岗位上熟悉几年,一方面看看能力,一方面也算是后备人才库。 首先是吏部,李戴做为大学士同时还兼任吏部尚书,担子有点重,尤其是今后朝廷人事变动可能会非常频繁,光靠他一个人顶着压力会很大。 适时注入新鲜血液,不光能让死气沉沉的官场焕发活力,还可以借机观察和锻炼一批积极向上的年轻官员,准备在将来无缝衔接。 皇帝钦点了两个人,礼科给事中杨涟和吏科给事中顾大章。杨涟升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从五品;顾大章升吏部考功司员外郎,从五品。 这两位景阳三年的进士入朝为官两年多以来,虽然和东林党人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合作,但随着大环境变化,双方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逐渐成为东林派系中的新团体,主张支持皇帝改革,不再把派系之间的争斗当做主旋律。 这次宫廷政变他们团体里的绝大多数官员并未牵涉其中,且在事后对沈鲤等人的行为做出了有限批评,言行基本一致。 对于持不同政见者洪涛的态度一直很明确,只要大方向基本一致,又可以遵守现行规则,就允许其存在且可以合作。 其次是户部,现任户部尚书赵世卿兢兢业业、认认真真,是个管钱的好材料。但其为人过于死板,不善与时俱进。 等各地工厂成了规模,对外出口量大增,再开了海禁之后,商税快速增加,目前采用的财税体系必将要随之改进,指望他来独当一面显然不太靠谱儿,必须要未雨绸缪。 想当好一名户部官员,首先就是要有数学底子,最好还能快速学习一点统计学知识。具备前者的官员并不少,可同时具备后者的就不太多了。 这时徐光启帮了个忙,他认识个叫李天经的直隶吴桥人,其在数术和天文历法方面有点造诣。最主要的是年轻,才30岁,有时间有精力也有兴趣学习新知识。 唯一有点麻烦的是此人只是举人身份,按照朝廷惯例,一上来不太合适被委以重任。 “卓吾先生也是举人出身,两广总督一样能做的有声有色,比那些进士丝毫不差。举人也无妨,先让李天经先去户部做个……王安,户部可有能常与朕见面的职务?” 在洪涛的认知里,古代的举人要比后世的硕士学识渊博,考取难度大,在能力上做个中层干部已经足够用了。进士有点像科学院院士的难度,从基层做起有点溢出浪费。 但有些规矩并不是说改就能改的,需要很漫长的时间和精力去潜移默化,想快速达到目的只能寻找些漏洞勉强应付。 “呃……奴婢倒是想起一个职位与万岁爷所需相仿,只是已经有多年不曾设置了,贸然提出来怕是又要被朝臣们非议。” 王安不愧是紫禁城的内管家,满脑子里装的都是各种规矩、礼法,以及人和事,稍微琢磨了琢磨就有所得,只是说的时候有点支吾,怕给皇帝找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说无妨!” “世宗朝,户部曾有侍郎专门掌管西苑蚕室与御田,到了穆宗朝,蚕室和御田荒废,此职也就随之不再常设。” (本章完) 254 一朝天子一朝臣4 “哦……是这样啊……你明日与赵世卿打个招呼,先让李天经到内府十二库做个从九品的副使,就说是徐光启的好友。 过些日再去找他说皇后要养蚕,朕也打算亲耕,让他派个不怕死的侍郎仿照世宗旧制把西苑管起来。如果犯难你再给他出个点子,侍郎没法随便加,加个郎中不算太难。让李天经担当此任,有徐光启照拂朕这里也好交代。” 要说洪涛和王安互相配合起来,经常能有神出鬼没的功效。王安对宫内和朝廷知之甚多,洪涛则是一肚子弯弯绕,最善于找漏洞钻空子,真是双剑合璧,一加一大于二的典范。 这次也不例外,为了达到目的,居然合起伙来给内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下套,假借仿效先帝的由头,凭空让个举子一跃成为正六品官员。 完事赵世卿还得对王安心存感激,此时此刻,凡是正经官员哪儿敢随便入宫伴驾,让谁去都得罪人,户部里好像只有徐光启介绍来的关系户李天经最合适。 知道为啥正直的人在官场中为啥永远也斗不过政客了吧,谁的底线高、谁撒谎骗人不如吃饭顺溜,谁是失败者。这就是游戏规则,谁理解得透彻、执行的坚决,谁占便宜。 李天经是何许人也,又有什么特殊本领,值得皇帝单独为他设计晋升路线,难道又是历史上的大牛? 按照后世大多数人的标准,李天经既没开疆拓土、又没诗文传世、也不是清官、还不曾开创朝代,肯定称不上大牛。 不过洪涛的标准与常人有所区别,他更重视技术型人才,从骨子里讨厌政客、枭雄、官僚和皇帝。李天经恰好符合了他的标准,所以哪怕费点力气也值得。 李天经的特殊才能就是天文和历法,明代的崇祯历法,他是编纂者之一,只是名气没有徐光启、李之藻、汤若望等人大。 一部历法值得如此大惊小怪吗?怎么说呢,这玩意粗看上去好像可有可无,但仔细琢磨琢磨吧,对生产生活还是挺重要的,尤其对古代农业发展起到了相当大的促进作用。 中国古代的农业技术之所以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领先全世界,除了2000年前就发明了的垄耕法,准确的历法也不可或缺。 后世里所谓的农历,是1929年颁布的紫金历,除此之外几乎每个朝代都要修改历法,大体上几十年就得来一次,目的就是适应农时。 在中国历史上比较重大或者重要的历法只有五部,分别是汉代的太初历、唐代的大衍历、元代的授时历、明代的崇祯历和清代的时宪历。 汉代以前,中国的历法比较混乱,西周以11月为岁首,每年只有春秋两季,没有夏天和冬天。到了战国的四分历之后才有了一年四季,可历法依旧不太统一,比如秦国每年以10月为岁首。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古人靠观测星象确认历法,方法没错但观测手段比较简陋,误差比较大。随着日积月累,误差会越来越大。 到了汉代,误差已经大到无法使用的程度,汉武帝不得不令司马迁父子重新修订历法,正式把二十四节气纳入其中,确定了每年12个月,这就是太初历。 到了唐代,印度文化传入中国,除了佛教之外也包含历法。印度僧人善无畏的弟子僧一行参考了印度九执历,修订了大衍历。 元代的授时历则是云集了一大批阿拉伯学者,彻底做到了多种文化的融会贯通。到了明崇祯时期,徐光启、李之藻、李天经参考了欧洲数学算法,汇同传教士汤若望修订了崇祯历。 看,李天经确实有点特殊才能吧,也值得精心培养吧。洪涛虽然很熟悉后世通用的格里高利历,但对农历真不摸门。想让粮食高产,除了农药、化肥之外,历法也很重要,他一个人说不定能顶百万亩产量。 当然了,李天经现在可能还没能力修订历法,不要紧,洪涛可以给他创造更优越的学习环境,比如说系统的接触数学、几何,再比如说有限度的明白地球与行星、太阳的关系。 另外洪涛还想招收几名来自欧洲、印度半岛、阿拉伯半岛的天文学家、数学家一起进入钦天监参与历法修订工作,看看能不能在诸多种文明的碰撞下,撞出一些灵感的火花。 不过这个愿望可能要拖一拖,目前来讲让西番僧人入朝为官好像不太靠谱。礼法也是文化的一部分,想改变只能潜移默化徐徐图之,太生硬了容易出事。 接下来是兵部,有了兵部侍郎孙玮做榜样,在谋反案中落马的兵部官员数量仅次于礼部,目前人员短缺急需补充。 皇帝钦点之人也是景阳三年的科举进士,现在翰林院任九品侍书的孙承宗,因奏对山海关防御体系内容详实、数据充分,破例擢升兵部武选清吏司五品郎中,主抓练兵。 谈起明朝中后期的对外战争,孙承宗肯定算一号人物。他是个读书人,从未领兵作战过,但被天启帝任命之后,在辽东断断续续经营了十多年,细心打造的关宁锦防线一直很稳固。 虽然结硬寨打呆仗的方法耗费了大明朝廷很多财力物力,可效果还是不错的。弄得后金很难受,不得不说在军事方面确实有点天赋。 当年在进士名单里看到这个名字时,洪涛就想马上派个军事职务到辽东前线试试其成色,可惜手中没有那么大权力。 现在时机来了,孙承宗也经过了三年基层磨砺,应该换个更大也更合适的舞台展现一下才华了。如果能把纸面文章付诸到实践中去,在未来很多年里,将是一位可以与袁可立并驾齐驱的帅才。 另一个得到提升的是兵部武库清吏司六品主事王家桢,他的升迁没什么争议,皇帝钦点的状元郎,没去翰林院熬资历等着入阁,跑到六部里当个主事,踏踏实实不骄不躁,再往上走一步做个郎官合情合理。 (本章完) 255 一朝天子一朝臣5 刑部在洪涛眼里基本是个半残,目前人员配置足够运转,暂时就不做什么变动了。但工部是新政的重点,任务重责任大,必须得到加强。 工部尚书刘元霖刚过五十,体力精力都还可以,在任三年也没找什么麻烦,基本算是合格。右侍郎赵士祯研发后装火炮、燧发米涅弹步枪功绩显赫,进左侍郎,时刻准备接班。 原营缮清吏司员外郎李之藻升任郎中;原营缮清吏司主事毕懋康升任屯田清吏司郎中;原虞衡清吏司主事徐光启升任本司郎中;原虞衡清吏司主事王徵升任都水清吏司郎中。 “袁爱卿,此任辽东巡抚你做得很好,不知今后有何打算?”除了借着谋反一案对朝廷部分官员做出了相应的调整之外,还有个辽东巡抚袁应泰应该得到嘉奖。 在这次裁撤辽东镇的行动中,他和杜松一文一武调度有方,确保了几十万军民安全有序入关,功不可没。同时也验证了后世对他的评价,军事技能平平,在民政上却是把好手。 “臣惶恐有加,若有朝一日收复辽东,臣愿再任巡抚,造福地方。”袁应泰此时也不清楚到底是有功还是有过,为了诛杀乱兵一事,朝中弹劾不断,如果皇帝来个功过相抵也很正常,升迁的念头已然淡了。 “嗯,暂且耐心等一等,你会看到那一天的。不过眼下朕有个更重要的职位想托付你去担任,只是此地距离京师甚远,往来不便,又极易遭到科道弹劾,不知你意下如何?” “……若论凶险辽东当仁不让,臣既然去得还有何处不能去,请陛下明示,臣愿往!” 有道是听话听音,可袁应泰愣是没从皇帝这段话里听出准确意思来。按说又远又容易被弹劾的地方等于被贬黜,可又是个很重要的职位,真想不出所指为何。 “两广总督李贽这几年在当地推行番麦、番薯,鼓励建厂榨糖、酿酒与西番商人经营,成绩颇丰。只是广东左布政使胡桂芳对于新政态度不明,拖拉推诿不断,严重影响了进度。 朕打算让你就任广东右布政使,配合李贽继续深入推行新政,顺势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做好接替胡桂芳的准备。” 刚入秋的时候,李贽发来密信,除了讲述番麦和番薯的产量喜人,糖厂、酒厂、香皂厂效益大幅提升的喜讯之外,还说了说遇到的问题。 首先是身体,他今年已经81岁了,虽然做为福建人比较适应当地气候,心气足了之后精神头也比以往旺盛。但毕竟风烛残年,身体愈发衰弱,入夏之后病了两场,不知道哪天就会一病不起。 其次是现任广东左布政使胡桂芳在工作上不支持也不反对,凡事无论大小都要向朝廷各部去函询问。做为总督又不能事事代替其做决定,太耽误进度。 所以建议皇帝及早安排可造之材准备接替,最好提前派过去工作一段时间,一方面是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一方面也要考察能否胜任。 原本洪涛打算找个借口把胡桂芳替换掉,可是问过叶向高之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胡桂芳早年在杭州做过推官,工作认真、勤俭克己,民声很高,是个很不错的官员。 如果仅仅因为其不太了解新政就无故更换有些过于草率,新政目前只在广东一省实施,还不是公开的,而是通过李贽一点点推行,属于试验阶段。 别说胡桂芳,放任何一名官员去当广东布政使都有可能因为不了解而反对。人家好歹没故意作对,只是多向朝廷询问,一点错没有。不过新政的推广试验也不能因为某位官员的谨慎而放慢,该更换还是要更换。 洪涛的本意是先找个合适人选去当右布政使,再拖上一年,待到明年大计来临,以政绩优秀为由不露声色的把胡桂芳调回京师去都察院或者大理寺任职。 届时新人也对当地情况摸得差不多了,不管是替换胡桂芳还是接替李贽都属于顺理成章,不会影响新政的推广进度。 本来想派马经纶去当右布政使,他和李贽是忘年交,理念又都差不多,这几年经营《半月谈》有声有色,在民间赢得了不少声望。去当地熟悉个一年半载的,应该可以接替李贽的位置。 但马经纶说他恐怕无法胜任,当个编辑在报纸上耍耍笔杆子与实打实的治理地方完全不一样,他以前曾经当过知县,政绩不错,却已经快累吐血了,自知不是当封疆大吏的材料。 另外他对官场中的争斗早已失去了兴趣,高官厚禄更是缺乏吸引力,倒是觉得在报纸上建功立业,替皇帝摇旗呐喊挺中意。 洪涛听闻之后觉得挺有道理,一个人如果很烦一件事几乎不可能做好,与其强迫马经纶扔下《半月谈》去当官,不如另外找个合适的人选。 思来想去,还是袁应泰比较合适。他虽然属于士人阶层,却已经受到了自己不小影响,且烙上了保皇派印记,和袁可立一样很难再回头,更容易接受新的理念。 “……臣斗胆相问,陛下可是要在两广做大变动?” 有了裁撤辽东镇的一系列举措当例子,袁应泰差不多摸到了皇帝的行事风格,那就是不拘一格,敢想敢干,要预测其下一步动作的话,最好使劲儿往大了猜。 李贽在两广势头正盛,有皇帝全力支持,除了经常被弹劾之外没听说有什么麻烦。突然间派自己去当右布政使,肯定不是打算萧规曹随,很可能有更大的变化。 “可以这么说,朕打算进一步开放广州港,允许部分番邦商船自由来往。仅仅靠田亩税赋已经无法支撑大明的复兴了,增加商税是唯一能在短期内见效的办法。李贽这些年一直在为此事做铺垫,效果很明显。” 关于开海的争论在朝堂里一直都有,也一直没个定论。洪涛不打算和朝臣们打嘴架玩,孰是孰非光喷也分不清,干脆就用事实来说明吧。 (本章完) 256 帝王无情 李贽这些年在两广的所作所为,除了推广玉米和番薯之外,基本都是在为开海做前期准备工作。事实证明,仅仅只是小规模的试验就已经让广州市舶司收税收得手软,一个月顶过去全年。 有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既然全面开放海禁还不能实施,那就先在广东搞个试点。待效果出来了,再拿着详实数据去挨个抽反对官员的脸。 不过这个活儿很容易遭骂,以李贽的年龄和精力怕是应付不来,必须找个有经验、有魄力、脸皮厚、胆子大还年轻些的官员主持。袁应泰在辽东的表现完全符合这几条要求,只要其本人不反对开海大概率能完成。 “臣只怕一旦放开海禁,倭寇再来袭扰,所得税款不足剿灭之耗费。”袁应泰倒是没说反对,但也没说拥护,他对其中的关键问题怀着深深的担忧。 “哪儿来的那么多倭寇,不过是些许日本浪人,其余皆乃我朝子民。自古以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片板不得下海等于断了沿海百姓的生路。 他们无法出海打鱼,不能出海经商,又没有土地可以耕种,除了去当海盗劫掠还能如何?祸患不由倭人而起,是朝廷自作自受。 此一时彼一时,就算倭人趁机来袭,袁总督的水师也不是以前沿海卫所可比。朕可以毫不夸张的定论,无论本朝海盗还是日本浪人,在大海上皆不是一回之敌。 去广东赴任的不止袁爱卿一人,李如梅将作为都指挥使一并前往,袁都督也将在广州设立海军水寨派战舰常驻,专门打击当地海盗、保护沿海百姓和过往商船。” 对于袁应泰的担忧洪涛只是淡然一笑,要是没做好万全准备也不会冒着如此大压力打破海禁。从剿匪提督衙门建立、海河造船厂落成时起,大明沿海就注定不会有大规模匪患了,即便有,也是故意留下来当借口用的。 李如樟、李如梅两兄弟在谋反案中站对了位置,自然要得到嘉奖。李如樟留在海军陆战队里任指挥使,李如梅则派去广东任都指挥使。做为武将,能获得带兵的权力就是最高奖励,想必他们应该懂得珍惜。 “……臣谨遵圣命,拿到官凭文书即刻启程前往广州府赴任。” 做为一名布政使,上有皇帝信任,内有两广总督指导、旁有指挥使司配合、外有海军总督坐镇,夫复何求。袁应泰再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如果干不好只能怪自己太笨。 “先不用忙,下月初海军有船前往广州,你可跟随一起南下,顺便帮朕看看海军可否具备与强敌一战之力。” 从京师去往广州上任,对于袁应泰这种出身北方省份的官员来讲可以说沿途充满了危险。任何一处险滩、一条山路、一场水土不服都可能要了小命。 洪涛可不想让他出师未捷身先死,在有了新式战舰之后,走陆路远行已经不如走海路便捷安全快速。当然了,有一点他没说明,晕船的滋味也很不好受,好在通常不会要命,忍一忍吧,吐啊吐的慢慢就习惯了。 安排好了国事,洪涛还得去处理家事,也就是后宫里的权力争夺。在这次谋反案中,太贵妃郑氏、福王朱常洵和其党羽以及给于了协助了太监、宫女,肯定要被诛杀。 洪涛仍旧法外开恩,准许她们服毒自尽,其家族成员全部按从犯处置,家产一律充公。可是有一个人不太好处理,皇太后王喜姐在这次谋反案中,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不用问老身的意思,就按照皇上的想法办吧。我曾经多次提醒过该放手时就该彻底放手,可惜她还是没听,自作孽不可活啊!” 说实在的,杀一个手无寸铁且只有贼心没有贼胆的女人,真没什么意思,更没意义。可俗话说的好,一碗水要端平,如果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以后别人就该有样学样了。 最终,洪涛把这个难题扔给了太皇太后,想看看老太太会如何决定。没承想这可真是位狠人,眼睁睁看着亲孙子被杀一个字都没讲,现在又对儿媳妇的死活不管不顾。 “皇祖母,孙儿小的时候曾受过皇太后的关照,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源相报,实在下不去狠心。要不干脆这样吧,由您代替孙儿当责斥一番,略作惩处即可。好在朝中没人知道内情,也不算徇私舞弊。” 啥,又让自己当坏人,洪涛当然不乐意。从今往后,坏人必须由别人当,皇帝必须是励精图治、爱民如子的正面形象。 “……不知皇上打算如何惩处?”太皇太后闻言停止了捻动佛珠,翻起眼皮好一顿打量。 “朕打算收回京师三大营的兵权,可手中无人可用。永年伯王明辅正值壮年,能力突出,要是能勇挑重担替朕分忧,应该足矣证明太后的悔过之意。” 面对皇太后狐疑的目光,洪涛面不改色心不跳,用非常婉转的词句,道出了非常龌龊的打算,可听上去都是满满的关心。 “皇上真是好算计呐,也不知是随了谁……好吧,老身就再为大明江山出次力,但愿不要招来祸端!”都不用听完皇帝的讲述,太皇太后就开始叹气。 她对这位亲孙子是既爱又恨还怕,与死去的万历皇帝相比,已经不能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来比拟了,简直就是个怪物。表面谦逊随和,内心狠毒冷酷,手段狡猾隐蔽,眼光深远不可测。 做为皇帝,必须特别合格,可是做为子孙,又显得太吓人了。在那副总是挂着淡淡笑容,还有点憨的面孔后面,感觉不到半点亲情,满满的全是利益交换。 永年伯王明辅是皇太后王喜姐的侄孙,在王伟和王俊死去之后,袭承了爵位,只能说中规中矩,没仗着外戚身份四处惹祸,哪儿有什么能力突出。 让他去担任军职,在规定上合情合理,可在经验和能力上,半点水平也没有,明显就是个探路的弃子。成功了,皆大欢喜,随便给个闲职挂起来,不用担心尾大不掉。 失败了,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还能把皇太后参与谋反的罪名抛出来当挡箭牌,半点责任都不带沾的,洗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做为长辈,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媳妇被孙子诛了全族,即便知道是阴谋诡计,也只能助纣为虐,还得心甘情愿、全力以赴。 (本章完) 257 萨琉战争 景阳五年十月,皇太后王氏因管理后宫得当,受到皇帝嘉奖。其侄孙永年伯王明辅迁都督佥事,领后军都督府事。至于说到底怎么得当,没说,也没人关注,大家的注意力全被新上任的后军都督所吸引。 在五军都督府中,后军都督府掌管的京师卫所数量最多,是拱卫都城的中坚力量。上一任后军都督是英国公张维贤,但他由于和温纯是亲家,即便没有参与谋反也不得不主动辞职。 把五军都督府交与勋贵掌管是惯例,本来无可厚非,可永年伯王明辅的资历太浅,皇帝任命这么一个人担当重任,很可能不是嘉奖皇太后的功绩,而是要通过王明辅来间接掌控兵权。 但也有不似之处,这么明显的伎俩,以皇太后的脑子必然能看出来,如此凶险的职位,肯定不会让自家侄孙去担任,皇帝也无法逼迫。 可王明辅就在朝会上痛痛快快的领旨谢恩了,皇太后也没私下里说什么怨言,难道皇帝真是为了表彰奖励,此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用意? 就在朝臣们心怀疑虑、惴惴不安之时,一纸来自浙江的奏报让本来就紧张兮兮的朝堂气氛愈发凝重,日本再次出兵侵犯大明属国,联想当年朝廷在朝鲜与日本的苦战,每个人都不免平添几分愁绪。 浙江总兵杨宗业奏报,3月初,萨摩藩藩主岛津家久在德川家康的允许下派兵攻打琉球,连战连克,至4月初4,琉球国中山王尚宁不敌献城投降,连同王子和一百多大臣全部被带回了萨摩,下落不明。 在国王被萨摩藩掳走之后,侥幸躲过一难的琉球官员马上派人向大明通报倭乱,恳请宗主国派兵帮其讨还公道。此时琉球特使正在宁波港候旨,等待大明皇帝下令召见。 萨琉战争!洪涛只读了一个开头,脑海里立刻蹦出了一场发生在万历朝的战争。根据历史记载,琉球国王和大臣们最终又被送回琉球继续执政,只不过是签署了一些不平等条约之后才放行的。 具体条约内容记不得了,大概意思是琉球从此以后不仅是大明帝国的藩属国,还要向日本开放港口、效忠萨摩藩、割让一部分岛屿。 万历皇帝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好像也没什么反应,连口头抗议都没有,等于是默认了现状。鉴于当时明朝内部的虚弱现实,此举也很正常。 自身如此虚弱,快连军费都掏不出来了,再出兵帮属国讨回公道的难度太大。而且琉球还不像朝鲜有陆地连接,明朝连个正经的远洋水师都没有,隔着大海想强硬也强硬不起来。 洪涛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也和万历皇帝的反应差不多,先召集六部九卿以及听取下意见,讨论之后也得出了无法进行有效救援的结论,甚至连派遣使臣赴日当面抗议也不现实。 “朕有海军可用,若是连抗议都不做岂不是向全天下宣布大明帝国已经无力维护其藩属国地位,颜面扫地。让袁可立酌情派遣战舰赴萨摩藩转达朕的意思,责成德川幕府早日释放中山王,认错赔偿!” 但洪涛的处理办法比万历皇帝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点,在小弟被外人欺负了之后还知道骂两句撑撑场面,可也仅仅是骂两句,半点动手的意思也没有。 这倒是合了众大臣的意思,他们连琉球具体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每年进贡的那点土特产塞牙缝都不够,能在此时骂两句已经属于仁至义尽了。 不过他们这次又猜错了,面似无所谓的皇帝心里已经开始画圈圈诅咒了。也不怪大臣们总是判断失误,他们是真不了解皇帝的内心有多小肚鸡肠。 表面上的宽容大度只不过是力所不及的掩饰,一旦能力达到了,十年前谁顶过嘴都记得清清楚楚,且百分百要还以颜色,至少加倍! 面对蒙古诸部和女真人的步步紧逼采取收缩防御,那是皇位不稳,无法调集全国力量应对,暂时拿人家没办法,为了减少损失积蓄力量忍痛为之。 可战场一旦换到了大海上,有没有大明朝廷帮助都是一个样。面对一个岛国,洪涛敢以一己之力让它分崩离析,凭借的就是先进的战舰和火炮,还有跨时代的导航技术。 在陆地上无论多努力研究,也无论有没有天才出现,以目前的工业基础也搞不出机枪。当双方兵力到达一定差距之后,质量真的无法完全弥补数量劣势。 但在大海上作战就是另一种规则了,人类真正进入大洋航行仅仅百多年,对帆船和海战武器的开发远远没有达到顶峰。此时技术优势会成倍增加,仅靠数量很难弥补。 即便一艘装备了前装滑膛炮的双层大帆船,只要有安全的锚地和补给,也能让上百艘只靠冷兵器接舷肉搏的原始战舰全部葬身海底。 洪涛当着大臣们说的是严厉谴责,却没说是用语言还是炮弹。转头给袁可立下达的命令也是严厉谴责,但明确讲了是用炮弹。 他要求海军派遣两艘战舰前往日本沿海,能找到萨摩藩的港口更好,找不到也不要紧,遇到哪个港口就攻击哪个,见到的船只一律炸沉、港口一律烧毁。爱反抗不反抗,只要是能活动的东西都属于可攻击目标。 可以不宣而战,打完了就跑,再到下一个港口继续搅合,直到把炮弹打完为止。顺便给德川幕府带个口谕: “如果知道错了就赶紧把中山王放回去,赔偿几十条大船意思意思,下不为例。继续执迷不悟,每年大明海军都会不定期来探望几次,炮弹多多带,免费帮忙拆迁沿海建筑物。不服可以到大明沿海报仇,没本事来那就忍着吧。” 告状?靠,头一次听说外国政府到大明领土上找大明官员状告大明皇帝的,洪涛倒想看看哪位官员敢接这种诉状,不用前来质问,只要接了立马抄家流放。 你就不配当大明的官,自己人坑自己人也就算了,好歹也是肉烂在锅里,没便宜外人。怎么还能胳膊肘向外拐,帮着外国人坑自己人呢! (本章完) 258 驱狼吞虎 “近年佛郎机人往来日本频繁,若是在港口遇到他们的商船该如何处置?” 此时的袁可立已经褪去了传统士人的外皮,黑黝黝的脸庞和身躯矫健,说其是名常年在边塞征战的将领也有人信,套在常服里面怎么看怎么别扭。 除了外表,他对世界的认知也随着越来越开阔的视野逐渐丰富起来,面对皇帝的命令既没有盲从也不做劝谏,而是提出了很有实际意义的疑问。 “朕倒是忘了他们……这样吧,如果碰到佛郎机人的商船不要攻击,允许他们与日本贸易。另外你要多关注下红毛番的船只,他们与佛郎机人正在打仗,船只模样差不多,非必须也不要骚扰。 另外告诉你手下的走私船队,明年可以加大对日本的货物输送量,多换些硫磺、硝石回来,且价格要比现在更便宜些。” 如果袁可立不提,洪涛还真把葡萄牙人与日本的海上贸易给忘了。由此还想起了另一个正在建立亚洲贸易航线的国家。 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到底是在什么时间点与日本建立的商业往来,前世里曾经看过相关资料,但真记不住了,大致也是在明朝末期,与占领湾湾岛相近。 “……臣不知为何要如此行事,以海军目前的能力完全可以掐断大部分往来日本的航线。如果陛下不想过多与佛郎机人交涉,臣愿代往。以广东、福建、浙江三省物资完全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没必要再远渡重洋去日本贸易。” 可惜袁可立无论怎么加强对世界的认知,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获得太多有关世界各国现状的详情,不是不努力是条件达不到。 对日本进行禁运是朝廷定下的惩罚规则,在这个基础上如果再能掐断佛郎机人的航线,岂不是封锁得愈发严密,让德川幕府更加难受了。 至于说佛郎机人愿不愿意,这一点可以谈嘛。那是一群重利忘义的商人,只要利益足够多,转脸就能忘了日本在什么地方,而大明沿海各省正好能满足他们的所有需求。 “朕这几年没精力去兼顾其它,若是把日本逼迫过紧他们还得去找朝鲜的麻烦,届时我朝帮不帮都要吃亏。有时候让敌人舒服几天并不是坏事,当人有了一线希望时大概率不会铤而走险,国家也是如此。 有了佛郎机人和红毛番的商船,再加上你暗中走私,德川幕府吃不饱也饿不死,不大可能破釜沉舟拼死一搏。时间长了还会产生惰性,逐渐依赖外来输血。” 在经过朝鲜战争之后,德川幕府陷入了一种两难局面。朝鲜没拿下来,巨额战争经费得不到补充,原本对大明的贸易又被禁止,国内物资极度匮乏。 进攻琉球除了见财起意的红眼病之外,也是想通过琉球与大明的正常朝贡关系,变相获得比较稳定的对外贸易途径。 假如此时把日本所有的对外贸易路线全部掐断,先不说要花费多少代价才能办到,势必会引起佛郎机人和荷兰人的警觉。如果他们发现原本保守闭塞的老大帝国突然变得富有侵略性了,肯定会相应改变之前的策略。 洪涛不怕人不怕地不怕天,最怕在实力完全占优之前过多影响历史走向。那样一来就等于失去了穿越者唯一的优势,对未来发展弊大于利。 “陛下认为朝鲜真的能打败女真人?”关于日本未来的发展方向,袁可立可能想不到太长远,不过对于近在眼前的朝鲜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自打大明放弃辽东镇,女真人和朝鲜人就在宽甸六堡附近摆开了架势。虽然朝鲜人先于女真人得到明军撤走的消息,准备得要充分的多,可优势并没体现到战线上,双方互有攻守形成了拉锯战。 这还是女真人的偏师,如果主力部队全转移到这个方向上来,朝鲜军队怕是守不住,到时候皇帝驱狼吞虎的计划恐怕就要落空了。 而神仙岛上的水寨已经修筑得差不多了,算上海军陆战队和御马监遣送的四卫营、勇士营和孤儿,兵力已经接近2000。只待明年春天江面开化,就要派船运送小规模队伍进入镇江堡附近寻机偷袭女真人的侧翼。 假如朝鲜军队抗不到来年春暖花开,那偷袭计划实施起来的难度就得加倍,单独面对势头正盛的女真主力,心里没有任何底气。 “不要被假象所蒙蔽,李贽正在与佛郎机人谈判,最晚在明年初就会有运粮船抵达宣沙浦。有了粮食的朝鲜军队会完全不一样,再加上充足的煤铁,只要女真人在冬天无法把朝鲜军队彻底歼灭,时间拖得越久越麻烦。” 那朝鲜军队到底有没有战斗力呢?洪涛真不清楚,但可以问,问参加过朝鲜之战的大臣和将领。他们一致认为只要能吃饱饭,手里再拿着点像样的武器,朝鲜军队还是挺能打的。 当然了,这条理论只存在于家门口,离开朝鲜北部和辽东南部的山区,这支部队的作战能力就不好揣测了,也没先例可以借鉴总结。 “……驱狼吞虎固然好,可一旦把狼养壮了,可能和女真人一样麻烦。”什么叫代理人战争袁可立肯定不懂,但古人早就玩过相同的招数,只是名字不同罢了。 对于扶持朝鲜人对抗女真人的办法,袁可立持谨慎态度。主要是朝鲜朝廷在历史上的表现不太让人放心。弱的时候当墙头草左右逢源,一旦有点富裕就总琢磨着向北扩展地盘。 “狼?不不不,朝鲜顶多是条狗,碰见弱者会呲牙撕咬,遇到强者立马摇尾乞怜。只要我们能保持自身强大,无论朝鲜、日本、女真还是蒙古各部都不足虑。” 出于习惯,洪涛每次穿越到古代时都不怎么考虑对方的实力,只愿按照自己的节奏筹划攻防。听闻袁可立如此忧虑朝鲜变强之后反噬,马上予以了批驳。 “……臣当然明白打铁还需自身硬的道理,可纵观史书,历朝历代都有起伏强弱,陛下又如何能确保大明强盛不衰?” 要说袁可立是帅才,没错,要说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也没错,要说他不识时务,更没错。在皇帝志得意满、滔滔不绝的时候,不赶紧拍两巴掌助助兴,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仕途要是能通坦才怪。 “很简单,按照朕的办法治国,不出十年即可看到大变化。” 以前洪涛总喜欢絮絮叨叨讲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试图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图。这次他的风格突然变了,从理论派变成了主观派,没有多余的废话,全靠霸气服人。 “臣今年还不到50,应该可以看到陛下的大治之日!”要问洪涛有没有霸气,在袁可立眼中还真有点。当下也不多问,痛痛快快的认可了十年之约。 (本章完) 259 天高皇帝远 景阳六年除夕刚过,一艘悬挂着大明日月旗的双桅帆船顶着东北风缓缓驶向伶仃山南侧,不远处的海域里已经停泊着一艘更大的帆船。 由于日本入侵琉球,皇帝命令海军派两艘战舰去找幕府当面提出抗议,原本可以一同前往广州的三桅战舰被临时抽调,袁应泰不得不与新任广东都指挥使李如梅改乘更小的双桅快船。 腊月二十从天津卫造船厂码头出发,六天跑到了松江府,换乘另一艘双桅快船,又跑了四天抵达泉州,再换一艘双桅快船,今天是第三天,听说过了这座孤岛向北两个时辰就能进入伶仃洋了。 算上在松江府、泉州换船歇脚的三天时间,从天津卫到广州只用了十六天,而从天津卫进京师,多则一天少则半日。 如果不走海路,改走陆路或者水路,拿往年去京城赶考的举子为例,通常需要2个多月和3个月才能抵达。要是在途中遇到不好的天气,时间还会更长。 走海路除了晕船比较难受之外,相对还是比较舒服的,岁数大一些也无妨。要是走陆路或者水路,就算有骡马代步,对上了年纪或者身体不好的人来讲依旧是个很大的挑战。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走几天休息两天,但这样一来总耗时还要再增加三分之一左右,是走海路的五六倍之多。 怪不得皇帝在朝堂里撒泼打滚,想尽了各种办法也要说服朝臣们同意开海禁。先不说与东洋、南洋、西洋的贸易会带来多少税收,光是缩短运输时间这一项,节省下来的成本就非常可观。 当然了,海运也不是没有缺点。船老大说从景阳元年袁可立上任漕运总督,在天津卫偷偷建造海船培训水师开始,到今已经有八个年头。 当初与他一起在小帆板上练习操帆的二百多名水手中,至少有三十多位因为操作失误、中途生病、船只触礁沉没等意外长眠于海底。 其中多一半是死在最开始的三年,那时候大家对新式海船比较陌生,更不习惯一出海少则三两个月的生活。度过陌生期,熟悉了新式帆船的操作之后,伤亡率才明显减少。 只要在熟悉的海域里航行,又有比较老练的水手和领航员,远洋航行的安全性还是有保证的。但要到了不熟悉的海域里,再赶上坏天气,船毁人亡的机率就会成倍增加,谁也没办法和老天爷掰手腕。 袁应泰穿着和水手们一样的黑色衣裤,一手扶着舵台一手举着望远镜,边看边和旁边的领航员聊天。在小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有点习惯船上的生活了。 苦,确实苦。白天太阳晒晚上冷风吹,舱室里总潮乎乎的。不上岸,食物永远是菜干、肉干和一种硬硬的饼干。每天从早到晚只能看到两三种景色,黑蓝色的海水、蓝蓝的天空,或者一起阴霾。 但是和卫所兵将吃的苦比起来,当海军水手好像又成享福了。在正常航行时,一班水手一天只干两个时辰就可以休息,每月可以拿到5两足银。吃喝不要钱、衣服不要钱,只要别出错挨罚,一年最少可以收入60两足银。 这个收入水平在当代已经不算低了,顺天府和宛平县的农户,靠着京城收入稍微高点,平均下来一年也不过折合白银15两上下。 给官员们买柴烧水干杂活的皂吏,每年工资只有20两,马伕一年40两,七品县令每个月八石米粟或每年45两白银。 另外到海军里当水手,除了可以按月拿到足俸之外,还能跟着领航员认字学习数术。就算将来不当兵了,凭借能写会算的本事,回到家乡也能找个不错的差事。 说起领航员,袁应泰对皇帝的敬仰不得不再次加深。那些举着望远镜和六分仪,能在大海上辨认方向路径的神奇人物,居然全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太监。 不用问,必须也只能是皇帝的手笔。按照年纪算起来,当今圣上从登基那天起就在暗中安排今后的诸多步骤,迟一点都不赶趟。 也就是说今日的绝大部分变化,都是六七年前皇帝设计好的,除了佩服敬仰之外还有深深的恐惧。掐指一算,在五年前就能定人生死,这已经快快脱离凡人的范畴了! 领航员真有这么厉害吗?为了确认其水平,半个月以来,找机会与两位领航员聊天就成了每天必不可少的安排。最终的结论是……水平忽上忽下,捉摸不定。 航海术就别提了,人家就是做这个的,要是没几把刷子,水手包括统领百户不可能毕恭毕敬,像呵护眼珠一般小心伺候。 经史子集方面只能算启蒙,水平还不如童生。可数术与格物却非常精通,怕是把钦天监里最能算的官员找来也得甘拜下风。 但最令人吃惊的还是眼界之广阔,别看刚刚成年,却可以随口说出朝鲜语、日本语以及西番语,聊起天下万物更是滔滔不绝,天马行空。 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学来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别问,问就是游历四海所得,很有点古人所说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刘领航,前面那艘是什么船?” 放下望远镜,袁应泰再次开启了话题。这一路上关于海军新式帆船的性能,耳朵里已经快听出茧子了。各种厉害、各种无敌,就好像海军的船不是木头拼凑,而是来自九天之外的神兵利器。 “是本地广船,源自东莞的乌尾船和新会横江船。体型中等,尾部带有悬空虚艄,舵片有孔,龙骨下装稳向板抵御横摇,船帆似折扇收发便利。 战船多以南洋铁力木打造,厚实坚固,船头和甲板两侧装有若干铜发熕,大小不一。重者500斤余,配有木轮车,可前后移动方便装填。弹丸重4斤,装药2斤左右,直射一百步开外能洞穿四寸松木板。” 一聊起船只领航员也不举着六分仪望天了,立刻滔滔不绝起来。他可能也是在船上待的无聊,突然碰上位愿意问东问西的大官挺好奇,更好为人师,只要不是机密知无不答。 (本章完) 260 天高皇帝远2 “与我等这艘帆船交战孰优孰劣?”袁应泰举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看,和领航员所讲基本无二,于是又开始进一步探讨作战问题。 “这个嘛……那艘广船少说也得万斛,该是当地卫所战舰。布政使所乘的只是快速帆船,多用来传递消息和训练新水手,不好评价。”这个问题还真让领航员犯难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没有确切答案。 “若是非要打呢?”果然,袁应泰就是纯外行,非得比个高下。 “无胜无败!双桅交通船航速快、转向灵活,像是边军的哨骑;广船皮糙肉厚,行动迟缓,彷如重骑;只要不扬短避长,谁也奈何不了谁。” 此时舱门里又走出一个穿着水手服,但皮肤白皙很多的男人。恰好听到两个人的谈话,不假思索立刻就给出了答案。 自打从天津卫登船,李如梅就陷入了吐啊吐的节奏,几乎全是躺在船舱里度过的。直到临近泉州才逐渐适应,每天都要在甲板上溜达溜达,闲时也会找水手和领航员问东问西。 但他比袁应泰多了个优势,本身就是将领,对武器触类旁通,稍微解释一遍就能大致明白。太复杂的东西一时搞不懂,实际操作几次照样能会个七七八八。 “若是袁都督的战舰前来呢?”袁应泰回身拱了拱手,可问题依旧没撒嘴,非得问个明明白白。 “下官不才,在泉州就曾问过此事。也是他,面对同样大小的福船满脸不屑,口出狂言称一敌十绰绰有余!” 要说李成梁的几个儿子里,除了老三李如桢之外个个还都教育得不错,要战功有战功,要做人会做人。李如梅虽然已经是广东都指挥使了,和右布政使基本平级,但自打上船之后一直以低姿态相处,很是谦逊。 “哦?李都司此言当真!”袁应泰也不是只会用眼角轻视武人的腐儒,知道这位都司也是皇帝看重的人,今后又要一起配合,态度同样温和。只是这次的表情有些严肃,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皇帝在临行前不仅叮嘱了去广东要完成工作,还要求在途中详细监察海军状况。袁可立的新式战舰在天津造船厂里近距离见过,除了帆具多一些、桅杆高一些之外,与沿途所见的福船、广船比起来并无优势可言。 个头小一圈不止,装载的水手更是少了好几倍。真要在海面上对垒起来,就算上下齐心悍不畏死,一对一也不见得能轻易获胜,怎可如此夸大其词。 “藩台多虑了,下官有幸在造船厂多盘桓了些日子,对新式帆船略知一二。袁都督的战舰体量虽小,肚子里却藏着大杀器。不知藩司有没有留意两侧船体上的小门?” “小门……那不是窗户吗?”袁应泰仔细想了想,好像、差不多、大概其有点印象。当时没往心里去,只觉得是一排舷窗,需要的时候打开给甲板下面的舱室透气,风浪大了之后再关上,防止海水涌入。 “呃……算作窗户也无不可,但此窗非彼窗,后面不是舱室而是火炮,有多少窗就有多少门火炮。” 李如梅现在也感受到领航员的窘迫了,与外行聊天确实比较累。好嘛,您以为是秦淮河上的游船呢,还开窗透气通风,这可是战舰,留那么多窗户不怕一炮过来开个大洞啊! “……怕是要有一二十门了吧,如此多的火炮,全放在不到千料的帆船上怎能承受,难不成是袁可立虚报了!” 有时候一个人如果太认真于某件事就会像钻了牛角尖似的,说啥都会拐到一个思路上去。刚刚还在怀疑袁可立练兵不当,现在又要指责其虚报军备贪墨军费。 “非也非也,下官在辽东镇和朝鲜见过十多种火炮,小的仅有一二百斤,可以驮在马背上行走;大的动辄千斤,需要放置在坚城之上。 袁都督船上的火炮又细又长,重不过5、6百斤,左右各10门,全都藏在窗户后面,遇到风大浪高关闭门窗对航行无碍。 别看炮身轻便纤细,其威力却大的可怕,呼吸间即可再次发射,实心弹在四五百步之外仍可穿透尺厚松木板,开花弹则落地就炸,声势惊人。 战舰与此船外型极其相似,想必跑的不会慢。若是依靠速度盘旋于敌船周遭,再用火炮攒射,和北虏的骑射之法何其相像。寻常船只速度不及,不追挨打,追了也是挨打,以一敌十不算夸张。” 眼见藩台是个死心眼,还盯准了袁可立不撒嘴,李如梅赶忙一口气把话说完,同时也在心里暗自叫苦,今后这几年的都司怕是不太好当啊。 “如此说来是袁某唐突了。此次赴任肩负陛下重托,半点不敢马虎,还望都司莫要耻笑。”袁应泰可能也从李如梅的言谈表情之中感觉到了不妥,顺势做起了自我检讨。 “岂敢、岂敢……这艘大船应该是来迎接我等的,不如速去更衣,藩台请!” 可惜无论怎么解释,刻板死性的标签一时半会算是摘不下来了。恰好此时有水手接二连三爬上了桅杆,看样子是要收帆降速,行驶方向正好对着那艘广船,李如梅赶紧结束了这次谈话。 “袁藩台、李都司,在下雪花榨糖厂经理朱雀,受总督之命特地在此恭迎二位。”李如梅猜的没错,两艘船很快就相距百步停在了一起。广船上放下一艘划桨小艇,不一会就有人从舷外爬了上来。 来者年纪不大,清清瘦瘦,文质彬彬,举止有礼,态度适度,不卑不亢。若不是穿着一身怪里怪气的两截衣服,换上袍服和冠巾,最次也是位秀才。 “原来是朱总裁,本官早已闻名,今日得见,果然是一表人才,丝毫没落了皇家气度。”令人不解的是,袁应泰的回礼也很郑重,一点不像和商人见面,仿佛遇到了朝中同僚。 “啊……朱经理……”这下李如梅有点蒙圈了,本来背着手在一旁望天,只等来人赶紧安排船只入港。没想到袁应泰如此庄重,赶紧也放下架子跟着一起回礼,可嘴里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本章完) 261 天高皇帝远3 “李都司,此乃珉王一脉,李总督的得力臂膀,陛下钦点的两广糖厂总裁。” 这时就得看袁应泰打算不打算救场了,如果愿意向李如梅示好就帮忙介绍下。如果还抱着文重武轻的观念不屑交往,就在一边不吱声看笑话。 “失敬、失敬!”面对袁应泰的好意李如梅边重新抱拳施礼,边甩过去一个眼神。虽然至今仍旧不清楚啥叫总裁,但只要是王族后裔那就是皇亲,不看僧面看佛面,礼数必然不能有失。 “惭愧、惭愧,多蒙陛下看重,朱某愧不敢当,尽心尽力耳!两位这边请,李总督已经在广州城盘桓了半旬有余,就是在等藩台和都司的到来,万万不敢耽误。” 关于出身朱雀早就没了自豪感,但对于当今圣上的恩典那是一点不敢忘。有道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若是没有《推恩令》的颁布,自己怕是还窝在家里守着几亩薄田混吃等死呢,说不定一场大水或者旱涝就揭不开锅了。 但能混到总裁,替皇帝掌管广东一省所有榨糖厂,也得靠自己努力,踏踏实实勤勤恳恳。每当想起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回乡光宗耀祖,浑身立马就充满了干劲儿。 不多时,两位赴任的官员连同随从已跟着朱雀登上了广船,随即杨帆启航向着珠江口驶去。袁应泰和李如梅并没有进入船舱喝茶休息,而是双双站立在艉楼之上,举着望远镜四下观瞧。 “两位上官请看,西边是濠镜,上面居住着佛郎机人,那些大帆船也是他们的。东边是博寮洲,从唐宋起就是停泊南洋、西洋各国商船之所在。如今已经是海军水寨,由两艘黑帆船和数十艘快船驻守,听说山上还要建炮台。” 朱雀见状也不多劝,顺势在一旁当起了导游,每过一处都要说上两句,把此地的前世今生尽可能讲述清楚,做足了地主之谊。 “黑帆船可是海军战舰?”李如梅举着望远镜向东边看了看,除了一座孤岛和山脉啥也没看见。 “正是,袁都督的战舰帆具一律为黑色,在广州和福建沿海那是大大的有名,凡是吃水上饭的人家无不谈之色变,就差每次出海烧香祭拜了,仅次于妈祖娘娘。” “这是为何?”朱雀可能就是随口一说,结果袁应泰又开始敏感了。虽然海军的战斗力听着还成,也没发现太明显的贪墨现象,但若是有为祸地方的劣迹同样得早日让皇帝知道,加以管束。 “藩台有所不知,一年多以前此地仍旧有海盗出没,多则上千、少则几十。他们昼伏夜出,专门打劫过往商船,抢夺货物绑架人票索要赎金,还经常上岸骚扰村镇。 这些海盗多是本地渔民充当,占尽人和地利之便。卫所大兵出动围剿立刻做鸟兽散寻不到人影,刚刚撤离又聚集出海重操旧业,防不胜防。 李都督上任之后得知此事,即刻上疏陛下请朝廷派船来剿匪,不久即有几艘挂着黑帆的战舰抵达,不入港不上岸,整日巡弋在伶仃洋外,行踪不定。 当时还叫剿匪提督衙门,现在该是袁都督的海军了。不到两个月,海军战舰就在南边的岛边大败海匪,击沉船只三十余艘,击毙五百多人,抓获其大小首领十多人,一战成名。 自那之后,海军战舰又大大小小打了十多次,从无败绩,不光扫清了海匪,连濠镜的佛郎机人都恭顺了许多,再也不敢仗着船大炮多横冲直撞。 不仅是此地,往东一直到福建,沿途稍有些名气的海匪要不缴船投降,要不望风而逃,再也不敢在沿海作乱,已经有小一年没再听说海匪劫掠商船的事情发生。” 对于讲述黑帆船的来历朱雀半点顾虑也没有,这些事迹也不是秘密,不光广州人知道,福建那边也一样清楚,根本不用背着人。 “如此说来岂不是造福百姓了?”可袁应泰没太听懂,明明是好事,为何起个听上去不太响亮,还带着点贬义的名字呢? “嗨,怪只怪袁都督麾下将领杀气过重,每战皆不留情面,抓到的俘虏一个也不释放,但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些人家中不见了亲人踪影又无处可寻,时间久了肯定心中记恨,又不敢明着辱骂,才有了黑帆船之名。” 说起这个名字的由来,朱雀也不知道该如何定性。褒奖吧,大部分当地人,尤其是商人,肯定会拍着巴掌叫好。贬损吧,确实也有一部分本地人心怀不满,总惦记着有朝一日黑帆船全沉在大海里。 “……那些俘虏大概率没有死,要是命大的话说不定过些年就能自己回来。”听到这里袁应泰不再追问,而是淡淡叹了口气,好像知道俘虏的下落。 不对,不应该是好像,而是确实。皇帝来之前曾经交代过,如果工厂里人手不够用,而当地人又不积极参与,别发愁,告诉驻守在当地的海军,他们自有办法为工厂提供劳动力。 刚开始自己还在纳闷海军从哪儿去弄人,试着问了一句,皇帝还真痛快,半个字也没隐瞒,直接给出了答案,两个字,俘虏。 合算袁可立自打提督剿匪衙门开始就没闲着,始终在给各地皇庄提供战俘充当劳动力,来源就是抓捕的海盗。啥从广州到福建沿海的海盗都望风而逃了,至少有六七成全都被抓走了。 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皇帝的回答是没有对错之分,只有适合不适合。以目前的局面计较,明显是适合的。既保护了沿海百姓的安全,又消除了东南沿海地区的潜在隐患。 至于说海盗的命是不是命,皇帝说这就是代价。敢下海劫掠就等于把命豁出去了,连命都不打算要,让海军帮忙处理了天经地义。别说残忍不残忍,不符天道啥的,海盗劫财害命的时候可曾考虑过受害者的感觉? 留着一条命去工厂里苦役,非但不是残忍还是任意。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法外开恩给其一条生路,若知悔改就该老老实实干活洗刷罪孽。不幸死了的,全是不知悔改罪大恶极,不是海军杀了他们,而是被老天爷收了。 (本章完) 262 天高皇帝远4 其实和袁可立的所作所为比起来这些都不算啥,海盗们确实有不少被杀被抓的,但还有一部分不仅没望风而逃,反而在广州、福建、浙江沿海活得很滋润。 他们全被袁可立给收编了,不是当海军,而是在海军的庇护下公然干起了走私船队。无论是南洋诸国还是日本朝鲜,只要有人敢买他们就敢运。 黑吃黑?别逗了,走私船队可不是普通货船,光新式三桅帆船就是不下十余艘,水手千余不止,甲板上还装着铁炮。和佛郎机人的大帆船正面对抗,谁输谁赢也很难下结论。 遇到官军更好办,拿出缴费提督衙门或者海军的文书,无论是卫所还是市舶司都无权过问,就算知道对方是挂羊头卖狗肉偷偷走私,也只能一级一级上报朝廷,别无它法。 “不回来更好……藩台、都司,前面就是伶仃洋了!”啥叫过些年可能会自己回来朱雀真没听懂,也不打算追问。 他虽然没混过官场,可从小的耳濡目染明白了一件事,在与官员厮混时,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必须问清楚,最好能白纸黑字。但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最好一个字别听,知道多了反而不美。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看着一望无际的珠江出海口,袁应泰终于展现出来点文人的特质。迎着猎猎海风,恍如时光倒转几百年,成了兵败被俘的文忠烈,表情愈发坚毅。 虽然他出自官宦人家,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入仕之后也不曾有太多曲折,感受不到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滋味。 但在辽东朕任职三年,用了很多时间走访当地边民和边军,试图了解他们的需求。又经历了几十万军民入关的洗礼,深知为官不易,有作为更难的道理。 眼下自己被皇帝信任,受到重用,40多岁已然登上正三品的台阶,假以时日还有接替李贽成为两广总督的可能,可谓顺风顺水。 然而皇帝的信任不可能永远有,新政会不会在大部分朝臣的反对下顺利铺开也是个未知数,到时候自己能不能顶住压力仍旧无法确定。 这一大堆未知就像是悬在头上的利剑,随时随刻都有可能落下来,让自己与历史上很多试图改革的大臣一般,落个人死政息的下场。 “……”朱雀让袁应泰这么一句不怎么应景的诗词给说糊涂了。 高升赴任,还没到地方呢就得到了总督青睐,亲自派人来海上接送,明明是好事儿,怎么突然间惆怅起来了,为的是哪般呢? “……”看到朱雀询问的目光,李如梅赶紧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一路上两个人虽然都以礼相待,可毕竟不是同类,根本没有太深交往,更摸不准脾气。 “朱总裁,此去广州城还有多远?”不等朱雀想明白,袁应泰已经恢复了常态。 “呃……由此向北百又十里,大概还要5个时辰。藩台如果累了可去客舱休息小憩,顺便品一品朱某特意备下的建茶。” 如何计算海路朱雀也不会,只好去问船工,得到准确答案之后又一次礼让贵客入舱。甲板上风很大,吹时间久了骨头缝里都是冷的,北方人尤其不适应。 “如此之远……本官想借此机会请教朱总裁一些本地详情,不知可否?” 袁应泰根本没动地方,喝什么茶啊,此次来广州背负着非常重要的使命,一刻都不敢耽误,恨不得马上就和李贽见面,把皇帝的密信转交,而后尽快开始布置新政的落实。 不过他也算在地方上实打实做过官的,深知一方水土一方人的道理,在没有完全掌握详细情况之前,不宜轻举妄动。 “藩台请问,朱某知无不答。”朱雀吧嗒吧嗒嘴,也开始为今后的工作发愁了。赶上这么一位雷厉风行的官员并不全是好事,有时候太急了往往达不到预期效果。 “陛下曾和袁某亲自交代,要设法与佛郎机人商谈,让其继续为我朝在南洋诸国购买粮食北运,不知朱总裁可否能帮衬一二。” 远远眺望着西边模模糊糊的地平线,袁应泰把最发愁的一件事道了出来。让他处理地方政务不难,也有办法与当地豪强打交道。但让他和佛郎机人谈买卖就有点勉为其难了,主要是此前从未接触过,不知对方是何秉性。 “藩台请放心,李都督一直把与佛郎机人商谈之事交与在下处理,朱某有幸不辱使命,只待东南风起,佛郎机人的运粮船队便会从南洋北上,绝对不会耽误了陛下的差事。” 对于这个要求朱雀答应的很痛快,就算没有新来的布政使催促也不敢松懈。先不说两广总督会不会答应,做为皇室宗亲,皇帝连圣旨都不用写,一道口谕下来,广州提督市舶司的两位公公就得要了自己小命。 而且这笔买卖谈起来一点难度都没有,佛郎机人万里迢迢背井离乡跑到大明来,从头发丝到脚趾头盖都只写了一个字,钱!只要价格公道,付款痛快,别说粮食,就算让他们去绑架吕宋国王也无不可。 两广总督李贽打着皇帝的名号,把从广州卖出的白糖份额全交给了佛郎机人,他们私底下偷着乐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因为几船粮食失约。根本不用谈,隔三差五去提醒下足矣。 “本官若是在此地推广番麦、番薯种植,再开一些工厂,可会有人横生枝节?”解决了海运粮食问题,袁应泰心里的石头立刻落下去三分之一。 这些粮食会分别存储在登州和天津卫的海军仓库中,平时用来支付北方各省的水利设施修缮工程,剩余部分只等来年各地灾情严重时拿出来赈济灾民。 说着是粮食,实际上却是当今圣上的定海神针。有粮食,不管朝堂里怎么折腾百姓们都不会乱。没有粮食,朝堂里全是一条心照样没用。 只有稳住百姓,皇帝才有时间和条件对以往弊端下手改造。想推行新政,就要先保证老百姓能吃饱饭,讲再多圣人道理全是白搭,屁用不管。 (本章完) 263 天高皇帝远5 “……此事朱某也略知一二,有喜有忧。李都督初来时选了几个县,要求当地官员鼓励农户开垦山坡地种植番麦和番薯,一年比一年效果突出。 时至今日两年有余,当地农户除了水田和甘蔗之外几乎家家都种上了番麦番薯,尤其是番薯,每亩少则三石,多则四五石。 虽然不能餐餐食用,却可用来抵税,或者晾干之后存起来以便青黄不接时果腹。其实只要允许以番麦和番薯抵税,农户们更愿意种这些不用太精心伺候,产量又高的庄稼。 但李都督选中的县皆在肇庆和梧州左近,当地官员与之有交情,答应用番麦和番薯抵税。其它州府则不同,坚决要拿到朝廷公文才肯变通,故而种植番麦和番薯者不多。” 关于李贽在两广推行的番麦和番薯种植计划,朱雀同样比较了解。榨糖厂虽然用不上这两种粮食,却要和各县的甘蔗农打交道,既耳闻又眼见,绝不打诳语。 “可是那胡桂芳从中作梗?”一说到官场上的门道袁应泰就自如多了,想也没想,马上点出了一个人。 “藩台明鉴,胡藩台为官清正,并非故意针对,只是稍显守成,做事一板一眼。”当着右布政使去评论左布政使的优劣,在不是特别熟的前提下,朱雀断然不会说出心里话,意思到了就成。 “……民田归袁某,虽有陛下授意,若想说服这10府1州77县和散州的父母官们也需时日。若是李都司能先行一步做出表率,袁某这里就要容易的多了。” 不管朱雀如何婉转,袁应泰也明白了问题的关键,肯定有胡桂芳的原因,但也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布政使虽是一省之长主管民政,可若是没有朝廷公文,仅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州府县的官员恐怕也不会买账。 番麦和番薯虽然经过两年多试种,已经被证明是耐贫瘠、产量高的好庄稼,但在不同人的眼中看到的结果是不同的。与大米比起来,很多人可能并不习惯番麦和番薯的味道,更不觉得好吃。 如果他们不挨饿,怕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尝试,自然也就没有动力去冒着犯错误的风险,擅自把这两种粮食纳入税收名单。想改变倒是不难,只需以布政使的身份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脑袋上,各州府县也就不会再坚持对抗了。 可这一切需要时间,至少也得等自己差不多把近百位官员都见一面谈谈才可以。在这之前,假如李如梅能以都指挥使司的身份做出表率,自己的说服工作肯定会更加顺畅。 “……袁藩台可是要本官先以军田试种?”李如梅略加思索就猜到什么叫先一步表率了,各省都指挥使掌管着本省卫所,而卫所里不光有兵还有田亩。 “然也!李都司可知番麦和番薯朝廷收上去有何用?”见到李如梅如此上道,袁应泰也投桃报李,打算说点可以透露的秘密。 “本官不知,还请藩台解惑!”果然,一听有料要爆,对民政漠不关心的李如梅马上提起精神,伸长了耳朵。 同样模样的还有朱雀,自打总督开始大力推广番麦和番薯种植之时他心里就有个疑问:允许农户用这两种粮食抵扣税收,朝廷收上去该干什么用呢? 当俸禄发下去?估计没有官员乐意要;当赈灾粮发下去?很多北方省份的人可能都没见过这两种粮食,更不会吃。总不能拿去喂牲口吧,那也太浪费了! “本官有幸受到陛下恩赐,尝过由尚膳监制作的番麦饼干和番薯片,脆香甘甜,别有一番风味。” 当要讲故事时,能有认真听讲的观众是一种幸福。袁应泰看着满脸渴望的李如梅和朱雀,满足之情由衷迸发,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大小,生怕别人听不懂。 “……难不成陛下要让皇宫里全吃番麦和番薯?”朱雀吧嗒吧嗒嘴,好像也尝到了味道。不过入嘴之后是苦涩的,如果皇帝真要让后宫大量食用番麦和番薯,他这个皇室宗亲怕是也躲不过去。 能不能吃?必须能吃,番麦和番薯他都吃过,味道还凑合。可仅限于偶尔品尝,别天天吃。据种植这两种作物的农户讲,番麦很费火不好熟,番薯吃多了会涨肚反酸。 “朱总裁说笑了,御膳岂可随意更改!陛下是要把番麦和番薯经过特殊手段弄成美味可口的食物充作军粮。 袁某虽未去过前线,却在辽东镇为边军筹划过几年粮草,饼干与他们每日两餐相比起来要好过太多。厉害的是饼干和番薯片能保存很久不坏,最适合行军携带。配上水果罐头和甘蔗酒,不用起火造饭,盏茶间即可吃饱肚子!” 此时在袁应泰眼中,面前的两个人全是井底之蛙。朱雀长期在广东还有情可原,你个李如梅就在北京城里住,还被陛下召见过,居然连饼干和番薯片都没吃过,太孤陋寡闻了。 “什么头?”李如梅却没什么觉悟,还一个劲儿的给自己添材料呢。 “罐头……取应季采摘之鲜果放入琉璃瓶中,佐以特殊汤水浸泡,用蜡封禁盖子,曰罐头。袁某在养心殿尝过,啧啧,世间怎会有如此甘甜之物,比那霜糖也不遑多让。陛下说若是保存得当,放置两三年依旧新鲜如初!” “……依藩台所言,陛下要以番麦、番薯、琉璃罐头和甘蔗酒充作军粮?”李如梅已经听傻了,还跟着袁应泰一起舔嘴唇,好像真吃到了似的。 但朱雀没那么馋,他很想上去摸摸袁应泰的额头,看看这位新来的布政使是不是让海风吹病了,怎么能信口雌黄呢。 先不聊番麦和番薯到底好不好吃,光说琉璃瓶子。拳头大小、没有任何花纹、形状还不是很规整的透明琉璃碗,在广州就能卖得比尺长大瓷盘还贵。佛郎机人有多少要多少,全都装满了雪花糖运走。 把这么贵的东西给边军装水果吃,还时令水果,还比霜糖甜,还有甘蔗酒!那大家还考个屁的进士啊,全都当兵去得了。京城的官员也不敢顿顿这么吃啊,内帑再多恐怕也养不起几千兵马。 (本章完) 264 天高皇帝远6 “此乃陛下金口玉言!袁某此行除了推广番麦与番薯,还要在盛产水果之地建罐头厂,此事需朱总裁鼎力相助,届时也可一饱口福!” 通过朱雀的眼神袁应泰就知道他不信,也不分辨,直接道出了另一项使命。不光说,咱还做给你们看,到时候就知道是不是吹牛了。 “如此说来,袁藩台怕是要去肇庆走一遭了。当地盛产柑橘,距离广州最近,水路行走便利。除此之外潮州府也有柑橘产出,可顺鳄溪而下由澄海入海。” 听闻是皇帝的意思,朱雀立马不说怪话了,转而开始为罐头厂的选址出谋划策。到底能不能让时令鲜果保存两三年他不清楚,但只要皇帝说成那就赶紧干,准没错! 明代前期的广州城和后世比起来小太多了,东西4里多,南北3里多,是个不太规则的长方形。北面的城墙差不多就是后世的东风中路,西边沿着人民北路和人民高架路向南一直到大德路拐向东,至越秀中路向北。 到了嘉靖朝,在宋代的遗址上又加筑了城墙弄了个外城,大致位置在万福路一线。城外江边设接官亭、批验所、递运所、税课司、五羊驿东西炮台等,官渡码头的位置大体和后世的天字码头差不多。 在中山四路北侧不是有个南粤国王宫遗址嘛,明代的时候这里就是广州城的政治中心。从城隍庙由东向西,番禺县衙、承宣布政使司、广州府衙、广东都司一字排开,只有按察使司在大南门内。 袁应泰一行人就是跟着朱雀从官渡码头下船,在接官亭见到了大部分广州府的官员,包括巧好在此巡视的两广总督李贽。 “大来,几年不见,你这身子骨倒是结实了不少。听说在辽东镇干得不错,立了大功,可喜可贺。”和诸多本地官员一一见礼寒暄,待众人散去之后,李贽才招呼袁应泰与李如梅弃轿步行,沿着街道向城里走去。 别看是两广总督,本省最高官员,可李贽的官威反倒最小,要不是穿着官服,看上去就是个骨瘦嶙峋、风烛残年的老夫子。 “下官有幸不辱使命,把十多万边民安全送到了关内,诚惶诚恐,不敢居功。倒是制台远离庙堂,孤身于此苦心经营,才是大功一件。” 反观袁应泰就有点拘束了,尤其是从皇帝嘴中得知李贽赴任两广总督背后的实情之后,顿感敬佩有加。这里才真的是天高皇帝远,不光要对付当地诸多势力,还要顶住朝臣的不断弹劾,能有今日局面着实不易。 “嗳,你我皆是在为陛下出力,就不要来这套虚词了。李都司,本官这几日暂且借住于伱府,可否使得啊?” 和几年前比起来李贽明显又老了很多,腰背都有些驼了,倒是精神头挺足,一边和袁应泰轻声交谈一边还不忘了与李如梅调侃。 “下官荣幸之至,来之前陛下曾特意叮嘱,要多向制台请教!”李如梅自然是没意见,无论从职务、品阶还是资历上他都是下属,能让巡视的领导住在自己官邸必须是荣幸。 其实就算他不乐意也晚了,李贽半旬之前已经住进了都指挥使司官邸。他的衙门在肇庆,去各地巡视时都是选一处当地官员的府邸暂住,还没有敢当面不欢迎的。 从外表上看,都指挥使司以前应该是座庙,至今院子里仍旧有座佛塔。入府之后,李如梅暂时去前堂接见下属,只剩下李贽和袁应泰在后堂喝茶。 “此信乃皇上交与下官,言明由制台亲览。”茶杯还未端起,袁应泰就从怀里掏出个扁木盒递了过去。 “哎呀……陛下所写本官也看不懂。小七、小七……速速将其译过来!”李贽接过木盒,根本没去管上面的火漆封印,而是满脸苦笑,高声呼喊随从入内。 “此人也是从……”看着应声走进来的年轻随从,袁应泰好像有所悟。 “然也,想必你身边也应有此安排,除非能看懂那些弯弯曲曲的东西!”李贽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这名随从可不是普通人,名义上是御马监派驻广东的掌事,具体负责当地象房工作。实际上就是个私人通译,在与皇帝的私人信件里全是看不懂的字体,无论读写都得由他代办,很是麻烦。 但也很是安全,李贽曾经找当地三十六行的通译看过,谁也不认识此种字体来自何处,更不知道写了什么。不管谁获得了信件,只要没有这些年轻太监帮忙翻译,就等于是白纸。 “陛下确实也给下官推荐了两名内官随行,可一路上不曾书信来往,只闻其名,未见其实。”李贽猜对了,在袁应泰的随从里也有御马监的太监,不过不是象房的,而是草料场的。 这种草料场几乎遍布大明各地,其主要职责是为紫禁城与皇家园林中豢养的珍奇异兽寻找合适的饲料,不算什么太重要的职务,却也不受任何当地官府管束,自由的很。 “不必担心,他们都是陛下从小挑选用心培养的,不光可以翻译书信,若有账目不清也可交与打理,比各府账房强了百倍。真不知道陛下是从何处习得如此神技,仅用一些天竺字母就可以算计一切。” 听到袁应泰语气中有所轻视,李贽不得不先打个预防针,生怕这位犯了士人眼高于顶的毛病与翻译相处不好,误了大事。 “下官谨记……”此时随从快步走了进来,把信纸递给李贽之后并没有走的意思,袁应泰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坐等。 “唉……沈仲化千不该、万不该啊!你也看看吧,此举虽有敲诈之嫌,却也是破局妙招。怪只怪他们交友不慎、利益熏心!”信应该不算长,李贽只看了几眼就开始长吁短叹,然后随手递了过来。 “这……这是……”袁应泰当然想看,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真会让看,接过来只扫了几眼马上又不太想看了。 (本章完) 265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翻译的字体和人一样,很清秀阴柔,可文字承载的内容却充满了阴谋和龌龊。上面全是人名,且分成了三类,其一,可杀之人;其二,可胁之人;其三,可诈之人! 有几个人袁应泰认识,也不能算认识,是不久前在接官亭听过,全是广东当地的各级官员,包括左布政使胡桂芳,列在了可诈之人里。 什么意思呢,不用李贽解释也能想明白,全是和谋反案有牵连的人。通政使黄纪贤就是广州人,由于参与了谋反案,全家被流放工厂苦役十年。 当初皇帝说不愿牵扯太多,听上去是恩典,可眼下看起来所图甚远,手段还有些龌龊。这是要抓住一些官员的小辫子先隐忍不发,待到需要之时才拿出相关供词证据敲诈勒索,要的不是钱财而是态度。 同意或者配合皇帝的主张啥事没有,敢说一个不字,锦衣卫缇骑和东厂番子随即就到。是否铁证如山先不管,抓起来审一审没人能说不对。满朝文武估计谁也不愿意受此折磨,但凡不是要命的问题索性也就答应了。 问题是这些名单自己看过之后,能随随便便就没事儿了吗?皇帝用此种手段胁迫百官,也显得不够光明磊落,与自己心目中的千古一帝渐行渐远。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大来,你我都知道陛下要做什么,也都明白循例操作会拖多久。别的不说,老夫在此间两年有余,日日不敢懈怠,可成绩不过尔尔,有七成时间都是在和当地官员扯皮。 陛下若是能等,也不会出此下策;大明若是能等,也不用壮士断腕舍弃辽东。陛下曾与老夫说过:大善如恶、大恶如善。是恶是善,非古人之理,乃当下之功也。只要能让朝政清明、国富民强,当了恶人又如何。 依旧以老夫为例,肇庆和梧州附近有几个县已经在推广陛下的新政,虽然只是皮毛却见效显著。当地农户在山坡地开荒种植番麦、番薯,洒下种子之后定期除草几次,无论旱涝总能有一两石以上收获。 有了这些食物,他们就能腾出家中壮劳力去仔细伺候稻田,一季下来又能多打几斗半石。不要小看了这些许粮食,对于他们来讲就是满足。一家一户如此,若是千万户都如此会是何等局面,不会想不出吧?” 看到袁应泰的反应,李贽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对皇帝的有些作为也不太理解,可事后想一想,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与其坐等朝廷糜烂,不如放手一搏。至于说身后功名,任由后人去评说吧。 “……不知下官该从何人入手为佳?”好在袁应泰也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低头思考片刻就做出了选择,准备去执行皇帝的计划。 “嗳,陛下还没那么薄情,此等事怎可由你我出面,还是由李都司去办比较合适。不过后续的琐事同样很难,这里不比北方,宗族势力盘根错节,先不急,且去下面多走走看看,拖上三五个月也无妨。” 听闻此言,再看到袁应泰一去兮不复还的表情,李贽不由得笑了。合算这位还不清楚李如梅是来做什么的,也罢,自己就暂且替皇帝解释清楚吧。 “待下官把府中安排就绪,三五日内定会下去巡视。不知胡藩台那里是否该去走动走动,即便不能相助,作壁上观应该不难吧?” 对于这个建议袁应泰深以为然,刚去辽东镇赴任时他也是这么做的,在各地转悠了小半年才大致搞清楚当地的风土人情。广东距离更远,交通更闭塞,民风肯定也更加迥异,不搞清楚就大刀阔斧必出乱子。 另外他还有个想法,打算去找胡桂芳聊一聊。大家都在一朝为官,说不定还能找到共同的朋友,没必要弄得势不两立。和李贽谈不来,不一定和自己也谈不来,试试又没损失。 “晚啦,要是你不跟老夫走,说不定还有的谈,此时再去拜访于事无补。” 可李贽不赞成,理由很简单。出城迎接的官员都看到新来的右布政使与总督很熟络,府邸都没去直接去了总督下榻的都司。 广东布政使和两广总督不对付,多次互相上奏弹劾对方,在广东官场里已经不是新闻了,总督的盟友自然就是布政使的对手。 “那李都司他……”袁应泰直到此时才明白胡桂芳和李贽之间的暗斗到了什么程度,比朱雀的轻描淡写可严重多了。 “老夫自会与他说明,伱且去梳洗一番,朱雀在城中订了不错的酒肆,一起去尝尝本地特色再回布政使司不迟。” 李贽显然不打算当着别人与李如梅交代工作,袁应泰也懂官场规矩,马上起身离开后堂,在随从的引领下沐浴更衣。 “袁藩台,刚刚总督已与下官做了交代,卫所的田亩牵扯到兵部,暂且不动,还是以民间田亩为主。藩台只管下令,督促各州府县官员落实。 明着有人推诿,自有总督和藩台应付。若是有人在暗中施展手段阻拦,则由本官出面处置,该抓几只鸡杀一杀见见血的时候,就得下手狠一些。” 待袁应泰洗漱更衣完毕再次回到后堂,李贽已经交代完毕,说了什么不清楚,但李如梅一上来就摆出了武将的架势,说话时手还扶在刀柄上。 “……都司初来乍到,对当地卫所也不熟悉,能否做到号令统一?” 对于这个建议,袁应泰不太同意。官场里面全是勾心斗角、权力争斗,军伍之中的排挤倾轧也一点不弱。不是说谁官大谁就真能说了算,地方势力抱着团架空上级的例子比比皆是。 “大来放心,李都司不光是上过战场的悍将,也在锦衣卫中磨砺过多年,明白其中利害,没有十成把握不会贸然行事。此地卫所肯定靠不住,但他们只能听命,否则广州城里的锦衣卫就要六亲不认了。 陛下给李都司的口谕中特意提到此事,卫所兵将中谁敢阻挠新政推行,谁就有勾连谋反逆贼的嫌疑,袁都督驻扎在博寮洲的海军会即刻登岸捉拿反贼。” “……如此说来下官就可以放开手脚了!”至此,袁应泰才明白皇帝的全部用意,自己和李如梅不过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也就是在明面上冲锋陷阵的主力,借强行推广新政在广东官场中引发混乱。 等官员们全都把真实态度表现出来了,就该锦衣卫和海军出面动用武力了。这样文武配合,不光能把新政推行到全省,还可以把广东省内的官员和将领全梳理一遍,该撤的撤、该调的调、该贬的贬,真一箭双雕也。 事已至此,也就别琢磨什么影响了,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吧。只要不是故意折腾,惹出来的一切麻烦都会由皇帝回护。至于说皇帝扛得住与否,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也不该由下面干活的人瞎琢磨。 (本章完) 266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2 四会县,因其境内有西江、北江、绥江和龙江四水交汇而得名。嘉靖三十八年设县,属肇庆府。 辖区之内西北和西南是山区,但海拔不超过700米,东部和中部是丘陵地带,东南为平原。气候湿润,降水充沛,温度适宜,土层厚实肥沃,盛产柑橘。其中有一种贡柑,从宋代起就是皇家贡品。 但种植柑橘并未给当地百姓带来丰厚的回报,只因鲜果不宜长期保存,也不方便长途运输,最简便的方式就是用船顺着河流运到广州城售卖。 每到柑橘收获季节,便会有商贾驾船来此设点收购,附近果农则肩挑手抬车载,把自家采摘的新鲜柑橘运到码头售卖。不过有个问题,商贾的收购价很低。 从每年秋天到冬天,不同种类的柑橘会在几个时间段里集中成熟,货源很多。这时柑橘不光价格贱,还得被挑挑拣拣,只选卖相最好、口感最甜的运走,剩余的白给都没人要。 这么一来就给种植柑橘的农户造成了很大打击,辛辛苦苦伺候了一年,好不容易丰收了,不光卖不出好价钱还得占用家中劳力采摘运输,有点得不偿失。 可是不种吧,明年总产量小了价格立马又上去了,只能眼看着别人赚钱。赶紧多种点,等个三两年果树挂果了,价格又下去了。 来回折腾这么几次,家里有果树的也没了热情,不愿再精心打理,更不会扩大种植面积。爱结多少结多少,能卖几个钱是几个钱,全不指望了。 可今年不太一样了,县里来了衙役,敲着铜锣挨村串,扯着嗓子嘶声裂肺的喊着一件事,让家里有柑橘树的农户千万小心伺候。 结果越多越好,别再怕卖不出去。只要果子没问题,到了采收季节,县城西门外会设置专门的收购点,来多少收多少。 不愿意送或者没能力送的也不怕,到时候会有来自广州的大船逆流而上,一个村一个村的收。只是收购价格要比县城低一些,毕竟雇船雇人也是成本。 这时就该有农户问了,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多种柑橘好,万一到时候没人没船来收购,让我们找谁说理去?哭都找不到坟头。 衙役们也不气恼,在村头找棵大树刷上些糨子,把手里卷着的纸铺开一贴,扔下句自己看,敲着锣头也不回的走向下一个村。 大部分村民肯定是看不懂的,因为不认字。但每个村里基本都有几个识字的,找来一看,大呼福气,转头就往村外跑。有点人品的还能告诉村民为啥跑,操蛋点的干脆不说,生怕知道的人太多。 布告上写的分明,新任广东右布政使要在四会县建工厂,用柑橘做罐头,如果本地柑橘不够数,就要去周边的三水、东乡等地收购。 为了让农户放心,罐头厂会与有意出售柑橘者写下文书字据,由县衙作保,提前约定好收购价格和收购数量,并支付三成定银。 到了收获季节不管当时价格是多少,也不管丰产还是欠收,都要按照约定购买交付,任何一方违反了字据都会吃官司。 那些识字的村民急急忙忙往县城赶,就是去和罐头厂签文书的。啥叫罐头他们不清楚,但这笔买卖肯定做得过。啥都没看见呢先拿三成定钱,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 就算赶上坏天气收成差也没关系,咱不会往少里说啊。本来每年能收200斤果子,就说100斤,留着富裕也就是了。另外先少说点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即便有县衙担保,有些事没见过也得谨慎,看一年效果左右不亏。 这么简单的道理很少有人不懂,不认字不代表脑子笨。当下通往县城的大道小路比赶集还热闹,全是行色匆匆的农户,一个比一个走得急。咱四会的贡桔连皇帝都夸,凭什么让其它县的人占了便宜! 不光四会,从正月底到二月底的这段时间里,广东各地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罐头厂、甘蔗酒厂、饼干厂,一大堆不明就里的工厂像雨后春笋般的集体冒头。四处张贴布告收购原材料、招募人手入厂,我方唱罢你登场,热闹非凡。 最厉害的是广州城外的琉璃厂,扬名海内外,一套上品透明雕花琉璃酒具能卖出同重金子价格的时间工坊居然也来广州开分号了,即便厂房刚刚打地基,每日依旧有不少闲人特意赶过去瞧瞧。 紧接着,刚刚成立不到半年的《商报》就在头版头条给出了答案。这些工厂的集中开办不是偶然,它们全都是新任广东右布政使袁应泰遵循皇帝民办官督旨意搞的。 办厂的银子都来自各地豪强富户,其中有一部分是属于皇帝的,且经营管理也是由皇家指派。但税收是交给当地,使用的工人也大部分来自于当地,先不管掏钱办厂的人能挣多少,反正本地人百分百能多一些收入。 此举还得到了两广总督李贽和都指挥使司李如梅的大力支持,同时也贴出布告,若有人发现谁在阻挠、破坏袁布政使的施政,可以就近去广州都指挥使司和肇庆总督衙门揭发,调查过后情况属实,告发者可得白银百两。 《商报》在第二版里还详细解释了签约字据里需要留意的几个地方,提醒各地农户商贾看清楚想明白再签,一旦签名就无法单方更改。 完不成的话得双倍甚至好几倍赔偿,钱不够会被官府抓走去工厂苦役几个月到几年,到时候再说没看清就晚了。 关于去工厂做工的细则也有详尽说明,比如一天干几个小时、一个月干多少天、每个月几号发放工钱,什么情况会奖励、什么情况会扣罚等等。 其中用大号字体特别注明,有土地或租赁土地耕种的,每户只能报名一人,还不许撂荒农田,尤其是稻田。县衙会派人去各村查验,发现一个抓一家,苦役五年起步,绝不姑息! (本章完) 267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3 虽然大部分人都搞不清罐头和饼干是个什么玩意,但却能明明白白的看懂工资数量、全清楚由此带来的收益。一时间各地县衙门口就成了集市,从早到晚都有来自各地的农户商贾前来询问签约。 心眼多一些,生性谨慎的干脆去工厂工地附近转悠,看谁像外乡人就凑过去陪着笑脸问东问西,试图从侧面搞清楚内情。 其实真正心眼多的根本不用往县衙和工地跑,都在悄悄找关系约《商报》的编辑、主事喝茶,顺便聊一聊这些新鲜事,从只言片语中也能获得不少内情。 比如说在惠州府海丰县内有个村落姓陈,世代居住于此,百年之前还出过一位进士,族长与县太爷平起平坐,在当地很有势力。 这一日,北边有客家人在山坡地开荒,打算种植番薯。陈村得到消息之后,马上出面制止,称其砍伐林木烧荒,破坏了本村风水,要求去山坡北面开垦。 客家人当然不乐意,坡南地势缓阳光充足土层厚,坡北陡峭石头多土层薄。山坡不属于陈村,没理由阻拦,不管他。 结果两村因此发生了口角,继而上升到骂战,最后发生了械斗,陈村人多势众,客家人不敌而退。知县闻听此事之后亲自到陈村走了一趟,然后就派人抓了客家村里几个带头后生带回县衙,说其聚众闹事、无中生有。 这下客家人更气了,其中有个识字的后生胆子大,带上干粮连夜赶路,翻山越岭走了三天抵达惠州府,跪在惠州指挥使司大门口喊冤叫屈。 惠州的指挥使问明来由之后心里清楚是当地大族与知县勾结在一起以势压人,但他无权过问民政,可又接到过都指挥使司的公文,还必须不能推诿。 咋办呢?在搞不清该如何处置的时候,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把问题扔给上司,让都指挥使司先给打个样,以后就有据可依了。 于是这位客家后生就被护送到了广州都指挥使司,且顺利见到了当值的断事司断事。再然后就是一级一级上报,很快就到了李如梅面前。 也怪这位陈族长命不好,李如梅刚从肇庆回来,李贽叫他过去说的就是杀鸡儆猴的问题,得,这下鸡有了,还一下两只! 知县的问题不归都指挥使司管,但陈家村阻挠开荒种植番薯,都指挥使司就必须能管了。两广总督的布告字体还没模糊呢,居然就有人跳出来对着干,这不是明摆着叫板嘛! 啥也别说了,下令抓人吧。可是命令送出去了,足足等了五天,犯人没抓回来一个,只等来了碣石卫海丰千户所的一封信。 这名姓花的千户说村民之间的争斗古来有之,军队插手抓人会引发民变,不如交给当地处置。海丰知县已经让陈家村赔偿了一些银两给客家村落,无需大动干戈。 “好啊,太好了,如果都像花千户一般体恤,本官就可以在广州城里安枕无忧了!”看着这封信,李如梅有点哭笑不得。 他在辽东镇、陕西、朝鲜都待过,对边军和卫所不可谓不熟,吃个空饷、虚报人数的不在少数,却从来没遇到过如此拿上官命令不当回事的,好歹你也来当面汇报一下嘛。 区区一个千户,就敢和当地知县串通一气,草草敷衍,除了欺负自己是个外乡人初来乍到,恐怕也是此地军备涣散的铁证,怪不得倭寇一来全束手无策呢。 “花千户也是刚知道都司到了广州,一时间没有凑手的礼物,下个月肯定会来当面向都司请罪。”看到李如梅没有发怒,百户觉得任务基本算是完成了。 啥抓人不抓人的,还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以此来向手下人收好处。你们待几年拍拍屁股卷着细软调任了,咱们却要在此地继续生活,得罪了当地大族哪儿有好果子吃。 “你且先下去,待本官写完回信,带给花千户。”和个百户李如梅也懒得废话,摆了摆手示意其可以出去了。 “李虎!去请锦衣卫王百户和海军孙百户,让咱家人马上回来,准备好随本宫出征!”百户刚走,李如梅的脸色立马黑了,能不能在广东站住脚,完成皇帝交代的事情,就看这一次的动作利落不利落了。 有了海丰千户所的前车之鉴,都指挥使司和卫所的兵将肯定没法指望了,幸亏皇帝有先见之明,还给自己预备两个后手,否则现在不管如何气愤,也只能干瞪眼。 千户是正五品军职,都指挥使是正三品,自己能下领命,却无权任免,这是武选司的活儿。双方如果有了不可调和的分歧,只能上报兵部,等待处理结果。 要是广东这些卫所的指挥使、千户所的千户们异口同声的说自己不对呢?兵部恐怕就不会光听一面之词了,毕竟调换一名都指挥使,要比调换十几位指挥使和千户方便的多。 这就是流官制的通病之一,有些官员到地方任职,去的时候想的挺好,也准备做个好官造福百姓,为朝廷分忧。可是到了地方上往往得不到下属的支持,甚至会遭到排挤。 在这种环境里,一部分官员知难而退,一部分同流合污,就算有意志坚定百折不挠的,那也架不住同僚们抱着团的挖坑。稍不留意出点事,责任就全推到伱脑袋上了,能灰溜溜下台滚蛋都是万幸。 其实皇帝也和流官差不多,只要官员们不配合,能力再大也是枉然,光有想法却一个都没法落实,屁也做不了。 逼急了,人家可以再换个皇帝。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对大部分官员来讲都一样,全都要先满足官员集团的利益诉求,然后再聊理念、理想什么的。 想破局,唯一的办法就是动武,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兵不光不讲理,也不讲规则。所以各朝各代对军权的限制越来越严格,就是怕有人能随便掀桌子,把大家的饭碗都砸了。 (本章完) 268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4 李如梅在坐船抵达广州之后不到2个月,又坐船离开了广州。常驻广州城内的海军百户听完情况介绍之后,表示从陆路行军抵达海丰县既容易提前走漏消息又比较辛苦,不如乘坐海军战舰在长沙港登陆。 从长沙港到县城只有20多里路,到陈家村也不过30里,距离海丰千户所更近,10里出头,既可以独立处置,也能分兵三路一起动手。 听了这么有建设性且数据详尽的建议,李如梅没有理由不同意。先去和袁应泰打了个招呼,然后只带了十多名家将与三名广州锦衣卫,换上便服,出城乘小船直奔博寮洲。 “在下海军千户黄南平,见过都司!”出面迎接的是位个头不高的海军千户。 “黄千户不是江南人吧?”由于在海河造船厂待过一些时日,李如梅对海军有些了解。只需看一眼肤色就知道此人与大海没少打交道,光靠太阳晒只能让人变黑,唯有加上强劲的海风常年打磨才会使皮肤发亮。 袁可立的主要班底有三大块,几乎垄断了海军内部九成以上的官职。 第一块是当漕运总督时从十多万漕丁里挑选培养出来的骨干,成员多来自京师、山东、南直隶等靠近运河的省份。 第二块是在京师南海子皇庄里挑选的孤儿,从剿匪提督衙门成立时起,每隔半年就会送来几十人,年纪通常不超过十六七。经过几个月训练,合格者留下。 既然是孤儿出身,很多人连父母都不记得了,也不清楚家乡是何方。一张嘴全是京师口音,根本分不清以前是哪里人。 第三块比较复杂,对外称作招募水手,实际上全是主动投诚的海盗。这些人大多来自东南沿海地区,一张嘴就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非常容易辨认,他们的肤色和这位黄千户很相似。 “在下祖籍潮州府,故而被都督选中来此驻守,也算是荣归故里了。”别看肤色很深,黄南平却有一口整齐的大白牙,还很喜欢咧开嘴笑,好像在故意气人。 “哦……驾船入海可是家传?”一听说祖籍潮州,李如梅心里就更加确定了,此人有极大可能是海盗出身。 “都司的兄长也曾这么问过,算是吧,黄某自幼跟随家父在海上颠沛流离,有幸被总督看中委以重任。”应该是觉察到了李如梅的心思,黄南平笑吟吟的随口道出了李如樟的名字。 “……家兄可还安好?”这下李如梅不得不暂停盘问,转而关心起哥哥的安危。 “黄某是上个月回天津卫时顺路捎了陆战队一段,略微聊了几句。指挥使正在海岛上训练不辍,气色不错,就是稍稍黑了些。” “唉……本官也是要去陆战队的,怎奈陛下另有安排。”听到哥哥正在海岛上训练,李如梅不禁有些向往。做为武将他很希望能率部上阵拼杀,不太习惯做堂官,哪怕品级更高。 “既然都是一家人,那黄某就不客气了。船上不比陆地,稍有闪失就会葬身鱼腹,规矩多了些,还望都司多多包涵。”眼看停泊在锚位的战舰上已经有人在爬桅杆,黄南平向小船指了指示意该走了。 “千户要一同前往?”李如梅刚迈出两步又觉得不太对,做为水寨的最高指挥官,难道不该坐镇博寮洲,派手下人出征吗? “下官是这两艘战舰的指挥官,船去何处人就去何处。这里不用担心,即便没人镇守也不会有事。”黄南平眨巴着无辜的眼神,笑得更灿烂了。 “相传从广州到福州,沿途的海盗都被清缴干净了,此言可否属实?”此时李如梅突然想起朱雀所说的黑帆船来历,忍不住想向当事人核实下。 “哈哈哈……恐怕不止福州,从广州一直到天津卫,沿途海域不敢说没有海盗,却再也见不到成气候的了。剩下那些无非就是附近渔民临时起意,只要还有挨饿之人就杀不绝!” 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而后语气逐渐变得落寞。黄南平直挺挺的站在甲板上,双臂抱胸目视远方,脚像被钉死一般,即便浪涌把小船抛起又按下也纹丝不动。 “如此说来,本官真要看仔细了!”听了这么霸气的回答,李如梅还是不太相信。 想当年东南沿海地区倭寇闹得那么严重,朝廷调派了一波又一波的军队前往围剿,依旧打了几十年才消停。仅靠几艘战舰,不到三年就把沿海大股匪盗都扫平了,不太符合常理。 黑帆船!虽然在海河造船厂里见过海军战舰,也挂着黑色的帆具,但真正踏足还是头一次。李如梅自打登船之后眼睛就没闲下来过,看完这边看那边,就连小臂粗的缆绳都要亲手摸摸。 “这些都是火炮?”逛完甲板,李如梅又在得到允许之后钻进了甲板下面,如愿见到了传说中的海军利器。 “袁总督说皇帝赐名,舰炮。两侧各10门3寸炮,甲板上还有10门1寸炮,总共30门。”为了让客人看得更加清楚,黄南平伸手拧开了一扇小门,让阳光照射进来。 “比佛郎机人船上的铜炮如何?”虽然数量挺多,可它们比想象中的细长,浑身泛着灰黑色的金属光泽,显然不是铜的,也不如边军寨堡上的佛郎机炮粗状,这让李如梅心里有些发虚。 “打得更远、威力更大、发射更快!下官这两艘战舰,如果在大海上遇到十艘佛郎机商船,有十成胜算且毫发无伤。若是遇到佛郎机战舰也可以一敌三,绝不会吃亏。” 拍着冰凉的金属炮身,黄南平探头透过炮门向外张望,仿佛在瞄准。李如梅的疑问听在他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喃喃自语,既熟悉又可笑,很像两年前的某个人。 那时候自己还在双屿港,靠父亲的一群老部下支持,成为林家船队的大把头。计划着慢慢积蓄力量,有朝一日重返南洋,向西班牙人和朝廷复仇。 可惜两艘挂着黑帆大船的到来,用隆隆炮声和高速飞行的铁球,把自己的座舰连同黄粱美梦一起炸得粉碎,全部沉入了海底。 (本章完) 269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5 黄南平只是化名,真正的名字叫林南,是海盗世家的独子。在福建、广东海域,提起林南可能无人知晓,但若是提起林阿凤,老一辈在大海上混饭吃的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林阿凤出生于潮州府饶平县,自幼丧父,小小年纪就不得不跟着亲戚下海捕鱼谋生。19岁时出海赶上了大风,渔船翻了亲戚沉了,他抱着一块木板漂了大半天,被路过此地的船队偶然发现,捡了条命。 不过这条命也不是白捡,船队来历很不普通,既不是商船也不是朝廷水师,而是靠贩卖私货和抢劫为生的海盗。经过短暂的利弊权衡,反正渔船没了,亲戚也没了,回去照样还是挨饿,林阿凤心一横加入了海盗。 20年后,福建沿海出现了一支规模庞大的海盗团伙,以澎湖为基地,一边干着无本买卖一边进行走私生意,拥有200多艘船,成员及其家属超过了4万众。 此时正值万历初期,大明依旧实施海禁,民间小打小闹的搞一搞海洋贸易朝廷可以假装看不见,但如此大规模的武装走私,还时不时打劫一下过往的商船,严重侵犯了官员集团的利益,必须除之后快。 时任广东总兵殷正茂集结了最为精锐的陆军和水军,准备联合围剿林凤团伙。可惜消息不出意外的被意外走漏了,得到消息之后林阿凤选择了和谈,亲自上书给殷正茂表示愿意接受朝廷招安。 殷正茂当然不能同意,朝廷都海禁了,海外贸易全被各地官宦富豪垄断,要这么大舰队作何用?人员也没地方安排,还是剿灭了比较省心。 林阿凤一看非打不可,干脆带着手下和家属乘船离开了福建和广东沿海,浩浩荡荡南下去了小吕宋,打算来个占岛为王自立门户。 当时的大小吕宋已经被西班牙人占领了,林阿凤派遣的先头部队虽然攻进了马尼拉,还打死了西班牙总指挥,却后劲儿不足没能占领马尼拉。 眼看西班牙人也不太好惹,增援部队越来越多,林阿凤干脆率领船队去了马尼拉北边的班诗兰城,在此地称王建国,还受到了当地居民的拥护。 可惜好景不长,四个月之后西班牙人和大明朝廷暗通曲款,一起派兵围剿。林阿凤苦战四个多月,寡不敌众,只率领几十艘船突围成功。 后来传闻其又返回了潮汕一带沿海,收拢旧部试图恢复元气。得到消息,大明朝廷不敢坐视不理,用出了离间计,以招安为由劝降了其手下几员大将,逼迫林阿凤不得再次不远遁。 最终林阿凤还是去了吕宋,凭借其与当地居民的一贯良好关系继续干起了无本买卖,直到万历二十八年因病去世。在他弥留之际,把独生子林南叫到身边,叮嘱其一定要返回老家看看。 当时林南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在一群老部下的拥戴下成为了新的头领。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父亲的遗体返回潮州府,将其入土为安。 可是他回乡的消息被人告到了官府,经过几次小规模冲突,本来就不雄厚的实力所剩无几,只能带着残部一路北上,最终选择了双屿岛做为发展基地。 然后的事情就简单了,袁可立第一波打击的海盗据点就是双屿岛,林南在面对新式风帆战舰时打也打不过跑还跑不掉,直接就全军覆没了。 可能是林阿凤的在天之灵保佑,林南再现了一次父亲的好运,也抱着木板没淹死,成了俘虏,被带回海河造船厂苦役。 虽然战败还当了俘虏,但他的指挥能力和使用火炮的技术都被袁可立看在眼里。经过三个月的考察之后,觉得此人并不是穷凶极恶之辈,还读过书认识字,于是就招入了水师,从水手做起。 在这支东拼西凑起来的水师里,林南可算是如鱼得水了。虽然没驾驶过新式帆船,也没用过后装滑膛炮,凭借常年航海积累的经验和对新知识的掌握速度,很快脱颖而出。 从七品小旗做起,两年间一步步升到了五品千户,统领2艘三桅战舰和2艘双桅交通船,麾下600多兵将,很受袁可立器重,是海军里首个外派镇守地方的将领。 海军是新创立的单独兵种,考虑到当代人对其接受、认知和理解的难易度,洪涛没对它进行大改变,依旧沿袭了明代卫所兵制。 袁可立身为总督掌管着整个海军事务,包括后勤军备和作战指挥,头上顶着的却是工部右侍郎的文职。这在明代很正常,比如熊廷弼、袁崇焕,听上去是领兵打仗的将领,实际上都是文职,既像国防部又像监军。 后世人总喜欢拿宋朝文强武弱说事儿,怪其后方文官经常对前方武将指手画脚。殊不知明代才是以文御武的极致,文官已经不满足于隔空指挥了,直接撸胳膊挽袖子上场,纯纯的外行领导内行。 在海军总督下面才是海军真正的军职官员。新建的海军名义上是卫所,编制两个卫,也就是一万人出点头,分成了水战卫和陆战卫。 既然是卫所,那最高将领就是指挥使。目前陆战卫指挥使由李如樟担任,他本来就是边军将领,稍微熟悉下陆战队的武器性能和战法,再克服身体上的自然反应,比较容易上手。 但水战卫的指挥使就比较难挑选了,传统的明代水师将领,优势在于熟悉大海,习惯航海生活,有实战经验,敢于直面危险。 可这些优点又是缺点,他们所熟悉的大海是近岸航行时的大海,与远洋航行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习惯的船舶是明代水师常用的沙船、福船、广船,与新式混合软帆战舰的操作区别巨大。 实战经验来自于近距离杀伤人员和用冷兵器拼命,在纯粹的中距离火炮攻击方面经验基本等于零。 再加上这些人文化水平普遍偏低,没学过代数和几何,不会算太阳夹角,没用过六分仪,看不懂新式海图,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驾驶新式战舰远航。 启用新人,比如已经学习过四五年新知识的孤儿和太监,同样也有很大问题。他们倒是会导航,会使用新式火枪和火炮,但不熟悉大海、没有实战经验。 以洪涛给袁可立定下的海军标准,光训练不可以,没经历过血与火检验的全是纸上谈兵,更不清楚具不具备临危不乱的天赋。 鉴于这种现状,洪涛只能让袁可立两条腿走路,既不全指望老水手也别寄托于新人,尽量给与他们同等的表现机会。 在一次次训练、实战当中观察每个人的具体表现,从中挑选学习速度快、具备天赋、肯努力、还认同基本理念的水手,不拘一格降人才。 到目前为止,水战卫中总共有四名千户和五名百户属于重点培养对象,林南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所有投诚海盗中职位最高的。其余大部分都还是水手和小旗,能混到总旗的寥寥无几。 这倒不是海军里歧视海盗,正相反,袁可立和洪涛都希望能突然蹦出来几个大海盗,瞬间就学会所需知识,然后带着海军直下南洋,再也不用哄着佛郎机人帮忙运送大米。 只可惜大部分海盗都是穷苦渔民出身,能把名字写端正就算文化人了,看懂报纸的绝对是军师级别,像林南这样从小就读书认字的万里挑一。 和学习操帆、摆弄火炮火枪相比,代数、几何和拉丁文的学习难度好像更大。有些三四十岁的老海盗,不到一个月就能熟练操作火炮射击,甚至可以简单维修,但看见加减乘除符号立马举手投降,宁可受罚也绝不多看第二眼。 (本章完) 270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6 “船上是全部人手了?” 舰炮到底是什么威力李如梅没有准确概念,可从自身经历联想,不管弓箭如何犀利,兵员数量仍旧是取胜的关键因素。没听说哪场战争是纯靠弓箭把敌人射死的,最终还得靠近身冲杀才能解决问题。 可水手们已经转动轮盘开始起锚了,两艘战舰上满打满算不过400多人。其中少一半还是穿着棉布两截服的水手,那些背着半截钢甲和纯钢锅盔,手里提着长长火铳的陆战队只有200多。 “下官的水寨里只有三个陆战队百户,留下一个看家,剩下的全带来了……”黄南平转头向甲板上扫视了一遍,确认人员登舰无误。 “怕是有些薄弱吧……要不本官再去招些卫所兵来?”这下李如梅是真有点慌了,开什么玩笑嘛,靠两百人去千户所抓千户,万一对方不肯束手就擒怎么办! “这恐怕不成,按照海军规定,没有袁总督的手谕外人不得擅自登舰。不过就是个千户所,加上县衙巡检司怕是也凑不够八百,应该能应付的了。 李都司请移步这边,见一见本舰的领航员。说起来有些惭愧,至今为止下官都无法让战舰在大海上盲航,走上几个时辰必须要看到岸边或者岛屿才能确认方向。 他们则不同,只需每半个时辰用六分仪对着太阳看看,再用三角函数计算片刻就可以辨认出正确航线,万无一失。” 对于这个要求黄南平干脆利落的予以拒绝,若不是有海军总督的书面命令,不管李如梅与李如樟是什么关系,都没资格登上海军战舰。想搭顺风船远航,只能乘坐双桅交通船。 “……还是免了吧,本官身边也有一位长随,与千户船上的领航员怕是师出同门,有他们在,我等也就省心了!”对于黄南平的建议,李如梅同样予以了拒绝。 那些领航员的来历他早就知道了,说实话,就算是皇帝派来的心腹,外加本领超群,心里依旧不是很看得起,却又不敢疏远。还是李贽说的对,礼仪待之、敬而远之! 海丰县城西八里,陈家村。虽已入夜,但村中一处大宅院内却灯火辉煌,宾客满堂。今日是村中族长陈员外的五十五岁寿诞,一众亲朋好友齐聚于此为其祝贺。 和前院的杯觥交错不同,二进院的正堂里只坐了三个男人,虽都身着便服,却可以从姿态和神色中看出其大致身份来历。 上首的老者五十开外,须发皆黑,满面红光,头戴细绢六合一统帽,衣着鲜亮富贵逼人。左手边的中年男子年纪相仿,身着道袍,头戴纯阳巾,打扮很像隐士,然其脚上穿的绸面乌靴暴露了官员身份。 右手边的男人年纪最轻,看上去不到四十的样子,身体壮实,气质最粗俗,圆领长衫的前襟被酒水打湿,大帽歪歪斜斜,双眼被酒气冲得通红。 “花千户,本县昨日又接到了府衙公文,还是开荒种植番麦、番薯的事情,看来这次动静不小啊。”左手之人端起酒杯虚敬了一圈,却没喝。 “休听那些混账东西多啰嗦,番麦和番薯乃番人果腹之物,长得怪味道更怪,保不齐吃多了头发和眼珠子也变得和番僧一般。村里的田亩又不是军田,只要交了税粮,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得种什么!” 不等对面的大汉回答,上首老者先拍了桌子,嗓门不小、火气也不小,胆量更是不小,连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陈员外,别急嘛,好好的酒洒了甚是可惜。皇帝有皇帝的旨意、臣子有臣子的应对,上面发下了文书,高知县肯定要有所举措。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布政使要搞就让他去搞,我们只需守好海丰县,犯不着强出头。” 花千户虽然长了一副粗人样子,可说起话来却慢条斯理,深谙官场规则,知道做事低调避风头的道理,话里话外替知县开脱。 “花千户所言极是,本官已经给胡布政写了信,把强迫农户种植番麦番薯荒了稻田的事情报了上去。他若是也不闻不问,等稻米收了,就说番麦番薯全不曾收获,无力承担税粮……嘿嘿嘿。” 高知县马上接上了话茬儿,但没继续聊官场里的规矩,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帮陈员外出了个主意。不硬顶,但也绝不配合,只要在税粮上动动手脚,不光没损失,说不定还能省下一大笔。 “嗯,有道理!老夫明日就去联络其它村的甲头保长,就按你的办法干。不光要种,还得多种,可番人的东西谁也没种过,不会伺候,还荒废了稻田,交不上税粮,到时候看谁着急!” 听了高知县话,陈员外大手一举又要往下拍,但被花千户给挡住了。他好像手上没点动作就不会说话,干脆一巴掌拍在了自己大腿上,高度赞扬了这个办法够阴险够狠,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其实种什么都是小事,这里的土地贫瘠比不得两湖和浙江,丰收了又能卖几个钱。倒是海上的生意更该多操点心,那才是大进项。花千户,你那边有没有得到准确消息,黑帆船到底什么时候走?” 安抚住了陈员外,高知县却半点喜色都没有,酒杯端起又放下,忧心忡忡的向对面的花千户提出另一个问题。 “唉……有是有,却还不如没有。碣石卫张指挥刚从广州回来,不光见到了新来的都司还听到了一个坏消息,黑帆船不光不走,还在珠江口建了水寨,怕是要常驻下去了。” 这个问题顿时让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花千户放下筷子,表情随之凝固。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才把听到的确切答案说了出来。 “那大头鱼一伙呢?”高知县闻言差点站起来,双手撑着桌角,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对面。 “一直没露面,我估计不是跑了就是沉了。自打黑帆船一来他们就有点魂不守舍,要不是陈员外催促,本不该冒险装货的。”花千户沉重的摇了摇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本章完) 271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7 “嗳,花千户,话可不能这么讲!咱之前可是说好的,陈家拿银子、高知县找货源、你联络船只,赚了银子各拿三成,剩下的分给县衙和千户所的衙役军丁。 老夫一个铜板也没少出,更是一钱银子没有多拿。现在银子花了、茶叶买了,可船出去就不见回来,怎么还怪到我头上了!” 此言一出,陈员外的大手立马又拍在了桌面上,小半壶酒直接起飞,好巧不巧落在了花千户大腿上,一点没糟蹋。 “当初大头鱼就说过黑帆船来者不善,福建那边的同行折损了不少。要是按我的意思就先不急着出海,听听风声再说。可你们俩是怎么说的?非说最后一趟最后一趟,难不成还怪了我!” 花千户倒是不急不缓,伸手抓住跌落的酒壶,把残余的酒水倒在杯子里,转头直视着陈员外,音调不高、语气不急,可字字诛心。 “……那你说该怎么办,反正陈家的银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被人当面揭了短,气得陈员外胸脯不停起伏,顿了片刻,干脆不倒后账了,直接聊钱吧。 “吃海上饭的哪儿有光赚不赔,人家提着脑袋玩命,我等坐在家里收钱,收到了拜妈祖,收不到骂娘呗!”在钱的问题上花千户态度更明确,走私有风险,入场需谨慎! “嗳嗳嗳……两位莫吵,这不是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嘛,说不定明日一早船就回来了呢,大海上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本官已经派巡检司去长沙港盯着了,只要大头鱼的船一回来马上来报。” 见到两位合伙人伱一言我一语的针尖对上了麦芒,高知县忙起身打圆场。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那两船茶叶九成是折损了,陈员外的银子也大概率没了。 不过没关系,陈家底子很厚,这点损失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只要把这位土财主稳住,以后挣钱的机会还有大把,比如建厂。 眼下两广总督李贽、右布政使袁应泰一起在广东搞民办官督的工厂,这不就是个机会。虽然建厂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还不太清楚,但有钱赚是肯定的。 民办,陈员外就是民;官督,自己正好是官,百分百契合。至于说花千户,好像也不能抛开。听说工厂里有很多青壮,到时候万一出点小摩擦,光靠巡检司里那几块料不好摆平,还得指望卫所帮忙。 另外不管是雪花白糖还是罐头饼干,最终还是要卖出去才能拿到银子。与其送到广州府去让三十六行的人再切一刀,不如自己找关系直接卖给佛郎机人,或者干脆卖到南洋去。 想联络走私的船只也得靠花千户出面,他说起来是卫所千户,朝廷命官,实际上和在附近海域活动的海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得罪的太狠。 “外面是何人在喧哗!”可是刚要去开另一壶新酒,把关于建厂的事情与二人详细聊一聊,耳中却传来一片嘈杂。这让他忍不住有些恼火,明明派了皂吏在院门口守着,怎么还让不相干的人靠近了这里。 “老爷……老爷……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咣当!”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有人喊着扑了进来,由于用力过猛,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把后半截话堵了回去。 “我说三狗子,你是不是皮肉痒痒了,不在所里当值,跑来和爷一起吃酒吗!”见到来人装束,花千户立马起身大步走上前,单手将其提了起来,挥拳就要打。 “别、别打!老爷,兵、兵,都司带兵来抓您了,小的是抄近路来的!”来人年岁不大,上身的皮甲破破烂烂,草鞋还少了一只。 “什么,都司带兵来抓我……把话说清楚!”这一嗓子让屋里的三个人全楞在当场,眼神里闪烁着惶恐。花千户不愧是位武将,胆子比较大,瞬间清醒了过来,一把将三狗子按在椅子里沉声询问详情。 三狗子大名郑三,世代在海丰千户所屯田,老爹剿灭倭寇有功升到了小旗,几年前做为正丁世袭了军职。其头脑灵活,能说会道,还认识几个字,深受花千户赏识,平日里总带在身边当个小厮使唤。 吃完了晚饭,郑三觉得缺点油水,独自一人跑到长沙港附近,想在海边踅摸点搁浅的渔获,顺便关注着港口那边的动静,看看大头鱼一伙儿的船回来没有。 千户与海盗有私下勾连他不光知道,还是负责接头跑腿的主要成员之一。每次通过海盗走私货物都能分点散碎银两,可以买肉沽酒好好享受个把月。 大概转悠了半个时辰,就当郑三准备返回千户所的时候眼睛突然一亮。借着月光,他觉得远处的海面上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在缓缓移动,凭借经验判断,很可能是艘撑着帆的船。 这么晚了还敢往近岸靠,除了特别熟悉水情的巡检司,只剩下大头鱼一伙了。郑三觉得今晚很走运,发现了千户盼望了许久的海盗船,少不了得多赏些银两。 满怀着对银子的期待,迈着轻快的步伐,郑三没有绕道走大路,而是顺着海边踩着礁石悄悄靠了过去。他想听听大头鱼一伙在谈论什么话题,如果恰好碰上和花千户有关的赏钱可能还会更多。 结果当然是没赏钱了,倒是吓出了一身冷汗。靠在栈桥边的船总共两艘,相距太远看不清模样,但比大头鱼的花屁股船高大多了,即便收了帆具也能看到高耸入云的三根桅杆。 从船上下来的也不是海盗,而是一群穿着黑色两截衣裤、戴着斗笠盔的军队。为啥这么确定是军队呢?难道说郑三见过海军陆战队? 真不是,他是从斗笠盔上看出来的。广东气候炎热,棉甲、铁甲都不太适合,皮甲更为普遍。但头盔并没变,依旧是铁盔。不过能戴头盔的大多是军官,小兵有件皮肩甲就算装备精良。 (本章完) 272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8 既然是大明军队,郑三为啥不现身打个招呼呢?好歹也是同僚,不管从何处来,在海丰千户所的辖区里出现好歹也得问个分明才对。 这就是郑三机灵的地方,他借着月光和海面反光能影影绰绰看出来斗笠盔的大致样子,却看不到盔缨,很不符合大明军队的盔甲制式。 稍一犹豫,就有几十个人猫着腰跑下栈桥分散向各处,很像哨探。这让郑三心中疑虑更盛,干脆缩在礁石缝里露出半个脑袋,屏住呼吸,用眼睛使劲儿看,拿耳朵仔细听。 大概200人,没有骑兵,但有几匹拉车的马,拖着三辆四轮马车。盔甲都差不多,但肯定有当官的。在其小声催促下这些黑衣兵很快分成四队,沿着大路离开了码头。 待众人走远,郑三悄悄爬出礁石密布的海滩,走小路抄近道,使出浑身力气拼命向陈家村跑。刚刚听得分明,这伙人里有个家伙被称为李都司,还有个家伙被称做黄千户,带着陆战队来抓自己的顶头上司花千户。 陆战队是哪个卫所的他不清楚,为什么要抓花千户同样不清楚,唯一清楚的就是必须尽快让花千户知道此事,以免毫无防备吃了大亏。 “难道是李如梅亲自来了!”听完了郑三的叙述高知县首先动了容,起身背着手踱步,面色十分沉重。 “此人是何来历?”陈员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从高知县的表情里看到了严重性。 “已故辽东总兵、太傅李成梁的儿子,现任广东都指挥使,和袁应泰同日抵达。”回答的不是高知县,而是花千户。此时他的眉头也皱在了一起,眼神闪烁不定。 “你可是朝廷任命的五品千户,就算他的品阶高了许多,也不能随便抓捕朝廷命官!”见到两位好友的气势有些弱,陈员外再次拍案而起,提高了嗓门,打算鼓舞一下士气。 “来者不善呐……在谋反案时他带领辽东铁骑跟随袁可立率先进京护驾,亲手抓捕了三哥李如桢立了大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花千户,你先不要回卫所,今晚暂且在这里安歇。那李都司在千户所寻不到你,说不定要去县城询问,届时本官先探一探他的口风再做定夺!” 但高知县没有陈员外那么乐观,有道是知道的越多胆量越小。对于新任广东右布政使和都指挥使,本地官员一直都在私下打探其来历。 很明显,这两位背后站着的都是皇帝,哪怕广东与京师相隔万里,是真真切切的天高皇帝远,那也要受朝廷辖制,至少在表面上谁也不敢大逆不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避其锋芒。 “对,就住在我这里,看谁敢来抓人!”对于高知县的建议陈员外高声附和。 真不是虚张声势,在广东和福建陈姓都是大族,海丰陈家村只不过是其一条支脉。即便如此,当地官员无论文武都要给几分薄面。 一个初来乍到的布政使,还是个右布政使,再怎么厉害也得等站稳脚跟才能施展本事,不可能一上来就先找本地大族得罪。 “……那就叨扰陈员外了!”花千户突遭此难不免有些伤感,对于高知县和陈员外及时伸出的援手大感安慰。 “花千户,可知都司为何亲自带兵点名要抓你?会不会是大头鱼出了纰漏把你牵连了进去?”陈员外对自己的仗义很满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高知县则又偷懒了,端起酒杯送到半截停住,若有所思的询问起来。 “绝不可能!事已至此花某就有话直说了,大头鱼并不是本官旧相识,而是通过孙指挥使介绍才认识的。他若是出了事,李都司最先要去的不是海丰千户所,而是碣石卫。闹到那个地步,本官不会一无所知。” 其实不用高知县问,自打听完郑三的叙述,花千户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并很快排除了海盗被抓招供的可能性。 “那就怪了,难不成你以前和李如梅认识,有了过节?” 这就让高知县非常想不通了,堂堂一省都指挥使,上任不到三个月,连各卫所指挥使还没认清呢,就急吼吼的亲自带兵出来,点名道姓的要抓千户所千户,总得有点原因吧! “……李成梁是朝廷一品太傅辽东总兵,李如梅去过辽东战过朝鲜,唯独没到过江南。花某可是世代在此,活了四十有一连广东也没出去过,就算想得罪也得能碰上面才成啊!” 面对高知县的质疑,花千户觉得真太冤枉了,这才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想破了脑袋,连死去老爹那一辈的人际关系都想了又想,确实不认识李如梅,也不可能有交往。 “嗳,不对,我想起来了。前些日陈家村与客家人争夺坡地是让本宫带兵驱散的。没几天都指挥使司就来了公文询问,我随手写了回复,专门派刘百户去广州递交。要说得罪,怕也只有这件事了!” 可冤屈的表情还没完全绽放出来,花千户突然站了起来,拍着脑门原地转了两圈,好像明白了什么,边说边把目光投向了陈员外。 “笑话!亏你还是朝廷命官,老夫我都知道,都指挥使操军,布政使驭民,按察使管刑名牢狱,他李如梅难道生了熊心豹子胆,想在广东一手遮天,把布政使和按察使视为无物,公然违法大明律吗!” 陈员外大致明白花千户眼神里的意思,但绝不认同。除了北方边镇和西南少族地区,大明朝廷的民政和军事是完全分开的。 每一省的布政使是三司中的老大,无论从品阶还是实权都压着按察使和都指挥使一头,此外还有巡抚和总督压在更上面,即便要管也轮不到都指挥使出面。 “咔嚓……哗啦……”话音刚落,雕花大门突然又被人从外面撞开,这次更狠,门栓都被撞断了,有一扇干脆离开了门框,歪歪斜斜的耷拉着。 几乎是和歪倒的大门一起,四个穿着黑衣、黑甲、黑盔的男人也冲了进来,各举着一根长长的铁管指向屋内每个人。 (本章完) 273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9 “从这时起,本官就要管一管!”此时门外又走进来几个人,正中间的高个子四十出头,细腰乍背,虽然没穿官服,却有一股摄人的威压。 “你、你们……来人呐、来人呐,有强盗!”陈员外的反应最快,看清楚对方的装束之后立马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同时回身从墙上摘下一柄腰刀。 “听清楚了,本宫是广东都指挥使李如梅,今日是来抓捕朝廷要犯花宝平、陈维泽,若不想吃皮肉之苦,赶紧束手就擒!” 闯进来的正是李如梅,黄南平没有上岸,带队跟随的是两位海军陆战队百户。一行人在海丰千户所刘百户的引领下很顺利的抵达了目的地,但花千户真不在,千户所的人说他去陈家村赴宴了。 于是陆战队又抓了三名千户所的兵卒带路,马不停蹄的往陈家村赶。虽然人生地不熟、黑天瞎火还带着马车,却也仅比郑三晚了半个时辰。 到了陈家村,不用打听就知道陈员外家在何处。就这座大宅子盖得气派,院子套着院子,门口灯火辉煌,停着不少车马。 两名百户在征求了李如梅的意见之后片刻没有耽误,马上分派人手把陈宅来了个四面包围,然后翻墙打开后门控制住陈宅的仆役,再逼其带路非常顺利的找到了这里。 “口说无凭,可有印信!”见到花千户和陈员外都被镇住了,高知县不得不出面询问。其实他心里已经信了九成,但身处于此又不能不问清楚。 “看清楚……如果本官没猜错,你就是海丰知县高如意吧?”李如梅虽然身着便服,却没忘了携带犀角腰牌。 “正是下官,见过都指挥使……不知花千户与陈员外所犯何罪,竟然惊动了都指挥使,而本县却一无所知。” 见到腰牌,高知县还是没有彻底死心。按大明律,军户如果犯罪,都指挥使自然可以按律处置。但陈员外是民籍,不归都指挥使司管辖。 “高知县有心了,不过伱还是先为自己想想出路,少操别人的心了。”李如梅收起腰牌,轻蔑的扫了一眼高知县,抬起左手挥了挥,立刻有陆战队员向花千户、陈员外走去。 “且慢!陈员外乃民籍,有本官在此旁人休得放肆。” 高知县本来已经在琢磨如何下台阶了,但让李如梅这一眼激起了怒火,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虽然没有惊堂木,效果依旧很好。 知县是不如都指挥使品阶高,却是寒窗苦读的进士,怎可与粗鄙武人相提并论。若是今日被李如梅把人随随便便拿去,来日见到布政使也没脸应对。 “呦,好大的官威呐……都指挥使管不得,那我管得管不得啊!”这时从李如梅身后闪出一人,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个铜色腰牌,五指捏住,胳膊伸得老长。 “锦衣卫!”不等高知县看清楚,花千户先失声喊了出来。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一提起都指挥使,可能指挥使、千户啥的会有敬畏感,但老百姓真没啥感觉。可一说锦衣卫,不光高知县脸色惨白,陈员外也浑身一震,手里的腰刀随即垂了下去。 “锦、锦衣卫……”哆嗦着嘴唇,结结巴巴的又复述了一遍。 他此时脑袋里已经全乱套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先是都指挥使喊着抓人,这又冒出来个锦衣卫。 “……下官告退!”高知县此时已经不敢再昂首挺胸了,看看花千户,又瞧瞧陈员外,咬了咬牙,抱拳作揖,准备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俗话说得好,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锦衣卫是干什么的,又能干什么,高知县心里一清二楚,此时出面硬顶毫无胜算,不如明日赶赴广州向胡布政使问个清楚,再替陈花二人想办法。 “慢,某不是来找他们的,而是找你。高如意,你与广州温家私下有书信来往,里面写了些啥想必心里清楚。”但锦衣卫横跨了一步,皮笑肉不笑的拦住了去路。 “你、你你、你血口喷人!本官只是循例问候,何曾有过私交!”一听到广州温家,高知县的小白脸马上变成了小红脸,瞳孔骤然放大,说话都结巴了。 “高如意,你好歹也是进士,莫要失了身份,有什么话去锦衣卫衙门与堂官说,某只管拿人。若是不想受苦就不要喊叫,老老实实受绑。” 锦衣卫好像对这一切已经见怪不怪,并不与之争吵,也不大声呵斥,依旧保持着平和的腔调,但眼神里没有半点怜悯和同情,完全是空洞洞的。 “报告,外面来了大批村民,不听劝告执意要向前门靠近。许百户询问都司是否另有安排,如果没有,陆战队就要按照操典进行下一步了。” 就在高知县、花千户、陈员外被锦衣卫的出现震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之时,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片刻之后一名陆战队员跑了进来,低声向李如梅请示。 “稍等……高知县,你乃一县的父母官,本该爱民如子。现有村民聚集不肯散去,若是无人劝解恐怕要徒增伤亡,也于事无补。本官可以单独上疏陛下,将此情此景如实上报。” 李如梅顿了顿,转向了高如意,试图说服这位知县出面让村民要不过于逼近陆战队。除了避免伤亡之外,心里也确实有些发虚。 陈家村靠着县城比较近,规模比较大,少说也有二三百户。此地天高皇帝远,民风一向彪悍,若是引发了民变,仅凭陆战队这小二百人,先不说能不能弹压的住,怕是连走脱都成问题。 倒不是说怀疑陆战队的战斗力,哥哥曾经私下里说过,海军陆战队与大明边军、京营都不相同,武器主要以火铳和火炮为主,辅以少量强弩,进攻十分犀利,防御更加稳固。 海军千户黄南平在长沙港下锚的时候也说了,二百陆战队可以正面击溃十倍之卫所兵,所以不需要海军水手上岸协助。 (本章完) 274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10 可不管陆战队有没有能力以一敌十,屠戮百姓总归不是好事情,搞大了恐怕连两广总督都盖不住,又要给皇帝添麻烦。如果高知县能挺身而出化解麻烦,自己愿意单独上疏替他说几句好话。 “高知县,别听他吓唬人,有我在,看谁能从陈家村随便抓人走!进来容易,出去……哼哼,胡布政使不亲自来与老夫讲清楚,休想!” 不等高知县想明白得失,陈员外的腰刀又提了起来。外面的嘈杂声好似圣旨一般让他重新鼓起了勇气,吹胡子瞪眼,当面与朝廷三品大员和锦衣卫叫起了板。 “李都司,下官以为此时离开还来得及。此处村民不比京师,皆是一族,为了争地争水时常几百上千人聚众打斗,死伤难免,闹将起来本官也无能为力。” 听到陈员外的叫嚣,高知县眼睛一亮。没错,只要能逃过今晚就还有回旋余地,大不了跑到广州城的布政使司去向胡桂芳当面陈情。 要说与广州温家有来往的也不止自己一个人,但凡是在广东地面上做官的哪个不得巴结当朝左都御史。有道是法不责众,到时候锦衣卫也得给布政使三份面子,至少不会直接绑了押送京师。 “……好一个聚众打斗、好一个死伤难免、好一个无能为力!本官今日倒是要看看此地民风与京师如何不一同,难道不是大明治下?来人,全都绑了,随我从前门走!” 面对陈员外的困兽犹斗和高知县的有恃无恐,李如梅确实心虚了。高知县并非完全虚张声势,沿海民众的性格确实更像大海,生性中带着股狠劲儿,再加上族群的依仗,要比内地百姓难以管束。 可是看到陆战队百户肯定的眼神之后,经过战场上真刀真枪磨砺的勇气还是战胜了胆怯,冷笑着下达了抓捕命令,且不再躲躲藏藏,要光明正大的走出陈家村。 至于说会不会起冲突,有没有人员伤亡,那就不是一名将领在战时该考虑的事情了,作战且获胜才是军人的全部追求。 此时前院也乱套了,在场的百十名宾客听到外面的喧哗声早就坐不住了,纷纷出去张望,结果发现一群穿着打扮很怪的官兵正在和几倍数量的陈村村民对峙,立马炸了窝。 胆大的借着酒劲抄起长凳站到了村民一边,边叫嚣边打听事情缘由。胆小的干脆逃之夭夭,骑马乘车一哄而散。还有和陈员外关系不错的一头扎向了后院报信,打算先听听主家的意思。 “在场的人都听清楚,本官乃广东右布政使李如梅,协同锦衣卫抓捕朝廷要犯花保平、陈维泽、高如意,有阻拦者与其同罪!” 一众陆战队员押着人犯向外走,双方正好碰了个照面。李如梅也搞不清对方是何来意,但看到大多空着手才没下达攻击命令,只扯开嗓门边走边喊,试图用官府的威慑力逼退此地民众。 “不要听他胡说,官军向着客家人,要欺负我陈家村。是陈家子孙的就不要退,千万不能放他们走!”但陈员外也没闲着,虽然双手被绑了可嘴没堵上,见状扯开嗓门用足了吃奶的力气嚎叫。 很显然,布政使加上锦衣卫的名头在这里就是没有乡老族长好用,冲向后宅报信的宾客不光没跑,还随手抄起了身边的桌椅板凳,一边用土话喝骂一边死死堵住了大门。 “都司,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想善了啦,若是再不下令我们可就真危险了。海军有海军的规矩,陆战队是不会让敌人靠近一百步还不攻击的。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不肯轻易让开,与其被动应付倒不如您亲自下令开火击溃乱民。事后朝廷上要是追究起来,袁总督那边也好向陛下如实回禀。” 面对此种场面,见到李如梅还没下达攻击命令,陆战队百户是真忍不住了。海军陆战队擅长中远距离交战,对于近战训练的不多,且除了短刀之外并没装备近战武器。如果让民众靠得太近,怕是真要出事了。 可当着这么多人又不好跳过都司直接下达命令,于是凑到了李如梅身边,几乎是用耳语的方式提出了一个建议,其中乱民和袁总督这两个词被加重了语气。 “……你可是出自南海子皇庄的欧罗巴庙?”闻听此言李如梅浑身一紧,回头看了看陆战队百户好像想到了什么。 当初带着辽东铁骑与袁可立的水师一起入京勤王时,在承天门外见过那些年岁不大却训练有素的队伍,事后才听说是来自南海子皇庄的欧罗巴庙,全是皇帝假托番僧之名收养的孤儿。 黄南平也说了,在海军水战卫中最有希望的四个千户里有两个就来自皇庄孤儿,眼前这位陆战队百户的年岁也不大,如此年轻就当了百户,还不是世袭,必有缘由。 “在下朱国英,见过都司!”陆战队百户微微一笑,又一次拱手施礼,算是默认了。 “……陆战队听令!”得,这下李如梅踏实了。既然皇帝把最亲信的孤儿军都派出来了,那自己还怕个屁。 而且朱国英说的一点没错,若是任由乱民冲击再仓促还手就被动了,不光会让陆战队增加伤亡,事后还不好定性。 只要抓住乱民袭击官军这个罪名,再加上海军是皇帝的心肝宝贝,还有锦衣卫作证,大概率会被护短。自己属于搭顺风车,哪怕遭到朝臣们的弹劾,应该也不会降罪。 “末将在!” “命你等击退乱民,有敢犯上作乱者……杀无赦!” 可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在下达攻击命令之时李如梅还是有些犹豫。毕竟都是治下百姓,自己来是奉了皇帝旨意善待民众的,结果仁政还没见到先要杀一批,真不忍心。 “尊令……一队出列!举枪……瞄准……”但朱百户是真没半点迟疑,得到授权之后马上从腰间抽出个铜哨,向士兵下达了攻击指令。 (本章完) 275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11 “都司,这些兵拿的火铳好像和神机营不太一样。听说令兄就在海军里任职,可否给下官解解惑?” 锦衣卫百户倒是想得开,既不慌也不急,就背着手在一旁看热闹。见到十名陆战队士兵列成一行端起了武器,注意力居然不在一触即发的现场,而是仔细观察起了火铳的样式。 不提火铳还好,李如梅也是第一次碰到此种场面,心里没底想法有点多,不曾关注过陆战队使用的武器,现在仔细一打量,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当初皇帝把自己两兄弟召到海河造船厂,除了用自身发展和国家未来说服之外还展示了一些新奇物件,这种叫做火枪的东西即是其中之一。虽然只有一个字的区别,模样长得还差不多,但骨子里真不是一种东西。 边军、卫所军、京营,包括女真人、朝鲜人和日本人用的各种火铳、铁炮自己都见过,甚至亲手操作过,和皇帝展示的火枪比起来都可以扔掉了,没有半点优势。 火枪的枪管要比火铳更细更长,里面又很神奇的刻画了三根盘旋的凸起线。重量大概在六七斤左右,比多数火铳都轻。 它发射的弹丸不是小铅球,变成了铅包裹的铁弹,呈长卵型,后面还是空心的。为什么这么弄皇帝没说,可射击效果有目共睹。 五枪中有三枪击中了百步之外的人形标靶,把套在上面的一层铁甲、一层皮甲、一层寸厚松木板统统贯穿,威力和准头惊人。 就这皇帝还谦虚说枪法不好呢,若是严加训练二三个月可以做到五枪五中。且不用像弓手那样精挑细选,只要眼神没毛病,能举起锄头,下到十岁孩子上到六七十岁老翁,人人都可以做到。 除了威力、射程、准头远超火铳之外,哥哥李如梅还发现了一个更了不得的优势,装填速度。在战场上火铳兵面对骑兵往往只有一次发射机会,必须依靠长矛手、刀盾兵和弓箭兵保护才能继续上弹发射第二次。 但皇帝的火枪则不同,它装填弹丸的速度非常快,火药包和弹丸提前用细绸裹成了圆筒状,在铳口的小尖刺上戳破尾部,用通条捅到底就可以再次击发。 点火的地方既不是火绳也不是火绒,而是一套很复杂的金属机构,大拇指向后拉卡住,食指扣动下面的机簧,自然就会发出火星点燃火药。 要问拿着火枪的陆战队士兵能不能打过举着锄头、竹竿的村民,李如梅觉得真可以以一敌十。怪不得朱百户一直催促自己下令攻击,皇帝说过,火枪被近身还不如锄头好使。 “……此铳非彼铳,本官有幸在海河机械厂里见过,陛下称之为火枪。唉……今日怕是要血流成河了!陈员外、高知县,你二人若不想罪上加罪最好赶紧让村民们散去。 这些都是陛下钦点的海军,黑帆船就在长沙港外停泊。本官可能不敢擅杀民众,可被他们杀完怕是还要落个海匪乱民的下场,何苦来的呢?” 一想起自己治下之民要被火枪成片射杀,李如梅不得不再次试图说服这两位乡老和父母官,让他们明白抵抗是徒劳的。 “嘟……咣……”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听到黑帆船,陈员外和高知县眼睛里刚有了点闪烁,尖利的铜哨声划破了夜空,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炸响,回廊附近顿时腾出一片白雾,在灯光的照射下人影绰绰。 “第二队出列……举枪……瞄准……”不等在场的大部分人看清楚战果,朱百户短促有力的命令又响了起来。 随即第一列发射完的陆战队员蹲下身,单腿跪地开始向枪管里装填,又一列陆战队员排成了行,举起火枪顶在肩窝瞄准了大门口。 “……”李如梅打算叫停这轮射击,如此近距离,十发弹丸怕是很难打不准,至少得倒下五六位,应该已经起到震慑作用了。 “都司,现在是海军平息海匪暴民作乱,你我还是少插手为妙。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想想回去之后该怎么向朝廷奏报,免得被人抓了把柄白白糟蹋了朱百户的好意。” 可是手刚抬起来,话音还未出口就被锦衣卫百户给拦住了。还是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还是那种懒洋洋的腔调,但条理分明,好像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根本就不想多关注。 “你……嘟……咣咣咣……轰!” 李如梅很想问问这个锦衣卫百户之前是做什么的,为何会如此冷酷,但被一声铜哨和一阵爆响给打断了。尤其是最后一声,简直就是炸雷,震的人耳朵嗡嗡响,院子里挂的红灯笼都被震掉了好几个。 “嘶……这是?”反应最快的还得说锦衣卫百户,声音响起,他整个人就缩在了高知县身后,只露出小半个脑袋向四下张望寻找声音来源,满脸的惊慌失措。 合算他不是冷酷无情,也不是见惯了生死好不动容,而是天生了那副若无其事的德性,干啥都不紧不慢的。真遇到危险,两条腿照样打颤,脸上诡异的笑容也没了。 “唉……都不用躲了,是外面的陆战队在开炮,想必是村民们不听劝阻过于靠近。本官早就说过,不要有非分之想,伱们……若不是有律法约束,本官真想一刀一个宰了你们两个! 现在知道怕啦?晚啦!陛下的海军是拖着火炮来的,村民若是伤了他们怕是从今晚起就没有陈家村了。来人,堵住他们的嘴!” 李如梅倒是没躲没闪,这种声音不能说听腻了也不是很陌生,在朝鲜、陕西、辽东都曾经听过不止一次,唯一的答案就是外面的陆战队开炮了。 那三辆马车里装的不是粮草,更不是给军官乘坐的,而是三门比黑帆船上装备的舰炮短一些、轻一些的火炮。林南平说叫野战炮,专供陆战队使用。优势在于轻便,只有四百多斤,不善直射,却可以把开花弹打到三里地之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虽然贵为都指挥使,是广东的军事最高长官,可真指挥不了海军。唯一能做的就是指着陈员外和高知县的鼻子,臭骂一顿,聊胜于无。 (本章完) 276 道不同不相为谋 确实是陆战队在开炮射击,发生在院子里响动非但没有吓退聚集的村民,反倒让人群情绪更加激动,纷纷叫喊着冲了过来。 守在外面的陆战队百户更干脆,严格按照操典,不等村民进入火枪射程先用火炮进行压制射击。好在他还能分清敌人和普通百姓的区别,只开了一炮,没让三门炮齐射。 不过这一炮的效果已经足够了,冲过来的人群在听到巨响、见到火光,感受到炮弹爆炸之后,立马用比冲锋还快的速度一哄而散,片刻之后只扔下一地的火把、农具、草鞋和几十位呻吟的伤者,钻进黑暗无影无踪。 《都司率官军剿灭乱民,匪首陈维泽当场归案!》只隔了一天,商报头版头条就对发生在海丰县的事件做出了详细报道。 把起因、过程、结果写得明明白白,唯独没解释为啥李如梅和参战海军后半夜才刚刚入港,报纸就能在一个多时辰之后印刷完毕。 至于说海丰知县高如意和千户所千户花宝平,在报道中只草草提了一笔,不曾讲述其被锦衣卫抓捕,天刚亮就由海军舰船押送入京的细节。 “荒唐……阴谋……卑鄙小人!本官要上疏朝廷弹劾李如梅,还有袁可立!高如意乃朝廷命官,本官还是广东布政使,他们有何权利擅自抓人!” 普通人看不出来端倪,不意味着官场里面也糊里糊涂。当这份商报被送到了左布政使胡桂芳面前时,好端端的早茶全被扫下桌面成了一片狼藉,气得胡子直哆嗦。 “东翁息怒,上疏朝廷自然是要的,却不要提及袁可立,更不能替高如意喊冤,只云李如梅擅权即可。” 被搅了早饭的不止胡桂芳一人,桌对面还坐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听口音像是江浙一带人士,听称呼就知其来历,山阴西宾,也叫幕僚、幕宾,到了清代之后名称更为响亮,师爷。 山阴西宾,按照后世的叫法就是绍兴师爷。山阴、会稽都属绍兴府,文风极盛,举人、进士层出不穷。 但在大基数里面总有更多天资平平考不上功名的读书人,又不甘去做种田、贩货的营生,于是就退而求其次,考取增生、附生、廪生、例生,到官府做个笔算吏,有点像后世的公务员,也算是有了编制。 在这些笔算吏中有脑瓜子聪明、熟悉官场各种规则的被官员发现看中之后,雇到身边当参谋,称为入幕。其中以山阴、会稽人最多,比如胡宗宪的幕僚徐渭。 胡桂芳虽然是江西人,但在杭州任推官期间平反了一桩冤假错案,搭救了一家受到冤屈的当地富户。为了表示感谢,富户的儿子王怀勇自荐为幕僚,一直跟随不离不弃。 “……这又是何故?”对于幕僚的劝告胡桂芳十分不解,但他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一意孤行而是虚心请教。 “东翁弹劾李贽两年有余,其稳如泰山,反观朝中对其不利者已去大半,得不偿失。此次袁应泰、李如梅到广东明显是来助李贽一臂之力,后面站着当今圣上。有了温家之事在先,再正面对抗绝非明智之举。” 王怀勇简单的历数了一下胡桂芳与李贽的抗争结果,再分析了袁应泰和李如梅的来历,最后给出结论,弹劾不光没用还会因此得罪皇帝。 放在以前得罪也就得罪了,朝廷里不是皇帝的一言堂,还有诸多重臣可以制衡。但此一时彼一时,自打养心殿谋反案之后,朝堂格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身处官场想不被风浪淹没必须也得跟着做出改变。 “……那本官该如何自处?”说胡桂芳是位比较清廉且做实事的官员一点不假,他不管在杭州任推官还是到广东任布政使风评一向比较不错。 可要说他愿意为了理念奉献全部,包括生命,也言过其实了。面对生死、官位,绝大部分人还是会先选择自己的利益。 “两个字,忍和走。从袁应泰和李如梅到广东任职一事上就可以看出,朝臣们已经没什么好办法能制衡皇帝了,而广东很可能会变成陛下实施新政的地方。 如果李贽等人的做为均来自于陛下授意,仅靠东翁反对毫无作用。然三年间陛下并未对东翁过于苛刻,怕是已经有了调任之意,暂且等等看吧……” 王怀勇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绍兴师爷之所以口碑很好,凭借的不仅仅是聪明头脑和褚生身份,而是体系。在朝廷里像胡桂芳这样雇佣绍兴人充当幕僚的官员不在少数,朝廷很多部门的笔算吏也来自绍兴。 他们之间或多或少都有联系,从而形成了一张覆盖朝野的大网,除了可以互相扶持之外还能提供情报,从而使绍兴师爷的能力显得更出众。 有关皇帝并没表露出对胡桂芳厌烦的结论,就是通过京师的同乡打听到的。皇帝身边没有绍兴师爷不怕,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九卿们身边总会有的。把平时听到的只言片语总结到一起,就能从侧面反映出皇帝的大致态度。 “何为新政?遍种番麦、番薯,聚集乡民开办工厂,与佛郎机人大肆买卖就是新政?朝廷明令海禁,然海军总督袁可立属下公然招揽海盗使其走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间也是新政吗!” 提起皇帝的新政胡桂芳是一万个看不顺眼,他认为百姓就该踏踏实实种田,朝廷则该按部就班收税。只要百姓遵纪守法了、官员恪尽职守了,盛世自然来也。 自身强大了边患自然消除,犯不着为多赚几两银子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妄议开海,更不该勾结佛郎机人买卖货物。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论日本人、朝鲜人、南洋人还是佛郎机人,都是不开化的野蛮外邦,对待他们必须要重教化轻小利。 做生意、做生意,万一他们做赔了,再像倭寇那般席卷而来,岂不是让沿海百姓又落入水深火热之中,赚来的银子还不够打仗花的,得不偿失! (本章完) 277 初现端倪 “这两年多里我也去四处走了走,仔细询问过种植番麦番薯的农户。据他们讲此物更耐旱涝,无需精耕细作,把山坡荒地开垦出来撒上种子,定期除几遍草即可有所收获。或七八斗,或一两石,味道虽不可口却可饱腹。 至于说开海嘛……朝廷连年在北方和朝鲜用兵,耗费巨大,太仓空虚。光靠粮税怕是入不敷出,能靠贩卖货物解燃眉之急也情有可原。” 和胡桂芳比起来王怀勇的眼光就要广阔多了,皇帝想在广东实施的新政到底是好是坏,他没有完全凭借想象去评判,而是脚踏实地的做了一番调查,并根据实际情况综合做出了判断。 其实他一直想说服东翁支持李贽,先不提新政好坏,光是雪中送炭就能给皇帝留下不小的印象。以李贽的年龄怕是无法在两广总督的位置上留恋太长时间,到时候能替皇帝镇守此地的名单里胡桂芳必然会占据一席。 十年寒窗一朝高中,千里迢迢入朝为官是为了啥?谁不想步步高升位极人臣?如果说不是助纣为虐,又能对自己有好处,干嘛不做呢? 可惜胡桂芳一直也没听劝,想当年如果他在杭州听了劝,可能也就不会顶着同僚的责难去为自己家翻案了。所以说吧,执拗到底是好还是坏真不太好下定论,站在幕僚的位置上也只能再用比较婉转的方式劝一次了。 “哼,休要再说了,本官决计不会与奸佞之辈同流合污!若是陈家及各州府前来询问你替本官挡了吧。”胡桂芳岂能听不出师爷话里有话,但和以前一样坚决不打算妥协,沉着脸拂袖而去。 “唉……怕是没人来喽!”王怀勇苦笑一声,自言自语着向前堂缓缓走去。他可以有八成把握断定陈家和各州县官员不会这么快来登布政使司的大门,这就叫政治嗅觉。 明眼人都可以看清楚,现在的广东官场已经是两广总督、右布政使、都指挥使司和海军说了算,再抱着已然没了话语权的左布政使大腿,除了更快倒霉之外不会有半点好处。 和王怀勇猜测的结果差不多,关于李如梅带兵抓了海丰县陈家村里长和乡老,还打死打伤近百人的事件,肯出面为陈家喊冤的很少,大多是被商报的文章带着一起向官军平息乱民的角度理解。 至于说海丰千户所千户被抓那就不干老百姓的事情了,都指挥使就是管军的,抓个千户再正常不过,除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谁也管不着。但在私底下还是有人悄悄调查了事件的真相,比如各州府县的官员。 老百姓看的是热闹,他们则要看本质。然后就像约好了似的在各自辖区内向种植番麦、番薯和开办工厂之人大开绿灯,申请用番麦和番薯代替一部分粮税的公文如雪片般飞向了布政使司。 但左布政使胡桂芳病了,据说病得很重,已然无法见客,布政使司的所有政务暂时交与右布政使袁应泰代为行使。一时间袁应泰的府邸人来人往,全广东省的官员排着队前来拜见。 紧跟着都指挥使司也忙了起来,李如梅下令让所有百户以上将领到广州见面,当场抓了两位指挥使,其中就有碣石卫,罪名是通匪,即刻押解入京。 此时再提用军田大面积种植番麦、番薯、甘蔗、橡胶树等新颖农作物,各地卫所无不点头称是,甚至都不敢说不会种,生怕转天也被黑帆船和海军登门。 由此一来,李贽在广东默默推广了近三年也没起什么波澜的新政,突然间成了炙手可热的新事物,上到州府官员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先不要高兴的太早,这只是个开始。新政若想真正铺开,并让百姓感受到功效,至少还需要三五年时间。在期间肯定会遭遇阻挠和挫折,现在不光不能大松心反倒要更加努力和细心,时刻关注各方动向。” 当广东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已然过了清明节,在一众太监和支持新政官员扑面而来的赞誉声中,洪涛当着刚从日本回来的袁可立没有志得意满,反倒是语重心长的道出了实情。 改革之路是走一步看一步,且一步比一步艰难凶险。感觉到利益被触动是一回事,感受到利益被触动又是另一回事。 前者属于未雨绸缪,能阻止更好,拦不住也不会玩命。可后者就没有退路了,除非愿意改弦更张,否则只有你死我活这么一条路。 到时候要面对的是传统势力与新势力的大决战,场面除了残酷和血腥,肯定还夹杂着人性中最黑暗的东西。就算提前做好了思想准备,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从容应对的。 “臣还要禀告一个好消息,日本幕府已经答应放回中山王和所有大臣,并对琉球国做出相应补偿,具体数额还需陛下裁定。” 好端端的庆功会被皇帝搞成了战前动员会,不免有些令人失望。袁可立为了缓解沉重的气氛,赶紧把此次远航日本的成绩拿了出来,哪怕皇帝已经提前收到了书面汇报也得再说一次。 “叶大学士,你输了,赌注不用交给朕,直接拿2万两银子给袁总督即可。” 自打谋反案被平息,内阁大学士叶向高暂代内阁首辅一职,他就不再犹犹豫豫若即若离,表明了态度要为皇帝鞠躬尽瘁,极度追求上进。 洪涛自然不会寒了有识之士的心,很痛快的接纳了这位传统士人进入核心圈子。既然进了圈子,那有些事就必须让他知道,比如说袁可立去日本谴责幕府的真实内容。 叶向高在听闻袁可立只带了两艘海军战舰,还要在日本沿海毁船烧港、大开杀戒之后,马上表示出了极大的担忧。 先是担心袁可立孤军深入势单力薄,一旦出现意外不光起不到威慑作用,还会被日本幕府耻笑。然后又害怕真的得手将引发日本幕府的报复,再次入侵朝鲜或者骚扰东南沿海。 最后才是有关于礼法的讨论,他觉得做为天朝上国皇帝没必要搞得如此凶神恶煞,最好还是以理服人,就算非要动手也得找个很符合圣人教化的理由,要出师有名。 (本章完) 278 新人和故人 洪涛也没和他多掰扯,而是打个赌,赌袁可立的海军会顺利回港,日本幕府会答应大明提出的一切条件。如果皇帝输了,内阁首辅立马扶正,谁反对也没用。如果他输了,也不用辞官致仕,掏钱给海军建造一艘战舰吧。 “臣心服口服……只是一艘战舰不过800两,为何让臣拿2万两白银!”叶向高肯定不敢赖账,只是对账目数量有些疑问。 “袁总督,你来给叶大学士解解惑。”这么简单的问题洪涛根本不想回答,在臣子面前好歹也得保持点当皇帝的威严。 “叶大学士,海军战舰不比寻常帆船,除了船体和帆具之外最主要的武器是舰炮。一门铜铸三寸舰炮要耗银2000两以上,幸得陛下教授了铁铸法才使其造价降到1000两以下。 目前海军战舰要装备20门大小舰炮,加上炮车和辅助器物,收大学士2万两,本官可能还要再搭上千两才能勉强完工。” 对于皇帝好赌的习惯,袁可立早有切身体会,当下也无迟疑,带着一脸的怪笑,掰着手指头计算建造海军战舰的各项大支出,很大度的把零钱全免了。 “可……可陛下只说造舰,并没提还有舰炮之事!”即便是和皇帝打赌输了,叶向高也要据理力争一下。他出自贫寒之家,这些年在内阁大学士的位置上战战兢兢没敢伸手拿不该拿的,家底还不厚实,确实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 “嗳,叶爱卿,战舰战舰,没有舰炮如何算战舰呢?你先不要急,朕这边可以欠着以后慢慢还,但海军不能等,造舰的速度还要加快。 目前松江造船厂初建,花销如流水,没有太仓光靠内帑支撑朕也有点吃不消了。如果福建能像广东一般把新政搞起来,不光能造福当地百姓,还可以为海军贡献一份力量,对吧?” 绞尽脑汁就是为了从叶向高兜里掏2万两银子吗?洪涛还没这么贱,他要图谋十个甚至百个2万两,打赌只不过是开场白,戏肉全在后面呢。 “……臣愿仿效李贽,替陛下去福建推行新政!” 听闻此言叶向高终于明白了,心里也凉了半截。镇守一方确实不比当内阁大学士差,尤其在具体权利和收益上。但他自问没那个本事。可皇帝发话了也不能不接着,踏实收拾铺盖滚回老家去吧。 “朕不是要你亲自去福建管理一方,那样不符合规制。朕打算让伱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同科故旧可以前往福建,哪怕暂时无法推广新政,先期熟悉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做些准备工作也好嘛。” 看到叶向高的脸色,洪涛就知道他不想去,其实就算想去自己也不会同意。有些人比较适合镇守一方,有些人则更适合在朝堂里待着。有了叶向高在内阁里当沙子,再辅以方从哲搅合,文官集团就别想再团结到一起向自己发难。 但在人手方面自己确实有着不可弥补的短板,对满朝文武都不是太了解,甚至大部分连名字都叫不出。想从中发现些有用之才只能靠身边人推荐,还不能光听一个人的,得尽量分散些。 “这个嘛……陕西布政使汪可受为官清正,任职多地经验丰富。” 但叶向高却很是为难,做为推荐人,一旦官员出了事,自己在皇帝眼中多少也得有点责任。而去推行新政对个人能力要求极高,谁也没经验,不知道该如何操作才能稳妥。 皇帝既然问了,又不能说一个没有,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汪可受官声确实不错,又和自己没什么瓜葛,最主要的是很崇拜李贽。推荐他去福建,不光可以撇清任人唯亲的责任,还能向李贽示好。 “太高了,职位太高了,朕并不打算马上在福建推广新政,只想派个人过去看看当地情况,做一些准备工作。” 可皇帝当场就否定了这个人选,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以汪可受目前的职务到福建怎么也得维持布政使,等于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无法暗中观察准备。 “……太原府治河通判左光斗、汝州管河同知金世俊,治理河道颇有成效。福建各地河流纵横,水患频发,遣其一赴任治理顺理成章。” 既然职位太高的不合适,叶向高就往低了想,但不是瞎想,得琢磨皇帝的意图。去福建之人肯定得是皇帝看得上的,于是三年前殿试的进士就成了首选。 其中状元王家桢和探花王徵不久前刚升任郎中,各有重任在身,显然不太合适。榜眼庄元臣则在翰林院里混得不错,前途似锦。只有二甲之中的左光斗和金世俊被皇帝外派整治河道,至今没有实职。 “哎呦,你要不提朕还真把他们俩给忘了。既然颇有成效,那就召回来由朕亲自问问再做安排吧。” 洪涛本来是想借机挤一挤叶向高,让他提出几个人以备挑选,没想马上找到合适的。有时候需求越低惊喜越高,这不,一下就是两个。 “万岁爷,两广总督急奏!”正打算问一问左光斗和金世俊这两年的具体政绩,王承恩从外面捧了方漆盒进来。 “唉……也不是人人都能被精神力左右!拟旨,让李贽代朕去参加葬礼,追赠利玛窦太子少保,在濠镜立碑以示纪念!” 盒子里装的是李贽的题本,洪涛刚拿起来时小心肝不停颤抖,生怕广东出了问题。新政刚刚有起色,如果因此引发大乱,会对自己的计划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 但看完之后神色并未惊慌、气恼,而是闪过一层忧郁。半个月前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因病在濠镜去世,他没像李贽一样有了合适的工作而越活越有奔头,固执的按照历史进程走完了人生路。 在临终前他用中文给自己写了这封信,大意是荷兰人在南洋势力日盛,如果大明帝国想成为真正的大帝国,必须要重视海防。 如有必要,可联络住在濠镜的佛郎机人,由他们回国上奏佛郎机国王派遣能工巧匠前往大明,帮助制造战舰,用来抵御荷兰人在南洋的扩张。 (本章完) 279 意料之中的意外 到底是不是真心为了大明考虑,洪涛觉得既无深究的必要也没有实际意义。利玛窦对自己的计划有不小帮助,如果不是恰好遇到了他,可能至今也想不起徐光启、李之藻等人,更没法利用欧罗巴庙打掩护收拢孤儿。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洪涛没这么善良,但如果能在不影响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回报几桶水倒是可以的。眼下人已经走了,按照大明的习惯追赠应该也算回报。 “去四夷馆通知熊三拔,让他接替利玛窦主持欧罗巴庙。”不光有追赠,还有实际好处。利玛窦肯定是拿不到了,但他的同胞可以代领。 经过一年多的考察,意大利传教士熊三拔在天文地理和水利方面确实有些才华。洪涛本想让他跟着李天经一起攻读现代会计,为将来的税法做准备,此时却要再给他增加一些担子了。 欧罗巴庙里的孤儿还得继续收继续培养,欧洲传教士在大明的活动也得接受监管,南海子皇庄里的欧罗巴庙就是他们的总部,以后凡是到大明传教的都要在此登记造册。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利玛窦的影响,或者是让谋反案所牵绊,眼睁睁看着亲孙子被亲孙子杀死,刚刚六十出头,身体还算不错的太皇太后李氏也在六月初的一天,无声无息的死于睡梦之中。 太皇太后崩了,对于大明来讲肯定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即便洪涛不想大张旗鼓枉费银两操办,为了维持现有统治基础也不得不向传统文化低头,捏着鼻子又当了一次孝子贤孙。 好在有万历皇帝的葬礼在前,也不算生手,按部就班的折腾了小一个月,刚说要清闲几天,继续到广寒殿里教授小太监们玩化学实验,结果又来事了。 琉球国王率太子于八月在泉州登陆,来大明朝贡。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日本官员,是来代表德川幕府前来向大明皇帝解释之前所作所为,请求原谅的。 如果仅仅是琉球中山王储前来,洪涛就不打算亲自接见了,让礼部尚书出面安慰安慰、勉励勉励、打打气,让其领导着琉球国成为大明的坚定小弟,临走再赏赐一些钟表、琉璃器也就算了。 可对于幕府使者的意外出现,洪涛还真愿意当面聊聊,主要是想更多的了解一下此时日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光听礼部官员的描述与事实差距太远。 关于日本的江户时代和德川幕府,后世里倒是看过相关书籍。这个朝代的命运有点像中国的清朝,和自身比实力挺强,与世界相比又过于闭关自守、不思进取。 辛辛苦苦维持了小三百年,结果被美国军舰一脚踹开了大门,之前的谎言和幻想瞬间全部破灭,随即轰然倒塌,成为了日本历史上最后一个军政府。 但德川幕府和清朝又不是一种统治方式,清朝是纯粹的中央集权制度,而德川幕府则是比较标准的封建制度,它统领的江户时代,全国大大小小的大名有几百个,每个大名都类似于中国春秋战国之前的诸侯。 所谓封建,最基本的含义就是分封制。国王也好,皇帝也罢,是国家最大的诸侯,实力也最强,占据着最好的土地。其余一些诸侯则被册封到各地,除了管理好各自的封地之外,还要向国王提供相应的税收、劳役。 在这里作者必须多唠叨几句,因为从小接受的历史教育很多是错的,且深信不疑了好久,直到而立之年才有所醒悟,不吐不快。 历史教材上总说中国解放前的社会是封建社会,可是从秦朝开始分封制就被废除了,即便在汉朝稍有反弹,其封国也与分封制有很大区别。 到了唐宋之后,根本就见不到分封制的踪影了。既然都没了分封制,不再分邦建国,那又何来的封建社会呢? 如果按照统一的标准来衡量,至少从唐代之后中国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中央集权。至于说为何到今天教科书上仍旧称1911年以前的朝代是封建王朝,作者也搞不清原理,谁明白可以在书评区说说。 抱着一肚子的疑问,洪涛在武英殿连续两天接见了日本使者,然后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又去广寒殿做试验去了。 日本使者则面色惨白、满脸愁容,眼神慌乱,回到驿馆就大病了一场,即便鸿胪寺派了太医前往诊治,一旬之后依旧不治身亡。 如果不是有王承恩和御马监内侍在武英殿内外随时伺候,王安已经要问皇帝是不是对日本使者施暴了。谁说皇帝只能喜欢女色的,历史上钟情男色的也不少。 “他不是病了,是被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人没了魂魄如何还能苟活,交由中山王储带回日本去吧。朝贡的事情莫要再提,准其与琉球互通有无也就罢了!” 面对王安拐弯抹角的询问,洪涛若无其事的给出了一个不怎么令人信服的答案。至于说信不信,洪涛真没什么诉求。爱信不信,老子是身歪不怕影子斜,既然做不成千古一圣,当个千古一霸也不逊色。 其实洪涛少说了一个重要环节,日本使者不仅仅是被吓破了胆,更被摔伤了内脏,最次也是内出血,所以好端端的才死得如此之快,太医都救不活。 但这件事只有王承恩一个人看见了,只要他的嘴巴别太松,日本使者的死因就是皇帝的金口玉言,谁怀疑也没用。 做为大明皇帝,洪涛为何要面对面摔伤日本使者呢?这事说起来还挺凶险的,如果不是洪涛会摔跤且常年锻炼不辍,躺着被抬出去的很可能就是两具尸体。 没错,这名日本使者并不是替幕府来向大明皇帝道歉并取得原谅的,或者说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个至少同等重要的使命,借机刺杀大明皇帝! 只可惜功亏一篑,足够接近皇帝的机会有了、动手的时机也找到了,但用尽毕生所学的致命一击,却败在了一声巨响之下。 有道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原本有希望成为拯救大和民族命运的大英雄,也被这声巨响炸成了客死异国的孤魂野鬼。 (本章完) 280 意料之中的意外2 西宫皇太后中毒身亡之后,棺椁并没有马上送到神宗皇帝寝陵合葬,而是停在了煤山北侧的寿皇殿里。 按照礼部的说法,得选良辰吉日才能合葬。另外皇陵也不是后世的大马路,三天两头挖了埋埋了挖,必要的修建工作至少得半年时间。 这样一来慈宁宫就空了下来,为了两边对称,洪涛又把东宫皇太后请到了仁寿宫,慈庆宫也没人居住了。两座大型宫殿群一东一西,不光非常独立,规模还很大,要比养心殿气派多了。 于是就有大臣进言,觉得即便近期不打算重修三大殿也不该缩在养心殿里,而是应该在慈庆宫或者慈宁宫中选一座当成寝宫。 洪涛从善如流,选择了慈宁宫,但又没完全采纳,不是当做寝宫,而是用来日常办公、召见朝臣,成了办公室、接待室和会议室。 日本使者有幸成为第一位进入后宫并在皇帝办公室里受到接见的外国使节,同时也是第一位被大明皇帝亲手杀死的外国官员。 其实刚开始洪涛对这位日本使者并没太深的恶意,只是想咨询一些有关日本现状的问题。比如说幕府的组织结构、各地大名的数量、幕府如何管理大名、收多少税等等。 按说这种问题应该去问礼部或者兵部,做为在朝鲜交过手且一直处于敌对态度的国家,外交和军事部门好歹也得有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准备。 实则不然,无论礼部还是兵部对日本列岛的了解仅限于史书记载和使臣描述,既没有实地勘测也不见具体数据,连皮毛都算不上。 鉴于这种情况洪涛只能亲自上阵了,先从日本使者的嘴里套出点情况做个大致评估,然后再想办法派遣使节前往当地详细勘验。 怎么说呢,按理讲提的问题应该不算过分,两国如果想正常交往肯定得先互相了解一下。可皇帝总忍不住对某些问题发表看法,说多了难免会露馅,顺嘴把发生在日本历史上的一些著名事件说出来,恍若身临其境。 最麻烦的是他能听懂一部分日语,也会说几句,每当嫌日本使者讲得太慢或表达不清时马上予以纠正,是用日语给日本官员纠正日本的历史! 这下日本使者就很不淡定了,大明皇帝肯定、百分百、绝对没去过日本,可说起日本历史和各地风土人情却语出惊人。 就算有一半驴唇不对马嘴,可还有另一半真真切切呢。再加上一嘴流利且词不达意的日语,很容易让人内心产生无端的猜想和恐惧。 如果是寻常人也就罢了,还得夸句博学。这位可是大明皇帝,为何要对日本如此上心呢?不光探头探脑的向自己家里看,还指着自己媳妇孩子问东问西,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肯定没好事儿! 一想起大明皇帝有可能看上了日本的土地,使者就忍不住浑身发冷。日本不是没抵御过外来侵略者,而且很成功,比如强大的蒙古帝国。 但这次不太一样了,那两艘挂着黑帆的大船只用了不到一旬时间就把萨摩、大隅、肥前、筑前、对马五个藩的沿海港口烧成了一片废墟,人口船只损失无数。 如果来的不是2艘而是20艘或者200艘,那日本沿海的藩国没一个能与之正面抗衡,只能眼睁睁瞧着大明军队随便登陆,攻城掠寨如探囊取物,且进退自如,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次打着道歉请求原谅的借口跟随琉球国王的使团前来大明,除了平息大明皇帝的怒火之外还有个小心思,探查一下大明到底有多少艘黑帆船,在什么地方建造,船上的大炮又是从何而来。 结果还没达到目的呢先被大明皇帝好一顿教育,什么发展贸易、互补有无、和平友好、代代相传,说得天花乱坠。 可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合算在大明皇帝眼中日本就是个由矿工、农民组成的大村子,靠贩卖矿产、木材、大米勉强度日足矣,根本没机会掺合更大规模的海上贸易,比如和佛郎机人还有红毛番的交易。 “西番人信上帝,他们每到一处必先派出僧侣布道,不光要做买卖还想引导当地人信奉他们的宗教。当日本沿海遍地西番教堂,民众都信奉上帝之时,幕府和天皇也就名存实亡了。” 为什么不让日本参与海上贸易呢,洪涛语重心长的道出了原委。不是心疼钱,也不是怕日本富强,而是替大和民族着想,生怕着了西番人的阴谋诡计,被眼前利益冲昏头脑,最终亡族灭种。 “可是大明一直在与佛郎机人贸易,不光在广州划出了居住区,还在京城建立了欧罗巴庙,陛下就不怕治下百姓信奉上帝吗?” 日本使者绝对不傻,还得算同时代里视野比较宽阔、对邻国情况比较了解的官员。面对皇帝的蛊惑脑瓜子非常清晰,马上就找出了其中的大漏洞。 “嗳,此言差矣!大明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区区番僧就算累死,受其影响者不过九牛一毛。即便如此大明也不敢开海,只允许在广州一地交易。 然日本则不同,小国寡民,四面环海,更利于番僧驾船而来。他们随便派几百人上岸,用不了十年就可以让上帝在日本全境铺开。” 可惜的是他碰上了最会也最喜欢挖坑埋人的皇帝,啥西番人贸易是假传教是真,这就是在故意挖坑呢,只要你追问了,基本也就入套了,早晚要掉下去。 “……小国寡民……八嘎……非常感谢皇帝陛下的提醒,但是很抱歉,来自伊贺的服部正就要陪您去见天照大神了!” 日本使者入没入套看不太出来,但他被皇帝明显轻蔑的词句弄急眼了是肯定的。不光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嘴里还用日语说着一些大不敬的词汇,不等一旁的王承恩有所反应,突然从跪坐的姿势直接蹦起,双腿用力一瞪,伸出两手扑向对面毫无防范的皇帝。 (本章完) 281 意料之中的意外3 由于洪涛坐不惯太硬的椅子,包括御座,除了上朝和内阁会议,平时在办公室里喜欢使用藤条编织的交椅。 此时他正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的沉浸在挖坑害人的愉悦情绪中不可自拔,距离日本使者只有两米左右的距离,中间除了单薄的茶几无遮无挡。 “呀!咣……”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皇帝的反应也不算慢,身体本能的向后倒去,顺脚踢飞了茶几,同时袍服下摆冒出一股白烟,随即迸发巨响。整个人像装了火箭发动机一般,半躺着被推出去半米多远。 要说这位日本使者的身手真是了得,全力扑出去的瞬间居然还能顺手接住茶几上的香炉,且前冲之势丝毫不减。 “嘡……”但有一个东西比他更快,重重撞在了香炉上,让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整个人像破麻袋一头栽倒在地。 “万、万、万……”直到此时,唯一被允许在殿内记录的王承恩才有时间做出反应,可不光腿脚不太听使唤,连舌头都打卷了。 “闭嘴!去告诉外面的人,就说是朕在给番邦使者演示火铳,不必大惊小怪。”不等小太监调整好情绪再喊出第二声,皇帝已经从地毯上爬了起来,手里提着一柄还在冒着青烟的精美短铳。 “我他妈让你忍者!我他妈让你行刺!这下傻眼了吧?德川家族不仅不会因为你的舍身一搏获得喘息机会,反倒会为伱的愚蠢付出惨重代价,而你,就是大和民族的罪人!” 除了低声呵斥不让王承恩乱喊之外,皇帝从怀里又掏出另一把同样精美的短火铳,小心翼翼走到了日本使者身边,见其已经身负重伤嘴角流血,这才抡圆了大脚丫子照着其胸腹上又补了两脚,一边踢一边咧着嘴角怪笑。 日本使者是刺客,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可洪涛又是如何识破其真面目,提前把火铳上好膛,还时刻做出击发准备的呢? 实际上自打日本使者进入慈宁宫时,洪涛的右手就一直缩在袍服里面,握着上了膛机头打开的短铳,始终指着对方。 在后宫召见外邦使者很不符合朝廷规制,除了礼法之外还有个重要原因,任何人也无法保证皇帝的安全。古人说的好,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皇帝的权力很大,一喜一悲都可能让天下人遭殃。老百姓是无法和皇权相对抗,但有个例外,就是距离过近时,无论多雄才大略的皇帝,一刀之下大概率就是个普通人,该死还是要死的,没半点特权。 也就是因为安全问题,历代帝王都是高高在上,深居简出,总要和人保持一段距离,不是神秘感也不是工作忙,而是怕死! 但洪涛不怕死,也非常不习惯过这种坐牢般的日子,更不想用人身自由去换取寿命。在局面可控的情况下,他更愿意与人面对面平等交谈,哪怕是不太熟悉的外国使节。 当然了,啥叫局面可控很有讲究。比如说环境必须相对安全,皇宫满足这个条件。再比如说,必要的搜身环节不可或缺。日本使者在入宫前后,要经过不同部门的三四遍检查,以确保不会藏匿武器。 然后洪涛就谁也不怕了,啥武林高手,只要赤手空拳,在热兵器面前都可以藐视。别说啥身体也是武器,俗话讲的好,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日本使者就非常完美的验证了这句话,他的爆发力着实不赖,可依旧没有子弹快。身体还没走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子弹就已经迎面而来了。如果不是恰好被香炉挡住,此时胸腹上肯定有个核桃大小的窟窿正咕嘟咕嘟冒血呢。 就算第一枪没打中也没关系,洪涛准备了两把。这是赵士祯送来的一对儿雌雄短铳,除了做工非常皇家,性能也绝不打折扣,甚至比普通短铳还要精准。 怪只怪位日本使者太轻视对手了,愣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以为大明没人知道他和他家族的历史。结果人还没到京城,就已经被洪涛给盯上了。 服部正就,德川幕府太政官大纳言。啥叫太政官,什么是大纳言洪涛真不清楚,必须去问礼部官员。但服部正就这个名字,他自信要比明代任何人,包括日本国内绝大部分人都了解的多。 日本战国时期有个组织叫忍者,相信后世的中国人里知道的占多数。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影视剧,都把其描述成一群来无影去无踪、轻功极好、武功极高、善用暗器的诡异杀手。他们的头目,叫做服部半藏。 实际上服部半藏不是人名,而是个称号,属于服部家族。每个接手家族管理权的族长都可以叫半藏。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叫服部正成。 日本民间对江户时代有个说法,德川家康因得忍者而得天下。这里的忍者,说的就是服部正成所率领的伊贺同心组。在本能寺之变中,他孤身一人保护德川家康杀出重围,由此名声大噪。 在日本的战国时期有三个重要人物,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后两位是前一位手下的大名。 织田信长挺有本事,文化水平不错,军事才能也上乘,在他的领导下开启了统一日本全境的大序幕。如果历史能多给他几年时间,很可能会创造一个不同于后世幕府的新日本。 可惜的是在1582年,织田信长被很信任心腹大将明智光秀围困在本能寺,寡不敌众自杀身亡。此时德川家康也被邀请到京都做客,身边只带了10多名护卫。 闻此噩耗顿感生还无望,不愿投降,更不愿被俘受辱,干脆自杀完事。结果被护卫服部正成阻拦,声称可以保护德川家康安全返回三河国。 服部正成出生在伊贺国,那块地方位于后世的日本三重县西部,是个穷乡僻壤,土地稀薄不适合耕种。当地人为了生活,干脆走出群山为别国大名效力,以刺探情报、暗杀偷袭最拿手,逐渐有了忍者的职业。 在日本漫画里,忍者多来自伊贺、甲贺两地,擅长什么五行遁术、五车之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往往杀人于无形。 实际上那一片的很多村庄里都有忍者,忍术也没传说里的那么神秘。忍者用后世的话讲就是特种兵,忍术则是一种由实战总结出来的综合技能,其中不仅有搏杀技术,还有化妆欺骗、情报分析、伏击偷袭、野外生存等等方面。 服部正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真的靠一己之力,把德川家康安全护送出京都,中途遭到明智光秀派兵堵截时,又充分利用了山林地貌,在野外打伏击,偷袭了追兵。 事后经过口口相传和文学加工,这段操作就成了一人斩杀千人的鬼忍者。实际上只是化了妆走小路,熟悉丛林山地作战,成功避开追兵而已。 服部正成、服部正就,名字只差一个字,难道两个人有什么关联吗?做为年轻时代热衷用日本漫画、游戏学日语的洪涛,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服部正就不光是服部正成的儿子,还是第三代服部半藏! 德川幕府派一位忍者来大名当使者,洪涛倒不觉得意外。说起来德川家康的有些治国理念还和他不谋而合,比如创立情报组织。忍者听上去总是打打杀杀,其实不然,他们更像个情报组织,以刺探为主,暗杀为辅。 刚刚被海军的两艘战舰把西部沿海港口祸害得不善,德川家康派个情报员找借口来大明探探底再正常不过了。但这位半藏是不是还有其它想法呢?洪涛也不知道,但可以试试。 比如说创造让他有想法的条件,诱惑其实施想法。服部成就在听完日本的未来之后,果然怒从心头起上当了。然后德川幕府就失去了一位高级特务头子!敢打自己的主意,那就只能让他去忍着了,忍不住就死吧! 至于说德川家康会怎么想,根本不重要。现在的大明和日本,就像村里吵架的妇女,无论声音多大、骂人的词汇多恶毒,谁也不会主动去碰谁一下的,一是够不着,二是自顾不暇,家里全都没摆平呢,没精力去外面玩扩张。 (本章完) 282 该攻还是该守 “万岁爷,奴婢有点看不懂,为何明明要开海,却故意对日本使者说继续禁海?” 日本使者带着满脑子的遗憾和一身伤痛被抬走了,目睹了全过程的王承恩赶紧凑了过来。皇帝和使者的大部分对话他都听见了,其中有很多迷惑不解。 “朕就是随口一说,他们如果信了,一整套政策的制定和执行都需要耗费很大精力和物力,且短时间内改不回来。不信就不信呗,大明该干啥依旧干啥,没任何损失。” 伸了伸胳膊腿,接过王承恩递过来的谈话记录,一边仔细核对一边回答了王安的问题。做为国家的领导层,除了对国民负责之外,不应该对任何外国人负有任何责任,否则就是失职。 啥人性、全人类、道德、良知,都不该存在于工作之中,用尽一切办法,让国民生活富足,让国家稳定安全,就是工作的全部内容。 当然了,洪涛不苛求身边的所有人都能具备这种听上去挺无情的想法,但该引导的时候必须说,一遍不够两遍、两遍不够三遍,每多成功引导一个人,就能为自己减轻一份压力。 “……大海真有那么重要吗?”关于如何治国,王承恩愿意听取皇帝的每一句教诲,并深深记在心里。只要不出大意外,他的后半生很可能会像王安一样,成为皇宫里的大总管,更多了解皇帝的想法非常必要。 但在某些事情上,他还无法理解皇帝的做法,为何要对谁都不关心、不在意的海洋那么重视,甚至不惜和整个朝廷作对。 “以前可能不重要,现在和以后会越来越重要……举个例子,朕的海军需要使用很多大炮做为武器,让大炮发射弹丸需要火药,一场战斗下来可能会耗费几百斤甚至几千斤。 制作火药需要硝石和硫磺,这两样在大明都不是很多,而在日本不光很多还很便宜。用我们的瓷器、丝绸、茶叶,去换日本的硝石和硫磺,等于是把自己家里没什么大用的东西和邻居交换来了有用的东西,明显是赚的。 世界上还有很多国家各自有各自的特产,有些是我们必不可缺的。想进行交换,通过陆地比较难,只有大海才能提供可能性。 我们的祖先有句话说得好,故步自封。世界那么大、国家那么多,别人都在干什么我们多少也要了解一些。 假如有一天佛郎机人的国王也派了几艘和黑帆船一样厉害的战舰,突然出现在广州港甚至天津卫,大明就会变成日本,处处挨打无法还手。 同样道理,想去世界各国看看,走陆路还是没有走大海方便。既然好处多多,又对江山社稷无害,为什么就不能试试,非要当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呢?” 中国虽然有漫长的海岸线,可陆地面积同样庞大,且物产丰富。这就让生活在上面的人群对大海没有必然需求,甚至产生畏惧。 王承恩如此、王安如此、叶向高也如此,包括当年的李贽、徐光启、李之藻、赵士祯、袁可立、袁应泰等人依旧如此。想改变这种固有观念,除了说服之外最管用的就是利益。 只要让一些人看到触手可及的巨大利益,其中自然会有胆大的冒险尝试。一旦真的获利颇多,马上就能带动更多人跟着一起下海。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就是这个道理。 “奴婢记住了!”对于这番说教王承恩深以为然。不是听懂了,而是亲眼所见。 袁可立只带了两艘船和几百水手,就把日本幕府折腾得主动入朝道歉,这可是当年几十万大军在朝鲜打了十多年依旧没做到的。 如果真能建造出几十上百艘大海船,那场景简直无法想像。而自己不光有幸目睹全部过程,还是缔造者之一,想一想就让人浑身发热。 “光你记住没用,没事儿的时候要经常和身边的人讲讲,包括内阁大学士们。被他们问住了不怕,回来讲与朕听,改天再去回答。” 如果仅限说服王承恩一个人,洪涛就不用费这么多口舌了,脸一耷拉眼睛一瞪,不给任何解释也得百分百照办。这些道理根本就不是讲给小太监听的,而是要借着他的嘴向其他人宣扬。 能管多大用先放一边,只要坚持不懈的说,再加上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肯定会有部分人去主动思考为什么。只要肯动脑子想了,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万岁爷,王公公来了。”听到外面有人低声交谈,王承恩马上停止了询问,一溜小跑出去了,片刻又跑了回来。 “万岁爷,昨日兵部收到山海关总兵杜松的奏报,说是北虏和建虏在大凌河堡和松山堡一带打起来了。占据了宁远卫和广宁前卫的北虏大部分前往驰援,营寨空虚,询问是否该出兵两面夹击。”来的是王安,手里拿着几份公文。 “大学士和兵部是什么意思?”接过奏本简单翻了翻,内容和王安所说一般无二,暂且放在一边,先听听朝臣们的建议。 “可有意思了,这次兵部里面分成了三派。尚书王象乾和右侍郎熊廷弼主张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左侍郎王在晋和武库司郎中王家桢主张出兵从背后夹击,一举击溃北虏主力,可保山海关北翼几年安稳。大学士们暂时还没拿出定论,这才遣奴婢来问万岁爷的意思。” 说起内阁和兵部的反应,王安忍不住露出一丝窃笑。以往如果出现此种状况兵部肯定会先在内部商量一番,拿出意见之后再去和内阁讨论。等把大致章程都商量好了,才会报与皇帝知晓,说是请示,更像通知。 自打皇帝借谋反案把内阁和六部都清理过一遍之后,以前能抱着团和皇帝对抗的文官集团立马显出了颓势,居然连个统一意见都拿不出来,人人都要争着表现,这种局面当然是对皇帝最有利的。 (本章完) 283 这人是帅才! “嗯,一攻一守都占了……还有第三派呢?”说实话,洪涛虽然钦点了好几位官员进入内阁和六部,却根本不了解这些官员的性格和能力,仅仅是靠后世从历史书里看到的只言片语做出的判断。 王象乾、王在晋、熊廷弼、孙承宗皆如此,只有王家桢是从殿试里亲自选拔出来的。嗳,不对,说了半天好像漏了个人,兵部武选司郎中孙承宗。这么大的事儿他做为兵部重要部门负责人,不应该没意见。 “孙郎中更有意思,他想当墙头草,既不攻也不守,结果两边都不落好,成了孤家寡人。为此还单独上了奏本,奴婢也带来了。” 如果孙承宗不是皇帝钦点的进士王安就要笑出声了,想两边都不得罪,还想向皇帝表现,这也太贪得无厌了,合算好事儿都是你的了! 孙承宗的奏本很厚,差不多写了一两千字,主题并不局限于此次该不该出关参战,而是历数了辽东地区北虏和建虏的一贯表现,再根据这些做出判断。 建议杜松的山海关守军先按兵不动,严密关注北虏与建虏的战况。如果双方打得旗鼓相当,那就坐山观虎斗别插手。要是有一方显出了劣势,马上出兵援助。 为什么要这么干呢?孙承宗也做出了详细解释。他说辽东地区的北虏和建虏生活方式相似,以前明军驻扎在其中间,由于文化和生活习惯差异属于两边不讨好。 但现在明军走了,北虏和建虏都要抢占地盘,必然会发生冲突,可不管谁赢了对大明都不是好事。最好的结局就是让他们两家谁都无法占据绝对上风,来回来去多争几年,才符合大明朝廷的利益。 “唉,我大明终于算是出了个明白人,不容易啊。拟旨,擢兵部武选司郎中孙承宗代朕巡抚山海关,进南京兵部侍郎、右佥都御史,掌兵事!在他赴任之前安排入宫,朕要当面叮嘱。” 洪涛越看越认真,忍不住拿起毛笔杆叼在了嘴里。没办法,虽然是魂穿,可前世的一些生活习惯依旧不离不弃跟随。每当要认真思考一件事时,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叼根烟。 人才啊!光会坐山观虎斗不算啥,只知道趁机占便宜也不高明。只有孙承宗的办法才属于治标又治本,算是看透了三方争夺辽东的本质。 在没有哪一方能完全碾压另两方之前,最好保持三方争斗状态,千万不能变成两方对垒。如果趁机出兵背刺北虏,最终受益的不是大明而是建虏。 他们肯定会先不急着西进,而是向北去征服被打残的辽东蒙古各部,整合好之后再向大明发起进攻。到时候就不是三国杀了,而是是大明以一敌二。 山海关依靠地理优势挡住西进的建虏问题不大,却很难挡住从北边下来的蒙古骑兵。整个永平府、顺天府、延庆州北面的几百里长城都会成为战场,朝廷必须派重兵看守,耗费一点不比维持辽东镇小。 让这么有全局战略眼光的帅才窝在兵部办公室里整日喝茶看公文走流程,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 有孙承宗和杜松一文一武在山海关守着,辽东边患又能再拖上几年才会大规模爆发。利用这段时间先把广东的新政推行开,等让大部分人见到效果之后,再对现有规则做出大的改动就比较容易被接受了。 不过在孙承宗赴任之前,洪涛还打算给他补补课,主要是嫌其猥琐、无耻、狡猾的程度还不太够彻底。既然摆明了要拉偏手,那就不要派遣主力出关,偏师足以。 最好以轻骑兵为主,不求杀伤多少敌人,只求打乱战场态势,一触即走绝不恋战。见势不妙赶紧往山海关跑,千万别觉得丢人,跑得越快功劳越大。 不讲清楚这一点,无论孙承宗还是杜松带兵出关,在获胜之前肯定不敢随便撤退。这要是被朝臣借机弹劾,轻则丢官,重了会要命的。 所以说吧,以文御武没错,但要注意分寸,千万不能搞成外行领导内行。如果将领们在前线打仗都不敢随机应变,刚来个诱敌深入就被当做畏战退缩,把刘邓大军调过来也是枉然。 同时还有个锦囊妙计要交给孙承宗当做护身符,一旦退路被断或者粮草不济也不用害怕,只需按照约定好的位置往海边撤退,就会有海军的舰船负责接应。 没有了后顾之忧,才能让前方将领打起仗来更加收发自如,看到机会千万别思前想后贻误战机。只要考虑是全面的、决定是正确的,即便败了也不会获罪,运气这玩意谁也左右不了。 总体来讲景阳六年算是执政七年中过得最风平浪静的一年,除了太皇太后驾崩之外,朝廷里没出现大的举措和变动。老天爷好像也想休息休息,连西北地区的连年自然灾害都缓解了不少。 随着推恩令颁布、辽东镇裁撤、广东地区的海上贸易有所恢复,这一年的财政状况也有了明显好转。不仅仅达到了收支平衡,还把前些年欠下的饥荒稍稍弥补上一点。 此时的大明帝国仿佛一辆下坡的重载火车,正依靠自身制动力逐步减缓下滑速度,努力避免脱轨的厄运。同时车头里面也在加紧维修机械故障,拼命往炉膛里添加煤块,以备在不久的将来迎接上坡路的挑战。 只要能爬上这道坎,前方又会是一片坦途,哪怕没有了燃料也能凭借自重和惯性稳稳滑行很久,足矣抵达下一个车站。 但洪涛不这么想,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做为庞大帝国的掌舵人和规划师,千万不能有满足感和惰性,凡事都要比别人多想一步。 在形势恶劣时不能只顾眼前解困,否则后面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困境,永远也解不完。 在形势一片大好时更不能被眼前的景象迷惑,停滞不前。高峰之后往往就是低谷,跌下去容易爬上来难。 (本章完) 284 要想跑得快,得靠车头拽 想让大明帝国前进的动力长期充沛,首先得有个完备的车头,其次是充足的燃料和淡水,最后再去调试每节车厢的状态,确保在加速过程中不会出现大的机械故障。 目前车头里大的机械故障并没排除,也无法排除,想彻底解决只能进行大修,更换新的零部件。这一点目前洪涛还做不到,只能尽量修修补补,勉强维持着动力输出。 燃料和淡水同样告罄,急需补充。在这一点上洪涛倒是不用等待进站了,一方面依靠新政盘活国内资源运转,提供更多产业,弥补单一农业产出不足的弊端。一方面加大基础建设投资,拉动内需创造利润。 其实大明帝国的底子还是很硬的,从唐开始中国就是东亚、东北亚、东南亚地区的主要经济体,产品供不应求,货币流通无障碍。 宋朝更是把这些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伴随着经济优势把中国文化进一步输出到了周边国家,形成一大片汉文化圈子。 虽然元朝打断了汉文化的继续扩张、巩固和发展,好在只有不到百年。当大明帝国建立时,唐宋的余晖依旧没有完全褪去。只可惜老朱为了大权永固,选择了更容易统治的封闭策略,白白耽误了二百多年。 不过即便如此,大明帝国依旧有着很强的活力,其根源就是两个词,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只需充分调动内需,就足矣供养庞大的政府和海量的军队。 如果把大明换成日本,洪涛此时肯定正在皱眉头嘬牙花子。就屁大点的地方和人口,粮食吃不饱也饿不死,资源缺这个少那个,一有大动作还会引来周边强国的关注,不搞大动作只能等死。 大明不光人口多,还特别听话。从秦朝的大一统起,每朝每代都在不惜余力的教育子民要听皇帝话、听官员话,遵守法纪、遵循道德。 就算是全世界最野蛮的人,也扛不住上千年的谆谆教导和约束。况且每朝每代也没停止挑沙子,把有脾气的、有意见的、有想法的、骨头硬的人,一批批从物理层面完全抹杀,不让他们的基因有机会传播下去。 造就出来的就是大明帝国上万万的小绵羊,只要有口吃喝必须特别顺从,让干啥干啥,不给工钱也干,自带吃喝都干,还保质保量。 不小心得罪他们了也别慌,哪怕被害得家破人亡,只要皇帝出面自责两句,所有怨恨立马化解,脸上还挂着新鲜的泪花,嘴里却高呼万岁万万岁。如果再能找个倒霉蛋官员推出去砍头,百姓们就会感激涕零。 他们好像从来没琢磨过吃饱不穿不暖有没有可能就是皇帝和官员们造成的,只知道检讨自己为啥没更起早贪黑一些,多种出几十斤粮食。而后就更加勤奋劳作,还要苦口婆心的教导后代以此为美德,辈辈相传。 拥有这么富饶的土地和勤劳愚忠的人民,任何一位皇帝只要能把贪念降低那么一点点,权力欲收敛那么一丝丝,别把皇权天授当真,知道自己还是个凡人,就不会统治得太烂。 当然了,这些要求听上去挺容易,实际上每一个都直接面对人性中最卑劣的阴暗面,绝大部分人穷极一生都无法克服一个。所以皇帝这个工作,就不是给凡人准备的,勉强抢到手只能给百姓带来无边灾难,罪人也。 洪涛不是凡人,凡人谁能吃了毒药连肚子都不闹呢。太皇太后的服丧期还没过,他就在御马监内侍和锦衣卫大汉将军的簇拥下出了皇宫,把京师附近的皇庄、皇家草料场、皇家牧场全转了一圈,美其名曰视察推恩令的落实。 面对越来越不受约束的皇帝,已经被搅合得四分五裂自顾不暇的文官集团也没什么办法予以制衡,好在没有离开京师,又是去皇庄巡视,索性就睁只眼闭只眼假装看不见吧。 其实视察推恩令是假,亲临现场指导火药厂、机械厂、熔炼厂、铸造厂、造船厂的工作是真。同时洪涛还要在永定河畔的皇庄里修建大明、应该也是全世界的第一座采用化学方式生产纯碱的工厂。 听到工厂这个词,大部分人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机器轰鸣的场景。后世的工厂确实如此,但明朝的工厂却很不一样,说起来它更像是一座……酱菜厂! 各种形状、口径、颜色的水缸、瓷罐代替了机械设备;小推车和背篓取代了传送带;耙子、铲子、木棍就是机械手;斗笠、棉布和皮靴成了最高级的劳保用品。 唯一能称得上和工业沾点边的就是两根烟囱,但样子挺怪,前部连接着类似砖窑的房子,三分之二还是顺着山坡向上爬行,只有最顶端的三分之一才矗立起来。 这座酱菜厂……不对,是制碱厂,采用的生产技术比较原始也比较有名,吕布兰制碱法。大体上讲就是把浓硫酸加入到食盐中进行反应,生成硫酸钠和氯化氢气体。 那两座砖窑似的房间就是反应池,上面的烟囱不应该叫烟囱而是叫接触塔。按照传统的吕布兰制碱法,氯化氢气体应该是被排放掉的,只有硫酸钠可以进入下一步的煅烧工序。 可洪涛多鸡贼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产生效益的机会,逮着小蛤蟆也得捏出点尿来,哪怕是味道很难闻的气体也不肯轻易放弃。 氯化氢气体除了引发酸雨之外还能做啥呢?很简单,把它溶于水就是稀盐酸。嫌浓度不够就再充入氯化氢气体,就能变成不同浓度的盐酸。 硫酸钠和木炭、石灰石则进入煅烧窑进行煅烧,出来的黑灰中混合了残余木炭和40%左右的碳酸钠,经过清水浸取提纯结晶就能得到纯碱了。 虽然这个方法污染严重,成本也比较高,但在17世纪初绝对是非常效率且可行的人工制碱高科技,没有之一。 木炭和石灰石很容易取得,还可以用煤粉来代替,除了人力之外几乎没有啥成本。污染嘛……在饭都吃不饱、衣服穿不暖、军费都筹措不齐、国家面临存亡危机时,谁还顾得上空气新鲜不新鲜。 (本章完) 285 碱厂 另外制碱厂也不仅仅出产盐酸和纯碱,它是一大批化工原料的源头。比如说硫酸钠,中文名叫芒硝,本身就是一种药物。把它与煤粉进行高温煅烧之后,用碱溶液热熔得到硫化钠,可用于制皮、染料、造纸。 其实同样的原理也能用在焦炭窑上,起到变废为宝的作用。干馏煤炭时除了成品焦炭之外,还会产生一种废料,焦炉煤气。其中含有大量氨,而植物生长恰恰需要这种元素,如果能把煤气中的氨提取出来用在农业上就是化肥。 具体办法与利用接触塔提取氯化氢气体一样,把焦炭窑里产生的气体用烟囱或者管道收集起来,送进硫酸池进行反应,就可以得到硫酸铵溶液了。再经过收集、分离、结晶,就可以得到像白糖一般白花花的硫酸铵晶体。 这一步骤可以放在焦炉煤气冷却煤焦油的前面,一方面多生产出来一种产品,另一方面还能对焦炉煤气进行过滤,去除一部分氨,对后期煤焦油的分馏有利无害。 有了硫酸铵就满足了吗?坚决不能啊。把硫酸铵和硝石溶于水一起加热,当温度和浓度都合适的时候会产生复分解反应,互相交换成分之后诞生了一种新的化合物,硝酸铵。 硝酸铵能干嘛呢?它和硫酸铵一样可以当做化肥用,尤其对烟草、棉花、水稻进行追肥效果最佳。同时它又是一种威力很强的炸药,还特别安全,敏感性很迟钝。 用硝酸铵混合锯末、石蜡和柴油,可以做成很稳定的铵油炸药。只要存储时温度别太高,不要承受过于剧烈的撞击,基本可以做到安然无恙。 如果将来有办法从煤焦油或者石油中提炼出比较纯的甲苯,还可以与硝酸、硫酸进行反应,制备出一种黄色的片状物,后世称其为三硝基甲苯,俗称TNT。 有了这些原料制作武器,不管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还是山野间的游猎民族,亦或大海上的各种马车夫,全得被炸成一片齑粉。 但想做到这一切目前仅仅是个开始,在进一步完善提炼纯度之前距离还很远,有可能是几年,也有可能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不过我们的老祖宗说的好,万事开头难。只要找到了前进方向,并掌握了正确方法,何时抵达目标就仅仅是个时间问题了。洪涛最缺的是时间,同时最不缺的依旧是时间。 “把口罩发下去,告诉这里管事的,以后每旬每人发一只口罩,上工时必须戴着,违者以欺君论处!” 看着比工地还零乱简陋的化工厂,洪涛非但不生气还挺满意。他已经不止一次经历过此种场面了,深知在古代建立化工产业起步有多艰难。好歹明代还有了挂釉面的大水缸了,总比宋代连大口水缸都没有要先进多了。 只是距离完美还差那么一点点,比如劳动防护器具。这里的工人全是招收的流民,暂时没有战俘可用,那就必须采取一切可以做到的防护措施了,尽可能减少工伤。 目前所能想到的也仅仅是制定安全生产制度,外加配发一些劳保用品,比如厚皮靴、皮手套以及棉布口罩。前两样自有内官监的人去各地订购采买,唯有口罩是个新鲜事物,没人售卖也没人会做。 这倒是难不住皇帝,不用专门找作坊制作,只需与皇后交代一声,再手把手教她制作几个。不出两日,整个后宫上到太妃下到宫女,凡是会女红的必然主动缝制,且质量要多好有多好,针脚比亲娘纳的鞋底子还密实。 “陛下,恕臣愚钝,不知此物该如何使用……”王承恩提着一大包由后宫嫔妃们制作的口罩,交给了在工地上监督的官员。结果两个人嘀咕了半天,又一起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 “戴在耳朵上,可以把不好闻的味道多隔绝一些……你是?”洪涛也没废话,拿起一只口罩套在了脸上,正要让官员照做一遍,突然觉得此人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臣郭维城……”这位官员年纪不算大,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口音也不重,跑不出京师附近,但洪涛还是想不起来谁叫郭维城。 “万岁爷……博平伯……皇后娘娘……”见状王承恩连忙上前半步压低嗓音小声提醒。 “哦,是朕疏忽了,原来是国丈,呵呵呵呵,辛苦了辛苦了……” 这下让洪涛多少有些尴尬,当女婿的居然连老丈人都不认识,还是当着人家的面问出嘴,走到哪儿也说不过去。要是传到皇后耳朵里,那个受气包一般性格的女人又得偷偷掉泪了。 说起来皇后郭氏这些年过得可真不太舒心,当太子妃的时候就不太受皇帝待见,吃喝用度不能说很简陋吧也配不上太子妃的身份。 好不容易熬到了皇后,结果九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因为这件事可没少让两宫皇太后单独叫过去询问,话里话外的意思充满了批评。 “臣不敢,此间的活计轻松的很,只需心细,事事按照陛下吩咐去做也就是了。”国丈郭维城让洪涛笑着一客气反倒更加紧张了,也不管有没有犯错赶紧跪下答话。 “此间又不是朝堂,不用行此大礼。呃……国丈啊,朕平日里有些忙,不太方便出宫走动,这些年也没怎么关注过,家里怎么样?” 即便看惯了满头白发的官员当面下跪,洪涛依旧不太习惯让长辈如此行礼,连忙过去伸手把郭维城扶了起来。可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见面礼节,干脆略过,直接拉上了家常。 “臣家里家外都好、都好……” 明朝有个祖制,皇帝娶亲不许找高官勋贵家的女子,所以郭氏出身于大兴县的小吏之家。郭维城在成为国丈之前仅仅是县衙里的差役,哪儿见过如此场面,一时间手脚无措,说话都结巴了。 “那就好、那就好……家中可还有……”见此场景洪涛也知道越显得亲近越糟糕,只好退后半步拉开点距离,尽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但拉家常也得有的说,自己对郭家简直是一无所知,只好用眼神求助于王承恩。 (本章完) 286 重用外戚 “国丈还有一子振明,二十七岁,此间在大兴县衙任典史,为人还算稳重,不曾听说有劣迹……”王承恩看到皇帝的眼神马上明白了含义,再次凑近小声交代。 为何古代皇帝身边总会有几个太监伴随呢?真不是喜欢而是离不开。人的脑容量毕竟有限,不可能大事小情全都时刻关注。但有时候又必须在短时间内知道具体答案,于是脑瓜子聪明点、记性好一些的太监就成了必要的补充。 皇帝身边的太监,和后世领导身边的秘书,除了身体构造的后天区别,功能基本一模一样,待遇更相同。领导升了,秘书跟着沾光,弄个县长市长当当不是梦。领导垮了,秘书也没人再敢用,甚至跟着一起完蛋。 “王安,朕打算给国舅安排个差事,最好能学些有用的东西,将来也好为朝廷出力,你觉得去什么地方最合适?” 原来还有个大舅哥,听王承恩的意思品行上应该算说得过去,那就必须不拘一格降人才了。自己给不了皇后该有的幸福,让她的家人多获些利也算是变相补偿。 当然了,别超出自己的原则,比如不能往锦衣卫里塞。只要当皇帝的能带头做到这一点,不用费太大力气,就可以从根本上改变锦衣卫的现状。而古人也在很久之前就总结出了彻底解决办法,四个字,上行下效! “……奴婢以为让博平伯之子外放到广州都指挥使司做个千户,或者去海河造船厂当个管事,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历练几年的话,说不定能为万岁爷的新政增加一分助力。” 王承恩年纪小、记性好,可以当记事本用。但他对朝堂的全面理解不足,还做不了秘书。这时候就得看王安的了,如果说在大明谁最能理解自己,非他莫属。 这次照旧没让人失望,充分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既没把不太摸底的人往重要部门里塞,也没只给个拿高俸的虚职养猪,推荐的两个地方都很有深意。 去广州跟着李如梅干必须非常有前途,新政一铺开就会有很多实权职位可以委派。只要这位大舅哥别太拉胯,相信李如梅也不会吝啬。 去海军造船厂可能实权会小一些,毕竟那里属于技术单位,肚子里没点干货真吃不开。但架不住离家近,负责个采买啥的,就算不贪墨也能混得很滋润。最主要的是这两个地方都不需要科举出身,不会招来任人唯亲的非议。 “嗯,说的好!国丈,可否舍得让国舅离开京城去广州历练几年啊?”最终洪涛还是选择了广州,这也是为郭家考虑。 在京城附近上任固然舒坦,可却啥也学不到,更经历不到大场面。大舅哥刚27岁,还不到三观完全定型的时候,如果可以接受些新鲜事物将来还是能期待的。 哪怕能力不济,当个指挥使啥的,去其它省份帮忙推行新政也不算白白虚度一生。万一真有点能力,那郭家可能就凭此迈入贵胄豪门了,不再单纯依靠爵位混日子。 “臣替犬子谢过陛下恩典!” 一听说儿子能当千户,郭维城立马就不紧张了,说话也不结巴了,跪下就是一顿磕头,眼中还隐隐见到了泪光。在大部分古人眼中哪怕女儿当了皇后,能为家族延续香火的依旧是儿子。 “好了好了,起来说话。皇后入宫时日不短了,该回家看看啦。朕整日忙于朝政无暇照顾,有人陪着说说话也能解闷。王安,此事你帮朕想着,回宫之后去与皇后商量何时启程。” 家常拉到这里洪涛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再聊下去是真没的说了。不过客气话也得有底线,娘家人入宫看望皇后几乎不太可能,后宫的规矩太严格,哪怕是皇后的父亲也不能随意出入。 但皇后可以出来省亲,反正大兴县距离京城也没几步路,一天打个来回绰绰有余。借口嘛,让王安去想,自己就别总施展编瞎话绝技了,那玩意用多了会影响效果。 “……奴婢听说大兴县里有个观音庵很是灵验,皇后求子心切,去庙里上香求签,顺路在国丈家歇歇脚,该是不出格的。” 但王安就没这个顾虑了,小瞎话编的越来越圆,钻规则漏洞的本事也蹭蹭见长,即便让洪涛去想估计也想不出这么合理的借口。 除了国丈一家,洪涛在巡查到通州时又特意单独召见了流光斋主事、永宁伯王天瑞。临走时,他这位外祖父就从永宁伯变成了永宁候,以奖励几年来兢兢业业,替外孙子把琉璃工坊经营得红红火火。 既然外祖父封侯了,那他的亲兄弟也不能干看着。于是叔姥爷王天麟从锦衣卫千户升指挥佥事,入纠察司。舅舅王长锡从锦衣卫百户升锦衣卫千户,入拱卫司。 这两个人原本就在锦衣卫里任职,算不上吃空饷。由他们帮忙盯着王之桢也很必要,至于说让外戚掌权算不算弊端,洪涛真没这种顾虑。 还是那句话,上行下效,只要自己能把控贪欲,宦官、后宫、外戚都不会成为祸害,用起来反倒更顺手。要不是他们的起点有点低,恐怕就没李贽、袁可立、袁应泰的位置了。 另外洪涛还在通州皇庄里召见了王选侍的哥哥王晟,经过简单的谈话,把其送入了海军进行培训,能不能成为正式海军要听袁可立的。 至于说另一位刘选侍,她家中除了老母之外已无至亲。就算有,洪涛也不打算提拔。当年偷偷把自己的图纸拿去给王皇后看已经触犯了底线,若是不出意外,这辈子可能永远都是选侍,不会再有册封。 经司礼监和东厂暗中查明,她至今仍旧和王皇后有暗中往来。这次对所有外戚加封唯独漏了刘家,就是最后警告。再不知悔改,只要有任何一点出格的举动就连选侍也别想当了,直接送到仁寿宫去自生自灭吧。 (本章完) 287 有生力量 当来到南海子皇庄时,空旷的大院子里已经站满了身着统一黑色衣裤的青少年,大的十多岁,小的还在襁褓中抱着,一起列队迎接再生父母、大明皇帝。 要说此时的大明谁对洪涛最忠心,肯定不是李贽、袁可立、袁应泰这些朝廷重臣。之所以成了保皇派,并不是对皇帝有多么崇拜,只是因为新政的推行符合他们的理念,或者叫利益。 也不是徐光启、李之藻、赵士祯、王徵等技术官员,他们对政治都不太热心,只是听到了感兴趣的技术和知识,迫切想去研究实现。确切讲皇帝目前只是导师,还达不到誓死追随的程度。 同样不是陈矩、王安、张然、邹义、李实、王国泰、杜学、王承恩这样的太监,他们出于自身需求只能和皇帝绑在一起没有别的选择。 唯有这些大多数未曾谋面的孤儿,对皇帝的需求最发自肺腑,且仅限一个皇帝。其他皇帝上位对他们来讲基本等于灭顶之灾,不全被发配充军就是仁慈。 “尔等以前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尝遍了人间冷暖,见惯了世态炎凉。其责不在汝之父母,而在朝廷,也在朕。是朝廷没有让百姓衣食富足,是朕没有管理好朝廷。 为了弥补这一切,朕才派人把尔等收留在庙中,以后朕和皇后就是尔等的父母,大明就是尔等的家。只要朕在位一天,就会努力让大明不再有孤儿,让尔等全都成为朝廷栋梁。” 面对这么多听众,洪涛终于可以过过演讲的瘾了。只可惜刚刚接手的熊三拔还不太会体会上意,事先没汇报还有此等仪式。要是早通知几日,洪涛就可以弄个演讲稿,充分利用来之不易的机会搞得更煽情些。 “奴婢誓死跟随万岁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不过脱稿演讲的效果也不错,三四百男孩子齐刷刷的跪了下去行稽首大礼。口号声虽略显撕裂,却也证明了人人都在奋力,不是敷衍。 “停……朕要纠正一处错误。尔等吃喝穿用由朕而来,是为父子,所学技艺也是由朕而出,是为师徒。以后皆以师徒相称,都起来吧!” 情绪挺饱满,效果还不错,可是在称呼上不太让洪涛满意。这倒不是谁的错,平日里在此教授孤儿的老师大多来自内官,有道是言传身教,跟着太监时间长了难免行为举止会有样学样。 “圣师在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站在每队孤儿前面的太监一听皇帝有旨要改称呼,马上把目光转向了御马监提督张然。这位还真不含糊,仓促间又想出一个很高大上的名称带头喊了出来,然后院子里就又跪下好几百人,齐声高喊。 “朕今天来除了探望还有要求,希望尔等用心学习,将来可以为朝廷出力,帮助朕一起把大明管理好,不要再让更多和尔等一样的孩子成为孤儿。 之前从这里离开的人有的去了锦衣卫、有的当了海军、有的在工厂,现如今已经成了朕的好帮手,表现得很不错。希望尔等也能尽快成长起来,早日离开这里。 不过朕要把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谁将来打着朕的旗号出去为非作歹,坏了规矩,就算跑到天边,朕也会把他抓回来吊死在这棵树上!” 忽然间得了个圣师的称号,即便知道只是虚名,得不到外界认可,心里依旧美滋滋的。不过这种满足感仅仅停留了几秒钟,就被深深的忧虑所冲淡。 在场的孤儿,包括已经成年走上工作岗位的那些人,不可能永远如此单纯,坚信此时被灌输的理念。随着时间推移和阅历增长,思想肯定会有变化。 这种趋势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但该提醒的必须提醒,恐惧有时候可以成为清醒剂,在人的脑子将被欲望充斥时,适当的给予提醒,有总比没有强。 “哇……哇哇……”此言一出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连张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在有人及时出面化解了冷场的尴尬,还不是一个人,从队伍后面的不同位置,响起了好几种不同声调的婴儿啼哭。 “哈哈哈,看,他们已经听懂了!好啦,把准备好的菜品摆上来吧,今日朕就在这里用膳!” 就在一众太监和熊三拔面色惨白,不知所措时,皇帝反倒笑出了声,摆了摆手主动结束了演讲。再冲后面一招手,以王承恩为首的壁虎成员立马分散开来,去各处监督布置露天聚餐。 白米饭配萝卜汤,外加两种腌菜,这就是欧罗巴庙的膳食。如果熊三拔没有先知的脑子,应该不会是故意做出来给皇帝看的。在此地用膳是临时决定,且非常意外,几乎无法预测。 洪涛尝了尝,荤腥倒是有,可见不到肉。说简陋吧,看和谁比。如果与皇宫里比肯定简陋,要是与附近的海户相比又成了美食。 要是再加上一天三顿,顿顿如此标准,怕是比大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吃得好。能一天吃上三顿干饭,就算没菜,也是此时绝大部分人梦寐以求的神仙生活。 这大部分人中包括城市居民、小商人,农村小地主和所有边军士兵,甚至官府小吏、低级官员,以及宫里的低等级太监宫女。 所以洪涛吃得也算可口,反正从表情上看不出来难以下咽。但别人就没这么坦然了,尤其王安、张然、王承恩等人,嘴里嚼着,眼睛却一刻不离皇帝,浑身都绷得紧紧的。 这倒不是怕谁突然窜起来行刺,而是太不符合此时的礼法,与皇帝同桌吃饭,本身就是大逆不道。若是让朝臣们知道了,估计能被弹劾的奏本埋起来。 简直如坐针毡,眼角无时无刻不瞥着皇帝的一举一动。皇帝吃一口,他们吃一口,皇帝放下碗筷,他们赶紧坐直身体,支棱着耳朵等候吩咐。 对于这些人的苦难洪涛只能权当看不见,没办法,观念这种东西一旦形成就非常根深蒂固,有很大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彻底改变。与其费了半天力气解释却谁也听不懂,不如保持现状。你们难受你们的,我舒服我的。 (本章完) 288 开海的准备 利用吃饭的这段时间,洪涛又把今后的工作具体安排了下。自打谋反案时露了一面,欧罗巴庙里的孤儿就再也藏不住了,那索性就不藏,让它成为惯例。 其它方面都不用做什么变动,唯有在招收对象的选择上得改一改。以前只收男孩子,不是没有女孩,而是怕引来更多非议和授人口实。 现在都成明的了,那就啥也别怕了,碰见合适的女孩子照样也收。在皇庄里单独辟出一个角落做为她们的宿舍,除此之外吃喝学习训练与男孩子无异,由司礼监派遣皇宫里的嬷嬷管理。 另外就是毕业之后的去处,目前锦衣卫、海军和各处工坊都非常乐意接收这里出去的孤儿,数量缺口还很大,根本不愁送不出去。 但洪涛认为覆盖面还是有点窄,不能光盯着军队和工厂,也得把各州府县考虑进去。如果不尽早布局,将来就成一条腿走路了,弄了一大批军官和技术员,却没有合格的基层官员队伍。 至于说该用什么借口、采用何种方式,在尽量不引起外界关注的前提下把这些刚刚成年的孩子送到地方衙门里去提前实习,那就是王安该去想的问题,做为皇帝只管提出大方向和要求,不用事事躬亲。 此次巡视的最后一站,不出意料的选在了海河造船厂。这里建好已经两年多了,洪涛却一次没来过,无论出自何种目的也得趁机过来看看。 造船厂距离海河机械厂不远,天气好的话,站在海河边可以依稀看到造船厂的水车。但造船厂可比机械厂大多了,不算工匠们的生活区就得有十倍不止,光是三座巨大的石头垒砌干船坞就比机械厂的院子还大。 “多亏徐郎中、王郎中鼎力相助,若是让臣独立建造怕是再有十年也不会完工。” 面对不打招呼就突然出现的皇帝,袁可立并没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和惶恐。行过君臣之礼马上化身导游,引领着皇帝在船厂里转圈,对每一种设施做出详细讲解,同时也没忘了夸一夸徐光启和王徵。 洪涛来造船厂巡视并不是要检查造船进度,从图纸到工艺流程都是自己给的,只要严格执行即可。工匠们虽然已经在此工作了四五年,但在建造大海船方面仅仅只能算刚出徒,够不上大匠资格,更谈不上创新和设计。 再加上造船用的大原木需要在水中至少浸泡一两年才能使用,最近的原木产地辽东镇又被舍弃,目前海河造船厂的建造能力极其有限,无论多努力,一年也只能有3艘三桅战舰和不超过5艘双桅辅助舰下水。 想把产能提上去,一是尽快获取木材,二是培训更多熟练工匠。目前这个工作正在展开,袁可立已经与朝鲜大臣私下达成了协议,用冲压钢板盔甲换取松木和杉木大料,顺着鸭绿江用木排一路放到入海口。 建造远洋风帆战舰对木料的要求非常高,除了材质之外还有含水量。刚刚被采伐下来的木料,通常需要在水里浸泡一两年,期间再放在岸边晾晒几个月才可以作为船体材料使用。 但这也才是开始,建造一艘合格的远洋海军战舰,正常情况下工期会长达三年到五年,不是工序繁杂也不是工匠技术不合格,而是为了让木材进一步干燥定型。 下好龙骨,晾半个月;装好肋条,再晾半个月;上完船板,等半个月;装好桅杆,还要拖半个月。让被加工过的木料再经受一段时间的日晒风吹雨淋,进一步定型,造出来的船体才会更稳定,轻易难以变形。 眼下海军所有的战舰和辅助舰,本质上讲都是临时快餐,除了木料质量不够好,工艺同样不过关,使用寿命基本就在5年左右,还不能进行远洋航行。 真正的海军主力战舰,要等来自南洋的柚木大料抵达才会开始建造。预计第一批会在两年后下水,到时候这批快餐战舰也就该寿终正寝了。 但用松木和杉木建造的海船寿命比较短,坚固程度也很一般,普通商船足够用了,对于海军战舰来讲不是很合适。 中世纪的欧洲风帆战舰主体结构通常使用橡木,少量夹杂榆木,仅用松木和杉木制作桅杆和甲板,保养得当的话可以使用几十年。 可橡木广泛分布于欧洲,在亚洲却很稀少,即便北方的柞木和橡木同属,性质却不太一样,也很难找到数量足够的大料。 但老天爷是公平的,分给了欧洲适合建造远洋大海船的橡木也不会太亏欠亚洲,于是柚木就成了和橡木同样适合的造船材料。 不过老天爷也做不到完全公平,柚木的主产地不在东北亚,而是在东南亚,尤其以缅甸、泰国、马来西亚最多,想得到它们也得费一番功夫。 这时候佛郎机人就成了最好的合作伙伴,把雪花糖的对外贸易权交给了他们,换来的不仅仅是东南亚大米,还有产自当地的柚木大料。 它们会被海军船只从广州一点点运到松江,只待第二座造船厂落成,马上就有浸泡过两年以上的柚木大料可以用,造船速度会成倍提高。 可能有人要问了,在大明控制的区域里也有适合造船的大木料产出,比如四川、贵州、云南,尤其是云南靠近缅甸的地区,实在不成还可用货物和雪区交换嘛,何必绕这么大圈子让佛郎机人帮忙购买。 确实,上述地区不乏百年大树,也存在很多珍贵木材,不过有两个难题目前无法解决,只能先把目标转向东南亚。 第一就是运输成本,几十米长、几十吨重的大木料,想从高原走陆路运输到沿海地区,耗费的人力物力能拖垮沿途的州县财政,太不划算。 第二是对朝廷的控制力,目前皇帝只能说挽回了局面,和文官集团互为攻守,还达不到完全碾压让其俯首称臣的程度。如果文官集团不配合来个阳奉阴违,等木料从西南地区运出来,欧洲的工业革命差不多都搞完了。 找那么大那么多的木料,除了建造大型宫殿就是造船。开海禁的问题一直都没取得一致意见,也就是说文官集团并没同意。 皇帝打着剿匪的名义弄了个海军他们是拦不住,但想大规模建造海船,必然会引发又一场你死我活的激烈交锋,目前还没必要。 (本章完) 289 艰难的选择 说起来挺有意思,如果洪涛说要恢复三大殿的修复,或者说想在京城某处再盖个宫殿园林啥的,哪怕把国库都掏空了官员们并不会玩了命反对。 可是当皇帝说要建设海军,要利用海洋为国家牟利,甚至还能分给他们一部分利润时,上到一品大员下到地主士绅,大部分都持反对意见。 面对搞不明白原理的事情,古人惯用的应对之策就是拒绝。至于说为什么要拒绝,到底有什么好处,他们不想探究也懒得琢磨。 造成这种性格的原因只有一个,教育!固化的科举制度,听上去挺美化,是给底层多一条上升通道。其实这都是忽悠,广告词说的好,不看广告看疗效。 科举了上千年,底层不光没翻身反而越来越底了,所谓的上升通道屁用不管,反倒是教育出来一大群没脊梁的文人和更多愚蠢的国民。 实际上科举制度和被后世文人改良过的儒学一样,都是统治阶级用来维护权力的工具,也是变相的洗脑方式。如果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教育出来的人脑筋会很灵活,有自主意识,很难把控。 换成一种声音,再把教材挑挑拣拣、删删改改,从小就往脑袋里灌输,教出来的基本也就只有一种模样了,会很自然的认同这些观念。 而且他们比统治阶级还热衷维护这套体系,谁有反对意见就等于否定了他们的人生,恨不得马上扑上去撕个粉碎,比对外敌还狠。 “朝鲜那边的情况如何了?”短时间内洪涛还没能力改变教育体系,他目前最关心的是辽东战况。 如果蒙古各部、建州女真和朝鲜过快分出了输赢,在未来一两年里大面积推行新政的计划就得改一改了,军事发展重点也得从海军转向陆军,时刻准备在北方边境大打出手。 “去年建虏优势比较明显,入冬之前夺取了新甸堡和宽甸堡。开春之后又夺取了大甸堡,不过伤亡比较多,无力再向南。 到了夏天,朝鲜军队展开了反攻,一举夺回了大甸堡。目前双方正在宽甸堡一线相持,建虏再不增兵,怕是会把边墙之外都丢掉。陛下神机妙算,当年的计谋应验了,果真时间拖得越久对建虏越不利!” 提起建州女真和朝鲜军队在宽甸六堡区域发生的冲突,袁可立不得不再次对皇帝的远见卓识予以肯定。放弃辽东镇已经很大胆了,又出人出力免费给朝鲜建造炼钢炉,怎么看也不像要挽救大明命运,更像是个崽卖爷田的败家仔。 可时间刚过去一年多点,实际情况就像一只铁手,抡圆了照着反对皇帝辽东政策的官员们脸上呼去,谁反对的坚决大巴掌就打谁最重。 袁可立脸上也挨了一小下,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很强。当年他虽然嘴上没说,可心里却不十分坚定,现在想起这件事脸上还不免有些发热。 “哪儿有什么神机妙算,古有二桃杀三士,朝代变了可人心没变,面对眼前利益很少有人能忍住不拿,更别说拱手送人了。 不过此计只能缓一时,无法保一世。用不了多久,待他们两方的血流得足够多时会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就全明白了,到时候大明不光无法当渔翁还会引来成倍的仇视。 所以礼卿啊,你肩上的担子不光没轻还愈发沉重了!海军战舰要造,陆战队也要练,到底是南边的红毛番先来,还是建虏北虏先来朕也拿不定。” 被下属由衷叹服本应是当领导的最大收获,可洪涛心里并没有半点沾沾自喜。这种小伎俩就像是撒谎,只能占一时便宜无法左右结局。 无论努尔哈赤还是朝鲜国王,能坐到那个位置上的都不是普通人,即便短时间内被唾手可得的利益蒙住了双眼,也不会一直糊涂下去。 任何人在被愚弄、欺骗之后,都会从心底咬牙切齿的恨,就算短时间内无法对大明进行报复,也会憋着一股劲儿找机会反咬一口。 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对付女真人,也不是担心蒙古部落南下,更不是朝鲜有可能助纣为虐,而是到底该把重心放在南边还是北边、到底是该先发展国内经济还是平定边患的选择。 以目前大明的实力,想南北兼顾、作战和发展经济一起上基本不可能。资源有限、人力不足、制度限制、环境制约,等等一系列问题绑住了自己的双手双脚,不能百分百发挥能力。 可又必须做出选择,又必须正确,且机会只有一次。别的问题选错了还有机会更改,一旦大方向错了想改都没有机会和时间了。 只要在任何一个地方出现了大失误,自己的皇位就会岌岌可危,最次也得把这几年获得的权力再拱手送出,继续缩在皇宫里惟妙惟肖的装孙子,才有可能保住小命。 “……臣以为此时静不如动!陛下不妨先找一只鸡杀,看看猴子们的反应再做决定。”干了几年海军,坐着大帆船走遍了大明南北,袁可立觉得比之前几十年读的书都管用,脑袋里明白了很多事情。 对于皇帝的担忧他能够听明白也可以理解,难确实难,风险也确实大。不过远没到绝境,办法还是有的,只是要看皇帝敢不敢冒险。 “哦?礼卿何出此言?”这个回答让洪涛非常意外,在他的习惯认知中,古代官员再聪明也跳不出固有的圈子,太缺乏大战略眼光。 可是袁可立的表现有点毁三观,自己的三观。杀鸡儆猴,高明啊!谁说敌人多就一定是坏事呢,只要能起到搅乱全局的作用,三个敌人和五个敌人对目前的大明来讲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保不齐还有收获。 “去年日本幕府突袭琉球,不到一个月就攻入了王城,抓走大部分官员和国王,让琉球国群龙无首不得不签了城下之盟。 臣这次去日本讨伐,顺便也向当地官员仔细询问了此事,出兵的只有萨摩一家而已。区区几千人转瞬灭国,我大明海军战舰无敌,陆战队也有四五千众,绝不会比萨摩藩王差!” (本章完) 290 南边有只鸡 见到皇帝没马上否决,袁可立的胆量又大了些,把其想法的灵感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并做出了实力对比,从语气到表情充满了期望。 按照大明的传统,掌兵之人最忌擅起战端,别说没危险,就算受到威胁了也得以大局为重,能不打就别打。袁可立这番话如果被朝臣们知道会被弹劾到死,太大逆不道了!不光有擅起战端的思想还私下里鼓动皇帝,逆贼也! “那你以为谁是鸡呢?”可此时洪涛的心底却是暗自窃喜,不久前刚发现了一位战略家孙承宗,现在本来就是帅才的袁可立又有如此大的进步,终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战斗了,未来真真可期啊! “……陛下请看!”做为海军将领,办公室里别的陈设都可以省略,唯独地图和海图不能少。袁可立快步走到墙边撩起帷幕,露出了四张地图,指着其中一块的左下角。 洪涛都不用走近了看就知道是哪儿,居然是交趾,或者称安南国,也就是后世的越南。但是对于这个地区的详情,洪涛不光在后世里没怎么收集,到了大明朝之后也不曾关注。 “为何是它?”突然间被提起,还做为了突袭目标,除了惊愕之外只能不耻下问了。 “臣以为交趾与琉球最像,以海军的实力最有把握!”可能是预估到皇帝会询问详情,袁可立的回答毫不迟疑。 “……王承恩,告诉张然朕今日不回宫了。礼卿,详细讲一讲为何交趾与琉球最像。”这个回答更让洪涛迷惑了,同时也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准备听一听这位大明难得的帅才到底有什么高见。 安南国的历史比较久远,公元前就有政权存在。袁可立并没从头讲起,只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与他主张有关的背景,也让洪涛获益匪浅。 明朝建立的时候安南国与大明关系很好,在朱元璋进攻云南时还派兵相助,后被列入了十五个不征之国,顺理成章。 在洪武末年,统治安南的陈氏王族被权臣胡氏发起政变推翻了,遂派使臣前往南京请求册封。 朱元璋最烦权臣篡位,要是早几年的话肯定会派兵干预,只可惜年岁已高,朝廷里面又被几大案烦扰抽不出功夫,但也没顺了胡氏的心,干脆的拒绝了册封请求。 等到永乐皇帝登基时,胡氏又派使臣前来请封。朱棣刚刚登上皇位正需要获得大众承认,而他也不太清楚安南的状况,就顺水推舟的同意了。 可天不遂人愿,胡氏并没把陈氏王族斩草除根,一年多以后陈氏后裔辗转来到北京告御状,揭露了胡家父子篡位的真相。 这下让朱棣很被动也很尴尬,他本身就有篡位的嫌疑,结果又痛痛快快承认了安南国的篡位者,这尼玛不成了同流合污嘛。 不成,必须收回成命,于是又派人护送陈氏王族返回安南继承王位,并告之了胡氏让其把王位让出来还给陈氏,胡氏也回信答应了。 不知道是朱棣太过自信还是太瞧不起人性,但凡有五分把握能抢到王位也会让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胡氏面对已经到手且都坐热乎了的王位怎肯轻易相让呢。 在陈氏进入安南境内之后,不甘退位的胡氏父子派兵伏击了护送队伍,抓走了陈氏王朝的继承人,还把护送的大明兵将杀伤了不少。 消息传到北京,朱棣立马急眼了,二话不说,直接派靖难老臣朱能和张辅率80万大军讨伐叛逆。不过据袁可立讲,总兵力没那么多,水陆两军加起来可能也不够30万。 没错,朱棣必须是大明朝里对海洋最热衷也最富冒险精神的皇帝,为了毕其功于一役不让胡家父子有机会逃走,不光派了大军从广西南下,还让太监朱彬率领福建、广东两地的水师从侧面玩起了登陆战。 不到一年安南就被全境攻陷,胡氏父子被诛杀。朱棣一看当地连王族都没了,干脆也别藩属了,直接并入大明版图吧。 从此安南改名为交趾,设立交趾布政使司,辖十五府,三十六州,一百八十一县,直接由大明朝廷派遣官员管理。 但朱棣对交趾并不是很用心,完全当做了郑和下西洋的重要补给站。古代的交趾比较落后,少数民族众多,距离统治中心太远还交通不便,正经官都不愿意去,不正经的去了反而添乱。 随着时间推移,交趾各地起义不断爆发,派兵镇压花费不少,兵一走又卷土重来,让大明朝廷很是烦躁。到了宣德朝,郑和第七次下完西洋,朱瞻基干脆废了交趾布政使司,重新立国安南。 时间来到了嘉靖朝,当初被朱棣扶持上位的陈氏王族早已经被埋进了历史的尘埃,此时统治安南国的是黎氏。但在嘉靖六年,黎氏又被手下大将莫登庸给篡了。 不过吧,莫氏也犯了当年胡氏的问题,光把都城和几个重要城市占据了,没有乘胜追击斩草除根。黎氏王族在安南国的南部分地区根基挺深,喘过一口气立马展开了反击,双方就在安南国内打起了拉锯战,一时间谁也推不倒谁。 这一打就是整整20年,早就忘了该入大明朝贡的规矩。但嘉靖帝没忘,打算派兵教训一下。莫登庸得到消息之后连忙带着侄子莫文明和朝臣跑到镇南关献上降表,请奉天朝正朔及旧赐印章,世世称臣。 嘉靖皇帝也不想真打仗,打下来还要派人统治,又得不到太多利益纯属浪费。于是就承认了莫登庸在安南的统治地位,降安南国为安南都统使司,名义上属广西布政司。 以莫登庸为从二品都统使,世袭罔替。赐予官印,蟒袍,准予国内称帝,但对大明必须称臣。自此,名义上安南又一次回归中国版图。 可惜好景不长,万历二十年黎氏攻破升龙府,莫氏后裔莫敬止逃到了广东防城请求大明朝廷派兵平叛。此时万历皇帝正在应对日本侵略朝鲜,哪儿有精力去管安南国内的事情。 莫氏残部就一直在北部靠近大明边境的地区盘踞,多次试图南下都被黎朝权臣郑松率兵击败。但黎朝也没法顺利北上,双方一直呈胶着状态。 (本章完) 291 杀了给人看 “礼卿是想率海军陆战队从后背偷袭郑松主力?”听到这里洪涛好像领悟到一点什么,但又不确定。黎朝的军队是个什么战斗力真的一点没概念,仅靠四五千陆战队能不能顺利战胜更没有把握。 “非也,臣打算趁机偷袭升龙府和顺化城,将其府库、大臣统统装船运回大明,迫其请奉天朝正朔,为陛下增一属国。 听佛郎机商人讲顺化以南有良港,可停泊大海船。若在此处设厂建造海船,既有来自暹罗、真腊的巨木可用,又距离南洋近在咫尺,进可攻退可守,陛下所谋当事半功倍!” 结果又猜错了,袁可立不光胆大还很不要脸,出兵偷袭的目的居然不是正义之师讨伐逆贼,而是趁机去抢夺别国财物。 顺便再当次绑架犯,像日本幕府逼迫琉球国王一般逼着黎氏签订不平等条约。还看上了人家的港口,打算连吓唬带哄的也一并搞过来当做海军基地。 “……呜呼呀!礼卿,自打建了海军你可是一日比一日堕落了,圣人教化呢?”这番布局听得洪涛两眼都直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指着袁可立大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陛下休要说笑,臣此计可行得?”袁可立确实学坏了,面对皇帝的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居然不为所动。 “嗯,朕以为思路不错,但有几点还不明确。趁着郑松和莫氏激战正酣偷袭升龙府都城可以,为何还要再去顺化城?此处距离北方很远,恐不会受战事影响吧?” 做为皇帝,有事没事就和臣子嬉皮笑脸也不合适,眼见袁可立不上当,洪涛马上收起了表情包继续谈正事。 袁可立制定的突袭方案确实有可行性,假如能与莫氏联络让其向南佯攻,引诱郑松出兵,以少量兵力登陆突袭兵力空虚的升龙府不算太难。 但顺化城距离升龙府有上千里距离,如果当地没有特别值钱的东西或者特别重要的人物,海军就没必要再马不停蹄的赶过去了。 “陛下有所不知,郑松之所以能在升龙府站稳脚跟,死死挡住不让莫氏南下,顺化城的阮氏功不可没。如果不把阮氏连根拔起,莫氏很难翻过身,安南之地依旧是黎氏的天下,我朝无机可乘。” 对于皇帝的无知袁可立非但不觉得失望,反而愈发兴奋了,指着地图口若悬河的说起了安南国内的各方势力关系,颇有在东宫讲经筵的架势。 这倒不是他性格张扬喜欢卖弄,而是由此感觉到一丝成就感。怎么说呢,自打被这位年轻的皇帝说服重新入仕为国效力,这几年里无时无刻不处于一种追赶的状态。 皇帝好像是故事里的神仙下凡,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从天下大势到朝廷纷争全都信手拈来,各种奇思构想层出不穷,让人眼花缭乱。 按说跟着神仙混是个很令人舒坦的选择,不用操心琢磨不用费神算计,皇帝说啥咱就执行啥,只要细心认真结果肯定没错。 但人毕竟不同于器物,都有自己的思想,越是学识高的想法也就越多。不仅仅需要成功的结果,还特别在意过程中的参与感与成就感。总跟在神仙后面亦步亦趋,会让自己有种废物的错觉,这么多年的书全白读了。 现在皇帝的表现终于有点像正常人了,也有不知道和不明白的,终于有机会奉献出自己的学识了。获得总是让人满足,但有时候给予更重要。 “哦……朕明白了,也就是说你想借机消弱黎氏,给莫氏喘息的机会,让他们两家重新进入对峙状态无暇兼顾其它,这样一来大明才有机可乘!” 洪涛看不到袁可立的心理活动,此时也没怎么关注这方面的表情。他对17世纪的安南确实不了解,脑子里正根据听到的信息进行重新勾画,试图填补上这块空缺。 “怕是不止黎莫两家,阮氏虽一直处于幕后,近年来却多次对郑松有所微词,甚至提出过让黎氏国王迁都顺化。臣以为此举颇有深意,很可能在阮氏和郑松之间已经有了隔阂。” “不应该叫隔阂,用我们历史对照,郑松的行为叫狭天子以令诸侯更恰当。阮氏又出钱又出粮,最终却让别人占了主动,心中肯定不甘。 要是没有外人干预,阮氏和郑松可能不会马上翻脸,毕竟北面的莫氏还没被彻底打垮。但如果礼卿突然插手给他们造成了重大损失,之前的矛盾很可能会集中爆发,说不定会演变成三国鼎立的局面。” 至此洪涛算是完全听明白了袁可立的构想,派海军突袭升龙府和顺化,除了财货人质之外还有催化黎氏集团内部矛盾的作用,可谓一石三鸟,非常高明。 “陛下天资聪慧!臣正有此意,只是不知朝廷会有何种反应。” 得到了皇帝当面认可袁可立并没沾沾自喜,他担心的不是皇帝听不懂理解不了,而是朝臣们会不会因此再度发难,毕竟趁人之危去主动攻击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小国,严重不符合圣人教化。 经过了养心殿谋反一事,已经可以部分理解皇帝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如果此事对皇帝而言是个大麻烦,那不如不做。只要这位年轻有为的皇帝能坐稳宝座,这样的机会以后还会有,且更多。 “礼卿不必为此担心,海军可以换上海盗的衣服,再把黑帆换下来,事后由两广总督出面说和,也算大明对藩属尽了回护之力。朝中的微词肯定会有,朕自有应对之法。 只是有一事朕还不很明白,依礼卿的地图看,安南国到此为止,再往南这一大块又是谁来占据?”袁可立的担忧很现实,不过洪涛已经不在意了,一直都在揉着下巴琢磨地图。 图上的安南北边与大明接壤的区域与后世差不太多,可南边有很大出入,基本过了金兰湾就没了。前几世里他曾领导着金河帝国在金兰湾建设过海军基地,当时这里归占城国统治。 (本章完) 292 安南的未来 “安南黎氏可控之地仅此而已,再往南是占婆人的势力。他们之间也是世代死敌,黎氏强大的时候占婆人被迫臣服,当黎氏与莫氏大打出手无暇其它时又趁机恢复了不少固有领地。” 很显然,关于占婆人的现状袁可立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个大概。主要是佛郎机人和走私海商,包括海盗都不怎么与占婆人交易,那边除了一些热带水果也没东西可以买卖,自然得不到太多相关信息。 “哦,原来如此……礼卿,朕有个想法,你来听听能否成行。突袭升龙府和顺化城固然很必要,借此让莫氏喘口气也势在必行。但朕以为想让安南乱起来,光靠阮氏、郑松和莫氏三方的努力远远不够,应该再加上占婆人。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郑松的势力范围在升龙府,阮氏则盘踞顺化城多年,他们的战略重点必然不同。阮氏更希望把发展重心南迁,而郑松则想继续留在升龙府。 我们插手之后,他们两家保不齐先会决个胜负,不管谁赢了实力都会大增,转回头再去攻打莫氏,不光没有三国争霸,怕是连二虎相争的局面也见不到了。 此时如果能鼓动占婆人向北去收复他们祖先失去的土地,实力最强的阮氏和郑松既不可能放弃向北,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家沦陷,唯一的办法就是南北兼顾。 然后你的海军就有事儿干了,谁弱就卖给谁甲胄和武器,除了钢板弩和现役的火枪火炮都可以卖。银子不够用货物换,只要拿回来有用或者可以卖出去的货物都要,顺便还可以把海军经费补充补充。” 但这些信息对于洪涛来讲已经足够用了,在如何钻漏洞破坏的技能上,袁可立再进步十年怕是也无法望其项背。 别说是漏洞,哪怕只有条很不显眼的隐隙,洪涛也会不辞辛劳的趴上去仔细寻找可乘之机。但凡有点机会就会下个蛋,且耐心极好,五年不算慢,十年不怕长。待时机成熟立马孵化出一大堆蛆虫,拼了命汲取别人的营养。 “……陛下,安南之地除了稻米、香料、象牙、犀角,应该还有些金银玉器,可占婆拿什么来换取精钢盔甲武器?”对于皇帝的构想袁可立并不觉得突兀,这不就是第二个朝鲜嘛,但在可行性方面好像过于乐观了。 在朝鲜建造炼铁炉并不是为了获取财货,而是想让其拖住女真人的扩张步伐,应该算战略投资,可以不计成本,甚至赔钱都没关系。 但支援占婆就不一样了,再怎么折腾,就算安南被某个势力统一了,短时间内也对大明形不成有效威胁,无偿支援有点劳民伤财。有这些钱不如放在国内,或者干脆给边军换装。 “嗳,礼卿还是要把眼光放得长远些,不要只盯着眼前。据朕所知占婆除了稻米、象牙、犀角、香料之外,还出产柏木和花梨木大料,质地细密天然防蛀,是建造海军战舰的优良材料。 另外谁说只有金银财宝和粮食才算有价值呢?在朕的眼中人才是最宝贵的财富。当地气候非常适合种植甘蔗,不光可以榨糖还能酿酒,尤其被西番人喜爱,供不应求。 目前李贽正在两广地区拼了老命推广甘蔗种植,为此不光得罪了朝中众臣还被当地豪门士绅所不容。他们担心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农户就那么多,都去种甘蔗了稻米自然要减产。 如果能让占婆人一起种,不光能增加雪花糖和甘蔗酒的产量,还可以进一步降低成本。只需满足占婆贵族的私人欲望,他们就会像驱使牲口一般强行命令当地民众种植甘蔗。 我们什么都不用管,只需在收获季节开着大船装着盔甲武器过去,就能用极其低廉的价格换来成倍的收益。如果可能的话,在当地开办榨糖厂,招收当地人劳作利润还会更高。 朕教你个新词汇,工农业产品剪刀差!在我们眼中不算太贵的精钢盔甲和武器,都是通过发展工业获得的。但到了有些地区,工业产品奇缺,又成了必须品,自然会形成巨大的价格差。 伱现在要做的就是让盔甲武器成为占婆人、安南人的必须品,然后拿起这把大剪刀咔嚓咔嚓收割他们的劳动成果。这又是个新词叫做剥削,嘿嘿嘿,你试试,可能会上瘾的!” 啥叫没商品可换,洪涛是坚决不同意这个观点的,只有看不到,不可能没有。任何地区都有其特产,其中人也算一种。眼下不光要说服袁可立改变看法,还得蛊惑他去提前尝试下殖民者的滋味。 另外前几年庞迪我委托西班牙船长从南美洲带回来的橡胶、可可、烟草种子已经在西苑的暖棚里茁壮成长了,更大规模的苗圃正在建设,很快就要确定种植区域。 根据条件限定,无外乎还是广东、广西两地。与其到时候再劳心费神的去和当地农户推荐,不如直接拿到占婆或者安南种植。 根本不用废话,只需让机械厂的锻锤开足马力,源源不断把盔甲武器造出来送过去,当地贵族就会驱使百姓把苍天大树成片伐倒,全都种上甘蔗和橡胶树,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任何时代,想快速壮大本国实力,奴役他国都是唯一选择。只是奴役的方法不太一样而已,有时候需要用到军舰大炮,有时候则是软件电脑,或者银行投资,亦或文化和思想。 但不管是军事占领、经济控制还是思想入侵,说到底也都是为了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本质上还是掠夺和奴役,没任何差别。 “……如此做会不会有失天和?”啥叫工农业商品剪刀差、什么叫剥削,袁可立一时半会可能真理解不全,但皇帝所描绘的场景能构想出来。 思考中稍稍一歪头,后背就是一层冷汗。摇曳的油灯光芒把皇帝的身影清晰的投射在墙壁上,忽忽悠悠间好像从后背伸出了一对儿翅膀,再配上张牙舞爪的肢体动作,像极了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 (本章完) 293 老天爷的儿子 “啥玩意?天和!袁总督,你这么想很让朕失望啊!如果朕真是上天派下来的,那就该把全世界都交给朕管理,何必再分成几十几百个国家,由不同的皇帝、国王分管呢? 这么做和你我刚刚商议的办法如出一辙,最终的结果除了让皇帝和国王互相打架、老百姓生灵涂炭之外,没有半点益处。 你身为大明臣子,每日所想必是如何让大明百姓吃饱穿暖,否则就是渎职。朕是大明皇帝,不是全天下的皇帝,就算想为全天下人操心也要等被他们承认之时才可以。 现在朕唯一的工作就是想办法让大明百姓吃喝不愁,让大明边疆不受外族威胁。至于说它国百姓,在朕眼中与牛羊无异,除了杀了吃肉就是套上缰绳干活。 伱的海军就是来帮朕去它国杀人抢地盘的,那么朕要问你了,以后是要心怀全天下,还是为了大明百姓杀遍全天下呢?” 如果是别人来问,包括李贽和袁应泰,洪涛都不会直言相告心中所想。他们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与自己完全不同,可以部分认同,遇到太冲突的观念依旧无法更改。 但像王安、王承恩,包括袁可立则不同,他们也有原本的三观,却不是非常牢固,比较容易受到外界影响而发生改变。 尤其是袁可立,可能是由于工作的关系,他比王安和王承恩的变化更大,几年间已经完全脱离了明代士人的思维定式,从一个理想主义者大踏步的向着实用主义进发。 到底该不该呢?洪涛也不知道,但他知道每多一个袁可立自己就能轻松一分,距离目标也更进一步。所以先别管对不对了,上吧,干了再说。 “与全天下为敌?” 和洪涛预估的一样,袁可立并没被这番离经叛道的说法吓住,而是更加关注可行性。道义上的正确并不能为百姓带来更多实惠,这是他多年总结的答案。 如果不要道义却可以让大明富强,试一试倒也无妨。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看到可行性,别弄到最后成了众矢之的,最终身败名裂啥也做不到。 “理论上是,实现起来并不会。天下太大,各国之间相距很远,语言文化都不相通。我们没必要一上来就和全天下为敌,而是先去征服最近的。每征服一个就会多一分助力,以此类推,如果顺利话,我们应该是得道者多助。” 到底能不能做,洪涛还真不敢现在下结论。但是有个前期的小目标应该可以实现,先把东北亚和东南亚控制住,逐步剔除伊斯兰教的影响。通过海上贸易获取巨额利润,在大海上挡住欧洲人东进的脚步。 已经进入大航海时代,并尝到了足够甜头的欧洲各国,肯定不会心甘情愿缩回去的,如果确定了在大海上无法突破,必然会想其它办法,比如通过陆地。 但只要欧洲人敢来,就中了圈套。到时候不光远征军回不去,屁股后面还会跟着铺天盖地的大明军队。洪涛正好可以借此为由说服朝臣,向中亚各国发起战争,一举扫平西去的道路,把沿途各国全都纳入大明版图。 最终目的就是奥斯曼帝国,那里有充裕的石油和煤炭储备,还扼守着亚洲和欧洲最近的海上交通要道,即便眼下用不上,也得为子子孙孙留着。 “……如此一来,陛下岂不是成了蒙古人口中的天可汗?”洪涛是拿起嘴就说,毫无半点心理负担,袁可立听着却艰难万分,每句话都要仔细琢磨之后才敢提问。 “不一样,蒙古人像草原上的狼群,没有祖国没有土地,凡是有猎物的地方都可以是家。所以他们不善建设经营,吃光了就走,没吃的只能饿死。 朕无法带着大明百姓四处迁徙,所以必须要建设经营,并把圣人教化传播到全天下去,让所有人都能按照大明的规矩各安其所各得其乐。” 尽管洪涛骨子里极富侵略性且极度冷酷,但他真看不上成吉思汗的所作所为,也从不认为成吉思汗属于中华文化史。蒙古的崛起有其特殊的时代背景和文化原因,既无法复制也不该学习。 不管侵略也好、殖民也罢,总要为当地人带去更先进的文明,推动历史向前发展。一路走一路杀,最终灭绝了文明啥也没留下,是文明的倒退。用这种人来比喻自己不是赞美,更像侮辱。 “……就是不知道全天下的人是否愿意。”啥把圣人教化传遍全天下,放在几年前这么说袁可立肯定内心激荡向往不止,现在不灵了。 他深知皇帝口中的圣人教化与真正的圣人教化相去多远,根本没兴趣当这个传播者。不过要说让百姓安居乐业,皇帝确实有这个本事。 “那就要看礼卿你的本事了。古人不是说过嘛,先礼后兵。朕不给的不能抢!朕给的也不能拒绝。别忘了,朕是天子,天所授,凡人岂有不纳之理,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嘿嘿嘿!” 随着年龄增大,也可能是地位变化,洪涛能明显感觉到体内有股力量正在觉醒。不是超能力,而是前世本体的精神力。想问题、说话、办事,越来越像原来的自己。在大明耳濡目染了小二十年基本等于白费。 “安南百姓苦矣……”见到皇帝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袁可立头一次觉得老天爷很不是东西,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还不能不要。 “还是先替你自己多想想吧,马上带朕去仓库看看,若是发现了问题,雷霆雨露第一个就要落在你的头上!”只要袁可立没有明确反对,剩下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但是在海军建设方面,自己得给予更多关注,尤其是存储弹药的仓库。那玩意如果炸了,必须有人出面负责。当年借着王恭厂爆炸免了工部尚书,做为直接管理者袁可立肯定也跑不掉,千万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呐。 (本章完) 294 为国取士 景阳七年初,因为太皇太后驾崩暂停的科举恢复,与丁未年的殿试一样,皇帝再次亲自到场主持,策问的题目也再次离经叛道。给出户部统计的十年间广东税赋数目,让考生总结规律并给出结论。 万历二十八年,夏秋粮税总计2600多万石,广东的官民田亩面积只占全国的2%左右,粮税不到60万石。做为唯一允许对外贸易的港口,广州市舶司全年番舶抽分居然只有7万两。 从万历二十八年到景阳三年,广东的税赋每年都差不多是这个数字,赶上天气糟糕数量少一些,风调雨顺则高一些,大差不差。 市舶司的番舶抽分干脆连天气原因也省了,低则5万高不过8万,就算加上很大一部分是实物税收,变现之后也绝超不过20万两白银。 但这种平稳的状况在景阳四年被打破了,粮税依旧如初,还稍有下滑,52万石。但番舶抽分足足翻了五倍,现银加上货值总计达到了100万两。另外商税也增长了三倍多,不过由于之前基数太小,三倍之后仍不足万两。 有没有可能当年朝贡的番邦船只比较集中,或者佛郎机人采购货物的量比较反常呢?不用猜,看看数据就明白了。 从景阳四年到景阳六年,三年里番舶抽分一年比一年高,去年已经突破了150万两。商税同样一直上扬,突破了5万两,连粮税也跟着走高,达到了80万石。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并不富裕的广东突然间成了赋税大户?会试过关的400多名贡士经过一整天冥思苦想,能给出答案的不足两成,而答案靠谱的不到十个。 当然了,贡士们就算交了白卷照样不影响成为进士。按照大明律规定,殿试是没有不及格一说的,无非就是头甲、二甲、三甲排名的区别。 两日后辛亥科状元、榜眼、探花新鲜出炉,有意思的是其中两人皆来自广东。而在二甲之中,广东、福建、广西、浙江等地的贡士数量很集中,名次还很靠前。 那为什么这些地方的贡士策问成绩普遍明显好很多呢?答案很简单,近水楼台先得月。 来自广东、福建的考生对广东这几年发生的变化不光知道可能还亲身体验过,广西和浙江的部分考生也通过不同渠道听说过。所以回答起来能抓到点脉络,不会无的放矢。 而来自其它地区的考生面对新鲜事物,既没见到过也没听说过,脑子里根本没有概念,大多数回答的都是驴唇不对马嘴。 其实答案很简单,就四个字,李贽新政! 李贽是景阳三年八月被任命为两广总督的,十月抵达之后马上开始推广番薯、番麦和甘蔗种植,同时对建造榨糖厂、酿酒厂也予以鼓励。 只用了一年时间,两广地区的农业没啥起色,可对外出口金额翻了好几番,连带着广东、福建和广西东部地区的手工业也一起繁荣了起来。 去年初,当袁应泰和李如梅联袂赴任广东之后,新政铺开的速度马上加快了不少,不光让手工业更上一层楼,还把番薯和番麦不占好地、少占劳力、产量稳定的特点发挥了出来,带动农业数据也有所提升。 除了少部分官员之外,大部分地方官和百姓根本不知道新政背后站的是皇帝,甚至不知道有新政,他们只关心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谁让他们吃饱饭、挣到钱,谁就是好官。于是李贽就从胡搞乱搞的外乡人,变成了当地人交口称赞的青天老爷,绝口不再提当年的咒骂和抵制。 此时新政在广东,尤其是肇庆、广州一带属于潮流所向,从农户到商人、从地主到士绅,谁要是没挖空了心思去琢磨该怎么多种点李总督所说的经济作物、开办个工厂啥的,谁就会被人戳脊梁骨,骂成二傻子。 就算还有一部分比较保守的地主士绅工匠农户不愿意尝试新生事物,也不再敢像以前那样公开反对,只能躲在家里和亲朋好友偷偷说。 面对桌上策问答卷,洪涛迟迟没有做出批复。它们是读卷官用了一整天时间从几百份答卷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到底谁该获得第一要由皇帝最终拍板。 洪涛把前十名的答卷都看了一遍,也觉得这三人略胜一筹,不过再想细分出一二三,光靠答卷上的差异已经难以区分,必须得加上点别的因素,比如人脉、阵营、家世等等。 “这个刘理顺是何许人也?”首先被询问的是个河南考生,他对新政的理解和熟悉程度,不比另外两名广东考生差,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全面更深入。 要说河南可是百分百的内陆省份,难道说真有人能坐在家中仅靠报纸上的只言片语就能把新政描绘出个大概,洪涛是真不信。 “万岁爷圣明,他乃是海军总督袁可立的同乡,也是门生,为了拜师特意从河南杞县搬到天津卫,足足过了半年才得偿所愿。”王安闻言赶紧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第一页就找到了答案。 东厂在被他接手之后工作效率提高了不少,比如此次进京参加会试的几百名举子,每个人都被仔细调查过。但凡是有点价值的全被记了下来,随时等着皇帝询问。 “怪不得……袁礼卿倒是什么都不耽误,能教出这样的学生也算难得。不过为了刘理顺,他有没有在朝中奔走托付?” 一听说是袁可立的学生,洪涛马上恍然大悟。一个李贽一个袁可立,都对新政理解得比较深。做为他们的学生,当然也不可能太肤浅。 能让新政被更多人理解并支持肯定是件大好事,值得称赞鼓励,但如果为了让学生高中在暗中搞了某些小动作,可能就要适得其反了。 “万岁爷可能是忙忘了,袁总督刚过完节就率领海军主力南下了,奴婢并未发现刘理顺有别的举动。” “……成吧,朕就做个顺水人情,袁总督也别总是挨骂,该风光一次了!” 王安和袁可立的交往并不太多,没必要帮其掩盖什么,既然他说没有那就应该没有。洪涛拿起朱笔在刘理顺的卷子边上写了个壹,辛亥年殿试的状元热乎出炉了。 (本章完) 295 为国取士2 “恭喜万岁爷又得一助力!”做为新政的执行者之一,王安当然也跟着高兴。 不是装的,所谓天子门生,虽然象征性更多却也不是没有用。尤其是被皇帝亲自选出来的进士及第,毕生都会以皇帝的学生引以为傲。 这样的进士越多,将来和皇帝一条心的官员也就越多,对新政的实施帮助也就越大。新政推开了,皇帝大权在握,司礼监自然也得跟着水涨船高。 “先别忙着恭喜,到底是不是人才此时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让他们在翰林院里待着没什么大用,一并派给袁应泰从知县做起,看两年再说吧!” 按照大明的惯例,一甲进士都是要进翰林院任职的。虽然没什么实权,却可以随时接触到皇帝,先混个脸熟,保不齐哪天因为写字漂亮、作诗出彩就简在帝心了呢,是入阁的不二之选。 但从辛未年的殿试开始洪涛就把这个规矩给破了,无论一甲、二甲、三甲进士,除了少数必要之外,其余的尽可能授实职外派,用后世的话讲叫做去基层锻炼。 没错,洪涛就是这么想的。他认为让这些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大明顶尖后备人才,窝在翰林院里整天摆弄史料陪皇帝读书,等于全给废了。 没有任何基层工作经验、不察民间疾苦,即便将来入阁,以他们的眼光和阅历也想不出来什么高屋建瓴的治国之策,全是纸上谈兵之辈。 想在自己手下成为一名合格官员,最基本的素质不是读过多少经史子集,也不是字写得漂亮不漂亮、诗词做得美不美,而是治理一方的能力和经验。 如何评价能力高低,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放到基层去办实事,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一两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有能力者调回中央到六部任职,继续锻炼几年再酌情安排,无论做尚书、大学士还是镇守一方,都要更加自如。 眼下广东的新政正在如火如荼铺开,即便有李贽、袁应泰、李如梅、左光斗、金世俊等人尽心尽力,人手方面依旧不算很充裕。 让新科状元、榜眼、探花过去任职,不光能让他们得到锻炼,又可以成为新政的助力,还能进一步阐明皇帝的态度,一举三得的好事。 “陈家树与刘复礼皆广东籍……”对于皇帝的决定王安没啥意见,但有件事不得不提醒,大明律规定官员不得到原籍任职,得避嫌。 “……那就先去福建!” 这下真把洪涛问住了,该死的回避原则太耽误事儿。但再怎么麻烦也不能说改就改,这些规矩都是大明朝的底层制度,在没有百分百把握的前提下轻易碰不得。 既然广东去不得,那就去福建好了。和广东的情况差不多,福建除了有福州、泉州这样的大型港口和大量靠海为生的百姓,在农业方面名列全国倒数。哦对,福建比广东多了一种值钱玩意,茶叶。 等到广东的新政全面铺开,下一步就该福建和广西了。为啥不往内陆扩散?这就是洪涛圆滑的地方,或者叫鸡贼。他的性格里缺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坚定意志,做事总喜欢找弱点钻漏洞,怎么容易怎么来。 和广东、福建相比,内陆省份的百姓更保守,更不容易快速接受新政。如果再有影响力比较大的人暗中反对,比如当地士绅官员,反倒容易产生强烈的排斥情绪,真要闹起来很麻烦。 到时候海军是鞭长莫及,当地卫所又极不靠谱,无论从任何地方抽调军队镇压,最终结果都是亲者痛仇者快,得不偿失。 广西则不一样,当地少数民族众多,生活艰苦,气候适和,只要证明种植甘蔗、番麦、番薯、橡胶树、可可树、烟草确实能吃饱饭,他们就会抛开本来就不强的成见,先试试再说。 另外广西东部紧挨着广东,水路交通还算便利,两地民众多有往来,不等刻意宣传,新政的好处就会慢慢传过去,助力会小一些。 那为什么不往浙江、南直隶发展呢?这两个地方都靠海,自古就有经商的风俗,手工业发达,应该比福建、广西的条件更优越。 没错,表面上看南直隶和浙江确实是推行新政的最好选择,不过千万别这么做,即便洪涛手里已经有了些兵权可以自保了,还基本控制了内阁,也不敢把手伸过去。 无它,南直隶和浙江是明朝文官集团的大本营。当地的士绅地主,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文官集团的拥趸,也是既得利益者。啥新政旧政的,只要敢触碰到他们的利益,结果只有一个,你死我活,人家才不管谁是皇帝呢。 而且南直隶和浙江是明朝最富的区域,古人说的好,穷则生变。越穷的地方越容易接受变化,反正不变也是受穷,冒险试一试说不定能翻身。 反之则不然,越富的地区相对越保守,不愿意改变规则,更不想尝试新鲜事物,尤其是不受他们控制的新鲜事物,变化对他们来讲,风险太大,保守才是正路。 之所以手里缺人,依旧要把陈炬、王国泰派到南京去抓住护陵的军队,目的就是防止被当地势力染指,为将来的总攻创造有利条件。 按照洪涛的计划,先南后北,最后才是中间。南是广东、福建、广西,北是北直隶,也就是京师周围。 等这些地方的新政发展起来了,民众富裕了,经济活跃了,从民间层面上就会让相邻的省份部分接触并参与进来。到时候再通过行政手段酌情推进,估计耗费个十年八年的,才有可能在全国铺开。 慢?不慢了,从无到有,用二十年时间彻底改变一个拥有一亿人口大国的基础层,已经算非常快速了。人的习惯和文化,想彻底改变非常难,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二十年时间,不是改造的时间,而是更新换代的时间。以古代的平均寿命计算,二十年基本就是一代人,洪涛打算放弃整整一代人,集中精力去影响下一代,这样更容易。 当然了,最终能不能成功还得走着瞧。以上的计划是最理想状态,期间无论遇到任何意外,包括内部和外部的都有可能影响进度,很不确定。 (本章完) 296 二桃杀三士 辽东,凌河堡。就在大明朝廷忙着科举之时,女真首领努尔哈赤也在这座坚固的堡垒中与诸多将领议事,神态并不轻松。 自打明军放弃辽东镇,用极快的速度裹挟了二三十万边民退回山海关之内,这块本来就不怎么太平的土地上就愈发混乱了。 女真军队由东向西用了差不多四个月时间推进到了盖州卫,算是占据了最大也是最肥沃的土地。但蒙古各部和朝鲜人也没闲着,分别由北向南、由南向北也把广宁卫、宁远卫和宽甸六堡纳入了势力范围。 这两块地区虽然面积不太大,可战略位置非常关键。广宁卫、宁远卫是通往山海关的唯一通道,被蒙古人占领之后,女真军队再想向西进发。就得先和蒙古各部打一场才能见到山海关。 宽甸六堡更麻烦,它位于鸭绿江北岸,土地肥沃适合耕种,能为军队提供足够的粮草。朝鲜军队如果在此地站稳脚跟,随时都可以向北出击直捅辽东腹地。 汉人有句话说的贴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女真人如果想重现祖先的荣光,只有一个选择,向西进入汉人的腹地,北面的草原和南边的山区全都没什么大发展。 但要想向西就得先把堵路的蒙古各部和抄后路的朝鲜人解决掉,否则既出不了门也安不了家,只能窝在辽东哪儿也去不了。 努尔哈赤当然能看到这一步,所以在第一时间就把远征野人女真的二贝勒代善叫了回来,只留下大贝勒褚英继续追杀乌拉部。 刚开始女真军队向南的推进比较顺利,入冬之前就拿下了边墙外面的新甸堡,且切断了宽甸堡与大甸堡之间的联系,把上千朝鲜守军死死困住成了瓮中之鳖。 整个冬天,双方围绕着宽甸堡展开了争夺。朝鲜人这次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不消化的食物,不计伤亡拼了命的进攻,即便始终没有占据太大优势,却在开春之时突然打开了一条通道,把困在宽甸堡里的几百守军接了回去。 这件事让负责南下作战的代善很恼火,为此还和叔叔舒尔哈齐发生了争吵,要不是汤古代和一众将领拦着,两人怕是要动刀子火并了。 消息传到赫图阿拉,坐镇都城的努尔哈赤第一反应就是舒尔哈齐居功自傲不服指挥。这个三弟作战很勇猛,在起兵之初是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但随着手中的兵马越来越多,统治的地盘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同心同德了。尤其是在去北京朝贡之后,学会了汉人的生活方式,常常穿着精美的绸缎,张嘴闭嘴总提及汉人皇帝赐封的为傲。 这次率军前往宽甸作战,舒尔哈齐对屈居代善之下本就有微词,不听指挥也在常理之中。对于此种局面努尔哈赤也没太好的办法,只能再派身边亲信将领,拿着自己的亲笔信前往规劝。 不过在派人之前努尔哈赤多了个心眼,找来送信的士兵亲自询问前线状况,然后就意识到这次可能错怪了三弟,反而是代善的命令有些古怪。 据士兵说,代善在连战不胜之后下令全军撤回新甸堡休整,舒尔哈齐坚决不从非要继续猛攻,一举拿下宽甸堡。 两人因为是退还是进吵了起来,且参与争吵的也不仅仅是这两位主帅,几乎所有将领都卷进去了,数量旗鼓相当,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就让努尔哈赤有些不解了,以往女真人也不是没和朝鲜人在鸭绿江北岸打过,从来就没这么费劲。要不是这次明军突然撤走,留下了大片无主之地需要占据,自己都不会把代善叫回来,更不会派主力南下宽甸。 代善和舒尔哈齐都是手下最能打的将领,随行的还有上百白甲兵和红甲兵,本意就是一鼓作气拿下宽甸六堡,不给朝鲜人喘息的机会,怎么最终会打成了这个样子呢? 为了解开心中谜团,努尔哈赤干脆也不在赫图阿拉坐镇了,率一千精锐前往新甸堡,打算亲眼看看、亲耳听听儿子和弟弟对这次作战不力的解释。 不听还好,听完了代善和舒尔哈齐的解释努尔哈赤差点愁死。既不是代善目无尊长指挥不利,也不是舒尔哈齐居功自傲不听命令,而是朝鲜人的战斗力提升了一大截,尤其是武器装备和补给两方面都有了长足进步。 在辽东这片土地上,云集了明朝、蒙古、女真、朝鲜四个军事势力。其中明朝军队的装备最精良,蒙古军队善骑射速度最快,女真军队步骑比较平均战斗顽强。 朝鲜军队装备最烂,士兵们大多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像一群叫花子。盔甲更是别提,除了军官之外,当兵的谁能有件皮甲穿就算精锐了。 因此朝鲜军队的战斗力也最弱,除非到了他们熟悉的地区,否则基本就是一个照面的事儿。往往百十人的女真骑兵就能冲垮几百人的朝鲜军队,以少胜多是常事儿。 但出现在宽甸六堡地区的朝鲜军队好像脱胎换骨了,人还是那些人,有些将领已经与女真人打打杀杀过十多年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可士气却突然涨了一大截,面对数量差不多的女真军队不光不退还敢主动攻击,且打得难解难分,很难讲谁胜谁负,基本等于平手。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据代善和舒尔哈齐说,是朝鲜军队里也有了类似白甲兵的队伍。他们十几人或者几十人凑在一起,骑着马在战场外围游荡,哪里战事吃紧就往哪里冲。 这些兵将穿着一种灰黑色的铁甲,前胸和后背连成一体,其它部位则由质地一样的甲片覆盖,戴着水桶一般的头盔,拿着精钢打制的短矛,几乎就是刀剑不入箭矢不伤。 想近战用钝兵器砸吧,这些兵一出来就是一堆,从不落单,短矛又比铁骨朵、斧子啥的长,白甲兵的铁甲套棉甲也抵挡不住,一捅就是一个窟窿。 (本章完) 297 二桃杀三士2 最麻烦的还不是盔甲武器占优,而是朝鲜军队的后勤补给充足。从战死的朝鲜士兵和抓获的俘虏身上,女真人搜到了一种硬的像石头,吃起来脆脆甜甜的东西。看样子尝味道应该是用大米做的,朝鲜人叫它米花糖。 这种食物在冰天雪地的群山中简直就是无敌般的存在,吃一块能顶大半天,不用起火不用埋灶,抓把雪就能吃饱。而且重量还不大,每个人背十几块毫无压力,省着点的话能顶十多天,极大的减轻了行军负担。 有了结实的盔甲、锋利的武器,再加上可以吃饱肚子,别说经过训练的朝鲜军队,就是把茹毛饮血的野人女真凑在一起,也会具备不错的战斗力。 “必然是大明朝廷给的,朝鲜人没这个本事!怪不得要放弃辽东,大明皇帝想让朝鲜人和咱们在这片土地上争斗不休,坐收渔翁之利!” 不得不说的是,但凡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无论好坏都具备很强的判断力。在亲手试过朝鲜盔甲和短矛的成色之后,努尔哈赤就展示了这项本领。 “撤回边墙以北,暂且把宽甸让与他们。女真人的血不能白白流在这里,要流也要流在山海关以西!代善,你领四个牛录镇守在此,不能让朝鲜人跨越边墙一步。其他人跟我回赫图阿拉,厉兵秣马准备西进!” 但看到圈套是本事,如何破解又是另一种本事了。有些圈套属于看到了也无解的,比如大明利用朝鲜人抢夺辽东南部地区的举动。 就算把朝鲜国王和努尔哈赤全叫到北京,由大明皇帝亲口告诉他们这是个二桃杀三士的诡计,两个族群或者叫地方势力之间的战争依旧无法停止。 没办法,这就是人性,在缺乏信任感的时候,即便知道这么做是为别人添嫁衣裳,也不得不为了自身安全捏着鼻子认命。 努尔哈赤选择了一条理论上最明智的出路,那就是主动撤出对宽甸六堡的争夺,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上和朝鲜人斤斤计较,把眼光放到全局之上,先去抢夺更多的土地和人口。 待自身实力壮大之后,直接威胁山海关一线,先给始作俑者大明来个迎头痛击。到时候一贯如墙头草般随风摇摆的朝鲜自然而然就会知道向哪边倒,宽甸六堡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按说这个选择已经非常高瞻远瞩、心怀宽广了,可惜等努尔哈赤率主力北上时,又迎头撞上了南下的蒙古各部,顿时想起汉人书里的一句话,既生瑜何生亮! 此时辽东北部的状况和南部基本一致,只是把伺机北上的朝鲜人换成了大举南下的蒙古各部。往日和女真人眉来眼去、称兄道弟,一起对付大明的蒙古族群,现在看见女真人就亮刀子。 无它,这片肥沃的土地和优良的草场已经没有了主人,谁先占据就是谁的。蒙古人又不比女真人少条腿,凭啥占不得? 这时无论努尔哈赤如何睿智,也不得不进行无奈且必须得选择了。要不掉头南下把朝鲜人打回去,要不继续北上与蒙古人死磕。 北上,这是经过好几天冥思苦想之后做出的决定。南下击退朝鲜人固然要容易些,可收获也少。即便把朝鲜人赶回鸭绿江以南,获得的无非就是一些零星田亩和大片荒山森林。 而北边和西边才是辽东镇的精华所在,那里不光有大片熟田、寨堡,还有数量庞大的辽东边民。只要能打跑蒙古人,都不用花太多心思和资源建设就是非常完备的产粮区和兵源地。 春天到夏天这段时间女真人的攻势很凌厉,先拿下了海城卫,把突破边墙南下的蒙古部族赶了回去,再顺着东昌堡、西宁堡、平阳桥堡、西平堡一路杀到了广宁卫,然后就遇到了蒙古主力。 双方围绕着广宁左右屯卫杀得天昏地暗,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整整纠缠了两个多月还是没分出胜负。 女真人作战勇猛,可蒙古人骑术精湛机动灵活,有便宜一哄而上,见势不妙拨马就跑,想重创很难,想全歼几乎不可能。 不得已,努尔哈赤只能把东征乌拉部的褚英也叫了回来,增加兵力密度,以此压缩蒙古人的活动空间,几乎是用平推的方式一步步前进,终于算是拿下了大凌河堡,有了比较稳固的战略支撑点。 可是再想往西依旧很难,从锦州到山海关沿途都被兀良哈部所占据,即便蒙古牧人不善守城,可女真军队也不敢孤军深入,断后路骚扰后勤可是草原骑兵的拿手技艺。 更麻烦的是驻守山海关的大明军队也有了动作,他们派骑兵出关连夜奔袭60余里偷袭广宁前屯卫,把驻守在此的蒙古千户杀得丢盔弃甲狼狈奔逃。 别看蒙古人败的挺惨,其实死伤并不多,可是这样一弄让本来挺明朗的战局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件事。 此地原本的主人并没走远,就蹲在胡同口看着呢。而且人家不是被打跑的,而是主动撤走了,实力上并没有很大损失,依旧留有攻击的实力。 首先做出回应的就是兀良哈部,要说蒙古人对土地、城市、良田啥的看得确实很轻,把能拿走的收拾收拾,第三天就拉着战利品向北进入了群山,把沿海的一连串寨堡全放弃了,只留下了锦州城。 这个举动等于明明白白的告诉大明军队,你们想出关我们不拦着。咱也没有深仇大恨,尽管出,只要不向北,爱去哪儿去哪儿,最好向东走,去找女真人的麻烦。 不过呢,我们得在锦州附近有个落脚点,权当是看热闹的戏台,看着你们两家如何争夺。谁要是一不小心露出败相,说不定也会下去插一脚,占点小便宜啥的。 最好就是势均力敌,打上个一年半载的全都精疲力尽,到时候边墙以南的大好平原就只有蒙古一家有话语权了。 (本章完) 298 软硬不吃 要说蒙古人没文化、识字率低,必须是真的。但要说读书少就傻,必须不真。洪涛和孙承宗想二桃杀三士、坐山观虎斗,兀良哈部打的如意算盘也差不多,只是没有成语典故而已。 得到明军出关、兀良哈部后撤的消息,努尔哈赤连忙收拢了准备进攻锦州的部队,集结在松山堡一带观望,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等来等去,不光大明军队没有新的动向,连蒙古人那边也偃旗息鼓了,反倒把上万女真精锐给活活晾在了原地,进退维谷。 按照原计划进攻锦州显然不可行了,若是明军突然出现在侧翼,不用打,只需派轻骑绕过松山堡就能断了全军的后方粮道。如果明军和蒙古人再有勾结,这上万女真精锐就别想回去了。 按兵不动以观其变也不成,女真军队不像明军是全职军人,他们打仗的时候是兵,不打了还得回各部畜牧、狩猎、耕种,大军云集,每日都要人吃马嚼,总这么耗着不是个事儿。 “扈尔汉,你与兀良哈、科尔沁都有往来,派人去与其说分明,若两家联合攻明辽东之地可以平分,女真与蒙古本是兄弟,当着外人厮杀岂不被耻笑。” 思来想去,努尔哈赤决定先从蒙古人这边下手,看看能不能通过谈判达成和解。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可以一起对付大明。 “舒尔哈齐,上次你去见大明皇帝是哪一年?”但这个宝还不能全压在蒙古人头上,必须再做另一手准备。 “……已经有十年了吧?”舒尔哈齐一共代表建州女真去过两次北京,可自打建州女真统一,不断扩大势力范围,双方的关系逐渐冷淡,一直没再朝贡过。 “十四年了……挑一些老参、皮毛再去北京走一趟,请大明皇帝册封辽东都指挥使,建州女真将替大明世代守卫此地!” 望着盘旋在远方天空上的小黑点,努尔哈赤深吸口气,说出了一段让身边所有兄弟子侄和亲信将领都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话。 “此时我们还无力直面大明与蒙古两个敌人,能获得大明皇帝的任命就可以以此为由对付蒙古人,不用担心大明军队袭扰,还可以收服留下来的几十万边民。 只要能在这片土地上休养生息几年,先把海西女真平定,再吃掉北面的蒙古各部,才有足够力量与明人决一死战。到时候我们不光要辽东,还要关内的土地和北京城,去做明人的皇帝!” 面对手下质疑的目光,努尔哈赤把这么做的苦衷和目的讲解了一遍。之前脑子里并没有太明确的目标,只是为了活着,但现在有了,还特别清晰。 景阳七年的三月是在一场大雪中过去的,站在煤山顶上向四下眺望,不见摩天大楼,只有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和被灰白色覆盖的宫殿群,更低矮的民居干脆就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洪涛近来有些清闲,不是荒废朝政,是真没啥事可做。以往如雪片般送到司礼监的公文,从去年后半段逐渐减少,连带着司礼监的工作量也减轻了。王安曾多次表示,再这么下去五位秉笔太监留下三个足矣。 是不是天下真的太平了,朝臣们真被谋反案吓破了胆选择屈服呢?洪涛百分百不信。公文减少,固然有朝廷财政转好,兴修水利见效、放弃辽东镇减少摩擦的原因,可由此而产生的新问题并不会比老问题少,应该更多才对。 这种反常迹象只能说明一件事,朝臣们改变了斗争策略,知道再和手握兵权的皇帝硬碰硬太危险,转而玩起了以柔克刚。用后世的话讲,叫做非暴力不合作。抗日战争期间,国人和侵略者也玩过这一手,被称作磨洋工。 皇帝不是不听忠臣劝诫,执意要改变祖宗法度推行新政,想把官僚士绅的金饭碗都砸了吗?还有有锦衣卫、东厂和海军撑腰,一时半会谁也无计可施。 那好,明着斗不过就玩暗的。大家全都出工不出力,本来该今天完成的工作故意拖到明天,本来该上报的政务找借口压一压,可报可不报的干脆就不报了。 倒要看看皇帝离开了文官集团,光靠太监和少数趋炎附势的佞臣能不能把大明治理好。等到小事拖成了大事、大事耽误成了不可收拾。到时候不信皇帝还能无动于衷,终归还是要依靠大多数官员的共同努力去解决问题。 俗话说得好,软刀子割肉更疼。洪涛明知道朝臣们想干什么,却毫无办法。此时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不向文官集团服软大家各退一步,要不就这么硬撑着,看谁先顶不住。 退让是不可能的,不是说不懂得妥协,而是在原则问题上没法妥协。否则这些年的努力全都会化为乌有,好不容易召集在身边的追随者们也会遭到清算,以后再想卷土重来难上加难。 那就只能硬顶了,不过洪涛并不太害怕。只要看好辽东,坚决把赈灾新法执行下去,始终不间断的在北方各省兴修水利,保证广东新政试点工作顺利铺开,加快海军建设,最先倒下的百分百不会是自己。 孙承宗和杜松就算再笨,只要别脑袋一热率兵出关孤军深入,蒙古人和女真人就没机会轻易突破长城防线威胁内地。更何况此时他们争抢地盘还来不及呢,根本没功夫关注大明这边。 新成立的锦衣卫拱卫司和纠察司在指挥使王之桢的默许和袒护下,依靠东厂的大力协助,正在一批批的对中下层锦衣卫做细致甄别,择优吸纳,规模迅速扩大到了上千人,已经能够取代北镇抚司的部分工作。 再加上御马监勇士和东厂番子,以及欧罗巴庙的几百孤儿军,遍布京城的皇帝耳目已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规模,文官集团的重要人物和三大营全被盯得死死的。 古人云,文人造反十年不成。只要军队不乱,文官们再怎么折腾也是白搭。 (本章完) 299 软硬不吃2 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为官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世界上最大的祸害只有两个,大自然和官员。前者不受控,属于无差别伤害;后者可控,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产物。 假如没有官员,世界上就不会有大规模战争,也不会有饿殍遍地白骨累累的惨状。人类只需想办法躲避大自然的灾害,即可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官员不光躲不开,还会主动凑过来,为了争夺权利,随随便便就可以把整村、整县、整个国家的人全往火坑里推,能力越大的危害也就越大。 大明的百姓有口吃喝,混个半饱不被冻死,再有点能让子孙后代也可以吃饱穿暖的小希望,就永远不会豁出性命造反,把盔甲武器全送他们家里去也不用担心。 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更不需要官员多插手,有些地方的百姓几辈子没见过县太爷,甚至都不知道改朝换代了,依旧一辈人又一辈人活得挺好。 所以洪涛并不担心大明官员们用磨洋工来对抗自己的新政,只要不彻底罢工,能把最基本的政务凑合完成就够了。 他们越是积极工作破坏力就越大,做的坏事也越多,不光没贡献,事后还得帮着擦屁股。不干活或者少干活,对朝廷和百姓的伤害反倒会减少,求之不得。 如果连最基本的政务都不干了,那更好办,依法论处呗。所谓食君禄忠君事,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还称什么士人,交给锦衣卫往死里查。 但凡发现了贪墨擅权草菅人命之类的问题,当事人咔嚓,全族发配工厂苦役,家产统统充公。世界上就没有比抄家更快的来钱方式了,国库很快就会转亏为盈的。 实际上只需抓几个出头鸟照此法办理,绝大部分官员就全不敢做得太过火。当官的可以不怕死,但没几个人愿意死后落个贪官的骂名,再拉着全家一起受活罪。 同样也没人愿意看着几辈人积攒下来的家产瞬间化为乌有,让子孙后代成为无房、无地、无财、无家、沿街乞讨的流民。不符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士人理念。 在京城里玩不出花儿,到了地方上一样不能肆意妄为。这些年北京、南京的太监总数不见少,可是北京紫禁城和南京皇城里的太监数量却明显减少了。 这些人都去哪儿了呢?全都被派往各地做监军、监枪、税监了,但和万历皇帝派下去的矿监又有很大的不同。 他们到了地方上没有任何特权,更不许打着皇帝的名义干涉政务,唯一的作用就是盯着各级官员的表现,定期向司礼监做书面汇报。 有了这些眼睛,皇帝不敢说坐在皇宫里就能明察秋毫,却也可以大致掌握各地的动向,在原则问题上苗头不对及时处理,对稳定破坏性不大的事情,可以假装看不见。 暂时规避了大规模内乱和对外战争的可能性,又不用太担心小命安危,自己还怕什么呢? 某地饿死了几百人、某地发洪水地震死了几千人……这难道不正常吗?随便翻开史书看看,哪朝哪代的哪一年没饿死冻死过人?只要不是普遍现象,还不是该做官做官、该当皇帝当皇帝,倒霉的只有百姓。 于是洪涛也跟着一起清闲了起来,除了每旬一次的早朝,平日里不是去广寒殿捣鼓化学实验,就是带着蹴鞠队操练,实在闲的蛋疼还要跑到南海子皇庄里充当老师,亲自给孤儿们讲讲数学几何、世界地理啥的。 今天正好是三月三十,在广寒殿里捣鼓了大半天,一边吃着雕漆木盒里的午饭一边盯着张德和高宝用浓硝酸、水银、乙醇把粗雷酸汞给搞了出来。下午再用清水洗一洗,就可以得到雷酸汞晶体了。 有了雷酸汞,理论上讲就可以制作底火和雷管,也就能制作金属壳定装弹、地雷、手榴弹,然后就是栓动线膛步枪、机枪、迫击炮等等。个个都是这个时代的逆天大杀器,随便装备一个团就可以硬怼上万骑兵。 但理论上这三个字非常不靠谱,在很多问题前面加上这个前缀都意味着只能想一想,基本无法实现。 洪涛也逃不出这个定义,目前的雷酸汞制备方法只是实验室级别的,距离规模量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距离安全使用更看不到头,也就没有后面那些逆天大杀器了。 但不管怎么说,开头还算是比较顺利的。明天洪涛打算再试试雷酸银,把两相比较一下,看看到底哪种更适合目前的技术和材料。 忙完了这些才发现外面居然下起了大雪,想赏雪景,城内最好的地方莫过于煤山顶。可惜爬上来一看又后悔了,所谓美景也就那样儿,不如去西苑凿个冰窟窿钓鱼有意思。 “司礼监和东厂真的如此闲在了吗?”正琢磨着此时下山去西苑钓鱼会不会不赶趟儿,一低头就看到了顺着山路奋力攀登的王安。这让洪涛更加烦躁了,自己可以懒,却不愿意看到别人清闲,谁不忙忙碌碌肯定倒霉。 “奴婢是来报、报喜的……” “朕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吧,你要多锻炼锻炼,刚四十出头怎么还不如小孩子!” 得,人还没到跟前呢就挨批了,看着气喘吁吁的王安洪涛眉头紧锁。这才不到百米高,如此身体素质以后怎么为新政效力。好不容易培养了个心腹,不干到九十九岁退休就算赔了! “万岁爷教诲奴婢牢记于心,明日就去和蹴鞠队跑步……万岁爷,大喜啊,建奴终于服软了,带了不少好东西入京朝贡。本来应该赶在正月十五之前到的,不承想路上连降大雪耽误了行程。” 面对皇帝的斥责,王安应对得十分自如,主要是挨训次数太多早就疲沓了。嘴里敷衍着,脸上则笑开了花。 朝廷对女真恩威并济了那么多年也没太大效果,还是万岁爷有本事,一招以退为进让出辽东镇,就让桀骜不驯的建虏主动进京,这次看那些眼高于顶的朝臣们还能说什么。 (本章完) 300 软硬不吃3 “……是努尔哈赤来了?” 刚开始洪涛根本没把所谓的大喜当回事,太监们有不少陋习,比如说拍皇帝马屁成瘾,天上出现个彩虹,他们也能联系到皇帝仁政。但听到建奴入京朝贡不由得一惊,脑海里立马闪出一个念头,把努尔哈赤弄死! “呃,不是努尔哈赤,是他的弟弟舒尔哈齐。此人在万历二十六年来过,态度还算恭顺。” “……先让礼部接待吧,朕就不见了。” 舒尔哈齐的名字洪涛也在书里看过,此人好像功利心比较重,在协助努尔哈赤统一了建州女真之后就有点飘了,觉得不该屈居别人之下,对努尔哈赤大权独揽颇有微词。 不过他的野心却不怎么大,属于小富即安的类型,被李成梁一顿忽悠,封了个建州指挥使啥的,回去就和努尔哈赤掰了,带着部曲打算另立门户。结果让努尔哈赤软禁了起来,很快就死于牢狱中。 这一世李成梁的心态变了,历史走向也变了,他的命运好像也跟着变了。此时还能被派来朝贡,显然仍旧受努尔哈赤器重。 按说应该仿照李成梁的做法,用高官厚禄在他们兄弟之间制造隔阂,诱其内乱,但在左右权衡了一番之后还是放弃了。 历史上舒尔哈齐虽然要分家单干,却没给努尔哈赤带来太多麻烦,也就是说这个人的能力并不强,再反一次估计也是枉然。 可是授其官职之后,正在与女真人争夺辽东土地的蒙古人就会变得束手束脚,驻守山海关的兵将也会发生心理变化。自己总不能挨个去和他们说这是离间计,索性还是不多添枝节了。 至于说断然回绝这个请求,会不会激怒努尔哈赤,让山海关一线的防御压力增加,这其实是个逻辑错误。 计划中压根儿就没有哄着女真人过家家的环节,从一开始就是打算硬碰硬的,自打后装滑膛炮研发成功并开始小批量装备海军之后,自己就更是谁也不怕了。 哪怕杜松不堪重任,孙承宗也是绣花枕头,轻而易举就把山海关给丢了,依旧不是末日。以京城的防御体系,守个一年半载半点问题没有。 等袁可立的海军一回来,努尔哈赤是怎么来的就得怎么回去,还得把过路费全额缴清。顺便再让文官们看一看皇帝是怎么领兵打仗的,吓破他们的狗胆! “万岁爷,人可以不见,但东西必须看看!”听到皇帝拒绝的这么干脆,王安也就不劝了。可他并没马上回去给礼部传达旨意,而是又凑近了点,挤眉弄眼的做着某种暗示。 “女真人能有什么好东西还得必须?”这倒是勾起了洪涛的一点兴趣,王安肯定属于吃过见过的主儿,普通货色肯定不会让他这么兴奋。 “上等的腽肭脐,足足十副!”见到皇帝有了兴趣,王安凑得更近了,声音也压得更低了,其实周围二三十米之内一个人也没有。 “啥玩意?”洪涛是真没听清,主要是这三个发音放在一起从来没听过。 “腽肭脐……万岁爷不是一直没有皇子嘛,此物乃大补的极品,可遇而不可求!”王安就差去咬皇帝的耳朵了,怪不得要如此小心,原来是助阳之物,这种事确实不好让外人知晓,尤其是朝臣。 “你怎么会知道此物?”洪涛还是没搞明白腽肭脐是什么玩意,但更不理解的是一个太监怎么会对壮阳之物如此熟悉。 “奴婢……当然不知,可叶阁老知道。他在看到礼单时特意和奴婢交待了此物的功用。”王安被问了个大红脸, 还有点羞愤,唯独不敢怒。 “成吧,朕去问问叶向高,不说催着下面尽心尽力工作,尽整这些没用的玩意!”反正王安一来冰钓肯定没戏了,那就去看看腽肭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能让司礼监掌印和内阁首辅一起小家子气。 “赏你了,回去多生几个儿子将来也来为朕效力!” 长话短说,跟着王安回宫换了衣服,再赶到文华殿把叶向高堵住好一顿问,在看到了实物和图画之后,几根百年辽东野山参和上好的动物皮毛被留下了,最贵重的腽肭脐直接赏给了叶向高。 海豹、海狮或者海狗的鞭,这就是看过叶向高手绘的图案之后得出的结论。吃哪儿补哪儿洪涛是压根儿不信的,就算真有效果也不会瞎补。所谓虎狼药也,补不好就成毒药了,这幅肉身据说就是吃这类东西吃死的。 再说了,自己没孩子和补不补没关系。至于说朝臣们会不会拿这个事儿来非议皇帝和皇后,对皇位的稳定产生影响,只能爱咋咋滴了。 有些事可以入乡随俗,有些事真不能,洪涛自认没啥人品,但非常有底线。正所谓人生在世,有可为有可不为,如果连本性都要受外界左右,那还活个什么意思呢。 “微臣以为陛下还是该见见女真使者,此人乃努尔哈赤二弟,对大明多有向往,如能获封官职必将心存感激,若是再能引发兄弟倪墙,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对于皇帝的赏赐和调侃叶向高和王安一样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全盘收下。不过他也没对传说中的大补极品有太多向往,而是全力劝诫,希望皇帝能采纳一箭双雕的意见。 “妥协已经无法解决辽东问题了,舒尔哈齐也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何必再虚以为蛇呢?朕虽然放弃了辽东镇,却不意味着忍让退缩。 正相反,没有了巨额军费羁绊,不用再维持漫长的补给线,大明反倒是更轻松了,孙承宗和杜松时刻都会出关袭扰,该感到进退两难的应该是建虏。 努尔哈赤如何想朕不会考虑,到底是打是和也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大明和女真,包括蒙古天生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没有共处的可能。虽然时机还不到,没必要大肆宣扬征战,却也不用刻意隐瞒。 哦对了,不出下个月南边可能会传来战报,朕先知会一声,做好思想准备,如果有人前来告状,该怎么打发就不用再麻烦朕了。” (本章完) 301 是狼是狗 文官们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喜欢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也不是玩弄权术荼毒百姓,而是非常不善于使用武力当做筹码与外人谈判,更别谈耀武扬威了。 遇到外部纠纷时他们要不就是轻言动武,要不就是深深的避讳,宁可妥协退步也不肯勇敢战斗。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其实都是一个原因,对战争的极度不了解和对自身实力的不自信。 让一群连战场都没上过的人把控战争机器,就像是让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去叙利亚打巷战,脑子里完全没有战争的具体概念,全是书上的只言片语。 刚听见枪响就会陷入情急、胆怯、恐惧、束手无策的情绪中去,想出来办法的大概率是混招,真不如在当地长大一天学校都没上过的孩子管用。 洪涛不打算改造这批官员的基本素质,没时间也没必要。他们注定是短暂的过客,用不了几年就会被逐步淘汰。与其费了半天力气事倍功半,不如找些白纸从头勾画效率高。 但也不能顺其自然,自己的有些思维模式和做事习惯必须让他们了解,能接受最好,可以多在官位上坐两年,将来的出路也不会太差。不能接受或者说不想改变的,出路只有一条,找个错误被贬回家,把位置让出来。 “……南、南边!陛下能否说明具体是何处?”叶向高属于接受比较快的类型,也在努力改变,试图跟上皇帝的节奏。怎奈频率太快,有时候真跟不上。 “安南久不朝贡,藐视天朝,朕可以忍但天子不能忍,降下雷霆略作惩处,大学士以为如何?” 该找个什么理由解释海军抢劫番邦城池、绑架番邦国王的行为呢?其实这个工作是最好做的,根本不用有学问,也不用有职务,到街上随便拉个贩夫走卒就能办到。 但凡一个人想找另一个人的麻烦,即便对方天天足不出户也逃不掉。你故意躲着我、你怎么不戴帽子、谁让你戴帽子、伱瞅啥……都是很充分的理由。 “……据微臣所知,安南国内正在争夺王位乱战不止,并未故意轻视我朝。”叶向高就不如贩夫走卒,居然没听懂皇帝的意思,还在据理力争呢。 “王位更迭这么大的事儿,自作主张不提前请示,把朕置于何处?难道朕只配在事后通知一声吗!对于此等不忠不孝之辈,雷霆万钧就是天恩。 大学士不必劝了,袁总督的海军早已出港,有功夫替安南叫屈,不如多想想该如何拟旨。一定要写得理直气壮,充分展现我大明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和大国气度…… 直说了吧,错一定都是安南人的,大明不是出兵干涉也不是入侵,而是不忍心其黎民百姓陷于水火,以上天之仁德出手解救。谁不感恩谁就是违背天意的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其实文官也不是一点用没有,比如替皇帝写一些很含蓄或者很不含蓄,但让百姓看着又挺含蓄,可以把白的说成黑的,却又让人不知不觉认同的文章。 洪涛自问多不要脸的事儿都能做出来,但真写不出来指鹿为马、花团锦簇的外交辞令,所以还得开导叶向高,让他能充分理解领导的意图。 “……这、这……臣遵旨……”皇帝都撕下伪装说大白话了,叶向高必然该听懂了,然后就有点错乱,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气息紊乱。好一阵才结结巴巴的做出了回应,可脸却垂得很低。 自尊心被蹂躏了,文化人最宝贵的东西在权力面前被碾得支离破碎。有心当面拒绝,可提了好几次勇气也没提起来,尿意倒是挺充足。想一想沈鲤、李廷机、温纯等人的下场,叶向高只能选择了屈服。 倒是不特别怕死,可是怕家族受牵连。皇帝表面上挺宽容大度,连谋反诛三族的惯例都免了。可是留着家人却没了财产、地位,好几代人不能翻身,比直接杀了还狠毒,诛心啊! “万岁爷此举不妥,叶阁老丢了脸面必然在心底怀恨,此时朝中还未归心,不可操之过急啊。” 看着掩面而逃的内阁首辅,王安忍不住也要进忠言了。他平时与内阁接触非常频繁,不愿意看到皇帝与内阁再度成为对手。那样不光司礼监会受夹板气,对朝廷和皇权也没半点好处。 “怀恨必然有,但他不敢恨。记住,官分两种,且只有两种。一种如李贽,为了心中坚持面对死亡毫不退缩;一种如叶大学士,心中羁绊太多,越是瞻前顾后就越舍不得死。若是由你来选,该用哪一种?” “呃……奴婢自然要选李总督,若是朝臣们全是有胆有义、刚直不阿之辈,天下必然大治!” 假如换个皇帝,打死王安也不敢回答此种问题,太危险了,分分钟会被诛杀。但面对这位从小皇子开始就跟着自己读书,登基之后依旧信任自己的皇帝,私下的问答就不再那么拘束了。 不过到底该用哪种人是真不知道,这两种人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缺点,按理说不能一刀切。但皇帝这么问肯定有目的,必须仔细揣摩圣意再做答。 “大治个屁!你会死得很惨,不是被敌人弄死,而是被你选的刚直不阿之人弄死。记住朕的话,前者如无十成把握万万不可用。他们就像双刃剑,可伤人也可伤己,把控不住最好毁掉。 你见过猎人赶着一群狼去打猎的吗?根本不可能,必须要用狗,也只有狗才肯听话,让咬谁咬谁。即便狗曾经也是狼,但只要屈服过一次以后就永远都是狗了,再也当不了狼。 想做事必须用后者,他们懂得取舍知道进退,低得下头弯得下腰。什么是对错只需你一人会分辨即可,用不着让手下人全懂,更不需要时时辩论。” 可惜这次的上意没揣摩到位,不光没得到赞许还被兜头训斥了一顿。不对,不应该算教训,更像教育,皇帝在教自己如何做官。只是比喻的有点太伤人了,合算文武百官大多数全是狗了,甚至不如狗。 “那奴婢还是当狗吧,给万岁爷当狗比去外面做狼强多了。”好在自己不在意当狗,前提是只给一个人当狗。 “嗯,这倒是实话……只是不知道朕的狼此时到什么地方了。”对于这种口头上的臣服,洪涛从来不在意。 所谓忠诚的品质与人性是相悖的,也就不会要求任何人对自己绝对忠诚。大家全都是在互相利用而已,唯一的区别就是筹码多少。 谁的筹码多谁就主动,谁的筹码少只能被动,就这么简单。一旦哪天自己手里的筹码少了或者没了,可能想给别人当狗都没机会。 说到这里,眼神不由自主的瞟向了窗外。在遥远的南边大海里正有一只狼在替自己争取更多筹码。说有十足把握成功是瞎话,凡事总是要留一成给老天爷。 (本章完) 302 南海匪患 同样是夜晚,北部湾西侧清化海域,几十个巨大的黑影缓缓停在了两里之外。沉重的铁锚抛入水中,帆具被水手卷起绑紧,一艘艘小船被缆绳放入海中,一群群身着黑色两截衣裤的男人顺着绳网向下攀爬。 场面很忙碌,但海浪掩盖了绳索滑轮发出的吱嘎声、人群走动产生的脚步声和低声吆喝,除了少量的灯光,数千人就这么隐匿在大海里丝毫不被觉察。 “养军千日用兵一时,此行的地图已然发了下去,计划也熟记于胸,是否成功还要靠诸位通力合作。现在对表……20时56分,为了陛下、为了大明!” 袁可立也穿着黑色两截衣裤,一手扶着牛皮腰带一手攥着巴掌大的航海钟,站在舵台前面对十多名陆战队将领,表情严肃的发出了进攻命令。 此次突袭安南的行动可算预谋已久,从去年就开始准备。先是通过广西都指挥使与莫氏取得了联系,由海军出盔甲武器助莫氏军队南下,做出大举进攻升龙府的样子。 同时由广东右布政使袁应泰出面说项,在儋州设立临时秘密基地并提供足数粮草和劳役,用泥土木料搭建升龙府和顺化城的仿真模型,供陆战队演练。 袁可立不是没涉足过大明官场的新晋,但如此默契的配合和效率,前所未见。之所以辞官不做,就是因为在职期间遭遇的各种推诿、拖延、诽谤、污蔑。 只要想做一件事,无论怎么巧妙算计,都离不开官场潜规则。等把各方利益都弄平衡了,回头一看,事情大概率也不用做了。不是成本奇高就是时限已过,好事硬生生拖成坏事甚至不可收拾。 而在景阳皇帝登基之后,官场的规矩虽然没有彻底改变,却也带来了新的希望。至少在局部可以清晰的看到、感受到变化,比如锻造厂、机械厂、造船厂,再比如海军和广东各地。 皇帝所描述的未来场景到底能不能实现,说心里话,袁可立并没有十足把握。但相信只要能把新政推行开来,无论将来会如何,自己都愿意为此奉献毕生。 理由很简单,在这套新规矩之下有才之人会被重用,无能之辈才会被扫除。即便累一点、苦一些、再加上有危险相伴,心情也是舒坦的。 “奋勇杀敌、一往无前!” 十多名陆战队百户、千户、指挥使纷纷从上衣兜里掏出航海钟,借着舵台上的油灯光亮对准时刻,整齐划一的低声呐喊着战斗口号,然后纷纷转身下船奔赴岗位。 “李指挥……”袁可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向着陆续下船的黑影喊了一声。 “末将在!”一个身影闻声站定,快步返回抱拳行礼。 “你本可以在岸边坐镇,不必随军前往,陛下也曾说过要少将军多留意安全,将来辽东还有大用。”面对一丝不苟的陆战队指挥使李如樟,袁可立再次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对于李成梁,朝中大部分官员还是认可其功绩的。李家为大明朝廷贡献了两代人,连长子李如松也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虽然三子李如桢参与了谋反案,皇帝却不曾多加责难牵累家族,没必要如此拼命。 “陛下和都督的美意末将心领了,若是连安南之辈都不敢直面何谈击溃辽东建虏。末将身为陆战队指挥使,又是头一次出征,定要身先士卒,还请成全。” 和清秀的李如梅相比,李如樟和李成梁长得更像,人高马大,不苟言笑,看上去就是个武将胚子。其性格也比较火爆直率,说话不太会拐弯,就算很客气了也会让人觉得硬邦邦的。 “也罢,一定要注意安全。”见状袁可立也不好强迫,但还是有些不舍。 在海军里陆战卫建立最迟,又不便从军中寻找将领,光靠招收的沿海渔民与海盗很难迅速成军。像李如樟这样单独统领过军队并参与过实战的将领,真是少之又少。 “都督请放心,末将虽未去过安南,却曾跟随家兄平过苗乱。湖广苗地也是山高树密,大差不差。有了陛下的火枪和火炮,区区安南宵小不堪一击。只是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 在如何指挥作战方面李如樟确实要比海军里任何人都有底气,包括袁可立。但离开作战范畴就有点含糊了,尤其是刚刚开作战会议时接到的最终命令,其中有一项很是匪夷所思。 “请讲!”一说起工作袁可立马上收起了温情。 “抓捕安南国王大臣本在情理之中,可烧毁皇宫和城市是不是过于残暴了。安南是不征之国,即便有所过失也不该如此对待。日后若是朝廷追究起来,怕是要对陛下不利。” 此次的作战任务不光李如樟不理解,连曾经当过海盗的几位百户和千户也都有些迷糊。好不容易吃上了官饭,怎么做的事和当海盗一样呢,甚至更歹毒。 虽说海军里的首条规矩就是遵守命令,但此间没有外人在,还是想问个明白,否则心里总留个疙瘩。领航员?他不算人!这是海军里的潜规则,即便总督也不会刻意躲避。 “这个嘛……陛下月初有手谕,你来说给李指挥听吧!”袁可立还真被问住了,想了想,干脆闪到一边,把站在后面的领航员露了出来。 “祸乱升龙府、顺化城者乃南海巨寇,聚众数千,船只上百,杀人越货、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着海军总督袁可立、广东都指挥使李如梅寻机歼其首脑,保一方之平安。 李指挥,万岁爷的旨意可听清了?南海巨寇,烧杀抢掠自是不能与寻常海匪一般小打小闹,否则怎能攻破王城掳走国王?若不如此袁都督又该以何种理由增减基地和船厂,扩大海军规模?” 领航员毫不迟疑,解开衣扣从里面掏出几张细绢,随手翻了翻,挑了一张展开开始宣读。内容很短,但含义很深。为了让李如梅彻底听懂,结尾还加上了个人见解。 (本章完) 303 南海匪患2 “……末将领命,告退!”这下李如樟无话可说了,虽然不是圣旨,但有了海军总督和领航员的认可,必须就是皇帝的本意,当下抱拳施礼转身离开。 养寇自重的把戏他真不陌生,当年父亲在辽东就是这么干的,故意留着建州女真让其做大,而后驱使其作为爪牙去和其他部族拼杀。明军则在一旁伺机而动,有时候还会出面调停冒充好人。 可是这一招在父亲手中用起来好像没有皇帝玩得通透彻底,居然能用来灭国还不背负任何道义负担,且连朝廷百官一起骗。 由此一来就算朝廷不乐意看到海军做大,也没法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南海出现了一股海上巨寇,把安南国都抢劫了。假若不加紧剿灭,谁敢打保票不会出现在广州城下、杭州城下,乃至京师城下? 这就是赤果果的讹诈,想剿灭海上巨寇就得拥有强大的海军,想让海军强大就得招兵买马多造战舰。然后皇帝就能肆无忌惮的向海军倾斜资源和政策,还不是枉费钱粮穷兵黩武,而是保一方平安,名正言顺。 至于说当皇帝的用不用为了实现正当需求如此剑走偏锋、诡计百出,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连藩属都要加害,李如樟必须点头。 文官们是个什么德性,不光自己深有感触,死去的老爹更是尝尽了苦头。做点事真太难了,想做好事更难。也只有把好事当成坏事做,处处耍阴谋玩诡计才有可能办到。 随着一艘艘小艇在船桨的推动下靠近沙滩,一条条矫健的身影陆续跳下船,在齐腰深的海水中一边努力保持身体平衡,一边拖拽着小艇向岸边奋力前行。 不管沙滩上有没有敌人,陆战队都要在指定时间内占领并构筑第一道防线,再逐步向内陆推进,直到把炮车和给养全运上来才能稍作休息。 几十条小艇来回不停地运送着人员物资,待到天色蒙蒙亮,已经有两千多陆战队和少一半炮车给养顺利上岸。 此时最前面的防线已经距离沙滩2里多远,小股侦查兵更是深入到了10里左右,对沿途一切有可能存在人的地方做出标记,顺势寻找安南守军的踪影。 李如樟是跟着第一批小艇登陆的,随即在距离沙滩最近的树林中支起帐篷建立了临时指挥所。围在他身边除了荷枪实弹身穿半身甲的卫队,还有七八个不穿盔甲的年轻军官,每人肩膀上都缝着一条白色的绸带,与陆战队士兵和军官的红色布条有所区别。 这些年轻军官是海军里一个很新颖又很特殊的部门,叫做参谋部。虽然隶属海军,却不归海军统领,而是直接听命于皇帝。参谋部下辖的军官被称作参谋,有二十多位。参谋之间并没有上下级之分,也不设统领职务。 这倒也不是啥太诡异的安排,按照常理判断,参谋部等于与海军是平级的,更像传统的监军、监枪,是皇帝用来监督和制衡海军总督的一种手段。 一开始海军将领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过段时间之后又觉得不像。参谋们除了照常参加训练,并不干预海军的日常管理,更不干涉各级军官的任命升降。 但在随军出征时,却可以左右将领们的命令。其工作内容比较多,帮助主帅拾遗补漏确定作战方案、发布作战指令、记录作战过程、提供地方情报、绘制准确地图等等,既像谋士又像副将。 刚开始包括李如樟在内的海军将领对这些乳臭未干、从未上过战场、却又随意指手画脚的年轻军官并没什么好感,只因其背后是皇帝才敢怒不敢言,处处忍让,从来没在心里把他们当做谋士或者副将。 但相处过一段时间,尤其是随船去日本转了一圈之后,这些参谋不光得到了陆战卫将领们的认可,连一向眼高于顶的水战卫军官们也不得心甘情愿的接纳。 原因并不是皇帝发话了,也不是立了什么大战功,说起来有些好笑,居然是最被前线将领们深恶痛绝一项技能,纸上谈兵! 参谋们和战舰上的领航员好像师出同门,都会使用被叫做六分仪的器物,船走到哪儿就对着太阳看到哪儿,一边看一边在布满了小格子如同围棋盘的白纸上点点戳戳。 他们说这叫测绘,是专门制作堪舆图用的。有了这些点点线线,不光能在大海上找到的航线,还能勾画出陆地、河流、山川沟壑等等,效果真实无比。只要有足够耐心,连村头的小河沟都可以在图上明白无误的准确标记出来。 有了这些堪舆图,再学过陛下创立的地理课,就能按图索骥,无论是否去过实地,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图上标示的任何地形地貌、城市村庄。 如果用在作战方面那就更不得了啦,人在百里之外也能照着图了解目的地的具体地形,知道是靠山还是临河、有树林还是沼泽、哪里适合扎营哪里适合埋伏,提前做好准备。 刚开始除了袁可立和领航员之外,海军将领们对这番说辞基本是不信的。虽然有了领航员的表现在前,参谋们会找路应该没错,但画出来的堪舆图肯定没那么神。 能有一半功效即可成为一军将领,不比里的诸葛亮差。如果真有这种本领,那还当什么没有品级的参谋啊,直接当总兵都够了。 但当船队抵达对马岛之后想不信也不成了,只用了三天,参谋们和领航员连船都没下就把整座岛勾画到了图上,再言之凿凿的告诉袁可立哪里有海港、哪里是沙滩、哪里是悬崖。 听上去可能没啥,用望远镜看看不就知道了,还用耽误三天时间?可李如樟心里清楚,这可真是大本事。 今后不管谁率领船队再来此地,只要有领航员或者参谋跟随,拿着堪舆图就像来过了一样,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到港口、沙滩、山地、树林、村落、市镇。 (本章完) 304 南海匪患3 对于商船来讲,有了堪舆图也就能省下些时间和人手,可对于军队来讲就不止这些了,等于随时随地带着永不说谎的当地向导。队伍还没启程呢,就可以根据图上所写来设计安排所有作战步骤,管大用了。 而这仅仅是参谋们的小试牛刀,待离开对马岛靠近日本海岸时他们又开始指手画脚了,拿出一副勾画好的堪舆图,举着六分仪一顿测量。 然后言之凿凿的告诉领航员,向东航行会有哪几个港口、向南航行会有什么港口,不光有方向还有距离路程和港口规模。 袁可立之所以能把皇帝安排的任务完成的又好又快,少一半是海军训练有素、战舰合用、火炮犀利的功劳,多一半则是靠参谋们的精准指点。 根本就不用瞎转悠,也不用上岸抓向导,看着堪舆图一去一个准。进港就开炮,把船只和房子都点燃之后升帆直奔下一个,比去老丈人家串门还方便。 从那之后,海军里面无论水战卫还是陆战卫的将领都开始有事没事往参谋们的房间里钻了,嘴甜的多说好话、嘴笨的多行方便、有钱的请吃请喝、没钱的帮忙干活。 如此主动献殷勤不是想通过参谋们拍皇帝马屁,而是要拜师学艺,怎么使用六分仪测绘画图就不指望了,光是领航员所说的几何一门学问就让人望而却步,但学一学如何看图应该是不太难的。 学会了这门手艺,以后身边不管有没有参谋在,都可以凭借勾画好的堪舆图领兵到陌生地域里作战了,增加取胜概率固然好,减少自身危险更是刚需。 参谋们也没推诿,但也没私下教授,而是请示过袁可立之后在海军里办起了私塾。无论在军中还是船上,只要有参谋在,随时随地都可以开课,专门教授使用地图。 袁可立更绝,等参谋们开课之后,大笔一挥就把使用地图放到了军官标准里,还排在前几位,学不会不光不能晋升,连现有职位也保不住。 “指挥使,根据侦察兵的最新汇报,我们的登陆点距离清化城33里,沿途有7个村庄,没有发现安南军队。” 这不,临时帐篷刚刚搭好,几位年轻参谋已经各就各位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工作,很快就把收集到的情报汇总到一起送了过来。 “道路情况怎么样?炮车能通行吗?”李如樟也不客气,走到地图桌旁看了看上面勾画出来的各种标记,对全局大致有了概念之后,开始琢磨具体的作战方式。 “……不太好,升龙府和清化城都位于红河三角洲,地势地平、河流密布,属热带季风气候,雨季降水充沛,热带丛林密布。还好此时正是旱季,吹东北季风,雨水不多,地面略硬,多备些木板可以试试。” 一名参谋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看了几页之后好像找到了准确答案,表情和语气立刻变得非常自信,对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深信不疑。 “陛下在上面还说了啥?”对于这个小本子李如樟已经觊觎了很久,每当参谋们拿不定主意时就会掏出来翻看,大概率会找到解决之策,像个百宝囊。 “……”小参谋没有推辞,手一伸把小本子翻过来举起。 “……来人,更衣!”李如樟心中一阵狂喜,借着灯光凑近了使劲观看,然后脸色一沉,扭头冲着身后也伸长脖子偷看的百户一声低吼。 本子上全是字,写得很整齐,但一个也不认识。海军一年前就已经开始学习番话了,或者叫拉丁语,但这些字明显不是,有横有竖有勾有拐有圈有点,看上去更像工匠们刻在金银器上的花纹。 半刻钟之后,李如樟和卫队换好了大明官服,还举起了仪仗和旗牌,在二百名陆战队的前呼后拥下,走出树林上了通往清化城的土路。 按照袁可立制定的计划,突袭升龙府的行动分成三个阶段。第一步先要在清化城附近顺利登陆,目前已经做到了。第二步要骗过安南官府,兵不血刃的通过清化城向升龙府进军。 想要做到这一步,就不能仅靠火枪火炮犀利了,得用点脑子。袁可立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冒充大明钦差,不管当地官府信不信大概率不会直接攻击,肯定要派兵护送,同时遣人去升龙府送信。 但这些信使永远也到不了升龙府,沿途会被绕过清化城的侦察兵截杀。陆战队一部则会解决掉护送的安南军队,同时把清化城围住,切断其与外界的联系。 此时假钦差和陆战队大部会沿官道向升龙府进发,三日左右即可抵达。沿途遇到的城镇能骗则骗,偏不过去就攻击占据,留下部分陆战队守御,保持退路通畅。 总的作战思想就是抢时间,利用安南国内道路少,交通不便的缺点,抢在升龙府守军得到消息之前抵达,打个出其不意。 第三步就是如何进入升龙府了,依旧是能骗就骗,骗不成强攻。然后嘛,当然是虎入羊群一顿鸡飞狗跳,谁去攻击皇城、谁去掠夺仓库、谁去放火、谁清缴残敌已经有了详细预案,并做了相应的训练。 在升龙府只有一夜时间,不管成功与否必须全军撤离,还沿着官道回到清化城附近的登陆场,然后上船走人,直奔下一个目标,顺化城。以战舰的速度,估计顺化城也被付之一炬时,升龙府的信使还在半路上呢。 至于说冒充大明钦差会不会引来大明朝廷非议,借此弹劾海军总督袁可立?或者怀疑皇帝才是幕后指使? 这事儿根本就不会发生,因为攻击安南国都烧杀抢掠的不是大明海军,而是南海巨寇。海盗说的肯定都是假话、印信、旗牌、仪仗自然也是假的。 这么一来,大明皇帝更有充足的理由派兵剿灭了,还刻不容缓。居然还敢冒充大明钦差、私造朝廷印信,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海盗了,而是有谋反的企图,谁敢拦着谁就是同伙! (本章完) 305 南海匪患4 不过参谋们说凡事难免意外,光靠一套方案不足以确保行动成功,所以还得有备用方案,最好多备几套,全都演练纯熟,碰到意外马上就可以更换。 袁可立倒是从善如流了,但备用方案也只有一套。不是懒,是海军将领们真记不住那么多套路,能在一个多月里把两套方案演练好已经不易了。 第二套方案和第一套比起来简直就是粗制滥造,根本没啥套路,就是一个字,打! 如果登陆的时候被发现,且遭到了干扰,哪个百户的队伍先上岸就摆开队形攻击前进。要是对方人数太多,就改为挖战壕防御,等野战炮上岸开轰。 然后留下一个千户围困清化城,剩余的三个千户上官道杀奔升龙府,沿途佛挡杀佛神挡弑神,依旧是三日抵达。炸开城墙,劫掠、放火、抓人!原路返回,上船走人。 按照广西都指挥使和莫氏向导提供的情报分析,清化城守军不过千,升龙府留守的军队也在二千以内,装备有少量火器,战斗力不如大明边军。 想用这点军队拦住四千陆战队绝无可能,袁可立没上过战场,可海军里不止李如樟一个老兵。按照他们的评估,即便把当年李家的精锐辽东铁骑叫过来,四千对四千仍旧是个输,还得是惨败,但凡跑慢点有可能被全歼。 这倒不是海军陆战队有多能打,说起来这支队伍里八成的兵将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顶多当过海盗,又跟着舰队剿灭过不听话的海盗,人是杀过几个,火枪也开过,但大阵仗绝没见过。 可架不住武器厉害,神机营是大明最强的火器军队,放到陆战队前面一个照面就得溃败。陆战队的火枪射程、射速、准确、威力样样碾压,再加上无比猥琐却有效的战术,越是老兵就越明白其优势。 从海滩到清化城郊的过程无比顺利,沿途的几个小村子刚刚进入梦乡,面对突如其来的黑衣军队,安南农户们即便被惊醒也全是关门闭户,躲在房子里一脸茫然的从缝隙中偷窥,没人敢出来询问,估计也没人认识旗牌上的汉字。 清化城官员和守军面对突然出现在城东土路上的上千人马,迟疑了半刻钟才露面,出来的是几个踩着草鞋的男人,抬着一个绑在竹竿上的藤椅,上面坐着个穿官服的家伙,听向导讲是清化道都事。 安南的行政区域划分和大明差不多,也有十三个省级单位,被称作道。中央朝廷和地方官职基本也一样,只是有些叫法不同。 都事是从六品,当看到李如樟的绯红官服和胸口的大雁补子之后气势立马矮了五分,再听说来的是大明钦差,连必要的关防手续都没看,坐上轿子赶紧回城向上司汇报去了。至于说远处还有一队队黑衣人正在向城南挺进,已经顾不上了。 待到清化城里的主官出来,钦差的队伍早就不见了踪影,据说是上了城西的官道去往升龙府方向了。追肯定能追上,但守军不敢追,生怕前脚刚走,后脚清化城就被攻陷,因为2里还有大明钦差的随从驻扎,人数近千。 以都事的品阶既不能单独接待大明钦差又不敢阻拦,此时唯一的补救措施就是派人火速前往升龙府报信。 不过从清化城派往升龙府的信使一个也不会抵达,在大明钦差队伍的后面会沥沥拉拉的留下十几波小分队,既是断后的侦察兵又是扫尾巴的清洁队,碰上形迹可疑且速度有可能超过大部队的本地人,二话不说一律先斩后奏。 至此为止,第二步算是走完了一半儿,比计划中预估的还顺利,前景非常乐观。不过接下来的三天路程,却让李如樟有些郁闷。 安南的官道有名无实,放在大明怕是连村子与村子之间的小路也不如。泥土松软、狭窄曲折,即便不下雨依旧布满了烂泥坑和被水流冲出来的沟壑。 陆战队员们倒是能顺利通过,可运送野战炮和给养的四轮马车就有点步履维艰了,走不多远,轮子上就会沾满黏土,粗大了好几圈,必须停下来清理。 另外就是丛林,沿途有村庄,大小不一,也有农田,一眼望不到边。但它们并不是相连的,中间往往隔着成片的密林。崎岖的土路就从密林中穿过,为了不被伏击,大部队不得不派出成倍的侦察兵,确认里面没有敌人之后再进入。 这样一来行进速度就被严重拖慢了,计划一天走完的路程到了晚上才走了一少半。李如樟也无计可施,只好把手里的三千陆战队再分成两部分,留下五百人陪伴马车慢慢前行,剩下的连夜急行军,靠少睡觉少休息来弥补道路的拖累。 那五百人到底安不安全呢?这几门野战炮可是总督严令要保护好的,即便仗打败了也不允许随意丢弃,必须彻底炸毁。 如果放在昨天,李如樟肯定不敢只派五百人孤零零的拖在后面,但经过一整天的行军之后就有很大把握了。别说五百人,再减半也是安全的。 沿途除了在个别小村庄和勉强可以称作城镇的地方发现过类似衙役的当地人,连安南军队的影子也没看见过。 据向导说,安南国内的军队基本都集中在每个道的治所附近,比如清化城,但数量极其有限,非战时最多三五百,再多就养不起了。 只有升龙府附近才会云集几千军队,毕竟是王城嘛。剩下的军队全是要打仗了临时招募,每个道凑点,弄个几万人就是极限了。时间还不能太长,否则就没人种地了。 向导的说法很快就得到了印证,第二天行军到中午时分,前面的探马回来禀报,说是官道被一条河截断了,桥有现成的,但想通过的话必须穿城,因为这座石桥就是城北的一部分。 “做好战斗准备,攻城!” 是继续像清化城一样谎称大明钦差蒙混过关呢,还是使用武力强行占据城市,李如樟充分听取了参谋们的意见,又仔细询问了莫氏向导,最终选择了后者。 (本章完) 306 南海匪患5 理由有三:第一是地理因素;这座名为宁平的小城是通往升龙府官道上的重要关隘,当地河流密布山峦起伏,非常不好走,只有这条河上的石桥可以通行大军。 第二是安全因素;宁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城墙全部由石头垒砌比较坚固,内部街道很复杂,让几千人生地不熟的陆战队穿城而过,一旦谎言被戳穿就会十分被动。 第三是退路因素;陆战队不光要到升龙府,还得原路返回。如果在突袭升龙府时发生了意外,消息很可能会传到宁平城。此时如果城市的控制权不掌握在陆战队手中,人家把石桥毁掉,那就真有大麻烦了。 除了以上三条理由之外,还有一个称不上理由的理由,抢劫!莫氏的向导说在宁平城西边十里左右有一座城叫华闾,它在几百年前曾经是安南的都城,有很多寺庙和大家族,金银财宝大大滴! 陆战队本就是来抢劫的,一听说有古都,李如樟脑海里马上就浮现出南京城的样子,怎么算怎么觉得不比升龙府差,但凡有可能就该去看看。 可是攻城也得有方法,是等着后面的野战炮上来发起强攻呢,还是先用大明钦差的身份欺骗守军放松警惕发起突袭呢? 经过参谋们一顿算计,依旧决定先试试后者。因为炮兵上来攻城也达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总会给敌人留下足够毁掉石桥的时间,只有出其不意一举拿下才能保证石桥的安全。 至于说一旦守军不上当该如何对付坚固的石头城墙,陆战队还有另一个办法,炸!实际上给海军陆战卫配备野战炮最主要的功能并不是攻城,而是发射霰弹杀伤骑兵。 一开始陆战队的训练都是以蒙古和女真军队为敌人模版的,根本没想过会来安南作战。怎么对付蒙古和女真骑兵,为火枪兵提供掩护才是重中之重。 但女真也有寨堡据守,如果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洪涛为陆战队设计的攻城方法很原始,用火药炸!不过这里的火药不再是黑火药,而是皇家火药厂最新出品的硝酸铵。 加入了锯末、柴油和白糖之后,硝酸铵的安全性有了很好的保障,威力比传统黑火药提高了不止一两倍,最适合做这种定点爆破的工作了。 经过两个时辰的准备,李如樟在未时率领陆战队前锋抵达了宁平城南。望远镜里的小城比向导描述的高大雄壮了一些,灰黑色的石头城墙足有两丈,长及半里有余。 和清化城相比,宁平城的主官也更谨慎小心,接到手下的通报之后并没马上出城辨别真伪,而是站在城头上先看了会儿,又把向导叫过去仔细询问,磨蹭了半个多时辰城门才缓缓打开。 “嘶……这是何物!”最先走出城门的不是步兵,也不是骑兵,而是四只巨大的动物。看着比普通房间还高的躯体,还有甩来甩去的管状物,李如樟有点心虚,忍不住向一旁的参谋小声询问。 “大象,陛下说叫亚洲象,还有一种非洲象更大更重。南海子的象房里也养了两只,个头差不多,只吃草不吃肉,温顺的很……指挥使没见过?”别看参谋年纪小,可阅历真不少,面对李如樟的询问一脸的无所谓,甚至反问了回来。 “……此物……大象该如何应对?”李如樟差点没被噎死,合算你们出自南海子,整天在皇家园林里转悠,看惯了珍禽异兽,就以为所有人都该如此!但眼下不是掰扯的时候,怎么对付大象和骑在上面的安南士兵才是正事。 “大象胆子很小,与马匹一般无二,即便一两枪打不死也会受惊奔逃。”参谋依旧说得很平淡,仿佛真用火枪打过大象。 “……待他们距离百步之时发烟花信号!”李如樟咬了咬牙,还是不敢把那些巨大的动物放到太近距离。 马匹是胆小,可受惊之后有胡跑乱冲的可能,换成大象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被马撞了还能剩半条命,被大象撞上估计连人形都没了。 至于参谋所说的只吃草不吃肉,骗谁呢?不吃肉长那么长的獠牙何用!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动物呢,肯定不是善于之辈。 就是因为李如樟的一念之差,年仅三十三岁的安南国王黎维新的堂哥、长安州主官黎建堂,就在一片炸响和烟雾中跌落马背……哦不对,是象背。就算没被火枪直接打死,估计也得摔成高位截瘫。 与他相同命运的还有宁平县知县,这两位可能是想给大明钦差一个下马威,故意乘坐大象出来迎接,显得高高在上一些,没想到成了陆战队第一波射击的活靶子。 唯一对陆战队有威胁的四只大象在听见枪声之后,很聪明的选择了正确路线逃跑,没有直愣愣的向前冲,否则也得被打成马蜂窝,再皮糙肉厚也不顶用。 接下来的战斗就乏善可陈了,李如樟不顾参谋劝阻率先骑马冲向了城门,把守候在城门口升降吊桥的安南士兵一枪一个打倒在地,余者四散奔逃。 随后而来的陆战队员顺着主街一口气冲到了城北,在北城守军还没弄清楚状况之前,不费吹灰之力抢占了城楼和桥头。 此时宁平县城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依旧很少有人知道是大明军队攻进来了,只当是发生了叛乱。百姓们关门闭户不敢随意走动,安南军队由于失去了主帅,一部分登上城墙想作战,一部分迈开腿想逃跑。 但宁平县城在设计的时候依照地形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北门被封住了,回头再看南门,得,穿着黑色衣服的叛军更多。这下谁也别想跑了,有抵抗行为的被当场射杀,跪地投降的绑起来集中看押。 李如樟端坐在北城楼上满脸都是无奈,刚刚的行为已经被参谋们记录在案,回去之后要交给总督评判。该受什么样的处罚先不提,反正从今天开始马缰绳就别想摸了,身边多了一个专门牵马的参谋。 做为一名武将,打仗的时候不允许率队冲锋,只能跟在大部队后面发号施令,太郁闷了。可这是海军的规矩,想不通也得执行。 (本章完) 307 南海匪患6 参谋们倒没都在城楼上看着他,而是分散到了不同队伍里,一边监督作战一边统计各种数字。枪声还没完全消失,一份初步战报就送了过来。 “指挥使,城西有少数安南兵将顺着绳子爬了下去,能否避开外围侦查队目前还不清楚。” 报告里明确的写着敌人有多少人、死了多少、伤了多少、跑了多少,己方伤亡又是多少。然后才是指挥官的工作,根据这份战报决定下一步行动。 “你们不清楚,本官肯定也不清楚!”对于此种作战方式李如樟是又爱又恨,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 爱的是大部分琐事不用分心劳神,只管盯着大问题即可。做为带兵的将领,虽然主要责任不会减少,工作强度肯定会轻松不少。 恨的是活儿都让参谋干了,自己这个实际上的最高指挥官成了摆设。这么打仗有点像坐在营帐里下棋,扒拉几下棋子,参谋们就会去做相应安排,还保证到位。 虽然经过演练和小规模实战证明,这种指挥方式更高效、更不容易出错,却失去了跃马驰骋、身先士卒、手刃敌人的快乐。 同时也非常限制指挥官的临场发挥和神来之笔,无论任何命令都要先与参谋们商量决定,一旦他们坚决反对,命令就没人能传达下去了。 就算可以越过参谋直接与千户百户见面,依旧无法指挥军队。除非千户、百户们愿意承担违抗军令的严重后果,冒着被军法处置的风险跟着指挥官一意孤行。 到底是谁主张的这套作战指挥办法李如樟没敢问,做为一名久经沙场的武将他可以有九成九的把握,总督袁可立没这份能力,最大的嫌疑人就该是皇帝,执行的最彻底的也是来自南海子皇庄的孤儿参谋。 既然这样,自己习惯不习惯就无关紧要了。李家如果想维持家族昌盛只能紧跟皇帝的脚步,再不合理也得忍着。 “唉……炮队今晚能否赶到?”见到参谋们面色如常,丝毫没被吓住,李如樟一肚子的憋屈愣是无处发散,迟疑片刻长叹一声,主动询问起与战事相关的话题。 瑕不掩瑜,宁平城之战虽然规模不大,事后证明守军只有二百多,多一半还都没有盔甲,只拿着竹枪,但意义重大,创造了好几个第一。 这是海军陆战队第一次参与正规战斗,对于把训练场上学来的新战法融会贯通到血液中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还是海军陆战队第一次走出大明地域与外国军队正面作战,不光可以检验训练效果,还开启了眼界增长了信心,证明了发展方向的正确。 也是海军陆战队第一次把新战法运用于实战,有收获也有教训,回去之后经过分析总结,不光可以传递给没参战的陆战队员,还能进一步修正新战法的细节。再遇到此种情况,肯定会处理得更好。 至于说主将与副手们之间的摩擦矛盾,真不用太在意。这种事情在海军里不是第一次发生,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 海军不光是新建的编制,还是全新的军种,从设计者到执行者再到全体官兵谁都没有详细章法可循,只能先确定大方向,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由于从作战理念到武器装备乃至兵员将领全是新的,互相之间严重缺乏信任,摩擦在所难免。另外人可以新招,但想法却不能更新,传统思维与新式理念之间也存在不契合的现象,摩擦并不是坏事。 当然了,摩擦和冲突完全是两个概念,在这方面袁可立很有先见之明,很早就开始制定相应的规则法度,谁也不允许越雷池一步,否则就要面对严苛的军法。到时候谁也救不了谁,更没人可以说情,除非能让皇帝亲自下旨。 陆战队主力没有在宁平县城多逗留,只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便匆匆上路,过河沿着官道继续向北挺进。 两个百户被留下等待炮队,他们得到的命令是炮队抵达之前不允许入城,也不能与城内百姓交往,只允许在城墙上和桥头驻防。 如遇敌人来袭马上派人通知主力,无论对方人数多少必须死守到底。一旦炮队抵达,护送的五百人变成守城部队,这二百人继续护送野战炮追赶主力。 其实参谋们经过计算,建议李如樟不要再等待炮队了,时间上来不及。假如突袭顺利拿下升龙府,那炮队还没到这边的战斗就结束了,甚至返回的时候能在半路上相遇。 如果突袭不顺利需要攻坚,用铵油药炸开城墙的难度并不比拿炮弹轰开城门高。安南人有没有大规模骑兵,有没有野战炮助阵差不多。 但这次李如樟没采纳参谋的建议,自打见识过野战炮的威力之后,就将其当做了克敌制胜的不二之选,但凡有可能也要带在身边,睡觉都踏实。 从宁平县城到升龙府的官道要稍稍好走些,动不动就绵延十数里的茂密树林有所减少,村庄和人口明显增多。不用向导介绍也能看出越往北走越繁华,距离升龙府应该不远了。 在登陆的第四天傍晚,突前的侦察兵终于送回了好消息,在二十里外发现了一条大河,河南岸有座城,规模比宁平县城大很多。由于附近村庄密集,人口众多,暂时无法靠近查看。 “应该就是升龙府了……通知下去,原地警戒休息,检查枪械弹药,亥时出发,丑时发起突袭。每位千户负责一个城门,本官带领中路夺取皇城!不要恋战,击溃敌军即可。 记住,我们是海匪,要有匪患的样子。可以酌情少杀戮,却不可忘了身份,纵火劫掠必须做足。谁若是不知道怎么做才更像海匪,回去找手下询问,对表!” 经过对照地图和询问向导,很快就确认了这座城的身份,目的地到了。此时李如樟就不用再等待参谋们临时制定作战计划了,只需按照之前设计好的方案按部就班执行即可。 (本章完) 308 南海匪患7 热带地区的深夜并不宁静,各种鸣虫、小动物、飞禽,会发出千奇百怪的声响,尤其是在路过水塘河流时,蛙鸣之声可以掩盖住大部队行军的嘈杂。 借着夜色的掩护,三千多人分成三路,只点亮了少许油灯,后面的人用手拉住前面人的盔甲,像一条条百足之虫,整齐而缓慢的向朦朦胧胧的城墙靠近。 毕竟是都城近郊,必备的防御体系更完善一些,走了还不到十里路,三支队伍就相继遇到了安南军队或者是官府的盘查。 对于少量敌人,突前的侦察兵就可以解决,人数稍多一些只能由火枪发言了。此时前进速度才是关键,开枪射杀并不被禁止。时不时就能听见零星的脆响传来,好在有各种蛙鸣虫叫应和,并不显得太刺耳和突兀。 三声巨响之后,沉睡的升龙府才被彻底惊醒,黑漆漆的城市中很快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不时有人从房屋中走出来查看,但迎接他们的除了枪口的火光就是明晃晃的刺刀。 陆战队在炸开城门之后立刻化整为零,以总旗为单位,排着队提着油灯,按照训练时记下的方位,向目标快速攻击前进。沿途凡是发现了活物,判断其有威胁都可以主动攻击,远了用枪打,近了用刺刀捅。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守卫升龙府的安南军队无所适从,既不知道敌人是谁,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不等搞清楚情况,营房和驻地已经受到了猛烈攻击,能各自为战已经属于训练有素了,绝大部分都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逃窜。哪里人少、哪里没有清脆的响声就往哪里跑。 升龙府的建筑样式有点像唐朝,格局也差不多,全城分成了三个圈。最里面的叫做紫城,是国王和后宫所在地;外一圈叫内城,是朝廷机构和官员府邸;最外面一圈叫外城,居住着平民百姓。 陆战队虽然没来过升龙府,却在儋州用木头临时搭建的木头城市里训练过,已经把大致的街道走向、重要建筑物位置熟记于心,此时除了负责把守城门退路的几位百户,其余的全从三个方向攻进了内城。 这次李如樟没再身先士卒,当中路军冲进了内城之后他就把临时大营设在了内城的南城楼上,通过跑来跑去的通信兵和参谋获取战场的全面信息。 在炸开城门之后的一刻钟,从外城西门进攻的陆战队又突破了内城西门,算算时间基本就没有作战只剩下行军了,还得是快步走。 “胡参谋,本官有一事不明。” 两刻钟多一点,内城里面传来了一声巨响,从距离和方向判断应该是皇城被炸开了。李如樟站在城楼上极目远眺,除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之外啥也看不到。 “本官仅率四千人登陆,长途奔袭三百里,破安南王城如探囊取物。前朝数次派遣大军征讨,至今仍不能使其归顺,何解?”负责牵马盯梢的参谋没吱声,李如樟放下望远镜开始感慨。 这四天时间吃饭不香、睡觉不熟,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作战失利,此时突然大获全胜又感觉那么不真实。到底是安南人兵力空虚让自己钻了空子凑巧呢,还是陆战队真的所向披靡攻无不克了呢? “这有何可怪,要不是朝廷羁绊,陛下早就该带领我等挥师出关一举扫平辽东,回过头再横扫漠北,然后驾船一路向西抵达色目人老家。 在当地修建港口和船厂,用战舰把西番诸国挡住不让其随意向东窥探。想过来做买卖也可以,必须交重税,翻过头来再用这些钱建更多战舰!” 听到李如樟的感叹,始终亦步亦趋的参谋忍不住接过了话茬,说的手舞足蹈吐沫星子横飞,就好像全都实现了一般,语气十分笃定。 “荒唐,大明乃天朝上国,怎可轻启战端。那些蛮夷之地又有何物值得万里迢迢劳师远征,小小年纪休要口出狂言。” 只是这些话听在李如樟耳朵里,一半属于狂妄一半属于打脸。好歹也是领过兵的人,深知扫平这个、扫平那个有多么劳民伤财。 先不说能不能正面击败,光是供养几十万兵将走遍辽东和漠北就能把朝廷拖垮。到时候别人没被扫平,先把自己家底折腾空了。 “指挥使莫要急着骂,末将如果说这些话都是陛下亲口所讲,又该如何?”小参谋真是一点都不畏上,顶头上司已经瞪眼了还嬉皮笑脸的回怼呢。 “……果真!” 不光他一个,参谋们几乎个个如此做派。为什么呢,李如樟大概知道。他们都听过皇帝讲课,据说就在一间大屋子里,相距不过丈余。如果让自己去听几次,怕是也不怎么拿朝廷大员当回事了。 “那是自然,指挥使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领航员,他知道的比我等更多!指挥使可知道西洋有多少番邦吗?可多了,名字还特别怪异,都是出自拉丁文。 比如说有个国家叫英吉利,与日本相仿,都是建国在岛屿上。他们的绅士官宦家眷,都穿着桌面大小的长裙,却把胸脯露在外面。 陛下还说到时候会给我们娶个西番女子为妻,生的孩子说不定是绿眼珠子和黑头发,也没准是黑眼珠子黄头发。不管长什么样子,将来他们都是我大明子民,世世代代守在西番,把圣人教化传播开来……” 一说起对未来的憧憬,小参谋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还是个长篇。也不管顶头上司爱听不爱听,站在城楼上吹着夜风,自顾自的卖弄起了肚子里那点货。 李如樟倒是没摆官架子,很有耐心的听,时不时还会插上个问题,让一个人的单口讲述变成了有问有答。直到一声巨响传来,才结束了这次让双方都很愉快的谈话。 升龙府完了,这座历经了几百年沧桑,耗费了无数安南人财力物力和人力的都城,在不到两个时辰里就成了四处着火冒烟、遍地砖瓦狼藉、满街悲鸣哭泣的人间炼狱。 富丽堂皇的宫殿笼罩在尘土之中,不知道负责攻占皇城的陆战队到底放了多少铵油药,居然把石头建造的大殿给完全炸塌了。 但李如樟的注意力并不在城里的乱象上,既然是海上巨寇前来劫掠就得配得上巨寇的称谓,不光要抢劫绑票还得杀人毁城。 他此刻脑海里想的全是小参谋讲的故事,毕竟是年轻人,喜欢炫耀缺少城府是通病。假如刚刚所言真是皇帝的意思,那对于自己乃至李家,都是个天赐良机。 仅凭海军的水战卫肯定无法满足皇帝的需求,所以海军扩大规模的重点除了建造战舰之外,陆战卫的发展也是重点。 做为目前陆战卫唯一的指挥使,自己的发展空间几乎就是无穷的,前提当然是要跟上皇帝的需求,比如对新式战法、新式武器的熟悉,再比如对作战意图的坚决执行。 另外除了自己之外还得想办法通知弟弟李如梅,他也是领兵打过仗有实战经验的将领,又当面受过皇帝教诲且得到了重用。与其坐在广东都指挥使的高位上,不如到陆战卫里打拼。 正所谓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将来自己两兄弟只要能在战场上攻城略地,很可能会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啥都指挥使,都督签事甚至左右都督也不在话下,弄不好还能封爵世袭呢,成就必然超过父亲,真的光宗耀祖了。 (本章完) 309 南海匪患8 就在李如樟的遐想中,东边的天空露出了淡淡的蓝色,天要亮了,升龙府的战役也到了尾声。黎氏王朝的国王黎维新以及嫔妃连同留守官员四十余人被俘,皇城的金银细软装了二十多辆象车。 陆战队伤了二十多人,无人战死,弹药消耗也不太大。经过简单的清点和整顿,陆战队又沿着原路向宁平县城退去,身后留下一座冒着浓烟的废城和注定流传很久的传说。 在陆战队攻击内城和皇城的间隙,莫氏的向导们也没闲着,故意凑到本地百姓附近用本地话交谈,话里话外只透露了一个信息。 这些穿着奇怪甲胄、使用不知名武器的黑衣人不是莫氏军队也不是黎朝叛军,而是来自大海上的盗匪,与大明朝没关系。 也不对,多少有点关系,因为这股盗匪的起源就是当年袭扰大明东南沿海的倭寇。他们被明朝军队打败之后,残部跑到了南洋某处,积蓄了几十年力量,这不又卷土重来了。 袭击升龙府不为别的,只在图财,要用这些财货去建造更大的海船招募更多人手,然后杀回大明去,为先辈们报仇雪恨! 这种流言能不能起到迷惑作用呢,李如樟不知道、袁可立也不知道,连无所不知的参谋们同样不知道。不过没关系,等顺化城也被攻陷之后,会有几名懂汉话的安南官员,包括个别王室成员被释放,再把这番说辞带给郑松。 爱信不信,反正手里有人质总能卖出个好价格。想把国王黎维新与王室成员和大臣们赎回去,就在约定时间到指定地点与海匪接头商量价格。 不去也没关系,反正在任何一个朝代里,新旧两个国王都是个大麻烦事。你敢立新国王,海匪们就敢把老国王和大臣们释放回去,不把安南朝廷搅合成一锅糨子不算完。 如果把安南形容成一只蚕,升龙府所在的北部地区就是蚕的脑袋,最宽大。越往南越窄,在中部形成了蜂腰状,南部再逐渐变宽,像是蚕的腹部。中间有横山拦腰一刀,在地理上分隔了北部和中部。 顺化城就处于横山以南蜂腰的位置,是安南中部最大的城市,距升龙府1000余里,同样是建在江河岸边,名曰香江。 虽然都属于安南黎朝统治,但以横山为界自古就分成了南北两个派系。北方以升龙府为尊,名义上是国都,但大多权力却不在国王黎维新以及王族手中,基本上都是由平安王郑松说了算。 南方则以顺化城为主,是阮氏家族的控制范围。族长阮潢被尊称为阮主,名义上是黎朝大臣,实则就是割据,既不听调也不听宣。 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与三国时期一模一样。郑松和阮潢兄弟本是同朝为官,郑松手握兵权控制了国王,狭天子以令诸侯,把阮潢的哥哥也给宰了。 阮潢见势不妙赶紧装病不上朝,也不理朝政,待郑松放松了警惕,才在高人指点之下主动请求到顺化镇守,替国分忧。 当时的广南、顺化地区刚刚经历过战乱,南边的占婆人趁黎朝和莫朝打的难解难分大举北上。虽然被击败,但造成了很大伤害,很多人都逃进了山里,甚至跑去西边的真腊躲避战乱。 估计郑松觉得阮潢没啥威胁,直接杀了太损人品,不如扔到百废待兴、人烟稀少的顺化去自生自灭,等于是流放了。 要不说当政客的第一要素就是不能要人品呢,最好扔的干干净净,一丁丁点都别留。就是因为这一念之差,才救了阮潢的小命,也给郑松留下个心腹大患。 看似鸟不生蛋的顺化广南地区在郑松与莫氏大打出手之后突然成了香饽饽,大批北方难民南下,翻越横山落户躲避战火,人口逐渐多了起来。 而阮潢在西边的山里又发现了铁矿和金矿,这下粮食、人口、盔甲武器,造反三要素算是凑齐了。从此之后再也不过横山半步,每年象征性的上缴点钱货,守着这片宝地当上了土皇帝。 郑松即便心里明白阮潢想割据,怎奈北边有莫氏,抽不出力量劳师远征,只能眼睁睁看着阮潢的实力一天天增长,毫无办法。好在阮潢做人比较低调,始终没公开宣布脱离黎朝,就这么面和心不和的凑合着过。 不过阮潢的好运气这次算是用完了,东边不到十里,正有十多艘大海船趁着夜色钻进潟湖。随即放下小艇,载着成百上千的士兵悄悄从靠近潟湖的村落登岸。 为了完成这次突袭,袁可立带领舰队在顺化外海足足转悠了一天,专门抓捕附近的渔船,对渔夫突击审问,直到确认了登陆点之后才派遣侦查部队上岸,人不知鬼不觉的拿下这个小渔村,给大部队当做登陆场用。 要问为什么非得打击顺化城的阮氏,这并不是他的主张,而是皇帝的坚持。皇帝认为光打击升龙府的郑氏势力不足以把安南国内局面搅乱,如果郑氏没有了狭天子以令诸侯的优势,保不齐会被阮氏吞并。 阮潢已经把女儿嫁给了更南边的占婆人首领,到时候南北两边一沟通,得,全成阮家的地盘了,剩下个苟延残喘的莫氏逃亡小朝廷肯定打不过。 而大明朝廷肯定不允许皇帝随便插手八竿子打不着的安南国内事务,更没有军队可以派遣。结果海军忙活了半天,很可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把安南搅合乱,反倒促成了人家的统一。 所以为了让占婆人能顺利北上,必须把占据了蜂腰位置的阮氏也一起消弱,让郑松和阮潢心里都存在一种猜测:是不是对方勾结的海匪前来偷袭? 只要有了这种念头,长期对抗的两大势力本来积怨已深,现在又添新恨,除了继续对抗之外基本没有缓和的可能,必须你死我活。 为了能让对方尽快死,寻找外援就成了当务之急,距离最近也最有能力成为外援的,自然就是大明朝廷。到那时,海军再出面左右逢源,才能收获利润。 (本章完) 310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袁可立在拿到皇帝的密信之后,一边看一边深呼吸,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抛家舍业要追随的大明中兴之主。字里行间透射出来的每一分气息都充满了狡诈、残忍和缺德,看不到一丝丝仁君圣主的迹象。 可是吧,不管心里如何厌恶,都不得不承认,皇帝是在为大明着想,且为了达到目标已经完全抛开个人得失。从这方面衡量,皇帝又距离仁君圣主很近。到底该从哪个角度做判断呢,袁可立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 就像是毁掉升龙府和顺化城一样,有时候觉得如此行事绝非顺应天意,更非君子所为。可是想一想大明百姓会因此获益,安居乐业,又觉得有种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责任。 景阳七年,公元1611年夏,安南国都升龙府遭海寇袭扰,城池被毁、王宫遭焚、国库珍宝被洗劫一空。黎朝国王黎维新连同后宫嫔妃以及大臣四十余人皆被掳走,下落不明。 虽然国都被毁、国王被抓是件大事,可安南毕竟偏居一隅、国小势微,除了国内乱作一团并未引起各方关注,比如身边的庞然大物。 但在六月份,一艘来自安南国的海船进入广州港,船上载着七八年没露面的黎朝贡使。不过这次除了朝贡之外,安南使节还要向广东布政使递交了诉状,状告大明海军冒充钦差、偷袭国都、掳走国王、勒索钱财。 接待黎朝贡使的正是左布政使胡桂芳,看过诉状再详细询问之后,沉吟了片刻,马上做出了决定,亲自护送黎朝贡使入京面圣。 原本朝中已经有了风声,要在今年的外察结束之后调任河南,这也是他一直期盼的结果。自打袁应泰抵达广州,他这个左布政使的权威就遭到了全面挑战,待新政逐渐铺开干脆就被挤到了边缘,无人问津。 广东各地州府县的主官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不得不站到了袁应泰一边,毕竟政绩要紧。如果别人治下的百姓全都安居乐业,税粮税银蹭蹭往上涨,唯独自己治下毫无起色,不管作风多正派,官声多廉洁,怕是也做不长久。 面对这种局面,胡桂芳想反抗也有心无力。新政没能力反对,李贽和袁应泰也弹劾不下去,只能灰溜溜的离开。这还是最好的局面,据朝中的好友讲,如果不是陛下宽容,他早就被弹劾下台了。 仅一个不支持新政的作为,就是在和皇帝唱对台戏。你自己为官清廉、洁身自好可以,但你能保证你的家人、亲属全都如此? 现在的皇帝根本不走寻常路,谁若是挡了新政的路就办谁。找来找去总是能找到纰漏治罪的,因此遭到贬黜灰溜溜下台的官员不是一个两个了。 但人非圣贤,谁还没点火气呢。胡桂芳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错,更不觉得新政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虽然皇帝没有公报私仇,可心底依旧有怨气。 这下好了,终于让自己抓住了把柄。堂堂大明海军,居然派兵冒充钦差去抢劫藩国,还毁了人家的国都、抓了人家的国王大臣勒索钱财。这还有没王法了!还要不要天朝上国的脸面了!如果再视之不理,枉为人! 啥?此事是不是真的?黎朝贡使会不会认错人?我呸!人家不光有人证还有物证,那种像王八壳一般的半身甲,大明军队里除了海军就是御马监才有,外人想仿也造不出来。 其实自打在诉状上看到对海匪的外观描述之后,胡桂芳就已经想到了海军。黑衣黑裤顶圆盔,穿半身甲和皮靴,斜背火枪。这副打扮只要去伶仃洋就可以在海军水寨里看到,如果运气好还能在广州城里见到,别无分号只此一家。 这次一定要联合有识之士,在朝堂上当面揭穿海军的所作所为。当然了,皇帝大概率不会主动出面替臣子承担责任,海军总督才是正主。但只要能把袁可立搞下去,再趁机裁撤海军,也算是巨大的胜利。 没有了海军撑腰,仅靠御马监和锦衣卫,皇帝就没有足够的底气来与朝中百官硬顶,必须在很多问题上予以让步,比如新政,再比如开海。 袁可立比黎朝贡使早一个多月返回的天津卫,所有战利品和人质先一步送去了海洋岛水寨,然后马不停蹄的入宫面圣做详细汇报。 “弹丸小国,战乱不断,居然还能有如此丰厚的家底,看来以战养战确实是致富的好办法……这上面的财物朕拿二成,虽然没有亲临前线指挥,但也给海军出了不少主意,就当是朕出谋划策的俸禄吧。” 皇帝在听完详细过程之后,拿着战利品清单好一顿看,眼珠子瞪得老大,口水差点流出来,最终也没忍住贪欲,赤果果的要求分成。 “臣回去仔细清点一番,分类装箱尽快送入宫内,绝无私藏!”听到皇帝这么说,袁可立本来还提在半空中的小心肝算是彻底落地了。 皇帝的嘴脸看似贪婪,实则是对下属最好的安全保证。所谓分赃,自然是同伙才有资格,如果一点战利品不拿,反倒是有了别的心思。比如一旦出问题可以撇得干干净净,一切责任全由下属承担。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朕只要份内之物,多一点不会拿。剩下的交由海军自行处理,尽快变卖充作军费。 不过朕还是要再说一遍,这笔钱除了抚恤伤亡将士之外谁也不要染指,该给的朕不会吝啬,不该拿的一个铜板也不能拿。公是公、私是私,不光伱要分得清,还得让手下人同样分清。” 对于这个建议洪涛马上拒绝了,目前内帑还够,用不着向海军伸手。但考虑到海军里面有很多官兵是海盗出身,在贪婪和胆量方面比一般人大,还是要提醒袁可立注意对这方面的监控,不要乱了规矩。 “陛下圣明,臣已把账目和仓库交与参谋部独领,所有钱财出入都会一笔笔记录清楚。”袁可立倒是没觉得皇帝啰嗦或者多疑,如果海军也和京营、边军那样喝兵血,他也就不会出任此职了。 (本章完) 311 分赃 “这个叫昔马哈剌的占婆首领能力如何?他是占城国的国王还是某个小部落的首领?” 既然袁可立已经有了比较可行的财物监管制度,洪涛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嘴了。海军这次除了突袭升龙府和顺化城之外,还去了更南边的两个港口,找到一位占婆人首领,与其初步达成了援助协议。 但洪涛对上面写的地名和人名及其陌生,脑子里只有个宋代占城国的印象,想搞清楚到底该援助谁,必须得多问几句,先把此时占城国的具体情况弄明白。 “此次安南之行,臣除了财货之外还小有收获,在突袭顺化城时抓到了阮氏族中一位黎朝进士。此人名叫阮香江,通汉话,学识颇丰。臣与之在南下途中谈及过占城国的详情,占婆首领也是在他的引领下找到的。” 对于这个问题袁可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个海军中常用的记事本,双手高举,打算让皇帝自己看。 “……你可知在与他交谈之后,此人就无法再返回安南了?”洪涛示意王承恩把小本子拿过来,同时又问了袁可立一个问题。 “那是自然,刚被押上船时此人就认出了我等来自大明,然并没叫喊,而是把一份书信通过卫兵交与臣。看过之后,臣以为此人头脑清晰,眼光长远,能忍常人所不能,这才破例相见。” 袁可立也知道这种小把戏瞒不过皇帝,不等追问就把阮香江的来历详细讲了讲,还有自己的见解。至于说会不会得到皇帝恩准留用,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阮香江此时在何处?” “臣将他送到了海洋岛。” “嗯,待朕看过再说!” 说起来袁可立虽然很不合群,却深谙做臣子的本份。他应该是看中了阮香江的本事想替其求情,并留在海军中使用。 首先这个想法是很好的,想挑拨安南人和占婆人互殴,光靠突袭制造误会还太单薄,如果有可能发展几个熟悉当地风土人情,且有一定人脉的本地士绅做参谋,确实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其次之后的安排也很合适,没有直接把人带入京城逼着皇帝首肯。这就是会做人和会做属下,做事的时候会考虑领导的感受,不肆意妄为。 最后就是价值了,光靠嘴说没用,想让领导点头得拿出点干货,比如这个小本子。如果真有价值,不用推荐也会得到重用,要是没价值,即便因为下属情面勉强不杀也不会有什么好待遇,保不齐用过之后就给扔了。 “这是他亲笔所写?”打开记事本的头一页,还没仔细看内容洪涛就有问题了。 在海军里能亲笔给皇帝写奏章的只有几个人,比如袁可立和参谋们。但字体肯定不是他们的,用的却又是明朝公文的台阁体,还写的挺好。 “正是,此人不光汉语说的好,还能写一笔流利的汉字,虽算不得奇才却也难得。”袁可立说的挺谦虚,但表情却出卖了内心,很显然,他对阮香江的字很认可。 “是啊,朕还不如一个番邦之人,惭愧惭愧。”有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写字,多少辈子了一直是洪涛永远的痛。 无论用硬笔、水笔还是毛笔,皆是下下的水平,仅比蒙学的孩童强点。蹴鞠队的小太监们进内书堂学习一年之后,绝大部分都会超越。在宫里,闭口不聊写字是第一潜规则,只可惜袁可立并不知道,犯了大忌。 “万岁爷学的是大道,区区雕虫小技只是不愿非不能也!”一听见皇帝自嘲字体太烂,王承恩赶忙插话。 “礼卿啊,看到没,朕身边的内官与你毫无瓜葛,却也愿为你分担。”洪涛撇了撇嘴,本来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让手下人多心了。 “臣惶恐……”饶是袁可立深谙官场规则,内心还有些骄傲,此时也有点麻爪了,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无意中贬损了皇帝的字倒不是太大的罪过,这位皇帝别看年轻,心胸还是够宽的,不光不会用日常中的小节治罪下属,还多次明确表示很反感这种行为。 可后面这句评语就有点诛心了,手握海军大权的总督与皇帝身边的太监交情太深,放在哪朝哪代也是随时被掉脑袋的举动。 “没必要惶恐,应该感到自豪才对。王承恩自小入宫,从未涉及朝政,更不会勾结外臣。可他却甘愿冒着风险与伱开脱,这是为何呢? 因为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除了为自己和袁家的将来,还是在为大明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朝臣们弹劾、士绅们暗地诅咒,那是他们目光短浅包含私心。只有真正希望大明昌盛之人,才会懂得你做的是多么正确。” 有时候下属与领导相处总是战战兢兢,根源就在于谁都不是想做事,而是憋着玩人。领导整天琢磨下属是不是忠心,下属日日揣摩领导满不满意。在这种环境里,很容易过分解读一些言语,造成误会。 放到皇帝和大臣头上,这种现象就更严重了,且成为了一种风俗,愈演愈烈。官员们根本无法正常上奏,皇帝也听不到实话。为了活命,大家全玩虚的,全不干实事,进入了恶性循环。 洪涛想改变的不光是大明政体,还有大明官场的恶习。办法很简单,由自己做起,先影响身边的人,再向四面八方辐射。这种方式速度虽然慢,胜在有效。套用古人的解释,四个字,上行下效。 “陛下谬赞了,臣只是做了陛下想做的,不敢居功。”这话让袁可立听着太贴心了,眼泪差点没下来。 从被启用为漕运总督至今已经七年了,自己总是处在皇帝与朝臣们交锋的第一线,承受的压力没有一天减少过,以至于被大部分同僚所排挤、敌视。 个中滋味除了当事者外人很难体察,包括家里人。皇帝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说句公道话,就是最大的认可,比封侯还暖人心。 (本章完) 312 告状的来了 “好啦,大明还未复兴,我辈仍需努力,情情切切之态留到垂垂老矣再发不迟。” 眼见要把手下第一帅才给说哭了,洪涛赶紧拿起本子结束了煽情戏码。属下的情绪确实需要调动和发泄,但不能太多。皇帝御下从来不是靠温情,而是充足的利益和硬邦邦的实力。 这一看,愣是让洪涛入了神。怪不得袁可立会当面推荐,阮香江确实有点才华,不光字写得好,叙述能力也是一流。区区千把字就将占城国的前世今生描述的清清楚楚,同时还不忘了提一提与周边国家的关系,面面俱到。 占城国已经没了!永乐皇帝朱棣派军攻占安南改为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时,占城国王眼见有机可乘也挥兵北上,夺回了之前被安南胡朝侵占的土地。 本想狐假虎威占点便宜,不承想交趾布政使司只维持了20年出头就被大明朝给弃了,黎利建立了后黎朝,第一个攻打的就是占城国。 双方你来我往的打了几十年,到成化六年(1470年)黎圣宗御驾亲征,一鼓作气攻破了占城国国都毘阇耶,俘获占城国王槃罗茶全。 但此时的占婆人生活区域比较靠南,地形复杂交通不便。为了更利于长期统治,黎圣宗采取了扶持傀儡的办法,把占婆人的地盘一分为三,即宾童龙、华英、南蟠,分别设立占婆人土司自治,派驻黎朝官员监督。 这三个属国的位置大致在后世越南的归仁市以南、胡志明市以东的区域。而最南边的区域此时并不属于安南,也不是属于占城国,而是高棉人的地盘,也就是后世的柬埔寨。之前被吴哥王朝占据,现为暹罗王朝统治。 阮香江建议袁可立拜访的占婆人首领叫昔马哈剌,是宾童龙的土司。为什么不去找华英和南蟠的土司一起反抗呢?阮香江也写了,华英和南蟠比较靠近顺化城,已经被阮氏同化了,控制得相对要严一些。 宾童龙地处边陲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自治权稍微多一点。另外西边的暹罗人一直都在向东窥视,双方已经有过十多年的摩擦了,昔马哈剌无论出于何种想法也急需援助。 最令洪涛心动的还不是阮香江的文学功底,而是眼光。在整篇叙述文的最后居然还有二百多字的总结,从大明南部沿海地区这几年的变化说到对安南的突袭,愣是观察出了一点点苗头,且猜到了部分发展势头。 “……让锦衣卫送朕的手谕去天津卫,着参谋部去海洋岛把此人带进宫,朕要当面询问。”花了一炷香时间洪涛才缓缓合上了小本子,转头向王承恩吩咐了几句。 阮香江在其中详细描述了占城国的兴衰以及现状,同时还有周边邻国真腊、暹罗的情况,再搭配礼部、司礼监和翰林院的史料存档,总算是把脑袋里这部分欠缺的历史空白给补上了。 是不是百分百全对并不是很重要,从几方交叉印证来看主体脉络应该还是靠谱的。这就足够用了,洪涛也不想研究东南亚各国的详细历史,有个大体了解方便在制定政策时有所侧重足矣。 做为情报的提供者阮香江自然算有功,而且在与占婆人的交往方面他应该还能发挥更多作用。到底有多大作用,必须当面聊聊才能确定。 “此行奔波几月有余,礼卿也该休息休息了。朕给你两个月回家看看,不用推辞,这是圣旨。不光要回家还要风风光光安安全全的衣锦还乡。就坐朕的马车走,由锦衣卫陪护!” 这句话则是对袁可立说的,与占婆人的商谈有海军参谋办理,暂时还用不着总督亲自出面。趁这个机会正好给他放个假,算起来自打上任海军总督,袁可立已经有三年多没回过家了。 不能说人人千里做官只为财,可也不能人人都啥也不图。不让贪墨发横财,再不让人前显赫,确实就少了点寒窗苦读的动力。 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保护。算算时间,安南使节也该到大明告状来了,大概率会被朝臣们拿来当借口弹劾。他们拿皇帝没啥好办法,挤兑袁可立却不会留情面。把这位海军总督挤兑走,也是对皇权的严重消弱。 如果袁可立在京城或者天津卫待着,免不了会被如潮的弹劾影响,万一被谁哪句话说到了软肋上,一生气来个辞官避嫌那自己岂不是白忙活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必须防患于未然。 七月底,比洪涛预料的还糟糕,不光安南人的状纸到达了京城,还有三名安南黎朝的使节一同前来。有意思的是他们居然坐着海军的后勤舰从海路入京,而陪同入京的官员居然是广东左布政使胡桂芳。 能让一位坚决反对开海和建造海船的官员,突然摒弃前嫌主动使用海船做为交通工具长途旅行,可见其内心有多焦急,已经到了不顾脸面和生死的地步。 至于说外官不奉召擅自入京有没有问题,这次皇帝还真不能降罪,因为是吏部允许的。不光胡桂芳要入京,除了由巡抚和巡按考满且距离偏远交通不便的官员,剩余的外地官员都要入京,三年一度的外察正好开始了。 真是巧合吗?洪涛是死也不肯信的。此次胡桂芳携安南使节入京肯定是和朝中某些势力有了默契,一场倒袁的风暴即将上演。 洪涛之所以能在和朝廷百官们的争斗之中屡屡获胜,靠的并不是啥政治智慧而是经验和阅历。有了当皇帝的经验,虽然朝代不同可套路却是差不多的。 有了后世在新闻、论坛、书籍中的阅历,大多数套路都失去了隐蔽性,只要稍稍露出点苗头就能被敏锐的觉察出来。 料敌于前、知己知彼、通晓人性、筹码丰厚、手握兵权、遍布眼线,有了这几个大杀器,洪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怎么胜、胜多少、想达到什么效果,才是应该仔细考虑的。 (本章完) 313 水清好还是水浑好 “这段时间多派人到京中各府门口转悠,把迎来送往的名单记清楚,要是能探查清楚送了什么、送了多少更好,但不要搞出大动静。” 这次洪涛依旧选择了后发制人,番邦朝贡使节入京自然有礼部接待安排,当皇帝的多问一句都算心虚。但外察是国家大事,当皇帝的少问一句也不正常。 “……奴婢明白了,可是万岁爷,这样一来是不是会引来众怒?” 具体执行者当然是掌控东厂的王安和锦衣卫指挥使王之桢。两个人先后领命,王之桢走了,王安却留了下来,他还有话要讲。 皇帝为什么下如此古怪的命令他心里清楚,这是又要去抓官员们的小辫子了。每次外察的时候,有些京官的府邸会比过年还热闹,从早到晚迎来送往络绎不绝,进出多是外地官员的身影。 不管是到同僚府上看望,还是到同科家里走动,或者找老领导聊聊,肯定不能空着手去。带什么礼物、带多少,就是个大学问了。 按照大明律,外察是由吏部和都察院主持,对所有编制内的非两京任职官员予以工作考核。 结果分成称职、平常、不称职三大类,不称职中又包含了贪、酷、浮躁、不及、老、病、罢、不谨八类。一旦考核结果颁布,不称职的官员要受到致仕、降调、闲住、为民的处分。 外察是洪武朝立下的规矩,也就是朱元璋创立的。不知道是他过于乐观还是天性单纯,或者傻,居然相信官员可以公正评价官员,愣是用体制内查体制内,打算玩一玩左右手互搏。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官员的问题不见少,官场里的潜规则倒是一天天完善,等于给权利寻租找了个合理合法的借口,让本来不想贪的官员也有大把机会毫不费力的敛财了。 谁都不是圣人,整天真金白银的在眼前溜达,只要有一个人伸手拿了且没受到严厉处罚,其他官员最终肯定也会伸手。这就是人性,无法避免。 到了万历朝的时候,外察已经不是朝廷对官员的考核了,而是成了朝中各派势力的角斗场。哪一派掌管了外察的话语权,百分百会动用手中权力向敌对派系举起屠刀。 敌对派系的官员,人品越好、官声越高、工作越合格,利国利民的事情做得越多,下场越悲惨。不把这种官员搞下去,岂不是显得咱们大家都特别白痴、特别愚蠢、特别不合格了嘛。 李贽、袁可立当年都是这么被弄得心灰意懒的,包括沈一贯、沈鲤、李廷机、胡桂芳等人,刚入官场的时候同样吃过这种亏。 只是他们的选择不同,前者不愿意委曲求全,宁可放弃手中的权力回家赋闲;后者则善于变通,为了当官掌权改变了初衷,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而对于那些没有明显派系立场的官员,外察也起不到选拔贤良的作用。想被评为称职官运亨通不?想把平常变成称职不?想躲开不称职被贬的命运不? 拿银子吧,钱给够了,只要你不是谋反或者说谋反没被抓住,都可以大笔一挥,从祸害地方的贪官污吏,摇身一变成为官场楷模。该高升高升该发财发财,啥也不耽误。 就算皇帝知道了也没辙,毕竟皇帝不可能对成千上万的官员挨个审查,没那么多精力,没那么多人手,也没那么有效的监察手段。 这样一来官员们做官也就容易多了,无需学习新知识,强化自身能力,辛辛苦苦的去做实事,只要把上官伺候舒服,能混个好评语,再想办法多攒点银子,到了关键时刻别囊中羞涩,就可以按部就班的升迁了。 在这种大环境下,当官的谁还愿意去为治下百姓考虑呢?爱吃得饱吃不饱、爱有没有地方可住、爱冻死不冻死,爱有没有冤情。 老百姓都舒服了,官员反倒不好做了。管理者希望税收越多越好、百姓恨不得一分钱税也别缴;管理者希望权力越大越好,老百姓则盼望着包青天,立场压根儿就是相反的。 现在好了,可以名正言顺的不把百姓当人,想欺负就欺负、想收割就收割,只要能把银子弄到手,治下全是要饭的照样算称职。 当然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具体操作起来还是要有很多套路的。比如忽悠洗脑,毕竟如果治下百姓三天两头揭竿而起落草为寇,把事情闹大了也不好收场。 这种规则好不好呢?王安知道不好,可既然是官场的规矩,就不是谁能说改就改的。二百多年来大明朝廷上上下下的几万名官员,再加上他们的亲朋好友怕是得有百十万了,全都靠着这套规则混吃混喝呢。 这些人里除了官员就是各地士绅,不是有权就是有人要不有钱,都是大明朝的根基。谁想改变规则,谁就是要砸了这些人的饭碗。 这可不是推恩令、赈灾新法能比的,甚至连开海和新政都不算啥。那真是要不死不休的,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幸免。 “……”皇帝没有说话,用手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万岁爷,水至清则无鱼啊!”见到有效,王安赶紧再让音调更加痛心疾首一些,表情更加悲痛一些,力求表现出自己的立场不是站在官员一方,而是在替皇帝着想。 “好一个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朕从小读书不多,记不得它出自何处了,却知其意。做人不能太苛刻,待人也不能太苛刻,是对的。只要是人就有缺点,无论做官还是做朋友都必须能容忍他人的缺点,善用优点。 可把这句话用在官场不仅不妥,还居心叵测。现在的大明官场是水有点浑浊吗?要求官员个个都是圣人了吗?朕只是不想让大明的水变成泥汤、官员成为硕鼠。 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朕有何脸面妄称天子?老天爷委以重任,难道就是让朕来大明纵容贪官污吏祸害百姓玩的吗!” 站在王安的立场上,这番劝说百分百没错误。但洪涛很烦这些至理名言,因为它们都是历朝历代官员为了推卸责任而生搬硬套来的,借着古人的话堵住后人的嘴。 古人说的道理没错,可是用的地方错了会被曲解。类似水至清则无鱼,听上去有道理,但它是用来要求个人品德的,也就是私德。用它来衡量公德不光不合适,还居心叵测。 做为统治者,在设立目标的时候就不能往下限凑,因为在执行过程中不可能尽善尽美,必须留出余地。 也就是说假如最好是10,最差是1,设立目标的时候就应该设成10,尽量追求完美。最终做不到完美,也能凑合弄个8,算良好。如果设立目标的时候就弄个8,最终估计能有6就不错,勉强及格。 假如设立目标的时候就想着水至清则无鱼,为了省事省心安全,对和错互相搅合搅合,睁只眼闭只眼假装看不见,其结果怕连5都没有,完全不及格。 “……奴婢浅薄,万岁爷息怒!”这番话直接把王安给说趴下了,磕头如捣蒜。 真是天威难测,往常拿利益交换暗箱操作不当回事的皇帝突然变得大义凛然起来,这玩意让当属下的如何揣摩啊,性格变得比更年期还快! (本章完) 314 阮香江 “起来吧,不要把地毯弄脏。你的担心没错,提醒的也对,朕之所以有这番话是在提醒。为了大局可以忍让,却不要因为忍让次数多了就认为道理本该如此。 该盯的还是要盯,该办的也一定要办,到底该办谁该放谁朕会酌情考量。放心,朕也只有一条命,还有大好江山未曾领略,舍不得早死。” 洪涛并没有真正发怒,只是对王安的进步速度略有不满。当了七八年大内总管,同时又掌管着最重要的情报部门,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个人的政治修养却有点迟滞不前,很危险呐! “……奴婢是不是该重点查一查广东左布政使胡桂芳?” 听到皇帝不打算和朝臣全面开战,王安提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去。所谓关心则乱,没有了这份担忧,脑瓜子立马好用起来。 “枪打出头鸟……唉,是他自找的,非朕之意啊!” 对于王安的理解和引申洪涛觉得很好,抓住了本质和重点。只是一想起要倒霉的是胡桂芳,又不由得惋惜了起来。 从袁应泰、李如梅赴任广东开始,锦衣卫和东厂就对这位左布政使展开了秘密调查,至今已一年有余,结果很令人欣慰。 胡桂芳的官声一直不错,也不曾深陷党派之争,是个合格的官员。按照自己的想法,只待外察流程结束就将其调回京城任右都御史,充分利用其清廉固执的优点行使监察之责。 可是功亏于溃,他最终还是没战胜人性中的恶,为了阻止新政走上了邪路。居然学会了合纵连横的盘外招,罔顾事实为了反对而反对,要借安南使节一事对朝廷的有功之臣袁可立下毒手。 这样一来,他身上最珍贵的优点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全是缺点。不光右都御史的职位没了,怕是连官场也无容身之地,得带着骂名屈辱的离开。 自打洪涛登基以来,不包括主动辞职,亲口下令贬黜过的官员不下百位,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证据确凿,罪名不光在朝廷内部传檄,还会通过报纸公告天下。 轻则灰头土脸、重则被民间唾弃,再想玩清流直言遭迫害的套路已然成了痴人说梦。胡桂芳的下场同样悲惨,士人没了功名再污了名节,从某方面讲已经等于是死透了,或者叫生不如死。 不过这次洪涛先等来的并不是安南使节,也不是胡桂芳和朝臣们的借题发挥,而是一个穿着海军制服瘦瘦矮矮的中年男子。 他是跟着定期轮换的领航员从天津卫乘坐御马监马车入京的,再由张然亲自接入宫,直接送到了太液池的琼岛之上,在桥头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 “你就是阮香江?”洪涛倒不是故意耍手段晾着这位来自安南黎朝的名士,他也没这个资格值得皇帝动心思。之所以等待全拜硝酸银的试验所赐,做一半了舍不得扔下。 “草民阮香江,拜见大明皇帝陛下!”见到穿着一身白色棉布长袍、戴着口罩的皇帝,阮香江肯定诧异,却没惊慌,马上跪地行了大礼,姿势很标准,动作很规范,口音也挺正宗,比李贽的官话说得都字正腔圆。 “你在安南没有官职?”自称草民可真不是客气,古代的礼法很严格,其背后代表着等级制度,不能随便乱称呼。 “草民曾在朝中供职……后跟随恩师隐居乡野。” “尊师如何称呼?” “阮秉谦,字亨甫,号白云居士,已过世多年。”说起自己老师的名号时阮香江眼睛里明显闪出几分期待。 “……哦,阮亨甫……尊师可有得意之作给朕读几句。”可惜皇帝听了毫无感觉。 “不才误被衮龙褒,玩蔼区区谩自劳,实学未能孚士望,虚名空笑取时嘲。人荣簪紴同年友,我爱松筠脱岁交。谁是谁非休说著,青云争似白云高。” “清静无为,无欲无争?”从王安入景阳宫,洪涛就接触到了明代的士人教育体系,封了太子之后还受到非常系统的教育,登基之后则有翰林院一众顶尖进士日日陪伴左右,至今为止依旧对诗词毫不入门。 不过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学到了些皮毛,即便不会创作也知道怎么欣赏。对于比较明显或者浅显的意思,还是能读懂的。比如这位阮秉谦的大作里就饱含了出世的意境,和中国的老庄道学很像。 “正是。” 对于皇帝的评价阮香江既不觉得高深也不觉得惊艳,只是规规矩矩躬身行礼表。太平常了,是个读书人就能听明白,要不是面对皇帝连施礼致谢都免了。 “可伱却没有遵从老师的教诲,把淡泊名利变成了追逐名利啊!”不知道是不是嫌对方行礼太敷衍了,皇帝突然话锋一转从评价老师变成了批评学生,且直指内心深处毫不掩饰。 “安南战乱不断,民不聊生。恩师在世之时也曾为郑氏、黎氏、阮氏出谋划策,竭尽全力保持局面。不曾想天恩浩荡,大明海军摧毁了升龙府和顺化城,掳走了国王大臣,使局面更加不堪。 如此时再无人站出来为国谋划,安南将不存矣。也唯有陛下乞怜才能让安南苟活,草民不才,愿以卑微之身尽全力。”面对如此诛心的责问,阮香江再次跪了下去,五体投地,久久不起。 “你写的条陈朕看过了,有点见地,坐下来详细说说广东新政是如何得知,又是如何认为的。”看着阮香江的后背,洪涛很想冲不远处的张然努努嘴,让其永远消失在人间。 本来是想奚落一下这家伙的虚伪,彻底打垮他的精神防线,再让其为大明效力。没承想被反将了一军,失了先机。这番话说的听上去是给安南国求情,仔细咂摸滋味却又像骂人,明显的指桑骂槐! “家中有船往来于广州,盛夏酷热,草民时常会随船到广州居住些时日,一来二去也与当地官员熟络,听其聊起陛下登基之后的种种做为敬佩不已,又羡慕不已。 这才有了规劝阮主种植甘蔗、开办工坊之举,不到两年已然初见成效。然袁都督一夜之间就把草民与阮主的希望碾为齑粉,更陷安南于水火之中。草民斗胆请陛下高抬贵手,放安南百姓一条生路。” 今天算阮香江倒霉,接见的地点选在了琼岛不是宫殿,没有厚厚的地毯缓冲,每次行大礼都如上刑,膝盖与石条硬碰硬。且他行大礼的次数还特别多,几乎每次有非分之请都要先来个五体投地表示诚意。 (本章完) 315 大才! “……袁总督此行无非是对你朝国王不如期朝贡的惩戒,如何又成了朕要陷安南于水火?”被人当面揭穿了阴谋,洪涛不光不恼羞成怒还笑了起来。 挺有意思的哈,至今为止,包括整天陪在身边的王安在内,还没有一个人能提前预判到自己的想法。今天终于出现了一个,却是个远隔千里不曾谋面的外国人。 “草民通读了安南和华夏的史书,在其中发现了个共同点,也是朝代更迭的关键。谁若是能把此点化解,谁就能大权独揽巍然不倒。只可惜历经了千年没有一个皇帝能做到,直到陛下登基。 陛下在广东实施的新政正是破解此点的办法,此后大明将如日中天重回永乐朝雄风,且有过之无不及。不仅安南,周边所有小国恐都将臣服于大明天子脚下。 可大明的兴盛对安南百姓来讲不一定是好事,袁总督与占婆土司的对话,草民做为通译听得一清二楚。 以后安南怕是要成为肇庆和广州郊外的农田,百姓把大米甘蔗种出来全会被海船拉走,换回兵甲利器相互厮杀,世世代代永无宁日。” 这次皇帝没说让平身,阮香江就以头杵地跪着回答。详细讲述了是怎么了解广东新政的,又是怎么理解的,最后则是对安南将来局面发展的预估。 “王承恩,听见了吗,这才叫有脑子的人,若是放在大明必能成为朕的助力。只可惜他是安南人……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洪涛虽然也坐在硬邦邦的桥面阶梯上,看上去比阮香江舒服不了多少,实际上却自在的很。一边听一边摇头晃脑左顾右盼,听完了先不做评价,而是和身边的王承恩交换起了意见。 “……奴婢以为不可听其片面之词,应交给张公公严加盘问,看看其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此时的王承恩已经是成年人了,长高了不少,不能说健壮也称得上结实,和七年前相比完完全全是个大小伙子。同时想法也随之复杂了起来,任何事在他眼中都不再停留于表面,必然要追究内在。 “嗯,有道理……不过你觉得谁能在海军突袭之前就在顺化城收买当地名士,还要确保其被生擒,并得到袁总督的青睐,再带到朕面前侃侃而谈呢?” 对于这番见解洪涛先是点头表示认可,做为皇帝的贴身长随,又暗中控制着最神秘的壁虎情报系统,警惕性当然是最重要的,怀疑一切不该叫本领而是本能。随后又提出了一个疑问,像是要进一步加强警惕性。 “……万岁爷,奴婢是不是猜错了?” 但王承恩可不这么觉得,按照自己的逻辑查下去,第一个或者说唯一的怀疑者就应该是袁可立,只有这位海军总督能符合全部条件。可问题是袁可立没理由站在安南人一边反对皇帝,那答案就应该是自己想错了。 “以后做事不要猜,九次猜对了一次猜错了就有可能是灭顶之灾。”对于王承恩,洪涛的要求不高,能踏踏实实做事即可,用不着太多自我发挥。 “伱来说说看朝代更迭的关键是什么,如果说得对朕可以考虑你的请求。错了就按照他的办法,把你交与锦衣卫下诏狱严审。你既然对大明很熟悉,自然应该知道锦衣卫的名号吧?” 但对阮香江就不能太客气了,王承恩的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袁可立的疑点也不是一丁点都没有。虽然说逻辑很重要,可有时候人也会不遵循逻辑,经常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唯一能证明不是袁可立背后授意的办法就是让阮香江继续解释其理念,看看他所说的理由到底是听别人讲了记住的,还是有心而生。 “草民以为,从大明到安南,朝代更迭的原因只有一个字,钱!”阮香江的回答很简单,只有短短一句话。 “……起来坐着讲,详细讲!”但就是这么一句话,让他重新获得了暂时的优待,可以和皇帝并排坐在台阶上说话了。 “谢陛下……草民先以安南黎氏为例!黎氏如果有钱,就可以不依仗郑氏和阮氏自行招募训练军队,降低百姓的赋税,委派合格的官员。 军队粮饷充足,不会懈怠出征作战;百姓家有余粮,肯定心存感激;经过精挑细选,官员也不会随便与大族豪强勾结。手中有兵可依仗、库中有粮供消耗、身边有良臣辅佐,无人能平地起风云。 而每次的改朝换代也皆是由缺钱引发,朝廷手里没钱,可军队要养官员要俸,只能给百姓加税赋。谁能搞来钱征到税谁就能升官,长久下去必受反噬。 千百年来皆是如此,非前人不知而是不能,但陛下的新政可以!草民这几年走遍了广东各地,看到当地百姓和商人的变化,又见到了袁总督海军之犀利,深以为然,才有此结论!” 阮香江并没敢坐在皇帝身边,甚至不是一排,专门挑了下面一层台阶坐下,面冲碧波荡漾的太液池侃侃而谈。说到关键点,才会略微侧头用余光查看皇帝的表情。 “仅凭广东一地怕是不够维持大明开销,你怎知朕可以把新政推广到全国?既然看过史书就该明白,历朝历代不乏改变之人,有皇帝也有朝臣,可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此时此刻洪涛已经基本排除了袁可立暗中授意的可能性,因为阮香江讲述的理论太超前了,自己不光没和袁可立讲过,连王安、王承恩都不曾听说。 但也正是如此才显得此人更加珍贵,原创啊!仅靠看书、经历和臆想,就能得出和后世差不多的结论,真是他妈的有才! 不过到底是不是天才还要再试试,光有结论不够,更重要的是过程。如果此人能把大致过程也说对,那就可以完全排除道听途说的嫌疑了,不用再怀疑其背后有人指使,对其今后的安排也就更容易些。 (本章完) 316 安南版的阮精卫 “……草民以为陛下的新政可行,原因有三。其一,陛下的新政足够新颖,所做之事、所用之人皆不从旧中得,羁绊甚少; 其二,陛下的新政立意高远,确实在让利于民,时间越长越稳固;其三,陛下深谙自保之法,海军就是新政,海军一日不沉新政一日不停。” 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阮香江再次起身跪在了台阶之上,甚至瞥了一眼王承恩,见到皇帝没有表示才开始说。即便内心相当坚强,也不由得产生了恐惧,声音随之有了微微的颤抖。 这三条理由与其说是在赞美皇帝,不如说是在分析皇帝,且并不全是优点。啥叫人和事皆不从旧中得,翻译过来就是得不到大部分势力的拥护,不得不另起炉灶。 尤其是最后一条,干脆说皇帝拥兵自重得了,根本不讲理,谁反对就让军队上。放在儒学当道的大明,这叫穷兵黩武、不纳忠言,标准的昏君习性。 当着皇帝的面,拐弯抹角的说皇帝是得不到朝堂支持、穷兵黩武的昏君,能不被当场打死的概率只占百分之十,能不被拉下去打死的概率,恐怕只有百分之一了。 “……如果本朝臣子能有一半如你安南早就亡了!现在朕给你两条生路,其一,留在本朝为官,先去六部司务厅做个九品司务,熟悉几年朝政视情况再做升迁。只要能正常表现,朕觉得十年内入阁不是问题。 其二,到海军参谋部任职,但之前必须先到朕的学校里学习两年左右。你也说了,海军是朕的臂膀,品阶上虽不如内阁大学士高,将来的发展却不一定低。” 此时洪涛又瞥了王承恩一眼,再次发出了感叹。没辙,身边只有这么一个自己人,本来该由王安、叶向高、袁可立、袁应泰等人平分的责备,全得落在他年轻的肩膀上了。 “……”好在王承恩在蹴鞠队里混了这么年,背黑锅的技能早已炉火纯青,这点委屈真不算啥。不光没委屈还一个劲儿的冲阮香江使眼色,让其赶紧谢恩。 “……草民斗胆请陛下再多给一条生路,和前面两条路相比,草民的这条路能为大明带来更多好处,也可以让安南百姓受益匪浅。” 阮香江应该是在内心使劲儿斗争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没从善如流,再次以头抢地,冒着极大风险恳求皇帝多发一次善心。 “大胆!万岁爷的话就是圣谕,岂能随意改动。海外之人不可理喻!万岁爷,把此人交与奴婢好好训导,晚饭前定会开悟。” 不等皇帝发话王承恩先急了,指着阮香江破口大骂,并主动请缨,打算用蹴鞠队的办法好好教育一番,让其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至今为止阮香江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他还不清楚,但通过两个人的对话已经知道了一个情况,此人对皇帝有大用。那就是自己人,皇帝不好说的话自己来说,皇帝不好上的手段自己来上。 宗旨就是一个,在保全皇帝面子的前提下把此人留住,还不能勉强,必须心甘情愿,事后捶胸顿足向皇帝深刻忏悔当初有眼不识泰山那种。 “看到没,朕身边的人想保住伱的命。不过朕并非特别爱才之人,没有你新政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想好了再说,把两全其美的办法讲出来听听!” 洪涛深信只要把阮香江交给王承恩,不用等天黑就得变成应声虫。壁虎组织别看成立的时间比东厂和锦衣卫都晚,可在折磨人问真话的能力上却早已后来居上了。 除了自己教导有方之外,还要拜小太监们年少所赐。有些事让大人去做可能心里会有负担,但让十多岁的孩子去做反倒毫无压力了,甚至觉得好玩。 不过自己身边不缺应声虫,有些人的珍贵并不完全体现在才能上。他们的才能往往和脊梁骨是否完整紧密挂钩,一旦脊梁被打断也就没什么才能可言了。 “草民谢过陛下容人之量……草民想替陛下把安南变成第二个广东,推行新政,所有产出自留一部分,其余全部交与陛下做为藩属向大明的朝贡!” 阮香江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借着向皇帝谢恩的机会略微冲王承恩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请求大声讲了出来。 “……朕并不觉得你统治的安南会比朕统治的安南对大明更有利!” 这个请求确实出乎洪涛意料之外,但仔细想了想倒也合理,打不过就加入,除了说出去不太好听之外确实也是小国、弱国的现实选择,总比被武力征服要强一些。但该不该答应还得听听具体条件,光有个大致轮廓没用。 “不然,大明虽强却不适安南地形气候,长期驻兵耗费颇多。安南内部族群杂乱,习性相左、语言不通,管理起来颇为麻烦。西边还有真腊和暹罗两大势力寻机趁虚而入,即便海军枪炮犀利也很难一举扫平,战争耗费更巨。 草民如能得到陛下支持,愿先在阮氏家族掌控地区先推行新政,再逐步说服南部其他土司。届时安南不光能为大明提供足额朝贡,还可成为陛下向西进入真腊和暹罗的大营,免去万里运输之累。 只需5年……不不……3年足矣,如3年之内无成效,陛下可再派海军到顺化城将草民抓回来处置,易如反掌。” 这套说辞阮香江显然已经有了腹案,回答起来非常流利,只是在某些具体数据上稍微做了些临时调整,以便加强性价比。 “……朕需要在顺城附近建立海军营寨,长期驻扎,可有合适的港口?”老实说洪涛真有点被说服了,这家伙如果生活在民国,怕是就没汪精卫什么事儿了。 和阮香江的计划比起来,之前挑拨安南各族内讧的办法就成了鸡肋,无论从付出收获比还是从稳定性上讲,都不如有个傀儡朝廷帮忙管理来的实惠。 (本章完) 317 是善是恶很难讲 阮香江还说对了一点,除了从安南直接获利之外,将来大明还可以用安南为跳板直接入侵西边的真腊和暹罗。与利用战舰登陆相比,从边境走过去有时候更容易些。就算受地形和气候限制,多一条路也比没有强。 不过在这个计划里还缺少几样要素,比如说驻扎军队,再比如说派驻官员监督税收,不能你说今年收了多少大米和甘蔗就是多少。 “顺化东南百里有海湾曰沱灢,明人称为岘港。内呈马蹄形,水深且浪小,两侧山峦环抱,南边有翰江注入,淡水充足。当地良田无数,村庄林立,阮家势力可达,交与大明海军驻扎最为适宜。” 对于这个要求阮香江一点没迟疑,马上就给出了合适的位置,并例举了几个要点说明不是敷衍,而是真心真意希望大明海军常驻。 “朕还要派大明官员监督税收,放心,不会干预你的权力。”岘港,听到这个名字洪涛就放心了一半。肯让大明海军驻扎在顺化城附近,还是个很好的良港,足矣说明诚意。 “恳请陛下多派广东官员助一臂之力,对于新政草民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个中玄妙还需有高人指点。” 要说卖国,那阮香江说第二估计没人能争第一,卖得这叫一个彻底,不光允许外国军队驻扎还希望有外国官员参与管理,清点好家当最终大部分送给外国皇帝,自己只留少许够吃即可。 “你这样做不怕将来被安南人唾骂吗?”连洪涛这么不要脸的人也没敢提出如此赤果果的要求,即便是大明藩王也没阮香江孝顺,比亲儿子还亲! “……怕!但草民更怕将来没有安南国,想被国人唾骂都没有机会!”对于这个带着强烈羞耻感的问题,阮香江迟疑了,用力眨了眨眼睛把头低了下去。 “来吧,与朕击掌为誓,只要伱不负朕,朕有生之年定保全安南之国。”对于这么一个过于纯粹的卖国贼,洪涛反倒提不起蔑视之心了,甚至不想把他看做卖国贼。 处于安南的境况,假如不卖国就得等着为国收尸。阮香江提前看到了这一点,还敢于背负骂名站出来争取卖个好价钱,让安南大部分百姓免于被战火波及、被外国人奴役的命运,不知道是该称赞还是该骂。 这就是小国的宿命,不光安南,将来自己还会见到很多小国的君王或者大臣。其中肯定有跪着忍辱负重的,有站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他们留在后世的名声肯定也不同,就是不知道被保护或者舍弃的百姓最终该如何评价他们的首领,是诅咒其懦弱,没有带着子民上前线寻死,还是赞美其英勇,知道以卵击石还得用事实再让百姓用生命复习一遍。 就洪涛而言,他觉得阮香江有大智慧和大勇气,甚至可以说是牺牲精神。抛弃了个人荣辱,只求能保全安南百姓。有没有人理解、有没有人唾骂全都无所谓。 做为领导者,牺牲手里的一部分权力,用其换取百姓免遭战火波及,即便成功也是罪。明知道不敌,还号召大家一起去送死,更符合人性。换个位置,自己怕是没有这份勇气。 阮香江最终也没敢和皇帝击掌为誓,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满怀感激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张然出宫去了。有关安南政策的执行皇帝是不会和他详细讲的,那是袁可立的工作。 “王承恩,你觉得此人是忠是奸、是善是恶?” 洪涛也没因为轻易获得了安南的臣服而沾沾自喜,目前说得再好也是计算,连投资还开始,距离收益很远,谈得失为时过早。不过可以聊聊别的,比如对阮香江这个人的看法。 “……奴婢看不出来,万岁爷此前不止一次讲过大奸似忠、大善似恶的道理,在没有看到其行为之前妄加判断是不对的。”王承恩边走边想,过完桥就有了答案。 “哈哈哈……朕谆谆教导了六七载,有你今日之言足矣。去知会尚膳监一声,晚上让当值的和朕一起吃涮肉还有鱼片,算是奖励!”与海军突袭成功、安南收服有望相比,王承恩的回答才让洪涛真正开怀大笑起来。 朝臣们至今为止,依旧以为自己能坐稳皇位无非是趁机建立了海军、用谋反案打击了文官集团、用新政增加了朝廷税赋、用南洋大米赈济了北方灾民这几招。 其实他们都漏了一个大杀招没看见,或者说根本不屑看。真正能让他们家破人亡的并不是自己这个皇帝,而是皇宫里一群很特殊的小太监和南海子皇庄里几百上千的孤儿。 只要后继有人,自己就不怕任何困难。蹴鞠队和孤儿营就是自己的眼睛、嘴巴和手脚。不用多,再等四五年,等他们遍布大明朝廷的各个角落之时,就会由上至下彻底改变自秦开始近两千年来几乎一成不变的规则。 六月十一,照例早朝。自打景阳三年开始,京官们上早朝就不用起五更睡半夜了,皇帝下旨把早朝时间改到了辰时,宫里不再提供早餐。 只要住在城内的官员,卯时起床在家吃完早饭,溜溜达达也来得及。另外皇帝还规定了早朝的次数,每月逢一上朝,遇雨雪大风则停。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在礼部官员点过名,司礼监太监喊完这一嗓子,早朝正式开始。 由于有内阁的存在,比较重要的政务都会通过司礼监与皇帝及时沟通,除非遇到特殊情况一般不会在早朝上讨论,若是皇帝没有事情公布,基本大半个时辰就散了。 按照洪涛的本意,早朝一个月一次足矣。就算要接见番邦使节也不用弄好几百官员陪着,完全可以办个小型接待宴会,各部门派个代表也就够了。这样一来既能省去大把时间又不耽误政务,双赢。 可惜让王安把这个意思和内阁提过多次皆被驳了回来,理由是勤政,朝臣们仿佛觉得不把自己连带皇帝全折腾疲了就算偷懒。如果不是用不上早朝相逼,他们连推迟早朝时间都不同意,非要半夜爬起来站在寒风里受冻。 面对这么一群顽固的贱骨头洪涛也懒得掰扯,愿意受罪那就受,反正自己每天卯时就会起来带着蹴鞠队跑步锻炼,一个月抽出三天时间陪着他们摆摆谱儿,找一找存在感,也不算难受。 (本章完) 318 早朝发难 “臣有本启奏……”但今天的气氛有点不一样,太监刚喊完,不等内阁首辅照本宣科,一位头戴乌纱、身着红袍、胸前绣着孔雀的官员就站了出来。 “杨爱卿请讲……”见到此人出班,洪涛左边的眉头挑了挑,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微微把身体坐直,深吸一口气,和颜悦色的点了点头。 “臣这里有一份安南使节的诉状。”出班启奏之人乃礼部右侍郎杨道宾,接待各国使节正是其职责之一。 但程序上有点问题,各国使节如果有事情应该由礼部记录,呈交内阁经司礼监转交皇帝御览。如何答复,皇帝要和内阁商讨决定,不该在早朝时间突然呈上。 “朕怎么不曾听内阁说起过?”洪涛虽然心里清楚这么做的原因,却没有说破,而是望向了内阁首辅叶向高。 “回禀陛下,内阁不曾接到此类题本。”叶向高有可能是真不知道,出班回答时还在用眼神扫视其他几位内阁大学士。 他现在的位置有些尴尬,做为内阁首辅对皇帝没有半点约束制衡,只知道一味迎合上意,很是让朝臣们所不齿。经常会受到弹劾,即便有皇帝信任依旧很难受。 “杨侍郎,为何没有先呈给内阁?”闻听此言洪涛微微皱眉,称呼从爱卿变成了侍郎,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回禀陛下,安南使节坚持要当面陈情,因其所告之人乃朝中重臣。” 杨道宾倒是没有丝毫畏惧,既然敢当出头鸟肯定已经有了思想准备。而且违反常规流程也是事出有因,之所以叫常规,那就肯定有特殊,比如这次。 “哦?安南多次不朝,突然前来难不成是专门告状的?” 讲理洪涛是谁也不怕,且发自内心的喜欢。以前自己手里没兵权,在很多事情上没法和朝臣们使劲儿掰扯。现在好了,可以部分放飞自我,那就来吧,让你们看看啥叫有理走遍天下! “安南国内连年征战,不朝也是情理之中。此次……”杨道宾做为老臣,肯定见识过皇帝舌战群儒的本事,必须提前做好了功课,对于这个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 “慢着……安南国内连年征战为何不见上表陈情?朕记得安南都统使应该叫……哦对,叫莫敬恭,他在和谁征战?”可惜在别人看来是滴水不漏的回答,到了洪涛耳朵里就是漏洞百出。 啥都别说了,先聊聊安南的莫氏和黎氏到底谁是正统吧。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提前做功课,还得侧头问问身后的太监。王安装的更像,他好像也不知道,又去问另一位司礼监秉笔。 “启奏陛下,安南自万历二十五年始由黎氏为正统。”眼看着局面要被皇帝带偏,礼部尚书杨廷筠不得不出班解答。 借安南使节入京递诉状的机会搬到袁可立,事情他提前知道但不怎么赞同。只因处于礼部尚书的关键位置,才不得不参与。 对于新政他持观望态度,既不主动支持也不盲目反对,打算看一看广东的效果再站队。这种想法在朝臣中不占少数,但还没形成一股势力,经常被各自的派系所左右。 另外他和李之藻私交不错,而李之藻身上的保皇派标签已经撕都撕不干净了。鉴于这种状况,就更不想明晃晃的站在皇帝的对立面上。 “万历二十五年就改了?王安,司礼监是怎么搞的,怎么连安南都统使这么重要的职务都能记错呢!”被大臣当面指出了疏漏,洪涛一脸的不悦,转头冲王安发出了灵魂拷问。 “……万岁爷,都统使确实是莫氏,黎氏嘛,先皇应该是忘了册封吧……”王安挨了训也是一脸的委屈,又和司礼监秉笔耳语了几句,吞吞吐吐的做出了解释。 “两位爱卿,安南现今的状况可如王安所说一般?”洪涛好像是听懂了,带着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把头转向了杨廷筠和杨道宾。 “……正如王掌印所讲。”杨廷筠干脆不吱声了,杨道宾脸都憋红了最终也只能点头承认。 没办法,这就是事实。当年黎氏打败了莫氏之后,确实曾上表大明朝廷请封,可过程有点潦草,既没派使节也没表表诚意。万历皇帝看了干巴巴的奏表之后只批了三个字,知道了,然后就没了下文。 对于安南黎氏大明朝廷没什么好感,永乐年间的交趾布政使司,就是因为黎氏带头反抗才被迫撤销的。在安南地区,黎氏始终对由汉人插手管理当地事务持坚决反对态度。 这次安南使节来朝贡,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倒袁上面,有意忽略了黎氏曾经的所作所为。皇帝毕竟年轻,又没怎么读过书,怎么可能对一百多年前发生在万里之外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呢。 可事情的发展偏偏就这么巧,皇帝看似很合理的几个问题一问,居然就把当年的事情给扯出来了,反倒让朝臣们陷入了两难境地。 信口胡言吧,司礼监有历朝历代皇帝批红的存档,这才过去不到二十年,很快就能查出来,欺君之罪谁也不敢轻易尝试。支持黎氏也不成,万历皇帝明明就是没表态,总不能当着儿子说老子的不是,罪过更重。 “那这事就不好办了,莫氏依旧是我朝册封过的都统使,反倒是黎氏名不正言不顺。现如今黎氏遣使臣前来朝贡,难道让朕为乱臣贼子张目不成?” 御座上的洪涛此时心里没有丝毫欣喜,看似占了上风,实则输得彻底。堂堂一国的礼部侍郎和尚书,居然连邻国状况都搞不清楚,简直就是一群正经事不干、窝里斗全能的祸害,太可悲了。 “陛下,臣有本启奏!”就在杨廷筠和杨道宾全都哑口无言之际,稍后的位置又站出来一人。 “哦,胡爱卿所为何事?”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洪涛越不想看见谁,谁偏偏就要主动站出来,想躲都躲不开。 (本章完) 319 早朝发难2 “安南使节乃是臣一路伴随入京,其诉状也看过。无论安南正统是莫氏还是黎氏,大明兵将都不该擅自攻打,更不该冒用钦差之名,请陛下明察,以正朝纲!” 胡桂芳做为回京参加外察的官员,本不合适直接出面参与弹劾袁可立的举动。但在下面听着两位礼部大佬处处落在下风,心知皇帝是有意回护,故意东拉西扯,再不出面必将功亏一篑。 当下也不管那么多了,先把最致命的罪名抛出来,打算看看皇帝还能用何种理由为海军脱罪。如果这样还搬不倒袁可立,是杀是剐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王象乾,兵部可曾派遣兵将前往安南!”盯着胡桂芳看了好几秒,洪涛只能暗中摇头,今日怕是又要把一位清廉正派的官员从朝廷中抹去了。 在自己的计划之中,一部分大明官员还是有存在必要的,比如胡桂芳。但好言劝不住该死的鬼,已经尽力了,奈何人家不领情。 “回禀陛下,兵部不曾向安南派过一兵一卒!胡桂芳,你把话说清楚,是哪路兵马去了安南?”兵部尚书王象乾毫不迟疑的否认了这个指控,并把矛头直指胡桂芳,气得胡子乱颤。 自打当了兵部尚书,他就在一门心思的琢磨如何巩固山海关到延庆的长城防线,生怕哪天被蒙古人或者女真人突破,那就百口莫辩了。 对于皇帝的新政,他不光不站队也不怎么关心。广东那么远,就算是没搞好又如何。皇帝还年轻,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缩在后宫,没把新政放到山东搞就已经很不错了,犯不着为了这件事搞对抗。 另外王家是官督民办工厂的第一波参与者,已经通过亲属入股在老家搞了家马车厂,经过一年多的建设眼看就要出产品了,肯定不愿意在这个当口和皇帝闹翻。 “是袁可立的海军!”对于王象乾的怒目相向胡桂芳权当没看见,字正腔圆的道出了答案。 “……嗡嗡嗡……”此话一出,偌大的广场上顿时起了波澜,几百名上朝的官员纷纷交头接耳。 尤其是品级比较低的官员,根本不知道今日要上演什么戏码,本打算站在一边看热闹,这时才突然警醒过来,热闹有点大,可能要逼宫! “肃静!大汉将军何在!再有交头接耳、失礼无状者乱棍打出午门!” 不光是参加早朝的官员们被惊到了,连礼部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员也一时间忘了工作,傻乎乎的站在丹陛上神游天外。王安见状只能亲自出面,扯着尖利的嗓音冲着下面就是一顿嚎。 “胡桂芳,你可知诽谤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待嘈杂之声平息,洪涛才一字一句的给予了胡桂芳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他肯知难而退,还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臣对大明律熟记于心,自万历四年初授杭州府推官至今三十余载,每日三省吾身不曾跨越雷池半步。然有人却胆大包天,冒用钦差之名行纵兵劫掠之实,罪不容恕。请陛下严肃法纪,以正视听!” 但胡桂芳仍不领情,非但没退缩反而上前一大步,气沉丹田,几乎是用喊的方式把每个字说得中气十足。即便达不到振聋发聩的程度,也能让上朝的大部分官员听得清清楚楚。 “很好,那朕就听听袁总督是如何胆大包天,敢冒用朕的名义去为非作歹的。”见此情景洪涛算是完全死心了,虚抬了两下手臂示意接着讲。 “景阳七年三月二十六,亥时,一伙人从海边靠近安南清化城,其中一人身着大明官服自称陛下钦差。余者身着黑色短衣裤、头戴平顶圆盔、手持火铳,说汉话。 这伙人自海上来,数量众多,大部路过清化城向北,少部围困清化城不许任何人出入,期间打死打伤守城兵将三百有余。 之后四日中,北上大部袭击了沿途城镇,在三月三十攻入升龙府,抓走安南国王、嫔妃、大臣四十有余,劫掠府库,烧毁城池,屠戮百姓,死伤无数。 四月初四,携象车多辆返回清化城,与围城之人一同向海边撤去,其后不知所踪。四月初八,这伙人又在南边千余里的顺化城出现,再行杀烧抢掠之事,只一日即乘船离开。” 胡桂芳没有照本宣科,安南使节的诉状入京时看了一路,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此时改用符合大明习惯的语句念出来,更容易让文武百官听明白。 “嗡嗡嗡……嗡嗡嗡……”效果很不错,话音还未落丹陛之下再次传来了低沉的议论声。按照胡桂芳所描述的模样,确实很像大明海军。 更令人信服的是除了大明海军之外,从北到南、由东至西,好像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者地区的军队是这种打扮,太容易辨认了。 “啪、啪、啪……”这回礼部官员没走神,连忙示意大汉将军抡起手中的长鞭抽出三声清脆的回响,提醒早朝纪律。如果再不收声正形,那锦衣卫就真要拿人了,扰乱朝会的罪名坐实了同样不轻。 “刑部!你等可曾听出胡桂芳所言与朕、朝廷和今日朝会有何关联了吗?”皇帝听得很认真,可表情并没有丝毫凝重,反倒是满脸的不解,最终冲着刑部尚书的方向发出了疑问。 “回禀陛下,胡布政言中所指确实与大明海军十分相像,只是袁总督不曾参与朝会,臣无法当面询问。”刑部尚书沈应文缓缓出班施礼,一字一句的回答了皇帝的问题。 听上去比较中立,并没急于肯定袭击安南国都的队伍是大明海军,可仔细琢磨滋味,却又把范围固定在了海军头上,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让袁可立当面对质。 “海军?!胡桂芳,伱是说朕的海军远赴安南,还冒充钦差去烧杀劫掠了?”这个答案好像从没在皇帝脑袋里闪现过,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表情显得非常惊愕。 (本章完) 320 临阵倒戈 “正是,以臣之见,应即刻把袁可立押解回京,交于三法司严加审理!”看到皇帝明知故问的表现,胡桂芳心中一阵狂喜。太明显了,这是又要甩锅了! 为啥说又呢?因为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这么做的。每当遇到不好解决的难题,受到了朝臣的质询,为了名声和脸面,往往会找一个或者几个属下当牺牲品,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远的不讲,万历皇帝玩这招就不止一次。可不是道听途说,也不是纸上谈兵,而是亲眼所见、亲身感受。光是宫里的太监因为矿税问题,就不知道背了多少次黑锅。轻则去神宫监养老,重了直接咔嚓,人死罪消。 眼下又要玩这招了,而背黑锅的必须也只能是海军总督袁可立。皇帝虽然能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却不得不付出点代价。 只要把海军总督搬到,再把海军搞臭,这一局就算是彻底赢了。受到鼓舞,以后朝臣们还会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势,把皇帝身边为非作歹的奸佞一步步铲除干净,比如李贽、袁应泰之流。 “大理寺的意思呢?”皇帝好像真的无计可施了,又把目光转向了大理寺卿。这个举动让满朝文武全都暗自摇头,还是太年轻了,朝堂斗争经验有点不足,病急乱投医。 大理寺卿高攀龙可是东林党死忠,不会因为一个大理寺卿的位子就转而变成保皇派。眼睁睁看着好友顾宪成兄弟被杀、东林党四分五裂,趁机报仇雪恨倒是很可能。 “臣以为仅凭衣着盔甲不足为凭!”高攀龙的步履非常慢,三步之间仿佛扛着千钧重担,声音也很低沉,甚至有些颤抖。 “高攀龙,你这是何意!” 而他的回答更是出人意料,顿时引发了又一阵嘈杂。最为激动的就要算胡桂芳了,原本以为高攀龙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倒袁立场上,不承想最不该出问题的人反倒出了问题。 如果大理寺卿持相反意见,三堂会审也就指望不上了。没有三堂会审,即便把袁可立抓捕下狱,最终还是要落到锦衣卫手中,效果会大打折扣的。 “胡布政,高某身为大理寺卿,只对事不对人。安南诉状高某听清楚了,仅靠衣着盔甲武器相似无法确定是大明海军。若是有人穿了胡某的衣服,学着胡某的腔调去城外为非作歹,难不成胡某就要成为匪盗?” 面对胡桂芳的怒视高攀龙微微低下了头,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情意欲如何他心知肚明,却无法苟同且深深惋惜。如果这些同僚们能提前向自己透露一些消息该多好,也就不用当着文武百官迫不得已去给皇帝当枪使了。 迫使自己的并不是皇权,也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做为一名士人的本份。自打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小两年时间,不光身份发生了变化,心态也随之改变。 原本看不到的细节现在能看到了,原本无法体会到的难处现在每天都在身体力行并为之愤怒。官场上人浮于事、蝇营狗苟太普遍,每当想起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就有一种想去死的冲动。 反观皇帝的所作所为,说其剑走偏锋不守祖宗法度算轻的,几乎每个举动每个决定都与当下的主流格格不入。但静下心来仔细揣摩,却能发现件件事都对江山社稷有益,不对,应该是对百姓有益。 为了挽救越来越虚弱的大明,皇帝带头节衣缩食消减后宫的大半用度,停了三大殿修建,又拿出内帑去南洋购买大米,喂饱了北方各省的灾民,把肉眼可见的民乱消弭于初始。仅此一项,就让朝廷省下了大量财力和人力。 利用各地皇庄工厂的先发优势,带头号召官督民办。至今已有数十家工厂拔地而起,无论所产何物皆可为入股之人带来丰厚的回报。 表面上各个工厂的股东都是当地的士绅豪强,身后又大多藏着朝廷官员,好像是与民争利。可是经过一年多的仔细调查分析,百姓不光没被夺利,反而因为工厂拿到了不小的实惠。 每座工厂少则百十人,多则上千人,皆来自民间。他们虽不事农桑,却可以按月拿到不菲的薪酬,足够一家五六口人吃喝用度,省着点还能有所积蓄,用来给儿女成家立业。 也就是说一座工厂少则养活五六百人,多了可以让五六千人衣食无忧。换做土地的话,如此规模能顶上村庄和小县城了。 假设一下,如果大明境内有一百座工厂甚至一千座工厂出现,百姓们是否就能摆脱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境遇了呢? 答案好像很乐观,即便不能百分百解决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且不用大规模开荒,不用找寻水源,也不用靠老天爷恩赐。 其实不用假设,睁开眼看看广东的公文就能发现端倪。原本一个耕地面积严重不足、人口又一年比一年多的纳税困难户,随着李贽上任一点点推行新政,情况马上有了好转。 待袁应泰赴任,带着皇帝的旨意开始大刀阔斧把新政铺开,一年之后完全脱胎换骨。虽然粮税依旧没有大起色,商税却翻了好几个跟头。全部换算成银子的话已经可以位列前三了,与一向富庶的江浙平起平坐。 再假设一下,大明沿海的港口不止广州,也不用全部开海,只需把曾经有市舶司的泉州、宁波两处恢复如初,每年至少可以为朝廷多纳几百万两商税。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可以多养一个辽东镇!不用增加任何税赋、不用开垦一亩荒地、不用多征一个劳役,只需朝廷多派几个李贽、袁应泰去福建、江浙,就可顶数十万兵将和边民。 而海军的建立看上去与新政无关,实则骨肉相连。没有海军,东南沿海始终要防备倭寇死灰复燃,每年消耗的银两不比辽东镇少。 没有海军,广州、泉州、宁波就算开了海也不能保证出入安全。如果港口海盗云集,势必影响商路安全,也就没有太多商船愿意前来交易。这么简单的道理,就算没见过大海的人也该能想通。 最主要的是没有海军皇帝就无法抗衡朝臣们的阻力,别说开海,连新政都推行不下去。说皇帝抓军权消弱内阁六部也好,指责皇帝穷兵黩武也罢,都不能掩盖这个事实。 那应不应该转而投入皇帝的阵营呢?高攀龙从来没想过。说实话,他非常非常不喜欢这位皇帝,即便知道其所做之事很有可能让大明重现辉煌,依旧不喜欢。 但不喜欢和分不清对错是两码事,做为掌管刑狱的最高部门,自己这个大理寺卿只能也必须向理不向人。有朝一日保皇派官员包括皇帝触犯了刑律,才能理直气壮的当裁判,否则这个官还有什么意义呢。 “……狡辩,完全是狡辩,想不到堂堂高攀龙也是趋炎附势之辈!”这个假设直接让胡桂芳哑了火,有道是拿贼拿赃、抓奸抓双,仅凭衣着就定罪确实有点说不过去。憋了半天也没想出该如何反击,干脆开始了人身攻击。 (本章完) 321 赝品 “胡布政,高某是何人与此案并无干系,此间乃是朝会,请自重!”当着文武百官被辱骂人品,高攀龙的脸上一阵阵发烫。 但他没有解释也没恼羞成怒,还是就事论事,并隐晦的提醒对方注意朝会纪律,别因小失大被皇帝抓到把柄,不等搬倒袁可立就先锒铛入狱了。 “……陛下,臣还有人证物证,请准许安南使节当面呈献!” 官风清廉并不一定意味着不懂人情世故,恰恰相反,如果能在不短的仕途中既维护了个人名声又不被同僚嫉恨还可以步步高升,应该比大多数官员更懂得进退。 听了高攀龙的回答,胡桂芳的情绪马上有所收敛,伸手正了正乌纱帽,又理了理胡须,再次直面皇帝的方向提出了新请求。 今日在朝会上突然发难并不是临时起意,该做的准备已经事无巨细,其中就包括皇帝撒泼打滚耍赖不承认的应对之策。仅凭衣着打扮无法确定身份是吧,那好,咱还有人证和物证,敢不敢当面对质! “王安!” “奴婢在……” “亲率锦衣卫与六部尚书一起去把安南使节及其所携之物一丝不差的带到朕面前,任何人不得与其交谈盘查!” “奴婢遵旨……诸位尚书,请跟老奴来吧。” 王安领旨下了丹陛,冲着六部尚书一抱拳,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六位大明顶尖高官不管乐意不乐意也得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心里怎么想不得而知,但今日之事的结果已经有了答案,四个字,凶多吉少。 皇帝既然敢当着满朝文武一丝包庇的意思都不表露,那袁可立与胡桂芳之间必须得有一个人彻底倒台。到底是谁呢?就看安南使节的人证物证是否辩无可辩了。 长话短说,安南使节一共三人,一正两副,其中一位副使当天就在清化城,不光看到了黑衣人,还与其亲口讲过话。 同时还携带着三件物证,一件是乌龟壳般的半身盔甲,一件是三尺多长的火铳,最后一件最能说明问题,居然是个铜制腰牌,上书海军陆战卫千户及其名字。 “张然,带六部尚书去养心殿、御马监,取同样的盔甲、火铳和腰牌存样过来!”仔细听完了安南使节的哭诉,又亲眼看过了三件物证,皇帝依旧没表态,而是再次让六部尚书当跑腿的。 虽然这两个地方距离奉天门不太远,步行来回也得小半个时辰。六位尚书自然不敢迈着方步溜达,赶上张然又是位天天和勇士营操练的带刀内侍,迈开大步必须得小跑着才能赶上。 待返回奉天门前时,六位尚书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连发髻都乱了。总算是把一件半身盔甲、一支火铳、一块海军千户腰牌安全护送到位,端端正正摆在丹陛之下,与安南使节的物证并排。 “内阁大学士与六部九卿,魏国公、定国公、英国公、成国公,司礼监掌印王安,代百官上前比对,孰对孰错自有公论。” 皇帝并没走近查看,而是轻轻挥了挥手,点了品阶最高的几位文官和勋贵出班。这个安排绝对公平公正,不偏不倚,名单里包含了各方势力,谁也无法左右其他人。 “回禀陛下,臣等四人已仔细勘对过,安南使节所呈证物与我朝海军装备形似而神不同,更无工匠签押和编号。”四位国公爵位最高,自然要先看,也要先发表看法。 “回禀陛下,臣等已勘验完毕,虽不明就里,仅凭肉眼也可分辨真伪。安南使节呈献证物做工粗糙、质地拙劣,与我朝出产谬之千里。” 然后就是内阁大学士与六部九卿,他们虽然不太懂盔甲武器却看得最仔细也最慢,好半天才有了统一意见,由内阁首辅叶向高代表发言。 “张然,你去向百官说明区别!” 看着有人释然有人忧愁的场面,洪涛还不打算收场。好不容易挖的坑,虽然跳进来的人并不如意,也得充分利用一下好好抽抽某些人脸,别次次跌倒次次不长教训。 “奴婢不才,奉万岁爷旨意为百官讲解,诸位要听清,尤其是胡布政,以后万万不要再被外人哄弄喽。” 和一向老成持重的王安比起来,御马监掌印张然就要嚣张多了,连走路姿势也有点欠揍的样子,对文武百官更是缺乏敬意,甚至当面对胡桂芳揶揄起来。 但此时已经没人顾得上和他计较了,连同近前比对过的官员,包括胡桂芳在内,全都凝神屏息想听听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能不能推翻安南使节的指控。 “先说这件半身甲,此物乃万岁爷的神来之笔,以百炼精钢垫底,用万石巨锤一次压制而成,分为前后两片,由精钢铰链连接,轻薄而劲弩不可透。这件就差远了,质地粗糙厚重,虽经打磨却可见明显捶打痕迹。 再说这支火铳,啧啧啧……奴婢都为它汗颜,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劣等货色,也敢冒充我大明精锐利器。此铳若是能连发十次不炸裂,张某愿意吃下肚去!不讲也罢。 最可笑的就要数此张腰牌了!万岁爷所建海军乃国之重器,千户一职仅仅七八位,怎能佩戴如此低劣之物。 请看,真正的海军腰牌与盔甲一样,是由万岁爷钦点的合金铜用精钢为模一次压铸出来的,无论字体还是纹饰,皆栩栩如生。说句托大的话,就算把宫里的能工巧匠全找来,也无法仿制的一模一样,只能用来蒙骗外人。 诸位有所不知,凡是海军佩戴盔甲、武器、腰牌,上面都有工匠印记和工厂编号,以便事后追查。安南使节呈献的证物不仅做工粗糙,也不带任何印记和编号,绝非海军之物!” 不过张然有一点比王安占优,那就是嗓门大。不知道是常年习武中气足还是天生来的,用尽全力之后把礼部和司礼监负责在朝会上宣唱的人都给比下去了,字字铿锵、句句绕梁。 (本章完) 322 再胜一局 “刑部、兵部,朕会在散朝之后拟旨,着你二人即可前往天津卫海军都督府当场验查其盔甲火铳腰牌样式,详细写明交与内阁。胡桂芳,你还有什么可讲的了?” 但张然的讲解并没引来满朝文武的交头接耳,反而让几百人全陷入了沉默。事实胜于雄辩,简简单单的比对就让真相大白了。安南使节带来的证物全是假的,和大明海军的装备有天壤之别。 没有了证物,人证也就显得更加苍白无力了。啥看着像、说话像都是无稽之谈,就如高攀龙所言,总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判朝廷重臣有罪。 如果能这样,那转天皇帝就能找来一大堆太监,口口声声说某位官员私下有谋反言论,不出一旬朝堂上就剩不下几个人了。 很显然,这次有预谋的逼宫行动又没成功,那接下来就该轮到皇帝出招了。按照这位的一贯作风,胡桂芳肯定得倒霉,而参与了这件事的官员们也没好果子吃。 有道是兔死狐悲,眼看着又会有一批同僚要远离朝堂甚至获罪被杀,除非有极深的个人恩怨,无论是否参与其中都不免在心中泛起一股悲凉。 “臣知罪……可臣仍有一事不明!”胡桂芳此时尽显本性,面对充分的证据没有再进行辩驳,也不祈求皇帝法外开恩。错了就是错了,直面相应的惩罚。不过该问清楚的依旧要问,不为消罪只为心里弄个明白。 “说吧,朕亲自与你解答。”眼看着一位大臣掉入自己挖的坑里摔了个半死,洪涛却没有一丝的喜悦。 没错,胡桂芳在新政问题上是站在了对立面上,可他也是大明朝为数不多还算尽职尽责的官员。把这样的人搞下去,对自己和大明并没有半点好处。 只可惜明知道是双输也得硬着头皮去做,规矩就是规矩,即便是皇帝也得遵守,否则第一个受到波及的就是新政。 “臣在广东多年,从未听闻南洋中有如此规模海匪出没。自打陛下的海军出现,广东和福建沿海的小股海匪近乎绝迹,这几千海匪又是从何而来?为何要冒充我大明海军?” 还真是倔强,已经输得光溜溜的胡桂芳还不死心,明知道多说无益,只会让皇帝更加反感,依旧在想方设法把海匪往海军身上引。 “安南使节在诉状里不是说了,海匪自称起于倭寇。朕不曾见识过真正的倭寇,却看过此类记载。如若他们没有四散,而是齐聚南洋某处暗中蛰伏,这几十年下来想必数量不会太少。 诸位臣工,今日之事虽是诬告,也给朕乃至朝廷敲响了警钟。东南倭患虽已多年不曾复发,却不可轻心大意,料敌于前很有必要。 但朕不想效仿前朝在沿海布满卫所,靡费国力且不得要点。海军的建立已经证明了清除海患最有效的办法不是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出击,要以海制海。 这次安南都城遭遇海匪劫掠,就是对朕和众臣工的警示。如果再不加以重视,说不定哪天也会有几千海匪登陆对京城发起突袭。 大明虽然比安南兵多将广,可大明沿海更是长了数倍不止。京城有重兵保护,杭州、宁波、福州、泉州、广州也都有吗? 安南使节以赝品攀咬大明海军,妄图祸水北引、心怀不轨,交由锦衣卫押解广东。安南黎朝多年不朝不贡不敬宗主,来而不往非礼也,从不征之国剔除。 胡桂芳先交与大理寺看押,是否存在内外勾结污蔑朝臣,交由三法司共同审理,尽快给朕答复。散朝之后,六部九卿到慈宁宫,再把海军的事情议一议。” 朝会开到此时再拖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洪涛站起身背着手走到丹陛前面,以兼听兼信、公正严明的姿态做出了最终结论。 胡桂芳肯定罪不可恕,还有谁积极参与了让三法司去查,肯定不会一个没有,该把谁交出去顶罪看着办。反正不管把谁交出去都将对文官集团造成很大影响,之后再有类似的事情怕是就不太容易再往一起凑了,所谓杀人诛心也。 做为始作俑者,安南使节和黎氏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伱们敢拿着假货诬告大明海军,试图挑拨大明朝廷动荡,良心大大的坏了。 大明虽然目前没有能力讨伐,却可以改变之前的态度,不再把安南做为关系紧密的藩属国了,连名义上的都不承认。从今往后该打打该攻攻,双方谁也别惯着谁。 除了对涉事人员进行处置之外,由此事引发的思考也不能少。海上巨寇已经有能力大举入侵安南破国毁城了,做为邻居大明岂能熟视无睹。 最好的防御办法就是加强海军建设,海军就是借海匪袭击天津卫为由建立的,有道是一事不劳二主,眼下再把海匪拿出来用用也很合理,有始有终嘛。 虽然这场文官集团与皇帝的交锋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造成的余波却不比谋反案小太多。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先后有二十多位京官和外官上疏请辞,理由五花八门。 皇帝一句挽留的话也没说,痛痛快快全给批了。看似是正常的新老交替,但仔细想一想好像又有蹊跷。这些主动辞职的官员基本全是朝中各派系的中坚力量,没几个是体弱多病和年老体衰的。 没错,实际上他们都是收到了来自内阁与司礼监的暗示,才不得不上疏请辞的。如果不辞职,等待他们的就是锦衣卫的诏狱。 虽然关在刑部大牢里的胡桂芳并没有出卖同僚,可在东厂和锦衣卫的秘密调查报告里,这些官员全都榜上有名。 只不过皇帝这次没有再用杀鸡儆猴的方式来立威,而是采取了更为温和的态度,但效果比雷霆手段一点也不差。 经此一事,原本就遭受了重创的东林党、浙党、齐党、楚党等主要派系又一次雪上加霜,全都处于群龙无首且四面楚歌的状态。再加上中立派和保皇派官员的重点排挤,树倒猢狲散已经成了定局。 (本章完) 323 新政开始了 而大获全胜的皇帝也没就此收手,连着召开了五次御前会议,在八月中旬连下了两道圣旨。 以广东、福建两省为特区全面推行新政,大力推广马铃薯、甘蔗、橡胶树、可可树种植,鼓励官督民办建厂。把番薯、番麦纳入粮税征收范畴,以四比一的比例代替稻米和大麦交税。 开放广州和福州两个港口,恢复市舶司,接纳南洋和西洋商船前来贸易,允许两地民间船只出洋贸易。 用三年时间裁撤半数漕运衙门和船只,转而以海运代替运河漕运。新的海运总督由海军总督兼任,暂定广州、福州、宁波、威海四个港口为转运集结点。 当这两道圣旨传到了广东和福建,沿海的很多州府都像过节一般鞭炮声彻夜响个不停,城里的大部分酒肆全都人满为患。 除了庆贺海禁解除之外,有意愿第一批出海的商人们还得凑在一起商量商量该去什么地方造船买船、准备什么样的货物、雇佣哪些船老大、南洋何处有熟人。 有高兴的自然就有发愁的,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皇帝的两项新政内容虽然不一样,但针对性都很强,商人、工匠、农户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官僚士绅则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以前有海禁政策挡着,大部分人无法出海贸易,只有他们可以通过钱权交易明着搞走私,一个铜板的税也不用缴纳,甚至不用掏本钱,躺在家里就把银子赚了回来。 现在不光无法垄断市场了,还要交税,从躺着赚钱到跑着还不一定能赚到钱,变化太大了,真有能力继续在这一行里干下去的寥寥无几。 另外允许农户们用番薯和番麦折抵税粮,对本地的士绅家族也有不小的损失。他们依靠免税的优势兼并了大量农田,再租给农户耕种,同样是躺着赚钱。 一旦农户们可以开荒播种新作物了,对他们的依赖立刻就会降低,会流失一部分佃户。家中的田亩没有足够人手耕种,还不能撂荒,只有降低租子挽留佃户。里外全是支出,有多难受可想而知。 第二波受到伤害的就是运河沿岸的官员家族,主要以南直隶、浙江、山东、北直隶最多。这些家族世代以运河为摇钱树,靠漕运吃朝廷拨款为生。眼下皇帝一刀下来直接砍掉了一半的漕运份额,就和砍掉了他们的双腿一样痛彻心扉。 可是不管怎么疼、怎么不情愿,新政的落实都无法阻挡。有李贽、袁应泰、李如梅坐镇广州,谁敢公开与新政作对就等于自杀。当地官员士绅又不是没试过,连左布政使胡桂芳都试进了大牢,想从官面上做手脚已经不可能了。 暗着来吧,更不敢了。黑帆船就驻扎在伶仃洋口,谁要是觉得自己比纵横广东福建沿海多年的海盗厉害,出去和黑帆船叫板,保证没人拦着。 海上不像陆地,还有官府可以讲理,别说不敢明着来,只要让黑帆船怀疑谁从中作梗了,除非永远别出海,否则出去就回不来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南直隶的保守势力确实很强大,可面对皇帝的新政同样束手无策。人家根本就不和你接触,直接减少了运河漕运配给,就近从四个港口装上大海船直达天津卫了。 别看都是水军,能在运河里称王称霸的槽丁到了大海上还不如乌龟好用,能不能找到海军船队都是问题,大概率会去了回不来,成为史上最憋屈的海盗。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家里偷偷弄个袁可立的小纸人,隔三差五的做法念咒,巴望着大海天天波涛汹涌,一股脑把海军船队全淹没,逼着皇帝不得不把漕运的份额再还回来。 不过但凡脑子里不全是水的人都不会对诅咒抱太大希望,海军已经成立五年了,不能说一艘船没倾覆过,但大海好像对袁可立特别照顾,始终就没发过威。 人家不光跑到了日本沿岸替皇帝出气,还远航安南把王宫都给抢了。这不,海军的第二座造船厂已经在松江府建成了,听说要造的海船更大更结实。 啥?安南王宫是南海巨寇冒充大明海军抢的?但凡有这种念头的都不配进士这个称号,更不配在朝廷里任职。 这是明摆着的事儿,抢安南王宫的就是袁可立和海军,肯定也是皇帝首肯的。胡桂芳之所以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是事实不成立,而是无法证明,又急于弹劾才中了圈套。 俗话说的好,赌场无父子,愿赌服输。其实在官场上也一样。心里明白归明白,挑明了就必须有证据,或者有不讲理的权力。 两样都没有只能忍着,哪怕皇帝私下里亲口承认了安南国是他派兵抢的,转头到了朝堂上马上不承认,依旧是清白的。 当然了,皇帝这么做也是有副作用的,至少在人品上让文武百官所不齿,以后再与之相处时无论如何心里都会提高警惕,缺少了信任感。 可话又说回来了,皇帝需要这份人品和信任吗?有用吗?在官场上从古至今真正有用的只有两个东西,权力和利益。什么仁义礼智信,无非就是获取支持和认同的方式,最终目的依旧是权力和利益,疏通同归。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银子飞了,谁又能坦然面对呢?必须不能,但这次官员们没再贸然和皇帝玩对抗,而是换了一招,或者说向勋贵武将们学了一招,打不过就加入。 在这两年时间里,皇位之所以越坐越稳,掌控锦衣卫和海军肯定算主要因素,但还有个次要因素也不得不提,那就是勋贵武将们的态度转变。 在万历朝,文官集团占据着主导地位,勋贵武将们被压得喘不过气。而皇帝不管不顾缩在后宫躺平,更加剧了这种态势,以至于勋贵武将不得不以文官集团马首是瞻。 可是自打景阳皇帝登基,经过一连串的出奇制胜,不仅打击了文官集团的气焰,加强了皇权,还让勋贵武将们看到了翻身的希望。 (本章完) 324 产能不足 真正实现希望的契机来临是在景阳五年,发生了两件大事。皇帝以皇庄工厂入股搞官督民办,太皇太后的侄子武清伯李铭诚带头相应,暗中联络了一大批勋贵武将在广平府邯郸、汉中府南郑、凉州卫建窑炼焦炼铁。 两年间,这几座焦炭厂和炼铁厂为参股各家带来了丰厚的回报,去年又在北直隶和山东建了几座煤矿和石灰窑,同样是供不应求。 只有山西延长和鄜县三口采油井还不见动静,但司礼监掌印王安传话过来,皇帝说别急,再过两三年油井就会变成银矿,把所有炼焦药、炼铁厂、煤矿和石灰窑加起来也难望其项背。 有了皇帝变着法的带大家赚钱,还把一直压在头上的文官集团打了下去,不管是为了利益还是出于感恩,大部分勋贵武将此时此刻都会站在皇帝一边,成了不动声色的保皇派。 即便有人因为家中产业受到新政影响无以为继,也只能怪自己当初眼光短,没跟着皇帝入股新工厂。然后赶紧托人找机会削尖了脑袋往新项目里钻,啥起兵谋逆最好别提,谁提出来就先把谁告发,皇帝一高兴保不齐就赏个大工厂可以入股了呢。 勋贵武将的变化文官们看在眼中,一开始并没太往心里去,但当前路不通之时回头望望身后,立马发现了新大陆。既然垄断漕运、海上走私和兼并土地都不再是赚钱的好买卖了,那何不学着勋贵武将们转行玩工厂呢? 其实不光勋贵武将们把工厂玩得红红火火,在文官集团内部也有一部分官员捷足先登,甚至更早就进入了经营工厂的序列。 说起来皇帝并没偏心眼,最早提出官督民办时也是先和文官们商量的,且提供的项目要比勋贵们多。只可惜总把是钱财如粪土挂在嘴边的清流们并没真当回事,除了极少数之外全都看着能赚大钱的机会从眼前溜了过去。 不过只要想干什么时候都不迟。论影响力,文官依旧是这个时代的主流群体;论头脑,最次的也是举人出身,不敢说学富五车也得满腹经纶。 论实力,大部分官员不管是京官还是外放,谁不是家财万贯啊;论人脉那就更不要提了,同僚同科、门生故旧、亲朋好友,随便拿出一个来不是名士大儒就是绅士豪强,真没几个怂的。 实际上不管做什么生意,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本钱、人脉、头脑三位一体。走私如此、种地如此、开工厂更是如此。 皇帝不是提倡新政嘛,得嘞,我们不反对了还不成,咱都去干工厂,哪个赚钱就干哪个,看谁能比得过!到时候大把大把赚钱的依旧是这波人,吃糠咽菜的也依旧是那波人。没辙,历朝历代都这样,别问,这就是命! 可是新工厂还没建起来呢,徐光启和王徵却打起了退堂鼓,非常郑重的上疏皇帝,如果不能下旨制止朝臣们想尽办法购买机械厂的产品,他们俩就只能请辞了。 文官们响应皇帝号召积极参与官督民办建厂活动,与海河机械厂有什么关系呢?看上去是没有必然联系,可实际上却密不可分。 工厂,无论产品是马车、琉璃器还是白糖、甘蔗酒,都与传统的小农经济私人作坊有所不同,对手工艺的要求有所降低,对机械设备的需求与日俱增。 想降低生产成本、提高生产效率,就得使用更先进的设备,光靠手艺好已经没用了。你手艺好,打造一副精钢车轴需要5天。换成徒弟,学会了使用水力锻锤,咣咣咣2天就出来一根,在实际使用中效果都差不多。 做为经营者是该多雇佣手艺好、工钱贵的大匠,还是多花钱买一套锻锤回去,雇几个手艺一般、工钱低的学徒呢?应该是一目了然的。 这样一来建厂的条件除了获得皇帝许可之外,最关键的并不是选址和基建,而是相应的设备和配套的操作技术。没有设备和受过培训的工匠,厂房盖成紫禁城也得赔钱。 皇帝的许可比较容易获得,只要付出一成干股,再符合建厂规划即可。但设备和培训工匠就有点麻烦了,目前在大明能干这个事儿的只有两个地方,海河机械厂和永定河铸造厂。 往常谁也不怎么关注这两个整日冒着黑烟、气味刺鼻、噪声隆隆的地方,现在突然要用上了,才发现临上轿现扎耳朵眼有点不赶趟。 由于订单突然增多,超出了两座工厂的产能,生产设备还容易点,大不了加班加点,可培训操作人员就没法速成了,该多少天必须多少天,否则一个操作失误就有可能造成人员伤亡。 一听说得排到明年甚至后年去,一向眼高于顶自尊心变态多的士大夫们立马不乐意了。他们才不管什么操作流程、安全制度呢,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念头就是关系不到位。 说起来也怪,大明上上下下万万人不止,喊廉洁奉公、严惩贪腐最多的就是官员,可是搞权钱交易,玩吃拿卡要最最顺手的也是官员,还都是同一批人。如果不是嘴上喊的瞎话,那就是心里真有病,精神分裂。 但没有皇帝手谕和厂区腰牌,别说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员,就连司礼监秉笔和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能随意出入这些工厂。连人都见不到,该怎么拉关系送银子走后门呢? 真不用担心,大明官员除了吹嘘遛马官场倾轧技能与日俱增,连吟诗作对的老本行都赶不上唐宋士大夫,更不会定国安邦,却人人熟稔钱权交易的各种套路。 进不去工厂照样可以找到人,然后做为机械厂、铸造厂和炼钢厂的主管官员,徐光启和王徵立马就被朝中同僚们的各种关爱和问候给层层包围了。 两人是受宠若惊,进入仕途这么多年,还没眼下几天见过的笑脸多,听过的恭维爽,收到的礼物多。人,没有不爱听赞扬、不对金银珠宝名人字画动心、不喜欢山珍海味的。 在面对这些诱惑时有些人克制不住本性,用手中的公权做筹码交换,就叫贪污腐败。能咬牙克制住,想伸手不敢伸,或者想办法脱身眼不见为净的,都可以叫清廉。 (本章完) 325 有实有虚 徐光启和王徵恰恰属于后者,在短暂的惊喜和享受过后立刻就感觉到遍体生寒,总觉得后背有一张胖乎乎的脸和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看到手下最得力的两位官员被逼的要辞职,洪涛不仅不发愁还挺高兴,拿着奏本哼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头也不回的向太液池走去。 “快去取鱼竿、通知当值的蹴鞠队去湖边护卫!万岁爷……慢点走,更衣!”见状王承恩一边小跑着追赶皇帝的步伐,一边低声吩咐随行小太监准备钓鱼工具、布置安全工作。 现在他已经是半个大内总管了,与王安一内一外撑起了后宫的所有工作。在大部分时间里皇帝的任何表情、小动作,都能被他准确解读。 钓鱼,是皇帝的最爱,发愁的时候要钓、高兴的时候要钓、太闲在了依旧要钓。这次很明显不是发愁,更不是闲得蛋疼,从步伐节奏里就能感觉到心情愉悦。 当然了,有高兴的就得有倒霉的,此时太液池里的鱼儿们就得自求多福了。皇帝不光精通政务,论起玩乐也是一等一的厉害。后宫里这么多人,从来没见过钓鱼如此轻松的。啥时候想钓啥时候有鱼上钩,好像也是鱼儿的皇帝。 “再准备些下酒菜,把徐光启和王徵叫来陪朕一起磨磨性子!”洪涛确实很高兴,这么多年的布局终于有了明显效果,还比预计中的还要早几年。 官督民办,听上去是官员们逼迫皇帝放弃与民争利,不得不采取的折中之举。实则是给大明官僚资本,包括士绅豪强挖的一个大坑。不管是谁,也不管是什么阶级或者思想学派,只要掉下去就绝无爬上来的可能。 有人可能看到了第一步,用各种工厂来转移官僚资本的注意力,给他们找到一条可以代替垄断沿海走私、漕运的活路,让新政推行的阻力更小一些。 也可能看到了第二步,利用闲置在士绅豪强家里的海量白银储备,为一部分失去了土地的流民、灾民、佃户谋得一份差事。只要这些人能有口吃喝、有个屋顶遮风挡雨,大明的江山社稷就稳如泰山。 但他们绝看不到第三步、第四步!只要把银子主动拿出来投入工厂,除了能拿到利润,还会推动经济体制从实物向货币快速转换,一步步摧毁以小农经济为主体的旧模式。 工厂开的越大、利润赚的越多,这种趋势越明显,速度越快,还是不可逆的。到时候不管是谁,哪怕始作俑者皇帝,也无力让其倒退半步。谁敢挡在前面谁就会被碾压成齑粉,啥也剩不下。 后世里有个姓马的不是说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谁能改变明朝的经济基础,谁就能改变明朝的政治、法律、哲学甚至艺术思想。 到时候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打着各种名义向下一代传播新的知识和思想了,经济基础导致的社会变革自然而然会补上这一课,同样也是谁也拦不住更阻止不了的。 不过有一个人能在整个转变过程中对每个环节的快慢进行微调,而这个人就是自己! 换句话讲,只要让大明进入到这条通道,自己就是唯一的掌舵者。想快就快、想慢则慢,任何人都无法左右,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神了,必须值得高兴高兴。 “恭喜二位,大明复兴之路今日由你们的脚下开始了。来,自己满上……喝完了朕就把解决办法讲出来,谁喝的快先告诉谁!” 不过想把大明的官僚士绅都拉进大坑,光靠自己还不太够用,必须得有帮手。被御马监内侍领进西苑的这两位大明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和主事,就是最好的执行者。 徐光启年岁比较大,性格更沉稳些,没急于表态,端起酒壶倒了一杯。皇宫里都是各地上贡的好酒,这一坛就是窖藏多年的金华酒,不喝白不喝。 “陛下,机械厂已经不堪重负,臣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但王徵年轻气盛,肚子里装不了太多委屈,一边倒酒一边诉苦。机械厂的产能已经被拉到了最高,却仍是供不应求。而官督民办又是皇帝倡导新政中的一部分,不能不予配合,确实左右为难。 “朕可曾说过机械厂必须满足各地工厂的采购?” 对于这种脑子里只有一根弦的理科男洪涛就不乱逗了,说话太绕他们听不懂,半点斗智斗勇的乐趣都没有,反倒是一种折磨。喝了一大口之后放下酒碗,开始聊正事儿。 “可若是耽误了陛下的新政,岂不误了大事?”王徵有点发懵,难道说自己顾全大局反倒错了?大力推广新政的是你,站在一边说风凉话的也是你,还有没有天理了! “良甫,伱与子先虽在朝堂却不通朝政,不要学着他们那样擅自揣摩上意,朕也从未要求过你们未卜先知。朝堂争斗拼的是势,讲究通晓人情世故、洞察人心。但无论势力多大,人死政息,什么也不会留下,此乃务虚。 开矿办厂讲究的是真材实料、分毫不差,有功夫琢磨人心不如多想想如何让锻锤更大、让炉火更旺、让车刀更锋利。即便一代人没了,图纸依旧还是图纸,机器也还是机器,换谁来都是一样的运作。此乃务实,朕称之为实业。 想让泱泱大国蒸蒸日上,光靠实业会辨不清方向,全都务虚则寸步难行,虚实之间是相辅相成的。你等做的是实业,讲究一是一、二是二,来不得半点虚假,何来揣摩上意之需? 记住朕的忠告,远离朝堂政治,专心钻研技术,争取把海河机械厂做成百年不倒的招牌。想做到这一点其实很容易,就四个字,实事求是!只要做到了这四个字,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是安全的!” 徐光启和王徵为什么会上疏诉苦洪涛心里很清楚,不光他们俩,包括李之藻、赵士祯、王家桢、熊三拔、毕懋康,还有掌管碱厂的郭家、负责流光斋的王家等等一大批工程技术人员,全都在东厂和壁虎的严密监控之中。 不敢说每天放几个屁都记录在案,反正吃啥喝啥说了啥,与谁有仇与谁有恩,见了什么人写了什么字,必须都定期归档有据可查。 (本章完) 326 湖边上课 洪涛不是纯粹的实业救国主义者,正相反,他认为一个国家想要强大,体制和规则的建立是最重要的,且没有一定之规,在什么环境里、条件下、时代中,就要顺势而为不能教条。 可是不管处在什么状况中,积极发展实业都是他打击对手、巩固基础、推动改变,最顺手也是最拿手的武器,没有之一。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他对工程技术人员的重视程度要比政客高出不止一个重量级。人世间从来不缺治世能臣、乱世枭雄、传世英雄,只要时势造允许,这些人会像狗尿苔一般从各处冒出来。 但有天赋的研究技术型人才却少之又少,每一个都是宝。玩政治耍手腕推动不了人类进步,真正能在黑暗中奋不顾身摸索,为后人探明前行道路的只有他们。 不过这些人有个通病,严重缺乏人玩人的天赋,在政治上通常比较幼稚单纯。这可能也是大自然的公平性,在一方面给足了天赋点,其它方面必然会欠缺一些。 为了弥补这些缺陷,严密监控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就成了行之有效的保护措施。防止他们因为各种原因陷入残酷的政治斗争还不自知,最后不得不被自己清除掉,岂不可惜。 这次的焦头烂额就是庸人自扰之的结果,也再次证明了监控手段的必须性和正确性。那些绞尽脑汁采用各种手段软硬兼施向机械厂施压的官员,肯定想早日买到需要的设备,可趁机搅局的念头也不能说没有。 他们无法直接插手机械厂的经营和管理,却可以接触到同朝为官的徐光启和王徵。如果能把这两位拉下水,除了可解燃眉之急外,将来还会成为对付皇帝的杀手锏。 其实同样受到影响的还有王之桢、李之藻、郭家、王家、甚至袁可立。但其他人一是压力不太高,二是抗压能力比较强,都没中圈套,只有他们两个处在旋涡中心有些乱了方寸。 “臣也是好意,不承想倒给陛下添了麻烦。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罪不可恕!”王徵还端着酒杯愣愣琢磨皇帝的话中含义呢,徐光启倒是先听明白了。合算着急上火了两个多月,到头来不光没帮上忙反倒添了乱。 想一想皇帝的话,确实有道理。从机械厂建设开始,皇帝从来也没提过大力支持新政之类的要求,反而多次强调要把生产和研发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不能为了产量、利润而忽视了继续琢磨技术进步。 自己和王徵之所以担惊受累最终还不落好,完全就是想的太多了,总惦记着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想方设法的解决朝廷的燃眉之急。 可实际上由于站的高度不同,所处位置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瞎着急了半天啥忙也没帮上,还把厂里上上下下的工匠累得不善。 “……臣……臣还是不明白,难道不该让大明的工厂越来越多吗?” 见到老师都心甘情愿请罪了,王徵也不得不跟着跪下,可依旧没想通到底错在了什么地方,哪怕马上要杀头也得死个明白啊。 “任何事情都不能简单的用多少来衡量,过犹不及也。朕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拿马车厂来说吧。四轮马车装载量大、行驶平稳、结构坚固、容易维修。但由于产量小所以价格比较贵,很多有需求的农户或者商人现在还买不起。 假如多建一些马车厂,全部使用海河机械厂的标准制造部件,产量大了价格自然要慢慢降低,很多人就能买得起了。不管是用来拉人还是装货都能事半功倍,肯定对大明百姓有利,没错吧?” 这时两名小太监提着鱼竿、水桶,扛着遮阳伞、躺椅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洪涛一边收拾钓具一边讲课。为啥喜欢钓鱼呢?强迫自己放慢节奏就是其中一个因素。 在自然水域里钓鱼,除了慢还是慢。水中的鱼儿不听话,想快也快不起来,迫使钓鱼人的心态也不得不跟着停一停。此时最适合思考问题,也适合讨论一些大问题,心平气和嘛。 “还能让军队粮草运输更加方便,有了陛下开创的弓子板,很多马车无法通过的道路现在也成了坦途。简简单单的几层钢片却有如此大功效,真神技也!” 别看王徵的政治头脑不咋地,称赞人的本事却不小,只要是他觉得有用的东西,每次见面都不吝啬赞美之词,且次次发自内心。 “但你们想过没有,当马车生产太多卖不出去时咋办?百姓和军队总有购买的极限,不可能每家每户买好几辆,也不可能每个士兵都坐着马车赶路。 到时候马车工厂该怎么办?继续生产没人购买,不生产工匠和股东们就赚不到钱,机器设备全要扔在那里等着生锈。 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马车厂,还有为马车厂提供配件和原材料的机械厂、铸造厂、炼铁厂、焦炭窑、木材厂等等一连串的工厂。而这些工厂又会影响到相关的一连串工厂和作坊,王主事可有应对之策?” 只可惜在洪涛眼里任何溢美之词都不如放屁,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一个跳出了生死轮回的人,除了自己的想法之外什么都不会在乎。 哦对,还在乎渔获。今天的气温有点高气压有点低,鱼儿的食欲不太旺盛,连扔了好几杆都没上鱼。这让洪涛显摆钓技的企图落空了,比海河机械厂失火还郁闷。 然后王徵就被点名了,让一边的王承恩暗自为其捏了把汗。在皇帝钓鱼受挫时,谁被提问基本都没好果子吃。除非能回答出标准答案,否则最少也得被奚落半个时辰。 “这……”王徵肯定是回答不出来的,甚至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的潜意识里,世间的好东西从来都是供不应求的,怎么可能卖不出去呢? “竭泽而渔也!”倒是徐光启听出点眉目,虽然也说不清全套理论,却能从古人的总结中找到相似的答案。 (本章完) 327 锦囊妙计 “嗳,还是你师父厉害,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推广新政没错,多建工厂也没错,但不能谁想建就建,必须要有规划。 看到什么东西挣钱就一窝蜂扑上去玩命生产,其结果肯定和子先说的一样,竭泽而渔。到时候水里没鱼了,谁手里渔网多谁赔的狠。 有人可能会说,投资建厂全是用士绅豪强的银子,反正他们也不会把银子拿出来分给百姓,更不会交与朝廷,不如用在建厂上面,多少还能让百姓和朝廷受点实惠。 表面上看是这样,百姓和朝廷也确实会在短期内得到好处。但从长远来看,不光没好处还害处多多。首先就是浪费,无论开什么工厂都要消耗资源,也就是树木、煤炭、铁矿、铜矿、水等等。 它们除了是上天的恩赐之外还有一个属性,无法在短时间内再生。树木砍了至少要等十年甚至几十年之后才会再长大成材;煤铁铜矿挖了之后,怕是几辈子之后也生不出来了。 如果在我们这一代里把无法再生的资源都耗费光了,下一代、下下代该用什么呢?所以为了我们的后代,必须不能随意挥霍。 就拿建造工厂来讲,朝廷提前规划好工厂的数量和种类并不是不能完成的工作。朝臣们多废废脑子是本职工作,换来的却是细水长流和稳步发展,怎么算都不亏。 但朕无法强迫朝臣们做这项工作,牛不喝水强按头没用,但有办法让他们的工厂建不成或者必须按照朕的规划去建,关键就是你们的机械厂和铸造厂。 放眼大明,能生产车床、钻床、锻锤设备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而做为工部官员,你们也有责任去参与制定工厂的规划。 但为了不因此引发朝中再次发生争斗,这个工作只能先在暗中进行,比如用产量和培训进度,放缓一些工厂的筹建速度,缩短另一些工厂的投产周期。 朕说句心里话,这些工作本来该由朕出面承担责任,但朕肩上的担子有些重,容易顾此失彼,所以不得不给伱们两位分担一些,还不许推辞。 做好思想准备,在今后的好几年时间里,你们师徒二人可能都是众矢之,无时无刻不被同僚诽谤弹劾,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好消息是同样倒霉的不止你们,李之藻、赵士祯等人很快也会步后尘。而李贽、袁可立、袁应泰等人早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其实洪涛早就知道机械厂的情况,只需和叶向高打个招呼,再让王安私底下走访一些官员做出暗示,徐光启和王徵的压力就会去掉七八成。 但始终没去做,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苦苦支撑不吱声也不表态,直到无法忍受提出了请辞要求才召入后宫耳提面授,是不是有点晚了? 怎么说呢,按照洪涛的理论一点都不晚。他崇尚挫折教育,认为不管是谁,想成功之间必须遭受折磨,越是痛彻心扉,越锻炼意志和品格,也记得越深刻。 万一扛不住被压垮了咋办?两个字,取舍。这种考验不光是对属下的检验,也是对自己的锻炼。能通过的才是有用之才,通不过则说明人格缺陷太严重,即便天赋再好不能重用。 将来的摊子会越铺越大,他们都必须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自己没精力、没能力再事事躬亲了。和眼下的考验相比,以后的压力会更大、局面会更惊险,过不了这一关的只能放弃了。 “……臣愿效仿李总督袁总督,为陛下为新政肝脑涂地!”话已至此,王徵就算再一根筋也该听出点意思了。正好手里还端着酒碗没放,一仰头先喝光,再行稽首礼表明态度。 李贽和袁可立这两位在朝中已经是新政的代名词了,虽然褒贬不一却名噪一时,不出大意外的话,将来在史书上肯定也得有浓重的笔墨。一想起能和这两位封疆大吏平起平坐,年轻的心中必然是憧憬大于惶恐的。 “陛下是否还有锦囊妙计可供微臣仔细参详?”徐光启也听明白了,但没这么激动。 关于自身命运他早就看明白了,就算皇帝不说也只能像李贽那样一往无前,根本没退路了。所以此刻表态并不关键,接下来该如何去做才重要。按照以往的经验,皇帝肚子里肯定已经有了对策,不用白不用。 “两点!第一,马上扩建机械厂。一来可以堵住他们嘴,二来也要为成立单独的军械厂从人员和场地方面做好铺垫。不光要建,还要大建特建,产能至少要提高五倍以上才合格! 第二,开办机械学堂,对外招收学员,从最基础的代数几何教起。只要识字且身家清白者,通过考试皆可入学,一切食宿就学费用全免。 对各地工厂的人员培训也一并放入机械学堂里教授,每个人酌情收取一定费用,多少你们自己算,以可以弥补其它学员的亏空为准。 这笔费用你们一定要计算好,还要留出余量。朕除了建学的第一笔费用之外,不会再为学堂掏一两银子,以学养学就是朕给你们的锦囊妙计。 别皱眉,只要多动动脑子,办学的钱会来的非常容易。打个比方,有些工厂的设备坏了是不是只能找海河机械厂维修?那也得收费啊!每卖出去一套设备就等于种下了一棵摇钱树,这叫做售后服务,不免费! 再比如说,从机械学堂里毕业的学员,可以直接推荐给各地的工厂担任技术员。不过哪个工厂想要这些人,就得提前拿出一笔学费,这不叫买卖人口,叫做代培,代为培训的意思,既合情又合理。” 既然已经被徐光启摸到了脉络,没法再卖关子,那锦囊妙计就必须有,还成双成对。不光要解燃眉之急,还得为以后铺平道路,同时再挖一个大坑。 你们不是处处琢磨害朕嘛,那成,就让你们掏银子去培训更多掘墓人。不出十年,从海河机械学堂里走出去的技术工人,就会把你们的祖坟刨得干干净净! (本章完) 328 敏感话题 暂不提道德礼法是否合乎大明习俗,皇帝在如何挣钱的门路上必须是一等一的出神入化。王徵已经拿出小本子和炭笔边听边记了,这可都是金玉良言,拿回去仔细琢磨定能受益匪浅。 “陛下,扩建机械厂自然可以增加产量,开办机械学堂也是天大的好事,可是没有足量精钢供给,机械厂再大也是枉然。是不是可以派遣几名大匠到武清伯的炼铁厂教授其炼化精钢的手段,不出半年就可见效!” 不过听到最后发觉缺少了一个很重要的环节,那就是原材料。机械厂并不出产纯铁精钢,全都靠永定河畔的炼铁厂供应。 如果要扩建机械厂,纯铁和普通精炼钢应该还供得上,毕竟炼制工艺相对简单。可是用作弹簧、轴承和车刀的百炼精钢肯定不够,且缺口很大。没了这些原材料,机械厂就算弄成通州城那么大也是枉然 该怎么解决呢,这次王徵没再等着皇帝出谋划策,主动想出一个看上去两全其美的办法。勋贵武将们不是也开了好几家炼铁厂嘛,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虽说技术和设备赶不上永定河炼铁厂,只能生产生铁和熟铁,但改造提升的难度并不大。这样一来投入很少、见效很快,还符合皇帝所讲的不浪费理论,一举三得。 “唉……眼下怕是还不成。”可是皇帝听完之后脸上立马浮现出阴霾,放下鱼竿望着平静的太液池长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有内情,不知臣能不能替陛下分忧?”这一声叹息让王承恩和徐光启立马警惕起来,收拾心神端端正正肃立。只有王徵未曾觉察,还在继续追问。 “良甫,你可知朕为何要在机械厂、造船厂、火药厂、炼铁厂、琉璃窑、焦炭窑内外遍布东厂番子和御马监勇士,连远在广东的制糖厂也安排了锦衣卫日夜值守吗?” 好在皇帝脸上的阴霾持续时间很短,片刻之后就被当空烈日给驱散了,重新又恢复到人畜无害的样子,还向站得笔直的徐光启招了招手,示意往遮阳伞下靠靠。 “……臣不敢妄言!”要说王徵年轻气盛官场经验不足,他也懂得当着皇帝的面哪些话比较敏感,不该从自己嘴里说。只是水平还不怎么稳定,有时候能想起来有时候就忘了。 “刚刚朕不是说了,要想保一世平安,最好别学朝中官员的毛病,记住实事求是四个字足矣!”但皇帝对这种忌讳好像不太看重,更希望能听到真话。 “……该是为朝中琐事牵挂,不想再像当年王恭厂那样前功尽弃吧?” 王徵用眼角扫了扫徐光启,没从老师脸上看到啥暗示。又看了看站在对面的王承恩,干脆连表情都没有。这下只能自己拿主意了,舔了好几次嘴唇,还是按照皇帝给的忠告试试,来个实事求是,想啥说啥。 “嗳……这就对了,怎么想就怎么讲嘛。朕自问不曾有过因言降罪的先例,在这一点上你的老师在官场中待的年头多反倒吃亏,沾染了一身坏毛病。子先,你也不要置之事外,一起猜猜是为何故。王承恩,把脸转过去!” 别看洪涛一直盯着羽毛做的七星漂,对身旁人的表情和心态却和用眼睛看见一般清楚。为了不让徐光启和王徵受到太多干扰,直接命令王承恩原地后转身,少拿宫里明哲保身的套路出来。 “机事不密则害成!陛下此举该是为了保密,精钢不仅能造机器,还能用来锻打兵器盔甲,更是火枪的不二之选。若是被外人得了去,对大明有害无利。” 徐光启其实早就有答案了,只是这种事说起来牵扯的面太大,保不齐那句话就捅到了皇帝的痛处,然后满朝文武又得被清洗一遍。 他坚信皇帝现在已经有了这个能力,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官员牵涉其中。要是受到牵连的人太多,即便外人不知道内情,自己心里也难以释怀。毕竟都是同僚,今天还见面打招呼呢,明天就生死两茫茫了,凄凉啊! “看到了吧,师父毕竟是师父,伱还得多学学啊。没错,就是怕技术外泄,有些东西看上去挺难的,可一旦有了熟知内情的人,并不是一点也搞不出来。在扫平大明周边的威胁之前,朕不能拿边军的生命不当回事。” 这个话题确实不太适合在公开场合拿出来闲聊,一旦传出去,哪怕皇帝没有马上清查的意思,在有心人的解读之下也会变成有,所谓做贼心虚也。 但又不能一点不让徐光启和王徵知道,他们做为机械厂和锻造厂的实际管理者,除了加快消化吸收新技术之外,保密思想也必须尽快提高,否则将来保不齐哪一天就成了无意间的卖国贼。 “……这……武清伯应该不会吧?”可是这个答案让王徵陷入了更深的迷惑,武清伯李铭诚可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皇帝表叔,标准的皇亲。如果连亲戚都信不过,那大明朝廷里还有谁靠得住呢? “良甫,这件事与机械厂无关,不要妄议!”徐光启是真忍不住了,生怕王徵再和皇帝深入讨论一下后宫的问题,赶紧出言阻止。 “嗳,实事求是,言者无罪。子先如再挡着朕听真话,那就也和他一般背过身去吧!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良甫的家应该是西安府吧?” 但皇帝的谈兴挺浓,连有可能自曝家丑的话题都不在意,不光要继续聊下去,还严重警告了徐光启的插嘴行为。 “回禀陛下,臣是西安府泾阳县人。自幼长在外家,跟随舅父开蒙读书,对大同倒是比对西安府了解的更多。”听到皇帝问起了自己的老家,王徵终于灵光了一次,赶紧道出实情,免得被问起西安府的情况不好回答。 “嗯,徐郎中与朕提起过,你舅父在大同府同知上做了6年,不光把军饷调剂周全,还制作了不少守城器械,功不可没。 可是朕还听说陕西、山西有些商人勾结当地边军卫所,违反朝廷禁榷与北虏交易往来。其货物不光有茶叶、丝绸、布匹,还有粮食、铁器、甚至盔甲兵械,你可曾耳闻?” (本章完) 329 敏感话题2 和洪涛聊天,要不就问啥说啥,要不就时刻提高警惕。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前一句回答就会变成后一个问题的关键点,想改口都来不及。 “……臣知罪,臣罪该万死!”王徵当场就石化了,几个呼吸之后双腿一软,记事本带炭笔全扔了,跪地不住求饶。这是真用额头往硬邦邦的石条上磕,连乌纱帽都掉了。 万万没想到啊,皇帝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了,还特意套出舅父在大同府任同知的话之后才发问。很明显,皇帝已经掌握了舅父一家参与走私的证据。资敌的罪名仅次于谋反,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必须害怕,小心肝都快蹦出来了。 “陛下,臣愿为王徵担保,其在机械厂和锻造厂一向兢兢业业,不曾与外人随意交往。” 这下徐光启就没法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赶忙也跪下陈情。王徵是他的徒弟,还是属下,一旦被定罪,当师傅和上司的岂能脱身。 “得,朕今日算是钓不上鱼了……王承恩,将他二人扶起来!” 浮漂刚刚有了点动作,让这两位一顿磕头又给搞没了。洪涛干脆把鱼竿往象牙做的架杆上一放,转过身打算好好聊聊这件事。 有关山西、陕西边镇军将伙同当地商人向蒙古、女真走私粮食、茶叶、铁器甚至盔甲武器的情况,在陈矩还管着东厂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汇报。待到王安接手,再加上锦衣卫的工作重新步入正轨,很快就形成了证据链,确凿无疑。 既然知道的那么早,洪涛为何一直没插手干预或者向当地官员提出训诫呢?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有人吃里扒外,资助敌国吧。 怎么说呢,洪涛确实眼睁睁看着战略物资外流,不光不干预,甚至不曾向司礼监和内阁提出过任何动议。原因很简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想追究或者制止这件事,光整治边军和商人没用,他们不过是表象,没有涉及根本。想连根铲除,牵扯面又太广,以目前手中掌控的力量没有把握予以改变,索性就先不打草惊蛇了。 就像是改革朝政一样,太快了非但起不到好作用,还会让朝廷、国家都陷入乱局,对谁都没有好处,只能循序渐进一步步慢慢来。 在明朝初年,北部边境由于蒙元残余势力不断试图南下,迫使朝廷派遣了大量军力囤驻,这就衍生出一个问题,后勤补给怎么办? 当时北方各省遭战乱波及已久,民生凋敝,人口和农业都还没恢复起来,肯定无力负担边军的补给,粮草、装备都要从大后方北运。 可是受到运输条件的限制,长途贩运大宗货物的损耗很大,同时还要征召大批劳役,让刚刚建立的大明朝廷难以为继。 有道是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朝廷经过商议,决定把向前线运送粮草装备的活儿承包给民间商人去做,做为报酬,事后按照商量好的比率提供盐引,也就是购买食盐异地贩卖的介绍信,或者叫提货单。 中国历史上的不少朝代都把盐当做禁榷商品,由朝廷专营,不允许私人未经许可买卖。历史又告诉我们,凡是垄断必然产生暴利,获得买卖食盐的许可就成了商人挣大钱的捷径。 两边都有需求,自然一拍即合。于是商人们想尽办法把足额粮草装备运到了北方前线,满足了边关将士的需求,同时又拿到了买卖食盐的许可从中获利,这就是从洪武年间推行的“开中法”。 靠着开中法很多商人都发了大财,其中以山西商人最多,被称作晋商。为什么是山西呢?因为这里从唐宋开始就是边境,始终处于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交锋的第一线,战乱不断。 再加上气候和土地贫瘠的原因,遇丰年而不足食的情况很普遍。吃不饱的人胆子都大,除了饿死之外啥也不怕,包括被砍死。 开中法一出,山西必须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无数人告别了家乡和亲朋好友,背着简陋的行李和仅有的本钱,踏上了通往汉蒙交界的商路。 后世里常会听到走西口一说,其实这个词在明朝就有了,说的就是山西商人押运战备物资从长城朔州杀胡口出关进入蒙古高原的行为。与福建沿海百姓驾船下南洋有异曲同工之处,成功了赚的钵满盆满,失败了死无葬身之地。 靠着吃苦耐劳、精打细算和团结一心,山西商人逐渐做大做强,从甘肃到辽东镇,北方所有边关市镇几乎都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 小到针头线脑、大到火枪大炮,什么东西金贵就运什么、什么货物赚钱就卖什么,逐渐形成了比较紧密的商业团体,或者叫商业帮派,晋商。 说到这里,不得不再次引用后世一句名言,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时,资本就会践踏世间的一切。 商人逐利就像人饿了要吃饭,不是后天养成的习惯而是本性,只能靠理性、道德和法律压制,无法根除。一旦理性、道德和法律出现了裂缝,天性瞬间就会反弹。 开中法在一段时间内确实解决了边军的补给难题,确保了明初北方边境的稳定。但法律和政策不是真理,有明显的时限性,一成不变的结果就是优点逐渐消失,缺陷越来越大。 当北方边患不再是最大的威胁时,开中法就成了部分官员权力寻租的利器。谁能为他们提供利益,谁就可以顺利得到盐引。谁要是不懂这份人情,就会在取得盐引的过程中困难重重,甚至拿到了盐引也换不到食盐。 刚开始可能只有少数官员这么干,但只要有一个因此获利而不被惩罚,其他官员就会心里不平衡。素质高点的洁身自好,素质一般的干脆有样学样,甚至干的比榜样还大、还花哨。 一旦这种风气形成,想象一下,原本踏踏实实运送物资换取盐引获利的商人是何感受?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你背靠大树好乘凉,我辛辛苦苦跑半天不光没钱赚还可能赔钱呢! (本章完) 330 敏感话题3 与官员同样道理,一部分商人洗手不干了,一部分商人学会了拿资本和权力合作来个双赢。不过这个双赢里一方是权力一方是资本,不包括国家和百姓,甚至是有害的。 为了满足权力的无休止的贪欲,资本自然要去寻找更快更高的获利点。很快部分晋商就发现把物资卖给蒙古人,要比送给边军换取盐引获利高很多。于是就从传统的晋商里又分出一部分人,专门做起了这个买卖。 由于这些晋商本来就和部分官员有钱权交易,沿途的官府、边军自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实际上朝廷官员、地方官员、边军将领,再加上部分晋商,就像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股东,大家全都有钱赚,怎么可能自己断自己的商路呢。 到了弘治年间,开中法已经被玩得名不符实,成了官僚资本变相瓜分盐法的招数,眼看着连盐法都快弄不利落了,朝廷不得已又颁布了折色法,直接让开中法名存实亡。 可是靠着开中法起家的晋商们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走私战略物资,大明朝廷越是想用经济手段遏制北方游牧民族的发展,粮食、茶叶、布匹、铁器的获利空间就越大,他们倒腾的也越欢实。 此种情况历任皇帝全都看在眼中,可除了小打小闹搞点擦边球之外也都毫无办法。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小撮腐败官员而是整个官僚系统,谁敢掀这张桌子谁就是在和整个阶级为敌。 皇帝再英明、皇权再大,终归还是统治阶级的一份子。泰森面对外人,大拳头一下就可以解决问题,如果面对自身的疾病,他和普通人没两样,照样也得去医院排队挂专家号。 洪涛现在面临的也是这个问题,想打击晋商走私资敌的活动,就要伤害到官僚集团的利益,等于把桌子掀了,砸了很多官员的饭碗,然后被大明的统治阶级视为死敌。 扪心自问,他真没这么大本事,可以摧枯拉朽般的推翻整个阶级。更大的可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最次也得把国家打成一锅粥,让虎视眈眈的外族占了便宜。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王徵。他从小在外公家长大,跟在舅父张鉴身边学了不少本事。15岁的时候,王徵又娶了舅母的侄女为妻,亲上加亲。 张鉴为官多年颇有建树,可做为体系中的一个小零件,面对大势是躲不过去的。在他任大同府同知的六年时间里,不光为走私出关的晋商提供过方便,还收受过一些好处。 洪涛愿意相信张鉴不是主动索要,也很可能不喜欢这些勾当,但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同知不拿,州府怎么拿?州府不拿,郎官怎么拿?郎官不拿,尚书怎么拿?尚书不拿,县官、州府、郎官怎么升职? 入了仕途就如同加入了大家庭,谁乖谁不乖家长说了算。想多吃糖就得学会让家长高兴,别当人嫌狗不待见的另类。这就是官场的大势,谁不遵守或者学不会谁就要倒霉,倒大霉!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自己向这个大家庭开刀,不可能留着张鉴不闻不问。一旦刀子架在了舅父脖子上,王徵会怎么想?怎么做? 大义灭亲?忠君爱国?还是反戈一击?洪涛觉得都有可能。如果徐光启、李之藻、赵士祯、李贽、袁可立、袁应泰也有亲属故旧被牵扯进去了呢?他们该怎么办? 古人说的好,己之不欲勿施于人。洪涛这一世虽然已经父母双亡,却还有姥爷和舅父。如果他们也被牵扯其中,是不是也全都砍头抄家呢?说实话,下不了这个狠心。 所以说掀桌子不是时候,那就要忍着,不光不能动手,连厌烦的表情都不能有。啥时候积攒起足够的实力,能对这套系统下手了,其它麻烦也就迎刃而解了。 说到底罪不在人,而在于让人变成这样的环境。无论谁处于那种环境里,百分之九十九也会变。总要求别人去当百分之一的圣人,太苛刻了,也不现实。 “朕只是打个比方,提醒你二人今后脑子里时刻要有保密的想法,除了规定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即便父母妻儿。要知道朕所造出来的器物,不光能让生活变得更简单更舒适,每一样也都是大杀器。 如果因为你们的不谨慎而落入外族手中,将来大明可能会多死几倍、十几倍将士,其中也包括你们的家人、同僚和朋友。这些话也不仅仅是说给伱们俩听的,炼铁厂、火药厂、造船厂的管事之人都要遵守,包括在朕身边的人。 原材料的问题不要发愁,说不定新厂还未扩建完成,数倍于前的精钢就会源源不断的送过来。至于说来源嘛,朕暂且不提,让你二人去想,谁能在鱼儿咬钩之前答对,朕就给他一张新机器的图纸,并以其命名!” 也正是出于这种考量,洪涛觉得该给王徵和徐光启提个醒。如果他们的家人、亲朋正在参与晋商走私集团的买卖,最好见好就收,免得将来雷霆万钧之下难以自保。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正事需要提前安排下去,那就是机械厂扩建之后的原材料供应和新设备的研究开发。与边关的走私相比,这才是发展的关键。 “……莫不是滦州?”徐光启和王徵应该是没听懂全部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在用眼神互相启发灵感。不过面对皇帝的新问题,王徵倒是反应的挺快,马上提出了一个很具体的位置。 “哈哈哈……良甫,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古人诚不欺我啊!朕也只能言出必果,把图纸交给子先了。”闻言皇帝开怀大笑,一边奚落着徐光启,一边让王承恩从精美的漆盒钓箱里拿出一卷图纸。 “唉,臣愿赌服输,想起来该有一年多没见到振之了,不承想他是去了滦州奔劳,不辱使命、可喜可贺。子先,还不快快领旨谢恩!” 实际上王徵说出滦州的同时徐光启也想到了一个人,李之藻。快两年时间没见到这位老友了,谁都不知道其去了何处。原来又是皇帝搞的大手笔,居然不声不响的在滦州建了更大规模的炼铁厂。 至于说王徵为什么会想起滦州,一方面是年轻人记忆力好,一方面也是接触过相关的事情。大概就在去年底,有一批用于炼铁厂的设备要启运,来的却是袁可立的海军运输船。当时就是王徵接待的,肯定听到了什么。 (本章完) 331 珍倪和爆箱 “……陛下,恕臣愚钝,不懂图中所画。”王徵也没推让,谢恩之后马上打开了图纸,还特意向徐光启那边偏了偏,好让两个人都能看清楚。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两颗脑袋又全抬了起来,满脸羞红。号称大明最牛的机械专家,愣是没看出来图纸上画的是什么,一点头绪也没有,连猜都找不到方向。 “不会吧,纺锤都未曾见过?”这个效果有点出乎洪涛意料,一把抓过图纸上下左右仔细端详,没毛病啊。 “臣的家中也有纺车,只是与陛下所绘……当是臣家中纺车有误,自然不能和陛下的纺车相比……这是纺车?为何有如此多的纺锭!” 还是徐光启生活阅历丰富,被这么一问马上反应了过来,再经过脑补,很诚恳的认定了皇帝画的就是纺锤,之前没认出来必须不是画的不像,而是自己眼拙。 可是还没等这通极端违心的马屁拍完,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里迸发。纺车!新图纸上画的居然是纺车?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纺锤整整齐齐排了三层,数量不下三十个。这要是真能用的话,岂不是一架要顶十架啦! 更让人心中一跳的是纺车还有个大大的轮子和宽宽的带子,这玩意必须很熟悉,机械厂里凡是需要动力的车床、钻床上都有,用牛皮带与经过齿轮箱变速的轮子相连,获得来自水轮的动力。 也就是说这种纺车不光纺锤巨多,还不用人力驱动,而是和机械厂里的设备一样由水力或者畜力带动。这样一来的话效率肯定还会倍增,到底能增多少倍已经无法想象了。 “纺锤多自然是要纺线快喽,零部件分解图附在一起,拿回去尽快把样品做出来试试效果如何。” 徐光启的眼光不错,这架稍显复杂的机器确实是纺车,准确的说是后世珍妮纺纱机的加强版。这种纺纱机是由英国人在18世纪中叶发明的,可由人力驱动也可用水力和畜力,最多可同时纺出120根纱线。 虽然论效率和纺纱质量,珍妮纺纱机肯定排不上前几名。但最终还是被洪涛以熟悉为由选中,当做帮助大明纺织业腾飞的助力。 实际上图纸上这台珍妮纺纱机并不是原版,而是前几世洪涛与宋代工匠们不断改进的升级版。不仅在纺纱质量和效率上趋近于更先进的走锭纺纱机,还具备简单易加工的特性,不需要太高的机械和材料技术就能完美制造出来。 而且在一摞图纸里还有台惠特尼轧棉机的升级版,也被当做了纺纱机的配件。主要是洪涛懒得多起一个名字,反正有了纺纱机,轧棉机也得成为必须,索性就放在一起研发吧。 “陛下所赐之物定然不俗,只是微臣命薄福浅,不敢当此殊荣。”到底是啥机器王徵没所谓,在这方面他是百分百迷信皇帝,而且连具体图纸都有了,肯定可以造出来,且一定很厉害。 但是把这么厉害的机器用自己来命名就有点突兀了,也不好听,非要用人来命名的话也得是皇帝第一个,哪儿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金口玉言,怎可儿戏!王徵纺织机……子先纺纱机……你还没有号吧?朕来起一个,就叫珍倪如何?珍,贵重也;倪,裨益也。珍倪纺纱机,对大明江山社稷贵重、对子先你裨益!” 洪涛要是想抢名字,马桶盖子上都得用金银错描出大绿豆蝇牌的字号,根本轮不到别人谦让。这个举措并不全是为了奖励王徵脑瓜灵活,而是有更长远的深意。 特权这个玩意肯定是要被慢慢免除的,但对于士人阶层,或者叫明朝的知识分子阶层,还不能一点特权不给,必须提供个彰显与众不同的渠道。最简单也是最不需要成本的办法,就是命名权。 想光宗耀祖是吧?想流芳千古是吧?可以著书立说,也可以搞发明创造,只要对国家百姓有利的,无论思想、技术还是实物,都可以用发明人的名字命名。不光在大明境内传颂,还能随着商人传播四海,让天下皆知! 但是吧,让有给别人起外号毛病的人正经一次太难了。珍倪,王徵,王珍倪……如果让王徵知道洪涛此时心里是咋想的,估计下一波反贼里肯定得有个号珍倪的,士可杀不可辱! “谢陛下赐号……臣不吃不喝也要把此物早早做出来,不负皇恩浩荡!”王徵真不知道皇帝心里咋想的,虽然珍倪听上去并不高雅,却是御赐的,必须特别感动、特别金贵。 但凡有可能,得刻在脑门上随时随地提醒别人。啥叫身份?这他娘的就叫-身份!只要别谋反,这辈子就算拿下来了。即便是杀了人,定罪之前也得上疏皇帝先把御赐的号剥夺才能判处,否则就是大不敬! “万岁爷,奴婢已然成年,至今仍无字……”这么大恩赐不仅让徐光启眼馋,还令王承恩想入非非。送走了两位外臣,趁着湖边没有别人,皇帝的情绪好像也不错,赶紧求一求吧。 太监也有字吗?部分有,比如田义,字渭川;陈矩,字万化。一般都是内书堂出身,除了没有功名,学识并不比进士差太多。 也有部分人没有,比如王安,他是内书堂出身,却没有字。一方面是不太在乎,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在等着皇帝御赐。古人的思维模式与后世天壤之别,就算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依旧很难摸准。 “……爆,多也;箱,钓箱也;就叫爆箱吧,以后只要朕钓鱼,次次爆箱!” 但王承恩仗着胆大不要脸主动提出来了,洪涛也不好拒绝。可是正经八百的又想不出来,看了看一动不动的鱼漂,灵感来了。 “爆、爆箱……”虽然王承恩没进过内书堂,等于没接受过传统文化的高级熏陶,可他毕竟也是明朝人,大致能品出高低,对这个字号好像不太中意。 “爆箱咋了!朕就喜欢爆箱,就问一句,要不要吧?” 小小一个太监也敢挑肥拣瘦,还嫌自己没文化,要翻天啊!洪涛的两条眉毛立刻就竖了起来,一高一低,胖乎乎的脸蛋子上布满了横肉。 “谢主隆恩,奴婢以后就叫王爆箱,看哪条鱼敢违抗圣命……不过万岁爷,要是鱼不听奴婢的算不算欺君?” 要不说王承恩脑子不太灵光呢,如果是王安在此肯定会先顺着皇帝说,再找点别的话题岔开,赐字的事也就黑不提白不提了。 “说起欺君,你去问问王安,外察差不多该结束了吧,怎么名册还没递上来!”欺负老实人有罪,既然王承恩不会绕圈子,那洪涛就帮着他绕,找个借口支开总不会回来还问吧。 (本章完) 332 马尼拉 南海中有一国,距漳州不远,湿热多树,盛产黄金。洪武五年正月遣使来贡,永乐三年十月遣官抚谕其国,八年与冯嘉施兰入贡,自后久不贡。万历四年,官军追海寇林道乾至其国。 宋左丞相陆秀夫之子陆自立率领残部兴海军南迁,途经南洋麻逸国停留,休养生息以图复国。后人以陆氏为王,衣冠礼制以及习俗一如大宋,陆氏更是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复宋。宋元以来,华夏商船常到此贸易,称之为吕宋。 以上就是大明王朝官方对吕宋国的概论,既没有距离也没有方位更不带风土人情,寥寥几句话就全给概括了,其详尽程度甚至不如福建、广东沿海的走私商人。 时佛郎机强,与吕宋互市,久之见其国弱可取,乃奉厚贿遗王,乞地如牛皮大,建屋自居。王不虞其诈而许之,其人乃裂牛皮联属至数千丈,围吕宋地,乞如约。王大骇,然业已许诺,无可奈何,遂听之,稍征其税如国法。 其人既得地,即营室筑城,列火器,设守御具,为窥伺机。已,竟乘其不备,袭杀其王,逐其人民,而据其国,名仍吕宋,实佛郎机也。 这一段则是对吕宋国政权变更的记录,说是佛郎机人用牛皮分层的把戏骗了吕宋的土地。写的有点山海经的感觉,当做故事读挺精彩,用到正经地方就不太够了。 但在广东和福建民间,却对南洋、西洋、大西诸国分得清清楚楚,很多当地官员同样心里明白,唯独瞒着北京朝廷,居然就能瞒过去几十上百年。可见大明这架机器内部的问题有多大,已经到了上下不通、半身不遂的状态。 此时的马尼拉城总督府内,也有几个人围坐在长桌旁看着地图查着资料,仔细分析着大明朝廷的一举一动。这些人的眼睛和头发多不是黑色,上衣带着丰富的蕾丝装饰,裤子要不紧紧绷在腿上,要不松松垮垮的像个口袋。 “尊敬的总督大人,为什么码头上的生理人都没有足够的生丝售卖,也不再接受用白银直接购买,而是要用黄金、铜矿、大米、木材去换? 如果您再不予以干涉的话,我和我的船队将不得不空着一半船舱返回西班牙,只能向公爵大人如实陈述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说话的人中等年纪,头发和络腮胡须颜色比较深,梳理得比较整齐。上衣袖和裤腿不仅非常宽大,还是用红黄两种颜色的绸缎一条条拼接起来的。袖口和裤口收紧,再加上领口的一圈蕾丝边,很像纸牌里的小丑。 但他的表情和语气可一点都不滑稽,棕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怒火,嘴里称呼着尊敬的总督,但下巴却高高抬起,言语中饱含了威胁。 坐在长桌尽头的男人横截面比较大,虽然全身都是黑色的服饰,依旧起不到收敛效果,反而在略显苍白的肤色衬托下愈发臃肿。 虽然长得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猥琐,却出自西班牙名副其实的贵族家庭,继承了爵位,全称唐.佩德罗.德.阿古纳伯爵,同时也是西班牙国王派驻菲律宾的总督。 “戈麦斯先生,做为菲律宾总督,我无法指定生理人商船来卖什么又要买什么。生丝虽然少一些,但白糖却很多,价格也很好,再装上几十桶甘蔗酒,公爵大人应该也不会失望。” 阿古纳总督的脾气和他的肥肉一般软乎乎的,面对很不客气还略带威胁的质问,还是带着微笑给出了很中肯的建议。 “不不不,总督大人,您可能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不仅仅是生丝的问题,而是生理人不再喜欢白银了。西班牙大帆船从新大陆拉来的白银在您管辖的菲律宾不再是抢手货,不能拿去换成优质货物运回塞维利亚了。” 被称作戈麦斯的男人并没被总督的平易近人感化,情绪反而更加激动,站起身大声重申着自己想表达的重点。宽宽的裤腿在膝盖上鼓胀起来,一条红一条黄,像是穿着两只南瓜。 “那您又想怎么办呢?”阿古纳的胖脸上依旧停留着微笑,耸了耸肩,摊开两手,很诚恳的请教了起来。 “……您做为国王陛下的总督,难道对此种恶劣状况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这个问题还真把戈麦斯问住了,双手扶着椅背,胸口不停起伏了好半天也只能反问回来。 “做为菲律宾总督,我的手上只有两艘双桅武装商船和不到1000名士兵。可他们要守卫包括马尼拉、民都洛在内的十几个城镇和要塞,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按时拿到每年不到100比索的工资。 假如我用这些士兵强行干涉生理人的商船,他们马上就会抛弃马尼拉转而向南航行,去找佛兰德斯人交易。到那时您恐怕连半船货物也买不到了,哪怕愿意支付黄金。” 做为西班牙国王任命的菲律宾总督,阿古纳何尝不想利用手中的权力左右大明商人。这一招以前确实用过,也挺好使,勤劳且懦弱的华人得不到大明朝廷的支援,面对荷枪实弹的西班牙士兵只能忍气吞声。 即便这样,华人依旧会被当做最危险的群体,与另一个危险群体,来自日本的商人和定居者在郊区比邻而居,受到马尼拉当局的严密管控,无法随意活动,缴纳高额税款。 可是这种情况在近几年发生了明显转变,不光来自大明的商船越来越少,原本居住在马尼拉的很多华人也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两年间就少了近三分之一。 有人说他们跑去了巴达维亚,因为那边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给出的待遇更好,不光可以在城里购买房屋,缴纳的税金也更少。也有人说是收到了大明皇帝的召唤,返回了漳州老家。 最终还是濠镜的葡萄牙商船水手给出了准确答案,这些长期旅居马尼拉的福建漳州人确实是返回老家了。但不是大明皇帝叫回去的,而是被同乡喊回去的。 为啥要回去呢?因为家里有了更好的买卖可干,不比在马尼拉赚钱少。既然这样,谁还乐意低三下四客居他乡,哪怕少挣一些也愿意落叶归根。 (本章完) 333 开不一样的海 到底是什么买卖这么挣钱呢?葡萄牙水手指着自己的大帆船,那里面装满了精美的大明瓷器,而瓷器里面和所有缝隙都被一种白花花、甜滋滋的东西充实,白糖。 大明皇帝在广东和福建推广种植甘蔗,还入股开办了很多工厂,白糖的质量和产量已经翻了很多倍,成为继生丝、丝绸、瓷器、茶叶之后,又一种深受欧洲贵族喜欢的商品。 现在居住在濠镜的葡萄牙人已经很少往欧洲运货了,他们垄断了广东的白糖出口份额,舒舒服服的当起了二道贩子。只需把白糖运到日本和南洋各国的港口,加价卖给各国商人,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尤其是巴达维亚的荷兰人,他们对白糖的渴望就像苍蝇闻到了牛粪,奋不顾身。但苦于无法取得大明皇帝的允许靠近大明港口,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葡萄牙商人手里买高价二手货,再装船运回欧洲。 不光荷兰人发愁,面对这种局面阿古纳总督也是一筹莫展。继续压榨马尼拉的华人显然没有意义,除了跑的更多之外,就是给死对头荷兰人助攻。 马尼拉想快速发展只能也必须依靠华人,当地的土著人连种地都整不明白,让他们跨海经商出去多少就没多少,连本钱都赚不回来。 可是又不能对华人太倚重,他们对宗教很不感冒,即便口头上信了,转脸就会把圣母扔在一边,和西班牙当局为菲律宾制定的政策有很大冲突,不利于长治久安。 尤其是华人背后有个庞大的帝国,天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一旦聚集在马尼拉的华人数量太多,到时候都不用大明皇帝派兵来攻打,自己手里这几百号人就得被成千上万的华人淹没。 另外西班牙本土这几年也有点打蔫儿,自打无敌舰队被英国人打败,老国王费利佩二世死去,新国王费利佩三世继承王位,大部分政务就全被首席大臣、莱尔马公爵弗朗西斯科·德·桑多瓦尔·罗哈斯把持了。 不到五年,桑多瓦尔就成了西班牙最富有的家族,其敛财手段五花八门,前所未闻。为了快速让财产升值,这位首席大臣愣是说动了费利佩三世把首都从马德里迁到了巴利亚多利德,并提前一年购买了大量土地和不动产。 眼前这位戈麦斯船长,就是替桑多瓦尔家族经营海外贸易的船队之一。即便在海外领地当着总督依旧敢拍桌子瞪眼大声吼叫,没辙啊,后台太硬,不光惹不起还躲不起。 “……我不管,在月底之前如果装不满货仓,尊敬的总督大人可能就要考虑下一份工作了,告辞!” 连菲律宾总督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戈麦斯肯定也想不出好办法来。不过他能不讲理,扔下一句狠话,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了。 “阁下,涧内的华人这几年又恢复到了一万多。如果戈麦斯先生的货仓必须装满,再来一次土著人暴动应该也可以做到。” 宰相门前三品官不光在中国是常态,到了西班牙也一样。阿古纳总督只能默默看着戈麦斯发飙,就算当着下属把脸面丢光也无可奈何。 但他能忍,桌边的几位军官中有人忍不了。总督家好歹是贵族,桑多瓦尔就算再怎么飞扬跋扈也不会拿总督出气,保不齐这口黑锅就扣在了自己脑袋上。不成,必须把这位爷安安稳稳的送走,为此不惜再来一次大屠杀! “胡安司令,戈麦斯先生缺的是生丝,不是生理人的财产。现在即便出两倍的价格,在马尼拉也买不到足量的生丝!” 对戈麦斯始终保持着微笑那叫打狗看主人,可是面对属下如此不动脑子的提议,阿古纳总督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实际上他平时也不总是让胖脸上堆满了笑容,更多时候还是横肉居多。 “……派你的人去找找武田,小心一点,不要被人发现。”换成了满脸横肉之后,阿古纳的脑细胞由于不用再去装模作样好像轻松了许多,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伸手让胡安靠近附在耳边小声嘀咕着。 林海生,这名字一听就是在海边长大的。没错,林是漳州的大姓,不过林家并不是大族,只因为祖辈下南洋熟悉海路,又留下一艘花屁股船,才让家道维持着没有中落。 前些年朝廷禁海的时候林海生胆子小,不敢亲自出海下南洋贩私货,干脆把船租给了同姓。不到二十年,人家就在马尼拉买了地盖了房还开了铺面。要说不眼馋吧,真是违心。 其实搞走私生意也不是太违心,沿海查得紧就把船停在吕宋,抽空过来拉一船过去就能赚一大笔。可林海生怕碰上海盗,始终也没敢亲自下海。 但今年他决定把船收回来自己干了,因为皇帝下了圣旨,允许广州和福州开港。而且这几年自打来了黑帆船,福建沿海的海盗不能说全没了,也实属罕见,不用再担心人祸两空。 虽然说漳州距离福州还有段距离,可都在福建,只要有港口让进,货物就可以正常出售。至于说市舶司能不能发给勘合,那就是个人的本事了,要是连这个都拿不到,趁早还是把船卖了吧。 待赶到福州一扫听,开海的消息大部分属实,少部分是头一次听说。市舶司贴出了告示,提醒所有打算从福州港进出的商船,拉走什么货物不管,但运什么回来的货物必须不能随意。 如果像以往那样拉走一船生丝、茶叶、瓷器、布匹,换回来好几箱白花花的银子或者佛郎机银币,市舶司会把抽分从2成提高到6成,刨去吃喝用度,不光没得赚,可能还要赔。 换句话讲,用货物换白银回来官府不乐意了。想下南洋可以,拉走什么货物也不管,但必须要在黄金、铜矿、木材、大米之中选一样再贩运回来。不要求装满船,但也得达到一定比例。 按照惯例,这时候就该有聪明人站出来了。老子拉着货出去,换啥回来用你们管啊!到了近海找个地方把银子转到小船送上岸,人不知鬼不觉,谁还能把所有海滩都盯住不成? (本章完) 334 血色之夜 事实证明聪明人不光有还挺多,但自打市舶司开始发放勘合不到一个半月,这些聪明人里就有九成全偃旗息鼓了。市舶司和督饷馆的人是看不见,但黑帆船来了。 它们不定期出现在吕宋到福建的两条航道上,碰上回来的船只就检查,只要发现装载的货物和白银比例不对,一个钱字也不提,当场把人全绑了押到福州码头,跪成一长串挨个用尖尖的利刃捅死,货物银两充公,船让市舶司拍卖。 任你是谁家的门路也没用,黑衣将领说了,他叫海军,只听皇帝的,即便是福建布政使在船上照样眼皮都不眨的捅死,还得多捅两下,然后把脑袋砍下来送往京城邀功。 说起榜样,人们总往英雄那边想,其实也可以是狗熊,前者叫做鼓舞,后者叫做警示。不用多,只要有一艘船被抓、一批人被杀,绝大部分聪明人就会知难而退。因为他们都聪明,知道如何趋利避害。 林海生本来也挺聪明的,都已经安排好了小船、定好了大概时间和海域,准备也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过他的三儿子林亮太笨,还特别轴,死活不肯听老爹的安排。 如果换成另外三个儿子,林海生都不用拿家伙,光靠从小拉网扯麻绳的一双大手,就能把小兔崽子打得找不到家门。但这次他没动手,一个人坐在门口琢磨了半宿,居然从善如流了。 按说老三不是小儿子,又没什么大出息,甚至连一次远海都没出过,不该这么受重视。确实,让林海生最终改变初衷的原因并不是疼儿子,而是黑帆船。 林亮去年出海打鱼的时候赶上大风被吹偏了方向,风停了,也找不到岸了,巧好被路过的黑帆船给撞见,二话不说连人带船一起拖回了港口。 自打被迫登上了凶名在外的黑帆船,林亮的眼睛就从来没眨巴过,看着啥都新鲜。短短的几个时辰,让在海边生活了二十年的小伙子恍如隔世。更巧的是,黑帆船的纲首居然是潮州府人。 虽然潮州府属广东,漳州府属福建,但两地相距不远,语言也差不多,当地人互相走动的也频繁,基本能算半个老乡了。 经过和那位黄纲首短暂的闲聊,林亮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片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世界。以前觉得高不可攀、远不能及的东西,好像统统都到了身边,更远处则有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更值得去追逐。 啥叫年轻人?最明显的特点就是想干啥马上就得干,没有隔夜的屁。还没上岸呢,林亮就擅自做主报名参加了大明海军……预备役。 啥叫预备役林亮也没全搞明白,反正就知道每旬去海澄附近的镇海卫千户所报到参加五天训练,半年之后经过考核,就可以穿上黑衣服成为正式的海军。 为了这事儿,小伙子回家之后好悬被老爹轮着棍子从村里打到村口。吃兵饭,这他娘的不是自投罗网嘛,不光自己遭罪还要连累家人全入了军户,永世不得翻身。坑爹货,打死都不多! 当然了,林亮没被打死,因为当海军不用入军户,这是海澄千户所百户亲口说的。人家还说了,你家儿子命好,换成千户所里的军户,带着银子去求人家都不收。那可是皇帝的亲军,知足吧。 听了三儿子的劝告,林海生没有铤而走险,规规矩矩拉着十几家人凑起来的白糖和甘蔗酒到了马尼拉,顺利的换回来一船好木料。 回来之后没有去市舶司交割,而是直接去了海军的水寨,赚的也不少,主要是木料符合要求,不用缴纳抽分,海军全收了。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林海生与那十多家一商量,把本金和赚的利润凑一起,干脆不装白糖和甘蔗酒了,换成生丝吧。这玩意在马尼拉最抢手,利润更高。 但时隔了二个月再次来到马尼拉港,情况发生了变化。当地的黄金、矿石、木料、大米缺货,价格飞涨,利润明显降低。 很多来自广东的商船已经离港去往别处寻找新买家了,只有福建商船还在此停留,试图通过在马尼拉定居的老乡来解决货源问题。 林海生的船也停在马尼拉港等着福建老乡帮忙寻找货源,这一等就是小一旬过去了,可等来的不是金砂、铜矿、木料和大米,而是成群结队的强盗。 差不多有几千土著和日本人趁着夜色划着小船袭击了停泊在港区里的商船。刚开始这些人只是抢货物,可是受到了商船水手的拼死抵抗,双方都出现伤亡之后,抢劫逐渐演变成了杀戮和纵火。 由于在港口停泊的时间比较长,大部分商船都是福建同乡,甚至互相认识,索性挤靠在一起像个小城镇,此时再想解开缆绳拉起铁锚升帆躲避几乎没有可能。 一艘艘商船上的水手被杀死,货物被搬空,而后变成了漂浮在海面上的火球。吆喝声、哀嚎声、喊杀声此起彼伏,火光照亮了大半个马尼拉港,海水被火光和血色染成了红色。 林海生和定居在马尼拉的漳州老乡不怎么熟,来的又晚,本钱还小,也就没使劲儿往里扎堆儿,而是和一艘潮州人的商船并排靠着停在了外围。 有道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原本因为排在后面可能吃不上头一口好货物的劣势,在此时却成了巨大的优势,只要提起铁锚、解开缆绳,两艘船就都能移动了。 但强盗们也不傻,既然已经大开杀戒了就打算来个一网打尽。十多艘当地土人惯用的边架艇已经扑了过来,只要被它们缠住,笨重迟钝的商船就很难脱身了。 面对此种场面,林海生和潮州人的选择出奇的一致。两艘船上的纲首连同岁数大的水手、商户,穿上皮甲、拿起长矛和钢刀,攀着绳网下到小船上,唱着家乡的歌谣,喊着亲人的名字冲向边架艇。 他们要用自己的命挡住追兵,为小辈人赢得升帆加速逃离的时间。只要商船能行驶起来,哪怕前面有边架艇挡着也会被毫不留情的碾入船底。 “赖里,把阿爷放下去。保住船,林家还能翻身!”就像林海生下船时冲着大儿子喊的一样,保住大船,一家人甚至一族人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这就是当代远洋商人和水手的宿命,出海次数多了,结局都差不多,不是被大海吞掉就是被海盗杀掉。可日子还得过下去,老子死了还有儿子,儿子死了还有孙子,生生不息,顽强悲壮又无奈。 (本章完) 335 不同以往 大明景阳七年十二月初十,马尼拉港又发生了大规模土著叛乱。为啥说又呢?因为这已经成为了习惯,每隔十年八年的好像就会有一波土著人突然变得胆大妄为,且次次的洗劫对象都是华人。 这次也不例外,遭受劫掠和杀戮的依旧是华人。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位于城郊涧内的华人聚居地和城内的华人商铺不再是主要目标,转而换成了停泊在港口里的上百艘华人商船。 马尼拉当局也和以前一样,对这种事儿的反应一贯迟钝,天都亮了才有百十名西班牙士兵带着几百邦邦牙仆从兵赶到,看着海面上的船只残骸和漂浮的尸体两手一摊,无可奈何。 事后据马尼拉当局粗略统计,一夜之间停泊在港内的商船被烧毁了七十一艘,大部分是来自明朝的华人所有。具体死伤人数暂时无法统计,反正捞上岸的尸体把码头西侧的沙滩都排满了,初步估算二千打不住。 造成了这么大伤亡该由谁来负责呢?马尼拉当局丝毫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很快就查清了真相。原来是一伙土著人联络了一伙儿在附近活动的海盗,共同策划了这起针对华人商船的劫掠。 菲律宾总督阿古纳对此深表同情,责成西班牙驻军全体出动抓捕罪犯。怎奈吕宋地区丛林密布土著部落众多,客观条件确实比较恶劣,搜了半个多月也只抓到十多个暴徒,全部吊死在城门上。 当地华人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分成了两派,天主教民众认为当地政府没什么大问题,错就错在漳州、潮州老乡们不该轻信大明官府的蛊惑,改变以往用银子交换货物的方式,把土著逼反了。 另一部分不信教的民众则想起了七八年前同样发生在马尼拉的惨案,当时最吃亏的也是华人,时任总督也是阿古纳,好像也是这么说的,也绞死了十多个罪犯。 但凡脑子正常点的此时都该看出点什么了,于是很多华人家庭开始悄悄收拾细软找船离开,即便没有直航老家的船也得先离开这块不祥之地。 马尼拉港大屠杀的消息随着逃回来的商船迅速扩散,五天之后就传到了广东都指挥使耳朵里。李如梅一边向布政使和总督上报,一边亲自率卫所海防船只去附近的小码头走访,寻找当事人收集更为详尽的资料。 “这两份题本昨晚刚刚送到,是两广总督送来的八百里加急,诸位爱卿看过之后有何感想?”景阳八年的春节刚过,皇帝就把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们全召进了慈宁宫,扔过来一份厚厚的奏折,脸色很难看。 “吕宋佛郎机人一贯如此,然漳、潮等地之人依旧趋之若鹜,陛下不必理会。”时候不大,叶向高先代表内阁给出了处理意见。 “叶阁老所言极是,擢礼部檄传谕佛郎机酋首,训斥其行,则其改正也就是了。”户部尚书赵世卿则成了六部九卿的发言人,意思和叶向高差不多,懒得管。 “司礼监以为如何?”皇帝自始至终耷拉着胖脸,闻言明显不太满意,又去问王安。 “奴婢以为此风不可长!” “哦?仔细讲讲,为何不可长?” “出海经商、互通有无,乃万岁爷新政提倡。漳州、潮州民众无地可耕,却从小习得水性,驾船出海返货,响应万岁爷新政,何罪之有? 吕宋土人杀我商人毁我船只,看似是民间财货冲突,实则是阻碍新政推行。若是商人皆不敢下海,广东、福建及各地工厂、榨糖厂、酿酒厂日夜操劳所产之物,无处去也。” 今日的王安稍稍有些不同,同样是御前会议,以往他都是听多说少,只要不牵扯司礼监基本不发言。此时不光发言,还是一套一套的。 “啪啪啪……诸位,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不光看到了当下还望见了将来,难得的很啊,朕心甚悦!”今天的皇帝也有点反常,情绪忽左忽右,忽而阴沉不语忽而击掌叫好,一惊一乍的和个神经病差不多。 “陛下,漳潮两地之民凡违禁入海者多在吕宋置地安家,虽是大明之民却不从大明号令。此间在海外受辱,也和因果。佛郎机人不通教化,野蛮成性,朝廷若是为了此事与之交恶,恐让广东、福建沿海难以平静,还望三思。” 有些大臣,比如叶向高、方从哲、李戴、赵世卿,见到两人如此嘴脸心中已然有了计较,马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再随意表态。 他们已经被皇帝折腾怕了,明显又是一主一仆合起伙来演双簧,有问有答的引人入套。在没搞清楚皇帝的真实想法之前,多说一个字都是很危险的。 但也有人不熟悉皇帝的套路,或者说挨打挨得少,没有从苦痛中及时总结出经验教训。比如这位左都御史许弘纲,闻听王安要把马尼拉港的事情往新政上扯,马上出言阻止。 现在新政就是皇帝的逆鳞,谁反对谁就比谋反还遭恨。一旦皇帝被激怒,冒然与佛郎机人发生摩擦,会让南边沿海地区再次陷入战乱,说不定比当年的倭寇还麻烦。 “许爱卿,朕有几事不明可愿赐教?”没错,洪涛就是和王安提前商量好了,要在御前会议上一唱一和的达到某种目的。 虽然说此时的文官集团正处于前所未有的低谷期,皇权则蒸蒸日上愈发强大,不用征求六部九卿的意见,只靠内阁配合依旧能在很多国策上独断专行。但洪涛并不想图这种省事儿,该走的流程必须要走,还得走得漂亮。 想达到这个目的,光靠皇帝一个人自说自话肯定不完美,必须要有人站出来冲锋陷阵,在一些比较容易引发争议的问题上抛砖引玉。这不,又引出一个来,是不是玉不清楚,反正论调是够反动的。 “臣惶恐!陛下请讲,臣知无不答。”许弘刚看到皇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里可能已经有点后悔了,可面子上还不能太怂,好歹也是左都御史,必须不畏强权直谏利弊! (本章完) 336 海商和工厂 “抛开走私不谈,现广东和福建皆有开禁港口,两地商船出入货物市舶司肯定要抽分。以朕的见解,来往商船和货物越多,抽分也该越多。 市舶司和督饷馆的银子一部分入了当地府库,还有一部分要送往太仓和内库。为何许爱卿要把这些与农户一样缴纳了钱粮的海商称为不从朝廷号令之辈,对其在外遭遇欺凌还不闻不问? 在座的诸位谁敢说我大明没有贪官污吏?又有谁敢断言满朝文武不曾参与下海走私?为何贪官污吏得以安坐朝堂之上,驾船出海充盈府库的商人却要死无葬身之地?那些所谓的圣贤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许爱卿又言佛郎机人野蛮成性,不愿与之交恶。朕还是不太明白,为何文明之人要畏惧野蛮之人?难道说不讲理要比讲理更容易让人畏惧?朕虽然没读过太多圣贤书,却也懂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道理。” 古人说有理走遍天下,这句话其实不完全,可能是口口相传之间被遗漏了一部分。按照洪涛的理解,这句话应该是:拳头大还有理才能走遍天下。 就拿今日的御前会议为例,如果自己手里没兵还搞不来钱,无法拉拢勋贵,不能分化文官集团,再有道理也是枉然,半个字圣旨都出不了宫,更没人愿意执行。 但是当皇帝拳头最大钱还最多的时候,即便指着鼻子骂官员们的八辈祖宗,他们也没人敢回嘴,有意见忍着,合理不合理都无所谓了。 左都御史许弘纲被皇帝臭骂了一顿,还句句在理,一时间又想不出回应的理由,只能低着头不吱声了。在座的官员们要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不就在使劲儿琢磨该怎么反驳皇帝的理论,全都没了声。 “不知陛下意欲如何?”但总不吱声也不是个事儿,做为资格最老的本朝元老之一,户部尚书赵世卿不得不站出来化解尴尬局面。否则真把皇帝惹毛了,左都御史怕是又得换一位更年轻激进的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赵爱卿以为呢?”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洪涛也就不再装了,胖脸上的横肉一耸,冲着户部尚书露出个呲牙的笑容。 “可吕宋路途遥远,大海风波不定。元朝曾劳师远征,得不偿失,国力为之大损。太仓虽为陛下新政所赐不再捉襟见肘,勉强能支应大军耗费。若是北虏建虏再趁虚而入,户部就无计可施了。” 不愧是官场老油条,始终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屹立不倒。赵世卿的发言比许弘纲有技巧多了,虽然也是在劝皇帝不要轻言出兵,却说的有理有据。 “……赵爱卿,你家可曾入股工厂?”皇帝好像听进去了,摸着下巴上稀稀疏疏的几根胡子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忽然改变了话题,从讨论国家大事变成了家常闲聊。 “臣谨遵圣命,在景阳五年就让家人在北直隶入股了马车厂和琉璃厂,每年红利远比臣的俸禄多。”尽管不知道皇帝发问是什么意思,赵世卿还是对答如流,宁可自爆收入也不想被挑出任何毛病。 “嗯,很好,如果满朝文武都有赵爱卿的觉悟,朕就不用年年为养不起边军发愁了。不过假如有一天你家入股的工厂货物卖不出去了,是否还能分红呢?” 官员的家人做买卖是否违反大明律法呢?肯定是不违反的,大明律只规定四品以上官员不能经商,却没说他的七姑八大姨也不许经商。 实际上大明朝的商业活动主体就是官员,或者叫官僚资本,真正的民间商业活动规模很少也很小。所谓的清流东林党,其成员家里很多都在东南沿海一带经营各种生意,包括走私和土地兼并。 他们之所以要和阉党斗得不死不休,并不是为了国家兴衰,而是要阻止皇帝对其家族利益的侵害,只不过表面上喊出来的理由让普通人听着比较高大上而已。 这和后世里的利益集团玩命游说政府是一个道理,千方百计的要把政策向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引导,但又不能公开说出原因,得找出各种各样花团锦簇的理由粉饰。 “这……水涨船高,若是工厂没有收入,臣家里不光没有分红,怕是连本钱也收不回来了。” 皇帝问的并不复杂,但赵世卿却迟疑了。这个问题听上去和今天的议题没关系,但既然皇帝问了肯定不是闲聊,必须想仔细再说。 “朕做为新政的发起者,可以非常负责任的告诉诸位,假若缺少了沿海商户下南洋,大明的工厂两年内就得有一半无以为继。即便是开矿、炼铁、烧窑的厂子,三四年后也将步其后尘。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朕创办工厂的本意并不是赚取大明百姓的钱,而是要用其产品换取周边国家的货物,以供我朝使用。 北边和东边的蒙古人、女真人、朝鲜人物产不丰,乏善可陈。但东边的日本产金银、硫磺,南洋则有大米、木料、香料、铜矿等物,皆为我朝所需。 诸位请仔细想想,如果能用我朝高产且价低之物从番邦换取有用之物,除了工厂股东有钱可赚之外,是不是也能令本朝百姓受益?赵尚书,此时京城里一套透明琉璃酒器售价几何?” 洪涛为什么说了一半吕宋岛屠杀华人的事情,突然又聊起了新政和工厂呢。原因很简单,他想以德服人,用讲道理的方式让朝廷重臣从心底对国家经济有个大致理解。 有了这层铺垫,下面的一系列操作才有可能获得更多官员的理解和支持。而不是总依靠拳头大,逼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 此时的内阁大学士与六部九卿几乎全都替换过了,即便不是钦点的也不存在太大的野心家和对权力过于热衷者。虽然他们依旧跟不上自己的思路,也还存在着不少官场上养成的毛病,却也不是一点合作的可能都没有。 之所以会反对自己的有些政策,并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妥,而是根本不理解。对于不懂的东西,最保险的方式就是不去碰,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天性。 只要把最基本的一些概念讲清楚,让他们理解,在今后的执政过程中肯定能起到作用。至于说还不奏效咋办,洪涛觉得吧,多费几个小时讲道理并不会很累。能理解一点都是赚的,丝毫不起作用也不亏,谁还缺这几个小时啊。 (本章完) 337 会算账的才是好官 “……自打陛下允许官督民办,琉璃器数量剧增,只要不是流光斋所产精品,一套九件不过三五两银子而已。”赵世卿做为户部尚书,对商品价格还是挺熟悉的,准确的给出了答案。 “就算3两银子,诸位可知一套琉璃酒器卖给广州的佛郎机商人售价几何?整整10两银子!如果运到马尼拉或者更远的南洋国家港口,价格最少还要翻一倍。 10两银子能买到什么呢?朕用两个东西举例,黄金和大米。在日本10两银子可以换2两黄金,在大明却只能换1两。在安南和暹罗10两银子可以买30多石大米,在大明却是能买不到13石。 如果朕在京城花3两银子买一套琉璃酒器,拿到广州卖给佛郎机人得10两银子,再去日本换成2两黄金,回到京城之后刨去3两银子的本钱,净赚整整17两白银。 再用这17两白银去安南等国购买大米,可以买近60石之多。运回京城按照每石8钱银子算,可以到手48两白银。 有人可能要说从京城到广州再到日本和安南,途径几万里,吃饭、车马皆要用钱,不可能赚这么多,说不定还不足以支付盘缠。 谁若是这么想明日就可以上疏请辞了,他根本不配做我大明的官员。朕刚刚只是打个比方,谁贩运货物也不可能只带一套酒具,货物越多分摊到每一件上的盘缠、商税、抽分就会越小,这个道理必须要懂。 那朕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别慌,并不是要帮诸位爱卿算算入股工厂赚了多少银子,而是想让你们明白两个道理。其一,货物必须要流转起来才能生钱;其二,想让钱生更多的钱,必须知道如何管控金银的兑换价格。 盘踞在广州濠镜澳和马尼拉的佛郎机人,是乘坐大海船从万里之外的欧罗巴而来,他们的目的只有两个,传教和赚钱。 佛郎机人用海船从遥远的美洲把白银运到马尼拉,一部分用来购买大明的丝绸、瓷器、白糖、茶叶,一部分换成金子带回欧罗巴。 在欧罗巴那边1两金子可能需要15两白银才能兑换,如果黄金数量足够多的话,他们甚至不用购买任何货物,仅靠白银与黄金的兑换比率就已经可大赚一笔。 去年的数字朕还没收到,前年从吕宋运往濠镜澳的白银高达1600余万两,通过佛郎机人商船从日本转运的白银超过了500万两。 乍听起来我们的买卖挺红火,应该是赚了大钱。可是仔细想想,前年朝廷收到的商税是70余万两,市舶司的抽分也是70余万两,其中还包括了督饷馆的文引和船课。两者相加还不足从濠镜澳输入白银的十分之一,余下的呢?” 但想把进出口贸易的原理和原则讲清楚,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在后世里随便找个初中生,五分钟就能讲完且大致理解,但在明代,面对学问和执政能力最强的群体,讲一个时辰估计都没啥效果。 这不是谁聪明谁笨的问题,而是时代的局限性。为了能让这些朝廷大员尽可能的听明白,洪涛只能编故事,像对待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一样化繁为简,先不聊原理,只说现象。 “……”可是这个问题一出,房间里又变的鸦雀无声了。原本对新知识、新领域有点兴趣的官员们马上低下脑袋垂着眼皮,恍如老僧入定。 “朕并不是要追究银子到了谁的手里,而是在讲明白道理。每年输入了海量的白银,可是从朝廷到民间并不见有多富裕,即便是走私最猖獗的福建和广东,当地百姓依旧很穷,当地的富户也不见比别的地方多很多。 既然你们不愿意答那朕就不勉强了,这些银子确实进入了大明,却没有被更多人赚到,而是全到了少部分人手里。他们拿了银子之后除了买更多地、盖更好的宅子、穿金带银、绫罗绸缎,其余的都藏了起来。 刚刚朕就说过,货物必须流转起来才能生钱,银子也是一个道理,把它埋在院子里一百年,挖出来依旧是原来的模样,不会多一分一厘。而拿出来投入到工厂、矿山、种植园里去,每年都会有分红,都能下小崽儿。 另外银子并不是越多越好,它既不能吃也不能喝,能让国家经济运转起来就够了。再想多赚就不能只盯着银子了,粮食、矿产、木材、煤炭、香料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再打个比方,假如我朝与安南或者吕宋开战,需要大量军粮,而湖广和江浙正好遭灾,粮草供应不上,又该如何?王爱卿,你是兵部侍郎,这个问题伱来答最合适。” 见到此种场面洪涛还得赶紧解释,不是要抓贪腐,别紧张。就这样依旧没人敢吱声,那就只能点名了,真像哄孩子似的。 “……臣以为仿照陛下赈灾之举,由南洋诸国购买大米,怕是要比从北方调粮更为便利节省。”王象乾只能硬着头皮起身行礼,好在认真听讲了,肚子里也不全是草包,答案还是挺靠谱的。 “王爱卿的办法对也不对!从南洋诸国购买大米确实要比从北方运粮方便,但如果处在战时,价格上就没这么便宜了。不管是让海商代办还是交给佛郎机人代买,他们肯定会趁机抬价。 就算大明海商都是忠君爱国之辈,佛郎机人也被圣人教化所感悟,一文钱不赚白帮忙,短时间内收购大量粮食依旧会让当地的米价飙升。要的越急、买的越多,价格越高。 届时会是个什么状况呢?本来打算用10万两白银购买20万石大米,可是米价上涨了两倍,从5钱银子一石变成了1两5钱银子一石,想得到20万石大米就得付出30万两白银。 看到没有,大米依旧是大米,一口都不多,可银子却不值钱了,贬值了整整两倍。这时候朝廷手里的银子就等于缩减了两倍,如果遇到战事不利或者赶上灾荒,事先没有想到这一层就会出大麻烦,又该如何应对?” 王象乾能做到邯郸学步,也试着把眼光瞄向周边国家,这就叫思想的改变,洪涛很欣慰。不过光做到这一点还不够,尤其是做为政策决策者远远不够,必须再多看出一步去。 (本章完) 338 连钱都算不明白 “……臣以为是不是该废掉一条鞭法,重新以实物为准?” 做为不得不坚定的保皇派,叶向高还是比较称职的,没有三心二意左顾右盼试图当墙头草。每当皇帝需要配合时,马上就能率先做出反应。 这次也一样,看到一屋子同僚没人愿意站出来回答,干脆别等皇帝点名了,自己主动点吧,就算回答错了也是个好态度。 “哎,大可不必。总体上讲用银子代替实物纳税利大于弊,有些地方是需要改改,但不急于一时,也非当务之急。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只需在各地多建些仓房,每年拿出一部分银子去南洋各国少量采购即可。 另外在收取海商抽分时也可耍些小手段,比如降低粮食、木材、矿石、香料的抽分比例,抬高其它货物的抽分,尤其对空舱入港只携带白银的船要加倍收税,就可以起到好的引导作用。 赵爱卿,此事还要劳烦户部去做。算一算该存多少才合适,以半年为期的大战和波及三个省的灾荒为准。算好之后交与内阁,待朕批复了再由户部、工部和兵部一起筹划。” 对于叶向高的态度洪涛给予了充分肯定,但建议坚决不能执行。好家伙,真敢说啊,废除一条鞭法,这他奶奶的就是病急乱投医,连备用方案都没有,拿啥废除啊。 具体该怎么做呢,其实说了半天,洪涛主要是想对明代的财政体系做个小改动,让战略储备成为常态,让官员们脑子里大概有个预算的念头。别总临上轿才想起扎耳朵眼儿,要有长期规划。 说起明朝的财政体系,这又是个先天不足的怪胎,罪魁祸首依旧是开国皇帝朱元璋。这位草根皇帝浑身充满了小农意识,不光淋漓尽致的体现在了政治制度上,也充斥在各个政策层面,包括国之命脉,财政。 终明一朝,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几乎都是因为钱。穷,成了压在明朝统治阶级头上的一座大山,且最终也没搬掉,活活被压死了。 明朝的财政体系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特别也最混乱的,或者说根本就没个体系,是个缝合加臆想的怪物,纯粹的四不像,还开了历史的倒车。 老朱可能是想把国家当做一个大家族来管理,他是族长,权力必须至高无上且一言九鼎,所有政策都得以这个为前提来制定。 在财政体系上,两京十三省就是大房和十三个姨太太,每房每年交上来多少孝敬是固定的,他这个族长再按照心情把生活费发下去,额度也是固定的。 大房多一些、有儿子的多一些,赶上谁家有个灾有个病的,大家凑一凑也就顶过去了。母慈子孝、兄终弟及、和和睦睦,谁也别犯红眼病,国家就和睦了。 如果家族里的人都听话,能做到早请示晚汇报,谁都不许有非分之想,且邻居家也不过来闹事,那这套体系确实挺好的。 但是能做到这几点也就用不着他来当族长了,这不就是人民具有极高思想觉悟,把劳动当做第一需要,不给工资也得哭着喊着干活的理想社会了嘛。 从唐代开始,统治者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不制定统一的货币体系就无法把财政货币化,不能货币化就无法有效管理调控。所以发明了两税法,以铜钱为基准计算全国财政。 到了宋代,货币计算体系又进了一步,几乎出现了国家预算的雏形,货币做为主要结算方式,极大的促进了经济发展。 但到了朱同志这里,可能是因为从小数学不好,或者过于淳朴的思维模式,天生厌恶货币,认为钱是万恶之源,只要少提钱就不会出现贪腐之风,治下也就平安无事了。 所以在他的主持下,大明的财政体系里不光没有了货币为主的计算基础,还来了个大倒退,重新又把实物拿了起来,向着谷本位大踏步进发。 明初的国家财政主要用“石”来计算,沿用了唐代两税法的皮毛,把全年税收分为两次,夏征和秋征。夏季收麦子,秋天收大米。 可是麦子和大米的真正价格却不一样,一石米的价格总是高于一石麦子。但老朱同志说了,我就认为它们是一样的,反正吃了都能饱人! 得,这玩意谁敢和他争论啊,搞不好脑袋就没了,一石就一石吧。于是在大明朝的财政数字里,一石麦子和一石米就被人为强行等价了。 除此之外,有的田亩不适合种大米也不适合种麦子,只能种点高粱小米或者豆子啥的,该咋办呢?老朱同志也有办法,他又弄出个“折收”。 就是把其它实物税按照一定比例折算。先规定了一旦米麦和一匹布的折算比率,再把其它实物折算成布的价值,然后就能和米麦进行换算了。 可一个国家的财政收入不仅有粮食和布匹,比如今年洪涛要修三大殿,需要从贵州运送好木料。那贵州就可以用砍伐了多少木料折算成价值多少布匹,再换算成多少石米麦,用来折抵该上缴朝廷的税款,叫做代纳。 这么一来朝廷的税收和支出,就要把用得上的物品全都进行折算和换算,才能得到基本统一的价值。直到一百多年以后,随着海外白银大量涌入,才逐渐规定一石米等于3钱银子,算是有了个相对标准的中介货币。 其实用实物财政也不算太坏,只要把配套体系建立完备,无非就是运输稍微麻烦点。可是朱同志不知道是咋想的,或者根本不知道国家需要一个部门来管理财政,居然就没设立。 户部只是个执行部门,既不负责出台政策也没有预算,更像个调度。今年该征多少税,上报皇帝批准了户部去执行。什么地方需要粮食布匹了,上报皇帝获得批准户部负责调拨。 除了户部之外,工部和光禄寺有自己的仓库、各地州府也有仓库,全不归户部直接管理。而兵部更干脆,人家的部分经费直接和地方州府摊派,同样不用通过户部批准。 (本章完) 339 那就让明白人算吧 也就是说,户部真正能控制只有部分税收和太仓的支出,顺便再监管一下皇帝的内帑。根本无法全面掌握国家的收支数目,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人,皇帝。 说到这里就该明白朱同志设计这种繁琐还凌乱的财政制度是为啥了吧?没错,还是那个字,权。他不光要控制军权还要抓财权,一丁点都不想给别人留。 可问题是一个人能管过来这么多事情吗?答案必须是否定的。但他宁可管不过来,让国家大事拖着,依旧不肯放权,生怕被外人拿走。 就像是村里的小地主,吃的比长工还差,穿的比佃户还破,一辈子节衣缩食扣扣索索,把从嘴里省下来的每一粒粮食全买成了土地。 再把地契深深埋在院子里,死之前哆哆嗦嗦的拿出来攥着,不咽下最后一口气都不舍得交给儿子。可悲、可怜、又可气。 这还只是中央的财政制度现状,到了地方上更乱。首先就是行政级别乱,省、府、州、县,叫法是四个,但级别不一定,有可能是三个。有些州上面有府,有些则没有;有些县上面是州,有些则是府。 依照朱同志的设计,县是税赋征收的基本单位,负责执行收税上缴。府负责会计,依据所辖县的财富多寡来调整分配税赋数目。 省则负责转运。征收来的物资、白银,不需要经过府州直接从县送到省,再由省分发转送出去。这三级在财政上有明确的分工,而县则是工作量最大的。 然而一个县衙里有正式编制的工作人员只有三个,县丞、主簿和典史。再加上有数的吏员,光互相折算就够忙的了,还要兼顾县衙的其它事物,完全不够用。想增加人手是不可能的,除非自己掏钱雇佣。 这样一来记花账和错账的现象就成了普遍,以至于从州府到省再到六部和皇帝,谁都不清楚到底收了多少税,反正只要把朝廷安排的数字凑够了就成,到处都是糊涂账。 没有统一的货币,没有财政部,没有中央银行,没有预算,还没有有效的管理办法。有时候洪涛想起这些,会由衷佩服内阁和司礼监。 他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愣是把一辆要啥没啥,胡乱拼凑起来的车开上了高速路。虽然总是歪歪斜斜,却维持了二百多年没翻,真是尼玛的一群人才! 当然了,也得外加运气好。如果不是从16世纪起就有海量的美洲白银涌入,怕是不用等女真人来打,光是这套财政体系就能让大明走火入魔,五脏六腑全得被内力震伤。 现在洪涛要搞新政了,说白了就是要发展经济,首当其冲的就是货币。没有一个稳定的货币体系,发展经济就是痴人说梦。 那有人说了,不是有白银嘛。嘿,说起这个洪涛就一脑袋官司。把白银当做货币是从民间自发的,朝廷没辙了才勉强拿来当做折算税赋的单位。从来也没明确规定过,也不曾有过规划,这倒有点无为而治的味道了,顺其自然。 可洪涛没这么风轻云淡,更不想看着欧洲人拿美洲出产的海量白银来自己家把好东西都换走。要实现这个想法,靠闭关锁国肯定不成,得上点高科技手段,比如经济和货币。 从现在开始就得想办法降低白银的价值,提高黄金和铜的比值,为之后的金本位货币体系做好积累和铺垫。同时利用卖方市场的优势尽量多囤积粮食、木材、矿石、香料,为将来有可能发生的战争做准备。 没错,就是战争。欧洲人随着大航海时代的积累已经快要开始工业革命了,再想像宋朝时那样弄几艘大帆船冲过去随便揉捏显然不靠谱。 一旦大明在贸易方面做出不利于欧洲各国的改变,刚开始可能还反应不过来,但用不了多久就会让他们感觉到利润下降,接踵而来的肯定是巨舰大炮。 只要这场战争一开始,就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无论是欧洲人还是大明都不肯轻易认输,事关国运,必须分出胜负。 想成为胜利者,除了在武器方面加紧研发制造,还得有充足的战略储备,甚至要做好双线作战的准备。只要在南边一打开,北边的蒙古和女真人肯定不会踏实坐着看戏。 “陛下,提高市舶司抽分,不知高到多少才合适?” 眼见皇帝都快把舌头说分叉了,只是想多建一些仓库多收点商税,六部九卿们顿时松了口气。早说嘛,不用如此苦口婆心也没谁会玩命反对。不过提高税收怎么说也是国家大事,多少得问问。 “诸位以为多少合适呢?”洪涛的心情不错,主要是课堂纪律保持的挺好,具体听没听进去无所谓,自己先说痛快就成。 “……陛下熟谙新政之法,奴婢自愧不如。”一说到具体问题,诸位大臣立马就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拿不准到底该把市舶司的抽分设在多少合适。最终还是王安挺身而出,开创了一个新思路。 “正是、正是,臣等自愧不如……”大臣们一听,对啊,新政是你推行的,凭什么让我们规定抽分数额。说多了说少了都不合适,将来一出问题都是错,还是伱自己定吧。 “既然六部九卿都在,也都不愿意管这些小事,那朕就勉为其难了吧。不过广东、福建远在天边,朕纵有千般本领也是鞭长莫及。 这样吧,把市舶司、督饷馆撤了,责成海军在广州、福州设立海关,凡出入货物皆由海关发放勘合抽取商税。账目让都察院遣巡按督查,抽分银两三成交于户部、三成归海军支配、二成入内库、二成由当地州府自行安排。” 什么叫老谋深算,参加御前会议的大臣们这次算是开了眼。皇帝从吕宋港说到了海商,从海商讲到了白银,从白银引申出储粮救灾,还聊了聊金银比价。长篇大论了两个时辰,绕来绕去合算在这儿等着呢,海关! (本章完) 340 有钱大家赚 海军本来就不听招呼,百分百是皇帝的走狗,如果再把海关抓在手里,等于又有了钱,今后就真的成了庞然大物,更加难以制衡。一时间屋内又陷入了寂静,谁也不肯轻易答应皇帝的安排。 “朕也就是随便提提,具体能不能成还要靠诸位去权衡。如果谁有更好的办法不妨拿出来议议,只要可行朕定不会阻挠。最好能仿效李宏甫亲自去两广和福建坐镇,他年岁已高,是该回家颐养天年了。” 既然已经图穷匕见,洪涛就不会让坑白挖。用沉默对抗是吧,成,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玩意,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棺材哪头大来哪头小。 “怎么,诸位爱卿都不愿为朕分忧吗?还是要等朕来点名!”等了片刻,房间里依旧鸦雀无声。皇帝生气了,笑容逐渐从胖乎乎的脸上消退,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凉意。 “臣以为成立海关乃新政之举措,用生不如用熟,海军常年驻守广东福建,以海治海方为上策。” 赵世卿算是听清楚也想明白了,皇帝今天是铁了心要建立海关,如果谁死命拦着不让那就要去广东和福建为国分忧了。 别人咋想的管不着,反正自己是不想去。先不说北方人能不能适应当地湿热的气候,光是新政就能把人愁死。一旦达不到皇帝的要求,凡是能破家灭族的罪名几乎都适用。 “臣附议……”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人也就没法硬撑着了,还是叶向高率先表态,然后纷纷表示赞同赵世卿的总结。 “嗯,有道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一片篱笆三个桩。大明江山光靠朕是治理不好的,还需众爱卿齐心协力。朕不是刻薄之君,有了好处自然要与众爱卿分而享之。眼下就有一场大富贵,不知众爱卿可愿与朕分享呐?” 虽然海关的事情通过的很勉强,但皇帝并没有不悦,笑容马上爬上了胖脸蛋,而后呲着牙开始画大饼,说得眉飞色舞,非常传神。 “臣等为国分忧乃是份内之事,不敢以此邀功。” 李戴算是被折腾没脾气了,这叫什么皇帝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把个朝廷大事搞得和小儿玩耍般儿戏。刚刚还满脸杀气呢,一转眼又春风拂面了。啥大富贵,怕不是又要搞花样了,还是算了吧。 “嗳,李爱卿不要过谦,你身兼二职最为辛苦,这份大富贵不光要拿还要多拿。是这样,朕无意间想起一件好玩意,可以把纺纱的速度提升五到十倍,品质不降反升。 朕打算让机械厂把其造出来,择地建厂专门收购棉花纺纱,不知诸位爱卿有没有兴趣参股。若是可行,今后纺纱厂的股份就是内阁大学士与六部九卿的定例,在其位则收其利,不在其位本金退还。” 受到刚刚那种集体用沉默对抗的启发,洪涛突然有感而发,想到了另一种合作方式。与其每次想改动点啥都要面对朝臣们的阻力,最终靠着拳头硬逼迫其勉强同意,不如换个思路,把有可能的对抗者变成合作者。 官督民营建厂算一种方式,可建厂数量毕竟有限,做买卖也有个赔赚,诱惑力还是不太大。尤其是对品级比较高,家里又比较富的官员形同鸡肋。 如果换一种思路,不用费心费神经营,又有赚钱保障,还具备一定彰显地位的属性,对他们是不是就更具诱惑力呢?比如即将开建的纺纱厂。 徐光启和王徵已经把珍倪纺纱机的原型搞出来了,经过试车效果显著,轻轻松松就能把纺纱效率提高五倍还多,且纱线质量比手工纺的要好。眼下他们俩正在对纺纱机进行最后的优化,只待定型之后马上批量投产。 不过洪涛并不打算把珍倪纺纱机直接投放到民间去,一是机械厂产能不够,无法满足那么大的市场需求;二是严重缺乏技术工人,由水轮带动的纺纱机不比传统纺车,一旦操作失误就会酿成伤亡事故,操作人员必须经过培训。 最合适的办法就是先由皇家建厂,一边投产一边培训操作人员,待机械厂扩建完成、纺纱机运转正常、熟练工人数量足够多之后再面向全国出售。 那这个厂该建在什么地方最合适呢?山东与河南都是产棉区,按说是建纺纱厂的最佳地点。可是经过调查好像又不太合适了,棉花多没错,可是棉花加工产业并不发达。 产自山东与河南的棉花除了少量在当地纺纱织布,大部分全都运到江南去了,织造成布匹以后再卖到北方,尤以松江府为多。 为啥会这样呢,原因只有一个,江南的织造业历来发达,从业人数多、配套产业全,纺纱、织布、染色一条龙,有集群化发展优势,造成了产量和质量比北方高且价格适中。 纺纱厂做为织造业的上游,本身并没有制造成品的能力,主要是为下游织布厂提供货源。这样一来的话,把厂建在山东或者河南距离原料来源是近了,可距离出货的下家却远了,不利于产业链的运转。 让一个新鲜事物被大多数人接受,本身就需要个过程,如果还相距太远的话,难度还要加高。另外江浙地区历来是保守派和清流的大本营,如果他们有意抵制的话,机器纺纱就算质量再好、产量再高恐怕也很难被接受。 假如,能拉着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一起参股建厂,不光可以解决产品销路问题,还能在保守派清流们的阵地上撬开一个小口子,为以后的进一步渗透做好铺垫,简直就是一举三得的绝妙招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机器纺纱一旦被接受那就是个非常非常巨大的产业,回报肯定也非常非常丰厚,甚至可以左右一个国家的经济。 洪涛是坚决不想让太多保守派官员插手其中的,免得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可眼下又必须借助他们的能量进行推广,所以才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纺纱厂的股份并不是跟着人走,而是跟着职务走,更像是职务津贴。谁当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谁就拿这份分红。不在位置上,对不起,本金退给您,从此之后与纺纱厂毫无关系。 这么做还有个好处,可以把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从敌对立场转化成合作伙伴。大家有一致的利益了,今后再聊起政策就好沟通了,至少在非原则问题上可以获得谅解与让步。 (本章完) 341 最后通牒 “陛下可否再讲得再详细些,臣家中有不少织户,对此略知一二。” “对对,臣家里也有织户,纺纱更是不可或缺,陛下所言之物真有如此神奇!” 聊国家大事的时候一个个的都谨慎小心极了,能少说少说,能不说不说,能明天表态的绝不今天点头。可是一说起赚钱的买卖,屋里的十多位大明高官立马活了多一半,纷纷出言询问。 “王承恩,把朕的纺纱厂图纸取来……诸位爱卿,靠近些……来来来,再靠近些!朕又不咬人,近些无妨!”洪涛见状胖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忙不迭的招呼着众人往御书案四周靠。 啥礼法不礼法的,此时也没人提了,一群老头围成圈伸脖子瞪眼的听课,时而若有所思,时而在袖筒里掐指乱算,脸色由白转红,由红泛紫,呼吸逐渐加重变粗,瞳孔里一股子一股子的闪着精光。 “哎呀,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快中午了……朕就不留诸位爱卿了,纺纱厂先按照章程办,吕宋的事情朕会责成濠镜澳的佛郎机人代为交涉。人死不能复生,可我大明子民也不能白白被屠戮,必要的赔偿还是得给的!” 这一商量又是一个多时辰,中途愣是没人说累,要不是皇帝主动提出散会,搞不好能一直说到晚饭。如果条件允许,彻夜深谈也不是不可以,大家的身体还都撑得住。 此次御前会议,估计是近十年来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们开得最舒坦的一次了,既没有唇枪舌剑也少了勾心斗角,从皇帝到臣子全都一心一意帮衬,有劲儿往一处使有便宜一起占,太和谐了。 至于说吕宋岛那边该怎么弄,爱咋滴咋滴吧,反正皇帝有本事,咱们说了也不算。不如省下精力回去找人再把纺纱厂的账多算几遍,万万不能出纰漏,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距离马尼拉事件两个月,大明皇帝的钦差坐着海军船只靠上了濠镜澳码头。居住在此的佛郎机人一反常态,高层几乎倾巢出动,全跑到码头上迎接了,半个字抗议也没提。 “袁藩台,贵国皇帝的圣旨是什么意思?”但钦差并没停留,在码头上宣读了圣旨之后转头上船即刻离开。这番操作弄得葡萄牙治安官有些迷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准备得不妥当,惹怒了皇帝的特使。 “加乡老,不用担心,特使并不是生气,而是在表达大明皇帝的态度。发生在马尼拉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皇帝并不认为是当地土著人袭击了大明海商的船只,而是吕宋的佛郎机人总督在暗中指使。 这种事他们做了也不是一次,真是屡教不改,欺我朝无人!大明皇帝你应该不陌生,若不是念着旧情,这次来的恐怕就不是一艘交通船了,而是伶仃洋上的所有黑帆船。 好自为之吧,本官以为尽快把圣旨送到马尼拉,劝劝你们的总督,让他把海商的货物船只赔了,保证今后不再慢待大明海商才是上上之策,万万不要轻慢。” 袁应泰是跟着钦差乘船来的,不过并没有一起走,等的就是给佛郎机人解释圣旨的含义,免得因为文字误解给皇帝添麻烦。 要说贵为广东左布政使,三品大员,为啥会这么看重区区几百佛郎机人,还特意跑过来当翻译呢。没辙啊,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位佛郎机人治安官并不是佛郎机人推举的,而是当今大明皇帝钦点的。 说起来话长,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身边有几个近臣,比如王安、陈矩、李贽,还有个番僧利玛窦。这些人在皇帝登基之后,顺理成章的身居高位。 王安、陈矩把持了司礼监大权,李贽则破格进入内阁,利玛窦虽然因为外国人的身份没有做官,却也获得了不少特权。比如在京城建造欧罗巴神庙,同时也成为了居住在大明境内佛郎机人的总代言。 正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濠镜澳的佛郎机人才获得了部分自治权。他们名义上仍属香山县管辖,却不用再缴纳租金,还可以自发推举一名治安官,仿效夷人治夷的模式,在一定程度上自行管理濠镜澳的内部事物。 听上去皇帝挺宽容,甚至有点偏袒佛郎机人,实际上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在这个问题上,皇帝在自己来广东赴任前曾当面讲解过真实用意,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以利诱之,秋后算账! 同意部分自治,一是怕当地官员不了解佛郎机人的习惯和文化,互相之间产生摩擦。本来没啥事,结果越闹越大,最终不可收拾。在新政推行进入正轨之前,这类的意外越少越好。 二是为了利用佛郎机人的关系从南洋诸国采购急需物品,比如造船用的好木料、赈灾用的大米。顺便也能更多的了解其他番人的动向,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免除租金的用意更阴险。皇帝说了,如果收取租金就意味着朝廷同意把濠镜澳租给佛郎机人使用,以后会有扯不清的麻烦。不收租金反倒少了羁绊,啥时候想收回都是正当合理的,这叫大义。 别说朝廷里没人能看到这一步,连佛郎机人自己也都蒙在鼓里,这些年来一直把皇帝当做可信任的明君,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没少帮忙,更不会轻易做损害双方关系的事情,也为香山县乃至广东地方官免去了不少麻烦。 但是麻烦该来总会来的,只是个时间早晚问题。这不,随着皇帝的圣旨抵达,麻烦也随之到来了,现在就该靠濠镜澳验佛郎机人的真实想法了。 皇帝把对吕宋港残杀大明海商的处理意见在圣旨里写得清清楚楚,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先礼后兵。 首先,皇帝不同意马尼拉佛郎机人对此次事件的解释。什么土著人伙同日本人见财起意,根本就是瞎扯淡。既然马尼拉港归佛郎机人管辖,那出了事自然要找管事的要说法。 (本章完) 342 遭到拒绝 要什么说法呢,两个字,赔偿。皇帝说既然事情出了,再怎么责怪也不能使其复生。但海商们还有家人在世,活人依旧要继续生活。本着公正公平的原则,让马尼拉的佛郎机人给出相应赔偿。 具体多少呢,皇帝还真不是随便说说,为了这些海商没少操心,居然给出了具体数字。每艘船按照新船造价和满仓生丝的价格算,然后再乘以二。这部分就是对死亡海商的抚恤,不管几个人都这么多钱。 另外光赔钱还不够,得让马尼拉的佛郎机人首领发布明文公告,承诺今后不再敌视大明海商和居住在吕宋各地的华人,必须一视同仁。 做到了上述要求,这件事大明朝廷就会当没发生过,以后该怎么相处还像以前一样。如果做不到或者说做不全面,大明皇帝就会采取报复手段。比如去找椰城的尼德兰人,用开放港口通商为代价,说服其与大明合作。 皇帝还说了,马尼拉的佛郎机人和濠镜澳的佛郎机人不同,是来自两个国家,一个叫西班牙一个叫葡萄牙。目前西班牙是颗坏牙,总是疼,需要治疗,如果治不好就拔掉。葡萄牙还算听话,可以留着用。 濠镜澳的治安官是个头发胡子都打卷的壮硕男人,叫加布里埃尔,中文理解水平足够用,但口音太烂,说快了谁也听不懂,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说起来他还确实和大明皇帝有点私人关系,得到钦点也是真的。受利玛窦的委托,他从往来于南美洲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商船上搞来了不少植物和种子,交给庞迪我带入北京,属于简在帝心的存在。 有了这层关系,再加上利玛窦和庞迪我两任大明天主教掌舵人的支持,他干脆不当船长了,留在濠镜澳做起了治安官。除了葡萄牙国王派遣的远东巡航首领,在这个地方必须算一把手了。 “赞美主名……赞美大明皇帝,请放心,我会把皇帝的圣旨一个字都不差的讲给西拔牙总督听!”对于皇帝的圣旨他是从心里感激,大明终于有人能分清楚两颗牙的区别的,知音啊!为了这点也得跑一趟。 “你以为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会不会遵从陛下的旨意?”袁应泰对于两颗牙的说法属于半信半疑,看到加布里埃尔答应的如此爽快更怀疑了。 “谁知道呢,不过陛下的办法太好了,荷兰人肯定会感兴趣的!”这次加布里埃尔没有说实话,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绝对不会答应赔偿,主要是赔不起。 他本人也希望西班牙人别答应,然后大明皇帝说到做到,找来荷兰人大举进攻马尼拉。只要双方能打起来,不管谁输谁赢对此地的葡萄牙商人都是大好事。 不过加布里埃尔、菲律宾总督、袁应泰、李贽,连同荷兰东印度公司,归了包堆儿全让大明皇帝给耍了。加布里埃尔尽职尽责的把圣旨给菲律宾总督送了过去,阿古纳也不出意料的当场回绝了所有要求。 荷兰东印度公司也确实接到了广东商人转达的大明皇帝口谕,但并没信,只是派了个荷兰商人跟着广东商船回到广州,见到了布政使打算问个明白。 袁应泰倒是知道圣旨的内容,可圣旨里并没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更没提该怎么和荷兰人谈条件,答应也不是不答应还不成,只能写了密奏用八百里加急往京城送,打算让皇帝拿个主意。 古人咋说的来着,皇帝不急太监急。密奏送出去一个多月了愣是没见回复,跑到两广总督李贽那儿去求个主意,结果李总督一病不起,一会儿能认识人一会儿又不认识了,啥主意也没问着。 等再回到广州,来试探情况的荷兰商人也走了。前前后后快1个月了布政使既没说谈不谈也没说啥时候谈,但凡脑子里有点细胞也该明白是个啥情况,没诚意呗,那还谈个屁! 这下该轮到袁应泰抓瞎了,生怕误了皇帝的大事,一边向广州的海商打听谁能联络上椰城的荷兰人,一边再给皇帝写密信。这回连八百里加急都不用了,直接跑到海军基地,要用海军的交通船往京城送。 能不能用交通船送信海军说了不算,得听海军参谋部的。袁应泰当然有这个资格,送了也不是一次了,但这次来到海军基地,看到的场面与往日有些不同。 水寨外面平静如常,可里面却热闹非凡。6艘黑帆船整整齐齐的停在南边码头上,穿着短衣短裤的海军士兵正在把各种木箱、木桶往战舰上搬。 海军基地有黑帆船很正常,不过袁应泰不是一般人,明明白白的记得驻扎在广州的海军只有两艘黑帆船。就算要增加部署那也得和广州布政使打个招呼,毕竟海军的补给也要地方上帮忙筹措,突然多了好几百官兵吃喝用怎么解决? 更让他心里疑惑的还不是船,而是人。除了忙忙碌碌的海军水手之外,码头不远的沙滩上还扎满了黑色帐篷,出出入入的全是穿着蛤蟆皮的年轻人。这是一种花花绿绿的衣服,穿它的人只有一种,海军陆战卫。 据说这种衣服是皇帝的手笔,到底是什么用意很少有人知道,但老百姓才不管是谁设计的衣服,看着像啥就叫啥。于是蛤蟆皮就成了海军陆战卫将士们的代名词,到了广东换了个口音称作蠄蚷,但意思一样,还是癞蛤蟆。 可是陆战卫不像海战卫在沿海几个基地都有大规模驻扎,平时还开着战舰四处转悠。这些蛤蟆皮的杀气太重,除了守卫重要基地的安全之外,但凡有大规模聚集,只有一件事,要打仗了,还是大仗。 可是在广州附近怎么可能有大仗要打呢,别说广州,从天津卫顺着海边捋,一直捋到安南境内,近海也找不到成规模的海盗了,小打小闹根本用不到陆战卫出马,光靠海战卫就全办了。 “我要见黄指挥使!”想到这里,袁应泰立马就警惕了起来,不管陆战卫要去哪儿打仗,既然到了广州海军基地,八成会和广州港开禁有关系,也就跑不掉他这个布政使了,必须想办法打听清楚。 (本章完) 343 海盗出发 “呦,大来兄……得,真不巧,小弟要带着舰队出海演练,这一去少说也得个把月才能回来。” 黄指挥使就是当年跟着李如梅去海丰千户所抓人的黄千户,凭借着这些年扫平了广州、福建沿海的匪患,确保了新政顺利实施,率先升任了水战卫指挥使,领南海舰队。要是按照大明传统官制,最少也相当于一地总兵官了。 别看只是海盗出身,还是武将,但他在广东地界儿交往最多的官员却是文官出身的袁应泰。两个人闲下来就会凑到一起,袁应泰讲古论今,黄南平聊江湖趣事,乐此不疲。 “带着他们……那是李都司吧,他也一起去?”袁应泰本想问问如此大排场要去什么地方演练,不承想又发现一个异常之处,李如梅居然也来了,正在码头上和个穿蛤蟆皮的男人面对面交谈。 “李都司自是不用参加海军演练,那位陆战卫指挥使乃其胞兄,大来兄应该也认得吧?” “李如樟……临潮,这次演练不简单吧?”袁应泰当然认识李如樟,然后就更不淡定了。当年率军突袭升龙府之后,这位将门虎子受到了皇帝嘉奖,胸口别上了一枚日月金徽。 而后又第一批率军进入辽东腹地对女真人实施骚扰,战绩斐然,再次得到了一枚日月金徽,在海军里是独一份的殊荣。如此能征惯战的陆战将领突然出现在万里之外的广州,光说演练显然很不具备说服力。 “呃……军纪在身小弟不便多言,大来兄等上个把月就能听到风声了。”这个问题让黄南平有些难以回答,想了想,只给出个模棱两可的暗示。 海军的军纪并不比大明边军严格太多,但注重点和执行力截然不同。尤其在保密方面要求的非常严格,做为军官打败仗并不是世界末日,只要不是重大失误连惩罚都不会有。 但要是牵扯到泄密事件里,马上就会受到来自海军内部和锦衣卫的全面调查。情况属实的话最轻也得被降职,搞不好就得到海底见龙王去了。 “为兄明白军纪,不用你说,只需点头摇头即可,是不是陛下要和佛郎机人开战了?”袁应泰虽然不是海军,对这些规定也是略有耳闻,不想为难朋友,可又忍不住想打听。 “其实就算小弟不说,陛下很快也会给大来兄下旨。开战还不是时候,但可以捣捣乱,再搞些银子回来。西班牙人不赔,朝廷赔,这样一来大来兄的新政在广东福建就会有更多人支持了。” 该不该违反纪律和袁应泰透露实情呢,黄南平不愧是海盗出身,骨子里带着江湖气,说了等于没说,没说又等于说了,只有身居要职的保皇派官员才能听懂。 “……陛下此举是不是太过儿戏了,难道袁总督没有规劝一二?”袁应泰恰好就属于能听懂的少数人之一,什么荷兰人和海中巨寇,皇帝明显又要玩老一套,打着海盗的名义派海军去马尼拉劫掠。 不过和安南人相比佛郎机人也好,西班牙人也罢,都要更凶狠也更有战斗力。此次又是劳师远征,一旦出了闪失可就没法自圆其说了,不光会引起朝臣群起攻之,还会严重影响广东和福建两地的新政。 对于西班牙人在马尼拉港的所作所为,袁应泰虽然也深恶痛绝,却不愿为了一些海商大动干戈。既然已经下旨申斥,还索要了赔偿,做为皇帝已经仁至义尽,没必要再在这个关键时刻节外生枝。 “嘿嘿嘿,这个办法就是袁总督和参谋部合计出来的,亲自入京面圣获得了批准。大来兄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先不说小弟曾在马尼拉混迹多年,海军这两年也没少往那边派遣坐探,早就把情况摸清楚了。 要不是北面还有女真人需要对付,陆战队不能长期在南边驻扎。根本用不着大动干戈,只需小弟的两艘常备战舰,再加上2000陆战卫的兄弟就能把马尼拉港抢过来!”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闹,内行看门道,袁应泰的担心在黄南平眼中全是多余。西班牙人不光不用怕,还是一捅就倒的稻草人。之所以要假扮海盗去骚扰而不是攻占,主要是考虑到全局战略,并不是没能力。 “也罢,为兄在此预祝黄将军和李将军旗开得胜、顺风顺水、早日凯旋!只是黑帆船都走了,广州和福建沿海会不会有宵小趁机作乱?” 经过这么多年的熏陶,袁应泰多少也睁开了半只眼,至少对南洋的情况有了基本了解,知道黄南平不是在吹牛皮,索性就不多掺合不归自己管辖的事情了。 但有件事还必须尽到提醒的责任,那就是广州和福州的海防。海盗这种职业属于牛皮糖,管的紧一点立马销声匿迹,稍微松一松很可能死灰复燃。 “不必担心,有两艘新舰松江船厂下水,人员已经调派完毕,正在向南日夜兼程。这可是新式的战舰,个头更大炮也更多,今后就留在这里归小弟指挥了。 只是舰上的指挥百户太年轻,难免有少年心性,水手们也没经历过太多阵仗,经验不足。到时候还要劳烦大来兄和李都司多多提点帮扶,千万别让他们肆意妄为,一切待小弟归来再说。” 其实就算袁应泰不来,黄南平也得在舰队启航前上岸走一趟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现在海军不缺战舰,海河和松江两座造船厂一年就能造出四艘新式战舰。虽然这些赶工出来的战舰使用期限只有四五年,威力却一点不减。 但好木料可以从番邦找,可合格的指挥官和水手却没法一蹴而就,最短也得经过两年的训练和实战才能正式上船,想独立作战时间还得翻倍。 “你我都是为陛下、为新政操劳,本是分内之事,无需挂念。对了,为兄曾给袁总督去信提过海军预备役的事情,不知可有答复?” 对于海军在人员上的窘境袁应泰也略知一二,为了这件事皇帝特意给李贽来过信,要求在广东和福建沿海的卫所里设置预备役,由海军派遣教员定期培训,再从中挑选合格人员。 (本章完) 344 如意算盘 目前已经有八个卫所成立了预备役,可是由于卫所兵员的素质太低,百姓又对当兵很忌惮,成效不是很显著。袁应泰也一直都在积极寻找解决办法,且有了点眉目。 他在广州执政的这几年里,逐渐对当地的文化、习俗和民族做了些深入调查,发现一些特殊群体比较难以融入新政体系,但其中有一个能和海军能搭上关系,疍民! 所谓疍民就是一群不种地、不耕田、居无定所、以船为家的渔民。自打明初开始禁海,这群人被编户立长,属河泊所,供鱼课。逐渐脱离舟楫,濒海而居。 但他们除了捕鱼捉虾之外啥也不会,鱼课又非常重,生活的确十分艰苦。于是就成了不安定因素,有些偷偷下海当了海盗,有些参与了倭寇袭扰村镇,更受当地人排挤。 珠江口就聚集着不少疍民,每次看到他们朝不保夕、衣不遮体的生活状态,做为父母官的袁应泰都有一种堵心的感觉。可赶又没法赶,用还用不上,快成一块心病了。 当为海军培训水手的旨意到了之后,他突然灵机一动。疍民最拿手的就是驾船、造船和水性,或者说他们在大海上比陆地上自如的多,这不就是天生的水手坯子嘛。 只要肯下功夫把疍民组织起来教授汉话,让其读书识字,根本不用精挑细选,从十五岁到五十岁都是好水手。仅广州一地就能选出一两千号,再加上福建尤其是海南岛的疍民,估计可以上万了。 “哎呀呀……看我这个记性,差点误了大事。袁总督对大来兄的建议赞不绝口,不过小弟是战将,管不了这些事,具体操办归参谋部。估计他们也得请示过陛下之后才能有答复,想来不会太久了。” 面临大战,还是远航作战,黄南平说的挺轻松,实际上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如果袁应泰不提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不过没关系,在是否吸纳疍民进入海军的问题上前景还是很乐观的,毕竟皇帝连海盗都敢用。 “如此甚好,为兄去与李指挥寒暄几句,暂且别过!”袁应泰倒也不是很急,于是抱拳告辞向码头上走去。既然来了,还看见了,怎么也得和李家兄弟打个招呼。 别看现在的海军将领最高不过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以皇帝的行事风格判断,他们将来的成就一定非常可期,早早做好表面文章结个善缘很有必要。 “哗啦……叮叮叮……尊敬的总督阁下,我和我的家人,对您的慷慨万分感激。” 看着一块块闪亮的银元落下,听着悦耳的响声,武田真雄的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此时总督那张长满了黄胡子的胖脸,也显得有些可爱了。 “如果可以的话,港口里还有几艘没完全烧毁的货船,能不能让我挑一艘做为奖品?” 但嗜血的狼从来不嫌肉多,这次带领马尼拉的日本浪人率先攻击大明商船,遭遇的反抗比较猛烈,损失了十多个手下,光靠这些银元还不足以弥补损失。 “武田,不要贪得无厌!” 马尼拉驻守舰队指挥官胡安少校很不喜欢这些日本浪人,他们既不能从日本运来太多商品,也无法去大明港口进行贸易,整天三五成群的在市区里溜达,经常与土著人和华人发生摩擦,是一群很讨厌的不稳定因素。 “尊敬的胡安少校,这次我们死了不少人,还损失了3条船,用3条换1条,再加上修理费用并不过分。” 武田并不怕这些西班牙人,啥总督、司令、少校的,包括那些主教和僧侣都是无根浮萍,如果没有日本族群和土著的帮忙,根本压制不了数量众多的华人。既然是一伙儿的,分赃的时候就得讨价还价,不可能白白卖命。 “拿去吧,可以挑一艘,但不许停泊在港口里,所有的痕迹必须在月底之前扫除干净。如果让我发现一丝一毫,你和你的人就要去监狱里度过余生了!” 像一尊佛像般坐在高背椅里的阿古纳总督摆了摆手,示意武田赶紧抱着箱子离开。船是给了,不过有条件,码头上的善后工作必须做好。 没有了华人的帮助,工作效率显然降低了不少,只能先依靠日本人和土著人暂时维持。按照以往的经验,过个半年多来自大明的走私商船还会陆续抵达,用不了一两年港口里依旧会桅杆如林。 “总督大人,您是不是对日本人太好了?这些家伙拿到银元马上就会去买酒,喝醉了之后什么都会说,不值得信任!”胡安少校对总督的宽宏大量很有意见,如果让他来统治这座港口,第一个要被枪毙的就是这些日本浪人。 “不不不,亲爱的胡安,我们明天就见不到武田和他身边的那几个家伙了。斯特尔上尉已经埋伏在城里,等他们大醉之后会成为盗窃银库的罪犯,被吊死在城堡的地牢里。 你需要担心的不是武田,而是再去找一个有领导力的日本人,由他接替武田领导这里的日本人继续与我们合作。要快,一定要快!” 对于这位平民出身的舰队指挥官,阿古纳总督并不太看重。至于说武田和那几个日本浪人的性命,更是没放在眼里。自打他们在八年前参与了屠杀华人的行动之后,就注定了这种结局。 今年是自己任菲律宾总督的最后一年,在走之前必须把参与过两次人为蓄谋大屠杀的知情者数量降到最低,能清除的尽量清除,坚决不能留下后患。 不过距离返回西班牙本土还有好几个月,在这期间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擦屁股,而是站好最后一班岗,确保运银船的安全。 这艘运银船是从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出发,顺着洋流历经3个多月才抵达菲律宾,上面装着产自新大陆的金币、银币、银锭、羊毛、可可粉。 它会在马尼拉停泊一两个月,购买尽可能多的生丝、瓷器和南洋各国的香料,并在6月份再度启程,行驶差不多6个月返回墨西哥。 至于说马尼拉港的大明商船被自己搞得很久不敢来交易,会不会影响运银船收购货物,那就是下一任总督的责任了。和远在墨西哥的新西班牙总督比起来,满足国内莱马尔公爵的需求显然更重要。 (本章完) 345 马尼拉大帆船 尖尖的船首斜桅和三角帆,高高的主桅横帆、如城堡般坚固耸立的艏楼和艉楼、船尾的斜掠三角帆、醒目的勃根地十字旗,无一例外的向世界宣告,这是一艘西班牙卡瑞克型帆船。 而主桅上高高飘扬的城堡、狮子、蓝色小盾牌旗帜,则是在提醒众人,这不光是西班牙帆船,还是隶属于腓力二世和哈布斯堡家族的皇家舰队! 蒙塔尼斯号,排水量400吨,有一层半火炮甲板,装备了20门长炮和2门重加农炮。和动辄近百门重炮、三四层火炮甲板的主力战舰相比,它确实寒酸了些,但做为一艘往来于阿卡普尔科和马尼拉之间的武装商船已经不算小了。 毕竟这里不是海上环境极端恶劣的欧洲,没有反贼荷兰和竞争对手英国的战舰捣乱,此等规模的武装足矣自保。甚至可以去大明帝国近海随意溜达,只要不被当地人的船只靠太近绝对安全。 除了武器装备,做为武装商船最核心的不是武装,而是商。蒙塔尼斯号上载有水手200多人,西班牙士兵和军官60多人,以及100多箱来自新西班牙总督区的银锭、银币和少许金币。 这些都是属于西班牙皇室和新西班牙总督的财物,还有菲律宾殖民地急需的补充兵源和接替阿古纳总督的菲律宾新总督马科斯.德.席尔瓦男爵一家。 负责把这些财物和人员安全而又准时送到马尼拉港的是罗德里格.艾斯卡兰特上校,这也是一位贵族出身的军官,年纪不大却在新西班牙总督区战功赫赫,深得皇帝和总督的信任。 不过艾斯卡兰特上校是陆军,以前从未独立指挥过任何一艘船只,所以在大海上的所有航行都由运行船长迭戈.安杰罗先生负责。以其超过了20年的远航经验,即便是横跨太平洋的旅途也是无惊无险。 太阳刚刚露出一半,艾斯卡兰特上校就迫不及待的钻出艉楼。虽然这间舱室位于甲板之上,比起下面的船舱要干燥的多,可是做为一名陆军依旧很不适应,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仿佛都在生锈,非常需要阳光的照射。 “安杰罗船长,我们目前到了什么位置,距离马尼拉还有几天?”另外就是去问问蒙塔尼斯号的真正船长,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从出发的时间推算应该快到了。 “蒙塔尼斯号即将进入费利佩群岛东侧航线,再有6天左右就可以登上马尼拉港了。” 与穿着华丽、一丝不苟的艾斯卡兰特上校比起来,运行船长安杰罗浑身都充满了大海的狂野不羁,乱蓬蓬的长发用布条随意绑在脑后,皱皱巴巴的衬衣前襟敞开着,露出古铜色的胸肌和浓密的毛发。 “赞美耶稣,这趟该死的旅程终于要到头了!安杰罗,马尼拉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那里真有数不尽的丝绸和精美的瓷器吗?” 6天对于在大海上航行了整整85天的陆军来讲算是个好消息,艾斯卡兰特上校终于把烦躁从脸上抹去,开始对接下来要驻守至少3年的新岗位充满了向往。 “上校,马尼拉除了总督府、教堂和军营之外,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林和土著。他们矮小、肮脏、迟钝、懒惰,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可是安杰罗船长好像不太配合,专挑坏的讲。 “可阿古纳总督并不是这么说的,他在信里写着马尼拉港是个发财的好地方,有精美的丝绸和瓷器,还有香料、茶叶、布匹。难道都不是真的吗?” 对于这个回答艾斯卡兰特上校有些失望,然后就是深深的质疑。就算没有阿古纳总督的信,马尼拉港在新西班牙仍旧大名鼎鼎。 每艘马尼拉大帆船抵达阿卡普尔科港时就是当地最盛大的节日,人们载歌载舞,用鲜花和美酒迎接船员们的到来,当然还有船舱里的货物。 这些来自东印度群岛的货物在新大陆非常畅销,以至于影响到西班牙本土货物的售卖,国王不得不下令限制马尼拉大帆船的航行次数,每年只允许往来两次,且每艘船的排水量不得超过400吨。 自己放弃了返回本土晋升的名额,自告奋勇前往马尼拉接替卸任的驻守舰队指挥官,除了想在工作上有所作为之外,也是看到了赚钱的机会,如果这一切另有隐情,岂不是白忙活了! “阿古纳总督说的也没错,但那些货物并不产自费利佩群岛,大多数来自北边的大陆。那里有个非常庞大的国家,它的商人在马尼拉港被称作华人。 这些人比费利佩群岛上的土著肤色稍稍淡一些,也是黑色的直发和瞳孔。但他们更勤劳、聪明还顺服,上校所说的丝绸、瓷器、茶叶、布匹,都来自大明。” 安杰罗船长已经在这条航线上工作了8年,虽然每次抵达马尼拉港顶多停泊两三个月时间,并没有长期生活过,但架不住次数多,依旧很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包括周边的许多国家。 “它很远吗?”可是这番解释听在上校耳中就是另一个含义了,他虽然听说过大明,却仅仅来自于商品产地,并不知道具体位置。 “正相反,如果蒙塔尼斯号返回墨西哥的话,就会从它的最南边海域穿过,经常可以看到华人的商船和渔船,距离他们的港口也就2天左右。” “那我们为何不去大明占领一座港口,而是选择了马尼拉?”这个回答更让年轻的上校迷惑了,如果大明真有安杰罗说的那么好,西班牙国王和历任总督难道都是傻子,非要舍近求远? “上校,大明的皇帝不允许我们在他的土地上交易,甚至连港口都不允许靠近。据我所知只有葡萄牙人获得了特许,上帝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该死的渔夫!” 一说起这件事安杰罗船长不由得怒从心底起,虽然目前西班牙国王同时兼任葡萄牙国王,两个国家从某种意义讲已经合并了,可是不管西班牙人还是葡萄牙人,大部分都不愿意承认对方是同胞。 (本章完) 346 马尼拉大帆船2 “在新大陆上也有很多庞大的国家和国王不愿意与我们交易,但最终他们还不是同意了?” 虽然没有赶上开发新大陆的初期,也没参与过任何一次与当地土著族群的大规模战斗,可艾斯卡兰特上校在秘鲁总督区服役了四年多时间,对土著人的战斗力很了解,自然而然把大明划入了和新大陆土著王国差不多的水平。 如果不是很弱的话,为什么海洋上从来没出现过大明的舰队呢?强大的国家难道不该像西班牙那样,陆地和大海同样不放弃吗? “呃……大明的实力可能要比任何一个土著国家都强,它有庞大的军队数量,只是他们的皇帝好像不允许国民自由出海贸易。 具体为什么等到了马尼拉港可以去华人居住的街道里问问,不用担心,他们很友好,很多人还入了耶稣会,也是要做礼拜的。” 这个问题安杰罗真回答不上来,他对大明的了解基本全是从马尼拉华人嘴里听到的,实际上一次大明也没去过,甚至不曾靠近。 “数量庞大的陆军!这倒让我有了些兴趣,你要知道在秘鲁总督区,30名全副武装的西班牙士兵就可以攻击一座小城市。而在费利佩群岛上,足足有上千名西班牙士兵!” 终于算是听到让自己非常感兴趣的词汇了,艾斯卡兰特上校全身立刻从颓废状态苏醒了过来,站直身体拿出望远镜伸向了船的右舷,那里正是安杰罗船长所说的大明帝国。 “……”看着明显兴奋过度的上校安杰罗船长轻轻摇了摇头,打算先去甲板下面巡视一圈,然后回舱睡一会儿。 “咦,船长,我们好像有同伴了!”但刚刚转身走到楼梯旁,船舷边上的上校就发出了惊呼。 “……看到鲸鱼了吗?”安杰罗并没回头,这条航线上只有西班牙运银船,或者叫马尼拉大帆船,且是单向的。回程的航线要更靠北方的黑潮带,能被称作同伴的只有鲸鱼群,少见多怪的陆军! “不不不,安杰罗,你来看看,它们的帆为什么都是黑色的?”但艾斯卡兰特上校显然不想结束这个话题,再次发出了更高的喊声。 “……冈萨雷斯!”原本还有些懈怠的船长听到帆这个词马上停住了脚步,冲着艉楼上的大副伸出手。 “是的船长大人!”大副飞快的从舵台下面拿出一个用皮套包裹的细长圆柱体,双手捧着跑了过去。 这种据说是荷兰人发明、意大利人制造的望远镜非常好用,能让人的视力增加几倍、十几倍远,把平时看不到、看不清的景象尽收眼底。 尤其对于帆船上的瞭望手和船长极其有用,能提前发现陆地、岛屿或者船只和敌人,尽早做好准备工作,就能让全船人的生命多一份保证。 自然而然,能救命的东西价格肯定非常昂贵,即便是富裕的西班牙远航船长也做不到人手一具。安杰罗船长还算幸运,因为蒙塔尼斯号的重要性被配发了两架望远镜,另一架由桅杆上的瞭望手使用。 当然了,像艾斯卡兰特上校那样的贵族不光可以拥有望远镜,还可以选择更精美更小巧的型号,从外表看肯定是米兰城工匠的杰作,价格不菲。 “……上校,我们恐怕遇到麻烦了!”安杰罗船长只用望远镜看了几十秒钟就大致有了判断。 “是海盗吗?”艾斯卡兰特上校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慌,依旧双手举着望远镜目不转睛的观看。麻烦这个词并不是太严重,属于可以解决的范畴。 而这艘马尼拉大帆船虽然不是主力战舰,但在东印度群岛的海域里已经往来了几十年,遇到过无数次人为的麻烦,却没有出过一次危险,足以证明其安全性。 其实经过近三个月的枯燥旅程,稍微来点小插曲不光不是麻烦还可能是有趣的经历。毕竟今后至少有三年时间自己要在这片群岛上生活工作,海盗是不可避免的对手,早见到总比晚见到要好。 “恐怕不是,这里的海盗不会装备那么多门舰炮。我还说不准,它的船型低矮修长,有点像尼德兰人的远洋船只,可炮太多了,又和英国人的私掠船相似,可是帆不像。据我所知,这片海域里并没有英国的船只……” 可能是受到了上校乐观放松状态的影响,安杰罗船长也把紧张情绪收敛了起来,再次举起望远镜从右舷仔细查看对方船只的特点。 说起来真要一对一的话,马尼拉大帆船在太平洋和东印度群岛海域还真无惧任何船只,即便炮战打不过,船上还有几十名正规军,接舷战时这些训练有素的西班牙士兵会让海盗和私掠水手后悔的。 “安杰罗,不用在意我的感受,在指挥船只作战方面你才是船长。现在我授权伱全盘接管蒙塔尼斯号,准备战斗吧!”艾斯卡兰特上校终于看够了,放下望远镜以船长的身份向运行船长下达了命令。 “非常荣幸与您一起共事……请放心,马尼拉大帆船和西班牙国王的荣誉不会丢在我手里。冈萨雷斯,敲警钟,准备右舷迎敌!” 对于这个命令安杰罗接受的非常痛快,也非常坚决。能赶上这么一位通情达理的贵族船长,不光是自己的荣幸,也是全体水手的幸运。 虽然一对一马尼拉大帆船不惧怕任何对手,但要是船长指挥出现重大失误依旧会带来很大损失,包括失败、被俘、战死等等。 随着急促的船钟声响,甲板和各层甲板里顿时陷入了混乱。当班的水手一串一串的爬上桅杆,守在各自的横桅位置准备听从水手长的指令,一起收放沉重的帆布。 炮手则三五成群的涌向火炮甲板,先把炭盆吹燃,再检查炮车的轨道和绳索是否顺滑,还有一些水手正从底舱把回旋炮运往甲板。 这些重量轻、口径细、操作灵活的小型火炮会被固定在艏楼和艉楼的炮台上,等两艘船靠近到七十步以内时向着敌人的甲板上喷射铁砂和石子,对有生力量造成大面积杀伤。 然后就该西班牙士兵上场了,他们会在回旋炮、火绳枪和燧发枪的掩护下搭上跳板,冲到对面甲板上用冷兵器近身搏杀,直到敌人全部投降为止。 (本章完) 347 马尼拉大帆船3 这就是西班牙大帆船的通用海战方式,也不光是西班牙大帆船,同时代的葡萄牙、荷兰、包括英国、法国皆是如此。想用火炮击沉一艘大帆船是非常困难的,也非常浪费。 远航大帆船建造起来不仅昂贵还非常耗时,往往需要三年或者更久,能抢过来就是一大笔财富,既不需要击沉也很难击沉。 “上校、上校……这是怎么了?耶稣啊,我刚刚睡了不到6个小时,那些糟糕的葡萄酒让我的头像裂开了一样,就不能让他们安静一些吗!” 除了有序的混乱之外,也有真正的不和谐,比如从艉楼舱室里钻出来的家伙。宽大的睡袍无法完全掩盖住其雄伟的身材,黑乎乎的体毛从小腿一直蔓延到了锁骨,看上去很像一只肮脏的野猪。 不过他比野猪多了一项技能,说话,纯正的马德里口音和舍我其谁的气度,彰显了其贵族的身份。即便是面对另一位贵族,也把下颌抬得很高。 “该死的家伙,把眼睛睁大一些,这里不是运奴船,难道你想把一位贵族推到海里去吗!”好像是生怕男人的气势不太足,从大胖子的身边又钻出来一个瘦子。 高耸的发髻、饱满的胸脯、夸张的裙摆……再加上纤细的腰肢,各种曲线各种诱惑,以至于让一个抱着回旋炮管的水手有些失神,差点迎面撞了上去,顿时又引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呵斥。 “席尔瓦阁下、夫人……刚刚发现了一艘不明身份的帆船,我正在命令安杰罗船长做好战斗准备。”见到这一公一母,艾斯卡兰特上校赶紧收起望远镜,快步走过去抚胸施礼。 虽然同为贵族,可贵族里也分档次。比如这位吧,虽然只是小小的男爵,但姓桑多瓦尔,和莱瓦尔公爵是一家。别说自己惹不起,新西班牙总督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帆船?哦太好了,除了这些肮脏的家伙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文明人了。上校,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帆船的样子?” 见到了艾斯卡兰特上校,席尔瓦夫人顿时绽放出笑容,眸子里闪着光芒,嘟起红灿灿的嘴唇,伸出左手主动发出了邀请。 “荣幸之至,男爵阁下,您可以使用安杰罗船长的望远镜……我们去艏楼,夫人,那里更清静。”艾斯卡兰特上校赶紧挽住了席尔瓦夫人的小手,同时也没忘了招呼席尔瓦男爵。 这两位不光地位惹不起,身份更得小心应付。男爵搭船去马尼拉是接任总督的,至少三年都是顶头上司。至于说男爵夫人嘛,就算不讨厌也要上了岸再深入接触,此时最关键的就是别让他们去艉楼上给安杰罗捣乱。 “船长……”大副仰头看看桅杆,再转头看看安杰罗,有点不知所措。望远镜此时正被桅杆顶上的瞭望手拿着,自己手里这架船长得用,哪儿还有望远镜让贵族老爷看着玩啊。 “顺风……升主桅顶帆……” 安杰罗根本没回头,更不打算让出望远镜,而是用指挥口令掩饰了过去,假装没听见。虽然菲律宾总督不能任免马尼拉大帆船的船长,可真要撕破脸的话对自己的前途还是挺有影响的。 “顺风……升主桅顶帆!” 船长的命令被大副、水手长、操帆手、炮长、以及见习水手一层层传递开来,从桅杆到底舱都能听见高声喊叫,紧张的气氛也随之弥散开来。一场17世纪初的小规模海战,即将在西太平洋费利佩群岛东南海域上演。 “船长……对方船只放下了两艘小艇,降了半帆!”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紧张气氛又得以缓解,桅杆顶上的瞭望手传下来一个听上去不算坏的消息。 按照欧洲各国的约定成俗,当陌生船只在大海上相遇时,一方降半帆就是最大的善意和诚意,如果再派出小艇就是要谈一谈。 “是的安杰罗,他们不像海盗,并准备谈判了。还等什么,派你的人去听一听,我可不想在马尼拉附近再和任何人纠缠了。” 这时席尔瓦男爵的粗嗓门也响了起来,他显然懂一些航海知识,不管安杰罗船长是否同意,先摆出了总督的架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着。 “男爵阁下……”但安杰罗没有动,反而转过身打算说些什么。 “船长,我去,给我两名少年水手。拜托,不要和他对着干,我和船员们都不想更换船长!”但大副冈萨雷斯突然上前一大步挡在了安杰罗前面,非常严肃又非常小声的提出了要求。 “……上校,请给冈萨雷斯派两名士兵!” 安杰罗船长的胸腹起伏得有些剧烈,蒙塔尼斯号除了被称为马尼拉大帆船之外,真实的身份是一艘隶属西班牙皇室的运银船,原则上讲船长才是最高指挥官,即便是新西班牙总督到了船上也无权越过自己发号施令。 但原则这个玩意从出生那天起就没被百分百执行过,尤其是在西班牙,贵族总能想办法凌驾于法律之上。无敌舰队就是被他们搞没的,还不满足,又来海外殖民地接着祸害。 可冈萨雷斯说的也对,如果自己当面顶撞了这头肥猪,结局肯定是失去蒙塔尼斯号船长的职务,而接替者很可能来自西班牙本土。船员们非常不愿意跟着一位对太平洋不怎么熟悉的船长航行,那样太危险了。 可是让冈萨雷斯去和陌生船只谈判同样很冒险,向艾斯卡兰特上校提出要求,并不是觉得两名西班牙士兵就能护卫安全,只是想得到某种安慰。 “没问题!中尉,选五名士兵跟随冈萨雷斯先生上小艇。”艾斯卡兰特上校同样不喜欢席尔瓦男爵的作风,但也不想加以干涉,只能用满足要求的方式平息一下船长的怨气。 “安杰罗船长,在这个距离上我们有没有危险?”虽然嘴上答应的挺痛快,但上校毕竟是有过实战经验的,出于谨慎不得不扔下男爵夫人快步走上艉楼,向船长寻求答案。 (本章完) 348 马尼拉大帆船4 “相距2阿拉伯英里,我们是顺风,应该安全。”安杰罗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和舵手耳语了几句。此时为了放下小艇,蒙塔尼斯号也在收起上桁帆,船速慢慢降了下来。 阿拉伯英里,是从中世纪之后在欧洲天文地理和制图学者中流行起来的一种长度单位。它比传统的罗马里长,大致在1.8公里到1.9公里之间。与1弧分纬线的距离更接近,慢慢的也被用于航海测量。 “那就不用担心了……船长,从个人角度我很理解也很支持你的坚持,但如果对方提出了什么要求,需要做决定的时候还是要重视男爵阁下的意见。这可能对你并没什么好处,同时也没任何坏处,明白吗?” 听了安杰罗肯定的回答,阿斯卡兰特上校终于放下了心,然后又开始替这位尽职尽责的船长担心了。放下小艇肯定不是互相问个好就完,假如对方提出了某种要求,蒙塔尼斯号上该由谁来做主就是个敏感问题了。 如果是单纯的航海技术问题自然要听运行船长的,席尔瓦男爵就算再飞扬跋扈也不会拿小命斗气。可一旦涉及到其它问题就不能光靠自己和运行船长了决定了,要拉上男爵一起,最好以男爵的意见为主。 “……谢谢,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行!” 安杰罗并不傻,他只是不想外人干涉船只运行。至于说其它方面,谁爱管谁管,自己既没有能力也没责任。不过上校的好意还是要领的,这位年轻贵族的未来很值得期待,说不定下一任菲律宾总督就是他了呢。 两艘小艇靠近得很慢,虽然海况不错,但仅靠人力划桨驱动在大海上航行就和步行差不多,大概过了四十分钟才靠在一起。 小艇上的人好像可以沟通,但又不太顺利,在望远镜里听不到说什么,只能看到互相比划着手势。差不多有十分钟的样子,两艘小艇居然一起掉头向着蒙塔尼斯号这边划来。 “该死的渔夫,他们难道是船只出现了问题想让我们帮忙修理?该死的,这会耽误很长时间!” 艾斯卡兰特上校的望远镜已经成了席尔瓦男爵以及男爵夫人的专用,也别说,这位男爵的眼神挺好用,脑子也不慢,第一个发表了看法。 “真是葡萄牙人?”阿斯卡兰特上校失去了望远镜,只能和安杰罗凑到一起,共同使用一架轮流查看。闻听此言,小声询问船长的意思。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葡萄牙帆船……也可能是在大明居住的葡萄牙人新建造的?”安杰罗船长同样拿不准,只能是放飞思路使劲儿猜。 “冈萨雷斯,他们是谁?”又过了四十多分钟,两艘小艇终于靠上了蒙塔尼斯号。率先上来的是大副,还没等他的脚沾上甲板,三个身影就飞快的凑了上去,只有席尔瓦夫人还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但眼神也望向这边。 “男爵阁下、艾斯兰卡特上校、船长,他们自称是来自什么国家的海军,想要求我们降帆投降……大概是这个意思,他们的口音真的太古怪了,用词和语法很像拉丁语,我实在听不太懂。” 大副有些窘迫,冒着生命危险累死累活的跑了一趟,结果多一半全没听懂。而原因并不一定是对方说的不对,而是自己的知识不够。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三个长得很像马尼拉土著的年轻男人说的是纯正拉丁语。这种古老的语言只有部分贵族和教会里的高级教士才学过,真他妈见鬼了!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们说的是拉丁语吗?”迈着优雅步伐的男爵夫人终于走近了,盯着刚上船的三个年轻男人侧耳倾听,突然迎上前去用拉丁语询问。 “……哼,无礼的家伙!”但三个男人看到伸过来的小手,不光没低头行礼还向后闪避,如果不是有船舷挡着,很有转身就跑的意思,这让兴奋的男爵夫人顿时黑了脸。 做为贵族,席尔瓦男爵至少在表面上很有骑士风度,马上挺身而出挡在了妻子与陌生男人之间,然后就听到一串发音挺像西班牙语,用词又不太像的词句。 “我是……海军……伱们的船……命令……投降!”三个黑衣男人定睛凝神,不再去看男爵夫人鬼画符般的面孔和白花花的胸脯,努力克制着情绪,高声宣读起来。 “亲爱的,他说的真是拉丁语吗?”男爵听懂了几个词,可串联不起来,只好转头去问妻子。在学问方面他的吨位远不如体重,小时候学过有数的拉丁文,早就随着各种美食吞咽下肚并顺利排泄出去了,半点也没留住。 “这三位先生自称是明帝国皇帝的特使,因为马尼拉的西班牙军队屠杀了了明帝国的国民,抢夺了货物,所以要求我们投降,否则就要击沉……耶稣啊,击沉!我们只有一艘船,难道不能等抵达马尼拉之后再寻仇吗?” 男爵夫人在拉丁语的造诣上倒是不浅,大致能听懂黑衣男人的意思,但她的智商明显有缺陷,既没追问对方的详细来历也没打听是不是找错了人,而是试图与对方商量能不能拖后几天,就好像这艘船到了马尼拉就不再是西班牙的财产了,是死是活与她毫无关系。 “……安杰罗,你听懂了吗?他们是来寻仇的,原因是他们的商船在马尼拉港遭到了洗劫,死了很多人,还被烧毁了几十艘。 狗屁,一定是在撒谎,马尼拉港怎么可能有几十艘商船,阿卡普儿科做为新西班牙最大的港口之一,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十几艘而已。” 其实不用男爵夫人转译,阿斯兰卡特上校就能听懂大部分。对方说的确实是拉丁语,但是比教会里用的拉丁语好像还要久远一些,很多词汇已经改了或者被代替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对内容的理解,在向安杰罗船长转述的同时越说越生气。如果是海盗也就罢了,假装皇帝使节彬彬有礼的上来坑蒙拐骗,太没有风度。 (本章完) 349 马尼拉大帆船5 “很有可能,如果我没猜错,这三位使者应该来自大明帝国。他们有商人在马尼拉港常驻,人数约有两万多。每个月都会有几十艘商船进港交易,小的几十吨,大的和蒙塔尼斯号差不多。” 安杰罗船长却是完全相反的意见,他在马尼拉见过福建商人的海船,还去过华商的聚居区闲逛,刚开始的感觉也和上校一样,有些不敢相信在遥远偏僻的东印度群岛有这么多商船。 “可是阿古纳总督为什么要袭击他们的商船?你确定是商船不是海盗或者劫掠船?” 阿斯兰卡特上校依旧无法理解,如果有这么多商船入港交易,马尼拉总督高兴还来不及呢。新西班牙那边有上万的纺织工人,就等着来自马尼拉的生丝纺织丝绸,拉回西班牙能赚很多钱,谁和钱有仇啊! “上校,这是国王和主教的意思。他们要的不光是丝绸、瓷器、香料,还要信徒,天主教信徒。耶稣会在海外领地建有很多教堂和教会,对于不信耶稣的人通常不会太友好。对吧,安杰罗船长?” 这时两个人身后响起了席尔瓦男爵男中音般的低语,这个肥猪一般臃肿的家伙并不像外表那般愚蠢,肚子里还是有点货的,或者说是接触的层次更高,即便想不到也能听到些中下层不知道的内幕。 “愚蠢、愚蠢透顶!怪不得英国人和尼德兰人可以不断蚕食西班牙的海外领地,并不是海军的问题,也不是陆军的问题,而是……船长,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艾斯兰卡特上校终于发怒了,对于西班牙高层的决定无比失望,不顾还有外国使节在场直接破口大骂。好在他还是很有理智的,在最关键的时刻终于刹住了车,没有点名。然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继续去担心自身的处境。 “当然是拒绝了,蒙塔尼斯号在我的指挥下坚决不会投降。冈萨雷斯,让他下船。告诉大家准备开战了!为了西班牙……” 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安杰罗船长反倒不犹豫了。既没征求男爵的意见也没询问上校的打算,果断下达了战斗命令。同时高举双手,用尽全身力量向着桅杆和甲板上的船员嘶喊。 “为了西班牙……战斗!”顿时从甲板和桅杆上传来了一呼百应,刚刚被放下的船帆又被快速拉了起来。 “船长,男爵夫人说他们要求留在船上,这样可以在需要投降的时候帮忙联络。”但很快大副又跑了回来,小声汇报着新情况。 “把他们押进底舱……算了,就绑在艉楼的炮台旁吧,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大海的主人!” 安杰罗船长正在水手的帮助下穿戴皮甲,闻言向甲板上看了看,见到三名黑衣年轻人还在和男爵夫人有说有笑,顿时冒出一股无名火。 上午8点刚过,海战正式拉开序幕。蒙塔尼斯号率先升满了帆具,这个举动属于无言的挑衅,远处的黑帆船见状也开始升帆转向,从北侧斜着冲向了西南。 “嗖……咣……”于此同时,从黑帆船上升起一条烟柱,越爬越高,然后在高空发生了炸裂。随着一团亮光闪过,浓郁的黑烟出现在天空,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拽着,久久没有掉落,且黑烟不停的涌出。 艾斯兰卡特上校也顾不上男爵是否乐意了,一把抢过望远镜死死盯着黑烟,试图搞清楚为什么会出现如此诡异的景象。 “他们说那是信号弹,正在召唤附近的船只,让我们最好还是选择投降,那样可以避免伤亡。” 这时男爵夫人又说话了,她倒是对即将发生的海战不怎么关心,一直都在用拉丁语和大明帝国海军特使交谈,并获得了有价值的情报。 “真他妈该死!”闻言安杰罗船长一巴掌拍在了舵台上,脸色愈发阴沉。 “有什么问题吗船长?”艾斯兰卡特上校放下望远镜,揉了揉眼睛。明亮的阳光照射在那团黑烟上发出了刺眼的反光,烟雾中间好像有个亮闪闪的东西,但看不清是什么。 “如果真的有船只过来汇合,我们就是被出卖的!有人透露了我们到达的日期,还提供了海图。”安杰罗船长一边咬牙切齿的诅咒,一边举起了望远镜,这次不是望向北边,重点改成了南方。 “……知道蒙塔尼斯号启航时间和具体航线的人应该不多吧?” 听到这个消息,阿斯兰卡特上校也有点慌了。如果仅仅是一艘偶遇的船只不怀好意,情况并不算太糟,可要是对方早有准备,来的还不止一艘船,安杰罗船长的担心就非常现实了。 “这个问题应该只有新西班牙和菲律宾总督才能回答,但愿他们是在虚张声势!” 安杰罗船长是真的没法回答,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墨西哥还是马尼拉出了问题。两边的港口都有知道这艘船航程和掌握海图的人,现在指责谁都没有意义,只能向上帝祈祷不要出现最坏的情况。 但是上帝今天好像没上班,或者不在太平洋上空,祈祷没起作用。当北方的黑帆船在二十多分钟之后又发射了一枚黑烟弹后,主桅上的瞭望手就用望远镜看到了西南方向的海平面上也出现了一团黑烟。 虽然在这个距离上还看不到船只包括船帆,但有一个事实已经摆在面前,黑帆船确实有同伙,且已经相互联络上了。不出特别大的意外,蒙塔尼斯号将要在1个小时之后面对两艘黑帆船的夹攻。 果不其然,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南边距离5阿拉伯英里的海面上又出现了一艘黑帆船。它与北边的黑帆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船头的位置多了一面巨大的三角帆,正以很快的速度直插了过来。 “该死,什么人才会把帆弄成黑色的,真该死!”更让安杰罗船长心凉的是,南边的黑帆船每隔十多分钟就会发射一枚黑烟弹。 此时三艘帆船全都进入了望远镜视界,很明显它并不是在和北边的黑帆船联系。答案呼之欲出,黑帆船不止两艘,而是更多。 (本章完) 350 马尼拉大帆船6 “安杰罗,蒙塔尼斯号可以用速度甩开敌人吗?”席尔瓦男爵有点反常,一直靠在船尾没吱声,直到发现了南边的黑帆船才走过来,非常严肃的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 “绝对不能……它们的速度要比我们快,即便扔掉所有货物依旧逃不掉。”这个问题让附近所有船员都支棱起耳朵,安杰罗船长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了。 通过半个多小时的观察,他已经看出了黑帆船的几个基本特征,最主要一点就是速度快。对方的船帆虽然也是三层,可桅杆更高,帆的面积更大。 另外就是船型比较特殊,船体修长,没有艏楼,艉楼很低,进一步降低了阻力。但过于修长的船体虽然会大幅增加船速,却也更难掌控,增加了操作难度。 另外就是装载量,肚子不够大肯定装的少,很不利于远航和作战。这种船型在欧洲很罕见,即便是英国人的私掠船,也不会建造得如此极端。 “如果进行战斗,有多大把握可以冲过去?”男爵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同样很关键。 “不到三成……从炮门数量上看,他们装备的火炮比我们多,但甲板上人员很少。如果我没猜错,他们的战术更像英国人,会采用重炮射击先击伤船体和帆具,再想办法俘获。” 答案同样很不乐观,按照欧洲的标准,这种排水量300吨左右的船只更适合武装商船,不会当做主力战舰,也就不会装备太多舰炮。 但南北两艘黑帆船都有至少一层通长的火炮甲板,如果炮门后面不是空的,就是整整28门舰炮,比排水量更大的蒙塔尼斯号还要多。 如果只有一艘船,蒙塔尼斯号还可以冒着炮弹靠上去接舷战。可对方有两艘甚至更多,船速还快,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对方手里了,只要不能靠近,基本没有胜算。 而且蒙塔尼斯号不是纯粹的战舰,而是一艘远洋武装货船,在设计选材上更注重装货量,没有足够抵挡大口径炮弹的船体。对付中低强度的海战可以,高强度的根本不可能。 “那还等什么,下命令投降吧,我可不想死在这片该死的海里。他们既然会说拉丁语,就不会是野蛮人和食人族。你的意思呢,上校?” 有了这两个很肯定也很专业的答案,席尔瓦男爵立马展现出对生命的热爱和对和平的向往,义正言辞的提出了要求。也没打算询问安杰罗船长的意思,而是把脸转向了阿斯兰科特上校。贵族的事情,没必要和平民商量。 “……对不起安杰罗,我回到马尼拉之后会为你交付足额赎金的,请下命令吧!” 阿斯兰卡特上校也没思考太多时间,或者说仅仅是犹豫了那么一小下就从善如流了。为了不让实际指挥者有太多情绪,还抛出了一个许诺。 在欧洲的战争里,无论陆战还是海战,贵族被俘并不是太丢脸的事情,也不会因此丢了小命,最大的损失往往是付出的赎金而已。安杰罗不是贵族,但只要有赎金,一般也没人会太计较身份。 “为了西班牙……去他妈的!冈萨雷斯,降帆……上校,我不需要赎金,我和他们在一起!” 此时的安杰罗已经万念俱灰了,如果男爵和上校选择了战斗,他和大部分船员都愿意为了某种信念拼一拼。可惜这种信念在一瞬间就被摧毁了,拒绝赎金只是因为残存的最后一丝骄傲,更像垂死挣扎,没什么意义。 “呼……船长,你的决定非常正确。正如我的新崇拜者所说,快看,真有第三艘黑帆船,徒劳的死伤是对上帝的亵渎。 亲爱的周,伱描述的宫殿和年轻的皇帝都是真的吗?能不能再说一说他喜欢什么样的裙子,我的船舱里有欧洲最流行的款式。” 最先对安杰罗船长投降命令做出反响的是男爵夫人,她在这段时间里几乎什么也没做,专心致志的陪在三名黑夜男人身边,一边拼命展示着浑身的魅力,一边不停询问着那个神秘国度的详情。 功夫不负有心人,截止到目前已经搞清楚了不少关键问题。比如说帝国宫殿的规模,还有皇帝的年龄,然后就对即将当俘虏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请把我带的东西还给我!”三名黑衣男人对男爵夫人的热情友好表现反应很统一,黑乎乎的脸庞上充满了红晕,眼神一直在闪避,努力压抑着本能,不过还没忘记本职工作。 “呲……砰!”被水手拿过来的是一根大腿粗的圆筒,外面用牛皮包裹的很严实。 黑衣男人从里面抽出一根手臂粗的纸筒,拿出个黄铜色的小东西,用大拇指一蹭,咔嚓一声冒出了火苗,点燃圆筒上的药捻,在艉楼上高高举起,向着天空发射出一颗小弹丸。 现在安杰罗等人终于知道黑帆船上发射的是什么了,这个小弹丸飞得很高,在空中炸开之后张开了一个白色的小伞,拉着冒黑烟的装置降落速度很慢。 经过近三个小时的追逐,一触即发的海战以蒙塔尼斯号降帆投降完美结束了。双方一炮没放、一个人没伤,单就战争而言结局并不悲惨。 二百多名西班牙水手和几十名西班牙陆军,以及四位西班牙官员及其家属仆从,其中包括三名贵族全成了俘虏。船上装载的上百箱金币、银币、银锭和可可粉也全成了战利品。 “黄指挥,她好像是西班牙国王的亲戚,刚刚帮我们当了翻译,在说服对方投降时起到了很大作用,按照海军的惯例,应该予以优待。 现在她提出想获得单独的房间,预案里也没考虑到西班牙人还允许女人上船的情况。我们经过商议,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可以考虑,但还是不太确定该如何处理,只好请您做主了。” 做为胜利者,黄南平跟着第一批陆战队员登上了蒙塔尼斯号的甲板,正要巡视一下自己的战绩,却被三名参谋给拦住了。除了汇报工作之外,还带来一位西番女人。 (本章完) 351 银子一屋子 “就让她继续住在原本的舱室里吧……呦,脸还红了,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啦?嘿嘿嘿,别怕,我不会和总督说也不会告诉参谋长,其实他们看见之后也是一样的反应。” 和参谋们的反应截然不同,黄南平面对这位露着大半个胸脯的男爵夫人既不兴奋也不好奇,还和三个年轻参谋开起了玩笑。 这就叫阅历,他当海盗的时候在马尼拉港见过不少次佛郎机女人,虽然没男爵夫人打扮得精致也差不太多。另外在濠镜澳居住的佛郎机人里也有女的,装束是一脉相承。 看来回去之后要和袁总督提一提了,有必要让舰队里的将领和参谋们找机会多见识些场面,以免今后弄出什么误会,甚至贻误战机。 至于说什么叫贵族,非常容易理解,有爵位呗。大明也有带爵位的勋贵,意思应该差不多。以海盗的传统,肉票地位越高越值钱,待遇也就越好,很合理。 “奥雅妮.德.埃尔南德斯.席尔瓦……”可惜黄南平并没接触过真正的西班牙贵族女人,男爵夫人对他的兴趣明显高过了三名年轻参谋,不光自报家门,还揪着裙摆款款行礼。 “……我姓黄,是大明皇帝陛下的船长。你们现在都是俘虏,必须老老实实听从命令,有任何要求都要等皇帝陛下亲自处置,听明白了吗?” 这下就连号称走过见过的黄南平也没法淡定了,主要是对方的领口太低,靠近之后不光可以看到露出来的一半,连被衣服盖着的另一半也若隐若现。 为了不让自己显露出任何失态的表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绷起脸做凶恶状,大声用拉丁语向所有俘虏宣读今后的命运,别都和这个鬼女人一样,死到临头了还没事人似的。 “哦,耶稣啊,我真能见到陛下吗?听说他是位很年轻的皇帝,太令人向往了!还等什么,可以升帆了,这里距离皇帝的宫殿还有多远?” 可惜这一招也没奏效,男爵夫人倒是不冲黄南平抛媚眼了,却又有了新的目标,急不可待的想见一见大明皇帝。尤其是从参谋嘴里得知了皇帝比较年轻之后,眼神里闪现的光芒已经无法掩饰了。 “周参谋,你负责安排这位男爵夫人在船上的起居。其余人各就各位,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每名俘虏都要仔细搜身,千万不可以大意,我不希望在任何一艘战舰上出现不该有的意外。 走走走,动起来、动起来……王参谋,谁是这里的船长?让他带我去货舱里看看。他娘的,别忙活了十多天再搞错了。” 面对这么一块没皮没脸的料,黄南平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先扔给参谋。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亲眼确认一下这艘船的身份。 虽然皇帝信誓旦旦的说这条航线上只有运送白银的西班牙大帆船,可心里始终怀有极大的疑问。如此隐秘的航线,连自己这样世代在大海上纵横的海盗都不知道,住在深宫高墙里的皇帝又是从哪儿得知的呢? “黄指挥,他们俩都说是这艘船的船长……” 不大会儿,参谋带着几名荷枪实弹的陆战卫士兵把一高一矮两个佛郎机人押了过来。以他的拉丁语水平还无法听明白什么叫船长,什么是运行船长。 “这有啥可奇怪的,一个是纲首一个是船长呗。两个人也好,走吧,去货舱!” 其实黄南平的拉丁语水平远远不如参谋,但架不住经验丰富。大明的海商出海通常也是两个船长,一个是船东或者货物的主人,一个负责指挥船只航行。 “我要再次重申一遍,这艘船上的所有人和货物都是西班牙国王的财产,任何人也无权占有!船长先生,你这样做只能遭到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报复,不光会给自己惹来麻烦,还会给伱的国家和皇帝招来无尽的苦难!” 艾斯兰卡特上校的佩剑和短枪已经被收缴了,但身上的气场并没弱,依旧高昂着头颅,语气里充满了趾高气昂和不屑。 “切,你这话要是早几年说还真有点用,现在晚啦。老子不是傻乎乎的海盗了,你也别想蒙我。圣上早就说过,西班牙是快落山的太阳,光看着个头大颜色深,实际上只有屁大点的热度了。 连尼德兰那种弹丸之地都保不住,还有脸跑这么远来吹牛呢。还无敌舰队,有英国人的舰队在,你们的国王睡觉都不踏实。少废话,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再敢拿眼角斜楞,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用缆绳绑住脚拖着走!” 此时此刻黄南平觉得不光自己前二三十年白活了,死去的老爹更冤。如果能早点跟着皇帝混,肯定不会让这群欧洲人吓唬住,这里不敢去哪里不敢停的,连个落脚的窝都没有。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打听闻了这些欧洲人的真实来历和所谓欧洲各国的大致状态,一直压在心底的畏惧感就消散的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皇帝说这些人留着有用,别说优待,连人的待遇都不能给,全得被吊死在桅杆上,然后再把尸体绑在船尾后面一直拖到马尼拉港去,让那里的西班牙人看看敢欺负大明人的下场。 “尊敬的船长,我才是蒙塔尼斯号真正的船长,他只不过是个陆军指挥官。船上的所有人员和货舱里所有的货物在航海日志上都有详细记录,请允许我带领您去检阅战利品!” 眼见这位矮个子船长要发怒,艾斯兰卡特上校要吃亏,安杰罗赶紧上前一步把话题岔开。既然已经投降了,就要有战败者的样子,那套贵族的做派放在欧洲可能还有人买账,换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倒大霉的。 不多时,一众人已经穿过火炮甲板进入了货舱。这里非常整齐的摆满了长方形的木箱子,随便打开一口里面都银光闪闪,不是一条条的银锭就是一层层的银币。 (本章完) 352 知识就是一切 “哗啦啦……哗啦啦……真是见鬼了,难道锦衣卫在西班牙国王身边也有细作?”任凭银币从手掌缝里滑落,听着清脆的碰撞声,黄南平的表情不是贪婪也不是激动,而是深深的迷茫。 这种一面有十字架图案,一面是个方格图案,连同另一种图案是两根柱子的银币,自从佛郎机人来到大明沿海就出现了,被海商们称为七钱。 因为它们的重量都是七钱多一点,虽然纯度很高,可由于不好换算并不为大明海商喜欢,更不会流通,大多都被重新熔炼成银锭。 但皇帝不光知道这些银币,还能说出上面的图案是什么意思。十字架和方块图案都是一个叫卡斯蒂利亚王国的徽记,这个国家就是西班牙的前身。 那两根柱子更有意思,是欧洲人的一个神话,叫海格力斯之柱。欧洲人认为世界是有尽头的,这两根柱子就矗立在世界尽头,恰好是西班牙境内,上面刻着铭文,意思是此处之外再无一物,到头了。 刚刚问过了两位西班牙船长,他们的回答和皇帝所说基本一致。这就让黄南平愈发难以理解了,为什么皇帝对欧洲人如此了解,甚至知道他们的秘密航线。好像唯一能说通的理由,就是皇帝在欧洲人那边安插了很多细作。 “尊敬的船长阁下,我能不能问个问题?”看着一箱箱银币和银锭被清点封存,安杰罗并没有太多失落。就算不被外人抢夺这些银币也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那还心疼什么呢。 不过有个疑问始终堵在心里无法释怀,马尼拉航线是非常非常隐秘的,除了少部分专门往来于新大陆和东印度群岛的船只之外,连普通的西班牙船长也不知道。 就算知道了也没用,这条航线的水文气候条件很复杂,不跟着熟悉的船长跑上几趟,单独驾船很容易迷路。可是这些来自大明的黑帆船,却能准确的找到航线设伏,太说不通了。 “嘿嘿嘿……这是秘密。不用着急,再过半个月就能回到我们的港口了,如果你有机会见到皇帝陛下,到时候再问吧。”黄南平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但并不是因为保密,而是也不知道。 海图是皇帝给的,航线是皇帝画的,整个劫掠计划也是皇帝拟定的,海军只不过是执行者而已。自打马尼拉事件的消息传回北京,没过几天海军千户以上的军官连同总督都被皇帝召进了慈宁宫开会,主题只有一个,如何应对。 陆战卫的李如樟提出了进攻马尼拉港的计划,打算动用海军所有船只,再从广东沿海征用一部分商船,运送不少于3000名陆战队士兵,在战舰的掩护下登陆强攻。 但这个计划被皇帝给否了,原因只有一个,亏钱。皇帝给大家算了一笔账,无论输赢,海军水战卫和陆战卫的所有消耗,加上抚恤金,光靠抢劫马尼拉港的西班牙银行和仓库怕是赚不回来。 而占领马尼拉港就要进行相应的建设,还得统治当地土著。不管是让他们开矿、开荒种地或者砍伐木材都要继续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可这笔钱从哪儿来呢?长期驻扎在当地的军队、官员、胥吏和技术人员又从哪儿来呢? 如果皇帝把手中掌握的人力和资源统统投入到马尼拉港去肯定够用,可北京这边就空虚了,拿什么来应对朝廷里的反对势力,又该拿什么去防御北边的威胁? 对于边军,皇帝是一百个不放心的。之所以要让御马监去陆战卫轮训,还要求海军在天津卫始终保持至少2000人的陆战队,就是在给京城设防,这些兵力是不能长时间调离的。 既然不能强攻,水战卫的一位千户又提出了突袭计划。他打算效仿升龙府的先例来一次速战速决,抢了就走,顺手再搞搞破坏,也算是报复了,且应该有点赚头。 但皇帝又给否了,原因是地利人和都不在己方,太容易出现意外。突袭升龙府有安南莫氏派来内应,对当地的每条路、每座城镇都了如指掌。而且升龙府军队空虚,有机可乘。 马尼拉港的情况要复杂的多,当地华人不能信、土著更不可靠,西班牙驻军人数虽然不多,但战斗力却比安南军队高很多,还大规模装备了火枪火炮。一旦偷袭不成进入对峙阶段,伤亡不可避免,成本太高。 另外皇帝还说了,吕宋那块地方从每年三月份起保证风灾不断,大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有路也成了没路。到时候别说战斗,赶路都是个问题,突袭的成功率太低。 既不能正大光明强攻占领,又不能暗度陈仓突袭抢劫,这可让一众将领外加一群参谋傻了眼,想破了头也没想出第三种可行方案。 这时候皇帝说话了,一个字,偷!说的时候脸上带着相应的笑容,怎么看也不像是位仁皇明君,倒是和街面上的流民有一拼。 可不管表情如何龌龊,计划内容却非常诱人。皇帝言之凿凿的说西班牙人每年都会往马尼拉港运送最少一船银币,而他不光知道时间还知道具体航线。 赤道西风带、北赤道暖流、北太平洋暖流和黑潮的概念,因为皇帝偷银子的计划,被第一次引入了海军教程。再加上之前赤道、纬度、经度知识铺垫,很容易就能被理解。 按照皇帝的说法,从东边的新大陆到吕宋群岛被广袤的太平洋隔开,中间几乎没有任何陆地存在,帆船想直航看似不太可能。 但如果知道在赤道北侧10度到20度之间有一条藏在海面之下,由东向西日夜不停流动的暗流,就可以把帆船驶进去,让暗流推着缓缓向西移动。 如果再能熟练利用赤道西风带不算太强的西风提供动力,即便是横帆居多的西班牙大帆船也可以达到平均5节多的速度。 凑巧的是,每年向马尼拉运送银子的大帆船就是从墨西哥阿卡普儿科港启程,这个港口和马尼拉一样都处于北纬10度到20度之间。 (本章完) 353 损失巨大 理论上讲,马尼拉大帆船根本不用升帆,只需顺着北赤道暖流就能一直飘到吕宋岛东侧。当然了,实际上想走这条航线仍旧需要船长有丰富的航海知识,更主要的是经验,差一点都可能中途迷航。 “陛下,末将在马尼拉港听说过每年6月会有一艘大帆船载满货物出发去日本,当地的佛郎机人也叫它马尼拉大帆船,不知是不是同一艘?” 黄南平清晰的记得自己在开会时提出过问题,从新大陆来的大帆船没见过,可是离开马尼拉的大帆船不光见过还打过其主意。只可惜对方的船太大、人手太多、炮也太多,一旦开动起来仅凭海盗的小船既追不上也拦不住。 “没错,那就是回航的马尼拉大帆船,通常它上面会装满生丝和香料。” “末将还有不明之处,如果陛下所讲的北赤道暖流是由东向西流动,那马尼拉大帆船该怎么回去呢?”见到自己没因为职位低微而被忽视,黄南平的胆子立马大了,居然想挑一挑皇帝的毛病。 “嗯,有点意思啊,如果没记错你以前是海盗出身对吧?别紧张,朕没有贬低谁的意思,正相反,诸位都应该向黄指挥使学学,有问题就问,别因为面对的是皇帝就忍着。 做为一名领兵打仗的将领,不要学朝中官员的做派,在战场上任何一个疑问搞不清楚都有可能丢了自己性命,还要连累士兵们跟着倒霉。” 皇帝没生气,顺便又强调了一次规矩。虽然在海军里上下尊卑已经被淡化了不少,但被皇帝当面诠释还是第一次。最激动的并不是黄南平而是参谋们,他们都是年轻人,最喜欢的就是顶撞上司,有了皇帝撑腰估计还要变本加厉。 “马尼拉大帆船回航的时候不走北赤道暖流,看这里,沿着台湾岛东侧一直到日本列岛南侧也有一条暖流日夜不停地向东北方向流动。船只可以顺着它一直航行抵达日本列岛,这条暖流叫做日本暖流,也叫黑潮。 黑潮的尽头会和一股深海寒流交汇,滚滚向东形成北太平洋暖流。马尼拉大帆船就是沿着这些暖流慢慢飘到新大陆去的,不过这条航线的情况更复杂,路程也更远,通常需要航行半年左右,是沿着北赤道暖流向西航行的一倍。 回航的马尼拉大帆船虽然价值更高,可打击对象并不是马尼拉的西班牙人,而是远在新大陆的新西班牙总督,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另外回航的马尼拉大帆船有时候还会到琉球和日本的港口继续采购货物,在黑潮这段的航线不是很固定,抓起来有很大偶然性。 所以我们还是去抓南边那条运银船更有把握,如果整船白银都没到马尼拉港,你们猜西班牙国王会不会和菲律宾总督急眼?会不会咔嚓一刀砍了他?” 即便黄南平不提问洪涛也要把这些关键点讲清楚,除了制定作战计划之外也是让海军将领们多了解一些大海。他们虽然已经训练作战了好几年,算得上经验丰富,可是和传统海上强国比起来,在海洋知识方面差距还是很大的。 就拿太平洋上一南一北这几条暖流举例,从海面上并看不到其存在,可是远离家门口的太平洋依旧被欧洲航海家探索的明明白白。从看到现象到总结规律再到深究原理,这就是科学研究的过程,也是很漫长的摸索过程。 自己可以通过作弊的方式把别人摸索总结了几百年的成果直接拿来传授给海军,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养成海军将领们深究原理的习惯,只能想起来就念叨念叨,逼着他们去思考。 至于说他从来没到过这个时代,为什么会对西班牙大帆船的航线如此了解,这就叫闲了置忙了用,艺多不压身。尽可能多的去探究一些东西,不管有用没用先做个大概了解,保不齐哪天就起作用了呢,所谓积淀也! 想当初某辈子里自己曾经拥有过一艘用航母改装的大游艇老鼠超人号,开着它纵横四海为所欲为。偶然间当过一段寻宝人,专门在大海里寻找古代沉船,其中西班牙运银船就是最主要的目标。 为了能找到沉船上的宝藏,各种专家必须一顿请,同时美国和欧洲各大图书馆里的珍藏资料肯定也是一顿收集。不敢说对每一艘西班牙运银船都了如指掌,反正从新大陆出来的每条航线必须非常清楚,这就叫敬业! 但凡一个人活的时间足够长,哪怕不爱学习依旧会积累很多的见识。稍微再有点好奇心,多看看书、多实践几次,直接就成百科全书了。 西历1612年,大明景阳8年5月,马尼拉总督阿古纳突闻噩耗,本来应该在4月底就抵达却迟迟不见踪影的马尼拉大帆船。不是因故延误了航程而是被大明皇帝劫走了。 这个消息的来源非常确定,有两名使者代表大明皇帝乘坐葡萄牙人的海船抵达了马尼拉港,同来的还有一封信。是不是大明皇帝亲笔书写谁也不清楚,但内容很明确。 马尼拉大帆船被大明皇帝劫走了,船上的白银将用来赔偿大明海商的损失,船只被没收,船上的人员全部扣押。 另外大明皇帝还在信里说了,一艘马尼拉大帆船刚够赔偿大明海商的损失,可是派人劫掠同样需要成本,所以明年的马尼拉大帆船也预定了,除非马尼拉总督可以另行支付十万两白银的费用。 “完了……胡安,我们都完了。就算国王和新西班牙总督宽宏大量,桑多瓦尔家族也会把我们撕碎的。”此时的阿古纳总督真的像一滩烂泥了,瘫软在宽大的座椅里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光彩。 整整价值500多万西班牙里亚尔或者48万两白银的银币和银锭,因为马尼拉当局实施的不恰当政策被劫持走了,自掏腰包肯定是赔不起的。 追究起责任来,国王和大臣们绝对不会承认有在菲律宾故意迫害华人的企图,更不会为菲律宾当局的政策买单,这个恶臭无比的屎盆子最终还得落到自己的脑袋上。 (本章完) 354 化腐朽为神奇 至于说让西班牙政府派遣大舰队搭载远征军去找大明朝廷的麻烦,把失去的损失十倍百倍夺回来……这种想法如果提前50年,腓力二世说不定还真就答应了。 那时候的西班牙如日中天,科尔斯特率领600人征服了1200万人口的阿兹特克帝国,皮萨罗率领180人征服了600万人口的印加帝国,整个菲律宾群岛已经成了西班牙在东印度群岛的堡垒,派兵征服富饶的大明真不算痴人说梦。 然而时过境迁,短短几十年,强大的西班牙就虚弱到了要被英国人在大海上按着摩擦的程度,连小小的尼德兰也要闹独立。 别说派遣远征军,就连每年派往菲律宾群岛的驻守军队也迟迟凑不够,只能像挤牙膏似的一次来几十个,聊胜于无。 “总督大人,事情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做为马尼拉驻守舰队司令,胡安上校此时不管乐意不乐意也只能和总督站在同一战线上。 没办法,每次针对华人的行动他都是具体步骤的命令下达者,根本躲不开。不过和垂头丧气的总督比起来,军人的坚韧气质起到了作用,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能认输! “……华人聚居区?不不不,就算把他们全都烧成银子也无法弥补蒙塔尼斯号的损失。” 阿古纳在任期间最拿手也唯一有效的政绩就是拿华人当韭菜,一次又一次不停收割。闻言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华人,可仔细算了算又觉得远远不够。 “总督阁下,如果没人知道蒙塔尼斯号是被大明皇帝劫走的,船只和货物损失就不该由你我负责。毕竟它并没有进入马尼拉港,甚至没有抵达菲律宾群岛!” 听到总督还把注意力集中在华人身上,胡安少校不由自主的撇了撇嘴。这样的废物都能担任海外领地总督,西班牙的衰退很合理。不过再怎么看不上顶头上司,眼下也得尽量帮忙,先把责任免掉才是最关键的。 “……少校,你难道被吓糊涂了?大明皇帝的使者就在马尼拉,信里写得清清楚楚,如果我们不公开道歉并做出赔偿,明年的马尼拉大帆船还会遭到劫持!” 可惜阿古纳总督比想象中的还愚钝,无论如何启发脑瓜子的转速始终无法超过出厂设置,瞪着一双小绿豆眼,脸上的肥肉不停颤抖,显然对下属的愚蠢很生气。 “如果我们封锁消息,再想办法说服大明皇帝,让他得到想要的,是不是就能把蒙塔尼斯号的失踪归结于变幻莫测的天气了呢?” 胡安上校已经有拔刀的冲动了,更加后悔为了些许小利去配合总督干那些非常不荣誉的屠杀行径。可是做都做了现在后悔也晚了,还是尽量解释吧。 “……我怎么知道大明皇帝想要什么?不对……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亲爱的胡安,请继续,继续说下去,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还好,阿古纳总督终于听出点意思了,但依旧没抓住核心。 “我也不清楚大明皇帝的想法,不过听葡萄牙人说这位皇帝不仅年轻还非常热衷商业。既然这样,不妨秘密派遣特使去北京和他谈谈,寻找一个让双方都能满意的结果。” “这是不可能的,也来不及了。再过两个月我的任期就到了,两个月的时间,即便有结果也来不及实施。”刚刚有了点希望的阿古纳总督听完胡安少校的办法,立马又把身体缩回了座椅里。 “新总督席尔瓦男爵就在蒙塔尼斯号上,如果没人接替,您大概率还会担任总督,直到国王指定的新总督抵达。这段时间有可能是一年,也有可能是两年。”胡安真是服了,合算说了半天这位总督连目前的状况都没搞清楚呢。 “……赞美耶稣!没错,席尔瓦男爵并没抵达,他和蒙塔尼斯号一起消失了!亲爱的胡安,这件事不能再让更多人知道了,所以我以总督的名义指派您为全权代表去和大明皇帝好好谈一谈。为了我也为了伱,请不要拒绝!” 经过长达一分钟的思考,阿古纳总督终于想明白了,然后一下从座椅里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胡安身后,双手按住肩膀语重心长的做出了决定。 “……遵命,总督大人!但愿我还能活着回来,并得到应有的报答!如果我一去不还,请把我在这里的资产带给我的夫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胡安少校站起身,盯着距离不到两尺的胖脸,提出了交换条件。现在他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如此愚蠢的人能成为总督了,因为愚蠢的人不是总督而是自己。 说不定人家早就想到了这个办法,但就是忍着不说,先让自己提出来然后才顺水推舟。现在冒险的全是自己,成功了人家拿大头,失败了也毫无损失。 “向耶稣保证,做为总督,我将会在今后的任期内尽最大可能向国王以及莱马尔公爵推荐您成为下一任总督的最佳人选!”阿古纳总督也不含糊,拿出了一个非常诱人的筹码。 他其实没有胡安少校想的那么聪明,刚开始确实有点一筹莫展。可是经过短暂的交流,突然间受到了很大启发,觉得蒙塔尼斯号被劫持有可能成为好事。 首先就是延长了总督任期,等这件事传回本土,国王和公爵再做出决定,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一年。其次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继续捞钱,顺便再和大明皇帝接触下,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这位据说很年轻的皇帝,与其前任好像真的不太一样,不光对商人更加重视了,还打算废除海禁政策,让海上贸易从走私变成公开,非常有眼光。 如果最终可以达成哪怕一点点贸易约定,也将是巨大的功劳,对自己非常有利。要知道西班牙、英格兰、荷兰为了这件事努力了几十年,至今除了一小撮葡萄牙人有条件的占据了一个小港口,谁也没能让大明政府松口。 (本章完) 355 天下没有废物 五月底的北京城已经非常炎热了,而今年更是反常,比往年同时期高了整整三摄氏度。这可不是猜测,而是科学测量的结果。 自打弄出了水银温度计,洪涛就命钦天监抽调人手在北方几个省建立了永久性的气候监测站,专门用来详细记录每天的温度变化。 虽说简陋的水银温度计并不够精确,测量手法也很原始,但出于对数据的严重依赖,洪涛觉得记了总比不记强,多少也能反应出一些气候变化趋势。 至于说这么做有什么用,洪涛也没有很确定的想法。一方面他想根据温度的变化试着寻找小冰河期降临的迹象,以便能做出提前应对。 另一方面也是嫌钦天监里那些官吏整天拿地震、发水、下大雨当做上天对君王失德的警示太腻歪,不如找点有意义的工作去干,免得闲人生事。 在这种天气里除了上朝和听取内阁汇报,皇帝一般都不在宫里待着,而是跑到西苑的太液池边,赤身裸体只穿很短的亵裤躺在太阳伞下钓鱼。 有时候鱼都晒得半死不活了,可皇帝却总活蹦乱跳的,时不时还会揪着王承恩的脖领子跳进太液池里划水去对岸,美其名曰负重泅渡。 但这可苦了负责安保工作的御马监内侍,他们大多不会游泳,只能在岸上跟着跑,基本起不到护卫作用。到后来张然干脆选了一批内侍扔到海军专门训练游泳,谁的速度比皇帝还慢谁就永远在海军里待着吧,再也别回宫了。 但今天内侍们没有下水,甚至把身体也半转了过去,只用余光时不时瞟一眼湖水里的两个身影。次次被皇帝揪着下水的王承恩也摆脱了厄运,独自划着一艘小船远远的跟在后面。 之所以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完全要感谢皇帝身边的西番女人。她的皮肤可真白啊,就像是得了白驳病一样惨白惨白的。 奥雅妮.德.埃尔南德斯.席尔瓦,从司礼监的史料里找,她肯定是第一位进入后宫的欧罗巴女人。明朝皇帝娶番邦嫔妃并不稀奇,但多是朝鲜人,从没把西番女人弄进过后宫,更不要说还是个有夫之妇,丈夫还活着呢。 这要是搁在2年之前,不光满朝文武会上疏直谏,后宫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得带头反对,绝对没人敢站在皇帝一边。 但是一场养心殿谋反案没把皇帝推翻,反倒让朝中各派系的大佬都倒下了,再加上太皇太后李氏驾崩、皇太后王氏急流勇退,现在不管在朝堂还是后宫已经没人能有效制约皇帝了。 尤其是在纳妃这类私事上更没人敢说半个不字,皇帝已经年近三十,登基九年大婚十年,无子嗣。别说让西番女子入宫,就算纳十位昆仑奴为妃也是非常应该且必要的,哪怕是把皇后废了都无可厚非。 至于说这位西番女子是否有成婚,丈夫健不健在那都是旁枝末节,只要皇帝愿意,她随时都可以变成寡妇甚至是未婚。 不过洪涛还真没这个意思,倒不是男爵夫人不够漂亮。她很像西班牙女演员芭芭拉·蓝妮,黑发、棕黑色眼眸、五官立体,是非常典型的南欧美女。 之所以把这位男爵夫人弄进后宫只有一个目的,让她当小太监们的老师,一边教授纯正的拉丁语一边扫扫盲,不是学识方面的欠缺,而是阅历。 在听过黄南平和一众参谋对这次远航劫掠的详细汇报之后,洪涛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自己培养出来的班底虽然在知识和思想方面已经走在了时代前沿,却严重缺乏对世界的认知,以至于见到个欧美漂亮女人都发懵。 这些小太监、御马监内侍、海军将领和参谋,将来可是要去征战四方走遍世界的,免不得要和各色各样的人接触,其中大部分都不是汉人。如果刚见面心里就突突乱跳,懂得再多也要打很大折扣,甚至被诱惑。 想改变这种状态,最有效也是最快捷的办法不是说教而是实习。让他们尽可能多接触各色各样的人种,习惯了也就自然了。 可是大明境内除了很少的欧洲传教士和四夷馆里的翻译,想找到合适的实习机会少之又少。而蒙塔尼斯号上被劫持的乘客,正好可以废物利用。 要欧洲女人有,男爵夫人和她的女仆;要欧洲贵族有,男爵和上校;要正规军有,西班牙士兵;要多人种也有,船上的水手里不光有西班牙和美洲印第安人混血,还有少量黑人和阿拉伯人后裔,几乎就是个民族大杂烩。 对于这艘马尼拉大帆船的归属问题,洪涛的态度很坚决,谁捡到就是谁的。船舱里的货物、船上的人自然也属于船的一部分,所以同样符合上述理论。 船就停在海河造船厂的码头上,不久之后就会被拖进干船坞大卸八块。在造船工匠们进行过充分拆解学习之后,再拼合起来给海军当训练舰使用,这辈子恐怕只能在渤海湾里转悠了。 船上的人自然也不能浪费,他们被分成了几部分。普通船员在经过简单甄别和防疫之后会收到一份来自大明海军的雇佣合同,签字宣誓了就是大明海军后备役,分散安排到各个部门实习,暂且不允许上船。 有特殊才能的船员,比如木匠、铁匠、炮手、制图员、陆军指挥官会被安排到海河造船厂和参谋部工作,充分利用他们的技艺为大明海军服务。 水手长、操帆长、炮长、大副、船长全送入海军学堂当助教,用他们丰富的航海经验让年轻的海军学员尽快成长起来。 这些人只要过了语言关且身体没问题,在与海军签订合同之后,不光可以享受同等待遇,也能给家里去信报平安。将来有机会了,还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把家人接过来。 当然了,信件什么的必须经过海军参谋部的检查,有些东西可以写,有些东西暂时不能写。比如在什么地方,又比如蒙塔尼斯号是怎么失踪的。 (本章完) 356 人尽其才 但有几个人不太好安排,比如男爵夫妇和女仆、随船书记员、前往马尼拉银行任职的两名西班牙官员。他们既不会航海也不会战斗更不会造船,除了嘴皮子好使点之外对海军来讲基本就是废物。 没用?在洪涛的词典里压根儿没有废物这个词。除非死了,只要是人就必须有用处。能不能用、敢不敢用、会不会用才是关键。 在黄南平率领舰队抵达海河造船厂的第五天,男爵夫妇外加女仆、书记员桑切斯、银行职员迭戈和多明戈斯就被御马监的两架马车秘密送入了紫禁城。 经过短暂的交流,洪涛以皇帝身份再次重申了俘虏的待遇。这些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返回西班牙了,没有赎金、没有交换也没人会承认劫持了蒙塔尼斯号。 如果不想去工厂矿山里苦役至死,就必须到南海子皇庄努力学习中文,什么时候能用汉语和皇帝正常交流了什么时候就会得到一份工作。 除了学习之外,席尔瓦男爵还要用拉丁文写一篇关于欧洲各国现状的介绍,角度尽可能多样、人物尽可能丰富、内容尽可能详细。 书记员和银行职员也一样,要写明白银行在欧洲的运作模式和记账方式。只有男爵夫人和女仆受到了优待,被允许待在后宫里当拉丁文教师。 洪涛这么安排不能说一点私心没有,但大部分还是为了工作。出了这么大事儿,马尼拉的西班牙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管是开战还是言和总是要派人谈判,到时候可以让这位还算养眼的男爵夫人给自己当秘书兼翻译。 刚开始男爵夫人还挺得意,以为年轻的皇帝也像很多欧洲贵族一样会拜倒在她的裙摆之下,一直琢磨着如何施展魅力和手腕,尽快让想像变为事实。 这时的皇帝也确实让人愿意接近,除了口音很怪,词汇和语法不太熟练之外,拉丁语说的不错,还很善谈很随和,看上去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但经过十多天的接触,男爵夫人就把这份小心思给收了起来。这个男人非常可怕,从眼睛里看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欲望,比红衣大主教的眼神还清澈。对于以美丽为武器的女人而言,没有欲望的男人就是天敌,几乎无法战胜。 更可怕的是皇宫里居然养着至少几千名被阉割过的男性奴隶,这种事在欧洲可能要追溯到古罗马时期了,现在却活生生的摆在眼前。自己不光每天要接触,还要为其中几百名会说拉丁文的年轻奴隶上课,纠正他们的发音和语法错误。 还有最可怕的,皇帝对欧洲很熟悉,按说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只要想学,做为大国皇帝有很多种办法能了解到其它国家的情况,即便远在万里之外。 可皇帝熟悉的欧洲不是现在的欧洲,更像是几百年前的。闲聊时经常会脱口而出一些人的隐私,无一不是中世纪欧洲鼎鼎有名的家族,包括两位教皇和多位红衣大主教。 什么样的东方皇帝会对几百年前的欧洲宫廷和教会秘闻如此熟悉,又对眼下的欧洲王室一无所知呢?每当想起这些问题男爵夫人就会一边后背发凉一边心里长草,既畏惧又好奇,实在想不通也实在好奇。 男爵夫人本来不会游泳,但进入后宫的第三天就学会了。在快要被淹死时,分明看到了皇帝在笑,而后身体居然慢慢浮了起来。据学生们讲,他们也是这样学会游泳的。如果不是被扔进水里,学习的过程会很慢,甚至永远也学不会。 皇帝的解释更气人,他说这是为了有个美丽的女人陪着一起游泳,而他后宫里的所有女人,包括皇后和两名皇妃都非常抵触暴露身体。 至于说皇后和皇妃们是不是如此,男爵夫人也不知道。自打进入这座巨大的皇宫之后,就只能住在被称作西花园的大湖旁边,根本无法进入真正的后宫。 每天接触最多的就是奴隶,年长的、年轻的、少年的,各色各样。偶尔见过几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好像也是皇帝的奴隶,有点像欧洲宫廷里的女仆。 除了诸多不解和不适,对于这里的宫廷生活男爵夫人比较认可。首先就是吃的好,各种各样从没吃过的食物,每天换着花样的摆在面前,包括甜食和水果,品种太多了,至今为止名称都没搞明白。 其次就是穿,这里好像不讲究穿束腰和裙撑,但服装的面料的精美程度与欧洲宫廷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名贵的首饰更是五花八门。 在生活舒适程度方面,东方皇宫也要比欧洲的强不少。房间里装饰的非常豪华,随处可见镶金嵌银,家具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脚下踩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赶上天气热的时候,奴隶们会找来冰块降温。 如果不是年轻的皇帝太喜欢水,天天都要求身边的人用热水洗澡,生活在这座巨大的皇宫之中确实有点到了天堂的感觉。 “皇帝陛下,您的国家如此富有,为什么还要去劫持西班牙运银船?这可不是普通商船,而是国王和教会的财产。 要知道西班牙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舰队,除了新大陆还在东印度群岛占据了很多海外领地。为了一艘船的白银惹恼一个强大的国家,是非常不明智也非常不值得的。” 即便如此男爵夫人还是更想念以前的生活,不愿意被关在笼子里做一只金丝雀。但她更清楚的是,想获得自由只有一个办法,说服皇帝答应支付赎金放人。 “不用再做无畏的尝试了,在我觉得合适之前是不会释放你们的,甚至不会公开承认曾经劫持过蒙塔尼斯号,更不怕西班牙海军。 你也不用迷惑为什么,东方文化与欧洲完全不同。这里没有教会羁绊,也不需要其它国家认可,不管是否名誉,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敢反对。” 坐在岸边的遮阳伞下,身上的水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蒸发。今年夏天格外热,洪涛的眼睛看似盯着男爵夫人的身体,可心里却在想着北方各省会不会迎来大面积旱情,嘴里说的话根本不用过脑子。 (本章完) 357 人尽其才2 “如果是那个该死的阿古纳得罪了陛下,我们完全可以想个让双方都满意的办法解决麻烦。如果陛下允许,可以让我丈夫返回西班牙。他是首席大臣莱马尔公爵的表亲,完全有能力向国王和公爵解释这次误会。” 对于皇帝赤果果的眼神,男爵夫人经过多次尝试已经完全死心且无视了。如果不是眼睁睁看着湿漉漉的短裤里有了反应,她甚至怀疑东方帝国的年轻皇帝是不是也被阉割过。 “你太小看西班牙国王和莱马尔公爵了,又过于看重亲情的力量了。就算男爵是首席大臣的亲弟弟,他们也不会为了这件事和我的国家开战。 原因很简单,目前西班牙正受到来自大海和陆地的双重威胁,已经有点自顾不暇了,根本腾不出资源来进行一场看不清前途的远征。” 如果换做席尔瓦男爵本人来与自己讨论欧洲局势,洪涛还不敢如此断言,毕竟后世书里写的东西不一定就和历史相吻合。但应付一位欧洲宫廷交际花,自己肚子里这点货还是绰绰有余的。 “……难道陛下认为英国人会成为西班牙的威胁?” 男爵夫人果然被说晕了,她和绝大部分女人一样对政治不感兴趣,这是在潜意识里始终觉得西班牙和法国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贫穷且偏僻的英国并不足以撼动西班牙的地位。 “西班牙面对的可不仅仅是英格兰人,还有尼德兰人和奥斯曼人。在我们东方有句谚语,好汉难敌四手,恶虎也怕群狼。 除了四面树敌之外,你们的内部统治也过于腐败低效了,没有把在新大陆开采的白银充分利用起来,本身缺乏造血能力,光靠外来的输血肯定活不长。 实际上最大的威胁还不是这些国家和地区的抗争,而是来自新教的冲击。德意志的选帝侯们在新教和天主教之间有着严重分歧,早晚会引发一场大战。西班牙做为天主教联盟里最重要的一员肯定会被卷入,然后耗光最后一丝元气。” 说起这段历史洪涛还是能在记忆里找到比较清晰的条理,因为它有个很大的节点,八十年战争和三十年战争!西班牙必须是主角之一,其前因后果在后世的历史书里介绍得明明白白。 其实这也是洪涛不急于对占据东南亚的欧洲势力下手清除的主要原因,此时的欧洲正被战争乌云所笼罩,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轻易是解不开的。 如果大明帝国突然异军突起,横扫欧洲诸国在东南亚的海外领地,侵害到多个国家的利益,反倒给他们提了醒。这时候欧洲人就会冷静下来仔细琢磨哪头轻哪头重了,搞不好会再来次十字军东征,那样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蒙塔尼斯号上的所有人员都不能被释放,甚至不能对外公开下落。他们会和蒙塔尼斯号一起消失在浩瀚的太平洋上,直到自己解决完北面的威胁,彻底腾出手之后再说。 可是为什么又要派人去秘密通知菲律宾总督阿古纳呢,这不是前后矛盾吗?非也非也,洪涛根本不怕阿古纳知道蒙塔尼斯号的下落,西班牙当局不太可能因为一位海外总督的小报告就对一个大帝国妄动兵戈。 告诉其蒙塔尼斯号的下落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有没有合作的可能。如果这位总督脑子不笨,能想到欺上瞒下蒙混过关的招数,双方就可以做到双赢。想不到也无所谓,笨成那样就没有合作的基础了。 “陛下可能分析的很对,但政治、权力、战争,都是男人喜欢玩的游戏,做为女人通常而言只想生活得更舒服些,如果有可能永远都不想参与其中。 相比起来,我倒是对陛下您更有兴趣。听说您已经结婚了,但没有孩子。我已经进入皇宫很多天了,为什么没有见过您的皇后?” 听着皇帝口若悬河的讲述着欧洲各国之间的矛盾,还有教会内部的分歧,男爵夫人有点恍惚,仿佛身处马德里宫廷聚会,正在听一群王公大臣在饭后讨论政务。 东方皇帝为什么会对欧洲事物如此了解暂时还搞不清,但在这方面自己显然不占优势是肯定的,那不如转换话题,看看能不能从其他方面找到突破口。 “嘿嘿嘿,奥雅妮女士……请允许我换一个更舒服的方式来称呼您,男爵夫人总让我有一种勾引有夫之妇的错觉,非常不好。 我是抱着很真诚的善意收留了你们,但不要以为我好欺负。如果谁敢去骚扰我的皇后,那他或者她很快就会被扔进矿山或者纺纱厂,做苦役一直到死的。 千万不要小看了我的能力,在这个国家里我可决定每个人的生活方式甚至生死,既不用通过议会也不用取得教会的同意,甚至不需要说话,只要点点头或者努努嘴,没有任何人会反对的。 我给伱以及你丈夫、还有蒙塔尼斯号上的所有人一个诚恳的建议。如果想有朝一日活着回到家乡,或者在这片土地上发财当官,就牢牢记住我说的每一个字,最好能背下来!王承恩,拿着朕的衣服去琼岛!” 在很多时候洪涛眼中大部分人的算计和手腕都像是幼儿园小朋友们的计谋,幼稚且天真。比如男爵夫人,她根本不是关心皇后,而是想通过影响皇后进而影响到自己。 这一招如果让她得手,还真会产生效果。皇后久居深宫,见识非常少,很容易被外来的新鲜事物所吸引,更不懂政治,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而女人之间从聊天解闷的对象到无话不谈的闺蜜,有时候仅仅需要几个小时,到时候自己就会处在很尴尬的位置。想消除影响就要伤了皇后,她好不容易找个闺蜜还被剥夺,心里会咋想呢? 所以说吧,任何人都是有弱点的,哪怕是穿越者。自己的弱点就是对皇后心存愧疚,还无法改变。只能想办法给予更多补偿,并尽最大可能不让其受到伤害。 不过他并不太讨厌这些举动,只要是人就没有不算计的,很正常。应对方式也不太麻烦,对自己危害不太大的,看心情和远近亲疏适当的提醒下;危害比较大的,不管是谁直接除掉也就是了。 谁让咱是皇帝呢,日理万机,真没太多时间讲道理。这不,说着说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种化学反应,很可能对纺纱厂有用,必须马上去试试。天底下任何美丽的女人,在此时此刻都不如一套化学方程式诱人。 (本章完) 358 拦路虎 3月底,福建左布政使朱运昌上疏请骸骨,皇帝念其勤勉予以恩准,加太子少保衔,荣归故里。 4月初,皇帝下旨,原福建巡抚丁继嗣迁左布政使,左参政金世俊迁进右布政使,左参议左光斗迁进左参政,原广东都指挥佥事郭振明迁进福建都指挥使。 至此为止,福建、广东两个行省的最高权力机关当中,至少已经有两个全换成了保皇派官员,且不设巡抚一职。只有按察使司依旧保持原状,但对于新政的实施基本构不成任何阻碍,皇帝不是不能动而是没必要。 俗话讲新官上任三把火,福建官场一下子变更了这么多高级职位,即便大部分是原地升迁也算大喜事,所以该烧的火还得烧。 要说这把火点的挺有水平,几乎把三分之一的福建人全给点着了。就在赴任的第二天,藩台衙门贴出了布告,高调宣称要对马尼拉港的受害者给与补偿,每条船按照新船价格再加上满舱生丝的价值乘以二! 同时在布告里注明了补偿款的来历,这笔银子少一半来自布政使司,多一半出自皇帝内帑。虽然皇帝没有说一个字,但整个福建连同广东的商人们都明白了一件事: 皇帝这是要真的废除海禁政策了,拿出真金白银鼓励大家多出海经商。新政也是真要实施下去了,至少在景阳皇帝在位时很难更改。 别小看一个观念的改变,这玩意想形成需要很久,还要下很大力气,同理,想改变同样费事费力。新政在广东推广了好几年,响应最多的还是投机者,中下层相信的并不多,大多数人一直持小心观望态度,生怕朝廷旨意来回变。 但皇帝这一手玩的非常巧妙且精打细算,仅仅靠几十万两白银就把福建和广东两个行省的百姓都给绕进去了,从刚开始的半信半疑瞬间变成了新政的尝试者,怎么算都是大赚。 当然了,这种深层次的思考大部分百姓并不会涉及,他们更关注自身的短期得失。眼下朝廷是铁了心要开海,那就别慎着了,该买船的买船、该趸货的趸货、该增加工坊人手的赶紧找,慢了就全让工厂弄跑了。 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经济发展有时候就像是火车上坡起步,刚开始会很慢很吃力,甚至有打滑后退的现象。但只要能让动力源源不断传递到轮子上去,再辅以适当的操作,一旦向前进了就会越开越快。 如果把李贽、袁应泰、李如梅、袁可立等人前几年的努力比作源源不断的动力,那金世俊、左光斗、郭振明的举动就是撒在铁轨上的一把沙子。看似无足轻重,实则突破了临界点,让新政这趟重载列车彻底摆脱了羁绊,滚滚向前。 不过此时还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在铁轨前方横着一根圆木非常碍事。如果不把它搬开,新政这趟火车不光无法快速前进还有可能脱轨翻车,它就是马尼拉港。 新政的核心其实就是一个字,钱!通过大规模工业化生产,极大提高大明本土的产品数量。但不管产品种类多丰富、多么受外国商人追捧,终归是要卖出去才能换来发展需要的物资和利润,否则生产的越多越穷。 在后世有种说法叫丝绸之路,与其说是地理上的标志,不如说是经济走廊。每当丝绸之路畅通时,位于起点位置的中华朝代就会发展的比较快,反之则相对闭塞落后。 自打蒙元政权退往漠北,陆上丝绸之路完全被切断了。而海上丝绸之路经过明朝一百多年的海禁政策,虽然没全中断,控制权却完全落入了欧洲各国手里。 更麻烦的是海禁造成了航海技术的大退步和航海人才的大匮乏,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慢慢恢复,短期内即便想改变也只能守住近海,无法向更远的海域扩张。拿不到东南亚海域的航行控制权,就等于失去了海上贸易的主动权。 想卖什么、卖多少钱,大明商人说了不算,东南亚各国说了也不算,要由欧洲各国来决定。可以不同意,但无权改变,要不就按照他们的规矩做买卖,要不就啥也别想运出去。 非要破坏这个规则的话,他们可以开着武装商船在半路抢劫,甚至纠集舰队来骚扰。到时候大明沿海又会陷入类似倭寇泛滥的局面,不得不继续海禁并派兵严防死守,把有限的资源全都浪费在消耗战里。 向北和向南走不通,能不能向东呢?确实,朝鲜和日本海域还没落入欧洲国家手中,不存在被动交易的现象,也非常需要大明的商品。可这两个国家的购买力不是很足,市场也不是很大,无法满足新政全面铺开的需求。 想改变这一切只有两个办法,要不打通陆上丝绸之路要不打通海上丝绸之路。反正两条路总要有一条的控制权,至少不能完全被动。 但自打洪涛登上皇帝宝座,略微熟悉了一下大明本身和周边国家的状况之后,马上就把之前的计划推翻了。以明朝目前的军事实力还不足以扫平蒙古和女真,一举打通路上丝绸之路。 注意,这里说的是扫平而不是击败。想维持一条相对安全的商路,从东亚贯穿中亚一直延伸到波斯甚至东欧地区,中途就不能有任何成气候的敌对势力。 否则三天两头跑过来捣乱,再隔三差五派兵讨伐,获得的利润很快就会被高昂的维护费抵消,不光无法获得足够的利润,很可能还得倒贴。 陆地打不通,大海上同样打不通。现在明朝所处的位置很不乐观,北面有蒙古和女真的长期施压,南边则面临着两颗牙和后起之秀荷兰、英国的围堵,而自身又没有同时应付两场大规模战争的能力。 贸然在任何一个方向开战,都可能遭到另一方向的趁火打劫,被南北夹击。然后引发内部不稳定因素的连锁反应,不光无法把新政搞下去,怕是连皇位和小命也得丢掉。 (本章完) 359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原本洪涛想先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取得联系,看看双方能不能合作一把,挨个拔除两颗牙在东南亚的据点,再商量着平分东南亚海域的商业利益。 可李贽派人到福建与荷兰特使初步接触之后传回来的消息并不乐观,荷兰人的上升势头很猛没错,做生意的愿望很强也没错,非常贪婪更没错。 他们居然要独家代理大明的所有货物出口权,且十分不愿意让明朝商船进入印度洋抵达阿拉伯半岛,因为那样等于剥夺了他们的独门生意。 为此洪涛专门询问了庞迪我和熊三拔,他们的回答和李贽差不多。荷兰东印度公司做生意的第一原则就是独家代理,也正是靠这个原则独霸了很多货源,挤走了不少竞争对手。 当然了,光有做买卖的手段还不够,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海上武装力量同样很强。他们依靠船只数量和优异的航海技术,硬生生突破了两颗牙的海上围堵,甚至开始反过来截杀两颗牙的商船,明摆着就是要独霸东方海上贸易航线。 荷兰人海战是不是很厉害洪涛无所谓,以现在大明海军的实力进攻无力防御足够,荷兰人加上英国人一起来也得乖乖去大海里游泳。 可是没有荷兰人的帮助,又该靠谁来帮忙打通海上丝绸之路呢?找英国人显然不靠谱,他们目前还没有在东印度群岛站住脚。此时英国人与荷兰人正穿着连裆裤在欧洲一起抵御西班牙的海上优势,不太可能为了东方利益让本土受害。 选择葡萄牙人吧,他们倒是挺乐意,可眼下葡萄牙正被西班牙统治,像这种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略合作单靠葡萄牙人怕是做不了主,必须得经过西班牙国王的同意。 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西班牙人。在16世纪西班牙肯定是当之无愧的世界强国加海上强国,还没有之一。它的殖民地遍布全球,新大陆四分之三都是西班牙的,就连荷兰也是西班牙属地。 但是自打新教兴起,英国、法国,连同一部分日耳曼诸侯就开始联合起来挑战西班牙的霸主地位了。先是支持荷兰人闹独立,而后又去新大陆与西班牙人抢地盘,终于在16世纪末期通过几次大规模海战把世界霸主拉下了马。 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西班牙虽然衰落了,却没有沉没,依旧保留着部分海上实力,同时在陆地上也有一些优势。 越是这样曾经当过老大,又感觉到自己摇摇欲坠的国家,越是希望能重返巅峰,为此不惜放弃一部分利益换取更多的支持。 可是放眼全世界,能站在西班牙一边的国家要不垂垂老矣、要不内忧外患,真没几个能打的。而站在西班牙对立面的国家则个顶个全是后起之秀,都处于上升期。 此时如果大明能伸出橄榄枝冲着西班牙摇晃摇晃,再开出不是特别苛刻的条件,估计双方合作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洪涛下令劫走马尼拉大帆船蒙塔尼斯号,事后又把消息私下透露给菲律宾总督阿古纳,就是在投石问路,想看看西班牙高层的反应。 不过想与西班牙高层取得联系,有一个人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西班牙派驻菲律宾群岛总督阿古纳。即便释放席尔瓦男爵,让其带信给西班牙国王或者首席大臣,依旧要通过这位总督安排。 没办法,在大明境内找不到一个能驾船去欧洲的船长,洪涛自己倒是有信心,可是他敢断言,只要自己的屁股离开紫禁城和京城,用不了一个月,大明皇帝就得换人。所以光有解决办法不够,还要获得这位总督的支持。 阿古纳总督在广东和福建沿海的名声非常臭,万历三十一年(1603),马尼拉城屠杀华人事件就发生在他的任内,说一点关系没谁能信啊。 转眼刚过了8年故技重施,又来了一次马尼拉港大屠杀,目标依旧是华人海商。福建漳州附近的海商几乎家家戴孝,生吞活剥了他的心都有。 在普通人眼中,一个人的言行表现可以归结为人品好与坏。但在国家统治者眼里人是不分好坏的,只有敌我和利弊。 他在总督位置上坐了十多年,不应该只是个残忍的笨蛋。眼看就要离任了,却赶上这么个非常棘手的大麻烦,以常理来讲肯定会积极寻找解决方案,对大明与西班牙的合作大概率会持赞成态度。 假如他本人还能从中牟利,应该就会百分百支持了。这他娘的就是人性,中外都一样。大明有为了自身利益不惜坑害国家的大臣,西班牙肯定也会有损公肥私的官员。 没错,就是合作。不管他屠杀过多少华人,当国家需要的时候依旧要先忘掉仇恨,尽可能的谋求国家利益。这是统治者最基本的素质,做不到就是不合格。 事实证明阿古纳总督还真不太笨,充分且正确的理解了来自大明皇帝的暗示,很快就做出了积极的反馈。 6月下旬袁应泰突然上疏询问皇帝是否愿意接见马尼拉主教贝纳维德斯的特使,但并没说对方万里迢迢入京是为了什么事儿。 还能为了什么事儿,洪涛敢百分百肯定这位特使是代表阿古纳总督来和自己谈条件的,打着大主教的幌子不过是想掩人耳目。同时也进一步说明,阿古纳总督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运银船被劫持。 当御马监派人从天津卫把特使接到了北京之后,这家伙果然主动招供了,说他根本不是教会的人,而是菲律宾驻守舰队的指挥官。奉了阿古纳总督的密令,特意前来向大明皇帝解释之前误会,比如马尼拉港大屠杀。 “合算这家伙连教会都要瞒着,不光脑子够用胆子也够大。先把人带到西苑校场,再去海河造船厂把那个叫安杰罗的船长带过来!” 虽然和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但洪涛没敢马上与之见面。主要是怕死,鬼知道此人到底是不是菲律宾驻守舰队的指挥官,万一要是个不要命的死士咋办,比如刺客信条里的那些家伙。 (本章完) 360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2 “……他怎么也在这里?陛下难道已经把马尼拉港攻陷了!”当风尘仆仆的安杰罗船长在西苑校场的房间里隔着窗户看到在操场上放风的特使时立马不淡定了,眼神里闪现出明显的恐慌。 “没有,告诉我他是谁,还有职务。如果说的没错你就可以回去继续上课,如果说错了,你们俩都要受到严刑拷打。是东方独有的刑罚,非常非常难以忍受。”对于安杰罗船长的反应洪涛非常满意,怕就对了,但不够,还要更怕! “他是菲律宾驻守舰队的指挥官,胡安.加西亚少校,也是阿古纳总督的亲信,不光管理舰队,还兼管马尼拉港的防御。 我只在总督府里见过他几次,随意聊过几句,并不熟悉……哦对,他在西班牙有妻子和儿子,就这么多了!”安杰罗船长对皇帝的保证深信不疑,绞尽脑汁使劲儿想,能提供的情报依旧不多。 “好了,让他们带着你在北京城里转两天再回去上课,算作说实话的酬劳。记住,使劲儿学习我们的语言,帝国舰队里非常缺乏伱这样的人。 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不能独立指挥任何一艘大帆船,却可在船上做一名大副或者水手长,继续从事喜欢的职业,总比待在岸上要强多了。 你肯定已经知道帝国海军的薪酬了,不用多,只要在袁总督手下服役五年,攒下的钱就足够换成不少货物,再托人带回新大陆,让你的家人过上很不错的生活。” 洪涛也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要人名和职务能对上就够了。对于这位安杰罗船长依旧是好言相劝。在蒙塔尼斯号的俘虏里他可能是最有用的一个。 在海图上画出横渡太平洋的航线,与真正驾船沿着航线行驶并安全抵达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将来有一天海军说不定会用上他的这个技能,比如带着庞大的舰队突然出现在墨西哥或者秘鲁西海岸,让美洲变成大明的海外领地。 “陛下,您真的会允许我们登上大帆船并和家里联系吗?”对于这种看不出生熟还不知道口味的大馅饼,安杰罗很难相信其真实性。可身处异国他乡,还是个俘虏,可选择的也真不多。 “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三年、三年之后你们就可以给家里写信了,我会让人转交给马尼拉总督的。”洪涛大概盘算了下,如果三年之内还完不成与西班牙的合作并取得明显效果,这些人的下落也就没必要保密了。 “非常感谢您仁慈的陛下,我会在下一次见面时用您的语言表达感激之情,耶稣保佑!”看着皇帝和蔼的笑容和人畜无害的胖脸,安杰罗选择了相信。 “胡安少校,或者加西亚少校,你是否带来了马尼拉总督的诚意?请说慢一点,我的拉丁语不太好。” 安杰罗船长被带走了,洪涛也跟着出了屋子,背着手踱到了特使身边,再次露出招牌般的微笑。凡是被这种笑容沐浴过的人要不已经撒手人寰,要不就是在某个矿洞或者工厂里日夜不停劳作呢。 “……请原谅我的失礼,西班牙国王的骑士胡安.加西亚,代表个人和阿古纳总督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和问候。”对于有人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姓氏和名字,胡安少校显得有些惊愕。 不过仅仅是短暂的失神,用灰蓝色的大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再通过四周看似随意却若即若离的几个人,快速确认了这位穿着过于随意的年轻小胖子身份不凡,马上单膝跪地右手脱帽抚胸,低头行礼。 “问候就免了,如果条件允许,你和阿古纳总督应该是恨不得吃了我才对。既然来了就开诚布公的说说条件吧,做为主人我先开个头,蒙塔尼斯号和船舱里的白银,包括所有乘员都在我手里,当做赔偿金勉强够用。 这么做除了报复之外,还是想提醒阿古纳总督不要总是挑衅我的忍耐力。大明人民非常热爱和平,但不意味着可以随便欺负。以前是什么样子我不管,现在我是皇帝,大明和周边所有的事情必须我说了算。 当然了,人不是上帝,谁都会犯错。之所以不把蒙塔尼斯号的情况公之于众,也是出于一种善意,不想给阿古纳总督造成太大麻烦,让两个大国产生误解。 所以我的建议是,蒙塔尼斯号没有受到劫掠,它是遇到风暴沉在了浩瀚的太平洋里。如果阿古纳总督同意这一点,那接下来我还有个更好的建议,无论对你或者阿古纳总督乃至西班牙,都非常有好处。” 虽然胡安少校长得挺周正,还有着南欧人并不常见的金色头发和灰蓝色眼眸,依旧没让洪涛感觉到半点长谈的兴趣。 他不太喜欢和无关紧要的男人多废话,直接了当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在大部分环节上根本不给对方商量的余地,却也没完全把人拒之门外,还留了个小口子。 “……在蒙塔尼斯号的乘客里有位席尔瓦男爵,他是阿古纳总督的老朋友,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为他提供足额赎金。” 胡安上校应该也没料到皇帝会如此痛快,外加如此不要脸,居然把海盗行径说成了助人为乐。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能确保蒙塔尼斯号的下落不被外人知晓,自己这趟的差事就算完成了。 “我要是收了赎金,他恐怕永远也抵达不了马尼拉港。胡安少校,不要和我耍心眼。也请转告阿古纳总督,以后若是再出现虐待华人的情况,席尔瓦男爵及其夫人很可能会出现在巴达维亚港,想必荷兰人应该愿意支付更高的赎金。” 屁的朋友,男爵夫人亲口说过她丈夫是头一次去海外领地任职,根本不认识阿古纳,甚至从来没听说过。所谓赎金只不过是杀人灭口的费用而已,为了不让蒙塔尼斯号的真实下落传回西班牙,就算真是朋友也会毫不迟疑下刀的。 (本章完) 361 喜讯连连 “陛下可能是误会了……请您继续,我会把您的建议如实转告给阿古纳总督。”皇帝居然知道这么多内情,这让胡安无法再抵赖下去了。不过他表现的也挺光棍,干脆脸一抹权当没有席尔瓦男爵,继续说起了正事。 “根据我的判断,在不短的时间内新总督还不会来,马尼拉和整个菲律宾群岛依旧是由阿古纳总督管理。 而广州和福州已经允许外国商船自由进出了,这样一来马尼拉港的地位必然会下降,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收入,间接影响的则是阿古纳总督在西班牙本土的声望和在国王心中的重要性。 我是个很念旧的人,既然双方已经有过摩擦又互相谅解了,就没必要再换一位新总督继续磨合。为了减少矛盾和误会的产生,阿古纳总督不光要继续留在菲律宾,还应该获得西班牙国王更深的信任。 办法很简单,大明皇帝,也就是我,会写一封信由你转交给阿古纳总督,再由他想办法用最快速度送回本土,并确保让西班牙国王或者首席大臣看到。 信里的大概内容可以先透露一部分,我会向西班牙国王建议由两个国家一起经营并保护从欧洲到东方的航线。大明的货物只卖给西班牙和葡萄牙商人,而来自欧洲、非洲、阿拉伯半岛和新大陆的货物也只能卖给大明商人。 这样一来对双方应该都是有益的,尤其在打击荷兰人和英格兰人方面效果会更加显著。他们由于缺乏货源会被慢慢挤出这个市场,不得不从西班牙商人手中购买加价商品。 当然了,他们也可能联合起来在某个海域对西班牙商船进行劫掠,这就是我们双方需要克服的困难,毕竟任何赚钱的事情都伴随着风险。其实就算我们两个国家不合作,荷兰人和英国人也不会对西班牙和葡萄牙商船太客气。” 该怎么合作呢?洪涛并没有讲得太详细,全是战略层面的意向,连双方独家代理的商品种类、数量和税率都没有提及。 倒不是说脑子不好使或者对目前的国际形势不了解,而是两个国家的合作要比个人复杂太多,变化也太多,计划太仔细没什么用,具体环节还要经过双方一轮又一轮的谈判才能敲定。 “请允许我使用文字的方式进行记录!请陛下放心,我会非常仔细的把记录保管好,用生命保证它不被总督之外的任何人获知!” 胡安听得很仔细,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呼吸明显越来越粗重,最终甚至要求皇帝再讲一遍,还得记录下来,以免错漏了某句话造成误会。 皇帝的提议对于他和阿古纳总督来讲都太重要、太及时、太美妙了,如果能够达成,可能会改变一生的命运。而且他个人认为条件非常公平,至少对西班牙有很大好处,说不定能借此挽回颓势。 至于说大明皇帝为何要主动提出与远隔万里的西班牙合作,到底能从其中获得什么,那就是别人的商业秘密了,既不该问也不好问。 短短的一个时辰不到,特使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除了满眼的巍峨宫殿啥也没带走。哦,不对,在他扎起来的长发里藏着一根细细的纸捻,上面写满了西班牙语。 现在他对任何美景、美食都失去了兴趣,一心想着早点返回马尼拉港,赶紧和阿古纳总督磋商可行性,一旦没有大问题,就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安全的方式送回本土,交给首席大臣过目。 为啥不是国王呢?因为此时的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三世沉迷于打猎、歌舞、宴会和斗牛,把所有国家事务都交给莱马尔公爵处理,比炼丹修道的嘉靖和二十多年不上朝的万历有过之无不及。 景阳八年(1612)六月,李之藻从永平府传来了喜讯,经过三年多的建设,滦州炼铁厂成功熔炼出来了第一炉生铁和第一炉精钢,质量很好,且成本要比永定河铁厂更低。 因为滦州附近的铁矿石不光品质更高还易于开采,再加上盛产好煤,从开采到炼焦再到炼铁,运输、开采、炼制成本都很低。而从事这些配套产业的全是从辽东镇入关的边民,人力成本也低了不少。 按照李之藻的说法,再过半年左右,等去永定河炼铁厂培训的第二批工匠回来,滦州炼铁厂的产能还能翻一番,粗略估计是永定河铁厂的五倍还多。 这还不是最终产能,如果需要他能在一年时间内再进行二期甚至三期扩建。只要工匠够用,可以让产能翻倍再翻倍,无论海河机械厂如何扩建,原材料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了。 皇帝一高兴,李之藻的官职前面又多了资治少尹的散官头衔和亚中大夫的勋号,赐斗牛服。至于说官职,暂时没法动。工部营缮司郎中已经是能指挥具体工作的最高官职了,再往上的左右侍郎和尚书全是玩人不玩活的存在。 真把他这种技术型官员留在衙门里整日审批公文,与同僚、上司、皇帝互相算计,整个人用不了几年就该废了。大明朝廷不光不缺虚头巴脑的职业政客,还太多了。 可能是嫉妒李之藻获得的殊荣,不到一旬又一个喜讯从海河机械厂传来。经过一年多的攻关、试制、改型,珍倪纺纱机终于定型量产了。它有36个纱锭,效率是传统纺纱机的十二倍,且质量不降反升。 虽然说一款纺纱机的贡献看着没有集采煤、采矿、选矿、炼焦、炼铁、炼钢于一身的滦州炼铁厂大,但它的出现依旧可以带动整个产业的升级,功劳也不小,所以也得奖励。 “陛下,松江府的纺纱厂已经建好了,就等着纺纱机开工呢。能不能让徐、王两位郎中先过去一个,一边安装机器一边培训工人?”就在皇帝和内阁商议徐光启和王徵的散官和勋号时,叶向高一脸谄媚的提出个小建议。 “建好!这才几个月就建好了?珍倪纺纱机可不比作坊里的纺纱机,随便找个平整地就能开工。这东西要有厂房遮风挡雨,地面还要非常平整,最好是用水泥铺垫,再找好水平才成。” 洪涛以为内阁大学士们看到别人授勋心里着急,也想表功,非但没奖励还非常严肃的提出了批评。办厂就是办厂,千万不能搞成向谁谁谁献礼的闹剧。 (本章完) 362 祸不单行 “一切都是按照机械厂工匠指点操办,工厂里还有陛下的股份,臣等若是夸大其词岂不是在欺君。虽然不是亲眼所见,可负责建厂的几位管事已然在回京路上,这半年来一直守在工地上片刻不曾偷懒,确实已经建完了,陛下请看。” 面对皇帝的质疑,叶向高赶紧小声解释,摆事实讲道理,又是证词又是证人,最后还拿出一卷画轴展开当做物证。 “好……很好!朕会让徐郎中尽快派人前往松江府,机械厂也会加紧生产纺纱机。但人员培训不可马虎,该多长时间就要多长时间。 朕还要提醒诸位,万万不可急于求成贪得无厌,过分盘剥工人。如果被发现存在超时工作、年龄太小、随意克扣工钱饭菜的现象,休要怪朕不讲情面!” 卷轴里是副工笔画,把纺纱厂的样子描绘得清清楚楚。不光厂房盖好了,连加热用的炉灶和上下水的沟渠也修缮整齐,只要装上水车和传动装置,连上纺纱机就能开工了。 可是看着这幅画洪涛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满满全是憋闷。半年啊,仅仅半年,这群大臣没要朝廷一分钱,没动用朝廷的一个劳役,就把容纳二百台纺纱机的大型工厂给建好了。且完全按照标准,效率怕是比海河机械厂扩建还高。 可在这之前想让他们干点事那叫一个难,比如说松江府造船厂的选址,当地官员一会儿说风水不对,一会儿说侵占了谁家祖坟,一会儿又说人手不足,过分征召劳役会伤民。 反正就是一个字,拖。互相踢皮球,谁也不说不建,但谁也不想伸手。要不是海军太独立,根本不用听任何部门的意见,估计到现在依旧还停留在图纸上呢。 造船厂和纺纱厂都是大规模基建项目,为什么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呢?区别只有一个,造船厂是皇帝要建,海军使用,官员们不光沾不到半点便宜,等大海船多了之后还会被侵占利益。 而纺纱厂则是包含了他们自己的股份,早开工一天就早一天赚钱。给别人干活和给自己干活,无论从心情还是干劲儿上,都是相反的。 所以说不是大明官员笨,也不是没能力,才导致国家越来越弱。反倒是聪明人太多了,会算计的太多了,谁也没把国家当成自己的。挖墙脚的时候争先恐后,建设的时候互相推诿。 如果他们能把建设纺纱厂的心思和劲头儿拿出一半来用在本职工作上,估计不用等自己重生,蒙古人和女真人就被打没影了,朝鲜、RB也早被打服了,什么牙来了也得是抓起来当苦力的命。 七月份,工部再传喜讯,屯田司郎中毕懋康在山西鄜县、延水一带经过两年多走访,终于发现了两处埋藏深度比较浅的含油层。 现在已经成功打好了一口井,自喷的,日产多少还没法衡量,反正每天咕嘟咕嘟冒个不停,没几天就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小湖。 “你二人暂领锦衣卫千户职,在朕的化学班里选十名内官,即刻前往鄜县与毕郎中汇合,选一靠近水源交通便利又远离村镇的地方建厂。 如何从煤焦油中分馏你们已经很熟悉了,不用怕,大胆做,失败了没关系,一定要注意安全,只要把小命保住就可以继续。朕希望你们能在当地建一座比永定河碱厂还大的炼油厂,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向朕提!” 终于有石油了,虽然说目前对石化燃料的需求基本等于零,石化工业的原料需求也基本等于零,少量燃料完全可以用分馏煤焦油的产品代替,但洪涛还是很兴奋,马上安排人手支援毕懋康。 石油化工这门产业必须不能丢,能多早开发就多早。先建个炼油厂小规模搞着,就算弄不出啥大名堂,借机培训出来一批初级石化工人也是好的嘛。 为了让远在山西的炼油厂能尽快投产,洪涛不光从碱厂里抽调了最先跟着自己学习的技术骨干张德和王兴,还赐了锦衣卫千户职务。 有了他们的技术和锦衣卫头衔协助,当地谁再敢推诿阻挠就不是和工部屯田司做对了,而是要问问锦衣卫的诏狱答应不答应。 俗话说的好,乐极生悲。整个夏天皇帝都是笑着的,但到了七月底嘴终于合上了。一个噩耗从广东传来,两广总督李贽在巡视广西梧州时一睡不醒,享年85岁。 来自广东的加紧文书半夜送到司礼监,当天凌晨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李戴也在家中撒手人寰,享年75岁。 据王安讲,这位老臣的枕边放着一折奏本,里面的内容正是要建议皇帝该选择谁接替李贽的职务,以免年老体衰突发意外,让朝廷手忙脚乱,耽误了新政。 “这个鬼天气,是上天在收人呐……”还在熟睡的皇帝被从梦中叫醒,闻听两个噩耗,背着手在寝宫里转悠了好几圈,最终也没憋出什么经典语句来。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们两位对江山社稷、对朕的贡献极大,均是大明的肱股之臣,朝廷决不能慢待。具体该如何赐封追赠伱们商量,朕以为文正和文忠配得上李贽和李戴的一生。 为了让后人永记,在午门外两侧立碑,篆刻其功绩。另擢人去他们家乡修建御制牌坊,具体操作交由通州马经纶去办吧。” 但是在御前会议上皇帝倒是挺痛快,把文臣能享受的死后最高荣誉文正赐给了李贽,李戴的文忠也不差,和张居正一样了,令在座的官员们羡慕不已。有了皇帝的态度,之后的追封追赠想来也没人敢偷工减料,哪个高就来哪个呗。 至于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把纪念官员的石碑放在午门外等候上朝的地方合适不合适,谁也没提。打破祖宗法度和标新立异已经成了景阳皇帝的特点,这不是第一次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慢慢习惯就好。 (本章完) 363 南洋总督 “眼下新政在广东福建进展的还算顺利,但需要处理的政务也日渐增多,如果事无大小都要先告知朕才可实施,一来一去会耽搁很多时日。 现李贽已去,朕需要一位熟悉新政且有担当的人继续去坐镇,就不要兼管广西了,只负责广东和福建。暂称为南洋总督吧,诸位以为朝中谁可胜任?” 最得力的冲锋陷阵老将和最踏实肯干任劳任怨的大学士一起走了,确实让洪涛有点措手不及。但该干的工作还得干,两广总督的位子空了,不光得再选择一位顶上,还要把管辖权和管理内容重新定义下。 广西由于地形太复杂、民族太多、道路交通太不便,暂时不作为推广新政的试点,而两广总督这个职位的设立,最初就是要防备广东和广西两省少民骚乱的,现在已经名不符实了。 “……”一说起活人的事情,刚刚还七嘴八舌称赞皇帝有仁有义的六部九卿和大学士们马上闭上了嘴,全都低头不语做沉思状。 他们虽然通过官督民办建工厂得到了不少好处,可始终也没人愿意百分百和皇帝站在一起。只要有机会,必然会想尽办法消弱皇帝的权力。 这倒不是说谁天生就有反骨,也不是说专门看着洪涛碍眼,而是所处的位置所决定的。谁坐在这些一等一的高位上,也不想脑袋上面有个计谋百出、行事诡异、还独揽大权的皇帝死死盯着。 那样一来整天就得和驴一样拉磨了,稍微偷点懒鞭子就会抽过来,刚伸手拿点小钱钱,大砍刀就落下来,大幅度拉低了位高权重的美妙感觉,令人非常不爽。 通过推荐执政理念相似、私交不错的官员补缺,就是消弱皇权和壮大自己势力的有效手段。像两广总督这样的职位就属于极好的目标,通常会争得头破血流。 但新设立的南洋总督却成了众人眼中的鸡肋,位高没错,权重也没错,可是谁也不敢推荐自己人去担任。倒不是怕完不成任务被皇帝责罚,而是真心玩不转。 广东、福建是南洋总督的职权管辖范围,掰着手指头算算当地主要官员都是谁,又属于哪一派,就知道为什么这个总督不好当了。 广东左布政使袁应泰,在景阳二年就被皇帝提拔到辽东巡抚位置上,从此之后一直为皇帝卖命且一路高升,属于最坚定的保皇派,非常受器重,任何人去当南洋总督,也得先和他搞好关系,想指手画脚基本不可能。 而广东行省经过李贽的多年经营,再加上袁应泰和李如梅的后来居上,当地官场已经成了保皇派的天下,外人很难插进手去。 相对于广东而言福建官场好像更容易摆布些,左布政使丁继嗣、右布政使金世俊、左参政左光斗、都指挥使郭振明,不是刚刚获得晋升就是外调而来,椅子还没坐稳。 可是仔细捋一捋这几位的履历就会发现,除了丁继嗣之外其他三位也都不简单,绝对不是能轻易拿捏之辈。 金世俊和左光斗是景阳三年(1607)由皇帝亲自出题殿试的二甲进士,先做了中书舍人,转年分别到太原和汝州修建水利,看起来很像是被从中央贬黜地方。 谁承想三年之后这两人突然又被皇帝想了起来,直接迁进到福建任参政和参议。这时候两人就有点露出獠牙了,不光学着广东那边的方法推行新政,还根据当地情况独创了不少手段。 原来的福建左布政使朱运昌刚五十多岁,正值壮年,却在任上突然以生病为由主动请辞回家,肯定有对放开海禁不赞同的因素。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被这两个家伙在政务上苦苦相逼,既不想把步子迈的太大,又不敢为了工作与皇帝作对,干脆还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算了,把位置让出来,免得碍眼。 那皇帝为啥不直接让金世俊或者左光斗当福建左布政使呢?按到政务一把手的位置,岂不是对推广新政更有利? 这就叫政治智慧,或者称为蔫坏。金世俊刚刚39岁,左光斗只有37岁,不光年龄太小,做官的履历也太浅,硬是推上一省藩台的职位,不光朝堂里会议论纷纷,也很难让当地官员服气。 而把无门无派、无欲无求的丁继嗣放在左布政使的位置上,既可以给他们俩挡风遮雨,又不会对新政造成阻碍,还能减少官场同僚们的非议,一举三得。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熟悉了封疆大吏的工作状态,增长一些经验和阅历,过上几年,金世俊和左光斗只要脑子不犯糊涂,屁股别坐错地方,必然会成为皇帝手中的两员大将。 到时候再去任何行省主政都不会有阻碍,也谁都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四十多岁的封疆大吏听上去比三十多岁要正常多了,更有先例可循。 文的说完了再看看武的,广东都指挥使李如梅虽然抱粗腿的时间比较晚,可功劳却不小,在危急时刻坚定站在了皇帝一边,有救驾之功。 而且他还是李成梁的儿子,就算失去了辽东镇根据地,李家在朝廷里依旧有不少故旧。另外他哥哥李如樟是海军陆战队指挥使,袁可立的左右手,在皇帝眼中的份量一点不比袁应泰轻。 福建都指挥使郭振明相对来讲名气不显,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好像是最容易摆布的一个。可谁要是这么想谁就离倒霉不远了,有时候看上去最弱的反而是最难斗的。 郭振明的爹叫郭维城,受封博平伯,无官职,只是替皇庄管理着一些小产业,比如永定河畔的炼焦窑、炼铁厂和碱厂。 他还有个妹妹郭氏是当今皇后,没错,郭振明是皇帝的大舅哥,标准的外戚。他欺负别人皇帝会不会秉公执法不清楚,反正谁要是欺负他,就算皇帝不马上表态,保不齐哪天让皇后吹吹枕边风,这笔账就得算算了呢。 (本章完) 364 南洋总督2 其实上面这些人只是表面难斗,新任南洋总督勤政一些、廉洁一点,不在个人品德和工作方面被人抓到小辫子,还是有办法应对的。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推广新政不拿手,捣乱还不会吗? 而真正最难缠既不是文官也不是武将,或者叫能文能武,他就是集海军、海运和海关三个总督职位于一身的皇帝宠臣,袁可立! 广东和福建全都靠海,还有两个最先开禁的港口,海关自然要设立在广州和福州,海军自然也要在当地派驻重兵护卫。 谁敢阳奉阴违阻挠新政,不用等袁应泰和金世俊等人动手,只要袁可立稍微不配合一点,让海军的巡逻略有放松,海盗这个永远打不死的小强就得卷土重来。 李贽在位的时候海面清平、航路通畅、商贾来去无忧,结果你一上任总督,盗匪四起、民不聊生,把好端端的广纳四海商贾搞成了门可罗雀,皇帝会咋想? 得,啥也别解释了,谁求情也没用,等着锦衣卫上门吧,能不落下故意破坏新政的罪名抄家带流放就算祖坟上冒青烟了。 “怎么?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吗,还是说不愿意为朝廷、为朕出力啊!”领导提出了问题,下属全都不吱声,这就叫无声的对抗。皇帝当然很不高兴,语气中马上带出来浓浓的质询。 “臣以为海军总督袁可立有治世之才,廉洁奉公,勤勉尽责,当为上上之选!”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通政使王永光没抗住压力,率先推荐了一个人选。 “叶阁老,内阁以为如何?”皇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又把问题扔给了叶向高。 “……陛下曾说过海上的问题还要由海军解决,臣深以为然。眼下开海势在必行,海关正值初立,袁总督熟悉海军事物,又懂番话,万万不可在此关键时刻离任。临阵换将乃大忌!” 简简单单一句询问让叶向高的鬓角都湿了,踌躇片刻才起身应对。先引用了皇帝的言辞做为理论依据,再列举袁可立的优势,最后才否定了王永光的意见,小马屁拍的是又响又隐蔽。 “嗯,叶阁老所言不假,袁可立暂不可动。但南洋总督也不能拖,叶爱卿可有合适之人举荐呐?” 王永光为何要推荐袁可立洪涛心里一清二楚,这叫无中生有,是官场里用来拆台的一种手段。相比起直来直去的弹劾、诋毁要更隐晦,也更阴险。 当一个人或者一个部门对自己产生了威胁却又无可奈何时,绞尽脑汁去琢磨如何将其搞垮很难达到目的,还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 此时不如换个思路,找机会把这个人或者这个部门的首脑调离,哪怕去了更高的位置也不怕,只要能让其离开原地,换成别人担任,说不定就能找到办法。 毕竟每个人和每个人的想法不同,社会关系不同,行事风格也不同。在袁可立身上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在他的继任者身上没准就能找到呢。 但官场里的争斗通常都是不摆上台面的,洪涛也无法依据自己的推测去责备王永光犯坏。万一人家没这个意思,只是纯粹的选贤,岂不是显得自己太多疑太不信任人了。 询问叶向高的意见就是洪涛的测试方法,想看看王永光的推荐是不是事先经过策划的,有没有与其他人合伙的企图。 如果叶向高也顺水推舟鼓动自己让袁可立出任南洋总督,那内阁首辅位子就坐不长了,下场也会很惨。既然上了自己这条贼船,一辈子就别想下去,更不许当墙头草。 “呃……臣以为广东布政使袁应泰推广新政得心应手、成绩斐然,对当地更为熟悉,让其统管广东福建两省应会成为第二个李贽,为朝廷和陛下分忧!” 叶向高心里苦啊,每次遇到皇帝想说又不好说出口的时候,自己肯定是那个提着刀在前面开路的。王永光的小心思他也能琢磨出来,是不是有预谋不清楚,就算有也不会让自己知道。 眼下自己在朝堂里已经被挂上了保皇派的标签,不光摘不下去还要时不时往上添几笔,把保皇派的立场写得明明白白。早已经没了退路,只能跟着皇帝一路走到头,把挡箭牌和应声虫的角色继续演下去,且要演好。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皇帝依旧没表态,开始征求众人的意见。不过那张胖脸上已经挂出了大型条幅,上面写着:朕很满意! “臣……附议!” 众人一看,得,伱们来一唱一和的把制高点都占了,剩下的全是得罪人的苦活儿,还问个屁意见。赶紧点头吧,否则把皇帝搞不高兴了,非要点名让挨个推荐那不就瞎菜了。 “既然诸位对新政都不太熟悉,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广东左布政使一职干脆就调左光斗过去。翰林院侍读庄元臣在京多年,学识没问题,却不熟悉朝政。让其去福建当个参政,也便观其将来可否有大用。” 南洋总督的人选是有了,可广东左布政使的位置又空了出来。这回皇帝没先征求众臣的意见,而是自顾自的把人选提了出来,顺便又把左光斗空出来的位置给填上了。 庄元臣和金世俊、左光斗是同科,都为景阳三年进士,不过这位更厉害,名列一甲榜眼。按规矩入了翰林院之后一待就是五年,从侍书到五经博士,按部就班的升到了六品侍读,除了经常陪着皇帝一起读书讨论,很少在朝中抛头露面。 但榜眼就是厉害,玩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次看样子肯定不是得罪了皇帝被贬黜外放,俨然就是到地方上镀镀金、涨涨见识,直接向着大学士入阁方向走的。 没听皇帝说嘛,观其作为,将来可否大用!多明白的暗示,只要能在任上不出大差错,熟悉个两三年新政和官场规则,回京入阁就是板上钉钉了。 “臣谨遵圣命……”该反对吗?皇帝提出的人选各种条件都符合,又是重点培养对象,想反对也找不出理由,只能捏着鼻子点头同意。 (本章完) 365 好运来了谁也挡不住 皇帝连赢了两场,然后就偃旗息鼓了,充分做到了穷寇莫追,在接下来吏部尚书的人选上没有再独断专行,充分听取了六部九卿的意见,最终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选择了礼部右侍郎周道登。 为什么这么多人推荐他呢?有什么功绩或者过人之处吗?或者说是某个隐藏势力的代表?说起来有些奇幻也有些悲凉,周道登是所有提名中学历最低、政绩最差的,同时又是人缘最好的,哪个派系对他都没有太明显的敌意。 有时候政治就是这么可笑,一大堆手握大权的人凑在一起商量,初衷是想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官员,可是由于各自的利益不同,最终选出来的却是个要啥没啥的废物。真不如不选,直接抽签的结果可能更好。 周道登,南直隶吴江(今江苏省苏州)人,出身名门,其祖上是宋朝理学鼻祖周敦颐。但他从小并不聪慧,也不太爱学习,眼看到了而立之年,别说进士,连个举人都没考上。 这种情况在后世也不罕见,两个顶级大学出来的博士生个孩子,悉心教育,长大之后可能还不如楼下早点摊的孩子有出息。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形容的并不是成就也不是品德,而是阶级。基因这个玩意能遗传长相、身材,却无法把智商传下去。家境可以遗留财产、地位,却不能把品德传下去。 原因很简单,智商和品德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后天形成的特质。促成其成形的因素有很多,家庭、教育、环境固然很重要,却也离不开经历和阅历。 幸好明朝除了科举之外还有一条进入仕途的路径,叫做贡生。大概意思就是各州府县的学政部门不通过考试,采用推荐的方式从当地秀才里选出德才兼备之人,保送到国子监里继续深造。 既然是推荐那就不乏人情世故,周道登家里有钱也有名,找几个当地名士帮忙举荐自家孩子肯定不难。于是靠着祖上萌荫,周道登终于算是拿到了进入仕途的门票。虽然是站票,总比上不去车强。 可就是靠着这张站票,周道登不光上了车,还走得比很多买了卧铺票的人更远。用国子监的名额勉强考上了进士之后,他不出意外的进了翰林院,和一大堆进士排队等待机会。 当时国子监的祭酒叫李廷机,没错,就是参与谋反被洪涛砍了的内阁大学士。虽说当了高官之后的李廷机热衷权力,排斥新政,但年轻的时候他可是差一点连中三元的大学霸,浑身都是傲气和骨气。 可就是这么一位意气风发的大学霸,却让周道登给忽悠瘸了,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理所当然的给予了照顾,升职速度远超同科进士。 等李廷机当了礼部尚书也没忘了关照周道登,正好赶上洪涛整顿吏治,补充万历朝的缺员,直接就把周道登推荐了上去。也不知道是司礼监没查还是洪涛自己疏忽了,反正鬼使神差般的就让其进入了礼部,从五品员外郎。 要说这个人吧,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要是走运了却是挡也挡不住。当时朝中各党派正掐的热闹,周道登不知道是眼光长远还是真糊涂,居然没加入任何一个派系,连李廷机的点拨也没搭理,就这么在礼部里孤单单的混日子。 按说把李廷机得罪了以后就该倒霉了吧,结果正好相反,接任的礼部尚书郭正域是沈鲤的学生,纯正的东林党,与李廷机的浙党那是水火不相容。 李廷机越是不待见谁,郭正域就越喜欢谁。二年不到,啥建树都没有的周道登居然又升官了,正五品郎中,一步迈入了高官行列。 但此时周道登又犯了老毛病,对郭正域和东林党递过来的橄榄枝权当看不见。多次拒绝之后马上遭到了排挤,成了礼部的臭狗屎,谁都不爱搭理。 好在他也没打算有啥建树,不搭理就不搭理,整日见人就笑呵呵,多一点也不干。这样一来反倒没什么把柄可以抓了,一时半会还赶不走。只能等到下一次京察的时候,再想办法整治。 换成别人受到如此待遇,总该明白接下来要干什么了吧。要不递辞呈滚蛋,回家接着排队等待重新分配,要不就赶紧缓和关系,是向组织靠拢还是拿银子铺路,二选一。 结果周道登什么都没选,还是我行我素整天泡在礼部里当臭狗屎,然后就又他娘的升官了! 景阳五年,李廷机和郭正域突然全成了反贼,东林党和浙党也成了过街老鼠被四处喊打,以往与之关系密切的官员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被牵连。 经过锦衣卫和东厂的仔细调查,发现周道登是个特例。他既受到了浙党的排挤,又不被东林党待见,居然在礼部这个重灾区里,孤独且坚决的与反贼做了长期斗争,还没妥协。 在当时的大环境里,即便洪涛努力降低谋反案的影响面,不愿意搞太多牵连,可下面的大部分官员并不能完全体会,还是按照老的思维模式办事。 判断谁反谁正,首先就是确定立场就,被反贼们排挤的人,肯定就是正的啊,必须算心向皇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官升一级,礼部右侍郎! 那洪涛为啥就认定人家是一肚子草包、全靠运气好才爬上高位的庸才呢?很简单,后世里有不少关于周道登的记载。他的好运气不仅如此,以后还将继续,一直会位极人臣成为内阁大学士。 除了仕途通畅,周道登的桃花运也比普通人强。柳如是听说过吧?秦淮八艳之一,常着儒服男装与众文人雅集,纵谈天下大势并多有诗歌唱和,后来嫁给了大才子钱谦益的大才女。 是不是才女、是不是貌美、是不是八艳,别人说了其实都不算,最有发言权的就要数周道登了。柳如是之所以能从婢女出落成才女,多一半要靠周道登的调教。 她很小就被卖入周家给周道登当了侍妾,在文学、书画方面的造诣,很多都是这位贡生出身的大学士抱在腿上悉心教授的。 (本章完) 366 好大一盘棋 从这一点上来讲,周道登还是有点本事的,至少在教书育人方面比较擅长。学问高并不一定就能教出好学生,很多人肚子里装着很多东西,却不善于传授给别人。教育是门学问,同时也是天赋。 吏部,六部之首,掌管着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和调动,让这么一个官场混子外加滑头来掌管,会不会乱套呢? 在这个问题上从皇帝到六部九卿外加内阁大学士们终于形成了统一思想,都觉得不用担心。体系是有容错性的,系统越庞大越持久,容错性就越强。 万历皇帝常年不上朝的时候,连官员的任免都停滞了,内阁大学士只剩下朱赓一个人,六部里面更是缺员严重,很多部门都快成空架子了,可是朝廷照样在运转着。 大臣们能容忍周道登成为吏部尚书,完全是无奈的选择。至少这家伙不是保皇派,哪怕什么都不干也比让保皇派官员再占据一个高位划算。 皇帝能容忍周道登成为吏部尚书也是妥协的结果,至少这家伙没啥能力,也不结党,最好什么都别干,就在吏部当个橡皮图章,总比被别有用心之人占据了要省心。 这就叫政治,一群人的政治并不是在追求效率,而是平衡。年轻人抱着雄心壮志一头钻进来,往往会有束手束脚的体会,总觉得浑身才华无法施展,从而现状产生了厌烦感。 其实做为群体生物,牺牲个体服从整体才是生存之道。在不破坏整体平衡的前提下,尽可能多的施展才华才是对个体和整体都有利的。过份强调个体或者整体,甚至追求极致,都不是啥好现象。 不过洪涛也不想让吏部陷入瘫痪或者混乱,尚书的位子可以让出去,但在各司郎中、主事位置上推荐几个青年才俊任职理所应当。 于是吏部文选司员外郎杨涟进文选司郎中、考功司员外郎顾大章进考功司郎中、中书舍人杨嗣昌入文选司任员外郎,还有几个新科进士任各司主事。 杨涟和顾大章都曾是东林党的后起之秀,虽然不曾参与过谋反案,并与东林党渐行渐远,但要说他们转投了保皇派也找不到迹象;杨嗣昌则是杨鹤的独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通过的还算顺利。 本以为还有个内阁大学士的位置可以据理力争,六部九卿们暗自用眼神互相示意,要抱着团坚决不能再让保皇派得手。 结果铆足了劲却被皇帝一声散会全给破了,有几位内力憋得太足差点一口气噎死。明摆着又让皇帝给耍了,故意把内阁大学士的推荐环节放在最后,就是让大家心里都保留一份念想儿,在前面的人选方面不会死咬着不放。 谁能想到皇帝压根儿就不打算增加内阁大学士的数量了,或者说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打算今后找机会再提出来。真是次次都上当,还当当不一样。 但事已至此再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一众高官们只能边往外走边深呼吸,让高昂的血压逐渐降低。然后暗暗下决心,下次一定长记性,坚决不能再让皇帝占便宜了。 “记录!” 表面上看皇帝是又赢了一局,但洪涛并没有胜利的喜悦。这种交锋不是一次,也不是十次,而是永远。只要不能完全把控朝政,每次京察、外察和有重要职位出现空缺都会再上演一次。 自己可以靠坑蒙拐骗、利益交换获得几次成功,同时也等于教会了朝臣们很多后世里的歪招,并暴露了底牌。他们也会学习进步,次数越多自己的胜面就越小。所以不能一直指望小伎俩奏效,还得加强自身实力。 “……”身后的王承恩马上掏出小本子和炭笔,一边迈着小碎步跟着皇帝的步伐,一边支棱起耳朵使劲儿听,生怕丢掉一个字。 “马上派人通知袁可立,让他去找王象乾,想办法把福建沈有容弄到海军里去。具体给什么职位看着办,先熟悉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能用,再让其负责组建缉私卫,专事在沿海缉捕走私、剿灭海盗、保护港口和航线。 吸纳疍民入海军的事情也要抓紧办,如果来不及挨家挨户劝说就出兵抓捕,但最好少伤人命,疍民是很记仇的。在今后的使用当中也要特别留意,尽量把他们分散到不同舰船上服役,既不许歧视也不能任其抱团。 朕听说海军当中已经有了漕运派、船厂派、海盗派、福建派、广东派之类的叫法,居然还把朕的参谋部也当做了一派势力私下议论。 干嘛啊,他们难道想占山为王,拿朕的海军当匪盗吗!让参谋部严查此事,责令袁可立配合,实在不成就公开杀几个领头的,必须要刹住这股歪风!” 要增强实力,首先要关注的还是海军。这支新建的队伍经过几年发展已经成为大明军队中不可忽视的力量。大大小小船只几十艘,兵力超过一万,其中光陆战卫就有5000多人。 但摊子铺大了麻烦也会随之而来,海军的人员成分很复杂,为了能在训练、升迁和日常工作中占到先机,有些人就开始抱团取暖了,以籍贯、来历、出身等共通点聚集成员、拉帮结派。 其实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各种小团体,这一点谁也没法杜绝,包括洪涛。但凡事都要有个度,私下里人情往来可以,掺合到工作中去坚决不成。 洪涛不想让这支新军太快退化,它不光是军队,还是淡化人治实施法治管理的试点。一旦失败,不光手里的拳头会失去威力,还会影响后续计划。 绝大多数人,包括袁可立在内,都没有意识到建立海军的另一个意图。这可能就是洪涛总能提前布局、挖坑埋人的根本原因。 当人们都把注意力盯在海军本身的数量和战斗力上时,另一个庞大计划也正在海军内部悄悄的进行着,虽然看不见,对将来的影响怕是比海军更大。 (本章完) 367 好大一盘棋2 按照洪涛的规划,明朝的官员体系最终要被大部分取代,换成更符合时代以及需求的模式。但想做到这一步,有个几乎无解的难点,如何培训后备干部。 想取代现有的官僚体系,肯定不能用机器人,那下一代官员该从哪儿来呢?科举显然不成,明代的科举体系和官僚体系是个整体,或者说科举就是官僚体系的训练营,两者相辅相成。 动一个就会引发另一个的坚决反击,激烈程度基本等同于不死不休。也就是说要废除就得一起废除,要保留就得一起保留,没办法只留下一个。 那利用科举选拔上来的人才,再经过短期培训,能不能取代现有的官僚呢?答案依旧是否定!只要看看科举的教材和老师,就知道为什么了。人很难自发反对自身所处的阶级,这是人性。 当一个人从小学的东西、接触的老师都出自旧官僚体系时,他很容易就会把自身当做这个体系的一份子,并对这个体系加以维护,谁反对谁就是异类外加敌人。 想用半年、一年、三年时间,对从小耳濡目染学习了十年、二十年的成年人进行新知识体系和道德体系的洗脑,不能说不可能也非常难,或者代价极大,搞不好洗脑没成功先把国家给洗没了。 既然无法做到循序渐进取代现有的旧官僚系统,那能不能采取一刀切的办法,干脆利落的全给消灭呢?答案是可以,且很简单。 无非就是用军队去杀呗,随便弄个罪名,再煽呼底层百姓搞个运动,把认识二百个字以上、会写文章的人大部分弄死,真不是很难,也不会很慢。 但这样做除了会造成混乱之外,还有个几乎无法补偿的缺点,怎么重建管理体系?把旧的杀光了谁来当新的呢?只剩下识字不超过二百,连封信都写不明白的人,纯朴倒是足够,管理能力咋办? 由这些人建立起来的管理系统可能还没有原来的强,砸烂一套东西很容易,重建却很难,且需要大智慧和漫长的时间。 哄也不成、骗也不成、杀更不成,难道就无解了吗?洪扒皮是谁啊,人世间的事情就没有他不会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吧?不能一刀切是吧?成,这两种办法他都不用,干脆重打鼓另开张新建立一套体系当备胎,也就是海军。 洪涛给袁可立的要求是在海军里实施一套全新的军规,总体上讲就是八个字,细化条例奖罚分明。尽可能把原本模糊其词、故意留着后门的条例清晰化、具体化。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存在一和二之间需要由上司拿捏的区域。让官兵们谁也不用看上司表情、猜上司心情做事,只需把条例背熟,就知道下一步走出去是该被奖励还是惩罚了。 想做到这一点,编写详细并符合作战生活需要的条例并不难,严格执行也不太难,难的是让每个士兵能听懂、看懂并理解。 要知道这可是17世纪初,全国八成甚至九成的人都是文盲,能选择当兵做为出路的恐怕识字率还要更低。连字都不认识,根本就谈不上看懂和理解。 所以在海军里各种扫盲班、算数班、几何班层出不穷,有的是海军承办的,有的是参谋部组织的,目的只有一个,尽快让海军官兵认字并学会基础代数和几何。不然别说晋升了,连最基本的作战要求也达不到。 听上去是不是挺合理的?使用六分仪和航海钟导航、利用火枪和火炮进行射击的军队自然要多学点东西,否则连海图和弹道都算不清楚,到了大海上岂不是自寻死路。 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只需培训一部分军官负责指挥就足够用了。真正需要计算和写写画画的也不是水手,大部分人全学会了也派不上用场。 但洪涛给袁可立的命令就是全要学,还必须考试,通过了才能晋升。像使用六分仪、制图、计算弹道这些比较高深的知识,可以只要求特殊部门和人员掌握,像识字、看图、简单计算这样的课程,必须人人过关。 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着培训海军官兵的名义,不声不响就把新官僚体系的基层干部给培训出来了。 当兵不能当一辈子,在和平时代,大部分官兵到了一定年岁就得离开部队。明朝可没有退休一说,更没有退伍转业安置。这些人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如果赶上打仗,不幸受了大伤,不能再在军队里服役的也是这个结果。 但是海军官兵有一个算一个,只要不瘫痪、不得精神病,哪怕少了两条腿也不可以退役,照样要留在海军的后勤部门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干好干坏无所谓,兵饷减半而已。 这也是洪涛给袁可立的死命令,所有海军花名册都在司礼监备案,谁死了、谁新加入,都要有司礼监加印才能发放饷银。 很多原本的漕船水手、流民、水师兵卒、包括海盗,之所以愿意加入规矩极严的海军,除了看上很高的饷银之外,也受到了这条规矩的吸引。 当兵的谁敢保证不受大伤,如果受伤之后还能拿一半饷银养活自己和家人,有地方待着干活,每天提醒自己不是废物,夫复何求啊。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些饷银和工作,只不过是为皇帝卖一辈子命的预支款。说不定哪天皇帝一声令下,他们这些上了年纪、身体有残缺的海军官兵就要夹着包袱卷奔赴全国各地,去当典簿、知县、知府、参议、参政,甚至入京做大官。 没错,他们就是洪涛给旧体系谱写的安魂曲。有了这些能写会读、能量会算、纪律性极强的老兵,就等于有了基层干部,甚至连中层干部也能顶替。 海军有多少官兵,预备役干部就有多少数量。再过几年,短时间内拿出一两万基层官员将不是做梦。到时候谁再想利用现有的官僚体系去制衡皇帝,谁就要倒大霉了。但肯定有人会这么做,等待他们的依旧是个巨大的坑。 (本章完) 368 意外收获 “让王安从丁未年、辛亥年的进士里遴选踏实肯干,对新政没有抵触言行之人,把名单交与叶向高,上疏举荐进入六部先干着。”除了海军之外,朝廷里的工作也不能忽视,不管将来想不想用,该提拔的年轻官员一个也不能少。 之所以叫天子门生,那就是给皇帝准备的。只要提拔了必然先对皇帝感激涕零,至于说以后能不能成为同路人,以后再说,反正有了免费当好人的机会就得用,不能留给别人。 “再把张然叫过来,让他把各边镇的奏报带着,还有御马监勇士的编制和训练情况……你也帮朕想一想还有什么事是需要马上安排的?” 内部的事情处理完了,还有外部的也得兼顾。近几个月北面的蒙古和东边的女真好像都踏实了,除了边关附近一些小规模的摩擦没发生过值得关注的事件。 但越是这样就越不能放松警惕,黎明前总是最黑的时刻,没动静并不能说明他们没有实际动作,只不过是没有被发现而已。 去年舒尔哈齐借着来朝贡的机会在沿途好一顿看,还让他的两个汉人随从在通州悄悄离开馆驿向北而去,事后被护送的锦衣卫问起,楞推说是找入关的边民朋友无果。 到底是不是找朋友叙旧洪涛根本不关心,通过这番表现足以说明努尔哈赤所图不小。虽然他还没能摆平北边的蒙古各部,却已经开始着手刺探关内的地形了,战略眼光真挺长远。 从山海关起,长城沿着燕山山脉曲折向西北方延伸,沿途能通过大量人马的关隘就有几十座,光靠已经烂到骨子里的边军防御不能说一点用没有,但真做不到很放心。 可是这么多关隘,女真人或者蒙古人到底会从哪个关隘进来呢?这事儿洪涛基本没怎么想,想了也没用,自己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隔着千山万水摸透别人的想法。 没错,历史上皇太极确实率兵多次突破长城直逼北京,甚至间接造成了袁崇焕被皇帝砍头。可那时候的女真已经通过武力和联姻与东边的蒙古各部联合了,有了蒙古人的带路才能找到隐藏在山脉中的路径。 目前的努尔哈赤还没做到这一步,想向北绕路寻找长城的弱点攻击,先不说认识不认识山路,光是蒙古各部的阻拦就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但凡事不能说死,尤其是对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来讲,出其不意并不是不可能,所以北京的北部防御还是不太保险,总有一种头悬利刃的感觉,让人非常不安。 在如何消除危险的思路上,洪涛选择了在后世足球领域中比较流行的一种说法,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与其费尽心思去猜对方要从什么地方进攻,不如直接冲锋,让敌人没功夫进攻只能防守。 不过目前洪涛还不想因为自己觉得不安全就挑起北部和东部边境的混战,最好能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拖的时间越长越有利,可是理智又告诉他敌人不会给自己太长时间。 女真人刚刚崛起,需要的不是稳定而是征战。没有战功、没有战利品、没有奴隶,他们的内部就会出现分歧,不攻自破,所以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正常情况下的洪涛比较温和,凡事都愿意讲道理、守规矩、玩平衡、搞妥协。但只要让他感觉到了威胁且无法摆脱,性格立马就会向另一个极端迅速靠拢,满脑子里都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万岁爷,奴婢这里有点好东西您想不想看看?”张然来的挺快,站在门槛外面小声禀报。 “你又去克扣勇士营了!”洪涛正在翻看之前两次殿试的进士名册,打算从中再挑选几个年轻官员补充到福建和广东边熟悉边实践。闻言马上抬起眼皮,同时皱起了眉头。 “奴婢冤枉,自打上次的人参被万岁爷退了回来,奴婢就再也不敢从他们手里拿东西了。”听见皇帝说话了,张然赶紧迈步往里走,但走到一半突然来了个滑跪,不偏不倚正好停在御书案前面三米远的位置,满口叫屈。 “本该如此,那些东西都是他们拿命换回来的,你就算看着好也该按照市价多少给个七八成。不要总犯小家子气,更不要相信什么灵丹妙药,人的寿命是有定数的,强求不得。” 两个月前,张然曾经献上过一根据说有几百年的野山参,不是买的,而是从勇士营去辽东参加骚扰行动的勇士们手里克扣的。结果让洪涛给退了回去,估计王承恩和他讲了是为什么。 “万岁爷说的极是,奴婢记住了!” 到底该不该多吃些滋补品张然还真拿不准,宫里有身份的老太监还有朝廷里的高官,基本都喜欢这些吃了据说能延年益寿的玩意。但皇帝从来不吃,甚至有些反感。 “说说吧,好东西是什么。赶紧说完,朕还有事情吩咐。”既然改了,洪涛也就不再多啰嗦。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地位也越来越高,这种事是管不过来的,更不能要求别人都和自己一样,把大部分东西都看做身外物毫不感兴趣。如果不让自己穿越这么多次,估计比他们还得贪婪,没办法,这是人性。 “……呃……”让说了,张然反倒迟疑了,不动声色的用眼角向左边瞄了瞄。 “王承恩,去端些冰茶来。马上入秋了,鬼天气还是不饶人!”这个细微表情站在旁边的王承恩看不到,但洪涛能觉察出来。既然连王承恩都要瞒着,那就是很大的秘密了。 “万岁爷可还记得曾提过让奴婢在民间秘密寻找长相相近之人的事由?”直到王承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张然才又向前爬了一步,伸长脖子尽量拉近距离,再把嗓门压到最低。 “有眉目啦?起来回话!”别看声音小,但洪涛听清楚了,立马放下手里的卷册,也把头往前探了探。 (本章完) 369 意外收获2 “勇士营里有个奴婢的亲随这次负责带队出征,在偷袭建奴的一个部落营地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一个边民长得和万岁爷有几分相近,于是就给悄悄带上了船。” 张然没敢完全站起身,主要是描述过程中有犯上的内容,比如说奴隶或者俘虏和皇帝很像,做好了随时下跪求饶的准备。 “什么叫有几分相像,朕要的是可以以假乱真,你老实说,到底有几分相像!”洪涛干脆站起来绕过御书案,来到张然身边也蹲了下去。 “奴婢亲眼看过,清洗干净再换上万岁爷的常服,在外人眼里应该有九分。”张然赶紧从蹲姿换成了跪姿,把声音压的更低了。 “……剩下一分呢?”听到这里洪涛已经内心狂喜了,不过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自然是万岁爷气吞山河的龙威,那家伙再怎么装也是装不出来的。” “放你奶奶的屁……此人现在何处?都有谁见过?”饶是洪涛脸皮厚,也让这顿马屁给拍恶心了。还他娘的龙威,过份赞美就是骂人! 论长相气度朝廷里多一半大臣都比自己更有威严,就连王安站在一边也显得浓眉大眼。老朱家的遗传基因真不咋地,杂交了这么多代,锛头高颧骨的特征还是没完全改良过来。 “奴婢的亲随是个懂事的,自打发现那人之后就用斗篷盖住了头脸,嘴也堵上了,一路上不休不眠日夜守候在舱室里,直到天津卫才通知奴婢去接,自始至终只有两人见过其真面目!” 做这番解释的时候,张然的气息不由自主的发生了些许颤抖。如果皇帝是个狠人,怕事情传出去,连自己带亲随一起宰了也不是不可能。此次全完就是铤而走险,赌皇帝不会对属下太过薄凉,争取赢个大的。 “……嗯,这宫中可有清静之处?”洪涛起身跺了两步,忽然问道。 “呃……奴婢以为若想不被外人探查,又能随时教导,西苑琼岛最为便利。只需派人在桥上把守,吃喝用度由专人送进去,即便有人心里起疑也是枉然。”张然马上会意,略加思索提出了一个建议。 “……嗯,就这么办吧。皇太后说的没错,琼岛上的味道是难闻了些,在宫里捣鼓毒物也危险了些。你派人把桥封了,日夜看守,没有朕亲临谁若上了岛拿伱是问。 王承恩,告诉蹴鞠队的人以后不要靠近琼岛,在万岁山下重开化学班和实验室。去问问流光斋,朕要的平板琉璃弄出来没有。让内宫监不要再用明瓦了,用玻璃封闭实验室的窗户。 好啦,把朕要的东西拿上来,说一说勇士营扩编的情况和这几次深入辽东的战况,还有北面蒙古人的动向。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辽东终归是一大块心病。” 刚想讨论下如何培训替身的具体细节,外面就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王承恩回来了。洪涛立马换了语气,一边踱步一边吩咐,像是在给张然安排工作。 “万岁爷请看,这是勇士营入辽东的战报、这是杜总兵和孙巡抚对建虏和北虏的探报。”张然也像没事人一样从怀里掏出几份奏折,按部就班的汇报着工作。 “白琮和刘义谁的功劳大一些?”洪涛先拿起了勇士营的战报,草草翻看了两页开口询问。 “若轮功劳还是李进忠最大……”张然心领神会,把发现替身的人点了出来。 “……此人是谁的门下?”听到这个名字,皇帝突然定住了身体动作,缓缓抬起脸,眉头微皱。 “呃……此人是景阳五年经由王掌印推荐入御马监的!” 虽然让皇帝这一瞥弄得心里有点慌,张然还是如实回答了李进忠的来历。自己和王安在司礼监和御马监互相安插亲信是皇帝默许的,没必要隐瞒,也没什么忌讳。 “表现怎么样?”皇帝放下手里的奏折继续询问,好像对这个人挺有兴趣。 “……身上有些武艺,弓马纯熟,人很机灵,肯下功夫学,最主要的是对万岁爷忠心,做事的时候每次都把万岁爷放在最前面。” 但挺简单得问题却让张然有些迟疑,主要是摸不清皇帝的意图,到底是想重用啊还是要杀人灭口。如果要重要,那就得多夸夸,毕竟现在是自己的手下。如果要灭口,那就得损一损,终归最开始是跟着王安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按照最保险的路子走。皇帝不止一次说过,还确实是这么做的,可以宽容错误但不能容忍欺骗。 现在想在宫里坐得稳、活得久,靠抱团群暖和欺上瞒下已经不好使了,必须得改变思路,与时俱进,实事求是了。否则保不齐哪天就得被身边某个年轻太监给举报了,然后死无葬身之地 “嗯,那就好,朕身边正缺心思缜密又有忠心之人。王安的事情太多,让他去东厂历练一段时间,如果可用,就把东厂管起来吧。” 皇帝终于表态了,是福不是祸,不光有赏赐,还非常大,直接成了王安的助手,只要再能有所表现,很快就会成为东厂的实际掌权者。 “……奴婢先替他谢过万岁爷隆恩!”张然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愣了一下才想起磕头谢恩。 “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件事你办的很好。这两年内帑稍稍充裕了些,把四卫营也并入勇士营一起练出来吧,身边多一些能用的人手,总是没错的,就是要辛苦你了。” 这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没逃过皇帝的双眼,张然的反应很正常,下属升迁的太快对领导来讲也是一种威胁。这很好办,现在不愁没活儿干,愿意抓权是吧,那就多干点吧。 一个勇士营编制不够你劳心的,再加个四卫营,一举成为皇帝身边最强武装力量的统领,与王安一文一武基本平起平坐,过瘾不? “奴婢定会尽心尽力,决不辜负万岁爷!”很显然,张然没觉得累且很过瘾,马上磕头如捣蒜,满嘴满脸的感激。 (本章完) 370 意外收获3 “……”此情此景看得一边的王承恩直皱眉,心说这位掌印怎么越混越没出息了,屁大点的事情就搞得如此隆重,以后真要赶上大事还不得把脑袋撞破啊。 “不要轻视任何人,张掌印除了心眼小一些,还是很聪明很会办事的。你也别闲着了,去把李进忠的案卷找出来。”待张然消失在大门口,洪涛才幽幽的向王承恩提出了批评。 虽然和同龄人比,这个青年太监已经算很稳重很懂事,但与王安、张然那样的人精比起来还是有些稚嫩,尤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方面需要加强。 “李进忠,原名魏进忠,隆庆二年生,北直隶肃宁人,其父魏志敏、其母刘氏皆为艺人。万历十三年李进忠娶了冯氏为妻,转年生下一女。同年其父为盗贼所杀,两年后其母改嫁李家,其更名为李进忠。 曾跟随生父学过武艺,有些马上功夫,善骑射,但嗜赌如命,欠债累累,输光了家产还卖了女儿。冯氏与其义绝,远嫁山东,具体详情壁虎还未查实。 之后为了躲避债主,李进忠自宫进京,自荐入了孙暹府内为仆。万历十七年经孙暹引荐入宫当差,先在内宫监听用,后进甲字库,拜在魏朝门下。” 慈宁宫后殿的耳房里排满了丈高的木架,上面按照姓氏汉语拼音字母顺序摆着一些书册。这里常年被蹴鞠队守卫,没有皇帝的亲笔手谕谁也不许靠近,包括王安、张然,就连王承恩进入也需写明时间和来意。 这三间耳房被皇帝称作档案库,里面存储着宫内所有人员的档案。与司礼监和存档相比,档案库的个人档案更详实,每一份都由专人逐条调查过。 调查、编纂、甄别工作自打壁虎组织建立起就秘密展开了,至今为止也未完成。主要是宫里的人员成分太复杂,天南地北哪儿的都有,核查起来速度很慢。而且不光是北京紫禁城里的内官,还要把南京皇城的也算进去。 好在李进忠的籍贯距离北京很近,属于先期被调查过的,就算这样,其社会关系一栏里依旧有些问题没被完全查清楚,比如前妻冯氏改嫁到了山东何处,其女魏氏又被卖与了哪家。 “嗯,大概就是他了……”不过现有的内容已经足够用了,洪涛依此大概率可以确定,李进忠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九千岁,明朝宦官魏忠贤。 “……通知在东厂的壁虎给朕盯住他的一举一动,每旬上报!”来历是确定了,但该怎么处置呢?洪涛还真不太好决定。 按照后世历史资料里的记载,魏忠贤应该算罪大恶极、祸国殃民,甚至明朝的灭亡也和他有很大关联。可以洪涛的经验判断,史书在某些问题上非常不可信,尤其是对历史人物的定论。 通常来讲,都是后朝为前朝修史,也就是说明史是清朝修撰的。每个朝代都会有一些官方记录,后朝只不过是重新编修一下,大部分内容都有据可查。 可是从明朝开始,像起居录之类的官方记录就约等于无了,紫禁城又被李自成烧抢过,仅剩的一些文字记载再次遭到破坏,连永乐大典都找不到踪迹了。即便清朝的史官不想诋毁,想如实反映明朝的状态也很难。 说魏忠贤把持朝政阉党篡权好像证据不足,太监顶到天了也就是个皇帝的秘书而已,本身不具备任何法理上的权力,一举一动都是由皇帝授予的。 自古以来没有一个朝代的官员会放纵宦官,要是没有皇帝袒护,太监会被官员们分分钟踩在脚下摩擦,别说把持朝政,放个响屁都得提前半年报备,否则就是大罪。 从逻辑上讲魏忠贤也没做到一手遮天的程度,说贬就把他贬了,半个屁都不敢放,充其量就是皇帝用来和文官集团争权夺利的一刀而已。而且他很尽职尽责,是把快刀! 史书上很少会深究皇帝的问题,即便提了也是含糊其辞寥寥几句,反倒对太监的恶行大书特书,不管是不是他们干的,也不管深层次的原因,反正一股脑的批判就对了。 然后经过上千年的惯性思维,只要一提起太监,人们脑子里立马就会浮现出一个想法,宦官当道就等于乱政,就是坏蛋。 这种局面是历代文人和官员有意而为之,一方面可以淡化皇帝的错误,毕竟他是文人的代表,说的太操蛋会影响士人集团的声誉。 另一方面也是在舆论上压制宦官集团,从而制约皇帝,不让这把刀轻易出鞘。说白了还是争夺权力,只不过舆论的武器都掌握在文人手里而已,谁嗓门大谁就有理。 那该不该重用、又能不能重用魏忠贤这样的人呢?洪涛站在皇帝的角度上觉得太应该也太必要了。想改变现有的体系,想打垮文官集团,手里必须有快刀,越多越好。 “奴婢马上派人出宫去山东,抓紧把沈氏和魏氏的下落查个水落石出!”皇帝这番没头没尾的命令听在王承恩耳朵里并不觉得奇怪。 李进忠是谁他之前一点不知道,突然以御马监马房提督左少监的职务和品阶一下子蹦到了东厂二把手的位置上,因为什么也不清楚。 只要是能靠近皇帝身边的内官,必须经过壁虎组织的暗中调查,这是常例。皇帝虽然待内官出奇宽厚,日常伺候的时候出点小差错,比如失手打碎了什么物件,基本不会受到处罚。 但皇帝并不是没有提防之心,相反还很多。尤其是对要重用的人调查的非常仔细,提拔之后还要暗中盯防很久,平日里说了哪些话、接触了什么人,都会记录在案。 “先不忙,去把梯子架好,朕这里又来活儿了!”但刚起身告退就被皇帝叫住了,又下了个很奇怪的命令。 “万岁爷,这些粗活以后就交由奴婢们去做吧。您可是万金之躯,若是一个不小心,我等粉身碎骨也担待不起。”这次王承恩没马上遵命,重新跪下规劝。 (本章完) 371 点、线、面 “有这份心很好,但现在你们还帮不上忙。想为朕分忧就抓紧学本事,光靠嘴上说的好听没用。熊三拔将你年末的考试又排在了倒数,是不是伺候朕耽误了太多时间呐?” 洪涛眼皮都没抬,继续低头从一份奏折里抄写着什么。但嘴也没闲着,使劲儿敲打着王承恩。这个小太监随着年龄增大,除了长本事增阅历之外还沾染上一些旧派习惯,总喜欢把尊敬挂在嘴上。 不光他,蹴鞠队里的小太监们也都差不多。造成这种变化的原因很简单,耳濡目染的大环境呗。有王安、张然那样的前辈整天熏陶,谁也不可能完全不学。但还是尽量能少一些为好,整天听这些屁话会让人脑子发胀。 “奴婢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敢了……”这下真把王承恩吓坏了,一头拱在地毯上满眼含泪的求饶。 “那还不赶紧拿梯子去!学习学习不灵,再不听招呼朕要你何用!” 但洪涛一点没让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唬住,听话、嘴巴严、办事认真不假,可学习不灵也是事实,门门考试总在及格和不及格的边缘晃悠,经常敲打还没长进,再放松点敢门门不及格。 王承恩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片刻之后带着两个内侍太监扛着一架人字梯又跑了回来。此时御书案后面的帷幕已经拉开,露出了雪白的墙面。 但要是仔细看马上就会发现这里的墙面和别处不同,更光滑平整。其实原本这面墙没任何特殊之处,但自打皇帝搬过来之后就让人在外面又覆了一层木板,并用漆料仔细粉刷,在上面横七竖八的勾画了许多线条,像一块大棋盘。 当然了,这块大棋盘没法下棋,而且皇帝也不喜欢下棋。最终在棋盘上出现的是一副地图,把大明、北虏、建虏、朝鲜、日本等许许多多国家都画在上面,称之为世界地图。 “万岁爷您慢着点……”不光地图是特制的,这架梯子和地面也是特制的。 梯子下边带着六个木头轮子,地面上有两条木头轨道。皇帝坐在梯子上面拿炭笔勾画,需要变换位置时不用下来,只需一个人推动梯子即可左右滑动。 这还不算完,炭笔只能临时勾画,时间久了或者被帷幕剐蹭就会变淡消失。所以等皇帝画完之后,还要找御用监的画匠用各种颜色的漆料描绘一遍。 何为地图,王承恩大概知道,就是堪舆图呗。皇帝会画堪舆图吗?这一点也是肯定的,不光会画还有独门绝技,称之为测绘术。 此门绝技早就在南海子皇庄和蹴鞠队里开设了,所用器材有好几种形状不同的尺子,还有六分仪和水平仪,但寻常人拿着工具也画不出来,因为窍门皆来自数学与几何。 施展时只需去到山河所在之处,先用六分仪和水平仪看太阳确定方位,再用公式细细推算,最终可得出两组数字,称之为经纬度坐标点。 每个经纬度坐标点在地图上只是一个小黑点,但把很多个小黑点连起来之后,就可以看到山脉、河流、树林、农田、城市的大致轮廓了,黑点越多越准确。 这就是王承恩脑子里所理解的测绘术,知道大概却不曾深入,主要是数学和几何两门学问学的不精,连六分仪都使不利落,根本算不出经纬度坐标点。 皇帝也并不要求每个人都学会测绘术,但谁能学会谁就可以获得出宫办差的特权,比如去各地皇庄巡查账目核准田亩,或者到边关甚至海军里任职。 虽然出宫办差累了些,有时候还会遇到各种危险,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不光可以趁机领略外面的花花世界,甚至可以娶妻成家收养子嗣。只要事先向皇帝申报,一般都会得到批准。 对于太监来讲,这个恩典怕是一点不比升任各监掌印的诱惑小。很多脑子聪明、数学和几何成绩好的蹴鞠队员都选择专攻测绘术,已经有大几十人获得了出宫办差的资格。 皇帝从奏折里抄写的东西就是经纬度坐标点,它们来自去两京十三省办差的蹴鞠队和海户司成员。这几份应该是从山海关发来的,与杜松和孙承宗的奏报放在一起。 算起来这张世界地图已经画了小两年,但进展很慢,两京十三省的轮廓还没画完全,到处都是断断续续的线条,像是蚯蚓爬过的痕迹。 周边国家更是看不出形状,唯有北直隶的顺天府、永平府、河间府、宣府镇,山西的大同府,陕西的榆林卫、宁夏卫和广东、福建比较详尽。 “原来京城北边有这么一大片山啊!”今天皇帝勾画的位置王承恩看明白了,是密云卫和永平府的边墙外侧。之前的堪舆图上也有燕山起伏,但没有眼前这幅清楚,连长城关隘都被描绘了出来。 “翻过这片大山就是蒙古高原,想不想看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坐标点的信息不是很多,洪涛很快就标记好了,放下笔一边对照一边闲聊。 “万岁爷去奴婢就跟着去!”王承恩没说想不想去,很狡猾的把问题扔了回去。 “那还赶紧不推梯子,耽误了朕的行程砍了伱的脑袋……向右两步!”没承想还是遭到了呵斥,这玩意就和你怎么不戴帽子一样,两头堵,根本躲不过去。 “万岁爷,长城外面都是北虏的地盘,您为何要替他们画图?” 不过王承恩对这种强度的训斥已经不怕了,注意力依旧集中在地图上,看着看着看出了点眉目。与往常不同,皇帝勾画的区域并不在长城以内,已经越过边墙进入了蒙古部族的地盘。 “朕替他们丈量一下,看看何处适合放牧,何处适合耕种。” 洪涛并没停手,一边回答一边对照经纬度用尺子丈量,在顺天府和永平府交界的长城上画了两个小门洞,还写上了名字,潘家口、喜峰口。左看看、右看看,好像是对字体挺满意,笑呵呵的下了梯子。 (本章完) 372 伺机而动 “万岁爷讲课的时候说过边墙以北地势高、水源少、气候寒冷,不宜耕种庄稼,只适合牧草生长。然我朝民众不善放牧,这才让北虏占据了去,为何还要替他们丈量?” 王承恩赶紧接过炭笔,递上湿巾,继续仰头看着地图上新画的区域,字体啥的早就忽略了,评价皇帝的字是宫中大忌,只要不想去守皇陵最好当做没看见,既不贬也别赞。 但有件事很搞不明白,大明版图内部还没画完,为何非要遣人跑去酷寒之地冒险出关测绘,再亲自替北面的蒙古人画地图,难道说朝廷又要与蒙古人议和了? “嘿嘿嘿,朕把他们家院子里一草一木一山一河全都摸清楚,将来就方便去抢东西了。你说派多少海军陆战卫出关才能把北虏的牛马羊全抢回来,五万够不够?” 欣赏完好似有些进步的字体,洪涛心情不错,返回书案放下湿巾,又拿起杜松和孙承宗的奏报仔细翻看,同时也没忘了回答王承恩的问题。 其实和个连北京城都没出去过的小太监,聊远在长城之外的事情基本等于对牛弹琴,但身边实在没人可以聊天,王承恩虽然懂得少,嘴巴却很紧,和他说一说肯定得不到启发,却能像复读机一般在脑子里再过一遍,进一步完善。 “啊!万岁爷要向北用兵?”皇帝说的挺轻松,可把王承恩吓得够呛。 自打放弃了辽东镇,朝廷刚刚缓过口气,怎么又要打仗了呢?而且这几年无论北虏还是建虏都没再大规模扣关,两边就这么相安无事难道不好吗? “……看你这副熊样,一听打仗整个人都缩了一圈,亏得还说要以命护卫。怎么啦,朕难道比北虏和建虏少长了胳膊腿,为何他们来得朕就去不得!” 只需听腔调,洪涛就能感觉到王承恩身上散发出来的惶恐,心里有些沉重。无论边军胜负,只要一开战,给百姓们带来的只有更重的赋税劳役和伤亡,难怪他们会极度厌倦和恐惧战争。 这种想法很合理,但必须改变,否则不管自己如何折腾,大明都存活不下去。那该如何改变这种局面呢,没什么好办法,只有用一次次的胜利,再加上一次次的收益来唤醒民众的血性。 让百姓们明白打仗不光有损失也有收获,当收获常常大于损失时,人们才会乐观其变。就像做买卖肯定有风险,只要赚钱的几率更大,商人们就会义无反顾的往上冲。 “……奴婢去叫人把梯子搬走,再到外面守着!”皇帝到底能不能去抢蒙古人的牛马羊呢?王承恩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可以的,没道理蒙古人比皇帝还厉害嘛。 既然大方向可行那就没啥可惧怕的了,如何排兵布阵根本不会,只能尽微薄之力伺候好皇帝,顺便盯紧周围的一切人,不可走漏了消息。 “让张然去接袁总督和李如樟进宫,越快越好。”眼见小太监对这个问题没啥兴趣,洪涛就懒得和他念叨,挥挥手示意该干嘛干嘛,然后拿起笔继续在纸上勾画。 出关与蒙古人作战?没错,经过近十年的准备,洪涛觉得可以动一动了。规模不用很大,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挑起一场中小规模的冲突,不仅没害处,还有可能受益。 就算啥便宜也占不到,也可以当做练兵,顺便给北边和东边的敌人提个醒,告诉他们大明依旧活着,且牙齿和爪子并没掉光,杀伤力很高,别有事没事总想着来捏软柿子。 根据杜松和孙承宗的奏报,从去入冬蒙古人和女真人就偃旗息鼓了,一直到开春也没再为了抢夺地盘大打出手。两人认为蒙古人和女真人有可能正在谈判,只是具体情况还摸不清。 而锦衣卫打探到的消息从侧面印证了杜、孙两人的猜测,蒙古人和女真人确实脱离了接触。从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分析,好像是要联姻,但具体谁和谁也是不太清楚。 政治联姻,这是个很古老的招数,有时候管用有时候不管用。但只要有一丝能让蒙古部落与女真人结盟的可能性,洪涛都是坚决不乐意的。 为了让他们两家继续互相敌视,自己力排众议还差点被毒死,好不容易扔出去辽东镇那么大一块肉骨头,岂能连血都看不见就被分而食之了,这是对自己智商的严重侮辱! 既然你们不事先征求大明皇帝的意见,甚至连喜酒喜糖都不准备请,那就别管咱不讲究。干别的洪涛都不太拿手,但搞破坏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且擅长。 趁着婚礼还没举行,派出一支偏军偷偷潜入婚礼现场,见人就杀、见屋子就烧、见东西就抢,把喜事变成白事,我让伱们结婚,发昏吧。 可是说着痛快想着容易,真要实施起来还是很难的。大明把篱笆扎得很紧,处处提防,人家同样也没闲着,只要边军有所动作马上就会被发现。去人少了没啥威力,去人多了又不见得能打赢。 要是放在两年前,洪涛还真不敢冒险挑衅,先不说成立不久的海军能不能打胜,光是朝堂里暗流涌动就很难对付。但现在他觉得可以试试了,理由有三。 首先朝廷大局经过连番整顿目前基本可控,不存在太激烈的党争,即便依旧有不少官员心里认为自己这个皇帝不太合格,短时间内也没能力翻盘,这叫做后方稳固。 其次,经过两年多的不停拉练,海军有了一定的实战经验和战斗力,再加上新式装备的加成,具备了以少打多的能力。只要把前期准备工作做充分,各方面都想得周密些,成功几率还是有的。 最后就是这张地图了,看着只是一张图,实际上包含的内容很多。有了它就等于有了地利,至少不会出了长城就两眼一抹黑,因为迷路而贻误战机。同时有了比较详细的地图,也说明情报工作取得了一定成果。 俗话说的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能大致搞清楚敌人的数量、位置,就可以在对己方合适的时间、地点发起突袭,打击其弱点,等于是有心算无心,占了先机。 (本章完) 373 图上谈兵 光考虑到这些就足够了吗?显然还差得远。下棋讲究走一步算两步看三步,打仗也一样。一场战役的胜负只是战术层面的,做为国家的掌控者,光看到战术不成,还要看清楚战略层面的得失。 具体说起来就是作战胜利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失败了又将如何收场。想算清楚这一切,那就必须得搞明白对手的全貌。 先说女真,在对大明的威胁方面,洪涛认为女真没有蒙古高。原因很简单,双方的接触面很窄,仅限于山海关附近。这还得蒙古人同意,否则女真军队连山海关都摸不着,没接触自然没太大威胁。 再说蒙古,如果蒙古各部能成为一个整体,那大明根本就没功夫搭理女真人了,得把90%的兵力全放在北方防线上,还不一定够用。 可惜自打北元政权退往漠北,蒙古各部就形同散沙,各种大汗如雨后的蘑菇层出不穷,却谁也无法一呼百应,反而让权力争夺更加白热化。 前几年出了一位林丹汗,据说血统挺正,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可惜成吉思汗已经死了几百年,现如今除了在选汗位的时候还被人挂在嘴上,威慑力已经基本等于零了。 林丹汗上位时才十二岁,标准的少主,就算血统再纯正也是枉然。只有察哈尔部受其支配,漠南的喀喇沁、科尔沁、内喀尔喀、土默特、鄂尔多斯诸部依旧各自为政。 在这种情况下,明朝军队如果偷袭了漠南的某个部落,其它蒙古部落有很大理由偷乐着,搞不好还会趁火打劫,联合起来一致对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要是这么算的话,来次偷袭是既没有政治风险也没有战略危险,属于赚头极大的好买卖。赢了或者平了,大明皇帝可以名利双收。大明朝廷则避免了蒙古一部与女真结盟的可能,免去日后很多麻烦,也算收获不小。 输了,顶多就是损失一些海军陆战卫,皇帝可以接受,朝廷更乐得看热闹。反正海军也不归他们管,完全就是皇帝的私军,全损失了才好呢。 其实还有一些外人很难想到的深层次好处,比如说让陆战卫在血与火的战斗中迅速成熟起来,成为真正的强军。经历过大规模战斗的士兵,回来之后有一部分可以成为基层军官,让陆战卫的规模进一步扩大。 再比如说让国民增强与外敌作战的信心,加大凝聚力,进而影响到新政的铺开速度。人们总是会盲目相信强者,一个经常获胜的皇帝,又能给大家带来温饱的皇帝,是相当不容易被推翻的。 王承恩百分百传达了皇帝的旨意,张然执行的也很彻底,于是袁可立和李如樟就倒霉了,被连夜送入北安门。皇帝也跟着倒霉,寅时刚过就被叫醒,睡眼朦胧的去了西苑,这就叫自作自受。 “啊……平身吧,自己找个地方坐。这事儿怪朕想得不周,本意是让你们白天入宫,可惜少说了几个字,才不得不秉烛夜谈了。” 嘉靖皇帝在西苑中修道的清馥殿此时已经被改成了会客室,洪涛就是在这里见到了风尘仆仆的袁可立和李如樟。一边说话还一边打着哈欠,昨晚去万岁山的化学实验室里捣鼓的有点晚,严重缺觉。 “陛下日夜辛劳还未曾叫苦,臣等怎敢言累。”袁可立马上就找了个椅子坐下,客气话说得很是敷衍。李如樟与皇帝交往较少,更紧张些,即便坐下双腿和腰腹依旧用着力。 “事情确实有点急,现在已经7月底了,朕打算在9月底对北虏用兵,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洪涛也没绕圈子,直截了当的说出了意图。 “啊……”饶是袁可立和李如樟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依旧被这番言简意赅的表述给惊得不善,甚至很不成体统的叫出了声。 “朕起五更爬半夜的忙碌了半天,就换来你二人一个啊字!” 看着手下最得力也是最能打的两位将帅被吓成这个样子,洪涛难免有些失望。看来从挨打到打人,更换武器装备战略战术容易,改变心理状态难啊。 “陛下息怒,入伍从军上阵杀敌是臣的本份,只是边军战力堪忧,贸然出击恐难奏效,反倒助长了敌人气焰。若是能让臣独领海军陆战卫出关,方可一战!” 李如樟不愧是职业军人出身,再怎么圆滑也不如文人的性格沉稳,听到皇帝明晃晃的讥讽马上忍不住要替自己正名,不是胆小怯阵,而是边军实力不济。 “嗯,说的好,那朕就让伱独领海军陆战卫出战。”没想到皇帝丝毫不带犹豫的,当场就答应了。 “……”这下不光李如樟有点发懵,连袁可立也闷了,两个人不停用眼神对话,想搞清楚皇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来,到这边看看。朕没有真刀真枪上过战阵,只好先纸上谈兵了。你二人且听一听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马上予以指明,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和洪涛一起大半夜跑到西苑来的还有十多名内侍,以及王承恩带领的蹴鞠队员。就在三人谈话的同时,他们也在后殿里一阵手忙脚乱。 此时拔步床已经被抬到了中间,去掉围栏护板只剩下床板充当大桌子,上面孤零零的放着一卷七彩绫锦。中间为玉轴,是最高规格的圣旨。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幅的圣旨,宽接近七尺,厚厚的一大卷。 “看!”就在两个人傻愣愣不知所措的当口,皇帝上前单手一推,随着卷轴缓缓打开,上面白花花一片,只在中下部描绘着蜿蜒的线条。 “……这是蓟州镇……这是密云卫……山海关?”依旧是李如樟先开口,他本来就对边镇比较熟悉,再加上这几年对海图的学习和熟悉运用,马上就看出了端倪。 “没错,这是朕仿照海图制作的蒙古左翼地图,只是还未完工,不过也可以用了。”虽然这副地图只完成了不到十分之一,中部和上部全都空着,但洪涛说起来还是满满的自豪。 (本章完) 374 图上谈兵2 别看两年才画了这么点,只要把人才培养出来,进度就会呈几何倍数般加快。这次出兵作战结束,无论胜负,地图马上的内容又会增加一大片。 “陛下请讲,臣虽不曾出关作战,也愿为陛下仔细参详。”直到此时,袁可立才大致确定皇帝不是在故意捉弄人玩,也不是心血来潮。 地图是怎么制作的他不清楚,但测绘海图还是见过的。一开始这个工作都由船上的领航员来做,他们一边指挥船只行驶方向,一边用六分仪对着太阳观察,再时不时计算一番把结果写下来。 等结果凑够了一批,就在羊皮上用尖尖的铁笔仔细勾勒,很快就能画出沿途经过的海岛、暗礁、港口位置,多走几趟,连岸边的轮廓也能历历在目。 等有了参谋部,测绘制图就成了参谋们的重要工作。每次出海他们都要测绘一遍,算出来很多经纬度,再互相核对无误才开始制作海图。 想来地图的测绘也与海图差不多,把船换成车马也就是了。但这个工作不可能在短期内见到效果,也不是几个人能完成的。皇帝拿出来的地图虽然很不完整,依旧说明了一个问题,长时间的处心积虑! “锦衣卫从山海关发来密报,杜松和孙承宗也有类似奏报。从今年开春,关外的北虏和建虏同时偃旗息鼓了,据说是要联姻。如樟,你对当地的情况比较熟悉,帮朕想想哪个部落最有可能与女真人联姻?” 洪涛用手指了指长城外面,从西到东分别写着鄂尔多斯、土默特、喀喇沁、察哈尔、内喀尔喀、科尔沁的字样。这些都是漠南蒙古各部的名称,有些与大明交界,有些则更靠北。 “直接与女真交界的有两个部落,科尔沁和内喀尔喀。但科尔沁的位置更向东,臣以为内喀尔喀五部的嫌疑最大。”对于皇帝的问题,李如樟想也没想就给出了答案。 “为何不是朵颜卫?”如果不是锦衣卫经过整顿,有王安和王之桢再三保证,洪涛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把这个消息事先告知李如樟了。 “朵颜部已经被喀喇沁部掌控,领地迁往了大凌河以西。原本属于泰宁卫和福余卫的领地皆被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部占据,也是与女真人争夺锦州的主力。” 要不说专业的事情要由专业的人来做呢,洪涛问过很多人,包括四夷馆里的蒙语翻译,还有勇士营里的蒙古族勇士,都没有李如樟一句话说得明白。 这倒不是有谁在故意欺骗皇帝,而是蒙古各部迁徙、融合、分裂的太过频繁,如果不是特意关注,可能过个两三年之后就面目全非了。 “朕若是给你2000陆战卫,人均配三马,从何处出关可对喀尔喀五部起到骚扰之功?” 但是听的越明白,洪涛的心就越凉。原计划是从喜峰口出关顺滦河北上,偷袭朵颜卫的大型聚居点。现在目标突然改成了更东边的喀尔喀五部,设计好的线路只能作废,有没有新线路还得慢慢探查,时间上有点不赶趟了。 “陛下怎知是五部之中哪一部与女真人联姻,又该去何处寻找敌酋?”袁可立差不多听懂了,皇帝为了阻止蒙古人和女真人搞好关系,打算派兵出关捣乱。想法是没错,可执行起来的难度太高了。 “不用知道那么清楚,只要是喀尔喀五部就成。等杀了他们的人、抢了他们的牲畜、烧了他们用来过冬的草料,事情就会出现不确定性,朕要的也是不确定性。”听到袁可立的疑问,洪涛摇了摇头,表示事情并没那么复杂。 “恕臣愚钝,若是想阻止喀尔喀五部与女真联姻,该是向其示好给与赏赐才对。如果袭扰其族人,岂不是反而弄巧成拙了?”李如樟也赶紧表示担忧,皇帝的计划并不是不能成功,但效果好像搞反了。 “嗳,此言差矣。想让一个人听话,光靠哄是不成的。就拿朝堂里来说吧,如果朕从登基开始就对他们和颜悦色,赏赐不断,现在朕肯定动不了一兵一卒,更谈不上推行新政。 人这个玩意吧,怎么说呢,大多数都是贱骨头,好言相劝很难听进去,冲上去揍一顿反倒容易听懂。朕又不打算当他们的大汗,是否心服无关紧要,只要这次听话就够了。” 但洪涛并不认同这番推论,古代中原王朝对待北方游牧民族可没少采用绥靖政策,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一方面是当时中原王朝的实力不够,底气不足,硬不起来;另一方面也是指导思想有问题,总觉得我对你好,伱就该对我好。 实则不然,纵观历史,无论中外,不管个人还是国家,很少有以礼相待相敬如宾的例子,原因只有两个字,人性。人的本性就是欺软怕硬,你对我越好,我就觉得你越软弱。 在不关系到切身利益时,我当然愿意用同样的态度回报,但只要一遇到麻烦,第一个被牺牲被针对的肯定是你,无它,容易呗。 至于说良心啥的,等我吃饱了喝足了穿暖了手里有零花钱了,可能会感到内疚,可能会掉两滴鳄鱼泪,但下次一遇到挨饿受冻,头一个想起来的还是去找软弱的人开刀,绝不会先去抢这片有名流氓,这叫趋利避害。 喀尔喀五部之所以想与女真人联姻结盟,就是觉得大明太软弱,可以不顾及其感受,甚至加以伤害。现在洪涛就是要让他们尝一尝啥叫疼,只有疼了,脑袋才会清醒,有功夫多想一想后果。 “若是北虏因此大举来犯,陛下怕是百口难辩了。” 这时袁可立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假如喀尔喀五部真被打疼了,脑袋里却没顺着皇帝的意思想,搞得边关一片鸡飞狗跳,后果恐怕就有点严重了。另外还有一层意思没明说,就算皇帝能推卸责任,他和李如樟怕是就得成为背锅侠了。 (本章完) 375 图上谈兵3 “北虏要是能团结一致,岂会拿女真人毫无办法?就算他们真来了,朕也不会退半步。北京城内有勇士营、锦衣卫、海户司,足矣应付防卫。你二人可伺机带领海战卫和陆战卫上岸御敌,只要战术用对,谁胜谁负还那难讲。” 不管袁可立有没有更深层次的意思,洪涛都不太在意,这么想很正常,说出来才是有理智的忠臣,藏在心里不吱声反倒坏事。 但历史上皇太极又不是没带兵入关偷袭过,还不止一次,崇祯皇帝和北京城就靠京营兵防御,结果还不是好好的。凭什么到自己这里就得心虚啊,花了这么多钱、训练了这么多年的海军难道只是玩具! 要不是怕影响了京城附近的几家工厂正常运转,让百姓白白送死,洪涛甚至想故意引诱女真人深入北京附近,看看能不能来个关门打狗,一次性解决问题。 十几万京营,再加上万拥有百门舰炮的海军、上千装备了新式火枪的勇士营和几百海户司孤儿,就算努尔哈赤再能打、女真骑兵再悍不畏死,应该也扛不住后装滑膛炮的开花弹炸。 明朝军队打硬仗可能有些顶不住,但打顺风局应该还是挺好用的。只需有一两次正面交锋胜利,女真人进来多少就得留下多少,几乎没人能再回到关外。 “臣知道一条路可直达喀尔喀五部,愿领兵出关御敌决一死战!”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管怕不怕也得上了,李如樟率先表了态。 “……臣也愿领兵出关,直捣虎穴!”袁可立虽然不太赞成冒险,可皇帝执意要做他也拦不住。 “如樟先说说具体线路。”态度很端正,但洪涛认为远远不够。 光靠气势和情绪是打不赢的,可以在战略上藐视敌人,但在战术上必须特别谨慎。通过仔细筹划、认真分析,让计划尽可能接近完美。如果成功率依旧很低,不管是谁的主张也得悬崖勒马。 “臣的大哥曾在辽东镇多年,家将中不乏蒙古、女真和朝鲜人。在他们绘制的堪舆图中,有一条山间小路可从大凌河抵达永平府的界岭口。 这条路臣虽然没走过,却听大哥讲起驻守山海关时曾遣家将出关联络朵颜三卫。据说是沿着山间谷道与河岸向北,虽崎岖曲折,车辆辎重无法通过,少量人马还是可以的……大概就是这里吧。” 李如樟所说的线路地图上并没被完全标示出来,只有关口以外的区区十多里,看起来测绘人员也不曾深入。不过不影响他认识,所谓的家学渊源这时候终于有用了。 “辽东铁骑里面可有人识得此路?”洪涛并不完全相信李如樟的陈述,他只是听说也没走过,牵扯到上千条人命,真没法仅凭几句话就行动。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信,所谓的家将就是原来的辽东铁骑,辽东镇裁撤之后他们也一起撤回了关内,只不过没有再成建制的加入边军行列,而是被海军、锦衣卫和御马监勇士营给瓜分了,剩下几百人基本都在海户司接受甄别和扫盲。 “臣记得几人曾跟随在大哥身边,他们应该走过。” “嗯,把人名写下来。王承恩,派人拿着名单去锦衣卫、御马监和海户司仔细查访。”光有李家的堪舆图洪涛还是不太放心,如果能有人走过就比较靠谱了。 “如樟,大凌河附近可有内喀尔喀部的聚居之地?”但光有出关的路线还不够,此次只是试探性捣乱,不宜过于深入,最好能找个相对近一些的高价值目标突袭。 “出界岭口二百三四十里有一屯堡,属营州中屯卫,紧邻大凌河。虽已荒废多年,却水草丰美,从朵颜三卫起就是蒙古贵族聚居过冬之地,内喀尔喀五部想来也不会弃之不用。” 一聊起行军作战,李如樟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而且对关外比较熟悉。其实自打明朝建立,这些地方本就是屯田卫所,进进出出很平常。 “……朕如果交与你2000陆战队,每人配三马,只带十日粮草偷袭此处,可能成行?”二百多里路听上去不远,也就是北京城到天津卫的距离,但山路比不得平道,行走起来会艰难很多。 洪涛心里默默算了算,按照当年在湟州与西夏人作战的经验,骑兵在山路上每日顶多行进60余里,来回8天左右,加上2天的作战时间正好10天。这也是目前单兵三马能携带的口粮上限,还不包括马匹食用的粗料。 “臣……”李如樟犹豫了,与袁可立交换了好几个眼神也没给出肯定的回答。 “听清楚,是偷袭,不需要攻城略地,也不要求必须成功。正相反,如果行踪暴露偷袭不成,要尽快返回,安全第一,你和陆战卫官兵对朕来讲更重要。 如果偷袭成功,将来朕的陆军会由伱建立,如果不成功,只要没有指挥失误,不造成太大损失,你依旧还是海军陆战卫指挥使,继续去辽东腹地骚扰。有话就讲,不要吞吞吐吐。” 这种反应倒没让洪涛反感,本来就是很冒险的举动,不光需要勇气,更重要的还是负责任。如果只为了讨上司高兴,明明知道不可为也硬着头皮上,那才是坑爹货。 另外想让属下玩命工作,光靠远大的理想和威压是不够的,动力必须得给足。人在什么动力驱使下才会铤而走险呢?古人早就说的明明白白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许以高官厚禄和光明的前程就是最大的动力。 “……不知臣到了营州该如何行事?”李如樟还真没让皇帝的大馅饼给砸晕,想了想又提出一个很具体的问题。 “杀人、放火、抢牲畜抓奴隶!人不要都杀,立威即可。火要多放,凡是能点着的一个也别放过,尤其是过冬的草料必须烧干净。 牲畜和人一样,能抓回来多少就抓多少,朕的皇庄工厂里需要大批人手。所有战利品朕都会用半价买下来,做为出征将士的奖赏。 朕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明百姓被欺负了几百年,凭什么只许他们南下烧杀抢掠?以后我们也要经常北上拿些有用的东西回来了。” 皇帝的回答非常干净利落,也非常不符合身份,从语气到表情都像个占山为王的盗匪头子,一说起烧杀抢掠满眼都放光,笑得无比邪恶。 (本章完) 376 大凌河畔 “那臣该何日出征?” 李如樟也跟着笑了起来,越来越从心里喜欢这位皇帝了。跟着他干会让人很舒坦,不用担心背黑锅,也不用担心被出卖,更不需要对文官们点头哈腰。 更主要的是不管多龌龊的想法,多卑鄙的手段,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那么理直气壮,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启迪和升华,没有半点负担。 “朕会让杜松和孙承宗做好后勤准备,你随时都可以带兵入驻,但最好分成若干批次,也不要穿军装。具体何时出关朕不管,但也不要拖太久,否则一旦降雪山路就无法通行了。” 洪涛还有一个让大多数人喜欢的特点,就是肯放权。只要能取得相对的信任,他就会把一件工作完全交给你,不再指手画脚越俎代庖,甚至不管不问。 不过这在某些人眼中又可能是缺点,不指挥不监督,到底该怎么干才算好呢?所以后一种人在洪涛手下永远得不到重用,他重视结果轻视过程,没能力独当一面的人根本就懒得搭理。 君臣密谋了大半宿,天色刚蒙蒙亮,袁可立和李如樟又风尘仆仆的出了宫,一个回海军衙门筹备出征事宜,一个回家等待与认路的老部下汇合。 洪涛也比他们俩闲不了多少,草草吃完早饭又得披挂整齐上朝,然后再把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召到养心殿里开御前会议。讨论的主题只有一个,向喀喇沁蒙古部开放边榷。 面对一众大臣的质疑,洪涛给出的解释非常合情合理,还特别感人。他说这几天吃不香睡不着,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把工厂里的产品卖出去,生怕亏了满朝文武。 勤能补拙,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开放边榷。这样一来,既能拉拢一部分蒙古部落与大明和平相处,又可以把产品快速换成马匹、宝石、牛羊。不管是什么吧,反正都会大赚。 为什么非是喀喇沁蒙古呢?皇帝也给了合理的解释。喀喇沁蒙古距离北京最近,整个北直隶都和其交界,威胁也最大,只要双方能一拍即合,北直隶边墙的防御压力就会瞬间小很多。 当然了,也不能因此而松懈。为了确保安全,专门派遣锦衣卫和御马监勇士营赶赴关隘坐镇监督,从边军将领到当地官员谁也别想松懈半分,确保所有交易人员只能在关口之外的榷场里交易,一个人也不能入关。 面对这么体贴下属还思维缜密的皇帝,大臣们除了一致拥护之外也无话可讲了。这时候谁反对皇帝就等于是反对自己,谁和钱有仇啊。 至于说皇帝到底有没有为臣子的利益冥思苦想、茶饭不思,大臣们基本持怀疑态度。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漏洞,只能先把疑虑埋在心底,走一步看一步了。 “嗷呜……扑棱棱……”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在山谷间回荡,惊动了一群在草丛中躲藏的山鸡,纷纷拍打着翅膀飞向了半山腰。 “嘣……嗖!”但随着两声闷响,两只山鸡突然在空中来了个急刹车,一头栽向地面。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响,一队骑手陆陆续续出现在山谷中,领头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须发皆已花白,肤色比较深,脸型宽大眼睛细长,配着一身有点分不出颜色的皮袍子,标准的蒙古牧人打扮。 “色楞格,慢一点,路上石头多,小心马蹄子!”此时他正用手卷成喇叭筒,冲着几十米外一匹疾驰的黑马高声吆喝。 “色楞格是要拿着山鸡去给他的萨仁献殷勤,不会再听您指挥了。”黑马上的骑手好像没听见老者的喊声,速度一点儿没减,很快就消失在灌木丛中。 老者身后又上来一匹花马,骑手大概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边挥手驱赶着被马蹄扬起的尘土,边向老者揭发了同伴的秘密。 “是啊,这一走就是一年多,谁能不想家啊!”被称作赛木盖的老者抓起皮囊喝了一大口,抹着胡子上的水珠,远远眺望着山下那条像玉带般的河流,除了欣慰还有淡淡的忧伤。 去年夏天离开大凌河边的牧场时,身后的马队里足足有一百五十三名战士,在锦州与女真人搏杀了一年,已经有二十一个人再也回不到家人身边了,还有十七个人受了重伤,永远都不能再策马奔驰。 这场仗打的有点稀里糊涂,先是五部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遣人通知各部,说大明皇帝放弃了辽东镇,把兵将全部撤回了关内。 辽东镇的大部分地区都是丘陵和平原,又经过汉人几百年经营,不管是生活条件还是放牧区域都要比绵绵群山里强不少。各部贝勒、台吉们听闻消息之后纷纷召集兵力,兴冲冲的越过边墙想把这片膏腴之地占为己有。 刚开始很顺利,果如传闻所讲一般,边墙附近一个明军也没发现,所有的寨堡包括城市全都人去屋空,只有少数村落里还有些农户继续耕种。 但很快敌人就出现了,不是明军而是爱新国的女真人,他们也是来趁火打劫的。老话说的好,同行是冤家,蒙古人与女真人向来不太和睦,没怎么废话就打做了一团。 这一打就是一年多,双方各有胜负,然后就越打越疲,越打越没劲儿。辽东的土地是很肥沃,水源也充沛,可再好的牧场也得有人经营才成。整天光打仗了,不光没收入还要往里搭,时间长了显然不合算。 于是各种使节就像走马灯似的在蒙古人和女真人之间游弋着,据说连大汗都没闲着,也接见了女真使者,大家的目标也是相同的,和谈。 这一谈就从夏天谈到了秋天,期间双方还发生过不止一次战斗,谁都想在最终划定界限前多占一些土地,也是在试探对方还有多少实力,看看该不该让步。 不管怎么说吧,最终还是谈妥了,为了不再发生冲突,经过五部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同意,把巴林部首领的女儿嫁给爱新国昆都仑汗努尔哈赤的儿子代善为妻。 (本章完) 377 消失的营地 有了这个协议,五部的族人终于可以返回牧场好好过日子了。赛木盖老人率领的队伍就是从辽东撤回来的,他的族群叫开鲁,取自大凌河中的水獭,属于内喀尔喀五部中的巴林部,自打南迁之后已经在大凌河东岸生活了几十年。 “不知道羊群下了多少羔子,过冬的草料准备齐了没有。今年雨水少,很多地方的草场都被啃光了,只有靠着大河的地方好一些。” 听到家,花马骑手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表情变得凝重起来。部落里一下子走了这么多青壮,放牧的重担就全压在了老人和女人肩上,如果不能把牧群照顾好,这个冬天会很不好过。 “嘟嘟嘟……嘟嘟嘟……”突然一阵牛角号声从前方传来,与刚刚悠长深远的腔调不同,非常急促,意思也是完全不一样,意味着发现了敌情且非常紧急。 “鄂力亚,带两个队去前面看看。嘎力巴,带上你的人去山坡上藏好,看我的手势再射箭。其余人换马,披甲!” 突如其来的警报让这群马上就要到家的牧人非常惊愕和意外,只有赛木盖老人没有片刻迟疑,一边下马一边发出了战斗命令。 有了指挥,牧人们瞬间就恢复了秩序,花马骑手从鞍囊里抽出弯刀向后挥舞了两圈,策马先冲了出去,马上又有差不多二十名骑手也纷纷拿出武器紧跟在后面。 其余牧人有一些拿起了弓,一边向两边的山坡上爬一边把弓弦绷好。剩余的则跳下马开始穿戴甲胄,无非就是些皮甲、锁甲和头盔,而后再跳上另一匹马。 北方游牧民族自古以来战斗力就要比农耕民族强,有人说是马匹多,有人说是性格凶悍,还有人说是战术灵活,都对又都不准确。 他们的战斗力绝大部分来自一个东西,大自然。北方草原的气候非常严酷,生活环境异常艰苦,造就了游牧民族坚韧、残忍、悍不畏死的性格。但凡软弱一点,不用等敌人来杀,雪灾、狼群和部落间的争斗就已经把小命丢了。 就像现在,老人很短的一句话,这些从小就跟着父兄一起策马飞奔的牧人就已经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马匹就是腿,弯刀就是筷子,弓箭就是毛笔,而战斗就是吃饭和吟诗作对,信手掂来,全部刻印在了骨头缝里,根本不用教,也不用训练。 “台吉、台吉,我们的家……”但这次并没有敌人来袭,随着马蹄声和烟尘而来的是花马骑手,他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大声呼喊,可是由于距离比较远,喊了些什么听不太清细节。 “……”已经穿戴整齐,端坐在战马上准备冲锋的赛木盖老人丝毫没有动容,高高举起了马刀,只需用力向下一挥,两边山坡上隐藏的弓箭手就会用羽箭封锁住山谷,给追随而来的敌人迎头痛击。 待敌人的冲锋势头一减,装备整齐的几十骑牧人才会发起反冲锋,一鼓作气杀穿敌人的队伍,不给他们片刻喘息的机会。 “鄂力亚,你的小队呢?”可是直到花马骑手跑到近前,山谷里依旧见不到半个人影,赛木盖迷惑的放下了长刀。 “我们的家、营地都被毁了,羊群和马群也不见了……我拦不住他们,他们全疯了,不要命的冲了下去!”鄂力亚几乎是用撞的方式才停下来,两匹马有些受惊,不停的踩踏着地面,鼻孔里喷出阵阵气息。 但他已经顾不上马匹的感受了,指着营地的方向大声解释着刚刚看到的情景,满脸全是焦虑。如果不是年岁长一些,估计他也会和那两小队牧人一样违反台吉的命令,不管不顾的冲下山向着家的方向急奔。 “是谁干的?敌人在什么地方!”突闻噩耗,赛木盖老人也有点发懵,但常年的征战经验让他不得不克制冲动,一把抓住鄂力亚的袍子大声喝问。 “敌人……没有敌人……营地都被烧光了,羊群和马群也不见了,看不到一个活人。” 鄂力亚的情绪有所缓解,可眼泪却流了下来。他虽然没有赛木盖老人的作战经验丰富,却也跟着首领不止一次出征,深知看到的情景代表着什么。 袭击营地的人应该已经走远了,家里的父母妻儿不是被抓走就是被杀戮。草原上的争斗向来如此简单残暴,从牲畜到锅碗瓢勺再到人都是战利品。通常来讲,青壮和女人最受欢迎,老弱往往会被杀死。 “闪开……驾!”赛木盖听着这个回答立马也不镇定了,一把推开鄂力亚率先催马冲了出去。 他是开鲁部落的台吉,翻译成汉语应该叫贵族或者地主。如果部落受到了袭击洗劫,他的损失是最大的,很可能从贵族一下子变成牧民,甚至沦为其它部落的奴隶。 开鲁部属于巴林部里的中等部落,一直以来都占据着大凌河东岸的山坡草场,由三位台吉统领,人口五百多。虽然规模不算大,但由于水草丰美比较富裕,放牧着上万的羊群和一千多匹马群。 但眼下几乎什么都不见了,顺着河边一字排开的毡帐全成了黑色的灰烬,山坡上的围栏里空空如也,一只羊和一匹马也没有。旁边大片被焚烧过的草地还冒着青烟,那是准备用来过冬的干草垛。 “肯定是兀良哈人干的,台吉,草灰还是热的,他们走了不到一天,我们过河能追上!”看着家园被毁,鄂力亚的眼珠子都红了,如果没有赛木盖在一旁,他肯定早就冲过河了。 大凌河不仅仅是巴林部的牧场,也是喀尔喀五部与喀喇沁部的界河。河东归巴林部所有,河西则归朵颜部放牧。其实在喀尔喀五部南下之前,从这里一直到辽河都是朵颜部、泰宁部、福余部的牧场,明人叫做朵颜三卫。 说好听点,泰宁部和福余部衰败了,让出了他们的牧场。说难听点,就是被南下的喀尔喀五部给打败了,一部分被吞并,一部分被迫迁徙走了。 (本章完) 378 是明军干的 朵颜部相对来讲比较强大,见势不妙干脆主动投靠了西边更强大的喀喇沁部,这才保住了一部分牧场,与喀尔喀五部的巴林部隔河相望了几十年。 相对来讲双方还是比较克制的,喀尔喀五部是林丹汗的嫡系,喀喇沁部也确实挺强,即便是林丹汗也不愿意内斗的太厉害。 可是在牧民的层面,巴林部与朵颜部一直没有冰释前嫌。做为侵略者,巴林部总担心对方报复;做为被侵略者,朵颜部则处处提防,生怕哪一天也重蹈覆辙。 但不幸终于还是发生了,在这片区域里能一下子吃掉开鲁部的只有一个嫌疑者,朵颜部,或者叫兀良哈部。说不定喀喇沁部也参与了其中,才吃得如此干净利落,连个能跑掉送信的也没有。 “……鄂力亚,你父亲也是台吉,将来要继承他的家产,带领部落继续活下去,遇事不要太冲动。” 赛木盖老人好像也同意了这个观点,拨马走向河边,可是并没有下水,而是沿着河岸慢慢的溜达,走了几百米才抬起头,说了一番不太相干的话。 “难道不是兀良哈人?”鄂力亚并不笨,只是情绪有些激动,被这么一问也觉出了点异样,却无法想通。 这里已经是巴林部的最西边了,南侧是连绵的山脉,北侧和东侧全都是巴林部的控制区,总不会是相邻的部落来偷袭吧。那样的话不等于自寻死路嘛,就算开鲁部无力报仇,巴林部首领也不会坐视内乱发生。 “你看,河边没有多少蹄印和脚印,更不见船只的痕迹。这么多羊群、马群和人口,如果要过河,肯定会把河岸踩塌,至少也要留下很多蹄印。 色格楞,别哭哭啼啼的像个女人,你带上两队人向南找。鄂力亚,伱也带两队人沿着河向北找。只要找到蹄印就能找到仇人,记住,不要冲动,先回来报信!” 赛木盖老人指着平整的河岸提出了问题,同时也是答案。这里的河岸都是软乎乎的泥土,又没有桥梁和浅滩,如果是兀良哈部趁虚而入,不管来去肯定要留下痕迹。既然没有,那答案就不在西边,而是在南北两个方向。 “等等,山上那些是什么?”就在两位手下四处招呼牧人重新编队时,赛木盖老人突然觉得东边的半山腰上有东西在动。 距离有点远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但确实是在动。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依旧是在动,不是一个而是长长的一条线,横贯了通往东边山谷的两侧。 “……是人,很多人!” 色格楞年轻,眼神最好,手搭凉棚看了看有些难以置信,干脆跃上马背脚踩着鞍具继续观察,然后得出了确切答案。只是这个答案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因为牧人们刚刚就是从山谷里出来的。 “快,色格楞,集合我们的人沿着河向南走。鄂力亚,你和我各带一队人断后。”听闻是人,数量还不少,赛木盖老人马上就感觉到了危险,可能中了埋伏! 此时应战不是最佳选择,想保住开鲁部就得赶紧突围。等大部分人跑出去了,再去查这些人的来历不迟。而他则和鄂力亚断后,色格楞是三位台吉之一的小儿子,还年轻,保住年轻人就是保护部落。 “滴滴滴……滴滴滴……”赛木盖老人猜对了,他们确实中了埋伏,不过他也猜错了,既然是埋伏,那就不会留下太大漏洞。色格楞带领的七八十人刚刚集合完毕,北边就传来了尖利的响动。 “鄂力亚,你带色格楞向南进山,大概一天左右就能到河的上游。那里水浅,岸边没有这么多泥,骑马可以过去。过去之后先不要回来,去找兀良哈人的头领,求他派人护送你们去找大盟主!” 这次赛木盖老人看清楚了,确实是人,数量很多,正排成一条横线沿着河岸向南慢慢走来。这些人的装束很怪,上身和脑袋都包裹得圆滚滚的,在太阳照射下闪烁着银光。 老人从十六岁起就跟随盟主、大盟主甚至大汗四处征战,从漠北一直杀到漠南,几乎见过左右翼蒙古各族的武器盔甲,还有女真人和明军的装束,哪一个也和眼前这些人对不上。 但他心里明白,今天算是摊上大事了。对方是谁已经不是重点,打肯定也打不过,人数相差太多,东边山坡和北面河边加起来怕是有上千,如何让族人突围才是关键。 “嘟嘟嘟……嘟嘟嘟……”几分钟之后,赛木盖老人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尖利的声音撕得粉碎。南面同样有伏兵,穿戴和北边一模一样。这些家伙居然是从地里钻出来的,南边的河岸很平坦,光秃秃的除了土地什么都没有。 “是赛木盖兄弟吗?是赛木盖兄弟回来了吗?我的色格楞在不在?”就在赛木盖老人琢磨着马匹能不能驮着人渡过大凌河时,北边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库都尔兄弟,色格楞就在我身边……我们的营地发生了什么?你身边的人又是谁?” “他们是明军,明朝皇帝听说我们要和爱新国联姻非常生气,派了明军把营地里的人都抓走了,羊群和马群也赶走了,什么都没留下。不光是我们,北边的科布尔部也一样,昨天他们才从这里路过,跟着明军一起进山了。” 随着喊声,一位与赛木盖年纪相仿的老人从河边缓缓走了过来。他还真不是天生嗓门大,而是举着一个红铜色的喇叭筒,对在嘴上仿若超大个的牛角号,能把声音传的很远。 “咱们的人怎么样?我儿媳妇和孙子呢?”赛木盖催马跑了过去,北边的明军见状停下来,东边和南边的明军却依旧在向河边移动。 “都还在,被明军带着向南进山了。”被称作库都尔的老人与赛木盖紧紧抱在了一起,一边用他们的语言小声交流,一边流下了无奈的老泪。 (本章完) 379 是明军干的2 “明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兀良哈人领来的?”但赛木盖老人除了苦涩之外还有浓浓的迷惑。 从他记事起明军离开边墙就很少见,深入牧区几百里更是闻所未闻。如果没有外人领路,怎么有可能突然变得如此大胆起来了呢? “营地是在凌晨被突袭的,我们死的人不多。这些家伙就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恶鬼,悄无声息的包围了营地,连牧羊犬也被射死了。天亮之后我见过他们的大部分,没有发现兀良哈人。” 库都尔摇了摇头,刚开始他也和赛木盖想的差不多,先怀疑是兀良哈人勾结明军。可是被俘之后接触了好几天,见到的却全是汉人,包括那几个能听懂蒙语的家伙也不是纯粹的蒙古人。 “你的水性不错,现在水也不太凉,还有这么多战马,游过河去应该可以活下来不少人!” 赛木盖老人用眼角扫了扫北边和东边的明军,此时他们还在三百多米外排着队慢慢磨蹭,如果冒险搏一把,也不是没有逃出去的希望。 “老巴彦和他的两个孙子就是这么死的,这些明军的火铳非常厉害,比弓箭射的远射的准,跳进河里逃跑的人全被射死了。没有了羊群和马群,不能在第一场雪之前攒下过冬的食物和马粪,我们侥幸逃出去同样还是死。 但你不用逃,明军的大官说了,要派部落里的台吉去给盟主报信,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情。如果喀尔喀五部继续与爱新国合作,明军随时都会再来的。 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台吉了,你的身体好,还能上马抡动刀子,去和盟主说清楚我们的遭遇,让他们不要和爱新国联姻,开鲁部就能活下去!” 库都尔摇了摇头,甚至没去观察周围明军的距离就把跳河逃生的计划给否定了。他年轻的时候和明军打过不止一次仗,大腿上还被扎了一矛,依旧没怕过。 但这次的明军与他见过的所有明军都不一样,非常安静,包括行军、作战、布阵,还有杀人时,每个人几乎都没什么表情,安静的让人心里发紧。 俗话说的好,咬人的狗不叫。呐喊着冲锋、嘶吼着肉搏,靠的就是一口气,气在拼劲儿就在,往往能以弱打强、以少胜多。 沉默不语,静静的端着火铳把人打死,再默默装填,又默默举起来射击,给人的压迫感好像比嘶吼呐喊还重。他们根本不是在拼杀,而是杀戮,就像成年人杀鸡,谁会大喊大叫,越熟练动静越小,轻轻一下鸡就死了。 “没有了羊群和马群我们怎么活?汉人的话不能信!”但赛木盖老人并没见过这些明军的作战实况,骨子里的血性和不羁让他想试试,不试试又怎么知道逃不出去呢。 “明军的大官说皇帝会在其它地方给我们安排牧场继续养马,替大明皇帝养马,但是不能随便迁徙,要像汉人一样住石头房子,让孩子学汉话,读汉人的书,考汉人的官。” 这几天库都尔老人可真没和明军白待,各方面的条件全都打听清楚了,明确告知部落可以存活下去,但语气和表情上并没有太多欣慰,反倒是失落更多些。 “……如果真能让孩子们活下去,我们受些罪也成!等我再去问个清楚,他们的大官在什么地方?” 赛木盖老人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族人,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同样带着畏惧,越来越近的明军让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这些族人全都是经历过战场厮杀、血雨腥风的好战士,对生死和危险有着本能的敏感。还没交手就被震慑住,足矣说明对方的强大。 人数本来就在劣势,勇气再被压制,确实没有胜算。在此种情况下选择投降也不算懦弱,蒙古人从来就没有宁死不屈的习惯。 打和降都是为了能更好的生存下去,跟着强者的生存几率显然更大些。不过就算投降也得先问清楚价码,不能太便宜了。 “应该在那边吧……他们每个人的穿戴都一样,吃喝也一样,除了他们自己人谁也分不清。”库都尔转头向东边的明军队列看了看,答案也不是很确定。 “色格楞,不要去!”但还没等赛木盖老人催动马匹,身后就有一个影子先窜了出去。库都尔老人也不慢,眼见着儿子冲向了明军,马上也催马追了上去。 “不要打……投降、我们投降……” 此时此刻,赛木盖知道不管怎么追都晚了,色格楞是库都尔家仅剩的男孩,他哥哥刚刚在辽东战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明军求情,好在自己学过几句汉话,能不能奏效就得看长生天赏不赏脸了。 “砰、砰……稀溜溜……”长生天好像没奏效,十几秒钟之后,两团白烟从明军的队伍里升起,随即传来了两声脆响和马匹的哀鸣,色格楞与战马一起扑倒在冲锋的路上。 “真是魔鬼,他们的火铳为什么能打这么远,还这么准!”赛木盖老人一边高举双手下马奔跑,一边在心里默默嘀咕。 刚刚的两团白烟和两声脆响他认识也熟悉,甚至曾经顶着更密集的白烟和脆响发起过冲锋,可现在依旧像不认识一般吃惊。 色格楞距离明军的队伍至少还有一百五十步远,在这种距离上别说两支火铳,全部明军一起发射,能被打中的可能性也不算很高。 “不要再打、不要再打了,他是我儿子,我唯一的儿子,我来教训他……”紧随其后的库都尔老人并没遭到射击,他几乎是从马背上飞下去的,一个虎扑就压在了色格楞身上,然后四处乱摸,再发疯似的冲着明军手舞足蹈嘶喊。 “让他们下马,扔掉武器,跪下……我们不杀投降的人,但谁要是再这么做,打死的就不仅仅是马匹了。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明军里显然有能听懂蒙古语的,而且还会讲。很快对面就传来了喊声,口齿很清晰,咬字很准确,内容也很明确。 “都按照他们说的做……还等什么?不要命啦!”赛木盖老人此时算是彻底看明白了,逃跑恐怕也很危险。既然这样,那就投降吧,看起来这些明军还不算太残暴,否则也不会只射杀了色格楞的马。 (本章完) 380 没错,就是我们干的! 还没等到第一场雪降临,刚刚缓和了没多久的辽东局势又发生了突变。内喀尔喀五部大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亲自派遣使节前往锦州拜见爱新国昆都仑汗,当面告之取消两族的联姻约定。 为了弥补言而无信的过失,内喀尔喀五部决定退出边墙以南的土地,此后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努尔哈赤差点当场拔刀把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的使者给砍了,忍了半天才把胸中的闷气压下去。 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前脚刚说好的事情,怎么转脸就不认了呢。可是不管怎么追问,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的使者也没给出明确的答复。 只是不停推说各部领主的意见不统一,大盟主为此甚至征求了林丹汗的意见,然后就是这个结果了,其它情况他是一概不知。 眼见问不出什么,努尔哈赤也就不逼了。之前的一切努力等于付之东流,刚刚撤回去的兵将还得再召集回来继续防御蒙古人。 井水不犯河水与联姻之间还是差着不少距离的,虽然蒙古人撤到了边墙北面,但想南下的时候光靠长城也是拦不住的。女真人又不像大明那样具备数量庞大的军队可以处处设防,这片土地看似来的容易,实际上并不好吞下去。 “……又是他!等着吧,朱常洛,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 但古人说得好,纸包不住火。内喀尔喀五部出尔反尔的原因很快就传到了努尔哈赤耳朵里,然后这位被蒙古人称作昆都仑汗的女真首领就彻底愤怒了,抽出长刀一口气砸烂了半个房间,边喘息边恨恨的发着誓言。 阻止喀尔喀五部与女真人联姻的不是林丹汗,而是大明皇帝。就在双方和谈结束没多久,明军悄悄的出了边墙,沿着山谷摸到大凌河畔偷袭了两个巴林部落。几万头羊和几千匹马,连同大几百牧人通通被俘。 然而占了大便宜的明军并没有乔装打扮,也没偷偷溜走销声匿迹,而是留下一位开鲁部落的台吉,让他带了封信给喀尔喀五部的大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 信的具体内容很少有人知道,但大概意思并不是秘密,已经在喀尔喀五部内传播开来。信是明朝皇帝写的,还加盖了玉玺,肯定没错。 在这封信中,明朝皇帝警告卓里克图洪巴图鲁,如果喀尔喀五部和女真人联姻或者结盟,那就是大明首先要考虑攻击的死敌。 光听到这部分内容,大部分人对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的反应依旧会很迷惑。大明、女真、喀尔喀五部互相交界,正好是个三角关系,也互相争斗了很多年,总体上讲谁也没占到太大便宜。 任何一方想进攻另一方,都得防备第三方出兵偷袭。在这种局面下,主动挑起战端的一方非但无法阻止另外两方结盟,反倒有促进作用。 卓里克图洪巴图鲁也不是软柿子,之前已经争斗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被一封信给吓住了呢?即便是明朝皇帝的亲笔信,好像也不该有这么大威力。 努尔哈赤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左思右想琢磨不透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的用意。但之后不久陆续传来的消息,终于让他恍然大悟,然后就把房间又砸了一遍。 卓里克图洪巴图鲁并不傻,也不怂,当然知道三角关系该如何处理。如果明朝皇帝想靠这种不伤筋骨的骚扰来威胁喀尔喀五部那真是打错了算盘,抡起袭扰战,蒙古人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可如果将要面临大明和喀喇沁部的双重压力,卓里克图洪巴图鲁就不得不好好想一想到底哪头重哪头轻了。就在明军偷袭开鲁部的同时,还有一队明朝使者从古北口越过边墙,深入了喀喇沁部腹地。 不过他们不是来偷袭的,而是明朝皇帝的和谈使节,要与喀喇沁部的首领们谈一件非常大的事情,边榷。大明皇帝给喀喇沁部开出了非常诱人的条件,打算用双方互贸换取喀喇沁部结盟,共同对付辽东女真人的威胁。 边境互榷一直都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之间的焦点和痛点,双方为了这个问题争斗了几百上千年,依旧没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游牧民族向来是逐水草而居,夏天有夏天的草场,冬天有冬天的营地,有时候还要整族整族长距离迁徙,所谓领地牧场,基本都是临时性质的。他们的财产就是羊群、牛群和马群,哪儿合适羊群马群的繁育,哪儿就是家。 这种游牧习俗很利于作战,没有定居点和城市,就没有需要死守的弱点,几乎全民皆兵,后勤压力相对轻很多,非常善于大规模转移和穿插,常常可以以少胜多。 不过凡事总有两面性,游牧迁徙的生活方式,注定了他们无法发展大规模工业和手工业,很多生活物资都无法自产,只能靠交换。 但日常生活又离不开这些东西,比如说铁锅、铁壶、瓷器、布匹、盐巴、茶叶,还有经文、书籍等等。而农耕民族恰恰最擅长制造这些东西,却不太会大规模饲养牲畜,尤其是马。 乍一听这个问题好像很容易解决,游牧民族用羊和马去换农耕民族的手工产品和农产品,两边互通有无,不就两全其美了,何必非要打打杀杀呢。 但看似很简单的问题,实际上却非常复杂,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交易不对等。游牧民族能用来交换的物品太少,或者叫价值比较低,无法以对等的价格换取农耕民族的产品。 先看看游牧民族可以拿出来用于交换的货物是什么吧,其中数量最多的就是羊,然后是马,还有动物毛皮以及少量的金银宝石。 羊,在农耕民族眼里就是肉,属于可有可无。没有羊肉他们依旧可以从其它动物身上获取足够的蛋白质,比如猪、牛、鸡鸭、鱼等等,所以价值不是很高。 动物毛皮和金银宝石倒是很值钱,无奈产量太少,游牧民族也不太会寻找矿脉大规模开采。其实会也没大用,游牧民族不具备足够的剩余劳动力用于劳动密集型产业。 (本章完) 381 看不见的战线 马,只有这种货物最被农耕民族看重,需求量很大价格也不低。可是马对于游牧民族来讲不光是牲畜,还是他们的双腿,更是赖以生存的战略武器。 如果把大量马匹交换给农耕民族,那游牧民族本来不多的战略优势就荡然无存了。无论体格多健壮、性格多彪悍,在十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人口基数面前都不值一提。 想一想,当海量的农耕民族,穿着制作精良的盔甲、拿着锋利的武器,骑着马出现在草原上时,游牧民族该如何应对? 好像除了跑之外没有任何办法,骑术精湛无法弥补人口数量上的巨大差距。所以马匹只能少量交换,根本无法满足农耕民族的需求。 这时候用后世的经济学词汇来形容,就叫做卖方市场。农耕民族掌握着绝对的优势,在无法获得足够利益时,可以选择不交易。 而游牧民族又离不开这些货物,既然对方不卖那就只能抢了。于是战争爆发了,一边是想着怎么去抢,一边是想着怎么防御,恶性循环就这么一代代的传了下去,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 假如有谁能让双方以物易物的贸易方式正常展开,同时又不威胁到某一方的生存基础,还能满足各自的主要需求,大部分人肯定会选择和平相处,没谁天生就愿意打打杀杀。 突然,这个人出现了,他就是大明景阳皇帝朱常洛! 皇帝的使者除了带着圣旨,还带来了一些货物。别误会,并不是要赠送给喀喇沁部的礼物,而是将来可能用于双方贸易的货物样品。 俗话说的好,人叫人千声不语,货叫人点首自来。使者和圣旨无法让蒙古人相信,几件样品就让喀喇沁部上上下下感受到了汉族皇帝的诚意。为了本部落的将来,他们愿意与大明先开展互市。 至于说结盟嘛,喀喇沁部也没那么好忽悠,世世代代都与汉人杀来杀去,光靠几件样品和一道圣旨难以抹平,必须再多观察一段时间,看看双方是否有诚意。 不过喀喇沁首领也说了,不结盟不代表不友好。只要互市能正常展开,那喀喇沁人和大明汉人就是朋友了。虽然感情还没好到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地步,但不帮着外人一起祸害朋友的觉悟还是有的。 皇帝的使者好像也没抱着一蹴而、化干戈为玉帛的希望,对于这种结果欣然接受。双方很快就互市的条条框框展开了具体商榷,啥时候把这些条纹弄完,啥时候就可以正式签约。 到底是什么货物能有如此大的威力呢,其实就是几卷布料和几件穿戴。最厚的叫毛毡、中等的叫毛毯,薄一些的叫毛呢;可以随意编织的叫毛线,短一些的叫皮夹克,长一些的叫皮风衣,还有几双形状各异的靴子。 它们具有轻便舒适、御寒保暖、价格适中的优点,但并不足以左右两个国家和地区的外交关系,真正让喀喇沁人心动的是另一个特点,材质! 这些看上去没什么太高价值的货物,其原材料出自同一种动物,游牧民族最不缺的牲畜,羊!毛毡、毛毯、毛呢、毛线,是用羊毛制成的。而皮夹克、皮风衣和皮靴,则是用羊皮制作的。 虽然蒙古人很早以前就会制作毛毡,蒙古包也正是用毛毡为材料搭建的。但大明皇帝送来的毛毡、毛毯、毛呢和毛线在质量上明显更好,成本反倒更低。皮衣和皮靴同样更精致,也同样便宜。 为什么会这样呢,汉人使者说了,皇帝发明了把羊毛漂洗洁白、让羊皮更加柔软平顺的神药,再加上一些非常神奇的机器辅助,才让成品不光质量好、颜色漂亮,产量还高,唯一缺的就是原材料,羊毛和羊皮。 而喀喇沁部从来不缺羊,入冬前草料不够还要杀死大批羊,很多羊皮都没能力处理,只能抛弃。要是赶上白灾,那羊群就会上万上万的死亡,顿顿吃羊肉也吃不完,更谈不上收集羊毛羊皮。 如果汉人愿意用盐巴、布匹、铁器、经书和药品收购羊毛和羊皮,喀喇沁牧人能笑醒,这等于是把废物变成了货物,喀喇沁贵族更高兴,羊群最多的就是他们,这等于啥也没干,家产就升值了好几倍。 双方都有需求,两边还特别互补,只要没有一方想独吞好处,这种买卖是最好谈的。但汉人使者并不满足仅仅是以货易货,又提出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方式,合作办厂、按股份分配利润。 由大明商人出资购买相应的机器,招募有手艺的匠人,寻找合适的土地建厂,占七成股份。由喀喇沁部贵族负责每个月提供固定数量的羊毛和羊皮送到工厂当做生产原料,占三成股份。 等工厂把毛毡、毛毯、毛呢、毛线、皮衣、皮靴生产出来,七成归大明商人,三成归喀喇沁贵族,双方是加价出售还是留着自己用都可以。 如果喀喇沁贵族觉得产品拿在手里不好卖或者懒得卖,也没关系,可以按照出厂价返销给大明商人,再用这部分银子,直接从大明商人手里换取需要的货物,价格比互市还要低一些,且品质有保证。毕竟工厂还要做下去,坑谁也不能坑股东。 同时,大明朝廷会在古北口开放榷场,允许大明商人至此用盐巴、布匹、草药、瓷器、丝绸,甚至是铁器,与喀喇沁牧人交换货物。 说白了吧,两边不光要在民间展开互市,还要高层也跟着一起做生意,全方位的成为合作伙伴,赚了一起笑,赔了一起哭。 以后再也不用考虑谁坑谁、谁算计谁的问题了,工厂是属于双方的,大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跳不了我。仔细衡量起来,如果工厂搞砸了,大明商人的损失会更多。 面对这么大的诱惑,喀喇沁众领主和台吉们花了五天时间才从各地聚在一起,然后只讨论了两个多时辰就做出了选择。 祭拜了长生天之后,在神灵的注视下,台吉们纷纷在合作办厂的约定上写下部落的名字、按上自己的手印。同时双方还就战略合作达成了初步共识,最终能不能成为战略伙伴,就得互派更高级别的使者坐下来慢慢谈条件了。 (本章完) 382 看不见的战线2 至于说这么做会对左邻右舍和其他蒙古部落造成什么影响,会不会让一直与大明为敌的女真人多想,喀喇沁贵族们是真顾不上了。 不是要故意针对曾经有些过节的喀尔喀五部,也不是与女真人有什么仇恨,主要是明朝皇帝给的好处太多。虽然大家都是蒙古人,可架不住汉人加了钱,只能对不住了。 除了这点私心之外,喀喇沁部也有苦衷。林丹汗上位之后有些做法很让蒙古各部寒心,他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促使各部增强团聚力,反而不停地想方设法消弱各部的实力,用汉人的话讲叫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面对来自大汗的压力,喀喇沁部必须也只能选择反抗。但反抗不光需要精神还得有实力,在草原上谁的战马健壮、粮草充足、马刀锋利、人口庞大,谁就有实力。 别看条件不算太苛刻,想靠喀喇沁部自己做到这些点也是很难的。哪怕朵颜卫的融入增加了不少人口,可草场面积是固定的,牲畜产量也是固定的。靠这些资源很难让人口数量激增,更不能从草地里挖出钢刀和盔甲。 不过有人能把喀喇沁部的短板迅速弥补上,那就是南边的汉人王朝。他们打架不太拿手,可造东西一门灵,还有很多粮食储备。 如果双方可以正常互市,用不了多少年喀喇沁部就会依靠汉人的资源迅速壮大起来,初步具备了自保的能力。 要是能与大明朝廷结盟,很快就可以成为漠南蒙古各部里最强大的一支,不光不用再畏惧林丹汗的压迫,说不定还有摸一摸汗位的希望。 林丹汗有黄金家族血脉没错,可是喀喇沁部也有黄金家族后裔,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汉人的太子可以为了皇帝位置打的头破血流,蒙古人为了大汗的宝座一样会互相厮杀。还是那句话,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这种事肯定瞒不过林丹汗的眼线,很快汗廷就知道了喀喇沁部正在和大明朝廷眉来眼去,马上派遣使节去北京告之大明朝廷,喀喇沁部的所作所为并没得到蒙古大汗的同意,若是想和蒙古部落展开互市,察哈台部才是正宗! 大明朝廷当然也承认林丹汗对蒙古的统治地位,至少表面上没有异议,可是在谁具备互市资格方面却有个问题。正宗的察哈台部与大明基本不接壤,双方想互市必须得越过朵颜卫的领地,而朵颜卫此时已经和喀喇沁部合并了。 在这个问题上,大明皇帝又给林丹汗出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大明的货物很多,光靠喀喇沁部肯定吃不下。而且大明朝廷也无意干涉蒙古内部的争斗,和谁交易都一样,货物越多越好。 所以吧,不如让察哈台部也加入到羊毛和羊皮交易中来,还是同样的方式和分配原则,只不过原料得从朵颜卫的地盘上过一下,应该不会引起喀喇沁部的强烈反对。 为了把两个部落区分开来,可以把双方互市的地点往东挪一挪,放到喜峰口或者潘家口,同时在附近寻找合适的地点建厂。 不过这种合作方式必须有个大前提,大明朝廷坚决不会和女真人互市,如果有哪个蒙古部落和女真人结盟或者联姻了,也会受到同样的待遇。 林丹汗当然明白大明皇帝是在说谁,其实他对喀尔喀五部与女真人的联姻也有忌惮。爱新国的崛起速度是有目共睹的,其扩张方向也是可以预测的,除了向东侵占大明国土就只能向北与蒙古诸部争夺。 其实都不用预测,目前爱新国的军队已经在东边与科尔沁部产生了纷争。如果真让喀尔喀五部与其联姻,科尔沁部也会对自己产生不满。 一边是肯定赚的互市和办厂,一边是看不到太多好处却麻烦多多的联姻,哪头重哪头轻林丹汗还是能掂量出来的。于是蒙古大汗终于公开表态了,不赞成喀尔喀五部与女真人联姻的决定。 虽然他这位蒙古大汗除了本族的察哈台部之外,对其它部落的掌控能力已经很弱了,可毕竟还是公认的正统大汗,太大的事情上不能一言九鼎,在这点小事上还是管点用的。 喀尔喀五部面对喀喇沁部和察哈台部的两面夹击,再加上来自蒙古大汗的压力,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乖乖退了婚约,再和女真人划清界限。 其实喀尔喀五部也没有太大损失,虽然失去了边墙以南的大片土地,还要时刻防备着女真人的袭击。却可以从喀喇沁与察哈台两个部落与大明的互市中分到一些份额,属于东边不亮西边亮,到底是赔是赚还真不太好计算。 “陛下,一下子开了两个互市,且皆是沿途山路险峻之地,我朝商人运进运出着实不易。是不是可以换成宣府一处,其地互市已久,有驿道可通行车辆。” 对于皇帝这番令人眼花缭乱的骚操作,朝中众臣最开始是担心,生怕海军捅了马蜂窝,让原本已经趋于平静的边关战事再被点燃。 待李如樟的陆战卫赶着羊群、马群和牧民进入界岭口,他们又开始担心互市的口子开的太大,对边军防御造成不利影响,想把地点从古北口改成宣府。 “无妨,别说是崎岖的山路,哪怕前方都是峭壁密林,只要有银子可赚,商人们也会想尽办法把货物运进去再运出来。朝廷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管好边军,别让他们成为拦路抢劫的强盗。” 其实朝臣们为何想把互市地点换成宣府洪涛心里很清楚,无它,还是一个字,钱。宣府一直都是和蒙古人互市的首选地,从而商户云集。 开市的时候他们就做正经买卖,不开市的时候则搞边境私货,从食盐到粮食乃至盔甲武器,什么赚钱就倒腾什么,无所不用其极,半点民族国家利益不顾。而在这些商人背后,还站着一群更丧良心的群体,官僚! 自古以来官和商就没分开过,官员手里有权,但权不能直接拿出来花,想变现,最简单也是最容易的办法就是与商人勾结在一起。什么地方商人多,什么地方就能看到官员的影子。 (本章完) 384 得加钱! 利用商人的资本替朝廷修建边关战备公路,就是在等着蒙古人醒悟,既然早晚都要翻脸,早准备肯定比临阵磨枪胜率高。 有人说了,道路越通畅对游牧民族的骑兵越有利。很对,这个说法没错,但不全面。 道路的通畅不仅仅方便了骑兵调动,也给步兵行进带来了好处。比较起来步兵的收益更大,也就等于变相拉近了步兵与骑兵之间的速度差距。 随着热武器逐渐登上战争大舞台,步兵也会跟着脱胎换骨。以往没有骑兵保护就寸步难行的局面将大为改观,单纯的步兵已经可以在各种地形上与骑兵对抗并取得胜利了。 但不管武器怎么变、战术怎么进化,有一样东西还是离不开的,那就是后勤。和使用冷兵器作战的军队比起来,热武器军队在后勤方面不光没进步反而更依赖了,没有充足的补给,战斗力会比冷兵器军队更弱。 要想富先修路,到了洪涛这里变成了想打仗同样也得先修路,第一步就是把边境重镇与长城各关隘之间的道路修缮通畅,不光要有路还得形成网。 可是朝廷没有这么多银子,洪涛也不想过多征召劳役,怎么办呢?士农工商,现在士农两个团体都指望不上,那就只能麻烦工商了。 而且这么做还有个好处,掩人耳目。商人们肯定不会大张旗鼓的修路,今天挖个小土包明天填个小坑洼,后天再凿个小崖壁才是常态。非常非常的润物细无声,别说蒙古人和女真人,就算当地人不仔细体会也很难察觉到变化。 “宣府距离大同府太近了,那边是土默特的领地。喀喇沁因为互市问题没少和土默特起纷争,陛下把地点选在古北口和喜峰口实乃高瞻远瞩,微臣佩服。” 光皇帝一个人力主互市地点显得有些单薄,此时内阁首辅叶向高在对上了皇帝的眼神之后,马上就得站出来助攻,而且要有理有据,不能光会拍马屁。 所以说啊,给皇帝当走狗、傀儡、橡皮图章并不轻松,需要很高的政治素养和文化水平。能把这个活儿做好,还不能让同僚们群起而攻之,更需要灵活的政治手腕。 能把走狗差事干好的官员,只要别让整天违心的行为搞变态,放出去管理一个省绝对没问题,留在朝堂里当个总理也肯定能胜任。 “哦!方大学士此言甚妙,若是朝中官员都有你这等见识,朕就不用日日操劳到半夜才入睡了。这样吧,既然你已经看出了结症所在,互市之事就交与爱卿去督办,山海关总兵、巡抚、锦衣卫、御马监协理!” 但这次叶向高的助攻来的有点慢,让另一位内阁大学士方从哲给抢先了。洪涛闻言眼皮立马抬了起来,一脸欣喜状。好像伯牙遇到了子期,伯乐看见了千里马,不光大加赞赏还给与了实质奖励。 “臣定当不负皇恩!只是不知陛下打算把毛纺厂设在何处?”方从哲则是满脸的严肃,起身大礼谢恩,像是接过了一副沉甸甸的重担。 “……”这一幕不光把在场的六部九卿们看傻了,连王安也有点失神。方从哲突然被皇帝委以重任,要说是偶然谁信呐,这么大事能靠偶然嘛。可要说是提前计划吧,做为皇帝最忠心的内管家,开会之前愣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觉察。 “这个嘛……朕倒是还未仔细寻思,不知诸位可有推荐呐?”洪涛摸了摸下巴,又瞥了瞥下面一片赤红的眼珠子,终于算是没再把这个权力也交给方从哲。 在座的官员们为何对督办互市如此上心,选择地点只是其一,真正的大头还是办厂。用羊毛制作毡子、毛线,用羊皮制造皮靴并不稀奇,蒙古牧民们祖祖辈辈都会,也不光蒙古牧民,只要是游牧民族基本都会。 但之前仅限于家里的女人手工制作,就像是汉人农户家里有纺车和织机一样,闲下来纺点线织点布,给大人小孩做身衣服缝床被子,多余的拿出去换点钱补贴家用。 把羊毛纺线织布当做产业来干确实没人想过,更没试过,除了思路不够宽阔之外,主要还是受限于加工手段的落后,单靠人力效率太低了。 像毛毯、毛呢、毛线这类日常用品,单价肯定不会太高。产量小就意味着利润少,小门小户玩一玩还成,大资本根本不屑一顾。 可要是能批量大规模生产,其意义立刻就不一样了。棉布单价也很低,可架不住销量大,从大规模推广种植到占据一定市场份额不过百年,眼下已经取代了丝绸,成为最赚钱的产品,且市场看不到边际的大。 同样的道理,毛毯、毛呢和毛线,也和当初的棉花一样,都属于未经开发且市场巨大的新生产物,此时谁若是不抓住机会扑上去,真就是失去了几辈子的财运。 而景阳皇帝设计出来的梳毛机、纺纱机和织布机,不光能把棉花变成布匹,换几个零件之后,也能把羊毛像棉花一样摆弄,效率稍微低一些,却比手工制作要快几十倍。 有了技术,才能把原本不值钱的羊毛当做商品,利润还十分优厚。与此同时,投资建设毛纺厂就成了继棉纺厂之后的又一个挣大钱门路。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们第一波得知此事,没有道理放任挣钱的机会从眼前溜走。 有一个算一个,包括以恪守礼法著称的大学士翁正春,都眼巴巴的等着皇帝金分配股份呢。这回可真是金口玉言了,每个字都价值千金! 至于说为此要违心答应皇帝多少不太合乎自己理念的政策,这些政策是否会对国家造成伤害,他们一时半会真顾不过来了。 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啥理想抱负,世界上任何一种东西,包括思想,都是有价格的。不卖,只能是价格没谈好;坚持,说白了就是价格比较贵,得加钱! (本章完) 385 大混子 “臣以为福州最为合适,有新政相佐,工人信手可得;又有商船相助,货物进出皆便利!”眼见着自己首辅的风头已经让方从哲抢走不少,叶向高再也顾上不含蓄了,赤果果的要求把毛纺厂建在家乡福建。 “不错,福州乃开海二港之一,毛纺厂所产毛毯、毛呢、毛线可就近卖与西番诸国,正合了陛下新政之意。” 对于福州的选择,另一位内阁大学士翁正春马上予以了支持。他与叶向高平日里并不和睦,主要是嫌这位内阁首辅事事都听皇帝摆布太没文人傲骨。但私人恩怨并不妨碍他对家乡的热爱,没错,他也是福州人。 “不妥不妥,虽有海船,一来一往不下几千里,途中浪高水急,稍有不慎就会漂没,损失巨大。臣以为济南府最为合适,当地家家户户皆有纺纱织布的习俗,且车马容易通行,位置居中,南北可以兼顾。” 对于这种不要脸的做派,户部尚书赵世卿是真不惯着,马上展开了反击,说得也算有点道理。从漠南地区收购的羊毛,先要拉到天津卫装船,再一股脑南下运到福州加工,路途太远也不太安全。 当然了,后半句话才是重点。这位铁算盘是济南府人,顺势把能下金蛋的毛纺厂往自己老家拉拉,将来即便退下来,回到家乡也会被人念念不忘的。 “此言极是,但臣也以为东昌府靠近运河,更为妥当!” 赵世卿话音未落,兵部尚书王象乾就提出了不同见解。听上去像是反对,可仔细琢磨吧,好像又是一伙的,因为东昌府也在山东,就在济南西边。而他的老家到是不是济南,却也不远,淄博! “若要论起织造,天下无处能与苏杭相提并论。只是臣对羊毛不甚了解,还是由陛下定夺更为妥当。”眼看福州和山东打成了二比二,刑部尚书沈应文才缓缓起身发言。 虽然他心里清楚棉纺厂已经建在了松江府,再让毛纺厂落户苏杭附近的可能性不大,却也不想把肥肉往别人的碗里夹,成不成先搏一下嘛。 “臣附议,苏杭不仅有织工千万,还有运河、长江之便。” 礼部尚书杨廷筠自打支持胡桂芳未果,虽然没被查处却也整日提心吊胆,轻易不敢在皇帝面前发表个人见解。但这时候也忍不住了,他是杭州人,与沈应文的绍兴算得上同乡,在关键时刻必须不能袖手旁观。 “臣也觉得苏杭更为恰当。”左都御史许弘刚是浙江东阳人,别的问题不见得要附和浙江老乡,但这种为家乡谋福利的好事肯定要一致对外。 “臣以为东昌府更为合适。” 工部尚书刘元霖算是景阳一朝的元老了,也最勤勤恳恳不争不抢。此时福建派、山东派都是2人,苏杭派是3人,不算督办互市的方从哲,就剩下他和通政使王永光、大理寺卿高攀龙没表态了。 该站在哪一边呢?他是北直隶任丘人,放眼望去也找不到有份量的同乡。既然没本事为家乡争取来大好处,就近卖个人情还是可以的。 “臣附议……”一听刘元霖支持山东派,王永光赶紧跟上。 他也是北直隶人,但有点太靠南了,东明和山东曹县就相距几十里,从口音到生活习惯更像山东人。另外他和杨廷筠一样也在胡桂芳的问题上站错了队,此时哪敢再出头争夺好处,就近卖个人情也算不亏。 “……臣虽然不懂织造,可把毛纺厂放在苏杭肯定不会误了陛下大计!”眼见山东派已经获得了4票,高攀龙才开始表态,不出意外,他也想给家乡添砖加瓦,只是加了个标签,不误大计。 九卿加上三位大学士是12票,眼下山东派4票、苏杭派4票,福州派2票,方从哲已经拿到了督办的好处,不宜再争夺其它,还剩最后一位,吏部尚书周道登。 这家伙确实有点特异功能,自打上任以来每次开御前会议都好似隐形一般,明明在座位上,却非常容易被所有人忽视。能不表态就不表态,能不发言坚决一个字不说,算是把混这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周道登,吏部乃六部之首,你对此可有见解?”只可惜他遇到了一个更能混,也更不愿意看见别人混的皇帝。 “臣在……呃……”突然被皇帝点了名,周道登浑身一颤,习惯性的又要下跪告罪,却被王安上前一步拦了下来。 眼下前朝大部分旧礼在朝堂上依旧使用,但皇帝从养心殿就开始简化,到了慈宁宫之后连跪拜礼都废除了,改用作揖代替。 “……臣对织造确实知之甚少,更不知晓毛纺厂都需要什么条件才能运转正常,故而无法推荐。”深深一揖之后,周道登开始解释刚才为何没有发表个人见解。 其实他的相貌一点不猥琐,虽算不上雄伟威严却也得说是文质彬彬,且嗓音还略带磁性,唇齿非常清晰,官话也讲得不错没什么口音。当初能被李廷机看中,保不齐就是被其外表骗了。 “你倒是第一个想起问建厂条件的,不错,很不错!那朕就来讲讲吧。毛纺厂虽然本质上和棉纺厂相近,却也有特别之处。漂洗羊毛需要几种剧毒之物辅助,会随水排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很多年都无法耕种。 故而毛纺厂必须建在靠近水源的地方,又要远离耕地和人口密集的村镇。怎么样周尚书,朕的条件讲完了,你可有适合的建厂地点推荐啊?” 只是短短一句回答,听上去有点敷衍,却让洪涛有种被骗了的感觉。朝堂里有名的大混子周道登,居然问起了建厂所需的条件,且并不认为棉纺厂什么样毛纺厂就该是什么样。 这样的人难道会是不学无术的混子?如果是的话,这一屋子朝廷高官外加王安都应该是连混子也不如的笨蛋了。他们光顾着争利,却谁也没想起问问毛纺厂具体该怎么建。 (本章完) 386 混不下去了 “……陛下恕罪,臣游历过的州府不多,既要远离村镇还得运输方便且靠近水源的地方真想不出。”周道登低着头,双手攥在一起像是在从记忆中使劲儿找寻,可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带着一脸讪讪的尬笑再次深深一揖。 “嗯,不懂就是不懂,很符合朕实事求是的倡导……”洪涛点了点头,故意说一半做个停顿,用眼光扫向其他人。 “……”得到的回应却是一片沉默和闪避的眼神,居然连王安也不愿意直视,只有王承恩傻呵呵的四下乱看。 “但光会实事求是只能做直臣,却做不了能臣。眼下朝廷除弊革新,正值用人之际,光有直臣远远不够,还需要更多能臣。既然周尚书能实事求是,不如向前迈一步,再试试能不能做个能臣,毛纺厂朕就交给你去督建了。” 原本洪涛是打算把毛纺厂交给叶向高督建的,虽然方从哲正在努力表现试图抬高地位,可当走狗也得守规矩,有个先来后到。重用方从哲只是在督促叶向高加倍努力工作,还没有替换的想法。 但周道登的表现又让洪涛临时改变了想法,先让叶向高心慌几天吧,用建厂的机会试试这位周尚书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废物,好像更重要些。 皇帝的指派再次让屋子里陷入了沉寂,与上次不同的是众人都抬起了脸,眼神里包含着各种内容,纷纷投向了周道登。 周道登可以感受到同僚们目光里释放出来的巨大能量非常炽热,他们好像在问:你小子隐藏的真是太深了,此前居然没看出来还有瞒天过海的本领。但也别高兴的太早,是福是祸走着瞧! 而这些眼神里的内容正是让周道登始料未及并深深畏惧的,生在世家名门中的他怎么可能是政界小白,也不是脑子不够用,否则即便进了国子监也无法考上进士。 他之所以表现得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完全是因为对现状失去了信心。少年时的他也想成为大人物,也愿意按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路子成就一番大事业。 靠着家庭背景他接触到了不少当地官员,甚至还有朝中大员,准备为走上仕途做铺垫。但渐渐地他发现这条路有可能走不通,皇帝和朝臣们的所作所为好像无法让国家强大,而靠着自己的能力应该也无法左右时局。 于是青年时期的周道登并没有一腔热血,反而未老先衰,对十年寒窗一朝高中光宗耀祖完全失去了兴趣。可他毕竟还是个凡人,拗不过家族的力量,只能按照长辈们被安排好的道路前行。 进入仕途之后,周道登很快就坚定了之前的判断,即便皇帝正在努力革陈推新,并取得了一定成绩,在他看来只是回光返照。仅靠少数保皇派是斗不过满朝文武的,这一点在历史上已经被无数次证实过,再试一次也是枉然。 不过有一个人很让他从内心钦佩,那就是海军总督袁可立。站在他的角度上看新政的主力并不是皇帝,也不是两广总督李贽,恰恰就是袁可立。 如果没有海军给予保皇派足够的支持,别说推行新政,类似的旨意怕是都出不了紫禁城。同时也等于把所有罪责都担在了肩膀上,一旦新政失败,皇帝只要向文官集团服软就没什么大碍,袁可立却必须身败名裂。 从内心里讲,周道登也想成为这样力挽狂澜的英雄人物,哪怕最终落得个粉身碎骨。然而他自问不具备袁可立的勇气和魄力,想一想妻儿,再想一想家族,就连试一试的胆量也没了,只能暗暗为袁可立祈祷。 怎么说呢,周道登并不觉得景阳皇帝是位明君。首先就是不够聪慧,历史上但凡有些作为的皇帝,都会在年轻时就展示出与众不同的天赋,比如汉高祖、唐太宗,即便出身最落魄的明太祖,也被称为相貌奇伟。 可是景阳皇帝既谈不上天赋也找不出奇伟,非要用一个词形容的话就是平平无奇。据说在当太子之前连成系统的启蒙都不曾有过,即便当了太子,也是皇帝与文官集团互相角力的结果,与其本人的能力基本毫无关系。 至于说登基之后的种种作为,周道登并没亲历,仅靠传闻无法确定是皇帝运筹帷幄的功劳。尤其是选自己当吏部尚书,更印证了这种分析。但凡是个英明皇帝,谁会选择让自己这样明显混吃等死的官员登上如此重要的岗位呢。 “……臣、臣既不懂织造也不会建厂,怕是会误事。臣的性命为轻,陛下的互市大计为重。”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则,周道登打算主动退让,换取同僚们的宽容。 办法很简单,皇帝不是常常强调实事求是吗,那好,咱就按照你的套路来,亲口坦诚啥也不会,总该换人了吧。如果因此惹恼了皇帝遭到贬黜就更加完美了,借机跳出暗流涌动的朝堂去地方上当个州县主官,反倒更舒坦。 “不会……呵呵呵,周尚书,伱可能还不太熟悉朕的习惯。能不能做某件事谁说了都不算,只有朕才能定夺。朕说你成,不成也成;朕说你不成,成也不成。 人没有生而知之,总要习而知之。你只督建,具体事宜会有其他人去做,多看多想多总结多汇报少插手是朕能给予你的唯一帮助。” 不管周道登如何推诿,洪涛也不会让他溜过去。这次再想混日子可就难了,毛纺厂里不光有皇帝的股,还有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的份子,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干不好?但凡差一点、慢一天,不用等皇帝出手就会有人好好修理。 “臣……”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周道登好像还要挣扎,不肯痛痛快快领命谢恩。 “托病辞官皆不准,胳膊断了朕给你派锦衣卫驱使,腿断了朕雇四轮马车相随!” 洪涛觉得刚刚的命令下得还不是很严谨,万一这家伙豁出去辞官不做,或者泡病假自伤自残,还是能逃过去。不成,必须把漏洞也给补上。 (本章完) 387 工业基地 “……臣是想请教陛下,毛纺厂该建在何处?” 现在周道登算是亲身体会到这位皇帝的厉害了,与之前同僚们说起的斑斑劣迹相比真是有过之无不及,半点仁君的气度都没有,比老家宅院里最泼辣的厨娘还不如。 “建在天津卫下游,把两个毛纺厂合成一个,大一些更有效率。” 说是讨论毛纺厂选址,其实洪涛早就打好主意了,甚至在召开会议之前已经让王徵带人开始了勘测工作。当然了,如果朝臣们能提出更合适的厂址,挪过去也成。 “可……可天津卫人口密集,若是污了水源、害了田地,臣该如何是好?”这个答案不光让一屋子官员全都面面相觑,更使周道登大惊失色。 刚刚不是才说的毛纺厂有毒会污染水源,必须远离村镇,怎么一转头就不认了呢?即便看自己不顺眼,也不该这么明晃晃的下套吧,直接贬黜多省事啊。 “朕不是说了,要建在下游,即便有些毒也被海河冲进了大海。时候不早啦,朕乏了。礼部,不要对喀喇沁、察哈尔部的使节太过热情。做生意是门技术,太热情了会让人家怀疑咱们图谋不轨,正常相待足矣。” 这么弱智的问题洪涛就不想谆谆教导了,近些日子事情有点多,睡得有点晚,非常亏觉,早点散会回去补一个时辰,下午还得召见得胜回京的李如樟呢。 督办的周道登不明白咋办,很好办,等他见到负责具体承建的工部官员就都清楚了。像毛纺厂这样的劳动密集型企业,除了要考虑安全性之外,还得重视生产成本和社会效益。 如果选在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环境倒是保护了,工人的配套生活设施咋办?全都新建太不现实,也不经济。 选在天津卫,不光能为职工提供便利的生活保障,还可以反过来促进天津卫的繁荣和发展。至于说有毒废水,排进渤海也就是了。在这个年代想发展工业又不破坏环境,几乎就是痴人说梦,必须要有侧重点。 为啥非要促进天津卫的繁荣,很简单,这里已经被列为未来最大的工业基地了。除了已有的流光斋玻璃厂、海河机械厂、海河造船厂和时间工坊,下一步还会增加毛纺厂、染料厂、皮革厂、制碱厂、化肥厂等等。 另外像机械厂、皇家火药厂也得拆分成两部分,把民用和军用严格区分开来。以海河为界,河北岸是军工厂,民用设施一律建在河南岸。 把天津卫当做工业中心,是洪涛当太子之前选择好的,登基之后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查,最终还是没发现更合适的地点。 从国家战略层面讲,北方做为防御重心,至少需要一座大型工业城市从全国调集资源与人口。这个工作本来让京城干最合适也最便利,可皇城不好搞得整天乌烟瘴气,天津卫几乎就是京城的影子,代替首都干点脏活累活义不容辞。 从国家经济布局出发,天津卫一旦工厂越来越多,人口自然而然也会越来越集中,商业、服务业和手工业云集,资本会很快跟进,迅速制造出一片繁荣。 这种繁荣还会带动周边地区的配套产业逐步升级,随之产生辐射效应,进一步吸引人口,为下一步开发辽东打下基础。 在天津卫以东200多里就是李之藻正在建设的滦州炼铁厂,说是厂,其实是集采煤、挖铁、炼焦、炼铁、炼钢、铸造、重化工等一系列配套产业的重工业基地。 这里产出的煤、焦炭、燃料油、铁锭、钢坯、铸造粗胚、铁渣水泥等等,都将做为原材料顺着滦河入渤海,再由海路运往天津卫进一步加工。 有了天津卫的轻工业和机械加工产品以及人口数量,又能促进滦州重工业基地的发展,让轻重两个工业基地产生有效联动,互相促进增加效率。 从生产成本和运输成本上算,天津卫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它不光有海港还是运河的北枢纽,再依靠着京城四通八达的驿道网络,方便原料进入和产品输出。 最主要的一点还是安全,第一座工业基地必须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半点不能受其他势力干扰。眼下全大明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一个,天津卫。这里是海军都督府所在地,又靠近京城,皇帝的命令就是唯一,谁也插不上手。 “托陛下的福,臣不辱使命,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如樟和袁可立估计连午饭都没吃就进宫了,结果白白在西苑等了一个时辰。不过当洪涛进入清馥殿时,李如樟的精神还是很饱满的,当即一个大礼磕在地毯上。 “奏折朕看过了,写得很详细,打得也很好。这次叫你们来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再多了解前线将士对新武器的感受,看看还没有改进的余地。 在这个问题上万万不能避重就轻,朕制造它们就是为了杀敌制胜的,到底好不好用朕说了不算,你们说了也不算,连赵士祯说了都不算,只有在前线作战的将士们说了才算数,必须要实事求是。” 李如樟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底层将领,能让他如此激动,只能说明此次出征非常成功,进而更加认同皇帝的能力。这是好事,多磕几个头也不亏。 但洪涛除了需要指挥官的臣服之外,更想听几句真话,尤其是关于前装线膛枪和后装滑膛炮的作战细节。这两种武器在前几辈子都属于鸡肋,直接就被跳过了,真没怎么研究过其作战性能,现在还得补补课。 “陛下过谦了,全军上下无不对新式火枪与野战炮视如珍宝。臣曾跟随父兄征战数载,无论对阵蒙古、女真亦或倭寇皆不曾如此轻松写意。得此利器实乃大明之幸、边关将士之幸,怎可再吹毛求疵。” 李如樟确实不是装的,虽然陆战卫经历过突袭安南和数次深入朝鲜边境的实战检验,但对手都太软,不是一触即溃的安南兵就是小股女真游骑,算不上正经作战。这次仅带2000人深入蒙古腹地偷袭,勉强才算得上正面对垒。 (本章完) 388 美中不足 当初嘴上说万无一失,可心里并没有十足把握,一路上几乎就没怎么熟睡过,每天恨不得把探马派出去五十里远,差点草木皆兵。 直到抵达大凌河畔,顺利布置好兵力,从南、东两个方向包围牧民营地时,心里依旧是七上八下。生怕火枪和火炮无法有效杀伤蒙古骑兵,更怕士兵没经历过大战阵,让飞驰电掣的大规模骑兵吓破胆。 但当第一波冲锋的蒙古牧人被火枪和火炮打得七零八落,其余牧人全都驻足不前惊慌失措时,他才发现,合算以前极难对付的蒙古轻骑也不过如此。 不是他们的骑射技术退步了,而是自己这边的杀伤力太强了,让原本可以有来有回打上好几个时辰也难分胜负的场面,忽然简化成了一个照面既分生死又决胜负。 除了由衷的敬佩皇帝之外,李如樟的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现在的边关将领怕是很快就要被淘汰掉。他们引以为豪的弓马纯熟、兵书韬略,在冷冰冰的枪管炮管和火热的弹丸炮弹面前,几乎就和废物一样。 任你穿几层铁甲、马跑得多快、弓箭射得多准、阵型如何变化莫测,就算把刀枪武出花来也扛不住对面一颗几钱重的小铅弹。 而发射这颗弹丸的人很可能半年前还是个农夫,甚至只入伍了两三个月,刚刚学会端枪射击装弹,其它的啥也不懂呢。 属于传统武人的时代即将被枪口和炮口的火焰取代,今后的战争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连他这个现场指挥者都无法描述得清清楚楚,未免有些落寞和悲凉。 “除了枪械,随身携带的器具和食物可否合用?”看着李如樟这副模样,洪涛心里就知道在武器方面听不到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了。就像是用惯了BB机的人突然拿到一部智能手机,看着哪儿哪儿都好。 这就叫科技代差的碾压,按照军事发展路线,海军陆战卫的枪械火炮超出了眼下的主流军队不止一代,已经快和拿破仑时代差不多了。对付人数、装备都不如的牧民再不能碾压,没天理啊。 可好不容易有一次成规模的实战范例,总不能什么缺点都没找到。既然在枪械上找不出来,那就在士兵们的随身装备上找。 陆战卫的士兵除了使用的武器与大明军队不同,还多了一些零碎装备。比如说每个人都有个双肩背的皮包,真皮的,不是故意奢侈,在帆布被研发出来之前只能用猪皮代替。 背包里装着最多三天的口粮,目前只有饼干和米花糖可选,还有瓷瓶封装的罐头,种类依旧不多,全是水果。另外就是急救包、袜子、绑带兼绑腿、一小瓶燃料油和部分弹药。 背包上面卷着铺盖、插着行军锹、挂着水壶和一双牛皮靴。目前防水布也没研发出来呢,更没有羽绒睡袋,帐篷倒是有了,五个人一顶。 “呃……非要说美中不足嘛……可能就是盔甲略微有些碍事。平日里行军之时常与火枪碰撞,若是上千人一起行动响声有点大。不过臣已经想出了应对之策,只需用布条把火枪包裹起来,声响也就小多了。” 看着皇帝一脸的求知欲,李如樟知道不提几条意见是过不去关了。其实这套问话在陆战卫刚刚返回大沽营地时,徐光启和王徵就仔细问过一遍了。 那两位更甚,除了军官还问士兵,有啥问题当场示范,不搞明白不让睡觉,临走还抢了几十头羊和两匹马,愣说是辛苦费。 “徐光启已经奏报过了,也有了解决办法。机械厂正在试制新式甲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圆筒一般的半身甲防护能力没问题,制造起来也很方便,重量适中,就是在人体工程学方面比较潦草。 徐光启和王徵经过试验,建议以传统布甲为基础改进成鱼鳞甲。虽然制造成本和工时要提高一些,穿着舒适度却可以提升不少,防御力基本持平。 所谓布甲,并不是用布做的盔甲,而是一种复合甲。它的内衬是若干层棉布和麻布,外面缝上密密麻麻的鱼鳞状铁片或钢片。整体分成几大块,比如肩膀和上臂、胸腹后背、小臂、腰臀等等,想长想短马上步下可以随时调整。 陆战卫的作战方式并不以近身冷兵器肉搏为主,甚至没有装备近战武器,急眼了只能轮着行军锹拼命。所以对盔甲的需求不是很高,能防御住弓弩吊射即可。鱼鳞甲配钢制飞碟帽,差不多够用了。 “但朕在你们两家的奏报里都未见过四脚钉的字样,是无效还是没使用?”徐光启和王徵的奏报上个月就送进来了,但和李如樟的奏报一样,都缺一种武器的使用报告,四脚钉,或者叫铁蒺藜。 在如何对付骑兵方面洪涛不敢说是专家,也得算很有心得。当年的西夏和辽国都以骑兵著称,也都在自己手下吃过大亏。除了武器有代差之外还有个重要因素,那就是铁蒺藜。 别看这种武器很早就出现了,各国也都有使用,但效果远不如自己改造的明显。差距主要有两方面,第一就是成本。像铁蒺藜这种类似地雷的被动型防御武器,靠的主要不是威力,而是数量。 永定河炼铁厂很早就弄出了专门铸造铁蒺藜的模具,直接用钢水浇筑,生产速度很快,成本极低,质量比此时的同类产品强多了。毕竟是钢的,重量更轻、更锋利,无论人和马只要踩上必须受伤。 虽然洪涛无法亲自上阵指挥作战,却喜欢按照自己的理念为前线将士设计作战武器,其中铁蒺藜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也就很希望听到它的战果。 “……那些蒙古牧民一触即溃,臣还未来得及使出绝招他们就下马投降了。”一听到四脚钉的名字,李如樟脸上的笑容就有点凝固。 堂堂大明皇帝,仁慈圣明的化身,怎么干点啥都透着一股子猥琐呢。虽说在战场上以胜利为最高追求,可是能正大光明的获胜,何必非要在私底下搞那些见不得光的小伎俩呢。 (本章完) 389 新人新船 “哦……那就等下次吧。礼卿,沈有容这几个月表现如何?”这个回答让洪涛很失望,就像是费劲巴拉挖了个坑,结果猎物没踩。至于说是不是牧民们太不抗打,投降的太早,还是别继续追究了,聊点别的吧。 “……李参将本就是悍将,思维敏捷且心思缜密又识文断字,只待熟悉过战舰即可登船出海。若是要独立指挥,还得看其对海图的把握程度再定。” 袁可立本以为今天没自己啥事儿,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的几名太监往一张巨大的桌子上摆弄沙子很是好奇,忽然被皇帝点名差点没反应过来。 “太慢了,让他直接上船边熟悉边学习,有领航员和参谋盯着出不了大事。朕不打算让他指挥战舰,海图可以慢慢熟悉。” 听了袁可立的评价,洪涛多少算是舒坦了点。看来历史书上也不全是瞎写,这位曾经与女真、蒙古、倭寇、荷兰人都做过战,且水陆两栖的将领确实有点真才实干。 “陛下,有了疍民加入,海军目前已无人员羁绊,新式战舰最早也要明年底才能建成第一批,时间上很宽裕。” 让沈从容加入海军袁可立并不反对,这位老将也算得上久经战阵经验丰富了,且并无太深的派系背景,在海军里担任比较高的职务很合理。 但他不希望皇帝被眼前的暂时顺利迷住双眼,过于乐观并盲目扩张。还是像以前那样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才更利于海军的发展。 因为海军与卫所、边军、京营的军队有很大不同,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专业知识比较复杂,没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并熟练把握,很难适应新的作战和指挥系统。这时候年岁大、经验丰富反倒成了阻碍,学习时间会比年轻人更长。 海军自打建立至今只有7年,成长速度可谓有目共睹,基本是从无到有完全新建,已经牢牢掌控了渤海、东海和部分南海水域,不仅护卫了大明沿海地区的安全,还对周边国家给与了足够的威慑力,趋势相当不错。 从去年突袭升龙府开始,更适合制造远洋战舰的南洋柚木,正从暹罗通过安南源源不断的运抵松江、海河两座造船厂,第一批六艘新式战舰正在加紧建造。 这种由皇帝亲自设计并命名为秦级的战舰,除了用料更高级之外,还在船体比例、内部结构、船帆形状、索缆系统方面做了全方位的改进和创新。 更大的长宽比与更锋利的船体横截面,可以提高转向能力与大洋适航性;新增的肋条与加厚的船板使船体更坚固,增加了抗海浪冲击和炮弹攻击的能力。 最大的改动就是帆,目前的战舰不算船艏斜桁是三根桅杆,布局从前到后是横、横、横加斜,前桅杆和主桅杆各有三层横桁帆,后桅杆是一层斜桁帆和一层横桁帆,船艏斜桁上有两面小支斜索帆和一面平时不怎么使用的大球帆。 秦级战舰的桅杆布局没怎么改动,但帆型变成了横、斜、斜,前桅杆三层横桁帆,主桅和后桅杆取消了横桁帆,由两层支索三角帆代替,艏斜桁支索帆和球帆保留。 为什么做这种改动,皇帝做出了详细解答。他说海军旧战舰和大部分欧洲战舰、武装货船,都属于全装帆型,横方帆占主导地位。 这种帆型非常适合在顺风和侧后风状态下飚高速,推重比高,能装载更多货物、武器和人员。但遇到逆风或者风向不稳定的情况,动力会明显减弱,转向和掉头非常吃力,要不停收放横桁帆调整帆向。 在阿拉伯海域和地中海南部,还流行着一种以三角帆和斜桁帆为主的帆船,其特点与全装帆正好相反,操作简单适应各种风向,但推重比小,顺风高速性差,不适合用于排水量大的船只。 秦级战舰的帆型皇帝说叫混合型,说好听点叫博采众家之长,说难听了就是大杂烩。前桅杆的横桁方帆有顺风推重比大的优点,主桅和后桅的斜桁支索帆则继承了三角帆的灵活已操作特性,中庸也。 对于这种解释,袁可立当场就提出了质疑,如果秦级战舰在顺风的时候不如全装帆型跑得快拉的多,逆风时又不如全装三角帆跑得快转向灵活,这不等于遇到欧洲横帆战舰吃亏,碰见阿拉伯三角帆战舰依旧吃亏,要它何用啊! 但皇帝的回答很巧妙,也很无耻。他说作战胜负往往不是比谁的优点突出,更多时候取决于谁的缺点少,谁更容易扬长避短。 秦级战舰在顺风时不如欧洲战舰速度快,但在逆风和弱风状态下速度和转向都占优。遇到阿拉伯战舰,逆风和弱风状态下不够灵活,可顺风性能又成了优势。 总之一句话,不管对上任何一种风帆战舰,秦级都能找到自身优势并加以利用。剩下的就只能交给舰长、水手和炮手们了,当然还有运气。 另外减少横帆增加斜桁支索帆,还可以解决目前大明海军的最短板,人员!一艘旧战舰不算炮手,最少也得有70名船员才能满足远航需求,但秦级只需要40名。 用一半的人手操作同等级战舰,哪怕防御和攻击性能都不变,依旧是大优点。这样一来海军等于扩编了一倍,战斗力增加了一倍。 同时皇帝还指出一个普遍存在于海军和造船厂工匠头脑里的错误认知,在帆船海战中,战舰的吨位、火炮的数量并不是制胜的唯一指标。 按照造船、铸炮、航海技术的高低,还有对海权的不同理解,各国海军的发展方向都不太一样。具体到大明海军,船只大小以四千料左右最合适。 为此皇帝还发明了一种衡量船只大小的新单位,叫做吨。一吨差不多等于1675斤,而两千五百料的新式战舰,约等于240吨的排水量。 至于说排水量怎么计算,船厂里的大部分匠人都不会用,但没关系,皇帝派了几名内官常驻,啥也不用干,每天就拿着图纸跟在大匠身边,随时随地解答图纸和模型的区别,还有吨和料之间的关系。 四千料的战舰是个什么水平呢?答案很让人沮丧,即便拉到濠镜澳也算不上大船,但也不算小,属于中等偏上。但听葡萄牙水手讲,真正的西班牙大帆船很多超过了万料,和它们相比,秦级就有点显小了。 (本章完) 390 危机悄悄临近 第一批秦级战舰的工期原本在三年左右,主要是南洋柚木比较硬,弯曲造型相对要慢一些。但海河机械厂马上就送来了一种被称作锅炉的新设备,瞬间让木料加工成型速度提高了好几倍。 原理很简单,和南方人制作竹器的手法很像,只不过放大了许多倍。锅炉可以把水加热成高温蒸汽,用其熏蒸过的木料定型很快,能弯成各种弧度,极大的节省了人工和时间,保守估算可以把工期缩短一半。 利用这段时间,正好把新招收的疍民好好训练训练,打牢基础。顺便再把海运、海关这两大块新领域好好规划一番,真急不得。 “错,我们的时间很紧,一到两年,不是北边就是南边肯定会面临一场大战,说不定还得南北兼顾。光靠海军眼下的实力远远不够用,朕打算仿照海军把新式陆军也弄起来。” 袁可立的意思洪涛听出来了,提醒的很及时也很正确。但站的高度不同,看到的景色不同,想法肯定也不同。他仅仅考虑到了海军的发展,顶多想到了如何威慑周边国家,却没法再往更远处瞭望,做更长远的打算。 算起来西班牙国王的回复最晚明年开春会抵达,如果他们肯与大明合作独享亚洲海上贸易权,海军就要考虑派遣远洋舰队去马六甲海峡护航,防御巴达维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前来袭扰。 其实就算荷兰人不主动来进攻,等到海军的第一批远洋战舰下水,也得去巴达维亚堵门。没办法,一山不容二虎,荷兰与西班牙是死敌,绝对不会允许西班牙人独霸东印度群岛的海上贸易,早晚都要打。 如果西班牙国王太笨,还拿大明当做南美的印加帝国,不打算结盟,那海军的任务就更重了。不光要把马尼拉港和菲律宾群岛上的西班牙人全赶走,还要面对荷兰人的扩张。 除非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荷兰人与西班牙人爆发了全面对抗,否则大明海军就不可能闲着,肯定要进行一场规模不算小,持续时间也不算短的海上贸易权争夺战。 与此同时,大明与蒙古各部的互市也不会维持太长时间。从历史上看,林丹汗的本事不大可脾气不小,且最擅长内斗。 做为名正言顺的蒙古大汗,他在位期间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压制、消弱、吞并其它蒙古部落,总试图重现祖先的辉煌,真正把蒙古统一起来,成为第二个成吉思汗。 喀喇沁部做为左翼蒙古的一支,正好归林丹汗统领,也正好不怎么听从林丹汗调遣,双方一直以来都存在很深的矛盾。 在这种情况下任由喀喇沁部与大明互市,等于眼睁睁看着不服从管教的部下与外人勾勾搭搭壮大力量,严重不符合林丹汗的战略布局。 按照洪涛的预测,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林丹汗就会想办法阻止互市的继续。到底用啥办法真猜不出来,反正只要谈不拢,传统的解决办法依旧是战争。 洪涛当然不希望南北两个方向一起开战,可这事儿他还真控制不了,万一无法避免,除了打之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为了能让胜利的天平多向自己这边多倾斜一点,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京营、边军和卫所兵头上。俗话说的好,爹有娘有不如自己兜里有,陆军的建设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这……这怕是不太容易吧?”对于皇帝的战略眼光袁可立心服口服,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说起陆军他还真不太摸门儿,主要是大明军队都是有规制的,即便是皇帝也很难出口成宪随便添加减少。 当年海军的建立完全是钻了海防薄弱的空子,再加上朝臣们一点都不懂,才黑不提白不提的发展了起来。但至今也没获得兵部的认可,一两饷银也拿不到。 可漏洞这玩意不能总钻,朝臣们对边军、卫所和京营可不是一点不懂,想再来一遍暗度陈仓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皇帝能把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完全控制在手里,或者废掉它们的权力。 “直接建立新军当然不太容易,不过朕有办法再来一次暗度陈仓。” 此时洪涛如果有胡子,必须手捻长髯、羽扇轻摇,过一过诸葛亮的瘾。可惜下巴和两腮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根鼠须,只能用面部表情和眼神来当道具。 “……”很显然,道具上的缺失严重影响了高大形象和说服力,袁可立与李如樟互相看了看,眼神里几乎没有崇拜,反倒充满了迷惑。 “你们可知道此时此刻大明已经有多少家工厂了吗?”见到效果不佳,洪涛索性不玩表情包了,起身背手围着书案踱步,这样也能增加一些高深莫测的感觉。 “臣不知……”袁可立和李如樟连想都没想,一起摇头。他们都不是地方官,对政务不了解一点没毛病。 “算上还未建成的棉纺厂和毛纺厂,三百人以上规模的共有四十三家,两京、广东和陕西最多。 光是京畿左近就有机械厂、毛纺厂、炼铁厂、炼焦厂、制碱厂、琉璃厂、钟表厂、石灰厂、砖厂、煤厂、皮革厂等等一十八家,入厂劳作工人近万。 另外还有滦州一大堆煤铁石灰工厂,工人数量只多不少。每个工人背后都还有一大家子人,不用多,乘以三的话,人数就要接近二十万了。而为这二十万人提供吃喝住行,又要有差不多两倍的人口才够。 实际上入关的边民有一半都进入了工厂和周边的店铺,根据户部和锦衣卫的统计,天津卫的人口五年内就增加了七倍多,海军衙门就设在那里,你们没有感觉吗?” 在进入正式话题之前,洪涛先掰着手指头算了笔账。也真难为他了,能把近几年新建的工厂如数家珍,一方面说明真上心,一方面也说明锦衣卫经过整顿,工作上确实步入了正轨,把消息打探得明明白白。 (本章完) 391 陆军 “让陛下这么一讲,臣倒是有些感悟了。每到旬假,水手们会争先恐后往天津卫跑,天不黑绝不回来,时常有人因为误了时辰而受罚。 和几年前比起来天津卫的店面确实多了不少,很多荒地已经成了闹市。海军衙门原本建在偏僻之地,现如今却深陷民居包围,门外整日里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说起天津卫的变化,李如樟深有体会。远的不提,他是景阳五年入的海军陆战卫,当时的天津卫仅仅是靠近运河码头的区域比较繁华。 转眼三年多过去了,天津卫不光人口眼见着越来越多,很多荒地和农田全成了市镇,繁华地带也开始分化,成了一南一北两个。北面的运河码头依旧,南边则以海军衙门为中心,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 随着海军衙门挂出海运总督的牌匾,并在附近的海河边设立海运码头和仓库区,周边店铺的数量好像又多了好几成。 当海关总督衙门的牌匾出现时,不光店铺数量多了几成,还拔地而起了两三家大酒楼。商人们好像是追着衙门做生意,谁门口的牌匾档次高、数量多,就在谁左近开店。 “臣有罪……臣曾亲自查访过,水手们除了采买物品还会光顾勾栏和赌坊,有时候两三天就能把一个月的饷银全都花光。” 李如樟说的挺起劲儿,在他看来,天津卫越繁华就说明皇帝越圣明。可袁可立越听脸越白,最后干脆离坐下跪,主动请罪。 “呵呵呵……袁总督多虑了。朕只说过不能在军中、船上乱搞赌钱,却不曾说过放假下船出了营地也不许。 水手们大多是血气方刚的壮年男子,干的又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危险活儿,一出海至少十天看不到岸,个把月见不到女人很寻常。 他们又不是和尚,怎么可能六根清净。你们俩做为上官不光要抓训练讲规矩,也得充分体谅下属的难处,不能太吹毛求疵。 缺了人味的上官是没人愿意跟随的,当然了,逛勾栏赌场也不能鼓励,容易被外人以钱帛引诱坏了规矩。朕觉得让参谋部出面成立一支纠察队,专事登岸之后的军纪督查即可。 你们不光不要插手,遇到有水手兵将被纠察队抓获惩罚,还要适当出面求情。在杀鸡儆猴的同时,不妨也赢取些军心。具体尺度和火候去与参谋们商量,朕就不多言了。” 水手们上岸之后花天酒地算罪吗?这得分人,放在大明官员眼中确实有治军不严的责任,到了洪涛这里就属于人之常情了。 俗话说的好,想让马儿跑的快就得吃饱又吃好。风帆战舰时代的水手,包括陆战队员,干的都是风险最大、技术含量最高的活儿,除了给予相应的报酬之外,在有些方面也得特殊对待。 水手们虽然掌握了一些知识,但依旧还脱离不开时代,讲理想、信仰、解放全人类啥的基本没用,也听不懂。想让他们为你卖命,要不许以高官厚禄,要不就满足一些需求,别无它法。 “臣谨遵圣命,能否下一道中旨告之参谋部?”有了皇帝的首肯,袁可立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压在心里许久的大石头终于彻底落地了。 海军官兵的所作所为他早就有所耳闻,可一直没想好该不该管。按照常理肯定是要严格杜绝的,可海军本来就不是按照常理建立的,皇帝更不是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如果因此让海军失去不少人力和战力,同样也很麻烦。 “今天咱们先不讨论这个问题,参谋部会尽快把相关法条制定出来。朕现在需要一名熟悉新武器又有实战经验并了解蒙古与女真人战法的将领,用最快的时间训练陆军。 想来想去,唯有宗豫符合条件。可海军陆战卫也不能没人掌管,子清倒是可以接任,但他在广东都司干得不错,暂时还无人可接替。 前两年廷推山海关总兵时有人向朕推荐了沈有容,虽然没有入选,事后特意让锦衣卫做了详细调查,结果很不错。难能可贵的是其与朝中派系都无关联,所以朕想让他代替宗豫指挥陆战卫,而宗豫则要去筹建陆军。” 对于袁可立的亡羊补牢洪涛并不太关注,任何法规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要经过长期实践和修正才能逐步完善。这个工作很繁琐很漫长,洪涛不打算自己去做,留着让参谋部慢慢琢磨去吧。 这次把他们两位召进宫只为了一件事,筹建陆军。其实这个活儿让袁可立做最合适,建立军队和指挥军队打仗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前者像一家公司的经理,得善于全盘统筹规划以及与所有人交往的技巧。 袁可立虽然是一名很纯粹的文官,从来也没上过前线具体指挥过作战,但在从无到有建立海军的过程里却表现出了很强的天赋。 无论是漕运衙门里的官僚,还是李如樟这样的军人世家,甚至是渔民和海盗,都让他很巧妙的团结起来形成一个整体。 在和工部官员、锦衣卫、东厂太监打交道的过程中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很少因为和某个部门或者某个人不对付,把矛盾闹到皇帝跟前。 最主要的是他懂得怎么按照皇帝的意思,建立一支前所未见的新式军队。注意这里有个关键短语,按照皇帝的意思。 套用后世的话讲,他在有能力的人里面是最能理解皇帝意图的,同时又是最能理解皇帝意图人里面最有能力的!只可惜目前海军仍旧在初级阶段,还离不开他。 退而求其次还有两个候选人可用,一个是山海关巡抚孙承宗,一个是陆战卫指挥使李如樟。 凭心而论,洪涛更看好孙承宗。此人更具战略眼光,两年间在山海关的表现也不错,很像简化版的袁可立,只是在官场资历太浅。 他比袁可立小一岁,可考中进士的时间却差了十五年。袁可立已经在官场里闯出了不小的名头,还结交了很多有份量同僚,孙承宗却还没步入仕途。即便天赋很不错,想担当如此重担也得再磨砺磨砺。 接下来就只剩下李如樟了,其战略眼光基本谈不上,但胜在军人世家出身,作战经验比较丰富,对蒙古和女真比较了解。只要多加关注提点,先把陆军的架子搭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本章完) 392 陆军2 “……臣才疏学浅,如此重任只怕辜负圣恩。”听到皇帝点了自己的名,李如樟一时半会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用外人解释他也知道陆军是个什么概念,至少也和海军平起平坐,比陆战卫指挥使级别高多了,也重要多了,由此可见皇帝的信任。 但越是这样心里越没底,袁可立建立海军,几乎成了朝堂里公敌,明面上没人说,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赶紧死。自己有没有这份能力和勇气去面对同样的境遇,真不好说。 “刚开始不会太难,朕会已经做好了计划,你只需百分百执行即可。但朕不说你也该清楚,陆军不比海军,将来面对的敌人不光是外虏,还有内患。 现在朕想听到你真实的想法,有没有与满朝文武为敌的勇气。一定要想好再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现在说实话并不丢人,说了假话很可能要丢命。” 既然谁都明白陆军总督的职位是个什么概念,洪涛当然也不会假装不知道。鼓励、激励的话就算了吧,撒鸡血能让人一时冲动却无法长久,这个活儿肯定不能靠冲动一蹴而就。 “……如果陛下认为臣可以,那臣就按照陛下说的做。至于说其它,臣是陛下的臣子,与他人无碍!”深吸了一口气,李如樟整了整袍服和乌纱帽,郑重其事的行了顿首礼。 在很短的时间内,李如樟已经想明白了,自己比袁可立的处境强不了多少,退路早在景阳五年那场宫廷谋反案后就被断绝了。现在的最佳选择就是抱紧皇帝大腿,背叛和当墙头草只能让自己和李家更快完蛋。 “李总督,恭喜!”袁可立也不失时机的送上了祝贺。 “袁总督休要这般折煞小弟。”李如樟倒是没因为突然成了陆军总督太过沾沾自喜,依旧对袁可立执下属礼。 “先不要惺惺作态啦,李总督的名头暂时还不能叫,陆军衙门和兵符印信也不会有。”可还没等两人客套完毕,就被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声音给打断了。 内容更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名不正言不顺,让陆军该去哪儿招兵买马呢?有几个正经人会参加这种连山大王都不如的军队,饷银给再多也没用,谁知道伱是陆军还是造反。 “朝臣们不会轻易同意朕手里再掌控一支军队,索性就不去麻烦他们了。工厂里的工人就是兵源,由你负责组织、训练,但先不要称为陆军,叫护厂队。” 要论如何在古代钻空子打擦边球瞒山过海暗度陈仓,洪涛还是很有心得的,毕竟实践了好几辈子,已经熟能生巧了。当然了,这也不是他的发明,而是世世代代的积累,借鉴而已。 “陛下要借义兵之名,仍旧需朝廷准许,不知臣该以何理由招募?”听了皇帝的解释,李如樟好像有点懂了,又好像不太懂。 这一招他熟啊,啥护厂队,不就是义兵嘛。李家的辽东铁骑名义上拿的是朝廷钱粮,可实际上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没关系,完全就是私兵。 也不光是李家,很多大家族,尤其是靠近边境的武将世家,都会以各种名义雇佣私兵。规模小点的只能看家护院,规模大的可以防患匪盗安定地方。 要问朝廷允不允许私人豢养军队,咋说呢,明朝中期以前肯定是不允许的,那时候大明的军队只有卫所,从中选拔精锐组成边军和京营,算是常备军。 土木堡之变葬送了朝廷的大部分精锐部队,卫所一时半会挑不出来可用之兵,只好从民间招募,于是私兵的口子算是被打开了。 等到倭寇横行的嘉靖一朝,卫所制度已经烂透了,战斗力还不如盗匪。朝廷为了消灭倭寇,只好鼓励各地豪绅组织私兵,比如戚继光的戚家军就是百分百的私兵。 但招募私兵也不是谁想招就招的,先得有充分的理由,比如当地发生了民乱或者匪患、边患什么的,得到朝廷准许之后才可以实施,且数量会受到限制。 待到问题解决之后,朝廷有可能会留下一部分私兵加入边军,算是转正,其余的要全部解散,李家的辽东铁骑就属于被收编的一类。 皇帝借护厂队名义训练陆军的办法可以解决士兵来源,却找不到合理的借口。自打放弃了辽东镇,无论蒙古还是女真的威胁都降低了不少,靠边军就能应付,没必要再从民间招募私兵。 而这些工厂又都在京师附近,匪患严重根本无从谈起,少民作乱更是无稽之谈。总不能像当年借口打击海盗那样玩养寇自重,在京师附近煽动大股盗匪作乱吧。 “那么多青壮聚集在一起很容易发生骚乱,原料、产品和设备都需要防备盗抢,光靠当地官府难以护卫周全。对外来讲护厂队不是义兵,只是为了保护正常生产和财产安全,活动区域也仅限于工厂和与之相关的地点。 但护厂队的训练内容要与陆战卫一般无二,还得加上骑兵内容。数量暂且定为两个卫,火枪和火炮依旧由皇家火药厂与海河机械厂提供。” 理由当然是现成的,但不是向朝廷申请招募私兵,而是利用工厂提供掩护,根本不和朝廷打招呼,挂着护厂队的名义,实际上按照陆战卫的标准训练。 “……仅仅如此?”李如樟好像又听明白了,也好像更糊涂了。 只要钱粮枪械跟得上,训练一万军队并不是什么难事,有了陆战卫的经验,都不用自己出面,派几个参谋就能做到,犯不着重打鼓另开张弄这么复杂。 “当然不会这么容易,也没你想的那么难。这是朕编写的陆军训练手册,先拿去照做。合适的留下,不合适的告诉朕,该改的改,该删的删。 朕要你做的不光是训练士兵,而是把陆军的大框架搭建起来。只是这件事不能过早被外人得知,你最好先不要抛头露面,训练的事情让下属去做。 你可以从海军陆战卫选20名得力手下,朕再从海户司调派20人相助。半年之后分批坐船去辽东参加实战,一年之后给朕一支可战之兵,能做到吗?” 具体怎么建立陆军洪涛早就有了规划,他打算仿效一战之后的德国,把有限的军队数量大部分训练成中低层军官,待到需要的时候,补充进去足够的士兵和装备,马上就能具备一定的战斗力。 (本章完) 393 大无畏者 “臣愿立军令状!”至此为止,李如樟算是完全搞明白皇帝的意图了。陆军总督确实是真的,但想坐到那个位子上去需要付出不少代价,还要承担很大风险。 “用心办事,即便失败了也不会受到责怪,不要有太大压力,更不要急于求成。朕常说做人要实事求是,其实不止做人,做事也一样。 世间万物皆有规律可循,有些可以人为改变有些却无法左右,硬要违反规律一蹴而就,其结果定会得不偿失。朕会时刻关注陆军,如遇紧急情况可由陆军参谋部禀告。” 洪涛笑着摇了摇手,示意不必急着表决心。工作能不能干好,大部分并不取决于心情,而在于条件和时机。别的不讲,就拿自己举例。如果不把万历皇帝弄死,决心再大也只能缩在东宫里画圈圈玩,什么也改变不了。 弄死万历皇帝需要决心,可没有乙醚光有决心同样白搭。有乙醚没有显微镜诱惑万历皇帝与自己独处,还是起不到作用。自己不喜欢做事情的时候太看重情绪,更依靠理性计算,只相信数据显示的可行性。 至于说情绪来了事半功倍,这种情况确实有,但不能当做常量,只能算点缀。就和运气好坏一样,赶上了喜上加喜,赶不上也不妨碍算计结果。 “臣受教……”对于皇帝的行事风格李如樟没权利评价,却可以用实际行动表态,大半是习以为常并深以为是,小半是发自内心的别扭。 “陛下,臣幸不辱命,把人从日本带来了,是否马上召见?”亲眼见证了手下人一飞冲天,成了和自己平起平坐的陆军总督,袁可立表现得非常平淡,只是拱了拱手祝贺,马上就把话题引开了。 “嗬……呀……几个?学识如何?此刻在哪里?”面对袁可立洪涛显得也很平淡,甚至有些失礼。李如樟刚告退去殿外等候,他就在起身离开了书案靠在软塌上,很没德性的伸胳膊伸腿伸懒腰,嘴里发出种种怪声。 “总共两人,都是僧人,师徒相称。师傅会写汉字,可以听说汉话,臣把他们留在了通州的皇庄。”袁可立仍旧面色平淡,一一作答。 他见过皇帝更没德性的样子,比如冬天光着身子去西苑里游泳、吃饭的时候捧着一口比脑袋还大的碗蹲在地上、在校场里与一群年轻太监摸爬滚打灰头土脸等等。 刚开始也不太适应,甚至反感。可次数一多也习惯了,甚至自行脑补,凡大智慧者肯定都有异于常人的表现,只要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太过肆意妄为,私底下放浪不羁一些无伤大雅。 “你对朕指派的陆军总督有意见?”洪涛在软塌上连着伸了好几个懒腰,古代的椅子太硬,靠背也太直,即便加了软垫和靠枕依旧不适合长时间坐着。 “臣不敢妄议……”袁可立习惯性的抽了抽嘴角,打算就这个问题好好掰扯掰扯。 “停!套话就不要讲了,有一说一,实事求是!”但刚起了个头就被皇帝粗暴打断了。 “臣以为李如樟非陆军总督最佳人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袁可立只能抛弃传统的谈话方式,改用更直来直去说法。 “……”皇帝伸完懒腰又开始在软塌上举腿了,以头和臀为支点,整个腰全部悬空,一条腿笔直的伸向了屋顶。看样子挺吃力,咬牙切齿的。 “陛下杀了李如桢,又罢黜了李如柏,此乃其一;李家兄弟天资平平,远不如父兄,独领一军尚可,不宜担当大任。”见状,袁可立只好继续往下说。 “礼卿所言有理,然可有破解之法?”洪涛又换了条腿,这是在后世里跟着电视瑜伽课学的几个动作,人家说的是减肥操,但他试过几次之后发现当做热身和拉伸动作比较合适。 “……如今海军已然成型,又有参谋部监管,臣可以腾出时间兼顾陆军,待陛下找到合适人选再与之不迟。” 皇帝的问得很随意,可回答起来却很难。你说李如樟不成,那谁成?如果推荐不出来,意见等于白提。袁可立也不是凡人,想了想,居然毛遂自荐,打算把海军、陆军全纳入账下。说完之后悄悄抬起眼皮,死死盯着皇帝的表情。 “嘶……嗬……礼卿,你可是读过不少经史典籍的,难道不知道历朝历代有多少能臣名将都毁在太能干上了吗?功高盖主啊,伱就不怕将来有一天朕赏无可赏、封无可封时把你当做张居正?” 洪涛还是那副咬牙瞪眼的表情,努力保持着诡异的动作,好像挺痛苦,吸溜吸溜直吸气。但对于袁可立的建议也没耽误,马上就给出了回应,不是答案而是反问。 “陛下乃难得一见的明主,臣再入仕途之时已然有了决断,为了江山社稷与万万百姓宁可玉碎不为瓦全!”面对如此赤果果的灵魂拷问,袁可立反倒不紧张了,微微一揖把自己的想法徐徐道来。 “唉……可惜啊,朕不想让你走张居正的老路,还是当李贽吧,尽量多活几年,也替朕多分几年忧。陆军总督暂且让李如樟试试,说不定会有惊喜。你回天津卫的时候,通知皇庄把人直接送入宫。” 拉伸动作终于做完了,洪涛活动了活动胳膊腿,觉得轻松了不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这倒不是因为拉伸动作,而是袁可立的态度。 历史上有不少忠臣流芳百世,最近的就有海瑞。可是在洪涛心目中,那些人的水分都有点大,眼前这位袁总督才称得上忠臣。 海瑞效忠的是他自己和阶级,洁身自好相对要容易,在圈子里不管怎么搅合,只要不掀桌子就不会受到致命打击。说白了,他也是文官集团和皇帝用来争权夺利的一把刀。 袁可立效忠的不是皇帝也不是阶级,他的眼光更长远也更高大,已经可以跳出自身环境更全面的看待问题了。且愿意为了实现理想与所处的整个阶级为敌,直接掀桌子,名声、生死都不要了,这才叫大无畏。 (本章完) 394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能不能让他兼任陆军总督呢?能力上完全没问题,办理起来还更简单了,无非就是再多增加两个陆战卫,比新建海运系统还简单。 该不该让他兼任陆军总督呢?洪涛认为最好不要。那样一来他就会从皇帝的走狗,变成手握重兵有能力谋朝篡位的权臣了。 对待皇帝的走狗,满朝文武可以鄙视、可以讨厌,却不会恨之入骨。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狗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背后主人的意志体现。 可是对待权臣,他们会发自内心的怨恨。在这套权力体系中压根儿就没设计权臣的位置,硬挤进来会严重威胁他们的生存,比皇帝专权还危险。必须予以根除,还不用顾忌规则,可以不择手段。 洪涛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得力臂膀,坚决不想让他过早卷入到激烈的朝堂争斗里去。有时候权力越大越没好事,刻意压制反倒是一种保护。 至于说李如樟会不会因此做大,伙同李如梅为李家谋私,甚至尾大不掉,洪涛压根儿都没操过心。不仅对李如樟和李如梅,包括袁可立也一样不担心。 海军是一套完全不同于卫所、边军和京营的体系,前无古人。不管有多大本事,只要进入了这套体系就得随波逐流,更上层的体系不出大问题谁也无法脱离束缚。 袁可立和李如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们忙,洪涛更忙,商议完军队问题还得把司礼监送过来的奏折看一遍。虽然不用马上全部做出批复,但其中来自广东和福建的奏折最好能及时处理,新政耽误不得。 “万岁爷,该用晚膳了。”刚刚看了两道,笔还没拿热乎呢,身侧又传来了王承恩刻意压低的嗓音。 “……光阴如梭啊!”抬头看了看座钟,已经傍晚6点了。再看看桌上两摞奏折,今天算是看不完了,长叹一声放下笔。 “朕有几日没去皇后房里了?” 如果光是政务繁杂洪涛会高兴死的,奏折虽然多,却可以由司礼监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筛选,真想偷懒的话,只看十分之一也不耽误国事。可是身为皇帝,家事同样不能疏忽,否则很容易惹出大麻烦。 “回万岁爷,今天是第四天了。”闻言王承恩马上收起脸上本来就不多的微笑,面无表情的做出了准确回答。 皇帝的脾气很好,几乎不会无缘无故发火,这对于宫里的内官来讲是个天大的福气。但也有例外,比如涉及到家庭生活,尤其是子嗣,立马变身火药桶,谁碰谁倒霉。 太皇太后和西宫皇太后在世的时候,经常会询问此类话题,皇帝除了敷衍就是耍赖,找各种借口躲避。自打这两位过世,皇帝就真成紫禁城里的老大了,谁敢随意提及此类问题,第二天就可以收拾行李去昌平守皇陵了。 “把饭菜端过去,朕随后就到。”虽然没人再敢追问自己为什么结婚十年也没有子嗣,可是面对三个活生生的女人,压力依旧不小。 洪涛的解决办法就是不解决,每周与皇后和两位选侍同房一次的惯例雷打不动,只是在哪一天的选择上很随机,啥时候想起来就啥时候去。埋怨?看谁敢! “呼……”王承恩半个字也没说,马上出了书房,站在台阶上长舒了口气。虽然皇帝从来没说过,可是自己能觉察出来,每当这个时候,皇帝的情绪总是很复杂,既像愧疚又像不耐烦。 但是皇帝为什么会如此纠结王承恩就不知道了,如果嫌皇后和选侍不合心意,为啥不多选一些妃子入宫呢?东西六宫到现在还空着大半,即便有人居住也是先帝的后宫嫔妃。万岁爷只问过几次她们的待遇,然后就再也没下文了。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安排,万岁爷要与皇后用膳!一群笨蛋,难道看不出本宫的脸色,非要次次都说明白!下次该让你们进去伺候,挨了骂就变聪明了!” 情绪刚刚舒缓了一些,突然发现负责值守院落的四名蹴鞠队员正盯着自己似笑非笑,惧怕马上就变成了怒火。自己提心吊胆,你们还没眼色,这不是等着挨骂嘛! “……快快快,快走!”四名年轻太监一听皇帝要和皇后同进晚餐,也意识到大事不妙,马上收起笑模样腿脚麻利的贴着地皮飞了出去。 今晚算是别打算睡好了,每次皇帝与皇后和两位选侍吃饭,蹴鞠队以及御马监的内侍全得忙活大半宿。因为皇帝从来不说晚上是否留宿,所以慈宁宫这边要做最高级别的安保,养心殿那边也得做同样准备。 晚饭还是景阳皇帝的一贯风格,简单!肉饼、小米粥配三样凉菜。肉饼是不是京东的手艺不清楚,估计这时候也没有京东肉饼,但味道很好。 吃过晚饭,通常会先考校一下功课。皇后和两位选侍一直都由蹴鞠队员带着学习,谈不上太用功也谈不上抵触,反正宫里的时间大把,又没什么事情可做,读读书也能打发不少时间。 之后就是游戏时间,皇帝为此特意发明了几种游戏工具,飞行棋、大富翁棋、纸牌、麻将牌,每一样都挺好玩,不光皇后和选侍们着迷,还传遍了后宫,为此御用监可算忙活了好一阵。 今天玩的是麻将,明朝没有后世的麻将牌,但这点小问题难不住洪涛,御用监一下午就按照皇帝画的图样把麻将牌给做出来了。有象牙的、玳瑁的、檀木的、竹子镶嵌白玉翡翠的,各式各样想玩哪种都成。 “哎呀,我说爱妃,皇后明明已经听牌了,又没有打过万字,你却连出了三张万字,害得朕也跟着输钱!”但不管玩什么洪涛基本都是输家,而且嘴不闲着,说完上家说下家,连对家也别想跑,三家一起喷。 这倒不是他的牌技烂、牌品差,而是故意为之。宫里的开销降了两次,虽然太监和宫女们的待遇并没降低,可妃嫔们的例银和福利却少了很多。 别人洪涛懒得管,饿不死就成,可自己的皇后和选侍不能不管。公开塞钱等于破坏规矩,玩牌输钱比较合情合理,把牌品降低些,更有利于造成认真玩但运气差的假象。 (本章完) 395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2 “皇后的手气旺,妾身也无可奈何嘛……”王选侍今天手气很差,即便皇帝使劲儿喂牌依旧输多赢少,此时又挨了埋怨,眼见着抽屉里的银子越来越少,嘴已经撅了起来。 “两位妹妹入宫已十年有余,至今仍是选侍,皇帝不如多恩典她们,总比输钱来的实惠。” 郭皇后别看是小门小户家的闺女,性格却挺外向,心直口快,有时候连皇帝也敢揶揄。当然了,这也是洪涛故意营造出来的气氛,如果总是板着脸不说不笑,把东北大姨找来也不敢造次。 “……咦,朕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明日让王安去趟宗人府,再找找礼部问问,看能升到几品。这些家伙很烦人,总是拿祖宗成法来压朕。” 有道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洪涛还真把这件事给忘了。太皇太后和西宫皇太后在世的时候,后宫名义上归皇后管,可真正能做主的还是东宫皇太后。 由于自己一直没子嗣,两位选侍肯定不招待见。皇太后们总惦记着多选一些女人入宫,给她们提级的事儿也就被人为的压了下来。 太皇太后和西宫皇太后先后去世,东宫皇太后被谋反案吓破了胆,不敢再插手后宫。皇后是根本不熟悉此道,两位选侍更不敢提,阴差阳错的就这么拖了下来。 “妾身谢过万岁恩典……”两位选侍真是喜出望外,马上起身跪下谢恩。她们因为没有子嗣底气不足,根本不敢提这件事,生怕连选侍也没得做。 没承想皇帝当场就答应了,哪怕宗人府和礼部不让越级太多,有司礼监掌印出面,弄个常在、贵人还是有希望的。这下不光在宫中的地位更稳了,还能让家族也跟着沾光。 “起来吧,此事是朕疏忽了,也怪王安没有及时提醒,但最该怪的当然是你!皇后乃后宫之主,怎能如此疏忽,差点让朕当了负心郎。以后多去皇太后那里走动走动,学着把后宫管起来,也能让朕少操点心。” 光亡羊补牢就够了吗?洪涛认为不。通过这件事又给自己提了个醒,后宫不能没有女主人。虽然王安、张然、王承恩等人能够有效管理十二监、八局、四司等机构,但有些事情还是要由皇后出面最合适。 家和万事兴嘛,皇家也是家,道理是相同的。自己目前最缺人手,要是能把皇后也用起来,太多问题解决不了,至少能让王安卸下一部分担子。 “皇帝,妾身从不知晓,冤枉呐!”皇后闻言非但没认罪,还故作惊诧的叫起了屈。 “嘿,我个暴脾气!不玩了,朕要对皇后家法处置,你二人速速去准备刑具!”这个态度就太过分了,洪涛马上把脸一板,又变成端坐朝堂一言九鼎的皇帝了。 “嘻嘻嘻……不知万岁爷要动何种刑具?”可两位选侍不光不害怕反倒捂着嘴笑了,同时脸上显出了红晕。 “当然是全套了,先来水刑,再来鞭刑。哼,皇后,现在认罪伏法还来得及!”洪涛一掌拍在桌面上,震翻了几张麻将牌,模样挺吓人,说出来的话更吓人。 “……妾身无罪!”但皇后面无惧色,还抬起了下颌,脸蛋也变成了红扑扑的。 “嗬……硬气啊,来人呐,把她给朕绑起来押送刑房!”这可把洪涛气得够呛,歪着嘴、斜楞着眼,狞笑着向两位选侍下达了命令。 “万岁爷、万岁爷……”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门外有人轻声呼喊。 “万你奶奶个头,这刚几点啊就号丧,朕还没上床呐!”洪涛是真怒了,脏话脱口而出。这皇帝当的,和皇后嫔妃干点啥都他娘的和上台表演差不多,而观众就是以王承恩为首的一群太监。 折腾时间长了,他们会喊万岁爷悠着点,时间差不多该睡了。折腾时间短了,他们又会变着法儿的端来各种补品,比爱情动作片的制片人还认真负责。 “……万岁爷,您要找的人已经送到了,奴婢不敢不报!”屋外瞬间没了响动,可房间里自然而然生成的情绪也随之消退了不少。正当场面略显尴尬之际,王承恩又开始念叨了。 “呼……知道了,先送到校场去,朕随后就到!皇后,朕有要务处理,改日再来,早些睡吧。” 叉着腰深呼吸了几口洪涛才把情绪调整好,冲外面吩咐了一句,然后带着满脸愧疚向同样满脸不悦的皇后稍作解释,转身走向了外屋。 “臣妾恭送陛下……”好在皇后不是不通情理,也不是头一次面对此情此景,饶是心里不太痛快依旧带着两位选侍以礼相送。 “他娘的小日本,早不来晚不来,非在朕刚有兴致时捣乱,就是故意的!今天要是不给朕说出个一二三来,碱厂就是伱们此生的归宿!” 直到走出了宫门,洪涛依旧在耿耿于怀。他早就与皇后和两位选侍有了夫妻之实,只不过采用了一些医学常识避免受孕。 本来就不怎么常相聚,今天正赶上大家情绪都在,刚说要解决下生理需求,结果愣是被巧合给打断了。虽说这事儿是他自己安排的,怪不到别人,可皇帝生气了真的可以迁怒与别人,谁赶上算谁倒霉,没理可讲。 当洪涛来到西苑校场时,这里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密监控了起来,周围百米的每个暗处都有蹴鞠队员和御马监内侍隐藏。 两名穿着火者装束的男人端端正正的跪坐在教室内,前后左右站着六名手持短枪的年轻太监,目不转睛,枪口全集中在他们身上,机头大开,随时可以发射。 自打皇帝遭遇到服部正就刺杀之后,王安和张然就加强了宫里的防御力度,任何人入宫都要被严格搜查,包括袁可立、李如樟这样的保皇派重臣。 而这两名日本和尚受到待遇更高,所有随身衣物全被收缴,还要在太监的服侍下沐浴,再换上宫里的衣服才能靠近皇帝。 (本章完) 396 日本和尚 “谁是光道?”洪涛进屋之后先接过海军参谋部的相关报告翻看,许久之后才说话。 “愚僧法号自知,俗名光道。此乃座下弟子,法号一总,俗名信二。” 两个男人自打皇帝进屋就一头杵在了地板上,足足等了两盏茶时间,不声不动如雕像般。听到询问才活过来,不过只有一个垂头回答,另一个依旧保持着头点地的姿势。 “你是和谁学习的大明官话?”两个日本和尚的来历海军参谋部并没完全搞清楚,他们是海军战舰去琉球例行巡航时被当地官员推荐上船的,身份背景的介绍都很简单,皆来自平户兴正寺。 不过洪涛从光道的口音里听出点问题,他不光会说汉话而且是官话,虽然腔调很生硬但发音挺标准。在明朝除了走仕途之路的,很少有人会刻意学习官话,日本和尚就更稀奇了。 “愚僧自幼被寺里收养,主持结交了一位张姓上国奇士,讳大石,乃愚僧恩师。”光道回答的很流利,不像是信口雌黄。 “……”谁是张大石洪涛没追问,平户位于九州,长崎的北部,是个港口,古代日本与中国、朝鲜的海上交流、贸易,多由此港进出。 由于交流频繁,平户港历来是中国侨民在日本的聚集地,很多商人甚至把家也安在了当地。到了明朝中后期,经营海上走私贸易的明朝人干脆就在平户落地生根了,比如郑芝龙。 被称为国姓爷的郑成功,其实是个中日混血,他母亲就来自平户藩的大户人家。所以在平户港出现个会说官话的人,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 “那你二人又为何辗转琉球,自荐通译?”从口音上挑不出毛病,洪涛又开始找其它异常,比如动机。要知道在日本当和尚,一点不比当个低级武士差多少。 尤其是有头有脸的和尚,那是可以和天皇对话的存在。光道说他是被兴正寺主持收养的,肯定比一般和尚地位高,将来说不定还能继承主持的职务。 既然如此,为何要背井离乡的来大明当个通译呢?海军四处寻找这类人才时,除了袁可立和几位参谋也不知道是帮皇帝找的。 “愚僧被仇家追杀,在日本已无处可以容身,才不得不远遁他乡,在陛下到来之前并不知能入宫面圣。”光道说着说着,表情变得悲愤,又一头杵在了地板上。 “哦,如何辨认朕的身份,也是你那位老师教授的?”洪涛不太喜欢穿袍服,对于喜欢运动的人来讲那身衣服有点累赘。眼见这样还能被两个日本和尚认出来,不由得有点好奇。 “回禀陛下,愚僧的老师曾经也是位太监,去世前讲过不少上国宫廷故事。愚僧在被诸位公公伺候沐浴更衣时,心里便有了七八分把握。见到陛下之后马上感觉到了天朝上国的威压,呼吸都很艰难。” 光道缓缓抬起头,看了端坐在几米外的皇帝一眼马上又把头低了下去,一字一句描述着此时的感受,好像真的被压迫得喘不过气。 “哼哼,接着说,为什么会被追杀。记住啊,实话越多,活下去的几率越大。” 看着这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太多的家伙在眼前表演,洪涛仿佛看到了自己。先不说是不是瞎话吧,反正套路很像。把所有焦点都集中到一个死人身上,来个死无对证,再在适当的时候狠狠拍上几巴掌。 如果自己不是皇帝,被迫流落到日本,遇到机会大体上也会这么编排,成功率还是挺高的。只可惜这家伙命不好,碰上了同行。 “……愚僧被追杀的缘由很复杂,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讲清楚,可能会影响陛下休息。”光道不光编瞎话挺在行,还很会把控谈话的节奏,一张一弛恰到好处。 “说吧,朕的好奇心很强,如果故事有意思少睡一宿也无妨。王承恩,把热可可端上来。”洪涛向后靠了靠,把脚搭在桌角,做出了持久战的样子。 实际上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只听半个时辰,一旦故事不能自圆其说或者太过玄幻,那明天海户司的靶场上就会多两个来自日本的活靶子。 “愚僧于天正七年出生在摄津国石山的一座寺庙中,生父为寺庙法主,生母是……”光道还真实诚,讲的故事确实不短,居然要从三十年前刚出生时开始铺垫。 “等等!摄津国石山的寺庙叫什么名字?”但洪涛的表现有点不沉稳,故事刚开头就忍不住插话。 “……石山本愿寺。”光道没料到皇帝会如此缺乏耐心,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先咽进肚子里。 “……王承恩,天正七年是哪一年?”听了这个回答皇帝收回架在桌子上脚,用手撑着额头,像是在努力想着什么,还让一旁的太监帮忙计算年份。 “万岁爷,正好是万历七年!”不等王承恩掰完手指头,已经有壁虎成员代为回答了。 “本愿寺……光道……1579年……伱是不是姓大谷?父亲是本愿寺显如?”这回该轮到洪涛掰手指头了,不过和王承恩的瞎掰比起来,当皇帝的明显技术高超了不少,很快就掰出了结果。 “……陛、陛下认识愚僧的父亲!”这一问直接就把光道的脑袋给问了起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嘴都合不上了。 “大胆!休得无状,跪下!”这个动作可把王承恩给吓了一跳,瞬间一个横跨步挡在了书案之前,大声呵斥。 不得不说蹴鞠队员们经过几年的不间断训练,身体反应速度有了明显长进。王承恩这一步快的让洪涛都有点措手不及,不光是他,周围的壁虎们也都把枪口对准了地板上的两个人,随时准备击发。 “朕不认识你父亲,但朕有皇家秘传的天算之术,只需出生年月和出生地就可以算出人的前世和今生。你且继续往下说,小心点,不要被朕算出纰漏!” 洪涛起身走到书案前把王承恩扒拉开,随口就是一套上古神功,然后带着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向大谷光道虚空点了点。 (本章完) 397 日本和尚2 “句句是真,不敢打一句诳语!愚僧虽然出生在石山,可儿时的记忆却在平户兴正寺……” 大明皇帝到底有没有天算之术,大谷光道不清楚,但和刚刚相比,他的神情明显凝重了许多,语气也不再那么风轻云淡。 “让朕算一算啊……天灵灵地灵灵,鬼魅魍魉快显形,天兵天将朕来请,王母娘娘急如令!你上面应该还有三个兄弟,对也不对?” 然后皇帝又突然插话了,两只手捻着兰花指高高举起,眼珠上翻摇头晃脑,胖脸蛋子不停抽搐,嗓音极其飘忽。片刻之后猛的一指大谷光道,表情声音又全都回归常态,好像有什么东西刚从身体上离开了。 “陛、陛下,小僧确实有三个哥哥,但不是一奶同胞。” 大谷光道都看傻了,这次能来中国本就是意外,入了皇宫见到了皇帝更加意外。可是不管怎么意外,也没有现在意外了,大明皇帝居然有通神的绝技! “哦?这一层朕倒是没算出来,你不妨详细讲讲。” 看着大谷光道因为畏惧和兴奋而有些泛红的脸庞,洪涛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收起跳大神的架势重新回归了凡人,还是个爱听别人家八卦的凡人。 难道说洪涛真的会皇家秘术,有能掐会算的本领?如果去问王承恩,他必须很虔诚的点头,还会举出一系列实例当成佐证。 即便是袁可立在场也不敢断言全无。神神鬼鬼在古代很有市场,上到皇帝高官下到平民百姓,遇到不好解释的现象,第一选择就是往神鬼那边想。 但后世的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什么皇家秘术,即便搞不懂洪涛是怎么算出来的,也会坚信世界上没有神鬼,只有套路。 没错,就是套路,洪涛就是仗着读过一些历史书籍,利用古人迷信神鬼的弱点编瞎话呢。但目的不是为了骗人,而是为了能听到实话。 在日本战国时代末期有两个寺院挺出名,一个叫本能寺,一个叫本愿寺。前者在京都,是法华宗的一座小庙;后者在摄津国的石山,是净土真宗的本寺。 虽然一大一小、地位悬殊,但这两座庙却因为一个人而出名,他叫织田信长,日本史上的战国三杰第一杰,为统一日本立下汗马功劳 万历十年,几乎要完成统一大业的织田信长轻装简从路过本能寺,并在其中下榻,结果当晚被手下将领明智光秀率领的几万人马包围,力战不敌,引火自焚于寺内。 接下来他的另一位大将羽柴秀吉从前线撤军,掉头攻打明智光秀,并将之顺利击败,从而才有了战国三杰中第二杰,丰臣秀吉。 有道是庙小妖风大,这次政变直接改变了日本战国时代的走向。如果织田信长不死,说不定后世的日本就没有天皇了。传说他有意废掉天皇,这可能也是明智光秀造反的原因之一吧。 本愿寺出名的比本能寺还早,但织田信长依旧是主角之一,虽然是最终胜利者,却也赢的不是很容易。由此可见,这位日本枭雄可能和寺庙相冲,如果远离寺庙说不定可以多活几年。 那么一座寺庙,就算规模再大能有多少和尚,怎么可能和织田信长对垒,还添了不少麻烦呢?这事儿吧,如果放在古代中国和谁说谁也不会信,但在古代日本不光可信,还特别正常。 原因只有一个,古代日本和中国古代的寺庙虽然都信奉佛教,但在属性上早就相去甚远了。古代中国的寺庙不管规模多大,也仅仅是统治者用来维护权力的手段之一。古代日本的寺庙,则已经是统治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它不光拥有领地、佃户,还可以豢养僧兵,并且很多贵族和政客落魄或者战败之后都选择到寺庙里隐居,一般就不会被对手赶尽杀绝了。 从镰仓末期开始,古代日本社会里等级分明的贵族制度就开始逐渐瓦解,越来越多的农民、地方豪强、武士和僧侣组成武装集团对抗越来越贪婪的领主,这种现象在日本历史里有个特定的名词,叫做“一揆”。 织田信长实际上也是靠着由下至上的一揆组织起家,这种行为在当时被称作以下克上。但当他势力壮大有了地位之后,反过头来又是镇压一揆组织最坚定的。这倒也说得通,同行是冤家嘛。 在战国时代末期,势力最大的一揆组织就是以本愿寺为核心。由于净土真宗又叫一向宗,所以本愿寺组织起来的一揆也被称为“一向一揆”。 从古至今,凡是以宗教为核心成立的武装集团战斗力往往会比较强。一向一揆也不例外,作战非常英勇,其铁炮部队尤其厉害,鼎盛时期攻城掠寨自成一国,综合实力与大名一般无二。 织田信长与一向一揆前前后后打了十年,终于在石山之战后彻底获得了胜利。石山本愿寺被焚毁,第十一代法主显如退位隐居,净土真宗由其长子教如继承。 和尚能有儿子吗?怎么说呢,日本和尚有点像中国的喇嘛,分了好多流派,有的允许结婚吃荤有的不允许,有的半允许半不允许。净土真宗恰恰是允许的,不光允许还是世袭制呢,和当皇帝一样。 后世的历史书上写着本愿寺显如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光寿、二儿子光见、三儿子光昭,他本人叫光佐。日本人起名字的造诣和洪涛不相上下,父亲是光字辈,儿子也是光字辈,太不讲究。 但突然蹦出来的这位大谷光道,从年纪上算肯定不是本愿寺显如的孙子,用皇家秘术一诈,果然,他居然是显如的第四个儿子,与三位哥哥还不是同一位母亲。私生子呗,这大瓜如果放在日本估计也够啃一会儿的。 其实更大的瓜还在后面呢,大谷光道出生之后没两年,石山本愿寺就被织田信长攻破了,显如被迫隐居伊纪国杂贺乡。可是据大谷光道讲,他童年的记忆都在平户兴正寺。 (本章完) 398 日本和尚3 很显然,他从不记事起就被偷偷送到了遥远的平户藩,隐姓埋名的生活在一个不起眼的海港小寺庙中,并成为了一名剃发修行的僧人,法号自如。 如果就这么过下去,他可能会继承主持的位置在兴正寺终老。但命运总是容易起波澜,二年前一个叫信二的男人找到了兴正寺,拿出半块玉佩和一封信。 这半块玉佩和大谷光道脖子上挂的半块严丝合缝,信是一个叫别所枝子的女人所写,而这个女人就是他的生母。别所氏在东播磨国有领地,是支持一向一揆的大名,后来在三木城被织田信长击败,遭到灭族。 但这个叫别所枝子的女人因为和本愿寺显如偷情怀孕到了临产期,被秘密送到了毛利家地盘上的一座小庙里生产,而后身体又不好,拖了小一年没有能返回三木城,结果阴差阳错反而躲过了灭族之灾。 可是从此之后,不管是本能寺显如还是别所枝子都成了丧家犬,无力照顾光道长大,只好偷偷把孩子送到了很远的平户藩,成为兴正寺主持的犹子(和养子意思差不多,但有继承权)。 这个秘密一直藏了三十多年,直到长庆十五年(1610年),别所枝子临终前才告诉了一直追随左右的家臣波多野信二,让其到兴正寺寻找亲生儿子。 波多野信二除了有信物和亲笔信之外,还带来了一件大杀器,本愿寺显如的亲笔授权状。在这份授权状里清清楚楚写着由三儿子光昭继承本愿寺法主,但任期只有十年,十年后要移交给四儿子光道。 大谷光道直接就傻眼了,他能接受自己的出身,这玩意不接受也不成,但对于继任本愿寺法主的职务毫无心理准备。这可不是一座庙的主持,而是全日本净土真宗信众的法主,跨越太大了。 这时候大谷光道干了件傻事,没有听取波多野信二的忠告,偷偷的把这件事告诉了兴正寺主持,想让养父兼师傅帮着出出主意。 养父也不含糊,听完了全部情况看过了本愿寺显如的授权状之后,建议大谷光道先别急着出面,由他带着证据去京都跑一趟,私下里征求一下本愿寺准如和本愿寺教如两位法主的意见。 为什么有两位法主呢?因为此时的净土真宗一分为二了,本愿寺也变成了两个,西本愿寺和东本愿寺,分别由本愿寺显如的三儿子光昭和大儿子光寿主持,都说自己是正宗,互相对立。 即便只有一位法主,想顺顺利利按照遗嘱继承也不是件容易事,现在有两位法主并存了,其难度和复杂程度可想而知。大谷光道觉得养父说的没错,于是就留在兴正寺耐心等待。 这一等就是小两个月,然而等来的不是养父而是一波蒙面人和一场大火。兴正寺由此不复存在,寺里仅有的三位僧人也都丧生火海。如果不是波多野信二消息灵通提前赶来相救,被烧死的就应该是四个僧人了。 此时大谷光道才明白波多野信二的忠告是多么正确,可惜为时已晚,不光容身之所没了身份还被人得知。无论派人前来灭口的是哪位本愿寺法主,都不是自己能随便应付的,唯一的活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赶紧跑路。 往哪儿跑呢?大谷光道仍旧是两眼一抹黑。按照他的想法应该先去江户,想办法让幕府将军得知此事,并得到庇护。 但这个想法被波多野信二坚决反对,他说东本愿寺就是在德川家康的暗中授意下才从西本愿寺里分离出来的,目的是消弱净土真宗在民间的号召力。此时送上门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保不齐这波杀手就是幕府派来的呢。 就算德川家康不是幕后黑手,可是本愿寺显如的授权状已经被大谷光道的养父给拿走了,没有证据,空口白牙的说是本愿寺法主合法继承人,谁能信啊。 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去投奔长州藩的毛利家,再通过毛利家的关系慢慢打探清楚这件事的背后指使,最后才能决定是否公开身份。 这次大道光谷没有再一意孤行,于是就跟着波多野信二辗转来到了长门国。可惜没有见到毛利辉元,而是被一位毛利家老派人送到了周防国的渔村里暂住。 一住又是一年多,三个月前毛利家老亲自前来,半说服半强迫的把大道光谷和波多野信二送上了船,一口气运到琉球,交与当地一户蔡姓商人代为照顾。 临走的时候毛利家老再三道歉,说毛利家自打关原合战之后备遭德川家康压迫,不光失去了备后,石见,出云,隐岐四个国,连列祖列宗居住了几百年的安艺国也得舍弃,灰溜溜跑去长门国萩城重新建造家园。 120万石的领地仅剩下30多万石,除了缩着头当王八以图自保之外,无力再为大谷光道主持公道。但是作为曾经的盟友,毛利家也不能看着大谷光道就这么被人随意杀死,所以才把两人悄悄送到了琉球国。 自打萨摩藩遭到大明战船的讨伐,不得不把琉球国王送回去之后,琉球国就把大部分常驻的日本人都赶了出去,完完全全成了大明藩属。 姓蔡的是大明商人,在琉球国关系挺硬,有他庇护,就算德川幕府或者本愿寺两位法主知道了大谷光道的下落,也不敢轻易跑到这里来追杀,相对来讲比较安全。 不过毛利家老又说了,想确保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机会去大明。如果能在大明混出点名堂,认识几位大商人,说不定真有翻盘的机会。 别看德川家康现在是征夷大将军,但只要萨摩藩、平户藩、熊本藩这几个九州实力派大名肯出面帮忙,大谷光道的净土真宗继承人身份保不齐可以被承认。而能让这几家大名点头的人不是天皇也不是幕府,反倒是大明海商。 人家可能就是这么一说,大谷光道却真上心了。没事儿就往码头上跑,充分利用了语言上的优势,一边靠给大明商人当通译挣些吃喝,一边暗中物色着有实力的海商投靠。 (本章完) 399 日本和尚4 当大明海军的战舰出现在琉球港时,他再想躲已经晚了。不管是当地人还是大名海商,都知道中山国码头上有个日本人精通汉语。 大明海军也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当晚上岸拿了人就走。此时连琉球官员也得以礼相待的蔡姓海商不光不出面阻止,还充当了带路党。 刚开始大谷光道除了害怕还是害怕,以为是德川幕府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假大明军队之手予以加害,这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可是这群自称大明海军的军人并没在大海上动手,每日里除了不能随意出舱之外几乎称得上好吃好喝,半个多月之后驶入了一座巨大的港口。 平户就是海港,而且是日本对外贸易最大的海港,但是和这座被称为大沽的港口比起来就像个小渔村。从码头规模到船只数量都处于绝对劣势,唯独有一样比较多,来自葡萄牙和荷兰的海商和传教士。 在这里大谷光道第一次见到了大明海军总督,不光知道大明朝所有海上的军队都归这位管,还知道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自己好像不用死了。明军并不是打算替德川将军灭口,而是在寻找精通汉话的日本人当通译。 对于这个意外大谷光道除了死里逃生的喜悦还萌生出一个念头,能不能用尽心尽力的工作在大明海军里谋个官职,干脆就定居在大明算了。 啥本愿寺、啥净土真宗法主,活了三十多年,没这些身份的时候还能好好的,刚沾上就差点被人弄死。自己本不属于那个圈子,非要拼了命往里挤好像没啥好处。 但不知为啥见到了大明皇帝之后,刚刚平息下去的思绪又有点汹涌澎湃了,一口气把身世之谜讲了个通透,然后怀着十二万分的忐忑等待命运的裁决。 “你现在是想仅仅在大明获得庇护,还是想借助朕的力量拿回丢掉的权力呢?首先你要个明确的态度,朕才好做出相应的答复。” 边听边问边解释,聊了两个多时辰洪涛才算基本搞清楚了这两个日本人的来历。是否属实暂时无法分辨,要由袁可立派遣海军的人跟随走私船去平户当地打听打听才能确定。 不过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致的计划,大谷光道是其中的一枚重要棋子。如果能得到充分利用,说不定可以在将来起到不小的作用。 “愚僧……斗胆请皇帝陛下主持公道!”大谷光道这次犹豫的时间有点长,期间还偷偷转头看向了侧后方的波多野信二,在交流过眼神之后才又一个头磕在地板上,坚定不移的选择了后者。 “你要是能为朕兢兢业业工作十年,没准有机会回到日本成为一派宗师。到时候也就四十多岁,一点不算老。 如果认可这个条件,就起来坐好开始工作吧。给朕详细讲一讲现在幕府与大名之间的状态,主要是存在的矛盾以及近期幕府将要实施的政策。” 有需求就好办,洪涛不怕狮子大张嘴的野心家,需求越多越容易控制。这不,大饼已经画好了,开始预售。首付款是个人效忠的承诺和行动,贷款期限十年。 听上去这个建议肯定是笔好买卖,首付款不高,还款期限也不长,又没有太多条条框框限制,基本就快和友情赠送差不多了。 可是仔细琢磨吧,好像少了样东西,利息。做为大饼的开发商,皇帝居然对如何获利只字没提,这就很不正常。有可能是真没利息或者真看不上,也有可能是利息太高说出来怕把人吓跑。 “……愚僧自幼长于偏远之地的寺院,对幕府以及大名知之甚少,能否由信二代替回答陛下的问题?”此时大谷光道面露难色,又回头看了看侧后方,在得到某种暗示之后很是忐忑的向皇帝推荐了家臣。 “波多野信二?”除了这个很容易让后世男人浮想联翩的姓氏之外,实际上洪涛很早就留意到大谷光道身后跟着的男人了。 他的年纪略长一些,五十岁以下的样子,没有剃发,五短身材,手掌和手指很厚实,左右两边的小臂不一样粗,如果不是整日操劳的农户,那就是练过器械的武士。 根据目前的情况判断,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这家伙定力很足,在自己和大谷光道对话时跪伏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像。 普通农户别说见到一国皇帝,就算看见县官怕是也得手足无措。这也不是天生的淡漠,而是后天养成的习惯,说明他见过不少大场面。 当大谷光道的描述不太完整时,马上能用最简短的词语补充,多数与日本朝政有关。虽然话不多,却能感觉到此人对幕府和大名有一定了解。 另外在大谷光道讲述的逃亡过程中这个家伙戏份不多,却总是出现在关键时刻,且选择都比较正确。要是没有他的护卫,大谷光道估计都出不了日本就得被抓捕。 “是……”面对皇帝的点名,波多野信二好像听懂了,回答的很干脆,清清楚楚挤出了一个汉字。 “他能听懂汉话?” “愚僧教过信二一些汉话,会的不多,陛下请问,愚僧会一字不差的译给他听!”面对皇帝的问询,大谷光道赶紧解释,并做出了保证。 “日本目前有多少个大名,这些大名与幕府的关系又是如何?”略微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种解释,洪涛开始提问了。他在前几世和后世里都接触过有关日本的信息,没办法,做为邻国躲不开。 可是眼下不光明朝在进行大变革,日本同样从战国时代进入了江户时代,变化更大,很多基本信息还要再重新了解一遍。 礼部?还是别指望了,那帮故步自封的家伙不光对欧洲知之甚少,连身边的国家也懒得深究。德川家康都掌权好几年了,礼部的文书里居然还把京都当做日本首都,问他们还不如不问,更乱。 (本章完) 400 德川幕府 “回陛下,到庆长十五年末,在册大名共有247家,御家门大名39、谱代大名91、外样大名117。”大谷光道没有起身坐下,而是跪在波多野信二的侧面,先把皇帝的问题翻译给信二,再把信二的回答翻译给皇帝。 大名就是日本的诸侯,占有大片土地和民众,自己管理自己的封地,拥有军队和执法权。每年上缴一部分收入给天皇或者幕府将军,在打仗的时候按照收入的不同提供一定数量的军队或者劳役。 其实江户时代的日本才是最典型的封建社会,天皇或者幕府将军是众多诸侯共同承认的领导,但天皇和将军只能管理有限的土地和人口,其余都由诸侯们管理,也就是封国。 怎么来区分大名们该上缴多少税和兵役呢?在室町时代到战国时代采用了贯高制度。把领地上的产出先换算成铜钱价值,再以此为依据纳税服役。 丰臣秀吉大部分统一日本之后,搞了一套叫做太阁检地的新计算方式,大概意思就是先预估一下大名领地内粮食和各种物资的产量,再全部换算成石这个单位,也称石高。 比如萨摩藩是60万石的大名,平户藩只有6万多,两者比较起来,萨摩藩从领土面积、土地产出、城镇数量、人口多少等等各方面都落后太多了。 石这个容积单位或者重量单位,此时有点像后世的经济学指数,比如GDP,是个综合经济指标,不是很准确,只反应了一种趋势。 御家门、谱代和外样的称号,是德川家康在关原合战获胜之后才弄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区分诸侯们的远近亲疏和地位。 德川家康的三个儿子被分封到了尾张、纪伊和水户,叫做御三家,类似大明的亲王就藩,只是权力要大很多。 将军的其他亲属衍生出来的大名被分封在京畿附近,叫做御家门。御三家和御家门放到一起统称为亲藩大名,属于德川幕府利益集团的核心,有点像明朝的皇亲国戚。 谱代大名是在关原合战之前站在德川家康一边的诸侯领主,算是有拥立之功,大多被安排在距离京畿地区比较近、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领地里,属于德川幕府的骨干力量。 外样大名基本都是在关原合战前与德川家康一派为敌的诸侯领主,战败之后投降归顺了,数量还挺多,杀不得也裁不得,于是被拆分或者分配到比较偏远贫瘠的领地里养着,并受到严密监视,属于德川幕府里不太稳定的因素。 在德川幕府中,重要职务基本都是由亲藩大名和谱代大名担任,外样大名很难染指。但外样大名数量最多,差不多占了全部大名的一半,有些的实力还挺强大。 所以光靠排挤和冷落并不能让德川家康放心,生怕哪天外样大名会联合起来反对自己的统治,于是又想出了两个办法,一个属于继承发扬,一个涉嫌抄袭。 先说说继承发扬的,叫做参觐交代。什么意思呢?就是在江户城盖了很多宅邸,让大名们把妻子送过来当人质,长期居住。 而大名本人隔一年就得到江户来觐见幕府将军,并住上一段时间,有些大名还得在江户长期居住,被称作定府。平均算起来,每年会有一半大名居住在江户,另一半在各自的领土里,来回轮换。 这么做有什么用处呢?如果大名想造反,只要离开了江户城依旧可以行动。至于说拿妻子当人质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按照汉文化的说法,成大事者不能儿女情长,必须得狠。刘备刘皇叔如果少扔几次媳妇,保不齐早就被曹操抓住砍了,三国也就无从提起了。 其实当人质只是表象,耗费钱粮打击经济才是更深层面的险恶用心。拜参勤交代制度所赐,各地大名只需缴纳固定税赋,剩余的可以全权支配,既不用向幕府提供详细账目也不用征求意见,包括武装更多军队。 大名们越富幕府将军心里越没底,但又不能让大名们上缴更多钱粮,于是就想出这么个缺德办法。既然这些钱粮幕府拿不到,也不能让大名们剩下,全给消耗掉算逑! 古代的交通非常不便,身为贵族,跋山涉水的赶上百、上千里路去江户城,一住还就半年八个月,人手不能少带,吃喝用度也不能少带,人情世故交往的礼物还是不能少带。 每次大名去江户参觐交代几乎就和搬家差不多,几百人肩挑手提绵延十几里,浩浩荡荡。本来就富裕的大名还能折腾的起,穷一些的干脆就快破产了,但还不能不去,否则就是大罪。 为啥说这个办法是继承发扬呢,因为从镰仓幕府时期就有这种模式了,丰臣秀吉掌权的时候也在大阪城搞过。德川家康只不过把它更加完善了,正在逐步形成一种定制。 再说说抄袭的,它叫做一国一城令。含义和字面意思差不多,每个国(大名领地)内,只允许有一座城池当做大名驻地,其余的全部要拆掉。 这个法令洪涛有点熟悉,不能说德川家康完全抄袭,至少也算借鉴。中国宋朝皇帝就搞过这一套,拆毁了黄河以南的很多城市的城墙和防御性建筑,这样一来朝廷的禁军就可以更方便的镇压地方武装了。 怎么说呢,不管是宋朝还是日本,这么做都是在严重内耗,把有限的资源全都白白浪费了。可是吧,在当时的生产力约束下,不这么做好像也没其它方式更有效维护统治。 从某种意义上讲,能让统治平稳就能避免很多战乱,而不被战火摧残,就是对百姓极大的贡献。当然了,最好还能兼顾着发展,否则战火很快就会找上门,而且很可能是战败的一方,结局会更惨。 但德川家康还觉得不是太保险,又想出一个奇招来巩固统治。哦不对,不能算他想出来的,还是借鉴大海对面明朝的做法,闭关锁国! (本章完) 401 禁和不禁都是生意 当洪涛听波多野信二说起这件事时特意询问了两遍,生怕是大谷光道翻译有误。他实在想不通德川家康到底是咋想的,眼睁睁看着大明因此逐渐衰落,连辽东都给舍了,为啥还要让日本再重复一遍呢? 不管他想得通想不通,反正德川家康已经开始着手实施了,第一步就是逐禁天主教。 和天主教传入明朝的时间差不多,在16世纪中叶葡萄牙人率先登陆了九州岛,并受到当地大名的欢迎。接下来又去本州并在京都获得了幕府将军足利义辉的庇护,被允许传教。后来足利义辉被杀,葡萄牙人又转投了织田信长。 在战国时期,佛教并不受大名们的热爱。主要是佛教势力太大,不光参与政事还豢养僧兵,尤其对织田信长的主张不感冒,处处对着干。 织田信长干脆扶持天主教,一方面可以消弱佛教的势力,一方面也能从葡萄牙人手中获取更多火绳枪。由此一来,天主教得以在日本各地迅速发展,鼎盛时期教众几十万,包括一些大名。 但好景不长,待丰臣秀吉上位后形势急转直下。这位关白对天主教义里人人平等、一夫一妻的倡导很反感,于1587年颁布了《伴天连追放令》。宣布日本为神国,天主教违反了天下御法度,属于非法邪教。 伴天连是葡萄牙语神父的日语音译,该命令要求日本境内的神父在二十日内离开,如果不主动走就要面临抓捕和驱逐,但并不禁止葡萄牙和西班牙商人继续来日本贸易。 法令是颁布下去了,可是有部分大名已经皈依了天主教,与葡萄牙、西班牙商人交往很密切,并不愿意彻底执行,所以效果不是很明显。丰臣秀吉也不想因此和欧洲商人翻脸,故而没有深究。 就这么又过了十多年,在庆长元年底(1596年),一艘西班牙商船“圣菲利普号”因为台风迷航无意中漂泊到了四国岛的土佐,由于语言不通被当做来路不明的敌人扣押了起来。 丰臣秀吉听说之后,派手下得力大臣前去处理。在审问船员的过程中,船长可能是因为害怕或者被动了刑,把实话给说了出来,传教士的真实目的是蛊惑民众颠覆统治。 这下可把丰臣秀吉给吓坏了,他手下就有多位大名改信了天主教,比如率兵入侵朝鲜的小西行长。如果传教士们真的有一天想造反,自己保不齐就得被手下人先刺杀了。 上位者一旦感觉到有人威胁到了自身的安全,大多会采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态度。丰臣秀吉当然也不例外,马上就展开了对日本天主教徒的清洗。 先是在天主教最盛行的长崎烧死了26个传教士和信徒,然后又逼着信奉天主教的大名改信其它宗教。一下子把天主教的发展势头完全遏制住,除了九州岛之外教众数量锐减。 如果照这个趋势下去,天主教很快就会从日本被连根拔除。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此时丰臣秀吉突然病死了,继任者丰臣秀赖年纪太小,无法主持大局。 于是德川家康的东军开始和西军争夺幕府的控制权,不光顾不上清理天主教还得依仗传教士从葡萄牙和西班牙海商手里购买火枪和火炮,日本的天主教算是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可是等德川家康赢得了战争,获得了幕府控制权之后,开始推行理家和儒家思想,强调对君王的无条件服从。这下又和天主教的思想产生了无法和解的冲突,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但西方传教士是跟着欧洲大帆船来的,光禁止天主教传播而允许海外贸易显然是做不到的,于是德川家康就开始琢磨海禁了。 按照波多野信二的说法,关于海禁和禁止天主教传播的讨论从几年前就在德川幕府以及很多大名之间展开了,可是由于反对的声音太大,一直没取得进展。 刚开始洪涛以为是九州岛上的萨摩藩、平户藩、熊本藩和四国岛、本州岛中国地区的部分大名的在联合起来反对海禁。这些诸侯都位于日本列岛西侧,距离中国、朝鲜和菲律宾比较近,历来就是海贸的主要受益者。 没承想这次完全错了,反对海禁的主体大多是关东和京畿地区的大名,而九州、四国和中国地区的大名们才是德川家康海禁政策的支持者。 为什么会这样呢?洪涛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还是从波多野信二的口中得到了答案。说起来挺有意思,居然和明朝文官集团对海禁的态度如出一辙,说白了就是一个字,钱! 日本的国土形状是个由西至东的长条,由于地形限制,西部的诸侯耕地普遍少。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西部地区有点像中国的广东福建和浙江南部,历来非常依赖海上贸易。 明朝的文官集团为啥反对开放海禁呢?怕文化入侵和外来骚扰只是说辞,骨子里他们是怕吃不到独食,挣不到垄断的钱。 在海禁状态下他们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与商人的资本联合起来搞走私贸易,一文钱的税不用向朝廷纳,还能把货物卖出高价。 后世里有很多学者说明朝中后期海贸非常发达,每年白银交易量多少多少,并以此论证明朝没有闭关锁国。怎么说呢,这些学者大部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少部分是真糊涂。 闭关锁国与海上贸易并不冲突,可以有机的结合起来。闭关锁国是真实存在的,但海上贸易不断也是现实,其核心就是走私。在明朝中后期文官集团的走私规模极其庞大,贸易量甚至超过了明朝的国民收入总和。 日本同样存在这个问题,像萨摩藩、平户藩、熊本藩、长门藩、土佐藩这样的诸侯,本身石高并不多,可经济实力并不比几十万石甚至上百万石的大名差,凭借的就是海上贸易。 如果不海禁,允许来自大明、朝鲜、琉球、菲律宾等处的商船随便靠岸贸易,日本到处都是优良港口,且人口更集中,购买力更高,他们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反之,像大阪、江户地区的大名一直都吃不到太多海贸的份额,自然是支持开放的。他们管辖地区的购买力需求更旺盛,不怕公平竞争。 (本章完) 402 国与国之间别聊感情 一大堆外样大名支持海禁,一大堆谱代和亲藩大名反对海禁,这就让德川家康有点难办了。不管不顾一意孤行实施海禁吧,肯定会让很多亲信失望,有点得不偿失。 最终,他这个抄袭者又把目光投向了大明,看看能不能找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这一看还真的触发了灵感,比如居住在濠镜澳的葡萄牙人。 做为闭关锁国的前辈,大明在处理海贸问题上就玩的比较巧妙。没有一刀切完全不让,也没全面放开,而是折中了一下,专门设立了个小岛让葡萄牙人居住,只在广州港允许货物进出。 这个办法在德川家康看来不是和稀泥,而是完美解决了内部纷争。既照顾到了亲信大名的利益和面子,又大部分实现了自己的意图。 于是他也有样学样,打算在把对外贸易的港口设立在九州长崎港,让外国商人集中居住,再严格管束其与日本民众的接触,基本也就可以放心了。 大谷光道和波多野信二离开西苑校场时,冬日的太阳已经从天边露出了大半个脸蛋。他们暂且被安排在四夷馆,享有皇帝发放的俸禄,但不算朝廷官员。 什么时候海军派人从平户打探消息回来,与他们所叙述的情景对应上,什么时候才能决定该把两人放到什么岗位上去。 “记得明日提醒朕,让礼部派人去江户见德川家康,谈一谈大明和日本之间的贸易。”但经过这次彻夜长谈,洪涛的收获还是挺大的,不光明确了日本的现状和政策导向,还有了下一步计划。 “万岁爷,前年您才说过不允许大明海商与日本人来往?”对于这个命令王承恩没有马上执行,而是多问了一句。 皇帝再三向蹴鞠队员们强调,凡是接到不太明确或者有疑问的命令必须确认无误之后才可以执行,不能因为对方身份高就曲意迎合,包括皇帝本人。 这么做倒不是刻意彰显什么人人平等,而是避免因为疏忽和忘记犯错。皇帝是人,穿越者也是人,洪涛自认做不到事无巨细统统熟记于心,只能依靠群体的力量尽量减少失误。 威严和面子从来不被他看重,更不认为这些东西是统治别人的有效手段。他只信奉一个东西,利益。能给大家带来利益,天天当孙子也没人会背叛;带不来好处,时时刻刻坐在莲花宝座上,一样会被推翻。 “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他们派了忍者来刺杀朕,自然要加以惩戒。现在他们要闭关锁国,无意间帮了朕一个大忙,按理也该酬谢。” 洪涛对刚刚下达的命令做出了合理解释,不过全是瞎话。但这是善意的谎言,不是故意隐瞒真实想法,而是王承恩没必要知道。 对于大明周边的各方势力,洪涛按照自己的理解和实际情况,给出了不同的威胁程度,并划分了五个等级。 女真和蒙古算最危险的A级,属于急需彻底解决的范畴。时刻准备用战争做为唯一的解决办法,不抱一丝和平共处的幻想。 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等欧洲殖民者则是B级,如果有办法同存那就暂时保持相安无事,但不能过多忍让,且时刻做好彻底翻脸大打出手的准备。 安南、暹罗、老挝和缅甸,还有西域各部被归为C级。这些地区不光有大明需要的资源和人口,还是未来的发展方向,得从长远角度考量。 朝鲜和日本被划入了D级,算是能安抚就安抚,稍微给点好处也成,最好别来添乱的存在。它们虽然距离近,却都在东边,不是战略方向,更希望用和平方式将其纳入统治范围。 目前朝鲜基本已经被暂时摆平了,自打有了大明提供的炼铁厂,获得了充足的武器供应,李朝就开始一门心思的要向北收复河山,与女真人打的不亦乐乎,短期内根本没功夫琢磨别的,也不太可能与大明翻脸。 此时如果再把日本安抚住,大明就不用担心来自东边的威胁,可以省下很多心思。眼下德川家康要搞闭关锁国,正好符合大明的利益。 别说之前刺杀未遂,就算刺杀得手了,只要自己没死,洪涛也愿意在关键时刻送去温暖,促进德川幕府早下决心,赶紧把具体政策落实下去。早一天闭关早一天踏实,好腾出全部精力去应付来自北面和南边的威胁。 难道说没有来自大明的海上贸易德川幕府就活不下去,就无法闭关锁国了?非要这么说的话,可能性确实很大。 日本做为物产并不丰富的岛国,离不开海外贸易,很多东西必须从大明和朝鲜通过贸易获取。如果直接得不到,就得想尽各种办法,比如从欧洲商人手里买二手货。 可是别忘了,洪涛正在等西班牙国王的回复,如果双方可以携手控制东南亚的海上贸易权,那就得把荷兰人踢出局,空出来的份额由大明和西班牙商人分配。 这样一来德川幕府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他们原本是打算扶持荷兰商人,驱赶葡萄牙和西班牙商人的。如果荷兰商人也来不了,那还闭关锁国个屁。 把他们逼急了,就还得走上倭寇祸乱东南沿海的老路,不管海军多厉害,也挡不住一群饥肠辘辘的走私犯和海盗,况且海军也不可能抽调太多力量用于缉私。 要问德川幕府为啥会扶持荷兰人而驱逐其它欧洲商人,这就得看葡萄牙和西班牙海商这些年都干了啥。他们除了买卖货物和充当临时海盗之外,不管去哪儿都带着浓重的宗教色彩,总想把上帝的福音传播到世界每个角落。 而荷兰商人就纯粹多了,他们是新教徒,只求买卖货物赚钱,根本不打算传教。这一点非常合德川幕府的口味,自然要大力扶持。 所以洪涛还得未雨绸缪,主动与德川幕府沟通,争取恢复双方正常的海上贸易。这样一来不管有没有荷兰人,都不影响日本的闭关锁国政策。 (本章完) 403 战报 转眼景阳九年的春节又来临了,每到这个日子洪涛都要被动的忙起来。各种祭祀活动层出不穷,拜完了列祖列宗、天地玄黄,还要假惺惺的搞个籍田礼。 按照明朝的惯例,在正月里的某一天,皇帝要带着文武百官,拿着农具赶着骡马,浩浩荡荡跑到南海子皇庄里找块地假模假样的开耕。祈祷这一年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为了烘托气氛,在籍田过程中会使用烟花。当礼部的执礼官高喊,云起!锦衣卫们就会燃放烟花,把天空弄得烟雾弥漫,意味着云层厚重、雷声滚滚。 这时执礼官又会高喊,雨来!锦衣卫们再次燃放烟花,但这次的烟花和造云的不同,里面藏着水,炸开之后有水珠落下,象征春雨。 寓意倒是挺不错,手段也算得上挖空心思,可一切副作用全让皇帝给担负了。落下来的根本不是春雨,而是带着硫磺味的泥点子,一头一脸一脖子,没处躲没处藏,整身衣服基本报废了。 “福王也不容易啊……”好不容易熬过典礼回了宫,洪涛泡在大木桶里一边从头发上摘泥沙,一边喃喃自语。 “万岁爷是想念福王了?”王承恩站在木凳上把热水和凉水兑在一起倒进木桶上面的漏斗,这也是皇帝发明的玩意,叫莲蓬头,可以把水流分成几十股。 “他造反肯定该死,可也替朕分担了不少磨难,功过相抵,罪不至死,留下来还有点用。” 对于福王和郑贵妃的死洪涛半点内疚都没有,之所以念叨主要是被繁琐的礼法折腾烦了。以前有福王在的时候,绝大部分祭祀活动都可以代劳。现在京城里就自己这么一个皇族正统了,想找人偷懒也找不到。 “万岁爷,奴婢王安有要事禀告!”此时门外传来了低声请示。 “进来吧,朕受罪的时候不见你跟随左右,刚回来舒服会儿马上就来事。”得,舒舒服服泡个澡的企图又要破灭,洪涛抱着一线希望赖在木桶里没出来。反正王安从小就伺候自己起居,该看的早就看了,不用避着。 “如果不是山海关的急报,奴婢万万不敢来打扰万岁爷!”话音未落王安已经推门而进,脚步很急,一边走一边说,顺手还抄起了布巾递过来。 “几时收到的?”听到山海关急报,洪涛脸上懒洋洋的表情立马没了,起身接过布巾边擦边问。 “锦衣卫八百里加急,王之桢片刻没敢耽误,奴婢拿到就来了。兵部那边要慢上几个时辰,现在应该还没接到。” 要说伺候人,还得说姜是老的辣。王安虽然已经有几年不在身边了,可穿衣服的时候依旧知道皇帝习惯先伸左手还是右手,非常丝滑。王承恩虽然很努力,在很多细节上还有不小差距。 有资格用八百里急递的公文只有一种,边关战报。这份来自山海关的不用拆开火漆洪涛就大概猜到了内容,不是女真人就是蒙古人扣边,规模还不会太小。 果然,昨天上午一支军队突然向桃林口发起了猛攻,守军点燃了烽火向附近卫所示警,山海关总兵杜松在得知消息之后,马上调派山海卫1000骑兵前往支援,同时下令抚宁卫、东胜左卫、兴州右屯卫出兵北上救援。 此后又命令东胜右卫、开平中屯卫、忠义中卫、兴州左屯卫、兴州中屯卫原地警戒,防范敌人突破长城之后向京城方向运动。目前具体战况如何尚不知晓,还要等随后的战报送抵。 “……让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马上到养心殿,通知袁可立,陆战卫在天津卫集结,拨出一千人用海船送到滦河口,援助滦州炼铁厂。 告诉张然,把勇士营、四卫营的可战之兵全拉到通州去,如果遭到敌袭马上给天津卫传信,务必坚守待援,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洪涛并没傻等着,在第一时间采取了应对措施。不管来犯之敌是骚扰还是强攻,首先要支援的不是京城而是滦州炼铁厂。 那里有几万工人和劳役正在热火朝天的建设,还有大批机械设备,是大明今后几年高速发展的动力来源,坚决不能遭到大规模损失。 如果敌人数量众多,真突破了长城防线,派1000陆战卫过去肯定不够。但没关系,李如樟此时正在滦州训练护厂队,算起来也有三个月了。 即便没经受过战火洗礼,不能独立成军,有陆战卫官兵的指挥示范应该也不会太废物,凭借工厂围墙和厂房固守待援还是可以期待的。只要别在短时间内一哄而散,等待周围卫所和边军围拢过来,敌人不想走也得走。 其次需要防御的重点依旧不是京城,而是天津卫。这里的工厂作坊和人口更密集,不光不能受损,连受惊都不允许。 和滦州比起来,天津卫的防御力量要充足的多,毕竟是海军的总部,除了陆战卫之外还有四千多海军官兵。他们下了船拿起枪一点不比陆战卫差,尤其是炮兵,必须特别专业也特别有经验。 最后要保护的依旧不是京城,通州做为京城的东大门和运河终点位置极其关键,商业极其发达,光是各种仓库就数不胜数。 仅靠神武中卫和定边卫防御洪涛真不太放心,一咬牙一跺脚,连贴身的警卫部队都派出去了。没办法,就这么点家底,关键时刻很是捉襟见肘。 “……万岁爷,京城是不是空虚了点,要不让陆战卫进京护驾,着杜松领兵救援滦州?” 王安对皇帝处乱不惊、果敢敏锐的表现非常认可,上位者本该如此,打得过打不过也得拿出气魄来,下面干活的人心里才不会打鼓。 可是吧,光靠镇定和胆大赢不了战争,还得有排兵布阵的本领,在这方面他对皇帝的安排不太同意。滦州、天津卫、通州确实该守卫,可京城更该保护,把有限的精兵全派出去了,结果家里空虚,这不成舍本逐末了嘛。 (本章完) 404 战报2 “对了,王承恩,马上派人火速前往山海关,当面告诉杜松,守住山海关和北面的边墙才是他的工作,其余的不用管也不用怕,就算贼人真的打到京城来,他也仅仅是边关失守的部分责任。 如果擅离职守回京救驾,放更多贼人入关,甚至丢了山海关,不用等朝臣弹劾朕就会亲手砍了他的头,抄了他全家!”王安不提还好,皇帝突然照着脑门重重拍了一巴掌,然后声色俱厉的冲着王承恩吼了起来。 “有三大营在,京城不用担心。”等王承恩一溜烟跑出去,皇帝才回答了刚刚的问题。 “三大营……王象乾上任兵部尚书之后曾巡检过三大营,当时的题本司礼监有存档,奴婢马上找出来,万岁爷再仔细看看吧。” 本以为皇帝真的胸有成竹处乱不惊,谁承想却是无知者无畏。王安是真没法再绕圈子了,打算用兵部的公文提醒一下皇帝,三大营靠不住。 “以上军马,就见在者言之,非原额数也。而就此见在之数,影占尚多。迩年承平久,人情玩愒,百务废坠,上下文具相蒙。即营兵十余万人,名籍固在也,而隐占者半役私门,老弱者虚糜公帑,几莫可究讦。” 但皇帝还是摇头,一边快步向养心殿方向走一边大声朗诵起来。这些话就是兵部尚书王象乾上任伊始,对京营来了次摸底排查之后给出的专业结论。 大概意思就是说,三大营账面上有十万出头,马匹一万多,但实际数量可能只剩下一半了,包括很多老弱。另一半要不就是军官吃空饷,要不就是被某些机构和个人占为私人劳役,名存实亡了。 “……奴婢愚钝,猜不透万岁爷的心思。”这下王安是真傻眼了,合算皇帝不是不知道实情而是有意为之。可为什么冒着京城被敌军攻破的风险也得把精锐部队全派出去,是真想不明白。 “扣关的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数量都不会太多,肯定以轻骑为主,不会携带太多辎重,攻城谈何容易。他们不来则罢,若是来了就别想轻易回去! 待朕与群臣们商议完毕,你就知道要做什么了。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食君禄忠君事,拿了朕的俸禄谁也别想光吃饭不干活!朕隐忍了十年做不到的事情,保不齐这一次就全解决了! 哈哈哈……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啊,早知道外敌这么好用,朕应该早几年就设法勾引他们前来扣关。哎,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呐!” 面对王安的忐忑不安洪涛则是一脸的春风拂面,好像来的不是敌人而是远方的客人,脚底下快步如风,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万岁爷、万岁爷……等等奴婢……万岁爷,就算贼人不来攻城,只在城外劫掠也会有损圣名。京城乃大明膏腴之地,人口稠密,不可不防呐!” 王安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意气风发的皇帝,不用听理由,光看这份气度就能让心里安稳了几分。但他所处的位置真没法风轻云淡,整个大明不仅仅是皇帝的也是他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唉……弱就会挨打,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朕励精图治了近十年也仅仅是止住了颓势,该挨打还是要挨打,这很合理。朕眼下只能护住要害,不让这十年的努力化为乌有,其它的真顾不上了。 让他们抢吧,抢的越多走的越慢,等失去了轻骑兵的机动力之后才是陆战卫与之决战之时。到时候他们不光要把抢来的全还回去,还得搭上小命。” 对于这个问题皇帝回答的就没那么轻松写意了,说着很简单,道理也很明显,实际上要有多少百姓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用算也能知道个大概。 “……”王安沉默了,闷头不语的跟在皇帝身侧。 “……”洪涛也没解释,王安不是王承恩,早就过了建立三观的年龄,也早就尝尽了人生的苦辣酸甜,要是连这点狠心都没有根本就不配在宫里混,更不应该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去。 要说锦衣卫在王之桢的掌管下确实长进了不少,当洪涛来到养心殿时一个大臣也没露面,包括兵部。也就是说,至今为止他们全都没收到战报,没来得做准备。 这样也好,洪涛干脆把张然、李实、邹义、王之桢等人全叫来先开了个碰头会,一字一句的安排了每个人要做的事情,直到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才起身向正殿走去。 此时的正殿里已经焕然一新,不是重新装修过而是家具布局有了明显变化。大殿正中不再空荡荡,摆上了一张巨大的长桌,桌子左右两边各有十把靠背椅,向北的一端摆着御座。 “山海关的战报诸位爱卿应该都看过了,朕这里还有第二份,半个时辰前刚刚送到,再看看吧!”洪涛没介绍椅子该怎么排座次,只把手里的两份战报扔在了左手第一位。 “杜松该杀!任由贼兵入关惊扰圣驾,罪该万死!”大臣们一个一个的传看着新来战报,谁也没发言,待到翁正春看完,老头很生气,率先向皇帝提出了追究边军守将的责任。 “陛下,建虏轻易破关如入无人之境。杜松掌8万边军却束手无策,罪不容恕。”有了翁正春打头,通政使黄纪贤也提出了相同的观点,认为山海关总兵杜松玩忽职守。 “杜松虽有8万边军,统领15卫所,然从山海关到延庆边墙绵延数百里,关隘几十座,处处提防无误难上加难。臣以为临阵换将对军心不利,应命其火速回援京师,戴罪立功更为稳妥。” 眼见一位边军将领又要被轻易弹劾定罪,兵部尚书王象乾终于憋不住了,先从防御难度上免去玩忽职守的罪名,再以军心为重保住职务。不管最终有罪没罪,先把仗打完再说。 “臣不通兵道,只会算账。王尚书,我有一事不明望赐教。”大理寺卿高攀龙放下战报,拱了拱手。 “请……”王象乾先向桌子尽头看去,发现皇帝正侧头望着墙上的地图,这才回礼。 (本章完) 405 战报3 “此时建虏位于何处?由山海关回援是否追得上?又该带多少兵马?”高攀龙伸出了三根手指,每提一个问题就弯曲一根。 “……兵部尚未接到后续战报。”这三根手指仿佛三根鱼刺,死死卡在王象乾喉咙里,不管如何吞咽,一根也抠不出来。 “嗯,高爱卿问得好,现在敌人数量、位置和行进方向尚未可知,盲目调派部署只会自乱阵脚。朕已经派锦衣卫拿着手谕赶去山海关,让杜松一步也不许动,一兵一卒也不许调派,做好应对来犯之敌的准备。” 就在兵部尚书有些尴尬时,皇帝突然发话了。先对高攀龙提出的问题给与了高度评价,然后话锋一转说出了已经做出的部署。 “陛下,如不调派边军回援,若是建虏直逼京师该如何是好?”此言一出,包括高攀龙在内的所有人全都面露惊愕,左都御史许弘刚直接就问了出来,眉宇间充满深深的忧虑。 “众爱卿来看!”洪涛没搭理许弘刚的提问,而是起身一挥右手把长桌上盖着的锦缎抖开,露出了下面凹凸不平的桌面。 没错,这张长桌不光巨大,桌面也与众不同,不是平的,布满了坑洼沟壑,仔细端详,居然有山川河流、城镇农田,有些地方甚至摆着米粒大的小人。一条红色的线状凸起,从海边沿着山脉盘旋蜿蜒,赫然就是长城。 “嘶,此沙盘大为精妙……这就是京城?”一瞬间大殿里的气氛从凝重变成了轻松,叶向高指着一座下宽上窄的不规则矩形,看样子是认出来了。 “不错,这是朕让御用监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比较匆忙,很多方位尺寸还不太详尽,聊胜于无吧。朕已命人到全国各地仔细测量,再过几年,我们君臣足不出户就可以指点江山了。” 对于众臣的反应洪涛比较满意,沙盘虽然在汉代就有使用,不算发明创造,但此沙盘非彼沙盘,无论从细节还是表现力都比历史上所有的沙盘更精准更直观。 “陛下高瞻远瞩,神来之笔,臣等佩服之至。”此时如果没人赶紧拍几下马屁,洪涛这个皇帝当的就太不合格了。方从哲带着一脸的崇拜,率先拍了上来。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哈哈哈哈……”洪涛很受用,掩盖不住的那种,笑声绕梁。 “看,这里就是桃林口,有水陆两个关隘,青龙河从东绕关而过,突破此关再向西就是大片平原,无险可守。 杜松在此设立了南北两座兵营,驻有2300名军将,不可谓不严防死守。然一夜间即被攻破,朕以为只有两种可能。一,敌军势大,边军寡不敌众。二,里应外合,有人打开了关门放敌军入城。 眼下朕和诸位一样没见到更详细的战报,无法判断到底是何种情形。不过有件事可以基本确定,敌军绝不是小股骚扰,处心积虑谋划已久。 几个月前李如樟率领陆战卫从从界岭口出边墙,狠狠打击了首鼠两端的喀尔喀五部,破坏了他们与女真联姻结盟,这次建虏突然扣关显然是来报复的。” 不等群臣随声附和,洪涛突然收起了笑脸,指着沙盘上的一个小方块开始讲解。根据现有的情报,对敌军数量、来历进行推测。 “若是报复,肯定事先已经选好了目标。从桃林口向西要经过蓟州镇、忠义中卫、武胜右卫、营州五卫、镇朔卫、兴州后屯卫、定边卫、神武中卫等12个卫所寨堡才能抵达京城。 桃林口之外乃群山峻岭,只有顺着青龙河才能通行大军。建虏此行不会携带太多工程器械,若是一路攻城拔寨会拖慢行进速度,让偷袭变成了强攻,实乃不智也!” 做为兵部尚书,王象乾对面前巨大的沙盘不光看热闹也看门道。有了这个东西辅助,确实能做到对战场以及周边的地形地貌、城镇寨堡一目了然,然后就有了想法。虽然猜不到敌人到底去了何处,却也去掉了一条不太可能的线路。 “难不成建虏要掉头向东,从两个方向夹击山海关?”别看高攀龙是个纯粹的文官,对沙盘也很感兴趣,脸都快贴在上面了,仔细辨认每面小旗子上的字,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山海关,忽然也有了灵感。 “山海关重兵云集,城高粮足,一旦不能速战速决,这股建虏必会受到两面夹击,非明智之举。” 这两个人指着沙盘一顿推演,马上勾起了其他人的兴趣,户部尚书赵世卿也加入了进来,对高攀龙的设想提出了异议。 别看他是个算账的,但在当户部尚书之前还当过南京兵部主事,并不是一点不通兵道。实际上明朝的很多官员都有类似情况,并没有专业一说,从礼部到刑部、从刑部到户部,往往是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几个领域来回穿梭。 为什么要这么弄洪涛能理解,但并不赞同。虽然说做到尚书这种层面对专业素养要求很低,会玩人会耍政治手腕才是关键,但在有些事情上还是内行领导内行更顺手,不容易出现太大偏差。 所以在有能力整顿吏治的时候,他就打算把这种陋习给改过来。以后的政府高官不光要懂得怎么领导属下,还要懂一些专业技能。别整天光想着怎么人玩人,得把重心放在做事情上。 “臣有一事不明,请诸位解惑。建虏若是不走蓟州镇向西,而是先向南攻打永平府,再沿着海边的驿道去天津卫,是否可行?” 随着参与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争论越来越激烈,原本打算先把杜松拉下马,除掉一个重要保皇派军职的翁正春也忍不住把注意力转到了沙盘上。仔细端详了片刻,顺着用白色细沙标出的道路,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别看大殿里一时成了蛤蟆坑,众臣各有各的见解,洪涛却不觉得一点烦躁。这种争论都是就事论事的讨论,不管对错都是应该的,比借着事情陷害人要可爱多了。 假如他们今后能一直如此,哪怕全是外行,也不打算学习新事物,并依旧对皇权过大心存芥蒂,自己也愿意将就将就,继续让他们在朝堂里留任到干不动为止。 只可惜,这种想法只能算是美好的愿望,能实现的几率非常非常低。成百上千年形成的文化,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越是成功人士就越不愿意改变,这套东西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础。 (本章完) 406 京城保卫战 “当然有可能,不过建虏此行应该是骑兵居多,他们只要出了山区抵达平原就可以不依道路而行。此间天寒地冻,很多河面的冰还未开化,即便没有桥梁依旧可以畅通无阻。 现在的局面对朝廷很不利,建虏向西、向南、向东,攻城掠寨、夹击山海关、劫掠财物人口,皆有可能。正因如此,朕才把海军精锐安排到了滦州和天津卫,只要不让建虏破坏这两处工厂密集之地,剩下的就是一个字,等!” 眼看自由发言差不多了,洪涛双手举起向下按了按,示意众人停止争论,该到领导总结的时候了,也该进入继续人玩人的节奏了。你们不是喜欢玩、愿意玩、擅长玩嘛,那成,今天就让你们尝尝被玩的滋味。 “……陛下,如果建虏直奔京师,此间兵力空虚,岂不要作茧自缚!” 旧话重提的依旧是许弘刚,几秒钟之前他还言之凿凿的说山海关能顶住东西两个方向的进攻,这时又变成了悲观主义者,对城墙更高的京城很不放心了。要问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他和家人不在山海关,站着说话不腰疼。 “空虚?许爱卿何出此言呐。京营有不下十万劲卒,皆是军中精锐,粮足马壮兵械优良,区区一股贼兵何足挂齿。王尚书,兵部可曾有了安排,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分别由谁统领,又驻守何处啊?” 对于这个问题洪涛表现得很是诧异,简直不敢相信此言出自朝廷重臣之口。都察院也有监察军队的责任,你个左都御史居然把大明最强的精锐部队给忘了,岂有此理! “……陛下,三大营虽为百里挑一,却久疏战阵。保卫京师责任非同小可,稳妥起见,调派边军增援更为妥当。若是山海关抽不出人手,可命宣府总兵率兵至昌平护驾。” 皇帝说的眉飞色舞、意气风发、信心满满,兵部尚书王象乾却越听脸越黑,双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眼神不停扫向两侧和对面。可每个让他对视的人都把眼皮垂了下去,不得已,只能自己硬着头皮顶上了。 三大营是啥情况,他虽然上任没多久却心知肚明。这也不是近两年才发生的新鲜事儿,早在嘉靖朝已经如此,到了万历朝更甚。为数不多的可战之兵被调往朝鲜损失了七七八八,之后虽有补充却寥寥无几。 兵部为啥没把实情上报给皇帝呢?原因太多了。首先就是怕皇帝以此为借口插手军队,在文官集团的共识里,就算把三大营全废了也不能让皇帝抓到兵权。 其次就是没脸说,之所以造成如今的局面,除了兵源补充不及时,训练不系统的客观原因,朝中官员中饱私囊、公器私用也是重要因素。 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们谁家没有几十名兵卒充当仆役,朝臣们家中但凡缺了马匹,也都是通过各种关系向三大营借用,借完了能不能归还、还回去的是不是战马,那得另当别论。 至于说吃空饷、喝兵血,都是中下层将领们才玩的把戏,太低级太寒碜,高官们洁身自好,占公家点便宜足矣,这么缺德的事情真的很少参与。 但谁家没有个亲戚朋友相亲邻居,真要是求上来了也不能全拒之门外。当文官肯定是不成的,到京营里当个什长、哨官就比较容易了。这可不是徇私舞弊,叫举贤不避亲,为国分忧! 上任兵部尚书3年了,王象乾也想革除旧弊,让京营重新恢复战斗力,着手调查并贬黜了一些太不像话的官员和军官。可是一触碰到高层就不得不偃旗息鼓,局面还是没有太多改观。 谁都清楚京营的颓废不仅仅是军方的责任,想改变肯定要触碰到一大堆高官勋贵的利益,到时候能不能改革成功都是小事,自身和家族会不会受到反击才是大问题。 “嗳,王尚书过谦了,京营历来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如还不能堪当重任,我朝岂不是无兵可用了。宣府的边军和山海关一样不可轻易调动,万一北虏再借机南下,京师将无险可守。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让三大营去朝阳门外安营扎寨,建虏不来则罢,若是敢来,就让他们在朕的眼皮底下被碾为齑粉。届时朕会亲临城楼观战,奋勇杀敌者赏银百两,官升一级。有手刃敌酋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王象乾不光隐晦的表达了对三大营的担忧,还用表情清晰的传达了焦虑,但皇帝好像半点没看出来,还沉浸在老黄历里呢,且愈发不能自拔,光守城已经无法满足需求了,还要主动出城野战,并打算亲临前线。 “陛下,万万不可……” “君子不立于危墙,圣上还请三思!”一听说皇帝要登城观战,众臣们立刻七嘴八舌的规劝了起来。 有意思的是,平日里最抵触新政、最希望皇帝赶紧死翘翘的反倒喊得最情真意切,从身体到表情再到语气,不带一丝丝表演的痕迹。 “休要多言,朕乃一国之君,都城有难岂可躲在皇宫中任由将士们在前线拼杀不闻不问。诸位爱卿可愿随朕到城楼走一遭,为将士们擂鼓助威啊?” 面对一众朝臣的劝慰,皇帝非但没顺坡下驴还更加兴奋了,胖乎乎的脸庞由黑变红,眼神里全是热烈的光芒。不光自己亲临前线,还要拉着朝臣们一起去玩命,活脱一个二百五。 “臣誓死伴随陛下左右!”可越是这样众臣们就越没法打退堂鼓,只要还没咽气就得硬着头皮跟上。叶向高这次没再让方从哲抢了风头,抢先一步表了态。 “臣愿为陛下出城督战,不胜不归!”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只有更狠没有最狠。方从哲一看让叶向高抢了先手,马匹没拍到热乎的,当下牙一咬、拳头一攥,居然要以命相搏。 “哈哈哈……有诸位爱卿陪伴,朕心甚慰!有诸位爱卿鼎力相助,大明社稷安亦!擢左军都督怀远侯常胤绪领五军营居中、后军都督泰宁侯陈良弼领神机营居前、前军都督宁阳侯陈应诏领三千营策应。 从即日起,五城兵马司交由锦衣卫统领,接管内外城十三门防务,清查街面闲杂人等。让顺天府去城东各乡村广贴告示,提醒百姓们早些携带细软躲避兵祸。无亲朋投靠者可入城暂避,交由各庙宇接纳,不得推诿!” 有了这两位大学士带头,其他人也得跟着表决心,看着一屋子众志成城的臣子,皇帝笑得很开心,同时也没忘了安排正事。布置的还挺有模有样,不光考虑到了百姓的安置问题,还想到了城内的治安状况。 (本章完) 407 京城保卫战2 在御前会议里达成的决议,随着各部门文书传递很快就进入了执行阶段。驻扎在城外的三大营如何鸡飞狗跳,外人很难看见,可四九城包括外城各条街道上出现的变化,有目共睹。 一队队五城兵马司士卒在锦衣卫的带领下,对一些院落、庙宇、宅邸展开了彻底清理,把其中盘踞的流民、僧道、帮派团伙悉数抓捕,一股脑押到朝阳门外交给三大营军官充当劳役。 同时,锦衣卫接管了十三座城门的防御,跟在他们身边的还有一些穿着半身甲、顶着圆盔、背着火铳的军卒。除了装备一致,这些军卒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标记,也不见旗号,谁也不清楚来自何方。 但还别欺负这些人来历不明,锦衣卫不敢管的事情他们信手掂来,东厂番子不好插手的麻烦他们毫不犹豫。当天傍晚,从朝阳门外驶来两辆四轮马车,都插着恭顺侯府的旗子。 恭顺侯吴汝胤,祖上为蒙古鞑官,平叛有功世袭恭顺伯,靖难后因公进爵恭顺侯,土木堡之变战死在宣府。家族里还曾出过明成祖朱棣的妃子,不光是勋贵还和皇族沾亲。现官拜左都督,掌中军都督府事。 这两辆马车里坐的是他的亲家,刚从通州赶过来要入京避祸。负责在此守卫的锦衣卫总旗见状上前盘查,问明情况之后不允许入城。 皇帝虽然下旨允许城外百姓入城避祸,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一股脑的往京城里钻,是有指定区域的,且少一半区域里的百姓要就进去通州躲避,恭顺侯府这么做显然不符合规矩。 但恭顺侯府的车夫并没死心,把马车停在城外自己入城回府找来了援兵。这回来头挺大,除了一位管家还有神机营的游击将军。 这下锦衣卫总旗就有点犯难了,死命拦着吧,显然会得罪勋贵,可是放行又会被上官处罚,于是就和恭顺侯府的管家说,回去请一份侯爷的手书就可以放行。 这么一来既可以推掉大部分责任,又能让恭顺侯的亲家顺利入城,大家都不至于丢了颜面。可惜好心没好报,当即遭到了管家的回绝,还被游击将军及其手下推搡辱骂,很快就引来路人围观,把城门洞堵的水泄不通。 “嘟嘟嘟……让开道路、让开道路!”此时在城门上站岗的十多名士兵闻讯跑了下来,其中一人吹响了铜哨,试图把围观民众赶开。 “喊什么喊,哪儿来的二愣子?嗓门大是吧,有本事去前面和侯爷府的人喊啊!”见到他们身上的穿戴没有明显标志,大家谁也不听招呼,甚至还有撇着嘴说风凉话的。 “听口令……背枪,准备近战!”领头的士兵也没多分辨,转头冲着身后下达了命令。 这回凑在东直门左近的商贾百姓,包括顺天府和大兴县的衙役算是开眼了。只见这群兵卒把手里的长火铳都背在了后背,从后腰处解下两截黑黝黝的物件,拧巴拧巴成了把两尺来长的小铲子。 “好家伙,这可是永定河铁厂的精钢啊!来来来,老少爷们,咱往后靠靠,这几位好像不太好惹,别看热闹再溅上一身血。” 在场有识货的人,立马从铲子的颜色上看出了钢口质量,啧啧称奇的同时也有点心生惧意,纷纷向后闪避,把城门口让出来一小块空间。 “三人一组,驱赶为主,不伤筋骨……上!” 领头的士兵等伙伴们全都拿好了铲子,略作安排就带头冲了上去,手起铲子落,结结实实的拍在一个人后背上。余下的十多名士兵也不含糊,纷纷举起铲子,照着拥堵在城门洞里不肯散去的人就是一顿拍。 “哎呦,我入你娘咧……哎呀呀,别打、别打……” 然后城门洞里就热闹了,虽然士兵们用的是铲子面平拍,可力道挺足,不管是拍在脑袋上还是后背上都挺疼。挨了打的人们有喊的、有叫的、有骂的,机灵点的赶紧溜边往外跑,笨点的双手抱头不知所措。 “老子和你拼了……叮当……噗噗噗……杀人啦、杀人啦,官军杀人啦……” 也有性格暴烈彪悍的,随手抄起扁担农具开始反抗。这下可了不得啦,本来是用铲子面拍人的士兵立马就把铲子立了起来,三个人有功有守,瞬间把反抗的人砍倒在地。脑袋瓜子都砍成两瓣了,白花花的脑浆子合着血水流了一地。 见了血还死了人,城门洞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大家争先恐后的向外跑,可外面的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一下子被冲散,有的人倒地有的人鞋掉了,哭爹喊娘连滚带爬,把城门外收税的桌椅和衙役全给撞成了滚地葫芦。 “你等在此堵塞交通围攻锦衣卫,胆大包天,还不速速跪地服绑!”一伙士兵抡着铁锹冲到城外,绕过拒马来到两辆马车跟前,也不问当面的是谁,举着铁锹就是一声大喝。 “吴管家,自求多福吧,小人管不了他们,您最好也少惹!走,把城门洞清理干净。” 锦衣卫总旗见状赶紧冲身后几名手下使了个眼色,吆喝着五城兵马司的兵卒跑向了乱糟糟城门,路过恭顺侯府管家身前时小声交待了一句。 “老夫吴天,是恭顺侯府的管家。车里是我家侯爷的亲家,从通州城来,要入府探望。不知这几位隶属哪军哪营,还请行个方便。” 老管家看着面前这十多个青壮也有点懵圈,尤其是一人手中的铁锹上还沾着红呼呼的血迹。说他们是兵吧,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标记,说他们是吏吧,整个顺天府也没见过这种装束。 但不管怎么样,老管家还是挺镇定的,大模大样的上前两步,举手抱了抱拳,先报出自己的名号,再把违规入城的事情说成亲戚探望,最后则是要扫听扫听对方的来历。 “尔等不认识字吗?我乃海户司班长朱六九,奉圣命在此巡视,凡有破坏战时管制者可先斩后奏。若是不想丢了性命,速速跪地服绑,去营地劳役一段时间也就是了。” 领头的士兵面对这位勋贵家人,就没锦衣卫总旗那么客气有礼数了,张嘴尔等闭嘴服绑,就像在数落一群流民。且眼神死死盯向了游击将军和他身后的十多名士兵,浑身上下充满了杀气。 (本章完) 409 京城保卫战4 “……汪某听清楚也记下了,多谢都督提醒!”这下汪可受是真不淡定了,本想从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嘴里打听点内情,没承想问出个可能会要命的禁忌,太危险了,必须感谢,由衷的。 “闪开、闪开……说你呢,快把骡车拉到旁边去!”说话间城下又传来了一阵人喊马嘶,沿着官道有队身着黑色衣裤的人马冲了过来,数量大概有五六十骑。 在他们后面还跟着不少辆四轮马车,从拉车马匹的数量和吃力程度上看,车厢里装的东西挺有分量,即便站在城楼上也能隐约听见钢板弹簧咯吱咯吱的呻吟。 “他们怎么来了……”王之桢明显认识这些骑手,紧锁眉头喃喃自语,脚却没动地方。 “难道是袁总督来啦?不对不对,满打满算不过百人,保不齐是先锋吧?说起来也怪,海军这次为何没有回京护驾,距离不到一日路程,要到也早该到了吧?” 汪可受也认识这些骑手的来历,实际上京城里很多人都认识。袁可立的海军嘛,装束太特殊,见过一次就忘不掉。但对于海军的来意猜不透,也开始自言自语,或者是故意说给王之桢听。 “海军要守护天津卫,不会来的。”王之桢瞥了汪可受一眼,淡淡的给出了准确答案。要说人心变的也真快,当初皇帝建设海军的时候朝堂里没几个人赞同,都认为是瞎胡闹,白白耗费了钱粮。 可是随着海军逐渐扩大规模把触角伸向了南方,从江浙、福建、广东传来的消息基本都是捷报,不光把几股长期骚扰沿海的海盗彻底清理了,还能时不时派遣小股精锐从朝鲜北部登陆对女真人进行袭扰,颇有斩获。 去年更厉害,仅凭2000孤军,没有任何补给就敢偷摸潜出边墙,一下子端了北虏的两个部落。抓回来的人虽然又放了,可羊群和马群数量是实打实的,半点撒不了谎。 仅此一战就让朝堂里唱衰海军的人闭了嘴,而后一股脑的改成了吹捧,甚至有不少人上疏皇帝,要以海军为主,再辅以几万边军,出山海关直捣建虏老巢,一鼓作气永绝后患! 幸亏皇帝不糊涂,没听他们瞎叭叭,但海军打的名声已然在朝堂里得到了认可。这次京城遇到危险,海军没有回京护驾确实让大臣们非常不理解。 “……难道陛下真要用三大营来护卫京城?”汪可受就是其一,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皇帝在玩障眼法迷惑敌人,海军肯定早接到了命令,正偷偷藏在京城附近某处,准备来个出其不意。 但让王之桢一说,心里立马信了八分。这位可是保皇派里的重要人物,皇帝面前的红人,而锦衣卫的眼线遍布大明各处,如此大的动静肯定瞒不过。 “堂堂天朝上国,京营精锐被糟蹋到如此程度,也难怪陛下痛下决心,只可惜几万兵卒经此一战,怕是剩不下多少了。 汪府尹,此时京城防务虽归锦衣卫统领,然地方上却需州府维持。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要城不破,万万不可有扰乱民心之举。如若被王某人知晓谁在背地里搞小动作,等不到战后就得身首异处。 此战过后朝中肯定要有大变动,是忠是奸、该留该走都在一念之差。走吧,你我一起去看看真正能让京城固若金汤的利器。” 王之桢肩负着整个城市的治安重担,没事儿跑到朝阳门来并不是为了处理恭顺侯府的破事。此时别说只是个侯爷,就算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敢闹事,结局也和刚刚那位游击将军一般无二。 杀无赦是皇帝当面下的旨,为了确保执行效率,他怀里还揣着皇帝的手谕,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而从城外来的车队才是主角,车厢里装的东西据说可以挡住建虏保护城池。 “这、这是佛郎机炮?”车厢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能抵得上几万京营呢?汪可受很快就看到了真面目,然后既吃惊又心慌。 吃惊的是炮很多,每辆车里至少装了四门,大几十辆厢车算下来还不得几百门。佛郎机炮他见过,不光神机营有,几座重要的城门楼上也布置了。但一次见到这么多,还是头一回。 心慌的是皇帝打算用佛郎机炮当做杀手锏抵御建虏的攻击,好像有点想当然了。这玩意的威力确实不小,但也达不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程度,打仗毕竟还是以兵为主。 “这可不是佛郎机炮,在海军陆战卫中被称作野战炮,重量轻可以拆卸成几大块用马匹驮着行军,射程远威力大射速还快。 某在南海子亲手发射过,用实心弹可将400步外的2寸木板打碎,装葡萄弹能把200步内的羊群扫倒。最厉害的要数开花弹,千步之外仍能伤人无数。 每座城门配上几门野战炮可顶千军万马,只要炮弹火药管够,又没人掣肘瞎指挥,不用海军前来,光靠锦衣卫这几千人照样能让建虏望城兴叹!” 见识这个玩意有时候可以代替智商,还能增加勇气。汪可受没见过舰炮和野战炮的威力,心中自然会发慌。王之桢不光见过还接受过实弹训练,心里就会有底。 实际上他应该更有底气,因为皇帝下了血本,不光把存在海河机械厂和昌平火药厂库房,准备装备陆军的二百三十多门野战炮悉数拿了出来,还从海军八艘战舰上拆下来二百门舰炮。 这些火炮少一半留在了天津卫和通州协助守军作战,多一半运到了京城,不仅要安置在城楼上,连城楼附近的城墙上也有。 朝阳门外的车队仅仅是头一批里的一部分,从昌平运抵的火炮和炮弹火药也在差不多时间从德胜门入城,重点安排到西城和南城。 从傍晚开始,会有更多火炮和弹药运抵,一起前来的还有海河机械厂、海河造船厂、皇家火药厂、永定河炼铁厂、炼焦厂、碱厂和煤矿的两万多工人。 (本章完) 410 京城保卫战5 他们中的一部分会使用修理火炮,统统当做炮手。一部分会使用火枪,要补充到海户司里充当火枪手登城作战。余下来的虽然不会开炮放枪,也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习惯协同工作和纪律,是很好的工兵,负责组装火炮搬运弹药。 这些人和武器就是洪涛的底牌,和五六万训练荒废、士气低落的京营士兵比起来,他们显然更靠谱、更容易指挥,也更具备战斗力。 不用苦战到底,只需坚守个三五日,给敌人造成一定损失,最好能拖在城下,同样有马匹代步的海军就会尾随而至,来个前后夹击。 那为什么非要把没什么战斗力的三大营全送到前线上去呢?这就叫政客的冷酷无情。为了达到目的,政客可以舍弃一切人世间的道德和伦理。 洪涛虽然不认为自己是政客,但他在某些方面已经比政客还政客了,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只有符合他理念的人才配活着,其余人最好能死掉,活着都是麻烦。如果能被敌人杀死,那就太划算了。 在他眼中,大明的军队已经都烂透了,属于骨癌晚期,用已知的任何手段都无法医治。可还不能留着,因为癌细胞会转移,不壮士断腕,新生出来的肌体很快也会被感染。 但用什么手段壮士断腕,才能不背上屠夫的罪名,被所有人唾弃呢?他从十几岁起就在苦苦思索,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办法。 其实最简单也最不血腥的就是裁撤,有计划有秩序的把旧军队一批批转化为工人、建设兵团。在提高收入、保障生活条件的前提下,让这些为国家付出辛苦劳作还冒着生命危险的有功之人不至于被抛弃,继续发挥余热。 但这个办法短时间内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一文一武是相辅相成的,不把文官集团搞定,这套体系就不允许自己过份染指军队。 如果硬着头皮楞干,很可能会引发兵变、哗变、造反等等一系列副作用。到时候自己人打自己人,不光会尸横遍野还会扩大伤害面,波及更多无辜民众的生命。 建虏突然扣关成功,把战火烧到了长城之内,让京城受到了严重威胁,在大多数正常人眼中都是巨大的危机。可当洪涛看到战报之后,脑子里头一个迸发出来的念头不是如何解决危机,居然是借刀杀人! 虽然内心里仅存不多的人性马上跳出来,对这种卑鄙的想法进行了批判,但结果依旧是邪恶战胜了善良。没办法,无数个血淋淋的例子都在为邪恶站脚助威,谁心软谁就会成为失败者,谁越不是人谁就距离成功越近。 而且这种行为并不会被大众唾弃,反倒会受到赞美和崇拜,并被冠以伟大、睿智、雄才大略之类的崇高名号,最次也能落个成大事不拘小节、胜者王侯败者贼、枭雄啥的。 当然了,有些事能做不能说,就算谁都知道险恶用心,只要不明说,都可以在事后找到充足的理由掩饰。关键不是过程而是结果,赢了,就是大才,输了,就是笨蛋。 只想了不到半个小时,洪涛就找到了合理的借口说服良心接受现实。京畿三大营做为一支常备军队,不光成了废物,每年白白耗费大量军费,还被文官集团拿来当成了制约皇权的秤砣,死死压在自己头上。 现在机会来了,既然是军中精锐,责任就是保护京城。当京城遇到危险之时,勇敢迎战是顺理成章且责无旁贷的。此时谁要是敢站出来说留着这支部队怕其遭受损失,那就是心怀不轨,明着要造反了。 所以在御前会议上,从兵部侍郎到内阁大学士,谁心里都清楚三大营不堪重任,可谁都不能对皇帝的坚持提出异议,更不敢阳奉阴违在执行阶段打折扣。 为了能把三大营牺牲的比较彻底,洪涛又把杜松和宣府总兵死死钉在了原地,以防备蒙古人和女真人趁机大举进攻为由不调派边军回防。 这同样是一招阳谋,就算所有人都知道用意也不敢反对。万一边关真出现了问题,当初谁主张调兵回援谁就得承担责任,谁也不想为此被砍头抄家。 到这时洪涛的计划才刚刚完成了一半,光把三大营推上前线消耗掉没用,如果京城真的让建虏趁机杀进来,之前所有的工作等于白干,所以还得想办法守住。 靠人防守基本不太可能了,御马监统领的勇士营和四卫营去了通州,京城里仅剩下不到一千海户司和二千多锦衣卫 具备战斗力。像东厂和五城兵马司的部队可以忽略不计,应付流民盗匪都没有碾压的把握,谈何上阵杀敌啊。 不过洪涛一点都不担心,在所有人都意识不到的地方,包括王安、袁可立也一筹莫展时,他手里还攥着一支比较靠谱的预备队,工厂里的工人。 工人能打仗吗?放到后世可能够呛,但放在明朝必须可以。尤其是成立比较早的工厂,里面的工人基本就和军队差不多。 宿舍就是军营,吃住行全在一起。车间就是训练场,一级一级的工长、段长、主任、主管就是军队里的中下级指挥官。 工人们经过常年工作早就熟悉了听命令听指挥,且通过工作和军事训练学会了不少和武器操作相关的技能。再加上强壮的身体和犀利的武器装备,只要能有效组织起来,打野战可能还差点意思,依托坚固的城墙防御一点不比边军差。 武器有了,人有了,防御工事是现成的,接下来就能安枕无忧吗?洪涛的回答是,不!历史此时又蹦出来提出了警告,很多防御战之所以失败不是守军无能,而是内部出现了问题,引发骚乱。 京城内部会不会出现问题,洪涛不敢打包票,但他能未雨绸缪。以防止敌人细作和百姓惶恐为由,把治安权交给锦衣卫,就是解决办法。 此时谁再敢不听号令、扇阴风点鬼火,不用拿到太多真凭实据就可以实施抓捕,甚至直接当街斩杀。别问,问就是大敌当前,一切以稳定为重。 现在洪涛不光不怕有人趁机捣乱,还时刻巴望着谁能跳出来唱反调。蹴鞠队员们也派出去了一大半,正和东厂番子在十几个主要街口设卡巡视。 能抓到一个就能扯出来一大堆,连审都免了,大帽子往脑袋上一扣当场咔嚓。再顺带着把家一抄,人全扔给三大营当劳役,多快好省,水热刀子快一秃噜一大串! 只可惜除了几个像恭顺侯府管家和神机营游击将军那样的小趴菜,还傻乎乎的看不出事态严重性,有头有脸的大家伙们一个比一个贼,全缩在家里闭门谢客,比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还安分,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本章完) 411 京城保卫战6 正月二十九,惊蛰,这个节气昭示着大地回暖、万物复苏,同时也在提醒农户们该为新一年的耕种做准备了。再过一旬多,等春分节气来临,就是春耕的日子。 有道是黎明前最黑暗,冬天虽然过去了,可冷空气却还不打算彻底认输,每年惊蛰前后都是气候变化最激烈的时间段。今天还晴空万里春风拂面呢,刚过一夜突然又冷风习习阴云密布了。 今年的惊蛰更狠,干脆来了个雨水夹带着冰渣,从后半夜开始,淅淅沥沥的一直到了天亮也不见停歇。本来就不太高的气温顿时又接近了冰点,而更高的湿度会让人觉得比冬天还冷。 一队人马冒着雨丝出现在清晨的薄雾中,马匹呼出的粗重白气和骑手们身上裹的厚重毛皮,时刻提醒着人们气温很低。而随风飘飞的雨丝和冰碴儿,又在接近零度的气温上冷中加霜,透彻心扉。 从毛皮和马匹的湿润程度上看,他们应该赶了不少路,模样稍显狼狈,像是一只只落汤鸡。但精神上却没怎么显露出疲态,每当周围有所响动,马上就会警觉的张望,同时握紧伸手可及的兵刃。 透过薄雾,不远处依稀可见同样装束的骑手和马队。此时如果有无人机或者热成像器材,就会看到一副诡异的景象。方圆四五里之内,每隔几百米就有一队骑手以纵队稳步前行,加起来怕是有大几千人,方向正西。 而在他们的周围两里左右的距离,还有几十支更小的马队以同样速度穿过泥泞的道路和农田,即便遇到了村落也没人试图靠近,只是远远的注视。 “阿嚏、阿嚏……”马队中突然传来了清亮的喷嚏声,一名身材敦实,披着纯黑色毛皮大氅的男人正半张着嘴冲着天空使劲儿,憋得涕泪满脸。 “阿尔哈图图们,停下来喝点热汤吧,这鬼天气很容易受凉。”听闻了响动,一名穿着白色毛皮大氅的骑手催马赶了上来并肩而行。 “吸溜……硕翁科罗,你老了,越来越不适应寒冷的天空。刚刚俘虏不是说了,这里距离汉人皇帝的都城不到30里,坐在紫禁城里让皇帝的嫔妃来给我们端上热乎乎的奶茶不好吗?” 被称作阿尔哈图图们的男人抬手抹了把脸,丝毫不在意被冻出来的清鼻涕沾在熊皮大氅上,半开玩笑半揶揄的回绝了后者的建议。 阿尔哈图图们,是爱新觉罗.褚英的勇号,全称应该是阿尔哈图图们巴图鲁,意思是足智多谋的英雄。硕翁科罗,是觉尔察·安费扬古的勇号,全称硕翁科罗巴图鲁,意思是像海东青一样的英雄。 褚英,努尔哈赤的嫡长子,母亲佟佳·哈哈纳扎青是努尔哈赤的原配夫人。他很早就跟着父亲一起征战,过惯了刀口舔血、生死无常的日子。 自然而然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战士,上阵拼杀从来都是身先士卒,十几年下来战功卓著,被努尔哈赤视为不可多得的帮手,最有可能的继承人,并深受信任。 万历二十九年(1601),海西女真哈达部被吞并。努尔哈赤借口哈达部人口众多,对女真内部来了次大整合。把亲自掌控的红旗改为黄旗,三弟舒尔哈齐统领的黑旗改为蓝旗,以哈达部为基础新建白旗,交给褚英管理。 这一举动可谓一箭三雕,既满足了哈达部不被打散的约定,又扶持了嫡亲儿子的实力,同时也消弱了一直野心勃勃的舒尔哈齐。 这一年褚英只有21岁,旗主的身份让他在众多兄弟当中脱颖而出。凑巧的是在西边几千里外,也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获得了同样尊贵的身份,大明皇长子朱常洛被册封为太子。 万历三十五年(1607),在与叔叔舒尔哈齐、弟弟代善远征乌拉部时,褚英再次展现了领兵作战的能力,以少胜多,阵斩大将,被努尔哈赤赐勇号“阿尔哈图图们巴图鲁”,风头一时无两。 万历三十七年(1609),辽东发生了几件大事。先是李成梁病死,然后大明放弃了辽东镇,建州女真一下子多了大片领土和人口,促使努尔哈赤让褚英正式辅佐执政大权,基本算是对外公开了继承人身份。 历代王朝,不管叫皇帝、国王还是大汗,有一个算一个,只要牵扯到权力继承问题,和平交接的情况远少于激烈争夺。哪怕表面上平平静静,背地里依旧暗流涌动,凶险至极。 女真人和努尔哈赤显然也无法跳出这个历史宿命,甚至更糟,政权还没正式建立就已经对继承权展开了无情的争夺,兄弟情、父子恩,在权力面前全都显得那么苍白渺小。 自打褚英开始辅政,往常一起浴血奋战的同族兄弟就越来越疏远。他心里清楚是为什么,其他人应该也知道。可是没办法,即便大家都知道结症所在,仍旧解不开这个困扰了人类几千年的难题,只有可怜巴巴的两条路可选。 要不退出,要不让别人退出,且每条路走起来都艰苦异常,生死未卜,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即便坚持走到了最后,大概率只剩下孤家寡人。 褚英很俗,和绝大部分人一样选择了让别人退出。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从资历上讲是跟随努尔哈赤最早起兵的儿子,从功劳上比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可是吧,一件事彻底结束前,无论怎么算计往往都会有疏漏,甚至漏洞百出。只是当事者总会被各种各样的诱惑迷住双眼和大脑,永远都看不清。 按照褚英的计划,既然已经得到了父亲的认可,那就不该优柔寡断,必须利用这个优势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让其他人不敢也不能竞争。 由于从小就跟着父亲四处颠沛流离,褚英见惯了杀戮和武力征服的例子,却很少被告知人有时候需要宽容大度,尤其对上位而言,虚伪比真实更重要。 他恰恰就是太真实了,太相信武力的重要性,越是想消弱竞争对手越是遭到兄弟们的联手反对,甚至连同胞兄弟代善也站到了对里面,并在父亲面前狠狠告了一状。 (本章完) 412 京城保卫战7 幸好父亲并没完全相信兄弟们的指控,也可能是因为前年刚刚囚禁了三叔舒尔哈齐并杀死了两个堂弟,不想再失去一位得力助手,只是免除了辅政一职,没有多加处罚。 没有了辅政职务,也就等于失去了公认的继承人的身份,按照汉人的叫法应该是废太子。换成别人可能会因此沉沦下去,但褚英没有。 多年的征战生活造就了他超出常人的坚韧品格,从哪儿跌倒的就从哪儿爬起来,只要一息尚存就不能放弃。该用什么方式竞争呢,褚英实际上并没有意识到错误的根源,还在追求更多战功。 机会来的很快,明朝皇帝派人袭击了喀尔喀五部,然后又用互市蛊惑了林丹汗,威逼利诱着蒙古人取消了联姻约定,也拒绝了结盟。 这个突发状况让父亲非常愤怒,也非常失望。耗费了一年多时间,损失了那么多兵力,刚要拿到果实,却被人轻而易举的捏碎了,搁谁也得气个半死。 眼下通往山海关的道路虽然畅通了,可这条路一点也不安全,会把侧翼完全暴露在蒙古骑兵的攻击范围之内。别说明军还有一定的实力,就算把山海关拱手相送,女真人也不敢长驱直入。 怎么办呢?有人建议先把四处扩张的步伐缓一缓,正好借机消化刚刚拿到手的大片土地和十几万边民。然后再向北吞并海西女真的叶赫部,进一步壮大实力,暂时不与大明正面交锋。 也有人主张向南发展,先把朝鲜李朝打趴下,免得他们总是在腹地捣乱。等拥有了朝鲜的人力物力之后,再与蒙古各部大打出手,彻底扫平西进的阻碍。 还有人觉得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渔翁得利的大明,必须还以颜色,不光要报复,也得让蒙古诸部看看和女真人作对的下场。 褚英就是这种想法,不管是女真人还是蒙古人都非常崇尚强者,想讲道理也得在分出胜负之后才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聊,连比都不比,光靠动嘴皮子不会有人信服。 他觉得既然明军能出边墙几百里突袭喀尔喀五部,更善于在山地和丛林里作战的女真人没理由比明军差。照猫画虎也进入边墙对大明腹地来一次烧杀抢掠,让蒙古各部看看是跟着大明混好,还是选择更强大的女真结盟合适。 努尔哈赤在这个问题上并没因为之前对大儿子的鲁莽行为失望而刻意忽视其意见,经过仔细盘算,觉得试一试也无妨。 冒险并不是问题,自己在崛起的道路上一直都在冒险,经常是深入敌境以少胜多。关键并不在于是否冒险,而是看回报有多少。 对大明的所作所为给予坚决报复很符合目前的状态,如果吃了这么大亏还不声不响的忍了,会让蒙古各部从心底瞧不起,以后更难相处。 但如何报复又是另一个问题了,眼下的大明和放弃辽东镇之前完全不同,双方之间唯一的陆地通道就是山海关。而守卫山海关的杜松简直是个活王八,不管如何引诱挑逗激怒就是按兵不动,让人无从下嘴。 眼见杜松软硬不吃,努尔哈赤又把目光转向了山海关巡抚孙承宗。按照汉人的习惯,文官往往要比武将权势高,也更容易摆布。只要让孙承宗对杜松产生不满情绪,这个活王八很快就会遭到弹劾,然后灰溜溜滚蛋。 可惜这一脚又踢到了铁板上,与不声不响的总兵杜松比起来,温文尔雅的巡抚孙承宗更不是东西,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居然很不要脸的接受了女真人的馈赠,做出倾向和谈的样子。再假装同意双方见面,等女真派遣的联络人一露面,马上翻脸不认人,直接给抓捕了。再通过此人的口供,把在山海关居住并与女真人交往密切的人全给抓了。 然后还不算完,又公开斩首了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并在全城张贴布告,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诫当地人不许与女真人私下联络,谁这么做了谁的脑袋就会被挂在城头,全家充军。 这件事又把努尔哈赤气得够呛,除了脸面上的损失,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坐探也差不多消耗殆尽了,以后再想轻易获得山海关守军的动向会难上加难。 不过凡事总是两方面,孙承宗搞的这次大清洗虽然成功,却也有疏漏,没有把与女真人勾勾搭搭的人全部一网打尽,同时还得罪了另一伙人,喀尔喀五部。被处死的人里就有几个蒙古人,跑掉的人里也有。 他们回去之后肯定不会说收了女真人的好处,替努尔哈赤充当坐探,被抓住砍头是活该。必须极尽所能抹黑山海关的明军如何残暴虐待外族,如何拿蒙古人不当人。 喀尔喀五部被明军偷袭之后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即便能从互市中得到一些好处也不多,眼下族人又被山海关明军赶尽杀绝,如果不是有西边的朵颜部牵扯,又要顾及林丹汗的脸面,马上就得抽刀子干架。 即便这样,他们仍旧不打算咽下这口恶气,只是把仇恨埋在了心底,时刻寻找机会报复。而努尔哈赤不愧是后金国的建立者,思维缜密敏锐,很快嗅到了一丝味道,秘密派人与喀尔喀五部取得了联系。 然后双方没费什么力气就一拍即合,打算针对山海关的明军来一次合作打击。具体来讲就是由女真人出兵,喀尔喀五部提供后勤向导和接应支援。抢回来的物资、人口,双方来个三七开,女真人占大头。 喀尔喀五部算是说到做到,很快就给出了具体进攻线路和可能性。明军里有一些蒙古人的后裔,都是当年元朝向北撤退时投降的部队。 比如京城三大营里的三千营,就是以投降蒙古骑兵为核心组建的。再比如朱棣发起靖难之役时,手下也有不少蒙古骑兵助阵。经过两百多年的同化,其中有些人彻底变成了汉人,有些人还与蒙古亲属族人保持着联系。 (本章完) 413 京城保卫战8 明朝强大的时候,这些蒙古人为了活命不得不选择顺从,甚至要帮着汉人去攻打本族。随着明朝逐渐衰落,明眼人已经感觉到了危机,开始为自己以及家族寻找出路,回归族群就是选择之一。 喀尔喀五部里就有人认识两位蒙古裔的明军将领,正好驻扎在桃林口关隘。经过几次接触,他们愿意充当内应,在女真人来袭时打开关门 虽然桃林口的位置已经进入了朵颜部的控制范围,但从喀尔喀五部的地盘向西拐不远也能到达。通常来讲牧人们是不会太靠近边墙生活的,只要不把声势搞得太大、时间拖太久,朵颜部应该不会发现。 喀尔喀五部把路径选好了,后勤物资准备妥当了,连突破口和内应也到位了,压力转到了女真人这边,该由谁带队去冒险呢? 虽然万事俱备,突破边墙不难,可进入大明境内之后面对的可是几倍、十几倍甚至几十倍明军围追堵截,风险还是很大的,稍不留意就会被围歼,一个人也逃不回来。 所以带队的人不光要胆大还得心细,且具备很高声望,能百分百让手下兵将信服听命,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愿意跟随。 努尔哈赤本人肯定具备这种能力,但他也肯定不能去。再往下看,具备此种能力的人也不少,首先就是几位兄弟和子侄。 努尔哈赤起家之初靠的就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排行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二弟穆尔哈齐、三弟舒尔哈齐、四弟雅尔哈齐、五弟巴雅喇。 这五兄弟虽然不都是一奶同胞,却没一个怂人,在起兵之初非常团结,打起架来全都不要命,这才让努尔哈赤能在众多部落中脱颖而出。 不过也有副作用,那就是常年征战生活难免受伤丧命,老四雅尔哈齐二十出头就战死了,老二穆尔哈齐和老五巴雅喇作战最勇猛,受伤也最多,人过中年,当肌体不再旺盛时旧伤立马复发,无法再领兵征战。 只有老三舒尔哈齐跟着大哥走到了今天,可惜这对儿一奶同胞却在权力面前迷失了自我。结果舒尔哈齐带着两个儿子密谋另立山头,事情败露后被努尔哈赤以谋反处死。 几个兄弟不是废了就是死了,但努尔哈赤身边并不缺乏有勇有谋的帮手,他还有一大堆儿子和侄子,也都是常年征战经验丰富。其中有三位佼佼者,大儿子褚英、二儿子代善、侄子阿敏。 派奇兵突袭报复大明的主意是褚英提出的,又刚刚被夺取了象征继承人位置的辅政之权,但努尔哈赤又不打算真的废了大儿子,还想给他一次证明的机会,于是就把领兵出征的重任交给了褚英。 此去如果得胜就是大功一件,顺水推舟再把辅政权恢复,其他人也无话可说。如果失败,正好顺水推舟把继承人改为别人,褚英也无法责怪父亲偏袒。 由此可见,即便是帝王无情,可是谁又能真的对亲生骨肉视而不见呢。不管怎么样,努尔哈赤也想让众多子侄不要因为权力而发生太激烈的争斗。 可是光派褚英一个人出征努尔哈赤还不太放心。这位长子确实经验丰富且能征惯战,屡次以少胜多。可但凡是人就有缺点,褚英比较刚愎自用,太相信武力能解决一切,越来越骄傲。 这时候就需要有人能及时提醒了,而且这个人还必须有点分量,否则说了和没说一样毫无意义。那除了努尔哈赤本人,还有谁能规劝或者制衡褚英吗?答案是有,而且不止一个。 前面说过,努尔哈赤起家之初靠的是打虎亲兄弟,可满打满算他也就兄弟五人,个个以一敌百也成不了大气候。所以说,努尔哈赤身边还应该有其他人帮忙。 没错,是有其他人,且不止一个,而是五个。这五个人分别是瓜尔佳·费英东、钮祜禄·额亦都、董鄂·何和礼、佟佳·扈尔汉、觉尔察·安费扬古。 熟悉清朝和满族历史的人不用琢磨这几个人是谁,光看他们的姓氏就能大致明白地位。后世满清有八大姓氏,瓜尔佳、佟佳、钮钴禄就位列其中。 鳌拜、荣禄、关牧村、关之琳、周海媚、关晓彤就是瓜尔佳氏,还有几位清朝皇帝的嫔妃也是瓜尔佳氏,不过瓜尔佳氏自始至终也没出过一位皇后。 佟佳氏的历史名人也不少,比如隆科多,但这个家族里的女人好像都比较厉害,从努尔哈赤开始,顺治、康熙、道光、咸丰几位皇帝的皇后都是佟佳氏。 钮钴禄氏里最有名的当属和珅和大人,另外皇太极、康熙、雍正、嘉庆、道光、咸丰的皇后也出自钮钴禄氏。 觉尔察氏和董鄂氏比较生疏,但觉尔察一族出了个达海,正是他进一步完善了满文,算是满族里的大学者了。因此觉尔察氏受到了优待,以异姓家族可以佩戴皇族的紫带子,且永世不用参选秀女。 董鄂氏里出名的依旧是个女人,董鄂妃,顺治皇帝最喜欢的女人。但皇后是追封的,身世也一直是个谜,连姓名都没留下。 这五个人是跟着努尔哈赤一起从无到有创业的老伙计,且身后都有大族群支持,这才是努尔哈赤能迅速崛起的主要因素之一。 光靠所谓的十三副盔甲,早就被其它族群吃干抹净了,连骨头渣滓都剩不下。所谓历史记载,不见得都是错的,但只看字面意思肯定难以窥其全貌。 努尔哈赤给褚英选择的辅佐之人,是这五个有过命交情的老臣中年纪最大也最稳重的觉尔察·安费扬古。此人是努尔哈赤的发小,两个人同岁,非常善于在战场上审时度势,素有海东青之称。 大儿子骁勇善战,老哥们明事理知进退,一老一小的组合是努尔哈赤能想出来最好的搭配了。而且褚英和众兄弟、功臣之间的关系都不太好,唯独对这位叔父比较尊重,能听进去一些规劝。 (本章完) 414 京城保卫战9 “是啊,没想到明军退化的如此之快。当年李成梁在世的时候,我和你阿玛即便兵力占优,也不敢确保能正面取胜。 短短几年,几千兵马居然被几百人像撵兔子一样追了十几里,士兵们没有勇气,将领们没有骨气,未战先怯,真不知道大明皇帝一直都在做什么。 如果我们女真人能拥有这么肥沃的土地和这么多人口,莫要说小小的朝鲜李朝,用不了三五年就能横扫大漠南北,把蒙古各部也都纳入麾下……可惜啦、太可惜啦!” 听了褚英的豪言壮语,安费杨古非但没加以规劝,还跟着一起唏嘘起来。自打李成梁死后,建州女真基本上就没和大明军队正面交锋过。 本以为还和原来一样需要绞尽脑汁想办法才能取胜,可是自打进入桃林口,这一路走来简直就是闲庭信步,根本不像打仗,更像是大规模狩猎。 女真军队就是猎人,大明军队则是猎物。基本不用考虑猎物会伤人,只需找到它们,坚决的发起冲锋,战斗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如果说刚开始安费杨古还怀疑过明军是故意卖破绽引诱女真军队深入,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了几次之后,这种顾虑也变得很淡了。 尤其是在昨天仅用两个时辰就击败了兴州后屯卫、营州后屯卫的几千兵马,攻破了三河县城之后,怕掉入圈套的想法就基本消除了。 这里距离大明都城只有百里,一日即可抵达,按说驻军都应该比较精锐才对。可是对方除了武器盔甲比较整齐之外,与永平府、蓟州镇等处的卫所兵战斗力相差无几,全是一个冲锋就溃散的状态。 现在自己带领的八千骑兵除了有五十多号伤员外,基本等于没损失,而且全员换上了明军的盔甲,拿上了更锋利的武器。这样一支士气高昂、装备齐整的骑兵大部队,安费杨古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就算前面还有大明军队,就算数量高出几倍不止,他也觉得取胜不算难事。至于说一旦失败该怎么办,除非老天爷非要下刀子,否则怎么可能失败呢? 即便京城太过坚固,守军人数太多,攻打起来很费劲,大不了就不攻打呗,把周围的村镇劫掠一圈,多抓点汉人奴隶原路返回,难道谁还能拦得住不成? 山海关的守军?一点都不用担心,他们不光不敢出来,还得躲在城墙后面瑟瑟发抖。此时努尔哈赤已经带着2万女真军队兵临城下了,虽然只是佯攻,那也不会让明军有分兵的可能。 也正是因为这些天的轻而易举,褚英提出来去京城看看的建议才得到了支持。而且老天爷也是站在女真人这边的,雨下得真及时,让明军唯一能威胁到女真军队的火铳和火炮不能百分百发挥作用。 一旦失去了这些武器的辅助,光靠抡着刀子拼杀,再多几倍明军也不用怕。和常年在山林里茹毛饮血的族人们比起来,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温顺的绵羊,见了血就哆嗦。 “听喀尔喀部的人讲,明朝皇帝与大臣们不和,放弃辽东镇就是他的主意。汉人只适合做生意和种地,汉人的皇帝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他们打造的钢刀确实不错,昨天我用一把俘虏的刀,居然把自己的刀砍出几个大豁口。据说守卫京城的军队装备更好,到时候我一定要找几把更好的刀,连同汉人皇帝的妃子一起献给阿玛。” 褚英可能是有点伤风感冒,不停的流着鼻涕。但这点小病不影响他的状态,一说起打仗各种眉飞色舞,还没看见敌人呢就开始琢磨战利品了。 “阿尔哈图图们,你不该只想着阿玛,也要给兄弟们带些礼物。没有他们的支持,即便大汗想把汗位传给你,伱也会坐不稳的。想当好一个好的大汗,不光要懂得打仗,还要懂得人心。” 既然战斗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安费杨古就把心思转到了另一个任务上。临出来之前努尔哈赤曾私下里叮嘱过,让自己好好劝劝褚英,别让他再对兄弟们那么刻薄,至少在表面上要像个兄长的样子。 “硕翁科罗,不是我要欺负他们,是他们总想着和我抢。如果不把他们压服,等不到阿玛把位置传下来,我就会被他们压下去。当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我干不来,谁不服就把他打服,阿玛从小就是这么说的。” 但褚英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非说错的话就是这次下手还是太软,所以兄弟们才会联合各部头领去父亲面前告黑状。 “即便要打压也不能所有人一起打,你要明白,再厉害的老虎也无法同时对付一只熊和一群狼。” 安费杨古已经有点无能为力了,对于这位汗位继承人他不是第一次规劝,可效果平平。倒不是不听,而是听不懂,或者叫不理解。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等这次回去先把代善打服,就是他在背后挑拨众兄弟和我作对的!”也别说褚英没脑子,这不是就活学活用,知道重点打击了。 “唉……先不要想这些事了,前面应该就是京城。汉人还是挺有本事的,居然能把城墙盖这么高,看上去比边墙还结实” 面对这番满含怨恨和凶狠的回答,安费扬古除了叹气只能转换话题,指着远处那条灰黑色的线条,由衷称赞着汉人的建造能力。 这叫什么玩意啊,即便你想对同胞兄弟下手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努尔哈赤最担心的就是儿子们之间互相残杀,三十大好几的人了,怎么就这么没城府呢。 如果让这种人继承了汗位,后果可想而知,费劲千辛万苦才统一起来的女真各部,用不了多久还得被折腾得分崩离析。 此时此刻,他也把褚英列为了不适合当继承人的范畴,回去之后必须找机会与努尔哈赤详细聊聊。别指望了,赶紧换个儿子培养吧。 (本章完) 417 三大营的覆灭2 这不,挡在自己前面最大的障碍,在气势汹汹、回光返照般的冲锋了一刻多钟时,已经露出了本来面目。 神机营怕是从来都没经历过雨中开火的训练,好不容易顶着箭羽凑到了射击距离之内,能打响的火铳还不及三分之一,造成的伤害更少。 女真人好像有专门对付火铳射击的兵种,他们浑身都裹在盔甲之中,手里举着一人高的厚木板,多数铅弹打在上面俱无法穿透。 等神机营射击完毕,女真人也开始了进攻,然后就和五军营的步卒撞在了一起。别看五军营的人数是女真人的好几倍,可自打接触上之后就半步没向前过。 刚开始还能把战线维持住,但没过多久就出现了几个向后卷的口子,然后就和大海退潮一般从点到线、从线到面,开始了全面溃败。 中间的步卒退了,两侧的骑军也一样不占优。抛开战马的因素不谈,也不用懂任何骑兵战法,只需看看骑手的动作,绝大多数人就能立刻分辨高下。 纵马如飞,身手矫健、队形整齐的肯定是女真骑兵;束手束脚、一碰就倒、毫无配合的肯定是三千营。从洪涛的角度看他们根本称不上专业骑兵,充其量算是会骑马的步兵。 有些人甚至无法在战马高速奔跑时全力舞动兵器砍杀,更有甚者双手刚刚离开马鞍举起武器,就被从马背上颠了下来,摔个半死。 “嗵、嗵、嗵、嗵、嗵……”城楼北面的城墙上以相近的节奏响起了五声号炮,几个呼吸之后,北面、西面、南面也陆续传来了相同的炮声。 这时一直在城下待命的炮手在锦衣卫和海户司士兵的陪伴下,顺着阶梯、马道一队队鱼贯登上了城墙。三个人一组,轻车熟路的找到炮位,掀开湿漉漉的草帘露出下面的炮车。 经过一番检查,确认各个部件正常,才推向垛口,用拇指粗的麻绳把炮车和城墙连为一体。做完之后,全部蹲在城垛后面,其中一人举起右手向附近的炮长示意,自始至终看不到炮弹和火药的踪迹。 “臣恳请留在陛下身边!”城墙上的伞盖此时已经撤掉,只留下了正中最大的一个。洪涛依旧站在下面,只是头上多了顶圆盔。但有一个人又从城楼里跑了出来,即便被蹴鞠队员阻挡也不肯回去。 “给王尚书找件雨披和圆盔……爱卿,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做为大明兵部尚书,你最该看看朕是如何打仗的。来,把这个塞到耳朵里不要乱走动,此时你帮不上忙,只管用眼睛看。” 洪涛招了招手,示意放王象乾过来,拉着他走到伞下,从怀里掏出两个白花花的东西递了过去,然后起身向着南侧走去。那边有一门炮好像出了点问题,嘴里叼着铜哨、手里拿着小旗子的炮长正在喊人过去查看。 “……这、这是棉花?”王象乾看了看手心的东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捏了捏,没错,就是棉花。皇帝居然塞给自己两个棉花球,这是啥意思啊? “王尚书,万岁爷是让你用它把耳朵堵上。那些大铁家伙响起来像炸雷,咱家头一次听的时候把早饭都震出来了,喷了万岁爷一鞋。您若是不想太失礼最好塞上,再把嘴张大……这样,啊啊啊,像我这样使劲儿张!” 皇帝走了,王承恩和几名举着木板当盾墙的太监也跟着走了,但有个小太监没走,笑嘻嘻的蹲在王象乾旁边,拿起棉花球在耳朵上比划着,顺嘴还聊起了他以前的光辉事迹。 惨,真惨,三大营的中军在两刻钟内就找不到阵型了,被女真步卒冲得七零八落。打过架的人应该会有一种感受,不管人多还是人少,只要自己这边有人先跑,如果没有人出来快速镇住局面,这场架基本就输了。 打群架打的是气势,双方谁先后退谁就会被动,越打越胆怯。反之,另一方则越打越兴奋。打仗其实也是一个道理,尤其是在冷兵器时代,排兵布阵、兵法韬略啥的都是在想办法让对方先退、先乱,核心仍旧是气势。 有了气势,胆小的人可能会突然敢砍人了,体弱的人也能以一敌多了。没了气势,总觉得队友都在后撤,自己跑慢一步就会被落下。 面对数量不如自己,但气势上呈压倒优势的女真捍卒,五军营的步卒率先败下阵来,而后裹挟着装填弹药的神机营一起从退变成了逃。 王象乾之所以说全军压上是搏命打法,原因就在这里。如果把兵力分成好几拨,一批一批的上去,即便有一批败下来,后面仍旧有站稳脚跟的同伴压着,不至于让敌人追着屁股砍杀。 “陛下,如果此时用火炮射击,打开城门还能救回不少。”有了皇帝亲临,王之桢立马从总指挥变成了传令兵,寸步不离的跟在左右。眼见一里外已经出现了三大营败兵的身影,心中略有不忍。 “这种话再多说一句,就把伱扔下去陪着他们一起跑。朕不是铁石心肠,下一次决心已然不易,尔等若是再一次次提及,让朕一次次重新下决心,比敌人还可恨!” 打开城门让几万慌不择路的败兵入城,这是洪涛听过最愚蠢的建议。居然出自锦衣卫指挥使这样军职人员口中,如果不是王之桢的工作成绩斐然,肯定当场就得被撸掉。 不到一刻钟败兵就退到了城墙附近,看到城门紧闭,吊桥却没拉起来,马上感觉到了生机,纷纷涌向了城门。也有感觉人太多来不及过护城河的士卒开始向南北两个方向奔逃,打算找临近的城门进入。 此情此景有多悲惨呢,连一向拿杀人当训练项目的海户司青年军都忍不住挪开了眼神。被关在城楼里的几十位大臣虽然看不到城墙下的景象,却可以听见哭喊之声,齐刷刷的跪地恳请皇帝开恩,不要对几万兵将弃之不顾。 (本章完) 418 三大营的覆灭3 “来,往远处看,看清楚之后告诉朕他们为何不趁机冲锋,尽可能多的砍杀溃兵?”但洪涛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躲在巨大的盾牌后面,还有心情给同样有点手足无措的王承恩出题呢。 “想、想必是建虏怕了万岁爷的大炮!” 王承恩其实也偷偷掉了泪,虽说三大营的官兵一个都不认识,可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外族如此追着砍杀也于心不忍。同时更希望万岁爷能善心大发,哪怕只放进来一部分人呢,也比就这么看着仁义。 “瞎说,建虏从何得知朕有这么多大炮,难不成是你告诉的?”只可惜他这位万岁爷不光没善心,更没同情心,此时此景还能笑出来呢。 “呃……穷寇莫追?”王承恩又使劲儿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出来了,干脆找出个和眼下情景类似的成语试图蒙混过关。 对于王承恩的表现该失望吗?不能说一点没有,却也不多。洪涛把他放到身边,看重的只有一个有特长,忠诚。这么多年来,王承恩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当初没看错,从来没在这个问题上犯过错。 至于说还有没有别的优点了,反正洪涛是没发现。论学习成绩,倒数!论机巧变化,迟钝!论勇武搏杀,弱鸡!论政治天赋,负数! “来,让王指挥使替朕回答。”今天又借着城外的战局当场试了试其军事才能,好像也是个大零蛋。饶是洪涛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也不禁有些失望,懒得再多废话,把讲解的任务扔给了一边的王之桢。 “此时若是打开城门溃兵会一拥而入,谁也无法关闭,建虏不追杀就是在等机会,想尾随溃兵夺门进城。” 同样没上过战场的王之桢就比王承恩明白的多,至少能活学活用,把书本上看到的东西转化成认知,并适当的用于实际生活中。 “那……那他们……”王承恩听明白了,却不觉得就该为了避免建虏趁机进攻而放弃这么多溃兵,还打算找出来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在他的认知里,万岁爷基本就是万能的存在,总能在最困难的时候力挽狂澜。 “三大营自打掉头逃跑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朕不是没给机会,但他们自己没把握住。记住,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岔路口,每次选择向哪边走都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怪不得别人。” 有办法解救吗?说实话还真有。如果洪涛此时命令城墙上的几十门火炮提前射击,女真人可能就顾不上追杀这些溃兵了,最次也能给溃兵们赢得一段逃跑的时间。 但洪涛不想这么做,和几万溃兵的生命比起来建立陆军的机会更重要。虽然因此会白白损失几万条生命,甚至会落个冷酷无情的骂名,但在之后的几年、十几年里又会挽救很多人的生命,数量肯定比几万多。 啥叫理性呢?就是始终以道理、逻辑和计算结果为准则的思维方式,任何思想、事物与这些参数相悖都是错的,包括人。 啥叫政客呢?就是始终以权力、利益和自身得失为准则的思维方式,任何思想、事物与这些参数相悖都是错的,包括人。 从这个角度理解,过于理性的人和政客是一路货色。他们追求的不是寻常人看到的善恶对错,而是纯粹理性计算的结果。 牺牲十个人,挽救十一个人。假如忽略掉个体差异和特殊性,理性的人和政客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因为这样能多活一个人,是赚的,是有利的,也就等于正确。 “不过朕有好生之德,打算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王之桢,让人升起千斤闸,打开城门。入城的溃兵由府衙役押解到明致坊草场和贡院中看押起来,凡有鼓噪闹事者斩立决!” 可是话锋一转,冷酷无情的帝王又成了舍身为民的圣君,居然要冒着城破身死的风险挽救外面的上万溃军。虽然没说赦免,也算是法外开恩了。 “陛下,这怕是……”要说人这个玩意吧,真摸不准脉络,刚刚还满脸不忍、满嘴怜悯的王之桢,一听说真要打开城门反倒犹豫了。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啊。若是建虏入城,更多百姓要受涂炭,江山社稷危矣!既然三大营已然不保,新军之事可从长计议,臣以为也无不可。” 不光王之桢犹豫了,王象乾更着急,一个饿虎扑食就扑在了面前,苦苦劝谏。阐明了破城之后的损失,还含蓄的表达了支持,至少不会在新军设立一事上站在对立面,前提就是不能放溃兵入城。 “你二人以为朕疯了还是傻了,要拿满城百姓的安危去救这些溃兵?赶紧起来,某要在军前鼓噪!” 看着两位重臣的样子,洪涛又好气又好笑。啥叫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就是活脱脱的例子。本想趁机再挤兑挤兑,可是看到城垛下蹲着的炮手们都在往这边看,只能作罢。 “陛下,请收回成命!”王之桢倒是没玩命坚持,可王象乾却死活不起来,还又向前拱了半步。 “王尚书,你以为朕命令沿途各卫所原地待命、单独御敌,是何用意?”面对一个年近七十的老者如此苦苦哀求,洪涛只能以理服人。 “……陛、陛下是有意引建虏来攻?”好歹也是六部尚书,经此提醒,马上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可依旧不敢相信会是皇帝的手笔,这也太……太不是人了! “没有之前的势如破竹,缺少攻城器械和援兵的建虏又怎会贸然攻打京师?他们若是凭借速度在京师左近州县袭扰,三大营怕是连追都追不上,又如何击败? 休要多言了,找个安全所在,仔细看朕要如何应对。这些事本该由伱们来做,此时却要朕亲自上阵,又在一边指指点点,内心无愧吗? 王承恩,派人火速告之其余守门将领,擅自开城者,杀无赦!蛊惑军心者,杀无赦!临阵退缩者,杀无赦!” 亲口承认了用卫所军一层层抵抗是故意送人头引诱敌军自投罗网,哪怕不觉得半点愧疚也让洪涛很烦躁,越说越气愤,要不是城楼里还关着几十位大臣,差点当场骂人。 (本章完) 419 铁与火的风暴 “硕翁科罗,虽然阿玛说你是海东青,可雄鹰也有睡觉的时候。看,汉人皇帝果真上当了!有如此软弱的糊涂皇帝,汉人输的不冤,这片富饶的土地也该轮到我们好好享受享受了。” 距离城墙差不多一里半,女真军队以千人为单位组成了七八个小集团,缓缓跟着溃兵向前移动。褚英和安费扬古并没在中间待着,而是带领骑兵跑到了最北面,注视着城墙下面溃兵的举动。 眼见城门口有了骚动,厚重的铁闸正在缓缓升起,褚英不由得心花怒放。这次冒险带兵直捣黄龙真是来值了,不光一路上摧城拔寨摧枯拉朽,居然还有机会攻陷京城,这他娘的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 “阿尔哈图图们,这次是我输了。他们的皇帝就站在城楼上,让勇士们攻城吧。只要抓到汉人皇帝,谁再阻止你登上汗位我第一个不答应!” 安费扬古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表情除了有些尴尬更多的还是惊愕和兴奋。尾随溃兵冲击城门的主意是褚英出的,本以为没什么希望成功,没想到汉人皇帝居然傻到了这个程度。 难道从来就不看兵书吗?皇帝不看,大臣们也不看吗?这些招数全都明明白白的写在书上,还都是汉人写的,流传了上千年,怎么可能被忽视呢? 但再怎么想不通也无法对活生生的现实产生怀疑,通过刚刚的战斗已经搞清楚了这群还算有点战斗力的明军是什么来头,居然是皇帝的禁军,且京城附近仅有这么几万禁军存在。 那还等什么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海东青是善于观察全局,机敏灵活,可海东青同样是猛禽,看准了时机也义无反顾的冲下去一爪子掐死猎物。 现在就是个千载难寻的好机会,守卫京城的明军不堪一击,汉人皇帝还非常愚蠢,没有召唤援军且心软到自己打开了城门。 这座城虽然很大,城墙也很高很结实,可以挡住蒙古游骑的攻击,却挡不住女真军队的攻伐,是时候让汉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实力了。 “哈哈哈……勇士们,用敌人的鲜血庆贺吧!这里的每一所房子、每一间店铺、每一个汉人都属于胜利者。击鼓,攻城!” 这话算是说到褚英心坎儿上了,而且不算拍马屁。女真人最崇尚英雄,攻破汉人都城就是无人能企及的大英雄。如果再能抓到汉人皇帝,或者得到尸体,就连老爹努尔哈赤也不得不俯首称臣了。 一想起自己很快就可以把那几个始终作对的兄弟、老臣踩在脚下,把他们的妻子女儿全变成自己的战利品,再住进这座大得有点不像话的城市,身上的血液就不由自主沸腾。 然后烧的脑袋大了一圈,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喊吼叫也无法发泄,干脆一把扯开了毛皮大氅露出毛茸茸的胸脯,挥舞着铁骨朵跃马冲了出去。 “天空之神……大地之神……保佑您的儿女吧!勇士们,冲上去,夺下城门,这座城市里所有的财富、女人任意拿,冲啊!” 随着褚英带领着身边十多名白巴牙喇冲了出去,安费扬古也待不住了,下马跪地,在大萨满的唱念声中向神灵祈祷,而后也带着亲随呼喊着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一直迈着小碎步缓缓移动的女真步兵也动了,在两排穿着厚厚盔甲、举着一人高厚木盾牌的士兵的掩护下,向着城门展开了最后的冲刺。 即便城头上还有弓箭和火铳,有这些盾牌兵的掩护也可以挡住大部分伤害,而堵在城门洞里的溃兵根本不是问题,直接砍死不就有通道可用了。 现在城上的明军就算反应过来也晚了,溃兵们把城门洞堵得水泄不通,即便千斤闸也无法落下。如果不出特别大的意外,这座闻名已久的汉人都城在天黑之前就会陷落。 此时该想的不是怎么打仗,而是该琢磨进城之后拿些什么战利品。按照女真人的惯例,一匹马能驮走的东西都属于个人所有,所以必须挑值钱且轻便的物件拿,比如丝绸、比如金银珠宝。当然了,还有女人,年轻女人! “装弹”没有意外就等于是个大意外,当女真军队展开了全线冲锋时,站在伞盖下面的皇帝突然扬起了右手,轻轻吐出两个字。 “嘟嘟嘟……嘟嘟嘟……开炮栓……装……弹!”小脸已经有点煞白的炮长听见这个命令,立马鼓足气息把铜哨吹得嗷嗷响,然后扯开嗓门疯了一般的嚎叫。 他们大部分是从战舰上抽调的炮手,经历过实战,可没见识过如此宏大的场面。不害怕是瞎说,眼看着上万人冲锋,感受着大地的颤抖,腿都有点软了。 洪涛下令打开城门放溃兵进城,根本不是出于好生之德,他啥都有唯独缺德。如果不开城门,女真人有可能不会贸然冲锋,毕竟城墙太厚也太高了,对于缺乏足够攻城器械的军队来讲,强攻的代价有点高。 能让女真军队就这么全身而退吗?满朝文武可能觉得保住京城就是大胜利,哪怕之前损失了四五个卫所和三大营,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洪涛可是个走在大街上不捡钱就算丢的主儿,眼睁睁看着敌人在自己的领土上肆虐却当缩头乌龟,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了。 只要处境不是太危险,他就会时刻琢磨着如何用低成本谋取高利润,就算留不住全部也得想办法狠狠地咬一口才解恨。 没条件冲锋是吧,成,咱创造条件让你们冲。千斤闸拉起来了,城门打开了,还被溃兵堵上了无法闭合。这条件够充足了吧,如果还不敢全军压上一把梭哈,那就真是老天爷不眷顾,咱尽力了。 事实证明,只要摆在眼前的利益足够多,绝大部分人都会忽略掉有可能的危险去搏一把富贵。女真人上当了,不仅冲锋了,还选择了利益最大化的方式,全军压上,把试探的环节忽略了。 (本章完) 420 铁与火的风暴2 “放箭、放箭,把他们压住!”褚英并没有被唾手可得的胜利完全冲昏头脑,在带头冲锋激发了士气之后逐渐落在了第二梯队里。见到城头上有人影晃动,马上给出了正确命令,招呼身旁的强弓手用羽箭进行封锁。 这倒不是他性格上两面三刀,而是女真人的作战风格所致。巴牙喇除了充当卫队和敢死队之外还有个重要责任,当督战队。 作战勇猛的士兵会得到奖赏和升官,临阵退缩的士兵会受到严苛处罚。如果战死疆场,家人依旧能享受战功和战利品,可要是畏战不前,会连累家人一起受罪,保不齐就变成奴隶了。 不光是中下级士兵和军官这样,包括高级军官甚至贝勒们也遵循此种规定。如果褚英打了败仗,而敌人并没有明显优势,努尔哈赤就算再宠着他也会遭到其他贝勒、首领、族人的唾弃。 所以在明末和清朝初期,女真军队除了拥有本身生活方式上的优势之外,指挥官作战勇猛不吝惜性命身先士卒,也是总能以少胜多的主要原因。 “轰……轰、轰、轰……”但这次例外,呼啸的羽箭并没封锁住城头的危险,人影是没了,可招来了一连串的巨响。 “啊……”褚英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体像是让发疯的熊瞎子撞了个满怀,从马背上腾空倒卷,连意识都被撞散了,最后映入眼帘的只有城头上冒出来的一团团灰色烟雾。 三十多门野战炮在不到五秒钟内发射完毕,产生的巨大响动除了操炮手之外全给震懵了,包括事先用棉花球塞住耳朵的兵部尚书王象乾。 同时产生的巨大杀伤力又把城下的人全给打懵了,没有例外,连明军溃兵带冲锋的女真人一起炸得支离破碎、四散横飞。 “嘟嘟嘟……清炮膛……换榴霰弹……预备……放!” 人世间除了满脑瓜子嗡嗡作响,仅有几个不算嘹亮却很凄厉的声音在嘶喊。就在人们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又是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炸响爆发,把城楼上的瓦片都震了下来。 “嘟嘟嘟……清炮膛……榴霰弹……”紧接着又是尖利的哨声,然后又是凄厉的嘶喊。 “不要、不要,我们是自己人……啊!快跑、快跑……” 城下终于有聪明人从前两次巨响中总结出了规律,知道哨声过后肯定还是巨响,然后附近就会有若干个人变成碎肉,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哭喊哀求一边头也不回的的向两边奔逃。 洪涛自始至终也没动地方,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依旧站在垛口边单手举着望远镜,用一只眼观看城下的情景。 不过在他身前矗立着一排高高的大盾,木头骨架,盾面由一分多厚的热锻钢片叠覆,还做了表面硬化处理,用来防御箭矢应该是足够了。刚刚确实有几枚羽箭打在上面,无一例外全都弹开了,连明显的痕迹都没留下。 “这轮霰弹之后换重榴弹,方位40、标尺400步!”他也不光是看热闹,还充当了总炮长的角色,时不时向最近的炮长发布下一轮炮击的弹药选择和参数。 “张永龄!”安排好了火炮的射击诸元,洪涛又冲马道上挥了挥手,叫上来一个穿着内官服饰却带着圆盔的男人。 “奴婢在……”果然,这个不到四十岁的的黑瘦男人就是个内官。 “该你的火枪队上了,告诉他们不用害怕,只当是训练,按照平时教授的方式做好,今天就赢定了!”洪涛先咧开嘴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再伸手在对方肩膀上拍了拍,又是安慰又是鼓励,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万岁爷请放心,如果有一人畏惧不前奴婢以项上人头谢罪!” 张永龄,原本是王安的门下,后被派往御马监任四卫营监事,负责训练欧罗巴神庙里的孤儿。景阳五年(1609)在南海子袭杀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和指挥佥事赵梦祥,就是由他亲率孤儿们执行的。 后被派往锦衣卫新增的拱卫司任千户,不过一直都没去上任,而是奉了皇命留在欧罗巴庙继续训练孤儿。现在他是海户司三名主事之一,主管火枪队,下辖270名队员,平均年龄16岁。 这个年纪放在后世顶多念初三,还受未成年保护法庇护,算是花朵。但在明朝已经是标准的成年人了,如果再加上个孤儿的前缀,恐怕还得更成年一些。 在接受了四年的训练之后,筛掉一部分不合格者,余下的全部能熟练使用、保养、简单维修枪械,并可以用每分钟3发的射速在100步外得到10中7的成绩。 这支小规模的火枪队就是洪涛给陆军准备的基层军官和教官,从去朝鲜参加小规模实战数据估算,可以在野战中击败五倍左右的骑兵攻击,如果有简易工事数量还要翻倍。 但打仗不是做数学题,光靠估算和小规模偷袭无法检验效果。今天是他们的第一次大规模实战,是骡子是马就看接下来这几个时辰了。 “阿尔哈图图们呢?阿尔哈图图们呢?废物,一群废物!快去找人,不把人找回来咱们全家都要成为奴隶!击鼓、击鼓,让短甲骑兵冲锋,巴牙喇跟我上!” 城头上发生了什么,安费扬古已经没心情去琢磨了,现在的他像一只被狡兔踹落在地面的老鹰,强忍着剧痛扑棱着翅膀,拼命寻找褚英的身影。 刚刚发生了一连串巨响和此起彼伏的爆炸,不光把冲锋的步兵队伍打成了一锅粥,也把跟在后面的大部队炸得人仰马翻。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冒着缕缕白烟的坑洼和四分五裂的躯体。人在跑,马在嘶,谁也不清楚下一次巨响会何时响起,更不知道身边是否会发生爆炸。 更让女真将领们发愁的还不是来自城头上的攻击,而是倒卷而来的明军溃兵。这些人突然遭到了城头上的无差别打击之后,顿时把唯一生路的城门看成了最凶险的所在,掉头就跑,很快就和女真军队混在了一起。 (本章完) 421 铁与火的风暴3 这时候数量就又变成了优势,无论女真士兵如何挥舞手中的武器依旧无法挡住人流的冲击,瞬间淹没在人潮中,被冲得七零八落。有的干脆被撞倒在地,然后再被一双双脚板无情的踩踏。 在这种场景下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安费扬古只能带着几十名巴牙喇用战马和长刀开路,在人群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向着印象中褚英的位置靠近。 “啪啪啪……啪啪啪……”此时城头上除了十多个呼吸才响一轮的炮声,突然又多了一种短促的脆响。虽然声音比刚刚要小了很多,却也密集了许多,一两个呼吸间就会响一次。 “山神啊,大地啊,为什么要抛弃你的子民……吹号、吹号,撤兵!”只看了一小会儿,安费扬古就开始痛哭流涕。 两千多精锐的短甲骑兵还没靠近护城河,就一片片的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只要眼睛不瞎就能看到,每次城墙上冒出一串白烟,响起一片脆响,女真骑兵就会倒下至少几十名。 脆响很像明军和朝鲜军所用的火铳,但威力绝对远超,不光打起来连绵不绝,准头还非常高,距离一百多步就能击中高速奔跑的马匹和骑手。 同时,距离城墙几百步的地方依旧会有爆炸发生,每次爆炸都会让十几个人或伤或死。哪里的人群密集哪儿就最危险,包括自己和身边的亲兵队伍。 既然被称作海东青,安费扬古自然有过人之处。他虽然不清楚城头上那些隔着几百步就能大量杀伤的火炮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连绵不绝的火铳来自何方,却明白一个道理。 光靠人力冲锋无法与之对抗,眼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撤军,尽可能减少女真勇士的伤亡,把这支部队安全带回去。至于说褚英大贝勒的生死和此次突袭失败的责任该由谁来承担,还是让大汗去决定吧。 “轰轰轰……轰轰轰……”只可惜他再也无法踏上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了,也见不到发小努尔哈赤了。 十几颗炮弹呼啸而来,四散飞迸的铁屑犹如一蓬铁雨,把周围的人马全给打成了血葫芦。里外三层甲胄依旧无法护卫周全,脆弱的人体在化学能催动的金属面前犹如豆腐不堪一击。 “角度355……标尺330步……试射一发!”城楼上的洪涛在望远镜中看到了这一幕,嘴角咧了咧,马上又端着罗盘去寻找第二个目标。 他根本不知道女真人的首领在什么地方,只是本能的寻找着人员比较密集,尤其是骑手比较扎堆的地方,然后指挥火炮进行集中打击。 安费扬古并不是最先被炮击的,也不是最后一批,野战炮发射的霍奇斯基榴弹有效射程可以达到1300步,在这个距离内还有好几个目标可以选择。 “调整到9度,标尺460步……齐射!”对于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俯视芸芸众生四散奔逃,再指挥炮火重点攻击的游戏,洪涛玩得挺上瘾,并总结出了一套提高效率和节省炮弹的办法。 先用一两门火炮测试角度和距离,对弹着点进行校正之后再齐射,效率要高很多。除了打击敌人之外,还能检验一下自己的目视测距能力有没有退步。 “……哎呀,装快一点嘛,炮弹外层是油纸,多准备一发出来短时间不会受潮的。当炮长脑子一定要灵活,要根据现场情况随机应变,不能死教条,你的舰长是谁啊?” 经过两三次的成功,洪涛寻找和判断目标的速度已经超过了炮手装填,于是距离最近的炮长就成了他发泄的对象,不光要受批评,还得连累舰长。 “回禀万岁爷,奴婢是第一期领航员……”炮长很狡猾,没直接供出舰长,而是自报身份,试图把话题岔开。 “……领航员?这不是瞎胡闹嘛,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征用领航员了!”目的还真达到了,洪涛一听领航员的名字,马上不去追究舰长的问题了,但眉头也皱了起来。 “万岁爷,奴婢听了您的教诲,能者多劳,把指挥舰炮的手艺也学到手了。平日里在舰上自然是炮长指挥,但他也是奴婢的徒弟,回京护驾的大事自然还是要由奴婢来做才稳妥。” “0度,420步试射一发……你叫?”第一期领航员只有三名,是在景阳三年去造船厂上任的,比袁可立的剿匪总督还早。他们也是蹴鞠队招收的第一批小太监,赴任时最大的14岁,最小的12岁。 转眼六年过去了,全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容貌、肤色、谈吐、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不自报家门,即便面对面洪涛也辨认不出来。 “1度,440步齐射!万岁爷曾给奴婢赐名,杰克船长!”有了皇帝做榜样,领航员也不含糊,给炮手下命令在先,回答问题在后,对轻重缓急的理解和把控很符合蹴鞠队风格。 “操,那叫外号,不是赐名!不错嘛,这几年长进挺大,身子骨也硬朗多了。让他们自由射击吧,不用怕误伤,也不用怕弹药消耗,哪儿人多就往哪儿招呼。” 听到这个名字,洪涛终于在脑海里找到了准确的记忆。当年是有个小太监对航海情有独钟,且天赋比较符合,第一个在太液池里学会了正确使用六分仪。 但他的名字比较怪,姓姐名济,叫快了很像姐姐。洪涛自然不会吃这种亏,于是就随口起了个外号,没想到还真灵验了。刚刚18岁的姐济已经是海军里经验最丰富的领航员,还自学了炮长技能,将来完全可能成为船长。 “奴婢在海军里就叫杰克船长,连袁总督也如此称呼,万岁爷金口玉言,不敢违背。”对于这个来路不明的外号,小太监非但没有半点抵触还挺受用。 “伱们三人中已有一人命归九泉,将来海军还要去更远更凶险的大海里巡弋作战,怕不怕?”爱叫啥叫啥,对这方面洪涛没有任何禁忌,如果不是礼部和宗人府坚持,他连避讳的规矩都想废掉。 和名字相比,他更关心属下的心理状态。在这个时代里当海军可真是玩命的活儿,如果有不情不愿那就得考虑增加福利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本章完) 422 新与旧 “回万岁爷,刚开始随船到了大海上确实有些怕,奴婢还躲在舱里悄悄哭过。但就和万岁爷所讲的一样,每当帆船扛过了风暴,胆子就会大一点,几次之后不光不怕了,还总想着去没见过的大海里看看。 万岁爷曾说过大地是个圆球,如果从广州港出发,朝一个方向航行,最终还会回到广州港。奴婢想有朝一日也能造艘船,雇上几个可靠的水手,亲自驾船去试试,死也瞑目了。” 说起对工作的感触,领航员的表情立马丰富了起来,把这几年的心路历程原原本本的做了个概述,又展现了一下未来,丝毫看不出厌倦和畏惧。 “这一天不会太久,也不用自己造船,朕会把船和人手都准备好,到时候你不去都不成。好了,眼下不是闲聊的时候,待把建虏赶走,带着你的师弟们一起回宫单独开个庆功会。” 环游世界,这个想法很好,也很符合需求。人只要有梦想,不用诱惑和驱赶浑身也会充满力量和斗志。梦想是控制人最有效的武器,同时它也是一种利益,还是很高档的利益。 只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梦想,并愿意为之奋斗。有些人的心没那么大,也更好满足,提供物质利益比精神财富容易得多。 就在闲聊的这会儿功夫,冰雨停了,城头上的炮群也随着目标减少放缓了射击频率。放眼望去,城外的土地就像是月球表面,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弹坑呈放射状向东蔓延。 每个弹坑周围都躺卧着至少几具人和马的躯体,有些还活着,正在痛苦中哀嚎嘶鸣挣扎,有些则死了,浸泡在冰冷的泥水里一动不动。 女真军队退了,扔下上千具尸体和大量马匹头也不回的跑了。同时还有近万明军溃兵也跟着一起向东跑,刚刚还势同水火兵戎相见的两拨人,此时居然能和谐相处了,可见共同利益是多么强悍。 “张永龄,集合火枪队出城追击。让五城兵马司的人跟着,把投降的全抓回来。记住,只准追十里,尽量不要去地形太复杂的村落。你们要是被包围了,朕可没有人手施救。 王之桢,马上派人给通州、天津卫和滦州送信,让张然、袁可立、李如樟不可轻敌妄动。再把此地战况告之杜松,让他严守边墙,不得再有闪失。” 趴在垛口向下看了看,城门口附近除了满地的狼藉和少量尸体,空无一物。大部分溃兵跑了,少部分进了城,任何威望也比不上大炮的威力,没人敢在城门外驻留。 洪涛觉得战果还应该扩大点,用几百火枪兵追逐几千女真骑兵,听上去很不保险,实际上没什么危险。至少有一半的女真兵被大炮炸得来不及寻找战马,不用打,快跑几里路就累屁了。 另外城外不是还有那么多明军溃兵呢嘛,正面对垒差了点意思,打顺风仗追着砍杀还是可以的。只需沿途吆喝几句杀敌立功、将功折罪什么的,肯定有人响应。 “陛下,建虏退了!建虏退了!”张永龄和王之桢领命急匆匆的走了,洪涛打算去看看关在城楼里的众臣们有啥反应,刚一回头就看到了王象乾,耳朵里还塞着棉花球呢。 “……朕又不瞎,嚷什么!王尚书,伱觉得朕要是建立这么一支新军,能不能花更少的钱粮办更多的事。比如说让京师固若金汤,再比如说剿灭建虏或者北伐大漠,彻底消除外患呢?” 亲手拿掉对方耳朵里的棉花球,洪涛拉着兵部尚书来到垛口前,指着还在冒热气的大炮和策马出城的火枪队,提出了一个设想。 “……陛下,臣只是兵部尚书,招募和训练由五军都督府办理。”王象乾脸上的惊喜顿时荡然无存,身体好像也随之萎缩,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给出了根本不算答案的回答。 “哼,你很不老实,也很不敬业,居然拿五军都督府敷衍。朕会带给大明什么你应该有所了解,难道说任凭外虏肆虐也比让皇帝掌控军队强? 朕不是嗜杀之人,这一点在景阳五年已经证明过了。没错,有些人可能会被除掉,这一点朕不会掩饰,但军队并不全是为了对付某个臣子和某些臣子用的,更主要的还是为大明消除边患。” 虽然说谁的意见也不问,仅凭此战的表现,洪涛也能在重建禁军的问题上占有很大话语权,但能多一个支持者总不是坏事,为此多费几句话也不算难事。 但把谁当做废话的对象是经过仔细挑选的,有些人能讲道理有些人则听不进去。王象乾包括他的家族成员,很多都在朝廷任职,总体上讲还不算太利欲熏心、过分看重个人得失,属于可以争取的一类人。 “……做为臣子,本不该妄议君上,可陛下既然问了,臣不得不答。大明开国之初,太祖、成祖皆手握重兵,征战四方、开疆拓土、功在社稷。 然当朝臣子则战战兢兢、朝不保夕,朝廷的大半税赋用于养兵,营造边墙寨堡无数,二百年来仍不见平歇,民累兵疲。” 为啥说沟通很重要呢,王象乾这番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听了皇帝的肺腑之言,这位老臣有些被触动了,踌躇片刻,也打算说些干货。 然后就把洪涛听愣了,合算朝臣们拼了命阻止自己染指兵权,除了为了保护现有规则维护自身利益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考量,保命。 朱元璋和朱棣当政期间,算是百分百把兵权攥在了手里,在发动战争的时候必须说一不二,想打谁打谁,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谁也左右不了。 这就让朝臣们很有意见,在他们看来有些战争是没必要发动的,完全就是劳民伤财,耗费宝贵资源打了好几年,结果除了朝贡名单上多一行名称,让皇帝很有面子之外,基本上没有任何收益。 除此之外,更让朝臣们坐立不安的就是大清洗。有了兵权的皇帝不光对外极其强硬,对内更是无比凶残,觉得谁碍事了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是一个字,杀!杀一个不够那就杀一家,一家不够十家、百家,搞得人人自危。 大家努力了二百多年好不容易才把这种局面扳过来,肯定不会轻易撒手再重蹈覆辙。在他们眼中,皇帝掌控了兵权必然会横行霸道。在这样的朝堂里任职和死没什么两样,必须得全力阻止。 (本章完) 423 新与旧2 “……起来吧,说实话何罪之有!以后不光要说,还得多说,有些事你们不说,朕永远也不知道。肯定有不爱听的,但朕向苍天起誓,绝不会因言降罪。” 看着跪地不起的兵部尚书,洪涛能体会到那份矛盾心情,却无法给予足够的安慰和解释。这事儿确实是老朱家做得太绝了,为了一家的兴旺发达,几乎把有功之臣屠戮殆尽。 将心比心,有了那种先例,做为臣子确实会对皇帝掌控兵权非常忌惮。而做为朱家的后代,自己不管如何掩饰和解释也显得苍白无力。 “兵权的问题,朕觉得可以找个折中方案,既不让臣子们担惊受怕,又不至于让朕束手束脚,王尚书觉得如何?” 但该做的事情还得做,绝不会因为某些人的反对而停滞。自己可以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现在就看对方肯不肯放下成见也退一步海空天空了。 “臣愿洗耳恭听!”王象乾说完刚刚那番话马上就后悔了,如果不是被这场匪夷所思的大胜影响了心情,打死也不会如此直白的指责皇帝祖上,大逆不道啊! 眼见皇帝并没半点不悦,还指天发誓以后也不会追究,提起来的心才算放回去一半。另一半依旧悬着,冰雨虽然不下了,可冷汗却顺着耳根流了下来。 全天下如果评选谁说话最不靠谱,皇帝应该也有能坐稳前三的把握,这种发誓既不能全信,又不能完全不信,太麻烦了。 “朕是这么打算的,既然要建立新军,就不该萧规曹随继续走原来的老路。现在的卫所、边军、京营皆不堪用,只能仿效海军,由朕亲自监督、训练。 为了让爱卿们放下芥蒂,新军的指挥权不能在朕一人手里,也不能交给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朝廷可以成立一个新的部门,由五军都督府、兵部、户部和朕共同组成。 今后凡是对国内用兵,朕一个人说了不算,要由大家投票,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凡是对外战争,朕有权动用新军,即便有人反对也无效。 但为了防止朕穷兵黩武、劳民伤财,每次对外作战都要有明确的目标和收益。如果达不到三次,朕自动放弃发动对外战争的权力,以后新军的所有调动都必须做到多数人通过才可成行。 空口无凭,如果众爱卿同意朕的办法,可以将其编入大明律,还可以由圣旨昭告天下。不过朕身为天子,必须要有点特权,为新衙门起名责无旁贷,就叫做总参谋部吧!” 虽然借着三大营被打残的机会强行建立新军也可以,不过那样一来就等于把君臣双方完全对立起来了,以后每一天都要在不死不休的激烈对抗中度过,损耗有点大。 洪涛并不想把大明搞成军政府高压统治,只要还有的谈,能部分求同存异,再让一步也没关系。能获得系统的支持,新军建立的过程也会顺畅些。通过不断的磨合,说不定还能影响到更多朝臣的想法。 “……不知陛下打算建立多少新军,又要几年才能见成效?”对于皇帝给出的制衡办法,王象乾暂时没法做出评价。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他能单独承诺的,但具体细节,做为兵部尚书必须问明白,否则没法就此展开讨论。 “以目前朝廷的钱粮,新军不能太多,暂且以三万为数。如果枪械的产量能跟上,差不多一年左右可以成军,二年之内就可以出关作战了。” 聊技术细节就比较容易了,实际上李如樟已经在着手运作了,机械厂那边只要拿到订单,随时都可以把大部分产品的停下来,专门生产火枪。 人员更是现成的,就用海户司的火枪队和御马监的勇士营、四卫营为基础,再从海军以及各地工厂里抽调部分炮手和工人为骨干,先凑个万把人,陆军的大架构就出来了。 所以根本不用编瞎话,在建立陆军的计划基础上略加修改,再打出五成余量,实话实说即可。 “如此之快?”可是王象乾听了之后明显不太相信,今日的战斗场面他算是全程观摩了,胜利的关键并不是兵而是炮。这种火炮的威力太大了,四五十门放在一起用简直逆天,大罗金仙来了也得被轰成渣渣。 可平定边患不是守城,辽东和漠南也不是京城,没有坚城可以固守,也没时间弄这么多大炮一起行军。征集民夫多了朝廷财政吃不消,还容易遭到袭击,民夫少了根本拉不动。 没有了数量足够的大炮协助,新军会比三大营和边军强太多吗?做为兵部尚书,从专业角度衡量,好像就不太值得期待了。 “王爱卿,不要总用老眼光看待问题,朕今日取得的胜利虽有投机取巧之嫌,却也证明了一种趋势,今后的战争不再依靠人多和骑射,而是要靠工厂里的产出。 火炮、火铳和士兵们身上穿的盔甲皆出自工厂,只要数量足够多,一个月就能装备数万人。与弓弩不同,新军稍作训练三五个月即可上阵厮杀,如果与老兵混编战斗力绝不比今日差。 我朝百姓几何?女真与蒙古百姓又有几何?我朝的一名农夫拿上火铳三五个月即可在二百步外射杀任何人,女真与蒙古士兵想拉开硬弓箭不虚发,练三年也十不存一。 假如战场上可以一换一,王尚书不妨算算女真与蒙古的人口能维持多久?如果嫌一换一太夸张,那就三换一、五换一,再算算大明能用多少人口把对方拖死? 通过今日的战斗,朕不敢说训练出来的新军能以一敌十,至少一换一是肯定的。不妨再算一算,困扰了大明二百多年的边患,能否在朕和诸位爱卿齐心协力下得到彻底解决?” 不信是吧?太好了,如果没人提问,洪涛还没机会就这个问题全面展开详细谈呢。现在好了,你感兴趣我有细节,不聊998,也不聊688,连128都不提,直接98,还买一送一,你就说爱不爱吧! (本章完) 428 银行3 “……请恕我冒昧,陛下提出的要求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即便把意大利最好的银行经理请来,也毫无办法!”男爵夫人听的很认真,眼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大脑却已经在高速运转思考了,但算出来的结果好像不太乐观。 “哦!能不能讲讲是为什么?”听了这个回答洪涛立马从躺椅里坐了起来,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一个V字。 在房间服侍的长随太监见状,马上从书案下面拿出个盒子,从中抽出一根小指粗细、巴掌长短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在了皇帝的手指间,顺势再把精美的打火机一并奉上。 “陛下的帆船和大炮很厉害,丝绸和宫殿很漂亮,食物也比西班牙丰富,甚至比意大利还精美,可是货币却非常混乱,这让我非常困惑。 除了银锭和银圆,还有铜币、纸钞。仅仅就铜币一项,我就见过十多种,每一种的重量和价值完全不同,据说这还不是全部! 圣母啊,如果没有价格一致的货币,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运作银行。光是在各种货币之间计算价格就需要大量人手,任何一次失误都有可能让银行和客户背负上沉重的损失! 皇帝陛下是在吸食圣十字草吗?能不能让我看看……它居然是卷起来的?我可以试一试吗?呼……没错,这就是圣十字草,但比新西班牙土著人用木管吸的味道好多了。” 刚开始男爵夫人只顾着诉说对大明经济的感受,但很快就被味道所吸引,开始留意皇帝叼在嘴里的东西。在得到允许之后也学着抽了一小口,并做出了很专业的点评。 “货币的问题暂且放一放,银行先以白银为计价单位。你在皇后那里应该见过新的记账方式,不难,很容易掌握,正好用于银行账目。 银行总部暂且设立在棋盘街上吧,朕会让人准备好合适的房屋。人手方面给你先派遣20个,都会拉丁语和记账,但不熟悉银行的工作。你可以从他们之中挑选合适的留下,不够的再和朕要。” 啥圣十字草,欧洲人就爱把什么都往宗教上靠,洪涛抽的就是烟草。景阳四年庞迪我托葡萄牙船长弄回来的种子大部分都培育出来了,其中烟草经过了几年的选育,已经在河南开封府小规模种植,这些雪茄烟就产自许州。 但光有烟叶还不成,想做雪茄烟还得经过发酵和陈化。大概的工艺流程洪涛知道,可具体该咋执行就不清楚了,只能让御用监试着做。 这不,第一批成品雪茄前天刚送过来,只有两盒共40支。如果皇帝觉得味道不对,那就得再改配方和工艺,啥时候皇帝说好了啥时候再大批量生产。 其实洪涛也是主观了,总觉得烟草还没有传入大明,事实上这玩意在大明种植的年头可能比他的年龄还长呢,主要集中在福建漳州附近。是从吕宋传过来的,被称为吕宋草,晒干抽的不多,嚼的比较普遍。 味道对不对呢?哪儿有什么对不对啊,烟草产地不同,加工方式不同,味道自然也不同。洪涛这辈子根本就没碰过烟草,早就淡忘了记忆中的味道,现在抽啥都挺过瘾。 但更让他兴奋的还不是烟草,而是面前这个洋婆子。别误会,不是对人家的身体兴奋,而是脑子。男爵夫人居然想到了货币问题,这就不仅仅是熟悉银行业务了,应该叫具备经济眼光,还是宏观的。 大明的货币体系确实存在严重问题,不对,这么说太肤浅了,应该说大明根本就没有货币体系。朱元璋是个乱世枭雄,借势称霸的能力没的说。 但古人云过,打江山易,守江山难。一个国家到底能不能像地主那样管理,他是真不知道,脑子里也没有商业、经济方面的概念,更不觉得货币体系很重要。 从他开始,大明朝的货币就从来没成过体系。先是印纸钞,其实纸钞也不是不能玩,可他弄的纸钞没有任何本位概念,就是不与任何贵金属或者价值挂钩,楞发! 他可能不知道,再过几百年全世界都会把货币和虚无缥缈的信用挂钩,还是政府信用,抛开一切价值放飞自我,无所顾忌的收割所有人。从这一点上讲,老朱同志应该算太先进了,堪比穿越者。 与纸钞同时使用的还有铜钱,各种各样的铜钱。有些是官府合法铸造的,有些则是民间私铸的,且数量很大。有段时间钱庄的主业并不是兑换,而是流通私钱,甚至联合起来罢市,抗议朝廷下旨严禁私铸铜钱。 至今为止,私铸铜钱依旧是公开的秘密,朝廷既不知道每年私铸了多少,也不知道该让官府铸造多少,更不知道国家需要多少才够用。 宝钞、铜钱、银锭、银圆一直是掺合在一起流通,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兑换比率。如果不把这套东西理顺了,想让商业繁荣起来,估计真要请天神下凡了。 可是目前洪涛真没有能力去改革币制,或者说货币问题还排不上号。眼下最紧要的是和朝臣们争夺军权,没有之一。如果再提出改革币制,朝臣们估计能当堂就得造反,太欺负人了。 所以说吧,凡事都要分出轻重缓急。有些事情在老百姓眼中可能很急,甚至要命,但在统治者眼中却又不值一提。那到底该以谁的利益为重呢?这是个屁股决定脑袋的问题。 如果洪涛是个平民或者商人,肯定觉得朝廷该先解决货币之类的民生问题。但站在皇帝的角度上看,抓军权则无比重要,基本等同于生命。 没有军权就坐不稳皇位,坐不稳皇位就谈不上改变,没有改变,百姓们依旧要活在原来的状态里。 可是吧,皇帝不能把这些顺序告诉百姓,哪怕天天看着他们受罪依旧得按顺序稳步前行,既不能着急也不能心软。古人云,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善不为官,就是这个道理。 (本章完) 429 银行4 开设银行并不需要和朝臣打招呼,更不需要他们同意,估计他们也不知道银行是个什么东西。至于说没有货币体系能不能办银行,这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银行只是个统称,按照业务范围能分成很多种类型,比如中央银行、商业银行、投资银行等等,功能不同、作用也不同。洪涛要弄的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种类型,在后世被称为政策性银行。 按照书面解释,政策性银行是由国家出资设立的、不以营利为目的,专门为贯彻、配合政府经济政策或意图,在特定的业务领域内直接或间接地从事政策性融资活动,充当政府发展经济、促进社会进步、进行宏观经济管理的工具。 光看字面可能还是不太明白,那就举个例子。比如说中国农业发展银行,注意,不是农业银行,是农业发展银行。它的主要业务是面向农村和农民的信贷和金融服务,包括农村投资、农产品加工等。 看明白了吧,政府制定了某项专门针对某个行业的政策,打算由国家投入资金扶持,为了更有效率更方便,于是就弄出一个银行来专门干这个事儿。 虽然这是后世的金融手段,完全照搬到明朝肯定缺乏相应的金融环境和条件,但也不是完全没用,稍微改一改还是可以起到比较明显的作用。 具体来说,洪涛是嫌新政的推广速度还是太慢,照这个进度发展下去,光广东和福建两个省就得等上十年左右才能完备工业和商业布局,并让当地人从传统的农业社会思维模式中逐渐走出来。 大明有两京十三省,就算可以用广东福建当模板培训足够数量的中下层官员,想让其它省份完全变样,恐怕也得五十年甚至更长时间。 洪涛本人不缺时间,花一百年也愿意等,可有人等不及,比如女真、蒙古、日本和欧洲各国。如果不把国内的经济搞起来,让财富得以重新分配,促进社会稳定,拿什么去应对外来的威胁呢? 想让新政加速,光靠连忽悠带哄的拉着官僚士绅们去投资建工厂远远不够,而且洪涛也不想让他们占据太多份额,否则将来依旧是个大麻烦。 但现实很残酷,不拉着他们入股就找不到大笔投资。有些农户、工匠、小商人愿意办厂,可是他们缺乏资金,只能干看着致富的机会从眼前溜走。 如果能有一个机构打着民间的名义向这部分人发放定向贷款,不光能解决发展速度慢的问题,还可以赚取一些利息,顺带着又把新经济体系的基础打牢了,至少是一举三得。 那洪涛为什么不以皇家的名义直接向全社会发放这种贷款呢,难道谁还敢欠皇家的钱不还?实际上还不还钱是小事,有没有人敢借才是大问题。 别忘了这可是皇权至上的明代,好人谁没事敢和皇帝借钱花啊,就算事先说好了条件也没人敢信。啥叫金口玉言?啥叫出口成宪?任何约定到了皇帝面前都可能变成废纸一张,还没地方能说理。 如果这笔钱从内帑里出,还会引发官僚士绅集团的觊觎。他们可比百姓们胆子大多了,就没有不敢拿的钱,会千方百计的来贷款,然后新政的蛋糕就又成了他们的盘中餐了。 “席尔瓦,朕打算让你返回西班牙,顺便给国王带封信。” 银行的问题还没完全谈透,席尔瓦男爵就被带到了校场教室。洪涛让男爵夫人先在清馥殿里等着,自己和王承恩又去了校场,见面之后也没废话,直接说出了要求。 “……感谢圣母、感谢陛下,请相信我的信用,只要能踏上西班牙土地,国王肯定会看到陛下的信,我愿意用生命担保!” 一听说皇帝要放自己回国,席尔瓦男爵愣了十多秒钟光眨巴眼没说话,估计是脑容量不太够,算不清幸运为何来的如此突然。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了,马上就是一顿指天发誓。 “嗯,很好,明天会有人来接你去港口,祝一路顺风!”皇帝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谈话结束了。 “陛下,奥雅妮会和我在港口见面对吧?”由于说的是拉丁语,席尔瓦好像听出点问题。皇帝一直说的是你,没有伱们。 “奥雅妮?不不不,她不去西班牙。名额只有一个,她向我推荐了你。她答应朕永远留在这里,成为帝国臣民。” “可、可我们是夫妻,我们还有女儿……仁慈的皇帝陛下,请一定要让她和我一起返回西班牙。她是我的一切,失去了她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这下席尔瓦傻眼了,张了张嘴,好久才鼓起勇气向这位神秘的东方皇帝乞求。 “留下她是有理由的,朕要在帝国建立银行,她刚好熟悉银行业务。要不这样,你留下,放她回西班牙。你不是说在新西班牙总督区当过银行经理吗?” “我……我、我的银行经理是假的……不不不,也不是假的,只是很多事情都是奥雅妮在做,我自己……不太很熟悉银行业务。”面对皇帝给出的另一个选择,席尔瓦依旧是满脸愁苦,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同样作为男人,朕很理解也很同情你的处境。现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在奥妮雅和你之间做出选择,到底该让谁返回西班牙。如果不马上给出答复,那这次机会就会白白浪费掉,你们会一起在朕的帝国终老。” 几句话聊下来,洪涛已经能部分确定男爵夫人说的是真话了,也就更加不会放人。不过他还想试试这位男爵的人品,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我的女儿不能没有母亲,请让奥雅妮回去吧,有她在对家族的帮助更大。” 席尔瓦这次倒是没迟疑太久,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但表情很悲痛,眼神中可以看到明显的仇恨,只是胆子不大,始终不敢与仇人对视。 “恭喜你男爵阁下,娶了一位能同甘共苦的妻子。请转告男爵夫人,返回西班牙的说法从来就没存在过,是朕耍的小伎俩。如果想再见到你们的女儿,最好按照朕的意思做,还要做好。 如果不出意外,几年之后你们就可以拿着一大笔报酬返回西班牙看望女儿了,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会选择留下,再把女儿也接过来一起生活。 关于你的爵位和家产,放弃吧,和你们即将要获得的财富地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别忘了,朕是东方最大帝国的皇帝,与其在西班牙郁郁不得志,不如换个环境试试。 只要把银行的事情办好,爵位和财富唾手可得,还能更多。你夫人有句话说对了,俘虏的选择确实不多。 王承恩,差人把他们一起送到欧罗巴庙去。从壁虎里抽三个数学成绩最好的一并前往,平日里可以在内城活动,但一举一动都要盯紧。” 这个回答挺让洪涛惊讶的,活了几辈子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情种,面对生死抉择依旧愿意把对方当做更重要的一半,太难得了。 同时也感到了羞愧,换成自己怕是就答应了,然后还得把古人拉出来垫背。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啊,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具备好的品质就该得到奖励,先把两地分居问题解决掉。当年利玛窦在北宫门外建的教堂正好空着没啥用,从此时此刻起那里就是银行经理夫妇的家兼员工宿舍。 (本章完) 430 论功行赏 天色快黑的时候王安终于露面了,身后还跟着锦衣卫指挥使王之桢、海户司主事张永龄、东厂厂卿李进忠、海军领航员姐济。 当洪涛站在城楼上指挥若定时,王安和李进忠正带着东厂全部人手把内城和外城的每座城门、每座官员府邸全给监控了起来,防止有人浑水摸鱼。 “都忙一天了,先把公事放放,坐下来喝点热奶茶,吃些糕点。王安,他们还有些拘束,你带个头!” 见到这两个人来了,洪涛知道肯定有收获。那就不着急了,慢慢聊,把情况掌握清楚,明天才好去和满朝文武斗智斗勇,磨嘴皮子。 “谢万岁爷恩典……李进忠,你来向万岁爷禀报吧!”王安对坐着和皇帝说话已经不太抵触了,但当面吃吃喝喝还是不太敢。 “禀万岁爷,奴婢总共查到了十三起违禁之事,抓捕人犯共计52人,这是花名册。”李进忠的屁股刚挨上凳子马上又离开了,跪着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双手高举。 “朕先看看,你们把奶茶和糕点都吃了,谁剩下谁有罪。” 看着满脸憔悴却满眼都是光芒的李进忠,洪涛有点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魏忠贤。臭名昭著的明末阉党之首九千岁,祸害大明最厉害的嫌疑人,怎么干起工作来比绝大多数官员都认真呢? “国难当头弃城奔逃者罪加一等,东厂和锦衣卫马上抽调人手抄没家产,投入诏狱严加审问,务必令其供出同伙,以绝后患。” 小本上清清楚楚写了52个人名,还有他们的出身和官职。有17个人是本朝官员,太常寺少卿侯庆远品阶最高,宁远侯刘嗣爵的爵位最高,余者都是家眷。 这些人做了什么事被东厂缉拿呢?特别整齐,只有一个,在女真军队兵临城下、皇帝下达了封城令之后,采用各种各样的手段试图蒙混过关,带着细软和家眷出城避难。 “是,奴婢马上去办!”一听说抄家,李进忠终于有点传说中九千岁的感觉了,干劲儿那叫一个足,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洪涛可以肯定,这家伙并不是为了借抄家便利贪墨财产,他刚到东厂才几个月时间,身边肯定都是王安的眼线,没能力也没胆子伸手。 至于说为什么一听抄家抓人审讯就这么起劲儿,洪涛以为很可能是一种心理变态,就和自己一样,看到别人倒霉不由自主特别高兴。 “张永龄,该伱了!”李进忠刚走,洪涛就点了张永龄的名。 火炮的效果站在城头上就能大体看见,但火枪队出城追击的场面却不得而知。到底战果如何,有什么缺陷要改进,都可以给即将建立的陆军提供宝贵经验,必须特别关心。 “禀万岁爷,大喜啊!奴婢在建虏的尸体里发现了两个大人物,一个叫觉罗.褚英,是虏酋努尔哈赤的长子;一个叫觉尔察.安费扬古,是虏酋努尔哈赤身边大将!” 张永龄自打一进来就有点跃跃欲试,结果皇帝还没让他先发言,此时终于有机会了,赶紧把天大的喜讯报出来。这一仗打的简直太痛快了,下次如果再遇到建虏,可能依旧会有点怕,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和躁动。 “消息可否属实?”确实算喜讯,但洪涛不敢百分百肯定。 “奴婢已经问过被俘的建虏,他们全都指认了尸体,确凿无误!” 张永龄没有迟疑,之所以这么晚才入宫复命,就是在辨认两具尸体的身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特意把女真战俘分成了十几批单独询问,答案一致之后才敢放心汇报。 “嗯,不错,该赏、该重赏!王承恩,把朕的手枪拿来!”关于女真入关之前的那段历史洪涛不是很清楚,褚英到底有什么建树也知之甚少。 但不管怎么讲也是努尔哈赤的长子,地位还是不低的。一高兴,就把自己的两把配枪送出去一把。这可是赵士祯专门进献的,象牙枪柄全身錾刻龙纹,精美异常。 “万岁爷,那两具尸体奴婢也仔细看过,明明是被大炮炸死的,身上并无铅弹伤痕!”但张永龄还没摸到手枪呢,一旁就传来了质疑声。 “尸体是被火枪队先发现的!”眼看到手的功劳要被搅合黄,张永龄又气又恼,瞪着姐济咬牙切齿脸红脖子粗。如果没有皇帝在场,估计就得扑上去撕咬了。 “是火炮炸死的!”姐济别看年虽小,可气势一点不弱,且更善于抬杠,不急不恼,抓住重点不断重复。 “你、你……要不是火枪队发现盔甲服饰有异,炸死又如何!”张永龄毕竟在宫里的时间长,刚要发火就意识到场合不对,可到嘴的功劳突然飞了,心有不甘。 “不碍事,不管是火枪还是火炮,只要参战了全是功臣。正好,枪有一对儿,你们一人一把。各部人员的赏赐,这两天也会发下去。” 如果不是太疲劳,洪涛很想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个斗嘴,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拱拱火,或者让他们来场空手打斗,谁赢了功劳就算谁的。可惜啊,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能耗太晚,于是两把枪全没了。 “等等,张永龄,你还没告诉朕出城追敌的成果呢,先说,说完了再领赏!” 但就在张永龄伸手去拿盒子里的手枪时,洪涛突然把王承恩向后拽了一大步。差点让他们给搅合糊涂,自己问的不是打死了几员敌将,而是要听火枪队的实战表现。 “呃……奴婢带着火枪队出城追了足足十里,沿途的步卒被追上之后全都跪地求饶了,骑兵大队已然跑出界限。只得抓了两千多俘虏,又收拢了六千多三大营的溃兵。” 看着锦盒里精美的手枪,张永龄觉得距离好像越来越远。对啊,火枪队的战绩呢?建虏的骑兵跑得飞快,十里路根本追不上。建虏的步兵倒是追上不少,可他们看到马队就投降了,基本就是一枪未放。 (本章完) 431 论功行赏2 “拿去吧,虽然出城未曾立功,却在城墙之上射杀了不少骑兵,朕是亲眼看到的。”见到张永龄蔫了,洪涛也就不再苛求了。 想想也对,女真人突遭炮击,又失去了两位主帅,短时间内很难再形成战斗力,能不四散奔逃已经算强军了。自己又设定了追击范围,比骑马速度,火枪队再训练十年恐怕也赶不上女真人。 “万岁爷,奴婢有话要讲!”张永龄心满意足了,姐济又冒了出来。 “说!” “奴婢以为把火炮放在陆地上使用,应该改一改更妥当。” 和李进忠、张永龄比起来,姐济在皇帝面前表现得更自如,让坐就真坐,让吃就真吃,居然还敢挑毛病。这些火炮可是皇帝下令督造的,在海军中极受重视,今天又立了大功,搁别人肯定不会多嘴。 “怎么改?”果然,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没了。 “奴婢仔细观察过,炮弹的射程足够远,但过了二百步之后依旧没有准头。陆战不似海战,需要击穿厚厚的船板,普通盔甲盾牌对其毫无抵御之力。 既然如此,炮管过长反而成了累赘。不如将炮管改短、口径加大、膛壁变薄,以同等重量炮管发射更大口径开花弹,杀伤力应该更好。 若是嫌射程不足,可以把炮口多抬高些,用抛物线吊射便可。如能把炮身和炮车做得更小巧一些,拆开放在马背上随军征战,更是野战和攻城的利器。” 姐济彷佛没看到皇帝表情的变化,依旧在说他自己的想法。为了更明确的表达内容,还用手指蘸着杯子里的奶茶在御书案上画了起来。 “……王承恩,把姐济所说一次不差都记下来,明日派人送去滦州给李之藻,让他酌情试验改进。小杰克,你想不想换个地方转行当炮长?” 怪事出现了,一向很注重整洁和卫生的皇帝,看着别人在自己桌子上用黏糊糊的奶茶勾画居然无动于衷,听到最后还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万岁爷,奴婢还是想当领航员,还想开着大帆船围着大地转圈呢。”姐济的回答更令人费解,愣是当面拒绝了皇帝的提议,胆子也太大了吧。 “切,缺了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爱去不去!王之桢,城外的溃兵和战俘数量几何?”被太监驳了面子,皇帝也没恼羞成怒,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再理会姐济,开始询问锦衣卫的工作进度。 “臣已经粗略点过数,三大营总计战死三千七百多,泰宁侯陈良弼、宁阳侯陈应诏也在其中。怀远侯常胤绪不知去向,宛平、大兴两县的衙役正在城外各村镇查找。 建虏在城外留下了一千一百多具尸体,捕获俘虏两千五百多,暂时押在城东关帝庙中,由顺天府衙役和海户司义军看守。三大营的溃兵总计收拢了三万一千多人,都关在明致坊草场,由锦衣卫看管” 和这几位太监比起来,锦衣卫指挥使王之桢最是一板一眼,既不像李进忠、张永龄那般诚惶诚恐,也没有姐济那样肆意妄为,问啥说啥。 “侦骑呢?” “都派出去了,总共十二队,每队五人。一个时辰之前侦骑来报,建虏残部分成了两批,一批向北一批向东,数量都在两千左右,估摸着现在应该已经过了顺义和香河。” “嗯,城上的防御今晚还不能撤,多派侦骑出城巡视,遇到敌情用火箭示警。不光要向东和向北,还要把西边和南边也覆盖全,不可疏忽大意。记住,若有意外,无论多晚也要禀报,朕会派人在北宫门随时候着。 明日朝会之后朕会有些新举措,恐怕会有很多人不乐意见到。你们都惊醒着点,除了朕的手谕任何人也不要信。狗急了会跳墙,此时万万疏忽不得。 如果有人不听号令,无需奏报,马上就近通知城上的炮队和火枪队,擅闯禁区者无论官阶品级,一律先斩后奏!” 三大营被彻底打废了,三位和文官集团走得最近的勋贵武将两死一失踪。女真军队也被打残了,已经远离了京城,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但只能是半口。 历史教训时刻提醒着洪涛,每当形势一片大好时往往危险也会临近,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前功尽弃。这一仗到底能不能赢,打败女真军队只是表面,本质上还得看明天的御前会议结果。 如果朝臣们醒悟了,懂得个人利益与国家安危之间存在唇亡齿寒的必然联系,愿意给与皇帝有限的信任,不强烈反对新军的建设,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这种理想的结局实现起来难度比较大,按照以往的经验推算,还应该斤斤计较各自的利益,再经过一番唇枪舌剑和利益交换,才能勉强达成一种不太稳固的共识。 问题是该给他们多少利益才能换来军权呢?洪涛以为给多少也换不来。大明官员是贪得无厌,是缺乏国家精神和民族骨气,但绝对不傻。他们肯定明白一个道理,如果小命被别人抓在手里,挣多少钱都等于零。 军权就是他们的命,这一点已经被大明的几任皇帝用无数次实际行动证明过了,所以光靠利益交换完全不够,是时候拿出另一个筹码了。 白天发生在城外的战斗,京城百姓们既看不见也无法参与,甚至都不能四处走动打探消息。街面上突然来了很多锦衣卫缇骑,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兵将来回巡视,不让随意走动,绝大多数商铺买卖全也都关门歇业。 好不容易炮声停歇了,据说是皇帝亲临朝阳门指挥禁军大获全胜,可是还没等大家欢呼雀跃高呼我皇万岁,东厂的番子又和锦衣卫在城里忙活了起来。 眼见着好几个豪门大户都被抄了家,住在里面的人全被捆成一串押上马车向着正阳门而去。那里有什么,做为京城人恐怕没人不知道的,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这些人的下场也基本明朗了,进了诏狱肯定凶多吉少。 抄家和抓捕一直持续到半夜,谁也不知道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员和勋贵到底犯了什么罪,更没地方询问。但已经有人察觉到了将有大事发生,而且大概率和白天发生的战事有关。 养心殿内,巨大的长桌旁坐满了大明官员,和平日的御前会议相比今天的人数有所增加,除了六部九卿之外,后军左都督永年伯王明辅、中军左都督武清伯李铭诚也位列其中。 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在刚刚的朝会上皇帝并没对昨日的辉煌胜利多费口舌,也没有论功行赏,好像这一切都是演练,不值一提。 但也没闲着,当着文武百官把十几家官员和勋贵骂了个狗血喷头,无论从表情还是用词或者肢体动作上看,都被气得不善。 “诸位爱卿,昨晚可曾安睡啊?”就在众人等得有点不耐烦时,皇帝的身影终于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胖乎乎的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好像在早朝上大发雷霆的是另一个人。 “值此乱局,陛下尚且亲力亲为,臣不敢偷闲。”坐在左首第一位的内阁首辅叶向高马上起身应答,同时用眼角偷偷瞥着皇帝的脸,试图从那双并不深邃的眼眸中找到些许启示。 “是啊,都挺忙的……看看这些吧,都是刚刚拿到的口供和往来书信。真不敢相信,大敌当前之时,朝中还有这么多眼光长远之辈已然替朕做好了万全之策。” 随着皇帝落座,厚厚一沓文案被王承恩放在了桌面上。随着手指头有节奏的敲击声,文案的内容也被用饱含戏谑的腔调讲了出来。 (本章完) 432 欲加之罪 “……”本来就有些凝重的气氛,在此时此刻变得更加压抑了。每个人都呆呆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嘴,彷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看!马上看!看完了挨个告诉朕,如果建虏一路追到了南京,你们打算把国都再迁往何处?”皇帝突然大喝了一声,恍如晴天霹雳。 “陛下,臣有罪……”随着内阁大学士翁正春第一个离席跪倒磕头认罪,陆陆续续又有几位重臣跪了下去。 仅有兵部尚书王象乾、户部尚书赵世卿、内阁大学士方从哲、大理寺卿高攀龙、永年伯王明辅、武清伯李铭诚原地没动,可他们脸上也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眼神里除了惊愕全是惶恐。 文案中有一些是往来书信,有一些是签字画押的供词,从中可以看出两个共同点。第一,全部和违反禁令弃城出逃的十几家官员有关联;第二,内容中全涉及到了一个很敏感的话题,迁都。 早朝的时候有些官员在听到皇帝下令让东厂和锦衣卫抓捕了十多名官员勋贵并抄了家之后,心中还有些忿忿不平。 违反禁令肯定不对,可罪不至此。东厂和锦衣卫连刑科的驾帖都没有就直接抄家抓人,也太不把大明律和文武百官放在眼中了。 散朝之后,已经有科道官员明确表示要上疏弹劾王安和王之桢知法犯法。谁承想仅仅大半宿加一早上,锦衣卫的诏狱就把大部分口供全问了出来,形势直转而下。 现在王安和王之桢是不是知法犯法不清楚,被供出来有关联和有紧密书信往来的官员们,肯定是要有大麻烦了。 在大敌当前之时,做为朝廷命官不说摒弃前嫌团结一心积极备战,反到在私下里串联密谋,要在京城失守后迁都南京。 这是啥行为?要知道站在城头上御敌的可是皇帝本人,天子还没说撤退呢,臣子们先选好退路准备扔下皇帝断后了,妥妥的无父无君、弃国弃家、大逆不道! 地上跪着的几位并不是在给被抓的官员求情,而是也牵扯到密谋迁都事件中去了。从供词和口供中可以看到,他们都有可能参与了迁都的讨论,且持支持意见。 如果皇帝此次御驾亲征失败了,不用问,这些人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逃跑,置皇帝和全城百姓于不顾。之所以没有采取行动,一是皇帝打胜了,二是皇帝把他们全带上了城楼,想跑也没机会。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朕知道尔等不喜欢新政,却不曾料到会如此不顾廉耻,置朝廷和百姓于水火,圣贤书算是白读了。 叶向高、王象乾,你们俩来帮朕想一想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放心大胆的说,只要对朝廷有利、对百姓有益,朕就算再委屈也会以言行事。” 看着伏地认罪的一众朝廷高官,皇帝好像也应了法不责众的古训,一时间有些不好抉择。全抓起来问罪吧,六部尚书去了五位,再加上通政使、左都御史、内阁大学士,整个朝廷去了四分之三,将面临瘫痪窘境。 不抓起来问罪吧,又太过宽容了,这个口子一开,今后谁还会畏惧皇威,要是再碰上困难危急时刻,文武百官全得有样学样,影响太坏了。 好在皇帝有特权,想不通的事情可以随意推给朝臣们帮着想,还不能敷衍了事,总要说出点见解,否则也是犯罪。 “……臣愚钝,全凭陛下圣裁!”叶向高脑子里基本全乱套了,以往皇帝要在朝堂里搞风搞雨,事先都会给点提醒,至少也会让王安透露点风向,然后才好打配合。 可这次真属于突发情况,皇帝居然不声不响把这么大的事情全给办了,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刚刚才得知情况。想个屁办法,有本事惹祸就要有本事收尾,这种稀屎没法擦。 “臣……臣以为……陛下在城楼上说过不想做嗜杀之君,此时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还请陛下三思。”王象乾的脑子里倒是很清醒,原本还不太理解皇帝为何要主动示好拉拢自己,现在算是全明白了,这是一盘好大的棋。 女真人的突然来袭只不过是发动棋局的借口,皇帝自始至终也没担心过京城安危,反倒是利用了这次不算危机的危机精心布设了一连串圈套,等着满朝文武争先恐后的往里跳。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借刀杀人肯定算一个。远的不说,向来与文官集团走得很近,不怎么听皇帝招呼的怀远侯常胤绪、泰宁侯陈良弼、宁阳侯陈应诏就彻底完蛋了,战死的还能保住家业,活着的估计也得家破人亡。 还有这十几家趁乱往城外逃的官员勋贵肯定也是死定了,此时谁也不敢为他们求情。事情办得太拉胯了,一旦被传扬出去势必引发群情激奋,千刀万剐都不多。 但话又说回来了,皇帝如果真想清理朝堂,铲除异己,趁着大胜之后声望正高,京城兵力空虚之际,看谁不顺眼抓谁岂不是干净利落脆,再玩这套假惺惺的苦情戏好像有点多余。 别看大臣们平日里一个比一个大义凛然,到了诏狱里恐怕连一个时辰都抗不过就得问啥说啥,让写什么写什么。然后再牵扯出来一大批同僚故旧,像滚雪球似的越咬越多,最终连京官带流官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只要被咬出来最次也得算谋逆同党,充军抄家肯定跑不掉。到那时就真没人敢在朝堂上提反对意见了,皇帝说啥是啥。 但这样做也存在很大的麻烦,一下子官员流失太多,就算能补充上,短时间内也无法运行流畅,搞不好就会人心惶惶、朝政瘫痪。 从城楼上的交谈内容,再联系此时此刻发生的情景,王象乾认为皇帝并不是想把朝中持不同政见者一网打尽,最终的目的应该还是军权。只要答应了这个要求,大部分官员就能保住性命,说不定还有职位。 (本章完) 433 欲加之罪2 王象乾猜对了,洪涛压根儿也没想找什么借口举起屠刀把满朝文武砍得干干净净,因为那样做没有效果,且已经被不止一个例子证实过。 当年老朱在建国之初就这么干过,随便找首诗挑出某句就能杀人。抓到一个有不满言论的官员,只要与其有联系的官员都是同党。搞得当官成了高危职业,很多官员早上出门上班得留下遗嘱,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家。 结果杀了一茬又一茬,该谋反的继续谋反,该贪墨的接着贪墨,屁用不管。甚至新上任的官员比前任胃口更大、节操更低,真乃长江后浪推前浪。 其实道理很简单,不用劳烦哲学家分析总结,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现成的例子。想让牲口干活,光靠打肯定不成,还要给饭吃,时不时给点甜头。 人在某些方面和牲口的习性差不多,光靠杀头也没用。古人早就总结过,想让其听话配合,得威逼利诱,在欧美叫做一手大棒子、一手胡萝卜。 威逼利诱精髓不是胡萝卜的香甜也不是大棒子的杀伤力,而是恩威并济。胡萝卜给多了会让人忘记大棒子的疼,滋生惰性;大棒子抡多了会让人忘掉胡萝卜的甜,失去希望。 法外开恩就很好嘛,犯了错不怕,只要被抓住且没造成太大损失,并接受了相应的惩罚,最主要是被皇帝抓住了小辫子,还是可以继续工作的。 通常而言,犯过错并受到惩罚的人,有很大一部分会汲取教训,不会再轻易犯同样的错误。反倒是没犯过错的人,不知道轻重,更容易犯错。 “此言差矣!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法不容情,若陛下因为法不责众而法外开恩,则法度尽失,又该以何约束满朝文武?” 可是还没等洪涛就坡下驴,大理寺卿高攀龙突然说话了。这家伙很有点孤臣的意思,一向认理不认人,自打上任之后没少给皇帝添麻烦,也没少得罪同僚。 但谁还都拿他没啥好办法,人家就是耐得住寂寞和清贫,每月靠俸禄活得也挺不错。既不结交权贵,也不讨好同僚,没人搭理就回家看书,再写点文章往半月谈投。发表了更好,没发表也不生气,很是怡然自得。 这次不出意外依旧是意外,他不同意王象乾的处理意见,言下之意不管谁犯了罪都得按律处罚,如果不处罚或者处罚轻了,以后律法就没用了。 “嗯,高爱卿身为大理寺卿,严守法度,提醒的是!”面对这么一个纯粹的人洪涛也不好耍赖,只好挤一挤胖脸,露出很欣慰的笑容。 大明朝如果这样的人多一些,可能还不至于走到今天。但这种人也是双刃剑,不是说坚持原则就能对国家、民族有益。当所谓的原则本身出了问题时,他们就是阻力了,正因为坚持原则,所以阻力更大。 最麻烦的是这类人基本都是死心眼,认准了一条路走到黑,想说服很难,谁要质疑他们认定的原则,谁就会被视为昏君、佞臣,没理可讲。 “王安,这些供词书信可曾派人仔细查证?”那该怎么办呢?洪涛有办法。认死理是吧?成,那咱就按照大明律一条条抠。有道是抓贼抓赃、抓奸抓双,如果证据不足,是不是就不能处罚了呢? “启禀万岁爷,供词和信件都是昨夜和凌晨刚刚拿到的,还未来得及一一核实。” 就在高攀龙出言反对,皇帝满脸堆笑时,王安就知道要坏事。果不其然,麻烦随后就到,疏于查证的屎盆子自己必须先顶在头上,否则皇帝就无法继续往下演了。 “混账,众卿家都是我大明肱股之臣,怎能因宵小随意攀咬就随意定罪!还不赶紧派人查证,再有丝毫疏忽别怪朕不讲情面!” 看,只要有人愿意顶雷皇帝就能左右逢源,一会儿把黑的说成白的,一会儿又把白的说成黑的,且怎么说都对,没有任何责任。即便有也是手下人办事不利,蒙蔽圣上,该杀! “奴婢知罪……马上差人去办!”平白无故挨了顿骂,王安除了赶紧磕头认罪,只能在心里把高攀龙十八辈祖宗全骂一遍。 “陛下,臣还有一事不明要问王掌印。”眼见着王安被骂得灰头土脸,高攀龙好像还不解恨,再次离坐请奏。 “高爱卿请讲!”洪涛笑得更慈祥了,不光有表情还伸手虚扶了一下,很有不听几句谏言就吃不香的觉悟。 “昨晚东缉事厂与锦衣卫抓捕人犯、抄没犯官家产,可曾有刑科驾帖?” 果不其然,高攀龙嫌王安档次太低,直接把矛头指向了皇帝。谁不知道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听命皇帝行事的,问有没有驾帖,等于问皇帝是不是违法。 “此事朕已知晓,不必问旁人了,肯定没有!”不等王安想好该怎样回答,洪涛直接把话茬接了过去,没狡辩也没耍赖,给出了非常肯定的答案。 “东厂和锦衣卫捉拿犯官,需持有刑科驾帖,此乃祖制,陛下可知否?”皇帝回答的痛快,高攀龙问的也利落,步步紧逼,寸土不让。 “朕当然知道!”洪涛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语气也慢慢冰冷。 “凡牵扯朝廷重臣,当交由三法司会审,请圣上下旨,令锦衣卫将人犯交与大理寺羁押。” 此言一出,还跪着等待皇帝降罪的几个脑袋,立马就有了轻微的动作,悄悄抬起一些,纷纷向那个不太高大的身体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现在他们明白高攀龙是要做什么了,他要把王安也拉下水,来个围魏救赵,迫使皇帝不得不高抬贵手,不去追究在座同僚的谋逆嫌疑。 实际上在座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根本也没想过谋逆,顶多算是知道密谋迁都的事情,或者与其中某个人私交不错。皇帝这么干明摆着是在找借口,一旦被咬上,说轻则轻,说重则重,非常被动。 (本章完) 434 何患无辞 “高爱卿,你是不是忘了,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全牵扯其中,让朕如何再信任呐?难不成先把刑部和都察院上上下下全清理一遍,找找有没有逆贼的同党,再开堂审理不成! 你再来看清楚,刑科左给事中曹于汴是不是也在供词之中?若是找他签驾帖,你猜那些人有没有可能会提前知道消息,只需两刻钟,这些书信怕是就全变成灰烬了吧! 别忘了朕颁布的封禁令还未解除,在此期间东厂和锦衣卫不光要抵御外虏还得防范内敌。整日内外操劳居然还要获罪,朕不清楚大明律是怎么写的,却明白如此做法会令忠贞将士人人心寒,逆臣贼子个个无忧。 说到这里,朕不得不对诸位说句心里话,伱们真是太令朕失望了。沿途多个卫所,兵将几万,面对不足万的女真人既无章法也无斗志,统统一触即溃,这才让建虏愈战愈勇,胆大包天,竟敢以偏师袭扰京城。 禁军又如何呢?三大营五万对阵不满万,背靠坚城依旧溃不成兵。若不是朕平日里有所准备,再加上海军倾囊相助,此时坐在养心殿里的就该是褚英了。 京营如此,顺天府卫所如此,想必其它地方卫所、边军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是朝廷每年的军饷并没减少,这些钱粮都去了什么地方,想必诸位心里也有答案。 现在朕要提一个问题,三大营没了,该由谁来守卫京城呢?看看看,朕刚刚提了一句,还没说到重点呢,已经有人快忍不住了。 别急,听朕把话说完。京城该由谁守卫暂且不做定论,但朕有个要求,那就是谁掌兵谁负责。京营与卫所、边军不同,可以不善进攻但必须善于防御。不用多,只要失败一次大明朝就没了。 诸位爱卿都坐下吧,好好想想京营的问题,然后给朕一个明确的答复。今后该怎么守、谁来守、需要多少人马、多少钱粮。” 皇帝面对高攀龙的小伎俩并没迟疑,马上就给出了答复。不光反驳了没有驾帖胡乱抓人的指控,还提出了一个更令人深思的问题。 “……”此话一出,在座的群臣立刻就知道整件事的脉络了,有人皱眉、有人咬牙、有人欲言又止,唯独没人站出来主动出谋划策。 没辙,满朝文武又被算计了,整件事从女真入境开始都是一盘棋局,皇帝先走了三步,现在就等着朝臣们接招了。 可谁都不能埋怨皇帝人品差,一切算计和手段都摆在明面上。比那些大敌当前不思忠君为国,却在暗地里密谋迁都的官员们要光明百倍,一个是阳谋一个是阴谋,高下立判。 现在皇帝完全占据了上风,三大营被打垮了不说,朝臣们还背上了谋逆同党的嫌疑。很明显,皇帝不光想取代三大营,还要求朝臣们主动表态,最好是求着皇帝抓军权,不答应就一头撞死那种求。 搁在以前,朝臣们完全可以推选出来某位或者某几位武将功勋重整三大营。反正距离前线还很远,女真人不可能一而再而三的轻松入边。就算真的再来一次,谁率领三大营出战谁就去顶雷呗。 但现在这一招显然没法用了,皇帝亲自带兵打败了女真人,且有了战斗力的标杆。和海户司、海军水手、工厂工人临时拼凑起来的守城队伍相比,谁敢说重建的三大营就能超越?别说超越,怕是连等同都做不到。 此时谁也不敢找人来顶雷了,就算找了也没人肯出面,除非皇帝下旨强令。问题是皇帝会配合吗?明显不太可能。这位可是弹指一挥间令敌人飞灰湮灭的皇帝,想在军事问题上蒙混过关等于自取其辱。 “千万不要太相信朕的耐心,如此朝廷大事做为臣子面对君上询问全都沉默不语是何道理?难不成嫌谋逆同党的罪名太缥缈,生怕东厂查证不利,非要让朕背上嗜杀之名吗!” 足足等了一盏茶仍旧没人回答,皇帝终于被激怒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瞪着眼巡视每一个人,言语中充满了赤果果的威胁。 “陛下息怒,臣是兵部尚书,京城防御懈怠、三大营不堪大用,臣首当其冲!”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如果再不回答问题,皇帝极有可能彻底撕破脸,拿某个人或某些人当鸡杀了。可一屋子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放不下脸面去违心的要求皇帝掌控军权。 这么做肯定能躲开眼下的麻烦,却躲不开满朝文武的鄙视。如果被整个阶级唾弃,和被皇帝砍头相比,孰重孰轻很不好界定。最终还是兵部尚书王象乾出面接下了帝王之怒,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王承恩和王安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朕没记错,王爱卿是景阳五年十月任兵部尚书,至今三年有余。那就给朕详细说说,在这段时间里你是怎么把三大营从十万余变成了五万,又是怎么让精锐变成了老弱的。 王承恩,纸笔伺候。王尚书说的每个名字都要清清楚楚记下来,一个都不能漏。他们都是挖空禁军的罪魁祸首,诛三族,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抵消罪孽!” 想简简单单认个罪,以一个人的仕途挽救整个朝廷官员的绝境,事后再被满朝文武当做恩人,这也太不拿皇帝的智商当回事了。如果王象乾愿意舍身救同僚,洪涛还真不介意把三大营虚报、贪墨的罪名送出去。 不过这个罪名有点大,光靠王家几百口子人命肯定不够杀的。能把三大营祸害成这个样子,兵部必须独木难撑,怎么也得把五军都督府也卷进去。 现在就要看看这个老滑头舍不舍得把一众武将勋贵全搭进去,而武将勋贵们又会不会配合,甘愿割肉饲鹰,舍身成仁了。 “启禀陛下,臣等有负圣恩,甘愿领罪。然三大营废弛已久,绝非王尚书一人之过。说起来,从武宗皇帝在位时,已经不足编。 若想重新恢复三大营往日荣光,不光要挑选练兵治兵之臣,还需由卫所选拔精锐士卒填充才可。但卫所恐怕也拿不出足够的人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果然,一直作壁上观的永年伯王明辅、武清伯李铭诚终于忍不住了,互相对视了一眼,齐刷刷的起身跪下主动请罪。 由武将勋贵出席御前会议,在大明朝不是没有先例,但自正统之后已经有一百多年未曾见过,突然受召入宫,令两位勋贵诚惶诚恐。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入养心殿,屁股虽然坐在了椅子上,可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生怕这群文官们为了推脱责任,把三大营溃败的罪过全扣在各都督府头上。 但皇帝一露面就用疾风骤雨般的攻势把六部九卿先打了个头晕目眩,多一半全沾上了谋逆同党的嫌疑,已经自身难保。接下来讨论的问题确实和三大营有关,却距离背黑锅越来越远。 等王象乾一发言,两位勋贵终于算是听明白了,合算折腾了半天,连三大营的几万兵马全搭了进去,最终的焦点并不是保卫京城,也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在争抢京营的控制权呢。 在这个问题上,王明辅和李铭诚就没啥可犹豫的了。做为武将勋贵,早就受够了文臣的倾轧和指手画脚。做为皇亲国戚,一旦皇帝失了势,基本也就等于没了前程。无论从立场还是亲疏关系,都必须也只能支持皇帝。 (本章完) 435 总参谋部 而面前这位皇帝不光有手段还有心胸,没用嘴巴忽悠人,真拿出了实打实的好处分给大家。 陕西的石油矿和炼油厂、山西的煤矿、京郊的石灰厂,基本都有勋贵们的股份。每年啥也不用干,更不用费心管理,到了年底司礼监就会把分红送到府上,一分一毫都不带差的。 再看看战绩,海军有多能打就不提了,毕竟远在海上,耳听为虚。可朝阳门外一场大战,却真真的眼见为实。 近万女真精锐面对五万京营如摧枯拉朽,势不可挡。可是遇到了皇帝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土崩瓦解了,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听说还把努尔哈赤的大儿子给阵斩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和谁说谁能信嘛。 如果是袁可立的海军来守城,也还能说得过去,毕竟都是纵横海疆的强军。可皇帝身边都有什么人呢?最成建制人数最多的是锦衣卫,然后是海户司和一群太监,再加上一堆工厂里的工人,总数不足六千。 赶上这么一位能文能武还能搞钱的皇帝亲戚,不赶紧站队还等什么呢。可千万不能学怀远侯常胤绪、泰宁侯陈良弼、宁阳侯陈应诏,他们倒是和文臣们走得很近,结果还不是被皇帝轻描淡写的送上了前线,成了女真人的刀下鬼。 “今日暂不论功罪,卫所之事待朕查过再议。你二人皆有军职在身,正好来给朕出个主意,今后京城武备该依靠哪只兵马?” 假如王明辅和李铭诚就这么坐着当雕像摆设,半点不帮忙,洪涛真敢派他们领着三大营的溃兵出城去追击女真残部,还得不胜不归。 机会摆在眼前都不知道伸手抓,留着也没什么用。是不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家人根本不予考虑,老子连亲爹都能杀,几个外戚的小命算个屁! “臣以为任何兵马都不如昨日守城之兵将,只要有陛下亲授,即便是贩夫走卒也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王明辅率先发出了由衷的请求。 “臣恳请陛下调派海军入京,代替三大营拱卫京师!”李铭诚嘴慢了,但脑子不慢。直接吹捧皇帝太露骨,咱不玩虚的,想皇帝所想说皇帝想说,更显忠心。 “嗯,这倒是个办法……王尚书,你以为呢?” 如果论拍马屁的功夫,洪涛真不觉得这两位亲戚有啥过人之处。但他们说的是实话,听上去就顺耳多了。不过光有他们俩的意见还不足以左右御前会议,必须还得加上一位更重量级人物的建议。 “……臣以为海军不可动,倭寇不可不防。京城安危应由另设新军,由陛下亲授战法,选德才兼备者统领!” 这次王象乾没再敢耍滑头,艰难无比的按照城楼上的谈话内容,把皇帝想说又不愿意说的话从自己嘴里讲了出来,然后跪在地上久久不敢抬头。 此言一出,自己连同王家就成了保皇派无疑,无论怎么解释也难以让同僚们释怀。但不说又不成,王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也犯不着为了讨好同僚就被杀个精光。 都道官员风光无限,殊不知风光都是拿命换来的,而且很多时候卖了命也不一定能换到,尤其是赶上喜欢挖坑埋人的皇帝,那就更苦逼了。 “正该如此,京营乃禁军,岂可任由其废弛,交由陛下亲领定能一扫颓势!”如果说之前还看不明白皇帝想干啥,现在再看不明白就真该死了。 内阁首辅叶向高虽然不在供词之内,却与其中两位官员有书信往来,且私交不薄。正愁该怎么向皇帝表明忠心呢,忙不迭的接过了话茬,把王象乾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用词更加笃定。 “……兵部武库司郎中王家桢,兵法纯熟颇有见地,可堪大用!” 方从哲这个气啊,好不容易赶上叶向高倒霉,刚想幸灾乐祸再踩上一脚,可皇帝好像又不想追究了,不光死孩子放屁有缓儿,还抢在自己前面表态。 现在再跟着说等于附和,一点个人见解都不带,肯定引不起皇帝的关注。不成,必须想个比较特别的角度,比如说皇帝比较看重的官员。把他们推上去,不光可以收获一份感激,也等于是变相帮了皇帝的忙。 “方爱卿若是不提,朕倒是把这位状元郎给忘记了。不过他毕竟还年轻,又没经历过战阵,当主帅怕是有些仓促了。这样吧,朕打算新设总参谋部,让他当个总理,先给朕参谋几年再说。” 还真别说,方从哲推荐的人选确实不在洪涛的计划之内,或者说是被故意遗漏了。原因很简单,名不符实。据后世记载,王家桢是明末的军事家,他也确实对各种兵书战策熟记于心,且喜欢谈论兵事。 但光靠看书和背书顶多当个军事评论家,让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去陆军当主帅,这支军队的下场恐怕不会比三大营强多少。 不过这位状元郎是个好学之人,又在兵部坐了6年办公室,行政管理方面还是有点积累的。让他去参谋部里继续学习深造一段时间,即便不能成为带兵的将领,当个参谋或者管管后勤还是不错的。 “总参谋部……恕臣愚钝,此参谋与唐之参谋可是同职?”除了兵部尚书王象乾,一屋子人对这个部门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最不起眼的周道登知识最为庞杂,从历史朝代中找到了一个名称相同的职务。 “大致相同,取其出谋划策之意。众卿一直担忧皇帝手握强军会穷兵黩武,无法制衡,朕也深以为然。兵者,国之重器也,断不能由一家一言把控。可没有强军,江山社稷又将不保,很令朕左右为难。 直到昨日在城楼上与王尚书谈及此事,他的一番话才让朕豁然开悟,终于有了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那就是成立总参谋部! 新军的筹建和训练不用五军都督府插手,朕会派李如樟全权负责。人数暂且定为三万,费用方面户部只需筹措三大营的一半即可。练成之后,既不归属兵部也不由朕独揽,而是交给总参谋部全权指挥调派。 内阁大学士中挑选两位、六部九卿、京营总管、司礼监掌印、新军主帅和朕共同组成总参谋部,称之为总参军机。凡遇内乱调派新军,需由总参军机大臣共同投票决定,超过半数为准。 不过朕贵为天子,总需要有一点点特权。所以如遇外患调派新军,就不必通过总参谋部准许了。这就是朕的两全其美之法,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本章完) 436 总参谋部2 周道登这一问,正好让皇帝把成立总参谋部的设想顺势提出来并加以解释。不过洪涛很坏,生怕王象乾入水不够深,还能游上岸,硬生生把参谋部的创意扣在了人家头上,算是对其闪烁其词、态度不坚定的报复和警告。 “臣以为时不我待、刻不容缓!新军早一日练成,京城早一日安全、朝廷早一日安稳、边患早一日平定。” 现在不管王象乾乐意不乐意,都不能再缩在后面坐享其成了,必须也只能站在皇帝前面,为筹建新军和总参谋部的决议摇旗呐喊,因为是他的主意! 这位兵部尚书也还算有点勇气,眼见被推上了前台退无可退,干脆也别再当墙头草了,那样不光无法左右逢源,还得把两边都得罪通透。 “若是陛下常有对外征战之举,大明百姓将难以承受,朝廷也负担不起,臣无法苟同!” 有些人天生就是砸锅的料,随着王象乾明确表态,众人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不料高攀龙突然蹦出来提了个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担忧的假设。 没错,虽然有了总参谋部约束,皇帝不能调用新军对国内异己下手,可是常年对外征战穷兵黩武,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历史上由于君王好大喜功把江山社稷折腾散架的也不是少数,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高爱卿所言有理……不如这样,再加个前提做为约束。如果在朕主动发起的对外征战中有连续两次失败或入不敷出,则失去特权。” 这个在所有人看起来都无法解决的难题,却没能引起皇帝的过多迟疑,很快就拿出了办法,听上去不光能解决难题,还有点过于托大。 历史上根本没有常胜将军,只有越挫越勇的英雄。但景阳皇帝不光要挑战这个事实,还生怕太容易,又加上了一个条件,每战不光要取胜还得盈利,太不把天下豪杰当回事了。 “陛下可知君无戏言!”高攀龙当然不希望皇帝手握兵权,也知道硬拦是拦不住的,更不相信皇帝是战神下凡。如果能用限制条件迫使皇帝自动放弃,显然是目前最完美的结局。 “朕愿昭告天下!叶向高,你来替朕拟旨;王安,准备用印。”打赌是吧,那洪涛就不困了,生怕有人能把拉出来的粑粑再坐回去,忙不迭安排人手当场下旨。 有内阁大学士在,加上司礼监掌印和皇帝本人,这份圣旨必须特别快也特别符合流程。只要六科给事中们别一起发疯行使封还权力,几乎就是立刻生效。 “臣再无异议,愿新军战无不胜,陛下名震海内!”眼见圣旨真下了,高攀龙不好继续挑毛病。此时谁再敢说个不字那就是戏弄君王,有多少脑袋也不够砍的。 “陛下,三大营的溃兵该如何处置?”眼见新军的事情已然成了定局,礼部尚书周道登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城里还羁押着两万多溃兵,随着时间推移,还会有越来越多的溃兵被州县衙役收拢。这么多人总不能不闻不问,更不能饿死冻死,但由谁处置、怎么处置,必须得让皇帝发话。 “唉……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此战非兵之过,朕不打算治他们的罪,却也不能继续从军了。武清伯,将此役战没之人好生安顿,兵籍一律革除,连同女真俘虏一并交与陆军总督李如樟发落。” 关于溃兵的善后处理问题洪涛在开战之前就想好了,继续当兵肯定是不成的,除了身体孱弱意志涣散之外,这些兵混日子的年头太长了,已经沾染上了不良习气,即便能改也不会太彻底。 与其让他们把新兵带坏,不如来个痛快,直接取消兵籍。但光裁撤不能解决问题,这么多人一时间没了饭吃,不管放到何处都是很大的隐患,必须还得妥善安置。 几万人啊,怎么才能让他们踏踏实实不祸乱地方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工作,具体讲就是让他们从士兵变成工人。 别看这些人打仗不合适,放到工厂里却是绝对的青壮,甚至比招收的流民更适合。毕竟受过多年训练,习惯了集体生活,懂得令行禁止,只要善加引导和管束还是能用的。 至于说其中有少数兵痞改不掉老毛病,不愿意出力气干活咋办。太好办了,此时可没有劳动法,谁敢不听号令,等待他的就是不见天日的矿洞和有毒有害的苦役,待遇和战俘同等,一直干到死也无出头之日。 景阳九年二月,皇帝下旨新建京营禁军,曰陆军。原海军陆战卫指挥使李如樟迁进陆军总督,下辖20个营,总计三万人,建衙前军都督府。 新设总参谋部,下置参谋若干,六部九卿、司礼监掌印、陆军总督、海军总督加御前参谋军机衔,战时与皇帝共议陆军指挥调派,建衙后军都督府。 由于京营废弛、卫所羸弱,故裁撤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以及前军都督府、后军都督府,所辖卫所军务由左中右都督府分担。 这两个新部门的设立,标志着景阳皇帝已经成功抓到了兵权。不过和以往的皇帝大权在握不太一样,陆军的指挥权并不在皇帝一个人手中,而是归于总参谋部。 具体讲是由十二名御前参谋军机大臣与皇帝共同决定,没有超过七票同意任何人也无权在大明境内调动陆军,包括兵部。 但皇帝享受特权,比如说御前参谋会议只能由皇帝发起,且有一票否决权。也就是说即便十二位御前参谋军机达成都同意,只要皇帝不同意,陆军还是无法调动。 再比如说在对外作战时皇帝享有特权,可以不征得参谋军机大臣的意见直接调动陆军参战。不过也有限制,连续两次作战失败或者入不敷出,这个特权随即失效。 为什么要给皇帝特权,又为什么加上如此怪异的限制条件,文武百官大部分都能理解。历史证明皇权过强不是好事,对外战争对于频繁也不是好事。 但大明武备废弛又是事实,好像只有皇帝能改变。为了不让皇帝大权独揽,又能练出一支强兵,才不得不弄出来这么一堆条条框框加以制衡。 (本章完) 437 有朋自远方来 这么做究竟是好是坏,文武百官们各有各的理解,谁也没法下定论,只能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情暂时认可,等着走一步看一步。 和官员们比起来,大明百姓就要直白的多,尤其是在北直隶,各种传闻此起彼伏。其中皇帝就是真龙天子的化身,女真则成了妖魔鬼怪。 “女真大军十余万突破边墙直捣京师势不可挡,沿途卫所溃不成军,三大营则一触即败,京城岌岌可危。关键时刻皇帝出现在朝阳门上,金盔金甲滚龙袍,一手托琉璃塔一手持打神鞭,口中念念有词。 瞬时间,乌云彷佛被一双大手撕裂,万道霞光直射而下,隐隐约约有一条金龙盘旋飞舞,身上的鳞片化作万道闪电,滚滚雷声连绵不断。 片刻之后,原本还耀武扬威的女真蛮夷皆被天雷闪电劈得抛投鼠窜、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而女真首领则被皇帝手中的打神鞭隔空击中,皮开肉绽骨碎筋断,大叫一声落于马下,呜呼哀哉……” 民间的流言本不该太快传入宫中,可架不住有人推波助澜。慈宁宫冬暖阁,王承恩拿着两张麻纸,念得阴阳顿挫,眉飞色舞。皇后和两位嫔妃听得心驰神往、一惊一乍。 “停!明日差人告诉马经纶,就说朕谢谢他八辈祖宗。顺便让他把日月银行好好宣传下,如果效果不好,朕就封了《半月谈》。” 可是躺在软塌上叼着小雪茄猛嘬的皇帝却越听越皱眉,这他娘的也太扯了,描绘成真龙天子也就罢了,怎么还往封神榜上靠呢。手里托个塔,李靖啊,生个儿子是妖怪! 报纸做为皇帝的口舌,吹捧可以,但得有点底线,不能和市井小贩一个口味,更不能他们爱听啥就写啥。毕竟还有很多士绅商贾包括官员也在看,总这么弄名声就臭了,档次也低了,从长远计并没好处。 比如说即将开业的日月银行,就需要在《半月谈》以及《农商日报》上做做广告,若是把名声弄成了街边八卦小报,那效果可想而知。 “皇上,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见到皇帝不太爱听报纸上讲的丰功伟绩,皇后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 “你我是夫妻,世间最亲密,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不用讲这些俗礼了。”洪涛起身让了让,拉着皇后的手坐在软榻上。 这个女人真挺贤惠的,贵为皇后,在后宫里不争不抢与人为善,这么多年了,连身边的太监和宫女都没责骂过。若是嫁到别人家里,定是个旺夫的好主妇。 可是老天爷总喜欢捉弄人,非让个好姑娘砸在自己这个老妖怪手里。贵为皇后又能咋滴,做为后宫之主管理着全世界最大的宫殿和上万太监宫女,随时能定人生死,却无法左右丈夫一丝一毫。 最可怜的是皇后号称母仪天下,结果身边一个亲生骨肉没有,而且这辈子永远不可能有了。但她自己还不知道,又不敢问。 “把内帑的银子交给奥雅妮和席尔瓦妾身觉得不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万一他们起了歹心怕是又要引来朝臣们非议。”但皇后并没提后宫里的琐事,而是对日月银行的安全性不太放心。 男爵夫人虽然是她的拉丁文老师,还教授西洋画,关系相处的不错,但这次内帑拿出来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足足二百万两。一旦出了问题,破财还是小事,引发朝堂动荡才是大麻烦。 “皇后不用担心,就算他们俩真能跑出朕的手心,也没人能责怪朕浪费内帑。不过皇后的担忧还是很必要的,不光朝臣们靠不住,欧罗巴人暂时也不能太信任。平日里与她们交往时,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少聊。” 席尔瓦男爵夫妇会不会捐款外逃,或者向外人透露日月银行的秘密呢?人世间好像就没有绝对成和不成的事儿,但相对来讲他们这样做的难度非常大、收益非常小、危险非常高。 日月银行使用的白银并不是从内帑里拿的,自打建立了海军,王承恩的壁虎就在时间工坊和琼岛上设立了秘密银库,用来存储来自海军和各家工厂的利润。 这些收入不会进入内帑,倒不是攒小金库,而是不想让朝臣们知道皇帝有多少家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反过来用也是成立的,外人知道的越少自己就越安全。 有时候为了防着外人,连身边的亲人也得一起瞒着,比如皇后。另外还得提醒她和两位嫔妃,尽量少与臣子们有钱货上的联系。 皇宫能成为天然的屏障,可她们的家人不能也住进皇宫,若是卷进某些人设下的圈套,将来有一天被人拿来当挡箭牌用,难免会伤了感情。 “臣妾知道轻重,不会给皇上添麻烦。对了,今天王安送进来一些珊瑚和宝石,说是朝贡使节送给宫里的礼物。个头很大,比慈庆宫里摆的还大。臣妾是该留在慈宁宫,还是给皇太后送过去?” 对于这番叮嘱皇后已经快把耳朵听出茧子了,她很纳闷皇帝为何要如此防范朝臣,有时候比盯贼还紧。但搞不懂并不妨碍坚决执行,后宫不干政是祖训,朝堂上的事情不懂是应该的。 “朝贡?送给宫里的礼物……王承恩,差人去问问王安,是哪里的番邦来朝贡了。黄鼠狼给鸡拜年,送这么大礼肯定没憋好屁。皇后如果不是特别喜欢就送去慈庆宫吧,有空的时候多陪皇太后玩玩麻将,输了找朕要。” 可能是被每年找各种借口来好几次的朝鲜使团搞怕了,洪涛一听说朝贡就总觉得内帑要损失,送的礼物越贵重损失越大。 这些钱都是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别看数字挺大,可并不富裕,光是陆军的装备就得花出去一大半。如果银行业务开展顺利,第二期、第三期款项也得投入,真没闲钱拿来打发这些叫花子。 不光内帑不能给,朝廷的太仓也不能给。啥天朝上国气度,全玩蛋去吧,带着一大堆人来蹭吃蹭喝好几个月甚至一两年,临走还得连吃带拿,凭什么啊! 逢年过节提点礼物去长辈家里看望很符合中华文化里的孝道,但孝道里可没说长辈还得回更重的礼。礼部那群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的玩意总把天朝上国挂在嘴边,可浑身上下半点长辈的气度也找不到,更像是三孙子。 总以为国与国之间能用些许小恩小惠保持稳定的友好关系,殊不知越是大度、宽容,人家就越不把你当回事。连做人的道理都没搞明白,十年寒窗顶个屁用! (本章完) 438 真假美猴王 “万岁爷,是安南使团来了。四日前跟着海军的船抵达天津卫,前日入驻会同馆。”不多时,王安急匆匆赶来。 “为何不报?”朝贡使节入京两天,连礼物都送入了宫,却没人向皇帝禀报,很反常。 “万岁爷,这次安南一下子来了两个使团,黎氏和阮氏俱称正朔,礼部难以定夺,这几日就该有奏报了。”王安做解释的时候表情有些怪异,似笑非笑。 为什么是这副表情,洪涛心里很清楚。安南之所以成了眼下的状况,始作俑者就是自己,朝廷里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法理上讲,大明朝廷册封的安南国王是莫氏,黎氏一向反对汉人统治,属于谋反一方。但莫氏没打过黎氏,眼下正龟缩在靠近大明边境的山区里苟延残喘,黎氏统治了安南大部分地区。 大明若是不想让安南从属国变成敌对,也不好太过得罪黎氏,正处于观望状态,看谁最后能掌权就再册封谁一次。国与国之间就是这样,百分百全是利益交换,没有半点感情可言。 但还没等黎氏北伐灭了莫氏,袁可立的海军又插手了安南事务。不对,海军只是执行者,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大明皇帝。 洪涛不想让反华情绪比较高的黎氏坐稳安南国王的宝座,这才派海军去捣乱,结果不光重创了升龙府,还把顺化城的阮氏给打急眼了。 阮香江自荐北上,面见大明皇帝达成私下协议,愿意带领阮氏集团给大明当傀儡,从而换来武器装备和工农业援助,确保不会被黎氏吃掉。 这下可热闹了,安南从黎莫争霸瞬间变成了三国鼎立,由北往南数分别是莫氏、黎氏、阮氏。如果再加上最南边的占婆族群,就是四国混战。 从现有的经济军事实力方面对比,黎氏占据着一定优势。但安南的地理环境太复杂,黎氏也没能力南北双线作战,同时对付莫氏和阮氏,只能先与一方讲和,集中精力对付另一方。 在选择谁是主要敌人时,黎氏决定先与南边的阮氏井水不犯河水,集中兵力剿灭地盘、人口最少的莫氏。这样一来就可以打通与大明的陆上交通,并向大明皇帝申请册封,拿到正朔名义之后再向南进攻就名正言顺了。 经过了一年多的努力,黎氏终于把莫氏彻底打败了,头一件事就是派遣使团朝贡。结果在广州遇到了熟人,阮氏居然也派出了使团,双方差点当场动了手。 广东布政使左光斗可能还是头一次遇到两个都不正经的统治者一起来朝贡的场面,到底该信谁拿不定主意,全赶走也不太敢,于是就报给了南洋总督袁应泰。 安南到底是怎么回事,左光斗可能不清楚,袁应泰心里和明镜似的,于是大笔一挥写了封信,请海军派船把两支使团一起送进了北京。 也就是袁应泰知道内情,如果换成别的官员这样做百分百就是逼宫。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把两支使团留在广州,然后上疏请示,待皇帝做出决定之后再做处置。不过这样一来一去,估计没半年走不完流程。 “就不要难为礼部了,与内阁打个招呼,择日朕亲去会同馆见一见他们。”袁应泰如此干脆利落的甩包袱给皇帝,洪涛倒没觉得不合适,安南的问题确实只有自己才能解决。 同文馆,明代的国宾馆,分成了南北两处。北馆位于大兴县澄清坊王府东街,也就是十王府的东边,有房三百七十六间,民间称作乌蛮市。 这里负责接待各王府公差人员,及辽东建州、毛怜、海西等卫女直、朵颜三卫、土鲁番、撒马儿罕、哈密、赤斤、罕东等卫回回,西番法王、洮岷、云贵、四川、湖广土官番人等。 南馆位于玉河西岸,北邻翰林院,有房三百八十七间,迤北瓦剌、朝鲜、日本、安南、南洋、西洋等国进贡陪臣人等,俱于此安顿。两馆各有东西前后九照厢房、宴厅、后堂。除了招待各国使节吃喝住宿,还兼顾了市场功能。 来大明朝贡的使团少则几十人,多则几百人,在贡品之外还会携带大量各国特产售卖。为了加强管理,礼部规定每个使团只能在同文馆前院摆摊售卖三天,这三日允许大明商贾进入与番邦交易。 按说皇帝来了,不管是不是交易日都得清场,但洪涛没让礼部透露此事,而是来了次微服私访。也就是此地紧挨着皇城,周围又遍布兵部、工部、鸿胪寺、上林苑监等朝廷衙门,基本没有闲杂人等,才勉强获得了准许。 虽然是微服私访,却不能像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只带三五个人出宫乱逛,除了张然、王承恩陪同,身边还跟着五十名海户司火枪队和二十名蹴鞠队员。 另外在两天前已经有勇士营和壁虎成员化妆成商贩,埋伏在南同文馆内外严密监视,锦衣卫则派出了多支马队,不停的在附近街道上巡弋。 皇帝今天穿了件素色道袍,外披青色褡护,头戴万字巾,看起来像个富裕人家的员外。王承恩、张然则是短衣小帽,扮做小厮。 “把腰杆挺直了,脑袋别四下乱转,任何人与你行礼搭话都以微微点头回应,不用说话,记住了吗?” 看着背手而行的皇帝,王承恩撇了撇嘴。假货就是假货,再怎么装也和真货有差别,越是熟悉的人就越容易发现。但皇帝想要让假货变成真货,如何更像就是自己的任务。 “这样?”皇帝听到叮嘱把胸脯挺了挺,下巴抬了抬,又觉得有点过,收一收,小声询问效果。 “肩膀再晃大些……让你晃肩膀不是晃身体!”虽然姿势摆的已经很像了,可王承恩总是觉得不像。回头向后看了看,终于找到问题所在了,不是身体的姿势,而是走路的样子。 “成了,就这样吧,朕不是要让你等也看着像真的,只要能瞒过外人即可。”刚要给假皇帝做个示范,身后就传来了低低的命令。 (本章完) 439 真假美猴王2 “万岁爷,从长安左门到同文馆沿路遍布海户司和蹴鞠队,难不成还真有人能肋生双翅?”听到这个声音,王承恩的腰立马就弯了,脚下放慢,待与之并行时才小声询问。 “人不能肋生双翅,弹丸却可以在三百步之外把你小子的脑袋打烂,小心肯定没大错。”跟在王承恩后面的是个道士打扮的男人,身材不高,戴着顶草帽挡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长相。 这才是真正的景阳皇帝,走在前面的皇帝则是个替身。如果不近距离仔细看,哪怕经常照面的朝臣也很难发现这是个假货。 洪涛自打得知阮香江抵达京城,突发奇想又有了个坑害朝臣的好主意。他打算借着去同文馆微服私访的由头,试试朝廷里还有没有隐藏很深的敌对分子。 如果有,这次微服私访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从长安左门到同文馆皇帝都是步行,右边是翰林院,左边是玉河。 玉河东岸除了詹事府基本全是官员府邸和民宅,是很好的狙杀位置。线膛枪、重弩、强弓、火炮,皆能从东岸打到西岸,且具备杀伤力。 为了让有可能存在的杀手更大胆,洪涛特意把微服私访的事情提前告知了内阁和礼部,其中也包括行走路线,并命令锦衣卫、御马监、海户司、东厂、蹴鞠队只在河西岸警戒。 然后他就把那个藏在琼岛上的替身用上了,经过大半年的训练,这家伙终于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了。但也仅限如此,不能太近也不能张嘴说话。 “万岁爷让他出来难道是要引蛇出洞!”火铳能不能在三百步之外准确击中一个人,王承恩真不知道,反正蹴鞠队和海户司用的火枪都没那个准头,人也没那么好的视力。 但皇帝的险恶用心他却听出来了,然后就是一身冷汗,脑袋不由自主的开始左右乱转,看着啥都像刺客藏身之地。 “别怕,以后这种事情还会有很多次,慢慢就习惯了。咦,这都走了半程怎么还没动静呢?”对于王承恩的表现洪涛觉得很正常,忠心是一回事,怕死又是另一回事。忠心不代表不怕死,怕死也不能说不忠心。 现在让他纳闷的是为啥刺客还不动手,难道说有胆量搞掉皇帝的朝臣都被自己杀干净了,或者是自己侵害他们的利益还不够多? 一直走到同文馆门口,刺客一个没看见,摆摊的小贩倒是多了不少。从穿着打扮和肤色长相上看,有些是大明百姓,有些则是东南亚人。售卖的货物无非就是小吃、书籍、贝壳、羽毛、珊瑚和热带水果干等。 “安南阮香江,见过皇帝陛下!”洪涛是在同文馆后院的厢房里见到阮香江的,虽然换上了假皇帝的衣帽,还是被一眼认了出来。 “为何突然北上?”和一年多前相比阮香江稍微胖了点,精神头也好了些。 “臣闻听京城遭袭,心挂陛下安危,寝食难安,务必亲眼见到才解忧虑。”阮香江回答的挺巧妙,一个字黎氏使团没提,反倒是把女真人突袭京城说得情真意切,比亲儿子看完亲爹还温情。 “顺化城也能看到《半月谈》了?”洪涛对于这番表白是一个标点符号都没信,倒是对安南能如此快捷知晓京城变化挺感兴趣。思来想去,好像除了报纸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全凭海军快船劈波斩浪如履平地,臣在万里之外才有幸知晓陛下雄才伟略,用兵如神!”阮香江倒是不嫌烦,一句马屁不顶用那就接着拍。 “你是个聪明人,朕才把安南的命运交与你。聪明人就应该有聪明人的样子,不要学那些无能之辈,阿谀奉承多讲无益。说说吧,伱此行北上都有什么要求!” 洪涛的性格里有个缺陷,越是亲近的人就冷。这个毛病他自己清楚,却总是改不了,面对无关紧要的人时虚以为蛇很顺畅,可是和熟人包括属下,就不愿意多废话了。 “此次臣不远万里进京朝贡,主要有三个目的。一是与黎氏争夺册封,即便不能如愿也要阻止其受封;再是向陛下当面汇报一年多来在安南的所作所为,恳请斧正;最后则是想向陛下借一些兵将,用来训练臣募集的士卒。 郑氏父子剿灭了莫氏之后正在不断向南调派兵力,南北决战之时不久矣。阮氏兵力不如郑氏,更缺百战之师,如果没有陛下鼎力相助怕是凶多吉少。臣及阮氏的安危不值一提,就怕毁了糖厂、蔗田、港口,耽误了陛下的大计。” “册封不会有,黎氏没有阮氏也没有。借兵暂时也不可,但可以支援一些盔甲武器。朕以为不要光想着阻挡黎氏南下,要把思路放开些。 中国有句名言,最好的防守是进攻。当黎氏大军压境之时,后方肯定空虚。除了正面防御之外,你们还可以遣一支偏师经由海路北上趁机偷袭,使其首尾难顾。” 虽然阮香江说的挺婉转,洪涛却都听明白了,三个目的说到底就是一件事,要求大明提供军事支援,帮助阮氏对抗黎氏的进攻。 能不能给呢?当然可以,阮香江回去这一年多来确实做了不少有利于大明的改变。比如说积极配合大明海军在岘港修筑港口和基地,主动与占婆族和解,在南部地区大面积垦荒种植甘蔗和橡胶树。 还通过西边的高棉人弄来了不少柏木和花梨木大料,袁可立曾上疏奏请,允许海军在岘港置造船厂,充分利用当地的木料优势。 不过没获得批准,造船技术在这个时代是标准的高端科技,安南目前还不在大明完全掌控之下,不适合在当地过多扩散。 有道是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阮香江表面上看很顺服,为了保全国家和民族的延续言听计从。但洪涛坚决不相信他完全屈服了,在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庞下面可能藏着一颗桀骜不驯的大心脏。 (本章完) 440 真假美猴王3 过于刚烈或过于阴柔的人都不可怕,能伸能屈善于隐忍还愿意学习新鲜事物的人才最危险。一旦让他们积攒够了力量,爆发起来会极具破坏力。 安南在未来很多年里都会是个大力发展农业的国度,稻米、甘蔗、橡胶、可可能种多少种多少,为此大明可以提供大量农具、农药和生产加工设备。 与之相应的是工业基础很薄弱,炼焦、炼钢想也别想,绝大多数武器和生产生活用具都要依靠进口。总而言之,洪涛要把安南当做大明的农场,且只能是农场,离开大明就活不下去那种。 “陛下是想再来一次突袭升龙府!这倒是个妙计,可黎氏的船只比阮氏多且大,除非陛下派海军协助一二……。” 一提起从海上偷袭,阮香江就想起了当年的升龙府和顺化城。不过这家伙是真能装,眼神里半点仇恨都没表示出来,好像从来没亲历过甚至没听说过。 “很不巧,朕正要对辽东的女真人展开报复,海军也要参战,今年怕是走不开。不过朕会令海军在岘港保留一艘战舰和几艘快船,防止黎氏从海上南下骚扰。” 不管阮香江是真臣服还是心怀鬼胎,洪涛都不会在短时间内让大明军队卷入安南人的内战,更不会帮助任何一方快速实现大一统。 统一的安南不符合大明的利益,黎氏和阮氏最好能一直纠缠下去,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消耗双方实力,同时也让安南人民对统治者的厌恶情绪达到顶峰。 将来待时机成熟了,大明有能力全面控制安南时,当地人才不会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毕竟侵略者带给他们的不是无尽的战乱,而是稳定安全的生活。哪怕少吃两口、多干一些、甚至有损尊严,也比被战火荼毒舒服的多。 另外大明目前确实也没有百分百占领安南并进行大开发的能力,贸然卷入当地人的内战,很可能会陷入长期战争的泥潭不可自拔。到时候不光被失败者痛恨,还会被胜利者忌惮,再加上当地百姓的排斥,保不齐会赔本。 只谈了半个多时辰,微服私访的皇帝就回宫了。在这期间,南同文馆里的所有人都被严令待在房间里不得四处走动、不许四处张望。 唯有阮香江被允许把微服私访的皇帝送到门外,不过先要去旁边的房间里等一会儿,待皇帝走出房间之后才可靠近。 “苍天佑我安南……”望着并不高大的背影,阮香江却感到浑身无力。这位皇帝太能装了,到了院子里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不是相貌上的变化,而是气场。空洞的眼神里好像从来没见过自己,表情非常刻板。 如果不是刚刚在房间里面对面的说过话,阮香江真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位睿智且狡猾的大明皇帝。同时内心也不由自主产生了些许绝望,自己的选择有可能错了,安南的未来有可能并不像预估的那样好。 带领阮氏投靠大明本是权宜之计,也是被大明海军摧枯拉朽般的战斗力和新式武器逼得走投无路,若是不想办法稳住大明皇帝,安南亡国在即。 本打算先服个软,趁机从大明学些能快速提升国力的技术让安南迅速发展起来,等击败黎氏和郑家父子之后,再找机会脱离大明的控制。 到时候统一的安南要粮食不缺粮食、要人口不缺人口,仗着地利和气候优势,就算不能与大明全面对抗,争取一个更有利的地位也是很可能的。 历史上不管北面的大帝国换了谁当皇帝,都不曾对安南这片土地抱有必取之心,向来被视作鸡肋,只要统治难度一增加基本就会放弃。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一合作才发现大明皇帝毫无宽厚之心,更不满足于表面臣服的名义,比最无耻的奸商还贪得无厌,比市井无赖的手段还龌龊。 不光要大米、要甘蔗、为了几根木料斤斤计较,还要在安南大面积种植树木。虽然不清楚橡胶树和可可树是做什么用的,却能从皇帝异常坚决的态度中看出来,肯定要比甘蔗还金贵。 最不要脸的是明明有犀利的海军可以调派,只需一两千人上阵就可以在阮氏军队的配合下一举击败郑氏父子统帅的黎氏,皇帝却百般推脱就是不肯出兵相助,甚至不愿意公开认可阮氏在安南的正统地位,美其名曰不敢有违祖制。 放他娘的罗圈屁,太祖宝训里说的话要是管用,安南也不会被好几任明朝皇帝派兵侵略。合算你们老朱家的祖宗遗训是擦屁股纸,有屎的时候才想起拿出来擦一擦。 5000套盔甲、800具强弩、30000支弩箭、2000柄钢刀,确实也不算少了,尤其是带着小轮子的钢臂弩,在湿热多雨的环境中比佛郎机人的火铳还好用。 可是仅靠这些装备,并不足以抵消阮氏和黎氏在军队数量上的差距,只能让战争拖的更久、死伤更多、消耗更大、依赖性更强。 自己都能算清楚的帐,猴精猴精的大明皇帝和海军将领难道不知情吗?绝对不可能,完全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明皇帝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要想获得信任就得付出更多努力。 可惜知道大明皇帝怎么想,自己也无法改变现实分毫。反抗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此时阮氏不配合,大明皇帝就会把更多盔甲武器送给黎氏,而黎氏同样也无法拒绝大明皇帝开出来的条件。 这就是个死局,阮氏和黎氏包括郑家父子全被陷了进去无法自拔。或者说这就是小国寡民的悲哀,如果距离大国太近,大国的皇帝又不太要脸的话,悲哀就成了悲剧。 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争取最好的结果,即便带着安南百姓当做牛做马被大明压榨,也要争取到最高的待遇。 剩下的希望只能全部交给老天爷了,但愿这位皇帝的寿命不会太长,或者因为新政被大明朝臣联合起来干掉。与他比起来,大明的历代皇帝,即便是占领了安南全境的永乐,好像都要宽容的多。 (本章完) 441 日新月异 随着五月份的临近,气温逐渐升高,春去夏来,人们脱去了冬装,活动也越来越频繁,各处市集无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要问明末京城里什么地方最热闹,既不是东四西四,也不是北城的鼓楼和南城的廊房胡同,而是个叫棋盘街的地方,准确的讲应该叫天街。 所谓天街位于大明门到正阳门之间,叫做街,实际上是个南北长一百步,东西宽一百步的小广场。由于铺设广场的石头很大,又都是正方形,看上去就像是围棋格子,故俗称棋盘街。 要问为什么棋盘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原因有两个,首先是地理位置优越。 它的北面是大明门,南边是正阳门,东边是东江米巷和东城下大街,西边是西江米巷和西城下大街。如果有明代的京城地图,展开之后就能发现,棋盘街基本就是城市中心点。套用军事用语形容,叫做四省通衢、兵家必争之地。 由于内城的中轴线大部分被皇城占据,东西两个城区的居民若是想互相走动,只有南北两条路可选。要不绕行北安门外,要不就得走棋盘街。注明:棺材和出殡不允许走棋盘街,只能绕行城北。 而正阳门又是连接内城和外城最主要的通道,且日夜不关。内城的人想去外城,外城的人想进内城,在白天还有玄武门和崇文门可选,到了晚上就只能走正阳门了。 其次是客源,在网络经济时代讲究流量称霸,而在实体经济时代则是以人流量为先。棋盘街不光是内城和外城的咽喉要道,还是政府部门云集之所。 大明门的西侧是五军都督府、锦衣卫衙门、太常寺、通政司、行人司;东侧是五部(刑部不在其中)、宗人府、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翰林院、銮驾库、上林苑监、詹事府和南同文馆,几乎云集了大明中央机构的八成。 守着一大堆政府部门,在里面上班的除了官员就是皂吏,换句话讲都是公务员,收入必须高且稳定,消费能力强,都是优质客户。 上了一天班,下班的时候顺便到近在咫尺的棋盘街逛逛,给家里的父母和女人孩子带点零食、买点日用品,再方便不过。或者与三五同僚,趁午休到棋盘街的书摊上看看,买不买的找几本翻翻也是雅事。 你说你是外地官员,没关系啊,外地官员也有进京出差办事的时候,不管去哪个衙门口,手里不提着点礼物像话吗? 该买点啥呢,问谁都不如问棋盘街上的店铺掌柜明白。他们常年接待这类迎来送往的客人,只要你说想去哪个衙门、找哪位大人,保准让伱花最少的钱买最合适的礼物。 有很多这类店铺甚至就是官员家里人开的,在单位里人多眼杂不便拿来拿去,而送到店铺里由掌柜代收就安全稳妥多了。有些不太喜欢的孝敬,干脆就放到店里售卖出去了。 今日的棋盘街上格外热闹,大清早的就来了不少人。但并没去东西两侧胡同里的商铺转悠,也没有围着广场上的摊位挑选,而是三一群五一伙的挤在西江米巷和广场交汇口,仰着脖子观瞧。 被围观的店铺挺气派,整整三间门面非常敞亮,柱子和腰一般粗细,青石台阶排了三层,地面磨砖对缝,门窗木饰雕刻精美,一看就是苏杭的细作手艺。 再仔细看的话会把大部分人吓一跳,所有窗棱后面贴的不是明瓦,而是一层晶莹剔透的东西。看上去像水晶,可是没有拼接的痕迹。这么多还这么大块的水晶,怕是皇帝都找不来。 琉璃、透明琉璃!有道是卧虎藏龙,棋盘街这地界能人很多,很快就有人认出来了,代替明瓦封闭窗户的不是水晶,而是透明的琉璃。 别问,大概率出自流光斋,也大概率不会便宜。如果把白银也敲成同等薄厚的片状,估计是买不下来同样大小、同样平整、同样剔透还如此大块的透明琉璃。 要说还是人家流光斋会赚钱,透明琉璃酒具、茶具卖了近十年,好不容易价格才刚刚下来点,能让老百姓有机会也买回家去过过瘾了,得,又改成玩门窗了。 有没有人需要?太有了。以往豪门大户都是用贝壳磨制的明瓦贴在窗户上,价格不菲,透光性却不咋地。如果换成透明琉璃,不用想象,眼前就有现成的样板间。从外面看里面,再从里面看外面,两个字,通透! 买得起买不起?谁问这话谁就是太小看了大明富裕阶层的消费能力。别说只是放在窗户上挡风遮雨,就算全用琉璃造个屋子也照样有人买得起,还不止一两个。 能在京城最繁华的地界上开店,还率先用琉璃贴在窗户上,这间店铺的东家不仅财大气粗,还得有非常牢靠的后台。否则如此招摇,上午开业,下午就得惹来麻烦。 店铺东家是谁暂时看不出来,做什么生意的总该很容易分辨。可这次算是赶上怪事了,除了门口匾额上的日月银行四个大字认识之外,没人能看明白这家店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 门内两侧摆着圈椅、茶几、条案、花瓶,不像买卖家,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前堂。但后半间屋子被长长的柜台隔断,里面坐着三个年岁不大的伙计,面前摆着纸笔算盘,又像是账房先生。 “王兄,你就住在左近,可否知道银行是何所在?” 围观的人群里不乏旬休官员,也被吸引了过来,碍于身份不方便挤到前面打听,又充满了好奇不忍离去。干脆先不逛了,邀上熟识的同僚去旁边茶摊里要上一壶香茗和几样干果,边品茶边闲聊。 “贤弟,不是为兄孤陋寡闻,是变化太快,应接不暇哦。喏,街对面的陆军总督衙门和总参谋部是个啥章程还没搞明白呢,这边又出个银行,老喽,不中用喽!” 被提问的官员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远远算不上老,可是面对这间日月银行,他还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间小有名气的绸缎庄,几日不见愣是不声不响来了个彻底改头换面。 (本章完) 442 日新月异2 “还能有什么章程,三大营废弛已久,大敌当前还得劳烦圣上御驾亲征,留之无用也。听上官讲,陆军就是仿效海军的规制,专门用来替换三大营的。 新任陆军总督是李成梁的四子李如樟,一直在海军陆战卫任指挥使,去年底率兵出边墙,一战破北虏两族,俘虏上千,马匹羊群无数。有道是虎父无犬子,陛下慧眼识珠,若是真能练出几万陆战卫,何愁边患不除。” 一提起陆军总督衙门,最先挑起话题的中年官员马上把注意力从日月银行上转移开了,如数家珍般的说了陆军的详情。听口气他应该在兵部任职,近水楼台先得月,多少知道点内情。 “难说啊……”有了感兴趣的话题,坐在对面的老者也把目光从人群处收了回来,看样子是有不同意见,可欲言又止,只剩下叹气。 “李兄,您在户部可曾听到过只言片语?”这下闲聊就成抬杠了,比较看好陆军前途的兵部官员马上放下茶杯,抱拳请问。 “对对,李兄在户部任职已久,消息灵通,此处没有外人,不如说来听听!”姓王的官员赶紧也小小的吹捧了一下,带着满眼的求知欲压低声音往前凑了凑。 “也罢,老夫就说与两位贤弟听听。李成梁自是我朝能将,镇守辽东多年不曾有失,可他依仗的并不全是麾下能征惯战之兵,也需足数钱粮才能稳定军心。 李如樟老夫并不知晓其本领如何,可陆军只有三万众,钱粮不足三大营半数却是实情。自打陛下弃守辽东镇,朝廷已然招募不到生性彪悍的边民了,卫所嘛……不提也罢。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饶是李成梁转世又能如何。陛下严令一年成军,依老夫看实难做到。届时还得靠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担此重任,除非李如樟能撒豆成兵。”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在官场里混到一定年纪不管职位高低,总会有一定见识。户部这位姓李的老者就属于人老成精的典范,不光有数据还有分析。 新建陆军的细节,像他这种品阶的职位肯定接触不到,但仅凭户部派发的钱粮数量,再和李成梁当年花费的军费做个比较,大致上就能推算出成功率。 如果没有洪涛这样的穿越怪物带着后世的科技搅局,光靠明朝人自己折腾,区区三万战兵和并不算名将的李如樟,确实折腾不出什么大浪花。 “有理、有理……”听了这番分析,王姓官员颇以为然,不住点头,不过刚刚李姓官员说陆军能有作为时他也是这副反应。这种人才属于纯混子,除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之外对啥都不关心更没主见,混一天算一天。 “也不尽然,就拿陛下的海军来说总数不过万余,不曾从户部拿过一两银子,短短几年时间却把大明海疆打理得井井有条。兵不在多在于精,陛下既然下旨一年之后百战百胜,该是有些把握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为何还要下旨每战必获利,小弟就真搞不懂了。自古以来每朝每代,动了刀兵都是要耗费钱粮的,岂有越打越富之理?” 兵部官员显然不同意户部老前辈的分析,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还把海军拿出来当实例。不过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又开始担忧起来。主要是皇帝的圣旨里有一条太匪夷所思了,居然要求打胜仗还挣钱,闻所未闻。 “怎么没有?远的不提,李指挥使率兵出关洗劫喀尔喀五部两个部落,除了带回来不少金银细软,马群羊群更是不计其数。算起来肯定远超征战耗费,还有几百俘虏,若是送去矿山劳役也是一大笔收入。 陆军不光能一年成兵、每战必胜,还会为万岁爷带回丰厚的战利品,至于说什么叫战略收获和长远获利,说了你们也不懂,鼠目寸光之辈!” 可能是这个问题有点烧脑,三位官员说的太投入,听的更投入,居然没觉察到茶摊里又来了一拨客人,且就坐在旁边。有耳朵尖的正好听到了后面这几句,立刻接上话茬,言语生硬且咄咄逼人。 “咣!大胆,是何人在此口出狂言,就不怕……”听到有人如此无礼,兵部官员顿时火冒三丈,拍案而起,打算出言呵斥。可是一转身,看清楚说话人的样子,顿时楞在原地,光张嘴说不出话了。 “诸位老爷、诸位老爷,喝茶、喝茶……”能在棋盘街摆茶摊的也不是凡人,见到两拨客人在言语上起了冲突,马上出言相劝。 “店家不用担心,我等只是路过,茶钱放下了……走!”另一桌上也坐着三个男人,看上去二十岁出头,装束很独特,皆是一身黑衣短打扮,脚上穿着皮质短靴,用一根绳子在鞋面上左右穿孔打结。 见到茶摊主人出面劝解,其中一人笑吟吟的放下几枚铜钱,然后冲着同伴一摆手,三人马上离坐向天街东侧的书摊方向走去。 “哼……岂有此理!”见到三个装束古怪的年轻人走了,兵部官员才缓过神,但不管如何声厉色荏,也掩盖不住其内心的慌乱。 “贤弟认识他们?”王姓官员目睹了这一切好生奇怪,他这位兵部的朋友官职虽然不高,只是六品主事,但也不至于被三个年轻人吓住。 “王兄有所不知,他们就是总参谋部里的参谋,虽无品阶却常伴陛下左右。唉,当今圣上励精图治革陈推新是好,只是在用人方面太过跳脱。此等乳臭未干之辈,既无功名又无功绩,登堂入室实难服众啊。” 这一问还真问对了,兵部主事确实知道三位年轻人的来历,只是说起来很是忧虑。实际上抱有此种看法的官员大有人在,皇帝建立陆军、增设总参谋部,他们都不反对,但让一群毛头小子在参谋部中任职就有点出格了。 寒窗十载,金榜题名,图的啥?还不是入朝为官光宗耀祖。现在可好,一群在海军里混了没几年的粗鄙水手,居然走了捷径,不用历经苦读也可行走朝堂,还是在皇帝身边听命,太伤自尊! (本章完) 443 日新月异3 “唉!贤弟所言极是,然我等官微言轻,难达天听啊!”户部老者闻听此言也是感同身受,频频点头。 “对对对,我等官微言轻,说了也没人听,索性就不去操闲心了。喂,店家,你可知这日月银行是做什么买卖的,又是何家所开啊?” 王姓官员还真是啥事不操心,不对,他也不是什么什么事情都不操心,而是国家大事懒得想,市井八卦很感兴趣,为此不惜屈尊去问茶摊老板。 “禀各位老爷,小老儿在此卖茶三十余载,见过无数达官贵人奇闻轶事,唯独对这银行闻所未闻,古怪至极!”茶摊老板回答的很随意,没说不知道,但也没马上给与明确答复。 来棋盘街闲逛的人里一二品高官可能很少,但三四品以下的官员包括一些勋贵并不罕见。见的次数多了,也就不怎么畏惧了。 “哦,看来你这个茶博士不一般呐,说说看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一听说有人可能知道内情,王姓官员脸上立马带上了笑容,说话也客气了几分。 “说起来啊,这几间铺面可是有点来头的。年前在朝阳门外带着三大营出征的怀远侯常胤绪,想必三位官爷是知道的。他临阵脱逃被皇帝下了大狱,这里也被锦衣卫给抄了,全贴了封条。 但是没几日铺面又开门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收拾了一个多月,结果就改成了这家叫做日月银行的买卖。刚开始这里的人也不清楚啥叫银行,后来听掌柜的一说,再看看报纸才算明白,原来就是家钱庄。” 能被当官的请教,茶摊老板挺自豪,眼看天色还早没几个主顾,干脆把铜壶放在炉火上,一边用手巾把擦拭着桌子,一边讲述着从集市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一提起常胤绪,三位官员的脸色明显有些严肃。这位大明侯爷打仗水平不咋地,可逃跑的技术真是一等一。在朝阳门外溃败之后,带着十多名亲随两天就跑到了保定府。足足三百多里路,比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只慢了两三个时辰。 若不是当地都司接到了锦衣卫通报把他扣下,这位爷还打算吃点饭睡一会儿,换了马匹继续往南跑呢,据说目的地在南京。 三大营溃败之时他就想清楚了,北京肯定保不住,而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的卫所同样挡不住女真骑兵的冲击,唯有渡过长江才稍微安全点。至于说家人妻儿什么的真顾不上了,先保命再说吧。 只可惜不光命没保住,还把全家都牵连了进去。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临阵脱逃必须是大罪,人犯秋后问斩,削爵抄没,全家发配滦州煤矿苦役。这还要念皇帝仁慈,否则灭了族也一点不冤枉。 泰宁侯陈良弼、宁阳侯陈应诏虽然也败了,但人家好歹战死在前线,皇帝一点埋怨都没有,让两家后辈承袭了爵位,还敕封了诰命、立了牌楼,光宗耀祖。 “怀远侯……怪不得有这么大产业。王兄,想把官员罚没产业弄到手,怕是要费几番周折吧?”虽然对皇帝的处置没有异议,可兵部官员对罚没财产的去向有点疑问,想搞清楚这里面的细节还得问户部老者。 “按说犯官家产入了脏罚库,如何处置户部是有权过问的。可再怎么说也是内库,县官不如现管,遇到仁和的君王户部还能过问一二,反之,事后司礼监能知会一声就不错了。” 确实,这件事属于户部工作范围之内,但只是名义上的,具体情况还得具体分析。户部这位老者说的就很清楚,也很含蓄。脏罚库里的财货到底谁说了算,关键不在于大明律,而是要看皇帝的硬度。 “如此也对,赵尚书眼看就到杖朝之年了,断不会为了此等小事与皇帝争来争去。店家,你且给本官说说这家钱庄又是谁开的?”王姓官员算是全听明白了,做为臣子在公开场合议论皇帝的品行很不合适,赶紧找个话题岔开。 “哎呀,三位官爷,小老儿也不曾听说此间的主人姓氏名谁。不过吧,这里的掌柜是个妙人,说起来倒像是戏文,玄妙的很。若是官爷不嫌啰嗦,小老儿就多讲几句。” 茶摊老板是个标准的市井之辈,见识广、胆子大、口才好、有眼力见、手下还麻利。说话间又招呼进来两桌喝茶歇脚的客人,声音立马提高了几分,以便吸引更多人的关注。 “休得啰嗦,快快说来,从头讲!”王姓官员也是个经常流连市井的老手,知道此时该怎么做才能听到完整的故事,拿出几个铜钱拍在了桌上。 “谢大官人赏……话说……万历、万历三十二年,没错,就是三十二年,小老儿记得清楚,转年就是当今圣上的景阳元年。 这棋盘街上每日都会有些乞丐流连,其中有个小乞丐自称钱富贵,山西人,九岁时家乡遭了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只能跟着父母从一路乞讨进京投亲。不承想在路上又染了恶疾,进城没几天就成了孤儿。 这孩子满嘴都是山西话,晦涩难懂,性格腼腆,沉默寡言,很受此地乞丐排挤,整日里只能蹲在书市角落,太阳落山后才敢到这边要口吃的,饥一顿饱一顿的,瘦的像个排骨架子。 不过这孩子是个热心肠,谁家有点活儿不管给不给钱都会上去帮忙,若是看到贼偷对往来客商下手也会出声提醒。为此着实没少挨打,左手小指还被贼偷砍断了一截。 过了大半年,眼看就要入冬了,钱富贵连厚衣服都没有。那时候我家老婆子还在世,她心软,看不得老实孩子受罪,就把我的一件旧棉袍改了改让他穿上,即便如此,能不能熬过冬天也得靠造化。 要说老天爷也是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就在下头一场雪的时候钱富贵不见了。我家老婆子还专门在这附近的街上转了转,依旧没找到这孩子。 (本章完) 444 日新月异4 当时我就琢磨,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冻死了呢。肚子里没食儿,睡下可能就醒不过来了。这样的事不敢说天天有,反正每年冬天都能看到几个。唉……来来来,兑上热的!” 确实是从头讲,茶摊老头一张嘴就是十年前,且说的人和事与日月银行没有丝毫关系。但在场的茶客都听得津津有味,赶上比较悲惨的情节,有人沉默不语,有人仰天长叹,气氛稍显沉闷。 “谁承想啊,就在这个月中,晌午天,下着小雨,一个客人也没有。小老儿我正坐在茶棚里打盹儿,忽然面前一黑,以为是来了主顾,赶紧起身伺候。 结果您猜怎么着?面前站着个唇红齿白、穿金戴银的大官人。腰带扣有这么大个,金晃晃的,比我这把天天擦好几遍的铜壶还亮! 当时我就蒙了,别看咱这摊子小,几十年里着实来过不少大人物,可愣是辨不清这位的来历。看装扮像谁家的公子,但身边一个随从没有。要说是喜欢显摆的江南商户,个头又有点高了。 小老儿就大着胆子问了声,公子您可是要歇歇脚,喝口热茶?这位公子一个动作差点没把小老儿给送走,去见我那命苦的老太婆!” 棋盘街距离正阳门只有百多步远,出了正阳门还有个外市,其中不乏讲评话的先生。那真是口吐莲花,别人出来摆摊挣钱得有家伙事,他们浑身上下什么道具都不带,全靠一张嘴白话。 有人专门说戏文,老百姓一年到头也摸不到几场唱戏的看,但心里痒痒想听咋办?没关系,站在街边听他们说,也别有一番风味。 主要是便宜,身上有钱的扔上一个铜钱,没带钱下次再给,或者扔个饼子都成。赶上脸皮厚的,听一大半转身就走也没关系。 茶摊老头的口才和说评话先生有一拼,舌头利落不吞字,声音柔和不刺耳,内容张弛有度,节奏把控的非常精准。每到关键时刻,总会用倒茶、端干果、迎来送往打断,故意抻着听众的心。 “难不成是财神爷下凡,给你老小子送了个聚宝盆!”有常来的茶客不乐意了,开始出言调侃,顿时引来一阵嬉笑,引得路过的人不由自主驻足观瞧。 “嗨,常爷您算是猜的八九不离十。要说这个人吧,不管穷富,但凡有机会还是要多做点善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保不齐哪天就灵应了呢。 说起来小老儿我还是借了老婆子的福,她走的早没等到这一天,把福气留给了我。那位公子二话没说,双腿一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看到茶摊外面有人驻足倾听,茶摊老板不动声色的压低了嗓音,还把身体转向内侧,留下一个后背。想听是吧,听不太清;不听吧,心里肯定痒痒,真有两位也迈步走了进来。 “瞎扯吧!诸位别听他胡吣,这老家伙是出了名的油滑,从他爷爷那辈儿起就在这里摆茶摊,可曾有半个人占到过便宜?你要是有善心,我姓常的天天来当伙计,不要工钱!” 有一种人吧,专门喜欢拆台。姓常的汉子应该就是棋盘街左近的人,或者根本就是在这里经商的,像是很了解茶摊老板的身世,不光对这个故事严重质疑,连人品都一并打击了。 “切,你爱信不信,咱要是没有把握岂敢信口胡言蒙骗几位官老爷?来,小老儿就让伱开开眼,认识这叫什么不?回去翻翻你那几箱子破书,看看里面可曾写过?” 面对赤果果的挑衅和众人狐疑的目光,茶摊老板有点上火了,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大步走到板车旁边,伸手从装茶叶的木箱中取出一物,高举在手,满脸得意。 此时刚好有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在青石地面上影射出一个拉长的背影。右手高举、左小臂折在腰间搭着毛巾,要是头上再有个王冠,像极了停电也要读书的那个娘们。 “……可可粉……广东雪花糖厂……啥叫可可粉?” 茶摊老板手里举的不是火炬,而是个瓷罐。看质地和上釉比较普通,只是形状挺怪,上下一边粗,尺来长,盖子四周用红蜡封死。被称作常爷的汉子凑近了又看又闻又摸,除了认识上面的字之外居然不知道写的什么意思。 “哦,可可粉!这可是稀罕东西,没想到会在京城出现。啧啧啧……店家,你这茶摊不一般呐,不知此物如何售卖,可否零饮?” 不等茶摊老板做出解释,刚刚进来的客人几个大步走过来,仔细端详过后有了计较。他不光认识瓷罐子,还想打听售卖价格,听口音大概率来自江南。 “呃……2钱银子一杯……大杯大杯,是上好的琉璃杯,这样的!” 本打算拿出来震慑下姓常的汉子,没承想碰上了懂行的,这让茶摊老板有些不知所措。沉吟片刻,才一咬牙一跺脚,报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很无耻的价格。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黑心奸商,赶紧又从木箱里拿出两支晶莹剔透的琉璃杯,个头比茶碗高许多,周身带有凹凸花纹,确实比市面上最常见的琉璃杯要高档些。 但再怎么高档,也就是个普通杯子,哪怕是流光斋产的,也金贵不到哪儿去,除非是成套的酒具和茶具,可那种货色怎么可能出现在地摊上。 现在京城的米价稍贵,一石在14钱和1两之间波动。可和一杯可可粉比起来好像又很便宜,喝8杯这种玩意就可以买一石米,一家三口如果没有啥重体力劳动,足能吃一个多月!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已经在心里把这个茶摊老板定义成了黑心奸商之流,还是个脑子有点不正常的奸商,不择手段欺骗外地客商。 茶和酒都有极品,确实很贵,但大多数能在市面上流通的也达不到如此高昂的价格。何况这里不是酒楼不是茶楼,就是个街边简陋茶摊,想钱想疯啦! (本章完) 445 日新月异5 “……嗯,不错,是流光斋的正品!玉函,到天子脚下果真卧虎藏龙,区区一茶摊也有如此风雅之物。来来来,为兄今日请客,让你尝尝什么叫人间极品! 老丈,给我二人各来一杯可可粉,一杯多加糖,要雪花糖厂的绵白糖,一杯不加糖。此物虽略有苦涩,然回味无穷,饮后精神矍铄,妙不可言! 这是半两银子,你且收好,我二人从广东远道而来,住在东江米巷的福来客栈,是入京赶考的举子,不知可有整罐售卖的可可粉?” 可这两位南方人并不觉得报价太贵,其中一位好像喝过,一边掏出块碎银子,一边把来历介绍得清清楚楚,还试探着询问能否买更多。 “举人老爷使不得,小老儿开张没两个时辰,确实找不开。且身边只此一罐,也是被人硬塞的,根本没指望能卖出,这可如何是好!” 看着中年举子手里的银子,茶摊老板猛吞了两口唾液。馋不?太馋了!靠卖茶从早到晚也见不到银子,也正是因为没需求,所以身边不曾准备银剪和戥子,没法找零。可是看着大买卖做不成又心有不甘,那表情太复杂了。 “嘿呀,我说你个老汉怎么如此不识抬举,举人老爷想喝可可粉,岂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好歹也是天子脚下,区区半两银子也能难住,休要给我等丢人。来,我看着摊子,伱去日月银行换碎银就是了。快去快回,不要让举人老爷久等!” 正在为难的时候,常爷挺身而出,先是把茶摊老板一顿贬损,实际上是用话把两位贵客留住,然后又指着不远处的日月银行出了个主意。 “对啊,还是常爷脑子好用,小老儿怎么忘记了,罪过罪过!举人老爷,可否先把银两交与小老儿前去换兑?您放心,这间钱庄小老儿可以作保,若是成色亏了,砸锅卖铁我来赔!” 经此一提醒,茶摊老板顿时满脸堆笑,不过还是没敢贸然去接银子,又把日月银行狠狠夸了夸,甚至搭上了身家性命。 “拿去便是,速去速回!”点名要喝可可粉的中年举人倒也爽快,或者说财大气粗,根本不在乎半两银子是否会被动手脚。放下银两,与同伴用家乡话交谈着走向了最边上的桌子。 “常爷,还得麻烦您去跑一趟,我在这里伺候着。不白跑,一会儿也给您冲杯尝尝鲜,分文不收!” 茶摊老板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了,用最快速度计算好了得失,把半两银子塞给常爷,自己则拿起瓷罐,小心翼翼的起开蜡封。 随着一小勺黑棕色的粉末放入琉璃杯,再兑入滚开的热水,茶摊里顿时弥漫出阵阵幽香,似麝似花,甜丝丝的,若隐若现。 “好,真是好物!玉函,此间的可可粉要比为兄在家里喝的还醇厚,真乃极品呐。”还没端到跟前,中年举人仅凭味道又有感慨了。 看他的穿戴、做派和进京时间,跑不掉出自富裕人家。也只有这种人才会提前好几个月抵京,说是赶考,实则游玩享受。最终能不能考上反倒不是太在意,反正家里有钱,大不了过两年再来呗。 “敢问两位是否要加牛奶一起饮用?”茶摊老板沏好了两大杯可可粉却没有马上端上桌,而是又从木箱里拿出一个小铜壶。 “妙啊,加,都加!万万没想到店家你如此熟悉喝可可粉的法门,请问可是有高人传授?”这一问又让中年举人大呼小叫,且对茶摊老板的态度已经上升到了平等的位置,甚至用上了请字。 “不敢不敢,小老儿可不敢高攀。不过您说的没错,确实有人教授过沏可可粉的手法,献丑献丑。”但茶摊老板可没觉得举人真要和自己平等攀谈,摆着手退了下去,不肯多停留。 “店家,也给我沏上一杯!”可能是被香味勾起了欲望,也可能是好奇,刑部官员居然也要尝尝鲜。 “这边这边,这边也要一杯,糖和奶多多放!”盲从这个习惯好像人人都有,或多或少。见到又有人点了可可粉,且闻着味道挺不错,另一桌上的客人也喊了起来。 一时间茶摊老板从卖茶改成了卖可可粉,一杯又一杯,转眼间差不多挣了十多钱银子,若不是杯子不够用,数量还得多,嘴已经笑得合不上了。 “来来来,常爷,今天托您的福,趁热尝尝。对了,贵人说过要慢慢品,不可一次喝太多。如果有心慌、头晕、恶心的感觉,不要怕,第一次喝而已,习惯习惯就好了。” 可可粉还没沏完,去换银子的常爷就回来了。茶摊老板还真是个讲究人,即便贵如两钱银子也毫不犹豫的多沏了一杯递上去,顺便讲了讲注意事项。 “吸溜……呸,这是什么怪味道,有点像蒸锅胡了,闻着倒是挺香!” 常爷也不多推辞,端起杯子不顾水热先来了一大口,砸吧砸吧滋味,不太满意。估计还是售价闹的,如果和茶水一样一个铜板一碗,也就没这么挑剔了。 “咦,店家,来来来!你这碎银煞是古怪,像是佛郎机人的银币,却小了很多,可是有什么讲头?” 茶摊老板没搭理常爷的抱怨,把手里的碎银子送到了举人桌上,刚转身又被叫住。中年举人正用手指掐着一块碎银仔细查看,满脸全是不解。 大明的白银除了官银之外,各地铸造的形状、重量、纯度都不太相同,但一般都是整数,比如五十两、十两、五两。这些银锭又叫元宝,价值比较高,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次数不太多。 小额交易的时候一般会使用铜钱,在不同时期铜钱与白银之间有个相对稳定的比值。但也有例外,比如出远门,身上就不会带太多铜钱,都用银锭代替。 需要交易的时候商家会有两种专用工具,银剪和戥(deng)子。前者负责把大银锭剪成小块,顺势查验银锭内部是否夹杂了铜或者铅,然后用戥子称重。有经验的商户往往能根据银锭的形状,一剪子就剪下准确的重量。 如果附近有钱庄那就更省事了,拿着银锭进去想剪多少就多少,有点像后世去银行里换零钱。如果是商户,也可以把积攒下来的碎银子拿到钱庄里重新铸造成银锭,但要收取一点火耗。 刚刚常爷就是拿着举人的半两银子去日月银行里换散碎银子了,只是拿回来的不是一块块不规则的碎银子,而是4个和铜钱差不多大小的小银饼,非常圆、边缘十分规整,表面上还有个十字标记,阴刻的,很深。 大明朝除了铸造铜钱之外,没发行过贵金属货币,即便是从欧洲海商手里获取了银币,也全在当地重新铸造成各种重量的银锭,银币极少在市面上流通,更没有与之相关的比值。 中年举人既然来自广东,大概率是见过欧洲人的银币,所以才觉得手里 (本章完) 446 日新月异6 “常爷、常爷,你换来的碎银子为何如此模样?”茶摊老板可能还沉浸在大赚特赚的喜悦中,并没发现碎银子的不同,此时才注意到,可他也不清楚缘由,只能喊还在一口一口品尝可可粉的常爷。 “嗨,这有啥可奇怪的。日月银行的小哥说了,这叫银币,一枚正好是一钱银子重。中间的刻痕也是有讲究的,如果嫌一钱银子还是太大那就用手指使劲掰,银币就会沿着刻痕分成四份,每份刚好四分重。 您说人家那脑子是咋长的,真是想到心坎里去了。每次有人买书都要用剪子,还得称戥子。俺手劲儿没问题,可总是剪不准,麻烦死了。 这下可好了,用手一掰多省事,不足的再拿几枚铜钱补上也就是了。我已经和银行里的小哥讲好了,过了晌午就把家里的散碎银子拿来都换成银币,留着慢慢用。” 常爷大大咧咧的走过来拿过一枚银币,边说边用手用力一掰,好端端的银币就分成了两瓣,再一掰,一半又分成两瓣,断口整整齐齐,看着份量应该相差不多。 “妙啊!玉函,你家也是开钱庄的,何不照此行事,岂不美哉!银棒虽好,可每次都要用硬物敲打才能断开,每节至少也有半两重,哪儿有银币方便!” 中年举人虽是南方人,可性格却比很多北方人还外向,快人快语,碰到感兴趣且看得上眼的事物,总会用折扇拍打着手心连声称妙,表情很是夸张。 “……成色不错,是足银。难啊,兄台请看。此银币圆的如此规则,厚薄又如此一致,刻痕深浅适当,不似用银水浇铸,也不像手工打制,仅凭这份手艺就难以模仿!” 被称作玉函的举子年纪稍轻,性格比较内向,话比较少。不过面对新颖的银币也没闲着,马上从腰带上拿下一串金属片,把银币挨个向上用力划。 这东西叫做对牌,是很专业的白银纯度测试工具,通常只有从事金银器制作和经营钱庄的人才会拥有。它是由银铜合金制作的,分成了四五个硬度标准。 使用的时候,拿不同纯度的白银在上面摩擦,会显示出不同颜色的痕迹。具备专业知识的人,根据痕迹的颜色就能准确判断出白银的纯度。 在仔细观看了银币的制作工艺之后,玉函打消了让家族钱庄有样学样的打算。东西是好东西,思路也很不错,但没法学。制作工艺太精细,勉强弄出来还不够人工耗费。 “这有何难,银币出自日月银行,你我二人进去走一趟,说不定就能有所得。”但这些专业问题放在中年举人眼里并不值得犯愁,一句话就给解决了。 “先不急,店家,能否请教一件事?”玉函没那么乐观,钱庄也是有各自经营手法和秘密的,不会随意告诉外人。而且他对银币的兴趣并不大,钱庄是家族买卖,他还没有做主的权力。 “客官请讲,如是打听京城里的路径人家您算问对人了,就算小老儿说不上来,棋盘街上也肯定有人知晓。”茶摊老板好像知道客人要问什么,不等人家开口就先应允了下来。 “非也非也,我二人抵京已有数日,去过几个茶楼酒肆,皆不见有可可粉售卖。如果方便的话,想购得一些带回客栈享用。” 但这次猜错了,玉函不是要问路,也不是想打听某位官员的宅邸位置,而是想问问什么地方还有卖可可粉的,可见其对这种新奇的饮品也挺喜欢。 “……实不相瞒,小老儿这里只有一罐。说起来这罐东西的来历,恰恰就在刚刚讲的故事里。那位公子跪下之后,手里捧着一个物件,正是当年我家老婆子用破棉袍改的冬衣。 想起来了吧?贵公子就是当年的小乞丐钱富贵!他的名字没白起,这下是真富贵了。当年他并没有冻死,而是被番僧的庙宇给收留了,长大后去了南边专门做大买卖,挣下了好大的家业。 这次回来不为别的,日月银行就是他家开的。为了报答当年的一件破冬衣,他还给小老儿找了个好差事,每日往银行里送可可粉。只要有人喝,在门口招招手我就沏好送进去,依旧是2钱银子一杯。 这孩子仁义啊,变着法的给小老儿报答。要是光靠这个小摊子,别说啥闻所未闻的可可粉,光是这些琉璃杯怕是就得倾家荡产喽。” 一听是要购买可可粉,茶摊老板立马没了笑脸,思索片刻,终于还是决定把刚刚的故事讲完。合算这罐子可可粉不是他的,连杯子都属于日月银行。 “啊!小福贵回来啦?哎呦呦,这可坏菜了,当年他总窝在书摊那边晒太阳,我可没少驱赶,这可如何是好啊!蔡老哥,您帮忙给说几句好话成不?我常武不是心眼坏,也不是故意欺负人,就是管不住这张嘴,总得罪人。” 一听说日月银行的掌柜是当年的小乞丐,常爷壮硕的身躯立马就矮了半截。马上想起了当年对小乞丐不太好的态度,说不怕那是瞎话,要是被人把书摊砸了,全家老小全得挨饿。 “人家现在不叫富贵了,也不姓钱了,改了国姓,叫朱八九。放心吧,富贵说了,就算是碰到当年切他手指的贼偷也不会报复。他信了西番教,我琢磨着就和吃斋念佛差不多吧,不能骂人、不能打人,反正怎么行善怎么来。” 见到老熟人一脸的倒霉德性,茶摊老板开心的笑了。不是幸灾乐祸,而是觉得能带来好消息也算是个善事,自己好像离佛祖更近点了。 “店家,伱可知日月银行到底是做什么的?若是开办钱庄,怕是用不了如此大的场面吧?”此时兵部官员已经把热可可喝完了,感觉还不错。听了故事的结尾,忍不住对这家信开的银行又多了几分好奇。 “您还真把小老儿给问住了,富贵……呸呸呸,朱掌柜倒是念叨过几句,可小老儿听不太懂。哦对,想起来了,等等啊,我找找,放哪儿去了呢……哎,这儿呢,有点腌臜,您多担待!” 对于这个问题茶摊老板想解释清楚却有心无力,不过他也有办法,转头去板车上一顿翻找,最终拿出一团皱皱巴巴的麻纸,上面还残留着些许食物残渣。 “《半月谈》……果然……嘶,怪哉怪哉!两位兄台请看,何为风险投资?何为分期贷款?” 刑部官员倒是没嫌脏,接过来很快找到了有关日月银行的文字,可是越读眉头越紧,最终不得不请教两位同僚,好像有很多地方看不懂。 “不用猜了,这张报纸是上个月的,文章并不完整。看,这里不是写了,后一段发在特刊之中,只是这特刊又该去何处找寻?”户部老者接过报纸一番阅读,终于找到了答案,应该叫线索,只是还需至少一份报纸。 “常爷,这就得麻烦您了!”茶摊老板显然没有预备报纸,不过他有办法,常爷是摆书摊的,怎么也得算十分之一个文化人,想找报纸必须得问文化人。 “小事一桩,稍等片刻!”常爷也不含糊,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刚刚喝了那么贵的一杯饮品,现在跑跑腿也不算冤枉,起身就向广场东侧跑去。 (本章完) 447 日新月异7 书市上并没卖报纸的,但却有一个新兴的行业,念报人。刚开始都是以往替别人写书信者兼营,平日里挎着个搭膊,装上几张报纸,到各处集市上插个空就能开业。 后来随着从业人士越来越多,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也更专业了。念报人不光要认识字、还得口齿清晰,如果能用官话讲,嘿,那就厉害了,会被茶楼酒肆请去,不用再站街撂摊了。 常爷找来的就是位念报人,五十岁左右,穿着虽显破旧却收拾的挺干净利落,配上三捋花白长髯,真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而他的嗓音更绝,浑厚却不低沉,嘹亮却不尖利,且中气十足,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让茶摊里四五桌上的客人全能听清楚。 “风险投资倒是名符其实,确实有很大风险,却也不是不能躲避。只要深思熟虑、慧眼识人,每多一家作坊和工厂就每多一份收入。看上去似雪中送炭,实则无利不早。 倒是这分期贷款利在何处,老夫真的看不透。利钱如此之低,又不押田产房屋做抵,最终怕是要落个人财两空的境地。即便人不跑又能如何,空有一纸契约,身无长物,官府也奈何不得。来来来,再细细读上一遍!” 日月银行刊登的广告比较特殊,所占篇幅不小,主要都是在介绍其经营的两个新颖业务,风险投资和分期贷款。读过一遍之后,在座的人里有些根本没听懂,有些根本不感兴趣,有些则陷入了沉思,比如户部老堂官。 他的工作可以说是这个时代里最接近经济的前沿,整天除了算还是算,对各种物资的价值、比率非常敏感,也比较熟悉各种各样的民间借贷和高利贷。 可是听来听去,对风险投资的赢利点大致上有了点心得,却始终没琢磨透分期贷款是靠什么盈利的。出于对自身职业的尊重,必须不能轻易放弃,于是摸出两个铜钱让念报老者再读一遍。 “郭兄,如果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我等为何不去试试?”听着念报老者阴阳顿挫的朗诵,两位来自南方的举子也有了想法。 “玉函指的可是京债?” “不错,小弟对分期贷款颇为中意,不要说京债,就算是家中的钱庄也不曾有此等低廉之息。倘若可以贷上一笔,转手再加息贷给同进,不光可以赚取差额,还可替他们免除京债之苦,岂不两全其美!” 不愧是钱庄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对钱的敏感度真的很灵,仅仅在茶摊里听了几耳朵报纸,马上就萌生出了一个既赚钱又赚名声还积德的念头。 他所说的京债,有点类似后世的助学贷款,专门针对进京参加会试的举人。假如有一位南方举子要进京赶考,靠家里和政府补贴凑够了盘缠,高中了进士,这时候有可能就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兜里的银子不够花了。 考中了进士,还会银子不够花吗?当然会了,除了一甲前三名和二甲第一名马上就能获得官职之外,剩下的进士还要经过入职考试,合格者分派到翰林、六部、六科和各地任职。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程序,实际上自打明中期开始,每一届进士的数量都要比官员空缺多,也就是说有一部分人即便考中了进士,也不能马上授予官职,得排队等着。 原则上讲在等待吏部安排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是可以回家的,但远在几百里甚至上千里之外傻等,肯定没有守在京城拜拜座师、结交一些官员,获得好职务的机会大,所以大部分应届毕业生还是要留在京城,四处递简历跑关系。 这时候就牵扯到一个经济问题了,留在京城的吃喝住行包括送礼银子谁给?家境殷实的可以吃父母,那家境不是太富裕的咋办呢? 有需求就会有供给,于是一个专门为进京科考的举子和金榜题名的进士们融资借贷的行业的就应运而生了,叫做京债,顾名思义,滞留在京城期间欠下的债务! 这类贷款的利息高低是有前提的,如果金榜题名,那好,利息就是高档的,啥时候任命官职了啥时候开始偿还。如果没考上,就按照低档的利息偿还。 说到这里肯定就有人会起歪心思了,琢磨着上任当了官谁还敢来追债不成。如果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先不提古代官员的名声很重要,光是债主们的后台老板就不是一般官员能对抗的。 但凡是能做这种买卖的钱庄和个人,百分百都有朝廷重臣撑腰,所获利润有多一半会以各种形式进入了高层手中。比如说户部尚书赵世卿,他虽然不参与党争,也兢兢业业做事情,却和清廉沾不上边。 根据东厂的密报,赵世卿每年从户部挪用的银两高达上百万,基本都是用于发放京债,在山东籍的举子和进士当中,占据了大部分贷款份额。 但你要说他贪吧,任户部尚书这么多年了,工作上勤勤恳恳、账面上干干净净,没亏欠过朝廷一个铜板,也不曾大肆收受过贿赂。 所以说吧,官员的好坏不能仅从一个方面来衡量,人有多复杂,官还要加个更字。因为当官就是管理人,必须更上一层楼。 虽然京债的利息挺高,对于新上任的官员偿还起来也不是很容易,可是和前途比起来真就不值一提了,基本没有人会为了这些钱去铤而走险。 另外进士们上任之后,很快就会发现想来钱也不太难,各级官员基本都有各自弄钱的门路,只要能把理想放一放、良心收一收,不敢说大富大贵,反正不会被债务缠身。 当然了,官员们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搞钱门路都和收割老百姓利益息息相关。他们每多拿一两银子,百姓们至少要损失一两银子。 有时候为了掩人耳目,多转几个圈子,把过程搞复杂些,这个比例还要更高。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怪现象,官员们为了把到手银子洗白,宁可耗费掉几倍的人力物力财力,也不能让百姓多拿一个铜板。 这倒不是官员们天生痛恨百姓,而是这套体系赋予他们的本职工作,谁不这样干谁就无法被体系接纳,很容易就被碾成齑粉了。 明朝中后期官场的贪污腐败现象严重,不能说全是因为京债引起的,却也是其中一个主要因素。正是由于京债的存在且普遍,让很多有理想抱负的年轻官员在沉重的经济负担压迫下,不得不对现实低头,走上同流合污的道路。 “妙啊、甚妙!让玉函这么一提,为兄倒是也有了点想法。若是此次还不能上榜,为兄就不想再走科举这条路了。 我打算回家去开家香皂厂,那东西容易得很,只需购买一套产自天津卫的设备,好生经营几年比做官挣的还多。只是如此一来,家父肯定心有不愿,开厂的银子就得落在这家银行的头上了!” 要说从小生长在有经商传统的环境里,对人的思维模式影响必须很彻底。中年举子虽然没有马上意识到可以利用分期贷款牟利,却也不是毫无收获,已经开始琢磨能不能在风险投资上有所得了,丝毫不把做生意赚钱当做羞于启齿的行为。 (本章完) 448 此银行非彼银行 到底这两位举子能不能从日月银行里如愿得手,还要看他们满不满足风险投资和分期贷款的条件。但和他们一样,从无到有、从没想起来到突发奇想的明朝人,肯定不在少数。 而随着日月银行正式开门营业,并陆续在几个比较富裕的城市中设立分行,与之有往来的客户会越来越多。跟着白银进进出出的,还有思维模式上的转变,这也正是洪涛要把日月银行推出来的目的之一。 通过比较新颖的经济活动,帮助一部分有想法有行动力的人先达到成功,再通过他们的言传身教,让更多人从根本上转变思路,更快接受新生事物。 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会带动更多人自然而然的加入到新政推广当中去,形成一股看不到摸不着,又时时刻刻改变着生活的汹涌暗流。 有了这股暗流的存在,再辅以从上至下的行政手段,才能彻底改变这个历史悠久的大帝国。到了那时候就真不用操心谁会从中作梗了,不用等自己动手,新生势力就会跳出来施以雷霆一击。 “帝国有精美绝伦的绸缎和瓷器,还有庞大的面积和人口,又没有城邦联合起来反对,陛下难道还觉得它不够好?”坐在清馥殿里,用鹅毛笔蘸着墨水不停记录着皇帝的设想、需求和要求,席尔瓦男爵夫妇越来越迷茫。 在他们眼中,大明帝国要比欧罗巴各国都强大、富有,作为帝国皇帝最应该干的工作就是努力维持好现状,宁可不发展也不能乱,而不是处心积虑的做出改变,还是从根本上的改变。 “在这里有句名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百姓们得过且过是很正常的,但做为帝国皇帝不该只盯着眼前的现状沾沾自喜,那样做是渎职、是耻辱、是无能、是严重的犯罪! 你们在这里生活的时间还很短,走过看过的地方也很少,完全体会不到帝国百姓的无奈和悲哀,更不会了解隐藏在帝国身边的巨大危机。 如果朕不去做大改动,帝国再维持现状几十年应该不成问题,但危机会越来越严重,国家也会越来越虚弱,到时候再想改变就太迟了。 还有一句名言是这么说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把视线从某个国家挪开,放到世界范围上全面展望,就会发现各国全都是在逆水行舟,谁累了、停了,谁就落后了。 从个人的角度上看,世界很大,各种物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从国家角度去衡量,世界又很小,有些物资是有限的,即便够平均分配,也做不到平均,因为各国之间的关系是竞争,谁落后谁就收获小,甚至一无所获。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西班牙王国第一个进军美洲,在当地发现了大量白银,西班牙国王与西班牙人民是否想过该把这些资源分配给全世界? 坚决不会,他们不光不会分给别人,还会调派军队严加看守,禁止别人前来染指,为此不惜发动战争,哪怕把获得的资源全部用于战争经费全部烧光,也不能允许别人拿走一丝一毫,这就是现实。 朕现在想做的、正在做的,就是让大明官员、百姓全都明白这个道理,然后带着他们也加入这个抢夺资源的游戏,并争取成为胜利者。” 想让属下把工作做好,除了提供丰厚的报酬和希望的空间之外,还要让其理解领导的全部或者部分意图。希尔瓦和奥雅妮现在已经属于外层核心成员了,有资格也有必要知道皇帝大致想做什么,所以洪涛并没隐瞒想法。 “陛下是一位雄心勃勃的皇帝,且这么年轻,能成为您的臣子应该感到很荣幸。不过在西班牙,如果国王也和陛下一样想有作为,肯定会有一部分人坚决反对,非常非常坚决的反对。” 实际上席尔瓦男爵并不是个笨蛋,只是因为奥雅妮过于精明才让他显得有些愚钝。但自打成为了大明皇帝的财务顾问,哪怕还没有首席的头衔,这位西班牙小贵族就一反常态,不再唯唯诺诺,开始展露真正实力了。 在建立日月银行的具体细节上他完成的很不错,把银币冲压成四瓣就是点睛之笔。目前洪涛还无法在大明发行新货币,但利用冲压的银币却可以慢慢培养百姓的习惯,又不会引来利益集团的太多抵触,完美! 但也有部分理念不能完全契合,比如说银行的功能。席尔瓦认为银行就是用来赚钱的,怎么赚钱就该怎么来。所以分期贷款不光没有任何意义,反倒容易受到敌视。 京债是个什么玩意他可以听懂并理解,然后再稍微联想下,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其背后存在巨大的利益链,背景深不可测。 分期贷款里有个条款就是专门针对进京赶考举子和国子监监生设立的,但凡经营过京债的人,只要不傻不瞎,看上两遍,稍微琢磨琢磨,就会知道拆台的来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会引来强力报复。 怕是不怕的,帝国皇帝明显要比西班牙国王的权力大很多,日月银行不太可能遭到灭顶之灾。可做生意除了上层背景之外,同行之间的关系也很重要的,把精力全用在斗争上了,利润必然受影响。 “嘿嘿嘿,希尔瓦,你越来越让朕吃惊了。是啊,肯定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也肯定会招来反对。可是朕不怕,反倒很向往。 你知道朕让伱建立的银行是什么吗?它不是普通的银行,和西班牙的银行有本质上的不同。赚钱盈利不是目的,掌控帝国的经济趋势和制定财政规则才是重点。 朕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中央银行。你今年才35岁,如果运气不是太坏,工作能力不是太差,非常有希望成为第一任中央银行行长,这是个仅次于财政大臣的高级职务。” 面对席尔瓦的质疑,洪涛没法把全部构思都讲明白,但可以先画张饼。吃了这张饼,担忧会变成希望,畏惧会变成渴求。为了让口味更适合西班牙人,还在上面撒了点奶酪,毕竟西班牙和意大利距离不远,说不定也爱吃披萨呢。 (本章完) 449 冤大头来了 “……你以为呢?亲爱的!”席尔瓦听着皇帝的侃侃而谈,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美好的未来。不过他还没被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完全冲昏头脑,舔了舔嘴唇,习惯性的把决定权交给了妻子。 “不知道在陛下的国度里有没有可能任命一位女大臣?”和性格温和与世无争的丈夫比起来,奥雅妮显得更强势、更具野心,丝毫不介意把内心的贪婪表现出来,且胆大包天。 “哈哈哈……如果席尔瓦没有意见,朕倒是不太介意大臣的性别。可是你们的女儿该怎么办?不想回西班牙了吗?”既然是谈经济问题,肯定离不开赤果果的利益。如果这对儿夫妇全都心如止水,那洪涛还真不太敢用了。 “如果陛下允许,我们可以委托葡萄牙人把小茱莉接到大明来一起生活,那些家伙只要有银币什么事情都愿意干。 实在不成,我和希尔瓦还可以再生更多的女儿和儿子,具体数量要看陛下的诚意。日月银行的经理和中央银行的行长,显然不应该是同等报酬。” 对于家庭、祖国、孩子的问题,男爵夫人根本不征求丈夫的意见就全权代表了,说得那叫一个干脆,语气和表情上完全看不出半点留恋。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朕对有用的人从来不吝惜白银。做为首付款,从明日起你们可以每周去参加礼拜,在朕的庄园里有座意大利传教士盖的小教堂。 至于小茱莉先不用急,朕已经给西班牙国王去了信,邀请他参与大明帝国的海上贸易计划。如果顺利的话,今年之内西班牙和大明帝国有可能会成为海上贸易伙伴,到时候来自西班牙的大帆船可以直接停靠在广州港。” 看着男爵夫人棕黑色眼眸里迸发出来的光芒,洪涛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娘们真是个狠人呐,只要条件足够好,连女儿也能部分舍弃,理性多于感性。 这种人最适合在开创局面时冲在前面披荆斩棘,困难越大战斗力越强。不过这种人的野心或者叫胃口也很大,想让她们卖命,不光要在待遇上满足,还得有足够的驾驭能力,并时不时展示一下。 “赞美圣母玛利亚,但愿陛下的计划能尽快实现!”在大明和西班牙联手占据东方海上贸易主导地位的问题上,男爵夫人一直持有和洪涛差不多的观点。 在她看来双方如果能达成一致,西班牙会获得极大的助力,说不定能凭借此举一扫颓态稳住局面,抵御住新教国家咄咄逼人的攻势。 减少了来自东方的香料、丝绸、瓷器供应,荷兰和英国就无法攫取高额利润。没有了这些收入,也就没法建造更多战舰和远洋商船。反之西班牙则会收入暴增,就算国王不是太靠谱,也不至于让国家衰落的太快。 “就怕连圣母也难以拯救西班牙!”只可惜洪涛并不完全看好西班牙的前途,这个欧洲国家与大明的状态很像,都曾经辉煌过,也富裕过,也都陷入了内部问题无法自拔。 在大海上无敌舰队败给了英国,在陆地上西班牙军队依旧拿尼德兰联省民兵无可奈何,只能有条件的允许荷兰独立。表面上看这些都是军事问题,实际上就像大明的辽东问题一样,全是国力变弱、内斗不断的外在表现。 但凡西班牙王室和贵族们没烂到底,吃相别太难看,靠着美洲庞大的殖民地供给也不会在几十年时间里从日不落帝国衰退到谁逮着谁就上去揍一顿的地步。 这就叫德不配位,也可以称为稚子怀金过市。没有足够的才能,却得到了惊天大富贵,不仅不是好运还会成为祸端,引来周围无数人的觊觎。 与大明帝国合作分享东方的海上贸易,能帮助西班牙度过难关吗?答案必须是否定的。霸占东方贸易权不仅不能拯救西班牙,还会让它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换句话讲,本来小孩子抱着金块在大街上溜达就够危险的了,现在洪涛又要往人家脖子上再挂块烤地瓜那么大的宝石,根本不是要搭救,而是怕人家孩子死的慢。 除非西班牙的费利佩三世突然死翘翘,换上来一位更有眼光和能力的新国王,且能在短时间内铲除掉国内的既得利益者集团,否则拿到的好处越多死的越快。 但这种可能性几乎等于零,如果洪涛不是穿越者,没有对历史的了解和掌握了一部分后世的科技,且特别有政治斗争经验还极度不要脸,大明帝国也不会有丝毫活路。 事实证明西班牙没有大明的运气,费利佩三世和他那群弄臣也没看出来大明皇帝的祸心,随着一艘大帆船抵达广州港,彻彻底底葬送了国家的未来,顺便还拉上了英法荷当垫背的。 6月中,广东布政使左光斗的奏报被海军快船送到了天津卫,再由御马监以八百里加急直接送入皇宫。在马尼拉总督特使加西亚上校的引领下,一艘马尼拉大帆船来到了广州外海。 加西亚是谁、在马尼拉干过什么,左光斗大致上是了解的,就算是来拜见皇帝的,也不打算给什么特殊待遇。但加西亚说了,在船上还有位更尊贵的客人是西班牙国王的表哥,另兼佛郎机王国的亲王。 在让三十六行的通译仔细看过对方的文书并确认无误之后,左光斗立马就不敢怠慢了,一边把情况上报给南洋总督袁应泰,一边联系驻扎在广州的海军抽调快船往京城送信。 国书写得挺精美,花体拉丁文就像小人在跳舞,可毁就毁在这种字体上了。它有点像翰林院侍读用篆书写奏折,虽然都是汉字,读音也一模一样,却至少有八成不认识。 不过洪涛还是从中找到了一个认识的名字,因为是用德语写的,翻译过来应该是奥地利.冯.阿尔布雷希特。 虽然几辈子里都没怎么在古代欧洲长期生活过,好歹也曾经是神圣罗马皇帝的座上宾,基本常识还是懂点的。能把公国放在名字里的人都得有点来头,还肯定不小。 (本章完) 450 祖国和个人 “席尔瓦,现在该考验你对朕的忠诚了,请把,事无巨细,慢慢讲!”不认识没关系,咱手里有纯正的西班牙贵族,于是席尔瓦男爵夫妇又被从北宫门外的皇庄里请进了宫。 “睿智的皇帝陛下,信和印记完全没有问题,内容正是西班牙国王写给陛下您的!” 刚开始看到熟悉字体和信件,席尔瓦显得很兴奋,手指轻微哆嗦着。可是看着看着脸上的兴奋就全被落寞代替了,回答问题时明显有气无力。 “席尔瓦,难道你认为西班牙不该与大明帝国合作吗?”这么明显的神态转变肯定逃不出皇帝的眼睛,于是灵魂拷问就来了。 “国王如果真把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派来与您谈判,西班牙将会失去很多应有的利益!”席尔瓦倒是没迟疑,马上给出了答复,只是情绪依旧不太高。 “……你是想说这个什么七世很笨,还是想说朕太狡猾!” 这句的语法有点复杂,洪涛好一顿琢磨才弄明白意思,然后就有点上火了。好伱个死胖子,居然敢拐弯抹角的骂皇帝,刚给个银行经理的职务就飘了是吧! “陛下,请原谅席尔瓦的无礼,他没有辱骂陛下的意思,只是在为西班牙感到悲哀。如果您允许,我愿意做出合理的解释!”眼看着皇帝脸上的横肉有往一起聚集的苗头,男爵夫人赶紧出面为丈夫解脱。 “先说说,我听听!”皇帝暂时没继续追究席尔瓦,但脸上的横肉也没散开。 “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的出身非常高贵,父亲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二世,哥哥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鲁道夫二世,叔叔和舅舅是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二世,同时也是费利佩三世国王的堂哥和表哥,还娶了费利佩三世的姐姐伊莎贝尔公主,由于出生在奥地利,所以通常被称作奥地利的阿尔布雷希特。” 到底为什么要为西班牙感到悲哀,男爵夫人没说,反倒是先把这位西班牙国王的特使身世简单介绍了一番。 “等等,让朕算算啊……他是不是娶了堂姐或者堂妹?”这一招果然奏效了,皇帝不再去纠结席尔瓦的态度,而是掰着手指头替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算上了家谱儿。 “还是表哥和表妹……为了维持血统和继承权,欧罗巴大贵族的血统相当复杂,近亲的情况比比皆是。”奥雅妮耸了耸肩,对这一点直言不讳。 “席尔瓦为什么觉得他会让西班牙损失很多利益,难道这位大公与国王有矛盾?”可惜皇帝真不太好糊弄,没有被这个听上去挺狗血的话题带偏,又绕了回来。 “非但没有矛盾,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还是国王最宠信的人,尼德兰就是在他的统治下才搞成现在的样子,但他在很多问题上仍旧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席尔瓦才对这次谈判比较悲观。” 对于皇帝的穷追不舍,奥雅妮表现的也要比席尔瓦更洒脱,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直言不讳的道出了这位大公的弱点。虽然没有使用比较激烈的言辞,但从语气中也能感觉到浓浓的失望。 很显然,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在她眼中就是个笨蛋,还是个很受国王信任的笨蛋。让这种笨蛋远渡重洋主持如此重要的谈判,结果大概率不会太美妙。 “很好,这番谈话对朕很有帮助,也证明了你和席尔瓦对帝国的忠诚。至于说西班牙会不会因此而受到损害,朕可以向你们的圣母起誓,谈判结果会很公平。 虽然这种商业联盟无法从根本上拯救你们俩祖国的命运,却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消弱英国和荷兰发展速度。此消彼长,也算是一种帮助吧。” 至此为止,洪涛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全部信息。但为了安抚一下席尔瓦的心情,还得做出一番不算太庄严的宣誓,保证自己不会欺负傻子。 “陛下,能不能让我和席尔瓦做为随从出席这次谈判?请放心,我们绝不会透露蒙塔尼斯号的下落。如果大公问起来,会说是遇到了风暴,然后被大明船只搭救的。” 但男爵夫人突然又有了想法,带着一脸的期盼提出了一个稍微有点过分的要求,同时在一旁的席尔瓦也不停点头称是。 “奥雅妮、席尔瓦,朕知道你们的心情,任谁眼睁睁看着祖国受难都不会视而不见。可做为朕的财政顾问和银行经理,你们也该明白一个道理,仅凭个人力量是无法拯救西班牙的。不是不够努力也不是办法不对,而是得不到信任。 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不会信任你们,西班牙国王同样不会。不管你们俩如何努力,所说的一切在他们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朕只需要稍稍让出一丁点利益,就可以抹杀掉你们俩用生命为代价做出的警示。 反观大明才是你们俩能发挥特长、展现价值的舞台,也可以得到朕的信任。你们是愿意一辈子碌碌无为的生活在祖国,眼睁睁看着其衰落下去,还是想在这里创建一番辉煌的事业,并见证一个大帝国的崛起呢?” 做为随从参与谈判是可以的,既然西班牙国王把亲信派来了,就说明他们很重视与大明帝国的合作机会,即便明言抢劫了蒙塔尼斯号,绑架了船上所有人,只要双方在利益上达成了一致,这艘船和船上的所有人都可以被无视。 但做为皇帝和雇主,洪涛必须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当面讲清楚所有得失,让男爵夫妇自己做出选择,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陛下真的愿意信任我们?据我所知,在您的国度里有句名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番话立刻让男爵夫妇陷入了沉思,率先完成思想斗争的是席尔瓦。今天他挺反常的,胆子突然变大了,大到敢于当面揭穿皇帝的虚伪。 (本章完) 451 考验随时随刻 “在这番谈话之前朕确实不太信任你们,很正常,别说是外国人,就算是大明官员,没有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朕一样不会轻信。 但现在朕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你们俩已经获得了部分信任,具体程度不好衡量。打个比方,如果朕的信任程度满分是10,及格度为6。那王承恩就是9,你们则是7,比大部分朝廷官员还高,相当不低了。” 洪涛也不清楚这两位西班牙人是从谁嘴里听到这句名言的,但能理解对方内心的感受。该怎么解释呢?干脆弄个评分系统吧,这样听起来更直观一些。 “……陛下能不能进一步说明下,为什么要给我们打这么高的分数?”有时候举例说明还是挺管用的,男爵夫人马上就有了直观概念,然后愈发迷茫。 王承恩是谁他们当然知道,大明版的莱马尔公爵,整天几乎就是皇帝的影子,得到9分的信任名至实归。但自己夫妇能比大部分官员得分高,这就有点言过其实了,凭什么啊! “因为伱们没有隐瞒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的来历,实际上朕不光知道他是西班牙国王的堂哥和表哥,还知道他是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十多岁时就成为了托莱多大主教和枢机主教,并担任过葡萄牙的副王。 另外朕还知道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的妻子伊莎贝尔公主曾经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鲁道夫二世的未婚妻,他们三个之间不是堂哥、堂妹,就是表哥、表弟,也正是因为近亲结婚,至今为止,伊莎贝尔公主所生的五个子女全都夭折了。 在针对尼德兰联省的问题上,阿尔布雷希特七世最大的问题不是军事才能,而是信仰。过于笃信一件事,往往会让大脑迟钝。 不用害怕,你们已经通过了朕的测试,从今往后可以比较轻松的工作了,只要别在关键问题上犯错误,无论银行是否能取得成功,这一生都会安安稳稳的度过,小茱莉也会在不久的将来与你们团聚。 朕喜欢和聪明人合作,请保持住目前的状态,多动脑子控制住嘴巴,做好准备迎接新时代的到来吧。如果运气足够好、寿命足够长,你们有可能会以另一种身份再次踏上西班牙的土地!” 为什么会给两个俘虏这么高的信任度呢?原因不是情感也不是承诺和誓言,而是基于逻辑的分析和测试结果。自打看到了西班牙国王的信,洪涛就知道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或者叫奥地利的阿尔布雷希特是谁。 对于一个曾经热衷于打捞西班牙大帆船的探宝者,熟悉西班牙历史是基础技能。别的时代可能还不太了解,但费利佩二世、三世、四世在位的这段时间,正是西班牙从美洲殖民地运送黄金白银返回欧洲最频繁的年代。 多一半有价值的西班牙船只都是在这个时代沉没的,为了确定这些船只的具体沉没地点,整天除了翻找历史文献之外,还得查看很多当时国王、大臣、贵族们的私人信件,想不知道的难度比知道还大。 但在席尔瓦男爵夫妇的心目中,大明皇帝是绝无可能知道西班牙贵族太多详情的,能叫出西班牙国王和马尼拉总督的名字就算很博学了。 洪涛就是利用这个信息差,给男爵夫妇设了个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故意引诱他们俩主动说出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的来历和特点,然后就能基本判断出是否可信了。 “奥雅妮,你又一次拯救了我!”皇帝已经走出好远了,席尔瓦才拉住妻子的手缓缓说出一句话。 “……你刚刚打算欺骗他?”感受着丈夫微微颤抖的手和手心里湿漉漉的感觉,男爵夫人突然瞪大了双眸,满眼的不可置信。 “我……他是个魔鬼,邪恶的魔鬼!”席尔瓦男爵不光手在抖,两条腿也有点发软。刚刚之所以一直没说话,不是不想插嘴,而是把全身精力都用在对抗恐惧上了。 不管怎么发挥想象力,他也无法想象出一位东方帝国的皇帝,是如何了解西班牙国情的。这些顶级贵族的私人信息,别说是葡萄牙船长和水手,就算是西班牙小贵族恐怕也很难获知,可眼前的帝国皇帝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对于一切想不明白的事情,欧洲人和中国人一样,都会习惯性的归结于鬼神,区别只是对鬼神的描绘和称呼不太一样。 “亲爱的,下次千万不要再拿我们的生命冒险了,每当你心底那点骑士的血脉要苏醒时,最好先想一想我和小茱莉,再想一想那些排着队用短刀刺杀人犯的年轻人,真是太愚蠢了!” 面对已经快虚脱的丈夫,男爵夫人依旧不想放过。上周他们第一次获准去小教堂里礼拜,结果却在隔壁的院子里看到了令人发指的一幕。 一群年轻水手排着队,每人手里握着一把短刀,轮流刺向绑在柱子上的五名成年男人。谁扎的不够利落或者把人犯扎死了,就会被几个年岁稍大的水手呵斥惩罚。 教堂里的传教士说这些年轻人不是水手,而是从小被收养的孤儿。他们已经在这里接受了至少六年教育,有文化课、生产课、作战课。在升入更高级的教育之前,面对面杀死罪犯是考核项目之一。 到底是谁收养的这群孤儿,又是谁下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命令,传教士不肯说,但男爵夫人已经推理出来了。教堂所在的庄园,包括周围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都是皇帝的私产,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必然是皇帝的意图。 至于说为什么要如此狠心的训练一群孤儿,看一看每天在皇宫校场里训练的小太监就该有答案的。虽然小太监们不曾面对面杀死活人,但他们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与皇帝庄园里的孤儿们如出一辙。 “我们真不该踏上那艘受到诅咒的船,都怪我没有经营好家族的银行,最终连累你一起受罪了。” 一提起教堂里的孤儿,席尔瓦男爵刚刚有所平复的神经忍不住又紧绷了起来,开始对当初的选择絮絮叨叨,懊悔不已。 (本章完) 452 阿尔布雷希特七世 “好了,亲爱的,不要再抱怨了,其实现在也不算太坏。皇帝陛下不光给了你我合适的工作和可观的报酬,还许诺把小茱莉从西班牙接过来。和西班牙相比这里的生活更值得期待,不是吗?” 男爵夫人的性格显然和丈夫不同,面对无法克服的困难时,没有怨天尤人放弃挣扎,而是从困境中努力寻找希望,去主动创造机会。 “皇帝的话可信吗?”席尔瓦男爵咧了咧嘴,再次发出了灵魂拷问。 “嘘!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不相信又如何?我们现在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就是相信皇帝。走吧亲爱的,银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但愿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不要再犯错了。” 男爵夫人迅速伸手捂住了丈夫的嘴,紧张的向四周扫视。附近的小太监虽然无法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却也都是拉丁文课上的熟面孔。 这些身体上有缺陷的男人不被社会所接受,在皇室和官员们眼中的地位和牲畜差不多,只有一个人给了他们做为人的尊严的希望。 凭借女人的直觉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对皇帝的任何诋毁、污蔑,都是在摧毁他们的所有,在某种程度上比杀父之仇还严重,甚至连质疑都会遭到集体敌视。 至于说祖国西班牙的命运如何,自己和丈夫现在真的无能为力。其实就算有点影响结果的能力也不一定会使用,现在自己一家人的命运,已经脱离了西班牙,而是与这个东方神秘大国牢牢绑在了一起。 无论是席尔瓦还是自己的家族,在西班牙只能勉强算得上贵族资格,上面还压着一大堆真正的贵族老爷。任何好事都得先由他们上手,几乎剩不下什么,想有所作为难如登天。 但在大明就不一样了,虽然没有官职和公开的地位,却是在为皇帝工作,距离权力中枢只有一根手指。而年轻的皇帝显然不是费利佩三世那样的笨蛋,从一场京城保卫战里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首先是军事能力,听说前来攻城的敌人很强大,但连城门都没摸到就被皇帝带着几千卫队轻易击败,还杀死了对方的将领。 即便对大明周边的国家势力还没有具体概念,可从五万正规军被击败的战斗力上估算这股敌人也应该称得上强大,由此更加凸显了皇帝的军事才能。 其次是政治手腕,不管在欧洲还是东方,政治家们永远都不缺政敌,也永远不会浪费任何一次打击政敌的机会。大明皇帝在这方面显然是个高手,不光战争胜利了,还抓到机会把政敌们狠狠教训了一番,且拿到了一部分军权。 为一位能文能武且年轻的皇帝工作,显然比回到西班牙百般讨好贿赂才能换来一点残羹剩饭要有前途的多。如果皇帝需要且价格合适,稍微坑害一下西班牙也无不可。 其实男爵夫人过于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在怎么坑害西班牙的问题上景阳皇帝根本不需要帮手,而且这次要坑的不仅仅是西班牙,而是整个欧洲。 七月底,承载着西班牙国王特使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的马尼拉大帆船在三艘海军武装货船的陪同下缓缓驶入了渤海湾。 “加西亚,现在你可以明确告诉我这个神秘东方帝国的战舰与西班牙大帆船比起来到底有什么不同了。一定要做到公平客观,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转述给国王陛下,做为西班牙今后海外策略的重要参考。” 在被告知还有4个小时就要抵达港口泊位时,阿尔布雷希特七世一边让随从伺候着化妆打扮,一边把加西亚少校请到舱室,开始做谈判前的资料收集。 对于这次行程,在西班牙政府里还是有不小争议的。有些贵族认为完全没必要理会来自东方帝国的建议,当初是怎么征服印加帝国的现在照猫画虎再来一次就可以,大不了多派几倍兵力。 西班牙虽然正在衰落,那也是和新崛起的英国、法国对比,神秘的东方即便不是原始落后的美洲土著,应该也强不了多少。 有些贵族则更加谨慎务实,认为谈一谈并没坏处。他们的家族大多参与了海上贸易,即便没真正去过东方,也能从贸易货物和贸易量上估算出大明帝国的体量和发展程度。 倒不是认为西班牙打不过大明帝国,只是觉得难度比较高,以目前西班牙的整体状况,怕是个不小的负担。与其冒着很大风险劳师远征,最终也拿不到太多利益,不如经过谈判达成一致获利更多。 此时马尼拉总督的意见就成了天枰上的最后一块砝码,阿古纳伯爵虽然人在海外,却连续写了三份信给国王和莱马尔公爵,把大明帝国的现状仔细分析了一番,其中有两点打动了首席大臣。 第一,阿古纳伯爵仔细描述了大明帝国的战斗力,尤其是海上实力。他认为大明帝国远比印加帝国先进,并拥有数量庞大的海船和经由葡萄牙人传过去的火枪、火炮技术,即便单兵战斗力比不上西班牙军队,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而大明政府的组织度也要比印加帝国高,非常看重土地得失,真要打起来场面会很血腥残酷,双方谁也无法轻易获胜,然而惨胜似乎并不符合西班牙的利益。 第二,是国际形势。此时与东方国度贸易的不仅仅有西班牙,还有荷兰人。如果西班牙与大明帝国交恶,不用问也能猜到荷兰人会站在哪一边。西班牙有可能单独战胜大明帝国,但真搞不定海上马车夫。 与其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如联合大明帝国一起对付荷兰人。如果能独揽东方的海上贸易路线,就等于掐住了欧洲的咽喉,能有效遏制来自英国、法国、荷兰的挑战,把更多精力放到美洲去。 美洲,成为最终打动西班牙国王与贵族们的关键词。与遥远的东方相比,美洲的黄金白银对西班牙更重要,且正在遭受来自欧洲各国的侵蚀,如果能借用大明帝国的力量保住东方的利益,确实是个好办法。 (本章完) 453 阿尔布雷希特七世2 于是西班牙国王最信任的堂哥兼表哥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才有了这次东方之旅,但目的不光是进行两国贸易谈判,还肩负着刺探大明帝国军事实力的重任。 用莱尔玛公爵的话讲,西班牙选择合作伙伴首先要看的不是盈利多寡而是综合实力。如果对方的实力太弱,那就不需要合作了,直接抢过来岂不快哉。 与洪涛估计的差不多,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确实不是个笨蛋,自打座舰抵达了马尼拉,他就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当地华人的一举一动,做为对神秘东方帝国评估的开始。 当帆船停泊在广州外港等待时,他又让船上的宫廷画家把见到的绝大部分船只都画了下来,标明尺寸、估算排水量,再暗中联络濠镜澳的葡萄牙人,进一步对这个神秘帝国进行刺探。 从广州港到大沽港的几千里航程,大公让马尼拉驻守舰队司令加西亚随船陪同,除了充当向导,更主要的任务是对大明帝国的海军作战船只做出专业评估。 “尊敬的大公阁下,华人很狡猾,他们根本没有派出最强的海军战舰护航,甚至清空了港口只留下少量货船。” 加西亚看着不远处的三艘武装货船脸色很难看,这次陪同大公前往京城与大明帝国皇帝谈判百分百是被迫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留在马尼拉等候结果。 原因很简单,阿古纳总督在给国王和首席大臣的信件中,把大明帝国描绘成了有着獠牙和利爪的庞然大物,可是对于一位从未踏足过东方的西班牙大公来讲,是很不容易看到本质并非常难以理解的。 这些该死的东方人从骨子里极端习惯于隐藏实力,在马尼拉港很多华人明明家财万贯,却总是穿着麻布衣服、吃着糟糕的饭餐,故意装成小商贩。 大明皇帝也是一样,明明有足以媲美西班牙大帆船的海上实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劫持一艘马尼拉大帆船,却总是习惯性隐藏实力,平日里几乎见不到大明战舰在海面上纵横驰骋。 濠镜澳的葡萄牙商人倒是有机会见到过一种挂着黑帆的大型战舰,可是那些无耻的渔夫骨子里非常痛恨西班牙人,根本不打算合作,更问不出实话。 这次陪同大公座舰北上的三艘帆船是挂着大明海军的旗帜,可惜它们是武装货船,只有甲板上的一层小口径火炮,根本代表不了大明海军的实力,更与西班牙商船在日本近海看到的黑帆战舰相差甚远。 “加西亚,我知道你和阿古纳伯爵都不愿意让西班牙陷入一场无畏的战争,更愿意和大明帝国达成协议。但也不要过于夸大其词,这些武装货船虽然无法和西班牙大帆船单独抗衡,如果数量上占优仍旧会造成很大麻烦。 毕竟这里是他们的主场,长期得不到有效补充,战争的结果很可能是不利于我们的。” 对于加西亚上校的评价,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不太认同。原因很简单,如果一个国家拥有数量不少的大型战舰,即便在海面上看不到,也应该在港口和码头附近找到蛛丝马迹,因为战舰是需要维护的。 可是从号称大明第一大港的广州开始,沿途经过、停泊了至少六七个大型港口,其中甚至包括了三个大明海军的专用港口,却一艘称得上大型战舰的船只也没见到,倒是遇上了不少类似的武装货船。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大明海军很可能与威尼斯城邦差不多,并不是以纯粹远洋作战为主导思想建设海军的,他们更看重货物运输和近海防御。 做为一个拥有漫长海岸线、众多港口,且周围并没有强大对手的庞大帝国来讲,这种选择不仅不是错还非常正确。大型远洋战舰看着气派威武,但用起来却极其耗费人力物力,但凡不是必要真不如多造几艘武装货船划算。 “哦,我看到了什么?轻甲火绳枪手对吗?”此时马尼拉大帆船正在小船的引导下向泊位靠近,从望远镜里已经能看到岸上几里内的景色了。 大公突然发现了一群与众不同的人,他们穿着黑色短衣裤,正在树林间的空地上排成几排,手里举着长棍时不时冒出灰白色的烟雾。 在16到17世纪初的欧洲,军队主要分为三个军种,骑兵、步兵和炮兵。骑兵最为精锐,战斗力也最强,但数量无法保持太多。步兵等级居中,数量庞大,利用长枪阵能克制骑兵冲锋。炮兵则是纯粹的辅助兵种,地位最低。 步兵分成了两种,长枪手和火绳枪手,每种又能细分成轻甲和重甲。轻长抢手的标准装备包括长枪、佩刀或匕首,以及皮质腰带。 重长抢手则多出头盔、胸甲、护喉、肩甲、腿甲,但这些盔甲都是要自己花钱购买的,大多数长抢手买不起,所以重甲长抢手多为落魄骑士、贵族或者老兵。 轻甲长枪兵一个月能挣3个金币,重甲则是4个金币。如果赶上战事紧急,招募到的士兵没钱购买装备,军官也会允许先赊账,事后再从工资里逐步扣除。 “是的,从射击频率上看训练得相当不错!”加西亚上校赶紧举起望远镜顺着大公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片刻之后给出了专业的评价。 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成建制的大明火绳枪兵,之前没有丝毫了解,猛然看到之后只觉得心里一沉。那群士兵的数量有二百多,在指挥官的命令下进退有序、射击整齐,不像仓促组建,更像久经沙场的老兵。 “嗯,他们要比尼德兰联军里的火绳枪手更精锐,看来国王是正确的,西班牙不应该再与东方帝国进入战争状态,成为盟友更有利些。 在来之前,宫廷书记员说这个神秘的东方国度有八百万人口,可大主教说有上千万,你能不能比较准确的告诉我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口?” 实际上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比加西亚少校的作战经验更丰富,且指挥过大型战争,一眼就看出了这群火绳枪手的档次。随即就不再关注训练场了,而是开始全面考量大明帝国的实力,为即将来到的谈判做准备。 (本章完) 454 阿尔布雷希特七世3 “具体数字怕是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这个国家很怪,好像不太关心国民的去留,但非常重视领土。听马尼拉的华人讲他们国家在两百年前有位皇帝曾经做过统计,差不多有6000万人口。 而在大明境内居住的葡萄牙人和耶稣会传教士则认为,至今为止这个数字恐怕要加倍。差不多等于整个欧洲的人口了,很难想象他们是如何有效管理这么多人的。” 面对大公的询问,加西亚上校非常愧疚。他真的无法准确回答,不光是他,恐怕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给出答案,包括大明朝廷。能知道的只有通过不同途径和角度得来的估算值,但不管怎么算其数字都很惊人。 “如果没有担负着国王的使命,我倒是很愿意在这里长期居住并做些研究。”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也和加西亚少校一样,对统治上亿人口抱有非常高的好奇心。 “大公阁下,那些应该是大明官员。不得不提醒的是,如果他们要求您下跪行礼请不要视为侮辱,在这里平民要给富人下跪、富人要给官员下跪、官员要给皇帝下跪,都很正常。您不要做任何回应,剩下的交给我去处理。” 与思维模式比较跳跃的大公比起来,加西亚少校要务实的多,一边交谈一边关注着附近的变化。当发现一群人和两辆马车向着码头走来,马上又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赶紧给大公做解释。 “如果我没有看错,站在前排中间位置上的应该是一名神父吧?”大公闻言再次举起望远镜向码头上看去,很快又发现了一个兴趣点。 “是Sabbatino de Ursis神父,意大利传教士。他在这里有个新名字,叫熊,听说与大明皇帝的关系很好,获准在大明都城里建造天主教堂。”还好,这次加西亚上校不会一问三不知了,他认识奉了皇帝旨意专程前来迎接的熊三拔。 这位意大利传教士在抵达大明之前曾经在马尼拉港住了大半年,专门找当地华人学习汉语。双方不光见过面,还一起喝过茶吃过饭,算是半个熟人。 “哦?这个国家有天主教堂!”这可能是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自打离开西班牙本土,小半年里听过最令人兴奋的消息了。 “如果传教士们没说谎,不光有教堂,还有一些信众,其中包括这里的官员。”在这个问题上加西亚真不敢打包票,他也是听说,不曾亲眼所见。 “加西亚,传教士是上帝的仆人,你对他们缺乏必要的尊重。好了,你也该去打扮打扮了,做为西班牙派驻海外领地的军事长官,请一定要装束得体!” 从整体上讲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是个性格比较温和的人,但任何人都至少有一片逆鳞,对他而言一切有损天主教的言语和行为全是不能被接受的,哪怕仅仅对传教士的信用表示了质疑,也在其列。 前来迎接西班牙国王特使的主官是海军总督袁可立,这倒不是皇帝的刻意安排,而是满朝文武一听说是西番国家的官员来访,谁都不愿意出面。 一方面是他们不认为大明帝国该与西番诸国有什么往来,二是实在不了解其国情,更不会其语言,而四夷馆里也找不到相应的通译,见面之后没法交流。 至于说让传教士充当通译那就更不符合礼制了,传教士是啥?西番的行脚和尚而已,根本没有资格参与这种正式的官方活动,万一居心叵测转达错了某句话的意思,酿成过失该算谁的呢? 所以挑来选去,只能让袁可立勉为其难。他在海军里混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的也和领航员、参谋们学了一些拉丁语,再加上海军总督的头衔,身份也算对等。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行程,袁可立把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一行人用船送到通州,由锦衣卫接手,继续乘船沿着萧太后河抵达南海子皇庄,入驻欧罗巴教堂的院子,熊三拔负责接待。 为什么不入住同文馆呢?因为礼部事先并不知情,突然来了一点准备没有,到底该往南馆还是北馆安排、用什么样的礼仪、谁出面接待,都需要时间筹措。 古代汉人非常看重礼节,什么样的关系用哪套礼法是有定数的,过了、欠了都属于失礼。而失礼不仅仅是对客人的不尊重,更是对自己的贬低,所以在这方面半点不能凑合。 洪涛仅是问了问礼部大概的计划,就被告之得等一个多月才能准备好,然后就彻底放弃了。合算让客人干等一个多月不算失礼,索性就不麻烦他们了,还是由熊三拔打着欧罗巴神庙的名义接待吧,更省事。 至于说皇帝有没有资格单独与外国政府签订正式条约,准确的讲肯定没有,必须经过六部九卿廷议,正式拟旨用印才算生效。 不过洪涛有办法规避,他希望与西班牙王国签订的海上贸易约定只针对海上航线的开发与控制,并不牵扯到大明港口,所以朝廷批准不批准无关紧要。 西班牙国王又不认识大明皇帝的圣旨长啥样,更不知道大明朝廷的办公流程,随便写一张签了字盖了章就成。同理,自己也不清楚西班牙的办公流程是啥样,西班牙国王也可以弄这么一张没有法律效力的玩意凑数。 协议这种东西吧,在两个需要或者愿意讲理的主体之间才有用,但凡有一方不讲理,无论写得多符合流程也是枉然。既然这样就别太讲究形式了,只要双方能在利益诉求上达成一致,一个字不写也会遵守。 反之,将来某一天但凡某一方的利益诉求变了,肯定会想方设法不遵守约定。到时候唯一可以解决争端的就是武力,写再多字也是白搭。 西班牙人能遵守几年洪涛不清楚,反正大明帝国履行合约的年头肯定不会太长,待到来自北方的威胁得到彻底缓解,就算西班牙国王亲自来京城朝贡,磕头恳求,该撕毁也得撕毁,不带半点愧疚感。 没辙,这就是国家之间的准则,利益优先!只要能把利益拿回来与百姓分享,对外越不要脸、越遭人恨越是好领导者;如果天天和百姓争抢,转过头来去外面装大方,那就是家贼。 (本章完) 455 迷途的羔羊 “大公阁下,做为主人我很抱歉,不能让您去皇宫里做客了。在我的国度中,大部分人对欧洲和西班牙一无所知,在心底充满了不信任甚至敌意。想改变这一切需要时间,而我们之间现在最缺的应该就是时间。 其实选在这里谈判也不错,我们在圣象的注视下,对今后的行为做出庄严承诺,除了世俗的法律效力之外还应该有更神圣的力量约束。” 七月份的最后一天,刚刚参观完皇家私人养鸡场的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在小教堂里见到了大明皇帝,双方对坐在圣坛台阶下临时摆放的桌椅上,展开了第一次交谈。 先开口的是皇帝,给大公的印象是很健谈、拉丁语口音有些古怪、语法更接近教会,但表达起来非常自信,很有感染力,且大开大合,不注重太多细节,有点像北欧人的性格。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想……” 对于第一次来到异国他乡,且对当地文化基本上全无了解的大公而言,皇帝的开场白有点过于突兀。虽然可以理解,却有点难以接受,主要是节奏太快了,行式太直了,缺乏必要的沟通。 “不,大公阁下,现在我们需要的不是想。如果只停留在想象阶段,完全没必要远渡重洋来见面。我们需要的是做,真真切切的按照各自的需求进行磋商。在我看来,这才是对您、对西班牙国王最大的尊重。 请看,这是综合了贵国和大明海图绘制的东方海图,在这片海域里不光存在着西班牙与葡萄牙的贸易站,还有荷兰人的据点。 尤其是巴达维亚,它的存在控制了香料群岛,肉豆蔻、丁香、胡椒、桂皮通过这里被荷兰商船源源不断的运回欧洲。而葡萄牙和西班牙商船只能在果阿、科伦坡收购价格更高的同类商品,贸易量和利润都受到了挤压。 我听说荷兰人正在组织当地人大规模种植香料,一旦形成规模,葡萄牙和西班牙商船上除了来自大明的丝绸、茶叶、白糖和瓷器,将没有任何能在欧洲畅销的货物了。 最麻烦的还不是利润降低,而是营养了竞争对手。众所周知,法国、英国、荷兰都已经把触角伸向了美洲。 就目前而言,西班牙仍旧是美洲的霸主,可是假以时日,当这些国家用来自东方的利润壮大起来,建造了更多船只、雇佣了更多军队之后,美洲的局面就会产生变化。 我们这里有句谚语,双拳难敌四手,想保住美洲的霸主地位,东方也将是战场之一,只有先在这里遏制住竞争对手的咽喉,才有机会。” 面对有些犹豫的阿尔布雷希特七世,洪涛非但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起来。根本不给人家说话的机会,粗暴打断之后一挥手,马上有小太监把成卷的地图和说明书在桌上铺开,再递上一根小雪茄,直接开始了授课模式。 看着口音古怪、手舞足蹈的皇帝,大公的第一感觉就是碰上了精神病。可地图上勾画的几个港口和用断断续续线条表示的航线,又把这种猜测推翻了。 即便真是精神病,那也是个值得倾听的精神病。尤其是关于美洲和东方利益该如何取舍、侧重的讲述,非常符合目前欧洲诸国的现状,这对于一位远在万里之外的东方帝国皇帝而言,是很难做到的。 “……种植香料?”不过大道理听多了,也就油腻了,皇帝的这番演讲里,最能打动阿尔布雷希特七世的不是大战略和大格局,反而是一个小问题。 “是的,香料可以人工种植,不仅产量会增高,还能控制品质。” 对于大公的反应,洪涛并不失望。刚刚的演讲就像是一组炸弹钩,挂着好几种饵料,鱼儿们选择哪个下嘴都无所谓,只要吃了就是好活儿! “……陛下是如何知道的?”说实话,听到这个非常肯定的回答,即便没有经过印证,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内心里已经有些沉重了。 和精美的丝绸、瓷器、白糖以及茶叶相比,在欧洲宫廷饭桌上不可缺少的香料利润更高,销量巨大。贵族们可以少买一件新衣服,但不能少吃一顿饭,而每顿饭都不能缺少来自东印度群岛的香料。 “我不光知道荷兰人在有计划的大规模种植香料,还知道英国商船已经抵达了这里。而在这里经商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商人,则遭到了当地政府的驱逐!”洪涛没有正面回答大公的提问,而是伸出食指,重重的点在日本四国岛上。 在记忆中英国人是1613在平户建立的东印度公司,起因是个在日本生活了多年的英国水手获得了德川家康的信任。 不管此时此刻有没有英国商船抵达日本,反正先这么说就是了,至少信奉天主教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商人正在遭到德川幕府驱逐是真的,这件事已经传到了濠镜澳。 在挑拨离间的段位上洪涛基本也达到了顶级,真的假的搅合搅合一起扔出去有时候效果更佳。反正没有电报电话,更没有互联网,想证实真伪最少也得几个月时间。 “……陛下为什么不惜与荷兰和英国为敌,却愿意与西班牙结盟?”在来的路上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已经听说了这个情况,本来还没太多想,但被皇帝这么一提,立刻也觉得和英国商船的抵达有很大关系。 可是面对诚意满满的大明皇帝,他始终有个问题没搞明白。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上帝为何偏爱西班牙,从万里之外给找了这么个大帝国当盟友呢? “我不喜欢没有信仰的人,英国人和荷兰人太看重钱,是吝啬的奸商。西班牙和葡萄牙信奉的天主教虽然对我来讲也很神秘,但在与几名传教士成为朋友之后,我倒是愿意进一步去了解下。”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也太及时了,自打知道西班牙国王派来的特使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之后,洪涛就为其挖好了一个信仰上的大坑。虔诚是吧,那好,咱就聊宗教,什么时候让你看着我像一只迷途的羔羊了,什么时候算完。 (本章完) 456 迷途的羔羊2 “万能的主啊,请接受来自信徒的赞美……陛下的选择无比正确且明智,英国人与荷兰人能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灾难,他们亵渎了神灵!” 看着皇帝从衣袖里抽出条金灿灿的链子,上面还坠着个十字架,阿尔布雷希特七世顿时觉得再说什么都属于多余了,必须先向圣灵祷告,然后再指引即将迷途的羔羊走上正途。 当然了,在内心深处总会有那么一点点阴暗面还没向神灵打开。如果此行能把大明帝国皇帝发展成天主教徒,对于西班牙王国和整个罗马教廷都将是史无前例的贡献。这可是和欧洲面积差不多大,并拥有上亿人口的大国! 当两个人在精神层面达到了高度统一,再谈物质层面的话题就会顺畅的多,接下来的会谈进行的无比顺利。 阿尔布雷希特七世虽然不是个政治小白,可却被人抓住了死穴而不自知。面对表面虔诚向神,内心阴暗无比的操蛋皇帝,除了被坑之外好像没有第二种选择。 不过洪涛还真没再挖更大的坑,他不想从西班牙和葡萄牙身上获取什么,那两个破地方除了海鲜饭和小麦好像也没什么资源。结盟控制东印度群岛乃至整个东方海上贸易航线的最终目的其实只有一个,时间! 他需要让西班牙和葡萄牙人拖住英国、荷兰大举入侵东南亚和东亚的脚步,不用多,两三年足矣。等到第一批陆军训练完毕,具备了战斗力,初步消除掉来自北方的迫切威胁时,就有时间、精力和人力物力去大规模发展海军了。 到时候第一个被赶出亚洲海域的就是西班牙人,英国与荷兰商人是很卑鄙,可他们好歹也算商人,眼中几乎全是利润。 而两颗牙可倒好,不光要赚钱还得捎带手文化侵略,把老子今后想走的路全给占了,让老子怎么办?太他妈不是东西了。 如果不是王承恩三番五次的催促,一会儿说皇后大发雷霆、一会儿说大臣有紧急公务禀报,已经成为迷途羔羊的洪涛差点和大公彻夜恳谈。 最终两个相见恨晚的神级男人不得不一步三回头的依依惜别,不过已经相约好了,两年之后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还要前往大明,在广州亲眼目睹世界上最大的天主教堂拔地而起。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还要拉着至少一位红衣大主教共同前往,最好能把教皇也带上,不过可能性不大。作为大明皇帝也亲口允诺将要动用皇室的大笔财产,争取在二十年之内把教堂竣工。 这话放到后世听上去可能有点推诿的意思,但是在17世纪已经属于居全国之力每天24小时拼命干的节奏了。随便在欧洲找一座有点规模的教堂,其建造时长都是以几十年起步的,一二百年算正常完工,五六百年也不稀奇。 “万岁爷,西番和尚为啥要住那么高,会不会惹得老天爷生气?”全程都在一边伺候的王承恩今天算是开眼了,彻底见识了一次啥叫满嘴跑马车。 即便提前知道皇帝是去骗人家的,可是不由自主的也会相信一部分。没辙,描述的场景太细腻了,不光空口白牙,甚至连图纸都画好了,各种角度各种透视效果,看一眼就让人血脉贲张。 “那玩意不是给人住的,是给佛像住的,住高一点离天宫更近。” 在宗教问题上洪涛从来没在人前胡说八道过,即便面对蹴鞠队的小太监也不曾全盘否认。没办法,大环境如此,想改变得水滴石穿,太快了不光起不到作用还容易引起反噬。 “是这个道理……可是万岁爷,奴婢从来没听说过谁能把塔建那么高,教堂远在广州,万岁爷总不能亲自去督建吧?” 王承恩觉得这个解释很有道理,不过还有其它问题想不通,比如建造的手法。皇帝说能建肯定就是能建,但该由谁去督建呢?南洋总督袁应泰和广东布政使左光斗肯定没那个本事。 “是啊,朕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了……平日里让你多学点总是推三阻四,看看,报应来了吧!”这确实是个很棘手的问题,愁的洪涛满脸褶子,然后王承恩就倒霉了,屁股上重重挨了两脚,再有什么想不通也不敢问了。 大明的匠人会盖欧洲样式的教堂吗?答案肯定是……不会,现学恐怕也来不及。两年半而已,即便是天才也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况且需要的还不是一个,而是一大群,几百上千! 那该怎么办呢?两年半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如果到时候教堂工地上一片空空,而阿尔布雷希特七世真把红衣大主教带来了,该怎么解释呢?会不会让刚刚开始不久的结盟关系破裂呢? 对于这个问题洪涛可以说是一丝一毫都不操心,脸上那些褶子根本不是愁的,而是憋的。他想拉粑粑,又不愿意蹲在木桶上拉,使劲儿憋着打算回宫,具体说是去西苑校场里拉。 那里不光有旱厕还有简易的抽水冲洗装置,坐在檀木雕花的马桶上,点上幽幽的香料,再叼根小雪茄,举着报纸一边看一边使劲儿,夫复何求啊。 对了,那里还没有苍蝇和蚊子骚扰。每当皇帝出恭,王承恩就会安排小太监在周围点燃蒿草驱虫,谁敢放进去一只苍蝇或者一只蚊子就是谋害皇帝的大罪。虽然不会被砍头,但扒了裤子用小竹棍狠抽十下还是必须的。 至于说教堂咋办,爱咋办咋办,洪涛压根儿也没打算在广州盖教堂。什么他妈世界上最宏伟、最庞大、最高耸,全是屁话。 广州城外珠江口东岸确实会有一大片土地被征用,并用大石头垒砌成高台。但那不是教堂的地基,而是海岸炮台的底座。 两年多之后差不多能主体完工,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如果真来了就让他去看吧,确实够大也够结实。等他满意的走了,十多门巨型岸炮就会被安放上去。以后谁再想驾船往珠江口里闯,就得问问这些大炮是否同意了。 但不管教堂地基是否真实,西班牙国王都要在一年之内派遣远征舰队抵达马尼拉,汇同大明帝国军队向巴达维亚发起进攻,一举拔掉荷兰人在东印度群岛最大的据点,平分香料群岛的利益。 这只是与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大公达成的口头协议,具体能不能得到西班牙国王和贵族们的批准还没有十足把握。所以双方如何平分香料群岛的利益、怎么处置巴达维亚城之类的具体细节,目前还没法详谈。 假如西班牙国王真的批准了这个计划,大明真的要派遣军队远渡重洋去攻打巴达维亚吗?大概率会的,但不是大明海军和陆军,最大的可能是把福建、广东的卫所军派过去,顶多让海军协助运输。 全部使用热武器的军队暂时还是不要让欧洲人发现为妙,新式海军战舰和舰炮的威力也得藏着,不能太早传到欧洲去。 (本章完) 459 新路 天蒙蒙亮出发,夕阳西下返回,真正巡视的时间只有一个半时辰,余下的全浪费在了路上。这还是有官道可走,且天气状况良好,如果再下点雨下个雪啥的,估计想去通州大营一白天都难打个来回。 “德尔西斯,听说你在家乡参与过引水渠的修建工作?” 带着这个怨念,第二天洪涛差人去南海子把熊三拔召入宫。这位传教士的本名叫萨巴迪诺.德尔西斯。在谈比较正规的问题时,洪涛尽量说拉丁语,主要是怕他们的汉语水平有限,把意思搞错了。 “是的陛下,除了水渠我还参与过教堂的设计。只是个小教堂,在我的家乡,很小很小。” 熊三拔这几年一直都在南海子的欧罗巴神庙里主持耶稣会在中国的日常事务,最主要的就是给前来大明的耶稣会教士做身份登记,然后告诉他们这里有何种文化不同,该怎么与大明人交往。 怎么说呢,工作干得确实挺认真,尤其是在小教堂里装了一具大号望远镜之后,基本不怎么提向李之藻拜师的事情了,有点闲工夫就去找星星聊天。 说实话,洪涛对天文学真没啥涉猎,连二手的二手都算不上。可越是这样就越得资助会的人,比如说造个大号望远镜,怂恿人家去把天空上的星星都看仔细。最好能全画下来,再找出其中互相关联的细节。 “朕想问个私人问题,如果有机会成为一名建筑师并主持一项庞大的工程,你有兴趣吗?”不过今天要聊的不是星图,也不是望远镜,而是另一个与星星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陛下可是要让臣去广州督建教堂?万万不可,臣只会建十余米高的小教堂,再大就无能为力了。但臣可以向教会去信索要设计师和建筑师,罗马教廷应该会大力支持的。” 虽然皇帝没有明说,但熊三拔觉得已经猜到了。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在京期间都是由自己陪同,虽说并没透露太多会谈内容,但教堂的事情还是聊过的。 按说能担任此职是个名利双收的肥差,自己不会没关系,罗马教会里不缺建筑师,只要张嘴肯定会派人过来,而且是最好的。 在教堂建造过程中多少也能捞点好处,等教堂完工还能捞到名声,然后带着银子返回欧洲,稍微打点打点也能弄个主教当当,保不齐还能成为枢机主教。 但是吧,目前的生活和工作真让自己喜欢,大明都城里有很多食物,皇帝给的待遇也很优厚,每日除了观察记录星空有大把时间去翻看各种书籍,可谓悠哉悠哉。 而有了皇帝赞助的望远镜,以前看不清的星星现在终于能看清了,以前看不见的星星现在也时有发现。如果回到欧洲先不说有没有人肯掏钱养着自己看星星玩,就算有也没地方去找这么高级的望远镜。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但朕也不是傻子,会把教堂交给伱去瞎指挥。朕是想让你去修路,一种前人从未尝试过的新路。 如果建成了,朕可以授予你正式官职,并主导在全国各地修建新路。要是不太成功,那你就继续回南海子教堂负责耶稣会事务。” 熊三拔猜错了,皇帝要委派的工作与教堂八竿子打不着,但听上去好像比教堂更重要,成功的奖励居然是授官。这可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利玛窦在皇帝当太子时就有交情,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 “臣会修路吗?”但熊三拔一点不觉得喜从天降,主要是对自身能力了解的比较实在。 “能修引水渠就可以修路,这是图纸和工艺要求,你可以从海户司中挑选50人带在身边,先用两个月时间勘测线路做好预算,等经费到手再招募人手开工。” 为什么要找熊三拔来修路呢,原因就是听他讲过在家乡修水渠的故事。修路和修水渠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当然有,在相当长的一段距离里测量好落差,就是核心技术。 大明工匠当然也有会这门技术的,远的不说,京城中轴线的落差测量就非常精密。但洪涛一个不认识,认识了也不想用。他们的利益羁绊太多,没有熊三拔这样的孤魂野鬼好摆布。 至于说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主导一个大工程,太容易了。挂上御马监的名头,派两个锦衣卫百户跟着,地方官面上的问题基本就可以解决了。剩下摆不上台面的事情由海户司的海户负责,熊三拔只需干好工程本身即可。 “……把梯子铺设在地面上是什么道理?”搞理工的人性格上也不全是缺点,在具体问题上他们很不好忽悠,更多的关注点都是事情本身上,总喜欢把具体内容搞清楚再做决定。 熊三拔虽然是位传教士,但更喜欢钻研天文学,对于皇帝的一顿忽悠没太上心,反倒是把图纸和工程说明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问题就来了。 按照图纸和说明书的描述,这条路要从京城的东便门起,一直向东到通州码头止,几乎是笔直的走向,全长40里左右。 听上去应该不难,沿途全是平原,有数的三四条河流上也有现成的桥梁。路基只有十步宽,工程量很一般,如果工期不是太紧应该算个小工程。 但是这条路的工艺要求有点特别,它不是土路也不是砖石路,而是用碎石子厚厚铺上一层,在上面架设横木,再在横木上架设两根平行的木条,相距一步,形状很像特别长的梯子。 “你坐过四轮马车吗?”对于这个问题皇帝照例没给出正面回答,而是习惯性的反问。 “臣曾经独自驾驶马车去过天津卫的运河码头,不得不说陛下发明的四轮马车确实要比世界上任何一种车辆都舒适快捷,即便是崎岖的土路也能让乘坐者感觉不到太大颠簸。” 虽然熊三拔不清楚皇帝为何这么问,也只能照实回答。南海子教堂里就有几辆四轮马车,其中两辆是专门赏赐给利玛窦的,现在则归自己使用。 (本章完) 461 士别三日 熊三拔常年住在京城,守着海户司又与李之藻交往紧密,和保皇派官员以及宦官接触次数比较多,大致上对皇帝的性格有了些认知。 以他的理解,大明皇帝对宗教并没有特殊喜好,甚至可以说比较冷漠。之所以从太子阶段就主动结交欧洲传教士,且关系相处融洽,与其说是对宗教的宽容,不如说是私人交往上的礼尚往来。 即便如此,从利玛窦开始到他为止,两任耶稣会大明负责人都没有得到在大明境内广泛传教的许可,所有欧洲来的传教士都要仔细登记,没有司礼监颁发的特别腰牌和勘合根本无法在大明境内随意走动。 此时庞迪我以为机会来了,想趁机扩大耶稣会在大明的影响力,不能说太冒险,成功率也不会很高,保不齐还会引发皇帝的猜忌。 “……臣能不能问陛下一个问题?” 但皇帝的回复太出乎意料了,不光全盘接受还允许新来的传教士参与轨道建设,也就是说传教士们有机会接触更多大明百姓了。 不管是广州的教堂工地还是轨道施工现场,肯定会有成千上万的劳动力,而底层民众往往是传教的优先目标。这就有点太反常了,再看看皇帝那张总挂着微笑的脸,熊三拔决定冒险问清楚,否则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若是关于宗教的话题就免了吧,朕从来不回答,包括利玛窦。但可以送你一句忠告,便于以后长期交往。朕只喜欢与有价值的人合作,也只讨厌带来麻烦的人。 你也好、庞迪我教士也罢,在做任何决定之前最好仔细想想所作所为会给朕和大明帝国带来价值还是麻烦,是价值多一些还麻烦多一些。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了,我们就永远都是合作者。” 不等熊三拔问出来,洪涛就把自己对待传教士的原则讲明白了。当年利玛窦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同样也没得到明确回答。不是不想回答,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朕压根儿就不信宗教,对基督教的警惕多过好感,时刻防范着你们这群传教士作妖?那不就成翻脸了嘛,再想利用传教士们帮自己做事,他们肯定不会心甘情愿。 广州,临江楼,一层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二楼却一片空寂,只有朱雀和黄见望在角落的小桌旁相对而坐,低声细语。 和几年前相比,朱雀稍微长了点肉,腮帮子不再内陷,但整体依旧消瘦。黄见望则要富态多了,隐约出现了两层下巴。不过两人的打扮倒挺一致,全是上衣和裤子,形制很像海军士兵,只是改成了青色。 随着新政在广东和福建全面铺开,工厂越开越多,与之相关的供货商、作坊和商铺也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生产方式的改变,让越来越多的从业人员也逐渐改变了生活方式和想法。 以往不被接受的衣裤穿法,随着工人必须穿戴工作服慢慢的被接受,进而影响到更多人尝试,结果形成了一种潮流,就像当年的胡服一般悄悄流行了起来。 尤其是与新政产业联系紧密的那部分人,在拿到新政的红利同时也有点爱屋及乌,对一切与新政有关的事务都会报以善意并乐意尝试。 黄见望虽然年岁大了,过了追流行的阶段,怎奈和新政联系的太紧密,每年光是代理雪花榨糖厂的绵白糖就赚的盆满钵满,好像不穿得新政一些都不好意思和客户们打招呼。而这种穿法在广东本地,就叫做新派。 实际上穿过之后就会发现,这种类似亵衣亵裤的打扮确实有其道理。首先就是方便干活,没有了袍服和大袖的羁绊,不管是在工厂里做工还是在农田里耕作,胳膊腿的动作都要利落许多。 即便是庶民的小袖短衣去地五寸,也不如干脆窄袖立领衣摆过腰方便。最主要的是节省,以往做一身衣服的布料现在至少能做一身半,对本来就不富裕还需要经常干体力活的低层人民来讲不是个小数目。 另外温度和湿度也是让海军制服款式快速风靡广东福建民间的重要原因,在炎热潮湿的气候下,捂着袍服显然没有短打扮凉快。 今日不仅仅是请客,而是三十六行每年两次的结账期。为此黄见望把广州城西最有名的望江楼二层全包了下来,专程宴请朱雀一个人。 要问朱雀有没有这么大面子,放在几年前肯定没有,即便是雪花榨糖厂垄断了广东绵白糖货源依旧没有。毕竟绵白糖再好,获利的仅仅是一小撮从业者,和大部分百姓无关。 但随着新政的大范围铺开,在广东本地有两个人的作用就凸显了出来。广东布政使左光斗,尊称称为左公。和当年的袁应泰比起来他的步子迈得更大,为当地人带来的利益也更多更直接,被官民视为新政的保护伞。 雪花榨糖厂经理朱雀,尊称朱大官人。表面上他只是一家榨糖厂的掌柜和多家榨糖厂的大股东,充其量能做为榨糖行业的隐形话事人。 可若是熟悉广东商界的人就不会这么认为,他们会对每一个准备在广东开工厂的人说:想挣大钱只有一个条件,不是资金也不是销路更不是头脑,而是一个人,朱大官人。 想办法认识朱大官人,并得到朱大官人的青睐,才有可能从他的口中得到建议。值钱就值钱在这个建议上了,他让伱开什么厂就开什么厂,让你制作什么就制作什么。 然后你只要把工厂建好、机器装完、工人培训合格、原材料准备充足,就可以挖好地窖等着往里送银子了。生产出来多少卖多少,不用担心销路和价格。 这不仅仅是传说,而是被很多人亲身验证的真理。从香皂开始,甘蔗酒、罐头、饼干、火柴、打火机、灯油,几乎是一年一个新款,每次听从了朱大官人指点投资建厂的人,都已经挖了不知道多少个地窖藏银子了。 所以说想在广东地面上大把捞银子都离不开这两个人,首先要仔细翻看布政使大人颁布的律条,确保自己别触犯其中的某一款,然后再去结识朱大官人,绞尽脑汁寻找与其合作办厂的机会。 (本章完) 463 种植园 “非也非也,据小弟所知,是南洋总督要在安南开荒种树。为了确保当地人踏踏实实干活,别三天两头作乱耽误了收成,才在修建港口派驻黑帆船和黑衣兵严加看守。” 好家伙,朱雀觉得自己这些年有点白活了。大部分人听到打仗都避之不及,怎么这位如此兴奋。还是别绕圈子了,直接说答案吧。 “……种树?摇钱树!”这个答案直接把黄见望眼眸中的光芒消灭了,饶是他见识再多,连欧罗巴的风土人情也听佛郎机水手讲过,还是无法想象世界上会有人为了种树专门建设港口,还派军队驻扎盯着。 “非摇钱树,胜过摇钱树。黄揽头喝过可可粉吧,味道如何?”即便黄见望是随口一提,戏谑的成分居多,可朱雀却觉得说到了点子上,确实就是摇钱树。 “……那还用问,朱大官人极力举荐之物岂能平淡无奇。只是货量太少,若是能再多供一倍,黄某愿意全部包下!”说着说着在安南种树,突然又提起了可可粉,黄见望不明其中道理,只能跟着往下聊。 “如果袁总督在安南所种之树就是可可粉的来源,黄揽头可有想法?”别看这种新饮品是从自己手里流行起来的,货源也都是从雪花榨糖厂出去的,朱雀对其却知之甚少。 直到前几天收到密信才明白,合算香甜提神的可可粉是从一种树木果实里获得的。而在广东寻找有实力的投资人远赴安南开办种植园,就是自己今后的一项重要任务。 “想法……想法……可不可以在本地种植?”黄见望怎么可能没有想法,只是消息来的太突然,一时间脑子不太够用,结巴了半天才挤出一句。 “若是可行也犯不着渡海跑去安南了!黄揽头不要忘了布政使大人每年都要发一遍的告示,咱俩有多少颗脑袋也不够李都司砍的!”但朱雀直接就翻了白眼,要是能在广东本地种植犯得着和你瞎BB? “对对地,是黄某糊涂了,大官人莫怪……要说左藩台也有点时不时犯糊涂,明明是好东西偏偏要往外推,这又是为的哪般呢?” 一提起布政使发布的告示,黄见望就是一肚子怨气。明明种植甘蔗赚钱,可布政使偏偏发布了《劝农令》,规定在册的田亩全都不许改变种植品种,只能在新开垦的土地上种。 刚开始没人拿这纸告示当回事,自家的土地,只要交够了农税想种啥种啥,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粮食不够吃?等把甘蔗卖了不就有钱买粮食啦,比种粮食划算多了。 可是没过一个月,城外就有多家农户被黑衣军给登门拜访了。要说劝农的话好像用不着黑衣军,可说着呢,仔细想想,自打海军驻扎在珠江口,能劳动黑衣军登门的事情,基本都与两个东西有关,血和命。 这几家农户也没逃脱宿命,既流了血还丢了命。他们的家主和胆敢反抗者全被就地正法,连尸首也不让入殓,统统挂在城门和码头上以儆效尤。 光杀人就够了吗?那就太小看黑衣军了,这群没人性的玩意从头到脚就透着一个字,狠!打海盗狠、缴盗匪狠、抓官员狠,轮到老百姓身上也没手软。 上到白发苍苍的老者下到嗷嗷待哺的婴儿,全被锁成串押上了海船。据说是要送到北地工厂里服苦役,如果不出意外这辈子是别打算回来了。 罪名是什么呢?就短短一句话,公开对抗新政,屡教不改。这几家农户里有地主也有自耕农,全都没把《劝农令》当回事,在原本种水稻的地里种上了甘蔗。县衙派人说了两次没听,结果就把黑衣军招来了。 如果换成当地卫所军这么干,保不齐就得引发民变。广东的氏族势力很强大,一个村甚至几个村都是一个姓,逼急眼了当地卫所也弹压不住。 但有再大的火气和冤屈也没人敢和黑衣军对抗,前面不是说了,那群不是人的玩意太狠也太能打,百十人出去,对上几百人是砍瓜切菜,遇上上千人也是砍瓜切菜。 且只要杀起来就没完没了,不把事情搞清楚,同案犯抓干净不算完。跑?除非向北钻进山沟子永远别出来,否则哪儿也跑不掉。 黑衣军除了狠还坏,他们如果想抓谁就贴出悬赏,标上很高的价格,用钱帛来获取消息。这一招很古老也很笨,放在别人手里不见得好用,可黑衣军用起来也是一个字,快! 凡是被他们悬赏的人,短则十来天,多则一两个月,大部分都会落网。极少数没被发现的也不是没人举报,是真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不就是死在山沟子里了,要不就是真的向北向北再向北,逃出广东,且不打算再回来了。 为什么黑衣军的悬赏这么好用呢?用广东都司的话讲就是肯下本钱。首先就是银子给的到位,悬赏十两银子没人举报,二十两、三十两、一百两呢? 其次就是奖励手段丰富,通晓人性。有些人不是不愿意举报,而是怕被村里人发现,有命拿到银子没命花。但遇到黑衣军的悬赏就不用怕了,你可以偷偷去告密,人家也不给你银子,而是给一份能挣大钱的工作,贴心不? 反正自打那之后,布政使再发什么告示就没人敢不往心里去了,就算不理解想不通也只能咬牙忍着。尤其是和新政沾边的事情,不光不能反对,最好连闲话都少说,一时半会的舒坦和全家性命相比真不值一提。 “寻常百姓见识短也就算了,怎么连黄揽头也看不破其中的奥秘?”对于这个问题朱雀最开始也不知道是为啥,但他比黄见望多了一个便利,身边有人可问。经过两名年轻账房的提点之后,顿时醍醐灌顶,通透了。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企图?朱大官人若是不嫌弃,不妨给黄某念叨念叨,免得出去丢人。” 别看朱雀在两名来历神秘的年轻账房眼里啥也不懂,可是放到黄见望眼中绝对是人脉宽广的消息灵通人士,尤其对于朝廷的各项政令解释的那叫一个通透。 (本章完) 464 种植园2 “企图?唉,以前我还不太明白当今圣上为推行新政操了多少心,现在终于算是有所得了。明明是在做好事,但得到却多是误解。 黄揽头,假如藩台不对耕地用途严加限制,任由百姓随意种植,三五年后广东各地还能剩下多少稻田,还能产出多少粮食?再假如一下,如果遇到大风和水患粮食欠收,广东百姓又该以何果腹?” 在两名账房给自己解释《劝农令》的意图时,朱雀并不觉得完全在理,或者说即便有理也不该太过苛责,完全可以采取更温和的方式循序渐进。 但被黄见望问起时,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觉得皇帝的做法如此决绝是有道理的。有些事情根本就无法在短时间内让大多数人理解,如果时间上不允许拖延太久,就只能采取非常严苛的手段强迫人们去做,以后再慢慢理解。 “广东山多地少,雨水多大风多,自古以来就非以产粮为本。只要银子够,完全可以从江浙、湖广等地购买,或者去南洋诸国换取。” 对于这两个假设黄见望很不以为意,根本用不着假设,广西、广东、福建,包括浙江南部,粮食产量都做不到自给自足,所以才会养成了外出经商的风俗,在陆地上赚不到钱就下海。 “若是江浙湖广的粮食也欠收了,或者北方各省遭遇灾害,也需要大量粮食赈济,而南洋诸国又没有太多富裕,又该怎么办? 你我想到的只是一家一户,顶多一城一县,可朝廷和圣上却要想着两京十三省的所有人。有道是爹有娘有不如自己兜里有,圣上不光要考虑灾害,还得面对边患,打仗耗费的钱粮同样不是少数。 也正是因此,藩台才下了《劝农令》,两广总督李贽生前才不顾弹劾执意推行番薯和番麦。不管粮食是否能自给自足,都必须保证两京十三省尽可能多的产粮。 这是圣上的旨意,藩台做不到换藩台、都司不维护换都司、南洋总督顶不住换总督。只要新政存在一天,这件事就不会改。 黄揽头,三十六行在琼州府弄了不少甘蔗田,此事藩台和总督早已知晓,只是碍于新政推广才不曾大动干戈。可纸终归包不住火,眼下新政逐渐趋于平稳,保不齐哪天有人把琼州府的事情捅出来就得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面对黄见望的不以为然和理所应当,朱雀很理解,因为当初他也是这么想的。但随着地位的提升,所处位置的不同,眼光逐渐也开阔了,看得到更远的东西,想法也随之改变。 是,大部分百姓可能一辈子也看不到,或者说根本没必要看到,但有些人最好还是能看到,比如三十六行。这些年随着新政的推广,三十六行越来越壮大,触角越伸越长,几乎是能赚钱的领域都去掺合一把。 做为纯粹的民间组织,光盯着赚钱本来无可厚非。可当这个组织是因为占了朝廷政令的光才得以壮大之后,再只盯着钱就有些危险了。 广东地方官以前是腾不出手来整治此类商户,但早晚会腾出来的,到时候再想改,就像被黑衣军登门的农户一样,可能就来不及了。 这番话既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南洋总督的意思。他明令自己找机会敲打敲打三十六行,让这些人做事收敛收敛,不要逼着朝廷含泪斩马谡。 “琼州府……朱大官人,此乃谣传,是有人对三十六行心怀不满才恶语中伤,万万不可轻信呐!”一听到琼州府这三个字,黄见望脸上的皱纹肉眼可见的起了波澜,忙不迭的矢口否认,看上去很是情真意切。 “是否为诬告黄揽头说了不算,小弟我说了同样不算,总督自会调查清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此事暂且略过,赴安南种树的事情,三十六行是否有兴趣?” 这副嘴脸朱雀再熟悉不过,别说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把当地种植甘蔗的农户找来当面对质,三十六行依旧会抵死不认。 实际上他也没打算让三十六行轻易认罪,只要把话带到就算仁至义尽了,今后该何去何从,自己既没权利管,也没义务指挥。 反倒是密信上吩咐的事情得赶紧落实下去,如果三十六行不感兴趣那就再去找其他商家。广州这边啥都缺,唯独不缺拿着大把银子找门路投资的商人。 “那是自然,朱大官人指的路还用问,只是不知该如何操作,又需要多少银两和人手?” 看到朱雀不再深究,黄见望也大致明白了这番忠告的含义。很显然布政使和南洋总督还没下决心要彻查三十六行,放出来的风声无非就是一种威胁,目的估计就在去安南种树上了。 该如何应对呢?太简单了,自古以来就是民不与官斗,既然人家已经有所表示了,那就别给脸不要脸,先要有个好态度,然后再去研究能不能干、怎么干。 如果真的不赚钱,只要不是赔太多也得硬着头皮上。没辙,这就是潜规则,万历皇帝的官如此,景阳皇帝的官也不会太离谱。区别只是一个明目张胆的伸手要,一个暗送秋波让人琢磨。 说实话,商人们更喜欢前者。反正都是要破费,就当是交税了,别再耗费精力去猜谜,万一猜错了双方都麻烦。“这事光靠小弟三言两语怕是讲不清楚,黄揽头抽工夫去趟布政使衙门,把想去安南种树的意思与藩台当面提提,不光会得到详细解答,肯定还会成为座上宾的!” 可惜朱雀也不是新手,根本不给一点脱身的机会,一杆子就把黄见望推到了布政使衙门。现在再说啥都晚了,敢不去就是心怀叵测,去了就得被左光斗拿捏。 “那是、那是,有朱大官人引荐,藩台也得高看几分……”黄见望此时此刻估计已经把朱雀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了,可脸上却不能表露出来丝毫,还得一个劲儿的作揖感谢。 (本章完) 465 大买卖 “既然如此朱某就不多打扰了,告辞!”正事全说完了,朱雀一会儿都不想多待,起身就要离去。这段时间厂里又来了十多名新人,拿着海河机械厂的勘合,身份是技术员,说是来检修榨糖机的。 可打死自己也不会认为他们只是技术员,那种表情、身体姿态和说话的口吻与两名账房如出一辙,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很有可能师出同门。 但这些人又肯定不是宫里的太监,整天窝在房间里看着地图嘀嘀咕咕,还说要借机在附近游历一番。这不,寻找熟悉附近地形向导的活儿又落在自己身上了。 “朱大官人且慢,黄某还有一事相求!请……”可是黄见望却起身拦住了去路,一脸的神经兮兮。 “还有何事?”朱雀见状也只能再坐回椅子上,两个人好歹交往了几年,多少有点私人情份,不好完全公事公办。 “朱大官人可曾记得售卖铁炮的事情?”黄见望提起茶壶给朱雀的茶杯倒满,顺势用极低的声音询问。 “铁炮……铁炮怎么了?”朱雀来之前百分百没想到这个话题,一时间有点懵圈。没错,第一次和黄见望接触时,确实提过售卖铁炮的生意。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就刚开始两年成交过几笔,包了包归也没卖出去几十门。自打海军在珠江口建了水寨,常年有黑帆船停泊,就再也没提过此事。 难道说三十六行又打算插手海上贸易,准备自备船只去南洋跑商了?或者说近来海上又出现了海匪,惹得海商们不得不武装自保? “是这样,前日有人经朋友介绍找上了黄某,想购买几门铁炮放到船上防身。南洋那边虽然消停了几年,可当地海匪神出鬼没,经常往来确实不太安全。” “炮倒是有,需要几门?”这个说辞倒也通顺,朱雀没往多了想。 “呃……2寸稍有些小了,不知还有没有大一些的?”黄见望一听火炮有货,眼神里闪过一道光芒,但马上又收敛了起来,提出一个新要求。 “我说黄揽头,你是不是糊涂了?2寸还小,他们难不成要与佛郎机人开战!” 这下朱雀真有点不耐烦了,从本质上讲他是个安分守己的商人,不习惯干太出格的事情。向三十六行兜售卖战船和火炮,虽然有两广总督和海军给兜底,依旧会觉得心惊胆战,总觉得不是啥好事。 而与黄见望密切交往了好几年,依旧没有太深的个人交情,也是因为嫌弃这家伙搞走私、倒卖火炮,从骨子里认为其不是善类。这可好,居然还嫌火炮小了,想要更大的,其心可诛! “不不不,朱大官人不要误会,黄某只是受人之托,既然不方便,2寸也可、2寸也可……” 见到朱雀反应如此激烈,黄见望也有点心虚。这笔买卖本来是不愿意接的,怎奈对方给的价格太有吸引力,还是一群外乡人,眼见着银子从眼前溜过真忍不住。 “还是老规矩,两日后在珠江口小岛边碰面,一手银子一手交货……到底要几门?”至此朱雀也不打算多问,随即定下了交货日期,起身又要离开。 “40门,带火药和炮子儿!” “多少?40门!黄揽头,你和我说实话,到底是替谁买的!”谁承想购买数量一出口,差点让朱雀暴走,用手指着黄见望的脸声色俱厉。 按照大明律,民间船只上是不允许装备火炮和火铳的,虽说查验的不是很严格,大多时候睁只眼闭只眼,那也只是偷偷装两三门防身用,一下子买40门大炮,这已经 “大官人莫急、大官人莫急……货主的来历黄某肯定不能透露,咱在这个行里混,就得守规矩。不过请大官人放心,他们绝不是海匪,更不会在广东地界儿上作乱。” 黄见望赶紧起身又抱拳又作揖的赔礼,但对货主的身份仍旧不肯明言,只是排除了两种可能性。在他看来只要不在本省祸乱,别妨碍海面上的安全,谁爱买谁买,买去爱做什么做什么,完全没必要多打听。 “如何确定货主不是替本地人购买,难不成他不会加价转手?” 假如真是这样朱雀倒也没啥意见,反正火炮都是上面让卖的,只要把交货地点在交货前详细汇报给海军,自己什么责任也没有。 可心里还是很不踏实,主要是对方要的数量太多了,这么多年来加在一起也没这一次量大,总想多打听一些货主的信息。 “大官人,我黄某人好歹也在三十六行混了大半辈子,干的就是牵线搭桥的活计,从来没出过半点差错。这次也一样,要是没有万全的把握,怎敢应承下来嘛。 实说了吧,这次的买卖是黄某大包大揽,装完船一口气北上,到了浙江海面货主才会派船来交接,根本不在广东停留。我估摸着像是运往朝鲜或者日本的,浙江那边私船不少,多是向东跑。” 见到朱雀死追着货主的来历不放,黄见望还是挺敬业的,咬紧牙关就是不透露。但他也不是一点不好奇,且有了初步判断。 “……容我两天时间去问问货源!”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朱雀也知道问不出更多。每行都有每行的行规,三十六行里最忌讳的就是透露货主身份。 离开酒楼,朱雀没有去都司衙门,而是连夜赶回了厂里,一头钻进账房住的院子,把黄见望的要求和自己的答复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 前年,最初跟随糖厂来到广东的两名小账房已经不在了,由两名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接替,同样也是内官。这两位的行事风格与前任如出一辙,很少与外人交往,绝大部分厂里的人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朱雀暗中猜测,再过一两年恐怕还会有新的账房前来接替,大致上是三年一期。既然是流官,做的又是暗中监视传递消息的活儿,自然不用与外人太熟悉。 (本章完) 466 大买卖2 不过今年略有不同,除了两名账房,厂里还来了一批海河机械厂的技术员。名义上是检修榨糖机,实则机器没摆弄几下,人员却少了好几个,也不知道是去了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库房里还有多少存货?”这不,刚汇报完有人大量购买火炮的事情,账房还没说话呢,厢房里就传出了幽幽的嗓音,一个头大身子瘦的年轻男子晃晃悠悠的踱了出来。 “还有七八门吧……是七门,火药千斤,炮弹200颗!”朱雀先看了一眼账房,想从其表情上找到该不该回答的蛛丝马迹。可惜啥也没看见,账房就好像不知道有人走出来一样,手里握着笔,眼睛盯着纸,随时准备记录。 现在是啥处境朱雀就差不多明白了,后来的这些人在地位上很可能更高,那就别等着得到账房的允许了,说吧,问啥说啥,不问也说。 “七十七,你马上去趟海军基地,问问黄千户广州基地还有多少存货。如果数量不够需要从天津卫调配,多少天可运达广州?记得注明,是参谋部一等军情。” 听到了准确数据,大脑袋转头冲着厢房里吩咐了一句,马上又出来个矮矮的年轻人,等着账房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还用了印,拿起来就往外走,半眼也没往这边瞅。 “朱经理,你确定对方说要去浙江海面交接货物?从广州到浙江距离不近,沿途有海军船只巡逻,若是被撞上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这时大脑袋又发话了,是冲着朱雀说的。 “三十六行的黄见望确实是这般说的,他们用的船肯定挂了三十六行的旗子,水寨里的黑帆船不会检查,以往运送私货也是如此出海。” 借着灯光朱雀终于看清楚了,大脑袋不光头大,嘴也大,配上本来不算小,可是让脑袋衬托的有点小的眼睛,看上去很怪异。笑起来更怪异,就像是得了一种怪病,笑容里透着悲惨。 “这件事当年李贽单独上疏禀报过,万岁爷准了!”说到这里,一直都在记录谈话内容的账房突然起身,凑到大脑袋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只可惜距离太近,多数还是让朱雀听见了。 “……是通行无阻,还是仅限广州卫?”大脑袋并没因为提及了万岁爷而退缩,又追问了一句。 “仅限南洋总督治下!”账房回答得很快速,也很笃定。 “也就是说三十六行的走私船不敢越过广州卫与浙江卫交界的海域太多,是这样吧朱经理?”然后大脑袋就笑了,呲着一嘴里出外进的烂牙,把问题扔给了朱雀。 “呃……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听黄见望与手下吩咐过,让私运绵白糖去日本的船只不要过于向北,总是要求对方的船向南多走一些路程接应。” 只有短短的几句话,朱雀就对大脑袋改变了看法。脑袋大确实不白长,比寻常人聪明。要不是人家提起,自己始终没意识到三十六行走私船大致的交接货范围在何处。 “嗯……那就这样,火炮的货源明早会落实,你先不要答应姓黄的,就说数量大货源紧价格要翻一番。说的时候不要显得很急切,摆出爱买不买的态度。 如果他背后的货主依旧要买,就按照惯例正常交货收银子。以伱的判断,他们会不会在交货的时候铤而走险,连人带货都给吞了?” 这个答案好像正中大脑袋下怀,双手互相一拍,有点小惊喜。沉吟了片刻,开始讲述交易流程中需要注意的问题。很细致,连情绪和表情都想到了,最后还关心了下朱雀的人身安全。 “绝无可能!历次交货都选在海军水寨不远的荒岛边,船上的伙计也是护厂队里的好手。黄见望和三十六行都是本地坐商,有家有业,没那么大胆子。” 可朱雀心里一点感激的意思都没有,他敢保证大脑袋如此问坚决不是关心自己的安危,百分百是担心交易无法完成。至于说为什么这么想,讲不出理由,只是一种直觉。 与来历神秘的账房交往或者叫合作少说也有五六年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们的表情、神态、语气并无不妥,可是见面次数越多越能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冰冷,好像面对的是鬼魂,缺乏人类的感情,只是披了张人皮。 “嗯,没错,张经理分析的很对。先这样吧,货源有着落了马上通知你。”大脑袋笑得很开心,故作亲热的伸手拍了拍朱雀的肩膀,一直送到门边。 “那今后朱某和三十六行……”朱雀很想躲,可身体不听使唤,马上就要迈腿出门了,才想起有个问题必须问清楚。 “照常啊,不要有任何变化。记住,榨糖厂是榨糖厂,我们是我们,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即便三十六行明天成了忤逆大罪也不会影响朱经理你分毫,把心放到肚子里!” 这话把大脑袋问得一愣,而后又笑得满嘴烂牙闪烁,再次伸手拍着朱雀的肩膀,一边狠狠的安慰,一边送出了房门。 “两位公公,怎么样,俺一来就抓到了大鱼!”房门刚关上,大脑袋就变了模样,笑依旧是笑,可眉飞色舞的程度足矣媲美戏台上的丑角。除了表情之外还有动作,凑到拿笔写字的账房脸前摇头晃脑。 “确实是大鱼,来,自己看清楚,然后签上名字!”账房别看年轻,定力真足,愣是没受任何影响,也没表情变化,手下紧写了两笔,把纸推了过来。 “……这、你这是何意!”大脑袋低头扫了两眼,笑容逐渐消失,换成了满脸的惊愕。 “如实记录而已,顺便提一句,这里是广东,不是南海子,别把身上的坏习惯带出来!自己被识破身份无所谓,反正海户司里像你这样的不止几百个,要是误了万岁爷的事情,你担待的起吗?” 账房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德性,又把毛笔递了过来。见到大脑袋不接,马上冷了脸,语气虽然依旧平和,可措辞用句上分明全是指责。 (本章完) 467 大买卖3 “你……陛下就是这么拍我等的,你敢说是坏毛病!”大脑袋不太服气,开始反击了。 “朱三十六,你好歹也是参谋部的主管参谋,既在海军里历练多年又去过辽东亲临战阵,怎么好毛病不学,偏偏喜欢逞言语之利!万岁爷可以拍伱的肩膀,你就能出来随便拍别人吗? 榨糖厂的事情一直由我等管控,信里只说提供协助,何时允许参谋部插手了?万岁爷肯定和你们讲过,当暗桩查情报最忌讳张扬,可惜你是一点有用的没记住。签字吧,难不成还要我俩联名作保?” 大脑袋这番反驳非但没吓住账房,还把人家惹急了,拿出了公事公办的架势,从规矩以及纪律上逐条批驳,半点情面不给留。 “……这次是我的问题,能不能通融下,就别上报了,我肯定改,马上改!我能捞到这个职务不容易,你一封密信上去,保不齐我就得被调回去进学习班,拜托拜托!” 大脑袋眨巴眨巴小圆眼,活动活动腮帮子,片刻之后又露出了笑容,身体也随之矮了半截,除了指天发誓还摆事实讲道理,希望对方能体谅苦衷。 “正是因为咱俩曾在一条船上服役过,我才把你的表现写在谈话内容下面。万岁爷大概率会先看到你的聪明,后看到你的轻浮,如果运气好保不齐只是训斥。 全天下不止你一个聪明人,把自己该做的事情百分百完成好才叫真聪明,这也是万岁爷说的,你最好能记住。否则就不要做这一行了,写申请继续去海军当领航员吧!” 恐吓没起作用,装可怜同样无效。这位年轻的账房心如止水,面对曾经的同僚半点不肯让步,又把纸和笔往前推了推。 “唉,至少三年白干啦……小涟子,刚刚朱雀讲述的时候你是不是没意识到其中有蹊跷?实话实说啊,不许打肿脸充胖子!” 见到软硬都不成,大脑袋只好拿起笔签上名字,再盖上自己的印章。对于这场意料不到的灾难他倒是看得开,只随口抱怨了半句又开始挑事,非要账房承认比自己笨。 “我只负责记录、转达……”谁愿意说自己比别人笨呢,账房也一样,虽然被说中了却不肯主动承认。 “哈哈哈哈……陛下不止一次说过,干情报工作首先得会适应环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看看你,都快来两年了吧,连广州城里哪家酒楼出名、哪家戏班子唱得好都不清楚,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时日! 另外你学会了几句当地话?可知该怎么与当地人交往吗?看看看,傻眼了不是,陛下说忌张扬,也不是让你整天窝在房子里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要能在万人丛中过,还不引人注目,才叫真正的隐匿行迹,是这个道理吧?” 这下大脑袋算是找到报复的机会了,虽然密信上的内容无法消除,但能挤兑下这个死板的小太监也算补偿了。你不是总喜欢用皇帝的话当挡箭牌吗,好,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你敢不敢反对! “用不着,我等只是万岁爷的眼睛和耳朵,除了看清楚听明白多一点也不用操心。请吧,需要协助的时候再来,平日不要总往我这里钻,不合规矩!” 但账房愣是没辩解,也不争论,小心翼翼的收好密信,指了指房门,毫不客气的发出了驱逐令,且以后也不欢迎常来坐坐。 “你个……好好好,咱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们俩还等什么呢,走吧,没看完的都拿回去。哦对,注意轻拿轻放,别损坏喽!” 面对这么一个不喜不悲还死硬古板的家伙,大脑袋是真没辙了,一股股无名火腾腾往上涌,差点就把那个最不该说的称呼叫出来。好在还有点理智,生怕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冲着里屋招呼一声,带头走了出去。 “吴涟,这些家伙又来做什么?”不等账房端起茶杯顺口气,刚刚关上的屋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年纪和打扮差不多的男人抱着一摞账册走了进来。 “来要我们的账册,有王公公的手书,勘验无误。我拿了副本让他们回去慢慢看,免得在此多呱噪。”被称作吴涟的账房从抽屉的夹层里取出一份鬼画符般的信笺交给同伴,又把刚刚朱雀的谈话记录翻开。 “……这个朱三十六就是与你在船上一起领航过两年的海户?没必要弄得如此生分,王公公只是不让我等与闲人交往,并没说连海户司的人也拒之千里,大家都是为万岁爷做事的。” 后进来的账房一边查看信笺和记录,一边掏出自己的印章,但没有马上加盖,而是对同伴记录大脑袋出格言行的事情提出了不同见解。 他和吴涟都是第一批蹴鞠队成员,同时还有另一个秘密身份,壁虎。月初抵达的大脑袋和其同伴,拿着王承恩的密信到此寻求帮助,上面说是属于参谋部统计司广东办事处。 到底统计司是干啥的,之前没听说过,密信上也没注明,但大脑袋的出现基本就等于曝光了身份,海户司里的海户还能干啥呢,也是帮陛下干事的呗。 “高阳,不要忘了公公的话。在这个世界上,父母兄弟姐妹全都视我等为耻辱,轻则打骂动辄打杀,只有万岁爷不曾嫌弃。 这辈子想改命已然无望,若是想下辈子换个活法就把寻常人的喜怒哀乐都扔了,专心做好份内之事,争取将来能埋入龙脉,投胎个好人家。” 吴涟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长得挺周正,且细腰乍背,小臂上的肌肉见棱见角,除了肤色略黑,勉强称得上英俊。 可是他的眼神里却是空的,看谁都没有焦距,灰蒙蒙一片。说起话来更是老气横秋,好像已经活够了的老人,随时准备闭上眼永不醒来。 “听王公公讲,我是被丢在上林苑北门外的,伤口还没愈合,大概率是被家里人动的刀。下辈子能不能投生到好人家不敢奢望,只求能给个囫囵身体吧。” 一说起太监的身份,高阳的情绪立马也消沉了下去。他的身世更惨,多一半小太监还知道家乡在何处,或者身体健康。他却是个天残,两只耳朵生下来就歪歪扭扭很丑陋,估计被家人狠心抛弃也是为此。 在民间,生下来就有残疾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属于很不吉利沾染了某些邪祟的存在,留着会被家人甚至家族带来灾祸。能不溺死已经算父母心软了,想怨恨也不知道该对谁。 (本章完) 468 大买卖4 “海关那边还顺利吗?”吴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聊,蹴鞠队里就没几个身世不悲惨的,从小就听,心里已经麻木了。 “一共就两个在岸上安家的,我大概查了查,家里的花销基本没问题,倒是下面有两个原市舶司的小吏手脚恐有些不干净,私下里与几个商人交往过密。具体情况都记下了,只等你那边复核之后就可以上报了。 万岁爷想的办法挺好使,但凡贪墨之人,怎么收银子藏银子通常都搞得无比隐秘,外人很难知晓。但贪了那么多银子终归是要花销的,尤其是家里的女人与孩子,很难守着金山装穷。 不用太详细一笔笔记录,只消在总账上算算其每月开销,再与收入比对,基本也就八九不离十了。用不了多久,黑衣军就又该在城楼上挂尸首了,嘿嘿嘿。” 高阳显然也不想开忆苦思甜大会,从怀里掏出调查材料扔给吴涟,得意洋洋的诉说着工作成绩。说到杀人的时候,居然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好像躲在暗地里害人是个很享受的工作。 “你说黄见望和三十六行,要那么多火炮何用?”吴涟也从怀里拽出枚黄橙橙的印章,借着烛光仔仔细细选了一面,盖章时特意向右倾斜了十多度。 这种个人印章是壁虎组织成员的特殊印信,与普通的印章不同,此章是用铜合金锻打出来的,不光质地非常坚硬,还有前后左右下五个印面,分别是五种不同的文字图案。 具体该在某种信笺上盖哪一个、盖成什么样子、什么月份用哪一面、谁是主导谁是监督,都有一定之规。任何一项出现了偏差,都会被壁虎高层视为暴露,马上就会切断联络并展开秘密调查。 做为一个纯粹由太监组成的团体,本来就很难混入,再加上难以仿制的信物和多种联络密语,壁虎几乎就是不可能被渗透的。 这也是洪涛手里最后的依仗,只有很重要的部门和人员,才有资格享用壁虎的监视。有些是正大光明的,有些则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但不管是哪种形式,壁虎成员都只负责收集信息,没有任何处置权。 “转手卖钱呗,不管是永定河铁厂还是滦州铁厂铸出来的火炮,都比各地卫所铸造的强百倍。即便是连续打上十几次也不用担心炸膛伤到自己,价格更是实惠的紧。 广州这边有海军基地,自然没有盗匪出没,可是跑南洋和西洋的船就没这么安稳了。若是能装上几门火炮,关键时刻真能救一船人的性命。你不是在海军里干过嘛,海盗那些破船2寸炮都多余,一打一个对穿。 要让我指挥就换葡萄弹,不打船专扫甲板,绕着圈扫,将甲板扫干净再把船拉到港口售卖,一两次就能把买炮的银子赚回来!” 高阳虽然没在海军里当过领航员,但对航海显然也不陌生,说起来头头是道,听上去确实有那么点道理。再破的海船也是海船,总能卖些银子的。 “不知道就别瞎说……听朱雀的叙述,黄见望安排的走私船是向北的,要在福建和浙江交界海域里交货。跑南洋和西洋的船只不用绕这么大圈子,去日本的走私船都是靠季风结伴而行,用得着这么多火炮吗?” 但这番分析听在吴涟耳中就和三岁小孩子高谈阔论如何纵马上阵杀敌一般幼稚,在大海上用绳子拖着另一条船航行,除非一条船很大一条船很小,否则就是在找死。 在水中航行不像陆地驾车,不管跑多快总能想办法在短距离内降速刹停。帆船想改变速度和方向都要以里来当单位的,这还得是熟练水手,稍微慢一点就撞上了。 而且帆船在设计建造的时候就没考虑过拖拽功能,拉船的绳子不管绑在什么地方也扛不住上千料大船的拉力。一个浪头拍上,不是绳子被拉断就是船体被拉伤,两条船一起完蛋。 想在大海上俘获敌方船只,只有一个办法,多带水手,分成两批分别驾驶,但这得有个前提,被俘获的船只帆具得基本完好,能自主航行。但商船为了多装货少支付工钱,一般不会准备太多水手,所以这种可能性也很小。 不过这些航海理论就没必要和一个没真正驾驶过大帆船的人讲了,理解起来太困难。眼下还是先说正事吧,黄见望到底要把这么多火炮卖到什么地方去? “……朝鲜?会不会是朝鲜人想用火炮去对付建虏或者日本人?”高阳虽然喜欢幻想,却不自大,知道同伴比较懂航海,索性就不抬杠了,继续琢磨火炮的去处,然后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有没有可能是建虏?”这倒是给吴涟提了个醒,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这群该死的杀才,太胆大包天了!伱赶紧写下来,我连夜跑一趟珠江口让海军派快船马上送往京城!”高阳立刻明白了同伴的意思,顿时拍案而起,咬牙切齿的咒骂。 大明境内有人向北虏和建虏私售禁榷物资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壁虎从多年前就秘密派人以监军、税监的身份在边境各处打听过,有所风闻,只是没得到皇帝的许可,不能再深入调查。 万万没想到不光北地边境有人私通敌寇,连远隔几千里的广东出现了端倪。照这么下去,无论皇帝多努力推广新政也救不了大明的颓势,挖墙脚的太多了。 “朱大头打算顺藤摸瓜,他们人手多限制少,我们这边还是别插手了吧?” 吴涟没有动笔,这封密信如果送出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不海军出面人赃并获,要不置之不理。具体是哪种得看皇帝的意思,问题是皇帝整天事情太多,不一定能事事躬亲筹划精密。 但把这件事交给参谋部去做,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在皇帝眼中可有可无的小事,在参谋部里可能就是够立功的大事,办起来必须特别尽心尽力。在内心深处,自己还是希望能让这群吃里扒外的蛀虫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本章完) 469 小动作 “……可我等知情不报,已是死罪!”这个建议让高阳当场石化,他明白同伴的用意,可从小受到的教育和壁虎的准则都不允许有欺瞒皇帝的举动,一边是自己犯罪,一边是让蛀虫逃脱,难以两全。 “万岁爷乃再生父母,怎可知情不报。只是此等事情按照惯例不属新政范畴,可以列入三级,只需定期汇总,不必加急。”吴涟的死人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了,如果从侧面看和远在京城里的某位大人物有七八分神似。 “……对啊!遗漏仅是工作失误,调离重新学习即可!可你想过没有,我会不会如实上报?”高阳眼神一定,大声称道。可随即又板起了脸,摆出一副阴森森的表情。 “你可记得万岁爷曾将我驱离课堂,而后说过些什么?” 对于这个假设吴涟没有责问同伴的无情,在加入壁虎时就被皇帝当面告之,从此之后没有亲人、朋友,甚至不能有思想,只能是眼睛和耳朵,要随时随地接受监察。 高阳如果不上报错误会更严重,大概率会被清理,且自己也会毫不留情的揭发他。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做人应该保有最基本的勇敢,而且要比任何工作准则的等级高。 “……那就这么办吧,但愿朱大头他们的动作够快,别让我俩白白受罚!” 一提起小时候的经历高阳也沉默了,随着年龄增长和阅历增加,对当初受到的教育逐渐有了新的感悟和认识,同时迷惑也更多了。 蹴鞠队和壁虎很可能是按照死士标准培养的,其每个人的生命荣辱都与皇帝息息相关。但又好像不是,皇帝并没完全灌输君为天的理念,而是在用一套以前没听说过的体系引导大家去思考,可又没说明将去往何处。 这种做法明显与培养死士相悖,但没人敢问,包括大总管王承恩也迷迷瞪瞪,每次都说找机会当面询问皇帝,可每次都无功而返。被追问急了就用职务压人,严禁壁虎成员再询问此类问题。 时间长了也就没人在意了,可是今天的事情逼着自己两人必须做出选择,且怎么选都不合适。此时皇帝和王承恩都不在近前,时间上也来不及通信询问,该何去何从呢? 吴涟给出的办法比较合理,首先工作纪律不能违反,因为自己这是眼睛和耳朵,不该代替皇帝做出思考和决定。可是皇帝也曾多次强调过,无论干什么工作心底都要保有一丝勇气和正义感,否则就不是人了。 所以也不能马上汇报,要故意用工作失误降低密信投送的速度,给参谋部追查火炮去向留出一些时间。然后再如实汇报,承认工作失误是故意的。这也符合皇帝的要求,做事情要实事求是,不怕犯错就怕不承认,用错误掩盖错误。 当然了,吴涟也不是完全为了信念。他算好了这么做的得失,按照壁虎的规定和皇帝的脾气,运气好的话有可能得到原谅,运气不好也不会遭到清理。最差的结局就是被调回宫里,每天做些抄抄写写的枯燥工作。 紫禁城养心殿,景阳皇帝下了早朝,照例坐在暖阁中批阅公文。司礼监掌印王安、秉笔良善、西苑总管王承恩分列两侧。 虽然用了十年时间基本扫清了朝中的大障碍,也铲除了后宫里的隐患,可皇帝每天的工作量不光一点没减少,随着新政的铺开速度越来越快,还有逐步增加的趋势。 这还不算完,除了司礼监转来需要批复的公文之外,王安掌管的东厂、王承恩负责的壁虎和蹴鞠队也会收集上来一些各地官员和民间的动向,同样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关注。 “人数减半,从宫里出去的不论品级身份都可以去南京留任。既然孤孤单单的来了就不要再孤孤单单的走,显得朕太无情。” 今天良善递上来的第一份公文是关于例行补充宫内宦官数量的,每年在入冬之前皇宫里都会招收几百名小宦官。同时也会有一批年老体衰的太监离开紫禁城,要不找个小庙苟延残喘,要不就去南京皇城里发挥余热。 但这次景阳皇帝又要出新花样了,居然要腰斩每年招收小宦官入宫的数量,还要指定南京皇城做为退休太监宫女的养老场所。 “老奴……奴婢谢过万岁爷隆恩……”这两个提议前者暂时分不清好坏,后者对大部分太监和宫女绝对是好事。于是以王安为首,良善和王承恩跟随,一起跪下行大礼,代替全体太监宫女谢恩。 “万岁爷,每年宫内都要遣散人口,若是不招收新人该从何处补充?”然后就该提问题了,做为司礼监的老大,也是皇城里的大总管,王安义不容辞。 “不用补充,朕打算逐步废了南京各监,你等意下如何?”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腾出更多时间去钓鱼和捣鼓化学试验,御书案上放着两份公文,一份是司礼监的一份是壁虎的。听到王安的问题,洪涛把眼神收回来,咧了咧嘴,试图让表情更自然点。 “恕老奴愚钝,万岁爷打算废了哪几个监?”王安和王承恩互相对了对眼,后者用一脸的迷茫表明并不知情。 “不是废哪几个监,是要逐步取消南京所有的监司。行在之争已有定论,没必要再在南京设立监司,除了耗费巨大朕看不出有何功效。” 关于太监和宫女的问题洪涛已经想了很久,但迟迟没敢予以取缔。主要是局面还不稳定,自己仍旧需要身边有一群相对可靠的帮手。 另外东宫皇太后和万历皇帝的几位嫔妃还在世,自己可以习惯没人伺候的生活,她们估计很难适应,犯不着因为生活习惯多添变数。 最后就是紫禁城太大,且做为皇帝找不到理由搬到别的地方居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依旧要以此为家。不要太监和宫女了,偌大的皇宫里冷冷清清空空荡荡,既不舒适也不安全。 但南京的内官体系就没必要继续保留下去了,作为陪都,留下一定数量的太监在皇城里打扫打扫即可,防火防盗可以交给当地驻军。 这样做也是在为将来取消南京的政府体系做铺垫,六部可以在当地保留下属机构,继续对南方的赋税钱粮保持控制力,但也仅仅是个下属机构,别再弄南北两套班子了,太乱也太耗费。 (本章完) 470 塞王 虽然皇帝说得挺有道理,可在场的三位太监却都面露难色。有道是兔死狐悲,皇帝终于要对太监下手了。 该埋怨吗?按理说真不该,甚至要庆幸。从景阳皇帝登基开始,刀子第一个抡向了皇族,第二个是官员,第三个是军队。 手段基本一样,先降低待遇,再裁撤数量,最后收缴权力。试问和皇族、文官、武将们比,宦官更高贵吗?显然不是,所以挨到三板斧是早晚的事,太正常不过了。 “……此事是否要知会内阁,还请万岁爷明示!”定了定神,王安再次提问,他想通过这个问题搞清楚皇帝的决心和步骤。 “朕又没说马上裁撤,就没必要打扰大学士了。你们合计着办吧,每年少入宫一些,以人手不齐为由少向南京派送,用不了几年那边就会空下来。” 皇帝表达的很明确,不希望大张旗鼓搞裁撤,而是要挂羊头卖狗肉,以紫禁城里缺少人手为由,减少南京皇城各监太监的数量。 这样的好处就是温水煮青蛙,等有心人发现了也既成事实了,想不裁撤都不成,很符合一贯阴损的办事风格,也比较符合太监群体的利益,至少对紫禁城的太监们没影响。 “万岁爷圣明……有工科给事中归子顾奏言……”听到皇帝这么讲王安等人就放心多了,于是良善拿出了第二份题本放到了御书案上。 “念……”不过皇帝没接,也没抬头,两只眼死死盯着桌面上的另一份奏报,只崩出一个字。 “工科给事中归子顾奏言,江南岁供财赋半于天下。江南财赋出于农田,农田以水为利,亦以水为害,全系吴淞江之通塞。 吴淞江通,则太湖之水有纳有吐,不为民害。吴淞江塞,则太湖之水有纳无吐,大雨暴至,四向溃出,淹没居民,冲毁田地。自隆庆中巡抚海瑞修浚至今已四十余年,因年久失修,致使三吴之民多年尽为鱼鳖,田禾颗粒无收……” 司礼监秉笔良善的嗓音还是不错的,比王安和王承恩都浑厚,朗读技巧也掌握的恰到火候,不急不缓字字清晰。可是皇帝好像听着不太顺耳,眉头越皱越紧,刚听了半截就出言打断。 “速让袁可立派松江造船厂工匠查明吴淞江水情,如情况属实,发内阁拟旨,若夸大其词,就让归子顾回上海老家当鱼鳖去吧!” “朝鲜国……”王安和良善对视了一眼,觉得这么处置虽然粗暴了些也算合理。风闻奏事确实是言官们的权力,可是用在灾情上未免有些卑劣,如果归子顾真的这么做了,那只能算他倒霉。 “先等等,王安,你去把东厂里有关代王、晋王、庆王和肃王的卷宗都拿来!”刚要汇报一下个事项,结果又被打断了。 “……万岁爷,除了东厂,锦衣卫和宗人府也有相关记载。”不愧是从小陪着皇帝长大的,只要看一眼表情就知道事情大小,马上开始拾遗补漏。 “都一并拿来,不要说是朕想看,找个不引人注目的借口。再帮朕想想,朝臣中有谁对这几位藩王了解的比较清楚?”皇帝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向王安点了点头,然后又提出一个要求。 “万岁爷,若论史谁还能比翰林院的修撰更精通?”王安眨巴眨巴眼,知道皇帝健忘症的毛病又犯了,连忙上前两步凑到御书案近前,压低声音提醒。 “……草!王承恩,去请礼部左侍郎明日巳时后入宫,就说朕想听史了!你们俩也把手里的差事先放放,陪朕一起把这几家藩王府的案卷找出来。” 属下很顾及皇帝的面子,可皇帝自己却不太注重仪表,重重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嘴里随即出来个古怪的发音。 王安说的没错,做为皇帝想找个熟悉各家藩王底细的人太容易不过了。翰林院不就是干这个工作的嘛,里面有大明最好的文学家、哲学家,自然也不缺史学家。 其中最让洪涛喜欢的就是朱国祚,这家伙是个学霸,万历年间的状元,除了为人有些死板之外,肚子里真有东西。登基初的几年他也是廷筵的讲师之一,谋反案后由于无党无派才被进迁为礼部左侍郎。 但也不能光听别人介绍,必要的基础还得靠自己看,否则朱国祚来了也没啥用。这些大儒们自视很高,不愿意和水平太低的人探讨问题,哪怕是皇帝。 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面临着一个问题,兵权该怎么办?全攥在自己手里不成,因为当时蒙元政权还在,北方时不常就得用兵,一个人真忙不过来。 交给将领也不成,他是个标准的能共苦不能同甘的性格,一起造反打天下的老哥们老伙计老部下,看谁都像反贼,总觉得有人要抢老朱家的宝座。 思来想去,没辙,只能采取被历史无数次证明过很愚蠢的办法,分封,把军权分给儿子们。估计老朱是这么想的,反正怎么弄也没法保证不篡位,既然如此,肥水不流外人田,让儿子篡位总比让外人强。 至于说如此安排会给国家、民族带来多少负面影响,他应该不是一点都不想,很可能是根本想不到那么长远。但在后世,这种极端自私自利的行为,愣是被解读成天子守国门,真是神奇。 从洪武三年开始,朱元璋把二十四个儿子和一个侄孙分封到了全国,次子秦王、三子晋王、四子燕王、十三子代王、十四子肃王、十五子辽王、十六子庆王、十七子宁王、十九子谷王这九个“塞王”权力极大,可以经常奉命出外作战或巡阅边疆。 永乐十五年,谷王被废除国;隆庆二年,辽王被废除国;正德十四年,宁王被废除国;再加上燕王称帝,明初分封的九家“塞王”此时只剩下肃王、庆王、代王三家了,秦王和晋王的封地准确讲应该算二线,并不在边境。 (本章完) 471 塞王2 肃王朱楧(yang)是朱元璋的十四子,生母郜氏出身宫女,在朱元璋驾崩后殉葬。肃王的封地是甘州左卫,属于陕西行都指挥使司,后世称作张掖市。 这个地方别说在明朝,放到后世也能称作诗和远方,生活条件肯定很艰苦。朱允炆继位之后展露出削藩的意思,朱楧赶紧上疏申请内迁,获得批准后迁到了临洮府兰县,也就是后世的兰州。 翻遍了宗人府、锦衣卫、司礼监的存档,凡是记录肃王府的文字里都透着一个字,穷!亲王的岁禄应该是五万石,可肃王的岁禄最高时只有一万石,很多时候只有五千石。 理由挺奇特,说是路途遥远运输不易,所以禄米十不存一。可问题是铜钱、白银、绸缎损失小,也没见给人家补上,只以宝钞冲抵。所以说吧,史料这个玩意不能全信,看的时候必须带脑子,进行逻辑分析。 洪涛得出的结论就是朱元璋不喜欢这个庶出的儿子,后世里的皇帝也不太待见这位出身低微的亲戚,能保留王位给点岁禄就不错了。 反倒是朱国祚对肃王一脉的评价很不错,他说到现任肃王朱绅堯为止,肃王府在当地的风评是所有藩王里最好的,每位肃王的生活都相对简朴,除了王妃之外妾室也不多。 庆王朱栴(zhan)是朱元璋的十六子,生母是皇贵人余氏,洪武二十四年封为庆王,封地在陕西庆阳府。多说一句,在明朝是没有甘肃和宁夏行政区的,只有陕西省和陕西行都司,包括了后世的陕西、甘肃和宁夏大部。 洪武二十六年,还未结婚的庆王就被勒令就藩。但还没走到庆阳府圣旨追来了,朱元璋改了主意,不想让他去庆阳,而是换成了宁夏卫,也就是后世的银川。 宁夏平原与河套平原虽然纬度高,但水源充沛、土地肥沃,有塞上江南之美称。西夏国就在此定都,悉心经营了二百多年,看上去老朱对这个庶出的儿子还是不错的,专门在边塞挑了个条件最好的。 实际上明初的宁夏一点都不好,西夏都城已经被元朝完全毁掉,只剩下残垣断壁和满目荒夷。不光人口稀少,还是明朝和蒙元的边界,随时随地都有鞑靼骑兵扣边。 朱栴抵达宁夏卫时情况比他想象的还差,根本找不到能当做屏障的城池进行防御,只能硬着头皮给老爹写信,恳求换个封地。 朱元璋心里也知道儿子没说瞎话,可又没有更合适的儿子替换,只能来了个折中,允许庆王南撤300里,在韦州建府。 虽然韦州只是个小城,却比宁夏卫安全多了,距离内地也近,粮草转运起来更方便。朱栴没再挑三拣四,赶紧跑到韦州安顿了下来,还在当地卫所军官家里找了个媳妇。 与世无争的小日子没过几年,四哥朱棣就和侄子朱允炆为了皇位大打出手,首当其中的就是藩王,不想站队也得选。朱栴比较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压根儿就没有皇帝命,索性两边谁也不帮,闷头假装不知道。 待到朱棣赢了,他马上主动把兵权上交表示臣服。朱棣估计也知道这个弟弟不受老爹待见,封地还是最次的,于心不忍,派人去宁夏卫帮着修建王府。 朱栴一听立马急了,火速赶到宁夏赖在王府工地上阻挠施工,同时赶紧给四哥去信诉苦,边塞太艰苦也太危险,想把封地往内地挪一挪。 朱棣也没说不成,只是挨个描述了一下其他几位南迁亲王的状态,让十六弟自己选。朱栴一看,得,还是别换了,合算南迁的这几位哥哥都被四哥怀疑和忌惮,将来肯定没好果子吃。 等宁夏卫的王府修好了,朱栴只能不情不愿的搬过去住,整天无所事事,干脆组织人手编写当地的史料,也算是找了个工作干。 后来朱棣驾崩了,朱高炽继位,让珉王朱楩从云南迁到了湖南。朱栴一看,觉得机会来了,马上给侄子写信,也想趁机离开边塞。即便去不了江南,到山东河南找个府县住着也比银川强。 可惜朱高炽也不傻,他把珉王从云南迁走不是奖励而是惩罚。因为这位十八叔整天和镇守云南的沐家吵架,严重妨碍了边关防御政策。至于说十六叔嘛,在银川待的好好的,不招灾不惹祸,那就继续待着吧。 过几年朱高炽也挂了,换成了朱瞻基当皇帝。朱栴一看,自己是皇帝的叔伯爷爷,拉下脸来求孙子给换个封地总该不会被拒绝了吧。 于是又上疏要求更换封地,这次的条件再次降低,连北方省份都不奢求,只说银川距离黄河太近,比较潮湿,能不能把王府换到韦州去,毕竟距离家乡近一点算一点。 朱瞻基对这位踏踏实实的叔伯爷爷倒是没那么苛刻,但也没完全答应,只允许庆王夏天的时候去韦州避暑,过了夏天还得回银川,为国家继续守着边塞。 “在皇庄里做工的宗室子弟庆王府占几何?” 按照之前肃王府的思路,洪涛觉得庆王府好像也是个穷鬼。两百多年下来,开枝散叶繁衍生息,应该也有不少分支落魄了。再让自己一纸削藩令肯定会有人活不下去,不得不放下身份选择去皇庄里做工养活全家。 “……奴婢已经仔细查过了,一个也没有!”王承恩闻言赶紧翻小本子,可答案却让他感到迷茫。 “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啊,难道说庆王府除了岁禄还有其它进项?” 洪涛之所以要亲自查验这几家藩王的底细,只因为远在广东的壁虎发来了密信。上面说有北方来的商人暗中与三十六行购买火炮,数量惊人,且去向不明。 北方来的商人,洪涛当时脑海里就闪出了晋商的名字。前几年东厂和锦衣卫就查过此事,证明确实有一些山西商人勾结官府和当地驻军,把朝廷禁榷物资通过走私的方式卖给蒙古人。 (本章完) 472 塞王3 由于当时正在和文官集团对垒,腾不出手整治,就没有公开提及。后来在设立榷场时,还有意避开了受晋商把控的边塞地区,也算是一种暗示。 没想到那群利益熏心的家伙不仅没见好就收,还越玩越大,居然敢倒卖火炮了。这要是再没什么表示,他们敢把长城也卖了。 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光靠商人不管多胆大包天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其背后不光有文官集团的影子,肯定也少不了武将勋贵的支援。所以该从什么地方入手调查,就非常考验政治智慧了。 经过几次交锋,文官集团已经对皇帝充满了警惕,再想玩扮猪吃老虎的把戏难上加难。经过朝阳门保卫战,武将勋贵们也清楚了皇帝的实力,想示弱忽悠也基本做不到了。 他们不光不吃骗,还会格外关注皇帝的一举一动,只要自己派人去当地调查,不出几日就会露馅,不光什么也查不到还会打草惊蛇。 经过深思熟虑,洪涛决定拿宗室开刀。肃王、庆王、代王和晋王的封地正好位于边境地区,与晋商主要的活动范围相交。 虽然他们不能干预政务,不许染指兵权,不预四民之业,却占有大量土地和资本。到了明代后期,很多藩王都会用家奴的身份收购商铺房产,间接进行商业活动,最常见的就是开办钱庄发放高利贷。 能在当地经营二百多年,不敢说黑白通吃也算得上地头蛇。即便没有直接参与走私活动,多少也得知道点情况。而调查宗室成员是皇族的家事,外臣无权过问,最大可能的避免了提前走漏消息,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但眼下拿不出太多人手四家藩王一起调查,只能从中找到嫌疑最大的一个集中精力突破。那谁的嫌疑最大呢?洪涛觉得庆王府就不小。 从嘉靖朝起他们家只能拿到一半年俸,却一个穷亲戚也没有,明显有不为人知的灰色收入,搞不好就是边境走私的参与者! “据臣所知,庆王府的情况特殊。孛拜之乱时庆王府险遭灭门,第十代庆王殿下是被老王妃藏在地窖中才躲过一难,从此之后庆王一脉人丁凋落。” 可惜行涛猜错了,朱国祚用事实解释了庆王一系为什么拿着并不丰厚的年俸却没有落魄子弟的现象。合算不是吃了夜草,而是家里人口少,根本不用想办法搞钱,仅靠封地的收入就能过得不错。 “那代王呢?”连续两家藩王都没有太大嫌疑,洪涛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了。 “代王嘛……一言难尽,臣不能妄议君父,陛下可观宗人府案卷。”一提起代王,朱国祚的表情立马就不那么轻松了,捋着胡子好一顿踌躇,最终还是不愿意亲口讲。 和肃王、庆王比起来,代王一系的案卷要厚了一倍不止,都是官方记录。也就是说在这二百多年间,代王府没少出事,还是够得上让朝廷记录在案的事情。 “这一家子真是奇葩!”洪涛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完,不对,不能说看完,只能叫翻完。内容大致捋了一遍,没有仔细阅读。即便这样也足够了,万历皇帝的一生就够玄幻的了,但和代王比起来居然有点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代王朱桂是朱元璋的十三子,生母郭慧妃。郭慧妃是谁呢?郭子兴的女儿。郭子兴又是谁呢?朱元璋刚出道时的大哥,马皇后的养父。 在皇家有时候是母凭子贵,有时候又是子凭母贵。朱桂就属于后者,他母亲的家族比较给力,自打一出生就受到了更多关注,比起庆王和肃王要幸福多了。 洪武十一年,还不到四岁的朱桂就被封为豫王,建国南昌。随着年龄增长,朱桂的学问不见增长,可脾气却见涨,总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 朱元璋一看,喜欢舞刀弄枪是吧,得,给你找个能发挥特长的地方吧。于是在洪武二十五年,朱桂改封代王,建国大同。 在就藩前的一年,朱元璋亲自为朱桂张罗了婚事。代王妃徐氏也大有来头,她是已故中山王徐达的二女儿。这下朱桂不仅有了个显赫的妻子,还多了个更厉害的连襟,四哥朱棣。 徐达的大女儿是燕王妃,而朱桂和朱棣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如果不是王安帮忙,洪涛绕了半天愣是没绕明白这两人到底是什么亲戚关系。 朱棣的儿子和朱桂的儿子都有同一个爷爷朱元璋,也都有同一个姥爷徐达,所以他们既是堂兄弟又是表兄弟。 前几个月洪涛还算过阿尔布雷希特七世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鲁道夫二世之间的亲戚关系,始终没绕明白,现在终于搞懂了。合算亲兄弟娶了亲姐妹,生出来的后代就有双重亲戚关系了。 有这么显赫的家世,朱桂到了封地之后暴脾气大概率是压不住的。于是代王府的长史就有的忙了,隔三差五上疏朝廷控告代王的种种恶行。 建文元年,朱允炆正好要削藩,干脆就拿这位把封地弄得天怒人怨的叔叔开刀了,直接贬为庶人。可老天爷要是看上了谁,跳楼都不带摔死,就弄一身土。 没过几年朱棣干掉朱允炆当了皇帝,登基之后马上恢复了连襟的代王爵位。按说换个人,经此一事总该收敛点了吧,朱桂偏不,继续在封地里折腾,连朱棣召见入朝的圣旨都不搭理。 朱棣可能是碍着连襟的面子,对这位弟弟索性听之任之,只要朱桂没有造反的意思爱干啥干啥,置之不理了。 朱桂确实没有造反,但他娶了个小妾,非常宠信,然后就把王妃徐氏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连同世子也越看越别扭,最终活活给逼死了。 “与代王朱桂比起来,父皇对朕还算慈爱了!”有道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看到这里洪涛居然有了种幸运感,万历皇帝再不待见自己,也没往死里整。合算老朱家虐待大儿子是有遗传的,从一百多年前就开始了。 (本章完) 473 塞王4 “……臣无话可说!”朱国祚也是个妙人,皇帝自言自语祖宗的品行,你听着就完了,他偏不,不光插嘴还一脸的戏谑。 “爱卿可曾认识如今的代王,又该如何评价?”看热闹不怕事大是吧?现世报立马就来,皇帝要听忠言了。 “父不慈则子不孝,代王多次废立皆因此故。上一任代王朱鼐铉乃庶出,对嫡出四弟极尽诅咒,朝廷获知之后削减俸禄,仍不知悔改。” 朱国祚还真是胆子肥,当着皇帝的面把代王一系在大同封地里干的坏事全给抖搂了一遍,但重点不是横征暴敛草菅人命,而是其家庭内部的父子失和、兄弟倪墙。 “嗯,这就有点意思了啊,贪财且缺德,还辈辈如此,难得啊。朱爱卿,再给朕讲讲晋王吧。” 洪涛并没因为大臣当面批评宗室而不快,他骨子里压根儿也没把自己归于老朱家。只是一个劲儿的冲王承恩使眼色,待后者转头钻进了案卷堆里翻找才若无其事的笑笑。 “陛下关心诸王,可是要再行削藩之策?”朱国祚就算再糊涂也该看出皇帝并不是听历史故事呢,可是打听藩王的生活和作为好像也没有别的解释。 “你以为是否该削呢?” 如果放在几年前洪涛坚决不会与朝臣们谈论这个话题,但现在不怕了。传出去就传出去,朕就是想削藩,看谁敢率先造反。只要有一个藩王动了,那就真帮了大忙,正愁没借口一刀切呢。 “臣不敢妄言……陛下还是接着听故事吧。”朱国祚没想到皇帝会问自己的意见,立马就慌了,细密的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额头鼻尖出现,犹豫了好久也没敢直说。 “好吧,那就接着听,你只管讲,朕会对照着看。” 本以为这是位有胆识、骨头硬的直臣,没想到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被权势压弯了腰。读一肚子圣贤书有个毛用啊,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小太监敢言,纯废物。 晋王朱,朱元璋的三子,生母李淑妃。洪武三年,朱被封为晋王,同时一起被封的还有秦王朱樉、燕王朱棣、吴王朱橚、楚王朱桢、齐王朱榑、潭王朱梓、鲁王朱檀。 洪武十一年,儿子已经3岁多的朱带着家眷就藩并州府,后世叫做太原。在他的封地南边是二哥秦王、旁边是四弟燕王。要说在明初,老朱家的基因还是凑合的,至少能打虎亲兄弟,哥几个一致对外。 但洪涛对这位晋王的印象很不好,因为宗人府的案卷里写着:修目美髯,顾盻有威! 啥意思呢?就是帅,在朱元璋二十多个儿子里只有晋王获得了此等描述。虽然这辈子是魂穿,但洪涛从骨子里对长得帅的男人很抵触。 事实证明,被洪涛从心眼里厌恶的人,大多真的不咋地。朱到了封地之后大权在握,残暴的本性就开始压不住了,经常因为一些小事殴打下属,还把人活活绑在马匹后面拖死,甚至用上了车裂等酷刑。 朱元璋闻听到儿子的这番做为之后大为光火,亲自去信呵斥了好几次,可始终不见朱有所收敛,顿时怒火中烧,要不是太子朱标出面劝说,晋王的爵位估计就给废了。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病逝,第二年蓝玉案爆发,生性残暴的晋王不知道是听了谁的建议,或者是看明白了什么,摇身一变又成了好儿子,对朱元璋言听计从,在北方对开国功臣展开了捕杀。 经他手直接杀死的爵位功臣有会宁侯张温、安庆侯仇正、徽先伯桑敬等六人。被他抓捕送到南京的有东莞伯何荣、凤翔侯张龙、永平侯谢成、安陆侯吴杰、西凉侯濮玙。 朱的王妃姓谢,是永平侯谢成的女儿。也就是说朱亲手把老丈人抓了,然后送回南京杀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真是一点没错。 生长在这种环境里,大概率会成为极端的利己主义者,精神上绝对病态。一旦继承了皇位,失去了所有束缚,早晚会露出本性。数数明朝的十几位皇帝,包括朱允炆和朱棣在内,多多少少都有些变态。 老天爷有时候也管点用,洪武三十一年晋王朱病死了,享年39岁。连同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朱元璋的前三个儿子没一个能活过40岁,全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此时最高兴的应该就是燕王朱棣了,他从老四成了老大! 第二任晋王是朱的嫡长子朱济熺,刚继位不久燕王朱棣就发动了靖难之役。对于四叔的这种大逆不道行径,朱济熺心里十分抵触。 常言说的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朱济熺的不满很快就传到了永乐皇帝耳中,谁告发的呢?居然是朱济熺的三弟,平阳王朱济熿。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有亲手把岳父送上断头台的父亲,弟弟告发哥哥的行为就顺理成章了,知道这叫什么吗?” 听到这里洪涛实在忍不住了,这一家子都是什么玩意啊,比逼死亲儿子的代王还不如。如果不是为了维持帝国的稳定,真想随口找个理由废了晋王,全扔到工厂里用汗水清洗罪孽。 “……”可是这种话皇帝能说,做为臣子的朱国祚和太监王承恩就不敢掺合了,赶紧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这叫家传……接着讲吧!”洪涛本想借题发挥痛快痛快嘴,可是看到听众们一点兴趣没有,只能把话语权再交给朱国祚。 “成祖文皇帝敕谕:尔谋为不轨,自绝于天,自绝于祖宗。论尔之罪,有不容诛重。念恭王手足之义,特全尔生,令守恭园。其闭门念咎,杜绝外交,改过迁善,以保令终慎之哉。” 朱国祚估计已经后悔了,不该进宫给皇帝讲这些,太敏感、太危险,就算字字斟酌也备不住一句话说错了,哪天就会成为罪责。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皇帝让讲还不能不讲。他倒是有办法,不叙述了,直接念圣旨,一字不差。 (本章完) 474 放长线的底气 这番话啥意思呢?朱棣说你小子图谋不轨,念在我和你爹手足情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去给你爹守陵去吧,不准见外人! “靠,成祖皇帝也是个厚脸皮,还好意思说人家谋反呢!”洪涛闻言又有话讲,当叔叔的篡了侄子的位,还舔着脸说另一个侄子意图谋反,老朱家可都是人才啊。 “陛下,臣告退……”这次朱国祚是真急了,成祖皇帝是谁?不就是当今皇帝的祖上嘛。伱个当晚辈的怎么能诋毁先祖呢,大逆不道!咱管不了,可躲得了。 “嗳嗳嗳,朱爱卿、朱爱卿,朕保证不再插嘴打断,请讲、请讲……”要论脸皮厚,永乐皇帝恐怕也得让贤,洪涛嘴上赔礼道歉,手底下更没闲着,一把揪住了老头的肩膀,赖皮赖脸的把人家给拉了回来。 哥哥晋王朱济熺被贬为庶民,弟弟朱济熿如愿以偿成了第三任晋王。可笑的是这位靠揭发亲哥哥谋反上台的藩王,后来却和汉王朱高煦一起结盟谋反,事发被革爵发配,此后晋王之位空缺。 直到英宗朱祁镇登基,才遣人去平阳接回朱济熺的嫡长子朱美圭,成了第四任晋王。朱美圭在位六年,无嫡子,死后爵位由庶长子朱钟铉袭承。 朱钟铉做为第六任晋王,品行和能力上都没什么特长,但也不是默默无闻。他活了74岁,跳过了儿子、孙子,把爵位直接传给了曾孙。现如今晋王已经传到了第十代,朱求桂年初刚刚袭爵。 “王安,让东厂从晋王府开始查,再派锦衣卫去各地皇庄找晋王府的旁支询问,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听完了故事,送走了朱国祚,洪涛开始看王承恩整理的资料,然后就对王安下了命令。 根据资料里的显示,自打《削藩令》颁布以来,各地皇庄接收的宗室子弟总共有2000多口,其中晋王府占了60多个。 从宗人府的案卷里看,朝廷这些年对晋王不薄,岁禄从没拖欠。太原也不是穷苦边陲,晋王府在当地拥有大量田亩,不该混得如此落魄。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些穷困潦倒的晋王旁系就是消息来源。从人性上来讲,旁系们肯定从心里记恨为富不仁的晋王直系,会很乐意看到他们倒霉,选为突破口更容易些。 “万岁爷,是不是知会袁总督一声,让海军出面先把这批火炮扣下,说不定也能从船上的人口中问出些端倪来。” 见到皇帝只吩咐调查藩王却没下令拦截火炮,王承恩赶紧出言提醒。如果这些火炮真的落入建虏手中,对边关的威胁可就大了。 “你啊,确实应该多出去历练历练,脑子太简单了。可惜朕身边又离不开人,凑合糊涂着活吧。”对于王承恩的提醒,洪涛除了撇嘴就是批评。 “嘿嘿嘿,奴婢天生愚钝,跟在万岁爷身边时刻听取教诲可能进步还会快点!”这番批评听在王承恩耳中却是另一层意思,看到没,都已经不可替代了,不光不失望还很满足。 “嗯,那朕就教教你啥叫放长线钓大鱼。这批火炮尽管让他们卖,爱卖给谁卖给谁,不光如此,朕还要让永定河铸造厂再多铸造出来一批运往广州继续卖!用你那颗木头脑袋好好想想,这是为啥?” 眼见着王承恩自甘堕落,洪涛没有痛心疾首。没错,王承恩是不属于聪明人,甚至连举一反三的能力都不太够,但只要够忠诚就是不可替代的。 每个人都有自身的特长,用对了地方就是优点,反之则会成为缺点。自己身边不太需要聪明人,反倒是忠心耿耿的比较稀少。 如果能多找到几个王承恩,稍加培养之后安排到关键岗位上去,百分百执行自己的意图,可能比袁可立、袁应泰加一起还高效。 能臣和聪明人是能举一反三,还有创造力,可能力越强脑子越灵光,越不愿意成为别人的附庸。当皇帝的意志与他们重合时效率是最高的,可是这种状态不会维持太久,双方一旦有了分歧效率就会变低,甚至出现负数。 绝大多数皇帝费劲了心思,用各种方式在全天下寻找能臣,不是不知道难以把控,而是不能或缺,明知道有危险也得用,否则国家就管理不好。 但在自己这里不存在这个问题。所有能促进社会进步、国家稳定的科技都知道,也大部分能实现。所有管理国家的手段也都懂,还知道大致后果。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想办法,只需要有大批王承恩去执行。 可惜的是聪明人好找,忠心者难寻。利用洗脑方式人工培养出来的愚忠者不算,那是骗,也算一种利益交换,且骗不长久,保不齐哪天就醒了反倒是大麻烦。 “……万岁爷在大炮上施了法术?”王承恩使劲儿想啊,终于想出一个可能性。 “嗯,差不多,朕会让这些大炮打不远还容易炸膛。”洪涛只能帮忙脑补,没办法,做人得知足,人家都够忠心了,笨点就笨点吧。 “……那若是建虏也像李郎中那样学着铸造大炮,岂不是会更糟?”其实王承恩不笨,基本算是普通人的水平,时不时还能超常发挥下。只是被王安、张然、邹正、李实他们一比,才显得不够精明。 “朕给参谋部写的微积分教材,你多少时日能学会?” “奴婢……奴婢的函数还没及格,实在是看不懂……” 做为蹴鞠队的总领队和壁虎的总管,王承恩在宫里无论事情大小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且不嫌繁琐不怕劳累。唯独有一件事是永远的痛,学习成绩一如既往的稳定,总是垫底的存在,七八年了不曾改变过。 现在蹴鞠队已经发展到第六批了,而前五批里成绩最差的在他面前也是学霸级别。尤其是数学和几何两门课,苦学了八年大致也就到了初一水平。 “什么时候你的微积分能考80分,建虏就什么时候能把大炮仿制出来。”在学习方面洪涛早对王承恩死心了,好在他的语言天赋还不是太差,拉丁语成绩比较靠前,当个秘书也不需要太深的数学几何功底,够用了。 (本章完) 475 短暂的和平 “那奴婢就放心了!” 一听说铸造大炮和学习微积分一样难,王承恩立马就想开了。真不是吹,即便学不会马上砍头,他也有八成把握这辈子都学不会。 实际上他还是小看了铸造大炮的难度,尤其是铸造铁炮,如果没有熟练工匠详细指点,光靠实际摸索,会比学习微积分难好多倍。仅水管冷却内壁的技术,估计试验个三五年都不见得能成功。 啥叫技术壁垒?这就是!别人家炖肉总是那么香醇软烂,自己摸索了半辈子也搞不出来,所有工序都对,连锅和肉都是在同一家买的,依旧没用。 让朱雀售卖的火炮全是永定河铁厂里特殊车间的学徒们练手时生产出来的残次品,不光质量不过关,口径和倍径也小,对海军战舰形成不了实质威胁。换到陆地上用嘛……肯定是有点威胁的,但麻烦更多。 首先就是重量,别看只有2寸口径,但这种火炮是按照舰炮设计的,追求直射距离,所以膛壁很厚,也没有经过减重,随军携带不是不能,但比较累赘。再加上发射药和炮弹的运输与保存,非常不适合跟随骑兵快速行进。 女真军队里也有步兵,且占比挺高,但他们依旧是以行动速度快捷为主要战术。如果携带了大量火炮,快速的优点就会被大大抵消,相对防守一方的大明边军来讲并不算坏事。 想用2寸小炮和实心弹炸开长城也不是很容易,而守军不光居高临下,还装备了口径更大的火炮,就算铸造技术很落后,依旧会占便宜。 换句话讲,这些火炮会改变女真军队的作战模式,让他们放弃原有的优势,结果短板没补多长,长板反倒有点短了。这可能就是努尔哈赤受到长子褚英战没的影响,不知不觉间走了歪路。 说起褚英的战死可能还不算啥,反倒是大几千女真劲卒几乎全军覆没,让绝大部分人都有点懵圈,既好奇又胆颤,搞不懂明军为何突然善战了起来。 实际上这支长驱直入的女真部队,只是被密集的火炮和火枪打掉了锐气,真正对他们造成了大规模杀伤的不是武器,而是人心。 当女真残部向东退却时,沿途在通州和天津卫不光没找回场子又遭受了一顿炮击,把仅剩的一点胆量也给打没了,然后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几天之后他们出现在东胜右卫辖区,还没等消息传到京城和山海关就开始强攻鲇鱼关,经过一天多的苦战终于突破了边墙,留下近千具尸体仓皇北去。 对于浴血奋战侥幸出关的几千女真兵将来讲,攻破长城应该约等于回到了家乡,群山峻岭成为不了阻碍,沿途的蒙古部落也构不成威胁。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群山峻岭确实没什么变化,但蒙古部落早就严阵以待了。刚刚在蔓延的山谷里走了不到两天就有大量游骑尾随而至,二话不说举刀冲杀。 本来就是败兵、疲兵,再加上数量和地形方面的严重劣势,这支女真残部很快就被蒙古骑兵冲散了,然后就是单方面的抓捕和屠杀。 从朝阳门之战过后的一个月左右开始,几乎隔三差五就有蒙古马队押着被捆成一串串的女真战俘到最近的关隘与大明守军交割。点清了活人和人头的数量,拿到票据,再去边境榷场换取白糖、烈酒、布匹等物。 交换持续了差不多一个半月,抓捕女真俘虏的行动才算彻底平息。事后经兵部查验,总共有2300多名女真战俘被送回来,同时还有近4000颗人头,绝大部分是女真人。 到底有没有人跑回辽东呢?洪涛认为肯定有。蒙古人不可能为了一点赏钱就纠结太多人在山区里搞拉网式搜捕,只要女真溃兵肯往大山里钻,再加上点运气,沿着边墙一直向东走还是有机会回去的,就是数量肯定不会多。 从山海关传来的消息也部分印证了这种猜测,原本突前到宁远卫的女真军队突然后撤了,现在从山海关到锦州的辽西走廊已经彻底成了无人区,既没有大明军队也不见女真军队,连蒙古游骑都很少光顾。 很显然,在听说了褚英的失败过程之后努尔哈赤暂时放弃了向西扩张的脚步,不想再用本族青壮的鲜血去和明军的火炮对抗。但肯定不是死心了,而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如果这批火炮真是女真人购买的,海西女真和附近的蒙古部落可能就要倒霉了。利用这段时间,努尔哈赤会加紧吞并更多部落,壮大自身力量。 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派遣一支短小精干的快速部队,出山海关占据宁远卫,然后在海军武装货船的支援下对锦州做出攻击姿态,迫使努尔哈赤无法专心在别处用兵。 另外还可以联合朝鲜军队,从宽甸向北做出大举进攻状,逼着努尔哈赤把军队更多放到南边来,拖慢女真势力扩张壮大的步伐。 可惜洪涛明白归明白,却无法把想法变成现实。他手里没有这样的军队可用,让边军出塞耗费太大、效率太低,时间长了负担不起。 朝鲜那边只能一边合作一边提防,千万不能给太多甜头。女真人野心大,朝鲜人同样喂不熟。让他们借势壮大起来,翻脸的速度堪比翻书,保不齐会和女真人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大明,那样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反正在西班牙国王有了明确回复和第一批陆军形成战斗力之前,不到万不得已洪涛坚决不想对外用兵。眼下各方都在喘息,比的就是谁内政搞得好、回血速度快,所以要把更多注意力用到国内,准确的讲是朝堂。 不是说手里有了军权,朝臣们就不是主要威胁了吗?没错,朝臣们不是主要威胁了,但有可能成为拖后腿的累赘,想出各种各样的方式对不利于他们的政策进行阻挠,用后世的话讲叫做非暴力不合作。 (本章完) . 476 海关 想降低这种可能性,办法只有一个,逐步撤换理念相悖的官员。想做到这一点,办法也只有一个,从科举中挑选更多年轻官员进行培养。 听上去挺合理的,实际上却很难做到,原因很简单,目标找错了。与新政或者说与洪涛理念相悖的并不是特指某些官员和士绅官僚集团,而是整个体系和文化背景。 而科举选拔出来的举人或者进士,恰恰就是这个体系和这种文化的传承人。谁试图推翻这套体系,改变这种文化,谁就是他们天然的敌人。除了个别离经叛道者,绝大部分是不会同心同德的。 最麻烦的是这种情况在彻底建立新教育体系之前是没法改变的。那该怎么办呢?洪涛决定两条腿走路。一方面尽可能多的从科举考试中挑选合用之人,一方面调整朝廷架构,想方设法把能替换的功能先替换掉。 说白了吧,洪涛是想在朝廷里面再弄个小朝廷,大部分由蹴鞠队和海户司成员充任,再辅以少数比较坚定的保皇派官员,把原本属于六部九卿的权力一点点平移到小朝廷里。 这样一来既不会马上触碰到传统势力的利益,又可以让自己培养的后备队伍进入到实际管理层面中锻炼磨合,并留出让各方熟悉适应的时间。 等到这些官员的数量足够引发质变时,再进行教育改革就稳妥多了。即便引起了传统势力的群起攻之,也不会让朝堂陷入瘫痪。只要政府能勉强维持运转,最终胜利者就只能是掌控了国家经济和军队的皇帝。 实际上这个工作已经开始小半年了,只是做的比较隐秘,还没人能感觉出来。在朝臣们眼中,皇帝新设的总参谋部是限制兵权的工具,作用比较积极。 13名参谋军机中六部九卿占了9名,就算剩下4个人都是保皇派,依旧可以压制皇帝随意调动陆军参与内部政治斗争的企图。 这就叫目光短浅,皇帝压根儿也没指望用陆军来镇压政治对手,如果想的话海军陆战队就足够用了。而在对外战争中不用通过总参军机就能调动陆军的条款,恰恰就是动机,陆军是用来侵略的。 而总参谋部的建立,除了13名有投票权的总参军机大臣之外,还需要一些行政人员负责日常工作。这些人才是关键,他们不归朝臣们选拔,由皇帝直接任命。绝大多数会出自海军、勇士营和海户司。 让这些接受了新思想教育、具备实战经验的年轻人在帝国军事最高权力机构中摸爬滚打几年,再从中挑选适合从政的予以提拔进迁,比直接把没有从政经验的年轻人硬塞进官场要稳妥的多。 换句话讲,洪涛利用朝臣们对陆军的恐惧感,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参谋部变成了培养新派官员的挂职进修单位,活生生让反对新政的大臣们用实际行动为新政训练骨干。 然后再眼睁睁看着这些年轻官员亲手毁掉他们赖以生存的体系,可谓是阴损毒辣狠,五毒俱全。 但洪涛好像还嫌不太够味,打算多加一味作料,让进度更加快速一些,那就是海关! 景阳七年(1611),袁可立连续兼任了海运总督和海关总督两个重要职务,至今已有整整两年。 工作成绩有目共睹,不光把市舶司的抽分从可有可无提升到了除田赋之外的第二大朝廷收入,还初步建立起来了四座转运港口和一支以海军伤残退役士兵和疍民为骨干的运输船队,承担了近四成漕粮和八成北上物资的运输工作。 但海军毕竟是军队,不太适合过多参与商业活动。就算袁可立没有多余的想法,总让泼天的富贵在军官和士兵们眼前过来过去,又拿不到手,太考验人性也太不道德。 一旦海军里面出现了严重的贪腐问题,面对满朝文武的关注,势必要挥泪斩马谡。为了些许钱粮自毁长城的事儿,洪涛是坚决不会干的。 另外袁可立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再能干也有个限度,不能谁会干活就把谁往死里用。给他减减负,多活几年,今后还有大用。 那为什么不把海运业务从海军剥离出来,非要先动海关呢?原因很简单,海关专业性强,外人不好插手,更容易把控。 而海运牵扯的人员太多、地域太广、门槛也太低,谁都能掺合进去上下其手。在彻底改变体系之前还是先让海军干着吧,正好有借口多招收些水手,平时驾驶运输船当训练,战时直接上战舰也不会抓瞎。 “陛下此举当属高瞻远瞩,臣等由衷佩服!”当在御前会议上宣布要把海关交还给朝廷时,一众大臣们用山呼万岁圣明表达了内心的由衷喜悦。 如果这话放在两年前,恐怕效果会反过来。每年区区十几万两银子,却要担负影响新政的责任,整天不是锦衣卫校尉就是内官监使盯着,保不齐还有东厂番子暗中窥探,稍有差池就会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怎么算怎么不值。 现如今可就不一样了,广州、福州两个海关岁入白银年年攀高,已有近三百万两之多,是两个会下金蛋的宝贝。如能收归朝廷把持,除了可以充盈太仓,也能让不少官员蹭点油水。 此时就没人提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了,毕竟利益达到了一定数额,冒点风险也属正常。海军不是已经捞了两年也没出事嘛,谁也不比袁可立少长个脑袋,凭啥他成咱不成! “先别忙着佩服呢,朕还有话要讲。海关岁入几百万两,且随着新政铺开还会越来越高。这笔银子看着多,实则很不够用。北方有很多省份的河道需要疏浚、灌溉沟渠需要开挖、有些驿道也得修缮,到处都要用银子。 之前市舶司和督饷馆的旧事朕不想再提了,然教训还是要汲取的,不能再把海关弄成疏于管理中饱私囊的贼窝了。但怎么才能治标又治本,是个大难题。 想解决这个难题,就要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赵爱卿,你是户部尚书,朝廷的大掌柜,精于筹划钱粮,在这方面有没有心得,说出来让朕和众爱卿解解惑。” 恭维照单全收,但要求一点不能马虎。都想把海关抓进手里是吧,没关系,划下道来,谁有本事谁就抓。咱还不坑人,丑话必须说在前面,听清楚了想仔细了再决定伸不伸手。 “……微臣以为进出货物清点核实是重中之重。”赵世卿没想到皇帝会点名问自己,起身施礼后略作沉吟才缓缓给出了答案。 “确实,不从广州、福州进出的商船由海军负责稽查,但到了港内,收多收少就是海关说了算。如果有人收受贿赂故意虚报货物数量,仅凭单据难以追责。赵爱卿既然知道弊端,可否有解?” 皇帝摸着下巴边听边点头,对此种分析深以为然。不过御前会议不是仅仅提出问题就可以,主要是来解决问题的,该如何杜绝瞒报虚报呢。 “这……只需选派清正廉明之人主持海关,对上如实相告、对下以身作则严加管束,虽不能万全亦不远矣!”在回答第一个问题时赵世卿就料到了皇帝必然还有后续,心中已然有了准备,此时不慌不忙的给出了解决办法。 “说的好啊,句句中肯!不过朕有个问题,在满朝文武当中可能找到此种圣贤之人?如果能,不妨推荐一二!来来来,诸位爱卿也别闲着,一起为国选材,举贤不避亲啊。” 皇帝把头点得更勤快了,还轻轻拍手表示赞许,然后带着一脸喜出望外又提出了第三个问题,并扩大了受众,不再单独询问户部尚书,而是交给了桌边坐着的所有人。 (本章完) . 477 海关法 “这……不知陛下可有要求?” 谈论道理,一众官员们很轻松,说呗,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大道理肚子里多的很,可是一轮到实际应用立马缄口不言了。只有赵世卿是站着的,皇帝没发话也不好坐下,提出人选吧又怕吃瓜落,还是先问清楚具体情况吧。 “朕要求的不多,对上如实相告、对下严加管束即可。但朕没有诸位爱卿的心胸,谁应了这份差事谁就会受到东厂和锦衣卫的随时盘查,账目上差一丝一毫,满门抄斩。同案、知情不报者,一经查明,满门抄斩!” 看着一众大臣脸上的神色变化,洪涛一点高兴劲儿都提不起来。输赢暂且放到一边,就这点胆识这点眼光这点胃口,真不配和自己斗,太低级了。 历史上那么多祸国殃民的奸佞,怎么就没让自己赶上几个呢。有来有往、有输有赢斗着才有意思有激情,总是一边倒的碾压,会让自己的演技大幅度退步。 “陛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稍有偏差就家破人亡,朝臣们该如何自处?”眼见着一众同僚都被皇帝开出来的条件吓得不敢吱声了,大理寺卿高攀龙主动起身行礼,要仗义执言。 “高爱卿此言差矣!朕从未苛求过诸位爱卿不能出错,否则满朝文武早就没人了。朕不惜违背祖宗成法、得罪了宗室与朝臣,力排众议推行新政,一步步走到今日难道就为了让某些人中饱私囊? 海关与其它职务不同,税银乃是国之命脉,谁敢对其动歪念谁就是在挖江山社稷的根基,国贼也。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朕就顺从天意不杀不剐,改成抄家苦役至死,遇赦不宥,高爱卿以为如何啊?” 啥,敢说自己残暴,我呸!对待窃国之贼,留有半分仁慈都是犯罪。既然你们觉得贪污点国库就杀头太残暴了,成吧,咱从善如流,不杀了。但要比杀头还难受,统统去矿山里挖石头去吧,看着全家一个个累死算。 “……臣以为正该如此!”高攀龙还真不太怕皇帝用雷霆手段反腐,他家境殷实,做官后不贪不贿,从不用权力替家族谋利。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打铁还需自身硬,不是装不怕,是真不怕。 “很好!沈尚书,朕会拟旨一道交给刑部改一改《大明律》,今后有贪墨之官全按高爱卿的谏言办!”哎呀,抬杠是吧,好,那就让你尝尝什么叫众矢之的。 “陛下,贪墨自然是该严惩,然海关的人选也迫在眉睫。臣等一时之间确实想不出能胜任之英才,还请陛下定夺。” 眼看着朝堂里唯一敢和皇帝叫板的直臣要倒霉,大学士翁正春不得不出面打圆场了。如果把这份圣旨颁下去,高攀龙的官声再好也会被同僚群起而攻之。 大明朝的臣子们谁敢说没有贪墨行为?光靠那点俸禄谁又能体面的活下去?这已经不是个人品行问题了,而是群体的生存之道。区别只是有人拿得多有人拿得少,心照不宣而已。 反腐?历代皇帝没一个不反腐的,但是面对群体的力量,充其量不过是抓几个典型和替罪羊表达一下态度。谁赶上谁倒霉,实在躲不开就找两个替罪羊开刀。 死,并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好处足够多,有大把官员愿意主动赴死。人死罪消,家人和家族依旧能安安稳稳活下去,前提是把钱留下。 如果官员们被查出贪腐了不杀头,而是全家去服苦役,这个局面就没法维持下去了。钱保不住、家人也保不住,甚至影响好几代的上升路径,那谁还愿意顶罪啊。 没人顶罪了,大家只能自己顾自己,不就成一盘散沙了。到那时恐怕又得杀得人头滚滚,文官集团的名声一落千丈,没了名声和大义就什么都没了。 和海关的人选比起来,全体官员的出路更重要。皇帝说了这么半天,大概意思也基本听明白了,不就是要让保皇党的人执掌海关嘛,多大点事啊,好说好商量,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你说让谁上吧,只要不是太出格答应了又何妨。不管谁当了海关总督,也不能是孤家寡人,只要还有官员和胥吏,到头来依旧得按照官场的规矩做事。 “不管是各位卿家举荐的贤能还是朕推举的英才,只要有银子赚,身边就不会缺乏诱惑,即便把朕放到那个位置上去,也不敢保证能永远出污泥而不染。 圣人不常有,法度可长存。朕想换个思路,不再依靠某个人的清廉,而是寄希望于律法。这里是朕草拟的海关法,诸卿先拿回去仔细研读,想好之后再行商议。” 洪涛才不会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恶当,更不会选拔保皇派里的骨干去给满朝文武当靶子打。但海关依旧要从海军剥离,具体该由谁统领,章程又是如何,不靠廷推也不用圣断,换个玩法,该成先立法,然后公开招募。 条条框框都是明摆着的,谁觉得自己有本事谁就自荐,通过了考核马上授官上任。但是,随时随地都会有监察人员拿着条条框框去套,合格了继续干,不合格的对不起,按律惩处,只要沾上贪字基本就没轻的。 “告诉李如樟,从明日起率部至东直门、朝阳门外驻扎,每天戌时五刻城门关闭后演练守城攻城,寅时五刻城门开启后回营休息。朕倒要看看是铅弹硬,还是骨头硬!” 御前会议散了,可洪涛并没休息。海关法只是个引子,之所以让六部九卿拿回去仔细研读就是要引蛇出洞,看看都有哪些人跳出来反对。 言之有理的话没关系,海关法可以讨论甚至修改,这本身就是言官们的工作。但要无理取闹的话,对不起,回家该干嘛干嘛去吧。谁骂的太难听,正好借机贬为庶民,连退休待遇都没了,为朝廷多省点。 让陆军打着演练的名义兵临城下,就是赤果果的威慑,明明白白告诉某些人最好要文斗不要武斗。现在的皇帝已经不是当初的木讷太子了,手里不光有兵还如狼似虎,少动歪心思。 “万岁爷,如果兵部问起陆军为何要在城东演练,李总督该如何回答?”王承恩别看学习不咋地,胆子却很大,喜欢刺激场面,还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 养心殿谋反时他指挥着蹴鞠队顶在第一线,摩拳擦掌的要和叛逆决一死战。女真人兵临城下时,他顶盔掼甲的站在城楼上,三番五次询问是否出城杀敌。眼下一听要调陆军回城,知道又要有大热闹,眼神里全是炽热的光芒。 “那就事先通禀兵部一声,就说是朕的意思,不扰民不进城,演练而已!”可惜次次都没如愿,这次也一样,皇帝淡淡一句话,就让王承恩的兴奋劲儿顿时全消。 (本章完) . 478 会试年 景阳十年,对大明朝的读书人来讲是个很重要的年份,三年一度的会试和殿试大戏即将上演,寒窗苦读数载,一朝金榜题名,是多少人的毕生追求。 按照大明律,会试每逢丑,辰,未,戌年的二月初九举行,但景阳六年(1610)庚戌年,太皇太后驾崩,无法举行考试。 照例本该挪到癸丑年(1613),可是皇帝不想让苦盼多年的举子们再多熬三年,下旨于景阳七年开科,再过三年正好景阳十年。 虽然此举遭到了部分朝臣的反对,但举人们全都欢喜鼓舞。为了能准时参加这场事关终身的盛会,两京十三省的莘莘学子们按照各自距离京城的远近,辞别父母妻儿,邀上同窗好友,背起书箱行李,或走或骑,驾车登船,沿着崎岖的驿道,从不同方向浩浩荡荡的向京城进发。 通常而言,距离京城比较近的北方举子会在年后动身,两个月怎么也能赶到。而身处西北、西南、江南的举子们就比较苦逼了,得在头一年秋闱成绩下来后就出发。 千里迢迢的跋涉两三个月甚至三四个月才能赶到京城,宁可提前一两个月,在京城里找地方住下,也不敢迟误,否则一等最少又是三年。 每到会试年,从头一年入冬京城就会迎来一批又一批的赶考举子,人数从一千多到五千多不等,明初的时候少一些,中后期基本稳定在五千左右。 这么多举子入京之后并不是马上考试然后离开,全要在京城里吃住,短的一个月,长的得三四个月,有那么多旅店接待吗? 答案是不太够,即便够也没多少举子会住,太贵。那举子们总不能大冬天的玩露营吧,或者说朝廷给提供了官方住宿服务? 也不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在食宿方面主要有三个选择。第一就是住旅店,家境殷实的举子们往往会挑选一家硬件设施比较好、距离贡院比较近的旅店租房吃住。虽然得花费不菲的食宿费,却能享受到五星级酒店的服务。 第二就是在寺庙道观中借宿,京城里的寺庙道观有几百家,有些不收钱有些只收象征性的食宿费,虽然软硬件方面都达不到星级标准,位置上也没优势,但架不住便宜。白吃馒头不嫌黑,家境不富裕的举子们大多会选择。 第三就是会馆,在朝为官或者在京商人,官做大了买卖干大了,一般都会购置房产建立会馆,当做同乡落脚之所。每到会试年,这些会馆就会成为各省、各府、各县举子的临时旅馆。 选择会馆除了满足吃住之外还有个好处,社交方便。在会馆中不光能与同乡举子一起学习,还能结交些同乡官员和富商,对中了进士之后步入仕途有很大助力。 而在朝官员和在京富商也乐意资助本乡本土的举子,除了做善事也是一种投资。举子里肯定有考中进士的,有道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提前混个脸熟卖个人情,将来保不齐会用得上。 说到会试,那就再多说几句会试的流程。二月初七,皇帝下旨制定两名主考官,称作总裁;还有十八名同考官,称之为十八房。 两名总裁和十八名同考官除了要监考之外还得批阅考卷。大概流程是先由十八房阅卷,挑选出一部分满意的交给总裁复审。总裁有权力从落选的考卷里再挑选一遍,找出没被发现的合格者。 会试的地点为贡院,位于城东明时坊,与司天台南北相望。大概位置在建国门立交桥西北角,中国社会科学院附近。在后世依旧有贡院东街、贡院头条、贡院二条等地名。 贡院的面积很大,光围墙就有三层。前院设置了公堂、衙署供考官办公,后院则是考生答卷的场地,叫做考棚,总数9000多间。 考棚是啥样呢?顾名思义,就是个简陋的棚子。一面有墙一面敞开,长百米,内有墙隔开,每间四尺见方,不足2平米。 一排又一排的考棚连绵不绝,站在用于监视的望楼上看过去像极了后世的养鸡场的鸡舍,人在里面只能坐靠,没有多余的活动空间。 会试分为三场,每场三天。举子们想完成考试,得在考棚中连续待足三天两夜,基本就是进了贡院到每场考试结束就不能再出来了。 设想一下,农历2月初,差不多就是公历的3月中,京城的暖气刚停,白天如果有太阳最高气温大概在15度左右,穿羽绒服有点热,不穿又有点凉。 到了夜里气温会下降到5度左右,甚至零度,即便穿着羽绒服羽绒裤,在没有门窗半露天、不能躺卧还没有铺盖的考棚里熬一宿是个啥滋味?监狱里的禁闭室,条件也没这么恶劣。 先不说学问有多高,光是身体就得把体弱多病的淘汰出局,至少得达到随随便便风餐露宿一周还活蹦乱跳的水平,否则连考场都出不去。 实际上因为感冒发烧影响考试的举子并不多,最大的病患是跑肚拉稀。三天两夜时间不能离开考棚,吃喝拉撒都只能在不足2平米内完成。 贡院只提供饮水不提供食物,想不饿死就得自己带饭。什么饭菜能在平均温度十度左右的环境里保持三天不变质呢?这是个大学问,既不能天天啃煎饼吃炒米,又要尽可能吃饱吃好。 二月初九是第一场考试,举子们要在三天时间里用八股文写三篇“四书”文章、四篇“五经”文章,所谓四书五经也。第三天中午交卷之后可以离开贡院,回到住处换衣服、笔墨、准备食物烛台。 二月十二是第二场考试,考的是“论”“诏诰表”和“判语”。“论”可以理解为议论文,题目从四书五经上取,解题时不用局限八股文,可以自由发挥。 “诏诰表”,即“诏”、“诰”、“表”的合称,一般指“汉诏”、“唐诰”“宋表”,可以简单理解为公文。要求考生模仿做官之后的言行,写出相应的朝廷文书。 二月十五日是第三场考试,考的是“策问”,即给出一段文字材料,让考生阅读后阐述理解。通常来讲策问属于锦上添花的附加题,对最终成绩的影响没有第一场和第二场重要。 (本章完) . 479 荟萃一堂 举子们考完了,就轮到总裁和十八房以及他们的下属忙活了。拿到试卷之后第一步得先按照所治经书分类,然后拿到弥封官处把填写名字的地方折角封住,盖上印章。 封好的试卷会送往誊写官处,用红笔把试卷半字不漏的誊写一遍,再由两名对读官一人拿红卷一人拿黑卷互相对证,不能有一字之差。原本则要封存起来,在公榜之前谁也不许看。 这时的红卷才能被送给十八房同考官和两位总裁考官正式批阅,他们既看不到考生名字也看不到考生的字体,只能看到内容,从技术层面上杜绝了串通舞弊。 其实从誊录官开始已经对试卷进行批阅了,誊写官一边誊录一边检查内容,凡是有违反避讳、自曝门第、字数不足、卷面不工整等问题的,不用等总裁和十八房阅卷就直接淘汰了。 十八房同考官会在中意的试卷上写出评语,如果这些考生中了进士就是同考官的学生,将来在官场中以师生相称,互相提携互相扶持。 相对而言主考官写的评语就要少很多,一是他们主修的经书种类不同,二是他们都是朝廷高官,整天光琢磨人了,没太多时间琢磨学问,水平早就停滞不前了,写不出太精彩的评语,索性就少写,免得丢人。 整个会试的持续时间有两旬左右,一般会在二月底发榜。这一天在贡院门口可以看到人生百态,也能品尝到世态炎凉和人心不古。 中榜者喜笑颜开、呼朋唤友,做为贡士,只要不出大问题不会被殿试淘汰,大概率会成为进士,从此踏上人上人的新征程。 落榜者或嚎啕大哭或相视苦笑,落寞神情无以复加,垂头丧气回到住处收拾行装准备回家再接受一遍冷眼和嘲讽,然后继续寒窗苦读,争取三年之后再站到贡院门口时不要重蹈覆辙。 其中的大部分人前途渺茫,三年之后又三年,几十年考不上进士者比比皆是。青春岁月耐不住蹉跎,空悲切,白了少年头。 二月初,会试日期临近,各地来的举子们云集京城,有些仍旧日日苦读,有些则马不停蹄的奔波于各个会馆之间呼朋唤友。 三年一度的科举既是对学问的总结也是展示交际手段的舞台,不管考得上考不上,先混个脸熟总没亏吃。保不齐哪位一起畅饮过的举子转天就成了状元郎,人脉才是进入官场之后的重要助力。 正阳门内棋盘街,除了各类店铺摊位,最多的就是酒楼茶肆和戏园子。其中最有名要数西江米巷内的竭云楼,特点不是菜色精美而是集酒楼、茶肆和戏台于一体,用后世的话讲应该叫综合娱乐城。 它由四座三层木楼组成,围拢成了个回字,戏台设立在中间,坐北朝南,客人可以坐在楼里一边用餐喝茶一边听书看戏。 后世有旅游旺季,古代也差不多。刚过完年,京城的各行各业就不约而同的把价格向上调了些,明摆着是要趁各地举子进京赶考的热度多捞点,有道是无商不奸。 面对此种行径,本地人可能会减少消费次数,反正三年才一次,忍两个月也就过去了,不太碍事。但外来的客商和举子们躲不开,或者根本不知道,好不容易来趟京城必须哪儿热闹往哪儿钻。 竭云楼的菜价、茶钱、房费也涨了不少,但买卖丝毫不见冷清,每日里依旧是高朋满座。多一半都是相貌各异、操着南腔北调、读书人打扮的赶考举子。 “幼玄、幼玄,这边这边……”二楼临街坐着一桌四人,或儒巾或大帽,身着青色圆领袍,很明显的举人打扮,年纪也相仿,全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此时从楼下又走上一个相同打扮的举子,正左顾右盼间,桌边一人起身高呼。看上去年纪稍大,明明说的是官话,却带着浓浓的口音,惹来了四周茶客纷纷侧目。 “景说兄,小弟来迟一步,罪过罪过……这几位是?”被称作幼玄的举子大步走了过来,官话的口音居然与前者类似,见到桌边还坐着三人赶紧抱拳请教。 “都是为兄在京结识的朋友,这位是袁元素!”被称作景说的举子连忙一一介绍。 “广西藤县袁崇焕,万历十二年生!”左边马上站起一人自报家门抱拳施礼,假如洪涛在场,肯定会先吃惊再失望最后欣慰。 袁崇焕啊,明末很有争议的一位名人,此时不光年轻还有点其貌不扬,又黑又瘦又矮,和帅气英俊之类的形容词半点不沾边。 “漳州府漳浦县黄道周,虚长一岁!”后来的举子也抱拳还礼。 “陕西同州张春张泰宇,幼玄老弟不好意思,为兄又虚长一岁!”接着起来的相貌倒是端正,可口音也有点重。 “哈哈哈,泰宇兄好爽快!”黄道周再次抱拳还礼。 “江西奉新宋应星,字长庚……唉,四位都是兄长,小弟只能垫底喽!”最后一个站起来的肤色稍白,官话说得挺标准,不过有点瘦,脑袋上顶着大帽晃晃悠悠的像棵豆芽菜。 “幼玄,为何抵京如此晚,我等已在此流连多日,有幸拜会了《半月谈》编撰诚所先生,谈了近一个时辰,收益颇多啊!” 五人寒暄过后纷纷落座,年长的举子举起茶壶倒了一圈,率先询问黄道周为何迟到,听上去他们俩应该早就认识,关系还挺熟。 “唉……可惜可惜,小弟也是身不由己。本该上个月初就动身,谁承想海军在泉州招标寻找买家。老父体弱多病,我只能先去奔波家事,一拖就是两旬。” 《半月谈》在广东、福建很有名,连带着马经纶也成了名人,很受当地士人追捧。黄道周听闻自己错过了与偶像面谈的机会,懊悔不已。 “哦?海军又招标了,这次是何神奇之物?”中年举人本来还有点沾沾自喜,可是一听到海军招标马上就不嘚瑟了,连声追问。 (本章完) . 480 荟萃一堂2 “此物平常的紧,却也神奇的紧,叫做香油。其色淡青,闻上去无甚奇特之处,可点燃之后无烟无尘光亮异常,还有淡淡的清香。更神奇的是售价与寻常灯油一般无二,只可惜产量不高。 小弟费尽了口舌才把泉州府城的专卖权拿到手,这还要感谢泉州知府在乡试时对小弟有所了解,否则以我家的本钱怎可与那些大商家相提并论。” 黄道周喝了口茶,缓缓讲起参加招标会的情形。说到中标的经过,还起身向南抱拳遥拜,对那位帮着自家商号说话的知府万分感激。 “哎呀,亏了亏了,这次可是大亏啊。早知如此为兄也该等一等再上来,要是能把晋江的专卖拿到手,岂不是大赚特赚了!” 一听说黄道周家中了泉州专卖的标,中年举人满脸都是羡慕嫉妒,连声懊悔不该这么早来京城。他叫庄际昌,福建晋江人,五年前就中了举人,这已经是第二次进京赶考。 庄际昌的家境比较好,以前是做南洋生意的,自打新政在福建推广,福州又成了开放港口之后,也学着广东那边建了个工厂,专门加工番米和番薯。买卖不错,绝大多数产品都被海军收购了。 同时家里的海船也没闲着,虽然南洋不跑了,却找到了新的航线,拉着海军指定的货物去安南岘港,再从当地把木料大米运回来。以他们家和海军的关系,想中个标不敢说手拿把攥,可能性也会很大。 “巧了,晋江县的专卖就落到了庄兄家里。唉,有福之人不用忙啊。” “哦!还有这等好事,看来家叔还是有点眼光的。来来来,小二,把你这里最好的菜式上个三五种!今日为兄要请客,不醉不归!”一听说自己家也中标了,庄际昌马上阴转晴,胸脯拍得梆梆响,大嗓门一开半座楼都能听见。 “景说兄、幼玄,你二人所说招标为何物?”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挺欢实,有时候还用上了家乡话,听得其他三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宋应星年纪最小,好奇心也最重,忍不住出言打听。 “嗨,是海军搞的,每次有了新鲜物件需要贩卖,必要在州府大肆宣扬,价高者得。”庄际昌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半点没犹豫就把招标的大致内容讲了出来。 “……如此一来,购买者若是私下勾结岂不是无利可赚了!”袁崇焕越听越皱眉,招标的形式和宋朝的扑买有些类似。 优点显而易见,能卖出高价,可缺点也很明显,容易被买家联合起来算计。尤其是福建、广东的商户,对外来者天生抵触,即便平日里互相看不对眼,遇到外人时也会同仇敌忾。 “私下勾结?元素想岔了,从海军手里流出来的物件都是大富贵,谁家也不会视而不见。再说了,海军可是好相与之辈,若是被知晓了内情,恐怕全家都要被挂在城墙上,划不来,真真划不来。” 对于这种推测,庄际昌百分百不能认同。没错,福建很多地方的商人都有些排外习惯,可不包括海军。一是惹不起,二是每次贩卖的货物都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即便把中标价格抬高很多,依旧能有不错的利润。 “其实多一半参加投标的商户都能中标,不用争抢的太过激烈。海军会把专卖权按照州县分成很多份,每家只能买一个地方。若是过界出售被府县衙役发现,不光会把货物没收,罚几倍的银子,还要取消以后的投标资格。” 见到庄际昌解释的还不够全面,黄道周又给补充上了几条。很显然,他们俩已经熟悉并习惯了这种售卖方式,并比较认同,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若是商户勾结官府,私下把好地方都拿走又该如何?”张春的性格比较闷,一直都在听其他人讲述,直到此时才开口。不过他的思维也比较缜密,一下子就找到了关键点。 “海军售卖时会提前贴出告示,写明招标数量,还会把中标金额和商户公布在《商报》上,叫做监督。如有人发现了徇私舞弊之处可去州县告发,也可直接去藩台衙门鸣冤,如若不成,还能去南洋总督衙门告状。 实际上海军就算不招标,直接把专卖权给与某人,外人也无话可说。那是人家的独门秘方,给谁不给谁全凭一念之差,我等能跟着挣些银子已然知足了。” 对于这个问题黄道周有不同的看法。首先海军没有义务带着大家做生意,其次海军若想徇私舞弊也犯不着多此一举。招标从本质上讲约等于恩赐,是白来的生意,挣多挣少凭各家本事,赔了也和人家无关。 “可惜了,我家那里没有海军!”这下几个人全都听明白了,又是宋应星先开腔。 “长庚,伱家开的可是大买卖,奉新瓷土和长石天下闻名,听说流光斋用的就是。”有道是缺憾才是美,庄际昌整天守着海军不觉得太珍贵,反倒是看着别人家里的东西挺好。 “小弟家里只是入股,做不得主的。”宋应星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捅了捅。 他的曾祖父当过左都御史,家境在当地是相当的不错,且和公门中人交往甚密,当听到朝廷允许合股办厂的消息之后也投了些钱在当地挖矿。 “不错,小弟家里也入股了毛纺厂,虽然刚开始看不到进项,只要耐过一段时日收益还是不错的,比种地要强不少。这还得托圣上的福,若不是陛下推广新政,光靠种田,这几年动不动就是旱涝,怕是要饿死不少人。” 听到同桌的几位聊起了合股办厂,张春也有些感触。他家陕西同州,距离西安不远,前两年有人要建毛纺厂,看上了张家靠近河边的荒地。 家里人一商量,地是祖宗留下的,不能卖,可也不能驳了官府的面子,干脆就用地入股吧。没想到还蒙对了,收益比上好的水田还多。 (本章完) 481 分歧 “太对了,若不是陛下推行新政,再加上李总督、袁总督为官清正,怎会有如此多的工厂,更不可能开海。福建老家耕地少,年年丰收也养活不了多少人。有了工厂和海船,日子眼看着一天天变好。 听说广东那边更富,大把人靠着办厂跑船发财,仅雪花榨糖厂一家就养活了上千户。广州更是商船云集,连在码头上卸货的苦力都能隔三差五吃上大块的肉。” 黄道周的家距离广东比较近,应该是听到不少传闻,一听张春提到了皇帝,必须得跟着赞美几句。远的不提,家乡的变化有目共睹。 现在多一半人已经不靠薄田度日了,也不再无头苍蝇一般冒着生命危险往南洋跑。家家户户恨不得都弄个小作坊,什么东西卖得好就做什么。 也不用愁销路,海运衙门会定期在《商报》上登告示,把打算收购什么货物、数量和价格全标清楚,到时候自然有商户在码头上代收,然后送上大海船一路向北。 沿途只需停靠四五个港口基本就都卖光了,回航的时候又会装满北方的特产,依旧是在码头竞标叫价,也是来多少没多少。 要说沿海州府县的作坊工厂多,港口多,生意好做,容易致富没错,可不靠海的地区就惨了,要啥没啥,就算出产好东西,道路不畅也很难运输,是不是只能看着别人吃肉了呢? 在新政推广之前,大部分人都这么认为,所以才有很多人抵触。可是随着新政的推广,大家慢慢发现以前的想法有些出入。 沿海府县是吃了头一口肉没错,但广东和福建北部的州府县也没干看着,多少都能喝点肉汤,甚至也吃上几口肉,关键点居然是人。 不管是建厂还是开海,除了设备和船只之外,最不可或缺的都只有一样,人。随随便便拿出一家估摸还算凑合的工厂,少说也得雇佣几百名工人,光靠本乡本土肯定不够。 于是广东和福建北部山区里没几亩薄田的百姓就开始往南跑,随便找个作坊干几个月,到了收获季节回家农忙,收完了粮食再回来继续做工,两头都不耽误。 虽然挣的肯定没开工厂多,却胜在安稳,不用投资不用冒险,只要有力气还勤快,每年就能把工资带回家,顺便还学了手艺、涨了见识。 “朝廷要是能在大明各地都推行新政,即便不靠海没有港口,靠当地特产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现在泉州的生铁、石灰、块煤的价格一天比一天高,本地又不产这些,只能从内地找。 已经有人用海船北上了,专门收购这些东西拉回去贩卖,价格虽然比不上白糖、丝绸、茶叶,却胜在路途短、风险小、数量大,照样能赚大钱。 可惜朝中反对新政之声络绎不绝,真不知道那些大员们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生意不想做,难不成让百姓吃饱穿暖会辱没圣贤?” 说话间酒菜陆续端了上来,一边吃一边喝,几杯酒下肚,庄际昌的嘴就有点管不住了,说着说着拐到了朝政上去,还对某些官员颇有微词。 “张嘴买卖、闭嘴银子,尔等还是读书人吗?新政新政,难不成与民争利就是好官了,岂有此理!” 五个来自天南地北的年轻人好不容易凑到一起,有点像后世的大学新生,见面之后有说不完的话。推杯换盏聊得热闹,多少有点旁若无人,结果引来了旁边一桌的厌烦,当即有人出声喝问。 “没有买卖、不赚银子,尔等又是靠何物在此吃酒看戏的?新政与民争利,笑话,没有新政赶上灾年才会民不聊生,再遇到海匪就是家破人亡。此等见识,即便考中了也是枉然,不如趁早离去!” 庄际昌岁数最大,性格也最豪爽,再加上南北的酒水度数有些差异,此时已然喝得面红耳赤步入微酣,听闻有人指责自己粗俗市侩,还诋毁新政,立马不乐意了,连是谁都没看清楚立刻扯着嗓子怼了回去。 “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旁边桌上出言喝问的人听见对方不仅不收敛还出言不逊,噌的一下站起身形,但不等他继续纠缠,又被身边一人按住了肩膀。 此人身材修长,鼻直口方,蓄有短须,修剪的整整齐齐。头戴网巾,身着锦缎圆领袍,腰悬玉坠,手执折扇,虽贵气逼人,表情言语却十分随和。 “晋江庄竟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庄际昌见状也整了整衣帽,先抱拳行礼再自报家门。 “苏州府常熟县钱谦益、字受之。此乃江阴缪昌期、字当时;苏州府嘉定县孙元华、字初阳;常州府宜兴周廷儒、字玉绳。这位乃是在下好友寿县方震儒、字孩未。结伴入京参加会试,无意冒犯,还望海涵。” 对方也抱拳回礼,用非常标准的官话先自报家门,又把桌边坐着的三人和站着的那位挨个介绍了一遍,很是客气。 “……”庄际昌见到对方温文尔雅,还都是参加会试的举子,也不好失礼,挨个抱拳,顺便再把自己桌上的几位举子也介绍一番,这就算认识了。 “哼,方某可不敢结交诸位股东厂长!”但方震儒并不打算化干戈为玉帛,面对庄际昌重重一哼扭过身体。 “敢问方兄,新政乃陛下所倡导,在广东福建实施多年效果显著,与民争利又何从谈起?”眼见此人如此不依不饶,年轻气盛的黄道周忍不住了,起身责问。 “黄贤弟,孩未虽出言不逊,有失礼数,然所言并无不妥。表面上看新政可令人暴富,实质上却让更多人更穷,从长远计非利国利民之策。” 好像是约定的一般,方震儒专怼庄际昌,黄道周一出面钱谦益则上前半步,表情语气依旧谦和,可立场很坚定,与方震儒的观点非常一致。 “哦,我等孤陋寡闻,钱兄可否详细讲讲新政的利弊。”黄道周也不示弱,以守为攻,打算先听听对方的论据,再找弱点反击。 (本章完) 482 群殴 “所谓新政,不过是再行矿监之实,打着为民为国的幌子横征暴敛、中饱私囊。自古华夏以蜀黍稻麦为食,所谓番麦番薯皆为蛮夷之物,逼迫百姓播种,此乃殃民; 我朝四民贵贱天定,建工厂、开海禁,蛊惑农工入商,以铜臭为能,轻尊卑贵贱,悖圣人教化,乱祖训礼法,此乃祸国。” 钱谦益的发言声音不高,慢条斯理,但口齿清晰,节奏适中,不光让邻桌听清楚了,连附近的人也都声声入耳,马上引来了不少赞许和支持。 “笑话,庄某听过针对新政的无稽之谈,却不曾料到还能如此颠倒黑白。华夏以蜀黍稻麦为食没错,然广东福建山多地少,所产不足百姓糊口度日。 近年来北方旱灾连绵不绝,各省灾荒不断,无法自给自足,需靠朝廷赈济方不至于饿殍遍地。南直隶与湖广虽为粮仓,却不能南北兼顾,仅靠稻米,难不成让广福两省民众去吃树皮? 番麦与番薯虽产自西番,却适合山地旱地和薄田,不需多加照顾即可有不菲产量。其它地方庄某不清楚,但在漳州,农户都是在坡地上播种,每年下来可多收几石,何来殃民? 建工厂、开海禁也是同理,地少民多,与其大家挤在一起吃不饱,另辟蹊径做工出海养活全家岂不是两全其美。难不成让治下百姓吃饱,家有余粮,反倒成了祸国之举? 至于说四民贵贱,庄某闻听南直隶商贾盛行,织机万数,若论铜臭味道怕是有过之无不及。而江浙地区下海私贩比比皆是,多背着朝廷与日本互通有无。遇到灾年又常有奸商哄抬米价,囤积居奇,这等行径难道不是祸国殃民?” 面对钱谦益的伶牙利口,庄际昌并没多加思考,马上给予逐条批驳。然后又举出了相似的反例,用来证明反对新政的人才是祸国殃民。 这倒不是庄际昌才思敏捷远超常人,而是见惯不怪习以为常。从李贽赴任两广总督到如今,新政已经在广东推广了8年多,在福建推广了5年多,效果有目共睹。 当地各阶层对新政的态度也从刚开始的不理解、心怀芥蒂、抵触抗拒,慢慢转为从中获益、乐意接受、主动参与。 在这个过程当中各个阶层和本阶层内部的争论从来没有停止过,而李贽创立的《商报》和马经纶创办的《半月谈》也一直在和《东林旬讲》在理论层面上隔空交锋,各种论点论据都快被挖绝了。 凡是对此关注过的读书人,谁都能口若悬河的讲出来一些。根本不用现编现想,且绝不会太幼稚。毕竟都是经过很多人不停揣摩辩论总结出来的精华,轻易不会有大漏洞。 “岂有此理,尔等可是要辱没南直隶与浙江学子!”此番话一出,总是温文尔雅的钱谦益面色大变,方震儒则直接拍案而起,指着庄际昌几人高声呵斥,连带着二楼上有不少举子也随声附和。 “南直隶与浙江又如何?众所周知,你们把持朝堂多年,对新政多有不满,嘴上说为民争利,私底下却比谁夺的都多。官绅勾结、私贩出海、兼并土地,哪一样不是南直隶为最。 休要得意,只待圣上下旨在南直隶、浙江推广新政,你等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被黑帆船击沉、俘获私贩船的事情应该不陌生吧,别急,到时候再尝尝黑衣军是什么滋味,尔等就知道天高地厚了!” 虽然在人数和声势上处于劣势,黄道周却毫无惧色,起身迈步迎上前,大声揭露着方震儒等人的龌龊心思,还特意把海军陆战队拿出来当震慑。 说起来黄道周稍显小气了,称不上谦谦君子。有道是打人不打脸,他不光打脸,还左右开弓。福建与浙江是地理上的邻居,都面临着差不多的发展困境,比如耕地不足,又具备同样的优势,大海和港口。 在下海走私这个问题上,出身漳州的黄道周太了解实际情况了,自打海军成立,福建和浙江沿海的走私活动就受到了毁灭性打击。 以往被朝廷追缴急了,私贩商人们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海盗,有时候还会拉上倭国浪人一起袭扰当地府县,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之后,再由朝中势力上疏弹劾主张剿匪的官员,内外配合逼其下台,人走政消。 但这个招数到了海军面前丝毫不起作用,黑帆船神出鬼没火炮犀利,凡是被其盯上的私贩船只既跑不掉也打不过,稍有违背就会被击沉,船上所有人员不是当场毙命就是被掳走不知去向。 让朝臣上疏弹劾更是无用功,袁可立的海军既不归五军都督府管辖,也不听兵部调遣,完全就是皇帝的私军。不管打沉了几艘船,杀死多少人,一律被称为盗匪,谁要是玩命查,锦衣卫就会登门把水手的家属也一并抓走,以知情不报通匪罪论处。 这么一来,着实把浙江和福建沿海的私贩船打击的不善,把当地走私大户搞的欲哭无泪。但福建有新政可做,不搞私贩船了,把钱投入工厂也能赚。可浙江不成,除了种地和养蚕缫丝,没别的项目可以投。 而钱谦益、方震儒、周廷儒、缪昌期、孙元华,包括在一旁鼓噪的举子们,大多出自南直隶和浙江,之所以反对新政,除了政见不同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利益受损。 他们的家庭在当地都是富户,有些则是官宦,多多少少参与了走私活动,或者是作坊主和地主,恰好成为了新政的打击对象,能不反对才怪。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这番话一出,不光方震儒等人勃然色变,还让同为两地的举子们恼羞成怒,立刻围上来加以指责。 这下酒楼里可热闹了,很多在一楼和三楼吃饭喝酒的举子也被吸引了过来。有些人对新政存在差不多的偏见,有些人则对新政有好感,有些人是不明就里,顿时形成了三派,阵营分明。 举子们的年纪多在血气方刚阶段,虽然全是读书人,讲究动口不动手,可真吵急眼了也有按耐不住性子的。只要一个人举动过激,文斗立马演变成了武斗,瞬间把好端端的酒楼变成了战场。 (本章完) 483 拖字诀 “总理就定郭子章吧,海关既有赋税之责也兼督查之任,右副都御使正合适。副总理朕以为户部西苑司郎中李天经可以胜任,他虽没有进士出身却是朕的学生,又在户部历练了三年多,能力绰绰有余。” 此时的洪涛正端坐在养心殿长桌旁与一众大臣就海关人选问题玩拉锯战呢。要说大明官员们为了把持肥缺是真有耐心,足足耗了一个多月愣是始终没松口。 前赴后继的上疏阻拦《海关法》正式颁布,再不停推荐人选担任海关总理。意思很明显,你不让我们染指海关,我们就不让海关法通过,耗着呗。 洪涛刚开始是不急不缓的应对,过了半个月才有点焦躁,严厉申斥了两个上疏反对海关法的言官。再过半个月,情绪明显不耐烦了,又找借口把这两个不知悔改的家伙贬黜。 但他的这些举措并没起到恐吓作用,反而让朝臣们心里有了定数。皇帝越急切就越不能轻易让步,这都是老套路了,谁能耗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当年的万历皇帝就是被这样耗疲沓的,景阳皇帝虽然能力强些,也不至于翻了天。 “陛下圣明……”这不,皇帝终于耗不起了,捏着鼻子在朝臣们推荐的人选中挑了一个。 至于说让名不见经传的李天经充任副经理合不合适,根本没人关注。官员的任命也是门生意,做生意讲究的是买卖双方都满意,不能把便宜都占了,必须留有余地。 “既然海关人选定了,没有海关法又该如何评判?”景阳皇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带着满脸憔悴和疲惫,又一次老生常谈。 “臣等正在加紧核对,不日即可由内阁转呈陛下!”刑部尚书沈应文起身回禀。 “不日是几日啊?”皇帝对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很不满意。 “呃……三日,臣愿立军令状!”沈应文用眼角瞥了瞥桌边的一圈同僚,好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突然变得斩钉截铁起来。 “嗯,朕有些不适,明日早朝免了吧!” 断断续续拖了一个多月,被满朝文武口诛笔伐,还罢免了两位理事中的《海关法》终于有了盼头。可皇帝并没表现出应有的欣喜和兴奋,反而有些心不在焉,草草吩咐两句转身走了。 “司徒,陛下是不是病了?”随着与会者陆续散去,走在最后的周道登正好与户部尚书赵世卿并排,见到左近没人遂小声询问。 “陛下正值壮年,又每日操练不辍,身体比我等要好得多,司士多虑了。”赵世卿抬了抬眼皮,扫视了左右一圈,才摇摇头低声回答。 “可陛下罢了早朝,如果周某没记错,这可能是景阳朝的第一次吧?”周道登没太听懂,还在追问。 “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陛下是心累了。” “心累了?司徒,可否给小弟解解惑?”周道登还是没听明白,但总觉得赵世卿话里有话,干脆紧走两步绕到前面,回身抱拳施礼作虚心请教状。 “唉……先帝当年也是雄心勃勃,然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这个道理。老夫今日也有些累了,司徒,告辞!” 赵世卿停住脚步想了想,先是长叹了一声,神情有些落寞,然后举了个例子,也不管周道登听没听懂,加快脚步径直而去。 “身不由己啊……”看着赵世卿已经略有驼背的身影,周道登也仰天发出了长长的叹息。这次听懂了,朝臣们正在用时间和琐事消磨皇帝的意志。万历皇帝就是上一个成功作品,现在该轮到景阳皇帝了。 管不管用呢?这还用问嘛,皇帝再强也是孤家寡人,朝臣们再弱也有成百上千。当利益达到一致时,就会变成坚不可摧的体系。想靠一己之力抗衡体系,有可能做到,但想完全压制体系,真正做到言出法随,没可能。 万历皇帝不是第一个,景阳皇帝也不是最后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和这套庞大的体系对抗,杀光了也没用。它是由上千年精英们用生命和血的教训提炼而来,想打破就得超越千年积累,谈何容易。 历史上的朝代更迭原因很复杂也很简单,归结起来只有两个字,分配。就好像这两年正流行的一款棋戏,叫做大富翁。 只需一副地图,两枚色子和若干筹码即可玩耍,两人可以,十人也可以。通过色子点数,每位参与者在地图上走的步数不同,获得的机遇也不同。有的能获利,有的则会亏本,但不管参与者几何,最终的结果却都出奇的一致。 财富总是会集中到极少数人手中,而大部分参与者都输得精光,然后只能把代表财富的筹码平均分一分,再重新来过。 人世间也是如此,每个朝代不管如何治理,最终也是少部分人掌控了大部分权力和财富,而大部分人不管如何努力依旧一无所有。当贫富差距拉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原本稳定的局面会急转而下,任何人也无法阻挡,只能推倒重来。 朝代初期的皇帝和官员都比较克制,国家也是一片欣欣向荣。可是过不了几代人又会走回了老路,皇帝和官员无视百姓疾苦,不知疲倦的抓权敛财,再次步入循环。 据说这个游戏是景阳皇帝弄出来给皇后和嫔妃们闲来无事时戏耍的,后经由宫中传到了官宦之家,再逐步扩散到民间。 到底是不是这样无关紧要,很显然皇帝也看到了制止循环的关键,并从继位初始就着重进行改变。所谓的新政,不过就是在调整财富的分配比例,从原本被官员士绅们占有的部分中拿出来一些分给百姓。 实话实说,景阳皇帝还是很有能力和手段的,也懂得轻重缓急,且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但越是这样越会遭到朝臣们的群体反对,因为这样做会严重妨碍整套体系的运转,进而侵害到体系中很多人的利益。 自己恰恰就是这套体系中的一份子,即便明白改变的优势却无法摆脱体系的束缚。跟着皇帝一起改变就等于否定自己的一切,砸烂让自己成为人上人的体系,背叛所有的亲戚、朋友、同僚,变成孤家寡人,太难了。 (本章完) 484 为君不仁 “王指挥使,为何如此急切?”边想边走,眼看到了皇极门,迎面却撞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王之桢,见其行色匆匆,忍不住出言询问。 “下官王之桢见过周尚书!”被吏部尚书叫住,王之桢只能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周某刚从养心殿来,陛下身体有些不适已经回宫休息去了。王指挥使若是没有大事,还是明日再进宫面圣为好。” 周道登确实是出于好心,不管皇帝是龙体微恙还是心力憔悴,能在勾心斗角之余多休息会儿总没坏处。自己没能力也没胆量像袁可立那样义无反顾的投入到新政中去,稍微创造点条件让皇帝舒服点也算尽了臣子的本份。 “唉!出大事了,拖不得啊。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在西江米巷竭云楼里大打出手,不光损坏了器具,还有一人被围殴致死。参与者四十多人已然抓捕归案,凶手还未找到,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得陛下拿主意,下官告退!” 王之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简单描述了一下进宫的理由,也顾不得周道登还想问什么,草草抱拳之后快步跑进了宫门。 “这、这又是为得哪般?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知这一次又该如何应对……”举子打架,还是打群架,竟然出了人命,这让周道登顿时傻了眼,简直是闻所未闻、骇人听闻!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更深一层的麻烦,如此大事件必将在朝堂里引发轩然大波,会不会有人借机向新政发难呢?不光有,还很大。 回身看了一眼巍峨肃穆的皇极门,周道登只觉得浑身没来由的乏力,片刻也不想在此处逗留,而内心里却又有些不舍,走两步回头看看,走两步再回头看看。 西苑太液池旁,本来说身体不适,连早朝都罢了的皇帝此时却手举鱼竿,指挥着王承恩划船打窝子,一脸的轻松惬意。 “万岁爷,郭子章虽无派系,却对新政颇有微词,让他任海关总理似有不妥啊。”和往日垂钓不同,身边多了个不怎么喜欢钓鱼的王安。和皇帝比起来他倒是显得更憔悴,眉头紧锁,一脸愁容。 “来,踏踏实实坐下,脑子里什么都别想,深呼吸……吐……呼……吐……”皇帝撇了撇嘴,拍了拍旁边的石头,然后微闭双眼,胸腹间一鼓一缩,练起了吐息之法。 “朕问你,郭子章是何年生人?”王安不得不坐下跟着一起摆样子,但很快就被皇帝看出了端倪,索性也不教了,放下鱼竿板起了脸。 “回万岁爷,郭子章是嘉靖二十一年生人,隆庆五年二甲十一名,曾任建宁府推官、南京工部主事……”看到皇帝不高兴了,王安反倒松了口气,赶紧搜肠刮肚把记忆里有关郭子章的情况一一道出。 “停!朕不是要问他的履历,而是要让你算算他今年多大年纪。73对吧?海关总理衙门设在广州,且他大概率不会搭乘海军快船南下。 年过古稀,舟车劳顿几千里,从四季分明的京城去湿热不堪的广州,还要在南洋总督、广东布政使、广东都司的环伺下从海军手里接收海关以及一众从属,工作量很大啊,就算让个壮年去怕是也会大病一场的。” 但刚说了个开头就被皇帝给打断了,接下来是为什么让郭子章当海关总理的缘由。天上明明挂着大太阳,水面也无风无浪,可王安怎么听怎么觉得后背发凉。 好家伙,合算皇帝压根就不看好郭子章能活着赴任,即便拖着疲惫的身躯抵达了广州,迎接他的也不是一团和睦,而是袁应泰、左光斗和李如梅的警惕和冷漠。 最麻烦的还不是这几位文官,而是袁可立手下的海军将领。那群家伙几乎可以用无法无天来形容了,每年沿海各州府告状的奏本能装好几箱子。 什么滥杀无辜、勾结海匪、图谋不轨之类能砍头抄家罪名咣咣猛扣,像私贩出海、插手地方、辱骂威胁朝廷命官这样不疼不痒的过错都懒得写了。 一个对新政抱有反感、还得不到皇帝支持的官员,想从他们手里平平稳稳的接手海关工作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最轻也得惹一身麻烦,再憋一肚子气,而且还找不到人诉说,更没人给撑腰。 如果是个壮年官员可能还没什么事,可郭子章已经七十多岁了,舟船劳顿赶几千里路,到了个气候和饮食都不太习惯的陌生环境,再整天惹一肚子闷气,能不能活到明年这个时候确实是个大问题。 太缺德了,王安是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词汇能形容皇帝的险恶用心。对一位四朝元老居然如此决绝,太可怕了,也太狠毒了。皇帝算计人已经算到了骨子里,如果不明说,连自己这样从小伺候的近臣都茫然无知。 “即便他命硬,顺利接任也于事无补。海关所用都是新式记账法,没接受过长期培训的人连看都看不懂,无论想不想都只能依仗下属。朕会从海户司中挑选合适人选跟随李天经南下,仅凭海关总理什么也改变不了。” 其实洪涛并没打算把郭子章在任上折腾死,只是要创造一大堆无解的难题让他知难而退。到时候李天经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扶正了,即便朝臣们再不依不饶选派官员前去接替,顶多也只能当副职,起不到任何牵绊作用。 “新式记账法?不知奴婢还能不能学会……”听到了皇帝对海关的具体人员安排,王安只能在心里为郭子章默默念悼词了。 海户司可是和蹴鞠队平起平坐的皇帝嫡系,必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袁应泰、左光斗、李如梅甚至海军和其比起来都不算麻烦了,就连司礼监和东厂对这些人也只能看不能管。 同时还听到了一个和自己工作息息相关的词汇,新式记账法。既然是皇帝的大管家,必然要接触钱货往来,如果看不懂海关的账目,将来该如何处理内库的出入呢?大概率又会落到蹴鞠队和王承恩手里,那损失就太大了。 (本章完) 485 卖个破绽 “不用担心,朕之前让内书堂教授的课业就是做这个用的,和海军的账目相差不大。海关的税款会由日月银行经手,你只需把他们两边的账目定期核对无误即可……去看看又是谁来了,真是一刻不得闲!” 皇帝对这个看似难解的问题丝毫不担心,所谓新式记账法其实并不新,海军早就用上了。而司礼监的内学堂也早就安排了课程,几位秉笔和随堂太监都学会了且用了好几年,随时都能审核海关账目,不存在对接问题。 只是远处一路小跑而来的太监身影让皇帝皱起了眉头,重重把鱼竿一放,眼睛瞪成了三角状。但也只能是在口头上发发牢骚,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负责把守西苑的御马监和蹴鞠队肯定不会来打扰皇帝钓鱼的。 “回万岁爷,王之桢有要事求见。奴婢把密奏拿来了,让他在养心殿候着。”王承恩还在水里打窝子,跑腿的任务就由王安代劳了。好在他身边还有随堂太监伺候,否则年逾五十还要健步如飞来个百米往返跑,肯定吃不消。 锦衣卫的密奏上内容不多,但皇帝看得挺认真,看完之后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愣了会儿,又交给了王安。 “……这、这又是为的哪般?”王安接过来只看了一眼,脸上就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赴京赶考的举子在酒楼里群殴,还打死了一个,简直是闻所未闻。 “……朕今天是别打算钓到鱼了。王承恩,赶紧上来,随朕回宫!” 洪涛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一时间无法确定其性质。按说此事不该由皇帝亲自过问,可上面的几个名字却有些刺眼。 袁崇焕、钱谦益、周廷儒、黄道周,无论忠奸能庸,每一个都在明朝末期的历史上写下了重重的一笔。而宋应星则是古人中少有的理科人才,一本《天工开物》流芳千古。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会考中进士。可现在他们全都卷入了一场群殴致死的重案,能不能继续考试先放一边,会不会因此被治罪才是重点。 该不该保、该怎么保,不是简单的皇帝下旨赦免,还得考虑到更多因素。在没有彻底搞清楚他们到底为什么打架,又是怎么把人打死之前最好先按兵不动,看看朝堂里的反应再说。 “臣已经见过刑部沈尚书,他对殴斗双方的态度有些微妙。广东和福建举子皆被收监看押,另一伙多以南直隶举子为主,却被勒令返回居所,不许随意走动。” 皇帝回到养心殿,锦衣卫指挥使王之桢已等候多时,仔细汇报了抓捕经过后,又把送人犯去刑部大牢的细节提了出来,好像意有所指。 “不要言之无物,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听了半天洪涛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王之桢不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自打朝阳门御驾亲征之后,五城兵马司又还给了兵部,他们赶到现场控制住局面之后才通知的锦衣卫。 “……臣虽没有亲自问过口供,却也听人犯说起了大致经过。两拨举子是因为新政优劣吵起来的,酒楼里其他举子先后卷入。不知道谁先动了手,也不清楚死者为何人所伤。在此种时候刑部有明显偏袒,怕是难以得出公正判决。” 不愧是官宦世家出身,王之桢对官场上的风吹草动非常敏感,仅凭刑部尚书的细微举动就联想到了更深远的问题。但他没有明确指出来,只是隐晦的提了大概,很显然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不想为此担责。 “你手下若有熟悉狱卒之辈,不妨从侧面打听一二。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呐。”王之桢猜的对不对呢,洪涛也不敢下结论。不过秉承着谁也不相信的基本原则,还是要在这件事上多费些精力。 别小看了一件案子的判决,有可能会在民间引发一连串的误解。新政在广东和福建逐渐深入民心,但还不是很稳固,必须防止有人借机打压。 “陛下圣明,臣马上去办!”听到皇帝的旨意王之桢总算松了口气。这就对了嘛,即便在与朝臣们的争斗中已略占上风。也丝毫不该放松戒备,跟着这样的上司干必须特别有踏实。 “万岁爷,袁总督那边是不是要缓一缓?”王之桢走了,王安又凑了上来小声提醒。 “不必,按计划进行。朕不在宫中,才能让某些人胆子大些。但你就不要跟着了,这几日让东厂暗中查一查这场打斗到底因何而起,死者又是如何亡故的,关键人证要多加保护,防止有人做手脚。” 半个月前袁可立亲自回京面圣,除了对海关的人事安排和账目进行必要的交待之外,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经过海河造船厂和松江造船厂一年多的全力打造,第一批【秦】级战舰已经全部下水适航了。 对于这批战舰洪涛还是抱着很大期待的,它们的船体全部使用了南洋柚木,和之前的松木相比造价高了近一倍,但抗击打能力和使用寿命也翻了一倍到四五倍不止,完全符合自己对海军的长期规划。 有了它们的加入,大明海军就可以从近海防御模式向远洋扩张模式转变了。来自南边的海上威胁不能说完全消除,也不用再当做心腹之患。即便荷兰人、西班牙人能摒弃前嫌联合进犯,大明海军也有一战之力,且胜券在握。 为了表彰袁可立的领导有方,也为了亲眼看看自己设计的战舰到底符合不符合初衷,洪涛决定去大沽口海军基地视察,顺便参加新船的服役典礼。 这件事已经告知了朝廷并获得了批准,届时不光皇帝要到场,还有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跟随。突然取消行程不光会让海军将领深感失望,还会让朝中的某些人提高警惕。 有锦衣卫和东厂这两个强力部门可用,在不在京城坐镇其实都差不多。而李如樟的陆军还在朝阳门外驻扎,想必不会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们也没那个能力。 (本章完) 486 亲自指挥 大沽口,因大沽河而得名。大沽河也叫海河,从大沽口入海。明永乐二年,皇帝在天津筑城设卫所,于大沽口置炮台,以锁住从大海入京的水道。 景阳四年(1608)新任海军总督袁可立在炮台北岸建立港口,后置兵营,景阳八年全部完工,对外称大沽口海军基地。 共有码头四座,仓库十五座,可停泊三桅战舰二十余艘,武装货船四十余艘。营区内能容纳八千人吃住训练,是大明海军最大的港口,也是海军参谋部所在地。 其对岸目前仍旧是一片工地,为海运衙门的港口和仓库区。平日里民间货运船只能走南侧航线入海河航道,北侧严禁任何船只通行。陆地上则有几十座高高的木楼环伺,没有海军衙门的通行证任何人不得靠近。 往日里戒备森严的海军港口,今天却是另一幅景象,岸边上人头攒动挤满了穿着黑色制服的水手和陆战队士兵,航道中两艘黑帆船带着七八条快速交通船不停地游弋。 但真正的主角并不是人群,也不是水面上巡视的黑帆船,而是停泊在码头上的六艘三桅战舰。它们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木头纹理都如出一辙,只有船头两侧和船尾上用白漆勾勒的名称不同,从秦001到秦006。 此时每艘秦级战舰的船舷上都站满了短打扮的水手,唯独006号的甲板上有几位身着袍服的官员。而在他们当中是个三十多岁,中等身材,肤色稍黑,穿着海军军装却不见肩章军衔的男人。 “陛下,此举甚是冒险,臣以为应顾全大局。”一身大红飞鱼服的袁可立正满脸愁容,跟在男人身后不停小声劝说。 “正是,陛下乃万金之躯,怎可亲涉险境,臣愿代为指挥!”同样一身大红斗牛袍服的王象乾则跟在另一边,也是连声劝告,还自告奋勇要替皇帝涉险。 “诸位爱卿不必多言,朕只是驾船在港外转几圈、开几炮而已。此处都是我朝忠臣良将,哪儿有那么多危险。来来来,大副呢?敲钟启航!水手长、水手长,把甲板上不相干的人都给朕请下去。 姐济,你来给朕当炮长。要求不高,能当前三名,朕就允许你再在海军中服役五年。要是打了第一名,朕破格提拔你为此舰舰长。如果连前三名都混不上,那就老老实实去陆军当火炮教官吧,再敢多说一句废话神宫监里扫地去!” 没错,洪涛换衣服要亲自上阵了。大老远的跑一趟过来不容易,有机会登船出海坚决不能放弃。至于说危险什么的,如果海军里有人串通勾结打算在船上刺杀自己,那就是天注定。做皇帝太失败了,连嫡系军队都管不住还玩个屁啊。 “万岁爷,3号舰的炮手最厉害,要不咱换条船?”姐济就是在朝阳门上指挥火炮的太监,李如樟想调他去陆军当火炮教习,这家伙死活不乐意,多次上疏求情留在海军效命。 洪涛理解他的想法,做为太监,能在一群正常人里混出点声望再交上些朋友很不容易,突然换到一个陌生环境里,不管当多大官依旧会被人歧视。 可做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自己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再有人求情该不该准许呢?这次来视察刚好赶上新舰要进行打靶,正好用来解决人员调配问题,输赢凭本事,一把一利索,谁也别埋怨。 “少废话,赶紧去准备!船只离港,左侧风,主帆三分之一……”换个毛,洪涛宁可打靶成绩不好也想把他弄到陆军去,现在海军已经进入了良性循环,后备人才一批又一批,而陆军新建,最缺的就是有战斗经验的中下级指挥官。 “船只离港,收艏缆……收艉缆……左侧风,主帆三分之一……”6号舰上的大副是海盗出身,四十多岁的福建人,从来没想过能站在皇帝身边同舟共济,自始至终笔杆条直,目不斜视,连大嗓门都温柔了许多。 “伱他娘的是不是没吃饱?这点小声谁能听见!要不你当舰长,我去喊?” 一站在舵轮后面,脚踩着晃晃悠悠的船板,洪涛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之前的所有束缚顿时不见了踪影,一条腿踩在舵轮上,歪着膀子,脏话张口就来。 要不是还有朝臣和一众海军官兵在岸上目不转睛,他想把制服也脱了。海军不同于陆军,完完全全是个侵略用的工具,所以从性格上就不能太死板、太内向。 最好的状态就是变成一群能遵守纪律的海盗,杀人如麻是家常便饭、打家劫舍信手拈来,只要出了海,心里半点道德都别装,凡是能看见的都要想着怎么抢回来当成自己的。 487 冥界海军上将 “王尚书,陛下是何时学会的驾船?”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站在木板搭建的观礼台上,袁可立举着望远镜只看了一炷香时间就发觉了问题,于是转身询问旁边的刑部尚书王象乾。 “袁总督何来此言?陛下何曾学过驾船,又何必学习驾船?万金之身不立危墙,但愿陛下不要中意此道!” 王象乾很不高兴,如果皇帝在船上出了问题,不用死伤,受到惊吓也是大麻烦,自己会被朝臣们喷成筛子,能辞职谢罪就算人缘好了。 “那就怪了……”袁可立挨了白眼也不在意,再次举起望远镜仔细观瞧,口中忍不住自言自语。 “都督,何怪之有?”站在袁可立左边的都是海军军官,而新晋的巡海卫指挥使沈有容最近,闻言也仔细看了几眼,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好出声询问。 “陛下指挥的6号舰帆序有误……”袁可立正在措辞,站在沈有容左边的海军参谋长突然说话了。 “正是,朱参谋长,6号舰上的参谋是谁?”虽然直接说皇帝指挥有误不太合适,但袁可立也没在意,他现在只想找借口把6号舰召回。 “肯定不是参谋的问题,也不是大副和领航员的问题,更不会是操帆手,肯定是陛下有意为之。” 朱参谋长虽然留着胡子,却依旧掩盖不住实际年龄,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既然是参谋长,那肯定是出自海户司。 没错,他叫朱国英,在海户司里排名朱九,属于元老级的孤儿。前几年是跟着黄南平在广州基地服役的领航员,别看年纪小,经历过的实战和航海经验却一点不少。 在海军参谋部成立之后,被皇帝任命为参谋长,专职制定作战计划和监控内部状况,在海军里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袁可立需要调派作战舰船,也得得到参谋部的许可。 “此话怎讲?”对于这些皇帝指派的参谋,袁可立刚开始还有些抵触,主要是年纪轻轻却能左右海军内部大事小情,总觉得才不配位,完全是得益于裙带关系。 但共事过一段时间之后轻视之心逐渐消失,爱才之心日渐浓重。这些年轻人除了生活习惯比较古怪、言谈举止异于常人、出身卑贱之外,确实配得上这份差事。 无论是计算后勤补给还是指挥出海作战,个顶个的好用,且从不争功夺利,更不排挤倾轧,完全没有官场里的恶习。 实际上有了海军参谋部的存在,绝大部分日常管理和训练规划都不太用自己具体操心了,无非就是听听汇报,最终决定成与不成。这样就能腾出更多时间去思考人事安排和发展方向,实打实的当起来掌舵人。 “陛下若是下令,谁敢不从?”朱九放下望远镜看了过来,眼神里全是不解,好像在问,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解释? “那……该不该马上召回?”袁可立被看了个大红脸,可眼下不是计较属下态度的时候,还是先说正事吧。 如果皇帝在船上胡乱发号施令,那就必须立即召回。哪怕因此被责罚也不能任由皇帝瞎胡闹。海军不比陆军,真出了危险谁也救不了,更来不及救。 “大可不必……我等的航海术皆传自陛下,只是学艺不精,尚不能百分百驾驭船只。陛下此举正是在给我等上课,在大海上瞬息万变,没有一定之规,以变应变才是上上策,看来培训教材要重新编写了。” 6号舰的升帆顺序与其它五艘全完不同,可行驶方向和平稳度并不受影响,且随着离岸渐远提速反倒更快。做为一名以海战为主的军官,朱九马上就看懂了内涵,然后开始琢磨其中的奥妙,进而打算改变之前的认知。 实际上洪涛真没打算给谁上课,他只是好久不碰帆船,突然抓到机会就浑身痒痒,恨不得把记忆中所有的相关技能都试一遍,看看有没有生疏。 而操帆顺序确实没有一定之规,当初给海军编写教材的时候只是为了好讲述,如果没有个标准,啥叫会啥叫不会不容易考核。 488 布局鸡笼岛 “尽快让将士们熟悉新船,现在人员够用吗?”换完衣服下了船,再听一遍随行官员们的吹捧,等他们也纷纷上船参观,终于找到和袁可立单独谈话的机会了。 “第二批六艘【秦】级战舰的龙骨已经下好了,船体材料也准备的七七八八,差不多再有四五个月就能下水。有了安南阮氏提供的大木,臣觉得再在泉州或者广州建座造船厂,每年还能多下水五六艘战舰。 托陛下的福,有了海运衙门和巡海卫,等于又多了三个卫的兵源。臣在其中挑了三千多人用海军标准训练,再多十艘战舰也能随时补充。” 袁可立回答得很轻松,有了参谋部的加入,大部分日常琐事他都不用操心了,而海运衙门和海巡卫的增设,让海军经费日渐充裕。省下来的精力可以专门考虑发展规划,虽然摊子越来越大,工作强度却越来越小了。 “建造船厂一事朕准了,但不要在广州和泉州。朕觉得鸡笼岛四面环海,应该不缺良港。你先派人上岛去勘探一番,找个合适的位置,不光要建造船厂,还得设海军基地。再过几年,海军的战略方向就要难移,别现上轿现扎耳朵眼。 但也别太放松,在陆军没有顶上来之前朕只能依仗海军。无论是海上还是陆上出了大问题,都要由你来出面扫平,任重道远呐。” 海军能顺利发展壮大固然是好事,但必须再给袁可立肩膀上加点重量,没辙,大明的底子太潮,内外全是麻烦,哪一个都不能出问题。 至于说发展方向,向南没错,可是把军港和商业港放在一起,短时间内是没什么问题,但长远来看肯定会互相干扰。而小琉球岛在东南海面上位置极其关键,与其让荷兰人觊觎,不如先下手为强。 可以不大规模开发,但必须站住脚且稳固,最合适的选择就是设立海军基地。至于造价会高很多,这不是问题,海军目前的收入完全可以支付。 顺便还能和岛上的少民们交流交流,啥愿意不愿意的,好好说话就是雇佣,给脸不要脸那就抓奴隶,只要往脖子上套个铁圈,干起活来比给钱还卖力气。 “陛下放心,加上原本的战舰和武装货船,海军随时能出动二十艘战舰,可以搭载三千陆战队。如果山海关和北面边墙突发战事,再抽调三千陆战队协助也不成问题。 沈指挥使在陆战和海战方面都有不俗的经验,海军将士也都是忠君之辈,无论陛下指到哪里海军都会打到哪里,毫无怨言。” 但袁可立有点会错意了,以为皇帝是因为不能在处理内部问题上动用陆军才有此担忧,赶紧表明立场。画外音就是海军没任何顾虑,让打谁打谁,值得信任。 “多留意下辽东的变化,去年扣边建虏受了不小损失,已然从山海关外撤兵。朕以为他们除了要对付其他女真部族,很可能会加强对南边的攻势。 朝鲜人不可信,派遣陆战队上岸袭扰时一定要对将官们言明,不要对其太坦诚,既要防着女真也要防着朝鲜。如果出现异常,丝毫不要犹豫马上撤回海边,不许恋战。 现在还不是打硬仗的时候,再韬光养晦忍几年,待朕准备好了有的是大战要打,留着卿卿性命,届时再为国效命不迟。” 虽然洪涛也看出来有误会,也不多做解释。袁可立独领海军,战斗力越来越强,受到的猜忌也随之增多。可以说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不盼着他倒霉的,再坚韧的性格也难免会多想,比如说功高盖主之类的惯例。 此时自己说什么效果都不会太好,反倒增加了他的心理负担。而继续往其肩上压担子,才能让他感受到来自皇帝的器重和信任没有消失。 “既然陛下提起了朝鲜,臣倒是有个事情需要禀报。根据前往日本的武装货船回报,朝鲜人可能正在和日本人暗中交易。由于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故而没有正式上奏。” “什么时候的事情,参谋部知道吗?”对于这个情况洪涛还是第一次听说。 “具体时间不好说,我们的人只是在长崎港听到几个日本人酒后失言,随后在当地探查时发现了两船焦炭,这才引起了怀疑。 参谋部正在想办法收买熟悉对马藩的日本人,进一步寻找证据。如果朝鲜和日本真有暗中往来,交易港口大概率会在对马岛上,那里还没有大明私贩船停靠。” 说起这件事袁可立也拿不准,现在日本幕府和当地大名对外国私贩船只和人员管辖的越来越紧,除了码头不允许四下乱走动,对收集情报很不利。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朕早知道朝鲜人靠不住,但没想到是去勾结日本人。此事不用太急,让参谋部慢慢想办法搞清楚,最好不要有人员损失。” 在长崎港发现了运输焦炭的船,基本也就确定了有人私贩禁榷物资猜测,同时也证明了日本人留意到了朝鲜生产的精钢产量和质量都有不小的突破,并打算效仿。 但他们不管从大明官方还是朝鲜炼铁厂都得不到技术支持,那就只能暗中从材料方面想办法,最容易发现和获得的,就是焦炭。 朝鲜的炼铁厂确实配了个小焦炭窑,但炼焦技术工人都来自永定河炼铁厂,虽然人员会定期轮换,也做不到万无一失,确实存在技术外泄的可能。 另外还存在一种可能,焦炭是从大明境内私贩过去的。只要利润足够高,有些人连火炮都敢走私,何况焦炭。这玩意本身值不了几个钱,可是算上技术加成之后,怕是比火炮的利润还大。 不过技术泄露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焦炭属于消耗品,且用量很大,光靠私贩肯定不够。从知道怎么用到会制造之间,也还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先不用太着急找到答案,严密关注即可。 (本章完) 489 发展和污染 皇帝在海军基地期间不光参加了打靶比赛,还去造船厂走了一圈,边参观慰问边现场指导了几种辅助设备的改造。比如具备复杂滑轮组的龙门吊、用混合油加热的全封闭蒸汽箱。 有了这些设备的辅助,可以把组装好的船体一大块一大块的吊装到龙骨上,节省了大量敷设时间。而熏蒸大体积木料也不再是奢望,以前无法获得的弯曲度,经过蒸汽熏蒸变得不难实现,直接代替了拿小块木料拼接弧度的工艺。 正当洪涛沉浸在被全体造船工人视为天神下凡的虚荣环境中恋恋不舍时,一队锦衣卫的抵达又把他拉回到了现实里面。 昨天,也就是二月初三,近千名举子汇集到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门口,联名上书恳请朝廷严惩杀人凶手,还举子们清白。 按说审案是刑部的事儿,就算审理结果有问题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复核,与皇帝没太直接的关系,锦衣卫为何要跑这么远来特意禀告呢。 这就要从明代的科举制度说起了。从中了秀才开始,举人、进士、贡士们会逐步享有一定的特权,比如免徭役、免赋税、入仕为官等等,其中还有一条叫免刑。 如果举人犯了罪,除了见官不跪的待遇之外还不能动刑逼供。也就是说在审理举人时只能讲理,不能打不能骂,要以礼相待。 假如举人犯的罪过太严重,基本就不处置了,口头警告一番完事。即便是犯了大罪,比如杀人等等,也有机会获得皇帝的特赦。 那么问题来了,法官和嫌疑犯讲理,还得以礼相待,除非有特别确凿的证据,否则大概率是审不出真相的。想对举人动刑就必须经过皇帝批准,先剥夺举人身份之后才可以。 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面对举子们的群情激奋也想严惩凶手,可被抓捕的举子们异口同声死不认账。面对此种情景只能上奏皇帝请示处理办法。 内阁接到了三法司的奏请也没法批复,经过与司礼监的协商,只好用六百里加急把题本送往海军基地,让皇帝先行御览。 “两位爱卿对此事如何看?”看完了三法司的联名奏报,洪涛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叫来了随行的王象乾和赵世卿,打算先听听忠言。 “臣以为查明凶手,尽快治罪方为上策,不能让这件事影响了会试。”王象乾没有太多思索就给出了处理意见,但也和没说差不多,都是废话。 “臣对此事略有耳闻,只是不知为何闹到如此地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不成没有确凿证据?”赵世卿随后也发表了看法,他倒是没像兵部尚书那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直接对三法司的办案能力提出了质疑。 “是啊,朕也不太清楚始末,那就回去议一议再说。你等先行返京,朕顺路去海河机械厂和通州看看,随后就到。” 听了两位重臣的表态,洪涛心里多少轻松了点。他刚才并没把三法司的题本拿出来,只是口头讲了讲,为的就是想听听这两位尚书的口风。 如果他们说的和题本里的意思差不多,也劝自己按照刑部名单剥夺涉案举子的功名,那就说明事先有准备,很可能是想利用这次事件打压新政的团伙一员。 眼下看来两位尚书应该没参与,这倒也符合他们俩平时不站队的一贯作风,不枉自己委以重任。那就不用着急往回赶了,六位尚书里能留下来三两位撑门面,即便把剩余的都拿下朝廷也不会瘫痪。 “闻听徐子先和王良甫有通神之能,极善机关,各地工厂全靠其所制设备才能运转如常,臣也想仰陛下之威参详一二。”听说皇帝要去海河机械厂,王象乾立马来了兴趣,主动提出陪同。 “赵尚书可愿随朕一起去转转?”王象乾这番话里带着明显的酸味儿,他是在抱怨堂堂兵部尚书居然会被机械厂挡驾,别说巡视,连靠近都不让。 洪涛听出来了,也知道为什么,却没搭茬儿。这种事解释起来很麻烦,人家还不一定信,索性就不说了,咱是皇帝,有这个特权。 “臣年老体衰,听闻机械厂里整日烟火缭绕钟鼓齐鸣,还是不去添乱了吧。”赵世卿就比较看得开,只要皇帝不过分干预户部的工作,他也不去惹皇帝心烦,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从大沽口海军基地沿着海河上溯10里是海河造船厂,再走50里就是海河机械厂。从景阳二年开始筹建至今已有八年多,厂区从几十亩逐步扩大,发展到今天已经在海河西岸排列了三里多远。 高大的水车连绵不断,巨型厂房鳞次栉比,从几里路以外就能看到各种颜色的烟雾在天空中弥散,一阵阵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还有又怪又刺鼻的味道。 “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由于距离不远,洪涛没有选择乘坐马车,而是踏上了海军的交通艇逆流而上。机械厂的烟囱还没看清楚,王象乾就凑了过来。 “但说无妨。” “臣沿途留意看了看,这条河的水好像不太正常,上面似是漂浮着一层油花,岸边的草木也有些发黑,还带着怪味,不知是否有人故意为之?”王象乾随手指了指岸边,又耸了耸鼻子,有些费解。 “嗯,这事儿算是问对人了,不用猜,百分百都是机械厂所为。那里所用的一些材料是有毒的,顺着废水排入河流,时间长了会杀死鱼虾,让草木枯萎,人畜喝了还要得病。” 说起工业污染,洪涛也是深有感触。上次来这里视察时还没什么异样,短短四五年间海河下游的水质就有了明显退化,而机械厂的规模还在不断扩大。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用不了十年,从机械厂到入海口这几十里河道、连同大沽口附近的海域就会成为死水区,鱼虾绝迹、寸草不生、臭不可闻。 (本章完) 490 衡量 “这……这该如何是好?”王象乾真不是想在背后给徐光启和王徵上眼药,只是看着蹊跷随口一问,没想到会如此不堪。 “朕也没什么好办法可想,工业非上天恩赐,乃人后天创造,违背了大自然的规律。可是不发展工业光靠种地,既不能让百姓吃饱穿暖,又不能替国家抵御外虏,两难也。 爱卿可能还没去城西的永定河畔看过,那里的情况更加不堪。炼焦厂、炼铁厂、洗煤厂、碱厂所排的废水毒性更大,几十里水路两岸无不受其害。 宛平县已经多次上疏陈情,说靠近河边的农户用河水灌溉庄稼枯死大半,几近绝收。朕也只能让出几处皇庄,把受灾的农户迁过去,别无它法。 子廓,工厂有害不假,但工厂有益更是有目共睹。做为皇帝和臣子,只能二选一,不可因噎废食。利大则进、弊大则停。 工厂要发展,就会侵害一部分农户的利益,他们肯定会反对。换成朕的田亩被弄得颗粒无收,肯定也不答应。但放眼大局,假若一座工厂能顶百家农户的收成,即便损害了其中五十户也是赚的。 工厂如此,新政也是如此。反对之声肯定免不了,但大势不可逆。只要新政能让更多人吃饱穿暖,朕就不会轻易言败,谁想拦阻且不听劝告谁就是朕的敌人,只有你死我活,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不是朕故意戕害朝臣,也不是要搞一朝天子一朝臣,而是以往的老路走不通了。靠着一日比一日空虚的太仓和虚弱无力的边军,该怎么和如狼似虎的北虏、建虏分出高下? 与朕作对、与新政作对并不是明智之举,聪明人此时不光不应该排斥新政,反倒是该去仔细研究,找到契机积极参与进去,充分发挥自身优势从中获利。同时帮助朕引导新政的走向,争取少走弯路。” 面对朝臣的担忧,洪涛不光没有解决之法,还要坦诚面对此种困境。工业污染是没法解决的,不光不能解决还要加大力度玩命污染。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工业污染的程度和覆盖面就会与经济发展成正比。哪个州县的污染严重,哪个州县的经济发展就快。当地百姓就富足,州县官员的政绩就好。谁要是能把渤海湾弄成臭水塘,洪涛愿意给他封异姓王! 同样的道理,新政和工业都有积极的一面,也都有不堪的一面。百姓、士绅、官员、勋贵和皇帝,站在不同角度所看到的效果肯定也会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做为皇帝和朝廷重臣,此时该做的不是互相指责、猜忌和拆台,而是经过理性分析确定弊大还是利大,找到其真实答案,然后趋利避害。 洪涛之所以从工业污染引申到朝政,就是在提醒王象乾该做什么、别做什么。这位兵部尚书是自己首肯并提拔上来的,就算不能成为保皇派最好也别站到对立面上去。 “臣惶恐……自侥幸居高位以来不曾对抗新政有过对抗之意。臣的家里在山东入股了工厂,托陛下之福,收获颇丰。可就如陛下所言,无论工厂还是新政总会有人受损,臣对此也无能为力,只好听之任之、敬而远之。” 这已经是皇帝第二次单独与自己谈话了,上次是为了建立陆军,事实证明所言非虚。这次又要为了什么事,王象乾心里也猜了个大概。 既然皇帝都挑明了,自己也就别装傻充愣了,实话实说吧。王家已经尝到了新政的甜头,即便不当保皇党也绝不会站到对立面上去。至于说别人,对不起,真管不了,也不想掺合进去。 “敬而远之……这个词用的好,朕会拭目以待。” 对于王象乾的态度洪涛可以接受,他是官宦世家,叔叔大爷堂兄堂弟一大堆,多数在朝中任职,对改动体系这种事肯定非常敏感也很忌惮,能做到守序中立已经不容易了。 “王承恩,吩咐下去,朕要在马经纶家盘桓一日,差人回京叫吏部尚书周道登前往通州迎驾。”有了王象乾的表态,眼下朝中的局面就有些眉目了。 三位内阁大学士里,叶向高和方从哲已经打上了保皇派的烙印,不到胜负明显的时刻不会轻易改换门庭。翁正春不太看得惯新政的某些做法,但又对新政的效果比较满意,暂时只能算左右摇摆派。 六部九卿当中,户部尚书赵世卿肯定是雷打不动的中立派。他要求的也不多,比较容易满足。能不逼着户部大出血,别妨碍借户部的银子放贷,他就是大明朝最忠心的臣子。 除了已经有明确态度的户部尚书赵世卿和兵部尚书王象乾之外,工部尚书刘元霖的情况也比较让人放心。他自打王恭厂爆炸之后被提拔后,一贯对皇帝的慧眼识珠感恩戴德,整整八年了没站错过一次队。 再加上徐光启、李之藻、王徵、赵士祯等人皆是他的下属,整个工部在外人眼中基本就是保皇派大本营,就算他想改弦易辙恐怕也没人敢接收。 礼部尚书杨廷筠是浙江杭州人、刑部尚书沈应文是浙江余姚人、吏部尚书周道登是南直隶苏州人,都是官僚资本和士大夫的大本营,也是反对新政势力最集中的地区。 对他们玩利益互换肯定不好使,新政与官僚资本从根本上是相互排斥的,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也就无法成为利益共同体,暂时的都不成。 这时候就该靠皇帝的个人魅力了,依洪涛的观察和判断,始终不愿意卷入朝堂争斗的吏部尚书周道登,应该是最有可能被说服的。 就算没有效果,也得让他来通州迎驾。只要去了,某些人就会在心里打鼓,回去之后必定仔细询问,且什么也问不明白。他越说皇帝没说啥,那些人就越不信。 挑拨离间、平添猜忌,也是政治斗争中的一个常用招数。至于说最终会不会起到作用,谁知道呢,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子再说呗。 礼部尚书杨廷筠是李之藻的好友,也是利玛窦的教友,笃信基督教,大概率会支持新政,最次也是个中立派。有熊三拔这位上帝的仆人在,说服工作就不用自己出面了。 刑部尚书沈应文比较麻烦,他既是利益冲突者又是政见不同者,与保皇派还没什么人情往来。而刑部在这次举子杀人事件中充当的角色很微妙,好像起了主导作用。所以暂且不去争取,静观其变吧。 通政使刘宗周是山阴人,也属于南直隶集团。而且他是理学大家,既与东林学派不睦,也看不上李贽的泰州学派。为人非常讲究礼法,还强调以仁治国,与新政格格不入,很难说服,同样暂时放弃。 左都御史许弘纲是浙江东阳人,官宦世家出身,曾是浙党,官声不错,敢于直谏,对自身要求比较严格。不过私德好并不意味着就是个好官,屁股决定脑袋这种习惯后世有古代也有。 他的出身和成长环境,注定了要以维护家族和阶级利益为重,越是豪门望族越难以摆脱。这时候优点反倒成为了制约其变通和把眼光放长远的束缚,想说服难度太大。 最后还剩下个大理寺卿高攀龙,他本是东林首脑,信仰和意志都很坚定,即便东林集团垮台了依旧不变如初,坚持观点。 当初让他担此重任是想制约其它派系,免得又出来个一枝独秀的。几年下来效果很明显,可副作用也挺大。 这家伙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抱着固有的观念死活不肯改变,始终认为推行新政弊大于利。虽不曾刻意作对,却也没少添麻烦。 问题是他把本职工作干的挺好,官声与日俱增,除了死扣律法经常找麻烦之外还真找不出什么纰漏。以莫须有的罪名挖坑害人吧,又不是洪涛所愿,说服?算了吧,他爱站哪边站哪边,随意了。 (本章完) 492 新学 “如果臣所闻不虚,这两桌举子为新政争吵非空穴来风,而刑部的奏报就值得推敲了。很可能有人要利用这件事借力打力,目标只有新政。陛下值此关键时刻远赴大沽口,又亲临通州,怕是也有所想吧?” 听了刑部奏报内容,马经纶淡淡一笑,很不以为然。但没有继续深入阐述下去,而是揭露了皇帝装傻充愣的险恶用心。 “唉,主一,你不入朝堂是新政的大损失啊。”虽然马经纶还谈不上料事如神,但身在朝堂之外依旧能联想到这么多方方面面也算是难能可贵了。让这样的人才只当个报社主编,太浪费了。 “当初卓吾先生曾对臣说过,若想新政成功,不光要从朝堂发力,民间也需有人摇旗呐喊。臣对朝堂之事确已死心,只能在民间为新政奔走相告,还请陛下体谅。” 一听到又有让自己出仕的意思,马经纶赶紧推辞。他说的也是实话,朝堂里的龌龌龊龊太让人憋闷,哪有在报纸上大放厥词来的爽快。当然了,要想保住这份小权利必须得让皇帝首肯。 “不来也罢,没有臭鸡蛋照样能做槽子糕。你且去把那两名举子带来交给王承恩问话,剩下的事就不用管了。哎对了,朕听闻你在莲花寺中办了书院,有学子几何啊?” 再一次被当面拒绝,洪涛也不生气,主要是马经纶说的对,新政确实需要上下一起推动才能更快铺开。而办报是马经纶的独门绝技,至少在大明朝没人比他更懂得如何经营一份报纸,非去当官反倒是取短补长了。 “臣不过借着《半月谈》的虚名与志同道合者讲经论道,并未真的开山授课。” “如果朕亲笔写了几本书,意在教授小童奇技淫巧,伱愿不愿委身于私塾,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过在如何超额开发人的潜能方面洪涛也是很有心得的,不想当官蹚浑水是吧,那也不能太闲在。从民间支持新政的办法很多,除了办报之外办个新学啥的也挺好。 “……臣斗胆一问,机械厂那些年轻技术员可否和传言里说的那样,是从小读了陛下的书?” 这一问让马经纶非常意外,但马上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据说机械厂里的大匠多一半全出自皇帝亲授,而像流光宅、时间工坊中的大匠,同样是天子门生。 奇技淫巧在以前不被重视,主要是学会了也没啥大出路。但现在不一样了,工厂里的大匠不光不愁出路还被各地商人追捧,钱途大大滴。 尤其是在通州和天津卫左近,大匠在民间的受尊重程度直逼举人老爷,不少富裕家庭都削尖了脑袋琢磨着如何把闺女嫁给他们。 “嘿嘿嘿,这倒是不假,朕在当太子的时候闲来无事随笔涂鸦了几本,最适合从幼童开始学习。也没什么太大作用,无非就是会造船、会炼铁、会摆弄机器罢了。 以前朕在皇庄里收养了不少孤儿,就用这些书教导他们。现在新政越搞越大,需要的工匠也越来越多,仅靠朕来培养远远不够,还需你这样的乡绅多多帮衬。” 好为人师,最中意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的学生们有出息。此时皇帝已经乐得合不拢嘴了,一个劲儿的自谦,只可惜在谦虚方面真没什么造诣,怎么听怎么像自吹自擂。 “臣不才,愿为陛下传播教化!”但马经纶并不认为皇帝在说大话,反而很认真的行了大礼,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如此甚好……不过刚开始的时候不要大张旗鼓,《半月谈》依然被朝中很多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徐徐渐进更稳妥。” 有人愿意冒着风险开新学,洪涛除了高兴之外还有不少忧虑。眼下最重要的改革方向是经济和军事,遇到的阻力已经很大了,教育是个更大的雷区,暂时还不能深入触碰。 “臣明白个中曲折,私塾会以左近几个县的幼童为主,待三五年后有了成绩再逐步扩大。” 虽然只是个致仕官员,但这七八年办报纸的经历让马经纶的政治嗅觉和判断力一点不输于在任官员,不用过多解释就能理解并贯彻皇帝的意思。 “也不用战战兢兢,朕会让锦衣卫多加关注,只要不触犯律法谁也不能拿你如何。一会吏部尚书要来此迎驾,暂且借你家用一用。” 洪涛自认比任何皇帝都有担当,只要下属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了,出了事必须得挺身而出多加维护。只有这样,下面干事的人才能心里踏实,发挥出全部能力。 “陛下能驾临寒舍,马家上下无不感激涕零。臣这就去安排家人,让他们先搬去别处暂住。” 马经纶很懂事,一听周道登还要来,就知道有重要的事情讲,闲杂人等,包括自己,最好有多远躲多远。于是赶紧告退去安排琐事,把整座院子都让了出来,还得感恩。 皇帝登门确实是个天大的好事,万金难求。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放在民间就约等于免死金牌了。从此之后,当地州县官差见面都要自觉矮三分,不太大的罪过能睁只眼闭只眼保证不会深究。 周道登来的很快,且神色没有太大异常。这倒不是养气功夫修的好,而是有了个强力辅助工具,四轮马车。 这东西在民间已经很普遍了,很多外放的官员都有使用,但在京官这个群体中却不多见。不是京官穷买不起用不起,而是不愿意顶上一个新派的帽子。即便知道坐马车赶路舒服快捷,依旧死扛着不用。 “你就不怕被同僚打上新派的烙印?”在得知周道登是坐着马车前来之后,洪涛心里就踏实了多一半,又一位朝廷重臣被拿下了。 同时也对朝臣们在文化上的造诣深有感触,太他妈有文化了,投降都投的如此含蓄艺术。要是能把这些琢磨人的精力拿出来一半去多研究研究本职工作,就更完美了。 (本章完) 493 锦上添花者 “臣平日里多是乘轿,忽闻陛下召唤才选了四轮马车。软轿稳妥、马车快捷,各有所长,何来新旧之分。”但周道登并不打算投降,或者说不想彻底投降,还在试图左右逢源两边都不得罪。 “若是放在一百年前慢些也无妨,眼下北方连年旱情不断,南方洪涝不绝,太仓空虚,外虏跃跃欲试,再慢条斯理怕是有些来不及了,周爱卿以为呢?” 其实如果朝臣们不主动对新政发起反攻,洪涛也不想逼着他们表态站队。就这么慢慢耗着挺好,待广东和福建的新政彻底稳固,再加上个广西或者山东,一步步扩大影响力,逐渐蚕食掉顽固势力的地盘。 可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官僚资本和顽固势力不傻,不想当被温水一点点煮熟的青蛙。虽然他们失了先手,暂时没能力正面硬碰硬,但发现了机会之后的反击手段和强度还是挺给力,逼得自己无路可退,只能提前亮出底牌决一死战。 “……臣的府里还不曾购置马车,再加上车夫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眼看着皇帝的态度挺决绝,周道登依旧没轻易选边站队,越是危急时刻越该重视自己的价值,绝不能贱卖。 “六部之首难道还不够?一旦入阁,叶向高和方从哲可不是善于之辈!” 敢直接和皇帝当面讨价还价要好处,洪涛觉得自己还真小看了这个有名的混子尚书。他不光能在各派势力中安全游走,还敢火中取栗争取利益最大化,很有点眼光和胆魄嘛。 但这个开价有点不自量力了,以周道登的声望即便能勉强入阁也无法和叶向高、方从哲比拼,只当个内阁大学士并不见得比吏部尚书强。 “如果臣不坐轿改乘车,自然不能再求稳,而是得求快。新政也不会只在广东和福建推行,如陛下不弃,臣想自告奋勇仿效当年的两广总督。”这时周道登抖了抖袍服,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李贽可不是那么好学的,他不光要被同僚掣肘、受当地士绅豪族排挤,还要被朕随时监控。众矢之的也不过如此,稍有差池就会粉身碎骨,你可要想好了!” 这个要求完全出乎了洪涛意料,趁机要点好处并不稀奇,站队是要冒风险的,总不能白站,不图利谁早起呢。可周道登居然要争当新政推广的急先锋,反差有点大。 “臣在理学上不如李宏甫,在治军上不如袁礼卿,但论治理地方自认不输于任何人,还请陛下恩准!” 周道登自打跪下,整个人的气质就全变了,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遇事就躲的油条,换上了有抱负有担当还有点狂妄的性格,倒是与当年重新出仕的袁可立有点像。 “口气倒是不小,那朕就出个题,你以为新政下一步该去往何处?” 有些人的狂妄是虚张声势,有些人的狂妄则是胸有沟壑。为了进一步确定周道登是在进行政治豪赌还是有真才实学,洪涛打算就新政发展的问题与其深入探讨几句。 “臣以为有两处可选,一曰山东、一曰江西,两者相较,山东更胜。”周道登好像是有备而来,还准备的相当充分,面对皇帝的提问没有太多迟疑,张嘴就答。 “说说理由……”如果不是自己突然传旨召周道登迎驾,洪涛就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对手派来的说客,专门来给自己挖坑的。 “按理说新政自广东起,次福建,再次该是浙江才对。而浙江大半也是山多地少面临大海,与福建极其相似。但新政在福建能顺利推广,到了浙江就不一定了。 只因当地豪门望族众多,又与南直隶相邻,两地官员自有明以来在朝中一直颇具势力。手段软了起不到效果,手段硬了怕是会引发民变,虽有海军依仗,不会糜烂千里,也得不偿失。 山东和江西则要好的多,都是人口和赋税重地,无论开办工厂还是种植番麦番薯,既不缺人也不缺地。相较起来江西地方封闭、山高路远,不如山东靠近京师,临大海且有良港,更容易把控。” 此番话一出,谁要是再说周道登不学无术靠邪门歪道和运气混上高位,洪涛立马抡圆了给谁一个大嘴巴,然后赶出朝堂。就这点眼力还当个屁的官,趁早回家吧,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周道登不光仔细研究过新政的模式和特点,还必须认真揣摩过自己的行事风格,且从中得出了相应的答案。他的分析与自己的计划不谋而合,甚至还做了最坏的准备,一旦新政推行受到了当地势力的严重阻碍就要出动海军平乱。 “现在朕想听听你对举子杀人一事有何见解?”既然在大方向上没什么出入,剩下的细节就不用在这里聊了。 而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怎么在山东实施新政,而是化解反对派的攻势。如果不把这件事处理好,不光会打击广东、福建的发展势头,还会影响其它省份对新政和皇帝的看法。 “臣出自南直隶,有些话不便讲,也没有良策妙计,还请陛下恕罪。”按说已经向皇帝举起了白旗,周道登就应该投降的彻底一些,哪怕出卖几个同乡也得使劲儿巴结才对。 结果他的表现再次出乎了意料之外,居然还要保护南直隶的官僚集团,为此不惜给皇帝留下不忠心的印象,这个风险也不小。 “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区别就不用朕提醒了吧?”果然,皇帝把脸一沉,很露骨的指出了得失利弊。 “臣自问没有雪中送炭之能,退而求其次,做好锦上添花也就够了。”面对如此大的诱惑周道登依旧选择了放手,完全没有了刚刚正当急先锋时的锐气。 “回去把伱对新政的看法详细写下来交给王安,这几天没事就不要乱走动了。”好在皇帝并没发火,脸上的阴冷也不见了,抬手轻轻挥了挥示意此次谈话结束。 (本章完) 494 轨道 “万岁爷,此人名声一直不太好,且又是南直隶出身,怕是靠不住吧?”周道登谢恩离开了,王承恩又凑了上来。刚刚的谈话他都听见了,大部分内容也能理解,唯独对皇帝的选择深感疑惑。 朝中又不是没有能用的臣子了,远的不说,仅工部里窝着的那几位郎中和侍郎,再加上这几年派往广东、福建任职的州府官员,随便调过来一两个也不比这个出了名油滑的吏部尚书差,何必要对其如此宽容。 “当官看的是能不能办事,风评皆是出于他人之口,不足为据。此人不光不是废物,还很有眼光和能力。之所以朝臣们和你都没看出来,是他有意为之。这次若不是朕苦苦相逼,恐怕他还会装下去。” 王承恩越是不明白为何对周道登另眼相看,洪涛心里就越踏实。至于说周道登这种总把明哲保身放在第一位,个人利益放在第二位,根本不把皇帝当亲祖宗的态度,不光不是缺点还是个大优点。 凡是能把某个人当成神,让三更死不敢活到五更的人,不管古今中外,无论功绩多么彪炳,在洪涛眼中的第一条评价都是愚蠢。 他能容忍小人、奸人、贱人、恶人、笨人、甚至敌人,唯独受不了蠢人。这种人好像就不是人,没有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狠起来连自身都能舍弃,太难掌控了。 周道登的选择其实挺聪明的,他不求利益最大化,也不想冒最大的风险,更不想当出卖同乡同僚的小人,只愿意在出得起价的范围内靠自身能力获得应有的回报。 这就彷佛是赌场里的某种人,他们从不换超出自身经济承受能力的筹码,也不玩一把梭哈的刺激戏码,每次都是精打细算的在最擅长的项目中投注,输赢都不影响生活。 不光不愿意梭哈,甚至不愿意提前站队。意思很清楚,举子杀人案就是主张新政和反对新政势力的一次正面交锋。他两边都不打算帮,如果保守势力赢了他就继续保持现状,如果皇帝赢了他愿意为新政锦上添花。 实际上洪涛最喜欢这种人了,干啥事都有明确的价格,且情绪相对稳定。既不奢望大赚也不肯轻易吃亏,投入多少就收获多少,利益一致就合作,利益不同就散伙,不谈太远大的理想,也不掺杂太多个人感情。 忠诚?不不不,这个听上去很踏实的词汇,实际上是最不可靠的。没事的时候它可能天天在线,遇上大麻烦它可能立马下线。最最最大的问题是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在线,什么时候会下线,不可捉摸就等于零。 二月五日,皇帝结束了对海军基地的巡视,在锦衣卫和御马监护送下,坐着四轮马车浩浩荡荡踏上了返程。三十五里官道,通常要用两个时辰才能走完,但御驾卯时四刻从通州西门出,巳时已然到了朝阳门外。 提前半个多时辰也不是太难,只需在沿途多备拉车的御马,一刻不停高速奔跑,累了就换,估计还能再提前一两刻钟。 不过采用急行军的方式赶路,会从马匹和随从的身体和表情上看出风尘仆仆的痕迹。可无论锦衣卫还是御马监勇士的人和马,并不像刚跑完长途的样子。脸上没有汗、身上没有灰,比去南海子皇庄还自如。 也不是所有人都一脸轻松写意,有些锦衣卫和御马监勇士,包括好几个皇帝随身的太监都是被从马车里抬下来的。他们好像是喝醉了,又好像生了病,浑身无力伴随呕吐。 “王承恩,将来朕是要坐着轨道马车巡视全国的,你这个样子如何伴驾啊!” 皇帝下马车的时候腆胸迭肚趾高气昂,像是干了件很得意的事情。但被他提着脖领子拎下车的王承恩就太惨了,小脸煞白、双腿发软、眼神涣散,站都站不稳,就这还得挨批评。 “奴婢怕是八字不合,一上去就天旋地转,莫不是中了邪?。”王承恩很委屈,他啥也没干,却把苦胆水都吐出来了。一听皇帝埋怨,马上哭丧着脸陈情。 “没事多去试几次就不晕了,上车的时候最好少吃点!”啥叫晕车洪涛懒得解释,只说了如何克服。 王承恩又不是第一次跟着皇帝出行,也不是第一次坐马车,为啥以前都没事,突然就晕车了呢。这还得怪西僧熊三拔,好端端的马车却被换了轮子,然后放到两根木头上用马拉着跑。 这可能是王承恩有生以来在陆地上速度最快的一次,换了轮子的马车仿佛插上了翅膀,仅用两匹马拖拽就能跑得风驰电掣,还特别平稳,除了咯噔咯噔的碎响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没错,洪涛利用回京的机会顺路试了试熊三拔铺设的轨道。这条木质轨道经过半年的紧张施工,主体已经基本完成,目前正在两边种植护路树。 通过这次试乘,虽然只跑了不到三十里路,依旧证明木质轨道是可行的。无论载人还是载货都能大大缩短运输时间、节省拖拽牲口数量,并增加安全性和舒适性。且轨道越长,其优势越明显。 有没有缺点呢?必须有,世界上就不存在没缺点的事物。木质轨道的缺点和后世的铁轨一样,首先就是建造难度比较大,需要严格控制坡度和两条木轨的平整度。尤其在山区,以目前的工程技术恐怕难以铺设。 其次是建造成本高,和普通的土路相比,木质轨道需要先铺设一层碎石再铺设枕木,最后才能铺设轨道,完工后还需要有专人在沿线进行维护。 最后则是人的问题,明朝百姓从来没见识过马车在轨道上高速行驶,更不懂得避让,一旦有重载马车在轨道上与行人或者其它车辆相撞,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不过和优点比较,这些弊端都是能通过管理和技术逐步克服的。比如说在轨道两侧种植护路树,防止行人和车马随意穿行。再隔一段距离设立交叉路口,方便行人和车马通过,就能尽可能多的预防交通事故。 至于说成本问题,其实并不是问题。但凡一件事的收益大于支出就不存在成本高!如果说用银子铺设道路,走在上面能收获金子,只要数量足以弥补付出,照样会有大把人愿意投资建设。 (本章完) 497 钢笔 有道是愿赌服输,既然押上了全部身家打算博个大彩头,必然就会有输赢两个结果,出现任何一个都不应该感到太意外。 不过在认输之前他还想最后看一眼妻儿。按照景阳皇帝的一贯作风不太可能满门抄斩,但抄家苦役肯定跑不掉。就算能苟活于世,从此之后恐怕就要天各一方再难相见了。 “沈尚书,陛下写的明白,即刻入宫。有圣旨在,就不用在意小节了,请上车!” 可王之桢非常不近人情的拒绝了,端坐在马背上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府门外的是沈家仆人,浑身充满了杀气。 “如此也罢……” 沈应文心里知道,只要自己敢抗旨,或者家人们有所异动,对面的锦衣卫马上就会下杀手,事后还得把抗旨不尊意欲谋反的大帽子扣到自己头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此时最该诅咒的就是当年同意皇帝设立海上剿匪衙门的官员,真是一群活废物,若是没有袁可立的上万精锐依仗,皇帝又怎敢如此蛮横行事。 车厢里还有人,一个年轻人,身材不高、皮肤黝黑、麻衣麻裤,脚蹬素面短靴,打扮得不伦不类,既不像农夫又非贩夫走卒,更非衙门小吏。 “沈大人莫慌,在下是万岁爷派来的。那些军汉粗手粗脚,不懂礼数。”见到沈应文一条腿迈上了车厢,另一条腿还在外面,年轻人微微一笑,先来了个自我介绍。 “……你是哪位公公门下?”沈应文有心不上车,让当朝二品大员与太监同乘太过匪夷所思。可是转头看看王之桢已经骑马领队开拔了,只能硬着头皮把另一条腿也迈了上去。 “在下出自蹴鞠队,是万岁爷门下!万岁爷派奴婢来是想问沈大人几个问题,答与不答全凭沈大人一念之差。 万岁爷说了,事已至此,让沈应文脑子放明白点,没有确凿证据朕是不会出此下策的。若要想保全家人最好知无不言,谁让朕省了麻烦,朕就让谁稍微舒服点。 死是不会死的,抄家苦役是谁也躲不过去的。但抄家与抄家不同,可以挖地三尺也可以秋风扫落叶。苦役与苦役也有不同,有终身奴籍,三代不许科举。也有苦役四五年,出来后回家继续过日子。 何去何从,就要看沈大人的选择了。在下只管提问和记录,再不会说半个字题外话。请沈大人听清楚,在下要问了!” 面对朝廷重臣轻蔑的眼神,年轻太监丝毫不以为意,把一个方方正正的皮质鞍包垫在腿上,从中拿出纸笔,一边交代一边写。 “……此物为何?”沈应文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指了指年轻太监手里拿的笔。 暂且称作笔吧,手指粗细、巴掌长短,通身硬木纹理,唯头部露出些许金属光泽,怎么看也不像笔,却可以在白纸上清清楚楚写出文字,比毛笔笔迹略细,也有轻重浓淡顿挫之意。 “钢笔……以精钢为锋、硬木为身,中空,内藏鲸鱼须骨贮藏墨水,几滴即可书写百字。”年轻太监愣了愣,还是决定满足刑部尚书的好奇心,除了用言语解释,还把钢笔从中间转开,露出了藏在笔身里面的结构。 一听这个名字,不用问,百分之一千又是洪涛捣鼓出来的。没错,早在五年前,时间工坊的能工巧匠们就按照皇帝的意思和图示,照猫画虎的把钢笔给弄出来了,但因为一项技术难题没有解决,始终无法投入量产。 储墨,如果钢笔无法储藏墨水,必须写几个字就蘸一下,边上时刻备着墨水瓶,洪涛就觉得没有大规模生产的必要,和毛笔没太多本质区别,何必去费力气改变国人的书写习惯呢。 这个技术难题一拖就是三年多,最终让一个银作局出身的太监工匠给无意中解决了。他喜欢雕刻,手边所有能被刻刀切动的材质,都会被刻成各种各样的物件。 有一天他从造船厂的工匠手里获得了一个稀罕材料,叫做鲸鱼骨须,据说产自海中巨鱼的牙齿,是由海军捕杀之后没用的废料。 拿回来仔细一研究,太监工匠有点挠头了。骨须看着和象牙类似,但却要软很多,中间布满了细密的小孔,具备很强的弹性,根本无法雕刻成太精细的物件,只好退而求其次,改为刻个刀柄。 结果在用毛笔勾画图案时,太监工匠突然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骨须把毛笔上的墨汁都吸了进去,画一笔吸一点,且不随意滴落,用力甩才能把墨汁甩出来。 然后他的脑子里就灵光一现,很快就用骨须做成了钢笔的储墨器,并试验成功。用的时候只需拧开钢笔末端的盖子,把墨汁滴进去让骨须吸收,再拧上盖子即可书写。 具体能写多少字,要看骨须的大小,骨须越大,贮藏的墨汁越多,写的字也就越多。所以呢,钢笔个头越大,相对而言写的字也就越多。 这个发明创造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命名为英雄钢笔,并一次订购了500支。蹴鞠队是第一批用上钢笔的,好不好用……刚开始真不咋地,不如毛笔用着顺手,可皇帝都在用,谁又敢说不用呢。 慢慢的才发现,钢笔确实有独到之处,最大的优点就是携带方便。不用墨也不用砚台,找个瓶子装点研好的墨水带在身边,能用好久。尤其适合野外赶路行军,拿起来就写,写完了拧几圈就能揣兜里,丝毫不累赘。 但缺点同样明显,首先适应的材质太少,只能在比较结实的纸张、皮革书写,换成绢、布、竹子、砖石一律不灵。而且钢笔的尖怕硬物,稍有磕碰就不好使了。 另外骨须里的墨水也不能贮藏太久,不写字了要及时清洗,一旦让墨水干透了,会极大的影响储藏墨水能力,甚至无法吸收。 但不管怎么说,皇帝愿意用,必须是好东西,别人管不着,反正蹴鞠队里每个人都学着万岁爷,把钢笔端端正正的插在上衣兜里,如果穿着袍服,就别在腰带上。 (本章完) 498 破案 当马车驶入午门时,太阳已经西斜,巍峨的皇城在夕阳映照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无论建筑物还是纹丝不动的大汉将军,皆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沈应文为官四十余载,大半是在京城里度过,却从未仔细端详过落日下的紫禁城。此时透过车窗观瞧,内心不由感叹,物是人非。 经过几次大变动,朝中如自己这样的老臣和逐渐落山的太阳一般,明知道大势不在依旧努力散发着光芒,试图能留住片刻辉煌。 只可惜所有努力在皇帝那张似笑非笑的胖脸面前,都显得那么徒劳和伤感。扪心自问,谁又愿意让朝堂不稳、国家虚弱呢,可到底该怎么办才能使国家中兴,各有各的道理,并没有一定之规。 眼下皇帝显然是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只要借此机会再在朝中清洗一番,有能力掀起波澜的臣子们也就剩不下什么了。从此之后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也无人能掣肘羁绊。 可皇帝大权独揽真的对江山社稷有益吗?很难讲,从小接受的教育与成年后的耳濡目染,包括所有史书上的记载全都证明了一件事,独断专行往往是昏君的开端。 当一个人手握生杀大权,身边又无良臣辅佐规劝时,结局基本都是悲剧。不光皇帝悲,臣子悲,连带着百姓和江山社稷一起悲,朝代更迭不远矣。 养心殿外停着几十辆四轮马车,从外观上看大多属于锦衣卫,少量出自宫里。每辆车旁均站着至少两名面色严肃、眼神犀利的年轻宦官。 和普通宦官不同,他们的袍服外面穿着怪模怪样的半身铁甲,手里提着单眼短铳。铳身有些纤细,做工却非常精美,不太像杀人利器,反倒与自鸣钟类似,更适合当做摆件或拿在手中把玩。 “唉……一步差、步步差,满盘皆输啊!”沈应文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不用太仔细端详,就能从眼神中感觉到这些年轻宦官也应该出自蹴鞠队。如果不是有今日的遭遇,脑子里几乎想不起蹴鞠队这个词儿。 回想起来,景阳皇帝登基之初,好像提过要从宫里挑选小火者在北校场伴其蹴鞠嬉戏。当时除了有臣子上疏陈情,劝慰皇帝不该荒废时日,大部分官员并没当回事。 现在一切全清楚了,皇帝从那时起就在暗中培养嫡系,当朝野上下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东厂和锦衣卫头上时,蹴鞠队还有海户司就在眼皮子底下不断成长壮大。 一晃十余年,当年的小火者和小孤儿已经成了小伙子,能文能武。有了他们在,皇帝不光把后宫死死攥在手里,省了老大的心思,还为在宫外发展势力预备好了人选。 沈一贯和浙党输得不怨、沈鲤和东林党输得不冤、郑贵妃和福王输的也不冤、前任刑部侍郎萧大亨同样不冤。他们不是运气不好,也不是时势不济,而是从一开始就被皇帝给算计了。 眼下皇帝手握海军,还攥着广东、福建两省的海关,又在诸多工厂矿山中有股份。那真是要兵有兵要钱有钱,再加上李贽、袁可立、袁应泰、左光斗、李如樟、李如梅、杜松等一众文臣武将追随。 彷佛雏鹰长齐了飞羽、幼虎磨尖了利爪,再也没人能将其困在宫中随意摆弄。自己等人就是鹰击长空、虎入深山之前的最后一顿美餐,非但起不到阻碍作用,还会提供足够的营养。 “宣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觐见……”恍惚间,外面传来了太监的高声宣唱,同时车门也被人拉开。 “今日不是御前会议,也不是廷推,而是朕在审案。为了避免多生枝节才出此下策,如果有人受到了惊吓,朕代东厂和锦衣卫给诸位臣工赔个不是。 但是在座的诸位当中有人是罪有应得,朕不光不会赔不是,还要治罪!这里是初步询问口供,都看看吧,谁若是有话要讲,现在可以说了!” 皇帝已然坐在了长桌一端,身前摆着好几摞公文,正在从左边拿起一张扫几眼又扔在右边。见到一众臣子走进来,不等有人开口先说话。然后推了推右边几摞看过的公文,示意王承恩分发下去。 “臣沈应文知罪……”沈应文在马车上基本都招供了,不是吓的,也不是全为了家人考量,而是身心俱疲,失去了继续争斗的勇气。 原本以为对方是个九段棋手,比自己高点有限,且更多是依仗盘外招获胜。可在棋盘上落了几子之后,才逐渐感觉到失算了。 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算计之内,且提前布置了相应解法。所有的眼位都是假的,即便没有终局也知道结果了,还有什么纠缠下去的必要呢。 “臣未曾与任何人勾连,更不知举子聚众上疏为何,此皆为诬告攀咬,请陛下明察!” 皇帝并没搭理跪地不起的沈应文,好像在等其他人的反应。不大会儿左都御史许弘刚也跪下了,但不是认罪,而是辩解。 “嗯,许御史所言不错,仅从这些口供上确实得不出确凿证据。朕就给你一次自证的机会,听清楚了,在竭云楼中死亡的举子你可认得?” 此次举子们聚众上疏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洪涛返回京城之前,锦衣卫和东厂就在不同层面进行了仔细调查,并获得了不小的进展。基本能捋清楚事情的发生、发展和脉络,并把大部分参与者找了出来。 但是他们两家都缺乏一个东西,必要的证据。什么蛛丝马迹、逻辑推理,盯梢监控,能还原事件的本来面目,却无法让不知情或者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认同。想做到这一点,必须拿出确凿的证据。 那把人抓起来扔进诏狱严刑拷打,是不是就有人证了呢?确实,这一招很管用。可依旧存在着关键问题,无法让别人相信。因为严刑拷打之下有可能出现伪证,且谁也不能杜绝。 (本章完) 499 用心良苦 皇帝需要铁证吗?怎么说呢,需要也不需要。以现在掌控的权力和能力,啥证据都不要,随便找个理由也能把朝臣贬黜,甚至拉出去砍了。肯定有人不服,但没人能阻止。 但政治斗争也是有规则的,不管私底下用了多龌龊的招数,表面上也得讲究合理合法,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打破规则。 至于说真相到底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多少人相信。相信了,假的也是真相;没人信,真相也是假的。 有能力把人捅死,还不会受到法律制裁,是不是遇到麻烦就该上去一刀捅死呢?显然不是,如果能说服对方,或者震慑住对方,只要麻烦解决了,成本会比捅死人小很多。 “此人名叫周东阳,台州人。臣虽与之同为浙江人,之前却从未谋面,也不曾听说。”死者为何人,来自何方,现在怕是有上千举子都知道了,许弘刚没有故作姿态,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真不认识?”皇帝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回禀陛下,臣确实不认识周东阳!”许弘刚心里有些慌乱,但自觉没有任何漏洞,咬着牙再次否认。 “哼哼,那就怪了。有人和朕禀报,三日前在香河县抓到了一个姓周的男子,自称是你府上的师爷。据他说周东阳乃是其子侄,此次入京赶考为了避嫌才没有入府居住,而是找了家客栈。 周东阳在抵京的第二天,就在其叔叔的引领下入府与你相见,不光互相正式介绍过,还考教了功课。 巧的是,在斗殴举子被送入刑部大牢后,你当天便去验看过尸体,而后周师爷与其妻便匆匆忙忙于清晨出城,对守城军士谎称到通州采买。 人确实到了通州,但没有采买,而是上了南下的漕船。船家说周师爷夫妻要跟船去义乌,且付了双倍费用,只求能快些离开。 现在周师爷两口就在陆军大营中看押,御马监已然派人乘海船南下,到浙江找寻周东阳父母入京辨认儿子尸体,顺便再和周师爷见见面。朕的左都御史许青天,欺君罔上该怎么弹劾,又该如何定罪啊?” 看着许弘刚铁嘴钢牙咬死不认的做派,洪涛只能撕破脸皮把实情和盘托出。这并不是最优选择,虽然能揭露朝廷重臣的祸心,却也昭示了皇帝派人监视臣子的实情,对相互建立基本信任没什么好处。 当然也不算最坏的情况,要是没有海户司办事得力,从发现周某夫妇出府到跟随其出城,再到通州突然上船,马上发觉有问题,及时联络当地锦衣卫予以拦截审讯,谁又能想到死去的举子和左都御史有牵连呢。 有了这个确凿证据,就不用大肆抓捕相关人等,挨个去锦衣卫诏狱里过筛子,就能把案子办成铁案。既让朝臣们无话可说,也让举子们心服口服,免去了之后有可能分不出胜负也辨不明是非的舆论大战。 “许弘刚,伱真的认识周东阳!”听完了皇帝的讲述,第一个有反应的不是当事人许弘刚而是刑部尚书沈应文。 之所以关押了广东和福建举子,一口咬定他们是凶手,就是受了许弘刚的蛊惑,觉得周东阳之死是天赐良机。如果能抓住做一做文章,不能说直接打败皇帝的新政,也能挫其锐气,尽可能阻止向浙江乃至全国蔓延。 结果算计了半天,张罗了半天,把能鼎力相助、志同道合的同僚们都发动起来了,还搭上了数十名举子,到头来居然是个骗局,情何以堪啊! “臣是否认识周东阳与其被打杀并无关系。臣是有欺君之罪,任凭陛下处置,死而无憾。然杀人偿命也是天理,恳请陛下夺其功名,交由三法司共议!” 面对皇帝的咄咄逼人和同僚的怒目相视,许弘刚没有退缩。事已至此,缩头求饶不是明智之举,最好的脱身之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攻其必救,逼着皇帝不能公开袒护那几名举子,把事情搞大,才有可能保住性命和家族。 这一招其实也不是和外人学的,全靠皇帝身体力行言传身教。利益互换嘛,只要价格合适,全天下就没有不能交换的东西。 “臣以为正该如此,许御史欺君事出有因,举子斗殴出手伤人致死也需查明。臣自请办理此案,给全天下一个交代,也给陛下一个交代。” 眼瞧着刑部尚书认罪伏法,左都御史自身难保,大理寺卿高攀龙坐不住了。这件事到底从何而起又走向何处,至今他也没完全听懂。但有一件事懂了,皇帝又在借势,借举子杀人案打击朝中的反对势力。 如果让皇帝再次得手,那朝中就又要消失一批反对新政的官员,而皇权则会提升到一个新高度,让人无法抗衡的高度。此时除了坚定的保皇派,应该没人愿意看到这一幕变成现实,所以不管有没有危险也得出手相助。 “交代?作为大理寺卿,连案情都没搞清楚就妄言交代,难不成个人恩怨比朝廷律法还重!周东阳为何而死,是不是被举子打杀,到此时了难道还需要审吗? 尔等想过没有,如果仅仅是为了避嫌,闭口不言就是了,有什么必要把全府上下唯一认识周东阳的人赶紧打发回老家?还特意叮嘱回家之后马上去找周东阳的父母,带着其一家人马上搬去江西。 顺便提一句,江西吉安府是许御史母亲的祖籍,朕说的没错吧,许弘刚许大人?那你又是要隐瞒什么呢?有没有可能是周东阳身上的隐疾,比如说羊角疯?” 要说许弘刚布下的连环计的确挺高明,关键点并不是设计,而是灵机一动。他原本并没什么想法,顶多是想在御前会议上和皇帝争取一下监考官的名额。 但是当周东阳死在竭云楼,随行的书童回府禀报,在去刑部的路上才突发奇想,打算用这件事为导火索,在士林和民间掀起一股反对新政的浪潮。 (本章完) 500 喷死一个 只要把火点起来来,后面就好操作了。当年是怎么折腾矿监的,现在照方抓药即可。找几个典型地区,唆使当地士绅豪强出动家丁仆役四处挑唆煽动,带着群情激奋的百姓一拥而上把工厂烧了,把办厂的人弄死,齐活! 不管工厂是怎么烧的、工人是怎么死的,当地官府报给朝廷和皇帝的一律是工厂各种不讲理和霸道引发的民变。皇帝派人下去调查也没用,当地百姓和官府都会异口同声的作证。 详细调查?怎么查?外地官员来了连当地话都听不懂,也说不清,根本没法交流,最终还是得依靠当地士绅才能完成任务。到时候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即便皇帝心里明白也只能牙齿掉了往肚子里吞。 可是一句羊角疯,如同晴天霹雳,把之前做过的所有努力,连同自己和家族全劈得一丝不剩了。此时该怪的不是皇帝,也不是那该死的盯梢者,而是自己。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念什么儿时情谊,放周家夫妇俩离京返乡。直接弄死在府里,岂不是死无对证,一死百了。朝廷二品大员,在家里失手打死了两个偷东西的奴仆,即便闹到皇帝跟前顶多也是罚几个月俸禄。 “呃……呼噜呼噜……”越想越气,越气越愤,老脸通红,喉头作响,许弘刚双目一瞪,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抽了抽,再没了声息。 “许御史、许御史……许大人、许大人……万岁爷,许弘刚被痰迷了心窍,脉搏微弱,怕是不成了……” 这下满屋子人全乱了套,坐在许弘刚身边的翁正春连忙去摇晃,王承恩则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先翻眼皮、再听心跳,同时按住了脉搏,片刻之后抬起头,冲这皇帝轻轻摇了摇。 “抬下去吧,过一刻钟再传太医。不要怪朕心狠,这是在救他,救他一家人。若是不死,许家上上下下百十口全要变成奴籍,苦役至死。 人死罪消,没了人犯,朕也不打算再多追究了。好在此事并没造成太大影响,让举子们安心考试,莫要再多生是非也就是了,诸卿以为呢?” 皇帝接下来的举措,比许弘刚当场倒毙还令人张目结舌。堂堂二品大员倒在了御前会议上,不能说是被气死的也去之不远。结果皇帝楞说先不让太医救治,非要等人死透了。 “陛下圣明,陛下仁爱,臣等拍马难及。许御史年老体衰,世事难料,幸得陛下回护,许家应感恩戴德!” 惊诧过后,大学士方从哲率先行稽首礼,待一众朝臣先后跪地,才代表在座的所有人,连同许家,把赞美之词一一奉上。 也不全是虚的,其中沈应文、高攀龙必须实心实意。一个是参与了阴谋的策划和执行者,一个是轻信于人,差点被当了枪使的二傻子。如果皇帝不宽容,全定成欺君罔上一点不冤,再加上个图谋不轨同样合适。 不管政见有多么不同,谁也不想被当成反贼诛杀。这种罪名一沾上不光人和家没了,一世英名也跟着没了,还没人会同情。 “朕也没那么仁慈,参与者必须要予以惩罚,只是为了大局不宜公开罢了。沈应文,年逾七十,也该颐养天年了,捐出一半家产回原籍为民吧。” 皇帝是不是仁慈之君还有待商榷,但他绝不是吃亏之人,这一点必须很确定。之所以不追究官员的罪责,和宽容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给新政添上负面消息。 可不降罪不意味着不处罚,名单上的所有涉事官员全要主动递交辞呈,再把家产捐献出来一半,再把退休后的待遇剥夺。 别嫌处罚太重,就这样还要把嘴闭紧,对外只说工作失误,罪有应得。如果有人觉得不公平,四处招摇,那大家就都别要脸了,该怎么办大明律上都写着呢。 “臣感激涕零,万岁万岁万万岁……”沈应文此时的心情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死里逃生。如果不是心脑血管还算坚韧,他恐怕也得跟着许弘刚一起撒手人寰。 “臣有视察之责,罪不容恕!”紧跟着认罪的还有高攀龙,双手摘掉乌纱,一脸死灰。 在意外接手大理寺卿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有一天人头落地的准备。明摆着的,皇帝是不想放过东林一脉,打算赶尽杀绝。但又不愿背负嗜杀之名,故意把自己放在高位上等着抓小辫子。 但经过几年的相处,他发现之前的想法可能有不小的出入。皇帝确实对朝中派系非常痛恨,但并没有借题发挥致自己于死地的意思,反倒是时不常表露出修订律法,整顿吏治的意思。 试问谁当官不想有所作为,即便是贪官,在捞钱之余也会时不时幻想着成为能臣。如果皇帝打算整顿吏治,自己第一个举双手双脚支持。 结果准备了半天,却换来这么个下场。虽说真没参与举子闹事,甚至不知道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可大理寺卿是干嘛的?啥都不知道就跟着别人一起给皇帝联名上疏,这就叫严重失职,或者说是同谋,没法辩解的。 “朕如此做就是不想扩大影响,搞得人心惶惶。这两年在朕和诸位的通力合作下,朝中刚刚平稳了些,若是再有大波澜,岂不是全白努力了! 参与策划者罪不可恕,其他人就引以为戒吧,今后再遇到此类事也好有个借鉴。不要再说了,朕意已决。今日还有其它事要商议,此间已然夜深,抓紧些,最好不要熬到天明。” 对于高攀龙这个人,经过几年的观察,洪涛还是比较认可的。不是工作能力,而是人品。他基本符合历史书里说的直臣标准,对个人要求很严格,不贪不腐还不怕死,敢于提出不同意见。即便想法不同,也属于有理想有抱负的范畴。 这种官员多一些肯定很烦,但没有太大坏处。他们会像苍蝇钟爱粪堆一样,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君王的一举一动,只要有和他们认知不符的地方就会滔滔不绝的讲出来。 想让他们闭嘴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是宰了,第二是赶走。但他们的存在并不是苍蝇,而是镜子,随时随刻让君王看清楚自己的样子,认清能吃几碗干饭,从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妄自尊大、自信心爆棚。 找文字优美、辞藻华丽的吹捧者不难,找天天提意见、句句诛心的提醒者不容易。这类人要不就在迈入仕途时被大浪淘沙了,要不就是把君王说烦了、骂急眼了,一刀给砍了。不光不能赶走,还得重用,物以稀为贵嘛。 (本章完) 501 趁热打铁 “会试将近,内阁递上来的名单朕看过了,其中居然有三人参与了举子闹事。眼下时间紧迫,朕就独断专行一回。翁大学士与高爱卿为官清正,刚直不阿,做为主考官再合适不过。同考官由翰林院和国子监选出,也算人尽其才了。” 在又一次以绝对优势粉碎了反对者的攻势之后,皇帝的权威随之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轻描淡写间把历来在朝中受到各派争抢的会试主考官和同考官随口任命,且无人敢提出反对。 “会试固然重要,然新政更之。广东五年、福建三年,田赋不降反增、商税节节攀升,当地农户、工匠、商人、士绅皆获益匪浅,推广势在必行。 这次朕打算把直隶和山东做为试点地区,与广东福建南北呼应、互通有无。两省皆为人口税赋重地,新政要以稳妥为主,应择选经验丰富之人主持,众爱卿以为如何?” 面对群臣的反应,洪涛比较满意。这才是做事情应有的样子嘛,见到有好处就蜂拥而上不择手段互相倾轧,察觉有难度又互相推诿踌躇不前,让愿意做实事的官员举步维艰,让善于钻营之辈如鱼得水,如何得了。 不过他们到底是真的心怀畏惧,还是表面臣服怀恨在心,光靠会试考官的任命还无法完全证明,得来点猛料,比如两个省的治理大权。 看起来是真心畏惧了,十多位朝廷重臣听闻如此大的变动依旧默默无语,把廷推的权力也让了出去,只等着皇帝提出人选然后点头同意。 “若要说经验丰富,臣以为非袁应泰、左光斗、丁继嗣莫属。”这时就得看内阁首辅叶向高了,他除了要统领内阁承上启下,还得在皇帝提出建议又无人附和时,不动声色的给予协助。 “臣愿毛遂自荐,掌一省之责!”但这次出了点意外,吏部尚书周道登突然起身,主动提出了担当重任的要求。 “嗯,周尚书身居高位却不眷恋权柄,愿意到地方上去做些实事,勇气可嘉,忠心可表。朕与你山东巡抚,总理一省政务,授荣禄大夫。” 皇帝自然是喜出望外,不光大加赞赏还给予了特殊待遇。吏部尚书为正二品,左布政使只有从二品,主动为国分忧结果级别降了,连带着薪资待遇也得降,明显不合适。 怎么办呢?没关系,古代统治者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又设立了另一套文散阶体系提供辅助,专门针对类似情况。 荣禄大夫是从一品,虽然没有实授职务,只是个品阶荣誉,却完美解决了薪资待遇的合法性,同时也能在官场交往中分清楚主次尊卑。 比如说皇帝想任命心腹去某个省巡查,而心腹的职务和品阶都不太高,这时候就可以委任为没有固定品阶的巡抚职务,然后加个比左布政使高的散阶。 这样到了地方上,从职能上比巡抚属于中央巡视组,见官高半级,同时散阶的品阶也不低于布政使的品阶,避免了局级干部指挥部级干部的尴尬,更容易开展工作。 而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们则是一脸的大便干燥,如此一来山东的政务就可以不通过他们直达天听了,等于是被变相剥夺了权力。 可谁也不敢当面提出反对意见,刚刚有两位尚书一死一贬,而京城的防务全被海军陆战队接管,还有锦衣卫满街晃悠,局势已经很明朗了。皇权基本不再受控,在这个节骨眼上和皇帝唱对台戏等于是自寻死路。 “周爱卿,吏部尚书一职可有合适人选推荐?”但皇帝仍旧不满意,又把该由六部九卿提出人选的权力给剥夺了,直接询问周道登的意见。 “……吏部文选司郎中杨涟恪尽职守、清正廉洁,本可接替尚书一职。然其历练尚有不足,又刚刚擢为右侍郎,再予提拔难免会引来非议,还请陛下酌情考量。” 周道登闻言差点站起来骂娘,老子把身家性命豁出来替你去当出头鸟,你个狗皇帝居然还嫌我死的不够快。做梦吧,这个大屎盆子咱可不能接,人选给了,但能不能用伱自己说了算! “所言有理……吏部乃六部之首,不可一日无主……这样吧,撤南洋总督,召袁应泰入京任吏部尚书,众卿以为如何?” 皇帝听到这个人选眼皮挑了挑,意味深长的看着周道登,好一阵沉吟。就在众人都以为周道登要倒霉的时候,突然双手一拍,好像偶有所得,张口提出了一个新人选。 这时六部九卿包括几位大学士才发现,要倒霉的不是突然抱粗腿的周道登,而是自己。让袁应泰担任吏部尚书,不仅仅是一个职务问题,而是大趋势。 皇帝在铺路,为更多保皇派进入朝堂提供便利。可明白了也没法反对,论资历,袁应泰是万历二十三年进士,历任多地和多个职务,从政经验丰富,且政绩斐然。 论功劳,配合杜松撤出辽东边民完成的非常漂亮、主政广东依旧很出彩、南洋总督更是干得风生水起,总揽广东、福建两省军政从未出现过大差错。要论新政之功,李贽和袁可立齐头并进,然后就要属他了,妥妥的保皇派中坚。 “……袁总督为新政操劳多年,功不可没,理应如此!”但不管心里怎么苦涩忐忑,做为一心进步的大学士方从哲都不能眼看着皇帝的提名无人应和,接着拍吧,只要不进内阁就成! “臣等谨遵圣命……”有了一个拉胯的,其他人再想以沉默对抗都成了奢望,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先后表态。 “山东的问题解决了,直隶各州府也要派驻得力官员才是。朕一时想不出太多熟悉新政又有经验的人选,这件事先不急了吧,众爱卿回去之后多想一想,为国举贤,亲疏不避!” 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皇帝根本不在乎,反正只要点头就成。但除了要选出去山东主持政务的官员,还剩下另一个省份有空缺。在由谁担此重任的问题上皇帝没有金口玉言,也没找人代为传达,而是拖而不决。 (本章完) 502 既往不咎 这倒不是有什么计谋或者顾虑,而是真的凑不够人。在大明的行政区域划分上北直隶与南直隶并不是两个省份,而是两大堆直辖州府的统称。 北直隶下辖顺天、保定、河间、真定、顺德、广平、大名、永平八个府,延庆、保安两个州,再加上个宣府镇。府、州、镇之间互不统属,全部向朝廷负责。 到底是该弄出来个类似两广总督那样的统管职务,还是派驻八位知府和两位知州分别管理,这件事还得好好寻思寻思再说。 当年设立两广总督和南洋总督,军政大权一把抓,完全是为了给新政保驾护航。眼下广东和福建的新政已经铺开好几年了,根基日渐稳定,不会再轻易出现大反复,也就没必要浪费一员大将整天盯着了。 反倒是朝堂之内人事变化比较频繁,斗争比较激烈,一直也没个代言人替自己出头露面。让袁应泰当吏部尚书并不是回来享福的,他将面临更危险、更艰巨的战斗。 而把北直隶纳入新政的第二阶段也不是临时起意,这个念头很早就起过,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尝试,京畿重地,以稳为主。 但刚刚朝臣们的疲软反应给自己提了个醒,机会好像成熟了。如果能让京畿重地带头展开新政,其效果会比好几个省份一起实施还醒目,也会让一些举棋不定、坐观其变的人彻底打消顾虑。 “启禀陛下,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该由何人主持?”看到皇帝有眼皮打架的趋势,叶向高赶紧出言提醒,先别说北直隶的州府官员了,眼下六部就剩四部了。 “待袁应泰回京之后一并商议吧……高爱卿,你且兼任刑部尚书尚书;杨爱卿,你也能者多劳,代管一阵都察院。” 洪涛确实困了,可还没困到要舍弃刑部尚书和都察院两个重要职务的份儿上,暂由高攀龙和杨廷筠代管不过是权宜之计,到底谁比较符合条件,真要等袁应泰回来好好商议一番。 外面的马车里还坐着二十多位参与了斗殴和闹事的举子呢,如果能把他们保下来,也算是尽了一份士人的心意,不能看着莘莘学子寒窗苦读多年,都因此被夺了功名。 “翁大学士不提朕还倒把他们给忘了……王承恩,你陪着翁大学士出去当面宣读举子杀人案的始末,此次朕不打算处罚,但回去之后不能再聚众生事了。 顺便言明朕这里已经把他们的名字统统记下,不管中与不中,考卷都会御览,不用担心朝中有人故意为难,能不能高中全凭个人本事。 朕很期待他们能入朝为官,亲眼看看当官与做学问之间的差距,也亲身体会下新政的利与弊,到时候再下结论为时未晚。” 可是皇帝的一番话,让翁正春的担忧成了多余。一个都不处理,不管是支持新政还是反对新政的举子全部赦免。为了防止有考官揣摩上意暗中做手脚,还增加了御览考卷的环节,尽可能做到了公平。 “臣替所有举子谢过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个处理方案大大超出了翁正春的预期,同时也让他万分感慨,一头拱在地上高呼圣明,满脸老泪纵横。 说起景阳皇帝,翁老头有一肚子的不满,也有一肚子的欣慰,总结起来就四个字,五味杂陈。 明君?非也。登基以来皇帝不止一次向科举下手,似乎对考试内容有很大的怨念,还对考中的进士有诸多微词。种种迹象表现,距离士人理想中合格君王相去甚远。 昏君?绝不是!皇帝身上有着成为尧舜禹汤的素质。首先是节俭,做为诺大帝国的皇帝,为了不增加税赋,紫禁城的三大殿至今没有修缮,皇宫用度一年比一年少,还冒着极大风险把皇室宗亲的俸禄也减半了。 其次是不沉迷于女色,登基十多年依旧只有一位皇后和两位嫔妃,还都是当太子时娶的。一次选秀没搞过,连每年遴选宫女的次数和数量也降到了最低。 再次是勤奋好学。皇帝启蒙很晚,但登基后从未停止过学习。不管多忙身边总会有书籍伴随,闲下来就会观看,看不懂就找人问。且允许侍读、侍讲、侍书们有不同见解,从不用皇位压迫学问,错了就是错了。 然后是聪慧异常!抛开那些奇技淫巧不谈,忽略掉蛛蛛爬一般的字体和狗屁不通的诗词造诣。总体上讲皇帝还是非常博学的,尤其在数术、天文、历史、道学和理学方面有着极强的天赋。 有时候皇帝提出来的理论,即便翰林院编撰和学士们听了也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当然了,如果能把其中离经叛道的部分去掉就更完美了。 最后是勤政爱民。每次皇帝和朝臣们斗得伱死我活,不管起因是什么,最终总有一个事情是恒定的,那就是让利于民。 这位从小生长于深宫且二十岁之前从来没出过皇城的皇帝,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能体会民间疾苦,做所有决定之前都会先问一句:对民众们有没有好处? 如果有马上就会认真考量,很大可能予以支持。如果没有,这件事大概率会被搁置甚至反对。当然了,商人除外,皇帝不光重视百姓的感受还特别忠爱商贾之术,包括治理国家。 朝臣们私下里认为这种思维模式很可能来自于从小不被父皇看重,被迫生活在冷宫之中,过早也过多尝到了人间冷暖。 不管这种猜测是否有道理,翁正春都认为景阳皇帝总体上算个好皇帝,能把百姓生死时刻放在心中,就算再怪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也正是出于此种认知,他才在原则上认同为皇帝效力为正确选择,并在数次选边站队的时刻坚定保持了守序中立。 实际上不光翁正春,在有资格参加早朝的几百位京官当中,对皇帝和新政,有相当一部分官员也抱有差不多的态度。 (本章完) 503 另类状元 “多给年轻人一次机会叫宽容,但对于犯了错的官员朕还是很严厉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从明天开始至少会有二三十位官员要陆续请辞,也都会获准。 这么多职位出现空缺,肯定要补上。现在诸位爱卿先把其它心思放一放,务必在天亮之前把人选确定。王承恩,将涉事官员的名单分发下去,先就这些职务推荐吧。” 翁正春为什么会如此激动,洪涛没有过多关注。夜已深,这群老家伙都比自己年长许多,却个个精神矍铄,真不知道平日里都是怎么保养的。 景阳十年的会试比历届都引人注目,在很多人眼中已经不仅仅是一次考试,更是事关朝政走势的风向标。 如果还像上次一样,让来自广东和福建的举子一举夺魁,那就意味着保皇派或者新派占据了绝对上风。无论是选边站队还是投资建厂,都有了明确的大方向。 反之,则意味着主张改革的皇帝大权旁落,至少是暂时处于极其不利的下风。所以在事关新政站队和投资建厂方面就要更保守一些,宁可不做也不能犯错 好在令人煎熬的等待不是很久,二月底皇榜贴出,然后绝大部分人都傻了眼。甲寅科殿试金榜一甲进士及第,第一名孙元化、第二名张春、第三名宋应星。 宋应星是广西南昌府奉新人,张春是陕西同州人,孙元化是苏州府嘉定人,一个来自广东和福建的举子都没有。难道说是保守派胜利、皇帝落了下风、新政要偃旗息鼓了? 其实把一甲名单稍微揣摩揣摩就不会得出这种过于简单直白的结论。没错,状元、榜眼、探花里面一个广东福建举子都没有,反倒是有个南直隶举子,还成了状元郎。 可是在会试前闹得轰轰烈烈的举子杀人案中,宋应星、张春都是和广东福建举子一桌的,也被关进了刑部大牢。不管他们承认不承认,脑袋上的新派标签一时半会是摘不下去了。 而孙元化则是和南直隶江浙举子坐在一桌的,难不成新派和保守派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皇帝为了保持朝堂稳定玩起了左右平衡? 这种猜测首先会遭到保守派官员的反对,他们坚决不承认孙元化属于江浙势力,甚至对其获得的状元荣誉非常不屑,再问就该直称叛徒开骂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起因是一个人,徐光启。孙元化被从刑部放出来后估计吓得不轻,傻乎乎的询问狱卒海河机械厂怎么走。与他一起放出来的几名举子里有脑子快的,谎称认识路,雇了马车陪他同行。 当孙元化见到徐光启跪地痛哭口称老师时,这几位江浙举子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头也不回的上车而去,然后孙元化是徐光启弟子的消息就传开了。 那孙元化是徐光启的弟子吗?还真是。徐光启是松江府上海县人,孙元化的爷爷也是上海县人,只不过不在县城里,而是城东的高桥镇,也就是后世的浦东区。 虽然到了孙元化父亲这辈搬到了苏州府嘉定县,但嘉定和上海两个县相邻,怎么算也是同乡。古人有个习惯,在外面混出模样了必须回乡修祖宅光宗耀祖。还有个习惯,愿意提携同乡。 徐光启也免不了俗,别看他整天窝在机械厂,脑袋上顶着个五品郎中的官职,在京城里既没存在感又没实权,可在家乡就属于朝中高官了,且经常能见到皇帝,绝对的大粗腿。 孙元化在考中秀才之后,他爹辗转托人找到了徐光启,想让儿子拜入其门下。徐光启没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管不顾是亲戚同乡就照顾的豪爽,特意让孙元化北上到天津卫住了一个月,当面考教了学业之后才正式行了拜师礼。 不过没有马上带在身边授业,而是给了几本书之后让其回家自己研读,等参加了会试,能中进士更好,考不中再到机械厂耳提面授不迟。 孙元化确实有点天赋,对机械类的学问也喜欢钻研,听了老师安排回家准备会试去了。这次入京赶考,途中正好碰上一群南直隶和浙江举子。年轻人都喜欢凑热闹,尤其是和同龄人,于是就跟着一起来了。 有些人可能天生就不善于琢磨人,孙元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新政旧政的概念,本身又不热衷政治,一心想着考中之后去和老师报喜,结果糊里糊涂的被卷入了群殴。 不过他的状元成绩并不是依仗徐光启才得到的,洪涛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去讨好徐光启。孙元化的经义和诏诰表成绩很一般,策问略好点有限,在同考官那一轮就被刷下去了,主考官看过之后也没往上提。 如果按照常规流程,孙元化连参加殿试的资格都没有,这一届就算落榜了。但古人出来云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皇帝特别叮嘱要御览引发群殴这几名举子的试卷,本意是怕朝中有人挟私报复,然后孙元化就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由于在策问回答时摆出了数据,以及数据的大体来源很详尽,由此引起了皇帝的关注,特意批复让其参加殿试。 有时候运气能左右一个人的机遇多寡,但想抓住机会还得靠自身能力。殿试的题目完全是皇帝出的,非常偏向理工科,重点考的不是对四书五经理解的透彻不透彻,而是管理统筹能力和数学几何、物理、地理基础。 孙元化的管理统筹能力很差,可数学几何物理基础一等一的强,完全达到了蹴鞠队中级水平。这还得感谢他的老师徐光启,那几本由皇帝编写的基础教材算是没白给,同时也体现了其很强的自学能力。 这种连进士都没资格入选的古代知识分子,放到洪涛眼中就是不可多得的理工科天才。不懂政治、不善管理没关系,这些放到别人身上都致命的缺点,到了他这儿反而成了优势。 踏踏实实搞技术去吧,最好整天就认识公式和数据,连媳妇都不知道找才好呢。蹴鞠队和海户司虽然从小接受了新式教育,但天赋这个玩意是教育不出来的,在新式教育没有普及之前只能靠运气从民间发现野生的。 (本章完) 504 群星闪耀 宋应星倒是勉强通过了会试,有了贡士资格,可以参加殿试。但他的传统学问和新派知识都很平常,扔到三甲里都不靠前,能获得探花的荣誉百分百得益于名气。 《天工开物》的作者,虽然这本书里没有什么是宋应星发明创造的,但能在当时的大环境下,成系统的把这些并不算高雅的学问总结出来,也算是一种能力。 洪涛打算试一试这位大拿能不能一边下到基层接受磨练,一边提高自身知识储备接受新事物,将来成为工业部门的管理者。 不错,就是管理者而不是创造者。宋应星的优势在整合总结,还能耐住寂寞、顶住压力,并没展现出创造力,至少从历史记载中没看出来。这些特质更适合成为管理者,而不是探索者。 张春更是意外,他既没有孙元化的天赋也不带宋应星的荣誉光环,且考试成绩中规中矩。三甲靠前、二甲垫底的水平。之所以能一跃成为榜眼,全靠一个特别意外的特点,性格。 锦衣卫最初奏报的时候就提过,群殴的举子见到有人倒地不起全慌了,哄然做鸟兽散。唯独这家伙没跑,声称敢作敢当,身正不怕影子歪。 且说到做到,即便让恶名在外的锦衣卫抓住好一顿吓唬,也坚持不承认打死了人,更没有出卖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对手。 洪涛对他的评价就四个字:左都御史!非要加上前缀的话是六个字:未来有可能的! 新政是需要具备娴熟政治手腕和聪慧头脑的人才,但也不能全像自己似的做事毫无底线,为了达到目的阴损毒辣缺德带冒烟,必要的门面和名声多少得兼顾点。 而张春这样有坚持还有胆量的性格,就是未来监察部门的最佳人选。当然了,想成为御史甚至都御史,光考中了进士没用,还得经过几年的磨砺。 如果能在尔虞我诈、物欲横流、争权夺利的官场之中始终保持本质不褪色,又学会了更多政治手腕和技巧,才能勉强胜任。 但洪涛不打算把他们安排到六部、六科、五院、通政司、都察院、大理寺等任何一个部门里,更不想外派到地方任职。 眼下广东和福建也没有太合适的位置,即便有也没人有时间带着他们慢慢适应,那里已经成了激烈的战场,不适合新兵锻炼。 参谋部,洪涛要把本科头三甲都送入参谋部里磨练。在那里他们不光能接触到新学和新政,还不会被庞大的官场体系所吞噬。 至于说参谋部里有没有合适的职位,这个不用担心。海军有参谋、陆军有参谋、造船厂、机械厂、铸造厂、炼铁厂、制碱厂、纺纱厂、毛纺厂、海运衙门和海关里也有参谋,连朝廷里同样有总参谋部。 如果需要的话,矿山和炼焦窑里也能马上安排参谋部入驻。参谋部在洪涛的手里,早就脱离了军事用途的局限,而是成了一个集情报、监管、计划、后勤和军事用途于一体的多面手了,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没有任何部门可以管辖。 可惜的是至今为止,朝廷里也没人察觉到了这个潜在的危险,而是更多把目光集中到了海军、陆军、海关和广东、福建等地去了。 说起名人光环,在这届会试举子当中,真可谓群星闪耀。除了宋应星之外,还有袁崇焕、钱谦益、周廷儒、庄际昌。随便拿出哪一个都不比宋应星差,甚至有过之。 要论管理统筹能力、对朝堂政治的理解深度,他们也比状元、榜眼、探花强了不少。但一甲只有三个名额,洪涛只能从自身需要出发,再配合当前的形势选择让谁往前靠靠,让谁向后退退。 其实给个二甲也不低了,四千多名举子争先恐后的挤上独木桥,但最终能得到进士头衔的仅有三百多位,不足十分之一。 “和叶向高商量下,由内阁或者兵部上个题本,裁撤天津三卫,改为天津直隶州,让黄道周去当知州,再配上几名海户司的孩子帮衬。 与他讲清楚,这里工厂林立,青壮云集,又有海军基地和海运衙门,人员货物往来频繁。扼守屏障的事情不用他操心,朕只想尽快把天津州变成商贾往来的繁华所在,有本事就使出来,不用畏手畏脚。” 除了本科前三名,最让洪涛满意的还有两名来自福建的新科进士,泉州的庄际昌和漳州的黄道周。 在知道了竭云楼里的吵架原因和内容之后,洪涛觉得他们就是年轻弱化版的李贽。读的圣贤书不假,可心里一点都不信圣人教化,反倒是对如何做生意挺热衷也挺在行。 这可能就是榜样的力量吧,自打李贽入阁当了大学士,他在泉州老家就成了榜样。而成为两广总督力推新政之后,又让他的形象在福建更高大了一截。 本就有经商传统的泉州和漳州百姓,视李总督为妈祖和财神之后的第三位祈祷对象,不光信还学,更要发挥继承,庄际昌就是典型。 而黄道周则更崇拜能文能武的袁可立,在策问里多次提到过用海军护送商船去南洋乃至西洋贸易的想法,并详细计算了每趟的成本和收益,从纸面上看确实稳赚不赔! 既然这样就别在朝堂里熬资历了,也不用到六部或者六科里混日子,直接派个实职干着试试。俗话说的好,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溜溜才清楚。即便不太成功,仗着年轻也还有学习改进的余地。 庄际昌的年龄要比黄道周大八岁,为人比较沉稳。洪涛打算派给周道登当属下,利用其在福建的所见所闻和亲身体会,让山东的新政更顺畅更容易落地。 黄道周不是骨子里有侵略性还喜欢海军崇拜袁可立嘛,正好他的偶像就在大沽口。这下就不用遥拜了,坐镇天津州当好大管家吧,天天给海军擦屁股,看看擦多久能把脑子里的偶像变成呕像,应该不会超过三年! (本章完) 505 为长远计 撤销天津三卫改州的计划不是现在才有的,所谓的天津三卫自打海军成立之后早就名不符实了,不光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还时不时与各个工厂里的工人发生矛盾。 现在好了,不用再抱怨皇帝一碗水端不平,让工人们吃香的喝辣的,让卫所官兵们忍饥挨饿。如果兵部不好安排,那就全扔到工厂里去当学徒工,亲身体验下人家的丰衣足食是不是大风给刮来的。 而撤掉这些卫所也能腾出来一些土地和田亩,倒不是为了兼并土地,而是给熊三拔的轨道马车工程创造有利条件。别等修到卫所土地上产生矛盾了,再去和兵部扯皮。 “这几个人都放到广东福建任职,让左光斗和金世俊严加管束,先观察两年再说。”安排完了庄际昌和黄道周,洪涛举着毛笔迟疑了片刻,又开始在名单上画三角。 这回包括了袁崇焕、方震儒、钱谦益、周廷儒、缪昌期等十多个新科进士,看他们的名字都能从脑海里找出点记忆,但从来也没接触过,一不知道人品,二不了解能力,光凭考试成绩无法做出判断。 所以得先来个实习期,还是去业务最繁琐陌生的两个省任职。那里不光各阶层界限比较模糊,民与官的关系也更复杂,还有各种各样的诱惑,很快就能让一个人显露出本性。 同时还可以从福建、广东两省的州府抽调回来一些有新政执行经验的官员,正好填补北直隶和山东部分州府的空缺。有了他们的协助,这两个地方的新政推广速度应该要更快一些。 “万岁爷,整整十一年了,奴婢始终没有全信。直到今日才明白,在万岁爷面前那些能呼风唤雨的饱读诗书之辈,不过是一群虚张声势的鼠辈!” 看着皇帝很随意的在进士名单上勾勾画画,再很随意的把一个个官员空缺安排出去,王安的心情那是相当的复杂,也相当的激动。 遥想当年……万历二十二年春,自己被师父陈矩逼着走进了景阳宫,当时的心情只有一个词,万念俱灰。 朱常洛虽然是皇长子,却得不到万历皇帝喜爱,而王恭妃更惨,即便生下了皇长子,待遇却和被打入冷宫差不多,整年都见不到皇帝一面。 如果光是不受皇帝待见也不算太糟糕,更麻烦的是最受宠的郑贵妃因为太子人选问题,时时刻刻找机会下狠手。跟在这么一对儿母子身边的结局不敢说是百分百完蛋吧,也绝看不到半点前途。 好在皇长子朱常洛非常懂事,也非常能忍,而王恭妃又本分老实,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愣是苟了整整八年,终于来了个咸鱼翻身,获封皇太子。 常言道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而人要是走了运,低着头馅饼都会糊脸上。仅仅在太子位置上提心吊胆的坐了两年,万历皇帝居然毫无征兆的驾崩了,太子朱常洛就这么名正言顺的继位成了景阳皇帝。 即便如此,自己心里依旧没什么太大期望。命不好的皇帝并不罕见,而做为皇帝身边最可信的太监结局会更糟,大概率会被弄死,小概率会去守陵。 这些年眼睁睁看着皇帝在朝堂和后宫里上下翻腾左突右支,自己基本上就没睡过几个好觉。外面稍微有点动静,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副不怎么美妙且很血腥的画面。 梦想和幻想成功当然有,但理智占据了上风。无论从任何一本史书里也找不到相似的例子,凭什么这位启蒙很晚,至今仍旧无法通读四书五经,且写字如同鬼画符,又没有任何勋贵、外戚和朝臣全力支持的年轻皇帝就能成功呢。 直到刚刚那一刻,当看到皇帝把被朝臣们视为权力象征的官职随意安排来安排去,还没人敢提出任何异议时,才突然意识到皇帝已经不年轻了,更不是孤立无援。 十一年,仅仅十一年,景阳皇帝通过各种手段把后宫、朝堂里的权力抓住了大半,虽然还不能做到完完全全的一言九鼎、出口成宪,本质上也差不太多了。只要走到了这一步,且寿命不要太短,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 “王安,先不要高兴,更不能满足。我们只不过才站稳了脚跟,真正的景阳盛世还没开始呢。沉住气,记住朕和你单独讲过的话,用心做事,早晚会看到的。” 突然遭到了属下的祝贺,让洪涛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看着王安泪眼婆娑、心情彭拜的模样,大概又能体会到其心情。站在他的角度上确实该庆贺,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没白付出,风险也没白冒。 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仅仅算正常执行了计划,并没有什么太出彩的地方,更谈不上高兴和满足。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仅仅在紫禁城里发号施令,白白号称统治者,却哪儿也不敢去,无论从哪方面评估也算不上成功。 而且朝堂的斗争并没结束,反对势力依旧保有一战之力。只不过是暂时处于不利局面,不适合与皇权发生正面冲突,主动选择了隐忍而已,这一点必须提醒王安注意。 “奴婢万万不敢和万岁爷相提并论,万岁爷说过的话一个字也不会忘!用心做事、对对对、用心做事,老奴告退……”可惜王安的注意力完全没在线,倒是对我们两个字眼很敏感,连忙告罪,抹着泪水拿起书案上的名单跑了。 “唉……王承恩,将来如果有一天你师父老糊涂了,你能接替他为朕管好司礼监和东厂吗?”看着微微有些颤抖的背影,洪涛无可奈何的长叹了一声,把头转向了一侧。 “奴婢怕是干不了师父的差事……整天审阅那么多题本奏本,还要和内阁大学士们商量朝廷大计,外加勾心斗角,一个不小心就会误了万岁爷的大事。” 王承恩倒是痛快,想也没想就把有可能的内宫一把手职位给推了,还推得那么有理有据。他确实不太会主动说谎,且管理能力极其有限,大脑基本是单线程,稍微多一点就会丢三落四。 (本章完) 506 笨学生 “……李进忠近来表现怎么样?”看着那张真诚又有点蠢的脸,洪涛只好打消了原本的念头。退而求其次,开始从现有人手里替王安寻找替补者。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居然是他! 翻翻历史书就会发现一个规律,只要是经过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才上位的皇帝,在创业时期用的人往往和成功之后不同。 这种很普遍的现象说明了什么呢?不是大多数皇帝生性薄凉、过河拆桥、能共苦不能同甘,而是在不同时期需要的人才类型不同。 王安的忠心和在宫里的人际关系,适合在创业初期提供足够的助力。但他和陈矩、田义一样,内心不够狠,还保持着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满足感,刚刚他表露出来的满足感,在今后的工作中是非常致命的。 人这种动物很奇怪,处于极端逆境时往往能激发出超出常规的体能和意志力,可一旦环境改善了、安全感提高了,立刻就会归于平庸。 如果是别人归于平庸都没关系,比如说袁可立,此时的海军已然用不着从无到有披荆斩棘,按部就班发展下去,再平庸的人来当海军总督也没关系。只要别自乱阵脚,能把自己的指令传达下去即可。 但王安不成,他不光是皇帝办公室的秘书长,还掌握着特务机构并负责整座皇宫的安全。如果他心满意足了,接下来倒霉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不是说故意松懈,而是做这个工作就不能觉得安全,任何时候都得像在景阳宫里那样,把身边的每个人全当成有可能的敌人,时刻保持紧张状态。 其实不光王安,随着时间推移,原本跟在自己身边的绝大部分支持者都会被一批批换掉。没有几个正常人能永远保持对未来的憧憬和饱满的冲劲儿,每个人都会有心满意足的那一刻,也正好符合人类的寿命。 可自己不成,漫长的寿命决定了更高的追求,身处的环境决定了时刻不能放松。在这个过程中自己可以失败,也可以被打败,唯独不能出现主动失误,那样的话会让自己觉得很蠢,这几辈子全白活了。 “此人做事倒是把好手,御下张弛有度,颇有人缘。自打做了二档头,着实把东厂做事的效率提高了不少。这次万岁爷离京,就是他带着番子三天三宿没怎么睡觉,把有嫌疑的官员和举子们盯得死死的。 至今为止,壁虎未曾发现其有何异常之处。他把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对万岁爷所著的几本书尤为重视,无论何时何地皆会在身上带着一两本,随时拿出来温读……” 与后宫有关的人员都由壁虎负责日常监控,王承恩在这方面做到了百分百尽职尽责,对汇报上来的密奏严格分类,对受到监视人员的个人信息天天更新,重点人物几乎要全背下来。 “如果真如你讲的这样,朕对他会有些失望!”听见自己想要重用的人表现得如此完美,洪涛非但没自诩伯乐洋洋得意,反倒一脸严肃。 “……万岁爷,是奴婢疏忽了什么吗?”这种反常的表现让王承恩非常不安,在他的心里是有愧疚的,总觉得自己对不起皇帝的器重。 只负责一个小小的壁虎组织,平日里就跟在皇帝身边啥活儿都不用做,如果还不能做到尽善尽美,那就太辜负皇帝的信任了,简直就是个废物。 “正相反,你做的非常细致,但想的太少了。朕是不是说过,大伪似真、大恶似善?你光理解了本意,却没有做到举一反三。凡是能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大奸大恶之辈。” 要说这辈子洪涛对谁的教育最上心,没有之一,只有王承恩。老师想教、学生也愿意学,怎奈学习除了自愿和刻苦之外还需要天赋,王承恩恰恰就缺这个玩意。 “……做太好了是大奸大恶?”王承恩一脸的迷茫表情就是最好的注解,至此他依旧没明白皇帝为什么会这样讲,听上去好像很没道理。 “打个比方吧……在伱眼中,朕这个皇帝做得好吗?”但洪涛对唯一的学生很有耐心,眼见道理讲不通,开始用例子说明。 “万岁爷在奴婢心中乃是最好的皇帝,堪比……”王承恩回答的挺痛快。 “打住,你只见过一位皇帝,何谈最好?在朕面前说假话可是欺君,吹牛也算!”但刚说了个开头就被打断了,遭到了无情的警告。 “奴婢虽只伺候过万岁爷,却看过史书。不管朝臣们如何说,在奴婢心里万岁爷都是最好的皇帝!”对于这个问题,王承恩没必要违心撒谎,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可朕不喜祭拜、不尊礼法,还在与朝臣们的争斗中用尽了阴谋诡计,哪一点都不像个好皇帝对吧?最主要的是朕至今没有皇子,你从史书里见过有哪位好皇帝是绝后的吗?” 可惜的只要洪涛开讲,上下左右就全是成套的,容不得质疑。想打败他必须要把成套理论都驳倒,王承恩显然没这个能力,只能哑口无言。 “人都是不完美的,是人就会有缺点。你有、王安有、李贽有、袁可立有、朕当然也有,可凭什么李进忠没有,难道他不是人?” “……奴婢有罪!他一直都在装,说不定已经知道了身边有人监视。奴婢会严查壁虎内部,看看是否有人暴露了身份!”王承恩终于算是听出点眉目了,马上跪地请罪,同时给出了补救办法。 “你的工作没出问题,什么都不用做,继续保持就好了。去问问又是谁来了,但愿不是烦心事!”面对这么一个点都不透的学生,洪老师也有点无计可施了。 正巧殿外传来了宫门打开的声音,在凌晨时分这是很反常的现象。如果不牵扯犯上作乱,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入宫,且拿着特殊腰牌,有资格在任何时间求见皇帝。 (本章完) 507 悄悄进行的军改 “万岁爷,是广州的参谋回来了,有要事求见当面禀奏。” 王承恩很快就拿着一枚金属腰牌小跑着回来了,气喘吁吁面色凝重。虽然他没资格询问来人具体要汇报什么,却也知道叫开宫门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 “广州的参谋?海军参谋?”可能太累了,也可能是参谋数量越来越多,洪涛一时没搞清楚是什么参谋如此急着觐见。 “总参谋部统计司的王大头……”即便此时殿里一个人没有,王承恩还是凑近了半步,用最低的声音道出了来人的身份。 这个部门听上去是隶属总参谋之下,实际上总参谋部、海军参谋部、陆军参谋部里的参谋绝大多数都不知道有统计司存在。它完全是皇帝秘密建立的,性质和壁虎类似,只是成员大多来自海户司,是正常人不是太监。 “王大头……” 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洪涛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一个瘦骨嶙峋、浑身皮肤病、顶着个大脑袋的小男孩形象。当时他只有八岁,知道姓王,但名字和籍贯全不清楚。 三十六是他的编号,每个正式被欧罗巴神庙收养的孩子都会有一个,床铺、饭盆、储物柜、衣服上,全有这个号码区分。 转到海户司之后,凡是毕业生都会赐给国姓,再将编号当做名字。无论原本有没有名字,一律只存在于秘密档案之中,不会再公开使用。 “奴婢疏忽了,是朱三十六,万岁爷恕罪!”看到皇帝的眼神,王承恩马上意识到犯了错,赶紧改口。 “看起来是火炮一事有眉目了,让他进来吧,再去给朕弄点早饭,双份的,他可能也没吃呢。”洪涛没有再继续追究,改名字这件事与其说是为了保密,不如说是为了好记。 从海户司毕业的孩子已经有好几百了,真记不住那么多名字。改成编号就方便多了,不管有没有记忆,只要数一数编号就能大致上了解此人是何时进入、何时毕业,更方便管理。 “大头啊,新工作可还适应?”但所有规则纪律都有特例,比如皇帝就可以不遵守。刚刚教训完王承恩,转眼就当了反面教材。 “托万岁爷的福,三十六头一次出任务就小有斩获,小小的立了一功。”朱三十六本人对皇帝的称呼也没任何异议,立正站直,单手攥拳齐胸,就算是行了大礼。 “此次急着入宫还是走私火炮的事情?”关于统计司的工作洪涛并没有考核要求,这个部门就是将来标准情报机构的雏形,刚刚展开之际成绩并不重要,锻炼筛选合适的人才、逐渐形成一套有效的管理办法才是关键。 不过能搂草打兔子获得一些有用情报也不是坏事,朱三十六就是幸运儿之一。他凭借着发现了火炮走私一案,已经从什长升为队长,授勋武骑尉。 明朝的武将体系和文官差不多,分为了命官、散官、勋官、任事官四种。命官也叫职官,是按照品阶由皇帝正式任命的,从正一品的左右都督到从六品的试百户,共十二个等级。 散官也叫散阶,比如光禄大夫、骠骑将军之类的称号,只代表获得嘉奖的等级和享受某种待遇,没有实际任职和差事,与后世的勋章意思差不多。勋阶则是散官的补充,与实职和俸禄并无影响。 任事官属于临时委派职务,比如提督、经略、总兵、挂XX将军印等等,无品无阶,办完特定的事情、打完特定的战役,交还印信,职务随之撤销。 洪涛嫌这套体系太繁琐,到了后期一个人会有N个头衔,象征性大于实际意义,于是在建立海军的时候就给改了。 但由于懒的缘故,又不想挖空心思重新设计全新的体系,也就没有全盘推翻旧体系另起炉灶,只在其基础上总结归纳简化了一番。 新的军职体系只有两个分类,正职和勋职。正职依旧沿袭了命官的十二个等级,再加上不入流的队长、什长、伍长、兵、卒,总共十七等。 勋职则是合并勋官和散官,正一品到从六品,共十二级。但为了让普通士兵也有获得荣誉的权力,又新增了飞骑尉、云骑尉、武骑尉三个没有品阶的等级,专门对应没有品阶的队长、什长、伍长和兵、卒。 同时提高了勋职的作用,不再是单纯的荣誉和俸禄标准,又新增了两个很实用的概念,与正职一起充分体现了军人的价值。 如果在战场上遇到特殊状况,正职军官全部战死,剩下的只有兵或者卒,且无法从职务上分出高低,就可以用勋职为尊,谁获得的荣誉头衔高由谁来临时指挥队伍。 在军人因为受伤或者其它原因退出现役时,正职会随之取消,但勋职会一直保留至死,且与文职有部分关联。依靠勋职,退伍军人在地方上可以获得相应的职务,或者领取相应的津贴,用来表彰其为国征战的功绩。 古代人为什么非常忌惮从军?不是怕危险,也不是生性胆小懦弱,原因只有一个,利益没保障,性价比太低。 读书考科举,就算只考个秀才,也能让个人和家庭获得切实收益。如果碰巧了来个举人进士,不光这辈子成了人上人,保不齐好几辈子都能受益,性价比最高。 当商人做买卖,哪怕摆个小摊,只要精打细算不怕麻烦,依旧可以为子孙后代攒下些家业。假如运气能好一点点,碰到机会且抓住了,说不定就能日进斗金,性价比也不低。 当匠人学手艺虽说苦了点,但俗话说的好,千金在手不如一技傍身。不管到了任何朝代,也无论谁当皇帝,手艺人都不会太受罪,混个温饱还是不难的,性价比虽然不太高,胜在稳定。 啥都不学,就当个农户,每日早出晚归踏踏实实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靠辛勤的劳动吃饭,想致富确实有点难,有时候还要受老天爷欺负,性价比比较低。 (本章完) 508 聪明学生 但是和当兵比起来,读书、经商、学手艺、种地的性价比却又高多了。遇到战事,当兵的得提着脑袋玩命,伤了、死了,抚恤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有时候甚至拿不到手。 就算打赢了,当官的可以获得嘉奖升迁,大部分当兵的依旧是两手空空,收获近乎于零。这种赢一百次,输一次就全完蛋的工作,根本就谈不上性价比。 正常人但凡有机会也不会去做,没办法躲不开了,也是干一天混一天,一边干一边骂上司,恨不得上司、朝廷大臣连同皇帝全被雷劈死,哪儿还有心思去抵御什么外虏,外虏来了说不定日子还能过好点,战斗力可想而知。 想让士兵作战英勇,其实和让农民踏实种地、让工人认真做工没什么差别,只需做好一件事就可以解决,让当兵的性价比不低于社会中的大部分工作。 但要改善军人的地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这里面牵扯到制度、文化、成本等诸多问题。可是不管有多难也必须想办法去做,否则前期做的所有努力、获得的所有成果,都是沙滩上的城堡,一个浪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洪涛的办法很简单也很俗,就像推行新政一样,先不大规模辩论是好是坏,也不研究可行性,来个试点,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充分展示其优缺点,然后再决定是否可行。利大于弊就铺开,弊大于利就结束。 海军和陆军就是军改的广东和福建,这几万军人会用其自身体验向世人说明当兵的利弊,也向管理者展示可行性。合适就照搬,不合适就停止,或者修修改改继续测试。 现在王大头的腰牌上就比普通兵卒多了个五个字,分别是参谋和武骑尉。前者代表他的职务,后者显示他的勋官。按照洪涛的构想,以后要逐渐取消腰牌改为吊牌,从悬挂在腰带上变成吊在脖子上。这样可以减轻重量和体积,也更安全,减少因为摸爬滚打而丢失的几率。 “回禀万岁爷,既是也不是……我等在追查火炮去向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重大情况,女真人在和朝鲜人私下里有勾结!”朱三十六舔了舔嘴唇,使劲儿克制着内心的兴奋和憧憬,从腰带夹层里掏出个小纸卷。 “念吧,朕懒得再去洗手了。”洪涛没去伸手接,纸卷有点脏,看上去应该经历了不少辗转,都快成黑的了。 “记录者,朱二零七。今日在身弥岛外海捕获一艘朝鲜帆船,共计六人,在捕获过程中发生战斗,对方两死两重伤,对其审讯记录如下……”朱三十六小心翼翼的打开纸卷,凑到油灯旁边小声念了起来。 自打得到了皇帝的准许,他所带领的统计司小队就在海军和海运衙门的配合下,对走私火炮的人员和路线进行了长时间的跟踪调查,并取得了一些收获。 为了寻找最终源头,年初的时候他又带人乘坐海运衙门的武装货船假扮走私商船靠近了朝鲜的皮岛和身弥岛,试图上岸接近铁山城的炼铁厂,但由于朝鲜军队把守森严一直没有得手。 他们也没气馁,上不了岸就在附近海域游弋,找寻可疑船只准备抓捕舌头审问。有道是苍天不负有心人,经过近两个月的大海捞针还真碰上死耗子,遇到一艘趁夜偷偷溜出铁山港的朝鲜帆船。 经过短暂的追击和交火,对方很快被制服了,连人带船都被弄回了海洋岛基地,进行了秘密审讯。这一审又发现了大问题,船上有四名朝鲜人,还有两名汉人。 可惜的是两名汉人在交火中皆被枪弹射中,一死一重伤,短时间内无法审问。能开口的三名朝鲜人是身驻守铁山船厂的水军,只知道载着两名汉人渡海去宁波港是上峰下达的命令,其余的一问三不知。 不过朝鲜水手提供了一些有意思的细节,两名汉人在船舱里小声交谈的时候说的不是汉语而是女真话。而且他们在被武装货船追杀时,第一时间把大部分行李扔进了大海,只是扔的还不彻底,留下了两个箱子。 箱子里虽然没有能辨认身份的文字,却装满了野山参、动物皮毛,还有一袋子沙金。这下等于不打自招了,货物肯定产自辽东,又会说女真话,还被铁山港的朝鲜将领下令护送,真相很值得深究。 “你回来的时候,可去海军参谋部问过辽东战况?”洪涛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又不能完全认定,还得再参考更多信息。 “三十六问过了,近三个月来战况依旧,双方都无力前进,还是在边墙附近拉锯。” “朝鲜近期可有增兵?”对于这个回答洪涛好像不太满意,皱着眉继续问。 “三十六也问过了,不曾增兵,但铁山炼铁厂里发往前线的兵甲箭弩数量涨了三成。”朱三十六晃悠着大脑袋有问必答,基本不做迟疑。 “你来说说,可能发生了什么?”听到这里洪涛身体向前压了压,把总结的权力让了出去,带着一脸期待竖起了耳朵。 “我等以为朝鲜人在掩饰,女真人从山海关外撤军之后只有两个选择,向西或者向南。向西是去吞并海西女真各部充实势力,向南则是压迫朝鲜人,争取夺回宽甸六堡,避免腹背受敌。 根据海军参谋部的情报分析,女真人应该是两个选择都实施了。去年夏天向南增派了军队,数量在三千以上,主将为建虏头目的次子代善。 而朝鲜国王只增派了不到千人,大部分屯驻于义州,但前线却仍旧固若金汤。这就很难解释了,即便有盔甲弓弩辅助,朝鲜军队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以少胜多,不太符合双方的实力对比。 由此可得出两个结论,女真人没有发起大规模进攻,或者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甚至在私下里进行了接触,一起演戏给万岁爷看。 之前海军参谋部就对前线战事发展有所怀疑,但苦于万岁爷下令,陆战队无法真正靠近宽甸六堡,只能是猜想。这次抓到的走私船,进一步印证了他们的猜测,朝鲜人首鼠两端的毛病可能又犯了。” 当着皇帝的面侃侃而谈,怎么想就怎么说,丝毫不顾虑对错,除了海户司之外连蹴鞠队都做不到。太监再怎么训练也脱离不了其皇帝家奴的本质,天生对主人怀着畏惧感。 (本章完) 509 御下之道 “先吃饭,边吃边聊……你秘密入京用腰牌进宫就这么点事儿?” 朱三十六说的对不对,洪涛没表态。此时王承恩带着几个小太监正好把早饭端上来,洪涛是当仁不让,一把抓过枣馒头就往嘴里送。 都快饿成瘪臭虫了,上次吃饭还是昨天傍晚,看起来宫中也要备上一些米花糖和罐头了,碰上此种情况,又懒得麻烦尚膳监制作糕点,可以拿来充饥。 “……嗯嗯……回禀万岁爷,三十六按照朝鲜水手提供的时间位置寻到了宁波府的甬江小码头,遂命朝鲜水手驾船靠岸,我等则在远处的货船上瞭望。 半日后即有两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人在码头上徘徊,神色警觉左顾右盼,久久不见有人下船之后才匆匆离开,但第二天又返回,却始终不曾上船询问,两日后才上船而去。” 朱三十六倒也实在,让吃就吃,抓起枣馒头就啃,比皇帝吃得还快。塞了一嘴,突被询问,又伸脖子又瞪眼,好不容易把食物咽下去才回答,模样很是狼狈,看得一边的王承恩直皱眉。 “直接说结果,过程就不必赘述了。”可惜朱三十六卖弄了半天都是无用功,在皇帝面前他们的思路和手段都是透明的,连听都懒得听。 “这二人最终返回了鄞县月湖旁的陆府,第二日又去了杨府,三日后,四人从陆府出,在码头乘船沿姚江北上。三十六已派人雇船跟随,并将此事报与沿途其余小队知晓,请求协助。” 憋了一肚子精彩打探场面不让说,让朱三十六有点遗憾。但又不敢有半分迟疑,重新组织语言,用最简练的描述把重点全概括了出来。然后举着大半个馒头,半张着嘴,满怀期待的盯着皇帝。 “还有一分半,吃不完活该!”洪涛一直在听,但嘴里也没闲着,此时第二个馒头已经拿了起来,半碗粥也落了肚,突然加快了咀嚼频率,嘴角还带着一丝奸笑。 “我……呼噜噜……吧唧吧唧……”朱三十六闻言一愣,看了看馒头又看了看粥碗,张开血盆大口死命的往嘴里塞。一时间养心殿里如同猪圈,咀嚼之声不绝于耳,期间还夹杂着吧唧嘴。 “……”看着两个人像饿死鬼一般暴饮暴食,王承恩不动声色的冲着朱三十六做了个以掌为刀的动作。 “……”朱三十六看见了,也知道是啥意思,略微迟疑了下,万分不舍的看了一眼盘中的枣馒头,没有再去伸手抓。 王承恩是谁、有什么本领他心里非常清楚。在广州就被两个小太监压着,到了宫里照旧。可无论从哪方面来比较都斗不过,那就只能让胃受点委屈了,吃不饱就吃不饱吧。 “此事如果不虚,朕是不是又得给你升官了?” 看到和自己比赛谁吃的快的对手突然缴枪投降了,洪涛回头瞥了王承恩一眼,自然是什么异常也没看到,但心里肯定明白是怎么回事。没人比了,吃着也不香了,索性不再狼吞虎咽,若有所思的提出个问题。 “嘿嘿嘿……我等为万岁爷效命理所应当,赏赐不敢奢望。”嘴上说着不求奖励,可表情却出卖了朱三十六的真实想法。 总参谋部统计司是个新部门,里面的成员大多来自海军、御马监和海户司,既互不统属又没有主官。总共八个什长带着不到百人分派各地,直接听皇帝调派。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谁立功多谁升迁快,保不齐第一任主官就落在自己脑袋上了呢。 “这样吧,你拿着朕的手谕调派三队和四队,让他们予以全方位配合,什么时候把参与倒卖火炮的商人全打探清楚,等他们被一网打尽了,朕就论功行赏。” 下属愿意为了升迁努力工作是好事儿,但升迁不能太快,多增加的五个不入流职位就是应对此种局面用的。至于说八个什长最终谁能先获得品阶,拿到统计司郎中的职位,做为皇帝没有倾向性,谁功劳大谁上呗。 “还有三队和四队?若是他们后来居上,我等岂不是徒劳无功了?”统计司里面的八个小队根据需求分别派驻到了不同省份,三队和四队是负责山东和山西区域的。 朱三十六不用仔细想就能算出结果,走私火炮的商人来自山西,而自己的队伍更熟悉广东和江南,到了人家地盘上肯定没法做主,大功劳势必会旁落。 “王承恩,他说的对不对?”争功是不是好毛病呢?洪涛觉得也好也不好,到底好不好要看自己的御下能力,控制得当就是好,把控不住就不好。 “海户皆为薄命之人,幸得万岁爷天恩浩荡才捡得一条命回来,刚刚能效力就不思回报,只知争官夺权。回禀万岁爷,此等不忠不孝之辈当严惩不贷。以宫里的规矩,初犯应得十鞭予以警示!” 一听说让自己裁决,王承恩笑了。早就得到了广州密报,提到这家伙在当地不太守规矩,正愁没理由惩罚呢,这下可好,主动送上门来了,那还客气啥。 “嗯,所言极是。先打三鞭子,剩下的留着以观后效。办事得力可免,若是依旧不思悔改再随时补上!” 在统御蹴鞠队方面洪涛采用了古代最普遍的方法,以民治民。自己是小太监们的好老师、再造父母,而王承恩则是心狠手辣的奸佞,凡是处罚人的活儿都由他出面。 此举看似简单,实则能蒙蔽大多数人。不光在古代屡试不爽,到了后世依旧生命力旺盛,几乎在任何群体中都有作用。 本来都是有着共同利益的底层民众,结果却因为些许小利互相为敌,斗得不亦乐乎,反倒把藏在暗处真正的敌人给忘得一干二净。 “来人呐,将此人拖到后院,准备好鞭子,让他尝尝规矩的味道!万岁爷,奴婢想亲自执行,免得有人不知轻重坏了大计。” 有了皇帝的圣裁,王承恩马上就露出了性格中的另一面,不光要打,还得亲自打。啥怕别人不知轻重,是怕别人打轻了不解恨。 “朕要睡一会儿,午饭前让王安、张然、张永龄、王之桢入宫,不可拖延!”王三十六没等人进来拖,乖乖的跟着小太监出去了。 鞭刑在海户司里也是主要惩罚手段,他从小到大不敢说常挨揍也不是很陌生。三鞭子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只要留意消毒勤换内衣,在这种天气里几天就能结痂。 可身体上的痛楚与情绪上的挫败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原本兴致冲冲等着立功受奖,彷佛统计司主官的位置唾手可得,突然被揍了一顿才知道能吃几碗干饭。雷霆雨露均是天恩,皇帝给的不能不要,皇帝没说的也不能索要,规矩也。 (本章完) 510 四大家族 宁波,古称鄞,汉时属会稽郡,唐时改余姚郡,宋时又改明州。洪武十四年,为避国讳,朱元璋取海定则波宁之义,改称宁波,领鄞县、象山、慈溪、定海四县和奉化、昌国二州。 宁波城的西侧是一马平川的宁绍平原,土地肥沃河流纵横,乃浙江最主要的产粮区。北侧毗邻杭州湾,东侧是星罗棋布的昌国州,后世称为舟山群岛。 南侧是狭长的海湾象山浦,内陆河流绕城而过,外接东海,水上交通十分便捷。自唐以来就是东海诸国与中华大陆的互通港口,也是大明藩国入贡的唯一港口,除了海鲜,最大的特产就是商人,也包括海商。 月湖,又名西湖,位于宁波城西南,开凿于唐贞观年间,呈狭长形。南宋绍兴年间,广筑亭台楼阁,遍植四时花树,形成月湖上十洲胜景,是文人墨客憩息荟萃之地。 唐代大诗人贺知章、北宋名臣王安石、南宋宰相史浩、宋代著名学者杨简,这些风流人物都曾在此或隐居,或讲学,或为官,或著书,给月湖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 清明刚过,阳光普照、繁花盛开,月湖周边游人如织。西侧一里左右有座占地面积很大的庄园,内有连接月湖的水道,在其中形成一个小湖,岸边筑亭台楼阁,遍植四时花树,格调优雅。 此时正有四位老者围坐在水榭凉亭之内,石桌上摆着茶点和棋盘,像是亲朋好友小聚,但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很凝重,又像是在商议重大事项。 如果让本地人看到,肯定会大吃一惊,这四位居然是宁波府最显赫的四个大家族代表人物。 发髻灰白者叫杨德周,字齐庄,镜川杨家家长,景阳六年(1610)举人,时53岁,授山东高唐知县。 微胖面黑者叫陆懋龙,字冷尘,60岁,月湖陆氏家长,万历八年进士,历任合肥知县、礼科给事中。 个高清瘦者为张邦仁,字上方,槎湖张氏家长,59岁,景阳三年进士,授福建古田知县。 三缕美髯公是屠本畯,字叔田,鉴桥屠氏家长,55岁,以其父恩荫,任太常寺典薄、礼部郎中。 在当地人眼中,他们本人和所代表的家族除了有权有势又有钱之外,还都名声不错。像修桥铺路、开办学堂、乐善好施的事情没少做,不能说深受百姓爱戴也称得上积善之家了。 “小弟获知两位兄长皆返乡,心中就有不详之感,岂料还真是如此。有此昏君在朝,我辈哪还有出头之日,江山社稷难安啊!” 杨德周年岁最小,养气功夫也练得最不到家,一杯茶还未喝完就忍不住抱怨开了。不过他说话的方式挺有讲究,并没提自己的事情,而是为张邦仁和屠本畯打抱不平。 两个月前,举子杀人案尘埃落定,参加群殴的举子们毫发无损,暗中煽动举子们闹事借此向皇帝施压的官员们却损失惨重。礼科给事中屠本畯恰好参与其中,事后不得不主动上疏请辞。 杨德周没有参与举子杀人案,因为他在山东唐县任知县,即便心底对新政也有很大怨气,可根本没机会入京,算是躲过了一劫。 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在一个月前山东来了位巡抚周道登,人还没见到呢公文先摆在了各州府县衙的案头上。内容只有一个,从今往后山东官员的考核不再由外察决定,而是采取一种新的模式,积分。 根据当地的情况不同,在不大面积影响小麦、棉花等农作物产量的前提下,每季番麦番薯增产多少石会换算成一定积分。各州府县在发展手工业和工厂方面也会有不同系数换算成积分,而商业税的多少还会换算成积分。 总之一句话,在不加重赋税比率的前提下,谁管辖的地区粮食产量高、荒地开垦多、手工业和工厂发达、缴纳的商业税高,谁的积分就多。 从此之后山东官员的任免升降不再由吏部管辖,也没有廷推了。完成一定数量的积分属于合格,低于标准的官员会被撤换,高于标准的官员会被提拔,并获得皇帝的奖励。 除此之外,新巡抚周道登还带来了几十名年轻胥吏,被称作新政督导。这些人会被派遣到各州府县任职,协助主官做好新政的推广工作。 曾经的吏部尚书摇身一变成了山东巡抚,与当年的内阁大学士李贽去当两广总督何其相像。对于这个变化,一部分山东官员明白是为什么,也都知道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不主动上疏朝廷请辞,免得因为推行新政不利遭到贬黜。要不就改弦易辙投入新派阵营,从头学习新派的执政理念,争取获得一些政绩,保住官位。 但有一部分山东官员并不甘心,经过私下联络决定一起上疏请辞,一方面是向朝廷表达情绪,一方面也是在试探皇帝的反应。 结果反应来的很快,凡是请辞的官员一律获准,还加了一条皇帝的批注:在朝廷用人之际急流勇退,辜负了朕的信任,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这下一起上疏请辞的官员们全傻眼了,用辞职要挟和自我标榜是官场惯例,挨骂了会辞职、意见不同了会辞职、遇到难题了会辞职、看不惯了也会辞职。 但辞职并不代表远离朝堂,更不是政治生涯的终结。往往还会获得不错的名声,只待风向一变,会有大把机会重返朝堂。 寒窗苦读十几载,为的不就是一朝得中好入朝为官嘛。现在倒好,刚撒撒娇就贬为庶民永不录用,必须属于政治迫害,而源头只有一个,新政! 如果说前几年江浙士绅们谈起新政大多嗤之以鼻,随着广东福建两省的崛起和朝中权力格局的变化,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新政的威力,并随之改变了态度。 但和广东、福建的士绅群体不同,江浙士绅们没有主动改变之前的经营模式,试着加入到新政中去谋取更多利润,而是产生了更为强烈的抵触情绪和厌恶感,进而将之视为你死我活不可共存的仇敌。 (本章完) 511 新政猛于虎 为什么同样是官僚士绅集团,面对同样的变化,反应却截然不同呢?答案其实很简单也很复杂,新政确实没有变,但士绅集团和士绅集团只是阶层一样,本质上却有很大差异。 俗话说的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汉文化最初的起点在中原与河西地区,从狭义上讲中原就是河南;从广义上讲,中原还包括了陕西、山西、河北、河南、山东和淮北。在秦以前,这一片区域是中原王朝的根本。 长江中下游地区,包括湖北、湖南、江西、浙江和部分安徽、江苏,还有西南地区,包括四川、云贵是在秦灭六国之后才并入中原王朝版图的,不过一直到了唐朝,中央朝廷也不能对其进行有效统治,大多采取了羁縻政策。 广东、广西、福建历史上被称作岭南,一直属于越族活动区域。福建有闽越东瓯,广东有南越,广西有西瓯,越南有骆越,统称为“百越”。 虽然秦朝派遣大军把百越征服了,但由于地理限制,直到汉武帝时期才正式设立九郡。不过一直到了宋代,岭南地区依旧是交通不便的蛮荒之地,山林遍布、耕地稀少,经济、农业都比较落后。 有道是穷则生变,在宋代大力发展海外贸易的政策推动下,广东、福建两地陆续出现了比较大的港口城市,比如广州、泉州、漳州等,当地百姓纯粹就是为了生存才驾船出海,脑子里并没有太多条条框框。 江浙地区在三国时期和广东福建的情况类似,东吴占据的广袤地区人口稀少、经济发展缓慢。但从晋元帝开始一直到南宋时期,三次衣冠南渡给当地带来了根本上的改变。 从中原地区渡江逃避战乱的人群,不光给江浙地区带来了充足的劳动力,还让上百万中原王朝的精英人士扎根落户到了江南。 这些人不光有钱、还有成系统的文化和科技,很快就让江浙地区成为了富庶所在,同时也带来了另一样东西,家族传承!随着北方战乱不断,江浙地区不光继承和发展了中原汉文化,甚至取而代之。 而汉文化里最核心的内容就是学而优则仕。进一步分析,为什么要玩命学习去当官呢?两个字,抓权。那权又有什么用呢?除了能让人施展抱负之外,权最大的作用就是捞钱。 这就是广东福建的官僚士绅和江浙官僚士绅们的核心价值观差异。前者习惯把眼光往外看,孜孜不倦的寻找着挣钱的机会,且不管有多危险,只要妈祖没亲口说不就义无反顾的去试试。 贫瘠的环境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对土地的眷恋,只能往外看,内卷的结果就是大家都饿死。哪里能活下去哪里就是家,任何风险也比不上大海的残酷,连大自然都不怕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从这一点上讲,他们更像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故乡只是个精神依托,没有太强的实际意义。什么地方水草丰美什么地方就是家,只要利益足够多,改变起来没什么心理和文化上的羁绊。 但江浙地区是标准的农耕文明,在土地面前任何资产都是浮云,谁拥有了更多土地和佃户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富足。 而土地是无法携带的,也不能太远。和苏州地主讲,在越南有一大片肥沃的无主之地,只要去了就能发财,是毫无意义的。离家太远了,无法有效控制,因为想彻底拥有土地所有权,光有钱没用,必须得有权。 他们就像是大树,茁壮的程度不取决于树冠的繁华,而是要往地表下面看。谁的根脉扎的深、网络大,谁就能世世代代繁衍生息。 如果树下面的土壤养分、水源不足了,就把根脉继续向周围生长,去和其它树木争抢,不死不休,内卷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换一块肥沃的土地不成吗?太难了,古人说的好,人挪活树挪死。根系越庞大、树干越高大,更换到新环境里的存活几率越小。 农耕文明之所以称之为文明,是经历了几千年不断总结提炼的精华。放弃熟悉的一切还有几辈子人的努力,去做根本没见过更把控不了的事情,就像让大树挪地方。 所以新政再好,对于他们而言却无异于挖断了根脉,和抄家灭族的效果基本相等。即便知道对抗起来很危险,成功率还不高,也得硬着头皮上,没得选。 “说来惭愧,某在古田整日面对铜臭之辈,虽竭力抗争却孤掌难鸣。与其同流合污,不如急流勇退。” 张邦仁的情况和杨德周相似,他在福建古田任知县。当地不靠海,新政推广的相对较晚,刚开始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还能凑合做下去。 但晚不代表不来,当新政顺着闽江北上到古田时他就有点顶不住了,若不是同为宁波老乡的福建左布政使丁继嗣百般回护,怕是等不到今天早就被罢官了。 “齐庄、上方、叔田,丢了官职没什么可惜的,据我所知,近三两个月江浙各州府辞官致仕者不下四五十人。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昏君一意孤行,我等又能奈何?” 听着杨德周和张邦仁的抱怨,陆懋龙倒是比较冷静。他早在景阳五年就因为卷入谋反案被贬为庶民了,虽然怨恨并没随着时间减小,但火气已经消退了,更习惯冷静下来面对现实。 “冷尘兄所言极是,不为昏君效力非我等之损失。然新政猛如虎,眼下山东和直隶也开始推行,若是大行其道,很快就会波及南直隶和浙江,到时候我等会避无可避。” 对于陆懋龙的态度屠本畯很支持,要论政治损失他应该是最大的,正五品的礼部郎中说没就没了。不过和这些损失比起来,他更看重家族的得失。 和知县不同,做为中央官员,即便对新政嗤之以鼻又讨厌至极,也不可能充耳不闻。根据这些年的总结,新政一旦站稳脚跟,肯定不会局限于一省一地,必须要向周边蔓延。 而直隶和山东又不像广东福建那样偏远独立,毕竟是京师所在,各地商贾集中,货物往来频繁,有点风吹草动,很快就会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想堵都堵不住。 (本章完) 512 恶向胆边生 直到此时,皇帝的用意也完全展露了出来。拿相对比较落后偏僻的广东福建当试点,无论成败都不会招来太强烈的反对。待到新政成了气候再掉头北上,跳过南直隶和浙江直逼京师和山东。 这时候皇帝手里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政绩有政绩、要经验有经验,再加上海军和陆军全都坐镇京师左近,几乎等于主场作战,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就算朝堂里仍旧存在不小的反对之声,也是蚍蜉撼树,动摇不了新政分毫。 不出大意外,三五年后直隶和山东也将被新政所占据,到时候南直隶和浙江就算再严防死守也只能低头认输。 毕竟做不到完全自给自足,很多原材料均来自北方,而不少产品又要通过广州和福州卖往海外。面对一上一下的两面夹攻,不敢说全部,肯定会有一部分江浙商人会选择顺应潮流改弦易辙,然后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避无可避,只能迎头痛击。虽然新政来势凶猛,也不是毫无破绽。”陆懋龙用力点了点头,很认同屠本畯的远景分析。而后黑脸一拉,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了两句话。 “……冷尘兄可有对策?” 杨德周对新政的怨气极深,非常赞同陆懋龙的态度。而镜川杨氏与月湖陆氏不光世代交好还联姻,关系已经不能用好坏来形容了,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无论面对什么问题都要一致对外。 “办法嘛……”陆懋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张邦仁和屠本畯。 “冷尘兄但说无妨,杨陆张屠四家早已连理同枝,自要共进退。”屠本畯率先表达了态度,屠氏与陆氏也是姻亲,想躲也躲不开。 “小弟也是此意!”张邦仁略微犹豫了下,但很快就想清楚了。张家虽然只和屠家关系最近,但在走私货物出海的生意上却和陆家、杨家合作了多年,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其实办法很简单……请看!”对于其他三家人的态度陆懋龙很满意,这就对了嘛,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但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抬手蘸着茶杯里的水在石桌上写了三行字。 “聚百姓、毁矿山、杀矿监……”三人不得不起身观看,然后异口同声的念了出来。有人好像完全明白了,眼神中燃起熊熊烈焰,有人则不太理解,一脸的迷惑。 “不错,矿山也好、工厂也罢,都需要熟练工匠劳作,若是能把这些人逼退,使其心生畏惧,再大的工厂也不过是一堆马棚牛圈。 只要能将此举在一两处奏效,各地很快就会有人争相效仿。到时候工厂不能保全,新政也就成了一纸空文,不攻自破!” 陆懋龙的办法确实很简单,制造谣言煽动民众去工厂闹事,造成人员和财产损失,再把事件的始末颠倒黑白传播开来,基本就赢了。 这个办法也不算什么发明创造,至少在南直隶和江浙地区已经存在了上百年。每当皇帝要插手一些由官僚士绅垄断的行业时,各地就会出现莫名其妙的民间暴动。 此时当地官府甚至卫所都会异口同声的把责任推到被针对一方头上,比如矿监、织造局、市舶司、镇守等,即便派遣钦差前来核实,听到的、看到的,也全是同样的情景。 只要这股火苗被点燃,轻则祸及乡村,重则糜烂州府。不管皇帝是否调兵遣将前来镇压,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百姓谈之色变避之不及,别说积极参与,连沾边都不敢了。 远的不提,万历皇帝豢养了大量太监去各地监督织造、海贸、矿山等行业,就严重侵害了官僚士绅集团的利益,结果几十年下来,各地因为镇守、矿监、制造局引发的骚乱、暴乱层出不穷。 同时在朝堂之中还有官僚士绅们的代表里应外合一起施压,把万历皇帝搞得焦头烂额,不得不选择妥协,缩到后宫眼睁睁看着大好河山却无法把握。 “……可是海军和陆军又该如何应对?” 这次陆懋龙又要祭出这个祖传绝招来和新政抗衡,杨德周和张邦仁都没有异议,唯独屠本畯有些疑虑。他在朝中任职多年,对景阳皇帝的认知程度远比地方官员和士绅们深刻的多。 陆军是啥成色目前还不清楚,可海军的凶名早就声声入耳了。当年在朝阳门外,上万女真精锐被皇帝一个照面就打得丢盔弃甲亡命奔逃,表面上看是太监、海户和锦衣卫忠心耿耿,实则还是依靠了海军的火炮犀利。 南直隶和浙江等地的大家族势力是很强悍,甚至可以左右朝堂颠倒黑白,并实质上控制了大多数当地卫所同流合污。但如果遇到海军,肯定也是不堪一击。 大家的终归目的是抓权、求财,并没有军阀割据的想法与实力,一旦面对凶神恶煞般的海军,大概率会是散沙一片,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不光权力抓不到,怕是连家产带小命全都保不住了。 “叔田多虑了,海军和陆军加在一起不足三万众,还有京师需要守御,断不可能大举南下。若是来的少了,又有何用呢?” 杨德周马上给予了解答,陆军是个啥成色他不清楚,但海军确实值得担忧。不过再厉害的军队也要有数量且得到当地后勤补给才能形成实质威胁,本地士绅们占据了地利人和优势,对付少量海军还是有机会的。 “齐庄,不可轻敌。这些年之所以让昏君处处占得先机,就是因为一次次轻敌,我们不可再重蹈覆辙。叔田,范家人可还在你府中?” 但陆懋龙并不觉得屠本畯的顾虑是杞人忧天,经过多次失败,再笨的人也会长点脑子。这次为了万无一失,还要再加上一层保险。 “……范家留下两个管事的,他们可能又从南边弄到了那些东西,正在派人前往洽谈。”虽然不太明白这件事和范家有什么关系,屠本畯还是道明了原委。 (本章完) 513 不择手段 “让范家人去那边问问,如果我们能搞到会做大炮、会炼铁成钢和会操作机器的匠人,他们可不可以在约定的时候到边墙附近搞出点大动作来?” 听到范家的人还在宁波有留守,陆懋龙微微点了点头,边说边用手指在石桌上不停敲击,一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表情。 “……哪边?谁们?”屠本畯应该是听懂了,可满满的恐惧感让他宁愿听错了,下意识的追问。 “叔田,事已至此何必明知故问?昏君行事缜密、爪牙众多,光靠我等怕是势单力孤。卫所兵将又都虚弱无能,万一袁礼卿真把海军派了过来,岂不是又将功亏一篑。 想要一击必中,就得看准其软肋,辽东。现在能让海军和陆军不敢动弹分毫的只有辽东,我们就想办法让辽东出点事情。只要能拖上三两个月,大事可成!” 看到屠本畯的神情,陆懋龙马上收起了一脸得意之色,开始分析眼下的局面和铤而走险的必要性,最终还把风险降到最低。是不是真低谁知道呢,反正只要听上去确实低就够了。 “不错,冷尘兄言之有理,目光长远。不过小弟以为光靠我等仍旧有些单薄,不如再去聚集更多有识之士,众人拾柴火焰高!” 不等屠本畯态度转变,张邦仁率先表明了立场。他不光支持陆懋龙的提议,还打算把参与者的规模再扩大些,要搞就搞个大的,争取一步到位! “正该如此!杨某倒是有几个合适人选,只要将此事透露一二,他们必定会积极响应。”杨德周也不甘落后,别的忙帮不上,纠结人手还是能办到的。 “……可是那沈阁老?”陆懋龙也觉得参与的人越多越好,但又不能是个人就往里拉,怎么也得有点名望,这么一想好像有点答案了。 沈一贯也是宁波人,做为曾经的浙党领袖,又做到过当朝首辅,虽然致仕了,在朝堂乃至民间都还留有一部分影响力。如果能让沈家也加入进来,此事就又多了至少一成把握。 “非也非也……沈肩吾虽也被昏君逼迫才不得不辞官,心中定有怨恨,但此人一向心机深重,又不曾经营产业,未必肯一起蹚浑水。 我说的是东林书院,他们虽然被朝廷禁了,却一直没有散去,仍在暗中聚集论道。有些人仍在朝中任职,在苏常两府还有不小的影响力。 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光靠宁波府远远不够,如果能把苏常两府也卷进来,声势必定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是海军来了也无可奈何,谅那昏君也不敢视膏腴之地而不顾!” 看到老大哥都猜错了,杨德周发自内心的小得意了一把,不等有人追问就摇头晃脑的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越说越觉得和诸葛亮无限接近,还伸手拿起折扇轻摇了几下。 “东林党!”张邦仁和屠本畯听到这个名字神色马上严肃了起来。当年由于顾家兄弟参与了谋反,东林书院被朝廷封禁,朝堂之中也没人再敢用这个名义聚集了。 但东林书院中的有些人确实没有偃旗息鼓,一直都在暗中活动,继续以讲学的名义聚在一起妄议朝政。当地官府即便知道也权当没听说没看见,而江浙地区的很多士人也与其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可是暗中袒护与一起合作完全是两回事,如果把这些人也吸纳进来,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很可能又会成为一次谋反,风险有点大。 “上方、叔田,你二人还是没有看清眼下的形势。如果放任新政发展下去,就算我等什么都不干也将面临灭顶之灾。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搏,只要能把事情搞大,昏君自然要有所收敛。 不过该小心的地方也一定不能疏忽大意,范家就是我们的杀招。如果他们能说动辽东那边采取行动,让海军和陆军无法南下,有没有东林党人参与又有何妨呢?” 面对两位家主的担心,又是陆懋龙出面解释。看来他早就有此意,只是没找到机会实施,这次受到了新政北上的刺激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了,急切的想扳回一局。 “……如此说来,那就有劳齐庄去各方联络了,我等与之并不相熟,但务必不要让太多人知晓。”屠本畯起身在凉亭中踱了两圈,觉得陆懋龙所言有理,于是下定了决心,冲着跃跃欲试的杨德周抱了抱拳。 “叔田兄请放心,小弟知道轻重。明日我就启程去常州,只带管家一人。倒是范家之事还需叔田兄多多费心,若是不能让那边出手相助,我等就白忙一场了。”杨德周也起身回礼,做出了相应的承诺。 “只要真有会铸炮、炼铁之人,此事应有九成把握!只是不知此等工匠要从何处寻觅,又如何规劝其远赴辽东?”屠本畯倒是对范家挺有信心,却对说服辽东的筹码不太放心。 “此类工匠自然要从工厂里寻,也用不着说服,许下真金白银,不愁没人动心。到时候只要诱使其到了船上,就由不得他们了!陆某在松江那边有些至交,恰好与纺纱厂、造船厂的工匠熟识,多了没有,三五个应该不太难。 我陪齐庄走一趟,顺便去见一见故人,先把匠人的事情坐实。上方,你留在家里筹措人手,少用咱们各府的家丁,寻找外来助力更为稳妥。 听说在义乌和东阳有几伙山匪时常出没,想办法把他们弄过来,多许诺些银两也就是了。如果事情顺利,其远在金华府无人关注,如果出现意外,将其灭口也就是了。” 这时陆懋龙又发话了,他对杨德周一个人去常州联络东林党人不太放心,打算陪同前往帮忙把把关,顺便再去松江府落实工匠的数量。 但还得叮嘱张邦仁几句,此次事关重大不同以往,必须多关注细节,尽可能做到滴水不漏,为此不惜去花大价钱去外地请土匪来助力。 (本章完) 514 相国府 杨陆张屠四位家主商议完了大事,没有过多停留纷纷告辞离开,谁也没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树林里也有四个男人,其中一个还爬上了大树,正举着一根圆筒透过枝叶向这边张望。 “六十六,我们该盯着谁?”见到三辆马车陆续离开,树上的人向下面发出了信号。 “……那伙山西商人是从屠家出来的,你们三个去盯他,我和后门的二一一继续留在这里!” 这四个人就是朱三十六领导的小队,总共11人,去掉朱三十六和跟着山西商人北上的两个,再刨去留在广州的两个,目前在宁波可用的只有六个人,由伍长朱六十六负责。 他在陆家后门安排了两个人,自己领着其余四人蹲守前门。虽然人手严重不足,却没影响积极性。能离开海户司出来为皇帝效力,立功受奖,是海户司里每个孤儿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为什么不知道,就像人饿了必须吃饭。 “如果事出紧急无法在联络点留下信息,就不要冒险为之,盯紧了目标自行发挥。不管他们往北还是往南,总要进入其他小队的辖区,届时再找机会寻求协助。” 看到三位同伴牵着马要走,朱六十六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赶紧做出补充。然后才拿起望远镜蹭蹭蹭爬上了树杈,继续向陆府方向张望。 宁波城内并不止月湖一处美景,向东二里地还有座不小的湖泊,形趋于圆,像正午的太阳,遂被当地人称为日湖,正好与月湖相对应。 日湖东岸,距离奉化江不远处也有座大府邸,门第上高悬匾额,沈宅。不过宁波本地人都把它称为相国府,因为里面住着一位当过大官的人物,职务堪比历朝历代的丞相,他就是曾经的大明首辅,沈一贯。 自从景阳元年(1605)黯然请辞至今已有整整九年,沈一贯也成了年过八旬的垂垂老翁,头发白了、后背驼了、牙齿掉光了。 远离了朝堂争斗,更无了党派牵挂,不需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现在他每天最喜欢做的就是坐在花园的藤椅上慢慢摇动,看着天空中的云朵发愣。 虽然不再是当朝首辅了,甚至没有了一官半职,但沈府的生活质量还倒很过得去。既没有年久失修,也不见草木凋敝,逢年过节依旧车水马龙、高朋满座,说起来还是当年在位时种下的因果。 他因为私下用各种方式笼络浙江籍官员被皇帝所忌惮,从而失去了高官厚禄。但在下台之后,却没有因为丢掉了官职、得罪了皇帝而被家乡官员排挤欺负,反倒经常有人登门嘘寒问暖,尊敬有加。 甚至逢年过节还有人特意从浙江各地赶来,带着重礼登门探望。而这些人全是当年被他提拔、重用的浙江籍官员,到底算不算因祸得福,连他自己都想不太清楚。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日湖沈家在此时此刻仍旧是宁波城里数得上号的大户,坐拥良田万亩,豪宅庄园多处,来来往往皆是高官豪门,风光仍然。做为一名被迫致仕的官员,能得此结局已然算很不错了。 但俗话说得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世界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沈一贯同样有个心病,那就是他的独子沈泰鸿。 沈一贯出生在官宦世家,小时候并不出众,快40岁了才考中进士,仗着能忍和运气好混进了内阁,又趁着朝中派系倾轧问鼎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一路走来不能说磕磕绊绊,也很是曲折。 在刚成为内阁首辅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没时来运转,同样受到了不同派系官员的排挤和弹劾,很是风声鹤唳惴惴不安。 而他的独子沈泰鸿则从小就展露出了天才的苗头,年纪轻轻高中举人,诗词造诣在宁波附近的州府中鲜有出其左右者。如果去考会试,不敢说必须能拿到前三名,中个二三甲的进士肯定毫无问题。 但儿子的学习成绩太好,反倒成了沈一贯的心病。当时朝中正为上一次科举有人徇私舞弊吵得不可开交,为此多名官员被贬黜。 眼看会试日期临近,如果沈泰鸿一来就高中进士,敌对派系的官员肯定要大做文章,搞不好就会因此影响内阁首辅的位置。 咋办呢?沈一贯也是个狠人,为了保住官位,居然连哄带骗的把儿子的学籍从浙江调到了京城,然后通过荫恩的方式弄了个官职,正六品的尚宝司司丞。 要说这个官职也不算低了,即便中了进士也不见得能马上拿到。可沈泰鸿非但不感激父亲的疼爱还当场翻脸,从此视如仇敌,不相往来。 当儿子的为什么会如此不识好歹,拿老爹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呢?说起来还真不是沈泰鸿糊涂,而是沈一贯太过爱惜羽毛,毁了儿子的一生。 按照大明律规定,举人当官之后还是可以继续参加会试和殿试的,但有几种官职例外,比如尚宝司。这个部门掌管着皇帝的宝玺、符牌和印章,品级不高,但和朝中重臣甚至皇帝交往太多,很容易徇私情。 这样一来沈泰鸿就不能参加科考了,对于一位明朝的年轻人,不能堂堂正正的以进士出身步入仕途,就相当于断了今后的前程,无论多努力,大概率无法升到顶层职务,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虽然沈一贯被迫辞职并没影响到儿子的官职,可沈泰鸿还是卷入了举子案当中,好在还不深,主动上疏请辞也就成了。可沈泰鸿回到家乡之后始终不愿与父亲和解,总是找各种借口躲着能不见就不见。 人老了,不管以前是啥脾气,总会不由自主的想儿子、想孙子,盼着膝前能有儿女相伴,一大家子和和睦睦。但不管沈一贯如何努力,仍旧换不回儿子的心。 常常看着天空发呆,脑子里想的并不是家业,更不是朝堂和江山,他是在回忆当年有老妻、儿子相伴的点滴光阴,虽于事无补却聊胜于无。 (本章完) 515 来者不善 “老爷,府外有位素袍老者求见,自称从应天府来,姓陈……” “混账东西,老夫难道没说清楚,外人一律不见!” 脑海里正回放着当年查阅儿子功课的温馨画面,突然被管家的低声询问打断,沈一贯勃然大怒,用手重重拍打着躺椅的扶手,厉声训斥。如果不是腿脚无力,恨不得起身抡圆了抽上几巴掌。 “老爷,来人说让把这件东西给您看看……”老管家没有落荒而逃,他跟着沈一贯几十年了,熟知主人的脾气,仍旧在一旁低声诉说。 “……这、这是谁交给你的!”沈一贯很不耐烦的瞥了一眼,然后身体就猛的坐了起来,不光声音变得有些急切,脸上的皱纹都开始抽搐了。 “府外有位素袍老者求见,自称姓陈,让把这个东西拿给您过目。”老管家对面有些失态的主人,还是不慌不忙,连语速都没有半分变化。 “呼噜……呼噜……福安,你侄子可在府中?”这次真听清楚,沈一贯的身体像泄了气似的缓缓靠回了摇椅中,一双浑浊的老眼好像失去了焦距,望着天空好一会儿才出声。 “在,就在前院马棚左近盯着……门外的老者可是需要让他出面驱赶?”面对如此反常的表现,老管家终于忍不住了,真猜不透主人为什么会害怕,自然而然就联系到了拜访者身上。 “去、马上让你侄子从后门出府远远盯着,不管出了什么事也不许回来,即刻去大少爷家……唉……算了吧,如果他真是来送老夫一程的,此时谁也别想出去了。请吧,请他入府……” 沈一贯闻言眼眸闪动,改用家乡话向管家吩咐,但刚说一半又停了,思索片刻长长叹了口气,眼眸中的光亮随之熄灭,整个人彷佛突然间又老了十岁,缩在藤椅中小了一圈。 “老爷,是否要去正堂?”老管家没走,小声提醒着会面地点欠考虑。此刻沈一贯只穿了便服,还光着脚。既然都用请字了,如此衣衫不整就是失礼。 “不用了,带到我院里来,再摆一张椅子即可。让院外所有人都避开,由伱亲自盯着,我不吩咐,任何人不许靠近!”沈一贯好像有点脱力了,连胳膊都没抬起来,只用手掌摆了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管家引领着一名老者缓步而来。这位看上去和沈一贯的年纪差不太多,须发皆白,不过腿脚还算利落,拄着一根普普通通的木杖,走得不快但很稳。 “咳咳……沈大学士,别来无恙啊!”刚入院门,老者就看到了坐在藤椅中的沈一贯,还对上了眼神,见其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这才一边打招呼一边向里走。 “陈掌印,不在南京皇宫里发号施令,如此打扮跑到老夫家中可是有事要办?”沈一贯还保持着半躺半坐的姿势,看样子是不打算起身迎客了。 刚刚管家手里拿的是一枚棋子,源自琉球使者的馈赠,以玳瑁制作,刻满了浮雕,工艺相当精细。这是当年自己送给司礼监第一秉笔陈炬的。 管家说老者来自南京,姓陈,还拿着自己送出去的棋子,身份呼之欲出。可被皇帝派往南京的老太监为什么会突然跑到宁波来,难道是路过此地公干,抽空来串串门? 沈一贯坚决不会这么想,即便陈炬真的是来宁波公干,也绝无可能到自己家串门,除非他活够了。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皇帝派来的。 为什么要派陈炬来,还故意不穿官服,这又是个需要猜的问题。沈一贯以为凶多吉少,再联系到此前发生在京城的举子杀人案,答案好像又有了。 皇帝觉得江浙举子和官员暗中勾结制造事端意图阻挠新政实施,背后肯定有人出谋划策,而这个人很可能是自己。于是新仇旧恨一起算,派老太监来结果了自己。 冤不冤?冤也不冤。自己没参与举子之事,哪怕参与的官员大多和自己认识,甚至有几个是当年经自己之手提拔的,事发前也不曾提及。事到如今了却要拿自己泄愤,确实太冤了。 可是站在皇帝的角度想一想,自己好像也不怎么冤枉。任谁坐在那个至尊无比的位置上,也无法做到事事明辩分毫。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君王原则,弄死自己再正确不过。 “大学士,你可能又猜错了。这次陈某轻装简从前来拜访,只是想给你带句话。成败与否并不在我,听与不听也不在我,说与不说仍旧不在我。” 陈炬自打一进院,看到了沈一贯的模样,就知道此人心里在想什么。没错,换成自己,突然被皇帝的亲信暗访也得往那边想。不过这次来真不是替皇帝铲除异己的,反而是要救人,很多很多人。 “……万化请入座,休怪沈某失了礼数,实乃太过突然,老夫有些乱了方寸。其实坐在此处也不算失礼,这把藤椅乃当年陛下御赐之物。” 这下沈一贯还真懵了,陈炬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但肯定是被皇帝派来的,普天之下能让他带信也只有一个人。难道说皇帝想重新启用自己了?虽然这种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但谁又能真的不去想呢。 “肩吾兄,客套话小弟就不讲了。有人让我带话与你,听着便是。”听到沈一贯已然改口,以在内阁时相称,陈炬也随之换了称呼。不过并没有落座,而是抱拳向天,欲言又止。 “罪臣沈一贯,恭请圣安!”沈一贯此时也不缩在藤椅里装颓废了,一骨碌爬起来向北方跪下纳头便拜。 “沈一贯,新政之势已成,螳臂挡车徒劳无功。你在浙江人脉仍在,无论为了自家得失还是百姓福祉,也该有所动作了。 沈泰鸿不明就里、交友不慎,被屠家卷入其中,所幸涉世未深。朕念其糊涂可不治罪,但要想救他还需你出手相助。何去何从,想清楚了,不要再犯错。” 陈炬也没拦着,手里虽然没有圣旨,但表情和口吻与拿着圣旨一般无二,只是语速略慢,说话时眼神一直盯着沈一贯的侧脸。 (本章完) 516 戴罪立功 “……鸿儿、鸿儿……陈掌印,不知我儿何处得罪了陛下,沈某愿以项上人头代其受过!”当听到沈泰鸿的名字之后,稳如老狗的沈一贯终于扛不住了,以头抢地苦苦哀求。 他不怕死,甚至觉得早该死,活这么大年龄整天无所事事纯属受罪。可他不想让沈泰鸿受到任何伤害,当年连哄带骗不让儿子去参加科考,其实也是为了保其安全。 沈泰鸿学问过人没错,可到了朝堂里真不够看的。敌对党派拿自己没辙,肯定会在他身上想办法,躲到外尚宝司去能免去很多风险。 “你真对沈泰鸿与屠家密谋之事一无所知?” 看着曾经在朝堂里呼风唤雨的大佬跪趴在地上老泪纵横,稀稀疏疏的几缕白发散落开来随风摇曳,陈矩不禁有些兔死狐悲。 自己与沈一贯年龄相仿、又同朝共事过,也没有私人恩怨,按说不该苦苦相逼。可是不管内心如何不忍,也得把皇帝交待的事情办好,否则就该轮到别人看着自己唏嘘了。 “屠家……我儿自幼喜欢诗词之道,与万历朝的礼部郎中屠隆是忘年交,与其子屠本畯自幼交好,往来不断。那屠家在城外有万亩桑园,蚕农无数,所得生丝却不愿卖与制造局,而是装船出海私贩东洋,获利倍之。 但沈某可以指天起誓,沈府一向以耕读传家,上上下下从未参与此事,我儿更不通商贾。陈掌印若不信,可去城中随意找人询问,沈某如若有半句不实,抄家灭门随意处置!” 俗话说得好,听话听音、敲锣听音,沈一贯即便在情绪极不稳定的状态下依旧没丢了基本功,马上从陈炬的言语间听出了玄外音。皇帝好像并没有完全掌握沈泰鸿的罪证,只是有所怀疑。 这还等什么,赶紧辩解吧,为此不惜出卖屠家私贩生丝去日本的秘密。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满朝文武没有几个不知道的。 不敢说所有,江浙地区的大户,尤其是经营织造产业的,九成以上都干过这种买卖。卖给制造局的价格不如卖到日本的五分之一,有这么大利润可赚,谁能忍住不去碰呢。 “仅仅就是生丝吗?”陈炬对沈一贯的辩解不太满意,又追问了一句,希望对方能主动坦白,也不枉自己舟车劳顿跑了好几天。 “……据沈某所知,屠家一向是以生丝为主……也罢,既然说到屠家下海私贩,就不得不提另外三家。镜川杨氏、槎湖张氏、月湖陆氏、鉴桥屠氏,他们四家互为姻亲,世代交好,乃宁波私贩之首。 其家人多有在日本港口定居者,备有几十艘大海船,凡大明所产之物皆有贩运。沈家虽与其同居一城,平日也有往来,却不曾参与此事,望陈掌印明察!” 见到陈炬不信,沈一贯沉默了。从见到这位大太监那刻起,他就在心里不停的盘算着对策,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多一半是装的。故意示弱,以便获悉对方的深浅,再想办法应对。 但越试探心里越凉,以他对景阳皇帝的了解,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是不会贸然派陈炬孤身前来相见的。也就是说今天不给出点干货,自己和儿子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仅仅是自己有难,肯定不会出卖同乡,即便砍头抄家也得咬紧牙关,否则沈家在宁波就无法生存下去。有皇帝护着也没用,而且皇帝肯定不会为了一个没啥用的沈家大动干戈。 可麻烦的是皇帝一上来就抓住了自己的命门,独子!这时候就没法再想那么多了,要是连沈泰鸿也牵连进去了,就算一个字不招,保住了宁波同乡又如何呢?沈家都没了,他们的死活还重要吗? “好一个大明所产之物皆有贩运,是不是也把火炮算了进去?” 陈炬是接到了皇帝的密信才知道江浙要出大事,赶紧坐着海军的交通艇顺江而下,出了长江口横渡杭州湾从定海入甬江直达的沈府。 密信上写得很清楚,有一伙山西商人在广州通过三十六行秘密购买了几十门火炮,再通过宁波商人用船运往了日本长崎。私贩朝廷禁榷货物出海已经是死罪了,火铳火炮更是朝廷重器,罪上加罪。 但这还不算完,火炮最终并没被当地大名或日本幕府拿走,而是再次装船,趁夜出海,横渡对马海峡,绕过大半个朝鲜,最后停靠在了朝鲜铁山港。 这批火炮到底是朝鲜人买的,还是通过朝鲜人卖给了女真人,现在还没搞清楚。但有一件事已经很清楚了,这伙山西商人和宁波商人犯了重罪,两条腿连同全族的无数条腿基本全都踏入了鬼门关。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办理起来就非常简单。无论是让南京锦衣卫或者守卫皇陵的禁军出手,还是派遣海军南下,到了宁波按照名单挨个抄家拿人也就是了。 可皇帝在密信里提出了一个更复杂也更彻底的要求,人犯先不抓,军队也先不派,而是让自己秘密前往宁波找沈一贯面谈,尽最大可能说服其成为耳目,把这伙宁波商人与山西商人勾结走私火炮的详情打探清楚。 皇帝想干什么陈炬能猜到,一网打尽以绝后患呗。如果现在抓人,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无论南京的禁军还是天津卫的海军都不太熟悉宁波当地情况,甚至找不到具体人家,必须要依仗当地官府协助。 只要和当地官府一通气,百分百会走漏消息,然后能不能抓到人、抓到的是不是活人,都成了未知数。皇帝显然不打算抓一堆尸体和一问三不知的废物,所以才有了这番布置。 至于说利用沈泰鸿逼迫沈一贯的办法会不会奏效,陈炬可以很负责任的回答,太有可能了!同时也要在内心深处很鄙夷的骂一句,太缺德了。 这位皇帝越来越不像当年木讷憨厚的太子,哪怕脸上还带着傻乎乎的微笑,但笑容后面藏着的全是阴险、狠毒和无耻。为了达到目的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各种下三滥的招数层出不穷,离圣贤书上的君王标准渐行渐远。 不过在得知有山西和宁波商人私下里向敌人贩卖火炮时,对皇帝的鄙夷和厌恶又被对官员们的极度失望所掩盖了。有道是恶人还需恶人磨,面对这么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把圣贤书翻烂了,好像也找不到有效制衡的办法。 (本章完) 517 舐犊情深 “火……火炮!这、这又是从何说起?难不成兵部也有人参与此事了?我儿又怎懂火炮为何物?” 陈炬是怎么想的,皇帝又是怎么安排的,沈一贯肯定不知道。但听到火炮这个词之后,饶是他见多识广,心里也不由自主的一哆嗦。 如果只是私贩货物下海,即便有可能卖给女真人和蒙古人也都不算太骇人听闻。毕竟这种买卖做了不是一年两年,终明一朝基本就没断过,大家全习惯了。 可是火炮、火铳都是国之重器,边军也是依靠火器犀利才勉强与蒙古人、女真人打了个平手,如果让他们也有了大量火炮,那大明江山就真快摇摇欲坠了。 “目前还不能确定,但杨陆张屠和山西商人与女真人、朝鲜人暗中勾结之事大致属实,只是有些细节还需查明。万岁爷的意思是暂且不动,想让沈大学士暗中协助,从侧面打探一下这几家人近来在忙些什么。” 该铺垫的基本都铺整齐了,气氛情绪也都烘托的差不多了,陈炬不再旁敲侧击,直接道明来意,然后带着一脸皮笑肉不笑,盯着沈一贯的脸。 “……若是沈某不负陛下所托,我儿他……” 至此沈一贯全明白了,合算自己和儿子全成了别人手里的刀。皇帝想把这几家人连同他们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却苦于找不到消息来源。 无论锦衣卫还是东厂都没能力渗透的这么彻底,打探不到深层的消息,只能用沈泰鸿来逼着自己就范,心甘情愿的去当密探。 可心里想明白了也没用,儿子确实和屠家交往甚密,如果屠家犯事了,儿子是否算同伙、是不是真的参与其中,别人说了都没用,只能听皇帝的。只要自己敢拒绝,估计儿子都过不去明天就得被锦衣卫带走。 “万岁爷有意重编《永乐大典》,沈泰鸿虽不是进士出身,然文采过人,去国子监当个司业绰绰有余,奉圣命参与编纂也理所应当。 沈大学士,陈某说句题外话,万岁爷为了推广新政手段是凌厉了些,看上去不免有些心寒。可是别忘了,自打万岁爷登基就很少再打杀宫中之人,我等即便不小心犯了错,只要不是故意,也是宽容居多。 而跟随万岁爷一起操办新政的人,也不仅仅是我等内官,进士出身的大有人在,你可曾听过谁被弹劾定罪?总之一句话,万岁爷是性情中人,尤念旧情。 当年你离开朝堂之后,万岁爷不止一次提起过当太子时入宫经筵之事,言语间并无记恨之意。怪只怪你自己选错了方向、贪念太重,此时万万不可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看着沈一贯有些哆嗦的嘴唇和泛着血丝的双眸,陈炬彷佛感觉到了同样的绝望和期待。此时只要点点头,这位被宁波人视为宰相的大人物就得俯首帖耳低头认命。 不过皇帝想得更周到,伱反对我没关系,只要你肯帮我做事,你儿子仍旧可以继续做官,还可以进入大概率留名青史的团队,做一个文人梦寐以求的工作。 这叫啥?宽容?大度?还是仁慈?都不是,按照皇帝的说法,这叫胆量。只有内心充分自信且具备充足能力的人,才敢这么做。 杀人不算本事,诛心才叫能耐。把反对者放在身边,让他们看着一天天的变化不光没法阻止还要参与其中,再一点点被现实教育过来。当然了,一部分人会转变思想,一部分人会郁郁而终,活生生气死的。 “请随沈某来,陛下所托之事有些马上可以答复,剩下的请容些时日,也将双手奉上!”沈一贯的反应和他当年坚决反对张居正如出一辙,干脆果断,看到了机会马上抓住,并全力以赴。 眼下他已经顾不上自己和沈家的后路了,只要能把儿子捞出去就是胜利。如果皇帝真能兑现承诺,那就是大赚特赚,即便沈家因此无法在宁波甚至浙江立足也无所谓。 国子监司业虽然品级不高却胜在安稳,以儿子的品性真的很适合。至于说重编《永乐大典》,权当是个彩头吧,能拿到更好,拿不到也不奢望。但努力争取还是要的,比如说把皇帝吩咐的事情办妥,最好能超额完成,替儿子多攒些功绩。 “唉……虎毒不食子!世上恶人无数,但真能看着子女受难而无动于衷者,少之又少啊。尔等也有子女,干儿子也算,务必记住朕的今日之言。 管好他们,千万不要像沈一贯这样,非等到万不得已才百般回护。他是运气好,不一定人人都能让朕既往不咎!” 紫禁城内养心殿,景阳皇帝坐在长桌尽头,看着手里厚厚的密奏,脸上的表情忽冷忽热。许久之后才放下,看看左边的王安、张然、李进忠,又看看右边的张永龄、王之桢、王承恩,没头没脑的说起了家教问题。 “奴婢谨遵圣命,时刻不忘约束手下!”但皇帝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却不是无来由的感叹,密奏都看过了,沈一贯为了沈泰鸿付出了什么也都明白了。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都恨不得赶紧回家把儿女们全叫到面前挨个盘问,确保没有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也没结交不靠谱的人,千万不能因为子女问题落到和沈一贯相同的处境。 “嗯,别光嘴上应承,要时刻记在心里,没事就翻出来想想。好啦,下面就说说这几家人吧。李进忠,你可曾在东厂案牍中找到相关记录了?”皇帝对众人的回答并不看重,随意摆了摆手,随即改变了话题,指着密奏开始点名。 “……万岁爷恕罪,奴婢亲率二十人查了整整一昼两夜,依旧没发现任何线索。”李进忠使劲儿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让被熬夜折磨得发懵的脑瓜子别停转,起身离座跪了下去。 “王之桢,锦衣卫那边呢?”皇帝摆了摆手,示意李进忠回到座位上,又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本章完) 518 晋商 “回禀陛下,臣在南镇抚司中找到了一些陈年旧账,是万历朝的,上面只记载了范、王等四家人因盐引多寡与盐场发生冲突的简单过程,并无后续处理结果。” 王之桢的状态比李进忠强不了多少,自打看过了陈炬发来的密奏,就带着亲信翻找相关档案,整整两天也没得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倒是多了副熊猫眼。 “万岁爷,奴婢倒是在司礼监找到了不少前朝旧牍,经过整理,大概缕清了那几家山西商人的来龙去脉。” 眼见东厂和锦衣卫都没能让皇帝满意,王安不等询问主动起身汇报。虽然面无表情,可每个字每个音节都透着一股子骄傲。要论为皇帝效命,这两个后来者还是有点嫩嘛。 “禀万岁爷,奴婢也从御马监的存档里找到了不少相关内容,不光有那几家山西商人的账目,还有十几家山西和陕西商人在做同样的事情,只是数额不及。” 但还没等王安显摆过瘾,张然又发话了,内容不能说针锋相对也得算大煞风景。看来这两个老对头并没完全化干戈为玉帛,一旦有机会了还是要争一争的。 “御马监?他们与宫中也有生意往来!”皇帝对下属的争相表现并不反对,只要别出现互相掣肘的现象,竞争不是坏事。但对信息的出处比较意外,难道说这群奸商已经渗透到二十四监的层面了? “御马监在各地设有草料场和马场,所需粮草虽然不多,若是都从京中运送也颇为不便。从宣德年间,有些草场和马场就开始与当地商人交易了,虽不是每笔账目都清楚无误,从中也不难找出交易者的来历。” 但答案并不像皇帝想的那么复杂,商人们也没渗透进皇宫。御马监之所以是二十四监中仅次于司礼监的重要部门,除了掌握着兵权之外还因为体量很大。 它不光在京城内外经营着不少草场、马场,还在全国各地设立了相同的机构,尤以九边重地为最。原因很简单,越靠近边关适合牧马的草场就越多,优良的马种也越容易获得。 可是御马监并不在兵部的管辖之内,粮草给养什么的自然也得不到补充。于是有些草场马场就想办法自给自足,仿效开中法与当地商人暗中做交易,互通有无。 “本朝也是如此?”如果张然不提,洪涛都想不起来御马监下面还有那么多分支机构。 “……一直如此!”见到皇帝面色不善,张然又有点后悔急于表现了。 全国各地属于御马监掌管的草场、马场不下千处,派驻的监使也不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万一哪个在当地干了点坏事,或者账目上不清不楚,皇帝追问起来岂不是作茧自缠了。 “不碍的,为朕做事最重要的是什么,还记得吗?”察觉到张然脸色有变,皇帝暂且停止了对山西商人的关注,换了个话题。 “知无不言、实事求是!”虽然这句话是问张然的,但在场的人马上异口同声的给出了相同答案。 “不错,人无完人,总会犯错的,有些是无心有些是疏忽,只要没有造成大患朕都可以既往不咎。但说谎瞒报在朕这里就是罪无可赦,张然这次敢于自曝家丑,值得表扬! 好了,继续说正事。王安,你先来,给朕从头讲讲这几家商人的来历。张然,如果王安有没讲到的地方你来补充。王承恩,仔细记录,一个字也不要漏。” 什么叫忠诚,洪涛的理解与大部分人不同。他最看重的不是在关键时刻两肋插刀,而是平日里的如实相告。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每当涉及到这方面问题时就会多强调一次,试图用此种方法进行洗脑。 管不管用呢?其实不用试验,他早就在前几辈子里试过了,确实有不错的效果。只要当领导的能立下比较明确的规则,并以身作则说到做到,下属就能大致判断出来红线的位置,尽量不去触碰。 其实在上下级关系中领导者的态度才是重点,下属的所作所为,大部分是根据上级状态随时调整的。上面爱听什么他们就尽量迎合;上面最烦什么,他们也会使劲儿避开。 所以说官员们喜欢欺上瞒下并不是因为品德卑劣,恰恰相反,刚好体现出他们的领导者无法以身作则。其实古人很早就给出了结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但知道归知道,能做到的几乎没有。因为自律是个极其反人性的行为,而人性又是人类最底层的本能,有时候甚至不受大脑控制。谁真的做到了,谁可能就不算人类了。 晋商,是山西商人的简称。他们兴起于明代,鼎盛于清代,衰落于民国。而明朝正是晋商兴起的重要阶段,那他们又是如何进行原始积累的呢? 办法可能很多,原因也不是单方面,但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概括的话,那就是四个字,政策扶持。 后世里关于晋商的文学作品和电影电视不少,各种解读描述也挺多,大致上都在总结其优点。比如说什么股份制先进、勇于创新、敢于开拓、团结勤奋、眼光长远等等。 但洪涛看待任何问题都不会先去看其优点,而是先找缺点。他认为任何人与任何事只要没有致命缺点,就算可交和可行。优点决定了其上限,缺点则标示了其下限。人和事,如果没了下限,上限再高也是沙滩上的城堡。 那晋商的缺点或者叫缺陷是什么呢?根据司礼监和御马监的存档,再加上后世里看到的晋商发展脉络,最终洪涛总结出来了两个字,政策。 晋商的崛起、发展和衰落,从头到尾都离不开政策。不对,不是离不开,而是依仗,完完全全的依靠政策。一旦失去了政府扶持和资助,立马就土崩瓦解了。 这一点非常像后世的房地产企业,无论国营还是私营,基本全都靠银行贷款过日子。只要政策不再扶持,银行贷款收紧,就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陷入困境,大部分会崩盘,剩下一小撮只能苟延残喘。 (本章完) 519 晋商2 先说说晋商是靠什么政策起家的,这和朱元璋所建立的军事制度息息相关。 大明刚刚建立的时候北方边患非常严重,为了遏制北元政权的不断南侵,不得不把大部分兵力全堆在北部边境地区,从东到西弄了九个防御重点,统称为九边重镇。 根据司礼监的记载,永乐年间,九边重镇总共安排了近70万兵力。二百年间兵力时涨时落,到了万历年间达到顶峰,总兵力超过了90万。此时即便裁撤掉了辽东镇,仍旧有70多万兵力。 这么多兵力集结在原本就不太富庶,人口稀少还屡遭战乱蹂躏的边境地区,势必会遇到一个大难题,后勤给养该如何解决? 如果靠当时还比较落后的交通线路,从南方调配物资往北部边境运输,不光会耗费大量劳动力还会造成极大的物资损耗,成本太高了,朝廷根本无法承受。 可是不安排这么多兵力进行防御,又挡不住北方蒙古人的侵袭,于是朱元璋就拍着脑袋想出一个好像很绝妙的主意,卫所制。 让军人从职业变成身份,敌人来了拿起武器就是兵卒,敌人走了拿起锄头就是农民。再分给其固定数量的田亩,世世代代待在卫所里给他看家护院,自给自足,这样不管养多少兵,朝廷也不用担心没粮食可用了。 这个办法也不能说不管用,刚开始确实解决了后勤补给的大麻烦。但仍旧不能满足所有边军的消耗,于是朱元璋根据山西官员的建议又想出一个主意,开中法。 所谓开中法,简单说就是朝廷开榜公布边镇需要多少物资,然后由商人主动承担收购、运输的任务。把物资送到地方之后拿着凭据找当地官府换盐、茶的提货单,再拿着单据去指定的盐场、茶场提取相应数量的盐和茶。 明代的盐和茶都是政府专卖品,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凡是被打上专卖标签的货物,百分之一万都有特别高的利润。 商人们为了赚钱,不辞辛苦四处寻找均需物资,小心翼翼用最小的成本运到边关。朝廷虽然付出了一部分专卖品,却解决了边军的后勤补给,且成本适中,看上去是双赢的局面。 而山西商人就是开中法最大的受益者,因为九边重镇中有三座都在山西境内,明朝初中期的威胁也大多来自山西、陕西的的北边,而不是辽东地区。 经历过多年战乱又一直处于农耕与游牧交界地带,造就了山西商人过人的胆量,当看到开中法有利可图后马上仗着地理优势,全身心的投入到其中。 但很快山西商人就发现了一件事,从内地购买粮食再运到边关损耗还是有点大,于是就尝试着雇佣流民在边关附近开荒种地,玩起了自产自销,称之为商屯。 这么一来大部分竞争对手很快就被成本给打趴下了,谁也不敢或者不愿意跑到山西去开荒种田,慢慢的山西和一部分陕西商人就形成了垄断,几乎承包了北方大部分边镇的后勤补给业务。 他们除了种地,还拿着巨额资金去全国各地转悠,哪里夏收粮价低、秋收米价低,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大量采购粮食之后运回山西陕西贮存起来,为此还在干燥的黄土高原上挖了成千上万口窑洞,专门用来存储粮食。 据说赶上气候合适,恒温干燥的窑洞可以让粮食存放十多年不变质。待到粮价高涨的时候,这些陈粮就会被拿出来按照当时的粮价换算成盐茶,有效提高了利润空间。 其实洪涛并不反对这么做,除了公权之外,法不禁即可为,很合理。如果觉得山西商人赚太多了,朝廷可以及时修改法律,比如严禁用多少年以上的陈粮冲抵什么的。 但山西商人比他想的更为激进,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多,他们不再满足于只当搬运工了,开始在朝廷里寻找官方代理人。这下把原本还相对公平的交易变成了钱权之间的互利互换,与江浙地区的官僚资本异曲同工。 而有了权力的撑腰,并没让晋商集团心满意足,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因为保护伞不是白来的,是用真金白银换的。换句话讲,交易安全度提高了,但交易成本也随之大幅上涨,很大一部分利润都进了朝廷官员的荷包。 财富本身并没坏处,权力本身也不是恶魔,但这两种东西就像助燃剂和可燃物,只要碰到一起,再加上人,必然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能量是不可控的,结果自然是摧毁。 晋商就是这样,他们为了弥补利润上的损失,就得想办法挣更多钱。可边军的需求是基本固定的,盐和茶的获取量也是大致相同的,无法大幅提高利润。 既然从开中法里得不到更多,那就扩展业务呗,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边境贸易。大明朝廷为了有效遏制北方游牧民族的发展,把双边贸易当成了经济武器,主动控制出口量。 而北方游牧民族对茶、布匹、铁器、粮食等物资向来是刚需,他们绝大多数的南侵行为都是为了从汉人手里抢夺这些东西,缺少了真影响生活。 可是这些物资恰恰又被大明朝廷禁止随意出口,看,有人拼命想要,有人货源充足,这不就形成了供需关系,还是卖方市场,利润很高。 控制了北方的盐、茶贸易,再加上边境走私所获得的巨额利润,晋商们仍旧不满足,又把眼光盯上了仕途。没错,他们准备培养自己人进入朝堂,然后影响朝臣甚至皇帝的决定,制定有利于晋商的政策。 经过上百年的悉心经营合纵连横,晋商集团在朝堂里的影响力丝毫不亚于浙党、东林党,之所以不显山不露水,甚至没引起洪涛的关注,真不是势力太小,而是所求不同。 晋商集团的官员对政治理想不太热心,也不打算鼓吹任何治国安邦的理念,他们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赚更多钱。只要不影响他们发财,无论是什么派系都可以成为朋友,反之也一样,绝对是敌人。 (本章完) 520 晋商3 做为晋商集团在朝堂里的代表人物,最成功者已经做到了内阁首辅,他叫张四维,嘉靖三十二年(1553)进士,万历十年继张居正之后任内阁首辅。 张四维是山西平阳府蒲州人,父亲是有名的盐商、叔叔是边贸巨头、两个弟弟经营钱庄和丝绸买卖、岳父在南方经营粮食、外公家是木料商人兼职运军粮。连同姨夫、姑父、弟弟的岳父,也都是山西有名的富商。 可以这么说,在蒲州乃至平阳府,张家都是数得上号的巨富。如果再算上亲戚和姻亲,张家在山西省内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 除了富之外,张家和朝廷还有着很紧密的关联。张四维的舅舅叫王崇古,时任宣大总督,相当于后世的大军区司令了。而张四维的发小杨博是吏部尚书,被严世蕃称作天下四才之一。 由此可见,张四维不仅是富二代,还是半个官二代。在他步入仕途之后,先后被朝中大佬高拱、张居正、申时行所看重,在朝中人缘极好,如果说没有身后家族的银弹帮衬谁信呢。 甚至在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要对其彻底清算,张四维又通过贿赂冯保,让清算的大刀没有落到自己头上。如若不然,凭着他经常给张居正上贡孝敬的做为,怕是很难逃脱。 “王之桢,你可知宁波商人的密奏是谁写的?”听到这里,皇帝突然举起右手止住了王安的讲解,歪头问了一个不太沾边的问题。 “臣不知……”王之桢的脸色有些苍白,鬓角有虚汗渗出,闻言赶紧离座跪地。 “朕可以告诉你,是沈一贯。他为了搭救牵涉其中的独子,把同乡包括一些旧故全揭发了。虽然在私德上有亏,却有利于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 王崇古乃你的祖父,山西王家与伱家也出自一脉。现在朕想听一句实话,王家是否还在参与边关私贩,是否还与这些山西商人有染?” 见到王之桢的表情,洪涛也就不再绕圈子了,先讲了讲沈一贯的选择,再询问有关王家的现状。话外音很明显,沈一贯朕都可以原谅宽恕,王家也同样,但前提必须是积极靠拢并提供有用的情报。 “臣的王家与山西王家同出一脉不假,但自臣被贬职之后已然断了往来,请陛下明察!” 刚刚王安一提起张四维,王之桢就知道要来大麻烦,好在皇帝没有暗中猜忌,而是当面问了出来,这倒让他放心了不少。 当年之所以被朝臣们联手搞下台,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不愿意利用锦衣卫的权力帮助某些人打掩护开绿灯。 哪怕是贩运私盐、私铸铜钱都能容忍。可做为一名军人,真不能眼睁睁看着军用物资被卖给敌人。每多一石货物出关,可能就意味着边军多死一个人,太缺德了。 “……嗯,既然你说没有,那朕就先当没有。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这几家人你可熟悉?” 用眼角扫了一眼王承恩,在得到点头答复之后,洪涛才暂时相信了王之桢解释。但相信和无关是两回事,该提供的信息不光不能少还得比别人更多才对。 “王登库是臣的族弟、范文斗是张四教续弦娘家哥哥、靳良玉乃韩爌的亲家,其余三家臣确实不知。”是该继续为家族隐瞒还是实话实说,不用拿沈一贯做例子王之桢也能想明白。 眼下皇帝如日中天,把朝臣们压制得喘不过气,自己没理由为了别人断送大好前程。哪怕是族中的兄弟也一样,保住自己就等于保住了王家,你们倒霉了活该,谁让缺德事干太多呢。 “韩爌……朕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万岁爷,韩爌正在翰林院任侍读。”见到皇帝望向了自己,王承恩不负众望马上给出了答案。 “哦对,朕还听过他的经筵,确实有点山西口音。”有了具体职务,洪涛终于在脑海里对上了具体人物,不光想起来了,还见过面讲过话。 “韩爌与张四维都是蒲州人。”王安出言肯定了皇帝的猜测。 “好家伙,这是个贼窝啊!王安,把四品以上京官里出自山西的都查一遍,看看谁与这几家人来往比较密切,尤其是蒲州和介休两地的官员要格外仔细。 张然,把四卫营和勇士营秘密调派到蒲州和介休两地的草场马场里去,数量你自己定,以抓捕这几家人为准。王之桢,南京锦衣卫可堪重用?” 一听说连经常可以在自己身边走动的翰林院官员里也有晋商集团的代表人物,洪涛立马就炸毛了。韩爌到底是不是晋商集团的人已经没必要深究了,他的亲家是晋商,且家族还在蒲州,能出污泥而不染的几率太低了。 既然这样那就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提前做好布置,确保能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对晋商集团里的主要人物,还有朝中与之交往过密的官员进行全面抓捕。 但光对付晋商集团远远不够,江浙商人那边也得一起动手。不过江浙地区的情况又和山西不太一样,没法隐匿太多外人。 “……臣在景阳九年已经对南京锦衣卫完成了清理,又从京城抽调了大量骨干南下。镇抚使周嘉庆及其属下皆忠于陛下,可担重任!” 一提到南京锦衣卫,王之桢大概就知道要做什么了。幸好提前两年把亲信派了过去,也仔细进行了大清洗,否则今天就要在皇帝面前丢脸了。 “一个千户稍微少了点……你从京城再调派一个千户,秘密去通州上海运衙门的货船,抵达杭州湾后在船上待命。” 说是千户,实际上南京锦衣卫的编制要比北京小很多,可执行外勤的缇骑不会超过五百。这点人手肯定不够用,但此时应该有不少双眼睛盯着海军营地,一旦有大批海军登船南下就会打草惊蛇。 怎么办呢?还得使诈,海军不能动,但海运衙门的船却一直都在南来北往,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大概率能掩人耳目。 (本章完) 521 普天同庆 一千五百名锦衣卫是否能把宁波、常州、苏州城里的反叛份子一网打尽呢?答案依旧是否定的。 那些商人都是当地大族,家里全都豢养着不少家丁,而经常下海走私的水手们,拿上武器穿上盔甲之后战斗力怕是比边军还高一些。毕竟是为了自身利益拼杀,又都是乡里乡亲的,不玩命说不过去。 不要紧,锦衣卫的主要工作是震慑和抓人,并不是正面镇压。真正的战兵会从天而降,任谁也想不到,包括王安、张然、王之桢,这才叫出其不意! “让蹴鞠队和壁虎把他们几个盯紧,无论在哪里,只要人不出城,朕就要知道和谁说了什么、写了什么!”待几名属下领命而去,洪涛又阴戳戳的给王承恩下了道死命令。 这次的行动打击面太广,几乎同时针对了两个最大的势力下了死手,一旦出现了纰漏,虽说有陆军镇着京城不会出现什么大乱象,但难保地方上没人趁机兴风作浪,就算事后能镇压下去,新政的推广速度至少也得减缓个三五年。 所以谁都不能全信,不光小太监们得倾巢出动,海户司那边也要全力以赴,哪怕暴露了也在所不惜。这一仗过后,朝野上下基本就没有太大的势力能和自己对抗了,最好能来个毕其功于一役。 “是,奴婢这就去办!”王承恩也是头一次听到皇帝下这样的死命令,马上严肃起来。 “先等等,朕还有件事要安排。再过两个月就是皇后的生日了,又是景阳年号的整十,是不是该普天同庆下呢?”但皇帝好像又不太急于遍布眼线了,而是提出了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普天……同庆?”王承恩愣是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站在原地,眨巴着两只眼睛啥建议都没有。 太反常了,皇帝从来都是主张节俭的,不修宫殿、缓建皇陵、为了简化各种祭祀活动没少和礼部、宗人府、太常寺的官员斗嘴皮子,甚至连冕服都不做新的,怎么突然问起了过生日该如何庆祝? “怎么,你觉得皇后的生日不该庆祝?”连最亲近的人都对自己的打算如此诧异,洪涛非常得意。但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反倒阴沉的很。 “万岁爷恕罪,奴婢不敢造次!万岁爷请吩咐,奴婢马上照办!”这下可把王承恩吓坏了,此时他的脑海里只有五个字,伴君如伴虎! 无论平时相处得多么融洽,不论如何平易近人,皇帝毕竟是皇帝,随时能定人生死的存在,自己的反应确实太不成体统了。 “哼,那就用笔记下来!八月初十,朕要在宫内大宴群臣。除了在京官员之外,各地巡抚、总兵、勋贵、藩王都要入京觐见,逾期不至者以大不敬论处! 另外再加一条,不必特意准备贺礼,更不许劳民伤财,人到了即可。如果觉得空着手不好意思见朕,将当地特产带上一两样也可,但数量不能超过一箱,价值不能高于50两。由于时间有限,长江以南的就不必来了!” 洪涛重重的哼了一声,没再吓唬王承恩,背手围着桌子慢慢踱步,边走边说,不光把日期定了下来,还增加了两条规矩,听上去很像真的,也很符合一贯作风。 “……奴婢都记下了!八月初十,朕要在宫内……”王承恩半点不敢怠慢,捧着小本子,拿着钢笔,跟在皇帝后面亦步亦趋,记完之后还要复读一遍,努力做到一字不差。 宁波城北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宽大街道,名为尚书街,在这条街道中间有一座巨大的宅邸,称为屠天官第。这就是鉴桥屠氏之主,屠本畯的家。 府邸占地面积很大,几乎把尚书街的北侧全都囊获其中。虽然没有月湖、日湖陪衬,少了些风雅,但高高的照壁和黑漆大门却多了几分庄重。 一辆四轮马车穿过东侧的街道疾驰而来,分毫不差的停在屠天官第的东侧门外。从车上下来两个人,皆身穿大袍以兜帽罩头,急匆匆走了进去。 “老爷,范安回来了。”东跨院中,一名肤色稍黑、矮壮敦实的中年男人正在凉亭内用膳,桌上四盘八碗摆满了美酒佳肴,旁边还有两名妙龄使女服侍着。 “哦!赶紧赶紧,这几天可憋闷死我了。”男人一听立马放下了筷子,面露喜色,冲着院门外的身影又招呼又喊。 “你们先下去吧……”一旁的管家见状赶紧冲两名使女摆了摆手,待其走出院子才招手让戴着兜帽的人入内。 “老爷,范安不辱使命,如期返还。”此人进院的同时摘下了兜帽,露出张黑黝黝的脸,年纪不算太大,40岁左右,肩宽背厚,看上去就孔武有力。 “哈哈哈……好、好,回来就好,看样子事情也该办妥了吧?来来来,别傻站着,坐下陪老爷边喝边聊。” 矮壮男人看到来人的面色立马露出了笑容,热情的招呼着入座,一旁的管家则亲自干起了小厮的活儿,忙着添加餐具杯碗,表情也很高兴。 “范天,你也别忙活了,一起坐下。咱们范家能有今日,离不开伱们四兄弟尽心尽力办事。放心,该给的份子一点不会少,若是效果显著,以后怕是要在此地也弄个范家货栈了。 到时候你们兄弟轮流过来盯着,多享受享受这里的江南风韵。范天就算了,老爷我离不开你,当大哥的也该让着兄弟们嘛,哈哈哈哈……” 矮壮男人的心情好的不能再好了,连管家也被招呼着入座,看着两张年龄跨度不算太大,长相又很相似的面孔,有些意气风发。一边用奖励安抚一边畅想着未来,说话虽然稍显粗鲁,内容却很是中听,很是豪爽。 “我等自幼蒙老太爷收留,习文练武如同己出,老爷又待我等如亲兄弟一般,用心做事乃是本份,不敢邀功!”两人齐齐抱拳行礼,向矮壮男人表示了充分的忠诚。 (本章完) 522 抗争 “好好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来,干了这杯!可惜范平与范地不在,要不咱们兄弟五个就能好好聚聚了。范安,赶紧给老爷我说说,这次去东边见没见到正主儿,事情谈得咋样了?” 矮壮男人对两人的表态非常满意,一把抓下方巾露出个大秃顶,带头举起酒杯仰脖灌下。而后用手背摸了摸嘴,眉头一挑,笑脸立马全无,大眼珠子配上大光头,还有满脸的横肉,凶相毕露。 范永斗,祖籍山西介休,晋商中数得上号的大户,盐茶、木料、粮食、布匹、铁器、钱庄都有涉及,家族产业遍布大江南北。 从明初开始,范家就在宣府镇与蒙古人做生意,历经七代人,不光创下了很大家业,还与塞外各族建立了很紧密的联系,并博得了不小的好名声,被称为:贾于边城,以信义著。 刚开始范家是为边军运送军用物资的生意,相对简单,只要按照规定时间和数量,从内地把军粮等物运到边关就可以拿到银钞和盐引。 到了明代中后期,晋商的好日子到头了。由于白银的大量输入,朝廷调整了盐业政策,从开中法改为折色法。任何商人都可以用白银购买食盐贩运到各地出售,打破了晋商集团的垄断地位,另一个商人集团迅速崛起,徽商。 徽商虽然起步较晚,在朝中的势力没有晋商牢固,却占据了地理优势,与手工业最发达的苏州、扬州等地同属南直隶,走动起来非常方便,不用像外地商人那样寄附商籍,逐渐在商业竞争中占据了上风。 面对此种不利局面,晋商不得不另寻出路。也可能是受到了江浙商人走私出海的启发,很快就把眼光从南下逐步转移到了北上,开始和北方游牧民族在正常贸易之外增加了暗中走私禁榷物资的活动。 从一开始用粮食、铁器换取毛皮山货,慢慢发展到盔甲兵器,甚至还有各类工匠,数量越来越大,种类越来越多,一发而不可收拾。 至于说同一个蒙古部落为什么会在几个月内连续购买粮食和铁器,还拿出产自辽东的山参、珍珠、金砂做交易品,卖出去的货物都被拿去干什么用了,又是什么人在购买,商人们无不心知肚明。 可明白归明白,生意该做还得做。正常生意不可能有这么高利润,有些东西不能碰,它是人性最底层的本能,一旦碰了就会上瘾,欲罢不能。 范家也好、晋商也罢,他们和宁波商人有关系吗?为何陆懋龙要问范家人还在不在呢?要说关系肯定有,范家只是商人,除了商屯的粮食之外本身不生产任何商品,无论粮食布匹还是盔甲武器都要从别的商人手里进货。 而与蒙古部落交换来的皮毛山货也得卖给其他商人才能获得利润,宁波商人就在其中,且因为钱庄买卖而关系紧密。 明朝的钱庄除了兑换钱币、发放高利贷之外,还经营着一种不算太稀奇的业务,铸造私钱。拜大明糟糕的金融体系所赐,市面上流通各地宝源局出品的制钱数量很少,难以满足市场流通,私铸铜钱就有了市场。 像搞走私的商人就需要大量铜钱,于是宁波商人和晋商,准确的说是范、王、田、黄等六家晋商有了很深的合作关系,或者叫凑在一起私铸铜钱。 其中以屠家为最,杨陆张家也有参与。他们利用走私船和商业网络从全国各地收罗小面额平钱,运回来之后交给范家运到山西私自融化铸造。 这些私铸的铜钱不再是一文的制钱,而是变成了面值更高的大钱,比如折五、折十。各家再按比例分成,拿到市面上购买货物。一进一出之间,不光把本钱和运输成本都补上了,还能赚不少。 也正是在这层关系的保证下,当范家提出派船帮忙从海上接一批重要货物时,杨陆张屠四家才一口答应。即便事后知道了重要货物是什么也没表示太多反对,只对一些交易细节提出了更安全的建议。 从此以后,双方又展开了更加紧密的合作,不光偷运火炮,还把生铁、焦炭、粮食、盐茶、布匹源源不断的通过海船先运往日本,再换船拉到铁山港,以几倍的价格卖给朝鲜人,朝鲜商人是不是拿去出售给女真人,心照不宣呗。 那为什么不直接拉到女真人控制的港口高价出售,非要经过朝鲜商人再倒一手呢?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女真人虽然占据了辽东镇的大部,其中包括盖州卫、金州卫这样的良港,但只要进入渤海就会面临大明海军巡逻船的严格盘查。一旦被发现装载货物异常直接就会被扣船抓人,提谁都不好用,最近的安全交易港只有铁山。 自打景阳九年(1613)女真人在京城吃了大败仗,他们与朝鲜人的关系就趋于了微妙状态。双方虽然还在宽甸六堡一带对峙,暗中却开始了眉来眼去,很多货物都是通过朝鲜商人转运到辽东女真控制区的。 那做为大明商人,背后还有官僚背景,杨陆张屠和参与走私的晋商难道不明白这么做的害处吗?怎么说呢,有可能是真不明白,也有可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有道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钱字,在挣钱方面他们向来都是最积极的。做正常买卖肯定没有走私利润高,而走私生意又不是谁都能干的,放着大把银子不赚,有悖人性。 况且上百年间大家都是这么干的,也没见谁出事。谎言说一千遍就是真理,坏事做一千次也能成为好事。习惯这个玩意吧,做多了就很难改,还会遗传。 而新政的推广,恰恰又严重损害了官僚资本和晋商集团的利益。正常做生意不是他们的本事,靠政策和权力垄断市场才能挣大钱。 如果农户们能靠种番麦番薯吃饱饭,士绅们就不太好用土地盘剥了;如果投资工厂获利成了普遍,那官僚资本的特权就会损失殆尽,在商业活动中占不到太多便宜,也就吃不到暴利;如果谁都能驾船出海买卖货物,走私生意马上就得黄黄。 (本章完) 523 万事俱备 新政是敌人,已经是官僚资本和晋商集团的共识,但苦于皇帝抓紧了锦衣卫和御马监,牢牢控制了京城,外面还有海军坐镇,谁也没法翻天。 但又不甘心任其发展,尤其是当新政北上进入山东和直隶地区之后,晋商集团和江浙官僚士绅们立刻就感到了严重威胁。此时只要有对新政产生阻碍、延迟作用的办法,不用想也得试试,再不反抗就真来不及了。 当听到管家范天传回来的消息之后,范永斗立马动身去了宁波,面见杨陆张屠四家家主,只问了几个具体细节问题,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马上接受了合作建议。 又火急火燎的返回了山西,忙前忙后好一顿张罗,在关系不错的晋商中拉拢了蒲州王登库、梁家宾,灵石县靳良玉、平遥王大宇四家人,召集各地伙计家丁近千人齐聚苏州、嘉兴两府,随时准备听命起事。 按照陆懋龙与刘元珍达成的协议,东林党人会在八月十五聚集上千人从苏州府南下松江府,攻击当地的纺纱厂和造船厂。 而宁波商人则会在相同时间从嘉兴府北上,从南面攻击纺纱厂和造船厂,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务必一举拿下。除了捣毁工厂、诛杀新派官员之外,还要尽可能多的抓捕工厂里的大匠。 新政肯定是不好的,但工匠们还是很有用的,比如用抢来的机器设备偷偷开设纺纱厂和造船厂。至于说明着反对新政又暗着用新政丢不丢脸,我呸,这叫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新为皮、旧为骨,为了赚钱不寒碜! 还有一部分工匠是要送给女真人的,这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内容。为了防止皇帝恼羞成怒派遣海军南下镇压,屠家特意请范永斗派人去和女真人接洽,请他们在适当的时候出兵威胁山海关,牵扯朝廷的注意力。 刚刚回来的这两位就是范文斗手下最得力的掌柜范安,一直都在宁波和日本执掌范家的生意,与朝鲜人、日本人、女真人交往很多。此次渡海前往朝鲜与女真人洽谈,就是他带着亲信一手操办的。 “范大掌柜好雅兴,只是光有酒菜无歌舞相伴未免冷清了些,不如召唤歌姬助兴。” 四人正在推杯换盏之际,屠本畯突然快步走了进来,看到范永斗和两位下人同桌吃喝,非但没表示不快,还要再添上点节目。 “见过屠老爷,小人告退……”范安见到屠本畯,马上知趣的起身告退,只留下管家范天在一旁伺候。 “屠兄可是有喜讯要告之?”范永斗没有阻止,江南文人家里规矩多,上下尊卑尤其看重,虽然屠本畯没有表示也该入乡随俗。不过看着屠本畯风尘仆仆的外表,脸上却洋溢着春风,显然心情不错,应该不是来搅局的。 “正是!为兄在陆府刚刚接到府台通报,昏君要于八月初十在宫里给皇后办寿宴,江北各地巡抚总督总兵勋贵藩王都要入京祝贺,这算不算好消息?” 屠本畯确实挺高兴,里里外外忙活了二个多月,整日提心吊胆既怕走漏消息又怕参与的人员不够,眼下总算有了点眉目。结果天随人愿,又来了好消息,是不是预示着大计可成呢? “哦!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这下昏君真要一败涂地了。小弟这里也有一喜,范安刚刚从海上回来,那边的条件也谈好了,只需提供大军开拔资费外加五十名工匠,建州兵随时都可以兵临山海关。” 听到这个消息,范永斗也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如果皇帝忙于给皇后祝寿,等于进一步消弱了监控力度和反应速度。现在他要来个喜上加喜,把刚刚获知的洽谈结果也告诉屠本畯。 “如此甚好,来来来,把酒斟满,我等先痛饮两杯,而后再去陆府走一趟,不醉不归!”屠本畯让接二连三的好消息刺激得把尊卑礼数都忘了,拉着一旁的范天非要一起干杯。 “屠兄且慢,还有一份大礼不曾拿出来。此次范安在铁山港见到了女真首领的亲信,据他讲,为了配合我等起事,女真首领决定在近日发布一则惊人决定,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但肯定会让昏君夜不能寐。” 范永斗还嫌场面不够热烈,又抛出一个利好消息,虽然他也不知道女真人会有什么大决定,但既然都说出来了肯定不会是小打小闹。现在只要是对景阳皇帝不利的事情,就都值得庆祝。 “还有此事……走走走,范掌柜马上随为兄去陆府走一趟,趁着杨、张两家都在,好好斟酌一番!” 结果非但没达到锦上添花的效果,连杯中酒也顾不上了。屠本畯眉头一皱,思索了片刻,起身拉着范永斗就向外走,更衣的时间都不给。 八月初九,天色刚暗,内城和紫禁城的城墙、城楼上就亮起了上万盏大红灯笼,每个都有三尺多高,把巍峨高耸的红墙金瓦映衬得更加绚丽夺目。 城内的很多店铺门口也挂上了红灯笼,只是个头小一些,形状也各式各样。但不管是内廷统一制作的模式,还是民间自发的样式,都昭示的同一个意思,有喜事,还是大喜事。 没错,确实是大喜事,景阳皇帝登基以来头一次昭告天下,要为郭皇后庆祝生日。对于官方来讲,皇帝一向节俭,这次的要求非常不过分,必须认真对待。不光要办,还得大办特办,风光无限。 对于民间来讲也值得跟着庆祝庆祝。景阳皇帝登基之后办了不少事情,其中有些对百姓还是挺有利的,比如说自掏腰包赈济灾民、创办工厂吸纳流民、建立海军肃清海疆等等。 自古以来老百姓就是这么容易满足,是不是明君无所谓,想的长远不长远也看不见,但只要别总祸害人,他们就无比满足了,打心眼里拥护。 皇帝媳妇过生日,老百姓也没法往前凑,那就捧个人场吧,把场面搞得热热闹闹的,多少也算是尽了一片心意。 “打开宫门,锦衣卫六百里加急……”突然一匹马出现在东华门外,背上的骑士一手持鞭一手举灯笼,边跑边喊。 (本章完) 524 东风好像也来了 “来,戴上这块金表,此乃时间工坊耗时一个月精心打造,全大明、不对,是全天下仅此一块,正该戴在朕的皇后手上!” 此时的洪涛正在慈宁宫里陪着媳妇试穿冕服呢,虽然说衣服不是新做的,但首饰有新的,金光闪闪的一块大手表,表盘上用银丝嵌着华丽的凤凰图案。 时间工坊发展了近十年,生产出来各式各样的钟表上万只、望远镜上千架、六分仪几百台,甚至搞出了精度很高的航海钟和工业温度计,唯独在手表方面没什么大进展。 倒不是说工艺水平做不到那么精细,现在市面上卖得最好的怀表体积和厚度并不比手表大,最主要的还是抗震能力不过关。 手表要戴在手腕上跟随着人一起行动,每天上下左右挥动数百次,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看似很平常的动作震动却非常大,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出现机械故障。 按照洪涛的想法,与其三天两头要修,无故坏了时间工坊的名声,不如暂时不生产,什么时候把抗震问题彻底解决,不再影响正常佩戴了再量产不迟,反正怀表和手表在功能上没任何差别。 但为了送给皇后一件生日礼物,他还是让时间工坊特意赶制了这么一块手表。皇后的日常生活都有宫女照顾,就算坏了也能随时拿到工坊里维修。 “谢皇上恩典……”郭皇后看着精美的表盘,抚摸着表带上阳刻的飞凤,满眼都是小星星。 本以为皇帝是个冷性子,不太会关心人,没想到会为自己的生日举国同庆搞这么大排场,还特意送了件谁也没有的漂亮礼物,能每天戴在手腕上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此生再无遗憾。 “万岁爷……”摸着皇后光滑的小手,洪涛觉得趁机再说几句甜言蜜语就更完美了,结果刚要张嘴,身后就传来了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出什么事儿了?”跪在殿外低声呼唤的不是王承恩,而是一身花花绿绿短打扮的海户司主事张永龄。做为被秘密调入皇宫的海户司领队,他此时本应在宫墙内巡视,突然跑到慈宁宫来肯定没好事。 “是海军传来的六百里加急战报!”张永龄果然没带来好消息,但也不一定是坏消息。 “万岁爷……”此时王承恩赶紧放下手里装表的盒子,小跑着过去接过战报,再小跑着送回来。 “嘿,还真会赶时候,也真下本儿啊!拿去呈送司礼监和内阁,估计明天还会有山海关的战报送来,先让他们高兴一晚上吧。皇后,辽东出了些状况,朕恐怕又要连夜与忠臣商议。没关系,不是啥大事,明日的庆典继续!” 在打开火漆之前,洪涛真猜不出战报里写的是啥。这段时间海军没有作战任务,也没听说西班牙人或者荷兰人有大举北上的企图,更不可能是日本人来犯,平日里剿个海匪啥的犯不着如此急着汇报。 但在看到战报内容之后,脸上的表情就太精彩了,先是瞪圆了眼睛有些惊愕,接着马上皱着眉若有所思,然后捏着下巴左思右想,最后无可奈何的扔给了王承恩,转头向皇后解释着为何不能留下共度良宵。 战报里都说了啥呢?两件事,也可以说是一件事。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称帝建国,国号金,建元天命。同时以“七大恨”祭告天地,公开起兵反明,目前已经有向西大举调动兵力的迹象。 在洪涛的记忆中,后世被称为后金的女真政权应该没这么早建立,而用七大恨为理由讨伐大明也是建国之后好几年的事情。 但历史被自己改变了,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辽东大片土地和人口,使得努尔哈赤有充足的人力和物力对女真各部同时发起兼并战争,提前完成了女真各部的统一。 但统一并不是结果,现在努尔哈赤和女真人正站在决定个人和族群命运的十字路口上,眼前有南、西北、西南三个选择。 向南,对朝鲜人发动侵略侵略战争,一举拿下朝鲜半岛。向西北,与蒙古各部互相撕咬,抢占水草丰美的草原。向西南,通过辽西走廊进攻大明都城,顺势南下入主中原。 在这三个选择当中,向南相对最容易。朝鲜人不仅穷还少,且地域不是很辽阔还多山,非常符合女真人的作战生活习惯。但也是最次的选择,损兵折将的抢来一块穷地方,还三面环海,用处不大。 向西北与蒙古人争夺草原,难度适中收获也居中。在作战层面上女真人并不怕蒙古人的骑射。论骑马女真人也是从小练习骑射;论后勤,女真人是游猎部落,从小就在大山里与各种野兽拼命,同样过得惯四处搬迁的生活。 但穷的问题依旧存在,蒙古人是纯粹的游牧民族,除了羊群和马群啥也没有。抢草场?拿来何用?难道让女真人从山林里搬出来继续过差不多艰苦的放牧生活?真要那样的话,大部分女真贵族都会选择离开,跟着你干没出路嘛。 所以说只有向西南打败大明才是正确选择。大明虽然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兵甲犀利,可人却最懦弱最没有战斗力。既然要抢劫当然要抢最富的,争取毕其功于一役。 不过纸面上的分析归分析,洪涛并不认为努尔哈赤统一了女真各部之后就变得狂妄自大,想一口气吞掉大明。至于说向西调动兵力,很可能与另一场阴谋有关,而这场阴谋的策划者和执行者并不在辽东,而是在大明。 努尔哈赤在这场阴谋中不过就是个配角,但他好像又不太甘心做配角,所以才急急忙忙的称帝建国,多少想抢走些关注度。 “陛下,臣愿领兵出关平叛!”养心殿内,兵部尚书王象乾揉着睡意朦胧的老眼看完了战报,气得胡子直哆嗦,撕心裂肺的痛陈女真人贼子野心,然后果断请战。 “臣以为当派大军果断出击,直捣乱臣贼子老巢,再昭告天下。经过陛下多年苦心经营,太仓如今已然充裕,臣愿为王尚书筹措军资出关!” 接下来就是户部尚书赵世卿,他和王象乾一个论调,允许大明周边各方势力不服,甚至兵戎相见,但坚决不能称王称帝,破坏大明皇帝的正统。 至于说该怎么打、能不能打、什么时候打,那都是旁枝末节,只要天兵携大义雷霆一击,宵小必定粉身碎骨,圣贤书上就是这么讲的。 (本章完) 525 反应迟缓 “陛下,臣以为先不忙出兵。海军送回来的战报语焉不详,努尔哈赤是否称帝建国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算真的要出兵平叛,也不急于一两日,应多方打探其兵力虚实,待过了皇后的寿辰再仔细筹划才稳妥。” 见到两位大臣都主张马上出兵,刚刚上任的吏部尚书袁应泰坐不住了。他也是被人从床上喊起来的,大半夜跑来参加紧急御前会议,虽然看了同一份海军战报,却不认为有马上出兵的必要。 几年的辽东巡抚让他比在座的人都清楚状况,那地方人烟稀少、河流沼泽森林遍布,缺乏现成的道路,如果不计划周全盲目出兵,一旦陷入被动就很难脱身。 但做为一名很有资历的重臣,他的发言就比较艺术了,先不提具体战略战术,而是把皇后的生日提出来当理由。皇帝搞了这么大动静,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臣以为袁尚书言之有理,待过了明日,山海关总兵也该有奏报呈送,届时再将袁可立和李如樟唤来细细筹划也不迟。” 内阁首辅叶向高一向比较注重个人形象,即便是半夜受召匆忙赶来,依旧进行过梳洗打扮,和其他人比起来显得更精神些。 “是啊,朕也是这个意思,庆典在即,暂不宜大动干戈。但也不能熟视无睹……王尚书,由兵部下文调麻家将入京,早做准备如何?” 眼看众臣意见不统一,皇帝又开始和稀泥了。但洪涛的和稀泥手法与众不同,除了泥之外还喜欢往里面掺杂一些石灰、石子。看上去确实是稀泥,可作用往往出其不意。 “麻家将……陛下所言极是,臣即刻行文,派六百里加急送往宣府、大同、宁夏。”王象乾就没有觉察出来皇帝的真实用意,略微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很可行,马上应允了下来。 “陛下,臣以为先从各地抽调兵将加强山海关到宣府的边墙防御,以免事发突然贻误了战机。” 但王象乾又觉得光抽调得力将领回京还不太够,自打三大营被废,京中兵力一直空虚,按照以往的经验,皇帝身边没有十数万兵力相伴,好像就特别不踏实。 “暂且不要妄动,既然建虏敢反,北虏也难说,还是先看一看吧。京师有陆军镇守万无一失,不必担忧。诸位爱卿先回府休息吧,明日还需早起,朕也要小睡一会儿。” 其实这次御前会议没什么用,并商量不出来什么结果。就像袁应泰说的那样,仅凭一封几百字的战报可信度有点低,信息量也太少。 可洪涛明知道没用却非要召开,意义根本不在众人拾柴火焰高上,而是要借助某些人的嘴把这件事传播出去,至少要让朝堂里的一些人知道。 在大部分官员眼中,女真人称帝建国是个大坏事,但对于一小撮官员来讲可能就是大喜事。为此他们不光会击掌相庆,还会兴奋过度放松警惕。 另外洪涛也想看看六部九卿们突闻噩耗之后的反应,从中进一步判断到底还有没有隐藏极深的反对者。虽然这个目的并没达到,却意外有了另一个大收获。 麻家将,明朝后期很有名的将领群体,在明史当中被称作东李西麻。意思是大明北边的防线,东边由李家镇守固若金汤,西边则由麻家看护万无一失。李家就是李成梁为代表的辽东系将领,麻家则是麻贵为代表的山西系军事集团。 麻家的发迹与李家也有点相似,历史都不太长,且全不是汉族。李成梁的高祖是内附的朝鲜人,而麻家则是标准的色目人。这两个军事集团也全是在嘉靖朝崭露头角,到了万历朝一鸣惊人的。 麻家祖籍是甘肃岐山,善养马,正统年间,由于草原游牧民族的侵扰,边关急需战马,于是麻家就被朝廷征召到山西大同右卫一带专门负责牧养战马。 嘉靖三十六年,蒙古鞑靼借家事纠纷与明廷挑起边界事端,兴兵攻破杀虎口,包围了右卫城。当时的右卫远离内地,孤悬边境,兵少粮缺,岌岌可危。在鞑靼军队的多次围攻下,右卫城军民浴血奋战,伤亡严重。 时任参将的麻禄带领自家儿郎麻贵、麻富、麻锦等登上城楼,统领城内将士百姓浴血奋战了八个月。粮食吃光了就杀马,马肉吃完了再吃马皮,连马皮也吃没了干脆抓麻雀和老鼠充饥,硬生生挡住了鞑靼大军的围攻。 从此麻家将一战成名,麻禄升为右卫指挥使,其兄弟等人也一一受封。从此麻家将正式走上了历史舞台,几乎什么地方有大战,什么地方就能见到麻家将的身影。 其中最出名的要数麻禄的儿子麻贵,他与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松在朝鲜打败了倭寇,又参与了平定播州战役,屡立战功。如果辽东镇不被放弃,麻家将是接替李成梁的最佳人选。 此时麻贵已年近八十,早就告老还乡了,他的兄弟麻富、麻锦也都英年早逝。但麻家将后继有人,并没因此凋敝。 侄子麻承勋、麻承恩分别是甘肃镇总兵和大同镇副总兵,儿子麻承诏宁夏参将、麻承训蓟镇副总兵、麻承宣洮岷副总兵、麻承宗在杜松手下任山海关参将。 除此之外麻家的第三代也已经成长了起来,麻昆、麻岢、麻岚、麻仑等人,最高的已经做到了守备,最低也在杀虎堡当守将。 只要他们的老爸和叔叔大爷们不倒台,自己命再稍微硬点,用不了几年,各边镇的高级军官里又会出现一批姓麻的将领。 眼下辽东女真称帝建国,公开与大明作对,安稳了几年的东边马上又会被战争阴云所笼罩。如果经过核实真有此事,光靠山海关的杜松独立支撑显然有些单薄,必须调派更多将领支援。 此时此刻,除了还未正式成军的陆军,放眼全国称得上能征惯战且作战经验丰富又名声显赫简在帝心的将领,好像也只有麻家这几位了。 (本章完) 526 特别礼物 坏消息果然比好消息传播的快,即便黑夜也无法减缓其速度。第二天一大早,在午门前等候入宫为皇后祝寿的文武百官就已经三五成群的低声议论了起来。 有人说当初就不该放弃辽东,这么大国家稍微挤一挤,从哪儿还凑不出百十万两银子。现在可好,放任女真人发展养虎为患了吧。派军剿灭怕是要花费几倍于军费的银子,再耽误好几年、死伤几万人,也不一定能彻底清理干净。 也有人说大明疆域辽阔、兵多将广,现在又有新政之利,太仓渐充。只需严防死守,不让女真人西进半步,又奈我何?等到皇帝的陆军训练完毕,再加上海军水路并进,荡平辽东易如反掌。 还有人说辽东自古就在大明版图之内,眼下有人称帝建国实乃大不敬,不管钱够不够、兵足不足,都应该派兵剿灭,否则别人会有样学样,不再视大明为尊。 更有人说辽东女真乃疥癣之疾,真正的威胁还是在北边。和女真人比起来蒙元部落人数众多,如果这次处置不利,从山海关到肃州卫,几千里的北方防线怕是又要战火连绵了。 最后有些人则话里话外意有所指,说什么边关告急,皇帝却大张旗鼓为皇后过生日,不敢说是亡国之君,也和昏庸无限接近。 到底谁说的对,此时此刻很难得出结论,但谁是怎么想的多少能看出点眉目来。一部分都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一部分则忧心忡忡,还有一部分乐见其变。 不过这种讨论还没来得及发酵升华,就被一阵钟鼓齐鸣给打断了。吉日良辰已到,左右掖门大开,一众官员按照爵位职务高低,文东武西鱼贯而入。 皇后寿宴的场地与开大朝会一样也选在了奉天门,此时丹陛下面已经摆满了桌椅,御座前面也摆上了长桌,身着十二章衮冕的皇帝和身着冠服的皇后端坐其后。 官员们在礼部司仪的带领下排成几列纵队依次登上丹陛,当面向皇后施礼祝贺。旁边还有礼仪房的内官拿着名单唱礼,把谁谁谁送了什么贺礼,用吆喝一般的腔调喊得众人皆知。 不过内容并不精彩,皇帝早已下诏,送礼价值不能超过100两银子,也就没有什么惊人之举,除了手工艺品就是各地特产。 “李起元,你拿朕工厂里的石蜡当贺礼,未免太吝啬了吧。”轮到陕西巡抚时,他送的贺礼又大又沉,是个木桶,需要两名太监用木杠抬着。 王承恩打开盖子的瞬间洪涛就猜到是什么东西了,起身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马上撇着嘴做嫌弃状。淡黄色,手感滑腻,石蜡也。哦对不,还不是石蜡,是粗石蜡,里面还有一些油脂没被提炼干净。 “陕西特产平日里进贡不辍,陛下又不许进献贵重之物,臣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入陛下法眼,只有此石蜡颇为新奇,故而前来献丑。” 陕西巡抚李起元是南直隶人,生得白白胖胖,到陕西赴任已四载有余,仍是这副饱含水分的样子。他的执政能力很一般,但眼光很准,自打去了陕西就对炼油厂情有独钟多加关照,结果还真受益了。 自打炼油厂正式投入生产,喜讯就一个连着一个。先有了混合油,又有了石蜡和沥青,随之出现了火柴厂、蜡烛厂、沥青厂。 靠着这些工厂,不光给比较贫困的延安府带来了大量投资和税收,也让更多人获得了工作机会。只可惜延长县的油井产量还不是很高,连带着火柴、蜡烛和沥青的产量也不是很高。 不过没关系,当人们尝到了甜头之后就不用费劲巴拉的说服了,他们会去主动寻找挣钱的门路,比如说到处寻找石油。有不少陕西商人雇佣当地百姓,只要听说哪儿有黑色的油脂从地面渗出,就整天拿着洛阳铲在附近钻洞。 还真别说,居然就有成功钻出石油的。这下连带着石油勘探也成了一门产业,投入不大,只要钻出黑油了立马就能暴富。即便没钱建厂开采,也可以卖给更大的商人。 “毕懋康近来可好?”这些变化还真不是洪涛预计好的,当初让毕懋康去建设采油厂和炼油厂,只不过是想占个坑,顺便拉着勋贵们挣点钱。没想到不光目标达到了,还超额了不少,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年初鄜州又发现了石油,员外郎正在那边建炼油厂,大致明年就可以完工,到时候石蜡和沥青的产量会增加一倍不止。还是陛下慧眼识珠,派了员外郎来为陕西百姓造福,如不出意外,明年延安府就能成为陕西的赋税状元了。” 就没有官员不喜欢自己治下富裕的,哪怕贪官也一样。一提起毕懋康,李起元立马大加夸奖,看样子恨不得给供起来,当然了,也没忘了顺带着夸夸皇帝。 对于新政,他原本是不怎么上心的,先不说理念符合与否,光是新政的内容就提不起兴趣。 陕西不靠海,北面还有蒙古部落虎视眈眈,基本没法发展大规模对外贸易。自然环境又注定了这里不能大面积种桑种棉种甘蔗,想搞手工业、纺织业也不靠谱。 而且发现的煤铁矿产也不丰富,连挖煤炼焦都没希望。顶多是在不太缺水的山坡地上播种点番麦番薯,距离靠新政大富大贵距离有点远。 但曾经被人嫌弃的黑水,经过毕懋康一顿神操作,居然从中搞出可以燃烧的油料、可以制蜡造火柴的石蜡和黑乎乎臭烘烘但被海军抢着买的沥青。看上去新政不光不远还近在眼前,富贵也在眼前,岂能不令人兴奋。 “这话可轮不到你来说,不要抢了地方官员的风头,陕西布政使何在?” 对于这种比较乐观的预估洪涛并不打算接受,巡抚不是地方官,更像是中央特派员,关于地方经济发展的问题最好还是留给地方官来表功。 本章完 527 酒品太差 “臣陕西左布政使张偲,叩见皇帝陛下、皇后娘娘!”话音刚落,跟在李起元后面的老者就上前一步行起了大礼。 “山西左布政使,进献火柴一包……”与此同时,负责收纳礼品的太监也扯着嗓子拉着长音开唱。 “好家伙,你们俩真不愧是一地为官的同僚,连给皇后的贺礼也挂着流水线,这也太能糊弄了吧!” 看着王承恩递过来巴掌大的纸盒子,洪涛有些后悔规定礼品限额了。这些家伙用自己的知识发财,又用自己知识制造的产品送礼,基本等于没任何付出。 真有火柴?没错,几乎就在石蜡被提炼出来的时候,毕懋康就发来密奏请求皇帝指点,这种滑不溜秋的东西到底能干啥。 洪涛也没客气,从脑子里把火柴和蜡烛的全套生产工艺都给了出去,然后全世界第一家火柴厂和人造蜡烛厂就动工了。只是这时候的火柴有点大,比筷子略细,半根筷子长,点燃的时候和放小烟花似的动静挺大,烟雾也挺呛人。 不过老百姓并不这么觉得,尤其是城市里家境还凑合的居民,对于这种价格不贵、操作简单、便于携带的引火之物很是喜欢,生产多少卖多少,甚至连京城都分不到多少货源。 “员外郎曾与臣明言,此物是出自陛下的奇思妙想。做为执政一方的布政使,臣要代延安府上万因石油而不愁温饱的工人叩谢陛下恩典!” 陕西左布政使张偲又黑又瘦,和李起元站在一起,彷佛一个打了激素,另一个严重营养不良。但他们俩的套路如出一辙,变着法儿的拍皇帝马屁。 “光靠朕坐在这里张张嘴起不到任何作用,想让利于百姓,还要各级官吏一起使劲儿才成。嗳,黄总督,你可不能再弄一罐子沥青来糊弄朕了。” 对于这番恭维,洪涛只是常规性的谦虚了一下就全盘收了。不过看着张偲后面那张似笑非笑的老脸,赶紧把丑话说在前面。这位不用介绍也认识,右佥都御史黄嘉善,现在是延绥、宁夏和甘肃的三边总督。 实际上大部分官员勋贵洪涛都不认识,有的听过名字,有的知道职务,但并没面对面交谈过,根本就对不上号。这次也算是一次君臣见面大会了,不管记得住记不住,反正这上千官员都要从皇帝面前走一遍,有些还能聊上两句。 仅仅这个过程就持续了两个时辰,洪涛的脸笑木了、眼睛看花了,屁股也坐疼了,总觉得有人重复走了好几遍,故意把这个环节拖得更长。 皇后倒是一点疲累烦躁的表示也没有,自打嫁入皇宫当了太子妃,转眼过去了十多载,除了每年有数的祭祀活动之外没见过几个臣子,连六部九卿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今天可算过瘾了,最主要的是每位官员都要在面前行大礼,清清楚楚的给自己道贺。怎么说呢,此时才有一种真真切切当了全天下最有权势女人的感觉,滋味好极了。 大宴群臣,重要的是大,不是宴。有经验的官员会在参加宴会之前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只有生瓜蛋子且人缘不太好的才会抱着尝一尝珍馐美味的想法前来,然后饿着肚子离开。 皇家真没有什么珍馐美味,只是食材相对而言比较讲究。就算有也不会放到上千人的宴会里来,那得把厨子全累死。这类大宴会的菜肴都以炖菜为主,凉菜为辅,强调的是摆盘漂亮。 味道嘛……一般都是怎么端上来的再怎么端下去,没有哪位不开眼的官员会贪这一口,万一多吃几口肚子不舒服,岂不是丢大人了。 不过皇宫里的酒确实很不错,通常市面上还没的卖。但也不能贪杯,啥时候皇帝和皇后举杯了,官员们才能喝一小口。倒不是皇帝太抠不管够,而是没人敢多喝。 酒喝多了会有三种本能反应,情绪容易失控、话多和呕吐。这三种状态无论哪一种,放在皇帝面前都会被视为大不敬,再好喝的酒也没脑袋珍贵。 但今天有点反常,首先就是喝酒用的杯子比较大,都快赶上碗了。群臣们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先祝皇太后、又祝皇帝、再祝皇后,三杯下肚大部分人就到量了。 “众卿,此一杯要祝大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众卿,此一杯要祝朕的新政推行顺利,效果显著。” “众卿,此一杯要祝朕的皇后早日怀上皇子,来来来,全都满上!”其次就是皇帝情绪有点太高了,除了礼仪上必要的几轮,又增加了喝酒的次数,且理由还很充分,谁也不敢不喝。 黄酒虽然度数低,可喝多了也是会醉人的,更何况还有人事先向黄酒里加了高度蒸馏酒。这几大杯下去,再让广场上的小风一吹,大部分官员都面红耳赤、眼神迷离、腹中翻腾、摇摇欲坠了。 “哇……呕……”此时,广场中又响起了乐曲,平日里听上去很悠扬、庄重的鼓乐,此时却成了催吐剂和安眠药。很快就有人扛不住了,有些神志还算清醒不敢往地上吐,用袍袖掩面,有些则完全被酒精麻醉,早就忘了身在何处。 “哈哈哈哈……这才叫宴会嘛。好啦,散去吧!锦衣卫,派人把众卿送回府,车马不够就先安置在皇城之内。” 见到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官员们东倒西歪丑态百出,皇帝非但没发怒还大笑了起来,好像还有点意犹未尽,把王之桢叫到身前交待了两句,这才扶着满脸迷茫的皇后离座而去。 “万岁爷,臣妾不胜酒力尚可行走自如,臣工们为何如此不堪?” 郭皇后虽然很高兴,却也没忘乎所以,对此情此景很是纳闷。但她谨记妇道,当着外人啥也不问,全听丈夫的,此时才将内心疑虑讲了出来。 “皇后喝的酒里掺了水,他们喝的酒里掺了白酒,就算是打虎英雄武松来了也得躺下。” 说起这件事,洪涛必须要得意一下。纵观千年,皇帝如同走马灯般换来换去,各种奇葩层出不穷,但从来没有一个能把近千大臣全灌醉的,自己必须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本章完 528 鸿门宴 “啊?皇帝为何要如此做?”皇后却不觉得好笑,瞪大了双眼半张着嘴。 “他们中间有些人做事太不成体统,不仅不忠君爱国反倒卖国求财,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其狗急跳墙伤及太多性命。不用担心,朕早有安排。” 得,刚刚还心满意得的情绪马上就被残酷的现实驱散了。不管晋商、江浙商人、还有部分朝廷官员是不是对立面,他们终归是大明臣民,做为皇帝脸上无光啊。 “万岁爷,锦衣卫已经按照名单把74人关进了御用监的库房,11个重要人物单独关押,内由蹴鞠队与海户司看守,外有御马监护卫,任何人不得靠近。” 待把皇后送回了慈宁宫,王承恩才凑上来汇报成果。这场皇家盛宴表面上是为皇后庆祝生日,实际上则是打着皇后的幌子忽悠文武百官和勋贵藩王。 现在被查明与六家晋商、四家甬商有利益往来的官员、勋贵、藩王、武将,皆被锦衣卫秘密扣押了,但此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包括他们的家属和随从。 满朝文武都会以为这些人是在皇后的生日宴会上喝醉了酒,才被皇帝留在了皇城内休息,至少两日之内不会引发太大的反应。 到了第三天还没放出来,司礼监又会说这些人酒后无德胡言乱语,坏了皇宫的规矩,被皇帝降罪面壁思过,反正就是一个宗旨,拖过五天时间。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很简单,求稳。总参谋部统计司是个新部门,没有太多情报工作的经验,洪涛不敢完全相信他们提供的情报。 而在陆军有实力接替大部分边防任务之前,暂时还要指望旧军事贵族出力守卫边境。拿不出真凭实据,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这五天时间就是要等来自松江府和蒲州的奏报。如果真如事先打探到情报那样,有人要纠集暴民冲击造船厂和纺纱厂,那就是人赃并获,到时候这些被扣押的官员会被锦衣卫正式拘捕提审,还会安排三法司陪审。 要是情报来源不准确,松江府那边没有暴民作乱,就只能把参与倒卖火炮的几家晋商和甬商先抓了,再从他们嘴里掏干货,牵扯到谁办谁,隐藏太深的只能先放一放。 “朕要见的人呢?”虽然眼下还不能百分百确定抓对了,但该做的部署却一样不能少。宴会之前故意任何官员都没召见,就是怕被有心人猜忌,现在终于可以耳提面授了。 “奴婢派人带他们去养心殿候着了!” “文焕,来见过海军总督袁大人、陆军总督李大人,这位就是我在信中提过的山海关巡抚孙大人!” 养心殿东耳房中坐着五个身穿礼服、头戴乌纱的官员,其中一位五十多岁,肤色黝黑、身材壮硕,正是山海关总兵杜松,此时正拉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官员向其余三人介绍。 “小侄宁夏副总兵杜文焕,见过袁都督、李都督、孙巡抚!早闻家叔提过,今日才有幸相见,倍感荣幸!”被称作文焕的男子恭恭敬敬的自报家门,再施礼,最后挨个问候,显得恭敬有加。 “早闻杜家一门双英,没想到后继有人,该是一门三杰了吧!”别看袁可立职位最高、权力最大,还最受皇帝宠信,为人也最是随和,即便杜松和杜文焕的品阶都在其之下也没有丝毫架子,率先开起了玩笑。 “哪里哪里,说笑了,若论英杰谁又能在袁总督之上,从无到有,荡平海疆,佩服至极!” 虽然都是武将出身,可杜文焕比他叔叔杜松嘴甜多了。倒也不算刻意吹捧,如今的大明军界没人不知道袁可立的功绩,也没人会因为其进士出身心生轻视。 “你我皆是按陛下托付做事,尽心尽责也就是了,何来英杰一说。”对于这类赞誉袁可立经常听,同样的,各种诋毁也不少,他全都充耳不闻,一笑而过。 “袁都督,今日之事颇有蹊跷,群臣皆醉唯有我等独醒。小弟尝那宫中美酒味道寡淡,可是陛下有意为之?”别看杜文焕是杜松的侄子,但在年龄上孙承宗最轻,资历也最浅,早就憋着一肚子疑虑,此时忍不住出口询问。 “这个嘛……”袁可立心里明白一多半,但没有皇帝应允不敢随便说。 “不错,正是朕有意为之……免礼,时间有限,随朕来!”此时房门开了,景阳皇帝冲里面勾了勾手指头,率先向正堂走去。 “这次朕要解决晋商中的私贩大户,还有一些与之勾结的官员、勋贵、藩王,为什么和该不该就不用讨论了,诸位都在边关多年,就算没亲手做过也该听说过其所作所为,放任其内外勾结于江山社稷有弊无利。 但如此一来,麻家将怕是也要受到牵连。虽然近些年我朝与蒙古诸部互市顺利,边关战事越来越少,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杜松、杜文焕,你叔侄皆是陕西人,对当地情况比较熟悉,可否告诉朕,假如麻家将无人能用,你二人能否取而代之?” 进了正殿,不等众人落座皇帝就走到墙边拉开帷幕露出地图,指着宣府到甘肃漫长的边境线,简单说明了目前的状况。 “……这……”杜松和杜文焕万万没有料到皇帝会有如此大的举措,事先还瞒得死死的,听不到一点风声,一时间伱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楞在当场。孙承宗和李如樟也是差不多模样,只有袁可立不惊不喜面色如常。 “想到什么只管说,朕要听真话,对错都无罪!敷衍之言少讲。”杜松和杜文焕很少入宫面圣,不太了解自己的脾气秉性,洪涛只能耐心的先讲政策,尽可能打消其畏惧心理。 “陛下,臣以为若有人与晋商勾结私贩货物出关,也不太可能是麻家。”要说还是岁数小好忽悠,杜松闻言依旧迟疑不肯轻言,杜文焕倒是信了,大着胆子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本章完 529 大明武将 “哦,这是为何?难道麻家将全都视金钱为粪土?” 这话让洪涛有些想不通,虽然没接触过麻家将,但和他们齐名的李家将在辽东可没少搞钱。这倒不是贪不贪的问题,而是干一行吆喝一行。想保证属下的战斗力重赏是最佳的手段,没有钱谁愿意和你上阵拼命啊。 “陛下,边镇总兵并无调派军粮的权责,即便想与商人勾结,没有总督和巡抚的应允也毫无用处。”见到侄子嘴快,杜松知道想躲也躲不过去了,只好起身代替杜文焕做解释。 为什么要躲呢?因为说实话等于在指控总督巡抚,那些都是文官,在没有确凿证据时武将指控文官,还是上司,在大明朝是很危险的,哪怕有皇帝护着。 “……原来如此,很好,你们叔侄倒是替朕省了不少心思。杜文焕,你是宁夏副总兵,应该认识麻承诏吧?” 让杜松这么一说,洪涛顿时就明白了深层次的含义。没错,边关走私的保护伞不该在军将里找,因为他们啥权力都没有,真正能做主的还是当地的巡抚和总督。 既然这次查的是晋商,走私地点又在大同和宣府,那就和三边总督黄嘉善没什么瓜葛了,重点要查的是宣大总督吴崇礼、山西巡抚魏养蒙。 “麻承诏确实在臣的手下供职,他……”别看刚刚问起晋商的事情杜文焕回答起来毫无压力,此时牵扯到身边的熟人立马变得谨慎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 “文诏,实话实说就是,陛下不会随意迁怒。”此时就得看杜松懂不懂事了,他也恰当的给予了支持。 “麻参将作战英勇,屡次在对阵鞑靼人时身先士卒,是员猛将!”有了杜松的保证,杜文焕不再迟疑,张口对麻承诏给与了点评。 “怎么都是优点,就没有缺点吗?”但洪涛并不满足这种同僚之间的套话,想了解一个人的基本面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听缺点。因为缺点决定了底线,而底线就是基本,所以又追问了一句。 “……麻参将出身将门,眼光自然要高一点,且勇武有余谋略不足,杀伐之心稍大了些。”果然,一让说别人缺点,杜文焕马上就没那么痛快了,在肚子里好一顿措辞,才尽可能的婉转出几个。 “麻承诏嗜酒吗?”这些到底算不算缺点洪涛没评价,继续问。 “回禀陛下,麻参将信奉回回教,不可饮酒。” “哦对了,朕倒把这一层给忘了,那他好色贪财否?”被杜文焕一提醒洪涛才想起麻家是回族,不能喝酒。但不能喝酒不意味着禁欲,酒色财气还剩三个呢。 “……臣罪该万死!”这一问,让杜文焕脸色顿时起了变化,迟疑片刻突然跪伏在地,磕头请罪。 “杜松,伱来与他说清楚该如何与朕问答。孙承宗,建虏若是大举来攻该如何应对,可有章程?” 杜文焕到底又联想到了什么要主动请罪,洪涛懒得慢慢询问,一句话两句话也很难消除对方的疑虑,干脆让杜松去做劝解工作。 但这段时间也不能闲着,正好问一问山海关沿线的防御工作安排得怎么样了。虽然努尔哈赤大举进攻的可能性并不大,可也不能一点不上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回禀陛下,杜总兵与臣经过商议,又请教了袁总督和李总督,把朝廷拨发的二百门火炮分成了两批。其中一百五十门布置到山海关、一片石、黄土岭、董家口、义院口、箭杆岭、界岭口、桃林口等十座关隘,居高临下可以一敌千。 每处多备炮子与火药,分设多个地点储藏,派专人看守,定期燃放检查效果。如有保管不当受潮失效,守卫之人要受军法处置。 另有五十门威力最大、重量最轻的野战炮,装上轮子、多备骡马,置于石门城内,按照遇袭地远近轻重,酌情前往增援。经过演练,在无雪无雨时一日之内即可运抵,即便路险道滑,将炮身绑缚在驮马背上,最晚二日也能登城。” 孙承宗不愧是在翰林院里当过侍读的,对答起来通畅的多,不管皇帝爱听不爱听,一口气将军事部署全讲清楚了。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基本全是对火炮的安置。 自京城保卫战大获全胜之后,火炮的威力跟着皇帝威名一起被传得神乎其神,老百姓更关注后者,而边军将领则更看重前者。 于是原本比较受重视的火炮马上又升了一格,成为特别受重视。各边镇一边想尽办法向兵部索要,一边暗自里筹款凑人偷偷铸造。 对于臣子们的小动作洪涛没管,也管不了,但永定河铸造厂出产的火炮谁也别想拿走一门,那都是给海军新式战舰准备的。 杜松和孙承宗由于是坚定的保皇派,又担负着最重要的防御任务,还是得到了优待。一批从旧战舰上替换下来的舰炮,再加上少量陆军装备的野战炮被特批给了山海关,并要求袁可立与李如樟派人予以指导。 现在看来他们没有糊弄了事,而杜松与孙承宗也没萧规曹随,还是在如何有效使用火炮方面用了些心思。到底管不管用,那就得看平日的训练强度和实战效果了。 “如果建虏像上次一般派轻骑绕过桃林口,沿途找寻薄弱处攻击又当如何?”不过光做到这一步,洪涛还是不能满意的。 既然褚英能偷袭成功一次,别人就有可能偷袭第二次,总不能老指望皇帝坚守京城退敌。万一人家不来京城硬碰硬,而是四处游走靠机动力搞破坏,光靠李如樟的三万陆军真没法确保短时间内驱敌成功。 “托陛下在边关开市的福,杜总兵与臣听取了监枪和参谋的建议,由其找人化妆成商队出关前往北虏腹地,借着贩货的便利多与当地牧民交往,顺势打探虚实,如有风吹草动可先敌一步获知消息。 另外据臣所知,在建虏称帝建国之后北虏的林丹汗颇有不满,与其在边境摩擦不断,关系逐渐交恶,再想从蒙古各部之间穿行难上加难。” 本章完 530 何为兵 对于这个问题孙承宗和杜松比安置火炮还用心,上次被女真轻骑破关而入直捣京师,如果不是皇帝袒护,他们俩最次也得革职查办,岂敢再犯。 不过应对之法却不是他们俩的手笔,而是出自御马监的监枪太监,准确讲还是皇帝的授意。既然女真人能利用蒙古人的三心二意钻空子,那大明为何不能也利用下呢。 且女真人能给的肯定没有大明多,只要别总想着坑人赚大钱,与蒙古各部打交道并不难。权当是花钱买情报,用商队当间谍的办法在古代还是非常好用的。 除此之外,还能借机对长城以北各地的山川河流走向进行相对准确的测绘。这些数据已经反应到大地图上了,短期虽然没啥大用,但随着数据越收集越多,早晚会派上大用场的。 “礼卿,女真人的动向光靠山海关守军打探远远不够,海军有没有相应的布置?”杜松和孙承宗把能做的都做了,但洪涛还是不太满意。 后世里作战讲究步坦协同、海陆空联合,古代虽然没有那么多兵种与即时通讯手段,可必要的合作意识一定得提前培养,不能各扫门前雪。 “回禀陛下,参谋部一直在关注辽东沿海的动向,已然在东海堡、望海台建立了观察所,遣海军陆战队驻扎,半月一轮换,备有马匹和快船。一旦发现异常,会及时向山海关附近的战舰通报,再转达杜总兵与孙巡抚知晓。” 袁可立微微点头,不急不缓的把海军的布置细节讲了出来。虽然这一步算是走在了皇帝前面,心里却没有丝毫志得意满。 没辙,海军参谋部里的参谋大多出自海户司,明面上是皇帝的学生,私下里全当皇帝和皇后是再生父母,不管怎么说依旧是皇帝的功劳,谁也抢不走。 “嗯,虽然山海关总兵与海军互不统属,却都是大明军队,在对敌时务必要风雨同舟,万万不可学朝堂官员的样子,拉帮结派互相倾轧。子清,陆军这边可曾安排妥当?” 其实大部分情况洪涛已然从日常的密奏中获知了,今日把手下这些将领凑到一起不过是当面再强调一遍,让他们有个更清醒的认知,同时看看还有没有细节上的疏漏。 “按照陛下的吩咐,陆军除了把主力放在通州之外,在滦州也准备了两个卫的工人护厂队,车马弹药给养始终保持充足。一旦附近关隘告警,在接到通报后一个时辰之内即可出发,指挥权由随军参谋掌控。” 和山海关总兵、海军相比,陆军的任务和责任要轻得多,毕竟这支军队还没正式成军。不过李如樟肩上的担子并不轻松,如果说山海关总兵和海军是京师的外围防线,那陆军就是京师最后一道屏障和救火队。 也正是出于此种责任,在加紧训练三万正式陆军的同时他还秘密派遣了一支三百人的军官和参谋团前往滦州,对 铁厂、焦炭厂、矿山、煤矿的工人进行军事培训。 能不能与蒙古、女真的精锐正面对攻不清楚,但凭借着犀利的火枪和火炮,还有诡异无比的战法,在必经之路上设伏拦截,防御三五天应该不成问题。 只要能拖住几天时间,给海军陆战队或者山海关边军以及陆军留出足够的反应和赶路时间,顺便再确保滦州钢铁基地的安全,目的也就达到了。 “杜文焕,想清楚该如何作答了吗?”在询问山海关防御工作的时候,杜松和杜文焕叔侄也结束了耳语,在一旁安心等候,直到皇帝提问。 “臣在军中也有过喝兵血、吃空饷的行径,故而不敢直言。相较起来,宁夏、甘肃民风彪悍,军中色目人、蒙古人数量不少,性格桀骜,又有外敌时常骚扰,此种行径还不太严重。 此举已成惯例,若是下官不吃,非但得不到上官赞许,反倒会被处处刁难,麻参将也不能免俗。至于说好色,麻参将娶了两个女子,皆为回回,又同为正妻,臣不好断言。” “嗯,朕只是随意问问,不要想太多。但有件事要与你说分明,喝兵血吃空饷不该成为惯例。杜松做为山海关总兵,手握近十万边军精锐,你问问他自打上任之后可敢喝兵血吃空饷? 不错,朕给足了粮饷,一日不曾拖欠。但这只是一方面,做为军将,你们也都是从底层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应该能体会到兵卒的辛苦。 他们拼了命从军就是为了能吃顿饱饭,能穿上棉衣,如果连这些都不能给足,到了紧要关头谁又肯听命去为当官的拼命。 换做朕,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会四散逃命,大不了投降敌人。给谁当兵不是当呢,只要能把平日里喝我血的人全坑死,去给北虏当马奴又能如何? 朕的新政不光要开工厂、开海禁,还要办新军。在朕的新军中军纪当然要严整、惩罚自然要严明,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把军卒当人,把他们的命当好东西。 可当兵打仗自古以来就没有不死人的,不错,当兵就是卖命,但朕会想方设法让他们少死,即便死了也得卖个好价钱,至少能让家人过几年踏实日子,不能贱如猪狗。 而活着的更要珍惜,不敢说有多大富贵,反正朕的新军随便拿出一个来,回到家乡必不能成为穷人,拿到的银两足够盖房、买地、娶妻之用。 不信没关系,可以去问袁总督和李总督,看看海军和陆军的兵卒平日能拿多少饷银,战死后能拿到多少抚恤,残疾了能得多少补贴。朕且问伱,如果让你统领这样一支军队能不能做到不喝兵血、不吃空饷?” 面对杜文焕的回答,或者叫坦白交代,洪涛没有夸奖也没责备。这种事确实如刚刚所说,在大明军队中百分百是惯例,没有例外。 当官的不从士兵嘴里、身上克扣,又怎么能拿出银两去招募亲军培养亲兵,没有训练量很大、装备很好、作战意志很高的亲兵,又怎么能打胜仗? 本章完 531 何为兵2 这已经不是某位或者某几位将领个人品德的问题了,而是一个很现实的体系缺陷。明朝军队由于体系落后,早就不再适合高强度战争了。可又没人知道该怎么改才能既不威胁皇位又增加战斗力,这才成了如今的怪模样。 他们根本就不是军队,而是一群乌合之众,后者叫被少量雇佣军驱赶着作战的炮灰。战斗的胜负,不能说和他们一点关系没有,但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少数雇佣军。 做为将领,谁又会为一群炮灰付出太多代价呢。保证不饿死、不冻死、不哗变就是上限了,即便有钱也不会花在炮灰身上,真不如多雇几十个佣兵来的实在。 想改变这一切,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但不管难还是容易,其实深究起来最终都会集中到一个字上,钱! 老百姓当兵打仗是为了什么?有人说了,是荣誉感、是爱国情怀。不能说错,但和自尊与人格一样,这两样东西是要有前提的,那就是不能饿着,当一个人饿肚子的时候是不会有自尊与人格的。 吃饭是人活下去的基本条件,其优先级超过了精神层面的需求。也就是说人只有满足了生存的基本需求之后才会有更高的追求,比如尊严、荣誉、情怀,且顺序无法颠倒。 那有人说了,在某个阶段正是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人站出来打赢了战争、建立了国家。没错,是这样的,但穷人为啥站起来的呢?答案还是给钱。 因为有人让他们相信,赢了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土地,还能不受当权者欺负。而土地和权力都是钱的另外两种表现形式,本质是一样的,区别只是在先支付与后支付的手段上。 洪涛自问没有空手套白狼的本事,也不具备空口白牙的心理素质,那就只能采取一手钱一手人,我出钱你卖命,一把一利落的办法。 实际上这种办法是比较笨的,远没有谈理想写期票方便。但凡事都至少有正反两个面,笨办法是慢了点,付出的代价也多了点,却胜在走得稳。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不至于做一半发现理想谈不成、期票兑付不了,把人全给坑了。 活了这么多次,洪涛干过不少坏事也杀过不少人,早就与好人渐行渐远了,是不是坏人很难讲。但他始终保持着自认为该有的底线,那就是不坑穷人,即便是事儿办不了也不选择豪赌。 这可能就是他始终无法取得辉煌,更成不了伟大的根本原因。古人说过,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不管活了多少辈子,干过多大的事情,可骨子里依旧是个草民。既看不上别人为了争权夺利生灵涂炭,又不肯自己下场横扫六合血流漂杵,性格里充满了矛盾。用后世的话讲,有点既当又立,两头都想占还两边不落好。 “……臣愿誓死追随陛下!”杜文焕估计是头一次当面听皇帝教诲,可能是也头一次听到军队能变成这种样子,脑子有点不够用,楞戳戳的没及时答话。这可急坏了一旁的杜松,赶紧出言帮侄子弥补。 在他心目中,皇帝但凡和臣子掏心窝子了,当臣子的就只有两条路可选了,一是反对,然后马上死;二是支持,能活多久看运气。虽然都是死路,后者却还有缓儿。 “臣……自然愿追随陛下,可如此一来,穷尽朝廷赋税怕是也养不了几万精兵良将,还望陛下三思!” 听到叔叔的话,杜文焕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心里总觉得蒙骗皇帝太不够意思了。这位年轻皇帝登基之后确实有些与众不同,是不是该像戏文里那样说几句忠言呢? “嘿嘿嘿……真不想到啊,你个小小的副总兵倒是比朕的总督、总兵、巡抚还敢说。” 洪涛也没料到杜文焕会如此回答,看了看面如死灰的杜松,再看看一脸诧异的孙承宗和李如樟,最后转向面色如常,嘴唇却使劲儿抿在一起的袁可立,突然冷笑了起来,还用手指头指指点点。 往常自己巴巴的一顿说,当臣子的都是点头称是,无非就是有人真心点头有人表面点头心里骂娘。除了极少的言官之外,几乎没人会当面反驳,今天算是看到敢说实话了的。 “陛下,臣……”结果这一笑却让杜松若丧考妣,双腿一软就要给侄子求情,哪怕叔侄二人全丢了官职,能保住小命也算幸运。 “停停停,朕没说你侄子有罪,也不存在处罚,赶紧起来吧。杜文焕啊,伱当副总兵真屈才了,不过宁夏是边镇重地,总兵一职不能贸然替换。 这样吧,朕赐你飞鱼服,暂且不要回宁夏了,先去陆军里待几个月,跟着李总督学学如何训练新军士兵,来日再做安排。” 但不等杜松把求情的话和表情全展示出来,就被粗暴打断了。不是不让说,是皇帝有话要讲。杜文焕不仅没罪,还有赏。 “臣谢过陛下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回不用杜松提醒,杜文焕也知道轻重,赶紧跪地谢恩。 飞鱼服虽然珍贵,却只是一种荣誉体现,做为边关战将很少临朝,基本就是压箱底的命,没啥大用,但进入陆军跟随李如樟学习的安排就有点意思了。 谁都知道陆军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但苦于数量太少,眼下还无法独当一面。学习陆军怎么训练士兵,只有两个用意,一是以后边军都要推广此法,二是陆军还要扩充。不管是哪种情况,自己可能都要受到重用了。 “嗳,先不要忙着谢恩,朕听闻延绥镇除了杜家,还有几家将门皆有人在军中任职,且职务不低。今日正好你叔侄在,就聊聊这几家吧。畅所欲言,越详细越好。” 既然已经触碰到边镇了,洪涛就不想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哪怕这次无法彻底解决,也要做到心中有数,大概知道谁是主角、谁是配角、谁能重用、谁可以用、谁可以留、谁不能留。 本章完 532 军武世家 光是一句西麻东李并不能概括明朝后期的边镇军事集团全貌,麻贵和李成梁只不过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人物,在他们的光环下面还闪烁着很多小光点,特别集中的地区就是延绥镇。比如杜松和杜文焕叔侄,就是延绥镇军籍出身。 延绥镇,明朝设立的九边军镇之一,大概位置在后世的陕西省北端,从府谷县黄河西岸顺着明长城蜿蜒向西,沿途经过神木、横山、榆林、靖边等地一直到定边县为止,与宁夏后卫相邻,东西宽600多公里。 别看这片狭长的区域面积不大,但位置却很重要,正好卡在黄土高原北端,再往北就是河套,是游牧民族南下的主要通道。 为了阻止瓦剌蒙古各部有事没事打草谷,明英宗继位之初就命人在此修筑堡墩卫仓。整整弄了十年,终于算是建好了比较完备的防御体系,统称为1镇3路39堡。 1镇指的是延绥边镇的治所榆林城,城中百姓不多,基本全是驻军、家眷和后勤工匠,城高墙厚、粮草充沛,常年保持在万人规模,总兵府也在其中。 3路是指三个防区,分为东中西,每路由一员参将统领。东路辖9座军堡,驻神木营城,统兵一万二千余;中路辖13堡,驻保宁堡,统兵两万一千余;西路辖17堡,驻安边营城,统兵一万三千余。 这些军堡并不是沿着一条线修建的,而是南北交错在长城内侧形成了两条线,北侧的称作大边、南侧的称为二边 ,相距从5、6里到20多里不等。 小堡兵力几百、大堡兵力上千,皆选交通要冲、地势险峻之地,内有水源、易守难攻。一旦发现敌情,军堡之间用烽火互相联动,敌人少了则主动出击,敌人多了就闭门待援。 这套防御体系洪涛其实很熟悉,当年北宋就是用成串的军堡锁住了西夏,再用纵深百里的树林和水塘阻挡了辽国,致使其不能随意南下,给步兵足够的反应和调派时间。 时间过去了几百年,但农耕民族对付游牧民族的战术并没有实质性进展,依旧还是这一套,变化了的可能就是在军堡上多装备了少量火炮和拿着火铳的士兵。 经过上百年的征战和修缮,有些营堡被废弃了,有些则是后来加建的。此时此刻还剩下36座,但兵力没有减少,仍保持在4万到5万之间。如果遇到大战,储存的粮草兵械短期内至少可以供20万大军驻扎。 看到没,这就是历史上农耕民族虽然比游牧民族富,却总是耗不过对方的根本原因,战略上处于绝对被动地位。 不管有没有敌人南下,都要常年在上千公里的边境上安置庞大兵力驻守,且保存很大数量的军事物资,每时每刻都在损耗。反观游牧民族,弱的时候可以远离农耕民族到草原深处修生养息,只派少数人在边境骚扰。 啥时候攒足力气凑够人手了,啥时候选择一两处防御薄弱的重点突破。只要打穿边境百里之内这层硬壳钻进腹地,随处都可以纵马狂奔如入无人之境,想抢多少抢多少。 待追兵来了再借着强大的机动力甩开,沿原路返回或者重新寻找突破口。遭遇了败仗也无所谓,大部分还是能跑回去的,继续到草原深处舔伤口就是了。 反观农耕民族这边,城市毁了,农田荒了,人口少了,积累的财富没了。不管多吃苦耐劳,想恢复也得付出成倍的努力和时间,怎么算怎么亏。隔几年来一次,用不了十次八次,再大的帝国也得被折腾穷、折腾垮。 想杜绝这种有败无胜的局面只有两条路,要不想办法让游牧民族各部无法统一,总是互相内斗;要不主动出击,反过来打击游牧民族的主力,对其造成不可逆的人口损失。 事实上明朝还算比较幸运的,从元朝北逃之后草原上就一直没消停过,各种名头的大汗层出不穷,内斗经久不衰,谁也无法真正做到统一。 否则按照老朱家搞经济的水平,怕是熬不过一百年就得被折腾黄了。军堡修的越多、军队布置的越多,穷的越快。只要手里没钱了,不用外人打,内部保证先乱套。 那为什么偏偏延绥镇出名的将领最多呢?其实不该这么问,应该说为什么延绥镇出名的军武世家最多。 像杜松和杜文焕的杜家,并不是只有叔侄两个从军且干到了不低的职位,而是整个家族男丁几乎人人从军。杜松的哥哥、杜文焕的老爹杜桐如果不是死的早,成就要比杜松高。 洪涛还在景阳宫里转圈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是都督签事和保定总兵了。当兵就是他们的家族产业,和晋商把生意一代代传承下去是一个意思。 至于说为什么只有延绥镇出产的军武世家多且出名,洪涛没太仔细研究过,但也有点想法,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为啥福建广东浙江自古出海商,而同样靠海的广西、江苏、山东、河北却没那么多人热衷下海呢?还不是福建广东耕地太少,还多台风,种庄稼真养不活人,不想活活饿死就只能向大海讨生活。 延绥镇的情况和福建广东差不多,地处黄土高原,气候干燥寒冷,耕地少又常年征战,想老老实实种地放羊混口包饭真做不到。 从古至今皆是兵家必争之地,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你来我往无休无止。结果胜负没整明白,反倒先把人种给融合了,汉胡不分。比纯粹的汉人彪悍勇敢,又比纯粹胡人精明能算计,性格上更适合吃军伍这碗饭。 与福建广东海商整村整姓抱着团出海一样,延绥镇的军户们也是以家族姓氏为纽带,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血缘关系战斗力自然要比散兵游勇高。 只要有一个人积累战功升到了中高级官职,一个儿子就不用从大头兵做起了,好歹也能世袭个百户千户,再带着子弟兵出战,战功积累的更快,良性循环也。 麻家、李家、杜家都是走的这条路,他们的辉煌也不是一辈人的好运气,而是几代人逐步奋斗的结果,所谓的厚积薄发。 本章完 533 延绥系 “……大同右卫麻氏、榆林卫姜氏、王氏,绥德卫尤氏,延安卫萧氏,阳和卫张氏,目前能做到总兵一职且族中不乏后辈崭露头角的,算上臣的杜氏,在延绥镇也就这么几家。 麻氏名声在外,臣就不多言了。姜氏兴于姜汉,其历经弘治、正德两朝,世袭指挥使,因战功卓著累进都督签事,总兵宁夏,后被安化王骗入府中胁迫谋反不成杀死。 其子姜奭累进战功平羌将军,历任甘肃、大同总兵。其孙孙姜应熊获封征西前将军,历任宁夏、大同总兵。 姜应熊有七个儿子,长子姜显宗曾任山西总兵,次子姜显谟曾任辽东总兵,五子姜显祚曾任山西、宣府总兵,皆已过世。 姜氏在世者以姜直为尊,为固原总兵。姜弼次之,现任昌平副总兵。姜直乃姜奭最小的儿子,是姜应熊的弟弟,而姜弼则是姜应熊的儿子,两人年纪相仿,姜弼还要略大几岁。 尤氏兴于尤继先,此人世袭指挥使,历固原、辽东、蓟州总兵,已告老还乡。其长子尤世功任延绥镇副总兵、二子尤世威任保定镇总兵、三子尤世禄任密云镇参将。 萧氏由萧汉起,累战功至都督签事,历任凉州副总兵。儿子萧文奎,京营副将、都督同知。孙萧如薰最为亮眼,能文能武,虽世袭了百户,却在宁夏守孤城力战哱拜不退,被升为副总兵。历任宁夏总兵、延绥总兵。 大哥萧如兰现任蓟镇参将,二哥萧如惠现任昌平镇总兵,三哥萧如芷为固原镇参将,萧氏四兄弟虽皆在壮年,却从军多年,缕经战阵。 张氏起于嘉靖初年,张勋因战功被追赠荣禄大夫,其子张秉忠世袭指挥使,累功到都督同知,大同总兵。其孙张万邦,现在甘肃镇任参将。 榆林王氏略有不同,其祖上王保不曾有世袭,乃行伍出身,骁勇善战,累功为延绥参将,后升延绥、定边副总兵,历任蓟镇、大同、宣府总兵,朝鲜征倭时病故于海州。 但其三个儿子自幼都在军中长大,弓马纯熟。长子王学书承袭指挥使,现官拜昌平总兵;次子王学时任保定参将;三子王学礼任固原副总兵。” 杜松和杜文焕叔侄不敢迟疑,一个说一个补充,把记忆里知道的延绥镇几家比较有名的将门一一道来,不光有现任职务,还有简单的家族发达史。 “朕以往并未对大明兵制动过手脚,但今日却不得不动了。你叔侄二人既然与他们大多熟络,能不能替朕去当个说客。这几家人里都有总兵在京城中,与其推心置腹的聊一聊,摸摸底。” 不听还好,听完杜家叔侄的讲述,洪涛表面上虽然没什么变化,可心里却已然开了锅。 甘肃、宁夏、固原(陕西)、临洮、延绥、太原(山西)、大同、宣府、蓟州、昌平、密云、保定、山海关,北面十三个边防重镇几乎全被麻氏、杜氏、姜氏、尤氏、萧氏、王氏、张氏等七八家来自延绥的武将世家给占满了,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即便还穿插着其他将领,但不管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很难撼动这些人的主导地位。 而这些人到底和晋商集团以及朝中文官集团有多少瓜葛,目前尚是个未知数。原本还打算把各镇总兵以皇后祝寿为由调入京城,就能在很大程度上随意拿捏,现在看来危险性依旧很大,必须得换个方式方法试试了。 “……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所言兵制是否要用陆军和海军全部替换边军?” 杜松和杜文焕在被要求讲述各家实情时,心里就有了些猜测,此时闻听皇帝的话倒也不是太诧异,互相看了一眼,由杜松出面询问具体细节。 “那就要看伱们与之商谈的结果了,如果他们都不愿意变,自然是要用陆军替换,朕不需要坐拥几万兵马却无法北进半步的将领。大明与蒙古诸部早晚会有大战,靠他们的样子谁能言胜? 如果其中有些人愿意变一变,可仿效李总督对其手下兵将以新法磨练。朕的新政不光有番麦番薯和工厂,还有新军,能战无不胜的新军。” 该怎么给杜松叔侄定基调呢?这次洪涛没再耍太多心眼,基本就是照直说。你们的军队不灵,无法横扫大漠南漠北,所以必须要改。 而改变也不是灾难,李如樟就是例子,只要肯改,大好前途就摆在这里。至于说不肯改或者阳奉阴违甚至对抗该咋办,洪涛没明说,但意思很清楚,只有改和不改两条路,二选一呗。 那会不会因此逼反了某些人呢?可能性还是有的,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这一步早晚要迈出去,趁着各镇总兵多受召入京的机会,只要把保密工作做好,胜算还要大一些。 “臣愿领命,如陛下能派李总督一同前往,效果倍之!”听了皇帝的意思,杜松没有迟疑,马上应下了这个很可能吃力不讨好还挺危险的任务,不过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臣愿往!”不等皇帝发话,李如樟起身抱拳,先表明了态度。 “杜松,此事非同小可,你是否已经有了计较?” 李如樟愿不愿去冒险洪涛并不太关心,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里怕是还没谁有胆量、有能力做太出格的事儿。但杜松的态度有些耐人寻味,表现得有些过于轻松了。 “回禀陛下,臣自打出任山海关总兵,历经了袁应泰、孙承宗两位巡抚,受益匪浅。再见过李总督出关偷袭蒙古部落、陛下亲临朝阳门退敌,已然对新政心服口服。 平日里臣与几位交好的朋友都有书信往来,其中大部分是这几家人。他们也都对臣的境遇非常向往,盼着有朝一日也能为陛下效力,不再受那些朝臣们的驱使。 陛下说要出兵扫平漠南蒙古,那更是我辈军伍之人的夙愿,若是能像李总督一般统领陆军出征,即便战死沙场也心甘情愿。 所以臣心中有底,不敢说各家都会从善如流,但麻家、萧家、尤家应不会有误。只要有这三家相助,即便其余各家不愿跟随陛下也能从容处置,不会因此而乱了边镇。” 本章完 534 招揽 这回该轮到杜松面露得意之色了,这几年他虽然一直都在山海关待着,没怎么回京,更没去过广东和福建亲眼见识新政的效果,可架不住身边总有人吹风。以前是袁应泰,后来是孙承宗,一个比一个能说。 但光靠大道理并不能说服他这种从基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将领,海军、陆军,以及皇帝的个人表现,才让他彻底改变了想法。 另外文官集团对武将的打压也是原因之一,即便当上了总兵,在他们眼中也是个屁,稍有违背就会遭到弹劾。如果朝中没人帮忙化解,丢了官职还算轻的,搞不好还会获罪。 而跟着皇帝不见得更轻松,却更省心。看看李如樟、李如梅兄弟俩,再看看调入海军的沈有容是什么处境就明白了,人家正在一点点的进步,前景非常清晰。 皇帝也确实给力,自打李如樟成为陆军总督,遭到的弹劾就没断过,屁大点事也得上纲上线,结果真成屁了,啥用没有。 很显然,李如樟就是照着第二个袁可立去的,假以时日,等陆军壮大起来,其他军将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才是各个武将世家最担心也是最想知道答案的。 现在皇帝有了招揽之意,条件给的还这么宽松,谁不赶紧抱粗腿谁就是眼瞎加脑子笨。想必能从千军万马中冲杀出来,又一步步登上了总兵台阶的,不该如此看不开。 “孙承宗,你还有这般本事?”杜松能想明白,洪涛并不觉得太突兀,但若说受到了孙承宗的影响,真有点意外。 自己让孙承宗去山海关当巡抚,只是想锻炼锻炼这位历史上的战略家,让他早点见识到真正的战场是啥样,别总习惯纸上谈兵,没想到还有额外功效。 “若无袁尚书、袁总督书信指点,臣怕是也想不透陛下的用心良苦。杜总兵没有固执己见,能兼听兼信,善莫大焉。”孙承宗一听还有自己的功劳,忙不迭的往外推,直言是受了袁应泰和袁可立的影响,半点不愿意居功。 “成啦,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他们两人肯教导后辈固然是好事,可你也得听得进、想得通才成。既然你说师从二袁,那朕就给伱个超越老师的机会。 他们都做过总督,朕也给你和总督差不多的职务,陆军参谋长。这个职务旨在协助陆军总督对陆军的训练、作战、后勤做出决定。 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去延安府白手起家,仿照陆军的样子在当地也给朕训练出来一支不少于三万人的陆军,是否接受这个任命你可以选择,朕不会怪罪。” 孙承宗有没有历史书里写的那些战略才能目前还看不出来,但洪涛觉得他应该还具备一个没被记载的能力,有效沟通。而这个能力最适合的职务就是当政委。 当然了,目前的军队编制里还没有这个职位,不过没关系,组建新军同样需要这样的能力。与其让他窝在杜松身边当个拾遗补漏的巡抚,整天盯着一群已经没有太大发展前途的边军,不如换个地方,试试独立自主的能力如何。 “参、参谋长……臣领命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什么是陆军参谋长孙承宗还真不太陌生,在杜松身边除了御马监的监枪、镇守太监之外,还有几名来自总参谋部的参谋。 这几个年轻人无级无品无差事,标准的三无人员,却能驱使监枪、镇守,还和海军、陆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能量不可小觑。 听了皇帝的解释,陆军参谋长好像就是参谋们的上司,至少也算陆军总督的副手,职务真不低,权力也真不小,一下子就能统领三万陆军,且身边无人能羁绊,求之不得! “看看,刚夸你两句就飘了不是。难道不该问问军费、兵源、属下将官该从何处来,把这一切全搞明白之后再谢恩吗?” 孙承宗越是答应的痛快,洪涛就越不抱太大希望。和李贽、袁可立比起来,这位好像还不算太稳重。当然了,做为一名进入仕途不到十年的官员来讲,还有上升空间。 “恕臣无状,请陛下明示!”刚高兴了没一分钟,就被闷头来了一棍子,孙承宗终于能压抑住无比兴奋的心情,让脑子重新回归了。 “军费会由总参谋部下拨,不用担心,朕会派人盯着,既不能晚也不能克扣,实数发放。但你要先预估好支出项目,以三个月或者半年为限,交由总参谋部审核。 兵源大部由甘肃、宁夏、固原、延绥四镇中遴选,少量可由当地民众中招募,待遇仿照陆军标准。朕给你个建议,兵卒身体是否健壮是一方面,能否快速改变之前的习惯,经过训练之后遵守纪律才是关键。 实际上你要比李总督舒服的多,他才是真正的白手起家,只凭借在海军陆战队中的经验便把陆军的架子搭建了起来。现在不光有现成的操典可循,还有经验丰富的参谋可用,按部就班即可。” 李如樟担任陆军总督已经快两年了,成绩有目共睹,第一批陆军基本训练完成,具备了随时参战的能力。没什么太出彩的点,也没拖计划的后腿。 做为一支使用热武器的军队,光训练就用了两年时间确实有点慢。但做什么事儿第一次都是最难的,尤其是没有先例时,边摸索边前进,能不摔跟头就算成功。 而且这两年也不光是训练了三万陆军,还顺势打造出来了一支军官和参谋队伍,以及相对比较完整的训练大纲和配套的训练、后勤体系,为今后陆军扩充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套体系的存在,洪涛才敢让孙承宗另起炉灶,只带少量人员远赴西北边陲,从无到有重新打造一支军队出来。 如果朝廷内部不出现大的权力变更,这支新军的组建时间还应该会缩短很多,预计一年到一年半就可以拉到边境。 本章完 535 向军队伸出魔抓 “恭喜孙参谋长,恭喜皇帝陛下……” 有了这么详尽的安排和来自上层的强力支持,在座的任何人都明白孙承宗算是走大运了,只要安安稳稳把这三万新军训练完成,陆军二号人物的位置就算坐稳了。 别看现在陆军还比不上海军的重要性,但按照皇帝给出的明确信息,要横扫漠南蒙古人六万人远远不够用,将来肯定还会扩军。 只要陆军能打一两场大战并获胜,风头立马会盖过海军。到了那个时候,陆军参谋长的地位和现在定然不可同日而语。 “王承恩,拿朕的手谕去御用监库房,按照名单把人挨个叫出来交与杜总兵、李总督和孙参谋长面谈。记住,这些总兵官都是大明忠臣,要以礼相待,不可颐指气使。” 孙承宗能不能、有没有时间去西北训练新军,光靠坐在紫禁城里计划没用,还得看当地的大环境是否允许。 如果在押的一众总兵官大半不愿意放弃部分家族和个人利益,也不想跟着皇帝寻求新发展,那开往山西的就不是军官和参谋了,而是李如樟的三万陆军。 能不能横扫蒙古人先放一边,哪个边镇的将领们不服气就先用铅弹和炮弹扫一遍,看看到底杀多少人才能让他们面对现实。 “启奏陛下,臣也想到陆军中任职,跟着李总督和孙参谋长从头学起,还望恩准。” 眼看着众人离去,房间里只剩下海军总督袁可立和皇帝,杜文焕壮着胆子提出了要求。这次进京给皇后祝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想借着面圣的机会为将来铺铺路。 陆军是啥模样他远在宁夏肯定见不到,但叔叔却在滦州见过多次,还带着本部兵马与陆军一起演练过,得出的结论就是怎么打也打不过。 这是一支前所未见的强军,所用武器战法与边军完全不同。因此杜松建议侄子找机会尽早加入其中,哪怕品级低一些也无妨,在边军里混已经没出路了。 “先不忙,宁夏、甘肃地处偏远,短时间内陆军无法染指,朕还需你叔侄一东一西勉力维持现状,责任重大啊。 建立新军需要个过程,尤以将领最为重要,猛然接触很难掌握。朕这里有几本书还有几名参谋都交与你,拿回去仔细研读,如有不懂之处就让参谋解答。过上一两年,把书中所讲都掌握吃透了,朕就准你在甘肃另立新军。” 对杜文焕的请求,洪涛予以了肯定,不过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画了张期限不算太长的大饼暂时吊着。 没办法,军制改革受限于人力和财力无法全面铺开,也就没那么多实职可授。想成为陆军高级将领,光靠勇猛和作战经验已经远远不够了,别说只是个副总兵,就算名声最显的麻家将,此时在陆军中也没有现成的位置。 如果他们愿意跟着皇帝干,顶多是维持原来的职务继续镇守边关,然后跟着总参谋部派驻的参谋一起学习基础知识。自学能力不错且年龄不太大的还有机会进入陆军,大部分都只能留在旧体系中发挥余热了。 没错,洪涛不打算把大明的军事体系完全推倒重来,而是要新旧共存,来个双轨制。 选择一部分相对具备战斗力的边军和卫所进行合并,由总参谋部派人指导监督,继续在边镇上执行日常防御任务。其余的边军和卫所会随着新军的逐渐壮大被一步步裁撤,包括很大一部分军堡。 裁撤下来的低级军官和兵卒肯定没什么意见,军籍对他们来讲就是个沉重的枷锁,不当兵了也饿不着。各地工厂、矿山里有的是活儿,只要不是太懒都能找到工作。 家眷也不用担心,除了工厂、矿山之外,周道登正在山东试着组建农庄,由几户或者十几户失去土地的佃农和军户联合起来开垦坡地荒地,大面积种植番麦番薯棉花和烟草。 一旦此种方式被证明可行,北直隶各府也会马上跟进,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劳动力缺口,塞进去几十万人轻而易举。 另外熊三拔的轨道工程也会越来越多,将来轨道建成之后,沿途站点还需要安排专人值守、维护、售票,粗略算下来没有几万人打不住。 这其实就是铁路公司的雏形,只是洪涛还没想好该以何种形式运营,索性先这么维持着,反正轨道交通的线路数量还太少,形不成规模,不着急定性。 但裁撤下来的高级将领就有点麻烦了,他们的年纪都比较大,学习能力肯定要弱很多,绝大部分人无法适应新军队,面临着大面积淘汰。 可这些人都为国家征战了大半辈子,说不要就不要了,从情理上说不过去,如果处理不好,会伤了很多人的心。 本着坚决不能亏待对国家有功之人的原则,洪涛打算把他们都纳入总参谋部的编制里去,职务一定要给的高大上,待遇也得高人一等。 还不算纯粹养着废物,平日里也得对大明的军事建设和作战行动出谋划策。当然了,听不听是自己的事儿,但必须让人家说。 除此之外还要给这些将门世家一个延续家族辉煌的特权,允许他们把家族里的年轻人送入陆军培训,不用考试也不用挑选,到年纪了就收。 但进去之后就得按照军队的标准要求了,有本事通过考核的留在陆军中担任相应的职务,实在不成也没办法,该干嘛干嘛去吧,军队里真没法养闲人。 这就是洪涛计划中的军制改革方案,先拿最有战斗力的边军开刀,只要这一刀顺利切下去了,改革也就等于完成了八成。 各地卫所和边军比起来要软的多,等待他们的安置条件也差得多。大部分人都要进入农庄自力更生,少部分青壮可以通过考核加入建设兵团,代替劳役去边关承包军事项目,干得多挣得多,自负盈亏。 安家费?没有!不满意?忍着!忍不住?镇压!没办法,洪涛就是个标准的欺软怕硬性格,想从他兜里掏银子必须之身足够硬。边军惹不起,所以会有优待;卫所军连土匪都打不过,自然就是软蛋,一个铜板也不会给的。 (本章完) 536 出奇制胜 “杜贤侄,陛下的书都是御笔亲著,海军也只有两套,可不能轻视啊。那些参谋更是有用的很,不光能为你答疑解惑,还是出谋划策的好帮手,善待善待。” 对于杜文焕的积极靠拢,袁可立持鼓励态度。杜松眼下独领大军地位特殊,但杜家的将来指望不上他,年纪大和文化水平低是硬伤,无论在海军和陆军之中都没位置。倒是杜文焕才将将四十岁,比较有发展前途。 “臣定当日日不辍,仔细研读,不辜负陛下的恩典!”听皇帝说只给几本书和几个参谋,杜文焕很是失望,但让袁可立一解释立马又重视了起来,马上磕头谢恩。 “礼卿,南洋的佛郎机人与荷兰人始终没见大动作吗?”等待是烦人的,但等待又是必须的,为了缓解内心的惴惴不安,洪涛找了个比较远的话题。 阿尔布雷希特七世是去年七月底离开大沽口的,按照航程推算一年怎么也能在大明与西班牙之间打个来回。可眼下都八月份了,依旧不见西班牙大帆船的踪影,也没有来自吕宋港西班牙总督的消息。 “去年海军战舰到过巴达维亚外海,之后差不多每半年巡视一次,吕宋港则是三个月一次。荷兰人驱使了很多当地土人加紧建设城池,对海军战舰的出现很紧张,曾试图派船靠近。 吕宋港倒是没什么动静,听濠镜澳的葡萄牙人讲,今年夏天马尼拉大帆船送来了二百多名西班牙士兵和十几门大炮,都被安放在港区和城墙上。但对海军战舰出现在港口附近,西班牙人没什么反应。” 突然被问起南洋的事情,袁可立也没推脱,略加思索娓娓道来。他这个海军总督当得挺舒服,别看事情挺多还挺杂,但除了皇帝之外不需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也就不用想那么多,可以专心工作。 “日本幕府仍旧在驱赶外国商人和船只吗?”吕宋增兵和巴达维亚筑城都不是啥新鲜事,也不完全是针对大明。在这两个地方找不到线索,只能再去琢磨日本。 “嗯,现在除了荷兰商船,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商船都被禁止停靠了。实际上来自大明的走私船一天也没停止过,当地藩主不光不制止还授意家族加入其中。近两年日本商船经常在朝鲜港口停靠,往吕宋港跑的数量也渐多。” 别看袁可立是新政的坚决支持者,也最理解新政的实质,但对外交方面却总保持着费解的状态。按照他的想法,朝鲜和日本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世仇,大明和日本也属于死敌。 可现实却不是这样,大明商人最喜欢往日本贩私货,包括大量生丝;而日本商人则最喜欢往朝鲜贩私货,朝鲜商人则最喜欢往大明跑。这三个国家的朝廷明明知道却都假装不知道,即便制止也是发个告示啥的,不疼不痒没啥作用。 “先这样吧,你二人暂且回去休息,但先不要离开京城,随叫随到。”如果按照袁可立的描述,日本那边应该也没发生特殊情况,至于阿尔布雷希特七世为什么一去没了音讯,鬼才知道。 在通讯不是很发达的年代里,最好不要把距离太远的因素做为重要依仗,因为谁也无法得知实时消息,俗话说得好,计划赶不上变化。 “袁总督,小侄有一事始终不明。”出了养心殿,杜文焕见身边没有太监跟随,紧走了两步,凑近袁可立身边小声询问。 “但说无妨。”在这方面袁可立与洪涛比较相像,官架子比较小,不太在意谈话方式,喜欢直来直去。 “陛下言明要对晋商和甬商实施抓捕,山西各地卫所边军只要见到圣旨绝不敢敷衍了事,可江浙那边就难讲了。虽不至于公开抗拒,但推诿起来也是花样百出。如果不派遣大军压境,又该如何抓捕人犯归案?” 杜文焕想知道的不是别的,而是皇帝打算如何对付晋商和甬商。虽然借着皇后生日把边镇总兵、巡抚、总督和勋贵、藩王全召入了京城,已经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意外,可针对的终归是北方官员和将领,长江以南并没受到任何影响。 以南直隶各府和浙江当地的卫所成色,怕是很难配合抓捕行动。而当地豪门大族多如牛毛,每家都豢养着不少家丁,随便凑凑就得几千,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轻松抓到人基本不可能。 就算没有直接对抗,只需暗地里耍些小伎俩,比如把罪犯全藏起来,就能让皇帝的重拳出击变成无功而返。如果抓不到人犯,打击当地势力也就无从谈起了,甚至会影响对边军将领的任免,很难不让叔侄俩担忧。 “唉……难怪朝臣们总是屡屡受挫,你们叔侄二人也难逃此局啊!”听了杜文焕的问题,袁可立轻叹一声停住了脚步。 “此局……还请袁总督教我,小侄感激不尽!” 这下该轮到杜文焕惶恐了,如果摸不清皇帝的思路,粗腿抱上了不一定是好事。也就是在皇宫里,换个僻静地方,给袁可立跪下磕头的心思都有了,此时能多点拨一句堪比救命。 “没这么严重,既然陛下与伱叔侄二人交代了差事,就是信任的,用心做事即可,想多了反而容易坏事。至于说江浙那边的问题,我还不能明说。 但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别说区区几千家丁,就算把当地卫所全召集起来照样是无济于事。陛下向来都是谋而后动,不动则已,一击必中。你我能看到的不过是表象,障眼法而已!” 干了这么多年,袁可立依旧无法掌控皇帝的行事风格,更别说参透了。对于杜文焕的恐慌能理解,毕竟之前大家已经熟悉了揣摩和被揣摩,为此还形成了很多套路,皇帝突然变得无法揣摩了,会让很多官员心里发虚。 可是这次的安排对大明官员来讲太过跳脱了,也很难接受,在整件事水落石出之前最好还是别向外人透露,事后能不提也尽量少提。 (本章完) 537 工厂和民风 松江府,大致以松江和黄浦江为界,以北属苏州府。自宋元以来,江南地区逐渐成为了富庶之地,其中以苏、松、杭、嘉、湖五府为最。 到了明代中后期,松江府每年夏秋粮税可缴八十万石,有水田470万亩,亩产平均能达到2石,即便在江南鱼米之乡里也算高产区了。 除了稻米之外,松江府还盛产棉花,种植总量差不多有70万亩。这种规模在江南水网遍布的地区很少见,主要得益于比较特殊的地理环境,江河与旱地并存。 稻米产量高,百姓们能吃饱饭,又有了棉花当原料,手工业自然而然兴盛,纺织业在松江府发展的非常好,与苏杭的丝绸相比主要产品是棉布。 除此之外松江府沿海还有四五个盐场以及不少渔村,总体上讲生活水平在大明属于上等,虽不能说家家有余粮,但饿不着冻不着还是能做到的。 凡是经济状况比较好的地方,向来盛产地主豪绅,松江府也不例外。当地的大户基本以农业和手工业为本,对于他们来讲最怕的就是一个字,变,没有动力也没有需求改变现状。 但改变还是来了,景阳五年,朝廷在松江府与苏州府交界的黄浦江南岸设立松江造船厂,虽地处上海县内,却归海军总督全权辖制,上到府台下到县衙皆无权过问。 说起来这家造船厂只占据了江边的荒地,附近也没有村镇,使用的人手都来自外地,又有高墙深沟阻隔,与本地人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可当地士绅地主们却不这么想,总觉得那些大水车整日转来转去坏了风水,抱着团的到县衙和府衙告状,要官府下令禁止当地人与造船厂接触,打算来个官和民双管齐下,把这群外乡人彻底孤立起来,最好能挤兑走。 可是试了几次之后,大家突然发现这家造船厂有点像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对寻常人非常奏效的办法,放在它身上几乎就是无用功。 首先就是在官面上无可奈何,松江府台见了袁可立都得俯首听令,哪怕有再大的成见也只能上疏朝廷弹劾,当面半个不字也不能提。 其次民间也是徒劳无功,造船厂自打建立之初就被荷枪实弹的海军给严密看管了起来,距离一里之外就有岗哨盘查,凡是没有造船厂腰牌的人一律不准靠近。船厂里更有锦衣卫百户驻扎,寻常老百姓真惹不起。 但有人不信邪,组织了一百多号家丁和村民,打着破坏风水侵占祖坟的名义试图冲卡阻挠,结果当场就被穿着黑衣服的海军士兵用火铳射杀了二十多人,剩下的立马屁滚尿流四散奔逃。 不等这些人去官府向父母官哭诉告状,凶神恶煞般的锦衣卫就先登门了。凡是参与者全都抓起来送入县衙大牢挨个审讯,若不是朝中有人向皇帝求情,全得按照暴民论处。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恕,从今往后造船厂的青菜、肉食就得由这几家地主负责提供,具体是自己种还是从其它村子买管不着,按照数量定期送过去,该多少钱给多少钱,一次一结。 自打那次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打造船厂的主意了,但也绝不往前凑,即便造船厂在县城里贴出告示招募人手,应征者也寥寥无几。 不过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利益足够多,人就有勇气面对死亡。随着造船厂一天天扩大规模,在厂区里工作的人数也随之越来越多。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除了必要的食宿之外总得有点额外需求,比如说喝两口、买点好吃的解解馋、听听戏什么的。而这些需求都是厂区里的食堂、学堂无法提供的。 可是造船厂有锦衣卫和海军士兵把守,不光外人不能随意进入,内部的人也无法随意外出,该怎么解决工人们日益增长的正常需求与规则之间的矛盾呢? 要不说袁可立是皇帝的第一宠臣呢,人家靠的真不是嘴皮子,而是实打实的办事能力。这些小事儿在他眼中根本无需直达天听,轻而易举就给解决了,三个字,生活区。 袁可立亲自出面找了上海县的县太爷,先晓之以理,道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再拿出皇帝亲军的名头一顿施压,然后就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 当然了,由造船厂出工出料,为县太爷小舅子造两艘双桅快船是正常的生意往来。人家也不是不给钱,三十两银子一艘。价格是低了些,可造船厂正好有一批下脚料,扔了也是浪费,三十两足够工钱了,事情就这么巧嘛。 有了县太爷的默许,造船厂旁边的一大片荒地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生活区。要说造船厂里的工人是真能干,不到两个月,通往县城的碎石路就完工了,再过一个月,巨大的棚屋也拔地而起。 棚屋里没有机器设备也不是船台,而是一排排的木头案子。凡是想来此贩卖货物的商贩,只需按月缴纳少量卫生费即可获得一个床铺大小的案子,用来摆放货物供造船厂工人们挑选购买。 刚开始只有三五个卖吃食的小贩抱着有一搭无一搭的想法来试试水,结果买卖挺不错。虽然工厂里提供一日三餐,但种类有限,管饱不管好,每月都有不错收入的工人们隔三差五就会跑到生活区里换换口味。 一传十、十传百,前来试水的商贩越来越多,贩卖的种类也逐渐丰富了起来。然后就有人看到了更大的商机,不再满足于在棚屋里摆摊销售,在咨询了造船厂的管事之后马上破土动工,在棚屋边上盖起一座正规酒楼,名曰观海楼。 两层楼里有茶有酒,有散座有雅间,专门从苏州府请来有点名气的大师傅掌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再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而是瞄准了兜里银子充裕的大匠。买卖非常红火,想进雅间吃一顿得头天预定。 (本章完) 538 船厂镇 俗话说的好,饱暖思淫欲。南京有秦淮河,苏州有花街柳巷。在富庶的江浙地区,娱乐业是非常发达的。造船厂里虽然没有文人雅士,却不乏拿着高工资家人却不在身边的壮年匠人,还有时不时驾着大海船而来的黑衣军。 不到一年光景,在观海楼对面又拔地而起一座更豪华的楼宇,曰望帆楼。顾名思义,站在三楼能看到江面上的帆影。 也不光是取了美好的寓意,每当看到江面上有黑帆闪现,楼里的姑娘们马上收拾洗漱,换上最好的衣裙,戴上最精美的首饰,趴在栏杆和窗口后面,等着那些脸庞黑黑、衣服黑黑、满嘴南腔北调的水手从工厂大门里走出来。 在造船厂的生活区里有个不成文的生意经,想知道主顾兜里是否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别聊诗文也别问学识更别打听在何处为官,只需看看谁的皮肤又黑又亮,十拿九稳。如果对方还穿着黑衣服,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短短三四年,松江造船厂的规模扩大了四五倍,光是能建造万料大海船的干船台就有五座,全厂工匠四千多,算上值守的锦衣卫和海军官兵,超过了五千众。 但和生活区相比,造船厂的成长速度就不值一提了。原本的大棚屋依旧在,但不仔细找已经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雕楼画栋,一个比一个装饰精美,一座比一座气派。 如果不是造船厂有规定,周围一里之内不能有房屋超过四丈,有人敢把街边的门面盖成塔,天一擦黑就挂上巨大的红灯笼,点燃小腿粗的巨蜡,甚至是价格不菲的香油,只求一个字,亮! 酒楼、茶楼、青楼、客栈,虽然叫法不同,但做的买卖基本都差不多。提供吃喝放松一条龙服务,唯独没有赌场和典当行。 曾经有人私下里偷偷开过,结果迎来的不是客人而是黑衣军。锦衣卫本来已经很唬人了,可黑衣军比锦衣卫还狠。抓人根本不和当地衙门打招呼,且人抓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也不告之,想问就去找海军总督。 也不是没人找过,开赌场这位就是当地一个大家族的族人,场子被黑衣军抄了还不信邪,坐着漕船真去了天津卫,举着状纸跪在海军总督衙门门口喊起了撞天屈。 结果也真见到了海军总督袁可立,但家人的死活仍旧没问出来。袁可立说在海军管辖区内私设赌场触犯了军规,按照海军条例人犯要服苦役至死。具体在什么地方也无法告之,都是军事机密,除非皇帝下旨否则谁来问都一样。 到了景阳八年,又一个大型工厂在上海县破土动工了,松江纺纱厂。最高兴的不是纺纱厂股东,也不是上海县的县太爷,而是在松江造船厂生活区里开店买卖的商贾。 光一个造船厂已经让他们的投资得到了不错的回报,再加上距离不远、工人数量更多的纺纱厂,前景必须无限光明。 现在要琢磨的不是纺纱厂啥时候能建好,而是数数兜里有多少银子,赶紧去街上找铺面盘下来扩大经营规模。否则等更多商人闻着味跑过来,就吃不上肥肉了。 结果还没等扩建工程完工,又一个好消息接踵而至。皇帝大笔一挥,砍掉了一半运河漕运份额,全给了新成立的海运总督衙门。而海运衙门就设立在黄浦江口,海运码头和仓库区与松江造船厂仅隔了一条小河。 漕运!自打大运河开挖以来,历朝历代只要沾上这两个字的边都意味着滔天的富贵。就算一本历史书也不看,难不成还瞧不见苏杭等地是如何繁华起来的? 什么心灵手巧、人杰地灵先放一边,如果没有大运河没有漕运,手再巧人再聪明,能扛着丝绸刺绣折扇走到京城去贩卖吗?所以说啊,一个地方要想繁华先决条件不是人,而是通,交通的通。 松江府距离大运河最近也有一百七十里,不能说借不上力,却也吃不上热乎的。可海运码头就不一样了,真真切切的就在家门口,近得不能再近了。 能不能带动本地手工业发展是府台和知县大人的事情,会不会利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赚到银子,就是本地商人的责任了。 松江府的商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们不比任何地方的商人眼光差,码头和仓库区还没建好呢,造船厂门口的碎石路就延伸了过去。这次不用造船厂出钱出人了,而是当地商人自发筹钱修的。 意思很简单,把码头区和造船厂连成一体,这样就不用去码头区再投资一遍了,直接利用造船厂生活区里的原有设施加以升级改造,既能满足新增的需求又降低了经营成本,怎么算怎么赚,还是双方都赚。 上海县的县太爷也是个明白人,眼看着小小的生活区越变越大,再不出面干预,油水是能捞到不少,可将来一旦出了问题,袁可立能拍拍屁股转头不认账,麻烦全得落在他头上。 于是在县太爷的极力要求下,造船厂的生活区彻底脱离了上海县治下,完完全全成了造船厂的一部分。从此以后,生活区里的所有事物均由造船厂大管事说了算,也不用再向上海县支付所谓的租地费用。 船场镇,现如今松江造船厂的生活区已经成了一座小镇,在镇上生活的人基本全都是为造船厂、纺纱厂、海运码头提供各种生活服务的。 也不光是餐饮娱乐,还有很多家手工作坊和行会专门承接造船厂和纺纱厂的业务,比如承包了装修船的业务,再比如定期运送蔬菜肉食。光是制造缆绳就有七八家,从购进原料到出成品,形成了产业一条龙。 现在船场镇全算下来常住人口超过了五万,往日荒芜的河滩地经过八年建设,官府没花一文钱,造船厂也仅修了一条路盖了一座大棚,愣是被商人们建成了一座欣欣向荣的小镇,虽然还显得很粗糙很凌乱,但生机盎然。 (本章完) 539 船厂镇2 “掌柜的,今天是啥日子?眼看就要到八月十五了,怎么街上如此冷清?” 观海楼前,穿着一身大红戏服的戏班迎客丑角收住了身段,没精打采的走回柜台前,接过伙计递过来的茶杯一饮而尽。看了看楼里零星的食客,又看了看柜台里摆着的座钟,确定时间没搞错,开始骚扰正在记账的二掌柜。 今天他真没偷懒,又翻跟头又耍把戏,把丑角的本事都使全了,但客人没引进来一桌。扪心自问,不是手艺身段退步了,也不是唱腔太差,而是街上压根儿就没几个人。 “中午来吃饭的大匠说了,今年南洋各国风调雨顺大丰收,米价低,海军趸了十几条船大米,从早上就陆续靠港。那么多大米需要卸船,大海船跑了远路也需要检修,估计他们全都加班呢。” 二掌柜连头都没抬,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家伙一边回答了戏班迎客的问题。别看观海楼不是船场镇主街上最气派的店铺,楼里的姑娘和戏班也不是质量最好的,但生意一点不比那几家差。 原因很简单,名头最响亮,地理位置也最优越。由于是第一家在此落户的酒楼,除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之外,还与造船厂里很多管事和工匠混熟了关系,只要厂子里有人宴请,十有八九会选观海楼。 他此时的心思也不在生意上,满脑子全是手里这个叫做计算器的新鲜玩意上。方方正正两本书大小、一寸多厚、三斤重、铜皮铜骨、外露五个小表盘、内藏机关极其巧妙。 想知道一个数加一个数等于多少,不用背口诀也不用拨弄算盘,只需拿着铜针把表盘上的数字拨到位,选择好加还是减,乘还是除,确认无误之后用力按动旁边的铜把手。只听咔嚓一声,表盘下面的数字就自行转动,给出了答案。 准不准呢?二掌柜已经核算半个多时辰了,把这个月的账目都捋了一遍,一个数都不带差的。有心把铜盒子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啥神奇物件,可是一想起无处购买的叮嘱,好奇心再大也只能忍着。 看铜盒子上的标示,这东西应该是时间工坊出品。但市面上确实没有卖的,别说上海县,苏州城里的时间工坊自己上个月才去过,百分百没有。 要不是有着四五年的交情,再加上观海楼的名声,船厂里的大匠也不会把他吃饭的家伙以五十两白银的价格押给自己。估计用不了两月人家就得拿着银子来赎,不光不能拆,还得小心保管好。 但如此好宝贝到了手里,虽然不能占为己有,也不能一分利润不产生就随随便便放走。拆不得,肯定也仿造不出来,却可以问问熟悉的大匠,这玩意到底何处有售,价值几何。 只要有产地和价格,就不愁搞不到货源。有了时间工坊的名号,再加上出神入化的表现,转手赚上一倍的利润轻而易举。 不用多,每个月卖出一两个就不比干酒楼收入少。也不用担心嫌贵没人买,这么精巧的玩意,如此神奇的功能,想买的大有人在。 啥?用算盘一样能算出来!这么想格局就小了,不管把算盘耍得多么出神入化那也是用的人脑,需要背诵大量口诀,还需要长时间练习。 可计算器不用,只要认识字,拿着说明书看半个时辰就能学会,且计算速度比用了几十年算盘的老手一点不慢,结果也丝毫不差。 当然了,计算器也有缺点,还很大。它太精巧了,价格应该不会低,一般人肯定用不起。而且这种被称作阿拉伯的数字,如果不是和船厂有几年交往,自己也不认识。 说起来也是怪事,时间工坊明明能在钟表上用汉字,为何不把计算器也弄成汉字的呢,非要用这些谁也不认识的阿拉伯数字,太影响销路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从广东、福建来的商人大多认识阿拉伯数字,据说在当地已经有学堂专门教授新学了,其中就包括用阿拉伯数字记账的学问。 皇帝他老人家真是英明,比老百姓想的还周到。读书认字肯定是好事,能当官,但当了那么大的官,却不太会算账,稍微复杂点就得请账房师爷,仅凭这一点,新政就比旧的好。 “十几条船的大米……我滴个天爷嘞,这得赚多少银子呐?要说还是他们挣钱容易,用那么多好木头造大船,再开着大船去买粮食,人家不想便宜也不成呐。” 戏班迎客听了二掌柜的解释,心里终于踏实点了,可又惦记上了另一件事。南洋大米价格低,自打景阳四年皇帝就用实际行动证实过了,也让苏杭一带众多粮商吃尽了苦头。 可是这笔明摆着赚钱的买卖却谁也做不了,先不说去南洋诸国路途遥远风浪无常,就算到了地方也搞不定当地官府。没有他们的协助,大概率买不到粮食,却很可能招来匪盗。 但海军就不怕,他们有战舰有兵卒,据说到了南洋都是横着走的,即便是占据了吕宋港的佛郎机人,见到黑帆船也得绕着。据说广东福建那边已经有不少人拖家带口的跟着海军去了安南国,到当地包地种树,发财大大滴。 “嘿,我说你能不能小声点!这是什么地方?见天的人来人往,万一让海军的人听见了,你们戏班里有一个算一个全得去北边矿山里挖石头不说,我这酒楼也就别开了。” 虽然来船场镇里消费的客人不全是新政的拥护者,造船厂也没要求商户们控制言论不许说新政的坏话,但大家对于端着谁的饭碗还是心里有数的。 且海军除了规矩比较多、执行比较狠之外,这些年对商户们着实不错。除了正常商税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附加费用,更不存在吃拿卡要的现象,没理由也没立场在背后抱怨。 “得得得,不说了还不成。齐掌柜,上次二楼雅间里来的几位泉州客商是不是在安南那边种树发财的?要不您给我讲讲,包地种树具体是个啥章程,像我这样的过去成不成?” 戏班的迎客也不是真要怪海军仗着战舰发财,他只是每天都能看见挣大钱的人来人往,自己却找不到合适门路心里着急。 (本章完) 540 船厂镇3 “肯定不成,死了那条心吧!”掌柜的仍旧在摆弄手里的计算器,回答得十分言简意赅。 “啧,嗨,我不缺胳膊不缺腿,家里有种地的好把式,人不够用还能拉着同村一起上。种树肯定没有伺候水稻难,无外乎就是多等两年才能结果呗。” 敷衍的态度让戏班迎客很不满意,上次在雅间也不是一耳朵没听,来自泉州的客商明明说在安南种树很挣钱,且只要把树种活,海军马上就给预付款,再隔上五六年就能收获,还不愁销路,海军有多少要多少。 “你要是还想多活几年就别去琢磨这个事儿了。安南,那可是常年盛夏的烟瘴之地,毒虫肆虐瘟疫横行。广东福建人能受得住,你我这样的去了就得病倒,连树苗都见不到就得客死他乡。 再说了,你光知道种树挣钱,可知道种的是什么树吗?傻了吧,那叫橡胶树,是从大海另一头传过来的,种下去之后不光要防涝还得防风,得找缓坡阳面,每棵都要用木棍支起来,七年之后才能割胶卖钱。 割胶懂不?伱说你啥都不懂就要种树,这不是上赶着送死去嘛!割胶就是在树皮上划一圈伤口,让树干里的汁液流出来。割深了不成浅了也不成,太热了不成下雨还不成。 你就算算吧,种一山坡的树得用多少人手,你的同乡又能出多少人,能不能在当地活过七年?老老实实唱戏多好,有吃有喝啥也不操心,只要船厂镇不倒、造船厂不散,到什么时候也得有听戏的不是。” 二掌柜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自己就别想清静了,放下手里的计算器,正正经经的对安南种树致富前景给出了详尽的分析。 说实话,刚听说种树也能挣大钱的时候他心里也如揣着小兔子一般,可是和船厂里的几位大匠包括两位海军百户谈过之后,热乎乎的血液顿时凉了下来。 去安南包地种树不假,只要带够了银子去广州找海军衙门报名就有可能获得批准,然后坐着海军的大帆船免费去安南挑选土地。 种树能赚钱也不假,那两位来自泉州的客商就是从安南回来的,他们已经在个叫化州的地方种了二百亩橡胶树,虽然还得五年才能割胶卖钱,但海军已经支付了预购款。 这次来松江造船厂就是拿着预购款买船的,这五年他们也不能光看着树苗长大,总得想办法挣点钱。正好当地土人在开垦荒地种甘蔗,砍伐下来的树木就堆在一起啥用没有,只要能雇人运到海边一分钱不要随便拿。 一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在当地没啥用,可装上船拉回来就可以卖钱。为了每趟能多拉点木料,泉州商人也算下了血本,特意跑到松江造船厂订购了一种肚子特别大的海船,专门从安南往广州、泉州等地倒腾木料。 但是与了解内情的造船厂大匠尤其是海军军官谈过之后,观海楼的二掌柜才知道泉州客商没说实话,不对,也不是没说实话,而是没把话说全。他们说的基本都是好处,却闭口不谈困难。 想去安南包地种树或者种植甘蔗,光有银子海军是不批准的,除了必要的启动资金之外,还有一个条件更被看重,那就是人手。 海军要求前往安南包地种树的大明商人必须先组建一支超过50人的队伍,队伍里的人除了会种植技术、适应当地气候之外,还得有自己的海船、自己的水手以及自己的武装力量。 没错,就是武装力量,最低要求是能自保,遇到了小股的土人得能打的赢。否则等不到树苗长成材,人都被杀光了,还赚个屁的钱。 那有人问了,海军把人忽悠过去难道不负责安全吗?怎么说呢,安南那边和大明不太一样,官府只能管束城镇附近的民众,再远一些就无能为力了。 海军也是同样的处境,只能针对岘港附近的大规模暴乱做出反应,平日里的民间小规模争斗,全得靠大明商人自己处理。不过有一样是可以保证的,那就是在承包的土地上杀死当地土人不犯法,抓住之后当奴隶驱使也不犯法。 “啊,这不成占山为王了,安南朝廷如何能答应!”让二掌柜这么一解释,戏班迎客终于明白为啥去不得了,可心里还是没完全放下,仍旧在寻找逻辑上的不合理试图反驳。 “不答应又能如何?如果海军说县城以北一直到造船厂的土地都是他们的,你猜县太爷和衙役们会不会拦着?”二掌柜撇了撇嘴,随口举了个例子。 “……这还真不敢拦,别说县衙里那些皂吏,估计府台老爷也不敢吱声。嘶,可我怎么总觉得不太对呢?万岁爷任由海军如此胡作非为,难道就不怕引发战端?” 戏班迎客已经快把头皮抓破了,也没说服自己相信松江府衙役敢正面对抗海军。可是海军在安南的所作所为,明显和天朝上国的定位相悖,又让他陷入了矛盾之中。 “还战端,在海军眼里安南就是大明的孙子,爷爷家里缺什么了从孙子家里先拿着用理所应当。付钱是爷爷通情达理,不给钱也不能说爷爷不对。 万岁爷允许安南人称王就是天大的恩典,敢说半个不字,明年就把安南国王变成安南布政使,也别称臣纳贡了,直接当臣纳税吧!” 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看观海楼的二掌柜就知道了。他只在船厂镇里开了几年买卖,平日里接触工匠和海军官兵多一些,很多观点和想法就不知不觉的受到了影响,把匪夷所思当成了理所应当。 “这倒也是,从成祖皇帝起安南就是大明属国……哎,造船厂是不是下工了?我出去看看,掌柜的你也精神精神,大买卖来啦!” 这次戏班迎客没再反驳,他虽然来此年头不长,可架不住染缸颜色太重,也受到了不小影响。此时街面上突然传来了隐隐的人声,于是闲聊马上结束了,迎客飞也似的窜了出去,掌柜的也整了整冠帽快步踱出柜台,换上一脸微笑。 (本章完) 541 天降横祸 “掌柜的、掌柜的,大事不好啦,暴、暴民,暴民来啦……快关门、快上板!” 可是迎来的不是客人,而是飞跑着冲回来的戏班迎客。本来他就勾画着花脸挺滑稽的,这时五官几乎都错位了,原本就清澈嘹亮的嗓门愈发尖利,把三层的伙计都喊了下来。 戏班迎客没有瞎喊,街面上确实来了很多人,看穿着打扮有些像农户有些像流民,手里举着火把和各种各样的农具棍棒,正从南边的主街口向北移动,边走边对街边的店铺打砸。 守着街口的两家酒楼幌子已经被点燃了,从火光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伙计们正在奋力抵抗。可架不住对方人太多,很快就被冲散了,不久二楼也冒出了浓烟。 “哎呀,把刀放下,凭咱们几个守不住的!快快快,把库房里的好酒细料都抱出来,还有后面的姑娘们和戏班子赶紧收拾细软,越快越好,跟着我去造船厂里躲躲。这座楼烧就烧了吧,只要人在以后还能再盖!” 要说一家买卖里有个明白人,往往能起到决定性作用,越是在关键时刻越能显现其不同。二掌柜只在门口张望了几眼,就知道今天这番无端的灾祸很难躲过去了,更扛不住。 现在能做就是尽量减少损失,酒楼搬不走只能听天由命,可楼里的姑娘、戏班、伙计厨师,连同库房里的陈年老酒和各种香料,如果跑得快还能保住。 当然了,这也得靠地利优势,比如临近街口的十几家店铺就没这么幸运,即便想跑也来不及。掌柜的只能带着伙计们抄起一切能当武器的东西拼命抵抗,试着把黑压压的暴民挡在门外。 “军爷、军爷,您行行好把门打开,我等绝不往里面乱跑,只求能在厂里避避风头,日后定当重谢!来来来,这些银子您几位先拿着……我说你们几个是要命还是要首饰,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拿出来给军爷啊!” 观海楼的地理位置确实得天独厚,和造船厂的西门就隔着一座大棚屋,二掌柜的当机立断,带着几十口子人第一批跑到了大门口。 不过这里有一道用拇指粗铁条打造的大铁门,比县城城门上的千斤闸不逞多让,如果里面的海军士兵和锦衣卫不把锁打开谁也别想进去。 这时候又要看当家做主的有没有魄力了,二掌柜依旧没让众人失望。只见他先把怀里抱着的银匣子从铁条缝隙里塞了进去,见到当值的海军小旗没接,估摸着是嫌少,转头又让楼里的姑娘们把金首饰全拿出来,随便找件衣服包住也塞了进去。 “齐掌柜的先别慌,大门我肯定是不敢开,但你们的命也肯定无碍。若是信得过我们海军,你们就哪儿也不用去,只管在此看着。不过得把大门让开,免得一会儿误了大事。蹲在墙根,最好是趴着,再把眼睛闭上。” 当值的海军军官没有接银子和首饰,也没有打开大门的意思。他显然认识观海楼的二掌柜,说话还算客气,不过内容有些疯疯癫癫。 “……军爷,容草民多问一句,现在往海运码头那边跑可还来得及?” 二掌柜对这番言论显然是不能理解,可事到如今了完全不信又找不到出路,只能退而求其次,试着打听一下海运码头那边有没有可能通融。 “那边的暴民更多,是从苏州府来的。且海运码头周围多荒地,真打起来很难分清谁是谁,要想活命还是在这里老实待着的好。”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变故,海军军官好像并不感到意外,说起来风轻云淡,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紧张表情。而且足不出户,就知道海运码头和纺纱厂的情况。 “军爷,要不是特别为难,能不能通融下放我等进门避祸。您看,我这里除了店里的伙计就是戏班和姑娘们,都是熟面孔,保准出不了乱子!” 这时望帆楼的掌柜带着一大群人也跑了过来,刚好听见军官和二掌柜的对话,但没听全,以为是二掌柜出手不够大方,当下从伙计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顺着空隙塞了进去。 “张掌柜,不是我等不通融,是军令在身。即便我应允了,别人也不会答应,伱等还是进不来。快快闪开吧,耽搁了军令谁也吃罪不起。” 可惜海军军官丝毫不为所动,此时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影,正飞快的向大门方向移动,见状也顾不上和两位掌柜的废话了,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我滴个娘咧,是番兵!快快快,姑娘们,快去墙根下面趴好。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今日如能大难不死,改天我齐某定要凑足香火钱,去普陀山上还愿!” 二掌柜还不死心,趴在铁门上向里张望,打算看看能不能碰上个官职更高的熟人。结果不看则已,看清楚小跑着的身影之后一张脸顿时煞白,两腿不由自主发软,几乎是扶着墙才挪开。 不过他嘴里没闲着,低声吆喝着观海楼里的人向大门两边散开,并给众人打了个样,蜷缩起身体,死死顶着墙壁趴下去,双手还抱着脑袋。 番兵,没错,二掌柜的眼神真不错,从造船厂里冲出来的真是眼珠子花花绿绿、身上穿着铁甲的西番人。不过二掌柜没看全,西番人只有几十名,大多用绳索拖着小炮,出门之后没再往前冲,就地开始安顿炮车。 而跟在西番人身后的则是一群打扮更古怪的士兵,他们全都是黑头发黑眼睛黑皮肤,看上去和广东福建人很像,但每个人都带着一顶尖尖的藤帽,上身是厚厚的皮甲,下身却只有短裤和草鞋,有点像刚抢劫了盔甲库的叫花子,整体很不搭配。 不过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支长长的火铳,数量大约有二三百,出了大门之后立刻左右散开排成了两条横队,把西番人的火炮挡在了身后。 (本章完) 542 雇佣军 “齐掌柜的,这些人不是造船厂里的工匠吧?我看着也不像海军啊!” 说来也巧,望帆楼的张掌柜正好和观海楼的二掌柜趴在了一起,见到有这么多当兵的出来,心里稍微踏实了点,也敢把脑袋抬起来张望,然后问题就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要不是从造船厂里出来的,我还以为是又闹倭寇了呢!”齐掌柜的胆子比张掌柜大多了,自打西番人推着火炮出现就知道今天大概率死不了。 别的东西不敢说熟悉,造船厂里的火炮他不光听说过还看到过。早些年观海楼刚盖好的时候,造船厂里的厂房还没这么多,站在酒楼屋顶上就能看到江边的情景。 海军和船匠们经常会推着火炮在江边滩涂上试放,乒乒乓乓的打个没完,百步之外能把垒起来的乱石炸得四分五裂,一尺多厚的木板直接打穿。 不用多,有几门在场,街上的暴民不管有多少也是白白送死。肉身不可能比石头木板还硬,多简单的道理。可是跟着火炮一起出来的叫花子兵是什么来头他真不知道,既没听说过也没看见过。 “吴参谋,用番兵对付大明百姓,手段是不是残暴了些?我的巡防卫可上岸一战,断不会比番兵弱。” 别说观海楼二掌柜不清楚叫花子兵的来历,就连海军巡防卫指挥使沈有容也不知道。此时他正站在江边的海军战舰上听着桅杆上瞭望手的汇报,向一旁的海军参谋提出自己的建议。 巡防卫是海军里继海战卫、陆战卫之后增加的第三个兵种,它的使命只有一个,从长江口到珠江口驾船巡视几个能停靠大海船的港口,随机检查一切过往船只,对没有海关勘合的船只予以扣留,对船上的人员予以抓捕。 其实巡防卫只不过是皇帝和袁可立扩充海军编制的说辞,实际上是把海军的海战卫分成了远洋和近海两部分。巡防卫就是近海防御海军,专事港口和近海安全,还有配合海关进行缉私。 而海战卫则变成了纯粹的远洋作战海军,有事没事就出去拉练一两个月不见踪影,基本不再插手港口防御和缉私任务。 另外巡防卫也是海战卫的预备役,新兵加入海军之后通常要先在巡防卫里服役一两年,熟悉了船只操作和海上生活之后,再从中挑选成绩优秀者去海战卫服役。 一个月前沈有容接到了海军参谋部的密令,让其秘密抽调巡防卫的七艘巡检船在指定日期抵达杭州湾,汇同驻守松江造船厂的十多条快船封锁杭州湾和长江口。 严查来自宁波府、绍兴府、嘉兴府、松江府、苏州府、常州府的出海船只,不管有没有海关勘合一律扣留,押解到黄浦江里供参谋部甄别。 为什么海军参谋部没说,也用不着解释。在海军里只要是参谋部下达的命令,再加上总督署名,就不能质疑。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都要一丝不苟的执行,是否合理可以在事后单独发文询问。 沈有容刚开始也没多想,以为又是海军配合海关发起的大规模缉私行动。马上从巡防卫中抽调了精兵强将,以出海巡视为名,昼夜兼程赶赴杭州湾。 对于这种任务,他还是很乐意执行的。沿海走私越多海关的收入越少,海关收入越少,海军和陆军得到的军费也会跟着打折。而推行新政也得靠海关拨款,马虎不得。 但等他带着船队抵达了杭州湾才发现到此集合的不仅有巡防卫,还有整整十二艘隶属于海运衙门的武装货船,以及六艘海战卫的主力战舰。 如此大规模集结舰船在海军里是很少见的,或者说几乎没有过,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要对某处发起很大规模的登陆作战或者相关演习。 可是这个解释让沈有容自己先给否了,此种规模的演习是要对外保密的,而此地是沿海最繁华的区域,根本没法保密,更没法展开,总不能对着某个卫所或者港口展开登陆作战吧,那样会吓坏当地官府和百姓的。 而登陆作战更不可能了,来的都是海战卫和海运衙门的船只,却看不到陆战卫的身影。都登陆了作战了,总不能靠着水手和炮手冲锋,更不能把舰炮运到岸上去,光船多没用。 琢磨不明白还不能问,那就只能盯着看,然后怪事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先是海运衙门的船只接到命令,分成几批去不同港口靠港。 然后又轮到了巡防卫,被命令护送海运衙门的一支船队停靠松江造船厂,且有时间限制,不能早也不能晚,必须在八月初九晚十七点整。 当两支船队在长江口汇合之后,沈有容惊讶的发现,海运衙门的船上装载着大量全副武装的士兵,但不是陆战卫,甚至不是陆军,而是来自濠镜澳的葡萄牙人,以及大量不明身份的南番人。 为啥知道是濠镜澳的葡萄牙人呢,因为沈有容认识。这些家伙也是巡防卫平日里的工作重点,一个没留意就会夹带大量货物进出港,双方天天都在斗智斗勇,多一半全是半熟脸。 经过简单的询问,从几名葡萄牙水手口中得知他们是受雇于海军来此平叛的。具体要平谁不清楚,怎么平也不清楚,反正只管操作火炮,让打谁打谁就是了。不管输赢,回到濠镜澳就能从海关手里拿到一定数量的可可粉配额。 这种具有独特香味的神奇饮品虽然面世时间很短,却已经随着葡萄牙海船的航迹声名远播到了南洋甚至西洋,据说连欧洲也知道了,并得到了贵族的钟爱,需求度日渐高涨,价格超过了最上等的茶叶。 而那些黑不溜秋装备简陋的南番人,葡萄牙水手也给出了来历,安南人,还不是普普通通的安南人,是阮氏家族的正规军,而且是守卫顺化城的禁军,整整三千。 但他们得不到可可粉配额,不远万里跑来作战的报酬是盔甲,就是他们头上戴的、身上穿戴的铁皮筒。有了这些盔甲,他们再和北边的黎氏军队作战基本就不怕对方的弓箭和火铳射击了。 (本章完) 543 大国风范 等在造船厂码头上见到了坐镇指挥的海军参谋,沈有容才得知,这些都是皇帝和袁可立暗中做出的部署,目的只有一个,对付即将爆发的民乱。 而雇佣濠镜澳葡萄牙人和安南士兵前来助战,就是怕海军和陆军大规模调动引起对方警觉,同时还要防止女真人趁机扣边。在全大明除了皇帝和袁可立,恐怕也没人会想到还有这么一支雇佣军可用。 计策妙不妙?沈有容必须由衷赞叹,简直太妙了,如果不见面,连他这个海军里的高级将领都想不到。可是用外国人镇压本国人,他又觉得太过残忍。 虽然没有去过安南,但濠镜澳的葡萄牙人是什么德性早就有所了解。这些浑身长毛的家伙没几个善于之辈,嘴上说着上帝仁慈,转脸就会对落单的商船动刀子,随便扒拉出来一个都有当海盗的潜质,或者说干脆就是暂时从良的海盗。 而在葡萄牙水手嘴里的安南士兵更坏,他们打仗的时候习惯把敌人尸体扎在竹竿上示威,还喜欢用杀俘的方式祈祷神灵保佑。抢不抢东西、骚扰不骚扰百姓,沈有容都懒得问。连裤子和鞋都没有的士兵,能军纪严明谁信啊。 “沈指挥,陛下说过,人只分敌我,不分好坏,更没有国内国外。如果我们今日不来,你嘴里的大明百姓就会杀戮造船厂、纺纱厂里的大明百姓,且丝毫不会手软。 此时此刻没有大明百姓和番人的区别,只有敌我。谁反对新政谁就是敌人,谁鼓动暴民作乱谁就是敌人,留着他们不杀难道还要以礼相待? 我们是军人,皇帝亲军,为陛下扫平障碍保护新政才是本职工作,善良与否与我等无关。宽容换不来大米,也喂不饱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 沈有容的建议马上遭到了海军参谋的严词反驳,也不能说蛮不讲理,好像句句都在理,可就是听上去不太顺耳,且没有人情味儿。 “可我泱泱大国,震慑宵小还要借助外人,传出去有损陛下和大明声誉吧?”沈有容还是想不通,打算把脸面问题搬出来,如果能说动这些参谋,他们肯定有办法通知皇帝。 “大明虚弱时趁机反噬,大明强盛时假意趋附,这不叫泱泱大国,这是大傻子。正因为是泱泱大国,大明才该驱使周边小国效力,否则要他们何用? 待到陛下腾出手来,日本、安南、吕宋、包括南洋和西洋诸国,海军都要逐一造访。把忤逆者逐一铲除,以后全部做为大明的粮仓和看门狗,让叫几声叫几声,让咬谁就得咬谁。 到时候沈指挥使肯定也有登门造访的任务,如果不能尽快转变想法,恐怕就无法替陛下替大明效力了。请吧,您是陛下钦点的总指挥,该下令了!” 可惜这位海军参谋脑子里所想和沈有容完全不在一根线上,不仅不把驱使雇佣兵镇压国内百姓当做耻辱,还特别沾沾自喜,满嘴的歪理说得无比通顺,然后就是皮笑肉不笑的威逼和利诱,嘴脸非常可恶。 “……传令,进攻!”啥叫有登门造访的任务,啥叫无法替陛下效力,沈有容心里很明白。前者可以独领一军予取予夺,风光无限,后者等于被踢出局,能不能保命很难讲。 他也不是刚加入海军,对于这些参谋的做派早有体会,且深知违抗命令的后果,举起望远镜看了看造船厂,无可奈何的向大副下达了命令。 “嗖……咣、嗖……咣、嗖……咣!” 随着大副的嘶吼和手势,命令被一层层传达到了桅杆瞭望台上,几个呼吸之后,一支火箭带着刺耳的鸣叫声腾空而起,在天空中炸裂开来,变成一团红色的光球,在小纸伞的拖拽下缓缓下降。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 “轰……轰轰……”几乎与第三支火箭炸开同步,造船厂西门外也响起了低沉的巨响。 葡萄牙雇佣军操作的野战炮开火了,和沈有容担心的一模一样,雇佣军根本不会考虑误伤和少杀,甚至不知道对面黑压压的人群是谁。他们来这里拼命就是为了挣钱,怎么少付出代价早完成任务才是重点。 而安南军队也是同样的想法,根本不管暴民是否被震慑,是否停止了前进,纷纷端起枪,按照指挥官的哨音,一排一排的发射、装填,迈三步停止,再发射、再装填,像一架无情的收割机,从北向南沿着街道轰鸣着滚滚前进。 “轰……轰轰……”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西边纺纱厂方向也传来了火炮轰鸣声。从苏州府来的暴民应该也和雇佣军交上火了,不过他们的时间观念显然不太严谨,迟到了一刻钟。 但结局应该差不多,安南士兵根本不管目标是否退却,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杀人,只要没有停止进攻的信号就必须一直杀,看见谁杀谁,否则身上的铁甲就挣不到了,白忙活一趟,回去肯定要被国王砍头。 “我日你们八辈祖宗……发信号啊,都是死人呐!”但什么时候停止进攻呢,沈有容没权利决定,他要等纺纱厂和造船厂里的海军参谋给信号。 眼泪都要瞪出来了,夜空中还是啥都没有,眼看着安南士兵的队列已经快推到主街南口了,沈有容除了握紧拳头替暴民们惋惜,也只能在心底暗暗诅咒那些冷血的参谋了。 “齐掌柜是吧?我听船厂里的官兵们说起过你的观海楼,干得不错嘛。海军里的水手都是粗人,整天与大海为伍不太懂礼数,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请不要往心里去。 但也不要过于顺着他们,发现谁违反了军纪大可不必忍气吞声。造船厂里有宪兵,就是胳膊上缝着一圈红布的,有冤情可以向他们陈诉,只要证据确凿定会给伱做主的。” 沈有容急得都快把指甲扣进肉里了,可造船厂里负责发信号的参谋却溜溜达达的来到了西门外,看着渐渐远去的安南排枪队丝毫没有停手的意图。 反倒是发现了趴在大门两边的人群,向当值海军稍作打听之后,笑吟吟的走了过去,拉着二掌柜的手好一顿嘘寒问暖。 (本章完) 544 牛刀杀鸡 “回、回禀军、军爷,小的不曾有冤情,都挺好、都挺好……” 此时二掌柜耳朵里还回响着轰鸣声呢,站在屋顶远远观看和近在咫尺感受完全是两码事。第一波炮击就把在场的酒楼伙计和姑娘们震晕了多一半,剩下的也好不到哪儿去,除了干呕就是头疼欲裂。 见到有人走了过来,还穿着海军的衣服,二掌柜玩了命的忍住了向上翻腾的午饭,使劲儿压抑着扑腾扑腾的心跳,努力不向街上若隐若现的尸体堆看,挤出自认为最顺从的笑容,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啥意思的话。 今天算是开眼了,见到了许多人几辈子也没机会见识的场面。不过好奇心很快就被恻隐之心掩盖,太惨了,上千暴民在火炮和火铳的轮番射击下还不如江边的石头堆和木板抗打,一片片的倒伏下去,时不时还有凄厉的哀嚎声传来。 修罗场也不过如此了,刚刚还对这些人无缘无故打砸自己店铺恨之入骨,转眼又觉得如此可怜无助。眼见着南番士兵一边走一边开火,真想过去劝劝,只可惜腿不听话。 “嗯,挺好就成。今日街上的店铺多少都受到了损毁,不用担心,县衙会负责赔偿的。也不用怕,今后应该是没人再敢来随意生事了,踏踏实实做买卖吧。死人多没关系,只要街上安全了,顾客会越来越多的。 不过有件私事想拜托齐老板,你且先听听。我是北直隶人,父母双亡,身边只有个刚过了出嫁年龄的妹妹。她一个女人不太可能进海军为皇帝陛下效命,可我又整日在军中忙碌,很少能回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不太放心。” 而主动过来的海军军官好像腿也不硬,迟迟不愿意走开,就蹲在门边上聊了起来。说得云山雾罩,还主动自报家门,口口声声说有事相求。 “军、军爷,小的家里也只有二女……大掌柜家里倒是有个年岁相仿的儿子,要不改日我让他带来给军爷瞧瞧?” 素不相识的,主动说起家里有个到了出嫁年龄的妹妹,又说不能回家照顾,二掌柜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娶个海军军官的妹妹回家,算起来好像也没亏吃。 可惜自己的老婆不给力,真没儿子,不过肥水不能流到外人田里去,大掌柜家里两个儿子都没娶妻呢,正好给撮合撮合。这要是成了,以后观海楼在船厂镇里就可以爱谁谁了,咱有海军里当大官的姑爷,就问你们怕不怕! “嘿嘿嘿,小妹的婚事还得她自己拿主意,我是想问问齐掌柜,能不能让舍妹到观海楼入一股。不用多,就一股,但对外不能说她是我妹妹,得说是你家的亲戚。” 海军军官知道二掌柜会错意了,也不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要求。不过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凑到了近前,压低了声音,表情十分神秘。 “我……我家亲戚?”二掌柜的后背已经被第二波冷汗再次浸湿了,对方啥意思他是真搞不懂,可隐约间觉得肯定不正常。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不在北直隶待着,非要跑到松江府的一座酒楼里入股,还得隐瞒身份,太诡异了。 “对,伱家亲戚!这么说吧,她来了之后,酒楼里的大事小情都不会插手,也不干涉经营。做为身份保密的补偿,由造船厂出钱帮你把酒楼重新翻盖一遍,先来个四层吧,旁边的棚屋也拆掉一并盖进去,当个客栈用足够了。 以后观海楼不光有茶座、酒菜,还有戏台和客房,她只占一股。你回去和大掌柜的商量商量,尽快给个回话,我还会在造船厂里待两天。 想好了就和卫兵说找我,我姓钱。记住啊,除了你自己,我妹妹的事情不许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你也会和他们一样永远趴在街上的。 呦,坏了,光顾着聊天误了大事,罪过罪过。这要是杀进县城里,岂不是白白死伤了百姓,还砸了船厂镇的买卖。你,对,就是你,过来把信号弹发上去!” 可更诡异的还在后面,年轻的海军军官彻底不装了,滔滔不绝的讲出了观海楼的未来,有很美好的画面,也有很不美好的结局,说成威逼利诱也不为过。 然后猛的一拍大腿,看着已经追出街口的南番士兵队伍大呼小叫扼腕痛惜,随便找了个在大门口站岗的海军士兵,从后背的圆筒里抽出三根二尺多长的棍子,头也不回的钻进了造船厂再也没露面。 “掌柜的,你这是碰见相熟的了?都说啥啦?”军官赶走,一阵香风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惨白的女人脸,还有血红血红的嘴唇。 “花姐,那位是我家的远房表叔,很多年不见了,没想到入了海军,还当了大官,有出息啊。” 这位就是观海楼里的鸨母,其实年岁不大,但从业年头不少,经验丰富。据说前些年在苏州府开过花船,不知得罪了谁,在当地待不下去了,这才跑到船厂镇屈尊在观海楼。 此时二掌柜的内心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开始为今后的发展进行铺垫。倒不是说已经答应了海军军官的要求,毕竟还有大掌柜呢。 但内心里基本有了倾向性,就冲着扩大和翻盖观海楼这一条,哪怕军官的妹妹长了两个脑袋,只要不是朝廷钦犯,她必须也只能是自己的表姑。 “啊,他、他是你表叔?”花姐就趴在不远处,当然能看到海军军官的长相,此时不由得小小的质疑了一下。 “啧,咋滴?我齐家好歹也是大姓,就不能有个岁数小的长辈!”二掌柜很不满意,岁数小咋了?如果不是怕辈分太大引发怀疑,军官至少也得是自己的表爷爷。 没办法,为了将来省事只能把辈分降下去。如果军官的妹妹真来了,还长得不丑,年龄又合适,整天提亲的人会踩破门槛。到时候自己就太被动了,答应也不是不答应还得罪人。 (本章完) 545 毫无悬念 可如果军官的妹妹是自己的表姑,那除了称呼的时候有点吃亏,剩下都是赚的。没听说过侄子帮姑姑定亲的,成不成、嫁不嫁都是当长辈的拿主意,和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 另外军官的妹妹来了之后肯定不会当伙计,更不可能去后面当姑娘,至少也得是个隐形大掌柜。所以说辈分高点,自己乖乖听话也不算太反常。孝道懂不懂?尊敬长辈理所应当,表姑也是也姑! “呦,你怎么还急眼了,我不过就是问问。那位军爷看上去年纪不大,可派头真不小,做的啥官啊?”花姐真不吃这一套,她对付男人已经是本能了,随意一个表情就化解了尴尬,继续把话题引向想了解的目标。 “呃……是在北直隶海军里任职,应该是千户吧!刚刚太乱了,我忘了细问,快快快,先带着姑娘们回去,这里风大。” 这下二掌柜还真被问住了,不过他也是老江湖,瞬间就有了对策。军官刚刚不是说来自北直隶嘛,而造船厂里官职最大的海军是个百户。表叔自然比百户大,千户就挺合适的。 “难怪,海军总督衙门就在天津卫,那里的千户可了不得哦。姑娘们,别哭啦,又没伤着又没被抢的,哭什么哭,赶紧着回去收拾收拾烧水洗洗。呸呸,老娘嘴里都是土,这群挨千刀的番鬼,开炮也不知道小声点!” 花姐终于满足了好奇心,一边给二掌柜道喜一边招呼着墙根下的姑娘们起身,同时也没忘了埋怨下刚刚开炮的佛郎机人。反正他们不是大明海军,骂两句应该不碍事。 “军爷、军爷,请留步!”伙计、戏班、姑娘们都陆陆续续的回酒楼了,唯独二掌柜没走,在一边盯着当值的海军士兵把三根棍子全放上天,变成三颗绿油油的小星星,这才凑了过去。 “我说你怎么还没走啊,这玩意就三个,我也没有多余的。想看等大海船下水吧,到时候我提前通知你!”士兵的情绪还不错,没直接赶人。 “不是,我不是要看它,是想问问您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位军爷是什么来头。”二掌柜一看士兵误会了,赶紧又凑上去半步,把声音压到了最低,眼睛还时不时向左右扫视。 “……伱和他什么关系,为何要问?”结果士兵突然变脸了,一把揪住了二掌柜的肩膀,看那个意思如果不说清楚就要抓人。 “军爷息怒、军爷息怒,小人刚刚才得知他是我远房表叔。真的,远房的、表叔,家住北直隶!” 二掌柜的后背已经第三次被冷汗浸透了,不过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真不能怂,既然人家说了要把妹妹送过来,又给免费扩建酒楼,还要隐瞒身份,攀个远亲应该不算过分。 “……远房表叔?”士兵闻言有些犹豫,好像不太信,但又不敢不信,手却松开了。 “对,表叔,真是表叔!”二掌柜嘴上答应的挺肯定,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这事儿闹的,啥也没得到呢先认了个表叔,以后还得来个表姑。 “你确定是脑袋大身子瘦的那个?”士兵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了一遍。 “没错,我这位表叔打小儿身体不太好,是瘦了点,不过脑袋大聪明,这不入了海军还当了大官。”事已至此,二掌柜只能咬紧牙关楞顶了,好在整日里迎来送往,现编几句瞎话还是不难的。 “嘿嘿嘿,你个老小子就跟着一起编吧!他要是有你这样的表侄儿,我也能算皇亲国戚了。不过他让你干啥你尽管干,没亏吃,也不用四处打听,不该你知道的知道多了是祸事。去吧,别在这儿废话了,我谁都不认识!” 士兵突然笑了,用手指着二掌柜的脑门欲言又止。突然又板起了脸,做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转身进了铁门,再也不搭理了。 什么他妈海军军官,那个大脑袋小身子的家伙压根就不是海军,只不过拿着海军参谋部的命令前来督战。听船厂里的百户讲,这家伙是总参谋部统计司的,具体负责啥不清楚,但肯定是大人物,能见到皇帝那种大人物。 而统计司在海军和陆军当中名声并不好,有点类似于东厂,里面全是一群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变态,整天光琢磨害谁,能少接触就少接触,最好永远不接触。 至于说统计司的人和观海楼二掌柜说了啥,为啥说,当然是不能打听了,也不能破坏干扰。还是那句话,少问、少听、少琢磨,更不能插手管。 看到了天空中飘飘悠悠的三颗绿点,造船厂和纺纱厂外的战斗终于停止了。不对,不能说叫战斗,而是屠杀,一方追着打,一方根本没法还手,战斗个屁。 但战场并没有彻底平静下来,时不时就会有悠长的哀嚎和短促的嘶喊响起,显然有些暴民并没死。可是船厂镇和纺纱厂南门外的街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平日里高高悬挂的红灯笼也剩不下几个了,在黑夜里摇来晃去更透着阴森。 造船厂和海运码头上,一队队撤回来的雇佣兵正在休整。每个人都会领到一份铅弹和火药,还有饼干和罐头,原地坐下开吃。 别看刚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的硝烟味道还未散尽,但士兵们的情绪都非常饱满,一边吃着甜甜的饼干,一边从兜里掏出各种各样的战利品,用家乡话小声互相打听着价值。 这些物品都是从死者身上搜来的,而且是被允许的。在岘港上船的时候,大明帝国海军军官就说了,到了地方只有一件事,听命令,让打谁打谁、让杀谁杀谁,少问、少想、少琢磨。 做为回报,除了装备武器之外,在不影响作战节奏的前提下,敌人身上的细软也是可以拿的,当做奖赏的一部分。 不过这短短一个时辰的屠杀仅仅是开始,他们马上就要去第二个目标点登陆集结,等待进一步命令。面对的敌人有可能还是暴民,也有可能是大明卫所军,或者二合一。 (本章完) 546 收网 宁波府与松江府隔海相望,距离不过200里,但要是从陆路绕过杭州湾就得走近500里。松江府发生了什么,用快马也得跑一昼夜才能传到,或者用快船横渡杭州湾,差不多要六七个时辰。 东边的天色刚刚露出一丝深蓝,幽静的月湖上突然泛起了一片片涟漪,在岸边和草丛里休息的青蛙、水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震动,纷纷跳入湖水中躲避危险。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敲碎了夜色,也让水中的蛙鸣虫唱暂时中断。缠棕大帽、红布甲、窄裙、软靴,放在明朝只有锦衣卫外出执行任务时才会如此打扮,称作缇骑。 飞鱼服没有、绣春刀也没有,这些服饰武器都是礼仪用品,品阶还很高,就像是特警穿着礼服端着国旗队的礼仪枪外出执行任务,绝无可能。 这队多达三百人的缇骑装备的武器很杂,有朝廷发放的制刀,也有边军管用的腰刀,还有狼牙棒和铁骨朵。总体上讲就是谁习惯用什么就用什么,突出一个轻便快捷,只要腰间的三眼火铳算统一装备。 以抓捕治安为主责的锦衣卫对这类近战利器非常热衷,一旦遇到弓马纯熟的目标,比如抓捕边军将领,冲上去拼杀不见得能获胜,但抽出三眼火铳迎面就是一顿喷,多厉害的人也得手忙脚乱,稍有疏忽就会被击中。 但这支缇骑的来历还不是普通的锦衣卫,从他们的帽子上就能看出应该来自南京。北京锦衣卫缇骑一般会装备皮制或者铁质笠盔,只有南方的锦衣卫才会用藤麻编制的大帽,既轻便又不怕雨水。 没错,这支锦衣卫确实来自南京,领队者居然是南京锦衣卫镇抚使周嘉庆。位于月湖岸边的陆氏宅院就是他今天的目标,而宅院里的每个人都是抓捕目标,主犯则是宁波陆氏家主,陆懋龙。 “下马,封门!”在距离陆宅还有半里地时周嘉庆勒住了马缰,和身边的锦衣卫小旗低声交流了几句,确定目标无误才下达了命令。 锦衣卫缇骑的行动步骤与海军、陆军的作战风格完全不同,主要突出了两个特点,快速与有恃无恐。 做为皇帝亲卫,通常都是接收了圣旨才出动抓人的,根本不用在意地方官府是否同意,更不用事先通报。往往是直抵目标团团围住,有胆敢反抗者,不用请示任何人就可以刀兵相见。 这次周嘉庆的安排布置也毫无新意,三百缇骑分两路包抄陆府南北,沿途遇到的任何人二话不说先捆起来堵住嘴留人看住,待把宅院四面团团围住,才会大模大样的去正门传旨。 没错,就是传旨,锦衣卫也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更不是特种兵,而是代表皇权的机器,所以必须遵守官场的部分规矩。 如果抓捕目标有功名和官身,一般不会翻墙而入搞偷袭,而是先礼后兵,明白无误的通知对方犯事了,乖乖跪地领旨服绑。这样大家都留有一丝脸面,到底有罪没罪回去和镇抚使、指挥使甚至皇帝讲,那不是缇骑能当场确定的。 当然了,肯定也有顾不上脸面的,那就没辙了,有本事就带着家丁反抗,看看是锦衣卫的职业军人厉害,还是家丁训练有素。 不过这样一来,无论之前犯了什么罪,都要再加上一条谋反。也就是说不管参与没参与反抗,这家人上上下下都活不成了,有可能还会连累亲朋好友跟着一起倒霉。 “矫诏,这是矫诏!我陆家世代为官,耕读传家,哪里有大逆不道之辈。你们这是污蔑,是倾轧,我不服,我要面见府台!” 陆懋龙敢私下里出谋划策煽动民乱,却不敢武力反抗锦衣卫。闻讯之后很快从内堂赶到前院,老老实实的跪地听旨。但在得知自己将要被押解入京下诏狱受审时,巨大的恐惧还是把理智冲垮了,声嘶力竭的喊叫着不断挣扎。 “陆员外,听本官一句劝,踏踏实实到海边上船赴京,全家老小不会受罪,我等也免得受累。府台什么的就别指望了,他此时恐怕也在去海边的路上呢,到了北镇抚司的诏狱你们俩说不定还能当邻居。” 周嘉庆已经年近五十,从十六岁世袭了老爹的百户起,在锦衣卫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对此等情景早就见怪不怪了。心里更加清楚什么样的人犯以后可能还有缓儿,态度不要太生硬,什么样的人犯根本没啥希望了,可以随意打骂。 这次要抓捕的宁波杨陆张屠四家,以及当地的府台、县官和十几家士绅都属于后者。顶头上司王之桢已经在密信里说过了,如遇抵抗格杀勿论,只许灭门不许跑掉一人。 王之桢敢下这种结论,就说明是皇帝的意思。此时别说只是几家曾经在朝中做过高官的士绅大族,就算是藩王也不能留半点情面,否则事后万一有人攀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昏君误国,残害忠良,江山社稷危矣!我等有识之士顺应民意、反抗乱政,身陷囫囵又能如何!倒是尔等丢了工厂,八成会被昏君降罪,与其被当做走狗烹煮,不如弃暗投明还有条生路!” 在月湖陆氏庄园里抓到的人中,除了陆家上上下下二百多口,还有几位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屠本畯、杨德周、张邦仁、范永斗、范安等人也陆续被缇骑反绑双手押了出来。 他们大半夜的不睡觉,一起跑到陆氏庄园里聚会,吃着时令水果、喝着陈年老酒,不是提前赏月观景,而是在等待家丁们从松江府传回来的好消息。 这场鼓动暴民袭击纺纱厂、造船厂、海运衙门仓库的闹剧,在他们眼中成功率基本等于百分百,且一旦发动起来大概率无解。唯一的变数就是死了多少人、烧毁了多少设备货物、抓到了多少工匠。 谁承想好消息没等来,反倒把锦衣卫给等来了。不过屠本畯丝毫没有畏惧,面对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仍旧侃侃而谈,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 现在暴民已起、乱局已定,就算把他们这几个抓了也无法弥补工厂的损失,更不会得到皇帝的宽容。索性赌一把,弃暗投明,前途反倒更光明。 (本章完) 547 落幕 “呦,这不是屠郎中嘛。谢谢您的关心,不过啊,您还是多为自己和家人想想吧。这次落到本官手里,恐怕就不是请辞回乡那么轻松喽。 尔等一而再再而三不知悔改,以万岁爷的手段,今后宁波府里恐怕就不再有杨陆张屠几家了,山海关那边正在修路,凿石头的活儿更适合几位。 另外本官再多说两句,也让尔等死了心。万岁爷早就安排好了重兵护卫工厂,别说几千家丁乡众,就算是倭寇来了也靠近不了分毫。” 面对屠本畯的嚣张气焰,周嘉庆只觉得肚子里一阵阵恶心。这些所谓的名士大儒,做起坏事来比泼皮无赖还缺德。明明是为了自身利益鼓动别人冲在前面当炮灰,结果愣是给说成了拨乱反正的大英雄和爱民如子的大善人。 更可怕的是这番言论还特别能蛊惑民众,要不是在大海上见到了一船一船的士兵,自己都拿不准皇帝能不能摆平这些人。 “哼,跳梁小丑耳!江浙卫所没有兵部指令不会出一兵一卒,昏君的海军和陆军又被金国牵扯不敢挪动半步,难道说就凭尔等这些鹰犬爪牙就能力挽狂澜?哈哈哈哈……恬不知耻!” 杨德周对周嘉庆所说半个字都不信,更觉得锦衣卫是被蒙在鼓里,于是梗梗着脖子上前一步,趾高气昂的道破了真相,大笑不止。 “别忙,待本官挨个抄了诸位的家,而后就要去造船厂坐着海军的大海船回京复命,到时候就知道谁在做梦了。来人呐,让他们几个消停点,既然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本官公事公办了!” 眼看着人犯如此嚣张,周嘉庆丝毫不生气,也不和他们多废话,手一挥,立刻有几名缇骑扑了上去。不到一盏茶功夫,这几位官绅豪强就被堵住嘴、扒掉外衣套住头,用绳子绑成了一串,从外表上根本分不清谁是老爷谁是仆人。 此种情景会一直持续好几天,也不光发生在宁波府,松江府、绍兴府、台州府、常州府、苏州府等地,不分白天黑夜,时不时就有一队缇骑飞奔而过。保不齐哪家就是目标,然后就是一串串人犯被押向松江造船厂和海运码头。 远在千里之外的山西也上演着差不多的戏码,只不过把锦衣卫缇骑换成了由东厂番子领队的御马监勇士,而且抓捕的人犯质量也更高。 除了十多家在当地很有名的晋商之外,晋王朱、代王朱桂两位藩王,连同几位侯伯,包括已故内阁大学士张四维、山西巡抚魏养蒙、宣大总督吴崇礼,以及一堆府台、县官,全都被以谋逆罪整族抄了家,人犯即刻押解入京。 南直隶各府和浙江各地很快就传出了消息,被抄家和被抓的人全都参与了夜袭松江纺纱厂、造船厂一事,且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十恶不赦之谋逆大罪算是没跑了。 山西的两位王爷、一大堆官员和众多士绅商贾,有的是卷入了松江大案,有的则是因为向蒙古和女真人私贩盔甲武器粮食、提供边关情报,属于通匪谋叛,也在十恶不赦之中。 而在京城里,由此引发的朝堂动荡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暴风雨了。五品以上的京官,直接与晋商和甬商有瓜葛的官员就被咬出了四十多位,间接被卷入的过百,其中不乏侍郎、左右都督、侯伯之类的顶级大员和勋贵。 “派人把口供和人证再过一遍,如果没有太大出入,首犯和直接参与者满门处死,老少女眷皆不留。间接卷入者写下认罪书,罚没一半家产充公,继续留任以观后效,五年内不许辞官。” 如果放在五年前,手里仅有海军可以依仗,朝堂里又不乏沈鲤、李廷机、温纯、孙玮这样的派系大佬坐镇,即便人证物证俱在洪涛也不敢大开杀戒,大概率会挑几个平日里跳的最高的政敌当出气筒,余下的罚薪降级。 如果放在二年前,陆军刚刚组建,广东福建的新政效果不明显,朝中反对声正盛,洪涛还是不敢秋风扫落叶,最终也就是惩处首恶,从者辞官,顶多削籍为民,趁机把朝堂里的反对势力清理清理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了,面对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手握海路五万多重兵,掌管海关、海运衙门和几百家工厂股份,趁机将边镇总兵全骗入京城软禁起来的景阳皇帝,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执政十余年中,屡次面对政敌表现出来的宽容大度、仁慈善良都是装的,不是不想杀,是力量不够不敢杀。这不,随便张了张嘴,几十个不小的家族眼看着就要被斩尽杀绝、寸草不留了。其中不乏皇亲、功勋、重臣。 “启奏陛下,臣以为严刑峻法有损圣名,可否留老少女眷一命,向世人彰显我皇仁爱。” 面对满脸阴冷的皇帝,连平日里最会拍马屁的方从哲都不敢吱声了,反倒是保皇派大员、吏部尚书袁应泰站了出来,试图为这几十家的老幼求求情。 依照大明律规定,满门抄斩不包括六岁以下的小孩和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且女眷也会免死,通常贬为贱籍,充为官妓。 按说这些人犯下如此重罪确实该死,但考虑到皇帝背上嗜杀的名声也不算好事,所以才出面劝慰。该杀的还是杀,不过都要按照大明律杀,怪不到皇帝头上。 “这些罪人敛到手的钱财,小孩、老人、女眷不光享受了,也并非一无所知。如果大明因他们的所作所为而亡,朕又该如何面对在边关拿命去护卫江山社稷的兵将? 难不成要告诉他们,当官的可以胡作非为,即便败露也能蒙荫子孙,而百姓就该直面兵祸,生死凭天?高攀龙,你可否能告诉朕,该不该宽容呢?” 但皇帝好像不打算给面子,没有赦免的意思,但也没完全说死,而是把决定权交给了执掌律法和审判的大理寺卿兼刑部尚书。 “回禀陛下,十恶不赦之罪不可恕。”高攀龙倒是光棍,即便人犯里有好几位东林书院里的挚友,也咬着牙不肯当面服软。 (本章完) 548 大鱼 “不错,既然是律法就应该秉公处置,不该有那么多特例。朕以为官员犯法不光不能宽恕,还应该罪加一等。百姓没读过圣贤书,不懂律法不通大道,情有可原。但官员不成,否则圣贤书岂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洪涛之所以要当面询问高攀龙,就是捏准了他不会厚着脸皮求情。这人有个最大的缺点,太爱惜羽毛,对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只要能把他架到一定高度,哪怕面对的是亲爹也是大概率六亲不认。 难道说铁面无私不好吗?为什么说是缺点呢?别人怎么看洪涛管不着,反正在他眼中这样的人就是有大缺陷的。无欲则刚,名声也是欲望,太过追求名声很容易被人利用。 不过有缺点没关系,谁都有缺点,只要放对了地方缺点就会被无限缩小。让高攀龙执掌律法和刑狱,就是在充分扬长避短,用他自己的信念对抗其所处的阶级。 “陛下所言极是,臣定当照此判处。只是有一事不明,请陛下定夺。”对于皇帝的建议高攀龙表示了十分认可,打算照单全收。态度非常端正,铁面无私的架势也摆的非常足。 “讲……”能有臣子完全认同自己的理念,皇帝阴郁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温度,表情很欣慰。 “经三法司核实,代王府、晋王府皆直接参与了边关走私,而潞王府更是与火炮一案脱不开干系。不知陛下所言官员犯法罪加一等,能否也用于藩王?” 此时高攀龙慢慢从袍袖里抽出了几份奏本,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带着一脸坚毅的表情,一字一句的道明了用意。 合算他刚才支持皇帝满门抄斩都是在下套呢,明知道当面求情没用才想出个借题发挥的办法,打算先把皇帝架到明君的高度上去,再拿三位藩王说事儿。 当着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的面,皇帝总不能出尔反尔吧。如果想保住藩王,那就得在处理人犯的问题上做出让步,否则就一视同仁,能让三位藩王陪葬,也算对得起好友们了。 当然了,这个办法也不是百分百奏效,如果皇帝就不要脸了,不光好友们救不了,自己还可能因此受罚,保不齐满门抄斩的名单里又得多一个无锡高家。 但事已至此,当缩头乌龟是万万不可以的,只能拿死马当活马医。否则以后不光在朝堂里没法混了,还会被朝野上下千夫所指,颜面尽失。 “哦?还有此等事,拿来朕看看!”果然,皇帝一听三位藩王也算罪大恶极,刚刚有所舒缓的表情又紧绷了起来,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坚毅了。 “……王安,东厂和锦衣卫可曾核实过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接过奏折仔细翻看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一会儿挑眉毛一会儿咧嘴角,大概半柱香之后才抬起脸询问。 “代王府和晋王府皆已供认不讳,大部分供词已经过核实。潞王府那边……并不在抓捕名单之中,奴婢知晓后已然派人前往卫辉府了。” 王安先瞥了高攀龙一眼,目光里全是恨意。这件事本来在开会之前沟通过,也取得了共识,暂且不拿出来讨论,待到查明之后再奏报皇帝。谁承想这家伙出尔反尔,居然来了个突然袭击。 “我这位皇叔真能干,以一人之力把控大半个河南和山西的盐场,还修了座比父皇还气派的陵寝,而朕居然一无所知。河南巡抚是谁?” “回禀陛下,是梁祖龄。” “让他马上入宫,朕要当面问问!”这还真不是洪涛揣着明白装糊涂,事先的抓捕计划和调查结果中确实没有潞王府。 可高攀龙递上来的案卷中不光有晋王、代王的口供,还有好几户晋商的交待全指向了潞王府。如果他们说的有五分是真,那这位潞王可就真有大问题了。 到底是高攀龙假公济私往潞王头上泼脏水,打算把局面搞乱,还是自己的情报系统存在巨大漏洞,甚至有人吃里扒外呢?不用急,只需把河南巡抚叫来问一问便知。 如果他说的和高攀龙还不一样,没关系,河南还有布政使呢,再不成还有按察使和都指挥使,他们总不会都事先对过口供吧。 “……签字画押,将其打入诏狱,以欺君罪论处!”梁祖龄是四川成都府人,五十多岁,今年初才因为都察院里多名御史卷入了举子杀人案被迫辞官,加右佥都御史,巡抚河南。 不过找他来算是找对了,巡抚河南几个月没错,可他原本就是河南左布政使,已经干了四年,再敢说对当地情况不熟悉就是欺君。 可惜被逼着把潞王府在河南的一举一动讲了个通透,结果还是没逃掉欺君的罪名,当场就被蹴鞠队的小太监给拿下,送往诏狱严加审讯。 洪涛为什么如此生气呢,原因只有一个,被骗了。这些年潞王在河南的所作所为,当地官府愣是没人上报。不对,也不是没人上报,而是谎报,次次都说没异常,实际上不仅有异常,还特别异常。 潞王名叫朱翊镠(liu),是明穆宗隆庆皇帝朱载垕的四子,生母孝定太后李氏,也是明神宗、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同父同母弟弟。 万历皇帝对福王朱常洵什么样,隆庆皇帝对潞王朱翊鏐就是什么样,有过之无不及。总之一句话,潞王从小就是父母的宝贝儿,要星星不给月亮。 不一样的是他比福王命好,没赶上洪涛这样的绝情哥哥,万历皇帝登基之后对其是百般回护,一向家教极严的李太后也疼爱有加。 万历十年,朱翊鏐大婚。在司礼监的记载中,总计耗费黄金3869两,各种宝石小8000颗,珍珠24000余粒,还有白银10万两。 “虽百货所萃,唯奇珍与日用粟帛不同,即招商凑买,难以时刻取盈。”这句话来自礼部的存档,大概意思就是说整个北京城的金银铺、珠宝店、丝绸店,凡是上等的货色都被买断货了。 当时的户部尚书王遴实在看不下去了,搬出了大明律和万历皇帝硬顶,指出潞王的婚礼僭越。但最终也没挡住婚礼进行,户部不掏钱万历皇帝就挪用军费,死活得让弟弟风光大婚。 大婚之后的潞王和福王一个德性,总是找各种借口不去封地就藩,一拖就拖到了万历十七年。在群臣的不断上疏下,已经22岁的他才不情不愿的出了京城。 刚开始万历皇帝给弟弟挑了个很富的地方,湖南衡阳。可朱翊鏐一听,都过长江了,不成,太远,于是跑到亲妈跟前一顿哭诉,说是路途遥远不方便回京看望母亲。 对大儿子近乎苛刻的李太后此时也没了威震后宫的气魄,转脸就让万历皇帝给小儿子换个近点的地方,最终定在了河南卫辉府。 潞王府的造价接近80万两,号称大明第一王府,规模堪比紫禁城。御史言官们哪儿能看着有人如此折腾忍气吞声呢,纷纷上疏弹劾潞王僭越。可惜万历皇帝不仅不管,还又从户部抢出来20万两,算是潞王的安家费。 这下朱翊鏐和李太后满意了,可卫辉府的百姓们却等于天降横祸。当地所有钱粮赋税都归潞王府,整日里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仍不满足,还派人出去强抢民女。 只要封地内有结婚的被潞王府知晓,必定派人前往查看,如果新娘子稍有姿色,先入洞房的就成潞王了,新郎官只能排第二。 (本章完) 549 从我做起! 如此祸害地方,难道说河南官员都看不见吗?刚开始还真不是,从当地知县到布政使和巡抚,弹劾的题本雪片一样飞向了紫禁城。 可这些题本到了司礼监立马如石沉大海,万历皇帝不光不表态,事后还故意找茬儿,把这些上疏弹劾潞王的河南官员撤职的撤职,法办的法办。 时间一长官员们算是看明白了,潞王不能碰,只要他不造反爱咋滴就咋滴吧,反正祸害的是百姓,毁伤的是朱家江山,犯不着冒着掉脑袋丢官的危险去出这个头。 然后在河南官场里就形成了一个潜规则,来上任的官员闭口不再提潞王府半句坏话。即便万历皇帝驾崩了,景阳皇帝登基了,潜规则也没变。 景阳二年,《推恩令》颁布,各地藩王年俸减半,潞王朱翊鏐率先上疏反对。结果侄子比哥哥差远了,非但没宽容还下旨呵斥,措辞十分严厉。 从此之后潞王确实收敛了不少,也没再公开反对《推恩令》,洪涛这边则是忙于和满朝文武斗心眼,出于对明代藩王的极度蔑视也没多想,或者说是给忘了。 但潞王朱翊鏐却没有真的服软,表面上收敛只是假象,实际上却把手伸向了河南与隔壁山西的几处盐场,勾结了当地官员通过掺假、虚报等手段大发其财。 玩盐,潞王算是后辈,晋商才是前辈。可潞王有权势,这是晋商无法比拟的。而潞王贪财,晋商有钱,两边是一拍即合。于是潞王府就成了几家晋商的后台,一步步陷入了私贩禁榷物资的泥潭。 “高攀龙,再敢皮笑肉不笑,朕就治你的罪。是不是觉得这步棋下得很高明,把朕逼到了墙角,自然而然就会松口饶了某些人的死罪?这样一来你既保住了名节又尽了情谊,两全其美是吧? 呸……做梦,朕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王安,传朕的口谕,让王之桢亲率缇骑到卫辉府将朱翊鏐全家抓捕入京。王承恩,知会宗人府一声,就说是朕的意思,削了潞王爵位,贬为庶民。 从此刻起,潞王、代王、晋王都是庶民了,没有任何特权,朕把他们都交给三法司,该什么罪就什么罪。高攀龙,伱可敢接呐?” 一名三品大员当场被抓了不说,还治了死罪,既没有经过廷议也不曾征求过任何人的意见,完全就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在场的六部九卿和内阁大学士们却谁也没提出异议,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也不敢。 只要不是傻子,心里都应该明白,现在的景阳皇帝已经不依仗他们这些所谓的重臣来处理朝政了,标准的军政一把抓,或者叫顺者昌逆者亡。 而且还是个笑面虎,明面上成成成、是是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背地里不光心黑还手狠,三大营几万兵将说舍就舍。 这次更是变本加厉,常州、苏州、松江、宁波、嘉兴、台州、绍兴,加上山西等地一下子就抓了上百名士绅、官员、勋贵、王侯,还借着暴民袭击工厂为由头,当街打死了近千人。 现在则是锦上添花,直接玩起了六亲不认,连亲叔叔都不打算放过。谁敢劝?又该怎么劝?万一哪句话没说对付,保不齐也成暴民同党了。 “……若无陛下赦免,仅谋反、谋逆之罪,按律当剐!” 眼看着皇帝耍起了混不吝,居然连亲叔叔都舍了,高攀龙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硬顶下去,也不再有把握救下朋友们的性命。 但当他看到那张黑黝黝的胖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戏谑的笑容时,忍不住怒从心起,瞬间抛开了个人得失,打算拼命一搏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但凡有回旋余地都不会亲口下令杀戮至亲,哪怕非杀不可也尽量交由大臣们论罪,避免落下生性薄凉的评价。只要景阳皇帝不想新鞋踩狗屎,势必要借助三法司来除掉三位王爷,也就有的谈了。 “别,剐刑太过残酷,朕有好生之德,心肠也软,看不得血忽淋拉的场面。”果不其然,一听说要把三位王爷给活剐了,景阳皇帝立马松了口,有了退缩之意。 “既然如此,请陛下赐予臣机变之权,在确保首犯伏诛的前提下也好便宜行事。”刚刚还有些迟疑的高攀龙觉得局面好像又被自己扳回来一些,趁势向皇帝抛出了和解的条件。 “嗳,朕刚刚才说过律法要一视同仁,怎么能转脸就不认了呢。活剐免了,死罪难逃。都绞死吧,不见血还能落个全尸。你们下去算算,把内城的九座城门好好平均一下,每座城门上该立多少根杆子。 也别非等秋后了,朕心软,一想起那么多人挤在牢狱中苦熬,日夜不得安宁。证据确凿者随时可以报上来,全都送到各门绞死,悬挂起来曝尸百日。 王安,去通州和马经纶说一声,让《半月谈》派人到东华门外候着。什么时候第二天要绞死人了,什么时候在报纸上刊登出来。 让百姓都去亲眼看看,皇帝的亲叔叔和堂兄们犯了大明律法,不光不能赦免还要罪加一等,照样会被绞死,然后像条死狗一样挂在城门上示众! 不要再提什么皇家声誉了,容忍这群趴在江山社稷上吸血的蛀虫们活着,大明早晚会被吃空,到时候让异族把朕抓去唱歌跳舞,难道皇家声誉就能保住啦! 高攀龙,现在你还有何话讲?要是没的说了就回去好好判案吧。朕再给你几句最后的忠告,三法司是道德礼法最后的底线,能不能守住事关大明江山存亡。 你要是不想做亡国之臣,最好把私心杂念先放放,好好想想圣贤书里的话,别说一套做一套。这些人犯每个都要仔细调查之后确凿证据才可定案,不要轻信口供随便攀咬,也不可趁机打击报复公报私仇。 但只要查证属实,可杀可不杀的一律杀!可流放可不流放的一律流放!可抄家可不抄家的一律抄家!可抓可不抓的一律抓! 总之一句话,乱世用重典。今后凡是官员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与谋反、谋逆同罪,祸连三族,遇赦不宥!现在全都回去做事吧,尽快挑选合格的官员补缺,安抚好当地民众情绪,不要再为一群弃国弃家的禽兽多耗费精力了。” 但等来的不是软乎乎的妥协,而是阴冷冷硬邦邦的判决。景阳皇帝起身双手撑着桌面,板着胖脸,用极慢的语速、平缓的腔调,盯着在场的每个人缓缓做出了最终裁定。 本章完 550 杀人诛心 虽然没有滔天的愤怒和激烈的情绪,可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到沉重的压力,纷纷垂下了眼皮,不敢与那双毫无波动又冷酷异常的眼神对视,就连一向自诩直言敢谏的高攀龙也心脏乱跳冷汗直流。 他和某些官员们确实愿意为了信念付出代价,甚至生命,可问题是面对的这位皇帝根本不给扬名千古的机会,不光要从肉体上毁灭一切反对者,连精神也一并蹂躏摧残。 现在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原本并不能左右朝堂分毫,只是像苍蝇一样有些讨厌的《半月谈》,竟然成了皇帝打击政敌的杀手锏。 往常官员们被罢官、被抄家、被流放乃至被杀头,真实情况仅仅能在朝堂里面传播,还不是很全面。绝大部分人,包括很多外地官员并不知情,只能人云亦云。 这时候由士人们掌控的话语权就能发挥大作用了,想让谁当忠臣谁就是忠臣,哪怕是家里有万亩良田那也叫清廉奉公。 谁损害了士人阶层的利益,谁就是奸佞,哪怕为官时做过一百件好事,只要有一件做错了就会被扣上误国殃民的帽子。 不光官员,连皇帝也一样。顺着士人阶层的意思办事,不管办好没办好都是明君。但凡赶上有几年风调匀顺,百姓们稍微没饿肚子,必须是某某盛世降临。 反之就是昏君,哪怕全国百姓都吃饱穿暖了,只要损害了士人阶层的利益,就算执政期间没出任何大错,无法扣帽子,也得编一大堆故事,从民间把其名声搞臭。 可是这个千年来百试不爽大杀招,愣是被皇帝一个看似无意的小举动给破了。眼下士人阶层不光不能用话语权来胁迫皇帝,倒是被皇帝反客为主,用《半月谈》和《商报》反过来猛烈打击。 而报纸这个看上去很不入流,一贯被士人阶层唾弃的俗物,杀伤力却如此之大,把皇帝的意志跳过了士人阶层直接传达到民间。 怪不得当年顾宪成、沈鲤等人要坚持创办《东林旬讲》和《半月谈》抗衡呢,而皇帝在破获养心殿谋反案之后,也第一时间把这份报纸给查封了,原来是为了堵嘴。 只可惜当年没人能看到这一步,也不屑于在专供市井小民传看的报纸上口诛笔伐,以至于现在想用了、想写了、想说话了,却发现两手空空、无的放矢。 重新打鼓另开张从头再来?怕是难于上青天。即便皇帝不横加阻拦,新报纸也斗不过经营多年《半月谈》和《商报》。无它,已成气候。 只要谈起报纸两个字,长江流域及其以北,世人只知也只信《半月谈》,而到了两广、福建地区,《商报》则一枝独秀,人气颇高。想打败这两份报纸,恐怕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果再加上个皇帝的因素,基本就没有可能了。 御前会议散了,一众朝臣们全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拉脑袋的走了。此次的打击最为沉痛,甚至可以说从此以后朝堂上除了皇帝之外再没有第二种声音。 而各部尚书、内阁大学士也不再有能力左右皇帝的意志,说好听点叫辅佐,说难听点就是傀儡。皇帝说往东,大家就全得往东。 唯一能做出的改变就是迈步的速度,但只要不想被挂在城头,再遭到报纸的口诛笔伐,成为遗臭万年的奸佞,就不能故意磨蹭。 从掌握着权力过渡到被人施舍权力,滋味还是非常难受的。有些人已经后悔了,当初不该与新政作对,应早点投靠到皇帝身边。有些人则在默默盘算,还有没有机会投靠。也有些人心灰意冷,打算找个合适的理由辞官。 “陛下,高尚书之言也不是全无道理。自古以来为君者都以任、孝、爱为尊,不宜过于锋芒毕露。” 但有一个人既不失望也不灰心,还沾沾自喜。因为他自始至终都站在皇帝一边,皇权越大收益越高。不过越是这样就越要直谏,随时提醒皇帝注意分寸,不要把大好局面搞得无法收拾。 “大来啊,唐宋元,包括我大明,曾经有多位皇帝和大臣都进行过改革,可无一能成功,知道是为什么吗?” 而面对这个人的劝告,皇帝还真能听进去,不过看样子是不打算采纳,又摆出要上课的架势。冲着王承恩伸出了两根手指,后者马上从腰带上挂着的银盒子里抽出一根黑褐色的小棍子,并随手点燃了打火机。 “呃……臣以为各具特点,不能一概而论。” 如果要讨论新政的大方向,袁应泰必须俯首帖耳字字斟酌,但要谈古论今,别说这位连童生水平都不够的皇帝,就算把袁可立和李贽都叫来,他也不怵。 “他们确实所处时代不同,内部和外部条件也不同,但同样的事情又是同样的后果,次数多了之后总能找到相同点的,而这个相同点就是关键点。 历朝历代的改革和变革都疏忽了一个重要问题,为什么要改革和变革?不理清楚这个问题,就等于出门没有目的地。走了半天全是无用功,说不定越走越远,还不如坐在家里哪儿都别去。” 接过雪茄烟,就着打火机点燃,紧吧嗒两口,洪教授的历史课正式开讲了。别看朝中有这么多大臣,可能让洪教授讲课的人几乎没有。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洪教授整天都在琢磨如何把人家弄死,肯定不会讲为什么要弄死,又该怎么弄死。而王承恩、王安之流讲了也听不懂,反倒会把已有的认知体系搞乱,不如不讲。 但有几个人能听明白,也必须听明白。比如袁可立、袁应泰、马经纶,以后可能还会加上金世俊、左光斗、庄元臣、孙承宗等正在新政事业里摸索前进的年轻一代官员。 他们做为新政的接班人,要比老一辈先行者的任务更重,不光要把皇帝的想法逐一付诸实施,还得从中总结经验教训,一边继续向前摸索,一边回头对漏洞缝隙贴贴补补。 本章完 551 究其根源 “陛下的新政与其相比有何不同?”袁应泰也确实没辜负皇帝的信任,听到这么敏感的话题非但没闪避还主动凑了上去,分毫不让。 “他们的改革和变革都是为了救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并没有长远目标,而且都离不开士人阶层。 历朝历代里祸害国家的也是士人阶层,只要他们的利益受损就会不管不顾,打着实现圣人教化的幌子胡作非为。最终还会想方设法把屎盆子扣在别人头上,比如昏君。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历朝历代的皇帝也是士人阶层的一份子,必须要依靠这些人来统治和管理国家。他们所谓的改革和变革,不过就是在士人阶层里重新分配权力和利益,如果不够分,还要从其它阶层手中抢。 其结果就是把天下财富全集中于士人阶层手中,而其他阶层苦不堪言,不得不奋起反抗。任何一场内乱都等于得了一场大病,就算勉强活下来了也会弱不禁风,轻轻一碰轰然倒塌。 朕从小没怎么读过所谓的圣贤书,根本不属于士人阶级,脑子反倒清醒些,更不认为自己应该属于士人阶层,所以新政才会与以往不同。 朕要把士人阶层先打趴下,把属于他们的利益抢过来一大块分配给商人、军人、农民,并尽量保持平衡,谁也不许占太多。 而朕自己不属于任何一个阶层,就站在一边立规矩当裁判,谁破坏规矩了就揍谁,谁利益少了就帮谁。你说一个大国是靠一条腿蹦稳当呢,还是有四条腿并立稳当呢?” 在为什么推行新政上洪涛一向都是画大饼,李贽、袁可立、袁应泰等人基本都是靠这种手段忽悠来的。可是当新政走上了正轨,显露出效果之后,再画大饼就不太好使了,想让人继续卖力气支持,就得讲道理谈理想了。 不过洪涛当政委的基本功始终都没怎么练好,不太会也不太愿意撒狗血,更喜欢用现实和逻辑进行推理说明。至于说能不能实现,会产生什么后果,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穿越者嘛,都是过来玩游戏的,再认真玩那也是游戏,早晚都会有完结的时候。而所有人、所有事都不过是NPC和任务,无非就是代入感多少,谁又会考虑那么多呢。 “……如此一来,该由谁去州府县做官,又该由谁去教化百姓?”听到皇帝明确无误的表态要打击士人阶级,袁应泰并没有什么兔死狐悲的感伤。 他本来就是士人里的异类,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就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就算皇帝说把士人全宰了,只要不动他也没关系。 但管理国家总是需要大量人才的,而这些人才好像也只能来自士人阶层。那么问题来了,既要打压士人阶层又要仰仗其辅佐,这么矛盾复杂的君臣关系,到底该如何操作呢? “亏你还在广东当过布政使,说说看,做为一名知县,是否有必要寒窗苦读高中举人亦或进士?而中了举人和进士,是否就能当好知县呢?” 袁应泰担心的问题不光确实存在也非常关键,要是放到几年前洪涛还真没法回答。如果把士人阶层给打趴下了,跟着一起趴下的肯定是大明朝廷。原因很简单,想当知县最次也得是个举人,依旧是科举出身,百分百的士人。 但经过近十年的铺垫,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部分解决,至少在基层官员方面不用只依仗士人阶层了。有了这口底气,洪涛才敢向士人阶层举起大棍子。 “大明官员八万余,刨去两京六千仍有七万多,仅靠陛下的海户司杯水车薪呐。”说起如何做好知县,袁应泰很有心得。在广东当布政使的时候,要是没有各县的小吏们鼎力相助,他推行新政的速度得慢好几倍。 说起这些小吏,可不是一般人,皆来自南苑海户司,不光能写会算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农桑懂水利,且诡计多端、心狠手辣,非常善于揣摩人心,不到一年就把当地那些大几十岁的老皂吏们全给捋顺了。 要不是年岁小还没有功名,真想把这些小伙子全升到知县的位置上。有了他们的协助,广东的新政不敢说进步神速也称得上事半功倍。可皇帝如果想用这些人来替换大明的低级官员,质量必须够了,数量却有着巨大的缺口。 “朕不是想彻底取代科考,那样的话就有点因噎废食了。但只依靠科举来治理国家,结果也显而易见。朕是打算在民间推广新学,以数术、几何、物理、农桑、医术、机械和简单识字书写为主,大概五六年就可成材。 从新学里毕业的生员可以先在州县和朝中各部做胥吏,磨练个两三年即可到州县为官,也可入工厂、矿山、农庄合作社为匠,或者干脆从军。 这样一来既可以免去学子们寒窗苦读十余载,最终却整日与账簿琐事为伍大材小用的浪费,又能为百姓们谋得更多的出路。” 袁应泰可能误会了,以为皇帝要彻底废除科举制度,或者是为废除科举做前期铺垫。洪涛是真没有这个意思,科举制度并不是坏事,他反对的是独尊科举制度,把选拔人才的初衷变成了控制民众的洗脑手段。 任何教育都不应该只追求高端,因为人和人的大脑天生就有着区别。有些人的天赋适合搞研究工作,有些人的天赋适合当八级工,还有些人擅长上阵杀敌。 人没有废物,只有用人不当,这是洪涛的观点。所以如何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自己的天赋优势,并尽可能多的从事相关行业,才是通过教育选拔人才的真谛,否则就是浪费。 而洪涛也不稀罕、甚至是鄙视用教育当借口,给百姓洗脑并加以控制的统治手段,尽管这种方式在后世被证明非常奏效。这也是他不多的底线之一,宁可白穿越一次也不妥协。 (本章完) 552 百年大计和顽疾 那该怎么改变传统的教育方式呢?其实很简单,依旧是后世的成功经验。不管国内还是国外都有过教育双轨制,说白了就是把初级教育当做筛选期,通过多年筛选,大面上看清每个学生的天赋优缺点,然后因材施教。 有研究天赋且具备条件也喜欢读书的请继续学业,具体是考举人进士还是改个名字叫研究生或者博士生都无所谓,总之未来大概率是搞各类研究工作的。 没有研究天赋或者没条件也不喜欢这类工作的,那就别再耗费教育资源和生命了,找个大致上擅长还不太讨厌的技术,经过技校、职业学校的短期培训该干嘛就干嘛去吧。比如说当医生、当工匠、当商人或者当官。 没错,在洪涛的价值体系里大多数官员真用不着高学历,更不需要太聪明。普通官员只是政策的执行者,按部就班即可,用不着灵机一动和运筹帷幄。 真正需要大智慧的是顶级官员,也就是政策制定者。他们就像设计师,图纸和数据做成什么样,普通官员按图索骥去执行就够了,顶多加上个认真负责的属性,千万别自由发挥。 “陛下可是要把海户司在全国推广?” 不管是不是忠实的保皇党人,袁应泰毕竟也是士人阶层里的一份子,同时也是科举制度的受益者。听到皇帝不打算取消科举制度总算长舒了一口气,思路也开始清晰起来,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正有此意,但朕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教授那么多学生,所以这件事还得由民间的有识之士去做,朝廷只管给政策扶持。你可以抽时间去通州拜访下马经纶,他已经建了一座书院,教学方法和大部分教材都与海户司相仿。”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省心,不用掰开了揉碎了的细说就能听懂并举一反三。说起来海户司还真就是个大明的技术学校,连中等专科学校都够不上。 但事实证明这样的人才培养出来之后在各行各业中都足够用了,甚至有点大材小用。所以不能百分百复制海户司的模式,还要把课程进一步细化。 比如说将来打算从军或者当工匠的就别学太多文化课了,也不用熟练拉丁语。打算当医生的那就少学点几何、地理和物理。而有志去走仕途的各科都要学,只是都不用学精,蜻蜓点水及格即可。 这样的试点在海户司中无法进行,那些孤儿将来的用处多是情报和督查工作,标准必须高一些。所以只能让马经纶的《闻道书院》先试试水,等做出一些成绩之后再小范围推广。 “臣懂了,待与马主编商讨之后即刻着手实施。臣以为此举应先在广东福建和山东试行,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至此,袁应泰觉得大部分听懂了皇帝的意思,并不复杂,不就是又一场新政推广嘛。该如何操作熟悉的很,且眼下的大环境可比十年前强多了,没什么大难度。 “正是此意,另外南京那边的官员数量也该有所控制了。朕近日来翻了翻史料,发现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汉朝有人口6000万,官员最多时不过8000,算下来7000多名百姓供养一名官员。若是加上胥吏,差不多500人供养一名官吏。 唐朝的人口总量变化不大,但官员数量增加了近一倍,等于是4000名百姓供养一名官员。胥吏也是水涨船高,加在一起,每200多百姓就要养一名官吏。 到了我朝,人口数量差不多翻倍,然官员数量却涨了数倍,算下来1000多人就要供养一名官员。如果加上胥吏的话,竟然达到了不足百人就要养一名官吏的程度。 户部总说太仓不满,各州府年年哭嚎仓廪不丰,除了军饷耗费恐怕冗官才是罪魁祸首。但朕也知道积重难返的道理,京师这边暂且不要动,南京的官员也暂不裁撤。但今后就尽量少安排人去南京任职吧,任其自生自灭就是了。” 教育问题再怎么改良终归属于远水,想解决大明朝廷税收不足的问题,光靠新政推动经济发展开源创收远远不够,还得节流。 洪涛从当皇子的时候就把这个问题当做重点考虑过,等做了太子,有机会接触到朝廷各方面的档案,拿到了确切数据之后,基本也就有了应对之法。 大明朝的顽疾其实和大宋朝没什么差别,也是冗兵、冗官为主。但这两个朝代所面临的外部环境又不太一样,所以解决方法和先后次序不能照搬。 大宋朝面对的辽国、金国、西夏和蒙古,有一个算一个,在当时都是武力值极其高涨的存在。还都是游牧民族,想和他们对抗如果没有跨时代的武器,唯一的办法只有增兵,靠数量弥补质量。 大明朝所面对的敌人就弱多了,北元也好,漠南漠北蒙古也罢都处于衰落期,与当初的蒙古帝国实力不可同日而语,建州女真虽处于上升期,怎奈体量小且成气候比较晚。 而且大明朝并不缺马场,还有长城防线的地理优势所依托,再养着数量庞大的军队,又不实施进攻战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军事组织能力太弱。 为啥弱呢?一个字,钱!大明朝太穷了,不管是被官僚资本中饱私囊还是让走私猖獗掏空税赋,反正结果都一样,中央政府收不到钱。没钱养兵,只能眼看着卫所制度土崩瓦解,拆东墙补西墙,最终于事无补。 所以想解决冗兵问题首先就得搞钱,这一点洪涛正在做,且有了效果。但俗话说的好,搂钱的耙子顶不上无底的匣子。搞再多钱,如果装钱的匣子底有洞,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匣子上的洞,就是大明朝数量庞大的官吏。官吏靠中央政府的财政养活,胥吏则靠地方政府的财政养活,基本都一个意思,全是吃税收的。 (顺便提一句,明朝的人口数量和官员比例并不算最高,清朝更厉害,到了几十个人养一个官吏的程度。而根据国家家公布的数字,到2019年公务员719万、事业编3100万、离退休人员900万,差不多是30个人养一个官员。这还是保守估算,公开数据到底包不包括所有吃财政的人员,比如各地辅警等还是个问题。) (本章完) 553 本不该有的战争 “臣谨遵圣命……只是如此一来会不会影响南方的赋税收缴和地方稳定?”面对皇帝提出的冗官问题,袁应泰必须感同身受,不管他是不是士人阶层也必须心知肚明。 在去广东担任布政使时,下面的州县没少跑,真正能干事的十个官吏里不足一个,被逼着能干事的,十个官吏里不足三个。 剩下的要不真不会干,要不真不想干。有他们的存在,除了耗费税赋之外,还会给想干事的官员造成阻碍,确实没一点好处。 但管理一个国家并不是看着哪儿碍事就切掉那么简单,在面对已经存在的成熟体系时对错往往没有明确的界限,过程也不是很重要,结果才是关键。 南京的第二套班子除了历史遗留问题之外,也确实有存在的必要性,替朝廷监督、管理长江以南的很多事情,尤其是每年的夏秋粮税。如果裁撤,那六部的工作量就会增加,还会严重影响漕运、织造等行业,牵一发而动全身。 换句话讲,由于通讯和交通条件的制约,中央政府的控制范围是有限的,仅靠京师不足以掌控全局,所以需要有个协处理器来帮助中央处理器完成部分任务。在主板上看着挺多余,可没有了还不成。 “你听说过日月银行吗?”既然准备拿南京官员体系开刀了,洪涛就不会忽略所有负面影响,也必须经过精密算计才会下决心。 不过其中的有些关窍他不说,别人还真的很难揣摩到。不是智商问题,而是见识。根本没见过的东西,把脑子想破了也是枉然,这时就必须给予解释了。 “那是自然,臣在南洋总督任上时陛下就下旨吩咐过,广东福建的粮物走海运北上,银钱交与日月银行兑付……陛下打算用银行收税!?” 做为在广东和福建任职很长时间的官员,不知道日月银行不太可能。从景阳十年(1614)开始,两省的现金俸禄就由日月银行代发了,拿到手的全是五钱和一钱重的银币。 但袁应泰做为吏部尚书必须不能仅考虑到字面意思,轻而易举就联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但银行能代替南京各部的工作吗?他原则上是不太信的。 “眼下肯定是不能的,南京官员也不是明年都裁撤掉,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过几年说不定就可以了。不要把目光只盯在日月银行上,海关、海运总督衙门、各州府的粮仓还有海军和陆军,都加在一起全盘考虑下。 今天暂且到这里吧,回去之后仔细琢磨琢磨朕的话,先不要向外人透露,过段时间我们君臣再详细聊聊。别以为回到京中就能忙里偷闲了,事情太多,千头万绪。” 看到袁应泰吃惊的表情,洪涛很满意。后世的税收体系虽然不是自己创造的,但能给大部分人当先知,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不过这次的先知又被殿外探头探脑的蹴鞠队小太监给耽误了,他们没有特别急的事情通常都会先通知王安或者王承恩,不会直接跑来打扰自己。 “说吧,是何处有人趁机作乱?” 那到底是什么急事呢,洪涛觉得离不开这次大抓捕。自己可以事先安排御马监和锦衣卫到山西,也能秘密找来安南雇佣军弹压江浙,但牵扯进来的官员士绅勋贵远不止这两处,保不齐就有谁想铤而走险。 “回禀万岁爷,是吕宋的西班牙人使节到了大沽口,袁总督派人询问是否准其入京面圣。”可惜猜错了,抓了上百名官员勋贵居然还没人起兵反叛,倒是暂时扔到脑后的西班牙人有消息了。 “……真他妈的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传旨,让袁可立连同海军参谋部速速入宫,使节让他等着吧,等朕安排好了军队,让他带着战书回去!” 可是当洪涛看完了厚厚的奏折之后,本以为的好消息却变成了坏消息,坏得让他忍不住骂了脏口。 根据海军参谋部的陈述,西班牙使节此次前来并不是继续商谈两国合作的,甚至不是来自西班牙国内,而是菲律宾总督手下的一名上尉军官。 他带来了西班牙国王的最终答复,两国合作的建议被否决了,具体为什么没说。然后还有菲律宾总督的建议,希望大明皇帝下诏让沿海港口禁止荷兰商船入港停靠,大明海商也不要去巴达维亚交易。 另外菲律宾总督还转达了西班牙国王的意思,打算要回被劫持的蒙塔尼斯号大帆船以及船上的所有人员和财产。赎金自然是一个子儿没有,能给与的补偿就是原谅,不再追究劫持者的责任。 洪涛差点把鼻子给气歪了,这是把自己当啥了?西班牙的海外领地总督,还是东南亚某个小国的酋长?连特使都不派,亲笔信也没有,随便找个人口头说两句就给打发啦! 尊重向来不是别人给的,想获得只能自己去拿。对于不尊重自己的人,洪涛的态度向来是以牙还牙。当然了,前提是有能力反击,如果没有就先用古人言当遮羞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啥的。 那现在有没有能力报复、怎么报复、又该报复到什么程度呢,洪涛自己还真没法决定,必须得把专业人士找来问问。 景阳十年冬,马尼拉特使斯特尔上尉带着大明皇帝的亲笔信,被大明海军派船送回了马尼拉港。而广东、福建的所有港口也贴出了海军布告,规劝海商们近期不要前往马尼拉港,如果非要去,就快去快回,最好不要进港停靠。 为什么呢?因为大明海军奉了大明皇帝的圣旨要对马尼拉港实施军事惩戒,如果西班牙人不投降,接下来就是战争了。 原因只有一个,占领了马尼拉城的西班牙人多次无故屠杀大明海商且拒绝道歉赔偿,让一向宽容大度的景阳皇帝忍无可忍。为了维护皇家尊严以及大明百姓的利益,必须得替天行道,略施惩戒。 (本章完) 554 出师无名 “都过去三年了,坟头上怕是已经长出树来了,此时再大动干戈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啦?”告示一经贴出,立刻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有人觉得不太理解,因为当年死在马尼拉的没有自家人,现在一开战必定会影响生意。 “小题大做?你这话可不要让漳州人听见,他们那里有些村子几乎家家戴孝。要说小吕宋的佛郎机人也是活该,搞一次能推在土人头上,接二连三的搞就太缺德了,早该给他们点教训,不要认为我大明好欺负!” 也有人认为这么做太对了,也太有必要了。马尼拉港对华商的大屠杀因为什么,恐怕只有朝廷和内陆人不知道,但凡是和大海有点关系的早晚都会听说,大家又不是傻子,想瞒也瞒不住。 “嗳,要我说啊,一只巴掌拍不响。明知道佛郎机人靠不住,又吃过一次大亏了,为何还要去那个破地方讨生活呢,这不是送上门给人欺负嘛! 朝廷出兵讨说法,如果打赢了,冤死鬼的家属也拿不到一两银子;万一打输了,搞不好会把战火引到咱们这边来。佛郎机人可不好惹,到时候谁也别想踏踏实实过日子了,少说也得去服劳役。” 而根本不靠大海生活的百姓,考虑的并不是该不该报仇,而是由此引发的后果会不会由自己承担。当年东南沿海地区闹倭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不管是谁来剿匪,只要被战火波及老百姓永远是最倒霉的,根本没法躲。 “你怎么光想着输呢,大明海军岂是卫所兵能比的,连濠镜澳的佛郎机人见了都要客客气气不敢造次,凭什么就打不过马尼拉的佛郎机人! 再说了,只要能把马尼拉港的佛郎机人打服,咱们就能直接和南洋、西洋的商人谈价格买卖货物了,一进一出多出好几成利。 如果海军能把马尼拉港占下来,变成像安南的岘港那样就好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在岘港咱大明人走在街上能高人一等,当地的官员见了也得客客气气打招呼。 南洋和西洋的生意好做了,获利的也不光是海商,种甘蔗的、榨糖的、酿酒的、开工厂的,都能借到东风把自家货物多卖出去一些, 哪怕家里只种了番麦和番薯,只要罐头厂和饼干厂出货多,收购价格自然就上去了。大河水涨小河满,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活该受穷!” 更有眼光长远者能看到战争的另一面,以及战争带来的好处。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从报纸上看来的观点,来了个现学现卖。 这次的动静闹得挺大,除了在沿海港口张贴告示,向海商们提前示警,早在一旬之前,《半月谈》和《商报》已经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各种观点丝毫不比围观群众少,说啥的都有,至今也没得出统一的意见,反倒是观点越争论越多。 实际上争论最激烈的并不是民间,而是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朝堂。自打宣德五年郑和船队最后一次下西洋,大明已经近200年没有派遣过船队远征了。景阳皇帝突然要派海军去马尼拉给海商们讨说法,绝大部分官员都难以理解。 死在马尼拉港的华商大部分确实是大明子民,可他们常年奔波在外,甚至在马尼拉港安了家,为了少交抽分,走私的勾当没少干。 甚至还有当海盗祸乱过大明沿海村镇的,在绝大多数官员眼中都是极不稳定因素,死在外面才好呢,朝廷耗费军队为了他们大动干戈太没必要了。 而佛郎机人善海战也是公认的,大明海军虽然装备了不少火炮,可是一提起火炮,让人印象最深的依旧是佛郎机炮。没办法,原装的嘛,学生能不能超过师傅真不一定。 眼下辽东女真已经称帝建国了,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一山不容二虎,就算要打仗也该把精力用在那边,耗费大量钱粮跑到几千里外的海岛上去和一群不懂礼法的佛郎机人争长短,颇为不智。 再者说了,死在马尼拉港的华商到底是被谁杀的、货物是被谁抢的,至今也没个明确说法。佛郎机总督说是当地土人和日本浪人干的,且凶酋已经伏法。 不管信不信,也得找到真凶才好讨伐。可隔着那么远,又没有大明官员在场,根本没法查案,就是笔糊涂账。因此向佛郎机总督索要赔偿甚至是开战,理由并不充足。 一场名不正、言不顺、不一定能打赢、打赢了也没什么实际意义、时机还不太对的战争,真有必要发动吗?理由又是什么呢? 只可惜海军是皇帝的私军,任何人无权过问,军费也不从户部走,上疏提意见可以,想阻止一点办法没有。而皇帝这次只动用海军,一点陆军不用,根本不给总参军机们行使权力的机会。 拦不住皇帝擅起战端,大臣们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报纸上。这军队还没出发呢,先嚷嚷的满街都知道了。而且不管有没有功名都敢在上面写文章瞎嘚嘚,标准的妄议朝政。 如果国家大事全让这些贩夫走卒给讲明白了,大臣们岂不是全成了摆设。此风绝不可涨,就算报纸背后有皇帝的身影,该维护自身权益时也不能怂。 这次代表朝堂发声的居然是内阁首辅叶向高,可见朝臣们的情绪有多大,打击面有多广,连一贯的应声虫都顶不住了,或者说本身也是这么想的。 “报纸当然可以讨论,只要不行污蔑之事朕为什么要管?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谁说的?”面对内阁首辅的担忧,洪涛还真不敢随便敷衍,在脑子里使劲儿找了找,终于翻出句圣人教化。 旧派官员全被自己铲除、压制了,新派官员的数量和质量暂时又提不上来,可朝堂里的活还得有人干,这时候像叶向高这样的中间摇摆派或者投机派就比较重要了。 (本章完) 555 叶阁老转正了 如果您使用第三方APP或各种浏览器插件打开此网站可能导致内容显示乱序,请稍后尝试使用主流浏览器访问此网站,感谢您的支持! 第555章 叶阁老转正了 “此言出自《荀子.王制》,确是为君之道。然以民为重,非事事听之任之。如此军国大事,小民又怎懂得其中利害关系,一旦被敌酋获知恐对海军不利。” 聊新政改革、经济建设、军事部署,叶向高自问没有皇帝神来之笔的本事,但要是玩古人言,立马就如换了个人似的,自信满满,张嘴就来,看上去很有当年入宫给太子经筵的气势。 不过他之所以能成为内阁首辅,面对极难相处的皇帝保持屹立不倒,除了脸皮厚之外,在为人处世方面确实有很高的造诣。即便是给皇帝当面提意见,也如春风拂面。 “朕如果不让百姓得知朝堂里的动向,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昏君,其中的道理就不用明说了,以免伤了我们君臣和气。 泄露军事机密大可不必担心,朕就是要让吕宋所有的佛郎机人知道大明海军要来,做好一切准备,然后再堂堂正正的击败他们,如此才能彰显天朝上国之威,震慑宵小。” 眼见无法在道理上说服叶向高,洪涛只能强行耍混蛋了。把士人们以往惯用的手段通通摆到了桌面上,掰开了揉碎了让全部龌龊都无处躲藏。 同时也是在警告叶向高,别打算糊弄傻子,咱心里都明白。你如果有办法堵住士人们的嘴,不让他们背地里污蔑皇帝干扰新政,我就可以不让报纸什么都讨论,否则免谈。 “……兵者,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看到皇帝说得如此直白,叶向高就知道今天很可能无功而返,但来都来了,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用军事理论提醒皇帝收敛点。 “孙武还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行军作战,不管用什么方式,首先得知己知彼。可满朝文武去过小吕宋和马尼拉港的有几人?知晓当地风土人情的有几人?熟悉佛郎机人习惯秉性的又有几人? 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坐在屋子里看着不清楚对错的奏报纸上谈兵、闭门造车,才是兵家大忌!我大明二百年来始终无法消除边患,不了解敌情是主要原因之一。 你作为内阁首辅不需精通兵道,也该掌握基本概念,这样才好辅佐朕做出正确判断。不光兵道,其它的事情也是这个道理,人的精力有限,确实不能面面俱到,所以朕才设立了总参谋部。 那里面有来自各地的消息,且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缜密,以后再有什么地方搞不太明白,先不要急着下结论,不妨去找几个参谋问问,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玩古人言洪涛连王安也比不过,但要说打仗那可真是谁也不服。只不过和叶向高辩论军事,还是海军,真没什么可聊的。 双方的差距太大了,就像一名专业运动员和业余初学者过招,除非是特意哄着玩,否则根本玩不到一起去,费了半天力气双方都不会有收获。 但批评指正还是可以的,这也不光是给叶向高的建议,而是通过他的嘴传递给更多官员。他们的日常工作太偏科了,非常精通人玩人的把戏,却又对实际工作特别生疏。 这就造成了一种很不好的政治风气,高层整天在勾心斗角,中下层有样学样青出于蓝胜于蓝,谁也不愿意、更不会干实事,全是虚对虚,最终引发社会风气跟着转变。 “臣惶恐、臣有罪……”本想着引经据典规劝皇帝,没承想反过来让皇帝给教训了一顿。可是面对指责批评,叶向高除了承认错误,一时间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有罪还不至于,现在是新政时期,很多旧的习惯都会慢慢不适应的,知道了赶紧改还来得及。今天朕也不让你白来,好歹带回去点干货,也算有个交待。 不用解释,朕心里明白,伱如果不是被某些人问烦了、逼急了,绝对不会出头露面来当面陈情。朕不关心他们是谁,也不认为这么做是错的。 把朕的意思带出宫,再把朝臣们的意思带进宫,本就是内阁大学士的责任。以后不光要问,还得多问,随时随地都可以问。王承恩,给叶阁老准备块养心殿银腰牌,尽快送到府上去。” 其实叶向高此时不跪地认错,而是继续引经据典、搜肠刮肚的争论,洪涛会更高兴。如果内阁首辅能和皇帝无话不谈,将会是朝堂之幸、国家之幸。 只可惜满朝文武,包括李贽、袁可立、袁应泰,目前还没人敢这么做。习惯,或者叫文化,一时半会是改不过来的,伴君如伴虎这个词一时半会也忘不掉。当了皇帝就别打算多听见真话,这就是真理,也是现实。 “臣感激涕零,必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但叶向高并不知道皇帝的真实想法,一听养心殿银腰牌,马上就把满腹不情不愿不满不甘全扔到了九霄云外,稽首到底,五体投地。 景阳皇帝登基之后,不光力主推行新政,在宫里也搞了不少改革,比如说外朝官员入宫议事。以往外臣要想入宫面见皇帝是非常难的,除非皇帝主动召唤。 但自打有了养心殿腰牌,一部分官员就可以比较方便的入宫见到皇帝了。当然了,内宫就是内宫,不可能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还是有一些限制的。 养心殿铜腰牌,由皇帝赏赐给大臣,具体品级、官职没限制,说白了就是看谁顺眼就给谁一块,平日里挂在腰带上,除了能彰显身份之外,还有个很实用特殊功能。 有了这面小铜牌,他们就能在早朝后、晚饭前的这段时间到东华门向当值的大汉将军申请入宫面圣。得到允许之后把腰牌交出去,由皇帝的亲随太监接送,出宫时再把腰牌带走。 能随时随地面见皇帝当面说事情,这对官员们来讲不光是荣誉还是权力。有些事就是先入为主的,谁先和皇帝说了谁就占据很大主动权。 但养心殿铜腰牌还不是最厉害的,据说袁可立、袁应泰、李如樟、赵士祯、徐光启、李之藻、王徵手里还有一种银腰牌。 佩戴银腰牌的官员不光可以入宫面圣,还不限时间,半夜去敲门皇帝也会从被窝里爬出来见面。最可气的是,听说通州马经纶、欧罗巴神庙的熊三拔,既不是官员甚至不是国人,也都有银腰牌。 为啥呢?这还用问嘛,能拿到银腰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保皇派的元老和中坚。现在叶向高也拿到了银腰牌,等于说也被皇帝认可了,必须值得高兴。 能在皇权如日中天的时候成为皇帝的亲信,好处显而易见。此时这些年挨的骂、受的委屈就不算白付出了。有了这份信任,只要今后别在关键问题上出大错,皇帝本身别出大问题,这辈子基本也就算拿下了。 (本章完) 556 醉翁之意不在酒 “既然是受人之托,那朕就不能让你空手而归。报纸的事情没商量,朕不会横加干涉,但出兵马尼拉港的问题可以给解释。 朕之所以大张旗鼓的安排准备,还让报纸四处宣扬,不是不懂兵法,而是太懂了。佛郎机人不光占据了马尼拉港和小吕宋岛,还占据了一部分大吕宋的岛屿,统称为菲律宾群岛。 那地方是一堆岛屿,形状七扭八歪,犬牙交错,多雨多风,森林密布,交通极其不便利。佛郎机人为了统治当地土人把兵力分散到了四五个城镇港口,其中马尼拉港是最大的。 朕要对佛郎机人用兵,为华商张目只是个借口。马尼拉港是南洋的门户,位置非常重要。既然大明开了海禁,就不能任由如此重要的港口落入外番手中。此番出兵,无论佛郎机人如何应对,马尼拉港朕都要定了! 另外朕还想试一试海军的成色,自打钦点海上剿匪缉私提督衙门至今,海军已经建立了七年,期间虽荡平了沿海盗匪,经历过不少战斗,可真正的大战却从未参与。 强兵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随着一场场胜利或者失败,只要损失不是太大,兵将们会越打越强。今后他们还要去南洋各地征战,不是为朕,而是为大明。 此次出兵,朕不要赔偿、不要道歉,只要马尼拉港。可佛郎机人在其它几个城镇港口还有兵有船,海军对当地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难以逐一攻占。 所以朕想了个办法,先把大明海军进攻马尼拉港的消息散布出去,再派遣一部分海军主力去广州港大张旗鼓的集结操练。 这样一来,就算马尼拉港的佛郎机人看不到报纸,濠镜澳的佛郎机人也会暗中透露消息。朕考考你啊,如此一来有何好处?” 光赏了银腰牌还不足以让叶向高彻底相信,所以还得透露点干货。当领导的都和下属聊机密了,当下属的是不是也得有实际行动当回报啊。 “……这样一来……陛下高瞻远瞩,非凡人能望其项背,臣挖空心思百般思量也只是略有所得。陛下是想把佛郎机人全引到马尼拉港,毕其功于一役?” 叶向高暂时拿不出同等质量的干货来回报皇帝的信任,但态度明显又诚恳了几分,是真的在冥思苦想,打算尽微薄之力。 “哈哈哈……叶阁老果然名不虚传,绝顶聪明啊。不错,朕就是想把佛郎机人,还有受他们控制的土人士兵全都吸引到一起,聚而歼之。这样等海军占据了马尼拉港之后,遇到的麻烦会小很多。” 当臣子的不和皇帝作对,当皇帝的自然也不会没事儿贱招。你夸我高瞻远瞩,我赞伱绝顶聪明,一副君贤臣忠的美满情景,看得旁边伺候的王承恩直撇嘴,肚子里一阵阵干呕。 “臣……啊?!陛下要占领马尼拉港?”叶向高除了心跳有些快、肾上腺素分泌的有些多之外,没觉得任何不舒服,刚要再把更多赞美之词奉上,突然脸色一顿,双目圆睁,很没礼仪的盯着皇帝看。 “对啊,海军耗费这么多钱粮劳师远征,总不会只是去听佛郎机人的一句道歉吧?别忘了,朕可是下过诏书的,对外战争连续三次失败或者不盈利,就失去了对海军的独断之权。” 洪涛也有样学样,用不可思议的表情反瞪了回去。大明朝的官员真有意思,把战争理解得非常单纯,只作为惩罚对方的一种手段,很少有占据侵略的想法。 这可能就是牛羊的思想特征吧,非被逼到到迫不得已才会使用武力反击,稍微挽回点劣势就志得意满,即便打赢了通常也是伤痕累累损失巨大。 “……可、可吕宋遍地山林瘴气,物产不丰,土人又缺乏教化,陛下该如何获利?”皇帝给出的理由倒是挺充分的,但叶向高还是想不通,主要是看不到利益在什么地方。 “吕宋穷吗?朕可不这么想。六年前广东的赋税排在倒数,现如今呢?高居榜首!吕宋穷只是表面假象,实际上富得很,只是当地土人和佛郎机人不会治理罢了。 据朕所知,小吕宋有大片平原可供耕种,稻米一季三熟,只需对水利灌溉设施稍加建设就可媲美江浙、湖广的大粮仓。如果再辅以番麦、甘蔗、橡胶树、可可树,一地可顶我朝北方几省的粮赋。 在小吕宋北部山地里还有不少铜矿和金矿,再加上造船用的大木,是不可多得的宝地啊。最主要的是不缺人手,至少有上百万当地土人可供驱使。 这些只是看得见的利益,如果小吕宋被大明占领,东有马尼拉港、西有岘港,就像是南洋通往大明海路上的城门,任何人进出都要先问问朝廷同不同意。暂时可能无法获利,但从长远看福荫子孙呐。” 要说吕宋岛是穷是富,洪涛在这个时代可能最有发言权,甚至比大多数吕宋土著还明白。这个问题不能一概而论,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从总体上看吕宋岛确实不富,缺乏容易开采的煤矿和铁矿,不适合全面发展。但若是单独把某几项拿出来比较,又算比较富裕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地土人若是不肯为大明效力,时常祸乱,陛下又该如何处置?” 叶向高可能也是头一次听到吕宋的详细资料,还是从皇帝嘴里说出来的,不敢不信。但他的关注点并不在物产资源上,什么采矿、开荒、耕种都不擅长,如何统治管理地方才是其本职工作。 “既然他们能为佛郎机人效力,为何不能为大明效力呢?朕不认为满朝文武比佛郎机人还笨,具体办法可以等海军获胜之后再商议,暂时还不太急。” 洪涛本想把早就准备好的殖民计划拿出来显摆显摆,但考虑到此时大明人的价值观还是省了吧。想让羊变成狼得循序渐进,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利诱之,没有真金白银摆在面前,光靠讲道理说服力太弱。 “既然陛下心意已决,如需助一臂之力臣万死不辞!”话已至此,叶向高的目前的形势大致上也有了判断。既然无法阻止不如加入其中,眼下皇权占优,又给了自己银腰牌,正是表现的机会。 “如此甚好,打仗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倒是江浙和山西余波未平,让朕分心。你是本朝老臣了,挂上钦差巡视的头衔,替朕去两地走动走动,安抚一下当地士绅,意下如何?” 只要想进步,洪涛是来者不拒。这次一下子抓了那么多士绅大族和朝廷命官,处置得又如此严厉,就算有报纸帮忙鼓吹正确性,也难免令一些人心存芥蒂。 叶向高这些年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挨骂老多了,身边却也有一群同僚力挺,可见其在人情交往方面还是挺有本事的。现在正好去做擦屁股的活儿,如果皇帝是大棒子,那他就是胡萝卜……的虚影,看得见摸不着也吃不到。 (本章完) 557 积极备战 “请代表我本人以及西班牙国王,向潘托加神父和耶稣会表达感谢,上帝与我们同在” 马尼拉港,总督府,体型臃肿的阿古纳总督艰难的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向一位全身笼罩在灰色长袍里的大胡子男人挤出了几分善意的微笑,同时右手在胸前划着十字。 “请加西亚上校和约瑟夫主教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记住,是马上!”待大胡子男人扣上兜帽退出房门,满脸的横肉马上挤走的笑容,顺手拉动铃铛,召唤着走廊里的卫兵。 “罗哈斯、阿尔布雷希特,你们全应该下地狱!”几乎是用咆哮的方式吩咐完士兵,阿古纳总督一屁股砸在椅子里,拿起两张纸,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不多时再次发出咆哮声,厚重的手掌拍在硬木桌面上咣咣作响。 刚刚离开的大胡子男人是一名耶稣会传教士,奉了濠镜澳主教庞迪我的密令,千里迢迢从广州港搭乘大明海商的船只抵达马尼拉港,送来了一封信和一份报纸。 报纸叫做商报,是份华文读物,上面有很多货物价格以及购买出售信息,由已故两广总督李贽和广州当地的商人创办。虽然阿古纳总督看不懂华文,也略有耳闻,来马尼拉港交易的大明商人几乎人手一份。 信是用西班牙文写的,内容很简单、字迹很潦草,内容却很惊人。大明皇帝突然颁布了圣旨,要出动海军为当年死在马尼拉港的华商报仇。 为什么会这样呢,阿古纳总督两个月前就知道了。每年来往一次的西班牙大帆船带来了莱马尔公爵的亲笔信,告知菲律宾总督,西班牙暂时不打算与大明帝国进行军事合作。 如果大明皇帝坚持要打击荷兰商船,菲律宾总督可以提供一些必要的补给和相关情报,当然了,也是秘密的,明面上费率并是中立的。 随船而来的还有一封家书,老伯爵告诉儿子,西班牙国王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完全就是莱马尔公爵和阿尔布雷希特七世的主意。 做为尼德兰总督,阿尔布雷希特七世是最希望镇压荷兰人独立要求的,但也是最不愿意与荷兰人长期开战的。因为作战的地点在他的统治范围内,不管谁打赢了,持续的时间太长都会对其家族造成巨大的损失。 可天不遂人愿,在一大群商人的资助下,双方一口气打了几十年,仍旧不分胜负。虽然荷兰人稍微吃了点亏,却也没让西班牙占到太多便宜。前几年两边都有点精疲力尽了,不得不签订了停战协议,为期12年。 在这份停战协议里,西班牙承诺解除对联合省共和国与欧洲的贸易禁运;允许荷兰在西印度进行自由贸易。虽然不包括东印度群岛,可荷兰商船一旦被西班牙大规模攻击,估计停战协议就得作废。 此时西班牙国内的经济非常不好,已经处于破产的边缘,好不容把战争停下来了,不愿意因为东印度群岛的利益再起战端,毕竟美洲大陆才是根本。 原本西班牙国王和莱马尔公爵还指望让大明打头阵,充当驱赶荷兰人的急先锋。而西班牙则在暗中帮忙,比如提供军事情报、火枪火炮。 这样的话不管谁输谁赢,西班牙都会成为获利的一方。于是才有了阿尔布雷希特七世远渡重洋到大明帝国密谈的戏码,可惜大明皇帝一点不糊涂,死活非要拉着西班牙一起下场。 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在离开京城的时候就知道两国不可能合作,嘴上说的挺乐观不过是外交辞令而已。回国之后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至于说大明皇帝高兴不高兴,他们才不管呢。 不高兴又能如何?几百名西班牙士兵就能占据菲律宾群岛,一船葡萄牙水手就能占据果阿,连荷兰人都能轻而易举的让巴达维亚成为东印度公司贸易站,就算大明帝国地盘更大人口更多,也算不上什么强国,只要南美洲的白银在手,还怕买不到东西吗? 其实西班牙国王,包括莱马尔公爵和阿尔布雷希特七世,以及绝大部分欧洲贵族基本都是这么想的。只有像庞迪我那样真正深入过大明土地的传教士,才知道惹恼了大明皇帝会是何种后果。 可惜他的话只在濠镜澳才管点用,还不能一手遮天,当地的实际管理者大明皇帝钦点的加布里埃尔,一位来自葡萄牙的船长。 当听说大明皇帝要攻打马尼拉港之后,加布里埃尔马上召开了船长会议。以极高的比例通过了行政法令,禁止在濠镜澳停靠的任何船只以任何形式参与这场战争。 不服从者,从即日起将成为不受欢迎的人,禁止在濠镜澳居住、停靠装卸货物、购买任何补给品,同时还会通报香山县,请大明官员予以抓捕。 啥?葡萄牙与西班牙有共同的国王,打虎亲兄弟?这种想法绝大多数葡萄牙人都很难认可,甚至会莫名其妙。 在他们眼中西班牙人比荷兰人、英国人、法国人都可恨,是用非法手段篡夺了葡萄牙国王宝座的强盗,能不刀兵相向已经很克制了,帮西班牙人打仗绝对是妄想。 当然了,最好也别帮着大明攻打西班牙人,不管咋说早晚要返回葡萄牙,到时候成了叛国者会很麻烦的。这次庞迪我偷偷派人来马尼拉港报信,是冒着极大风险的,一旦走漏了风声,他恐怕在大明就无立足之地了。 阿古纳总督很感激庞迪我主教的义举,待把这件事处理完毕,必然要给教会去信好好夸一夸。至于说面对大明皇帝的怒火马尼拉港还能不能守住,担心当然是有的,可也不至于太过慌张。 这些年大明海军确实比以前强大了许多,但做为西班牙的海外总督心中还是有一定信心的。强大的西班牙军队即便稍微有些没落,对于东方大国依旧是不可逾越的大洋,尤其是在海战方面。 (本章完) 558 积极备战2 “胡安上校,做为西班牙军官,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太放纵了!” 本想把舰队司令和主教叫过来好好部署一番,结果看到胡安之后怒火再也压不住了。堂堂西班牙上校,军服皱皱巴巴,满脸胡子拉碴,眼睛里血丝密布,明显还处于宿醉状态。 “尊敬的总督阁下,暴风雨就快来了,我们很可能会埋葬在这片被诅咒过的土地上,临死之前放纵一些,上帝也不会责怪的。” 但胡安上校半点愧疚也没有,自顾自的找了张远离办公桌的椅子坐下,从兜里掏出一小撮烟草放进嘴里用力咀嚼着,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也只用袖口擦了擦,比船上的水手还粗鲁。 “你……但愿这封信能使你打起些精神!”阿古纳总督很想让人把这家伙抓起来扔进监狱,但眼下马尼拉港还离不开他,只好强忍怒气把庞迪我的信纸揉成团,狠狠的扔了过去。 “……尊敬的总督阁下,我现在对任何来自本土的事情都不关心了……约瑟夫主教,请原谅我的无礼,但您必须抬起脚,这是总督的信。” 可惜胡安上校根本就不想看,任凭纸团打在肩膀上又滚落到门口,动都懒得动。此时房门被打开了,一名穿着法衣、头戴四角帽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正好一脚踩在了纸团上。 “胡安上校,宿醉对身体非常有害,我建议……总督阁下,大明皇帝是要向西班牙宣战吗!” 来人正是菲律宾主教约瑟夫,低头捡起纸团,边打开边对胡安上校婉转的提出了批评,语速很慢,嗓音低沉,闭上眼听还真有点神圣的意思。不过很快语速就急促了起来,嗓音也不再有磁性,连面目表情都失去了神圣感。 “据我所知,大明皇帝的圣旨就等于宣战书。请原谅,对于东方人的思维模式我至今也没完全搞清楚。”阿古纳总督依旧堆在桌子后面,回答得模棱两可。 “宣战?谁和谁宣战?”一听到战争,胡安上校终于算是清醒了点,瞪着深棕色的眼眸望向主教,没有得到回答,又转向了总督。 “伱自己看吧,看完之后请告诉我和主教需要多少士兵和船只,才能抵御住这种毫无理性的疯狂举动。”阿古纳总督指了指主教手里的信纸,再也不看胡安上校一眼,起身走到酒柜旁倒了一大杯葡萄酒递给了约瑟夫主教。 “哈哈……哈哈哈……这真是太滑稽了,三个月前我好像就在这间屋子里看到了另一份宣战信。没错,那就是宣战,在大明皇帝眼中谁对其爱搭不理,就是极其严重的侮辱。 可惜没人愿意听我的,既不想亲自去面见大明皇帝说明理由,也没有任何被国王授权的正式文件可以转达,甚至不愿意给公爵和国王写信提及此事。 现在好了,我手里只有区区3艘船和不足70门火炮,以及分散在至少七个地方的2000多名士兵。该怎么面对几倍的黑帆船和几倍的大炮,以及数不清的敌人呢?” 这时胡安才从主教手里接过信纸,只粗略的扫了几眼就抑制不住的干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诉说着心中的苦闷,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咆哮。 如果说在菲律宾驻守的西班牙官员里谁最了解大明,那非胡安上校莫属。自打他做为特使秘密前往大明之后,就开始无时无刻留意上了大明海军。 虽然他是纯正的陆军出身,可是做为远征过美洲,指挥参加过多次中小规模海战的驻守舰队司令,很难不对舰船产生兴趣,尤其是不属于自己指挥的船只。 在马尼拉港,他听葡萄牙人和华商提起过黑帆船,结果还真在广州港外远远的见到了。虽然看不太清,却能肯定一件事,那艘挂着黑帆的帆船个头不太大,航速和转向都很快,非常适合在大海上作战。 从广州港一路北上,沿途又见过两次黑帆船,但距离还是过远,无法窥其真貌。直到抵达了大沽口外,近距离看到了停泊在码头边的黑帆船,心中就再也不能平静了。 整整3艘一模一样的三桅帆船,每艘都有一层通长的火炮甲板,单侧14个炮门,总共28门火炮。如果再算上沿途看到的四艘黑帆船,大明海军最少也有7艘装备了通长火炮甲板的纯粹风帆战舰,火炮数量不少于200门。 虽然这些风帆战舰没有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主力舰个头大、火炮多,但它们削瘦的船体昭示着在大海中行动更自如更快捷,如果两三艘围攻一艘有三层火炮甲板的主力舰,胜负还真不好断言。 但是,如果它们对付的是菲律宾驻守舰队使用的武装货船,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接舷战西班牙大概率占优,炮战肯定是黑帆船厉害。 除非大明海军装备的火炮过于落后,或者炮手训练水平太差,否则接舷战的可能性非常小。这有点像英国人对付西班牙大帆船的策略,无赖但奏效。 眼下两年时间过去了,大明海军的战舰肯定更多了,而菲律宾驻守舰队只多了一艘双桅快船和百十名士兵,想打赢这场海战几乎是不可能的。 “胡安上校,别忘了我们有坚固的城墙和堡垒,如果无法在港口外击败大明皇帝的军队,还可以在城墙下让他们知难而退。这样应该也不算失败,总督阁下,你的意思呢?” 还没打呢,己方的主将就开始唱衰,这让约瑟夫主教非常不满。在他看来大明确实不值得害怕,区区几百名葡萄牙水手就能在广州港旁边占据一座岛,足矣证明大明的军事力量并不强。 光人多没有,菲律宾群岛上的土人也比西班牙士兵多几百上千倍,从来没放弃过反抗,但结果都是一样的。来的多死得多,只要顶住刚开始一两天的进攻,早晚会退去的。 “呃……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胡安上校能安排驻守舰队试试对方的实力。如果可以在港外击败大明皇帝的海军,再抓到几个重要将领,说不定还可以作为谈判的筹码。 也像葡萄牙渔夫那样,在大明沿海索要一片土地或者一座岛屿建设城堡和港口,这将会是一件可以媲美夺取马尼拉港的丰功伟绩!” 有了主教的助威,阿古纳总督突然觉得底气足了,不再想着如何缩起头来当乌龟,有了主动出击用进攻当防守的冲动。当然了,后面那些畅想只是为了激励勇气,防止马尼拉港口遭到重大破坏,影响经济收入才是真实目的。 (本章完) 559 积极备战3 “做为驻守舰队的司令,我可以很负责任的断定,如果大明皇帝的海军真来了,能不能保住马尼拉城都是未知。只有无知且愚蠢的废物,才会主动出港去找死。” 但胡安上校已经完全豁出去了,丝毫不掩饰内心的鄙视,直接给出了答案。自打他知道西班牙本土拒绝了大明皇帝的建议,且没有用很体面的方式告之以后,基本就是破罐子破摔了。 “……很好,现在我以国王的名义,任命你,胡安.加西亚上校,率领驻守舰队全权负责保卫马尼拉城,为此可以调动任何部队与任何人!” 面对下属的奚落,阿古纳总督的胖脸已经憋成紫茄子了。但官员就是不一样,忍常人所不能忍是基本功。为了能在大敌当前时减少内讧,这口气必须忍,不光要忍,还得违心的赋予其调动军队的权力。 “遵命,请总督阁下和主教阁下放心,我的家人还在本土,做为西拔牙军官我必须也只能死战到底,与马尼拉城共存亡!” 不管有多少不满,胡安上校也无法拒绝这份任命。得罪了总督无所谓,顶多降职,但不能得罪主教,那样就等于自掘坟墓,连自己带家人全埋进去了。 “后天我将在圣奥格斯丁大教堂举行弥撒,向教区内的基督徒们传播来自天主的圣音,号召他们拿起武器抵御异教徒的入侵。胡安上校,如何把虔诚的基督徒组织起来就是你的责任了。” 虽然他们的武器装备还很原始,杀起人来却很狂热。以前应对海盗攻城和屠杀华商也是由他们当主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好用的很。 “我来的时候正好路过码头,发现很多华商的船都离开了港口,但吃水线很浅,不像装满了货物的样子,难道说他们也知道了这件事?”约瑟夫主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办法,不过他倒是提供了一个新消息。 但不管入不入,华商这个群体都是不稳定因素,确实存在透露消息的可能。可该怎么堵住他们的嘴是个大难题,华商不像土著那么好糊弄,还有海船,来去自如很难控制。 “教区也捐5000银币!”约瑟夫主教也是同样的想法,和总督比起来教会赚的更多,这点钱真不算什么。 如果大明海军知难而退,会在入海口附近遭到斯特尔上尉率领的舰队伏击。那里浅滩密布,不适合大舰队作战,我们获胜的可能性很高。 本来一脸愁容的阿古纳总督听完主教和上校的建议,心里总算是有点底了。虽然他提不出任何战术和战略上的指导意见,却不是个太糊涂的吝啬鬼。只要能保住马尼拉城,现在花出去的钱以后还可以成倍赚回来。 有了约瑟夫主教的大力支持,胡安上校突然觉得也不是完全无法匹敌。当年海盗林阿凤带领上万海盗、几百艘船攻打马尼拉城,声势也挺浩大的,但最终还是饮恨城下。 只要能顶住第一波进攻,把战争拖下去,对劳师远征人生地不熟的大明海军来讲就失去了大部分优势,拼消耗肯定是基督徒获胜。 “那就太好了!我有个计划,先把宿务等地的西班牙驻军和船只召集过来,凑齐4艘最大的帆船,装载至少500名士兵,由斯特尔上尉指挥,待敌人来袭时先行出海埋伏到南边的海域里。 大明皇帝如果真派兵来攻打马尼拉城,光靠1000多西班牙驻军远远不够,还得依靠信徒们打头阵。先让他们用性命把大明军队拖累、拖疲,再由西班牙正规军发起反击,基本也就能解决问题了。 如果他们继续进攻港口炮台和城堡,斯特尔上尉率领的舰队可以在夜间进入帕西格河发起偷袭。趁乱我会从城堡出击,让大明海军腹背受敌。” 见到驻守舰队司令表了态,约瑟夫主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对这场可能发生的战争并不悲观,经过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吕宋岛乃至大部分菲律宾群岛都已经被传教士们牢牢控制了,用的不是军队和枪炮,而是宗教。 “但是有个问题需要马上解决!总督阁下,所有这一切部署都瞒不过河对面的华商。”钱固然是好东西,可胡安上校更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打不赢,给多少钱也是水中月镜中花。 听到这个消息,阿古纳总督的脸上展现出好几种表情,最终长叹了一口气,不打算插手干预。大汉将至,再来一次大屠杀很不明智,将他们全部囚禁起来也不太现实,能自行离开对双方都有好处。 “非常好,胡安上校,我会向国王如实汇报您在此次战斗中表现出来的英勇和睿智,并以个人名义捐出3000、不,5000银币,用来奖励你和伱的部下!” 我带着剩余的士兵,指挥仆从军和信徒在圣地亚哥堡和港口炮台防守大明军队登陆。如果大明海军想要强攻,炮台和城堡上的火炮会让他们先吃个大亏。 “……”这下阿古纳总督不言语了,眼神转向了约瑟夫主教。胡安上校提醒的没错,河对面住着好几千华商,有些是常住有些则是常来常往,有些入了教有些则没入。 “唉……让他们走吧,走得越快越好,留下不走的从后天起一律不许靠近港口,也不许进城。” 除了还有少量生活在丛林、小岛上的土人,大部分原住民已经皈依了基督教,其中也包括部分在此常住的华商。只要把异教徒的旗号打出来,在很短时间内就能召集数万土人武装。 从华商们的反应看,他们肯定已经知道了大明皇帝的旨意,说不定比自己知道的还早。且坚信大明海军会来,所以才纷纷逃离了战场。这是好事,同时也是坏事。 从作战的角度看没有了华商当内应,马尼拉城的防御体系会安稳不少。但从经济角度上算,缺少了华商的参与,马尼拉港的生意能少七成以上,再想恢复又得小半年,这次算是赔大了。 (本章完) 560 积极备战4 “黄指挥使,参加此次马尼拉战役的战舰和武装商船大部分都已到位,只剩下刘千户的舰队还没抵达。” 就在阿古纳总督积极备战的同时,位于岘港的大明海军基地里也迎来了6艘秦级战舰和8艘武装商船。跟着战舰一起来的除了海军陆战队之外,还有海战卫南洋指挥使黄南平。 前期抵达的海军将领和参谋们整齐的站在码头上,看着小艇慢慢靠岸。黄南平的脚刚踏上石头台阶,一份登记表就递了上来,还有一支银色的钢笔。 “刘千户要留在广州演戏给外人看,这次战役就不参加了。你们的作战计划做得怎么样了?” 对于这种半句套话都没有,一上来就聊公事的欢迎场面黄南平早就习惯了,随手敬了个礼,接过文件简单扫了几眼,拿起笔签上名字。 自打有了海军参谋部和一众参谋,海军里一切迎来送往的规矩就被逐渐撤销了。别说只是海战卫南洋指挥使抵达,就算袁总督来了照样没有仪式和宴请。 该说事儿说事儿,没事就别瞎溜达。习惯也得习惯,不习惯也得习惯,这不是参谋们故意难为人,而是皇帝的金口玉言。 皇帝在视察大沽口时当着一众海军将领说过,海军经费里的每一枚铜板都要用在公事上,谁敢乱花一两银子,就等着东厂和锦衣卫登门问候吧。 “参谋部根据现有的情报已经绘制好了马尼拉港平面图,从图上看这场仗不太好打,如果用传统的方式强攻登陆恐怕会有不小的伤亡。”一名参谋接过文件,向不远处的二层小楼指了指,边走边介绍着情况。 “不好打是肯定的,来之前本官被召进了养心殿,陛下吩咐此战不光要打胜还得少损失,如果想不出来万全之策,宁可不进攻也不能擅动。快走几步,到里面把作战计划仔细讲讲,让各舰舰长和陆战队百户以上人员一起参加。” 对于参谋的评估黄南平并不意外,当年他爹林阿凤带着万把人几百艘船照样没把马尼拉城打下来。现在自己手里虽然装备了更好的战舰、更多的火炮和火枪,可皇帝提出的作战目标也水涨船高了,难上加难。 “叫不叫阮家的军官?”参谋冲传令兵点了点头,然后又补上一句。 “……暂时不用,他们只需要听命就够了,不需要参与制定作战计划。在全体上船出发之前,一定要注意保密,大明海商里也不缺吃里扒外的。”黄南平想了想,不光没同意让安南军官参与作战会议,还提出了更高的保密要求。 这也是临行前皇帝亲口叮嘱的,虽然此次大举进攻马尼拉港从阮氏借了2000士兵,却不意味着双方可以同心同德,必须区分远近。 “诸位,都说说吧,这场仗到底该怎么打才能以少胜多?” 岘港海军基地的面积很大,有些先来的海军军官不得不骑着马赶来,很快二楼最大的会议室里就坐满了人,一起盯着墙上的巨大图画互相交流,直到黄南平发话。 “这副地图的准确度有多高?”率先发言的是位陆战队千户,从二十出头的年龄上看应该不是出自海盗系和军队系,更像来自御马监或者海户司的。一张嘴更像了,半点同窗情面不讲,先质疑起参谋部了。 “奉了陛下的旨意,海军参谋部从成立时起,已经开始对部分南洋海域和港口进行了测绘工作,朝鲜、日本、安南、菲律宾都在其中。 其数据来自三个方面,海军船只专业测绘、商船水手描述和特殊情报人员实地勘察。可信度应该很高,有理由相信比西班牙人自己用的地图更准确。” 面对质疑,海军参谋人员也不含糊,马上给出了非常专业也非常准确的答复。凭借数据制定作战方案是参谋们的拿手绝技,离开了这套体系的支持,他们就是两眼一抹黑,甚至不如海盗。 “这样的话,我个人认为无外乎两种情况。第一,西班牙人尽遣主力出港迎战,这就需要海战卫的同僚们去应对了,只要能全歼或者大部歼灭敌人的舰队,马尼拉港基本就是不设防的。 第二,西班牙人有自知之明,不肯出港在海上作战,全部龟缩于城区和河道两岸,这样就得靠陆战卫登陆作战了。 按照地图上的标示,河口的南北两岸靠近海边全是滩涂湿地,人员船只均无法行走,只能由战舰深入河口,先用舰炮敲掉码头和城堡上的岸炮,再由陆战卫强行登陆。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不用选择登陆点了,码头最方便。先由一艘货船运载200名士兵靠上码头,巩固住登陆点,后续部队再由此分批上岸展开。我表个态,本千户愿亲自指挥码头强攻,不出意外的话一个半时辰拿下!” 有了参谋部的保证,陆战卫千户才完全放下心,看着地图开始了战场分析。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完全是硬碰硬,且十分自信,并主动要求第一波登岸。 “朱千户,陛下不是让你拿陆战卫去拼命的!黄指挥使刚刚说过,陛下不光要求打胜还要减少损失。马尼拉港只不过是南洋作战计划中的开端,照你这么拼下去还没到阿拉伯人老窝呢,陆战卫就全换一遍了!” 但千户的发言马上遭到了海军参谋的坚决反对,为了更能具备说服力,还把黄南平转述的皇帝口谕搬了出来,再放眼未来,从大战略层面驳斥了千户的作战计划。 “朱副参谋长,陛下也没说一个人不能死!打仗又不是看着地图勾勾画画,哪儿有不死人的?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不从码头强攻还能从什么地方登岸?要不伱来出个主意,让我们大家看看诸葛亮是不是白叫的!” 别看海军参谋部归总督和皇帝双重管理,地位超然,但陆战卫千户却没有丝毫惧意,张嘴就是反唇相讥,话说得非常不客气。 (本章完) 561 积极备战5 这两个人年纪相仿,还都姓朱,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呢?没错,他们都出自海户司,陆战卫千户对外叫朱能,内部编号朱二十。朱副参谋长叫朱海鸥,内部编号朱九十六,都是当初欧罗巴神庙收拢的第一批孤儿。 非要算先后的话,陆战卫千户是师哥。但他的底气并不来自于辈分,而是体系。参谋部确实地位超然,甚至可以驳回总督的命令,但参谋们手里只有建议权和监督权。 在不违反海军条例的前提下,陆战卫千户真不用怕参谋,他的顶头上司是陆战卫指挥使,如果没有授权,即便像黄南平这样的海战卫指挥使也指挥不动陆战卫的千户。 “我说两句吧,马尼拉港里除了西班牙士兵还有当地土著组成的军队。他们的武器装备要差很多,但数量很多,非常适应当地气候环境,尤其在夜间战斗力特别强。 马尼拉城北的帕西格河在雨季最宽的地方只有200多米,主航道不足100米,大型帆船进入之后行动会受限。如果西拔牙人在主航道里沉几艘船的话,我们的船有可能会搁浅,那样伤亡就大了。” 对于同样出身海户司的参谋和军官在作战会议上吵嘴,黄南平也是见怪不怪,既没劝也没拱火,而是自顾自的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些由皇帝亲手教出来的年轻人处世风格非常怪异,往往在会上吵得面红耳赤、撸胳膊挽袖子和杀父仇人似的,但散会之后很快又勾肩搭背一起去操场上踢球了,谁在他们中间挑拨谁就会两头得罪人。 “算了吧,我的俸禄还得养家呢。再说了,陛下喜欢的东西我也跟着用,被有心人看见少不了会弹劾,安上个逾越多冤枉。来来来,谁和朱副参谋长赌,上我这里报名!” “算我一个!” 到了11月虽然大风和雨水少了,可土地依旧泥泞,带着火炮和弹药在茂盛的丛林里长途跋涉基本不可能,赶上一场大风暴就全完了。就算运气好没有风暴,也很可能会遭遇到当地土人的偷袭,他们的箭头上大多淬毒。”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小吕宋和安南的纬度差不多,但气候并不一样。按照陛下书上的说法叫做热带季风气候,每年从4月到10月,小吕宋的大风和雨水都非常多,温度也非常高。 “嗯,在陌生环境里长途行军确实很冒险,咱们的陆战卫士兵虽然有少部分在岘港特意经受过丛林作战训练,可是和当地士兵比起来非战斗减员还是比较高的。” “切,少来这套,全让我说了,伱们都不用动脑子想了是吧!要我说也成,赌点什么呗?看到没,陛下赏的雪茄烟。我输了,烟归你们!你们要是输了,柜子里的藏货也得让我选一件,敢不敢?” “我们能不能先封锁住海湾的出口,选择别的地方登陆,哪怕路途远一些也没关系。阮氏的士兵也很擅长在丛林中作战,让他们在前面开路,陆战卫紧跟其后,从陆地上一点点推进到马尼拉城下。 但海运衙门指挥使的建议马上又遭到了海战卫一名老百户舰长的坚决反对。看他的年纪百分百是海盗出身,听说话必须是黄南平的手下。估计当年还跟着林阿凤混过,对小吕宋的气候环境有切身体会。 随着陆战卫千户的叫嚣,有两名海战卫的舰长也沉不住气了,开始敲边鼓拱火。反正这里是海战卫的主场,又有黄南平压阵,肯定吃不了大亏。 这样进展虽然慢一些,但海运衙门的船只足够用,又有岘港做为后勤基地,拖上两三个月补给毫无问题。无论西班牙人还是当地土著,正面作战应该不是陆战队的对手吧!” 这时候副参谋长又说话了,采纳了老舰长的意见,还摆出了具体数据,以便证明目前海军陆战卫还不具备全地形全天候作战能力。 “没错,朱副参谋长,亮亮本事呗。都说你是诸葛亮转世,可我们一直也没机会亲眼目睹啊!” “成啦,纸上谈兵谁不会。万岁爷说过,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上次偷袭升龙府有陛下参与,算不上参谋部的功劳。马尼拉港是海军第一次大规模作战,有本事赶紧拿出来亮亮,别光会耍嘴皮子!” “也算我一个!黄指挥使,要不您也凑一手呗。雪茄烟可是好玩意,陛下经常叼在嘴里,听说能延年益寿,有钱都买不到!” “啧,我算看出来了,你光站在一边评价别人的办法,自己啥都想不出来是吧?要不咱俩换换得了,这个活儿我去干也一样啊!”然后就遭到了陆战卫千户的奚落。 “嗳,你别急嘛,我这个诸葛亮可不是白叫的,每次模拟演习的成绩都名列前茅,这次也一样不会落后。”副参谋长倒是个好脾气,怎么说都不急,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挺气人的,标准的怂颠坏。 陆战卫千户则是个性情中人,一边说一边撸胳膊挽袖子瞪眼睛,真和要打架一般。从性格差异上不得不说洪涛很会用人,如果把职务调换一下,他们俩谁都发挥不出特长来。 参与作战会议的除了海军将领之外还有海运衙门的两位指挥使,他们负责带领武装货船运输士兵和给养,也算参战人员,具备发言权。 上行下效,这句话真不是白说的。皇帝不喜礼法俗套,海户司出身的参谋也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有样学样。皇帝嘴里总叼着根烟,当下属的肯定不知道这东西上瘾,还以为是什么好玩意呢。 黄南平可没这么大闲心,他拖家带口的,和这些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小家伙们赌不起,更不敢皇帝用什么自己就用什么。 参谋们可以不怕,人家身份超然,可自己真没后台,还是个海盗出身,就算很受袁总督器重,还当了指挥使,也得尽量低调做官,半点不敢疏忽大意。 (本章完) 562 众人拾柴火焰高 “诸位可曾到过福州港?”眼见赌局已成,副参谋长更不急了,缓缓提出一个问题。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啊!没有就直说,用不着东拉西扯。”陆战卫千总是真不惯着,拍着桌子猛催。 “出福州港顺闽江下行入海有个连江县,海边也有大片滩涂,人马船只皆不可行。但当地渔民却能在上面行走自如,从淤泥里挖取各种海货为生。他们并没有神功,而是靠着一种简单的器物,名曰土板,也叫泥马。 我查过连江县志,早在嘉靖年间,当地民众就曾踩着土板在滩涂上击败过倭寇。东西我也见过,制作起来很简单,学习驾驶应该也不难。 岘港不缺木料,也不缺木匠,不用多,做上几百副,遣奇兵携野战炮从河口滩涂登陆,出其不意拿下堡垒。只要控制了这个制高点,无论从码头登陆还是攻打城墙,都在野战炮射程之内。” 要说诸葛亮的外号还真不是白叫的,副参谋长也不是白当的,在海户司里这几年更没白学。一张嘴就不走寻常路,很有景阳皇帝的风范,主打一个意料之外。 与丈夫选择走勇武硬汉的路线不同,奥雅妮更中意皇后的服饰。今天她穿了织金袄和织金裙套装,外披比甲,头戴海獭卧兔儿,耳垂金丁香儿,脚踩高底笋履。不看脸的话,俨然就是位身材发育极佳的江南贵妇。 对于王承恩的心思洪涛当然明白,但吃的少真不是身体有病而是运动量减少了。睡眠不足倒是真的,可没办法,需要看的东西太多,还都拖不得。 两位西班牙贵族经过这段时间的熟悉,正在逐渐习惯大明的生活。首先体现的就是服饰,大胖子席尔瓦穿了件云锦曳撒,胸前和背后都有麒麟图样。只可惜他不太喜欢戴帽子,要不和参加典礼的大汉将军挺像。 他本身就是福建人,虽然漳州府与福州府一西一东相距甚远,可常年在附近海上行走,居然让个外乡人先提出来了,脸上无光啊。 南洋被战争阴云笼罩,一触即发,洪涛待在紫禁城里却无暇多顾。这两个月几乎天天都要在官员任免奏折上批复,填补因晋商案造成的多省官员缺失。余下的时间还得和席尔瓦男爵夫妇凑到一起,为日月银行接手部分税赋做前期准备工作。 “陛下,近五年的盐税和茶税账目大体上算完了,情况很不乐观。不客气的讲,您的大臣在记账方面缺乏必要的训练,很多地方根本对不上。还有一种可能,他们训练的太好了,以至于能让账目对特定的人有效,对其他人无效。” “土板……我记得是叫泥撬吧?有点意思啊,众人拾柴火焰高,就算朕亲临前线也不见得比他们做得更好!” “呼噜噜……咔嚓……依你们看应该属于哪种?”但这番话听在洪涛耳朵里,应该是近些日子最动听的了,瞬间食欲大振,捧起碗扒拉了一大口面条,又咬了一大口蒜瓣。 袁总督说的轻巧,全权下放指挥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按照战场情况随机应变。可他毕竟不是海户司出身,摸不清皇帝是啥脾气。凡是做出重大决策之前还得写密奏送进宫去,这一个月就是等待皇帝御览回复的时间。 “别,要盛就满碗,然后替朕给黄指挥使回信,让他放心大胆的干,既不要轻敌也别妄自菲薄。如果没准备好可以再往后拖一拖,不用赶时间。让席尔瓦和奥雅妮进来吧!” “……没错,是有这种东西,我怎么就给忘了呢!”首先反应过来不是众参谋,也不是各位船长,而是黄南平。 到底什么是土板什么是泥撬王承恩听不懂,他关注的不是前线战事而是皇帝的起居饮食。以往能吃两大碗面条,现在只吃一碗,这就是大大的不好。 本以为除掉了晋商和甬商,顺势再拔除一堆贪腐官员和勋贵,朝堂里从此就再无人能阳奉阴违,皇帝也会从此高枕无忧。谁承想不光没解决问题,麻烦反倒更多了。 这些日子皇帝的笑容明显少了,唉声叹气多了。一有时间就扎在案卷堆里翻找,要不就和两个西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鱼也不钓了,球也不踢了。 只可惜贵妇一张嘴就什么美感也没了,生硬的汉语夹杂着拉丁语,比后世大公司里的海龟还烦人。其内容更是不中听,把大明官员好一顿贬损,不是笨蛋就是贪污犯,二选一。 “指挥使也见过?真能用?”一听黄南平认可,陆战卫千户有点坐不住了。和赌局比起来他更看重作战计划,毕竟要带兵冲锋,死伤多少全是陆战卫首当其中,如果有办法少死人的话他宁愿再输十次。 这不,刚端起饭碗,王承恩就把密奏送上来了。好在内容比较讨喜,多少还让皇帝露出点笑脸,也让一边忐忑不安的王承恩长舒了口气。 “还不太确定,鉴于大明和欧罗巴的记账方式存在着极大的区别,我个人认为应该再交给熟悉账目的人重新审核一遍。” “哎呀,能不能用还得造出来试试才知道。这样,副参谋长,你把图样画出来,找木匠先做着。我派快船去连江找几个会使此物的渔民过来当师傅,教授士兵。一个月,顶多一个月,不管学没学会都要出发!” 其实黄南平在心里已经认可了这个办法,就目前而言也只有这个办法比较可行。但做为此次战役的总指挥得负全面责任,任何一个细节都马虎不得。 “他们做得再好也离不开万岁爷的指点,奴婢再给您盛半碗吧!” 席尔瓦就比奥雅妮圆滑的多,始终不肯从自己嘴中说出对大明官员的质疑,只给出了另一个和他没什么关系的解决建议。 “……伱呢?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洪涛又扒拉了一口面条,抬起一只眼皮看向了奥雅妮。 (本章完) 563 收收心 “不,席尔瓦害怕卷入宫廷权力斗争,所以没说实话。我以为官员们更像后者,不过罪魁祸首并不是他们,而是这套规则的设定者。 陛下的国家里并不缺少盐和茶,为什么不能让商人们自由买卖,非要由政府统一安排?这么做的结果除了贪腐,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如果想通过盐获得高额税收,完全可以通过对相关行业加收重税来实现,而不是完全控制流通环节,这样做的成本要更低。 实际上茶叶也是同样的道理,陛下设立了很多机构和官员,用来管理盐和茶叶的生产销售。他们非但没有有效控制反而成了走私的主力,还要陛下发放俸禄,这简直就是在抢钱。” 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丈夫,再瞧瞧桌子尽头皇帝不太雅观的吃相,奥雅妮再次当面反对了席尔瓦的意见。这两口子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巧合,每次遇到重大问题往往都持不同见解。 “你为什么就不怕卷入宫廷权力斗争呢?” “请恕我直言,按照陛下所展现出来的军事实力,以茶驭番的政策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存在了。如果陛下不去攻打马尼拉港而是掉头北上,任何一位西班牙将领都会同意我的判断,您的军队将所向披靡。” 奥雅妮回答得非常干脆,且说明问题的角度也很奇特。没有道理可讲,完全是出自人性本身,且带有明显的性别差异。 另外朕再纠正你们一个错误认识,菲律宾群岛在几百年前就是华商聚集之地,它也不叫菲律宾,而是叫做吕宋。既然西班牙可以用武力占领它,大明为何不能用武力夺取呢? 以前不去攻打是用不上,现在朕想用了,如果西班牙国王愿意自行退出,朕保证礼送出境。可惜这种事不光朕心里清楚,你们也应该明白,是绝对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在战场上见了。 日月银行可是未来的中央银行,其领导者必须具备一定的忠诚度,否则专业能力越强就越容易坏事。趁着银行体系没有成型,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刚刚奥雅妮说的很好,现在你们唯一能依靠的人不是西班牙国王,也不是菲律宾总督,而是朕。西班牙已经和你们没有关系了,请摆正心态,好好为朕工作。 有关盐和茶的问题,他早就知道大致走向,并不需要席尔瓦夫妇深入讲解。让他们去核准朝廷的盐税和茶税,除了偷懒之外,还想从侧面了解下他们俩的心理活动。 很显然,你们的国王并不认为朕有资格与他合作,这是对朕和大明万万百姓的极大侮辱。所以战争不是朕发起的,只是被逼无奈。 不过在专业问题上就不能模棱两可了,禁榷盐茶的原理必须给他们讲清楚。这不是个纯粹的经济问题,而是复杂的政治手段,所以解决起来既要考虑到经济性也不能完全不顾政策。 “朕还以为你们不会问呢,到了还是没憋住啊。实际上并不是朕要和西班牙宣战,而是你们的国王自寻死路。他不光拒绝了朕的建议,还非常没有礼貌,只派了个马尼拉港的上校来通知,没有任何解释。 自打从报纸上看到了圣旨,这两口子就一直想找机会当面询问皇帝为何要对西班牙海外领地动用武力。前年不是和阿尔布雷希特七世谈的挺好,眼看着就要结盟一起对付荷兰人,怎么风向突然变了呢。 另外朝廷还可以通过盐茶来有效控制部分边境地区,比如说北方的游牧民族。他们不缺盐,但不产茶叶,这东西对他们来讲是不可或缺的。谁与大明交好,愿意提供马匹,获得的茶叶就多一些,反之则很少甚至没有。 每次遇到重大问题,他们俩都持完全对立的观点,很显然是故意的。害怕全说错失去自身价值,所以宁可说错百分之五十,也要保住另外百分之五十。 众所周知,西班牙派驻菲律宾群岛的总督曾经在马尼拉港多次屠杀华商,做为回应朕劫持了蒙塔尼斯号,并提出了合作建议。 这时候就要聊一聊禁榷盐茶的政策了,在你们的国家里百姓是要交盐税的,这个税写在明面上,拉高了税赋,看上去不太美观。 在夫妻两人的关系里,席尔瓦一向是比较低调的,但是遇到了拿不准的难题时他往往又是冲在最前面的。比如现在,盐和茶到底该不该禁榷他听懂了,却没有任何意见,反倒是对该不该攻打马尼拉港有着明确的态度。 有可能是心情好了,也有可能是秀色可餐,只用了三口洪涛就吃光了碗里的面条,顺便还把剩下的两瓣蒜全扔进了嘴里。接过热手巾擦了擦嘴,呲着牙提出了灵魂拷问。 但洪涛不想追究,将心比心,如果自己被抓到了西班牙,人生地不熟的,也会采取最大限度的保护策略。啥忠不忠心,先能活下来再说以后。 “女人的想法和男人永远都是不同的,男人遇到事情会考虑很多方面,而女人只需确定她所依靠的人是否保险就足够了。事实上我和席尔瓦能依靠的人只有陛下一个,其他官员对我们是否满意根本不重要!” 等朕把马尼拉港拿到手之后,会等待下一艘西班牙运银船的抵达。但不会扣留,而是让这艘船带着朕的信返回西班牙,通知你们的国王,菲律宾归大明了。 在大明待了这么久,伱们应该能看到,大明百姓的赋税和西班牙或者其它欧罗巴国家比起来应该算比较轻的。可是大明朝廷的体量很庞大,靠这么轻的赋税根本无法供养。可大明朝廷却运转了二百多年,为什么呢? 通过这种方式,朝廷可以控制一部分北方游牧民族,使他们不能轻易南下劫掠。这种政策叫做以茶驭番,并不是我朝独创,已经使用至少几百年。” 对于奥雅妮的忠诚论洪涛给予了肯定,不过在心里一个字都没信。这两口子全不是省油的灯,一个面似忠厚内心缜密、貌美如花口蜜腹剑,无时无刻不在和自己斗心眼。 但在这里百姓们是不用交盐税的,虽然这份钱已经算在了食盐的售价里,可大部分人看不到,也很少去想。它是隐形的税赋,朝廷收到了,百姓没感觉,皆大欢喜。 “嘿嘿嘿,恭喜你答对了。不过关于朝廷禁榷盐和茶的问题,你的观点不太全面。这两种物品除了商品属性和经济作用之外,更多的价值是政治筹码。 如果想赎回总督及其属下,就要把足够数量的银子和某些人的家属乖乖送过来。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和小茱莉团圆了,踏踏实实的当大明人吧。” 啥叫身在曹营心在汉,席尔瓦夫妇就是。但洪涛不是曹操,他比曹操的更没节操。威逼利诱敲诈勒索比流氓玩的还专业,比政客说的还正义。总之就是一句话,乖,收收心,否则要你们好看! (本章完) 564 唯一的声音 “……该死的莱马尔、该死的阿尔布雷希特,你们都该下地狱!”这番话让席尔瓦夫妇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最终还是性格火辣的奥雅妮先爆发了,用西班牙语恶狠狠的诅咒着两位西班牙高官。 “朕以为应该再加上个腓力三世,毕竟他才是国王。”奥雅妮骂得越恶毒洪涛笑得越开心,顺便提醒了一下诅咒目标不够全面。 “虽然我并不喜欢国王,但也必须承认,在这件事里他很可能也是受害者。”可惜奥雅妮并没上当,非但没去诅咒,还为其开脱。 “这话朕就不太明白了,难道说腓力三世已经无法掌控西班牙朝政了?”这个说法很让洪涛迷惑,在记忆里西班牙衰败的并没这么快,且中途也没出现过谋权篡位的情况。 “西班牙的情况和陛下的帝国不太一样,在大明陛下可以决定所有的事情,如果有大臣反对,杀掉或者撤职就可以了。 但在西班牙,国王的权力远不如陛下。尤其是在外交方面,国王不光要充分考虑国内贵族的利益,还会受到其它方面的影响。 这次国王拒绝了陛下的提议,背后肯定有教会或者法国、神圣罗马帝国的干预。与一个异教徒国家合作,去攻击同为基督教的国家,这在教会眼中是很难被忽视的!” 一说起荷兰人和葡萄牙人,洪涛就不得不先画张大饼了。没错,在计划中他们也是必须清除掉的目标,但时间上恐怕有点远,最快也得在解决了辽东问题之后,保不齐还得加上蒙古各部。 “……这、这太疯狂了,除了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还会引来英格兰、法兰西甚至穆斯林国家的强烈不满,陛下会成为大半个世界的公敌!” 而且中间还有第三个不确定因素呢,穆斯林。只要欧洲和大明正面对抗,那群自古以来的奸商立马就会成为唯一的商路,最终大明该赚多少还是多少,反而苦了欧洲各国,需要付出更高价格购买。 “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所以朕打算先占领菲律宾群岛再占领香料群岛,然后是马六甲和果阿。今后在这片大海里,唯一有资格发出声音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朕。 让皇帝一拱火,奥雅妮反倒平静了,瞪着大眼珠子深吸了口气,开始从另一个层面分析与西班牙王国交战的得失,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些许希冀。 可惜这张大饼的口味有点重,连一向胃口不错的席尔瓦也难以下咽,掰着小胡罗卜般的胖手指头,把目前世界上所有强国几乎都算进去了。 “也对,朕倒是忽略了宗教问题……” 现在你们就该着手准备了,一旦马尼拉港陷落,日月银行必须用最快速度在那里建立支行。朕不光要让黑帆船布满大海,还要让帝国货币成为海上贸易的唯一选择。做为日月银行的第一任行长,你们同样应该感到骄傲。” 实际上奥雅妮说的并不完全对,光靠武力征服虽然可行,却会让大明失去一大堆欧洲客户,这是洪涛坚决不能容忍的。 除非所有欧洲国家都不再购买来自东印度群岛的香料,以及丝绸、白糖等货物。但基本不可能实现,香料对于欧洲人来讲就像茶叶对北方游牧民族一般重要,是生活必需品,离不开的。 但奥雅妮再次唱起了对台戏,不同意丈夫的判断,并拿出了论据,比如海军实力。以欧洲诸国的海上实力,就算在利益驱使下能达成一致,组成联合舰队绕过非洲抵达东方海域,缺乏补给港战斗力也不会剩下太多,且战损之后无法及时补充。 “不、亲爱的,你错了。如果能拥有上百艘黑帆船,东方的海洋确实会由陛下统领。如果我猜的没错,陛下一定有建造更多黑帆船的计划,对吗?” 如果换一位皇帝,想搞明白17世纪初的欧洲宫廷,估计讲一个月也不太够。但洪涛大体上听明白了,只是有几个时间点还不太确定,比如说信奉天主教的国家和信奉新教的国家到底什么时候大打出手。 该怎么用拉丁语和汉语揉在一起,向皇帝说明欧洲各国以及教会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这让口才和思维逻辑都不错奥雅妮着实费了不少心思,还不敢确定讲清楚了。 搞了这么多新政举措,建了那么多工厂,用工业化模式生产出来那么多商品,卖给谁?日本、朝鲜加上东南亚和南亚各国都没这么大购买力,唯一的销路就是穆斯林和欧洲。 反观大明皇帝,仅靠香料一项就有能力建造出更多战舰,并且拥有地利优势,哪怕以2:1的损失比进行交换,最终失败的也是欧洲国家。 “……陛下占据了菲律宾群岛,除了能让帝国增加一个很有实力的敌人之外,并不能确保大明安全。在香料群岛还有荷兰人,在果阿还有葡萄牙人,他们都是卑鄙的海盗,绝对不会放任利益受到一点点损害。” “席尔瓦,朕有时候会非常嫉妒你的好运,如果奥雅妮不是你的妻子,她有可能会成为朕的皇后,至少也是贵妃。好啦,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战争不是你们的专业,日月银行才是。 你们做为大明的子民,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同时也应该充满了希望。丝绸、瓷器、香料、白糖、可可粉、钟表、打火机、烟草、美酒,所有这一切都可以获得巨大的利润,而伱们也有资格参与其中。” 如果把欧洲各国全往死里得罪,他们真急眼了来个贸易封锁,总不能让舰队带着商船绕过好望角,不远万里一路打过去,给欧洲人来个黑船叩关吧。那样做不是不成,是成本太高了,不符合大明持续发展的利益。 亚洲的海域肯定是要霸占的,但不能光靠武力,还得借势,借欧洲宗教战争的势。到时候欧洲各国即便看大明不顺眼,可是鉴于战争需要,捏着鼻子也得大量购买东方的商品。 (本章完) 565 私铸货币 当然了,这种话现在和席尔瓦夫妇讲还为时过早,上一张大饼口味太重了是吧,没关系,咱这儿还有另一种馅料的。 与战舰大炮相比,银行货币听上去就显得格外小清新了。但只是听上去清淡,实际上口味更重,虽然不见血,杀人速度一点不慢。 “陛下要发行新货币了?”果然,席尔瓦很敏锐的抓到了重点,小眼睛顿时变得有棱有角,烁烁放光。 “嗯,咣啷啷啷啷……你们说叫胜利银币怎么样?”洪涛点了点头,变戏法似的一甩手,一枚银光闪闪的圆形物体就带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桌面上高速旋转了起来,很久才不情不愿的停止。 “……这是陛下的头像?太精美了!但我以为宫廷画师没有把陛下的睿智表现出来,如果穿上军装会更好一些!”奥雅妮手快,一把抓住仔细观瞧,很快就给出了评价。 “朕就当你是在赞美!”对于这类屁话洪涛自动过滤了。 “应该不是纯银,它有多重,纯度多少?”席尔瓦没打算借着银币上的头像调侃皇帝,更关注内涵。 不过大明各地的钱庄都有私铸铜钱的现象,虽然不合法却已经成为了惯例。这就好办了嘛,你们能私铸铜钱,日月银行凭啥不能私铸银币。 “是的,我不太懂军事,既然陛下如此肯定,我只能去教堂为他们祈祷了。如果马尼拉真被攻陷了,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那里的西班牙人,也全部抓回来让他们替陛下工作吗?” “我很欣赏皇帝陛下的眼光,但我坚决反对这个提议!”不等席尔瓦说话奥雅妮先站了起来,义正言辞的表达了态度。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洪涛最拿手的不是宫斗,也不是朝堂里的争权夺利,更不是搞经济改革,而是在先进科技加持下的碾压作战。现在居然有人怀疑自己的能力,真忍不了,然后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陛下第一批打算铸造多少枚?何时发布相关法令?”席尔瓦仔细的查看了每一枚银币的反正面,甚至用指甲用力掐了几下,才提出了问题。 再不济还能说成仿效秦始皇呢,谁敢说赶跑了佛郎机人、打败了女真和蒙古人的景阳皇帝不配和秦始皇比肩?利益受损也得忍着,这就叫大势所趋! “陛下这么确定能把马尼拉城顺利拿到手?”搞了小一年的日月银行,席尔瓦就算再笨也该知道大明的钱币背后有多大利益纠葛,对皇帝这种谨慎的做法毫无异议。 “9成以上的含银量,重1两3钱。朕还发明了一套度量衡尺度,按照新标准它重50克,新的一两。这枚是新半两银币,这枚是五分之一新两。还有相配套的两种金币目前还在工厂里压制,朕手上也没有。” 法令?洪涛把头摇了再摇,坚决否定了这种猜测。货币改革是件大事,在现有的条件下没法一刀切,更不能用行政命令强行推广。那样会引发很多麻烦,甚至影响到新政的推广。 洪涛又从兜里掏出两枚个头稍小的银币扔在桌面上,其实不用详细解释币值,不同面值的银币正面图案不同,但背面都有字体写明了重量。 “不不不,朝廷和朕都不会有法令,这是日月银行私铸的银币和新启用的度量衡标准,旨在方便借贷和进出港交易。海关会允许使用新银币和新标准,但和朝廷没任何关系。 这时候日月银行就占据了绝对优势,背后有皇帝和整个保皇派撑腰,面前还有广东、福建和吕宋三个特区可以施展手脚,再加上成千上万的海商响应,以及铸造技术上的巨大差距,劣币必须驱逐不了良币了。 商人们是最能算计的,成色、重量非常一致且极难仿造的新钱币,对他们有百利无一害,没理由不接受。只要能在这三个地方获得认同,用不了多久就会带动与海贸相关的各行各业跟进,逐渐向大明各地渗透。 “不信是吧?要不伱和朕打个赌,海军如果在春节前拿不下马尼拉港,朕就派船把你们送给菲律宾总督。如果拿下来了,你就和奥雅妮离婚,让她给朕当贵妃。” “放心,朕一向以仁慈著称,不会用杀人报复杀人的。不过按照大明律法,有罪之人必须惩罚,他们会被送到各地参加劳动,用辛勤的汗水洗刷罪孽,除非西班牙国王肯支付赎金。 大明律?对不起,大明律上没有相关的法条,甚至没有关于白银是否做为货币的条文。所以这件事谁也没法摆到桌面上来明辨是非,只能在暗地里互相较劲儿。 头一批大概有二百万两,暂时在广东、福建和吕宋发行。先试段时间看看效果再说,如果没问题再扩展到山东和直隶。” 到了那个时候才轮得到皇帝站出来主持公道,把币制改革推向全国。什么为了经济发展啊、为了百姓方便啊,怎么高大上怎么说呗。 席尔瓦也不是动心了,只是嘴慢,见到妻子如此给自己长脸,沾沾自喜难以言表。可是当面拒绝皇帝也不是啥好事儿,为了避免妻子不翼而飞他决定略过这个很无聊的话题,先为同胞们考虑考虑。 但此时此刻就把菲律宾群岛纳入货币改革的版图,好像有点操之过急了,同时也是一种对西班牙王国的严重蔑视。做为曾经的西班牙人,多少也得有点情绪。 与被他们杀害的成千上万华商比起来,这很仁慈对吧?好啦,朕还要看很多公文,这是新币的说明书,这是新度量衡的标准,拿回去多研究研究,发现问题马上提出来,尽量不要带到发行之后。” 怎么处置战俘,洪涛并没想好,或者说根本没想。但既然有人提出来了,不妨先想一想。其实也没啥复杂的,两个字,苦役。三个字,赎罪券。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一件事不能用利益来解决,前提是足够多。 (本章完) 566 草木皆兵 12月的吕宋岛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此时多风潮湿的雨季刚过,高温闷热的旱季还没来,气温降到了20多度,台风和雨水也不多。 在苏禄王朝的统治下,马尼拉只是个较大的渔村,位于帕西格河的南岸。16世纪末西班牙人占据了这里之后,先是做为贸易点,建设了一圈木栅栏。 1575年第一任总督拆掉了原本的木栅栏,征召当地几万土著人耗费了15年时间,用火山岩垒砌了城墙和护城河,并在关键位置设立了多处炮台。 在这套防御体系当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圣地亚哥城堡。它位于马尼拉城西北,是由总督圣地亚哥在1590年修建的防御性堡垒,外墙厚达10米,有护城河和高耸的塔楼以及十多处炮台。 从圣地亚哥堡的炮台上就可以看到帕西格河南岸的码头,任何人想从这里靠岸登陆都会受到城墙和堡垒双重炮火的打击。 为了回应大明皇帝的战争威胁,阿古纳总督和约瑟夫主教在二个多月的时间里菲律宾群岛各地召集了三万多部落土著协同作战,但真正来到马尼拉城接受西班牙军官训练的只有八千人。 这已经是总督和主教所能担负的极限的,虽然土著士兵不用支付工资,但吃饭总是要管的。如果把三万多人全拉过来干等着,不等大明皇帝来攻,菲律宾总督以及菲律宾教区就得先破产。 刚踏实了没几天,约瑟夫主教又带着一名葡萄牙船长前来送信,说大明海军在濠镜澳征召通译,他的两名船员被选中,种种迹象表明,大明海军会在三日内启程出港。 “上帝啊,他难道就不能待在教堂里多祈祷祈祷吗……我这就下去!” 那约瑟夫主教为什么会带着两名华商违反法令渡过了帕西格河,还进入了马尼拉城的防御中心呢?两个字,情报。华商带来了精准的情报,大明海军即将到来! 按照胡安上校的计划,马尼拉城只要能抗住大明海军的第一波进攻,剩余的两万多土著士兵就会从四面八方赶过来配合城内守军来个反包围。以马尼拉城的防御体系多了不敢说,就算让法国军队攻打,十天半个月也肯定没问题。 两个月之内胡安上校彷佛老了五岁,乱蓬蓬的胡子和充满血丝的白眼珠让面色显得更加憔悴。闻听了约瑟夫主教来访的消息,上校不由得用手抵住了额头,万般不愿又无可奈何。 十月中旬,约瑟夫主教突然来访,同行的还有两名华商。按照刚刚颁布的法令,在战争结束前华商不允许跨过帕西格河,但有主教带着另当别论。 自打十月份开始备战以来,绝大部分工作进行得都挺顺利,而且老天爷也给脸,基本没有太大的暴雨和暴风。马尼拉城,不,应该说是大半个菲律宾群岛都在为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明海军日夜操劳。 华埠的神父听闻此讯不敢怠慢,马上报告给了主教。约瑟夫主教一听,赶紧派人把这两个人接过河,一起来见胡安上校。 而且不是道听途说,是亲眼所见。广东左布政使左光斗、都指挥使司李如梅带着一众官员亲自到港口送行,如果是演练肯定不会有如此场面。 上次是华商送来的消息有误,这次又换成了葡萄牙船长,胡安上校不敢怠慢,在请示过阿古纳总督之后再次敲响了警钟,派出了舰队。 而驻守在马尼拉城附近的一千多西班牙士兵和七千多土著人仆从军经过两次折腾已经有点疲沓了,有事没事就派人过来询问大明海军到底什么时候来。 至于说能不能等到来自新西班牙总督区或者西班牙本土的援军抵达,从阿古纳总督到约瑟夫主教基本都不抱希望。只盼着战后西班牙国王能稍微重视一下菲律宾,加派点士兵和船只过来。 虚惊一场,胡安上校赶紧派人四下通知撤销战备状态,再召回了斯特尔上尉的舰队,此时已经来到了大明历的十一月上旬。 “上校,约瑟夫主教来了,还带着两名华商。”圣地亚哥堡此时此刻已经成了临时指挥部,一名皮卡塞卡(轻甲长矛手)急冲冲的跑上了塔楼,对着正在远眺的背影大声汇报着。 结果和上一次的过程极度相似,等了好几天,大明海军还是没露面。又过了几天,葡萄牙船长派人送信说通译也被放回来了,大明海军仍旧停泊在广州港外,又是虚惊了一场。 鉴于约瑟夫主教的担保,再加上两名华商在广州港的所见所闻,胡安上校不疑有假,马上敲响了警钟进入战备状态,同时命令斯特尔上尉带着舰队启航,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这两名华商祖籍漳州,从上一辈就定居在了马尼拉城外的华埠,并成为了天主教徒。平日里他们经常往返于广州、福州和马尼拉之间,靠着在大明的亲戚帮忙贩卖甘蔗酒、肥皂、火柴等紧俏货物,生活得还算富裕。 这次返回马尼拉港,他们第一时间找到神父报告了大明海军的动向。说是在广州港得知海军正在运送给养和人员上船,近几日就会全体出港。 连着两次消息有误,已经让胡安上校心存芥蒂,可是面对约瑟夫主教的积极性还没法置之不理。这不,又是华商的密报,说大明海军确实全体登船离开了广州港。 可是三天过去了,五天又过去了,始终不见大明海军的影子,不得已又派这两名华商驾船返回广州港,十天之后才得知集结在广州港外的大明海军纹丝未动,之前的一番折腾只是出海演练。 “派人通知斯特尔上尉,舰队马上离港!抽调人手去给那两艘船装满石料,必须在明天中午之前完成!敲钟,全员戒备,关闭城门,准备迎战!” 听完两名华商的描述,再得到约瑟夫主教以上帝名义的担保,胡安上校就算将信将疑也只能第三次宣布进入战备状态,所有关联的作战的环节全都运转起来。 (本章完) 567 旁观者清 “上次是陈家,这次是林家,你们都是好样的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呸!万岁爷说的没错,到了关键时刻内鬼往往比外敌更可恨!” 听着城堡里传来的悠悠钟声,一名梳着日本浪人发髻的年轻人背着手离开了艉楼,找了个能避开城堡视野的角度,靠在桅杆上,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借着皎洁的月光下笔匆匆。 “谁!嘠噔……”突然浪人停下了笔,左手依旧举着小本子,右手却悄悄摸向了腰间的短刀,轻轻扣开压簧,猛的转身低喝。 “龟田,不要紧张……看来睡不着的不止我一个。”艉楼下面的舱门半开着,一个虎背熊腰的身影缓步走了出来,嘴里叼着硕大的烟斗,火光忽明忽暗,映衬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 “阿方索船长,今天的月亮很圆,又要到十五了。”看到了这张脸,日本浪人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顺势把小本子揣进怀里,若无其事的仰头看着天空。 “我们已经在这里停了一个半月,不知道那位黄老板是不是真能带着更多的可可粉回来。龟田,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返航了,这里并不是久留之地,战争的味道越来越浓了,你说呢?” 阿方索是一艘同名葡萄牙商船的船长,三十岁就跟着哥哥来到了濠镜澳,至今已有20载。哥哥返回了葡萄牙,他却留了下来。 “我是怕拖久了会被大明皇帝的海军堵在港口内,最终成为战利品。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很难说清楚来意的,如果被误会了,我们全都有可能被当做西班牙人的密探处死。 “来这里之前还不确定,现在基本没疑问了。西班牙人不是大明海军的对手,而大明皇帝肯定不会接受道歉和赔偿,他要的是这座港口!” “是罗勒告诉我的。”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答案,但罗勒知道。他说和他们一起北上的士兵里有很多都来自安南,据那些士兵讲,在南方的某个地方,还有一座很大的港口是由大明海军占据的。 “剩下的货物不要了?那可不是别的,整整180罐可可粉,就算不长途跋涉返回你的国家,直接在濠镜澳拍卖,赚到的银子也能再造一艘阿方索号了吧?伱听听,这艘船已经上年纪了。” 但阿方索船长并没被巨大的利益蒙住双眼,赚钱建新船固然好,可前提是不要新船没见到呢先把旧船搞没了,保住本钱才谈得上利润。 “你确定大明会赢?” 可是等着等着就有点不对劲儿了,做为中间商的龟田每天优哉游哉,一有机会就拉着船上的水手四处乱逛,足迹踏遍了帕西格河两岸,丝毫看不出一点焦急,甚至没问过他的佣金。 两个月前,有一名叫龟田的日本浪人找上门,带来了一笔大生意,整整二百罐可可粉,且价格非常合理。只是这批货并不在大明港口,而是要去马尼拉港提。 “罗勒……你船上的炮长?他怎么会知道这些?”这个回答更让龟田疑惑了,摸着略显滑稽的大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停泊在广州港外的那些战舰和武装货船很可能只是在装模作样,真正要进攻马尼拉港的舰队此时正停泊在安南的某个秘密港口里。 “没错,不要误会,他是个日耳曼人,和西班牙人没有任何关系。但他的火炮技术非常好,几个月前曾受雇于大明海军,去北面一个叫松江府的地方参与了皇帝陛下的平叛战斗。 如果大明皇帝的海军要进攻马尼拉港,能动用的黑帆船不会少于20艘,武装货船的数量更多。但目前在广州港停靠的黑帆船和武装货船远远低于这个数字,剩下的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什么呢? 众所周知,大明海军的主基地在更北的港口,距离皇帝的紫禁城非常近,肯定不会倾巢出动。而在广州和福州港外,依旧留有不少于4艘黑帆船,稍微计算下就能得到大致的数字。 “……能不能具体讲讲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龟田陷入了沉默,抬起头看了看月亮,非常想不通,忍不住要刨根问底。 生意确实是真的,阿方索号抵达马尼拉港后货主就送来了二十罐可可粉,但剩余的货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到,没有具体时间,只给出了一个月到二个月的期限。 其实这20罐可可粉回到濠镜澳已经足以弥补我们一个半月的损失了,现在离开还不会赔钱,继续等下去的话风险有些大。” 虽然甲板上只有两个人,阿方索船长依旧四下张望了一圈才说出答案,言辞凿凿,非常自信,好像知道什么内情。 阿方索接触过很多日本浪人和商人,前些年在濠镜澳里还有日本浪人居住,但从这个叫龟田的年轻人身上却感觉不到太多浪人的风格。 面对船长的询问,龟田双手抱胸,满脸的不可置信。为了增加说服力,干脆抽出短刀,用刀柄在船舷和桅杆上使劲儿敲了敲。 当时阿方索船长也没多想,等就等呗,这个年月做海上贸易就不能急,因为货物短缺、气候突变、政权更迭、战争或者瘟疫等意外,随随便便一两个月时间就过去了。只要有利润,谁又会在乎这点时间呢。 在那里他见到了一支庞大的舰队,有8艘黑帆船和十多艘装备了甲板炮的武装商船。还有一座巨大的造船厂,船台上有5艘几乎同时完工的黑帆船。 你看这里的总督已经被骗三次了,他肯定有奸细能获知广州港附近的消息,比如河北岸皈依了基督教的华商。可惜总督能想到的,大明海军的指挥官肯定也想到了。” 说起这个问题,阿方索船长有点小得意,手舞足蹈吐沫星子四溅。很显然,至今为止连同菲律宾总督带驻守舰队司令全都被蒙在了鼓里,能比这些专业军事将领看得远确实值得自豪。 (本章完) 568 旁观者清2 “那你为什么不去城堡或者总督府告密,肯定会得到奖赏的。”龟田已经不挠大脑袋了,双手抱着胸,好像同意了船长的分析。还上前一大步,悄悄的提出了一个很不错的建议。 “不不不,龟田先生,请不要激动。不管你信不信,我本人并不希望西班牙人获胜。他们用卑鄙的手段篡夺了葡萄牙王位,强行占领了葡萄牙,是我的敌人…… 请一定要相信我,这件事说起来太长了,你应该很难理解。总之,大部分葡萄牙人都不喜欢西班牙人,比如我和我的船员们,同时西班牙人也不太喜欢我们。 所以我不可能去向西班牙人告密,即便去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到时候得到的很可能不是奖赏,而是地牢里不见天日的岁月。 从伱一上船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是日本人。我的船上曾经有过日本水手,也去过日本港口,他们靠岸之后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破破烂烂的日本街,喝着比水强不了多少的酒,唱着发音怪异的歌曲。 我也大概能猜到你来自什么地方,这都不是问题,我很想在濠镜澳一直住下去,甚至希望娶一位当地的女人,为此我还特意和传教士们学了些汉话。在大明帝国与西班牙之间,我坚定的站在你这边!” 阅历这个玩意吧,不能说与知识没有关系,但绝对没有必然关系。就拿这位阿方索船长来说吧,他并没接受过太系统的教育,更不是贵族,很小就跟着父亲、哥哥一起出海,连拉丁语都不认识几个。 说干就干,王大头先派了两名队员,利用朱雀的关系找到可靠的漳州海商,再坐他们的海船以水手身份顺利的混入了马尼拉港。 王大头并没让现实困难打倒,他又想了个办法,冒充日本商人,租用葡萄牙人的船混进马尼拉港。这个工作挺冒险的,主要是队员们的日语都不流利。 这就得提提榜样的力量了,目前被大明朝廷承认的濠镜澳合法管理者加布里埃尔,以前和阿方索一样,只是个不太富裕的船长。自打去了一趟新大陆,顺道帮大明皇帝带了些种子树苗回来,身份立马就变了。 “就在刚河口的岸边某处,最大的可能是北岸的红树林附近。那里淤积了大量泥沙,每隔两三年都要进行疏通。看似水面很宽阔,但主航道很窄,大海船必须在两座浮标之间穿行才安全。 不过还没等王大头把网布好,统计司的新任务就来了,配合海军进攻马尼拉港!皇帝有句口头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统计司则有句座右铭,兵马未动情报先行。 为啥会这样呢?还真不是这两名队员能力差,而是马尼拉港华人受到了当局严格的区域限制。华商的船只能停泊在河北岸的码头,人则必须住在华埠里面。没有总督府的批准,别说进城,出了华埠就会遭到驱逐和抓捕。 在这种情况下,相貌、语言与当地土著和西班牙人完全不同的华人,基本都成了现眼包,不管走到哪儿也没法蒙混过关,连主要港口和城区都进不去,何来的具体情报。 为啥要去琢磨濠镜澳呢?因为这群佛郎机人太能张罗,不光与大明人做生意,还与日本人、西班牙人,甚至荷兰人互通有无。反正什么地方有银子挣就去什么地方,很不挑食。 但他能根据很多细微的表现,做出很符合逻辑的判断,准确性远比西班牙贵族、大明进士高得多。包括一向自诩博学的海户司成员,比如化名龟田的王大头,也就是朱三十六。 有资格进入广东布政使的府邸,别人搞不到的紧俏货他一艘船都装不下,根本不用冒着风险跑商,直接转手倒卖就能发大财,已经被濠镜澳的船长们传为佳话。 西班牙人打算等大明海军进入河口之后,再把那艘船弄出来沉在主航道里。这样一来,海军的战舰吃水深无法出去,更容易遭到炮台和堡垒上大炮的攻击。 “……那要看是什么程度的情报了,还要看效果。”王大头有点摸不准,可又不好拒绝,只能继续敷衍。 “在什么地方?”这下王大头没法淡定了,情报如果属实必须算重大收获,搞不好又能立功授勋。不过在传送情报之前还得做些必要的审核工作,就算无法百分百确定真假也得搞明白大致来源。 王大头越是表现的可有可无,阿方索船长就越觉得靠谱儿,连讨价还价都免了,直接道出了知道的秘密,声音小得能被海风吹散。 “如果我能为大明海军提供一些必要的情报,是不是也能获得皇帝陛下的奖赏?”王大头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没承想阿方索船长还认真了。 “……我姓王,如果侥幸能活到大明海军胜利,会给你介绍一位大明的媳妇,还会把你的名字告诉大明皇帝。”话已至此王大头也不装了,但忽悠还得继续,原本是用高额利润,现在改成了家庭和声望。 结果不到二十天人就回来了,问啥啥不知道,连港口和城市的大致平面图都画不出来,不能说白耽误功夫也差不太多。 于是王大头决定以身作则,勇挑重担,亲自化妆成日本商人刺探情报。另外两名队员则跟着福建商人的船潜伏在华埠,负责传递消息。 在什么地方搞情报工作最方便呢,肯定是人际关系复杂的地方,濠镜澳的佛郎机人正好满足这个条件。他们每年都驾驶着帆船四处乱跑,带回来的除了货物和白银还有各地传闻。 既然海军要攻打马尼拉,统计司肯定不能比海军参谋部落后,必须比前锋还前锋,率先钻进马尼拉港探探虚实。 在结束了对宁波四大家族的监视之后,王大头得到机会进京面圣,并获得了嘉奖,授勋云骑尉。这下干劲儿就更大了,回到广东之后马上组织人手,一边严密监控当地的官员,一边把手伸向了濠镜澳的佛郎机人。 “当然,我相信皇帝陛下的眼光。西班牙人准备了至少一艘大船,装满石料准备随时堵塞航道。这件事非常保密,只有少数西班牙军官和参与的士兵知道。” 而他们的船会在海军抵达之前就离开港区到大海上躲起来,等开战之后再寻找机会返回,向守在海湾里的大明海军船只发起突袭。” 既然是提供情报,肯定不能简简单单提一句就完事。阿方索船长还真不是随口胡说,有一整套比较合乎逻辑的线索,且夹杂了一些实地数据。 (本章完) 569 旁观者清3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进入河口之后不远确实有一大片红树林和沙滩,可下面的航道是什么样子的即便西班牙军队也不见得清楚,这种细节只有常来长往且很熟悉西班牙人的高级水手才有可能知道。 但王大头依然不满足,如此军事机密西班牙人肯定不会轻易透露给一名葡萄牙船长,搞清楚消息来源是判断真伪的关键环节。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总督。可是我认识这里的土著人,他们正在向河口北岸运送石块。那里除了树林和沙滩什么都没有,除非西班牙人想在几个月内建造出一座炮台,否则石块只能用来当压舱物。 另外这里的很多土著青壮都被武装了起来,是约瑟夫主教发起的动员,说是要抵御异教徒。他们的小船也被征用了,全部驶向了上游的大湖。 你是头一次来马尼拉港对吧?从这里沿着河流向上走10里有一座非常巨大的湖泊,周围住着非常多的土著人,可能有几万,也可能有十几万,只有上帝才能搞清楚。 大部分是基督徒,如果马尼拉港受到攻击,他们可以划着小船顺水流很快抵达港区。以我的经验,土著的弓箭和短刀上常常带着毒药,尤其在夜间非常难对付。 王大头知道阿方索船长不是危言耸听,尽管心中万分焦急也束手无策,只能在嘴上表达不满。这也是自找的,假如能提前一天,不,提前一个时辰说出来,情况会完全不同。 “在这里只要有白银,总督夫人也能屈尊陪你喝茶。不过这些梭鱼船很简陋,不能带太多食物和水,也不一定能躲开炮台和城堡的攻击。我建议你再等一天,说不定明天的月亮就没这么亮了。” 王大头扶着船舷沉默了一会儿,伸手从怀中掏出小本子,在上面匆匆写了几笔递给了阿方索船长,头也不回的走向了船尾。 其实大部分商人是愿意守规矩的,规矩越明白无误生意越能长远做下去。只有冒险家和赌徒才喜欢暴利和漏洞,在那种环境下无法做长期规划,生意很短命。 阿方索船长无奈的摊开双臂,详细解释了此时的处境。见到王大头把目光转向对岸,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但依旧是无能为力。 看到王大头情绪很低落,阿方索船长狡黠的笑了,伸手向北岸的码头指了指。在皎洁的月光下,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片低矮的黑影,是土著人的边架艇。 “你能搞到土著人的小船?”王大头顿时明白了。 如果想从海上进攻马尼拉城和港区,只能通过这条河。可是一旦进入河口就等于进了圈套,不管情报是真是假都必须马上送出去。 对了,我明白了!西班牙人用沉船封死河口,把大明海军的战舰困在河道里,等到晚上,土著们就会驾着小船前来偷袭。战舰在大海里不用惧怕小船,但在狭窄的河道里只能成为浮动的靶子。” “……这些年轻人真有可能让大明帝国变得更强大!王,请等一下,我去舱里拿些东西,土著人比西班牙人更贪婪!” “卡林卡,你来看看这些是什么文字?”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天边已经出现了淡蓝色,阿方索船长才顺着绳网爬上了甲板。身后空无一人,龟田或者叫王什么的年轻人已经驾驶着用五枚西班牙银币换来的边架艇走了。 阿方索船长打开小本子借着月光看了看,马上又合上了。里面写满了文字,但一个都不认识。再看看王大头并不矫健的背影,很有感触。 扪心自问,他不喜欢这些年轻人。正是因为他们的出现,让濠镜澳的葡萄牙商人失去了很多自由和暴利。但换个位置想一想又觉得很可爱,正是有了他们的存在,让大明变得越来越有规矩。 他们虽然职务不同、工作不同,但在气质上出奇的相像,非常自信且勇敢,与以前接触过的大明官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拿着,如果战后我没有去濠镜澳找你,请转交给雪花糖厂的朱经理,他会支付双倍的可可粉。现在请帮我找一艘边架艇以及足够的食物和水,如果能有罗盘和海图就更好了。” 对于消息的来源,阿方索船长提供不出太具体的人,他也不是听某个人说的,而是通过很多人的言谈举止总结出来的,还加上了个人的分析。 “王,你会驾船吗?不是这样的大船,是那种梭鱼一样的小家伙?” 阿方索船长很豪迈的拍了拍腰上的钱袋,对搞到一艘边架艇毫不为难。但随后又提出了具体困难,包括航行安全和出港的危险。 “很抱歉,警钟敲响之后,任何船只乱动都会遭到炮台和城堡的攻击。我虽然很想为皇帝陛下效力,却先要保住自己和船员们的命。不用琢磨北岸的土著和华商了,我们还可以在船上居住,他们甚至不能靠近码头。” “我也很抱歉,如果不能出港,伱提供的情报将毫无价值!” “……如果我想现在出港你有没有办法?”王大头越听心里越凉,抵达马尼拉之后他虽然无法进城,却也通过和船员聊天大致搞清了这里的地形。 这些年他亲眼目睹了大明帝国发生的变化,印象最深的就是人。广州的官员里出现了很多年轻人,黑帆船上也有不少年轻人,加上面前这个连姓什么都搞不清的年轻人。 听声音应该还算顺利,也是上帝保佑,此时不光处于黎明前的黑暗期,月亮还被一片乌云遮住了,河道上除了间或的反光黑漆漆一片,想从百米之外看清楚一艘低矮的小帆船得靠运气。 不过人虽然走了,小本子却留下了。阿方索船长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内容能值几百罐可可粉。很显然不是拉丁文和汉字,也不像日文。这时候船上资格最老的水手长就成了顾问,这家伙连希腊文和阿拉伯文都认识。 (本章完) 570 马尼拉湾海战 “很抱歉船长,这些字母与拉丁文、法文基本一样,只是凑在一起全是陌生的词汇。我以为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字,更像是密码。” 被称作卡林卡的水手长有一头雪白的短发和一捧雪白的胡须,看着像阿方索的爷爷,但身材很壮硕,胳膊伸出来比王大头的腿还粗。 “好吧,吃过早饭我们就离开这里去上游的大湖里落锚,等警报解除马上回濠镜澳。” 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现在直接就死心了,阿方索船长把小本子仔细收进了钱袋,抬头看了看有些发蓝的天空,开始安排航程。 “可是船长,我们的船舱里空的能演马戏了。”卡林卡对这个命令不太理解,出来快两个月了狗屁生意也没做,什么货物也没买卖,就这么空着手回去,船员们拿不到奖赏会很失望的。 “我刚刚已经谈成了一笔好买卖,报酬至少有300多罐可可粉,但要回到广州才能兑现。这艘船和你一样,都该退休了。 我正在想是不是该买艘大明皇帝用来运送大米的船,虽然不够大却可以逆风航行。有了它我们随时可以前往果阿甚至非洲东岸,在那里抓捕黑人也是个好生意。” 昨晚,菲律宾号得到命令马上出港埋伏,等待大明海军对马尼拉港发起进攻。什么时候城堡上的烽火台燃起火光,菲律宾号就会率领舰队突然返回河口,对停泊在海湾里的大明海军发起突袭。 刚来的几年中,它先后击沉、击伤过七八艘荷兰人的战舰,即使一对三也丝毫不落下风。只要有菲律宾号在港内停泊,马尼拉乃至整个菲律宾群岛都是安全的。 这次为了应对大明皇帝的狂傲,阿古纳总督特意把它从宿务港调了回来,带领着其余4艘200吨左右的武装商船,组成了一支很强大的海上力量。 “你不能卖掉阿方索号,它……难道是我真的老了,这种天气怎么会有雷声?” 片刻之后提着把斧头跑向了船头,抡圆了剁在锚绳上。起锚已经来不及了,眼下必须争分夺秒驶离码头,否则等别的船长都反应过来一窝蜂的启航,就谁也别想走了。 可是胡安上校这次得到的消息显然有误,菲律宾号刚刚驶到马尼拉湾的出口,就迎面撞上了5艘正在海湾外面徘徊的黑帆船。对方是何来意已经不言而喻了,此时摆在舰队指挥官斯特尔上尉面前只有两条路。 这次阿方索船长又猜对了,此时此刻马尼拉湾的出口处,两只舰队正在黎明的曙光中互相喷射着铁与火。 斯特尔上尉选择了后者,凭借的就是菲律宾号强大的火力和庞大的身躯。西班牙人的海战习惯是先用舰炮轰击对方船体和船帆,使其失去部分行动能力,然后再强行靠上去进行接舷战,由船上装载的陆军最终解决战斗。 阿方索仅仅比卡林卡的反应慢了几秒钟,也用相同的动作侧耳倾听。但他比老水手长脑子清醒,没有误认为打雷,一边下达离港命令,一边冲进了船长室。 在阿古纳总督上任时,它被新命名为菲律宾号,成为了菲律宾海外领驻守舰队的旗舰。别看廉颇老矣还受过重伤,已经无法适应欧洲和美洲的高强度海战,在东印度群岛却是独一档的存在。 虽然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小本子值那么多钱,但阿方索船长选择了相信姓王的年轻人。都用上密码了,就算不是大明海军的密探也大致差不多,自己提供的情报应该得到回报,即便打个对折也是笔横财。 它曾经是无敌舰队中的一员,后在海战中被英国人打成了重伤,修复了两年多才重新下水。随着时间的推移,西班牙建造了许多800吨甚至1000吨的新舰,这艘船逐渐失去了主力舰的地位。 船体左侧的炮门全部打开,黑黢黢的细长炮管冒出橘红色的火光,把直径2寸的实心铸铁球以每秒400米的速度喷射出去。 距离科雷希多岛更北的海面上也有5艘大小不等帆船排成了一列横队,满帆冲向正南。其中一艘的船体又高又胖,帆具如云,两层被漆成红色的炮门格外醒目,船尾的铭牌上用拉丁文写着“菲律宾”字样。 要不掉头返回马尼拉港,与跑垒和码头炮台一起抵御敌人的进攻;要不向黑帆船发起进攻,先在海面上解决这几艘敌人的先头部队,再决定下一步该何如何从。 卡林卡听到船长要买新船,并没表现出任何喜悦,甚至提出了反对意见。这艘船从建造开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晃二十多年了,船和人的全部的青春都绑在了一起,也一起走到了暮年,很难再分开。 5艘同样黑色帆具、悬挂日月旗、船体瘦长、有通长火炮甲板的中型三桅战舰正排成一列纵队,贴着科雷希多岛的北侧向海湾里疾驶。 尽管己方只有一艘菲律宾号算纯粹的战舰,其余4艘都是武装货船,但斯特尔上尉认为胜率依旧很高。 但还没等他把情绪完全抒发出来,突然停止了对话,一只手搭在耳朵上侧着头朝向了河口方向仔细倾听,再抬头看看天空,满脸的不可置信。 “上帝啊,那是炮声,很多门大炮!快,快去叫醒船员们,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大明海军真的来了!” 这是一艘建造于腓力二世年代的西班牙大帆船,排水量达到了500多吨,有两层火炮甲板,装备了52门8到12磅火炮。 对方的5艘战舰排水量全在200吨左右,不仅船型细长还装备了通长的火炮甲板,转向灵活、行驶快速、远程火力强的同时也存在着巨大的缺陷,空间不够,无法携带太多士兵。 只要能凭借菲律宾号强大的防御能力和火力密度,将敌舰的船体、桅杆、帆具、索具等造成损坏,迫使其降低速度,创造接舷战的机会,依靠士兵数量和单兵素质胜利肯定属于西班牙! (本章完) 571 马尼拉湾海战2 “上尉,圣拉菲号船体中弹、高登号前桅折断!” 后世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计划赶不上变化。斯特尔上尉计划的挺好,确实也符合实际情况。但两支舰队刚一靠近,就由于对方不讲武德提前开炮,且运气极佳,准确的命中了两艘船,让计划开始跑偏。 “命令他们一边维修一边跟上,好运气不会总眷顾一方的,我们顺风……” 斯特尔上尉也是一名参加过多次海战的军官,当然了,他也和绝大多数西班牙舰队指挥官一样是陆军军官。面对突如其来的横祸并不太慌张,依旧固执的认为偶然因素无法左右战局,最终还得靠硬实力解决问题。 “咚……”可是命令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了。 “上尉,船头中弹,斜桁折断,三名操帆手受伤!”很快就有船员跑来汇报情况,白色的衬衫上沾染了几处血迹,模样很狼狈。 “割断前斜桁索具,抛弃前三角帆,航向不变!”由于帆具的遮挡,站在艉楼上看不清船头的状况,但斯特尔上尉并未迟疑,也没有慌张,果断下达了新指令。 有道是一黑顶十粉,正是由于这个缺点,几乎把所有优点全掩盖了。做为远洋主力战舰,速度、灵活、适航固然重要,但前提必须是有更大的载重量和空间。 可是这些细管子居然在300米左右的超远距离开始了射击,并在第二轮就取得了命中效果。这还不算太令人吃惊,它们的装弹速度更是匪夷所思,几乎比西班牙炮手快了一倍还多。 “这不可能!右舵10度,马上右舵!”闻言斯特尔上尉几步跑到了右舷,探出身体向前方望去,在确定瞭望手没有看错之后,马上做出了相应的对策,可语气和表情已经透露出了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这才是黄南平指挥的主力攻击舰队和登陆舰队,两天前从岘港出发,准备与提前两天抵达的封锁舰队汇合,没想到目睹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海战。 即便非常需要圣拉菲号上运载的百多名西班牙士兵,斯特尔上尉也不得不暂时选择放弃。此时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开始打鼓了,有点后悔选择交战。 黑帆船反其道而行之,不光没减少火炮数量还建造了通长的火炮甲板,至少装备了20多门长炮。采用的方法在炮门打开的那一刻,差点让斯特尔上尉笑出声。 愚蠢的东方人啊,这么细的炮管就算再多有什么用呢!6磅或者8磅的火炮在西班牙大帆船上都属于回旋炮,通常装备在甲板上,在近距离用霰弹射杀对方甲板上的人员,对船体和船帆索具基本造不成太多损伤。 这一轮并未命中菲律宾号,但右舷的圣拉菲号却遭遇了灭顶之灾。船头立柱居然被炮弹撞断了,在水线位置裂开一个大口子,成吨的海水汹涌而入。此时如果还不降帆停船,用不了多久船舱里就会被海水灌满。 这点小伤对于一艘排水量超过500吨的西班牙大帆船而言微乎其微,在顺风状态下,失去几面船头三角帆也不会损失速度。只要能保持住方向,对方顶多再进行两轮射击,两支舰队就要进入有效射程了。 太诡异了,黑帆船居然在岛北侧做出了掉头动作,而且只降了三分之一帆,航速并没有损失太多。这种驾船方式在所有西班牙、英国、法国、荷兰船长中都是严格禁止的,宁可冒着敌人的炮火靠近也不会选择搁浅或者触礁,哪怕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 “封锁编队完成掉头,航向250,右舷齐射……”随着桅杆瞭望手撕心裂肺般的喊声,远在5海里开外的战况被实时转播到了甲板上。 现在斯特尔上尉有些明白黑帆船上为什么减少横帆增加纵帆了,配合细长的船型,牺牲一部分极速,可以大幅减少转向半径。 战场西方5海里处还有一支舰队正用三分之一主帆缓缓向东行驶,打头的也是5艘一模一样的黑帆船,后面跟着一大片挂灰色风帆的货船。 5艘黑帆船齐刷刷的沿着科雷希多岛北侧划了个半圆,在完成180度掉头的同时,右侧炮门也被全部打开,船身刚刚稳住,第四轮炮击又开始了。 “上尉,敌人好像在侧顺风掉头……”三轮炮击过后,海面上暂时安静了下来,但很快又被桅杆瞭望手的喊声打破。 在几十米之内菲律宾号的两层火炮会将密度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而那些黑帆船则避无可避。它们选择了一条非常愚蠢的航线,太靠近科雷希多岛北端,失去了向南机动的余地。 无论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海战模式,还是英国人的海战模式,都离不开这两点。想让战舰火力强大就得多装备火炮;想多装备火炮就需要足够的空间和载重;想有足够的空间和载重就要降低船身的长宽比。 能达到这种装填速度的只有葡萄牙人使用的后装火炮,但这种后装火炮的射击距离和破坏力不足,能将射速和射击距离两者兼备的闻所未闻。 “真他妈见鬼了!不要管圣拉菲号,让它落帆自救,其余船只全速冲锋!” 这些黑帆船表面上看与欧洲各国的横帆战舰很像,但骨子里又存在着不小的差异。它们的船体更瘦长,这种船型有不少优点,比如速度快、转向灵活、适航性强。但缺点也很明显,舱内空间小载重量少。 “嗵嗵嗵嗵……”可是转眼间又响起了类似敲鼓般的短促炸响,黑帆船开始了第三轮炮击。 在战场上到底是极速快2节重要,还是转向半径少百十米更重要呢?不用斯特尔上尉凭借经验默默琢磨了,答案很快就随着炮弹打了过来。 “老鲨鱼这一手玩的太漂亮了,完全出乎对方的意料。可惜了这艘大帆船,放在他们手里简直就是浪费。真不知道西班牙人凭什么能称霸海洋那么多年,造出这么好的大船,战术却如此死板!” 在黄南平身边聚集着几位海军参谋,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海图,听着瞭望手的喊声,脑补着前方的战况。听到封锁编队完成了掉头,一名参谋抬起头长舒了口气,做起了战后分析,好像那5艘西班牙人的帆船都已经沉了似的。 (本章完) 572 马尼拉湾海战3 “沙百户跟着我父亲当海盗的时候就指挥了好几艘船,来过这里不止一次,今天总算没丢脸!”黄南平对西班牙人如何称霸海洋没兴趣,更关心封锁舰队指挥官的一举一动。 被称作老鲨鱼的人此时已经是海战卫的百户了,海盗出身,年过半百。如果能在此战中立功,回去升个千户,然后风风光光退居二线,也算是自己对这些老部下有个交代。 “陛下不是说过嘛,西班牙没有纯正的海军,他们的大帆船上最高指挥官全是陆军出身。虽然是在大海上作战,用的却是陆军的战术战法,主要靠接舷近战拼杀。 也不是他们笨,而是受制于舰炮的铸造技术。前装滑膛炮射速低、命中率低、膛压也低,在这种情况下伺机接舷展开白刃战的效率更高。” 而解答参谋疑问的任务则落在了副参谋长头上,虽然都是海户司出身,又都当了参谋,可人和人的理解接受能力却天差地别。 这些知识洪涛很早就讲过,只是没有往海军教材里写,结果有的人记住且理解了,有的人有可能记住了但还不能活学活用。 “要我说早就应该过来把西班牙人和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全一锅端了。这些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华夏藩属,岂能让西番人白白占据。” 从现在开始才是进攻马尼拉港的重头戏,奇招能不能奏效将决定此次行动的成败。之前的战斗打得再漂亮,登陆伤亡太大依旧等于白干,责任全在指挥官。 眼看着小参谋的畅想赢得了几名参谋的共鸣,纷纷点头称是,黄南平不得不站出来当个坏人了。做为海军高级将领,还经历过大起大落,对很多事情的理解能力比还没有尝尽人生酸甜苦辣的年轻参谋们要强。 对于这两种不同意见,副参谋长旗帜鲜明的表态了,坚决支持黄南平。他看得更全面,不光计算上了朝堂中的权力争斗,还远眺了陆地和东洋上可能遭遇的对手。 小参谋听明白了,不再纠结海战方式上的区别,转而开始放飞自我,畅想起了下一次海战的目标。虽然这种事情轮不到他来做主,可海军参谋部有建议权,只要向往的人多了,就可以跳过海军总督直接向皇帝提方案。 海军能有如今的局面,一部分靠袁总督领导有方,关键还是更高层的大力支持。皇帝为此在朝中遇到多少阻力,不用亲眼所见,想一想也能大致明白。 “指挥使所言极是,袁总督和陛下也多次强调过,不怕慢就怕停。现在大明面对的不光有西班牙与荷兰,还有北方的蒙古、辽东的女真,朝鲜和日本也不能掉以轻心。” 此时需要做的不是急着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而是尽量按照皇帝的节奏平稳发展。只要能让新政坚持推广下去,局面肯定越来越有利,到时候有的是仗可打,不想去都不成。 一个人举着大号望远镜,迎着朝霞的万道光芒,流着眼泪仔细观察战场情况。一个则支棱着耳朵,仔细倾听同伴的描述,再举起铜皮喇叭扯着嗓子和海浪、海风比拼分贝,争取把每一个字都清晰传送下去。 “书记官,请记下我的命令,降帆,在甲板上列队!” 此时菲律宾号上已经成了人间地狱,被炮弹打断的帆索和横桁斜七竖八的挂在半空,几乎每块帆布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破洞,厚重的船舷也出现了几处缺口,到处躺卧着受伤的水手和士兵。 而且此时此刻再想逃回河口已经很难了,横帆战舰最怕逆风大角度转向,速度慢的像一坨随波飘荡的海藻。 “我们考虑的是一城一地得失,且仅仅在海上,陛下则要全盘谋划,也不是光靠打仗就可以统治一块土地。派驻军队与否、派驻官员多寡,如何面对当地人的反抗,都要想清楚才成。 对此黄南平很失望,主要是无法验证秦级战舰的多项参数,这场战斗的含金量也就随之降低了大半。下面的扫尾工作还是由封锁舰队自己去做吧,剩余的两艘西班牙帆船大概率插翅难逃了。 眼下朝中依旧有人对新政持反对态度,更是把海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们帮不上陛下的忙,却可以减少麻烦。做好本职工作,争取每战必捷,尽量降低损失才是正途,不要好高骛远!” 短短十一轮炮击,就让这艘排水量超过500吨的大帆船失去了大半动力,以及几十条生命。其它4艘船的运气更糟,它们的船板根本抵抗不住敌人的炮弹轰击,100多米外只要被击中就会木屑四射、破洞大开。 “好啦,该我们出场了。大副,升战斗旗,各舰呈一字纵队从岛屿南侧进入海湾。通知海运衙门的货船,跟随主力舰队前进,但不要进入海湾,等待下一步命令。” 好像有点危言耸听,可仔细一琢磨吧,确实,大明周边处处都是麻烦,即便算不上强敌也属于不稳定因素,局面非常复杂,远不是靠几支海军舰队就能解决的。 “封锁舰队向北转向,敌舰2艘失去动力,一艘进水倾斜,剩下的两艘在向东转向!”甲板上一群军官讨论的挺热烈,桅杆上的两名瞭望手也没闲着。 可是那些挂着黑帆的敌舰却可以在逆风、侧风和乱风中行走自如,总是吊在百米开外,避开西班牙舰炮的有效射击距离,一刻不停的向目标喷射着要命的铁球。 从第一轮炮击开始算,才过去半个时辰,敌舰三艘重伤,己方除了炮弹消耗毫发无伤,战斗激烈程度只比在海上剿匪略高有限。 斯特尔上尉还真不是怯战的胆小鬼,在炮火最密集的时候眼看着身边的传令兵被炮弹打成两截,也没有缩进船舱躲避。即便浑身上下多处被碎片擦伤划伤,仍旧冒着枪林弹雨顽强的指挥着菲律宾号拼命靠近对方。 只可惜有些事靠人力是无法改变的,眼看着有一艘西班牙帆船由于进水严重发生了侧倾,而两艘黑帆船又绕到了东侧堵截菲律宾号的去路,不得不摘下佩剑选择了投降。自己的荣誉和几百名西班牙士兵的生命相比好像就不那么重要了。 (本章完) 573 小药治大病 “指挥官阁下,不要太自责,上帝如果看到了这一切也会宽恕我们的。请看,那些应该才是他们的主力舰队,您和您的士兵已经为西班牙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无损军团和家族的荣誉。” 书记官拿起鹅毛笔,在羊皮纸上仔细记录着此战的点点滴滴。降帆投降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自打那5艘黑帆船完成了一次不可思议的掉头之后,战局实际上已经完全倒向对方了。 不过出于职业习惯,他还是要劝慰斯特尔上尉几句,结果刚一抬头理由就送到了嘴边,海湾入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大片帆影,由于桅杆瞭望手已经重伤,此时双方已经进入甲板高度肉眼可见的距离。 稍近一些的是黑色,很显然,黑帆战舰的援军到了。稍远一些还有更多灰白色,如果不出意外,那些才是运送士兵登陆作战的船只。 与之相比,菲律宾号就算是艘1000吨级、有三层火炮甲板、装备超过百门火炮的西班牙大帆船,结局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不,我们不一定会输,只可惜无法派人给胡安上校送信了。” “让10号舰过去看看,不管帆船上是什么人都先关押起来,船只凿沉。” 每十二个人一艘小船,划着桨借着潮水向海滩靠近。外围则是十艘黑帆船组成的半圆形防御圈,禁止一切能漂浮的物体靠近。 但在每月中旬涨大潮的时候海水会稍微深一些,如果选对了时辰,比如中午潮水最高时,勉强可以划着小木船靠近岸边的树林。不过也仅仅是靠近,依旧有近500米的淤泥滩地是不能通行的。 把这个奇怪的装置放在淤泥上,单脚踩住,双手扶着木棍横柄,另一只脚用力蹬踩淤泥,就像是踩着半副大号滑雪板,在无法行走的滩涂淤泥地上滑行了起来,速度比人正常行走还略快。 看着两艘西班牙帆船选择了降帆投降,黄南平内心毫无波澜,也不关心船上的俘虏是谁,指挥着主力舰队与之擦肩而过,径直驶向了海湾东侧。 随着登陆舰队的抵达,马尼拉湾东侧海岸线附近顿时热闹了起来。海运衙门的武装货船上不仅装载着陆战卫和安南雇佣军,屁股后面还拖拽着很多艘小木船。 士兵们围拢在甲板上草草吃过午饭,马上整理好装备,静静地等待进攻的信号。当两发信号弹从旗舰上冉冉升起,被降落伞带着随风飘曳,士兵们一跃而起,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顺序,沿着绳网爬下船舷。 唯一的办法就是派重兵把马尼拉城的东、南两个方向全堵死,再截断海道,不让任何粮食入城,围困时间超过半年才有希望。这还是最理想的状态,如果再算上当地土著的骚扰困难还会更多。 斯特尔上尉转头望去,片刻之后居然露出了笑容。从帆具数量上看,连同后来的黑帆船一起不超过30艘。也就是说运载的士兵数量不会超过6000人,甚至更少。 既然不能通行,西班牙人也就视为天堑了。马尼拉城以西没有安排任何防御措施,连城墙上的火炮数量和守军都比其它三面少很多。 不到两盏茶时间,这300多人就大部分越过滩涂,登上了岸边的树林。还有少部分人可能是动作不熟练,在半途翻了车,多数能重新起身踩着木板继续前进,只有极少数人被陷在淤泥之中无法自拔。 如果说马尼拉城的防御有弱点,那就是西边。当然了,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马尼拉城最坚固的防御方向也是西面,只是负责防御的不是人,而是大自然。 当小船不出意外的搁浅在滩涂上,这些同样来自热带的士兵不慌不忙放下桨,每人从船里拿出块一头上翘的长条木板,在前部装好的底座里插上一根丁字型圆木棍。 头一批划着小船冲滩的大概有300多人,藤编斗笠和皮甲彰显了其身份,安南雇佣军。 久而久之,帕西格河口两侧全变成了厚厚的淤泥滩地,绵延数十公里,宽一两公里,除了贝类、鸟类、甲壳类之外,大型动物和人类全都无法进入,也包括船只。 想用6000人攻打马尼拉城,就算防守方完全丧失了制海权依旧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里早就不是只有木头围栏的城寨了,它的城墙不仅高大还坚固,全部用火山岩垒砌而成。 黄南平举起望远镜向左前方扫了扫,啥也没看见,可见这艘帆船有多小。但是出于谨慎还是派出一艘战舰过去查看,在登陆场附近海域里不能有任何船只的踪迹,哪怕漂来个木盆也得凿沉! 帕西格河起源于吕宋岛南部的贝湖。那里原本是个火山口,淤塞之后形成了巨大的湖泊,面积有近千平方公里。到了雨季,水流汇集着泥沙涌入贝湖,再通过帕西格河流入马尼拉湾,同时也把大量泥沙带到了入海口。 “通知封锁舰队,把俘虏全部赶到岛上去,船只全部凿沉。先去河口附近做出试探进入迹象,仔细观察两岸的动静。让登陆舰队进入港湾选择锚位,做好登陆准备,午饭之后开始!” “铛铛铛……25度发现一艘小帆船,人员一名,航向270!”就在主力舰队刚刚行驶到海湾中部时,桅杆上的警钟被瞭望手敲响了,随之而来的是敌情通报。 上面布置了几十门大口径长炮和上百门小口径旋转炮,还有几百支火绳枪。只要城中的粮食和淡水不断,再来6000人也很难攻克。 只可惜有些人就喜欢不走寻常路,哪儿不可能就往哪儿钻。奇迹这个词也是由此而来,在不可能中找寻可能,并获得了成功,就是奇迹。 这时上了岸的雇佣兵再把几幅木板用绳子绑起来,在小船上的水手顺着绳子又把木板拽了回去,拖在海面上划回大船,合算这东西还能重复使用。 留下几艘小船,由水手们踩着木板去营救深陷泥潭中的雇佣军,场面虽然凌乱,却不太停滞,即便发出了些许声响,也被海浪声淹没了。 (本章完) 574 小药治大病2 “成了,发信号,让陆战卫开始登陆!”黄南平始终站在舵楼上手举望远镜观察着第一批登陆部队的状况,见此情景一巴掌拍在舵轮上,中气十足的下达了登陆命令。 只要这些被称作泥马的东西真能将人带过滩涂,哪怕只有七成顺利登陆,马尼拉城基本就算拿下了。西班牙人恐怕还没见识过能发射3里远的开花弹和燃烧弹,再善战的军队在火焰和破片面前都都不堪一击。 龟缩在城墙和堡垒里固守也不再是难啃的骨头,陆战卫中还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大杀器,专门用来对付这种场面。石头山坚硬不?十几个人忙活半个时辰,就能让它粉身碎骨! 随着一颗烟花腾空而起,身穿蛤蟆服的陆战卫士兵也从武装货船上陆续爬了下来,划着小船向滩涂发起了冲锋。待小船搁浅,依旧是从船舱里拿出木板和木棍进行现场组装,然后单脚踩着烂泥一拱一拱的向前滑行。 只不过他们的泥马里有一些个头比较大,一次能装载两个人,分成左右用脚驱动,空闲的木板上绑着装野战炮零部件的木箱或者弹药箱。 此时头一批登陆的安南雇佣兵已经用砍刀在树林里劈出了几十条通道,陆战卫士兵登岸之后穿上鞋子,一边检查火枪和弹药,一边把野战炮零件组装起来。 太阳落山之前,已经有500名陆战卫和1000左右的安南雇佣军顺利登岸,并向东推进了一里左右,简单构筑了战壕,而西班牙人还茫然不知。 期间有两艘小帆船出现在河口,皆被黑帆战舰一顿炮击打成了碎片,此后再无动静。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双方全都偃旗息鼓,被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叫所掩盖。 “是的,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等待。光控制了海湾没有任何作用,想攻打马尼拉城必须进入河口。我已经向沿岸炮台和堡垒加派了费兰多团和2000名土著士兵,只要敌人敢进入岸炮射程就会葬身河底!” 马尼拉城内除了教堂就属总督府最高大威严,这里一层的宴会厅经常举行酒会,由总督一家邀请主教、传教士、军官、当地富商名流以及远道而来的西班牙船长参加。 更何况其中还有一艘排水量超过了500吨、齐装满员的菲律宾号。想取胜需要来来回回反复炮击寻找接舷机会,就算靠上了也要短兵相交,就像攻打一座城堡似的拼杀很久。 可现实却明白无误的证明了黑帆船的胜利,它们已经封锁了海湾,而斯特尔上尉率领的舰队始终不见踪影。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击败,失去了对海湾的控制权。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就在这里等待吗!”阿古纳总督没心情去琢磨驻守舰队的失败原因,本来还觉得马尼拉城固若金汤,此时却有点心虚了。 主教约瑟夫反应最快,一弯腰钻到了桌子下面,同时也没忘了在胸前画着十字。这座岛的北部有好几座火山,据说几十年前喷发过一次,虽然距离好几百公里,还是把一座教堂的塔楼给震倒了。 “轰隆隆……”上天彷佛听到了上校内心的呼声,马上给予了积极反馈。随着剧烈的响声,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感。 “副官、副官,快派人去圣地亚哥堡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该死的黑猴子,就不该让他们进入堡垒!”胡安上校的动作也不慢,马上跑到墙边推开窗户向北张望,而后气急败坏的下达了命令。 “从凌晨的炮声判断,应该是斯特尔上尉率领的舰队与敌人在交战,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想在2个小时之内彻底击败菲律宾号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海湾里确实出现了黑帆船,还攻击了前去查看情况的帆船。” 而今天宴会厅里已然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只剩下几根蜡烛发散着昏暗的光芒。反倒是二楼的会客厅比较热闹,总督、主教、胡安以及几名军官齐聚一堂。 根据各方面的情报显示,停泊在广州港外的大明海军并不具备此种能力。黑帆船的数量是超过了菲律宾驻守舰队,可最大的也只有200吨左右,光船多没用,还得靠质量。 “上帝啊,难道是火山爆发了?” 和他猜测的基本一致,巨响不是火山喷发而是火药爆炸,位置就在圣地亚哥堡附近,那里已经腾起了灰黑色的烟柱。但他并不认为是敌袭,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土著士兵无意中引燃了火药桶。 胡安上校本来是最不看好此次战争的,也是最不愿意与大明帝国发生战斗的。但此时此刻,出于军人的职责和好胜心,他反倒成了作战意志最坚定的高层,在内心中非常想与大明海军一较高下。 “胡安上校,你应该给我明确的解释!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斯特尔上尉的舰队到底怎么样了,难道一直没有消息吗?”但气氛并不热烈,除了阿古纳总督的咆哮几乎没人交谈。 他曾经坚决反对让土著士兵靠近炮台和堡垒,最好也别和西班牙士兵混编在一起作战,那样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添乱。可是在这个问题上总督的态度很坚决,必须把土著士兵放在第一线,尽量减少西班牙士兵的伤亡。 阿古纳总督的选择说不上错,和土著士兵比起来,西班牙士兵的生命显然要贵重不少,由炮灰去消耗大明军队的锐气,再由西班牙士兵予以致命一击,是非常经济的作战方式。 别说阿古纳总督不明白,就连胡安这种半专业的海军指挥官至今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按照传统观念,由5艘帆船组成的舰队在敌我数量不是太悬殊的情况下,是非常难以快速击败的。 可是打仗不能光算经济,土著士兵根本谈不上纪律,更没有战术素养,冲的时候一窝蜂,败的时候也是一窝蜂。最主要的是土著士兵来自不同部落,有些连语言都不是很通顺,还经常发生打架斗殴。 让这么一群人待在堡垒和沿岸炮台里,除了招灾惹祸,胡安上校想不出任何好处。这不,报应说来就来了,但愿爆炸的位置不是太关键,别对火炮和城墙造成太大伤害。 (本章完) 575 又一个想不到 土著士兵们太冤枉了,这次真不是他们引燃了火药桶,而是从背后遭到了突袭。袭击的人是谁不知道,怎么袭击的也不知道。 此时圣地亚哥堡西南面坚固的外墙已经坍塌了一个大缺口,几百斤重的石块被巨大的力量像多米诺骨牌般的推倒,把外面的护城河都给填满了。 “调转炮口!快调转炮口,西南,敌人在西南方向!” 圣地亚哥堡里的最高指挥官是费兰多上尉,他刚好站在最高的炮台上巡视着河面,在爆炸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准确判断,第一个爬起来指挥炮手。 “可、可是上尉,我们的大炮都集中在北面,恐怕来不及了!”最近的一名炮手实在听不下去了,小声提醒长官不要乱下命令。架在石头炮座上的火炮有几吨重,靠十几名炮手该怎么移动呢? “……传令兵,敲鼓,费兰多团集合!盯紧河口,发现船只进入射程马上开炮!”费兰多上尉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大炮,又看了看河面,毅然决然的走向了楼梯。 圣地亚哥堡必须保住,既然大炮无法使用,那就只能下去和敌人面对面作战了。幸亏胡安上校把自己的团临时抽调了过来,否则后果难以想象。至于说敌人是怎么出现在侧后方的,此时已经没时间去细想了。 “这城墙怕是比京师的还厚,只可惜没有使用粘合剂,一崩就散架了。朱千户,该陆战卫露脸了,记住陛下的叮嘱,多用器械少用人命。” “……我再想想……传令兵,吹哨,准备炮击!” “我今天就让你开开眼!工程兵用的叫铵油炸药,前年就有了,工部李侍郎专程到大沽口做过试验,但是我有幸旁观了。劲儿大没错,却不太稳定,不适合用来装填炮弹。 “你们在这里盯着,陆战卫登城之后马上发信号弹。”要说这位副参谋长也是贱骨头,千户被说跑了,他也前后脚的跟着跑向了野战炮阵地。 你知道工程兵为啥单独在基地外面弄了个小基地不?不是仗着皇帝看重搞特殊,小基地里有专门配制铵油炸药的工厂,现用现调,还得单独派船运送,就是怕轰隆一下子大家全玩完。 “放心吧,陆战卫也都是爹生妈养的,就算你不心疼我还舍不得呢。先别急,等敌人过来多一些再进攻不迟。副参谋长,工程兵用的火药劲儿挺大啊,你能不能和袁总督提提把炮弹里也装上几卷,这再打出去才够威力嘛。” “啥意思?你就是另一个大聪明呗!来,讲讲,为啥不能装在炮弹里?”朱千户撇了撇嘴,他好像和副参谋长有私人恩怨,不管对方说啥都要杠几句,即便身处前线也不例外。 “……就他妈你最奸!去和阮家兵多要点草药来,这里的蚊子比安南的还厉害,隔着衣服也咬人!” 效果嘛,不管敌人还是友军,有眼睛的都能看见,坚固的石头城墙不光被炸开了,还向外散落成了一个缓坡,刚好把护城河也填埋住了。这下连泅渡都省了,踩着石头就能进城,唯一需要注意的可能就是崴脚。 以后嘴里消停点,别总看着别人多拿好处眼馋。你要是愿意整天和炸药吃住在一起,回去我马上给总督行文,帮你争取个工程兵的名额。” 做为随军参谋,朱副参谋长已经跟着登陆部队抵达一个多小时了。有了泥撬的帮助,陆战卫和雇佣兵登陆非常顺利,不光人上来了,还有二十门野战炮和充足的弹药。 即便陆战卫的千户嘴碎,听了这番解释之后也不得不蔫了。为了保住些许颜面,干脆不聊了,放下望远镜大步向百米外的野战炮阵地跑去,把副参谋长晾在了原地。 朱副参谋长倒是个心胸宽阔的人,对朱千户没有采纳自己的作战节奏并没强加干涉。可也没太惯着,直接就把对方的建议给否了。 朱千户并没马上执行命令,而是端着望远镜瞄准了城墙缺口,一边看一边念念有词。虽然他不是工程兵,却能从爆炸威力中看到差距,工程兵使用的火药卷明显比炮弹更好,这就有点不公平了嘛。 “别,这事儿我可帮不上忙,想提你自己去说吧。不过我觉得最好别提,海军里不止伱一个大聪明,但凡能让炮弹威力更大也不会只给工程兵用。” 在以往的每次拉练中演习中工程兵都没有发挥的机会,顶多是帮着战士们挖一挖战壕。主要是陆战卫从来没攻打过坚固的城市,今天是头一遭。 俗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千户故意找茬儿,副参谋长还就乐意接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人蹲在树林里忍着蚊虫叮咬,聊的还挺尽兴。 然后工程兵就露大脸了,他们借着清晨的雾气悄悄接近了城堡,偷偷泅渡护城河靠近城墙。然后搭起人梯,把上百根火药卷塞进了城墙上的三个出水孔里,同时引爆。 其中用火药快速掏洞是门绝技,不管夯土还是岩石,只要给他们大半个时辰和足够的火药卷,想开多大的洞就开多大。而他们的名字还是皇帝陛下亲赐的,叫做工程兵。 陆战卫中有三个百户的士兵来源很奇特,全都是矿工。平时的训练也不以使用枪械射击为主,而是专门琢磨怎么挖坑、掏洞、修补城墙、平整道路、架设桥梁。 不过按照海军参谋部制定的计划,登陆成功之后还不能马上向马尼拉城和沿岸炮台发动攻击,必须解决掉位于马尼拉城西北的圣地亚哥堡。办法也不是强攻,而是爆破! 但留在原地观察记录的参谋可不这么想,常驻在岘港的海军都知道一个防蚊虫叮咬的窍门,不管多厉害的蚊虫,只要在屋子里点燃火枪或者火炮的发射药,立马就清静了。 处于野外的时候,炮兵阵地附近也有同样的效果。一个齐射,半天没有蚊虫过来骚扰。副参谋长根本就不是找人抬杠,而是利用职务之便躲避蚊虫呢。 (本章完) 576 对炮灰的尊重 蚊虫都怕的东西,人类大概率也会怕。当野战炮阵地上发出一连串炸响,冒出一朵朵烟雾时,圣地亚哥堡的缺口附近就成了人间地狱。 面对二十门野战炮的密集射击,城堡靠近西南方向三分之一的城墙、广场、塔楼、包括窗户都不再适合人类靠近。保不准就有一颗冒着烟的铁球高速飞来,没被直接撞死也会被四散飞溅的铁片炸成花瓜。 火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称作陆战之神不是没有原因的,此时弓箭、火枪、盔甲全成了废物,即便是躲在城墙后面也不保险。 有些炮弹会在半空中炸开,四下飞溅的不是铁片,而是黏糊糊黑黢黢的液体,瞬间又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连石头沾上都不能幸免。 “嘟嘟嘟……嘟嘟嘟……”整整十轮炮击,当城墙附近用望远镜已经看不到活动物体时,朱千户才让传令兵吹响了铜号。 “杀人、抢东西!十份,全归自己!”听到铜号声,埋伏在树林里的安南雇佣军率先跑了出来,提着短刀和盾牌向着城墙缺口猛冲。朱千户则带头喊着口号,双手交叉比划着手势。 “你收敛点,此战的每个细节都会记录在案并呈送陛下御览,有些事儿能做不能说,懂不?”副参谋长本来在硝烟中躲避蚊虫叮咬怡然自得的,可是听见千户的叫喊立马不淡定了,凑过去小声提醒。 至于说对面有火绳枪冒烟,去他奶奶的吧,该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谁拿着枪就先砍谁,这种枪拿回去最值钱了,阮主搞不到大明军队用的火枪,凑合用西番人的也成。 雇佣安南军队参战的费用大概率不会发到每个士兵手中,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谁会为了上司一句话就真玩命呢。可要是允许他们随意抢劫,心态肯定就不一样了。 但没了城墙保护、没了火炮协助、还遭到了劈头盖脸的几百发炮弹轰炸,胜负的天平顿时向另一侧倾斜了。面对悍不畏死的安南雇佣军,西班牙士兵的火绳枪只能发射一次,根本没有装填的机会。 西班牙人的盔甲、首饰、武器、包括衣服鞋帽在安南士兵眼中全是财富,冲进去把人砍倒就能发财,即便是老兵油子和胆怯的人,此时应该也得拿出本事来真的拼一拼了吧。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如果皇帝亲临前线,会根据当时的情况做出最有利的判断。可惜他在万里之外,再靠着臆想给前线指挥官制定条条框框就等于套上了无形的枷锁,非常不利于临场发挥。 朱千户的随机应变能力就很强,让安南雇佣军率先冲锋啃硬骨头是参谋部的既定策略,他非常赞同,可是不给好处的冲锋和满眼富贵的冲锋,效果肯定不同。 负责保护的长矛兵尽心尽职的挡在了前面,可敌人实在太多了,城堡里又无法列阵,到处都是小规模群殴,手持盾牌和短刀的安南雇佣军很快就占据了优势。 其实他们俩都想错了,皇帝是没下令不让多杀人,但也没说让。不是忘了,而是具体该不该杀、该杀多少,他也不清楚。 安南士兵们真的拼命了,后面跟着的陆战卫士兵才能轻松点,也就做到了皇帝陛下的叮嘱,既要胜利,还不能有太大损失! “懂个屁,陛下又没说减少雇佣军伤亡,不给好处谁肯卖命啊?要不你去给他们上上课,看看有人能听懂不?陛下才不会像你们这样唠唠叨叨呢。 三百西班牙守军对一千安南士兵,如果有城墙和护城河保护,即便没有火炮协助前者也必胜。如果没有野战炮的射击,凭借残余的城墙和堡垒防御,胜率依旧很大。 当然了,皇帝也不会公开鼓励随意屠杀俘虏和平民。干啥事都有目的,也是有成本的,包括杀人。纯粹的喜欢杀人玩,不考虑成本,那不成神经病了,这种指挥官肯定也要不得。 而做为前线指挥官,熟读兵书啥的都是瞎扯淡,根据各种情况在短时间内做出正确判断并坚决执行才是最关键的素质。把这一点给剥夺了,有可能让胜仗变成败仗,让天才变成庸才。 至于说杀了多少人,并不是战争的目标,取胜才是。一个人不杀当然好,全杀光了也不能说算坏。只要完成了既定目标就是好活儿。 不说还好,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朱千户像是忍了很久并忍无可忍了,带着浓郁的怨气把副参谋长喷了个满脸花。而后还用手把人扒拉开,带着卫兵和几名百户把指挥所前移了。 安南士兵确实拼命了,只要看到和自己以及大明海军穿着不同的人,问也不问上去就砍,砍倒就扒衣服,恨不得把肚子刨开看看有没有结石。 “好像是这个道理……倒是有点内秀,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剩下副参谋长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炮兵阵地上,背着手低着头猛想,边想边点头。 去去去,靠边点,有啥事儿把城堡打下来再说。姜百户、陈百户,带队上去,让士兵们惊醒着点,拿不准的先打死再靠近!刘百户,野战炮前移200米,瞄准城堡两侧随时准备射击!” 做为前线指挥官不要擅自瞎琢磨,把陛下交代的任务百分百完成足矣。就这个破地方,如果不把人杀掉七成,将来怎么管理?你有本事让当地人言听计从吗?难不成我们还得在这里驻扎重兵随时等着镇压叛乱? 记录就记录,伱写下来,我说的,陛下若是在此肯定比我更豪放,连那座城也得全洗了。听话听音懂不?我也教你个乖啊,陛下是不是没要求俘虏数量?也没提善待西班牙人和土著人的事儿,甚至没说要保护华商。 最可恨的是他们后面还跟着很多火枪兵,远远的站在百十米开外放冷枪,枪法还特别准,哪儿抵抗的最激烈哪儿遭到的射击最多。 躲在塔楼和城墙上射击?也不成,堡垒外面有敌人的大炮,数量非常多,专门找高处射击。也不知道敌人的指挥官是怎么做到纵观全局的,很多西班牙士兵只来得及发射一轮子弹,炮弹就追了过来。 (本章完) 577 最后的荣誉 “轰轰轰……轰轰轰……”圣地亚哥堡内厮杀震天、枪炮齐鸣,帕西格河上也不消停。三艘黑帆船支着半帆缓缓驶了进来,与岸边的炮台展开了对射。 失去了圣地亚哥堡上的重型火炮支援,岸边炮台上的火力很快就被压制了下去。这时黑帆船上窜起了三颗烟花,河口处又驶进了几艘大帆船,跟在黑帆船后面放下一艘艘小船,转载着士兵开始了强行登陆。 “总督阁下、主教大人,在菲律宾的这段时间里承蒙关照,胡安感激不尽。现在是分别的时候了,请两位带着家眷去码头登船,我会派多明戈副官带领卫队保护。 先去上游的贝湖里躲躲,如果马尼拉城失陷,马上南下入海去宿务。那里还有两艘双桅商船,多明戈副官认识船长,他们可以护送诸位安全返回新西班牙。 请代我转告国王陛下,不要再派兵来这块被上帝遗弃的海域了,它永远不会属于西班牙,除非黑帆船随着大明皇帝一起死去。” 总督府的二楼会客厅中,阿古纳总督已经不再咆哮了,庞大的身躯好像和座椅连成了一体,如果不是胸腹间偶见起伏,恍如一座雕像。约瑟夫主教站在窗口,看着北方浓烟滚滚的圣地亚哥堡,手中紧握十字架,面色惨白。 只有胡安上校端坐在桌旁,仔细擦拭着两支短枪。不到一个小时战局就变得无法收拾了,圣地亚哥堡做为马尼拉城的防御制高点作用非常突出,一旦失落,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御圈马上就成了漏洞百出。 面对两位上司的劝说,胡安上校心如止水,拿起两把短枪缓步走向了房门。总督和主教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刚开始可能不知道,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再不清楚就真是傻子了。 与几十门装备在船上的长炮相比,河岸炮台上的火炮从威力到数量都差了很多,很快就被逐一摧毁。然后大明海军就开始强行登陆了,与黑帆船水路并进,一个一个炮台的攻打,预计一个小时之后就会与码头的炮台交火。 阿古纳总督会向西班牙国王如实陈诉吗?很难讲,说不定会把责任全推到胡安上校头上,以便全身而退。但此时此刻胡安上校还不能死,顺着河流进入贝湖,再顺着河流向南进入大海最终抵达宿务,途中也不是一帆风顺。 “上帝与你同在……总督阁下,码头见!”约瑟夫主教看着上校的背影,眼眸里闪烁出一丝光芒。菲律宾教区这些年敛了不少财,也干了不少有悖上帝的事情,若是真被揭发出来也很麻烦。 “停止炮击……收拢登岸部队!”黄南平站在旗舰上举着望远镜,下达了新命令。 “做为驻守舰队司令,我唯一名誉的归宿就是战死。请动作快速一些,只带贵重物品和食物饮水,我会尽量拖延时间,但不能保证效果。” 还没等众人搞清楚有没巨人族和海妖参战,河岸炮台陆续失守的消息又传了回来。黑帆船趁着圣地亚哥堡失陷,顶着河岸炮台的射击冲进了帕西格河。 他们会指责莱马尔公爵和阿尔布雷希特七世吗?狗屁,要是有这个胆量也不至于引发这次战争。跟着他们回国的唯一结果就是被当成替罪羊,还得连累家人,战死沙场好歹能保住一部分名声。 “胡安上校,这两个多月以来你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军人的职责,事已至此就不要再去白白送死了。跟着我们一起坐船走吧,回到本土之后,我会向国王说明这里发生的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他们暗中阻止国王答应大明皇帝的提议,现在马尼拉港不光不会遭到攻打,还会成为大明海军的保护对象。 有了这样一支强大的海军当盟友,巴达维亚很快就会被攻陷,到时候西班牙不光可以成为香料群岛的主人之一,还能切断荷兰人的重要经济来源。如此合算的事情为什么不做,真的想不通啊! 大明海军能把12磅炮运到陆地上使用,还随意行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难不成大明皇帝手下有力大无穷的巨人族或者被海妖施了魔法?约瑟夫主教当时就提出了两点假设,否则根本没法解释。 “是的,做为教区主教,我也会向教会如实汇报这里发生的一切。上校,你和军官们已经尽力了。”约瑟夫主教也马上随声附和。 当地的土著人在知道马尼拉城被大明海军攻陷后,保不齐会对西班牙人反戈一击。如果有胡安上校随行保护,生存几率就会大不少。 前来送信的副官说,敌人有很多能在陆地上轻易行走的火炮,不是帆船甲板用的那种小口径回旋炮,而是能发射大口径炮弹的真正火炮,至少有12磅。 近四百西班牙士兵和2000土著仆从军,愣是没坚持住一小时就把圣地亚哥堡丢了。听到这个消息后,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石化了。 现在上校要战死沙场了,对这些事唯一知根知底的就剩下总督一个人,有必要好好谈谈,看看该如何脱身,又该把责任推给谁。 七千多土著士兵全在城外驻守,但是面对来自岸边和河面的双重打击几乎刚接触就溃散了。如果不是码头上还有上百名西班牙士兵驻守,他们会把所有的船只都抢走。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放在阿古纳总督身上挺合用。现在他也不想埋怨任何人了,哦不对,不包括远在西班牙的王公贵族。 他看到了一副有点怪异的景象,马尼拉城的北门突然打开了,吊桥也放下来了,随后跑出来大几百士兵。虽然在望远镜里看不清对方的装束和武器,但能在战时保持队列整齐的肯定不是平民。 可是这些士兵的行为很是古怪,他们在码头广场上整整齐齐的排成两个密集方阵,敲着鼓跺着脚,由骑马的将领率领,义无反顾的向码头西侧走来。没错,就是走,每一步都落在鼓点上,不像来打仗的,更像跳舞。 (本章完) 578 最后的荣誉2 广场西边是一大片沙滩,无遮无挡,还在舰炮射程之内,如此大模大样的密集阵型,到底是来投降的呢还是送死的,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 “是西班牙人的步兵团,陛下的陆军教材里有介绍,据说在欧罗巴那边挺厉害的。” 身边的参谋也看到了此种情景,赶紧向黄南平低声说明。这才是他们的工作内容,随时随地为主将提供战场消息和情报,辅助主将做出正确判断。 此时陆战卫的登陆部队已经接到了船上的信号,正在沙滩上收拢集结,检查人员、弹药、枪械,准备应战。可从西南方向的树林里又冲出来一支部队,没有行也没有列,更看不出阵型,完全就是散兵游勇。 看到西班牙人的方阵之后,这群人略微迟疑了一小会儿,稍微集结整理了下,在沙滩上留下了一大片杂物,随即向东正面迎了上去。 “发信号弹,通知朱千户,约束住安南士兵,先不要让他们与西班牙军队接触。”黄南平见状赶紧让大副发信号弹,试图阻止这支部队的鲁莽行径。 最后来的这群人是安南雇佣军,数量近千,几乎每个人的身上、脖子上、后背上都携带着大量非战斗物品,说白了就是战利品。太碍事的扔在沙滩上留下少量人看守,不怎么碍事的依旧挂在身上不舍得抛弃。 一听说教材,还全套,黄南平立马就打了退堂鼓。他们这些从海盗转行当兵的人天不怕地不怕,一天少吃两顿都不怕,唯独怕一种东西,书! 基础太差,连字都不认识,却要学那么多东西,太折磨人了。可海军里就是这个规矩,文化课可以不及格,后面在岗补考,专业课却丝毫不通融,差一分也得下船停职去岸上老实听讲补课,啥时候考及格了啥时候才能复职上船。 就是因为这个规矩,有上百名海盗里的好手不得不黯然离开了战舰,去要求比较松的陆战卫和海运衙门里供职,或者直接转到陆军算逑。 “来不及了,高千户的陆战卫刚刚离开圣地亚哥堡,距离此地还有一里远。用不用让这边的陆战卫过去弹压一下,太不像话了,仗还没打完呢就忙着抢东西!”身边的参谋没阻止大副发信号弹,但并不觉得这样管用。 对于这个建议黄南平连想都没想,当着敌人的面,用几百人去收拢上千人,这得是多瞧不起西班牙人啊。一旦被趁机冲锋到白刃战距离,陆战卫就陷入了被动,到时候连舰炮也无法支援。 “如果指挥使对这些有兴趣,回到大沽口之后可以认真研读陛下的教材,我宿舍里就有一套。” 小参谋现在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眼睛上,想看看西班牙步兵团方阵到底有何优劣,不想分散精力到嘴上,只推荐了一套教材。 “西班牙人的步兵团方阵并不完全,没有发挥出百分百的威力,但对付这些毫无纪律的家伙绰绰有余了。”参谋更悲观,丝毫不认为人数占优的安南雇佣军有获胜的机会。 在双方相距还有一二百步时才停止,前面几排士兵在骑马指挥官的命令下把手中的武器平着放了下来,是很长很长的长矛。 他们在战时会在火枪兵前面,遇到骑兵了就把长矛后端踩在地上支起45度,阻止敌人靠近,给火枪兵赢得装弹的时间。 战斗连队由一名连队长、一名副连队长、一名旗手、三名鼓手、一名办事员、一名随军牧师、一名理发师和10到12个25人的小队组成。 一个标准步兵团的人数并不固定,除去指挥官、军事幕僚、宪兵、随军牧师、秘书、医生、鼓手之外,会有10到12个战斗连队,每个连队满员250到300人,共计3000人,以指挥官的名字命名。 安南士兵能不能打过西班牙人,黄南平无从借鉴经验,仅从军纪上比较,好像难度有点大。双方的数量差不太多,安南雇佣军稍多,可在训练程度上西班牙军队明显要高出一大截。 每个小队都是单一兵种,有火枪兵连队和长矛兵连队两种。在步兵团中连队的比例可以根据战时需要随意调整,三到四个步兵团组成一个西班牙大方阵。 “看书就免了,光是制图和函数就差点要了我等的半条命。” 随着火枪的逐步发展,步兵团的混合比例慢慢发生了变化,火枪兵最多能达到6成,长矛兵的数量越来越少,降到了3成左右。 一旦阵型被突破,长矛兵还可以使用短剑与敌人近战。他们胸前斜背着的红布条,就是在混战中识别敌我用的。只是这里的西班牙士兵数量不够,尤其是长矛兵太少了,起不到足够的保护作用。 更有十多位曾经在南洋纵横驰骋半辈子的海盗船长,至今依旧徘徊在高级水手和炮手的层面,顶多做到水手长就再也升不上去了。 此时该不该派陆战卫去救援呢,黄南平和参谋的选择出奇一致,纹丝不动,就在一边看热闹。不过黄南平的好奇心比较重,身为海战卫将领却想了解陆军的作战方式,还是西班牙陆军的。 “时机不对,陆战卫此时过去只能让局面更乱。就这样吧,让他们先试试也好,我们谁也没见过西班牙怎么打仗。” 西班牙人的方阵并没因为多出上千敌人而慌乱骚动,依旧排得整整齐齐,用恒定的步伐跟着鼓点慢悠悠的靠近。 那些拿着长矛的士兵就是长矛手,但只有头盔没穿身甲,应该属于轻甲长矛兵。还有一种上半身都被铁甲包裹的,叫做重甲长矛兵。 “趁着现在有时间给我讲讲陛下的书上是怎么说的,完整的步兵团方阵又该是什么样的?” “嘿嘿嘿,那成吧,我挑重点说。西班牙步兵团方阵起源于一位海军将领费尔南德兹.科尔多瓦,也是海军陆战队的雏形。 他把三个不同兵种混合在一起编成Tercio,在西班牙语中是三分之一的意思,陛下认为在陆军中也可以翻译成团。最开始混编的比例是1份军官、3份火枪兵和6份长矛兵,用来对付骑兵很有效。 “我去,安南人要倒霉!”但只看了一小会,黄南平就皱起了眉头。 不过他对安南士兵的战斗力倒是持肯定态度,至少在与北方黎氏作战时表现得很英勇,轻易不会被打垮。至于说贪婪嘛,当兵的谁不贪婪呢,都是拿命换来的,凭啥不拿? 参谋这么讲是见识少,当年自己率领的海盗也这个德性,甚至有在战场上为了抢东西自己人砍杀自己人的情况发生。想达到陆战卫令行禁止的程度,除了常年训练之外还得有足够的保障撑腰,一般军队真玩不起,太贵了。 ……好吧,算我没说。并不是陛下写错了,而是安南士兵太弱,根本算不上正规军队!”一边看着战场上的两军交锋一边做讲解,要比纯粹看书有意思的多,更容易理解。 不过有时候也会出现差错,比如小参谋刚刚按照书本上的介绍点评了西班牙步兵团的阵型弱点,结果安南士兵就在冲锋的半路上被如林的长枪震慑住了,一部分放缓了脚步,一部分停滞不前。 (本章完) 579 最后的荣誉3 “砰砰砰砰砰……”结果西班牙步兵团中突然传出一连串的炸响,随即腾起一片烟雾,火枪兵开始射击了。 “他们的火枪射程好像不太够……”黄南平耳朵听着参谋讲解,眼睛片刻也没离开望远镜。在第一排西班牙火枪兵发射过后,马上根据安南士兵中弹的情况总结出一个发现。 “装弹时间更慢……”接下来第二排、第三排火枪兵的发射他就不关注了,而是死死盯着正在装弹的第一排火枪兵,待被轮换到前排之后才放下望远镜。 “他们用的是前装滑膛枪,在这里看不太清楚,有些可能还是火绳枪,太落后了。陆战卫装备的都是燧发线膛枪,虽然也是前装的,发射频率差不多,但射程和精度要强很多。” 对于这两点总结参谋还是非常认同的,以往只是在书本和演习中看到过相关的情节,虽然也深信不疑,却总是少了点亲身实践的笃定。 现在终于可以把皇帝陛下继续高高供奉在神坛之上了,他老人家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理,早晚会实现,不容丝毫置疑。 “那就不等了,给信号,让陆战卫压上去。人数差不多,还都有火枪兵,比比谁更厉害!” 看到这里,黄南平完全把心放到了肚子里。这大几百西班牙步兵团显然是马尼拉城最后的军事力量了,只要把他们击败此战基本也就算圆满结束了。 如果不是这位千户非要让安南雇佣军冲在前面,还任其在圣地亚哥堡内随意搜刮财物,这支陆战卫应该比从河面强行登陆的陆战卫更早赶到码头西侧的沙滩,也就能和最后一批西班牙正规军当面对垒了。 在舰队大举进入马尼拉湾时,封锁舰队抓住了一艘当地很常见的边架艇,但上面不是土著人也不是西班牙人,而是个大明人。 “完了完了,人终归不是海浪,遇到礁石非要粉身碎骨,再坚强的意志力也是有尽头的,只看压力够不够。别和我争啊,这句是陛下说的!” 或许也是想给这群算得上英勇的西班牙士兵一些颜面,远离家乡,孤立无援,还能临危不乱主动出击,尤为不易。大家都是军人,这份心情可以理解。 “切,也就你这样不怎么能摸到战功的人才会如此小肚鸡肠,我在辽东和朝鲜大大小小立功无数,此等小事怎会挂在心上。 黄南平没有管陆战卫的举动,他是战役指挥官,只负责大方向,管不了那么细。现在该考虑的不是如何作战,而是怎么肃清城内的敌对分子,迅速安排必要的防御措施,再给总督发去战报。 他想把剩余的西班牙士兵全抓回去,稍加训练就能上阵。尤其是那些火枪兵,比训练工厂里从来没摸过火枪的工人容易多了。 “身份确认无误了吗?”黄南平本来已经展开的眉头又有点往一起凑。 但在选择用什么方式击败对方时,这位一向老成持重的海军指挥官忍不住也犯了回孩子气。他想看看火枪兵之间的对决,不想用舰炮一顿乱炸。 可惜了这群勇敢的士兵,如果能俘虏过来,无论放到海军还是陆军里都是好兵,再换上我们的火枪,战斗力比阮家的私兵强多了。” 虽然说偷袭圣地亚哥堡的战斗是重中之重,关系到整个马尼拉战役的成败,可是人们往往更喜欢传颂正面迎击敌人并大获全胜的故事,对战后的论功行赏也有不小的加分。 朱副参谋长还是一如既往的站在了对立面上,当西班牙步兵团方阵由于死伤严重,还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开始有士兵扔下长矛和火枪向后逃跑时,他的风凉话也随即跟上。 “指挥使,船舱里那个家伙该怎么处置,是派船把他送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同样的,身边的参谋也开始转换思路了,于是想起了一个人,有点拿不定主意。 “高千户,这次你可能要失算了,夺城之功不翼而飞喽。”就在沙滩上的两股军队往一起凑的时候,南边的树林里又出现了一群穿着蛤蟆皮的陆战卫士兵。看着眼前的情景,副参谋长居然笑了,不是冷笑,很阳光很开心。 骑马的指挥官在第一波射击中就中弹落马了,马上又有一名穿着穿着大红上衣的军官抽出长刀顶替上去。举旗的旗手也倒下了,他身边的士兵马上接过旗杆继续前行。鼓声中断了,但很快又响了起来。 “派人约束住安南雇佣军,尤其是不能过河去北岸劫掠,谁要是敢大肆杀戮华商,就地正法!” 至于说是否忠诚,那都不是问题。几百人而已,分散到各个百户麾下就成了少数,让干啥就得干啥,任何浪花也掀不起来。而且海军之中不乏会拉丁语的,与西班牙语差不太多,沟通方面没有大障碍。 但高千户对此种事情完全不屑一顾,反倒是为沙滩上那几百名西班牙士兵惋惜了起来。此时双方的火枪兵已经开始交火,并马上分出了胜负。 “传令兵,吹冲锋号,尽量多抓活的!”朱千户也不争论,转头冲着身后的几位百户一挥手,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应。 两军相距二百多米时陆战卫率先开火,随着一排排的士兵扣动扳机,青烟升起,对面的西班牙小方阵中就有人不断倒下。 但这些西班牙士兵彷佛着了魔,既不冲锋也不撤退,依旧跟随着鼓点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迎着要命的弹雨,尽力保持着队形顽固前行。 马尼拉港有华商按说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可是这位自称是总参谋部统计司派驻广东的统计员,还亮出了证明身份的腰牌,级别挺高,受过勋。 黄南平最烦也最怕两个部门,一个是东厂一个是统计司。这些家伙就和毒蛇一样,平时总是缩在什么地方,整天用小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一旦被他们发现了异常不死也得掉层皮,比催命鬼还麻烦。 (本章完) 580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 “腰牌是真的,来历也大差不差,但我并没见过此人,要不再去问问朱副参谋长?”不喜欢统计司的除了黄南平,还有这位海军参谋。 说起来统计司里的人和他都是海户司出身,很有渊源,不该排斥,可是谁都不会喜欢与一群整天专挑别人弱点的密探为伍,甚至都不愿意靠近。 但对方有腰牌作证又不能假装不认识,于是就开始互相推了。面对面的推给指挥使显然不太合适,那就谁不在场给谁。 “嗯,这事让副参谋长过问最合适了,情报工作本来就归参谋部管。我是战斗指挥官,这里的战斗还没结束,责任重大啊!” 黄南平一听,嘿,还是你们读书人坏心眼多,不过这个坏主意挺对路,赶紧顺坡下驴,把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谁爱接谁接,只要别给自己就成。 可怜的王大头冒着生命危险潜入马尼拉港为海军提供了诸多情报,结果没获得感谢还被大多数海军将领视为包袱,连个面都不想见,假如知道了详情,心中指不定该是什么滋味。 不用费时费力安上罪名,直接抓就是了。这些人虽然并不反对大明,但在他们眼中大明只不过是个港口,为了生意随时都可以出卖,留下来都是祸害。 “这可不是统计司的工作,我不该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不过以个人名义私下提一些建议并不违规,就算是你我之间的闲聊。” 在加入统计司之前,皇帝陛下就再三强调过,这个岗位大多数时间里没有赞美和掌声,甚至连荣誉都是保密的,还不被多数人喜欢。 王大头见到副参谋长之后,对自己的遭遇并没表露出半点不悦。知道自己的人越少说明工作完成的越好,工作性质特殊,不可以常理论。 统计司就具备先抓后奏的权力,凡是被这个部门认定需要抓捕的人,无论锦衣卫、东厂,还是海军和陆军都必须予以配合。抓错了,统计司会承担一切责任,谁不帮忙就是违反圣命,马上就会被以谋反罪抓捕。 “抓捕华商的命令由统计司广东办事处下达,海军只是做为执行和暂时看押单位,没有任何责任。华商里面肯定有知道上游水道的,按照吨位和吃水深度算,海军的战舰大概率无法通行。 听到宗教和异教徒的字眼儿,朱副参谋长的神情马上凝重了起来。没错,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且海军方面并没有相关计划,之前考虑的都是怎么打赢这场仗。 “抓捕华商超出了海军权限,无论陛下还是袁总督都不曾下过类似的命令,恕难从命。上游的湖泊倒是头一次听说,请容我与黄指挥使商量过后再回复。” 可皇帝要的并不仅仅是一场胜利,马尼拉港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由海军代管,如何长治久安眼下必须得提上日程了。与作战相比,搞城市治安显然不是海军的特长,统计司可能会有好主意。 我个人建议海军尽快派武装商船将贝湖周边清理一遍,再在水道上设立检查站,防止土著人顺其上下,对马尼拉港进行骚扰。 但这个工作又是皇帝离不开的,必须得有人干。喜欢出风头、当英雄、受不得委屈、辱骂、冷落的人,统统不适合做这一行。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我不需要你们认可,更不需要你们记住。现在有三件事需要海军全力配合,伱最好拿出纸笔记录下: 除了动用手中的特权之外,王大头还要将自己对马尼拉港的建议也提一提,这就纯属个人意见了,任何人都可以不听,也不用担负任何责任。 做为补偿,皇帝承诺,凡是从统计司退休的人将来都会受到朝廷的优待,并将其功绩镌刻在纪念碑之上,与开疆拓土、治理国家的将军、官员们平起平坐。 朱副参谋长确实认识王大头,但谈不上什么私人关系。海户司里人很多,年纪跨度也挺大,并不是全在一起吃喝住学,而是分成了好几个班。 非要论资排辈的话,他得叫王大头师哥,但在工作问题上就没那么多情份了。尤其是对待统计司,必须一是一二是二,否则他们转头就有可能告你徇私舞弊,太不是东西了。 西班牙人为了应对进攻,从小吕宋和宿务等地招募了好几万土著,虽然没有全部抵达马尼拉城,可其中却有不少基督徒。 第三,请允许我驾船去上游的贝湖里寻找一艘葡萄牙商船,那里有几个小码头,停靠着不少躲避战乱的船只。我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在濠镜澳的葡萄牙商船船长手里,必须拿回来。” 第一,统计司还有两位统计员潜伏在北岸的华埠街区里,具体身份和化名在这张纸上写着,请务必派人寻找并保护其安全。 第二,他们知道华埠之内有谁曾给西班牙人送过情报,通过这些人还能顺藤摸瓜找到隐藏在广东福建等地的消息提供者,请务必派人及时抓捕。 “……等清理完港区和城区,黄指挥使会召开军事会议,重点讨论此地的治安问题。如果你没有其它事情,可以和参谋部一起参加。” 对于副参谋长的拒绝,王大头依旧不生气。每个部门有什么权力皇帝早就给出了明确的规定,并落在了纸面上。这就让下面具体执行的人有了分寸,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既提高了效率又减少了徇私舞弊现象。 城市可以一战而下,宗教却很难短时间改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即便没有西班牙人,我们也会被视为异教徒入侵。陛下要的是繁华的商港,不是战乱丛生的城市。” 王大头把大脑袋摇的飞快,毫无保留的拒绝了参加海军会议。但他也不想看着海军错失良机,正好两人算同窗,以私人身份聊聊天很正常。 “学长请讲,小弟洗耳恭听!”每个部门都有每个部门的规矩,朱参谋长也不好强求。这位学长能以私人身份提出建议已经算很给面子了,赶紧掏出了笔记本和钢笔。 (本章完) 581 阴云密布 “根据陛下对小吕宋的描述,在被西班牙人占领之前,这里的人大多信奉伊斯兰教,国王被称为苏禄苏丹。 西班牙人最初抵达这里时与当地的穆斯林发生了战争,最终战败。海军里的天文学中应该提过大小麦哲伦星云,发现星云的葡萄牙探险家也死于这场战争。 在西班牙人占据了马尼拉之后,就仿效他们国内的办法对伊斯兰教采取了不包容态度。小吕宋的土著要不皈依基督教,要不被驱逐和屠杀。 经过了几十年的不懈努力,目前在小吕宋和南边的几个岛上已经看不到穆斯林的身影了。只有更南的一些岛屿上,依旧保留着穆斯林传统。 现在我们的情况和西班牙人刚到马尼拉港时差不多,在军事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但在人数和宗教上处于绝对劣势。不过我们比西班牙人多了个帮手,华商。 这里的华商据我调查,真正信奉基督教的并不太多,千把人而已,更多的还是为了生存和生意暂且委身。如果能把他们利用起来,会影响一大批当地人的态度。 不过想靠他们慢慢潜移默化,可能到我们死也没法把基督教清除干净,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强迫。和西班牙人一样,改信者活,顽固不化者死! 此时说起来基本不用琢磨,想法已经非常成熟了,还是成套的,连擦屁股纸都选好了。 “万岁爷,朝中勋贵有几人在古北口、喜峰口经营铺面,大长公主为最。”有了皇帝赐名,魏忠贤终于不用在王安面前始终低着头装孙子了,敢主动说点什么了。 先找罪大恶极的公开处决几个,剩下的装船运回去。当地土著会感恩戴德,安南士兵也捞足了油水,皆大欢喜。” 这些孤儿从记事起就没怎么尝过人间温暖,内心早被磨练得超乎常人的坚硬了。别说只是屠杀外族,就算在大明境内这么搞,只要皇帝下令他们也照样下得去手。 亲临正阳门点燃了第一枚烟花,亲耳听完百姓高呼万岁,洪涛没有去和皇后嫔妃共度良宵,而是一个人坐在养心殿里看着御书案上的奏折咬牙切齿。 如果能用一种宗教把基督教替换掉,操作起来相对就容易多了。不是不让你们看病,只不过是换个大夫而已,来自大明的大夫医术更高明。不信去大明看看那里有多少人,再看看伱们村里的人口,不看广告看疗效嘛。 跟着皇帝一起在大年三十晚上处理公务的除了司礼监掌印王安、御马监掌印张然,还有新晋的司礼监第一秉笔曹化淳、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李进忠。哦不对,现在应该叫魏忠贤了,皇帝恩准其改回原姓,赐名魏忠贤。 “西班牙人能用基督教和传教士替代之前的宗教,我们该用什么替代呢?妈祖、佛祖、还是太上老君?” 这倒不是洪涛的恶趣,而是魏忠贤这个名字印象太深,经常想不起李进忠。为了避免叫错,干脆就改了吧,也算是对他兢兢业业经营东厂的奖励。 可是怎么选择合适的宗教,又该派谁来这里传教就是个大问题了,不光统计司做不了主,连海军总督都没戏,只能请示皇帝。 “……办法倒是可行,但有一样东西我们不具备,一时半会也不好找,有点难啊!”如此丧心病狂的种族灭绝方式,听在朱副参谋长耳朵里却不是太刺激。 我想陛下坚决要使用安南雇佣军,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拿下马尼拉港,战后治安才是重点。为了不与当地人结下死仇,海军最好不要参与大规模杀戮土著的活动,把这些活儿交给安南雇佣兵去做,睁只眼闭只眼即可。 就在晚饭前,山海关总兵杜松发来八百里加急,后金兵马大举来犯,边墙附近发现了好几股女真军队,在黄土岭、董家口、义院口、界岭口更是发生了小规模交战。 “什么东西?”王大头很不服气,自己呕心沥血想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会有大漏洞呢! “……也对啊,有个东西替代总比啥都不让信容易的多。这事儿有点不好办了,也不该由我等随意指定,还是上报陛下吧。你写你的,我写我的,一起说应该能得到重视。” 一言惊醒梦中人,王大头让朱副参谋长给问愣了。没错,这套办法里确实缺少个关键环节,宗教!让土著人不许信奉任何宗教难度太大了,他们得病了都要求神,总不能说不让人家看病吧。 景阳十一年(1615)的春节比往年显得更具节日气氛,随着海军攻克马尼拉港的消息传到京师,景阳皇帝龙颜大悦,一改往日扣扣索索的作风,下旨免了十多个府县的夏税,赦免了百十名罪犯。 王大头在马尼拉港待了小两个月,不光刺探了情报,记录了华奸详情,还为将来做了不少设想。如何让这座被皇帝陛下看中的港口城市长治久安,就是其中之一。 杀人是会上瘾的,等这一批雇佣军闹得太不像话,全部送回去再换一批过来。我们只需付出一些后勤给养和盔甲兵器,从长远看成本很低、副作用也很小。 等把这座岛上的穆斯林清理差不多了,海军再大张旗鼓的剿灭安南土匪,就像当年剿灭倭寇一样,把罪名都扣在他们头上。 敌人到底有多少现在还不清楚,但从攻击方向和方式上看,杜松认为是后金主力,搞不好努尔哈赤会亲临,作战兵力不会少于十万。 “他们倒是挺会选时候的,大冷天也不闲着。” 还于大年三十晚上在德胜门、朝阳门、正阳门、阜成门举行了盛大的烟花晚会,几万枚五彩斑斓的烟花照亮了整座京城,不光让百姓开了眼,也昭示着明年一定红红火火,日子更有盼头。 这也是洪涛的为其赐名的用意之一,朝堂上的权力必须掌控在自己手里,后宫里的权力依旧不能旁落,谁的权力太大都是麻烦,即便是王安也一样。 另外魏忠贤好像真具备当特务的潜质,东厂在他的领导下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良,剔除掉一批资历深但不做事的成员,换上了一批中青年宦官,立刻焕发了战斗力,让皇帝的眼睛和耳朵变得灵敏了起来。 (本章完) 582 御驾亲征 “大长公主……皇太后也有股份吗?”听到这个封号,洪涛犹豫了片刻才想起是谁。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荣昌大长公主朱轩媖。 虽然只比自己大不到一岁,但洪涛从小就没怎么见过这位姐姐。人家是万历皇帝唯一的嫡出孩子,即便是女儿身,待遇也不是景阳宫能比的。册封太子之前,这位公主就出嫁了,驸马是南城兵马司副指挥杨继的儿子,杨春元。 万历皇帝一共生了十个公主,绝大部分全夭折了,活到成年的只有荣昌和寿宁两位。反倒是儿子的成活率比较高,七个儿子活了五个。 但寿宁公主是福王的同胞妹妹,都是郑贵妃所生。养心殿谋反案之后,她也吃了瓜落,连同驸马冉兴让一起被赐了毒酒。现在的荣昌大长公主算是万历皇帝的独女了,还是王太后亲生,待遇还是不错的。 洪涛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没多苛求,只要不与外臣勾结,该给的好处一点没少,比如允许其家人入股工厂。但去边境榷场经营商铺倒是头一次听说,以驸马杨春元的木讷性格,背后肯定有人指点,比如皇太后。 “万岁爷明察,其中两家由永年伯王明辅的家人掌管。”魏忠贤对答如流,看来是提前做过功课,发现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有仗势欺人、偷逃抽分、违禁走私之嫌?”一听到永年伯的家人也参与了其中,洪涛的眉头就有些皱。王明辅是王太后的娘家人,如果真触犯了天条,自己处理起来就有点麻烦了。 “嘿嘿嘿,这才对嘛。想当年朕为皇子时你的胆量就不小,景阳宫里暴毙的太监宫女哪个也离不开你的手段。到了东宫也没胆怯,面对陈炬照样能把年俸全数要回来。现在朕是皇帝了,伱更不该畏首畏尾,有何可怕呢!” 听到王太后和驸马府并没做太出格的事情,洪涛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甚至比听见后金撤兵还轻松。至于说是谁走漏了消息,让敌人知道了北方兵力空虚,其实也不难猜。 人激动的时候嗓门就会大,可此时此地此种话题还不能让外人听见,必须压低声音。这股劲儿很难拿,憋得一张老脸上的五官都有点扭曲了。 从时间上算,他们得知马尼拉港被海军攻占与朕是前后脚,只有一种可能,是从海上走漏的消息。建酋倒是个聪明人,这是想趁海军大举南下,北方空虚之际来占便宜,时机抓的挺准呐。” “干什么,要咬人呐!王承恩,站近点,他要是扑上来你先替朕挡着!”这副嘴脸着实吓了洪涛一跳,然后王承恩就倒霉了,成了人肉挡箭牌。 “那就好!不用猜了,给建虏送信的人不在京师。如果杜松所言不虚,此次大举扣关显然非一时冲动,调集军队、准备粮草,最少也要筹备一旬以上。 “万岁爷,万万使不得!奴婢愿带兵去山海关,粉身碎骨也不让建虏前进半步!”王安刚起身还没站稳呢,听到皇帝的话立马又跪下了。好家伙,御驾亲征,这简直就是天要塌了啊。 “……奴婢愿意,请万岁爷吩咐!”王安愣了片刻,一头杵在地上什么也没问就答应了。 但有一样他感受到了,皇帝肯定有大事相托,躲都躲不开的那种大事。此时除了咬着牙顶上去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关键时刻掉了皇帝的链子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万岁爷用得上,奴婢愿以身相搏,万死不辞!”越是这样王安就越紧张,主要是听不出来皇帝要做什么。 “宣袁可立、李如樟入京,明日召开御前会议,总参军机一并商议此事。张然,把各地御马监勇士全部召回待命。王安留下,其他人先散了吧。” “奴婢在!” “先起来吧,坐稳了听!其实也没那么凶险,只要守住本心就够了。朕打算带兵出征去会一会努尔哈赤,看看他们到底有何本事敢称汗做帝。此一去少则个把月,多则三四个月,需要你宫中总揽全局,替朕看好家!” 见到皇帝不打算追究通敌的事情,曹化淳才敢提建议。他是王安的门下,又是王承恩的师傅,从司礼监随堂做起,办事很认真稳妥,十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见到王安的表现,皇帝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但没有说要冒什么险,而是历数起之前的点滴。 “王家与杨驸马家的店铺贩卖琉璃酒器和自鸣钟,据奴婢调查不曾有违法之举。” “朕想让你再冒次险,可否有胆量呐?”待众人散去,皇帝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最有可能的就是在马尼拉港的日本商人把陷落的消息带了出来,然后被后金得知,或者是濠镜澳的葡萄牙人嘴不严。具体细节就没必要捋,偶然性太大。 “万岁爷,此时朝中尚未归心,山东和直隶的新政推广又处在紧要关头,您离不开呐!”看到皇帝这副做派,王安知道要坏。 朝臣们应该没这个条件,他们只知道海军南下去马尼拉港为皇帝挣脸面去了,并不清楚打不打、怎么打、打完了怎么办。 洪涛没说成也没说不成,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之后宣布散会,好像并不太重视后金的大举进犯,至少是不怎么着急。 “王安!” 且头脑很聪明,在内书堂里的成绩排名第一,现在又抽空跟着蹴鞠队学了不少新知识,去年升到秉笔,不全是凭借关系,更多的还是能力认可。 “万岁爷,此时应该调派海军速速回援,与马尼拉相比,山海关和京师更重要!” 这位万岁爷是标准的笑面虎,板着脸说话的时候还能有商量,一旦胖脸上爬满了人畜无害的笑,就证明心中已然拿定了主意。 不过出于忠心该劝的还是要劝,只不过得讲究点策略,比如把皇帝最不放心的朝堂争斗和新政拿出来当理由,成功几率就要大一些。 (本章完) 583 太监监国 “所以才需要你出力,在朕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会让你与袁可立、袁应泰、叶向高共同监国。张然、王之桢、总参谋部和远在南京的陈炬、王国泰,全都听从你的调遣。 朕只带一部分御马监勇士走,这段时间伱需以守为攻,以稳为主,只要能维持朝堂运行,不阻碍新政推广,任何条件都可以妥协。受了委屈先忍着,待朕回京的时候再一并算账。” 在接到杜松的战报时,洪涛就做出了御驾亲征的决定。李如樟的陆军训练的不错,装备也比较齐全,可是单独放出去与兵力更多的努尔哈赤正面交锋依旧不能放心。 毕竟从军官到士兵全没打过纯粹的热兵器战争,毫无经验可循,一旦发生意外处理不及时结局会非常悲惨。纯粹的热兵器军队,胜利的时候摧枯拉朽,可败起来也山崩地裂,单兵作战能力太弱了。 陆军垮了,自己等于好几年白干,还会对正在进行的军制改革产生不可逆的负面影响,再说建立陆军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另外只有自己御驾亲征才能更有力的保证后勤供应及时,也算是给陆军以及海军将领们打个样,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今后该如何互相配合,有些事单靠说教很难奏效。 至于说朝堂内部会不会因为群龙无首再生波澜,可能性肯定是有的,不过已经被压到了最低限度。经过近十年的不断打击,此时朝堂里已经找不到成规模的派系了,单靠某几个官员想翻天难度太大。 后宫方面更不用担心了,唯一能威胁到皇位的福王和郑贵妃已经挂了,比较有影响力的太皇太后也驾崩了,仅剩个有点小野心但又没太大胆量的王太后掀不起啥浪花。 勋贵们在这次晋商走私案中损失最大,三位藩王的尸体正吊在城门楼上,七八家支系被连根拔起削爵为民。环视一圈,有能力且有胆量举旗造反的少之又少。 武将们是最大的变数,虽然杜松叔侄已经与几家传统将门达成了协议,可谁又能保证心态始终不变呢。不过武将也有武将的特点,他们比较看重战斗力。只要陆军能在与后金军队作战中取得胜利,他们大概率不会轻易触碰虎须。 就算有人不识好歹,京城之中依旧有足够的防御力量。张然的御马监勇士数量还剩下两千左右,基本和海军陆战卫战斗力相仿。海户司能凑出来七百差不多的青年军,锦衣卫的战斗力虽然弱一些,但在内城弹压乱民足够用了。 只要能守住京城两日,天津州、通州的工人武装就会在海军参谋部的指挥下抵达东郊,数量在一万左右。再拖上个五日,滦州方面的工人护厂队也能赶到,数量可达三四万。 这些工人护厂队的热武器装备数量并不充足,但对付传统的大明军队应该足够用了。所以说听上去御驾亲征挺危险,实际上还是有足够把握的。 当然了,这一切谋划都必须建立在有人能在朝堂里坐镇的前提之下,而这个人,洪涛认为只有王安。 论忠诚,王安是头一档的单独存在,比王承恩还要靠谱。为什么会这么讲呢?因为王安的忠诚经受过重大事件的考验,全部利益都和自己牢牢的捆绑在一起。谁造反都有可能获得更多利益,唯独他不成。 论地位,王安从陈炬隐退之后一直担任司礼监掌印,还掌管了东厂很多年,堪称后宫宰相,不光在宦官群体里势力很强,在很多外臣眼中也很有威望。 论实力,虽然东厂交到了魏忠贤手里,御马监掌印张然也不是心服口服,可能让袁可立、袁应泰、徐光启、叶向高、王之桢等人正眼相看的也只有他。张然倒是手握重兵,但在外臣眼中仅仅就是个太监,皇帝的家奴,不够级别。 论手段,其实王安做人很有手腕,比如当年落难在景阳宫中,各方面稍微不注意就会粉身碎骨。这些年之所以不显山不漏水甚至有些疲软,并不是他的能力退步了,而是当皇帝的太显眼了,用不着他出头露面大显身手。 只要压力足够大,洪涛相信这位大太监还能重现十多年前的实力,在各方不算友好的势力之中长袖善舞,虽无法扭转乾坤,拖上一段时间足矣。 “万岁爷如此信任奴婢,安死而无怨。只是大明从未有由宦官监国的先例,恳请万岁爷另择贤臣,奴婢尽力辅佐。” 太监做到这个份上估计也就到头了,对于殊荣王安感激涕零,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但他也不是多愁善感之人,片刻之后就意识到责任太过重大,不敢确定能背得动。 “他们有他们的担子,你有你的责任。满朝文武包括后宫最能了解朕心思的非你莫属,最能与朕同甘共苦的也是你。记住朕的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让朝廷在这段时间内平稳就是最大的功劳。 朕也不会去太久,更不会像英宗皇帝那样冒冒失失,没有十成把握,朕是不会以身犯险的。只要你坐镇京师盯紧各方势力,不让他们在背后捅刀子,此战必胜。 只待此战结束,试问文治武功本朝上上下下又有谁能与朕并肩?此后在朝堂里说话才能更有份量。朕有些等不及了,不想再日日与朝臣们勾心斗角。形势上也不容朕再按部就班慢条斯理,新政必须要加速,此战避无可避!” 其实洪涛用不着和王安讲这么多,做为太监只需下命令足矣,想不想干都得干,还不能糊弄,否则分分钟挂在城头上且没人为其喊冤。 但在内心中洪涛并没把王安等人视作奴仆,更多的还是合作伙伴。他坚信任何人,包括奴隶,都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忠诚,与其相信人心不如看重利益。 所以除了个人情感因素之外,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讲明白的。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意图,不用胡猜乱琢磨,反倒更不容易产生误会。 (本章完) 584 粮草先行 “……奴婢肝脑涂地,誓当稳固朝堂,等待万岁爷凯旋之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完了这番解释,王安终于明白皇帝的苦衷了。 御驾亲征也是迫不得已,事关新政推广以及朝堂大计,除了自己没人能顶上。现在缩头是一刀、伸头还是一刀,必须得拼老命了。 景阳十一年正月末,大明皇帝朱常洛于天地坛下旨昭告万民,同时也对女真正式宣战。 女真所欲图者,天下也,非国家也;女真所欲杀者,万民也,非一姓也。此诚王侯将相、士农工商同仇敌忾,誓死以抗,求存全种之春也。 夷狄旧邦,射雕牧马,鹰飞草长;禽兽类人,丛林为则,强者恒昌。不耕不读,无渔无商。弃诗书之教化,赖骑射之精良。与我华夏,言不通,性不入,无同书之文字,少有路于桥梁。只知蛮夷,何云友邦? 斯儒,以乱我中华之正统,斯法,为败我华夏之纲常。斯论之出,乃酋惧我正气之浩然,计穷而为之,然道行逆施,何以服众?尚图扰我耳目,惑我灵台,岂不谬哉。 青天有上,其道大光,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符坚狂妄,败于淝水,颉利猖獗,献舞厅堂。故知胜负之道,不在众寡,存亡有数,无分弱强。 况今天下一心,气愤风云,四海旗聚,誓清妖孽。东起杨州,西连巴蜀,兵甲成群,行伍相接,鼓声动而南风起,剑气冲而北斗平。 万众悲歌,气吞山河。以此敌虏,何愁不催。诸君但尽人事于日下,必垂青史以永芳。圣人之云杀身成仁,朕欲仿效之,舍生取义者尽在今朝。 此文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有人赞叹景阳皇帝文笔好,一篇檄文引经据典,尽显中华正朔。有人佩服皇帝胆子大,要御驾亲征,誓清妖孽。有人担心历史重现,景阳再蹈正统覆辙。有人怀疑文章的作者,不似出自皇帝亲笔。 但不管别人如何评价,反正景阳皇帝率领陆军三万御驾亲征是板上钉钉了。就在祭拜天地大典的当天,通州陆军大营里也是热闹非凡。 一队队四轮马车载着士兵和辎重向东南而去,从白天走到了黑夜始终不曾停歇。更忙碌的要数天津卫,不对,现在改为天津州城了。在其城东距离运河不远处,有几十座巨大的厂房绵延不绝。 这里名义上隶属于海军,对外称海军大库,实则是由总参谋部管辖的战备物资存储基地,里面分门别类的储藏着火枪、火炮、弹药、被服鞋帽、饼干罐头、四轮马车等等作战物资,其数量能满足陆军与海军高强度作战一个月。 此时这片区域已经被海军士兵和陆军士兵严密包围了起来,不仅所有大路小道全被截断,禁止一切闲杂人等通过,连荒郊野岭中也有马队提着气死风灯来回巡视,几乎做到了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程度。 在通往仓库区的大道上,一群穿着海军军官制服的人列着整齐的队伍横在路当中,周围几百米遍布提着气死风灯的士兵。 当中一人的制服胸口没有代表官阶的标示,只有一枚刻画着风帆与翅膀的金色徽章,在摇曳的灯光下时隐时现。此枚徽章在大明仅有一枚,也仅有一人可以佩戴,海军总督袁可立。 在袁可立身边肃立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军人,黑色的海军制服胸口处有三颗金星,这是海军指挥使的标志。目前除了正在马尼拉指挥作战的海战卫指挥使黄南平,海军里只有一位巡防卫指挥使,沈有容。 “袁都督,陛下为何非要御驾亲征?即便陆军实战经验不足,调派一部分去马尼拉港驻守该是足够用的,换陆战卫回来与陆军协同出关岂不是更稳妥。” 做为被皇帝钦点加入海军,官阶又后来居上者,沈有容向来不摆指挥使的架子。但不是他生性谦逊,而是在海军之中任职越久就越觉得自己无知。很多连船上水手都知道的东西,他还要从头学起。 虽然这种滋味不是太好受,却也激发出老将军的斗志。只要抽出功夫,不管多累也得找手下请教。所谓天道酬勤,几年下来好歹算是把海图、六分仪、经纬度、航海钟、月历表勉强搞明白了,唯独拉丁文有点不尽如人意。 这次黄南平率领海战、陆战两卫几乎倾巢出动南下作战,他做为指挥使不得不率领巡防卫北上镇守无比空虚的海军基地。没承想就这么凑巧,居然赶上了皇帝御驾亲征,除了兴奋之外也有些忐忑和不解。 “沈将军有所不知,世人只道我袁某人善战,殊不知海军的一点一滴从海战卫到陆战卫,皆来自陛下亲授。若论行军打仗,袁某只是个亦步亦趋的欺名盗世之辈,愧哉愧哉!” 对于皇帝硬塞进海军的人袁可立最开始没抱太大希望,只求对方别仗着圣恩胡乱插手。但观察了几个月之后,不得不暗自佩服皇帝的眼光。沈有容虽然年纪长、作战经验丰富,却不曾倚老卖老,反倒谦逊有加,做事也兢兢业业。 在成立了巡防卫之后,海战卫终于摆脱了在近海抓走私船的苦差事,不用整天与各地州县打嘴架,可以专心致志钻研大规模海战了。虽然功绩不显,确确实实帮了大忙。 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每次与这位老将会面,袁可立都会故意按照大明军队的旧例称呼其将军,而不是直呼指挥使军职,显得更有人情味一些。 “都督过谦了,陛下所著海军操典末将日日攻读,确实受益匪浅。然若无都督多年来悉心经营,海军也不会有如此成就。沈某也曾指挥过水战,能在几个时辰内拿下马尼拉城还无甚伤亡,近乎天兵也。” 为什么打了那么多大仗和胜仗,到了四十多岁依旧只是个参将,怪就怪他太不会说话了。如果袁可立有心排挤,他刚刚所说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就很不中听。确实是实话,可在官场上实话一年说一两句就够了,还不能和谁都说。 (本章完) 585 粮草先行2 “就算我等熟悉海战,也有所斩获,却不曾在陆地上与强敌有过交锋,脑中一片空白,即便真让本官出征心中却毫无把握。 前几年陆战卫曾借道朝鲜深入辽东与女真兵有过小规模接触,细节在参谋部的档案中有详细记载,有时间沈将军可以去看看。若不是仗着火枪犀利,且占据了出其不意之便,双方的损失怕是要旗鼓相当了。 小股埋伏尚且如此,若是在敌境之内大军对峙,占不到天时地利人和,本官真不知道该如何取胜,更不要提以少胜多、实力无损了。” 面对属下的称赞袁可立只是淡淡一笑,不为所动。海军陆战卫的实力,做为从无到有亲手创建并看了几年的人,心中必然有个大致判断。 可是不管参谋们如何演练计算,对跨出山海关进入辽东腹地与敌决战都没有太大把握,胜算从未超过四成。这还是纸上谈兵,不曾把气候等诸多劣势算入其中的结果。 此时关内虽已是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的初春季节,但关外仍旧是一片冰天雪地,不知道皇帝选在此时出征是否有其独特用心。 “如此说来陛下定是有了破敌妙计?”听到袁可立说得如此谨慎,沈有容不由得皱起了眉,心里对这次御驾亲征充满了担忧。 “沈将军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陛下非好大喜功之君,做事喜欢谋定而动。既然打定主意要御驾亲征,必然有其道理,我等只管守住本业静待大军凯旋就是了。” 说到这里袁可立也无言以对了,前几日被宣入养心殿参加御前会议,十一位总参军机虽然有八位都投了赞成票,可赞成的是让陆军出战,却一致反对皇帝御驾亲征。 但是皇帝态度坚决,且给出的理由也无人能驳。陆军的作战训练操典以及武器装备,皆出自其亲授,此战为建军之后的第一战,如果皇帝不御驾亲征谁又能取而代之? 换句话讲,皇帝是在问谁了解陆军的所有战术特点和需求,如果有,请站出来,可以代为出征。但有个前提条件,不光要胜利还得盈利,且不能损失超过三成。 此话一出,仅剩的十一位总参军机外带三名参谋全都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连陆军总督李如樟都把脑袋垂在了胸口,不敢抬头直视。 太丢人了,在陆战卫训练了好几年,又从无到有新建陆军好几年,到头来依旧不敢夸下如此海口。作战胜利有八成把握,如果加上损失不超三成把握就剩一半了,还得盈利……半成把握都没了。 说话间,有马匹从南边小路疾驰而来,骑手穿着海军制服,隔老远被哨兵拦下,简短交流了几句又被放行。马也不骑了,一路小跑奔到近前,不等喘匀了气息就凑到袁可立耳边小声嘀咕了起来,神色异常焦虑。 “全体上马去南大门!”袁可立的眉头也是越听越紧,扳鞍认镫扔下一句话,不等在此迎接的众人有所反应已然扬鞭打马疾驰而去。 “你等等,发生了什么事儿?”这群海军、陆军的将领参谋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上马急追,沈有容距离最近,一把拉住前来送信的海战卫什长小声询问。 “南大门来了一列轨道马车,被护厂队拦下盘查,发现没有总督手谕,也不在放行名册之内,按条例暂时扣押。下官看其中两位有些面熟,生怕误了大事,赶紧过来通报。” “你看着面熟……是谁?”沈有容从中没听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但袁可立火烧眉毛一般的跑了,肯定不是去为那列轨道马车补开通行证的,必然有蹊跷。 “好像是皇帝陛下和身边的小公公,下官只在战舰上见过一次,不太敢确定……”什长咧了咧嘴,心里慌乱极了,已经开始祈祷是自己看走眼,但从总督的反应上猜,应该是没看错。 “护厂队那群王八羔子!上马,带路!”皇帝、小公公、大南门、轨道马车,把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沈有容浑身突然一哆嗦。 自打去年初从朝阳门到通州的木轨道正式通行,被皇帝委任为轨道公司经理的番僧熊三拔就和上了弦的自鸣钟似的,整天游弋在通州与天津卫之间,又开始筹划第二条木轨道。 这段距离比第一条轨道长了两倍不止,沿途还有不少河流沟渠,难度成倍增加。但完工时间并没延长太多,到11月的时候已然修到了海军大库的南门外,沿途多一半站点也已通车。 为什么能这么快呢,除了熊三拔兢兢业业设计巧妙,充分利用了沿途的几座桥梁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得到了皇帝的大力支持。 不管是修路还是修木轨道,都需要大量劳役,可是在顺天府、河间府一带几乎已经找不到流民了,连同农户家中的闲散劳力均被工厂吸纳得爪干毛净。 如果不是当地州府严格检查农户的耕地,不允许撂荒,估计还得有小一半农民也会去工厂里做工。与面朝黄土背朝天还得看老天爷眼色的耕种比起来,工厂里最苦的活计也显得比较轻松。 熊三拔没有资格征发劳役,却不愁没人可用。当第二条木轨道开工时,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大几千人,其中不少还是青壮,最多时达到了小两万。 答案有点出人意料,劳役们全是军人,曾经的京师三大营士兵。他们自打景阳九年在朝阳门外兵败之后一直被集中关押在昌平行宫,除了少数将领定罪之外,绝大部分的兵籍依旧在五军都督府。 这次是由工部出面,与其中自愿加入轨道公司的士兵签了契约,保留兵籍,但不再上阵杀敌戍卫边塞,而是改为修桥铺路,一切吃喝用度皆由公司担负,月俸比三大营高了一倍。 本来以为前途无望的士兵们面对如此陌生又饱含吸引力的机会,有些人犹豫不前,有些人果断抓住。于是轨道公司从空架子瞬间成了拥有上万士卒的庞然大物,暂且落在了总参谋部名下。 (本章完) 586 规矩 可是熊三拔该拿什么来养活上万人呢?三个字,工程款。第二条轨道从皇帝授意修建,摇身一变成了工部主张修建。既然是朝廷要修路,款项自然要由朝廷出,于是工部就要从节慎库中拿出银两支付修路费用。 但与往常的工程不同,这次是由轨道公司完全承包。双方谈好一个总价,工部掏银子、轨道公司干活。整条木轨道分成十份,先拨款三成,然后完成一份工部验收一份,合格了再拨款一份,不合格分文不给还得返工。 结果就是第二条木轨道修建的速度明显加快,质量也全部合格。工部算下来能比自己干节省四成费用,轨道公司还赚取了二成利润,同时又养活了上万劳力,三方同时受益。 实际上最大的受益人并不是这三方,而是海军、陆军和附近的各家工厂。以往的大宗物品运输除了海上,基本都要指望运河,中途需要装卸好几次,有些需要保密的货物还得自备船只。 现在只需把货物运到朝阳门外的货场装上轨道马车,一口气就能运到通州陆军大营、天津州海军大库、海河沿岸的各家工厂,以及大沽口海军基地。 中途还有十多个站点和支路可供分流,像海军大库,有特别通关文牒的轨道马车能一直进入库区,不光装卸方便还便于保密。 关于保密,海军参谋部可算用心良苦了,设计了好几套查验身份的办法。从一里之外就设有岗哨盘查,连续三道,人和货物要完全符合才能通过。 为了确保少受人为因素影响,沿途的三道岗哨还是用了不同部门的人。第一道是仓库本身的护厂队,第二道是陆军,第三道是海军。这样一来即便出现了内鬼,也很难在三个部门里通行无阻。 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此缜密的安保措施执行起来从未出过差错,不承想今天却闯下了大祸,居然把有可能的皇帝给挡在了外面。皇帝不太可能与护厂队员计较,但负责管理大库的海军官员罪责难逃。 “臣海军巡防卫指挥使沈有容护驾来迟,陛下恕罪!” 从西门到南门距离里许,沈有容赶到时轨道马车附近已经跪了一大片人。他也不敢托大,百米外离鞍下马,小跑着凑到一众海军官员堆里行大礼请罪。 “沈有容,你后面还有没有人了?”虽然在灯光下看不清皇帝的面容,但声音绝对保真,听上去好像没有怒意。 “呃……臣殿后,后面应是无人了。”可听在沈有容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皇帝别是挑理了吧,怪自己护驾不积极。 “那就好,省得一股子一股子的来,同样的话要说好几遍。首先你们确实有罪,还是欺君之罪。海军操典里明明白白写着废跪拜礼,尔等却置若罔闻。操典是朕亲自起草的,看来没什么人读过,也不打算遵守。” 洪涛此次御驾亲征没有带锦衣卫仪仗,只有五十名蹴鞠队和五百御马监勇士随行。即便这样沿途街道也得清场,全由陆军看护起来。 结果洪涛刚出朝阳门就不守规矩了,让蹴鞠队员坐进马车冒充圣驾,自己带着王承恩和十几名御马监勇士溜进了轨道公司站台,上了轨道马车,中途没有停歇,连在通州等候的李如樟也没通知,一路直奔海军大库。 这么做倒不是为了突击检查工作,有关海军和陆军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都有参谋部上报,再由蹴鞠队登记存档,大事小情都瞒不过去。 洪涛只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即将跟随出征的将领们,此次出关是去打仗,不是皇帝巡游,一切与战斗无关的事情统统从简,把心思收一收,多想着怎么领兵作战,别总琢磨皇帝需要啥。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想悄悄进入海军大库,给一众将领来个大大的意外,没承想连大门都没看见就被一伙穿着蛤蟆服却没有任何标志,只在胳膊上系了条红布的武装份子给拦了下来。 对方的身份很好辨认,李如樟挂羊头卖狗肉搞的护厂队。只是好说歹说,这几个愣头青就是不松口,看不到通关文牒坚决不让过。啥御马监勇士营的腰牌、司礼监的腰牌,一律不好使,他们甚至没听说过。 见此情景洪涛也死心了,没有透露皇帝的身份,估计说了那些工人也不信。谁见过穿着蛤蟆服的皇帝?搞不好再给抓起来揍一顿就太尴尬了。 更尴尬的是护厂队不光不让进还不管找人通报,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有事去海军总督衙门,我等要务在身不能远离。 无奈之下洪涛只能让王承恩派人去最近的海河机械厂找徐光启,再打听袁可立在什么地方。由于自己没去通州的陆军大营,现在根本不知道海军和陆军的将领们在什么地方迎接,只知道最终要在海军大库集结。 结果徐光启没来袁可立等人先来了,这下也别惊喜了,直接变成了惊吓。当那些护厂队员看见海军总督给穿着蛤蟆服的男人下跪之后,顿时身如筛糠全趴地上了。 “诸位将军都起来吧,难不成还要让万岁爷亲手扶啊!” 最生气的应该是王承恩,往日在宫里宫外可以横着走的身份,居然压不住几个连官话都不会说的工人。而且是当着皇帝的面,这个脸算是丢的没边了。可是该怪谁呢?护厂队显然不够格,那就只能迁怒于这些军官了。 “让他们也都起来,大冷天的别在地上趴着,朕有话要问。”洪涛没去搭理一众军官,而是走到护厂队员们面前,有几个人的腿已经软了,要由勇士扶着才能站起来。 “朕刚刚听闻他们叫你大胆,这绰号不假,伱胆子确实不小,居然把皇帝给拦下了。别怕,这些规矩都是朕定的,怪只怪朕出来的匆忙,忘了办理应有的手续。 既然这么有缘,朕也不想匆匆错过,你们几个可愿换个差事,到海军或者陆军里当兵。挣的比护厂队多,待遇也比工厂里好,吃穿住全管。” (本章完) 587 种族天赋 看着打头那个说话最硬的中年汉子,洪涛努力挤出和煦的笑容,开始想方设法颁奖了。会察言观色、通晓人情世故固然没错,可是能守规矩负责任还不畏强权的品质更可贵。 “万、万岁爷,小民家里还有妻儿和老母,当不得兵。在工厂里做工就挺好,管吃穿住还按月发工钱。等小人婆娘再生个儿子,长大了一定让他给万岁爷当兵!” 只可惜这番奖励算是对牛弹琴了,中年汉子根本没听懂,且有点抵触当兵。可是又觉得当面拒绝皇帝不太保险,干脆耍了个缓兵之计,一杆子支到十几年后。 “你个憨货,万岁爷是要给你场大富贵,还不赶紧谢恩!”这可把王承恩给急坏了,刚刚就让皇帝丢了面子,现在又来个烧鸡大窝脖,冲上去一脚踹倒的心都有了。 “……我娘不让当兵,我也不会舞刀弄棒!”中年汉子并不傻,也不憨,看着挤眉弄眼的王承恩,心里大概猜到了七八分,可嘴上依旧不松口,就是不愿意吃兵粮。 “不当就不当吧,你们是哪个厂的?”洪涛冲身后摆了摆手示意王承恩别插嘴,接续和中年汉子闲聊。 “回万岁爷,小民一什都来自海河砖厂。”通过几句问答,见到皇帝也不过如此,中年汉子紧绷的神经有所缓解,说话也利落多了。 “听伱等口音不似直隶州府人士,老家在什么地方?” “……小民皆是广宁右屯卫军户,入关之后成了流民,若不是万岁爷搞新政开了工厂,怕是全家就得去要饭了。”对于这个问题中年汉子回答的略有迟疑,估计是在组织语言,多说些好话肯定没亏吃。 “哦,辽东军户。朕此次出关御驾亲征就是要将女真人赶跑,到时候你们还愿意回去吗?”既然是辽东军户,那来源可就多了,洪涛也不想刨根问底,而是谈起了辽东的未来。 “不想!”此言一出,不光壮汉回答得斩钉截铁,连他身后的一群人也跟着摇头。 “据朕所知辽东土地肥沃,又不缺水,虽然气候冷了点,只要肯下力气,应该不会比这边差吧?” 大明百姓不愿意出关讨生活,这一点洪涛略有耳闻,却没深究过。只道是当地气候寒冷,人烟稀少,又常年处于军事管制,安全没有保障,所以百姓们才不愿意冒险。 今日遇到了这些曾经的辽东军户,趁李如樟的陆军还没到正好多问几句。有时候普通百姓的认知会与朝廷大臣的想法存在很大差异,多听听没坏处。 “土地肥沃不假,可屯田要交籽粒、额粮、额草、额铁、额盐、棚桩银,一年下来所剩无几,只能去山野里找寻野菜、野果充饥。每年还得服劳役,帮丁,不如在工厂干活省心。” 果不其然,中年壮汉嘴里的辽东与朝堂大臣们奏折里的辽东完全是两个世界。百姓们之所以不愿意去,最大的阻碍并不是女真人的威胁而是自己人的盘剥,税赋徭役太重了。 忙来忙去所剩无几,结果土地还不属于自家,而是军田。老百姓不是傻子,明摆着没好处的事儿谁会愿意做呢。朝臣们可以整天喊大义,是因为他们肚子不饿。连基本生存都无法保证,难怪辽东军户大量逃亡,自作孽啊。 “若是朕把女真人打跑,取消军户,把田亩分给你们,三年内不用纳粮也不用服劳役,可愿意去?”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大明百姓全都不愿意出关生活,攻打辽东的意义就失去了大半。洪涛必须先搞清楚百姓们的想法,再决定此战的规模和强度。 “……小民拿不出银两买地。”中年壮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觉得听错了,很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道出实情。不是不肯给皇帝捧场,是真没钱。 “不要银两,田亩白送,先到先得,分完了算。后来的可以自行开垦,只要登记造册,五年不纳粮。官府还会大兴水利修桥铺路,一个劳役都不征。但有一样,拿到了土地每年至少要耕种半数,谁撂荒朕就治谁的罪!” 该如何说服百姓们自愿去辽东开荒呢?洪涛也没啥好办法,还是老一套,以利诱之。 商人和资本追逐利润,那就开工厂搞海贸,带着他们一起致富;农民钟情于土地,那就让他们当地主;军人们需要荣誉,没别的,抬高社会地位;士人们热衷权力……对不起,这个真没有! 在士农工商这四个阶层里,洪涛唯独满足不了士人阶层的需求,不光不能给他们分权,反过来还要加以打压,把学而优则仕、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思想强行扭转过来,让士人真的去热爱学问,而不是用知识谋取权力。 这么做能成功吗?短时间内肯定不成。文化传统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必须得有个过渡期,比如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期间肯定会引发反抗,说不定还会很激烈,但洪涛不怕。农工商三个阶层已经被利益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只剩下士人孤掌难鸣。而且自己不会堵死他们的上升通道,只是改变一下方向,难受是肯定的,过了阵痛期也就慢慢习惯了。 “……如有此等好事小民愿为万岁爷带路!出了山海关到广宁后屯卫,所有的道路小民都熟。小民家里曾有两匹骡马,常年往来于各军屯之间。” 中年壮汉有点信了,然后就大着胆子提出了要求。为了仅仅停留在口头上的几十亩田地,他就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给大军当带路的,可见其对土地的热爱有多深。 “我等也愿为万岁爷带路,我是猎户、我守过边寨……”而且有这份热情的不仅壮汉一个,他麾下的一群人全都活了,从不敢直视皇帝到跳着脚的报名,中间只差了土地两个字,如果非要再加上三个字,那就是自己的土地! (本章完) 588 出征 “大胆,尔等休要鼓噪!”这时王承恩又蹦出来了,挡在皇帝身前大声呵斥。 “你们的好心朕领了,从军打仗是要拼命的,军队里有不少辽东镇老卒,他们也识得路径。你等暂且在工厂里好好干,待朕得胜还朝之后再与朝臣们把土地的事情仔细议一议。 朕能击败女真人,却无法阻止他们再来进犯,想要安安稳稳的耕种就不能三天两头闹兵祸。再等几年吧,等朕彻底平定了辽东镇时会下旨在全国招募人手,届时一定要来哦!” 这一吓唬让护卫队员们立马又缩着脖子默不作声了,洪涛揪着王承恩的脖领子把他拉到身后,继续讨论土地的问题。 现在就分辽东的土地肯定不现实,但必须给出大致的时间,并说明原因何在。其实中国老百姓挺容易安抚的,给点甜头大多数都是顺民。 也正是由于太恭顺,所以总有人连甜头都不愿意给,只想用话忽悠着人家卖命。甚至实话都没有,全用瞎话楞忽悠,却还是有不少人信,真是个既可悲又可怜的群体。 “不要难为他们,规矩是朕定的,遵守规矩就是对朕最大的忠诚,不光没过还有功。把这件事写信告诉马经纶,让其润色之后发在下一期《半月谈》上,与朕的出兵檄文同版。再与工厂说一声,奖励他们半年工资,以兹鼓励!” 说话间,西边出现的红色灯光和木轨上传来的震动昭示着又一列轨道马车正在靠近。为了给其让路,洪涛只能停止闲聊,边上车边和王承恩小声交待。 御驾半路被拦,可以尴尬也可以不尴尬,主要取决于格局。在这方面洪涛向来不缺灵感,只需在报纸上登篇文章,坏事立马变好事。一方面彰显了皇帝爱民如子,一方面也树立了活生生的榜样。 有了这篇故事和榜样,就会有更多人把规矩两个字深深印入脑海,并引以为荣。这可不是洪涛的突发奇想,他小时候就是被这么忽悠来忽悠去的,大部分还都是假的。 木轨道在进入海军大库之后并没马上终止,而是继续前行了半里路,进入一座很大的站台。这里矗立着好几座吊车,一看就是从造船厂剽窃来的,只是把水力驱动改成了畜力。 有了这些大家伙,装卸货物就能轻松高效不少。此时它们全没闲着,正在往一辆辆轨道马车上装货,装满一辆离开一辆,每辆车上不光有两名车把式,还有两名荷枪实弹的陆军士兵押送。 “陛下,臣得到消息,马上……”后来的轨道马车很顺利的通过了三层岗哨,一直到百米开外才停下。从上面下来几个穿着蛤蟆服的陆军军官,李如樟来了。 “停,怎么来的就不用讲了,心情如何惶恐也不用描述了。离开皇宫,朕是这支军队的主帅,不用再苛求君臣之礼,一切以军法为主。现在前锋到何处了?后勤车队还需多久启程?” 不等李如樟把套话说完,洪涛就一伸手把后半截全给堵回去了。和护厂队员们可以闲聊,但与军官们就没功夫了。三万大军首次远征,牵扯的方方面面太多,哪一样都关系到上万人的存亡,根本没时间聊天。 “……陛下请看,轨道目前只修到了潮河东岸的芦台,从大库运出的辎重还需一天才能送抵芦台站。昨日午时参谋部的信使出发,如不出意外,驻扎在滦州的千户此时应到了昌黎县,天亮后可抵山海关。” 一见面就先挨训,李如樟没觉得委屈,恭恭敬敬把陆军出征的进展讲清楚。和所知的皇帝比起来,这位应该是最不折腾人的了,免去了那么多接驾的礼法,说几句又怎么了。 “礼卿,朕即刻就要出征,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留在这里除了掌控马尼拉的局面,也要把辎重粮草及时送达。 这是朕的手谕,在调拨、运输物资时如有意外不好处置可先斩后奏。千万记住,和朕以及三万将士比起来,任何人都不足惜。”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那洪涛就不想在海军大库里久留。不过在走之前还得私下里叮嘱袁可立几句,再给他一个特权。 使用热武器的军队是比冷兵器先进,但也更加脆弱,如果弹药补充不及时,战斗力可能还不如三大营。为了防止朝中有人借机玩釜底抽薪借刀杀人的戏码,一定要把情况往最坏方面想。 “陛下放心,就算臣死了,有参谋部在海军也不会乱。有海军在,谁也别想碰这座大库分毫!”袁可立没有推辞,也没表忠心,却比任何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之类的套话更令皇帝放心。 因为他说的是实话,在参谋部建立之后海军就完完全全掌控在皇帝手中,不再是某位将领能随便左右的了。没有参谋部下达的作战指令,从总督到百户一艘船一卫兵卒也调派不动。 反过来呢,参谋部又没有战场指挥权,不能像监军那样随意干扰前线将领的临阵指挥,最大限度的降低了纸上谈兵的可能性。 从海军大库再往前,虽然仍有一段轨道可用,但洪涛却放弃了坐车改为骑马。这段轨道要全部腾出来运送辎重,中间夹着几辆皇帝的御驾太耽误事。 另外洪涛也是出于安全考量,运送辎重的轨道马车全是重载,万一刹不住追了尾,前面再有辆慢车,那自己就会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因为交通事故而丧命皇帝了。为了小命考量还是骑马吧,累点也不去争这个第一了。 别看北直隶地区农业和经济发展都不如南直隶,但有一样东西号称全国之最,那就是驿道。做为边境防御重点,为了方便调派军队和辎重,从京师到山海关有一条保养得很好的驿道。 从京师朝阳门起,沿着运河过通州、香河、河西务、杨村、丁字沽,到天津卫。从天津卫起,驿道转向正东,到北塘再转向东北,过芦台、开平中卫、滦州、昌黎,从抚宁卫以南十几里穿过抵达山海关。 本章完 589 滦州基地 这条总长超过了700里的驿道虽然没用石头铺设,却也不是普通的泥土,有点像三合土,很硬,相对平整,马车在上面行驶起来没有太大颠簸。沿途分布着九个规模比较大的驿站,主要用于传递消息。 由于后方的辎重还在运输,洪涛也不急着赶路,每天不超过100里,在离开海军大库的第三天傍晚抵达了出京之后的第二站,滦州。 从清朝末期开始,开平和滦州一带就兴起了很多小煤窑和炼铁窑,当时从官府到民间都比较流行实业救国,想玩实业,煤铁肯定是基础。 1907年在袁世凯的支持下,北洋政府成立了滦州官矿有限公司,从德国采购了最先进的机器设备,最高峰的时候每日可产煤700顿。 洪涛让李之藻选择的铁矿区并不是后世的开平和古冶矿区,而是滦南的司家营矿区。原因很简单,他去这里实习过,知道具体位置,且有特殊标志物。 滦州之名取自于滦河,在滦州以南几里,滦河有条支流叫溯河。在三岔口的西岸,就是后世的司家营露天铁矿。不管在哪个朝代,也不管叫什么名字,都能比较容易找到。 滦州炼铁厂和铸造厂就建在铁矿下游两里处,附近还有砖厂、石灰厂、炼焦厂、碱厂、洗煤厂等等一大批附属工厂,全都建在滦河和溯河西岸。 这样安排除了统一管理之外还有个方便之处,把产品装船顺流而下进入渤海,既可以运往海河机械厂又可以换大船南下。 “万岁爷,这不就是一座大城嘛,只是味道难闻了些,灰土也多了些。” 王承恩此前最远只到过天津卫和大沽口,这是头次离京远行,一路上兴奋异常,看见什么都新鲜。突然见到了一大片被砖墙围起来的厂区,又开始大呼小叫了。 “只是九牛一毛尔,再过几年还会更大。” 虽然不是故意拍马屁,但这句话算是说到洪涛心坎里去了。往日只能从奏折上的文字间想象,今日看到实体,心中难免升起一股成就感。 不管自己对大明的改造能不能成功,至少在煤铁工业方面狠狠地推了一把。今后无论谁当皇帝,这一大片工厂都能让国家的脊梁稍微硬几分。 “还大!那岂不是要比京城还大了?”听了这个回答,王承恩不免有些迷惑。皇帝是九五之尊,所住的宫殿必须最辉煌、所在的城市必须最大,谁若是超过了就是僭越。 “恐怕不光这里,将来广州、福州都会比京城大,说不定马尼拉港也比京城大。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朕在,即便住在通州城内照样是皇帝。 想被人从心里尊崇、畏惧、臣服,靠的不是宫殿大也不是座位高,而是能为别人带来什么。朕的新政可以让更多百姓吃饱饭,让外虏不再敢轻易进犯,比住在大城里管用的多。” 王承恩说的没错,如果光算面积的话滦州重工业基地很快就能超过京城。要是计算人口的话,广州也能在可见的年月内超过京城。甚至将来在南洋的某个港口,也会因为海贸的发展而变成大型城市。 但京城并不会因此扩大规模,人口甚至有可能减少。在自己的规划中它只是个权力中枢,没必要非弄成大型城市。 面子这个玩意在自己的心目中连个屁都不如,如果皇帝住在村子里能获得声望加成,立马收拾铺盖卷带着皇后搬到南海子里去也无不可。 “陛下,李郎中率众前来迎驾了!” 李如樟就不像王承恩那么兴奋,他不光来过滦州工业基地,还是常客。陆军在此驻扎了一万兵力,同时也是护厂队的总部所在地。如果不是要拱卫京师,恐怕陆军都督府也得搬过来。 “都下马,随朕步行过去。李之藻乃国之栋梁,六年间兢兢业业埋头苦干,硬生生在一片荒地上建出如此规模的基业,就算换做朕亲临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 尤其是你们,陆军里的枪炮马车全要依仗这里的钢铁。没有了李之藻与几万工匠的日夜操劳就不会有陆军、也不会有海军。” 顺着李如樟指的方向望去,在距离厂区围墙百米的路上影影绰绰站着不少人。洪涛率先下了马,把缰绳交给王承恩,一边走一边和跟上来的陆军将领们介绍这里的由来,算是给李之藻好好撑了回腰。 “陛下放心,臣等从来也不曾慢待过李郎中,倒是李郎中时常要我等好看。”李如樟紧跟在皇帝身边,开始打小报告。 “他会欺负你?”洪涛是真不太信。 “倒不是欺负,只是在训练护厂队时经常发火,一旦有队员因训练受伤,我手下的将领必然会遭到斥责。即便是当着臣,也丝毫不给留情面。” “骂就骂吧,反正又不掉肉,你不是也没耽误训练吗?正好,伱先过去告诉李之藻一声,让他们别跪来跪去的。地上太脏,弄一身灰土不像话。晚饭也别弄太复杂,炸酱面足矣。顺便把各厂大匠都找来,朕有事要问。” 可惜这一针没扎对地方,洪涛根本不想管。李之藻又不是军人,和他讲藏兵于民的道理没什么意义。眼看着那么一大群人,先别让他们行大礼倒是真的。 赶了一天的路,肚子里还是空的,有时间摆谱儿不如赶紧找个暖和屋子吃口热乎的,顺便聊些生产上的问题来的实惠。这次只是随军路过,明天一早就得离开,没时间去各厂巡视,只能先听个大概。 “万岁爷,奴婢派人去弄炸酱面,就不用李郎中费心了。”李如樟还没走远,王承恩又凑过来了。 “住嘴吧,这里是军中不是宫中,你这个大管家没用喽。别理他,就按朕的意思办!” 王承恩的意思李如樟可能不太明白,但洪涛心里清楚。自打养心殿谋反案之后,自己的吃喝就由蹴鞠队全权操办了,从原材料的挑选到清洗处理烹饪,任何人不得沾染。 实际上即便再有人下毒,自己也大概率没什么反应。但总不能说百毒不侵吧,反正紫禁城里也不缺小厨房这点银子。可是出了皇宫就轮不到他来管着了,必须想吃啥就吃啥,想和谁吃就和谁吃! 本章完 590 徇私情 李之藻黑了、壮实了、嗓门大了、三缕长髯不见了……如果不是皇帝驾临,他整天都会和工匠们一样穿着灰色工作服,混在人堆里根本看不出进士风范和正五品的派头儿。 “振之,没事儿别老在厂里待着,抽空多回家看看。你家大儿中了举人,为何没有参加这次的会试?若是听选不得,朕到想起个好去处。周道登在山东推行新政,下面缺少合用的州县官员,让你大儿去当个知县也不辱没。” 看到跟着自己从无到有苦干了十多年的能臣变成了这幅样子,洪涛不免心生愧疚。袁可立、袁应泰已经位极人臣了,他却依旧待在五品郎中的位置上不得升迁,总不能谁能干活谁就倒霉吧。 目前滦州重工业基地还离不开他主持,可补偿一下他儿子还是能办到的。李之藻有两个儿子,长子李长楙中了举人之后成为了听选官,但三年了既没有得到实授又没参加会试,正好可以给个县官当做弥补。 “谢过陛下恩典,犬子长楙偶然看到《地理》一书,遂热衷于历法星象,整日与番僧金尼阁以望远镜观星,学业荒废仕途淡薄。臣数次去信斥责仍不见改进,哎,随他去吧!” 谁承想李之藻非但没有谢恩,反倒一脸的愁容。他能指挥几万人建造庞大的工厂群,却无法指导儿子的出路,言辞之中充满了无奈。 “得,这下朕成罪魁祸首了!不过热衷历法星象也不算坏事,搞好了也能有大成就。不如这样,让你大儿北上去通州找马经纶,一边在新学里充当教习一边继续观星。 等朕凯旋归来,会专门让时间工坊做一架大号望远镜,再在新学里建一座观星台。先别忙着拒绝,观星不光是伱大儿的嗜好,也是海军的需要,搞清楚了会有大用的。” 洪涛一听,得,自己写的书给人家孩子带偏了,这下想躲都躲不开,必须负责到底。想来想去,干脆扔给马经纶当个教师吧,反正新学里教的都是新鲜玩意,再多一门天文学也不算出格。 “如此甚好,有马主一盯着臣就放心了。”听到儿子有了正式去处,还能和马经纶一起,李之藻顿时转忧为喜,然后就开始顺杆爬。 “臣还有一事想求陛下恩准。” “说来听听!”洪涛没敢大包大揽,给李长楙委派个县官当并不违反律法,本来就是听选官,用谁不用谁那是吏部的权力。但如果让自己给个没有功名的人,比如李之藻的二儿子李次虨也找个官当,那就不太合适了。 遵守规则这四个字为什么说起来容易,历朝历代都不停强调,可做起来却那么难,几乎没有哪个朝代能做到呢?表面上看原因可能有多种,但实质上只有一个,当权者不能以身作则。 俗话说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做为皇帝,一举一动必须是全体国民的表率。如果当皇帝的带头破坏规则,做为臣民肯定会有样学样、变本加厉。 “臣的长孙今年五岁,虽不算天资聪慧却也能读书认字。臣想恳请陛下将其收入海户司,多学些有用的才能。” “……海户司中全是孤儿,除了学习之外还要像军队一般训练,不光辛苦,还会遭受打骂,你可舍得?” 这个要求直接把洪涛说愣了,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想主动进入海户司学习。琢磨了片刻也不好直接拒绝,就打算说点艰苦的生活把李之藻吓退。 “臣不怕,只要将来能像陆军参谋和工厂账房一般足矣,若是能和陛下多学得一招半式就算他的福气!”没承想李之藻这位当爷爷的真不把孙子当宝贝儿供着,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看来振之没少赢他们的俸禄啊……不成,一会儿朕要去问问,谁输的多谁就滚回海户司养鸭子去,他们不嫌丢人朕还嫌呢!” 说到这里,洪涛终于明白李之藻为何要把小孙子往海户司里塞了,合算是看到了那些从海户司毕业之人的本事了,或者叫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将来的发展趋势,不再想让自家儿孙全去挤科举的独木桥,打算来个全面发展。 这是不是个好选择呢?必须是,李之藻虽然不太善于官场里的勾心斗角,但真不笨,眼光反倒挺长远。给他这样的爷爷当孙子,才是真的不冤。 但有一样洪涛是不能忍的,那就是赌博。李之藻有个坏毛病,好赌!围棋、象棋、麻将牌都喜欢玩,且每玩必须下注,数额倒是不大,可影响太坏了。 “陛下息怒,臣已然戒赌多年,虽仍好棋戏却不曾再押注银钱。”皇帝到底是真怒了还是装的,李之藻也揣摩不出来,赶紧解释。 “就是嘛,久赌必输,逢年过节玩一玩……等等,不押注银钱了那押啥?”李之藻能把赌瘾戒掉当然是好事,洪涛刚想鼓励几句,突然觉得话中有话。 “这个吧……其实也没啥,若遇工匠们有事不决,又不肯轻易听命,臣就与他们赌一局。愿赌服输,倒也爽快。”一看没糊弄过去,李之藻只能说了实话,这种事只要皇帝想查想瞒也瞒不过去。 “嘿……算你厉害!”这下该轮到洪涛发懵了,憋了半天只能伸出一根大拇指,表达着内心的深深怨念。 人比人确实得死!自己在朝堂上闪转腾挪、合纵连横、软硬兼施,折腾了十余年,不能说绞尽脑汁也差不多用上了全力,才勉强抓住大权,稍微有了点做为。 再看看人家,兜里揣着一副牌,谁不服就和谁来。然后十几家工厂就拔地而起了,五六年下来不光运转顺畅还不曾听到内部有太大分歧。 早知道这样也成,自己就该在朝堂里摆上麻将桌,再使劲儿钻研钻研后世出老千的手法。还明争暗斗个毛线,遇到意见分歧先摸四圈,谁赢了按照谁的想法办理,和和气气就把国家管理好了。 本章完 591 铁轨 “先让你大儿带着孙子去找马经纶,待朕出征回来再安排。进厂的时候,朕远远看到东边有座高塔,它是做什么用的?” 只可惜李之藻能用的招数,别人不见得也能用好,索性就不聊这些了。自己可以容忍他用歪招管理工厂,但决不允许有人在工业基地里传播宗教。那座高塔远看上去很像未完工的教堂尖顶,如果真是,必须马上制止。 “此事臣写了奏折,陛下出来的匆忙怕是没送到。那是臣盖的炮塔,高八丈,全部由煤矸石、铁渣、石灰和废铁条筑成,底层厚六尺,炮火所不能摧。 共有十座,分布于厂区要冲。每座分五层,顶层瞭望,下面三层安置炮车和火炮,每层三门。一层用来驻守火枪队,如遇敌来袭,护厂队可进入塔中攒射,使敌不能靠近。 塔中挖有水井,备足干粮弹药可容百人坚守数月。此为第一座,再有旬余即可完工。另有四座已然挖好了地基,全力赶工两月可成,陛下以为如何?” 提起这座塔,李之藻马上就口若悬河起来,一边说一边蘸着茶水在桌上勾画,神色间充满了自豪,然后用期盼的眼神盯着皇帝,希望得到认可。 “这是你想出来的?有厂区围墙和护厂队在难道还不够用?” 洪涛肯定是不会给称赞的,这玩意不就是大号的炮楼嘛。虽说用的都是废料,可对付冷兵器作战的敌人依旧有些靡费了,缺乏性价比。 “确实是臣想出来的,只因护厂队都是工匠,培养不易,即便有火炮火枪在手,遇到强敌也难免伤亡。臣以为耗费些材料与时日,能让他们少伤亡算起来也不亏。” 虽然没得到皇帝的首肯,李之藻也不灰心,充分阐述了自己的设想以及原因,态度很坚决。 “……成吧,朕准了。再想想还有什么朕不知道的,一并都说了。” 洪涛想了想,好像也有点道理。护厂队毕竟不是陆军,对付小规模的盗匪还成,真遇到大批军队进攻确实存在心理问题。有了这些巨大的高塔做为掩护,应该能增加几分勇气。 其实陆军至今为止也没怎么见识过大规模作战的场面,不同的是陆军里有一些亲身参加过战斗的海军陆战卫军官,还有像李如樟这样参加过大战的将领压阵,情况可能会好一些。 当然了,这只是理论上的评估,真到了战场上谁也无法保证不出现意外,这也是必须御驾亲征的主要原因。 不是说自己带着勇气光环,而是到了关键时刻有皇帝在身后站着能会让士兵们晚一刻钟再逃跑。别小看这一刻钟,很多时候双方都在咬着牙硬挺,谁多挺一刻钟对方可能就先崩了。 只要经历过一次大战的洗礼,多一半士兵就会产生抗体,下次再遇到相同的场景,害怕照样害怕,却多了些自控能力。不再六神无主就是可战之兵,多来两次,当见惯了鲜血和杀戮,把胜利习当做以为常时,就成了无所畏惧的强兵。 “炼焦厂的大匠和臣提了件事儿,说是从煤矿到洗煤厂的木轨太不禁用,时常会被运煤车压裂。去年底有一辆运煤车因为木轨断裂翻覆,驾车人和骡马无大碍,却砸死了两名路过的工匠。 事后光清理煤车修复木轨就用了两天半,所有煤块都运不过来,差点让炼焦窑停工。他想再修一条轨道,如果一条坏了还能用另一条。 臣想了想,再修一条轨道不能相距太近,沿途还需另架新桥,费用巨大。若是在原来的路基上用铁轨代替木轨,是否可行还需陛下指点。” 说起工作上的问题,李之藻没提什么技术难题。煤铁的开采、熔炼、铸造,从永定河炼铁厂开始已经运行了小十年,每道工序基本都形成了固定模式,除了认真执行和细化之外没什么可以大改动的环节。 但有一件事必须得皇帝做主,主要是牵扯到很大的工程量和资金投入。能不能用新思路代替旧的也得听听皇帝的意见,毕竟这玩意谁也没搞过。 “好嘛,先是炮楼,现在又来铁轨了,看来朕今晚是别打算睡觉了!去把锻造和铸造的大匠们叫来,一起研究下铁轨该如何造!” 虽然李之藻只是随口一提,也没有细致的方案,却还是触碰到了洪涛的爽点。铁轨啊,如果能把这玩意搞出来,下一步就可以重点研发蒸汽机了。 一想到自己坐着装甲列车巡视欧亚大陆,洪涛立马就不困也不累了,把饭碗一推,不顾王承恩挤眉弄眼的提醒,就要当场召开技术研讨会。 然后就悲剧了,一位皇帝、一位五品郎中、五位大匠,凑在屋子里好一顿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连带着王承恩和十多名御马监勇士跟着一起熬夜。 结果天亮了,李之藻和工匠们欢天喜地的拿着一大摞图纸告退,就剩下皇帝和王承恩各自顶着一对儿熊猫眼,打着哈欠爬上马背,按照原计划继续赶路。 “记下来,待李之藻的孙子去了海户司,让张永龄好好操练,每天必须早中晚哭三次!他妈的,白白熬了一宿!” 队伍都已经过了滦河,洪涛被冷风一吹才清醒过来。合算自己被李之藻一说也犯了好大喜功的毛病,不顾现实条件想来个人定胜天。 好在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人性,没有让研发铁轨的项目强行上马,否则还不知要往里扔多少银子,耗费多少工匠的宝贵时间。 铁轨没造出来?肯定的,要是能造出来,当初就不会让熊三拔用木轨代替了。从目前的材料到设备再到用途都不适合铁轨的诞生,科学就是科学,大炼钢铁年产千万吨赶英超美的亏吃一次就够了,不能在一个坑里摔倒两次。 但是对于李之藻和工匠们来讲这一宿却很有收获,在景阳皇帝的光芒指引下,一种L型的铸造铁轨图纸新鲜出炉了。 三尺三一根的长度,够用了;灰口铸铁的材质,铸造厂可以做到;只要经过试验证明抗压强度超过木轨那就是巨大的成功。 啥?铸铁脆,那要看和谁比,经过热处理还是能用的。铸铁贵?这倒是真的,但从保障炼焦厂、炼铁厂正常运转的角度想又不算什么了。毕竟是铁不是钢,以滦州炼铁厂的产量足矣供应。 当然了,这种铸铁轨目前仅能用于矿山到厂区的三十多里运煤轨道,还有从厂区到码头的货运轨道,距离太长了依旧吃不消,所以熊三拔的轨道公司只能继续使用木轨。 本章完 592 天下第一关 经过5天700多里的长途奔波,以洪涛为首的陆军指挥体系终于走到了山海关,差不多同时抵达的还有大批后勤辎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古人诚不欺也。看着路上一串串的马车,洪涛不由得感叹起古时行军打仗的艰辛。三万人出征,后勤保障差不多也要动员三万。 这还是大部分使用海运和四轮马车的结果,如果去掉海船,把四轮马车换成两轮的,估计后勤保障人员的数量还要翻两倍。 前线需要一万斤粮食,后方就得征收四万斤,四分之三全消耗在路上了。这也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对峙时总处于劣势的原因之一,成本太高耗不起。 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明太祖朱元璋下令在此筑城建关,遂成为扼东北、华北咽喉要塞的军事重镇。因其依山襟海,故得名山海关。 在作者小时候,教科书上都把山海关说成明长城的东起点,当时肯定不是史料不明,就是不知道为啥这样写。到了作者参加工作之后,有一年去东北旅游,偶然在丹东市下辖的宽甸县发现还有长城。 上网一查才知道,这里才是明长城的最东端。它西起山海关以北的吾名口台,绕着辽东镇绵延几千里,被称为辽东边墙。 不过山海关做为明长城的最东端,放到此时此刻并没有错,因为景阳皇帝登基之后放弃了辽东镇。此时始作俑者正在一群官员将领的簇拥下站在巍巍雄关面前,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还不停的询问。 山海关在后世里是个旅游景区,与居庸关的模样差不多,就是个带瓮城的大城门楼子。实际上明代的山海关远不止如此,它是个综合防御体系,写着天下第一关的城门楼子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剩余的都被拆了。 整体的山海关像个头向东、脚向西、伸开双臂、右手还提着大锤的人形。最西边的腿是西罗城,主要用于囤积粮草兵械。 再往东有条护城河,过了河是西瓮城,进了瓮城才能进入山海关的关城,也就是人形的胸腹。总兵府、巡抚衙门、军队家属、部分兵营以及少量店铺和居民都在关城里居住。 关城的东墙就是长城的城墙,在城墙上开个门,盖个敌楼,就是天下第一关的城楼。 但这座城楼并不是抵御敌人攻击的第一线,它的东边还有瓮城,瓮城外面有护城河,护城河东边还有个东罗城,为人形的头。东罗城外面还有护城河,这里才是前线。 光有东西纵深防御体系就够了吗?明朝的设计师觉得不够严密,于是又设计了南北防御体系,做为人形的左膀右臂。 在关城的南北相距两里远,有北翼城和南翼城,城内也有驻军,遥相呼应。这下东南西北都有坚城呼应,该满意了吧。这位设计者还觉得不够严密,光在陆地上扎紧了篱笆,万一敌人坐着小船顺着浅海摸过来咋办呢。 于是又设计了老龙头和宁海、威海两座城,直接把长城修进了浅海,还配上两座坚城,驻扎守军严密监视,这下想从浅海偷偷溜过来也没戏了。 按照明末的军事能力,别说后金军队攻不破山海关,让明军来攻城一样也非常非常难。只要内部不出现问题,这里就算做不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十夫、五十夫也应该够了。没有几十倍的兵力,怕是连关城城墙都难以靠近。 那么山海关总兵杜松有多少兵力呢?整整七万!其中少一半是从辽东镇撤回来的关宁军,战斗力在大明边军中还是挺强的。 要是这么算的话,努尔哈赤没有七十万兵力根本就攻不下山海关。那努尔哈赤有七十万兵吗,这不是废话嘛,大明砸锅卖铁把卫所里的老弱残、连同吃空饷的兵都凑上,估计也就这么多了。 根据路上接到的战报,后金这次集结的兵力大致在3万到6万左右。攻城一方比守城的数量还少,明显是攻不下来的,洪涛为啥要动用陆军御驾亲征呢? 谁要是这么想那就叫纸上谈兵了。杜松的职位叫山海关总兵,拥兵七万不假,可他的防御范围可不止一个山海关,而是从古北口到山海关的所有关隘。 在这段长城中包括了古北口、喜峰口、山海关三个交通要道,都是从辽东地区进入河北地区的必经之道,还有如桃林口、界岭口这类山谷小径,也必须安排重兵把守。 京城之所以能被明成祖朱棣选为国都,除了政治因素之外也有其地理原因。对于初期的明朝来讲,主要威胁来自于北方,而京城的地理特点不仅有利于向北防御,还便于向南联络。 太行山脉、燕山山脉和渤海,在京城的西、北、东南三个方向形成了天然屏障,而向南则是一马平川,交通便利、农业发达。 当年隋炀帝把运河修到涿郡,就是想以此为据点控制北方。宋朝之所以一直处于战略被动,也是因为失去了燕云十六州,面对北方游牧民族无险可守。 想从辽东以及东部蒙古地区进入华北平原只有三条路,第一条叫卢龙道,它得名于汉魏时期的北方关隘卢龙塞,也就是后世的喜峰口。 出喜峰口沿滦河东岸向北翻越燕山山脉,过平泉、平刚、白狼城,沿着大凌河最终抵达柳城(朝阳市)。当年曹操北征乌桓,走的就是这条路。 第二条叫古北道,它是在辽国占据了燕云十六州之后开发出来的一条新路。从密云古北口出长城,经过滦平、承德与卢龙道汇合,到达赤峰附近沿着老哈河一路向北,抵达辽中京大定府。 第三条叫傍海道,顾名思义,沿着海边的道路,也就是被山海关拦腰切断的辽西走廊。当年秦始皇修驰道,最东端就在碣石(昌黎碣石山)。 曹操在《观沧海》里写的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可能就是北征乌桓胜利了,顺路到海边弄了点螃蟹、扇贝、海胆啥的,在山头上一边烧烤一边喝酒一边看海景,有感而发。 本章完 593 初生牛犊 除了这三条路之外,燕山山脉中还有一些顺着山谷、河谷形成的沟渠也能沟通关内外,但从这里行进只限于轻装,不适合大军通行。 古代打仗辎重粮草很重要也很麻烦,对道路的要求比较高,所以只要守住了古北口、喜峰口和山海关,基本就能堵死从东北方向来犯之敌。 “把参谋们留下,其余人等统统离开总兵府,待明日朕再一一召见!” 与在海军大库时一样,圣驾距离山海关还有十多里,御马监勇士就把圣旨传到了杜松手里。除了他本人和派驻山海关的参谋人员,皇帝任何人都不见,也不要任何欢迎仪式。行营就设在总兵府内,护卫工作由御马监和王承恩接手。 “谁来讲讲,目前女真人的兵马大致是如何分布的?”进了屋,连口茶也没喝,洪涛就开始提问了。同时几名蹴鞠队员也把桌子拼接到了一起,在上面铺开了地图。 “回禀陛下,截止到今日,喜峰口和九门水口皆遭到了攻击。建虏的军中确实装备了火炮,幸亏陛下早有预料,目前这两处并无大碍。”杜松对皇帝的工作节奏不太习惯,反应有点慢,然后就被身边的参谋抢了先。 “你是丁顺对吧?”派驻到山海关协助杜松统兵的参谋全都来自陆军参谋部,由参谋长带队,洪涛不光认识,还亲手打过。 这孩子是个蒙古后裔,本名顶死驴,汉名丁顺。他祖辈据说跟随成祖皇帝东征西讨立过战功,做到了锦衣卫千户的职位。 但到了英宗皇帝时期,家族中的三位长辈都战死在土木堡了,剩下的还受到了怀疑贬为庶民,家道从此中落。 到了他这辈儿更倒霉,四岁时父母先后染疾去世,家产又被族人侵吞,只能流落街头,被几个假和尚看中,成了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帮手。 当时北安门外皇庄里的欧罗巴神庙刚刚动工,年仅7岁的丁顺愣是跑到工地上碰瓷去了,假和尚非说被拉木料的马车撞断了腿,他则假扮儿子,在一边哭天抹泪赚同情。 结果嘛,自然是成功了,不过还没等讹到手的银子花出去,半夜就被御马监勇士摸进了破庙全给抓了起来。经过简单的审讯,成年假和尚全给宰了,剩下他个孩子成了欧罗巴神庙里的第一批孤儿。 那时候的丁顺大字不识一个,满脑子全是坏水儿,还练就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凶狠性格和街头打架的本领,根本不愿意被管束,宁可出去饿肚子也不愿读书认字吃饱饭,三天两头的伺机逃跑,也几乎天天挨揍。 刚好有一次洪涛去视察,正赶上这小子第N次逃跑失败被御马监勇士吊起来揍,嘴里还不干不净胡骂呢。洪涛大致打听了一下这孩子的来历,然后和他打了个赌。 自己绑上双手,给他一把短刀,只要能刺中一下,不光放他走还给银子。刺不中就乖乖在这里学习,半年之内还考不及格,阉了进宫当太监。 这家伙不知道是傻啊还是真混不吝,明明知道对方是个成年人,胜算不大,仍旧提着刀子猛戳。然后就被洪涛一顿鞭腿揍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躺了好几天才能起床。 可能是被打怕了,也可能是知道是被皇帝打了,心生畏惧,丁顺终于算是安份了下来,为了不当太监开始玩命学习,虽然成绩谈不上前列,好歹也能及格。 穷人的孩子一般都早熟,经历过苦难的孩子熟的更早。丁顺在十岁左右突然开窍了,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尤其喜欢和军事相关的课程,成了第一批被派往海军陆战卫实习的海户,编号朱十三。 两年没见,他已经是19岁的大小伙子了,络腮胡子比洪涛的还浓,护心毛黑乎乎的一层,个子更是比洪涛高了半头,走在大街上没人提真认不出了。 “万岁爷圣明,学生有这个在比腰牌管用的多。”丁顺闻言咧了咧嘴唇,把缺失的门牙完全展露出来。这就是当年被皇帝一脚踢掉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那你说说建虏此次来袭,是要大举进攻还是骚扰?”不管丁顺是否二皮脸,洪涛还是要先听听前线将领的意见。 “学生认为是大举进攻,原因有三。其一曰自身需求,努尔哈赤建国称帝之后虽彻底打败了海西女真,却始终没有更多建树,需要一场大胜来鼓舞士气。 其二曰形势所迫,建虏向南、向北、向西皆有劲敌,与贫瘠的朝鲜和蒙古诸部相比,攻击大明才是最划算也最容易的。 其三曰机不可失,万岁爷昭告天下,倾海军全力讨伐马尼拉港。想必建虏也早有耳闻,他们既然能与宁波商人勾结走私火炮,肯定也与朝鲜、日本甚至广东、福建海商有染,辗转获得南洋战况并不算难。 世人只道万岁爷的海军强悍,此时海军远在万里之外分身乏术,趁机西进正是好时机。即便万岁爷抽调海军回援,也是远水难解近渴。山海关与马尼拉港一南一北,很容易因为不忍割舍而分兵。” 虽然叛逆期已经过去了近十年,可丁顺的言行举止当中依旧能看到桀骜不驯的影子,说起自认为拿手的话题,更是旁若无人,语气铿锵,当着皇帝也不知道有所收敛。 “杜松,自打孙承宗走后你不太好过吧?” 看着丁顺一脸的络腮胡子,洪涛很想飞起一脚再把他下面的门牙也踹掉一颗。然后就对山海关总兵的境遇有些同情,当着自己的面况且如此嚣张,平日里还不得骑在总兵头上作威作福啊! “啊……回禀陛下,孙巡抚与丁参谋长一文一武各有千秋、各有千秋……”被没头没脑的问起,杜松愣了愣才琢磨出话里的深意,笑得有些尴尬,夸得也不是很由衷。 “哼,朕给伱报仇的机会了,你不珍惜,那就不要怪朕不给你做主。丁顺刚刚讲的推论有些合理,却不太全面,甚至存在大漏洞。 做为参谋长,主管敌情与作战规划,又担负守关重任,出现此等失误万万不该。幸亏朕亲自来了,否则有可能会误了大事。” 本章完 594 四方角力 既然杜松不愿意落井下石,洪涛也不强求。但对于丁顺的表现必须予以迎头痛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自信没毛病,但不能自傲。一场大战都没打过,仅凭书本上的东西也没资格骄傲。 “……万岁爷,学生这次又错在了何处?” 但丁顺并不像王承恩和蹴鞠队员们那般恭顺,被皇帝当面批评之后马上认罪,虽然少了几分傲气,却没有半点认错的意思,还在顶嘴。 “称为建虏可以,但不要忘了他们已经称帝建国,国号大金,不再是原来的部落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傻眼了吧,朕今天再给你上一课,想建国必要有盟友。 你也说了,女真人三面强敌环伺,朝鲜、蒙古、大明,哪一个都不是能轻易言和的,可他们依旧选择了称帝建国,这又该何解?” 丁顺真的有重大判断失误吗?确实有,洪涛还没到看谁胡子比自己浓密就公报私仇的地步。 作为陆军参谋长,责任是协助陆军总督制定作战计划,必须具备大局观,眼光不能只盯着战场上的敌我兵力,还得多看多想一些东西。对其要求也得比普通将领高至少一个档次,否则为啥别人只能当参谋,伱却多个长字? “朝鲜人?”这时李如樟看着地图略有所悟,只是不太敢确定。 “有可能!”洪涛点了点头,没继续往下讲,而是用眼神扫视着桌边的每个人。 “……难道还有蒙古人?”丁顺觉得这种眼神很熟悉,在海户司的课堂上,每当还有正确答案时皇帝就会如此巡视下面的每个孩子。 “也有可能,或者朝鲜人和蒙古人都参与了。假如女真人此次调集了十万兵马,最少也得再有十万辅兵,算下来的话他们在南边就剩不下什么兵力了。 如果朝鲜人没与其结盟,此时趁机大举北上会占很大便宜。但朝鲜人纹丝不动,节前还专门派使节前来想让朕同意在铁山再增设一处铸造厂,言之凿凿需要更多火炮才能加紧北伐。 如果蒙古人未与其私下达成了某种默契,努尔哈赤也不敢深入辽西。他难道不怕与大明战至正酣时被蒙古骑兵断了后路?那样一来,十万精锐恐怕连两成都回不去了。” 这时洪涛收回了鼓励的眼神,来了个归纳总结,把李如樟和丁顺的猜测全接受了,并挨个做出了简单的逻辑分析,以证明其合理性。 “可这有些说不通啊……陛下恕罪,臣想入迷了,一时无状!”杜松越听越迷糊,既觉得有道理又觉得没道理,疑虑脱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面对的不是参谋而是皇帝,赶紧大礼请罪。 “王承恩,你来!”洪涛眉头一皱,比听了丁顺的战况分析还烦。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思路,一下子全被打断了,还不能发火,只好回头努了努嘴。 “杜总兵,万岁爷有旨,在军中行军规,有违犯者第一次警告,第二次军法从事。您未曾知情,咱家这里暂且先不记录在案了,勿要再犯,切记切记!” 在这种级别的会议上,王承恩基本是没有发言权的,正揣着手百无聊赖呢,一听说还有自己发挥的机会,马上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再从腰带上拿起亮闪闪的钢笔,皮笑肉不笑的警告了杜松一顿。 “杜总兵是想说与女真人结盟得不到好处对吧?你换个角度想一想,有没有可能好处不仅仅需要拿到手的才算,能让对手有损失也应该归于好处呢? 朝鲜和蒙古各部,与我朝就属于此种,用面和心不和形容更恰当。他们都不愿意看到大明强盛起来,但又都没能力为此与我朝正面对抗。 此时如果有人肯站出来当出头鸟,他们明面上不会支持,暗地里肯定非常高兴,并巴不得我朝吃个大败仗。女真人就是出头鸟,所以朝鲜人才会与他们明着征战不断,暗中偷偷媾和,还帮忙购买粮食、铁器、乃至走私火炮。 蒙古人也一样,大批兵马带着辎重想抵达喜峰口攻城,必须要通过喀尔喀五部的领地。但他们好像没发现任何异动,任由女真大军招摇而过。 假如此战女真胜了,蒙古人什么话也不会讲,但女真人若是敢大举入关攻打京师,他们可能就会向我朝主动示好,愿意出兵相助。 最终我朝损兵折将,还要付出一大笔货物求着蒙古人出兵相救。女真人攻城掠寨,获取了大量关内人口和辎重,虽然没打下京城也算收获颇丰。朝鲜虽然没有直接拿到好处,却可以得到我朝极力拉拢,避免其倒向女真人。 看看吧,一场局部战争牵扯到至少四方的利益。最强大的我朝被消弱了,其它比较弱的三方各得所需,实力上升,整体局面趋于平衡。 过上几年,同样的事情可能又会来一次。有可能是相同的结局,也有可能结果不同。具体哪一方能最终获利,除了相互之间的关系之外还有人为因素和偶然因素。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在短时间内大明不太可能得到蒙古大汗和朝鲜国王的真心帮助。道理很简单,大明实力最强也最富,消弱大明更符合另外三方的需求。” 强调完了纪律问题,洪涛继续阐述此次事件的深层次原因。既有军事方面的也有经济和地缘政治,比三国还复杂,居然出现了四国角力。 “……陛下以为我等该如何应对?”分析的挺全面,可惜杜松想不了那么全面,他现在只关心眼下。 “山海关留有多少兵马?” “步兵20000骑兵2000。” “古北口与喜峰口呢?” “各有4000步兵。” “再给古北口和喜峰口各调2000步兵、10门火炮以及弹药。桃林口、界岭口、义院口、一片石各派500步兵3门火炮。参谋部要派专人在这几个重点关隘盯着,不许出关迎战。” 大概问了问杜松的兵力部署情况,洪涛开始重新调配。转眼间就分出去近万步兵和二十多门火炮,好像算准了敌人不会来大举进攻山海关。 本章完 595 林丹汗 “陛下,臣需要留有一些兵力备用轮换。”虽然是皇帝下的命令,可杜松并不认为合理。 山海关不是座关城,而是一串,有好几个重点需要设防,兵力本来就不宽裕。一下子拿走了少一半,不光捉襟见肘,连必要的轮换都无法做到。总不能让士兵们一直顶在城墙上,那样用不了多久士气、体力都会受到极大影响。 “该轮换轮换,把守城士兵数量降低一倍就可以了。不用担心山海关的安危,待朕领兵出关之后这里任何敌人也不会出现。” 但洪涛并不是专程来帮助山海关防御的,在他看来更重要的是侧翼安危。只要能保证女真军队不从北面某处突破边墙,山海关留下2000士兵就足够用了。 “陛下真的要带兵出关?” 杜松咽了口唾沫,还是把心中不解问出来了。不管陆军这三万兵将是不是强军,只要肯放到山海关沿线基本就确保边墙无法被突破。 拖上个把月的敌人自会退去,别说十万军队,就算一万军队每天人吃马嚼的也得消耗不少辎重粮草,大明军队耗得起,女真军队真耗不起。 “不出关作战朕来这里何用?刚刚讲了半天你还是没有理解,既然喀尔喀五部有可能对女真军队过境不闻不问,谁又能保证喀喇沁部不会如此呢? 如果我们在这里布下重兵防御,女真军队有没有可能去居庸关甚至宣府寻找薄弱点突破?到时候朕再想回援京师都来不及了。 做为防守一方,占了地利却失了先手,不可能长时间把上千里边墙全防御得滴水不漏。所以光被动防守是不可取的,找准了时机必须主动出击,也让敌人摸不清脉络。” 古代兵法上有没有针对此种情况的解决方案洪涛不清楚,但坚决不能耗下去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不光后金耗不起,大明同样也耗不起。 “万岁爷打算何时出关,要带多少兵马?”丁顺应该能理解皇帝的意思,没有在该不该主动出击的问题上多纠缠,只是关心具体细节。 “不可说……从今日起将朕的龙旗挂在城头,派人在城内散布朕已经抵达的消息。其余的你们就不用管了,专心安排好边墙关隘防御,不要出现意外就是大功一件!” 洪涛只在西罗城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跟着陆军一起去了南翼城。不过主城上的龙旗一直都在飘扬,街面上也时不时出现一些穿着蛤蟆服,操着南腔北调的士兵闲逛。 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大明景阳皇帝真的御驾亲征了,同时还把看守京师的陆军带了出来,此时此刻就在山海关附近驻扎。 在山海关以北千里外有座阿巴噶哈喇山,山的阳面有一座正在修建中的城市叫做瓦察尔图察汉浩特。 这里是左翼蒙古察哈尔部的领地,有能力有资格在漠南建城的也只有一个人,蒙古大汗,孛儿只斤.林丹巴图尔,简称林丹汗。 作为整个蒙古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瓦察尔图察汉浩特修建的级别挺高。内墙方圆一里,由夯土垒砌,外有青砖覆盖。城中的建筑虽然没有紫禁城巍峨,却也足矣展示出林丹汗的身份,草原上的皇帝! 不过这位大汗与成吉思汗比起来,从声望到权力再到功绩上都差远了。名为蒙古大汗,能够真正统治的却只有察哈尔部的乌珠穆沁、浩齐特、克木齐古特、苏尼特、阿喇克绰特、克什克腾、敖汉、奈曼八个部落。 像同属漠南蒙古的科尔沁、札赉特、杜尔伯特、巴林、札噜特、奈曼、喀尔喀、茂明安、乌拉特、喀喇沁、乌珠穆沁、土默特、鄂尔多斯等部,对他这位大汗只是名义上承认。 实际上却是各自为政,既不听调也不听宣,连每年的象征性的贡赋都不给。而漠西的瓦剌蒙古更是连承认都不承认,双方互相敌视。 但林丹汗的内心却始终有个执念,要在有生之年统一蒙古各部,重现祖先荣光。只是实施起来比较难,先不说如何让蒙古各部臣服,光是迅速崛起的女真人和老态龙钟的大明就让他左右为难。 眼下女真人已经在眼皮子底下称帝建国了,同时公开与大明为敌。做为蒙古大汗,到底该站在哪一边,或者坐山观虎斗,蒙古各部众说纷纭,至今也没达成统一意见。 就拿对面坐着的这位喀尔喀五部首领来说吧,自打从漠北迁徙过来之后就一直和女真人眉来眼去的,甚至曾打算联姻。 他此次到瓦察尔图察汉浩特,除了送来几十名奴隶工匠用以建城,还带来了一个很匪夷所思的消息,大明皇帝亲率兵马御驾亲征了,目前正在山海关驻扎。 “爪儿图,大明皇帝是要出关讨伐大金国吗?” 对于这个消息,林丹汗感到十分意外,想了半天依旧没太想明白是好是坏,不得已还得和喀尔喀五部的首领商量商量,毕竟他离的近,应该知道些详情。 “应该是的,大金国以前不过是大明的封臣,如今却要称帝建国,在汉人看来如同造反。只是不知道大明皇帝为何要御驾亲征,应该是气坏了吧。” 爪儿图是喀尔喀五部首领的小名,尊称为叶赫巴图鲁,在大明被称作炒花。在这次远道而来,送奴隶工匠只是借口,探一探林丹汗的口风才是目的。 大金军队大举进攻边墙,做为喀尔喀五部首领岂能不知道原因。如果努尔哈赤事先没有取得炒花的同意或者叫默认,就敢把军队派过来,那现在打起来的就不是大金和大明了,而是大金与喀尔喀五部,甚至更多蒙古部落。 那炒花首领为什么会同意大金军队从自己地盘上通过去攻打大明呢?四个字,族群利益。喀尔喀五部所处的地域说不上富也谈不上穷,可是四周强敌环伺,要想发展壮大光靠自己的力量肯定不成。 本章完 596 林丹汗2 做为部落首领,炒花首先要考虑的是该与谁结盟对自己的族群利益最大。而摆在他面前的只有四个选择,两个兄弟两个外人,林丹汗、喀喇沁部、努尔哈赤、大明皇帝。 林丹汗肯定不是好选择,这位大汗能不能恢复祖先荣光不清楚,但特别喜欢窝里斗人尽皆知。与他结盟用不了多久喀尔喀五部就会消失,变成了察哈尔部的一部分。 喀喇沁部也不成,在喀尔喀五部南迁的时候喀喇沁部就不欢迎,而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放牧的朵颜部已经投靠了喀喇沁部。两个部落不能说是世仇,估计也很难和平相处。 大明皇帝……他所统治的国家确实够大、人口众多、最为富饶,但汉人与蒙古人之间很难完全融合,更容易互相看不起。 即便大明勉强收留了喀尔喀五部,结局也不会比朵颜部强多少。汉人不是有句话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根本就不会把外族当成自己人看待。 反倒是努尔哈赤领导的女真部各方面都最合适。在生活习惯上,女真人与蒙古人有差异但没有和汉人那么大,很容易互相接纳。在实力上,女真部的崛起速度有目共睹,努尔哈赤的雄才大略也显露无疑。 如果说女真人是一头幼狼,那大明就是老狼。随着时间推移,幼狼会越来越强大,而老狼则会越来越衰弱。 但是喀尔喀五部并不能完全靠自己选择将来,因为紧挨着察哈尔部,如果不能获得林丹汗的同意,那等不到幼狼长大,自己的部落可能就会先被吞掉。 “女真人是如何应对的?” “昆都仑汗亲率十万大军西进,要与大明皇帝决一死战!” “你同意了?”听到这里,林丹汗终于听出点味道了,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了起来,死死盯着炒花的眼睛。 “尊敬的大汗,喀尔喀五部怎么可能拦得住十万女真兵马,况且他们还有很多大炮。可我们又不想为了大明与女真人交恶,所以才来向您请教。” 炒花的年龄比林丹汗大很多,不过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很恭顺,还处处以大汗为尊,方方面面都在为蒙古人的利益着想。 “是啊,这件事非常麻烦,不管他们谁胜利了都对我们蒙古人没有好处!” 林丹汗虽然只有20多岁,可是他从13岁就接过了祖父的衣钵成为蒙古大汗,在位已经十多年,必要的政治素养和眼光还是有的。听了炒花的讲述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把难题原封不动的又扔了回去,打算先看看对方的态度。 “昆都仑汗派儿子代善来找过我多次,希望喀尔喀五部能协助他们攻打大明,事成之后可以由双方一起分享汉人的土地、城市、人口和财富。” 老炒花看到年轻的大汗并不为所动,也不绕圈子了,道出此行的真实目的,并抛出了另一个大诱惑,与女真人一起瓜分大明。 “10万兵马……努尔哈赤发展的很快啊。听说前几年他派长子褚英和安费扬古偷袭过大明都城,结果全军覆没了。褚英和安费扬古我都听说过,不是绵羊是雄鹰,为什么在面对大明皇帝时却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呢?” 林丹汗依旧没有明确表态,而是先感叹了一下女真部的发展速度,紧接着又聊起了往事,把褚英和安费扬古的死再次抖落了出来。 这件事在当年可算轰动了草原,两位女真部的英雄带着上万精锐突入边墙势如破竹,一路打到了大明都城。当消息传来时,不光喀尔喀五部跃跃欲试,就连林丹汗也有点坐不住了。 如果褚英和安费扬古真能攻下京城,或者大胜而归,那就意味着大明确实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完全处于外强中干的状态,只需过去踹一脚就会轰然倒塌。 这也是重新把蒙古诸部团结起来的好时机,只要能成为踹最后一脚的人,林丹汗的名号就会响彻草原,就算是远在西域的瓦剌部也要瑟瑟发抖。 只可惜还没等各部首领抵达瓦察尔图察汉浩特共商大计,褚英和安费扬古兵败身死的消息却先来了。整整近万女真精锐,连对面的兵卒穿什么样衣服都没看清楚,就被可以爆炸的炮弹炸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刚开始林丹汗是不相信的,他和女真部为了抢夺辽东地盘面对面打了一年多,手下也有与明军多次交战过的将领,对双方实力还是比较了解的。 可被喀喇沁部送来的女真俘虏又让人不得不相信,同时也知道了大明皇帝的手段。除了正面击溃褚英和安费扬古之外,景阳皇帝还以蒙古人喜欢的货物购买女真俘虏和他们的脑袋。 喀喇沁部只看到了脚尖前面的利益,当了大明皇帝的帮凶,同时也成了女真部的死敌。更麻烦的是喀喇沁部从此之后会与大明越走越近,更不会听从蒙古大汗的号令了,从事实上进一步分裂了蒙古各部。 这一招太损了,也太精明了,甚至让人有种感觉,褚英和安费扬古能顺利突入边墙一路上势如破竹抵达京城,是大明皇帝故意安排的圈套,目的就是诱使女真骑兵深入腹地与大明军队在京城决战,免去了四下追逐的麻烦。 然后从大明境内传来的消息也进一步证明了这种猜想,大明皇帝最精锐的几万禁军在这一战中灰飞烟灭。按说这应是汉人的重大损失,实际上却完全相反。 京城三大营的兵权并不在皇帝手中,而是被朝臣们所控制。褚英和安费扬古以生命为上万女真精锐的生命为代价,帮大明皇帝扫平了障碍,不光新建了陆军,还拿到了指挥调派和训练的权力,并任命亲信将领统帅。 同样作为一个族群或者一个政权的领导者,林丹汗对这套君王手段并不陌生,更深知实现起来是如何困难。然后就对那位和自己登基时间差不多的大明皇帝产生了既羡慕嫉妒又恨的情绪。 本章完 597 大金国 在蒙古人的文化中崇拜强者是根深蒂固的,景阳皇帝这一系列操作已经证明了其能力。至于怎么说,蒙古人向来不看重。 既然有这么聪明的强者皇帝在,女真人的十万兵马好像就不太够用了,即便加上喀尔喀五部的协助依旧占不到绝对优势。 而比拼军队数量又是大明的长项,在此种局面下急着选边站队真不是明智之举。喀尔喀五部自然有他们的出发点,但也只能代表他们自己。 “……尊敬的大汗,您应该也知道褚英和安费扬古是被喀喇沁部联合大明一起害死的。火炮是很厉害,但它太重了,追不上骑兵的脚步。 褚英和安费扬古久经沙场,尤其是安费扬古,素以足智多谋著称,怎么可能打不过还跑不掉呢。就是喀喇沁部,他们被大明的白糖、美酒迷住了双眼,暗中出兵袭击了撤退的女真人。 我还听说喀喇沁部在与大明朝廷合伙办工厂做生意,把羊毛用机器纺成线织成布,再装上大海船卖到南洋去,每年都能赚回来不少有用的物资,无法越冬的羊也有了去处。 从古北口榷场出关,汉人的马队整日不停向北深入草原,驮运的都是铁器、布匹、茶叶和粮食。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大明军队就会和喀喇沁骑兵一起出现在草原上了!” 眼见着林丹汗不好忽悠,老炒花又抛出了第三招,也是最后一招,直戳要害!这位蒙古大汗上位之后最关心的不是女真也不是大明,而是蒙古各部的统一。 如果喀喇沁部与大明交往越来越紧密,再有了额外的物资供应,实力会很快壮大起来。虽然没有黄金家族的血脉,可一山不容二虎,谁能保障他们不觊觎大汗的位置? “蒙古人需要汉人的铁器、布匹、茶叶和粮食,没有这些货物冬天会饿死冻死很多族人。只要不用战马交换,对我们也没有太多伤害。 不过你提醒的很及时,我需要和族中的长老们商量下派兵到喜峰口保护商队。那些货物都是要运到我这里的,不能让女真人的军队劫走。 你先住下,迈达理呼图克图大喇嘛这几日就会抵达,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听听他的想法。有时候人无法决定的事情,佛祖会帮助我们解决的。” 林丹汗还真咽下了,除了眼神中闪过一丝光芒,语气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态度上依旧很模糊,看来是铁了心的要坐山观虎斗,不打算出兵帮助任何一方了。 “太可惜了……如果大汗允许我想马上启程返回。家门口聚集了那么多女真兵马,我必须赶回去,约束住族中的年轻人。” 蒙古大汗笃信活佛,对其派往漠南的掌管教务的喇嘛一向非常热情,但老炒花坚信这只是拖延时间不表态的借口,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瓦察尔图察汉浩特只是此次出行的第一站,如果林丹汗答应出兵一起攻伐大明,后面就不用再去找别的部落首领了。现在林丹汗不想出兵,那就还得再去科尔沁部跑一趟,探探奥巴首领的口风。 一场春雨无声无息的飘落在厚实的城墙,打湿了砖石,让随风咧咧飘舞的各色旗帜显得有些萎靡,湿哒哒的垂了下来。 锦州,或者叫广宁中屯卫,这座原本由大明边军镇守的重要卫城,自打景阳五年皇帝下旨放弃辽东镇之后就落入了女真人手中。 经过六年多的经营,弃城又找回了些许生机,城中出现了居民和店铺,甚至还有一些来自辽东和蒙古各部的商贩。 但售卖的货物却乏善可陈,大多以皮毛、野味、果酒、草药为主,铁器、瓷器、茶叶、丝绸、棉布、糖果很少见,顾客也不多。 没办法,自打女真首领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宣布建立大金国,不再接受大明的管辖之后,两国就完全断绝了经济往来。关内的货物基本无法流入关外,只有来自蒙古的商队才会带来一些,也都是转了好几道手的高价品。 对于这种后果努尔哈赤以及女真贵族们在建国之前肯定是预料到了,按照他们的设想,大明朝廷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肯定不会熟视无睹,立马就得组织大军出关讨伐。 到时候就可以利用关外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将大明军队一举击败,然后逼着大明皇帝承认大金国的存在,每年再赔偿一些财货,并在山海关开设榷场。 这还真不是痴心妄想,做为大明正式册封的建州左卫指挥使、蒙古部落公认的昆都仑汗、聪睿贝勒,努尔哈赤早就摸透了汉人朝廷的思维模式,对于不好统治且没有太大作用的地区,他们往往会采取羁縻方式尽量避免战争。 现在女真各族差不多全被归于麾下,加上没有入关的几十万辽东边民,大金国已经拥有了百万人口和大量牧场田地,自给自足完全没有问题,遇到战事马上能征发十几万精兵强将,比以前可算是鸟枪换炮了。 可怪事发生了,大明居然毫无反应,连骂街的话都没有,就这么平平静静的看着大金国建立,好像是被吓住了,也好像是非常不屑。 事实证明大明皇帝还就是非常不屑,光顾着和朝臣们为了各种控制力斗得你死我活,拼命往怀里抓权力,多一眼也不往东边看。这就让努尔哈赤以及众多女真贵族们非常恼火了,看不起谁呢! 而且这位皇帝也没闲着,私下里又是建铁厂又是送粮食,使劲儿鼓动朝鲜人出兵北伐,借刀杀人、鹬蚌相争的手法玩得很是娴熟。 没人来攻打,反倒让女真贵族们有点不知所措了。说好的诱敌深入聚而歼之呢?算计好的以打促和羁縻政策呢?想好的年年岁贡边境榷场呢? 一样都没有了,想穿点好的、用点好的,全要以几倍的价格从蒙古人手中购买,还不管够,这日子可咋过嘛。不成,伱不来打我,那我就去打你,反正不能闲着! 本章完 598 八旗 不过该怎么打、什么时候打,努尔哈赤没有贸然行事。长子褚英和大将安费扬古的战死,正好提供了这方面的经验教训。 进攻坚城与野战完全不同,需要拥有可靠的攻城器械,最有效的应属火炮。这种跟着西番商人传来的武器不仅威力大、射程远,还比投石机个头小,构造结实,可以由大军携带并使用多年。 但女真工匠不会铸造火炮,蒙古人和朝鲜人也不太会。试着铸造了几次,模样倒是差不多,可效果非常不理想。想获得足够的射程和威力,炮管就容易炸膛,但火药放少了又没什么用。 好在汉人并不完全是一条心,他们中的有些人非常贪婪,一直偷偷与朝鲜、日本、蒙古人暗通曲款,把朝廷明令禁止外流的货物通过驼队和海船偷偷运到蒙古、朝鲜甚至日本贩卖,从中赚取暴利。 而这些汉人的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大明官员的协助,有钱又有权才有资格做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所以说机会来了,去问问他们有没有火炮可卖。 很快就有了回复,火炮确实有,价格也不是太贵,甚至买火炮还送炮弹和火药,并负责用船运到海上,服务态度真是没的说。 只是买来的火炮个头有点小,威力对付人马足够,用来攻打坚城好像还差点意思。于是女真人又花了大价钱,想通过大明走私商人寻找会铸造火炮的工匠。 但对方很快就给了回复,两个字,没戏!大明的火炮皆出自皇家工厂,那里由锦衣卫和御马监看管,外人根本无法靠近,更无法接触掌握了铸造技术的工匠。 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既然找不到现成的铸炮工匠,努尔哈赤转而求其次,改成了寻找能铸造大钟的工匠。在他看来把大钟缩小些,加厚些,就是火炮,不会铸没关系,多试几次不就成了。 于是又下令在辽阳附近挖煤开矿设立炼铁厂,准备大干一番,自力更生铸造口径更大的火炮。等有了攻城利器,就向山海关出兵。 可是还没等新火炮开铸,两个消息几乎同时从朝鲜那边传了过来。专门提供火炮的大明走私商人被抓了,火炮和工匠的来源一起断了。大明皇帝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出动海军不远万里去南洋攻打西番人的港口。 对于失去了火炮来源努尔哈赤很懊恼,虽然买来的火炮细了点,威力小了点,但也不是不能用,还非常好用。在攻打海西女真城寨的时候,它们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多买些留着。 而大明海军倾巢出动奔赴南洋作战的消息,又像一剂强心针把刚刚升起的懊恼全驱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报仇欲望! 褚英是失去了太子地位,但要杀他也轮不到别人动手,那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儿子。而安费扬古则是自己的左膀右臂,这个仇必须报! 褚英和安费扬古就是死在大明海军手中,而在大明拥有火炮最多、使用火炮最娴熟的也是他们。据说当年大明皇帝在京城使用的火炮,绝大多数都是从海军舰船上临时拆下来的。 马尼拉在什么地方、有什么战略价值值得攻打,努尔哈赤还真不知道。但大明海军倾巢出动去了万里之外的南洋,一来一回要以月来计算绝对是真的。 没有了这支强军镇守,大明皇帝身边就只剩下三万陆军可用了。听着数量不算少,还刚建立不到三年,与从小就接受骑射砍杀训练的女真兵马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基本就是一群没经历过任何大战的武装农夫。 只要能想办法突破边墙,女真军队就会如入无人之境。既然当儿子的没有把京城攻下来,那这次再看看当爹的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在获得了所有女真贵族的支持后,近十万女真精锐陆陆续续从辽东各地向锦州集结,还有差不多同样数量的奴隶充当辅兵,一刻不停的向前线运送辎重。 与此同时努尔哈赤派次子代善与老蒋费英东带着亲笔信前往喀尔喀五部面见炒花首领,用瓜分战利品和结盟为诱饵,说服其加入这次讨伐大明的行动。 如果炒花不答应出兵相助,最次也要达成借道的默契。想成功突破大明边墙,能选择的地点真不太多,其中多一半都需要路过喀尔喀五部的地盘。 密谈的结果还算不错,老炒花虽然不敢把全族兴衰都押上,也算是同意了借道和秘密结盟,并且要把侄女嫁给代善,用联姻的方式巩固双方的关系。 “大汗,大贝勒从山海关回来了!”正在锦州城大帐中小憩的努尔哈赤被帐外的轻声呼唤吵醒了。 “是代善回来了吗?”揉了揉眼,努尔哈赤从皮毛上坐起身,顺手披上了一件皮袄。 近几年随着年龄逐渐增大,身体越来越衰弱了,外面已经春暖花开,可浑身却总感觉寒冷。以至于城中本有的汉人房屋也不愿意住,嫌弃没有毛毡大帐暖和。 “是大贝勒从山海关回来了,正在前院候着。”毡门被人从外撩起,看守大帐的巴牙喇再次重复了一遍。 “让他来吧,请城内的旗主贝勒也都一起过来。”确认是二儿子回来了,努尔哈赤揉了揉脸,努力提振着精神。 在赫图阿拉称帝建国时,原本的黄白红蓝四旗已经不够用了,顺势增加了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合为八旗,各由一旗主统领。 每旗由若干牛录组成,一牛录通常300人左右(实际上或多或少没准谱儿),设牛录额真一名,汉语称为佐领,负责本旗的户籍、税收、诉讼、军事训练等等,几乎无所不管。 在和平时期种地、采集、狩猎、放牧,都以牛录为最基本的生产生活单位,到了战时,牛录又成了军事单位,出兵、出粮草、出装备,由牛录额真带着上前线。 五个牛录组成一个甲喇,首领叫甲喇额真,翻译成汉语叫参领。五个甲喇组成一个固山,首领叫固山额真,汉语叫做都统。 其实固山额真在汉语的字面上就是旗主的意思,但它还真不是旗主。都统只负责旗内的日常生产生活、户籍、训练,真正的军事统帅还是旗主贝勒。 (本章完) 599 八旗2 努尔哈赤设计的这套制度是个很明显的战时体系,大金国统治下的所有人都被军事化管理了,既不是民也不是军,或者说既是民又是军。 这个体系有点像后世的生产建设兵团,采用军事化管理,平日里既生产又军事训练,放下枪就是工人和农民,拿起枪则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它的好处很明显,几乎全民皆兵,在保持战斗力的同时也兼顾了生产。同时弱点也很明显,既然是兼顾,肯定不如专业的能力强,在后勤生产方面能力不足,更谈不上发展文化和经济了,只适合短时间应急,不能够长治久安。 大金的八旗全掌握在努尔哈赤和其子孙手中,正黄和镶黄总共65个牛录由努尔哈赤亲领;正白旗25个牛录,旗主是皇太极; 镶白旗15个牛录交给了褚英之子杜度;正红旗25个牛录旗主是代善;镶红旗26个牛录旗主是代善的儿子岳托;正蓝旗21个牛录旗主为莽古尔泰;镶蓝旗33个牛录旗主是侄子阿敏。 除此之外还指定了四大贝勒,按月轮流值班,共同管理国中一切机务。他们是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同时他们还都是旗主,所以被称作旗主贝勒,权势非常大。 但光靠旗主和贝勒还是不够用,毕竟现在建国了,多出来不少事务必须得有人协助完成,于是又设立了四位辅政大臣。 这个职务类似于汉人的宰相,或者大明的六部尚书,每人负责一摊事务,但又没有完全的独断职权,遇到重大问题只能参谋提意见。 他们分别是瓜尔佳.费英东、钮钴禄.额亦都、董鄂.何和理、佟佳.扈尔汉。这四位都是最初跟着努尔哈赤起兵的老哥们,背后代表着四个很大的族群,虽不能给予旗主的权力,当个辅政大臣也算是种补偿和拉拢。 其实应该有五位辅政大臣的,只可惜觉尔察.安费扬古没福气,和褚英一起战死在了大明京城外。不管努尔哈赤如何在葬礼上痛哭流涕顿足捶胸,毕竟不能让死人当大臣。 这次举倾国之兵西进讨伐大明,努尔哈赤是下了血本的,除了把身体不太好的费英东和镶红旗旗主贝勒岳托留在后方,剩余的旗主贝勒、固山额真、辅政大臣倾巢出动,誓要一战定乾坤。 按照努尔哈赤的计划,大金军队的攻击重点选在了山海关。听上去这个计划好像有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执拗,实际上却挺符合作战意图。 此次大军出动不是为了劫掠和骚扰,而是要打通向西的路径,扩展族群的发展空间。现有的三条道路,喜峰口和古北口都位于群山环抱之中,虽然勉强能通过大军,却要绕路很远,还无法携带太多辎重。 如果选择从这两个关口强攻,即便突破了也没有什么后劲儿,只能抢一圈再原路返回,待的时间越久危险越大。最主要的是不能为下一次入关创造有利条件,反倒给大明朝廷提了个醒,以后更加难以攻克。 想西进大明都城,唯一也是必须具备的条件就是拿下山海关,利用傍海道地势平坦的优势,把大军的辎重源源不断的运上去。 退一万步讲,就算攻打京城不顺利,大明海军又及时回援了,到时候大金军队也能不急不慌的向后退。只要山海关在手,就等于掐住了大明的咽喉,大金进可攻退可守,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 但想攻克山海关,光有几十门火炮依然不够,必须让驻守山海关的明军尽可能的分兵,再想办法引诱守军出城野战。 所以努尔哈赤派皇太极和额亦都率正白旗去佯攻古北口,阿敏和何和理率镶蓝旗佯攻喜峰口。剩余的各旗主力则埋伏在宁远卫到广宁中后所一带,距离山海关百里开外。 只要山海关守军敢分兵古北口和喜峰口,这些部队就能在一天之内兵临城下,优势兵力争取打开一个突破口。 当然了,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这句民间谚语同样适用于女真人。就在大金军队刚刚对几个重要关隘进行了试探性进攻之后没几天,从喀尔喀五部那边又传来一个消息,大明景阳皇帝下了诏书,要亲领陆军御驾亲征! 刚开始努尔哈赤还不太信,但没过两天又从朝鲜传来了同样的消息,两相印证一下不想信也得信了。于是大贝勒代善被派往了山海关,不是去攻城,而是严密关注关城内的变化,大明皇帝如果真的亲临前线了不可能没有动静。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之前的强攻计划可能就要改一改了,把作战目标从山海关变成景阳皇帝!只要能把皇帝困住,即便山海关没有拿下来,依旧是很大的胜利。 “阿玛,昨日午后探马来报,说关城上有了动静,多出来一些旗帜。儿子听闻亲自去关外两里查看,城楼和城头上确实升起了汉人皇帝的龙旗,想来是那昏君已经入城。” 自打大哥褚英战死在京城外,代善就取代了其位置。虽然有四个旗主贝勒,但他被称为大贝勒,显得有点与众不同。不管别人认不认吧,反正自己觉得就是准太子了。 此次跟随大汗出征他的心气非常高,总想着找机会立功表现,做事极其认真负责。在山海关查看完了虚实,带着亲卫巴牙喇连夜跑了300余里赶回锦州,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将大明皇帝抵达的情报告诉父亲。 “大贝勒辛苦了,朕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先去泡泡解乏,速去速回,朕还要听你讲述细节。”对于二儿子的积极表现努尔哈赤看在眼里,却无法喜在心上。 努力表现是好事,但过犹不及。此行跟随大军出征的共有老二代善、老三阿拜、老五莽古尔泰、老六塔拜和老八皇太极,共计五个儿子。老七阿巴泰带着老十德格类、老十一巴布海在南边盯着朝鲜走不开。 老四汤古代和老九巴布泰则远在海西与科尔沁部交涉结盟的事情,也走不开。剩下已经成年且有作战经验的儿子基本全带出来了。 (本章完) 600 投其所好 啥意思呢,除了让他们再经历一次大战攒攒阅历之外,确实也有考察接班人的心思。按照汉人的算法努尔哈赤已经57岁了,虽然身体还不错,但谁能保证没病没灾呢,况且还在常年征战当中,提前指定个靠谱的接班人势在必行。 女真人并没有长子继承的传统,而是谁强谁上。如果在自己死之前没有指定明确的继承人,那耗费大半辈子打下来的基业瞬间就有可能被诸多儿孙瓜分成好几块,然后互相打成一团。 但是在十多个儿子里,到底谁有能力有资格继承呢,还真不太好确定。有道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做为大汗,或者叫皇帝,还得顾及到众多嫔妃的娘家势力,选择起来需要考虑的参数就更多了。 其实在册封四大旗主贝勒时,大致上就已经对外宣布了接班人的入围名单。代善是原配嫡福晋佟佳.哈哈纳扎青所生,标准的嫡亲儿子;莽古尔泰是第二任大福晋富察.衮代所生,也算嫡亲儿子。 皇太极虽然只是侧妃所生,但叶赫纳拉氏深得宠爱,且家族背景雄厚,也很有竞争力。至于说侄子阿敏的入选,完全就是为了平衡各部之间的关系,属于打酱油的,与汗位的传承无关。 如果不出意外,未来的大金汗位或者叫皇位就该出自代善、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三人之中。这不光是努尔哈赤的意思,也是与四大臣和各部首领之间的默契。 做为最年长的嫡亲儿子,又是四大贝勒之首,代善的机会应该大上那么一点点。但他性格上的弱点,又让努尔哈赤始终不太放心。 绝情,褚英就是由于对兄弟太绝情才失去了太子地位。代善做为他的胞弟在绝情方面有过之无不及,只是掩饰的非常好,让外人看起来好像脾气挺温和。但在亲爹眼中,则是又多了一个更坏的品格,虚伪,太能装! “扈尔汉、莽古尔泰,大明皇帝带着三万禁军增援山海关,加上杜松的边军数量上与我们旗鼓相当。是战还是退,你们如何想?”代善出去了,努尔哈赤收拾了下心神,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作战上来。 “大汗,如果汉人皇帝死守不出,我们该退!山海关城高河宽,又有火炮居高临下,大金将士虽悍不畏死,硬撼也会付出极大伤亡。此时还有朝鲜与蒙古虎视眈眈,一旦伤了元气恐难以压服。” 两人互相看了看,四大臣之一的扈尔汉率先表了态。他在四大臣中年纪最轻,但心思并不差,随着努尔哈赤征战多年,对目前的局面了然于胸,认为还不是和大明拼命的好时机,应当徐徐图之。 “不见得,只要八弟和阿敏能把动静搞大些,逼着汉人皇帝分兵,山海关也非不能攻。火炮我们也有,集中起来轰击一处,只要把城墙炸塌,我愿带领本旗兵马率先登城!” 但正蓝旗主贝勒莽古尔泰显然不同意撤兵,大老远的跑过来一趟啥也没干,大明皇帝一到扭头就跑,太伤士气。传出去还会让喀尔喀五部和其他蒙古人看笑话,产生轻视之心,对今后的结盟非常不利。 “莽古尔泰,先不要急,朕以为扈尔汉说得在理,但退不退兵还需一试。”对于莽古尔泰,努尔哈赤还是挺喜欢的,作战勇猛直来直去,没那么多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但当儿子直来直去是好事儿,担任大汗再直来直去就成缺点了。 如果代善、皇太极和阿敏在场,说不定就会一致同意让他去率部攻城。成功率比较低,但阵亡率挺高,少一个竞争者何乐而不为呢。 “如何试?”扈尔汉摸着胡子琢磨,莽古尔泰啥也没想,张嘴就问。 “试一试能不能把汉人皇帝从山海关里诱出来,只要他肯出来野战我们就不受城墙限制了!” “他肯出来吗?”对于父亲的假设,莽古尔泰觉得有点异想天开。明明有坚城依仗坐等敌人来袭,何必非要出城野战呢?汉人打仗是不太灵,可也没傻到这个程度吧。 “……动动脑子,想办法嘛。”努尔哈赤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莽古尔泰多想想。 “扈尔汉,你脑子好使,替我想想!”莽古尔泰还真动脑子了,不过不是想问题,而是想着让别人帮忙。 “大汗想用诈败引诱汉人皇帝出关追杀?” 扈尔汉根本没怎么想就脱口而出,不是他聪明,而是太了解努尔哈赤了。之前在与蒙古、海西女真部、朝鲜军队的作战中这一招使过多次,效果还算不错。 “嗯,除此之外朕也想不出有何办法能让汉人皇帝离开山海关。”努尔哈赤点了点头。 “可是汉人皇帝会上当吗?”莽古尔泰还是不信。 “有可能,朕听闻他年纪不大,不喜读书更擅军伍,自登基以来一直以军权震慑朝臣。这样的人通常会非常自负,喜欢一意孤行,容不得失败。 他远道而来御驾亲征,无非是想博取声望,借此压制群臣。如果毫无建树的返回,不光脸面无光还会引发反噬,他可能会比我们更需要一场胜利。” 对于这一点努尔哈赤也没有绝对把握,只是从有限的信息中分析了身居高位者的心理活动,觉得不是完全没机会,可以试一试。 “……打败仗我不太拿手,扈尔汉,要不你去吧,我在后面接应!”莽古尔泰听明白了,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不过他不想去当诱饵,于是把这个活儿推给了扈尔汉。 “不,莽古尔泰,此战必须由伱去!”不等扈尔汉表态,努尔哈赤先出言给拦了下来,并指定让莽古尔泰去。 “阿玛,儿子不太会打败仗,怕到时候误了事!”莽古尔泰还真不是怕了,他的作战风格一向以猛冲猛打为主,没练过诈败的技术。 “扈尔汉,你认为朕让莽古尔泰去佯攻山海关诈降有没有道理?” “山海关守将杜松如果知道败退者为莽古尔泰,必不会多疑。汉人讲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莽古尔泰威名在外,如今反被大汗用来施障眼法,巧妙至极!” 扈尔汉不愧是四辅政大臣之一,马上就理解了大汗的用意,冲莽古尔泰笑了笑,开始解释此举的巧妙之处。言语间既褒奖了当儿子的英勇作风,又称赞了当父亲的睿智,父子俩谁都不得罪,还把事情说明白了。 “阿玛,儿子该如何做才能让汉人皇帝相信?” 被当面夸赞战无不胜,连敌人都知道自己的威名,莽古尔泰心里顿时美滋滋起来,对诈败诱敌的工作也不那么抵触了。可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完成调虎离山的任务,心中依旧毫无头绪。 “让扈尔汉陪你一起去山海关,如何做且听他的就是。等大贝勒洗漱完毕,我们一起商量下该在什么地方设伏,不光要让汉人皇帝出来,还不能让他轻易回去!” 该怎么做努尔哈赤已经有了大致想法,现在合适的人选找到了,接下来就是对作战环节的仔细推敲。这时候就不能把代善置于事外了,不光要参与,还得是主力。 (本章完) 601 踌躇不前 转眼间,景阳皇帝带领陆军抵达山海关已经整整一旬了,时间也进入了二月,原本萧瑟的山坡上逐渐出现了些许白色和粉色,山桃和山梨花都开了。 附近的军田里也陆陆续续的出现了军户们的身影,开耕季节到了,每年的收成如何,春天翻地、施肥、播种很重要,如果能有一场春雨及时降临,对庄户人家来讲就太完美了。 与往年不同的是,在边墙之内出现了十多片临时搭建的营寨,里面住着很多怪异的军人。他们除了穿的怪行为也怪,每天卯初时分,穿着花里胡哨衣服的兵卒就会吹响尖利的号角,围着营寨一圈圈奔跑,边跑边数数,风雨无阻。 听说这些兵卒都是皇帝带来的御林军,而皇帝就住在靠近海边的宁海城里。本来听闻女真大军来犯,附近的军户们都有些惴惴不安,现在皇帝带着大军来了,立马全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不再为战事担忧。 不过军户们如果知道皇帝整天不是在海边溜达,就是划着小船出海钓鱼抓蟹,估计心里立马又得犯嘀咕。合算您带着几万禁军跑了近千里路,是来春游的啊! “你俩每日找不同借口来此转一圈,是不是也觉得朕是来踏青游玩的?”军户们怎么想自然传不到皇帝耳中,但杜松和丁顺的表现却一丝不差的被察觉出来了。 刚刚下了小船,手里提着几只螃蟹的洪涛还没走进宁海城,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城门洞里,马上招手示意过来,来了个先声夺人。 “臣不敢……”杜松笑得很勉强,这些日子不光皇帝整天游山玩水,陆军们也无所事事。明明辎重已经全部运抵,却见不到他们有任何准备作战的样子。 反观驻守在关上的守军,每日三班轮换,兢兢业业认认真真,两下形成了鲜明对比,已经惹来不少将领私底下的微词,不想多想也得多想了。 “学生以为万岁爷定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只是不知时机从何而来,故而心中好奇。” 丁顺比杜松诚实多了,这也是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和皇帝说话必须实事求是,错了可以原谅,也给机会改正,但撒谎被抓到了只有一次。 “好奇是对的,但朕不能太轻易说出答案,你得先动脑子猜!杜松,你也跟着一起猜,使劲儿想,猜错了无罪,尽管说。” 洪涛把手里的螃蟹递给王承恩,左右看了看,就在城门洞旁边找了块能晒到太阳的上马石坐下,从怀里掏出雪茄烟点上,把脖子缩在棉服里,吸溜着被海风冻出来的清鼻涕,一举一动像极了赶车的民夫。 “……臣以为陛下是在等节气,初春的辽东虽然雨水少,道路不甚泥泞,然温度不高,夜晚更冷,关内兵卒怕是难以适应。” 看到皇帝这副做派,杜松忍不住向周围扫了扫,结果发现负责护卫和御马监勇士全不以为意,好像都习惯了,这才暂时忘却了礼仪,开动脑子使劲儿想,不管对不对先抛出个猜想。 “不对,陆军里绝大多数皆是北方兵将,即便在冬日也能在山野间行军露营,不会惧怕寒冷。”不出所料,这个猜测被皇帝否了,而后看向了丁顺。 “学生以为万岁爷是在等女真人主动进攻,先利用坚城挫伤锐气、以火炮大量杀伤,待其发现无法取胜,不得不退却时再领兵追杀。” 丁顺的脑瓜子已经转好几天了,几乎把各方面因素都考虑了进去,也没找到特别贴切的缘由。可皇帝让猜还不能不猜,只能找个还算说得过去的敷衍。 “也不对,女真人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都比陆军擅骑马,他们要是想跑,再给朕五万陆军该追不上还是追不上。朕辛辛苦苦赶了上千里路,并不是来帮杜总兵守城的,仅仅击败算不上本事。” 皇帝依旧还是摇头,但比对待杜松多了个撇嘴的动作,很显然,更不满意了。好歹也是海户司出来的,眼皮子如此之浅,不太合格啊! “陛下是不是在等待海军回援?”可能是真被逼的没招儿了,也可能是对皇帝的轻蔑表情产生了抵触情绪,杜松又提出一个假设。实际上在山海关驻守的将领,大多数都持此种想法。 他们并不相信皇帝真敢带着三万从未打过大仗的陆军出关应战近十万女真大军,御驾亲征只不过是迷魂阵,用来迷惑女真人的,最终的杀手锏还是身经百战的海军。 “稍微靠了点边,但不是海军。他们远在南洋作战,还要镇守马尼拉港,平定小吕宋的民乱,分身乏术。”这次皇帝没继续撇嘴,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鼓励,但依旧没猜对。 “难不成是在等安南雇佣军?”虽然海军的答案被否了,却让丁顺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伱真是越大越抽抽了,安南地处热带,常年连冰都没见过,突然到了辽东,不用打仗,一夜寒霜就能冻病三成,如何与女真军队作战? 看起来你们还是没有学到兵法的精髓,把书给读死了。天时、地利、人和是作战的三要素,任何人在任何地方也无法避开这三点。朕要带兵出关,最担心的是什么?” 对于丁顺的表现洪涛给予了不及格的评价,然后也不让他们猜了,越猜越远没啥意思,还是公布答案吧。但答案并不是直接给的,依旧要回答问题。 “……该是后勤辎重,关外道路难行,又多密林湖泊,运输不易!”杜松和丁顺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的给出了正确答案。 “不错,出关之后北侧全是群山,虽不能沟通南北,藏千把人却很容易。一旦辎重车队被毁,朕和陆军就有去无回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你们懂,女真人同样懂。在不解决辎重安全之前朕不是不想出关,是不敢。现在问题来了,朕该如何确保辎重运输安全呢?你们给出个主意!” (本章完) 602 细节决定成败 “臣以为沿途有诸多军堡城寨,虽已年久失修却仍可利用。先派兵驻扎,分批囤积辎重,陛下再率兵前行,可保无碍。”这个问题对杜松来讲并不难,马上就给出了解决方案,且非常可行。 因为大明边军在放弃辽东镇之前就是这么干的,从山海关到锦州的辽西走廊,沿途修了大大小小无数个寨堡,全都派兵驻扎,为的就是形成一条安全运输通道,把从内地运来的粮草辎重顺利运进辽东各地,顺便保证通讯正常。 如果敌人派少量部队骚扰,各寨堡之间距离不远,互相协作就能御敌。如果敌人大举来攻,像锦州、宁远、广宁这样能驻扎比较多军队的大型防御城池就该发挥作用了,可以分段阻击,或者一起反攻。 “这个办法倒是可行,但光靠朕和你的守军远远不够,征发民夫耗费巨大,得不偿失。” 洪涛很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叫啥答案嘛。假如能维持众多军队和寨堡的正常运转,当初又何必放弃辽东镇呢,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么。 “……恕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此时的杜松虽然嘴上告罪,心里却已经有无数只草泥马在奔腾了。打个仗这不成那不成,前怕狼后怕虎,真啰嗦到家了,猜你娘个头! “李如樟,正好,你来替杜总兵解解惑,告诉他当年入朝鲜平倭时,大军的辎重是怎么运送的。” 此时正好李如樟闻听皇帝下海归来,在城门遇到了杜松和丁顺久久不见人影,赶紧寻了过来,结果一露面就被抓了现行,非让人家说答案。 “呃……有大半是从辽东启运,还有少半从海上用船送达。”看着一脸无可奈何的杜松和丁顺,李如樟也不知道刚刚在聊什么话题,只能如实回答。 “万岁爷要用海船运送辎重!?”这下丁顺算是听明白了,合算陆军出征还得搭配着海军一起。 “大海上瞬息万变,不太稳妥吧?”杜松也听明白了,可脸上的愁容不减反增。 征朝鲜的时候确实用过海船运送兵将和辎重,但效果并不太好。陆运虽然消耗大,最终还是能抵达的,可海运真没谱儿,说没就全没了,一点不给剩。 “此海运非彼海运,海运衙门的船运送漕粮和广东、福建物产已有几年了,虽有漂没却极少。与东海和南海相比,此地只算小海湾,大可不必担心。” 杜松和丁顺,甚至连带大部分朝臣与敌人,为什么想不到海运呢?不是他们笨,而是这个时代的海运确实不太靠谱,谁也不敢将其算成必然。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思维惯性,陆战就是陆战,与大海无关。 但有了更适合远洋航行的海船之后,这种局面就完全不同了。渤海湾的风浪再大也没有东海和南海大,只要安排批次得当,即便真遇到了不可抗力也不会全军覆没,顶多就是少一些而已。 而大沽口距离辽东的海上航程不足千里,以货船平均时速4节算来回都不足十日,出现意外也来得及弥补,容错率还是很高的。 “如此说来陛下是在等海运衙门的船只?”杜松终于想明白,原来皇帝早就算计好了,不是故意拖时间,而是在等船来呢。 “非也非也,朕是在等老天爷!”但皇帝还是摇头。 “万岁爷是在等海冰融化!”此时丁顺突然说话了,表情还十分笃定。 “嗯,伱要是再猜不出来就真该回海户司重新考试了。朕这几日坐船在附近抓捕螃蟹,随便看了看海冰融化的程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如果天气不出意外,明日天亮大军就会出关。杜松,你一定要记住朕的话,只要没人提着朕的脑袋来,不管说得如何紧急也不许派兵出关。 朕的安危与你等无关,也不用担责,但如果山海关出了偏差,你的罪责可就大了,即便朕真的战死了,袁可立和袁应泰也不会轻饶了你的。 好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就不要在这里蹭饭了,朕抓到的螃蟹不多,只够一个人吃的。速速回去,派人每隔一个时辰去各大隘口通报消息。别怕麻烦,只要北面各关无碍,就是大功一件。” 渤海湾的某些地方会在冬季结冰,如果没人提醒可能很多人会意识不到。所谓细节决定成败,如果洪涛也想不到,贸然安排海船在近岸补给,届时很可能要望冰兴叹。 之所以和杜松、丁顺费这么多话,并不是天生碎嘴子找人磨牙玩,而是在用这种方式改变他们的思路,为今后有可能遇到的类似问题提供经验。 从现在起,大明已经从ICU病房里出来了,度过了危险期,五脏六腑基本恢复了功能。然后呢?病好了自然就得找仇人算账。当初谁趁病欺负过咱、骂过咱,必须一笔笔算清楚。 有些人讲理,那就以理服人。有些人不讲理,那就得用拳头说话。但不能每次都让皇帝御驾亲征,我给你们打个样,以后有样学样。 杜松、丁顺等将领会越来越忙,没时间手把手一点点教,只能在有机会接触的时候言传身教,能学多少算多少吧。 “丁副参谋长,陛下久在宫中,从来没有到过辽东,却对海水结冰知道的如此详实,连我等都没有想到,难不成真有生而知之?”被皇帝赶了出来,骑着马并排而行,杜松还在纠结,主要是想不通。 “万岁爷还从未出过海呢,不是照样建立了战无不胜的海军。天子,岂是你我凡人能企及的。不过要是说起聪明,我倒是悟出了些门道,想不想听听?”丁顺斜眼看着杜松,嘴角露出一丝阴笑。 “丁副参谋长请讲,杜某洗耳恭听!” “我在海户司里就听闻过,陛下最爱吃面条和螃蟹。杜总兵不如也试试,说不定会有奇效。我先走一步,赶紧把陛下吩咐之事落实,明日大军就要开拔,耽误不得。” 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洪涛教出来的孩子不管聪明还是愚钝,有一样特质是永远不会少的,那就是坏。无缘无故的坏,看着别人倒霉偷偷乐。如果没人倒霉就主动创造条件,把害人当做毕生的乐趣。 “……面条和螃蟹……你们俩速速去海边船上把陛下抓螃蟹的东西收好,以后每天清晨去抓几只螃蟹回来!”望着丁顺纵马疾奔的背影,杜松陷入了沉思。 和皇帝比天赋肯定来不及了,那就只能在后天成长方面用功。抓螃蟹谁都会,可没人会像皇帝那样用个铁笼子到深海去抓。这可能就是区别,浅滩里的螃蟹与深海的不一样! (本章完) 603 出关 公历1615年3月末,大明历景阳十一年二月中,大明皇帝率领陆军大部出山海关,沿傍海道东进。 两万多陆军分成了前后两大块,分别由陆军总督李如樟和皇帝本人统领,相距十里,顺着驿道浩浩荡荡杀向了关外的第一座卫城,广宁前屯卫。 陆军和海军一样,从表面上看都承袭了大明卫所军制,把三万多兵将分成了前后左右中五个卫,外加一个专门负责管理马车、炮车和架桥铺路的工兵卫。 每卫设指挥使一人,正三品;指挥同知两人,正四品;指挥佥事四人,正五品(由参谋代替),共计5600人左右。 卫下面是千户,分为前后左右中五个,每个千户设千户一名,正五品;副千户两人,从五品;镇抚四人,正六品(由参谋代替),共计1120左右。下面还有百户、试百户、队长、什长、伍长,取消了总旗、小旗,也不设参谋。 实则内部的作战体系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百户做为陆军最基本的作战单位,常规配备八个火枪队、两个后勤队,拥有长火枪100支,短火枪30多支,战马30匹、四轮厢车4架。 洪涛对古代兵制没有什么研究,也不想研究。后世里有那么多热兵器时代的成熟军制可以借鉴,何必非琢磨冷兵器作战环境下的军队配置呢。 他给陆军弄的这套东西有一部分后世军队的影子,卫是旅,千户是团,百户是连,但又不是照搬,没有设置营、排级单位,并用队取代了班。 这么干主要是为了简化层级,便于记忆。古代士兵习惯了上述的官职,突然全变了还得重新熟悉,把结构搞得太复杂了更容易乱套。 这次出关作战,洪涛把陆军中卫留在了山海关当做机动部队,万一有哪个关隘没守住还能及时填补一下缺口,只带着前后左右和工兵卫出征。 李如樟率领着前后和工兵卫做为前锋,他自己带着左右卫殿后。在行军途中,前锋的两个卫会按照操典轮流派出两到三个百户的士兵骑着马在大部队前方和两翼十里范围内游弋,当做大军的触须和眼睛,防止在复杂地形里遭遇伏击。 其他部队则以百户为单位用纵列行进,互相之间以铜号、旗语、气死风灯和烟花弹进行简单联络。如遇突袭,各百户在没有接到上级命令之前可自行决定进攻、撤退或原地防御。 辎重部队,没有!每个百户的厢车里带足了够十天吃喝的给养和三个基数的弹药,可以和三倍以上敌人全力攻防最少十天。 如果距离出发点比较近,可以派少量部队回去运输。如果距离出发点比较远,周围又没有友军,在弹尽粮绝之前必须赶到下一个补给点补充,否则就全军覆没了。 打仗就这么简单吗?洪涛不清楚别人怎么看,反正在他眼中就这么简单。当初在宋朝时,用几千人不是照样硬撼了西夏和辽国几万兵马。 但容易必须有个前提,装备要有代差。如果陆军用的也是冷兵器他就没辙了,别说以少胜多,在旗鼓相当的情况下依旧没有任何胜算。 春天的辽东应该是最适合大军作战的,气候不算太冷,北方士兵完全可以适应;没有风雪和雨水侵袭,道路不会太泥泞;大部分落叶植物还没长叶,视野比较清晰,不容易受地形迷惑。 不过与关内比起来,辽东这片土地依旧还是比较难行的,主要就是河流太多。随着气温回升积雪融化,水量还都挺大,随随便便一条能在地图上表示出来的河流,就得让工兵们忙活大半天才能架好浮桥,严重影响了行军速度。 好在洪涛也不急于赶路,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打击目标。出关作战完全就是盲目的溜达,遇上谁算谁,谁也遇不上那就一口气推到锦州去,把骚扰喜峰口等关隘的女真军队后路掐死,看你们回来不回来! 前两天的行进比较顺利,沿途虽然发现了零星不明身份的骑手,却没有遭遇到任何拦阻,顺顺利利的抵达了距山海关70余里的广宁前屯卫城。 “陛下,城墙倒还完好,但城内房屋均已破败不堪。臣派人进去看了看,没有发现太多居住痕迹,女真兵应该还没有来过,今晚大军是在城内过夜,还是在城外扎营?” 对于这座卫城李如樟挺熟悉的,当年跟随大哥李如松东征西讨时,不止一次路过。有道是触景生情,历历在目,看到眼下荒凉破败的景象很是唏嘘 “朕带左右卫和工兵入城,你率前后卫在城南3里处驻扎。拒马、壕沟都要备齐,不可疏忽大意。再向北、东两个方向多派探马,距离拉到20里,天黑之后暗哨增加一倍。如果没有出意外,明早补充粮草的车队就会追上来。” 洪涛已经在望远镜里看到不远处的轮廓了,城墙还算完整,大致有10米左右高,长几百米的样子,就是城门不见了。这里就是预设的第一个补给点,但还用不到船只靠岸。 “臣总觉得此行有些古怪,根据杜总兵的描述,关外早就发现了敌军踪影,却一直未曾大举攻城。待大军出关之后,沿途也确实见过过女真军队驻扎的痕迹,不战而退必有蹊跷,还望陛下三思。” 做为陆军总督,李如樟对此行孤军出关迎敌并没什么压力,可是加上个皇帝御驾亲征压力就太大了,整晚整晚的睡不好,总觉得附近有异响。 “朕且问你,训练陆军许久,对这支军队该如何评价?” 李如樟是什么意思洪涛心里很清楚,他在婉转的劝自己回去。山海关出了,敌人望风而逃是事实,御驾亲征也就该圆满结束了,没必要真的去冒很大风险。 “……臣以为若不能先断其粮草弹药,再无地利之便,在平坦处无人可敌。”李如樟想了想,略微组织了下语言,尽可能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对陆军进行了评价。 (本章完) 604 姗姗来迟 “这不就没有问题了嘛,向东一路都是坦途,朕有强军可依,海上还有船只接应,只要不离开海边太远,就算蒙古大汗倾巢而来与女真人合兵一处,又奈我何? 放心去睡吧,再熬几天不用敌人来攻,朕就要先损一员大将了。记住,你是一军统帅,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兵将们,哪怕面临强敌,心中恐慌,也不要流于表面。” 李如樟评价的确实挺中肯,没粉也没黑。只要弹药足够,没有大自然的干预,比如来场暴风雪或者洪水啥的,一万陆军面对十万游牧民族的军队,并感觉不到太大压力。 不是说能把十万敌人全杀光,而是在密集的子弹面前,多勇敢的士兵也无济于事。人不是机器,在大量伤亡场面下神经无法始终保持坚韧,损失到一定程度自然就打不下去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过程和结果,还要如此惴惴不安,就等于是在告诉士兵。你们平日的训练和演习都是假的,我们没那么厉害,有损士气。 “呼……陛下所言极是,是臣浅薄了!”李如樟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始明白皇帝为何非要御驾亲征了。有皇帝在场,这支从没上过战场的军队等于有了主心骨,也包括自己。 一夜无话,天还没亮,从山海关赶来的辎重车队如期抵达。吃过早饭,大部队继续向东进发,下一个补给点设在80多里外的宁远城,预计也是两日抵达。 于此同时,负责押送辎重车队的参谋在返回山海关之后,会拿着洪涛的亲笔信通知海运船队负责人,由他来安排海运衙门的武装货船运送辎重前往宁远城附近海域接应。 这两天的路程依旧是平淡无奇,之前号称拥兵十万大举进犯的女真人神龙见尾不见首,只在沿途发现了少量骑队,双方乍一接触随即脱离。 不用李如樟提醒,洪涛也能看到天空中漂浮的小降落伞,却提不起太大兴趣。才三万人,数量有点少,还隔着一条不算很窄很浅的河流。现在他想的不是该如何防御,而是琢磨着怎么做才能把对方一口吃掉。 宁远城,基本就是后世的辽宁省葫芦岛兴城市,稍微偏西一点,距离海边13里。这座城建于宣德三年,是宁远卫的驻所。 “此事臣倒是知道一二,宁远河东岸高西岸低,若遇雨水充沛,河西多处积水。”李如樟根本没心思指点江山,可皇帝说话了又不能不接茬,只能暂时充当向导,把知道的事情简单说说。 “再低也不会低于河岸,多挖几条排水沟也就是了。如此安排,只要敌人趁夜绕过城外,毁掉石桥,此地就成了绝地,断了后路。”但洪涛并不认同这个解释,还在纠结当初建城之人的智商。 “嗯,孺子可教。杜文焕,在陆军中可还习惯,有所得否?”看到来人没行跪拜大礼,洪涛龙颜大悦,连敌人详情都不问,先嘘寒问暖上了。 李如樟对此种异常有些忐忑不安,多次跑回后军进言,试图提醒皇帝不要轻敌。但洪涛听了和没听一样,依旧下令全军继续前行。 “这城建的不太对啊,为何要选在河东而不是河西?白白少了一条天然屏障!”趁着建桥的功夫,他带着卫队驻马石桥之上,举着马鞭远眺城墙,开始评价前人的得失。 用望远镜数了数,整整6颗。按照陆军的通信规则,白色降落伞示警每颗表示5000人,绿色降落伞每颗代表5里。也就是说突前的小队发现了不少于3万的敌人,距离10里左右,正在用烟花弹从远及近的传递信号。 “总算是来了,朕还以为他们一直能忍到锦州呢!别慌,让工兵卫继续架桥,前卫和后卫在桥北设立阵地,左卫和右卫在桥南。多派探马在河岸游弋,防止敌人从上游渡河。” 和广宁卫城相比,宁远卫城要大好几圈,内外两层城墙,周长九里余。在辽西走廊的傍海道上,规模仅次于锦州城,是个非常重要的屯兵之所。 虽然官职没有以前高了,但新式军队中的种种不同却让他如获至宝,每天都有新东西可学,早就忘了宁夏副总兵的差事。其实也不是忘了,而是在心中默默的抛弃了。 李如樟这个烦啊,都过去快二百年了,你管人家是怎么建城的呢。再说了,就算把城建在河西,伱不是照样也放弃了嘛,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可又不能不回答,还得挖空心思称赞皇帝说得对。 “……陛下,是敌袭,1、2、3、4、5……6、7、8……8颗烟花,是女真主力!”结果马屁词还没想好呢,突发情况先来了,东边的天空中升起了一串烟花。 “回禀陛下,臣在陆军之中可谓大开眼界,后进之人岂有不习惯之理。前卫探马来报,女真大军已到十五里外,打着红黄蓝三色旗号,穿有同色甲胄。四成骑兵,六成步卒,每色近万!” 杜文焕原本在宁夏当副总兵,为了给皇后祝寿进京,结果被叔叔杜松带入了皇宫接受询问,被皇帝看中留在了陆军中。 城郭虽然破败了,城西宁远河上的石桥依旧完好。但洪涛却禁止大军过河,而是让工兵卫在附近砍树,加紧建造两座浮桥。 “臣陆军前卫指挥同知杜文焕,见过陛下、总督、参谋长!”这时三匹马从石桥对面疾驰而来,其中一人远远下了马,小跑到近前单手抚胸弯腰行礼。 不过此时的宁远卫城和广宁卫城下场差不多,空空如也。大明放弃了辽东镇,所有边军和部分边民撤入关内,虽然还有部分边民家园难舍,也不敢在这块被蒙古、女真和明军盯着的土地上生活了,纷纷东迁。 当然了,这支船队是秘密出航的,在开船之前船长们只知道是运送一批货物,直到出港之后才会被押船的参谋告之改道奔东。 有道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以前只觉得海军、陆军是皇帝的私军,占了选材精细、供给充足的便宜,战斗力肯定比普通边军强,但也强不到哪儿去。 真正进入其中才发现区别很大,从战法到军制与边军、卫所军几乎完全不同,这时他才明白叔叔说的大富贵是什么意思。 本章完 605 孤军入城 皇帝确实给了杜家一个崛起的机会,只要能在陆军之中站稳脚跟,学会吃透这套新东西,将来自己的成就恐怕要比眼下深受皇帝重用的叔叔更高。 这次全军开拔出关作战,他本可以不跟随,主要是很多东西还没学会,跟着也无从发挥。但在征求过叔叔的意见之后,杜文焕坚决要求一起出征,哪怕只当个百户也要去。 结果李如樟和丁顺也不客气,百户免谈,不是照顾而是百户太吃水平,他还不够格。但也没太贬低,而是将其归入了前卫参谋的范畴,没有带兵作战的权力,却可以参加卫级军官的作战会议。 这不,前卫下属的探马发现了敌情,他自告奋勇把传令兵的活儿给抢了,疾驰了五六里路跑回来报信,没想到还真见到皇帝了。 “这三色旗帜可有细微不同?比如红旗镶白边、黄旗蓝旗镶红边?”杜文焕汇报的挺详细,可洪涛听起来还是不够精准。 三色旗帜和与之相配颜色的甲胄,应该就是女真八旗。但红黄蓝还要细分成正和镶,才能搞清楚敌人的统属与数量。 “……探马不曾上报,臣也未曾询问。”这下真把杜文焕给问住了,虽然不清楚旗帜多个边有何区别,却明白皇帝肯定不是乱问。 “再探再报,看仔细了,不必慌张。” 半个时辰之后,准确消息终于传了回来。和皇帝说的一样,三种颜色的旗子变成了四种,其中黄旗有镶红边与不镶边两种。 “你带领前后两卫即刻后退二十里,靠海边安营扎寨,多派探马遍布四周。之后如何做听他们两个的,不要问为什么,只管听命就是。” 还剩镶白和镶红两个旗有可能埋伏在某处,也有可能根本没来。看起来杜松估算的数量不假,女真人确实倾巢出动了,十万只多不少。你们俩对此战怎么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多虑。” 臣以为我军可从容应对,方法有二。其一快速渡河抢占宁远城,依托城墙先与敌军周旋数日,以火炮搓起锋芒,再出城决战。此举好在有坚城可守,不惧敌之骑兵。但后路被断,难以补给。 其二,就地在河西岸挖战壕对峙,敌若过河以火枪射之,敌若不动则我军亦不动。此地距山海关不过四五日路程,道路畅通运送方便,无后顾之忧。只是敌若退去,我军也奈何不得,无法战而胜之。” “杜文焕,伱且留下,朕让你看出好戏。丁顺,传令,左卫马上过河占领宁远城,坚守北东南三门。右卫随后过河,在西门外和桥头构建工事。让工兵卫放弃南边的浮桥,加紧把北边的浮桥搭好。” “根据杜松的战报,出现在古北口和喜峰口的女真军队分别打着白旗和蓝旗,现在又出现了正黄、镶黄、正红、正蓝,那在喜峰口的有可能是镶蓝,八旗中的六旗都到了。 “陛下,敌军虽来势汹汹,时机确不对,如果能晚两天再来,放我军渡河离开宁远城向东几十里,形势会比此时凶险的多。 洪涛听的很仔细,同时示意王承恩把地图展开,蹲在河岸上看了起来。等李如樟讲完,出人意料的没碎嘴子,而是马上开始点将派兵。 “臣在!” 有了这些情报,洪涛虽然记不得全部旗主贝勒,也能大致上算出女真人出征的规模。从已知部署上看,努尔哈赤安排了正白旗的皇太极去攻击古北口,还有镶蓝旗不知道是谁统领去攻击喜峰口,大概率是佯攻。 皇帝疯了,带着一万多人过河与至少三万女真军队周旋,却把一万多精锐扔到了二十里外,难道要给女真人设伏?可设伏也不是这么设的啊,在大平原上,对方还有那么多骑兵,岂是那么容易玩计谋的,别是兵书看太多了吧。 皇帝虽然问的是两个人,但杜文焕很懂事,没当着李如樟喧宾夺主。李如樟也没客气,略加思索就拿出来两套方案,一个稍微有点冒险,一个则比较稳妥。 “嗯,你说的都对,但都不合朕的心思。时间有些紧迫,朕就先不进行讲解评判了,待战后再仔细区分得失吧。李如樟听令!” 杜文焕本来应该跟着李如樟一起走,结果被皇帝留了下来,也没说安排什么工作,只能站在一边听着皇帝给在场的指挥使、千户和参谋们下达一道又一道指令。 “陛下此举似有不妥,臣斗胆进谏,还望陛下三思而行!”等到皇帝的命令下达完了,接到命令的将领们也都走了,杜文焕才敢吱声。只不过这次是先跪下再说,满脸都是决绝。 在战场上能知道对方的大概部署就等于占了先机,仅在这一点上自己就可以和各大战略家媲美了,往往能从一些不被人关注的细节中,找到与历史资料相对应的线索进行推理,准确性很高。 “臣遵旨……”听到这么奇怪的命令,李如樟有点懵,转头看了看丁顺,没得到暗示,再看看被指派的两名御马监勇士,还是想不通,最后看到皇帝的脸色,没敢再问,领命退下。 他自己率领至少四个旗的兵力在山海关正面等着,一是等山海关分兵趁机强攻,一是等御驾亲征的自己贸然出关,伺机野战。 对于这个疏忽洪涛倒没苛责,算起来大明正规军已经好几年没和女真军队交锋过了,山海关又不再开放进出,想探听到对方的细节变化殊为不易。 “少说、多听、多看,最主要的是多想。想不通的地方先记下来,慢慢就会想通的。走吧,跟朕一起入城,看看女真人有没有本事将朕困在这座城里。” 此时的皇帝与在皇宫里的皇帝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了,不是穿戴不同,也不是气质不同,而是行为方式不同。根本不再听太多忠言,更不会多问别人的意见,还不给解释机会,真是言出法随,毫无商量的余地。 本章完 606 和老天赌富贵 “啪……”随着一声脆响,残垣断壁中冒出一股白烟,一名提着铁骨朵,穿着皮袍的大汉应声倒地,捂着脖子爬出两米远再也不动了。 这是个位于宁远城东驿道南侧的废弃村落,房屋不多,基本全都成了残垣断壁,道路也不复杂,从村头到村尾只有一条百十米长的土路,四周全是荒地,只在北边有一片小稀稀疏疏的小树林。 可就是在如此简单的地形中,这支由两名红甲摆牙喇率领的女真小队却已经死了三个人,其中还包括一名红甲巴雅喇。而面对的却只有一个明军探马。 此等场面让剩余的女真兵有些踌躇不前,纷纷躲藏在附近的墙垛后面,探头探脑的向那间破房子张望。看到没有任何动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攥着弓的手由于吃力和紧张微微有些发抖。 “嘿嘿嘿,至少有三个了,今天老子算够本了。儿子啊,长大了千万不要学爹下海做匪,一定得读书认字。爹只能帮你到此了,逢年过节的想着去坟上填把土! 唉,还是算了吧,爹怕是回不去了,要是陛下所说的石碑上能有爹的名字,你就去石碑前面磕几个头也成,总比尸骨未存强。” 破房子里蹲着一名穿着蛤蟆皮军服的陆军士兵,从胸口的铜星上看应该是名什长。此刻他手里的短枪已经上好了膛,正顺着砖缝向外张望,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黄六,四十多岁,黑黑瘦瘦,一嘴南方口音,陆军前卫什长。在陆军中除了极少数中高级军官是从海军陆战卫中抽调来的,很少能见到南方人,黄六是个特例。 他本是福建人,当年跟着林阿娇在海上纵横十数载,后来又成了林南平的手下,虽没有什么大本事,却是个操帆的好手。 后来林南平归顺了海军袁总督,海匪改编成了海军,黄六也成了战舰上的操帆长。手下带着十几名徒弟,虽然官职不高,日子却过得安生。两年后娶了一位通州本地的寡妇,隔年就有了个大胖小子。 有道是福无双至,好日子过了没几年,黄六就在一次远航时遇到了风暴,结果被断了的帆索抽在左臂上,顿时骨断筋折。 胳膊倒是治好了,手也保住了,但不能用力。放在平常人可能还不碍事儿,但做为操帆手,一条胳膊用不上力气,工作就没法干了。 上不了船,也不算绝路,黄南平对这帮老哥们还是挺照顾的,亲自去见了袁可立,把黄六从海战卫转到了陆战卫当了试百户,然后又被李如樟从海军调入了陆军,成为正式百户。 按说这是个不错的结局,他已经年近五十了,干不了几年就能离开一线队伍转入后勤或者工厂,待遇也不会差,这辈子基本就算拿下了。 可是从常年波涛汹涌的大海突然到了陆地上,生活变得平稳了,黄六反倒不太适应了。再加上身边没有熟人,想聊几句都找不到合适的倾诉对象,很快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结果接二连三的因为违反军纪被处罚,从百户一路降到了什长,若不是李如樟看他是海军里的老人,估计被开除都是轻的。 这次陆军跟随皇帝御驾亲征,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提前在内部还是经过遴选的,平日里表现不好的一律留守,黄六自然在列。 但这家伙不甘心,按照陆军的规定,凡出征作战饷银就会提高,至少得翻倍,若是立了功还有大笔赏赐。于是又舔着脸找到了李如樟,指天发誓滴酒不沾。 出了山海关,黄六主动要求担任前军探马,带着本队在大军前面探路。最先发现了女真主力踪迹,并用烟花报警的就是他。 可能是立功心切,黄六觉得光发现敌军得不到什么大奖励,如果能打死一名敌人将领,立功受奖必须手拿把攥了。害怕?不存在的,海里的风浪比任何敌人都强大,根本无法对抗,现在好歹面对的是人,有啥可怕的嘛。 于是黄六让本什的队员先撤,他以掩护为借口,拿着望远镜和长枪藏在了一个比较靠近驿道的废弃村落中,用在陆战队里学的隐蔽方式把自己埋在倒塌的土墙缝隙里,躲过了好几拨女真游骑的巡查,终于等到了目标。 驿道上来了一群盔明甲亮的骑兵,女真兵将黄六在朝鲜那边见过,大致觉得这些人是官,然后就瞄准了被簇拥在中间的人影,从二百多米外来了一枪。 人肯定是打中了,亲眼看到对方一头栽下马,至于打在什么部位、是死是活没功夫管,扔下长枪撒腿就跑,钻出村子进了树林,打算避开骑兵,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再伺机往海边靠。 这是他事先想好的撤退路线,驿道距离海边只有四里多路,既然敌人大军已经抵达,想跑回宁远城显然是不成的。那就往海边走,只要对方没船,再多的兵马也奈何不了自己。 想法是很好,可惜他还是漏算了一点,也就是这一点要了他的小命。女真人是不熟悉水性,但人家可是从小长在山林之中的,追踪猎物的技能和他驾船凫水的技能不相上下。树林并不能成为有效掩护,很快就被发现了踪迹。 眼见追过来的敌人越来越多,黄六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跑不到海边了,只能躲进一个小村子,用随身携带的两支短枪负隅顽抗。本着打死一个赚一个的原则,连续射杀了三个敌人。 “咔嚓、咔嚓……”此时追兵也学油了,不再傻乎乎的露头,全躲在附近形成包围之势,用口哨和呼喊召唤着更多追兵陆陆续续赶来。黄六知道逃跑无望,先用石头把望远镜砸碎,然后冲着南方磕了三个头,张嘴含住枪管。 至此他也没后悔,吃大海这碗饭的人,从踩上船板那刻起小命就已经交给老天爷了,能活着靠岸算赚了,一去不返尸骨无存就算赔了。这是在和老天爷对赌,押上生命赢取富贵,一把一利索,心甘情愿,从不怨天尤人。 本章完 607 莽古尔泰 唯一让他有些遗憾的就是射杀的女真军官可能没法算功劳了,既没有见证人也无法回去报功,白白损失了一大笔赏金。如果对方官够大,说不定够儿子将来娶媳妇的聘礼。 “想让老子吃皮肉之苦,做梦!下辈子咱还当海军……啪!”这时附近传来了脚步声,黄六向外看了看,正面至少有四五条身影猫着腰贴着冲了过来,后面指不定还有几个。 临死前还得感谢当今圣上,如果不是他弄了个海军,自己可能早就死在海上了,怎么可能把家安在繁华的天津卫。 如果不是他弄了这种携带方便威力巨大的短枪,想自杀也得有不小的勇气。现在好了,手指头一动,一辈子就没了,连疼都感觉不到。 围过来的女真兵将听到枪声,不由自主的找障碍物隐蔽,几个呼吸之后才敢继续前进,然后就在残垣断壁后面找到了半个脑袋已经不知去向的尸体。旁边还有一把短铳、一把匕首、一包米花糖,一个被砸遍的铜制圆筒。 “把尸首和东西都带上回去复命!”带队追击的白甲摆牙喇此时也无可奈何,冲手下吼了一句转身就走。 这个该死的汉人用一条贱命换了大汗嫡亲儿子、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的命,如果大汗追究起来,负责护卫的百十名白甲巴牙喇和红甲摆牙喇可能都要没命。 但此时已经顾不上想这些了,前面的路上不知道还埋伏着多少这样的汉人,如果不能把他们都找出来,天知道谁会是下一个。 莽古尔泰死了?确实,黄六那一枪正好打在莽古尔泰的左肋,铅弹洞穿了两层铁甲片,又打断了肋骨钻进了胸腔,在左胸下面留下个核桃大小的洞。左肺带心脏可能都伤了,当场就没了气息。 “泰古尔,带上你的牛录护送旗主贝勒回锦州,让大汗决定吧。其余各旗继续前行,天黑之前在宁远城东扎营,拆了河上的桥!”面对这样一个巨大的意外,与莽古尔泰同领三万大军的扈尔汉沉默了许久才做出下一步指令。 出师未捷先损了主将,换成明军估计就要后撤了。但女真人的习惯不同,只要接受了命令必须按令行事,否则就是大罪。至于说大汗会不会降罪,如何议罪,那是后事,在没有新命令送达之前自己依旧要去进攻明军。 “你们确定旗主贝勒是被火铳打中的?”待莽古尔泰的遗体被旗兵绑上马背运走,扈尔汉才开始询问抓到明军刺客的镶蓝旗牛录额真。 主帅在中军,身边还有十几名护卫陪同,却被人轻易打死,不搞清楚始末真没法向大汗交代。可是怎么想也想不通明军到底是用了何种方法,能在那么远距离一击必中。 “错不了,汉狗藏在倒塌的房子里,把自己用砖石泥土埋在墙边,躲过了游骑和前军搜查。射杀了旗主贝勒后向南逃进树林,原地只留下这支火铳,我拿到时还是热的!” 牛录额真把莽古尔泰遇刺的细节详详细细讲了一遍,又指了指火铳,一脸的无奈。女真大军在行进时还是很小心的,途中遇到村落、树林、山丘等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会先派游骑过去仔细查看。 莽古尔泰并没有走在大部队前面,而且距离刺客藏身的房子有一百多步远,还穿着重甲,即便是女真最好的步弓手,用重箭也无法在这种距离一箭射中并穿透重甲。 火铳压根儿就不在远程精准射杀的武器名单之列,女真军队中也从不配备,只有大明军队才愿意使用。它的射程比步弓近很多,也没有准头,上弹还特别慢,不适合女真军队的作战方式。 但今天恰恰就是这种不被重视的武器,给女真人造成了大麻烦。至今为止谁也搞不清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还是此种火铳向来如此。想试试都没可能,刺客是留下一只空火铳,没有火药也没有弹丸。 “……这绝不是明军的火铳!通知各旗额真,扎营之后要派人多巡视,不要再让明军刺客偷袭得手。” 扈尔汉接过火铳端起来瞄了瞄,又调过来看了看铳管里面,最后遇到了小难题,搞不清燧发装置如何使用,但还是做出了初步判断。 在李成梁镇守辽东镇时,他跟着努尔哈赤东征西讨,也与明军打过不少次,缴获过这种看着挺厉害的武器,经过仔细研究和试射最终还是决定弃用。 还真不是努尔哈赤保守,正相反,大汗非常务实。在从京城逃回来的女真兵卒嘴里听闻了火炮的威力之后,马上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通过朝鲜人弄来了几十门,为此把族中积累的上好红参几乎用尽。 事实证明大汗的眼光没有错,火炮确实好用,尤其在守城和攻城的时候,比任何器械的威力都大。只可惜走私火炮的大明商人突然失去了联络,大金自己的铁匠又铸造不出来。 但火铳就没这么好用了,明军不善骑射,经常在马上点燃火铳近距离喷射,但并不致命,如果遇上重甲几乎造不成伤害。 女真骑兵个个都是好射手,几十米之内奔跑着也能射中对方,没必要装备明军常用的三眼铳。至于说更长的火铳,太大了,装填太麻烦了,射程依旧比不上步弓,还特别重,根本无法在马上携带,最主要的是制造麻烦,性价比太低。 可是眼前这支火铳显然不是以前见过的模样,重量要轻了很多,做工也精细了不少,又细又长的铳管里还有麻花般的刻槽,很可能与火炮的来历一样,都出自西番人之手。 这样算起来的话就不是啥大问题了,再好的武器如果没有数量,在大规模战斗中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今天算莽古尔泰得罪了长生天,才遭此劫难。 几只做工精良、射程超远的火铳同样救不了大明皇帝,只要大明军队敢进入宁远城,自己就不用佯攻诈败将其引入伏击圈了,宁远城就是伏击圈。 本章完 608 钱景不错 “是挺怪的啊,走走停停,不急不缓,比朕还潇洒!” 黄六偶然射杀了莽古尔泰,陆军确实不知道,就算洪涛站在城头举着海军瞭望手用的大号望远镜,也只能在田野间看到6里左右的大群移动目标,然后就对女真军队的行进方式产生了兴趣。 “万岁爷,用不用派人抵近侦察一番?”丁顺也有一架大号望远镜,不过他没皇帝那么讲究,下面还有木制三脚架,只能举着。 “黑云压顶城欲摧,我自岿然不动!让他们折腾去吧,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安排好夜晚巡城,千万别让人家摸进来。”对于这个建议,洪涛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在可视距离上派人过去侦查属于不珍惜士兵生命,陆军就算训练得再艰苦,在骑马这个项目上也距离女真骑兵有好大差距,即便不顾生死靠近了,也看不到什么内情,得不偿失。 “遵命……”丁顺也没犹豫,马上跑下城安排去了。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啥职务都没有,但又享受高级军官待遇的杜文焕接替了丁顺的位置。他没有大号望远镜,又不能和皇帝抢,只好用语言解惑。 “有话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 “陛下是如何得知女真兵马分为八旗和每一旗的旗帜颜色的?”杜文焕没有关注女真军队的动向,而是想挖皇帝的底。 “……在参谋部中有一项工作曰情报,不管是否打仗,都会对有可能威胁到大明的族群或者国家常年不断地打探消息。这个打探可不光是市井听闻,还得有详尽的数据支持。 具体如何获取有用的情报是门学问,同时也是军事机密,无关人等无权打探。但朕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你将来有机会统兵出征,一定要做到三点。第一,重视情报收集,事无巨细;第二,重视士兵纪律,一千名听从号令的士兵,永远比一千名勇士更有战斗力。第三,不要贪攻,这个世界上凡是吃亏之人都是想着占便宜的。 做到了这三点,你不一定能在每场战斗中大获全胜,却可以尽量避免失败。以后的军队不再是一群农夫穿着盔甲拿着刀枪厮杀了,枪械、火炮、弹药、包括士兵,都是由银子堆出来的。 这次打不赢,只要军队不受大损失下次还有机会。一旦出现大败就会伤筋动骨,很久都缓不过来,这就是战争的成本。 朕希望所有的统兵将领不光能打胜仗,还要学会用战争赚钱。只有这样,大明的军队才能越打越强,大明的百姓才不会越打越穷。”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洪涛觉得杜文焕比杜松更值得塑造。他不光年轻,还具备好奇心,愿意主动接受新鲜事物。 其实在自己手下当一名合格的军事将领并不需要太多天赋,只要按部就班做好份内之事就够了。但想做好这些事,必须具备相应的知识和正确的思维模式。 “臣听闻陛下与朝臣们有言在先,陆军每出必胜,每胜必赚,不知真假。” 皇帝这番话杜文焕还是没法完全接受,主要是与传统思路相差太多了,很多观点非常奇怪,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比如打仗赚钱一说,上千年来兵法不下几十部,从未提过打仗必须赚钱一说,难不成这位皇帝比孙武还厉害? “自然是真,朕不光说过,还写下了诏书。” “陛下以为此战是赔是赚?”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小赚。从战略上讲,大败女真主力,不光在短时间内解决了最紧迫的边患,还可以震慑蒙古各部,让其不敢再与女真勾连,还有可能向大明靠拢。仅此一项,就可以省下北方各镇的大笔军费。 从战术上讲,陆军初战告捷,极大的提振了士气,增长了经验,验证了武器效能,培养了一批军官,为今后的扩编奠定了基础。这些好处,如果没有参战,光靠银子是买不来的。 仅从狭义的赚来讲,几万俘虏就是几万奴隶,无论卖给工厂还是矿山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说不定比损耗的弹药和伤亡抚恤更多。 除此之外还有战马、盔甲武器等等,都是不错的商品。有些大明可能用不上,但也不会浪费,可以卖给海商,由他们转手再卖给安南、朝鲜、日本,蚊子腿虽小也是肉嘛。 还有一大块收入眼下还拿不太准,能不能赚到要看此战最终结果。若是可以大量杀伤俘获敌军,朕就可以派遣使节与女真人和谈,要求他们年年纳贡俯首称臣。 这样一来可以把工厂所产通过榷场卖到辽东,还可以把辽东特产购入关内,一来一去可以养活很多工厂和商铺。 工厂多了,商人多了,赋税必然水涨船高,且年年都有。百姓丝毫负担不增加反倒多了养家的门路,朝廷又多了一笔养军费用,你说算不算赚呢?” 讲如何排兵布阵,洪涛真是乏善可陈,他打战从来不靠计谋,只会凭借科技代差碾压。但要说起如何赚钱,那必须滔滔不绝,从宏观到微观,好像到处都能捡到银子,无非就是弯个腰的力气。 “……恕臣愚钝,从来没想过打仗还能带来如此多的好处。”杜文焕肯定是认真听了,也肯定没太听懂,或者叫没太听明白。 在他的观念里,历朝历代与北方游牧民族打仗都是极度耗费财物的事情,即便打赢了也捞不到太多好处,无非就是把敌人打跑,换来几十年的和平。 可是让景阳皇帝一算,怎么处处都是赚钱的门道!如果这是真的,为何之前皇帝和朝臣们如此忌惮战争,难道他们都不愿意赚钱吗? 答案必须是否定的,但凡能通过战争赚到好处,哪怕只是平手,汉人王朝依靠巨大的人口基数,也不会想方设法的避免战争。而且征战了上千年不止,北方的边患是一波走了又来一波,始终没有被彻底消除过。 本章完 609 兵者诡道也 “口说无凭,你暂且把疑问放在心里,等此战完结就大致明白了。”对于杜文焕的不配合,洪涛也没什么责怪。 想不通是正常的,没有对后世殖民战争的了解,在这个时代里很少有人能天生明白掠夺资源对国家发展的重要性。而且不用强行灌输任何理论,只要让他们看到结果,就会想通的。 女真大军行进到距离宁远城3里左右安营扎寨,除了正东和东南方向之外,还在北面的山脚下布置了至少一万部队,连绵的篝火足足有几百堆,看上去如同繁星落地,煞是惊艳。 从这一点上充分证明了生活习惯的重要性,女真人非常习惯在山野间生活征战,却不怎么熟悉大海的脾气,在潜意识里选择了北边的山区,而忽视了南边的大海。 “陛下,城外的暗哨发现女真游骑已经出现在城南和城西,十数骑一队,行踪迅速,若是河上的桥梁被其发现,恐怕会连夜遭到破坏。” 由于皇帝坚持不下城,丁顺、杜文焕以及众参谋不得不跟着一起在城墙上就着凛冽的北风草草用完晚餐,然后全堆在旁边,汇报着各个方向发现的敌情变化。 丁顺最为焦虑,他是头一次随大军出征,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个细节让皇帝陷入陷阱,有个屁大点的事情也得仔细汇报。 “拆吧,不断了我军的退路怎么能让他们安心围点打援呢。”带着孤军进入宁远城,被切断后路是必然。如果女真人对河上的桥梁毫无动作,那洪涛才会心里打鼓,搞不懂对方要做什么了。 “围点打援?”听着皇帝嘴里冒出的新名词,众将互相看了看,全不太理解。 “三十六计的围魏救赵,你等想必都知道。围点打援与其相似,却又多了些手段。围魏救赵,突出的是个围字,攻其必救,迫使敌人回援。 围点打援突出的是个打字,女真军队行动速度比较快,战斗力也比较强。他们用大军将宁远城团团困住,再加上朕在城中,就构成了围点打援的所有要素。 只要听闻朕被围困,山海关总兵杜松,乃至朝中众臣势必要发兵援救,且会不顾一切的赶路。到时候女真人利用行动迅捷的优势在途中设伏以逸待劳,更容易击溃长途行军的疲惫之师。 援军没了,宁远成了孤城,城中守军士气严重受挫。此时女真军队再合二为一,挟大胜之势,以优势兵力,想攻则攻,想困则困,胜券在握。” 什么叫围点打援,古代兵书中确实没有准确记载,但意思都差不太多。以女真军队此次的各种举动来看,他们就是先示弱,不停后退,故意引诱明军出城,待远离山海关之后再找合适的地点予以反击。 宁远城就不错,距离山海关至少4天路程,有坚城可守更容易放松警惕。只要明军进城,就等于钻进了圈套。等被围困之后只有坚守和突围两条路可选,而不管选择哪一条路,女真人都有办法予以痛击。 坚守不出,用不了多久就会粮草短缺,只能被动突围。依照常理和大明军队的一贯作风,此时很难再保持士气和阵型,只要有一支部队落荒而逃就会引发全军溃散,届时女真军队可以紧随其后不断掩杀。 假如杜松闻讯从山海关率部来救,那女真人就会在中途分兵设伏,先吃掉援军,再继续围困城中明军,最终还是一个结果。 当然了,想玩好围点打援的战术需要具备几个条件。首先就是对地形必须很了解,知道在何处设伏最有效;其次要占据绝对的优势兵力,否则分兵之后不光打不成援军,还很可能被吃掉。最后则是战斗力,不管是围城的军队还是设伏的军队,都必须有咬紧牙关死战不退的能力。 有道是困兽犹斗,当一支军队被逼到绝境时往往能在瞬间爆发出超出常规的战斗力,如果扛不住这段时间,让守军突围成功,局面立刻就会来个一百八十度逆转。 巧了,女真军队正好符合上述的三个要求,同时还占了个额外的便宜,那就是大明皇帝。如果不是御驾亲征,杜松或者大明朝臣可能还不会匆忙派兵来援。只要采取稳扎稳打步步逼近的方式,再想围点打援可就太难了,搞不好还会腹背受敌。 但不管是杜松还是大明朝臣,都不敢对皇帝遭到围困的现状熟视无睹,为了表忠心摆脱嫌疑,本来应该步步紧逼的援军也会被逼着一路狂奔,能不在半路掉队一半都是强军了。 “……陛下令李总督率半数陆军后撤,是要出其不意与援军联手给女真人设伏?”说到这里杜文焕好像听明白了,神色为之一振。 “援军?在哪里?朕出关时给杜松下了旨,只要不是朕亲临,山海关的一兵一卒都不会派出,更不会让朕被围困的消息进入关内。”洪涛摇了摇头,明确表示不会有援军。 “陛下是要让李总督冒充援军,引诱女真分兵?”见到杜文焕没猜对,丁顺觉得自己的猜想肯定靠谱了。 “那样一来,最多能歼灭过河向西的一部分女真军队,而在河东围困宁远城的女真主力会马上撤退。他们一旦想跑了,我们绝对追不上。少了这些俘虏,朕的军费就没地方弥补了。” 这个推测比杜文焕的要靠谱点,更具操作性,但洪涛依旧否定了。理由更离谱,是怕打败了女真人收入低,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想全歼敌人。 “这、这怎么可能!臣以为此刻城外的女真军队只是前锋,真正的主力尚在后面。他们若发现前锋受挫,有可能撤回锦州,届时又该由谁来阻挡?” 听完皇帝的解释,杜文焕马上就急了,顾不上在场的诸多参谋直接表示了反对。陆军很强他知道,可也没强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程度,而且还有个非常大的缺陷,腿短。 面对数倍行动迅捷的敌人,李如樟哪怕是战神转世也不可能全给包了饺子,哪怕到时候城里的守军配合得天衣无缝,及时从城内杀出,能留下大部分女真步卒,却依旧拿女真骑兵无可奈何。 本章完 610 陆军初战 “嘿嘿嘿,如果你们想不到,那朕就更放心了,女真人肯定也想不到。等着看吧,朕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御驾亲征的,出场费很高。 此战不光要打胜,还要胜得彻底,争取一战就把女真人打疼、打残,让他们今后数年都无力再西进,也让那位林丹汗趁早收起觊觎之心,少给新政添麻烦。” 面对这位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的副总兵,还有一众苦思不得其解的参谋,洪涛笑得很贱。虽然嘴上没说,可脸上分明挂着我知道,但就是不告诉你们的几个字。 “先是褚英,后又是莽古尔泰,朕与那大明皇帝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代善,命令全军加速,连夜赶路,天亮之前必须赶到宁远城下。朕要当面问问扈尔汉,莽古尔泰是怎么死的!” 就在洪涛与一众手下装逼的时候,50多里外的塔山北堡内,努尔哈赤披散着头发,握着钢刀,双目赤红的盯着镶蓝旗牛录额真,数次举起又数次落下。 大帐门口用蓝布裹着一具身着盔甲的尸体,莽古尔泰年轻又苍白的脸露在外面。连续阵亡了两个儿子,还都是嫡亲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差点让努尔哈赤失去理智。 能白手起家打下一片基业的人,心智还是很坚韧的,很快努尔哈赤就从丧子的悲痛中清醒了过来,转而开始琢磨莽古尔泰的死因。 按照镶蓝旗牛录额真的说法,莽古尔泰是被潜伏在大路附近的明军刺客用火铳打死的。伤口看过了,确实不像箭矢刀矛留下的。 但努尔哈赤实难相信,女真军队中也有火铳,一部分是从明军手里缴获的,一部分是从朝鲜人手里缴获的,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这些火铳无论大小长短,都无法在一百步外准确打中一个人,别说一支,十支也做不到,除非距离很近,比如十步。 而莽古尔泰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怎么可能疏忽到任由明军刺客摸到如此近的距离,除非镶蓝旗的摆牙喇卫队全和明军一条心。 这时候一个很不好的念头就从心底冉冉升起,莽古尔泰不是被明军刺客杀死的,而是被自己人伺机谋害,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诠释伤口的由来。 可依旧有说不通的地方,各旗的护卫全是由旗主贝勒亲自遴选,都是根红苗正的女真人,且考察了很长时间,其中不可能混入汉人,同样不太可能为其他旗主效命。 如果他们的旗主由于护卫疏忽出现了问题,这些护卫很可能被一起陪葬,就算其中有个别人由于某种原因心怀鬼胎,总不能全都异口同声把责任推给明军。 莽古尔泰到底死于谁之手,努尔哈赤暂时想不通,但他确定,只要自己见到扈尔汉,以及跟随莽古尔泰出征的正黄、镶黄两旗额真,就能马上弄明白事情的始末。 “轰……轰轰轰……”清晨的鸟鸣被几声巨响驱散,高速飞行的铁球撕开淡淡的晨雾,一头撞在城墙上,把砖石击得粉碎,留下了一个个锅盖大小的凹陷。 有几颗则高出了城头,划着抛物线飞进城内,把几间原本就东倒西歪的房屋砸得尘土飞扬。期间还夹杂着少许的惨叫声,显然有人被流弹击中,即便没伤到要害,伤势也不会太轻。 “嘟嘟……嘟嘟嘟……找掩体,躲避炮弹,不要乱跑。大夫、大夫,那边有人受伤!你他娘的往哪儿跑,这破墙能抗住炮弹吗?藏兵洞在那边。伱给我站住,枪呢?你的枪呢?混蛋,把你的枪找回来,否则老子先崩了你!” 这顿炮弹顿时引发了一阵阵骚乱,原本正在排队等候吃饭的陆军士兵们有些比较镇静,迅速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跑向事先安排好的防御区域,寻找掩体躲藏。 有些则被吓慌了神,把之前从训练和演习中学到的知识忘得一干二净,抱着脑袋猫着腰,顺着街道向远处跑,慌不择路,也不知道到底想去什么地方。 不过这些小骚乱并没扩大也没激化,当第一名百户吹响了铜哨,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向属下士兵发布命令,很快就有更多百户、什长、伍长从惊愕中缓了过来,也都吹着哨子收拢自己的属下。虽然还在跑,却有秩序了很多。 “别拽,朕又不是瘸子,把胳膊松开!听命令,立正、稍息!你们几个到底是不是陆军军官?如果不是那就全到宫里给王承恩当差去! 搞什么搞,士兵们如果看到你们这副样子,本来不会慌张也得心里打鼓。将是兵的魂,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谁再敢没事围着朕打转,军法处置!” 不光士兵们乱,洪涛也没气定神闲。不是他不想,而是杜文焕、丁顺和几个参谋不允许。正吃着半截早饭,炮声一响,他们就和上了发条似的,不由分说架起自己就往最近的藏兵洞跑。 也不知道是谁脚下没准,还踩掉了自己一只鞋,这个狼狈啊,也就是没有照相机,否则照下来说成敦刻尔克大撤退都有人信。 好在王承恩还没完全吓傻,上过战场的御马监勇士也没自顾自逃命,在多次呵斥下终于算是把身不由己,两脚都沾不到地面的自己给拦下来了。 “请万岁爷移步!”杜文焕、丁顺和一众参谋被骂跑了,王承恩又凑了过来。嘴上说着请字,可手却拉上了腰带,看那个架势,只要自己一点头,他就敢接替参谋们未完成的工作。 “移你娘个腿儿,起开!朕是天子,女真人用的大炮、炮弹都是朕造的,怕个屁!你们几个在前面开道,你过来,敲鼓,围着城转一圈,朕倒要看看谁慌乱无措!” 洪涛没点头,而是一脚把王承恩踹开,抖了抖军服上的灰尘,指挥着御马监勇士排好队。再把不远处奔跑的鼓手叫过来,迈着整齐的步伐沿着街道向城北进发。 不光不能躲,还得不急不缓、步伐整齐。谁的步子错过了鼓点,皇帝手里的马鞭就会光顾谁的后背,第一个挨打的就是王承恩。 别看他在宫里亲手杀过人,还不止一个,可到了战场上依旧会不由自主的哆嗦,尤其是看到一名士兵被炮弹打断了腿,膝盖以下只连着肉皮和裤腿布料,不光脚步乱了,还有要吐的趋势。 (本章完) 611 既不精彩也不热血 其实城外的火炮数量并不多,大部分炮弹都打在了城墙上,飞进来的屈指可数。此时能被炮弹直接命中,几率堪比飞机失事,可遇而不可求。 洪涛带着一队人,敲着鼓,不急不缓的溜达了大半圈,别说被炮弹打中,百米之内甚至一发落地的都没看见。然后城内的慌乱情绪就无声无息的消散了,士兵们不再缩头缩脑,眼神里无助的神色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崇拜和热烈。 “陛下,女真人在集中炮轰东门,大致有二十门左右,我们是否要还击?”一圈还没走完,丁顺和杜文焕又跑了过来,除了有些气喘,神态镇定了许多。 “让东门的炮兵选四五门炮,用最小装药量胡乱放几下,频率不许超过女真人的,射程也不许超过一里半。你们再辛苦一圈,和每位百户把昨晚的安排重新强调一遍,然后去找执法参谋,每人记警告处分一次。 现在知道什么叫带兵了吧?带领带领,军官就是士兵的榜样,就算心里害怕也得装成不害怕。否则凭什么拿钱比士兵多、待遇比士兵好、权力比士兵大?” 女真人的火炮绝大多数都是从三十六行走私的,是什么参数洪涛很清楚,打碎城墙外层包裹的青砖比较容易,但对付城墙内部的夯土很是无能为力。一炮上去就是个碗大的坑,多余的土渣都不会掉。 现在还摸不清女真人是真想攻城还是虚张声势,所以陆军还不能暴露真正的实力,稍微装一装样子,让对方觉得也不过如此足矣。 这场很不激烈的对轰持续了大概半个多时辰,随着晨雾被阳光驱散,女真人首先停止了炮击。从城头望下去,一片片步兵举着厚木板、长梯,从北、东两个方向靠近,真正的攻城战开始了。 “停止炮击,选四个百户,每门各安排两个,百步才可开枪射击,若敌过于靠近城墙,扔空心弹驱赶。” 在炮击期间,洪涛不顾王承恩的劝阻坚持登上了城墙,藏在城垛后面用望远镜观察了许久。见到女真军队派出了步兵,终于下达了还击命令,但还不是全力,在数量上有很大限制。 女真军队在行进时与蒙古军队挺像,都是以马匹代步,行动迅捷。但在作战的时候立刻分出了明显的区别,主力不是骑射,而是步兵。还不是一般的步兵,而是装备了甲胄和盾牌的重步兵。 在这些重步兵里面,夹杂着不少步弓手。他们使用的战弓与蒙古人的骑弓也有着明显的差别。战弓的弓体更大、弓稍很长、弦垫明显。 按照后世冷兵器专家们的说法,弓体大可以在弓体变形小的前提下增加对箭的推动力;弓稍长虽然增加了弓体的负担,但杠杆作用更突出,适合发射重箭;加大的弦垫则能缓冲弓弦对弓臂的冲击,产生等效弓臂变换效果。 把这些理论放在实际使用中,表现出来的特点其实就是一句话,箭射的远且杀伤力大。 如果对上蒙古骑兵,女真步弓手能在更远的距离上获得更大的杀伤力,给骑兵冲击步兵增加难度。要是对上了明军步兵,身穿重甲的女真步兵也不吃亏,更有丝毫不逊于蒙古人的骑兵做为掩护。 总结来说,女真的兵种设置很有针对性,完全是为了克制蒙古骑兵和大明步兵设计的。再加上他们的士兵多是猎人出身,单兵素质比大明、蒙古人都强,战斗力才能保持得很好。 但勇猛善战的女真步兵在宁远城外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原本用来对付大明火铳百试百灵的厚重盾牌和双层铁甲,面对景阳皇帝的陆军却成了豆腐渣。 只要步兵进入百步之内,城头上每发出一声脆响、冒起一股白烟,女真的重步兵就会倒下一个,或伤或死,盾牌、铁甲皆不可挡。 好在城头上的火铳数量不太多,女真步兵在付出了不小代价之后终于还是渡过了淤塞很久的护城河,摸到了城墙之下。 可是还没等把长梯架起来,城头上又抛下来几个黑铁球。砸在头盔上并不致命,却会突然炸开,三四步内无人可躲,照样是盾牌重甲皆不可防。 女真步兵冒着枪林弹雨好不容易摸到城墙下面,梯子还没架好,又被几个铁球全给炸成了血葫芦,不得不撤下来重新组织,再度发起冲锋。 往复几次之后,负责在前线指挥的牛录、甲喇额真们就扛不住了,纷纷向攻城总指挥大贝勒代善进言,希望能暂停攻城,研究制定新的办法,免得让八旗兵将们白白送了命。 “大汗已然下令,我岂有不遵之理,命正红旗随本贝勒登城,擂鼓!”牛录、甲喇们反应的情况代善都看得清清楚楚,也没什么好办可以解决。 攻城战本来就是守方占优,攻方多死点人实属正常,为此就去向老爹哭天抹泪,太有损大贝勒的威名。所以代善一咬牙一跺脚,打算亲率本旗精锐带头攻城,给其它各旗兵将打个样儿,封住他们的嘴。 “大贝勒万万不可!大汗本就是要围困此城,伺机歼其援军,如损失过大反倒会误了事。这是正蓝旗摆牙喇冒死抢回来的明军利器,不知为何没有炸开,你我一起去面见大汗,看看此物究竟有何厉害,再做决断不迟。” 还没等代善把头盔戴好,胳膊就被扈尔汉给拽住了,讲事实摆道理,包了包归就是一个意思,不许和守城的明军拼命。至于说怎么和大汗交待,扈尔汉也给出了办法。 他手里托着一颗黑乎乎的圆球,和小孩脑袋差不多大,一端有个突出的孔洞,被木塞子塞住了。这是攻城士兵冒死捡回来的,据说就是它最阴险,比火铳还害人,炸开来周围三四步内非死即伤。 如果不能找到克制办法,攻城的人越多越倒霉,除非能用人命把明军的铁球耗光,否则永远也攻不上去。 (本章完) 612 糊涂仗 宁远城东五里的小河旁矗立着三四座大帐,这就是努尔哈赤的指挥部。为啥后金的军队战斗力强,除了单兵素质天生强悍之外,领导人的气质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在作战时,女真将领通常都是冲在第一线的,包括主帅也不会远离战场。而作战失败之后,先受到处罚的不是士兵和低级将领,而是负责指挥的中高级军官,真正做到了身先士卒。 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了康熙和雍正时期,再往后,女真人流淌在血液中的悍勇之气才逐渐被优越的生活磨灭。到了清朝末期,八旗子弟已经从战场上的勇者成了纨绔子弟的代名词。 “张荣善,铁球里装了什么东西,能伤我众多子弟?”在听取了代善和扈尔汉的叙述之后,努尔哈赤没急着表态,而是让随军工匠把铁球拿出去仔细研究,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 “回大汗,奴才把铁球砸开仔细看过了,里面除了火药和铁渣,只有这个称得上奇妙。大汗请看,此乃软木所制,内有螺旋孔洞,填满火药。若能计算好火药燃烧的时间,通过软木的长短就可以控制何时炸裂。” 张荣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汉人,年轻的时候跟着父母在锦州城内经营铁匠铺,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手艺,不光会打造农具还能打造火铳。 但其父母皆是军籍,由于缴不上税银,铁匠铺被上官没收。父亲因此一病不起,连带着母亲日日忧愁,又无钱医治,不久之后便双双撒手人寰。 从小就生长在辽东镇的他脑子里并没有太多汉人的习惯,更不觉得应该忠君爱国,只知道是大明边军害死了父母,连入葬的银子也拿不出来,只能用席子一裹草草埋了。 如果这样还没有恨那就不算男人,于是他就悄悄跑了,不想再和父母一样被边军欺负。可是想在辽东活下去,必须得有依靠,大明边军、建州女真、蒙古部落,三选一。 蒙古部落的行踪不定,每年都要搬家,实在是难以适应。建州女真相对来说要好一些,虽然也会有迁徙,可毕竟会筑城、耕种。只要有村落镇子,就需要铁匠。 由于手艺好,很快张荣善就被褚英的手下看中了。能打造刀剑、盔甲,在女真部落中就算得上大匠了,还能打造火铳,就算没啥用,毕竟也是手艺。 在努尔哈赤四处寻找能工巧匠将铸造大炮时,张荣善也被征集了。他虽然不会铸炮,却提出了很多专业意见,并被证明确实是对的。于是努尔哈赤就把他弄到了正黄旗,带着一群铁匠专门负责打造兵器盔甲。 “你能否造得出来?”听了张荣善的介绍,努尔哈赤有了点兴趣。如果可以仿造,大金就可以用投石机把铁球扔进敌城,效果肯定比石球好多了。 “奴才无能,此时还想不出铸造之法。此铁不似寻常铸铁,不怕摔砸,落地后才能炸裂。若果一摔即裂,就算将内部火药引燃也只剩下冒烟而已。” 张荣善无奈的摇了摇头,刚刚拆解的时候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其打开,对外壳所用的材料既熟悉又陌生。明知道是铸铁,却不知道如何炼制。 “无妨,拿下去仔细揣摩,总能找到办法的!朕也会派人多加关注,找到合用的人就会给你送去。”努尔哈赤点了点头,非但没有指责,还给予了适当的鼓励。 “代善,伤亡如何?”等张荣善出了大帐,努尔哈赤才把脸一板转向了儿子。进攻不利确实令人不快,哪怕是佯攻,也不愿见到如此束手无策的局面。每多一个未知,就有可能葬送整个计划。 “正蓝旗和镶红旗共计阵亡四百多人,伤了七十多人……”扈尔汉一看大汗脸色不悦,赶紧把话茬儿接了过来。 “什么?再说一遍!”这下努尔哈赤直接就急了,怒气中冲站起身,直勾勾的瞪着扈尔汉。 “臣仔细清点过,确实阵亡四百多,伤了七十多。初闻此数臣也想不通,但去城外亲眼看过之后确实如此。明军阴毒的很,故意不杀死伤兵任其在原地哀嚎,待有人前去救治马上以火铳射杀。 仅此一项,各旗就死伤过百,此后再也无人敢去搭救。绝大多数负伤者只能留在原地自生自灭,救回来者十不存一!”对于大汗的愤怒扈尔汉非常能理解,他自己刚听说此事时也怀疑是搞错了。 “唰……咔嚓……朱家小儿,欺我太甚!”努尔哈赤闻言右臂一挥,腰间短刀出鞘,干净利落的切掉了炕桌一角,咬牙切齿的咒骂着,对象显然是明朝皇帝。 在以往与大明军队作战时不管是偷袭还是正面交锋,双方总还是有点规矩的。比如说在作战间隙允许各自收纳伤兵、掩埋尸首。毕竟死伤的不是一家,全扔在接触线上太不人道。 结果大明皇帝一来,连最基本的战场礼仪都不要了,不光不让收纳死伤者,还拿伤兵当诱饵继续射杀救治人员。这种做法简直就是缺了八辈子大德,猪狗不如。 “明军伤亡如何?”片刻之后努尔哈赤的怒气平复了,继续打听战场上的详情。 不管明军如何不讲规矩,只要双方都有伤亡且差距不太大,那进攻就要继续。女真军队数量要比明军多了好几倍,光靠兑子就能耗死对方。 “……明军头上戴着大帽,圆如锅盖,箭矢不可伤。”这次还是扈尔汉回答的,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盯着大汗手里的短刀。 “重箭也伤不得?”努尔哈赤刚刚平复下去的怒气又有点往上涌。 “阿玛,儿臣亲眼所见,步弓手的重箭射在明军大帽上非但没有穿透还弹了回来。这里有两支从城下捡回来的重箭头,看其损伤不似碰到砖墙所至。” 眼见扈尔汉心生惧意,代善赶紧出言分担一些压力。这场仗打得很憋屈,除了指挥官无能之外,确实也有客观理由。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不是花言巧语推卸责任,还有物证。 (本章完) 613 装怂 “难怪林丹汗始终不肯与大金结盟,此时的大明确实与往日不同了。那些大帽怕就是朝鲜人口中的精钢盔甲,只可惜他们空有炼铁厂却不会炼制精钢。” 努尔哈赤从代善手中接过两颗铁箭头仔细看了看,三棱锥状的破甲箭头一个断了一个歪了,可见碰到的物体要硬上许多。 “阿玛,不如由儿臣与扈尔汉分兵两处四门一起攻。明军的火铳虽犀利数量却不是很多,能炸开的铁球也该有限,只要有一处被攻下必然全军溃败。城中有大明皇帝,把他抓住,炼铁厂和精钢也就易如反掌了。” 对于父亲的推测代善深以为然,不过女真军队从来不是以武器盔甲见长的,没装备不怕,谁有咱就打谁,打胜了不就全有了。 至于说如何取胜,他也有了大致的办法。两个字,分散。只要能把明军的火铳、铁球分散开,威胁也就没那么大了。伤亡个上万人换来明朝皇帝,怎么算都是值的。 “……今日暂且这样,明日朕亲自去东门督战,你二人一南一北!”努尔哈赤想了想,也认为值得试试,主要是不这么做也没别的好办法,如果无效再偃旗息鼓也不迟。 反正明军行动迟缓,又距离山海关二百多里,城守的再好,粮食也总有吃完的时候。只要敢出城野战,胜利者必然还是女真人。 有援军来救也不怕,从兵临宁远城那刻起,女真游骑就已经渡河向西沿着驿道散布出百十里了,一旦发现援兵的踪迹马上可以在沿途布设伏兵。先吃掉援军,回来继续围困,左右都是一样的结局。 “丁顺,你这招是和谁学的?朕可没教过拿伤兵当诱饵的把戏!”城楼之上,洪涛放下了望远镜,坐在背风之处休息,身边还有丁顺和杜文焕。 回想起刚刚的战斗过程,真的乏善可陈。女真军队只攻了两次,差不多一个时辰就收兵了。唯独在处理敌人伤兵的手段上还能稍微找到个亮点,结果还不是自己教的。 “万岁爷,您说过打仗、治国都如同钓鱼,饵料撒下去就得上鱼。陆军出征虽不似边军那般耗费,可炮弹、铅弹、火药、吃喝都是银子。 小鱼小虾万岁爷看不上眼,学生就先替您收了。此等为祸一方的杂鱼,每少一条大明就多安生一刻。若不是万岁爷有安排,一个时辰学生也要让他们血流成河!” 丁顺还真不想邀功,绕来绕去还是把功劳算在了皇帝头上。他只不过是在老师的教导下,略微发挥了那么一点点主观能动性,根本算不上功劳。 “嗯,凡是缺德事儿都往朕头上推就对了,朕的脑袋大,不怕得罪全天下!”可洪涛一点都没觉得学生按照自己的思路发挥,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骄傲。 杀俘、屠城,放在古代都是极度缺德且残暴的代名词,自己可不想再背上这种名声了。当学生的非但不给老师打掩护,还扣屎盆子,很明显是没学到真谛。 “陛下,女真军队只攻了一个时辰就偃旗息鼓很不正常。即便没有火枪火炮相助,攻城也会死伤众多。女真将领肯定有诡计,不如由臣率一部出城试试。” 杜文焕的看法与丁顺有所不同,他见识过攻城战的残酷,并不觉得死几百人算什么大事儿。倒是对女真人的异常表现比较敏感,心里很不踏实。 “把心放到肚子里,陆军与边军不同,尤善守。若是全力发挥,在野战中以一敌十亦不落下风,有坚城便利,以一敌百应不算狂言。 朕之所以不让兵将们全力以赴,主要是怕把敌人吓跑。辽东镇地广人稀,山高林密,他们一旦跑了,即便再给朕十万陆军,三五年内也很难剿灭。有句话说得好,放虎归山留后患。 只要再坚守个三五日,不让女真人起疑,这个困扰了大明百年的心腹大患基本就能被掐死在渤海边了。就算不能斩草除根,再想卷土重来也得恢复上十年八年的。 到那时朕的手里就不是三万陆军了,而是六万、九万甚至更多。也不用再被动防御了,谁有碍我大明安危谁就会被大兵压境。 记住啊,打仗的第一准则是陈兵境外,千万不要等敌人打上门了再匆匆应对。不管胜负如何,只要把战场放到别人家里,打碎了盆盆罐罐就不心疼。 做为将领,在自己家里不光要打仗还得护着百姓城池。可到了别人家里,就可以放开手脚怎么能取胜怎么干。心无旁骛,包袱越少越容易做出正确判断。 而朕这里也轻松的多,不用整天听言官弹劾谁谁谁毁坏了良田、谁谁谁杀良冒功。军队都在境外作战,言官们根本不知道详情,朕怎么说他们就得怎么听,是不是这个道理?” 杜文焕的担忧是正常的,孤军深入又被大量敌人包围,还没有援军,这仗在绝大多数古代将领眼里基本都是死局了。有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更多的还是兵败身死。 这也正是杜文焕和丁顺的差别,想成为合格的陆军将领就得先把以前的部分军事知识放弃掉,用冷兵器作战理念指挥热兵器军队作战会不配套的。 “陛下,如果真有那一天臣愿为先锋,马革裹尸!”但不管是冷兵器时代还是热兵器时代,将领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多打仗、与外族打仗。 杜文焕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皇帝如此表述了,虽然看不到一点迹象,却也不敢完全忽视。本着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的原则,先表个态吧。 “不要动不动就提死,无能的人才会以死为荣。朕希望你们将来都能成为独挡一面的大将军,活到七老八十。届时朕在紫禁城摆上庆功宴,伱等则从千里之外凯旋而归。我们君臣一边喝酒一边聊聊外族趣闻,岂不美哉!” 太小,格局还是太小。这可能就是没怎么当过侵略者的通病,思绪总是离不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即便打赢了也总想着及早班师回朝立功受奖,很少琢磨该如何统治当地,能获取什么好处。 (本章完) 614 侵略与道德 “陛下,臣听闻袁总督的海军已然把马尼拉港攻下,且要在当地建城驭民,划归我大明治下,不知真否?”一说起这个问题,杜文焕立马又想起一件事。 海军在马尼拉港的所作所为大明朝廷只是一知半解,真实情况除了皇帝的近臣很少有人知晓。他做为杜松的侄子,仅仅也从叔叔嘴里听闻了只言片语。 “自然是真的,朕费了那么大力气派海军远渡重洋攻打马尼拉,你不会以为只是为了惩戒西班牙人吧?” 其实事已至此再隐瞒马尼拉港的真相已经没什么必要了,洪涛只是还不确定当地是否便于统治,海军又能做到哪一步,才没授意报纸大肆宣扬。既然杜文焕想知道,那就说说呗。 “……可小吕宋本不属大明所有,若是强占了去会不会有持强凌弱之嫌?”杜文焕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怀着忐忑的心情,提出个对皇帝不太有利的问题。 “西番诸国派海船不远万里到南洋诸国、大明、日本,为的是什么?两个字,利益,巨大的利益,大到能左右一国兴衰。既然他们要来抢利益,做为近邻的大明没理由熟视无睹。 从情上讲,朕把西班牙人打跑,解救小吕宋万民于水火,他们难道不该为大明贡献点什么吗? 从理上讲,大明海军是从西班牙人手中得到的小吕宋。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即便要归还也应先还给西班牙人。至于他们敢不敢回来拿,那就要去问西班牙国王了。 朕可不是强占小吕宋,而是在替当地万民保管,免得他们再受番邦欺凌。假如有一天小吕宋民众能抵御外虏了,大明海军自然要撤回,不会眷恋一丝一毫。” 关于大明该不该向外扩张的问题,杜文焕并不是第一个问的,包括袁可立、袁应泰、叶向高、方从哲以及朝中不少官员都曾用不同的方式提过。 洪涛回答的方式也都差不多,四个字,胡搅蛮缠。倒不是不想讲理,而是人类的某些行为根本没理可讲。有关侵略、扩张、竞争之类的国际关系问题,一直到后世也没辩出个明确的答案来。 地球就像片大森林,其中居住着很多蚁群。每一个蚁群就是一个国家,或者几个国家的集合。国家要发展,肯定需要人口,而人口多了必定消耗的资源也多。 可森林里的资源是有数的,开发的速度总也赶不上需求。这时候问题来了,各个族群之间该如何界定谁能占有多少资源呢? 如果没法明确界定,就必须存在有人占的多有人占的少的矛盾。有了矛盾必然就会有争夺,然后开始战争。最终胜利者占据大多数资源,失败者只能苟延残喘。 人类曾经规划过对资源的分配,为此成立了国际性的机构,比如说国联、联合国。可是这种机构的权力不够大,还是没法做到事事公平,于是资源分配依旧存在很多矛盾,然后战争还得继续。 洪涛只是个穿越者,不是来自外星的高智慧生物,所以在认知上无法超越人类,也就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能做的只有趁机为自己的族群、国家多抢些资源回来,顺便制定一些比较长远的规则。但子孙后代能否保住这些资源,他依旧是无能为力。 至于有人说侵略、殖民都是不道德、反人类,那都是瞎扯淡。这么说的人通常都是被侵略和被殖民的族群,没享受到侵略和殖民的红利,羡慕嫉妒恨。 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就是这种人。他们不是为了寻求公理和正义,只是在发泄不满。但凡能吃上四个菜,也不至于犯这种气迷心。 当然了,更多还是人云亦云的糊涂蛋,这种人更不值得多看一眼。今天还心怀全人类呢,明天一忽悠又成民粹主义者了。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明白,想让他们分辨是非就太不人道了。 一个民族或者一个国家想在地球上生存下去,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踩着其它民族的尸体前行。人类从诞生那天起就不是和平的生物,在自利的基因没有被彻底删除之前,永远也不可能和平共处。 与其在政治方面劳心费力的呼吁,不如去钻研一下医学和遗传学,看看能不能从基因层面彻底解决问题,也就是改变人性。 不过问题又来了,人性都被改变了那人还是人吗?会不会成为一种新的生物呢,然后带来新的问题呢? “其实辽东、蒙古高原与马尼拉港是一个意思,可朕从未听人说起过占据这两处算恃强凌弱,更多人还巴不得赶紧恃强凌弱。苏禄王朝是朝廷、西拔牙人是朝廷、女真人和蒙古人也是朝廷,为何待遇却截然不同呢? 你们回去多想想,朕要去睡一觉。明天午饭时在此考问,谁回答上来了有奖,回答错误也不罚。入夜之后每隔一刻钟放两炮,再让守城兵将把风灯点亮。 别以为这是小技,大的胜利全是由一点一滴优势积累而成的。在战场上任何一点优势都不要放过,哪怕特别微小!” 有关马尼拉港该不该占领的问题,其实还和民族性有关联。汉人是标准的陆地民族,即便靠着大海依旧心向土地。这也是个很难快速改变的文化传承习惯,需要慢慢引导。 午饭之后女真军队没有再发起进攻,双方安安静静的相隔两里互不侵犯。但晚饭过后,城头上突然亮起一片光点,随即传来了隆隆的炸响。 如此大的动静,不用等探马禀报,代善和扈尔汉就从帐里冲了出来,一边安排兵马一边顶盔掼甲。等人马都准备好了,宁远城上的光亮也消失了,重新恢复了寂静。 虚惊一场,女真兵将们只得再把战马安顿好,回到毡帐里脱下盔甲盖上毛皮。可眼皮刚闭上炮声又来了,城头上再次灯火通明,还有人影晃动。 得,再起来吧,依旧是一顿折腾,然后依旧是虚惊一场。宁远城附近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探马们回报说只是城头上放了两炮,并无人员出动。 (本章完) 615 反应挺快 这一夜,宁远城就像是上足了发条的闹钟,每隔一刻钟左右就折腾一次,搞的女真军寨里人马全不得消停。后半夜可能是被折腾疲沓了,再有炮声也没人起来。结果炮弹真来了,炸出两团火光,引燃了两座帐篷和一堆草料。 这下不想折腾也得折腾了,明军的炮兵已经出城,找,必须找到!结果上千骑兵举着火把溜溜转了一个时辰,连个车辙印也没发现。 有人要问了,没事就开炮,是搅合了女真人的美梦,那大明陆军也别想睡踏实,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嘛。 非也,大明陆军从加入那天起就有这门训练课,别说只是零星开两炮,就算连续不停的开炮,只要不是值班士兵大部分也能睡着。无它,习惯也。 这就是洪涛所说的要把优势发挥到百分百,不怕吵在战场上也算优势。一天两天无所谓,如果天天这样搞,努尔哈赤就得想办法让女真士兵轮换围城了。还不敢不惊醒,万一明军玩着玩着来次真偷袭,那损失可就大了。 “轰、轰轰……”第二天凌晨,炮声又随着晨雾响起,女真军队再次发起了进攻。这次是从三面同时发动,只有西边没动静。 “今天把火炮也加上,只准用霰弹近距离射击!”既然人家玩的这么认真,洪涛也不好太敷衍,亮出火炮就等于亮出了家底,好让对方更放心。 和昨天上午的进攻效果基本相似,只是死的人更多了。火炮在城市防御战中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力,一炮出去就是几百枚铁渣,几十米的距离内谁赶上算谁的。有厚木板也没用,小块铁渣能挡住,大块直接连人一起穿透。 如果是三四门火炮交叉射击,射程覆盖之内就不会留下超过老鼠体积的活物了,连草地都能给打成黑色的,蚂蚁窝全跟着遭殃。 这场毫无意外可发生的战斗断断续续打到中午,女真军队在扔下了上千具尸体后又停止了进攻。待到太阳落了山,宁远城则开始反击。 不再是间隔鸣炮点灯了,真有明军顺着城墙上的吊篮出了城。他们十几个人一队,偷偷摸摸搬运着城墙下面的尸体,全堆到淤塞的护城河里浇上油料点燃。 遇到有女真探马过来追杀就跑回城墙下面组织反击,借着护城河里的光亮用火铳精准射击,城头上还有更多火铳掩护。女真骑兵来少了没用,来多了明军坐着吊篮又回去了。 南门、东门、北门,挨着个的玩吊篮游戏,乐此不疲。女真骑兵这下可就犯难了,靠太近会被射杀,离远了又没法发现吊篮上下。聚集太多人家就不动,刚散开火堆就点燃了。 足足又折腾了一宿,当晨雾泛起时炮声没了,进攻的军队也没了,努尔哈赤下令停止进攻。除了伤亡过大还休息不好之外,两队信使的抵达让他心头产生了很不好的感觉。 远在古北口和喜峰口的皇太极和阿敏派人来传信,将两地的战况详细讲了讲。古北口和喜峰口的战事同样不利,倒不是守城的明军也装备了准确性很高的火铳和威力很大的火炮,而是数量太多了。 皇太极和阿敏各带了近万兵马,除掉辎重部队也就剩下七千战兵。结果到地方一试才发现,古北口和喜峰口附近的关隘居然布置了上万守军。 这两处关隘还不像山海关是建在平地上的,而是随着山势起伏,想攻打得先顺着陡峭的山坡攀爬,好不容易到了城下还找不到太宽敞的立足之地,更没地方躲,必须冒着箭矢和落石马上攻城。 可城上的守军比进攻部队还多,这可就太难了。即便女真兵将真的很勇敢,架着梯子冒着箭矢和大石头爬上去了,马上又得面对几倍的明军砍杀。 人毕竟不是机器,穿着重甲举着厚盾攀爬山坡、梯子都要付出体力,到了城上还得肉搏,顿时就扛不住了,很快又被打了下来。反反复复进攻了四天,结果啥战果没有,反倒死伤了二千多人。 皇太极和阿敏来信还说了,明军的表现很反常。以往只要女真士兵登上城头,明军大多会选择逃跑。可是这次几乎没人跑,不对,也不是没人跑,而是谁敢跑谁就会被后面的督战队射杀,不想拼命都不成了。 面对此种局面,皇太极和阿敏想问问努尔哈赤下面该怎么做,是继续不计生死的攻城还是换个地方试试。反正已经把明军主力吸引过去了,这一点非常确定。 “阿其玛,明军进城的时候你是否清点过人数?” 努尔哈赤越想越不对劲儿,女真人在关内也不是没有细作,小变化发现不了,可山海关增没增兵,皇帝率领了多少人出征还是能打听到的。 如果按照皇太极和阿敏的说法,从古北口到喜峰口沿途关隘全都增了兵,多的甚至上万,也就是说杜松把山海关守军大部分都派出去了,难道他就不怕山海关有失? 全仗着大明皇帝率领的三万陆军,好像有点太孤注一掷了,一点后手都不留,不符合作战常识。而且大明皇帝已经被围困在宁远城两天多了,城西还特意留出了逃生通道,可山海关那边半点动静也没有,更不符合大明朝廷的秉性。 “大汗,明军在渡河之后派出了大量探马在附近游弋,末将损失了几十名手下也不曾靠近半步。” 这位镶黄旗的牛录额真担任了监视大明皇帝所率部队的任务,从出山海关到宁远城,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报告一次,没出过纰漏。但也有没做到位的地方,被大汗问起之后只能跪地等候处理。 “这不怪你,起来吧,继续派人往河西探查,再多走五十里!”努尔哈赤没有责怪属下,主要是他也没想起随时随刻仔细清点明军人数,既然出山海关的时候大致数了数,后面又没有岔路,何必再数呢。 (本章完) 616 可惜有点晚 “阿玛是在担心明朝皇帝分兵?”代善在一边听着父亲和将领的对话,大致明白了一些,可却不理解。 从山海关到锦州这段傍海道,中途没有其它道路分叉,明朝皇帝想分兵,又该把兵分往何处呢?总不能翻山越岭的去北面抄皇太极和阿敏后路吧,那得走到什么时候啊。 “昨日朕对宁远城观察的很仔细,却无法看出城内藏了多少兵马。不知深浅的山林是最危险的,这次可能是朕小瞧了明朝皇帝,他比李成梁还难以捉摸。” 努尔哈赤也说不好到底在担心什么,但本能这玩意一旦感觉到了就总是萦绕不散,越想越觉得不踏实。 “干脆让儿臣率兵去山海关试试,如八弟所言不虚,杜松手底下就剩不下多少兵将了,难以把十几里长的边墙全守卫得水泄不通。 如果山海关被破,明军势必惊慌失措,届时八弟和阿敏也能趁虚而入。明朝皇帝愿意在宁远城里待着就让他待着,等儿臣与八弟、阿敏合兵一处,西进还是东进就由不得他了!” 代善还是缺乏努尔哈赤的警觉,这种能力恐怕也不全是后天培养的,此时还觉得女真军队数量占优,地利占优,只想着如何破城入关,丝毫没有危机感。 “独自入山的不是好猎人,只会成为猎物的食物。你悄悄通知下去,天黑之后全军撤往锦州。这次怪为父心急了,不该太早西进,让明朝皇帝再往前走两日才是最佳时机。唉,你五弟不明不白的战死,让我失了分寸呐。” 如果没有代善的进言,努尔哈赤还不能确定危险即将来临。既然儿子说没危险,那就意味着危险很近了。有时候不需参透全局,只需看看大部分人怎么想,然后反着做,恰恰才是破局之道。 “这……阿玛,那五弟和诸多兵将岂不是白死了!若是让喀尔喀的炒花知晓,我们之间的盟约怕是也不会长久了。”代善闻言大惊失色,怎么打着好好的突然就要撤退了呢。 困难,这不是废话嘛,哪次打仗没有困难!不说明军,连海西各部经常也是以多对少,如果见到困难就退缩,怎么会有如今的大金国。 “朕只说撤到锦州,又没说逃跑。如果大明皇帝认为我等败了,继续向东,岂不是正中圈套。如果他停步不前,那就说明另有企图。休要啰嗦,速速去传令!” 只是代善这番说辞听在努尔哈赤耳中却没有半分说服力,他是白手起家,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弱势,被人看不起是常态,不会因为脸面冒险。 这十万大军是大金国的顶梁柱,即便不能拿下山海关也要尽可能的保存下来。只要八旗兵将在,大金国就还有机会,损失太大再想翻本就难了。 入夜,宁远城内的明军又换了个玩法,开始用火炮发射一种落地能燃的弹丸,时不时就往附近的树林中打一发,引燃了不少树木。 从北门到东门再到南门,到处是一堆堆的火苗和浓烟,虽然距离女真营帐还有段距离,可架不住春天的东北风助纣为虐,一个劲儿的吹呀吹,呛得人不住咳嗽。 这次女真人好像长记性了,不再陪着明军玩救火的游戏,只是派了不少侦骑在城边游弋。待到清晨的雾气铺满田野时,连半个人影也瞧不见了。 “陛下,今日女真人为何没有趁着雾气发起进攻?”早饭前,洪涛照例起床登城巡视一周,走到东门时碰上了丁顺。这位参谋长明显没睡好,眼圈有点发黑,不过精神头还可以。 “这话问的,朕又不是建虏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他们如何想。带兵打仗不用时时刻刻揣摩对方的心思,想多了反而容易乱。把自己的工作干好,按部就班、稳扎稳打,敌人无论干了什么也于事无补。” 虽然说是第一次出来作战,规模还这么大,陆军里的大部分兵将的表现都不错,但洪涛有机会还是要给将领们补补课。 啥料敌于前、运筹帷幄,都是在战前准备时才用得上的,真正到了战场上双方全是在黑雾中摸索,想靠揣摩对方的心思制胜,有占便宜的可能,却也有算错了陷入被动的可能。 以陆军目前的攻击力和防御力,根本不用去冒险,怎么安全怎么来就对了。因为不管和谁一对一兑子,陆军都属于吃亏的一方。 “万岁爷,您仔细听,东边有响动!”说话间,一名穿着御马监勇士服饰的人走了过来,和皇帝小声汇报着。 “……从什么时候听到的?”皇帝闻言脸色马上严肃了起来,侧着头仔细听了听,追问道。 “不到半刻钟,奴婢安排了队中耳聪目明之辈日夜守在城楼之上,轮流用牛皮喇叭倾听,错不了!”来人虽然穿着御马监勇士的服饰,但举手投足更像内官。 丁顺并不认识来者,这些人不参加战斗,唯一的工作就是守在皇帝身边护卫。可是从谈话内容里看,怕是早有预谋,只是皇帝并没和陆军交代。 “丁顺,马上整军,半个时辰后全军出城,向东搜索前进!”这时皇帝下达了新命令,语气很笃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陛下,左右各卫正在装载辎重和火炮,两刻钟后即可出发……” 不多时,传达了皇帝命令的丁顺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杜文焕。嘴上说的是复命,可眼神里全是疑惑,只是看到御马监勇士还在旁边,不知道该不该问。 “邹义,御马监监督太监,朕的东宫潜邸,想问什么但说无妨。”洪涛眼睛盯着王承恩展开的地图,可对丁顺和杜文焕的表情也没漏掉,头也不抬的介绍了御马监勇士的真实身份,示意不用戒备。 “陛下可是断定女真主力连夜东撤,才下令全军出城追击?” 杜文焕先提出了问题,当他听丁顺复述了皇帝的命令之后,第一个就想到女真主力连夜撤了,马上派人坐吊篮出城查看,又鼓动丁顺上来问清楚。 (本章完) 617 塔山堡 “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李总督带着前后卫干什么去了吗?现在朕可以说了,他们大概到了这里,此时很可能正在与女真主力交战呢。 按照时间算,女真主力如果连夜东撤,五个时辰赶60里路不算慢,正好到了塔山堡。李总督带领前后卫可能昨天就到了,从炮声的密集程度上算还不像全力阻击,应该是碰上了女真人的后卫部队。 我们此时赶上去应该还不算太晚,运气好的话正好能前后夹击。真险啊,若是女真人早醒一天可能就功亏一篑了!” 说起自己的得意之作,洪涛除了欣慰更多的还是遗憾。通讯手段太落后了,海军和陆军的配合也太生疏了,远达不到指使如臂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下,大范围迂回包抄的战术很难做到天衣无缝,一半靠智慧一半靠运气。 “陛下要将女真主力堵在塔山堡以西全歼!可李总督手下只有前后两个卫万余人啊!” 即便丁顺是海户司出身,比传统军官的思维模式灵活了不少,乍一听也半张着嘴处于惊愕状。出关的陆军总共不到三万,还分成了东西两块,却要全歼至少六万以上的女真主力,这也太敢想敢干了吧。 如果李如樟的前后两卫堵不住,在基本都是平原的傍海道被骑兵追着砍,那损失可就大了。而左右两卫和工兵卫想救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目送敌人东归。 “朕可不是在冒险,而是量力而行。谨慎对军人来讲是优秀品质,但若想更进一步就要做到知己知彼,充分了解自己手中的军队有多大能力,超出了容易受损,低估了则是浪费。 在塔山堡附近,傍海道向北拐了个小弯。因为这里的海边地势很低,张潮时海水能淹没三里远,若是初一十五大潮,海水会蔓延长达五里远。昨日就是十五,从塔山堡到海边整整六里,到山脚的烽火台整整五里。 一万一千人,8000条步枪,2000支短枪,220多门野战炮,守十里的防线,其间还有四座军堡可依仗。而面对的仅仅是刀斧弓箭,在弹尽之前若是守不住,他这个陆军总督就可以去当百户了。 你们俩各领一个千户,上马给朕当前锋,遇到小股敌人不要理睬,如遇强敌就地挖壕沟坚守。敌人撤你们就跟,敌人不动伱们也不要动,原地等待大军抵达。 确定了敌人数量,咬住即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不忙着收网,先让敌人在网里四处乱撞一番,磨掉冲劲儿再慢慢清缴不迟。” 对于丁顺的担忧,洪涛倒是挺有把握。数量只是一个参数,并不能完全代表战斗力。如果是遭遇战,一万陆军对阵六万女真八旗精锐确实有点托大了。但只要能给陆军三个时辰准备时间,一万对六万就会变成手拿把攥。 原因很简单,战法不同。陆军除了火枪和火炮,更依仗防御工事,最简单的就是壕沟和散兵坑。只要构筑好了两到三层壕沟和炮位,再测量好弹着点,不管来的是步兵还是骑兵,越密集的冲锋就死得越快。 现在代善就遇到了这个问题,奉了老爹努尔哈赤的命令,他瞬间从攻城指挥变成了撤退指挥,带着做为预备队的镶白旗,押送着辎重率先向锦州出发。 为了造声势打掩护,亲爹努尔哈赤和扈尔汉留在宁远城外与明军纠缠了小半宿才悄悄的东撤,把一大片营寨全放弃了。 眼看着天蒙蒙亮了,过了前面的小河就是塔山堡,再走50里就能回到锦州城,结果突然响起了火铳声,不到一盏茶时间,负责在前方探路的镶白旗牛录额真跑了回来,浑身是血。 他们在小河西岸遭遇了伏击,二十多骑几乎全军覆灭。敌人的火铳打得又远又准,女真游骑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纷纷被射落马下。 “欺人太甚,白旗军,穿甲拿盾,砍死他们!” 一听到火铳,代善就满肚子火气。原本好好的西征就是被火铳和火炮给搅合得差点黄了,现在我们撤了,怎么着,还追着打啊,必须不能忍。 “二叔,您在后面压阵,侄儿带三个牛录冲冲看!”镶白旗的旗主贝勒是褚英的儿子杜度,虽然老爹死了,但做为大汉的嫡亲长孙,他也分到了一个旗。 此次跟随爷爷西征大明,杜度就暗下决心必须建功立业,否则镶白旗旗主早晚会被叔叔们夺走。另外也要给爹爹报仇,最好能杀进京城,抓到明朝皇帝。 可惜努尔哈赤让他担任后卫保护辎重,本以为捞不到仗打了,没想到意外突发。先是五叔莽古尔泰意外身亡,然后大汗又下令全军后撤到锦州休整。现在前方出现了疑似的明军,那还等什么,再不冲杀可能就来不及了。 “这么急着送死,那本官就成全了你们!发信号,命令炮兵不要开火,第一道壕沟准备好短枪,把敌人放近了再打!” 李如樟站在破败的塔山堡墙上,举着望远镜把两里外女真军队的一举一动看得真真切切。见到不足千人就要从军堡正面强攻,马上有了计较。他不光要击退这次进攻,还要把这几百人尽可能多的留下,最好一个也别回去。 杜度确实没能回去,甚至没看到敌人的相貌,更不知道对垒的是不是明军,就糊里糊涂的被一颗铅弹击中了腹部,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好巧不巧,地上刚好有块为炮兵标记弹着点的石头,脑袋往上一撞当场就去找褚英了。 “标尺1000步,前卫所属火炮三发急速射!”就在六七百名女真骑兵被上千支步枪像割麦子一般扫倒时,李如樟又下达了新命令。 “咚咚咚咚……”几个呼吸之后,接到信号旗命令的陆军前卫所属火炮开火了,一百多颗两寸半口径的开花弹冲出炮口,飞行了1500米,大部分成功爆炸,小部分成了哑弹,但在落地之后依旧有杀伤力,碰上谁谁倒霉。 (本章完) 618 父与子 “后撤、后撤……吹号,全军后撤!”代善率领着镶白旗八千多兵将,列阵于小河西侧一里半,肉眼之内没看到火炮的影子,本以为安全,没想到炮弹从天而降,一时间爆炸声此起彼伏,人仰马翻,指挥系统完全失灵。 由于不是自己的本旗,镶白旗的额真们也不知道主将到底是啥脾气秉性。有些在遭到攻击后本能的率队冲锋,有些则在原地转圈不敢后撤。等代善把命令传下去,才逐渐又后撤了两里,再一清点,只剩下五千出头了。 一个照面人马损失了小三分之一,心里这个疼啊。但再怎么疼也不敢贸然发起进攻了,主要是搞不清对面是啥来路,也从来没见过此等战法,只好派人往回跑,把消息带给老爹再做定夺。 “嘟嘟嘟……嘟嘟嘟……”敌人退了,李如樟也没闲着,随着喇叭铜哨一顿响,上千陆军士兵从壕沟里爬了出来,跑到河岸边挥舞着小铲子开挖。 洪涛猜对了,李如樟确实是昨天抵达的塔山堡,但不是上午也不是中午,而是下午。没辙,海运衙门的武装货船吃水太深,不光不能靠近滩涂,连近岸都做不到。 不得已,只能再往东航行了十多里才找到合适的登陆点,用小船把大部分部队和物资运上了海滩,一来一去耽误了大半天时间。 当先头部队抵达塔山堡之后,马上按照地图向两翼的山地和海滨展开,啥也不干就是挖啊。好在这里的土地早就化冻了,还比较松软,就这样也没顾得上吃晚饭,挖到半夜才勉强构筑了一条半防线。 够用吗?这个简单的问题可算把李如樟和一众参谋给难住了。女真军队见识过,但都是小股的,从没和几万人对阵过,到底会打成啥样谁心里也没底。 怎么办呢?没别的办法,一边派出侦骑打探敌人的远近,一边让士兵们轮流上阵继续挖壕沟。不求太宽,也不用挡住马匹跨越,只要人能蹲在里面躲避箭矢直射就够用。 挖多少呢?李如樟和参谋们合计下,上不封顶!他打算把这条小河当做阻挡马匹冲锋的第一道防线,然后从河边向东每隔二百步就挖一条壕沟,无限挖,一边打仗一边挖。 为什么这么疯狂呢,还真不是过度担心,而是任务太艰巨。皇帝不光让他挡住从西边撤退的女真主力,还要防备从锦州方向过来增援的女真军队,或者是拉偏手的蒙古人。 前后夹击啊,即便弹药充足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皇帝那边由于某种原因来晚了,自己就必须坚守,而想坚守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构筑多道防线,一层一层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能打3里远的火炮……可以炸裂的弹丸……好手段呐,没想到绕来绕去我还是让那黄口小儿给骗了!” 努尔哈赤带领的中军距离代善并不远,一个半时辰之后已然见到了失魂落魄的二儿子。在听完塔山堡战斗的详细描述之后,顿时就明白了目前的处境。 什么御驾亲征、山海关分兵,恐怕都是为自己演的戏。包括大明海军不远万里奔赴南洋攻打马尼拉,很可能也是这场戏的一部分。 如果没猜错的话,挡在塔山堡的那支军队应该就是大明海军。他们趁着自己带领八旗精锐围困宁远城,悄悄从海上绕到了东边登陆,一举切断了仅剩的后路。 “朕将正黄旗、镶黄旗全都交与你,在天黑之前必须冲过塔山堡,否则大金的国运就将于此中断!” 但明白归明白,想破解已经晚了,不管是向东还是向西都将面对明军主力。既然大明海军有如此多的火铳和火炮,那大明皇帝率领的陆军只能多不会少。 只思索了片刻,努尔哈赤就做出了决断,向西只有死路一条。即便打败了大明皇帝,后面还有山海关,依旧是非常难啃的骨头。只有向东,拼了老本打通塔山堡,才能冲出包围圈,赢得喘息的机会。 “阿玛,儿子想请大萨满祝福!”代善闻言并没起身出账,而是提出了一个小要求。 “……准,朕亲自为你准备!”可是努尔哈赤听后,嘴角猛的一抽,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半晌才说话。 按照女真人的传统,只有大汗能享有被大萨满单独祝福的权力。代善的意思很明显,他愿意为了大金国运去拼命,但不能白干,如果成功了,大金国的大汗就要改成他。 放在大明这就是标准的逼宫,而且是在大敌当前时不顾大局的逼宫,会被朝臣与万民唾弃,即便真坐上了那个位子,也属于名不正言不顺。 但按照女真部落的习俗,代善不仅是名正言顺的接替了父亲的职务,还能在努尔哈赤死后,再把父亲的一众妻妾也纳入后宫。当然了,不包括亲妈。 得到了父亲亲领的正黄、镶黄两旗,又公开接受了大萨满的祝福,代善心满意足的领兵再次向东而去。只要能冲破塔山堡的明军防线,大金国就属于自己了,虽然在战斗中也有风险,但回报足够多,拼一把也值得。 “大汗,西边的明军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留下的空营,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臣愿领军断后,在大贝勒冲破明军防线之前,死战不退!” 对于代善的举动,扈尔汉没说什么,主要是说了也没用。但在他心目中努尔哈赤才有资格做女真人的大汗,只要保住大汗的命,女真族就还有机会卷土重来。 “不用了,你去点齐兵马,扔掉所有辎重,待东边开战之后半个时辰即刻向北。我生了个喂不熟的狼崽子,就让他陪着褚英长眠于此吧!” 但令扈尔汉没想到的是,努尔哈赤根本没打算替儿子守住后背,而是要带领剩余的人马向北进入山区,让代善在这里吸引明军的注意力。 “臣明白了!马上派人去给八贝勒和阿敏送信,让他们撤兵到山北接应。” 该不该怪努尔哈赤心狠呢?扈尔汉并不觉得。前有褚英被废,后有代善逼宫。这两个出自同一位母亲的孩子,好像野心都太大了。大汗即便失去了三个儿子,依旧还有儿子,比如皇太极,不愁没有接班人。 (本章完) 619 大鱼跑了 这条无名的小河沟,注定会铭记史册。它用十几米宽、两米多深的躯干,挡住了几万女真精锐的轮番冲击。即便河水被鲜血染红,河道被尸体堆满,仍旧义无反顾的顺着地势向南流去,那里有大海,是河流的归宿。 “长生天啊……为什么?为什么女真勇士会被懦弱的汉人屠杀,为什么苍天不眷顾更勇敢的儿子……” 眼看着正黄旗和镶黄旗的精锐重甲步兵被一排排打倒,骑兵被炮火炸得像草原上兔子,连集结都做不到,一只胳膊已经被弹片打断的代善再也无法在马上端坐,一个跟头栽了下来,跪在战场中间仰天长啸。 如果真有长生天,那此时就该显灵,为女真勇士们找到回家的路。只可惜嗓子都喊哑了,明军的屠杀依旧在继续。 正黄、镶黄,连同镶白三个旗的兵马已经所剩无几,一部分永远躺下了,一部分策马远离了战场。没人会责备他们是逃兵,连敌人在什么地方都看不见,难道去和鬼神作战吗? 援兵?没有了,开战之后不到一个时辰,自己派回去请求增加援军的游骑就发现父亲带领的中军和扈尔汉带领的后卫统统消失不见了。 而接替他们的是大量明军游骑,很明显,大明皇帝离开宁远城从西边追了上来。现在前进无望、后退无路,连父亲都抛弃了自己。代善最后看了一眼天空,抽出了短刀,解开铁甲,刀尖对准左胸,用力向地面扑倒。 “陛下,臣不辱使命,没放一个女真人过去!”在太阳刚刚接触到海面时,陆军的五个卫在塔山堡汇合了。李如樟早早等在河西岸,以大礼迎接着皇帝的到来。 经此一战,代善、莽古尔泰以及几十位额真皆已战死,正黄、镶黄、镶白三旗被全歼,再算上围攻宁远城、古北口、喜峰口的伤亡,女真精锐损失过半,所谓的大金国已然成了笑话。 就算明军不去攻打,北面的蒙古各部也不会坐视女真人再次崛起。不管他们双方最终谁输谁赢,至少大明的东北边患算是解了,至少可保十年平安。 相比陆军受到的损失,这一仗不光赚了,还是大赚。至此陆军的缔造者、大明景阳皇帝才真正成为了军神,谁再敢质疑,陆军第一个不答应。 “现在庆祝还有点早,都怪朕算计不周,还是让敌酋给逃了。不过没关系,在此休整一晚,明日启程去锦州。朕倒要看看谁敢庇护丧家之犬,两个月之内不把人头送到锦州城,朕就扫平漠南!” 洪涛可没这么高兴,自打听到前锋探马汇报一路上没有发现努尔哈赤的主力,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再然后又发现了大量被遗弃的粮草箭矢,才知道有一部分女真军队轻装进入了北面的群山。 追吧,步兵真跑不过骑兵,即便进了山都没法骑马,可复杂的地形又严重限制了陆军的火器优势,反而让女真猎手们发挥了特长,结果可想而知。 不追吧,真咽不下这口气。明明是放在嘴边的肉,居然就这么飞了。早知如此,就该在宁远城的时候让炮兵对着望远镜里隐约可见的营帐区来一顿急速射,保不齐还能把努尔哈赤炸死。 旗开得胜,鸣金收兵?按说一举歼灭了近三万女真精锐,主要还是女真大汗的禁军,这个胜利足矣回去吹几十年牛逼了。 满朝文武连带贵胄功勋有一个算一个,谁敢站出来比肩?别说扩编陆军,借此势头把五军都督府连同兵部全裁撤了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但洪涛并不觉得够本,冒了这么大风险,拿自己当鱼饵,结果只把进窝的小鱼钓上来了,却跑了大的。在别人看来是胜利,在自己眼中就是失败。 不过还有机会弥补,往北跑是吧?好,那边是蒙古各部的地盘,现在大明皇帝打上门了,要求蒙古各部马上站队。 愿意和大明交朋友的,把女真人的脑袋和俘虏送过来,咱就把酒言欢。不愿意交朋友的,看到了没,朕刚刚扫平了十万女真精锐。不管是林丹汗也好,老炒花也罢,谁觉得比女真人还能打那就等着我过去! “陛下息怒,进占锦州施压蒙古各部,由臣等一力承担即可。朝中不可一日无君,马尼拉港如何处置也需陛下定夺,还望三思。” 一听说皇帝还要跟着陆军再向东,孤军深入到锦州城,李如樟大战获胜的喜悦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这件事可没经过任何商议,朝中的监国更是一无所知,若是从自己这里答应了,万一出了事儿可就全是自己的责任了。 没错,有三万陆军傍身是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可意外就是意外,如果都能事先预料到那还叫什么意外。 而锦州城不比宁远城,它处于一个三岔路口,向北是蒙古各部,向南是女真人的大金国,距离山海关400多里,即便有海运衙门的船只进行补给,依旧存在不少变数。 “朕若是不在锦州城里露几面,仅凭你等怕是震慑不住蒙古各部,尤其是那个林丹汗。他年纪不大野心不小,总想着当成吉思汗。 不给他足够的压力,努尔哈赤的脑袋可能会送过来,但那些女真兵将恐怕就成了他的部曲了。我们费了这么大力气,岂能给他人做嫁衣裳。休要多言,朕只去盘桓几日,见过蒙古使节之后自会离开。” 李如樟说的道理洪涛都懂,但现在已经不是纯粹的军事作战思路了,而是要放眼大局。同几万俘虏相比,冒一点风险还是值得的。 而且洪涛已经想好了,到了锦州之后肯定不会在城内住,偷偷顺着小凌河进入大海,去海运衙门的武装货船上等着,既安全又舒服。 估计蒙古各部知道女真精锐被明军打败,在接到大明皇帝御驾亲征抵达锦州的消息之后,不会拖太久才来。见上一面,板着脸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然后再拍屁股走人,才能帮李如樟镇住场子。 (本章完) 620 盛世初现 景阳十一年春,闻辽东女真酋首努尔哈赤领十万精锐西进,大明景阳皇帝遂率三万陆军御驾亲征,出山海关后所向披靡,连斩敌酋之子莽古尔泰、代善,及其手下固山、甲喇、牛录额真百余名,势如破竹,无人能挡。 后于塔山堡前后夹击,全歼努尔哈赤禁军正黄、镶黄及镶白三旗,毙敌三万余,俘获五万余,辎重马匹无数。敌酋努尔哈赤心知不敌,慌不择路北逃入山,身边仅剩两万余人,前无出路后无粮草,惶惶不可终日。 皇帝陛下率军入驻锦州城,向蒙古诸部发出讨伐檄文,凡抓捕女真兵将送达者以友邦相待,若阳奉阴违放纵女真溃兵则以大军讨之。 蒙古各部摄于大明军威,纷纷遣使至锦州上疏示好,言明尽遣本族兵马在山北沿途截杀,务必不让女真兵马轻易过境东归。 经此一役,辽东各部无不胆寒,百年骚乱之地平矣。皇帝陛下言出有信,遂下旨置锦州为榷场,派陆军驻守,以海船运送大明所产与辽东及蒙古各部互通有无,盛世之举初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月初,随着大明皇帝御驾亲征大获全胜班师回朝,《半月谈》率先在报纸上详细介绍了此战的始末。虽在数据上略有夸张,过程却大差不差。仔细分析之后言明利弊,最终的结论是,盛世即将来临! 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呢,百姓们肯定相信。他们已经习惯了从报纸上获取朝廷大事,且每次都被验证很准,凭什么这次就不准了呢。 啥叫盛世?他们也说不清,反正只要能吃饱饭,不受冻,城里的人有活干,乡下的人有地种,赋税和劳役别太重,应该就是盛世了。 仔细感觉下,好像还真差不多了呢。自打新政进入山东和直隶,日子确实一天天的见好。坐拥良田万亩的大地主们不再整天盯着佃户的粮袋子了,他们找到了更能赚银子的营生,投资办工厂。 拥有良田千亩的小地主们虽然自家办不起工厂,却可以便邀亲朋好友凑份子一起投资。即便无法独霸工厂全部份额,当股东坐在家里什么都不管,每年也能分得相应的银子。 工厂多了,生产出来的产品无法面对每个买家,中间必须经由商人来贩卖。商人多了,商税就高了,工厂越红火,商人的买卖就越好做,朝廷收到的商税就越多。 好像谁都没吃亏,可到手的银子确实见涨。事儿就这么怪,不信邪都不成,不是一家两家如此,明摆着的账目谁还能空口白牙的不认吗? 朝廷收到的赋税多了,自然不会再向百姓伸手要钱。比如说皇帝这次御驾亲征就半文钱赋税也没增,而且随着各大工厂的生产任务加重,还多出了不少能让百姓挣到钱的机会。 有手艺的,不管会打铁还是会编筐,都可以在家里弄个小作坊,然后去附近的大工厂领配额,专门为其提供相应的手工产品。 用报纸上流行的话讲,这叫供货商。谁家手艺精、做工好、用料扎实,供货商的名头就坐的实在。契约一签就是一年,还会把货款预先支付一部分,用来让小作坊购买原材料。 啥手艺都没有也没关系,盯紧了报纸上的招工告示,只要脑子不傻不笨、身体不残不缺、肯卖力气吃苦,总能找到一份工作,到工厂里去按月拿工钱。若是被管事的看中了,搞不好还能吃上大锅饭。 没错,就是大锅饭。这个词是从天津卫最先流传开的,半点贬义都没有,满满的全是赞誉。大概意就是说这个人在工厂里签了长约,不光能按月拿到工钱,连吃饭都不用掏钱,每天三顿全可以免费到食堂里吃大锅做出来的饭菜。 十里八乡的媒婆如果听到谁家小子是吃大锅饭的,必须列为优质客户,有事没事过来串串门子,把舌头说分叉了也得给介绍个好人家的姑娘。只要事情成了,红包必须很重,吃大锅饭的工钱高,吃穿住全都免费,出手自然更大方。 按说让更多人有机会进入工厂里上班挣钱,肯定会影响耕种。谁都不傻,掰着手指头算算就会发现,上班比种田轻松,挣的也不少,还更有保障。既然如此谁还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干脆全去工厂上班不就得了。 可现实却打了许多人的脸,在乡下种地不光没被摒弃,反倒也成了香饽饽,根源依旧是新政,或者说是皇帝。 在把山东和直隶纳入新政推广范围之初,景阳皇帝的圣旨就登在了报纸上,内容只有一句话,凡是家里有耕地的,谁敢撂荒超过两季,那就等着被充公吧。 这些充公的土地将会被州县官府统一登记造册,然后交给一个叫合作社的机构继续耕种。 啥叫合作社呢?大多数人也搞不太懂具体含义,反正就是个有官府背景,由农户们组成的民间机构,它的工作只有一个,种地! 没有土地的佃户或者流民,如果想种地又觉得地主家的地租太高承受不了,就可以去当地官府登记,成为合作社的社员。 用不了多久,官府就会下来人通知登过记的社员搬家,通常都不会太远。按照土地的面积,几家或者十几家社员被分配到一大片土地上耕种,这几家人或者十几家人有个新名字,叫做某某某合作社。 从此以后,这片土地就属于合作社了,大家一起下地、一起耕种、一起收获、一起纳粮,不分彼此,土地也不分彼此,更不属于谁家或者谁。丰收了大家一起分粮,欠收了大家一起挨饿。 由官府下发的耕牛、农具、肥料、种子,也不属于任何人,全都是合作社共有的。该怎么种地、种什么,合作社的所有社员一起商量。 分歧太大无法达成统一也没关系,县衙里有专门处理合作社事务的小吏,尽管去找,他们大多通晓耕种,会根据当地情况做出判决,然后合作社照着去做就是了。 (本章完) 621 开疆拓土 工厂、商人、工人、农户、甚至流民都是受益者,那谁吃亏呢?按照皇帝的一贯风格,应该是没人吃亏,或者有人吃亏却看不出来。 但这次不一样,因为报纸上就合作社一事吵过很久的嘴架,不支持或者坚决反对的肯定就是吃亏呗。然后谁吃亏就一目了然了,基本全是地主豪绅。 有了合作社与工厂的存在,让他们逐步失去了对农户的控制权。以前农户们没有别的选择,除非逃荒当流民,否则不管如何吃亏也得给地主豪绅种地纳粮,最终剩下点粮食,还得就着野菜才能勉强吃饱。 但现在不成了,农户们多了几种选择。有点手艺的可以弄个家庭小作坊,为附近的大工厂供货。或者去工厂里工作,每个月拿到的工钱足够养活一家好几口人,直接就脱离了土地,谁还管你家里有多少田亩。 敢在村子里找借口故意欺负工人,那真是嫌命太长了。胳膊上绑着红布的护厂队可比看家护院的家丁厉害多了。 玩武的人家手里有火铳,还和陆军学过兵法,出关打仗肯定差点意思,搞个村子里的械斗必须是常胜将军。 玩文的更有恃无恐,只要把破坏新政的帽子往地主脑袋上一扣,再拿出点证据,别说县衙,就算打到京城去也是输。轻则打板子罚银子,重了保不准就得抄家苦役,田产全部充公,隔不了几天就成合作社。 在这种大环境下,地主豪强们只能把更多精力用于投资工厂,至于说家里的田亩,只要别撂荒就成。多收两斗少收两斗千万别计较。把佃户逼狠了人家可以去工厂工作,还可以报名当合作社员。 结果吃亏的还是自己,两季没人耕种土地就会被充公,县衙里那些来自广东和福建的年轻小吏真是坏透了,整天骑着小毛驴到乡下四处溜达,看见块荒地就往小本子上记,还拿出地图对照,一边写一边狞笑。 北方各省都在为皇帝御驾亲征大破女真兵马高兴呢,但消息传到南方,尤其是广东和福建,当地人却没什么大反应。倒不是他们对朝廷有意见,更不是不待见皇帝,而是忙于决定自身的发展,真没功夫想别的。 马尼拉城,连同小吕宋岛,去年底被大明海军攻陷并占领,春节过后贴出了告示,明言赶跑当地的佛郎机人总督,从此以后全属于大明了。 但告示里也说了,由于当地土著还不是太顺服,所以商船在港口区域停靠、装卸货毫无问题,暂时不鼓励海商们移居。 有道是说话听音、锣鼓听声,马上就有不少人从这则告示中听到了话外音。 首先,大明海军不是去惩戒佛郎机人的,而是把他们连根拔起全赶走了。其次,马尼拉城包括小吕宋岛全属于大明版图了!最后,海军只是说暂时不鼓励海商们移居,却没说禁止,更没说永远。 富贵险中求,对于向大海讨生活的人来讲就是金科玉律。没风险的事儿就没富贵,连打鱼的都懂得风浪越大鱼越贵的道理,海商们岂能熟视无睹。 既然让去,那就必须趁早准备。海军告示里明确给出了风险的来源,这就为海商们又增加了一盏指路明灯。当地土著是吧?得嘞,咱打不过佛郎机人,可不见得打不过土著。 一家打不过,那就几家、十几家联合起来,再通过合法不合法的手段购买些盔甲武器傍身,尤其是弓弩,多多益善。 关系硬、胆子大、本钱足的大海商还可以通过三十六行买两门火炮压箱底。有了这家伙,别说当地土著,就算遇上佛郎机人的大船也有一战之力。 可光在马尼拉港站住了脚,并不能马上得到富贵。海军固然厉害,佛郎机人也不是白给的,好歹也得经过一番苦战才能获胜。而且眼下当地土著还没被打服,肯定时不时的还得有骚乱,马尼拉港的经商环境必然堪忧。 治安不好是商人的大忌,各地海商来的少了,货物销路就不好。所以说光到了马尼拉港没用,还得找到把货物卖出去的途径。 有办法吗?必须有,如果商人们想不出办法那就真的没办法了,官府插不插手都是一个结果。佛郎机人跑了是吧,没关系啊,濠镜澳不是还住着另一群佛郎机人呢嘛。 反正都是佛郎机人,管他属于西边还是东边,你有银子我有货,价格合适了就是好买卖。只要朝廷没下明文规定不许和濠镜澳的佛郎机人交易,商路这不就找到了。 但广东、福建的海商数量远比濠镜澳的佛郎机商人多,如果大家一起去卖货,对方势必趁机压价,结果钱没多赚几个,还把以后的价格给打下来了,从长远计准亏。 古人在这方面要比后世人明白,他们不光想着自己赚钱,还要给子孙后代留条活路。所以光靠濠镜澳的佛郎机人肯定不成,必须另外再寻一条出货渠道。 这时候就得看谁脑瓜子灵活以及胆子大了,数数在南洋海域里有本钱吃下大宗货物的商人,应该有好几拨。濠镜澳的佛郎机人算一号,马尼拉港的佛郎机人算一号,日本商人算一号,然后就是红毛番了。 现在马尼拉港的佛郎机人被大明海军打跑了,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日本国内不知道抽啥风也学着大明搞海禁,基本是指望不上了。那除了濠镜澳的佛郎机人之外就剩下了一个,红毛番。 说起红毛番,广东和福建的海商并不抵触。那些长相有点吓人的家伙,实际上要比马尼拉港的佛郎机人更像商人。他们没那么多屁事儿,更不会想方设法的逼着人信教,只要价格合适立马掏钱装货。 只是他们来的有点晚,好像和佛郎机人还有些恩怨,不光濠镜澳不让其船只停靠,马尼拉港的佛郎机人也禁止红毛番的商船靠近。如果知道了谁与红毛番做生意,立马就会驱逐出港,以后再也不许进港。 但什么时候都有胆大的,尤其是在马尼拉港混得不咋地的海商,为了把货物卖上好价格,宁可多航行半个月去红毛番控制的巴达维亚也不肯受佛郎机人的打压。 当然了,这样的海商太少,而从马尼拉港到巴达维亚港的航线也太危险,中途要经过好几处狭窄水道,非常容易被海盗攻击,只有家大业大船大人多的海商才敢玩。所以说到什么时候想牟取高额利润,也得本钱足外加胆子大。 现在这些原本算另类,并不受大多数海商看重的家伙反倒成了香饽饽。只要听闻谁家去过巴达维亚,或者有亲戚曾经去过,门槛必须被踩秃,整日里全是提着礼物登门拜访的。 不管理由是啥,反正说着说着保准拐到红毛番身上去了,即便无法搭顺风船也要多打听打听当地的风俗习惯,为将来有可能的航行做准备。 光海商们忙碌吗?那就太小看广东和福建两地的外贸底蕴了。海商只不过是对外贸易的一个重要环节,却不是外贸的全部。不管在什么朝代,也不管外贸还是走私,海商们的身后永远都站着更庞大的一个群体,作坊主。 商品不是凭空从地里种出来的,海商们也很少运输原材料贩卖。原因很简单,原材料通常重量大、体积大、单价还低,跑一趟赚的钱远不如经过加工的产品利润高。 既然海商们要更换客户了,那作坊主们肯定也不能闲着,得更具新客户的特点和需求,尽可能调整自家产品的属性,以达到厚利多销。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在辽东大获全胜的消息就显得那么可有可无了,顶多是当地官府庆祝庆祝,民间基本就是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还不会深谈,有那个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红毛番到底喜欢高度甘蔗酒还是低度的。 (本章完) 622 开疆拓土2 “唉……本官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当初若是也入了海军,现如今怕是正跟在陛下身边冲锋陷阵,岂不快哉!” 广州城布政使司后院,一身海军制服的李如梅正坐在杨梅树下,一边喝酒一边唉声叹气。桌上除了酒菜,还有一份用鲸鱼皮纸书写的信函,火漆上盖着海军参谋部的印章。 报纸上怎么说,老百姓和普通官员大多信以为真,但做为保皇派的封疆大吏肯定是不能全信。这不,皇帝御驾亲征到底是怎么回事,海军公文里写的才是标准答案。 结果李如梅看到以后心里就开始不平衡了,广东都指挥使,正二品,下辖十一卫十三所,统领广东一地军事,不敢说是土皇帝,那也是封疆大吏。 可李如梅怎么琢磨怎么不如哥哥的陆军总督风光,而且以后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借着送公文的机会,干脆跑到布政使衙门找李光斗念叨念叨,虽然不管用也能缓解部分郁闷。 “左某倒觉得替陛下镇守一方更有成就,无论海军还是陆军都是靠银子堆起来的,若是没有我等悉心经营,陛下又如何去筹措这么多银两?” 左光斗穿着一身青衫,光脚坐在石桌对面,对李如梅的牢骚不以为意,非但没安慰还摆出了讲课的架势,好一顿驳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整日里不是村中械斗就是山间盗匪,哪儿有上阵拼杀来的痛快。每次看到黄南平上岸溜达,某都想一脚将其踹倒,再补上几拳!” 李如梅翻了翻白眼,伸手从桌上的木盒里拿出根雪茄烟,再从衣兜里取出打火机点上,狠狠吸了一口,把烟雾故意喷向对面。 “泼皮无赖!若不是黄指挥使大度,你又如何能搞到这身衣服?” 左光斗不抽烟,但做为广东最高官职免不了会有礼尚往来,而送雪茄烟已经成了高档品。因为皇帝钟爱,上行下效,民间也跟着流行。 对于李如梅的做派他已经习惯了,在广东执政多年,当初的想法早被打磨得一干二净,既不觉得往来无白丁是风骨,也不认为与商人武人交往有损德行,性情上更是多了几分和顺,少了戾气。 “遗直,你有学问,帮哥哥参详参详,如果此时上疏陛下请调陆军使不使得?”挨了骂的李如梅也不在意,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说出了内心的打算。 “……不妥!令兄乃陆军总督,你若去了又该如何安排?就算陛下准了,也该为令兄想一想。”左光斗听闻此言马上收起了微笑,捋着胡子仔细想了想,开始摇头。 “听说孙承宗被陛下派去陕西练兵,我不给哥哥添麻烦,去陕西总可以吧?”李如梅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觉得并不是不能避免。 “……更加不妥,伱身为正二品都指挥使,到了孙承宗属下又该如何安置?百户还是千户?陆军之内如何安排某不太清楚,然海军百户可独领一艘战舰,相比起来,陆军百户怕是也不那么容易当吧!” 左光斗继续摸着胡子思索,很快又开始摇头,且理由很充分。 “这……这……气煞我也!”李如梅听懂了,也信了,整个人顿时萎靡了下去,端起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其实还有条路可走……”看着李如梅的倒霉德性,左光斗又笑了,松开胡子拿起酒壶,亲自替其斟满。 “说来听听……”李如梅并不太关注,他只想去陆军,或者海军陆战队,然后者要比前者更难。 “小吕宋如何?” “何处?”这个去处确实出乎李如梅意料之外,酒杯举在半空,张着嘴,眼睛猛眨,估计大脑里已经快冒烟了。 “没听错,就是刚被海军打下来的小吕宋。陛下有意让左某担任总督一职,可左某乃一介书生,推广新政安抚民众做得,指挥军队平息叛乱镇守一方却无能为力。 你我二人在广东一文一武合作多年,互相之间颇有助益,若是有李兄相助,这个差事左某就敢去试一试了。”实际上李如梅不登门左光斗也得找机会去拜访,无它,需要帮手。 皇帝把西班牙人赶跑不仅为了报复,还另有深意。目前看来纳入大明版图是板上钉钉了,只是效果如何还没法评估。 而完成皇帝深意的任务就落在了自己肩上,虽然只是个蛮荒岛屿,又有佛郎机人给做了榜样,统治起来也不算太难。 但皇帝的要求更高,既要有效统治还得同文同语,让小吕宋上的土著从内心里认同是大明人,而不是仅拿他们当野兽或者牲口。 这就有点难了,且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想做到这一点光有行政手段显然不够,必须也只能辅以霸道。先让土著明白雷霆雨露均是天恩,然后再说教化。 “那海军……”至此,李如梅才算认真听且认真考虑了,率先提出个问题,海军归谁指挥。如果归自己,那马上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就搭海商的船去赴任。 如果不归,就还得再议。带着广东卫所军去小吕宋,等于是给当地土著送演习靶子呢。用不了两个月,土著就会装备上卫所军的盔甲武器。 “海军自然要归海军指挥,在初步平息了岛上的叛乱之后海军要逐步撤离,最终只留下一支舰队。按照陛下的意思,你做为小吕宋总兵,手下只有一些参谋和一支卫队,然后就要从当地华商、土著之中招募士兵,自行训练。 标准就按以陆军对照,适当做些修改。数量暂定两个卫,费用先由朝廷支付,待马尼拉港平复之后,再由抽分和海关中提取。” 大概要去小吕宋做什么,左光斗已经从皇帝的密信中获知,端详了数日也基本理解了。现在就是要把这些概念再和李如梅讲一遍,看看他还有什么补充没有。毕竟在军事问题上,自己真的知之不多。 “以一卫对几十万众,略有单薄。”李如梅果然有想法,他觉得守卫小吕宋的军队有点少。 “当地土著人也分很多部落,互相之间既不统属还有征战。且海军会在离开之前将各部落聚集之地进行一次清理,除掉桀骜不驯之辈,扶持有心投靠大明之人。 以陛下的嘱托,小吕宋地形复杂、风大雨多、丛林遍布,短时间内无法全面控制,只需将马尼拉城在内的几个重点聚居地和港口守卫好,尽量影响当地土著学习汉话、使用汉字即可。还特意给了四个字,以利诱之。” 对于这个担忧左光斗也给出了相应的解释,不过他心里同样没底。毕竟连去都没去过,既不了解当地文化又不懂语言,有没有道理也是白说,一切都要去了才知道。 “……说来惭愧,李某虽出身将门,却不懂新军训练之法,想补上非一日之功呐!” 既然海军答应先清理一遍,李如梅也就踏实了。海军的手段一向直来直去,敢大声叫喊就会被划入桀骜不驯,能被他们发现的部落估计也剩不下多少人了。 但还有件事必须提前说明白,自己是在海军陆战卫里混过一段时日,但还不足以从无到有建立一支军队,现学都来不及。 “无妨,陛下早已想到,故派遣参谋若干随行,训练的事尽可交与他们。参谋们虽然通晓兵事,却从未上过战场,正好取长补短。最主要的是有李兄在,陛下才可放心!” 左光斗笑了笑,示意李如梅别对自己要求太高,同时也道出了皇帝的本意。让你去除了领兵作战之外,还有监督地方的用作。 这种话说了也无妨,历代皇帝对封疆大吏都是很忌惮的,军政不可能交于一人,必须做到互相合作、互相监督、互相防备,才可勉强安心。 “如此说来李某就明白了,愿助左总督一臂之力,为陛下看好小吕宋!”话已至此,李如梅基本全问明白了,也理解了,当下表了态,愿意跟随左光斗去闯一闯。 (本章完) 624 特区特法 前前后后等了小半月,小吕宋的官府架子还是不见半点动静,皇帝终于耐不住性子了,把六部九卿叫到御前专门开会研究。 结果还是拿不出来人选,皇帝急了,然后就又走了偏锋,居然把小吕宋设成了特区,直接跨过了朝廷的绝大多数部门,完全由皇帝亲自管辖。 “本该如此,朝中同僚对其知之甚少,勉强去了也无所适从,倒不由陛下亲理,臣附议!”就在群臣还懵懵懂懂搞不清状况时,吏部尚书袁应泰先表态了,旗帜鲜明的支持皇帝把吕宋特事特办。 “呃……臣亦附议,只是怕陛下日理万机,累坏了龙体。”叶向高一看就明白了,啥没人报名出任,啥等待不急,这又是皇帝耍的手段。 自始至终小吕宋就没打算交给朝廷管,但绝大多数人却没想到这一点,结果皇帝来了个顺水推舟,直接在南洋开了分基地。 这下好了,吕宋特区成了皇帝的一言堂,干点啥都不用向朝廷通报,想打听也无从下手,总不能派人出海远航上千里去马尼拉询问吧。而且还有了财政权、人事权和兵权,简直就是个国中国,而国王就是当今皇帝。 “启禀陛下,此举有所不妥。唐之乱始于节度使,吕宋特区虽由总督、总兵辖制,却有过之无不及。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势必祸乱大明,望陛下三思!” 这时就得看刑部尚书兼大理寺卿高攀龙了,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但并没觉得皇帝借此抓权是占了大便宜,而是有理有据的提出了隐含的危机,以史为证,振聋发聩。 “哦,怕左光斗和李如梅心怀不轨独立为王?这事儿还真说不准,毕竟人心隔肚皮。不过祸乱大明就免了,小吕宋是个岛,与大明相隔千里,只要海军不助纣为虐想乱也过不来……难不成高爱卿怀疑袁可立会拥兵自重?” 对于这种说辞洪涛早就准备好对策了,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只问你怀疑谁。左光斗虽然是封疆大吏,但晋升太快,在朝中基本没有势力,说了也就说了。 可李如梅是陆军总督李如樟的亲弟弟,你啥证据都没有就在皇帝面前说人家有可能犯上作乱,这个人得罪的就有点狠了。而再把袁可立拉上就太诛心了,这是生怕高攀龙死的慢。 也就是皇帝在京城坐镇没人敢随便瞎折腾,哪天如果再御驾亲征一次,信不信袁可立和李如樟敢一起把高攀龙抄家灭门。大不了和皇帝说高家要谋反,做为监国当然有机变之权。 “……”本以为此言一出,能引来几位重臣的呼应,或者让皇帝心中生了芥蒂,即便不能收回成命,将来也会从朝廷中派人对吕宋特区掣肘。没承想皇帝随口一问,就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盯着桌面三缄其口。 “唉……也罢,臣附议!”见到同僚们全当了缩头乌龟,高攀龙只能长叹一声、苦笑一下,也随了大流。没办法,在孤立无援的环境里人是很难始终保持平常心的,更何况总要牵扯到个人与家族的兴衰荣辱。 “高爱卿,政见不同是常事,据理力争也是做臣子的本份,万万不可因此而结怨。朕现有一事正要交与你来操办,小吕宋既然已纳入大明版图,自然也得遵大明律法。 然岛上土著既不识字又不懂礼法,大明律怕是用不得。朕打算为其暂定一套律法,先稳住民心,同时也要给当地官府立下规矩,不可肆意妄为。 伱兼掌刑部与大理寺,修订律法乃分内之事。可否汇同总参谋部众,为吕宋特区先制定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律法出来,以解燃眉之急?” 逼着一众臣子孤立高攀龙,默许了对南洋总督的任命,多少也得算皇权的又一次胜利。但洪涛并没沾沾自喜,尤其是对高攀龙的顺势而为很不满意。 要你在朝堂里坐高位掌重权,不是来趋炎附势随声附和的,挺直腰板当好中流砥柱,时时刻刻站在对立面上出声提醒才是本职工作。 被皇权压制,看不到希望灰心了是吧?没关系,洪大善人不光会挖坑埋人,更善于抬轿子捧人。你喜欢什么、忠意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这样是不是就该抖擞精神、重拾斗志了呢? “……臣责无旁贷,定当不负圣恩!”不管高攀龙是否看出了皇帝的险恶用心,此时也只能领旨谢恩。 没辙,确实被捅到软肋上了,稳准狠。丢掉了吕宋特区的行政管辖权不要紧,如果能在律法层面上加以限制,反倒等于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而主持修定一部新的律法,向来都是要留名青史的。于公于私,诱惑都太大了。 “如此甚好!诸卿,吕宋特区孤悬海外,暂且不用太担心,可辽东女真与蒙古各部的亲疏却关系到本朝安危,不可一拖再拖。 今日就议一议锦州开榷的细则,当地历来苦寒,朕此次亲临也目睹了实情,确实不假。锦州榷场一经开启,关内外互通有无之势必将踊跃。 镇守交与海军,抽分交与海关,然货物运输发卖却不可再由一家一户把持,更不能再出现晋商、甬商勾结外邦走私火炮之事。”此次御前会议需要解决两个大问题,吕宋特区已经尘埃落定了,还剩下个锦州榷场没定论。 蒙古各部为了促成榷场早日开放,表现的都挺积极,不到一个月就给李如樟送去了三千多女真俘虏和八百多颗首级,其中不乏甲喇额真、牛录额真之类的女真贵族,还把锦州商会的人选也差不多定下了。 自己既然已经当面许诺了要开放禁榷,就不好一直找借口拖着不办,此时先与蒙古各部缓和下关系也并无坏处。 只不过开榷场不光牵扯到政治诉求,还有不小的经济利益。洪涛不想再一言九鼎,而是把建议权交了出去,让六部九卿和大学士们先说说想法。 (本章完) 625 当堂分赃 这就是政治,自己一直想把权和钱分开,可在很多时候为了赢取更多人的支持,又不得不主动把权和钱往一起凑,活生生自己打自己的脸。 所以说搞政治的人就没一个能用道德高低、人性好坏区分的,评价他们的唯一标准就是成功与否。赢了的怎么说怎么有理;输了的怎么辩怎么是坏蛋。 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什么是道?如何能得道?洪涛以为道就是人心,想方设法获得更多人的支持,成为大部分人的利益代言就是得道。 道不能变,但利益可以变,获得利益的方法也能变。这两种变化才是自己这个皇帝需要带给大明百姓以及官员们的新事物、新思路。 “……”刚刚被从手里硬生生夺走了对吕宋特区的管辖权,现在又说要把锦州榷场的好处让出来由大家分享,着实有点忽冷忽热,让在场的朝臣们有点搞不清状况,谁也不敢当出头鸟,生怕又被这位捉摸不定的皇帝给当了鸡。 “咳咳……臣以为事关朝廷大计,国家安危,全由商人经营颇有不妥。锦州榷场的规模比寻常巨大,所需货物多半要走海路,又牵扯到了海运衙门,还需从长计议!” 见到谁都不打算发言,会议要陷入冷场,吏部尚书袁应泰轻咳一声,来了个抛砖引玉。虽然没说出什么具体建议,却也替皇帝解了尴尬,不愧是保皇党的领军人物,关键时刻立场很坚定。 “……臣附议,袁尚书所言极是!”内阁首辅叶向高也不是不想为皇帝解忧,只是在会前并没接到司礼监的通报,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章程,无法乱说话。此时见到袁应泰都发言了,赶紧出来站脚助威。 “只是不由商贾前往,朝廷又将如何操办?” 户部尚书赵世卿都快80了,自知在朝中时日无多,本不想掺合这些事。但听袁应泰说锦州榷场不由民间商人经营,也有点坐不住了。难不成要成立朝廷商队?这就可能和户部有牵连了,必须先问清楚。 “……”不光是他感兴趣,在场的官员们马上支棱起耳朵,把目光集中到了皇帝一边。袁应泰是皇帝的心腹,叶向高则是皇帝的应声虫,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必然是皇帝有所授意。 “呃……朕以为由总参谋部统一调配货物出关比较稳妥,不过此事还需参谋军机悉心操作,不知诸位可有此心呐?”即便被大臣们看透了小把戏,洪涛依旧还在演,表现得很不确定,好像真是突发奇想,又怕给大臣们添麻烦。 “陛下英明,高瞻远瞩,臣等定当遵照圣谕,披肝沥胆为君分忧、为国尽瘁!”话音刚落,内阁大学士翁正春蹭的站起身,横跨两步躲开椅子,双手高举稽首到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其余人等见状赶紧有样学样,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这群王八蛋真是太爱大明江山社稷了,看不得一丝一毫利益从眼前滑过去。自己只不过是提出了一个意向,他们就忙不迭的应允下来,口口声声为君分忧、为国尽瘁。 要是没有锦州榷场肉眼可见的巨大利益,没有他们各家在不少工厂里入了股,哪儿来的这么大干劲儿。这哪儿是为君分忧啊,分明就是与君抢银子呢。 “如此甚好……诸卿就照此办理吧,不日派遣使节去锦州与蒙古各部仔细商议,定下章程再拿给朕看!” 看着大臣们卖力的表演,洪涛也很敬业,满脸都是欣慰和满足的微笑,好像对臣子们的大力支持非常满意,随后抬手轻挥,散会!赶紧散吧,再演下去就要吐了! “万岁爷,左光斗虽在任上政绩斐然,然此人出自东林党,许以如此重任,又孤悬海外,奴婢以为还需严加看管!” 做为总参军机之一,王安也有资格参与御前会议。在刚刚的表演中他并没发表见解,但跟着皇帝回到后殿,见左右无人,马上道出了心中所想。 “嗯,你想的对,朕会安排人手去办此事。朝鲜使节那边有什么表示吗?” 同样的话,从高攀龙嘴里讲出来是一个意思,从王安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个意思。洪涛先予以了肯定,然后话锋一转,问起了别的事情。 眼下这个大太监头子已经不兼管东厂了,但头上多了个总参军机的头衔,职务上与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平起平坐,到底是损失还是收获,真不太好计算。 现在洪涛就是用实际行动来提醒他,以后把多注意力全专注在政务上,不要再去操心那些不太见的人的勾当,专心致志做个内相足矣。 “奴婢昨日陪同朱国祚在驿馆见了朝鲜礼曹参判,言语间似对本国朝廷大员颇有微词,责其不该首鼠两端与女真人勾勾搭搭。” 王安见皇帝不打算再谈南洋总督的人选问题,也就没有再坚持,马上切换到了司礼监掌印的身份,规规矩矩的汇报起了接见朝鲜使节的过程。 按说司礼监是没这个权力也没这份责任的,所有外国使节觐见都有礼部安排。但自打有了总参谋部,洪涛就有意无意的安排参谋们参加各种外交活动,美其名曰知己知彼,言下之意就是对礼部的工作不太满意。 你们整天光知道道听途说,对周围各番邦国家知之甚少还不求甚解,那就别怪我越俎代庖,启用自己的消息来源了。参谋和太监与会旁听,就是手段之一。 放在以前,这种安排肯定会引来礼部甚至各部的坚决反对,但现在没人敢顶撞了。在皇帝对朝堂的历次清洗中,礼部都是重灾区,已经有点人人自危了。 现任礼部侍郎杨廷筠又是李之藻、徐光启的故交,想必是得到了某种暗示或者明示,始终也没在这个问题上鼓噪过。 做为当事人都不带头反对,别人好像也没有充足的理由替人张目。由司礼监、总参谋部参与外交使节的会见,慢慢也就成了惯例。 (本章完) 627 朝鲜李朝2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光海君如愿成了朝鲜李氏王朝的第十五任国王,任用了一批拥护他登基的大臣,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治理国家了。 做为朝鲜的国王,首先应该考虑朝鲜的利益,并在政策上予以实施。他确实这么做了,选择了一条务实路线,打算在崛起的女真人和正在衰弱的大明之间左右逢源。 一方面积极响应大明的要求在宽甸地区与女真争夺,以此换取了铁山炼铁厂和部分物资支援。一方面又私下与女真勾勾搭搭,为其提供了不少方便,比如购买火炮。 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因为光海君不想让朝鲜当大明的马前卒,他有野心,想摆脱大明的控制,让朝鲜成为一个真正的国家。 做为一个国家的领导人这么想、这么做太正确也太应该了,而且在时机上把握的也恰到好处。大明在出兵朝鲜之后日渐衰弱;女真人在统一了各部之后崛起势头非常强劲;日本幕府则忙于巩固国内统治根本顾不上外部。 只要能让大明与女真人不断的对抗,朝鲜必将成为双方都要极力拉拢的对象,且是唯一的。在这种局面下朝鲜会获得大量好处,有地位上的,也有物质上的。 可是古人曾经说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光海君想的挺好,却忘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却又很习以为常难引起关注的大事,文化思想! 在朝鲜国内汉文化非常流行,与大明一样,朝鲜人也尊崇儒家。很多朝鲜官员的骨子里是看不上女真人的,觉得他们太粗鄙。 而且很多朝鲜人,包括贵族,都很感激大明在危急时刻伸出援手,从倭寇手中拯救了国家。换句话讲,大明是朝鲜的救命恩人。反观女真人,不能说是世仇也差不太多。 现在恩人有难了,朝鲜国王和部分官员不光不帮忙,还与仇人眉来眼去,这让很多朝鲜官员、士人、民众非常不满意。 如果女真人能继续势如破竹,在与大明的竞争中占据上风,朝鲜国内的这股反对光海君的势力可能还不会强出头。 但是女真人大败,朝鲜国内立马就有人坐不住了,打算向大明朝廷说明情况。不是所有朝鲜人都忘恩负义,只是受了一小撮人的操控,大部分人还是心向天朝上国的。 这次出访大明的朝鲜礼曹参判,与王安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当然了,这种话刚开始不能明说,只是投石问路。如果大明朝廷有原谅朝鲜的意思,并做出了比较明确的表达,他们才会进一步做出更积极的回应。 “你们谁负责收集朝鲜资料?”到了此时,洪涛已经大概明白朝鲜使节的来意,也觉得是该有所表态,只是光靠这点信息还无法判断朝鲜国内的真实局面。 想搞清楚这方面的细节,光靠礼部、司礼监和锦衣卫的存档恐怕就不太够用了。但没关系,不是还有个总参谋部呢嘛,成立两年多了,好歹也该有点贡献了。 “回禀万岁爷,是学生三十八。”从靠近墙边的椅子上站起一人。 “三八、三八……嗯,朕记得,你姓金,是边民的孩子。说说吧,这两年都搞到了点什么?” 在记人名方面洪涛一向不擅长,但记别人的外号却有点小天赋,虽然也达不到把上千个海户司孤儿都记住的程度,却能记住比较特别的名字,比如这位三十八。 总参谋部成立以来,表面上只是做为总参军机的服务机构,有点像通政司下面的中书科,全是笔吏,什么权利也没有。所以也未设总参谋长之类的具体职务,只有二十多名参谋。 但这全是表象,目前总参谋部是没有总参谋长,因为这个职位由皇帝亲领了,其余的二十多名参谋,每个人背后都有个小团体,无时无刻做着一些皇帝认为很必须,又不愿意被外人知晓的事情。 朱三十八就是专门负责朝鲜和日本方面的参谋,他本身就是朝鲜族,被欧罗巴庙收留时已经五岁多了,会说朝鲜话,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学生偶然认识了几位在京常驻的朝鲜通译,冒充皇太后族人,化名王圭,用了一些小手段获得信任,而后从他们口中打听到一些事情。这是整理好的档案,请万岁爷过目!” 朱三十八回身从挂在椅背的皮包中拿出几个本子,挑了一本恭恭敬敬的送到了王承恩面前。 “为何非要选择皇太后的族人?用了何种小手段?”参谋为了工作方便冒充身份,洪涛不光不反对,还很赞成。但京城这么多高官勋贵,为何偏偏选了皇太后族人,这就有点蹊跷了。 “皇太后族中善买琉璃酒具,朝鲜通译也有此意。”朱三十八很干脆的给出了答案,没什么可蹊跷的,只因为皇太后族人差不多垄断了京城的流光斋零售货源,而朝鲜通译又想做这个买卖。 “嗯,那就不用看了,挑重点的给朕说说!”对于这个理由洪涛认可了,皇太后族中确实有些人不太像话,但只是贩卖流光斋的酒具茶具,自己还能忍,随即挥手示意省去翻看的步骤。 朱三十八之所以不口述而是拿资料,主要是顾忌在场的人听到了不该听的内容,这是参谋们刻在脑子里的一项准则,无论海军、陆军或者总参谋部都一样,保密是第一位的。 “是!光海君的近臣在朝鲜被称作大北派……”有了皇帝的首肯,朱三十八立马接过本子,但并没翻开,站在原地开始了口述。 朝鲜与大明一样尊崇儒学,又是大明的藩属国,所以它的制度与大明极其相似,在很多方面甚至可以称为影子。比如官制、科举、太监、宫廷等等。既然是影子,那大明朝廷中的党派之争,必然也不会欠缺。 大明有浙党、东林党、阉党,朝鲜也有东人党和西人党。浙党和东林党是大明的士人集团,东人党和西人党则是朝鲜的士人集团。 东人党是在明宗时代依附于尹氏外戚的一群后辈儒生,其代表人物是金孝元。西人党的源头则是明宗时代对抗尹氏的一群前辈儒生,其代表人物是沈义谦。 金孝元和沈义谦在首都汉城的住宅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所以把他们代表的两个党称为“东人党”、“西人党”。 (本章完) 628 忠武校尉 明宗末年,因为明宗舅舅尹元衡专横跋扈,引起整个士人集团的强烈不满,于是对抗他的西人党和依附他的东人党联合起来把这厮轰下了台。随后,为了瓜分胜利果实,两党又开始理所当然地内讧起来。 东人党和西人党虽然同为士人集团,都尊崇儒学,但在学术思想上又有冲突。这一点有点像伊斯兰教,为了教义解释对立了上千年。 朝鲜出过两位大儒学家李滉与李珥,他们对从中国传来的程朱理学有不同解释。李滉认为理学核心在于“主理说”,李珥则认为核心在于“主气说”。东人党支持“主理说”,西人党支持“主气说”。 后来东人党分裂为南人派和北人派,北人派又分裂为大北派和小北派。简单点说吧,支持光海君继位的是大北派,而现在反对他的则是西人党和东人党里的南人派。 “光靠这些士人成不了事,他们必须得找出一面旗帜,比如某位王子,或者王妃。”大概搞清楚了朝鲜内部的政治派系,洪涛很武断的下了个结论。 他太了解这些儒家弟子了,用一句话概,当了婊子还得立牌坊。既想抓权力,又不想让别人说是乱臣贼子,违背了儒家道义,是一群很矛盾的伪君子、胆小鬼和可怜虫。 当初的沈一贯、沈鲤、李廷机以及他们代表的浙党、东林党,都有机会也有能力强行废掉自己,随便谁来都能当皇帝。但是他们谁也不敢挑起这杆大旗,犹豫来犹豫去,还是要把福王推上台,再试图通过控制福王来掌控权力。 大明儒生士人们这样,朝鲜的儒生士人们也不会玩出花儿来。他们信奉的是同一种哲学思想,而这种思想还非常排外,不允许有独立思考能力,所以不会有任何差别。 “……”关于如何谋反的话题,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敢插嘴,更别提讨论和辩论了。 “王安,去和朝鲜使节说,你有个侄子想做海运生意,最好能在汉城弄个铺子。”一句话把全屋人都说成了哑巴,洪涛也觉得没啥意思,那就别聊了,直接下命令吧。 “……万岁爷,奴婢没有兄弟,驿馆和四夷馆中都有朝鲜通译,他们想必已经把这些都打听清楚了,该是瞒不过去吧?”王安咧了咧嘴,没马上遵命,主要是怕把事情做砸了。到时候皇帝可不会说疏忽了,错误全是自己的。 “废话,朕还不知道你没兄弟?就这么说,一个字不许改,剩下的全交给三十八去做,他暂时就是你侄子!”有时候洪涛很想问问王安,脑容量这么小,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不会光凭着胆大命硬吧! “小侄王圭,见过叔父!”朱三十八显然是听懂了,咧嘴一笑,规规矩矩的冲王安施了一礼,顺口把姓都改了。 “奴婢遵命……”看着突然变成了侄子的金圭,又看了看皇帝,王安才醒悟过来,连忙领命。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这些年越来越迟钝,不光跟不上皇帝的想法了,有时候甚至不如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万岁爷,三十六求见!”王安和金圭前脚刚走,后脚就有蹴鞠队员进来交与王承恩一面腰牌。 “呦,他倒是会挑时候。大家先别走呢,听听朕的千里眼又要说什么。”一听王大头的名号,洪涛立马叫住正要散会的众参谋。 这家伙又在马尼拉立了功,已经被总参谋部晋升为试百户,授忠显校尉,是统计司里第一位从无品阶做到从六品的,能力凸显。而且为人低调,每次见面总有惊喜,属于没有大事不登门的类型。 “学生朱三十六见过万岁爷!”王大头换上了崭新的制服,但胸前的勋章依旧还是云骑尉,应该是没来得及去总参谋部报道,回来之后就一头钻进了皇宫。 “伱这些日子没少在甲板上勾当,难不成是和朕一样迷上了钓鱼?”但洪涛关注的并不是衣服和勋章,而是肤色。不光黑还发亮,很像一名海军水手。 “回禀万岁爷,学生在一艘葡萄牙商船上当了三个月的舵手……始末俱在此,请万岁爷御览!” 王大头瞪了一眼在墙边坐着偷笑的参谋们,简单的说了说晒黑的原因,并不做过多解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了王承恩。 “……写的很好!言之有物、条理清晰、数据明确,你们拿去看一看,做情报工作就得这样,脑筋要灵活,眼光要长远。” 本子上应该没写太多内容,皇帝翻了七八页就看完了,不过读的很仔细。而后就狠狠的表扬了王大头,把本子交给王承恩,示意参谋们传看。 “大头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已经升任试百户和忠显校尉了吧?那是对你在马尼拉立功的表彰。这次的功劳同样应该奖励,现在朕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升任统计司副司长,回到总参谋部主管全面工作;第二,升授忠武校尉,职务不动,继续统领你的小队,专职南洋的工作。” 好像觉得光口头表扬还不足以表彰王大头的功劳,皇帝打算来点实际的,但不是简单的升职授勋,而是给出了两个选择。 “……学生选第二个!” 王大头闻得升职授勋的消息自然很高兴,试百户和忠显校尉虽然品阶不算高,可是在统计司里却是头一份,有道是宁为鸡头不当凤尾。 但在听完了皇帝给出的两个选择之后,笑脸立马没了,皱着眉足足想了一盏茶时间才做出了决定。 “……”这个选择让在场的大部分参谋都有些意外,互相看了看,眼神里全是疑问。 “说说看,为什么要选第二种?”皇帝倒是没意外,却也不太淡定,身体向前倾了倾继续追问。 “学生若是选择做副司长,恐怕就无法再去第一线执行任务了。万岁爷说过,没有一个是人废物,只有放错了地方,找到了喜欢的事情,不管多小也能成功。 学生自问没有千里之外运筹帷幄的本事,却很喜欢四处跑,看不同的市镇、接触不同的人,在不知不觉间打探消息。 此去巴达维亚见到了不少红毛番船员,还与他们喝酒闲聊,知道了不少欧罗巴各国的风土,再与书本中所看内容一一对照,收获颇多,故有所请。” 王大头的回答很简单,又很有人生感悟。他的选择并没考虑太多得失,只是以自己的喜好为准。可不简单的是,世间那么多人,能如此简单选择的真不多。 (本章完) 629 搅合 “嗯,说得好,朕没白教,但愿十年之后仍旧保有此心。说说吧,有什么困难和需求,朕能解决的马上解决,不能解决的再想办法。” 王大头这番话可算是说到了洪涛的心坎儿里,比喝了蜜还甜。如果不是穿越者,碰上这么一位属下必然要视为知己,多加照顾。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很多皇帝身边都有个宠臣的根本原因,价值观趋近,说得来,自然而然就会往一起凑。如果再有个相近的业余爱好,信任感必须与日俱增。 “学生的人手有些不足,光靠当地华商和葡萄牙商人力有不逮。”王大头继续着他的简单,让提困难半点不客气,张嘴就来。 “自己去海户司里挑,不得超过十人。先不要急着出成绩,朕一时半会也没精力去折腾荷兰人。慢慢发展,把根基打牢,厚积才能薄发。” 洪涛二话没说,要人给人,要钱……没有!都是直属皇帝的情报组织了,居然无法用正当手段搞来活动经费,还有脸张手要,这就是天大的渎职! 王大头到底又干了什么,才能连续受奖呢?说起来洪涛看到小本子里的内容时,心里也是一哆嗦。这个贼大胆居然买通了一名葡萄牙商船的船长,从广州拉了一船白糖,一头扎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据点巴达维亚去了。 凭借着手里的紧俏货物在当地大赚了一笔,并且混进城住了小一个月,整天与当地的荷兰船长、水手、士兵、军官混在一起,建立了不错的基础,获得了不少第一手情报。 不是说荷兰人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处于敌对关系吗?没错,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目前与西班牙王国正处于交战状态,葡萄牙既然也属于西班牙王国统治,自然要跟着吃瓜落。 但荷兰人在做生意方面确实与众不同,不在乎谁和谁打仗,那是政府的事情,只要生意谈得拢且有利润可图,别说葡萄牙人,就算西班牙人照样是可以成交的。当然了,前提是不能违反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法律。 日本幕府为什么驱赶了绝大多数西方商人,唯独特许荷兰商船可以进港买卖并有限上岸居住?也是因为他们做生意的纯粹性。除了利润荷兰人商人啥都不要,特别专心。不像其他欧洲国家的商人,多多少少都要夹带些别的企图。 王大头搞来的情报有用吗?太有用了,洪涛正愁没功夫去搜集这方面的信息呢。大明朝廷的外交人员,那是一点别指望了,锦衣卫和东厂也缺乏这方面的人才,总参谋部刚刚才在马尼拉城设立机构,远水不解近渴。 但并不意味着洪涛又要向巴达维亚进军,就算荷兰人主动投降,把香料群岛全让出来,大明海军也没那么多人手管理。不管理不控制,急吼吼的打下来图什么呢? 随着吕宋岛落入了囊中,再加上对越南南部的牢牢把控,南中国海就像有了左右两扇大门,想关就关想开就开。谁想进来必须要打招呼看脸色,来自南边的威胁基本已经解除了。 再加上女真人大败,大明与东北方向的蒙古各部在锦州城合作开办榷场,来自东北方向的威胁也得到了明显缓解。 接下来就要把重心转向国内,进一步发展巩固新政,条理好身体,攒足了元气,然后彻底解决来自北方的威胁。 没错,在洪涛心目中,南洋的欧洲人、辽东的女真人、东边的朝鲜和日本都不是最主要的敌人。除了国内的反对势力之外,对大明自身影响最大的就是盘踞在蒙古高原上的游牧部落。 只要有他们存在,大明就必须在几千里的边境时刻安置几十万军队用于被动防御,临近的州县还因为不能确定将来的局势无法发展农业和工业,损失相当大。 这样一来,不光养军、维护边境要花掉大量资金,还得从南方各省向边境地区输血,简直就是个无底洞。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北边生活着一群很不安定的族群。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洪涛计划在五年之内向北发起总攻。这一仗不求占据多少土地,蒙古高原上的土地对汉人来讲也没什么用,占下来还得派更多人守着,更划不来。 消灭有生力量、设立三到五个永久要塞,让漠南蒙古右翼的大部分地区无法正常放牧生活,逼着他们向更北、更西迁徙,才是战略目标。 当然了,如果蒙古各部愿意归顺也可以。但洪涛给出的条件比较苛刻,估计任何一位蒙古首领也不会轻易答应。两个字,内迁! 在洪涛的规划中,大明是没有少数民族这个词的,大明只有大明人,不许分谁是什么民族,更不能搞什么聚居自治。你愿意成为大明子民那就乖乖忘掉之前所有,彻底融入。不愿意当大明子民,咱也不强迫。 但睡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对不起,你靠太近我睡不着,睡不着脾气就大。古人不是说了,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咱不是嗜杀,是被古人教坏了,不杀够百万都不能算生气。 洪涛是民粹主义?不是,他哪儿有主义啊,非要有一个的话更像实用主义。杀人也好、驱赶也罢,和是不是汉人无关。如果蒙古高原被汉人占据了,还不听号令,他一样会伏尸百万。 懒,这才是他唯一的信仰。能一次做完的事情,没必要为了省事儿和保险只干一半。为了避免几十年、上百年之后再折腾一遍,必须在有能力彻底解决问题的时候尽全力。 至于说后人会如何评价,就得看翰林院里的大学问家们修辞功夫和春秋笔法到不到家了。其实后人是没资格评价的,他们看不到事实,只能从先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测真相。 干别的洪涛都是二手的,唯独编瞎话张嘴就来。假如有机会,他想把全世界的历史都抹光,然后再把各国的大学问家抓起来凑个班子,重新编写三套新史书。 放欧洲一套、放中东中亚一套、放东亚一套,各学各的。几百上千年之后,当交通和通讯手段可以让地球上的人比较容易交流时,那场面可就有意思了。 欧洲说人类是猴子变的,有证据和理论,从小就是这么学的;中东中亚的人说别扯了,人是蚂蚁变的,同样有证据和理论,从小也是这么学的;大明人听了微微一笑,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咱也有证据和理论…… 考古?考个毛线,以后大明的瓷器底款都写上微波炉专用,建筑基座上全刻上孙悟空到此一游,书籍扉页上都印着二维码。我让你们挖,不挖还好点,挖出来更糊涂。 (本章完) 630 不计划也不自由 时隔五个月,因为战争原因被封闭的马尼拉港高调宣布对外开放。告示一经贴出,商报首先做出了报道,并引用了新任南洋总督左光斗的话:特区特事特办,只要按照规定登记抽分,马尼拉港对所有商船开放,包括西班牙人! 听听,这心胸,不管别人怎么评价,反正绝大多数广东籍海商先信了。前有李贽,后有左光斗,在任期间都让广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不光商税做到了第一,连带着粮税也稳中见涨,居然来到了前十名之内。 而取得了这么大政绩,靠的并不是盘剥百姓,完完全全就是水涨船高,是建立在广东全省民众收入大幅提高的基础之上。 这样的好官被调离广东,百姓们是十分不舍得的。好在南洋总督治所在马尼拉城,与广东依旧藕断丝连,走了又好像没走,一举一动依旧影响着海商们的生活。 为了证明广东人没有忘恩负义,广东籍的海商率先有了行动,纷纷驾船出海,目的地马尼拉港,用实际行动做出表率。 实际上有一波海商比广东海商还积极,只不过他们够低调,从来没声张过,打算利用大明朝廷的政策打个时间差,做一段垄断生意,那就是濠镜澳的葡萄牙人。 说是因为战争封闭港口,实际上葡萄人的商船在马尼拉港被攻占之后不到一个月就悄悄钻了进去。卸下粮食、牲畜、布匹,装上生丝、丝绸、甘蔗酒、可可粉、茶叶,再扬帆起航继续向南前往巴达维亚。 通过运载的货物种类就会发现,葡萄牙人好像有点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了。生丝、丝绸、甘蔗酒、白糖、可可粉、茶叶都可以在广州港采买,实在不成还能去漳州、福州,没必要去马尼拉港购买。 但葡萄牙人就这么干了,原因很简单,数量。这些货物都属于外贸俏货,无论在广州还是福州,根据季节不同,价格和产量都有不同,不是说有钱就能随便买,需要配额。 比如说你觉得白糖和甘蔗酒好卖,准备就买这两样走,但在出关的时候会被海关告之需要缴纳高额抽分,为什么?墙上贴着的告示看仔细。 告示上有一些商品名称后面标注着配率。又不是赌博,哪儿来的赔率啊。仔细看,告示上写的是配率,不是赔率。 这是海关新搞出来的一种抽分计算方式,大概意思就是想购买紧俏货物,又不想交额外的抽分,就得搭配一些不紧俏的货物。具体搭配多少,就叫配率。 其实说难听点,这就叫强买强卖。但商人们也没办法,有些货物只有大明产出,想通过这些货物倒卖赚钱,只能捏着鼻子认头。 如果你非不想按照配率购买其它商品也可以,多交抽分呗。但凡手指头和脚指头不缺,掰着算一算就能发现,按照配率购买的损失会比提高抽分少一些。 所以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仔细挑一挑配率所需搭配的商品,再费点心思给这些货物找个好下家,比殚心竭虑的逃避配率划算的多。 这么坑人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呢?绝大多数人都会冲着海关工作人员翻白眼,暗中诅咒海关总理郭子章生了孩子没屁眼! 有一些消息灵通人士知道不是郭子章所为,这位海关总理上任不到一年,其中半年都在养病,实际上主持海关工作的是副总理李天经。 但李天经也不是始作俑者,他只是在上任之初发现广州、福州港口有大量货物积压,询问之后才得知自打有了工厂,沿海港口的货物种类就日渐丰富起来,可并不是所有都好卖或者能卖出好价钱,非常依赖马尼拉港和走私商人。 一旦它们减少了采购量,就会有一部分货物积压,只能放在码头附近的货舱等待行情转好。放不住的也没辙,要不雇船运往北方出售,要不就地降价出售,反正都是赔钱,每年都有工厂因此亏本干不下去。 李天经初来乍到经验不多,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解决,且这种事不归海关管。但他工作热情高,总觉得这样太浪费,还会打击民众们拥护新政的热情,于是就利用私人关系给皇帝上了份密奏,重点询问了这件事。 皇帝的回复很快,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配率。乍一看这个办法简单粗暴效率高,实际操作起来却不太容易。每种商品都要根据抽分额计算出一个权值,然后再用公式套才能得出配率。 而配率还不能一劳永逸,需要随时根据抽分数额进行微调,即便不是随时的也不能拖太久,那样就失去了意义。想做到这一点,不仅需要很强的数学功底,还需要增加人手。 李天经的数学功底够用,也看得懂皇帝给出的计算方式,但海关初创,还借用了不少原海军人员,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额外的人手。 咋办呢?就在李天经琢磨着是不是该再给皇帝去封信请教时,日月银行广东分行的经理就来了,开门见山的提出了由银行帮忙计算配率。 日月银行后面是谁李天经心里很清楚,既然他们也知道了这件事,不用问,肯定是皇帝的意思。那就别客气了,反正海关的抽分也得从日月银行走账,再深入合作一下也没什么障碍。 没错,这套类似计划经济配给制的办法就是洪涛想出来的。他倒不是想搞计划经济,而是脑子里只有这么点东西,凭空也变不出来什么更巧妙的办法,只能把小时候的亲身经历拿出来凑个数。 但席尔瓦夫妇并不觉得这个办法低级,听完之后惊为天人,不停念叨着如果西班牙国王也有这等本事,早就成欧洲霸主了。 洪涛也没客气,啥小时候的亲身经历半个字没提,瞪着眼愣说是想出来的,而且还有一整套理论,叫做宏观经济调控。宗旨就是由朝廷出政策,通过几个相关部门去影响市场,以期达到可控。 广东、福建两地的私人作坊、工厂最多,也是新政的根据地。如果因为把控不好市场规模,出现了大范围倒闭亏本现象,会严重影响各地对新政的态度。 能不能靠市场自由调控呢,应该说能,不过在时间上会有点长。从小农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生产方式好转,但思想一时半会跟不上。中间的差距,不光需要时间弥补,还得缴纳高额学费。 对于朝廷来讲,这个环节是不可避免的,改革嘛,总会有阵痛期,也是能够容忍的。但对于普通民众来讲,一阵痛有可能就是家破人亡,最好避开。 此时洪涛就不想站在政治家的角度去看问题了,因为他出身市井,深知市井小民的生活是多么脆弱,很多人经不起阵痛。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拘泥于什么主义和经济学原理了,学问说到底还是为人服务的,不能舍本逐末,只要管用那就是好学问。至于说会不会对今后的市场造成比较坏的影响,按照理论讲肯定会的,但从实际出发应该没啥问题。 原因很简单,无论哪本经济学著作都有其理论形成的大环境,目前的大明不属于任何一本经济学著作里的大环境,连基础都变了,再照本宣科肯定是错的。 (本章完) 631 当好官并不难 葡萄牙人就是为了躲避配率才愿意跑到马尼拉港进货,这些货物有一些会运往果阿,后经由海路送往欧洲贩卖。有一些则会就近专卖给巴达维亚和马六甲的荷兰人,赚个快钱。 这个主意也是洪涛给新任南洋总督左光斗出的,马尼拉港发生了巨变,盘踞了几十年的西班牙人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与他们同样是远道而来的荷兰人在得知消息之后,警惕和恐惧肯定多于幸灾乐祸。 如果荷兰人不敢来马尼拉港交易,那大明的所有产出除了在国内消化就只能靠葡萄牙人独门代理了。这种生意是最没前途的,也是最脆弱的。 该用什么办法把荷兰人引过来呢?派使节去巴达维亚与东印度公司正式商谈算一个,但双方之前从来没有过正式接触,互相之间极度不了解且不信任,由谁先迈出第一步很关键,反正大明是不想上赶着。 由华商充当中间人,说服荷兰人相信大明朝廷好像也不太靠谱儿。这个年代在印尼做生意的华商还不是很多,主要集中在万丹,很难从根本上影响东印度公司的决策层。 此时居住在濠镜澳的葡萄牙人就成了最合适的中间人,他们双方的国家正处于战争状态,但商人之间并没成为死敌。荷兰人想获得来自大明的商品只能通过葡萄人转手,而葡萄牙人想购买大量香料也只能去找荷兰商人。 一身常服的左光斗站在码头上,看着前来送行的上千广州民众眼眶有些湿润。三年而已,自己只是遵从了皇帝的旨意,完成了官员的本职工作,除了没有借机敛财好像也没多做什么。 结果却赢得了当地百姓的由衷爱戴,内心除了幸福感、成就感,还有隐隐的失落。原来把官做好并不难,用不着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今后进士出身好像就会越来越不值钱。 “遗直,此去马尼拉海路艰险,多多保重!”与左光斗的低调相反,由福建左参政进迁广东左布政的庄元臣倒是全身披挂整齐,风光无限。 做为同科进士,又年长了十多岁,眼见着小兄弟步步高升欣慰自然有之,担忧也不可或缺。在福建任职了好几年,早就听腻了马尼拉城的传闻。南洋总督听上去很威风,可工作却很不好开展,甚至存在不小的风险。 “忠甫兄不必担心,陛下虽遥在千里之外,却已将道路铺好,我等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有了他们在身侧,小弟如同长了三头六臂,再有海军镇守何惧之有!” 一说起工作,左光斗马上收拾了离别之情,内心中又燃起熊熊斗志。吕宋岛初归民心不定,百废待兴,确实不如广东基础好,但也不是没有优势。 特区之所以特,重点在于便宜行事,只要不违背皇帝的大战略,具体细节全都能随机应变,没有诸多礼法成规上的限制,更方便发挥全部能力。 而且去吕宋上任并不是光杆司令,身后这十多位年轻官吏就是皇帝给的班底。他们虽然大多来自甲寅科进士和海户司,进入官场时间很短,缺乏执政经验,却胜在精力充沛干劲儿十足,比当年李贽和袁应泰孤身到广东赴任可强多了。 “还是遗直豁达,为兄这里却全是压力,生怕哪天稍有疏忽,让后辈们耻笑!” 对于这些年轻官员庄元臣也有话要讲,皇帝还真不是偏心眼,只给了左光斗成套的班底,福建、山东、北直隶的主官都有这个待遇。 但他和左光斗的感觉不同,更担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速度太快,彷佛身后总有人举着鞭子,片刻不敢喘息,心神俱累。 “……忠甫兄多虑了,暂且不说他们未必能全入了陛下法眼,即便每人都有做布政使的才能,头一批被替换的也不是你我。”对于此种担忧,左光斗好像真的不以为意。 “哦?这又是为何,遗直速速讲来与为兄解惑!”别看庄元臣是丁未科一甲榜眼,但在进入官场之后,很多问题却没有左光斗看得通透,闻言赶紧请教。 “山西、陕西、浙江、南直隶,他们中的佼佼者,将来很可能是这些地方的主官,该心神不定的是那些尸位素餐者,而不是你我。” “……是啊,这一天终是会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听到这四个地名,庄元臣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 新政在北直隶和山东发展的很快,远远超出了预期。按照在广东和福建获得的经验,本以为最少三年,多了五年才会见起色,没想到刚刚一年,农庄和工厂就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恐怕用不了三年皇帝就会继续增加新政推广区域,也就是左光斗所说的这四个省份。 庄元臣浙江湖州人,在福建推行新政这么长时间很清楚新政的特点,也明白在推广过程中会有哪些手段。一想起自己的家人也有可能不太喜欢新政,心里就乱成一团。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给别人讲大道理上手段的时候都是义正言辞、秉公执法,可一旦轮到自家人了,真能大义灭亲的又有几个呢? “忠甫兄多虑了,小弟家在南直隶,若是新政落下也不会有半分优待,却不曾苦恼。”左光斗见状,马上明白了庄元臣在想什么,却不打算同情。 “遗直可否教我?”庄元臣想了想,没错啊,左光斗和自己的处境差不多,他为什么就没烦恼呢? “嗳,此法可不是小弟所创!忠甫兄可知陛下凭何统揽朝政、言出法随吗?”看到庄元臣要施礼,左光斗赶紧出手相拦,倒不是客气,而是受不起。 “自是海军与陆军……嗯,还要加上御马监与海户司,此二者才是陛下蛟龙入海的依仗!”妄议君上,怎么说也不算件好事,庄元臣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 “非也非也,陛下之利不在于兵而在于心。回想陛下登基至今,无论所推新政对否,却不曾有一样口是心非。 用人,用贤不用亲;约法,以身作则;削藩令之下,先被消减的是紫禁城用度。从那之后,陛下每顿从未超出过四个菜,多年不曾置办新衣,至今三大殿依旧未曾休整。 有陛下以身作则在先,我等上行下效即可,又何必另聘蹊径。小弟已然给家兄去信道明此理,大势所趋,由不得他们不听。忠甫兄深受皇恩,身兼重职,可不能在这上面疏忽啊!” 左光斗确实看得明白,且没有只看表象,而是找到了根子。皇帝怎么做,臣下就怎么学,不用想那么多,准没错。 至于说家中有人不明事理,那就得个人想办法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连齐家都做不到,趁早还是别在官场里混了。 “左总督,船已然齐备,时辰不早了,请移步!”不等庄元臣再有想法,一名海军百户走上前来。 “广东就交与忠甫兄了,小弟别过,来日方长!”回头看了眼这座熟悉的城市,左光斗抱拳当胸,像托付孩子般的向庄元臣施礼,又冲码头上送行的当地百姓商户长及一揖,这才跟着海军百户走上跳板。 风帆升起,码头上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战舰缓缓离开码头,顺珠江入海,身后还跟着上百艘大小船只,场景很是壮观。 “为官一方,能得此一送,夫复何求!”庄元臣站在码头上目睹此景也忍不住心潮澎湃。此时谁不想站在那艘战舰的甲板上受万民爱戴?当年入京赶考时,谁又不是怀着一颗赤诚之心。 (本章完) 632 阮香江的挣扎 安南岘港,大明海军基地。阮香江与黄南平坐在新落成的三层楼阳台上,看着海港里云集的武装货船,喝着香甜美味的冰镇可可茶,脸上全带着笑容。 黄南平是上个月刚从吕宋岛回来的,同行的还有十二艘武装货船和一千多名阮氏雇佣军。仅仅四个月不到,三千名安南雇佣军就战死了三百多,断胳膊断腿的重伤二百多,养几个月还能继续上战场的轻伤八百多。 要问如此大的伤亡是怎么来的,那还用问嘛,吕宋岛上土著弄的呗。同样熟悉热带雨林环境的安南士兵,在装备了藤甲、皮甲、弓弩、钢刀的前提下,面对只有竹箭、骨箭和少量钢刀的吕宋土著部落,正面作战基本上都是碾压,伤亡主要来自于偷袭、伏击。 有时候在雨林里走着走着,几根羽箭就飞过来了,还带毒,扎上基本就是死。尤其是在野外露营的时候,最容易受到土著的袭击。 那些光着脚,把树叶子串起来当衣服的家伙,在雨林中堪比猴子般灵活,神出鬼没,大半夜的也能健步如飞。而且从不需要辎重给养后勤,走到哪儿吃到哪儿。 地形地貌过于复杂的雨林地区,海军陆战卫就太束手束脚了。放眼望去几米外全是树木,根本找不到目标。火枪的威力再大也是枉然,反倒是便于携带发射的短枪更实用。 而在热带雨林中长途行军更是噩梦,根本不用土著人进攻每天也走不了多远,稍不注意还会迷路。抬头看不到太阳、月亮和星星,六分仪完全失效,地图更是没有。 当然了,光靠地形还不足以完全弥补科技上的巨大差距,黄南平也没打算把雨林中的土著部落全剿灭。他只是以马尼拉城为圆心,用河流当血管,向四周辐射状进攻。找人口比较多的部落,以武力和利益逼着他们与新的占领者合作。 然后再在有限的水陆交通要道上建立寨堡,派遣雇佣军驻守,切断当地部落之间的联系,限制他们的活动区域,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 凡是愿意与大明军队合作的部落,可以通过登记造册注明领地获得身份认可,允许在一定范围内生产生活,并得到一些好处,比如粮食、布匹、农具。不愿意合作的,只要不闹事,远离大明军队领地,暂时也能相安无事。 选择敌对的部落,只能迎来安南雇佣军的屠杀。伤亡率不低只是相对而言,在成规模成建制的军队面前,土著人的部落武装远远达不到抵御入侵的作用,顶多是给侵略者增加一些成本。 雇佣军很忙,海战卫和陆战卫也没闲着。吕宋岛只是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重要城市之一,除此之外还占领了南边的巴拉望、民都洛、宿务等很多岛屿,并在上面修建了教堂、港口和军营。 虽然目前海军还没那么多人手把每个岛都扫一遍,但黄南平也不想给当地的西班牙人或者部落酋长留下力有不逮的假象。 所以他亲率海战卫和陆战卫挨个岛拜访,先告诉当地土著酋长,西班牙人被大明朝廷派兵赶跑了,愿意交出西班牙传教士和士兵的以后就是朋友,不愿意嘛…… 俺们自己上去抓,随手烧了村子、抓了村民、在不增加伤亡的前提下尽量少杀人。这是皇帝陛下的叮嘱,他说人是宝贵的,是平等的,是不分高低贵贱的。 既然大明犯官的家人都可以去工厂矿山用劳动洗刷罪过,凭什么吕宋土著就不能呢?他们是有错,错信了西班牙人,但依然要给改过自新的机会。 听得黄南平心里不停地翻腾,仁君啊!当年做海盗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出这么高尚的理由呢,只知道抢船杀人,结果被称为海匪,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合算这些被抢的人才是罪人,抢他们、杀他们是为了敦促他们认罪恕罪,是正义之师。这么一说好像就比较通顺了,心里也舒服多了,干劲儿还足了。 都说读书没啥大用,真不敢这么想,看看读书人想出来的主意就知道有用没用了。若是没有读书人给皇帝出主意,海军岂不是又变成海盗了! “陛下的旨意我看过了,大恩不言谢,第二批安南子弟兵也已经集结完毕,只是数量上还不太足。北方的黎氏在雨季到来之前又向横山防线发起了大规模进攻,我朝不得不继续增兵,有点捉襟见肘,还望黄指挥使多多体谅。” 看着码头上一排排被抬下来的担架,阮香江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心里却在滴血。大明攻伐吕宋,与阮氏朝廷没有半点关系,可死伤的大部分是安南子弟。得到的除了一些盔甲武器、金银珠宝,就是上百上千的尸体和伤残。 而且还不是一次性的,大明皇帝又来了一封信,言明需要阮氏朝廷再派出5000雇佣兵跟随黄南平去吕宋平叛,明摆着是要拿安南子弟的生命去巩固大明的版图。 明知道是个坑,却还不能不跳。否则黄南平转天就会成为升龙府的座上宾,去吕宋平叛的雇佣军依旧是安南子弟,只不过从阮氏私兵变成了黎氏私兵。然后阮氏就会从战略主动变为被动,能不能保住横山防线都是问题。 按照大明皇帝的意思,第二批雇佣兵除了继续获得盔甲武器和战利品之外,还会以吕宋土著交换,二比一。不用费心思也能想出这些被送到安南的吕宋土著是什么来头,肯定都是不顺从大明海军的刺儿头。 换个地方由阮氏朝廷管理他们确实是个好办法,人离乡贱嘛,到了陌生环境里脾气也就没那么大了,让干啥就得干啥。 只是大明皇帝的算盘打的也太精明了,用安南士兵打仗,然后用被占领区的土著当报酬,这尼玛就是空手套白狼,左右全是赚。 可是明白归明白,表面上却不能说,更不能表示不满。既然兵必须给,那就在价码上想办法提一提吧,自己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本章完) 633 弱国无外交 “还差多少?”黄南平肯定不知道阮香江心里在琢磨什么,闻言一愣。 “差2000左右……”阮香江回答的时候手有点抖,大明皇帝是个笑面虎,他手底下的将领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尤其是这位黄指挥使,据说以前是海盗头子,这要是急眼了,不管不顾一顿乱搞也很麻烦。 “阮国主,你这就让我很难办了。军令如山,如果我不能在下个月带回去足够的雇佣兵,肯定要被陛下处罚,搞不好脑袋就没了!” 听到差这么多,黄南平的脸色立马阴了下来,语气中充满了抱怨和威胁,唯独没有发火。 进入海军这么多年,变化最大的不是涨了多少知识,也不是升了多高的官职,而是脾气。哪怕心里怒火滚滚,表面上也不会表露太多。 因为海军里打骂下级是犯规,有事说事,有理讲理,发脾气除了会被人看不起半点用也没有。 “黄指挥使,事出有因,再宽容一两个月,待我朝挫败黎氏的攻势马上补齐!” 见到黄南平没发火,阮香江的手倒是不抖了,可心里却有点发虚。暴脾气直性子不可怕,笑面虎才难对付。明明是个海盗,装什么斯文嘛! “嘿嘿嘿……阮国主打得好算盘呐,只可惜陛下的南洋总督已然上任,现在吕宋特区的事情黄某已然做不得主了。 左总督阮国主应该也不陌生,在任南洋总督之前他是广东左布政使,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搭船去马尼拉城与他讲清楚,不要拿本官当传话筒。” 这么一说黄南平就大致明白了,嫌雇佣费用低了呗,要讨价还价。烦不烦呢?说心里话,不烦,反而有点怜悯。堂堂一国之主,却连本国子民都护不住,要听别国指使,可悲又可怜。 能不能同情呢?不能,关于侵略的问题,从皇帝到参谋部都已经明确表态了,那不叫侵略而叫拯救。 如果今天大明不去拯救别国,将来别国可能就会趁机来拯救大明。在拯救还是被拯救的问题上,海军上下没有第二种意见。 “黄指挥说的是,阮某与左布政使确实有过几面之缘。只是国小人微,还望黄指挥使多多体谅。”一听到左光斗做了南洋总督,阮香江心里就彻底凉了。 与之前的袁应泰比起来,这位要雷厉风行的多,为了推广新政和农庄可没少抓人。对其本国子民都如此心狠手辣,岂能恻隐安南? “哎呀……有点难办呐……”黄南平咧着嘴摸着脑瓜顶,一脸愁容。 “……阮氏愿每年多供一百根造船巨木,望指挥使在左总督面前多多美言。”看到这副嘴脸,阮香江心里和明镜似的,要好处呗! 若是换做大明朝之前的官员,没什么可难办的。无非就是弄些金银珠宝、安南美女啥的,把经办人喂饱了花不了几个钱,与国家利益比起来不足九牛一毛。 可这一招现在不管用了,驻扎在岘港的大明海军官员有一个算一个,看着金银珠宝和美女,口水能流到衣服上,但谁也不敢接。 他们的皇帝可以容忍其到基地外面花钱找女人,甚至结婚生子,唯独看不了收受贿赂损公肥私,抓到一个吊死一个。 至今岘港海军基地门口仍旧吊着五具干尸,其中有位百户就是这位指挥使的海盗哥们,照样没法通融。 只因收了当地人的钱财和美女,偷偷在城里安了个小家,然后在验收木料时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几十根内部有空洞的造船大料,然后就在此处随风飘舞了两年多。 自己也想过效仿大明皇帝,亲手打造一套容不得贪腐的团队,可仔细分析之后不得不放弃。 汉人有句话说得好,以身作则。自己什么都不缺,唯独做不到大明皇帝那么狠,不光对外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能登基十多年不选秀充实后宫,也能从自身开刀带头消减待遇,每顿饭据说只吃三四个菜,连紫禁城里被烧毁的主殿都不修,天天窝在旁边的小院里办公。 皇亲国戚跟着升官发财不是没有,但要凭能力上,不灵就下。 即便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也只能远窜到福建做个都指挥使,三年了不见升迁。亲叔叔就走私了点货物,说杀就杀,还得抄家连带着满门苦役。 阮氏能在安南偏居一隅,靠的就是族群关系,要是连家里人都不用,非去民间选能力强者,不等新班底凑起来,自己就会被族人们乱刀砍死。 “啧啧啧……巨木我是真想要,可惜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事儿归参谋部管。 阮国主,我俩也是老熟人了,明说了吧,用三个吕宋土著换一名安南士兵也不是不可以,但直接这么算,即便左总督答应了,皇帝那边也通不过。 不如这样,交换依旧是二比一,实际上我给你三比一,其中有一个吕宋土著必须要交给在此开垦种植园的华商做雇工。 这样一来左总督就好向皇帝上疏陈情了,伱这边也不亏。他们不管给谁做工,最终还都是你阮国主的子民,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一百根巨木,确实挺有诱惑力。这些巨木少半产自安南,多半来自暹罗。全都是三四个人合抱粗、二十多步长的大家伙,三十根左右就能建造一艘秦级战舰。 如果换成自己拿主意,这笔买卖肯定就谈成了。吕宋土著有的是,不在吕宋岛上抓,还可以派船去南边的岛上抓,费不了多少力气。 但皇帝除了给阮香江一封信,还有一封是给自己的。言明了必须多要安南雇佣军,交换比例最高可以上调至四比一。 但多出来的土著不能交给阮氏,要以奴隶的方式给华商开垦种植园。 只通过这一件事,黄南平就一辈子不敢背叛大明皇帝。人在万里之外,可眼睛好像放在了安南和吕宋一般,大事小情全都算计到了。就这还不耽误御驾亲征辽东,一战击溃女真十万精锐。 (本章完) 634 佛道儒 阮香江最终还是从城里抽调了二千禁军,把五千雇佣军给凑足了。三比一的三里虽然有个一暂时不归自己控制,那也总比谈崩了强。 黄南平说的也对,早晚都是安南子民,就当是先借给华商们用用。 北面那个偌大的朝廷也不是永远都强大,纵观历史,强弱是随着皇帝更替有规律起伏的。景阳皇帝22岁登基,至今已有11年。 虽然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可他们的皇帝通常不长寿,中年挂掉的很多。海军基地也好、种植园也罢,说不定哪天就连人带家伙全归了自己呢,还一分钱不用花。 来的时候船队里除了尸体、伤兵就是土著俘虏,一路上天空都是阴云,少见阳光,透着晦气。 回程则大大的不同,船队还没出港,大太阳就钻出了海面,红彤彤的很是喜人。 再看看武装货船上,装载着5000名生龙活虎的安南雇佣军。不管新任南洋总督左光斗如何安排,有了这七八千雇佣军,海军就可以撤走一部分兵力了。 “都是好地方啊!”看着岸边不远处山坡上整整齐齐、郁郁葱葱的人工橡胶林,黄南平忍不住发出了感叹。 四年前的这里还是一片低矮的杂树林,除了出海打鱼要啥没啥,别说海商,连海盗都不愿意来,没油水。 短短四年时间,朝廷基本没花多少银子,岘港海军基地有了,修理船只的船台有了,饼干厂和罐头厂有了,麻纺厂有了,铁作坊有了。 除了不能造船,海军在这里从维修到补给基本都全了。 再看看附近的景色,基本也都变了。山坡上除了橡胶树就是可可树,平地上除了甘蔗田就是水稻田。 其中九成都是由广东福建海商经营的,有些已经见了成效,有些还要再过上两年。 反正只要没有太大天灾人祸,这些种植园都能成为会下蛋的老母鸡,够家族里吃上几辈子的。 现在依旧有海商拖家带口的往这边跑,可惜地价已经翻了好几倍,好地块也所剩无几。 但只要人手够、技术够,租上几百亩,大富大贵不成,养活个小家族肯定没问题,远比在广东、福建北部山沟子里苟延残喘强多了。 “就是不知道该从哪儿弄人呢?”安南如此,大海另一头的吕宋岛想来也差不多。只是黄南平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清楚。 在吕宋岛上发展农庄种植水稻、甘蔗、可可树、橡胶树,土地和气候方面肯定没大问题,但不管种什么,开荒、耕种、收割、加工都需要大量人手。 现在皇帝允许大明商人到吕宋购买奴隶去安南发展,将来谁在吕宋耕种呢?总不能再找个人口比较多的国家让海军打下来,把人运到吕宋去吧? 即便可以,那吕宋岛又该如何长治久安呢?眼下是靠武力压服,可这玩意不会太长久。西班牙人除了武力还有基督教,难不成把大明的佛教也搬过来试试? 紫禁城中,景阳皇帝与一众大臣、参谋,也和黄南平一样在思考宗教问题。左光斗抵达马尼拉之后仅用了三天时间,就写了一份题本呈送入京。 阐述了他对吕宋特区现状的简述,以及今后发展的初步规划,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宗教。他也提出了相同的问题,该用哪个神明替换掉当地土著脑子里那个叫耶和华的家伙。 而且这是个必须尽早明确的问题,事关今后的特区政策走向。如果皇帝有计划替换,那他就按照计划施政; 如果皇帝一时半会找不出合适的替代者,那他就只能举起屠刀大开杀戒了。谁信基督教谁就是妖人,杀无赦! “佛教不成,朕不想把子民全变成牲口。一个大国想长期强盛下去,民众必须要有血性、要有想法。只因为怕他们造反丢了皇位,就以儒佛圈养实乃短视。 朕确实有办法让大明强盛起来,然寿命终有尽头,一旦朕走了,留下一群唯唯诺诺、满口空谈之辈,子孙后代又该如何经营下去。 想问题不要太短视,也别全想着自己得失,多为今后谋划一二才是我辈所需。” 可是袁应泰刚提出要在吕宋特区推广佛教,就被皇帝斩钉截铁的否定了。理由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居然是不想让民众太听话。 “陛下,君王信道,万民信佛,乃治国安邦之良策,轻易不可废!” 换做别人让皇帝如此否定,基本就知道轻重了,不会再顶嘴。但袁应泰不同,他是保皇派的骨干不假,却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局面,非常不想让皇帝胡搞乱搞。 自古以来,绝大部分皇帝和统治阶级骨子里都是信奉道家的,却又都在民间大力推广佛教,这一点已经成了社会上层的默契和共识。 为什么呢?原因很多,比如道教主张重今生,强调个人修为,追求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佛教则更看重来世,修桥铺路积德行善,为的不是今生获得什么,而是在轮回转世时投个好胎。 做为皇帝或者精英阶层肯定会信道教,他们今生已经很成功了,自然要追求更长久,至于说下一世啥样,必须排在今生后面。 而当老百姓的这辈子大概率是成功不了,才不得已把希望寄托在来生上。希望通过轮回,让自己以及亲人能在下辈子飞黄腾达,做一回人上人。 再比如说,道教说肉身很重要,必须爱惜,如果连自己都不爱,人都不做,何谈大爱。于是非常自我,思想跳脱,不好约束。 佛教则说肉身是臭皮囊,灵魂才是主体。所以呢,不管挨饿受冻还是劳累奔波都不重要,只要够虔诚,修好了下辈子的因果,这身臭皮囊和衣服一样,轮回一次换一次。 于是忍就成了关键,再委屈再愤怒也得忍,不能爆发。 稍微懂点逻辑的人就能从这两种教义上看出端倪。做为统治者肯定愿意信道教,在拿到权力的过程中,他们或多或少干过不少缺德事,不管如何修行下辈子也不可能轮回成人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修道长生才是关键。 可是做为统治者肯定不希望被统治的人群信奉道教,好家伙,又是练武又是学医的,满脑子全是加强自身修养得道成仙,半点不把皇帝官员放在眼中,太不好管理了。 (本章完) 635 帮佛祖清理门户 信佛,必须信佛。我抢你家的地、拆你家的房、多收税赋,你不能反抗更不能动粗,那样会减少修为,下辈子就轮回不到好人家了。 忍着,把这辈子忍过去,下辈子就好了,咬咬牙,几十年而已。 另外修道很难,修道成仙要学各种知识,什么看相算命、风水堪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岐黄懂武艺。对于普通人来讲,既没那么多时间和金钱,也没那么高的智商和天赋。 但信佛就很简单了,一个大字不识也不耽误拜拜佛、烧烧香、捐点香火钱。只要这些做到了,尤其是最后一项多多益善了,下辈子轮回的时候就排的靠前。 有时候洪涛觉得佛教的来世轮回理论和交管局的机动车牌照系统很像,伱一分钱不掏,就别想挑选满意的号码,随机出来什么是什么,请放心,随机的集合里绝对没有靓号。 那些有点讲究的号码早被挑出去了,单独放在另一个集合里。就你看捐多少香火钱了,分成好几个等级,随着元分多少,缘分也就不同。 实际上从先秦至今,帝王们喜欢道家还有一层隐含的用意,要用法家思想来统治,而法家思想起源于道家,或者说是道家思想的一种具体操作,两者是分不开的。 统治阶级以法家思想建立规则,用佛教和儒家思想当武器教化民众,这就是集权制度下的核心构架,也是历代君王们用鲜血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确实不能轻易改。 “朕的新政就是改,把祖宗章法改得面目全非。结果诸位都看到了,改则活,不改则死。人世间就没有不能改的东西,包括朕立下的规矩。 今年说工厂是新政,必须提倡推广,盖得越多越好。说不定过十年,朕会改口说工厂要收敛,不能过度浪费资源,避免生产过剩,需统筹安排。 改与不改,不是哪位祖宗说了算的,他们根本没见过工厂为何物。也不是朕说了算的,朕也不知道十年之后是何种状况。 一切应该以实际效果为准,任何一条章程只要阻碍了国家发展,导致了大多数人困苦,那就得改! 既然祖宗章法都改得,信佛还是信道为何改不得?朕以为在座的诸位怕是没人觉得下一辈子很重要,那套说法全是瞎扯。如果谁不同意,朕马上砍了他,趁早去投胎,免得耽误了大好机会。 同样,朕也不认为人能成仙。皇帝虽说贵为天子,那也不过是蒙骗百姓的说辞,谁听说过老天爷的儿子能被淹死?能因为多睡了几位嫔妃暴毙?难不成他们都是私生子! 与各位明言了吧,朕不信任何鬼神,更不信来生,今后不要再与朕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 不管道教还是佛教,不过是我等为了坐稳宝座拿来哄骗万民的一套说辞。对外可以装作笃信,互相之间就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朕之所以不同意在吕宋特区以佛教替代基督教,除了教义之外还有一个顾虑。诸位爱卿如果眼不瞎,就该看到满街的假和尚和寺庙中的龌龊事。 那些僧人不事劳作,每日只管念经,就要从信众手中拿走其辛苦赚来的钱财,这合理吗? 多劳多得是新政的口号,也是核心思想。朕看不出他们哪一点符合多劳多得,反倒是与其背道而驰。 京城附近有近千家寺庙,全国更多,占用了大量良田,却不向天子纳税。朕要问问诸位,是老天爷大呢还是神佛大,到底谁该管着谁!” 袁应泰说得对不对呢,基于维护本朝统治的出发点,很对。不过他只是站在本时代某个点上看到的一瞬间,无法和洪涛一样置身世外,像看电影一样把几千年历史都看一遍,所以得出的结论是错的。 佛和儒,极大的巩固了集权统治的稳定性,这是不可否定的功劳。同时也极大禁锢了人的思想和创造力,这也是不可否认的副作用。 现在问题就来了,是要稳定皇位还是为几百年之后计。大部分人站在这个岔路口上可能都会选择前者,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没必要为了后世主动冒这么大风险。 洪涛恰好属于极少部分,他没有这些顾虑,所以对别人来讲很大的风险,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令人兴奋的刺激。 既然来一趟就不能白来,不管对不对先把历史上没尝试过的可能性尽可能多的试一遍,才不枉此行。 理由嘛……太容易找了,洪有理从来不怕讲道理。来吧,是从统治者的角度讲,还是从国家发展的角度讲,亦或民众获益的角度上讲,只要谁能说出佛教的优点咱就认。 “……陛下莫不是要灭佛!”让皇帝一顿喷,连大实话都说出来了,还说得那么直白,众臣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辩驳。 这时老态龙钟的大学士翁正春起身行礼,哆哆嗦嗦的提出了一个可能,眼神中全是惊慌。 “不是,翁大学士多虑了,朕又不需要通过灭佛坐稳皇位,没那么不堪。”洪涛闻言笑了笑,轻轻摆手示意翁正春坐下。 室内的气氛顿时一松,其他几位重臣虽然没说话,却也都和翁正春想的一样。如果皇帝真要一意孤行,这事儿可就太大了,搞不好会引发内乱。 “但朕也没那么大度,宁可自己节衣缩食也要看着寺庙肆意敛财。王安、叶向高,替朕拟旨,从即日起,锦衣卫与东厂汇同日月银行,对顺天府所辖寺庙田亩账目清查。 凡有违反戒律者一律抓捕,超过两成整院抄没,所有僧人送往轨道公司苦役,永不赦免。对了,还有街面上拿着度牒整日无所事事四处惹祸的假和尚,也一并抓了送去苦役。 今后在大明境内的寺庙僧人必须遵守清规戒律,每日吃一顿,要饭不要钱。 若是佛像、寺庙需修缮,可以由信众募捐,但必须经过鸿胪寺批准,还要在报纸上登出告示,写明修缮原因与所需钱财数量。 众卿家,朕可不是要灭佛,而是帮着佛祖清理门户。百姓愿意信什么朕不会横加干涉,但寺庙僧人不能打着佛祖的幌子行骗,坑害朕的子民,诸位以为如何?” 可惜提在嗓子眼的心肝还没完全复位,皇帝又发言了。这次可不是询问大臣们的意见了,而是做出了最终裁决,不灭佛,还要帮着佛祖干活。 (本章完) 636 帮佛祖清理门户2 “……”看着一脸奸笑的皇帝,众大臣包括袁应泰全都无语了。这一招太狠了,不灭佛但更甚之。 寺庙僧人要是全守戒律了,那全天下就不会有几座寺庙,因为攒不下钱也吸引不到信众,谁愿意当整天吃不饱饭的叫花子啊。 啥佛法,快别扯了,啥法也没大鱼大肉金银财宝来的爽快。谁爱修行谁去修行,最好把家产全捐给寺庙,咱就不和你们抢下辈子轮回的门票了,慢慢轮回去吧。 没了免税的田亩和佃户,没了庙产的店铺,还不让收香火钱,每天只能吃一顿饭,托着钵满街化斋,全大明可能也没几座寺庙能维持下去。 可是谁还都没法反对,皇帝已经明说了,他不靠佛教帮忙也能治理好国家。同时又说了,不是故意整治寺庙僧人,而是敦促他们守清规戒律。 咋求情啊?清规戒律就写在佛经里呢,平时没人认真也就算了,现在皇帝认真了,那只能自认倒霉,谁让你们写了又做不到呢。 “杨廷筠,你同鸿胪寺李可灼去神乐署、南京朝天宫遴选正一、全真道士各十名,与其说明往吕宋特区传道之事。 道观暂时就不要修了,西班牙人在吕宋留下了不少座教堂,改一改当做道观也无不可。信仰在心不在迹,不要太过纠结于形式。” 光打压了佛教还不够,吕宋岛上的左光斗还等着回复呢。现在是真没得选了,只能先把道教抬出来试试,成不成的拉出来溜溜再说。 正好皇家有不少道观,其中最大的两座分别在北京和南京。来吧,该轮到伱们出力了,别收着,过去使劲儿忽悠,看多久能让当地土著全跪拜太上老君。 “陛下,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礼部尚书杨廷筠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听见皇帝要派道士去吕宋岛,欲言又止。 “肯定是不当讲的,朕知道你与徐光启都受了洗,信了上帝。没关系,北宫门外的欧罗巴庙还是朕下旨修建的,将来也会允许在别的城市里修建。 在朕的大明,只要不利用信仰做其它勾当,想信什么都可以。如果说朕信了基督教,能让蒙古各部马上归顺,那现在就可以受洗。 当然了,如果说灭了基督教或者佛教能让边患消除,朕也会毫不迟疑的把教堂和庙宇全拆光。今后只需记住,谁能让大明强大朕就信谁,反之,朕就灭了谁!” 杨廷筠想说什么洪涛都知道,既然都知道那就别废话了。不过在场的都是大明高官,有件事必须要再强调一次。 所谓宗教,不过是当权者方便统治的工具,没有谁好谁坏之分,只有好不好用和能达到何种目的的区别。最好能认清楚这一点,否则就不能和皇帝保持一致,然后就不太容易进步了。 朝堂上争论暂时结束了,在皇权鼎盛的状态下也没人能改变皇帝的想法和做法。但在民间,这场关于宗教的大变故才刚刚开始。 六月初,《半月谈》率先登出了京城里两家寺庙被锦衣卫查抄的消息。看似像在表述一件新闻,可通读了整篇文章之后,感觉却是在借机讨伐所有寺庙和僧人不守戒律,污染了佛门净地。 有一部分在京官员看到这篇报道之后赶紧让家人别再去寺庙上香了,或者干脆改信道教。他们已经闻出了浓浓的阴谋味道,肯定又是皇帝要搞事情,才让《半月谈》先出来吹吹风。 这一套做法已经属于惯例了,但凡是皇帝要整治谁,第一个有动作的不是锦衣卫也不是东厂,而是这份总部位于通州的报纸。 先找到各种证据和罪状,从舆情上把某个人或者某个组织描述成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待朝野上下不再惊愕并部分接受之后再施以雷霆手段,往往事半功倍。 明白人能看透那是必须的,可问题是明白人太少了,有影响力敢一呼百应的更少。反倒是报纸的功效越来越明显,每一期少则几千份多则几万份,月旬即可传遍大江南北,大部分民众无法分辨真假,只会盲从。 这次也不例外,远的不提,仅就京城的酒楼茶肆,在读报人铿锵有力的嗓音渲染下,食客茶客们听到寺庙藏匿了这么多财货,又霸占了那么多良田,还干了诸多龌龊事,无不拍桌子瞪眼声讨咒骂。 查抄充公、抓捕苦役,太轻了,百姓们认为全给当街活剐了都不解恨。因为其中有些人就给这两座寺庙贡献过香火钱,世界上最让人恼火和丢人的事就是被人骗,自己还不知道! 现在皇帝英明,臣子能干,把这些贼秃驴捉拿法办,虽然香火钱是还不回来了,却也解恨。尤其是街道上常见的假和尚们没了,更让京城百姓由衷高兴。这些家伙偷抢绑票无恶不作,老天爷终于算是开眼了。 那有没有人不满意甚至仇恨呢?必须有,如果一个政策光有拥护者没有反对者,那大概率是假的。凡事总有两面性,有人受益就必须有人吃亏,这一点比万有引力定律还准。 比如说与寺庙有利益关联的部门、官吏、人群肯定不满意甚至仇恨。寺庙完蛋了,被迫收敛了,他们的利益也就跟着没了、少了,哪怕只是替寺庙收收租子种种地,也算好处不是。 啥国家政策咱不懂,反正以前每个月能拿到手的银子、每一季能收到的粮食,现在没有了,那就是不满意,谁造成的就恨谁。 可惜恨也没用,旨意是皇帝下的,人是锦衣卫抓的,罪名是大理寺定的,连押送罪犯的都是海军。挨个数,能动谁?聚众请愿,指望法不责众,那是老黄历喽。 去年在松江府造船厂和纺织厂外发生的暴乱报纸上也不是没写,光打死的就二千多,抓起来的不下五千。为此破家的当地大户豪门士绅过百,结果呢?就两个字,暴民! 死了的家里还要被查抄充公,活着的直接送到安南种树。据说那边的蚊子和马蜂一样大,估计这辈子是别打算活着回来了。 谁敢在京城再来一次,那不是给皇帝施压,是给安南的蚊虫施压呢。它们把嘴都吃刁了,以后如果没有大明人的血可吃,该多难受啊! (本章完) 637 修炼内功 民间对朝廷清理整顿寺庙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洪涛既不关注也懒得打听。该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已经与总参谋部里的参谋们交待清楚了,他们会一丝不苟的敦促锦衣卫和东厂执行,再严加监控。 现在洪涛已经把注意力从国内和吕宋特区收了回来,开始望向了东边的半岛和群岛。赶跑西班牙人占据吕宋岛并不能直接推动大明商品的出口数量,短时间内还会有所下降。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没有把武力驱逐做为第一选择,而是要和西班牙政府合作的关键原因。当计划出现了意外,西班牙人无法成为大明商品的欧洲代言人,葡萄牙人又有心无力时,为大明商品找到出路才是皇帝最该做的工作。 荷兰人是一种选择,但鸡蛋不能全放到一个篮子里,必须要未雨绸缪,进一步丰富出口途径。于是洪涛把目光再次盯上了东边的群岛,同时把在四夷馆享了三年清福的大谷光道和波多野信二召入宫,开始了新布局。 “何东海,你二人可愿再回到日本?”大谷光道和波多野信二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在进入四夷馆时已经改用了汉名,一个叫何东海,一个叫何东来,谎称是来自对马藩的叔侄。 “……皇帝陛下,臣在日本已无立足之地。”大谷光道与波多野信二偷偷对视了一眼才小声回答。 若是非要说真话,大谷光道肯定会回答不愿。他这三年在四夷馆里待的挺舒服,有读不完的书和见不完的各国通译,一辈子都这么活下去才好。 “朕说有就有,不光有,还要让你继承家族称号。但想做到不是太容易,并需要时间,朕无法替你做主,还想听听伱的意见。”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混吃等死那是坚决不可以的,洪涛最大的快乐就是看着别人比自己忙、比自己累、比自己倒霉,真忍不了有比自己舒服的。 “……全凭陛下做主!”大谷光道再次和波多野信二对视了一眼,在得到肯定的眼神之后,即便内心十分不愿,也不得不点头同意。 “嗯,那就好,你们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停当之后自会有人拿着朕的旨意前去接洽。第一步先去对马藩,具体该如何操作,听来人安排即可。” 真要帮大谷光道恢复身份,成为本愿寺的主持吗?不能说没有也不能说有。洪涛目前还没指望能靠这两个人在日本搞风搞雨,他们没那么大本事,幕府也没那么脆弱。 但凡事都有个开头,有了大谷光道这层身份,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发挥作用。但眼下他们俩的用处只有一个,去对马藩充当大明海商的掮客,配合参谋部在当地建立商行,进行商业渗透。 日本就是洪涛为大明商品找到的第二个倾销地,德川幕府实施的海禁政策主要针对的是西班牙和葡萄牙传教士,并不禁止大明商船往来。而荷兰商船只需获得特许,也可在平户港停靠贸易。 中国有句话说的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德川幕府此时并没有大明朝廷的统治力,而西侧靠海的几个大名又不甘心放弃收入客观的海贸,不断与幕府游说,于是就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在长崎、平户港允许大明和荷兰商人上岸居住,但不能乱跑,只局限于一小块限定的区域,且除了妓女和僧侣不得随意出入。 不过有个地方例外,那就是对马藩,也就是对马岛。这个岛位于九州与朝鲜半岛南端的对马海峡之间,历来是朝鲜与日本海上贸易往来的中转站,同时也接纳了很多来自大明的走私船。 而对马藩大名的绝大部分收入都来自于海上贸易,如果真实施了德川幕府的海禁政策,那他的领地也就全饿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对马藩压根儿就没有海禁一说,德川幕府也假装看不见。反正日本国内对大明的生丝、茶叶需求量很大,没有对马藩这个口子还得有别的港口代替。 洪涛就打算利用这个口子当鸡蛋壳上的缝隙,钻破德川幕府的海禁政策在日本国内下些卵。待时机成熟立刻孵化成蛆,拼命汲取营养。顺便再建立一套针对日本的情报收集系统,以备不时之需。 有了东边的日本和朝鲜,北面的古北口、潘家口、锦州三个榷场,再加上南边的马尼拉港,东北南都有了贸易进出口,几年之内应该够国内工厂消化的了。 以后怎么办?很好办,海上有海军,陆上有陆军,它们能走多远,商路就会延伸多远。打赢了,全国上下从军队到朝廷再到商户和农户大家一起赚钱。打输了……那就一起洗洗睡吧。 但这种发展方式除了要具备超强的武力值,还得有强健的体魄,也就是造血功能。拳头再大、胳膊再粗,失去了五脏六腑的强力支撑也无法进行高强度的战斗。 所以说来说去,打铁还需自身硬。不把国内的农业、工业、经济搞上去,一切都是空谈。 现在工业体系正随着新政的铺开逐渐成型,前途一片光明,就是农业始终进步不太大,不是说种经济作物效果不好,而是粮食产量没有质的提升。 在古代粮食比黄金还坚挺,没有金子可以用铜、银等贵金属代替,可粮食不够没法代替,会严重阻碍人口增长,进而缺乏劳动力。 怎么办呢?洪涛都快把国内几个主要产粮区的数据抠烂了,也没找到立竿见影的办法。总结来总结去,好像除了开源之外就只有提高单位产量一条路可走了。 开源目前正在做,比如鼓励农户开荒种植玉米、番薯和土豆。但一块土地从开荒到成为熟地得经历好几年时间,而此时的玉米、土豆和番薯的产量、口感都没后世那么好。 短时间内除了给牲畜当饲料,也只有改良育种的效果,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提高单位产量,这话题说起来容易,实施太难了。 (本章完) 638 第一产业 就拿小麦来说,它从唐代成为北方主食之后,平均亩产始终就维持在两石左右,也就是是300斤上下,上千年了也没见有大改进。 难道是古人没钻研过这方面的技术吗?正相反,古人已经很玩命的去总结经验了,可是受制于科技手段和自然环境限制以及成本因素,产量基本已经到了天花板。 所谓科技手段当然是指优选杂交技术了,古人好像还没认识到这一点,也没人专门琢磨。 自然环境,无非就是土壤条件和水源,古人很早就知道了,并进行了大规模人工干预。 成本因素则指光靠土地的养分不足以每年提供给农作物足够的生长所需,除了人畜粪便之外又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只能被迫休耕。 优选杂交洪涛是一窍不通,且改良育种也不是几年能成功的,所以还是交给皇宫里的花匠们慢慢琢磨吧。他们通过培育玉米、番薯、土豆、烟草、可可树、橡胶树,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只要路子走对了方向早晚会厚积薄发的。 改造土壤和自然环境古人一直都在做,且做得很不错,打井、修渠哪朝哪代也没停。自打洪涛登基之后,同样对这方面很重视,几乎每年都要给工部拨专款用于疏通河渠。 还在广东、福建的山区修了几座小水库,雨水多的时候关闸蓄水,雨水少的时候开闸灌溉,既能满足一部分农田对水的需求,还从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洪水泛滥。当地官员因此没少受到百姓称赞,皇帝自然也跟着沾光。 当新政蔓延到北直隶和山东境内后,修建沟渠和水库自然而然成了官员们博取政绩的主要手段之一,已经有十多份申请修建水库的题本压在司礼监没有批复,主要是水泥产量有点跟不上了,不得不先缓一缓。 其实洪涛最拿手也最能立竿见影的不是修建水利工程,而是玩化肥。仅靠人畜粪便和草木灰对农业生产远远不够用,这时候如果有化肥助力,不敢说头一年就能见到大丰收,三五年内应该也能把水稻和小麦的亩产提上去至少一两成。 那此时此刻大明朝有没有大规模生产化肥的能力呢?洪涛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有!太复杂的复合肥搞不出来,简单的氮肥还是可以的。 这可不是凭空臆想出来的,他在宋朝就弄过这玩意,大型的化肥厂建了不止一座,硝酸铵、硝酸铵钙年产十多万吨,此时正好拿来一用。 “技术不够肥料凑!王承恩,安排下,明日朕要去永定河铁厂视察。”大规模生产硝酸铵,后世有更高效更安全的办法,但在大明朝的工业基础前提下办法只有一个,靠硫酸溶液与焦炉煤气发生反应,先弄出硫酸铵。 这时候大明的焦化产业已经开展了七八年之久,各方面的技术环节趋于成熟,只需在收集煤焦油的水槽前端再添加一套硫酸过滤容器,硫酸铵就唾手可得了。 永定河焦化厂已经从两年前就开始小规模生产硫酸铵,再与硝酸进行复分解反应成功得到了硝酸铵。只是产量很小,专门提供给海军和陆军的工兵配制铵油炸药。 但硝酸铵太容易吸潮造成性能不稳定,很不容易保存运输,不适合做为农肥大范围使用。只有把它继续和碳酸钙进行反应,生成一种新的化合物硝酸铵钙,才能开始大规模生产推广。 其实这个反应并不难,设备也不复杂,靠目前的工匠水平应该可以独立完成。但洪涛不太放心,还是要拿着图纸甩开破嘴,先从原理上讲解一番,再做个小型试验。 为啥不说去焦化厂,而是说去炼铁厂呢?这就是对王承恩的考验了。如果他有私心,暗中通知了炼铁厂的相关人员,那明天就会露馅。到不是洪涛不相信他,而是谁都不相信,有机会就要暗中测试一番才安心。 自打永定河碱厂落成,算起来已经有四年多没来过这边了,站在卢沟桥上恍如又回到了后世。桥北是忙忙碌碌的卢沟渡,船只货物车马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向南看,巨大的水车排成行,两岸寸草不生,围墙高耸,白烟、黄烟、灰烟、黑烟被秋风搅成一团,犹如二师兄驾到。再耸耸鼻子,各种刺激性气味扑面而来,已经分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了。 “万岁爷,奴婢怎么看着这里比天津州的海河还不如呢?” 皇帝几年没来过,王承恩就跟着也几年没来过,看到眼前的景色满眼全是想不通。海河两岸的工厂可比这里多多了,河水同样被污染,但也没这么惨。 “一个焦化厂,一个碱厂,哪里有它们哪里就会变成这样。帮朕记下来,要趁早在滦州建新厂,把大部分生产任务挪过去。” 为什么呢?洪涛指了指远处冒着黄烟的烟囱和被灰色烟雾笼罩的厂区说出了答案,同时也给出了处理意见,迁址! “奴婢记下了……万岁爷,为何不统统迁走,还要留着它们?” 王承恩已经不用在腰带上挂着铜制小墨盒了,而是换成了金光闪闪的钢笔。使用时候唰的抽出,用舌头尖舔一舔笔尖,拿起来就能写,非常适合他这种随时随地需要记录重要信息的工作。 只是写着写着就发现了问题,皇帝说要把大部分生产任务挪过去,这就意味着碱厂和焦炭厂还要待在这里,并且不停产。 “废话,都挪走了朕若是想弄点什么,难不成要去滦州跑一趟!马上带人去焦化厂里通知大匠们把手里的活儿先放放,全到会议室集合,闲杂人等一律远离,朕有事情要讲。” 对于王承恩的忠诚洪涛再次认可了,但对于他的头脑也再一次给予了否定。他这辈子大概率只能待在自己身边了,无法单独掌管重要部门,更不能独镇一方。 这可能也不算什么坏事儿,进入仕途混有可能风光、大权在握,但也有可能身败名裂、锒铛入狱,不去更安全。 “焦油里居然有如此好物?!” 折腾了一天一夜,硝酸铵钙终于算是弄出来了。负责记录生产工序的张德听了皇帝的介绍,再看着白瓷罐里黄乎乎的粉末,怎么也无法把黑乎乎的煤炭和庄稼高产联系在一起。 “回去休息一旬,然后去滦州找李郎中报道。那里也有炼焦厂,你就按照这里的工序把每座炼焦炉里产生的废气都给朕用起来,专门生产硫酸铵。然后找个僻静地方单独建厂,合成硫酸铵钙,称为化肥厂。 朕只有三个要求:第一,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第二,多培养徒弟,两年之内朕就要和你要人手,把化肥厂开遍大江南北;第三,进一步优化工序流程。 朕教的办法不见得最好,你要一边干一边动脑子,看看还能不能完善提高。如果五年之后,伱的手艺不见半点精进,那朕会非常失望。” 有了第一个徒弟,还写了满满十几页生产流程,洪涛就打算放手了,让张德去当火种。不过临行前还得再强调一遍老生常谈,其中最后一条无比关键。 古代工匠学习非常认真,吃苦耐劳不急不躁的素质更是完美,唯独在推翻前人理论并再度创新方面特别欠缺。 师傅说的每句话都是金科玉律,必须一板一眼照做。如果师傅恰好是皇帝,更是一个字不敢改动。若是不把他们这个毛病给板过来,自己以后就算忙死,技术也不会有太快的进步。 (本章完) 639 巴达维亚 在浩瀚的印度洋与太平洋之间有一大片岛屿,其中的一座半岛、两座岛屿构成了一条南北走向的半弧形,封闭了海上的东西交通路线。 但大自然并没完全绝情,在半岛和两座岛屿之间还给留了两条缝隙。北面一些的叫马六甲海峡,南边一些的叫巽他海峡。由于地理位置的独特,这两条海峡自打有海上贸易开始,就是非常重要且唯二的通路。 在15世纪以前,东西方的交往是有条件隔绝的。亚洲的人和货物无法直接进入欧洲,欧洲的人和货物也不能直接销往亚洲。 这个条件就是阿拉伯人。从地图上看,阿拉伯地区正好位于欧洲与亚洲中间,有这么好的地理优势,不发展商业就太浪费了。 阿拉伯人也是这么想的,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是财富和金钱的象征,手段非常简单,从亚洲进货运到地中海东岸,坐地起价搞批发。再从欧洲进货带回亚洲,继续坐地起价。 所谓最富有的威尼斯商人,实际上只是阿拉伯商人的下家,根本吃不到第一口肉,顶多算是啃排骨的。阿拉伯商人先宰他们一刀,他们再回过头去宰欧洲各国贵族一刀。 当时最值钱也是利润最大的货物有几种,比如产自中国的丝绸、生丝、瓷器、茶叶,而其中最让欧洲人离不开的,则是东南亚和印度特产,香料。 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航海技术有了长足发展,欧洲人开始不满足于向威尼斯商人购买昂贵的香料了,他们想通过海路绕过阿拉伯地区,亲自到神秘的东方寻找香料的原产地。 参与这场探险的主要有葡萄牙、西班牙、英国、荷兰、丹麦、瑞典等国。15世纪初,葡萄牙人率先找到了通往东方的航线,并在印度洋打败了阿拉伯人,在印度半岛西侧占据了补给点。 接下来,葡萄牙人很快就发现了海峡的重要性,于是又用武力占据了马六甲。值得一提的是,当时马六甲城有十多万人口,当地的苏丹还统治着周围一些小城邦,却被十多艘克拉克帆船上的几百名葡萄牙士兵击败。 随着葡萄牙人从马鲁古群岛带回了价值连城的香料,欧洲各国立刻陷入了对东方的渴望,其中以商业著称的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最为积极。 1594年,西班牙政府封闭了里斯本港,切断了荷兰从此获得香料的可能,于是荷兰人开始琢磨能不能自己去神秘的东方香料群岛直接购买,不再受西班牙人的限制,以及葡萄牙人的高价盘剥。 1595年,一家名为荷兰远方商业协会的贸易公司出资组建了一支远征队,启航前往传说中的香料群岛,并于17个月后抵达了苏门答腊岛,带回去的香料利润达到了600%。 这条崭新的贸易航线让荷兰人受到了极大鼓舞,在短短6年时间里,总共有13支远征队共计60多艘船成功抵达香料群岛,并在西爪哇的万丹建立了第一个殖民据点。 1602年,具有部分政府职能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前往香料群岛的船队数量又翻了一倍,陆续打跑了葡萄牙人,占领了安汶和雅加达,控制了巽他海峡。 考虑到雅加达位于巽他海峡的旁边,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荷兰东印度公司于1610年决定把此地做为公司在东方的总部,开始建城置总督府,任命总督。 雅加达在葡萄牙人、荷兰人来之前就是座商业港口,特产是胡椒、丁香、肉豆蔻,在当地土著语言里叫做格拉巴。早在12世纪,宋朝海商经常往返于此,用丝绸、瓷器交换香料,并根据此地椰树众多,称之为椰城。 15世纪初,信奉穆斯林的首领打败了想占据此地的葡萄牙人舰队,把格拉巴改为雅加尔达,胜利之城的意思,雅加达的名字就由此而来。 可能是由于口音的缘故,广东海商将此地称为椰加达,福建海商则叫做巴城。但巴达维亚并不是巴城,而是荷兰人祖先的别称,巴达维人,可见他们对这个地方有多在意。 从1610年任命荷属东印度总督至今已有三任,前任总督赫拉德·雷因斯特年事已高,在总督任上退休,已经返回荷兰。 第三任总督劳伦斯·雷阿尔由17人会议直接任命,据说是拿骚伯爵弗雷德里克.亨德里克极力推荐的。 弗雷德里克.亨德里克则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执政、那骚莫里斯的亲弟弟,他与莫里斯亲王、大议长约翰.范.奥尔登巴内费尔特组成了执政三人组,牢牢把控着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军政大权。 新总督没到任,老总督又回国了,总不能群龙无首吧。按照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规定,目前在东印度总部里说话算数的应该是东印度评议会的总管,简.皮特斯佐恩.科恩。 虽然已经是印度分部的二把手,但科恩还很年轻,只有29岁,出生在荷兰著名港口城市霍伦的合恩镇。 他13岁时远赴罗马学习簿记(会计),两年后学成回家,刚好赶上东印度公司成立,合恩镇也有一艘帆船入股,于是就在这艘船上成为级别最低的公司职员,次级商务员。 七年后,25岁的科恩由于工作努力、眼光长远,被公司董事会赏识,破格提拔为首席商务员,一下子就可以指挥两艘武装货船了。 1614年,荷兰船队打败了葡萄牙船队,占据了帝力港,但并没有马上利用起来,或者说看不出该怎么用。 对香料群岛很有研究的科恩马上给董事会写信,把帝力港的发展前景规划了一番,力主做为与大明商人交易的重要港口。 因为帝力港所在的是帝汶岛上盛产檀香木,是大明商人的最爱。大明的生丝在欧洲也很好卖,利用好帝力港,就能获得大明生丝。 当时荷兰东印度公司正在发愁怎么开展与大明的海贸往来,科恩的这番分析正中下怀,于是年轻的首席商务员被任命为万丹和雅加达商馆馆长兼总簿记长,一步就跨入了高级管理层。 本章完 640 科恩总管 后世里最有名的东印度公司有两家,英国(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与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两家成立的年代前后脚,英国东印度公司稍早,成立于1600年。荷兰东印度公司稍晚,成立于1602年。 目的也差不多,最初都是为了开辟海上贸易航线,占据更多的香料产地,获得更多利润。但在组织结构和运作方面,虽然都有各自国家政府的授权与参股,却有着明显的差异。 英国东印度公司更像是后世的上市公司,股东每投入500英镑就获得一票投票权。每年4月公司召开股东大会,投票选举24名董事组成董事会,由董事会选出总裁和副总裁。 荷兰东印度公司则是个纯粹的非上市私营公司,不发行股票也没有固定的总部。它由阿姆斯特丹、泽兰、霍伦、恩克赫伊曾、代尔夫特和鹿特丹六座城市里的商会联合组成,各地商会自行选派董事管理公司,共计60名。 这些董事是终身制的,阿姆斯特丹20个名额、泽兰12个、其它四座城市各7个。在日常经营活动中,再从这60名董事中选择17名组成董事会进行具体决策,称为17人会议,董事会每年不定期召开。 而六座城市的商会就是公司的六个分部,由各自分部的董事负责,只有设在海牙的通信事务局是由17人会议直接领导的。 在1610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又增加了印度事务局和委员会,总部设立在雅加达,后来改名为巴达维亚。印度事务局与之前的六个分部是平级,直接听命于17人会议。 万一公司出现了亏损,就要从60名董事的出资中扣除,扣完为止。每位董事最少出资6000荷兰盾,荷兰政府通过授权入股,折合25000荷兰盾。 授权总共有五项内容:第一、可以发动对其它国家的战争;第二、可以抓捕拘禁审判犯人;第三、可以代表荷兰政府与其它国家政府进行谈判;第四、货币发行权;第五、建立殖民地和军事要塞并拥有武装。 由此看来,科恩在亚洲基本就等于东印度公司和荷兰政府的代理人,既可以发动战争又能建立殖民地、设立法庭、组建军队,除了每年要给17人会议交几份报告之外,独断专行的权力极大。 但本想用手中权力大干一番的科恩近来有些麻烦,烦恼来自北方的大明。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联省共和国的敌人,西班牙王国的殖民地菲律宾,突然间被大明皇帝派遣海军攻占。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关马尼拉战役的细节慢慢从来巴达维亚贸易的葡萄牙海商和华商口中汇集得越来越多,逐渐勾勒出了一副比较清晰的画面。 可是画面越清晰、事实越笃定,科恩的心就越烦躁。西班牙总督及其军队不是大意失荆州,而是被大明海军正面击败,用时只有一个晚上。 对于远道而来的殖民者来讲,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殖民地周边出现了军事强国。更可怕的是,这个国家也在向外扩张。 从大明海军在马尼拉战役之后的举动上就能得出结论,他们不仅仅要为被西班牙总督杀害的华商们报仇,还打算把整个吕宋岛甚至菲律宾群岛都占为己有。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印度分部在香料群岛的殖民地、据点和商馆很可能就是下一个被攻击的目标。即便印度分部的船只数量、驻扎兵力都要比西班牙人多,也无法确定就一定能战胜大明海军。 在该打还是该和的问题上科恩不管多么想挑战一下大明海军,彻底消除公司在东印度群岛附近的最大威胁,也只能选择后者。 公司的宗旨是商业利润,设立殖民地建立军队只是为了确保商业航线和货物产地不被竞争对手抢占。 与过于强大的国家发生战争,即便最终能获胜,付出的时间与代价也是董事们无法承受的,肯定也不会被17人会议支持。 现在他必须要给17人会议递交一份非常详细的报告,并附上自己的意见,在得到回复之前尽力保证公司在东印度群岛的利益。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自己在公司的前途就完蛋了。 鹅毛笔上的墨水干了又蘸、蘸了又干,反反复复十几次,羊皮纸上却只有寥寥几行字。科恩每次想落笔,脑子里就会出现两个大明帝国:一个像温顺勤快的小绵羊,一个像残暴凶猛的大灰狼。 前者的印象来自于上任总督与同僚们的评价,以及在万丹、巴达维亚居住的华商们身上亲眼所见。 他们确实像绵羊,整日里勤勤恳恳不招灾不惹祸,玩了命的把身体养胖却没有丝毫自保能力,随时随地都可以被任意收割。 后者则是通过对这场战役的仔细分析,据从马尼拉逃出来的西班牙水手讲述,大明海军简直就像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魔。 他们的黑帆战舰转向灵活火力凶猛,能从二十分之一里格外开炮并准确击中目标,菲律宾号带领的舰队就是被黑帆船在远距离用火炮击败的。 他们的步兵和战舰一脉相承,火枪射程远且精准,威力超过西班牙步兵团使用的火绳枪一大截。双方还未靠近到火绳枪的发射距离,步兵团就被密集的弹丸击溃了,长枪兵根本得不到发挥的机会。 虽然荷兰与西班牙正处于交战状态,但谁也不能否认西班牙步兵团的战斗力。如果大明海军能以极小代价正面击溃数量相近的西班牙步兵团,巴达维亚的荷兰雇佣军恐怕也不是对手。 “进来……”冥思苦想间,有人敲响了房门。 “科恩总管,您要找的人到了!”一个圆头圆脑有些谢顶,戴着副圆圆眼镜的男人推开半扇门,轻声轻语的汇报。 “很好,你做得很好,请阿方索船长到我的办公室来……哦对,马肯先生,请给我们的客人沏一杯可可茶!” 对于这个消息科恩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热情,起身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办公桌后,假装拿起鹅毛笔批阅文件。 本章完 641 中间人 “午安,尊敬的总管!”片刻之后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四五十岁、身材粗壮的欧洲男人走了进来。一只手握着帽子,一只手抚胸,有些拘谨的打着招呼。 “哦,阿方索船长,欢迎光临总督府,请坐……”正在埋头工作的科恩缓缓抬起头,消瘦的脸颊马上绽放出和蔼的微笑,起身迎到了门口,一举一动都带着贵族般的礼貌。 “尊敬的总管,我的船明天就要返航了,所有手续和交易税都已经缴纳齐备,这是收据!”阿方索船长虽然坐下了,可紧张情绪一点没缓解,忙着从口袋中掏出码头簿记员开具的凭证。 “请称呼我科恩……不要误会,我不是要审查阿方索号的手续,而是想请船长先生帮个忙。”科恩伸手止住了阿方索翻找收据的动作,顺手接过马肯端来的可可茶递了过去。 “……是要了解马尼拉港的情况吗?我已经和马肯先生全都说过了,大明海军对港口守卫的很严格,包括华商在内的所有货船都只能在北岸的码头装卸停靠补给,人员一律不准入城。” 端着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可可茶,阿方索却如握着一颗烫手的山芋,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对于所谓的请求好像也不是太愿意,忙不迭的表明着已经尽力了。 这段时间荷兰人像着了魔一般四处打听着马尼拉港和大明海军的情况,几乎每位前来停靠的船长和水手都被问起,他也不能例外。 “总督大人还没有上任,这里的一切暂时由我来负责。吕宋岛虽然不归公司管辖,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了解清楚真相也是我的责任。 不过今天请您来并不是为了马尼拉,公司董事会做出了决定,想与大明进行直接贸易。您长期居住在大明境内,又能搞到这么多抢手货,应该对大明的情况比较熟悉。能不能和我讲一讲具体细节,就像朋友那样随便聊聊?” “当然可以,不知道科恩先生想知道哪方面的情况?”一听说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阿方索船长终于松了口气,痛快的答应了。 “全部,关于大明的一切都可以。当然了,做为商人,您应该更清楚哪些细节对生意最重要。”到目前为止,科恩对这次谈话还是充满期待的,也对自己做出的决定比较满意。 巴达维亚城虽然还没建好,但已经有些华商从万丹迁了过来,同时也有一些外国帆船前来停靠买卖货物,其中以居住在濠镜澳的葡萄牙人最多。 对于华商这个群体,荷兰当局了解的还不太多,主要是他们的语言太难学,习惯又太封闭,非常不愿意和陌生人深谈。 而葡萄牙人相对而言更好沟通,只要会一些拉丁语,再有钱去酒馆里要杯酒坐坐,就会听到他们的高谈阔论。从大明到日本再到印度,见过的、听说的,都会不厌其烦的讲述。 十多天前一艘来自濠镜澳的葡萄牙货船抵达,引来了不少商人和当局的关注,因为它的船舱里装着二百多罐可可粉和二十箱雪茄烟。 烟草在巴达维亚或者香料群岛不算稀奇,从土著人到水手再到官员都有使用。但这种叫做雪茄烟的东西明明就是用烟草制作的,可并不是放在嘴里嚼再吐掉,而是点燃之后吸食烟雾,味道口感与嚼烟草完全不同。 据华商讲,这种东西产自大明,还是大明皇帝的独创。整箱的根本见不到,专供皇宫。市面上能见到零散雪茄烟和下脚料,要装在烟斗中吸食。味道肯定比不上整根的雪茄烟,但也还不错,且供货量也不大。 这两年可能是烟叶产量高了,雪茄烟的成品数量也随之增加,市面上时不常可以见到了,但售价很高,且多是一盒一盒的零散出售,想大批量进货转卖依旧缺少货源,是个稀罕物。 但更稀罕的还是可可粉,这种说茶不是茶、像奶又不是奶的东西同样产自大明,商标与雪花白糖相同,应该是同一家工厂出品。味道挺好喝,一经露面就在大城市里供不应求。 听听,大明境内的大城市都供不应求了,生产这东西的工厂肯定没兴趣搞海运出口,眼前的钱都挣不过来,何必舍近求远往海边送呢。 即便有一些货源,也都掌握在海军和官府手里,鬼才知道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搞来的,反正一般二般的海商是别想靠它挣大钱,买一罐尝尝都要碰机会。 现在一艘葡萄牙商船,居然拉来了二百多罐可可粉和二十箱雪茄烟,先不用问价钱,肯定便宜不了,也肯定不会砸手里。其背后的关系肯定很不一般,买不买也得凑上去混个脸熟,保不齐就有机会搭上条发财的路子呢。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总督府,引起了科恩的关注。十七人会议一直在督促印度分部与大明建立贸易联系,前任总督试过两次,却全被葡萄牙人给搅合黄了。 如果马尼拉的西班牙人还在,那荷兰人想与大明建立贸易联系依旧不太可能。大部分华商都习惯了把货物送到马尼拉港集散,不愿意跑更远的海路到巴达维亚出售。 西班牙人又过分关注新大陆的利益,白白占据着马尼拉却不曾大规模加入贸易网络。葡萄牙人则可以舒舒服服的当转手商,从大明沿海把货物送到巴达维亚或者印度,没费什么力气就赚得钵满盆满。 现在局面完全不同了,西班牙人被赶跑了,而大明帝国占据了吕宋岛。用不了多久,蜂拥而来的大明海商就会用更低廉的价格、更好的质量,把葡萄牙人在东印度群岛的市场份额挤占的一点不剩。 与葡萄牙人不同,荷兰商人并不热衷做转手贸易赚快钱,大明商人的到来既是挑战也是机会,但前提是必须先获得大明政府的认可,允许荷兰商船在大明港口停靠。 阿方索船长的出现,正好让他看到了合适的人选。既然这位葡萄牙船长能搞来这么多紧俏货物,想必在大明的人脉关系很过硬,由他充当荷兰东印度公司与大明政府的中间人再合适不过了。 本章完 642 又是他! “三十六行……我听说过,他们和商馆有什么区别吗?”当听到阿方索船长讲起广州的三十六行时,科恩出言打断了。 这个名字挺熟悉,是听巴达维亚的华商提起的。原本以为就是个商馆,可是听阿方索船长的意思好像又不太一样。 “这是个神奇的国度,与欧洲各国完全不同。他们的皇帝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比国王加教皇的权力还大。想和他们做生意永远也绕不开政府,三十六行就是大明政府用来控制海贸的民间机构。” 刚开始阿方索船长确实很紧张,经过这段讲述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也大致猜到了这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官员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阿方索船长愿不愿意提供帮助,把东印度公司引见给三十六行里的某位话事人。西班牙人被赶走了,大概率也回不来了,做为公司的职员我不得不为将来多考虑。” 聊了半天科恩终于听明白了,这位葡萄牙船长与大明官府并没特殊关系,只是与三十六行里的某位管理者比较熟悉,这些紧俏商品都是通过三十六行搞到的。 而三十六行既不是官府机构也不是民间机构,或者说既是官府机构也是民间机构,具体性质光靠说很难理解,必须要亲自去接触下。 “请问会是什么条件?”见到对方直接提出了请求,阿方索船长用手摸了摸胡子,笑得很贪婪。 “……比如巴达维亚的免税权!”见到这种笑容,科恩脸上也露出了职业笑容。讨价还价是必然的,大家都是商人嘛。 “再加上万丹!”阿方索船长坚决且果断的把价码又提高了一倍。 “……必须是三十六行里的话事人!”科恩咬了咬牙,即便这种特权需要总督复核,眼下也只能先答应下来。 “见面地点要在广州,他们的重要人物轻易是不会离开自己地盘的。”阿方索船长半点没妥协,继续提着要求。 “成交!”科恩猛的站起身伸出了右手。 “成交……我的船明天就要离港,请您的代表务必在中午之前登船!再次感谢您的款待……”阿方索随即也起身伸出右手,再次叮嘱船只离港的时间,才走出了这间很朴素的办公室。 “该死的龟田,我的酬金必须加倍……不,我需要一艘新式帆船!” 直到走出总督府大门,阿方索船长才敢伸手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同时嘴里开始了咒骂,对象的名字听上去有点耳熟。 其实只要到阿方索号上转一圈,就会发现不仅耳熟还面熟。王大头又出现在了这艘船上,只是身份从商人变成了书记员。 当初他马尼拉城被海军抓获,验明身份之后并没跟随海军入城,而是驾驶着阿方索船长买来的边架艇顺着帕西格河钻进了贝湖,找到了在此躲避战火的阿方索号。 在要回自己的小本子之后,王大头没有离开,而是又和阿方索船长谈了一笔秘密交易,然后就成了阿方索号上的一名舵手。先跟着阿方索号返回广州领取了可可粉报酬,随即再次南下前往巴达维亚,将这批货物卖出了很好的价钱。 在巴达维亚停靠期间,他利用舵手的身份和拉丁语基础,把这座正在建设的城市和港区几乎都转遍了,不光用六分仪测绘了当地的大致地图数据,还用请喝酒的办法认识了几位荷兰水手和港口官员。 从那时起王大头就有了在巴达维亚建立情报网的想法,只是受困于人手不足,又没有得到皇帝批准,才不得不入京面圣,将计划和盘托出,并获得了皇帝的准许和大力支持。 有了十名新加入的队员,王大头终于可以大干一番了。他先去广州找到了朱雀,连忽悠带吓唬的搞到了一批可可粉和雪茄烟,这才去濠镜澳与阿方索船长汇合,开着阿方索号第二次抵达了巴达维亚。 和上次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次他手里的货量充足,摆出的气势也足,不光找了当地的荷兰商人,还把消息散布到了华商群体里,顿时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表面上看这样可以适当的抬高货物价格,实质上却是要引起荷兰当局的关注。王大头很明白皇帝的用意,也知道靠自己无法向荷兰人提出什么要求,这才打算来个以进为退,引诱荷兰人主动联络。 当总督府的书记官亲自来请阿方索船长时,他就知道计策成功了八成,但剩下的两成最关键也最不可控,完全要靠阿方索船长自由发挥,为此可没少付出酬劳。 至于说阿方索船长会不会出卖自己,王大头觉得可能性有,但不大。这个葡萄牙人在濠镜澳居住了好几年,确实想找一位大明媳妇并定居下来。 他出卖自己除了能获得一些荷兰人的赏赐之外,半点好处也没有,但风险却很大,甚至要从此远离濠镜澳和大明,明显得不偿失。与自己合作才是最佳选择,报酬一点不比荷兰人给的赏金少,且不是一锤子买卖。 “新船?阿方索,你认为一名葡萄牙船长驾驶着一艘大明帆船合适吗?至少现在不合适,我需要阿方索号的葡萄牙商船身份,越纯粹越好。但做为奖励,我可以给你引见一位大人物,这对你今后的生意会有很大帮助。” 当王大头听到阿方索船长涨价的要求之后,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但并不粗暴,好歹阐述了理由。为了尽量挽留这位不太容易找到的合作伙伴,还给出了弥补方式。 “谁,新来的布政使吗?”这个提议让阿方索船长短时间内忘掉了新船,现在他已经越来越熟悉并适应大明的生活了,在这里做生意最好能有些官府熟人,有时候这些人会比白银还好用。 “离布政使还有段距离,不过对于海商来讲他应该更适合。伱听说过雪花榨糖厂的朱经理吧?想不想认识下?” 王大头撇了撇嘴,从心底鄙视这个要钱不要命的奸商。还布政使,也不看看你自己啥德性,朝廷二品大员岂是谁想认识就认识的。 (本章完) 643 朱大善人不配合 “你认识朱经理?当然,我当然想认识他!亲爱的龟田,你肯定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总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刻带来神迹。 我们回到广州之后最好能马上去见朱经理,这不是我的要求,而是荷兰人的。科恩总管提出要我引见三十六行的揽头,为了让他们安心我不得不先答应了下来。你看,我已经完成了约定!” 一听到朱雀的名号,阿方索的灰眼珠里立马精光四射,再也不提新船和布政使的事儿了,态度变得十分友好,又是诉苦又是表功。 没办法,在广州……不,应该说在全广东,只要是做海贸生意的,包括海商和供货商,就没有不知道雪花糖厂朱经理大名的。 他不仅垄断了广东的制糖业和酿酒业,还在在安南购置了大片甘蔗田和橡胶园,并利用充裕的资金入股了很多家工厂,是名副其实的广东首富。 但他这个首富只会让当地人羡慕嫉妒,并不怎么招恨。原因很简单,朱经理是个大善人,除了时不常的修桥铺路之外,还在广东多地开办新学,招收了很多孤儿和穷苦人家的孩子,教授其读书认字和谋生手艺。 没错,就是谋生手艺。朱大善人的新学与传统的私塾、县学在教学目标和手法上有极大差异。不以考取功名为目的,主要以谋生手段为主。 不管有没有家人,也无论家中贫富,只要入了朱大善人的新学,经过五年学习和一年实习,就可以进入工厂、矿山做收入不错的技术员,或者去日月银行里当账房。 传闻?不可能,第一批毕业生已经前往天津州的大工厂里实习了,还有几十名正穿着日月银行的制服每天在柜台里忙碌呢,不信自己去瞧。 羡慕吧?眼红吧?先别忙,去工厂和银行里实习的毕业生都属于成绩不咋地勉强毕业的,真正的好学生直接就让海关给要走了。 虽然刚去只是普通小吏,但确确实实是吃了皇家饭。而且海关与朝廷各级官府还不一样,干得好确确实实能升职,多升几次就真的是官了,有品阶的官! 但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新学的毕业生里最拔尖的学生会被送到通州海军学院、陆军学院和机械学院里继续深造三年。 从那里毕业之后,最次的也是海军军官、陆军军官和各工厂里的高级技术员,运气好点甚至可以进入总参谋部,时不常能在皇帝面前露露脸,既有前途又有钱途! 从无家可归的孤儿和穷苦百姓的孩子一跃成为技术员、账房、小吏甚至朝廷官员,只需认真学习五年到八年,还不收一个铜板的学费,外带管吃管喝管住,伱猜会不会受底层百姓欢迎? 别说底层百姓了,广东各地的富商士绅已经有走门路走到布政使司和指挥使司衙门的了,为的就是想让自家孩子也能进入新学。 放弃功名?那肯定不会,他们家里的孩子多,嫡出庶出一大堆,挑几个伶俐的去考功名,剩下的去上新学,全面撒网重点收获,谁知道哪块云彩下面有雨呢。 可恨的是新学每年招收新生都有限额,且有比例。孤儿和农庄子弟占了五成,普通农户子弟占了三成。商人和富户以上的才给两成,尽管收费不菲,依旧满足不了需求。 那有人说了,我家也有钱,拿出来办新学成不成呢?办学肯定成,但想找到新学里的老师有很大难度。新学之所以能给毕业生找到那么多好去处,不是靠着朱大善人皇室宗亲的身份,而是老师太给力。 这些老师年纪都非常轻,最大的超不过三十岁,但来历十分高端。一部分出自海户司、一部分出自皇宫大内,保证个顶个全是天子亲授的门生。也只有这些老师教出来的孩子,工厂、海军、陆军、银行、海关、参谋部才会认。 朱大善人并不是没钱多开新学,而是他也找不到那么多老师。明眼人至此应该已经看出来了,这根本就不是朱雀有本事,而是他背后的皇帝授意,否则谁敢用宫里的太监当老师,那不擎等着被治罪呢嘛。 有钱、有实业、有名声、有人脉、还有深厚的背景,认识了这样的人,就算无法钱权勾结挣到大富大贵,只要能听到只言片语的指点,肯定也会让生意做得更顺风顺水。 只可惜朱大善人很低调,对于生意场上的迎来送往一般不参与,想见面不难,想再深一步交往就太难了。但阿方索相信,龟田……或者叫王的神秘年轻人,不光有办法见到朱雀,肯定还不是普通关系。 现在之前的诸多疑问就能解释通了,比如说市面上很紧俏的可可粉为啥说搞到就搞到,那东西本来就是雪花糖厂的产品,只要朱雀发话了再多几倍也不是问题。 “大头兄弟,你要货、要人、要船,朱某人二话没有马上给,倾家荡产也得给。可你让朱某私会红毛番,妄议两国之事,这可是欺君大罪,万万使不得啊!” 但朱雀本人可真没这么想过,当他见到了那颗最不愿意见到的大脑袋又出现在广州总部账房里时,笑容就不太自然了,在听到其提出的要求之后,也顾不上用眼神询问两名账房了,忙不迭的果断拒绝。 没错,皇帝是给了自己中旨,授予了一部分商业上的权力,必要时还可以要求当地官府予以配合。但只包含了正常的商业活动,没说连不允许入港的外国商人都可以随便勾连。 如果对方想获得通关允许,可以去找布政使、都指挥使申请,哪怕是海关也比自己名正言顺。如果对方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关系搞走私贩运,那对不起,一箱货也没有。 没错,自己是通过三十六行每年向朝鲜、日本走私了大量货物,但那并不是自己的意思,而是受皇帝派来的账房指挥,换句话讲,都是皇帝的授意。你这要啥没啥,光拿个统计司试百户的小牌子,真没那么大面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