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血山河》
第1章 血河
寒风呼啸,如冰刀般切割着大地。
乌云低垂,如铅锭般压在城头。
小小的城池寂静无声,城垛乃至城墙上密密麻麻的钉满了箭矢,使得整座小城看上去就像一头特大号箭猪。这头特大号箭猪的城门和城中的仓库仍在燃烧,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连同血腥味一起弥漫开来,简直令人作呕!
城墙上下,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成堆的尸体,到处都是大滩大滩的鲜血,一些尸体被丢进火堆里燃烧,还有一些则躺在熊熊燃烧的建筑物外面,被高温烤得腹部膨胀,轻轻一碰就有爆裂开来的危险。成群的乌鸦与秃鹫在天空中盘旋,发出一阵阵粗嘎的呱呱叫声,显然已经将那满地死尸当成了美食,只是还不敢落下,因为城中还有人在活动,一旦这些人撤离,它们马上就会落下来,开始自己的盛宴。
李睿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毫无疑问,此时的他是无比懵逼的: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睿,射箭运动员,从小就练习箭术,传统弓、滑轮弓、英国长弓都让他玩出花来了。十三岁那年他被国家队一位颇负传奇色彩的教练看中,收为弟子,吃上了专业射箭运动员这碗饭。苦练八年后,他凭借过人的天赋、刻苦的训练和师父的悉心教导,练就了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法,在师父的带领下开始参加各种射箭比赛,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在射箭这个圈子里声誉雀起。
之前他准备干什么来着
哦,去韩国准备参加一场很高水平的射箭比赛,挑战韩国这个射箭运动强国最顶尖的射手,结果半路出了车祸,一辆失控的大卡车迎面猛冲过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他的意识便烟消云散,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中!
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一条巷子里,身旁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具血淋淋的尸体,血流满地,十分恐怖……要不是巷子外依稀有人声和脚步声传来,他怕是早就吓得放声尖叫了!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他被人绑架了,扔到了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去。
脚步声正在逼近,他赶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虽说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求生的本能告诉他,现在他的处境非常危险,不想死的话最好不要动,以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脚步声混杂着马蹄声,就这么乱纷纷的从巷子外经过,其间还夹杂着粗野张狂的笑声和叽哩咕噜的谈笑声,这是一种很古怪的语言,李睿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对方谈笑中那种得意却是再容易理解不过的。
能在这种尸山血海的环境下大声说笑,恣意张扬的,除了敌人,就没别的人了。
他把眼睛闭得更紧,同时在心里默念:“我是石头我是石头我是石头……”
幸运的是,从巷子外走过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透过嘈杂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李睿分明听到有人在吹号角,号声苍凉沉郁,呜呜呜呜,一下子就把他带回了横尸数十里的古战场。这很可能是撤军的信号,所以那些胜利者并没有去检查尸体,只顾着带着战利品撤退,同时顺手将一幢幢建筑物点燃,准备将整座城都给化为焦土……
李睿应该庆幸自己醒来的正是时候,不然的话人家随便进来几个人检查一下尸体,他就完蛋了。
过了好一阵子,脚步声消失了,世界再次清静下来,只剩下建筑物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李睿慢慢的眼开眼睛,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他悄悄的爬了起来,茫然观察着四周。
尸体,目之所及全是尸体。
大街上,巷子里,屋顶上,门口……全是尸体!
倒在血泊里的人里有年迈的老者,稚嫩的孩童,白发苍苍的老妪,温婉的少妇,更多的则是精壮的青年,这些青年身穿铁甲,但甲衣已然残破,没有办法再保护他们那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了。有些人身上钉满了利箭,跟刺猬似的;有些被长矛直接钉在墙上或者钉在地上,有些身首异处,有些身体被刀剑贯穿,但到死都与一些身上穿着臭哄哄的皮甲、戴着皮帽、脸上无须但全是刀疤的扭打在一起,怎么分都分不开……鲜血汇成一条血河肆意流淌,血腥味与浓烟混合在一起,再加上空气中飘荡的烧焦人肉的恶臭,这小城俨然人间炼狱!
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墙壁大吐特吐,却发现自己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呕着,吐得眼前阵阵发黑……这真不是他胆小,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骤然被丢到这种尸山血海的修罗屠场,百分之百是会崩溃的,他没有被吓疯,只是干呕,已经很好了。
然而老天爷似乎嫌把他折腾得还不够狠,一阵大风吹过,浓烟翻滚,红赫赫的火星漫天飞舞,他所在的这个位置顿时就火星如雨落下,有几点落在脸上,烫得他嗷嗷直叫,也顾不上吐了,赶紧找了块布捂着口鼻,在尸骨如麻的街道上连滚带爬,逃避着浓烟大火,有好几回直接踩到尸体身上都顾不得了!
好不容易,他终于带着一身血污着一头被烤得焦卷的头发逃出了这个人间地狱,穿过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的城门跑了出来,总算是逃过了被活活烧死的命运。
然后就发现自己从一个地狱逃到了另一个地狱。
站在横跨护城河的吊桥上放眼四望,映入眼帘的尽是横卧一地的尸体,数量多得惊人,以至于壕沟和护城河都给填平了。躺在壕沟和护城河里的大多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有很多身上还压着土袋,显然是被驱赶着背负土袋填壕,然后自己也被当成土袋给丢进了壕沟和护城河中。由于死尸实在太多了,护城河的水都给堵住了,漫出河堤,混合着血水一起四处横流,俨然一片血海!
李睿真的要崩溃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为什么所有人都穿着古人的服装,让他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几近涣散的目光漫无目的的四处扫射,很快,一面歪歪斜斜地插在血泊之中、布满了孔洞的旗帜引起了他的注意。寒风中,被箭雨射穿,被火星烧穿,变得破破烂烂的旗帜在有气无力的飘扬着,透过那斑驳的血色,一个大大的“晋”字映入眼帘。与此同时,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涌入脑海,让他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半晌,他才缓过神来,用复杂的目光望着那面旗帜,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声嘶哑的喟叹:
“呵,西晋……”
第2章 呵,西晋
西晋,在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中,是一个很没存在感的朝代,以至于大多数人只知道有过这么一个朝代,却压根就不知道这个朝代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这么一个传承秦汉烈烈英风,终结了三国大分裂时代,让中华大地重归一统的朝代如此短命,从建立到灭亡,仅用了五十来年。
它也因此成为有史以来最为弱鸡的大一统王朝。
提起西晋,就不得不提到司马懿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可是个狠角色,出身名门望族,年纪轻轻便已文武全才,曹老板的心腹宠臣荀彧对他极为赏识,主动向曹老板推荐他,从此司马懿就跟曹老板混了。至于《晋书》里说什么曹老板几次邀请,司马狼顾都说自己病了,甚至说自己瘫了,没法当官,拒绝曹老板的邀请,大家当放屁好了。要知道曹老板派人请司马狼顾先生出山给自己做事的时候,这位老先生刚生了个儿子……半身瘫痪还能生娃真要是有这么搞,估计曹老板会直接剁了他。
甭管怎么样,司马狼顾都是跟曹老板混了。在此后数十年时间里,他在曹魏的旗帜指引之下东征西讨,斩孟达、平公孙渊、对抗诸葛亮、痛扁孙吴……以其剽悍的战绩和极其出众的能力一路高升,俨然成了帝国柱石。再后来,这位大魏纯臣、帝国柱石靠装病骗过了一心想弄死他的政敌曹爽,趁曹爽不备发动高平陵政变,一举掌握了帝国的最高权力,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曹魏宗室什么叫极限反杀,什么叫最强白眼狼!
不过,司马狼顾也没得意大久。在他纂权后不久,淮南的征东将军王凌就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子起兵造反了,扬言要杀到洛阳来敲碎他的乌龟壳,帮曹魏室室夺回江山。要说王凌有多忠心于曹魏,那倒不见得,他估计也是想当第二个司马懿————这江山你司马家抢得,我王家就抢不得直接干你没商量!
没辙,司马狼顾只好拖着老迈的身躯领兵前去平叛。而想当第二个司马懿的王凌老先生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军事才能,都还没怎么打呢,他便被司马狼顾给收拾得服服贴贴,押回洛阳去看猴子了。当然,司马狼顾也没好到哪去,平定淮南叛乱后不久就挂了,其长子司马师当了他的接班人。
司马师跟他老爹一样,冷静、阴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台彻头彻尾的政治机器。而他的命运也跟他老爹一个样,上台后不久又遇上了淮南叛乱,只能亲自领兵前去平叛。好不容易平定了淮南叛乱,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还没等回到洛阳就去世了。所以说淮南这地方跟司马家真的是八字不合,每平定一次淮南叛乱就要消耗一位司马。
司马师没有子嗣,从司马昭那里过继过来的儿子司马攸当时只有十岁,而此时朝中依旧有相当强大的曹魏宗室,而蜀国、吴国也在边境虎视眈眈,这样的危局,一个十岁大的小孩肯定是撑不住的,于是,司马昭来个兄终弟及,接掌了权力。
司马昭干得还不错,彻底平定了淮南,灭掉了蜀国,也完成了夺鼎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可惜他的时间也不多,掌权十年后便挂了,没能过一把皇帝瘾。
司马昭倒是走得痛快,却给即将诞生的西晋埋下了一颗大雷:他去世的时候,司马师的儿子司马攸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文武全才,德才兼备,妥妥的就是最好的接班人,而他之前也说过自己只是暂代大将军之职,等司马攸长大了,会将权力还给他。但很显然,他并不打算这样干,在临死前把大权交给了司马炎,也就是自己的长子,司马攸的大哥。
司马炎干得也凑合,完成了夺权的最后冲刺,纂魏自立,建立了西晋,并且平定了鲜卑人的叛乱,灭掉了东吴,结束了自汉末黄巾起义以来持续百年的战乱,让中华大地重归一统。然而他老爹留给他的那颗雷却始终让他寝食难安:
到底应该怎么处理司马攸这个名义上的堂兄弟,实际上的亲弟弟
前面我们说过,司马攸能文能武,德才兼备,朝野内外无人不称其贤,而作为对比,司马炎的长子司马衷却是个弱智……这对比也太惨烈了点。这神奇的匹配机制让司马炎在选择接班人的时候左右为难。接班人嘛,要么立长,要么立贤,而他是立长立贤都不行,立长的话就只能立个智障,立贤的话,试问西晋宗室里,谁有司马攸贤最要命的是,司马攸一直都是有资格向帝国接班人发起冲刺的,别忘了,司马昭就是因为他当时年龄太小难堪大任,来个兄终弟及,接了司马师的班,现在司马衷是个智障,根本就没法当皇帝,他司马攸凭什么就不能也来个兄终弟及,接司马炎的班
最终,司马炎还是选择了立司马衷这个智障为太子,并且不顾满朝大臣反对,步步紧逼打压司马攸,要将他放逐出朝掌,撵到山东去当藩王,司马攸忧愤成疾,最终呕血数升暴毙。司马攸在朝中声望极高,人缘极好,以至于满朝文武对司马炎一手主导的这次放逐司马攸事件愤怒至极,反对极为激烈,而司马炎也丝毫不手软,在他的雷霆铁腕之下,向雄、羊秀悲愤去世,张华等十几位重臣要么被罢官,要么逐出朝堂。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司马炎不惜将满朝栋梁尽数拆毁!
最后,司马炎赢了,如愿地让自己的傻儿子成了自己的接班人。只是,他赢得满目疮痍。
可你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吗
太天真了。
一个傻子显然是无法驾驭那至高无上的权力的,而西晋啥都缺,就是不缺野心家。司马炎死后不久,一个个野心家纷纷露出了自己的獠牙,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那张龙椅,不顾一切地相互撕咬着,要置对方于死地。首先是外戚杨骏专权,引起皇后贾南风不满,借楚王司马玮之手将他给做掉,夷杨氏三族。紧接着,司马亮、卫瓘这两位辅政大臣又把持了权力,贾南风一不做二不休,再次借司马玮这把刀将这两个顾命大臣给一波带走,然后又以矫诏的罪名干掉了司马玮,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再后来,贾南风先是废了太子,随后又派人将这个倒霉蛋活活打死,以绝后患。结果捅了马蜂窝,她马上就被一直躲在暗中盯着的琅琊王司马伦发动政变,给干掉了。贾南风虽然阴狠毒辣,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还镇得住朝堂,她这一死,西晋朝堂上再也没有镇得住场子的人了。各路藩王争相起兵,浩浩荡荡杀向洛阳,西晋的内战就此爆发!
丧钟就此敲响。
这场为争夺权力的内战持续了十年之久,洛阳城硬生生给打成了废墟,一个又一个藩王成了刀下亡魂,一支又一支大军成了暴露在荒野之中的白骨,西晋的国力在疯狂燃烧的战火中迅速耗尽,而当他们打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一直在暗中积聚力量的胡人睁开了眼睛,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当李睿从尸体堆里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公元年。此时的匈奴人已经席卷了山西,滚滚铁骑从太行山上俯冲而下,践踏中原大地,一度冲到了长江边,所到之处,城镇乡村化为焦土,数以万计的鲜活生命变成了如山尸骨,一个个繁华的地区变成了不见人烟只闻鬼哭的鬼蜮。
西晋为自己所犯过的错误付出了可怕的代价。
李睿的原身,和无数像李睿原身一样的青年也成了这些代价的一部分。这个倒霉蛋也叫李睿,是淮南人,还是个家有数百亩良田的小地主来着。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有点实力的地主都会组织乡兵,或建坞壁自保,或割据一方,而李家这种属于没啥实力的小地主,自然是没有那个能力拉起兵马的,不过当兵倒是够格了————在这个时代,他们这些有一百几十亩田的小地主算是良家子,是最好的兵源。于是,在李睿十七岁那年,他便应征入伍,跟随无数像他一样的青年走上战场,投入到血腥的战争之中……
不久前,匈奴大军猛攻宜阳,洛阳震动。这个倒霉催所在的部队奉命增援上宜阳,结果不出所料的,一入宜阳境内便遭到了匈奴大军的截杀,损失极其惨重。统帅见势不妙,收拢残兵且战且退,退入金门城。匈奴大军随后杀到,将小小的金门城围得水泄不通,昼夜猛攻,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外围晋军车匈奴兵势,不敢来援,就这么一支孤军依托孤城死守,与匈奴人血战了半个月,直至弹尽粮绝,城池最终被攻破,满城军民被屠戮殆尽,这个倒霉催在混战中被飞驰而来的匈奴骑兵战马撞飞,筋断骨折,当场身死……
接收回这些信息后,李睿忍不住捂着额头发出一声哀叹。
好不容易在车祸下捡回条命,却给丢到了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一开局就领了盒饭,这啥运气啊!
第3章 嫌命长了
此时匈奴大军已经撤退了,战场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静得让李睿毛骨耸然。他不敢留在这个除了尸体和血之外什么都没有的鬼地方,别说在这里躲藏,哪怕是多呆上哪怕一秒钟,他也会疯掉的!
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他飞快的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地形,发现不远处就是山区。这里地势平坦,骑兵来去如风,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跟那帮天煞星撞个正着,所以躲进山区安全些。但他现在手无寸铁,而这个时代的山区跟现代完全是两码事,虎豹豺狼多得要命,除非他有武松的身手,否则手无寸铁的跑进山里,分分钟变成猛兽的点心!
得找几件武器才行。
他用发软的双腿支撑着身体,在血流漂杵的战场上寻觅起来。
这一仗打得着实是惨烈,攻守双方都扔下了数千具尸体,匈奴人没有打扫战场,大量兵器和它们的主人就这样被留在了这里,想找点武器还是比较容易的。李睿强忍着恶心,在一堆堆血肉模糊的尸体中翻找,那些已经卷刃的刀剑他看不上眼,这些刀剑倒也不是不能用了,但拿回去还得打磨,太费时间,不喜欢,他要找那种不用打磨、修复就能直接使用的!
这就有点难度了。
忽然,他眼睛一亮,奔向一匹死马。
这匹死马十分高大,一看就不凡,只是头部被钝器所击,颅骨破碎,脑浆迸裂,死得不能再死了。它下面还压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衣甲鲜明,相当显眼,没准有好东西呢!
李睿使劲将这个倒霉蛋从死马身下拖了出来,略一打量,哦,是个三十来岁的军官,身披厚重的铁甲,留着粗而短的胡须,面色青紫,怒目圆瞪,七窍流血,看着怪吓人的。如果李睿没差错,他应该是被死马砸翻,活活压死的,死得那叫一个憋屈!
迎着他那双圆瞪的眼睛,李睿有点心里发毛,双手合什小声说:“这位将军,我无意冒犯,只是想在你身上找点装备防身,请你莫怪,莫怪!”嘴里嘀咕着,手也没闲着,先合上对方的眼睛,接着用力扳开对方僵硬的手指,将他手中的长刀给拿了过来。
这是典型的环首刀,刀身刀柄一体,长达一米二,刀柄以细麻绳层层缠裹,握在手中手感颇为粗糙,哪怕是满手肥皂泡也不容易脱手。这刀刀身窄而长,背厚刃薄,虽有斑斑血迹,也不难看到刀身上那漂亮的云纹。这是百炼钢打造的好刀,放在这个时代,这一把刀便可值千金!
李睿随手扯过一面破旗子把刀身上的血迹擦了擦,找来刀鞘将它归鞘。接着,他又在这名军官身上解下一副强弓。这是反曲弓,整张弓长达一米四,试着拉一拉,硬得可以,没个一百二十磅上以的力气是拉不动的。他本身就是射箭运动员,弓箭对他来说是再称手不过的兵器,行,连这名军官箭袋里没来得及射出去的箭一并笑纳了。
有了刀有了弓箭,他还觉得不够保险,又找了一把匕首,一支长矛。他自问自己也不是什么武艺超群的牛人,真遇上了野兽或者胡人,让他靠一把刀去跟对方玩命,那他怕是只有死路一条,还是用长矛稳妥些,一寸长一寸强嘛!
这还不算,他还在从战死的胡人身上搜出了两袋干粮。他现在饿得太厉害了,找到安全的地方得马上吃点东西,不然分分钟可能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切准备停当,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小心的避开那一具具的尸体,拖着疲惫的身躯快速离开战场,往山区走去。
即便走出很远了,他依然能闻到呛人的血腥味。死了这么多人,只怕这一带的花草都带上了血腥味吧不过他知道,这不过是序幕而已,更惨烈的战争,更血腥的杀戮还在后面。现在刘渊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注定是看不到匈奴大军攻陷洛阳了,等到他病逝,刘聪继位,天崩地裂般的灾难将席卷而来,到那时,整个神州大地都将被血色笼罩,直到两百七十多年后大隋一统天下!
而他,这个意外闯入这个时空的旅客,面对这场可怕的劫难,却是无能为力,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自家的小命!
走了几里路,终于闻不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前后左右也不再有尸体,李睿这才稍稍觉得好受了一点点。他打开干粮袋,探手进去一抓,抓出几块**的肉干,闻着膻得很,应该是羊肉干。他塞了一块进嘴里,虽说这肉干膻得厉害,而且似乎也没怎么放盐,但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可管不了那么多,一个劲的催着他甩开后槽牙狂嚼!
正狼吞虎咽着,马蹄声骤然响起,让他险些心脏骤停。大脑还没有意识到危险,身体已经作出了本能反应,嗖的一下窜到了一丛灌木后面,躲得严严实实!
数百米外,十余骑正朝着这边飞驰而来,李睿视力极好,远远的就看清楚了,为首一人身披晋军衣甲,正猛踢马腹全速狂奔,后面十余骑或身披铁甲,或身穿皮甲,紧追不舍。再近一些,他清楚的看到,那名晋军武士的铁甲上挂着许多箭镞,整个人被射得跟个海胆一样,不过那些胡人用的是马弓,弓力较弱,再加上他这副铁甲质量着实是好,虽被射成了刺猬,但没有一支箭能够破甲,所以……
啥事都没有。
不仅没事,还能边逃边回身弯弓,射向紧追不舍的胡人。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隔着三四十米的距离追逐对射,马蹄如风,箭镞如雨,当真是紧张刺激得很。
“啊————”
一声惨叫骤然响起,一名身披铁甲的胡人面部中箭,甩掉手中的弓从马背上坠落,重重的栽在地上,还是脸先着地的。李睿不由得对那名正被追得连滚带爬的西晋武士大为钦佩。骑射的难度可是非常高的,他也练过,但成绩并不算好,在地面上他可以轻松一箭射中百米外一个只有脑袋大小的气球,但在马背上,别说七十米外了,顶到三十米内都不一定能射得中。这名晋军武士却能在飞驰的马背上精准地射出一箭,正中胡人士兵的眼睛,这箭术可真够牛的。
那名西晋武士显然也对自己这一箭感到得意,又避开几箭,回头大吼:“杀不绝的胡虏,你们同伴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吧?爷爷这还有十一支箭,刚好够你们一人一支,再追着不放,就通通送你们去见阎王!”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反倒把胡人给激怒了,一名身披铁甲的胡人呼哨一声,十一名胡人不约而同地瞄准这名晋军武士的战马放箭。转瞬之间,这名晋军武士胯下的战马便连中数箭,痛苦地长嘶着,轰然倒下。晋军武士反应很快,在战马倒地瞬间便纵身跳跃出去,落地后连滚数滚,总算没有被战马压住。他飞快的站起来,瞪着四面压来将自己合围的胡人,怒目圆瞪,扔掉弓箭拔出环首刀,嘴里咒骂着:“该死的杂胡,你们就是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只配呆在阴暗肮脏的水沟里,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招数暗算别人!”
那名指挥胡人射倒晋军武士战马的胡人军官狞笑一声,用生硬的洛语说:“你们晋人在跟我们打仗的时候不是很喜欢先射倒我们的战马么?我们只是有样学样而已,你怎么就受不了了?”
晋军武士顿时无语。
可不是嘛,一直以来中原王朝跟胡人骑兵交战的时候都喜欢先用弓弩射倒对方的战马,因为战马是骑兵的半条命,失去战马的骑兵跟被拔掉了牙的老虎差不多,想怎么收拾他们就怎么收拾他们。现在胡人不过是有样学样而已,他气个什么劲?
那就没啥好说的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持刀,背靠着死马,准备作最后一搏。
那名胡人军官望定他,说:“你年纪轻轻,练就这一身骑射本领不容易,我很欣赏你,只要你愿意归顺,我可以饶你不死!”
晋军武士一口浓痰唾在地上,说:“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爷爷生是汉人,死亦为汉鬼,就算是死,也不会向你们这些杂胡低头!”
他一口一个杂胡,可把这些胡人给气得够呛。这年头的胡人听到别人骂自己杂胡,那滋味就跟清末民初的时候中国人被人指着鼻子骂东亚病夫差不多。如果是大汉或者大魏时期这样骂他们也就忍了,毕竟汉军、魏军真的非常强悍,他们根本就打不过,别说骂他们杂胡,就算叫他们孙子他们也得乖乖答应。可现在是西晋啊,打从汉王刘渊起兵以来,他们对上晋军基本上是胜多败少,那花了五百年都难越雷池半步的中原大地在他们面前门户洞开,任凭他们劫掠,无数晋人战战兢兢跪倒在他们的马蹄前嚎哭哀求……都这样了,还有人敢一口一个杂胡的骂他们?
嫌命长了!
第4章 赶紧溜
胡人军官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这名晋军武士,就像一头发怒了的狼,盯着自己的猎物。
晋军武士昂然与他对视,没有半点畏惧,甚至还冲他挥了一下手中的环首刀,“有种就来单挑”的意思表现得再清楚不过了。
胡人军官忽然咧嘴笑了。他脸上满是刀疤,异常狰狞,这一笑,当真如恶鬼一般,要是有小孩在场,马上就该哭了。他没有如晋军武士所愿下马跟对方单挑,而是用胡语对自家手下说:“杀了他!”
那十名胡人士兵也不废话,纷纷勒马后退,退出二三十丈远后一声呼哨,不约而同地纵马从四面包抄过来。他们没有再放箭,而是扬起了弯刀,举起了长矛。这名晋军武士那一身铠甲质量上好,他们手中的马弓根本就射不穿,放箭那是浪费力气,还不如直接用弯刀长矛解决!
看着四面包抄过来的胡人,晋军武士露出一丝惨然的神色,握紧了环首刀。他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死在这里了,但就算是死,他也要再拉几个垫背!
胡人骑兵冲锋的时候迅疾如风,转瞬之间就冲到了他的面前,为首一人挺起长矛,照着晋军武士胸口猛刺过来。他这身铠甲确实过硬,刀枪不入,箭射不穿,但胡人骑手借着奔马的速度一矛刺过来,他再穿两重铠甲也只有被捅个透心凉的份。这一点在拿破仑战争时就已经被证明过了,能扛住燧发枪子弹的胸甲大把,但是能扛住骑兵夹枪冲刺的胸甲,一件都没有!
晋军武士大吼一声,挫身,挥刀,间不容发间险之又险地拨开了这要命的一矛。还没等他缓上一口气,又有一骑横冲而来,一柄铁锤照着他的脑门砸了下来。此时他在格开那一矛的时候被飞驰的战马擦了一下,脚步踉跄失去了平衡,这一锤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铁锤砸碎颅骨的脆响响起……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尖啸骤然响起,如鹞鹰长鸣,慑人心魄,以至于那柄狠狠砸向他头部的铁锤都不由自主的缓了一缓。如果这名晋军武士睁开眼睛的话,就会看到一支长箭正流星赶月般朝着这边激射而来,目标正是那名抡铁锤砸人的胡人骑手!
噗!
只听得一声闷响,那名胡人骑手的皮甲被长箭轻而易举的洞穿,箭镞贯穿他的胸口,从后背血淋淋的突出一截来,强劲的冲击力撞得这名骑手身体向后倒仰,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滚落摔在地上,挣扎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这一突然变故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那名正在外围欣赏自己的部下围攻这名晋军武士的胡人军官更是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利箭飞来的方向,正好看到三四十丈外,一名晋军士兵从灌木丛中冒出来,擎着一张强弓,拉得如满月一般,正朝着这边瞄准。弓弦颤响间,利箭如流星划空,直奔他面门而来,速度之快,气势之凌厉,让他望之胆寒!
胡人军官心中大骇,连忙侧身闪避,却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得当一声大响,那支要的利箭正中他胸口,尖锐的箭镞洞穿了铁甲,深深的扎入肉中,鲜血直流!这年头的骑兵还没有双马镫,都是单马镫,骑兵在马背上是很难借力、发力的,这一箭威力极大,就算他有双马镫都不见得能扛住,单马镫就更别提了,直接给强大的冲击力撞得从马背上滚落,重重摔在地上,伤上加伤!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仅仅两箭,那些精于骑射的胡人便知道这名晋军射手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神箭手,而且手中的强弓比他们的马弓强悍十倍,是个可怕的对手。更可怕的是,以晋人的胆小懦弱,绝不会孤身一人行动的,天知道这附近有埋伏有多少晋军!他们感觉势头不妙,不敢恋战,齐刷刷的勒转马头,逃之夭夭,连那名中箭落马的军官都不管了!
那名晋军神射手得理不饶人,连发数箭,利箭破空之声不绝,例无虚发,每一箭射出,必有一名胡人被一箭贯胸,惨叫着从马背上坠落。那声声惨叫让侥幸还没有中箭的胡人肝胆俱裂,头都不敢回,一溜烟的跑远了。
那名胡人军官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忍受着身上多处骨折的痛苦,一瘸一拐的走向自己的战马,想上马逃跑。可那名晋军武士眼疾手快,冲过来挥刀便砍。胡人军官横刀格挡,挡是挡住了,但被震得一个趔趄,失去了平衡。晋军武士趁机飞起一脚,将他踹翻,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的说:“狗杂胡,你不是威风吗?再威风一个试试?”
胡人军官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吼声,拼命挣扎着,全然不顾对方的环首刀只要轻轻一划就能要了他的命,只怕这刀稍稍移开一点,他就要扑上来咬人。
另一边,李睿甩着酸软的胳膊,喘着大气,只觉得心跳得厉害,都快从嗓门眼蹦出来了。
是的,刚才放箭的就是他。他本来并不打算管这趟闲事,只想好好的苟着,等胡人离开了再跑路,可奈何就是这么不走运,那名晋军武士好死不死的正好朝着他躲藏的地方跑过来,然后双方就在距离他一百来米远的地方打得翻翻滚滚,当时真的把他吓得要窒息了。再后来,看到那名晋军武士落马被胡人包围,即将丧命,他便按捺不住了:胡人就在他眼皮底下晃呢,要是这名晋军死了,胡人随便搜索一下就会发现他,到时候就该轮到他被胡人围殴了!
生死存亡之际,也没有时间去想太多了,他鼓起勇气站起来,拉开那张强弓,朝着暂还没有发现他的胡人一连两箭射了过去!
然后他脑海便一片空白,只顾着放箭,朝每一个他瞄得着的胡人放箭……等到他手臂酸软得再也拉不动弓的时候,胡人已经跑光了……
他一个劲的喘着粗气,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这张弓的弓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劲,他本以为它顶多也就一百二十磅左右,等真正拉满了才发现一百四十磅都不止!如此强弓,普通人拉满都千难万难,何况是在短时间内连射七八箭?这感觉,好像整条右臂都不是自己的了!
那名晋军武士早发现了他,见他神情痛苦,还以为救命恩人受伤了,顾不上再跟那位胡人军官吵,一拳将他揍昏过去,扯过一根绳子绑得严严实实,然后快步朝李睿走过来,打老远就拱手说:“我乃赞军校尉苏瑜麾下曲侯裴炜,敢问兄台是何哪位将军帐下的勇士?”
李睿揉着酸痛难耐的手壁说:“我……我乃定威校尉张元达麾下左屯长李睿。”
两汉魏晋的军制都是部曲制,五人一伍,二伍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屯,五屯一曲,五曲一部。那个被胡人战马撞飞当场丧命的倒霉蛋在生前就是左屯长,管一百号人的。而这名被胡人苦苦追杀的晋军武士官至曲侯,麾下足有五百人,这官可比他大多了。
裴炜有些意外:“你是张校尉的部曲?听闻张校尉率军增援宜阳的时候遭遇胡人伏击,生死不知,你是他的部曲,肯定知道他的下落吧?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睿说:“挺好,就是脑袋没了。”
裴炜:“……”
这是什么见鬼的地狱幽默?脑袋都没了还叫挺好?
李睿又甩了甩胳膊,总算缓过来了。他问:“苏校尉怎么样了?”
裴炜说:“脑袋也没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睿,目光在他手中的强弓处停留了许久:“这不是张校尉时常拿出来炫耀的落日弓吗?怎么到了你手中?”
李睿说:“哦,在死人堆里捡的。”
裴炜笑笑:“这落日弓可是张校尉家传的名弓,价值千金,张校尉时常拿出来四处炫耀,却摸都不让人摸一下,现在居然让你捡到了,你的运气着实不错……当然,我的运气也不错,要不是你手里有落日弓,怕是难敌这么多胡人,这样一来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又向李睿一拱手,由衷的说:“多谢李左屯长仗义出手,救命之恩,裴某没齿难忘!”
李睿回了一礼,说:“曲侯客气了,大家是袍泽,守望相助是应该的,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裴炜苦笑一声。守望相助?现在晋军各部简直就一盘散沙,打起来各顾各的,没有背后捅刀子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有半点守望相助的觉悟?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方才见李左屯长神情痛苦,不知道是否负伤了?我还有一些金创药……”
李睿拧了拧手腕,那手腕啪啪作响:“多谢曲侯的关心,我没事,只是方才射箭用力过度,手臂酸痛得厉害而已。”
裴炜这才放心,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不然等到那些杂胡叫了更多人追过来,你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5章 命苦
李睿忙不迭的说:“对对对,得赶紧离开这里……我本想逃进山区的,不想半路撞到了这些胡人,能捡回一条命也算运气了!裴曲侯,我们赶紧走吧!”
裴炜问:“不知道李左屯长打算往哪走?”
李睿往自己选定的方向一指:“那里!”
裴炜一露遇到了知己的表情,开心的说:“李左屯长与我当真是心有灵犀啊!我原本也是打算往那里逃,那里有数座军寨尚未被胡虏攻陷,逃到那里可以躲入军寨中,暂脱离险境!”
李睿表面笑嘻嘻,心尖却直颤……果然,不认识路的时候真的不能乱跑啊!他只知道躲进山里安全,却不知道那里有晋军营寨,得亏遇上了裴炜,不然就这样傻头傻脑的瞎撞撞,搞不好直接被晋军抓起来,借他的人头立个功,他怕是哭都找不着调哭!
裴炜却不知他心里正在疯狂吐槽,一脸遗憾的说:“突围的时候我曾建议苏校尉往熊耳山撤退,退入神灵寨中以求自保,但他不听,非要直奔洛阳,也不想想,我军大多是步兵,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过那帮四条腿的畜生!结果好了,离开城池刚走上十几里,胡骑便潮水似的涌了过来……”嘴里一边抱怨着那个倒霉的苏校尉的愚蠢,一边飞快的收集战利品。被李睿放箭射死的那几名胡人都让他砍掉了脑袋,至于那名胡人军官,则让他扒掉铁甲,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看样子是准备带回去献俘了。
他手脚麻利,一看就是没少干这活。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逮住了四匹胡人的战马,扒下了两套铁甲,还捡了几件兵器。他挑了最高大的一匹马给李睿,说:“这里到神灵寨还有好一段路,步行的话得走上两个时辰,还是骑马快点。”也不问李睿会不会骑马,直接将缰绳递给他。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这种总是不仅多余,还有点侮辱人的意思。魏晋传承了秦汉时代的尚武之风,人人都以文武全才为荣,从贵族到平民,都爱习武,虽说司马氏上台之后一通折腾,那种允文允武、锐意进取的风气已经削弱了很多,但还没到崇文黜武的地步,贵族子弟和良家子依旧以习武从军为荣。这些人家境都不错,大多买得起马匹,请得起武师,所以大多都有不错的骑术。在西晋军中,如果是普通士兵倒不好说,但屯长这样的军官,就没几个不会骑马的!碰到一个领兵百人的军官,你问人家会不会骑马,人家很可能赏你一个**兜。
李睿还真会骑马,不管是被胡骑撞死的倒霉催还是他本人,都会骑。前文说过嘛,他会骑射,连骑射都会,骑马就更不在话下了。不过看着这匹肩高超过一米五、双目炯炯有神的战马,他却有点犯难:
没马镫啊!
呃,也不是没有,这马腹还是有马镫的,不过是布做的,而且只有一个,纯粹就是为上马下马提供方便的,上了马之后就不用它了,全靠双腿控马。这是妥妥的粗制滥造,要是有哪个马术俱乐部敢给学员提供这种只有单边布制马镫的马匹,分分钟让家长喷到螺旋升天!
但他没得喷,因为他知道,西晋时期的战马都是只有单边马镫的,这个时代的马镫都是这样的,他喷也没用。只是,他实在没法想象在没有马镫、只能靠双腿控马的情况下骑着马跑上二三十里路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以他的骑术,这段路估计够他摔死个二三十次了吧?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扯过一段麻绳穿过高桥马鞍上的孔洞,垂落到没有马镫的那一侧马腹,刚好够自己在马背上双腿完全伸直,然后留出脚掌可以轻松塞套进去的空间,打了个死结。做完这些后,他骑上去试了试,感觉还是很别扭,但是总比没有强。
妥了。
裴炜让他这一通操作弄得一头雾水,问:“李左屯长,你这是在作甚?”
李睿说:“上瞒曲侯,我骑术不精,需要马镫才能在马背上借力,所以多弄了一个马镫。”
裴炜说:“我不建议你这样做,因为在骑马的时候脚一直留在马镫里,落马后很难挣脱,最终只能被活活拖死。”
李睿说:“那也比摔死强。”
裴炜见他坚持,也就不说什么了,踩着单边布马镫翻身上马。李睿观察他的动作,发现他上马后立即就将脚从马镫里抽了出来,全靠高桥马鞍和双腿将自己固定在马背上。对此他只能写个大大的服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骑马,因为他怕被摔死!
那名胡人军官被裴炜堵住嘴巴绑在马背上巴,动弹不得,此时他已经醒过来了,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后露出恐惧的神色,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脱。裴炜骂:“你想死么!”抡起带鞘的环首刀正要给他一下,远处骤然扬起一团烟尘,他不禁面色微变,叫:“李兄,胡虏又过屯了,我们快走!”
李睿叫:“你倒是在前面带路啊,我又不认识路!”
裴炜现在可顾不上琢磨他身为宜阳守军为什么连去神灵寨的路都不认识了,用脚一踢马腹,胯下座骑长嘶一声,箭也似的朝着神灵寨方向飞驰而去。李睿紧随其后,二人三骑跑得飞快!
边跑边找家伙……
他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这张号称能射落太阳的落日弓弓力实在太强劲了,超过一百四十磅呢,哪怕是在地面上,要拉满都有点费力,在马背上更是提都不要提了。好在这名胡人军官的马鞍上也挂着一张马弓和一袋箭,他拿起那张弓试了试,还行,弓力大概是八十磅左右,在没有金属马镫,双脚无法在马背上找到一个支撑点的时代,对于骑射手而言,这样的马弓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强弓了,在四五十米内要射穿胡人的皮甲,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如果不必使用它便能脱险,那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他这小小的心愿怕是要落空了。因为这一带是一块窄小的平原,哪怕他跑出十里八里,胡人都照样能看见,更何况还是骑着马,目标就更明显了!没有任何意外的,一支六七十人的胡人骑兵扬起漫天尘埃,掠过战场,朝这两个倒霉蛋猛追过来!可能是在掠过战场的时候看到了地上那些被砍掉头颅扒掉盔甲的尸体,那些胡人都发出愤怒的吼声,那吼声像狼群在对月狂啸,虽然李睿听不懂他们在吼些什么,但却清楚的知道那一声声怒吼背后所表达的意思:
报仇!报仇!!报仇!!!
他扭头看了一眼,好家伙,乌泱泱一大片呢!他吓得脸都白了,叫:“裴曲侯,我们是不是不小心宰了或者俘虏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裴炜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李睿说:“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胡人过来追杀我们!”
裴炜说:“多吗?没多少的好吧,苏校尉带我们突围的时候撞到的胡人才叫多,成千上万,里三层外三层将我军围得严严实实,马蹄扬起的尘埃遮住了天空,射来的箭雨密不透风……”
后面的马蹄声又近了一些,李睿有些崩溃的叫:“快别说了,赶紧跑吧,再不跑你还得感受一次那种天崩地裂般的恐惧!”
裴炜瞅了瞅后面,也是面色发白,不敢再废话,一个劲的用鞭子抽着战马,好让战马跑得更快一些。
在这方面,这两个倒霉蛋还是占一点便宜的,他们又是自报家门又是搜集战利品,在战场上耽搁了不少时间,战马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了一阵子,而这拨胡人则是在撞到那几名逃跑的胡人,得知这里有一名晋军神箭手后便匆匆赶来的,在发现他们之前便跑了好一段路,战马的体力消耗了不少,此消彼长之下,想追上这两个货还真不容易!
李睿纵马狂奔,跑出数里,发现胡人始终追不上自己,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对裴炜说:“谢天谢地,他们的战马累了,追不上我们!”
裴炜却面沉如水:“怕是不见得,不信你回头看看!”
李睿扭头一看,下巴险些脱臼了……
临阵磨枪他见多了,临阵换马他却从来没见过,现在算是见到了!
那些该死的胡人每人都带着一两匹从马,而从马始终都在与战马并肩驰骋,见战马已经疲惫,那帮胡人居然直接在飞驰的骏马背上纵身一跃,跳到了从马背上,骑着体力相对充足很多的从马继续追!
很好,很强悍,不仅大大节省了换马所需的时间,就算碰上单双号限行也不用怕了。
李睿舌头直发苦。他和裴炜都只有一匹马,而那帮胡人却有两三匹马,感觉座骑稍有疲态立即就换马,而他和裴炜却没得换!照这样下去,他们的战马迟早会被活活累死,而他和裴炜也会在失去战马之后被胡人乱刀剁成肉酱!
妈的,这是今天第几次迈入鬼门关了?他的命怎么这么苦!
第6章 第几次了
果然,跑出十来里地之后,李睿、裴炜的战马都已经气喘吁吁,尤其是裴炜那匹,嘴角都冒出白沫了。而那帮胡人却仗着自己有从马,不断换马,始终让自己的座骑保持着较充足的体力,将距离越拉越近……越拉越近……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贴着脖子擦过,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也把李睿吓得不轻。他颤声叫:“裴曲侯,这帮胡人追得这么凶,怕是冲我们的俘虏来的,要不我们将俘虏还给他们,看能否让他们停止追击吧!”
裴炜却不大乐意:“那怎么行呢?这可是个军官,带回去能立功的!”
李睿叫:“我们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立不立功!”
裴炜犹豫了一下,说:“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神灵寨了!”
李睿正想说马都吐白沫了,还怎么坚持,不想身后利箭破空的呼啸声连连响起,尖锐刺耳,吓得他整个都趴在马鞍上,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那帮胡人很可恶,射的都是响箭,这种箭在飞行的时候会发出刺耳的啸声,胆小一点的人不被射死也得被吓死!而李睿现在就是在被射死和被吓死的边缘疯狂试探着,那一支支带着刺耳啸声射来,与他擦身而过的利箭让他心脏直抽搐,双手直哆嗦,几乎要窒息了!
裴炜倒是淡定得很,想必是没少经历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用弓拨开两支利箭,右手往箭袋一抹抹出两支利箭,一支咬在嘴里,一支搭上弦,双臂一叫劲,那马弓拉得如满月一般,嗖的一箭就射了回去!
在他身后,离得最近的一胡骑只有不到十米,大概也就是三个身位的样子了。那胡骑已经往他后背射了好几箭,但都让铁甲给挡下来了。这家伙只顾着射人,压根就没想到裴炜会回头给他一箭,当即就被射了个正着。利箭正中额头,洞入颅腔,疼得他大叫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这一箭把那几十名胡人都给激怒了,当即箭如雨发,火力都集中往裴炜身上倾泄,转眼间,这个嚣张的家伙后背就插满了利箭,虽说都因为他那副铁甲质量过硬,而胡人马弓弓力太弱,没有一支能够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这场面也怪吓人的。这下子裴炜可顾不得什么俘虏不俘虏了,一箭射向驮着胡人军官那匹战马,那匹战马颈部中箭,悲嘶倒地,将胡人军官从背上甩下来摔了个灰头脸!
这招果断有效,马上就有一些胡人停下来去救助那名军官。但能起到的效果也仅此而已,因为大多数胡人还在后面穷追不舍!
李睿舌头直发苦:“这帮胡人是不是吃错了药?都把俘虏还给他们了,他们怎么还是不依不饶!”
裴炜苦笑:“他们是想要我们的命,救人那只是顺带的!”
李睿惊恐:“那怎么办?”
裴炜苦笑:“还能怎么办?拼命逃呗!”
李睿说:“你的马在吐白沫!”
可不是,裴炜那匹马已经满嘴白沫,浑身的毛发更是被汗水濡湿,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这匹马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快撑不住了。李睿这匹则比较强悍,长得高大不说,耐力、爆发力都是一流,虽说也呼吸急促,但还没有到极限,还能坚持好一段路。
裴炜自然知道自己的马匹情况不妙,他喃喃诅咒一声,用手里那支箭照着马背扎了一下。战马吃痛狂嘶,本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硬是又榨出了一股力量,发了狂似的狂奔,一下子又将胡人追兵给甩开了一段距离。
此时,那名摔得鼻青脸肿的胡人军官已经被松了绑,并且骑了一匹最好的马,吆五喝六的追了上来,用胡语冲那帮胡人连连怒喝。那帮胡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不约而同的张弓搭箭,朝着裴炜和李睿的战马射去!
李睿运气还不错,战马爆发力强嘛,狠命狂奔之下将一**利箭给甩在了身后,没有中招,有好几支箭擦身而过,也被盖在身上的毡子给挡了下来,没有擦伤划伤。裴炜就没那么走运了,他的马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即便他用箭把马背扎得鲜血淋流,将战马最后一丝体力给压榨出来,也没有办法跟追兵拉开距离。利箭尖啸间,他的战马连连中箭。每中一箭,这匹倒霉的战马都会悲嘶一声,身体狠狠一颤,挨了十几箭后终于扛不住了……
轰!
正在策马狂奔的李睿忽然听到一声闷响,扭头一看,只见裴炜的战马轰然倒下,将这个倒霉催给甩进了尘埃里!
话说,这个倒霉催今天是第几回坠马了?
裴炜显然也郁闷得不轻。虽说在战马倒下的时候他及时跃出去,没有被死马压住,但也够气的了。他发出一声怒吼:“天杀的杂胡,爷爷跟你们拼了!”扔下马弓拔出环首刀面向胡骑,那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胡人射倒了他的战马,欢呼一声,当即就有数名骑兵横刀挺矛,嗷嗷叫着冲了了去,要将这家伙剁了!
裴炜冷冷地盯着他们,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在胡人那嗜血的目光中,他已经闻到死亡的气息了。不过,他心里却出奇的平静,或者说是麻木。从跟随大军突围到孤身一人逃离战场,前前后后也只不过是两个时辰,就这两个时辰,好几千条人命就没了,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他也就看得淡了。活在这个乱世也只是活遭罪,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不过,裴家子弟的命可是很值钱的,就算是死,他也得再拉几个垫背!
近了,更近了……
胡人距离他只剩下五六丈的距离了……
裴炜打肺里发出一声怒吼:“来吧!!!”
钢铁般的吼声压倒了利箭破空之声,一支利箭擦着他的盔缨呼啸而来,噗一声钉入一名扬起弯刀准备照着裴炜的脖子挥去的胡人右眼,力道异常强劲,贯穿眼球后透入颅腔半尺有余。紧接着又是一箭,一名举起长矛准备刺向裴炜的胡人只觉得咽喉一凉,一支利箭正中喉结,贯穿了脖子,从后颈处突出血淋淋的一截来。这两箭来得极快,这两名胡人几乎是不分先后的从马背上坠落,都是一箭毙命!
这两箭着实将胡人给惊住了。他们都是马背上的民族,向来以善骑善射而自豪,但现在他们似乎碰到了一个比他们更擅骑射的狠角色。那两个被一箭毙命的倒霉蛋是没看见,可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那名骑着高头大马一直跑在前面的晋军看到自己同伴落马后立马回头,瞄都不瞄,嗖嗖两箭过来,隔着十丈左右的距离,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射倒了那两名即将与裴炜短兵相接的勇士!
这箭术,着实是骇人,惊得他们一时间都忘了该干什么,就连裴炜本能地抓住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的马鬃翻身上马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李睿此时已经勒住战马,转过身冷冷的盯着那帮胡人,气场割肉……当然,如果他的腿别发抖的话就更完美了。而胡人被他这百发百中的箭术给吓着了,也纷纷勒住战马,一时间不敢上前。裴炜赶上李睿,喘声叫:“你停下来干嘛?等死啊?”
李睿低声说:“前面有很多老百姓,正在逃跑!”
裴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两三里外有成群的百姓正扶老携幼的往山上逃跑,而更远一点的地方,晋军营寨已赫然在目,战旗猎猎飘舞,仿佛在向他招手。
他小声说:“我们榨一榨马力,完全可以超越这些老百姓,抢在胡人追上我们之前躲进营寨中。”
李睿苦笑:“这样一来,这些平民就死定了。”
裴炜窒了窒。他当然知道这些平民死定了,他们没有马,全靠步行,而且里面还有众多老弱妇孺,根本就跑不快,胡人骑着马,都不用策马奔腾,只需小跑就可以轻松追上他们,然后将他们屠戮殆尽。只是,这关他什么事?这个傻子该不会是想以一己之力挡住数十名善骑善射的胡人,救下这些老百姓吧?
他说:“这只能怪他们命不好了!”
李睿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不高,但异常坚定:“那是上千条人命,不是一丛丛无知的杂草,可以任人割。”
裴炜拧着眉头问:“那你想干什么?”
李睿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金门城城破后满城军民被屠戮殆尽的惨状。整座城上万人,连守城的士兵带没能及时逃走的老百姓,全死了……死的人可真多啊,那血把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巷子都淹了,他跌跌撞撞地从这座死城里逃出来的时候,鲜血浸过了脚踝。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让这些胡人冲过去,那些百姓一个都活不成!
这些应该是宜阳郡的老百姓吧?本来他们是有机会活下来的。这片山区依旧在晋军的掌握之中,胡人沉迷于在平原地区肆意驰骋,劫掠屠戮,对这片山区并不是很感兴趣,这些百姓悄悄的逃往军寨,完全可以逃过胡人的追杀,活着躲进军寨中的,可他却在他们即将山里的时候把这些胡人引来了……
换句话说,他本无心,却将会有成百上千的人因他而死!
第7章 挑衅
裴炜见胡人渐渐逼近,而李睿却中了邪似的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不免急了,叫:“胡虏马上就要冲上来了,你还在这里发什么呆!?”
李睿睁开眼睛,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老百姓。那些老百姓显然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队伍变得散乱,许多体力不支的人被抛下,号哭之声远远传来,格外的凄凉。他苦笑一声,说:“是我们把这些胡人引过来的,他们都会被我们害死啊!”
裴炜怒骂:“这乱世,大家各凭本事活命,谁还管这么多?你是不是中邪了?”
李睿摇摇头,说:“只要我们快过他们,就可以保住性命,但是……我的良知和我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许我这样做!”
是的,他的良知和他接受的教育都不允许他这样干。他出生于军人家庭,父亲是某骑兵营营长,长年守卫边防。他的母亲则是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在一线城市里打拼,一年中有一大半时间都是不在家的,所以在他十七岁之前,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军营里生活。在他七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开始教他骑马,等他学会骑马之后,时常会带着他在边境巡逻,他的骑术就是这样磨练出来的。
军营里还有好几位锡伯族的战士,擅长射箭,他十一岁的时候就跟着他们学习射箭。母亲骂他净学些没用的东西,父亲则笑呵呵的说管他有用没用,玩得开心就行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就应该尽情的玩,而不是苦着脸去上各种屁用都没有的兴趣班、补习班。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他很难不受那些质朴刚健的战士们的影响。守卫边防是非常艰苦而危险的,光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就有两名战士在与非法武装人员的战斗中牺牲,还有两名战士为了营救老百姓而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他的父亲,骑兵营里所有的战士,都用言行举止教育着他:对祖国要忠,对敌人要狠,对老百姓要诚!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要义无反顾的顶上去,老百姓需要他们的时候,更要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有半点犹豫都对不起这身军装!
现在他是晋人,那些正惊恐逃窜的是西晋的老百姓,他该当如何?
没有能力的话他当然可以选择逃之夭夭,问题是,他有能力!
“怜悯弱小,不畏强敌;诚实守信,宁折不屈!”
他嘴里喃喃念叨了几句,对裴炜说:“裴曲侯,你走吧。”
裴炜愣住了:“你让我走?什么意思?”
李睿说:“就是我要跟这帮胡人玩命了的意思。”说完一夹马腹,迎着胡人那饿狼一样的目光上前数步,直视他们,厉声喝:“有会说人话的吗?有的话出来,老子有话要说!”
西晋官话是洛语,好巧不巧的,他家就是洛阳的,一口流利的洛语对他来说没有半点难度。更巧的是,从东汉到魏晋,都有个把胡人首领“请”到洛阳来当人质的好习惯,久而久之,洛语在胡人中间也颇为流行,那些有身份的胡人都会学习洛语……
这一嗓子吼出去,顿时就有三个胡人越众而出,那个被他一箭射倒险些丧的倒霉催也在其列。这个倒霉催盯着他,问:“你有何话要讲?”
李睿扬了扬手中的马弓,说:“听闻你们匈奴人都以善骑善射著称,老子还真不大相信,所以想试试你们的能耐!”
那名胡人军官说:“你是我见过的晋人中最善射的一个,有如此身手,你不应该是无名小卒,何不报上名来?”
李睿说:“老子姓李,名睿,记好了,李睿!”
三名胡人军官对视一眼,都是茫然,显然压根就不知道有李睿这号角色。那个被他折腾得够呛的倒霉蛋直接了当的说:“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你是何人帐下的勇士?”
李睿说:“我乃故定威校尉张元达的部下!”
那胡人军官说:“张元达?倒是个狠角色,帐下有你这样的勇士也不出奇了。我乃赵国大将呼延宴的侄子呼延显,敬你是条好汉,不如你归降于我,我不仅饶你姓命,还会重用你!”
李睿心中恍然。他就说怎么逮了个军官,居然招来这么多胡人疯狂追杀呢,原来是呼延宴的侄子!呼延宴可是刘渊麾下的大将,屡屡率领匈奴大军进攻西晋,将晋军打得大败亏输,丧师失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呼延宴声势显赫,他的亲族自然是扶摇直上,稍稍有点才能的都捞到了官职,呼延显善骑善射,武艺精湛,又有几分智谋,甚得呼延宴欢心,对他十分看重。今日呼延宴部大败西晋校尉苏瑜,全歼苏瑜麾下三千人,呼延显便参与了这场大战,看到有一些晋军将士突围而出,他自造奋勇带了一队人去追杀。在追杀西晋逃卒的过程中,他发现有一名晋军军军勇猛异常,且驰且射,接连射杀了他数名勇士,顿时就起了好斗之心,带着十来号人穷追不舍……
结果很不走运的撞上了李睿这么个国家级的射箭运动员,险些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得亏逃回去的士兵通报及时,拉了几十号人过来营救,不然他铁定要被押进晋军大营里千刀万剐!尽管如此,他还是允许李睿投降并且许诺重用,由此可见,此人虽然残忍好杀,但还是有点心胸的。
可惜,他的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李睿说:“归降?免了,我这人膝盖比较硬,屈不下去。我这人没什么野心,只想见识一下你们匈奴人到底有多善骑善射,不知道你们能否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
呼延显眯起眼睛:“你想怎么见识法?”
李睿说:“我们一对一,隔着数十步骑马对射,谁能射中对方谁赢,如何?”
呼延显用匈奴语将他的话翻译给自己的部下,那数十名匈奴骑兵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纷纷瞪着李睿,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口中发出骇人的怒吼,如同一群发怒的猛兽,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裴炜面色也是连变数变,暗说这家伙肯定是疯了,居然敢跟匈奴人比骑射!这可是匈奴人的看家本领啊!跟匈奴人比这个,那不是找死吗?他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李睿,已经不想吐槽了。
李睿却很淡定的摘下头盔,用匕首割断绳子、牛筋,将身上那套创痕累累的铁甲卸下,大声说:“你们的铠甲差劲得很,所以我也不占你们便宜,不披甲了!有哪位勇士敢接受我的挑战吗?”
蔑视。
彻头彻尾的蔑视。
呼延显手下那近百号匈奴骑兵简直暴怒了。作为跟中原王朝从西汉初一直打到魏晋的草原天骄,他们一直以自己是汉民族最可怕的对手自傲,哪怕是在被汉军追亡逐北打得跟死狗一样的那段最不堪的岁月里,他们都不曾受到过这样的蔑视。汉军骑兵战胜匈奴的制胜法宝就是凭借精良的铠甲硬扛匈奴骑射手倾泄过来的箭雨,挥舞环首刀冲上去短兵相接,依靠装备、力量上的优势和精湛的武艺干翻他们,卸掉铁甲跟匈奴人比骑射?那得多脑残的人才想得出这种作死的方法!看着这名年轻的晋军军官大咧咧的在自己面前卸掉铁甲,这些匈奴骑兵气得发狂,一名同样身披铁甲的军官解下头盔掷在地上,卸下铁甲,手持马弓纵马驰出,怒吼:“晋狗,休要猖狂!我来会你!”
李睿听得一脸懵,扭头问裴炜:“他叽哩咕噜的在说些什么?”
裴炜正想给他翻译翻译,那位匈奴军官已经从李睿那懵逼的表情中意识到对方根本就听不懂匈奴语,马上换回洛语重复一遍:“晋狗!休要猖狂,我来会你!”
李睿露出笑容:“看样子有人接受了我的挑战啊,好极了!”
裴炜神色复杂:“你真要跟他们比骑射啊?”
李睿说:“废话,这还能有假!等我跟他们打起来之后你就跑,至于能不能跑掉,就看你的八字够不够硬了!”
裴炜怒声说:“姓李的,我裴炜是那种扔下袍泽独自逃的贪生怕死之徒么?你未免把我裴某看得太扁了!”
李睿说:“现在不是我看扁你的问题,而是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你就只能被他们踩扁了!”说完也顾不上这家伙了,轻轻一踢马腹,战马低嘶一声,朝着不远处一块开阔地飞驰而去。那名被他激怒了,要与他决一死战的胡人军官也不废话,策马跟上,呼延显等人也纷纷跟上,要是那名军官没能解决这个嚣张的晋狗,他们会接着上,直到弄死这名晋狗为止!
顺便分出三个人盯着裴炜,以免他逃跑。这些胡人可是很记仇的,裴炜射死了他们好几个同伴,他们绝不会让裴炜活着离开这里,等收拾完李睿,就该轮到这家伙了!
裴炜苦笑一声,不劳这几名胡人开口,也策马跟在李睿后面,朝那片开阔地驰去。逃是逃不掉的,左右也是个死,何不死得姿势优雅一点呢?
第8章 我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叫对手
这片开阔地长宽都在一里以上,地面较为平整,只长草不长树,对于骑兵来说是再理想不过的战场了。
李睿和那名胡人军官隔着百步遥遥对峙。他冲胡人军官扬了扬手中的弓,说:“远来是客,我让你先射!”
那胡人军官让他气得三尸神暴跳,咆哮一声:“晋狗怎敢如此辱我!!!”猛的就策马向李睿猛冲过去,看那架势,不像是想一箭射死他,倒像是想连人带马一起撞过去,生生撞死这个混蛋!
李睿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从箭袋里取出一支利箭,不紧不慢的搭在弓弦上,将弓拉成满月状,向那胡人军官瞄准……
老实说,今天被他射死的胡人已经有好几个了,对于一个手里从来没有沾过鲜血的人而言,连杀数人对心理的冲击是巨大的,搞不好都得落下心理阴影了,但他心里却很平静,好像用弓箭射死一个人跟喝了口水没啥区别。这可能是那位被匈奴铁骑生生撞死的倒霉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东西吧,毕竟这个倒霉催在被铁马撞死之前也是打过两年仗,从一个小兵当到左屯长的,砍人对于他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不值一提了。
在他眼里,那名张牙舞爪猛冲过来的胡人军官不过是个移动的箭靶。
他在国家队训练的时候很喜欢玩骑马射飞碟的游戏,骑着骏马围着抛飞碟的陪练员飞驰,陪练员不断将手中的飞碟抛中,他就在最短时间内射出利箭,将飞碟击落……这是一项颇有难度的运动,他最好的成绩是在半分钟内连发三十五箭,射落三十一个飞碟,离满分还差好远呢!
不过让他在三五十米内射这个巨大的移动靶,那绝对是百发百中。
他很淡定,可是裴炜却淡定不起来,眼看胡骑如风呼啸而来,李睿却呆在原地不动,他忍不住叫:“你在发什么呆?跑起来啊!”
李睿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待到那名胡人军官距离他只剩下四十步左右,他猛的一箭,弓弦震颤间,利箭流星般射出!
那名正怒目圆瞪,从箭袋中取出一支利箭准备射向那张淡定得让他牙根发痒的脸的胡人军官大骇,急忙伏身趴在马鞍上。他反应倒是够快,可奈何李睿瞄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他的马。射人先射马嘛,两千年前的古人就懂了,他怎么可能会不懂?只听得噗的一声,这支利箭正正钉在马颈上,几乎穿透了马颈。受到致命重创的战马狂嘶一声,猛的向前一仆,那胡人军官猝不及防,登时便连人带马滚作一团。他心中大骇,摔倒后不顾眼前金星乱冒,猛的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
然后又被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钉在了地上……
经常玩射飞碟游戏的好处就是可以极大地提高自己的反应能力和射箭速度,因为反应不够快,射箭速度稍慢,目标就要错过了。李睿射箭的速度可谓快得惊人,第一支箭刚离弦,第二支箭便已经离开箭袋搭上了弦,那胡人军官昏头昏脑的从地上跳起来,还没分清楚东西南北,他便射出了第二支箭,正中咽喉!
一箭封喉!
只是瞬息之间他便连发两箭,一箭射死战马,一箭射死落马的胡人军官,快得吓人,整个人俨然一台莫得感情的射箭机器,着实将观战的匈奴人给惊到了,裴炜更是瞪大眼睛张大嘴巴,都能塞进一颗铁球了。裴炜傻傻的看着李睿,心里想的全是:“这家伙还是人吗?这家伙的上官是怎么回事,这样的猛人居然只是个左屯长!?”
那胡帮人怔愣良久,忽然就发出一阵嘘声,呼延显阴沉着脸说:“姓李的,你耍诈!”
李睿笑容可掬:“此话怎讲?”
呼延显说:“说好了比骑射的,你却在原地一动不动,张弓搭箭等着对手自己撞过来,这算什么骑射!”
李睿拍了拍自家战马的马颈:“难道我不是骑在马背上射箭么?既然是骑在马背上射箭,那怎么就不能算骑射了?”
呼延显:“……”
骑射还能这样理解?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裴炜兴奋地叫:“李兄,干得漂亮!”
李睿冲他拱拱手,矜持的说:“一般一般,世界第三。”然后扭头面向那帮子胡人,叫:“这个凉了,下一个谁来?”
他两箭放倒这名胡人军官,抛开战术阴险、曲解骑射的概念等等恶劣行为不谈,那箭术真的是没得说,就一个字:准!准得让人头皮发麻!可越是这样,那帮胡人越是要跟他一较高下,这一嗓子吼出去,马上就有一名留着浓密黄须、身材高大的胡人策马而出,用胡语大喊一声,就径直朝李睿猛冲过来。李睿猜测这个应该不是匈奴人,至少不是正宗的匈奴人。正宗的匈奴人身材矮而壮实,不像他这么高大,而且这货的皮肤也太白了,眼睛还是蓝的,白种人的特征非常明显,应该是西域那边跑过来的。
嗯,身材高大也挺好,身材高大意味着目标也大……
这一次李睿倒没有采取方才那种猥琐的打法,对方刚一冒出来,他便策马迎面猛冲过去,像发炮弹一样撞向对方。那胡人本来提防着他的猥琐**,不敢纵马跑太快,可冷不丁的见李睿竟迎面猛冲过来,不由得一愣: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继续呆在原地等着我冲上去的吗?
就这一愣神间,尖啸声骤起,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他左眼。他痛得大叫一声,捂着眼眼从马背上滚落,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挣扎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李睿一箭射出,立马勒转马头往回跑,同时嘴里喊着:“这个也凉了,下一个!”
以呼延显为首,一众胡人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只能在心里大骂这个晋狗实在是诡计多端,你想跟他对冲的时候他一动不动呆在原地打移动靶,你防着他打移动靶的时候他跟你来个对冲……中原人果然都是狡猾狡猾的!
呼延显有伤在身,自然是没法上阵的。好在此时不少胡人陆续赶到,其中不乏骑射好手,当即便又有数人出列,挑战李睿,非在骑射上击败他不可!
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
骑马射箭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是保命的技能,从小就练的,可对于李睿来说,却是一项职业,这辈子能不能出人头地,就靠它啦!一千七百年后的今天,对于弓箭的研究已经非常透彻,对于射箭运动员的训练更是细致而科学,这些都不是一帮西瓜大的字不认识一筐的游牧民靠着天赋和老一辈的经验练出来的箭法能比的,再说了,他同样也是从小练到大嘛,在射箭上下的苦功可不比这些匈奴人少!
天赋、身体素质、下的苦功,样样都不输给匈奴人,还在国家队接受了长达五年的高度专业的训练,系统地学习了关于弓箭和射箭运动的各项理论,李睿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输给这些胡人!
事实也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那些胡人上来一个被射翻一个,基本上都是一箭搞定,效率极高。一开始胡人异常愤怒,双目赤红,一个接一个的上,一副不赢他绝不罢休的架势,但是在他接连射倒七名骑射好手之后,愤怒变成了恐惧,他们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李睿,仿佛在看一头正在冲他们张开血盆大口的地狱恶鬼,竟无一人敢再上前!
李睿也不好受,这帮胡人的箭法也是非常准的,箭箭咬肉,他虽然没有给射中,但身上也多了好几道口子,都是箭镞擦身而过时划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他忍着剧痛,吸着凉气叫:“还有哪个不服的?只管上来!”
呼延显面色阴沉,大手一挥,七名胡人齐齐纵马上前。
裴炜面色一变,喝:“你们这是想干什么?以多欺少么!?”
呼延显盯着李睿,阴恻恻的说:“你不是说要比骑射么?我们匈奴最优秀的神射手能以一敌十,面对十倍于己的射手丝毫不惧,从容应对,将其一一射死,现在我们就来比比这个吧!”
裴炜气得脸都青了:“你们这些杂胡还要不要脸了!”
李睿一脸淡定:“裴曲侯,别说了,让他们放马过来吧。”
裴炜快让这货给气死了:“人家要七个打你一个,你也照样迎战?你是不是被人打傻了!”
李睿说:“我自有分寸。”活动一下手臂,冲呼延显说:“我接受这一挑战!不过我的战马已经累得快跑不动了,你们得给我一匹体力相对充足点的马,否则我们也别比了,我直接呆在原地让你们射好了!”
这个比泥鳅还滑的家伙老老实实呆在原地让他们射成刺猬这种鬼话,呼延显是不会信的,但自己一打七,已经占了莫大的便宜,如果连匹马都不肯给人家换,传出去那铁定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他可丢不起这个脸。于是他一挥手,便有一名手下牵着一匹体力较为充沛的枣红马过去,交给了李睿。
咱胡人别的不好说,荣誉感这方面还是挺强的!
第9章 快跑
可能也觉得自己七打一实在有点儿无赖,所以呼延显让人牵过去的是一匹从汉地劫掠到的好马。这匹马肩高十五掌有余,骨干精坚,肌肉均匀,高大威猛,跟匈奴自产的战马相比强了不止一截。
自秦汉以来,中原王朝就有意识的培养优良的战马,禁止好马外流,同时千方百计的从外国引进优秀马种。按秦汉律例,肩高十三掌半,也就是厘米以上的马匹就不能出境————当然,打仗的时候例外,往返于边地的商旅只能骑那些肩高十三掌半以下的马匹。汉武帝更狠,为了得到最好的马种,直接找借口向大宛发动远征,硬生生将大宛王城的“天马”给抢了个精光。大宛的“天马”,也就是今天的阿哈尔捷金马,听着是不是挺陌生?它的另一个名字大家肯定不会陌生,那就是:
汗血宝马!
持续数百年持之以恒的从外国引进马种、混血、培育,使得汉地骏马越来越高大,速度越来越快,这也直接为东汉末年人马俱披重铠的具装重骑兵的出现垫定了基础。要知道,具装重骑兵人马俱披厚重的铠甲,异常沉重,战马的负担非常大,不够强壮的战马根本就扛不起。比如说那些肩高十三掌半以下的战马,一副马匹和一名身穿重甲的骑兵,再加上鞍具、各种武器装备,只怕直接就将它压趴下了,还冲阵?冲个锤子呢!具装重骑兵的战马肩高必须在十五掌半以上,还得有足够强的耐力和爆发力,这样的骏马……
呃,匈奴是养不出来的。他们的马耐力还可以,但论块头论爆发力,跟汉马比起来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所以自刘渊起兵以来,胡人在中原地区大肆劫掠,而养在各地的官马场里的优良骏马,成了重点劫掠的对象。这匹战马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官马场抢来的,毛色鲜亮,精神抖擞,显然养马倌是下了苦功了!
李睿接过马缰,没有急着骑,而是弄了段麻绳绑到没有布马镫的那一侧马鞍上,另一端打死结弄出个可以轻松套进脚掌的绳套。做完这一切,他翻身上马,说:“我得先试试这马脾气如何!”
这也是合理的要求。每匹马的脾气不一样,有些马脾气比较温驯,很好控制,有些则脾气暴烈,动不动就蹶趵子,不跟骑手来个物理意义上的人仰马翻不算完,碰上这种马,骑手可倒了八辈子霉了。所以在这个时代,想弄死一个人,送一匹暴脾气的马给他是一种很有效的法子,冒冒失失的骑别人送的马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呼延显想:“反正你也死定了,让你多活片刻也无妨!”于是点点头,同意了这个合理的请求:“快点!”
李睿说:“谢啦!”当即策动战马跑了起来。这匹战马还是挺温驯的,没有作怪,在他的指挥下围着这已经倒下了七名胡人的战场以小碎步慢跑,一直跑到距离胡人只有五十来步远的地方,就这样大咧咧的在人家眼皮底下跑过。他没有盔甲,离得又近,是再好不过的靶子,此时赶到这里来的胡人已有三百余人,这么多人瞄都不用瞄,只需同时放上一箭就能将他射成个海胆,但他种近乎自杀的举动却让胡人肃然起敬,居然没有一个想到要趁他试马的时候放箭!
李睿就这样大咧咧的骑着马,以碎步慢跑的状态绕了一个三百来米的圈子。他对这匹马很满意,往回跑的时候冲呼延显说:“这匹马很好,多谢了!”
呼延显冷哼一声,说:“我们匈奴人不像你们晋人那么狡猾,说了送马给你,送的自然是好马!试完了没有?试完了就开始比试!”
李睿没答话,只是在快跑到裴炜面前的时候叫了一声:“裴兄,快跑!”
裴炜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李睿低吼:“跑!”猛的抽了战马一鞭,战马狂嘶,撒开四蹄就这么朝着数里之外的山区狂飙而去。裴炜猛的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勒转马头,跟着狂奔。他的马一直呆在原地没动,为了让战马尽快恢复体力,他在胡人一口气派出七名神射手要围殴李睿之前都一直是下地站着,所以现在战马的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一鞭子抽下去,那战马跟发炮弹似的猛窜出去,转瞬间就在百步开外了。
看到这两个家伙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开溜,以呼延显为首的那一拨胡人先是发愣,接着是暴怒,尤其是呼延显,简直都要气疯了。虽说李睿出手狠辣,接连射倒了他好几名好手,让他很愤怒,但愤怒之余也着实是敬佩这名晋人的胆色和身手,所以在对方要求换一匹马再战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送了一匹好马过去,不成想人家骑着他送的体力充沛的马,立马开溜,这让他有一种被人耍了,自己就是个傻逼的感觉!他发出一声狂吼:“追上去,给我乱刀把他剁了!”
这数百名胡人齐齐发出狂怒的吼声,策动战马旋风般追了上去,隔老远就开弓放箭,也不管能不能射中了,先射了再说!
裴炜拼命催动战马加速,边跑边放声大笑:“李兄,你这当真是把杂胡们当猴子耍啊!这份胆色,裴某服了,彻底服了!”
李睿说:“先别笑了,没看到那帮胡人都气疯了么?节省点气力逃跑吧,不然被他们逮住了,我们哭都找不着调哭!”
数次响箭从头顶擦过,裴炜的笑声顿时就窒了窒,不敢再嚣张了,只能把身体伏在马鞍上,以免真让那帮杂胡走了狗屎运,隔大老远一箭射中。这两个倒霉蛋带着耍了胡人一回的得意纵马狂奔,而在他们后面,数百胡骑发了狂似的猛追,直追得他们脚跟打后脑勺,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转瞬之间,双方就跑出了三箭之地,李睿和裴炜是不顾战马死活催着它们狂奔了,可他们跟胡人的距离非但没有拉开,反而越来越近,飞过来的箭也一支比一支准。裴炜叫苦不迭:“这帮杂胡是狗皮膏药么,怎么甩都甩不掉!”
李睿说:“他们……”
正想说话,前方忽然烟尘大作,蹄声如滚雷,让他心尖直颤,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只见数百铁骑从前方的树林中冲了出来,如同一道飞驰的铁墙,迎面朝他们猛撞过来!他骇得肝胆俱裂,叫:“裴兄,我们完蛋了!”
裴炜抬头,盯着铁骑中招展的旗帜,一个大大的“北”字赫然在目。他嘴角一咧,表情一秒钟之内从惊恐切换到狂喜,放声狂笑:“是……是北宫将军的西凉铁骑,我们有救了!”
蹄声震天动地,李睿根本就听不清这家伙在嚎些什么,但是当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呼啸着从他身边擦过,以猛虎下山之势冲向追杀他们的胡人的时候,他便意识到……
自己这条小命保住了!
呼延显由于有伤在身,跑不快,远远的落在队伍后面,他透过飞扬的尘埃看到那面写着大大一个“北”字的旗子,面色大变,叫:“北宫纯来了,快走!”毫不犹豫的拨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狂飙,那速度比起追逐裴炜、李睿的时候可快了不止一倍!
呼延显远远的落在后面,他要开溜自然容易,但这几百胡人主力想脱身可没那么轻松了。此时这几百骑兵正在高速奔跑中,速度越快,想要改变方向时所需的空间就越大,这是常识,而这些胡骑相当的密集,除非集体转向,否则个人想转变方向的唯一结果就是与左右的同伴相撞,大家摔成一团。眼看晋军铁骑如墙撞来,这些一门心思想把耍了他们的李睿和裴炜射成海胆,压根就没有半点铁骑对冲的心理准备的胡人当即就慌了,不顾一切的勒转马头试图避开即将到来的毁灭性的冲撞,结果还没有被晋军铁骑撞到,就先跟自己的同伴成到了一块,滚作一团,一时间几百胡骑人喊马嘶,乱作一团!
两名球员在高速奔跑中迎面相撞时,伤得最重的永远是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试图闪避的那个,这放在古代战场上也是一样的。晋军铁骑挟带巨大的动能猛撞过来,乱作一团的胡人骑兵当即就被成片成片的撞翻,而一旦被撞翻,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材高挑,不甚魁梧,却能将一支四米多长的马槊使得跟一阵风一样的少年将军,他身披铁甲,骑着白马,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撞入胡人中间,马槊横挑直劈,所到之处,胡人像被大风扫中的草芥一样四处乱抛,沥下一阵阵血雨,那些胡人在他面前连一个回合都挺不过去,只有等死的份。二三十名身披黑甲的骑兵紧跟在这位将军身后,又阔又长的重剑抡成一个个光球,这一个个光球汇成一台血腥而恐怖的绞肉机,轰隆隆的辗过,所到之处,血飞人头滚,胡人的惨叫声、哭喊声震天动地!
以这位白马将军和那二十名黑甲剑士为尖刀,晋军铁骑势如破竹,轻松打穿了胡人的队列,将他们分割、包围,毫不留情地屠戮,战场上血流成河。
第10章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李睿和裴炜已经勒住了战马,准备回去帮帮忙的,可是看到这支晋军铁骑简直就是在将人数与他们相当的胡人吊起来打,哪里还用得着他们帮忙?索性就在一边观战好了。
李睿被这场血腥而惨烈的骑兵作战深深的吸引,眼看着晋军如砍瓜切菜般砍杀着那些胡人,他有点难以置信:这是晋军?这是历史上自刘渊起兵后一直被胡人暴打的西晋军队?不是说西晋是历史上最弱鸡的大一统王朝吗?怎么西晋军队的战斗力这么强悍?
他问裴炜:“裴曲……呃,裴兄,这是谁的部曲啊,如果凶悍!”
裴炜扭过头来,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李兄,你连北宫将军的西凉铁骑都不知道?”
李睿表示我还真不知道,我对你们带晋几乎是一无所知!
他很老实的摇摇头:“没见过。”
裴炜说:“‘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贼寇消,鸱苕翩翩,怖杀人’,这首童谣你都没听过”
李睿还真没听过,不过他不敢说,生怕被怀疑,硬着头皮说:“听过。”
裴炜彻底纳闷了:“既然听过,你怎么会不知道北宫将军的凉州铁骑?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说的就是北宫将军啊!”
李睿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总算想起来了:他似乎在一些书籍文章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北宫纯。
绝大多数人头一回看到这个名字,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个日本人,对吧?这可就大错特错了,人家可是如假包换的汉人。“北宫”这个姓氏起源于西周,和“南宫”姓一样,都源于姬姓。只不过姓北宫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南宫这个姓就够少见了,可北宫姓的人还不到南宫姓的十分之一,也难怪会有人误认为这是日本人的名字。
北宫纯是凉州人,身材高大,性格悍勇冲动,骁勇善战,乃是凉州刺史张轨麾下的大将。凉州地处河西走廊这一战略要地,胡人环伺,羌人、鲜卑、南匈奴等等强悍的民族先后在这里起兵,与中原王朝展开旷日持久的激战,漫长的战争将凉州地区的百姓磨练得异常剽悍,可以说是全民皆兵,遍地坞堡,胡人强大的时候他们据坞堡自保,胡人弱的时候他们跑去打草谷,砍个把人对他们来说那是家常便饭。北宫纯就是靠着在与胡人的战争中屡立战功,一路升迁,成了张轨麾下的头号大将。
公元年,也就是永嘉元年,刘渊派遣大军进攻洛阳,而原本活跃于青州、徐州的王弥也率领数万叛军前来与匈奴大军会合,围攻洛阳,一时天下震动。此时的西晋已经在持续十几年的内战中耗尽了国力,尤其是西晋朝廷最为倚重的禁军,基本打清光了,大军兵临城下,西晋朝廷竟无力抵御,只能拉下面子向各地的藩王、刺史求援,希望他们能够出兵勤王。而各地的藩王、刺史大多都当勤王诏书是空气,不为所动,搞不好还巴不得西晋快点完蛋,自己好大展拳脚。只有凉州刺史张轨派北宫纯率领一千精骑前去驰援洛阳。
北宫纯的传奇就此拉开序幕。
北宫纯抵达洛阳的时候,洛阳的外围防线几乎已经全部崩溃了,匈奴大军和王弥叛军已经逼近洛阳城门,洛阳城笼罩在末日将至的恐怖气氛中。就是在这种绝望的关头,北宫纯奉东海王司马越之命,率领他的一千西凉精兵作为大军前锋开出城去,迎击王弥叛军。王弥叛军潮水般涌来,利箭密似飞蝗,而凉州精兵在北宫纯的指挥下下马列阵,如墙布列,靠着大盾铁甲顶着一**箭雨向前推,与王弥叛军展开白刃交锋。北宫纯更是亲自率领一队百余人的敢死队亡命猛冲,遇神杀神遇佛来佛,挡在他面前就只有一个死字,杀得王弥叛军为之胆寒,阵脚大乱。晋军见状士气大振,纷纷跟进,猛殴王弥叛军,将王弥打得兵败如山倒,尸体铺满了战场。随后,北宫纯又击败了刘聪,洛阳由此转危为安,北宫纯和他的凉州劲旅一战成名。
永嘉二年,心有不甘的刘渊再次派兵攻打洛阳,这次他排出了更强大的阵容,兵力也更为雄厚————楚王刘聪、征东大将军王弥、始安王刘曜、汝阴王刘景,大司空呼延翼……除了石勒,刘渊手下最能打的基本上都在这了。而这一战的开局也跟永嘉元年那次一样的美妙,匈奴大军势如破竹,洛阳城周边的要塞堡垒在他们雷霆万钧的攻击之下化为齑粉,没有受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匈奴大军再次兵临洛阳城下。
但故事的发展也跟去年那次一样,就在匈奴大军认为洛阳唾手可得的时候,曾经拯救了洛阳的英雄北宫纯再一次带领他的凉州铁骑千里驰援而来。这次他的兵力比上次多了点,可能接近两千。面对在兵力上占据压倒性优势,士气更是高昂得无以复加的匈奴大军,北宫纯似乎压根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他挑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率领凉州铁骑悄悄出城,突然发动猛攻,匈奴大军措手不及,阵脚大乱,被杀得溃不成军,大将呼延颢被当场斩杀,大司空呼延翼也死于乱军之中。这一仗虽然没能彻底击溃匈奴大军,但也让匈奴人胆寒,不久,各地勤王大军赶到,匈奴人见取胜无望,只得灰溜溜的撤了。
两次以寡击众,大获全胜,摧敌锋于正锐,挽狂澜于极危,北宫纯和凉州军团一时间威震海内,被洛阳军民视为救星,“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童谣就是这个时候传唱开来的。然而,这位两次拯救了洛阳,也拯救了西晋的战神不知道为什么,在击退匈奴大军后便销声匿迹了,再也没能在战场上看到他冲锋陷阵的身影。有史料说他风头太盛招来小人妒忌,又得罪了朝中权贵,被剥夺了兵权,打发到北邙山那边去守陵了,再也没能参与到保卫洛阳的战斗中。永嘉五年的时候,他更是被人随便找了个理由,给打发到长安去坐冷板凳,西晋朝廷的忘恩负义,真的令人齿冷。
然后,西晋朝廷马上便意识到,没有这位战神的洛阳基本上是不设防的。北宫纯被打发到长安后不久,匈奴大军再次兵临城下,这一次可没有第二个北宫纯出来力挽狂澜了。很快,洛阳城破,西晋皇室和文武百官尽皆成为俘虏,四十八位西晋宗室王被屠戮,皇后羊献容被迫改嫁匈奴大将刘曜为妾,西晋为自己的忘恩负义付出了可怕的代价!
而北宫纯和他的凉州军团下场也很惨。晋怀帝被俘后,北地晋人拥立司马邺在长安登基称帝,也就是晋愍帝,北宫纯被委以重任。四年后,匈奴大军进攻长安,要命的是长安这个时候又发生大饥荒,饥饿击垮了曾经所向无敌的凉州铁骑,长安城破,晋愍帝被俘,北宫纯也被押送到平阳去。匈奴人敬佩他的勇猛与忠诚,颇为重用,在匈奴人那里,他官运极好,一路当到了尚书。两年后,外戚靳准叛乱,北宫纯趁机起兵试图给匈奴人来个脆的,但由于事发仓促,准备不足,还没来得及组织起多少力量就遭到靳准的弟弟靳康的进攻,最终寡不敌众,兵败被杀,一颗光芒万丈的将星就此殒落。
此时的凉州劲卒还不知道将来等待自己的是可等悲凉的命运,他们横冲直撞,肆意砍杀着每一名没能及时逃离战场的胡人,有些胡人已经扔下武器表示要投降了,照样被他们一刀砍掉了脑袋……所以说,在战场上,投降也是门技术活,操作得好的话可以暂保住小命,操作得不好,那就是引颈待戮了。
那位白马将军以惊人的速度将战场扫荡了一轮,死在他手上的胡人没有二十也得有十七八个了。他对这个战绩还算满意,也就没有再去跟手下的小兵抢人头了,带着那二十名黑甲剑士策马驰向李睿和裴炜。
裴炜慌忙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行了跪拜大礼,说:“末将裴炜,参见北宫将军!”
李睿有样学样,不大熟练的行礼:“末将李睿,参见少将军!”
那白马将军垂槊指地,一串串血珠顺着槊刃缓缓滑落,在槊锋处汇集,滴落在地,无声,却让人为之凛然。他说:“两位请起,北宫静没有官职在身,可受不起你们的大礼。”声音阴柔甚至有些绵软,与他在战场上那神挡杀神佛挡来佛的凶悍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令人错愕。一个男子声音如此阴柔绵软,本是一件挺诡异的事情,但他那过份白净的皮肤和同样过份俊美的容貌却又让人觉得这样刚刚好,一个连男人见了都要心动的美男子,就应该配这样的声音。
他虽然是这样说,但裴炜可不敢造次,恭敬的说:“少将军勇武过人,战功显赫,哪怕没有官身,也理应受人膜拜!”
第11章 还能回去吗?
北宫静只是淡淡一笑,说:“都站起来说话。”
裴炜这才带着李睿站了起来。
北宫静的目光略过裴炜,落在李睿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饶有兴趣的样子,问:“你叫李睿?”
李睿说:“正是。”
北宫静说:“方才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到了,你很了不起啊,居然在骑射上压倒了胡虏,接连射杀七名胡虏的神射手,大长我大晋威风。”
李睿让他说得有点儿脸红,连忙说:“都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北宫静说:“这可不是什么雕虫小技,相反,凭着这一身骑射本领,你将来必定能出人头地,成为一位光芒万丈的大将军。对了,你是何人的部将?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
李睿说:“禀少将军,末将是张元达校尉麾下的左屯长,一个无名小卒,自然不会有什么名气。”
北宫静眉头一拧:“张元达?那就不稀奇了,那家伙别的本事没有,只会吹牛,心眼还小,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在他麾下也只能被埋没……”吐槽了几句,又问裴炜:“你是谁的部曲?”
裴炜说:“末将乃是苏瑜苏校尉麾下的曲侯。”
北宫静的神色有些复杂:“我听逃难的溃兵和平民说,张元达和苏瑜所部都已经全军覆没了,你们恐怕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吧?”
李睿和裴炜默然不语。
北宫静低叹:“两个校尉,好几千人,活下来的就一个左屯长,一个曲侯……”苦涩的笑了笑,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杂胡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两位请随我上山入寨,再畅谈不迟。”
裴炜说:“如此,打扰少将军了!”
此时战斗已经结束,近三百具胡人尸体横卧一地,凉州兵将他们的脑袋割下来挂到马颈上作为战利品,尸体则堆成一堆,兵器马匹干粮衣物什么的全部搜刮一空,就连插在地上的箭也一支支的回收。利箭射出去后撞到硬物,箭镞不可避免的会受损,这支箭也就不能用了,不过箭杆没坏,拿回去换上新的箭镞就又是一支好箭了。就算箭杆有部分损坏也不要紧,可以截短,重新装上箭镞做成弩箭————弩箭的箭杆是不需要那么长的。这些凉州兵打起仗来狠,打扫战场更狠,被他们扫荡过之后,只怕连想捡漏的叫花子都不想再光顾这个鬼地方了!
由此也可见,这支精兵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可能各项物资的供给都不足,否则他们也用不着下那么大的力气去打扫战场,连一支断箭都不放过了。
至于为什么这样一支两次拯救了洛阳的精兵会困顿至此……
倒不是说西晋穷到连几千人的武器装备都供应不上了。事实上,西晋的军械储备是十分足裕的,大聪明司马炎可以是怕那些王爷造起反来难度太高,在他死之前下令“天下无事,罢州郡兵”,将在西晋国防体系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的州郡部队给罢了,大州只留下一百号兵,小州五十号。也就是说,整个西晋,昔日拥有数十万大军的泱泱大国,真正的正规军只剩下集中在洛阳一带的那十二万禁军。而那几十万州郡兵是被撤了,可武器装备不会凭空消失的,一部份被封存,一部分则给运到了洛阳,可以说,洛阳地区的军资储备是非常充沛的。凉州军团困顿至此,绝不是军资供应不上,而是我大晋自有国情在此,这种战力强悍绝伦,但又不能讨好每一个手握重权的大人物的部队,注定是要被往死里整的。
可是,在党争白热化的西晋朝堂,别说北宫纯这种性格冲动的武将了,就算是鸡蛋舞王,也没有办法讨好每一个大人物啊!
所以这支两次拯救了洛阳的精锐就只能穷得四处捡垃圾了。
北宫静看着倒毙在地的战马,笑了笑,说:“倒是可以吃顿肉解解馋了。”
话音未落,就有大批身穿布衣、身材健硕的民夫涌了过来,挥舞刀斧去分解死马的尸体,将马肉大块大块的卸下来扛着往寨子里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北宫静没有亲自动手,只是挑了最肥的一匹马让人帮他卸了一条马腿给送回去,他要加菜。
第12章 冷死个人了
李睿记得,他在训练的间隙向箭术教练表演了一回自己的骑射本领,骑在飞驰的骏马背上朝高高抛起的飞碟射箭,一箭射出必有飞碟中箭坠落,教练看得目瞪口呆。当时教练一脸惋惜的对他说:“你生错了时代!如果你生在古代,凭着这精准的箭术,肯定能成为李广、哲别那样的名将!”
当时他也有那么一点点惋惜,为什么我不是生在铁蹄铮铮、甲士峥嵘的古代呢这可是热武器统治战场的时代了,骑术练得再精湛,箭法再精准又有个屁用!难不成他还能依靠胯下战马,手中强弓去战胜一名手持自动步枪的士兵只怕还隔着两三百米就被人家打成马蜂窝了!
然而,当他真的回到了古代,却发现这铁蹄铮铮、甲士峥嵘的时代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美好。这个时代处处笼罩着血色,人命贱如草芥,更不存在什么主角光环!就拿今天来说吧,要不是他有几分本事,再加上运气还过得去,只怕现在头颅早就被胡人挑在长矛尖上,成为人家四处炫耀的战利品了!
他不喜欢这个时代,一点也不喜欢!
他希望能回到和平的、让他觉得有点枯燥乏味的现代去,回到父母身边。
然而,似乎回不去了……
他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只觉得被子好冷,像他的心一样冷。
现代,韩国某顶尖的医院。
陈教练在急救室门外坐立不安,不停的走来走去,不时望向紧闭的急救室大门,焦急、担忧、愤怒、自责……一齐涌上心头。
李睿被送进去已经超过十个小时了,到现在都还没出来,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还在抢救中,还有希望;
坏消息是这么久了还没出来,这孩子多半是救不回来了。
他懊恼的捶着自己的头,自责得简直想从十几层高楼上纵身跳下去。李睿是他教练生涯中见过的最有天赋,也最能吃苦、最勤奋的孩子,在这个孩子加入国家队的第一天他便认定,这个孩子必将成为一名顶尖的射箭运动员,在国际赛场上战胜无数强敌,用手中的弓箭射落一枚枚金牌。而李睿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这几年在大大小小的赛事中表现极为亮眼,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战胜了一拨又一拨对手,成为射箭运动领域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可他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只是为了积累足够的比赛场次以获得参与奥运会的资格,接受了韩国的邀请,带着他来韩国参与这种商业味十足的比赛呢他还这么年轻,射箭运动员的职业寿命又很长,只要不出现严重的伤病,一直到四十岁都还能继续参赛,也就是说,李睿至少可以参与五届奥运会,就算错过了这届奥运会也没啥,根本就不用急的!
是他的急功近利害了这个极具天赋的孩子。
这让他怎么向这个孩子的父母交代啊!
他蹲在地上,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头,眼泪都要出来了。
就在这时,急救室的门无声打开,神情疲惫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年纪最大的那个走路都有点儿摇摇晃晃了。陈教练猛的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到医生面前,颤声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都忘了人家听不懂汉语了。
翻译赶紧过来翻译。
那位走路有点摇摇晃晃了的老医生说:“手术还算成功,但还没有脱离危险……就看他能不能撑过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了。如果能撑过去,那就能活下来,撑不过去……”摇了摇头,扶着墙壁走了。
陈教练刚刚松了一口气,心又揪了起来。
手术确实是成功了,可李睿却还没有脱离危险,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他随时可能死掉,这叫人怎能不揪心
太过揪心的他甚至没有听清楚医生的嘀咕:
“这病人也真是古怪,做手术的时候心脏几次停止,就在大家准备放弃的时候又恢复了跳动……”
“这算什么在做手术的时候他甚至数次有醒过来的迹象,嘴唇一直在动,似乎想说什么呢!要不是麻醉师及时麻醉,怕是要在手术进行的时候醒过来了!”
“他嘴唇一直在动,到底想说什么呢”
“谁知道呢,我们又没有学过唇语!”
……
如果他们学过唇语,那么就不难看出,这个几次在手术中险些苏醒过来的伤者嘴里一直念叨着的是:
第13章 欣赏
北宫静说:“免礼。”又指了指离火炉很近的一把木椅:“坐吧。”
李睿说:“谢少将军。”说完走了过去,坐下,把快冻僵了的手放到火炉边。
马上,一阵热浪涌来,驱散了那彻骨的寒意,他顿时就露出了舒坦的表情……他决定了,今晚一定要睡在火炉旁,不然他就不睡觉了!
北宫静见他表情夸张,不禁抿嘴微微一笑,问:“李左屯长,你很怕冷”
李睿说:“倒也不是很怕冷,只是这鬼天气实在是冷得过份了,铁人都吃不消啊!”
北宫静已经往锅里洒完了手中的佐料,便将那个装着佐料的袋子交给身边的侍女,然后拿起一把勺子放进锅里轻轻搅拌,随着他的搅动,大块大块的马肉在沸腾的汤汁中滚动,冒出越发浓烈的香气。他笑着说:“这里不算冷吧,跟凉州比,这里算得上是暖和了。”
李睿苦笑:“这种‘暖和’可真叫人消受不起。”
北宫静说:“有机会你到凉州去呆几年,然后你就会发现,中原地区最寒冷的天气都称得上暖和了。”说着拿过一个海碗,捞起一块马肉,又盛了大半碗汤递给他:“尝尝我的手艺。”
李睿整整一天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吃过一顿饭,早就饿得不行了,连忙道了一声谢,双手接过碗,拿起筷子,把马肉挑了起来……
然后就有点儿下不了嘴了……
太肥了!
他严重怀疑北宫静将那匹马身上最肥的部位挑出来给他了。这哪里是吃肉这分明就是在吃高血脂高血压啊!照这水平来,用不了几顿,这些富贵病就该找上门来了。
不过现在他真的很饿。
不仅饿,还冷!
所以也就顾不上嫌肥嫌脂肪严重超标了,一口就咬了下去,撕扯下一大块来,直嚼得满嘴流油。
北宫静见他狼吞虎咽的,微微一笑,说:“慢点吃,肉多的是。”
李睿也想慢点,可奈何真的太饿了,真心斯文不来,所以吃相只能用凶狠来形容。北宫静从小在军营中长大,自然知道厮杀汉是什么德行,见状也不以为忤,从锅里捞出一块肉,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凭心而论,这马肉其实并不好吃,又腥又柴,全靠放进去的香料撑着,闻着才挺诱人,可吃起来并不是这么回事。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战马嘛,一天到晚跑来跑去的,那肉能肥嫩才叫怪事了————运动强度大的动物身上都是没啥肥肉的。想把马肉做得好吃,需要很高的烹饪技巧,对炊具、火候要求也很高,而北宫静显然不是这块料,他料理马肉的办法用猛火煮,煮得差不多了就多放香料,弄得香喷喷的,吃起来口感怎么样先不说,反正闻着是挺香!
不过,在李睿看来,她用的香料也不怎么样,无非就是胡椒、肉豆蔻之类的,至于辣椒啊花椒啊啥的,想都别想!这就使得这顿火锅大为逊色了。
最悲催的是,这已经是最好的配料了。这个时代可没有辣椒、酱油等等这些东东,往菜肴里撒上一小把胡椒粉已经是顶级享受了。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胡椒还是从印度、东南亚那些地方贩卖过来的,价比黄金,也就贵族吃得起,普通老百姓根本就吃不起的。
对了,还有这炊具,也是顶级的。
对,这口看上去挺粗糙顶笨重的铁锅,也是顶级的奢侈品。
铁锅的前身是釜……对,项羽破釜沉舟时砸的就是这玩意儿,不过被项羽砸的是陶制的,而贵族用的是青铜制的。釜的形状可以参照今天大伙打边炉时经常用到的那种锅,加上盖子就差不多是釜的完全体了。这玩意儿是从东周的时候开始出现的,属于青铜器,而到了魏晋时期,有些聪明的家伙将它一分为二,锅的雏形就出现了。到西晋末年的时候,这种原始的锅已经完成了从青铜到铁的转变,只不过这个时候的铁的价格……大家都懂的,它依旧是贵族才用得起的东西,普通小老百姓老老实实用瓦罐或者陶锅做饭吧,想什么自行车!
所以说,在他看来是很普通的东西,但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极高的礼遇了。
第14章 被渣了
一时间,李睿心中茫然,只觉得这个世界那么大,他却哪都去不了;路有千万条,他却哪一条都走不成!
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要不先跑到洛阳去洛阳有厚厚的城墙保护着,可比这里安全太多了。
北宫静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不紧不慢的说:“张校尉所部已经全军覆没,李左屯长若是孤身一人逃回洛阳,很容易被当成细作抓起来斩首示众。”
李睿叫:“我军籍还在呢,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他们怎么可能会把我当成细作!”
北宫静淡定的说:“如果你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他们确实不会把你当成细作,但他们会把你当成逃兵抓起来砍掉。”
李睿:“……”
妈的,说来说去,只要他敢回洛阳就逃不过那一刀是吧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北宫静嘴角带笑,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头皮发麻:“李左屯长可千万不要不信哦!宜阳之战打了这么久,增援宜阳的部队一支接一支的派出,一支接一支被胡人全歼,有太多侥幸从胡人刀下捡回一条命的健卒在逃回洛阳后被当成逃兵斩首了。”
这是事实。那些增援宜阳的部队在被歼灭的时候,一些比较机灵的家伙或躲在死人堆里装死,或见势不妙早早开溜,侥幸捡回了一条小命。但等他们逃回洛阳的时候,还没进城门就被人截了下来,全部当成逃兵给斩首了。说白了,朝中公卿就是希望以这雷霆铁腕逼晋军将士与胡人死战到底,一履战地,不胜则死,要么死在胡人刀下,要么成为逃兵死在自己人刀下,自己选。而且斩杀这些在尸山血海的大战中捡回性命的残兵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阻止战败的消息在军中、城中抟播,只要打败仗的人都死光了,自然就没多少人知道他们打了败仗,完美!
他们倒是完美了,却把李睿逃命的路给堵死了。他还以为逃进洛阳会安全点,殊不知,那里有成群的刽子手在等着呢,得亏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不然脑袋可保不住了!
不逃往洛阳,那能往哪跑呢
伤脑筋,真是伤脑筋。
北宫静见他闷不作声,自己反倒沉不住气了,干脆把话挑明:“李左屯长若暂时没什么好去处,不如先加入我凉州军吧”
李睿愣了一下:“加入凉州军”
北宫静说:“对啊,我凉州军虽说算不上实力雄厚,但也有数千精兵劲卒,营寨也算得上坚固,更有熊耳山天险,足以抵挡住胡人的攻势,你加入我凉州军,不敢说前程远大,至少也是能保一时平安的。”
李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觉得可行。反正西晋铁定是要完蛋的,集结在洛阳地区的军队最终不是全军覆没就是溃散,到最后他还是要想办法跑路……既然早就打定主意要拉几个伴一起跑路了,那肯定是要尽可能拉几个比较能打的啦!放眼整个洛阳,貌似没有哪支部队的兵有凉州军这么能打吧那可是千把人就敢跟王弥数万大军正面硬刚并且将其击溃的铁血劲旅啊,如果能拉上一二十号凉州兵跟他一起跑路,那他保住小命的概率就会大很多!
于是,他马上起身,拱手为礼:“承蒙少将军看重,李睿敢不效犬马之劳!”
北宫静露出灿烂的笑容,起身还礼,说:“免礼。我凉州军能得李左屯长这等猛士,当真如虎添翼啊!可惜军中无美酒,不然北宫静定要与李左屯长痛饮数杯!”
李睿都让他吹得有点脸红了……他哪是什么虎,不过是个一心想着如何在这乱世中保住自己小命的胆小鬼而已!他还打定主意要在凉州军中拉一二十号武艺高强的精后劲卒和自己一起逃命呢,北宫静倒好,一个劲的夸他,夸得他的良心都有点儿过不去了!
要不……逃命的时候想办法带上他不然真的很过意不去嘛!
看得出北宫静是真的很欣赏他,并不是随口夸几句就算了的,将他拉进凉州军后立马就安排位置:“这段时间有不少溃兵逃入大寨,我从他们中间拣选精壮之士,共得六百人,我打算将这六百人编为二曲,一曲给你,一曲给裴曲侯,你看如何”
李睿两眼放光:给他三百人那太好了,保住小命的概率又高了许多啊!
他半跪到地,大声说:“谨遵将命!”
北宫静见他如此配合,大为满意,说:“那你且回去歇息,明日我带你去看那三百精壮士兵。”
李睿看了看那锅肉,咽了一口口水,说:“那,李睿先告退了!”再次用力吸了一口那诱人的香气,依依不舍的退了下去。
这些小动作北宫静自然留意到了,等他出去后哧地一笑,唤来一名黑甲剑士,盛了一大碗肉交给他,说:“给他送去吧,他还没吃饱呢。”
那名黑甲剑士有点纳闷:“少将军,他不过是一逃兵而已,您为何如此看重他”
第15章 官迷
北宫静谈话是很有技巧的,当他夸人的时候,绝对是真情实感;当他向你发出邀请的时候,绝对诚恳,让你有种不答应他都过意不去的感觉。李睿和裴炜受到的待遇一模一样,都是被北宫静夸得万中无一,只觉得遇到了知己,这条命卖给他不亏……至少裴炜一直到现在都仍然是这样想的!
可现在,得知李睿也是这个待遇之后,他的心情就跟痴情男子突然发现自己女友对自己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不过是批发货,已经不知道复制粘贴了多少次一样,那叫一个心梗!
被渣了,绝对是被渣了。
当然,跟所有很不走运地遇上了女海王的痴情男子一样,裴炜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渣了的。对女海王唯唯诺诺,不妨碍他对情敌重拳出击。他挑了挑剑眉,说:“少将军称赞我弓马娴熟,是一等一的骑将!”
李睿说:“少将军夸我骑射无双,哪怕是胡人中也难见这等神技!”
裴炜只觉得心梗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但那该死的胜负欲可不允许他认输。他大声说:“少将军称赞我武艺高强,步战骑战都能以一当十!”
李睿说:“少将军夸我有勇有谋,在胡人刀下救下了上千百姓!”
裴炜顿时就给击中了要害,他可没有忘记在被胡人疯狂追杀的时候,自己提议不管那些老百姓死活了,直接将他们扔给胡人喂刀的!
他恼羞成怒:“你————”
李睿洋洋得意:“咋啦,少将军对我的评价是不是比你高了那么一丢丢?”
裴炜怒哼一声:“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而已,换我上我也行!”
李睿摇头晃脑,如果有一根尾巴的话,估计得摇成螺旋桨了:“可你没上啊!”
裴炜咬牙切齿:“喂,姓李的,有没有人告诉你,爱踩别人痛脚的人一般都活不长的?”
两个人在差一点点就亲上了的距离对视着,由语言交锋转入眼视交锋,在小学鸡般莫名的胜负欲的支配下眼也不眨的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大有一言不合就赏对方一个脆的之势。
过了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
再过了一会儿……
裴炜终于败下阵来了。该死的李睿,仿佛石像一般,根本就不会眨眼似的,对瞪了这么久,他的眼睛都难受得了死了,那家伙居然一点事都没有!他飞快眨了眨眼睛……真的,飞快,希望能够瞒过李睿的眼睛。没准在他眨眼睛的时候李睿也在眨呢,这样的话他可不算输。但很遗憾,李睿没眨眼,把他的小动作逮了个正着,见他眨眼了,顿时就欢呼起来:“你眨眼了,你眨眼了,你输了!”
裴炜怒声说:“我会输给你?开玩笑!”
李睿洋洋得意:“那你倒是别眨眼啊!”
裴炜说:“蚊子撞入我眼睛了,我能不眨吗?”
李睿连连点头:“嗯嗯,寒冬腊月还能四处乱飞的蚊子,怕是百年难得一见吧?这么稀罕的事情都让你给撞上了,意外,纯属意外,不能算你输!”
裴炜自然听得出他的嘲讽,气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岔开话题:“对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说到正事,李睿自然也认真了起来,默然片刻,摇了摇头,说:“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了。熊耳山大营算是洛阳西面一道坚实的屏障,定会遭遇胡人的猛烈进攻,留在这里,尸山血海的厮杀定然少不了,搞不好连命都得搭进去。可离开这里吧,先不说心里能否过得去,眼下整个中原地区都乱成一团麻,我们又能去哪里?”
裴炜低叹一声:“是啊,这世道,真叫人走投无路了。既然无处可去,就留在这里与少将军并肩作战吧,免得辜负了他的知遇之恩。”
李睿说:“也只能如此了!”
裴炜起身,说:“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李兄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接收军士呢!那都是些不止一次临阵脱逃的老兵油子,一个个比泥鳅还滑,进了军寨少不得要跟他们斗智斗勇,不养足精神可不行!”
李睿也起身,把他送到门口,说:“裴兄慢走。”
裴炜说:“留步。”说完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看样子是要休息了。
李睿关上门回到饭桌前,拿起筷子将剩下几块马肉硬塞进肚子,也不洗碗了,把碗往桌面一扣,脱掉靴子躺上床去,盖上被子,睡觉!
裴炜说得对,北宫静拨给他们的都是些从战场上逃回来的逃兵,其中不少临阵脱逃了不止一次,一个个比泥鳅还滑,不养足精神真应付不来。当然啦,他也没想过要将那帮老兵油子训练成精兵,他只想镇住他们,再加以拉拢,从他们中间挑选一些比较身手比较好的,然后找机会一块逃命。他只是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射箭运动员而已,除了射箭啥都不会,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他也没想过要建功立业,只希望能够找一个偏远的地方躲起来,逃过那无休止的战乱与杀戮,至于跟胡人玩命这种事情,就交给北宫纯、北宫静这些猛人吧,他们更专业一点!
哆哆嗦嗦中,李睿度过了他来到这个乱世的第一个夜晚。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实在是太冷了!虽说床上铺了厚厚一层小麦秸秆,还盖着厚厚的被子,可都是中看不中用,冷得他瑟瑟发抖,差点就没扛住!所以天一亮他就爬了起来,想方设法搞了个小火炉,弄来一点木柴在房间里生起一堆火,几乎整个人都仆到火炉上,这才驱散了那彻骨的寒意!筷書閣
————他真的很倒霉,莫名其妙的回到这个极度缺乏有效的御寒物资和手段的年代,又撞上了中国自有文字记载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小冰河时期。这次小冰河时期从东汉末年开始,一直持续到北周末年,延绵近四百年之久。这近四百年的漫长时光里,全球气温一跌再跌,农耕线大踏步后退,粮食产量锐减,江淮地区的淮河、巢湖、太湖等江河湖泊结冰早就是司空见惯了,最要命的时候连岭南地区那些几十上百年不见得会碰到一次霜冻的城市也雪花飘飘北风萧萧!身为一个现代人,在连件棉衣都没有的情况下被丢回到小冰河时期的华北,那个酸爽,就别提了!
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他决定了,当务之急就是给自己弄一件棉衣,最差也得是鸭绒或者鹅绒服,这是第一优先任务,因为没有它,他很快就会被活活冷死!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逃离纷乱的中原,去找一个世外桃源隐居?
好在没过多久,北宫静便让人给他送来了热气腾腾的早饭,真是太感激了。有一碗热饭下肚,他会暖和很多的!
早饭是粟饭。所谓的粟饭,就是把脱壳后的小米淘干净,然后放入炊具里煮熟,就可以吃了……当然,有条件的话可以洒点盐,味道更好。这个时代的华北平原,主要还是种植谷子,因为这个时期的北方汉人还是以粒食为主,谷子不管是煮饭还是煮粥,口感都不错,而大麦、小麦煮成麦饭可就差太远了,先不说能消化多少吧,光是嚼烂它就要费老大牛鼻子劲。虽说早在西汉时期,勤劳智慧的古人就发明了石磨,能将小麦磨成粉再加工成口感更好的食物,但毕竟很费人工,因此也就那些比较有钱的人家会用,普通老百姓还是得吃麦饭。这个时期的小麦,尽管产量比小米更高,但种植面积跟小米没得比,小米依旧是北方人的主粮。两汉魏晋时期朝廷设立过搜粟都尉之职,专门管粮食的,可没有设立过搜麦都尉,这就是证据。
好想来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面条……
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就熊耳山大营这条件,不大可能做得出一碗面条,就算做得出,以这个时代那单调无比的调味品,也不见得符合他的口味。
很悲催的叹息一声,李睿拿起筷子,开始认真的干饭了。
这应该是他吃过的最难吃的一顿早饭了,不过,由于哆嗦了整整一晚,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他也就顾不上挑剔啦,一通狼吞虎咽,把一大碗粟饭吃了个一干二净,一粒不留。
刚吃饱,张雄便过来了,寒喧两句后便问:“李曲侯,我奉少将军之命带你前去接收军士,你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李睿将找得到的衣物一古脑的裹在自己身上,将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又将长刀弓箭都佩上,这才说:“没什么要准备的了!”
张雄说:“那……请随我来。”说完全在前面带路。
李睿跟着他走出营房,沿着山路朝远处一座营寨走去。一路上他东张西望,都不见裴炜的影子,不禁好奇的问:“裴曲侯呢?不是说一起接收军士的吗?他人呢?”
张雄说:“他早就出发了。”
李睿不禁咧了咧嘴。他起得够早了,都没听到裴炜出门的声音,他严重怀疑这家伙天还没亮就出发了。这么冷的天还能一大早爬起来跑去接受军士,乖乖,这家伙可真是天字第一号官迷啊!
第16章 一窝熊兵
李睿要前去上任的营寨距离中军大寨足有几里地,坐落在山顶上,三面都是徒坡,可谓易守难攻。想要进攻这座军寨,要么顶着守军的滚木擂石举着大盾艰难地爬上陡坡,要么就沿着那要蜿蜒于缓坡上的山路一步步的往前推,反正不管从哪个方向进攻,只要守军下定决心去守,最终伤亡都会相当惨重的。
不过,再坚固的防线也得有人愿意去守,并且抱定必死的决心去守,它才算称得上坚固,一道没有人愿意守的防线,哪怕布满了钢铁堡垒也毫无意义。眼前这座军寨就是这样,它的位置足够的险要,营盘也很坚固,但是……
找不到愿意去守的士兵。
走进军寨,寨中三百名军士早已列队等候了。正如北宫静所说,这些都是他从逃进熊耳山大营的逃兵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精壮之士,绝对没有拿老弱病残充数,每一名士兵都身材高大、健壮,大多数人的衣甲头盔上还有箭射刀劈之痕,显然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按说这些都是精兵,凑到一块怎么也应该有几分刚健雄烈之气,然而并没有,李睿在他们身上看到的只有茫然、恐惧和绝望。李睿毫不怀疑,只要有人大喊一声“敌军来了”,这几百号人就立马炸营,跑得脚跟打后脑勺,嗖一声就不见踪影!
张雄一看到这帮家伙这个怂样就来气,怒喝一声:“一个个耸拉着个头干嘛?瘟鸡么?都给我打起点精神来!”
这家伙可能是练过金刚狮子吼之类的绝技,这一嗓子吼出去,跟晴天霹雳一般,在场三百号士兵给他吼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的挺胸、立正、抬头正视前方,总算是有点兵样了。
张雄仍然不满意,但他也知道,这些家伙吃了太多败仗,早就被打断了脊梁骨,指望他们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勇气和信心,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能有这个样子,已经很难得了。他勉强将一连串即将脱口而出的三字经咽回肚子里,指了指李睿,说:“这位是新上任的曲侯,以后你们都归他管了!”
士兵们对视一眼,半跪到地抱拳行礼:“参见曲侯!”
张雄把一包沉甸甸的东西交给李睿,说:“李曲侯,军中事务繁忙,我得赶紧回去,这三名名军士就交给你了!这里面有你的盔甲、印信,请拿好,可别弄丢了!”https:/
李睿双手接过,说:“多谢张右屯长,张右屯长慢走!”
昨晚跟裴炜聊天的时候,他从裴炜口中得知,那二十名武艺高强,杀胡人如斩瓜切菜的黑甲剑士都是北宫家的家将,从小就开始培养的那种,一个个武艺超群,对北宫家更是忠心耿耿。张雄是这帮家将的头头,北宫纯两救洛阳,第一次以一千精兵劲卒硬撼王弥七万大军,第二次带一千多人夜袭匈奴军大营斩杀大将呼延颢,两次近乎自杀的大战他都参与了,死在他手中的胡人着实不在少数。所以,名义上张雄只是个右屯长,而他是曲侯,高人家一等,但见了面,他得向张雄行礼,还得恭恭敬敬的行礼。
送走了张雄后,李睿冲那帮依然昂首挺胸,但那股强撑着的精气神明显垮下来了的老兵油子们笑着说:“那个,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李,名睿,是新上任的曲侯,以后大家请多多关照!”
一众军士有气无力的齐声叫:“参见曲侯……”
那丧丧的声音让人听着就泄气,换个脾气暴躁点的军官估计当场就炸了,就算不动手杀人,少不得也要抓几个过来打一顿军棍,甚至插箭游营,给这帮家伙提提神。不过李睿并不在意,他当这个曲侯本身就是混日子的,没想过要靠带兵混出什么名堂来,自然不会在乎这帮熊兵的态度了,只要这帮熊兵别把自己绑了出卖给胡人,他都不在乎的。他摆摆手,说:“大家都起来吧……看你们有气无力的样子,还没吃早饭吧?赶紧去吃早饭。”
这么好说话?
那些原本已经做好吃一通杀威棒的晋军士兵们真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军官,一时间都愣住了。
李睿见他们不动,皱着眉头说:“怎么一动不动?难不成你们喜欢饿肚子?”
当然没人喜欢饿肚子。于是,呼啦一声,好几百号人跑得一干二净,都干饭去了。真的,很快啊,呼啦一下,三百来号人就没影了,李睿大意了,没闪,给呛了一嘴一鼻的沙尘!
还有几个明显是军官的角色没有走,留在那里面面相觑。虽说他们也没对自家这些只能用乌合之众来形容的部下抱什么希望,但看到那帮家伙这个熊样,他们还是一脸的尴尬!
李睿注意到他们,问:“你们怎么还不去吃饭?”
那几名军官抱拳行礼,说:“禀曲侯,我等吃过了。”
李睿有点纳闷,整个营寨就这么点人,居然还不一起吃饭?搞什么飞机嘛!不过也好,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有几个军官唠一唠,倒是可以省很多力气。于是,他笑着说:“哦,你们倒挺早的。对了,还未请教你们尊姓大名呢,能否自我介绍一下?”
这几名军官连忙自我介绍。听了他们的自我介绍,李睿才知道,原来他们已经被编组好了的,这几名军官分别是左屯长许国、右屯长曹虎、甲队队率羊勇、乙队队率羊智、丙队队率周澜、丁队队率向宏……一共两屯六队,所有军官都在这里了。这几个倒霉蛋参与过好几场大战,但几乎每一次都是被打得大败亏输的,一次次惨败的经历已经耗光了他们的勇气和自信,他们已经不敢奢求胜利了,只求能保住小命。
这种人在别的将领眼里那就是纯纯的渣滓,甚至可能说是害群之马,是必须要清理掉的,用来立威刚刚好。不过对于李睿来说,这些逃跑专家倒是挺对他的胃口,因为他们都有着非常丰富的逃跑经验,而这正是他所缺少的,回头他得向他们虚心求教,努力学习他们的先进经验,以便在匈奴大军卷地而来时及时逃出生天,保住小命。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他得先把武器装备的事情解决一下。他在穿越前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古兵器,但这一千八百多年前的武器,他用着真的不是很顺手,别的不说,光是骑马时没马镫,马蹄还没有钉马掌,就相当的吓人了。这些问题必须得解决,连称手的武器装备都没有,他还怎么逃命?
他跟那帮子军官寒喧一番后,问:“诸位,能否带我到军械库看看?我想清点一下军械库里有多少军械,好做到心里有数。”
甲队队率羊勇自告奋勇,说:“军械库一直是骠下在打理,曲侯,请随骠下
来!”
李睿说:“带路!”
羊智在前面带路,一帮子军官簌拥着李睿,穿过正捧着半干半稀的粟饭在狼吞虎咽的军士们,走进了储存军械的军械库。
军械库位于营寨的正中央,占地面积颇大,出于防火防潮的考虑,它并没有像其他建筑那样用木材搭建,而是采用青砖砌成,墙体内外都刷了厚厚一层石灰砂,地面夯土坚硬如铁,一应军械都摆放在架子上,避免与地面接触,防潮工作做得那是相当好。
————东汉魏晋实行的都是世兵制,很多人祖孙三代为兵,可以说,只要是四肢健全智力正常的男子,从会走路开始就得接受军事训练了,在十六到十八岁的时候开始从军,直到满脸皱纹了也不以退役,还得转去搞后勤运输。世兵制自然是弊端多多的,但也有好处,那就是每一名士兵都有相当高的军事素养,毕竟从小就开始训练了嘛,这是临时抓壮丁组成的队伍远不能比的。别的不说,光是这军库械的管理就可以窥见两者的差别有多大。如果是临时抓壮丁组成的军队,哪里耐烦搞这些细节,直接把兵器往库房里撂就是了,分门别类的摆放好,清点好数量,做好防潮防虫工作?呵呵,你这是在强人所难呢!
库房里的军械其实不算多,只有数十副铠甲,一些刀枪剑戟之类的长兵,还有一些弓弩,以及一束束的利箭。当然,并不是说这三百来号人只有这么点家当,营中每一名军士都是装备齐全的,这些只是他们的储备……好吧,从这数量来看,他们确实不算宽裕。
李睿还留意到,很多军械都有使用过的痕迹,比如说那些弓弩,弓臂上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血污。回想起凉州军打扫战场时那个狠劲,李睿猜得出这些军械是怎么来的了。
他的目光从那一排排刀枪剑戟上扫过,落在摆放弓弩的架子上。他立马跑了过去,拿起一具强弩问:“这是什么弩?”
羊智回答:“禀曲侯,此乃大黄弩,本寨共有大黄弩八十张,都在这里了。”
李睿啧啧两声:“大黄弩?好东西啊!”
第17章 大黄弩
弩是一种富有中国特色的、历史悠久的武器,它出现于商周时期,在春秋战国的烽火中发展壮大,到了两汉,已经发展成熟,成为中原王朝克制来去如风的游牧民族的利器。汉代高度重视弩的发展,在秦弩的基础上作了很多改进,使得汉弩比秦弩更加结实耐用,弓力更为强劲,射得更远、更狠。在汉军的单兵武器中,弩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以步拒骑的时候,没有弩,那仗基本没法打。
大黄弩便是汉弩的杰出代表。它的射程超过两百米,精度颇高,训练有素的汉军弩兵手持大黄弩排成三代叠番而射,箭如雨法,胡人的弓骑兵还没有进入自家马弓的有效射程内,就已经给射成刺猬了。汉将李陵带五千步卒横行草原,匈奴前前后后共计投入八万人马反复追杀、围攻,始终战不动他,反倒被他杀伤以万计,这固然有他所率领的士兵都是荆楚奇才剑客,刀法剑术十分精湛,战斗力远胜普通汉军士兵,匈奴人在近战中一次次被砍得屁滚尿流,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的部队大量装备了弓弩,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大黄弩。对上这样一支部队,匈奴人近战占不到半点便宜,远距离对射更是只能单方面被捶,别提多憋屈了。要不是援军迟迟不至,箭矢耗尽,这一仗李陵真不见得会输。
进入到三国之后,汉弩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没辙,三国里有个恐怖的大魔王叫诸葛亮,这哥们带兵打仗不喜欢玩什么奇谋,或者说由于本钱太少,一步都不能错,没那个资本去玩奇谋,所以每一次都是直来直去,正面硬刚。他认为打仗也就是那么回事,只要我将武器装备改进到你难以企及,把部队训练到如臂使指的程度,就一定能够干翻你。啥?打不赢?那肯定是装备还不够好,士兵训练还有欠缺,继续改进!好死不死的,他还精通机械,在他的改进、训练之下,季汉军队的装备、训练都达到了那个时代的顶尖水准,其战斗力之强横,令人咋舌,连在战场上阴招百出、频频玩出闪电战的司马狼顾对上他,都只能掘深壕结硬寨打呆仗,死活不肯跟季汉军打野战,从司马狼顾摇身一变变成了司马龟。
拜诸葛亮所赐,长期与他交战的魏国也不得不花费天文数字的资源去改进自己的军械,以免闹出八矿打一矿还被他捶爆这种地狱笑话,双方就这样卷了起来。疯狂内卷的结果就是各种军械杀伤力越来越凌厉,兵甲越来越精坚,而在战争中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大黄弩,自然也越来越强悍了。比如说李睿手中这张大黄弩,能射两百步,用点钢箭镞在近距离能洞穿厚重的铁甲,至于胡人穿的皮甲,在它面前跟纸糊的没啥区别!
美中不足的就是它弓力太过强劲,对使用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得那些虎背熊腰、膂力出众之士才玩得转,力气不够的人玩它?只有被它玩的份。
李睿双脚踏镫,双手抓住弓弦用力,憋得脸红脖子粗,总算是将它给拉满了。羊智、羊勇、向宏等人纷纷喝彩:“曲侯神力,不逊当年飞将军李广!”
李睿微微喘息着,说:“少拍马屁了,老子有多大能耐自己心里不清楚?还不逊当年飞将军李广咧,你们干脆说我能跟霸王并肩好了!”
那几个马屁精咧嘴笑着,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笑死,会害羞的话你还拍什么马屁?真当这一行没有门槛的?
曹虎问:“曲侯可是想试试这大黄弩?”
李睿说:“那是自然。取几支箭过来,我以前没碰过这玩意儿,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了,得好好过把瘾。”
一众军官居然没有一个对此表示怀疑。两汉魏晋都是禁弩不禁弓,平民可以持弓,只要别犯法都没人管,但不能私藏弩,私藏的话可是要掉脑袋的,因为这玩意儿太危险了,“十贼张弩,百吏不敢前”,这种射得又远又狠又准的玩意儿简直就是搞暗杀的首选,真让民间人手一具,一大堆官吏连觉都睡不安稳。大黄弩又是非常重要的军械,管控很严,别说平民了,哪怕是晋军老兵,想弄一张也不容易。这位是刚刚提拔上去的,没见过这等军国利器,实属正常,没啥好怀疑的。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关心他一个打了四年仗,从普通士兵一路晋升到曲侯的猛人为什么连大黄弩都没见过。这些军官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摆烂,李睿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并不关心,只要李睿别折腾他们就行了。
当即就有人取了一袋箭,带着李睿来到校场,向宏亲手给李睿装箭,讨好之意是再明显不过了。
李睿向他道谢,然后目测一下靶子,大概九十米,这个距离还是蛮有挑战性的。当然,这对他来说并不算太难,又不是没玩过古代弩,一些使用技巧还是了如指掌的,有这样的基础,同时又身为一名有资格向奥运会大名单发起冲刺的射箭运动员,用弩射不中九十米外的靶子,那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他略略瞄准,虎口发力扣动弩机。只听得铮的一声金属颤抖,原本静静躺在箭槽中的弩箭暴射而出,化作一点寒星划过空气,笃一声钉入箭垛,正中九环!与此同时,李睿也感觉到一股凶猛的力道沿着弩臂猛撞过来,撞得他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一仰,呲牙咧嘴……他奶奶的,这玩意儿的后坐力还真猛,要不是他用尽全力去控制,只怕门牙都得让它给撞崩!
向宏、曹虎、羊智、羊勇等一众军官没有注意到他的狼狈,见他隔了这么远还能一箭正中九环,不禁齐声喝彩:“射得好!曲侯好手段!”https:/
这次喝彩总算是带上了真情实感,不是闭着眼睛拍马屁了。
李睿咧嘴笑笑,说:“头一回用大黄弩,不是很熟练,射得不太准,让大家见笑了。”
众军官:“……”
这都还不算准,那怎样才算准?老大,你确定你真的是在谦虚?
李睿甩了甩手臂,又踏镫上弦,把弩拉满,马上就有人抢着给他装箭。他照例道了一声谢,瞄准靶子,击发……
仍然是那慑人心魄的金属颤音,仍然是那凶猛的、跟12号霰弹枪有一拼的后坐力,这次更过份,弩臂末端直接怼到李睿嘴唇了,差一点点就门牙不保。不过这一箭射得比第一箭还要准,正中靶心,十环!
众军官呆了一呆,齐声喝:“曲侯,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李睿让大黄弩的桀骜不驯给整得有点儿火大,又射了好几箭,非驯服它不可。这几箭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最差的一箭也是八环,还有至少三箭命中十环,看得那几个军官目瞪口呆,一开始他每射中一箭,这帮家伙便是一通彩虹屁,但到后来,没一个作声了,一个个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活脱脱一群被人点了穴的蛤蟆。倒不是他们没见识,而是李睿射得实在太准了!这可是七十步距离啊(晋代一步为一点三米),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弓弩手,射这么远的靶子,十箭有五六箭能上靶都算不错了,李睿连射六箭,箭箭上靶不说,还有三箭正中靶心!射中一箭还可以说是蒙的,但六箭有三箭命中靶心,那就只能说明这位曲侯箭术超群了,这是个有真本事的!
作为代价,李睿的脸被弩臂末端撞了一下,钻心的痛。中国古代弩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缺点,那就是从商周一直到明清,各种杀伤力强悍的弩层出不穷,却始终没有人想到要给它装上一个弩托,弩臂延伸到板机后面的握把之后,基本上就到尽头了,多一寸都没有。这就使得弩手在射击的时候都是平持,全靠双臂去承受那强劲的后坐力,一个不留神,给撞碎两颗牙都算轻的。欧洲的弩在技术上远远不如中国,但他们早早就给弩装上了弩托————当然,并不是我们印象中的那种枪托状结构,他们的弩托也只是弩臂的延伸,四四方方一段木头,只是做得很长,可以抵肩射击,就是那感觉不大好受而已。
不过,他们为此牺牲的却是弩的拉距。设计上的缺陷让欧洲弩拉距一直都很小,这就逼得他们只能将弓臂缩短、加厚,用尽可能小的拉距换取尽可能大的弓力,从十字弓到钢弩,莫不如此。而这样的设计又带来了一个问题:这么短这么厚的弓臂,在同等拉力下,上弦的难度远高于中国弩!
逼得欧洲人最后只能用绞盘来上弦了,因为靠双手是真的拉不动。
没有弩托就没法抵肩射击,没法抵肩射击,意味着在瞄准的时候弩会上下晃动,对射击精度影响很大,同时只能靠双手来承受强弩发射时的后坐力,真的是太不方便了。李睿擦掉嘴唇上的血,打定主意了,先弄个弩托,他可不想每射一箭都要冒牙齿被撞崩的风险!
第18章 一些小物件
打定主意了,他对这几位军官说:“诸位,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你们不用一直跟着我,该干嘛干嘛去。”
众军官多少有点愕然。他们都是败兵,靠着跑得快捡回一条命的,听说上头指派了新的曲侯过来便心中忐忑,生怕这位新上任的曲侯拿他们开刀,借他们的人头立威以震慑住已经纪律涣散的士卒。如果这位新上任的曲侯要借他们人头一用,他们也是毫无办法的,毕竟临阵脱逃便是死罪,抛弃主帅逃跑更是死罪中的死罪,李睿要砍他们那是理直气壮,谁也没法说情。刚才李睿去检查军械库,他们一颗心便提到了嗓门眼,生怕被这位曲侯找到什么错处借题发挥,当场拿下;等到李睿带着他们跑到校场来,向他们炫耀了自己那令人瞠目结舌的箭术,他们基本已经断定,这位曲侯是要从他们中间挑选一两个幸运儿充当杀给猴子看的那只鸡,好杀给士兵们看了!
谁曾想,新官上任第一把火都没烧完,人家便让他们该干嘛干嘛了?
这是什么操作?
李睿才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发完话后拿着大黄弩忙自己的去了。
许国目送这家伙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欢快的走远,不禁皱起眉头:“他是什么意思?”
曹虎也是颇为困惑:“他带我等到校场来炫耀战术,不是为了立威吗?这立威立到一半就扔下我等走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向宏说:“这位曲侯……倒是有趣得紧,跟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不一样。”
许国哼了一声,说:“先别高兴得太早,谁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没准就是故意向我等示好,待我等不备突然将我等拿下,杀了立威呢!”筷書閣
众人都是心头一凛,深以为然。
两汉魏晋正是世家门阀强势崛起的时期,世家门阀的影响力渗透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世家子弟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军队和官吏队伍中,牢牢掌握着每一分权力。这些世家子弟的起点比寒门子弟可高出太多了,一个统率四五百名军士的曲侯可能是绝大多数从军的寒门子弟这辈子能够当到的最大的官了,然而这却只是绝大多数世家子弟的起点。你指望世家子弟也跟寒门子弟一样从小兵当起,一步步地往上爬?做梦吧!正因为起点太高,靠山太强大,很多世家子弟都骄纵异常,目空一切,甚至根本就不拿军士们的命当回事,动辄打骂,看不顺眼直接就砍了,反正有家族罩着,上头还能冒着得罪他们家族的危险替几个不值钱的军汉主持公道不成?他们当中最年轻的周澜也有从军六年的经历,那些世家子的骄横作风他们是见得多了,压根就不相信会有这么好说话的上官!
所以还是小心点,搞不好那个李什么的正在憋大招呢!
李什么的并没有在憋大招,他只是先找到自己的住所,放好行李,安置好自己的马匹,便马上找来锯子、凿子、刨等等工具,乒乒乓乓的忙活起来。
他先是锯下一小截硬木板子,锯子斧子一起上,很快便将它整成了枪托形状,并且打磨光滑……自己用的兵器嘛,当然得弄得漂漂亮亮的。弄后好,他拿着弩托往弩臂末端比划,觉得直接在弩臂末端开榫接接口的话还是太费事了,得先将握把拆下来再动凿子,麻烦!于是他找来一小段圆木,从上面锯下一块,修得方方正正的,在中间小心地凿出个长方形的榫接口,然后将它按在弩臂末端用铁钉钉死,再往榫接接口处涂上一层胶,用力将弩托楔了进去。
榫接处结合异常紧密,堪称严丝密缝。等胶干了之后他用力拔了拔,根本就拔不动,效果令人满意。
他一不做二不休,又在机括前方一尺处凿出个接口,做了个握把给装上去。搞定后他试了试,很好,握持、瞄准的时候顺手多了,尤其是有了弩托,可以抵肩之后,稳定性得到极大的增强,简直如虎添翼。
他跑到校场,又试射了几箭,效果令他大为满意:基本上是箭箭不离九环。
搞定了弩托,他又着手处理手中那把环首刀。
那把从战场上捡来的环首刀裴炜看过了,说是百练钢铸造,削铁如泥,是一把难得的宝刀……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家伙一个劲的流着口水,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估计只要李睿愿意,让他拿老婆来换这把刀他也心甘情愿。可是,这把在裴炜眼中千金难买的宝刀,在李睿看来却有一个很大的缺陷:
没有刀镡。
你没看错,是真的没有。不光两汉魏晋的刀没有,哪怕是到了唐代,单手刀还是没有刀镡,以至于这一时期的人把刀归鞘的时候往往会连着一截刀柄一起塞入鞘中,是为“埋鞘”。其实要弄个刀镡也不是什么难事,会点手工的人都能做,之所以一直没人弄,估计是觉得没必要吧,毕竟刀镡主要的作用就是保护手,免得在捅人的时候用力过猛,手往前一滑滑到刀刃处,还没反应过来好几根手指就掉了,而这一时期的刀主要是以劈斩为主,很少用到刺的,所以装上刀镡似乎有点多余。
但李睿可不觉得多余。他这个人,怕疼,别说掉几根手指头了,哪怕是手掌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那种疼痛他也觉得吃不消,所以,刀镡必须安排上!
于是他又跑到工匠处,找来两名老工匠让他们生起炭火,找来一些金属,乒乒乓乓一阵忙活,把刀镡给打了出来,并且装了上去。由于时间有限,没办法做什么修饰,比如说镂刻一些图案啥的,这刀镡称不上美观,但装上它之后,这把环首刀刀柄与刀身之间便有了明确的界限,哪怕是用尽全力一刀捅在墙上,也不用再担心手滑到刀身去,莫名其妙的掉几根手指了。
那几名工匠很快便意识到这刀镡的用处了,纷纷赞叹:“曲侯真是心思精巧!有了此物,持刀刺人时就再也没有伤手之虞了,此物虽小,却有大用啊!”
李睿说:“把它加上主要就是为了在猛力捅刺的时候保护手指,同时也防止敌人的刀剑贴着刀身削过来削掉持刀者的手指头,除此之外就没别的用处啦。对了,反正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再打一些小物件?”
工匠问:“不知曲侯想打造什么物件?”
李睿说:“等等,我把马牵过来。”说着便跑去马厩,将自己那两匹从胡人手中抢过来的马牵了过来,当着工匠的面测量马蹄大小,然后依据这尺寸,划出个u形的东东:“就是这样,上面要开几个孔,方便钉钉子。”
工匠们一看,这还不容易?立马动手,只一会儿就给他打好了。
李睿拿过成品,对着马蹄比划一通,嘿,刚刚好,这几个工匠的手艺真不赖。他欢天喜地的把马夫叫过来,让他安抚马匹,自己亲自上阵,不顾战马的挣扎,硬是将这几个铁玩意儿给钉到了马蹄上……
行了,他的马儿拥有了马掌,这玩意儿不仅可以大大增强马蹄的抓地能力,同时可以给马蹄提供很好的保护,战马飞驰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一脚踩上尖锐的石子导致马蹄破裂,又或者因为长时间接触污水导致蹄质腐烂脱落,导致整匹战马都报废掉了!那两匹马初时还挺不适应的,一个劲的打着响鼻蹶趵子,但随后就发现这东东对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李睿本想让工匠们一鼓作气,把也给他打几对马镫和马刺,没有这些,骑马始终是不舒服。不过想到现在洛阳危如叠卵,胡人大军随时可能攻过来,而马镫、马刺这些小玩意儿虽不起眼,却是划时代的东西,可以极大地增强骑兵的战斗力,一旦落入胡人之手,胡人铁骑战斗力暴增,就带晋现在这弱鸡样,搞不好就要被人家一波带走,连偏安江南都不可得了……
所以还是算了,先弄两对木制马镫凑凑数,等将来安全了再弄金属马镫和马刺也不迟。
马镫并不是什么高科技玩意儿,这几名工匠又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很快就给他弄好了。装好马镫后,李睿开心的把马牵到校场,翻身上马,骑着马在校场小跑,感觉比昨天好多了。昨天他是临时用绳子弄了简易马镫,虽然也能借一点力,但这种临时做的马镫很不牢靠,现在有了木质马镫,感觉脚下有了着力的地方,骑在马背上可稳当太多了。
骑得正开心,忽然有一名士兵跑过来向他报告:“李曲侯,裴曲侯来访!”
李睿微微一怔,裴炜不是一早便走马上任了吗?现在这个官迷应该正忙着收拾那些军纪涣散的军士,忙得焦头烂额,怎么还有心情跑来找他?莫非他已经将那帮纪律涣散、士气低迷的老兵油子给收拾服贴了?
效率真高。
第19章 带兵的本事不怎么样
裴炜带着数名身披铁甲的军士站在大寨门口,屹立如山。山风吹过,他的披风猎猎飞扬,健硕的身躯显得格外的伟岸。李睿快步走出寨门,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暗自赞叹:
真是上好的衣服架子啊!这相貌,这身材,放到二十一世界去当男模特,不知道得有多少富婆得栽在他手里!
他上前拱手行礼,笑着问:“裴兄,晚上好啊!”
是的,他只顾着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不觉的已经是晚上了。
裴炜还没碰到过这么怪的打招呼方式,不免愣了一下,随后还了一礼,说:“李兄,你也晚上好。”
李睿说:“你不是一早就去上任了吗?怎么有空到我这破营寨里作客了?”
裴炜说:“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料理好那一团乱麻了,担心李兄你镇不住那些比泥鳅还滑的老兵油子,就过来看看啦!”
李睿说:“裴兄你有心了……还没吃饭吧?进来一起吃,如何?”
裴炜说:“甚好。”
于是李睿带路,带着裴炜一行人进入大营。此时已是晚饭时间,一桶桶饭食抬出来,被早已饥肠辘辘的军士们围得水泄不通,为了抢先打到饭,一些军事甚至大打出手,整个军营乱作一团。裴炜看得眼都大了:“李兄,你上任都一天了,怎么这军士还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李睿看着正在抢饭吃的军士们,耸耸肩,说:“随他们去呗,无伤大雅。”
裴炜拧着眉头说:“军纪如何散漫,若是遇到胡人夜袭,岂不是未战便先乱作一团,不战自溃?这如何能行!”
李睿叹气:“你以为我不想管得紧一点啊?实在是没办法,现在我孤家寡人,一个听我话的都没有,哪里管得住他们!”
裴炜一脸鄙视:“这就管不住了?你对上胡人时的那股狠劲呢?只要你把对上胡人时的狠劲拿一半出来,都能将他们给收拾得服服贴贴!”
李睿直翻白眼:“说得好像你把你手下那帮兵收拾服贴了一样!”
裴炜傲然:“抱歉,真把他们收拾服贴了……其实没什么难的,无非就是找几个在营中最有威望的出来,专门挑他们的错处然后狠狠的惩罚,以震慑军心,再许给军士们一些好处,如此恩威并施,让他们心悦诚服又有何难?”
李睿继续翻白眼,他坚定的认为并不是裴炜让军士们心悦诚服,而是把军士们给打服了。那帮老兵油子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年仗,换了多少个上官,什么手段没见过?裴炜这点手段想让他们心悦诚服,想屁吃哪!表面服贴跟心悦诚服有很大差距的好不好!
大家来到了曲侯专用的营帐,裴炜让那几名军士留在帐外,自己和李睿二人进去。
很快,伙头军便送来了饭食,还真的挺自觉的。
只是一看到这饭食,李睿便脸都黑了:
竟是用磨碎的麦粒煮的麦饭!
靠,这玩意儿还不如粟饭呢,粟饭口感可比这个强太多了!
裴炜久在军中,自然知道军中的餐食是什么尿性,他解下披风,拿起碗筷,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看他一点也不嫌弃,李睿身为主人,自然也不能嫌弃,拿起碗饭吃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异常痛苦,他这吃惯了各种面食的嘴真的欣赏不来麦饭的原始粗犷,只吃了半碗便嚼得腮帮子都醉了。就这,他估摸被嚼烂的麦粒最多也只有一半,也就是说,这一大碗麦饭至少有一半是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
这伙食,真叫人受不了!
吃到一半,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叫来伙头军问:“军中没有粟米了吗?为什么要做麦饭?”
伙头军说:“军中倒是有粟米,只是不多了……”
裴炜淡定的说:“吃粟饭消化得快,吃麦饭消化得慢,所以早上食粟饭,晚上食麦饭,此用军中定例,李兄你都忘了?”
李睿这下明白了,粟饭好消化,吃得爽口,但饿得也快;麦饭不好消化,难以下咽,但饿得慢。古人一般都是一天吃两顿饭,早上九点左右吃早餐,下午四到五点的时候吃晚饭,然后就没有宵夜啥的了,得靠着这一顿饭一直熬到第二天早上九点。这长夜漫漫,又天寒地冻,人是饿得很快的,如果吃那些好消化的食物,只怕刚到半夜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怎么熬到天亮?
所以,麦饭就挺适合。
古人倒是习惯了,可他习惯不了。他问伙头军:“军中可有石磨?”
伙头军说:“自然是有的。”
李睿说:“那你用石磨帮我磨一些面粉,我明天要用!”
曲侯有令,伙头军自然不敢不从,马上就去忙活了。
李睿继续一脸苦大仇深的跟剩下那半碗麦饭作斗争。还别说,这麦饭可真够顽强的,那些被磨碎的麦粒在嘴里翻来覆去,怎么嚼都嚼不烂,那些性子急躁的人吃麦饭,要么是吃多少下去拉多少出来,要么是被那顽强的麦粒活活气死,没有第三种可能了。
古代那些有大能耐的人大多非常沉得住气,有条不紊,莫非是从小吃麦饭磨练出来的?
裴炜倒是习惯了这种粗糙的饭食,虽说没有菜,却也吃得津津有味。他边吃边向李睿讲解一些治军技巧,什么样的军官和军士值得拉拢,什么样的军官和军士必须削一顿立威,在哪些极端情况下可以宰几个立威……说得头头是道,一看就知道是长时间带兵的人了。听了他的讲解,李睿才知道原来古代带兵有这么多门道,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兵有这么多方法!
可惜的是他并不想过带兵的瘾,他只想在局势稳定一点了之后就带几个武艺高强,能保护他的人跑路,所以这些带兵的窍门对他基本没用。
裴炜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见这家伙只顾着点头和嗯嗯啊啊,简直不能再敷衍了,不免有气:“别光顾着嗯嗯啊啊!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的?”
李睿表示他刚才那番话就像一阵风,从左耳钻进去,右耳穿出来,没有在脑海里留下哪怕一丝的波澜……不过人家也是好心,他得领这份情,便拱手说:“全听进去啦!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裴炜除了无语还是无语:“姓李的,你能再敷衍一点吗?”
李睿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忽然有一名军士行色匆匆的冲进来,向裴炜半跪行礼,叫:“曲侯,不好了,出大事了!”筷書閣
裴炜皱着眉头问:“何事如此慌张?”
那军事说:“就在刚刚,陈队率和张队率带着二三十名军士逃跑了!”
裴炜猛的跳了起来:“什么!?那两个混账东西居然敢带队逃走?看样子中午那顿军棍是打轻了,不扒了他们的皮是不行的!”扭头对李睿说:“李兄,我有点事得先回去了,我们有空再聚!”
李睿起身送他:“裴兄路上小心。”
裴炜说:“会的。”带着那几个亲兵风风火火的出了寨门,骑上快马一路狂飙,回去处理军营中出现逃兵这桩破事了。
李睿目送他骑马飞驰而去,捏着下巴,嘴里咕哝:“一支总共才三百人的部队一下子就出现了二三十号逃兵,看样子这位老兄带兵的本事也不怎么样嘛!”摇摇头,转身返回,跑去伙房看他的面粉磨好了没有,一点也不担心裴炜。毕竟昨天并肩作战过,裴炜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不敢说万人敌,但至少也是勇武过人,普通军士他一个能打二三十个,收拾一帮逃兵那是绰绰有余。
与其关心他,还不如操心一下明天吃什么。他是真的不想再吃那粗糙得要命的麦饭了,无论如何也要弄点合自己口味的饭食……
他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受罪的!
军中还真有磨盘。一名伙夫正赶着驴子,一遍遍的碾磨着麦子,还有一名伙夫则正在筛磨好的面粉,将麸皮和比较粗大的颗粒筛出来,留下最精细的面粉。这无疑是个细致的活,得有点耐心才做得来。看到李睿进来,两名伙夫赶紧起立:“参见曲侯!”
李睿说:“不必多礼。”揪了一眼那一小堆面粉,有点惊喜:“已经磨了这么多啦?”
伙夫赔着笑脸说:“曲侯有令,骠下自当全力以赴,哪敢怠慢。”
李睿说:“好好好,干得不错,回头大大的有赏!”
伙夫笑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
李睿见面粉已经有好几斤了,也不客气,弄来面盆往里面倒入适量的面粉,再加入热水,一通用力揉搓将它搓成面团,然后用一块布盖住,将面团放到离火源比较近的位置进行发酵,自己则在伙房里翻翻找找……
伙夫纳闷:“曲侯,你在找什么?”
李睿说:“你们这里有没有糖?”
伙夫愣了一下,说:“曲侯说笑了,糖可是达官显贵才吃得起的,我们这些穷军汉怎么会有这等奢侈的东西!”
李睿:“……呃!”
好吧,他忘记了,一直到十九世纪中期之前,糖在全世界都是奢侈品,没钱那是根本就吃不起的。两次工业革命后尚且如此,近两千年前的西晋那就更是提都别提了!
第20章 小气到家
在古代,糖一直都是个很稀罕的东西,大多数平民可能一辈子都没吃过糖。
别说红糖、白糖了,在周朝一直到魏晋时期,用来制糖的甘蔗都是可以上贡给天子的贡品,比如说魏文帝曹丕,就很喜欢啃甘蔗,去到哪都要带着一根,边走边啃,心情好了还会赏赐一截给大臣……连天子都认为啃甘蔗是难得的享受,不难想象平民想吃口甜的有多难。事实上,一直到十九世纪初期,糖依旧是一种昂贵的商品,富有的欧洲人当然吃得起,但没那么富有的亚洲、非洲人可就想都不要想了。直到糖用甜菜培育成功并且在全世界大面积推广种植,以及以糖用甜菜作原料的现代制糖业兴起,糖的产量成倍增加,糖这一奢侈品才慢慢变成了普通老百姓也吃得起的调味品。
对了,那位被誉为最牛外交官的大唐使者王玄策,他出使印度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将印度先进的制糖技术引入大唐,说白了就是去向人家学习怎么制糖的。出动如此高规格的使团去学习制糖技术,可见大唐对糖也是非常重视的。可惜三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袭击了使团,把他给惹毛了,跑到吐蕃和尼泊尔征召了近万番兵,转手就把人家给灭国了,不知道这算不算第一场由糖引发的灭国战争?
在皇帝想吃口甜的都只能啃甘蔗的年代,指望一支军队的伙房里有糖这种奢侈的东西,那也未免太不现实了。
李睿大为沮丧,放弃了寻找白糖的努力,只找了一点芝麻,准备作调料。
这时,面团已经发酵好了,他拿过来又搓了好一阵子,然后扯下一小块一小块,搓圆再摁扁,弄来个火盆夹了一些烧得正旺的木炭放进去,弄了个小架子架在上面,将面饼一张张的摊在上面,慢条斯理的烤了起来……
边烤边往上面刷点油……
哦,对了,古代的植物性食用油一般都是胡麻油,这种油自带诱人的芳香,刷到面团上被炭火这么一烤,那股香味顿时便弥漫开来,引得伙夫们狂咽口水!
烤得差不多了,李睿又往上面撒上一点芝麻,再烤一会儿,一张张都变得黄焦焦,体积也比之前大了许多。他将这些饼一一拿到盘子上,不等放凉便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嗯,又酥又香,被麦饭折磨得够呛后能来这么一张烤饼,那简直是幸福不过了!可惜的是伙房里食材极度匮乏,做不出什么花样来,要是能弄点肉馅包进去,那肯定更加美味!
一阵猛塞将一张烤饼塞进肚子后,李睿看到那两名伙夫眼也不眨的看着自己,一个劲的狂咽口水,他迟疑了一下,拿起两个烤饼想递上去,但想了想,又放下了,只拿了一个,将它掰成两半,一脸不舍的递给那两名伙夫,说:“这些烤饼是我接下来几天的口粮,看在你们帮我磨面着实辛苦的份上,就大方的分你们一个了……你们可不要跟别人说啊!”
那两名伙夫连声道谢,接过饼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看他们吃得那么香,李睿大为满意,带着这些烤饼施施然的走出伙房,回自己的窝睡觉去了。
熊耳山大营中军帐中。
北宫静终于处理完了最后一份公文,有些疲惫的放下手中的笔。
身边的侍女马上奉上热了又热的餐食,他拿起碗筷,慢条斯理的吃着。
他这位打仗都有侍女伺候的少将军待遇自然比普通军士要好很多,普通军士吃的是粗糙得难以下咽的麦饭,而他吃的却是比较精细的胡饼。这是一种用小麦磨成面粉做的饼,里面有肉馅,外面还撒有芝麻,吃起来香喷喷的,再加一碗加了胡椒和茱萸的、颇为辛辣的汤,一顿饭吃到一半就额头见汗了。
但这顿饭他吃得并不踏实,跟在嚼蜡一样。
傍晚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宜阳被胡人攻陷了,全城军民惨遭屠杀,连只活鸡都没有留下来。
宜阳是洛阳的西大门,匈奴大军沿黄河两岸向洛阳进军的话,宜阳就是最后一道屏障,一旦有失,洛阳将门户洞开,直接暴露在匈奴人的兵锋之下了。自永嘉元年起,朝廷大军就在宜阳地区与匈奴大军反复拉锯,损失兵力多达数万,却始终不肯放弃,仍旧将有限的兵力一部接一部的投入这个填不满的无底坟墓,说白了,就是宜阳万万不能有失,丢了,洛阳就不保了。
现在,宜阳再一次丢了……
朝廷怕是没有多余的兵力反击了吧?最后一支有能力反击的大军被东海王死死攥在手里,而东海王又跟天子越闹越僵,怕是不大可能愿意将这支大军丢进宜阳这个绞肉机。
现在,凉州军已经成为孤军了,到底是该战还是该退?
他神情冷峻,仿佛泰山在面前倒塌也不会眨一下眼,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何等的彷徨、焦虑。大军孤悬敌后,举目皆敌,军资不继,这可是绝境啊!宜阳已失,匈奴人通往洛阳的大门被撞开了,下一步,匈奴人的兵锋就该对准熊耳山大营了,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熊耳山大营继续存在,威胁他们后背的!
以凉州军这点兵力,能抵挡住匈奴人的疯狂进攻吗?
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如果是父亲在,估计不会想这么多。父亲的信念一直都是一履战地不胜则死,不管多强大的敌人都敢直接迎上去与对方展开厮杀,击败对方,或者被对方全歼,从来不会考虑万一失败的后果。可他不行,他得对这些凉州劲卒负责,就算这仗打不赢,也得让尽可能多的凉州劲卒活着回家!如今形势恶劣至此,叫他怎能不焦虑!
嚼蜡般吃完了两个胡饼,喝光了一碗汤,他叫来张雄,问:“那两个新上任的曲侯表现如何?”
张雄说:“裴曲侯一大早便借了数名老兵充当亲兵,前往折箭岭大寨上任,一上来便以雷霆铁腕整顿军纪,只一个上午便打了两名队率军棍,贯五人之耳,三百军士无不股栗,军纪肃然。”
北宫静点点头:“甫一上任便惩罚了这么多人,倒是个雷厉风行的角色。李曲侯呢?表现如何?”
张雄露出古怪的神色:“李曲侯……什么都没做。”
北宫静眉头一拧:“什么都没做?”
张雄说:“什么都没做。骠下带他进入卧狼岭大营之后,他只是向军士们打了个招呼,便让军士们解散,各忙各的,自己则一门心思捣鼓些小玩意儿,根本就不管军纪!”
北宫静眉头大皱:“卧狼岭大营那三百军士本来就军心涣散,散漫到了极处,他上任后居然都不整肃一下,他是怎么带兵的?”
张雄同样皱着眉头说:“他似乎……对带兵没多大兴趣。”
北宫静都给气笑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不想晋升的军官?那我倒是看走眼了!”摇了摇头,“罢了,说破天也无非是三百七拼八凑凑起来的老兵油子,全烂了也没什么损失,随他折腾去吧,实在不行就把他召回骠骑本部让他训练骑兵射术。”
他最看重的始终是李睿那出神入化的骑射绝技,所以不惜许他曲侯之职以拉拢。只是他忘了,凉州军军中可没有缺人的位置,几个曲侯都活蹦乱跳,牙好胃口好身体倍儿棒,更没有犯什么大错,总不能硬把其中一个撸了给李睿让位吧?这让那些老兄弟怎么想?只能安排他到卧狼山大寨去带三百被收拢的残兵,先练练手,待到凉州军中出现实缺了再调过来。不成想那家伙这么不争气,新官上任,那些老兵油子不知其底细,正宜立威,可这家伙却什么都没干,跟那帮熊兵一起摆大烂!
真的让人有点儿失望。
他猜测可能是李睿不擅长带兵,毕竟人家出身寒门,没办法像世家子弟那样从小便耳濡目染,尚未从军便已掌握了诸多带兵的窍门,面对的又是比泥鳅还滑的老兵油子,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很正常。虽说有点失望,但他还是决定再等等,再看看,如果李睿真的不会带兵,就调回来帮忙训练骑兵,反正他是不会放人的。
殊不知,那个受他看重的家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逃离洛阳这个即将被血色淹没的鬼地方,找一个人迹罕至的鬼地方躲起来,以躲避那天崩地裂场的剧变……
“你多盯着点卧狼岭大营,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出手帮帮他。”他对张雄说。
张雄说:“骠下明白。”心里暗暗感叹:“李睿啊李睿,少将军还从来没有对哪个这么上心的,你有什么能耐还是赶紧拿出来吧,不然丢的就是少将军的人了!”
李睿并不知道有人正在替他操心,吃饱喝足后,这货连例行的查营都免了,往床底下放了一盆木炭,往被窝里一钻……
暖烘烘的,那叫一个舒坦!
第21章 职场素质摆烂1
“呜————呜————”
号角色将李睿从美梦中吵醒。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古代的起床号吧?号声一响,军士们就得起床集合,准备操练了。到时间了还要点名,去得晚了就要挨罚,碰到比较严厉的上级,掉脑袋都不是没可能的。只不过,军号本应该很雄壮的,可吹号的士兵明显没吃饱饭,吹得有气无力的,听着有点像某个女人无缘无故被晚上老公揍了一顿然后撵出去,有家不能回,只能蹲在墙角呜呜的哭……
李睿伸了个懒腰,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趁着身体暖烘烘,以最快的速度穿好鞋袜,又穿上厚厚几层衣服,活动活动手脚,带上弓弩长刀开门走了出去,大步走向校场。
这种鬼天气,最适宜躲在被窝里睡懒觉了,但多年在国家队训练养成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过来的,到这个点了就一定要起来,不然浑身不自在。再说,他也很清楚,想要这个乱世中保住小命,就一定得有真本事傍身,一味的偷懒,本领只会快速退步,最终害了自己。他可不想因为技艺不精被胡人逮住,开膛破肚拿去涮火锅!
所以还是勇敢的起来训练吧,不要怕冷,再冷,那也是活人才能享受的!
忍受着彻骨的寒气来到校场,嘿,好家伙,那帮熊兵还真的是誓将摆烂进行到底了,起床号吹了两轮,校场上愣是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看不见!李睿看得直摇头,这个鸟样也难怪他们老是打败仗,对操练都漠不关心了,不吃败仗才有鬼!
正在懒洋洋地巡逻的军士发现了他,赶紧走过来,有些紧张的行礼:“曲侯……”
李睿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多礼,问:“其他人呢?号都吹了两轮了,怎么还不见有人起来操练?”
带队巡逻的什长说:“怕是还在睡觉吧,要不骠下去叫醒他们?”
李睿说:“算了,让他们睡吧,你也忙你的去。”
什长有些忐忑的带队离开了。
李睿则活动活动身体,开始他今天的训练……
首先是俯卧撑,一五一十的做。不得不说,那个被匈奴骑兵纵马撞死的倒霉蛋的身板真可以,筋骨那叫一个强健,一口气做了四百个俯卧撑都不觉得累。
做完之后便是跑步,围着校场一圈圈的跑。一圈大概八百米左右,他一口气跑了五圈……
跑完之后,稍事休息,便开始今天的训练了。
首先是用那张落日弓射箭。
以前他也玩过高磅数的强弓,比如说110磅的英格兰长弓、120磅的传统反曲弓,凭借健硕的体魄和精湛的技巧,都还玩得转。但是这张落日弓可能140磅都打不住,想要驾驭它,真的有点难度,每射一箭都相当费力。但他知道,这是个神射手多如狗的时代,他将来没准也会碰到箭术精准的射箭高手,并且与对方展开厮杀,一张射得更远、更准、更狠的强弓是可以给他多增添几分活命希望的,所以他咬着牙,一次次开弓、瞄准、撒放……射了一箭又一箭!筷書閣
嗖!
一声破空锐响,利破呼啸而出,正中远处的靶子。看着那微微颤动的箭羽,李睿满意的放下这张强弓,前前后后射了四五十箭,射得他胳膊都酸痛难当了,但都是值得的,最起码,他已经初步熟悉了这张弓,再给他几天时间训练,应该可以运用自如了。
就是这箭太轻了,也太短了。这种箭配拉力如此强劲的弓,用着挺别扭,等下得去找工匠让他们帮忙做一些特制的箭,长度、份量都应该增加,不然用着不顺手。
正嘀咕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曲侯当真是李广再世,此等神射,古今少有!”
他吓了一跳,猛的转身,只见羊智、羊勇哥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各自带着七八名部下,正一脸惊骇的看着他呢!他拍了拍胸口,说:“我说两位,你们能不能别悄无声息的冒出来然后冷不丁的开口?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羊智和羊勇当即便单膝跪了下去,说:“我等本想到校场来活动活动,看到曲侯在此练习射箭,百步之内箭无虚发,神为之夺,忘了先行礼,还望曲侯恕罪!”
李睿摆摆手,说:“用不着这么紧张,是我太过羊迷了,没有注意到你们过来,你们何罪之有?”看看这哥俩和他们的部下,嘿,一个个都身披铁甲,杀气腾腾,不小心还以为他们要来干架呢。他冲这哥俩竖起大拇指:“整个大营数你们兄弟俩最勤快了,其他人还在呼呼大睡呢,你们就起来操练了,有前途!”
羊智和羊勇不免有点面红耳赤……他们不过是从小就这么练,习惯了而已,哪里算得上勤快?这号都吹了三轮才不紧不慢的爬起来,要是在家里啊,一顿鞭子肯定跑不了了!
羊勇有些惭愧的说:“曲侯快别这样说了,你都练了这么久骠下才赶到校场,简直羞煞骠下了!现在还有好多人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要不要骠下过去将他们撵起来?”
李睿说:“不用撵,随他们去。”
羊智浓眉一扬,说:“可曲侯若不管,他们以后只会越来越懒散,那还怎么上战场?”
李睿说:“我自己就是在混日子,哪里管得了他们?对了,你们兄弟俩是要射箭吗?我射完了,你们开始吧。”
羊智羊勇对视一眼,见这家伙似乎是真的不打算管那帮熊兵,不由得露出无奈的神色。不过他们马上打点起精神,摘下弓说:“骠下正要练习射箭,曲侯是当世少有的神射手,不知能否指点骠下一二?”
这话绝对是真心的。李睿刚才是在距离箭靶百步之遥,也就是差不多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射了四五十箭,箭箭上靶,说百步穿杨那肯定夸张了,但这等箭术已是世间少有,能得到他的指点,那绝对是一件幸事。
说到射箭李睿就来劲了,笑着说:“指点不敢当,相互学习吧。”
羊智说:“曲侯真是太客气了。”说着便和羊勇一起走近到距离箭靶约六十步,也就是九十米左右的位置,张弓搭箭,拿出浑身解数开始表演。
李睿就在一边看着。
这兄弟俩所使用的都是长梢弓,大约是100磅左右,跟他这张落日弓有不小的差距。他们显然都是在射箭方面下过苦功的,射出的箭劲道十足,气势逼人,命中率也相当高,算得上是一名优秀的射手了。不过离神箭手还有点差距,毕竟神箭手不是那么容易培养出来的,不仅需要天赋,更需要漫长而痛苦的训练。古代对弓箭的理论并没有摸透,弓箭手的训练体系也很粗糙,一个弓箭手需要惊人的天赋和漫长的训练,还有一点点的运气,才能成为神箭手,而现代那些职业射箭运动员则不一样,只需要一定的天赋和一个优秀的教练,按部就班的训练,几年下来,放到古代便是不折不扣的神箭手了。
光是理论知识和营养水平就已经甩古人一大截了,你让古人上哪喊冤去?
见这哥俩是真心求教,他便随口指点了一下,传授了一点理论知识,顺便纠正了这哥俩在长年累月的训练中养成的几个无伤大雅,但对射箭其实有一定影响的不规范的动作,又练习了一会儿大黄弩的射击技巧,便扛着自己的家伙事打道回府了。
羊智羊勇得他几句指点,有种茅塞顿开之感,练得正来劲呢,见他收拾东西要走,不免急了,叫:“曲侯要去哪里?”
李睿说:“吃早饭去,饿死了!”
羊氏兄弟:“……”
喂,老大,现在好像还没到用餐时间吧?
李睿才不管到没到用餐时间,他练出一身汗,爽了,觉得是开饭的时候了,立马就扔下还在苦哈哈地练习的兄弟俩,带上家伙事回到自己的狗窝,弄了一大碗热水,拿出两张昨天晚上烤好的、已经变得硬梆梆的饼,就着热水悠哉悠哉的啃了起来……
就着热水啃完这两张饼,他也饱了,伸伸懒腰,跑去找工匠。至于那窝熊兵,他才懒得管呢,爱咋样咋样,有本事你们在床上躺一天别起来。他确定了,羊氏兄弟还不错,值得拉过来作为逃命时的伙伴,至于其他人嘛,关他屁事。他没指望靠这帮熊兵能搏什么前程,但这帮熊兵也别指望他在逃跑的时候会带上他们。
他直接摆大烂,理都不理那帮熊兵,那帮熊兵反而不习惯了。说好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呢?说好的整肃军纪杀鸡儆猴呢?你可是曲侯啊,这座军寨的老大啊,直接把我们扔一边不闻不问任由我们摆烂是几个意思?当我们是空气吗?
这帮熊兵就是欺负李睿孤身一人上任,连个亲兵都没有,想给他来个下马威,根本就不出操,看他怎么办,结果倒好,人家连派人过来催出操都免了,自顾自的在校场上练了一会儿射箭,便跑去跟工匠们打成一片,完全将他们当空气,摆烂摆得比他们还要彻底!
这下可把那帮熊兵给整不会了!
第22章 职场素质摆烂2
“李睿今天有何举动?”
又到了晚餐时间,吃的还是胡饼,北宫静随手递了一个给张雄,随口问。
张雄一脸古怪的说:“他今天早早起床,苦练箭术,练完箭术后便自顾着去用餐,然后跑去找工匠让工匠帮忙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连军士们拒不出操都没管……”
北宫静眉头拧成个疙瘩:“军士拒不出操他都不管一下?”
张雄说:“不管,连派人去催一催都免了,自顾着练习武艺,练完了就忙自己的,全然拿那些军士当空气!”
北宫静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这家伙……我是让他去卧狼岭带兵,不是让他去那里玩的,他如此散漫,如何带得好一曲军士!”
张雄说:“骠下觉得,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带兵上。”
北宫静叹气:“那我这番苦心怕是浪费了。对了,他又让工匠帮他弄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张雄放下胡饼,取出一支利箭双手递上。
北宫静接过来一看,好家伙,这箭怕是得有三尺五寸长了,而普通的箭一般都是两尺半或者三尺长的,这等长箭,当真罕见。最夸张的还是它的箭镞,这箭镞有着细长的钢颈,箭头扁平,是标准的等边三角形,不算很尖锐,但整支箭拿在手中如同一支小矛,杀气逼人!
他微微有些吃惊:“这箭一支怕是七两都不止了吧?他做这么重的箭做什么?”
————两汉魏晋时期一斤为二百二十克,一斤十六两,一两十三克左右,也就是说,这么一支箭快半斤了,着实是夸张了点。
张雄的神色也有点儿古怪:“他说军械库里的战箭都太轻了,与强弓搭配效果不佳,所以特意让工匠帮他做了二三十支这种如同小矛一般的重箭,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射什么。”
北宫静说:“这家伙,正经事一点也不干,一天到晚净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把箭还给张雄,“明天你找张强弓试试这箭的效果。”
张雄恭敬的接过:“喏!”
李睿让工匠帮忙做的,其实是清代著名的梅针箭。
梅针箭是清军装备的一种非常有名的战箭,这种箭长一百零五厘米,直径十一毫米,重一百二十二克左右,不像箭,倒像是一支小标枪。这种箭本来是用来对付野猪、灰熊之类皮糙肉厚的动物的,后来女真人发现这玩意儿破甲效果很好,慢慢的便将它搬到了战场上。由于它又长又重,一般的弓根本就射不远,更射不准,属于一种比较难驾驭的箭。但它跟拉力强劲的清弓却是绝好的搭配,明清交兵时,清军步兵最常用的战术就是楯车在前排成排,缓缓往前推,如移动的城墙般挡住明军的利箭和火铳发射的弹雨,一直推到距离明军只有十几步远的距离,趁着明军火铳火炮手忙脚乱地装弹之机,大批弓箭手手持百磅以上的强弓从楯车后面闪出,用重箭怼着明军的脸齐射,在这个距离,明军的盔甲跟纸糊的差不多,被轻而易举地洞穿,几轮齐射下来就已死伤一大片,阵脚大乱!
紧接着,索伦死兵披重甲持长兵如墙而进,疯狂砍杀,明军,立马崩溃。
落日弓弓力异常强劲,用它射那些比较轻的箭,那完全是在浪费力气,所以李睿花了一天时间,让工匠帮他做了三十箭梅针箭。有这玩意儿在,就算碰到身披重甲的甲士他也不怕了,管你披什么甲,二十米内我一箭一个!
于是,第三天早上,羊氏兄弟带着自家心腹来到校场的时候,便看到这家伙正在用那张恐怖的强弓搭着这小矛一样的重箭,隔着三十米朝着一副报废了的、固定在箭垛上的札甲,射了一箭又一箭……
每一箭过去,那副倒霉的札甲身上都要多出一个窟窿,看得羊氏兄弟有点头皮发麻……我的乖乖,这家伙天生就是克那些重甲步兵的吧?除非能披两重札甲,否则遇到他都只有被一箭射翻的份啊!
最恶劣的是,这家伙还很喜欢往下三路招呼,箭箭不离裆部,这兄弟俩光是看着都觉得蛋疼!
李睿弄出来的新型箭镞可不止梅针箭这一种,他还弄出了透甲锥。这种箭镞呈三棱形,细长而尖锐,用强弓劲弩发射,可透重甲,尤其是用来对付锁子甲,更是得心应手。用来对付札甲效果也不赖,扎甲甲叶上有孔洞的,不然怎么用绳子将这一枚枚甲叶连接起来?而透甲锥就可以从这些孔洞钻进去,射对方一个透心凉……什么?你说透甲锥太细了,制造出来的伤口很小,放血效果不佳,杀伤力有限,除非命中要害,否则很难放倒对方?没事,瞄准裆部射,不信他不倒!
这不,在射了四五十箭后,这家伙又抄起大黄弩,装上透甲锥,瞄准、射击,再次向羊氏兄弟诠释什么叫精确打鸡————箭箭不离裆部的!
羊氏兄弟不由自主的夹紧了双腿。
“曲侯,为何你用弩隔着这么远都能箭无虚发?”羊智有些纳闷的问。
他今天也带了大黄弩,也是在百步开外射箭,结果惨不忍睹,十箭只有两箭能上靶的。
对于这个勤奋好学的孩子,李睿还是挺喜欢的,慷慨的将自己这张大黄弩递给他:“你用我的弩试试。”
羊智接过他的弩,发现这弩挺古怪的,不仅加了弩托,射击的时候顶到肩膀,很不方便,同时在望山上面还焊了个圆环,不知道是什么用途,反正阻手碍脚的就对了。他挠了挠头:“这怎么用?”
李睿等他上好弦后手把手的教:“哪,弩托抵在肩窝处,这只手抓着前握把,这只手抓紧后握把扣着机括……不要试图避过鬼环瞄准器,你的视线应该穿透鬼环,利用它套住目标,然后发射……对,眼睛、鬼环和目标,三点成一线,就是这样!”
这个鬼环瞄准器也是他昨天让工匠帮忙做的。古代的弩并没有专门的瞄准器,全靠望山进行瞄准,瞄具如此简陋,想要进行远距离精准射击自然很不容易。身为专业射箭运动员的李睿,对射击的精准度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如此简陋的瞄具让他如何能忍?瞄准镜啥的是想都不要想了,连块透明的玻璃都没有,想屁吃呢!他也只能用铁皮卷出个鬼环,让工匠想办法焊到望山上,这玩意儿简陋归简陋,但总比没有强。这种瞄准器不仅制作简单,使用也简单,手把手的教了一下,这兄弟俩马上就学会怎么用了,按着他教的方法瞄准、射击,命中率果然大大提高。
羊勇为之惊叹:“经曲侯稍一改造,这大黄弩的射起来比以前准了不止一倍,曲侯当真是鲁班再世啊!”
羊智说:“或每具强弩都能这样改造一番,我军弩手战力定然翻倍,那些胡人想要近身,就更难了!”
李睿说:“改造大黄弩并不难,难的是找不到愿意练习使用技巧的军士……”摇了摇头,“算了,别管他们,你们继续练习。”
羊勇拱手说:“军中善射的弩手其实不在少数,只是都在偷懒,不愿起来操练而已!骠下愿意带人去将他们撵起来,拿鞭子抽着,不信他们不认真操练!”
李睿说:“算啦,我这个人不喜欢强人所难,他们爱练练,不练拉倒,反正学到的本领又不是给我的。倒是你们,都是好苗子,认真练,总有一天能成为天下闻名的神射手的。”又指点了几下,见这兄弟俩都掌握了使用鬼环瞄具和弩托的技巧,他便开始日常摆大烂了:“行了,你们好好练习,我去找工匠帮你们改两张弩,就这一张根本就不够用。”
说完,转身就走,真的没有半点拿皮鞭去将那些还在睡懒觉的军士们撵到校场上狠狠操练的心思。
羊智叫:“曲侯……”
李睿停下脚步:“还有什么事?”
羊智欲言又止,最后带着几分无奈,说:“骠下兄弟二人所统辖的军士中颇有些善射的弓弩手,不知道曲侯能否帮他们也改造一下弓弩?”
李睿有些头疼的看着这家伙:“你为何总是挖空心思增加我的工作量呢?”
羊智神色一黯,说:“不行的话……”
李睿打断:“得加钱!”
当然得加钱。搁现代加班一个小时还得给十几块钱加班费呢,他要帮忙改造一堆的弓弩,可不得给点钱!
兄弟俩顿时就乐了,立马派人去取钱。不一会儿便取来了两大包成色极佳的铜钱交给李睿,李睿看着那一枚枚做工精美、古色古香的铜钱,口水都流出来了,这全都是古董啊,收藏价值那是刚刚的!他爽快的收下这两袋钱,说:“行,让你们的部下将弓弩交到工匠处,我想办法帮你们改。”
兄弟俩大喜过望:“多谢曲侯!”
李睿摆摆手,说:“多谢个啥,举手之劳而已。先走了啊,你们勤加练习,不要偷懒。想学到真本事,刻苦训练是唯一途径,没有捷径可走的,不认真练,再好的装备也是白瞎。”
兄弟俩连声应是。
第23章 职场素质摆烂3
等到这位曲侯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校场,开始他一天摆烂两次,一次摆六个时辰的幸福生活后,羊氏兄弟对视一眼,羊勇问:“兄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羊智咬牙切齿的说:“还能怎么做?明天就算是用皮鞭抽也要将那帮懒鬼抽起来!这位曲侯是有真本事的,又愿意教我们,不抓住机会向他求教那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羊勇狠狠点头:“正有此意!那帮懒鬼,我是真忍不了了,明天就挨个用皮鞭抽,把他们抽起来!”
打定主意了,这兄弟俩便继续轮着用李睿那具大黄弩继续练习。这种有弩托,有前握把,有鬼环瞄具的弩带给他们一种异常美妙的射击享受,仿佛整具大黄弩就是自己身体的延伸,当按着标准的握持动作据弩而射的时候,那种无懈可击的稳定性和几乎箭无虚发的成就感,让他们为之沉醉,乐在其中,连早饭都忘了吃!
李睿则没有这么沉醉,他愉快的给自己开了个小灶,拿着属于自己的那碗粟饭去让伙房让伙夫趁着灶里还有余火,帮他熬成粥,然后就着黏稠软糯的小米粥啃了一张烤饼,填饱了肚子,便跑到工匠那里当监工,督促工匠们按着他那张大黄弩的制式帮羊氏兄弟送来的弩进行改造。为此他还当场给工匠们发了一些钱以提高他们的工作热情,见工匠们收下钱后热情依旧不高,便拿来烤饼一人发了一张……
他看得出这些工匠都挺饿的。现在军中缺粮,哪怕是战兵也只是勉强能吃饱,工匠的口粮配额可比战兵少太多了,根本就吃不饱。肚子都填不饱,哪里有什么工作热情?先吃饱了再说。
还别说,这招真管用,啃了几口烤饼后,工匠们顿时就热情高涨,乒乒乓乓的忙活起来了。
李睿清点了一下,一共三十张大黄弩,也就是说,羊氏兄弟两个队一百号人,有三分之一是弩手,这火力配置,当真令人瞠目结舌。这些大黄弩都制作精良,弓力普遍都在160磅以上,能使用这等强弩的弩手,定然是那种身强力壮、虎背熊腰的猛人,看样子羊氏兄弟带的那两队人马并不简单。
嗯,看来他跟这哥俩交好是押对宝了。
这一猜想在第二天得到了证实。第二天,他照常早早来到校场的时候,发现羊氏兄弟正在骂咧咧的用皮鞭抽着上百号人将他们撵到校场。那上百号士兵个个都身高一米七几以上,体魄健壮,虎背熊腰,徒手都能掐死一头北极熊,简直就是天生的当弓弩手的料。不过他们可能是吃了太多败仗,精气神都给打没了,一个个萎靡不振,要不是羊氏兄弟直接拿皮鞭抽,估计是绝对不会起来的。
羊氏兄弟见了李睿,有些汗颜,说:“家奴散漫,让曲侯见笑了。”
李睿眉头一耸:“家奴?”
经过羊氏兄弟解释,他才知道,原来这些军士真的是他们的私兵。西晋实行的是世兵制,当兵的世代为兵,当将领的世代为将,代代如此。这哥俩是泰山羊氏的旁支,家里有一些田产,那些租种他们家田地的佃户既是农民也是士兵,平时务农,闲暇时训练,有战乱的时候一声号令便可以拉起数百人去砍人。三个月前匈奴大军压境,在内战中把禁军折腾清光了的西晋朝廷几乎无兵可用了,只得传缴各地让各地豪强前来勤王,这哥俩也带了三百人加入勤王队伍,来到了洛阳……
然后在一系列血腥而混乱的战事中被胡人打到怀疑人生,等到他们终于退入熊耳山大营可以好好喘一口气的时候,三百人的队伍只剩下一百出头了,不仅如此,还把与胡人交战的勇气都给打没了!
真是可怜的娃。
看得出这哥俩对朝廷还是蛮忠诚的,也是真心想为国家做点什么,奈何他们摊上的是西晋最混乱、党争最激烈的时期,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无从施展,还能保住小命已经算不错了。
李睿对他们的经历不作评价,弄清楚了这支队伍的来历后便开始热身,然后便是俯卧撑、长跑。羊氏兄弟带着那帮兵,他做什么他们就照着做什么,一开始那帮兵还一脸不屑,认为这些都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可跑了几圈,便一个个东倒西歪,甚至蹲在地上一个劲的呕吐了……四千米长跑,真不是随便哪个都能坚持下来的,即便他们身体强壮也不行。
李睿跑完后,看到那帮兵一个个东倒西歪,忍不住直摇头:打仗啊,急行军是少不了的,就这点耐力还怎么打仗?急行军个二三十里就全瘫了!筷書閣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将改造好的那三十张大黄弩搬出来,开始手把手的教他们怎么用。
这一次,这些虎背熊腰的大汉没有让他失望,从他们的表现就能看出,都是些经验丰富的弩手,射得相当精准,在学会了弩托、鬼环瞄准具的使用技巧之后,更是突飞猛进。在学习之前,他们射九十米外的靶子,十发中四就算不错了,而在学会新型大黄弩的使用技巧后,十发至少能中个六七发,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命中率还在稳步提高。
这下子,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位年纪轻轻的曲侯是有真本事的!
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第二天起床号吹响时,他们不用羊氏兄弟拿皮鞭抽,便自动自觉的爬起来跑到校场集合,开始操练了。而且他们好像比李睿还着急,因为李睿这家伙实在太懒了,一天只练一个半时辰,早饭时间一到立马走人,然后就不知道捣鼓什么东西去了。在这一个半时辰里,他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李睿绝不藏私,而且每次指点都能让他们有所收获,但过了这个点,想再向他请教?不好意思,连个鬼影都找不着!
军士们也是服了,就没见过这么能摆烂的上官!别的上官是拿皮鞭抽着让他们操练,这位呢?他们自动自觉的操练了,他却一副“关我屁事”的样子,饭点一到立马走人,招呼都不打一个,而且走了就连影都找不着了。
这摆烂摆得比他们都要彻底啊!
当然,李睿也并不是啥正事都不干。比如说他拿着羊氏兄弟给的钱跑到其他营寨,买下了几副石磨,并且让石匠想办法将石磨磨得光滑,然后用毛驴拉磨来磨面粉。这个时代的石磨是很粗糙的,所以拉磨是个苦差事,别说人,驴子拉起来都吃力,效率很低,但经过这么一改进,那叫一个效率倍增啊!
这家伙还不满足,带着工匠们又是好一通折腾,做了两台大风车以及配套的传动装置,刮风的时候便启动,用风车带动石磨来磨面,连驴子都省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磨面便变得很轻松了,而且效率倍增,在军中推广面食也就成为可能了。小麦进入中国几千年,始终没有办法成为主粮,说白了就是因为要将麦粒磨成面粉实在太费人工了,而且成本不低,一副石磨也是价值不菲的,普通老百姓根本就买不起。有了石磨,而且还是风磨,磨面不再是个事,面食也就不再是只有有钱人才吃得起的东西了。
于是这位发明小能手隆重推出了无酵饼。
所谓的无酵饼,说白了就是不经发酵直接制作的饼,这种饼的好处就是对面粉基本没有要求,不像其他面食那样又是高筋面粉又是低筋面粉,花活一大堆。无酵饼不仅可以用小麦制作,用大麦、糜子甚至粟谷,都可以制作无酵饼,而且烤制时间很短,火候控制得好的话两三分钟就能烤熟一个,实在是好处多多。
美中不足的是,军中的副食实在是少得可怜,李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没有调料没有配菜的情况下手再巧也没有办法制作出正宗的无酵饼。而且军中粮食紧张,只能把大量麸皮也掺在面粉里,烙出来的饼口感那叫一个粗糙,吃得他直翻白眼。
不过,军士们是一点也不嫌弃,相反还一个个狼吞虎咽的,边吃边夸好吃。
吃着这么美味的面食,再看看那位整天都挖空心思的帮他们改善伙食,对他们种种摆烂行为也从不指责的曲侯,军士们心里终于有点过意不去了,私底下嘀咕:
李曲侯对我等这么好,我等却一直在摆烂,从不操练,是不是有点儿过份了?而且听说这位曲侯很有能耐,羊氏兄弟的部曲经过他训练之后射术突飞猛进,个个都成了神射手,我等是不是也应该学学他们,从李曲侯这里学点真本事?
大家伙一合计,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他们得支愣起来,不能让李曲侯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要是少将军因为他们的摆烂行为而对李曲侯不满,把他给撤职了,他们找谁哭去?真以为每一个上官都像李曲侯这样关心他们吃得好不好,睡得暖不暖和啊?
必须得支愣起来!
第24章 卷赢了
北宫静在二十名黑甲剑士的陪同下来到卧狼岭大营,第一眼便看到三台风车迎着风呼呼转动,大营中,数百名军士生龙活虎,射箭、投矛、刀盾搏击……练得满头大汗,反倒是那位李曲侯,正懒洋洋的坐在一个自制的秋千上休息,没有半点要监督军士们训练的意思。
老大继续摆烂,那些队率、屯长就只好认命的挑起督促军士们训练的重担,一个个手持竹条在队列中走来走去,看到懈怠的、动作不规范的,就赏他一记藤条炆猪肉。
虽说一直盯着这边,对这边发生的一切颇为了解,但是亲眼看到几百名比泥鳅还滑的、没有半点斗志的老兵油子突然变得生龙活虎,张雄也不由得目瞪口呆,有种进错了大营的错觉。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不禁咕哝:“这帮烂兵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勤快了?”
北宫静也有点好奇,径直走了过去。许国、曹虎两位屯长一眼便认出了他,上前要行礼,北宫静摆摆手,让他们继续训练,自己径直走向李睿。
李睿毫无反应,半躺着眯着眼睛,那叫一个惬意,呼吸均匀,还时不时发出古怪的低笑……嘿,居然睡着了!
北宫静又好气又好笑,叫:“李曲侯,李曲侯!”
李睿被喊得身体一颤,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是北宫静,赶紧起身:“啊,少将军来啦?参见……”
北宫静说:“行了,你戎装在身,不用多礼。我且问你,刚才睡得香吗?”
李睿揉揉眼睛:“啊?骠下刚才睡着啦?”
曹虎、许国、羊氏兄弟、向宏、周澜等人都默默捂住脸,不想让人看到自己那惨不忍睹的表情。跟着这么个随时随地摆烂的老大,真的是丢脸啊!
北宫静说:“你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
李睿尴尬的说:“那个……骠下今天起得早了点,有点困,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北宫静让那帮军官该干嘛干嘛去,自己则围着那秋千转了一圈,毫不客气的坐上去荡了几下,说:“你一天到晚就整这些东西啊?比我还会享受!”
李睿干笑着说:“都是忙里偷闲做的,没耽误正事。”
北宫静说:“怕是闲里偷忙吧?你除了早上带兵训练一个时辰之外,一天到晚还干过什么正事?”
李睿振振有词:“谁说我没干正事?我一直在努力的卷他们啊!”
北宫静不明所以:“卷?什么意思?”
李睿说:“就是内卷啦!他们不是爱偷懒,不喜欢操练吗?我就比他们更懒,对他们不闻不问,让他们过得舒舒服服的,同时也让我自己过得比他们更加舒服……”
北宫静越发莫名其妙:“你的意思是你跟他们比赛着偷懒?可是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李睿说:“没啥好处,但省心啊!然后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得努力一点,要是继续这样拉胯,少将军生气了,把我调走,他们这么舒服的日子可就没有了!”洋洋得意的指向正在刻苦训练的军士们:“看,现在都不用我派人去撵,他们起床号一响便自动自觉的爬起来操练了,我卷赢了!”
北宫静:“……”
张雄:“……”
这是什么活见鬼的歪理?有这样带兵的吗?
反正他们就没见过这样带兵的。
北宫静也懒得去追究这些了,饶有兴趣的问:“听说你改进了弓弩?”
李睿说:“倒也谈不上改进,只是加装了一些小玩意儿,让强弩在射击的时候更加便利……雕虫小技而已,不值一提。”
北宫静说:“带我去看看。”
少将军有令,李睿自然得遵命,老老实实的带北宫静到弩手训练的靶场。
此时,在靶场训练的弩手已经从原来少得可怜的三十来个变成一百多个了。他们所使用的弩都是经过改装,加装了弩托、前握把和鬼环瞄具的,射得相当准,不少弩手在六十步距离十发能中八发,可谓惊人了。
李睿要过一张大黄弩,详细给北宫静介绍上面加装的那些小玩意儿的用法和作用。北宫静听得很认真,边听边操作,很快便掌握了使用技巧。他亲自踏镫上弦,装箭瞄准,一连射了十几箭,在六十步距离箭箭上靶,而且有一半的箭是钉在九环到十环区域,这等箭术将那些弩手给惊着了,轰堂喝彩:“少将军好手段!”
北宫静过足了瘾,把弩还给李睿,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说:“经过你这一改造,这弩瞄准变得更加简单,射得比原来准了一倍不止,你真是个天才!”
李睿谦虚的说:“这不算什么啦,都是些小伎俩而已。可惜条件有限,不然我可以将它改得更准的。”
那是,要是能透明玻璃之类的东西,他完全可以尝试着把原始的瞄准镜给做出来,这样一来,弩手就可以瞄得更准,射得自然也更准了。
北宫静没计较他居然跟自己以你我相称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还能改得更准?”
李睿说:“能啊,只不过缺很多材料,暂时做不出来而已。”
北宫静说:“那我倒是很期待了。对了,弓能不能改进?”
李睿说:“弩能改,弓当然能改。”
北宫静问:“怎么改?”
李睿叫来羊勇吩附一声,羊勇马上下去,很快就拿来了一张弓,双手奉上。
这张弓给北宫静、张雄等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古怪,非常古怪。
之所以说古怪,是因为它压根就不像弓,而是像一张竖着的弩,这家伙在弓体中央安装了铁制滑轨,将弩臂牢牢固定住,而弩臂没有安装弩托,机括横置,上面有深深的槽,可以将一支四五十厘米长的弩箭放进去————事实上,里面真的装填了数支弩箭。
李睿说:“这其实是偏架弩的改进版本,不需要踏镫上弦,抓住握把用力便能将弦拉开,拉满后扣动机括,箭便会射出,然后再拉,再射……直到箭匣里的箭射完为止。”说着亲自示范,真如他所说,压根就不用取箭,只要用力拉动弩臂,弩臂上的弩牙便会钩住弦,拉满后弩臂便被滑轨上一种类似雨伞滑动装置的装置自动卡住,不再移动,方便射手瞄准————战弓拉力是相当惊人的,力量再惊人的射手也没有长时间保持瞄准姿态,拉满后几秒钟就得射了。可是有了这个装置,射手在瞄向的时候根本就不用浪费大量体力辛辛苦苦的控弦,瞄准的时候那叫一个从容!
瞄准后便扣动板机,弩箭暴射而出。这个时候握住弓胎的手只要拨一下滑动装置,该装置便会收起,射手轻轻往前一推,弩臂复位,再度钩弦、开弓、瞄向,周而复弩。
弩臂还兼备箭匣的作用,里面一次可以装填六支箭,射出一支后,马上就有一支自动滑入箭槽中,非常方便。
为了让北宫静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发明有多了不起,李睿还让人给张雄拿了一张相同磅数的弓,两个人都是以速射的方式连续射六支箭。张雄也是凉州军中有名的射手,射箭素来以又快又准著称,但是这次他遇上了一个异常强劲的对手,那家伙把弓当成了自动步枪,以惊人的速度上弦、射击、上弦、射击,至于取箭啊搭弦啊啥的,那通通都不存在!张雄已经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可他仅仅射出两支箭,李睿的靶子上便钉了六支箭!
这射速未免太惊人了。
张雄苦笑着放下弓,说:“此弓一出,连珠快箭就再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本领了!”
我们都知道,弩的射速很慢,一分钟可能射不出两支箭,“临敌不过三矢”说的就是当敌军骑兵冲过来的时候,前三排弩手仅仅来得及各自射出一支箭,敌军就冲到面前了。弓比弩要快许多,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可以做到一分钟射出十支箭,甩了弩手一大截。不过,这个射速还是慢,离“箭若联珠”还差得远。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弓箭手可以做到在极短时间内连续射出三箭,这便是连珠快箭,能用战弓玩出连珠箭的弓箭手可以说是万里挑一,这样的高手不管去到哪里,都可以受到很高的礼遇。
然而,有了这种见鬼的弓,连珠箭再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技能了,它省掉了取箭、搭箭的过程,只要膂力足够,基本上都能玩出连珠箭!
李睿说:“射得快只是它其中一个优点啦!它最主要的优点还是可以省钱,省材料!”
北宫静要过一支箭来看了看,发现那箭大约只有一尺六寸(四十厘米),长度只有普通战箭的一半,也就是说一支战箭的箭杆可以做两支这种弓的箭,节省的材料和成本可海了去了。
————古代弓箭最难做的、成本最高昂的,并不是箭羽、箭镞、胶、漆什么的,而是那最不起眼的箭杆。不管是竹杆还是木杆,都必须笔直,粗细要尽可能的均匀,否则射出去的箭是射不准的。想要将八九十厘米长一根箭杆做到笔直且粗细均匀,这难度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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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逼迫
现在的影视剧一拍到古代战争场面,必定少不了气势恢弘的箭雨,尤其是老谋子那部《英雄》,那箭雨把天空都给遮住了,就问你怕不怕。最可怕的是,这等规模的箭雨还只是试试城里有没有人……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秦军实在太壕了?是不是觉得那箭真不值钱,可以随意挥霍?
然而,古代真实的战场可完全不是这样的。箭雨肯定是有,但那是有明确的目标才射的,像电影里那仅仅是为了试探城里有没有人就一口气干过去几十万支箭,恐怕没有一个国家受得了。由于制作不易,箭是相当贵的,一个小吏一个月的工资也只够买二十支左右,这么昂贵的东西,谁敢随意挥霍?
箭杆越长,制作难度越高,耗费时间越长,这是常识。好死不死的,弓用的箭还不能短,短了的话根本就没法用。比如说一张全长一米四左右的弓,你给他四五十厘米长的箭,这可怎么用?
不过,有了这个神奇的箭匣装置,这个难题算是解决了。李睿说了嘛,这其实就是偏架弩的变种,什么叫偏架弩?就是竖着架起来用的弩啊!既然是弩,那当然可以用短箭的,而且用得还挺溜!北宫静对这一发明大为惊叹,试用之后连声说:“神兵利器,利兵利器啊!若能造出千张这样的弓,训练出千名熟练的弓箭手,乱箭齐发之下,光靠这密集的箭雨就能将敌军射到崩溃!”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李睿:“李曲侯,可有图纸?”
李睿挠了挠头:“呃……我也是想到哪就做到哪的,没有画图纸。”
北宫静问:“那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将图纸卖给我?至于价钱,随你开。”
李睿当然是很乐意的,他的理想可是逃离这个乱世,找个地方隐居啊,既然要隐居,那当然得有钱才行,没钱?没钱那叫什么隐居,喂蚊子还差不多。比较蛋疼的是,他对晋代的物价不甚了解,再加上这种装置其实也没啥技术含量,要价高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所以该开个什么价,着实是有点儿为难……
他挠着头,努力思索着该开个什么价。还没等他想好,一名黑甲剑士匆匆走来,附到北宫静耳边低语数句,北宫静当即面色微变,浑手让黑甲剑士退下后对李睿说:“李曲侯不愿意割爱,我就不勉强了。有点急事,得先去处理,李曲侯你继续训练自家部曲,一定要抓紧,以后没准要用到你这曲人马了。”
李睿顿时有些紧张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要打仗了?”
北宫静说:“此乃军中机密,不可入旁人之耳,你抓紧训练部曲就是了。”想到了什么,指了指手中那张可以连续发射的弓:“这张弓能否送给我?”
李睿说:“少将军喜欢,只管拿去。”
北宫静说:“那多谢了。还有,此弓制造方法还请保密,莫要落入胡人之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睿认真的点头:“我晓得!”
北宫静又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便带着那些黑甲剑士翻身上马,驰向中军大寨。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李睿有预感:
有大事要发生了。
许国、曹虎等人也感觉到不对劲了,纷纷围过来打听:“少将军匆匆离去,莫不是出大事了?”
李睿挥挥手,说:“去去去,别在这里瞎打听!就算真要出什么大事,你们也无能为力,瞎操什么心?有这心思还不如抓紧时间多操练一下部卒!”
众人都觉得有道理,也就不再打听了,各自操练部卒去。
李睿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忽然觉得很压抑。
貌似自打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一直是这种鬼天气,灰蒙蒙的,沉沉的压在大地尽头,仿佛随时可能塌下来,叫人透不过气来。
其实此时北中国的天空早就塌了,在八王疯狂厮杀让西晋流干了血液的时候,在那些野心家为了一己之私争相勾结胡人,比如说王浚勾结乌桓、段部鲜卑,司马颖则放在洛阳为质的刘渊回山西让他组织匈奴大军,试图借胡人之手彻底击败对手的时候,北中国的天就塌了。
天塌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已经没有能将塌下的天空撑起来的英雄了。
“三国流尽英雄血,两晋尽是鼠辈出”,这话说得可能有点过份,但并不是无的放矢。在这场天崩地裂的浩劫中,除去祖逖、刘琨、李矩、桓温等少数几位英雄之外,再没有几个人想过要北伐中原,驱逐胡虏,充斥两晋的都是散发着恶臭的内斗、阴谋、相互掣肘,这些人,不是鼠辈又是什么?
他也只能默默的在心里祝福北宫静,这位勇武过人、待人谦逊有礼更玉树临风的美少年,希望他和他麾下的凉州劲卒能够得到上苍垂怜,不要被那无边的血色淹没!
北宫静回到中军大帐,一位四十来岁、面容清秀的文官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待他行过礼后直接了当的说:“宜阳失守,洛京门户洞开,太尉与陛下都深感忧虑,特命本官前来,督率凉州军前去收复宜阳。”
北宫静面色微变:“收复宜阳?大人,你的意思是,让我凉州军这区区数千人前去收复宜阳?”
中年文官说:“京师西面防线已然不复存在,能战之后只剩下你这支凉州军了,你们不去,谁去?”
张雄忍不住怒声说:“大人,集结在宜阳的北虏多达两三万,我凉州军就算把伙夫都算上,也不过五千人,且孤立无援,如何能击破两三万锐气正盛的北虏,收复宜阳!?”
中年文官睨了他一眼,眼神阴冷:“你在质疑太尉的命令?”
张雄愤然说:“太尉也得讲点道理吧!?如今北虏已尽得洛水两岸之地,大军都推到熊耳山山脚下了,在这个时候让我们倾尽所有去收复宜阳,不是逼我们去死么!”
中年文官厉喝:“你这贱胚,好生狂妄!此乃庙堂决策,哪有你置喙的余地?真当本官的剑砍不动你的头么?来人————”
北宫静冷冷的打断:“大人,张雄乃是我凉州军中头号斗将,你要是斩杀了他,只怕就没有人能替我冲锋陷阵了!”
中年文官冷冷地盯着他:“怎么,北宫少将军,你要抗命?须知你父亲还在大牢里呆着,随时可能人头落地呢,他能不能活,全看你表现如何了!”
北宫静面色连变数变,捏紧拳头又松开,低下头说:“北宫静……不敢抗命,这就聚众点将,倾尽全力收复宜阳。”
中年文官露出满意的表情:“这就对了。少将军,太尉一直都很欣赏你的,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听从调遣,太尉心情好了,未尝不能将你父亲放出大牢!”
北宫静嘴角抽动一下,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没有理会,扭头对张雄说:“立即派人通知各曲曲侯前来中军帐议事。”
张雄失声说:“少将军,这是条死路,不能去!”
北宫静神情有些惨然,说:“我们不去,父亲就得死……赶紧去吧。”
张雄重重的一跺脚,发出一声低吼,大步朝外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他那一腔郁愤终究是压抑不住了,猛的一拳击在墙壁上,发出嘭一声大响,整堵墙壁都震动起来,屋顶尘土沙沙落下,屋内浮尘弥漫。
中年文官给吓了一跳,正要骂人,张雄已走出了中军帐,不见踪影了。他破口大骂:“北宫少将军,你管教家奴的本事似乎没你打仗那么厉害啊!若是本官的家奴敢在本官面前作出如此狂暴的举动,早就乱棍打死了!”
北宫静淡淡的说:“他不是我的家奴,他是我北宫家的家将。”
中年文官冷哼一声。对于他来说,家奴家将都不过是几贯钱就能把性命买过来的贱胚罢了,有什么区别?一个小小的家将竟敢对他如此无礼,这笔账他记下了,回头一定要找个借口弄死他!
李睿在吃晚饭的时候接到了马上前往中军帐商议军情的命令。
和他一起接到命令的,还有裴炜。
这段时间以来,裴炜将卧狼岭大寨当成了自己的饭堂,一到饭点马上跑过来蹭饭……至于原因?别问,问就是这边的饭菜比较好吃。
其实李睿也没觉得自己这边的饭菜有多好吃啦,一日两餐,主要都是用各种谷物磨成的面粉做的无酵饼,至于汤,就要看伙夫能搞到什么了,运气好的话在树林里捡到一些干巴巴的菌子、木耳,放一大锅水加点盐煮成一大锅汤;运气不好,那就啥都没有,只有热水,爱喝不喝。这就伙食,放到二十一世纪那真的是连劳改饭都不如,哪里好了?
好吧,跟嚼半天都嚼不烂的麦饭比,确实是好吃多了。
今天他心情不好,做了一桶面条,裴炜这家伙贡献了一篮鸡蛋,天知道这货是哪弄来的。他打了十几个鸡蛋进去和面条一起煮,然后叫来今天训练表现最好的十名军士,让他们每人盛一大碗。他和裴炜也各自盛了一碗,而且还用陶锅煎了两个荷包蛋,一人一个,算是加菜了。
结果,吃得正来劲,命令就到了。
第26章 乌鸦嘴
听完命令,李睿叹气:“果然要出大事了。”
裴炜喝了一大口面汤,淡定的说:“这年头出大事不稀奇,不出大事才真的稀奇。”
李睿问:“那你能猜到出什么大事了吗?”
裴炜说:“可能是要出兵夺回宜阳吧。宜阳可是洛京的西大门,宜阳失守,洛京门户洞开,朝中公卿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现在在洛京尚称得上能战的部队就两支,一支是东海王手中那四万禁军,一支就是北宫少将军手中这支凉州兵。东海王舍不得拿自己的老本跟北虏死拼,逼着少将军出兵攻打宜阳是必然的选择了。”
李睿呆了呆,问:“那……真要出兵去攻打宜阳城的话,会不会很危险?”
裴炜说:“九死一生。”
李睿:“……”
真的很想立马跑路啊!
一想到要去跟数以万计的胡人殊死搏杀,随时可能被人一刀砍掉脑袋,他便一阵肝颤,除了逃跑便没别的想法了!
可惜的是现在他是在军中,想要逃跑可没那么容易。再说了,北宫静对他也不错,上来就给他封了个曲侯,现在人家要上阵厮杀了,正是用人之际,他就这样扔下人家逃跑了,多少有点狼心狗肺……想了又想,他决定还是先去一趟中军帐,看能不能帮上点忙。好歹他也比北宫静多了近两千年的见识,在北宫静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的时候,他没准能出出主意呢!
报了北宫静的知遇之恩,他再带人跑路,就不必受良心的谴责了。
打定主意后,他一阵狼吞虎咽吃完了这一大碗面条,然后和裴炜一起,骑着马直奔中军大营。
中军帐内北宫静神情冷峻,盯着描绘有洛阳山川地形的木图,一言不发,看到李睿和裴炜进来行礼,也只是点点头,算是还礼了,目光始终不离木图,清扬的眉宇拧得紧紧,似乎遇上了天大的难题。
不断有曲侯和曲侯级别以上的军官大步流星的进入中军帐。这些军官大多都来自凉州,一个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性情粗犷豪放,有几个脸上还带着刀伤箭伤,虽说早就痊愈了,但老大老大的疤痕留在那里,格外的狰狞,有小孩在场的话估计当场就得哭了。
李睿数了数,一共有十四位曲侯,如果按一曲五百人算,那熊耳山大营至少也有七千人。不过这似乎不大可能,因为他和裴炜的曲也才三百人,保守点估计,熊耳山大营大概有六千来人。
等人都到齐后,北宫静的目光终于从木图上移开,环视众将,沉声说:“今晚召集诸位前来所为何事,想必诸位都心里有数了。”
一众将领默然无语。
北宫静说:“刚刚接到太尉的军令,命我部尽起三军精锐,反攻宜阳,务必击退北虏,收复宜阳。宜阳乃是洛京的西大门,宜阳丢了,洛京便完全暴露在胡马的铁蹄下了!圣上为此忧心忡忡,夜不能寐,我辈武将自当为圣上分忧,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夺回宜阳!”
众将领霍然起立,抱拳为礼:“请少将军下令!”
北宫静说:“诸位这就回去,在营中拣选骁勇善战之士,每个营寨留三成人马留守,剩下的全调过来,至少要凑足四千人!我们半夜出发,打北虏一个措手不及!”
众将领没有半点异议,齐声应:“喏!”
看着这帮同僚,李睿不由得一阵牙疼……老大,你们清醒点!这是去送死啊!就在熊耳山山脚下,洛水两岸,数万胡人铁骑正在等着你们呢!你们据险而守他们确实是没辙,不敢轻举妄动,但你们离开山地到平原上去跟他们正面交锋,他们肯定不会客气的!你们这一去,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怎么就能应得这么爽快呢!?
正嘀咕着,北宫静的目光忽然落到他身上:“李曲侯。”
李睿赶紧回应:“在!”
北宫静说:“把你那批弩手全带上,我需要他们。”
李睿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是没法逃避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啦!
他学着大家的手势行礼:“喏!”
北宫静说:“如此,大家各自回去准备吧。记住,今晚三更做饭,四更用餐,五更出发,务必抢在天亮前抵达新城!”
众将领纷纷应喏,然后各自回去做准备了。
李睿和裴炜走在最后,李睿一出寨门便开始抱怨了:“你可真是乌鸦嘴!”
裴炜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李睿说:“你说这次要反攻宜阳,结果真的要反攻宜阳了,乌鸦嘴!”
裴炜越发的莫名其妙:“宜阳这等要地丢了,拼尽全力夺回来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小孩子都猜得到,怎么能怪我乌鸦嘴?”
李睿可不打算跟他讲道理:“你就是乌鸦嘴,就是,就是!”
裴炜拿他没办法,无奈的说:“行行行,我就是乌鸦嘴,行了吧?”
李睿说:“你本来就是!”
裴炜是不是乌鸦嘴貌似改变不了事实,李睿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作好准备。回到营寨中后他让伙夫将这段时间磨好的面粉全拿出来制作无酵饼,一点都不留了。同时还派人去通知各营寨,有面粉或者谷物需要加工的可以拿过来,趁着今晚风大,风磨磨面效率倍增,一块解决了。当然,也不能白干,各营寨得支援点柴火、油盐啥的,毕竟他的家底也不丰厚。
各营寨听说有这样的好事,自然很乐意,纷纷将面粉或者谷物送过来,甚至将自家伙夫也一并送过来,学学怎么做饼。做饭是件挺麻烦的事情,尤其是需要煮数百上千人的饭,工作量那叫一个大,都说三更生火四更用餐,四更还真不一定能够吃上饭。如果能做成饼,那再好不过了,他们就不用浪费大量时间来用餐了,集合好队伍后可以一人发几张饼,让他们边走边吃,节省时间多多!
于是,从傍晚一直到半夜三更,军寨里的石磨就没停过,而伙房里的火光也没有熄灭过,不断有做好的面饼被源源不断地送进烤炉里,在两三分钟内烤熟,取出,再放入新的……而烤好的饼清点数量后便装上马车或者由伙夫用扁担挑着,送往各大营。折腾到三更,总算是准备停当了,给每名出征的军士都烤制了八张大饼,一餐吃两张的话,这些饼够他们吃两天。
伙房忙得团团转,李睿也没闲着,将两个屯长和六名队率召集起来,安排出战事宜。
虽说他没打过仗,但好歹也是在军营里长大的,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越是硬仗就越应该挑选那些血气方刚、愿意靠手中的刀去拼杀出一个前程的兵,这种兵才敢拼敢打,如果挑了那种血气已衰,再无雄心壮志,只想苟一辈子的兵,那么指挥起来就会很累————带一窝熊兵能有多累,这个可以参照刚出道时的戚继光。所以他想都没想,直接点了羊氏兄弟的将:“甲队、乙队随我出战。”
羊氏兄弟没有犹豫,立即领命:“喏!”
两队人肯定不够,李睿又把目光投向周澜:“周队率,可愿意随我出战?”
完全是一副商量的口气。
周澜的年纪比羊氏兄弟大不了多少,都是二十二、三岁,同样也是血气方刚,他还是第三个自动自觉带着全队人起来操练的队率。见李睿询问,他稍一犹豫,立马行礼:“敢不从命!?”
李睿见大家伙都挺配合的,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那行,就你们这三队随我出征,剩下三队坚守营寨,把眼睛给我放亮点,可千万别让胡人摸上来了……那帮胡虏比狼还狡猾,最喜欢搞偷袭的!”
剩下三名队率和两位屯长各自应喏。
李睿说:“改造好的一百具大黄弩,五十张弓,全给这三队带上!许屯长,你让工匠加把劲,把剩下的弓弩也改造好,免得胡人打过来时你们连件称手的兵器都没有。”
许国听说不用他出战,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朗声说:“骠下明白!”
李睿说:“此事得抓紧!我带走了一半人手,整个营寨就很空虚了,万一胡人来袭,你们可就全靠弓弩御敌了!”
许国凛然,大声应:“喏!”
曹虎问:“曲侯,骠下该干什么?”
李睿瞅着这个牛高马大的家伙,颇有点头疼。这家伙那身板看起来挺吓人,可胆子却小得很,据说他参与过四次大战,次次都临阵脱逃,得亏现在晋军兵力极度吃紧,已经不敢随便杀逃兵————再杀就没人了,不然他十颗脑袋也不够砍。老天爷给了他公熊一样强壮的身体,却塞给他一颗鼠胆,这种活宝只能摆着当盆栽欣赏,真要带他去冲锋陷阵?一个不留神他就逃给你看。他想了想,说:“要不……曹屯长你随我一起出战?”
曹虎犹豫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应:“喏!”
李睿说:“那就赶紧下去准备吧。让军士们在睡觉前将武器、盔甲都整理好,三更天起床,四更出发!”
众人齐声应:“喏!”
第27章 迂回侧击1
都吩咐完毕了,羊氏兄弟和周澜留下,其余几个纷纷离开,而曹虎走在最后面,走得磨磨蹭蹭,时不时还偷偷回头,想看看李睿会不会喊住他,改变主意让他留守大营……
目送他走了之后,李睿直叹气:“这家伙,比头棕熊都壮,却生了一颗老鼠一样的胆子,太可惜了!”
周澜闻言,说:“曲侯,骠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睿说:“你说。”
周澜说:“曹屯长从军前曾以勇武闻名乡间,有一次他老娘被山贼抓了,勒索赎金,他孤身一人手持刀盾冲进一伙山贼的老巢,且战且行,接连斩杀二十余名贼人,最后背着老娘冲了出来,三百余名贼人,竟无一人敢追击……他不是胆小鬼!”
李睿惊呼:“卧槽,这个大个子这么勇猛?”
羊智点头说:“曹屯长确实勇猛。几个月前我军在山间行军,一头猛虎突然冲出,扑向杨校尉,当时所有人都吓得四散逃窜,只有他挺身而出,朝猛虎掷出一支长矛,只一击便将猛虎钉死在地上,救了杨校尉一命,这胆量,这身手,都属罕见。”
李睿纳闷了:“他有独斗猛虎的胆量,为何每战都临阵脱逃?”
周澜叹了口气:“曲侯可听说过,管仲发迹前每战必临阵脱逃,被人讥笑为胆小鬼?”
李睿说:“那是因为管仲自幼丧父,与老娘相依为命,他要是死了,老娘可就没有依靠了……”
周澜说:“曹右屯长也是一样,他自幼丧父,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他一个人与老娘相依为命。他被征入伍的时候老娘还双目失明了,他要是死了,老娘就只能被活活饿死了。他不是没有与胡人一战的勇气,而是不敢拿自己和老娘两条命去冒险。”
李睿哑然,沉默良久,才低声说:“原来如此……真可怜啊。”
也不知道是说曹虎可怜还是说他老娘可怜。
不过,在同情的同时,他也将曹虎列入了可以一起逃跑的名单中。如果周澜、羊氏兄弟没有说谎,那么这个曹虎就是一头真正的猛虎,武力值那是相当的高,有这么一号猛人和自己一起逃跑,自己的安全系数可是提高了不少啊!
当然,他只敢把这些想法藏在心底,不敢对外透露半点。北宫静治军可是很严的,他身为曲侯,别说带头逃跑了,哪怕是自己麾下出现逃兵都要受罚,没看见裴炜因为手下出现二十多号逃兵,就让北宫静派人过来臭骂了一顿么?带头逃跑?那怕是脑袋都保不住。
低调,一定要低调!
等到把事情都安排停当,已经是深夜了,李睿困得不行,让大家伙赶紧去休息,自己则一路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狗窝躺倒便睡……
带兵真的太辛苦了,比在国家队突击训练的时候还要累,这活不适合他,他必须找个机会开溜,不然迟早会被活活累死的。
就在了梦到自己带着二三十号小弟成功地逃离地狱一般的中原,跑到人迹罕至的山林里,盖起大房子开垦出田地,过上了悠闲自在的日子的时候,羊勇敲门把他叫醒……三更天到了。
他浑身都弥漫着浓浓的怨念,像拍慢镜头似的慢腾腾地起床,慢腾腾地穿上衣服、靶子,慢腾腾的带上自这的武器,走了出去。
大营中,三个队一百五十多名士兵已经被悉数叫醒,披挂整齐,开始领取饭食了。伙夫们一直都没有休息,给整支大军准备好两天的口粮后还要继续加班,给这一百五十号人准备战饭,他们给每名士兵都烤了三张无酵饼,还杀了一头生病的驴子,煮了两大锅肉汤,这一百五十名士兵每人用羊皮水袋灌了一袋肉汤,领了一块羊肉自己切碎用饼卷着,这就是早饭了。
这顿饭居然还不错。
也没有时间给他们慢慢吃,得知各部都准备了足够吃两天的口粮后,北宫静更改了行动时间,改为三更起床,四更大军出动了,也就是说,等他们披挂完毕再领了战饭,出发的时间就到了,这早饭,边走边吃吧。
一支支部队就这么默不作声的走出大营,后队跟着前队沿着山路朝着前方走去。
李睿所部处于中军,在他前方,上千骑兵牵着马小心翼翼地前行,想象中的骑兵浩浩荡荡地行进的场面并没有出现,除去少数斥侯和传令兵,基本上没有骑马的。一打听才知道,凉州骑兵为了节省马力,在行军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牵着马走的,除非情况非常紧急,否则不允许骑马。不仅不允许骑马,甚至都不能把自己的武器盔甲搁到马背上用马驮,通通都得自己背,胆敢让战马驮武器盔甲的,挨顿军棍都算轻的,碰到严厉的将领甚至要掉脑袋。
乖乖,这军纪也太严厉,太不近人情了,他果然不是当兵的料!
不过那些骑兵还是挺幸福的,配备有马车,沉重的盔甲可以放到马车上,自己牵着马轻装前进。步兵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盔甲得卷起来装进袋子里自己背着。当然,如果有哪条好汉认为自己可以披着超过二十公斤重的铁甲一口气疾行几十里,北宫静也不会有意见的。
今晚有月光,能见度还算凑合,这就为凉州军的行动提供了方便,大家行进速度相当的快。只不过,走着走着李睿便发现不对劲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熊耳山大营距离宜阳不过二十里,彼此之间只隔着一座凤凰山,可以说,下了山就能撞见胡人的营寨了,然而他们走啊走,从崎岖的山路来到丘陵,又从丘陵来到平原,还是没有看到胡人的影子!
靠,北宫静这是要带他们去哪儿?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北宫静下令大军隐藏到林子里,开始披甲。在大伙忙着披甲的时候,李睿悄悄来到林子边缘往远处张望,只见一条已经冰封的大河像条灰线,在平原上蜿蜒,而数里开外,一座营寨赫然矗立在他们面前!
他好奇的跑去问北宫静:“少将军,这里是哪里?”
北宫静说:“新城。”
李睿拧着眉头,耗费了不少脑细胞才想起,伊川县的前身就叫新城。他越发纳闷:“我们不是要去攻打宜阳的吗?怎么跑到新城来了?”
张雄替北宫静解释:“新城前些天也被胡人占领了,胡人以此为据点修筑营寨,挖掘壕沟,要断绝我军与洛京之间的联系,所以我军必须先歼灭占领新城的胡人大军,收复新城,打通与洛京的联系,再迂回至洛水,绕过凤凰山大营,收复宜阳。”
李睿恍然:如果说宜阳是洛阳的西大门,那么凤凰山就是宜阳的西大门,是必须要确保的。胡人想控制宜阳,自然要在凤凰山驻扎重兵,不然让凉州军攻占了凤凰山,他们在宜阳就别想呆得安稳了。同样,只要凤凰山大营不失,就算晋军夺回了宜阳,也休想呆得安稳。
不过,凤凰山大营是可以绕过去的,比如说从伊河这边绕过去,过了伊川就没啥雄关险隘了,大军可以从容展开,对宜阳发动攻击,拿下宜阳再收拾凤凰山大营的敌军。如果凤凰山大营上的敌军下山与晋军决战,估计晋军会很开心的:在野战中击败胡人可比攻下那一座座坚固的营寨,将他们从险峻的凤凰山上赶下来容易多了!
这确实是相当高明的战略,但很显然,也在胡人的意思之中。这不,胡人在拿下宜阳之后一边以强大兵力牵制住凉州军不让他们动,一边又分出数千人攻打新城,将其拿下后便猛挖壕沟,防的就是熊耳山大营的凉州军。
换句话说,就算朝廷不派人来催,北宫静也得采取行动了,不然等到胡人的新城防线构筑完毕,凉州军与洛阳的联系就被彻底切断了,到时候凉州军将被困死在熊耳山中!
此时,大军已经披甲完毕,一名亲兵牵来两匹高大神骏的战马,并且很细心的给马裹上了毡毯,北宫静抱着头盔,笑着对李睿说:“李曲侯骑术精湛,箭术非凡,今日正是你大显身手之时,可不要让我失望。”
李睿干笑一声,说:“蒙少将军看重,骠下自当奋勇杀敌,以报少将军知遇之恩!”
北宫静甚是满意:“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戴上头盔,翻身上马,从亲兵手中接过马槊朝前方一指,一千凉州骑兵齐齐翻身上马,排着整齐的队列朝前方走去,当他们移动的时候,仿佛一道铁墙在移动!
号手吹响号角,凉州军步兵以曲为单位,组成一个个方阵,手持长矛,腰配长刀,在号声中沉默地跟在骑兵后面向前推进,一时间长矛如林,覆盖了大地,那森森杀气,让刚刚穿透乌云洒落大地的天光也变得灰暗起来。
李睿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板底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根根倒竖而起。我的乖乖,这队列怕是能跟解放军国庆阅兵时的步兵方阵比了吧?说好的参加完一个月军训的大学生就能任借其严整的队列击败绝大多数冷兵器时代的军队呢?这队列,这遇神杀神遇佛灭佛的气势,你让大学生来送死还差不多!
第28章 迂回侧击2
都吩咐完毕了,羊氏兄弟和周澜留下,其余几个纷纷离开,而曹虎走在最后面,走得磨磨蹭蹭,时不时还偷偷回头,想看看李睿会不会喊住他,改变主意让他留守大营……
目送他走了之后,李睿直叹气:“这家伙,比头棕熊都壮,却生了一颗老鼠一样的胆子,太可惜了!”
周澜闻言,说:“曲侯,骠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睿说:“你说。”
周澜说:“曹屯长从军前曾以勇武闻名乡间,有一次他老娘被山贼抓了,勒索赎金,他孤身一人手持刀盾冲进一伙山贼的老巢,且战且行,接连斩杀二十余名贼人,最后背着老娘冲了出来,三百余名贼人,竟无一人敢追击……他不是胆小鬼!”
李睿惊呼:“卧槽,这个大个子这么勇猛?”
羊智点头说:“曹屯长确实勇猛。几个月前我军在山间行军,一头猛虎突然冲出,扑向杨校尉,当时所有人都吓得四散逃窜,只有他挺身而出,朝猛虎掷出一支长矛,只一击便将猛虎钉死在地上,救了杨校尉一命,这胆量,这身手,都属罕见。”
李睿纳闷了:“他有独斗猛虎的胆量,为何每战都临阵脱逃?”
周澜叹了口气:“曲侯可听说过,管仲发迹前每战必临阵脱逃,被人讥笑为胆小鬼?”
李睿说:“那是因为管仲自幼丧父,与老娘相依为命,他要是死了,老娘可就没有依靠了……”
周澜说:“曹右屯长也是一样,他自幼丧父,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他一个人与老娘相依为命。他被征入伍的时候老娘还双目失明了,他要是死了,老娘就只能被活活饿死了。他不是没有与胡人一战的勇气,而是不敢拿自己和老娘两条命去冒险。”
李睿哑然,沉默良久,才低声说:“原来如此……真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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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同情的同时,他也将曹虎列入了可以一起逃跑的名单中。如果周澜、羊氏兄弟没有说谎,那么这个曹虎就是一头真正的猛虎,武力值那是相当的高,有这么一号猛人和自己一起逃跑,自己的安全系数可是提高了不少啊!
当然,他只敢把这些想法藏在心底,不敢对外透露半点。北宫静治军可是很严的,他身为曲侯,别说带头逃跑了,哪怕是自己麾下出现逃兵都要受罚,没看见裴炜因为手下出现二十多号逃兵,就让北宫静派人过来臭骂了一顿么?带头逃跑?那怕是脑袋都保不住。
低调,一定要低调!
等到把事情都安排停当,已经是深夜了,李睿困得不行,让大家伙赶紧去休息,自己则一路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狗窝躺倒便睡……
带兵真的太辛苦了,比在国家队突击训练的时候还要累,这活不适合他,他必须找个机会开溜,不然迟早会被活活累死的。
就在了梦到自己带着二三十号小弟成功地逃离地狱一般的中原,跑到人迹罕至的山林里,盖起大房子开垦出田地,过上了悠闲自在的日子的时候,羊勇敲门把他叫醒……三更天到了。
他浑身都弥漫着浓浓的怨念,像拍慢镜头似的慢腾腾地起床,慢腾腾地穿上衣服、靶子,慢腾腾的带上自这的武器,走了出去。
大营中,三个队一百五十多名士兵已经被悉数叫醒,披挂整齐,开始领取饭食了。伙夫们一直都没有休息,给整支大军准备好两天的口粮后还要继续加班,给这一百五十号人准备战饭,他们给每名士兵都烤了三张无酵饼,还杀了一头生病的驴子,煮了两大锅肉汤,这一百五十名士兵每人用羊皮水袋灌了一袋肉汤,领了一块羊肉自己切碎用饼卷着,这就是早饭了。
这顿饭居然还不错。
也没有时间给他们慢慢吃,得知各部都准备了足够吃两天的口粮后,北宫静更改了行动时间,改为三更起床,四更大军出动了,也就是说,等他们披挂完毕再领了战饭,出发的时间就到了,这早饭,边走边吃吧。
一支支部队就这么默不作声的走出大营,后队跟着前队沿着山路朝着前方走去。
李睿所部处于中军,在他前方,上千骑兵牵着马小心翼翼地前行,想象中的骑兵浩浩荡荡地行进的场面并没有出现,除去少数斥侯和传令兵,基本上没有骑马的。一打听才知道,凉州骑兵为了节省马力,在行军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牵着马走的,除非情况非常紧急,否则不允许骑马。不仅不允许骑马,甚至都不能把自己的武器盔甲搁到马背上用马驮,通通都得自己背,胆敢让战马驮武器盔甲的,挨顿军棍都算轻的,碰到严厉的将领甚至要掉脑袋。
乖乖,这军纪也太严厉,太不近人情了,他果然不是当兵的料!
不过那些骑兵还是挺幸福的,配备有马车,沉重的盔甲可以放到马车上,自己牵着马轻装前进。步兵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盔甲得卷起来装进袋子里自己背着。当然,如果有哪条好汉认为自己可以披着超过二十公斤重的铁甲一口气疾行几十里,北宫静也不会有意见的。
今晚有月光,能见度还算凑合,这就为凉州军的行动提供了方便,大家行进速度相当的快。只不过,走着走着李睿便发现不对劲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熊耳山大营距离宜阳不过二十里,彼此之间只隔着一座凤凰山,可以说,下了山就能撞见胡人的营寨了,然而他们走啊走,从崎岖的山路来到丘陵,又从丘陵来到平原,还是没有看到胡人的影子!
靠,北宫静这是要带他们去哪儿?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北宫静下令大军隐藏到林子里,开始披甲。在大伙忙着披甲的时候,李睿悄悄来到林子边缘往远处张望,只见一条已经冰封的大河像条灰线,在平原上蜿蜒,而数里开外,一座营寨赫然矗立在他们面前!
他好奇的跑去问北宫静:“少将军,这里是哪里?”
北宫静说:“新城。”
李睿拧着眉头,耗费了不少脑细胞才想起,伊川县的前身就叫新城。他越发纳闷:“我们不是要去攻打宜阳的吗?怎么跑到新城来了?”
张雄替北宫静解释:“新城前些天也被胡人占领了,胡人以此为据点修筑营寨,挖掘壕沟,要断绝我军与洛京之间的联系,所以我军必须先歼灭占领新城的胡人大军,收复新城,打通与洛京的联系,再迂回至洛水,绕过凤凰山大营,收复宜阳。”
李睿恍然:如果说宜阳是洛阳的西大门,那么凤凰山就是宜阳的西大门,是必须要确保的。胡人想控制宜阳,自然要在凤凰山驻扎重兵,不然让凉州军攻占了凤凰山,他们在宜阳就别想呆得安稳了。同样,只要凤凰山大营不失,就算晋军夺回了宜阳,也休想呆得安稳。
不过,凤凰山大营是可以绕过去的,比如说从伊河这边绕过去,过了伊川就没啥雄关险隘了,大军可以从容展开,对宜阳发动攻击,拿下宜阳再收拾凤凰山大营的敌军。如果凤凰山大营上的敌军下山与晋军决战,估计晋军会很开心的:在野战中击败胡人可比攻下那一座座坚固的营寨,将他们从险峻的凤凰山上赶下来容易多了!
这确实是相当高明的战略,但很显然,也在胡人的意思之中。这不,胡人在拿下宜阳之后一边以强大兵力牵制住凉州军不让他们动,一边又分出数千人攻打新城,将其拿下后便猛挖壕沟,防的就是熊耳山大营的凉州军。
换句话说,就算朝廷不派人来催,北宫静也得采取行动了,不然等到胡人的新城防线构筑完毕,凉州军与洛阳的联系就被彻底切断了,到时候凉州军将被困死在熊耳山中!
此时,大军已经披甲完毕,一名亲兵牵来两匹高大神骏的战马,并且很细心的给马裹上了毡毯,北宫静抱着头盔,笑着对李睿说:“李曲侯骑术精湛,箭术非凡,今日正是你大显身手之时,可不要让我失望。”
李睿干笑一声,说:“蒙少将军看重,骠下自当奋勇杀敌,以报少将军知遇之恩!”
北宫静甚是满意:“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戴上头盔,翻身上马,从亲兵手中接过马槊朝前方一指,一千凉州骑兵齐齐翻身上马,排着整齐的队列朝前方走去,当他们移动的时候,仿佛一道铁墙在移动!
号手吹响号角,凉州军步兵以曲为单位,组成一个个方阵,手持长矛,腰配长刀,在号声中沉默地跟在骑兵后面向前推进,一时间长矛如林,覆盖了大地,那森森杀气,让刚刚穿透乌云洒落大地的天光也变得灰暗起来。
李睿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板底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根根倒竖而起。我的乖乖,这队列怕是能跟解放军国庆阅兵时的步兵方阵比了吧?说好的参加完一个月军训的大学生就能任借其严整的队列击败绝大多数冷兵器时代的军队呢?这队列,这遇神杀神遇佛灭佛的气势,你让大学生来送死还差不多!
第29章 迂回侧击3
不过想想也是,像弩托、前握把这类东西可以说是毫无技术含量,只要是懂一点点木工的人都可以轻松搞定,就看有没有这个必要而已。北宫静显然觉得很有必要,他一直让人盯着卧狼岭大营的,发现这样改装之后大黄弩可以射得更稳、更准后立马就让随军工匠依葫芦画瓢,给全军的弩进行同样的改装。好在那鬼环瞄准器实在是不怎么起眼,北宫静没有留意到,不然估计也一并给安排上了!
胡人骑兵动地而来,先是慢跑,待到距离凉州军步兵方阵只剩下两百步左耳的时候骤然加速,无数只马蹄扬起落下,扬起漫天尘埃,转眼间便将那几支红色长箭给踩进了雪泥里。
一名曲侯厉声喝:“第一排,射!”
第一排弩手将弩托抵肩,瞄准了在视野内飞速放大的胡人骑兵,同时扣动机括。噔噔噔噔噔!金属颤音不绝于耳,让空气都为之震颤起来,长四十厘米左右的弩箭暴射而出,化作点点寒星,朝着卷地而来的胡人骑兵激射而去!
下一秒,那些策马飞驰的胡人骑兵仿佛被无形的绊马索绊了一下,又像是遭到了马克沁重机枪的扫射,连人带马滚作一团,马的狂嘶,人的哀号,响彻战场。前排的士兵甚至清楚的看到一些座骑中箭的胡人骑兵被翻倒的战马像抛石头一样抛出一两丈远,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摔得眼前金星直冒,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碗大的马蹄便重重的踏了下来!
在大规模骑兵冲锋的时候,坠马几乎跟死亡直接划等号,要不怎么一直都强调射人先射马呢?在骑兵高速冲刺的时候一箭射倒他们的箭马,那名骑兵坠地,就算不当场摔死也会被后面跟上的战马踩死,存话下来的概率小得可怜!
第一排弩手射完,立即退入方阵中,第二排略略调整一下射角,再次扣动机括,紧接着是第三排……
三排弩手射完,胡人骑兵冲锋的锋芒几乎被全部铲平,中箭的战马和骑兵滚倒一地,垂死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然而胡人骑兵似乎对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全无感觉,径直越过那些倒霉蛋,冲向凉州军的方阵,挽弓箭射,鸣镝啸响间,锐箭密如斜雨。凉州军前两排步兵早已举起了门板一般的大盾,形成密不透风的盾墙,胡人骑兵倾泄过来的箭雨钉在盾牌上,笃笃之声接连不断,转瞬之间,那一面面大盾上就插满了利箭,密密麻麻,如同一丛丛茂密的野草。也有不少箭支飞越盾墙落入方阵之中,击在凉州军的盔甲、头盔上,叮当作响,凉州军毫发无损。
来而不往非礼也,凉州军前两排步兵蹲下,手中长矛斜斜探出,尖锐的矛尖指向胡人骑兵战马的马颈部位,密密麻麻的让战马为之生畏。后一排步兵用脚踩住前排长矛手矛尾,以确保战马撞上来的时候长矛手不会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生生撞飞,而第四排的则是弩手,他们在盾墙的保护下踏镫上弦,装好弩箭后便冒着箭雨站起来,据起手中强弩照着绕阵而射的胡人骑兵怒射,弓弦颤响间,胡人骑兵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而一旦倒下,就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
这种对射其实并不公平。凉州军顶在前百的是清一色的身披铁甲的重装步兵,又有大盾保护,别说用马步了,就算是用很高磅数的步弓,也很难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个时代的骑兵还没有装备马镫,虽说骑兵不装备马镫也可以在马背上开弓放箭或者挥舞兵器搏杀,但没有这个小玩意儿,终究是受到不小的影响,骑兵很难使用高磅数的弓。这些胡人的弓箭用来对付只有轻薄皮甲的或者干脆就无甲的目标是绰绰有余了,但想对付又装备铁盔铁甲又装备大盾的凉州军,那可差得远。
而凉州军使用的强弓劲弩一箭便能将他们连人带马一起射翻!
几个回合下来,胡人骑兵被射得死伤一地,而凉州军伤亡却小得可怜,这样的交换比简直让那一众胡人将领心肌梗塞。眼看靠轻骑兵无法撕开凉州军的步兵方阵,章泥咬牙下令:“骑兵退下,让步兵上!赵成,让你的骑兵做好准备,等步兵搅乱了晋人的阵列,你们就从侧后发动冲击!”
一名明显有着中原人相貌特征的大声应喏,一声号令,数百名身披铁甲的骑兵往凉州军左翼缓慢移动。
号声连连吹响,如鬼哭,如狼嚎,被射得够呛的胡人骑兵如蒙大赦,争先恐后的退了下来,就连那些中箭躺倒地在,还在大声惨叫的同伴都顾不上了。
自然的,接到命令出列的步兵也不会理睬他们。至少两千步兵身披铁甲,手持盾牌,弓弩手在前,长矛手在后,就这么缓缓压了上来。
裴炜看得清楚,低声说:“步兵正面硬碰么?麻烦了!”
李睿问:“怎么了?”
裴炜说:“刘渊麾下有大量羌人、氐人步兵,一个个身强力壮,武艺精熟,异常剽悍,比那些弓骑兵还要难对付!这次他们一口气压上了这么多步兵,我们有大麻烦了!”
李睿:“……”
他奶奶的,刘渊你是怎么回事?你堂堂一个匈奴王,麾下步兵居然比骑兵还能打?开什么国际玩笑!
张雄却是面无表情,手中令旗连挥数下,原本半跪在地的长矛手纷纷起立,而弓弩手则放下弓弩,从辅兵手中接过两支标枪,等候着军令。显然,他们并不打算用弓弩来对付这些胡人步兵,毕竟面对那密集的盾墙,弓弩能起的作用并不大,还不如标枪来得有效。
胡人步兵缓慢而坚决的向前推进,当推进至距离凉州军大约六十步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弓箭手手持一张张巨大的、几乎与他们一样高的单体直拉弓出列,在将领的怒吼中张弓搭箭,利箭如雨点般射向凉州军步兵方阵!
笃笃笃笃!
利箭与大盾相撞,闹出了比骑兵倾泄的箭雨冲涮盾墙更大的动静。方阵中不时传出闷哼之声,显然,凉州军的盔甲大盾也没有办法完全免疫弓箭的伤害,在箭雨的袭击之下,也出现了伤亡。
然而,凉州军却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让弓弩手还击,就这么硬扛着那一轮轮箭雨的伤害,岿然不动,这份冷静,这战术素养,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北宫纯靠着这几千兵两次拯救洛阳,让匈奴大败亏输,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支利箭飞越一行行步兵,直接钉在李睿脚尖前,把他给惊出一身冷汗。裴炜却很淡定的随手拔出那支箭给李睿看:“瞧,这箭跟短矛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氐人之手。他们长年生活在山林之中,环境潮湿,再加上造弓技术不行,装备的大多都是单纯竹木结构的长弓。这种弓可能比弓箭手还高,所使用的是清一色的重箭,射程虽不及我军的步弓,但威力巨大,中者立毙,我军死在这种重箭之下的悍勇之士,数都数不过来!”
李睿抽出一支自制的梅针箭去跟这支箭一比,好家伙,居然比人家的短了一小截。乖乖,这箭要是射到他的身上,就算他有九条命也玩完了啊!
这时,胡人弓箭手已经射出了十轮箭雨,纷纷回归队列后面。将令一声怒吼,大批步兵齐齐发出巨大的吼声,一路小跑着向前冲,势如潮涌!
张雄见对方发动冲锋了,令旗一挥:“投矛!”
盾墙分开,那批弩手越众而出,齐齐怒吼一声:“杀!!!”手中标枪齐刷刷的投了出去,打老远都能听到标枪破空飞行时那猛恶的风声。这么近的距离,胡人步兵又在冲锋,根本就没有闪避的机会,一轮标枪雨毫不留情地倾泄入他们的队列之中,登时就是人仰马翻!这些弩手本就是膂力出众之士,投出的标枪又长又重,其威力可想而知,胡人前排步兵手中的盾牌在它面前跟纸糊的没有任何区别,嘭一声就给干穿了,连同手臂一起钉在了一起,没有盾牌的就更惨了,没被击中还好,一旦被击中,整个人立即被钉在地上,甚至两三个一起穿成一串!
惨叫声凄厉的响起,异常的密集,刚才胡人弓箭手十轮齐射给凉州军造成的伤亡,凉州军只是一轮标枪就连本带利的收了回来。
接下来就是纯利息了。
第一排弩手投完,第二排紧接着将标枪投出,接着是第三排。三轮标枪雨过去,冲锋的胡人步兵死伤一地,原本还算严整的队列也变得散乱了。李睿亲眼看到,一名服饰华丽的胡人军官靠着大盾保护,在标枪雨的攻击之下安然无恙,代价是他的盾牌上插了七八支标枪,重得根本就拿不动了,当他扔掉这面盾牌,从身后的士兵手中接过一面盾牌的时候,一支标枪破空而来,正中他的腰部,洞穿铁甲贯体而过,将他和递盾牌的那名士兵穿成了一串……这样的倒霉蛋着实不在少数!
这么长的标枪钉在盾牌上,就算没有伤到人,那盾牌也没法用了,换作是你你怎么办?是硬着头皮举着它继续往前走还是换一面?
在标枪如雨的情况下,不管选哪一个,结果都一样,那就是死!
第30章 迂回侧击4
弓弩手动作极快,投矛,退入方阵,换矛,再投……一气呵成,转眼之间,六轮标枪雨便狠狠的砸进了胡人步兵的队列之中,给胡人步兵造成了巨大的杀伤不说,还将前三排步兵的盾牌给毁了个七七八八。虽说没有毁干净,但也给砸得七零八落,没有办法再组成严密的盾墙了。
没有办法组成严密盾墙的盾牌,跟没有有什么区别?
当然,这只是暂时性损失,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便可以让后队盾手补上填补缺口,或者扔掉插满标枪的盾牌换上完好的,重新组成严密的盾墙。但很显然,凉州军是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的,六轮标枪投完,张雄见敌军已经陷入混乱,大喝:“冲!”
数千凉州军齐声大吼:“冲!冲!!冲!!!”一队盾剑兵越众而出顶在最前列,长矛手退居二线,反手持着长矛,举着盾牌,跟着盾剑兵就这么一溜小跑的冲向胡人步兵!
哪怕是在小跑中,他们依旧可以保持盾墙严密齐整,不给对方一丝机会!
面对这铁墙一样压过来的凉州重装步兵,站在前列的胡人步兵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们太了解重装步兵冲锋的威力了,这一仗能不能打赢不好说,但他们这些站前排的铁定是活不成了!可是现在怕也没用,铁墙已经撞过来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盾牌遮住身体顶上去!转身逃跑?不好意思,那样只会死得更快。
嘭嘭嘭嘭嘭!
一面面盾牌纷纷迎面相撞,发出嘭嘭大响,犹如惊涛拍岸,声势骇人。大批分成两个阵营的身强体壮的盾牌手像发怒的公牛,狠狠撞在一起,下盘稍稍虚一点的直接就被顶翻,然后被一只只大脚从身上踩过,直接踏成肉泥,而势均力敌的便跟斗牛一样顶在一起,双方都使出浑身力气向前推,试图将对手掀翻!而后面的也将盾牌顶在前面的后背,一起向前推……建议小朋友不要模仿,很危险的,弄断几根肋骨可就不好玩了!这是最纯粹的力量比拼,力强者胜,没有任何花巧。
由于胡人步兵的盾墙已经给破坏得厉害,他们虽然也是身强体壮,力量不输于凉州兵,但却吃了盾墙残缺不全的亏,被顶得连连后退,不断有人被撞翻,然后被活活踩死。接连被撞翻了好几行人之后他们才勉强顶住了凉州兵的盾墙,刀剑长矛发了狂一样往那一道城墙般挡在自己面前的盾牌猛劈猛戳,而凉州兵顶在前面的剑盾兵则将百炼精钢打造的利剑从盾墙缝隙间探出,照着他们腹部猛刺。他们所使用的剑总长度只有七十厘米,并不算长,剑身还窄,看上去很怪异,但剑脊很厚,剑尖角度极小,跟透甲锥有得一拼,这特殊的造型加上剑盾兵精湛的剑术和惊人的力量赋予了它极强的穿刺能力,穿铁甲的还好,如果穿的是皮甲,那基本上是一捅一个窟窿。随着利剑一次次刺出,一名名正挥舞武器照着盾墙和盾墙后面的步兵疯狂攻击的胡人步兵肚破肠流,鲜血狂喷,惨叫着倒下,喷溅而出的鲜血将盾牌糊了一遍又一遍……
后排的长矛手也没闲着,他们反手将长矛举过头顶,越过剑盾兵的肩膀自上而下的照着胡人部兵脸部猛刺。现在大家是人挤着人,根本就没有闪避的空间,几乎是一刺一个准,不断有胡人脸部被长矛刺中,不少还是眼睛被戳中,鲜血狂喷,发出的惨叫声简直让人毛骨耸然。
李睿和他麾下的士兵依旧没有接到出击的命令,虽说也跟着方阵向前推进,但离最前排还差得远。那一声声惨叫,还有那盾牌碰撞的巨响,利刃斩开肌肉骨骼发出的骇人声响,不断的传来,无不让他浑身汗毛倒竖,面色惨白,几乎要吐出来了。
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白刃战吗?
真的太可怕了,整个战场俨然屠宰场,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屠夫,也是被屠杀的对象,生与死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真的太可怕了!
然而,恐怕只有他会觉得恐惧、恶心了,在场所有人都被那血腥味给刺激得眼珠子发红,呼吸变得粗重,都有种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撕碎对方的冲动。章泥兴奋的挥舞着手臂,嗷嗷叫着:“赵成,就是现在!趁着他们与我军步兵纠缠在一起,让你的骑兵马上发动冲锋,粉碎他们!”
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明眼人都看得出凉州步兵凭借其装备、训练、身体素质等多方面的优势,虽然是以少打多,却仍打得章泥挥下的步兵节节后退,看这势头,顶多半个时辰,他们的步兵方阵就会被贯穿、撕裂,然后步兵被分割包围、逐一歼灭,这套战术正是凉州军的拿手好戏。不要以为三国演义动不动就谁率领多少万凉州铁骑便以为凉州军是清一色的骑兵,人家其实是以步兵为主力的。从东汉中期一直到现在,陇西地区战乱不断,不是在对抗羌胡、鲜卑就是在抵抗季汉大军,在持续两百多年的战争,尤其是在对抗由诸葛武侯一手训练出来的那支强悍绝伦的大军的战争中,凉州步兵飞速成长,变成了一支令人生畏的劲旅。人人皆知凉州铁骑很强,却不知道凉州的重装步兵更加强悍,跟这些铁罐头正面硬碰,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刘渊麾下的羌人、氐人步兵也相当强悍,但跟凉州重装步兵比还差了一截,好在章泥也没指望过靠这些步兵能够战胜凉州军,他只是想让步兵缠住凉州军步兵主力,然后让己方骑兵从侧后发动冲击,一举将其粉碎而已。
现在,这样的机会已经出现了。
赵成也不废话,长矛一举,匈奴骑兵立马策马飞驰,朝凉州军侧翼冲去!
然而就在此时,马蹄声震天动地,一支铁甲重骑兵如同一堵飞驰的铁墙,朝着他迎面撞了过来,冲在最前面的那位一匹白马毛色如雪,长长的鬃毛迎风飞扬,正是北宫静!
章泥看得清楚,不禁大骇:“北……北宫静?他是什么时候折回来的?我派去盯住他的那五百骑兵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他派出去盯住北宫静的那五百轻骑兵已经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一地,再也没有办法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了,而北宫静这个罪魁祸首显然没有兴趣替他解答,就这么率领着麾下的铁骑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着正准备冲击凉州军步兵方阵侧翼的赵成所部八百骑兵猛撞过来!
这次冲锋来得迅猛而突然,赵成所部已经将速度提起来了,笔直的冲向凉州军步兵方阵侧翼,这个时候想要改变方向对付猛撞过来的凉州铁骑,已经来不及了,一些反应比较快的取出弓箭没头没脑的朝着凉州铁骑射去,反应慢的就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一队队铁甲重骑兵呼啸而来,连带一起呼啸而来的,还有那一支支带着森森寒气的马槊,一把把削铁如泥的环首刀……
赵成阴沉着脸,一箭射向北宫静。北宫静不闪不避,任由利箭射在自己身上,撞上铁甲然后弹开。硬挨了这一箭后,他手一扬,马槊飞掷而出,直奔赵成的胸口,快如闪电!赵成骇然,连忙侧身闪避,险之又险的与马槊擦身而过,马槊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噗一声将后面两名匈奴骑兵给穿成了一串。
还没等赵成松一口气,北宫静已经冲到他的面前,他刚刚来得及直起腰,还没来得及扔掉手中的弓抄起长矛,便感觉脖子一凉,斗大的头颅脱离颈脖的束缚,打着旋飞了出去,失去头颅的身体僵硬的坐在马背上,从那碗大的伤口处喷出一道血柱,直直冲起两米多高!
北宫静手持一把长剑,冲入敌群中间,剑光如巨轮,挡在他前面的匈奴骑兵就跟被丢进了粉碎机里一样,头颅裂肢四下乱抛,别说跟他打个有来有回,连接住他一剑的都不好找。北宫静身后的凉州铁骑一个个如鹰如豹,冲入敌群中马槊挑刺,刀剑挥砍,将匈奴骑后杀得人仰马翻。那二十名黑甲剑士一如既往的紧跟在北宫静身后,北宫静撕开一个小口子,他们将这个小口子变成大口子,而后面的骑兵主力则沿着这个大口子杀入,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贯穿匈奴骑兵整个阵列……转眼之间,八百匈奴骑兵已经被冲得一塌糊涂,纷纷勒转马头开溜。这些凉州铁骑实在太凶残了,他们根本就招架不住!
章泥眼见北宫静率领凉州铁骑像铁锤砸铁蛋一样将赵成所部的八百骑兵砸了个粉碎,直冲自己而来,不禁骇得亡魂直冒,甚至都顾不上招呼部下撤退了,缰绳一勒,带着几十号心腹落荒而逃。他这一逃,已经被冲得七魂八素的赵成残部自然也跟着跑,而且跑得一个比一个快,一颗屁的功夫便逃出老远了!
只剩下那几千步兵仍在与凉州军步兵死战,当他们想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北宫静已经指挥铁骑切断了他们的退路,从后面包抄了过来……
这些步兵要倒霉了。
第31章 对射
请问,一支步兵最害怕的是什么?
答案是在激战正酣时自己后背突然冒出一支骑兵……
发现自家步兵很不讲义气的扔下自己溜了之后,那些正在血战中的步兵便傻眼了。他们对抗凉州重装步兵的猛烈进攻本身就够吃力了,现在冷不丁的发现步兵居然扔下自己逃了,一个个骇得亡魂直冒,哪里还敢继续跟本就占了上风的凉州重装步兵打下去?纷纷夺路而逃。但不幸的是,北宫静所率领的凉州铁骑已经展开了冲击队列,眼看就要发动冲锋了,直面他们的胡人步兵吓得直往后退……这下好了,后面的人想跑,前面的人想退,大家挤成一团,动弹不得!
北宫静没有下令冲击,而是让一部分骑兵下马,拉开强弓搭上重箭照着挤成一团的胡人步兵猛射,自己则率领一部分骑兵手持马槊虎视眈眈的盯着,只要胡人步兵敢不顾队列撒丫子跑路,他便立即下令骑兵冲锋,将他们踏成肉泥!
如果胡人维持阵列……
哦,没法维持,你挤我我挤你都乱成一团了,还维持个卵。如果胡人继续挤成一团,那就等着挨箭好了!
弓箭手直接怼到距离胡人仅三十步远处,拉开强劲的步弓,搭上一支支长度超过一米的重箭照着胡人平射,弓弦震颤间,箭去似流星,落入胡人中间,立即就溅起一片片血雨。这些梅针箭一支支跟小矛一样,凉州铁骑所装备的步弓弓力又普遍在一百二十磅以上,近距离发射,杀伤力堪称恐怖,每一轮箭雨过去都会掀起一片凄厉的惨叫声,挤成一团的胡人往往两个两个被一箭穿成一串!
那些胡人步兵就此陷入了绝境,他们三面都是强悍的凉州重装步兵,背后则是凉州铁骑。如果在平时,他们大可果断冲锋或者让弓箭手上前跟那些下马步射的弓箭手对射,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将其击溃,可现在不行。现在所有人都陷入了极度恐慌中,人挤人的,弓箭手早就乱了编制,就算没乱,也无法越过极度恐慌、混乱的人群列队与凉州铁骑对射,只能用血肉之躯去承受一轮轮箭雨的冲涮。他们身上那简陋的铠甲在梅针箭面前跟纸糊的差不多,被轻而易举的洞穿,紧接着被洞穿的,是他们的躯体……
战斗变成了屠杀。五百名下马步射的凉州骑兵有条不紊地朝着胡人步兵倾泄出一轮轮箭雨,跟削萝卜似的每一轮箭雨过去都要将挤成一团的胡人步兵狠狠削倒一层。他们每人射出十支重箭后立即上马后退,而另一批骑兵下马,拿起步弓搭上重箭……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四千余名胡人步兵有两千多倒在了血泊中,还有一千余人跪地投降,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北宫静下令收缴胡人的武器,尤其是利箭、标枪之类的,通通都要收缴起来。待打扫完战场后,他立即指挥大军押送着俘虏,朝新城推进,很快便已经推进至新城城下了。
新城几天前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城墙多有破损,甚至有数处倒塌,暴露出巨大的缺口,一些床弩、投石机、云梯、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仍被随意扔在城外没有运入城中,更没有摧毁。看样子刚才那一样真的把章泥给吓着了,以至于他躲进城的时候都忘记了要顺手放一把大火,将这些要命的攻城器械烧掉。
北宫静的目光从那些攻城器械处扫过,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没有半句废话,立马部署攻城。他亲自带领主力进攻城墙多处倒塌的东面,张雄带领骑兵绕到西面,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发动进攻的架势,至于南面和北面,则是一个兵都没有,不是不想往这两个方向放一些兵,是实在没兵,就这几千人围这么大一座城,想围得水泄不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围两个方向了。
章泥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看着巍巍列阵的凉州大军,这位仁兄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被凉州兵打得屁滚尿流的狼狈,又恢复了以往的嚣张,冲北宫静喊:“北宫小儿,我的头还好好的在这里呢,你可敢来取?”
北宫静说:“稍等,这就来。”叫来李睿,指着城墙一个大缺口说:“李曲侯可有瞧见那个大缺口?”
李睿说:“看到了!这缺口可不小啊,都可以容纳四名骑兵并肩驰骋了!”
北宫静说:“确实不小,最妙的是它离护城河很近,只要冲过护城河就可以冲进那个窟窿里了。而且你有没有注意,缺口上方城墙上的有数块城专堞被摧毁了,到现在都没有修复……”
李睿猛点头:“对,毁得挺彻底的,站在上面的士兵真的是一点遮掩都没有啊!他们也太粗心了,这么低级的错误都犯!”
北宫静笑笑,说:“胡虏擅长野战,不擅长守城,不稀奇。”
李睿觉得这个方向有搞头,便问:“少将军,我能做些什么?”
李睿说:“我打算将那个缺口当成突破口,我需要你带上你麾下那些神射手推进至距离城墙五六十步远的地方,不断朝城墙射箭,阻止敌军攻击攻城部队,做得到吗?”
李睿觉得问题不大,说:“完全办得到!”
北宫静说:“那好,快去办吧,打下新城,给你记头功!”
李睿立马跑去调兵遣将。
北宫静又叫来裴炜,说:“裴曲侯,主攻方向我已选好,不过我需要一名悍将带领一支精兵从城门方向发动攻击,牵制胡人的主力……”
裴炜非常霸气的一拱手:“骠下愿往!”
北宫静对他这种积极的态度十分满意,说:“我让人用床弩发射标枪掩护你!城门附近有两座云梯车,将它们利用起来!”
裴炜心领神会:“骠下明白!”精神抖擞的跑去调动自家士卒,看样子是准备大干一场了。
凉州军也在紧张地准备着。
他们是轻装上阵,没有携带诸如床弩、投石机之类的大型攻城器械,那些被胡人随意扔在城外的大型器械正好解了他们燃眉之急。都不用北宫静下令,军中那些负责操作、维修大型器械的军士便动手捣鼓起床弩、投石机、云梯等等大家伙来。不多时,便有八九部可以使用的床弩、两部投石机装上了标枪、石弹,瞄准了城墙。
北宫静从俘虏中挑选出一百名精壮悍勇之士,每人发给他们一面盾牌,一把长刀,用胡语声线冰冷的说:“想活命的就给我去攻城,我不下令撤退,谁也不许退,否则退下来一个我杀一个,退下来两个我杀一双!”
那一百名胡人看到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弓弩手,尽皆股栗,露出绝望之色。区区一百人攻下数千人据守的城池?开玩笑吧,只怕还没等他们爬上城墙,便已经死清光了。他们知道,只要他们接近城墙便必死无疑,但他们更清楚,如果他们不去,马上就会人头落地,北宫家的人,可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主!
只能拼死一搏了。再说,攻城也未必必死,自己在城中还是有些熟人的,没准能被熟人及时认出来,捡回一条命呢!
北宫静冷酷地下完命令,便下令号手吹响进攻的号角。
首先发难的是操纵床弩和投石机的砲兵。号角一响,操纵那两台投石机的军士便猛力扯动投石机杠杆前端的绳子,那又粗又长的杠杆被扯动,猛然向前挥出!
呼!呼!
两枚在胡人攻城时没有用完的、打磨得圆滚滚的石弹猛巨大的力量抛了出去,拉出两道优美的弧线,陨石般砸向城墙。
可惜打高了,越过城墙落入城内发出轰隆隆巨响,也不知道砸到了啥。
章泥指挥自家军士操纵床弩朝着凉州军的步兵方阵射来,二三十支标枪一样粗长的弩箭呼啸而出,发出骇人的声响,准头怎么样先不说,气势这一块那是拿捏得死死的!
不过准头真不怎么样,弩箭射出去之后满天乱飞,硬是没有一支能射中的。由此也不难看出,这些胡人虽然剽悍善战,但真的不怎么善于守城,那些大型防御器械该怎么使用,他们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是好事。他们要是善长使用这些精密布庞大的器械,可就轮到晋军倒霉了。
凉州军的床弩射击可比他们准多了,九部床弩同时射击,有三支标枪击中了了城墙上的胡人。被击中的胡人惨叫着,被高速飞行的标枪带得双脚离地飞出老远,凭空沥下一阵血雨,说不出的恐怖。
这次齐射给胡人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但是却把他们给激怒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装填、发射,发誓要给点颜色晋军看看。结果由于很少接触这类精密而庞大的防御器械,并不熟练,心又急,反倒弄得手忙脚乱,效率显著的降低……心急想吃热豆腐的结果就是他们还没有装填好,晋军就又送了他们一轮齐射。
这次射得更准,不仅射翻了十余名胡人,其中一支标枪还击中了一部正准备发射的床弩,切断弩弦然后钉入正准备击发的大力士胸口,将他打飞。
说到玩这类大型器械,胡人根本就不是晋军的对手。
第32章 蚁附蛾搏
嘭!
一块重达三四十斤的石弹打着旋破空而来,击中城堞。城堞自然无法承受这等重击,在一声巨响中粉碎开来,破碎的砖石碎片弹片般向四面八方飞溅,将附近的胡人士兵给撂倒了一大片。石弹在击碎城堞后余势未消,弹跳一下,改变了方向,重重的砸在一部床弩身上,将这部床弩给砸得散了架。
章泥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面色不禁难看了几分。该死的晋狗,打仗不怎么样,玩这些大型器械倒是一个比一个拿手,呸!
北宫静见自家砲兵在对射中占了上风,压制住了胡人的床弩,立即冲那一百名面色惨白的胡人下令:“给我冲!”
那些胡人对视一眼,迟疑的不敢挪动脚步。
站在他们身后的凉州军士二话不说,扬起了手中的长刀。
那些胡人无奈,只得发出一声嚎叫,举着盾牌朝着城墙冲了过去。章泥见状大喝:“射!射死他们!”
副将认出了那些举着刀盾朝这边冲过来的家伙,叫:“将军,他们都是自己人!”
章泥一脸不屑的说:“不过是些下贱的羌贼、氐贼罢了,谁跟他们是自己人!再说,现在他们已经投降了晋狗,帮晋狗攻打我国坚守的城池,死有余辜,用不着对他们心慈手软!给我狠狠的射!”
城墙上的胡人士兵得令,毫不犹豫地举起弓弩朝着冲过来的那一百胡人炮灰瞄向,一轮箭雨毫不留情地泼了下去。那帮倒霉的炮灰用盾牌遮挡着身体,只听得笃笃笃之声不绝于耳,只是一转眼的工夫,他们的盾牌上便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利箭。
完全没有让他们缓一口气的机会,一轮箭雨还没有结束,又一轮泼了过来。推进的队列中不时传出闷哼,这盾牌固然可以给他们提供不错的保护,但毕竟不是乌龟壳,没法把他们全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在如此密集的箭雨攻击之下,那些盾牌保护不到的部位中箭只是迟早的事情。这就,几乎在同一时间内便有四五名炮灰腿部中箭,惨叫着仆倒。这一仆倒不要紧,将自己后背完全暴露在箭雨之下了,三秒钟不到,他们的后背便插满了利箭,活脱脱一群豪猪!
即便是这样,这些炮灰也没有停下来,而是发了狠的继续往前冲,边冲边大声呼喊着,可能是在告诉守城的胡人自己是谁谁谁,跟哪个大人物认识,让对方不要射自己,放自己一马。不过这一套那是一点用都没有,有章泥盯着,胡人弓弩手就算想手下留情也没这个胆,再说他们胡人向来漠视生命,连自己这条命都不怎么看重,就更不要提别人的命了,放箭便是!
几轮箭雨顷泄下去,那一百名炮灰即便有大盾保护,也死伤了一大半,而他们连城墙的边都没摸着。眼看着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响起,还活着的终于崩溃了,纷纷用盾牌保护着身体往回撤。在这个过程中,同样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最后有命逃回凉州军阵前的,只有十余人。
还没等他们喘一口气,北宫静一个手势,凉州军士大步上前将这十几名炮灰按倒在地,无视他们的挣扎、哀求、咒骂,扬起长刀狠狠挥落,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血柱喷出,将地面喷得一片腥红。
这一幕,看得已经领到了刀盾,成为第二批炮灰的胡人俘虏浑身狠狠一抽搐,直吸凉气!
北宫静看着他们,冷冷的说:“攻城!拿下这座城,你们就能活,拿不下,你们退下来一个我杀一个,退下来两个我杀一双!”
号角声再度吹响,在床弩和投石机的轰鸣声中,第二批两百名炮灰手持刀盾,战战兢兢的往城墙走去。
章泥见状不禁破口大骂:“北宫静,你这个小白脸,就只有这点招数了么!?不入流的小白脸!”
战场上杀声震天,北宫静自然是听不见他的咒骂声的,就算听得见也不会在乎。他只是平静的扭头看了一眼李睿,见这家伙面色惨白的盯着地上那十几具身首分离的尸体,淡淡的问了一句:“李曲侯可是觉得我手段太过残忍?”
李睿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说:“战争……本来就是最残忍的事情……”
北宫静点点头:“看样子李曲侯已经知道战争的本质是什么了,可喜可贺。”
李睿问:“少将军此话怎讲?”
北宫静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放回那批顶着箭雨艰难地向前推进的炮灰身上。他其实觉得李睿还是一个挺天真的人,对战争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一点从他发现有上千难民就在不远处的时候想都没想便回头去挑战潮水般涌来的胡人骑兵,试图救下那些难民这一举动便可以看出来。这一充满善意的、闪光着人性光辉的举动让北宫静对他十分欣赏,在并没有全面了解他的能力的情况下便予以重用,但同时也对他担心不已。
从晋武帝病逝到现在,西晋已经乱了二十年,战乱持续了十二年,见多了各种阴谋诡计和血腥暴行,人性已经被扭曲,善良、忠诚等等美德在洛阳这片土地早已被践踏为泥,贪婪和野心主导着一切,稍有实力的人都野心勃勃地向最高权力发起冲刺,并且为此不惜毁灭一切。在这个人间地狱,善良、单纯的人总是第一个成为野心家的祭品,楚王司马玮如此,长沙王司马乂也是如此。北宫静可不希望李睿被自己的善良、单纯害死。
“既然明白战争的本质了,熊耳山下那种为了救上千素不相识的人而独自引开数百胡人骑兵的蠢事就不要再做了,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他淡淡的说。
李睿不禁愕然。
那两百炮灰顶着箭雨,付出了相当大的伤亡之后终于挺进至城墙下,利用残存的云梯艰难地往城墙上爬,一些身手敏捷的甚至抓住钉在床弩发射的、城墙上的弩箭往上爬。城墙上的胡人没有半点怜悯之心,滚木擂石不断打落,甚至将烧得沸腾的滚油对准这帮倒霉蛋的头顶淋下去,这些可怜的炮灰不断从城墙上,从云梯上坠落,不是被砸得血肉模糊就是被滚油烫得皮肉大片大片脱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声不似人。
他们的进攻毫无悬念的失败了,守城的胡人足有三千余众,如此强大的防御力量,哪是区区两百只有一面盾牌一把长刀的炮灰能够撼动的?有十来个人九死邢台生终于登上了城墙,但转眼间就被长矛捅成刺猬,高高挑起然后甩落,摔得粉身碎骨。剩下四五十号人眼看再打下去就只能全部死在这里了,只能放弃,带着惊恐的神色逃向凉州军方阵。也许在决定后退的时候他们心里还带有一丝幻想:他们确确实实是拼尽全力去攻城了,并且攻上了城墙,北宫静应该会看在他们这么努力的份上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然而,当他们被如狼似虎的凉州军士缴了械摁倒在地上的时候,这一丝幻想破灭了。北宫静如同一部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他压根就不在乎这些炮灰有多拼命,他只看到这些炮灰没有拿下新城便逃了回来,冷冰冰的一声令下,四五十号侥幸捡回一条命的炮灰人头落地。https:/
千余名被俘的胡人士兵尽皆胆寒,面如土色,北宫静却从容淡定,仿佛被斩首的不是几十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堆草芥。他让人将剩下的胡人战俘编成三队,每队三四百人,发给第一队刀盾长矛,冷酷地说:“继续攻城,攻下新城我放你们一条生路,攻不下来,杀无赦!”
第一队战俘带着绝望的神色手持刀盾长矛,朝新城冲去。
当第一队进入守军弓弩手火力范围之后,北宫静又将第二队武装起来,将他们派了上去,紧接着是第三队。凉州重装步兵则跟在后面,如墙而进,但有胆怯的、迟疑不前的,一律挥刀斩杀,毫不留情。被逼到了绝境的炮灰们只能拼命往前冲,如同扑火的飞蛾,成群成群的扑向城墙,被箭雨射倒一批又来一批!
很快,这些炮灰便踏着累累尸骨冲到了城墙下,忍受着城墙上倾泄下来的箭雨、标枪、滚木擂石甚至泼落的滚油,蚁附蛾搏,奋力往城墙上爬。这一次凉州军终于不再袖手旁观,而是用强弓劲弩朝城墙射击,压制守军的火力,掩护他们登城。这在一定程度上让这些炮灰看到了一线希望,他们攻得更狠、更卖力。而章泥指挥的守军见他们这么卖命,也是愤怒之极,杀起来也越发的狠辣。城墙上尸体不断坠落,越积越高,不断有炮灰登上城墙,但很快又变成残缺不全的尸体被丢下来,但下一秒又有更多的炮灰冲了上去……双方在城墙上殊死搏杀,那方寸之地成了修罗屠场!
第33章 溃逃
看到有数十名炮灰登上了城墙并且控制了一小段城墙,北宫静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喝:“裴曲侯,上!”
裴炜精神抖擞,叫:“随我来!”带着自己麾下两百名士兵冲向几架歪歪斜斜的云梯。
此时正有不少炮灰利用这些高过城墙的云梯往上爬,裴炜让一百五十名士兵在云梯下列队朝城墙上不断放箭,自己亲自率领最为健壮悍勇的五十名甲士攀援而上。他身先士卒,以大盾护身,踩着云梯栈队冲向城墙。这些炮灰不要命的猛攻让胡人压力很大,弓弩标枪疯狂的倾泄,裴炜刚一露面,大盾上便多了十几支利箭,还钉上了两支标枪。他全然不在意,顶着大盾往前冲,在利箭命中大盾的笃笃声中纵身一跃跃过城碟,落入女墙中,随手扔掉那面已经钉了好几支标枪,都快举不动了的大盾,拔出长刀朝胡人杀去。
一支长矛迎面照着他的小腹捅了过来,又狠又准,一看就知道这名长矛手是打老了仗的,经验十分丰富。不过裴炜也是艺高人胆大,长矛刺来他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探出去,一把攥住长矛矛杆用力一绞,登时便将那名胡人士兵给绞得呲牙咧嘴,长矛脱手。裴炜欺身而上,一记窝心脚正中这名长矛手心窝,将他踢得鲜血狂喷,向后倒飞出去,眼看就活不成了。
城墙上的胡人见这家伙竟如此悍勇,不由得都吃了一惊,各挺刀矛围了上来。裴炜从容自若,在敌军中间左冲右突,长矛挑刺,宝刀挥抡,势如疯虎,不住有胡人悍勇之士被长矛挑飞或者被长刀劈飞头颅、斩断手臂,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能近他的身。那五十名甲士见自家曲侯如此勇猛,不禁热血沸腾,纷纷跃入女墙中与胡人短兵相接,展开惨烈的搏杀。女墙内的空间就这么大一点,双方都没有多少回旋的空间,只能长矛对捅,长刀大斧对砍,一刀还一刀,一命换一命,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立即补上,战况直趋白热化!
裴炜的勇猛突击将胡人的注意力给牵扯了过去,章泥见这一队晋军如此悍勇,不敢轻视,立即调了一队人马过去,度图将这队晋军歼灭。然而这一调动却露出了破绽,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破绽,但一直在盯着他的北宫静却敏锐地洞察到了。他喝:“李曲侯,上!”
李睿深深吸了一口气,叫:“弓弩手,随我来!”带领自己麾下一百五十名弓弩手推进至距离城墙仅三十步远的地方,擎起强弩朝着城墙上那几个因为城堞被摧毁而出现的缺口齐射。噔噔颤响中,利箭刮风般射出,正在这一小队城墙上殊死肉搏的炮灰和胡人士兵纷纷下饺子似的从城墙上滚落,惨叫声此起彼伏!https:/
只是一个齐射,这一小队城墙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几乎被一扫而空了。
北宫静喝:“裴乐,上!”
一员身材高大、身披两重铁甲的猛士轰雷般应诺一声,带着二十名甲士冲进了城墙的缺口中。
那个缺口其实已经给堵上了的。胡人再怎么不擅长守城也不至于连那么大一个缺口都看不见,真看不见的话那就不是缺经验,而是缺心眼了。并不缺心眼的章泥在拿下新城之后便着手修补城墙的缺口,只可惜现在天寒地冻,取土取水都十分困难,他也没啥好办法,只能先用木栅栏挡着。现在那名名叫裴乐的猛将便带着二十名甲士手持大斧冲进缺口中,用大斧猛劈木栅栏。木栅栏后面的胡人士兵探出一支支长矛朝着这些甲士猛刺,但没什么卵用,这些甲士都披了两重甲,根本就不是长矛刺得动的。
裴乐冲在最前面,自然是人家重点照顾的对象,只一眨眼便被捅了好几矛,虽说没有受伤,但也够恼火的。这员猛将脾气一上来,连木栅栏都不砍了,看到长矛捅过来便劈手去夺,抓住矛杆用力一扯便将持矛的胡人军士给拖到了栅栏前,马上就有军士一刀捅过去将其解决。他就像一台莫得感情的抓长矛机器,长矛探出来一支他便夺一支,不多时,被他夺过来的长矛竟多达二十余支,看得那些胡人瞠目结舌,严重怀疑这家伙就是过来骗长矛的!
他没砍,他的手下可没闲着,大斧抡得呼呼作响,猛砍木栅栏榫接之处,直砍得木屑乱飞。这些拿大斧的重甲猛士膂力惊人,手中大斧又沉重而锋利,一斧下去便入木数寸,再一斧,一大块木屑就下来了,效率极高,照他们这砍法,顶多几分钟,堵住缺口的木栅栏便将被摧毁。
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过章泥,得知凉州军正在破坏堵塞缺口的木栅栏后,他不禁面色微变,对副将说:“我下去看看,这里就交给你了!”
副将知道事态严重,马上接手指挥,章泥则带着一队亲兵风风火火的走下城墙,直奔那个缺口而去。
李睿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将一百名弩手分成三队,对着城墙轮番射击,而在三队弩手都射完了箭,火力出现空白的时候,那五十名装备着他捣鼓出来的连发弓的弓箭手便顶上,照着冒出来试图朝他们放箭的胡人弓箭手嗖嗖嗖就是一轮猛射,那火力,可比弩手猛太多了。
连发弓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弓箭手在开弓的时候不必扣弦,抓住弓臂的握把就行了。我们都知道,弓箭手射箭的时候是用手指夹箭的,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弓箭手的发挥,他们所用的弓的拉力远不是他们自身力量的极限。不少军事家都说那些动不动150磅甚至更高磅数的弓没多大用处,弓箭手能拉开吗?当然能拉开,但会很吃力,拉开后立马就要撒手,很难瞄准的。而连发弓是用整只手去抓弓臂的握把,而不是两三根手去指夹,所能使用的力量远胜过传统弓箭————这意味着连发弓的拉力可以做得更强。事实上这五十张连发弓的拉力都不弱,达到120磅,所射出的利箭威力惊人,胡人的皮甲在它面前跟纸糊的一样,射哪穿哪,射谁死谁!在这些弓弩手的压制之下,胡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在这一小段城墙上立足,上来多少死多少!
副将见状,又惊又怒,亲自带领一队人冲过来,拿着标枪要投向正在不断往城墙上放箭的晋军弩手。然而,他手中的标枪还没来得及投出,一声骇人的尖啸声由远而近,一支又粗又长的、小矛般的利箭便破空而至,正中他的头盔。头盔也抵挡不住这一箭,被无情地贯穿,紧接着被贯穿的,是他的头颅。副将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思,魁梧的身躯摇晃几下,从城墙上轰然坠落,死得不能再死了。
跟随他准备用标枪击杀钻墙洞的晋军的胡人军士见状,无不胆寒,纷纷大叫:“乌路孤将军死了!乌路孤将军死了!”
正在城墙上血战的胡人将士闻言,无不军心动摇,心生怯意。乌路孤可是他们军中有名的勇士,弓马娴熟,投掷标枪在四十步内更是百发百中,而且势大力沉,可洞穿三层铁甲,靠着这手绝技,他不知道击杀了多少晋军勇士。然而,这样一个猛人却死了,而且死得那么突然,一点预兆都没有,叫他们如何能不慌?
此时,裴乐所率领的那二十名甲士以死伤数人为代价,成功地摧毁了栅栏,凉州军士气暴涨,纷纷怒吼着涌进缺口中,冲入城内。正好,就在此时,章泥率领三百人赶到,准备堵住这个缺口,冷不丁的听到大批军士惊呼乌路孤死了,又看见成群身披重甲、戴着恶鬼铁面具、如同地狱恶鬼一般的凉州军重装步兵从缺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入,那三百胡人军士不禁心生惧意,下意识的就想退……
可惜,他们没有退的机会了。裴乐一马当先,率领百余名重甲猛士冲了上去,先是一轮标枪雨放倒了一片,接着以猛虎下山之势冲入敌军中间,抡起大斧重剑猛砍猛杀,重剑大斧落处,血肉横飞。章泥都为之胆寒,他知道,寻支以羌人、氐人为主力的步兵已经被自己葬送得差不多了,现在城中守军以匈奴骑兵为主,这些骑兵骑马作战一个比一个猛,但论步战,压根就不是凉州重装步兵的对手!
新城怕是守不住了……
他挥舞弯刀,接连砍翻了数名想逃跑的军士,厉声叱喝着让他们不准逃跑,必须与潮水般涌进来的凉州重装步兵死战到底,自己却带着数名心腹悄无声息的溜了。
不多时,新城西门洞开,数百骑兵飞驰而出,朝着宜阳方向狂飙,带头逃跑的正是数次向北宫静叫嚣的章泥。这家伙叫嚣得凶,逃跑起来也毫不迟疑,忽一声就不见了踪影,就这样将仍在城中与凉州军血战的两千余名军士和大量物资扔给了凉州军……
第34章 处置
随着裴乐带头冲入城中,在胡人的城防中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胡人大军陷入了恐慌与混乱之中。偏偏,老天爷似乎嫌他们死得太慢,一枚六十斤重的石弹非常凑巧的击中了城门,只听得一声巨响,紧闭着的城门活见鬼的被砸开了,凉州军主力疯狂涌入……
见此情景,哪怕是再怎么顽固的胡人也知道大势已去了,纷纷带着惊恐的表情夺门而出,四处逃窜。但随后他们便绝望地发现,凉州铁骑早已在城外恭候多时了,出去多少死多少!
北宫静做得够狠,也够绝,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退路。如果说城中这些胡人还有什么路可走,也只有死路了。
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终于结束了,凉州军歼灭了城中所有胡人,成功收复新城。
北宫静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带着李睿等一众作战有功的军官骑马入城,刚进城门,李睿便让那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给熏得眼前一黑,险些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穿过城门甬道来到大街上之后,他骇然发现,整个新城已经成了鬼蜮,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死尸,有刚刚被斩杀的胡人,但更多的是此前城破时被残杀的西晋军民。这是一场无差点的屠杀,不论军民,一律斩尽杀绝,不少人甚至被分尸,头颅或者大腿被悬挂在门口或者树上……哪怕是恐怖片,敢这样拍的话也是会给剪得只剩下片头龙标和片尾职员表和鸣谢名单的!
看着那一颗颗被悬挂在半空中的头颅,看着那一堆堆的尸体和被扔得到处都是的断手断脚,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跳下马扶着一棵杨树弯下腰去,哇一声吐了出来。
北宫静勒住战马,看着他,神情平静,连声线都没有半点起伏:“怎么,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场面?”
李睿没有回答,食物残渣混合着酸水一股接着一投从口鼻间狂喷而出,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北宫静说:“这样的场面在几乎每一座被胡虏攻占的城池中都会上演,以后你慢慢就习惯了。”说完率领众人策马离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可没有时间留在这里看李睿吐。
裴炜倒是讲义气,留了下来,不知道上哪弄了块还算干净的白色布巾,等李睿吐得差不多了便递过去:“擦擦吧,瞧你吐的那个惨样,真是没出息!”
李睿额头上全是汗水,面色苍白,精神萎靡,接过布巾来擦了擦脸和嘴,低声问:“这种事情……真的经常发生吗?”
裴炜说:“经常发生啊!你也是从金门城那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早就领教过胡虏的凶残嗜杀了,怎么还会问出这么天真的问题?”
李睿摇了摇头,不想说话,也没有力气说话了。在和平环境下长大的他何曾见过这等尸山血海的惨状?攻城的时候他可以勇敢地率领弓弩手朝据守城墙的胡人放箭,那是因为他不必跟胡人短兵相接,面对面的拼杀,只要瞄准了放箭便行了。可现在,看到满城军民被屠戮后的惨状,他几乎连魂魄都给吓散了,哪里还有力气说话?
这乱世,他这种在和平的环境下长大的乖宝宝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有机会还是赶紧逃吧,建功立业?谁爱去谁去,反正他不去!
北宫静对这种事情早已麻木,那血流成河、尸骨如麻的恐怖情景已经无法在他心里掀起哪怕一线波澜了。他将中军帐移到新城府衙————全城貌似只有这里还算干净了。解决了中军帐设在哪里这一问题后,他便立即着手处理拿下新城之后必然要面对的那一大堆破事。
抓获的俘虏要立即甄别、处理;城中的物资要立即清点、归类;城中的尸体要马上清理;作战有功的将士要尽快论功、犒赏……这些事情千头万绪,都马上要做,丝毫耽误不得,他顿时就忙得团团转!
这一仗,凉州军连同李睿、裴炜等等麾下那些由溃兵组成的部队共计伤亡七百余人,伤亡着实不小,但战果同样辉煌。以此为代价,他们前前后后共计斩杀、俘虏胡人共计五千四百人,缴获战马一千两百余匹,牛羊数百头,还有大量盔甲、弓弩、箭支、刀剑长矛等等武器,对于作战物资一直不怎么宽裕的凉州军来说,这次算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此外他们还解救了数百名幸存者,都是长得比较貌美的女子和随军的能工巧匠。这两类人都是胡人最为重要的战利品,美貌女子可以赏赐给作战有功的将士,工匠则可以替他们制造诸般精巧的器具,打造精良的武器装备,大大提高他们的战斗力。所以胡人每破一城,都会先将美貌女子和工匠控制起来,一般都不会对他们动刀子。
至于其他人能不能活下来,就全看运气了。
北宫静说:“把工匠编入我军,让他们加紧制造守城器械,至于那些女子,每人发一些干粮和盘缠,让她们各自逃命去吧。”
张雄拧着眉头说:“可是,如今天寒地冻,更兵荒马乱的,她家这些弱女子又能逃到哪里去?只怕离开了我军的庇护,她们一个都活不成!”
北宫静说:“我们还要去收复宜阳,分不出兵力来保护她们,她们留在军中,更是死路一条!”
张雄叹了一口气:“这世道,真的半点活路都不给人。”下去安排去了。
北宫静又下令甄别战俘,羌人、氐人留下编入军中,匈奴人一律押到城外斩首。凉州地区民族众多,羌人、氐人数量庞大,而且汉化程度颇高,凉州军中就有不少羌人、氐人,都是身体健壮、剽悍勇猛的精兵劲卒,北宫静要收编胡人大军中的羌人、氐人是比较容易的。不过匈奴人就没必要收编了,这个民族就跟草原上的狼一样,根本就养不熟,就算把他们打趴了,他们也只是暂时蜇伏起来。对他们施予再多的恩惠也没用,等他们积蓄了足够的力量立马就会跳起来狠狠咬你一口!西晋对匈奴人算不错的了,可这帮草原狼是怎么回敬西晋的?当西晋在八王之乱中把禁军折腾清光之后,他们立马就起兵造反,将好好的中原地区杀得尸山血海!
对于这种养不熟的狗,还是直接砍了省心点。
今天又是快速奔袭数十里又是野战又是攻城,部队已经疲惫不堪,北宫静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能命令部队继续向宜阳方向推进了,凉州兵再怎么能吃苦,也终究是血肉之躯,这样高强度行军、作战,铁人都吃不消,只怕他们还没有摸着宜阳城的边,部队就先累垮了。所以北宫静下令清理城中尸体,在城中休整一夜,明天再出发。
在凉州兵凶狠的目光中,刚刚被编入凉州军团的羌人、氐人战俘弄来大车将尸体抬上车,用牛拉着,吱吱呀呀的拉出城去。由于道路颠簸,垒在车上的尸体堆也在晃动着,时不时有一两具从上面滚落掉在地上,那场面相当的惊耸,而这些战俘神情麻木的将尸体抬起来再扔上去,面色都不带变的。
李睿就呆在路边,看着一车车的尸体被健牛拉着通过城门,送到城郊去草草埋葬,只觉得一块坚冰压在心口,浑身发冷,气都透不过来。
他看过历史书,知道自西晋崩溃到大隋重新统一中国这漫长的三百年是中国历史上最为黑暗,最为混乱也最为血腥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人命比草芥还贱,“率兽食人”在这个时代可不是形容暴政的夸张描写,而是纪实。可是,再怎么生动的文字也比不上亲临现场看上一眼,真的,只看这么一眼,他就气都要透不过来了。
这乱世真的太血腥了。他来到这个时代才多久啊,就亲眼目睹了两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更令人绝望的是,这样的大屠杀正在北中国各地不断上演,而且这种情况将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大隋建国!持续三百年的乱世啊,得有多少人被人像对待牲畜一样屠戮,变成废墟间的累累白骨?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曲侯面色为何如此难看?是不是给吓到了?”一个有些沉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了过来。
李睿回头一看,哦,是曹虎,这家伙胡子拉碴的,披着厚重的铁甲扛着一把怪模怪样的武器朝他走了过来。他那件武器还是李睿给他设计的。他原来用的是戟,李睿嫌戟太过花里胡哨,又见这家伙力大无比,便与工匠一起动手,乒乒乓乓给他打造了一柄斧枪。这种斧枪长两米,有着一个三十五厘米长的矛头,矛头下面加装了一把阔斧,阔斧的另一头还有个突出带钩的突出物,可以钩击对手,也可以当成鹤嘴锄照着对方的天灵盖狠狠来一下,给对方开开窍。这件兵器足有三点五千克,相当的沉重,必须是那种力大如牛的猛人才能使用自如。
兵器倒是好兵器,但上面一点血污都没有。不用问也知道,这家伙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又逃过了今天的战斗,真的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第35章 属下不约
对于这种扛着最狠的装备做着最怂的事情的兵,任何一名军官都没法忍,就算不砍他脑袋也要赏他一顿军棍,外加插箭游营。不过,李睿显然不是这么有责任心的人,相反,他还看曹虎挺顺眼的,因为对方跟他一样,有着一颗随时随地准备当逃兵的心……
李睿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一辆辆从不远处经过的、装满尸体的牛车,声音沉闷:“你说,胡人为什么要杀这么多无辜的百姓?”
曹虎没想到他在纠结的居然是这个,或者说没想到他居然会纠结这个问题,不免愣了一下,随即哑然笑笑,说:“胡虏都是豺狼啊,豺狼要杀人,哪用得着什么理由?”
李睿只觉得胸口闷得更厉害了。
曹虎将斧枪扛在肩上,看着运输尸体的车队,悠悠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也没比胡虏好多少,我们杀起自己人来更狠。比如说五年前的张方,攻下洛阳后纵兵大掠,抢走无数金银财宝和上万女子,几乎将整个洛阳烧成白地了才洋洋得意地带领大军返回关中。在行军途中由于缺粮,他便杀那些女子取肉与牛羊肉一起煮了给麾下士兵吃,没等回到关中,那上万女子就给吃光了……他比石勒、刘聪、刘曜这些胡虏都要凶残得多!”
张方的大名李睿自然是知道的。这位仁兄出身贫寒,却有着非凡的勇气和抱负,在带兵打仗方面也有一手,在八王之乱中很快便脱颖而出,成为河间王司马颙最为倚重的大将,曾奉河间王之命领兵七万,与成都王司马颖的二十万大军一起进攻洛阳,杀了八王之乱中唯一一个真心想为国家做点什么,也有能力为国家做点什么的长沙王司马乂。随后,老乌龟东海王司马越挟天子以令诸侯,起兵讨伐司马颙,司马颙以张方为帅,倾尽全力在荡阴与司马越的大军展开大战,将司马越打得大败,把傀儡皇帝司马衷都给抢了过来,随后再次攻陷洛阳。
能两次指挥大军攻破洛阳,先败长沙王,再败东海王,张方的军事才能是不容置疑的。然而,他最为世人所知的并不是他的军事才华,而是他食人魔的恶名。击败长沙王攻陷洛阳后,他便纵兵劫掠,将洛阳变成了人间地狱,差点连司马家的宗庙都让他给烧了。好好的过了一把劫掠的瘾后,他才带着大量抢来的金银财宝和上万女子返回关中,在行军途中由于缺粮,这个恶魔便杀那些女子以人肉为食,从洛阳到关中,这一路上白骨不绝于途,女子悲惨的号哭之声震天动地,惨绝人寰。
在这个被世家高门垄断了上升渠道的时代,寒门想出人头地非常艰难,真的,非常艰难,张方却成功了,当真令人侧目。人们经常骂那些世家高门不做的,手握大权却只顾着谈玄学、斗富、磕药、发癫,然而寒门爬上去的也没好到哪里。八王之乱中出身寒微却脱颖而出身居高位的就有两个,一个孙秀,一个张方。前者是淮南王司马伦的军师,正是他出毒计挑动皇后贾南风与太子司马遹火拼,放出废太子司马遹要在禁军的支持下对贾南风反攻倒算的风声,促使贾南风下毒手杀了司马遹,从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本来西晋就够乱的了,而司马遹是司马衷唯一的子嗣,武帝司马炎都看好的未来继承人,算是西晋最后一块压舱石。他这一死,司马衷子嗣断绝,只能走兄终弟及的路子了,司马遹一死,那些被武帝分封在各地、手握重兵的皇子王通通都有机会了。而司马衷的兄弟、叔伯又不是一般的多,兵强马壮者比比皆是,而皇太弟的位子只有一个,那还不打出狗脑子来呀!也就是说,孙秀这条毒计直接将西晋的政治斗争从政变推向了全面内战,整个国家就此被打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孙秀得势后一条毒计将西晋推入内战的深渊,张方得势后几乎夷平了司马家的宗庙,这些寒门出身的人一旦得势,一个个都变得狠毒而嗜血,所作所为跟他们所痛恨的世家高门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做得比世家高门还要绝。都说胡人是禽兽,那这些家伙呢?他们又比禽兽好到哪去?
李睿稍稍联想一下上万女子像猪羊一样被人屠杀、分食的场面,就浑身汗毛倒竖,喃喃说:“疯了,这些人准是疯了!”
曹虎说:“是啊,都疯了。”
李睿忽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曹左屯长,不如我们逃吧!”
曹虎浑身一激灵,退开两步,那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曲侯你……你在开玩笑吧?”
李睿小声说:“没开玩笑,我是真的想跟你一起逃跑……咱们今天晚上就偷偷溜走,跑得远远的,让那帮疯子慢慢打去,我们找个好地方过我们的小日子!”
这话说得也够诚恳了吧?然而曹虎的第一反应却是下意识的捂住屁股,惊恐地叫:“曲侯,骠下不是你想的这种人!”
李睿:“???”
兄逮,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曹虎神情悲壮的说:“曲侯,我曹虎就算是战死沙场,也不会做这种辱没先人的事情,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扛着斧枪溜之大吉,跑得脚跟打后脑勺,头都不敢回,仿佛背后有
李睿越发的迷茫……他到底要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能把这个强壮得徒手都能掐死一头北极熊的家伙给吓成这样?他明明是好心邀请他跟自己一起跑路的呀,怎么那家伙的表情就跟白日见了鬼一样?
邪门,真是邪门。
带着深深的郁闷,他耸拉着脑袋跑去张罗战饭。
此时伙头兵已经在张罗饭食了。他们在城里找到不少还没有被胡人糟蹋清光的粟米,便取了不少放进陶锅里煮,同时又拖来十几匹死马,割了大块大块的马肉扔进陶锅用猛火煮至烂熟,再加入盐、茱萸等等调料,就算是搞定了。累了一天的军士们一人一海碗粟饭,一大碗肉汤,吃得是狼吞虎咽。只是,李睿看着自己碗里的肉便不由自主的想到战场上那一具具血肉模糊、肚破肠流的尸体,以及城中那被人挂在树上、屋檐下的头颅断肢,胃袋一个劲的蠕动着,根本就吃不下去。
犹豫半晌,他还是硬往胃里塞了两大块马肉,又吃了一碗粟饭……真的是硬塞的,大家伙看他吃得那个艰难,都替他揪心。
等大家都散得差不多了,羊智挪到李睿身边,小声问:“曲侯,听说你对曹左屯长有兴趣?”
李睿好悬没被一口粟饭给噎死,眼珠子都突出来了:“啥?我对他感兴趣?是哪个王八蛋说的?”
羊智说:“曹左屯长说的啊。”
李睿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你把他叫过来,我要剁了他!”真的是要气死了,他对曹虎感兴趣?这是什么见鬼的地狱笑话,他对这个糙大汉哪里感兴趣了?对他那一身毛感兴趣吗?
羊智说:“他说曲侯你想与他一起离开这里,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起生活……”
李睿一口老血狂喷而出。他喵的,他只是觉得曹虎武力值比较高,拉他做伴一起逃跑成功的几率会更高,怎么就成了他想跟曹虎一起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过二人世界了?他看起来有那么像基佬吗!?
不过,经羊智这么一说,他倒是明白为什么他提出一起逃跑的时候曹虎的第一反应会是捂屁股了。两晋南北朝这三百年时间里啥都不多,就变态特别多,好男色的一抓一大把,碰到那些口味特别重的,连尸体都不安全!在这个连墙都不敢有缝的时候,他身为上司,提出要与下属一起跑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隐居,换作你是下属你会怎么想?是不是第一时间捂紧自己的屁股?
李睿恨得咬牙切齿:“那个龟孙子,就会败坏老子的名声,我饶不了他!”
羊智一个劲的憋着笑,说:“那个……曲侯,这事呢其实并不丢脸,但你好歹找个白白嫩嫩的下手啊!曹左屯长长得跟个熊瞎子似的,你怎么下得去嘴的?口味真独特!”
李睿怒吼:“闭上你的鸟嘴!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进锅里煮了!”
羊智哈哈大笑,一溜烟的跑了。
真心实意邀请那个家里有老娘要照顾的大个子跟自己一起逃跑,对方不仅不领情,还误认为自己对他有意思,这算不算好心招雷劈?李睿给气了个半死,剩下小半碗饭也没心情吃了,找地方睡觉去。
北宫静那个不干人事的家伙安排他这一曲人马守西门呢,西门的情况可不容乐观,不仅要守卫城门,还得留神那个大窟窿————在白天的攻城战中,凉州军就是从那个大窟窿冲进城来的,北宫静也得防着敌军给他来这一手。所以李睿的任务还是挺重的,不早点休息可不行。
第36章 老乌龟
就在凉州军忙着清理城中尸体、搜集战利品的时候,章泥正带着数百残兵败将在宜阳山区的丘陵地带狂奔,如同丧家之犬,狼狈到了极点。
章泥回头看着自己手下那少得可怜的几百骑兵,心中又惊又怒,暗暗问候着北宫静全家祖宗十八代。该死的北宫静,该死的凉州军,都是拜他们所赐!他明明拥有好几千大军的,结果短短一天,两个回合的交锋下来,好几千人就只剩下这么点了!这帮来自凉州的豺狗,当真是凶残到了极点,撞上他们,不死也得掉几层皮!
不过……
他回头望向远处那残破不堪的城墙,露出阴冷的笑容。
北宫静是吧?凉州军是吧?你们也先别高兴得太早!真以为拿下了新城你们就赢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凉州军一支轻骑兵一直在身后穷追不舍,咬着他们不放。这些来自西凉的轻骑兵战斗力十分强劲,骑术、箭术、刀法都十分了得,所骑的战马也高大健壮,奔跑起来如同疾风一样,是个可怕的对手。不断的匈奴骑兵被他们追上,然后被一阵箭雨射得东倒西歪,紧接着就是马刀标枪伺候。这些轻骑兵似乎特别青睐标枪,他们所使用的标枪长六尺,重七百克左右,借着奔马飞驰的速度猛掷出去,能投出三四十步开外,威力巨大,能轻易洞穿铠甲,甚至将匈奴骑兵连人带马钉在一起。这些轻骑兵都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老兵,投出的标枪异常精准,很多匈奴骑兵就是在回头射箭的时候被呼啸而来的标枪击中,惨叫着从马背上坠落,一命呜呼。
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凉州从东汉到西晋,漫长的两百年时间里一直在打仗,跟活跃于山地河谷之中的羌人、氐人打,跟骑着快马在大草原上来去如风的匈奴、鲜卑打,一直都没停过,对这些对手惯用的战术和长处、短处都十分了解,并且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克制方法。匈奴轻骑兵这种回旋骑射战术对中原王朝内地以步兵为主的部队来说可能非常麻烦,但是对于同样拥有不少训练有素的轻骑兵的凉州军来说,那根本就不算个事。你不是喜欢玩骑射吗?好啊,我也从羌人、氐人、鲜卑人中间招募骑手进行严格训练,练出一批同样优秀的轻骑兵跟你打。他们铠甲比你们的好,所使用的马弓比你们的强劲,箭镞比你们的精利,就连骑的马也比你们的高大健壮,跑得比你们还快!
这叫走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
善骑善射的匈奴轻骑兵也真的快给逼得无路可走了,不断有断后的部队被这些凉州轻骑兵死死咬住,然后在标枪和利箭的伺候下全军覆灭,而不管他们派出多少人去断后,那些凉州轻骑兵总是能在短暂而激烈的战斗之后再次追上来,而那些前去阻击他们的断后部队却再也没有跟上来的机会了……这帮家伙俨然一片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好在,当匈奴轻骑兵退入丘陵地带深处后,这些如豺狗般凶残的凉州轻骑后可能是害怕有埋伏,停止了追击,这才让章泥逃出了生天,不然他们能有几个人活过今天,真的不好说了。
终于甩掉了这些烦人的轻骑兵,章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不敢停留,带着仅剩的一点残后败将往凤凰山大营方向狂奔。
在他们前方,蜿蜒起伏的丘陵中,一面狼旗正在寒风中猎猎飘扬。
洛阳城中。
三国时期洛阳曾毁于战火,但是在魏晋两代数十年经营之下,这座千年古都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每一个头一次来到洛阳的人都会被它雄伟的城墙、恢宏的宫殿、稠密的人口和市面上花样繁多、精美绝伦的货物所倾倒,油然生出一种要不顾一切留下来,成为这座城市的一份子的一员。尤其是在晋武帝时期,洛阳的经济那叫一个发达,洛阳市民生活之富足,是整个中国任何一座城市都无法比拟的,不客气的说,那时的洛阳就是人间天堂。
然而,持续十六年的八王之乱,尤其是贾南风死后爆发的全面内战,各路大军轮番攻打洛阳,再加上永嘉元年和永嘉二年匈奴大军两次围城,已经将洛阳从天堂打进了无底深渊。此时的洛阳在遭受了持续数年的兵灾之后,几乎没有一座建筑物还是完整的,就连皇宫都变得残破不堪,寒风从一个个墙洞吹过,发出呜呜声响,仿佛野鬼在哭泣。
房子破点倒不是大问题,大不了找点干草、泥土什么的堵一堵,也不是不能住。可是,粮食、布匹、药品等等物资濒于断绝就要命了。此时的洛阳可是胡汉的轴心战场,匈奴大军四面出击,攻城掠地,屠戮无算,洛阳早已商旅断绝。洛阳周边的土地产出的粮食是不足以供应这座拥有众多人口的城市的,而这座城市一直处于匈奴大军半包围之中,外地的物资根本就不运不进来,洛阳已经变成了饥饿之城,无数洛阳市民在饥寒交迫中苦苦挣扎、哀号,每天负责清理尸体的军队都会清理出一大堆尸体。而清理尸体的人动作必须足够的快,要不然尸体就要被快饿疯了的人拖走拿去当口粮了。此时的洛阳,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繁华、富庶?活脱脱就是人间地狱!
不过,有一个地方却一如往昔的奢华。
太尉府。
这座府第依旧是雕梁画栋,朱门碧瓦,气派非凡。府第内的庭院中引温泉之水营造出温暖湿润的气象,遍植名贵花卉,水雾氤氲中,绿草如茵,花团锦簌,白鹿、白鹤等难得一见的珍禽异兽在其间嬉戏,俨然仙境一般。而在温泉环绕的庭院中央,高高的亭台上,顶盔贯甲的武士森然布列,千娇百媚的舞姬随着雅乐翩跹起舞,裙摆翻飞,衣带飘扬,舞姿绝美。在整个洛阳都已被打成人间地狱之际还能拥有如此奢华的享受,整个大晋除了当朝太尉司马越,怕是没有第二个了。
第37章 不在乎
王衍无奈的摇了摇头。
司马越心头火起,夺过一个精美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啪的一声砸得粉碎,登时吓得在场的歌伎舞姬还有侍女面无人色,纷纷跪倒以额头触地,战栗不已,大气都不敢透。看着她们这个狼狈样,司马越火气更大了,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滚!”筷書閣
一众美貌女子吓得争先恐后的逃开,生怕走得慢了一步就人头落地。这可不是她们杞人忧天,司马越是何许人也?那可是连皇帝都敢毒死的狠角色!这种人,连皇帝、兄弟、叔伯都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她们这些命比蚁贱的奴婢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一个不高兴随手就杀,眼都不带眨的。趁这位太尉还没有杀人的打算,赶紧跑吧,躲得远远的,不然小命可能就不保了!
司马越愤愤的咒骂着:“不识抬举的东西,当真以为本太尉不敢杀他么!”
提起北宫纯,司马越便恨得咬牙切齿。
王衍自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恨北宫纯。倒不是北宫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让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尉欲杀之而后快,而是他拒绝了司马越的招揽。
司马炎是西晋最厉害的埋雷高手,他这一辈子不是在埋雷,就是在埋雷的路上。在他生前,西晋已经埋下了:
1:胡人南下与主体民族人口大幅减少;
2:意识形态堕落与党争白热化;
3:阶级固化;
4:接班人弱智和妖后上位;
5:满朝栋梁因放逐齐王司马攸而被尽数拆毁;
6:外戚杨氏干政和野心家司马亮上位;
7:得国不正朝廷无法压服世家高门;
这七颗雷任意一颗放在别的朝代都够将整个国家给折腾得鸡飞狗跳口吐白沫了,可埋雷小能手司马炎表示这雷场的密度有待提高,他得继续努力。于是在他死前又给西晋埋下了两颗最致命的雷:
第一颗雷是大封诸王,一口气封了二十七个。这些王爷个个都是给地盘给钱给军队给武器,每一个宗室王的地盘都俨然一个独立的小王国,就差没有拿高音喇叭在诸位宗室王耳边大叫“你们可以造反你们可以造反”了;
第二颗雷是天下无事,罢州郡兵。两汉魏晋时期的中国跟今天的美国有点相似,每个州郡都有自己的军队,有自己的军械库,相当于今天美国的国民警卫队。当战乱爆发的时候离战乱发源处最近的州郡立即起兵抵抗,顶住叛军,中央派出精锐部队迅速赶来,一路征集沿途州郡的州郡兵,汇成一支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大军,以铁杵舂卵之势一举打垮叛军或者来犯的胡人。可司马炎可能是自己最后几年的时间过得太舒坦了,也可能是担心自己分封的那一大堆宗室王造反的时候州郡兵会成为障碍,便将州郡兵全给裁撤了,只留下部署在洛阳、长安一带的中央禁军,共计十二万五千人。
对,你没看错,偌大一个西晋,就这十二万五千正规军了。这是洛阳朝廷唯一一支军队,这支军队什么时候被折腾光,西晋就什么时候完蛋。
如司马炎所愿,在残酷的内战中,那十二万五千精锐禁军很快就消耗殆尽了,等到司马越赢得最终的胜利,成为执掌帝国最高权力的那个人的时候,禁军把老弱残兵都算上,也只剩下区区四万来人,至于能打的大将,那几乎一个都没有。更恐怖的是,当他掌权的时候,距离洛阳仅咫尺之遥的山西,大部分疆土都落入匈奴手中了,刘渊打着光复汉室的旗号,指挥如狼似虎的胡人大军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而在中原地区,还有一大堆不服他的势力,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随时准备起兵造他的反!
不难想象,此时的司马越是何等的渴望能够得到一批精兵,一员能征善战的大将。
北宫纯的出现无疑让他眼睛一亮。这员猛将一救洛阳时只带千余名凉州重装步兵便敢与王弥七万叛军正面硬撼,并且将对方杀得落花流水;二救洛阳时也是带着千余人便直冲匈奴大军阵地,连破数座营垒,斩匈奴大将呼延颢,让大将呼延翼死于乱军之中,这等战神,这等精兵劲卒,古今罕见。司马越迫不及待地向北宫纯抛出橄榄枝,不断暗示对方投到自己麾下,可以给他荣华富贵,待他礼遇极隆。然而北宫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线了,不管司马越给他多丰厚的赏赐和多高的官职,他对司马越都没个好脸色,话里话外就一句:仗打完了,我要回凉州向张使君复命!
司马越认为北宫纯所谓的要回凉州复命不过是借口而已,这个粗鄙武夫纯粹就是看不起自己,不肯替自己卖命!这种现象在朝堂上其实相当普遍,他背刺长沙王让司马乂功败垂成最后被张方活活烧死是不义,毒杀晋惠帝是不忠,矫诏杀司马颖是无信,这种不忠、不义、无信的渣渣,在老百姓眼里简直就是畜生。在他当权后,曾对朝中大臣和各世家高门大力拉拢,希望他们能为他所用,但很多人都耻于接受他的任命、赏赐、馈赠,根本就不愿意跟他合作,北宫纯这种心思单纯、爱恨分明的猛将,不愿意投靠他也在情理之中。
可司马越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老子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一次次折节下交,好声好气的拉拢你,你凭什么对老子爱搭不理的?谁给你的勇气?更要命的是,他一手扶起来的那个傀儡也在千方百计拉拢北宫纯,而北宫纯对司马炽的态度可热情多了。司马越简直就暴怒了,你不愿意投靠我,倒想投靠我的死敌?行,我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当即就找了个借口将北宫纯给抓了起来,名义上是命他去邙山守皇陵,实质上却是关进了牢里。要不是北宫纯二救洛阳,功劳极大,在军中和朝堂之上都有着极好的名声,贸贸然的杀了他很有可能会让司马越那本来就够臭的变得更臭,甚至连仅存的几万禁军都可能跳返,只怕司马越早就举起屠刀了!
作为司马越的亲密政治盟友,王衍自然知道司马越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有多需要北宫纯这么一个勇猛绝伦、能征善战的大将替自己冲锋陷阵,同样,他也知道屡次被北宫纯扫了面子之后的司马越有多恨北宫纯。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从容饮着茶汤,任由司马越滔滔不绝的喷着脏话,直到司马越发泄完了,他才说:“北宫纯固然是不识抬举,实在该死,但现在北虏在新安、孟津、宜阳、新城盘据不去,随时可能进攻洛阳,正需要他这样的猛将挺身而出……不如暂且将他放出来,让他带兵与北宫静联手,先将北虏击退再说?”
司马越冷笑:“放他出来让他带兵?他现在就仗着二救洛阳的功劳目空一切了,要是再让他立下一点功劳,那岂不是更不把本太尉放在眼内了?”
此言一出,王衍便知道这老家伙哪怕坐视洛阳城破,也要跟北宫纯把这口气斗到底了。他暗暗叹了一口气,不再劝说。待到司马越稍稍冷静一点了才说:“话虽如此,但现在北虏大军近在咫尺,随时可能大举攻城,北宫静好不容易取得了一场场胜利,军心振奋,正是大举反击的好时机,此时若不果断派兵出击,只怕便会失去这大好机会!”
司马越想了想,说:“让钱端去吧。给他五千禁军,让他放机灵点,打得赢就打,打不赢赶紧退回来,别把这点兵也给折损了。”
王衍拱手说:“太尉英明!钱端乃是禁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有他出马,定能大获全胜!”
司马越有气无力的说:“但愿吧。”
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一切都在暮色笼罩之下灰暗无光。司马越望向斩渐被黑暗淹没的皇宫,忍受着那像刀一样割着他的脸的寒气,喃喃说:“这洛阳城真的快呆不下去了啊……真把我逼急了,就带着这四万禁军返回东海,看这帮废物怎么办!”
身为西晋此时实际的掌权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尉,放出丢弃国都带禁军回封地去这等言论着实是骇人,一旦传播出去,洛阳非得大乱不可。但王衍却淡定得很,就连端着茶杯的手都不带抖一下的。倒不是他胆子有多大,胆子真的大的话就不会在被石勒俘虏后奴颜婢膝大献殷勤,甚至劝石勒称帝了。它之所以这么谈定,是因为压根就不在乎这座城市,甚至这个帝国的死活。
不光是他,大多数的王爷、大臣、清流甚至寒门,都压根就不在乎西晋的死活,甚至巴不得它早点完蛋。这个时代,忠诚无疑是比野生华南虎还要稀有的东西,反倒是野心家要多少有多少,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暗中盼着这个国家早点完蛋,自己好大显身手,建功立业!就拿王衍来说,以他在朝中的声望、地位和琅琊王氏那雄厚的实力,带晋真个完蛋了,他以讨贼复国的名义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到时候……
这个国家未必就不能姓王!
正因为不在乎,所以一点也不害怕。
人总是因为在乎某样东西才会害怕失去,如果从一开始就不在乎,那还怕什么?
第38章 给死人喝的
入夜后,李睿眯了一会儿便披上一件缴获的、臭哄哄的兽皮大衣,带上弓箭和长刀,来到城墙巡逻了。
经过今天的血战,新城的城墙更加残破了,许多城堞都被摧毁,短时间内没法修复,只能用厚木板钉成旁牌固定在那里以抵挡箭雨,不然一旦遭到敌军攻击,站在这里的人可要倒大霉了。被投石机投掷的石球砸烂的城门也没有修复,就这么洞开着,只能在城门外筑土垒安排军士守着,再在城门甬道内设置两层拒马。那个帮了凉州军大忙的城墙窟窿同样如此,堵是肯定来不及堵的了,只能和先用拒马挡着。
可以说,现在的新城根本就不适合防守,因为它实在太过残破,有太多的漏洞,守这种城那纯粹就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不过,凉州军也没打算在这里长期坚守。按北宫静的计划,他们只是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就会放弃这里,向宜阳进发。
所以这个晚上很重要,必须提高戒备,要是一个不留神被人偷了家,那可就哭都没眼泪哭了。
李睿负责防守的就是这段残破的城墙。他在城墙上放了五十人,准备来个三班倒。在这种泼水成冰的夜晚,从天黑一直守到天亮实在太难熬了,三拨人轮流站岗,每人站两个时辰,那倒是要好过不少。
现在在城墙上值班的就是羊智那一拨人。
李睿来到的时候,羊智正好接完防,正手持强弓腰佩长刀在城墙上来回巡逻呢。看到李睿过来了,他马上走过来行礼:“参见曲侯!”
李睿说:“不用多礼。羊队率,现在情况怎么样?”
羊智说:“还算平静,没有发现北虏活动的踪迹,可能是白天被我们打怕了,不敢过来了吧。”
李睿说:“这倒是件好事,但愿下半夜也能这样风平浪静。”
羊智说:“但愿喽。”
李睿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在自制的小马扎上,一个劲的往手心哈气,喃喃诅咒着:“这该死的天气,真他娘的冷!上城墙才多久啊,我的耳朵、手指就冻得刺痛了!”
羊智说:“是啊,真的太冷了。多亏曲侯安排我们三班轮值,不然我们肯定会有人在值夜的时候活活冻死的!”
李睿说:“这么冷的天,不三班倒还能怎么样?别说从天黑守到天亮了,光是在这城墙上呆两个时辰,我就觉得自己要被冻成冰雕了……不行,太冷了,必须弄点热的东西下肚,不然我铁定是受不了!那个谁,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一声吆喝,马上就有两名亲随一个提来了一个小火炉,另一个拿来一套茶具,也不知道是打哪翻出来的。
小火炉里,炭火烧得正旺,散发出阵阵暖意。李睿把手放过去烤了烤,顿时就眯起眼睛,露出了舒爽的表情。见他烤得这么爽,羊智也按捺不住了,也把手伸了过去……
别说,真舒服。
李睿烤了一会儿,感觉手指恢复灵活了,便拿出一个粗陶煮茶壶放到火炉上,往里面注入清水,然后盖上盖子。
炭火轻轻舔着壶底,不一会儿,煮茶壶的壶嘴中便冒出了丝丝热气。
李睿揭开盖子,拿出一包茶叶,抓了一把小心地放了下去。
羊智好奇的问:“曲侯可是要煮茶?”
李睿说:“对啊。”
羊智神色有些古怪:“曲侯你这煮茶的法子……”
李睿放完茶叶,随手盖上盖子,问:“我这煮茶的法子怎么了?”
羊智说:“甚是古怪!”
李睿纳闷了……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喝茶的,可从来没有人说过什么啊!他问:“怎么个古怪法?”
羊智说:“一般人煮茶都要往里面放很多东西的,比如说盐、奶酪、茱萸……”
李睿眼都大了:“我的老天爷,往里面加这么多东西,这还叫煮茶吗?这分明就是煮饭好吧!”
羊智认真地说:“大家都是这样煮的!”
李睿:“……”
好吧,是他孤陋寡闻了。
中国人跟茶叶打交道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茶叶的历史跟中国的文明史一样漫长,然而中国人喝茶的历史却很短,短得只有一千来年。
为什么这么短?
原因很简单:在中唐之前,中国人都不喝茶的,他们只吃茶。
怎么个吃法呢?
就拿唐代来举例吧,当时的人吃茶的时候会先将茶饼放到火上炙烤,到一定火候后便将其辗成粉末,放入水中烹煮。怎么样,是不是大开眼界了?
你以为这就完了?不不不,这才哪到哪啊?接下来才是令现代饮茶爱好者目瞪口呆的开始。等到茶水微沸后,那帮脑洞比菠萝还大的古人便会往里面加入盐、奶酪、姜、葱、橘子皮、红枣、薄荷……等等等等,甚至是肉!你们就自己想象一下这煮出来的都是坨什么玩意儿吧。不光唐朝和唐朝以前这样搞,哪怕是到了宋朝,也还有很多人会这样搞,比如说在宋代,宋人冬天喜欢喝的一种茶汤就是用花生、芝麻、核桃、杏仁、姜、龙眼、香菜与茶叶一起捣碎再拿去煮,这到底是茶还是八宝粥,就见仁见智了。中唐之前的古人压根就没有喝茶的概念,人家那叫吃茶,说是吃茶,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吃,喝茶?这玩意儿还能喝?kuAiδugg
直到茶圣陆羽横空出世,《茶经》风靡于世,古人才发现,原来茶叶最正确的打开方式不是拿来熬粥,而是拿来用甘甜的泉水煮着喝……
汉代折腾茶叶的方式跟唐代没太大差别,不过没有唐朝那么野,能连肉一块扔进茶汤里煮,但是在李睿看来,也是纯纯的黑暗料理了。他果断阻止羊智不让他说下去了,因为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怕是没有胃口喝了。
闲聊间,煮茶壶的壶嘴已冒出一串串小小的泡泡,发出咕咕声响,一股淡雅的茶香弥漫开来,让正在站岗的晋军军士们一个劲的抽动鼻翼,心里直嘀咕:“这位曲侯又在捣腾些什么东西了?怎么这么香?”
茶算是煮好了,不过烫得要命,还不能喝。李睿小心的将茶壶拎起来放到一边,又拿出一个用粗铁丝做成的粗眼网搁在火炉上面,然后打开自己的背囊,里面是一撂的面饼,都是刚做好的。他先是往粗眼网上刷了一点点油,接着将两个面饼放到上面去。面饼一遇到炉火的高温,立马就冒出水汽,一点点的泛黄、吱吱作响……
羊智问:“曲侯,你又在弄什么?”
李睿说:“废话,当然是弄吃的!”
羊智说:“现在不是用餐时间,曲侯你这样做,是违反军法的!”
李睿翻了个白眼:“违反什么军法?老子晚饭的时候胃口不好,没吃饱,自己弄点宵夜吃那能叫违反军纪?净扯淡!”
他弄的这个也是无酵饼,烤起来很快的,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饼的一面已经烤至焦黄,整个饼更是膨大了近一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李睿飞快的给它翻了个身,将另一面也烤一烤,然后放到一边,又拿了两个放上去……
放好那两个饼后,他取了两个粗瓷茶杯,提起茶壶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连同一个烤好的饼一起递给羊智:“尝尝?”
羊智接过饼来咬了一大口,哟,还带馅的。李睿这个很会吃的家伙应该是从今天晚饭时没有吃完的马肉中挑了几块带肥肉的剁碎,绊上酱,然后包进面饼里作馅。烤饼的时候,里面的肉馅遇热,油脂渗出,一口下去一嘴的油水,那叫一个香。他两眼放光,说:“好吃!”
李睿得意地说:“只要是我做的,就没有不好吃的!”
羊智又咬了一大口,越吃越香,由衷的佩服:“曲侯这手艺,就算不带兵打仗了,到洛阳城去开个食肆也能生意兴隆,过得有滋有味!”
李睿也咬了一大口饼,顺便给正烤得滋滋作响的饼翻了个身:“唉,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打仗啊,没办法的事情。这老天爷就是爱跟老子过不去,老子明明适合当个美食家,它偏偏要让老子成为一名军人……老子哪里是带兵打仗的料哟!”
羊智说:“其实曲侯治军的手段还是不错的,打从你上任以来,我们就没有出过逃兵了。”
李睿说:“那不过是胡人就在山下,大家伙无处可逃罢了,哪能算到我头上。”
羊智说:“曲侯你过谦了。”
李睿摇头:“不是过谦,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心知肚明。”咽下嘴里的食物,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哎,还别说,这没有化肥没有农药,纯天然的茶叶煮出来的茶,香气那叫一个浓郁,抿上一口,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那叫一个舒坦。放现代想喝到这样的茶可难了,搞不好得按两卖,大几百一两的那种!
他倒是享受了,可羊智却没动,只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呐呐的问:“曲侯,你……你真喝啊?”
李睿说:“废话,不喝的话我煮它干嘛?”
羊智迟疑的说:“这种茶是祭祀先人时用的……”
简单的说就是给死人喝的。
李睿:“……”
妈的,古人在喝茶这方面多少有点大病!
第39章 下不为例
李睿端着茶杯的手僵住,半晌才问:“你们那是拿这种茶祭祖的?”
羊智说:“偶尔也会当成药给病人喝。”
好吧,不是给死人喝就是给病人喝,反正正常人是不喝的。
李睿恶狠狠的咬了一口饼,然后喝了一大口浓茶,说:“你们那地方的习俗可真是够古怪的!”
羊智认真地说:“并不是只有我们那里才这样,绝大多数州郡都这样……莫非曲侯老家不是这样的?”
李睿说:“我们老家是把这种茶当提神醒脑的饮品的!羊智,我劝你喝两杯,你得守到子夜呢,很困的,喝两杯可以提神,让你撑过子夜。”
羊智不大信:“真有这等妙用?”
李睿说:“那当然!我跟你讲,这茶……”
正想狠狠地安利一波,冷不丁的听到甲叶碰撞之声,有人在叫:“参见少将军!”他急忙探出头望去,只见北宫静一身戎装,铁甲在火把的光芒之下闪耀着森森寒光,正带着数名黑甲剑士朝着这边走来,所到之处,军士们纷纷躬身致意。他顿时就有点慌了,因为他这种属于开小差行为,北宫静治军这么严,让他逮住了,他怕是得……
他想把这些东西藏起来,可还没来得及行动,北宫静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了,他只好用身体挡住那一堆东西,挤出一个笑脸打招呼:“参见少将军!”
北宫静扫了他一眼:“李曲侯也在城墙上与军士们一起值守?”
李睿倒也诚实:“刚上城墙,刚上城墙!”
北宫静说:“倒是难得。”抽了抽鼻翼:“你们方才在吃什么?”
李睿心里一慌,把东西遮得更严实:“没什么没什么,少将军你肯定闻错了!”
北宫静招招手,一名军士拿来一张胡床放在地上,他坐下,根本就不听李睿的解释,非常笃定的说:“拿出来。”
李睿万般无奈,只好让开,将身后的小火炉、茶具以及煮好的茶、烤好的饼全给暴露出来。
北宫静看着那一堆东西,嘴角微微抽搐一下,说:“你倒是会享受!”
李睿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强行挽尊:“我……我平时都很遵守军纪的,只是这次晚饭没吃饱,饿得慌,又要在城墙上值守,只好……”
北宫静随手拿起一个烤得喷香的饼咬了一口,咀嚼一番后作出评价:“还不错,烤得很香。”
李睿一声不吭,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羊智同样如此……这位能开一百二十磅强弓,能使马槊,算得上是武艺高强,也颇具胆气,但现在他却在瑟瑟发抖。北宫静治军有多严他是知道的,这绝对是一台冷酷无情的战争机器,麾下士卒犯下再微小的过错也会遭到惩罚,他投奔熊耳山大营的这段时间里,亲眼所见的因为犯了各种军纪而被斩首的军士就有数十人之多,三军尽皆股栗。而现在,他和李睿在值守的时候开小差,缩起来吃东西,这怕不是要挨刀子了!
千不该万不该,真不该开这小差啊!这下好了,直接把自己的脖子伸到少将军的刀口下了!
北宫静今晚心情还算不错,又咬了一口饼,品尝一番,可能是美食真的能让人心情变好,他并没有发怒,只是睨了一眼羊智,说:“明天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羊智如逢大赦,一迭声的说:“多谢少将军,多谢少将军!”
北宫静说:“下去吧。”让羊智退下,又端起茶来呷了一小品,眉头先是因为茶的苦涩而拧成个疙瘩,随即缓缓舒展开来,说:“先苦后甘,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李睿低头盯着地面,一声不吭。
北宫静指了指他那个马扎:“坐吧,站着不累吗?”
李睿哪里敢坐?硬挤出一丝笑容,说:“骠下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北宫静说:“让你坐你就坐,怎么,还要我仰着头跟你说话?”
李睿只得战战兢兢的坐下。
北宫静几口吃完了一个饼,又拿起一个,继续大口大口的咬,一点也不客气。李睿见状,忍不住问:“少将军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北宫静说:“嗯,刚拿回新城,要处理的事情极多,忙得头昏脑胀,也就没顾得上吃晚饭。”
李睿说:“你应该按时吃饭,不然的话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北宫静说:“知道我还没吃饭,不赶紧多烙几个饼?怎么,要我请?”
李睿一听就乐了,少将军主动开口让他烙饼那说明了什么?说明他的小命稳得很了啊!他立马动手,将自己偷偷做的饼一古脑的放上去烤得黄焦焦香喷喷。北宫静肯定吃不完这么多的,多出来的他分给了北宫静身边的那些黑甲剑士。这些黑甲剑士跟着这么个工作狂人式的老大,肯定也没法按时吃饭的……身为家将,少主都还没动筷子,你敢大吃大喝?吃饭的家伙还要不要了?
不出所料的,这帮黑甲剑士接过饼后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吃相只能用“凶残”来形容。
看到他们吃得这么香,李睿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端起自己那杯还没喝完的茶津津有味的喝了起来。北宫静一连吃了三张饼,见这家伙一开始还战战兢兢的,现在居然喝起茶来了,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还真的是顺着竿子就往上爬啊,刚才还战战兢兢的,现在居然开始喝上茶了!
他说:“下次可别再带东西上城墙吃了,否则军法从事!”
李睿一迭声的说:“不敢了,下次绝对不敢了!”
北宫静显然对他的自觉性不抱什么希望:“但愿吧!”见这家伙还在悠哉悠哉的喝着茶,他不禁有些无奈,说:“李睿,你是有真本事的人,这等乱世,正是你这等身怀绝技的男儿大展拳脚的良机,你还是多花点心思在带兵打仗上,别只顾着一时的享受!”
李睿挠挠头,说:“少将军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除了会射箭之外什么都不会……”
北宫静说:“但是你有百步穿扬的绝技,只要你愿意,靠着这一绝技,要建功立业又有何难?别的不说,今天攻城的时候胡虏抵抗顽强,要不是你在百步外一箭射死了敌军大将,动摇敌军军心,我军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攻下这新城呢!”
李睿有点惊讶:“被我射死的那个家伙是敌军大将?”
北宫静点头:“章泥的副将,姓赵名成,是一员力大无比、勇武过人的将领。据俘虏交代,当时章泥带人去堵截从缺口冲进去的裴乐所部了,赵成负责指挥城墙上的军士继续抵抗,结果被你一箭射死,敌军失去了指挥,群龙无首,顿时大乱,我军这才轻松攻下了新城。”
李睿忍不住揉了揉鼻子,算是知道为什么北宫静今晚对他这么宽容了。同样是在值守的时候开小差吃东西,羊智这个从犯明天还得去领二十军棍,他这个罪魁祸首却屁事都没有,还能坐在这里跟这位冷酷无情的少将军谈笑风生,敢情是人家念在他今天的功劳,没跟他计较啊!
没错,射死赵成的那一箭是他射的。当时凉州军已经有多股突击队登上了城墙,但胡人抵抗依旧顽强,一名胡人将领往来冲杀,不少凉州军勇士都被他杀了下来,李睿见这货跟头野猪似的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一时没忍住就给了他一箭……
然后就把他给射死了,立了个大功。
所以说啊,运气来了,拿城墙挡都挡不住。
他嘿嘿一笑,说:“看样子我的运气还是挺不错的哈!”
北宫静说:“是挺不错的。希望你的好运气能够继续,也顺便给我们也带来好运。”
李睿说:“会的,会的,一定会的!”
开心完了,联想到刚进城时见到的那种尸骨如麻、血流漂杵的惨状,他有些怅然的说:“建功立业什么的我就不想了,只要这世道能少一些杀戮,少一些灭州屠城的悲剧,我就开心了……”
北宫静有点意外:“你就是这样想的?”
李睿点头:“嗯!我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今天这种血流成河的惨剧了!满当当一城的军民,就这样被杀光了,好好一座城池变成了死城,不应该这样的!”
北宫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那你更应该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去建功立业,去终结这个可怕的乱世。只有打败了胡虏,这个乱世才会结束,这样的惨剧才不会继续发生!”
李睿:“……”
谢谢,完全没有被鼓励到。
他都不忍心告诉这位玉树临风、浊世无俦的大帅哥:眼下匈奴人这潮水般的攻势只不过是持续近三百年的大分裂大混战的序幕,在匈奴人后面还有更加凶残的羯人,他们会将整个北中国变成人间地狱;在羯人后面还有更猛的慕容鲜卑,慕容恪、慕容垂这绝代双骄将成为整整一代汉家将士的噩梦,连东晋第一名将桓温都栽在他们手上了;慕容鲜卑霸业衰落后又会冒出个雄才伟略的氐人君主,他叫苻坚,在一代名相王猛的辅佐下统一了北中国,饮马长江,险些就干掉了东晋,统一了全中国……
这还没完,后面还有更猛的。
筷書閣
第40章 袭击
从公元311年西晋灭亡到公元581年大隋统一,漫长的两百七十年时间里,战乱几乎就没停过,一个个强悍的蛮族裹着漠北的朔雪寒风呼啸南下,冲击着江淮防线,一浪高过一浪。
而这漫长的两百七十年里,汉家战士绝大部份时间都是在跟鲜卑人打。这些在白山黑水中靠捕渔、狩猎和放牧为生,被残酷的自然环境磨练得异常剽悍的蛮族在东汉末期就已经是汉民族的心腹大患了,一代雄主檀石槐南征北战,将各部一一打服,雄据漠南漠北,频频越过长城劫掠汉境,汉军数次讨伐,都被打得大败亏输,损兵折将,逼得东汉主动提出和亲,试图以这种方式笼络住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别再侵扰汉境。然而檀石槐却拒绝和亲,他要的可不是貌美如花的公主,而是那片繁华的土地。
不过,檀石槐时运不济,年仅四十五岁就挂了,留下的是一个松散的国家,和一个无能的接班人。在他死后,他一手建立的庞大的草原帝国很快便分崩离析,消失在呼啸的寒风中。不过,这昙花一现的草原帝国已经昭示,一个比匈奴更加强悍的蛮族正在崛起,它必将成为汉民族最可怕的敌人。
果然,檀石槐死后没几年,鲜卑又出了两个狠角色,轲比能和步度根。轲比能是小部族出身,但勇武过人,为人公正,不贪财,治理地方很有一套,很快就经营起了一支强大的势力;步度根也是个能征惯战的狠角色,这两个货时不时侵扰曹魏边境,让曹魏头疼不已,着实吃了不少败仗。不过这两个加起来才能都不如槐石檀,终究没能重现草原帝国的荣光,更要命的是他们还内斗不休,最终步度根被轲比能所杀,轲比能又被曹魏派刺杀干掉,鲜卑人的霸业到此为止。
然而,不管是曹魏还是西晋,都没能彻底解决鲜卑人。失败了的鲜卑人依旧在草原,在白山黑水之间休养生息,积聚力量。当西晋灭亡的时候,慕容鲜卑和段部鲜卑还一度成为北境守卫者,在河北、辽东与凶残的匈奴、羯族大军殊死血战过。不过,当他们意识到晋人的软弱之后,守卫者立即挥起了屠刀。当中原火乱、段部鲜卑与匈奴人和羯人打得难分难解之际,在辽东的慕容鲜卑闷声大发财,统一了辽东,并且数次击退了羯人对辽东的进攻。冉闵灭掉羯赵之后,中原再次大乱,慕容鲜卑趁机呼啸南下,席卷华北平原,那人马俱身披重铠,在华北平原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的鲜卑铁骑用一场场辉煌的胜利向全世界宣布着鲜卑人的时代的到来。他们在血与火之中建立了一个又一个国家,他们的铁蹄踏遍了北中国的每一个角落,势不可挡!
最可怕的是,这仅仅是鲜卑人崛起的第一波浪潮,后面还有更加凶猛的。
公元396年,慕容家的绝代双骄,被慕容恪认为才能远胜自己的慕容垂那老迈的身躯终于无法再支撑他的雄心壮志,倒了下去,结束了自己传奇的一生。而他的倒下意味着慕容鲜卑的时代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比他们更能打的拓跋鲜卑。这同样是一个英才辈出的部族,一位位雄主相继崛起,通过一场场残酷的战争真正的征服了北中国,定都洛阳,建立了北魏。拓跋鲜卑可谓凶猛无比,在南面与刘宋、南齐、南梁打得难分难解,在北面摁着柔然暴揍,吃饭睡觉打柔然成了北魏贵族最喜闻乐见的运动,从来没有一个胡人政权拥有他们这么强悍且持久的战斗力,也没有哪个胡人政权能成就他们这样的辉煌。https:/
北魏完蛋后分裂成东魏和西魏,然后……
然后大家伙发现,分裂后的鲜卑人似乎更猛了,名将跟拧开水龙头放水似的哗哗往外喷,东魏的尧雄、侯景、慕容绍宗、高敖曹、斛律金、斛律光、段韶、高长恭……西魏的李虎、李弼、贺拔胜、贺拔岳、怡峰、若干惠、王思政、韦孝宽、王轨、达奚长儒……他喵的,数都数不过来!
这是一个名将如云的时代,这个时代最要命的不是没名将,而是名将太多,最终谁都奈何不了谁,以至于战乱和分裂绵延近三百年之久。这也是拜这持续三百多年的小冰河气候所赐,全球气温下降、粮食减产、牧草大面积死亡逼得农耕民族一个劲地往南退缩,而蛮族则不顾一切地往南推进,一个再退就是瘴气弥漫的热带雨林了,一个身后就是冰天雪地的极寒炼狱,大家都无路可退,大家都要不顾一切地争一条活路。严酷的自然环境将每一个民族的张力都逼到了极限,催生出一位位英才,一拨拨骁勇善战的精兵劲卒,然后将他们投入到修罗屠场中去,看着他们嚎叫着冲向对方,杀死对方!
先天环境如此,很难靠人谋去改变了。总有人认为如果是季汉政权统一中国,就不会有胡马南下,就不会有那长达三百年的血与火,亲,你问过地球了没有?他老人家同意给刘备和诸葛丞相网开一面了?
不过,李睿并没有把这些说出来,他怕说出来了,北宫静就要丧失斗志了。人并不害怕失败,但害怕自己不管怎么努力,最终都还是失败,北宫静也很难例外的。
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说:“我只想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扫灭胡虏平息战乱这种伟大的事业只怕……”
没等他把话说话,北宫静突然抓住他的手猛的一拉,除些就把他给拖倒。下一秒,一声尖啸从耳边擦过,金属兵器特有的森森寒气透过毛孔渗入四肢百骸,让他浑身汗毛倒竖,手足冰冷!心脏狂跳间,他依稀听到声声惨叫此起彼伏,更有利箭从头顶划过而过,好几名军士被黑暗中射出的利箭命中要害,颓然倒下。
黑暗中,他的声音都在颤抖:“这……这是怎么回事?”
北宫静的声音冷静如桓,仿佛在聊今天天气怎么样似的:“胡虏来了。”
话音未落,城外突然就亮起了一大片的火把,紧接着又一大片,再一大片……无数支火把翰若繁星,铺满大地,无边无际,号角吹响,粗嘎而悠长,仿佛野兽在低吼,看这火把的数量,再听听这号角声,胡虏大军怕不是得有两三万之众!天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摸过来的,这么多人,居然无声无息的摸到距离城下仅一箭之地也没有被守城的凉州军察觉,这夜间行军、渗透的能力,简直称得上恐怖了!
大批胡人弓弩手已经摸到距离城墙仅五六十步远,其中一些神射手依靠城墙上的火把提供的光线准确地射杀了好些晋军军士,让晋军一下子便陷入了恐慌之中。当火把亮起后,所有弓弩手同时放箭,一时间利箭密似飞蝗,不断有晋军中箭,发出痛苦的惨叫声。最惨的是守在城门外的土垒中那些军士,几乎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便被射成了刺猬。队率身中二三十箭,却没有死去。他用长矛柱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茫然望向前方,只看到大批身披重铠的甲士潮水般涌来,转瞬间已近在咫尺。他张了张嘴,血沫从口鼻间喷涌而出,发出一声含糊的低吼:“杀……杀胡虏……”
一把大斧带风劈来,队率的头颅被生生劈飞出去,凭空沥下一阵血雨。
这些胡人甲士速度极快,守在城门甬道内的晋军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便已经冲到拒马前,标枪如雨飞来,躲在拒马后面的晋军纷纷被标枪击中,痛苦惨叫着倒地。少数反应较快的及时用大盾护住身体,侥幸没有被标枪击中,但代价是造价颇为昂贵的大盾转眼间就插了数支甚至十几支标枪,举都举不动了。
一轮标枪投出,胡人甲士也冲到了拒马前面。幸存的晋军士兵扔掉插满标枪的大质,从拒马后面探出拒马枪架在拒马上,照着冲过来的胡人猛捅过去!
长矛入肉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这些据守城门甬道的晋军所使用的拒马枪枪杆又粗又长,十分沉重,哪怕是膂力出众之士也很难挥舞自如。但相对应的,它威力极大,架在拒马上全力一刺,根本就没有什么铠甲抵挡不住!这不,十几支拒马枪奋力齐刺,立马就有十余名胡人甲士被捅了个对穿!
可胡人实在太多了,冲得也太猛了,晋军军士还没来得及抽回拒马枪,后面的胡人甲士便重重的撞到了被刺中的倒霉蛋身上,人挤着人的往前冲,似有以这些被刺中的倒霉蛋为肉盾,一举撞翻拒马之势!
胡人的凶悍,当真令人色变。
一名晋军队率见状,怒吼:“大锤!!!”
马上就有数名手持木锤的晋军大力士走到正握着拒马枪拼命往前顶的袍泽后面,抡起沉重的木锤照着拒马枪尾部猛击一锤!
第41章 夜战1
“啊!!!”
这一锤下去,原本已经被胡人用肉盾顶得节节后退的拒马枪猛的钉入人墙中一米有余,肉盾后面的胡人甲士当即就被贯穿,发出惨叫声。晋军大力士见状士气大振,大锤抡得呼呼作响,一锤接着一锤照着拒马枪尾部猛击,将拒马枪当成一根根三米多长的钉子,照着人墙猛钉,几乎每一锤击下去,人墙中都会发出惨叫!
一支拒马枪起码洞穿了七八名胡人甲士,跟穿糖葫芦似的!
然而胡人数量还是太多了,区区十几支拒马枪根本就挡不住,他们凭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还是成功地撞到了拒马上。
于是,更加凄厉、密集的惨叫声响起。拒马是用一根根笔直的硬木钉成鹿角状,前端削尖,同时在轴木之间还绑着一支支铁矛,密密麻麻的,这些甲士等于是自己撞到了矛头上,一个个被捅得前通后透。但后面的将他们的尸体重重的推到拒马上当成肉盾,然后撑着他们的尸体跳到拒马后面,与晋军展开厮杀。正在用拒马枪穿糖葫芦的晋军不得已,只能扔掉拒马枪拔出长刀与他们展开近战。后面的胡人甲士都是有样学样,撑着尸体跳过拒马,加入肉搏的行列之中,也有一些大力士抡着大斧或者大锤,照着拒马猛砍猛砸。在这些暴力狂人的摧残之下,拒马一排接着一排变成一堆破碎的木头,胡人大军滚滚向前,势不可当!
而城墙上,晋军已经反应过来了,顶着嗖嗖飞过的箭雨将弓弩从垛口处探出去,嗖嗖嗖嗖就是一顿齐射,城墙下面据地而射的胡人弓弩手登时就倒下一片。数具床弩缓缓转动,瞄准那朝着洞开的城门涌来的胡人大军,负责击发的晋军大力士抡起大锤重重砸落,床弩击发,数声霹雳般的巨响骤然响起,装填在床弩上的、粗长如长矛般的利箭破空而出,化作点点寒星没入奔涌的人潮之中,立即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床弩的杀伤力实在太骇人的,那些奋勇冲锋的胡人甲士哪怕披甲两三重,在它面前也跟纸糊的没有任何区别,一旦被击中,连人带甲支离破碎,血浆、碎肢甚至脏器溅射出数十步开外!
这雷霆一击着实让胡人给骇住了,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但下一秒,又齐齐发出一声令人毛骨耸然的吼声,发狠的往前猛冲。黑暗中不断有长梯被架起来,成群的胡人步兵沿着这些制作简陋的长梯,手持短兵,蚂蚁上树似的往上爬。城墙上晋军箭如雨发,羊角石密似冰雹,不断将他们打下去,但打下去一批又爬上来一批,简直杀不胜杀!
李睿面色发白:“这……这么多胡人,到底是打哪冒出来的?我军斥侯都死了么,怎么没有一个人回来报告胡人大军逼近?”
北宫静冷静地说:“只怕真的死光了。”站起身来对那几名黑甲剑士说:“去西门!”
那几名黑甲剑士沉黑的拔出那又阔又长的、让人看着就胆寒的长剑,跟着他转身走下女墙,朝厮杀正激烈的西门走去。
李睿忍不住叫:“别去!西门已经有大批胡人冲进来了,现在下去你很可能会死的!”
北宫静头也不回:“守好你这段城墙就行了,不必操心我!”
李睿还想再劝,突然有数个大铁钩从天而降,钩住正在帮羊智这一队人抵挡住密似飞蝗地射来的利箭、标枪的旁牌,猛的一拉,数面插满了利箭标枪的旁牌被硬生生拖倒,躲在后面的晋军顿时就暴露了出来,利箭如风射来,晋军一片惨叫!
紧接着,数架长梯架起,胡人军士争先恐后地往上爬,形势一下子危殆到了极点。羊智手持盾牌遮住身体冲过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问:“曲侯,如今形势万分危急,我们该如何是好?”
李睿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左右看了看,只见不断有胡人踩着梯子冲上城墙,许多墙段已经展开惨烈的白刃战。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不能慌,越慌死得越快,越怕死得越快。他咬着牙说:“还能怎么办?把他们打回去!”
羊智用盾牌又挡下好几箭,声音嘶哑:“胡人兵力太多了,我们根本就抵挡不住!”
李睿说:“那更要把他们打回去!你忘了新城这满城军民是怎么死的吗?不把他们打回去,最迟明天下午,被砍掉脑袋然后像乱麻一样东一堆西一堆的扔在街道上的,就是我们了!”
羊智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说:“曲侯你说得对,确实不能让他们攻上来!”说完抽出长刀怒吼一声,朝着一架架在垛口处的长梯冲了去过。
正好,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垛口处一跃而起,翻过城垛,人还没有落地,手中的弯刀就照着女墙内的晋军劈了下去。羊智恰好赶到,用盾牌一挡一顶,这名先登勇士那一刀便劈在了他的盾牌上,紧接着整个人都给顶得向后倒飞出去,发出一违反规定惊恐的尖叫声,像块砖头一样从城墙上飞坠而下,重重的摔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刚解决了这个,又有一个跳了上来,拿着一柄短柄铁锤照着羊智猛击过去。羊智用时用盾牌遮挡,铁锤砸在盾牌上,发出嘭一声大响,巨大的力道撞得羊智踉踉跄跄的倒退好几步,只觉得手臂都要折断了,疼得他脸都要扭曲了。那名胡人得势不饶人,立即抢进,举起铁锤照着他的天灵盖猛击下去!
嗖!
就在铁锤即将落下之际,一声利箭破空的尖啸骤然响起,一支长达一米有余的利箭划空而至,正中他的胸口,尖锐的箭镞轻而易举的洞穿了他的皮甲,前胸入后胸出,凶猛的力度撞得他向后倒退好几步,双眼暴突,瞪向利箭射来的方向,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这一件皮甲可是很厚的,尤其是前胸部分,有近半寸厚,普通的弓弩根本就射不穿,他也是靠着这件皮甲扛住了晋军居高临下倾泄过来的箭雨,成功爬上城墙的。
可现在,这件数次保住了他的小命的皮甲却被人轻描淡写的一箭射穿了,跟纸糊的一样!
就在二十步开外,李睿用微微颤抖的手扣住一支梅针箭,搭在弓弦上,一百四十磅的强弓拉成满月,嗖的又是一箭射出!与此同时,羊智以盾牌护住身体团身而上,长刀扫过,这名胡人的头颅打着旋飞了出去,一道血柱直直冲起两三米高。kuAiδugg
梅针箭呼啸而过,一名手持刀盾的胡人刚出现在垛口便被一箭贯穿头颅。利箭从太阳穴处射入,从右耳穿出,甚至没来得及向晋军挥出一刀便一头栽了下去。
接连射死两个,李睿稍稍镇定了一点。只是现在大批胡人正蚂蚁上树似的顺着长梯爬上城墙来,他一个人一张弓也射不了几个,刚瞄准这个,另一个又从别的垛口冒出来,当真有点焦头烂额。焦急之下,他劈手夺过一名中箭倒地正在惨叫的军士的弓,抓住弓臂猛的一拉将弓拉满,然后扣动机括,紧接着再拉,再扣,再拉,再扣……转瞬之间,箭匣中的六支短箭便尽数射了出去,而城墙上也不多不少,正好倒下了五个。在手忙脚乱地往箭匣里装箭的同时,他嘶声冲军士们怒吼:“都死了吗?御敌!!!缩在一边干嘛?等着胡虏揪住你们的后颈,用刀子像杀鸡一样一点点地割断你们的脖子吗!?”
羊智已冲到一个垛口前,一名胡人刚冒出个头便被他劈头一刀砍中额头,惨叫一声从长梯上滚了下去。他用山东话大吼:“都给我起来御敌!胆敢退缩者,定斩不饶,而且诛连亲族!!!”
他和羊勇从家乡起兵前来洛阳参战的时候也不过各带领两百人,在晋军中也就一个芝麻大的官,放出狠话说要诛连那些逃后的亲族,口气似乎太大了。然而,如果了解晋军的军制你就知道,他说的都是大实话。西晋实行的是世兵制嘛,士兵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庄园主的土地上,他们的身家性命全都攥在庄园主手里。庄园主平时是他们的老爷,要打仗了就是他们的指挥官,他们的家眷全都在庄园主的控制之下,庄园主要收拾他们真的很容易。尤其是在这种乱世,庄园主要弄死士后一家就更容易了,都不需要动刀子,只要收回田地将他们一家赶出去,用不了多久这一家子就会活活饿死,或者被乱兵、所贼寇所杀,一个都别想活!
听到羊智发狠,那些眼看敌军蚂蚁上树一样密密麻麻地爬上来,心中恐惧万分,已经萌生退意的晋军军士们身体不由自主的狠狠一颤,看着不断从垛口处跳上来来胡人,再看看正在不断开弓放箭将胡人射倒的李睿和正手持刀盾奋勇拼杀的羊智,他们对视一眼,齐齐发出一声嘶吼,挥舞兵器冲了上去,与登城的胡人绞杀在一起,一时间,城墙上血浆四溅,尸首和伤员不断从城墙上坠落,战况直趋白热化。
第42章 夜战2
一支军队在敢于拼命和不敢拼命时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简直别若云泥。这几十名晋军军士在羊智的威胁之下不得不豁出去舍命相搏,各挺刀矛冲向攀援而上的胡人,原本打得顺风顺水的胡人一下子就踢上了铁板,不断有人刚露出半个脑袋就被一刀砍中额头,或者被一矛戳中面部,惨叫着从城长梯上滚了下去,不断有人刚跳上城墙就被长矛刺穿身体挑起来狠狠地甩下去……这段城墙就像一张血盆大口,不断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那些胡人也够凶悍的,明明登上城墙九死一生,可他们还是嚎叫着不断往上冲,干掉一批又冲上来一批,仿佛全然不知道死亡为何物似的。看着他们全然无视从城墙上飞坠而下的尸体和伤兵的哀号,一队接一队地往上冲,李睿有种在跟丧尸打仗的感觉,恐惧牢牢的攫住了他的心灵。此时的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是靠着本能在拉弓、放箭、再拉弓、再放箭……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射出了多少支箭,更不知道自己射出的箭到底射中了什么。
当然,这只是他的视角。他此时自然是怕得要死,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藏起来的,但是在登城的胡人将士看来,这家伙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死神。这个死神屹立在城墙上,拿着一张看上去很古怪的、只要拉开弦就能不断射出致命的利箭的弓,朝他们射出一支支索命利箭,一名名以勇武闻达于汉王丹陛之下的勇士刚跳上城墙就被他一箭射中要害,饮恨沙场!
咔嚓!
一名赤着膀子、异常魁梧的胡人抡着大斧狠狠劈落,羊智用盾牌格挡,只听得嘭的一声,好好的大盾竟被击得四分五裂,羊智被那恐怖的力量给撞得倒退好几步,摔倒在地。那赤膀子的胡人没有再理会他,而是抡着大斧朝着李睿猛冲过来,看样子是准备一斧将他劈成两半了。李睿抿着嘴唇,嗖的一箭射出,那胡人闪劈不及,给射了个正着,正中胸口。他也是披了甲的,但登城时是没法披重甲的,而李睿所用的弓拉力在百磅以上,在这么近的距离,那轻甲根本就抵挡不住,噗的一声,利箭洞穿皮甲,贯入他胸口,只剩下一截尾杆留在外面不断抖动。
那胡人也是真猛,中了这致命一箭也只是身体狠狠一颤,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嗥叫,一个箭步蹿出一丈多远,瞬间就冲到了李睿面前,抡起大斧照着李睿的天灵盖猛劈下去!
李睿骇得脸都绿了。
来到这个时代半个多月,他手头上也有十来条人命了,可都是远远的一箭射死,回想起对方中箭倒地时的惨叫他也会害怕,但还不至于有太深的感触。可现在不一样,敌人径直冲到他面前,抡起大斧就劈,那种被死神的镰刀架在脖子上的恐惧与绝望让他浑身冰冷,就这么傻傻的看着,忘了要闪避,也不知道该怎么闪避!
羊智骇然狂叫:“曲侯,快躲开!”
李睿面色苍白,完全没反应。现在他的脑海在嗡嗡作响,根本就听不见任何声音。更别提现在千军万马在咆哮,在嘶吼,在惨叫,在诅咒,更有床弩在轰鸣,无数件兵器在碰撞,巨大的声浪足以淹没任何人发出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面对面的吼他也不见得听得见,更别提两个人还隔着老远了。
大斧挟着劲风狠狠劈落,而李睿不闪不避,或者说完全忘记了闪避,等待他的,怕是只有被劈成两半的下场了。kuAiδugg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从背后探过来抓住他的斗蓬将他拖到了一边,大斧擦着他的鼻尖落下,劈在地面上,砖石化为齑粉,碎屑四溅。那胡人见大斧劈空,勃然大怒,发出一声嘶吼,从嗓子眼中迸出点点血星,飞起一脚,正中李睿胸口,李睿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飞驰的卡车撞中,连同身后救了他一命的那位好心人一起腾云驾雾的向后倒飞出一丈多远,重重的摔在地上,眼前金星乱舞,感觉连魂都要让人家这一脚给踹飞了一样。
那胡人斧士还不罢休,把人踹飞后全然不顾自己口鼻间正狂冒血沫,手持大斧抢上几步照着李睿猛劈下去,那非置李睿于死地不可的狠劲,让李睿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他孩子扔井里了。好在一柄斧枪斜刺里探出来,格住这一斧,再次救下了他的命。他用力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替他挡下这一斧的赫然是怂出了名气,怂出了风格,更怂出了境界的左屯长曹虎!不过现在的曹虎可没有半点怂样,相反,此时的他比好不容易逮到了小三的元配还猛,沉重的斧枪让他使得虎虎生风,刺、劈、扫、钩、拦,一招比一招狠,硬是将那个在李睿眼里魔神般强大的胡人给逼得节节后退!
他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死了没有?没死的话赶紧起来,我不是你的肉垫子!”
这一声斥喝把李睿的魂给唤了回来,他不顾胸口一阵阵的钝痛,支撑着爬起来,借着火光一看,有点傻眼了:
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拉开他,然后和他一起被那名胡人猛士一脚踹飞,成了他的肉垫子的不是别个,正是北宫静!
他额头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一迭声的说:“少将军,真是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北宫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站了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我是死人啊?那么大一把斧头劈下来也不知道闪避,就这么傻愣愣的呆在原地让人家砍,要是我来迟哪怕那么一刹那,你早就给劈成两片了!就你这么蠢的人,是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并且当到屯长的!?”
李睿让他骂得哑口无言,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总不能告诉这位少将军,自己是个冒牌货,那位身经百战、实战经验丰富的李左屯长在金门城就已经嗝屁了吧?他纯纯的就是个新兵蛋子,让他隔着一百几十米朝敌人放箭,他勉强能够胜任;可要是让他跟敌人短兵相接白刃交锋,他一个回合就该尿了!
他讷讷的问:“少将军,你不是去守城门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北宫静说:“我赶到的时候裴乐已经带人顶上去了,敌军一时半刻攻不进来,倒是你这一段城墙十分危险,我放心不下,就折了回来。”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后怕的神色:得亏他折了回来,不然这个连菜鸟都不如的家伙那颗聪明的、装着许多奇思妙想的脑袋瓜子就要被人一斧劈开两半了!
李睿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他认真的说:“多谢少将军救了我一命,我会记住这份恩情的!”
北宫静说:“你还是想想怎么活过今晚再说吧……小心!”
谈话间,那名使大斧的胡人猛士已经被曹虎的斧枪刺穿了胸膛,整个人给挑起来甩下城墙去,但与此同时,又有数名牛高马大的胡人登上了城墙,每个人都带着数支短标枪,上来就是一阵猛投,那长度在一米四左右的短标枪跟雨点似的射出,立即就有数名晋军军士被标枪贯穿身体,颓然倒下。一支标枪呼啸着朝李睿射来,北宫静对他的身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猛的一探手,在标枪距离李睿的胸口只剩下零点一厘米的时候将它接住,然后嗖的一下掷了回去,正中一名胡人标枪手的额头,那名胡人吭都没吭一声便仰面栽倒,如同砍倒了一棵大树。
李睿惊叹:“少将军这手投掷标枪的技术着实是帅!”
北宫静没理他,目光飞快的扫视战场,发现羊智这一队人已经死伤过半了,好在羊勇那一队人跟着曹虎一起冲上了城墙,这支生力军的及时出现堪堪抵挡住了胡人的猛攻,看样子这段城墙暂时不会有事。倒是不远处那座箭楼就有点儿不妙了,已经被胡人包围。那座箭楼上有两张万钧神弩,正在不断向城下的胡人大军倾泄杀伤力巨大的弩箭,每一支巨大的弩箭射出,都会洞甲穿胸,将数名胡人甲士穿成一串。这座箭楼也就成了胡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他们不顾一切要拔掉的钉子。现在许多胡人已然将箭楼围住,不顾箭楼射孔中不断射出的利箭,用重锤大斧发了狂似的砸砍着箭楼的门,试图破门而已。如果让他们冲进箭楼去,只怕箭楼里的人一个都活不成了!
他咬了咬牙,对李睿说:“拔刀,跟我来!”
李睿不敢怠慢,拔出长刀。北宫静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挥舞长剑,朝着箭楼那边冲去,遇到截杀他的胡人,也没见他怎么声色俱厉的怒吼、出招,只是轻飘飘的一剑刺出,截杀他的胡人立马就咽喉处鲜血标溅,瞪大眼睛直挺挺的倒下。李睿跟在他后面基本上就是在划水,挡路的敌人都让北宫静三下五落二给清理掉了,他也就是胡乱挥舞几下刀,啥都没碰着……
这就是被大佬带飞的快乐啊,你们这些只能一刀一枪的跟敌人拼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倒霉蛋是不会懂的!
第43章 夜战3
北宫静拽着这个酷爱划水摸鱼的家伙一路冲杀,也不知道砍翻了多少冲上来的胡人,一件洁白如雪的披风硬生生给从胡人身上喷溅出来的鲜血给染成了红色,这才冲杀到箭楼附近。
正在围攻箭楼的胡人见状,纷纷放弃围攻箭楼,各自抡着铁锤大斧,怒吼着声北宫静杀了过来。北宫静毫不畏惧,捡起一支长矛,左手使矛右手挥剑迎着这些体格魁梧的胡人冲杀上去。不过,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黑甲剑士动作更快,不等他与这些凶悍的胡人短兵相接,便各自挥舞长剑冲了上去,那至少三指阔、一米四长的长剑抡成团团车盖大小的剑花,迅猛之极,与重锤大斧硬碰硬也丝毫不落下风,一个照面就有数名胡人被干翻。
李睿看得激动不已。武林高手啊!这些黑甲剑士妥妥的都是武林高手,看这身手,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这些胡人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要是他有这样的身手就好了,要是他有这样的身手,保证能将这些该死的胡人摁在地上摩擦!
噗!
冰冷的矛尖擦着他的脸颊滑过,紧接着,他身后传来兵器落地的声音。李睿扭头一看,只见一名胡人咽喉被一矛刺穿,一把长柄刀犹在他脚边微微颤动,显然,这家伙是想在背后给他一刀的,结果北宫静眼疾手快,不等他手中的长柄刀落地便一矛刺穿了他的咽喉。
李睿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北宫静瞪着他,脸上尽是恼怒与无奈:“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在战场上走神的毛病?真当你自己是猫,有九条命可给你玩么!”
李睿试图解释:“我……”
北宫静可没兴趣听他解释,把他拽到箭楼入口处,冲里面喊了几句话,箭楼的门便打开了。北宫静把他往里面一推:“进去!”
李睿叫:“我的部曲还在跟胡虏撕杀呢,我得去指挥他们,我不能呆在箭楼里!”
北宫静说:“你手下的军官会指挥好他们的,你好好的呆在箭楼里指挥床弩攻击敌军就行了!”
又有一拨胡人登上了城墙,北宫静没有时间跟他多说了,一脚把他踹了进去,冲箭楼的指挥官叫:“看好他,别让他出来四处乱跑!”
指挥官应:“喏!”
紧接着,箭楼的门关闭,北宫静则转身冲向那些嚎叫着朝自己扑过来的胡人,长矛挑刺长剑挥抡,那些胡人上来一个被打下去一个,上来两个被打下去一对,他所把守的这段城墙俨然死神禁区,胡人上来多少死多少!
李睿呲牙咧嘴的揉着胸口,心里有好多头草尼玛在奔腾咆哮。他奶奶的,今天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这才多大的功夫啊就被人踹了两回,一回踹得比一回重,魂都要给踹没了一半!最气人的是,箭楼指挥官还一脸的幸灾乐祸,把他拉起来,假惺惺的问:“李曲侯,你没事吧?”
李睿说:“没事,就是魂都快给踹没了而已。”
指挥官说:“你知足吧,少将军还从来没有对哪个人这么好过!”
李睿直翻白眼:“这种好我让给你,你要不要?”
指挥官果断说:“不要!”
箭楼颇为坚固,三十余名弓弩手躲在里面,通过射孔不断朝外面放箭,几乎每一箭射出都会有一名胡人发出惨叫声,而胡人射过来的箭和投过来的标枪大多被墙壁挡住,伤不到里面的人分毫。躲在这么安全的地方,李睿的心总算定了一点,他四处张望,见每一个射孔都有弓弩手的盯着,而面朝城外处则有两张巨大的床弩,有大力士正在扳动绞盘将那巨大的弓一点点拉开,待到拉满时,便有人将一支粗长如标枪的弩箭填入箭槽中,面上带有有皱纹,目光却锐利无比的老弩手利用望山瞄向,调整着射界。等射界调整好后,有人拿着火把往弩箭前端一点,弩箭立即燃起大火,紧接着,大力士抡起大锤照着击发装置猛的一击!kuAiδugg
镫!
一声霹雳般的弦响震得箭楼内浮尘都飘扬起来,带着火箭的巨箭带着可怕的呼啸声暴射而出,落入翻涌的胡人大军中,瞬间溅起一大片血雨。由于形势混乱,李睿也不知道这一箭取得了多大的战果,但是从不远处传来的惨叫不难判断,这一箭给胡人造成的伤亡可不小。
镫!
另一张床弩也被击发,又是一箭带着火焰的利箭暴射而出,人群中再度血肉横飞。
一箭射出,大力士立即板动绞盘,再次上弦,而老弩手透过射孔往下面张望。他很快便发现了目标:一辆正颤巍巍的矗立起来的飞桥蛤蟆车。这也是一种大型攻城器械,在完全密封的蛤蟆车上架有一架长梯,车内藏有军士,攻城的时候由民夫推动它往城墙处移动,当距离足够近后,车内的军士就会钻出来沿着长梯攀援而上,一举登城。这原本是胡人攻打新城的时候使用的器械,凉州军攻打新城时也用上了,不过用完后便将这些飞桥蛤蟆车给推倒了,以免被胡人利用。现在胡人正用数根粗如儿臂的麻绳拴着飞桥蛤蟆车用力拽着,将它一点点的拉起来……
凉州军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就在蛤蟆车即将被扶正的时候,数支带着火焰的巨箭破空而来,准确地命中这辆飞桥蛤蟆车,打得它木屑四溅,巨箭上的火焰很快便将飞桥蛤蟆车车身给点燃。直烧得火光冲天。
李睿注意到,每支巨箭在发射之前都要先将箭镞放入一个木桶里搅上几下,当拿出来的时候,箭镞那一截的箭杆上糊满了一种乌黑黏稠的物质,一点就着,燃烧还相当猛烈。他走过去一看,依稀看到里面有大半桶黑色的黏稠液体,那气味……
如果他的鼻子没有坏掉的话,应该是经过初步脱水加工的原油。
箭楼指挥官见他凑得这么近,赶紧拦住他,说:“李曲侯当心!这玩意儿很容易燃烧的,一点点火星就会引发大火,一旦将它点燃了,整座箭楼都将一片火海!”
李睿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指挥官说:“猛火油,我们凉州那边的特产。”
他喵的,果然是用原油加工出来的!
他原本还想再研究研究,一支利箭好巧不巧的从射孔中钻进来,正中一名弩手的面门,那名弩手惨叫一声,倒地身亡。站在他身边的伍长转身想看看他怎么了,又一支利箭射来,正中颈脖,他也仆倒在地,不断抽搐,口鼻间不断呛出一股股血沫,眼看就活不成了。
这两箭无疑大大地打击了箭楼内弓弩手的士气。一箭可能是巧合,但连续两支箭从射孔射入,准确命中,那肯定就不是巧合了,估计下面正有一名甚至不止一名神射手正在朝这边放箭,要压制箭楼内弓弩手的火力呢。
队率红着眼珠子吼了一声:“过来一个补位!”
李睿瞅了瞅四周,哦,大家都忙得不得了,根本就抽不出人去补位。无奈,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捡起中箭倒地的弩手的大黄弩,背靠着墙臂踏镫上弦,装上箭,然后小心翼翼的闪到射孔前,通过射孔往下方观察……
然后他便发现,目之所及,满坑满谷的都是一支支被高高举起的火把,一张张扭曲的脸,以及漫天飞舞的火球、箭雨。胡人大军已经将新城四面包围,架起数十具投石机朝城墙发射燃烧的石球,而凉州军主力也已经登上城墙,用投石机和床弩狠狠回敬他们。床弩射出的巨箭带着火焰在夜空中迤逦而过,矫若游龙;投石机投出的石球像火流星一样划过夜空,狠狠地砸在城墙上砸得石屑飞溅,东西砸入胡人大军方阵中,在那森然布列的军阵里滚出一条条血胡同;胡人大军扛着长梯一波波的往城墙猛攻,射出的利箭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而凉州军弓弩手用强弓劲弩和标枪回敬他们,城墙上利箭密如暴雨,标枪疾似雨点,将冲向城墙的胡人一片片的撂倒。当胡人勇士登上城墙后,凉州精兵便扔下弓弩,拔出长刀或者抄起长矛标枪,与他们短兵相接。
投石机和床弩的轰鸣此起彼伏,时不时有燃烧的石球在空中迎头相撞,粉身碎骨,燃烧着的碎石块倾泄而下,仿佛下起一阵火雨。这场面可谓瑰丽无比,同时又血腥无比,看得李睿胸中热血沸腾,渐渐忘却了恐惧。
如果这是西晋这个死妈废物的葬礼,那么,这场葬礼也足够的血腥而瑰丽了吧?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利用大黄弩上的望山朝百步之外的胡人略略瞄准,然后扣动机括。只听得“镫”的一声,一点寒星暴射而出,汇入纷飞的箭雨中,再也无迹可寻。
百步之外,一名正高举长矛嚎叫着让胡人冲锋的军官右眼被一支飞来的弩箭射中。古代猛将碰到这种情况一般都会将弩箭连同眼珠一起拔出来,再一口将眼球给吞下去,以示勇猛,但这位显然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这支弩箭从眼睛处射入,洞入颅腔,瞬间就要了他的命!
附近的胡人神情漠然,甚至看都不多看他一眼。这乱世,人命是最不值钱的,生与死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他们早就习惯甚至麻木了。不就是个死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第44章 夜战4
西门外,距离城墙约一里远的土丘上。
这个距离其实称不上安全,时不时会有投石机投掷的石弹或者床弩发射的巨箭带着火焰从土丘上空呼啸而过,甚至直接砸在土丘脚下,那声势着实骇人。
然而,插在土丘上的那面大旗却不曾动摇半分。血红的大旗上,一头巨狼怒目圆睁,张开血盆大口腾空而起,露出锋利的爪子,神情凶怒、狰狞,仿佛在下一秒就在从旗子里跳出来,一口咬断你的咽喉!
大旗下,数员匈奴大将正骑在高大的战马背上,用饿狼一样的目光盯着已经被无数支火把给团团包围,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为灰烬了的新城。为首两员大将一个身材不高但异常壮实,下颌长胡须处很少能看见胡须,一道道的刀疤看上去格外的狰狞。这是匈奴男子很典型的特征,男人嘛,都会长胡子的,尤其是寒带地区的男子,胡子又浓又密,跟河边的野草一样疯长,贵族可能会以留浓须为美,但普通人可没这份闲心,这胡子又长又密,打理起来多麻烦!尤其是他们还时常要上战场砍人,留着一大把胡子就更麻烦了,要剃掉它挺难,留着它的话脏兮兮的,要是受伤了,有几根胡子掉进伤口里,伤口可是会发脓溃烂的。所以匈奴人往往会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就用刀子将下颌要长胡子处划得血肉模糊,将毛孔、毛囊什么的破坏掉,待到成年后,胡子也就长不出来了。
另一个留着一把浓须,身材高大,长相与匈奴人迥异。他鼻梁高耸,眼睛泛蓝,皮肤白皙,是典型的白种人。他骑着一匹高大神骏的黄骠马,静静的盯着被火光映得影影绰绰的城墙谯楼,神情冷酷,沉静如冰水般的眸底压抑着丝丝野兽看见猎物般的兴奋,身上那嗜血的气息令人心惊。
时间飞速流逝,眼看一个时辰都过去了,匈奴大军虽前仆后继,但依旧没有办法拿下城墙。一些异常凶悍的敢死之士组成敢死队冲上去,短暂地杀散了一小段城墙上的凉州军,插上了匈奴的狼旗,但随即又被连人带旗一起扔了下来。看到大军又一次从城墙上败退下来,那高大的白人将军缓缓扭过头,看着身边那个下巴处满是刀疤的大将,用流利的匈奴语说:“在深夜遭遇我军突袭,仓促应战之下依旧守得如汤池铁堡一般,让我军难越雷池半步,这凉州军……真不愧是晋国罕有的强军啊!”
那匈奴大将冷哼一声:“晋人里也就这么一块硬骨头了。等我们将这块硬骨头砸碎,晋人就得乖乖跪在我们面前瑟瑟发抖!”
白人将领说:“怕是不容易啊……”
匈奴大将冷笑:“他们如果继续死守熊耳山,我可能还会头疼一点,但他们居然异想天开,主动下山反攻新城,我可就不会跟他们客气了!最多三日,我定要斩下北宫静小儿的头颅,拿去告慰我兄长在天之灵!”
白人将领还是摇头:“怕是不容易啊……”
匈奴大将大怒:“石世龙,你什么意思!?”
那白人将领拱拱手,说:“呼延将军息怒,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凉州军战力强悍,又依托坚城,想要将其消灭并不容易而已。”
这位凶悍而坚毅的匈奴将领赫然就是刘渊麾下的得力大将,呼延晏。这位仁兄生卒年限不详,我们只知道他是地地道道的匈奴人,很能打仗。刘渊起兵的时候他立马响应,投到刘渊麾下,在刘渊的指挥之下南征北战,吞并州、攻洛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很快就成了刘渊最训估重的大将之一,官拜大司空,成了匈奴汉国最为位高权重的人物之一。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呼延晏官拜大司空、使持节、前锋大都督,他的兄弟子侄自然也跟着沾光,一个个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只不过,他的兄弟子侄却没有他这样的本事,更没有他这样的运气。在永嘉二年,匈奴大军围攻洛阳的时候,这帮倒霉蛋一脚踢上了北宫纯这块钛合金钢板,明明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却被北宫纯这个疯子带一千敢死之士夜袭打爆,呼延颢被北宫静一刀砍掉了脑袋,呼延翼死于乱军之中,族中子侄也死伤无数,历此惨败,呼延一族在匈奴汉国内好长一段时间都灰头土脸,抬不起头来。这次惨败也让呼延晏把北宫纯、北宫静和凉州军给恨到了骨子里,此番从刘粲领兵四万攻打洛阳,他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攻下洛阳,而是灭了凉州军,斩下北宫纯、北宫静父子的头颅去祭去年死在凉州军刀下的兄弟子侄在天之灵。
那位白人将领的来头比呼延晏更大。他追随刘渊的时间要比呼延晏晚许多,还不是匈奴本部的,部众也不是很多,然而却被刘渊视为自己最锋利的一把刀,也被西晋将领视为最可怕的梦魇,西晋灭亡,起码有一半的功劳得记到他账上!
他就是石勒,匈奴别部羌渠部落出身。匈奴是一个多民族混合的民族,里头不仅有大批世世代代生活于蒙古高原的阿尔泰族群和从汉地逃到草原去求生的汉人,更有大批被他们裹挟的中亚小民族,那里面可不乏白种人。石勒的家族到底是打哪来的,估计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有可能是从中亚内迁的粟特人,也有可能是从北印度跑过来的雅利安人,反正杂得很。他出身寒微,甚至当过奴隶,后来趁着八王之乱起兵,开始跟西晋朝廷对着干。由于实力弱小,他所在的队伍很快就在西晋大军的打击之下崩溃了,他带着一些从晋军屠刀之下幸存下来的幸运儿逃到山西,投奔了刘渊。
当时刘渊刚刚建立匈奴汉国,正是用人之际,对前来投奔的石勒自然是加以重用。石勒也没有让刘渊失望,降服伏利度、横扫并州、冀州,所向披靡,晋军一次次被他以远远少于自己的兵力打得全军覆没,都视他为恶魔,每次一看到石勒的旗帜便惊恐不已,未战先怯。石勒由此成为刘渊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每次出鞘,西晋必血流成河。
三个月前,刘渊病逝,刘聪杀太子刘和篡位登基,稳住朝中局势之后立即对西晋用兵,要完成刘渊未竞的事业,彻底灭了西晋。此次作战,他派出四万大军,由长子刘粲、从弟刘曜、大司空呼延晏和王弥率领,石勒率领精骑两万与他们会合,一起进攻洛阳。这一战石勒的表现一如既往的亮眼,接连在野战中歼灭了好几支晋军,杀伤数万人,匈奴大军各部在接二连三的胜利面前士气如虹,接连攻陷渑池、新安、金门、宜阳、新城、河阴等要地,已经对洛阳形成了三面包围。
可是,凉州军据守的熊耳山大营依旧像一把尖刀,顶着匈奴大军的后背,让他们十分难受。经历过永嘉元年、永嘉二年两次惨败之后,他们可太清楚凉州军是一支什么样的劲旅了,如果他们敢不顾来自后背的威胁猛攻洛阳,北宫静就敢复制永嘉二年的西明门之战,挑选凉州猛士夜袭,从背后狠狠地捅他们一刀。好死不死的,凉州军不仅精通骑战、步战,山地作战也十分擅长,把熊耳山大营经营得跟汤池铁堡一样,而匈奴大军以骑兵为主,对山地战基本上是两眼一抹黑,仅讼是两次试探性攻势就丢掉了三千多人,没办法,只能另想办法。
拿下新城之后,呼延晏知道西晋朝堂肯定沉不住气了,于是留下一道口子放西晋的钦差过去,同时又将新城中的大多数精兵猛将撤走,只留下一支以羌人、氐人步兵为主的,看似人数众多,战斗力却不算很强的部队,等着北宫静率领凉州军下山反攻。他料定西晋朝堂此时已经慌了失,顾不上熊耳山大营了,一定会命令北宫静不顾一切收复新城、宜阳的,所以早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结果如他所料,凉州军主力真的下山了,一头扎进了他的天罗地网中。
但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凉州军在城防工事严重损毁、突然遭遇夜袭的情况下居然还能从容应战,依托那残破的城池死战,匈奴大军一批批的登城,一批批的变成残缺不全的尸体被丢下来,死伤惨重。而随着时间推移,凉州军从最初遭遇偷袭的慌乱中反应过来,打得越发的有章法,匈奴大军别说拿下城墙了,就连登城都变得越来越困难!
呼延晏知道,自己乘凉州军立足未稳,来个瓮中捉鳖,一举拿下新城将凉州军全歼的计划算是泡汤了,眼看己方大军久攻不下还死伤累累,不免心中焦急,又听到石勒这家伙一个劲的在一边说风凉话,他这暴脾气哪里受得了?没有直接一鞭抽过去都算好的了!
第45章 夜战5
石勒见呼延晏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淡淡一笑,继续观战。
城墙上的战事越发的惨烈。凉州军那近乎可怕的战斗力让胡人意识到,今晚是攻破新城的最佳时机,如果今晚不能拿下新城,等凉州军修复了城防设施,他们想要攻破新城,怕是得付出数倍的伤亡代价才行了。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的攻击才越发的凶猛,一个攻击波被打下去了,没有任何间隙,第二个攻击波又压上来;一支登城的敢死队还没被消灭干净,第二支又冲了上来,跟死不完似的!
没有城墙的西门。
这里成了战斗最为惨烈的地方之一,胡人已经摧毁了城门甬道中所有的拒马、栅栏,跟潮水一样往里涌,而裴乐率领一百名重甲步兵布列如墙,用大盾挡住雨点般飞来的利箭标枪,前三排都是长矛手,长矛密密麻麻的,胡人一批批的冲上来,一批批的被长矛无情地捅翻。后面的则是投枪手,在胡人稍稍后退或者压上来的时候朝对方投掷出杀伤力巨大的标枪,由于距离很近,一支标枪往往能洞穿两名胡人,铠甲在这迎面飞来的标枪面前没有任何意义。一些发型古怪的军士甚至拿着短柄斧朝着胡人投掷,这都是些生活在高山地上的民族中走出来的剽悍战士,不仅近身肉搏厉害,更擅长投石、投掷标枪和投掷飞斧。他们所使用的飞斧重一公斤左右,不能及远,但杀伤力十分骇人,数十、上百甚至数百名斧手在二十米距离内同时投出手中飞斧,再怎么坚强的勇士也会骇得两腿发软。这些斧手技艺异常精湛,投掷的飞斧都是照着胡人面门招呼,一斧过去,血浆四溅,中者立倒,死在飞斧之下的胡人猛士着实不在少数。
然而,胡人还在一波接着一波的冲进来,顶在最前面的长矛手捅人都捅得胳膊酸软了,被刺倒的胡人更是在盾墙前层层叠叠撂起了五六层,可他们还是赶着投胎似的一波接着一波撞过来,撞死在长矛尖上。
裴乐忍不住咒骂一声:“见鬼了,这些杂胡,是不是都活腻了!”
又一队胡人冲了进来。这一次冲进来的胡人不再像刚才那些那样挥舞着兵器乱糟糟的往前冲了,他们同样举着大盾组成密集的盾墙挡住呼啸而来的标枪,一步步缓缓向前推。他们移动的速度没有那些轻装上阵的胡人快,但是给人的心理压力却远甚于那些赤膊上阵嚎叫冲锋的亡命之徒!
借着火光,裴乐清楚的看到,这些胡人都身披重甲,排成密集的队形,如同一道移动的铁墙,就这么缓缓压上来。他咧了咧嘴,狗娘养的,连重甲步兵都压上来了,这帮胡虏,为了拿下新城真的是下血本了!
————匈奴是游牧民族,强弓怒马,来去如风,在辽阔而荒凉的大漠荒原上神出鬼没,通过连续不断的、快如闪电的撕咬、袭扰,让敌军崩溃,是他们最为擅长的战术。而听命于匈奴的羌人同样以轻骑兵见长,同时擅长山地作战;羯人跟匈奴人差不多,以轻骑兵称雄;氐人是农耕民族,主要是靠步兵打天下,但是盔甲不行,一般都是轻装上阵。晋军则是以重装步兵为主力,依靠坚厚的盔甲和精良的武器装备,在野战和防御战中一次次抵挡住敌军的猛攻,让胡人头疼不已。比如说永嘉元年、永嘉二年,两次洛阳之战,面对北宫纯所率领的几千凉州重装步兵,匈奴大军基本上是毫无办法,一次次在正面交锋中被凉州军打爆。
吃了好几回亏之后,胡人已经明白,没有一支强大的重装步兵,他们是很难彻底击败西晋的。刘渊还活着的时候便大力从被俘虏或者投降的晋军中拣选精兵劲卒,组成重装步兵部队。待到刘聪登基的时候,匈奴汉国已经拉起了一支规模相当可观的重装步兵部队。不过,重装步兵的装备可不便宜,训练周期也长,属于成本比较高昂的部队,所以,一般情况下匈奴将领都不大舍得让他们上,能用比较廉价的羌人、氐人步兵解决的,尽量用这些炮灰上。现在把这些重装步兵派了上来,只能说明胡人已经打急眼了,不计血本要在凉州军的防线上打开一个缺口了。
不过,眼下并不是投入重装步兵的最佳时机。匈奴将领太过爱惜这些得来不易的重装步兵了,不肯在第一时间将他们投入战场,当他们终于派出这些精锐的时候才发现,甬道中密密麻麻的全是尸体和扔得满地都是的兵器,这给这些移动的铁罐头的前进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一个人就算空着双手走路的时候一脚踩到一个躺在地上的倒霉蛋身上,也很可能要一个趔趄,何况他们还披着几十斤重的铠甲?他们一脚踩在尸体身上,固然是将尸体踩得血水喷溅,但自己也很难发力,原本推进就快不起来,这下子更慢了。
裴乐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大喝:“用重型标枪!”
马上,一排投枪手越众而出,各自举着一支又粗又长、异常沉重的标枪照着那些踩着尸体缓缓逼近的重装步兵猛投过去。那些重装步兵用盾牌遮挡,只听得噗噗噗噗一阵可怕的闷响,这些标枪一支不少,全插在了重装步兵的盾牌上。这些标枪虽然没有伤到人,但是盾牌上插了一两支这玩意儿,感觉就像是单手在握着一把锄头的末端,根本就拿不稳了。
投枪手又是一排标枪投了过来,一支支全钉在盾牌上,这下子那些重装步兵别说拿稳,连拿住盾牌都很费劲了。趁此机会,投斧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飞斧猛投过去……沉重的飞斧在他们手中仿佛有了灵性,飞旋着绕过盾墙,准确地劈入重装步兵的面门!
登时就是一片惨叫。薄薄的面甲是抵挡不住破空而来的飞斧的,重达一公斤的飞斧轻松斩开面甲然后命中面门,被击中的重装步兵立马发出凄厉的哀号,原本严密的方阵顿时就出现了许多缺口。
投枪手再次投出重型标枪,又有一堆重装步兵的盾牌被标枪击穿。不过这次投斧手没有再补投飞斧,而是抄起一面圆盾,从腰间拔出一柄长一米左右的斧子,以圆盾护住身体飞扑而出,只一滚就滚到了那些胡人重装步兵面前。胡人重装步兵立即举起长矛照着他们狠狠刺落,准备将他们钉在地上。本来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由于盾牌上插着一支沉重的重型标枪,阻手碍脚的,很多动作做得都没有平时灵活、到位,所以这必杀的一击大多落空了,只刺中了两三名斧手。绝大多数斧手都顺利滚到他们脚下,抡起照着他们胫骨部位狠狠招呼过来,一斧就撂下一截小腿,转瞬之间,冲过来的重装步兵前面两排被一扫而空。
这些重装步兵都手持长矛大戟,这类武器在地形开阔的战场厮杀自然大占便宜,但是在这种狭小的战场就受到很多限制,最要命的是还被这些灵活得不像话的斧手先声夺人滚到了自己的脚下,登时就手忙脚乱。裴乐趁机率领三十余名长矛手杀上,用长矛照着这些重装步兵面门猛刺。这些重装步兵一时间给打得手忙脚乱,顾得了头顾不了腚,防住了长矛,腿便被短斧砍断了;防住了短斧,面部被长矛刺中了……
给杀得鬼哭狼嚎。
城墙缺口处。
北宫静从李睿麾下调了三十名弓箭手,再加上五十名凉州军重装步兵,牢牢据守着这个缺口。胡人已经将堵塞缺口的拒马、栅栏给砍了个粉碎,嚎叫着冲进来,那三十名弓箭手十人一组,用手中那可以连续发射的强弓隔着十来步照着他们猛射。他们所用的弓拉力都在百磅以上,虽然没有李睿那张一百四十多磅的落日弓那么变态,但杀伤力也很强劲了,胡人步兵所穿的皮甲在它射出的箭面前跟纸糊的没啥区别,基本上都是射哪穿哪,射谁死谁。最恐怖的是它的射速,别人射出一支箭的时间他们能射出三四支,十张这样的弓同时对着一个宽不过两丈的缺口鸣放,火力之猛,可想而知,许多胡人还没接近缺口就给射了一脸,死得那叫一个难看。就算他们用盾牌挡住箭雨冲进来,也会一头撞上凉州重装步兵的矛墙,进来多少给捅翻多少。
被投石机投出的石弹砸碎的西门,还有城墙上这个大缺口,都是凉州军拿下新城的捷径,也是据守新城的胡人迅速溃败的主要原因。这次胡人大军逮着这两个点猛攻,就是想复制凉州军攻克新城的战术,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过,他们显然想多了,凉州军这两个点都防得很好,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他们一次次猛攻,除了尸体之外什么都没得到。
第46章 美酒
呜————呜————
久攻不下,更兼死伤惨重,胡人终于吹号了退兵的号角,正在城墙上与凉州军厮杀的胡人大军像退潮一样退了下去。不过他们的撤退之路也并不是顺风顺水的,凉州军不断朝他们放箭,或者捡起他们丢弃的长矛朝他们投去,不断有人后背中箭或者被飞来的长矛击中,仆倒在地,再也没有机会爬起来了。
李睿瞄准一名胡人的后背扣动机括,镫的一声,弩箭暴射而出,那名正跌跌撞撞的逃跑的胡人像是被人在后背狠狠踹了一脚,踉踉跄跄的往前冲出几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射倒了这家伙之后,李睿再次踏镫上弦,只是当他再次向胡人瞄准的时候却发现那帮孙子已经逃得远远的了,由于光线昏暗,再射的话很难再射得中,只能悻悻作罢。
那两张万钧神弩已经上好了弦,但同样没有再射。可能凉州军是穷怕了,舍不得浪费军资,没有瞄向是绝对不会瞎放箭的,要知道,这种巨型床弩所使用的弩箭可不便宜。
指挥官抹了一把汗,走到李睿身边笑着对他说:“李曲侯好箭法,死在你箭下的胡虏怕是得有十几二十个了!”
李睿茫然:“有这么多吗?我怎么不知道?”
指挥官说:“曲侯只顾着杀敌,当然没有心情留意这些,我也是忙里偷闲替你留意了一下……”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早就听说曲侯箭法精准,能百步穿扬,老郑我一开始还不怎么信,现在才知道,你比传言中的还要厉害得多,不服不行啊!”
李睿让他夸得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说:“其实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啦,主要就是胡虏人太多了,闭着眼睛都能射中……”
老郑哈哈大笑:“曲侯,在我们凉州,谦虚可不是什么美德!”
李睿:“……”
为何你们的脑回路如此与众不同?
其实在这个时代,内地人跟边境地区的人的性格真的很不一样。内地人生活比较安逸、富足,文化氛围也较浓,所以性格比较谦虚,讲究有本事也只露三分,除非到了很要紧的关头,否则不会锋芒毕露。但是是辽东、河东、河西走廊乃至西域这些战乱频繁、人烟稀少的地方,性格就完全不一样了。恶劣的气候、咄咄逼人的胡人、遍地都是的野兽……逼得大家都要拼了老命才能活下去,这些地方是容不得谦虚的。有多大的本事你就拿出来,你比所有人都强,那就所有人都服你,如果你的本事不如人,那你就老老实实服从本事比你强的人,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先天和后天环境养成了边地男儿锋芒毕露的性格,他们豪爽坦率,直来直去,看中了的东西就拼尽全力去争取,而不是像内地那样明明很想要口头上却口口声声说不要不要,内心则希望别人双手奉上。
谦虚在凉州真不能算是什么美德。
老郑从腰间解下羊皮水袋,拔掉塞子猛喝几大口,然后将水袋递给李睿:“这里还有两升美酒,我带在身边好些日子了都舍不得喝,今天这一仗打得痛快,我们一起喝了它!”
一听说有酒喝,那帮军士一个个两眼放光,咽着口水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叫:“队率,给我们喝一口呗!我们好几个月没沾过酒了!”
老郑像撵苍蝇一样把他们往旁边撵:“去去去,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就这么点酒,我和曲侯喝都还不够呢,你们就别嚷嚷了!”
那帮军士不为所动,只是绿着眼睛盯着水袋猛咽口水,活脱脱一群饿狼。
李睿打从来到西晋,还没喝过酒呢,听说有美酒,不免有点好奇,于是昂起头灌了一口,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淡淡的,微微带点甜,还有一些残渣……
目测度数也就八到十度左右,连啤酒都不如。
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眉毛扭来扭去的,想吐槽,但是迎着那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吐槽。这就是古代的美酒啊?领教了,怪不得古代有那么多一次宴席能饮数斗酒还不醉的酒蒙子,不是他吹,就这度数,他一晚少说也能喝个十瓶八瓶!
————古代的酒其实只能算是初级产品,说白了就是将谷物炒熟或者蒸熟后加入酒曲进行发酵,等发酵完毕了就可以享用了。享用的方法有两种,你可以连同发酵完成的谷物带酒液一起吃,对,就像喝粥一样,这种叫醪糟,孕妇生完孩子来一碗醪糟煮鸡蛋,可是很补的;你还可以不要酒糟,只将酒液舀出去盛放在容器里,等里面的杂质沉淀下去后再倒出来喝,这种就是酒了,度数会比醪糟高那么一点点。所以看古典名著时看到江湖豪杰让店家筛几升酒来,真不用感到惊奇,这种酒里面的杂质太多了,影响口感,有条件的话都会在喝之前先用白布过滤一下,去除掉里面的杂质。
这种未经蒸馏的酒度数最多也就十五度……对,十四五度的酒在古人这里已经算得上是烈酒了,从夏商周一直到两宋,漫长的几千年时间里,古代的酒蒙子都是抱着这种酒狂灌的。至于真正的烈酒,那得等到元朝征服中原,带来蒸馏工艺之后才出现,而直接后果就是,从元朝开始,千杯不醉的人飞速减少。喝十来斤那些几度十几度的酒顶多就是膀胱受点罪,但喝十来斤经过蒸馏的烈酒,大多数人都会直接去向马克思报到,喝个酒而已,犯不着把命搭上吧?
酒并不是什么好酒,但人家愿意跟自己分享,自己也不能扫人家的兴,于是李睿又喝了一大口,说:“这酒不错。”
老郑笑得两眼只剩下一条缝:“曲侯真是识货!”
一个负责转动绞盘给万钧神弩上弦的大力士趁李睿不备一把将水袋抢了过来,憨憨的笑着:“让我尝一口!”说完就将水袋里的酒往喉咙里倒。这家伙喝酒好像不用吞咽一样,就这么一直倒,酒水咕咕的流入喉咙,转瞬间就有好几两进了他的肚子。
其他人一看,也急了眼,纷纷扑上去抢,抢到了立马迫不及待的往嘴里灌,只灌了一两口,就又让人给抢走了……一时间大家哇哇大叫,拳打脚踢抢得不亦乐乎,见了酒,啥都不顾了。老郑在一边跳着脚大叫:“你们给我留点!你们给我留点!”喊得是声嘶力竭,可惜没人理他,相反,他越是喊,大家抢得就越来劲!
李睿看得哈哈大笑,拍了拍老郑的肩膀,说:“下回注意点,有什么好东西不要轻易拿出来,不然毛都不会给你剩一根。”
在军营里长大的他可是很清楚当兵的都是些什么尿性,不客气的说,谁家里寄来一点好吃的,那最好藏严实了,不然,最多五分钟,连辣椒酱都能给你吃个一干二净。军中男儿大多嗜酒,而军纪又严,碰上那些治军较严的统帅,只有在犒赏三军或者过盛大节日的时候可以喝酒,其他时候胆敢在军营中饮酒,分分钟掉脑袋。这些凉州兵跟着北宫静这个治军极严的狠角色,天知道有多久没有沾过一滴酒了,闻到酒的味道都眼珠子发绿,老郑居然还敢拿着满满一袋酒在这里显摆,这不是在狼窝里炫耀自己的羊羔有多肥嫩吗?
不出所料,等老郑千辛万苦终于抢回了水袋的时候,整个羊皮水袋早就瘪了……他不死心,整个水袋都倾倒过来往自己嘴里用力的抖,抖了半天也只抖出几滴残酒。是的,他那————么大一袋酒,一转眼的工夫,就只剩下这么几滴了。他心疼得直吸凉气,抬脚照着那帮还在咂着嘴回味着的家伙的屁股猛踹,边踹边破口大骂:“你们一个个都是饿狼啊,老子这么大一袋酒,好不容易才省下来的,本想留着慢慢喝,你们一眨眼就给我喝清光了,还我!还我!”
那帮家伙挨了踹也不生气,一个个嬉皮笑脸的,别提多开心了。也许在他们看来,能痛痛快快的灌上几口酒那是最幸福的事情,哪怕因此被踹得屁股开花也是值得的。
李睿看他们那个闹腾劲,心中对战争的恐惧也不由得烟消云散。人的情绪是会相互感染的,当所有人都恐惧万分的时候,你也会跟着恐惧万分;当所有人都很开心的时候,你也会跟着开怀大笑。这些凉州军老兵怕是拿打仗当家常便饭,即便被数万胡人大军团团包围,他们也能从容淡定,在击退对方的进攻之后为一袋度数还不如啤酒的酒争抢闹腾,全然不把正在城外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进攻的胡人放在眼里。跟这么一群已经看淡了生死的老兵呆在一起,又有箭楼保护,李睿还真紧张不起来。
他透过射孔望向外面,正好看到凉州军正在将战死的胡人尸体从城墙上丢下去,或者垒在城墙上代替被石弹砸碎的城堞,替自己挡箭。他拧着眉头,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少将军、裴炜还有我手下那三队熊兵现在怎么样了……”
第47章 危险的东西
他嘀嘀咕咕的声音并不大,但老郑的耳朵却十分灵敏,听得一清二楚,闻言,没有继续踹那些抢光了自己珍藏的美酒的家伙的屁股,走了过来,在李睿身边一屁股坐下,说:“少将军啊,他不会有事的。”
那负责扳动绞盘给床弩上弦的大力士也说:“少将军本领大得很呢,又有黑鹰剑士保护,哪有那么容易出事!”
李睿好奇:“黑鹰剑士?就是那些黑衣黑甲的剑士?”
大力士憨笑:“对啊,就是他们。”
老郑一脸自豪的说:“黑鹰剑士可是北宫将军从民间购买身强力壮、天资聪颖的少年一手训练出来的个个武艺超群,骑术精湛,悍勇绝伦,个个都能以一当百。当初北宫将军带一千人与王弥七万大军血战,就是带着一百黑鹰剑士反复冲杀,纵横决荡,杀得叛军人仰马翻,阵脚大乱,我军乘势发动冲锋,才一举将他们给击溃了。”
大力士说:“永嘉二年北宫将军偷袭匈奴大军营地,也是少将军率领五十名黑鹰剑士一马当先冲入敌营,砍下了呼延颢的脑袋,导致匈奴大军阵脚大乱,被我军以少打多给杀得大败的。”
说到这里,他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崇拜,几分羡慕,还有几分遗憾的神色。看样子他真的很崇拜那些勇武绝伦、所向无敌的黑鹰剑士,很羡慕那些能成为黑鹰剑士一员的袍泽,并且遗憾为什么自己不是其中一员。
经过他们七嘴八舌的讲解,李睿才知道,所谓的黑鹰剑士,其实是北宫家自己出钱从民间购买资质上佳的少年训练而成的一支私人武装,也可以说是家兵。
自己私底下招兵买马组建家兵队伍,这放在任何一个正常的朝代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但是从东汉末到西晋这漫长的一百余年,这天下根本就没有正常过,或者说从羌人作乱开始一直到东汉灭亡,再到永嘉之乱,两百多年的时间里,凉州那鬼地方就没有正常过。那个鬼地方是不折不扣的四战之地,羌人要从高原上冲下来,得从凉州过;匈奴、鲜卑人要攻入关中,还是得从凉州过。在这种战火不断的鬼地方,在这种朝廷根本就罩不住了的乱世,凡是有点实力的都会想方设法建起坞堡,拉起一支私人武装,不然是没有办法在凉州这片土地生存下去的。
北宫纯挑选的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少年,汉人、羌人、氐人都有,什么民族不管,但胆气一定要够壮,性子一定要够烈,体格一定要魁捂,那种白衣飘飘、面色苍白、时不时咳出点血来的病秧子,在这里是没有市场的。那些少将被选中后,每天都要进行艰苦的训练,累了伤了有用草药熬成的药水浸泡身体,吃的也是长个子长肌肉的食物,几年下来,一个个都牛高马大,精壮无比。北宫纯自己本身就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黑鹰剑士自然一个个勇猛绝伦,剑术、骑术、箭术样样精通,步战骑战的功术都十分了得,北宫纯经常带着他们去砍胡人,往往四五十名黑鹰剑士便敢冲击数百胡人的军阵,并且将对方冲得大乱。
不过,这样的精锐培养起来成本高昂,给他们置办武器装备、马匹,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哪怕是世家大族也养不起多少的,北宫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培养出两百名黑鹰剑士。就这两百多名黑鹰剑士,便将他吃穷了,弄得他经常要去找张轨借钱,而且借了还很少能还得上的,以至于张轨都有点烦他。
“那些黑鹰剑士可是非常厉害的,能一剑将两三个人拦腰斩断,三五个人结阵冲杀,数十人都奈何不了他们。”老郑眉飞色舞的介绍说,“他们十余人一队,各自由武艺最为高强的那个当队长,共十三队,临阵厮杀的时候数队一起组成锋矢之阵冲锋,往往敌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将旗便已经被砍倒了。”
大力士说:“那十三名队长便是赫赫有名的十三太保,个个都是能生裂虎豹的狠角色,有他们保护,少将军想有事都难!”
李睿咋舌。在他看来,顶着纷飞的箭雨,在那一丛丛如芦苇般密集的长矛大戟之间往来冲杀,诸般兵器不断往身上招呼,沾着就死,擦着就伤,分分钟可能没命,就这,那帮家伙都能一日往来冲杀十余阵,简直就不是人咧!
他一定要跟这些非人的家伙搞好关系,免得一个不留神惹对方不开心了直接喂他几招,他不死也得残废。
这时,有人杠进来一个大木桶,叫:“老郑,老郑!”
老郑起身应:“在这!”
那人小心的将木桶放下,说:“刚开打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说猛火油不够吗?少将军让人给你送一桶过来。你可省着点用,这东西数量有限,霍霍完了可就没了!”
老郑一迭声的说:“好的好的,一定省着用。”
那人这才满意,让他签收,然后退出了箭楼。
老郑马上命人将这一桶猛火油抬到比较安全的位置,他自亲打开桶盖,把手伸进去蘸了一点放到鼻孔前闻了闻,露出满意的神色。接着,他让人拿来几个小号木桶,从里面取出一些黄色的、带着刺鼻气味的东西扔进去,用一根棍子不停地搅拌。李睿凑过去看了看,依稀认出,那个大木桶里装的应该是整整一桶的原油,而且还是刚刚加热过的,而小号木桶里装的则是硫磺、硝和白磷,老郑靠着自己的经验将这些东西一古脑的往原油里加,然后趁着原油温度正高使劲搅拌,使其充分混合……
他看得直皱眉头。
老郑留意到了,问:“曲侯,怎么啦?老郑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吗?”
李睿指着这一大桶的猛火油:“你们……就拿这猛火油来做火箭啊?”
老郑说:“对啊,在床弩发射的时候,将箭放进油桶里泡一泡,然后点着,射出去后威力倍增,足以让最悍勇的敌人为之胆寒。”
那大力士说:“而且如果敌军以冲车、云梯车、蛤蟆车等等战车攻城的时候,这些火箭还可以迅速将其点燃、摧毁。”
这名大力士叫姓许名浑,据说跟曹魏时候那位威震华夏的大将许褚有一点点关系。许褚力大无比,在战场上杀得性起时能抱起死马当成石头投向敌军骑兵将其砸翻,这位也同样力大无比,能徒手拽住受惊狂奔的烈马。不过,他人如其名,整个人直肠直肚浑得很,没少闯祸,北宫静数次提拔他当上队率,而这家伙每次都是仗着自己勇猛,在战场上乱冲乱杀,变着花样落入敌军的陷阱中。反复数次,别说凉州军的军士们受不了,连北宫静也受不了了,安排他到砲兵部队去做个专门负责给床弩上弦的大力士,同时也负责保护那些操作床弩的弩手。
还别说,这家伙这份工作干得不错,立了不少功呢。
李睿看着这一大桶加了料的猛火油,说:“其实真没必要先点着箭再去射人。这么大一支箭射在人的身上,甭管有没有火焰对方都是个死,真没必要每一支都蘸了猛火油再射出去,太浪费。”
老郑说:“可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用的啊!而沾了猛火油的弩箭射出去也确实是威力倍增……”
李睿说:“这些猛火油还有更理想的用油。”
老郑来了兴趣:“莫非曲侯有什么奇思妙想?”
李睿说:“你让人帮我弄几个木罐过来,我要弄几颗大号燃烧弹,给自己制造几个熟人。”目光从那些硫磺、硝上扫过,又补充:“顺便帮我弄一些木炭过来!”
李睿擅长搞发明,在凉州军中是出了名的,他改进后的大黄弩有多好用,全军人人皆知,在大家眼里,他俨然就是小鲁班,连北宫静都对他十分重视。现在这位小鲁班又对猛火油有了新的想法,老郑自然不敢怠慢。反正现在胡人一时半刻还没法组织起新的攻势,他便马上派人去取木罐、木炭,想看看这家伙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不一会儿,便有人带回来了数个木罐和一大筐的木炭。木炭这玩意儿城中根本就不缺,因为胡人在攻占新城的时候放了把火,把许多房屋都给烧毁了,而古代的建筑物里大量使用木料,这一把火烧过之后,木炭可谓俯拾即是,轻轻松松就能搜集到一大堆。
李睿也不含糊,先是让人往四个木罐里罐猛火油,差不多灌满后便找来破布,将罐口死死封住。
然后,他找了个地方,将木炭拿出来细细的碾磨,将一块块木炭磨成粉末……
大家眼也不眨的看着,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反正就是莫名的觉得很厉害,高深莫测。老郑甚至还指派了两名手下一起帮忙磨木炭,现在胡人还没有发动进攻嘛,磨磨木炭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全然不知自己正在做的东西到底有多危险……
第48章 大杀器
就在李睿忙着将磨好的木炭粉放进筛子里细细的筛,将不符合规格的粗大颗料和杂质筛出来,然后将筛好的炭粉小心地与粉末状的硫磺、硝按比例混合的时候,北宫静在张雄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李睿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起身,与大伙一起行礼:“参见少将军!”
北宫静说:“不必多礼。李曲侯,你在做什么?”
李睿先是借着火光打量一番这位俊美得不像话的少将军,见他衣甲上满是污血,整个人仿佛刚刚从血池中爬出来的一样,但行动一如既往的迅捷,看样子并没有受伤,他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恭敬的回答:“启禀少将军,我在给胡人准备一份大礼。”
北宫静指向那堆黑漆漆的东西:“你所谓的大礼,就是它?”
李睿笑说:“少将军可别小看了它,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够彻底粉碎胡人的野心,那么就非它莫属了!”
张雄拧着眉头:“这一团黑色的粉末能粉碎胡人的野心?李曲侯,你莫不是被胡人打坏了脑子,开始胡说八道了?”
李睿说:“我从来都不会胡说八道。这小小一堆粉末看上去毫无杀伤力,可一旦运用得当,它的威力将让一切神兵利器为之黯然失色!”
张雄一脸不屑:“李曲侯,你是不是吹过头了?就这么一堆粉末,能有什么杀伤力?”
北宫静也不明所以:“莫非你调制出的是毒药,可以杀人不见血?”
李睿说:“比毒药还厉害。”
北宫静看着已经积累了大半罐的黑色粉末,好看的眉头拧成个疙瘩,聪慧如他,也想不出这堆粉末能有什么杀伤力。
李睿无视众人狐疑的目光,只顾着将磨好的木炭粉末跟硫磺、硝小心地混合,边忙活边在心里暗暗叹气……条件有限啊,只能做出这种质量并不怎么好的初级产品。如果时间再充足一点,他可以做出威力更大的颗粒状黑火药,给胡人来个脆的。
是的,他做出来的正是黑火药。
黑火药其实并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东西,无非就是将硫磺、硝、木炭按比例混合就算大功告成了。不过这种黑火药其实并不算炸药,因为它爆炸威力实在有限,反倒是当成燃料更好用一些,因为它燃烧的时候着实是猛烈,用来放火不要太好使。事实上,古代军队火攻的时候就会大量使用硫磺、硝等等作为引火物,效果拔群。
颗粒状黑火药就比较好用了,不仅防潮性比较强,威力也大,它有资格被称为真正的火药,而不是兼职火药的燃料了。李睿在军营里长大,跟着骑兵营的老兵和世代守边的民兵学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颗料状黑火药的制造方法他也会,甚至利用颗粒状黑火药制造地雷都难不住他,但想要制造颗粒状黑火药还是有点门槛的。首先,火药的纯度要足够高,杂质太多的话没法搞;其次是得将调配好的黑火药加水搅成浆,再用筛子压,将其变成粗细均匀的颗粒,太大或者太小的颗粒都要剔除出来,留下比较均匀的进行晾晒,直到彻底干透。弄干之后还要放进石墨制成的磨光机里进行打磨,将上面的气孔磨掉,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大大降低火药的受潮性。经过这一系列复杂的加工之后,颗粒状黑火药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这样加工出来的黑火药易于保存,哪怕是在很潮湿的环境也能正常使用,比粉末状黑火药强太多了。
据说一磅颗粒状黑火药威力相当于三磅粉末状黑火药,这话肯定夸张了,但颗粒状黑火药比粉末状黑火药好用却是不争的事实。
可惜的是现在条件很有限,整不出颗粒状黑火药,只好拿这种初级产品凑个数了。
见北宫静眼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看,李睿笑笑:“少将军想看看它的威力?”
北宫静点了点头。他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对杀伤力更大的武器的兴趣。
李睿说:“那你看好了啊。”说着拿出一小撮黑火药放到不远处的一块砖头上,将火把凑上去……
嗤————
当火把接触到黑火药的那一瞬间,黑火药猛烈地燃烧起来,腾起呛人的烟雾,发出耀眼的光芒。这神奇的一幕看得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直到火药燃尽,火焰熄灭了都没反应过来。
北宫静激动地说:“这……怎么会这样?这小小一堆粉末怎么会燃烧得如此猛烈?”
李睿说:“就因为它燃烧得猛烈,所以才叫火药呀,要是烧不着,还叫什么火药?”
张雄捏着下巴说:“火药么?烧起来倒是挺猛的,拿来作引火物火攻敌营应该会很好用。但是我还是看不出它有什么杀伤力啊,总不能在战场上撒满这玩意儿,然后把敌军活活烧死吧?”
李睿翻了个白眼:“在战场上撒满这玩意儿?我怕还没撒到一半你就先破产了!真以为这些硫磺和硝石不要钱的?”
张雄反驳:“既然不能用来烧死敌军,那它还有什么杀伤力?”
李睿说:“很快你就会知道它有什么杀伤力了……”
张雄正要说话,城下突然又响起震天动地的鼓声,胡人的喊杀之声如海啸般传来,简直令人窒息。北宫静面色一变,说:“胡虏又要攻城了,赶紧回去指挥!”带着张雄等人转身便往外走。走到门口,还是不放心,回头对李睿说:“你呆在箭楼里捣鼓你的东西,千万别走出箭楼四处乱跑,听到了吗?”
李睿自然乐意听从这样的命令:“遵命!”
完全没有注意到,张雄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北宫静等人离开了,老郑指挥大伙关闭箭楼的门,弓弩手各就各位。就连李睿也顾不上捣鼓自己的东西了,将配制好的黑火药放到一个不容易被波及到的角落,抄起弓弩回到自己的岗位。
很快,胡人便再次发动了进攻。对久攻不下感到愤怒的呼延晏将上百名带头败退的军官和士兵押到阵前斩首,用首级在地上排成一条直线,厉声说:“此番进攻有进无退,不破新城绝不收兵,胆敢退过这条线者,定斩不饶!”
胡人尽皆股栗。
呼延晏的攻击依然是由床弩和投石机的轰鸣拉开序幕。这次他改变了战术,将东门、南门、北门的床弩和投石机都集中到西门这边来,集中火力猛轰,一时间,巨箭似雨点,燃烧着的石弹密似冰雹,照着以洞开的西门为中心的那一段城墙猛砸过去。虽说这类用于野战的小型投石机投掷的都是十来斤重的石头很难奈何得了坚厚的城墙,但几十架投石机同时发射,带着火焰的石弹铺天盖地的砸落,凉州军在城墙上难以立足,不断有人被石弹击中,血肉横飞。
凉州军用大型投石机和床弩回敬对方,发射的石弹可比胡人投掷过来的大太多了。有人甚至将胡人投掷过来的石弹收集起来往投石机的网兜里装填,一次装填数颗,淋上猛火油点燃,然后投掷过去,跟天女散花似的,一砸一大片。
砰!
城墙上一架万钧神弩被一枚破空而来的石弹给打个正着,登时就散了架,破碎的木料四处乱飞,数名操作床弩的军士被砸得血肉模糊。
砰砰!
胡人军阵前,两架正准备投掷的投石机被从城墙上投下来的石弹击中,支离破碎,用粗大的圆木制成的杠杆连着网兜里的石弹一起向后飞出去,扫倒一大片。
大批胡人弓弩手手持强弓劲弩推进至距离城墙仅六七十米远的地方,照着城墙猛射,那利箭密如斜雨,转瞬之间,城墙上、城堞上、堆在城墙边缘的尸体和架在城墙边缘的旁牌上,都插满了利箭。在这空前猛烈的火力掩护下,大批胡人步兵要么推着战车,要么抬着长梯,要么顶着大盾,潮水般冲向城墙。城墙上的凉州军用同样密集而猛烈的箭雨、标枪回敬他们,尤其是标枪,本就杀伤力巨大,现在投枪手站在九米多高的城墙上居高临下的投掷,更是威力倍增,往往一击便能将举着大盾冲锋的胡人步兵连人带盾一起钉在地上,披啥甲都没用!
但不管是箭雨还是标枪雨,都无法阻止疯狂的胡人逼近城墙。在山呼海啸的杀声中,胡人踏着累累尸体冲到了城墙下,城门甬道和城墙缺口再一次成了厮杀最为惨烈的战场。一架架长梯不断架起,胡人步兵手持刀盾蚂蚁上树似的往上爬,而凉州军滚木擂石不断打下来,将他们一串串的从长梯上打下去,甚至直接将长梯砸断,让他们哇哇大叫着从空中坠落。
数辆蛤蟆车被推到城墙下,完全无视那不断射来的箭雨和标枪,蛤蟆车内的胡人拿着鹤嘴锄、铁钎之类的工具照着城墙猛挖,试图将城墙挖穿。而据守城墙的凉州军也没跟他们客气,将一大坩埚一大坩埚的铜水兜头兜脑的淋了下来!
第49章 马屁
凉州军攻下新城的时候从胡人手中缴获了许多铜器,比如说铜制的香炉、铜制佛像、铜钟、铜鼎等等,还有大量铜钱。这些东西在李睿眼里都是难得的宝贝,是古董,但是在北宫静眼里,不过是一堆金属而已。
一堆可以要人命的金属。
当击退了胡人第一轮进攻之后,北宫静从胡人那猛烈的攻势判断出,对方是铁了心要在今晚解决战斗,绝对不会给他修复城防工事的时间的。于是他立即下令工匠生起火来,将缴获的铜器砸碎放入坩埚中熔了备用。看到胡人以蛤蟆车掩护,疯狂挖墙脚,而蛤蟆车做得十分坚固,利箭标枪都无法穿透,而且表面还泼了水,弄得湿淋淋的,火箭也无法将其点燃,他立即下令将坩埚里的铜水对准蛤蟆车倒下去!
八百多度高温的铜水从天而降,原本非常坚固的蛤蟆车在它面前变得不堪一击,瞬间就被烧穿,铜水落入车内,车内正在挖墙脚的胡人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嚎叫声,一个个瞬间变成了焦炭。蛤蟆车也被铜水点燃,熊熊燃烧起来,有胡人上来试图救火,但上来一个就被射翻一个,只能无奈地看着这些自己费了好大力气才建造好并且运到城下的蛤蟆车变成了一个个熊熊燃烧的火炬。
想挖墙脚?门都没有。
又有胡人将巢车推到距离城墙仅三四十步远处,巢车上的胡人弓箭手居高临下,照着城墙倾泄箭雨。从他们如此老练地运用这些战车便不难看出,有很多投降过去的晋军在替他们卖命,不然胡人可没这个本事将如此复杂、巨大、沉重的机械运用自如。
北宫静从容应对,指挥床弩朝巢车发射一种带着倒钩的巨箭。巨箭后面系着很粗的麻绳,击中巢车后便将巢车死死钩住,然后城墙上的凉州军抓住城子使劲一拽,将巢车生生拖拽翻,巢车上的胡人弓箭手一个个都成了空中飞人。
在冷兵器时代,攻打坚城向来都是最为艰难的任务,只要守军将领智商在线,城中物资储备足够,守军士卒也足够顽强,一座只有一两千人防守的小城,几万十几万大军围攻数十天甚至几个月都打不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面对依靠高大坚厚的城墙以死相搏的守军,进攻一方可以使用的有效手段真的不多。那些优秀的将领都会努力避免攻打坚城,而极力追求在野战中摧毁敌军的主力和勇气,比如说诸葛亮,数次出祁山都是极力寻求与曹魏野战,说白了,还是因为攻打曹魏重兵把守的坚固城池伤亡太大,兵不过十万的季汉根本就承受不起这样的代价。比如说出兵策应东吴对合肥的攻势的时候领兵进攻陈仓,遭遇魏将郝昭率领一千魏军精兵坚守,他围了二十来天,试探性的攻了几次,见魏军防守严密,同时调动、牵制曹魏大军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果断放弃继续围攻陈仓,领兵撤回蜀中了。
至于什么昼夜猛攻二十余日,打得尸山血海啥的,你们当曹魏方面放屁好了。最简单的,攻城你总得有云梯、巢车、冲车之类的器械吧?季汉军队出陈仓,走的都是崎岖的山路,这些大型器械是没办法携带的,只能到了陈仓城下再砍伐树木就地制造,二十来天,制造这么多大型攻城器械,够吗?不够吧!连最基本的攻城器械都没有,还怎么让士兵昼夜猛攻?让他们抠着城墙墙缝往上爬吗?
现在胡人面临的困境跟当初季汉大军攻陈仓时差不多,刚刚遭到战火摧残的新城虽则没有陈仓坚固,但守城的凉州军战力之强悍,战术之巧妙,比起陈仓之战时的魏军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要命的是,不管是呼延晏还是石勒,都不会像诸葛亮那样小心谨慎地使用自己麾下每一名士卒,将每一名将士都视为国家的宝贵资产。在他们眼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要有必要,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用数千上万具尸体堆成一道与城墙一样高的坡,然后让自己的军队踩着这道坡登上城墙向守军发动进攻。
这就使得这场攻防战来得格外的残酷、血腥。
很快,大批凶悍的胡人踩着长梯登上了城墙,与城墙上的凉州军短兵相接,被干掉了一批又涌上来一批,无穷无尽似的。放眼望去,城上城下,刀光似雪,剑影如虹,长矛互捅,大斧对砍,两支军队就像两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怒吼着咆哮着,用尽自己每一件武器,每一分气力疯狂地撕咬着对方的躯体,要置对方于死地!没有仁慈,没有饶恕,甚至不会因为对方负伤或者死亡而在心底泛起哪怕一丝丝丝的波澜,双方都在低吼着挥舞兵器攻击对方,直到对方倒下,或者自己倒下为止。
这一次北宫静没有再参与到白刃战中去,他站在谯楼上用冷漠的目光俯瞰着整个战场,从容地下达一道道命令,将手头上的兵力一支支的在最适当的时间投入到最需要他们的战场。在他的指挥下,数千晋军前仆后继,用自己的血肉填补着残破的城墙上一个个漏洞,用自己手中的兵器绞杀着每一名进攻的胡人。
城墙脚下的尸体渐渐越堆越高,有晋军的,但更多的还是胡人的。寒风裹着雪粉呼啸而来,那雪粉打在脸上,沙沙的痛,让人难以睁眼。两军将士在这白茫茫的雪雾中杀得两眼发红,难舍难分。
李睿倒是比较幸运,一直躲在箭楼里,不必与胡人近身肉搏。只是这座箭楼就在西城门附近,弓弩手可以直接朝进攻西城门的胡人射出密集的箭雨,威胁极大,自然也成了胡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有相当一部分的胡人在登上城墙后便向箭楼发动进攻,很快就将箭楼围了个严严实实。没办法,老郑只能指挥一部分人登上箭楼顶部,居高临下朝那些胡人放箭甚至投掷标枪,还有一部分人则通过箭楼的射孔不断朝进攻箭楼的胡人放箭。晋军也很清楚这座箭楼的重要性,专门分出一队人来保护箭楼,在紧张厮杀的间隙,李睿透过射孔往外看,分明看到曹虎正抡着斧枪在箭楼附近往来冲杀,势如疯虎,不知道多少胡人勇士冲上来,都被他用斧枪砍翻或者捅得透心凉。
李睿算是明白为什么这家伙次次临阵脱逃,却始终没有被上司一刀砍掉脑袋了。这家伙真的太猛了,披甲两重往来冲杀,胡人不断朝他放箭,他全身上下插满了箭支,整个人给射得跟个刺猬似的,却依旧凶猛无比,这样的猛人谁不喜欢?至于他喜欢临阵脱逃啥的,在晋军将领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这年头,临阵脱逃不是晋军的常态么?当将军的都没少带头逃跑,真的不能强求麾下的军士个个奋勇争先。
李睿也很猛,他不断用大黄弩朝胡人放箭,而且每箭必中,只要他扣动机括,被他瞄准的胡人必应弦而倒。老郑见状,特意安排许浑过来帮他上弦,他只需要瞄准、发射就行了,省去力气多多。还别说,许浑那家伙那一身气力真不是盖的,拉力在两百磅左右的强弩他一拉就开,轻松加愉快,有他帮忙,李睿放箭的频率大大提高,自然的,杀伤力也成倍提高。几个回合下来,胡人都知道这里有个百发百中的超级神射手了,别说那些正面进攻城墙和箭楼的倒霉蛋,就连进攻西门的胡人也一个个如芒刺在背,心惊胆战,不知道这家伙会在什么时候给自己一箭!https:/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射了多少箭,反正肩胛都让弩托给撞得又酸又痛了,而帮他上弦的许浑也没了一开始时那种轻松的劲,每开一次弓他都眉头直皱,脖子的青筋根根突起,上完弦后气喘吁吁,显然,这个力大无穷的家伙那一身强横的气力也快要耗尽了。
付出就会有收获,作为收获,在他的射界之内胡人死伤一地,被他射倒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这种毫无预兆的被一支冷箭干掉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惊悚,以至于一向不把自己这条命当回事的胡人也感到了恐惧,都不怎么敢正面进攻箭楼了。
压力稍稍减轻,李睿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他没有继续放箭,而是放下大黄弩,活动了一下手臂,对已经浑身大汗的许浑说:“辛苦你了!”
许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憨憨的笑容,说:“骠下只是做了一点自己该做的事情,不算辛苦。”
冲李睿竖起一根大拇指:“曲侯真乃李广再世,箭无虚发,只要是被你盯上的胡人,不管躲得多严实都只有死路一条!死在你箭下的胡人怕是得有数十人之多了吧?都射得胡人不大敢靠近我们箭楼了,厉害,太厉害了!”
李睿嘿嘿一笑,说:“这马屁拍得好,听得我浑身舒坦!”
第50章 家庭渊源
马屁人人爱吃,李睿也不能例外。
身为一名职业的射箭运动员,还是有希望站在奥运会赛场上与全世界最顶尖的射箭运动员一较高下的那一拨,他最爱听的就是别人夸他箭法好,射得准了,许浑这个憨货虽说文化水平有限,没法舌灿莲花把他给吹上天去,但这一通马屁也拍得他心花怒放,下意识的就想赏人家点东西……
只可惜现在他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实在找不出什么可以拿来赏人的,翻来翻去,也只是在身上翻出两个无酵饼,干脆就递了过去:“赏你了!”
明明就是两个硬梆梆的、口感和味道都不怎么样的无酵饼,许浑却如获至宝,嗖一声就抢了过去,叫:“多谢曲侯赏赐!”喊完了,不等李睿作出反应便将两张饼叠在一块塞进嘴里就啃!
一口就咬下一大块!
李睿:“……”
很好,传说中的“饿死鬼”有脸了。
老郑也走过来,一脸钦佩的对李睿说:“曲侯神射,当真是当世无双啊,就算跟飞将军李广比也不会逊色半分!”
李睿嘿嘿一笑,说:“老郑啊,你老拿我跟我家先人比,好像不大合适吧?”
老郑一愣:“先人?曲侯你是李广后人?”
李睿说:“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
这倒不是他信口开河,这个原本在金门城战死的倒霉蛋的血管里流淌着的还真是李广一脉的血液。
李广大家都知道,西汉时期著名的猛将,出身于大名鼎鼎的陇西李氏。
陇西李氏可谓英才辈出,早在商朝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担任高官了,到了战国时期更是崭露头角,强势崛起。历史的车轮滚滚而过,王朝不断更迭,但李氏却始终辉煌强盛,人才辈出。
只是,这个家族却始终摆脱不了悲情命运。早在商代他们的先人就因为触怒商王,蒙受了一次灭门之祸,只剩下一个儿子跟着母亲侥幸逃脱。到了战国时期,陇西李氏出了一位不败名将,也就是李牧,这位仁兄北却匈奴,西却强秦,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别说内部结构松散的匈奴,就连当时国力处于巅峰时期、名将如云锐士如雨的铁血大秦,也两次被他打得大败。即便是当时大秦头号名将王翦亲自统领大军来攻,面对李牧也只能采取掘壕对峙、依靠大秦强大的国力去跟李牧耗粮草这种笨法子将李牧逼入被动境地,最后靠着郭开进谗言借赵王之手除掉李牧,才算是搬开了这块挡在灭赵大路上的巨石。以国力凋敝到极点的残破之国和面对秦军屡战屡败士气低落的军队对抗强秦,却依然取得了如此惊人的战绩,李牧的军事才能可见一斑。但凡赵国国力强盛一点,赵王智商达到平均线,大秦想要击败李牧,都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生未曾一败的名将,在国家生死存亡关头居然死于自己拼尽全力保卫的君王之手,这样的命运,只能用悲剧来形容。
反倒是他的侄子李信运气不错,赶上了秦军攻灭六国势如卷瓦的好时候,屡立战功,虽然有独自统领大军攻楚被项燕打得惨败的败绩,但也没有被秦王噶了,后来还在灭齐之战中立下大功。
到了西汉时期,陇西李氏又出了一号牛人,也就是李广。飞将军李广大家都不陌生吧,神射手中的神射手,弓马娴熟,勇武过人,长期在边境与匈奴交战,威震敌胆。虽说他带兵打仗的战绩并不算好看,要么迷路要么遭遇伏击要么跟匈奴主力撞个正着,反正就很难见得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但是他是那个时代少有的能在骑射上压倒匈奴人的猛人,匈奴人还是挺怵他的。可惜,他终究不是大兵团作战的料,几次大战,卫青和霍去病带飞全场,可唯独带不动他,最后的漠北决战,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迷路……给他当向导的还是出使西域的张骞,有这种地理仙带路都能迷路,可见他的运气背到了什么地步。因为迷路,没能及时赶到战场堵住缺口,让匈奴单于跑掉了,汉武帝一怒之下派人问责于他。
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交一笔罚款再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但半生蹉跎已经耗光了这位英雄的心气,眼睁睁看着自己屡次带兵击匈奴却连遭败绩一无所获,卫青、霍去病这两个后辈却把匈奴王庭都给扬了,把自己甩得车尾灯都见不着,自己想当先锋还得厚着老脸去求卫青,好不容易要到了重要的任务,却又迷路……悲愤、羞愧、绝望之下,这位名将居然拔剑自刎,结束了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
他这一死倒是一了百了了,却给自己的后代招来了无穷的祸患。他的儿子李敢悲愤之下失去了理智,认定是卫青害了自己父亲,居然把卫青给打伤了。卫青为人宽厚,对李广之死十分内疚,没跟他计较,可卫青的外甥、汉武帝时代的军神霍去病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在打猎的时候居然找了个机会,一箭射向李敢,把李敢给射死了。
李敢死得很冤,但也不算冤。换别个干这种事,怕是得掉脑袋,但射死他的是霍去病,那就啥事都没有。霍去病何许人也?那可是大汉的战神,汉武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而李敢不过是一个败军之将的儿子,能跟他相提并论?死了也白死,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李敢死后,李家越发的衰落。李广长子李当户的儿子李陵为了重振家族辉煌,多次向汉武帝请战,要带五千人马出塞与匈奴大战一场。最后汉武帝同意了,让他带着五千人马出塞。
结果,李家的悲情命运再一次落到了这位青年将军身上。
本来这次出塞,是好几万人马一起出动的,结果打着打着就变成了李陵孤军深入,并且在浚稽山遭遇匈奴主力,被八万匈奴铁骑一路追杀。他指挥部队且战且退,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一日交战数十合,前后杀伤匈奴骑兵两万余人,连匈奴单于都差点被射死,自西汉以来,以步兵对抗骑兵,能取得如此辉煌战绩的,也就李陵一个了。但他终究是缺点运气,由于是孤军作战,没有接应,粮草不济,箭矢耗尽,最终还是在匈奴大军的猛攻之下全军覆没,有幸逃回汉境的不过数百人,连他也成了俘虏。后来有传言说他在匈奴境内帮匈奴练兵,汉武帝暴怒,下令对李陵家处以族刑,他的兄弟、母亲和妻子尽数被诛,当真是惨到了极点。
可李家的悲情命运还没有结束。
李陵一家被诛杀后,李广的血脉就只剩下李敢的儿子李禹这么一根独苗了。跟父兄相比,李禹更加悲剧,在汉武帝晚年卷入了巫蛊之祸,不幸被诛连,至此,陇西李氏彻底破落了,到了魏晋时期,已经从陇西名门变成了寒门。
呃,这跟李睿有什么关系?
哦,还是有一点关系的。据族谱记载,李陵出塞前曾打算纳一个侍女为妾的,不过军情紧急,这事还没来得及操办就出发了。等他兵败被俘的噩耗传来时,那侍女已有身孕,李陵之母可能预感大事不妙,便偷偷给了那侍女一笔钱,派几名家将护送她逃离长安,说李陵可能回不来了,不管有多难都要把他的骨血流下来。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这位老夫人并不是杞人忧天,一年后,公孙敖诬告李陵帮匈奴练兵以对付汉军,汉武帝大怒,诛李陵满门,而那名侍女由于未被纳为妾,更由于有身孕一事被瞒得死死的,非常幸运地逃过了这灭顶之灾,一路辗转在淮南安下家来,并且产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可能是对天子的刻薄寡恩心有余悸,这位侍女直到死都没有再跟陇西李家联系,更没有踏进关中一步。她的后人也遵循家规,隐姓埋名低调做人,靠着几十亩薄田糊口,没有再去从军或者致仕。几代下来,他们跟陇西李氏已经彻底断了联系,而由于人丁不旺,更没有多少家财,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小小的家族居然是李陵的后人。
但陇西李氏的后裔,注定不凡。他们虽然不去当官不去当兵,但读书习武的传统却没有丢。三国时期天下大乱,两淮地区成了曹魏与东吴反复拉锯的炼狱战场,为求活命,这个小小的家族聚集乡邻青壮,结坞堡自守,凭借着精湛的武艺多次消灭了入境劫掠的贼寇,甚至吴军都吃过他们的亏。只可惜,这个家族人丁始终不旺,又在乱世中死伤颇多,终究是成不了气候。到李睿这一代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家族只剩下他这一根独苗了。
可能真的是有宿命,这个青年同样不凡,李广的勇武,李敢的刚烈,李陵的冷静多智,都被他完美地继承了下来。他十四岁就带着乡兵消灭过一股多达数在人的流寇,十八岁应征入伍走上战场,靠着百步穿扬的战术和精湛的武艺屡立战功,在这个被世家门阀垄断了上升渠道的乱世一步步的往上爬,从一个小兵当到了可以指挥两百精兵的屯长,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当上将军,重振家声!
可惜,老天爷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死在了金门城。
第51章 城破了?
许浑和并不知道这家伙的身世居然这么曲折离奇,更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其实已经换了个魂。听说这位李曲侯居然是李广的后人之后,他们不禁肃然起敬:“原来曲侯是飞将军之后,怪不得箭术如此精准!”
李睿摆摆手,说:“那都是老黄历啦!现在连本家都成了寒门,我这旁支里的旁支就更不用说了,家族什么的对我来说,啥用都没有了!”
老郑说:“曲侯说笑了。哪怕你的本家已经成了寒门,哪怕你只是旁支中的旁支,你的出身也依旧比绝大多数人都要高贵!”
————很多人都会以为寒门就是贫苦人家,一听说哪个牛人出身寒门,就会肃然起敬:厉害啊,出身如此贫苦还能成就这等功业,真的太厉害了!殊不知,史书里所谓的寒门,不过是那些曾经显赫的世家衰落下来,再也够不上世家的标准了的家族。说是寒门,其实人家跟贫寒压根就沾不上边,照样有大片良田美宅,有大批仆人伺候,照样砸得起钱去请名师教自己读书、习武,为将来的崛起积蓄力量。穷得当当响的就叫寒门?别逗了,你配吗?从曹魏到西晋,真正是穷苦人家出身,依靠自身的努力一步步往上爬,最终名动天下立下赫赫功勋的就两个,一个是在灭蜀中立下头功的邓艾,一个是灭了东吴的王濬。
这两个的遭遇都不怎么好。
这个时代的世家高门无比强大,基本上垄断了军政两界的绝大多数的上升渠道,就连皇权也镇不住他们。史书都说司马炎宽容仁厚,可谁有知道这宽容仁厚背后有多少是被世家高门给逼得不得不宽容,不仁厚的?坐在龙椅上往下看,丹陛之下站着的全是世家出来的人,他敢杀哪个?
对于寒门来说,这是最坏的时代;对于世家高门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
在这个时候冒出两个出身寒微,能力却甩自己一大截的异类,那些出身于世家高门的同僚自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邓艾灭蜀后被钟会诬告谋反,被抓起来送上囚车要押回洛阳,后来钟会叛乱,卫瓘及时领兵将其诛杀,平定了叛乱。但卫瓘却没有派人去把邓艾放出来,而是派人追上囚车,将其父子三人全部杀害。司马昭顺水推舟,诛邓艾满门,男子悉数被杀,女子流放,一代名将就这样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所有人都知道邓艾是冤枉的,所有人都一口咬定邓艾谋反,打死也不松口,不知道邓艾泉下有知,有没有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追随司马昭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相比之下,王濬的遭遇好了一点。他在灭吴之后拔得头功,而一心想抢这个头功的大将王浑极为不忿,在战后发动同党大肆编造谣言,诬告王濬不听军令啦,对上司大不敬啦,得了东吴的宝物不肯上交啦,叭啦叭啦一大堆罪状,喜欢哪条你自己挑吧,反正他们也是随便编的。立下灭国大功的王濬处处受同僚排挤、打压,身为辅国大将军,连参谋人员和马匹都不能配,心中的郁愤可想而知。这位灭国大将在战后憋屈到什么地步?听说王浑登门拜访,他就要命令家中健仆穿上盔甲配上武器,才敢开门迎接,生怕王浑给自己来个物理意义上的脑袋搬家!
一代名将憋屈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少见了。不过他比邓艾幸运,好歹是善终了,爵位也由子孙继承。对了,他的孙子王粹还迎娶了颖川公主,成了附马爷。
邓艾、王濬都是寒门出身,想出头尚且如此艰难,底层的想出头?那基本上是想都别想了。寒门好歹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虽说很渺茫,但好歹有,平民则是压根就没有,从这一点来看,寒门确实是比平民强了许多。
李睿伸了个懒腰,说:“时代变啦!洛阳都给人家打成糊糊了,谁还跟你讲什么出身、血统?世家高门又如何?卑贱农奴又如何?还不是得靠自己的本事在这乱世挣扎着活命……一个不留神就要变成荒野中的枯骨!”
老郑愣了愣,正要说话,忽然不远处传来惊恐的尖叫声:“城破了!城破了!”
话音刚落,成千上万的胡人便发出震天响的欢呼,懂洛语的纷纷用洛语狂叫:“城破了!城破了!”不懂洛语的扯着嗓子乱嚎,跟发了情的野兽一样。在这个重大利好消息的刺激之下,他们一个个都发了狂,再也不顾忌晋军的强弓劲弩和标枪,嚎叫着像蝗群一样一大群一大群地往城墙涌,杀都杀不过来!
这下子李睿可没有心情休息了,他忍受着肩胛的酸痛跳起来抄起大黄弩就往冲上来的胡人怒射,边射边颤声叫:“见鬼了,刚刚不是守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城破了!”
老郑红着眼睛说:“肯定是那些胡虏在故意叫嚷,想乱我军心!别管他们,给我狠狠的射!”
两架万钧神弩同时发射,生生在奔涌的胡人大军中间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然而,与千军万马奔涌的骇人声势相比,这不过是一片小小的浪花,转眼间就消失了。胡人顶着箭雨、标枪、石弹,汹涌向前,甚至将长梯搭到了箭楼上,踩着长梯往上爬,准备直接从射孔钻进来攻击箭楼里的人。一些弓弩手不得不放下弓弩,抄起长矛捅这些不要命的家伙,而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箭楼火力减弱,冲上来的胡人越来越多……
李睿不禁额头冒出冷汗来,那种扔下武器撒腿就跑的冲动又来了。最惨的是,这次他想跑也跑不了,因为箭楼的大门是锁起来了的,想跑得先让老郑把锁打开,而以老郑的脾气,他敢提出这种要求,估计对方会直接将他绑到巨箭上射上天去!
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箭楼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外面传来张雄的声音:“开门!”
老郑赶紧过去开门,向张雄行礼:“张曲侯,你……”
张雄一把将他推开,提着糊满鲜血的重剑走进箭楼,见李睿还在生龙活虎的朝胡人放箭,不禁松了一口气,直接了当的对他说:“李曲侯,带上你那堆黑色粉末,跟我走!”
李睿一愣,问:“怎么了?张曲侯,城真的破了吗?”
张雄微微喘息,说:“还没有。”
李睿问:“那为什么……”
张雄知道他想说什么,和盘托出:“城中战俘乘我军与胡虏大军死战,无人看守,偷偷弄断了捆绑他们的绳索,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大批武器,从身后袭击我军,砍开南门将胡虏大军给放了进来!”
老郑愣了一下,咬牙切齿:“该死的杂胡!我们饶了他们一命,他们居然在背后袭击我们?就不应该给他们活命的机会!”
张雄冷静地说:“目前少将军正指挥大军在南门与胡虏死战,他命令全军退往内城,准备巷战……李曲侯,是少将军派我来保护你的,带上你那堆黑色粉末,跟我走!”
听说是北宫静派他过来保护自己的,李睿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暖流。似乎打从初次相遇开始,北宫静就对自己很好,是超越了上司对下属的那种好。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对那些繁琐的礼节一窍不通,接物待人多有失礼之处,换了个上司的话只怕他十条命都玩完了,但北宫静从来不跟他计较;今晚发现他没有与胡虏近战的勇气后也没有责备,而是直接将他塞进相对安全的箭楼中……现在南门被攻破,他第一时间派出自己最为信任的大将张雄过来保护他!这位少将军对他,真的没得说了!
他没有动,只是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南门守不住了吗?”
张雄说:“腹背受敌,形势混乱,守不住了。”
李睿又问:“要是让胡虏攻入城中,我们都会死的,对吧?”
张雄没有说话,但那晦暗的神色说明了一切。
在古代的城池攻防战中,很多时候城门一旦被攻破,战斗基本上就没有悬念了。战斗意志比较薄弱的会在城门被攻破的第一时间选择放下武器投降,而比较顽强的则会退入内城打巷战,继续抵抗。巷战可以说是防守方的最后一搏了,在城门失守、敌军源源不断涌入的情况下,任你再怎么顽强,也坚持不了多久的,而且一旦将战斗拖入巷战,那基本上就再也没有突围的机会了,要么在残酷的巷战中坚持得足够的久,让敌军知难而退,要么全部战死,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选择退入内城打巷战,只能说明凉州军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他们足够的强悍,也足够的坚韧,将一座残破的城池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没有给胡人半点机会。可他们终究还是输了,输给了那些他们原本打算收编的羌胡、氐胡。由于把能用的人手都投入到了战斗中,无人看守俘虏,被俘虏乘机作乱,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南城门洞开!而随着时间推移,想必东门、北门也会被砍开……
凉州军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第52章 烧死你!
李睿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问:“现在攻入城中的胡人有多少?”
张雄说:“有上千人了。”
上千胡人从南门攻进了城里,再加上西门敞开,以及一千多胡人战俘在城中四处杀人放火,这形势已经恶劣到了极点。凉州军再能打也就那几千号人,而且在白天的战斗中已经伤亡了数百人,剩下这四千来人要守这么大一座城,抵挡数万胡人大军的凶猛进攻,城内已经完全空了,几乎抽不出机动部队来应对突发情况了。现在俘虏跟敌军里应外合拿下了南门,就像在鸡蛋那坚硬而薄弱的壳上打开了一个口子,这看似坚固的防线也只有崩溃的份了。
李睿想了想,问:“如果能封锁住城门,还能不能将南门夺回来?”
张雄说:“如果能封锁住城门,胡人大军无法继续涌入,我们自然能将冲入城中的胡人消灭,夺回南门……只是这太难了,少将军组织了几次攻击,全都失败了!”
李睿咬了咬牙,扔掉大黄弩,拿起两个罐满猛火油的木罐,叫:“许浑,带上油罐跟我来!”
许浑这个四肢足够发达,但头脑挺简单的家伙闻言,想都不想,立马就拿起了两个木罐。
老郑见状问:“李曲侯,你要作甚?”
李睿说:“我要烧死那帮杂胡!”
老郑想了想,冲许浑叫:“把这两罐油给别人,你把这一桶扛走!”
他指的那一桶赫然是李睿取了几木罐做成猛火油罐,还剩下大半桶的那个木桶。
许浑闻言,马上放下手中的油罐,扛起了那大半桶油。老郑又指挥一个人帮忙拿剩下两罐。张雄见状,将李睿撂在一边的那一罐“黑色粉末”拿起来。北宫静再三叮嘱了,一定要将李睿保护好,他弄出来的那些东西也要保护好。虽说北宫静也不知道李睿整出来的那一堆黑色粉末有啥用,但经过李睿改良的弓弩威力倍增,让他意识到这是个了不起的发明小能手,他弄出来的东西可是很厉害的!
不知道有什么用不要紧,先保护好,等有空了再慢曙去琢磨也不晚。
李睿出了箭楼后径直朝西门走去。
可能是受到城中惊变的影响,原本十分坚固的西门防线现在已经摇摇欲坠,大批胡人呼啸涌入,据守城门的凉州军被打得节节败退。更多的胡人踏着长梯登上城墙,城墙上的凉州军明显是招架不住了,许多人开始撤退。李睿不管不顾,抱着两个油罐就往西门冲去,张雄赶上他,吼:“你想干什么!?”
李睿说:“先堵住西门的敌军,再去收拾从南边涌入的!”
张雄抢过一面大盾替他遮挡住飞来的利箭,顺手顶翻了数名扑上来攻击的胡人,发出一声大吼:“你就别瞎折腾了!现在大家都撤了,你拿什么来堵!?”
李睿已经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城门上方,将一个油罐的罐口凑向火把。塞住罐口的麻布已经吸饱了猛火油,只是一凑近明火,马上呼一声燃烧起来,他抱着这个着火了的家伙走到垛口,瞪着狂啸着冲入城门的胡人大军,怒吼:“拿这个堵!”
“我烧死你们这帮狗杂碎!”
打肺里挤出来的怒吼中,他使出吃奶的劲将油罐狠狠砸向蜂拥入城的胡人大军!
在他脚底下,数名胡人正好留意到他拿着东西往下砸,马上举起大盾遮住身体。嘭的一声,木罐重重的砸在盾牌上,登时就四分五裂,里面的猛火油喷涌而出,遇到明火,蓬一声燃烧起来,老大一片面积登时就变成了火海,十几名被溅了一身猛火油的胡人登时就变成了火人,痛得他们扔掉兵器在大火中手舞足蹈,拼命撕扯着熊熊燃烧的斗蓬、盔甲,口中发出凄惨的嚎叫声,让每一个胡人都毛骨耸然!
李睿看也不看,拿起第二个油罐点着罐口的布,猛砸下去。
这次可没有人敢用盾牌挡了,看到油罐砸下来,他们惊慌失措,四散躲避。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木罐落地摔得粉碎,里面的猛火油四散喷溅,一遇明火立马猛烈地燃烧起来,被溅到的人登时就成了火人。
许浑这个憨憨咧嘴笑:“原来猛火油还能这样玩?我也来!”举起那个老大老大的、里面至少还装着数十斤猛火油的木桶,对着烈焰熊熊的地面猛砸下去!
轰!
木桶砸入火海之中,发出一声沉决闷的爆炸巨响,一团巨大的黑红色火球冲腾而起,直直的冲起六七米高,城门入口入变成了喷发的火山口,无数胡人在火海中扭动身体,痛苦哀号,原本打算冲进去的恐惧地停下了脚步,看着那翻滚的烈不知所措。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猛火油燃烧的时候冒出滚滚黑烟,这黑烟顺着风势往甬道里灌,甬道中浓烟滚滚,让人窒息,胡人军士给呛得一个劲地猛咳,差点没把肺都给咳出来。现在他们给熏得眼都睁不开了,哪里还有半点战斗力?惊慌失措之下阵脚大乱,自相践踏,被踩死的居然比被烧死的还多!
据守西门的猛将裴乐身上已有十余处负伤,他所带领的一百名精兵更是只剩下不到一半。原本他已经招架不住了,正在且战且退,冷不丁的看到城门甬道浓烟滚滚,胡人给熏得四处乱窜,他那已经疲惫到极点的身体又涌上来了无穷的气力,大吼一声:“胡虏阵脚乱了!随我冲杀,把城门夺回来!”
同样疲惫不堪了的守门军士齐齐发出一声怒吼,挥舞布满缺口的兵器团身而上,冲进一团混乱的胡人中间疯狂砍杀,从城门甬道中冲出来多少他们就砍多少。那些倒霉蛋给熏得眼都睁不开,哪里还有半点还手之力?只能像杂草一样被人疯狂收割。
进攻西门的胡人大军大多数人都没有看到李睿和许浑投掷油罐、油桶,他们只看到城门入口处突然腾起大火,吞噬了大批精壮勇士,不禁骇得肝胆俱裂,纷纷惊叫:“天罚!天罚!火狱降临了,我们都要下火狱了!”勇气如退潮般消退,他们争先恐后的往后逃窜,全然将呼延晏的警告给抛到了脑后!
原本要退入内城的凉州军见状,立即主动发动反击,将没有及时逃跑的胡人一一斩杀,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防线居然奇迹般的稳住了!
李睿喘了几口粗气,对已经看傻眼了的张雄说:“走,去南门!”
张雄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一声招呼,十余名黑鹰剑士围了过来,保护着李睿往南门方向狂奔。许浑那货从地上捡起两支铁戟,跟在这一队人后面狂奔。
很快,这一行人来到了南门。kuAiδugg
南门已经变成了修罗屠场,一千多名从城门冲进来的胡人和一千多名不知道从哪里翻出兵器趁机作乱的胡人战俘在这里与凉州军展开殊死厮杀,北宫静指挥四百名凉州军组成长矛方阵,苦苦抵挡着胡人的猛攻,胡人一波波的冲上来,一波波的撞死在矛墙前,然而即便是这样也无法遏阻他们的攻势。在胡人的箭雨和标枪之下,这四百名凉州军也不断有人倒下,矛墙越来越薄弱,越来越薄弱……
幸运的是,谯楼还没丢,只是也陷入了苦战。北宫静站在谯楼上指挥越来越少的军士与潮水般涌来的胡人苦战,他本人数次冲入敌阵带头冲杀,以鼓舞士气,那副铁甲上已然插满了利箭,更布满了刀剑砍劈的痕迹。正是在他的鼓舞之下,凉州军才在绝对不利的情况下死战不退,维持住这摇摇欲坠的防线。
李睿在张雄等人的保护下来到北宫静面前,向他行了一礼:“少将军!”
北宫静刚刚一矛将一名持斧登城的胡人捅了下去,一扭头便看到了李睿,不禁一怔,随即大怒:“我不是让你退入内城的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李睿说:“南门有失,我自然得过来帮帮忙!”
北宫静破口大骂:“你连跟人家近身肉搏的勇气都没有,能帮什么忙?过来送死还差不多!赶紧给我滚,别在这里阻手碍脚!”
李睿也不废话,抢过一个猛火油罐点着,使出吃奶的劲抡向城门口:“孙子们,尝尝老子的莫洛托夫鸡尾酒!”
没有任何悬念,事先经过加热脱水,又加入了大量硫磺、硝石、磷和松香的猛火油从摔得粉碎的罐体内喷溅而出,遇到明火立马燃烧起来,化作火焰喷泉向四周喷溅,被溅到的胡人立马变成火人,带着一身大火在这尸山血海的战场中奔跑、翻滚、哀嚎。
北宫静不禁愕然。
李睿对胡人的惨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连几个油罐丢下去,燃起好大一片大火,将胡人进攻的梯队生生截为两段。这还没完,跟着他已经获得了充分的放火经验的许浑轻车熟路的冲进附近的箭楼,扛出来一大桶猛火油,问李睿:“曲侯,往哪扔?”
李睿指向南门甬道出口:“往那里扔!”
第53章 雷神震怒
许浑应了一声,欢天喜地的扛着这一大桶猛火油走到谯楼边缘,准备往下扔……
箭楼指挥官冲出来,冲他大吼:“你给我住手!你知道这猛火油有多贵吗?放下!给我放下!!!”
许浑把目光投向李睿。
李睿已经抄起了落日弓,并且取出了一支长箭。看到许浑望向自己,他头也不抬,只是将长箭包着吸了猛火油的麻布的箭镞放到火把前点燃,声音冷静如恒:“扔!”
许浑二话不说,猛的将那满满一桶的猛火油扔了下去。
油桶从十几米高处坠落,发出一声大响,摔得粉碎。李睿原本打算用火箭将它点燃的,结果他发现这纯粹就是多余的,油桶落地后发出一声巨响,化作一团桔红色的火球膨胀开来,火焰排山倒海的扩散,方圆数十米内的胡人在被扫中的那一瞬间,衣物、头发纷纷燃烧起来,倒地哀嚎。当然,他们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还呆在甬道里的胡人,李睿投下来的那几个油罐在他们身后制造出一片火海,断了他们的退路,本身就已经让他们恐惧不已了,现在甬道出口又是一片火海,硬生生的将他们堵在里面,欲进无路,欲退无门,只能在浓烟大火中发出声声绝望的哀嚎!
北宫静不禁看得目瞪口呆:“这……这猛火油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李睿说:“你们平时使用的时候都是用箭蘸一点点然后点着射出去,当然显不出威力来,现在几十斤上百斤一桶的扔下去,那威力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了。”
北宫静一听,那心脏顿时就是一阵绞痛……你也知道自己是几十上百斤一起丢下去的呀?你知道这猛火油有多贵吗?这一桶丢下去,一队五十名军士一个月的军饷轰一下就烧清光了!
败家,真是太败家了!
不过,败家归败家,效果是真的好,这冲天而起的烈焰将城内城外的胡人都给吓着了,尤其是城内的胡人,都忘了继续冲杀,回过头来看着那翻滚的烈焰,露出恐惧的神色。
李睿向张雄要过那一罐的黑火药,将一根布条压入罐口中,另一头点燃,压低声音对北宫静说:“捂住耳朵!”
北宫静问:“为何?”
李睿说:“照我说的做就是了!”说完走到谯楼边缘,冲望向这边的胡人大吼:“你们这帮狗杂碎,大晋可怜你们在草原上生存艰难,允许你们进入关陇、山西定居,过上比以前强百倍的好日子,你们不曾有半分感激也就算了,居然还趁着大晋内乱,起兵造反,毁我城池,戮我军民,狼心狗肺,莫过于此!像你们这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豺狼,理应天打五雷轰,老天不收拾你们,我就来收拾你们!”说完使出吃奶的劲,将手中的木罐朝着胡人砸了过去!
然后他手一轻,木罐居然被人夺走了。他一扭头,只见许浑冲他憨笑:“曲侯,让我来投!”
考虑到这家伙的力气着实是骇人,几十斤重的油桶他大手一抡能扔出二三十米远,比自己强太多了,于是李睿爽快的将这个体力活交给他,朝着胡人人员最密集处一指:“往那里投!”
许浑应了一声,大手一抡,装着七八斤黑火药的木罐打着旋,拖着一根着火的小尾巴朝胡人猛砸过去!
下面的胡人以为又是油罐,顿时就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四散逃窜。只是现在他们人员实在是密集,仓促之间又能逃到哪里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要命的木罐砸到自己头顶……
轰!!!
木罐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摔得粉碎,没得罐口那根燃烧着的布条发挥作用,猛烈的碰撞已经成功地将里面的黑火药引爆。一声巨响响彻战场,硝烟翻滚间,血肉横飞,黑火药的威力确实不怎么样,但架不住它数量多,七八斤一起爆炸,那杀伤力也相当可观了,好几名胡人被炸得支离破碎,断手断脚满天乱飞!
然而,对于胡人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它炸死了多少人,而是它爆炸时发出的那可怕的巨响,以及爆炸后腾起的硝烟,这一切都让这些胡人认定自己的所作所为触怒了上苍,降下了雷霆,要将他们劈个粉身碎骨!极度恐惧瞬间就击溃了这些凶悍的胡人,他们面色苍白,纷纷扔下武器跪地,叩头如捣蒜,口中尖叫:“雷神震怒了,我们要完蛋了!雷神震怒了,我们要完蛋了!”
不光是他们,就连凉州军都有要跪下去的冲动了……
北宫静、张雄、许浑……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呆呆的看着李睿或者那团翻滚而起的硝烟,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也认为这家伙就是雷神的化身。一堆黑色的粉末居然有如此可怕的威力?开玩笑吧,这根本就不是人类应该掌握的力量!
还好,李睿依旧保持冷静,看到那些胡人全都跪了,他拔出长刀,对北宫静说:“别愣着了,趁他们病要他们命!”
北宫静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李睿低吼:“趁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杀光他们!”
哦,对,现在胡人已经丧失勇气了,只顾着跪地叩头求饶呢,正是痛下杀手的大好机会!北宫静迅速反应过来,手中长剑朝天一指,大喝:“杀光他们!!!”
此时进攻城墙的胡人被那大火和可怕的巨响吓到了,下意识的停止了进攻,城墙上的凉州军听到命令,近乎本能的将原本瞄向城外的弓弩瞄向城内那些跪满一地的胡人,二话不说就是一阵箭雨泼了过去。被吓得魂不附体,只顾着磕头的胡人登时就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天知道有多少人中箭了!
他们的惨叫声迅速将同样被这一声巨响吓得不轻的凉州军重装步兵的魂给唤了回来,他们挺着长矛,挥舞长刀,冲进胡人中间见人就捅,见人就砍。而此时,那些原本凶悍无比的胡人已经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有很多直到刀砍到脖子的前一秒都还在磕头,反应比较快的跳起来,也大多没想着抵抗,而是四处逃窜。只是现在他们的退路已经被大火堵住了,四处又都是自己人,他们还能往哪逃?跑不了几步就被长矛刺穿身体,或者被人从后背一刀砍掉了脑袋!
城墙上的凉州军放了几轮箭,给胡人造成巨大杀伤后纷纷扔下弓弩,拔出长刀冲下去,加入战团,将胡人挤压在一个窄小的区域内疯狂砍杀,几乎刀刀见血。一方被那超出自己认知的一炸将所有勇气都给炸没了,另一方则认定自己有神明相助而勇气倍增,战斗迅速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两千余名胡人被堵在南门附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绝望地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品尝一件件兵器招呼到自己身上的滋味……
垂死的惨叫和绝望的哀嚎声骇浪般撞击着城墙,城墙为之颤抖。
李睿站在谯楼上看着这场大屠杀,只觉得胸口发闷,想吐。不过他忍住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些胡人处境确实很悲惨,如果北宫静不喊停,估计这两千多人一个都活不成,而导致他们惨死的,是他。也就是说,这场屠杀他是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的。但他并不同情这些正在被凉州军疯狂屠戮的胡人,尤其是那些趁着凉州军不备砍开城门将胡人大军放进来的。那些家伙真的是不知好歹,北宫静已经打算饶他们一命,并且将他们收编入凉州军了,这样的处置方式放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宽宏大量了吧?可他们呢?在凉州军竭尽全力抵御胡人大军的攻势的时候居然在背后通了凉州军一刀,打开城门把胡人大军给放了进来!要不是北宫静反应神速,及时率领四百凉州兵堵住了他们,自己又碰巧弄出了黑火药,只怕现在新城早已四门洞开,胡人大军潮水般涌入城中了!
跟这些不识好歹,一门心思想弄死你的家伙讲什么道义,那纯粹就是扯淡,只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把他们杀怕了,他们才会老实下来。
北宫静同样没有下去参与战斗。虽说他在今天的战事中没少带头冲杀,但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身先士卒。他是统帅,不是选锋,总领全局、料敌机先、寻暇抵隙、调动部队填补破绽,这些才是他应该干的事情,他身先士卒,往往是形势紧迫不得不上,或者是为了鼓舞士气,不然鬼才愿意跟敌军小兵小将近身肉搏啊!谁不知道战场凶险万分,哪怕是气雄万夫的猛将也往往会被无名小卒阴死?天天带头冲锋,他十条命都不够用。眼下这是必胜局,凉州军士气如虹,用不着他去鼓舞士气了,他乐得清闲。kuAiδugg
“李曲侯,这次真的是多亏你了。”他看着李睿,说,“若不是你以雷火秘术吓破敌胆,我们别说反手歼灭敌军了,连守住城门都难过登天!今夜能反败为胜,你当居首功!”
第54章 停止进攻
李睿缓缓舒出一口气,低声说:“真是侥幸。”
北宫静问:“侥幸什么?”
李睿说:“得亏胡人没文化,迷信而愚昧,区区一罐黑火药整出来的动静就把他们给吓着了,以为是鬼神在作祟,这才给了我们反败为胜的机会,否则这仗真不好打了。”
北宫静:“……”
什么叫得亏胡人没文化,迷信而愚昧,区区一罐黑火药就把他们给吓着了?拜托,刚才我也给吓着了,以为是天神发怒了好吧!他怎么感觉这家伙把自己和自己的部下也给骂进去了呢?
他说:“是啊,得亏胡人没文化……对了,刚才你扔出去的那一罐是什么?”
李睿说:“火药啊!就是少将军你在箭楼里看到的那种黑色粉末。”
北宫静有点瞠目结舌:“那些黑色粉末竟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李睿摇头:“那只是初级产品。由于条件有限,做不出更肯威力的颗粒状黑火药,只能先做出这种粉末状的来吓嘘一下胡人……还好,效果不错,真把他们给吓着了!”
北宫静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严重怀疑这家伙是在装逼,而且有证据。他说:“威力已经很大了,刚才那一声巨响,差点把我的魂都给吓没了。李睿,你到底从哪学来这一堆稀奇古怪的本领的?”
李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他总不能告诉北宫静说他来自一千七百年之后,这些东西连小孩子都懂吧?真这样说的话,只怕北宫静要把他当成怪物,一刀就将他给咔嚓了!
北宫静说:“你懂得如何改进兵器,改造的弓弩样样精巧,且威力倍增,还会制造黑火药这种我们闻所未闻的黑火药,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李睿说:“我不会近身肉搏!”
北宫静:“……”
要不要这么实诚?
张雄也回过神来了,深深的看了一眼李睿,问:“莫非,李曲侯是墨门中人?”
李睿一愣:“墨门?我什么时候成了墨门中人了?”
张雄说:“普天之下,也只有墨门中人才如此精通机关之术,懂得如何改良各种机械,并且有着无穷无尽的奇思妙想!”
北宫静恍然:“如果你是墨门中人,那你能做出这些匪夷所思的武器就不足为奇了!”
墨家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是可以跟儒家并驾齐驱,甚至一度压儒家一头的显学,声名显赫,其创始人便是大名鼎鼎,口才和武力值双双爆表,体力与智力都达到变态程度的墨翟,放现在,这位仁兄大概就是那种学霸见了沉默,校霸见了流泪的狠角色。
墨子的学识异常渊博,不仅在机械制造方面有独到的见解,能跟鲁班扳手腕,在自然科学、哲学、辩论、政治等等领域都有着非凡的成就,他和他所代表的墨家可以说是当时的儒家最头疼的对手,吵架吵不过他们,打架也打不过他们,就问你气不气。可惜的是墨家所主张的兼爱、非攻、尚贤、尚同、明鬼、天志、节葬、节用、非命、非乐等等思想,都是在戳封建统治者的肺管子,在战国末期就不能为帝王所容了,等到西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墨家迅速衰落,门人凋零,短短四百年时间便从曾经力压儒家一头的显学变成了难觅踪迹的小学派,很少再有人听到关于他们的消息了。
不过墨家并没有就此消失。虽则已经凋零,但它还是顽强地生存了下来,靠着数量越来越少的门人艰难地传承着,一直延续到了清末。据说到清末的时候墨家连师父带弟子,只剩下三个人了,最后一代墨家钜子临死前让两个弟子出海自谋生路,从此,世上再无墨家。
不过,在西晋时期,墨学倒是迎来了一段短暂的复兴……注意,是墨学,不是墨家,好不容易才扳倒了这个强悍的对手的儒家是不会给墨家任何机会的。西晋时期的墨家越发凋零,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研究墨学的人倒是多了起来,虽说仍然不多,但是比起秦汉时期的无人问津,已经算得上是局面红火了。研究墨学的学者中,最出名的就是莫过于代郡的鲁胜,他所著作的《墨辩》是第一部给墨学作注的著作。也正是因为《墨辩》,墨学这一在秦汉四百年历史中近乎消失了的学派才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中,为人们所谈论、学习、研究。虽然由于战乱,《墨辩》很遗憾的在战火中灰飞烟灭,我们再也看不到它了,但是作为一名兴微继绝的学者,鲁胜依旧为世人所怀念。
现在这个世道动荡不安,战火在北中国疯狂燃烧,人性早已扭曲,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不由得开始怀念那个曾经关心底层人民疾苦,为农夫、工匠这些卑微的群体发声,甚至数次以区区一个学派之力去对抗一个强大的国家,以保护弱小的学派,他们渴望着能再出现一个像阻止楚国攻宋的墨子那样的人物来保护他们,让他们免受战火摧残。这个时候冷不丁的蹦出一个精通机关之术,还有一肚子匪夷所思的学问的家伙,真的很难让人不相信他不是墨家传人。
李睿直接让这两位给整无语了,不得不加重语气强调:“我不是墨门的!我从来就没有接触过墨门!”
北宫静以为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笑着说:“好,你不是墨门中人。”
李睿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看北宫静和张雄那一脸笃定的神色,他又感觉自己似乎解释了个寂寞……算了,他们要误会就让他们误会吧,冒充一下墨家门人好像也挺酷的!
他这边还有心情跟北宫静扯皮,被他击败的对手却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了。
此时,城门外的熊熊大火已经熄灭,只留下一地焦炭一样的尸体。胡人大军退得远远的,用惊恐的神情看着城门,任凭军官怎么怒骂甚至鞭打,也不愿意再发动进攻了。事实上,就连在鞭打他们的军官,也没有那个勇气继续进攻,刚才那从天而降的大火,还有城内传来的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都吓破了他们的胆子,一个个疑有鬼神在作祟,有不少人吓得当场就跪下了!
夫战,勇气也。这胆都给吓破了,仗也就没法打了。
呼延晏声音微微颤抖:“怎……怎么会这样?莫不是真的有鬼神在作祟?”
石勒面色阴沉:“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鬼神!”
呼延晏说:“没有鬼神作祟,那这从天而降的烈焰,这惊天动地的巨响,又是怎么回事?”
石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位先是在灭西晋的战争中立下头功,接着又反手做掉了老东家匈奴汉国,击破邵续、击败刘琨、击败段部鲜卑,最后统一北中国,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的雄主是奴隶出身,他在军事、政治上的天赋在这个时代自然是无人能及的,但终究是吃了没读过书的亏,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这种反自然的现象。
事实上,就算他读过书也解释不了。那从天而降的烈焰倒还可以当作是晋军装备的某种秘密武器,晋人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但是在制造各种大杀器方面的天赋却是他们这些蛮族无法比拟的,偷偷的整出几件大杀器,不足为奇。但是那一场雷霆霹雳般的爆炸巨响就真的没法解释了,在他的认知范围内,只有打雷才会有这么可怕的巨响,而现在是隆冬时节,根本就不可能打雷的,除非……
除非天神真的发怒了,降下雷霆要惩罚他们。
想到这里,这些年来杀人如麻,不知道夷平了多少城池,屠戮了多少西晋军民的石勒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如果真的是天神发怒了,要降下雷霆霹雳惩罚他们,那这仗可就没法打了哇!
他说:“要不还是先停止进攻,等弄清楚情况再说吧。”
呼延晏见军队士气低落,一个个神色惊恐,知道今晚肯定是打不下新城了,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后退五里扎营,明日再战!”
三军将士接到命令,都松了一口大气,后队改前队缓缓后退,一退就是好几里。而凉州军现在还忙着绞杀城中的胡人,没能腾出手来追杀,不得不说,这真是一大遗憾。以凉州铁骑那可怕的冲击力,如果能在此时出动数百骑兵向敌军发动冲锋,呼延晏和石勒麾下这支大军大概率是要上演一回兵败如山倒了。
看到敌军撤退,城墙上的凉州军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声。他们斗志昂扬,纷纷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投入到绞杀城中残敌的战斗中。那些满城乱窜四处大喊大叫杀人放火制造混乱的俘虏,以及在南门负隅顽抗的胡人,在他们凶狠的绞杀下纷纷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尸体。一些胡人见势不妙纷纷跪地投降,但等待他们的依旧只有冰冷的长刀长矛。
凉州军并不打算接受他们的投降。他们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不想再上第二次了。
第55章 有办法
一道黯淡的曙光穿透漫天乌云,洒落在插满了利箭的城墙上。
血腥而漫长的一夜过去了,天终于亮了。
此时的新城已经变成了可怕的坟场,城内城外全都是尸体,鲜血从堆成小山的尸体堆中缓缓渗出,四处流淌,“尸山血海”莫过于此。战场上弥漫着嫣红的雾,几乎淹没了整个城池,整个城池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种味道让李睿窒息。
城内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一千多名被俘虏放进来的胡人精锐,一千多名原本要编入凉州军,却在半夜反叛,几乎置凉州军于死地的俘虏,悉数被斩杀,大街小巷全是尸体,跟乱麻似的,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
凉州军在战斗中抓住了一些俘虏,经过审问,总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云脉:在他们即将攻破新城的时候,有数十名胡人躲进地窖里,逃过了他们的搜索,等到半夜呼延晏和石勒指挥大军合围新城并且发起突袭,凉州军不得不将几乎所有后力都派上城墙去抵挡敌军凶猛的进攻的时候,他们趁机溜出来,袭杀了看守战俘的凉州军士兵,将被关起来的俘虏全放出来并且带领他们找到了事先藏起来的武器……等到凉州军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这一千多名俘虏已经重新武装起来,并且从背后向他们发动了进攻……
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那几十名精兵是事先就接到了躲藏起来的命令,而足够武装两千余人的武器装备也是事先藏起来的,而且藏得非常隐秘,再加上凉州军拿下新城后便忙着清理尸体、修复城防设施,没有对城中建筑物进行最仔细的搜查,愣是让他们躲了过去。
真是一个周密而歹毒的计划,他们每一步都实施得很顺利,已经无限接近成功了。然而,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晋军里冒出了李睿这么个货,几桶猛火油外加一罐黑火药便让他们千军万马尽皆丧胆,硬生生帮凉州军将这必败局给扭转了过来!
当说到这些的时候,俘虏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往李睿身上飘,脸上流露出来的是深深的恐惧。
迎着他们恐惧的目光,李睿有些抱歉的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哈,害得你们功败垂成,还要把脑袋都丢掉,真的抱歉哈!
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到近身肉搏中去,身上并没有沾上多少血迹,再加上相貌也算得上是俊朗,这发自内心的笑容怎么说也算不上狰狞恐怖吧?然而,就这么个笑容,硬是吓得那帮胡人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叩头如捣蒜,连喊饶命,看他们那恐惧的模样,李睿都忍不住想找块镜子照照,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可怕了。
北宫静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不是被李睿吓的,而是被敌军这周密而阴狠的计划给惊出来的。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他要带领凉州军主力反攻新城了,早早着手安排,给他设下了这么个可怕的陷阱!章泥出城野战落败是这个陷阱的第一环,凉州军利用城防上的漏洞以及被胡人遗弃在城外的攻城器械一轮猛攻便拿下了新城,章泥率领残后败将落荒而逃是第二环,呼延晏和石勒率领大军星夜奔袭,出其不意的发动进攻险些一举破城,然而这仍然是这个陷阱的第三环,真正要命的杀着还是那一千多名他原本想收编进凉州军里的羌胡、氐胡步兵!试问有哪支军队在苦苦抵挡数倍于己的大军不计代价地猛攻的时候,被千余名俘虏从背后狠狠捅一刀还能不崩溃的?
他自问凉州军还做不到。
“把他们都杀了。”他冷冷的下令。
马上就有红着眼睛的凉州军军士上前,将这些俘虏通通都给拖了下去,手起刀落,一颗颗斗大的头颅滚落在地,这座已经吞噬了太多生命的残破城池中又增添了数十具无头死尸。
“抓紧时间修补城防工事,清理尸体尤其是西城门和城墙上的窟窿,要尽快修好,胡虏这次大败而归,必然心有不甘,肯定还会发动更凶猛的进攻,如果不能在他们发动进攻之前修好城防工事,我们就死定了。”他用冷静的声音向一众军官下达命令。
张雄沉声说:“此次恶战我军伤亡也很大,有三名曲侯战死,还有两个重伤!”
北宫静皱起眉头:“损失这么大!?”
张雄有些沉重的点了一下头。
北宫静有些沉默。他此次带了五千人马,连凉州军的带收编的其他部队的,共计十九名曲侯,这些都是他经过长时间观察、考验,才提拔上来的,结果倒好,只是一天就死伤了五个!
“我军折损了多少人?”他问。
张雄说:“昨晚我军与敌军接战十余合,杀伤敌军三四千人,我军伤亡也近千。”
北宫静苦笑:“近千……算上昨天攻城时的伤亡,就这么一天一夜的时间,我军便伤亡了近两千人啊!”
张雄说:“有很多伤员都是轻伤,休息几天便可以恢复战斗力了。”
北宫静还是苦笑:“可胡虏会给我们几天时间让我们舔伤口么?”
张雄无言。
北宫静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力。他并不畏惧胡人,不然也不敢一次次带着一千几百人向胡人发动进攻了。但现在这形势真的让他感觉很无力,他所率领的这支军队总共才五千人,这一天一夜就死伤近两千,而胡人大军呢?他们的兵力近乎无穷无尽,死伤几千人眼都不带眨的,哪怕是四个换一个也能轻松将他这几千精兵全部换光!
这一仗……怕是打不赢了啊!
“尽力救治所有伤员,用最好的药,尽可能的多救活一些!”他说。
张雄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像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兵自然很清楚,真正在战场上死于敌军刀枪剑戟之下的人其实并不多,负伤后死于伤口感染甚至破伤风的才叫多得吓人。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消炎药,一旦伤口感染、发炎,再怎么强壮的人也是凶多吉少了。凉州军每名军士都带有金创药,但有没有效果那全看缘份,北宫静希望所有伤员都能够活过来,那注定只能是美好的愿望了。筷書閣
张雄走后,李睿看着北宫静,皱着眉头问:“很多伤员都会死吗?”
北宫静显得很疲惫,强打精神回答:“嗯,大部分都会死。不过现在天气寒冷,伤口发炎的概率要小一点点,应该可以多活下来几个。”
李睿喃喃自语:“伤口发炎……伤口发炎……”越念叨,一颗心越是往下沉。
在没有抗生素没有消炎药的时代,伤口发炎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猛将就栽在了伤口感染上。在现代医学还没有建立的年代,人就是这么的脆弱。
北宫静也是烦得不行,拿出一个羊皮水袋打开,昂起头猛饮几口,然后递给李睿:“打了一晚,你肯定也渴了,喝几口吧。”
李睿接过来一看,见水袋上有星星点点的血污,便猜到可能是从被斩杀的胡人身上找来的,顿时就一阵反胃。不过现在他也着实是渴得厉害了,便昂头猛灌一口……
入口有点甜,有点酒味,但更多的却是让他难以忍受的膻腥之味。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咽下去,扬扬眉毛问:“马奶酒?”
北宫静说:“说不准,也有可能是牛奶酒或者羊奶酒,反正是奶酒就对了。”
李睿问:“这东西多不多?”
北宫静说:“数量不少,光是从战死的胡人身上搜集到的就有数千袋之多。”
李睿眼睛一亮,说:“我有办法了!”
北宫静一头雾水:“什么你有办法了?说清楚点。”
李睿激动地说:“我有办法救那些伤员了!”
北宫静比他还要激动,一把抓住他的手问:“你有办法了?快告诉我,什么办法?快说!”
李睿扬了扬手中的奶酒,说:“用这个救!”
北宫静愕然:“用这个救?你在逗我开心是吧?”
李睿说:“我说可以就可以!少将军,马上让人将所有奶酒都给我送过来,再给我一间房子,一些人手……哦,对了,最好给我调几个木匠过来,有用!”
北宫静越听越诧异:“这些跟救人有什么关系?”
李睿说:“现在没时间解释了,你把这些给我就是了!”
北宫静想了想,觉得他要的这些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给他也无妨。这家伙用普普通通的硫磺、硝石、木炭便配制出了具有可怕威力的火药,没准也能用这些奶酒配制出良药,拯救无数伤员的性命呢!于是他叫来一名校尉,说:“把所有的奶酒搜集起来给李曲侯送去!再调二十名工匠给他,随他差遣!”
那校尉抱拳行礼:“喏!”立刻便下去安排了。
很快,在众多凉州军军士的抱怨声中,从胡人手中缴获的奶酒被一一收缴上来,成车成车的给李睿送了过去。
估计凉州军全体上下要恨死这家伙了。
第56章 酒香
李睿也不含糊,在大军满世界地搜集奶酒的时候,他便开始挑地方了。
最终,他选中了城中一户富户的家。
那富户一家早已变成刀下之鬼,他那华美的宅子也给破坏得不成样子了。李睿选择这里,自然不是图这份凌乱美的,他是看中了富户家里那几个大号炼丹炉。
对,就是青铜做的那种,老大的一个,一次性能往里面上百升的水。造得起如此巨大的炼丹炉,说明这富户财力着实是惊人,这不是有钱那么简单了,这是很有钱,不然是整不起这个的。
炼丹这一行早在秦朝的时候就渐渐兴盛起来了,无数方士绞尽脑汁,穷尽自己的智慧,拿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断尝试着各种配方,各种炼丹的办法,试图炼出灵丹妙药。当然,他们最大的理想还是炼出长生不老药,让自己长生不老,也让帝王长生不死。
皇帝对这帮方士也是很感兴趣的,大力资助他们,甚至直接聘用他们帮自己炼丹。在这个时代,当一名炼丹的方士是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一旦混出了名气,进入了帝王的视野,那基本上都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正因为就业前景太过诱人,即便时不时有一些倒霉的方士因为炼不出帝王望眼欲穿长生不老药而掉脑袋,可还是有无数人斗志昂扬的冲进这一行业来,成为炼丹大军中的一员。
不光是那些喜欢装神弄鬼的方士炼丹,很多王公贵族、文豪诗人也喜欢炼丹,比如说西汉的王爷刘安,就是炼丹狂,还因为炼丹意外的整出了豆腐。诗仙李白也曾是炼丹的发烧友,曾忽悠小迷弟杜甫跟他一起到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去寻仙人、找仙草、炼仙丹,结果仙丹没炼成,反倒结结实实的体验了一把荒野求生,等下山时,两个都整得蓬头垢面,衣衫褴缕,跟野人差不多了。
炼丹这个行业都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像刘安那样无心插柳柳成荫,整出了豆腐,那就叫机遇,可以名垂青史;但更多的倒霉蛋则在机缘巧合之下把硫磺、硝石、木炭这些东西放进炼丹炉里加热……
然后守在丹炉旁等待仙丹出炉的人就发现,自己会飞了,而且飞得很高。
这两座炼丹炉也不知道都炼过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脏兮兮的,让人一看就倒胃口。李睿也不嫌弃,他先是画了图纸,让木匠帮他加工一些构件,在木匠忙活的时候,他便打来热水,动手洗涮炼丹炉,将里面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让工匠动手在炼丹炉合适的位置上钻出孔来。木匠做好了数节木管,他将一节木管锲入里面,剩下的一节节的接起来,最后接到一个大陶罐里。
将丹炉里的青铜渣清理干净后,他便下令将奶酒一袋袋的往丹炉里倒,咕嘟嘟的倒了大半炉,然后将让工匠做的器具一件件的往上怼,硬生生将整个丹炉弄得密不透风。
然后他便下令生起猛火……
工匠们看得莫名其妙,纷纷问:“曲侯莫非是要炼仙丹?”
李睿说:“不,我要炼的是比仙丹更珍贵的东西。传说中的仙丹顶多只能让一两个人起死活生,但我要造的这件东西,却可以救千万人的命。”
工匠们不明所以,他也没多作解释,只是让人看好火侯,不能让火灭了,他自己则离开了这个临时捣鼓出来的作坊,跑到安置伤员的地方去,想看看伤员们都怎么样了。
伤员被安置在城中心几座四面漏风的大型建筑里,甫一进门,血腥味便扑面而来。伤得较重的伤员躺在一张破席蜷曲着身体,发出压抑的呻吟,而伤得较轻的则三三两两的坐在地上,等待着包扎。军医忙进忙出,帮伤员包扎伤口、上药,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几名有些年纪了的军医则在做着难度比较高的手术,也就是帮中箭的伤员将箭拔出来。这是很有难度的,胡人的箭往往带倒钩,很不好拔,拔不出来,硬拔的话往往会扯掉一大块皮肉,甚至把血管都给扯断,救人不成反而会把伤员害死。那些入肉较浅的箭,军医会用小刀小心的割开箭镞附近的肌肉组织然后把箭取出来,如果是入肉较深的,就只能让伤员忍住,抓住箭杆用力一推贯央体,然后剪断箭杆,抓住箭镞将箭从另一头硬拔出来。httpδ:/m.kuAisugg.nět
这剽悍无比的治疗方法看得李睿眼皮直跳,浑身汗毛根根倒竖而起。他喵的,这帮军医比胡人还狠啊,换作是他,他宁可死在胡人刀下,也不要受伤被送到这里来接受军医的救治!
“李曲侯,你也受伤了?”
就在他看得浑身鸡皮疙瘩狂冒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他遁声望去,只见裴炜正坐在血迹斑斑的床上,一名老军医正抄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他肩部划拉着,准备将一支插入他肩胛部位的箭给取出来。这家伙疼得额头上全是冷汗,伤口处鲜血汩汩的流个不停,可他硬是忍着,一声不吭,还很好心情的咧嘴冲他笑着。
虽则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李睿吃了一惊,走过去问:“裴曲侯,你这是怎么了?”
裴炜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昨晚跟胡虏杀得昏天黑地的,一个不留神,后背挨了一箭,腿也挨了一刀,不过还好,都没伤到筋骨,休养几天就好了。”
李睿这才发现,他大腿上也有一道长口,长长的,皮开肉绽,肌肉外翻,看上去十分吓人。好在血已经止住了,不然光是这道伤口就能叫他失血过多,一命呜呼!
一名趴在另一张床上由军医帮自己拔出箭镞的队率一脸钦佩的说:“我们曲侯可厉害了!当时胡虏潮水一样涌过来,他身先士卒据守在城墙上,不知道多少野兽般凶悍的胡人冲上来,都被他一一打了下去!胡人射出的利箭插在他的铠甲上,足有数十支,整个人给射得跟个刺猬一样,依旧冲杀不休,直到胡虏败退!”
裴炜回想起昨晚胡人无穷无尽地涌向城头,仿佛下一秒就能将整座城池踩平的场面,心有余悸:“这胡虏着实是凶悍得很,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似的,杀了一批又来一批,无穷无尽!要不是城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把他们给吓退了,我只怕早已死在乱军之中了!”
他守的是东门,那里虽然不是胡人的主攻方向,但攻势也十分凶猛,他所率领的两百部曲给拼得只剩下几十号人,自己也重伤倒地,胡人蜂拥而来,眼看就要将他撕成碎片了。就在这时,城中传来一声雷霆霹雳般的巨响,把胡人给吓坏了,一上个都嚷嚷着天神显灵了,神情恐惧地退了下去,他这才捡回一条命。
李睿对他的话倒是十分赞同:“是啊,胡虏真的太凶悍了,昨晚我们差点就没扛住呢!”
裴炜问:“对了,昨晚西门打得那么凶,你据守西门,有没有受伤?受伤的话赶紧让大夫看看,别硬撑着!”
李睿说:“多谢裴曲侯关心,我……”
正想说自己没有受伤,裴炜忽然打断他:“别说话!”
李睿一怔:“怎么啦?”
裴炜重复:“别说话!”用力抽着鼻翼,在嗅着什么。不光是他,所有伤员都停止了交谈或者惨叫,抽动鼻翼,贪婪地呼吸着某种对男人来说根本就无法抗拒的香气。
李睿嗅了嗅,依稀嗅到一股酒香,这酒香……怎么说呢?比这个时代大家爱喝的原始米酒、醪糟来不知道浓烈了多少倍,一嗅就知道,那是烈酒。
裴炜猛咽口水:“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香?”
那名队率哈喇子直接流出来了:“太香了,一看就知道是难得的好酒,好想尝一口啊!”
李睿咧咧嘴,想笑。他很想告诉这帮家伙:你们会尝到的,到时候别哭就行了!
中军帐里,北宫静正在仆人的侍候下卸甲。
昨晚那一战着实是惨烈,他这副铠甲也算是质量上乘了,寻常的弩顶到二十步内都射不穿,但昨晚一战,这副铠甲硬是给利箭射穿了十七八处,至于刀剑砍劈留下的创痕,更是数都数不过来了。替他卸甲的侍女直跳眼泪,声音都微微颤抖:“公子,以后你不要再逞强去冲锋陷阵了,多危险啊!差一点点你就命都没了!”
北宫静有些无奈的说:“我也不想冲锋陷阵的,但当时胡人不要命地冲上来,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军士们都陷入了恐慌之中,我身为统帅,若不能顶上去,军心就散了,这仗也就没法打了……”
一阵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用力嗅了几下,皱着眉头说:“哪来的酒香?怎么如此浓烈?”
侍女也好奇:“莫不是从胡人那里缴获了什么好酒?”
北宫静眉头拧得紧紧的:“那些维持城中秩序的军将都是死的吗,还是说他们很喜欢看到自己的部曲喝得醉醺醺的爬都爬不起来?”拿过一件毛色黯淡的狐裘往身上一披,带着长剑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第57章 烈酒
酒香不断从巷子里飘出来,越来越浓烈,让正在忙活的军士们都不由自主的停止了手中的工作,鼻孔对着酒香飘来的方向贪婪的吸着。还是那句话,战场厮杀的汉子,就没有几个不爱来几口烈酒的,只是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还比较原始,更没有人想到酿好的酒还能通过蒸馏得到高度数的烈酒,大家喝的都是度数很低的白米酒或者黄米酒,就这还很难喝得到————乱世中,粮食可是非常珍贵的,人都不够吃,还拿来酿酒?脖子痒了是吧?连那种度数不高的米酒都不容易喝得到,现在突然闻到如此浓烈的酒香,这帮军士哪里按捺得住?
没有嚎叫着冲向酒香飘过来的方向,抢几杯往肚子里灌,已经是纪律严明的结果了。
北宫静眼看着聚集到街上的军士越来越多,那张脸越来越黑,提着长剑大步流星直奔酒香飘出来的巷子,那一身杀气已经压抑不住了。真不是他小题大作,现在新城四面被围,又刚刚经历了一夜血战,伤亡相当大,军士们的心理压力本来就很大,必须得小心维持、引导,才能避免出乱子。现在倒好,有人不知道打哪翻出一大堆烈酒,弄得满城酒香,这不是成心搞事吗?如果不能及时制止,那么最终结果要么是大家伙都冲过来抢酒喝,喝得大醉,然后新城被胡人一鼓而下;要么是想抢酒喝的军士因为抢不到酒,心中不满,酿成大乱,反正甭管怎么样都会出大乱子!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蠢货干的好事,胆边长毛了敢在这种情况下把烈酒拿出来炫耀!
遁着酒香,他带着十几名黑鹰剑士来到了一幢残破的宅子,酒香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现在宅子已经被口水狂流的军士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严严实实了。北宫静分开众人走进去,厉喝:“是谁在这里饮酒?当军法不存在的是不是!!!”
这一声厉喝让室内正在忙活的人悚然一惊,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呆呆的看着这位杀气腾腾的少将军。而北宫静看清里面的情况后也愣住了:
没有人在喝酒,倒是有两个巨大的丹炉正在咕咕咕地往外冒着白茫茫的水汽。两个炼丹炉都接着一根长长的木管,木管内,一股细细的、清澈透明的液体带着浓烈的酒香汩汩流出,注入早就摆好的陶罐中……
李睿刚好用一个小碗接了一点点准备品尝,看到北宫静杀气腾腾的冲进来,不由得一怔,问:“少将军,你……”
看到他,北宫静的神色缓了缓,但脸依旧黑着:“李曲侯,你在干嘛?”
李睿理直气壮的说:“当然是在制备烈酒啊!”
北宫静看着那两个不断往外面冒着水汽的丹炉,再看看被扔得满地都是的羊皮水袋,依稀明白了什么:“你向我要来这么多奶酒和工匠,就是为了制备烈酒?”
李睿一脸欣慰:“少将军真是聪明,一看就明白了!”
北宫静开始咬磨后槽牙了:“李睿,我给你奶酒、工匠,是让你想办法救治伤兵的,不是让你假公济私,用这种邪门歪道的法子来弄酒喝的!”
李睿说:“我这不正在努力着嘛!”
北宫静指向他碗里的烈酒:“努力弄烈酒喝?”
李睿:“……”
跟这位少将军说话可真有点儿费劲哦!
看到北宫静手背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也不解释了,一把拉住他的手。
北宫静下意思的挣扎:“你干嘛?放肆!”
李睿说:“帮你处理一下手背的伤口……别乱动,再动就又要流血了!”
北宫静看了一眼自己手背的伤口,这种小伤口他还不放在眼里,放着不管,过几天就能好了的。他冷冷的问:“你怎么怎么给我处理伤口?用这烈酒?”
李睿把他拉到一张桌子前让他座下,然后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碗中的烈酒,咂咂嘴,咕哝:“也就三十来度,聊胜于无吧……”又送到木管管口多接了一点,然后找来一块干净的白布,放进酒碗中,端着酒来到桌前,让北宫静把手放在桌面上,拿起那块吸饱了酒液的白布擦拭那道血淋淋的伤口,边擦边说:“有点痛,少将军你忍忍。”
北宫静依然黑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他已经认定李睿把自己给耍了,这家伙大张旗鼓从天亮忙到现在,忙了三四个时辰,并不是在想办法救治伤兵,而是想假公济私自己弄烈酒喝。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想喝酒的话,那么多奶酒就偷偷弄一两袋躲起来偷偷喝呗,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可这家伙偷酒喝居然也能弄得惊天动地,把这么多酒放进炼丹炉里煮,弄得酒香飘满城,他就算有心包庇,只怕也包庇不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
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来,来自伤口的剧烈灼痛让他那张黑着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呃……”
怎么形容呢?
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用烧红的烙铁在烫他的伤口,这种痛苦更甚于被利刃划开肌肉!
李睿说:“忍住哈,会有一点点疼,等一下就好了!”
北宫静咝咝的吸着凉气,忍着剧毒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李睿说:“在给你的伤口消毒呢!”
北宫静下意思地望向自己的手背,见肤色正常,伤口附近也没什么麻木的感觉,他反驳:“我没中毒!”
李睿说:“不是你想的那种毒,是……怎么说呢?伤到你的武器上面可能带有铁锈、泥土之类的东西,恶毒一点的甚至会将武器放在粪水中泡一阵子再拿出来用,被它伤到,伤口很快就会发脓、溃烂,最终导致截肢甚至危及生命,我现在要用烈酒将这些有毒的脏东西清洗干净,好确保伤口不会发炎,顺利愈合。清洗的时候会很疼的,你忍忍,等一下就好了。”
北宫静英气逼人的眉毛扬了扬:“此话当真?”
李睿飞快的给他处理着伤口:“比珍珠还真,信我的准没错。”
北宫静没有再说话,继续咬牙忍受着烈酒清洗伤口带来的剧痛。
其实古人很早就发现酒具有消炎杀菌的作用了,中国商周时期的军医就开始用酒来清洗伤员的伤口,好巧不巧的,同一时期的古希腊的军医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不过他们用的不是米酒,而是葡萄酒。这种法子肯定是有一定效果的,不然不会一直用,只不过考虑到古人酿酒技术着实拙劣,而且不懂得蒸馏技术,整出来的酒顶天了也不过是十四五度,酒精含量很低,消炎杀菌的作用微乎其微。所以古代军医用这法子救人的时候都跟开盲盒差不多,奏效了,算你丫走运;没奏效,那对不起,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下辈子注意点。
李睿自然不会笨到拿奶酒去给伤员们清洗伤口,他利用炼丹炉整出了比较原始的蒸馏器,将缴获的奶酒倒进去加热,准备用这种法子获得度数较高的烈酒。头一遭蒸馏出来的酒只有三十来度,同样达不到杀死细菌的水准,但效果已经比原始的白米酒、葡萄酒强太多了,相信重复蒸馏个两三次,应该能达到七十度以上的!
到了这个度数,就真正具备消炎杀菌的功效了。
只是这滋味……呃,比往伤口抹盐还刺激!
他一边忙活一边讲解,花了不少时间才终于让北宫静明白,他这样折腾并不是因为嘴馋想喝几口烈的,而是为了从奶酒中提炼出酒精用来救人。北宫静听完他的解释,气总算是消了,想到自己来的时候那杀气腾腾的样子,有点儿不好意思:“你……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差点就误会你了!”
李睿说:“主要是我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啊,如果知道,我肯定会找个更隐蔽的地方捣鼓的。”
北宫静说:“新城就这么大,你在哪捣鼓都一样,酒香飘满全城。”
这时,他手背的伤口已经清洗完结,李睿往他伤口上洒上一点金创药,然后用一块干净的纱布包住,嘴里叮嘱:“在伤口愈合前尽量不要用这只手干重活,更不要让水打湿伤口,不然很容易发炎的。”
北宫静没在意这些,径直走到承接蒸馏好的烈酒的罐子前,看着带着浓烈酒香的酒液从木管中汩汩流出,现在已经装了半罐子了。他用手指蘸了一点送到嘴边舔了一下,原本白白静静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伸长舌头非常狼狈的哈着气,说:“这叫酒?李睿,你管这叫酒?开什么玩笑!”
李睿问:“怎么啦?”
北宫静一个劲的往嘴里扇风:“太辛辣了!喝上一口估计跟吞一把烧红的刀子差不多!”
李睿笑说:“少将军夸张了,这酒也就三十来度,撑死不到四十度同,算不得烈酒。想要得到真正的烈酒,那得再蒸馏几遍才行!”
北宫静只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有点儿不够用了:“这还不叫真正的烈酒?那真正的烈酒得是什么样子?”
李睿说:“真正的烈酒啊?喝上一口就跟被人用鸡蛋那么粗的木棍照着小腹猛捅一棍差不多,整个人都要岔气了,五脏六俯揪成一团,半天都缓不过来,这才叫烈酒。”
北宫静:“……”
谢谢,有画面了。
他打定主意了,这辈子都不碰这家伙口中的烈酒!
第58章 嚎叫
北宫静对医术并不甚了解,不过他也听老军医说过,用酒擦洗伤口,酒对伤口的刺激性越强说明效果越好,如果没什么刺激性,那就完蛋了,效果并不比直接用清水擦洗伤口好到哪去。刚才李睿用烈酒给他擦洗伤口时那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有种点起来打人的冲动,看样子效果应该很好的。
他有点不敢想象真正的烈酒涂在伤口上时是个什么滋味了。估计那些身中好几箭都能面不改色的骄兵悍将会嚎得很有节奏吧?
这时,工匠不知道从哪里又抬来了一个具备蒸馏能力的炼丹炉,这个比正在蒸馏奶酒的那两个小了很多,不过它要蒸馏的是已经蒸馏了一次的白酒,数量没有奶酒那么多,也够用了。李睿将蒸馏好的白酒倒了进去,密封好,插上木管,然后生起火,开始作第二次加工……
很快,更加浓烈的酒香冒了出来……
李睿用手醮了一点送到嘴边尝尝,咕哝:“度数还是不够啊!”
北宫静醮了一点送到嘴边一尝,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挣扎着问:“这……这样都还不够,那得做到什么地步才算够?”
李睿说:“遇到一点火星子就着,就算够了。”
北宫静说:“那你直接用猛火油去烧他们的伤口得了,这样省事点!”
李睿:“呃,那倒不至于……”
蒸馏烈酒这种事情也就是前期准备工作繁琐,等一切都准备停当了,要做的事情不过是定时往里面加料,并且留意哪里漏气,及时用湿毛巾和湿糠堵住,并且确保火候稳定,不能中途让火灭了,然后就可以淡定的看着蒸留好的酒从蒸馏器内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了。看他闲得没啥事,北宫静便把他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严肃地问:“李睿,你昨晚用来杀伤胡人的那种黑色粉末……”
李睿纠正:“那是黑火药。”
北宫静说:“对,就是黑火药,你还有没有?”
李睿说:“没啦,昨天晚上就弄了一罐,全丢出去了!”
北宫静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问:“你还能再造一些出来吗?”
李睿说:“能啊,只要有足够的硫磺、硝石、木炭,要多少我都可以配制出来。”
北宫静问:“那你对材料有什么要求吗?”
李睿说:“要求倒也简单,硫磺和硝石一定要干净,不能掺杂一大堆诸如泥土、沙子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木炭最好是干馏的,而且还要足够的干燥。昨天晚上配制黑火药的时候用的木炭就有点潮,严重影响了威力……”
北宫静说:“这好办,我们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地窖里发现数担上好的炭,干燥得很,应该能用。”
这年头煤的应用并不广,中国的大户人家主要还是使用木炭作为燃料,于是便催生出了烧炭和卖炭这一行业。炭工在深山才林里砍伐树木,挖好炭窖,等到被砍倒的树木干燥得差不多了便锯成一段段放入炭窖中,放满后密封,再用干柴燃起大火……对,就是用大火烧上两三天,等到大火熄灭了,就可以开窖了,而此时,密封在炭窖里的木柴早已经被高温炭化,变成了一节节黑漆漆的木炭。
然后就可以取箩筐来装上满满一担,挑着下山走二三十里路到集市去出售了。这是一项十分艰苦的工作,但是没办法,为了生活,再苦也得干。新城的富户在入冬前便备了不少木炭,有相当一部分被放在地窖里保存得很好,凉州军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拿过来便用!
李睿说:“材料充足的话,自然是可以造的。只是,少将军,你要这么多黑火药干嘛?”
北宫静压低声音说:“你也知道的,胡人大军兵力十倍于我们,昨日一战,我军死伤近两千人,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了,如果放任胡人长时间的围困、攻打,我军迟早会崩溃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他们对火药的畏惧,靠火药砸乱他们的阵脚然后全军冲锋,一举将其击溃!”
也就是说,这位少将军是打算不顾一切,压上自己所有还能抄起刀子上阵杀敌的兵一把梭哈了。他这样考虑也是有道理的,新城的城防工事破破烂烂,漏洞多到堵也堵不过来,而合围新城的胡人大军是凉州军的十倍,已经将这座残破的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成千上万的轻骑兵更是切断了凉州军退往洛阳或者退回熊耳山大营的一切路线,隔绝了一切从洛阳方向开来的援军,将凉州军牢牢钉死在这里。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城中的粮食、柴草数量都很有限,只够凉州军用半个月,也就是说,胡人哪怕只是围而不攻,也能将他们活活耗死!
古往今来,因为断粮和长时间围困而全军覆没的铁血劲旅还少么?
北宫静很清楚现在的形势有多危险,他不愿意困守孤城等死,他要趁着凉州军士气依旧高昂,靠着黑火药这一秘密武器梭哈一把,至于能不能成功,他心里也没啥底。
李睿想了想,说:“这样做很冒险。”
北宫静说:“在以一打十的情况下,任可战术都是冒险的,我们没得选。”
李睿说:“那行,我这就配制黑火药去!”
北宫静说:“请务必保密!黑火药事关我军生死存亡,一旦泄露了,后果不堪设想!”
李睿说:“我晓得!”
于是北宫静马上下令给他找个秘密的场所,将硫磺、硝石、木炭都磨成细细的粉末给他送了过来,更派黑鹰剑士在外围把守,严防泄密。
配制黑火药其实没啥难度,李睿在军营里跟边防军和民兵学过,知道怎么操作,更知道最佳配方是什么。他哼着歌,按照最优比将硫磺、硝石、木炭充分混合,然后用水弄得半湿不干,再用筛子压,将被整得跟一团浆糊一样的黑火药弄成大小还算均匀的颗料。如果要精益求精的话,他还应该将那些太大或者太小的颗粒挑出来,以免影响威力,不过考虑到这玩意儿纯粹就是用来吓唬人的,也用不着这么讲究。
做好之后,他便将这些黑火药颗粒均匀地摊到炕头上,在炕头底下放了一盆炭火,用这种方式烘干那些黑火药颗粒。这有点冒险,黑火药是出了名的易燃易爆,一点火星就能将它点着,拿火来烘干它那简直就是不要命了。不过,好在有炕头阻隔,炭火燃烧的火星啥的也没法落到炕上去,而透过土炕传递到黑火药上的热量也有限,不足以让黑火药自燃,在没有太阳却又需要迅速弄干黑火药的时候,这也是个办法。
就是要盯着,千万不要让黑火药堆里的温度太高了,不然它会着给你看的。https:/
烘干后,他便将这些黑火药装进了木罐里。本来为了防潮,还要用石墨打磨机对火药颗粒进行打磨的,但是考虑到这些黑火药马上就要砸到胡人头上去了,他便把这道工序也给省了。男人嘛,得对自己好点,该偷懒的时候是可以偷一下懒的。
当然,他也没有把制造蒸馏酒这活给放下,在配制黑火药之余也时不时跑去盯着,免得出了什么岔子……嗯,小李很忙,想要加班费。
折腾了三天,反复蒸馏了数次之后,李睿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试着尝了尝,嗯,起码得有个七十五度,可以当酒精用了。而作为代价,千余斤奶酒让他弄得只剩下一百来斤,相当于十几斤奶酒浓缩成一斤,消耗真他娘的大。
带着这来之不易的烈酒,他皮笑肉不笑的来到了伤兵疗养处。
裴炜那货仍呆在伤兵疗养处。由于伤在后背,他没法躺着,只能趴在病床上,别提多郁闷了。见李睿来了,他兴冲冲的叫:“李曲侯,你来看兄弟我啦?”
李睿说:“嗯,难得有空,来看看你。”走过去示意军医解开包扎他伤口的纱布,“感觉怎么样?还行吗?”
裴炜说:“还行,感觉浑身都是劲,能徒手掐死一头老虎……对了,李曲侯,听说你酿出了一种酒香极为浓烈的美酒,对吧?”
李睿点头:“对啊,怎么了?”
裴炜咽了一口口水:“能不能让兄弟我尝一口?兄弟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烈酒和烈马,你让我尝一口,没准我这伤好得更快!”
包抄伤口的纱布已经解开,暴露出狰狞的伤口。
伤口已经发脓了,散发出臭味。这是个很不妙的征兆,这意味着伤口很快就会大面积的溃烂,到时候想保住小命可就难了。
军医低深的叹了一口气,露出惋惜的神色。裴炜在守城的战斗中表现十分英勇,是员难得的悍将,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颗耀眼的将星,绽放出万丈光芒。然而,这颗将星还没升起便要陨茫了,而他这个医者却无能为力!
李睿却很淡定,要来一盆热水和一块干净的毛巾,三两下将伤口处的脓血清洗干净,皮笑肉不笑的说:“想品尝我酿的烈酒?可以,不过这酒不是用来喝的。”
裴炜诧异:“不是用来喝的,那是用来干嘛的?”
李睿说:“给你清洗伤口的。”用一个干净的碗倒了小半碗烈酒出来,用一块干净的毛巾吸饱,然后老实不客气的给这个倒霉蛋擦拭起伤口来……
下一秒,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险些将疗养处的屋顶给掀翻了。
第59章 一窝酒鬼
请问,七八十度的烈酒是什么滋味?
裴炜的回答是:谢邀,坐标洛阳新城的疗养院,刚下战场,强答一波。我跟你讲,那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刺激,就是那种……那种简直要让你飞起来的感觉,你明白吗?能你原地飞起几丈高的感觉!
是的,现在他真的是爽到飞了,要不是李睿有先见之前,提前让人摁住他的手脚,只怕他在烈酒涂抹到伤口的那一瞬间,早就一蹦蹦到房梁上去了!这位在守城之战中在敌军中间杀了个几进几出,捅斤了七支长矛,砍卷刃了五把长刀,把自己杀成了个血人的狠人现在浑身都在发抖,脖子青筋暴突,脸涨得通红,额头冒出冷汗,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极力挣扎着,好几上人都险些摁不住他……这一幕将那些正在忍受着伤痛折磨的伤兵们看得瑟瑟发抖,我的妈呀,那位李曲侯到底在往裴曲侯身上涂抹些什么玩意儿啊,把这么硬扎的一条好汉给疼成这样了,太恐怖了!
不过,那玩意儿闻着真香啊,好想闷两口……
眼看几名军医都摁不住裴炜了,李睿不得不停下来,一巴掌拍在裴炜的脑勺上:“你给老子消停点,老子在救你的命!”
裴炜鬼哭狼嚎:“啊————我觉得你在要我的命————啊啊啊,疼死我了!我回不了河东了!”
李睿让他得脑壳都疼了:“闭嘴!再吵吵就整桶酒精都倒在你身上,让你嚎个够!”
裴炜那鬼哭狼嚎之声很神奇的戛然而止:“酒精?什么玩意儿?李曲侯,你说的是你手上这个吗?可千万别整桶往我身上倒啊,太浪费了,留给我慢慢喝多好!”
李睿见他说话也流畅了,也不发抖了,还两眼放光的,不禁大为郁闷:“姓裴的,你演我是不是!?”
裴炜暗叫不妙,咽了一口口水,又开始鬼哭狼嚎了:“嗷嗷嗷嗷————疼死我了!快让我喝两口烈酒,不然我今天真的会活活疼死在这病床上的!”
这回李睿已经看清了他拙劣的表演,面对他的鬼哭狼嚎,内心没有任何波澜,面无表情:“那你就疼死在这里好了……我再说一遍,闭嘴!不然我找块臭抹布把你的嘴巴塞住!”
裴炜可怜巴巴的问:“李曲侯,你就给我喝一口呗。我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你不会这么小气,一口都舍不得给我喝吧?”
李睿依然是面无表情:“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可怜了,这酒不是拿来喝的,是拿来给伤兵清洗伤口的!”
裴炜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不理解:“清洗伤口用清水不就可以了吗?干嘛要用烈酒多浪费啊!”
众多同样喜欢喝酒的伤兵七嘴八舌的说:“对呀对呀,我们清洗伤口有水就行了,用不着烈酒的!”
“或许用烈酒清洗伤口有点作用,但我觉得如果能将它喝进肚子里,我们的伤势会恢复的更快一些!”
李睿简直要让他们给气笑了。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呢?伤口都在发脓溃烂了,还念念不忘的要喝两口烈酒来过把瘾,就算是酒鬼都没有这么贪喝的吧?他没好气的说:“你们的伤口已经在发脓溃烂了,再不用烈酒清洗,命都没了!一天到晚就想着喝酒喝酒,除了喝酒,能不能想点别的?”
伤兵们想到自己那越来越不妙的伤势和病情,顿时都哑巴了。
对哦,喝几口烈酒固然是过瘾,但自己这条小命貌似更重要一点……算了,大家伙先忍一忍,把伤给治好,把小命给保住。只要保住了小命,还怕喝不到烈酒吗?
本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精神,这些伤兵立刻就笑嘻嘻的改变了立场:“李曲侯你说的对,这酒应该拿来给我们清洗伤口……你就放手给我们治疗吧,我们保证不偷喝!”
李睿的脸色这才好看的那么一点点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把军医们都叫了过来:“每人倒一碗,拿干净的布巾吸饱了给他们清洗伤口……注意,一定要干净的布巾,别整那些脏兮兮的,那样只会让人死得更快!还有,注意伤里上有没有砂子、毛发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有的话就清理出来,这样作品会愈合得快些!”
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还是很落后的,尤其是在外科及护理方面,很多常识性的东西都还没有摸索,不知道接触病人伤口的东西一定要尽可能的干净,一定要避免毛发、砂子之类的杂物进入伤口。这个时期的医生看病依旧处于撞大彩阶段,治好了算你好运,治不好那是你命该如此,谁也没办法。李睿自己也不是学医的,自然没有资格去教这些军医怎么做手术怎么缝伤口,不过他到底是比军医们多了许多常识,而这些常识,人们需要花一千多年时间慢慢摸索、发现。
这些常识他还是可以教给他们的。
军医们也有用酒给伤兵清洗伤口的传统,而且早已摸索出经验来了,酒越烈,效果越好。只是这个时代酿酒的技术就那样了,度数很难提得上去,顶天了也就十几度,谁要是能酿出一坛二十度的酒,那他怕是要被誉为天才,而那坛难得的烈酒则会被无数权贵富豪砸钱买走,拿来给伤兵清洗伤口?你开国际玩笑!现在李睿抬来了一大坛一看度数就非常高的烈酒让他们随意取用,他们自然是喜不自胜,纷纷应喏一声,取来工具打酒,开始折腾那些伤兵了。
很快,疗养所里便响彻伤兵们杀猪般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北宫静闻讯赶来,见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总拿鼻孔瞪人的骄兵悍将居然被折腾得嗷嗷叫,冷峻的脸庞上不禁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他从坛里取了一点烈酒,闻了一下,险些就让那浓烈的酒香给砸了个筋斗。他说:“这酒好,够烈,拿来清洗伤口效果肯定很好的。”
李睿有点儿得意:“那当然,这可是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做出来的东西,效果能差吗?”
北宫静问:“你是怎么想出用这种法子酿酒的?真是太聪明了!”
李睿刚想说这不是常识嘛!但怕被人骂他装逼,于是改口:“都是祖传的法子啦!”
北宫静惊讶:“你家祖上还酿酒?”
李睿答得飞快:“老人闲着没事酿一点自己解馋的。”
北宫静恍然:“原来如此。”
李睿在想办法尽力救治那些伤兵,而被凉州军击败的呼延宴则是完于不管伤兵的死伤了,战斗结束后便设置一处营地,将伤兵安置进去,除了每天给点饭食之外就啥都没了,至于这些伤兵能活下来几个,全看老天爷的意思。这几天每天都要从伤兵的营地里抬出一大堆尸体,而没有受伤的士兵一个个神情漠然,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大草原气候恶劣,生存艰难,有限的资源只能用来供养族中青壮和孩子,至于老人、伤病、残疾,在他们眼里都是没有价值的垃圾,物资充裕的时候他们不介意养活这些垃圾,物资匮乏的时候……那可就顾不上了,你们自生自灭吧。
这些丧失了战斗力的伤兵在他们眼里也属于没有价值了的那一拨,军队物资供应永远都是紧张的,他们连年对洛阳用兵,洛阳周边地区都给打成了白地,能抢掠到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后方运输又因为天气寒冷冰天雪地而时断时续,哪怕是战兵,食物也不大充足,哪里还顾得上伤兵!一天几两粟饭,你们就自己挣扎求活吧,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们八字够不够硬,萨满大神是否青睐你们了。
古代战争中,伤兵的命运就是这么悲惨。并不是只有胡人这样干,中原王朝也会这样干,丧失了战斗力的伤兵永远是在将领做选择的时候第一个被放弃的对象,碰到那些不做好的将领,甚至还会直接把他们当成沙袋扔进壕沟里,用他们的血肉去填平壕沟。相比之下,被人嘲笑了两千年的贰师将军李广利就有人情味得多了/第一次远征大宛的时候由于路途遥远、水土不服、补给不济,汉军大批大批地病倒。前面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带着病号继续走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来得痛快,于是李广利等病号积累到一定数量了就下令大军停止前进,找地方建起屯子,打出水井,将病号安置下来,并且给他们留下一些干粮让他们留在那里养病,自己带大军继续往前走。大量汉军病号因此得以生存下来,在西域繁衍生息,甚至发展成了一个个小国家。
一直到唐代才真正将保护伤兵写进了这令中。唐军军令明文规定:如弃掷病儿,不收拾者,不养饲者,检校病儿官及病儿傔人各杖一百;未死而埋者,斩。胆敢抛弃伤病战友的,不施予救治和妥善照顾的,通通都要掉脑袋。
唐军战斗力能达到冷兵器时代的巅峰,不是没有道理的。
呼延晏、石勒等等将领可没有李广利这么好心,他们早就将那些可怜的伤兵给抛到了脑后,开始策划更大规模的进攻,以一举拿下新城,灭掉凉州军这支数次羞辱了匈奴汉国的劲旅!
第60章 不动
中军帐内。
石勒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跪在地上的斥侯,一字字的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商贩打扮的斥候恭敬的说:“回禀大将军,千真万确!骠下潜逃出城的时候,晋军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开出城来了!”
石勒说:“如果有一个字是假的,我要你的脑袋!”
斥侯说:“断无一字虚假!如有一字虚假,骠下愿意受军法处置!”
石勒的神色这才稍稍放缓,说:“那你先下去,嘴巴严实点,不该说的别说!如果情报是真的,重重有赏,但如果你敢泄露军情,定斩不饶!”
斥侯磕了个头,退了下去。
等斥侯被带下去安置之后,呼延晏才缓缓开口:“司马越那个老不死,居然还敢派大军出城向宜阳反攻?这几个月还没把他打疼么?”
石勒说:“或许他以为只要凉州军出战就能像前两次那样给我军造成重大损失,他可以趁机捡点便宜……哼,算便倒是打得挺响,可惜,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石勒麾下大将桃豹起身说:“大将军,给我三千轻骑,我去宜阳迎击晋军,管叫晋军有来无回!”
桃豹是范阳人氏,很早就跟着石勒混了,石勒起家时只有十八骑,而桃豹就是这十八骑中的一员。这些年他跟着石勒东征西讨,打过无数硬仗、恶仗,渐渐从一个走投无路的流民成长为一员猛将,别说此时已民费拉不堪的西晋军队了,就连锐意北伐的祖逖,数次与桃豹交手也只是互有胜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
大将支雄不甘示弱,也霍地起身行礼:“大将军,收拾几千晋狗用不着三千轻骑,给我两千就够了!”
桃豹顿时就对这家伙怒目而视,差点没一拳头抡过去。自己刚刚开口要三千,这家伙立马跟进,说两千就行了,这不是说自己能力不如他么?真真是岂有此理,没有你这么埋汰人的!
不过,论指挥轻骑兵的能力,桃豹还真不如支雄。支雄同样也是石勒起家时的十八骑之一,不过跟桃豹不一样,他是不折不扣的外来户,是从西域迁过来的月氏人。月氏人大家都知道吧?一直都活跃在西域、中亚,靠游牧为生,闲暇的时候挖点野葱射点小动物打打牙祭,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但不知道怎么搞的,匈奴人跑了过来,向他们发动了进攻,月氏人被打惨了,连国王的头颅都被匈奴人砍下来制成了酒器,每逢盛会就拿出这件阴森恐怖的酒器向宾客们炫耀,与宾客们一起痛饮。月氏人对匈奴人恨之入骨,却又无力报仇,被迫分裂,一支受匈奴管制,也就是小月氏;一支翻越帕米尔高原逃到中亚,后来征服了阿富汗和北印度,建立了盛极一时的贵霜帝国。当时的贵霜帝国是可以与罗马、安息、大汉并称为古典文明四大强国的。当然,大汉和罗马是第一档,贵霜和安息是第二档。第一档国力远比第二档强,但是想灭第二档却很难,这不,罗马跟安息打了几百年也没能彻底拿下这个老对手。
古曲文明四大强国里,罗马重步兵最强,安息具装重骑兵无人能及,贵霜以来去如风的轻骑兵令人闻风丧胆,而大汉……想比哪样你划出个道道来,我样样都算不上第一,但样样都不虚你们。
看到了吧,轻骑兵那是月氏人安身立命的资本,人家就是靠这个在民风剽悍的中亚地区生存下来并且走向强盛的,桃豹还真没资格跟支雄比这个。
石勒见这两位有要别苗头的意思,面色微微一沉,说:“都消停点!那个老乌龟这次出动的是老禁军精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桃豹和夔安对视一眼,各自用力哼了一声,这才坐了下来。
我们一直都说西晋是最为弱鸡的大一统王朝,其实人家也并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子的,这个弱鸡也有过暴打鲜卑、横扫东吴的辉煌历史,也出过羊祜、文鸳、马隆、王濬这等名垂千古的名将。尤其是马隆,带着区区八千人就把在河西走廊闹腾了十几年,击杀西晋大将胡烈、牵弘、苏瑜、杨欣,连刺史之尊也无法幸免,着让司马炎头疼了十几年的秃发树机能给宰了。当时的西晋,军事实力是当之无愧的东亚第一,周边蛮夷莫不臣服。
只是后来司马炎作了个大死,以为国家统一了天下太平了,用不着那么多军队了,将州郡兵尽数裁撤,只留下了区区十二万禁军。是的,你没看错,这么大一个国家,只剩下十二万军队了。等到西晋内战爆发,禁军在各个战场伤亡惨重,最惨的是每次洛阳易主,他们都要被狠狠清洗一轮,每一轮牵连多达数千,再多的精兵强将也经不起这样折腾的。于是,这十二万禁军很快就被折腾得差不多了,能苟到现在的少之又少。
老乌龟司马越能一手把持朝政,最重要的资本就是他掌握着四万精锐禁军,而那四万精锐禁军里只有一部分是老禁军,剩下的都是在司马越上位拉加入禁军的,战斗力跟老禁军不可同日而语————人家可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战斗力岂是那些连正规的训练都没完成的歪瓜劣枣能比的?
暗斥侯查探到的军情,这次老乌龟司马越下令出动的正是老禁军。
这个就不容小看了。
呼延晏捋了捋胡子,问石勒:“你有什么想法?”
石勒沉吟片刻,说:“这段时间晋狗连吃败仗,锐气尽丧,此番出动老禁军,怕是要作拼死一搏了,不容轻视。”
呼延晏缓缓点头,表示赞同。据斥侯提供的情报,此次晋军出动的兵力不足万人,并不算多,但来的都是老禁军,不是那些临时拼凑的、成军不到两年甚至不到一年的歪瓜劣枣,这可小看不得。老禁军的战斗力有多强他们是知道的,不客气的说,要不是老禁军被司马家自己折腾清光了,他们胡人还真不一定敢反,毕竟被人家当狗宰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这次老乌龟司马越怕是也给打急眼了,一口气出动了五千老禁军要跟他们赌命……啧啧,这老乌龟手里还有多少老禁军啊?真不知道当这支老禁军在宜阳城下全军覆没之后那老乌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肯定很精彩吧。kuAiδugg
石勒接着说:“宜阳城中有精兵八千,城池坚固,更有凤凰山大营可以依托,晋军短时间内想拿下宜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等不如下令城中守军坚守不出,让他们放手去攻城。”
呼延晏露出狠厉的笑容:“宜阳城上那些万钧神弩、投石机、灰瓶之类的东西可都准备齐全了呢,也是时候让晋人尝尝这些守城器械的滋味了!”
一众将领都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晋人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守城的鬼花样倒是不少,那一大堆稀奇古怪、杀伤力凌厉的守城器械可把他们给打惨了,尤其是攻打宜阳的时候,硬生生折进去了七八千人,以至于他们都恨不得让晋军俘虏将那些床弩、投石机之类的玩意儿吃下去了。现在好了,换他们守城晋军攻城了,拿他们花了天价制造出来的守城器械成批成批地屠杀晋军精锐,应该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吧?
达成共识后,呼延晏当即决定暂时不去管试图向宜阳方向发动反击的那支晋军,只是派人到宜阳传令守军死守,先集中全力解决了新城的凉州军再说。等把凉州军给解决了,估计那支晋军精锐也在宜阳城下撞得头破血流,军心沮丧了,到时候再去收拾他们还不是轻松加愉快的事情!
不过,提到凉州军,众人脸上那轻松的笑容便悄然消失了。
这可真是一块硬骨头啊,区区五千人被他们好几万人合围,城墙多处破损,城中物资匮乏,更被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居然还是扛住了他们最为凶猛的进攻,反过来让他们死伤惨重!最可怕的是,老天爷似乎也站在凉州军那边,在他们里应外合打开南门,眼看就可以拿下外城的时候突然降下狂暴的雷火,将无数骄兵悍将骇得肝胆俱裂,争相撤退,最终功败垂成!
如果凉州军单单是战力强悍,大家还不是很怕,他们匈奴汉国如日中天,精兵劲卒无数,战斗力并不比凉州军差到哪去,更何况在兵力上还拥有巨大的优势,耗都能将凉州军那区区几千人耗死!可是面对那心眼偏得没边了的老天爷,他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古人对天意是异常敬畏的,身份地位越高越是如此,连做个噩梦都会被视为败亡的征兆,何况是冬日突降雷火,击死军士无数这种异象?人家战斗力本来就很强悍,还有老天帮忙,这还怎么玩?
“凉州军有什么动静?”呼延晏叫来斥侯问。
第61章 长叹
这名斥侯一张路人脸,身材矮瘦,极不起眼,属于那种见过就忘的。然而,就这么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家伙,却是艺高人胆大,前天深夜利用城墙上一个让狗钻都很吃力的孔洞偷偷钻进城中刺探军情,在城里潜伏了两天之久,今天凌晨才偷偷溜了出来。孤身一人在没有内应的情况下偷偷潜入敌军占领的城池中查探军情,一呆就是两三天,获得自己需要的情报后全身而退,这简直就是贼祖宗了。最可怕的是,这样的事情他不止干过一次,次次都是全身而退,凭着这手绝活,他极受呼延晏重用,在军中待遇极高。
大将军垂问,这位贼祖宗自然不敢怠慢,恭敬的上报:“这几天凉州军一直忙着清理城中尸体,修补城墙,救治伤兵,似有作长时间坚守之意,并无异动。”
呼延晏和石勒对此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凉州军就这么点人,被他们好几万大军包围了,也只能坚守待援……估计他们等的就是司马越派出的那支老禁军吧?可惜,人家直奔宜阳去了,根本就没有要救他们的意思。
“不过……”贼祖宗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骠下在查探军情的时候发现城中飘荡着非常浓烈的酒香!”
石勒愕然:“酒香?”
贼祖宗说:“是的,凉州军似乎在酿酒。”回想起那浓郁到极点的酒香,他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说:“也不知道凉州军用了什么法子,酿的酒酒香极其浓烈,光是闻着就让人有几分醉意了!”
石勒、呼延晏、夔安、桃豹、支雄、郭敖等等一众大将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给整不会了。
酿酒是要消耗大量粮食的,这是常识,要不为什么从曹操到刘备,在自己的地盘出现粮食短缺的时候都严令私底下酿酒,逮到了就要掉脑袋?城中的粮食并不多,凉州军轻装而来,肯定也没有办法携带大量粮草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想方设法节省粮食好多撑几天,还拿去酿酒?凉州军这是疯了吗?
夔安将目光投向石勒,这个在他眼里全世界最为聪明的、最有智慧的人:“将军,晋人此举到底是何意?”
石勒也是一脑门的问号:“我也不知道……这不合常理!晋人军中严禁饮酒,除非犒赏饮宴,否则私自饮酒都要斩首,在这种情况下还酿酒本身已很不合理;而城中粮草匮乏,顶多够他们支用十天半个月,他们还……”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中原王朝军队向来禁止饮酒,因为一名醉醺醺的军人简直就是最好欺负的对象,谁敢在战场上把自己灌醉,那跟找死差不多。古往今来,因为喝醉了翻车的名将还少么?远的不说,刘曜够猛了吧?破洛阳、破长安、破晋阳、平内乱、征关陇……所向披靡,威名赫赫,连石勒都对他忌惮不已。可就是这么一个猛人,在与石勒决战的时候居然饮酒数升,把自己给喝得大醉,连马都骑不稳,最终在战败退兵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成了石勒的俘虏,被石勒砍了。还有苏峻,也够猛了吧?受不了庾亮那个白痴的气直接起兵,将建康给攻了下来,东晋三大名将温峤、陶侃、郗鉴联手都战不动他,还吃了一堆败仗。结果呢?这位仁兄居然在喝酒了,在战场上发酒疯,只带着几名骑兵便冲向朝廷大军步兵方阵,想靠区区数人破敌,结果被晋军投掷的标枪击落马下,然后斩首,死得不明不白!中国人没事就喜欢研究古人的事迹,有一大堆榜样摆在面前,自然要警惕,所以军中禁酒就成了铁律了。除非是打了胜仗,将军下令大家痛痛快快的喝一场,那就可以喝了,否则敢沾酒那是要掉脑袋的!
凉州军这等军纪森严的军队居然违反了这条铁律,大咧咧的在被重重包围的情况下自己酿酒,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换作是那种一点斗志都没有了的军队做出这种事情,石勒觉得并不出奇,但是这种事情发生在凉州军身上,那简直就离谱了!
莫非凉州军也失去斗志,开始摆烂了?
怎么可能嘛!
呼延晏皱着眉头问:“他们会不会是想用烈酒壮胆气,然后全军出击与我军决一死战?”
众人一想,都觉得不是没有可能。都说酒壮怂人胆,人在喝醉了之后往往会胆气倍增,在这个时候再激上一激,一个个顿时就会跟发怒的狮子一样嗷嗷叫着冲上来跟你玩命,先让士兵喝得有几分醉意了再下令开打,这也能占到不少便宜,前提是你能控制得住一大帮一身酒气的酒蒙子。
石勒拧着眉头说:“凉州军目前仍然有相当强劲的战力,而且城中积储的物资、军械也没有耗尽,还远没有到要孤注一掷的地步吧?”
呼延晏说:“不管如何,我们都不得不防!这帮凉州兵打起仗来可是很疯的!”
这一点石勒倒是百分之百赞成。区区一千人就敢硬撼王弥七万大军,同样还是区区一千人就敢偷袭匈奴大军主力的营地,斩杀呼延颢,这不是疯子是什么?他们还真得防着那帮疯子又给自己来这么一下!
于是,全军提高了戒备……
另一边,大将钱端率领五千老禁军和一些从其他部队调拨过来的部曲,共计九千人,浩浩荡荡的开出洛阳城,朝着宜阳杀过去。本来他是极力主张去支援凉州军的,凉州军可是洛阳地区晋军的头号精锐,要是这支精锐被胡人吃掉了,光是对晋军士气上的打击就是灾难性的。但司马越、王衍等人都极力反对,要求他趁着胡人主力围攻凉州军之际前去收复宜阳。钱端简直要让这帮大人物给气死了,如果不能给予胡人主力沉重的打击,或者让胡人主力受到多方牵制,不能轻举妄动,那就算暂时拿回了宜阳又有什么用?等胡人主力消灭了凉州军,挟大胜之余威杀过来,宜阳不一样得丢掉!这么浅显的道理,那帮大人物怎么就是不明白!
其实并不是不明白,而是那帮大人物对一直看不肯为自己卖命的北宫纯不顺眼,连带北宫纯亲手训练并且两次拯救了洛阳的那支凉州劲旅也看不顺眼。在这些世家出身,生来就眼高于顶的大人物看来,自己看不顺眼的东西就不应该继续存在,他们没下令晋军去围攻凉州军就算那些凉州军走大运了,还指望他们派兵过去支援?想屁吃哪!你们骁勇善战又如何?两度拯救了洛阳又如何?我就是不救!
钱端万般无奈,只能带着军队,按照这帮大爷的指挥,扑向宜阳城。
大军很快抵达宜阳城下。
只是,一看宜阳城的兵力部署,钱端眉头就拧成了个大疙瘩。据斥侯提供的情报,宜阳城中的胡人少说也有三千五百人,还有数千人部署在城外的凤凰山大营,与宜阳城互为犄角。他原以为呼延晏为了歼灭凉州军,会从宜阳调走一部分兵力的,然而一直到他的大军推进到宜阳城下,宜阳城中的兵力都没有半点被抽调的迹象!也就是说,宜阳地区的胡人少说也有七千人,而他手中只有九千人,优势很微弱。
按常理,进攻方往往需要几倍于对手的兵力才能将对手的城池围死,而他现在别说几倍了,连两倍于对手的兵力优势都没有,这么点兵力别说围困了,能在野战中不被胡人骑兵冲垮就算不错了!
钱端发出一声长叹:“太尉,你可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哪!”
一众老禁军将领也是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就他们这点兵力,连包围宜阳都帮不到,还谈什么收复宜阳?收复个屁呀!
然而,司马越的命令是五日之内收复宜阳,逾期者斩!
没得选了,硬着头皮打吧,死光了拉倒!
就在钱端看着宜阳城那坚固的城墙和数量上并不比自己少多少的守军仰天长叹的时候,新城城中,兵力只有胡人大军的十分之一的凉州军在紧张地准备着。
准备着与呼延晏、石勒决一死战。
凉州男儿,活要活得痛痛快快,死要死得轰轰烈烈。被人围困在孤城中,最后在饥寒交迫之下一个接一个倒下,像无助的野狗一样哀鸣着死去,这样的死法是最难看的,他们拒绝接受。
李睿在争分夺秒的制造黑火药,一口气做了一百多斤。他将这些黑火药放进木罐中,一口气装了十五罐,每罐十斤颗粒状黑火药。虽说黑火药的爆炸威力确实不怎么样,但数量上去了,炸起来也是挺吓人的,十五罐,够那帮狗杂碎喝一壳了。
考虑到黑火药的威力真有点儿抱歉,单纯依靠冲击波是炸不死多少人的,李睿特意往木罐里加入了相当数量的铁钉子。这些铁钉子还是他让铁匠打制的呢,用粪水泡过,附魔了,一旦被飞溅的铁钉打中,就算没当场玩完,伤口感染也会要了丫的狗命!
第62章 不能这样搞
北宫静也没闲着,这些天除了指挥军士们修复城防工事,以免让敌军钻空子之外,还尽自己所能,对这些天作战有功的将士作了嘉奖。虽说被围困在这残破不堪的城池里,连粟米都是吃一粒就少一粒,他真的很难拿得出丰厚的物质去嘉奖有功将士,所给的无非就是一些胡人从富户家里翻出来的精美物品而已,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服穿,但他真的尽力了。
不出所料的,有功将士对这些精美的物品嫌弃得不要不要的,一上个都说现在被围困在新城,粟米都要一粒粒的数着吃,要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有什么用?
“少将军你真想犒赏我们,就给我们一口酒喝呗!”猛将裴乐笑嘻嘻的说,“就是李曲侯用来给伤员清洗伤口的那种烈酒!”
绝大部分有功将士都是点头如小鸡啄米,简直不能再赞成了。这几天李睿一手捣鼓出来的那个小作坊夜没日没夜的工作,那浓烈的酒香一秒钟都没有断过,可把这些老兵给馋坏了。战场厮杀的汉子,哪有不喜欢喝两杯的?而李睿抽制的烈酒酒香之浓郁,闻所未闻,快把他们给整疯了。只怕是天上的琼浆玉液都没这么香吧?如果能喝上一口,那他们这一辈子都完满了!
北宫静面无表情:“不准!”
一大帮喜欢喝几口的都不满了:“为什么啊?”
北宫静说:“那酒光是闻着就能把人醉倒了,还喝?你们都醉成一团泥烂了,我还拿什么去打仗!”
众将士只得悻悻放弃。
除了犒赏有功将士、鼓舞士气之外,北宫静还让工匠夜以继日,仿造连发弓的配件,对弓箭手的弓进行改装。这种弓李睿也只是整出了五十张而已,但就这五十张,也在新城之战中显示出了巨大的威力,十来名弓箭手同时放箭便可以形成密集的箭雨,封死对手的一切生路。如果上千名弓箭手都使用这种弓,分成三队轮番射击,对敌军造成的伤亡将中可怕的。而改装配件也不算复杂,工匠们稍稍动动脑筋就可以搞定,很快,一批批改装好的弓便分发到了军中,它们将会变成克敌制胜的利器。
几百名工匠一起动手,那效率真的是相当的高,短短几天便制成一千多套,对一千余副强弓进行了改装。这玩意儿的一大好处就是可以随时装配、拆卸,遇到轻骑兵、盔甲轻薄的步兵等等目标的时候可以装上它用短箭狂射,而遇上身披重甲的重装步兵,又可以拆掉它,换上重箭给对方来一发,实在是方便得很。
不过拆来拆去终究是麻烦,凉州军的弓箭手们还是更喜欢多带一张弓,两张弓轮换着用,带一张是带,带两张也是带嘛。
话说,凉州军的弓弩手要带的装备还真的有点多。除了作为标配的弓弩之外还有箭枝、长刀、标枪,也就是说,在战场上他们不仅要用密集而精准的箭雨压制敌方火力,还要投掷标枪帮助步兵敲碎敌军重装步兵的乌龟壳,在两军短兵相接后,他们还要以长刀标枪为武器参与肉搏……真的,看着都替他们觉得累。此外他们还有一些奇门兵器,比如说羌族勇士喜欢投掷飞斧,每人都要带两三把,在近距离突然投掷,又准又狠,敌军可能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给放倒一片了;氐族勇士喜欢用大棒作为自己近战的兵器,那大棒两米多长,两头包铁,一端还带尖刺,管你披的是什么甲,一棒下去都是筋断骨折的下场,要是让他拿大棒当长矛猛捅一下,估计盔甲能提供的保护也挺有限。
总之,这帮弓弩手差不多就是杂役,啥活都得干,啥活都得干好。跟杂役不一样的是,他们是全军公认的精锐,每次战后叙功,他们必然都要占较大的一份功劳。
这些装有机匣、一次可装填六支箭,可以连续发射六次的弓将赋予凉州军弓箭手强大的远程压制火力,给凉州军带来不小的优势。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因为凉州军在兵力上的劣势实在太大了,十倍的兵力差距不是这点优势能够抹平的。想要战而胜之,北宫静必须找到杀伤力更加凌厉的、能够一举摧毁胡人战斗勇气,让他们陷入极度恐慌、混乱中的武器。
好在,这件武器李睿已经帮他帮出来了。
“一共十五个,都在这里啦!”李睿指着那十五个装满了火药的铁钉的木罐对他说。
北宫静皱着眉头问:“才十五个,够用吗?”
李睿说:“硫磺、硝石有限,只能做出这么多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又做了一些猛火油罐,就算这些用黑火药制成的炸弹炸不垮这帮王八蛋,咱用燃烧弹也能烧死他们!”说着把北宫静带到另一个房间,在那里,三四十个散发着猛火油的味道的陶罐给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个上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北宫静皱了一下眉头,问:“我把所有的猛火油都拿来做这个燃……燃……”
李睿说:“燃烧弹。”
北宫静说:“你把所有猛火油都拿来做燃烧弹了,要是胡虏向城墙发动进攻,可就无油可用了!”
李睿说:“哎呀,以前那种将它涂在巨箭上然后点火发射出去的用法是错误的啦!床弩射出的箭,杀伤力本就恐怖绝伦,挨着就伤,擦着就死,干嘛还要浪费猛火油呢?”
北宫静说:“主要是为了震慑敌军。当万钧神弩射出的巨箭带着火焰划过战场的时候,敌军就会非常恐惧……”
李睿说:“少来了,有我一颗燃烧弹砸过去烧死一大群效果好吗?”
北宫静:“……”
呃,这还真没得比,没看到那天夜里,这家伙几颗燃烧弹下去,烧死一大片胡人不说,整个城门都让大火封死了,胡人那潮水般的攻势戛然而止,这岂是几支火箭能比的?
他不由得反思:莫非一直以来我们都错了?做成燃烧弹才是猛火油最正确的用法?
呃,其实也不算错,在进攻的时候用猛火油焚毁栅栏鹿角,在防守的时候用它焚毁敌军云梯、冲车等最具威胁性的目标。主要还是猛火油得来不易,数量不多,大家都不敢放开手脚去用,哪里像李睿这么败家,急眼了成罐成桶的当成燃烧瓶砸向敌军,直接给敌军来个魔法攻击!
但北宫静也不得不承认,这种看似败家的战术效果真的非常好,一桶猛火油扔下去,敌军针对一个城门的攻势就被封死了,整个城门转危为安。看来很多时候是小气不得的,该扔还得扔,至于猛火油用光了之后怎么办……
那是活人才有资格操心的问题,想操心这个问题,你首先得活下来。
他说:“好吧,我再到各部去找找,看能不能再搜罗一点猛火油,我们多帮几枚燃烧弹,烧死那帮畜生!”
李睿叹气:“我早就去搜刮过了,所有猛火油都在这里,其他部门是一滴都没有啦!”说到这里,他一脸的嫌弃:“少将军,你们凉州军怎么这么穷啊,连猛火油都没几桶!”
北宫静顿时大受刺激,满腔怨念不受控制的井喷:“呵呵……照这么说,凉州军穷是我的错喽?”
李睿头皮一麻,赶紧改口:“呃,这也不能全怪你,你一个小后生统领全军,能在那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熊耳山大营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北宫静怨念更重了:“呵呵……兔不拉屎鸟不下蛋也是我的错喽?”
李睿让他那快要凝成实质了的怨念给弄得头皮发麻,赶紧换话题:“这些都不是你的错,都怪朝廷混蛋,行了吧?咱们别纠结这些了,想想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吧!”
北宫静这才收起了自己那满身怨气。他伸手拿过一个火药罐试了试份量,好家伙,少说也有个十七八斤。再拿起猛火油罐,呃,这个更厉害,少说也得有二十斤!
他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能弄得轻一点吗?”
李睿问:“你要多轻?”
北宫静说:“最好能够徒手投掷出三四十步远。”
李睿摇头:“这样一来就没啥威力了。”
北宫静说:“可是你将它弄得这么重,根本就没法徒手投掷!”
李睿疑惑:“为什么一定要徒手投掷呢?少将军,你该不会是想给敢死队一人发一个,冲进敌营见人就扔,炸得敌军阵脚大乱,然后全军出击杀他们一个血流成河吧?”
北宫静坦率的说:“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李睿摇头:“不能这样玩。胡人敬畏我们的燃烧弹、火药罐,是因为它们威力巨大,大到超出他们的认知,大到他们怀疑是鬼神发怒,这才吓得他们肝胆俱裂,不战自溃。如果追求人手一个,弄得威力大减,只怕就没法对胡人心理造成如此大的恐慌,给我军创造良好的战机了,最终只会得不偿失!”
第63章 阴险的战术
北宫静问:“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做?敌军兵力是我军的十倍,我军想要取胜,只能依靠这火药罐,还有这燃烧弹出奇制胜了,可你却将它们弄得死重死重的,根本就没法徒手投掷……”
李睿说:“徒手确实没法投掷,但投石机可以啊!咱们用投石机砸死那帮狗日的!”
北宫静说:“可我制订的战术是在凌晨时分突袭敌营,投石机如此笨重,带着它们根本就没法快速奔袭!”
在古代,投石机属于大型攻防器械,为了投掷更沉重的石弹,为了投得更远,那些投石机一台比一台大,一台比一台沉重,带着它们就别想走得快了。既然是偷袭,而且是在平原上偷袭,那么动作肯定得快,因为拖得越久,暴露的概率就越大,而对于偷袭者来说,一旦暴露,那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了。所以大家搞偷袭的时候一般都是轻装上阵,连干粮都不怎么带,带着巨大的投石机一起赶路?开玩笑吧,找死也不是这样找的!
当然,也不是说就一定不能带大型器械了,但那都是在首轮偷袭已经得手,抢得了战场主动权的时候,携带这类大型器械的部队才会进场的。在此之前,大家还是轻装上阵,含枚疾走的好,低调点是不会有错的,毕竟对于偷袭一方来说,太过高调跟找死没啥区别。
李睿说:“用不着带着投石机赶路呀!”
北宫静像看白痴那样看着他:“不带着它赶路,它怎么将燃烧弹和火药罐砸到胡人头上去?胡人大营离新城足有好几里远呢!”
这倒是个问题。好几里远呢,别说人力投石机这种只能将二三十斤重的石弹打出两三百米远的机械了,就算是把红衣大炮拉过来也打不了这么远,毕竟又不是谁的大炮都能像大萌的那样,一炮糜烂数十里。隔了好几里,不把投石机运过去,那火药罐威力再大,凭投石机那可怜的射程,也顶多就是把胡人吓一跳,有这段距离作缓冲,胡人将领可以轻松将恐慌引起的骚乱压下去的。
而带着投石机赶路……
只怕还没到半路就会被胡人大军截杀,最终偷袭化为泡影!
这是个两难的问题。
但是,在李睿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难题。他说:“我们也用不着靠偷袭取胜呀!”
北宫静让他给整不会了:“我们就这么点兵力,不偷袭怎么可能打得赢!”
李睿用手比划着:“我只说用不着靠偷袭取胜,又没说过不偷袭!我们可以分两步走,先组织一支敢死队,找准机会悄咪咪的出城,找准戒备最松懈的营寨发动突袭,狠狠地干他们一家伙,杀伤一批胡人后赶紧溜回城……一定要打准凌晨时分发动突袭,等到撤退的时候天也亮了,胡人便会发现袭击他们大营的我军兵力其实很少,愤怒之下肯定会穷追不舍的……”
北宫静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胡人确实是睚眦必报,在哪里吃了亏就是在哪里找回来,一旦让他们发现偷袭自己大营的凉州军就那一千几百号人,他们势必会穷追猛打,欲除之而后快。在凉州的时候,他就多次利用胡人这种心理特点搞伏击,坑死了许多胡人。
“然后呢?”他问。
李睿说:“然后我军步兵自然要在城外列阵接应偷袭的骑兵啊!胡人以轻骑兵为主,跑得倒是够快,但防护能力真不怎么样,咱们送他们一份大礼,将那一千多张连发弓全用上,一轮猛射就将追兵撂倒个五六成,给他们来个火上浇油!”
北宫静说:“这战术不错,但还是不足以击败数万胡人大军。”
李睿说:“我又没指望能靠一轮猛射击败胡人主力!不管是偷袭还是打闷棍,主要都是为了激怒胡人统帅。莫名其妙的折损了这么多人马,他肯定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又看到我军主力在城外列阵向他们挑战,他……”
北宫静说:“他会调集主力杀过来,试图将我军歼灭在城外,然后一举破城!”
李睿说:“对喽!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利用投石机发射燃烧弹和火药罐,砸爆那帮胡人的狗头了!几万大军三面包围几千人呢,人挤人的,闭着眼睛投掷都能砸中!”说到这里,他俊朗的脸庞也染上了几分狠厉,恶狠狠的说:“我倒想看看,好几万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他们的统帅还怎么约束军士,以保持阵脚不乱!一旦他们乱了阵脚……”
北宫静语气森然:“那他们的末日就到了!”
李睿说:“对喽!几万人恐慌起来,只怕他们自相践踏而死的都比被我砍死的还多了!”
北宫静看着他,说:“先是轻骑偷袭引敌军来追,再以步兵在城下阻击引敌军主力来决战,直到最后才亮出底牌……李睿,你真是个战术天才!”
李睿让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说:“少将军你可别这样夸我,我可不是什么战术天才。让我纸上谈兵还凑合,真让我指挥实施,难保不是第二个赵括!我只能提供一点思路,具体如何实施,还得看你的!”
北宫静笑笑:“赵括……可不是只会纸上谈兵啊!能带领四面被围、粮尽援绝的大军与杀神白起鏖战四十余日,军心始终不乱,并且始终服从他的命令的狠角色,什么时候成了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了?”
李睿不禁一怔:“少将军,你对赵括的评价这么高啊?”
北宫静说:“真正知兵的人对他的评价都不低,所谓的纸上谈兵,不过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史官之言而已。你的战术思路很好,是个天才,以后多给我出出主意,这对我帮助很大。”
李睿有点受宠若惊了:“少将军如此器重,我以后也只能厚着脸皮帮忙出主意了,但愿少将军以后别怪我出的主意太烂才好!”
事实上他还真是纸上谈兵,将pla最拿手的夜袭、诱敌、集中优势火力大量杀伤敌军等等战术一锅乱炖然后拿了出来。这里头有太多想当然的东西,真让他去指挥,那很有可能会演变成一场灾难。指挥是一门艺术,可不是谁都能掌握的,这需要有名师心传口授,同时得自己一次次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将自己的天赋完全激发出来,将自己学到的理论知识完美地融入到实践中。大多数人都会在摸索和积累经验的过程中死去,只有少数人才能走到最后,成为举世瞩目的名将。他自问没有这个天赋,更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战术指挥,让他来指挥打仗那就是草菅人命。所以那天晚上北宫静把他塞进箭楼让他在里面呆着,由曹虎全权指挥那一曲的军士,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真让他指挥,天知道得死多少人。
不过,帮北宫静出出主意他还是做得到的,具体实施咱是玩不来,但不妨碍我脑洞大开啊!
北宫静微笑着说:“以后你有什么建议只管提出来,采不采纳,采纳之后具体如何实施,实施的效果如何,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了。”本来就是,脑力风暴那是谋士的工作,而从众多建议中挑出最靠谱的、风险最低、费效比最高的来进行实施,那是统帅的工作,你总不能指望谋士把所有工作都给你干了吧?并不是所有谋士都有将自己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变成切实可行的执行方案的啊!
————领导人不需要比所有手下都聪明,但他一定要懂得如何从手下提供的方案里挑选出最靠谱的,从手下的建议里截取出最闪光的那一部份,规避掉那些太过天马行空却让人心动不已的东东。很多时候谋士出的主意都不是那么靠谱的,比如说三国著名的谋士郭嘉,他的计划很多时候都有着几分想当然的成分,把主动权递给了对手,只要有一个环节错了,那就是全盘皆输,万劫不复。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每一个环节都可以顺利实施,不出一点岔子的计划么?开什么玩笑?最典型的就是白狼山之战,曹操带领大军和辎重行进缓慢,郭嘉认为兵贵神速,建议曹操抛下辎重和步兵,带五千虎豹骑轻装疾行,打乌桓人一个措手不及。曹操听从他的建议,带虎豹骑撇开大部队千里奔袭,最终在白狼山跟乌桓大军撞了个正着……
这一战的结果大家都知道,虎豹骑不愧是当时东亚最强悍的骑兵部队,尽管已经疲惫不堪,但是在张辽、张郃、徐晃等名将的激励之下还是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以一当十,硬生生以死伤过半的代价全歼了数万乌桓大军,阵斩大单于塌顿,取得了辉煌的战果。但这一战赢得也太凶险了,将曹操给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当时塌顿的军队并不是正处于行军状态,而是呆在城里呢?如果塌顿不跟他决战,而是以轻骑袭扰,主力退回城里跟他耗呢?如果张辽没有先声夺人砍了塌顿呢?这一战的结果又将如何?
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最好别重用郭嘉这类爱出奇谋的谋士,不然他能玩死你。
第64章 马镫和马刺
相比之下,李睿就很靠谱了,提出的建议每一步都是贴合实际,每一步都切实可行,实在是一名优秀的谋士,北宫静对他很满意!
李睿对这位肯听自己建议的少将军也很满意,一开心,他又掏出了一件宝贝:“少将军,我再送你一件宝贝……瞧瞧这是什么?”
他掏出来的那件宝贝黄澄澄的,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北宫静瞅了一眼,微微有点失望:“你要送给我的就是马镫啊?”
李睿猴子献宝似的将那副马镫递到他面前:“铜做的马镫!有了它,你可以在马背上骑得更稳,舞枪射箭可以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北宫静兴趣缺缺:“这东西没什么用,我们凉州男儿哪怕是孱骑也能在崎岖的山地奔走如飞。”
所谓的孱骑,就是无鞍无镫的骑马,这是相当危险的行为。既无马鞍也无马镫,人在马背上根本就找不到一个着力点,很容易就被飞奔的战马甩飞出去摔个半死甚至直接仆街,要不怎么夏商周时期骑兵数量一直不多呢,骑马太危险了,三天两头摔得头破血流也不符合他们的贵族气质啊。当然,并不是说无鞍无镫就无法骑马了,有的是人能,但哪怕是对于熟练的骑手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甚至可以说是勇者的游戏。北宫静十一岁的时候就能不依靠马鞍马镫,骑着高头大马在原野上飞驰了,对于马镫这玩意儿,他真的不怎么看重。
李睿窒了窒,说:“但是有了它,你可以披更重的甲,便用更长更重的兵器啊!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东西吗?”
北宫静略略有点儿心动:“有了它真的可以披更重的甲,用更长更重的兵器?”
李睿一个劲的猛点头:“能能能,肯定能!”
北宫静说:“那我去试试。”
李睿说:“一起去一起去。”
于是,两个人一起来到马厩,准备进行试验。
马厩里,大批战马正在大口大口的吃着马料。看得出,凉州军士对马匹的感情很深,马料都切得很细,还往里面加酒,加盐,像北宫静、张雄等人的战马的马料里甚至还要加鸡蛋————天知道他们上哪搞来的鸡蛋。不客气的说,那些天天在啃无酵饼的军士如果看到战马吃的东西,搞不好都得流口水。
北宫静牵出自己那匹白马,配上马镫,牵着它来到一条没多少行人的长街,待黑鹰剑士清空了街道之后,他翻身上马,脚踩着两边马镫试了试,感觉……确实是比单边马镫踏实了不少。
紧接着,他便开始在街道上纵马飞驰,一边飞驰一边做出种种高难度的动作。他惊讶的发现,很多以前单马镫做起来颇有难度的动作现在都可以轻松完成了,甚至还能挑战更高难度的动作。
来回跑了两趟,他心里基本上有数了。于是他又向随从要了弓箭,在飞驰的马背上拉弓放箭……
李睿在一边看着,暗暗点头。这位少将军年纪轻轻,可做事真不是一般的严谨,想糊弄他,难度真不是一般的大哟!
测试的结果让北宫静很满意:他原本只能在马背上开七十磅弓,有了双马镫之后,开九十磅弓都不成问题了。
当然,能在马背上开九十磅弓的,放眼全军都没几个。
他露出兴奋的神色,勒住战马冲李睿叫:“李睿,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来的?有了它,骑兵的战斗力就大大提高了!”
李睿说:“这也不用怎么想啦,我骑术不是很好,单马镫骑马总是很不得劲,所以试着改成双边马镫,然后便发现哪怕马儿跑得再快,我也不用担心被它甩下来了!”
北宫静:“……就这么简单?”
李睿说:“就这么简单。”
北宫静无语:“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始终没有人发现呢?”
李睿耸耸肩:“可能是我比他们更会偷懒吧。”
北宫静彻底无语:“这样也行?”
还真行,很多伟大的发明就是为了偷懒弄出来的。比如说马鞍,就是为了让那些骑术不太精的家伙省去漫长的训练时间,更快地形成战斗力;单马镫也是为了让骑兵训练的时候更快上手,没有这个小玩意儿,光是一个上马训练就能弄伤一大批菜鸟。这些发明让骑兵训练周期大大缩短,算不算是懒人带给他们的福音?至于是谁发现了双马镫的巨大作用,让骑兵战斗力来了个飞跃式提升,怕是已经无从考究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又是一个偶然的发现。
这个偶然的发现直接拉开了骑兵在冷兵器时代称雄的传奇序幕,也为鲜卑铁骑横扫中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直接将东晋和后来的宋齐梁陈四个南方政权北伐的难度拉到了地狱级别。
本来李睿是不打算将这件法宝拿出来的,现在带晋弱鸡到了极点,再让胡人知道双马镫的妙用,战斗力提升一个档次不止,别说西晋了,只怕东晋都得直接狗带。别忘了,石勒可是打到过长江边的哦,连襄樊都拿下来了,差点没把东晋朝廷给吓尿!要是因为他被胡人提前发现了双马镫的作用,历史会走向何方,真的不好说。不过现在他可顾不了那么多了,好几万胡人大军将新城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老子随时可能没命,哪还顾得上你带晋的死活!
天大地大,我这条狗命最大!
“很多时候适当地想法子偷偷懒,还是会有意外惊喜的。”李睿笑眯眯的说。
北宫静说:“受教了。对了,你还有什么偷懒的法子不?”
李睿说:“有啊!”掏出一对看上去奇形怪状的东西,这玩意儿由铁制成,一头呈u形,另一头是个小小的齿轮。“这是懒人骑马的福音,马刺!”
这东西北宫静没见过,好奇的问:“马刺?有什么用?怎么用的?”
李睿说:“主要就是用来控马的。有了它,你想让战马跑快点或者往哪个方向跑,只需要用马刺轻轻扎一下马腹就行了,不用再抖缰绳,这样双手就腾出来啦!”
北宫静不大信:“有这么神?”
李睿说:“就有这么神,不信我给你演示一下。”说完给马刺系上马刺带,将马刺叉卡入战靴根部,再用马刺带绑牢,然后翻身上马。这家伙真的就把双手都腾了出来,不去抓缰绳,全凭双腿控马,在长街上跑了起来。北宫静眼也不眨的眼着,只见他需要战马转弯的时候就用马刺轻轻扎一下马腹,被刺痛的战马马上就会作出反应,往被扎的那个方向跑;需要战马加速的时候就两边马刺一起扎马腹,战马便会撒腿狂奔……真的是太神奇了!
李睿玩得开心,索性给北宫静来了个舞步表演,全靠马刺轻扎马腹发出指令,马匹作出横向移动、后肢旋转、腾空等等动作,要不是一直注意着他这些小动作,北宫静都要怀疑他这匹马已经成精了!
等他表演完了,北宫静已经对这小小的马刺着了迷,盯着它眼也不眨。李睿见状,又拿出一副:“少将军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拿这副去试试。”
北宫静不大好意思:“这……这怎么好意思?”
李睿说:“又不是啥值钱的东西,只管拿去用。”
北宫静便收了下来,喜滋滋的学着李睿的样子往自己战靴后跟装……
可惜,刚刚固定好马刺,张雄便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神情严峻:“少将军,有紧急军情!”
北宫静一怔:“怎么了?”
张雄说:“有一名军使冒死入城,带来了重要军情!”
北宫静顿时就顾不上试试这马刺是不是真的这么好用了,翻身上马,说:“军使在哪?带我去见他!”想了想,扭头对李睿说:“你也来!”
李睿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貌似以他的级别,还不够格在第一时间接触最重要的军情吧?
北宫静说:“别废话,跟上!”
李睿只能遵命:“喏!”也翻身上马,跟在北宫静后面,直奔中军帐而去。
进入中军帐后,李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名趴在担架上的汉子。这汉子胡人打扮,却是典型的中原人长相,全身上下受创十余处,后背更中了十几箭,给射得跟个刺猬似的。他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整个担架都给染红了,看着就吓人,换作普通人,受了这么多伤,只怕早就疼得休克了,可他依旧保持着清醒,看到张雄领着北宫静进来,他眼睛一亮,用手撑着担架似乎想爬起来。北宫静连忙制止他,看着他身上的伤势眉头直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张雄说:“骠下在城墙上巡逻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胡骑朝着东门方向狂奔而来,后面有二三十骑在苦苦追杀,转瞬之间,他已负创多处,犹在舍命搏杀,且战且退,接近城门的时候放声大喊说他是钱端将军的军使,有重要军情……骠下不敢怠慢,赶紧带十余骑冲出去,杀散了那些胡人,将他救了进来。但骠下终究是慢了一步,杀散胡人时他已受创十余处,更身中十余箭……”
第65章 不能亮底牌
张雄是有些内疚的,如果当时他能早一点发现这位军使正在遭遇胡人追杀,如果他能早一点杀出去接应,也许这名胆识过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千万双胡人的眼睛,悄悄接近新城而不被发现的军使就不用死了!
那军使却压根就没在意自己快死了这件事,他努力昂着头,用尽全身力气对北宫静说:“骠下用是虎步校尉钱端的军使,有重要军情向少将军禀告!”
北宫静说:“你说,我听着。”
那军使喘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一些,颇为吃力的说:“钱校尉奉太尉之命,率领本部五千人马及数曲新兵,共计近万人,于今天早上自西门而出,直奔宜阳而去……”
北宫静还没有发话,李睿就先拧着眉头嚷了起来:“他去攻打宜阳了?开什么玩笑啊,明明胡人主力都在这边,这边更需要他他的支援啊!”
军使苦笑一声,说:“钱校尉也是这样想的,但太尉说宜阳乃洛京门户,关系着洛京的生死存亡,要求钱校尉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夺回,钱校尉也无可奈何,只能奉命行事。”
李睿一听,更来气了,张口就要骂,北宫静反应极快,嗖的一个眼刀飞过去:“闭嘴!”
李睿只好闭嘴,鼓着脸在一边生闷气。
那军使喘息着说:“钱校尉让骠下来告知少将军,他会全力攻打宜阳,竭尽全力迫使胡虏分兵去救宜阳,少将军你要作好准备,一旦胡虏分兵,马上向洛阳突围!不要想着据守城外战略要地了,没有任可意义,城外的城镇注定守不住了!”
说到这里,他苍白的脸露出无限悲凉的神色,呕出一大口血,昏迷了过去。
北宫静叫:“李睿,赶紧救救他!”这些天李睿用他自制的烈酒给伤兵清洗伤口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绝大多数伤兵的伤口都没再出现感染、发脓的症状,这意味着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能活下来,这是谁都没有做到过的事情,在大家眼里,他已经成了神医了。看到军使呕血昏迷,北宫静的第一反应就是让李睿看看,没准他有办法呢。
李睿伸手去试了试这名军使的鼻息,发现他已经停止呼吸,无奈的摇头:“他……已经牺牲了。”
北宫静咬了咬嘴唇,说:“来人,把他抬下去,好生清洗身体,换套干净的衣服,体面的下葬。”
数名军士应声而入,将军使的遗体抬了出去。
北宫静又说:“张雄,召集众曲侯到中军帐商议军情!”
张雄一抱拳:“喏!”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不多时,十余名曲侯先后赶到,北宫静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直接问主管军中钱粮的司马:“军中还有多少粮草?”
司马说:“按照目前的用度,军中粮食只够吃七日,马料也只够吃十日了。”
十几位曲侯都拧起了眉头,却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看样子他们都很清楚新城城中并无多少粮草这一事实。
北宫静说:“也就是说,最多再过十天,我们就不得不在突围和杀马吃肉之间作一个选择了?”
司马点头:“正是如此。”
一听到“杀马”二字,众曲侯脸部的肌肉便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在战场上厮杀的汉子,就没有不喜欢战马的,尤其是人人以擅长骑马为荣的凉州男儿,战马就是他们的半条命,让他们杀马,那等于要了他们半条命。
北宫静点点头,表示心中有数了,让司马坐下,然后环视众人,说:“大家都看到了吧?城池残破,粮草即将耗尽,继续呆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想要求得一条生路,唯有拼死一搏,杀出一条血路来!”
众曲侯纷纷昂然说:“少将军言之有理!与其被胡虏团团围困,最终在饥寒交迫中窝囊的死去,还不如拼死一搏!”
“我们凉州男儿,就没想过能老死病榻,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少将军下令吧,骠下愿意当先锋,直插敌阵,就算不能斩下敌将首级也要溅他一身血!”
李睿悄悄观察着这些曲侯,见他们居然没有一个在听说城中粮草将尽的时候露出惊恐、沮丧的神色,相反,一个个都斗志昂扬,仿佛即将断粮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至少没有他们与敌军杀个血流成河来得重要。他不禁暗叹:真不愧是有两三百年的战火中淬炼出来的精兵啊,一个个武艺高强,剽悍勇猛也就算了,还把生死看得这么淡,跟他们交手,真的是一场噩梦!
得亏雍、凉二州人烟稀少,又紧挨着长安这个天下重镇,地方军阀刚刚有点异动就要被摁死,不然这里走出来的虎狼之师必将成为争夺天下的一支非常重要的力量!
北宫静一扬手,众曲侯齐齐住口,等候军令。
北宫静望向张雄,说:“张曲侯,你明日率领五百骑兵,三更天起床用饭,然后从西门出发,四更天向敌营发动袭击,务必将敌西大营搅个天翻地覆,天一亮马上就撤,绝对不能恋战!”
张雄皱了一下眉头,说:“少将军,雄有一事不解!”
北宫静说:“你说。”
张雄说:“夜袭夜袭,在夜间发动的袭击才叫夜袭!既然要夜袭,为何要拖到三更天才出发?此时天很快就乱了,就算搅乱了敌营,也很难取得更大的战果!”
北宫静说:“因为我就没指望能靠夜袭打败他们。你要做的就是在西大营大开杀式,尽可能多的杀伤敌军,激怒敌军,天一亮马上就撤,我率领步兵主力在城外列阵接应你们,我们在城下与敌军决一死战!”
张雄越发的困惑:“既然要决战,为何不趁着深夜全军掩杀过去,而要等到天亮才决战?天一亮,我军在兵力上的劣势就全暴露出来了!”
换别个这样三番五次的质疑自己的命令,只怕北宫静早就让人将他拖出去,就算不斩首也要赏他一顿军棍。不过张雄不一样,张雄大北宫静八岁,陪着北宫静一点点的长大,在北宫静眼里,他就是自己的兄长,兄长有什么不明白的,跟他说清楚就是了:“去年年我军靠夜袭取胜,斩杀了敌军大将呼延颢,敌军对我军的夜袭战术怕是已有所提防,如果再像去年那样带主力发动夜袭,只怕会落入敌军圈套中,不仅无法取胜,还会全军覆没。”
张雄想说不夜袭的话,我们这三千来号人拉出城去与敌军决战,照样会全军覆没,何不利用夜战优势赌上一把?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是北宫家的心腹没错,但关系再好也不能这样没完没了的对北宫静的命令提出疑问,就算北宫静不会因此发怒,这样没完没了的提出质疑也会损害北宫静的威信,对北宫静非常不利的。为将者,大小事宜皆一言而决固然不行,但每发布一道命令都有一大堆人对此议论、质疑个没完没了,那更加糟糕,这样一来,这位将军可就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了,而一个没有威信的将军是没法指挥打仗的。
北宫静问司马:“我军目前有多少辆战车?”
司马说:“我军原本自带的战车就有九十二辆,攻入新城后又在军械库里发现了一百一十七辆,目前我军共有战车两百零九辆!”
北宫静问:“有多少辆弩车?”
司马说:“有二十六辆,每辆可同时发射三支利箭。”
北宫静说:“明天全部用上,在西门外组成车阵,迎击敌军!”
司马抱拳应:“喏!”
北宫静用冷电般的目光环视众人,说:“今晚四更,全军主力悄悄出城在西门列阵,东、南、北三门每个城门只留两百人把守,城门全部用石条土袋塞死,以免让敌军有机可乘!都听明白了吗?”
众曲侯齐声喝:“明白!”
北宫静说:“下去准备吧。李睿,张雄,你们留下来!”
众曲侯应喏,纷纷昂然起身,返回各自的营地准备去了。
等众人走光了之后,北宫静对张雄说:“你去将缴获的胡马马镫都拿出来,给骑兵都配上!”
张雄不解:“少将军,我们的战马并不缺马镫,为何……”
北宫静说:“单边马镫只是解决了上马下马的问题,双边马镫却能让骑兵战力倍增……你去试试吧,试试就明白了。”
张雄真不信小小的马镫有这么大的作用,带着一肚子的狐疑下去了。
他下去之后真的找了几匹马,配上双马镫骑着试了试……
然后就发现了新天地,一发不可收拾了。
张雄走后,一直都没怎么吱声的李睿忽然开口了:“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们将会用燃烧弹的火药罐粉碎对手?”
北宫静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李睿说:“这样一来他们就更有信心了呀!”
北宫静哑然失笑:“李睿,你还真的是对用兵之道一无所知啊……你记着,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在挖空心思寻找机会想借你的人头去换取功名富贵,所以,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第66章 阵形
李睿愕然:“就连这些忠诚耿直的凉州汉子都不能完全相信吗?”
北宫静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你知道谯周吗?”
李睿对这位仁兄有一点印象:“知道啊,他是西蜀重臣!”
北宫静说:“对啊,他是西蜀重臣,同时也是天下闻名的大儒,诸葛丞相去世的时候,他不顾蜀主刘禅的命令离开成都,前往奔丧;刘禅贪图享乐,又是他上疏直谏,劝刘禅尊奉先主遗德,不要一味沉迷享乐。”
李睿不无赞赏的说:“这是个好官。”
北宫静说:“但是他却是西蜀毁灭的头号罪人。”
李睿给惊得不轻:“啊?怎么可能!”
北宫静说:“在诸葛丞相掌权时的西蜀就是一块铁板,连曹真曹子丹这等英雄一脚踢过去也把自己踢得骨折。当时的西蜀多厉害啊,仅仅一州之地,却像一座册一样压在雍凉地区,整整十几年,雍凉不卸甲,中国不解鞍,每次丞相北伐,带兵不过五六万,曹魏却不得不动用十几万最精锐的大军,再加上宣皇帝这位能与诸葛丞相比肩的统帅亲自挂帅,还得坚壁清野不与西蜀野战,才能将他们熬退。可诸葛丞相死后没几年,这股可怕的压迫感便消失了,尽管继续领兵北伐的是更具攻击性的姜维,并且曾在狄道大战中创造了近乎全歼王经所部,斩首万余级的战绩,但是诸葛丞相时代那股恐怖的压迫感却不在了。”
李睿不解:“为什么?”
北宫静淡淡的说:“因为西蜀人心散了,就连西蜀的大臣都开始自我怀疑自己这个国家是否还有必要继续存在,自己的政权的存在是否合理合法了。”
李睿:“???”
那帮大臣脑子没毛病吧?以一州之地对抗疆域、人口都十倍于己的曹魏,大家拧成一股绳都来不及,他们居然还有闲心怀疑自己的政权是否合法,自己这个国家是否还有必要存在?没有十年以上的脑血栓,真想不出这种问题!
北宫静说:“而导致这一切的,正是谯周。这位西蜀重臣、曾经犯颜直谏的忠臣,只用一篇《仇国论》就把整个西蜀的精神支柱给打垮了,更将诸葛丞相花了十几年时间一点点培养起来的内部凝聚力给打了个粉碎,以至于当邓艾经阴平小道进入成都平原的时候,各地蜀军几乎是望风而降,再无半点曾让曹魏精兵名将畏蜀如虎的风采。”
李睿彻底傻了。
北宫静说:“你看,这样的忠臣、名臣,做着看似是为国着想为民请命的好事,实质却不动声色的将整个国家推入深渊,一代大儒尚且如此,何况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厮杀汉?李睿,如果你想在这个乱世中活得久一点,如果你想在这个乱世中做出一番事业,千万要记住,永远不要完全相信别人,永远不要让人知道你所有的底牌,哪怕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可靠!”
李睿茫然说:“这样的人都不能信,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
北宫静说:“我说了,你可以相信,但永远不要完全相信,因为人是会变的。”
说到谯周,就绕不开他那篇著名的《仇国论》。他写下这篇文章的本意是什么估计已经无人得知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季汉政权的覆灭,跟这篇文章有着直接的关系;姜维在季汉政权覆灭前的那几年一系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也跟这篇文章有着莫大的关系。他在这篇文章里将曹魏比作肇建国,将季汉比作因余国,肇建国疆域辽阔,人口众多,锐气方张;因余国疆域窄小,人丁稀少,苟延残喘;怎么样,这样一对比,是不是很有画面感了?
《仇国论》洋洋洒洒数百字,传递出来的意思都是:曹魏是大国,是在大汉的废墟中建立起来的超级大国,而我们季汉只是一个跟大汉勉强扯得上一点点关系的小国,偏安一隅便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拜托各位,就别扯什么汉贼不两立,什么北伐中原光复汉室了,咱们是小国,得认命,就老老实实窝在四川过自己的日子吧,别再去招惹曹魏那个庞然大物了行不行!
彼时季汉第一代将领和老兵基本上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刘备、诸葛亮等等这些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也已化作永恒,荆州派与益州派的矛盾日益尖锐,再加上连年战事不断,赋税繁重,人心本就乱得一团糟,《仇国论》这一出,等于是往火药桶里扔了一支火把,轰一下就炸了。我们经常说季汉是理想主义者的浪漫,可《仇国论》却将这群理想主义者团结到一起的那个理想给击碎了,都不再将北伐中原光复汉室了,那季汉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混吃等死吗!?
理想主义者的理想都破灭了,那他们还能剩下什么?
理想没了,但内斗却越发的激烈了。本来季汉内部,荆州派和益州派就一直在掐架,刘备和诸葛亮在的时候还镇得住场子,蒋琬、费袆不大镇得住了,但好歹还能维持平稳。可《仇国论》出来之后,这种平静被彻底打破了,荆州派和前益州派的矛盾直趋白热化。荆州派认为益州派是叛徒,益州派认为荆州派是一群伪君子,一群拿着益州的钱粮和青壮一次次发动战争,作着无谓的尝试的、只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的伪君子!这两派斗得死去活来,以至于姜维都不敢回成都了,带领主力大军留在沓中屯田,导致汉中防线出现巨大漏洞,被司马家一举灭国。
原来,文字的力量是如此的可怕。
原来,书生手中的笔也可以化作灭国的刀,不动声色间,一个国家便轰然倒下。
真的,永远都不要相信那些打着为国家好却一个劲兜售私货的读书人,永远都不要相信那些表面上似乎是在为国家的未来考虑,实质上却是在挖国家的根的文章,真信了,这个国家也就完蛋了。
“学过车阵吗?”北宫静换了话题。
李睿回过神来,摇头:“没学过。”
北宫静眉头一蹙:“你不是李陵之后吗?他靠着车阵以五千步卒硬撼匈奴八万铁骑而不落下风,你怎么会连车阵都没学过?”
李睿说:“我这一边为了避祸,从长安逃到淮南,一呆就是几百年,没有跟本家走动过,那些家学传承早就断啦,不会车阵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北宫静叹气:“好吧。”翻找出厚厚的一本书翻开:“这上面是一些典型的车阵布置方法,明天我军在城外列阵与敌军血战,想抵挡住数万铁骑的轮番冲击,直到将敌军主力全部吸引过来,车阵是唯一的选择,你帮我看看哪种阵形比较好用。”
显然,这位少将军很少采用车阵对敌,并不怎么拿手。这也不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他的长处便是步战和骑战,而短处则是车阵,用得少嘛,不熟手也很正常。
李睿把脑袋凑过去,只见书上用非常简练甚至称得上抽象的笔法描绘出一个个车阵阵形,有方阵,有一字长蛇阵,有由数个小方阵组成的棋盘阵……当真称得上是千变万化。上面还有文字介绍,每辆战车应该配多少名军士、军士应该装备哪些武器、每个阵形应该配多少辆弩车……都描写得很详细,显然都是在大量的实战中摸索出来的。不过那些不带标点符号的古文看得他脑壳疼,而且就算带标点符号他也看不懂,因为他没有学过汉隶,好多字都看不懂。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代,他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文盲。
不过,上面的图看着还是挺有意思的,他看得津津有味。
北宫静似乎意识到他看不懂文字,便指着上面的阵形图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他讲解。要是张雄在,估计得妒忌了,兵书啊!这是每一个军事贵族家里珍藏的秘籍,不是很核心的宗族子弟根本就不配阅读,更别提得名师心传口授了。现在北宫静居然拿出北宫家珍藏的兵书翻给李睿看,还生怕他看不明白在一边给他讲解,这是什么待遇?这是他这个从小陪着北宫静长大的家将都没有的待遇啊!
把所有的阵形都看完后,李睿似懂非懂,冒出一句:“怎么没有却月阵?”
北宫静一怔:“什么是却月阵?”
李睿用手指蘸了点水在桌面上画出一个上弦月的形状:“这样,用一两百辆战车和弩车排成个上弦月的阵形,阵形两端抱住城墙防止敌军从两翼迂回突破;每辆战车配十名军士,各持强弓劲弩和大槊、铁锤、大棒之类的武器,敌军骑兵在远处便用弓弩齐射,近了便用长兵给予重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弩车,藏在车阵后面不断朝敌军骑兵怒射,敌军从两翼无法迂回,正面硬冲又会迎头撞上弩车发射的弩箭,保证能将他们揍到哭!”
他挠着头,有点纳闷:“这么厉害的阵形,怎么没有被收纳在里面?”
第67章 弩车
北宫静盯着他在桌面上画出来的那个简陋到极点的阵形示意图,默默的在脑海中推演着。半晌,他眸中迸出一缕锐利的光芒,看着李睿,一脸怀疑的样子:“你真的没有学过车阵?”
李睿说:“真没有!”
北宫静问:“那你为什么会懂得却月阵这等精妙的阵形?”
李睿说:“我也是在一本兵书上看过,有点印象而已。”
其实他看过个屁的兵书,他也只是看历史书的时候偶然看到刘裕用却月阵在黄河边以区区三千精兵暴打北魏数万铁骑,杀得北魏骑兵血流成河,觉得这个阵真的太厉害了,所以记了下来而已。不过,记得却月阵这个名字是一回事,可不代表他会布阵,更不代表他会指挥,真让他来,百分之百会搞得一团糟。
北宫静听说他是从一本兵书上看来的,便不再追问了。这世界上的兵书这么多,每一本都有些不同之处,他从别的兵书上看到这个阵形,不足为奇。
不过这却月阵,似乎真的用得上。别的不说,光是这个两头抱住城墙、呈上弦月布置的布阵方法就可以带来巨大的好处:
首先是来去如风的胡人骑兵无法从两翼进行包抄,都两头抱住城墙了,你迂回个啥?迂回过去撞城墙吗?敌军无法从两翼迂回的好处显而易见,他这个最高指挥官只需要盯着一个方向就行了,不必分心去兼顾两翼。
其次是受力均匀,这样一个阵就跟个鸡蛋壳一样,看似薄弱,但真打起来你就会发现,你的兵力会因为那那古怪的军阵而在不知不觉中被分散,难以形成合力。鸡蛋壳脆归脆,但貌似还没有哪个能够将它握碎。
再次是上弦月状的布置也留下了一些弹性空间,调动预备队填补缺口会比较容易。车营一大缺点就是过于笨拙,一旦被打开缺口就很难及时去填补,因为留给预备队活动的空间实在太少了。却月阵留下的活动空间较多,想必不存在这样的难题。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决定尝试一下。按照李睿的计划,凉州军需要在城外坚持较长一段时间,将胡人的主力全吸引过来,然后再用火药罐和燃烧弹居高临下攻击,给他们制造巨大的恐慌,胡人投入到西门方向的兵力越多,兵力越密集,制造的恐慌就越大,效果就越好。连轻伤员在内,他现在能投入战斗的兵力也不过三千八百余人,还得留好几百守城,能投入到城外作战的兵力,最多不过三千。这么点兵力要在数万胡人大军的猛攻下坚持较长一段时间,还得尽可能的避免出现较大的伤亡,难度真不是一般的大,他翻遍兵书,好像哪个阵形都不合适。
那就试试这却月阵吧,没准有奇效呢!
凉州军是很沉得住气的,各曲侯回去之后不动声色,该干嘛干嘛,直到入夜后才开始投入到准备工作中去。大家不动声色的从废墟间扒出一根根沉重的石条,抬到城门附近,不声不响的就将三个城门给堵死了。而西城墙那个大窟窿原本已经用土袋堵死了,现在那些土袋被悄悄的搬开,拿去堵其他三个城门,那个险些要了凉州军数千将士的命的大窟窿再次暴露出来。https:/
七百名负有轻伤的军士留在城中,分守东、南、北三大门,虽说兵力并不多,但由于城门已经被堵死了,胡人想要进攻就只能爬城墙,这些兵力也足够支撑一阵子了。当然,最理想的情况还是被激怒了的胡人一根筋的只顾着猛攻西门方向,顾不上去攻打其他城门。为了避免这种意外情况出现,北宫静还是作了一些努力,让那些伤兵多竖旗帜,甚至扎了不少草人,截着头盔往城墙上一放,真像那么回事!
骑兵则拿出最好的马料,让战马美滋滋的饱餐了一顿,甚至连自己都舍不得喝的酒都拿了出来给马大爷满上。战前让马喝一点酒是很有必要的,这样不仅可以活血,还能让战马更胆气更足,更加活跃,相对应的,也就跑得更快。
砲兵和工匠们则忙着检查那些被扔在军械库里吃灰的弩车。西晋以步兵为主力,步兵对骑兵始终是吃亏,为了避免出现被动挨打的情况,西晋的军事家们挖空心思,制造了大量战车、弩车,并且摸索出了各种阵形。弩车与战车按一定比例配置,当遭遇骑兵袭击的时候,由战车组成一道道活动的城墙,挡住飓风般袭来的骑兵,而弩车则不断发射威力巨大的弩箭,不断给予骑兵杀伤……这是一套相当先进的战术,一直到明末都还是这样玩的,不同的是,明军将负责远程输出的武器从弩车换成了火炮而已。当年名将马隆就是靠着车营打爆了秃发鲜卑,将秃发树机能这个让司马炎头疼了十几年的枭雄的脑袋挂到了洛阳城门上,由此可见,西晋的车营战术对付骑兵来还是很有效的。
这些年西晋军队在野战中接连落败,几乎丧失了与胡人野战的勇气,这些造价高昂的弩车也只能扔在军械库里吃灰了。
工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检查那些弩车是否完好,如果有损坏之处就赶紧修,明天就要靠这些玩意儿去跟胡人拼命了,他们这些工匠也要上,与砲兵一起操作弩车抵挡胡人潮水般的攻势,如果弩车上有什么故障没及时修好的,他们可就死定了!
李睿这个好奇宝宝也跟着北宫静跑到军械库去看热闹。
晋军军械库里那数量众多的军械也着实让他开了眼界。他看到,晋军的战车都是又高又大的,像那种给弓弩手使用的战车,上面可容三名弓箭手并排站立放箭,而且前方只开了窄窄一道射孔,他能打你打不到他,就问你气不气。这种战车前方和两侧覆盖着厚厚的硬木板,后方则敞开,人员可以随时上下,方便之极,不过看这份量怕是不轻,得好几个人推着才能移动。
弩车也很有特色,都带有轮子,可以推着走,固定后就可以转动绞盘上弦,然后发射。大多数弩车上面都有三个箭槽,这也意味着它可以同时发射三支箭,杀伤力虽则没有万钧神弩那么猛,但也不是挨着就死,擦着就伤。李睿拿一支弩箭过来看了看,靠,这不就是装有箭羽的小标枪嘛!这种弩箭重量超过五百克,扭工匠说弩车全力一击,可以将这样一支弩箭射出五百步开外,换算成他习惯的单位,就是七百五十米以上。当然,三箭齐发的话射程就要降低不少了,毕竟能量是守恒的,在拉力不变的情况下,发射的物体越重,射程就越短。
此外还有一种弩车,看上去颇为巨大,上面有一个大得惊人的滑槽,工匠正在往里面涂抹油脂。据工匠说,这是霹雳车,它发射的不是弩箭,而是石弹,全力一击可以将五斤重的石弹打出两三百米开外,是粉碎敌军车营、盾阵的利器。乖乖,这简直就是古代的大炮啊,要是能弄个二三十辆对着敌军方阵狂轰,估计几轮石雨过去,敌军就要崩溃了!
看着这些制作精巧、威力巨大的弩车,李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按说西晋的军备、兵员都不差,财力也相当可观,甭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能够被击松击败的对手。可是,这样一个国家,却被胡人在短短几年内便给覆灭了,别说还手,几乎连抽搐的劲都省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北宫静见他一直拧着眉头,便问:“在想什么?”
李睿说:“我在想,大晋有如此精良的武器装备,又有大批像凉州军、禁军这样的精锐,怎么还会被胡人打得这么惨?”
北宫静叹气:“大晋的军械是很精良没错,但也得有人才能用……武帝罢州郡兵,弄得大晋只剩下十二万禁军,而这十二万禁军在八王混战中折腾得差不多了,无兵可用了,再精良的器械又有什么用?”
其实倒也不是无兵可用,西晋再怎么着也是有三千多万人口的大国,哪怕是靠拉壮丁,也能拉起几十万大军。问题是这种临时拼凑的部队战斗力很有限,精锐部队都是需要漫长的训练和一次次生死一线的血战,一点点打磨出来的,比如说在周代,一个兵的训练周期长达七年,也就是说,在当时,你入伍七年了都还是个新兵。秦汉魏晋时期的训练周期没这么长了,但也短不到哪里去,严酷的军纪需要慢慢适应,士卒的勇气需要时间去培养,各种军事技能需要时间去掌握,各种阵形变换需要时间去打磨……这些通通都需要时间。花一点小钱拉一帮壮丁进来,训练上几个月便拉上战场,人数看着是挺多的,可惜,扔给他们一部复杂点的床弩他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用。
西晋最大的问题不是无兵可用,而是无精兵可用。
精兵哪里去了?
哦,早就在八王内战中被消耗干净了。
第68章 袭营
现在的西晋,名义上还有几十万军队,光是老乌龟司马越手中直接掌握的军队就多达四万之众,但是精锐部队真的少得可怜。像凉州军这样的精锐,整个西晋也就这么一支,哪怕是凉州,想再拉出这样一支部队来也是千难万难了。这么一支数量庞在,却充斥着新兵蛋子的军队,面对势如洪水的胡人,貌似除了吃败仗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事实也是如此,每次胡人向西晋发动进攻,充斥西晋朝堂的都是丧师失地的噩耗,胜利的消息却少得可怜。司马炎那个“天下无事,罢州郡兵”的决定,真的把西晋给坑苦了!
听了北宫静的解释,李睿的心情越发的沉重,声音也变得沉闷:“像我们这样的部队,放眼整个大晋都不多了吧?”
北宫静说:“极少。”
李睿说:“然而他们却还是不懂得珍惜,宁可将宝贵的兵力派去争夺一座注定无法坚守的城池也不肯过来支援我们!”
北宫静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说:“谁叫我们在朝中没人呢?有什么办法。”摇了摇头,对李睿说:“你回去休息吧,养足精神,等天亮后还有一场大战要打呢,不养足精神可不行。”
李睿说:“那少将军,你也早点休息。”
北宫静点头:“嗯。”
李睿回到营中,他手下那帮窝囊兵早已经躺下休息了,只剩下羊智、羊勇、周澜、曹虎等人还没睡,还围在火炉旁取暖。
李睿走到火炉边找个位置坐下,将冻得发僵的手放到火炉边烤着,嘴里问:“你们怎么还没睡?”
曹虎声音沉闷:“睡不着。”
李睿问:“为什么睡不着?有心事吗?”
曹虎一脸的沮丧:“少将军为什么要出城与敌军决战呢?胡人兵力是我们的十倍,在城外跟他们决战,那不是找死么!”
李睿说:“少将军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啊,城中没有多少粮草了,继续困守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趁着尚有一点粮草储备,跟敌军决一死战。”
周澜咕哝:“没多少粮草了可以往洛阳方向突围嘛!新城距离洛阳不过三四十里,我们在半夜悄悄出城然后分散突围,总能逃回到洛阳城的!”
李睿苦笑:“新城距离洛阳是只有三四十里没错,但你们别忘了,包围我们的胡人少说也有两三万骑兵,你们真的以为可以逃得过他们追杀么?”
周澜说:“那也还有几分活命的希望!跟胡人决战,连一分活命的希望都没有!”
李睿拿出一个无酵饼来掰开,分给众人,自己用力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说:“恰恰相反,团结一心与胡人决战可能还有几分活命的希望,分散逃跑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胡人的话,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不信?不信我给你们举个例子,你们捕捉过野马群吗?”
众人茫然,摇头。
李睿说:“我见过捕捉野马群的场面。那野马数百上千匹,乌泱泱的一大群,跑起来那叫一个撼天动地,谁敢挡在它们前面,都只有被它们踩成肉泥的分。胡人从来都不会正面堵,他们会将马群三面包围,然后从后面发动攻击,不断用套马杆去套那些跑得慢的、落在后面的马。野马群在他们的驱赶下不断飞驰,似乎都觉得只要自己跑得足够快,就可以逃脱胡人的抓捕,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同伴正一匹接一匹的被套马杆套住,最后便轮到跑在最前面的了……”
他用力将嘴里的饼咽了下去,环视众人,说:“你们记住,胡人骑兵的战术基本上都是在打猎的时候摸索出来的,如果你们要逃跑,他们也不会正面阻拦,只会在后面不断追杀,直到将你们全部砍翻为止。面对这群比豺狼还要凶残的家伙,逃得越快,死得越快!”
众人回想与胡人骑兵交手的经历,发现还真的跟这家伙说的差不多,绝大多数人脑海里都只剩下一个逃字,然后在逃窜中被胡人骑兵从后面追上来,一批批的砍翻,有很多到死都没看到胡人是长什么样子的!
他们默然无语。
李睿将手中最后一小块饼送进嘴里,嚼了几下然后咽了下去,拍拍手,说:“好啦,你们不用想那么多,明天大家奋勇杀敌就是了,我保证你们都能活下来,并且踏着敌人的尸骨离开战场!”
放在以前,他说这话大家顶多就是当他在放屁,但现在,大家伙居然有几分相信了。在那个城池即将被攻破,所有人命悬一线的夜晚,就是这位比他们还能偷懒的曲侯站了出来,动用秘术降下雷霆、烈火,一举击退了胡人的进攻,这事已经在军中传遍,在普通军士眼里,李睿俨然就是神明的化身,他的话都不能相信的话,那还有谁能相信呢?筷書閣
曹虎沉默半晌才说:“但愿打完这一仗我还能活着!”
李睿说:“你肯定能活下来的,你有这样的能耐。”
曹虎苦笑一声:“但愿吧……”
羊智咬着牙,恶狠狠的说:“如果这一仗打完我还活着,我说什么也要去洛阳看看!”
李睿问:“为什么非得去洛阳?”
羊勇同样咬着牙说:“当初我们就是矢志保卫洛京,带着乡兵出发,不远千里来到洛阳的,结果仗打了一场又一场,所带来的乡兵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却连洛阳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们不甘心!”
周澜说:“我也不甘心!我也要看一眼那洛阳城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
李睿说:“那明天就奋勇杀敌,等打完这一仗了,我们就进城去看看。”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这才各自回去休息。
一觉睡到三更天,负责值班的军士挨个营房挨个营房的将正在熟睡中的军士们叫醒,连床都不用起,伙头军抬来一筐筐的无酵饼和成桶的热汤,大家每人领了三张饼和一碗热汤,就这么趴在床上狼吞虎咽。
李睿作为兼职的谋士,自然不能和大头兵们一起躺在床上大吃大喝,他一顿狼吞虎咽将饼和汤都干掉了之后便起身,穿上衣物披上甲,带上自己的武器跑去找北宫静。
北宫静就在西城门的谯楼上,在他脚下,张雄正率领八百骑兵悄无声息地从大开的城门中鱼贯而出。为了避免战马发出声音被敌军斥侯听到,每一匹战马的蹄子都裹着厚厚的麻布,防止走路的时候发出蹄声,每一匹马还戴上了马嘴笼,以避免它们乱叫。李睿来到的时候,这支骑兵已经尽数出城,踏着淡淡的月光朝着敌军西大营走去。张雄走在队伍最后面,当走出一箭之地后,他忽然回头,向北宫静抱拳郑重的行了个军礼,直到看到北宫静还礼后才转身,骑着马小步快走,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李睿问:“情况如何?”
北宫静说:“方才月光太大,耽搁了一些时间,现在才出发……但愿不要对计划有什么影响。”
李睿抬头看着天空,只见月亮在云团中穿梭,月光被云层阻挡,变得黯淡。这种亮度对喜欢搞偷袭的老六来说是最舒服的,再高一点的话他们的盔甲、兵器便会反射月光,到时候打老远便暴露目标,那就糟了。
他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北宫静说:“但愿吧。”扭头对自己的司马说:“命令裴乐立即率领他的部曲出城列阵!”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猛将裴乐率领自己的部曲推着沉重的战车悄悄出城,在距离城墙约半箭之地停下来,迅速展开。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众曲侯纷纷带领自己的部曲出城列阵。在他们的努力之下,一个巨大的上弦月悄然成形,如同一把圆月弯刀,弯锋对准了胡人大营。
张雄率领七百骑兵小步快走,很快便接近了胡人西大营。
此时的西在营中篝火星罗棋布,仿佛漫天繁星铺满大地,巡逻队按着事先划定的巡逻路线来回巡逻,营中时不时响起金柝之声,金戈铁马的气息笼罩大地。
一道木栅栏挡在了张雄面前。
上次北宫纯夜袭宰了一大票高级将领之后,胡人都学乖了,知道这大平原并且是他们自己的天下,在驻扎宿营的时候都会建起栅栏来保护自己了。
张雄早有准备,他在距离营寨入口处约一百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先是下马将裹住马蹄的麻布拆掉,然后低声下令:“石弩准备!”
两部弩车被推了上来,负责操作弩车的军士熟练地将弩车固定住,然后转动绞盘,上弦……
当弦被拉满后,便有人将五斤重的石弹放入滑槽中。射手转动发射装置,借着月光瞄准了大门……
两声霹雳般的大响,两颗石弹闪电般射出,正中营寨大门。只听得嘭、嘭两声大响,木屑飞溅,由硬木钉成的营寨大门被打得四分五裂,营寨大门为之洞开!
号角声立即响彻整个大营。
完全无视从寨墙上嗖嗖射落的利箭,张雄举起手中的马槊,朝洞开的寨门一指:“冲!”一马当先冲了上去,七百骑兵紧随其后,如疾风骤雨,呼啸着从大门冲进去,直扑那些正在帐蓬里呼呼大睡的胡人!
第69章 链锤
被北宫纯率领的凉州军吊打过好几回之后,胡人学乖了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他们学会了在宿营的时候建起栅栏来保护自己,却没有学会在栅栏外挖掘壕沟、设置鹿砦;他们知道凉州军不讲武德,很喜欢去骗、去偷袭他们这些没啥文化的胡人,但是那警惕性死活都没有办法提高。也许在潜意识里,他们压根就看不起西晋军队,更有可能是他们认为自己已经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懦弱的晋人根本就不敢在野外与他们交战!
直接后果就是被张雄带人摸到营寨外面了都还一无所知。守在寨墙上的军士被石弩发射时的巨响惊动,发现寨门被石弹摧毁后立即吹响号角,试图唤醒正在跟周公女儿滚床单的同伴,至于还来不来得及……
只有天知道!
在呜呜号角声中,张雄率领七百骑兵旋风般杀入胡人大营。寨墙上利箭如雨射落,箭镞撞在他们的盔甲上,迸出点点火星,他们全然不在意。倒是还在操作那两部石弩的小组以牙还牙,迅速上弦、瞄准、发射,这次打出去的不是石弹,而是两团火球。那两团火球都准确地打在寨墙上,撞得粉碎,两团炽热的火球膨胀而出,飞溅的火焰把数名正在放箭的弓箭手给溅了一身。这些火人发出痛苦的嚎叫声,扔掉兵器在寨墙上乱跑乱滚,见人就抓,好几个倒霉蛋被他们抓住。这些身上着火的家伙可能只是想向同伴求救,然而他们的举动却像是自己活不成了也不让同伴活,被他们抓住的胡人士兵就像凑近烈火的柴把子,立即也变成了火人!筷書閣
负责守卫这段寨墙的胡人军官又惊又怒,一脚将一个浑身是火朝自己跑过来的倒霉蛋从寨墙上踹了下去,弯刀朝那两部石弩一指,声音微微颤抖:“放……放箭!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话音未落,又是两声霹雳般的大响,两团火球破空而来,好死不死的正好打在他站立的位置附近。轰轰两声巨响,火球爆炸,化作翻滚的烈焰,转瞬之间吞噬了十几名正准备朝石弩阵地放箭的胡人弓箭手,包括那名军官。这些火球其实就是小号燃烧瓶,跟李睿那天晚上用来烧攻城的胡人大军差不多的东西。不过那个放火狂对原油的杀伤力不是很满意,自己抽空做了套蒸馏设备,对一部分原油进行加工,弄出了一些……
汽油。
对,这些燃烧瓶里装着的,是货真价实的汽油,也不多,就三斤而已。三斤汽油加两斤重的罐子,刚好五斤。在使用的时候,石弩射手会在燃烧瓶外壳上包裹浸过麻油的布,然后点着,再发射出去……
不得不说,这汽油的杀伤力可比原油猛太多了,好死不死的,胡人用来建造栅栏的木材大多还很干燥,虽说不至于一点就着,但好几斤汽油淋上去肯定着。这不,寒风一吹,那栅栏立即熊熊燃烧起来,寨墙上浓烟滚滚火星漫天飞舞,守卫栅栏的胡人惊恐万分,纷纷跳下寨墙逃命!
张雄率领七百骑兵冲进胡人大营中的时候,正好撞到大批胡人士卒懵头懵脑的从帐蒙里跑出来。现在是凌晨四点左右,正是人一天中最疲惫的时候,这帮家伙睡得正香,冷不丁的听到号角吹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么跑了出来。张雄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的,他径直纵马冲过去,连兵器都懒得挥动了,直接用马撞的!
嘭、嘭、嘭!
一连几声大响,数名懵头懵脑地乱跑的胡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炮弹般迎面撞来的凉州大马给撞中,整个人向后飞出数米远,鲜血从口鼻间狂喷而出,看这样子就知道,绝对活不成了。
张雄身后的骑兵也没跟那些胡人客气,离得近的刀砍马蹄踏,离得远的直接弓箭伺候。一时间,大营中惨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许多懵头懵脑跑出帐蓬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的胡人将士不是被马蹄踏翻就是被破空而来的利箭射中,反正就是一个死!
不过也别以为躲在帐篷里就没事了,军营中不是设有很多篝火提供照明的吗?一些凉州骑兵从火堆旁飞驰而过时眼疾手快,用马槊刺向火堆,挑起一根根烧得正旺的柴棒然后用力一甩,将它甩向帐篷。帐蓬都是牛皮做的,可以说是一点就着,风再这么一吹,一大片的帐蓬就这样熊熊燃烧起来,躲在帐篷里的胡人给烧得焦头烂额!
“凉州兵来了!凉州兵来了!!!”
现在就算是白痴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惊恐的尖叫声响彻大营,大批胡人士兵从睡梦中惊醒,光着膀子跑出来,看到的是大批大批同样光着膀子的同伴在四处乱窜,而大队凶悍的骑兵正在自家大营内横冲直撞,肆意砍杀,甚至直接纵马从帐篷上踩过,将没来得及逃出来的人活活踩死在里面……巨大的惊恐瞬间就击垮了他们,他们甚至都没有勇气拿起武器反抗,就这么光着膀子逃离自己辛辛苦苦才建好的营寨,朝邻近的营寨逃去以寻求庇护。凉州骑兵如影随形,紧咬着他们不放,不断用弓箭、刀剑、马槊收割着生合,喷溅的鲜血、冲天的火光和弥漫的烟雾,将这些骑兵的身影扭曲得格外的狰狞,在胡人眼里,这些嗜血的骑兵就是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踏平了一座大营,张雄不加思索,指挥骑兵撵在那些逃兵的屁股后面,又冲进了一座大营。那些已经被恐惧击垮、满脑子只剩下个跑字成了他们最好的开路先锋,将已经反应过来、列阵试图迎战的守军给冲得人仰马翻,他们紧随其后冲杀过去,一轮疯狂的冲杀将他们砍得人仰马翻!
在这里必须说明一下,大军宿营的时候并不是把所有人都聚集到一块,安排好哨兵之后便呼呼大睡的。一般情况下,统帅都会将手下军士分成一千人一营,营与营之间用栅栏分隔开来,每营都有将领负责各自营盘的大小事宜。这样安排的好处是就算遭遇敌军夜袭也不至于所有人都乱作一团,只要将领反应迅速,便能抢在敌军夜袭引起的恐慌、骚乱席卷三军之前将那些尚未遭到攻击的营地控制住,建立防线,避免被敌军一波带走。胡人的部署也是这样的,千人一营,每个营盘用栅栏分隔,学得像模像样。现在凉州军一口气点了他们两个营盘,就算是死人也反应过来了,就在张雄率领骑兵在第二座营盘中横冲直撞疯狂砍杀的时候,胡人西大营中号角声连连响起,大队骑兵往来调动,马蹄声纷沓响起,在一些实战经验丰富的将领的指挥之下,朝着这火光四起的营盘抱抄了过来!
张雄一剑劈翻了两名胡人,抬头看看天空,哟,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在敌军大营中横冲直撞了一个多时辰,天已经亮了。他冲身边的副手喝:“差不多了,撤!”
那副手也已经杀成了血人,眼珠子都是红的,闻言亢奋的叫:“现在胡虏还乱作一团,我们完全可以趁机冲杀,再破其一营!”
张雄说:“再破一营就走不了了!撤!”
副手无奈,只得取出牛角号用力吹响。
苍凉的号声响起,正在疯狂砍杀胡人的凉州骑兵纷纷扔下敌人,撤出已经被他们搅得一塌糊涂的营盘,朝城门方向冲去。在他们身后,蹄声纷至沓来,大批胡人骑兵四面杀出,穷追不舍,有人放声大吼:“晋狗别跑!拿命来!!!”
张雄百忙中扭过头,只见一员胡人大将身披锃亮的衣甲,手持长矛,指挥上千骑兵追了过来。这员胡人将领的马跑得飞快,其速度和耐力比起凉州大马来犹胜一筹,兔起鹘落间距离他只剩下二三十米远了。张雄冷笑,小子,你上司没告诉过你冷面张太岁是追不得的吗?行,既然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给你上一课,省得你以后到处作死!
他故意放慢了速度。
那胡人将领早就盯上了他,见他身为大将速度竟慢过同伴,只当是他的战马受伤了,心中大喜,死命催着战马穷追,很快,他的战马距离张雄只剩下一个身位了。他老实不客气,长矛照着张雄的后背猛的捅了过去!
张雄猛一拧腰,矛尖擦身而过,同时右手狠狠挥出,一道银光如白练横空,刺痛了那胡人将领的眼睛。如果用慢镜头我们就会看到,张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小小的链锤,一根又细又长的钢链上系着一个鸡蛋大小的、浑身遍布尖刺如海胆一般的锤头,另一端系着一根木柄,就这么嗖的一下,那锤头劈头盖脸的就照着那胡人将领脸部抡了过去!
都说回马枪厉害,其实回马锤的威力也没差到哪里去。
第70章 闷棍
那胡人将领做梦都没想到张雄还藏了这么一件奇门兵器,更做梦都没想到张雄在飞驰的马背上也能将链锤这种寻常人在地面上都不大施展得开的武器玩得这么溜,他一矛刺出,力道用老,还没来得及变招呢,链锤就糊到脸上了!他根本就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这么被这个鸡蛋大小的、长得跟个海胆一样的锤头重重的砸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打老远都能听到骨折的声响。被击中的胡人将领大叫一声,从马背上倒栽下来,抽搐几下就不再动弹了。https:/
正在追击的胡人骑兵一阵哗然,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追击的速度,双方的距离一下子就拉开了。
就在这时,蹄声撼天动地的响起,大批身披皮甲、手持强弓、骑着快马的轻骑兵如同平地卷起的狂澜,朝着这边奔涌而来,一面狰狞的狼骑在晨风中猎猎飞舞,狼骑之下的大将身披铁甲,黑发白肤,蓝眸鹰鼻,正是石勒!
早在张雄发动夜袭的第一时间,石勒和呼延晏便已经知悉,并且作出了反应。呼延晏要立即动手,全歼胆敢偷袭他们的凉州军,石勒则认为凉州军在这等绝境下发动夜袭,恐有殊死一搏的可能,建议呼延晏先等等,等凉州军主力跟进后再四面杀出,一举合围将其全歼。呼延晏觉得有道理,便强行按捺住,下令大军按兵不动,只等凉州军主力跟进了。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凉州军主力似乎并没有要跟进的意思,由始始至终都只有七百骑兵在自家大营里横冲直撞,屠了一个营盘又一个营盘。这就把石勒和呼延显给整不会了,什么意思啊?北宫静该不会是想效仿他老爹,用区区一千几百骑兵冲垮几万敌军吧?他有这个实力吗?不可能,这里头肯定有阴谋,咱们再等等看!
这一等便等到天亮,凉州军在他们大营中横冲直撞了差不多三个小时,血洗了两座大营,还将第三个大营给烧掉了一半,然后……然后这些可恶的凉州骑兵扭头就跑,没有什么主力部队跟进,更没有什么试图一鼓作气攻摧垮胡人在西面的大军。这下大家都明白了,哦,原来人家并不是想效仿北宫纯一战破敌,人家单纯只是想捞一把就跑的!
呼延晏给气了个半死,敢情我自己按住自己的手脚让人家捶了三个多小时?
石勒更气,满以为凉州军主力会跟进,自己可以抄击他们后路,一举全歼,没成想人家压根就没有出动主力的意思,只是想占点便宜!
这个世界上哪种人最可恨?
当然是那种赢了钱就跑的人最可恨!
愤怒之下,石勒也顾不上什么深谋远虑了,亲自带领五千轻骑兵前来追杀,说什么也要将这几百凉州骑兵灭了,一个也不能放跑!
只是,他刚冒个头,便有人慌里慌张的跑过来向他报告:“大将军,冀保将军死了!”
石勒大吃一惊:“什么!?”
向他报告的小校声音都在颤抖:“冀保将军率领我等前去追敌,他奋勇当先去追击敌将,眼看就追上了,却不防敌将掏出链锤反手一锤,正是他头部将他打下马来,当场殒命,他的马匹也成了敌将的战利品!”
说话间,已有人将冀保的尸体给抬了下来。这倒霉孩子太阳穴挨了重重一锤,眼珠子都突了出来,七窍流血,死得有够难看的,但还是可以辨认出,他就是最早追随石勒的八骑之一,勇武过人的冀保!
看着冀宝的尸体,石勒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这可是最早追随他的老兄弟,不止一次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他肝胆相照的兄弟!现在,这个好兄弟死了,莫名其妙的被人一记链锤给抽死了!
暴怒让石勒失去了理智,他打肺里发出一声怒吼:“给我追!追上那些凉州骑兵,一个都不要放跑!”
大将军发怒,羯族骑兵尽皆股粟,纷纷将战马往死里抽,一个个如鹰如豹,如疾风骤雨,发了狂似的猛追!
凉州骑兵也不是吃素的,在撤退的时候不断回身放箭。羯族骑兵发现这些凉州骑兵在马背上射出的箭也是力道十足,可以轻松洞穿他们的皮甲,弓弦颤响间,不断有羯族骑兵中箭从马背上栽下来。羯族骑兵当然咽不下这口恶气,也纷纷张弓搭箭朝凉州骑兵射去,箭雨密集。只是此时风向对他们不利,凉州骑兵飞驰时搅起弥漫的尘埃让他们难以瞄准也就算了,射箭的时候还是逆风发射,被风这么一吹,威力大减也就算了,还失了准头。而凉州骑兵则是顺风放箭,箭借风力,不仅射得准,还射得超远,把羯族骑兵给射得一头火大!
羯族骑兵都是优秀的骑射手,自然知道这样打法自己很吃亏,于是分出两支人马,不与凉州骑兵纠缠,一个劲的狂奔试图从两翼超越凉州骑兵,先围住他们再群殴。只是凉州骑兵战马速度很快,一时半刻想要超越他们,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最气人的是,当他们好不容易超越了凉州骑兵,距离新城的城墙也很近了……
透过翻滚的尘埃,羯族骑兵发现新城城外多了一道城墙,一道由战车组合而成的城墙。这道“城墙”呈新月结构,形状酷似他们爱用的弯刀,刀锋对准了他们。战车后面战旗招展,长矛如林,显然,凉州军主力都在这里了!
哟嗬,这是要干架的节奏啊!
还没等羯族骑兵作出反应,城墙上的万钧神弩和城外的弩车便同时开火,弓弦震响间,弩箭暴射而来,试图从两翼包抄围住凉州骑兵的羯族骑兵登时就人仰马翻。万钧神弩就不用说了,它射出的箭将两三匹马钉在一起都不稀奇;弩车的杀伤力也不容轻视,射出的箭每一支都有一斤多重,这哪是什么箭,这分明就是小标枪啊!而且一次可以同时发射三支这样的小标枪,十几辆弩车同时开火,登时就将前面两排羯族骑兵给一扫而空!
遭到迎头痛击的羯族骑兵不得不后撤。他们没少跟晋军交手,知道晋军的弩车有多恐怖,他们再怎么头铁也干不出拿脸接弩车发射的弩箭这种事情来。而没有了两翼敌军的干扰,张雄所率领的凉州骑兵很顺利地从车阵预留的口子退入了车营之中。羯族骑兵紧咬着不放,试图尾随凉州骑兵冲进车营中,可是凉州军早就防着他们来这么一手了,在骑兵从预留的口子鱼贯进入车营的同时,上千名弓箭手从车阵中冲出,张弓搭箭朝着羯族骑兵猛射。羯族骑兵发现这些晋军弓箭手手中的弓都很古怪,就像一张竖着的弩,拉动“弩臂”利箭就会从“弩臂”中暴射而出,可以连续不断的发射,速度奇快……数百张这样的弓不断被拉动,从机匣中迸射出劲道凶猛的利箭,编织成一片绵密的火力网,封死了羯族骑兵前进的道路!
羯族骑兵又重重的挨了一闷棍,在那密不透风的箭雨扫射之下三个一丛五个一堆,连人带马的滚作一团。不少人也张弓搭箭想压制晋军弓箭手的火力,但……大家可能不知道,单论火力,骑兵是干不过步兵的。最典型的一个问题就是兵力密度,能容纳一名骑兵的单位面积至少可以容纳五名步兵,也就是说,双方对射的时候一名弓骑兵至少要面对五名弓箭手,除非他们练成了千手观音那样的绝技,否则根本就不可能射得过。更别提这些晋军弓箭手装备的弓都是改装过的,可以像半自动步枪那样连续不断的发射,火力比起原来的弓来又猛了好几倍……
一阵短暂而激烈的对射之后,羯族骑兵扔下三四百具尸体,狼狈地退了下去。不退不行,晋军的箭雨实在太密集了,甭管多骁勇的勇士冲上去,都会在转眼之间被连人带马一起射成刺猬,这谁受得了?还是先行后退再作打算吧!
张雄最后一个退入车阵中。他来到北宫静面前,向北宫静行礼:“少将军,雄幸不辱命,率七百骑兵夜袭敌营,前后攻破两座营盘,杀敌千算,顺利完成了任务!”
北宫静见他连人带马都被血糊了一遍,但整个人精神抖搂,看样子并没有受什么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说:“辛苦你了。赶紧带这些骑兵进城里休息,等一下你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张雄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少将军,小心啊!此番胡人已经暴怒,必不顾一切攻打车营,若不小心应对,怕是难以抵挡!”
北宫静淡淡一笑:“放心,我应付得来。”见羯族骑兵已经被射退,他喝:“弓箭手回归本阵,车营合拢,准备迎战!”
在与羯族骑兵对射中轻松取得了胜利的弓箭手快速回归本阵,每辆战车的指挥官拿起铁链,扣到旁边的战车身上,而且一扣就是好几道,那些原本预留给骑兵和弓箭手进出的口子登时就被封死了。全军将士紧握手中的兵器,冷眼盯着越聚越多的胡人骑兵,等待着对方那天崩地裂般的冲锋。
他们相信,胡人不会让他们等太久的。
第71章 决战1
大批胡人骑兵如同被大风驱赶着的乌云,从四面八方集聚而来,很快便铺满了战场。站在城墙上往下看,目之所及,尽是在快速移动的骑兵,尽是铁蹄扬起的烟尘,那声势,着实是骇人!
李睿站在城墙上,看着大批大批胡人骑兵朝着这边云集而来,心中一阵忐忑:这胡人的兵力实在太多了,而凉州军主力又通通都调到了城外,要是胡人不上当,豁出性命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发动进攻,就凭城中留下的那区区几百号伤兵,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
忐忑之余就是兴奋,因为按照他和北宫静制订的战术,胡人投入西门战场的兵力越多越好,兵力密度越高越好。他暗暗在心里给胡人鼓劲:对,就这么干,把你们所有的精兵强将都调到西门战场来,快点!
胡人并不知道这家伙包藏祸心,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凉州军摆出的那个古怪的车阵给吸引了,对着那车阵议论纷纷。他们没少跟晋军交战,晋军为了在大平原上对抗那来去如风的铁骑,没少使用战车,所以各种车阵他们都见识过了,但是像今天这种车阵,真的是头一回见。
呼延晏看着那称得上简陋的车阵,眉头拧起,沉吟不语。倒是他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呼延显,自认为一眼识破了天机,一脸不屑地说:“晋人这是想做什么?他们该不会天真到以为靠着一个如此单薄的车阵就能抵挡住我们几万大军吧?”
呼延晏睨了他一眼,低声喝:“闭嘴!”
呼延显却没有半点要闭嘴的自觉,他自得的说:“叔父,晋人这个车阵单薄无比,只需攻其一点便可以轻松击破!请给侄儿一支人马,让侄儿为您破阵!”
呼延晏说:“你去破阵?你去送死还差不多!”他太了解这个侄子了,武勇倒是有几分,但真不是能够统领大军的料,让他独当一面指挥几千人马去破一个大家都没见过的阵,那跟草菅人命差不多。
呼延显显然不大想放弃这次表现的机会。上次他带人追杀几名晋军逃兵,结果整得自己都成了晋军的俘虏,还受了一身伤,回来之后没少被人嘲笑。他自知自己这次表现实在太丢人了,憋足了劲想挣回面子,而现在凉州军在城外列出这么个单薄的车阵,一看就很好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带领一支部曲冲上去撕碎这个军阵,挽回自己的颜面!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石勒便开口了:“呼延将军,这一仗,交给我!”
呼延晏说:“石世龙,晋军摆出的是车阵,要破车阵,还是步兵更适合一些。”
石勒说:“没什么合不合适的,他们杀了冀保,我要他们偿命!”说完冲呼延显一抱拳,也不管呼延显答不答应,扭头便下令:“支雄,去把这个车营给我撕碎,将北宫静给我抓过来,我要拿他的头颅去祭冀保!”
支雄狞笑一声:“大将军,就等你这句话了!”一夹马腹,骑着自己的战马驰向自家部曲。很快,呼角声起,两千余骑兵呼啸而出,挟雷裹风,扑向那个看似单薄的车阵!
第72章 决战2
夔安也是最早开始追随石勒的那一拨人之一,有着万夫莫当之勇,更颇有智谋。事实上,最早似有石勒的十八骑中,就数夔安的成就最高,最后官至后赵丞相————这丞相可不是谁都能做的,能做到这个位置,足见他的能力。他也是个白人,到底打哪冒出来的已经不可考了,有人认为他很可能跟大多数羯人一样,来自北印度,到底是不是真的,谁也说不清楚。
夔安率领自家部曲一马当先,冲向那个可恶的车阵。他本人更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手挽强弓朝车营瞄准。然而,令他郁闷的是,绝大多数凉州军军士都躲到了战车后面,他能看到的只有一辆辆布列如墙的战车,一部部正在缓缓拉开的弩车……
战车的射孔在不断向他们喷吐着箭支,每一支都劲道凶猛,穿透力很强,羯族轻骑兵爱穿的皮甲在它面前跟纸糊的没啥区别,不断有人被一箭贯胸,惨叫着从马背上倒栽下来。夔安朝一名正在操纵弩车的凉州军军士射出利箭,那名军士额头中箭,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但马上就有人将他拖到战车后面保护起来,而夔安也用实际行动替自己招惹来了一阵箭雨,其中有几支甚至穿透了他身上的锁子甲,刺入皮肉之中,疼得他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激灵!
射出这一箭后夔安便不得不勒转马头折回了,因为再往前冲的话他就要一头撞上凉州军的战车了。他发现这样打真的很吃亏,他们冒着凉州军的箭雨冲到距离车营三四十米远的地方,射出一箭后就要马上折回,然后再冲,再射……凉州军有战车保护,他们射出的箭很难伤得到躲在乌龟壳里的凉州军士,而对方射出的箭却随时可能会要了他们的命!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冲上来只为了射出很有可能是徒劳无功的一支箭,这也太不划算了!
划不划算不知道,但他的运气确实很不错,因为他刚折回不久,凉州军数十辆弩车便再次发出令人心悸的咆哮,婴儿手臂粗细的弩箭和一斤重一枚的铅弹劈头盖脸的猛砸过来,正在放箭或者折回的羯族骑兵被毫不留情的扫倒一大片,裂肢断臂漫天飞舞,血浆四溅,那场面,要多惨烈就有多惨烈!
王阳的肩膀被弩箭擦了一下,血肉模糊。他忍着剧痛冲到夔安身边,大叫:“夔安,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太吃亏了!”
夔安问:“你有什么办法?”
王阳说:“下马,步战!”
夔安看了看自家部曲被弩车扫射过一轮后的惨状,又看看那一辆辆不断喷吐箭支吞噬生命的战车,深知光靠轻骑兵抛射想攻破这个车营是不可能的了,不仅不可能,还会让大批优秀的羯族骑兵在无意义的对射中被晋军强弓劲弩射倒,白白丢掉性命。想要击破这该死的车阵,除了下马步战没别的选择了。他咬咬牙,说:“好,下马,步战!”
号手吹响了号角,正在一边纵马飞驰一边向凉州军车阵放箭的羯族骑兵听到号角声,居然直接从马背上跳下,落到地上连连翻滚,当他们站起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弯刀,或者一支长矛,又或者是铁锤、短柄斧头之类的武器,用一面小圆盾遮挡住身体,嚎叫着向车阵猛冲过去!
凉州军见状不免愣了一下。骑兵在阵前下马步战?这帮胡人真够可以的,好,成全你们!
北宫静令旗一挥,每辆战车后面闪出两名弓箭手,手持连发弓照着冲上来的羯族骑兵猛射。虽说弓箭手人数并不多,但架不住人家射箭速度快得惊人,徒步冲锋的羯族骑兵虽有小圆盾护身,但圆盾太小,能护住的面积有限,在箭雨之下被三个一丛五个一堆的扫倒。
又有弩手从弩车后面闪出,手持大黄弩照着冲过来的羯族骑兵平射,弓弦颤响间,就连小圆盾都被一箭射穿,持盾的手和盾牌被钉在了一起。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没有办法阻挡住凶悍的羯族骑兵,越来越多的羯族骑兵抄起兵器跳下马,顶着车阵中、城墙上倾泄而下的箭雨冲向车阵,各般兵器发了狂似的朝着战车,朝着联接战车的铁链猛砍猛砸!一些大力士甚至用手抓住战车试图将其掀翻,当真是凶悍到了极点!
当然,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凉州军也不含糊,纷纷放下弓弩,抄起长矛大棒组成方阵,隔着铁链与羯族骑兵对捅。一些凉州军军士就呆在战车上,将长矛从射孔中探出去照着试图破坏战车的羯族骑兵猛捅,不少试图靠着一身蛮力将战车掀翻的大力士就这样被活活捅死,死得那叫一个憋屈!
呼延晏耸了耸眉毛,对石勒说:“下马步战强攻车营?石世龙,你的部曲当真是悍勇无比啊!”
石勒拧着眉头,看着自家部曲被凉州军的长矛一批批的捅倒,不免有些心疼。
此时的石勒还不是后来那个将整个幽燕、山东甚至江汉都纳入自己的统治,一声号令便能动员起十几二十万甲士的后赵皇帝,此时的他手中只有四万人马,这四万人马都是他的嫡系,绝大多数都是羯族出身,箭术精准,骑术精湛,是不可多得的优秀骑射手。现在这些优秀的骑射手却主动下马把自己当成步兵,冲向晋军的车阵,然后被晋军那四米多长的长矛一批批的捅翻,石统这个统帅看在眼里,怎能不心疼!不过,心疼归心疼,他却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主动下马步战只能说明部队已经杀红眼了,这个时候让他们退下来,很伤士气的。
他淡淡的说:“晋人车阵十分坚固,骑兵驰射基本没用,除了下马步战之外还有别的选择么?”
呼延晏说:“步战……倒不失为一种选择。传令,将羌、氐步兵都给本将军调过来!”
石勒一听这话,脸顿时就黑了。调羌、氐步兵过来,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这么多骑兵下马步战都拿不下一个只有区区两三千凉州步兵据守的车阵?
好吧,还真不大拿得下来……
这个时代的游牧民族骑兵基本上都是弯刀快马,软弓长箭,或者短柄铁锤、铁斧之类的武器,很少有使用长枪大槊的。倒不是他们不知道“一寸长,一寸强”这样的道理,而是没有马镫,这类长兵器不大好使。羯族骑兵所装备的弯刀有相当一部分还是从中亚那边进口过来的乌兹刀,削铁如此,吹毛得过,在厮杀的时候都不用用力挥刀,只需要在战马飞奔之际将刀刃对准敌人的身体,这么一划拉便可以在敌军的身上制造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让对方死于失血过多。只是,这弯刀在骑马作战的时候很好用,并不代表在步战的时候也好用,它太短了,总长度不到一米……
而凉州军的长矛足有四米多长,他们的弯刀还没有递到凉州军面前,凉州军的长矛便刺穿了他们的身体!
这些羯族骑兵无疑是悍勇的,一批批的冲上来,疯狂地攻击着战车,疯狂地攻击着战车后面的凉州军,有人眼看自己武器太短,根本就伤不到凉州军,干脆把武器都给扔了,徒手抓住凉州军的长矛试图将其踩断。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凉州军就像一部冷酷的杀戮机器,长矛不断刺出,收割着生命,羯族骑兵一批批的冲上来,一批批的撞死的矛墙之前。
更可怕的是,那些弩车还在不断发射。
这些弩车被安排在车阵后面,在装填的时候由步兵用大盾提供保护,当装填好后,盾墙散开,挡在弩车前方的军士躲到战车后面,弩车便开始发射。现在车阵前的胡人人挤人的,根本就用不着瞄准,闭着眼睛发射都能射中,而且一支弩箭射出便能洞穿三四名胡人的躯体!操作弩车的工匠和军士几乎要笑疯了,完全无视飞向自己的利箭、标枪,用最快的速度上弦、装填,然后发射……每一支弩箭射出,都要在胡人中间卷起一片血雨!
照这打法,就算这上万羯族骑兵全撞死在车阵前,只怕也拿不下这个该死的车阵。石勒或许不肯承认这一点,但呼延晏却看得很清楚。在他的命令之下,原本包围东、南、北三个城门的大批羌族、氐族步兵都被调到了西门这边,让西门战场那本就够高了的兵力密度再次暴增。其实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取胜的最好办法就是趁着凉州军主力在西门与羯族骑兵决战,让羌族、氐族步兵从另外三门发动进攻,就算不能一举破城,也能打凉州军一个措手不及。但不管是他还是石勒都没有这样干,他们都让凉州军那敢于打开城门在城外列阵、以不足他们十分之一的兵力向他们发起挑战的狂妄给激怒了!httpδ:/m.kuAisugg.nět
今天他们就是要硬碰硬的将凉州军主力歼灭在西门外,玉皇大帝来了都不好使,他们说的!
第73章 决战3
眼看大批大批胡人步兵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在西门外的战场集结,准备投入战斗中,李睿心里乐开了花,果断下令:“投石机准备!”
话音未落,便听到轰然一声大响,一辆战车居然生生被人掀翻了,一条赤着上身、浑身浴血的大汉冲入凉州军方阵中,抡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铁杖见人就砸,好几名凉州军军士被铁杖扫中,像个布娃娃一样向后倒飞出去,口鼻间鲜血狂喷,生生沥下一阵血雨。
北宫静见状,眉头紧皱,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射过去,正中这壮汉的肩膀。这壮汉仿佛没有痛觉似的,看都没有看这支几乎贯穿了自己肩部的利箭一眼,抡起铁杖狠狠击落,嘭的一声大响,一辆弩车给砸得散了架!
这壮汉俨然魔神一般强大,凉州军军士见状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本能的后退。而胡人趁机斩断数道铁链,原本严密的车营顿时就出现了好几个缺口,胡人从这些缺口中呼啸涌入,大有一举破阵之势!
北宫静咬牙喝:“后退一步者,斩!”怒吼声中,他跳下战马,左手持槊右手持剑,迎着潮水般涌来的胡人猛冲过去,长槊槊首化作点点寒星,一闪而逝,数名悍勇异常的胡人还没反应过来,咽喉处已经开了个大口子,鲜血标溅而出,一身强横的气力随着鲜血疯狂喷涌而快速流逝,偌大的身躯摇晃几下,轰然倒下。
“少将军小心!”
一声惊呼中,一柄飞斧打着旋直奔北宫静面门而来。北宫静反应奇快,长槊刺出再次刺入一名胡人咽喉的同时身体缩成个球形,贴着飞斧的锋刃滚了出去,只一滚便滚入了数名胡人中间。那些胡人刀斧并举,照着他招呼过来。可北宫静比他们快得多,身体在敌人中间像陀螺一样滚动,长剑舞成车盖大小的一团青光,所到之处,断腿四下飞舞,转瞬之间便有七八名胡人被那咻咻激旋的剑光生生斩断小腿,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名手持铁杖的胡人见状勃然大怒,抢上一步抡起铁杖照着北宫静猛击下去。这家伙那一身力气大得惊人,一击之威有如山崩地烈,北宫静能在马些须上拉开九十磅强弓,力气并不算小,然而心中却生出一种“无法与之抗衡”的无力感。这位少将军在铁杖落下之际手往地面一撑,整个人就像个皮球一样弹飞出去,避过这一击,腰再一拧,从翻滚变成直立,双足刚一沾地便迅速抢进,刷刷刷一连几剑攻向那壮汉的要害,剑剑都快如闪电,刁钻凶狠,转眼间便将这壮汉给逼得手忙脚乱。
力量强横确实可以在单挑中占到不少便宜,但如果你觉得自己有一身蛮力便可以所向无敌了,不必再去苦练武艺,那你可就错惨了。这条大汉就是这样,他那身力气确实是够大了,一铁杖能将一辆战车给砸翻,放眼整个凉州军,怕是无一人能在力量方面与他正面硬碰。可是论到技巧,他就差得太远了,这才几个照面就被北宫静以极其灵活的身法和迅疾如风的剑术给逼得左支右绌。
北宫静一轮贴身猛攻,在这壮汉身上制造了好几处伤口,杀得他连连后退,破绽百出。他猛的一剑贴着铁杖削过去,逼得壮汉不得不扔掉铁杖以保住手指,而那壮汉也够狠的,在扔掉铁杖的同时怒吼一声,抢上一步,呼地一拳击向北宫静的胸口。北宫静横过剑身一挡,这一拳打在剑身上,打得剑身都绷成了弓形,北宫静被这股非人的力量撞得向后倒退好几步。还没等他站稳脚跟,壮汉身后两员猛将抢出,各自挺着长矛朝他猛刺过来。北宫静强自提着一口气,身体原地旋转半周,长剑荡圆,在间不容发将那两支几乎百分之百要刺中他的长矛给荡开。但与此同时,他持剑的手臂被人变刺为扫,用矛杆重重的击了一下,剧痛无比,仿佛臂骨都要碎了,长剑脱手落地。https:/
北宫静见势不妙,闪身就退试图退入自己部下中间。然而为时已晚,那壮汉抢上一步,大手探来抓住他胸口的衣领,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腰间,大吼一声将他给举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的凉州军军士们无不骇然狂呼:“少将军!!!”
那大汉狞笑一声,将北宫静举在空中,足足举了七八秒钟。北宫静奋力挣扎,但人在空中,根本就发不上力,只能就这样被他举着,成为打击己方军心的利器。没人人知道北宫静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他的表情依旧冷峻,仿佛下一秒很可能就要被丢向成丛的长矛,被人捅成马蜂窝的压根就不是他。那大汉声若洪钟,整个战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看啊,这就是你们的少将军!在我手中,他就像一只小鸡一样弱小,你们指望一个这么瘦弱的人带领你们打胜仗,是不是太过天真了!”
凉州军看着被高高举起的北宫静,面色苍白,恐惧、焦急到了极点,以至于厮杀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大家分明听到城墙上有人怒吼:“蛮子,拿命来!”紧接着就是咻一声疾响,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那壮汉狞笑一声,不闪不避,把北宫静当成盾牌迎向利箭。他不得不佩服城墙上的那个大聪明,少将军都被他活捉了,居然还敢朝他放箭,真的不管这位少将军的死活了么?那行,他就……
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了。
被他当成盾牌迎向射来的利箭的北宫静冷静的一探手,准确无误地将那支利箭抓在手中。这并不困难,射过来的这支箭是一支长一米一以上的重箭,而射出这支箭的却是一张软弓,软弓跟重箭从来就不搭的,硬凑到一块的后果就是箭飞行的速度慢得出奇,慢到北宫静可以轻松将它接住!
然后想都没想,照着那铁塔般的壮汉的右眼猛刺过去!
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那壮汉根本就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给刺了个正着,噗的一声,利箭从右眼眼眶刺入,洞穿颅腔直透后脑,北宫静还顺手搅了那么一下……就这一下,切断了这名壮汉的一切生机,他大大的张着嘴巴,带着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缓缓的倒了下去,仿佛一棵被砍翻的参天大树。
这一变故同样将交战双方都给看呆了,尤其是以为已经稳操胜券的胡人,更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北宫静从地上站了起来,环视已经看傻了的凉州军军士,冷然喝:“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
数名黑鹰剑士手持大盾抢出将他保护起来,凉州军士如梦初醒,纷纷发出怒吼,朝冲入车阵中的胡人猛扑过去,与他们展开更加激烈的厮杀。
北宫静试着活动一下右手,只觉得钻心的痛,刚才挨的那一击怕是伤到了筋骨,得有一段时间没法挥舞兵器了。他将目光投向身后的城墙,而城墙上,李睿正放下手中的软弓,朝了点了点头。
他暗暗吁出一口气。刚才真的是太险了,要不是李睿反应得快,用软弓射来一支长箭,只怕他不死也得成为胡人的俘虏了。
不过,胡人这样都没能弄死他,那他们就等着被他弄死好了!
城墙上,李睿同样让方才那惊险的场面给惊出了一身冷汗。我的乖乖,好险啊,差一点点他们的少将军都成了俘虏或者死在胡人刀下了!他简直不敢想象北宫静被俘或者被杀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北宫静是这支部队的灵魂,他死了或者被俘了,只怕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没有办法挽求这支军队!
生怕夜长梦多,他不敢再拖下去了,冲正在操纵投石机的军士大吼:“放!”
军士们猛力拖动绳子,齐齐一声大吼:“放!”
投石机杠杆猛的向前挥出,随即被横杠挡住,网兜内的燃烧罐呼一声飞了出去,砸向城外那如同漫天乌云一样聚集着的胡人大军!
相对于胡人大军那恐怖的数量而言,区区几部投石机真的太微不足道了,就算人家站着不动随他们砸,他们也砸不死多少。胡人很清楚这一点,凉州军也很清楚,所以他们都不对此抱太大希望,都不过是在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不过,有时候他们还是可以相信奇迹的,反正也不要钱,多少信一点也无所谓嘛!
看到七八个燃烧罐兜头兜脑的砸下来,胡人步兵慌忙举起大盾遮挡。他们也知道面对投石机投掷过来的石弹,自己手中的盾牌实在没什么卵用,但求生的本能还是驱使着他们,让他们作出了这样的反应。所有人都在心里默念:
别砸到我,别砸到我,别砸到我……
可惜的是,砸到谁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投石机的弹道是不折不扣的玄学,砸到谁那完全是天意,被砸到了算你命不好,没砸中?恭喜你,你的运气真不错!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些投石机投掷出去的燃烧罐肯定能砸到胡人头上!
第74章 决战4
嘭嘭嘭嘭!
燃烧罐拉出一道道鬼神莫测的弹道落入胡人步兵方阵中,不管是砸在盾牌上还是砸在地上,都瞬间粉碎开来,装填在内部的燃油喷涌而出,遇到堵塞在罐口的、燃烧的布团,马上熊熊燃烧起来,大批手持大盾组成方阵等待出击命令的胡人步兵顷刻之间就变成了火人,发出惊恐、痛苦的尖叫声,扔掉兵器盾牌带着一身大火在方阵中乱跑乱滚,那凄厉的嚎叫声让侥幸没有中招的人毛骨耸然!筷書閣
胡人将领骇然,本能的厉喝:“稳住!不许动!乱军阵者死!!!”
话音未落,城墙上的投石机再次发出轰鸣声,又有七八个同样罐满了猛火油的拉出一道道弧线飞越城墙,飞越正在城墙下正在殊死拼杀的人群,落入步兵方阵中,腾起团团大火,无情地吞噬一批批胡人步兵。城墙上的凉州军不管不顾,不断的将一个个燃烧罐装入投石机的网兜中,然后拉动绳子将它们投掷出去……根本就不用瞄准,百米之外无边无际的全是胡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不中的,只能说这些胡人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好到没边了!
很快,数十个燃烧罐被砸入胡人步兵方阵中,点起数十个火头,数以千计的胡人步兵被点成火人,在方阵中乱滚乱爬,发出不似人的嚎叫声。怕火是生物的本能,在这方面,人与动物其实没有任何区别,眼看着燃烧罐不断砸过来,每一个砸落都有一大批人被烧死,这些向来漠视生命的胡人也不由得为之胆寒,不少人把军纪都抛到了脑后,面色苍白的四处乱窜,试图过那从天而降的火球!
石勒见此情景也不由得变成面色,骇然说:“这……这天降大火是怎么回事?晋人难不成真的会妖术?”
呼延晏面色铁青,说:“这不是什么妖术,这是晋人的火攻利器!”冲身边的副将下令:“你马上带一队人过去稳住军心,看到那些胆敢离开队列乱跑的,立即斩首,不用————”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淹没了他的声音,呼延晏感觉地面都剧烈颤抖了一下,不由得遁声望去,骇然看到一团黑色正在步兵方阵中翻滚而起,断手断脚在空中飞舞,也不知道这是哪个倒霉蛋身上的玩意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轰轰轰!一连三声巨响,离他不过百步远的一个步兵方阵非常神奇的一连挨了三个火药罐。黑火药的威力确实不算强,但那是火药,不是面粉,数量多了威力也是相当可观的,更何况还是颗粒状黑火药!火药罐落地,十几斤颗粒状黑火药在剧烈的震动中轰然爆炸,陶罐罐体化变无数锐利的碎片,与预先装在罐内的铁钉一起,以爆速射向周围的胡人士兵。在化学能武器面前,胡人士兵身上的盔甲和他们魁梧的体魄都显得是那样的脆弱,在火光一闪间不是被撕得粉碎就是被数量众多的破片给打得血肉模糊,有些倒霉蛋甚至整个人都被爆炸冲击波掀到了半空,撕成无数碎片再甩得到处都是!
如此恐怖的场面,石勒、呼延晏等人都是闻所未闻,一个个都看得面色惨白。呼延晏嘴唇翕动,想说点什么,然而那此起彼伏的爆炸巨响却彻底淹没了他的声音。而且,就算凉州军不再发射火药罐,他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因为此时他的大军已经完全乱套了!
事实上,在第一个火药罐在人群中炸开的时候,胡人大军便乱套了,无数胡人将士在惊骇万分的尖叫、呐喊,甚至双手捂着耳朵跪在地上战栗,他们的战马更是发了狂一样放声狂嘶,完全不受骑手的控制,在方阵中乱冲乱撞,而随着在人群中爆炸开来的火药罐越来越多,爆炸制造出来的动静越来越大,胡人士兵和战马的恐惧也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几乎所有人都发了疯一样尖叫哭喊,四处乱窜试图逃过这可怕的天罚……是的,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天罚,是上天向他们抛出雷霆,要将他们撕成碎片!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战场上响彻胡人那颤抖的哭喊声:“快跑吧!天罚降临了,我们要完蛋了!!!”大批大批骄兵悍将失去了战斗的勇气,扔下武器抱头鼠窜,而他们这一懦弱的举动又影响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人不由自主地选择了扔掉武器、旗帜,加入逃跑的行列,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
这一变故把凉州军都给看懵了。那帮胡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还攻势如潮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怎么轰隆轰隆几声巨响,他们便全都垮了?
北宫静放声大喝:“是雷神发威了,降下雷霆助我们杀敌!三军将士,随我杀,一个都别放过!!!”
裴乐第一个响应,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声如雷震:“杀光这帮胡虏!”一马当先冲出车阵,冲入已经乱作一团的胡人大军中间疯狂砍杀,所到之处,胡人士兵的躯体像被大风扫中的草芥一样四处喷飞,场面那叫一个壮观。凉州军将士士气大振,各挺兵器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冲入敌阵,对着已经完全乱了建制的胡人大军大砍大杀,将惊恐地四处逃窜的胡人士兵成批成批的砍翻。这样一来,胡人越发的惊恐、混乱,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只知道逃,没命的逃,直到被凉州军砍翻,或者被狂乱的人群踏翻为止!
呼延晏和石虎见状大惊失色,拼了命的约束部曲,试图让他们恢复秩序,却哪里还做得到?不仅做不到,连亲兵都被人撞翻、踩死了不少。呼延晏见势不妙立马带领自己的心腹逃离战场,石勒则无法像呼延晏这么潇洒,因为他的部队一直顶在最前面与凉州军短兵相接,现在被凉州军追着砍的,大多是他的部曲。他在极度慌乱中指挥王阳、夔安、桃豹、郭敖、吴豫、刘鹰、逯明等等将领组织反击试图稳住阵脚,却哪里做得到?北宫静骑着白马率领三十余名黑鹰剑士在他们中间左冲右突,杀人如砍瓜切菜,很快,最早追随石勒起家的十八骑之一的刘豫就被一剑劈翻了,王阳、桃豹、吴豫等人的部曲吓得四处乱窜,桃豹更是连兵器都丢了。得亏夔安和逯明指挥自家部曲浴血奋战,勉强抵挡住了北宫静,这才帮他把兵器给捡了回来。但好景不长,桃豹刚捡回自己的兵器,逯明又被凉州军给捅成了重伤,溃败之势已经无法避免了!
就连石勒也遇上了大麻烦,与一众亲兵一起被凉州这给死死缠住了,那些武艺高强的亲兵撞上了武艺更加高强的黑鹰剑士,被一一砍翻,石勒不得不亲自挥舞弯刀与黑鹰剑士恶斗,转眼间已负创多处。他的心腹刘鹰、刘宝等人大惊失色,率领数百勉强还能维持秩序的亲兵冲上来救人。好死不死的,张雄也率领凉州骑兵冲了出来,与他们展开混战。经过一番昏天黑地的恶战,石勒终于冲出了包围圈,捡回了一条命,但刘鹰、刘宝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刘宝在混战中被凉州军投来的标枪击中腰眼,两个腰子当场就废了一个,栽下马来被凉州军当众斩首。刘鹰率领自家亲兵拼死掩护石勒,受创十余处,亲兵都打光了才勉强脱身,此时的他已经成了血人了!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石勒再也没有勇气在这个噩梦般的战场逗留了,带领着自己还能收拢的部曲在一众将领的掩护下没命的逃,跑得是头都不敢回。
石勒、呼延晏这些家伙跑得倒是干脆,可那些羌族、氐族步兵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是步兵,没有马,想跑也跑不快啊,更何况此时他们正自相践踏,相互拥挤之下,想跑也跑不了。北宫静的骑兵数量有限,没法子将胡人的骑兵都拦下来,但没有战马,全靠两条腿走路的胡人步兵对他来说却是个很好欺负的对象。眼看围歼石勒、呼延晏的骑兵主力并不现实,北宫静果断放弃,指挥张雄率领七百骑兵截断了胡人步兵的退路,凉州军则分为三队三面压上,全力围歼胡人步兵。连发弓成了最可怕的杀戮利器,弓弦颤响间,短箭穿飞,上千张连发弓不断向包围圈内的胡人喷吐着致命的箭雨,将他们一批批的撂倒。胡人几次突围,都被连发弓射了回去,眼看突围无望,他们只得竖起大盾组成盾墙,苦苦抵挡着那来自四面八方的箭雨……
北宫静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让人将弩车开了过来,装填上弩箭、石弹,照着盾墙猛轰,每一次齐射都会有无数面盾牌被击得粉碎,胡人步兵被打得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战斗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当北宫静下令停手时,胡人的尸体已经铺满了战场。
第75章 援军来了
“可算是打赢了啊。”李睿站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呼吸着那带着浓得呛人的血腥味的空气,发出一声感慨。
在他脚下,是一条壮观的、连绵十余里的尸带,胡人的尸体横七竖八,东一堆西一堆,东一片西一片的铺满了战场,并且一路向宜阳方向延伸。六千多名没有及时撤离战场的羯族骑兵,一万七千多名羌族、氐族步兵,在凉州军的疯狂绞杀之下基本死伤殆尽,他们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山,一座大山!
看着这么多尸体,李睿本能的感觉到生理性不适,不过还算可以忍受。他可没有忘记,胡人死伤如此惨重,这里头可少不了他一份功劳,没有他制造的火药罐以雷霆万钧之势粉碎了胡人的勇气,这场仗的最终结果怎么样可真的难说得很。那些死在这片战场上的胡人肯定会在阴曹地府里诅咒他吧?不过,那又如何?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们不死我就得死,与其让你们弄死我,还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弄死你们!
北宫静没有去追击敌军,他把追击逃敌的任务都交给张雄了,自己一门心思指挥步兵搜集战利品。他同样看着这仿佛一直延伸到天边去的、壮观无比的尸带,淡淡的说:“可惜,把胡人骑兵主力给放跑了,如果这一战歼灭的是他们的骑兵主力,估计他们得消停一段时间了。”
李睿说:“能歼灭这么多步兵也是一个非常辉煌的胜利啦!何曾有人在对有人的作战中取得过如此辉煌的战果?”
北宫静笑笑:“说的也是。”从一名羯胡军官的尸体旁捡起一把弯刀递给李睿:“这刀不错,送给你了。”
李睿接过弯刀来看了看,只见这刀长不到一米,呈上弦月状,刀背厚,但刀刃却极薄,刀身上遍布着迷人的云纹。他不禁有些吃惊:“大马士革刀?”
北宫静好奇:“什么是大马士革刀?”
李睿说:“就是……就是产自西域的一种著名的宝刀啊,据说它能够将一块漂浮在空中的纱巾斩为两截,锋利到极点啊!”
北宫静说:“它锋利到极点是真的,但它不是产自西域。”
李睿问:“那它产自哪里?”
北宫静说:“波斯。这种乌兹刀产自波斯。”
李睿:“……”
好吧,又吃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亏。
此时的中东地区还不是十字军西征时期的那个破落户,此时的中东地区是欧亚大陆的文明核心之一。数千年前,苏美尔人在此崛起,让蓝色星球绽放出文明的第一缕曙光,随后巴比伦人、赫梯人、埃及人、亚述人……相继崛起,你方唱罢我登场,在一轮轮血与火,钢铁与智慧的洗礼之下,这片土地变得越发的光彩夺目。
波斯人的崛起将这片土地历无前例地整合成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居鲁士、大流士等著名的君主锐意进取,一路横扫,打下了一个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巨大版图,让整个中东进入了辉煌的帝国时代。虽说后来波斯亡于马其顿人之手,但是在亚历山大死后,帕提亚人很快便独立了,并且将版图扩张至今天的伊拉克、叙利亚,与罗马在地中海争雄。罗马与帕提亚人的战争持续了两百多年,一向侵略如火的罗马人遇到了异乎寻常的强劲对手,虽说凭借国力上的绝对优势,数次攻破泰西封,可就是没有办法彻底干翻这个对手,相反还在对方的一次次反击之下损兵折将,给拖得筋疲力尽。httpδ:/m.kuAisugg.nět
当帕提亚人再也无力抵御罗马人的攻势之后,萨珊人迅速将其取而代之。帕提亚人是外来户,对于全体波斯人来说他们就是殖民者,而萨珊人却是根正苗红的波斯人,他们建立的政权得到了全体波斯人的拥护,于是,罗马人发现,在帕提亚人倒下之一,自己不得不面对一个比帕提亚人更强劲的对手了。
你说罗马人这都是啥运气啊!
帕提亚人和萨珊波斯军队用来反击罗马人进攻的武器里,就有这种著名的圆月弯刀。这种弯刀是用从印度进口的坩埚钢反复折叠锻打,最终铸成的,锋利无比,一挥之下能将一头强壮的公山羊斩成两截,阻力神马的在它面前仿佛根本就不存在。在这里得提一句,当时的印度是全世界唯一整出了坩埚钢的,或者说,印度的工匠是全世界唯一一批真正见过钢水的颜色的工匠,其他地区的文明要么是矿石不行,要么是技术不行,要么矿石和技术都不行,炼不出这样的好钢来,乌兹钢由此成为印度地区对外出口的拳头产品之一。用乌兹钢打造的刀削铁如泥,在波斯骑兵手中是一件可怕的杀戮利器,天知道有多少罗马士兵在它的挥砍之下断手断脚,身首异处!
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西域、中东一些物产和技术通过这条道路慢慢传播到中国来,比如说著名的锁子甲,在魏晋时代便传到了中国,中国的达官显贵对这种柔软轻便的铠甲评价颇高,但却缺乏仿造的兴趣。从波斯传过来的宝刀则让无数显贵、武将趋之若鹜,不惜一掷千金以求购得一把,可惜的是数量太少,色大多数人都难以如愿。在这个时代,“乌兹刀”就是宝刀的代名词,有点条件的都以能得到一把为荣,羯胡不知道上哪搞来这么多,用以装备自家的亲兵,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宝刀都成了凉州军的战利品!
在这里必须纠正一下:在古代并没有什么大马士革刀,至少在倭马亚王朝崛起、大马士革成为伊斯兰世界的政治、经济中心之前没有。大马士革刀这一名词至少要到公元十世纪之后才为人们所熟知,在此之前,大家一直称呼这种宝刀为乌兹刀。李睿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只知道大马士革刀,不知道乌兹刀,所以出糗了。
“这刀很不错,挥砍时威力极大,轻轻一刀就能在敌人身上制造出一个骇人的伤口。”他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开心地说。
北宫静说:“确实如此。”
李睿注意到他一直没有挑选战利品,忍不住问:“少将军,你为什么不去挑一把宝刀?”
北宫静淡淡的说:“我更习惯用剑,弯刀不适合我。”
李睿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一战除了缴获大量精良的武器装备之外,还缴获了大批优秀的战马。胡人大规模内迁带来的影响也并非全是坏的,最典型的就是他们带来了很多产自西域甚至西亚、印度的东西,比如说农作物、纺织品、香料、武器盔甲,甚至还有马种。李睿一眼便看到,被缴获的战马里有许多体格健壮而高大,最重要的是,它们的耳朵还是卷的,时不时给你比个心。他惊讶不已:“我去,这帮杂胡上哪弄来这么多小卷耳马?”
北宫静听得清楚,问:“小卷耳马是什么马?”
李睿说:“就是一种产自天竺的马,高大健壮,耐力和爆发力都很强,是非常优秀的战马!”
北宫静说:“我听闻羯胡有一批战马高大而健壮,奔跑如飞,羯胡骑兵骑着它们可以连续数日急行军,快如闪电,一直很好奇什么样的战马有如此耐力,原来它们叫小卷耳马!”
李睿开心地说:“这些小卷耳马都是我们的了!”
北宫静也笑:“那是自然。我们打败了他们,他们的战马自然是我们的了。”
凉州军非常有默契的四处搜集那些惊慌失措跑得满世界都是的战马。那些盔甲、兵器他们倒不急着收集,因为这些东西没长腿,等把那些马抓回来再将它们收集起来也不晚————这些马可是真的长了腿的,不去抓它们,它们就真的要跑没影了!
经过大半天的忙活,他们总共搜集到了四千七百多匹战马,还有大批骆驼、骡子之类的驮畜。李睿数了数,发现里头的小卷耳马竟多达一千五百多匹,可把他给开心坏了。以凉州军骑兵那剽悍的战斗力,再加上这些优秀的战马,完全可以组建一支目前世界上最为强悍的具装重骑啊!有了这么一支超级王牌,他的小命就更稳了!
就在他捏着下巴,看着那成群成群的高大骏马的时候,一名斥侯骑马飞驰而来,向北宫静行礼:“少将军,援军来了!”
北宫静露出诧异的神色:“援军?”
李睿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援军来了?”
斥侯的表情同样古怪:“是的,朝廷给我们派援军了!”
李睿和北宫静对视了一眼,北宫静心里怎么想的不得而知,反正李睿心里就万马奔腾。日你先人哦,有没有搞错,我们这边都把仗打完了你们才派援军过来?还来支援个屁呀,来分战利品还差不多!
洛阳城里那帮大人物肯是被现代的警察魂穿了,要不然那坏人都被打跑了他们才施施然地赶到的风格怎么会这么眼熟?
第76章 皇亲国戚
北宫静问:“领兵大将是谁?”
斥侯说:“是越骑校尉羊峻。”
北宫静说:“又是那帮皇亲国戚啊……那得去迎接一下。”扭头对李睿说:“一起去吧。”
李睿自然没有意见,两个人一起翻身上马,在斥侯的带领下前去迎接援军。
只是,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呢,一小队骑兵便已迎面飞驰而来,为首的骑士骑着一匹枣红大马,一身戎装,火红的斗蓬在寒风中猎猎飘扬,俨然一颗火流星呼啸着划过平原。这颗火流星打老远就喊:“北宫静,你死了没有?死了就吱一声!”kuAiδugg
声音清脆悦耳,赫然是个女子!
李睿诧异的望向北宫静,只见北宫静一脸的无奈,勒住战马,翻身下马,李睿赶紧跟着下马,两个人老老实实的肃立在道上。那红衣女子纵马飞驰而至,瞅见北宫静,见他整个人全身上下都是血,简直就像是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眉头不禁蹙了起来,正想说话,北宫静已经先开口了,向她拱手为礼:“末将北宫静,参见羊县主。”
李睿有样学样,也行礼:“末将李睿,参见羊县主。”
红衣女子见北宫静举止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说:“谢天谢地,你没事……这几天我都担心死了!”
北宫静说:“有劳县主牵挂,感激不尽!”
红衣女子哼了一声:“谁稀罕你感激!”指向李睿:“他谁啊?”
北宫静说:“禀县主,这位是我的谋士,姓李名睿,年纪轻轻便足智多谋,才思敏捷,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红衣女子歪着头看着李睿:“有这么厉害?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绣儿,不得无礼!”
马蹄声纷沓而至,一名身披华丽铠甲、气质高雅的将领带着数十亲随飞驰而至。这位将领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仪表堂堂,身材并不算魁梧,但也不算瘦弱,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逼人的贵气,显然是世家高门出身,绝非等闲之辈。他喝住了红衣女子那有些无礼的举动,翻身下马向北宫静行礼,露出关切之色:“少将军,别来无恙?听说你在新城陷入重围,陛下担心得很啊!”
北宫静还礼,说:“有劳陛下和羊校尉牵挂,实在是过意不去。”扭头对李睿说:“李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越骑校尉羊峻,羊校尉,禁军八部之一的越骑就是归他统率的;这位是兰陵县主羊绣,羊县主,羊校尉之妹,羊家的小公主!”
李睿心里说:“原来是羊家的,怪不得有这么大的排场!”不敢有丝毫怠慢,老老实实的行礼。
泰山羊氏是西晋著名的望族,这一家族从汉代便开始兴盛,此后数百年英才辈出,子孙繁盛,西晋的开国元勋、灭东吴的大功臣羊祜就是泰山羊氏出身的,后来曾拖着老迈之躯在台城抵挡侯景的虎狼之师,以区区数千乌合之众打得侯景数十日无法越雷池一步的大将羊侃也是泰山羊氏出身的。这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从东汉到北魏,十几代人里每一代都是人才济济,官至刺史的那是一抓一大把。
不过,泰山羊氏最辉煌的还是西晋时期。在西晋,羊祜是西晋开国元勋,灭吴大功臣;羊徽瑜是司马师的继室,后来被追封为景献皇后;羊琇是晋武帝的同窗好友,官至中护军,加散骑常侍,统领禁军……对了,贾南风被杀后,在毒士孙秀的运作之下,羊献容还当上了晋惠帝的皇后,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儿,羊氏也因此成了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的排场自然大得很,哪怕西晋现在只比死人多半口气了也不例外。这不,羊氏兄妹统率的这支禁军依旧衣甲华丽,旌旗鲜艳,看他们这做派,不像是出来打仗的,倒像是在护送皇帝巡视四方!
乖乖,真是好大的排场!
羊峻的目光落在李睿身上,问:“少将军,这位是……”
北宫静说:“这位是我的谋士,姓李名睿,陇西李氏的旁支,其人足智多谋,且能开强弓劲弩,百发百中,是一员不可多得的良将。”
羊峻的目光从李睿脸庞上扫过,李睿分明感觉到,这家伙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敌意。这让他心中诧异,他貌似、应该、大概,没有得罪过这位皇亲国戚吧?为毛这家伙会用这种目光看他?不过,羊峻眸底那缕敌意一闪即逝,很快便消失不见了,他冲李睿拱了一下手,就算打过招呼了,继续跟北宫静说话:“陛下听闻少将军和凉州军在新城陷入胡虏的重重包围,心急如焚,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下令从禁军中拣选精锐,驰援新城。放眼禁军,大多都被太尉控制了,陛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调集了四千来人,以越骑营为主力,命我带领这支禁军驰援新城,务必解了新城之围。这一路上我是焦虑万分,生怕来晚了,误了少将军和那几千凉州劲卒的性命,但还在半路便听闻少将军奋起神威,大破胡虏,当时……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呢!”
北宫静说:“都是李睿的功劳,如果没有他,我凉州军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羊氏兄妹都露出诧异之色。他们都跟北宫静有过交往,知道北宫静是什么性子,简单的说就是心高气傲,很难真正去接纳一个人。北宫静自己本身就文武全才,博览群书写得一手好文章也就算了,更兼武艺高强,带兵打仗从不含糊,步战如鬼,骑战如风,多少横行中原的胡人大将轮番上阵,都没能在他这里讨到什么便宜。他自己才高千丈,在他眼里,十丈高的土丘和百丈高的小山没任何区别,都是土包,这样一个人,想要得到他发自内心的夸奖自然是千难万难。可李睿却做到了,打从见面以来,北宫静给他们传递的态度都是:这个人很重要,我很重视他,你们最好对他客气点!
羊绣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
北宫静说:“说来就话长了。”望向正沿着官道源源不断地往这边汇集过来的禁军越骑,略一沉吟,说:“方才我军在新城城下大败胡虏,如今胡虏的残兵败将已经往宜阳方向撤退了,张雄正率领骑兵追击。羊校尉,如今胡虏兵败如山倒,正是趁机痛歼敌军的绝佳时机,不知道你能否率领越骑助我一臂之力,好把胡虏打得更疼一点?”
羊峻望向战场,好家伙,横七竖八的全是胡人的尸体,几乎把大地给铺满了。看样子胡人真的在新城吃了败仗,而且是空前惨败,现在去追击,不过是痛打落水狗而已。
虽说痛打落水狗这种行为有乘人之危的嫌疑,不大厚道,但他最喜欢干这种不厚道的事情了!
他慨然说:“羊某此次领兵驰援新城,就是抱着要跟胡虏血战一场的念头来的。如今胡人败退,正宜痛打落水狗,这等好事,羊某怎么可能拒绝?少将军只管下令就是了!”
北宫静说:“那,多谢了!全军立即出发,往宜阳方向追击,今日我们要一举收复宜阳,将胡虏赶得远远的!”
羊峻麾下将领一个个热血沸腾:“收复宜阳,将胡将赶得远远的!”
当下,这四千骑兵连歇都懒得歇了,跟着北宫静直奔宜阳方向而去。至于凉州军步兵,他们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追击逃敌这种事情还是让骑兵来吧,骑兵更拿手。
一路上,羊绣活着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麻雀,围着北宫静叽叽喳喳,缠着他让他讲讲新城之战的经过,显然,这位大小姐对北宫静如何运用区区几千凉州军击败数万胡人大军这件事非常感兴趣。北宫静被她烦得不行,只好将这几日与胡人交战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不过隐去了李睿运用火药罐和猛火油罐破敌的细节,反倒对李睿改良过的弓弩以及他提议的却月阵大夸特夸。倒不是他想吞李睿的功劳,而是这太不可思议了,真照实说了羊氏史妹估计会认为他是在吹牛,硬往李睿身上安功劳,这对李睿反而不利。
可即便是这样,羊氏兄妹也给惊得不轻了,尤其是羊绣,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滚圆,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李睿:“你会改良弓弩,还会布阵?真的有这么厉害?”
李睿谦虚的说:“我哪有这么厉害?不过是少将军把功劳往我身上推而已!”
羊绣连连点头:“我觉得也是!你不过是提了几个小小的建议,没什么了不起的,真正了不起的还是北宫静,是他采纳了你的建议并且付诸实施,变成了切实可行的计划!”
李睿猛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北宫静的脸上带着一丝无奈:“李睿,在凉州,谦虚并不是什么美德。”
李睿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他觉得羊绣说得没错,他只是提了一点建议而已,没啥了不起的,谁还没有个灵光一闪的时候嘛!真正厉害的是北宫静,是他将他灵光一闪的建议变成了切实可行的计划并且付诸实施,大破敌军,这才是真本事!
第77章 同人不同命
羊峻望着李睿,问:“李曲侯,这却月阵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堪称绝妙啊!”
李睿说:“在一本兵书上偶然看到的,觉得好用就依葫芦画瓢的提出建议,没想到少将军真的采纳了。万幸的是这一阵形真的有用,给胡人造成了不小的损失,真的是万幸!”
羊峻说:“能载有如此威力巨大的奇阵,那部兵书肯定是奇书了,不知道能否借我一阅?”
李睿正想回答,北宫静抢先开口了:“羊校尉,他连我都不肯借,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羊峻眉头一拧,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李睿赶紧说:“这些年兵灾不断,我家不和不频频搬迁以逃避兵灾,那本兵书也在逃难的时候遗失了,没得看啦!”
羊峻只当是他不肯借,心里很不高兴,暗暗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李睿暗中观察,发现羊绣那位大爷姐跟北宫静关系颇为亲密,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可惜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北宫静在听,她说十句北宫静都不见得会回一句。羊峻这位大帅哥也千方百计的找话题想跟北宫静聊几句,结果还是一样,他说十句北宫静都不见得回一句,只顾着赶路。李睿暗暗咋舌,这位少将军真的是魁力非凡啊,男女通吃,连皇亲国戚也不放过。最可恨的是,这位少将军似乎对自己的魅力缺乏最基本的了解,嘎嘎一通乱杀然后拍屁股走人,完全不管那些已经被他迷得神魂颠到的帅哥美女的死活,啧啧啧,简直就是极品渣男哪!
羊绣不知道什么原因,跟羊峻绊起嘴来,兄妹俩骑着马一路走一路吵,吵得不可开交,北宫静也没有半点要劝架的意思,随他俩吵,李睿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了几分“终于耳根清净了”的怡然自得。他忍不住问:“少将军,你跟这两位皇亲国戚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北宫静说:“他们都是我第一次随父亲增援洛阳时的认识的朋友。”
羊绣忽然叫:“鬼才跟你是朋友!”
李睿:“……”打脸来得这么快真的没问题吗?
北宫静却似乎完全习惯了,淡淡的说:“羊县主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口是心非,她的话你反着听就行了。羊校尉为人比较严肃,不会轻易跟人开玩笑,他的话就不能反着听了,不然准出事。”
羊绣马上嘲笑起哥哥来:“兄长,听到没有?他说你古板,开不起玩笑呢!”
羊峻的脸顿时就黑了:“你少在这里给我添油加醋!”
羊绣说:“才没有添油加醋,我说的都是实话!”
这下兄妹俩吵得更凶了。
据北宫静介绍,这兄妹俩都是羊琇那一支的。羊琇可是晋武帝面前的大红人,司马炎能当上太子,羊琇可是出了大力的。只是这哥们跟司马攸交情极好,在司马炎步步打压司马攸,逼司马攸到山东就藩的时候他与朝中众多大臣一起站到了晋武帝的对立面,极力支持司马攸留在洛阳辅政,甚至带着一帮大臣在洛阳城四处找极力支持司马攸出镇就藩的杨珧,要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物理消灭这个祸害。这可把晋武帝给激怒了,在晋武帝看来,一直都有着向自己这把龙椅发起挑战的司马攸就是他的帝国最不安定的因素,他豁出老脸不要了逼着司马攸前往山东就藩就是想替傻儿子司马衷除掉这个祸患,你们这些重臣却一个劲的给我唱反调,为了支持司马攸甚至要对当朝三公之一的杨珧动刀子,是几个意思?一怒之下将所有支持司马攸的大臣罢官的罢官,外放的外放,连自己的至交好友、从小一起长大的羊琇也不放过。羊琇一辈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气?悲愤之下一病不起,就这样死了,他这一支就此失势。
不过,羊琇毕竟曾是晋武帝的重臣,帝国的栋梁,就算失了势,那也只是没有以前那么辉煌了而已,他的后人依旧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不,羊峻二十四岁的时候就当上了越骑校尉,统率越骑营,成为天子极为倚重的干臣;羊绣七岁的时候便受封兰陵县主,食邑千户!这是多少人打拼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而他们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仅仅因为他们是他们的爷爷是羊琇,仅仅因为他们的姑姑当了皇后。
不过,跟那些只会磕药、发癫、炫富的世家子弟相比,这兄妹俩算好了,为人比较低调,做事也认真,从小就跟着名师读书习武,年纪轻轻便练就一身好武艺,放在洛阳那众多世家子弟中,这俩算是异类了。估计也正因为他们是异类,才勉强能跟北宫静玩到一块去,换作是那些只会磕药发癫炫富的,早就让北宫静飞起一脚,有多远踹多远了!
正聊着,前方忽然传来疾疾的马蹄声,一名传令兵骑着快马飞驰而来,打老远看见北宫静,那满是血污和尘埃的脸上顿时便露出喜色,嘶声叫:“报————”httpδ:/m.kuAisugg.nět
北宫静勒住战马,问:“何事?”
那名传令兵在距离他大概两丈远处勒住战马,抱拳行礼说:“报少将军,张曲侯奉您之命率领骑兵追杀逃敌,追到杓柳附近时遭遇敌军埋伏,已经陷入苦战,请求少将军速速发兵支援!”
北宫静有点意外:“胡虏都兵败如山到了,居然还能在杓柳设伏,试图吃掉我的骑兵?”
李睿说:“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已经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追杀他们的骑兵没多少人,这才鼓起勇气试图一举吃掉这支追兵?”
北宫静略一沉吟,说:“很有可能!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张雄就危险了,我们得加紧赶路!”
羊氏兄妹闻言也顾不上斗嘴了,羊绣瞪了那传令兵一眼:“还不赶紧带路?”
传令兵不为所动,只是望向北宫静。
北宫静说:“带路!”
传令兵立即勒转马头,带着大军直奔杓柳而去。
杓柳是个很不起眼的小村庄,距离宜阳城不足二十里,整个村庄境内遍布着起伏的丘陵。原本这里也有百余户人家,适宜耕种的土地都被开垦出来,种上了麦、豆、粟、黍,不适宜耕种的土地也拿来养猪养羊,生活虽然算不是富裕,但也不算差。可惜接连不断的兵灾让这一切都变成了过眼云烟,一支支大军洗过之后,村庄早已在铁蹄的践踏之下消失,只剩下几堵断墙,田园也早已荒芜,长满了野草和荆棘,野草丛中时不时可以看到森森白骨,甚至是一颗冲你咧着嘴的骷髅,这鬼地方看着就让你肝颤。
现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再一次遭遇了战火的洗礼,数千人在这里杀得难分难解。
张雄今天算是出尽风头了,先是带领骑兵夜袭敌营,一举攻破了两个营盘,杀伤以千计,狠狠地烧杀了一通之后便带着部曲退回了新城中,等到李睿用猛火油罐和火药罐将胡人大军炸得兵败如山倒后,他又带领骑兵从城中杀出,开始疯狂收割人命。一万多名胡人步兵和数千名来不及上马逃跑的羯族骑兵被他带领骑兵截断了归路,然后被北宫静以少围多给包围了,一通狂杀下来,估计也没剩下多少人。立下大功的张雄还不满足,带着骑兵继续追杀,不断追上那些落在后面的小股胡骑,一通砍杀将其灭得一干二净。他们那凶猛的追杀让本就恐慌的胡人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只觉得到处都是晋军骑兵,到处都是同伴被砍杀时发出的惨叫声……现在他们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逃字,根本就没有勇气回头去看看追杀自己的到底是谁,追杀自己的晋军骑兵到底有多少人!
要是他们有勇气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追杀他们的晋军骑兵不过数百人而已,跟他们一比,数量少得可怜!
不幸的是,石勒偏偏就是个例外。
石勒此前一直只顾着暴打晋军各路大军,没有跟凉州军交过手,今天是他头一回与凉州军正面交锋。就这么一次正面交锋,他便遭遇了空前惨重的损失,至少六七千名羯族骑兵不是被杀就是被俘,大批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西域搞到的良马、兵器、盔甲成了晋军的战利品,他最为倚重的十八骑里,冀保被张雄一记链锤砸爆了脑袋,当场就没命了;支雄被一支标枪洞穿右肩,那条胳膊还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得很;刘豫被标枪击中腰部,当场身亡;刘宝为了保护他被凉州军用长矛连人带马一起捅翻,生生捅成了筛子;刘鹰辛辛苦苦带出来的三百亲兵全部打光,他本人也负创十余处,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夔安、王阳、桃豹、郭敖……个个挂彩,可以说,石勒自起兵以来就没有试过被打得这么惨的,哪怕是他的老东家汲桑被苟晞打得全军覆没的那一次,他也没有给打得这么惨!
石勒几乎咬碎了牙。当发现追着自己不放的晋军骑兵其实只有区区数百人之后,他更是怒火冲天。约束军伍杀个回马枪回去再跟北宫静决一高下是不要想了,但你区区几百人就敢来追我?今天我高低也得整死你,不然没法混了!
第78章 高地攻防
石勒能在十几年之内从一个卑贱到极点的、随便一个小吏都能轻松弄死他的奴隶摇身一变变成领兵数万、让整个北中国都在自己的铁蹄下发抖的大将,自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他性格坚毅,百折不挠,处变不惊,有着惊人的洞察力,总是能在绝境中找到破局之法,再加上这几年率领大军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积累起了极高的威望,这些都让他在惨败之余仍能对部队维持一定程度的约束……换作别个给打得这么惨,麾下的队伍早就跟受惊的羊群一样窜得全世界都是,压根就不听约束了!
他颇费了一番气力,收拢了六千余名骑兵,愤怒地对他们说:“追击我们的骑兵也不过区区数百人而已,就能让我们数万人望风溃逃,无一人敢回头?你们如此怯懦,真的配自称是草原天骄吗?草鼠都比你们强一点!”
被他训斥的羯族骑兵都羞愧的低下头。
桃豹狠狠的往地上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说:“我一直在断后,看得清清楚楚,追击我军的晋军骑兵撑死也不到一千人,就这么点人,我们都不用打,光是用踩都能踩死他们!”
夔安咬牙说:“晋狗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扰乱我军心,这才侥幸胜了我们一阵,居然得意忘形了,把所有骑兵都放出来对我们穷追猛打?真的是不知死活!大将军,给我一千骑兵,我去将晋军骑兵的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王阳面色阴沉的说:“凉州军剽悍而凶狠,活脱脱就是一群饿狼,一旦占了优势便不管不顾的死缠烂打,不将对手啃光绝不罢休,若不能将这支骑兵歼灭,我们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httpδ:/m.kuAisugg.nět
既然大家都觉得很有必要打这一仗,那就不用废话了,石勒将这六千余名骑兵分成六队,分别为王阳、桃豹、夔安、郭敖、支屈、呼延莫等人率领。呼延莫带一千人前去诱敌,其余五人各自率领一队,在杓柳一带利用丘陵上的树林隐藏起来,等着呼延莫将凉州骑兵引入伏击圈。
呼延莫故意放慢逃窜的速度,结果不出意料的,他很快就被张雄所率领的骑兵给追上了,双方爆发激战。激战的结果是呼延莫先是胳膊被张雄一箭射中,接着大腿又被凉州骑兵用长矛刺中,差点就没了命,只得带着残兵败将没命的逃往杓柳。这一战也暴露出羯族骑兵一个致命的弱点:他们固然是箭术精准弓马娴熟,不管是远距离用箭雨杀伤敌军还是近距离用弯刀肉搏,都很拿手,但是一旦撞上凉州骑兵这种身披重甲手持长兵的铁甲重骑兵,他们的轻刀快马软弓长箭就全部失效了,只有被动挨揍的份!
事实上,这也是所有轻骑兵的通病。凭借优秀的骑术和精湛的刀法、精准的箭法,他们远距离袭扰和近身肉搏都矫捷如龙,可一旦撞上了铁甲重骑兵,马上就变成一条虫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碰上这类铁甲重骑兵,他们的弓箭弯刀都没有办法破开对方那厚重的铠甲,而对方的弓箭、长矛、标枪却可以轻松收割他们的生命,这尼玛也太亏了点。
不管,呼延莫的受伤也有意外的收获,那就是从诈败变成了真的溃败,纯本色演出,情感真挚,动作到位,毫无破绽,连张雄这等身经百战的将领都没有察觉里头有诈,带着七百凉州骑兵一头就扎进了杓柳这个石勒为他精心准备的大口袋中。
眼看自己又有一员大将受伤,石勒牙都快咬碎了。这凉州军也真是邪门,好像每次较量他都要有大将折在对方手里,太邪门了!
愤怒的石勒强行压抑住怒火,直到张雄深入包围圈之后才射出一支火箭。埋伏在丘陵中的羯族骑兵顿时便杀声震天,纵马从丘陵上猛冲下来,将凉州骑兵团团围住!
张雄见状大吃一惊,趁着羯族骑兵包围圈还没有完成,立即后队改前队撤退。但羯族骑兵好不容易才将他诱入伏击圈,哪能让他轻松撤退?四面事围过来,双方展开血腥而混乱的厮杀。厮杀中,张雄掩护一名传令兵冲出包围圈去向北宫静求救,自己则率领十余名黑鹰剑士猛冲猛杀,接连砍杀数十名羯族骑兵,硬生生将羯族骑兵潮水般的攻势遏制住,然后指挥骑兵退上一座二三十丈高的丘陵,下马列阵,将战马十几匹一起拴住,骑兵以战马为中心组成方阵。羯族骑兵嚎叫着冲向高地,张雄指挥部下用强弓劲弩猛射,羯族骑兵连冲几次,都被他毫不客气的射了回去。
你丫还敢让骑兵冲山头?真是有种!
骑兵最厉害的武器就是机动性和冲击力,这是步兵万万无法企及的。不过,当战斗被拖入到高地攻防的时候,骑兵这项优势也就消失了,冲山头啊,哪国的骑兵冲山头的时候还能保持速度和机动性的?这他妈不是找揍嘛!最操蛋的是,为了确保骑兵具备强大的火力压制能力,在这七百骑兵穷追猛打之前,北宫静还让他们将骑弓全部换成了连发弓————反正步兵也没啥事了,打扫战场用不着这等利器的。现在,面对冲山头时速度放慢的羯族骑兵,这些连发弓爆发出可怕的威力,嗖嗖连响间,箭若联珠,冲锋的羯族骑兵一排接一排的被射倒。他们也努力拉开马弓朝凉州骑兵射出一排排利箭,但效果并不好,凉州骑兵的铠甲太厚重了,马弓根本就射不透!
眼看数次攻击均不奏效,石勒下令火攻。羯族骑兵纵马围着丘陵转圈子,朝丘陵上射出一支支带着火焰的箭支,试图引燃那干燥的野草、灌木、荆棘,将凉州骑兵逼下山来。张雄见状立即下令一队骑兵用铲子铲起地上的积雪往野草、荆棘、灌木身上盖,同时下令骑兵以牙还牙,也用火箭朝着羯族骑兵集结的树林、山坡猛射。很显然,羯族骑兵并没有凉州骑兵这种随身带一把小铲子的好习惯,几轮火箭下来,野草、灌木纷纷被点燃,浓烟滚滚火星乱舞,把集结在那一带的羯族骑后给逼得手忙脚乱,连滚带爬的逃离着火区域。趁着他们大部队忙着转移的功夫,张雄带领两百名骑兵从山坡上俯冲而下,冲入那些拿着火箭乱射的羯族骑兵中间,就是一顿凶狠的砍杀,砍到他们人仰马翻:
小小年纪不学好,拿着火箭四处乱射,那是要被打屁股的!
杀散了那些喜欢放箭的家伙,张雄又下令骑兵们趁着羯族骑兵还没有完全摆脱大火的威胁,无暇攻击他们,赶紧将山坡上的野草、灌木全割下来捆成捆,浇上麻油备用。当羯族骑兵好不容易扑灭了大火,在石勒的严令之下下马列阵,嚎叫着向丘陵冲来的时候,凉州骑兵点燃了这些早已干透并且浇了麻油的柴捆、草束,顺着风势滚下去,顿时,山坡上山坡下都是浓烟滚滚火星乱舞,正顺着山坡往上爬的羯族骑兵给烧得焦头烂额,满地乱窜。凉州骑兵趁机放箭,利箭借着风势射向被连熏带烧折腾得够呛的羯族骑兵,羯族骑兵纷纷中箭倒地,发出痛苦的惨叫声。十八骑之一的刘征指挥部曲用手捧起积雪往草束、柴捆上扔,试图用这种方法弄熄大火,结果几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胸口,当场就要了他的命。
石勒:“……”
怎么回事?怎么这区区几百凉州骑兵比几万晋军还难打?
今天他也是倒了血霉了,精兵劲卒损失众多也就算了,连带在他起家时就跟着他四处转战的那批老兄弟也是死伤累累。冀保战死,刘宝战死,刘豫战死,夔安、支雄、桃豹、刘鹰、王阳、郭敖、逯明等等个个带伤,现在以十倍的兵力优势围住了凉州骑兵,满以为稳赢了,结果又搭上了个刘征!真真是气得他三尸神暴跳,七窍冒火星!愤怒的石大将军怒吼着全军下马,分成三队轮番冲锋,就算是用尸体淹也要淹死这几百凉州骑兵!
羯族骑兵也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愤怒之下什么都不顾了,纷纷下马分成三队,向高地发起冲锋。张雄指挥部曲沉着应战,用强弓劲弩照着冲上来的羯族骑兵猛射,中箭的羯族骑兵成排倒下,可没中箭的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往上冲,那一双双眼睛里血丝纵横,喉咙里发出声声野兽般的嗥叫声。都杀红眼了,什么也顾不上了!
战斗很快就进入到短兵相接阶段。结果羯族骑兵又郁闷地发现,由于这场战斗爆发得太过仓促,他们没来得及换武器,依旧是轻骑兵的配置……换成人话就是,绝大多数人都只有弯刀、短柄铁锤、短柄斧头这类短兵器,而对面直接将四米半长的长矛怼他们脸上。丁奉雪中奋短兵大败魏军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丁奉,也不是每个人雪中奋短兵都能收到那样的效果,比如是羯族骑兵雪中奋短兵的效果就很不好,自己手中的兵器还没递到凉州骑兵面前,那四米多长的长矛就刺穿了他们的身体……
谁说骑兵下了马就不能打的?凉州骑兵用事实向他们证明,骑兵下马作战一样猛,甚至更猛!
第79章 分进合击
北宫静、羊峻等级率领越骑营赶到的时候,发生在杓柳的这场精彩的山地攻防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数千杀红了眼的羯族骑兵下马列阵,分成数队一队接着一队往山上冲,一队被击退,另一队马上压上,不给凉州骑兵任何喘气的机会。更加不妙的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羯族骑兵往杓柳这边聚集过来,加入到攻击的序列之中,看样子,他们是想依靠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淹死张雄他们了!
羊峻、李睿、北宫静、羊绣等人趴在距离战场数里之遥的山丘上观察着战场,看到羯族骑兵舍弃战马不要命地往山头上冲,羊峻都有点傻眼了:“这……反骑兵当步兵用,这些胡人都疯了吗?”
北宫静冷静地说:“也许是张雄从一开始就占据了高地,拥有地形方面的优势,他们的骑兵屡次冲锋都被击退,给打急眼了,才想出让骑兵下马攻山头这样的馊主意。”
羊绣问:“你是怎么看出他们是骑兵屡次冲锋都被击退后才下马步战的?”
李睿说:“羊县主,如果你仔细的看看就会发现,山坡上躺着许多被弓箭标枪击毙的胡人战马……”
羊绣怒冲冲的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多嘴!”
李睿:“……”
这位红衣美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惹到她了?
北宫静观察着战场的动态,眸中迸出精光来,说:“大多数胡虏都下马步战了,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能在此时发动袭击,少说也能斩下一两千颗首级。”
羊峻舔了舔嘴唇:“北宫少将军,你打算怎么干?”
北宫静指向北面的那边树林:“看到那片树林了吗?虽说树叶都掉光了,但还是可以为我们提供一定掩护的。以我的经验,精心组织的话,这片树林至少可以容纳五六百骑兵悄悄潜行,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敌军右翼。”
羊绣眼睛一亮:“派一支骑兵悄悄穿过树林去偷袭敌军右翼?北宫静,你好聪明哦!”
北宫静笑笑,说:“打仗嘛,就要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能搞偷袭的话尽量还是不要硬着来。羊校尉,你认为谁有这个能力带领数百骑兵利用树林作掩护,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敌军右翼?”
羊峻沉声说:“我亲自去!”他很清楚,越骑营并不缺乏骑**湛、武艺高强的健卒,但是像那种能够组织部队在敌军斥侯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行数里,偷偷接近敌军侧翼的军官,真的很缺。没办法,过去十几年政变、内战太过频繁,每一次政变、内战分出胜负之后,不管胜利者是哪个,禁军都少不得要被清洗一番,而每一次清洗都有一大批禁军将领、军官人头落地,折腾了这么多年,禁军中优秀的军官早就给折腾得差不多了,放眼整个越骑营,除了他,没有一个有这样的组织能力和威信,能完成这样的任务。
北宫静说:“那,羊校尉,你小心点。”
羊峻说:“越骑营主力就交给少将军你来指挥了!”
羊绣说:“我带来的五百家兵也交给你指挥!”
李睿不禁咧了咧嘴。这皇亲国戚就是不一样啊,一个女孩子都可以轻松拉出五百家兵!
家兵算得上是地方宗族的私人武装,相当一部分兵员都是宗族中的子侄,从小就在读书练武,其战斗力绝不是那些被抓壮丁胡乱练上几个月就拉上战场的乌合之众能比的。从汉末一直到北宋,家兵的身影从来就没有消失过,这漫长的八百年时光里,无数将领赖以克敌制胜的往往并不是朝廷调拨给他们的经制之师,而是手下那人数并不多,但剽悍异常,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家兵,这些家兵是那些地方宗族最信得过的武装。
家兵不仅是将领手中的尖刀,很多时候还是一位将领手下的人才库,自家军队中出现了实缺,往往都会从家兵中挑选出色的人才填补上去。现在大家知道在逍遥津之战中,凌统身边三百家兵全部被打光后为什么会找孙权嚎啕大哭了吧?他手下的基层军官储备库被张辽一锅端了啊!他辛辛苦苦带出来的三百兵尖子全部死光了啊!这就相当于一个师长一仗打没了三百个排长,换你你哭不哭?
家兵的数量和战斗力是一个世家实力最直接的体现,那些实力强悍的世家可以一口气拉出数千甚至上万家兵,这些世家已经不是普通的世家门阀了,称他们为整个帝国的股东更适合一些。泰山羊氏也可以算作是西晋的大股东之一,实力雄厚,要拉出几千家兵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羊绣一个女孩子也能拥有五百家兵,这就让李睿有点瞠目结舌了,北宫纯费了老大牛鼻子劲也只培养出三百家兵好不好!
唉,北宫纯,你到底怎么混的?亏你还是西晋战神呢,连泰山羊氏一个女孩子都比不过!
北宫静却丝毫也不为此感到羞愧,他皱着眉头看着羊绣:“你把自己的家兵全带出来了?”
羊绣大咧咧的说:“我想帮你嘛!你都被好几万胡人团团包围了,我当然得将所有家兵都带过来,人少了根本就不顶用啊!”
北宫静说:“谢了。等一下你跟我一起行动,不要乱跑,那些胡人可凶悍得很的,要是落单了,你就凶多吉少了!”
羊绣哼了一声:“就算落单了,他们也不见得奈何得了本县主!”
北宫静瞪了她一眼。
羊绣马上就怂了,耸拉着脑袋说:“好啦,我听你的话就是了,瞪什么瞪……”
北宫静有些头疼的说:“你消停点,这是在打仗,一个不留神就会没命的!”
羊绣委屈巴巴的说:“我知道啦!”
北宫静望向李睿:“李曲侯,你带领五百越骑从左翼迂回至那座二十丈高的缓丘上埋伏起来,待到两军交战,敌军往这个方向败退的时候你再居高临下发动冲锋,做得到吗?”
李睿看了看距离和这一路的地形,感觉还是挺有把握的,便说:“做得到!”
北宫静说:“那好,羊校尉,给他五百骑!”
羊峻明显有点儿不乐意,但也没有驳北宫静的面子,黑着一张脸调给李睿五百越骑。
等到部队都分配好后,北宫静说:“羊校尉,李曲侯,你们先出发,你们出发一柱香时间后我再率领部队跟进,向胡人发动正面进攻。待到我与胡人开始交战后,羊校尉你再从树林中杀出,打胡人一个措手不及。胡人右翼和正面同时遭遇威胁,必然会往左边乌鸦岭移动试图抢占这一高地稳住阵脚,李曲侯你必须抢在他们抵达乌鸦岭之前抢占这一高地,然后居高临下发动攻击……张雄见我们到了,必定也会从高地上冲下来加入战团,四面合击之下,必能置敌军于死地,运气好的话少说也能将这些胡人留下一半来!”
羊峻拱手说:“有少将军运筹帷幄,此战必能大破敌军……我先出发了!”说完还挑衅的瞅了一眼李睿,率领七百越骑便悄咪咪的出发了。
李睿让他这种挑衅的目光给整出了火气,怒哼一声,大手一挥,也带着五百越骑轻手轻脚的出发,往左翼的乌鸦岭杀去。他感觉羊峻那个孙子从一开始就在不断跟他较劲,时不时挑衅一下他,弄得他一头火大。他自问自己从一开始就老实本份,从来就没有招惹过这位皇亲国戚,这家伙却咄咄逼人,屡屡向他挑衅……他奶奶的,真当他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捏是吧?爷好歹也是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多了一千七百年的见识,还能让你个土鳖给踩下去不成?行,看样子今天不拿出点真本事来是不行的了!
今天高低也得弄死几员敌军大将,让这个土鳖知道他的厉害!
西晋禁军有三十六军,其中有魏晋时代设立的一些新部队,有中坚、前驱、由基、强弩、命中、武贲、羽林、上骑、异力等部,也有传承自汉代的中垒、屯骑、越骑、胡骑、步兵、长水、射声、虎贲等部,每部千人到数千人不等,像由基、强弩、命中、长水、步兵、射声等等这些部队从名字就能看出,都是擅长使用弓弩的;而像屯骑、越骑、胡骑、上骑等等这些部队,一看就知道是骑兵了。
屯骑是由边军骑兵中的成秀骑手组成的,胡骑是由归顺的胡人骑兵组成的,上骑大概率是由京师中的世家子弟组成的,这些都挺好理解。比较难以定义的就是越骑,有人认为他们是由南方地区擅长山地作战的越人骑兵组成的,也有人认为那是由“材力超越众人之骑”,也就是也就是由精锐士兵组成的骑兵部队,到底谁对谁错,一定没有定论,不过学术界更倾向于他们是由江南和西南地区擅长山地作战的越人组成的。啥?南方不适合养马,不可能拉得起大规模的骑兵部队?开什么玩笑,你知道古代的贵州、云南是很出名的产马地不!?能大规模养马的地方,凭什么就拉不起大规模的骑兵部队?httpδ:/m.kuAisugg.nět
现在,这支擅长山地作战的骑兵在这丘陵起伏的地带撞上了好几千毫无准备的胡人,可不得好好表现一下!
第80章 又打脸了
李睿和羊峻各自率领数百越骑出发后,北宫静留在原地等待,等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感觉差不多了才扭头对羊绣说:“出发!”
羊绣精神抖擞:“出发!”就这样带着五百家兵走在最前面,而近三千越骑主力跟在后面,三千余骑组成一个庞大的方阵,朝着战场快速移动。
在那个无名高地上,凉州骑兵与羯族骑兵之间的厮杀越发的惨烈。羯族骑兵骑射厉害,刀法也精湛,战斗力十分强悍,是匈奴汉国中一张王牌,可是对上重盾如墙、长矛如林的凉州骑兵,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是骑战,他们倒不至于这么被动,毕竟他们胯下的骏马,手中的弓箭弯刀都不是吃素的,可凉州骑兵从一开始就将战斗拉入了山地攻防,骑兵根本就冲不动,他们只能下马步战!他们的弓箭和弯刀面对重盾如墙、长矛如林的凉州甲士几乎毫无办法,一批批的冲上去,一批批的被捅死在阵前。
但羯族骑兵有一项优势是凉州甲士无法比拟的,那就是他们拥有十倍的兵力优势,可以分成好几队反复冲锋。凉州军不行,他们就这几百号人,必须全部顶上去才能扛住羯族骑兵四面猛攻,能在战斗的间隙作一次轮换,将顶在最前排杀得浑身浴血的甲士换到后排喘几口气,便是他们的极限了。在羯族骑兵不计代价的猛攻之下,凉州骑兵也不断出现伤亡,原本严密的方阵被打出了一个个小缺口,而这些小缺口正在缓缓扩大……
又击退了一队羯胡的进攻,张雄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鲜血从甲叶缝中渗出,一个劲的往地上滴。此时的他整个人全身上下插了不少于二十支箭,给射得跟刺猬差不多了。他这副铁甲是北宫纯花了大价钱请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甲叶厚达三毫米,每一片甲叶都是千锤百炼,打造完毕后还要进行表面渗碳,使其表面的硬度达到了高碳钢的水准。这个厚度理论上可以免疫单兵弓弩,但札甲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为了用绳子将那一枚枚甲叶串联起来,在甲叶上钻了许多孔。战场上锐箭如雨,往往会有利箭射中这些小孔,而且概率相当的高。如果箭镞阔大倒还好,会被小孔卡住,但如果是透甲锥这类细长尖锐的箭镞,就会穿过这些小孔刺入身体,给披甲者造成伤害。张雄挨的箭里就有不少是透甲锥这类讨厌的玩意儿,那细长尖锐的箭镞透过甲叶的孔隙刺入他的身体,虽说入肉并不深,但也够疼的。由于战斗太激烈了,他一直都没有时间拔箭,只能咬牙忍着,用重剑长矛与冲上来的羯胡舍命厮杀。
这一队羯胡扔下一大片尸体退了下去,但另一队已经挥舞弯刀逼近到百步之内了,真的是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张雄喘息着指挥军士们:“前排后退,后一排顶上……把受伤的抬到中央去!”
一名黑鹰剑士说:“张曲侯,你退下来喘口气,我代替你!”
张雄说:“没事,刘丰,我还能坚持。”
那名叫刘丰的剑士发火了:“还能坚持?说这话之前能不能先看看你自己,都伤成什么样了!”
张雄浑不在意的笑笑:“都是些皮肉伤,不碍事!”
刘丰无法说服他,叹了口气,站到他身边,取了三支标枪,两支插在地上,一支拿在手中,同时用大盾护住自己的身体,挡住羯胡抛射过来的乱纷纷的利箭。羯胡现在学乖了,不会再从一开始便挺着弯刀嚎叫着往上冲,他们每往前推进十余步便朝着凉州军放箭,以压制凉州军的火力。他们用的都是软弓,又一个个都是玩弓箭的高手,射起来那叫一个快,三四百张弓同时放箭,那利箭是一轮紧接着一轮,头一排利箭还没落下,第二排甚至第三排已经呼啸而出。凉州军的方阵箭如雨下,箭镞敲在大盾上,盔甲上,叮当作响。
这种软弓抛射的箭雨看起来很壮观,实际效果却很差,很难对身披重甲手持重盾的凉州军造成实质性的杀伤,但也够烦人的。凉州军的盔甲可以无视这种箭雨的伤害,但他们全身上下总有盔甲保护不到的地方,比如说面部,挨上一箭可不好受。最糟糕的是他们的箭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没法还击,只能被动的承受着一轮轮箭雨的冲涮。
刘丰是个暴脾气,他格外受不了这种只能被动挨打没法还手的被动局面,一边倾听着利箭敲击盾牌的笃笃声响一边咒骂:“狗娘养的羯胡,我日他先人的,射起箭来跟软脚虾似的没啥威力,箭带得倒挺多,好像怎么用都用不完似的!”
张雄皱了一下眉头:“刘丰,你上哪学来的这些粗口?”
刘丰说:“跟李曲侯学的。有空你也去向他请教一下,那小子骂人的花样可多了!”
张雄绷着脸说:“我们可是北宫家的家将,言行举止都得加倍注意,不能落了北宫家的面子!”
刘丰说:“你就是死板……咝,哪个狗娘养的用透甲锥射老子!”他正想劝劝好友不要这么死板,冷不防的大腿剧痛,脚一软,半跪在地,低头一看,一支透甲锥正中他大腿,深深的扎入肌肉中。
那帮羯胡看到有人半跪在地,不禁发出欢呼声。他们其实也很郁闷,弓太软了,而对面又从头到脚都罩在厚厚的铠甲中,重盾如墙,射了半天都射不倒一个,换谁都会泄气,现在看到有人倒了,顿时便精神振奋。一名身材高大、留着一头蓬乱的黄发的羯胡弓箭手欢呼:“我射倒了一个晋军将领!我射倒了一个晋军将领!”
刘丰将标枪插到地上,腾出手来抓住箭杆用力一拔,硬生生将箭镞拔了出来扔在地上,不顾正在流血的伤口,抄起标枪怒吼:“射倒老子?就你这软脚虾一样的力气,那连娘们都能拉满的软弓想射倒老子?想得真美,家里没镜子总有尿吧?也不撒一泡照照看自己配不配!”破口大骂中,他趁着箭雨稍歇之机猛的冲前几步,长臂一轮,标枪嗖一声飞掷而出。那名射中他的羯胡射手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便听到了骨髂碎裂之声,超越人类极限的剧痛以他的右眼为中心向神经反射中枢猛窜,一股强劲的力量撞得他头颅重重向后一仰,身不由己的仰面倒下,紧接着,永恒的黑暗便将他淹没了……
这支标枪非常精准的命中他的右眼,洞穿了他的头颅,一击毙命。
这一击异常凌厉,着实将羯胡给惊到了,齐齐发出一声惊呼,连放箭的动作都停顿了。凉州军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第一排军士齐齐抄起标枪冲前数步,振臂发力,一排标枪呼啸而出。第二排军士紧接着抄起标枪,前冲投掷……一时间,小小山头上标枪如雨,羯胡顿时就人仰马翻。
羯胡让这轮标枪雨彻底给激怒了,不顾惨重的伤亡,嚎叫一声发狠的往山头猛冲,很快便狠狠的撞到了盾墙上,展开又一轮的疯狂攻击。
石勒带着一众将领登上一座小山,观察着战场。他看到,凉州军一如既往的坚韧,那沉重的盾牌组成的盾墙如铜墙铁壁一般难以逾越,盾墙的缝隙中探出的长矛和利剑不断吞噬着一条条性命。凉州军打得极有章法,绝不跟他们单打独斗,始终维持着方阵,羯胡明明拥有兵力上的优势,然而真打起来却发现,自己每个人都要面对数支甚至十几支长矛,还有一把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盾墙缝隙中刺出来的利剑!kuAiδugg
这就是军阵的力量。军阵总是有办法让己方在与敌军短兵相接的时候保持着局部上的兵力优势,因为敌军兵力再多,也不可能同时压上来,军阵接触到的敌军数量始终是有限的,只要军阵不散、不乱,军阵中的每一名士兵就不会陷入以一敌多的绝境。这也是所有的将军都会在战场上竭尽全力维持住军阵,但凡还有一点办法都不肯让它崩掉的原因,军阵崩了,这场仗也就输定了。
凉州军还在竭力维持着他们的军阵,不过,在十倍于己的羯胡不计伤亡的猛攻之下,这个军阵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眼看着一队手持铁锤的羯胡击碎一面面大盾,冲军阵冲开数个缺口,石勒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对夔安说:“这一轮轮的苦战终究没有白费,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凉州军的军阵就会被粉碎,他们将领的首级的战旗也将成为我们的战利品!”
夔安皱着眉头说:“我军损失太大了啊……”
石勒笑着说:“值得的。这是晋军中仅有的一支敢在平原上与我们争雄的骑兵,只要能将他们歼灭,以后这中原大地便任我们……”
话到半截,突然噎住,因为————
他赫然看到,在不远处,烟尘翻滚如墙,数以千计的晋军骑兵浩浩荡荡,漫野而来。那翻卷的尘埃,那一面面猎猎飞扬的战旗,都像一记记无形的耳光,照着石勒的脸猛抽:
谁说我大晋只有凉州铁骑敢在平原上与你们争雄?
第82章 圈套
看着晋军骑兵漫野而来,石勒不禁骇然色变,失声叫:“这些晋狗打哪冒出来的?”
夔安面色微微发白:“洛阳向新城派出援军了?”
石勒说:“不可能!洛阳城中那位恨不得凉州军死,怎么可能会派军队支援他们!”
洛阳城中有很多匈奴汉国的眼线,其中甚至不乏心思活泛,试图蹭一份从龙之功的世家贵族,一个个神通广大的。有这么多神通广大的眼线帮忙盯着,洛阳城中的一切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匈奴汉国高层,比如说这一次,司马越派遣的禁军还没有开出洛阳城,其兵力规模、进攻方向等等关键性的情报,石勒等人都了如指掌了。石勒很清楚司马越有多讨厌桀骜不驯的北宫纯,有多忌惮这支战斗力强悍却一直不肯为自己所用的凉州军,没有在背后捅刀子弄死凉州军已经算是司马太尉人品大爆发了,怎么可能会派出援军支援凉州军?
可是这支晋军骑兵真的出现了,并且在他围攻凉州骑兵的时候从背后冒出来,向自己发动进攻!
所以这支晋军骑兵到底是打哪冒出来的?
夔安皱着眉头说:“会不会是晋国皇帝派来的?”
石勒一想,还真有可能。司马越是不待见凉州军没错,但那位大皇帝司马炽却一直都想将这支劲旅拉到自己这边去,派兵增援凉州军好像也挺正常。只是忠于这位大皇帝的禁军没多少,这次一下子拉出这么多骑兵,怕是把老底都掏出来了吧?
放以前,石勒是不会把这点晋军放在眼里的,区区几千骑兵而已,只要让他找到合适的战机,最多半天就能将他们杀个一干二净!可现在他刚刚在新城吃了一场大败仗,损失惨重,好不容易收拢的六七千骑兵现在又正在围攻凉州骑兵,对这支晋军骑兵的到来几乎毫无准备……
石勒暗暗抽了一口凉气,下令:“夔安,你马上带一队人马过去挡住晋军骑兵,为正在步战的部队争取上马列阵的时间!”
好几千人要退出战斗,并且重新上马列阵,这都需要时间,而晋军是不会给他们任何时间的,石勒只能将仅有的预备队派出去,给主力部队争取时间了。
夔安也知道形势危急,不敢有丝毫的犹豫,说:“遵命!”立即带领五百骑兵迎着漫野而来的凉州骑兵迎了上去。
石勒这边则命人吹响号角,让正在围攻凉州军的羯胡骑兵马上退下来。而此时,正在攻山头的羯族骑兵也察觉到了来自后方的不同寻常的动静,扭头一看,这才发现数千晋军骑兵距离自己已经近在咫尺了。王阳、郭敖、桃豹等人无不骇然色变,顾不得再继续围攻张雄了,纷纷指挥羯胡骑兵退下山头,上马准备迎战。可张雄也发现自己的援军到了,哪肯让他们如此轻松的脱身?指挥自己的部曲对着羯胡死缠烂打,几百号人就像一块巨大的狗皮膏药,死死的黏着羯胡骑兵不放,甩都甩不掉!
战场顿时就陷入了极度混乱。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夔安率领的五百精锐骑兵与北宫静指挥的三千晋军铁骑迎头相遇了。
羊绣显得异常兴奋,带领自己的五百家兵冲在最前面,北宫静拉都拉不住。羯胡骑兵迎头就是一波箭雨倾泄过来,当即就有十几名家兵中箭迎下,她也挨了两箭,但盔甲防御性能极好,硬生生扛住了,没受伤。
北宫静追在她后面,单手持剑拨开乱纷纷射来的利箭,高声叫:“羊绣,你给我回来!这是战场,容不得你胡闹!”
羊绣笑着说:“我没胡闹!是哪个家伙伤了你的手臂的?告诉我,我把他抓过来给你出气!”
她可不是说说就算了的,放了狠话之后立即付诸行动,从背后抽出两把刀身上遍布着迷人的云纹、刀柄镶金饰银华美异常的弯刀。北宫静从战死的羯胡将领手中缴获,拿来送给李睿的那把弯刀就够华丽了,可是跟羊大小姐这两把一比,那就是个弟弟,论装饰,论材质,都不在一个档次!
这就是顶级世家的气魄。很多对于普通人来说遥不可及的、终其一生都没有能力得到的东西,他们勾勾手指就能搞到了。乌兹钢打造的宝刀哪怕是对一一般的武将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然而,对于羊氏家族来说,这不过是拿来哄闺女开心的玩具。
不过,这件玩具非常危险。
羊大小姐就握着这件“玩具”,面带杀气的冲向一名身材魁梧、正在不断开弓放箭的羯胡军官。跟在她身后的家兵擎着强弓,朝着羯胡倾泄出一波波箭雨,甚至投掷出密集的掷矛,简直称得上火力全开了。也没法不火力全开,这可是羊家的大小姐,真让她在战场上受伤了,他们这些家兵家将不死也得掉层皮!
羊绣也不含糊,骑着那匹从大宛重金购来的名驹,手中两把弯刀舞成一团耀眼的蓝色光球,风驰电掣,径直冲入羯胡骑兵中间。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好些羯胡骑兵甚至都没有时间放下弓箭抽出弯刀!然后他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拔出弯刀了,寒光一闪间,他们的手臂或者脖子一凉,甚至都还没有感觉到疼痛,胳膊就掉了下来,脑袋则顺着刀锋打着旋飞了出去。只是瞬息之间,就有七八人被这位大小姐砍翻,马下竟无一合之将,羯胡骑兵见这红衣女子竟如此厉害,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竟腾起了一股扭头就跑的冲动!
日你先人的,这晋国是怎么回事,男的一个个瘦弱不堪,弱得像个娘们,女孩子却比狮子还凶猛,真是见了鬼了!
那位被羊大小姐盯上了的射手此时已经拨转了马头,背对着羊绣一边纵马飞驰一边放箭。他射的箭很准,专挑盔甲遮不到的部位射,每一支箭射出都有一名家兵从马背上坠落,非死即伤。这可把羊绣给惹毛了,她可能没把这些家兵家将的命当一回事,但是看到别人拿她的部下当兔子射,她表示没法忍,非剁了这家伙不可!
你还想跑?跑得过我这匹花天价从大宛买回来的汗血宝马吗?别说你骑的是一匹一看就挺普通的马,就算你骑的是大鹏,我也能先追断它的翅膀,再砍下你的狗头!
这位大小姐纵马飞驰,紧咬着那位神射手不放,几个呼吸的功夫,已有数名羯胡倒在了她的刀下,而他距离那位神射手也只有不到三丈远了。
北宫静同样骑着马在后面猛追,不过是追羊绣。
在不久前那场殊死厮杀中,他的右臂被一名胡人猛将用长矛矛杆敲中,半截小臂都肿了,根本就使不了劲,一只手又要控马又要拿兵器,真的很不方便。好在现在他的马配了双马镫,战靴上也装了马刺,光靠双腿就可以控制战马做出大部分动作,得益于此,他的战斗力虽然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却还是能骑马飞驰。看着羊绣离那位神射手越来越近,他的面色都变得铁青。这位大小姐真的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那名胡人将领明显就是那种一箭能射中空中飞鸟的神射手,你孤身一人去追这样的高手,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事实也真的跟他想的差不多,那名胡人神射手骑着马一路飞驰,看似头也不回,实质上却不时用不易察觉的动作观察羊绣。这是个实战经验异常丰富的老将,羊绣一出手他就知道这位大小姐武艺超群,手中的宝刀,所骑的名马,更让她如虎添翼,哪怕是匈奴汉国中那些以勇武之名闻达于刘渊、刘聪面前的猛将,对上她也不见得能有多少胜算。至于他本人,如果放下弓箭拔出弯刀去迎战,那估计三个回合不到他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对上这样的高手,不能力敌,只能智取。于是他选择了不与羊绣交手,看到她朝自己冲过来立马勒转马头就跑,边跑边朝她的家兵家将放箭,接连射倒数人,以这种方式激怒她,好将她引入自己的陷阱中。而羊绣也真的上当了,咬牙切齿的在后面猛追,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追的是一位能一箭射落空中的飞鸟的神射手!
神射手脸上露出一丝狩笑,扣住一箭狼牙箭搭在弓弦上。对于一名能一箭射落飞鸟的神射手来说,这么大一个人是再显眼不过的靶子,他闭着眼睛都能射中!
缺乏经验的羊绣可能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但北宫静身经百战,这些危险的小动作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一看到那名神射手有所动作他便知道要糟,眸中多了几根血丝,嘶声喝:“羊绣,快闪————”
晚了!
在他嘶声怒吼的同时,那名胡人神射手猛的回头,一张弓已拉得如满月一般,箭镞已锁定了羊绣的咽喉,一起锁定羊绣的,还有那森冷的、如毒蛇盯住猎物一般的目光。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羊绣被那双森冷的眼睛盯着,顿时就浑身汗毛炸起,四肢发冷,脑海一片空白,手脚都不大听话了。
当然,她毕竟是从小就练武的,胆气非一般人可比,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便可以迅速将状态调整过来。但是,战场上生与死往往也就一刹那的事情,没有人会给她时间的,就这一瞬间的惊恐,便注定了她的结局!
第83章 再次暴打1
那名胡人神射手似乎能感受到羊绣心中的恐惧与绝望,这种恐惧与绝望让他心情愉悦,他笑容狰狞,扣住弓弦的手一松,弓弦震颤间,利箭暴射而出……再见了,美丽而鲁莽的沙场女将,下辈子记得谨慎点,碰到那种射箭精准骑术精湛的对手千万不要去追……https:/
得意的念头刚从脑海中冒出,他的耳畔便传来了一声呼啸,那是利箭破空的呼啸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谁在朝他放箭?
他没有机会去找那个朝他放箭的家伙了,因为呼啸声甫起,他便听到了箭镞撕裂血肉的可怕闷响……剧痛让他身体不受控制的狠狠一颤,那原本必中的一箭不可避免的偏了少许……
就偏这少许,便给原本已经必死的羊绣留下了一线生机。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身体猛的一偏,那支利箭从她颈脖处擦过,留下一道血痕。金属箭镞贴着肌肤擦过时那种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鸡皮疙瘩狂冒,但他知道,她活下来了!
不仅活下来了,还追上了那个险些就要了她命的神射手。不用作任何考虑,在二骑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她手中的弯刀猛的挥出,化作一道蓝光从那名胡人神射手颈脖处扫过……那位神射手脖子挨的那一箭是轻箭————重箭也射不了这么远,这支箭射中他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强弩之末了,虽则射中,但入肉并不算深,而且也没伤到气管、血管、颈椎,伤得并不算严重,回去拔掉箭止住血抹点金创药,只要伤口不发炎,个把月之后又能上战场了。但羊绣这一刀砍断了他的美梦,冰冷的刀锋轻飘飘的扫过,他的头颅从肩上滚落,一道血柱从那碗大的伤口处狂喷而出,喷泉似的喷起两米多高,颇为壮观。
不愧是大草原上少有的能够一箭射落飞鸟的神射手,连死都死得那么悲壮!
一名羯胡将领双目眦裂。这样的神射手他们羯人里都没几个啊,要不是情况实在危急到了极点,石勒才不会让这样的高手卷入到杀机四伏的混战中去。这下倒好,这位神射手只是射倒了十来名毫无价值的小兵就让人一刀剁了,这让他怎么跟石勒交代?
他暴吼一声,勒转马头挺着长矛横冲而来,一矛捅向羊绣的胸口,舍掉这条命不要也要捅死羊绣,给神射手报仇!
北宫静怒喝一声,手中长剑飞掷而出,化作一道白练,飞越十余米的距离,噗一声钉入那名羯胡将领的右肩,噗的一声贯穿肩胛骨,从后肩处血淋淋的突出一截剑尖来。几乎同时,羊绣身体向前一倾,从长矛底下钻过,左手的弯刀反手握持,刀刃对准了这名胡人将领的腹部……
哧啦————
两匹迎头对冲的战马交错而过的瞬间,一声怪异的声响响起,那名羯胡将领的皮甲被锋利无比的弯刀毫不留情地划开,连带一起划开的,还有他的肚皮。顷刻之间,血液混合着花花绿绿的肠子、内脏,跟泥石流一样从那道一尺多长的创口处奔涌而出,他发出一声垂死野兽般的嚎叫,扔掉长矛手忙脚乱的去捂伤口,试图将那一堆鸡零狗碎塞回腹腔里,却哪里塞得回去?
北宫静纵马冲到,一探手抓住剑柄用力一拔,将他的长剑拔了出来。那名羯胡将领顺势从马背上滚落,仆到地上发出垂死的惨叫声,那惨叫声让人汗毛倒竖,但没人会在意他。现在晋军越骑与夔安率领的五百羯胡精锐铁骑狠狠撞到一起,整个战场上充斥着兵器交击声、弓弦震颤声、利箭破空的呼啸声,以及惨叫声,咒骂声,这些可怕的声音汇成惊涛骇浪,淹没了一切,根本就没有人听得见他垂死的惨叫声。
北宫静终于追上了羊绣,冲她怒喝:“我都跟你说了让你别乱冲一气,你都当耳边风么!?”
羊绣回想起方才着了胡人神射手的道,险些让人一箭射死的惊险,不免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之余又有点委屈:“我……我想帮你打赢这场仗嘛!”
北宫静倍感无奈:“我的大小姐,打仗是整支军队的事,不是一两个人倚仗着自己高超的武艺横冲直撞就能打赢的!照你这样打法,仗还没打赢就先把自己的小命丢了!”
羊绣本以为凭着自己苦练的武艺,手中宝刀,还有这匹耗费钜万从大宛买回来的汗血宝马,肯定能在战场上大展身手的,可刚才那险些让人一箭射死的经历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点,战场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险恶。她乖乖的收起身体那一身尖刺,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北宫静引着她,在黑鹰剑士的保护下后退:“从现在开始,你听我指挥:带着你的家兵与敌军脱离接触,把战场交给越骑!”
羊绣本能的想拒绝,但见北宫静神情冷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悻悻的引着家兵与敌军脱离接触,将战场交给了越骑。
那些越骑论武艺论装备,真比不过羊家家兵,但他们战阵经验远比羊家家兵丰富,配合得也很好。在北宫静的指挥下,他们分出两曲大约一千骑与夔安缠斗,剩下四曲兵分两路绕过战场,翻越丘陵向羯胡军主力猛冲过去。从一开始他们盯上的便是那些下马徒步去攻山头的羯胡骑兵主力,这才是最美味的点心,他们脑子有坑才放着这种固定靶不打,集中主力去跟夔安率领的五百精骑缠斗!
夔安眼睁睁看着晋军主力越过自己,呼啸着冲向主力所在的位置,急得连连怒吼,两眼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他只有五百人,面对一千越骑的猛攻已经相当吃力了,让他分兵去截住另外两千越骑,那未免也太不理实了一点!
三百多米外的山头上,李睿放下了手中的落日弓,看着那位已经消失在刀光剑影中的羯胡将领,喃喃嘀咕了一句:“轻箭的威力真心不行啊,都射中脖子了人还能活蹦乱跳……要是换重箭,他早挺尸了……”
在他身边,数名越骑军官一脸景仰的看着他,内心的崇拜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羊绣那红衣红马的造型实在太拉风了,让人想不注意到他都有点难度,这不,刚才大家都看到了,这位大小姐不知死活的去追杀一名羯胡的神射手,那名神射手明显是要跟她玩阴的,当时所有人的心都快要从嗓门眼里蹦出来了!李睿战场经验不多,但也一眼就看出那名羯胡射手没憋什么好屁。虽说羊大小姐跟吃了枪药似的动不动就开口呛他,但那毕竟是自己人,他真的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被胡人阴死。所以在那名羯胡放慢速度张弓搭箭的时候,他不加思索,擎起落日弓隔着三百多米的距离就给了他一箭。他目测这一箭的距离至少也有三百四十米以上了,这么远的距离,射的还是快速移动的骑兵,别说用弓箭,就算是用高精度狙击步枪,想要命中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他这一箭纯粹就是在碰运气!
结果运气真就有这么远,接近一里地的距离,他硬是一箭射中了那名羯胡神射手的脖子!虽说轻箭射出那么远,已是强弩之末了,没能对那名羯胡神射手造成致命重创,但是这些越骑军官也给惊得下巴险些脱臼了,看他的目光就旬是在看天神!那位奉命接受李睿指挥的越骑曲侯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李曲侯,你这箭法……真的是太恐怖了啊!就算是养由基再世,李广重生,面对你怕是也得甘拜下风!”
李睿摆摆手,说:“这一箭只是凑巧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那位曲侯两眼亮晶晶的,越发的崇拜……换作是他,能射出如此惊艳的一箭,肯定能吹上三天三夜不带喘气的,而这位李曲侯呢?神情淡然,全然不当一回事,啊啊啊,这就是绝世高手的风范吗?真的好崇拜啊!
他笑容灿烂:“李曲侯,请问你收徒弟吗?苦练过十年箭术,有良好基础的那种!”
李睿面无表情:“我现在只想打赢这场仗,暂时还没有收徒弟的念头。”
也就是说,打赢这场仗后他就有收徒递的兴趣喽?
越骑营第六曲曲侯苏畅盯着山下正在狼奔豕突的羯胡大军,握紧了手中的弓。
为了我的拜师大业,你们这些杂胡通通都给我去死吧!
山下,在北宫静的指挥下,两千越骑翻越丘陵,以猛虎下山之势冲向羯胡骑兵主力。此时羯胡骑兵主力已经退下了高地,正在上马准备迎战……哦,有不少人已经骑上战马了。但骑兵不是骑上马就有战斗力了的,还得列阵,并且跑起来,静止的骑兵那就是一堆固定的靶子。可这两千越骑来得太快了,那些骑上马的羯胡骑兵还没来得及跑起来,他们便已经冲到面前……
还有啥好说的?放手杀吧!
第84章 再次暴打2
跟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身披重甲携带大盾的凉州铁骑不一样,越骑更像是一支轻骑兵。除了屯长级别以上的军官之外,越骑大多数军士都与胡人骑兵一样披皮甲,带软弓长箭,一些比较擅长投掷标枪的还会额外携带数支掷矛,就是那种长度一米、重一斤左右的小标枪,遇到那些马弓射不动的铁罐头就在二三十米内给他一支,效果拔群。
不过,皮甲跟皮甲还是有点差别的。胡人的皮甲就是将皮革经过简单的加工,然后一层层叠起来,叠到可以防住弓箭直接命中的厚度,这种皮甲质量并不好,穿一段时间后就臭哄哄不说,防御能力也有限,磅数高一点的弓射出的箭它就抵挡不住。而越骑装备的皮甲则要经过硝制、揉制、压塑等等十几道工序,将最好的皮一小块一小块的叠起来压成一块,再一小块一小块的串联起来……对,就是兵马俑那样的。不仅如此,在压塑完成后还要在上面涂上厚厚一层漆,以防虫、防潮,让整副皮甲拥有更长的使用寿命和更好的防御能力。战国时期秦军装备得最多的就是这类皮甲,而且还是用犀牛皮制成的。不光是秦军,战国七雄里大多数国家的军队装备的都是皮甲,或者以皮革为主体,中间夹硬木的合甲,“操吴戈兮披犀甲”里说的兮甲,就是这玩意儿。
至于这种皮甲的防御能力……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试试拿小刀去扎皮鞋的鞋跟……对,这样造出来的皮甲防御能力跟现代皮鞋的鞋根差不多,不过要比鞋根薄一些,重点防护部位的厚度为十四毫米,非重点防护的部位厚度也就六到八毫米。
这个厚度也足以扛住很多弓弩的直接命中了。战国时期秦军就是披着这厚重的皮甲顶着六国军队强弓劲弩射出的箭雨反复冲杀,反复猪突,干崩了一支支劲旅,战翻了一位位名将。你们很喜欢玩弓弩是吧?行,我大秦的弓弩技术确实不如你们,玩这个我玩不过你们,但我可以猪突冲锋撞死你们!
至于近战武器,大多数越骑都选择环首刀或者弯刀。为了避免出现碰到那些身披厚重铁甲无法应付的尴尬场面,他们还会随身携带一柄战锤,遇到那些铁王八就拔出来给他狠狠一击,效果拔群。不过这玩意儿比较重,单马镫又不好发力,需要长时间的艰苦训练才能运用自如,所以一般很少用。
现在,两千越骑如同平地卷起的狂澜,带着这丫丫叉叉的精良装备冲向正在慌里慌张的上马或者正策马奔驰准备展开队形的羯胡骑兵。他们没有直接冲进羯胡骑兵中间去大砍大杀,而是两翼展开,围着羯胡骑兵转圈圈,边转圈圈边用马弓将一支支尖锐的箭镞射向被他们裹在中间动弹不得的羯胡骑兵,一些技艺精湛的越骑骑士甚至直接冲到距离羯胡只有十几二十米远的地方,朝那些衣甲鲜明、骚包得不行的羯胡军官和将领投掷出掷矛,几乎没有不中的。一时间,羯胡骑兵人仰马翻,看得李睿都有点儿心疼了……他奶奶的,那里头有多少好马哦,就这样让那帮凶悍的越骑给霍霍掉了!
第85章 再次暴打3
他这一笑,羊绣便捂着心口直吸凉气了……
这家伙,真的是个祸国殃民的祸水啊,要不要这么蛊惑人心?
要不是实在打不过他,她早就将他抢回家里藏在闺房中,看都不让外人看一眼了!
战场左翼的山头上,看着数千羯胡骑兵像被非洲大草原上那狮群驱赶的角马群一样无边无际的朝着这边涌过来,李睿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这其实也很正常,好几千骑兵啊,跑起来无边无际的,仿佛铺满了大地,没有经历过这种大场面的人骤然看到这么多骑兵杀气腾腾的朝着这边猛冲过来,怕是得吓到两腿发软,面色发白!李睿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他能压抑住内心的冲动,没有掉头就跑,已经称得上是勇敢了。
现在大家明白为什么中国的古装战争电影电视拍起来那场面这么小家子气了吧?一来,那帮导演确实是拍不出什么大场面,凑合着拍拍算了;二来,他们也不能不管那些小鲜肉的死活啊,这么多骑兵奔涌而来,万一把哥哥们吓得尿裤子了,脑残粉们还不得把剧组给撕了!
李睿不是小鲜肉,虽说给吓得不轻,但北宫静的命令还是记得很清楚。他叫:“将所有旗帜都竖起来!留下五十人摇动旗子,其他人都给我冲下去,狠狠地揍那些杂胡!”
话音刚落,刷的一声,便有上百面旗子给竖了起来。这些旗子有些是越骑自己带来的,有些则是用斗蓬临时做出来凑数的,反正看上去都差不多嘛,现在战场上尘埃飞扬,难以视物,那些临时赶制的、精制滥造的旗帜也是很能唬人的,除非凑近了看,否则根本就看不出真假。
十几名号手齐齐吹响号角,鼓手抡动又粗又大的鼓槌,照着鼓面猛擂,隆隆鼓声如同闷雷一般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也让朝着这边奔涌而来的羯胡骑兵心一直沉到了谷底。他们惊恐地抬头,只见前方十几座丘陵插满了晋军的战旗,丘陵上号角喧天,鼓声如雷,明显是也埋伏有大军,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王阳已经杀得浑身浴血,急剧喘息着,看着前方丘陵上招展的战旗,又惊又怒:“晋狗哪来这么多兵力!他们这是将洛阳城所有的军队都派到这里来了是么?他们这是不想要洛阳城了么!?”
支屈咬牙说:“晋狗这是疯了!”
晋军疯没疯不知道,但处处被围追堵截,被杀得死伤惨重的羯胡骑兵却真的快要疯了。看着前方战旗招展的丘陵,不少人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不顾军官的怒喝,策马往别的方向跑,将原本就混乱的秩序弄得更加混乱。而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大队身披皮甲的晋军越骑五十骑一队,从丘陵上俯冲而下,风驰电掣,一瞬间便到了他们面前,羽箭如沙,标枪如雨,只一个照面,羯胡骑兵的先头部队便已人仰马翻。紧接着,这些越骑没有半点要勒住战马的意思,就这么径直冲进他们中间,抡起环首刀、弯刀、铁锤甚至铁鞭、铁锏,照着已经乱作一团的羯胡骑兵照呼过去。在他们凶猛的冲击之下,羯胡骑兵奔涌之势几乎陷入停滞,而越骑和凉州铁骑从四面八方如墙压至,将他们夹在中间,展开无情的屠杀。
不过,这个包围圈并不严实,不断有羯胡骑兵从没有真正合拢的包围圈内冲出来,他们可没有半点要回头去救被包围的同伴的意思了,只顾着没命地抽战马,有多快跑多快,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快跑!赶紧逃离这个噩梦般的战场!
李睿没有跟着冲下去。他可是很爱惜自己这条小命的,绝不轻易让自己卷入残酷的白刃战中去。论弓弩对射,他自问不惧任何人,哪怕是对上传说中那种可以一箭射落高空中的飞鸟,甚至能一箭双雕的射雕者,他也敢放手一战,但是这白刃战……饶了他吧,就他这三脚猫功夫,真卷入到数千上万人的大混战中去,分分钟被人剁成肉泥或者捅成马蜂窝!
咱要当狙击手,隔着一两百米用冷箭狙杀敌人,坚决不当端着突击步枪在枪林弹雨中四处冲杀的突击手!
自封为古代狙击手的李睿就这么心安理得的呆在山头上,居高临下,拉开落日弓照着逃窜中的羯胡骑兵猛射。一百四十多磅的落日弓在他手中威力尽显,射出的箭带着如鹞鹰长鸣般的骇人啸声,箭未至,被锁定的羯胡骑兵已然丧胆,一射一个准!很快,七八名逃窜中的羯胡军官便被这一两百米外飞来的冷箭射落马,中箭后是死是伤不知道,反正他们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再爬上马背了。
羯胡给射得有点受不了了,有一小队人带着一腔怒火朝着李睿所在的丘陵猛冲过来,发誓要剁了他。我们就是靠弓箭吃饭的,你一个晋人射手居然敢骑到我们头上来?反了天了,不把你剁成肉酱我跟你姓!https:/
李睿倒是很乐意他们跟自己姓:来,喊声爸爸,我就让你们改姓李!
想让他们跟自己姓,就不能让他们把自己给剁了,所以他很干脆的放下落日弓,往后面一伸手,许浑那个憨货马上便将一张连发弓递了过来。李睿查看了一下,嗯,箭匣里满当当的装填着六支短箭,许浑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他决定了,等打完这一仗就给许浑整一顿好吃的,这可怜的孩子就没吃过啥好东西,连无酵饼这种他连着吃了十几天,已经吃得有点儿反胃了的玩意儿都能狼吞虎咽,见一张灭一张!给他整一顿肉夹馍他肯定会很开心,要不羊肉泡馍也成,他是关中人嘛,关中人都喜欢吃这个的。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带着愉快的心情,他嗖嗖嗖嗖将箭匣里的六支箭一口气全射了出去,射完后将弓往地上一扔,后面马上又递上来一张连发弓,同样,箭匣也装了六支短箭。他也不客气,在短短几秒钟内将这六支短箭全给撸了出去!
然后他便看到,那一小队发誓要跟他姓的羯胡骑兵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一地,一个个身体蜷曲,发出痛苦的惨叫声……这是在给他行五体投地大礼呢,乖儿子,真懂事!
几名号手看到那么多敌军骑兵咆哮而来,原本挺紧张的,都准备拔刀迎战了,可是看到李睿在极短时间内接连射出十二支箭,将这一小队羯胡骑兵给撂倒了一大半,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完全忘了要吹号角,鼓手更是一只鼓槌举在半空中,傻傻的看着李睿,半晌都没有落下来,跟被点了穴似的!
许浑惊叹:“曲侯的箭法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弹指间便射倒了近十名胡人,把剩下的吓得屁滚尿流的逃窜,李广也不过如此!”
李睿得意地说:“其实我的箭法也没那么神啦,是他们自己没长脑子非要往我的箭镞上撞,我也没办法。”
许浑噎了一下,说:“曲侯,你的嘴巴比你手中的弓箭厉害得多!你的弓射出一支箭最多只能射死一名胡人,但你这张嘴巴轻描淡写的吐出一句话,就能气死一大片胡人!”
那些吹号擂鼓的啦啦队员一个个都用力点头,简直不能再赞成了。他们跟李睿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这短短的相处共事也足以让他们意识到这家伙那张嘴到底有多毒,都暗自将这家伙列入了绝对不能得罪的名单,不然真让他火力全开对着自己一顿狂喷,那家伙,咸鱼都能气得一蹦三丈高,这酸爽的滋味谁受得了?
意识到这个很想跟自己同姓的神射手并不好对付后,一心要剁了他的羯胡骑兵用盾牌遮护住身体,扭头就跑,不敢再往上冲了……跟他姓就跟他姓吧,总好过被种地里为那些小花小草提供养份!
羊绣在征得北宫静的同意之后也带着自己的家兵加入了战场,截住一队逃窜中的羯胡骑兵,展开无情的绞杀。她本人更是挥舞着那两把削铁如泥的弯刀,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冲,所到之处碎肢两边喷飞,血浆四溅人头乱滚,那场面很黄很暴力。那一众家兵家将都知道现在是抢人头时间,一个个如狼似虎,争先恐后,十八般武艺尽数使出,往往一人力敌数名羯胡骑兵不带眨眼,反正就是不遣余力的在大小姐面前表现,好让大小姐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武艺高强,英勇善战……笑话,现在是顺风局啊,这个时候不卖力表现,什么时候表现!?
不仅这些羊家的家兵家将喜欢打顺风局,越骑也喜欢,而且喜欢得要命。他们喜欢的结果就是一个个都化身为饿狼,咬住羯胡骑兵就不松口,一支支羯胡骑兵被他们截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无情的绞杀之下,在一阵阵惨叫、哀嚎中变成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对于羯胡军队来说,这一天是黑色的。在这一天,他们接连吃了两次败仗,在却月阵前折损了六七千人不说,现在又有好几千人注定要成为晋军的刀下亡魂了。
石勒总共也才四万羯族骑兵!
第86章 再次暴打4
大局已定,李睿也就不在山头上装逼了,带着许浑开心地跑到北宫静身边,乐呵呵的行礼:“参见少将军!”
北宫静冲他点点头:“李曲侯,这次任务你完成得很出色,好几百骑兵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摸上了高地,没有让羯胡察觉,干得好。”
李睿呵呵一笑,说:“那是因为少将军你吸引了羯胡的所有注意力,我才能这么顺利的占领山头啦!”
北宫静说:“话虽如此,你干得还是很不错,回头给你记一功。”
李睿说:“多谢少将军!”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就这么勒马站在山头上,看着晋军肆意绞杀羯胡骑兵。
其实晋军的兵力只有羯胡骑兵的一半,真摆明车马的打根本就打不过。不过晋军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摆明车马的打,为了干翻他们,北宫静三十六计都用上了,最终成功的对羯胡骑兵形成了三面合围。
为什么只围了三面?
原因很简单:留着一面不围的话羯胡骑兵只会争先恐后的逃,因为还有退路,很少有人会拼死厮杀的;而如果四面都围死了的话,羯胡骑兵会豁出命去突围,这样一来,就算晋军最终能歼灭他们,自身的伤亡也小不到哪里去。
如果自己兵力占优的话,北宫静肯定会尝试全歼这支羯胡骑兵,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的。可问题是现在他手头上的兵力只有羯胡的一半,全歼对方根本就不现实,只能网开一面以避免羯胡舍命突围给自家部队造成太大伤亡,至于三支越骑和凉州骑兵最终能歼灭多少羯胡骑兵,就看他们能截住多少了。
石勒自然也知道北宫静用心险恶,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他的部队已经完全失控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逃字,哪怕夔安、王阳、桃豹等人斩杀了十余名逃兵,也没有办法稳住阵脚,他也只能随波逐流,跟着大部队一起逃窜了。
李睿冷眼看着晋军截住羯胡骑兵展开疯狂屠杀,内心毫无波澜。他有点惊奇的发现,在经历了几场血肉横飞的厮杀之后,他居然可以很平静地看待战场上那血腥异常的厮杀了。
果然,后天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再怎么恐怖的事情,经历了几次之后就可以平静地接受了。
他发现这支晋军越骑战斗力其实很强,骑着马上山下坡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一般,箭术、刀法也十分精湛,尤其是刀法,几乎刀刀见血,杀人如砍瓜切菜。他说:“这些越骑很剽悍啊!”
北宫静说:“毕竟是最老牌的几支禁军之一,战力还是很强的。”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伤感:“可惜,这样的劲旅整个大晋都没几支了,不然的话,战局何至于糜烂至此?”
更糟糕的是,最后几支还有较强战斗力的禁军还掌握在司马越那个私心极重,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根本就不顾国家死活的老乌龟司马越手中。除非司马越点头,否则这些精锐绝无可能上阵杀敌。眼看着整个大晋都要完蛋了,司马家还是要内斗,这就是大晋!
李睿说:“唉,十几万如此精锐的部队硬生生在内战中折腾光了,司马家那帮王爷真是造孽啊!”
北宫静睨了他一眼,说:“这话可不要随便说出口,不然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的。”
李睿无语:“他们敢做还不敢让人说?”
北宫静说:“越是大人物,心眼越小,不想死的话管好自己的嘴巴。”
八王之乱是西晋永远的痛,尽管每一位王爷都是拼命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找正当的理由,粉饰自己的罪恶,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除去被贾南风当刀子使的楚王司马玮,和被司马越背刺最终功败垂成的长沙王司马乂之外,其他的一个赛一个混蛋,一个赛一个恶心,正是他们,因为自己的私欲将整个国家送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们也很清楚这一点,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格外的受不了别人提起他们作过的恶,造过的孽。就西晋这动不动就夷人家三族的优良传统,李睿这话要是传到司马越耳中,怕是连今天都活不过去!
李睿悻悻的说:“好吧,我不说就是了。”
又看到一身红衣的羊绣挥舞双刀在敌军中间往来冲杀,所到之处敌军纷纷捂着鲜血狂喷的伤口中坠马,他不禁瞠目结舌:“原来这位大小姐这么厉害啊?我的乖乖,比老虎还猛!”
北宫静说:“羊大小姐素来以武艺高强闻名于洛京,十几名身经百战的老兵一起上也近不得她的身。她曾比武招亲,放出话来,想要娶她得先打得赢她……”
李睿两眼放光:“哇,比武招亲,好刺激啊!最后招到了没有?”
北宫静说:“没有,敢上擂台的少年郎都让她打得鼻青脸肿,甚至直接从擂台上扔下来摔得半死,久了,就没有人敢上擂台了。”
李睿:“……”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泰山羊氏可是顶级的世家啊,就算是比武招亲,那也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上擂台的,起码你也得是世家子弟才行。可西晋的世家子弟沉迷于斗富、嗑药、发癫已有几十年了,一个个跟患了肺痨的贵公子似的面色苍白弱不经风,上擂台去跟这头母老虎比武?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给打得鼻青脸肿都算轻了,没把他们给捶进地心里去已是羊大小姐人美心善啦!
人美心善的羊大小姐现在已经杀疯了,带着自己的家兵将被她截住的那一队羯胡骑兵给杀得一干二净之后,又冲向战场中心,看她那一身杀气,不将羯胡骑兵杀清光怕是不肯停手了。不过这次她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冲杀在最前面,而是将家兵分成三队,指挥他们轮番冲杀,而且指挥得有模有样的。那些武艺高强的家兵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一个个嗷嗷叫着争相冲杀,打得比刚才还猛。没办法,刚才大小姐只顾着冲杀,没空看他们的表现,他们有点提不起劲来,现在大小姐停下来了,他们的表现大小姐都看得见,当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啦!
越骑和凉州铁骑同样在奋勇冲杀。过去几年,胡人的铁蹄践踏中原,两次围攻洛阳,把整个中原地区杀得赤地千里伏尸百万,不知道多少百姓,不知道多少精兵强将惨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晋军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恨不得撕了这些胡人了,只不过一直打不过人家,无可奈何而已。现在好不容易围住了数千羯胡骑兵,他们哪里还会客气?远的用标枪、弓箭招呼,近的直接刀砍锤击,对落马的甚至直接纵马去踩踏,反正就是不打算留一个活口了!
被截住的羯胡骑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晋军骑兵将他们分割成几大块,从四面发动攻击,将他们往中间挤压,待到他们人挤着人马挤着马,都动弹不得之后,便用弓箭、标枪往他们身上招呼,杀练出了眼的凉州骑兵甚至直接换步弓下马步射,将羯胡骑兵一片片的放倒。羯胡骑兵挣扎哭喊,甚至大声向晋军求饶,但没有任何作用,等待他们的依旧是冰冷的箭镞和弯刀、标枪……
屠杀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三千多具羯胡骑兵的尸体铺满了战场,还有数百人投降后被绑起来跪成几排,杀红了眼的晋军军士挥舞长刀挨排砍过去,每一刀挥落都会有一颗头颅滚落在地,任他们怎么哀求、咒骂都没用。
羊峻对这种处置方法挺有意见的,皱着眉头对北宫静说:“少将军,杀俘不祥啊,还是让他们停手吧!”
北宫静淡然说:“都说杀俘不祥,过去几年我大晋有多少将士在投降后被胡人无情屠杀?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吧?可胡人为什么还能活蹦乱跳呢?”
羊峻眉头拧得更紧:“他们是野兽,我们不是!”
北宫静没有接这茬,只是淡淡的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石勒麾下的羯族骑兵也就四万多人。”
羊峻不解:“何意?”
北宫静说:“意思就是,只要我们努努力,多打几次像今天这样的胜仗,羯胡就要从世界上消失了……羯胡都死光了,自然也就用不着为如何应付羯胡的进攻而伤脑筋了。”
羊峻默然不语。
是啊,羯胡都死光了的话,自然用不着为如何抵御羯胡的进攻而伤脑筋了。同样的,如果匈奴人、羌人、氐人、鲜卑人都死光了,那么,大晋就再也不用担心遭到这些胡人的劫掠、屠杀了。看,要解决胡人的问题多简单,把他们杀光就行了!
晋军现在还没有能力去杀光那数以百万计的胡人,但北宫静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胡人放血的机会。他可以尝试着去接纳羌人、氐人,但是,匈奴、羯胡必须死,尤其是以四万铁骑横扫中原的羯胡,弄死一个是一个!胡人最大的软肋是人口少,婴儿夭折率极高,死上几万青壮,好几年甚至十几年都缓不过来,北宫静就不信那四万骑兵死光了之后,羯胡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第87章 纠结
趁着晋军围攻被合围的部队,顾不上自己,石勒带着溃围而出的羯胡骑兵快速逃离了战场。此时他身边只剩下不到两千人,但是看到晋军骑兵在疯狂围攻被拦截住的羯胡骑兵,石勒血灌瞳仁,怒吼:“王阳,郭敖,夔安,跟我杀回去!”
王阳和郭敖对视一眼,默然不语,夔安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说:“大将军,不成了,我军胆气已丧,硬要他们杀回去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石勒咆哮:“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被包围的袍泽被晋狗吃掉不成?那可是好几千人!我们羯族总共才多少兵!?”
此时的石勒活脱脱就是一头暴怒的狮子,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喷薄着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胆敢忤逆他的人撕成碎片一样。换作别人,肯定已经被石勒给吓到两腿发软,大气也不敢喘了,但夔安却一派从容,说:“大将军,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晋军已经完全掌握了战场主动,我们现在回去也不过是让他们的战绩看起来更辉煌一些而已!”kuAiδugg
桃豹鼓足勇气说:“是啊,大将军,现在晋军士气如虹,锐不可挡,而我军人困马乏,疲不能兴,回去也不过是送死而已,还是赶紧撤吧!”
王阳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石勒暴怒:“你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怯懦了!?”
夔安说:“大将军,并非我等怯懦,实在是这仗没法打了!我的三百铁甲骑兵全死光了,郭敖、王阳、桃豹他们的私兵也死伤惨重,真打不下去了!”
提起自己那三百铁甲重骑兵,夔安便心疼得心脏直抽抽。这三百铁甲重骑兵大多是他在与晋军的交战中俘获的精锐骑士,其中不少人还是西晋禁军长水营出身,个个武艺精熟,骁勇异常。我们都知道,东汉和曹魏禁军中,中垒营是中军指挥核心部队,屯骑是边军骑士组成的传统骑兵,越骑是轻骑兵,胡骑是归附的胡人骑兵,射声是由神射手组成的弓弩部队,而长水则是人马俱披重甲的重骑兵,可以说,他们就是具装重骑的雏形。这么一支部队,不管是士兵还是马匹,又或者是他们的装备,都来之不易,夔军通过在战斗中俘获,然后以恩惠拉拢让他们归心,好不容易才拼凑起这三百铁甲重骑兵作为自己的王牌,那更是加倍的不容易。现在好了,一仗就给打清光了!
夔安是石勒麾下的头号战将,勇猛异常,而且颇有智谋,一身是胆。现在连他都说没法打,那这仗怕是真的没法打了。
石勒深深的看了自己的爱将一眼,咬着牙取出一支箭用力一拗,将它折成两段,回望着杀声震天血流成河的战场,赌咒发誓:“今日的耻辱,我石勒必将十倍百倍地还回去!我的弟兄在这个战场上流的每一滴血,晋人都要用一条血河来偿还,如果做不到,就让我像这支箭一样,被人一折两段!”说完,将断箭往地上一扔,率领残兵败将撤离这个噩梦般的战场,朝着宜阳方向撤退。
夔安、郭敖、桃豹、王阳等人松了一口大气,赶紧跟上,很快,这批丧家之犬便从晋军的视野中消失了。
其实,夔安那三百铁甲重骑兵并没有全军覆没,毕竟一个个都用铁甲把自己包裹得跟个铁罐头似的,想要杀伤他们真不大容易。他们在跟随夔安突围的时候被羊峻和张雄联手堵住,前后夹击,最终数十人战死,剩下两百来人见势不妙,果断投降了。在他们看来,投降也没啥大不了的,羯胡占上风的时候他们就投降阉胡,晋军占上风的时候他们就反正,忠诚?多少钱一斤啊,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们手中有刀弓,胯下有战马,投靠哪一方势力都可以得到优待,不怕没前途!
至于投降后被杀……
他们就没担心过这个。像他们这样的精锐骑兵,甭管在哪一方势力里都是极其难得的,杀他们?那可真的是蠢到家了!
事实也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北宫静并没有杀他们,而是让他们操刀,每人砍杀了一名羯胡俘虏当投名状。等他们砍完人之后,北宫静望向李睿:“把这支骑兵交给你来指挥怎么样?”
李睿一怔:“呃,我已经有部曲了啊,有三百多号人听从我指挥呢!”
其实也没有三百多号人了。连日血战下来,他那些部曲死伤也相当惨重,现在还能有两百号人他就该偷笑了。
北宫静说:“我觉得你更适合指挥骑兵……就这么说定了。”
李睿观察着那些被俘获的铁甲重骑兵,只见他们一个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披着四十多斤重的铠甲也能行走自如,所骑的战马同样高大神骏,乖乖,距离具装骑兵只差一副马铠了啊!他觉得如果能指挥一支具装重骑也是挺酷的,就是不知道北宫静是不是在逗他玩,他捏着下巴问:“真的交给我指挥?”
北宫静点头:“当然,只要你能收服他们。”
李睿嘿嘿一笑:“收服他们?这个我最拿手了!许浑,带上你的狼牙棒,我们去跟这帮俘虏讲讲道理!”
许浑咧嘴笑着:“好咧!”真的就扛起狼牙棒,跟着李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向那帮神情淡定甚至带着几分倨傲的前长水营精锐,开始了他的收服人心之旅……
然后接下来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这家伙都在指着那些骄兵悍将的鼻子破口大骂,摆事实讲道理将他们贬得一文不值,将他们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轮。
“就你们这熊样,对上胡人一条虫,对上自己人猛如龙,都被俘了还拿鼻孔瞪人?你们拽什么拽?得亏你们不是我生的,要不然哪,有你们这帮数典忘祖、助纣为虐、为虎作怅、狐假虎威、不忠不孝的孙子,老子自己找块贝壳撒泡尿把自己憋死得了!还好意思拿鼻孔瞪人?是不是自我感觉很不错啊?什么玩意儿,没钱买镜子,尿总有吧?撒两泡照照自己是什么熊样!”
这帮重骑兵让他骂得脖子青筋一鼓一鼓的,拳头捏得啪啪响,很想嗷的一声冲上去跟他拼命。但是这家伙身边那个大个子手中那根足有两米长、锤头足有人的大腿那么粗,还遍布一根根又粗又长的狼牙状铁钉的大棒却让他们不得不冷静下来……这玩意儿可不好玩,别说被敲个正着了,哪怕被轻轻擦上一下也得掉一层皮啊!不好惹,还是冷静点为妙。
一名军官愤然说:“这位曲侯,都说成王败寇,今日我们战败被俘,也就认命了,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果看得上我们这一身本事,就把我们收编了;如果看不上我们,就给我们一个痛快,没必要这样羞辱我们!须知,羞辱手下败将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反倒会损害你的名声!”
李睿叉着腰冷笑:“损害我的名声?笑死,老子有名声这玩意儿吗?少在老子面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弱者模样,怎么,还想道德绑架我?你看我像是有道德的样子吗?”
那名军官:“……”
真的是气到肺都要炸了,他就没见过这样的奇葩,连没有道德这种一听就不光彩的事情都能洋洋得意的说出来!
那两百余名铁甲重骑兵都保持了沉默,一个个嘴巴跟被焊上了似的,就算拿狼牙棒砸,三棒子下去也砸不出个屁来。他们意识到,自己碰上了一个比他们还烂的烂人,激将法对他没用,装可怜对他更加没用,想靠着弱者身份讹他?靠,你看这个烂人像是有素质还是有钱啊?这两样人家都没有,你讹个屁!
羊绣咋舌:“我的天,这位李曲侯那张嘴也太毒了吧!被他指着鼻子骂简直比挨刀子还难受啊!”
北宫静说:“他向来是得理不饶人,不得理更不饶人。”
羊绣惊奇:“北宫静,你上哪找来这么个奇葩做部下?”
北宫静说:“捡来的。哦,对了,羊绣,你还欠他一条命。”
羊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什么时候欠他一条命了?”
北宫静说:“在你追杀那名胡人神射手的时候,要不是他抢先出手一箭射中那名胡人神射手的脖子,你现在怕是已经殒命沙场了。”
羊绣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什么?那一箭是他射来的?”
北宫静说:“对。”
羊绣说:“不可能,他所在的位置距离我差不多有一里地了,这么远他怎么可能射得中?绝对不可能!”
北宫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他是神箭手中的神箭手,在他这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羊绣回想起那仿佛是从天边飞来的一箭,简直不敢置信。拜托,当时她所在的位置距离他埋伏的高地足有百丈之遥了好不好!就算是神箭手,能射中五十丈外的目标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这么远的距离他居然都能一箭命中,抢在那名狡猾的胡人神射手朝她射出致命一箭之前射中了对方,救了他一命?
我的老天爷,李广重生都没有这么厉害吧!?
莫名其妙的就欠了人家一条命,这可怎么办哦……
真纠结。
第88章 两清了
“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我的部下了!我让你们往东你们不能往西,我让你们扔猫你们不能踢狗,不然的话……”李睿冲着那帮铁甲重骑兵滔滔不绝地喷了一个多小时,喷到他们无地自容,不止一个有种拔剑自刎原地去世的冲动,这才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们,开恩似的作总结。
但即便是作总结,那语气也跟“客气”二字扯不上任何关系,相反,还面目可憎,如果有小孩子在场,估计哇一声就哭了。
许浑狞笑一声,抡起狼牙棒照着一匹受伤的战马呼的一下狼过去,嘭的一声,那匹倒霉的战马脑浆迸裂,整个头颅都给打得变了形,吭都没吭一声,轰然倒地。
那两百多名战俘看着那遍布狼牙状铁钉、沾满鲜血和脑浆的狼牙棒,再看看那匹被一棒击毙的战马,不寒而栗,瑟瑟发抖。
李睿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都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两百多名俘虏连声音都在打颤:“知……知道了……”
李睿说:“喊声老大来听听。”
那帮俘虏面面相觑,超级无语:这家伙花样怎么这么多啊!
李睿不爽了:“怎么,我的第一道命令你们就不听了?确定要违抗我的命令吗?嗯?”
许浑又是一声狞笑,抖了抖狼牙棒,甩下一串血珠和脑浆的混合物,不怀好意的目光盯住了这帮战俘的脑袋。
这帮战俘并不认为自己的脑袋比马的脑袋结实,迎着许浑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再看看那看着就疼的狼牙棒,他们菊花一紧,心不甘情不愿的叫:“老大!”
李睿并不满意:“大点声!我听不清楚!”
战俘们只好提高音量:“老大!!”
李睿叫:“再大点声!你们没吃饭吗?”
战俘们简直就是吼的:“老大!!!”
这下李睿终于满意了:“哎,这就对了!以后都跟着我混,我罩着你们,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战俘们直翻白眼……
能进禁军的都不是等闲之辈,而能进长水营这种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王牌部队的,就更不简单了。长水营是重骑兵部队啊,而重骑兵的一大特色就是烧钱,他们的马匹、盔甲都十分昂贵,而养马的费用,维护保养盔甲的费用,也是不小的开支,而这些开支相当一部分都是他们自己在掏。倒不是说两汉魏晋都朱元璋附体了,让当兵的自己掏钱来帮国家打仗,而是长水营这帮大爷对军队提供的并不满意,自己掏钱去买更好的。可以说,能进这种部队的兵都是那种武艺精熟、胆气雄壮、同时还不差钱的大爷,这帮大爷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什么好玩的没玩过?区区一句吃香的喝辣的就想收买他们?
真是天真!
泥腿子一个,鄙视之!
不过很快,这帮自认为见识不凡,啥好吃的好玩的都享受过了的大爷便发现,自己的见识还是太过浅薄了,至少在吃这方面,这位老大能甩他们十八条街!
搞定了这帮俘虏,李睿心情很好,迈着六亲不认的八爷步走到北宫静身边,说:“少将军,我把他们给收拾服贴了!”
北宫静说:“是把他们给骂服贴了吧?你骂人还挺厉害的。”
李睿摆摆手,说:“一般般啦,我都收着了。”
北宫静眉头耸了耸:“收着了都把人骂得想拔刀自刎,你放开了骂的话不得把人活活骂到吐血而死?”
李睿说:“也不是不可能……”
在现代,训练和读书的间隙,他最喜欢的就是去油管冲浪,找阿三、韩国棒子、日本等等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对喷,尤其喜欢撩拨阿三。混过油管的人都知道,你惹谁都别惹三哥网友,真惹了,人家乌泱泱的过来一大片追着你骂,跟他们吵架就跟和夏天池子里的青蛙吵一个样,一个回合不到你就会被淹没到铺天盖地的呱呱呱呱声中,给生生骂到自闭。可李睿完全不带怕的,数次跟三哥网友创造了一个晚上吵出数千楼,把不止一个三哥骂到自闭的壮举。至于韩国棒子那帮自傲又自卑的货,次次都让他捅肺管子气到爆炸,他严重怀疑自己之所以会出车祸,是因为在油管上把韩国网友给骂得太惨了,以至于人家要暗杀他。
能把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三哥和棒子都骂到破防,可见他的嘴有多毒了,真的,今天骂这帮孙子都算收着了,真要火力全开,他能骂到他们怀疑人生,当场自杀。
羊绣哼了一声:“粗鄙!低俗!”
李睿耸耸肩:“我就粗鄙低俗了,怎么着?”
羊绣瞪他:“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李睿洋洋得意:“然也!”
羊绣气死,就没碰到过这种脑回路如此奇特的奇葩!就她认识的世家子,无不以举止谈吐文雅为荣,你敢骂他粗鄙低俗,他能跟你玩命,这家伙倒好,直接以粗鄙低俗为荣了!
羊峻走了过来,向李睿一拱手,说:“多谢李曲侯大发神威,救了舍妹一命,羊某感激涕零!”
李睿笑呵呵的说:“羊校尉不用客气,当时我也是蒙的,只能说羊大小姐太受上天的宠爱了,一直在保佑她,不然的话隔那么远我不可能射得中的。”
羊绣大为满意:“你倒是挺会说话的嘛!”命人牵来一匹遍体毛发枣红,几乎找不出一根杂毛的马,对李睿说:“这是用汗血宝马和辽东名驹混血孕育出来的马儿,虽说比起汗血宝马来颇有不如,但也是难得的名驹了。本小姐恩怨分明,你救了我,我自然得有所表示,这匹马就送给你了!”
李睿见这匹马神骏异常,很是喜欢,老实不客气的说:“那我就不客气啦!”
羊绣将缰绳扔给他:“那我们两清了!”
李睿一迭声的说:“两清了两清了,清得不能再清了!”
羊绣又给他气着了:怎么感觉这家伙好像很不情愿跟自己扯上任何关系似的?
她猜对了,李睿真不想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凭心而论,羊绣长得真的很漂亮,哪怕是丢到现代,凭着她自身极其出众的容貌和世家高门熏陶出来的高贵气质,也能一通乱杀将那些靠美颜、精修活着的美女给秒得连渣都不剩,李睿一开始还是挺希望能够跟她做个朋友的,有这么一位大美女做朋友,多有面子!可是在目睹了这位大小姐挥舞双刀像割草一样无情地收割羯胡骑兵的勇猛表现之后,他马上就死了这份心思……这姑娘太剽悍了,而世家门阀的臭规矩又多得要命,他一个粗人,对这些一窍不通,真跟她成了朋友,一个不留神得罪了她,还不得让她给锤进地心去!?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躲远点好!
巧合的是,羊峻也不打算让自己的妹妹跟这家伙有太多牵扯,尽管他的箭法精准无比,是个难得的人才。在羊峻看来,李睿给羊家充当家将是够了的,但要跟羊家的掌上明珠平等对视,那还差得远。看到李睿收下战马之后,他扭头问北宫静:“少将军,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北宫静扭头问张雄:“骑兵伤亡如何?”
张雄说:“阵亡一百五十余人,负伤两百余人。”
北宫静叹气:“也就是说,我这七百骑兵一下子就没了一半啊!”
张雄低下头去:“骠下无能,请少将军治罪!”
北宫静说:“不怪你,是胡人太过狡诈了。”安慰了张雄几句,然后对羊峻说:“现在天色已晚,我军也伤亡颇多,继续追击的话怕是有危险,不如就在此处扎营过夜,同时救治伤员,待明日再继续追击敌军?”
羊峻说:“都听少将军的。”
于是,晋军砍伐树木钉成栅栏,又在栅栏外围挖掘壕沟,建造营垒,准备过夜。由于天快黑了,时间不够,肯定是没有办法用木栅栏将整个营地都围起来了的,他们干脆将死马抬过来,垒在栅栏圈不到的地方,两匹马垒一块,再泼上水,在这泼水成冰的鬼天气,很快就会冻在一起,这就形成了一道矮墙,这个高度,除非胡人骑的是袋鼠,否则根本就跳不过去。
主打的就是一个简单实用。
为了避免胡人骑兵给自己玩一把斑羚飞渡,晋军还将捡来的长矛插在矮墙外围,斜斜对准骑兵可能来袭的方向。长矛不够,便将砍来的小树截成三米长一段,削得十分尖锐,然后和长矛一起插在外围,哪个骑马不长眼的家伙真要纵马撞上去,唯一的结果就是连人带马被穿成一串。
构筑好简单的营垒后,晋军便搭好帐蓬,该做饭的做饭,该救治伤兵的救治伤兵。而在救治伤兵方面,凉州军可是相当有经验了,热水、干净的纱布、高度数烈酒,通通都安排上。很快,营地里便飘起了浓郁的酒香,让那些血战了一天、疲惫不堪的晋军将士狂咽口水!
不过,那些伤兵只想让军医把这些烈酒拿远点,因为……
拿这玩意儿给伤口消毒的滋味并不比挨刀子好受多少!
第89章 面条
作为俘虏,自然是要干一些重活累活的,比如说那两百多名俘虏,就在李睿的指挥下干起了抬伤员的活来。凉州军加越骑营,六百多名伤员呢,平均每个人要抬三个,够他们受的。那些俘虏在亲眼目睹了晋军将近千名羯胡战俘斩首之后,深自自己遇到的并不是什么圣母军团,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干活。
不过,这凉州军的临时野战医院里那诡异的场面把他们给整蒙了。他们亲眼看到,不止一名四肢负伤,骨头都暴露出来了却还能忍住一声不吭的伤兵送进去之后没多久便开始鬼哭狼嚎,而更加诡异的是,那里面的酒香非常浓郁……
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浓得呛人的血腥味,再加上伤兵凄厉的嚎叫声,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支重骑兵的头目姓王名辅,也是二十几岁的年纪,比李睿大几岁。不过,跟寒门出身的李睿不一样,这家伙是琅琊王氏出身,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从小就苦练武艺,博览群书,算得上是一个比较传统的世家子了……不传统的世家子才不会干读书练武这么无聊的事情,人家忙着嗑药发癫呢。他是长水营的曲侯,在一次惨烈的战斗中败给了夔安率领的羯胡轻骑兵,在夔安恩威并施之下选择了带领幸存的三百余名部曲投降夔安,从此成了夔安手下一张王牌。
堂堂世家子弟,居然投靠胡虏,这听起来多少有点儿不可思议。不过,在这个时代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给胡人提供粮草、军械和情报,甚至直接散尽家财招兵买马,加入匈奴汉国,替胡人去攻城掠地的世家分支多了去了。世家在乱世的生存之道就是多头下注,把鸡蛋分到每一个篮子里,比如说三国时期的诸葛家就是这样,诸葛亮跟了刘备,诸葛谨投靠东吴,诸葛涎和诸葛绪投靠了曹操,这样一来,魏蜀吴三方不管哪一方最终一统天下,诸葛氏都能够生存下去,甚至更上一层楼,凭借开国之功成为顶级的世家大族。三国两晋南北朝连绵四百年的战争,很多时候就是世家门阀之间的内斗,在养蛊呢。
只要家族的辉煌能够延续下去,甚至更上一层楼就可以了,至于道德什么的,那根本就不在这些世家的考虑之列。
不过,王辅毕竟还年轻,还有点羞耻细胞,内心深处觉得投靠胡虏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正因为如此,在被李睿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的时候他才又羞又怒,就差没有当场拔刀了,至于拔出刀子是砍李睿还是砍自己,估计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扯远了,扯回来。
王辅家境优异,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哪样没有品尝过?可是这么浓烈的酒香,倒真是头一回闻到。他忍不住咽着口水,问李睿:“曲侯,他们是在用烈酒给伤兵清洗伤口吗?”
李睿说:“对啊,怎么了?”
王辅又咽了一口口水,说:“不瞒曲侯,骠下也算善饮,从小饮尽天下的美酒,但酒香如此浓烈的,还真是头一回碰到呢!不知道这是从哪个酒坊购得的?”他想弄清楚是哪个酒坊出产的,有机会了去买几坛,好好过过瘾。
李睿听到人家夸那酒烈,顿时大为开心,说:“那酒啊,是我酿的。”
王辅吃惊不小:“曲侯还会酿酒?”
李睿说:“会啊,这有什么难的?”
王辅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说:“曲侯多才多艺,骠下佩服!”
李睿眉开眼笑:“哎,你这小伙子,怎么就这么会拍马屁呢?我喜欢!”拍了拍王辅的肩膀,“这酒是给伤员清洗伤口的,太烈了,不能喝的,喝了伤喉咙。你好好做事,回头我给你弄一袋喝着不伤身的烈酒,让你好好过过瘾!”
王辅大喜过望,说:“多谢曲侯!”
李睿摆摆手:“谢什么,都说了跟我混就给你们吃香喝辣了,当我在说笑呢?”
正说着,许浑走了过来,瓮声瓮气的说:“曲侯,臊子做好了,面团也发好了!”
李睿眼睛一亮:“做好啦?走走走,给你弄顿好吃的!”
许浑很开心:“我要吃无酵饼!”
李睿踹了他一脚,笑骂:“你也就只认识一个无酵饼了,瞧你这点出息!今天给你弄个比无酵饼更好吃的!”
许浑口水都下来了:“啥东西能比无酵饼还好吃?”
李睿说:“当然是面条了!”冲王辅说:“你洗洗手,也过来跟大家一起吃!”
王辅打了一天仗,粒米未进,早就饿得不行了,闻言赶紧道谢,跑去洗手了。
李睿则一头扎进了伙房里。
早在开始扎营的时候伙房就开始忙活了,从缴获的羊里挑了几头最肥的杀掉,按照李睿的吩咐剔掉骨头,将肉切碎扔进釜里煎着,同时还和了一大团的面。在打败胡人大军之后,他们缴获了很多粮食,暂时不缺粮了,自然要弄顿好吃的。
不过,和好面之后应该怎么弄,大伙就不大清楚了,还是等李睿来吧。
李睿进了伙房之后,看了看面团,嗯,发得不错,做面条刚刚好。
早在汉代的时候面条就已经出现了,不过当时的面条跟我们认知中的不大一样,一片片的,又或者是一个面团用刀削成一块块的,吃起来挺有嚼劲。像我们习惯吃的那种细细的面条也是有的,很少就是了。而且这个年代没有“面条”这个叫法的,这年代一切面食都被称为饼,馒头、馍馍、包子被称为炊饼,烧饼被称为胡饼,刀削面被称为汤饼,类似裤带面那样的宽片状面条被称为索饼,反正通通都是饼就对了。这类透着粗犷狂野的面食李睿不大习惯,他觉得还是来一碗正儿八经的面条比较好。
在没有办法工业化生产的年代,想吃到细细的面条,办法只有两个,要么按中原的老传统,用擀面杖将面团擀成薄薄的一张,再用刀切成细细的条状,就成了。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拉面,而这对技术和体力的要求都有点儿高……
李睿觉得擀面太费时间,拉面的话他既没有这个技术,面团也不一定经得起他的粗暴的拉扯(毕竟没学过嘛),所以他选择了第三种办法。他拿出个一尺长、直径达八厘米的,竹节处被他用烧红的锥子钻出许多小孔的毛竹筒,将一大团面给塞了进去,将它固定在桌子上,底部悬空,下面放着一盆水。然后他拿来一段与竹筒直径相当、表面圆滑的圆木塞进竹筒里,对许浑出:“给我压,使劲往下压!”
许浑挠挠头,不大明白这跟弄吃的有什么关系,不过他素来老实,李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当即就使出吃奶的劲将圆木往下压……
随着他使劲下压,竹筒底部的那密密麻麻的圆孔里钻出一根根细细的面条,一点点的延伸,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李睿拿着剪刀在一边守着,面条达到一定长度了就剪断。许浑继续使劲往下压,他发现这活真的太累人了,就算抡石锁都没这么费力。好在大家伙见他脸红脖子粗的,都知道这活不轻松,纷纷帮忙。好一通折腾之后,他们成功的弄出了一大盆的面条,一根根粗细均匀,看着就诱人。
李睿满意极了。这法子真好用,不用拉面不用擀面,照样能吃到细细的面条,一级棒!就是有点费手下,这不,那几个负责压面的家伙都累得站不起来了,惨兮兮的,不过不要紧,等一下多给他们盛两碗就行了。
他哼着小曲将面条扔进沸水里,煮上三分钟左右立即捞起来盛进盆里,拿起一个个海碗往里夹,一口气盛了二十几碗,搞定后再用大勺舀起已经烂熟的臊子往面条上淋……
所有人狂咽口水,就连洗了手过来蹭饭,自诩吃遍天下山珍海味的王辅也不例外。
装了二十几碗后,盆里还有一些,大概两三碗的量。李睿将剩余的臊子一古脑的倒进盆里拌了拌,对许浑说:“这是你的!”接着弄来个托盆,端了四大碗面放进去,摆上筷子,托起托盆往外走,嘴里说:“你们一人一碗哈,别争别抢,够吃的!”
众人连声说明白,保证不争不抢。
只是,李睿刚走出伙房,里面的锅碗瓢盆便咣咣响个不停,还伴随着推搡争吵之声:
“我的!这碗是我的!”
“滚开,明明是我的!”
“姓许的你给我站住!凭什么我们只能吃一碗,你却能独享一大盆!!!”
“这是曲侯给我的,有本事你们找他去!”
“都给我让开!再不让开王某就不客气了!”
“嘿,你个降将还神气上了是吧?你打算怎么个不客气法?”
“别抢!碰倒了我们吃泥巴啊!”
“是你们在抢我的!”
从那乒乒乓乓的什物碰撞和越来越洪亮的争吵声便不难判断出,里面的争抢是何等的激烈。李睿直摇头,至于吗?不是一人准备了一碗嘛,你们抢个什么劲!
算了,懒得管他们,他要去跟北宫静、羊绣、羊峻他们共进晚餐了。美味的面条再加上帅哥美女,啧啧啧,生活简直不能再美好了!
第90章 可怜的古人
北宫静依然在忙个不停。
为将者既劳力又劳心,打仗的时候要充分调动自己的聪明才知,将自己手头上的每一分战力发挥到极致,不能让敌军抓住任何破绽,同时牢牢抓住敌军露出的每一丝破绽,一举克敌制胜;而仗打完了也不能休息,俘虏要处理,伤员要救治,死者要掩埋,战果要统计,缴获的兵器、物资要分类入库……反正事情多得很。
他忙得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几张无酵饼摆在简陋的桌子上,一直都没有碰,已经冻得硬梆梆了。
羊绣早已让人给她烧了热水,美美的洗了个澡,洗干净了那一身的血腥味,一身红裙的呆在中军帐里,看着北宫静以极高的效率给众将领指派任务。觉得无聊了,她拿了一块无酵饼,咬了一口尝了尝,才嚼了几下就全吐了出来,皱着眉头问:“你就吃这东西啊?”
北宫静刚好也忙完了,如释重负的坐到摆放饭食的小桌子前,拿起一张无酵饼,说:“有得吃就不错了。”
羊绣愤愤的说:“这东西简直就不是人吃的!你别吃了,我哥带了不少食材,连厨子也一并带过来了,我让他把那些东西都拿出来,给你做顿好吃的!”
北宫静说:“不用了,我有得吃就行,不挑的。”
羊绣一把按住他的手:“不可以!你怕是好久都没吃过一顿正经的饭菜了,之前没那个条件自然没办法,现在有这条件了,当然得吃顿好吃的!哥,你说对不对?”
羊峻正拿着无酵饼在那嚼着,眉头拧成个大疙瘩。显然,对于这位世家的大少爷来说,这种粗糙的食物真的很挑战他的喉咙,看他那苦大仇深的样子,不像是在吃东西,倒像是在受刑。听到妹妹问自己,他费了好大劲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说:“对,少将军,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在外面征点,没进过一次城,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现在打了大胜仗,可以松一口气了,当然得好好享受一下,我这就……”
话还没说完呢,外面便传来李睿大咧咧的声音:“少将军,你吃饭了没有?”
羊绣整张脸都臭了:“那家伙怎么又来了!小小一个曲侯,整天黏在一军主帅身边,真的太不像话了!”
北宫静说:“他可不仅仅是一个曲侯那么简单……事实上,这一战我军能反败为胜,他居功至伟。”
羊绣明显不信:“他还有这样的能耐?”
北宫静说:“他真有。”说完冲外面说了一声:“还没呢,正准备吃,你进来吧。”
李睿乐呵呵的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老大的托盘,冲北宫静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礼了,目光从饭桌上那几张无酵饼上扫过,叹气:“少将军,省也不是这样子省的吧?打了这么大的胜仗,军士们都在烤肉吃呢,你就吃这个?堂堂一军主将,麻烦你在吃上面花点心思,别显得太寒酸行不?”
羊绣难得的点头表示赞成:“就是,太寒酸了不好!”
北宫静说:“我懒得弄,反正有人做了好吃的会孝敬我一份的……李曲侯,你托盘上盛着的是什么?闻起来还挺香的!”
李睿将托盘摆在桌上,将无酵饼拿开,揭开盖在那四个大海碗上的盖子,四大碗面条顿时就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是我忙里偷闲做的面条,少将军你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北宫静的目光落在面条上,只见面条根根粗细均匀,上面覆着一层香气扑鼻的、油水十足的肉臊子,一看就很美味。他有点惊讶:“这不是索饼吗?你做的?”
羊绣凑过去,闻着那香味直咽口水:“哎,还真是索饼啊!我也时常吃这个,但是做不到粗细这么均匀。李睿,你是怎么做的?怎么根根都粗细一样?”
李睿说:“简单,找个毛竹竹筒在竹节处钻上数十个小孔,把面条塞进去然后用力往下压,将面团从小孔处一条条的挤出来就成了。羊校尉和羊小姐都还没有吃吧?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呗。”
羊峻显然也对这一大碗面条来了兴趣,笑说:“那我今日真要尝尝鲜了。”
羊绣也不废话,先端了一碗给北宫静,接着端了一碗给羊峻,再给自己一碗,就这么跪坐在饭案旁,用筷子夹起面条优雅的往嘴里送。这位大小姐砍人的时候猛得一逼,但优雅的时候是真优雅,一举一止都透着一股大家闺秀、名门千金的高溃气质,让人赏心悦目,“静若处子,动若疯虎”,说的就是她了。
北宫静也拿起筷子,对李睿说:“你还没吃吧?坐下来一起吃。”
李睿大咧咧的坐下来,就坐在他对面,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对了,这年头椅子还不怎么流行,尤其是世家门阀,基本不用这玩意儿,所以吃饭的时候都是将饭菜摆在案上,跪坐在饭案旁吃,优雅是真优雅,但受罪那是真的受罪。李睿才不愿意受这个罪,别人跪坐,他盘膝,怎么舒服怎么来。在世家子弟眼里,他这种坐姿称得上是无礼了,涵养稍差一点的估计得直接将碗嘭一声倒扣在案上,让家奴把这个失礼的家伙丢出去。
不过……
魏晋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在这个混乱而黑暗的时代,“礼法”在以惊人的速度崩溃,很多在过去被视为很神圣的礼节,现在都不大讲究了,大家炫富、嗑药、发癫、空谈玄学、装神弄鬼,兴头一来甚至脱得一丝不挂往人家家里闯,或者光着屁股在家里招待客人,就这还被称为名士之风。跟有人在饮宴的时候脱光光甩**给主人看那种惊世骇俗的行为相比,区区坐姿不标准还是可以接受的。更何况这面条做得确实是非常美味,以至于羊绣、羊峻、北宫静只吃了一口便拜倒在它那极佳的口感、香浓的汤汁之下,只顾着埋头猛吃,谁还有心情管他的坐姿标不标准?
自己做出来的食物这么受欢迎,李睿自然是很开心的,不过真正吃起来的时候他却不大满意了,边吃边嘀咕:“唉,面煮得倒是刚刚好,筋道得很,就是配菜和佐料不给力……没有木耳,没有萝卜,没有辣椒,没有生菜,没有葱花……啥都没有,离一碗正宗的面条还差十万八千里……”
羊绣噎了一下,忍不住说:“你这小小曲侯,官不大,嘴倒是挺刁的!这么美味的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巴?”
李睿叹气:“这真算不上很美味,要是能找齐佐料和配菜,它的味道还能再上几个档次!”
羊绣好奇:“还差哪些佐料和配菜?你说说,我帮你找!”
李睿摇头:“算了吧,你找不到的。”
羊绣不服:“笑话,天下间还有我羊家找不到的东西?”
李睿说:“你真找不到,不骗你。”
当然找不到喽,他说的这一堆东西,有相当一部分产自欧洲和美洲,直到明清时期才传入中国,现在还早得很咧。
其实中国的古人也不容易,在吃这方面一直挺苦逼的。中国的主粮是不缺的,大豆、粟、黍、稻、麦等等等等,种类也挺丰富了;肉食也不缺的,鸡甲鱼鹅牛羊猪狗,还有各种水产,品种也丰富得很,要是这些都吃腻了还可以上山打猎,运气好的话可以猎到一头鹿甚至一头狼,一头野狗啥的加餐。水果也还凑合,枣、梨、橘、李、杏等等等等,都是中国原产的,再加上从西域引进的葡萄、核桃、石榴,也挺丰富的了。
但是,在蔬菜方面,中国就真的很缺了。
中国早在一万年前便开始进入农耕时代,但中国人大规模种植蔬菜的历史却很短很短,以至于一直到唐代,大多数中国人餐桌上的蔬菜还是以野菜为主。
是不是觉得餐餐吃野菜,天天挖野菜是件挺不错的事情?
想得美。古人吃野菜那基本上是绿的、嫩的、能嚼烂的、不会毒死人的,都能往嘴里塞,有很多分明就他娘是野草,或者口感跟野草差不多。能扛住中国人那越来越刁的嘴的考验,一直流传到现代的蔬菜其实也就竹笋、韭菜、紫苏、葵菜、白菜等等有限的十几种。
古人吃得最多的是哪种蔬菜?答案是葵菜。倒不是说它有多美味,主要是因为这种菜吃起来黏黏滑滑的,不用放多少油也能下咽,因此食用油十分匮乏的古代极受欢迎,省油嘛。而白菜则要到元代才开始流行,因为从宋代开始,随着榨油技术不断进步,油料作物增多,食用油的产量也慢慢提高了,大家伙炒菜的时候舍得放油了,原因因为舍不得放油而难以下咽的白菜这么一烹饪,变得十分美味,吃货们马上一脚将吃了几千年的葵菜踹到爪哇岛去,开开心心地将白菜请上了餐桌。从此,白菜成了中国人餐桌上的主要蔬菜,此后一千年,其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像黄瓜、苦瓜、茄子、等等,以及调味的葱、蒜,都是汉代从西域引进的,至于番茄、南瓜、辣椒这些,更是要到大航海时代才慢慢走出美洲,传入中国。
唉,古人真可怜哪,吃过啥好东西呀?连碗番茄鸡蛋面都吃不到!
所以说,想回古代体验一把古人生活的小伙伴最好先练就一身挖野菜的本领,不然的话,你真的会无菜可吃的!
第91章 恐惧
作为胜利一方的北宫静、李睿、羊峻等人在悠载悠哉地品尝着美味的面条,而被他们击败的胡人则在仓皇逃窜。
是的,不是撤退,是逃窜。
石勒好歹还在败退的途中收拢兵马,打了凉州军一个伏击,虽说没能如愿地全歼凉州军那七百铁骑,但好歹也让晋军意识到继续追击很危险,所以停在杓柳安营扎寨,准备等到第二天天亮之后再继续追击。而呼延晏所率领的大军连尝试阻击都免了,将大批羯胡、羌人、氐人扔给了凉州军,自己带着一万七千多匈奴骑兵往宜阳方向快速撤退,一路狂奔,终于在北宫静指挥越骑暴打石勒的时候跑到了宜阳。
此时,钱端正在宜阳城下与守城的胡人大军发生小规模的交战,本来已经占了点上风的,可看到数不清的匈奴骑兵漫野而来,顿时就给吓得不轻,还以为是奔自己来的,火速缩回车营中,一口气撤出十几里才敢停下来。
呼延晏却没有心情理会钱端所指挥的这支晋军了,他带领匈奴大军进入宜阳城,对守城主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放弃宜阳,撤退!”
守城主将让呼延晏那狼狈的模样给吓得不轻:“大将军,出了什么事?好好的为什么要撤退?”
呼延显怒喝:“让你撤退你就撤退,哪来那么多废话!”
守城主将领靳名元,手中有精兵强将七千余人,而靳氏家族在匈奴汉国内也十分显赫,靳准是郎官出身,出任中护军,掌管禁军,宿卫皇城,与刘聪关系密切,靳元就是靳准的一个堂弟,有这层身份在,任谁都得敬他三分。现在被呼延家族一个没啥仅势的小背指着鼻子骂,靳元的面色顿时便阴沉了下来,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呼延显,握紧了刀柄。
呼延晏冲呼延显怒斥:“放肆!赶紧向靳将军赔礼道歉!马上!”
呼延显让他吼得一哆嗦,心不甘情不愿的向靳元赔礼道歉。
靳元的面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一点,不再理睬呼延显,问呼延晏:“我们死伤上万人,好不容易才拿下了宜阳,为什么要放弃?出什么事了?”
呼延晏回想起新城城下那天崩地裂、烟焰冲天的恐怖场面,心有余悸,声音微微颤抖:“晋人中间出了妖人,擅长使用妖法,在两军交战之际引雷霆毒火攻击我军,导致我军阵脚大乱,一败涂地……他们的妖法实在太厉害了,根本就不是人力能够抵御了,为了避免出现更大的损失,还是赶紧撤吧!”
靳元拧着眉头说:“晋人中间有妖人能够召唤雷霆毒火攻击我军?大将军,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这鬼神之说,怎么能当真呢!”
呼延晏说:“靳元,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军真的在新城城下遭遇了晋人的妖法攻击,我和石勒的部曲都在妖法打击之下损失惨重,士卒更是骇得肝胆俱裂,兵败如山倒!若非晋人妖法厉害,我军怎么可能会败得这么惨!”
靳元望向呼延晏带着的那帮将领,见他们一个个神情恐惧,顿时就信了几分。
匈奴人个个都是敢斗虎狼的勇士,而这些能在那么多勇士中脱颖而出,成为领兵千余甚至数千的将领的,更是勇士中的勇士,哪怕是刀山火海,斧钺加身,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然而现在,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这肯定不是一次普通的败仗能够做到的了。他们匈奴起兵到现在这么多年,败仗也吃了不少,但还从来没有哪次败仗能让这么多将领都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哪怕都逃出几十里远了仍然惊魂未定的!
“石勒将军现在何处?”他问。
呼延晏说:“还在后面呢。晋人施展妖法的时候,他的部曲正下马步战,猛攻晋人车营,结果雷霆和毒火降临,将战马惊得乱窜,他们连上马的机会都没有,被乘势反击的晋军团团包围,现在怕是已经死伤惨重了!”
一听说连石勒都给打得死伤惨重了,靳元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要知道,石勒可是匈奴汉国数一数二的大将,马踏中原横冲直撞,罕有败迹,现在连石勒都给打得惨败了,最离谱的是还是在拥有将近十倍的兵力优势的情况下被打得惨败的,这恐怕已经不是人力能够做到的事情了。他提议:“现在天色也晚了,此时撤退,晋军很有可能会乘势追击,这对我军是极其不利的,不如先在此停留一晚,等石勒将军过来会合,稍事休整,明天再撤退?”
呼延晏也觉得自家部队刚吃了一场大败仗,军心涣散,这个时候撤退很容易让晋军有机可乘,于是勉为其难的点头同意了。
殊不知,此时胡人在新城城下吃了一场大败仗的消息早已传进了洛阳,以至于洛阳城中的老百姓都成群结队跑出来打扫战场,捡一些胡人逃跑时扔下的干粮,或者割几斤死马的肉。洛阳城的物资早就耗尽了,老百姓几乎给逼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这个时候捡几袋干粮,割下一条死马的腿,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活下去的希望,一时间,从新城到洛阳的道路上行人络绎不绝,都是奔着捡东西来的。
事情闹得这么大,司马越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当从王衍口中得知北宫静居然大败胡人主力大军,杀得胡人尸骨盈野血流成河的时候,不免有些诧异:“那凉州小儿运气也太好了吧,这样都能打赢?”
王衍说:“估计是皇上派去的越骑的功劳,不然靠他们那区区几千人,焉能取得这么大的战果!”httpδ:/m.kuAisugg.nět
司马越问:“越骑去了多少?”
王衍说:“除去少数老弱病残留守大营,能去的都去了。对了,羊家还出动了五百家兵前去助阵。”
司马越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喃喃说:“羊家……越骑……羊家……越骑……”越嘀咕面色就越是阴霾。
身为八王之乱的最终胜利者,权倾朝野的当朝太尉、皇太弟、东海王,在这朝廷中,他搞不定的人很少很少了。但很少并不代表没有,北宫纯他就搞不定,不管怎么威胁利诱都不肯给他卖命;羊家他也搞不定,这可是顶级的高门世家,几百年的积累非同小可,虽说已不如武帝时期那么显赫了,但依旧不是他惹得起的对象。
还有那个他一手扶起来的皇帝司马炽,他也搞不定。这个司马炽,一百二十斤重的人怕是得有一百斤的反骨,司马越毒杀傻皇帝司马衷后将他扶上去,就是想让他当自己的傀儡,结果司马炽稍稍站稳脚跟之后立即拉拢一切对司马越不满的势力,开始跟司马越对着干了。他毕竟是天子,天子撕破脸要跟一个权臣正面硬刚,权臣除非想马上弑君,否则都得退让几分,没看到曹髦带着几百乌合之众冲出皇宫杀向大将军府要找司马昭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司马昭连个面都不敢露么?虽说八王之乱中各路反王将天子当木偶摆弄,导致天子不再神圣,但天子始终是天子,只要他还在那龙椅上坐着,就会有人支持他,不顾一切替他效命,天子真跟你撕破脸皮,你也不好办。
何况司马越的名声还臭得很,不满他的人一抓一大把。
当然,天子敢跟司马越撕破脸皮正面硬刚,还是有一些本钱的。泰山羊氏一直在背后支持他,而借助泰山羊氏的力量,天子也将一部分禁军给拉了过来,禁军中的越骑、长水、射声三营都旗帜鲜明的表示要誓死捍卫天子,虽说这三营禁军加起来也不过八千多人,跟司马越掌握的军事力量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这是一个很不妙的征兆,这意味着禁军里心向天子的真不少,一个不留神,天子就能再从他这里挖走两三营人马。现在天子派遣越骑前去支援孤军苦战的凉州军,并且取得了大胜,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天子的威望将得到加强,搞不好会有更多禁军前去投奔的!
可恶的羊家,一直在暗中跟他作对,真是太烦人了!
其实羊家在暗中跟他作对的原因也很简单:永康元年,羊献容被立为皇后,虽说此时的司马衷是半点天子的威仪都没有了,但天子就是天子,将女儿嫁给他的羊家依旧是皇亲国戚,要是司马衷跟羊献容能生下个儿子,羊家未偿不能靠支持未来的太子登基而一扫颓势,力压王氏成为西晋第一门阀。然而,在七年后,司马衰被司马越这个老乌龟毒死了,只留下了一个小公主……
也就是说,羊家这次投资再次功败垂成,砸进去的那么多成本都随着这个傻王帝被毒杀而打了水漂,这让羊家如何能忍?于是羊家开始处处跟司马越作对,你要打压北宫纯,我就大力支持他;你想架空天子,我就利用我在禁军中的影响力帮天子一点点的抠回兵权;你想借胡人之手灭了凉州军,我就让家族中最出色的子弟率领越骑和精锐家兵前去支援……反正就是不让你好过!
王衍说:“据内线传递的消息,天子已经决定利用此次大胜之机,再派长水、射声二营出击,以将胡虏尽数驱逐出宜阳郡……太尉,我们该如何应对?”
第92章 郁闷
司马越闻言,冷冷一笑:“射声、长水,再加上已经派出去了的越骑,我们那个小皇帝可真是不折不扣的赌徒性格啊,看准了机会便将自己所有的本钱于压上去了,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王衍说:“天子性情急躁,人尽皆知,能作出这种孤注一掷之举并不让人意外。”
司马越冷哼一声:“他就不怕把自己这点可怜的本钱输清光么?”
如果司马炽在场,肯定会怼回去:不怕!赌了的话我顶多是把本钱输清光,不赌的话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司马炽对上司马越,颇有点儿光脚不怕穿鞋的的味道。以司马越的实力,要弄死他真的太简单了,司马越手里可是有四万精锐禁军,更是当朝太尉,朝中大小事务他一言而决;司马炽有什么?刚被立为皇帝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纯纯的就是一个傀儡,司马越想怎么弄他就怎么弄他。然而,就是两手空空的他,仗着天子这层身份最后一点神圣性,再加上有限几位大臣、几个世家的支持,硬是跟司马越撕碎了脸,一度逼得司马越不能回洛阳。他的态度很简单,除非你弄死我,你不弄死我我就一直跟你作对!啥?你说我是你扶上来的,别闹腾,大家合作?开什么玩笑,两个司马之间有合作共赢的可能吗?你这老狐狸是不是忘了什么叫“司马第零法则”?
司马第零法则的核心:两个司马撞到一块,必然会不择手段弄死对方,没有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因为你不弄死他,他就得弄死你,他不会相信你不会害他,就像你压根就不相信他不会害你一样。
藩王尚且如此,天子与权臣就更是提都不用提了。司马炽和司马越之间肯定会死一个的,不是司马炽弄死司马越,就是司马越弄死司马炽,两者之间绝无共赢的可能,这一点司马越很清楚,司马炽更加清楚。所以司马炽登基之后便以光脚不怕穿鞋的的姿态与司马越作对,他是没有任何顾虑的,反正本来就一无所有,被司马越弄死就一了百了,而万一弄死了司马越,却拥有了整个国家,这是一赔一千万的赔率,他当然肆无忌惮了。
司马越阴冷的笑:“他那么喜欢赌,就让他赌个够吧!派个人知会呼延晏或者石勒一声,将长水、射声二军的动向告知他们,我想刚吃了一场大败仗的他们一定会对歼灭数千天子亲军感兴趣的!”
这种公然卖队友的行径实在是让人恨到牙痒,然而王衍却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不就是卖队友嘛,多大点事?我晋朝堂中能活到现在的官员有哪个没卖过,又有哪个没被卖过?基本操作啦,淡定,淡定。
他问:“那我们要不要出战?”
司马越说:“当然要出战!胡虏欺我太甚,视我如无物,他们兵锋正盛的时候我拿他们没办法,现在他们吃了大败仗,脊梁骨都给打断了,我自然饶不了他们!明日,待长水、射声二营出城后便三军尽发,禁军精锐全部派出去,给我狠狠的打!”
说到最后,他已是咬牙切齿,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倒不是他有多爱国,实在是匈奴人欺他太甚。这几年来他死在匈奴人刀下的兄弟、子侄着实不在少数,光是三年前的邺城一战他就有三个儿子被杀,这个仇结得可太深了。匈奴大军全盛的时候他可能没有办法,只能干瞪眼,但现在匈奴人在新城吃了一场大败仗,军心已然动摇,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王衍笑说:“太尉出手,胡虏定然望风逃遁,溃不成军!”
司马越说:“但愿如此!”
王衍当即便传令禁军整装待发,明天天一亮立即出出城去,痛击胡人,狠狠地出出这几个月来一直憋着的那口恶气。
天子的动作比他还快,在确认凉州军于新城之战中大败石勒、呼延晏之后,立即下充长水、射声二营准备出击。年轻的天子兴奋地对自己信任的大臣说:“自刘渊那个贼子起兵反叛以来,王师屡战屡败,中原大好河山被胡马践踏得满目疮疤,每每思之,朕心如刀割,恨不得生食胡虏之肉,饮胡虏之血!如今胡虏在新城惨败,死伤数万,元气大伤,正是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朕要御加亲征,统率三军向胡虏讨回这一笔笔血债!”
众臣让他吓得不轻,差点没给他跪下。老大,你就消停点吧,司马越统率几十万大军,对上胡人尚且屡战屡败,我们才三营人马,就这点本钱你还御驾亲征?可别去送死了,咱们这些年败得已经够丢人的了,要是再搭上一个皇帝,那真的是羞都羞死人了!大家赶紧一顿劝,好说歹说总算打消了天子效仿高皇帝、景皇帝率领大军御驾亲征的念头。出兵打落水狗那是必须的,但皇帝你不能去,派个会打仗的人去就行了。胡人虽说在新城吃了大败仗,但在宜阳、新安、渑池方向依旧有数万大军,这一仗能不能打赢都难说得很,你去了,万一打输了把你给赔进去了,我们怎么办!?
新城大捷的消息已经通过那些扛着捡来的干粮甚至大块大块马肉。整条的马腿的老百姓传遍了整个洛阳,所有人都知道胡人在新城吃了大败仗,死伤了一两万人,洛阳城中那压抑到极点的气氛稍稍松动了一点,多了几分振奋。日夜提心吊胆,生怕一觉醒来便看到胡人大军兵临城下了的老百姓都松了一口大气,看样子这一关是熬过去了。胡人折损了这么多人马,也该撤了吧?胡人这一撤,这艰难的一年他们就算熬过去了,明年……
唉,谁顾得上明年怎么样呢?能熬过一天算一天吧!
禁军同样大为振奋,接到命令之后立即整理装备,平时连饭都不大吃得饱的,现在连肉都安排上了。肉自然是马肉,从新城那边运回来的,大块大块的扔进釜里用白水煮,没别的调料,只是加了点盐,可即便是这样,对于现在连饭都不大吃得饱了的禁军来说都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了,大家伙狼吞虎咽,吃得唏哩呼噜,头都不带抬的。而饱餐一顿之后,他们士气更为高昂,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走上战场,与胡虏痛痛快快的战上一场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胡虏手中有大量牛羊,还有很多粮食。只要能击败他们,就可以缴获很多粮食和牛羊,他们的日子就好过很多了。
五更时分,洛阳城门悄然打开,长水、射声二军自城门中鱼贯而出,抖擞精神,朝着宜阳方向开去。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司马越亲率禁军两万余人自洛阳城中浩浩荡荡的开出,同样朝着宜阳方向杀了过去。刨去先前就让钱端带出来的那几千人,再刨去维持洛阳城防和保护皇宫必要的兵力,这两万多人已经是司马越所能抽调的兵力的极限了。他嘲笑司马炽是赌徒,看到机会就不管不顾一把梭哈,其实他本人何尝不是赌徒?真到了梭哈的时候也没见他手软。
由于是打顺风仗,禁军的军容还算壮盛,然而司马越却并不开心,因为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听到长水、射声二军遭遇胡人伏击的消息。真的是奇怪了,明明昨天晚上他便派眼线将这一重要情报传递给呼延晏了的,以胡人的性子,只要捕捉到战机必然以狮子搏兔的姿态杀出来,给长水、射声二军来一记狠的,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情报真的传递出去了吗?”他皱着眉头问王衍。
王衍说:“真的传递出去了。”
司马越问:“那为何这么久了还不见有任何动静?”
王衍也纳闷:“不应该啊,按胡虏的性格,得到这么详尽的情报早就应该有所动静了才对的,怎么……该不会是胡虏不相信这一情报吧?”
司马越大为郁闷。
其实,他俩倒也不用怀疑这怀疑那。呼延晏没有怀疑过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因为他在洛阳城中的眼线也给他送来了同样的情报。只是,司马越和王衍都低估了新城惨败对胡人所造成的心理创伤。换谁被人又是用火药炸又是用燃烧弹轰给打得兵败如山倒,都不是短时间内能缓过来的,尤其是石勒,一天之内两次惨败,追随他起家的十八骑死的伤的都超过一半了,如此沉重的锤击,岂是一夜之间能抚平的?现在的石勒,看新城一眼都需要心理治疗了,自他以下,从大将到小兵,都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噩梦般的战场,这个时候谁还有那个心思节外生枝,去打一支只有几千人的禁军?https:/
脑子有病吧?
正因为在新城之战中遭遇的锤击实在太沉重了,石勒、呼延晏才对“明天早上有几千禁军要过来打你们,具体行军路线是……”这一情报表现出高度的克制,不为所动,只想尽快收拾行李离开这个鬼地方。
于是,司马越和王衍就郁闷了……
第93章 两张王牌
李睿又给冻醒了……
是的,打从回到这个见鬼的年代之后,被活活冻醒已经成了他每天早上必须经历的步骤。在熊耳山大营的时候还行,虽说条件艰苦,但好歹还有房子住,而来到新城之后就惨了,那房子四面漏风,破得要命,同时军中对木柴的使用实行了严格管制,想生一堆火驱散室内的寒气再美美地睡一觉,那纯粹就是在做梦!
于是,这些天他天天都是在不断哆嗦中醒过来的。
至于你要问为什么对木柴的使用实行严格的管制……
很简单,凉州军是前脚刚收复新城,后脚就给包围了,事发突然,守城必须的粮食、物资、器械、药品等等都来不及准备,只能城里有多少他们就用多少。在无法出城去砍柴的情况下,城内的木柴是用掉一点就少一点,偏偏这东西又每天都要消耗很多,用得特别快!做火把需要木柴,烧水做饭需要木柴,敌军攻城时烧沸滚油需要木柴……这东西不起眼归不起眼,却是非常重要,真没了它,那滋味并不比断粮好受。这么重要又没处补充的物资,当然要第一时间实施管制,严禁胡乱浪费啦!
到了杓柳,他们倒是不缺木柴了,可惜晚上睡的是帐篷,而这种小帐篷里面又不能生火,于是,我们的李曲侯还是得给生生冻醒。
他爬出帐篷,活动活动手脚,再捡查自己的手掌、脚掌、脸部、脖子、耳朵等等部位,鬼天气真的太冷了,他怕长冻疮。不过还好,虽说给冷得跟狗一样,但好歹没有长冻疮,谢天谢地。
他给自己竖了一根大拇指:李睿,这么冷的鬼天气你居然一个冻疮都没长,真是太棒了,在这个乱世活下去的概率又增加了不少呢!
正自我陶醉着,疾疾的马蹄声响起,一小队骑兵骑着骏马,一路小步慢跑的朝着这边过来了,为首的骑士骑着一匹鬃毛赤红如血的骏马,一件红色斗篷在寒风中大旗般扬起,与那墨云般的长发一起舞飞乱舞,如同一团在雪地上疯狂燃烧的烈焰,不是羊绣又是谁?
这位大小姐一入营地马上就发现了李睿,骑着马朝他跑了过来。李睿本想缩回帐篷去,免得跟这个嘴巴跟刀子一样厉害的大小姐起冲突,谁知道这位大小姐那匹汗血宝马速度实在是惊人,眨眼间便来到了他面前,他只好硬着头皮行礼:“见过羊小姐!”
羊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见他哆嗦个不停,格格一笑:“我的天哪,李曲侯,你昨晚该不会是给冻了一夜吧?看看你的脸,跟个霜冻的冬瓜一样青里带白,真是惨透了!”
李睿从容的说:“在战场上打滚的粗胚,自然比不得羊小姐金贵啦,挨冻挨饿都是常有的事情,早就习惯了!”
羊绣说:“算你有自知之明,还知道自己是个粗胚!”
李睿也不生气,好说话得很:“羊小姐一大早就带人离开营地,是去办什么事了吗?”
羊绣说:“去打猎了。”冲家兵们叫:“把猎物拿过来!”
当即就有数名家兵从拿出猎物往地上扔,眨眼间,李睿面前就多了一堆猎物,共计有两头狼,一头山羊,一头野猪,还有八只野兔,每只野兔身上都插着一支红杆白羽箭,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绣”字,不用说,都是羊大小姐射的。李睿佩服不已,一个早上就射了这么多野兔,这位大小姐的箭法真不赖,李睿觉得她完全可以挑战一下清代某位射兔狂魔的纪录,一天射它个三四百只兔子。
羊绣说:“这些都是我一早带人上山狩猎得来的,你厨艺不赖,交给你来料理了,做得好的话重重有赏!”
李睿看着这一堆处处透着狂野的食才,有点头疼:“像野兔、野山羊、野猪什么的倒还好处理,但是这狼我是真没有料理过啊!”
羊绣嗤了一声:“这天下间还有人不会烹饪狼肉的吗?少装了,赶紧动手,我等着吃饭呢!”
李睿倍感无奈:“羊小姐,我是真没有料理过羊肉,你能不能讲点道理……”kuAiδugg
羊绣又嗤了一声:“讲理?我又不占理,干嘛要跟你讲这玩意儿?等哪天我占理了再跟你讲也不迟,现在马上帮我把这堆猎物烹饪出来!”
李睿无可奈何,只得应了一声:“喏!”
羊绣这才满意,骑着马一溜小跑的离开,看样子是去找北宫静或者她哥了。
李睿蹲下去,把那两头狼的尸体翻过来瞅了瞅,呃,那两头狼都是被掷矛击中而死的,一个个呲牙咧嘴,死不瞑目。他拍了拍狼头,说:“都死了还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看样子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活该你们要被人下锅炖了!”
又看了看那头山羊,颇为惊喜的发现这山羊块头还蛮大的,典型的亚洲黄羊,看这体格怕是得有个一百七十到一百八十斤,肥,真是太肥了。就是遭遇有点惨,蛋蛋那里挨了一箭,公山羊直接给射成了山羊公公,还没断气呢,身体都还在抽搐着。
看着那支插在某个让男人看上一眼就觉得蛋疼得要命的部位上的利箭,看着箭杆上刻着的那个小小的绣字,李睿不由自主的夹紧了双腿……看样子他的想法是对的,想要健康长寿,就得远离这位世家大小姐!
这么多猎物,他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的,于是跑伙房去嚎了一声,将二十多号仍然抱成一团呼呼大星的伙夫喊醒,让他们过来帮忙。那帮家伙昨天晚上吃他的面条吃得挺欢,现在也该给他出点力了。
许浑也过来帮忙了,这家伙对吃总是充满了兴趣的。李睿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让把野猪啊狼啊啥的全都给开膛剖腹,取出内脏然后剁碎备用,至于那头倒霉的山羊,他让人到河边去捡来大量圆滑坚硬的鹅卵石放到火堆里加热,自己则亲自动手,尽量在不破坏羊皮完整性的情况下将羊的内脏啥的取出来,将羊毛清理干净,再里里外外都抹上一遍盐和豆酱,确保入味,然后将烧红的鹅卵石一块块的往羊的肚子里填,填得差不多了,再用针线将羊身上的切口缝好,防止蒸气外泄。搞定之后便将它搁在木架上,不去管它了,转头料理野猪和狼。
许浑看着那头山羊诱人的躯本直咽口水:“曲侯,那羊就这样搁在那,不管啦?”
李睿说:“不管了,放那吧。对了,许浑,把我的大铁锅拿来,今天这事,不动用大铁锅是解决不了了!”
许浑说:“好咧!”马上跑向一辆马车,很快就扛了一口人跳进去游泳都绰绰有余的大铁锅过来。这口铁锅是李睿在新城的时候请工匠打制的,当时为了酿出足够烈的烈酒,北宫静不是拨了不少工匠给他用嘛,他便假工济私,让其中几名工匠偷偷给他干私活,打制了两口铁锅,一口就是现在这口,人跳进去游泳都不小,另一口则是小锅,烧的菜顶多也就够几个人吃。
李睿熟练地指挥许浑把大铁锅架上,生火,将什么狼肉猪肉一古脑的倒进去先淖水,然后爆炒,炒得香喷喷的时候再恶狠狠的往里面加了两桶水,再盖上木制的锅盖用猛火炖着。他是真不会料理狼肉、野猪肉这类狂野的食材,不过他估摸着只要调味料下足了,再炖上几个小时,炖到烂熟,味道应该差不到哪里去的。
他在这边忙个不停,羊大小姐却早就将这事抛到脑后了,回营洗漱一番后便拉着北宫静和羊峻前去接人。她刚刚接到家将的通传,家主奉天子之命率领长水、射声两营禁军前来与越骑会合,一起追击胡虏败兵。家主亲自前来,她和羊峻当然得前去迎接。
长水、射声两营禁军是五更天出发的,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凌晨四点左右。而从洛阳城到杓柳,也不过二十余里,再加上道路也好走,一上午就到了。北宫静、羊绣、羊峻等人没等多久,便看到前方烟尘冲天,大队身披重甲的重骑兵骑着高大的战马,手持长兵,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而在他们后面,则是大批骑着驽马,手持强弓劲弩的军士。重骑兵就是长水营,原本有三千多人的,是禁军中少有的、铁甲重骑兵,全盛时期不止一次正面冲破敌军步兵方阵,八王之乱时,长沙王司马乂以他们为王牌一次次以寡击众,屡屡大胜司马冏、司马颙大军,让那场实力悬殊的战争一直僵持不下,并且一点点地将胜利天平扳向自己这边。要不是司马越这个老乌龟背刺,长沙王朝的能击败司马冏、司马颙的,西晋也许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不过,重骑兵对兵员、马匹、装备那近乎苛刻的要求注定这支部队兵力不会很多,而且损失之后难以补充,八王之乱再加上与胡人恶战连连,这支劲旅损失非常大,只剩下一千三百来人了,不足全盛时期的一半。
射声营骑的马不怎么样,但手中的强弓劲弩却令人生畏。他们所用的弓磅数普遍都在一百二十磅以上,弩更夸张,两百磅都打不住。这是禁军中射得最远、最准、最狠的部队,也是禁军中战斗力保存得比较完好的部队,算是一张王牌了。
现在,这两张王牌全都给打了出来。
第94章 家主
不管是重骑兵还是弓弩手,对身体素质要求都非常高的,所以这两支部队不管是将领还是军官,都是清一色的虎背熊腰,牛高马大,看着就非常有压迫感。然而,统率这么一支部队的却是一位面容清瘦、长须飘拂的老者,他坐在由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珍稀木材所造的、哪怕坐十个人都不会觉得挤的马车上,手持玉如意,身着华服,蛾冠博带,看着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数名容颜绝美的婢女跪坐在地上,有人手捧名贵的熏香,有人捧着精致的点心,有人拂动琴弦,弹奏出悠扬清雅的琴声,看这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出来郊游的。
换作是李睿,看到这场面估计直接傻眼了:老大,这可是战场哎!你老人家整这么一出,是怕敌人注意不到你这个最高指挥官所在的位置吗?还是怕那些穷苦的士兵不清楚自己跟你的贫富差距有多大?简直就是乱来嘛!不过,北宫静、羊绣、羊峻等人对此倒是接受良好,因为来的正是羊家家主,身为西晋能与弘农杨氏、太原王氏并驾齐驱的泰山羊氏的家主,没这点排场反倒要招人非议。他们齐齐行晚辈之礼:
“北宫静,恭迎侍中大人。”
“羊绣,恭迎家主!”
“羊峻,恭迎家主!”
车上老人用玉如意往地板轻轻一敲,车夫马上停车。侍女动作优雅的撩起丝制的车帘,老人缓缓起身,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对三人说:“不必多礼。”
羊绣马上就不行礼了,一蹦一跳的蹦到老人身边搀扶住他一边胳膊肘,问:“家主,你怎么来了?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跑到战场上来,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老人瞪了羊绣一眼,没好气的说:“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是能够左右开弓百发百中的好汉,没你想的那么差劲!”
羊绣嬉皮笑脸:“是啦是啦,家主武艺高强,家主天下无敌!”
老人气不过,用玉如意往她脑袋上轻轻一敲:“小丫头,出来才几天就把礼数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吧?敢这么跟老夫说话了!”
羊绣委屈:“我说的是真话,家主你确实文武全才、天下无敌嘛!”
老人说:“不会拍马屁你还不如不拍!”训完人,便望向羊峻,见他没有受伤,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脸依旧绷着,说:“这一仗打得不错,没有丢我羊家的脸!”
羊峻神情有些激动,但举止却恭谦有礼:“都是北宫少将军指挥有方,才以寡击众,取得大胜,峻不敢居功!”
老人扭头望向北宫静,笑说:“北宫贤侄这次倒是力挽狂澜了啊,你的大名已传遍洛阳,妇懦皆知了,人人都视你为拯救洛阳的大功臣,就连陛下,也对你倍加赞赏呢。”
北宫静说:“晚辈不过是尽了武人的本份而已,怎敢居功?”
老人呵呵一笑,说:“你们父子俩真是两个极端,你父亲要是能有你一半的恭谦也断不至此,而你,要是有你父亲一半的鲁莽冲动,也不至于被人凌迫至此!”
北宫静没有说话,只是在老人提到他父亲的时候,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色。
老人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笑说:“放心吧,有我在,没人敢动你父亲!”
北宫静拱手说:“多谢羊侍中对家父的照应、爱父,晚辈没齿难忘!”kuAiδugg
老人说:“你啊,就是太客气了才让人觉得你没有脾气,想欺负你!恭谦有礼是好事,但太过恭谦了,反倒会让人以为你软弱可欺,切记,切记!”
北宫静又是一礼,说:“多谢羊侍中教诲,晚辈谨记在心!”
羊绣又凑了过来:“家主你一大早就带兵过来,肯定没吃早饭吧?我让人在营中准备了饭食,我们一起过去饱餐一顿,然后再发兵前往宜阳,狠狠地揍那帮杂胡好不好?”
老人说:“那老夫倒要看看你这小丫头能给我准备什么像样的吃食了!”
羊绣得意地说:“这次我找了个很会烹饪的大厨帮忙,不会让家主失望的!”
老人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儿期待了!”说完,转身上车,玉如意朝前方一指,示意这几个年轻人带路。羊绣、北宫静、羊峻等人各自翻身上马,在前面引路,老人则让长水、射声二营原地驻扎,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两营曲侯以上军官、将领跟自己前往越骑大营。他对羊绣给他准备的早饭不抱什么希望,不过既然准备了,当然要吃一点,给小辈个面子嘛,同时也趁着用饭的时机向北宫静、羊峻了解一下敌情,尽量做到心中有数。
羊绣一入大营便闻到了一股非常浓郁的肉香,她眨巴眨巴眼睛,让羊峻陪同家主前往中军帐,自己则遁着香味一溜小跑的找了过去,不出所料的找到了正在忙碌的李睿……
这家伙正在料理那八只肥硕的野兔,而在他面前,一口巨大的、像铁釜对半剖开的铁制炊具里,数量惊人的肉正在猛火之下喷吐着泡泡,一股股浓郁的肉香弥漫开来,让人垂涎三尺……同时也让正在埋头吃饭的军士们神情郁闷,不住的往这边张望……
普通军士今天的饭食是粟饭和马肉。从胡人手中缴获的粟米淘干净后加入适量的水用猛火煮,水尽饭熟,软糯可口,再加上一大勺马肉汤,两块炖得烂熟的马肉,对于军士们来说便是难得的美味了。可是闻着铁锅散发出来的一股比一股浓的香味,他们忽然发现手中这平时还觉得挺不错的饭食有点难以下咽了。真是见了鬼了,同样是肉,为什么那位李曲侯烹饪出来的就这么香,而他们做的却透着一股腥臊味?
羊绣深深呼吸着那诱人的香气,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她必须承认,现在的她已经食指大动了,因为以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香的菜。她好奇的问:“李睿,你是怎么弄的?普普通通的肉经过你的烹调,怎么就这么香了?”
李睿头也不抬:“这不算什么,很普通的烹饪方式而已。缺了太多的调味料,做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还请羊小姐嘴下留情,不要苛责。”
羊绣猛咽口水:“已经很香了,光是闻着这个味,我就能干下两大碗饭了……对了,昨晚那个索饼……”
李睿纠正:“面条!”
羊绣从善如流:“好吧,面条。昨晚那个面条还有吗?”
李睿说:“我刚搓了一团面准备给自己弄碗面条当早餐,怎么了,你想吃?”
羊绣猛点头:“想想想!你多弄点,我要吃,还有,我家家主也要吃!”
李睿一怔:“你们家主也来了?”
羊绣说:“来啦!我跟你说,他很喜欢美食的,你好好表现,他吃得高兴了,肯定会有重赏的,没准还会在皇上面前推荐你呢!我们家主可是很少在皇上面前推荐人才的哦,但他推荐的每一个人才都能得到皇上的重用!”
李睿对此明显缺乏兴趣。西晋都快完蛋了,得到皇帝重用又有个屁用?不仅没用,搞不好还死得更快。不过转念一想,要是他真的能得到西晋皇帝的赏识,趁机要求皇帝把他老人家外放,跑到江南去当个小官,是不是可以逃过即将到来的那场天崩地裂的灾难了?
看样子行得通!
如是他精神抖擞,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羊绣说:“缺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弄。”
李睿说:“那给我弄点新鲜的葱、蒜、洋葱、胡椒啥的来,最好再来点冬笋!”
羊绣:“……”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好在这些东西她和羊峻出发之前都带了不少,世家子弟嘛,苦谁都不能苦了自己,不吃好喝好怎么有心情打仗?当然要多带一点好吃的食材,让自己好过点啦。而这家伙看起来好像挺会做菜的样子,羊大小姐便大方的将自己带来的食材拿了出来,任他挑选,只要家主吃得开心就行了。
李睿上她的私人马车瞅了瞅,不禁直咧嘴。好家伙,真不愧是世家高门啊,这寒冬腊月,寸草不生的时节,她的马车上居然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大量的青菜!那些青菜里有莲藕、冬笋、韭菜、韭黄、白菜、紫苏、白萝卜、胡萝卜……跟现代菜市比,品种是少了点,但放在这个时代,这一车的青菜已经能让人瞠目结舌了。这种鬼天气露天种菜肯定是种不活的,得引温泉的水流过田间,驱散那刺骨的寒风才行,这里头的花销就可想而知了,不是世家真不敢这样玩。
真真是土豪没人性啊!
他的眼睛都冒出绿光来:奶奶的,打从来到这个时代他就没正儿八经的吃过一口青菜,今天终于可以狠狠的吃一顿了!他笑呵呵的对羊绣说:“羊小姐你放心,我保证能做出一大桌美味佳肴,让家主吃得开心的!”
羊绣说:“靠你啦!对了,你炖的是什么肉?”
李睿说:“狼肉和野猪肉,怎么了?”
羊绣说:“给我盛一碗,我饿坏了。”
于是,接下来时间就是李睿在忙着料理这些在冬季有价无市的青菜,羊绣抱着满满一碗炖得烂熟的猪肉、狼肉在狂吃。
第95章 欣赏
那浓郁的香味北宫静、羊峻等人自然也闻到了,那肚子不自觉的咕咕直叫。
老人呵呵一笑,说:“看样子绣儿找的这个厨子确实有点东西,老夫走南闯北,美食吃过不少,还从来没有闻到过如此浓郁的香味。”
北宫静微微有点尴尬的说:“羊侍中,他……他不是厨子,他是我麾下的一名曲侯,同时还是我的幕僚。”
中国很早就摸索出了类似参谋部这样的机构,最早可以追溯至春秋时期,五霸之一的晋国首先设立了军中司马之职,而军中司马主要就是负责给自家将领料理军务、拾遗补缺、出谋划策的,他们承担的其实就是现代参谋的职能。不过,并不是所有帮主将出主意的都叫军中司马,军中司马那得是很高级别的将领才能配备的,比如说王濬,也是立下灭吴大功之后加官晋爵,才得到了配备八名军中司马的待遇,但他的死对头王浑给他搅了,说他在攻吴的时候不听指挥,吴国都投降了还进攻,灭吴之功水份太大,不能给他配备军中司马,这官司一直打到晋武帝面前。后来晋武帝出来和稀泥,说王浑是对的,按规矩确实不应该给王濬配备军中司马,但他私人调几个过去给他听用,算是把这事给圆过去了。
刘宋名将颜师伯的父亲颜邵也给掌管刘宋禁军的大将谢晦当过军中司马。谢晦在刘宋的地位可是非常高的。由此不难看出,军中司马真不是每个将军都有资格配备的,像北宫静、羊峻这种手头上只有几千人的,想都别想。
这些手头上只有一万几千号人的将领的参谋只能委屈一下,被称为幕僚。他们干的事情跟军中司马差不多,就是级别不够,配不上“司马”这么高大上的称呼。军中司马是由朝廷配备的,级别很高,幕僚则不用,将领可以自己招募,至于能力如何,好不好用,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朝廷不负责的。还有,记得给幕僚发工资,不给钱人家是不会给你干活的。
听北宫静这么一说,老人怔了怔,问:“贤侄这幕僚负责哪些工作的?”
北宫静说:“军事参议。此次新城之战,是他摆出却月阵,让我军以寡敌众,以区区三千人马大败胡俘,斩俘两万余人。”
老人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此人竟如此厉害?不知道他是哪个高门世家中的子弟?”
北宫静说:“陇西李氏的分支。”他说的是实话,但不全是实话。李睿确实是陇西李氏的分支没错,但这分支分得也太远了,都三百年没有跟本家有过什么来往,只怕陇西李氏早就忘记有这么个小小的分支了。
羊峻也说:“家主,这位李曲侯不仅擅长布阵,还是一位神射手。”
老人越发的感兴趣了:“哦?有射声营的神射手厉害吗?”
羊峻望向射声营几名将官,只见他们一脸不服的看着自己。射声营中神射手云集,自认为射术天下无双,听说李睿也是一名神射手,他们当然不服。他说:“昨日我军在杓柳与胡虏大战,小妹杀敌心切,冲杀过猛,深陷于敌阵之中,对一名匈奴射雕者穷追不舍,险些就着了对方的道,是李曲侯见机得快,隔着一百二十丈之遥放箭,只一箭便射中了那名射雕者的脖子,将其重创,小妹这才逃出生天,反败为胜!”
射声营校尉萧育忍不住叫了起来:“隔着一百二十丈放箭,一箭命中射雕者颈部?羊兄,你莫不是在讲神话吧?天下间哪有人射得出这么远的敌人?就算李广再世,养由基重生也做不到啊!”
羊峻说:“可他就是做到了。别忘了,他是李广的后代,陇西李氏的后人在射箭这方面,天赋一直远超常人的!”
老人望定他,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羊峻说:“绝无半句假话。”
老人了解他的脾气,这个孩子从小就心高气傲,很少服人的,能让他心服口服的,都是那些本领远比他强的人。陇西李氏在秦代和西汉时期确实很辉煌,但打从巫蛊之祸后就一蹶不振了,现在也只是勉力维持着不让自己掉出世家的行列,说得不好听一点,他们只比寒门强一点点。以羊峻的性格,是不会替一个门户不如自己,本领不如自己的人说大话的,能得到他的赞赏,那这位李曲侯肯定是有真本事在身。
他有些诧异:“陇西李氏这没落的家族居然出了这等奇才?而这等奇才,陇西李氏居然甘心让他在凉州军中当个小小的幕僚?真乃咄咄怪事!”
可不是嘛,要是羊家出了这等天才,他肯定倾尽全力去培养的。在校尉麾下当个小小的幕僚?开玩笑,给个禁军校尉作起步他都觉得辱没了羊家好儿郎的才华!陇西李氏也太没眼力价了,家族中出了这样的天才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活该他们一代不如一代!
北宫静替李睿解释:“他这一支跟本家已有三百余年没走动了,陇西李氏不知道他也是正常。”
老人说:“唉,这样看来,陇西李氏终究是没那个福运啊!”
心里盘算开了:陇西李氏没这个福运,他有啊!要不要趁着陇西李氏还没反应过来,将这个天才拉进羊家?这应该不是很难吧,像这种没落家族出来的子弟,都非常渴望能够出人头地的,让他入赘,从羊家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嫁给他,许他个好前程,再拿出实际行动来在天子面前举荐他,应该就妥了的!筷書閣
你李氏看走眼了,可别怪我羊氏先下手为强喽!
正沉吟着,那香气竟变得越发的浓郁,李睿满手是油的走了进来,先向北宫静行礼:“少将军。”
北宫静问:“何事?”
李睿说:“菜都做好了,是否现在就上菜?”
北宫静说:“上菜吧。对了,李曲侯,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羊氏家主,羊侍中,天子最为信任的大臣。”把李睿拉到老人面前向他介绍。
李睿看着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赶紧行礼:“参见侍中大人!”
这位老人姓羊名忱,乃是羊繇之子,而羊繇跟羊祜、羊瑾、羊琇是兄弟,家世显赫无比。他这一代的羊家子弟也是人才辈出,羊亮、羊伦、羊伊、羊篇、羊秉、羊暨、羊玄之……一个个都文武全才,在朝廷中都得到重用,正是他们让泰山羊氏越发的辉煌。可惜的是,自晋武帝死后,羊家仿佛也被诅咒了一样,这些杰出的人才要么年纪轻轻就去世了,要么忧愤而死,要么被命丧胡人之手……现在第四代子弟中,还活着的也就羊忱一个了。
第96章 担忧
李睿对跟世家打交道没啥经验,压根就知道羊忱的邀请份量有多重,他颇为敷衍的应了一声:“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打完这一仗后一定登门拜访。”又向羊忱一礼,然后走到外面叫:“上菜!”
马上,一大盆一大盆的菜流水价似的端了上来。最亮眼的莫过去那只皮被烤得黄焦焦、肚子圆滚滚的羊,这头羊摆在一个巨大的木盘里,由好几个人抬了上来,李睿亲自抄起刀子,轻轻划开羊皮,顿时,中军帐内的香气又浓郁了几分。
他手脚麻利,将羊肚子里的羊肉和鹅卵石一一取出。羊肉放进盘子里,由侍女端给大家,而鹅卵石则放到木盆里准备端出去扔了。
取完肉后,羊皮里还有许多汤汁,他也盛在海碗里备用。
正好,又有人端进来一大碗一大碗的面条,他将汤汁一勺勺的淋在面条上,然后分给大家。
羊忱啧啧称奇:“以羊皮为炊具烹饪一整只羊?老夫还真是头一回见,开眼界了,真的开眼界了!”
不光是这种奇特的烤羊方法,后面端上来的那一盘盘青菜同样让他开了眼界: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些青菜这么香啊?真是怪了。
以前做的当然没有这么香,因为以前没有铁锅,烹饪青菜的唯一方法就是煮,要么和粥一起煮,要么都好后捞出来用油盐酱料拌着吃,能有多香才叫见鬼了。李睿不一样,他是开了挂的,直接上铁锅,炒、煎、炸、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把那些菜弄得一道道油水十足,香气扑鼻!
这个时代还没有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吃饭的习惯,饭菜都是先分好,每人一份,然后各自找座位坐下自己吃自己的,边吃边聊,要是有酒的话时不时举杯共饮……嗯,有点像西餐。分好菜后,大家各自坐下,李睿在得到北宫静的允许后也坐下,不过他毫不客气的将四个羊蹄全弄进了自己的餐盘里,顺便帮北宫静弄了一条最肥大的羊腿,自家上司嘛,肯定要关照一下的!
接下来就是吃播时间了。别说越骑、长水、射声等部队的将领、军官,就连羊忱、羊绣、羊峻、萧育等等这些一日三餐山珍海味没断过的世家人物,也是狼吞虎咽,吃得头不带抬。那些年轻人一个个都是肉食动物,拿着大块大块的羊肉大口大口的撕咬,而羊忱则对青菜感兴趣,一筷子接一筷子吃得不亦乐乎,越吃就越气:他貌似没亏待过家中的厨子吧?为什么他们给他端上来的菜这么难吃?尤其是青菜,以前他们到底是怎么弄的,能把这么好吃的青菜给整得寡淡无味?简直就是浪费食材!
不行,回去得狠狠收拾他们才行!
旁边传来响亮的咀嚼声,羊忱扭头望去,只见李睿跟他一样,正一筷子一块子的将青菜往嘴里猛塞,吃得那叫一个香啊!羊忱不禁越发的欣赏这个小伙子了。这个小伙子不仅射得一手好箭,烧得一手好菜,精通兵法韬略,连口味都跟他一样,喜欢青菜!真是个棒小伙,值得好好培养!
李睿自己本身也是个肉食动物,每天都要干掉一两百克肉的那种。射箭运动员嘛,体力消耗很大的,不吃肉哪来的力气?不吃肉怎么长个子?不过,来到这个操蛋的时代大半个月了,肉倒是吃过几回,但青菜的叶子都没见过,现在的他缺维生素c缺得厉害,看到草皮都想扑上去啃两口了,所以他果断选择了先吃青菜,把青菜都干掉之后再去吃肉……
长水、射声营的小兵可就没这个口福在寒冬腊月里享用青菜了,不过不要紧,李睿也给他们准备了一大锅肉,一头两百多斤重的野猪再加两头狼,还有全副的羊杂、羊头,炖得烂熟,香得要命。李睿进来之前就作了分配,猪头羊头由那帮屯长级别的军官分着吃,那锅肉则分给全营军士,每人一勺汤,一块半个拳头大的肉,中间肉不够了,还往里面加了不少马肉,让一大早就起床,只啃了一点干粮便开始赶路,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的晋军禁军人人都吃上了香喷喷的肉,喝上了香浓的肉汤,这一餐吃得无比满足。
羊忱这一餐也吃得无比满足,吃完后直打嗝。这倒挺少见,他饮良一直很有节制的,从来都只吃七八分饱,绝不暴饮暴食,这一回算是破戒了。放下碗筷,他拉捋着胡须感慨:“真是美味啊,老夫这一生游历全国,吃过的美食着实不少,但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饭菜!李贤侄,你这手艺真是绝了,宫廷御厨做的饭菜都没你的香啊!”
李睿将最后一口食物咽了下去,笑着说:“侍中大人过奖了,晚辈的手艺其实很一般,只是侍中大人头一回吃,觉得新奇而已。”
羊绣没好气的说:“做得好吃就是做得好吃,谦虚个啥?”
羊忱笑着说:“是啊,贤侄,年轻人太过谦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睿:“……”
我真没谦虚!
是的,他真没谦虚,在他看来,这几道菜的味道也只能算一般。就比如说这烤羊肉吧,缺了好几样重要的调料,比如说酱油、料酒等等,没压住羊肉的膻味。还有炒菜用的盐质量也不大好,里面有杂质,虽说挺细小的,但吃在嘴里还是很不爽!没办法呀,这年代的制盐技术还挺原始,别说海盐了,就算是四川自贡产的、可以作为贡品上贡给皇帝的井盐,在他看来质量也一盘,远不能跟现代那洁白如雪的食盐相比。
更别提还缺了辣椒、孜然、蚝油、酱油……等等等等一大堆佐料了,就算他厨艺不错,缺了这么多东西也很难做得出合自己心水的菜肴来。所以,这些菜在他看来,勉强只能打个七十分。
北宫静也放下了筷子,对李睿说:“做得确实很好吃。”
李睿说:“多谢少将军夸奖!”
北宫静笑笑,示意侍女将碗筷收走。等东西都给收走之后,他向羊忱一礼,问:“侍中大人,此番圣上将长水、射声、越骑三营禁军尽数派出,是要收复宜阳吗?”
羊忱用玉如意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手掌,说:“不光是长水、射声、越骑三营,中垒、屯骑、胡骑、骁骑、游击、左右二卫……都已由太尉亲自率领,倾巢出动了。”
北宫静吃了一惊:“那整个洛阳岂不是都空了!?”
羊忱说:“差不多空了。但没办法,胡虏占据宜阳、新城、新安、河阴,都快把整个洛阳给围死了,圣上忧心如焚,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盼到你们在新城大破敌军,胡虏军心动摇,圣上自然不愿意错失这等收复失地的良机,将能用之兵尽数压上,力求重创胡虏。”
北宫静的神情有些无奈:“主要还是太尉不愿意错失这次良机吧?”提起那个老乌龟,他就恨得牙痒痒的。这个老乌龟处处都在跟凉州军作对,屡娄将凉州军置于孤立无援的绝境,比如说这次新城之战,战场距离宜阳城不到二十里,胡虏大军将小小的新城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差点就要了凉州军的命!在这惊心动魄的七昼夜里,始终不见朝廷有一兵一卒前来支援,要不是凉州军里有李睿这么个怪胎,弄出了黑火药和威力更加厉害的猛火油,同时布下却月阵,一战打崩了胡人大军,只怕凉州军已经凶多吉少了!现在晋军占了上风,那个老乌龟马上就跳出来摘桃子了,真是可恶!
羊忱自然知道北宫静与司马越之间的恩怨。北宫纯可是北宫静老爸啊,让司马越找个“骄横拔扈,目中无人”的借口给撸了,名义上送去看守皇陵,实质软禁,而且一软禁就是一年有余。这一年多以来,北宫纯与凉州军的联系基本断绝,五千凉州军呆在这人生地不熟、恶狼环伺的洛阳,随时可能被司马越给强行吞并,又或者被胡马辗成尘埃,全靠北宫静挑起这个重担,在熊耳山构筑营垒,一边坚守一边开荒,这才坚持了下来。人家父子二人两救洛阳,摧敌锋于正锐,挽狂澜于极危,有大功于江山社稷,却被打压至此,北宫静对司马越能有什么好印象那才叫见鬼了!https:/
巧了,他对司马越也没什么好印象,甚至可以说,整个羊氏对司马越都没有好印象,没派死士弄死这个老乌龟已经是他身为羊氏家主最后的底线了。他带着几分不屑,笑了笑说:“司马太尉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没多少真本事,但捡便宜和背地下黑手却无人能及。你在新城大败胡虏大军,斩俘两万余,胡虏为之丧胆,正是乘势追击,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等良机?”
羊峻知道北宫静心中恼火,开导他:“不管司马太尉用意何在,出动禁军精锐大举反击、收复失地,终究是对大晋有益无害。”
北宫静说:“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这位太尉心眼太多了,天知道他会在背后耍什么手段,真要与他并肩作战,我们十分力气起码得留着八分来防他……”说到这里,他面带愁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羊峻顿时就不说话了。
第97章 不准撤退
羊忱也有几分无奈:“我们这位太尉的性子大家都要解的,多加小心就是了。贤侄,你手头上还有多少兵力?”
北宫静说:“晚辈手头上原本有七千兵力,此番反攻新城,带了五千下来,还有两千留守熊耳山大营。新城之战中我军伤亡颇大,战死和负伤接近一半了,目前连同留守熊耳山大营的一起,还有战力的不过四千来人。”
羊忱也知道新城之战打得有多惨烈,对此丝毫不觉得意外,唯一让他意外的是凉州军拼得这么惨,居然还能保存着四千多名有战斗力的将士,凉州军的战斗力,果然不容轻视。他说:“将留守熊耳山大营的那两千人也调过来吧。”
北宫静一怔:“侍中大人……”
羊忱说:“先打破胡虏对洛阳的包围要紧。”
北宫静说:“但熊耳山作为洛阳在西面的天然屏障,也是十分重要的,一旦我军撤出熊耳山,胡虏乘机占据,对整个宜阳郡形成居高临下之势,我军将更加被动!”
羊忱说:“等击破胡虏对洛阳的包围后再恢复熊耳山大营便是了……北宫贤侄,并非老夫不知道熊耳山大营有多重要,实在是缺乏兵力啊!”
北宫静无奈,只得拱手为礼:“谨遵侍中大人之命!”当即叫来一名亲兵,将自己的印信交给他,让他前往熊耳山大营调兵,并且特别叮嘱:“告诉张宣,离开大营前要将所有营防设施和带不走的物资尽数焚毁,以免资敌,切记,切记!”
张宣是张轨的一个侄子,今年八月,在匈奴汉国再度兴兵围攻洛阳之际,是张宣奉张轨之命又带了一支凉州军过来,听从北宫纯的指挥,使得原本只有区区三千人,势单力薄的凉州军总兵力一跃变成了五千,增加了差不多一倍。张宣虽然年轻,但和大多数在凉州长大的世家子弟一样,也是弓马娴熟,勇武过人,就是比较冲动,而且缺乏统率大军的经验,张轨将这个侄子派过来,未尝没有让北宫纯带一带他的意思。这次反攻新城,北宫静便将张宣留了下来,让他带两千人留守大营,而他干得还不错,凉州军主力走后他在熊耳山大寨广设旗帜,虚张声势,并且多次派出小股部队偷偷下山袭击胡人大营,作出一副随时可能从熊耳山上俯冲下去冲死他们的姿态,让胡人惊疑不定,一直都没能组织起对熊耳山大营的反攻。
羊忱说:“不需要焚毁整个营寨吧?现在胡虏死伤惨重,怕是已经没有斗志了,我军乘势反攻,他们势必兵败如山倒,你们待击败他们之后再回熊耳山大营驻扎就是了,何必……”
北宫静正色说:“侍中有所不知,新城之战我军歼灭的大多是羌胡、氐胡,杓柳之战被歼灭的也只是羯胡,匈奴本部几乎毫发无损,也就是说,然经历了一场惨败,但匈奴人的实力并没有受到多少削弱,此番大举反攻,可能少不得一场苦战。若是胡人乘我军在宜阳城下苦战,占领了熊耳山大营,那可就麻烦了!”
羊忱皱起眉头:“你是说,新城之战被歼灭的大多是羌胡、氐胡、羯胡,匈奴本部人马没有多少损失?”
北宫静说:“几乎完好无损。”
他说的是大实话。新城之战由始至终,冲在前面的都是羌人和氐人,昨天凉州军利用战车在城下布下却月阵,又派张雄率领骑兵突袭羯胡大营,意外地打死了羯胡大将冀保,激怒了石勒,率领羯胡主力猛攻却月阵,这才给予羯胡重创,至于呼延晏所率领的匈奴本部人马,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凉州军交过手,自然不会有什么损失了。
羊忱神色凝重:“这下可麻烦了!”
北宫静的声音透着无奈:“侍中,其实你们应该先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作决定的。你们只知道胡人在新城吃了大败仗,却不知道死的都是羌胡、羯胡炮灰,贸贸然将三营禁军尽数派出,投入反攻,实在是太冒险了!”
羊忱叹息:“洛阳城内已经到了易子而食,折骨而炊的地步了,再不打破胡虏的包围,这个冬天就过不去了啊……罢罢罢,我们尽力而为吧!”
他神色凝重:“贤侄,士气可鼓不可泄,此中实情你可千万不要对外泄露,否则士气一泄,仗就难打了!”
北宫静答应下来。
吃完饭,大军稍作休整,便以越骑为先,长水军居中,射声营为后队,浩浩荡荡朝着宜阳方向杀去。
此时的宜阳城可谓战云密布,在羊忱所率领的禁军三营吃完战饭出发的时候,太尉司马越所率领的两万禁军已经与大将钱端率领的七千人马会合,推进至宜阳城下,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攻城的姿态。而此时石勒早已带领自己的后残兵败将逃入了宜阳城中,与呼延晏会合了。两个人碰头,呼延晏见石勒浑身浴血,多处负创,还貌似关心的问了一句:
“世龙为何如此狼狈?”
石勒几乎咬碎了牙。要不是这个老不死见势头不妙立马带领匈奴本部人马跑路,撇下他跟士气如虹的凉州军苦战,他会这么狼狈?他这一身伤怎么来的这个老不死会不知道?明知故问,真是气人!不过,呼延氏在匈奴汉国的势力和地位远不是他一个小部出身的大将能比的,刘渊、刘聪的皇后都来自呼延家族,人家妥妥的皇亲国戚,家族中更是人才济济,在朝堂中担任高官者不可胜数,他现在还真惹不起呼延晏,只得咽下这口恶气,说:“在断后的时候遭遇凉州军追击,在杓柳又跟他们大战了一场,落了下风,只得退入宜阳了。”
呼延晏说:“世龙亲率精兵为我军断后,这份情老夫记下了,回去定要奏明圣上,嘉奖你的功劳。”
石勒说:“那就多谢大将军了。”
两个人还就目前的形势交换了看法,一致认为在新城之战中损失太过惨重,晋军的军心士气已经完全打出来了,这宜阳没法守了。取得新城大捷之后,晋军势必会出动主力大举反攻的,想要避免更大的损失,就只能先放弃宜阳,退回渑池,实在不行,先退回河东不是不能考虑的,反正他们现在是没有那个勇气跟晋军打了。倒不是怕了晋军,只是怕了晋军那妖法。你妈的,大家兵对兵将对将的打得正激烈,你丫突然给我来几个火球术是什么意思?你丫顺手给我丢几个炸雷是什么意思?
碰到这么一个一言不合就魔法攻击的对手,换谁都遭不住哇!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非常骨感。第二天一大早,司马越率领的大军还没有抵达宜阳,刘聪派来的使者便叩开了宜阳的城门。
“汉皇有令,两位大将军务必坚守宜阳,不得后退一步!”
石勒对这道命令感到震惊:“我军在新城遭遇晋军妖法暗算,折损两万余人,已经元气大伤,晋军主力已倾巢出动,此时与晋军作战,对我军极为不利,汉皇为何不允许我们放弃宜阳撤退?”
使者板着脸说:“汉皇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新城小挫,不足挂齿,望两位大将军振奋精神,坚守宜阳,汉皇将亲率国中主力前来,在这宜阳城下与晋军决战,一仗灭了这残晋!”
石勒和呼延晏对视一眼,严重怀疑刘聪根本就没有仔细看他们送上去的战报。这一战可是折损了两万余人啊,算得上是空前惨败了,怎么在刘聪眼里就成了小挫?刘聪是在跟他们开玩笑吗!?
其实他们误会刘聪了,刘聪仔细看了他们的战报,真的,看得特别仔细,得知这两位爱将在新城一战搭进去了两万余人之后,他发自内心的有种要吐血的冲动。紧接着,洛阳城中的内线飞鸽传书,将司马越尽快洛阳禁军精锐,试图收复宜阳、新安、河阴,打破匈奴汉国对洛阳的包围的绝密情报送到了他手中,他立即转怒为喜,连夜下令驻扎在渑池的匈奴汉国大军整装待发,准备支援宜阳、新安、河阴,与晋军主力决战。
是的,三个月来在洛阳外围横冲直撞,歼灭了六七万晋军,对洛阳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的匈奴汉国军队只是前锋部队,真正的主力还在渑池。仅仅是五六万人的前锋部队就将洛阳外围打成焦土了,匈奴汉国主力出动的话将是何等恐怖的场面?
刘聪并不怕跟晋军主力决战,他就怕晋军主力缩在洛阳城里不肯冒头,这样的话,匈奴就算有百万铁骑,也只能对着那高大坚厚的城墙干瞪眼。攻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这洛阳城,匈奴汉国已攻过两次了,次次都是铩羽而归,还死了一堆精兵强将,这次围攻新城更是损失惨重,这些都让刘聪深深的意识到,在没有歼灭西晋精锐主力之前强攻洛阳这等雄都,那就是找死!
现在晋军主力主动从厚厚的城墙后面出来,要与他们决战了,这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撤退?傻子才撤退!
第98章 名士
当然,刘聪极力要求石勒和呼延晏不得后退,要在宜阳城下与晋军决一死战,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这是他登基以来的首秀。他是通过弑兄篡位当上这个皇帝的,手段并不光彩,在国内颇受非议,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洗涮掉这些污名。如果他能攻下洛阳,灭掉西晋,那他将是匈奴最伟大的王,他的功绩比之冒顿单于也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到时候,不会再有人记得他曾经弑兄篡位,他们只会心悦诚服地赞美他,歌颂他!相反,如果因为新城的惨败就这样灰溜溜的撤军,他很有可能会被扣上一顶无能的帽子,到时候,各种非议将如疾风骤雨般袭来……
所以,这一仗必须打,而且必须打赢!
石勒和呼延晏自然不知道刘聪内心的打算,得知不能放弃宜阳撤退,必须留在这里顶住挟大胜之余威大举反攻的西晋大军之后,他们内心是极度郁闷的。他们都觉得刘聪太在意这一城一地的得失了,这可不是他们游牧民族的风格,按他们的传统,任何时候都应该以保存有生力量为第一任务,至于城池,那根本就不重要,占据上风的时候就占着,陷入被动的时候就放弃,反正城池就在这里,不会自己长了腿跑掉,保不住就不要守了呗,等积攒了足够的力量再夺回来就是了,何必在这里死磕呢?
可再怎么郁闷也没用,刘聪是皇帝,而且是一个残忍嗜杀、脾气相当暴躁的皇帝,他们要是敢违抗他的命令,就等着脑袋搬家好了!
没办法,只能打消了放弃宜阳后撤的念头,抢修城防工事准备死守,等待刘聪所率领的主力到来。
于是,当司马越所率领的大军与钱端所部会合,浩浩荡荡推进至宜阳城下之后,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胡虏惊慌失措争相弃城逃命,而是数层仿佛长了腿一样飞快地以宜阳城墙为中心向四周延伸出去的鹿角、壕沟、栅栏、土垒。城墙上,旌旗招展,巨大的床弩层层密布,甲士环立,戒备之森严,令人瞠目结舌。
司马越直接傻眼了:“不是说这帮杂胡在新城吃了大败仗,已经给吓破胆了吗?不是说他们要放弃宜阳逃跑了吗?怎么会这样!?”
钱端说:“昨天确有大批胡人溃军源源不断涌入宜阳,一直持续到深夜,有不少人还是身上带伤的,由此可以判断,他们确实是在新城吃了一场大败仗。至于他们为什么不放弃宜阳撤退,末将也不得而知。”
司马越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那张老脸为之扭曲,脸上的皱纹如毒蛇一般蠕动着,再加上那腥红的目光,着实是骇人,吓得钱端大气都不敢透。
半晌,司马越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北宫家的小儿学会虚报战功了啊,好,好得很!”
钱端默然无语。他知道司马越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捡便宜不成便迁怒于北宫静和北宫静麾下的凉州军了。什么虚报战功?扯淡,人家明明就以寡击众大破胡虏了好吧,不然胡虏干嘛连滚带爬的从新城跑到宜阳来?嫌自己体力太充沛了,急需消耗掉一点吗?太尉啊,咱们可不能一点理都不讲啊!
不过他没有开口劝,因为面对一个压根就不讲理的人,你根本就没法劝的。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同情一把北宫静而已。
胡人大军并不打算放弃洛阳城,相反还拼命加固工事,一心想捡点便宜的司马越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下令大军停下来,扎下营盘,等待后续部队的到来。
没过多久,羊忱所率领的大军也抵达了宜阳。虽说在他们抵达宜阳之前便已经从斥侯口中得知胡人正在加强宜阳的防御,没有半点要撤退的样子,可是亲眼看到胡人正在挖壕设栅栏布鹿角,将宜阳城整得跟个刺猬一样后,羊忱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胡虏……昨天明明在新城吃了一场大败仗,折损两万多人,按他们的一贯作风不是应该早就纵火焚城然后撤退了吗,怎么反而在这里掘深壕筑硬寨要死守了?他们是不是吃错药了?”
羊峻眉头也拧成个疙瘩,说:“看样子他们是铁了心要在这个冬天攻破洛阳,亡我大晋啊,都死伤了这么多人,还是不肯撤!”
北宫静叹气:“我不是说了吗?他们在新城折损的大多都是羌胡、氐胡,对于匈奴汉国来说,这些都不过是消耗品,死伤得再多他们也不会心疼的!”
羊绣说:“可我们也狠狠地揍了羯胡一顿,杀伤数千羯胡啊,难道匈奴汉国也不心疼?”
北宫静说:“对于匈奴汉国来说,羯胡也不过是消耗品,他们才不会心疼,真正心疼的只有石勒。”
羊峻看着那层层密布的鹿角、栅栏,只觉得头皮发麻:“宜阳城墙本来就够坚固了,胡虏再这样掘深壕设栅栏,那根本就没法打了啊!这可如何是好?”
北宫静说:“见一步走一步吧。眼下他们的栅栏、鹿角都还没有铺设好,防线上有诸多漏洞,果断出击的话应该可以将这些工事摧毁,然后占据主动的。”
羊峻问:“那宜阳城墙呢?那坚厚的城墙,那层层密布的床弩怎么对付?”
北宫静有些无奈的说:“先摧毁了他们的外围防线再说吧。”扭头低声问李睿:“那个震天雷还有多少?”
李睿说:“还有五颗。”
北宫静问:“猛火油呢?还有吗?”
李睿说:“还有八罐,怎么了?”
北宫静皱着眉头说:“我打算用这些利器撕开敌军在宜阳外围的防线,可现在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怕是不够……”
李睿说:“如果有足够铁硫磺……”
北宫静打断:“别把原料说出来!”
李睿果断改口:“如果有足够的原料,我可以在短时间内配制出更多的黑火药,但如果马上发起进攻的话,怕是来不及将它们颗粒化,这样一来威力就大打折扣了。”
北宫静说:“总比没有强。”
这下李睿放心了:“那包在我身上!”
羊绣在一边看着这两位说悄悄话,脸都黑了:“哎哎哎,你们两个注意一下!光天化日之下有啥不能大大方方说出来的,非要凑得这么近?害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感情深是吧?”
第99章 收着骂了
如果两晋也有娱乐圈,那么,那一位位被捧上神坛的“名士”就是当之无愧的大明星。这些大明星里自然有许多是有真材实料的,比如说西晋时的竹林七贤,东晋时的王猛、谢艾。这些人要么博学多才,品行高洁,要么有经天纬地之才,比如说王猛辅佐苻坚横扫六合,统一了北中国;谢艾年纪轻轻率领兵微将寡的前凉军队一次次以寡击众暴打后赵大军,打到后赵名将麻秋都落下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往西面看一眼都需要马上作心理疏导的那种。如果没有这些名士,那么两晋的历史肯定会黯淡无光。
不过,就跟哥哥们大多数都是滥芋充数,唱歌拍电影拍电视样样不行,堪称三栖全废,只能顶着一张娘气十足的脸四处跑综艺卖人设一样,名士里有真本事的少,干啥啥不行捣乱第一名的却大有人在。谁要是粉上这样的名士,轻则塌房,重则把命都丢了。比如说东晋时期的殷浩,名满天下,东晋朝廷为了压制战功显赫的桓温,把他给请出山来,领兵北伐,结果……很显然,这位“名士”带兵打仗的本领基本为负,几次领兵,次次都被胡人打得屎尿横飞哭爹喊娘,最后落得个被坐罪废为庶人,流放东阳郡的下场。这种就属于塌房了,而且塌得很严重,一千万脑残粉都捞不起来了的那种。
不过要说塌房,怕是没人比得过西晋的太傅,王衍王夷甫了。
王衍出身琅琊王氏,名门世家出身,根正苗红的世家贵公子。他相貌俊秀清明,气质高安祥文雅,嗯,扔到现代来不知道能迷死多少三观跟着五官跑的妹子。他自比幼好学,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年纪轻轻就能帮着父亲处理公务了。而他帮父亲处理公务的时候经常要面对很多大人物,比如说名满天下的西晋开国元勋、灭吴头号功臣羊祜,任谁面对这样一位大佬都会拘谨甚至自惭形秽的,可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孩却硬是能做到从容自若,言辞清晰明了,连羊祜都惊叹他是个天才。他的天才之名甚至传到了晋武帝那里,晋武帝问他的堂兄、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当世哪个人可以和王衍相比?”
王戎回答:“没有见到当世谁能跟夷甫(王衍)相比,应该从古人中去寻求。”
王戎也是名满天下的名士,能得到他这样夸奖,王衍确实不凡。晋武帝大喜过望,对王衍加以栽培,而有了晋武帝的关照,王衍的仕途不能说是步入了快车道,只能说是搭上了高铁,一路风驰电掣,那升官升得根本就停不下来。他在公元273年的时候首次得到举荐为官,当时他才十七八岁,从一个小小县令做起,仅仅用了二十年就一路做到了中领军、尚书令,女儿王惠风更是成了太子妃,这升官速度我就问你服不服。而这还不是他的极限,到永嘉元年,他已升任司空,永嘉二年又升任司徒,位列三公!
似乎名士就应该这样,一切顺风顺水?
可惜,这位名士也塌房了,而且塌了不止一次。
公元299年的时候,太子司马遹被废,王衍怕祸及自身,逼女儿与太子解除婚约,女儿抵死不从,嚎哭着回到关押废太子的金镛城,路人见了都为之落泪,这是王衍第一次塌房。
第二次塌房则是利用职务之便任命弟弟王澄为荆州刺使,族弟王敦为青州刺史,并且颇为得意的对王澄、王敦说:“荆州有长江、汉水的坚固,青州有背靠大海的险要。你们两个镇守外地,而我留在京师,就可以称得上三窟了。”这事闹得很大,很多有见识的人都对他极为鄙视。
不过,这位王名士的粉丝们还不知道,自家哥哥更厉害的塌房还在后面。那将是王衍最厉害的一次塌房,也是最后一次。这一次塌房直接将这位一生都无数人的吹捧、夸赞、崇拜中度过的名士直接钉在了耻辱柱上,抠都抠不下来。
别人或许会仰慕王衍的学识,敬畏他身居高位,对他俯首帖耳,可清楚地知道这位王太傅最后是怎么塌房的的李睿内心对他却是充满了不屑,直接就骂瘪犊子。不过,骂归骂,他还是学着北宫静的样子向那位王太傅行礼……王太傅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人家好歹也位列三公,要捏死他一个曲侯跟捏死只蚂蚁一样轻松,他还想长命百岁呢,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被人捏死了!
李曲侯向来很有老二精神,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宁折不屈这种事情是永远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
王衍明显没有注意到那个敢小声骂自己瘪犊子的家伙。也是,他可是位列三公的大人物,区区一个曲侯在他眼里就如同一颗尘埃一样渺小,他怎么可能会在意?他跟羊忱寒喧一番后说:“长和兄五更天便领兵出征,实在是辛苦了,太尉已在中军帐里摆下筵席,犒劳长和兄,长和兄,随我前去赴宴吧?”
羊忱说:“太尉盛情,下官受宠若惊,还请夷甫兄回去跟太尉说一声,长和安排好扎营事宜后立即前去赴宴!”
王衍说:“那好,我这就回去告诉太尉。”目光从北宫静身上扫过,笑说:“北宫少将军在新城以寡击众,大败石勒、呼延宴,立下大功,解洛阳于倒悬,太尉极为欣喜,此次设宴也有给少将军庆功的意思,还望少将军与羊侍中一起前来。”
北宫静行礼:“区区微末之功,怎敢劳太尉记挂?实在是受宠若惊。待安排好扎营事宜后,一定与羊侍中一起前去赴宴。”
王衍笑得温和:“那,我与太尉在中军帐扫席相迎。”说完又向羊忱一礼,待羊忱还礼后,指挥车夫掉转车头,驶向数里外的大营。
羊忱也下令各部挑选合适的位置扎营。
这扎营自然不会像战争电影那样随便找个地方搭起一排排帐篷,再放出岗哨就行了,敢这样干的人,十个有九个会被对手各种偷袭打到怀疑人生。扎营得挑那种向阳的、地势较高、比较干燥,同时取水又比较方便的地方。营地向阳、干燥就意味着不容易滋生蚊虫之类的玩意儿,这些小昆虫的杀伤力有多恐怖,大家都清楚的,它们所引发的疫病比最凶残的敌人还要可怕十倍;地势较高则是为了防止被敌人来个水淹七军————于禁同学对此最有发言权了。完全符合这几条的位置并不好找,所以想找到适合扎营的位置也不容易。
当然,现在是冬季,不大可能会被敌军水淹七军,更用不着担心蚊虫之类的小玩意儿,所以在营地的选择上就宽松了许多。
北宫静带着凉州骑兵在宜阳城南面驻扎,等待他的主力部队到来。现在凉州骑兵还有战斗力的只剩下四百人,加上李睿收编的那两百重骑兵,总共也不过六百来人,这么点人在一场数万人规模的城市攻防战中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他现在要先圈好营地,等新城、熊耳山的部队过来会合,到时候他大致可以拉出近五千人马,在这场大战中也算有几分底气了。
羊绣带着她的家兵,将营地扎在这附近。这位大小姐砍人很猛,但具体到行军、宿营这些事情,她是完全不懂,也没有心情去弄懂,都是她的家将在帮忙安排,她在一边看着就行了。
扎营的时候,北宫静把李睿拉到一边,低声问他:“刚才你骂王太傅什么?”
李睿说:“我骂他瘪犊子。”
北宫静不懂:“什么意思?”
李睿说:“懦弱,没骨气,软得像刚出生的小牛。”
北宫静倒吸一口凉气:“你哪来的胆子,敢如此辱骂当朝太傅!?”
李睿说:“我已经很收敛了,没骂他死妈废物已经很客气了。”
北宫静:“……果然是收着了啊!我怎么不知道你骂人这么厉害?”
李睿嘿嘿一笑,这不是你长得太斯文了,不好意思在你面前爆粗口嘛!换作是王衍、司马越这种败类,我能一口气骂上两个小时都不带喝一口水润喉的!
北宫静正色说:“李睿,你给我听着,这洛阳,是司马太尉和王太傅的天下,他们想弄死一个小小的曲侯,易如反掌!他们真要是动了杀心,那就谁都救不了你了,哪怕是你本家出面也没用!不想死的话就把你的嘴巴闭紧点,我可不想看到你的脑袋被挂到洛阳城头上!”
李睿明显不服气,抿着嘴唇不说话。
北宫静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看不起这些徒有虚名、只会空谈玄学的名士,不仅仅是你,很多年轻将领都看不起他们!可看不起归看不起,这朝堂之上还是他们说了算,在他们面前逞口舌之快,对你没有任何好处!”https:/
李睿让他训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耸拉着脑袋说:“我知道啦,少将军。”
第100章 开口就骂
北宫静见他真的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放缓了语气:“把这些记在心里就好,回去做事吧。”
李睿有气无力的说:“喏。”然后继续耸拉着脑袋走向自己的部曲,那垂头丧气的模样都让北宫静有种自己话说得太重了,把他伤着了的错觉。
甚至在犹豫要不要上去安慰他几句了……
许浑见李睿垂头丧气的回来,有点纳闷:“曲侯,你这是怎么啦?挨骂了?”
李睿有气无力的说:“比挨骂还要严重。”
许浑不免替他担心:“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犯了什么差错,少将军要惩罚你?”他是真的替李睿担心,因为除了李睿之外,再没有哪个能天天给自己弄一堆好吃的了。
李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倒没犯什么差错,只是在背后骂了一个家为几句,被少将军训了,不准我再骂他。”
许浑问:“你在背后骂谁了?”
李睿说:“王太傅。我刚才小声骂他是瘪犊子。”
许浑:“……”
曲侯你这张破嘴,能活到现在真是一大奇迹了!少将军骂你一顿都算轻的,没把你交给王太傅处理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
北宫静安排好扎营事宜后便与羊绣、羊峻等人一起前去司马越的中军大营赴宴了,这次他没有带上李睿,因为这种级别的宴会李睿还没有资格参与。李睿则和大家伙一起继续忙活,搭帐篷挖壕沟设栅栏筑土垒,事情还蛮多的。kuAiδugg
而在他们忙活的时候,后续的大军还在源源不断地赶到。司马越既然决定要大干一场,那就不可能仅仅动用自己手中的精锐禁军,洛阳城内外听命于他的豪强也纷纷带着自己的私人武装前来参战,而驻扎在周边各个要塞的勤王大军也赶了过来。新城大捷像一支药效极猛的兴奋剂,这一针下去,原本已经被匈奴汉国打得奄奄一息的西晋居然奇迹般地雄起了一把,拿出了与这个国家的体量勉强有几分匹配的实力和斗志来,精兵强将像被风暴驱赶的乌云,朝着宜阳方向汇集。
西晋表面上看上去已经山穷水尽,再无可战之兵了,但其实一直到它最后一刻,也依旧还有相当强劲的军事实力,比如说王衍这个死妈废物,在宁平城一战就送掉了包括四万禁军在内的十几万晋军。在并州方向,还有数万效忠晋室的拓跋鲜卑,在冀州,又有骁勇善战的段部鲜卑;在山东方向有苟晞这等名将率领的几万人马;在广宗、陈留、晙仪等地活跃着凶悍顽强的乞活军,更别提江南地区至今都没有受到战火波及,动员起十几万军队并不难。然而,西晋已经丧失了调遣这些军事力量的能力,这些军事力量就是一盘散沙,无法为洛阳朝廷所用,至少无法为司马越这位西晋最高掌权者所用。现在司马越能够动用的,除了他手中的四万禁军和一些勤王军队之外,剩下的就是听命于他的豪强的武装了。洛阳豪强可能觉得胡虏在新城惨败,元气大伤,有便宜可占,所以很配合,纷纷带着自己的武装浩浩荡荡的开出洛阳城,奔赴战场!
与大军一起开过来的还有各种重型攻城器械,比如说投石机、巨型床弩、各型战车、云梯……数量多得吓人。李睿就亲眼看到数部巨型投石机由健牛拖拽着朝着这边缓缓移向发射阵位。那玩意儿有多大呢?看上去就像一座移动的城堡,得由上百名士兵同时拉动绳子才能发射,据说可以将重达百斤的石球打出百丈之外,一击就能在城墙上砸出个大窟窿,甚至直接将一堵城墙生生砸塌,当真是威力惊人。
给投石机运送弹药的牛车也是络绎不绝。
投石机并不是只投掷石弹的,毕竟要将一块石头打磨成大小合适的石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采石、运输、打磨,都很耗费人力,全用它的话谁也吃不消。投石机破坏城墙、箭楼、栅栏之类的工事的时候,用的自然是石弹,而如果是砸人的话,则会选择一种比较廉价,而且制造方便的弹药:
泥团。
对,泥团也是投石机的弹药之一。
这种弹药真的太容易获取了,石头不好找,泥巴还不好找么?遍地都是好吧。挖出来加水搅拌,捏成一个个重数斤、十几斤甚至几十斤的泥团,晒干后就可以用了。可别看它土得掉渣,威力也是相当恐怖的,给它砸到头部或者躯干的话直接嗝屁,砸到四肢那就是筋断骨折的下场。现在这种泼水成冰的鬼天气,想晒干泥团不容易,不过也用不着晒,捏好后摆在室外,一夜之间泥团就变成了冰坨坨,其硬度甚至比单纯的晒干还要强,给它砸中,人怕是得直接变肉酱。
此外还有更狠的,那就是将大量铜丸。
铜丸的具体用法就是先烧到半熔,然后装填,大型投石机一次可装填数十枚甚至上百枚,然后轰一声发射出去,让敌军见识一下什么叫火雨流星。给这玩意儿砸重那就不是砸伤那么简单了,整个人都要给烫得外焦里嫩。就算铜丸打空了,落到城内的茅草屋或者木制建筑屋顶上也会引发大火,物理攻击附带魔法伤害,就问你怕不怕!
当然,在李睿看来,这些弹药还是太客气了。如果是他,他会直接将猛火油罐装填上去,对着敌军发射,烧死丫的!
这些大型器械都是西晋过去三十几年的积累,正是因为拥有它们,西晋军队才能压服蛮夷。现在蛮夷被逼回了坚城里,这些威力巨大的器械也被从洛阳城头上拆下来搬到了宜阳城下,准备让蛮夷好好重温一下被各种高科技武器暴打的滋味。
凉州军也过来了,留守新城的和留守熊耳山大营的都过来了。熊耳山大营燃起冲天火光,浓烟裹着火星直冲云霄,那场面,相当的骇人。张宣对北宫静是无条件服从的,让他烧营他就真的一把火将所有营寨给烧了,一道道烟柱越冲越高,连绵二十里,着实将宜阳城中的胡虏给吓了一大跳。
从新城过来的部队将李睿吃饭的家伙给带了过来。这家伙一秒钟都没有浪费,立即指挥工匠将设备搬下车,找好地方组装,然后将一桶桶原油倒进去,生起火开始蒸馏。这些原油里面还没有添加诸如硫磺、硝、白磷之类的烦人的玩意儿,因为加了这些玩意儿之后原油就变得很不稳定了,会给运输带来巨大的困难,所以一般都是将原油和各种材料运到战场,到要用的时候再添加的,这倒是方便了李睿……要是添加了这些麻烦的玩意儿,他可不敢对它进行加工了。
这种土法加工原油造成的污染无疑是巨大的,但这关他屁事,他又没打算在这里定居。
随着容器内温度和压力渐渐升高,原油也有了反应。最先被排出来的是水蒸气,是的,原油含水量并不低,得先脱水才行。当水蒸气被排光之后,下一步被排出来的就是汽油了,然后就是柴油。这是很简单的物理常识,李睿虽说不是专门学这个的,但高中物理知识过硬,依葫芦画瓢也能捣鼓得像模像样。
不过,在汽油开始顺着小管子汩汩流入容器的时候,李睿躲得远远的……这家伙真的是太清楚这种清澈透明的液体有多危险,自己捣鼓出来的这套土法炼油设备有多不靠谱了,躲远点准没错,他可不想作为石油工业的先驱,在史书中留下这样一句话:某年某月某日,李睿在一次事故中被自己提炼的汽油烧成了灰!
这次要加工的原油有点多,好几车呢,一直到深夜都还在忙活着。李睿一直远远的盯着,时不时提醒工匠几句让他们注意一些细节,他可不希望这些工匠也给烧成灰了。
正忙活着,北宫静走了过来————看样子司马太尉的宴会终于结束了。他带上带着酒气,走到李睿身边,看着不远处工匠忙活个不停,问:“怎么样,还顺利吗?”
李睿说:“还行,已经成功提炼出十几罐猛火油了,看样子还能再提炼出十几罐,足够将宜阳外围的栅栏、鹿角都烧成灰了。”
北宫静有点惊讶:“这么多?”
李睿说:“主要是原油质量好,提取方便。”
像在新城加工的原油质量就不好,太稠了,忙活了两天也才提炼出一点点的汽油和柴油,想想都觉得不爽。
北宫静说:“你可真厉害啊,什么都懂,不像我,除了骑马射箭舞枪弄棒之外什么都不懂。”说到这里,他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没有了以往一贯的锋锐。
李睿察觉到他的不对,问:“怎么了?在宴会上受气了?”
北宫静勉强一笑,说:“太尉以胡虏仍有勇气坚守宜阳为由质疑我在新城取得的胜利,认为我虚报战功……”
李睿惊叹:“那个老不死还真是一点人事都不干啊!”
北宫静:“……”
行了,确认了,自己白天劝他不要在背后非议大人物,以免惹祸上身的那番话就像一阵清风,从他左耳吹进去,右耳吹出来,没有在他的脑脑中掀起哪怕一丝丝的波澜,这不,当朝太尉也是开口就骂,真是服了他了!
第101章 箭雨
北宫静有些无奈:“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啊?再这样下去,你早晚有一天会惹上大祸的!”
李睿满不在乎:“这里就我们两个,怕什么?对了,那个老王八为什么要质疑我们的战绩?”
北宫静说:“他本以为我军已经将胡虏彻底击溃了,胡虏将仓皇放弃宜阳城望北逃窜,只要出兵就可以轻松收复失地,所以带着两万禁军兴冲冲的从城中杀出,想要捡便宜,不成想胡虏并没有半点要放弃宜阳的意思,捡便宜不成,所以恼羞成怒了呗。”
李睿撇嘴:“他有能耐就自己去攻破宜阳,击败胡人呀,老是想着捡便宜是几个意思?还好意思质疑别人的战绩?好大的有!”
北宫静说:“谁让他是当朝太尉呢?脸就有这么大。”
李睿有些担心的问:“少将军,你没有吃亏吧?”
北宫静说:“没有。羊侍中对我还不错,处处护着我,他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太尉也不敢轻易跟他撕破脸。有他护着,我自然没事。”
只是受了不少气而已。
李睿说:“羊侍中还挺够意思的。”
北宫静说:“嗯,他很爱惜人才的。”深深的看了李睿一眼:“看得出,他对你颇为喜爱,你要好好表现,让他知道你的能耐,等打完这一仗,他回头向天子力荐,你飞黄腾达的日子就不远了!”kuAiδugg
换作普通人听到这话,肯定会很开心的,但是李睿却清楚的知道,西晋离被关掉服务器只剩下区区几个月了,这个时候得到天子的赏识有个屁用,搞不好还会让自己死得更快一点。他说:“我不想飞黄腾达,我只想找个不会被战火波及的地方过几天太平日子。”
北宫静叹气:“不会被战火波及的地方?如今从辽东到江南,从关陇到渤海,到处都在打仗,上哪找不会被战火波及的地方?李睿,我知道你不喜欢打仗,只想找个太平的地方躲起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但是……这行不通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把这些胡人消灭掉,不管你躲到哪去,战乱都会如影随形的跟着你不放!”
他这是大实话。现在辽东那边,鲜卑各部彼此攻伐;河北地区有王浚等军阀相互混战,此外还有乞活军这一流民武装四处流窜;中原地区就更不用说了,自永嘉元年开始,匈奴汉国乎每年都要向中原发动进攻,兵锋所向,繁华的城镇被夷为平地,无数百姓化作枯骨;山东那边,曹嶷和苟晞来回拉锯,打得难分难解;江南地区在闹民变,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将西晋在江南地区的军事力量完全拖住了,无法腾出手来救援洛阳;山西、关中、陇右这些地区,匈奴、羌胡、氐胡、乌桓、丁零……一大堆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在大乱斗,胡人与汉人,胡人与胡人之间,都打个不停!放眼整个西晋,真的找不到一处能让人摆脱战乱,过上安生日子的净土了!
李睿也叹气:“把胡人消灭掉?哪有那么容易啊。强盛于大汉都做不到的事情,大晋做得到?更何况大晋还残破不堪,内斗不止!”
北宫静沉默半晌,低声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显然,他自己也没有那个信心能够消灭胡人,廊清海内,终结这乱世。这实在是太难了,晋军一次次击退了胡人的进攻,但胡人总是能迅速积聚起更强大的力量发动更加凶猛的攻势,像石勒、刘耀、呼延诸将等等这些胡人将领也在战火中迅速成熟,变得越来越难对付,而西晋,却越来越虚弱。未来一片黑暗,谁也不知道路在何方,平定胡人之乱,让天下归于太平?这恐怕只能是美好的梦想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这么坐在逆风处,看着工匠们忙活,将一桶桶的原油倒进那简陋得令人发笑的设备里,加工出一罐罐猛火油。
远处不时传来声声嚎哭,胡人正用皮鞭驱逐着被俘虏的晋军士座和百姓连夜施工,加固防御工事。从早上到现在,那些可怜的人已经忙活了至少十六个小时,早已筋疲力尽,但他们不能停,只要他们手头稍稍慢了一点,那又粗又长的皮鞭马上会带着风狠狠抽过来,撕裂了解身上那单薄的衣物,卷走一大片皮肉。不断有人因为饥寒交迫和过度劳累而一头栽倒在地,胡人上去,不管是死是活,一律照胸口补一刀,然后让同样快要累死了的俘虏将人丢出去,就像是在处理一件生活垃圾。
这乱世,人命就是这么不值钱。
这种全然不拿俘虏当人看的做法虽然残忍,但效率却高得惊人,仅仅一天一夜,宜阳外围的防御体系就大体构筑完成了,两道壕沟,整整三层鹿角,还有连绵数里的栅栏,让人光是看着就头疼。
更让人头疼的是,宜阳并不是一座孤城,它背靠着凤凰山,而匈奴汉国大军早就在凤凰山上构筑了极为坚固的营垒,呼延晏只留了七千人守城,主力部队部署到凤凰山,对晋军形成居高临下之势。晋军进攻宜阳的时候得提防着那数以千计的铁骑从凤凰山上俯冲下来,抄自己后路;进攻凤凰山的时候……先不说在这种到处都是薄冰和积雪的鬼天气仰攻山头有多少胜算,光是那伤亡就让人吃不消,更别提宜阳城中的守军还很有可能会主动出击,从后面给你来一发!
总之就是头疼,非常头疼!
晋军也在积极地为这场战役作着准备,海量的物资器械被一马车一马车的运过来,交到准备发起攻击的部队手中。此时的洛阳城,缺粮食,缺药品,缺柴,缺炭,缺御寒的衣物,缺一切正常生活所需的东西,可唯独就是不缺各种杀人利器。由于洛阳离宜阳很近,再加上道路平坦,运输效率极高,短短三天之内就有数万捆箭支、数千枚投石机使用的弹药、数千支巨型床弩专用的弩箭、上万副盔甲,还有数不清的强弓劲弩、刀枪剑戟,人吃马嚼的粮秣马料,被运抵晋军大营,堆叠如山。司马越难得新自领兵出战,自然是想打出个样子来给天下人看看的,所以在物资调拨上也不小气,就连他一直都看不顺眼的凉州军,也获得了大批军械补充,他们终于可以脱下那已经布满刀砍箭射之痕的盔甲,换上新的了。
同时还领到了二十万支箭。不得不说,晋军自己装备的箭,不管是强弓所使用的长箭还是劲弩使用的短箭,都比从胡人手中缴获的强许多,胡人的箭做得太粗糙了,他们不大用得惯。
凉州军在新城之战中缴获的箭也被一捆捆的运了过来,看着这些箭,北宫静面有难色,有种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的感觉。
李睿问:“少将军,怎么了?”
北宫静指着那些做工颇为粗糙的箭:“这些箭……似乎暂时用不上了啊,该怎么处理呢?”
李睿看了看,说:“这好办,包在我身上!”
北宫静问:“你有办法?”
李睿说:“我可太有办法了!”
北宫静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睿说:“对床弩进行一点小小的改进,让敌军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箭雨!”
说着,就让人弄了一部床弩过来,让工匠对床弩的弓弦进行加粗处理。这并不难办,无非就是将床弩的弦拆下来,多加一根弦,两根弦绞成一根再装上去罢了,工匠们乒乒乓乓,很快就给弄好了。
李睿则在工匠们忙活的时候让铁匠用铁皮给他敲出一个铁斗来。这个也不难,铁匠三下五落二就给他弄好了。
接着,他让工匠将铁斗固定到弓弦上去,这依然不难,大家轻松搞定。
当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李睿便拿来利箭,一支支的往铁斗里装,一口气往里面装了三四十支……
“发射!”
随着他一声令下,床弩机括被击发,发出镫一声颤响,那个一口气装了几十支箭的铁斗猛然顺着滑槽向前射出,当抵达滑槽尽头后随着弓弦归于静止而猛的停了下来,铁斗内的箭以极高的速度从铁斗内甩出,化作一波箭雨飞向远方,转瞬间便在六百多米开外的一片空地上种出了一片“芦苇!”
看着这恐怖的火力密度,工匠们都傻眼了。
北宫静眼皮直跳:“这就是你的解决方式?”
李睿说:“对啊,使用这种方法,一次可以发射三四十支箭,对敌军进行大面积火力覆盖,如果二三十部床弩同时发射,那威力将是极其惊人的!”
张雄说:“可是这样一来,就很难有准头了!”
李睿说:“哎呀,都说了是大面积覆盖了,准头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好吧!数十上百支箭在同一时间朝着你所在的位置罩过来,除非你会瞬间移动,否则都只有死路一条!”
北宫静眼皮跳得更加厉害:“还真是箭雨了……”
第102章 弄巧反拙
可不是嘛,一部床弩一次可以射出三四十支箭,数十部床弩同时发射,那就是上千支甚至一千多支箭了。一千多支箭在一场动不动就要消耗数万甚至数十万支箭的大战中确实算不得什么,但是在一秒钟之内被发射出去,那场面就有点吓人了!
李睿说:“用这种方式发射的箭威力自然不如床弩发射的特制弩箭,但也比单兵弓弩强好多了,足以洞穿大部分盔甲。当然,如果碰到身披重甲的目标,还是换重箭的好。”
众人对此都表示赞同。
床弩发射的箭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箭,那种特制的箭一般都是一斤起步,力道强劲的床弩能将它射出八百到九百米开外,没什么铠甲能挡得住这样的攻击。现在发射成束的普通箭支,射程打了个折扣,降到了五六百米内,毕竟能量是守恒的,一支箭重量在一百克左右,三四十支箭,这份量可比单支弩箭重太多了,而且它的发射原理是利用床弩的张力对铁斗进行加速,将箭从铁斗中甩出去,并非由床弩对箭支直接做功,射程自然又得打个折扣。但再怎么打折扣,五六百米的射程对于弓箭手来说都是一个无法企及的射程,那力道真的比单兵弓弩强出太多了。北宫静让人找来一些残破的铠甲作试验,结果发现,六十步内,一般的铠甲在它面前跟纸糊的差不多,至于胡人装备得最多的皮甲,在三百步内都会被轻松洞穿。
而胡人重骑兵一般都是在两步百距离开始加速冲刺的,在距离晋军步兵方阵两百步之前,他们一般都是在慢跑……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熟练掌握这种箭的发射技巧,他们可以在胡人重骑兵距离自己还有近一里地的时候便用床弩倾泄出密集的箭雨,对他们进行大面积杀伤,同时也逼胡人重骑兵提前加速冲刺,消耗战马的体力。战马的体力是有限的,而冲刺对体力消耗极大,提前一百步冲刺的话,等他们冲到步兵方阵前的时候战马体力已经大大下降了。最重要的是,重骑兵冲锋的时候队形是会因为敌方攻击、地形以及地面上的尸体、障碍物等等因素而慢慢散开的,冲锋的距离越远,散得越厉害,这不是指挥官能够控制的……队形越松散,冲击力就被削弱得越厉害,这是铁律。所以重骑兵冲锋一般都是一锤子买卖,要么一鼓作气冲死对手,要么失去冲击力陷进敌人丛中被绞杀殆尽。
提前百步开始冲刺就意味着胡人重骑兵的队形会比原来散乱得多,应付起来也就容易多了。
北宫静想通了这些关键,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对李睿说:“你真是个天才。”
李睿不无得意的说:“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张雄忍不住哼了一声,酸味十足,却又无可奈何……这家伙确实是个天才,不服不行。
北宫静对工匠们说:“马上对其余床弩进行改造,让那些床弩也具备发射箭束的能力!”
工匠们领兵,忙活了起来。
与此同时,工匠们还对射声营的弓进行了装良。
来到宜阳战场后,凉州军便向射声营展示了他们那可以连续发射的强弓,射声营的弓箭手们一下子就被这种威力巨大、射速奇快的弓给迷得神魂颠倒,纷纷要求对他们的弓也进行同样的改装。正好,留守熊耳山大营的工匠这段时间一直都没闲着,已经赶制出了上千套配件,北宫静大手一挥,将这些配件全部给了射声营。射声营也有自己的工匠,那些工匠拿到样品后立即进行仿制,很快,射声营的弓箭手便拥有了两千多张可以连续发射利箭的强弓,火力比原来强了两倍。
在晋军紧张地作着进攻准备的同时,胡人也在摩拳擦掌,准备大战一场。
此时,刘聪所率领的匈奴汉国主力大军以刘曜为先锋,已经从渑池出发,以泰山压顶之势直奔洛阳而来。这支大军里除了匈奴本部之外,还有王弥率领的汉人武装,以及归附他们的鲜卑、乌桓骑兵,总兵力超过七万,声势浩大,别说现在的西晋已经给打得摇摇晃晃了,就算西晋全盛时期,撞上这么一支大军怕是也讨不了好。即便是占据如此巨大的优势,刘聪也不打算跟晋军正面硬碰。他采纳了王弥的建议,不理会宜阳这边,直扑洛阳。洛阳城中有很多有意投向匈奴汉国的势力,大军一到,他们定会作内应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现在洛阳城里没有北宫纯了,最后那点禁军精锐也给抽调了个七七八八,要拿下洛阳不要太轻松。等拿下了洛阳,什么司马越,什么北宫静,通通都成了瓮中之鳖,要收拾他们还不是抬抬手的事情!
就算内应无法顺利打开洛阳城门放他们进去也不要紧,他兵临城下,晋军势必要火速回援,到时候宜阳城中的石勒、呼延宴以精锐骑兵杀出,咬住他们不放,自己再派铁骑前去截击,前后夹击之下,再顽强的晋军也得崩溃……此役胜负的关键在于宜阳城必须顶住晋军的攻势,在他抵近洛阳之前死死缠住晋军,让晋军抽不出身来阻击他。为此,刘聪特意传令,让石勒、呼延晏务必坚守宜阳,要是在他抵达洛阳之前丢了宜阳,严惩不殆!
休整了几天之后,石勒和呼延宴已经缓过神来了。宜阳城高壕深,又有凤凰山大营互为犄角,他们三万多人守在这里呢,晋军的妖法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一个禁咒就将洛阳城墙轰塌吧?这仗还是有得打的。这几天他们除了拼命加固工事之外,就是犒赏三军,鼓舞士气。新城惨败对匈奴汉国军队的打击不可谓不沉重,匈奴本部还好,溜得快,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羯胡就惨了,死伤被俘近万人,最初追随石勒起兵的十八位将领死伤一大半,这是石勒自起兵以来未曾遭遇过的惨败。被锤得这么狠,士气自然高不到哪里去,甚至称得上是惶惶不可终日,所有人的内心都充满了恐惧,生怕下一刻那可怕的雷霆再一次降临到自己头上,将自己炸得血肉横飞!
石勒和呼延晏先是拿出大量抢掠到的财物犒赏作战勇猛的将士,而作战没那么勇猛的也杀牛备酒,让大家好好吃几顿。对上凉州军这几仗打得着实是惨烈,每一仗都死伤惨重,全军将士心中都有怨气,得拿出点恩惠来拢络一下军心,消弭将士们心中的怨气。果然,一通犒赏下来,三军将士心中的怨气消解了许多。
可是,光消解怨气也没用,现在军队最大的问题就是被那从天而降的火球、雷霆霹雳给吓着了,许多人甚至丧失了战斗的勇气。如果不能驱散他们心中的恐惧,一旦晋军发动进攻,他们估计会一哄而散,跑得脚跟打后脑勺。为了避免这种最糟糕的情况出现,呼延晏和石勒经过商量,最后决定欺骗三军将士,告诉他们那些会爆炸的火球和从天而降的雷霆并不是什么妖术,而是晋军压箱底的秘密武器。这个谎言听起来还是蛮靠谱的,中原王朝之所以能在过去五百年时间里压着他们这些蛮族打,所倚仗的不就是先进的科技么?过去五百年的战争中,中原王朝拿出来的先进武器还少么?现在生死存亡关头,掏出几件杀伤力凌厉的大杀器来算得了什么?
还别说,大将军就是大将军,这套谎话让他们编得有鼻子有眼,那些文化水平还停留在胎教阶段的胡人真信了:哦,我就说这寒冬腊月的怎么可能打雷嘛,原来是晋军的秘密武器!破案了!
然后士气更加低落了。
士气更加低落的原因很简单:如果这是晋军的秘密武器,凭借中原王朝那数量庞大、技艺精湛的工匠和雄厚的财力,肯定可以像生产精巧的单兵强弩、庞大的床弩那样将这种要命的武器成批成批地生产出来,然后劈头盖脸地砸到他们身上来的,那还打个锤子啊!筷書閣
石勒:“……”
呼延晏:“……”
他喵的,这帮手下真不像话,自己都努力解释了,他们听着就是啦,呼思乱想个什么劲?难带,这帮手下真是难带!
在石勒和呼延晏为如何鼓舞士气而伤脑筋的时候,击败过他们的对手却已经在磨刀霍霍,准备动手了。
准确的说是北宫静已经在磨刀霍霍,准备动手了。
北宫静一直都认为呼延晏和石勒在大败之后选择固守宜阳很不合常理。是,在新城之战被他歼灭的胡人确实是以羌胡、氐胡步兵为主,匈奴本部精锐骑兵基本上没啥损失,但石勒的羯胡骑兵也折损了近万人啊,对于匈奴汉国来说,这已经是很惨重的损失了,按他们一贯作风,在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之后一般都会选择退后,等恢复元气了再发动进攻。可石勒和呼延晏在遭遇大败之后却选择钉在宜阳这个距离洛阳不过二三十里远的军事重镇,一步不退,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阴谋!
搞不好他们的阴谋已经开始实施了,继续在宜阳与他们对峙,晋军会更加被动的。
第103章 对策
不光是北宫静,羊忱也看出来了。
这年头的世家子弟,一天到晚只顾着享乐的不在少数,但从小就被严格培养的同样也不少。这一类人开始就是奔着长大之后出将入相去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骑马射箭、长刀大戟、兵法韬略……样样都要学,样样都要学出门道来。什么?这些太难了,学不会?哦,学不会的你就一边去,当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吧,从此整个家族就当没你这号人了,死后能不能进祖坟都不好说。真以为世家的祖坟是那么好进的?没有功勋谁敢把你葬进去!所以从秦汉到隋唐,一千多年的漫长时光了,绝大多数顶尖将领和文臣谋士都是从世家中走出来的,真正起于寒微最后做出很大成就的真不多,也就西汉时的卫霍、魏晋时的邓艾、王濬,季汉的关羽。筷書閣
能扛住那十年如一日的魔鬼式训练,最后出人头地的世家子弟,个个都是能文能武的狠角色,上马能率虎狼之师摧城拔寨,下马能治国安邦。就算自身是个战五渣,在谋略方面的成就也不容轻视,比如说韦睿、陈庆之、谢艾,都是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国运的狠人,而他们却连骑马都骑不利索。
羊忱自然不能跟这些牛人比,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只会舞文弄墨,人家年轻时也是个能够左右开弓百步穿杨的狠角色好吧!虽说这辈子没怎么带过兵,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对带兵打仗一窍不通了。他看到胡人拼命加固工事,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对北宫静说:“胡虏遭逢惨败却不肯退却,依旧在宜阳城挖深壕筑坚垒,拥有大批骑兵却龟缩城中不肯出战,举止极为反常,只怕所图非小。”
北宫静问:“侍中大人,洛阳城中情况如何?”
羊忱说:“空虚得很,太尉几乎将整个洛阳的精锐力量给抽空了,如果我军久攻宜阳不下,胡虏又从渑池方向出击,奔袭宜阳,后果将不堪设想!”
北宫静沉吟着问:“我军斥侯能探知渑池方向的胡虏大军主力的动向吗?”
羊忱一脸无奈的摇头:“做不到!胡虏在新安、河阴方向各有数千骑兵,对洛阳形成严密的封锁,我军斥侯甚至无法离城二十里活动!”
北宫静眉头拧成个疙瘩,说:“这太危险了……”
羊忱说:“是啊,非常危险。贤侄可有应对之策?”
北宫静说:“应对之策倒是有。”
羊忱说:“细细说来!”
北宫静指着木图说:“胡虏大军主力就在渑池,只要他们愿意,自渑池发兵,最多两天就能推到洛阳城下,要么在洛阳城中细作的配合下一举破城,要么迫使我军火速从宜阳回师救援洛阳,不管哪一种情况,我军都将陷入极度被动。我军想要应对,方法有二:一是立即分兵,分出一部分精锐前往新安,击破活跃在新安一带的胡虏军队,收复新安,准备迎击胡虏阴时可能到来的主力……”
羊忱皱着眉头说:“可现在宜阳城中尚有三万胡虏精锐,分兵的话只怕包围宜阳的兵力就不够了,搞不好包围宜阳的大军都有被城中胡虏反噬的危险!”
北宫静说:“第二条应对之策就是趁着胡虏在渑池方向的主动还没有动,集中全力猛攻宜阳,在最短时间之内拿下宜阳。只要拿下了宜阳,就算胡虏主力倾巢出动,我军也可以从容应对了。”
羊忱眉头皱得更紧:“可宜阳城中有三万胡虏精锐,更有石勒、呼延宴这等名将,想要在短时间内拿下宜阳,怕是难于登天!”
北宫静说:“胡虏刚刚在新城吃了一场大败仗,心有余悸,全力猛攻的话胜算不小,要是再拖延下去,待他们人心安定下来,仗就更难打了。”
羊忱有点心动:“真的能速战速决攻破宜阳,击退宜阳城中这三万胡虏精锐?”
北宫静说:“只能说有一定把握。”
羊忱沉默良久,下定了决心:“我去跟太尉说说。”
北宫静说:“得尽快,再拖下去我军可能会有灭顶之灾!”
羊忱不敢怠慢,马上去见司马越。
北宫静则叫上羊峻、羊绣、李睿、萧育等人一起,出去察看地形,了解敌军的兵力部署,看能不能在敌军防线上找出破绽来。
登上高处,宜阳防线一目了然:现在的石勒、呼延晏真的是脸都不要了,在距离宜阳城墙两箭之地便开始掘壕,然后又是栅栏又是鹿角,环绕宜阳围了好几层,密密麻麻的让人看着就脑壳疼。栅栏、土垒后面全是弓箭手,而宜阳城墙上的床弩和投石机可以轻松将矢石打到攻击队伍中间,不难想象,正面强攻的话进攻一方将要付出何等可怕的代价。
萧育忍不住骂:“胡虏不是向来都以强弓烈马、来去如风自豪的吗?怎么现在变缩头乌龟了?真是见鬼!”
羊峻说:“因为他们被打怕了。”
羊绣说:“他们在新城一战可是折损了两万多人呢,早就给吓破胆了,现在鹿角铺得越密,证明他们心里越虚!”
萧育顿时就笑了:“还真是这么回事!他们心虚了,嘿嘿!”
北宫静没有参与讨论,只是认认真真的观察敌军的工事和兵力部署,寻找漏洞。还别说,真让他找到了数处漏洞:由于时间仓促,而工程量又大,胡人在构筑栅栏、鹿角的时候大量使用刚从山上砍伐下来的树木,而且那些树木有不少严重偏细的!
这是一个巨大的破绽。冬天刚砍下来的树木大多都很脆的,太冷了嘛,放着不动它自己的枝桠都会断掉,一些小腿粗细的树,像许浑这种力大如牛的家伙一脚就能踹倒。胡人长于骑战,短于步战,仗着自己拥有大批战马,机动性强,对扎营、野战工事的修筑等等方面不怎么重视,事实上也没必要重视,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打不过的话骑着马一溜烟就跑了,以步兵为主的中原王朝军队根本就追不上,干嘛要傻傻的停在一个地方打防御战?既然都没必要这下来打防御战,那学这些有什么用?
正因为缺乏经验,所以石勒、呼延晏这等名将都犯了一些低级错误,用了大量不符合规格的木料来构筑营垒。他们可能不知道,这些不符合规模的木料将成为他们精心构筑的防线中一个个薄弱的环境,一旦遭到针对性的攻击,很容易变成导致大堤崩溃的一个个蚁穴。
他暗暗记下了不合规格的木料最多的几段栅栏,将那里列为重点进攻的对象。见李睿也在认真的观察敌情,他暗自欣喜:这个懒洋洋的、一门心思就想着逃离洛阳,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躲避战火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家伙,终于有点当将军的样了。
心中暗喜,但表面上不露声色,他问:“李曲侯,如果让你来指挥,你会怎么打?”
李睿也不含糊,指向宜阳南面的一座小山:“如果是让我来指挥,我会先出兵抢占这座小山。”
羊峻看了看那座山,皱着眉头说:“老龙山?这座山高百丈,面向宜阳那一侧地势陡峭,就算拿下来,也很难居高临下向宜阳发动进攻,这种地方价值并不大。”
李睿说:“但是在山上架起投石机,可以轻松将百斤之重的石块砸到宜阳城的每一个角落,让城中敌军找不到一个安全的角落!”
羊峻说:“投石机准头不佳,很难对敌军造成太大的伤亡。”
李睿说:“不需要造成多大的伤亡,只要让他们知道呆在城里也不安全,甚至随时可能没命,就可以了!”
北宫静沉吟片刻,扭头问张雄:“老龙山上的敌军有多人?”
张雄说:“有六百来人。”
北宫静问:“营寨如何?”
张雄说:“原先我军在山上修寨的营寨已经在争夺战中被夷为平地了,他们自己砍伐树木,筑起了三座木制小营寨。”
北宫静问张宣:“给你一千人,能将老龙山拿下来吗?”
张宣毫不犹豫的说:“少将军只要下令,哪怕是刀山火海骠下都照闯不误,何况是攻一个小山头?”
北宫静说:“那行,我拨你一千人,你想办法弄清楚老龙山大营的情况,在两天之内将它给我拿下来!”
张宣抱拳行礼:“喏!”
李睿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不让张雄上?”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胜负一线的恶战,他对张雄也比较了解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凉州汉子忠诚可靠,骁勇善战,而且有勇有谋,是难得的良将,石勒调集了七千多骑兵围攻都战不动他,让他上的话,速战速决拿下二老山的把握会更大。而张宣一直呆在熊耳山大营,他没有见过张宣在战场上的表现,见北宫静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心里没底。
北宫静说:“张雄有更重要的任务,不能动。而且他更擅长骑战,让他攻山头,浪费了。”
李睿顿时就不说话了。
论对这些凉州将领的了解,他远不及北宫静,瞎出主意的话很容易出事的。
第104章 防线漏洞
中军大帐内。
司马越看着羊忱,皮笑肉不笑:“羊侍中公忠体国,一心替陛下分忧,陛下如若知道羊侍中有这份忠心,定会欣慰万分。”
羊忱正色说:“太尉,下官此举并不是为了讨好陛下的。此次反攻宜阳,洛阳城中精锐已经被抽调一空,就连守城器械也被拆卸下来运出了不少,此时洛阳空虚之极,精锐主力尽在宜阳,而虏酋刘聪盘踞渑池,意图不明。若不能速战速决,在我军与宜阳胡虏僵持不下之际,虏酋刘聪率主力自渑池杀出,奔袭洛阳,则我军危矣,洛阳危矣!此乃关系社稷存亡之大事,望太尉明察!”
司马越用手指轻轻叩击着镶嵌宝石的檀木座椅,说:“羊侍中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此番为了拿下洛阳,本太尉所调集之兵力不下七万,部曲众多,号令不明,此时发动进攻,怕是很难!”
这倒不是假话。为了拿下宜阳让全天下都知道他这个太尉并不是吃干饭的,也为了替死在胡人刀下的几个儿子、兄弟报仇,司马越这次算是将老本都豁出来了,不仅调集了最为精锐的两万禁军和数万从各地赶来勤王的晋军,还有城中豪强的私人武装,甚至还有八千乞活军,部曲众多,旗号杂乱,不少武装之间还有点私人恩怨,简直跟一团乱麻一样。按羊忱的看法,他还不如一开始就只用那两万禁军跟自己联手,攻打宜阳,这样虽说兵力上不占优势,但指挥流畅,调动容易,反而可以发挥出更强的战斗力。
羊忱说:“形势危急,下官打算亲率禁军三营向宜阳发动进攻,太尉部署好部曲后再跟进,如何?”
司马越沉吟片刻,说:“如此甚好。”
羊忱行礼:“那,下官下去准备了!”
司马越起身摆出个送客的姿态:“本太尉预祝羊侍中旗开得胜!”
羊忱说:“多谢!”说完也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中军大帐。
等他走后,王衍带着几分诧异开口:“这个老狐狸就这么急着建功么?”
司马越冷笑:“这些年羊氏颓势越来越明显了,他身为家主,自然是焦急得很,看到我军占据上风便想建功,挽回羊氏的颓势……嘿,真是好算计!”
王衍说:“想拿胡人的头颅来重塑羊氏的辉煌,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这样的能耐,胡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司马越说:“先让他去打,等他将自己的家族私兵和那三营禁军打光了,我们再上,一举拿下宜阳!”
王衍笑:“一石二鸟么?太尉此计绝妙!”
司马越哈哈大笑,十分得意。他早就看羊氏,看那效忠于天子的三营禁军不顺眼了,现在羊忱要带着这三营禁军和举族私兵去跟胡人玩命,他举双手赞成。你们就去死磕吧,等你们在宜阳这绞肉机拼得筋疲力尽了我再上,连你们带胡人一并收拾了!
羊忱回到自己的中军帐里之后便召集众将领商议破城之策。他先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家当,除去越骑、长水、射声这三营禁军和北宫静麾下的凉州军外,他还调来了一千五百家兵家将,以及三千乞活军,总兵力也有近两万人。
是的,不光是司马越,羊忱麾下同样有乞活军。乞活军是这个可怕的乱世的产物,胡人蹂躏并州,再加上并州连年大旱,颗粒无收,以至于饿蜉遍野,原本负责镇守并州的司马腾无法支撑,便率领并州军民二万余户翻越太行山逃往山东就食。一路上不断有流民加入这支逃难的队伍,整支逃难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很快便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这支流民武装哪里有粮食就往哪里跑,没别的奢望,只求能吃上饭,可是乱世中粮食永远是最为紧缺的东西,那些产粮的地区自己都不大够吃,自然不愿意把粮食拿出来给他们,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乞活军为了活下去也没得选了,纷纷拿起了刀,不肯给饭吃是吧?那行,先把你的坞堡给破了,把你给宰了,你的粮食就是我的了!“邻居囤粮我囤枪”大致就是这么回事。为了活下去,这支流民武装爆发出恐怖的战斗力,打起仗来前仆后继,丈夫死了儿子上,兄长死了弟弟上,有时连高大健壮的妇女也会持刀冲锋,全然不怕死,几年时间里,不知道多少坚固异常、由强悍的私兵据守的坞堡被这些蓬头垢面、面有菜色、甚至饿得两腿发软的流民给攻破了,不肯拿出粮食来跟他们分享的地方豪强既没有保住粮食,也没有保住自己的性命。
西晋各路将领见这支流民武装这么能打,自然不愿意错过,纷纷向他们伸出橄榄枝,将他们招募到自己麾下,给他们饭吃,让他们替自己打仗。西晋朝廷就更大方了,直接给乞活军的豪帅封官,让他们替自己卖命。而乞活军的战斗力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在对胡人的一系列战役中都有亮眼的表现,使得风雨飘摇的西晋对他们更为倚重。
一支由流民组成的无政府武装,居然成了西晋的顶梁柱,真是天大的笑话。
乞活军可能并不知道,他们这种颠沛游离、随时可能被活活饿死或者被有人铁骑跨踏为泥、被汉人豪强围攻绞杀的痛苦生活,到现在也不过是刚刚开了个头。历史上,乞活军活跃了整整113年之久,西晋完蛋了,东晋完蛋了,匈奴汉国完蛋了,石勒建立的后赵完蛋了,昙花一现的冉魏覆灭了,就连曾经来势汹汹,大有饮马长江一统天下的慕容鲜卑也完蛋了,他们依旧在颠沛流离,四处求食乞活。“乞活”二字,让人倍感辛酸和绝望。
现在的乞活军已经颇具规模了,比如说在永嘉元年五月,石勒大潜进攻乐陵,幽州刺史石勒率五万乞活军前去支援。“五万”这个数字可能有水份,但乞活军飞速壮大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么强大的一支武装,羊忱自然不会放过,他早早与乞活军取得联系,花在价钱招募了三千乞活军精锐,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将这三千人编为禁军,壮大皇室,也壮大自己保皇一派的实力。只是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就赶上了反攻宜阳,他顺便将这支部队也给带过来了。
点完将后,羊忱问北宫静:“少将军,听说你这几日一直在观察敌情,可有发现?”
北宫静说:“回侍中的话,确有一些发现。”说着拿出一份自己画的地图展开,指给众人看。
地图上,宜阳外围防线的细节清晰可见。
北宫静指着栅栏说:“此处,此处,此处,还有此处,都大量使用了刚砍伐下来的、偏细的树木,这些树木很脆,一旦遭遇石弩重击,栅栏将支离破碎。”
众人眼睛一亮。
北宫静又指着面向冰封的黄河那一段:“这一段更加离谱,直接使用干燥的毛竹构筑栅栏,简直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萧育瞠目结舌:“毛……毛竹!那些胡虏都疯了吗!?他们不知道干燥的毛竹烧起来有多快?”
北宫静说:“不光是栅栏,鹿角也有多处是用毛竹制成的。他们可能觉得毛竹轻便,削尖后杀伤力大,至于毛竹易燃这一层,他们真没考虑到。”
其实说到底还是时间仓促,材料不够,再加上是真的不懂构筑营垒的那些道道,所以石勒和呼延晏得知城中木材耗尽后,便下令用毛竹代替,结果……生生将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给整成了豆腐渣工程,或者说是掺了很多豆腐渣的工程。
羊忱微笑:“少将军观察入微,敌军再微小的破绽也瞒不过你的眼睛。找到了敌军防线的破绽,想必你也有破敌之策了吧?”
北宫静说:“不敢说胸有成竹,但确实有一些不是很成熟的想法,我们可以这样打……”
他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的向众将领说了出来,哪个方向佯攻,哪个方向重点突破,哪个方向得盯紧,提防敌军骑兵突袭……思路极为清晰,让人心悦诚服。不过,他没有将火药说出来,这是他手中的王牌。
既然是王牌,还是掌握的自己手中为妙。当然,他更多还是担心李睿,这家伙根基太浅薄了,所发明出来的东西却惊世骇俗,一旦传开了,眼红的人不在少数。如果他是太原王氏、弘农杨氏、清河崔氏这样的世家中的子弟,或许能保自己周全,但他一点根基都没有,西晋的野心家又太多了,他们可不会将他视为难得的人才甚至国之干城,在他们眼里,这小子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他们会不择手段将他收为己用,同时阻止别人得到他。一旦他落入了某个世家之手,别的世家必不择手段将他除去;而等到他失去利用价值了,等待他的也只有死亡!
为了那个毛毛躁躁的家伙的小命着想,还是先将这件利器藏起来为妙。北宫静已经想好了,此战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火药!
第105章 犒赏
作战会议结束后,众位将领便投入到紧张的准备中去,忙得昏天黑地。
北宫静也要帮忙,羊忱却说:“你就别忙了,去让李贤侄想办法弄一些美味的饭菜,今晚老夫作东,请众位将军大吃一餐,为明天的厮杀积蓄气力。”
此言一出,越骑、长水、射声三营将领和羊家家将们都欢呼出声,弄得几位乞活军将领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乐个啥。
还能乐什么,无非是又有好吃的了呗。他们在杓柳品尝过一顿李睿做的大餐之后便念念不忘,想起来都口水狂流,现在终于有机会再大吃一顿了,哪能不开心呢!
羊绣两眼放光,兴奋地说:“我也去帮忙!”
羊忱说:“去吧,也给三军将士准备点好吃的。马上就要上战场了,得让大家吃好一点,同时也鼓舞一下士气。”
羊绣爽快的说:“好咧!”拉着北宫静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
找到李睿的时候,这家伙正在跟木头过不去。
具体过不去的方法就是让木匠将数段腰身粗细、长度统一、没有虫眼的木头对半锯开,然后按着既定尺寸分别在两半木头中间凿出槽来,将整段木头都凿空。待凿空后,又让木匠用刨刀去刨,将那个半圆的槽刨得极为光滑。刨完了还要反复比对,确定两边规格都一样之后才合起来,箍上数道铁箍,然后用粗铁丝层层勒紧,再在上面钻眼……
羊绣好奇地问:“李睿,你在做什么?”
李睿嘿嘿一笑,说:“在整一种能把胡虏吓出尿来的武器!”
羊绣问:“什么武器呀?有万钧神弩厉害吗?”
在她眼里,万钧神弩就是最厉害的武器,射出的巨箭能够洞穿城墙,甚至直接将大船打得稀巴烂,没有比这更厉害的武器了。
李睿说:“呃,这个……射程肯定是比不过万钧神弩的啦!”
羊绣说:“那你在这里白费什么力气?我军已经有万钧神弩啦,不需要这些乱七八糟的武器了!”
李睿说:“这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武器,这是……”
北宫静打断:“羊小姐,他闲着没事就喜欢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让他弄吧。”
羊绣哦了一声,咕哝:“古怪的人净做些古怪的事情!”
北宫静的目光从好两段木头上扫过,哦,这两段已经加工好了,腰身粗细的木头中间有一个海碗大小的孔洞,看上去挺古怪。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武器,但用膝盖都想得到,以李睿的尿性,这绝对不是什么有益身心健康,能够促进世界和平的东西。这些丧心病狂的玩意儿还是先保密的好,要是泄露出去了,会很麻烦的。
“有空吗?”他语气平淡的问。
李睿说:“有空啊,怎么啦?”
北宫静说:“太尉说我军即将攻城,到时候战况定然十分惨烈,让你想办法做些美味的饭菜给全军将士好好吃一顿,提振一下士气。”
李睿挠头:“现在全军怕是得有个两万人了吧,让我管两万人的饭?这不是为难人吗?”
羊绣抢着说:“那两万人的饭你管不管倒无所谓,但本县主的饭你一定得管!”这段时间她一日三餐都让李睿给她弄,不得不说,这家伙是真的懂烹饪的,明明一样的食材,经过他的加工,硬是比羊家大厨做出来的要美味几倍,弄得她都有种把他抓回羊家,顶替掉那些无能的厨子的冲动了。
北宫静说:“你尽力而为吧。明天的战事会异常惨烈,不知道多少人将倒在这个战场,长眠不起了,在战前让他们吃一顿好的很有必要。”
李睿沉默片刻,说:“好吧,我尽力而为。”
于是便扔下手头上的活计,跑去挑选食材……
蔬菜瓜果啥的肯定不用想了,在这泼水成冰的时节,吃上新鲜的蔬菜瓜果那是显贵才有的特权,大头兵?想都别想。不过咸菜倒是不少,他将邪晋的目光投向被圈养在营中,帮忙处理生活垃圾的那一头头肥猪身上……
就你们了,二师兄!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群满脸横肉的伙头军冲进猪圈,在二师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将它们一头接一头的拖出来,然后一刀捅了,用稻草生火烧掉身上的毛,烧掉之后再淋热水,然后用刀一通猛刮刮干净,露出烧得焦黄的猪皮来。
这年头的猪都是采用放养模式,跟放牛差不多,天亮的时候赶到植被丰藏的沼泽湿地让它们自己去觅食,天黑的时候再赶回猪圈。这样养出来的猪长膘自然很慢,养一年都不见得能够出栏。这一批猪养了差不多两年,一头头都膘肥体壮,切开来那肥膘得有三指厚,拿来祭五脏庙刚刚好!
要做近两万人的饭,没点家伙事那肯定是不行的,好在李睿这几天也没闲着,又让工匠给打制了好几口大锅,现在是十口大锅一起上,大批伙头军在他的指挥下切肉、洗菜、炒菜,一条龙服务。那些猪血也没有浪费,加点韭菜用陶锅一煮,那也是香喷喷的!
于是,当天晚饭的时候,军事们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吃到三个菜,分别是咸菜炒肥肉、猪下水乱炖以及煮猪血。这顿格外丰富的饭让所有人都绿了眼睛,一个个甩开腮帮子咧开后槽牙,狼吞虎咽,险些为多争一箸菜或者一口汤而打了起来。
至于羊忱这一帮显贵要吃的菜肴,那自然要更加精致、美味。李睿还是老法子,让人杀了一头长得圆滚滚的山羊,将皮完整的扒下来,把肉切成大块大块,用盐和酱料腌上两个小时,再和烧红的鹅卵石一声塞进羊皮内慢慢烤。羊皮被他劈开两半,和羊蹄一起扔进锅里文火慢炖,等炖到烂熟再捞起来就差不多了。至于短视频里涂上一点韭菜花酱便吸溜得津津有味的羊尾油……
呃,狗都不吃。
然后有请大力士许浑上阵,用竹筒压面条。今天等着吃饭的人有点多,所以面条的需求量有点大,等压完之后,许浑也快累瘫了,李睿不得不紧急投喂两个羊蹄好给他充充电。
此外还有各色蔬菜,通通都炒上,甚至放到面糊里滚一滚,然后扔进油锅里炸。反正羊家有的是钱,同时也是羊忱那个老头要吃的,他只管放开手脚做就是了,怕个蛋蛋!
忙活了好几个小时,晚饭终于搞定了。当一份份菜肴被端进来的时候,众将领都在疯狂的吸溜着口水,香,真的太香了啊,香到他们的口水都要流成河了!
羊忱笑说:“贤侄的烹饪技术越发的精湛了啊,吃了你做的菜,老夫觉得这大半辈子那些美食都白吃了!”
李睿说:“呃,侍中大人过誉了,都是些家常菜而已!”
羊忱笑着摇头:“你呀,还是这么谦虚!坐下来,跟大家一起吃吧。”
李睿说:“稍等。”又让人拿来一坛子烈酒,亲自动手给在座诸位每人倒了半杯。这烈酒刚一开封,一股浓郁的酒香便弥漫在空气中,让在座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抽动鼻翼,疯狂的吸着。
羊忱惊讶不已:“贤侄还会酿酒?”
李睿说:“都是些讨生活的技艺,没什么出奇的。”倒完后,他坐到北宫静旁边,举起酒杯对众人说:“明日就要与胡虏大战一场了,李睿一个毛头小子,没什么本事,只能奉上几味菜肴,半杯烈酒,预祝各位将军大获全胜,明日此时,踏敌尸骨唱凯旋!饮胜!”
众将领精神振奋,齐声大喝:“明日此时,踏敌尸骨唱凯旋,饮胜!”举杯遥遥一碰,昂头便饮。
这酒是李睿在酿高度数烈酒的时候偷偷留下来的,因为他本人也喜欢喝两口。这酒的度数并不高,也就三十五、六度,算不得烈酒,然而,习惯了喝那种未经蒸馏的、只有十来度甚至几度的米酒的小趴菜们却不是这样想,他们像以前那样跟喝水似的牛饮,结果一口下去,感觉一团烈火经由喉咙涌入小腹,浑身的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这帮家伙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想喷出来,但又不大舍得喷的样子,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猛将裴乐一拍桌子,叫:“好酒!这才是男人应该喝的东西!”
张雄说:“一口入腹,浑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确实是好酒!”
羊峻哈了两口气,说:“喝下去之后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羊绣连连点头:“对对对,跟它一比,以前喝的那些酒真的是太寡淡了,跟清水差不多!”
北宫静望着李睿:“哪来的?”
李睿老老实实的说:“酿烈酒的时候偷偷给自己留的……”怕北宫静宰了他,赶紧解释:“但我这几天一口都没喝过,我保证!”
北宫静说:“下次可不准这样了!”
李睿赶紧点头,打心里觉得自己幸运。古代很多将领治军极严,喜欢杀人立威,比如说大隋开国元帅杨素,每次大战前夕便会找麾下将士的碴,再轻微的过错也会被他记下来,轻则挨军棍,重则砍头,最厉害的时候他一次便砍了好几百号人,杀得人头乱滚血流满地,三军莫不股栗,而他却谈笑自若。得亏北宫静不是这种人,不然以他这又懒又馋的性子,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第106章 宜阳大战1
渑池至洛阳的官道上。
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正顶着风雪,朝着洛阳方向行进。在这支大军的前方是大队大队的骑兵,这些骑兵里有身穿皮甲手挽强弓的轻骑兵,这些轻骑兵大多由匈奴人、羯人和羌人组成,怒马强弓,来去如风,令人闻风丧胆;也有身穿重甲、手持长槊大戟的重骑兵,一个个牛高马大,孔武有力,这些重骑兵有投诚或者被俘虏的晋军或者汉人豪强武装,更多的则是鲜卑人、乌桓人。鲜卑人和乌桓人都是半农半牧的民族,兼带渔猎属性,身材比匈奴人要壮实许多,辽东所产的战马也远比匈奴人的马要高大,他们天然更适合当重骑兵。
还有一些身披铁甲但不带长兵,反倒佩带长刀和强弓的骑兵,这些大多是丁零人。丁零人大多来自遥远的贝加尔湖,匈奴崛起后将他们征服,待到匈奴衰落了,他们便趁机南下,填补匈奴人留下的势力真空。待到汉末天下大乱,中原王朝再也无力控制草原了,他们便和众多蛮族一起大规模内迁,有的从河套平原经阴山进入代郡,跟生活在那一带的拓跋鲜卑一起混,有的经河西走廊进入关陇地区,并且在这些地区扎下根来……现在西晋虚弱到了极点,这些被压着打了五百年的蛮族纷纷露出了獠牙,丁零人也不例外。他们再一次站到了匈奴人的狼旗之下,听从曾经的主子的指挥去征战沙场了。
后面则是数量更加惊人的步兵部队,千人一队,每隔一里便有一队,东望不见头,西望不见尾,旌旗猎猎,刀枪如林。这些步兵大多是投靠了匈奴汉国的汉人武装,相当一部分是在战争中被俘虏或者投降过去的晋军,但更多的还是各路豪强组织起来的军队,比如说王弥,一口气给匈奴汉国带过去了好几万大军。这些汉人武装的加入补齐了匈奴汉国的短板,在他们加入之前,匈奴汉国的军队长于野战而短于城池攻防,有了他们,这些都不是问题了。此外,步兵中间还有大量羌胡、氐胡,他们比汉人豪强提共的步兵还要凶悍、残忍,就是在使用床弩、投石机这类大型器械方面稍逊,人口也没有汉人多。
再后面则是运送军械、物资的队伍,无数衣衫破烂的民夫在胡人皮鞭甚至弯刀的驱使下赶着牛车、马车、驴车,或者推着鸡公车,甚至用肩膀扛,带着大量沉重的粮草、军械,顶着寒风,在结着薄冰的路面上艰难前行,动作稍慢的就会挨鞭子抽,甚至被一刀砍掉脑袋。从渑池到洛阳这条官道两边,僵硬的死尸随处可见,有冻饿而死的,有活活累死的,更多的则是被打死的。胡人压根就不拿他们的命当回事,死了便随便往路边一扔,完事。在他们看来,两条腿的马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成批死光都不要紧,再去抓就是了!
“宜阳有何动静?”华丽的马车上,刘聪召来自己的刘景问话。
他其实更习惯骑着烈马肆意驰骋,因为他本人也是一位弓马娴熟的勇士。不过没办法,当皇帝了嘛,该有的排场必须得有,还像以前那样骑着马满世界疯跑,成何体统?他们匈奴汉国可是要取代汉人在这片沃土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并且千秋万代一直统治这里的,想让这片土地上的汉人臣服,就得学汉人的礼仪规矩,在大草原上的那一套可不吃香了。坐马车不自在归不自在,可是够排场呀,够排场就行了。
刘景也是皇族出身,但跟刘渊并没有血缘关系————这一点从他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就能看出来了。刘聪杀刘和篡位后,可是一口气将自己四个兄弟全送下去见老爸了的,刘景如果跟刘渊有血缘关系的话,烧了都得有几个月了。这位皇族出身的将军是个异常嗜血的狠角色,匈奴汉国首次攻打洛阳的时候,他便将三万西晋百姓赶入黄河中溺死,洛阳为之震骇,而刘渊则为之暴怒,放出狠话来要砍了他,后来经过群臣劝说才没动刀子,将他从大都督贬成了平虏将军。现在刘聪继位,一向与刘聪关系很好的刘景也重新得到重用,被委以重任。
刘景一直盯着宜阳那边,有什么情报都是第一时间交到他手上,再由他转交刘聪的。刘聪垂问,他立即回搭:“呼延大将军上奏说晋军在午后时代杀猪宰养,大肆吃喝,似有即将发动进攻之意。”
刘聪笑:“他们终于舍得动了!传令呼延大将军、石勒大将军,让他们务必死守宜阳,缠住晋军主力,待朕御驾抵达洛阳后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洛阳,再与他们前后夹击,一举覆灭这支晋军主力!”
刘景笑说:“此战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军这边,陛下又御驾亲征,三军将士士气高昂,奋勇争先,定能一举破城,拿下洛阳!”
刘聪想到此时洛阳空虚,人人自危,仅有的一支主力还在宜阳与石勒、呼延晏死磕,自己神兵天降闪电奔袭,有那么多人作内应,定能一举拿下洛阳,完成先皇的夙愿,成为匈奴最伟大的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还要多久才能到洛阳?”他问。
刘景说:“还有两天路程。”
从渑池到洛阳,大概也就一百来里的路,并不算远,骑兵撒开了跑的话一天就能抵达。但如果是大规模骑兵部队,这速度就要打个折扣了,如果是大规模步骑混合部队再加上天降大雪,道路结冰,速度还得再打一个折扣。刘聪太想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拿下洛阳了,调动了太多的军队,反而拖慢了行军速度,原本骑兵最多两天就能走完的路,现在走了两天也才走了一半。
刘聪不悦:“太慢了!再快一点!”
命令立即便被传达了下去,大军行进速度又加快了一些。
就在刘聪率领的大军正顶着风雪苦哈哈的赶路的时候,宜阳城下,羊忱所率领的晋军正在大吃大喝,狼吞虎咽。尤其是乞活军,吃相只能用“凶残”来形容,恨不得连碗一块塞进胃里。不少乞活军吃完后打着饱嗝说:“如果天天都能吃到这样美味的饭菜,这仗打一辈子我也乐意!”
他们倒是乐意,但羊忱不乐意,非常不乐意。这近两万人马吃的可都是他羊家提供的粮草,平时就算啥也不干,一天消耗掉的粮草也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像现在这样拿出大批猪羊犒赏三军,耗费的金钱就更加惊人了,这一顿下去,吃掉的可就是一大笔钱了,还天天都这样吃?开什么玩笑,就算他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样吃啊!
开打,尽快开打!早打完早收工!
饱餐一顿后,三军整理好装备便各自回营房休息,为明天即将到来的厮杀积蓄力量。
第二天,天还没亮,大营中便吹响了起床的号角,三军将士纷纷爬起来,顶盔贯甲,排队领饭。
今天的早餐不是硬梆梆的干粮,而是热气腾腾的馍。这馍还被从中间切了一刀,几乎切成两半,然后夹了一些被煮得很烂很入味的羊肉,一个足有四两重,每人两个,外加一碗热气腾腾的、用昨天剩下的猪杂煮成的汤,伙食真不赖。大伙就着热汤,狼吞虎咽的将那两个肉夹馍给消灭得一干二净,一个个意犹未尽,嗷嗷叫着让伙头军再给他们来一点。伙头军一脸无奈的说这馍有定数的,每人两个,多一个都没有,还想吃?打了胜仗后回来就能吃到了。
晋军士气猛涨……为了再品尝到美味的肉夹馍,这一仗说什么也要打赢!
等大家都吃饱后,趁着天还没亮,羊忱指挥大军往洛河方向移动,将进攻矛头对准了那段由毛竹构成的栅栏。他作了部署:由北宫静率领两千凉州军重步兵当先锋,乞活军三千人跟进,而射声营三千射士为他们提供火力支援。羊峻、羊绣率领越骑和羊家私兵负责攻击其他几处由不合格的木材构成的薄弱环节,长水营和张雄率领的凉州重骑分布两翼,如果胡骑从山上冲下来支援,就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砸碎!
此外,张宣率领一千步兵也偷偷出发,摸向双方都不怎么重视的二龙山。他们的任务是在最短时间内拿下二龙山大营,然后在山顶上架设投石机,居高临下轰击宜阳城,摧毁城中守军的勇气。
此时洛河河面早已冰封,而且几乎是从河面一直冻到河底的那种,别说行车走人了,跑坦克都没问题。晋军踏着星光,抢在天亮之前抵达河面,在那里列阵。民夫也驱赶着健牛挽马,甚至靠人力连推带拽,将一辆辆弩车,一架架床弩、投石机,给送到了冰面上,固定住。经过检查确定没有问题后,大力士用尽全力转动绞盘将弩弦拉满,对准了栅栏……
守在栅栏箭楼上的胡人一看,嘿,这是要干架呀!赶紧吹响号角。一时间,胡人大营号角连绵,大队大队胡人弓弩手在军官的弩吼声中冲出营房,登上栅栏或者进入土垒,张弓搭箭,准备迎击晋军。
宜阳城下,战云密布。
第107章 宜阳大战2
一缕晨光划破黎明前的黑暗,投向晋军方阵。宜阳胡人守军终于看清楚了这支大军的真容:他们人数众多,以曲为单位排成一个个方阵,而排在最前面的就是那巨大的床弩、投石机、石弩。在这些威力惊人的器械后面,是三排射士,手持强弓劲弩,蓄势待发;这三排射士后面,是数千甲士,厚重的铁甲在晨光是闪耀着寒光,甲光如鳞,长矛如苇;再后面是数量更多的轻装步兵,他们蓬头垢面,穿着晋军制式的盔甲,但精神面貌却与晋军迥异,看上去更像是一群饿极了的狼,随时准备扑上来撕碎他们,连皮毛带骨头一起吞进肚子里!
庞大的方阵两侧便是身披重铠的重骑兵,这是晋军的杀手锏,他们攻打洛阳几次失败,都跟这些铁罐头有莫大的关系。
靳元站在谯楼上看着那森然布列的晋军方阵,眼皮微跳,狞笑:“晋人可算是拿出一点他们祖先的勇武来了,这样的对手打着才过瘾!去告诉两位大将军,晋人出动精锐准备攻城了,让他们作好准备!”
至于准备什么,他没有说,也不用说,无非就是利用自己骑兵众多、速度极快的优势,找准机会狠狠捅晋军一刀而已,没啥新鲜的。
晋军这边。
羊忱望向北宫静:“少将军,为何还不发动攻击?”
北宫静说:“风向不对。”
羊忱一怔:“风向?”
北宫静说:“对。每天日出时分,洛河的风向都会改变,从我军这边吹向宜阳城,这才是发起进攻的最佳时机。”
羊忱说:“顺风放箭的话射程倍增,威力也会大许多,确实是最佳的时机。少将军在战场上当真是观察入微啊,得亏有你临阵指挥,若是让老夫来,可就占不到这样的大便宜了。”
北宫静说:“侍中大人连顺风放箭的优势都知道,当真是博学。”
羊忱略得意:“老夫十年前也是个能左右开弓的射手,岂会连这点常识都不知!”
北宫静说:“侍中大人现在也依然能骑着烈马左右开弓射杀胡虏。”
羊忱叹气:“老啦,不中用了,打仗全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李睿忽然说:“风向变了。”
不用他说,北宫静也知道风向变了。这风原本是从河面吹来,斜斜吹过晋军方阵的,现在变成了径直吹向宜阳城,风力还相当的猛。北宫静露出满意的神色,他找宜阳籍的晋军军士了解过,在这个时节,宜阳风向变幻莫测,早上跟中午,下午跟晚上,都完全不一样的。而火攻能否成功,风向是很重要的因素,他这几天一直在观察风向,发现一切都跟军士说的一模一样,所以干脆便放弃了突袭的打算,列好阵后静静等待风向转变。
还真让他等到了。
他看着朝着宜阳城那边猎猎舞动的大旗,对羊忱说:“侍中大人,时机到了。”
羊忱点头表示明白,随后举起玉如意,大声发令:“吹号,擂鼓,全军出击,给我踏平宜阳,杀尽胡虏!”
三军齐声怒吼:“踏平宜阳,杀尽胡虏!!!”
号手吹响了号角,沉郁苍凉的号声响彻战场。鼓手奋力擂鼓,鼓点急促如疾风骤雨,仿佛连空气都跟着震动起来,别人怎么样不知道,反正李睿是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落日弓。
不远处,司马越坐在华丽的马车上,听着前方那一阵赛过一阵的激昂鼓声、号声,露出一丝讥笑之色:“羊忱那老匹夫还真的带领自己那点人马向宜阳发动进攻了啊,嘿!宜阳有那么好打吗?有他哭的时候!”
王衍也笑:“宜阳城中守军近万,城池坚固,以他那区区两万人想要拿下如此坚城,无异痴人说梦……只怕今日日落时分,世上再无长水、射声、越骑,也再无凉州军了!”
司马越显得十分兴奋:“赶紧派人到那个老匹夫那里去,盯紧他,有什么情况随时回报,本太尉要看到他是怎么一点点送光手中这支仅有的精锐,然后嚎啕大哭的!”
王衍应喏,马上就派了人过去。
伴随着阵阵鼓声,射声营的射士出列,手挽强弓,搭上一支支火箭,朝着栅栏猛射。一时间弓弦颤响绵绵不绝,火箭划过天空,落在栅栏上,笃笃笃笃之声不绝于耳,转眼间,三百多米长一段的栅栏上便插满了火箭。胡人弓箭手也拉开强弓射向晋军这边,但由于他们是逆风放箭,射程和准头都大打折扣,绝大多数的箭都钉到了地上,没有构成什么威胁。
等栅栏上插满火箭后,北宫静大喝:“石弩准备!!!”
负责操装石弩的大力士马上小心翼翼地抱起一个个圆圆的泥罐,将罐口凑近火把,马上,用来堵塞罐口的麻布便燃烧起来。这些大力士像抱着个烫手的山芋似的,火速将泥罐放入滑槽中,指挥石弩的军官更是一秒钟都不想等,一装填好便高叫:
“放!”
“放!!”
“放!!!”
如果注意听的话,你就会发现,他们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负责击发的大力士抡起大锤猛的击下去,被拉到极限的弦被释放,带动着二十几斤重的泥罐沿着涂了油脂的滑槽向前高速运动,将一个个带着火焰的泥罐给抛射了出去……当泥罐顺利抛出去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大气,抹一把冷汗,准备再次装填、发射。
这玩意儿,看着都肝颤啊!他们怎么这么命苦,负责发射这玩意儿?要是中间出了点差错,他们就得给烧成灰了啊,搞不好连灰都没得剩!
一个个泥罐拉出一道道弧线,飞越两百余米的距离,准确地砸在栅栏上,撞得粉碎,里面的汽油喷溅而出。好巧不巧的,现在栅栏上钉满了火箭,这些火箭不足以点燃栅栏,但点燃汽油却是绰绰有余了。只听见轰轰轰轰一连串沉闷的爆响,仿佛是有人释放了火焰禁咒似的,大片大片烈焰翻卷而起,好些躲在栅栏后面的胡人甚至给溅了一身,瞬间便变成了火人!正如北宫静所说,干燥的毛竹是很容易燃烧的,比圆木好烧太多了,这一罐罐的汽油猛砸过来,登时就在栅栏上点起一个个火头,毛竹构成的栅栏熊熊燃烧起来。
生怕烧得还不够猛,北宫静再次下令石弩发射。这次打出去的是柴油,柴油在常温下是没法被明火点燃的,得先放火,把火烧得旺了再将柴油淋上去,这样才能起到很好的燃烧效果……听着似乎有点儿鸡肋,但总比没有强。这不,十几罐子柴油抡过去,那原本已经够旺了的火焰窜起数米之高,大批站在栅栏上的胡人弓箭手浑身是火,扔掉弓弩嚎叫着从三米多高的栅栏上纵身跃下试图扑灭身上的大火,而事实证明,这是白搭。
风不断刮过来,让火焰烧得更旺,几乎是眨眼间,长达三百米的竹制栅栏便悉数燃烧起来,火光冲天,滚滚浓烟顺着风势飘向宜阳,站在宜阳城墙上往这边张望,能看到的只有翻滚的浓烟和漫天飞舞的火星,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大批胡人士兵惊骇欲绝,在浓烟大火中狂呼大喊,四处乱窜,一时间跌入壕沟中被竹签刺穿身体的不知凡几,撞上尖锐的鹿角被捅得透心凉的不知凡几,双方都还没有短兵相接,他们便已经死伤累累!
靳元看得目瞪口呆:“这……这火烧得怎么会这么迅猛?晋人会妖法不成?”
副将说:“听两位大将军说,这是晋人的秘密武器,他们在新城就是被这种秘密武器给击败的,折损了很多精兵劲卒。”
这说法靳元也听说过,不过他一直都认为这不过是石勒和呼延晏在为自己的惨败找借口而已。仗打到这个份上,晋军早就将压箱底的家伙都拿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秘密武器?就算有秘密武器,无非也就床弩、战车一类的,威力绝对不会像他们说的那么离谱。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那两个家伙说的居然是真的,晋军真的有这种威力远远超乎他们想象的武器!
这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武器,应该叫魔法才对!
他怎么这么倒霉,守个宜阳都能碰上晋军的魔法攻击!
这还没完,趁着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给骇得心肝直颤之机,羊峻也指挥石弩和霹雳车向北宫静圈出来的数处比较薄弱的栅栏发射石弹。由于胡人军心已乱,他们大胆地将石弩和霹雳车推到距离栅栏仅百米远处,几乎是怼脸射出一枚枚重达二十斤的石弹。霹雳车其实就是装了轮子的投石机,射程比石弩大,但没法像石弩那样平射,准头不好控制,要破坏栅栏,并不是一件理想的武器。不过今天晋军如有神助,六辆霹雳车头一回齐射,便有四枚石弹击中了栅栏。正如北宫静所说,用不符合规格的木材建造的栅栏异常脆弱,石弹轻轻松松便将它们打得对穿,碎木乱飞。倍受鼓舞的晋军埋头闷装猛打,一时间嘭嘭大响不绝于耳,木料断裂破碎之声令人肝颤,栅栏上一个个缺口快速扩大……
所以说,想要搞好基建,材料真的不能省,你敢省的话它就敢变成豆腐渣,分分钟死给你看!
第108章 宜阳大战3
轰隆隆————
干燥的毛竹烧起来不仅猛,而且也快————有过用柴火灶烧竹子做饭的经验的朋友都知道干燥的竹子烧起来有多快的。在火箭、油罐的轮番伺候之下,长达三百米的用毛竹建造的栅栏生生烧成一堵火墙,毛竹在大火中爆裂、断折,电终轰然倒下,原本严密的栅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这还没完,大火朝着栅栏两侧蔓延,大有不将栅栏烧成灰绝不罢休之势。胡人也派民夫提着水桶去灭火,但这样的大火,想靠水桶泼水灭掉,哪有那么容易?而晋军射士也不会给他们灭火的机会,看到有人提着水桶靠近栅栏就放箭,利箭呼啸间,试图灭火的民夫纷纷惨叫着倒下。最终,胡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段栅栏轰然倒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栅栏虽则被烧倒了,但余烬依旧在熊熊燃烧,形成一道虽则没那么坚实,但依然管用的屏障,晋军一时半刻是过不来的,他们还有时间调整防线……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北宫静真的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看到栅栏倒下,北宫静手中令旗一挥,以那两千凉州重装步兵为首的晋军方阵开始前移,而一大队民夫抢先一步,推着鸡公车冲上去,每辆鸡公车上都盛着一大桶水,他们用大瓢从桶中舀起水,照着正在燃烧的余烬猛泼。一瓢水过去,余烬滋滋作响,白雾升腾,而这些烟雾都让风刮到了胡人那边,将胡人给熏得涕泪狂流,咳嗽不止,眼都睁不开,更别提阻止了。httpδ:/m.kuAisugg.nět
羊忱惊叹:“少将军等的这阵风,当真是神来之笔啊!天佑大晋!”
北宫静说:“兵力有限,只能尽量借一点天时地利了……全军出击!”
随着这一声令下,凉州重装步兵加快了推进速度。
由于缺口不大,凉州军没办法以大横队推进,只能以屯为单位排着紧密的队形,踏着满地还在冒烟的竹炭推进。两百五十人为一个横队,一共八个横队,就这么穿过那个巨大的缺口,挺着长矛、长刀,朝被熏得灵魂出窍的胡人杀去。那些胡人还在咳着呢,长矛刺穿了他们的身体……这下好了,不用咳了。
那骇人的大火吓破了胡人的胆子,滚滚浓烟更是熏得他们连眼都睁不开,两军尚未接战,他们自己就先乱作一团了,面对来势汹汹的凉州重步兵,他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被成批成批的砍翻、捅死。貌似坚固的防线被凉州重步兵轻而易举的撕开了口子。
这还没完,几乎是同一时间,已经成功地在栅栏上拆出了好几个大口子的羊峻、羊绣也各自率领一支人马冲了进去,这种到处都是壕沟、鹿角的战场换了别的部队可能很不适应,但越骑却不一样,他们是山地骑兵,骑马翻越障碍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这些轻装上阵的骑士纵马驰骋,箭若连珠,射向乱作一团的胡人,利箭呼啸间,不断有胡人倒下。当距离拉近后,越骑便会放下弓箭,拔出弯刀疯狂砍杀,刀光闪过,血花四溅,他们旋风般在胡人大营中横冲直撞,将大批大批胡人砍死,或者赶入壕沟中。在浓烟中,这些轻装骑兵俨然从地狱中冲出来的恶鬼,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将胡人一批批地吞噬!
胡人根本就无法抵挡这样的攻击,带着惊恐的表情逃向城门。然而,不管是越骑还是跟在凉州军后面的乞活军,都不会给他们躲进城里的机会,发狠的撵在他们屁股后面狂奔,照着城门猛冲!
此时,栅栏燃烧时产生的浓烟已经消散,靳元终于看清楚了战场的形势。看到晋军势如破竹地破攻了栅栏,撵在自家部队屁股后面沿着那一层层鹿角之间预留出来的通道朝着城门冲来,他不禁大惊失色,叫:“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副将迟疑:“将军,我们还有好多人在外面呢,关闭城门的话他们都会死的!”
靳元怒吼:“不关闭城门的话我们通通都会死!马上关闭城门!”又冲一名指挥床弩的指挥官怒吼:“给我射!射死那帮晋狗!”
看着有些癫狂的靳明,指挥官心中恐惧,也不敢说什么“现在敌我绞作一团,床弩发射的话会误伤自己人”之类的废话,果断下令:“所有床弩下压一指节,发射!”
早已装填好了的床弩调整了一下角度,猛然击发。弓弦震颤之声如晴天霹雳,一枝枝两米多长、粗如儿臂的弩箭呼啸而出,落入狂乱的人群中间,登时就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管是仓皇逃窜的胡人还是在后面穷追不舍的晋军,在这雷霆之击下都是那样的脆弱,一支弩箭轻松洞穿五六个人的躯体,将他们穿成一串,甚至直接把人撕得四分五裂。弩箭呼啸间,惨叫声大作,天知道有多少人给生生撕成了碎片,天知道有多少人被穿成了一串!胡语发出的尖叫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这倒是可以理解,任谁在战场上发现自家战友在冲自己开火,都无法做到心平气和的。
猛将裴乐将自己的武器换成了斧枪。他原本是使大斧、长柄铁锤这类沉重的兵器的,但是总觉得这类兵器少了一分霸气,后来在新城大战中看到李睿的手下曹虎扛着一柄斧枪大杀四方,登时心动,让李睿也给自己打造了一把。他没有和大部队一起行动,而是与三十几名乞活军勇士一起混在胡人中间朝着城门猛冲,结果城墙上的床弩一个齐射,那三十几名乞活军勇士就没了一半。裴乐看都没看身后死伤的战友一眼,斧枪一记横扫,三名挡在他前面的胡人被斩成了六截。他放声怒吼:“挡我者死!!!”胡人为之胆寒,下意识的两边让开。
城墙上,胡人弓箭手箭如雨发,全然不管自己人的死活了。箭雨之下,胡人士兵和乞活军都是成片倒下。射声营的射士们见状立即前出,手持强弓朝着城墙猛射,一支支短箭倾泄而出,城墙上利箭密似飞蝗,不断有胡人中箭倒下。趁着那些狗杂胡火力被压制之机,裴乐一路猛冲冲到了城门前。
此时,十几名胡人正在合力推动城门,试图将它关上,等裴乐冲到城门附近时,两扇门已经只剩下一条一尺来宽的缝了。裴乐吼:“油罐,拿来!”
一名紧跟在他后面的家兵将一个五六斤重的油罐递了过来。这个油罐是木制的。罐体很薄,也很脆,一摔就碎,是个很不靠谱的玩意儿。裴乐接过,正好有一支火箭飞过来射在他的身上,卡在甲缝间,火苗跳啊跳的,得,连找火种都省了,他将罐口凑近火箭,呼的一下,堵塞罐口的麻布立即燃烧起来。他冲正在奋力关闭城门的胡人狞笑:“杂胡们,尝尝这个!”
猛的将手中的油罐照着那道越来越窄的缝抡了过去!
油罐非常精准的穿过那道缝,砸在一名胡人的头盔上粉碎开来,好几斤汽油喷溅而出,随即被罐口的明火点燃,城门处登时一片火海,那十几名负责关闭城门的胡人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变成了火人,在大火中手舞足蹈,翻滚扑腾,甚至失去理智冲向同伴试图寻求帮助,结果连同伴也跟着他一起烧了起来。城门处一片混乱,所有人都让这突然降临的大火给吓着了,连连后退,生怕同样的厄运也降临到自己身上,哪里还顾得上关城门!
裴乐心中暗爽:这玩意儿果然好使!当即抡着斧枪猛冲上去,肩膀一顶,硬是将沉重的城门给顶开了一尺许。数名晋军也跟着猛冲过来,扔下兵力猛推城门,将城门推得一点点的往后移。城门内的胡人军官见状骇然失色,厉声叫:“杀了他们!关上城门!杀了他们!关上城门!”
好不容易砍翻了所有火人,勉强稳住了阵脚的胡人鼓起勇气往前冲,试图干掉这几名晋军,关上城门。然而,令他们吐血的一幕出现了:大批溃兵潮水般涌过来,他们对身边正在奋力推开城门的晋军视而不见,甚至帮着晋军推开城门,然后哗啦啦的往里冲,将试图堵住这个缺口的己方部队给冲得一塌糊涂!这也不能怪他们,要怪就怪晋军攻势太猛了,这才一颗屁的功夫就已经攻破了由一道栅栏、七重鹿角、三道壕沟组成的外围防线,吓得靳元赶紧要关闭城门了……开玩笑,看晋军这攻势,真把城门给关闭了,他们这些被堵在外面的倒霉蛋还有活路吗?跑,趁着城门还没有关闭,赶紧冲进城里!只有抢在城门关闭之前躲进城里,才有一线活命的希望!
拼命往里冲的结果就是将原本防守城门的部队给冲得七零八落,想进去的进不去,想顶上来的顶不上来,负责防守这个城门的胡人将领急到跳脚骂娘!
骂娘也没用,骂不跑那帮惊恐万分,只想缩进城里当鹌鹑的胆小鬼,反倒把乞活军给骂来了。
第109章 宜阳大战4
如果要在西晋搞一个最恨胡人的部队的评选,那乞活军的票数绝对高居榜首。
他们也没法不恨胡人,因为匈奴汉国最先攻掠的就是山西,兵锋所向,生灵涂炭,繁华的城镇化为焦土,健壮的青年不是战死沙场就是被卖为虏,老弱被驱赶着去填了战壕,妇女成了胡人的战利品,婴儿被穿在矛尖上挥舞玩弄……他们都是为胡人兵锋所迫,逃离了家园,在华北大地四处颠沛流离,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虽说他们的悲惨命运跟我晋敲骨吸髓式的剥削和面对胡人时的无能分不开,但屠戮他们的亲人,摧毁他们的完园,将他们逼得逃离山西四处流浪的却是胡人!
没法不恨!
看到这些胡人挤成一团,乞活军一个个眼冒血光,都不用指挥了,齐齐抄起弓弩照着胡人就是一通猛射。一时间,城门甬道中锐箭如雨,挤成一团的胡人根本就没有闪避的余地,只能用血肉之躯去承受冰冷的箭镞的洗礼,一时间惨叫声大作,箭雨横扫之下,混乱的人群成片成片的倒下!
甬道中的胡人实在太多,也太密集了,许多人明明身中十几箭都没有倒下,起到了挡箭牌的作用,而一些聪明的胡人更是直接抓过身边的人挡在自己面前,任凭对方怎么尖叫、咒骂都不肯撒手,挡在他们面前的倒霉蛋肯定是给射成箭猪了,但他们却非常幸运地在箭雨中幸存了下来。数十名乞活军弓箭手射光了箭袋里的箭,甬道中尸体重重叠叠,血流满地,但依旧还有很多胡人没有被射倒。而乞活军也不废话,扔下弓弩拔出更适合在这种狭窄拥挤的环境下使用的短后,用盾牌护住身体,猛的冲了上去。那些在箭雨中幸存下来的胡人很清楚,如果他们不能守住宜阳城门,那今天他们怕是一个都活不成了!绝境之下,这些胡人爆发出巨大的勇气,也各自挥舞弯刀、短矛迎了上来,两支军队就像两头暴怒的猛兽,在这狭窄的战场疯狂地碰撞、撕咬、咆哮,刀光剑影之下,双方冲在前面的士兵都一排排的死光,然后又一排排的填进来,转眼间,这方寸之地已是血流成河。
许多身中数箭丧失了行动能力,但一时间还没有死的胡人伤兵在人群的践踏之下凄厉的哀号着,用血流流的手去扒拉踩在自己伤口上的大脚,甚至直接用牙去咬,但都没有任何作用,两边都已经杀疯了,对他们的尖叫、咒骂、哀求、哭喊都毫无知觉,很多伤兵就这样被活活踩死。
更多的乞活军扛着长梯冲了上来。城门甬道实在太窄了,只能玩添油战术,几十号人几十号人的往里填,大部队是施展不开的,所以他们扛着长梯冲向城墙,将长梯搭上去,然后跟蚂蚁上树似的一串串地往上爬。城墙上,在靳元的嘶声怒吼中,胡人终于从极度恐慌中恢复过来了一点,一座座箭楼拼命倾泄箭雨,躲在城堞后面的胡人士兵要么用箭射,要么投掷石块,甚至直接用长矛捅,疯狂攻击着每一个试图往上爬的乞活军。不断有乞活军被箭射中,被石块砸中,被长矛捅中,惨叫着从高处坠落,尸体在城墙下一层层的堆积,鲜血汇成一汪汪血洼,场面惨烈之极。然而乞活军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依旧在一队接着一队往上冲,全然不将自己这条命当一回事。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着实将靳元给惊到了,他倒抽着凉气:“晋狗这是疯了吗!他们都不要命了!?”
副将也给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跟晋军打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不怕死的军队。
数十米外,射声营千余名弓箭手分成三排,抄着连发弓照着城墙猛射。他们数量明明没多少,然而火力却猛得出奇,射出的箭比沙尘暴还要密,许多胡人弓箭手给压得头都抬不起来,一冒头马上就会被射中,惨叫着从城墙上栽下去。这么变态的火力靳元也是头一回领教,他发现这些弓箭手不仅射得快,还射得特别准,很多中箭的胡人都是额头或者咽喉被命中,一箭毙命的。他越打越觉得不对劲,冲副将吼:“再催一催两位大将军,让他们赶紧发兵支援,否则我们是没有办法守住宜阳的!”
副将急忙去传达指令。
其实大可不必,因为在晋军向宜阳发动进攻的第一时间,石勒和呼延晏便已经接到报告了。得知晋军又祭出了魔法攻击,在极短时间内在栅栏上烧出一个巨大的缺口之后,他们同样大惊失色。考虑到石勒的部队损失惨重,十八位老将死伤了一半,继续让他冲在最前面似乎不大合适,呼延晏便让石勒留守大营,自己率领八千匈奴铁骑从凤凰山大营中开出,准备支援宜阳城。
此举非常有必要,因为就这么一点点时间,宜阳一座城门便已经被攻破了,晋军冲进城门甬道,在甬道中与靳元的部曲展开殊死搏杀,打得异常惨烈。晋军攻势之凌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如果不给予大力支援,靳元怕是守不住宜阳的。
只是,该从哪个方向发动攻击,才能更好地支援宜阳?
放以前呼延晏根本就不需要考虑这些,反正对面的晋军士气低落,训练很差,管他们有多少人,直接冲杀过去就是了!可现在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了,因为今天的晋军跟以往的战五渣完全不一样的。呼延晏现在要面临的大难题是,他在新城之战中几乎将羌胡、羯胡步兵给损失殆尽了,也就是说,现在他的麾下只有骑兵,没有步兵,这就给他的作战体系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缺陷。而他麾下这支骑兵还是以身披皮甲的轻骑兵为主,重骑兵并不多,这又是一个巨大的缺陷。
早在东汉末年,具装骑兵便已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并且发挥出了可怕的威力,比如说曹操的虎豹骑,就有相当一部分的具装骑兵,主要集中在虎骑。豹骑不是,豹骑是人披甲,马不披铠,强调一个机动能力,往往一昼夜能奔袭三百里,“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句话能流传千古,很大程度上是拜虎豹骑所赐:你这头还在念叨曹操什么时候会来打自己呢,他最精锐的骑兵已经闪电奔袭到你眼皮子底下了,就问你怕不怕!豹骑当先锋闪电奔袭,虎骑跟进,临敌时豹骑缠住敌军,搅乱敌军,虎豹以具装骑兵为核心,在时机成熟的时候猛然杀出,像一柄巨大的铁锤重重砸落,一锤砸爆敌军的狗头,靠着这一战术,虎豹骑纵横九州,从无败绩,人们在惊叹他们可怕的战斗力的同时,也看到了具装骑兵的恐怖威力。不过,现在还不是军备竞赛白热化、南北双方乃至塞外蛮族都拼命烧钱搞具装骑兵的南北朝,现在的具装骑兵依旧是很稀有的兵种,对人员、马匹严苛的要求和铠甲维护、马匹训练、喂养等等方面高昂的费用都使得在这个时代拉出大规模的具装骑兵部队并不现实。匈奴有一点具装骑兵,但不成规模,主要还是靠轻骑兵打仗。
在大平原上,身披皮甲挟带强弓腰悬弯刀的轻装飞骑士固然是来去如风,让晋军打不过、追不上、跑不掉,可现在对上拥有大批铁甲重骑兵的对手,多少都有点吃亏。这一苗头其实很早就暴露出来了,匈奴汉国往晋阳、河北方向攻击的时候屡屡被以重骑兵为主的鲜卑人击败就是一个相当不妙的征兆。不过他们跟鲜卑人交战的规模并不大,损失也不算大,所以从刘渊到刘聪都并没有重视自己兵种上的短板,打不过鲜卑人,暂时别去招惹他们就是了,先集中全力灭了西晋再说!
当然,他们不重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通过招降西晋骑兵和鲜卑、乌丸等部落分支,他们也拉起了规模可观的重骑兵部队。这是妥妥的拿来主义,既然用这种方法可以将短板补上,何必大把大把烧钱自己搞重骑兵呢?
呼延晏也是拿来主义政策的拥护者,因为省钱嘛!可现在他却发现,这种见鬼的政策简直糟透了!拜这种见鬼的政策所赐,他只能以轻骑兵为主力去冲击严阵以待遇的晋军方阵,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匈汉战争时期!
还有比这更糟的吗?
有。
匈汉战争的时候他们来去如风,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可现在他们可不能跑,一跑宜阳就没了!刘聪下了死命令,要求他和石勒务必在宜阳拖住晋军十天,现在才第五天,还有五天呢!要是这个时候跑了,刘聪的计划也就泡汤了,回去刘聪不得撕了他们!
呃,不一定会撕石勒,因为石勒顶多就是匈奴汉国的合伙人,股东。但很有可能会撕了他,他可不是什么股东,他是正儿八经的匈奴臣子,刘聪要弄死他是不用挑日子的!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打了!
第110章 宜阳大战5
该从哪个方向发动进攻呢?
可供挑选的路线就两条,一是经洛水北岸向那段被焚毁的栅栏发动进攻,直接截断晋军第一梯队和主力的联系。宜阳城中好歹也有七千余人,兵力是相当充足的,只是一时间被打蒙了而已,一旦晋军后力不继,以靳元之才,很快便能稳住阵脚,调集兵力反击,将攻入营中的晋军一举歼灭。这条路线突击距离短,地势平坦,是上上之选,但坏就坏在要两次穿越洛水冰面……洛水可不是什么小河流,宽度普遍都在一里以上,骑兵在平坦如镜的冰面上行动,毫无遮掩,很难打晋军一个措手不及。
另一条路线则是从南面利用山林掩护偷偷下山,绕过老龙山向依托丘陵部署的晋军发动进攻。斥侯已经探明白了,部署在这一片的是司马越率领的晋军主力,司马越与羊忱率领的禁军三营和北宫静指挥的凉州军素来不和,早早摆出了袖手旁观的姿态,从这条路线发动进攻,可以打那老乌龟一个措手不及,将晋军主力冲乱甚至直接冲垮。主力一乱,正在猛攻宜阳的禁军三营必然也跟着乱了,到时候解宜阳之围,易如反掌。但这条路线要翻越众多丘陵,而且司马越虽说与羊忱不和,但在备战方面也没落下,早早在有利位置修建了坚实的栅栏,扎下十余座硬寨,而他所统率的那两万禁军精锐也有着相当强劲的战斗力,区区八千骑兵想要一口气击破十余座硬寨,直捣中军,怕是有点难度。
该作何选择?
呼延晏一时间也犯了难。
迟疑不决间,靳元又派人来报:“晋军已经占领了一段城墙,形势越发危急,请速派援军!”
呼延晏咬咬牙,回头找石勒,说:“晋军攻势越发凶猛,宜阳危殆,而晋军又兵力众多,营盘坚固,以老夫一己之力只怕难以破敌,须得大将军相助。”
石勒也知道形势危急,一旦宜阳城破,自己也没好果子吃,便说:“大将军无需客气,需要我帮什么,只管下令就是了!”
呼延晏展开地图指点着宜阳周边的山川地形,将两条进攻路线的优势和劣势都跟石勒细细解说了一番,最后说:“宜阳形势万分危急,片刻耽搁便有城破之虞,已经来不及从详计议了。我拨三千骑兵给你,你绕过老龙山向司马越那个老贼的大营发动佯攻,搅乱他们的阵脚,我先踏冰越过洛水,再从洛水北岸向南岸进攻,将羊忱所部冲成两截,解宜阳之围!”
石勒沉吟片刻,说:“大将军此计甚妙!不过,不需要大将军调拨部曲,我带本部人马上!”
呼延晏一怔:“你本部人马伤亡极大……”
石勒说:“我本部人马只是伤亡大了点,不是死光了!羯族男儿生逢乱世,就没想过能够老死于病榻,难得遇上这么一场大战,便是将这条命扔在战场上又何妨?”
呼延晏知道,石勒这是信不过匈奴本部人马。
别看刘渊在304年起兵建立匈奴汉国,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便将整个北中国打成了糊糊,声势浩大,大有一口吞了西晋之势,其实匈奴汉国的基本盘并不大,其切实统治的疆域小得可怜,撑死也就三分之二个山西。匈奴汉国能一次次拉起数万甚至十几万大军,向西晋发动排山倒海的攻势,不给西晋丝毫喘息的机会,那是因为西晋确实做得过火了,将能惹的不能惹的蛮族全惹了,又自己自爆,在内战中耗光了最精锐的中央禁军。当然,刘渊那强大的号召力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很多羌胡、氐胡、丁零、鲜卑、乌桓等等蛮族部落都是为他的人格魅力征服,加入他的阵营,听从匈奴汉国的指挥,一起围殴西晋。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这意味着匈奴汉国不需要承担多少成本,看到战机了登高一呼便能召集起十几万大军,而仗打完了,各部带着战利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匈奴汉国不需要给他们发军饷,更不需要给他们支付伤亡抚恤。但这样也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那就是那些部落都是看在刘渊的面子上大家搭伙形成一个松散的联盟,这个松散的联盟是靠着刘渊的声望和对西晋的仇恨才得以维系的,对匈奴汉国的忠诚度真的很值得怀疑。等到西晋完蛋了,或者匈奴汉国再也没有刘渊那样能够让众蛮族都心服口服的人物了,这个联盟就到尽头了。
石勒也是仰慕刘渊的名声才带部队加入了匈奴汉国,能让他留在匈奴汉国的东西就两样:对刘渊的敬仰,对西晋的刻骨仇恨。他只是匈奴汉国的股东之一而已,可不是匈奴人的臣子。他信不过匈奴人,他最信任的还是自己本部人马,让他指挥匈奴军队向晋军发动进攻?得了吧,他怕打到最激烈的时候那些匈奴骑兵嗖一声全跑了,留下他被晋军围殴!
别忘了,在新城之战的时候,呼延晏就卖过一次他了。
呼延晏也不勉强,商议好之后立即指挥军队下山,越过冰封的洛水迂回至此岸,朝着战场悄悄摸了过来。
石勒则率领本部三千骑兵绕过老龙山,利用丘陵带作掩护,杀向司马越的大营。
当经过老龙山的时候,石勒意外地发现老龙山大营火光冲天,杀声如雷,显然,这座没多少战略价值的山也遭到了晋军的猛烈进攻。桃豹亲自带人去侦察了一下,发现进攻老龙山大营的晋军数量并不多,就一千人左右,但攻势非常凌厉,几乎是同时攻破了三座营寨的外围,与营寨内的胡人守军短兵相接展开肉搏。论肉搏战,胡人显然不是凉州兵的对手,溃败之势已经很明显了。筷書閣
桃豹问:“要不要派几百人支援一下?”
石勒说:“老龙山面向宜阳城的方向山势十分陡峭,难以行走,晋人就算占领了老龙山大营也没有办法居高临下向宜阳城动进攻……鸡肋而已,不必在意!”真的不理会正在被凉州兵暴打的老龙山大营数百守军,带着三千羯胡骑兵径直绕了过去。
石勒可能不知道,他这一绕,就把最后一个拯救宜阳城的机会给绕没了。
张宣也发现了正从山下开过的羯胡骑兵,心一下子提到了嗓门眼。他手下就一千人,而且大多已经卷入近战中去了,要是这个时候羯胡派几百人从背后向他发动袭击,他是没有办法抵挡的。还好,羯胡似乎并不重视老龙山大营,居然完全无视这边正在发生的激战,径直就绕了过去……
羯胡不将他放在眼内呢,好得很,好得很!
回过神来之后,张宣二话不说,亲自拔出重剑,拿起大盾,如猛虎下山般杀入战场。这队羯胡骑兵的出现告诉他,这里并不安全,他如果不能尽快拿下老龙山大营,随时可能会陷入被前后夹击的困境,到时候可就糟了!
而另一边,在洛水北岸,匈奴前锋部队已经与晋军斥侯爆发了一系列的追逐战。晋军斥侯一直都在北岸活动,匈奴骑兵大举出动,是瞒不过他们的眼睛的。他们先是凑近观察,发现是大部队后立马闪人,匈奴人自然不能放任他们回去通报,立即便出动小股骑兵部队展开猎杀,双方一个追一个跑,用弓弩隔空对射,斗得是有来有回。最终,晋军折损了十余名斥侯,但还是将匈奴骑兵大部队出动的重要情报给传递回去了。
此时,晋军已经攻占了城门附近的一段百余米宽的城墙,在上面站稳了脚跟。靳元像眼睛进了砂子似的,发了狂似的调集数倍的兵以反扑,城门甬道内,城墙上,到处都在展开惨烈的厮杀。猛将裴乐和李睿麾下那头一向怂得出奇的猛虎曹虎身披重甲,手持斧枪,一个在甬道里,一个在城墙上,冲进敌人中间将大斧批得跟风车一样,所到之处血肉横飞,碎肢乱抛,活脱脱就是两部人形绞肉机。胡人为之胆寒,晋军却士气大振,奋勇冲杀,将胡人杀得节节后退,可以说,形势一片大好。然而,在这要命关头却接到了呼延晏率领大军前来支援的噩耗,羊忱的心情可想而知了。他将目光投向北宫静:“少将军,胡虏近万铁骑来势汹汹,这如何应对?”
北宫静依旧保持冷静:“乞活军继续攻城,射声营留一千射士继续支援乞活军,其余三千人调出来!凉州军两千重步兵作攻城的第二梯队,不动,越骑撤出战斗,沿洛水南岸列阵,长水军与越骑一起行动,沿南岸列阵!胡虏不是很喜欢打骑战吗?那我们就跟他们好好打一场骑战好了!”
李睿叫:“还有我!还有我这两百重骑兵,也得算上!”
北宫静说:“好,算上你那两百人!”
羊忱说:“可是如此一来,你手头上就只有一千多步卒了……”
老头是真的很担心。自刘渊起兵以来,西晋对上胡人,论骑兵几乎就没赢过,大多数战斗都是步兵依托车营死扛,现在他手中绝大多数的步兵都投入到战斗中去了,只剩下千把人,而这千把步兵必然是胡人重点攻击的对象,一旦他们被击溃,后果难料!
第111章 宜阳大战6
北宫静沈声说:“羊侍中放心,我凉州军哪怕只有千余步卒,也可以崩掉胡人大牙!”说着指挥大军火速将一辆辆战车推入冰河之中,将战车首尾相连,沿着河道摆出一个上弦月的阵形,战车两头依然抱住河岸。他选择的列阵位置很巧妙,背靠的之方圆十几里内最低矮的一段河堤,而车营形式头抱着的河堤却足有两三米高,而且非常陡。换句话说,如果匈奴骑兵真个踏冰而来,他所据守的这段河堤是最为理想的突破口,再走十几里都找不到这么容易上岸的口子了。
为了避免匈奴骑兵在车营中撕出口子后打穿车营冲上堤岸,再从堤岸上俯冲而下,给车营造成巨大威胁,同时也为了鼓励数量有限的步兵拼死一战,当部队都下去之后,他下令民兵往河堤斜坡上泼水。
今天天气很冷,零下十一二度的样子,成桶成桶的水泼下去,转眼间就结成了冰。训练有素的匈奴战马或许可以在冰面上驰骋如飞,但是让它们爬这种两米多高的冰坡……
那百分之百会滑下来!
同样的,如果晋军步兵见势不妙,想要后退,那也会滑回来的。也就是说,这一桶桶水泼下去,在断绝了胡人骑兵背冲车营的同时,也将自己的退路给切断了,车营内那千余名步兵要么赢,要么死,没有别的选择了!
羊忱觉得这个车营的兵力太少了,一声令下,一千羊家私兵弃马进入车营之内,在冰面上严阵以待。射声营三千弓弩手则被部署在河堤后面,居高临下,当匈奴骑兵被车营挡住后,他们便会冒出来箭如雨发,让那帮野蛮的胡人好好感受一下来自文明世界的问候。
长水、越骑被部署在两翼,同样隐藏在高出地面许多的大堤后面,随时准备从河堤上冲下去,与冰面上的敌军展开厮杀。你胡人不是以骑兵称雄天下吗?今天我们就要好好领教一下你们在骑战方面的本领!
刚布好阵,洛水北岸便扬起冲天烟尘,数不清的胡骑如潮水般涌来,远远望去,这些胡骑就像一张肮脏的地毯,从洛水北岸上游缓缓拉过来,覆盖住了大地。而这块巨大无比的地毯还在朝着这边移动,给人一种几乎要窒息的压迫感,仿佛在下一秒,整个世界都会被这张地毯给覆盖,只剩下永恒的黑暗!https:/
远处,司马越看着这一切,笑容狰狞:“匈奴铁骑果然名不虚传啊……这下北宫小儿和羊老匹夫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王衍咋舌:“看这声势,这席卷而来的骑兵怕是得有上万了吧?为了救宜阳,呼延晏也是下血本了啊!”
司马越说:“这些都是匈奴本部骑兵呢,可不是羌胡、羯胡那些杂胡能比的。嘿,我真的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他们跟羊老匹夫拼得血流在河的场面了!”
他当然没有闲着,他的部队已经同样沿着洛水南岸构筑营垒,严阵以待。他确实很想看到呼延晏跟羊忱拼得两败俱伤,只要胡人不主动向他发动进攻,他都不会插手这场大战,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提防胡人。这些年胡人的狡诈多变他是领教过了的,任何时候都不敢放松。
仿佛无边无际的、像潮水一样向前涌动的胡骑在抵达却月阵对面之后停了下来,呼延晏冷眼看着那个看似单薄的车营,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又是却月阵!”
匈奴诸将一个个神色古怪。他们可没有忘记,不久前在新城,北宫静就是靠着这么个看似单薄的车营抵挡住了石勒万余羯胡骑兵的猛攻,并且祭出他们的秘密武器,一举打垮了他们数万大军,让他们损失近半。现在这讨厌的车阵又来了,北宫静还真是好招不怕用两遍!
呼延晏冷笑一声,说:“北宫小儿还幻想着能够复制新城之战的辉煌呢,他似乎忘记了,新城之战他的车营之所以能够抵挡住我军的猛攻,很大程度上是依赖城墙上的床弩、弓箭手的支援,现在河堤上几乎不见一兵一卒,单凭一个如此单薄的车营想抵挡住我军铁骑?做梦呢!”
诸将仔细回想,呃,还真是这样!当天要不是城墙上的床弩、投石机一直在对着他们的后方猛轰,那车营根本就抵挡不住他们的攻势的。现在晋人可没有一道城墙作为依靠了,还想靠这单薄的车营跟他们抗衡?真是做梦!当下就有数名猛将争相请战,要带一支骑兵去砸破这讨厌的乌龟壳,报新城那一箭之仇!
呼延晏也不客气,当即就点了三员他最为信赖的大将,让他们各带一千骑兵分成三波次轮番攻击,不要给晋军任何喘气的机会。
那三员大将见有立功的机会,一个个欣喜不已,各自带着自家人马走上面冰列阵,数名大萨满戴着面具在冰面上跳起了非常魔性的舞蹈,手中铜铃摇啊摇,摇出一串串诡异的、急促的铃音,这是在驱魔呢!匈奴人并不畏惧与晋军正面厮杀,但他们害怕晋军被打急眼了就像新城之战那样对他们进行魔法攻击,几上大火球或者几个雷霆砸下来,这仗也别打了。现在大萨满就要作法把附在晋军身上的魔鬼驱散,让他们使不出那诡异的妖法,以保证能够一战成功!
北宫静就在却月阵之中,见状冷笑,问李睿:“相距三百步,你能射中他们的巫师吗?”
李睿摇头:“太远了,单兵弓弩射不到。”
北宫静说:“不用单兵弓弩,用床弩,行不行?”
李睿说:“床弩的话倒可以试试。”这段时间他也没法折腾床弩,都玩坏了两架了,得亏北宫静对他一向宽容,没追究责任,换了个上司,他不掉脑袋也得挨一顿军棍了。弄坏了人家两架床弩,总得做点什么回报人家的,于是他走到一架已经上好了弦的床弩前,操纵着床弩向一名扮相最诡异、身材也最高大的巫师瞄准。
片刻,大致瞄好了,正好风又停了,很好,没有风的干扰,命中率又提高了一点!李睿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扳动机括!
这种属于轻型床弩,发射的弩箭重一斤,不需要用大锤击发的,用手就行了。
噔!!!
弓弦被释放出去,那支一米四长、箭头跟小锅铲一样阔的弩箭暴射而出,如彗星袭月一般在空中拉出一道优美到极点的寒光,直奔那名倒霉的、正站在原地发癫似的全身颤抖念念有词的萨满而去。下一秒,一团血雾喷溅而出,那支弩箭轻松洞穿了萨满的胸口,余势未消,继续带血带肉的向前呼啸飞行,噗的一声,钉入三十米外一名匈奴骑兵战马的马颈处,几乎整支箭都射入马体,只剩下一截箭羽还暴露在外面。那匹遭到致命重创的战马发出一声悲嘶,轰然倒下,匈奴诸将士莫不惊骇万分,晋军却士气大振,纷纷高呼:“曲侯神射!曲侯神射!”
李睿不大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说:“蒙的,蒙的!”
羊绣、羊峻、羊忱、萧育等人都目睹了这一幕,无不瞠目结舌。羊绣倒抽一口凉气:“差不多得有一里远了吧?这样都能一箭命中?这家伙还是人吗?”
羊峻扭头对萧育说:“萧校尉,你这洛阳第一神射手的名头怕是难保了啊!”
萧育出身于兰陵萧氏,也是望族,不过算不得顶级世家门阀,跟泰山羊氏、太原王氏、弘农王氏、清河崔氏这些比差远了。一直到南北朝,萧道成篡刘宋江山建立南齐,而二十几年后萧衍又灭南齐建立南梁,兰陵萧氏才一跃成了顶级的世家门阀,现在?还差得远。
门第不如别人,但萧育自问自身本领不比那些顶级世家门阀的子弟差,尤其是射箭,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正是凭着这百步穿杨的箭法,再加上家族的支持,他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射声校尉,可以说,箭法是他最为自豪的本领。可现在,他洛京第一神射手的荣誉受到了强有力的挑战,居然有人能用床弩射中三百步外的目标!要知道,床弩可比单兵弓弩难操作太多了,用弩能射中百步外的目标的人,用床弩不一定射得中。这家伙居然一箭就命中了,这还是人吗!?
心头震惊,但他表面却不动声色,说:“蒙的罢了!”
羊绣说:“几天前在新城之箭,他还隔着两百多步一箭射中了一名胡人神箭手,用的是落日弓哦!”
萧育:“……”
妈的,这么远都能射中,他怕是碰到妖怪了!
大萨满被一箭射死,匈奴大军气为之夺,呼延晏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呼延晏又惊又怒,大喝:“晋军中的妖人又在作怪了,三军将士,给我冲!能破车营,擒来妖人者,官升三级,赏牛羊三千头!”
官升三级,赏牛羊三千头,这赏赐可谓丰厚。重赏之下果然勇夫成堆,匈奴人马上就忘记了那一箭给他们带来的震撼与恐惧,发出阵阵嚎叫声,一双双眼睛冒出绿光,活脱脱一群饿了一冬的野狼!
第112章 宜阳大战7
呼延晏见士气鼓舞起来了,也不耽搁,立即下令吹响进攻的号角。
呜————呜呜————
雄浑苍凉的号声响彻云霄,数千匈奴骑兵振臂高呼,策动战马,踏着坚硬的冰面朝着晋军那连绵一里有余的车营猛冲过来!一时间,蹄声震天动地,冰面像一面战鼓,在千万只马蹄的踩踏之下隆隆颤动,那声势,着实是骇人。
李睿叹气:“可惜没有来得及将重型投石机运过来,不然的话用重型投石机照着冰面发射几颗一两百斤重的石球,将冰面砸碎,肯定能叫他们通通掉进冰窟窿里,不淹死他们也冻死他们!”
北宫静微笑:“这计策好,可以尝试一下。”
听到他赞同,李睿顿时就来了劲:“要不试试?”
北宫静问:“你打算怎么试?”
李睿说:“等他们的主力全压上来了,再用投石机照着他们身后的冰面猛砸,在冰面上砸出裂口来断绝他们的归路,然后我军乘势反攻,就算不能全歼他们,也能扒掉他们几层皮!”
北宫静轻轻一击掌:“妙!”
叫来一名亲兵对他耳语几句,那亲兵立即应喏,转身利用预先留给传令兵通传命令的小小通道快速爬上河堤,找羊忱去了。
三军将士没有留意到一名小小的亲兵的小动作,他们全神贯注,盯着滚滚而来的胡骑,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当胡骑距离还有两百七十余步的时候,北宫静喝:“寒鸦箭,放!”
二十余架重型床弩早已瞄准了胡人骑兵,被固定在床弩滑槽上的铁斗里装满了利箭。听到命令,负责击发的大力士举起木锤,照着机括猛击下去!
噔噔噔噔!
弓弦颤响之声敲击着所有人的心灵,让人的心室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颤动起来。盛满利箭的铁斗被猛然加速,沿着滑槽朝前方高速弹射。当滑行到尽头后,在索的羁绊下,铁斗骤然停止运动,铁斗内的箭被以极高的速度甩了出去,拉出一道弧线射向奔涌而来的骑兵。它们在中间分散开来,化作一蓬蓬箭雨,沉沉呼啸着罩了下去。一个铁斗内装有四十支利箭,二十几架重型床弩同时射击,瞬间便有上千支箭给倾泄了出去,冲锋的匈奴骑兵马上就遭遇了空前猛烈的火力覆盖。这些用床弩发射出去的利箭威力远远超过了单兵弓弩射出的,胡人骑兵的皮甲在它面前跟纸糊的差不多,被毫不费力的洞穿,紧接着,被洞穿的是胡人的躯体。
利箭雨点般落下,胡人骑兵仿佛遭遇马克沁重机枪扫射似的,成丛成丛地连人带马滚作一团,惨叫之声此起彼伏。筷書閣
北宫静满意的微微点头,这寒鸦箭的威力超乎他的想象,敌军兵力越密集,杀伤力就越大,真的是太棒了。
轻型床弩紧接着发射,而且是每部床弩同时射出三支重达一斤的弩箭。这样做固然让床弩的射程和杀伤力都大大下降,但火力密度却提高了三倍,现在北宫静要的就是火力密度,而不是射程。床弩轰鸣中,数十支弩箭暴射而出,呼啸着凿入那奔涌的胡骑中间,胡骑中间登时被凿开一口口血色喷泉,鲜血和肉末从被击中的胡人或者胡马的躯体中狂喷而出,只一击,又有近百名骑兵滚倒在冰面上,惨叫声越发的凄厉。
呼延晏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该死的晋人,除了利用床弩对他们进行远程杀伤之外还会什么?你们给我等着,等我攻破了这个该死的车营,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好在床弩装填十分缓慢,而轻骑兵冲锋的速度快得惊人,四百来米的距离,也只够他们发射一轮而已。忍受了床弩一轮猛烈的火力攻击后,匈奴骑兵踏着冰面,呼啸着冲到了车营面前,马背上的骑士拉开马弓,将一支支狼牙箭狠狠地射向车营。车营内的晋军以步弓甚至劲弩还击,利箭在空中交错而过,亲吻一个个年轻的躯体,甚至有些箭支在空中迎头相撞,爆出点点火星,煞是好看。只一个回合,晋军安置在战车上的大盾就插满了利箭,不少军士被射中,倒在地上疼得身体微微颤抖,而匈奴人更惨,晋军好歹还有车战挡住箭雨,他们则是无遮无掩的暴露在冰面上,在晋军密集的箭雨攻击之下成丛成丛的倒下!
北宫静指挥的晋军装备的都是连发弓,其实这种弓的磅数已经接近弩的范畴了,毕竟是整只手一起拉动弓弦的嘛,比用两根手指拉弦能发挥的力量要大太多了。所以他们射出的箭力道惊人,哪怕是身穿皮甲,在二三十米内挨上一箭,那也是洞胸而过的下场,几乎整个人都给射个对穿!最恐怖的是,它不仅射得狠,还射得快,你射一箭的时间他能射出三箭,完全没法比。车营前二十到三十米的距离变成了可怕的死亡地带,闯入这片死亡地带的匈奴骑兵都是人仰马翻,再也没有机会爬起来了。
一些匈奴骑兵挥舞着绳套试图抛出去套住晋军,将他们从车营中拖出来。这也是游牧民族惯用的战术之一,是他们在日常套马中磨练出来的,一套一个准。匈人大举入侵欧洲的时候就经常用这种看似简陋的武器对付欧洲步兵和骑兵,在交战的时候冷不丁的抛出绳套,准确地把人套住、拖倒,至于是纵马继续飞驰把人活活拖死还是由同伴出手将那个倒霉蛋弄死,就看他们的心情如何了。小小一根绳索,被这些桀骜不驯的草原天骄玩得出神入化,令欧亚大陆上的定居民族谈之色变,当真是可怕。然而这一招对晋军基本没用,因为晋军每一辆战车上都插有战旗,那猎猎飘舞的战旗对抛出的绳套造成了巨大的干扰,而晋军倾泄过来的箭雨更是让试图套人的匈奴骑兵死伤惨重,人没套到,自己反倒给射了一脸,狠狠的补了一回铁。
北宫静冷笑:又是骑射这一套!新城之战已经证明这一套对已经布好却月阵的晋军效果很有限,但这些胡虏似乎怎么也学不乖啊!
那行,就由他好好教育一下这些胡虏,让他们学乖一点吧。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这位相貌严重柔美的少将军拿着一张强弓,朝着从阵前呼啸掠过的胡人骑兵射去。他射得又急又快,而且左右开弓,百分百中,转眼间已有二十余名匈奴骑兵中箭倒下。
李睿看得清楚,惊叹:“少将军好箭法!”
北宫静浅浅的一笑:“跟你比还差一点。”说话间又是一箭,正中一名匈奴军官的额头,箭镞洞穿头颅人后脑勺穿出,这个倒霉蛋吭都没吭一声倒栽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李睿则拿着边发弓,照着匈奴骑兵猛射。落日弓磅数太高,每射一箭都要消耗大量体力,用它射这些小杂鱼,划不来,还是用连发弓好。他同样射得又快又准,俨然一挺冲锋枪在不断扫射,接近到他百米以内的匈奴骑兵无不应弦而倒。
匈奴骑兵发现他们面临着新城之战时一样的困境、晋军车营正面火力极为凶猛,正面进攻的话伤亡极大,而背后则是两三米高的陡坡,还结了厚厚一层冰,战马想要爬上去十分困难,就算爬上去了,再从上面冲下来也是百分之百会滑倒。他们对战马作的唯一防滑措施就是给马蹄裹上了一层麻布,这样的防滑措施,在冰面上行走时足够确保战马不会滑倒了,但爬冰坡,那绝逼得摔的。这就意味着他们没有办法迂回攻击晋军车营,只能正面死磕!
正面死磕,骑兵是很吃亏的,因为他们的兵力密度远远不如步兵,火力更是没得比,敢正面冲步兵方阵的都是勇士。
呼延晏见三千骑兵打区区两千余名晋军据守的车营居然久攻不下,而晋军对宜阳的攻势越来越猛,不禁又急又怒,又往前线增派了两千骑兵。现在压上去的匈奴骑兵已多达五千人,轮番发动攻击,利箭几乎遮住了晋军头顶的天空,一些悍勇的匈奴骑兵甚至骑马冲到距离车营仅十步远处,朝晋军投掷标枪、飞斧,而且投得极准。不过,这样也只是一个换一个,被击中的晋军是死定了,但他们也没有逃离晋军火力打击范围的机会了,瞬间就给射成了刺猬!
擅长使用标枪的晋军军士干脆就放下弓弩,拿着标枪等着,看到这些同样手持标枪冲过来的家伙便先下手为强给他一标枪。事实证明,脚踏实地所能发挥出来的力量远比骑在马背上要大得多,匈奴不少投矛手还没有逼近到自己的有效射程,就被对面一标枪干翻,死得不能再死了。
汹涌的胡骑如同浑浊的海潮,一浪高过一浪,拍击着由战车筑成的堤坝。这道低矮而单薄的堤坝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冲垮,然而每一次潮水退却,人们都会惊讶地发现,这道堤坝依旧屹立不倒,它的顽强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第113章 宜阳大战8
就在北宫静指挥两千余名晋军依托车营与两倍于己的匈奴骑兵血战的时候,在南面,石勒指挥的三千羯胡骑兵也向司马越统率的大军发动了攻击。好死不死的,正好有一支千余人的晋军从营寨里开出来,不知道要执行什么样的任务,结果就跟石勒撞了个正着。石勒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率领骑兵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麾下桃豹、夔安、孔苌、王阳等等将领一个个勇猛无比,晋军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让他们撞入阵中疯狂砍杀,给冲得七零八落!
说真的,此时羯胡骑兵的士气并不怎么高。这也可以理解,前几天他们在新城、杓柳接连被晋军暴揍了两次,折损过万,打从他们加入匈奴汉国一起起兵反晋以来就没有试过被打得这么惨的,损失如此惨重,士气能高昂起来那才叫怪事了。部份羯胡骑兵甚至给打出了畏敌情绪,以凉州军为首的晋军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悍勇、坚定、顽强以及高超的战术素养,都让他们有点儿绝望,认为他们不可能有机会击败如此强悍的对手。石勒为此大为恼火,处决了十几名散布这种悲观言论将士,可依旧没能阻止悲观言论扩散。为了鼓舞士气,他只能带着最为得力的几名将领一马当先冲击敌阵,给这些士气低迷的部下打个样。
这一策略起到了极好的效果,原本士气低迷的羯胡骑兵一看自家老大这么猛,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瞬间精神百倍,嗷嗷叫着冲向晋军,如同嗜血的狼群一样凶狠地撕咬着晋军。这支晋军给打得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给砍得人仰马翻,领兵的将领大惊失色,甚至顾不上下令撤退了,带着一票私兵狼狈地逃往营寨。他这一逃,原本就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的晋军更没有斗志了,哗啦一下全垮了,一个个抱头鼠窜,连滚带爬的跟在自家将领后面逃往大营。而杀得性起的羯胡骑兵岂容他们逃脱?追在他们后面紧咬着不放,标枪羽箭雨点般照着晋军后背招呼过去,将大批晋军杀死在逃回军营的路上……这些羯胡追得实在太凶了,孔苌甚至带着数十骑撵在那员懦弱的晋军将领后面,一直冲进了晋军大营,将整个大营给搅得翻天覆地。营中晋军惊恐万状,四处奔逃,羯胡骑兵主力趁虚而入,在营寨中大肆冲杀、纵火,一时间好好的营寨烟火四起,哭喊声震天,邻近营寨的晋军见状,莫不胆寒!
石勒带头冲杀了一阵便退居二线,没有再继续冲杀。也用不着他继续带头冲杀,他可是羯族的首领,几十万羯人的前途命运系于他一身,身份如此尊崇的他如果每一战都还要冲锋在前,那他也太失败了。他欣赏着羯族铁骑直捣晋军营寨,瞬间将一座坚固的大寨给冲得稀烂的场面,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羯族男儿终于摆脱了新城、杓柳两次惨败造成的打击,那一履战地便如狼似虎、嗜血如狂的气势又回来了。过去几年,羯族铁骑都是靠着这股气势一次次以少胜多,横扫晋军,将中原大地踩在自己脚下的,只要有这股气势在,晋军纵有百万大军,他也敢照冲不误!
当然,最让他满意的还是晋军的表现————一如既往的拉胯,一触即溃,他麾下的健儿都没费什么力就将一座大营给扬了。很好,这才是晋军该有的样子,这才是他所熟悉的晋军,北宫纯父子所率领的那支凉州军不过是个异数而已!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又可以了!
那种接连被北宫静暴打的憋屈在晋军的哭喊声中一扫而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嗜血的疯狂。他渴望着杀戮,渴望着看到晋军血流成河。
“杀光他们,一个都不要放过!”他狞笑着下达了命令。
羯胡骑兵发出阵阵骇人的嚎叫声,撵在晋军溃兵后面扑向下一座营寨,丝毫不给晋军任何喘气的机会。他们要将接连被北宫静摁在地上暴揍的郁闷与怒火全数发泄到这些战斗力跟凉州军比天差地别的弱鸡身上,谁来都不好使,他们说的!
石勒这边是爽了,但呼延晏那边可就郁闷了。为了击破晋军车营,呼延晏指挥所部骑兵分成几队轮番冲击,接连发动了六次进攻,一次比一次猛。而凉州军一如既往的顽强,用极其密集的箭雨和威力巨大的床弩,以及密集的标枪回敬他们,双方拼杀得很凶。匈奴骑兵受制于地形,无法从侧后发动攻击,只能一次次发动正面进攻,骑兵对步兵的优势被削弱了一半不止,明明拥有两倍于晋军的兵力优势,始终没有办法突破这该死的车营。
也不是没有骑兵冒着战马滑倒甚至扭断腿的风险爬上结冰的河堤,试图居高临下冲下去,从背后踩死那些该死的晋军,但大多数人都失败了。战马在冰面上奔跑本身就不好发力,速度比在地面奔跑慢了不少,又让他们去冲结着冰的斜坡,那真的是太强马所难了,硬冲的结果就是冲到一半便连人带马一起滑倒,摔得鼻青脸肿。偶尔有冲上去的,也马上就会被从河堤后面冒出来的晋军用长矛捅下来。这使得呼延晏意识到河堤后面还有晋军,不过这也正常,这只是两三米高的河堤,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天堑,北宫静再怎么天真也不会认为就这么一道河堤便能挡匈奴骑兵。
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河堤后面埋伏的晋军到底有多少人?筷書閣
呼延晏的司马们判断应该没多少,因为晋军主力都投入到攻城中去了,能拿出来阻击他们的兵力着实是有限,不然以北宫静的性格,也不会继续摆车营以少打多跟他们硬扛了,人家会直接步骑夹团滚进跟他们正面硬碰!
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砸开这个讨厌的车营,趁着羊忱的禁军三营正在攻城,司马越率领的禁军主力袖手旁观,给这支晋军重重一击,解宜阳之围。
正好此时,老龙山方向一道道烟柱冲天而起,晋军大营混乱起来,呼延晏仔细观察,哦,老龙山大营正在燃烧,同样的,晋军大营了在燃烧。很显然,老龙山大营遭到了晋军的袭击,而晋军大营同样遭遇了石勒的袭击。他对老龙山大营遇袭有点意外,不过并不紧张,那只是个桥头堡,起到侦察敌情的作用的,被端了就被端了,区区几百人,他损失得起。不过石勒如此神速地攻破晋军营寨,造成这么大的恐慌,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司马奚跋进言:“大将军,我军南路奇兵已然得手,晋军大营震动,军心动摇,正宜全力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这车营,冲上岸去与南路大军夹击晋军!若三军用命,指挥得当,不仅能一举解了宜之围,甚至能重创晋军,将其赶回洛阳去!”
呼延晏咬咬牙,说:“让石超的虎骑上,全军尾随掩杀,务必一举击破车营,全歼营中晋军!”
号手再度吹响号角,匈奴骑兵放声高呼,射出的羽箭越发密集。而在北岸,大批身披铁甲的骑兵从树林中缓步走出来,排列成三横列。跟一身皮甲顶着箭雨反复冲杀的匈奴骑兵不一样,这些骑兵个个身披厚重的铁甲,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很高大,那冷酷的目光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当然,最恐怖的还是最前面那一排,大约三百名骑兵个个人马俱披重铠,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就连面部也罩着一副铁面具,那面具是虎头形状,眼睛突起暴睁,张开血盆大口,活脱脱一群择人而噬的猛虎!如果李睿得见,肯定会失声惊呼的:
具装重骑!
这帮孙子,居然一次性拉出了数百具装重骑!
这可是冷兵器时代的坦克啊,看着挺笨拙的,可一旦发动,步兵和轻骑兵都将面临着灭顶这灾,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撞个粉碎!这可是一支可以主宰一场战役胜负的力量,东西魏沙宛之战,东魏凭借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原本已经快要将西魏给打崩了,结果柱国李弼率领六十名具装重骑突然杀出,以雷霆万钧之势贯穿了东魏的军阵,一举冲东魏大军截成两段,首尾不能顾,东魏大军兵败如山倒。邙山大战中,兰陵王高长恭率四百百保鲜卑居高临下向包围洛阳的北周大军发动冲锋,只是一次冲锋便将十几万北周大军布下的包围圈给撕开,一直冲到洛阳城下……由这些战例不难看出具装重骑在冷兵器时代是一种何等恐怖的存在,很多时候,数十名、上百名或者几百名具装重骑的冲锋便能决定一场数万人甚至十几万人规模的大战的胜负,谁要是敢小看这些铁罐头,那他坟头的草很快就会长起三尺高!
这帮孙子可真给他们面子,五六千轻骑围着放箭、突击也就算了,还一次性拉上来好几百具装重骑,妈的,你们是不是玩不起!
第114章 宜阳大战9
北宫静正在指挥部队与那俨然打不死打不散的匈奴轻骑兵激战,没注意到河对面的动静,但站在河堤上观察的羊峻却看到了。他的面色微微一变,对羊忱说:“石超来了!”
羊忱面色同样微微一变,对一名心腹说:“快去请少将军上来!”
那名心腹手持大盾利用预先留出的通道,顶着箭雨下了河堤,跑到北宫静身边,叫:“少将军,侍中请你上去!”
北宫静扫了一眼他的盾牌,好家伙,就这几步路,他的盾牌上便插了至少十五六支箭,肩甲上还插了两支,匈奴人这火力也是没准了。他掷出一支短标枪,将一名匈奴骑兵捅了个透心凉,声音平淡:“怎么了?”
那名心腹声音微微颤抖:“虎骑……胡虏出动虎骑了!”
北宫静眼皮跳了一跳,问:“有多少?”
那名心腹说:“怕是得有三四百!”
北宫静喃喃说:“好大的手笔……”
那名心腹说:“有虏的虎骑人马俱披重铠,刀枪不入,箭射不穿,冲锋的时候如同一道飞驰的铁墙,非人力所能抵挡,这可如何是好?”
李睿肩膀挨了一箭,甲叶被射穿,箭镞透入皮肉,疼得他呲牙咧嘴。得知敌军居然出动具装重骑后,他不加思索,叫:“在他们发动冲锋后便用投石机往他们身后的冰面猛砸!用最大块的石头,如果有铁球之类的更好!使出吃奶的劲狠狠的砸,将冰面砸开,断绝这帮孙子的归路!”
那名心腹手中的盾牌又多了好几支箭,却全然不在意,下意识的问:“断绝了他们的归路,他们攻势只会更加凶狠,我们如何抵挡!”httpδ:/m.kuAisugg.nět
李睿吼:“不断绝他们的归路,让他们全无后顾之忧的猛攻,那才是无法抵挡!”
北宫静说:“李曲侯所言甚合我意,你快去转告羊侍中!”
那名心腹叫:“羊侍中让你上去!”
北宫静指向前方:“你看我现在像是走得开的样子吗?”
那名心腹一看,好家伙,居然有不少匈奴骑兵下马步战,手持大斧猛砍连接战车的铁链,很快就有十几辆战车的铁甲被生生砍断,战车被他们用战马拖开,原本严密的车营出现了十几个缺口。匈奴骑兵亢奋之极,横刀跃马朝着缺口猛冲,而晋军堵在缺口附近的军士顶着箭雨用长矛招呼他们,将他们连人带马一起捅翻,而他们也不断被匈奴骑兵射出的利箭击中,两边都是人仰马翻。战况已然白热化,北宫静确实不大可能走得开!
那名心腹无奈,只得用盾牌护住后背,又爬了上去,如实向羊忱转告北宫静的话。
羊忱闻言,喝:“所有投石机全部装上铁球往冰河砸!”
砸开冰河断绝胡骑归路这一策略早在匈奴人发动第三次冲锋的时候就定下来了,羊忱也并非全无准备……在北宫静指挥两千步兵依托车营与匈奴骑兵血战的时候,他也让人将九部重型投石机给推到了河堤附近,并且生起火将数十颗铁球放进去烧,此时已经烧得通红了。接到命令,大力士合力钳起铁球装进投石机的铁网兜里,而与此同时,洛水北岸传来了滚雷般的马蹄声,呼延晏一直掌握在手中没有投入战场的虎骑发动了冲锋!
冲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三百具装重骑,这些铁罐头排成一排,手持长槊或者长戟,胯下战马撒开四蹄,动若雷霆,朝着晋军车营猛冲过来,正如那名心腹所说,当他们冲锋的时候,就像一道飞驰的铁墙朝你迎面猛撞过来,光是那气势便足以让人胆寒!而在他们后面,是千余名半具装的骑兵,也就是人披甲,马不披甲,维持着比较密集的队形,控制着马速,紧随具装重骑,如旋风般掠过冰河,猛冲过来!匈奴骑兵见状,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负责破坏车营的猛士发了狂似的猛砍猛砸,又有十余辆战车铁链被斩断,然后被他们的战马硬生生拖走,缺口变得更大!
匈奴人那满是血污的脸露出了狞笑,他们已经看到胜利在朝自己招手了。轻骑兵两边闪开,为风驰电掣的具装重骑让开冲锋路线,静待着具装重骑以雷霆万钧之势撞碎晋军方阵的华丽画面……
李睿喃喃说:“他奶奶的,连具装重骑都拿出来了,这日子真的是越来越难混了……”嘀嘀咕咕中,指挥装填手将数个圆滚滚的木罐给装到了石弩上。这类木罐其实准备了三四十个,但北宫静似乎并不打算动用,他只好玩点花活了。
具装重骑来得很快,转眼之间,距离车营就只剩下百步了。
李睿喝:“点火,齐射!”
石弩射手用火把往那一个个木罐身上那根小小的尾巴一点,看到“小尾巴”冒出火花后立马用大锤击向机括,声声轰鸣中,一共九个木罐被抛射了出去。不过抛射的方式很怪,石弩发射的时候都是尽可能取仰角发射的,这一次却是取水平射击,甚至还微微往下压,这种发射方式注定了这些木罐打不远!
也确实是打不远,只打出六七十步远,也就是一百来米左右就落地了……
然而,这才是让人目瞪口呆的开始:那些木罐落地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前滚。也不知道是哪个木罐带的头,这些木罐不约而出的发出骇人的咝鸣声,喷出条条火柱……
是的,它们喷火了!
而且是同时喷出好几条火柱!
这些火柱带着高温气体喷射而出,产生了巨大的推力,推动着木罐高速旋转,像巨大的风火轮一样满地乱滚一路滚进了滚滚而来的铁骑中间!
晋军看得目瞪口呆。
胡人铁骑可没时间目瞪口呆了,这些该死的木罐就在他们脚下喷着三四尺长的火焰,发出可怕的咝咝啸响,满世界的乱滚,不少人的战马马腿被火柱扫到,灼痛让战马痛苦地嘶叫起来,猛的一甩将马背上的骑士给甩飞出去。只要是动物都会本能的害怕火焰,哪怕是训练有素的战马也不例外。对于战马来说,火本身就够可怕的了,最恐怖的是这火球还带着恶魔般的尖啸声乱滚乱撞,真的太可怕了!这些战马发出惊恐的嘶叫声,纷纷本能地闪避可能会撞到自己身上的火球,结果将队形搅得大乱,不少战马甚至撞到了一起,人仰马翻!
趁此机会,李睿又让石弩发射了一轮,又是九团火球落入胡骑中间,带着可怕的尖啸声满世界的乱滚乱撞,所到之处,战马无不惊恐乱窜,就连马背上的骑士也吓得面无人色,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这些堪称邪门的武器并没有对虎骑造成实质性的杀伤,但是它们却让这支被呼延晏视为王牌的部队惊慌失措,原本气势磅礴的重骑冲锋场面一时间变得混乱无比!
北宫静也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李睿:“这又是什么武器?”
李睿说:“万人敌。”
北宫静问:“也是你发明的?”
李睿说:“对啊。这东西其实并不复杂,就是往震天雷的罐体钻几个孔,让火药燃烧时的高温气体通过这些孔及时排出,这样一来这些震天雷就不会爆炸了,只是会满地乱滚……可惜这是冰面,不是草地或者灌木丛,不然这些家伙滚到哪火就烧到哪,简直是杀人放火居家旅行必备的神器!”
这玩意儿其实是明末弄出来的,具体做法就是弄一个木制或者石制的圆形容器,周围留有小孔,内部装填火药,密封好。敌军攻城的时候就居高临的将它投掷下去,导火索会引燃装填在内部的火药,喷出骇人的火焰和高温气体,被它喷中,非死即伤。在与清军交战中,这玩意儿被大量使用,明军喜欢将它们放置在木笼内,悬在城门甬道上方,当清军攻入甬道后便点燃、放下,清军马上便可以感受到明军那火一样的热情了。
话说,清军很喜欢穿棉甲的对吧?嗯,干燥的棉花可是很容易被点着的哦,给喷上一下立马就变火人了。诸葛亮火烧三万藤甲兵是虚构的,但明军经常在守城战斗中用万人敌烤野猪却是真得不能再真了,那味道……谁闻谁吐。
李睿在战前加班加点,利用手头上的材料又给北宫静造了一批黑火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北宫静似乎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打算动用这件秘密武器。李睿无奈,只好对装满火药的木罐做了一些加工,弄出了一批万人敌。这些都是他在军营里生活时老兵乃至边疆民兵教他的,他学得挺好,做得很成功,谈笑间便放出了一大群满地乱滚的风火轮,几乎吓破了匈奴人的胆!
北宫静看着他:“你到底还会制造哪些奇门兵器?”
李睿嘿嘿一笑:“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的!”
说话间,这支甫一发动便给了晋军巨大压力的铁骑已经冲到面前了。只可惜,此时他们的队形已经极度混乱,连战马都不大听使唤了,原本雷霆万钧的冲锋完全丧失了威力,冲上来只是送人头而已。
第115章 宜阳大战10
由于角度问题,呼延晏并没有看到那在自己的骑兵中间乱滚乱撞的无敌风火轮,他只看到冲锋的虎骑无缘无故的便队形大乱,丧失了冲击威力。他不禁勃然大怒:“石超是怎么回事?他就是这样带队冲锋的?废物!简直是废物!”
几位司马也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那石超可不是等闲之辈,他出身于渤海石氏……大家可能对渤海石氏没啥印象,毕竟跟太原/琅琊王氏、弘农杨氏、清河崔氏、泰山羊氏、荥阳郑氏等等这些历史悠久、英才辈出的顶级世家门阀相比,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大家可能压根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世家。这也不稀奇,渤海石氏一直都是要实力没实力,要名气没名气,一直到石苞这一代人才混出了点名堂。而背负全村希望的石苞年轻的时候只是个铁匠,后来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被举荐给司马师,才凭借过人的才干和政治头脑慢慢发达起来,一路干到了大司马,渤海石氏由此发迹。什么?你们连石苞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很陌生?不要紧,他儿子的名字你们肯定不会陌生了。
准确的说,是他第六个儿子的名字你们肯定不会陌生,那货叫石崇。
对,就是跟王恺斗富的那个石崇。
石苞临终前给几个儿子分配遗产,每个儿子都或多或少分到了一些,唯独石崇一毛钱都没分到,石苞的理由是:这小子精明得很,不用给他留遗产他也能靠着自己的能力获取富贵!而石崇也正如他所愿,靠着自己在商业上的天赋获得了惊人的财富,其财力甚至可以与太原王氏、泰山羊氏等等顶级世家门阀相抗衡。太原王氏的王恺数次跟他斗富,结果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渤海石氏虽然发迹了,但是在那些经学传家的世家眼里不过是暴发户、土包子而已,论底蕴,他们差得可太远了,很多同朝为官的官员都对石崇充满不屑,认为跟这个一身铜臭的家伙同朝为官是自己的耻辱。石崇挖空心思跟王恺斗富,倒不是他真的钱多烧得慌,他只有在金钱这方面能够与那些经学世家一较高下,想要引起那些世家门阀的注意,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也只能拼命炫富了。至于这种炫富的举动有没有让王氏、羊氏、崔氏这些世家高看他一眼,还不得而知,但确实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那就是司马伦的军师,著名的毒士孙秀。
引起孙秀注意的人的下场一般都好不到哪里去,像石崇这种富可敌国又没多少底蕴的家伙更是如此,仅仅是孙秀向他索要一名爱妾,他不给,便被砍了脑袋,并且夷三族。
石超很幸运,不在石崇的三族之内,侥幸保全了性命。但仇恨的种子就此种下,石崇死后,渤海石氏卧薪尝胆,利用手中的财富大肆招览亡命之徒甚至购买胡人奴隶,聘用被打散逃回老家的西晋禁军军官,高价从辽东购买战马,严加训练,短短几年时间,居然让他们拉起了数千私兵。有钱的好处显而易见,作为曾经富到连司马炎都自叹弗如的石氏,哪怕被孙秀折腾得元气大伤了,他们依旧有足够的财力购置三百余套马铠和大批重装骑兵才有的铁甲,组建起了三百具装重骑和千余半具装重骑,战斗力极其强悍。王弥横行山东的时候渤海石氏起兵响应,跟着王弥扫行山东,不知道攻破了多少州府;王弥在洛阳城下被北宫纯打得惨败,他们又跟着他一起投奔了匈奴汉国,在山西境内获得了一块立足之地,喘过气来之后再度向西晋发动猛烈的进攻,没别的目的,就是掀翻这烂到家了的西晋,干掉司马家,替惨死在司马伦屠刀之下的亲人报仇!
什么?你说司马伦早就死了?
谁告诉你司马伦死了仇恨就终结了的?不,只要司马氏还在蹦跶,复仇就不会停止!
呼延晏本人是很欣赏石超的,这个年轻人足够的勇敢,也足够铁凶悍,嗜血,不像是柔弱的晋人,倒更像是匈奴人。他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将石超以及他麾下那支骑兵从王弥手中要过来,又以大司空、大将军之尊折节下交,拢络石超,将石超和他手中那支部队当成手中的王牌来用。石超也没让他失望,每次让他上的时候都是一马当先,带三百具装重骑冲阵,而一千二百半具装重骑随后压上,所冲无不溃,所击无不碎,立下赫赫战功。
然而现在,这个石超却让呼延晏失望了。好好的一次冲锋硬是让他给整得一塌糊涂,队形混乱,不少骑兵甚至你撞我我撞你的撞成一团,完全丧失了威力!蓄势已久的雷霆之击就这样打空了,呼延晏杀了石超的心都有了!
北宫静露出一丝狠厉的笑容,猛的竖起一面赤红如血的大旗。
随着大旗竖起,堤坝上,山呼海啸般的吼声骤然响起:“杀!杀!杀!!!”乱作一团的胡骑惊恐地抬头,这才发现堤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数以千计的射士,手持强弓劲弩对准了他们。与此同时,他们还听到了投石机的轰鸣,数颗暗红色的、带着火星的铁球从他们头顶飞过,火流星般划过天际,飞出三百米开外,重重地砸在冰面上!
嘭嘭嘭嘭!
骇人的撞击声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抽搐起来,烧红的铁球重重地砸在冰面上,破碎的冰块四下飞溅,冰面给硬生生砸出了一道道裂痕。烧红的铁球温度可是很高的,与冰面接触,冰瞬间融化,融水变成高温气体腾起,铁球在可怕的咝咝声响和白雾翻腾中径直往下沉,它的重量和它所携带的高温在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巨大的、白雾翻腾的窟窿,透过这个窟窿,可以看见清棱棱的河水,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看见水中游鱼!
呼延晏眼皮直跳:“砸冰?晋狗这是想干什么?”
几个司马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看到冰面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他们也就没有将这种攻击放在心上,注意力完全被前方的战事吸引了。
射声营三千射士冒出来之后,没有一句废话,居高临下用强弓劲弩朝着乱作一团的胡骑猛射,一时间羽箭如沙,弓弦震颤之声让空气都跟着颤动起来。这些铁罐头那铠甲着实是坚厚,这么近的距离弓弩也射不透,但不要紧,那些半具装骑兵的战马可没什么防护,利箭过处,战马悲嘶之声不绝于耳,一匹匹石家花费巨资从辽东购买的高大战马带着一身羽箭轰然倒下,不可一世的甲骑给射得人仰马翻!
呼延晏几乎咬碎了牙:“他们竟在河堤上埋伏有这么多人?可恶,真是可恶!”
奚跋说:“这不可能啊!司马越老贼按兵不动,他们又只有不到两万人,将精锐主力都埋伏在河堤上了,还怎么保持对宜阳的攻势,而且还攻得这么猛?这不可能!”
甭管可不可能,晋军真的做到了,在将大批精锐主力埋伏在河堤后面等待战机的同时,仅以一旅偏师保持对宜阳的进攻,照样将敌军打得节节败退。这里面固然有胡人不擅长守城的缘故,但乞活军和凉州军强悍的战斗力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匈奴汉国虐菜虐得太久了,以为晋军的战斗力就那样,处处都是以过往晋军那窝囊、无能的表现来评估现在的对手,作出了完全错误的判断。
现在,他们该为自己的错误判断付出代价了。
河堤上的晋军射士箭如雨发,将虎骑那些毫无防护的战马一匹匹的射倒,而车营中,北宫静指挥弩车装上一斤重一支的弩箭,照着具装骑兵猛射。具装骑兵的铠甲在床弩面前跟纸糊的差不多,往往一箭就能洞穿三四名骑兵。那些要命的石弩也不甘寂寞,冒着箭雨装上石弹在近距离朝具装骑兵发射,一发就是七八枚石弹,每枚重两斤,可以打出三四百米远。铁罐头最怕这种钝击,一旦被击中,轻者骨折,重者内脏破裂甚至脑浆迸裂。石雨乱飞中,不断有人口鼻喷血从马背上栽下来。而在河堤后面,一部部投石机不断发射,将一颗颗重数十斤甚至上百斤的烧红的石球砸向两三百米外的冰面,在冰面上制造出一道道可怕的、飞速扩散的裂缝。对于被车营和成堆成堆尸体挡住,难以前进的胡骑来说,这一幕简直就是噩梦,怕怕是在地狱中也找不到比这更恐怖的场景了的噩梦!
家将石冲对石超说:“公子,晋军的车营是冲不破的了,我们还是撤吧!”
石超看着多年培养的具装骑兵成批成批的倒下,又惊又怒:“一击无功还平白折损了这么多精锐,叫我如何向大司空交代!”kuAiδugg
石冲说:“再不撤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匈奴人都撤了,我们就别逞英雄了!”
是的,眼看势头不妙,匈奴骑兵争先恐后的后撤,生怕跑得慢了也被射成刺猬。可惜,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没机会再回到洛水北岸,看到将他们推上这个屠宰场的呼延大将军了。
第116章 溃败
石超眼看着匈奴骑兵退潮似的后退,咬了咬牙,挤出一个字:“撤!”
号兵如蒙大赦,连忙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然而,就在这时,晋军车营两翼处,一捅捅热水被倾倒下来,河堤上的冰瞬间融化,露出了被冻得跟铁板一样坚硬的地面。晋军三军齐呼:“杀!杀!!杀!!!”杀声雷动中,大批大批剽悍的半具装骑兵纵马从河堤上飞驰而下,手持长矛、马槊,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正在撤退的匈奴骑兵。随后,数量更多的轻装飞骑士跟开闸放水似的从河堤上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瞬间就淹没了冰面。石超见此情景,骇然色变,再也顾不得依旧处于极度混乱中的部队了,让一拨心腹挥舞大棒开路,有挡路的就一棒子抡过去将其砸得脑袋开花,砸死砸伤数十人,硬生生从自己人中间杀出一条血路,溜之大吉。
看到他这样的举动,这千余具装骑兵不禁有种被抛弃、被出卖了的绝望,纷纷对着逃之夭夭的石超破口大骂,甚至将手中的武器朝着他的背影猛掷过去,发泄着心中的怒火。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是受了石家的恩惠或者仰慕石超的勇武及品德才跟着石超南征北战的,石超这种临阵扔下自己人脱逃的举动算是把他们的心都伤透了。尤其是那些仰慕石超人品和勇武才入伙的,平时石超跟他们促膝长谈,同案而食,他们将石超当成了自家兄弟,现在才发现,这个所谓的自家兄弟不过是将他们当成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反正石家有钱,就算他们这一支人马全军覆没了,石家家主一声令下,只需要一两年时间又能拉起一支同等规模的骑兵部队,将他们当成棋子抛弃也没什么可心疼的!
这是最彻底的抛弃,最彻底的背叛,一下子便将这支强悍的具装骑兵的士气打到了谷底!
不过,他们很快便开心起来,因为他们听到了一连串的轰然巨响,还有匈奴语的尖叫声:“冰面开裂了!冰面开裂了!”
是的,厚得可以跑轻型坦克的冰面开裂了。
这冰面硬实很厚,千军万马在上面来回驰奔,它硬是屁事都没有。但是,这只是冰面,不是冰山,它再厚也是有个限度的。羊忱指挥二十余部大型、中型投石机不断朝着冰面发射烧红的铁球,铁球从高空坠落,强大的冲击力硬生生在冰面上砸出一道道裂隙,而铁球所携带的高温更是硬生生的在冰面上熔出一个个直径近两米的大窟窿,喷射的高温水汽让那些裂隙不断扩大……没头没脑的一顿猛砸,发射了百余枚铁球,胡人背后的冰面已经布满了窟窿,裂隙在悄然扩大。而胡骑退潮似的撤退,大批骑兵从上面飞驰而过,冰面上的裂隙飞速扩大,终于,轰的一声裂开来了,大批胡骑连人带马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河水中,只一秒钟便给冻得灵魂出窍!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以那些大窟窿为中心,冰面大面积破裂,仿佛一张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着急于逃命的匈奴骑兵。一时间,冰面裂开的大响,骑兵栽入冰水中的巨响,战马悲惨的嘶鸣,骑兵被冻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尖叫……响成一锅粥。匈奴骑兵拼命勒住战马,以免落水,然而千军万马溃退,岂是他们想停就能停下来的?后面急于逃命的家伙潮水般涌来,硬生生将他们给挤进了冰洞中,冰洞人人头攒动,跟下饺子一样密集,尖叫声、咒骂声响彻云霄!
呼延晏看着那道凭空出现的、足有两三里长,几乎完全截断了他的部队的退路的冰缝,面色惨白。而看到千余晋军重骑兵分两路,对被冰缝挡住的匈奴骑兵形成两面夹击之势,他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他手头上的人马几乎全部撒了出去,身边只剩下几百号人了,就连这几百号人,也被幸运地抢在冰面开裂前逃过来的溃兵给冲得一团混乱!也就是说,他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几千人马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屠戮殆尽!
他们拥有那么多骑兵,明明可以摆明车马跟自己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却偏偏选择了在冰面上布置车营吸引自己投入主力围攻,然后用投石机砸开冰面断绝归路,再让埋伏的骑兵杀出……该死的晋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诡计多端,连这种断子绝孙的计策都使得出来!
奚跋叫:“将军,这如何是好?”
呼延晏看着极度混乱的战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马上他就发现自己用不着为这事操心了,因为有一队晋军骑兵径直朝他冲了过来!
朝他冲过来的是羊绣,这妹子被安排在最后出击,当她带着自己那五百家兵家将登上河堤的时候,发现冰面上已经是人挤着人,马挤着马了,那密度,比一千七百年后中国春运时的汽车站、火车站还要夸张。羊大小姐眼见挤都挤不进去,也就不去凑这热闹了,率领自家的家兵家将如猛虎下山般撵在败退的匈奴骑兵屁股后面直冲洛水北岸。她盯上了那面高高飘扬的狼旗,认定狼旗之下肯定有一个大人物在等着她去收割,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老实说,这位剽悍得可以的世家大小姐骨子里确实有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叛逆,越是大战,越是打得天崩地裂她就越是兴奋,杓柳一战她没打过瘾,好不容易遇上了这么一场规模庞大的大战,她可是精心准备了一番。她认真复盘了一下自己在杓柳之战中的表现,总结出如下几点:
第一,碰到男女老少都会骑马射箭的胡人,不带弓箭是不行的;
第二,她手中这两把弯刀固然是威力无比,但是在骑兵对冲中,还是长戟大槊这类长兵更占便宜;
第三,保护好李睿,这家伙做的菜太好吃了,吃完后能力气倍增,噶起胡人的头来更加高效!
于是,她认认真真的挑了一支羊家巧匠耗费数年时间才制作完成的马槊,一张同样花费数年时间制成,光是驯弓就用了一年多才搞定的反曲弓,备了三十支羽箭————箭镞全部由精钢制成,这相当奢侈,普通弓箭手所使用的箭箭镞能点钢就算不错了,像她这样用精钢成批制造箭镞,实属少见。现在她将两把弯刀佩在后背,箭袋固定在腰间,弓挂在得胜钩上,手持长槊,一声招呼,带着几百家兵家将绕过血肉横飞的修罗屠场,朝着狼旗直冲过去!
汗血宝马真不愧是古典时代最为优秀的战马,哪怕是在冰面上奔跑,那速度也是快如闪电,几个呼吸间羊大小姐便将自己的家兵家将给甩开了一大截。那些家兵家将都要哭了,玩了命的加速,可双方的距离还是越拉越远,追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北宫静见状面色微变,对李睿说:“你去跟着她,她太冲动也太好战了,我怕她又像上次那样一头扎进敌人堆里!”
李睿苦笑:“她那匹汗血宝马跑起来跟闪电似的,我哪里追得上!”
北宫静说:“她送你的那匹枣红马也不错,勉强跟得上的,快去!”
李睿无奈,只好回到河堤上,骑上羊绣送他的那匹枣红马,手持强弓大喝一声,带着北宫静交给他带的那两百重骑兵轰隆隆的冲了下去,直冲对岸那面狼旗。
北宫静则指挥步兵从车营中冲出,杀向那支已经被越骑两面包夹住,动弹不得的虎骑。冲在最前面的是六百名牛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凉州弓弩手,他们人手一柄斧枪,论份量可能不如曹虎、裴乐的,但也是威力惊人。这些被键盘军事家认为是脆皮,一旦被敌军近身就只有死路一条的弓弩手冲入骑兵中间,抡着斧枪招着那些惊恐万分的骑兵招呼过去,上劈甲将下砍马腿,管你多厚的甲,好几斤重的大斧抡上去照样给你劈开!就算劈不开,斧枪背面那尖锥状突出物也能给你的天灵盖凿个窟窿!
羊家的家兵家将也显得异常骁勇,争先冲杀,用长枪捅,用长戟将骑兵从马背上钩下来,有一些甚至就地一滚躲过骑兵居高临下刺出的马槊,滚到马腹底下用短矛猛刺,短矛从马腹刺入,马背穿出,一些运气不好的骑兵当场就捂着菊花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
渤海石氏耗费巨资培养起来的这支虎骑确实勇猛,不知道击败过多少晋军劲旅。可现在他们完全没了指挥,更被堵在狭窄的战场动弹不得,面对同样勇猛的晋军步兵,只有被屠杀的份!事实上,当骑兵失去了机动能力之后,除非能及时下马列阵步战,否则都只有被敌军步兵淹没的份。这样的悲剧在两汉魏晋上演过无数次,现在,轮到虎骑了!
第117章 投降
现在战场变得极度混乱,晋军用投石机发射烧红的铁球在冰面上制造出一百多个大窟窿和无数道裂缝,破坏了冰面的整体强度,匈奴骑兵败退时大量骑兵从裂缝附近飞驰而过,直接踏碎了冰面,形成一条长度超过两里的巨大冰缝,正好从这道冰缝附近飞驰而过的骑兵跟下饺子似的咕咚咕咚不断栽进冰冷的河水中,身上的铠甲在此时变成了致命的累赘,让他们像石头一样一沉到底,消失在冰水之中……
长水军和越骑都深谙“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越骑两翼迂回将胡骑堵住,长水军一千两百重骑兵如墙而进,猛撞上去!
中原重甲铁骑兵对胡人轻骑兵的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长水军的战马肩高普遍在十五掌半,也就是155厘米以上,平时吃的草料里都拌有大量莜麦、黑豆,到要打仗的时候马料里还要加盐、鸡蛋,上阵前更是要让马喝一点酒,这样的待遇是草原上长大的胡马做梦都不敢想的。牧草的营养很有限,想长膘长肌肉还是得吃富含淀粉的食物,草原上的马想要吃到大量富含淀粉的食物,只能等到秋季,那时大量禾本科植物都抽穗了,那些草籽成了马的美食。知道游牧民族为什么老是喜欢在秋季大举入侵了吧?因为那是他们的战马一年中最肥最壮的时候,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这种半野生的马论体格论爆发力,都没有办法跟中原地区用谷物喂大的马比。古典时代乃至现代最优秀的战马基本上都是圈养的,曾让大汉两次万里远征,不惜打穿整个西域只为抢到手的汗血宝马是这样,印度著名的小卷耳马是这样,中东的阿拉伯马更是这样,至于欧洲那一大票的温血马、热血马更是如此。你让那些温血马、热血马到大草原上啃草皮试试?分分钟死给你看!营养跟不上肯定是不长个的,就算长,那也是竹竿一样的身材,根本就长不壮,傻子都知道这一点。那些在草原上长大的胡马普遍个子低矮,载重能力有限,身穿皮甲甚至无甲的轻骑兵骑肯定没问题,但让身披重甲的骑兵骑,估计它们会直接哭出来:臣妾做不到啊!
现在,长水军一千两百重骑风驰电掣,猛撞过去,好些狼狈逃窜的匈奴骑兵直接就给撞飞了……是的,长水军甚至不屑于向这些小杂鱼挥动手中的兵器,光是纵马撞过去便将他们连人带马一并撞飞,谁叫他们的战马体重只有长水军战马的一半?匈奴骑兵不禁骇然失色:放在平时他们完全可以凭借开阔的战场,利用自己战马负重轻、耐力强的优点与这些铁罐头周旋,利用灵活的走位和无休止的箭雨一点点的消耗对方的体力和斗志,拖到对方疲惫不堪了再反杀,可现在他们这么多人挤成一团,退路还被切断了,完全是重骑兵的靶子啊,躲都没地方躲!恐惧之下,他们不顾一切的往前挤试图躲避这毁灭性的冲击,结果就是将更多的人给挤进了冰冷的冰水中,而已经破裂的冰面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压力,大面积开裂、破碎,一时间落水声不绝于耳,惊恐万状的尖叫声和愤怒的咒骂声此起彼伏,煞是热闹!
对手已经陷入绝境,但长水军并没有半点要收手的意思,他们一次冲击将数千匈奴骑兵都给赶到了冰缝旁,人挤着人,马挤着马,不断有人落水。一击得手后,他们立即后撤,没有继续往前冲,而越骑马上补位,下马列队拿起步弓搭上长箭照着挤成一团的匈奴骑兵猛射。匈奴骑兵的皮甲根本就无法抵挡高磅数步弓射来的利箭,被一丛丛的射翻。一些军官怒吼:“往外打!往外打!”勇气尚存的匈奴骑兵纷纷转身策动战马朝越骑冲去,他们知道继续窝成一团只有被射成筛子的份,想活命就只能往外打!可越骑根本就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看到他们冲过来立马收起步弓上马开溜,紧接着长水军手持长槊势如奔雷的撞过来,只一击便将试图反击的匈奴人给撞了个七零八落,逼得他们窝成一团拼命放箭以抵御这些铁罐头的进攻……
然后越骑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用步弓继续照着他们猛射。等到匈奴人给射得受不了了,拼命反击之际,他们再次开溜,然后长水军猛冲过来……就是玩,不把匈奴人的心态搞崩绝不罢休!
都说父爱如山,其实长水军对匈奴人的爱也如山一般,只是现在匈奴人被这山崩地裂般的爱意给撞得血肉横飞而已。几个回合下来,匈奴人的心态彻底崩了,他们完全不听指挥,像无头苍绳一样四处乱窜,要么疯了一样挥舞着兵器冒着箭雨朝晋军杀过去,要么纵身跳进冰水中试图游过去……前者很快被射成了海胆,后者跳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浮起来了。这道冰缝最窄处不过五六米,然而就这五六米的距离,对于被困住的匈奴骑兵而言却如同天堑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看到匈奴人已经完全崩溃了,羊峻一声令下,两千越骑纷纷放下弓弩冲了上去,对着匈奴的残兵败将展开无情的屠戮。不少匈奴人恐惧之下选择了跪地求饶,可依旧被一刀砍翻。仗打了这么多年,双方结下的仇恨实在太深了,哭喊求饶无法激起对手的半点同情心,晋军是这样,匈奴汉国的军队也是这样,在交战双方的将士看来,只有晋人/胡人死光了,这场战争才会结束!
跪地求饶?那只会死得更快!
另一边,石家那支虎骑在晋军步兵的疯狂进攻之下也是死伤惨重。由于战马失去了奔跑腾挪的空间,那高大的马匹,那厚重的盔甲,都成了这些骑士的累赘,让他们在面对晋军的进攻时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就连从头到脚都包裹在厚重铁甲里的具装重骑也难逃厄运,不是被砍断马腿连人带马一起摔倒,就是被晋军用斧枪背面的突出物钩住,硬生生从马背上拖下来。他们的盔甲真的太重了,一旦倒地,没有人从旁协助的话短时间内是爬不起来的,而晋军显然不可能帮他们,弄倒一个,马上将枪尖对准对方的眼睛狠命刺下去,消除对方重新爬起来的可能。在这种极其被动的困境之下,虎骑将士已经彻底绝望了,不少人主动卸下了头盔,不是为了轻便,只是为了一个痛快。
北宫静一直冷眼看着,看到越来越多虎骑摘下头盔暴露出头部要害,他忽然下令:“停止攻击!”
命令迅速被传达了下去,正在红着眼睛大肆杀戮的晋军愣了一下,纷纷停手,喘息着用血红的眼珠子盯着虎骑的残兵败将,一个个如同煞神附体。而虎骑的残兵败将没有趁机反击,只是用迷茫的目光看着晋军。他们的心态被完全打崩了,就算晋军主动撤退,只怕他们也鼓不起发动反击的勇气了。
北宫静手持长槊策马上前,所到之处,那些煞神附体的晋军军士纷纷两边让开。这一仗的统帅名义上是羊忱,可实际上一直都是他在指挥,近两万大军听从他的号令奋勇作战呢,在洛阳这旮旯打了三年,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手中本钱空前雄厚不说,还有李睿这个总是能弄出一些奇奇怪怪又威力无比的武器的狗头军师,这一仗打得比较轻松,他难得的没有参与到白刃战中去,的以尽管洛水方圆数里尸体横卧一地,血流成河,他身上却没有沾上一星半点的血迹,依旧是风姿绰约,跟这尸山血海的战场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战场静默无声。
北宫静环视战场,好家伙,这一通狂杀,这支渤海石氏下了血本组建起来的骑兵部队给打没了六七百人,还能站着的也就一半多一点而已。他冷然说:“你们的主子已经扔下你们逃跑了,你们就不要再作无谓的挣扎了,投降吧!”
一位三十余岁的、身材不算高,但很健硕的军官叹了一口气,扔下手中的长矛,扬声问:“我们若降,你会如何处置?”
北宫静说:“我会将你们收编入凉州军,让你们去打最苦的仗,冲最硬的阵,能不能活命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这样的处置方式简直称得上残忍,放在现代,怕是要被送上海牙法庭。然而听完他的话,自那名军官以下,所有幸存的虎骑将士都松了一口大气。在他们看来,这才是最靠谱的处置方式,大家打了这么多年仗,结下的仇恨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开的,要是晋军开出优厚的条件让他们投降,他们反倒得当心了!北宫静对他们的处置方式称得上残忍,但放在这个时代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不就是上阵打仗嘛,他们生来就注定是吃这碗饭的,跟谁干不是干?
生逢此等乱世,他们还能奢望可以老死病榻不成!?
第118章 穷追
那位军官摘下头盔,下马半跪到地,说:“段隆,愿意归降。”
幸存的虎骑将士纷纷下马,摘下头盔半跪到地:“愿降!愿降!”
北宫静目光落在段隆身上,见他一头黄发,皮肤很白,有头发编成一根根小辫,便问:“你是鲜卑人?”
段隆说:“是。”
北宫静问:“段部鲜卑?”
段隆说:“被卖到渤海来的奴隶而已,是什么部落出身的并不重要。”
北宫静仔细观察,发现投降的八百多人里,起码有一半是鲜卑人或者乌桓人。这两个都是马背上的民族,鲜卑人就不用说了,在东汉末年的时候就成了气候,尤其是檀石槐时期,屡次大败汉军,汉军基本拿他没办法。曹魏时期的步度根和轲必能,晋武帝时期的秃发树机能,都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对魏晋在西北地区的统治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如今鲜卑人更是成为活跃在西晋末年舞台上的一支重要力量,在八王之乱中,在对抗匈奴汉国的一系列战役中,鲜卑人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都令人震惊。乌桓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早在汉末的时候,乌桓突骑便已名扬天下。跟铠甲兵器简陋的匈奴人不一样,乌桓骑兵甲具精良,骑射如飞,骁勇异常,实乃劲旅,三国时期像公孙瓒、曹操,都吃过乌桓骑兵的亏。不过也是乌桓人倒霉,收留了袁绍的儿子并且数次劫掠幽州,抢走大量人口,激怒了曹老板,愤怒的曹老板亲率五千虎豹骑千里奔袭,出其不意的打到乌桓人的老巢,给他们来了个冚家铲,称雄一时的乌桓就此破败,幸存的人口要么汉化,要么投奔了鲜卑人。虽说在西晋时期乌桓人又重新活跃了起来,但毕竟损失了太多人口,已不复白狼山大战前的雄风了。
对于渤海石氏这支私兵里有大批鲜卑人、乌桓人,北宫静是一点也不惊讶。鲜卑人、乌桓人都是善骑善射,骁勇异常,北方的世家门阀组建私人武装的时候都很喜欢招募他们,或者购买鲜卑、乌桓奴隶,反正他们手里有钱。别说河南、河北、山东、山西的世家门阀了,就连陇西的世家,手中都有大批由鲜卑人、乌桓人组成的精兵劲卒。旺盛的需求使得奴隶买卖异常红火,很多人都投身到这一利润丰厚的行业中去,就连石勒也干过……对,这位仁兄两次被人卖为农奴,后来为郭敬所救,本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他也跟郭敬合伙干起了诱拐胡人,然后把他们卖给汉人地主的勾当。有这么多像石勒这样兢兢业业的捕奴队,世家门阀自然不愁买不到胡人奴隶的。
哦,北宫纯也购买过奴隶,他亲自带出来的那批黑鹰剑士大多都是奴隶出身的。
北宫静没多说什么,只是让部下先将那些降兵的武器盔甲收缴过来,找一处营地关押,收编的事情,等打完仗再做也不迟。
此时,冰面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在凉州军、长水、射声、越骑以及羊家私兵的绞杀之下,胡人死伤极为惨重,尸体横卧一地,铺满战场。清点一下,此役晋军共计俘虏敌军一千三百余人,斩首三千六百余级,还有大批胡人逃跑的时候坠入冰水之中,不是被冲走就是像石头一样一沉到底,这些都没法统计了。哪怕是最保守的估计,此战呼延晏折损的兵力也在六千人以上,三停人马去了两停。此外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晋军缴获马铠二百五十副,重甲一千五百副,各种丫丫叉叉的武器数不胜数。最令人惊喜的是,他们还在洛水北岸的树林里找到了大批胡人没来得及带走的战马,共计四千余匹,其中有一千五百匹是高大健壮的辽东战马,看样子是虎骑的备用战马。具装重骑的冲击力虽然十分恐怖,但弱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战马负重太大,续航能力有限,冲上一阵便气喘吁吁了,想继续冲的话只能换从马。这些优良的战马被拴在木桩上,还在傻乎乎的等着自己的主人回来呢,这下好了,一锅端!
北宫静面带喜色来到羊忱面前,说:“侍中大人,我们赢了!”
羊忱的胸膛在急剧起伏,手微微颤抖,激动得不要不要的,半晌才说:“少将军指挥若定,用兵如神,大破胡虏,国家有你这等人才,实乃社稷之幸!”
北宫静说:“都是侍中大人指挥有方,三军用命,才取得大胜,下官怎敢居功。”
羊忱哈哈大笑。他自然知道北宫静是在拍自己马屁,不过……马屁人人爱吃嘛,他喜欢!北宫静这小子真的太会说话了,他那老爹那张臭嘴有他一半甜,都不至于被打压得这么狠!
他正想再夸北宫静几句,冷不防的,羊峻两脚带风的跑了过来,问:“家主,绣儿呢?怎么不见绣儿?”
羊忱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环视四周,靠,真的不见那个疯丫头的踪影!
他顿时就有点儿抓狂了:“那个死丫头跑哪去了?”
北宫静说:“羊小姐带领家兵家将直冲敌军狼旗而去,怕是去追逐敌军大将了!”
羊峻跳着脚叫:“乱来!完全是乱来!那些胡人一个个箭术精准,阴险无比,她上次就差点被人一箭射死了,还不长教训,去追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么?”
北宫静说:“羊校尉不必太过担心,我已经让李睿带两百骁骑前去策应了,不会让她出事的。”
羊峻可放心不下来:“不行,我得亲自过去看看!”说完翻身上马,带着三百越骑一阵风似的冲向北岸,没入树林中,转眼间就不见踪影了。
北宫静摇摇头,没有跟上去,而是将精力重新放到宜阳城的攻阳战上。前来增援的匈奴骑兵是被击退了,但宜阳还没拿下呢,得赶紧想办法拿下它,好腾出手来对付随时可能扑向洛阳的匈奴汉国主力!
那么,此时的羊绣正在干什么呢?
哦,这位大小姐又一次将自己的家兵家将给远远地甩到了身后,单枪匹马去追杀敌军。她那匹汗血宝马着实是不凡,跑起来风驰电掣的,望定那面狼旗穷追不舍。此时的匈奴人已经兵败如山倒,大家伙都只管着逃命,不敢回头,硬是让她撵在屁股后面张弓搭箭当兔子射,一箭一个一箭一个,接连射倒了七八个。放箭还不够,她还冲着呼延晏怒吼:“那个杂胡,有种别跑,回来跟本小姐决一死战!”
她不喊还好,这一喊可就坏了,胡人猛然发现这名剽悍到匪夷所思,杀得他们都有点胆寒了的晋军居然是个妹子,顿时就回过神来了,呼延晏勒住战马,一众跟在他身后逃窜的匈奴骑兵纷纷停了下来,齐齐盯着兴高采烈地杀过来的羊绣,一个个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输给晋军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被晋军击败过,多这一次也不多。可是被一个女孩子追得抱头鼠窜,对他们来说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这简直是太耻辱了!
呼延晏甚至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了,径直下令:“拿下她!”
当即就有三名匈奴骑兵纵马朝着羊绣冲了过去,准备将她拿下,带回大营去慢慢折磨,让她知道激怒了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羊绣见这帮家伙不跑了,越发的开心,放下弓箭抄起马槊便冲了上去,迎面一槊,电光石火间,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匈奴骑兵咽喉处便多了一个鲜血狂喷的窟窿,呃的一声倒栽下马,当场气绝身亡。紧接着,羊绣手腕一抖,槊杆随之像条毒蛇一样扭动起来,槊锋上血珠四溅,第二名匈奴骑兵扬起短矛刚想刺过来便被她磕了个正着,这一磕,他手中的短矛矛杆剧烈震动,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脱手将短矛甩了出去。紧接着,槊锋往前一吞一吐,他的咽喉也多了一个窟窿。
第三名匈奴骑兵从右路攻过来,手中长刀照着羊绣颈脖处猛劈过去,既快又准,一看就是个久经战阵的老手了。羊绣在马槊第二次刺中敌人的同时身体向后一仰,险之又险的避过这一刀,锋身贴着鼻子擦过,差一点点她的鼻子就没了。
战马对冲的速度是非常快的,一刀不中,那名匈奴骑兵就没有机会挥出第二刀了,只能带着满腔的不甘与羊绣擦身而过。然而羊绣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她猛人将槊锋从第二名受害者颈脖处抽出,顺势将槊杆尾部照着那名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匈奴骑兵后背猛搠过去。这一下来得同样是既快又准,正中那名匈奴骑兵的腰椎。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名匈奴骑兵被这一下搠得脊椎严重移位,半截身体失去了知觉,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还是头先着地的。https:/
几乎将半颗脑袋都给怼回了脖子里!
三名骁勇善战的匈奴骑兵,只一个照面便全部被放倒,一个都没留。
第119章 倒了血霉
羊绣勒住战马,看都没看那三名被自己放倒的敌人,倒转马槊轻轻一甩,一串血珠从槊锋上被甩了下来。她看着已经有点傻眼了的匈奴骑兵,说:“多来几个,这么点人我打得不过瘾!”
呼延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沉声说:“晋国没有以女子为将的传统,你不是晋国的将军,你到底是什么人?”
羊绣笑嘻嘻的说:“等你死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泰山羊氏一直以来都是西晋柱石,名满天下,她才不会傻乎乎的告诉这位胡人将领自己的真实姓名。真让这家伙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那还得了?只怕这家伙会不顾一切命令自己麾下的将士擒住她,以她为人质去威胁家主!本小姐只是不喜欢动脑筋,并不代表我傻,想阴我?门都没有!
呼延晏冷笑:“看你这身装备,应该是哪个世家的大小姐吧?一介女流也敢跑到战场上来横冲直撞,真的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扬起大手往前一挥,喝:“拿下她,重重有赏!”
当即便又有数名自恃勇武过人的匈奴骑兵冲了上去,羊绣是一点也不怵,策动战马迎上去与这些匈奴人战作一团。那四米长的马槊在她手中都舞出残影来了,仿佛有十几支马槊在挑、刺、扫、劈甚至砸,一人、一马、一槊在敌军中间左冲右突,前后盘旋,这种在没有双马镫的时代极难运用自如的骑战利器被她使得出神入化,围上来的匈奴骑兵不时有人闷哼一声,带着一个鲜血狂喷的伤口仆入尘埃中,再也没能站起来。
这么多匈奴勇士轮番上阵围攻,居然奈何不了一个晋国女子,还让对方给打得落花流水,呼延晏当真是又惊又怒,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二话不说拔出长刀,准备亲自上阵。他那些亲兵哪里敢让他上?纷纷争先恐后的扑上去,什么面子都不要了,只想拿下这个可恶的晋国女子!如果不能将她拿下,那匈奴勇士的勇武之名将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转眼间,羊绣便被两三百号人团团包围了,可她全无惧色,相反,还越发的亢奋,像旋风一样在敌军丛中来回冲撞,所到之处,不断有兵器被击飞,有匈奴骑兵从马背上栽落。匈奴骑兵越打越心惊,而她则越打越开心,还在实战中又发现了李睿一个优点:
总是能够发明一些不大起眼却很好用的东西,比如说马镫和马刺。
是的,羊绣在上阵之前让工匠精心给自己打造了一对马镫和一对马刺,还弄得十分精美。本来她对这些小玩意儿并不是很看好的,太不起眼了嘛,但北宫静都有了,她当然要有。可试用过后她才惊讶地发现,这些小玩意儿简直是骑战利器啊!有了双边金属马镫,以前在马背上难以运用自如的像长戟、长槊这类武器,使用起来都变得相当轻松了;有了马刺,她不用拉缰绳也能控制战马,甚至可以通过巧妙地使用马刺刺激战马,让战马做出更加及时的反应和更加细致的动作,人与马的配合变得更加完美,这无疑大大提高了战斗力。这些匈奴骑兵都没有双边金属马镫和马刺,只能用长刀、短矛之类的武器,那长度跟她所使用的这支马槊比可差远了!
呃,倒不是说匈奴汉国的骑兵都不装备马槊。还是有一些部队装备马槊的,只是马槊制造工艺极为复杂,成本高昂,连中原王朝都难以大批量制造,就更别提穷得当当响的胡人了。而且马槊这玩意儿就算有双边马镫,也得苦练好几年才能练出点名堂来,没有双边马镫的时代想用好它就更加困难了,所以在这个时代,能用好长槊的都是狠角色,比如说关羽、张飞、马超等等。对,正史里的关二爷用的可不是什么八十二斤重的青龙偃月刀,而是马槊和长剑。在白马之战中,关羽就是趁着颜良的部队被张辽、徐晃冲乱了,露出破绽之机直冲颜良的帅旗,于万军中一槊将他捅死,然后用剑割下他的首级,拍拍屁股走人。跟他一起作战的张辽大呼学到了,在十五年后一个叫合肥的小地方,当江东那位没事就喜欢射老虎的小伙子带着十万大军和江东诸虎将浩浩荡荡地杀过来的时候,他带着八百勇士趁着吴军尚未列好阵就冲了出来,直插孙权的中军,想效仿关羽来个万军之中捅死东吴一把手,跟关羽争三国第一勇烈的头衔。可惜他运气差了点,没捅死孙权,只捅死了孙权的大将陈武,捅伤了徐盛,终究没能复制关公在白马之战的奇迹。
不过这一仗也把孙权给打出了心理阴影,而且还很严重,严重到往合肥看一眼就需要心理治疗的地步了。想想也是,一个大男人,当着十万人的面都没能硬起来,还让人骑上来狠狠地捣鼓了一通,没有心理障碍才是怪事了。
生活相对安逸,有大量时间练习武器的中原王朝将门子弟都没多少擅长用马槊的,胡人就更是提都不用提了,就算在作战中缴获了马槊他们也不会用啊,还是环首刀、弯刀、短矛这类较短的兵器用着顺手。
现在碰上了一个擅长使用马槊的猛人,这些匈奴勇士才真真正正明白了什么叫一寸长,一寸强!羊绣挥舞马槊,击刺如飞,随便一扫就是一个半径数米的大圈子,马前马后,马上马下都兼顾得到,匈奴勇士上来一个就死一个,上来两个就死一双!倒不是羊绣真的天下无敌,这么多匈奴人没一个是她的对手,围攻她的匈奴人里真有不少武艺不在她之下的,奈何战马不如她,兵器长度更是远远不如她!我们都知道在格斗比赛中,对手的臂展一直是参赛选手重点研究的方向,有臂展优势的人通常都可以占到不小便宜的,在骑战中也是一样,如果大家武艺差不多,那么通常都是武器长度占优的一方占据主动。论武器长度,有哪个拼得过羊绣呀!
于是,好几百人硬是奈何不了她,还不断被她挑下马去。
呼延晏越看越窝火,怒吼:“让开!我来会会她!”
奚跋死死拉住他,叫:“将军,你不能去!晋军追兵就在后面,一旦你被拖住,他们就追上来了,到时候想脱身可就难了!”
呼延晏暴怒:“老夫戎马一生,身经百战,会怕他们!?”
奚跋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我军落败,敌军穷追不舍,冒险跟一个女子缠斗实为不智……将军可以先行回大营,点齐兵将再杀回来与晋军追兵分个高下也不迟!”
呼延晏根本就听不进去,用力甩开奚跋的手,抄起一杆长戟冲向战场。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匈奴五部中有数的猛将,一杆长戟使得出神入化,数十人近不得身,现在年纪虽然大了,但武艺可没有落下,好胜之心也没有被磨光。羊绣勇猛异常,还嚣张得出奇,激起了这个老头子的好胜心,他已经发狠了,不斩了羊绣绝不回营。
然而,人生不得意事常八九,就在他准备加入战团的时候,混乱的马蹄声响起,大批匈奴骑兵像被狮群驱赶的角马一样朝着这边溃退下来,而在他们后面,数百晋军正玩了命的猛追,在晋军中间,呼延晏甚至看到了半具装骑兵的身影。回想起长水军如铁墙一般推进,将匈奴骑兵给撞得七零八落的恐怖画面,呼延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被怒火烧得几乎失去了理智的大脑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尽管这里已经远离了战场,但依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晋军正在对他们穷追猛打,再不跑的话,他搞不好要步呼延颢、呼延翼的后尘,被晋军砍下脑袋拿回去当战利品了!
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不甘,他后槽牙咬得格格作响,挤出一句:“撤!”
看到晋军追上来了,已经被打怕了的匈奴骑兵哪里还顾得上继续围攻羊绣?呼啦一下全撤了。羊绣撵在他们后面用马槊捅,用弯刀砍,用箭射,又放倒了十几个,还嫌不过瘾,想继续追,却已经被家兵家将们给追上来了。这些家兵家将堵住她,喘声说:“小姐,别追了!家主让你赶紧回去!”
羊绣哪里甘心?用马槊指着呼延晏逃窜的背影叫:“那可是个大人物啊,我再使把劲肯定能追上他了,你们都给我让开!”
家将们哪里敢让开?刚才看到她被数百匈奴骑兵围攻的时候他们吓得心脏都骤停了好不好,现在就算羊绣直接拔刀砍他们的头,他们也不敢让她继续追了。羊绣见他们堵着自己不肯让开,黛眉一竖,举起马鞭就想抽人。就在这时,一票匈奴骑兵被撵了过来,远远的绕开她往凤凰山方向逃窜,羊绣见状,顾不得跟家将们吵了,掉转马头就朝着这帮残兵败将冲了过去,马槊当成鞭子啪啪两下,抽在两名匈奴骑兵的脑袋上,直接将他们的头颅给抽爆了。她压根就没有什么穷寇莫追、归师勿遏的概念,只晓得现在占上风了,就要把胡人往死里揍!
眼看着大小姐再次扎入胡人中间大开杀戒了,家将们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打起精神跟着冲上去,争先恐后的砍杀这些胡人,省得他们腾出手来围攻小姐!
这股胡人可算是倒了血霉了……
第120章 凯旋
李睿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羊绣在追杀最后三名胡人。
那三名胡人显然已经被吓破胆了,骑着马没命的逃窜,然而他们的马跟羊绣那匹汗血宝马比差得也太远了,任他们用马鞭将战马后背抽得鲜血淋漓,甚至直接用刀去扎战马,用疼痛来激发战马的潜力逼战马跑得更快一点,也依然是无法拉开距离。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名胡人的战马狂奔之下踩上了一块突出地面的石头,狠狠的滑了一下,把腿给扭断了,悲嘶一声仆倒在地,将马背上的胡人给甩了出去。羊绣看都没看那个倒霉蛋一眼,纵马径直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追了上另外两个。
一名胡人眼看跑不掉了,露出绝望的神色,猛的扭过头将手中的刀照着羊绣面门掷了过去。羊绣头一偏,轻松避过,马槊微微一旋,向前猛刺,噗的一声将这名胡人给捅了个透心凉。
另一名胡人同样猛的回头,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射了过来,正中羊绣胸口。羊绣全然不在乎,撒手放开槊杆,任由被刺中的胡人带着自己的马槊从马背上栽落,手往腰间一抹,两把刀身瓦蓝瓦蓝,遍布着迷人的云纹的弯刀出鞘,追上那个喜欢放冷箭的家伙,刀刃对准他的肋部一记拖划,建的一声,这名胡人的皮甲被削铁如泥的弯刀生生切开,连带切开的还有他的腹腔。他只觉得有肋下一凉,肠肚内脏便泥石流似的从被切开的创口处倾泄而出,突兀地暴露在空气中……httpδ:/m.kuAisugg.nět
李睿看到这一幕,胃袋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吐出来了。
一击得手,羊绣便没再理会那个肚破肠流的倒霉蛋了,掉转战马捡回自己的马槊,朝着那个失去了战马,正在一瘸一拐地往另一个方向逃跑的胡人追了过去。其实也不能叫追,那名胡人从马背上坠落的时候摔伤了右腿,那条腿几乎不能动了,只能拖着它一跳一跳的往前移动,就这速度,别说骑汗血宝马了,就算是骑着木马都能轻松追上。她以散步的姿态不紧不慢的跟在那个倒霉蛋后面,那个倒霉蛋看到这个女魔头已经解决完自己的同伴,奔自己来了,骇得肝胆俱裂,不顾伤腿剧痛向前狂奔,结果惨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羊绣勒住战马,站在他面前,笑吟吟的说:“跑啊,怎么不跑了?你继续跑呀!”
那名胡人痛得面色煞白,没力气站起来了,便以手代足拼命地往前爬。羊绣那在几百人中间左冲右突遇神杀神遇佛灭佛的凶悍表现已经把他给吓破了胆子,别说腿受伤了,就算没伤,他也没有勇气孤身一人向这个女魔头发动攻击,现在同伴全死了,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羊绣摇摇头,叹气:“真没意思!”用马刺轻轻一踢马腹:“绝影,踩死他!”
这匹名为绝影的汗血宝马兴奋地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马蹄在空中挥舞几下,带着千钧之力猛的踩落,正正踩在这名胡人的尾椎骨上。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名胡人的尾椎骨给踩得粉碎,鲜血从这名胡人的口鼻间直喷出来,他的手本能地举起,对着空气挥舞几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那个肠子内脏都跑出来了的胡人此时也停止了挣扎,也不知道是休克过去了还是死了。不过这都不重要,在这种泼水成冰的鬼天气,受了这么重的伤,暴露在荒野之中,不死于失血过多也会被活活冻死。
看到战场上再也没有还能站立的敌人了,羊绣这才满意的策马回到家兵家将的队伍中间去。她发现李睿也带着两百重甲铁骑兵赶到了,顿时便露出愉快的笑容,扬声问:“来了多久了?”
李睿说:“刚到,刚到。”
羊绣问:“那本小姐杀敌的场面你都见到了吧?怎么样,是不是不比你们这些臭男人差?”
回想起她用弯刀将敌人开膛破腹,用战马把人踩得屎尿横飞的场面,李睿胃袋又开始翻江倒海了,很费力的咽了一口口水,说:“是挺厉害的!”
这是真心话,这位大小姐那一身武艺真的是吓人,胡人都够凶悍了,然而她杀胡人跟杀鸡一样,一人一马一槊,在数百胡人精兵劲卒中来回冲杀,当羊家的家兵家将赶到的时候,死在她手中的胡人已有数十之多,专治各种不信邪。这样的人不厉害,那什么才叫厉害?都剽悍到流鼻血了好吧!
羊绣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伸了个懒腰,说:“今天体力消耗有点大,回去你给我炖一锅牛肉,我要好好补一补!”
李睿哪敢说半个不字?一口便答应了下来:“遵命!”
羊绣越发的满意,对家兵家将们说:“行了,回去吧,出来遛跶了这么久,家主该着急了……那个身穿赤红战袍、头戴金盔的老头肯定是个大人物,我差一点点就追上他了,真是可惜了!”
想到自己与一个大人物的首级失之交臂,她不禁连连叹息,连脑袋都耸拉了下来……
李睿极度无语,而那些剽悍的家兵家将们也是一脑门的汗……敢情一个人追着上千匈奴败兵砍,试图砍了对方的大将夺走对方的战旗,甚至被对方数百人团团包围,在这位大小姐看来只是出来遛跶了一圈啊!服了,真的是服了,不服不行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大小姐毫发无损,算是天大的喜事。大家伙簇拥着她,欢天喜地的打道回府,连战利品都不捡了。
他们也不大看得上这些战利品。
在半路上又遇到了羊峻亲自率领的数百越骑,羊校尉正火烧屁股似的带着越骑满世界的找妹妹呢,看到羊绣铠甲上挂着十几支利箭,战马全身上下几乎被鲜血涂了一遍,他险些就心脏骤停了。确定羊绣没受伤后,他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一腔怒火腾起:“你跑哪去了!?”
羊绣说:“追一个身穿赤红战袍、头戴金盔的老头去了,那可是个大人物,可惜啊,差一点点没追着!”
羊峻脸黑得跟煤炭似的,恶狠狠地说:“斩将夺旗是我们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女孩子瞎掺合些什么!”
羊绣嗤了一声:“斩将夺旗是你们男人的事情?也没见你们斩杀过几个匈奴大将,夺下过几面匈奴的狼旗呀!唯一一次斩杀匈奴大将的战果好像还是北宫静取得的吧?”
羊峻的脸顿时就更黑了……
西晋与匈奴汉国之间的战争已经打了好几年,大家听得最多的就是哪个大将被匈奴人砍了,哪座名城被匈奴人攻破了,哪支劲旅被打得全军覆没了……至于斩杀匈奴大将,破其劲旅这样的好消息,那真的是太少太少了。正如这个死丫头所说,仅有的一次正面击破匈奴主力,斩杀其大将的战果,还是北宫纯、北宫静父子取得的,一次漂亮的突袭让呼延颢、呼延翼两位大将成了刀下亡魂。在匈奴大军的攻势之下连战连败,已经成了这一代西晋将领心中永远的痛,羊绣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直接往伤口撒盐,真是他的亲妹妹啊!
李睿见这两位大眼瞪小眼,似有要打起来的可能,赶紧说:“好啦,羊校尉,羊小姐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你就别跟她吵了,赶紧回去吧,不然羊侍中要等急了!”
羊峻怒哼一声:“她这性子不改一改,迟早会在战场上栽筋斗的!”说完也不理会羊绣了,带着那几百越骑原路折返。李睿和羊绣紧随其后,一千多人呼啦啦的越走越远,很快便消失在这片血腥的原野之上。等到呼延晏回到大营,派心腹率领一支骑兵过来想找回场子时,人家早就连影都不见了,只给他们留下一地死尸和几名伤重未死,只是被凝固的鲜血给冻在雪地上,与雪地浑然一体,抠都抠不下来了的伤员。
随着羊家兄妹和李睿率军折返,这场惊心动魄的骑兵大战也落下了帷幕。这算得上是北宫静来到中原后打的最富裕的一仗了,此役他动用了一千三百名凉州重装步兵,一千羊家私兵,四千越骑,三千射声营的射士,一千二百长水军重骑,总兵力过万人,迎击呼延晏的八千骑兵。他先是巧妙地利用地形布下却月阵,以区区两千三百步兵死死顶住匈奴数千骑兵的轮番进攻,杀伤甚众,待到呼延晏按捺不住,出动一千五百虎骑准备发动致命一击时又以诡异的万人敌打乱了虎骑的冲击队形,使其陷入混乱中,同时用投石机朝着敌军后背发射烧红的巨大铁球,硬生生砸开冰面,断绝了匈奴骑兵的退路,然后全军出击,给予呼延晏大军近乎毁灭性的打击。这一战,他手中这一把牌打到了极限,地形优势、装备优势、多兵种协同……都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再加上李睿制造的万人敌这么一个巨大的变数,以及晋军士气高昂,争相杀敌,一举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呼延晏带来的八千骑兵,有命跟着他逃回到凤凰山大营的,也就一千出头了。
碰到北宫纯父子,呼延家诸将也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第121章 破其卫城
羊峻、羊绣、李睿等人带着得胜的喜悦开开心心的返回到宜阳大营,此时冰面上的战斗早已结束,民夫正在打扫战场,收缴散落一地的武器、盔甲,就连被被击毙的战马的尸体也不放过。这马肉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是在已经饿得要啃人肉了的洛阳城中却是千金难买的宝贝食材,割上几斤带回去就可以赚到一大笔钱。当然,很少有人会傻到拿辛辛苦苦带回去的肉来卖的,现在的洛阳,钱几乎毫无意义了,哪有几斤肉来得实在!要知道,现在的洛阳城里,普通人就算有钱也很难买得到粮食了!
现在粮食是最金贵的东西,还是留给自己吃好些。
此时北宫静正在指挥大军将宜阳城四面八围,然后发动猛攻。看到羊绣回来,他明显松了一口气,问:“没受伤吧?”
羊绣说:“没有。原本打算杀掉那位赤袍金盔的匈奴大将的,可惜,让他给逃掉了……要不是那些杂兵拼命阻挠,我肯定就能追死他了!”想到数百匈奴骑兵跟吃错药了似的跟自己缠斗不休,为呼延晏争取时间,最终让呼延晏成功脱身,她恨得咬牙切齿,真想带着自家家兵家将再去追杀一回!
北宫静说:“你没事就好,至于敌军大将,以后还会再见面的,有的是机会要他的命,不急在一时。”
羊绣说:“话虽这样说,但功亏一篑,我终究是不甘心!”
北宫静宽慰了她几句,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则将精力重新放到攻城上。
此时战场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北宫静指挥晋军暴打呼延晏的时候,司马越也从遭遇羯胡骑兵袭击所造成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调集大军奋力反击。石勒所率领的三千羯胡骑兵一口气踏破了晋军三座大营,杀伤以千计,势不可挡,然而他们再厉害也不过区区三千人,而晋军总兵力在七万以上,二十几个打一个,还有坚固的营寨,他乘着晋军不备发动突袭,当然可以占到一点便宜,但是等晋军反应过来之后,想要继续突破可就难过登天了。大将钱端率领一万步骑军奋起反击,硬生生将羯胡骑兵给撞了回去,晋军各部见状也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石勒见状,知道再打下去肯定要栽了,赶紧指挥部队且战且退。晋军想要追击,但羯胡骑兵在撤退的同时不断回身放箭,还射得贼准,追击的晋军骑兵纷纷面部中箭栽下马来。没有中招的骑兵见状,不得不停止了追击,因为再追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最多就是多死一批人而已。筷書閣
面对这样的局面,钱端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有越骑在,这些胡虏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越骑是禁军中少有的擅长骑射的部队,其箭法之精准,骑术之精湛,完全不在胡人之下。可惜的是司马越与羊忱势同水火,明明自家大营被羯胡骑兵冲得一塌糊涂了也不肯请羊忱帮忙,所以越骑在歼灭了匈奴骑兵之后基本上就是在袖手旁观,没有加入战场。要是越骑能加入战场,这三千羯胡骑失想要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石勒撤退意味着凤凰山大营对宜阳的增援行动彻底失败了,不仅没能解宜阳之围,还搭上了数千名骑兵的命。获胜的晋军士气越发高昂,将宜阳围得水泄不通,四百猛攻,大有不破宜阳绝不罢休之势!
不过,靳元也不是等闲之辈,趁着北宫静抽调主力迎击呼延晏,无法全力攻城之机,他迅速调整了部署,一边将大批凶悍的劲卒投入到北门甬道和城墙的绞肉战中去,与晋军殊死厮杀,一边在北城门内修栅栏。裴乐率领的凉州重装步兵和乞活军前赴后继,殊死冲杀,杀得城门甬道内尸体层层叠叠,几乎将甬道给堵死了。当他们好不容易将甬道内的敌军全部消灭,冲出甬道后,才恼火地发现,一道坚实的栅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栅栏后面,大批弓弩手箭如雨发,盔甲质量不佳的乞活军顿时成片倒下。裴乐率领重步兵以大质遮挡箭雨,奋勇冲了上去,用大斧劈砍栅栏,但栅栏后面的敌军居然连轻型床弩都搬了出来,几乎是顶着他们的胸口发射。这么近的距离,面对呼啸而来的弩箭,什么盾牌什么盔甲都不管用,往往一支箭就能贯穿两三个人。凉州军冲了数次,每一次都被床弩射了回来,不仅没能取得战果,还折损了不少人。
城墙上,曹虎、羊智、羊勇、周澜等人也在奋勇拼杀。匈奴人仗着晋军主力被呼延晏牵制,能投入到攻城中来的人马很有限,放心大胆地从其他城门抽调兵力,投入到北门方向的争夺中来,双方在女墙上短兵相接,长矛对捅,短斧对砍,弓弩几乎怼着对方的脸发射,打得异常激烈。胡人兵力众多,在靳元的指挥下一波波的压上来,一队死光了又投入一队,俨然打不死打不散的蝗虫,不将攻上城墙的晋军啃光绝不罢休。晋军打得异常吃力,但大家都很清楚,如果不能守住这段城墙,让胡人抢回去了,再想攻上来就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倍的代价了,一个个都咬牙死拼!
靳元见晋军如此凶悍顽强,自家的部曲伤亡巨大,也打出火气来了。他亲自率领六百骑兵从西门冲出,绕到晋军后背发动冲锋,试图一举将攻城的晋军冲垮。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射声营一千射士倾泄过来的箭雨,这一千名射士手持连发弓,分成两排轮番射击,箭雨不绝,冲在前面的匈奴骑兵纷纷中箭倒下,靳元一连冲了三次,都给射了回来,战马身上插了六七支箭,就连他的大腿也被利箭贯穿,给钉在了马鞍上。这家伙也是个狠人,中箭后便折回自家军阵,拔掉箭后随手用一块磊布往大腿一勒,也不管有没有止住血,便再度率领骑兵杀了过来,再次向晋军射士发动冲击。
可他的攻击依旧没能得手,晋军射士射过来的箭又密又准,力道还异常强劲,五十步内便可以轻松洞穿皮甲,一箭贯胸,正面冲锋的匈奴人给射得死伤累累。更令靳元愤怒的是,一名凉州军的曲侯见他咬着这一千射士不放,马上率领四百重步兵过来支援。这四百重步兵的加入意味着这场战斗被划上了休止符,给射得死伤惨重的匈奴骑兵是没有能力突破凉州重步兵方阵了的,哪怕他们全部撞死在这堵铁墙面前也冲不破!
当靳元率领折损了三分之一的骑兵部队悻悻地退回城内的时候,北宫静已经击败了呼延晏,气都不喘一口,马上收拢兵力投入到围攻宜阳的战斗中来。匈奴军队见自家大将军给打得落荒而逃,洛水冰面上尸横遍地,不禁有些胆寒,士气也不可避免的低落了下去。晋军趁此良机,四面架起长梯争先恐后的往上爬,射声营的射士再次大显身手,以精准的射击压制着城墙上的胡人的火力,步兵抬着攻城槌冲向城门,无视那冰雹般砸下来的石头、标枪,照着城门猛撞,而每撞一次,城门都会剧烈震动。靳元见状大惊,赶紧下令将增援北门的兵力调回去。结果来回调动的匈奴军队越发的惊慌、混乱,宜阳的情况越来越不妙了。
轰!
一声巨响震撼了宜阳,一颗五十斤重的石球从天际飞坠而下,落入宜阳城中,将一幢青砖瓦房给夷为平地了。虽说这一击没有给宜阳城中的胡人造成实质性的杀伤,但是那骇人的气势也着实将他们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轰轰轰!
隆隆巨响不绝于耳,一颗接一颗的石球从天而降,挟以雷霆万钧的威力狠狠砸入宜阳城中,对宜阳城进行强制拆迁,一时间,宜阳城防化仿佛遭遇了陨石雨的攻击,诺大一座城池,硬是找不到一个安全的角落可以藏身。匈奴人惊恐地发现,这些石球都是从老龙山大营方向打过来的,那上面部署有六部投石机,可以将五十斤重的石球打出三四百米远,在山顶居高临下的发射,不管是射程还是杀伤力都大增。这些投石机原本是用来对付晋军的,当初为了将它们运上山去并且组装起来,不知道累死了多少民夫,现在这些要命的玩意儿在面对晋军的时候一石未发,砸自己人据守的城池倒是砸得很来劲!
城中的匈奴人都陷入了绝望,幕僚梁耀对靳元说:“如今援军尽数溃败,城池被四面包围,更有威力巨大的投石机居高临下不断发射巨石轰击,我军已然被逼入绝境,继续坚守只有死路一条,为了避免全军覆没,还是赶紧突围吧!”
靳元说:“你以为我不想突围么?可圣上有令,务必坚守宜阳十日,现在才过了五日,圣上的大军刚到新安,离洛阳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呢!要是在这个时候丢了宜阳,圣上能饶得了我!?”
第122章 丧钟
梁耀无语的说:“我们再不突围的话,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圣上了!”
言下之意就是只有活人才有资格去担心刘聪会不会饶了自己,死人是没有资格操心这个的。
另一个心腹幕僚李卓也说:“将军乃是功臣之后,就算战败,圣上看在靳护军的份上,不会太过为难你的!赶紧撤吧,再不撤可就晚了!”
靳准现在的职位是中护军,统领禁军确保皇城的安全,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职位,只有皇帝绝对信得过的人才有资格担任,因为这直接关系着皇帝本人的身家性命。让不靠谱的人担任中护军之职是什么下场……在这方面,曹爽最有发言权了。他跟司马懿那个老乌龟博弈了那么多年,其实一直都是占着上风的,靠着曹魏宗室的支持,利用自身地位的合法性步步紧逼,光是靠着频繁的人事调动、安插心腹,便将司马懿给逼得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靠装病来麻痹曹爽了。然而曹爽千不该万不该,博弈来博弈去将司马师这么个狠角色给博弈到了中护军这个要命的位置上,让司马家有了控制禁军的机会。高平陵之变,司马懿靠着三千死士和郭太后的支持,一举拿下了整个洛阳,那么点死士所攻击的每一个目标都是洛阳朝廷的命脉所在,若不是司马师长期担任中护军之职,对洛阳皇城的布防情况了如指掌,断做不到这一点的。
用了一个不靠谱的人担任中护军之职的下场就是身死族灭,这一点曹爽同志已经试过了,不久的将来匈奴汉国的皇室也会明白让居心叵测的人担任中护军之职会是什么后果,到那时,他们哭都没眼泪哭。
幕僚们苦苦劝说,而晋军攻势越发猛烈,北门的栅栏在大斧狂劈之下已经变成一堆碎肉,南门也在攻城槌猛撞之下轰然洞开,城中更是不断有燃烧的石球落下,不断有士卒被砸死砸伤,面对这样的绝境,靳元也坚持不住了,一咬牙,说:“召集三军,从东门和西门突围,退回凤凰山大营!”
幕僚和军官们如蒙大赦,纷纷跑去准备了。
此时,西门还没有打开。围攻西门的晋军将石弩推了过来,朝着城墙和城门发射油罐。油罐被石弩高速射出,砸在坚厚的城门和城墙上撞得粉碎,装在内部的油料四处喷溅。晋军立马发射火箭,顿时城门城墙都是一片火海。这样的攻击想要摧毁城墙那不是可能的事情,但是它可以摧毁木制的城门,这不,几个油罐砸过去,硬木制成的城门顿时就熊熊燃烧起来了。晋军见状放声欢呼,又用石弩发射装有柴油的油罐。他们不知道汽油跟柴油的区别,但他们知道有一样小火轻轻一点就着,有一样是怎么点也点不着,发射完汽油罐头就发射柴油罐,这样便可以将那些点不着的“废油”给利用起来,把敌军烧得嘎崩脆!
不仅发射油罐,还发射石弹。
石弹当然没有办法砸穿城门,但它们可以在已经被烧得脆了的城门上砸开一道道裂口,让大火烧得更快一点。
防守西门的匈奴军队自然知道晋军想干什么,他们扑过来试图灭火,却被高温给逼得根本就没法接近,就算接近了,他们所能采取的灭火手段也不过是泼水而已,可惜,汽油和柴油引发的火灾靠泼水是没法扑灭的,相反,越泼它烧得越猛!
西门被焚毁那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东门……
晋军发动数次进攻都被守军击退了,就连攻城槌也被守军用被褥包裹着硫磺点燃投掷下来,生生给烧毁,负责进攻东门的羊峻面对守军如此顽强的防守,着实有点儿头大,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这也不能怪他,攻城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那种城池不大但城墙异常坚固、城中物资储备充裕、守军兵力不算多但异常顽强的城池,甭管是多牛的名将撞上去,都会碰得头破血流。耿恭几百人对抗匈奴数万大军,守了大半年;毛德祖带五千精兵在虎牢对抗北魏举国精兵,同样守了大半年;陈宪只有一千人死守悬瓠对抗北魏十万大军,守了四十三天;昌义之率三千人死守钟离对抗北魏几十万大军的疯狂进攻,一守就是六七个月……这些战例中,攻城一方可不缺精兵劲卒,猛将谋士,然而面对一城孤军舍命相搏,在拥有十倍甚至数十倍兵力优势的情况下却打得异常胶着,迟迟无法突破。孙子兵法里一再强调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少将领带着几万十几万大军围困城池,一围就是数月甚至数年之久,迟迟没有发动进攻,反倒一个劲的施以恩惠,拉拢人心,不是他们不想打,而是他们知道硬打的话不一定能打下来,相反还会弄得自己损失惨重!
冷兵器时代,面对敌军上下一心要固守的坚城,纵使是名将,也没有太多办法。
羊峻叫:“还有没有攻城槌?有的话抬上来!那个谁,把那几辆蛤蟆车推过来,把这该死的城墙给我挖了!”
想要挖穿城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是一切顺利,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成功。但现在羊峻可不在乎什么时间不时间了,他只想攻进城去,砍光城中的胡虏!
军士们同样咬牙切齿,大家一起合力,冒着箭雨将三辆蛤蟆车推向城墙。
这时,李睿带着那两百重骑兵跑了过来,见此情景,有点好奇的问:“羊校尉,你在干嘛?”
羊峻指着紧闭的城门,说:“敌军异常顽强,城门始终撞不开,攻城槌还被焚毁了,我打算用蛤蟆车挖穿城墙!”
李睿说:“这城墙得有一两丈厚吧?用蛤蟆车挖也太麻烦了,咱们都是军人,军人最讲究效率了,为何不选择一种更简单直接高效的战术呢?”
羊峻斜着眼睛看他:“你有办法?”
李睿嘿嘿一笑:“我还真有!”大手一挥,一队民夫吭哧吭哧的推来几件被固定在车轮上的装备。这件装备是用硬木制成的,中间被掏空,里面镶嵌铁皮,外面再用铁箍和粗铁丝层层加固,看上去还蛮威风的。这玩意儿共有六件,四件是用整段木头对半剖开然后加工的,还有两寸是用两寸多厚的硬木板像制造木桶一样拼接而成,同样是内部镶嵌铁皮,外部用铁箍和粗铁丝层层加固,这个口径可大多了,少说也得有个五六寸。
羊峻纳闷:“这是什么玩意儿?”
李睿说:“木炮!”
羊峻眉头拧成一团疙瘩:“不就是个横放的木筒嘛,能有什么用?”
李睿说:“等下你就知道它有什么用了。”说完下令将木炮推到距离城门大约一百五十米远的地方,炮口瞄准城门。他亲自动手,拿出一个用桑皮油纸包裹的发射药包,用一根木棍捅进炮膛内,然后装入一个得有个六七斤重的铁球。搞定后他用锥子从炮尾预留的小孔探进去用力一扎,将油纸包扎破,然后插上一根装了引药的鹅毛管……
搞定之后,他又对其他几门木炮进行装填,步骤都差不多,不同的是,用原木制造的木炮都让他塞了个铁球,而用硬木板铆接而成的木炮,则装了霰弹。霰弹由一颗颗龙眼核大小的铁珠子组成,这个弹种其实不挑食的,用鹅卵石,用箭镞什么的都可以,急眼了的话把锅子砸碎将碎铁片装进去,也照样可以,只要能打出去都能将敌军扫倒一片。不过李睿做事比较讲究,没有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选择了铁弹。
这一大包铁弹少说也有十几斤,如果能够成功发射,可够敌军喝一壶的了。
装填完毕,他取过一支火把,冲羊峻叫:“让你的人把耳朵捂上!”
羊峻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想干嘛?”
李睿说:“我要开炮了,你不把耳朵捂上,给震得耳吟了可别怪我!”
羊峻不屑:“本校尉会怕……咦,城门开了!”
可不是嘛,就在他准备放狠话的时候,原本坚闭的城门居然活见鬼似的缓缓打开了,大队匈奴骑兵从里面汹涌而出,这帮孙子要突围!
李睿见状也顾不上羊峻的耳朵会不会被震聋了,飞快点将火把探向大炮的火门,同时大吼:“许浑,点火!”
许浑这个大憨憨也拿了一支火把站在两门木炮旁边,接到命令立马便将火把探向火门!
好巧不巧的,他正好就站在那两门打霰弹的木炮中间……
李睿也快速的点着了两门炮的鹅毛管引信,冲呼啸而来的匈奴骑兵怒吼:“杂胡们,尝尝老子为你们量身订制的要你命3000!”
话音未落,许浑点着的那两门木炮炮口喷出一大团烟焰,两声巨响如滚雷一般,震得天幕隆隆发抖。也许这个憨憨还没有意识到,他正在敲响的是东亚游牧民族的丧钟,正是这两声巨响,提前一千多年终结了游牧民族的气运。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历史也因此偏离了原来的航道,开始朝着未知的方向狂飙了。
第123章 克复
靳元指挥着匈奴骑兵气势汹汹地从东门冲了出来。
在一柱香功夫前,晋军连砸带烧的,终于将西门给拆了,长水军下马步战,身披重甲,手持长兵,如墙而进,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胡同,冲进城里与胡人展开激烈的巷战。换句话说,西门已经被源源不断地涌进来的晋军给堵死了,出不去的,只能从东门突围了。
厚重的城门打开,匈奴骑兵咆哮而出,冲向在城门外列阵的晋军,那场面,跟高压水龙头喷水差不多……是的,此时东城门的甬道就如同一个高压水龙头,将成百上千的匈奴骑兵猛喷出来!转攻东城门的晋军越骑无不色变,他们为了攻城放弃了战马,下马步战了,现在这么多骑兵汹涌而来,以步对骑,甚至来不及列阵,这让他们怎么抵挡?
匈奴人可没兴趣知道他们现在心里在想什么,狩笑着猛冲过来。如果在城门外等着他们的是凉州重装步兵,或者是下马步战的长水军,估计他们会犹豫一下,可现在挡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些身披皮甲的家伙,他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冲上去,踩死他们!
羊峻第一时间窜到了马背上————是的,真的是直接窜上去的。由于紧张,他的声音微微变了调:“快闪开!!!”
他很清楚,匈奴人只是想突围,无暇砍杀,只要他们迅速让开一个口子,匈奴骑兵是不会浪费时间攻击他们的,现在逃命都来不及了呢!让开口子放敌军逃跑这一策略听起来有点懦弱,但却是唯一的能够避免大量伤亡的办法。至于放跑了敌军,那也不要紧,他们可以在稳住阵脚后上马追杀,通往凤凰山大营的路就那几条,匈奴人能往哪跑?
然而,不等越骑采取行动,地面便微微震动起来,轰轰两声巨响,那两门装填了霰弹的木炮炮口喷出灼热的烟焰,装填在内部的黑火药药包化作光和热,以及强劲的冲击波,将那包重达十六七斤的霰弹喷射出去!装着霰弹的绸布还在炮膛内就被火药爆燃产生的高温给烧得一干二净了,包裹在里面的霰弹飞散开来,如寸如雾,沉沉呼啸着扑向匈奴骑兵,那速度,可比离弦之箭快了几倍!
然后,交战双方都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为恐怖的画面:随着那两声巨响,眼看就要冲到晋军面前了的匈奴骑兵连人带马浑身喷血,有些的手臂甚至大腿直接被一只只无形的大手撕扯下来抛了出去,有些的头颅像个被人猛击一锤的西瓜一样破碎开来,天灵盖被掀飞,脑浆四溅……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像是被丢进了绞肉机里一样,在那轰轰两声巨响中连人带马一起被打得支离破碎,碎肉甚至直接溅到了晋军脸上!https:/
只两炮,上百名匈奴骑兵便变成了一地支离破碎的尸体,或者浑身喷血倒地哀号的伤员。这样的杀伤效率,把羊峻惊得目瞪口呆,直接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他的战马受惊了,发了狂似的乱窜呢。
事情还没完,李睿负责点火的那两门炮也响了,轰轰两声,两颗六七斤重的铁球呼啸而出,飞越那一地破碎的尸体,径直打进城门甬道中。现在城门甬道中人挤着人马挤着马,这两颗铁球的杀伤力得到了最大化的释放,它们横冲直撞,一往无前,挨着就死,擦着就残,硬生生在奔涌的骑兵狂潮中犁出了两条血胡同来。一名匈奴军官看到一颗带着火星的铁球朝着自己打过来,速度似乎不快,本能地用骑兵盾挡了一下,结果嘭的一声,他手中那面镶嵌了铁叶子,足以抵挡住一百二十磅步弓发射的重箭的骑兵盾碎成了木屑,连带他的手臂也给打得粉碎!
当这两颗铁球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甬道中已经躺倒了十几名匈奴骑兵。
所有人都看傻了,尤其是羊峻,眼珠子险些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傻傻的看着这几门木炮,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颗篮球。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敢相信,这么一件用木头做的兵器居然拥有如此恐怖的威力!我的老天爷,那可是善骑善射、剽悍善战的胡人啊,李睿那小子只是动动火把,轰轰几下就让他们死伤一大片了?这家伙怕不是会魔法吧!
匈奴骑兵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战马更是发了狂似的狂嘶乱窜,人同样在狂呼大喊,如果李睿听得懂匈奴语的话就会知道,他们在喊:“雷公发怒了!雷公发怒了!”甚至有人被战马甩到地上也顾不上爬起来了,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
李睿对他们在喊些什么没兴趣,点完火后他便又冲向另外两门炮,用火把点着引线。轰轰!又是两声巨响,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狠狠一颤,两颗铁球呼啸而出,再次打进了城门甬道中,掀起一片腥风血雨。甬道内人仰马翻,惨叫声震天动地,虽说硝烟弥漫,一时间难以看清甬道内的惨状,但光是听这动静,就不难想象里面更发生着何等恐怖的事情了。
一颗铁球一路蹦蹦跳跳,砸死砸伤了七八名匈奴骑兵,最终落在靳元的狗头军师梁耀头上,啪的一下将这家伙的脑袋砸成了十七八块。靳元也算一号狠角色,连活活剖开俘虏的胸腔将其肝胆挖出来当着还在惨叫的俘虏的面生食的事情都干过,什么样的血腥场面没见过?然而亲眼看着自己的部下莫名其妙地被打得血肉横飞,他还是吓得心尖直颤,一时间都忘了发号施令,让乱作一团的部队镇定下来!
这可就要命了。
他乱了阵脚,李睿可没乱,六门木炮发射完毕,他冲羊峻吼:“还傻愣着干嘛?趁他们病要他们命,冲啊!”
吼得是惊天动地,但他的脚却牢牢的钉在地上,不曾移动分毫。
羊峻此时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连东南西北都不大分得清,听到李睿怒吼,本能的应了一声,带着脑海同样一片空白的军士们冲了上去。换作平时,以他们这样的状态,在战场上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作为全世界第一支享受到大炮招呼的殊荣的部队,从靳元这位最高指挥官到普通士卒,都让这种新型武器那可怕的威力给吓坏了,脑海里同样是一片空白,看到羊峻率领越骑咬牙切齿的冲过来,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迎战,而是掉头就跑。在他们眼里,晋军都是魔鬼,弹指间就能夺走成百上千名勇士的性命,叫他们死无全尸的魔鬼!都已经给吓得肝胆俱裂了,他们哪里还有勇气迎战?一个个都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没命的逃,自相践踏之下顿时就死伤无数。羊峻率领部曲撵在他们后面疯狂砍杀,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路来冲进了城里……
攻了半天都没有攻下来的东门,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给拿下来了。
至此,四座城门全部被拿下,晋军源源不断地涌入城中,与退入内城的胡人短兵相接,展开激烈的巷战。此时老龙山大营上的投石机停止了发射,然而它们带给胡人的恐惧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失,胡人已经给吓破了胆子,看到晋军潮水般涌进来,很多人都下意识的选择逃跑,结果几乎无一例外,被从背后射来的利箭或者标枪放倒,或者被晋军追上,从后面一刀砍掉脑袋。在战场上,越是胆小的死得越快,几乎从无例外。
好不容易击退了羯胡骑兵的进攻,司马越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宜阳城,惊讶地发现,就这半天时间,北宫静指挥的禁军三营、凉州军、乞活军等部居然将宜阳城四座城门都给攻破了,不禁微微色变:“一天不到便攻进城去了,这小儿竟然这么能打!?”
王衍说:“不仅如此,他们还在洛水冰面上歼灭了呼延晏所率领的数千精骑!”
司马越盯着烟火冲天杀声雷动的宜阳城,恨恨地说:“又让那小儿捡了个大便宜,真是可恨!”
王衍没作声,明显不赞成这话。北宫静可是硬碰硬地顶住了呼延晏的猛攻,并且反手将其主力全歼,并且同时还保持着对宜阳城的强大攻势,什么叫让他捡了大便宜?有人这样捡便宜的吗?
当然,他也很清楚司马越的心思。司马越一直都在打压北宫纯父子,并不是说跟这父子俩有什么恩怨,单纯是因为这父子俩不肯为他所用,替他卖命。在司马越看来,不肯替他卖命的就是在跟他作对,敢跟他作对,那当然要往死里整,王斌是这样,苟晞是这样,北宫纯是这样,北宫静更是如此。在这种扭曲的心态之下,这位大爷根本就见不得北宫家父子半点好,就算北宫静这一仗打得确实非常漂亮,也休想从他嘴里听到半句好话!
不过,司马越如何评价这一场已经不重要了,就算他将北宫静、羊忱贬得一文不值,也改变不了晋军一日攻破宜阳城的结局。激烈的巷战持续到当天深夜,守城的匈奴军队除去少数人拼死突围侥幸逃脱之外,其余的不是被晋军斩杀就是投降。就连最高指挥官靳元,也在巷战中被晋军用连发弓射中数箭,身负重伤,然后被身边的汉人幕僚一刀砍掉脑袋,双手捧到北宫静面前作为投名状,向北宫静乞降了。
至此,晋军终于收复了重镇宜阳,刘聪以呼延晏、石勒、靳元诸将拖住晋军主力,自己奔袭洛阳的计划完全破灭了。
第124章 救火
李睿在许浑的陪同下走进宜阳城。
宜阳城内,零星的战斗还在继续,不少胡人依旧不肯投降,躲在一些比较坚固的建筑物内负隅顽抗,李睿就亲眼看到几名胡人蹲在屋顶上朝街道上的晋军放箭,箭射完了就投掷砖头,真够顽强的。不过晋军也没惯着他们,射声营的神射手同样爬上屋顶,用劲弩对他们进行点名,弩箭呼啸间,中箭的胡人惨叫着和瓦片一起滚了下来。
也有躲在茅屋屋顶上进行最后的抵抗的,对于这种大聪明,李睿只能衷心的对他们说一句:下辈子注意点!
然后便看见晋军几支火把扔上去,茅屋立马便熊熊燃烧起来,躲在上面的胡人连滚带爬的跳下来,立即被晋军斩杀。
这些都是小意思了,最骇人的还是晋军对待战俘的方式。他们压根就没有优待俘虏的概念,尤其是乞活军,更是如此。大批战俘被驱赶到城外空旷地带,挨排跪好,然后被逐一斩首。被俘的胡人足有三千之多,一批批的被押出去砍掉脑袋,整个刑场头颅堆成小山,血流成河,那场面,看着就骇人。
李睿对这种处置战俘的方式是不赞同的,他所接受的教育,他的价值观,难以接受这么血腥的处置方式。不过,他并没有对此提出异议,跑到北宫静面前去大声嚷嚷这是不人道的,这样太野蛮太血腥了,我们应该优待俘虏,用爱去感化他们……真要是这样干了,估计不等北宫静动手,张雄、裴乐、张宣、羊峻等等这些将领就先一人一个大逼兜教他做人。每个时代、每个地区的价值观都不一样的,这个地区奉为神明的东西在另一个地区的人看来可能就是狗屎一坨,这个国家愿意用生命去悍卫的价值观在另一个国家看来可能除了恶心人之外就没别的用处了,跟一帮早已杀红了眼,跟胡人有着血海深仇的西晋军人谈什么优待俘虏,用爱去感化对方?信不信他们先用砂锅大的拳头感化你一顿!
“唉,这座城市也死了。”他看着街道上那密密麻麻的尸体、四处流淌的血水以及正在熊熊燃烧的建筑物,有些悲悯的说。
许浑瓮声瓮气的说:“宜阳、新城、新安、河阴这些城市早就是死城了。”
李睿摇摇头:“都是同类,这样自相残杀又是何苦……”
话音未落,几名晋军惊呼起来:有一名胡人竟然从附近一座燃烧的茅屋中冲了出来,带着一身的大火,凄厉的嚎叫着,用盾牌硬是撞开了一名晋军,朝着李睿猛扑过来。这家伙也是个狠角色,都浑身是火了居然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一眼认出李睿身份非同一盘,径直朝着他扑了过来!
李睿让这火人那凄厉的嚎叫声和那张扭曲的脸给吓得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许浑却十分淡定,狼牙棒呼的一记横扫千军,照着火人的胸口横扫过去,火人用盾牌遮挡,只听得“嘭”的一声,狼牙棒结结实实的砸在盾牌上,将盾牌磺得粉碎,余势未消,又砸在了他的胸口。这个倒霉蛋像被大风吹中的纸片一样呼一声向后倒飞了出去,拉出一道凄美的弧线,非常精准的落回到那茅屋中,直接撞塌了一堵墙。
李睿顿时就放下心来,冲许浑说:“打得漂亮!”
许浑睨了他一眼:“曲侯你不是说大家都是同类,不应该自相残杀的吗,怎么喝起彩来了?”
李睿理直气壮:“同类确实不应该自相残杀,但他都冲我挥舞刀子了,还能叫同类吗?”
许浑:“……”
这家伙哪来这么多歪理?
正说着,就看见北宫静带着一队人迎面走了过来。从反击新城到收复宜阳,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他接连三次大败胡人,死在他手中的胡人都超过三万了,可以说,呼延晏、石勒这一路大军已经被他打残了,这位少将军本应该意气风发才对的,然而此时的他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之色,有的只是疲惫与忧愁。
李睿迎上去,行礼后问:“我军好不容易取得大胜,理应开心才对,少将军为何闷闷不乐?”
北宫静指向远处一道高高起起的火柱,声音沉闷:“宜阳城中的粮草,足有八万余石谷物,二十万余束草料,都给烧了。”
李睿吃了一惊:“这么多粮草全给烧了?一点都没剩?”
北宫静说:“那倒不至于,草料好烧,但谷物不好烧,还是有不少剩余的,但是谷仓火势太大,无法扑救,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谷物被烧清光了。”
谷物————尤其是脱了壳的谷物并不好烧,除非往上面淋汽油,否则在短时间内根本就烧不起来的。只是该死的胡人看到城破后立即放火焚烧谷仓,一把火下去,谷仓火光冲天,等晋军拿下全城的时候,火势已经大到没法扑救的地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谷物被烧成炭。
这正是北宫静闷闷不乐的原因。
永嘉三年,在两次进攻洛阳受挫之后,匈奴汉国便改变了战术,不再硬面硬啃洛阳这块硬骨头了,而是绕过洛阳去蹂躏河北、河南、山东,战火一直烧到江汉去。他们的战略很简单,就是屠戮或者抢夺中原地区的人口,破坏这些地区的农业生产和交通运输,切断河北、河南、山东以及江淮地区向洛阳输血的动脉,将洛阳变成一座孤城。洛阳周边地区的物产非常有限,根本就不足以支撑这么大一座城市,物资全赖各地源源不断的供应,这些动脉一旦被切断,洛阳将变成一座城死。这一战略无疑是极其致命的,持续两年不间断的放血,整个华北地区人人自危,坞壁林立,商路断绝。洛阳那本就十分有限的物资储备早已见底了,这座昔日异常繁华的大城市变成了一座饥饿之城,粮食价格疯涨,有钱都买不到!
反倒是围困洛阳的胡人,似乎没有半点缺粮的样子。这帮蝗虫跑到哪吃到哪,吃光一地又换一地,至于被他们吃光了存粮的老百姓死活,他们是不关心的。此外,河北、山东广大地区也基本上被他们打怕了,不断向他们提供粮食、壮丁。也就是说,这些地区依然在向洛阳地区输血,但输血对象从洛阳城本身变成了围困洛阳城的胡人。拜他们所赐,捍卫洛阳的晋军饿得前胸贴后背,围困洛阳的胡人却天天吃到撑,简直是岂有此理!
北宫静也饱受缺粮之苦,所以攻入宜阳后从降卒口中得知城中有数万石存粮,惊喜万分,指挥大军往粮仓方向猛攻,说什么也要将这几万石粮食抢到手。然而等他打到粮仓的时候,整个人都傻眼了:粮仓已是一片火海,几万石谷物已经被大火吞噬了!空欢喜一场,这让他如何高兴得起来?
李睿拧着眉头说:“我去看看!”
北宫静问:“你有办法?”
李睿说:“不好说,得看了才知道。”
北宫静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也不多说,带着他穿过尸骨如麻的街道,直奔正在燃烧的粮仓而去。这家伙鬼点子多得要命,没准他有办法呢!
很快,李睿便来到了粮仓前。
这个粮仓规模不小,占地近两亩,是在魏晋时期修建的,最多可以储存十万石谷物,支撑宜阳守军作旷日持久的防御战。宜阳这个战略要地真的太重要了,哪怕此时的洛阳已经严重缺粮了,也依然咬紧牙关保持对宜阳的粮食供应,因此在宜阳陷落之前,粮仓中依然有数量可观的存粮。胡人拿下宜阳后,又从河北大肆征粮,征到的粮食有相当大一部分被送到了河阴和宜阳,刘聪就是打算利用这两个原本用来防御他们的战略要地作为围困洛阳的后勤基地,彻底困死洛阳。等到宜阳失守时,谷仓里已储备了八万石谷物,足够宜阳方向这四万大军吃上两个月了。
当然,如果晋军不反攻宜阳,谷仓里的谷物储量会更多的。
与谷仓相距不远的就是草料场,那里储存在二十多万束草粮,胡人早早将其点燃,烧得跟喷发的火焰山似的,草料燃烧时腾起的浓烟几乎遮住了整个宜阳城。李睿没有去管草料场,看这火势他就知道那火没法救了,先想想怎么保住这八万余石粮食吧。
他观察了一下,发现该死的胡人早在城破前就在谷仓外墙堆了大量柴草,又在谷仓内部淋了大量麻油,火这么一点,内外一起烧,火焰窜起几丈高,热浪滚滚,让人无法靠近。晋军试图救火,但都让高温给逼了回来。
李睿观察了几分钟,对北宫静说:“有石弩吗?把石弩推过来!还有火药罐,一并拿过来!”
北宫静不解:“石弩?你要石弩有什么用?它可没法救火!”
李睿说:“但它可以将装满水的瓦罐、木罐打到屋顶上去!”
北宫静立即反应过来了,喝:“张宣,你去找石弩!张雄,你去将震天雷拿过来!裴乐,你赶紧去搜集能装水的瓦罐、木罐,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第125章 安排
原本有点绝望了的晋军听说有办法灭火,顿时激动起来,分头行动,找石弩的找石弩,找水罐的找水罐,张雄更是亲自出马,带人去取火药罐。
不多时,十几部石弩,三部轻型投石机被推了过来,而裴乐也搜集了大量用来盛水的瓦罐、木罐,都灌满了水源源不断地运过来。
李睿看了看火药,很好,都用木罐装着,几斤重一个,扔起来应该挺顺手。不过他暂时还不打算动用火药,留着只是作最坏的打算而已。见东西都到齐了,他让人将所有石弩都对准谷仓大门,叫:“将装满水的大号水罐装上石弩,照着火烧得最旺的地方发射!动作要快!”
大家伙听从他的命令,将装着数十斤水的水罐装到石弩上,使出吃奶的劲转动绞盘开弦,对准火海就是一个齐射!
噔噔噔噔噔!
弓弦震颤间,十几个大号水罐被发射了出去,歪歪斜斜的飞向火海,看这飞行姿态就知道,那是一点准头都没有。不过现在准头什么的并不重要,只要能把水罐打进火海就行了。而这些石弩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虽说发射的弹丸严重超重了,飞行姿态歪歪斜斜,但十几个水罐无一例外,全部命中了谷仓的墙壁,在墙壁上砸得粉碎,大量冰冷的水从中喷涌而出,兜头兜脑的淋入烧得正旺的柴堆中,发出滋滋声响,腾起大团大团呛人的白烟,现场月雾弥漫。
裴乐激动地叫:“火势小了许多,有用!”
李睿骂:“嚷嚷个屁啊,赶紧装填继续发射!没时间了!”
大家伙激动万分,以最快的速度再度装填,然后发射。
又是十几个大号水罐打进火海中,粮仓大门那原本能把铁都给烧熔的大火又变小了许多。
那三部轻型投石机也没闲着,有样学样的将重数十斤的水罐投向粮仓顶部。水罐在粮仓顶部碎开,原本已经给烧得冒烟了的檐子滋滋作响。
石弩打了好几轮,粮谷大门的火奇迹一般的给扑得差不多了。虽说还有一些木柴在燃烧,但已经不需要石弩发射水罐,晋军军士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直接将它们拖走丢一边去,它们爱怎么烧就怎么烧,别在这里碍事就行了。
李睿叫:“把粮仓大门给我拆了!”
裴乐说:“我来!”抡着大斧冲上去对着被锁定的大门一顿猛劈,硬生生将锁给砸开了。大门一开,浓烟带着火焰喷涌而出,裴乐闪避不及,给灼得须发焦卷,疼得他哇哇大叫。
现在不用李睿指挥了,大家伙用石弩对洞开的粮仓大门就射,水罐一个接一个打进去,弄得里面白雾弥漫。李睿又派人冒险登上粮仓顶部,掀开瓦片往下面淋水。只是淋了麻油的木柴燃起的大火而已,又不是石油、天然气引发的火灾,他就不信灭不了它!
事实证明,这招还是挺管用的。脱了壳的谷物并不好烧,哪怕胡人事先在谷物上淋了麻油,着火的也只是表面那一层,下面的完好无损。这一桶桶水淋下去,粮食表面燃起的火焰也被弄熄了,虽说弄熄的面积还有限,但好歹也能容人进入粮仓内了。
不等北宫静下令,晋军便嗷嗷叫着冲了进去,顶着呛人的浓烟将一桶桶水泼向着火区域。外面,大批晋军和民夫源源不断地将一桶桶水传递进谷仓内,而李睿则指挥石弩将火力延伸,继续轰击粮仓外围的火场。由于火势太大,石弩发射又太慢,有点急眼了的他叫:“土袋呢?有没有土袋?”一言惊醒梦中人,大批民夫嗷嗷叫着跑去将那些用来打巷战的街垒给拆了,将土袋扛过来往火海里扔……是的,不用石弩,不用投石机,就这么扛着往火海冲,那叫一个剽悍。街垒给拆光了,他们又跑到城外的战壕,将填壕的土袋也扛过来往火海扔,被灼得一脸水泡也满不在乎。大家都知道现在洛阳城里没多少粮食了,这座粮仓里那几万石存粮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为了保住这一线希望,大家都豁出去了,给灼伤烫伤算个屁,只要没有断手断脚都往上冲!不就是长几个水泡吗?跟全家一起饿死比算个球!
饥饿的感觉真的太可怕了,可怕到只要能得到一口吃的,什么都可以干的地步。
大量土袋被投入火海,将烧得正旺的木柴给埋在了下面,原本无法控制的火势渐渐变得虚弱。投完土袋,大伙又冲上去将一桶桶水拨过去,将其彻底浇熄。经过紧张的扑救,粮仓外围的大火终于给扑灭了。
粮仓内的火势则比较难办,倒不是说里面的火有多旺,而是里面空间封闭,烟雾浓得呛人,好些军士给生生呛昏过去,被人拖了出来。李睿见状,让人在屋顶掀瓦片,掀开一个个大洞,让烟雾排出去。一直折腾到第二天天亮,粮仓内的火终于彻底扑灭了。
在场所有晋军将士和民夫无不放声欢呼,尤其是乞活军,一个个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北宫静和李睿走进谷仓,谷物烧焦的刺鼻气味让他们眉头直皱。借着晨光,他们看到,好几个粮窑表面那层谷物已经被烧成了焦炭,损失颇多。那帮孙子是成心要将这些粮食一把火烧清光的,麻油不要钱的淋,烧得相当凶。本来大家伙对这种火灾没啥办法的,奈何他们中间有一个高中物理和化学成绩颇为优秀的李睿,得知谷物在燃烧后他让大家找来淋湿的被褥盖上去,硬生生将火给闷熄了。没有让大家赶紧将表面着火的那一层清除掉,是因为他担心这样一来会让火烧得更旺,原本还没着火的也跟着烧起来,那就太不划算了。
现在火已经扑灭了,军士们正小心地将表面那层炭化了的粮食给清理出来,装成一大袋一大袋。已经炭化了的只能扔掉,而炭化得并不严重的则会留下来磨成面,然后一点点掺进用没有受影响的谷物磨成的面粉里吃掉。味道肯定不大好,但总比饿肚子强吧?
北宫静看着被烧成焦炭的粮食装了一袋又一袋,心痛不已:“这一把火造成的损失真的太大了啊,少说也烧掉了两三千石粮食!”
李睿也叹气:“是啊,损失太大了,那帮狗娘养的杂胡,真的太毒了,明明打输了也不肯麻溜的投降,给我们来这么一手……想想就来气!”
北宫静望向他,说:“这次真的多亏你了,如果没有你,这些粮食一粒都保不住!”
李睿摆摆手,说:“快别夸我了,都是大家齐心协力才取得成功的,如果没有大伙冒死扑救,这火根本就灭不了。”
北宫静说:“但灭火的策略是你出的,得给你记头功。”
说话间,两个人来到一个未受大火波及的粮窖。这个粮窑规模颇大,储存有一万多石小麦,由于时间紧迫,胡人没来得及往这个粮窑浇麻油,只是扔了几个火把,火完全没有烧起来。李睿捡起已经灭了的火把将它扔得远远的,抓起一把小麦嗅了嗅,闻到一股麦香,微微带点焦味。虽说它没有烧起来,但粮仓内燃着大火,高温还是将表面这层小麦给烤熟了。他拿了几颗送进嘴里嚼,嚼得嘎蹦作响,嗯,味道还不错。
“我喜欢小麦。”他说。
北宫静没说话。他可不喜欢小麦,太费事了。晋人早就掌握了将小麦磨成面粉、发酵后做成各种面食的技术,只是太麻烦,需要花费的时间太多,很多时候根本就没时间这样弄,只能将麦粒舂碎了煮一煮,做成麦饭吃。麦饭的滋味李睿早就领教过了,真的,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第二次。
谷仓内的粮食除了粟米、小麦之外还有数千石豆子,主要是大豆。是的,在这个时代,大豆依然是主食之一,尽管它的口感并不好,吃多了还净放臭屁。这玩意儿比小麦还难烧着,所以基本没有受到影响,看到它,李睿眼前自动自觉的掠过长长一串菜单:
豆腐、豆腐皮、豆饼、豆浆、豆炸、大酱、酱油……
吸溜————
光是想想口水就下来了。
北宫静抓起一把黄豆在手中捻着,说:“好久没有吃过豆腐了,好想尝尝啊。”
李睿说:“想吃豆腐还不简单?安排!”
北宫静看着他:“你会做?”
李睿说:“这有什么难的?有手就行!”这真不是他吹牛,他真会做。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嘛,部队的老炊偶尔也会做豆腐,他闲着没事的时候跑去帮忙,一来二去也就学会了,虽说手艺并不算精湛,但将豆腐做出来是完全没问题的。
就是需要费点时间而已。
北宫静说:“那好,你想办法多做一点,让全军好好吃一顿。打了胜仗,拿不出别的来犒赏三军,但总得让他们吃一顿好的。”
李睿爽快的答应下来:“包在我身上!”
第126章 欢呼
“北宫静,北宫静,你在哪里?”
就在李睿兴致勃勃的准备向北宫静介绍豆腐的n种吃法的时候,粮仓外面忽然传来羊绣的声音。
北宫静说:“在这边呢,你过来吧。”
羊绣两脚带风的走了过来。httpδ:/m.kuAisugg.nět
这个女魔王攻城的时候没参与,因为攻击城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羊忱硬拉着没让她上,但是等到大军攻进城内之后,连羊忱都拉不住她了。她带着自己的家兵家将冲进城里,来来回回的冲杀,所向披靡,杀伤胡人以千计,以至于到最后胡人都有点躲着她的意思了。当她从战场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成了血人,跟刚跳进血池里游了两个来回似的,把羊忱吓得不轻。
不过,战斗结束后她找个地方烧热水美美的洗了个澡,洗掉那一身的血污,换上干净的衣物,来了个一秒变装,摇身一变便从浑身是血的女魔头变回了明艳动人的大小姐……如果忽视掉她腰间的弯刀的话。看到北宫静,她一溜小跑的跑了过来,颇有点要抱抱的意思,但看清楚北宫静现在的模样后,她一个急刹,在撞入北宫静怀里的前一秒停了下来,看着北宫静,一脸嫌弃:“北宫静,你这是去钻烟囱了还是跟灶王爷打架了?全身上下黑不溜丢的,脏死了!”
北宫静一个劲的看着自己的手脚:“我现在很脏吗?”
羊绣的嫌弃越发明显了:“切一切都能当炭烧了,你说脏不脏?”
北宫静现在确实挺脏的,跟胡人打了一天一夜,他给溅了一身的污血,本来就够脏了,结果还没来得及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物,又跑来指挥救火,弄了一身的灰,这行头走出去,说他是要饭的都有人信。
北宫静说:“那我得找个地方洗个澡才行!”
羊绣说:“我昨晚布置了个浴室,那里有热水,我带你去!”说完拉着北宫静就往外走。
李睿叫:“那个……羊小姐,浴室能不能也借我用用?”
羊绣回过头来,神色不善的瞪着他:“你想干嘛?”
李睿说:“还能干嘛,洗澡呀!你看我都脏成什么鬼样了!”
羊绣一口拒绝:“你脏成什么鬼样关我屁事,自己找地方洗去,找不到就继续当你的煤球吧……还有,赶紧做饭,我肚子饿了!”说完拉着北宫静,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
李睿看着她的背影,满不是滋味的揉了揉鼻子,咕哝:“明明有现成的浴室,为什么不给只给他用,不给我用?难道是因为我长得不如他帅气?真是没天理了,堂堂羊家大小姐还带相貌岐视的,我这是救了一条白眼狼啊!”一边嘀咕一边叹息,叫来伙头军让他们拿了些黄豆去磨碎用温水泡着,准备泡上几个小时然后做豆腐。安排好这些后,他带着一身萧瑟气息走出粮仓,找地方洗澡去了。
也就他、北宫静等等这少数有还有心情讲究个人卫生,绝大多数人压根就不关心这个,尤其是乞活军,他们甚至都不理会自己那一身血污,领到自己那份口粮后便迫不及待的生火做饭。他们吃得远没有羊绣、羊峻这些世家子弟这么讲究,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那个条件讲究,能吃饱就算不错了。他们将粟米随便淘一淘,放入釜中生火便煮,煮熟后也不管有多烫了,争先恐后的拿碗去盛,盛到了便狼吞虎咽。在军队里吃饭也是有讲究的,第一次盛饭的时候不要盛太满,盛好后就守在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将碗里的食物干掉,千万别相信什么细嚼慢咽有助消化有益身体,因为这样做的话,等你细嚼慢咽完了想去盛第二碗时,很可能会看到一个比狗舔过还要干净的釜。别盛太满是因为这样可以让你在最短时间内将碗里的饭塞进肚子里去,将第一碗干掉后赶紧去盛第二碗,这一碗就要尽可能的多盛,拿怕硬压的也要多压一点进碗里,因为你绝对不可能有机会盛第三碗了!
这一碗就可以细嚼慢咽了。
在古代军队里,连吃饭都得多长几个心眼,不然就等着挨饿吧。
一些比较有能耐的军官会在大家盛到饭后一脸得意地拿出一小袋不知道在哪里弄到的粗盐,然后大家伙两眼冒绿光的冲上去,抢到几粒洒进碗里抖了一拌,给原本寡淡无味的粟饭增添一点点咸的味道,而没能耐的军官就只能捧着碗和大家一起吃那一点味道都没有的饭了,还得吃快点,不然可没得吃了!
当然,今天他们有菜下饭,这不是打死了很多战马嘛,割了马肉丢进大锅里煮就是了,至于煮出来的味道如何,那得另说,反正有肉吃就行了。
李睿洗了个澡跑出来,好家伙,乞活军那帮家伙已经开饭了。他们每人一碗粟饭,马肉扔进锅里连盐都不加,煮一煮便捞起来大嚼,一口下去,血丝都冒出来了,就这样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服了。他摇摇头,跑到伙房去准备弄点像样的东西,让大家美美的吃上一顿。
伙房知道他喜欢面食,已经把面帮他发好了,就等着他过来。
只是,该做点什么呢?
还没等他想好该做点什么吃的,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他吃了一惊,扔下面团冲了出去,大声问:“许浑,出什么事了?”
许浑指向凤凰山方向:“胡虏退了!胡虏退了!”
李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凤凰山方向一道道浓烟高高冲起,火焰一直窜到天边去。那是胡人辛辛苦苦建立的大营,现在整个大营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昨天下午,看到北宫静在洛水冰面上大败呼延晏,杀俘甚众,而石勒又被钱端击退,司马越马上挥师向凤凰山大营发动猛攻,准备趁胡人病要胡人命。
司马越的军事水平真不怎么样,跟别说跟老祖宗司马懿、司马师比,就算是跟司马骏、司马乂、司马颖、司马颙比,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只要是他亲自指挥的战役,那基本上是打一场输一场。他能干掉司马乂,靠的是背刺;干掉司马颖、司马颙靠的是鲜卑爸爸派过来的铁骑劲旅;两次洛阳保卫战,一败王弥二败刘聪,靠的是北宫纯、王斌这些大将,他本人的贡献基本为零。不过,好歹也是在西晋内战那个修罗屠场中挣扎出来的,在军事方面再怎么没天赋,被揍得多了,也弄清楚一点常识了。眼看宜阳城破,呼延晏新败,胡人军心震动,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时不进攻更待何时?
事实证明,他这次找对了时机,连番惨败之下胡人不仅人马损失惨重,士气也跌到了谷底,而晋军在宜阳大捷的刺激之下奇迹般爆发出高昂的斗志,尤其是那两万禁军精锐,争相杀敌,接连攻破了匈奴汉国六座营垒,杀伤甚众。呼延晏和石勒给逼得左支右绌,甚至数次率领亲兵亲自上阵拼杀,这才勉强抵挡住了晋军的猛攻。然而司马越手中可不是只有这两万禁军精锐,眼看胡人似乎还有一战之力,他果断下令禁军精锐后撤,让乞活军炮灰上,只一昼夜便发动了九次冲锋,淹也要把呼延晏和石勒淹死。呼延晏在混战中肩膀被砍了一刀,石勒被乞活军扑倒在地双手掐住脖子,险些就给活活掐死了。不得已,呼延晏将原本用来封锁熊耳山大营的那四千人马也调了过来,这才勉强击退了晋军。
看着那漫山遍野的尸体,石勒和呼延晏都有点胆寒了。石勒对呼延晏说:“我本以为洛阳饥寒交迫,晋军士气低迷,已无一战之力,不想晋人竟仍有如此之多悍不畏死的敢战之士,可怕,真是可怕!”
呼延晏咬牙说:“晋人哪有多少敢战之士?不过是受宜阳大胜的刺激,鼓起了一点士气而已,只要将他们这点士气挫掉,他们就会自行崩溃了!”
石勒叹气:“现在我军死伤惨重,士气低迷,怕是没有能力将晋军的士气打下去了。”
呼延晏望着他,问:“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石勒说:“撤吧,再不撤就撤不了了!”
呼延晏默然良久,沮丧地说:“如此惨败,让我有何颜面去见汉皇!”
话虽这样说,但撤的时候他的动作可一点都没慢,在黎明时分便率领大军便偷离开大营,撒丫子开溜了。晋军察觉后立马展开追击,结果呼延晏早有准备,留下来断后的部队纵火把整个凤凰山大营都给点了,一时间凤凰山大营烟火冲天,火星乱舞,试图追击的晋军给逼得连连后退,哪里还顾得上追杀敌军?
司马越在洛水这边也安排了三千胡骑,看到匈奴汉国的残兵败将从山上逃下来,便想冲上去占点便宜。可呼延晏这条老狐狸却先下手为强,派一员大将带着他手头上最后一支精锐,六百鲜卑突骑冲了上来,摆出一副在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胡骑都是由花重金招募的边境胡人骑士组成的,出了名的欺软怕硬,看到这帮残兵败将居然要跟自己拼个玉石俱焚,赶紧后撤,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几千胡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踏着冰面渡过洛水,往新安方向撤退了。
虽说没能全歼石勒、呼延晏所部确实很遗憾,但经此一役,宜阳方向的威胁彻底解除,胡人在新城、杓柳、宜阳这三战中损兵折将不下三万人,晋军总算是取得了一场空前大胜。拿下凤凰山大营后,晋军将士无不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庆祝胜利,消息传至洛阳,洛阳也为之沸腾,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希望。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是西晋取得的最后一场胜利。天崩地裂般的剧变即将袭来,这一次,不会再有转机了。
第127章 闭嘴
看着凤凰山大营翻腾而起的浓烟大火,倾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李睿只觉得一直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不动声色地挪走了,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从北宫静反攻新城到司马越攻陷凤凰山大营,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胡人在这个战场折损了三万余人,就算匈奴汉国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归附的杂胡中吸收新血,不缺乏炮灰,这样的损失也不大好弥补。他们从宜阳这个军事重镇撤退了,相信用不了多久,还会从新安和河阴撤退,对洛阳的围攻暂告一段落,西晋总算可以缓一口气了……
当然,西晋能不能缓一口气关他屁事,最关键的是他可以缓一口气了。这半个多月来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他都快要给累死了,匈奴人再不停战,他怕是得英年早逝啦!
还好,这帮狗日的杂胡总算是撤退了,他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然后为自己的将来细细谋划一番了……总不能一直跟着北宫静四处砍人,继续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吧?虽说北宫静对他着实是不错,给予他充分的信任,也能包容他一些臭毛病,是个很好的上司,但他真的不想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啊!他只想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躲起来过平静的日子啊!
这个得好好谋划一下。
北宫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同样看着凤凰山大营燃起的大火,跟他一样,如释重负:“胡虏总算是退了!”
李睿说:“是啊,杀得尸山血海,可算是将他们击退了,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北宫静摇头:“休息?怕是不行。”
李睿一怔:“为什么?”
北宫静说:“新安、河阴还在胡人手里呢,这两处同样是战略要冲,得设法夺回来。”
李睿的脸顿时苦得可以滴出汁来了:“还要继续打啊?”
北宫静诧异:“你不想打了?”
李睿说:“不想!”
北宫静说:“现在我军士气高昂,胡虏丧胆,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你为何斗志如此消沉?”
李睿叹气:“我不想建功立业,只想长命百岁。”
其实他还是挺有上进心的,不然也没有办法忍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既艰苦又枯燥的训练了。专业运动员的训练都是痛苦的,一天下来全身肌肉又酸又痛,跟被小卡车辗过似的,可痛也得练,这种痛苦谁能理解?可以说,专业运动员也就拿到金牌那一刻是开心的,在这之前和之后都是痛苦的,能忍受这样的痛苦,说他没上进心,谁信?
不过,光是他有上进心没用,还得整个国家有上进心才行。现在的西晋……眼看就要完蛋了,他还奋斗个锤子啊,赶紧杨办法逃离这艘已经千疮百孔,马上就要沉没了的大船才是正道!
北宫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想建功立业,可很多人却想拿你的脑袋去建功立业。”
李睿立马抱住自己的脖子,生怕脑袋被人摘走了。
北宫静无奈的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沙场厮杀,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可是遭逢这种乱世,哪里还有什么净土可供你避世?整个北方都已经变成斗兽场,我们都是被关在里面的野兽,周边都是朝我们身上狠狠撕咬过来的尖牙利爪,不想被撕成碎片的话,就必须咬紧牙关杀出一条血路,淌过血河爬过尸体堆成的大山,硬闯出一条生路来!羊侍中已经打算向圣上举荐你了,你好歹也鼓起一点斗志来吧,不然的话他举荐你也没用啊!”
李睿很想说:“那就让他别举荐我了呗!”但见北宫静一番好意,这样说的话很可能会让他伤心,无奈之下只好将顶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笑嘻嘻的岔开话题:“少将军,这仗算是打完了,是不是该吃顿好的,庆祝胜利?”
北宫静还没发话呢,羊绣便冒了出来,盯着李睿:“你怎么还没做饭?我都快饿死了!”
李睿无语:“羊小姐,你好像带着厨师吧?肚子饿了的话为何不让厨师给你做饭?”
羊绣说:“他们做的饭菜没你做的好吃!”
李睿极度无语,在对方强势的目光之下只能认栽,老老实实的去做饭。
司马越现在可顾不上吃饭了,得知拿下凤凰山大营后,他整个人兴奋得手舞足蹈,想都没想便下令全军出击,向新安方向发动猛攻。他自己知道自家事,虽说他拿下了凤凰山大营,但那不过是打落水狗行为,这点功劳跟羊忱所统率的大军歼灭匈奴汉国三万多精兵劲卒、攻克宜阳的战绩相比,简直没法看。羊忱可是天子最为宠信的大臣,出动禁军三营反攻洛阳的命令也是天子下的,羊忱成功了,也等于天子成功了,凭着这一战绩,天子的威望将大大提高,估计会有不少人跑去支持天子,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想要盖住羊忱,准确的说想要盖住天子的风头,就只能立下更大的战功,让他们在宜阳立下的战功黯然失色,司马越深谙此道。他没有哪怕一秒钟的犹豫,立马便指挥主力向新安扑了过去。
呼延晏和石勒带着残兵败将往新安方向火速撤退,他们都是骑兵,移动速度极快,晋军刚刚开始拔营,他们便已经跑到新安去了。只是这一路又有不少负伤的将士掉了队,而掉了队的意思就是,他们永远都见不着这些人了。最终,这路大军只剩下四千来人有命抵达新安,可谓狼狈到了极点。
虽说被打得很狼狈,但他们也不敢稍稍隐瞒自己的败绩,还是老老实实的派出传骑前去向刘聪通报了宜阳惨败的噩耗。
此时,刘聪距离新安只剩下十几里路了。接到宜阳惨败,四万大军给打得只剩下几千号人的噩耗后,他为之震怒,两眼几乎喷出火来,咆哮如雷:“朕让他们务必拖住晋军十日,结果他们只坚持了六日就把宜阳给丢了,四万大军折损殆尽,高祖起兵以来,未曾有过这样的惨败!他们还有何面目回来见朕!!!”
匈奴汉国群臣尽皆股栗,只有一个人一脸病态的兴奋:“晋国居然还有这么能打的精兵猛将?倒挺让人意外的呢!皇兄,给我一万精骑,我去会会那个北宫静,顺便帮你把宜阳夺回来!”
刘聪遁声望去,哦,说话的是刘曜。
刘曜是刘渊的从子。
所谓的从子,就是亲兄弟的儿子,估计是刘曜他父母不在了,自己活不下去,刘渊便将他认了过来当儿子养。他跟刘渊没有血缘关系,因此在今年匈奴版的八王之乱中,众多皇子皇孙人头落地了,他却毛都没少一根,因为他不是刘渊的亲儿子,没有资格继承帝位,对刘聪不构成威胁。
这个幸运儿也是个能文能武的狠角色,自幼博览群书,尤其喜欢读兵书,三韬六略倒背如流,文采非凡,更写得一手好字,草书、隶书都颇有造诣。不仅如此,他还自幼苦练武艺,刀枪骑射无不精通……是不是很眼熟?对,商周秦汉的贵族子弟都是这样培养起来的。到了魏晋时期,奢糜之风日盛,世家子弟喜欢上了磕药裸奔,空谈玄学,把读书练武都扔到了一边,反倒是胡人将这一套给捡了过去,为此后三百年的战争储备了海量的人才。
按着中原世家子弟的模式培养出来的刘曜勇猛而刚烈,能骑最烈的马,拉开最强劲的弓,一箭射穿厚厚的铁板,而且百发百中,放在匈奴人中间都是少有的神射手。他时常自比乐毅、萧何、曹参,呃……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他读书虽多,但都是泛读,而不是精读,把对比的对象都给搞错了。以上这几位有哪一点跟他相似的?他倒更像是樊哙,一个肚子里有不少墨水,写得一手好字,在战场上却勇猛无比的樊哙。不过在受教育水平大多停留在胎教阶段的匈奴,他也是少有的文化人了,再加上是刘渊从子,自然很受尊崇。刘渊起兵后,刘曜领兵四处征战,在一系列残酷的战事中很快便崭露头角,成了西晋将领的噩梦。
这个人……在战场上的表现颇有点人来疯,对手越强悍他就越兴奋,打得就越疯狂。早就被奢糜的生活磨掉了那股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的西晋将领面对这么疯狂的对手,根本就招架不住,一个接一个被打趴,轻者丧师失地,重则把命都丢了,晋军上上下下,对这位爷可谓谈虎色变。听说晋军居然还有这么一拨精兵猛将,逆风翻盘战翻了呼延晏和石勒,刘曜顿时便见猎心喜,跃跃欲试了。
他倒是跃跃欲试了,但刘聪并不想让他去试。宜阳方向晋军士气如虹,斗志昂扬,这家伙万一跟呼延晏、石勒那样栽了,甚至把小命都给搭上去了怎么办?这可是刘氏皇室中少有的文武全才的将领,可不能轻易折损了,他瞪了刘曜一眼,黑着一张脸说:“闭嘴!”
刘曜哦了一声,果然闭嘴。
第128章 毒计
喝住刘曜后,刘聪又发了好一通脾气,把身边的亲随给吓得不轻。
不过,大家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他原本在渑池呆得好好的,看到洛阳晋军倾巢出动,认为洛阳空虚,迅速制订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作战计划,带着十万大军兴冲冲的直奔洛阳而来,准备一举攻下这座千年古都,灭了司马家。这一路上他以天子之尊与大军一起行进,路上还遭遇了一场风雪,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接近了渑池,距离洛阳只剩下咫尺之遥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传来呼延晏、石勒被击败了,宜阳方向四万大军被打得几近全灭的坏消息,他的计划在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失败了,换你你气不气?膀胱都要气爆了!
最让刘聪愤怒的是,尽管呼延晏、石勒坏了他的好事,他却不能拿这两位怎么样!
是真的不能拿这两位怎么样。呼延晏是他舅舅,石勒是羯族首领,这两位都是匈奴汉国的股东,而不是他的职员,把人家逼急了,人家是可以撤股单干的。没办法啊,匈奴汉国起家的时候只有巴掌大的地盘,原始股便是五部匈奴,呼延氏在五部匈奴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然也没有资格与刘渊联姻了。仗打了这么多年,呼延家的呼延颢、呼延翼、呼延朗都战死沙场了,人家这一家子不仅为匈奴汉国立下赫赫战功,更作了重大牺牲,他如果想动呼延晏,得先问问呼延氏所代表的那一支匈奴部落服不服。石勒则是半路跑过来参股的,拉来了整个羯族,并且帮忙搞定了大半个河北的豪强,让那些豪强老老实实的为匈奴汉国提共兵员、粮草、军械,动了石勒,羯族怕是得反,到时候损失可就大了。
所以,明知道是因为这两个家伙的无能导致他的计划功败垂成,他也不能追究,真是够憋屈的!
当然,事情已成定局,发火也没用,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办法解决问题。
刘景等他火气消了之后才说:“陛下,此战我军在宜阳方向损兵折将三万余,伤亡不小,对洛阳的包围也被击破了,应该如何应对?”
刘聪没有回答,盯着呼延晏派来的传令兵问:“新安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传令兵战战兢兢的说:“据斥候探报,晋军主力正朝着新安方向猛扑过来,大有一举拿下新安、河阴,彻底击破我军对洛阳包围之势。他们攻势凌厉,兵力众多,我军沿途的军寨纷纷被攻破,各部纷纷向新安、河阴撤退……”
刘聪神情阴霾,狞笑:“司马老贼这是想与我军决战啊!”
刘曜大乐:“想与我军决战?那敢情是好啊!皇兄,给我两万精骑,我替你去收拾那个老乌龟!”
他早就想跟晋军主力来一场火星撞地球式的、轰轰烈烈的决战了,奈何晋军太怂,一直窝在坚固的城池里不肯出来,所以打来打去都是匈奴汉国在一座座的啃晋军的军寨、城池,而晋军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退,退不了就死,大规模的野战没几次。倒是他们第二次进攻洛阳时撞上的那个北宫纯挺有种,就那么点人也敢离开坚城主动向匈奴大军发动进攻并且将其击破,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可惜的是当时他另有任务,没能参与这一战,而等到他完成了刘渊交给他的任务,参与到对洛阳及周边地区的攻击序列中来之后,北宫纯又被西晋朝堂中那帮蠢猪雪藏,说是派去邙山守皇陵了,把他郁闷得不轻。现在司马越率领西晋主力离开洛阳向匈奴汉国大军发动反攻,他梦寐以求的决战时机终于来了,这个好战份子哪里还按捺得住!
刘景说:“对啊,陛下,我们不是一直都想与晋军决战的吗?现在好不容易盼到晋军开出洛阳城,暴露在野外了,正宜出动主力迎头痛击,一举将其全歼!只要歼灭了这支主力,洛阳基本上就无人防守了,想什么时候拿下它,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刘聪颇为心动,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目光投向一位相貌俊朗的文士:“朱先生,你怎么看?”
这位文士姓朱,名诞,是不是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然而此人却在匈奴灭晋的过程中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朱诞是不折不扣的南方人,出身于吴郡朱氏。吴郡朱氏乃是江东望族,朱治是追随孙坚打过董卓的猛人,朱桓、朱异父子在与曹魏的战争中屡立战功,朱然更是与吕蒙、陆逊配合擒杀过关羽,又在江陵坚守过六个月让曹魏大军撞得头破血流,始终攻不下来的猛人,这一家子当真是牛人辈出。朱诞也不含糊,一路干到了光禄大夫,虽说跟朱然、朱异这些牛人比差了许多,但也不错了。
然而,这么一个人却在永嘉三年背叛了西晋,跑去投降了刘渊。这多少都让人有点不可思议,要知道朱诞可是出身于经学世家,能文能武,为官清廉,陈敏在淮南发动叛乱的时候响应者甚众,也拉拢过他,但他并没有心动。这么一个人也跑去投奔刘渊,简直就是见了鬼了。不过这年头跑去投奔刘渊的人多了去了,像他这样的名士也不在少数,他的背叛可以说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
可是他在投奔刘渊后却做了所有去投靠的人都没有做,或者没有能力帮的事情。他将洛阳的虚实和盘托出,告诉刘渊现在洛阳空虚到了极点,力劝刘渊发兵攻打洛阳。也正是他带来的情报让刘渊掌握了洛阳的详细情况,下定了攻打洛阳的决心。当时距离王弥在洛阳城下被北宫纯打得兵败如山倒、刘聪在河东被揍得头破血流也仅仅过去了几个月而已,在匈奴人眼里,晋军战斗力依然强劲,洛阳并不好打,任何试图进攻洛阳的计划都得三思。可是朱诞带去的情报戳破了西晋那一身看似威风凛凛的虎皮,让刘渊意识到自己严重高估了西晋。现在的西晋就是一颗已经腐朽的大树,看着很高大,可一阵风吹过它就要轰然倒下了!
那还等什么?出兵!将这颗大树拔了!
如果没有朱诞的背叛,刘渊敢不敢在晋军刚刚取得了第一次洛阳保卫战的胜利的时候直接出兵攻打洛阳?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了,我们只知道,当通过他掌握了洛阳城中的虚实之后,刘渊立即就出兵了,哪怕两次被晋军击退,损兵折将,也没有放弃,对洛阳发动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全然不给西晋半点喘气的机会!
有时候,一个叛徒造成的破坏比十万虎狼之师还要大。
当然,人家坚决不认为自己是叛徒。
这次打洛阳,刘聪将朱诞也带上了,谁叫人家对洛阳的情况了如指掌呢?
刘聪垂问,朱诞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思索片刻,从容说:“陛下,两位大将军,晋军刚刚取得了一场大胜,此时与他们决战,纵然能获胜,伤亡也会很大,实为不智!”
刘曜皱起眉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能赢就行了,想那么多干嘛!”
朱诞微笑:“打仗自然是要死人的,但若能以最小的伤亡去换取最大的胜利,就没必要与敌军拼得血流成河尸积成川。”
刘聪问:“朱先生,你有何良策?”
朱诞说:“陛下,其实要打败晋军很容易,从新安、河阴撤军就行了。”
刘曜眼睛一瞪就想开骂,刘聪瞪了他一眼,让他把嘴巴闭上,然后对朱诞说:“为何从新安、河阴撤军便能轻松击败晋军?你且细细道来。”
朱诞说:“大晋天子与太尉司马越势同水火,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而此次反攻宜阳的主力,正是忠于大晋天子的凉州军和越骑、长水、射声这三部禁军,此战大胜,晋天子必扬眉吐气,声誉雀起。司马越为了不让天子出这个风头,就只能硬着头皮向新安、河阴进攻,试图立下更大的战功,盖住天子的风头……这就是司马越一改以往的懦弱,精锐尽出要与我军决战的原因。”
刘聪赞同:“确实如此,你说得很有道理!”
朱诞继续说:“一个能让天下人归心的天子是司马越无法容忍的,当然,汉皇想必也不能容忍。司马越想要立下更大的功劳掩盖住天子的风头,我们就给他这样的功劳,将新成、河阴让给他,让他死死压住天子,不要让天子有任何出头的机会!天子自认为取得了一场大胜,羽翼已丰,可司马越依旧一如既往的打压他,他必定不能忍受,只要我们稍停止进攻洛阳,他们之间的矛盾就会完全爆发,君臣之间甚至可能会火并!”
刘聪猛一击掌,大笑:“火并?这确实是司马家的作风!”
朱诞笑着说:“晋天子在洛阳周边有凉州军、禁军三营,在外有苟晞这等名将统帅着数万大军,都能为他所用。司马越掌权的这些年飞扬跋扈,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连昔日约为兄弟的苟晞都成了死敌,只要天子硬气起来,登高一呼,那些不满司马越专横的人就会群起响应,而司马越定然不肯束手待毙,只怕洛阳会再一次成为司马家厮杀的战场……等到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了,陛下再发兵,洛阳定然唾手可得,司马氏宗室定然尽皆成为阶下之囚!”
刘聪又是大笑:“此计绝妙!就依先生说的去做,送司马老贼一份大功,让他跟那个窝囊废天子斗去吧!”
第129章 再给你四百人马
拿下宜阳之后,凉州军便没有再继续向胡人发动进攻。一来,他们立下的功劳已经够大了,司马越自然不允许让他们有继续建功的机会,以太尉的身分将他们死死的摁在宜阳,动都不让他们动一下;二来,他们自新城反击到攻下宜阳,半个多月来几乎无日不战,伤亡也相当吓人,原本七千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四千多了,死伤了将近一半,继续拼的话就要元气大伤了。北宫静也没想过要跟司马越抢功,再说想抢也抢不过,便率军留在宜阳驻扎。
羊忱和禁军三营也留在宜阳,反攻新安、河阴的任务就交给司马越了。
李睿总算可以放松一下了。
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时代也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里了有大半个月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又冷又饿,还随时可能没命,这种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现在宜阳城虽然残破不堪,但好歹还是可以找到一些像样的房屋,修缮一下便能栖身,比暴露在荒野中住帐篷强太多了。
现在宜阳方向的胡人大军已经败退,洛阳居民可以出来打柴了,他们可以花钱从樵夫那里买柴,甚至又有人回到了山中的煤矿里开采煤炭,宜阳这座死城很快便恢复了一点生机。凉州军用粮食从樵夫那里换取木柴,甚至从矿工那里换煤炭,完全不愁没有燃料了,给冻得哆哆嗦嗦的李睿总算过上了拥有一个热炕头的幸福生活,不用再每天一大早就给硬生生冻醒了。
更美妙的是,羊绣这个吃货天天都能给他弄来一大堆上好的食材催着他给自己做好吃的……这可是零农药、零药物残留的绿色食品啊,真是太棒了。开心的他拿出浑身解数,天天变着花样弄出各种新颖而又美味的菜肴,大伙吃得那叫一个开心。羊绣甚至派了好几个厨子跟着他,向他学习怎么做菜……按羊大小姐的说法,这些厨子做的菜真的是太难吃了,好不容易有个做菜对她胃口的,你们得好好学,学不好本小姐就把你们的手给剁了!
李睿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他自家知道自己事,他的厨艺其实也只能算是一般般,不过就是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家时有钱,年年去旅游,各地的美食品尝得多了,还跟各地的厨师学过两手,做出来的菜式比较新颖而已,真要论手艺,他肯定是比不过这些一辈子都在钻研怎么做菜的厨师的。得亏他不是羊家的厨师,不然早晚有一天手会被这位大小姐剁掉。
世家门阀的奢糜也着实让李睿开了眼界,不管是羊绣、羊峻、萧育这些年轻人,还是羊忱这个老头,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极尽奢华,衣着服饰、饮食器具都是直接拿钱堆的,穿丝绸?那只是最基本的操作。最令李睿目瞪口呆的是,他提出说想烤羊肉串,需要木炭。羊绣二话不说就给他弄了半车过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木炭每一块都是用果树烧的,烧出来之后还要让人将它们一一做成栩栩如生的兽形!
于是,在烤羊肉串的时候,他不断往里面添加各种栩栩如生的小猫小狗老虎豹子。果树烧的炭本就昂贵,再制成兽形才用,那就贵得没边了,这烧的哪里是炭?分明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然而在座所有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这对这种度奢侈浪费的行为见怪不怪了。
要论西晋亡国的原因,上层的奢靡腐化绝对能排进前五。
貌似也就北宫静比较正常。他也喜欢那些奢华的东西,但不会刻意去追求,有最好,没有也一样过。他喜欢美味的食物,但在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用白开水煮得半生不熟的马肉他照样也能大口大口的吃下去。他绝大多数的精力都用在了治军、练兵、打仗上,每天都很忙,不像那些世家子弟整天游手好闲,夜以继日的饮宴、游乐、谈玄学。把他放在一堆世家子弟中间,颇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李睿想,他内心深处肯定很孤独吧。
宜阳之战结束后,大伙仍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北宫静便开始着手招兵买马了。这一战战果虽则辉煌,但他麾下的凉州精兵劲卒伤亡也很大,阵亡的、重伤致残的、失踪的,加起来近两千,这些属于永久性损失,是不可恢复的,而凉州军总共也才五千人。如今关中通往洛阳的路线基本上都被匈奴汉国占领,凉州那边继续往洛阳这边派兵估计是没指望的了,再者,就算道路畅通,凉州也不一定还会继续往洛阳派后。如果西晋已经被打得摇摇晃晃,只差最后一拳了,全国各地的刺史一个个心里都长了草,有王浚这个好榜样在前面,难保张轨没有别的心思。现在的凉州军,只能自己想办法补充兵员了。
好在此战凉州军伤亡虽大,但收获也不小,俘获的胡汉战俘甚众,又缴获了数万石粮食,有大批乞活军前来投奔,北宫静要补充兵力并不难。他先是从乞活军和被俘的氐人中挑选了三千精壮之士补充进凉州军步兵中,又从被俘的汉人、羌人轻骑兵中挑选了一千精于骑射的精锐,组建了一支轻骑兵部队;那支被石超抛轻的虎骑他也没放过,四百鲜卑、乌桓出身的骑兵全数吸纳,将折损颇为严重的重骑兵部队编制补满。
“还有四百重骑兵,交给你怎么样?”他找李睿商量。
李睿有点茫然:“交给我干嘛?”
北宫静说:“当然是交给你带啊。你可是曲侯,现在麾下只有两百来名骑兵,那怎么行呢?”
李睿说:“我觉得我有两百来名骑兵就够了……”
北宫静说:“我挑剩的那四百人论悍勇确实不如那些乌桓、鲜卑出身的家伙,但一个个也是武艺精熟,骑术箭术都十分精湛,身经百战,是不可多得的精兵。有这么一支精锐在手,你的实力可就大大增强了。”
李睿纳闷:“为什么少将军你不将他们全数收编呢?这些都是非常厉害的精后劲卒,将他们全数收编不是更能壮大你的实力?”
北宫静苦笑:“你以为我不想吗?是无能为力!养着这些骑兵可是非常费钱的,朝廷又没能力发军饷,我拿什么来养他们?收编四百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西晋的财政早已崩溃,军饷啥的,那都是传说中的东西了。绝大多数晋军都是由领兵的将领自己掏腰包养着,而将领上哪搞钱……那是你自己的事,上头可管不着。北宫静是攻下宜阳夺取了七万余石粮食才有了底气收编大批步骑兵,而且主要还是从乞活军里挑人。乞活军一大优点就是有饭吃就行了,不奢求别的,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养着他们的成本约等于没有。那四百鲜卑、乌桓出身的具装重骑作为俘虏,不敢跟他讨价还价,军饷啥的想都别想,大不了打了胜仗后给一点赏赐。但是战马的马料钱、维修保养盔甲的费用,这些可没法省的,对于穷得当当响的北宫家少将军来说,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剩下那四百汉人出身的具装骑兵……
亲,你认为这个时代能当具装骑兵的,会是一般人吗?盔甲、马匹、兵器这些装备可能是渤海石氏提供的,但是那一身武艺渤海石氏可提供不了,得从小就开始练。都说穷文富武,年纪轻轻就能练出一身好武艺的,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尤其是那些带着数十上百号人的,很可能有寒门甚至世家背景的,这些家伙可不像乞活军那么好打发,不给他们良好的待遇?分分钟在背后捅你一刀!北宫静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供养这几百号大爷,但又不能把他们放了,只能看看李睿有没有办法。
李睿叹气:“少将军你都养不起,我就更养不起啦,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北宫静说:“你不一样,你能镇住他们。”
李睿认为北宫静太看得起他了:“我?我拿什么镇住他们!”
北宫静说:“在他们眼里,你是随时可以召唤火球甚至雷电的神人,他们打骨子里害怕你,有这层身份在,你要镇住这些骄兵悍将并不难。”
这倒不是假话,李睿这两天也发现了,那些俘虏似乎很害怕他,尤其是那些胡人,都不大敢跟他对视。他一直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也没有长得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啊,为什么那帮家伙这么怕他?经北宫静这么一说,他算是明白了,哦,原来那帮瘪犊子让他给炸怕了!
在这个时代,十几斤黑火药爆炸制造出来的闪光和巨响对于人们而言,无疑是极其恐怖的,能够朝他们抛出这种武器的人,真的跟神明没有任何区别。在胡人眼里,这个动不动就扔汽油罐,动不动就扔震天雷的家伙,简直就是灭世魔神,能不怕么!
第130章 自己想办法
说实话,李睿还是蛮动心的。那可是四百具装骑兵啊,这个时代冲击力最为强横的兵种,换谁不心动?有这四百具装骑兵在手,他的小命又多了一重保障啊!再说了,他从小就是在军营里长大了,见多了中国最后一支骑兵身穿迷彩服骑着高头大马在冰天雪地的边境上驰聘的英姿,他未尝没有幻想过自己能加入这支部队,指挥这支部队是一件何等快意的事情。现在,机会来了,他真的有机会统率、指挥一支骑兵部队了!而且规模远远超过他老爸所在的那支骑兵部队!这四百降卒再加上先前在杓柳之战中收编的那两百,总共六百号重装骑兵,放在十九世纪,都够编一个骑兵旅了!
而他,就是骑兵旅旅长,想想都风光。
不过……
“你都说了养这些骑兵很费钱,朝廷又发不出军饷,我更是穷得当当响,上哪搞钱养这么多骑兵?”他愁眉苦脸的问。
北宫静说:“那就看你的能耐了,自己想办法搞钱吧。实在不行你可以找羊绣借啊,你们交情这么好,她肯定会借你的。”
李睿苦笑:“还是算了吧,我跟她的交情还没好到能从她那里借到一大笔钱的地步。”
话虽如此,他还是勉为其难的收编了剩下那四百半具装骑兵。现在他这个曲侯终于名副其实了,甚至超编了————按晋军编制,曲侯所统率的兵力也就五百人,他现在光是半具装骑兵就有六百了。稍微熟悉军事的人都知道,骑兵————特别是具装骑兵这种贵族兵种,并不是备齐盔甲兵器马匹就行了的,还得有轻骑兵协助作战,对付敌军的斥侯和弓骑兵,更需要辅兵帮忙建筑营垒、打柴挑水、照料战马,战时还要伺候具装骑兵披甲、上马,在战斗中更要帮助骑兵更换马匹、兵器,这些活都得有人去干,没有辅兵和轻骑兵配合,具装骑兵也很难发挥出强大威力的。轻骑兵的话北宫静可以帮衬,但辅兵就没办法了,得他自己招。一般来说,一名具装骑兵至少得有两名辅兵伺候着,也就是说,为了伺候好这六百具装骑兵,他少说也得招募一千两百名辅兵!
也就是说,他得养小两千人!
小两千人啊,先不说装备、训练,光是吃喝拉撒就是大问题,想想都脑壳疼!
不过在这乱世要招兵确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北宫静手里有粮食,前来投奔他的人简直不要太多,在北宫静的帮助之下,李睿很快就招募到了一千四百名辅兵。这些辅兵大多都是乞活军出身,有一定的作战经验,这一点非常重要,有作战经验就意味着遇到敌军正面进攻的时候他们可以冷静应对,不会乱作一团,这比什么都重要。
光有人不行,还得有装备。在这场战役中,凉州军从胡人手中缴获了大量马匹、兵器、盔甲,多到根本就用不着,李睿也着实不客气,给那些辅兵每人挑选了一匹匈奴马。这种来自塞外大草原的、纯放养的马普遍比较矮,肩高不过十三掌半,也就是135厘米,跟具装骑兵骑的那些高头大马比,简直就像一头驴。这种马甭管是耐力、爆发力都不算很好,不过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耐粗饲,平时靠啃草皮也能活得不错,到要打仗的时候再给点精料,马上便龙精虎猛了,养它们挺省钱。
至于给辅兵的盔甲,他选择了轻甲,总重不到二十斤的那种。这种盔甲基本上可以免疫低磅数马弓的直接命中,八十到九十磅步弓在五十米外用一般的箭也射不透,磅数再高或者用透甲锥、重箭,那就没辙了。这种盔甲的优点是轻便,缺点是防护面积有限,四肢基本没啥保护,很容易受伤。李睿改了一下,给肘部、腕部、膝部等部位都加了一点防护,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至于武器,则人手一把环首刀,一张连发弓————甚至还不止一张。李睿对他们的定位就是:各种杂活得由他们来干,而在干仗的时候他们除了要帮重骑兵披甲、换马、换兵器之外,还要承担起用骑射驱逐敌军轻骑兵的职责,在必要时甚至还要列阵,以密集的箭雨抵挡住敌军的冲击,帮助重骑兵拖住敌军。
这样看来,这些辅兵也是挺苦命的。
就在李睿、北宫静等人招兵买马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司马越指挥晋军一路高歌猛进,踏破敌军一座座营垒,拿下一座座城镇,兵锋所至,匈奴大军望风退避,晋军势如破竹,短短几天便怼到了新安,将这座城池团团围住。这种势如破竹、捷报频传的美妙局面是自匈奴汉国向洛阳发动第一次进攻之后就再再出现过的,朝野都为之惊叹,纷纷说:“太尉宝刀未老,用兵如神,打得胡虏全无还手之力,实乃社稷之幸!有太尉在,我大晋当如泰山之安!”
一时间,洛阳城中人心振奋,对司马越的赞美如潮水一般涌动,几乎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了救世主,司马越可谓声望暴涨。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为司马越取得的胜利而欢呼的,至少当今的天子司马炽不会。那一份份捷报在他看来就是司马越对他的炫耀和挑衅,每一份捷报都像一捆干柴,将他心中那团火烧得越来越旺。
太极宫内。
年轻的天子阴沉着脸来回踱步,活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好些瓷制器具都让他摔了个粉碎。身为天子,这种举动无疑是非常失礼的,但羊忱却并没有开口纠正的意思,他垂手而立,眉眼低垂,从容自若,对天子这些失礼的举动视而不见。
天子猛的站定,盯着羊忱,微微喘着粗气,恨恨的问:“那老贼打仗的本事明明就不怎么样,为何这次却势如破竹,连战连胜?”
羊忱从容说:“司马老贼不过是捡了凉州军的便宜而已。在新城、杓柳、宜阳这三场大战中,石勒、呼延晏所部死伤三万余人,已经被彻底打残了,司马老贼打的就是在凉州军刀下捡回一条命的残兵败将。而且这一路上胡虏基本上是一触即走,根本就没怎么跟他打,他看似节节胜利,实质上并没有多少斩获。”
司马炽越发的烦躁:“可全天下只知道他打了大胜仗,胡人正在他的兵锋之下节节败退,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关心他斩俘了多少敌军,那些蠢货只知道那个老贼在节节胜利,胡人正在他的兵锋之下败退!”
说到这里,这位年轻的天子已是坐立不安:“那老贼本就权倾朝野,党羽甚众,现在他又在战场上节节胜利,投奔他的人必然更多,到时候,那老贼若有什么不臣之举,谁人能制!”
羊忱依旧从容,笑容淡然:“陛下放心,那老贼的战绩虚得很,根本就经不住推敲。陛下且容他再得意几天,待他得意忘形之际再次他的谎言戳穿,定能叫他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司马炽有心稍稍定了一点:“当真?”
羊忱说:“自然当真。”
见司马炽依旧忐忑不安,他便给天子派了一颗定心丸:“陛下,此役禁军三营的军心士气已经完全打出来了,再加上骁勇劲健的凉州军,足以与老贼麾下那四万禁军一战。此外,东平郡公忠于陛下,对老贼欺君罔上之举十分愤怒,陛下只须一份诏书,他便会起兵响应,数万忠勇之师入京勤王,老贼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招架,到时候要擒要杀,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羊忱口中的东平郡公,其实就是苟晞。
苟晞是河内郡山阳县人,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起点并不高,原本在司隶校尉部混,后来走了好运,先是得到石鉴,接着又得到司马越的赏识,官运开始亨通,一路干到了阳平郡太守。跟八王之乱中的刘琨等人一样,他也在那场持续数年的、昏天黑地的混战中不断转换阵营,换过好几位老大,一路跌跌撞撞的,当八王之乱落下帷幕的时候,居然让他混到兖州刺史了。
在兖州,这位仁兄找到了真正属于他的舞台。八王之乱是结束了,但战乱还没有结束,在北方和西北方有杀气腾腾的胡人,在中原地区有数以万计的流民,而在山东,公师藩、汲桑、石勒、王弥……排着队造反的,将山东和江淮地区给打成了糊糊。苟晞在这兵荒马乱的背景下挑起了重担,招募、训练了一支战斗力颇强的部队,一路东挡西杀,谁来就削谁,接连斩杀公师藩、汲桑、吕朗、刘伯根,大败石勒、王弥,所向披靡,俨然西晋的救火队长。晋人无不仰慕他的军事才华,将他比作韩信、白起。就连司马越也跟他拜了把子,以此来笼络这位勇猛善战的大将。
然而,在今年,这对拜把子兄弟却闹翻了,闹得非常难看。
第131章 升官了
闹翻的原因很简单,还是因为争权。
随着苟晞在战场上取得一次次辉煌的胜利,他的名声越来越大,渐渐也开始为他那个派把子兄弟所忌惮了。司马越自己的小团体里也有不少人看他不爽的:我们跟着太尉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我们付出了多少努力,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这是你这个杀胚砍几万颗人头就能比的?见隔马越对苟晞起了猜忌之心,这帮家伙马上开始扇阴风点鬼火,说兖州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苟晞又胸怀大志,不会甘心只作臣下,让他长期统领这等军事要冲,一旦生变,后果不堪设想,还是太尉你自领兖州来得保险一些!司马越觉得有道理,便调苟晞去当青州刺史,自己安排亲信接管兖州。虽说他为了补偿苟晞,又给苟晞升了官,但军阀对这真的太敏感了,苟晞知道司马越想干什么,这对结拜兄弟的感情出现了裂痕。
这还没完,今年司马越几个得力助手又诬陷苟晞说他有不臣之心,让司马越赶紧把他弄死。苟晞对此极为愤怒,上表请求司马越砍了这几个小人。司马越驳回了他的请求,于是苟晞便正式与司马越决裂,向各州郡宣告自己的战功而陈述司马越的罪状。司马炽亦厌恶专权的司马越,有这样的好事自然是下诏支持的,一个被权臣架空的天子,一个不败名将,迅速便勾搭到了一起。这让司马越倍感压力,天子在朝堂内利用皇权所赋予的一些天然的优势跟他斗个不停,本身就已经让他有点头大了,山东那边又有个坐拥数万精兵劲卒、战无不胜的猛将在虎视眈眈,这谁吃得消?
内外交困,大概就是这样了。
羊忱这么一分析,司马炽顿时就放宽了心,说:“对,朕还有禁军三营、凉州军,还有北宫纯父子和东平郡公这等名将,何惧这老贼!”
羊忱笑说:“陛下能这样想就对了。那老贼如今内外交困,撑不了多久了,陛下且耐心等待,一旦时机成熟,我们内外夹击,那老贼纵有通天本领,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司马炽说:“但愿这一天早点到来吧,这种日子,朕是一天也不想过了!”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羊爱卿,你在奏折多次提到一个年轻军官,好像是叫李……李什么?”
羊忱说:“李睿。”
司马炽说:“对,就是李睿。听说此人勇猛异常,更是个神射手,在战场上射杀了胡人众多悍将?”
羊忱笑说:“勇猛异常倒不见得,但他确实是个神射手。在杓柳之战中,他隔着百丈之遥一箭射中了一名胡人神射手的脖子,救了绣儿一命;宜阳大战中,又是他用床弩一箭射中一里开外正在作法的胡人巫师,令胡人大惊失色,气为之夺。我军能在宜阳一战中取得大胜,很大程度是利益于他的表现。”
司马炽简直有点瞠目结舌:“隔着一里之遥也能一箭射中?哪怕是飞将李广再世,也不及他吧?真是神了!”
羊忱捋着长须,笑说:“陛下,此人跟飞将李广还真有一段渊源。”
司马炽很感兴趣:“哦?有何渊源?莫非他是李广后人?”
羊忱说:“他乃是西汉李陵之后,李陵在浚稽山战败后投降了匈奴,一名已有身孕的妾室生怕惹祸上身,在李家的安排下逃出长安,逃到淮西定居下来。后来李陵一系果然被降罪,满门抄斩,而小妾因为提前数月逃离长安,侥幸活了下来,为李陵保存了一股血脉。”
司马炽说:“如此说来,他还真是飞将李广的后人了!怪不得他箭术那么厉害,原来是遗传的!”
羊忱说:“此人不仅箭术精准,更精通战阵,所创的却月阵两次帮助凉州军在野战中以寡击众,大败胡虏,斩首以万计。此外他还精通军械设计和改造,被他改造过的马具、弓弩,无不威力倍增。”
司马炽兴奋地说:“这样说来,此人堪称全才啊!这等奇才,理应予以重用!对了,羊爱卿,他现在在军中担任什么职务?”
羊忱说:“他目前在凉州军中担任曲侯之职,同时还是北宫静的幕僚。”
司马炽不悦:“北宫静是怎么搞的,这等奇才居然只给个小小的曲侯人家当?他就不怕人家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么?”
羊忱说:“北宫少将军到现在都没有正式的职务,能给李睿一个曲侯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
司马炽咒骂一声:“都怪那个老贼,若不是他百般打压,朕早就封北宫家父子作大将军,让他们统领大军去狠揍胡人了!”
羊忱说:“不过拿下宜阳后,北宫静给了他四百重骑,再加上杓柳之战中给他的那两百,现在他手上已有六百重骑,还有一千两百辅兵,这样的实力,封个校尉绰绰有余了。”
司马炽一击掌,说:“行,就给他个校尉!爱聊,此事由你来操持,该给的赏赐一定要给足,要是他对校尉之职不满意,朕可以想办法破格封他为中郎将!只要他忠于朕,忠于大晋,朕绝对不会亏待他的!”
羊忱说:“老臣,遵旨!”
于是,第二天李睿便接到了晋升为虎骑校尉的任务,连盔甲、将旗、印信、文书都一应俱全了。他抱着印信,整个人懵懵的:“我这是升官了?”
北宫静说:“是啊,升官了,从曲侯升到校尉了。”
李睿眨巴眨巴眼睛:“也就是说,我也有编制了?”
北宫静说:“有编制,但没薪水。”
这是大实话,现在的朝廷早就丧失了给文武官员发工资的能力了。
李睿嘿嘿一笑:“没薪水也不要紧,我自己给自己发!”
羊绣哼了一声:“晋升为校尉而已,又不是晋升为将军,芝麻大的官就把你乐得找不着北了,真是不争气!”
李睿的心情丝毫不受影响:“校尉啊,不是芝麻大的官了,管着两三千号人呢!”
嗯,放现代假假的也是个团长了,二十岁出头的团长哦,简直就是奇迹,能把他那当了十几年营长的老爸妒忌到眼珠子发红吧?
羊绣一脸不屑:“现在校尉比狗还多好吧,你立了这么大有功,一个校尉就把你给打发了,还跟捡了宝似的傻笑个不停,能不能有点出息!”
这话说着有点儿扫兴,但现在的校尉确实不怎么值钱了。两汉的时候校尉可是很牛的,指挥上万精锐禁军呢,这不仅需要出类拔萃的能力,还需要非常硬的家族背景。西园八校尉听说过吧?袁绍、曹操都是八校尉的成员,牛得没边了。不过打从到了魏晋之后,校尉的含金量就大大下降了,比如说西晋禁军,共三十六营,统领一营禁军的军官就是校尉,也就是说,光是在禁军里就至少有三十六个校尉,都有点儿泛滥成灾了,自然也就不值钱了。在羊绣看来,一个校尉连进羊家的门的资格都没有,有什么好值得开心的?
羊峻说:“绣儿,休得胡说!李校尉迭经苦战,建下赫赫战功,这才得到晋升,我们应该替他感到高兴才对!”
羊绣嗤了一声,想不明白有什么好高兴的。在她看来,李睿立下这么大的战功,直接封个中郎将都不过份,朝廷只用一个校尉就把他给打发了,而他还觉得能当上校尉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呢,真是没救了!
裴炜这个倒霉催也有晋升,不过只升了半级,混了个都尉,而且是在他手下混的。李睿看着裴炜,见他一脸郁闷,心中暗乐。这家伙素来都是一副怼天怼地的拽样,除了北宫静之外基本上是谁也不服,更没法跟他互呛,现在好了,落到他手里了吧?
都尉可是比校尉低一级的。
等裴炜接过印信和任命文书之后,李睿皮笑肉不笑的说:“裴兄,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他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裴炜就更郁闷了。
天地良心,在新城之战中,裴炜的表现绝对称得上神勇。攻打新城的时候胡人防守顽强,矢石如雨,凉州军攻势多处受挫,是他手持大盾顶着矢石第一个冲上城墙,长矛挑刺长剑挥抡,将城墙上的胡人一拨拨的放倒,硬是在胡人的防线上打开了一个突破口,这叫什么?这叫先登啊!这份战功绝对是够份量的,够几代人享受了。当天晚上胡人夜袭,形势危急,他又带伤披甲带着数十部曲冲出来与胡人巷战,格杀了十余名胡人悍卒,自己也伤口崩裂,鲜血汩汩流出,当他被扶下去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他两只皮靴里都灌了半靴子的血!httpδ:/m.kuAisugg.nět
这么玩命,立下如此战功,居然只混了个都尉,想想都郁闷。
不过,裴炜也很清楚,自己的战功跟李睿比可差得太远了。人家在最危急的关头用火药罐出其不意的惊破了攻城胡人的胆,让凉州军反败为胜,又布下却月阵帮助凉州军以少打多,一战歼敌两万余,跟这些战功比,他那点战功真算不了什么,李睿也只是封了个校尉而已,他能混个都尉很不错啦!
于是,他同样皮笑肉不笑的说:“不不不,应该请李校尉多多关照骠下才对!”
第132章 塑料兄弟
按流程,李睿从一个小小的曲侯被破格晋升为校尉,应该上谢恩折对皇帝表示我谢谢你全家,同时也要去尚书台报到,打点一下关系,在顶头上司面前刷刷存在感,同时也跟同僚们打个招呼的。不过现在一切从简了,尚书台由司马越的人控制着,而晋升他为虎骑校尉的圣旨是天子绕过尚书台直接下发,他要是敢去尚书台报到,被尚书台借口于程序不符一撸到底都算轻的,搞不好让人家随便挑个错就宰了。司马越跟天子掐得正凶呢,像羊忱这样的大人物他或许不敢动,但是你一个小小的校尉敢凑过来,那纯粹就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不过谢恩折还是要写的,皇帝看不看那是他的事情,总之得写,不然就是不给皇帝面子,一旦给皇帝留下了坏印象,那可就惨了。这就给李睿出了个大难题,西晋官方通用字体是隶书和楷书,这两种字体他都没学过啊,甚至连毛笔字都没练过,让他写一篇好几百字的谢恩折?那可要了他的命了!
真以为他这个晋代文盲是说着玩的?那是真的一个字都不识啊!
“你帮我写!”他对裴炜说。
裴炜皱着眉头说:“谢恩折也让人帮你写?这成何体统!”
李睿理直气壮:“我文章写得不好,而你有文采,帮帮我怎么了?”
裴炜说:“不帮!自己写!”
李睿悻悻的说:“不帮是吧?我找别人去,我就不信手下这么多人,找不到几个能写得一手好文章的!”
裴炜说:“你就去找吧,别看你手下近两千人,人数着实不少,可里面就没几个能写好文章的,真有这种人才,也早就让人挑走了!”
李睿:“……”
草率了,忘记了这个时代读书是良家子以上级别的人才有的福利。什么是良家子?就是家里少说也有一座小庄园,上百亩甚至几百亩田的那种。这个时代的毛笔、纸张、墨水、砚台等等这些文具都价格昂贵,书籍更是稀少且珍贵,读书的成本那是相当高的,都说穷文富武,其实在这个时代,穷人别说练不了武,连书都读不起。读得起书的人不多,读书人自然就珍贵,很受重视。北宫静主要从乞活军中帮他招人,乞活军中的读书人本就不多,被北宫静先挑了一轮之后,就更少了,想要找到几个能写得一手好文章的,还真不容易。
他咬牙说:“那我就到洛阳城里找!洛阳城里总有会写好文章的吧?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倒是你,这点小忙都不肯帮,我记住你了,以后别指望我再请你吃饭喝酒!”
原本见难住了他,还有点得意的裴炜顿时便觉得自己挨了重重一击,正中胃部……天地良心,李睿绝对是个讲义气的好兄弟,在他负伤卧床的时候时不时就会弄一些美味的菜肴送过来给他吃,酿制出烈酒后又悄咪咪的留了一点,隔三差五请他喝两杯。裴炜家境宽裕,自问也品尝过不少美酒佳肴了,但是跟李睿送过来的一比,他感觉自己这二十多年来吃的喝的都是垃圾。尤其是李睿的烈酒,喝过之后就没有办法直视那些寡淡如水,残渣还多得要命的水酒了。他也不是真的不打算帮忙,就是想稍微刁难一下这家伙,敲敲竹杠从这家伙这里弄几两烈酒喝喝,可谁曾想,这家伙居然直接扔王炸,赌气再也不请他吃饭喝酒了!
这怎么能行!?
裴炜扑上去就是一个滑跪,连声说:“别说,校尉大人,我跟你开玩笑的,你看我像是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的样子吗?”
李睿斩钉截铁:“像!”
裴炜说:“那是你眼花,看错了!不就是一份谢恩折吗?包在我身上,不用一个时辰我就给你写好!”
李睿斜眼看着他:“做得到才好!”
裴炜猛拍胸口:“保证做得到!”
李睿说:“那这份谢恩折就交给你啦,好好写,写好了就请你喝酒!”
裴炜口水都下来了:“好咧!”
于是,李睿很不负责任的将写谢恩折这一艰苦而光荣的任务交给了裴炜,自己跑出去折腾那些骑兵了。
在其位就得谋其政,既然当上了这个虎骑校尉,就得对手下近两千号人的性命负责。李睿在接收了那四百重骑,建立了虎骑这支部队之后便开始着手制订训练方案了。不仅如此,他还将羊智、羊勇、周澜、曹虎这几个作战勇猛的狠角色都调了过来,周澜和曹虎直接晋升为曲侯,羊智和羊勇晋升为屯长,草台班子刚搭起来,他总不能一个自己人都没有吧?
当然,这几个都被他安排到辅兵部队去了,重骑兵内部铁板一块,这些外来户短时间内是进不来的,需要时间。
此外,李睿还对骑兵的装备进行了升级。
那三百套马铠都被北宫静笑纳了,而没有马铠的半具装骑兵的战马基本上都处于裸奔状态,马身还有毡毯覆盖可以防流矢擦伤,可马头、马颈和马胸基本上都是光着的,这就有点要命了。对付半具装骑兵,最好的战术就是射人先射马,只要把战马给射倒了,武艺再怎么高强的骑兵基本上都是个死。就算不为骑兵考虑,也得考虑一下战马吧?一名铁甲重骑兵连人带甲重量远远超过两百斤,驮着这么重一个铁罐头在战场上狂飙的战马可是非常珍贵的!
想保护好战马,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给战马披上铠甲。
但马铠数量太少,制作和维护的成本都非常高昂,而且那玩意儿也太重了,一旦披上,骑兵的速度将大打折扣,这有点划不来。于是李睿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弄来铁料让工匠打制了一批马盔给每一匹战马都佩上,又让人将缴获的胡人帐篷给拆了,将那些牛皮重新加工一下,制成马甲给战马披上。这种皮制马甲分为贡甲和胸甲两大部分,最厚处超过十四毫米,把马的颈部和胸部保护得严严实实,但战马的后半个身体则没有铠甲保护。如此一来,当战马正面冲锋的时候,马盔和项甲、胸甲可以抵挡住密集的箭雨,但战马两侧和后面则是一点保护都没有,跟现代主战坦克的装甲分布差不多。
王辅当即就提出了质疑:“李校尉,马腹、马臀怎么办?这些部位可是一点保护都没有,一旦遭到攻击战马还是非死即伤!”
李睿瞪大眼睛:“你骑马冲锋的时候是用马腹和马臀正对着敌军的?”
王辅给噎了一下,说:“校尉你说笑了,怎么可能有人骑马冲锋的时候用马腹和马臀对着敌人。只是骑后一旦冲入敌阵,就要遭遇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马腹、马臀毫无保护,极易遭到敌军攻击啊!”
李睿眼睛瞪得更大:“谁让你去冲击严阵以待的敌军步兵方阵的?你想自杀也找种好看一点的死亡方式吧?你不会从挑他们战斗力较差的部队作为突破口?你不会在他们队形散乱的时候再发动冲锋?你不会在他们没有防备的时候发动冲锋?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在他们被我军步兵击溃之后再发动冲锋呀!”
王辅苦笑:“这战场上哪有这么多现成的机会!”
李睿一脸不可思议:“没有现成的机会就想办法创造机会呀,这不正是将领应该做的事情吗?不然的话要你们这些将领有什么用?”
王辅:“……”
给怼到自闭了,彻底自闭了。
除了改良装备之外,李睿还打算对骑兵的技战术进行改良。
这六百重骑兵单兵素质都很高,王辅那两百来号人是长水军出身,能进长水军的无一例外,都是些家境宽裕、自幼习武的狠角色,个个都武艺精熟。石超花费巨资招募的那批重骑兵更是不凡,鲜卑、乌桓奴隶都是经过多年训练的,而主动跑来入伙的汉人骑兵也一个个胆大包天,骑马射箭,长刀马槊,无一不精,不客气的说,真要徒手对打,五个李睿一起上都不见得打得赢人家一个。这样一支精兵在这个时代的将领眼里堪称完美,哪怕是最挑惕的将领,也很难挑得出什么错处,可是在李睿眼里,他们却有着很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是纪律比较散漫,一个个自恃武艺高强,打起来都是嗷嗷叫着抢着往前冲,冲入敌阵后便各顾各的厮杀,压根就别指望他们能打出多漂亮的配合。这个缺点在洛水冰面之战便暴露得很彻底了,他们只冲出两三百米,队形便变得十分混乱,当李睿指挥弩车朝他们投掷万人敌的时候,一千多骑兵马上便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乱到完全没法指挥了。正因为这样,羊峻指挥的越骑才从两翼包抄过来,轻而易举的将他们夹在中间,动弹不得,然后被晋军步兵人车营中冲出,杀得人仰马翻。如果他们能保持好队形,别说扔几个无敌风火轮,就算直接用木炮发射霰弹,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候内将他们的队形彻底打乱!
一支重骑兵部队队形一旦被打乱,战斗力便大打折扣了。
偏偏,他们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在李睿眼里,这样的部队跟乌合之众没有任何区别,必须给他改!
第133章 赌胜
在李睿的印象中,但凡是正规的军队,都非常强调纪律。进了军队,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甭管你有多大的能耐都得老老实实的听从命令,让你进就进,让你退就退,胆敢为了逞能而违抗命令,当心掉脑袋。想显摆自己的本事?那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你得先当上军官,得到这样的舞台。
什么?你说古代很多军队喜欢烧杀抢掠,纪律并不好?
哦,在这里必须强调一下,在古代军队里,烧杀抢掠跟纪律好不好,并不是直接划等号的。在战区烧杀抢掠的军队并不代表他们纪律就不好,而能做到对老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那军纪肯定很严。古代军队的军纪,主要体现在能不能坚决执行将领的命令,做到令行禁止这一点上,能做到的话,哪怕他们在战场上肆意烧杀抢掠,这支部队的纪律也很好;做不到,就算对老百姓秋毫无犯也没用,因为将军根本就指挥不动他们,该吃败仗的还得吃败仗。
军队最重要的就是团体配合,而几千号人上万人甚至十几万人要做到浑然一体,没有严明的军纪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帕提亚、萨珊波斯拥有这个时代最为强悍的具装重骑,对上以步兵为主的罗马帝国本应该大占上风才对,然而不管是帕提亚还是萨珊波斯,跟罗马帝国交战都很难占得到什么便宜。究其原因,罗马步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是一方面,而更多还是因为这些来自伊朗高原的骑兵团队意识很差,他们个个都武艺不凡,然而一旦交战基本上是各打各的,配合得一团糟,往往一轮进攻受挫就能让他们阵脚大乱甚至灰心丧气,一整天都组织不起第二轮进攻。而罗马军团最看重的就是纪律,正是因为有着铁一样的纪律和在艰苦训练中磨练出来的技能,以及精良的武器装备,罗马军团在中东地区以步拒骑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多次占据上风!
眼下这支虎骑就是帕提亚/萨珊波斯具装骑兵的翻版,每一名骑兵都是小康之家出身,每个人都有着不错的武艺,不俗的家境和过人的武艺让他们一个个都眼高于顶,桀骜不驯,一旦打起来根本就不听指挥,只顾着猛冲猛杀,各打各的,这样的骑兵……
李睿认为指挥他们去打仗的话,很有可能是仗还没打完,他就先被气爆血管嗝屁了。
没辙,他只能先从最基本的东西抓起。
“咱们先从最基本的队列抓起!”他将六百虎骑聚集到城郊的空地上,对他们进行讲解,“你们现在要学的就是走队列,明白吗?”
一名虎骑军官问:“校尉,何谓走队列?”
李睿说:“很简单,你们先十骑一队,膝盖并着膝盖排成一排缓步往前走,如果走出一里地了还能保持队列整齐的话再增加到二十骑一排、三十骑一排……最后是百骑一排,五百骑一排。等练完缓步之后就开始快步,如果快步行进依然能队列严整,那就开始小步快跑,直到最后全速冲刺!当数百名骑兵全速冲刺的时候依旧能保持队列严整,那恭喜你们,你们可以傲视群雄了!”
这么古怪的骑兵训练理论听得这些骑兵一个个都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一名脸比锅底还黑,一看就很猛的军官说:“校尉,骑兵的战斗力都是靠苦练骑射和长刀马槊一点点磨练的,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靠走队列能够天下无敌!”
李睿扬了扬眉毛:“你想说什么?”
黑脸军官说:“你根本就不懂骑兵,纯粹就是瞎折腾!”
此言一出,军中一阵哗然。那些被北宫静强行划给李睿带的骑兵本身就看这家伙不顺眼,现在看到这个黑脸军官站出来正面挑衅,顿时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李睿看着这名黑脸军官,也不生气,只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黑脸军官说:“禀校尉,骠下姓郑,名三才!”
李睿说:“郑三才是吧?把你马槊的槊锋摘掉,上马。”
郑三才不解:“为何?”
李睿要过一支马槊,将尺半长的槊锋摘掉,翻身上马,说:“我们打一场,你能将我击落马,这个校尉我让给你当;你要是被我击落马,我就赏你二十军棍!”
郑三才眼睛一亮:“校尉此言当真?”
李睿说:“千真万确!”
郑三才说:“好!”飞快地卸下槊锋,翻身上马,还不忘对已经眼冒绿光的虎骑将士们说:“李校尉说了,如果我能将他打落马,校尉就由我来当,你们可得给我作证!”
这下一众虎骑军官们可不淡定了,纷纷叫:
“李校尉,骠下想领教一下你的手段!”
“李校尉,这郑三才的本事在我们中间也就一般般,你如果想服众,得挑个厉害点的打!”
“李校尉,让我来,让我来!”
李睿冷眼看着这帮无比积极的家伙,说:“别急,慢慢来,反正我想教训的家伙一个都跑不掉!”
大家伙哪能不急?都急得挠耳抓腮了好吧!李睿放出狠话说谁能将他击落马就由谁来当这个校尉,这大概率是不能作数的,朝廷封的校尉,岂是他们说抢就能抢过来?但是若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李睿击败,他在军中将颜面扫地,只怕以后都不敢再对他们指手划脚了,以后虎骑军中事务全由他们这些骄兵悍将说了算,就算不能将他校尉之职抢过来,也能当个无冕之王,岂不美哉!
换句话说,谁能将李睿击败,谁就能在事实上掌握这近两千号人的指挥权,谁不心动!李睿要是跟他们比箭法,他们可能会怂,因为他们都知道李睿是个超级神箭手,跟他比射箭绝对没胜算,但是比长刀马槊……
他们就不带怕的!
被郑三才那家伙抢了第一个挑战的资格,这些骄兵悍将一个个捶胸顿足,简直不想活了!
裴炜面有忧色,小声对李睿说:“这些家伙都是自幼习武,不管是骑射、刀法、马槊,都十分厉害,你跟他们一对一的打,怕是落不着好!”
李睿笑笑:“那个……裴兄,我箭法很准这一点你知道吧?”
裴炜点头:“这个自然知道。”
李睿说:“但你不知道的是,我马背上格斗的本事同样不差!”说完轻轻一抖缰绳,纵马走出百步开外,将马槊夹在腋下平指前方,盯着郑三才,说:“来吧!”
郑三才嘿嘿一笑,说:“小心了!”猛的策动战马,像头猛虎似的朝着李睿猛冲过去。李睿也不含糊,同样策动战马,迎面冲了上去,速度比起郑三才来还要快上几分。
两匹战马如同两颗流星,朝着对方迤逦而去,弹指之间已然迎面相遇。郑三才手腕一抖,弹性绝佳的槊杆如灵蛇般在空气中扭动身体,幻出十几朵枪花来,虽说没有槊锋,观赏性并不佳,但这手绝活也真够骇人的,换作别人,只这一下就会给整得头晕目眩,不知所措了!
一众虎骑军官忍不住大叫:“好!!!”
雷鸣般的喝彩声中,李睿的声音低低的响起:“花里胡哨……”根本就不管对方那些虚虚实实的招数,一直夹在腋下,像指南针一样稳定地指向郑三才胸口的马槊猛地向前刺出!
嘭!
众人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一声闷响,耍得一手好帅的郑三才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马槊脱手抛出,身不由己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重重的落在地上,直摔得眼前金星乱舞,捂着遭到重击的腹部身体蜷曲成个虾米状。看样子这一击着实不轻,他即便是穿了皮甲,也给捅得闭了气!
喝彩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瞪圆眼睛,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尤其是跟着郑三才一起从山东打到洛阳的那帮老弟兄,眼珠子都鼓起来了,就算亲眼看到老婆将孩子扔进井里,他们也不会这么吃惊的。这可是郑三才啊,一个发怒了能将一头两百斤重的野猪抡到树上生生惯死的猛人啊,靠着胯下骏马,掌中马槊,几十号人都近不得他的身,结果只一个照面就被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李校尉给捅翻了?
着邪了吧!
李睿勒住战马,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郑三才,说:“抬下去让他缓缓这口气,换一个上!”
马上就有两名辅兵上前,将郑三才给抬了下去。随后,一名浑身肌肉一泵泵,光看那体格就能让最泼辣的泼妇都安静如鸡的军官翻身上马,拿过郑三才的马槊,冲李睿叫:“我,安杰,向李校尉讨教几招!”
李睿说:“好!”说完,还是策马走出百步,然后朝着安杰猛冲过去,马槊依旧夹在腋下,如同从水泥桩子里伸出的一根粗粗的钢筋,笔直地指向安杰。安杰同样策马迎上了去,眼都不带眨的,果然没有辜负他那一身肌肉,真的猛得出奇。
可惜再猛也没用,就在二骑交错而过,他抡起马槊照着李睿肩膀猛砸下去的时候,李睿一槊便击中了他的胸口,硬生生将他从马背上捅了下去,连把一个招式使完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一下,全场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已目瞪口呆。
第134章 空欢喜
挑战者一个接一个上马,然后一个接一个被李睿一槊从马背上捅下来。被他击败的对手已经不限于用槊了,用长刀的,用戟的,用长柄斧的,甚至用剑的,通通都有,他们所练习的武艺也是五花八门,各个流派的一应俱全。而李睿用来用去都就那一招:将马槊夹在腋下,笔直地指向对手,策马猛冲上去,在即将与对手碰撞在一起之际根据对手的位置作稍微作调整,然后刺出!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甭管武艺多高强的人都立马就被他从马背上捅下来,好像他们张牙舞爪地冲上去单纯就是为了主动将自己胸口送到李睿面前挨这一击似的。只有一个以刀法闻名全军的狠角色靠着灵活的闪避撑过了三个回合,三次都没有让李睿刺中,但他也由始至终都没有找到哪怕一次出手的机会,最后自己主动认输了。因为这根本就没法打,用马槊的话他肯定不是对手,而用刀的话,李睿又将长兵器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始终让自己的身体控制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这还怎么打?
羊智直接看傻了:“天啊……原来我们校尉武艺这么厉害啊!”
羊勇惊得合不上下巴:“我还以为他只是射箭厉害呢,没想到他马槊也使得这么好,太恐怖了!”
许浑一副你们大惊小怪的鸟样,说:“李校尉一直很厉害的好不好!他只是惜命,从来都不肯参与肉搏,所以你们才认为他只会射箭而已!”
不得不说,这个铁憨憨真的把李睿给看透了。李睿不是不会武艺,相反,那个在金门城被战马撞死的倒霉蛋本身就是张校尉军中有数的马槊英雄,曾多次单骑冲阵,将胡人军官刺于马下,割其首级而归,这样一号人物不会武艺?天大的笑话。而经过近一个月的融合,那个倒霉蛋辛辛苦苦磨练出来的本领基本上都被他掌握了,不客气的说,靠着这些本领,他能击败六百虎骑中绝大多数人。
不过他并没有使用这些武艺,而是选择了更简洁也更致命的夹枪冲锋。
所谓的夹枪冲锋,其实是诺曼人发明的。中世纪的时候,诺曼人活脱脱就是个平头哥,西欧的法兰克帝国,地处欧亚非三大洲交会处的东罗马,活跃在西班牙的阿拉伯武士,乃至匈牙利人,通通都被他们削过。诺曼人凭什么这么横?除去他们自身勇猛善战之外,还因为他们是第一支掌握夹枪冲锋战术的部队。
相信大家都看过欧洲骑士比武,两名披着厚重的盔甲的骑士遥遥相对,各自手持一支松脆的木材制成的空心骑枪,同时朝对方猛冲过去,那支骑枪被夹在腋下,指向对手……对,这就是夹枪冲锋。这种战术的核心就是抛弃了一切花里胡哨的招数,将战马的速度提到极点,将奔马那巨大的力量凝聚在骑枪那小小的枪尖之上,不需要刻意去作出什么变化,径直撞上去就是了。这看似简单的一刺可谓威力无比,压根就没有什么盔甲能挡得住这一枪,东罗马科穆宁王朝的安娜公主描术诺曼骑士夹枪冲锋的时候用了这样的字句:
“诺曼人的骑枪能刺穿君士坦丁堡的城墙!”
这当然是夸张了,但没有任何盔甲能挡住这一枪却是不争的事实,哪怕到了板甲大放异彩的时代,也不行。
夹枪冲锋看起来很简单,但如果你认为这仅仅是将骑枪夹在腋下指向对方,利用奔马的速度以雷霆霹雳之势捅死对手,那就大错特错了。这看似简单的招数的背后是年复一年的艰苦训练,得反复的练,必须要练到既快又狠还异常精准,才能将这一击的威力发挥出来。同时,针对对手闪避的角度、所使用的兵器,夹枪冲锋也有相对应的调整,这些调整挺微小的,很不起眼,但非常关键,直接关系着这一击的成败。同时,对付骑兵和对付步兵的招数也不一样,甚至连骑枪的长度都得有相对应的改变。对付骑兵的话,骑枪有个两米半长就行了,最多不超过三米,超过三米就不好控制了;而对付步兵的话,估计三米半都还嫌短。
李睿从小在边境军营里长大,他倒没有接受过专门的夹枪冲锋训练,但他玩过好几年的套马杆。在飞驰的骏马马背上单手控制着一根短则五米,长则九米的套马杆去套住同样在飞驰的马儿,这对使用套马杆的人的眼力、臂力和应变能力都有很高的要求,套马杆都能玩得好,区区夹枪冲锋难得住他?再说了,他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不等于没有训练过,他训练的方法就是手持长矛骑着马飞驰着冲向立在地上的竹竿,用长矛去刺它。这难度很高,但靠着刻苦的训练,他还是做到了,当他离开边境回内地读书的时候,已经能做到骑在时速五十公里的奔马背上一枪将一根只比大拇指粗一圈的竹竿刺个对穿了。
这些无聊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训练在此时发挥出可怕的威力,一连十几号骄兵悍将被他从马背上捅了下去,摔得灰头土脸,除去那个使刀的、身手灵活得要命的家伙之外,就没有一个能在他马槊之下挺过一个回合!
那名善使长刀的虎骑骑士也认输了之后,李睿勒住战马环视众人,沉声问:“还有哪个不服的?只管站出来。我知道你们都不服我,今天我就打到你们服为止!”
六百虎骑面面相觑,半天都没有人敢出去挑战。刚才出去挑战的那十几号人已经是他们中间最能打的了,结果都是被李睿一槊一个一槊一个,跟打孙子似的打得鼻青脸肿,其他人哪还敢上去呀!别看那马槊没有槊锋,可迎面捅在身上也是很疼的好不好!
李睿问:“没人出来挑战了吗?”
没有了。他这么厉害,谁还会自不量力跑出来挑战他呀,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李睿满意的下马,走到郑三才面前,问:“服不服?”
此时郑三才已经缓过来了,只是腹部仍然疼得厉害,那一击可着实不轻。迎着李睿的目光,他捂着小腹,老老实实的说:“服了!”
李睿说:“那就自己去领二十军棍,作为你公然质疑上官的惩罚!”
郑三才也干脆,大声应喏,跑去领军棍了。
李睿将槊杆交给许浑让他把槊锋装回去,对着那六百虎骑下令:“开始训练!十人一排,膝盖挨着膝盖,控制着战马往前走,要求:走出一里地后队列依旧保持整齐,开始!”
这次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命令了,大伙马上行动起来,十骑一排,开始缓步往前走。本来他们还觉得这很容易,可是真做起来之后才发现这真的太难了,没走出多远队列就开始乱了,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整个队列凌乱不堪,抱怨甚至咒骂声越来越响,到最后都快打起来了。
李睿看得额头青筋直跳,有种再次卸下槊锋抡着槊杆冲上去将他们一个个从马背上扫下来的冲动。什么玩意嘛,这么简单的训练都完成不了,还好意思摆出一副天老大他们老二的拽样,欠削呢!
倒是王辅那两百来名长水军出身的骑士给了李睿不小的惊喜,他们四十人一队,排成六队,膝盖并着膝盖,战马移动的速度是其他队伍的两倍,可走出了一里多远,队列依然很整齐。
李睿开心不已:“怎么,你们以前接受过这样的训练?”
王辅说:“当然接受过。长水、越骑、屯骑这些骑兵部队都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毕竟我们可是禁军,时常要接受天子检阅的,要是队列凌乱,天子可是要发怒的!”
李睿:“……”
靠了,还以为他们接受过类似欧洲骑士密集队形冲锋的训练呢,敢情只是为了应付天子检阅时学的,空欢喜一场了。
他果断的说:“王辅,你挑几名得力助手去教教那帮蠢货!”
王辅不解:“校尉你为什么不亲自施教?你才是行家啊!”
李睿甭着脸说:“我没法教!我亲自去教的话只怕还没等他们学会,就已经都被我打死了!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王辅顿时就明白了,李睿说没法教那是真的没法教,真让他去教的话,说抡大棒将那些老是学不会骚话还多得要命的军事通通打死那肯定夸张了,但那帮军士被他骂到吐血是肯定的。https:/
这家伙的嘴不是一般的毒!
于是,他挑了几名得力助手,让他们去指点那帮压根就没有接受过队列训练的家伙怎么走队列。李睿则欢天喜地的开始教他们怎么在小步快跑中维持严密整齐的队形,这些技巧都是他在老爸那里学来的,学得也不是很全,不过大致怎么玩是知道的。他已经决定了,将王辅这两百多号人作为重点培养的对象,至于郑三才那帮刺头……
能学多少学多少,学不到就给他滚!
第135章 又输了
由于宜阳方向的敌军已经被赶跑了,而反攻新安、河阴的战事又用不着这支在宜阳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劲旅,李睿自然有时间训练自己的军队了。于是,接下来的好几天,他都在带着骑兵们练习走队列。
这走队列也不是随随便便学一学就可以走得整整齐齐的,这需要相当强的控马技术,同时每一名骑兵之间也得有很好的默契,更需要绝对服从命令,勇敢的不能争先,怯懦的不能落在后面,千万人同进同退,浑然一体,这样才能发挥出骑兵最强大的冲击力。这需要大量的训练,想要练到高速冲刺的时候队形依旧保持严整,那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除了训练之外,李睿还能骑兵的装备进行了改良。
双马镫这个早就给安排上了,骑兵们一开始挺鄙视这玩意儿,认为只有那些骑术差劲的人才需要这玩意儿,但试用过几次之后,他们便发现这东西挺好用,在战马飞奔的时候可以更好地保持身体平衡,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来。马刺和马掌也得安排上,这两样东西其实都没啥技术含量,但非常重要。马刺可以让骑兵在双手都离开缰绳的时候自如地控制马匹,马掌则可以保护马蹄,前者可以大大提高骑兵的战斗力,后者可以让一匹战马具备更好的战场生存能力。要知道,马的蹄质并不算硬,在高速奔跑的时候踩上突出的硬物,比如说石头什么的,就可能会导致马蹄破裂,这匹马也就废了。此外马掌还能起到类似高跟鞋的作用,让马蹄离开地面,免受地面摩擦和积水腐蚀,同时还能大大增加马蹄的抓地能力,可以说是好处多多。
于是这几天工匠们都在忙着打制马掌和马刺。这两样玩意儿的技术含量并不高,熟练的工匠打制起来很轻松,估计用不了多久,虎骑所有战马都能戴上马掌,所有骑兵都能装备上马刺了。
然后就是武器装备。
这个时代的中国骑兵的主战兵器普遍都是矛和戟,其中数戟用得多。八王之乱的时候,长沙王司马乂就将长戟绑战马身上,一匹战马绑两支,骑兵再装备一支长戟,成群地冲向司马颖、司马颙的大军。当然,长戟的捆绑方式并不是戟尖朝前,因为这样很容易将被刺中的士兵挑起来,战马体力再强,挑着两具尸体也跑不动了。他捆扎长戟的办法很可能是把长戟倒装过来,让长戟的横刃对准敌军缺乏保护的颈脖。战马高速奔跑之下,那一支支长戟便变成了锋利无比的镰刀,所到之处人头四处乱抛,那场面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也难怪司马颖、司马颙明明在兵力上拥有绝对优势,却一次次被打得损兵折将,这么血腥的场面确实有点超出他们的心理随能力。
不过越来越多人选择了昂贵的马槊。马槊不仅逼格满满,杀伤力也惊人,光是那恐怖的穿刺能力就不是长戟能比的。不过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制造工艺复杂,造价高昂,是没有办法大量装备骑兵部队的。不过王辅那两百多号人是西晋禁军出身,而从石超手中抢过来那四百号人则是渤海石氏这个冤大头自掏腰包,不管是西晋朝廷还是渤海石氏,都不是什么差钱的主,所以这么昂贵的主战兵器基本上是人手一支。
除了马槊之外,大家伙还会带一把长刀或者一把剑备用,万一马槊脱手了,可以拔出刀剑来继续厮杀。绝大多数人都选择用刀,因为人在打斗的时候用得最多的招数永远都是砍劈,这是人的本能。
用刀没问题,问题是他们的刀似乎并不是很适合骑兵作战。
这个时候不管是胡人还是晋军,装备得最多的还是直刀,也就是环首刀。这种刀刀身笔直,开锋角度很小,在劈砍的时候杀伤力巨大,往往一刀就能砍开胡人身上的皮甲,叫他血溅五步。这种武器在步战的时候没问题,但是在骑战中面对装备越来越完善的骑兵,那就不大好用了。要说劈砍,敢于跟他们对冲的骑兵基本上都是披甲的,哪怕只是普通的皮甲也能极大地削弱环首刀的杀伤力;要说直刺,环首刀那刀尖根本就不适合刺披甲目标,硬刺的话不仅很可能刺不动,还会因为刀尖受到阻力滑手,抓握刀柄变成抓握刀身,一个不留神几根手指头就下来了。此外,直刀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在砍中对手的时候由于刀身笔直,不会像弯刀那样有附带的切割效果,这又影响了杀伤效果。
这还怎么报复社会?
像他现在用的这把乌兹刀就挺好,带着优美的外弯弧度,锋利无比,一挥之间能将一头成年公猪斩成两截。只可惜,想要打制这样的弯刀不仅需要非常精湛的铸刀技巧,更需要极其优良的钢材,这就注定了这种武器只能作为小众存在,普遍装备?那要烧的钱可就海了去了。
要不,自己想办法设计一种弯刀?
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眼下胡人骑兵的装备也远未完善,虎骑现有的装备也足以应付了。再说了,虎骑军士们的装备都是花了大价钱置办的,质量非常过硬,而这些军士也习惯了使用这样的装备,贸贸然的让他们改用弯刀,不见得会有更好的效果,搞不好还适得其反。
他跑到存放战利品的仓库,一通挑挑拣拣选了六百多把剑拿回去装备虎骑。这些剑都是典型的四面汉剑,剑身窄长,两面开刃,全长一米二左右,重量接近八百克……对于以轻薄闻名的汉剑来说,这算重的了。
“每人佩一把。”他说。
虎骑对这种看上去颇为华美的武器不屑一顾:“校尉,这年头还有谁用剑呀?用刀不好吗?”
李睿皱着眉头问:“用剑怎么了?让你们带一把剑上战场很为难吗?”
那位曾靠着灵活的身手跟他斗过好几个回合的虎骑军官说:“这玩意儿给文人墨客防身还行,沙场厮杀的话,谁选它谁是白痴!”
这家伙复姓诸葛,名钧,据说跟诸葛亮有血缘关系,到底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诸葛亮子嗣不丰,后人里也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自打诸葛亮瞻在绵竹战死之后,他的家族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再也没有泛起什么波澜。这个诸葛钧原本在兖州定居,家境宽裕,他自幼习武,刀弓马槊都十分了得,尤其是刀法,极其凌厉狠辣,出手必见血,在虎骑中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可惜他遇上了将夹枪冲锋玩得出神入化的李睿,缠头数个回合连李睿的身都近不了,只能认输。
作为玩刀的高手,他对在混战中应该选择什么样的兵器还是很有发言权的。他的看法就是,在混战中最好用的兵器就是刀,别用剑,剑没啥用,文人墨客拿它吓唬吓唬小毛贼还行,真要将它用于战场厮杀,那你就死定了!
李睿沉吟片刻,还是决定用事实说话。他让人拿来盔甲和一把木刀,一把木剑,将木刀扔给诸葛钧,说:“披上盔甲,你用刀我用剑,我们再打一场,看看这剑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一点用都没有。”
前两天校场赌胜,诸葛钧吃了兵器上的亏,被李睿压着打,虽说主动认输了,但心里老大的不服气,听说李睿要跟自己再打一场,他两眼发亮,飞快的披甲,边忙活边说:“校尉,骠下从小力气就大,动起手来没个轻重,伤到了你你可别怪罪哈!”
李睿说:“不会,有什么能耐只管使出来。”https:/
诸葛钧咧嘴笑笑,由辅兵协助着上了马,与背对着李睿走出百步外,然后勒转马头,扬声叫:“校尉,准备好了吗?”
李睿说:“只管过来!”说用一踢马腹,战马长嘶一声,朝着诸葛钧猛冲过去。诸葛钧也老实不客气,挥舞木刀直冲李睿,眼睁里闪光着兴奋的光芒。他认为比马槊的话自己肯定比不过李睿,但现在比试的是刀剑,十个李睿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报仇雪耻的机会来了!
两匹马如同两颗流星,呼啸着划过百步之遥,径直冲向对方。
即将迎头相遇的时候,李身体在马镫上站立而起,身体前倾,目光死死盯住诸葛钧,木剑笔直地指向对方的胸口!
这一刻,诸葛钧又一次回想起了那指终被马槊指着要害,空有一身武艺却无从施展的恐惧……
几乎是本能的,他也从马镫上站立而起,木刀照着李睿的头部狠命劈落!
啪!啪!
两声脆响中,木屑乱飞,诸葛钧的木刀结结实实地砍在李睿的头盔上,发出当一声大响,把李睿震得眼冒金星。但李睿的木剑却重重地刺在他的胸口,哪怕是隔着厚重的盔甲,也让他痛彻心肺,身体重重向后一仰,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一帮子等着看诸葛钧狠狠地利用他出神入化的刀法教训这个嚣张的校尉的虎骑军士们顿时就张大了嘴巴……不是吧,又输了!?
第136章 大道至简
诸葛钧从马背上栽下来,摔得鼻青脸肿,胸口中的这一剑更是差点把他给捅得岔了气。他剧烈的咳嗽了好一阵子才算缓过来,有些吃力的站起来,瞪着李睿,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李睿已经勒住战马,不紧不慢的举着手中的断剑走到他面前,笑着问:“怎么样?剑在战场上有没有用?”
诸葛钧胀红着脸说:“可我也一刀砍中了你的头部,我们顶多算是同归于尽,你没有赢,我也没有输!”
李睿指了指自己的头盔:“然而我戴着铁盔,你那一刀能把铁盔砍成两半不?在砍开铁盔后还能砍死我不?”
诸葛钧顿时窒住。
李睿说:“你做不到,但我用的如果是真剑的话,刚才那一剑便足以将你捅个透心凉!”
这个诸葛钧倒是信。李睿用的只是木剑,那一击便差点让他岔了气,换了钢剑,他这一身盔甲根本就挡不住,可不得连人带甲一起给捅个对穿嘛!
一身武艺来不及施展,便让对方用最简单甚至可以说是近乎乡野汉子打架的把式给击败了,诸葛钧既难堪又愤怒,梗着脖子说:“我不服,我要再跟你打一场!”
李睿点头:“可以。那个谁,拿兵器过来!”
辅兵马上送上一把木刀一把木剑,再次把诸葛钧给扶上马。
然后就重复刚才的流程,各自骑马背对对方走出百步,再勒转马头,不约而同的朝着对方发动冲锋……
嘭!嘭!
两声闷响几乎不分先后的响起,电光石火间,李睿持剑的手肩部挨了重重一击,疼得个呲牙咧嘴,而他的木剑则再一次重重地刺在诸葛钧胸口,将他从马背上捅了下去。
诸葛钧一阵猛咳,呼吸才算通畅起来,叫:“我砍中了你肩膀,你这条胳膊肘废了!”
李睿点头:“确实是废了,但是,你死了。”
也就是说,这个回合诸葛钧赌上自己的命,也只换掉了李睿一条胳膊。
诸葛钧怔愕良久,咬牙说:“再来!”
双方扔掉折断的木刀木剑,换上好的,再一次向对方发动冲锋。
嘭!嘭!
这一次诸葛钧一刀砍中李睿左脸颧骨,而李睿还是老样子,一剑刺中他的胸口,将他击落马。
李睿一个劲的吸着凉气,这个瘪犊子下手真够狠的,可疼死他了!
不过,身为校尉,这点疼痛他还是得忍着,不然怎么保持自己威严的形象?他勒住战马,望着诸葛钧,正要开口,那家伙已经垂头丧气的抢了他的台词:
“我知道,我这一刀没办法砍开头盔削掉你半颗脑袋,顶多就是让你破个相,而你这一剑足够把我捅个透心凉了!”
李睿笑眯眯的问:“那还来不来?”
诸葛钧沮丧的说:“不来了,再重复一百次也是同样的结果,没意义的!”
他已经看出来了,李睿用来用去就那一招,那便是平持长剑直直指着你的胸口等着你撞过来,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还会根据你所作出的反应作一定程度的调整,反正不管怎么样,直刺的姿势是保持不变的。这可能是夹枪冲锋的变种,很简单,简单到不可思议,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招数,他硬是没有办法破解。两匹战马以三四十公里的时速迎面飞驰,马背上的骑士接触的时间也就电光石火的那么一瞬间,李睿早在短兵相接之前便先将长剑探了出来,占尽先机,留给他的选择就两个,要么选择闪避然后丧失攻击机会,要么选择攻击!
而他选择了攻击。
但攻击的结果却很难让他满意。大家都披着铁甲,单手直刀是砍不开的,可长剑却可以借助奔马冲刺赋予的强大动能将他捅个对穿!也就是说,就算他使出吃奶的劲去攻击李睿,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李睿受伤,而他却必死无疑!
他有些恼火的说:“校尉你只会这一招了吗?能不能换个招数!”
李睿笑说:“有这一招就够了呀!两名骑兵迎面对冲,可供出手的时间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这么短的时间内你能使出多精妙的招数来?”
诸葛钧说:“可战场又不是单打独斗,战马更不可能时刻都在高速移动,如果你速度慢下来了,还会有人傻傻的往你的剑尖上撞吗?”
李睿说:“这就是我让你们多佩带一把剑,而不是强行要求你们只带剑的原因。”
他下马,伸手将诸葛钧拉了起来,说:“其实你并没有错,参兵混战中最理想的武器确实是长刀、铁锤这类兵器。砍伤刺死,长刀一挥间便能在人的身上制造出一个可怕的创口,即便一时间不死,也会因为大量失血和骨骼、肌腱被斩断以及可怕的剧痛而丧失战力了,在一对一甚至一对多的混战中,刀很好用,而剑,没啥用处。”
诸葛钧心里好受了那么一点点,但仍然很困惑:“可为什么我每次都会被你打落马?”
李睿说:“这就是骑兵作战的第二种情况了。正如你说所,战马不是时刻都在高速移动的,但同样,骑兵也不是时刻都扎在敌人堆里跟人家混战的,迎面对冲是每一场骑兵作战都必不可少的程序。让你们装备长剑,就是希望你们在遇到敌军重甲骑兵,失去了马槊,长刀又砍不动的时候,可以用长剑代替马槊向对方发动冲锋,用迎面刺击去洞穿对方的盔甲,给予对方致命一击,争取在陷入混战之前便将对方的阵型冲垮,将他们的勇气打崩。”
他始终认为混战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甭管装备多精良,武艺多高强,一旦卷入了混战之中都很难全身而退了。混战是不可避免的,这个没办法,但他可以想办法尽可能的压缩混战的时间和敌军参与混战的人数……
比如说在骑兵对冲的那一瞬间便尽最大限度杀伤敌军。冲在最前面的都是整支骑兵部队最悍勇,武艺最高强的,能在对冲的那一瞬间重创对方的话,不仅能大大削弱敌军的战斗力,更能对敌军的士气造成巨大的打击,可谓一举两得。
能一把将对方捅死,谁会傻到抡着刀子乒乒乓乓的砍上半天?咱们是军人,得讲究效率!
诸葛钧只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狠狠的洗涮了一遍:“原来……剑是这样用的……原来这么简单的招数也能发挥出如此骇人的威力……”
李睿说:“战场厮杀呢,又不是比武招亲,要那么华丽的招式干嘛?越简单直接的攻击方式往往越有效,花里胡哨的东西在战场上是很难生存得下去的,须知,大道至简!”
这可不是他信口胡吹,小时候他就磨着老爸手下那帮骑兵教他刀法,教他军中格斗术,渴望着能练成一身高强的武功,行侠仗义……咳,谁小时候还没个武侠梦嘛!那些老兵倒是教了,但教的东西却让他非常失望:整套刀法也就八个攻击招式,八个防守招式,还有几个闪避招式;军中格斗术更是简单,无非也就是直拳钩拳摆拳膝击扫踢正蹬,再加一些肘击、摇闪、走位,跟他幻想中的高深莫测的武功绝学完全对不上号!
“武术并没有多高深,最有效的招式就那么几个,要学会它们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十年如一日的苦练,将每一个招式都练到极致,并且根据实际情况在一瞬间作出最优化的反应,将它们组合成最具威力的攻击。”老兵们是这样跟他说的。本来他还不大信,但是在看到一名来自河北的老兵一记戳脚踢碎了五块红砖之后,彻底信了。
戳脚很复杂很高深吗?复杂个屁,高深个屁,最有效的招数无非就是逮着机会往人家的胫骨甚至膝盖来上一脚。可是,当你练到能一脚踢碎四五块红砖的时候,有人敢用自己的胫骨、膝盖挨这一脚吗?除非他想一辈子都跟拐仗为伍了。学会那些看起来很华丽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套路其实并不难,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对着沙袋、弹力绳、速度球、哑铃、杠铃等等这些冰冷的器械磨练那些最简单的基本功,却很难。这也是现在传统武术上不了擂台的原因,因为绝大多数学传统武术的都只是在练套路,那些套路使出来确实很好看,但没啥用,往往一个照面就给放倒了。
虎骑那帮骄兵悍将还没有明白“大道至简”这四个字的含义,但是李睿每次都是一个照面便将诸葛钧打下马来的剽悍表现让他们愕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认为在战场上没啥用的剑还能这样用,还有如此可怕的威力!他们一扫方才的抗拒,争先恐后的跑去选剑,为了得到一把好剑甚至抡起拳头打起来了。
真是一帮善变的家伙!
终于说服了这帮比驴还犟的家伙,李睿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种剑也不是合格的骑兵剑,它还是太轻,太薄了。想要达到能够洞穿重铠的效果,它的重量少说也得达到一公斤,并且将剑脊加厚一半才行。不过考虑到现在胡人还没有多少铁甲重骑兵……
先将就着用吧,以后再改良就是了。
第137章 冷酷的战略
“听说你的剑术很厉害,四百虎骑中最悍勇的勇士都不是你的对手?”吃晚饭的时候,北宫静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羊忱已经回洛阳城去了,萧育、羊峻也带着越骑、长水、射声三部回了洛阳,毕竟这是天子现在所能掌握的仅有的三支禁军,不能长时间留在洛阳城外的。现在凉州军又回到了孤军作战的状态,不过比以前好一点,收编了数千从战俘中挑选出来的精兵劲卒,还有好几千乞活军也归附他们。现在的凉州军分别据守宜阳、新城这两座城池,宜阳主要是凉州军老兵在守,而新城则主要是乞活军在守,凉州军负责接济他们粮草军械。
那么多人都回了洛阳城,餐桌自然冷清了不少,只有李睿、北宫静和羊绣三个了。本来羊忱也让羊绣回去的,但是羊绣不干,说现在的洛阳城跟鬼城似的,呆在里面心里闷得慌,还不如留在宜阳轻松自在,羊忱怮不过她,只能同意了。
于是现在她才能坐在这里美滋滋地撸着羊肉串。
同样,也正因为这位大小姐留在宜阳,李睿和北宫静的餐盘里的羊肉串才有幸洒上了胡椒粉和孜然,将羊肉的鲜美发挥到了极致,不然的话,就北宫静那手头紧巴巴的模样,指望他能拿出如此昂贵的香料,那纯粹就是异想天开。
羊绣正在埋头撸串,听到北宫静夸李睿剑术好,顿时就抬起头,眼也不眨的盯着他:“你还会剑术?”
北宫静说:“他不仅会,还很厉害,那四百虎骑中十几名武艺最高强的勇士轮番上阵,都被他一一击败了。”
羊绣两眼放光:“这么厉害啊?要校尉,回头我得跟你好好切磋切磋!”
李睿摆摆手,说:“别别别,千万别!我只会一些打野架的把式,哪是羊大小姐你的对手啊!”
羊绣顿时就不高兴了:“什么叫你只会些打野架的把式?虎骑我是知道的,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是渤海石氏重金招募的流浪剑客,这些人列阵而战的本领可能不大行,但论单打独斗,那不是一般的厉害,你能轻易击败他们当中最厉害的那一拨,却说自己只会一点打野架的把式,不肯跟我打,是不是看不起我!?”
李睿苦笑:“我哪敢看不起羊大小姐哪?我真的不会什么武器,用来用去都那几招,对付那些不擅长正规骑兵作战的人还凑合,撞上你这种高手,那就只有被压着打的份了!”
羊绣半信半疑:“真的?”
李睿说:“千真万确!”
羊绣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信:“不行,你这个人鬼点子多,我信不过你!我还是得跟你打一场,才能确定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李睿:“……”
这位大小姐是不是张飞投胎转世的啊,怎么对打架这么执着?
北宫静说:“羊绣,你别为难他了,他近战的本事确实不怎么样。”
羊绣说:“可是你明明说他剑术很厉害,击败了虎骑的高手的!”
李睿说:“那是因为我骑着马啊!不骑马的话我肯定打不过他们的!”
羊绣无语。
北宫静则十分好奇:“听说你只是用一招举剑平指前方就三次将一名厉害的对手给打下马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睿说:“这个其实就是夹枪冲锋的翻版,在即将与对手迎面相遇的时候举剑平指对方胸口,等着他自己撞上来,很简单的招式。”
羊绣惊讶:“还会有人傻到直接往你剑尖上撞的?”
李睿说:“只要他想攻击我,都有可能直接撞到剑尖上。两匹战马迎面对冲的速度是很快的,留给他的反应时间很短,这个时候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闪避然后错失攻击我的机会,要么跟我对攻,大家同归于尽……当然,如果他用的是刀的话,不一定能同归于尽,最大的可能是我受重伤,他死。”
北宫静饶有兴趣的问:“这是何缘故?”
李睿说:“因为用刀的话得先举刀才能劈斩,而我不需要,我只需要把剑对准他,利用两匹奔马迎面对冲时产生的强大冲击力就可以贯穿他的铠甲,将他捅个透心凉!不管他用的是什么招数,都慢了我半拍,这半拍之差就可以决定谁死谁活了。而且大家都披甲的话,他挥刀不一定砍得动我,而我一定能捅死他!”
羊绣眼都大了:“敢情你一出手就奔着跟对方同归于尽去的啊?”
李睿说:“如果他也挺剑直刺的话,确实会同归于尽。”
羊绣直摇头:“你这招不行!如果胡人也采用你的战术,那我们一名骑兵顶多只能换掉对面一名骑兵,没有哪个统帅接受得了这样的消耗!”
北宫静冷酷地说:“可是如果真的能够一名骑兵换掉胡人一名骑兵,我们死十几二十万人就能拼光匈奴人的青壮!”
羊绣有点窒息:“这样也行!?”
北宫静说:“在找不到可以迅速击败胡人的战略的情况下,最好的战略就是跟他们拼人口数量,拼光了他们的青壮,他们就完蛋了!”
这话说得很冷酷,然而却非常在理。胡人————不管是生活在漠南漠北的匈奴还是世代定居在西部山区的羌胡、氐人,又或者是生活在白山黑水中的鲜卑人,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所生活的地方地广大稀,环境恶劣。地广人稀意味着中原王朝很难在当地建立牢固的统治,连人都没几个,你统治谁去?环境恶劣则意味着中原王朝的军队后勤异常困难,对他们发动战争的成功非常高昂。胡人要么拥有极其广袤的生存空间,打不过就跑,反正你在他们的地盘也没有办法长时间的生存,等你撑不住了他们再掉过头来反攻;要么就是所生活的地方道路极其崎岖,甚至压根就没有路,想往前线运送一斤粮食,在半路上起码得吃掉二十斤,这样耗法,谁也吃不消。而且恶劣的自然环境还将胡人磨练得异常坚强,他们剽悍尚武,全民皆兵,一个只有三五十万人的胡族,往往能够拉出十万大军来,这样的动员效率你怕不怕?中原王朝打他们是亏本买卖,他们打中原王朝,哪怕只是打下一两个县,寻也是大赚特赚!
这一个个胡族就像一丛丛野草,扎根在贫瘠荒蛮的土地上,生命力异常顽强。恶劣的自然环境打不垮他们,中原王朝的大军难以征服他们。秦朝、汉朝的雄师劲旅侵略如火,所到之处一片焦土,寸草不生,然而只要稍稍放松对他们的打击,他们便又会像下过几场大雨的草地一样,在那被烈火焚过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不出二十年便再次生机勃勃了。
胡人唯一的弱点就是人口。恶劣的自然环境将他们磨练成了剽悍的战士,但同时也限制了他们的人口增长。由于环境恶劣、物资匮乏、医学水平极度落后,胡人的婴儿夭折率极高,生六七个有两三个能长大成人都算赚到了。人口稀少加上婴儿夭折率高,意味着他们很难承受得起大量的青壮死亡。汉朝中后期军事都算不上很强势,然而昔日的草原霸主匈奴却始终没有办法翻身,并不是汉朝对匈奴人的控制有多高明,而是匈奴人在与西汉————主要是与汉武帝的战争中损失了太多太多青壮,整个族群已经给打得分崩离析,以至于乌孙、丁零这些昔日战战兢兢地依附于他们的小弟都能扑上来狠狠地咬他们了。汉武帝后期对匈奴的战略就是拼人口,不管胜败,就是死拼,能给予匈奴人大量杀伤,那就算赢了。这一冷酷的战略让匈奴人胆寒,原本在卫、霍逝世后卷土重来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了,最后在汉武帝死后不久给大汉来了个滑跪……
再不跪他们就没人了!
对了,这里得插一句,那位千年以来一直被人嘲笑为庸将的李广利其实很好地贯彻了汉武帝的战略意图。跟李广这个路痴不一样,李广利每次带兵出塞,总能找到匈奴人的主力然后跟对方狠狠地大战一场,这一打少则数日,多则十余日,汉军损失固然不小,但匈奴死伤也非常惨重。汉武帝对他还是挺满意的,可惜卷入了立储风波,芭比q了,不然以他那自带gps般的找人能力,这种拼人口的战略少说还得再持续个十几年,到那时匈奴还能不能熬到投降都不好说了。
那匈奴为什么在晋末又变得这么强大了?
这是拜两汉和魏晋的政策所赐。两汉为了方便控制匈奴人,允许归附的匈奴人迁到大汉边境来定居,到魏晋时期更要命,直接让胡人进入陇西、山西、河北定居了。这些地方的气候比起大草原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物质又丰富,匈奴人的生命力本来就像野草一样顽强,你还将它移栽到温暖肥沃的土地上,一个劲给它追肥,这他妈不是找死吗!?
结果就是“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了。
战略上的一分大于战术上的十分,政策上的一分又大于战略上的十分。政策的大方向都出了问题,再高明的战略战术也无力回天了。
第138章 为将之道
羊绣见北宫静神情冷酷,不由得得心惊肉跳:“你……你该不会是打算让你的骑兵去学这家伙的套路,跟胡人一个拼一个吧?”筷書閣
北宫静说:“怎么可能!我总共也就这点骑兵,拿他们去跟胡人一对一的换,我不得亏死!”
羊绣这才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总算没有犯糊涂!咱们的兵的命珍贵着呢,哪能跟那些低贱的胡虏拼消耗!”狠狠地瞪了李睿一眼:“以后你少给他出馊主意!他现在压力巨大,头脑有时不大清醒,要是听了你的馊主意,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
李睿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我没给少将军出主意啊!”
羊绣气势汹汹:“可是你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了,那就是你不对!”
李睿:“……”
羊大小姐,咱们讲点道理好不好!
好吧,按羊大小姐的风格,铁定会怼他:这事我又不占理,跟你讲个屁理!
北宫静却沉吟着说:“他倒不一定是胡说八道……李睿,明天到校场去,你将你这种独特的技战术表演给我看,如何?”
李睿爽快的说:“好啊。”
羊绣说:“好什么好!北宫静,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明天要去邙山看伯父的!”她是真的急了,因为李睿跟诸葛钧比武的时候她就在不远处看着,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对李睿这套见鬼的打法评价不高,认为照这种打法,就算能成功地杀死一名敌人,自己也得搭上半条命,而在乱军之中一旦受了重伤,那就是九死一生了,为了杀死一名敌军————那名敌军可能还只是个小兵————便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真的值得吗?看到北宫静似乎对这套一出手就要跟对方同归于尽的技战术感兴趣,羊绣顿时就急了!
北宫静愣了一下,随即揉了揉自己眉心:“我真的是忙糊涂了,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羊绣说:“可不是忙昏头了么!”
没忙昏头的话怎么可能会试图去学那个傻子的同归于尽大法!
北宫静叹了一口气,对李睿说:“明天我要去一趟邙山,没法去校场了,改天吧。”
李睿点头:“也行。”
见北宫静暂时打消了要去学同归于尽大法的念头,羊绣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次将注意力投入到吃吃吃中去。将自己那份羊肉串撸光之后,她又跑去抢北宫静的,直到再也没有一根竹签上有哪怕一点肉末了,她才满意的收手,喝了一杯加了果汁的酒,带着愉快的心情出去散步了。
散完步之后就是长达一个时辰的苦练,练刀法,练枪法,练膂力,反正要把自己练到大汗淋漓才去洗澡、休息。在练武这方面,羊大小姐是从来都不会放松对自己的要求的。
北宫静却没有和她一起出去散步,而是把李睿留下来,向他了解最近虎骑的训练情况。李睿虽然晋升为校尉了,但依旧是他的部下,虎骑自然也是他的部队,他要了解虎骑的训练情况,再正常不过了。李睿仿佛找到了倒苦水的对象,滔滔不绝地倾诉起来。
“那帮家伙一个个眼珠子都长在头顶上,一副天老大他们老天的样子,说他们一句他们就顶十句,气得我只想拿皮鞭去狠狠地抽他们!”
“乞活军出身的辅兵还好啦,只要给饭吃他们就服从命令。难搞的是虎骑,那帮家伙一个个自命不凡!他们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手把手的教他们,他们还不乐意学!”
“王辅那两百多号人还行,好歹也是禁军出来的,还指挥得动,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快步训练已经渐入佳境了,而那帮由流浪剑客、亡命之徒组成的家伙连慢步训练都还没摸着边!”
“因为他们笨?不不不,他们并不笨,他们只是不大愿意去学这些最基本的东西!真的是气死我了,训练他们还不如训练一帮新兵来得省心!”
向领导告手下的状并不是一个好习惯,这样很容易给留下领导一种“你很无能”的印象,但李睿这几天真的是让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给气着了,狠狠地告了那帮家伙一通刁状。
北宫静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等他说完了才问:“六百虎骑就没有一个能让你满意的?”
李睿说:“王辅那两百多号人还凑合,至少听号令,剩下那四百号人……我要是有力气的话真的想打死他们!”
王辆那两百四十多号人好歹也是西晋禁军出身,整个西晋最精锐的部队,纪律那是相当严的,自己也知道纪律的重要性,基础还不错,所以李睿训练他们的时候反而比训练那些自认为武功高强的家伙更省心……至少说什么他们听得进去。
北宫静说:“那你就先重点训练王辅那支骑兵,等练出个样了,再训练其他人就好办了。”
李睿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北宫静说:“还有,你太心慈手软了。我看你练兵,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过是打军棍,这样是不行的。军队中就得令行禁止,那些敢嬉皮笑脸跟你顶嘴的,就不能跟他们客气,换作我来带的话,早就砍下十几二十颗脑袋了!”
李睿倒抽一口凉气:“这……这不至于吧?他们只是桀骜不驯了一点,罪不至死啊!”
北宫静说:“不听从命令,对主将不敬,那便是死罪。”
这下李睿沉默了。虽说那帮桀骜不驯的家伙时常把他气得不轻,但让他举起屠刀砍他们的脑袋,他们还真狠不下这个心来。
北宫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义不守财,慈不掌兵。为将者,对自己要狠,对麾下士卒更要狠,只有恩威并施,让士卒对你既敬且畏,你指挥他们才能如臂使指。这敬与畏,缺了一样都要出大问题。”
李睿似乎有点儿明白了:“这样啊……”
貌似问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是他忘记了这不是二十一世纪,这是公元四世纪初……
差了一千七百多年,年纪人的是非观、价值观便是天差地别。二十一世纪的青年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遵守纪律,潜移默化之下,很多东西便已经养成了习惯,等到进入军营之后,便用不着再一再强调、纠正了,看到教官,他们会本能地服从、尊敬;军中的纪律,绝大多数人都会自觉地去遵守,不遵守纪律的那都是刺头,并不多。二十一世纪的军营是用不着反反复复向新兵强调纪律,挖空心思竖立自己的威信的,你是老兵甚至军官,大家就本能的服从你。可是在一千七百年前可不是这样的,尤其是乱世,那些家伙一个比一个桀骜不驯,他们可不会因为你是上官就尊敬你,服从你。现在所有的秩序都已经崩溃了,原有的道德体系也已经被摧毁,所有人都在放飞自我,大家又回到了弱肉强食的时代,因为你是上官便老老实实地服从你?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如果你没有过硬的本事,人家想的可就是怎么干掉你,取而代之了!
所以,他在老爸那里学来的那些带兵的法子,在这个时代压根就行不通。
这个时代,当兵的服从上官的前提就是对上官的敬与畏。
如何让士兵对自己心生敬意?
靠自己的武艺,靠处理公务时的公正,靠平时对士兵的关爱,比如说打胜仗了便多给点犒赏,士兵生病了便去看望,想办法治疗,士卒受伤了也要想办法救治等等。吴起最狠,帮后背生了毒疮的士兵将脓吸出来。碰到这样的老大,不替他玩命你的良心都过不去。
如何让士兵畏惧?
很简单,那就是严肃军纪,逮着触犯军纪的就狠狠地收拾,轻则打军棍,重则直接砍头。在这方面做得比较极端的就是杨素,每逢大战他便会先打麾下将士的碴,将犯下过错的挑出来砍了祭旗,少则杀十数人,多则杀一两百人,搞不好打一仗死的还没有他砍来祭旗的多。大隋开国时十六卫四十八万大军,都是在南北朝的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骄兵悍将不计其数,眼高于顶者也不下少数,然而提到杨素,一个个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至于他这么喜欢杀人,隋军为什么还愿意听他的指挥……
很简单,他除了喜欢杀人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处事公正,麾下将士立下的再小的功劳他也会记录下来,然后给出相对应的奖赏。他是大隋的最高统帅,开皇对他言听计从,他要举荐的人才就没有不被重用的,跟着他,有前途啊!
这才是这个时代带兵的正确打开方式,像他那种带兵法子,简直就是胡闹。
北宫静见他似乎明白了一点,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了。很多东西得靠他自己去琢磨,自己琢磨透了才有意义,像填鸭一样硬塞给他是没用的。他话锋一转,问:“明天有空吗?”
李睿说:“有空,怎么了?”
北宫静说:“难得有空,请你去游山玩水,怎么样?”
第139章 该死的土豪
李睿眼睛一亮:“去哪里游山玩水?邙山?”
北宫静点头:“对啊,你不是一直都说想见家父一面嘛,明天我有空,而朝廷也允许我们父子相见了,有空的话就一起去吧。”
李睿眼睛更亮:“那可太好了!去邙山需要准备点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他一直都很崇拜北宫纯,希望能见见这位两次拯救了洛阳的盖世英雄,只是北宫纯一直被软禁在邙山守陵,而北宫静也忙着跟胡人厮杀,根本就没有机会。现在好了,大善人司马越带着他几乎全部的家当跑去跟胡人死磕,吸引了胡人几乎全部的主力,北宫静终于得到了片刻的空闲。而他在新城、杓柳、宜阳三战中建下的赫赫战功也让司马越都忌惮不已,终于松了口,允许北宫静去看望北宫纯了。对于李睿来说,这就是粉丝终于有机会跟爱豆面对面的接触了呀,可不得好好准备嘛!
北宫静说:“你准备点好吃的吧,家父没别的爱好,唯独嗜好名马、宝刀、佳肴、美酒,你准备一些好酒好菜,他会很喜欢的。”
李睿想了想,貌似自己能送的也就只有好酒好菜了。他现在还是个穷光蛋呢,不像羊绣,一匹不管是爆发力还是耐力都属万里挑一的宝马说送人就送人,眼都不带眨的。
他挠头问:“那我应该准备些什么菜呢?北宫将军喜欢吃什么?”
北宫静说:“他喜欢吃牛肉、羊肉、鹿肉,骆驼肉也行。”
李睿咧了咧嘴,无力吐槽……看样子这位北宫将军是个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直爽人啊,也得亏他官至凉州督护,是个大官,收入不少,不然都不用养家兵了,光是吃就能把整个家吃垮了。
他说:“那我去准备一下。”
北宫静点头:“嗯,你去准备吧。”
李睿说:“喏!”欢天喜地的下去准备了。
北宫静目送着他一蹦三跳的离开,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一碰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就一蹦三跳跟个孩子似的,这毛毛躁躁的性子啊,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还有得磨啊!”
叹完气,起身活动活动,叫来侍女收拾桌面,自己处理公事去了。
明天要去邙山呢,可能要到后天才能回来,得尽快将公务处理好,不然的话在那边玩得也不放心……
他忙着处理公事,李睿则忙着给自己崇拜的大英雄准备见面礼。
名马宝刀啥的他送不起,名马就一匹,还不怎么出名;宝刀有一把,乌兹刀嘛,但他要用,也不能送……那就只好送美酒佳肴了。
宜阳大战结束后,为了医治那数以千计的伤兵,羊忱竭尽所能弄来了大批水酒,再加上从胡人手中缴获的奶酒,提炼出大量度数非常高的烈酒给伤兵伤口消毒,把大部分伤兵都给救活了,但代价是水酒只剩下少得可怜的几十斤。这种只有十来度的水酒肯定是无法满足北宫纯这等猛将的,李睿连夜指挥大家伙对这些水酒进行蒸馏。
于是,浓烟的酒香在宜阳城中飘荡,让城中每一名军士都狂咽口水,一边伸长脖子贪婪地呼吸着这酒香一边喃喃咒骂:“那个缺德的家伙又开始折磨人了!”
可不是嘛,在军营讨生活的汉子大多都喜欢喝几杯的,那家伙三天两头就酿酒,每次都弄得酒香飘满城,让他们口水狂流,然而却一滴都喝不到,这不是折磨人是什么?爱酒人士都不止一次要抓狂了好吧!
现在那家伙又来了,他们今晚都没得睡了!
在指挥大家蒸馏酒的同时,李睿还开始准备明天的菜式。
北宫大将军喜欢吃羊,那没问题,直接就挑一只肥羊宰了处理干净,把羊肉腌入味了再塞进羊皮里,丢入烧得发红的鹅卵石,再将羊皮扎牢。他已经用这种方法烤过好几回羊肉了,现在是越发的熟练了。
北宫大将军喜欢吃鹿肉……
这个没有。山上倒是有野鹿,但伸手不见五指的他也没法上山打猎。
北宫大将军喜欢吃牛肉……
牛倒是有,但这是宝贵的畜力,不能杀。
那就杀头骆驼吧。正好军营里有一头小骆驼伤了腿,没法走路了,留着也是浪费草料,干脆就杀掉。
一头骆驼那么大,北宫纯就算是大胃王也吃不了,所以李睿没有贪多,只是取了那四个骆驼掌,至于被誉为八珍之一的驼峰,他没要。忽悠谁呢,他又不是没有吃过驼峰,吹破天也只是一坨脂肪,能有多美味才叫见鬼了!
骆驼掌同样是八珍之一,这个李睿吃过,很好吃。就是做起来很费时间,光是焖就花了整整四个小时,李睿都给熬成蚊香眼了才算是把火候熬够。这时酒也蒸完了,他用泥封将酒坛子封住,让伙夫帮他看着羊肉和驼掌,要让它们始终处于轻度受热状态,免得凉了,自己则打着哈欠去洗了个澡,倒头便睡,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天下起了小雪,李睿早早爬了起来,第一时间便是跑到到厨房去看他的菜。还好,伙夫们挺用心的,没有人偷吃,也没有让炭火灭掉,两道菜肴一直处于轻微受热的状态,这让他非常满意。
不过,计算了一下从宜阳到邙山的距离,他又犯了难:得有个几十里路呢,就算是骑快马也得跑上半天,天气又这么冷,等到了邙山那边,早就冻成冰坨坨啦,这还怎么吃?
正愁眉苦脸呢,外面传来羊绣的声音:“李睿,菜做好了没有?李睿!”
这位大小姐也要去邙山。
李睿走出去,一脸无奈的说:“菜倒是做好了,但是又遇上了个大难题……”
羊绣问:“什么难题?”
李睿说:“天太冷了,从这里到邙山又足有数十里之遥,天气又这么冷,只怕还没到半路菜就冻成冰坨坨了,还怎么吃嘛!”
羊绣一脸鄙视的看着他:“你就是为这个愁眉苦脸啊?这点小事就把你难住了?”
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人开过来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没别的特色,就是大,大得吓人,需要用三匹马来拉。李睿上了马车,惊讶的发现马车上火炉杜台一应俱全,还有一筐筐的煤。这煤被统一做成乒乓球大小一个,看上去很精致,很有逼格……真不愧是顶级的世家门阀,衣食住行无处不突出一个逼格,哪怕是再普通不过的煤,也能整出绝大多数人都用不起的样子来!
羊绣说:“赶紧把菜肴搬上去,把火生起来!”
李睿心里暗骂一声:“该死的土豪!”
骂归骂,身体却很诚实,指挥伙夫吭嗤吭嗤的将那只羊和骆驼掌给搬上马车,自己手脚麻利的把火生好。当然,火候得控制好,因为这两道菜都已经做好了,继续用大火的话,只怕还没到邙山就要把肉给熬成胶了。
生起火后才发现,这煤烧着居然不冒烟的,显然,这是无烟煤。
虽然已经在心里骂过很多次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骂:“该死的土豪!”
生好火后,北宫静也过来了。
哪怕是去看望自己父亲,这位少将军也依旧披着甲,佩着长剑,不小心还以为他是去干架的。不过今天他披着的是一副精制的皮甲,外面裹着一件白狐裘,跟平日里相比,已经算得上是轻装出行了。他手里还拿着一件熊皮大衣,将它扔给李睿:“今天天气很冷,路途又远,你把这个穿上,别半路冻伤了。”
李睿正愁半路太冷太难熬呢,接过这件熊皮大衣,哈,这下用不着胆心了。他开心的说:“多谢少将军!”
羊绣一眼瞪了过来:“谢什么谢!”然后冲着北宫静抱怨:“北宫静你到底有没有良心的,我对你这么好也不见你送过一件衣服给我!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北宫静拿出一顶貂帽递了过去:“送你。”
羊绣哼了一声:“我像是那种一顶貂帽就能打发的人吗?”
北宫静有点无奈:“你就直说要不要吧。”
羊绣说:“当然要!”飞快的拿过貂帽,喜滋滋的给自己戴上,用事实向所有人证明:她确实就是那种一顶貂帽便能打发的人。
北宫静对李睿说:“路有点远,我们得尽早出发,早饭肯定是来不及吃了的,我们路上再想办法弄点东西吃吧。”
李睿说:“没问题!”又指挥伙夫往车上搬了些食材。来不及吃早饭了算什么?这辆万能的马车上要燃料有燃料,要炊具有炊具,要食材有食材,他可以边赶路边做饭,绝对不会让少将军饿肚子!
羊绣拉着北宫静的手说:“我们坐马车!天寒地冻的,骑马难受,马车里可以烤火,舒服!”
北宫静还真不怎么在意这种寒冷的天气,陇西比中原可冷多了,他还不是照样骑马追杀敌军,或者追逐猎物?不过他也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这段时间不停的打仗,他的体力、精力消耗都非常大,时常感到困乏,这是身体开始吃不消了的信号,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于是他点头同意,召集了三十名黑鹰剑士让他们带着自己、羊绣和李睿的马匹,自己则上了马车,就这样在黑鹰剑士的簇拥下离开了宜阳大营,冒着小雪朝邙山方向出发了。
第140章 缺德到冒烟
雪片从铅云中翩然落下,无声无息的落地,给大地裹上了一层层银妆。山川、树木、河流、田野、房舍……一眼望去,都是雪白雪白的,整个北国俨然就是一个用白银做成的世界,美伦美奂。
不过,这种美只有有钱人欣赏得来,享受得来,对平民百姓来说,这个白色的世界就是地狱。它意味着万物萧杀,鸟兽绝迹,别说耕作了,想挖点草根果腹都变得异常困难。马车这一路疾行,沿途不时可以看到僵卧在路边的尸体,根本就没有人埋葬,好心人看到了,用卷破烂不堪的草席裹住抬到路边去;而大多数人连破草席都拿不出来,随意抬到路边一扔就完事了,甚至直接无视,从尸体身上跨过去,继续踉踉跄跄的赶路。
这些大多都是从洛阳逃出来的难民。胡人持续两年对洛阳不间断的攻击与围困将这座城市变成了地狱,他们在洛阳已经无法生存了,都趁着胡人在宜阳惨败,又被司马越所指挥的晋军主力所吸引,放松了对洛阳的围困之机纷纷逃离洛阳。但他们逃跑的时机并不好,现在正是隆冬季节,天寒地冻,他们衣衫单薄,饥肠辘辘,在这冰天雪地里根本就走不了多远的。不断有人倒下,变成一具具僵卧在路边的尸体,野狗甚至狼群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出现在路边,啃食着死者的尸体,吃得眼珠子都是红的。乌鸦的胆子比较小,不敢公然落到道路上,它们捡食野狗拖到林子里的尸体,时不时可以看到数十上百只乌鸦聚在一起争先恐后的啄食着什么,这个时候你可要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千万别过去看,不然会做噩梦的。
还有一些尸体野狗野狼尚未来得及啃食,但两条腿已经变成森森白骨。饥饿把人也变成了野兽,偷偷割死者大腿肉来吃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早已屡见不鲜了。甚至还有人成群的潜伏在道路旁,用发红的眼睛盯着路上的行人,看到小孩、老人跟家人走散了就扑上去把人掳走。
这是真正的地狱,令人绝望的、看不到一丝曙光的地狱。
李睿一开始还想在马车上弄点好吃的,可是看到道路上的惨状之后他面色惨白,全然没了胃口,没趴在地上大吐特吐已经很难得了。
“太惨了。”他说。
北宫静说:“是啊,太惨了……”
羊绣很淡定:“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十年之久,早习惯啦!”
可不是么,从司马伦废帝自立,齐王、长沙王、河间王、成都王兴兵讨伐拉开西晋内战的序幕,到王弥兵临洛阳城下,再到匈奴汉国两次攻打洛阳,并且对洛阳实施长时间的孤立、围困,这座千年古都已经被战火蹂躏了十年之久。这十年里,洛阳的老百姓年年都是在屠杀、饥寒中煎熬,朝不保夕。像这种大批流民倒毙于途,野犬光天化日之下啃食尸体,乌鸦衔着人肠满天飞的可怕场面,洛阳人早就习惯了。
甚至可以说已经麻木了。
李睿喃喃咒骂:“该死的乱世!”
除了那倒毙于道旁、被野狗啃食被饥民割食的尸体之外,李睿还看到了乱世的标配,那就是坞堡。
是的,离洛阳不过十几里,他便看到了一座大型坞堡。这座坞堡比传统的县城要小很多,但容纳三五千人是足够了的。洛阳周边的郡县在过去十年都不知道被攻破、被屠戮了多少轮,郡县制已经崩溃了,地方宗族势力趁机抬头,利用手中的财力在焦土之上建立坚固的坞堡,购置武器武装起一支以宗族子弟为主力的私人武装,朝廷已经没有办法保护他们了,他们只能自己拿起武器来保护自己。如今在广袤的北中国土地上,这样的坞堡比比皆是,它们取代了县级行政单位,变成这片千里无鸡鸣的土地上的一座座绿洲。那些从洛阳城中逃出来的平民,有相当一部分是去投奔这些坞堡的,如果能加入坞堡,他们就能活,反之则九死一生。
就跟能不能找到绿洲直接决定沙漠旅人的生死一个样。
离洛阳越远,坞堡数量就越多。坞堡里的人平时务农,闲暇时操练,一旦烽火燃起马上披甲上阵,摇身一变变成军人,与来犯之敌死战,不管来犯的是胡人、流民还是官兵。而大多数坞堡也是墙头草,胡人来了他们认怂向胡人提供军资,晋军来了他们也认怂向晋军提供军资,流民来了……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认怂,反正只要别攻打他们,一切都好说。
可耻吗?
他们不觉得。在这种乱世中,每一个人都必须拼尽全力才能活下去,伦理道德什么的早就被抛到脑后去了,他们只想活下去。
当这支小小的车队飞驰而过的时候,坞堡上巡逻的甲士都投来警惕的目光。在这乱世中,所有人的警惕性都很高,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高度紧张,这不,仅仅是一支二三十人的小部队开过他们便握紧了刀柄,甚至端起了强弩,大有一言不合便开打之意。好在北宫静对他们没兴趣,马不停蹄的沿着官道飞驰,很快便从他们的视野之内消失了。
跑了大半天,车队终于抵达了邙山。
邙山作为西晋历代先皇陵寝所在,一直都有重兵把守。司马家缺德事干多了,生怕别人挖他家的祖坟,所以即便战事再怎么吃紧也不敢放松邙山的防御,始终在这里驻扎有一支精锐禁军,还将北宫纯这颗核弹头摆在这里,以震慑胡人。事实证明这一策略还挺有效的,截止到目前为止,那些皇陵都安然无恙。
当然,就算胡人想挖他们家祖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司马懿这个老乌龟做事那是出了名的谨慎,哪怕是对自己的身后事也是如此。他给自己挑好了风水宝地,但临死前却要求不树、不坟、不谒,下葬后一定要将地表恢复原样,千万别留下什么显眼的标志。这样整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老乌龟被葬在首阳山,但具体是哪里,谁也不知道,有本事你就把整座山都翻过来吧。
北宫纯守的是惠帝的太阳陵。
把这等猛将撵去守皇陵就已经够离谱了,守的还不是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这些青史留名的大人物,而是司马衷这个弱智的、被自家媳妇、权臣和各种反王当成傀儡摆弄了十几年,最后稀里糊涂地被司马越毒死的倒霉蛋,这大概就是司马越对这位桀骜不驯、不肯臣服于自己的凉州猛将无声的嘲讽与羞辱吧?
马车来到首阳山下,随后被守陵禁军给拦住了。北宫静下去交涉,禁军军官态度高傲,一个劲的摇头。羊绣看得心头火起,跳下马车去大声怒叱,指着禁军军官的鼻子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神奇的是,这名禁军军官不仅不敢发怒,相反还陪着笑脸点头哈腰,一迭声的陪着不是,让拦路的禁军赶紧让开。
羊绣还没有放过他,又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好一阵之,这才愤愤的回到马车上,对北宫静说:“你就是太好说话了,这帮狗东西才敢蹬鼻子上脸,给你脸色看!换作是我,早就一刀将他的狗头砍下来了!”
北宫静苦笑:“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在背后撑腰啊?我要是像你这样,只怕早就给安上十几二十条罪名,给丢进大牢里等着开刀问斩了。”
羊绣说:“那也不能任人骑到你的头上来……你还是跟着我吧,没有我,你还不知道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
李睿:“……”
这是他不花钱就能听的吗?啊?
在羊绣不间断的抱怨中,马车缓缓前行,峰回路转间来到了一处营地。这处营地的建筑物以木制为主,而且很新,显然是刚建造不久的。前面说过,西晋皇陵至今安然无恙,这其实也不全对,因为几年前胡人就攻打过首阳山,把这里的皇陵给掘了,掘完之后又放火烧掉了山上守陵部队的营房,司马衷这个倒霉蛋的陵墓也没能幸免。不过,司马家都是属乌龟的,皇陵都不树、不坟、不谒,别说让文化水平低下的胡人来,就算让浸淫此道数十年的摸金校尉来也没辙,所以胡人挖的都是东汉和曹魏的皇陵。晋军夺回首阳山之后又干了一件超缺德的事情,他们没有去收敛东汉和曹魏帝王那被扔得一地都是的骸骨,而是对已经给掘得狼籍不堪的皇陵进行二次开发,搜刮残余的财物……
真的是缺德到冒烟了,也不怕生孩子没**。
这座营盘规模不大,顶多只能驻扎个五百人。看到北宫静来了,这些守陵的军士都显得很激动,纷纷抱拳行礼:“少将军!!!”
北宫静还礼:“诸位,好久不见了,大家都还好吗?”
一名黑鹰剑士说:“挺好的,就是少将军迟迟不来探望,我们十分想念……家主更是无日不在牵挂着少将军你!”
北宫静有些歉然:“这些日子战事不断,实在抽不出空来,所以一直没能来探望大家,真的是抱歉了。我爹呢?他在哪?”
黑鹰剑士说:“家主昨天知道少将军要来探望,早早出去打猎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话音未落,远远的便传来一个钢铁般的声音:“怎么这么热闹?是不是静儿来了?”
嘿,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第141章 北宫纯
李睿扭头一看,只见远处一身才高大的汉子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一小队黑盔黑甲、腰悬长剑的黑鹰剑士疾驰而来。这汉子身上同样披着铁甲,手中倒持着一支马槊,腰间悬着一把又阔又长的利剑,后背背负着一张长弓,一袋羽箭,看那身高,超对在一米八以上,如同一座铁塔,隔老远就能感受到他身上那可怕的压迫感。
北宫静眸中掠过一丝惊喜的光芒,迎上几步行礼:“爹,孩子来了!”
羊绣笑容灿烂:“北宫伯伯,我也来看你啦!”
那高大汉子勒住战马,翻身下马,目光落在北宫静身上,见他身上没有伤口,这才放下心来,说:“你这一路过来,辛苦了。”又对羊绣说:“县主上次过来看我,从我这里顺走了一把百练精钢打造的长剑,这次过来又看上了什么?”
李睿有些惊讶的望向羊绣。这位大小姐家里那么富,居然还顺人家的东西?真是不可思议。kuAiδugg
羊绣却是脸都不带红,眨眨眼睛反问:“什么叫顺走?难道不是北宫伯伯你送给我的吗?”
北宫纯哈哈大笑,说:“你这小丫头片子啊,甭管做什么都是理直气壮的,真是服了你了!”
目光落在李睿身上:“这位是……”
北宫静赶紧介绍:“这位是圣上新近亲封的虎骑校尉,陇西李氏的后人,李睿。”又对李睿说:“李睿,这位就是家父。”
李睿赶紧上前行晚辈之礼:“晚辈李睿,见过北宫将军!”
北宫纯看着他那年轻的脸庞,眸中掠过一丝惊讶之色:“你就是那个箭法精准,能在百丈距离一箭射中飞驰中的骑兵的神射手?”
李睿脸有点红:“那次是蒙的,作不得数,晚辈真没这样的本事!”
北宫纯说:“那次是蒙的,但是在宜阳之战中你用床弩一箭射中一里外的敌军巫师总该不会是蒙的了吧?”
李睿说:“这次也是运气比较好,不然根本就射不中的。”
北宫纯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小子,跟静儿说的一样,有大才,但是太过谦虚了!记住了,这个世道,谦虚并不是什么美德,太过谦虚了就遮住了自己身上的锋芒,哪怕你有通天本领,别人也不怕你了!”
看样子在凉州,谦虚真的不是什么美德,不管是北宫纯还是北宫静,都是这样认为的。
北宫纯的力气大得吓人,就这两巴掌拍下来,李睿感觉自己肩胛骨都要给拍碎了。他勉强保持礼貌的微笑,心里却在哀号:将军,手下留情啊!你再拍两下我就要散架了!
好在北宫纯对自己这身强横到极点的力量还是有所了解的,拍了两下就停手了,转头对北宫静和羊绣说:“你们跑了几十里跑过来,肯定饿了吧?我一大早出去,在山林里转悠了半天,打到了一头野猪,一头马鹿,今天我们好好吃一顿!”
说话间,便有军士上前将猎物从马背上扛了下来。李睿一看,好家伙,那野猪跟牛犊子一样高,那马鹿扔在地上,那就是一座肉山了!真不愧是西晋末年的第一猛将,连打猎都那么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搞了两头足有三四百斤重的大家伙!
迎着他崇拜的目光,北宫纯笑了笑,说:“今天运气好,碰到了这两头大家伙,往日可没有这样的好运。”
羊绣看着那头巨大的马鹿,开心地说:“好大的鹿,少说也得有个几百斤了吧?李睿,我要吃烤鹿肉串!”
北宫纯说:“县主你想吃什么跟我说就是了,跟他说干嘛?”
羊绣一如既往的理直气壮:“他做的菜好吃!”
北宫纯:“……”
好吧,他做的菜不好吃。
北宫静说:“爹,我们来之前便备好了佳肴美酒,一直在马车上热着呢,且先让人将这些猎物拿下去处理,我们找个地方用午饭。”
北宫纯搓搓手,说:“这么远,你们居然带了饭菜过来?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说着便让人将野猪和马鹿抬下去放血剥皮去内脏,分解开来备用。北宫静对随从说:“把菜肴拿进来。”然后便带着李睿,跟在北宫纯后面进了他的居所。
北宫纯的居所是一幢木屋,占地还蛮大的,客厅、卧室、书房,一应俱全。再怎么说他也是凉州大将,自然是有一些特殊待遇的,不可能跟普通军士一起滚通铺,就算他愿意,军士们也不愿意。
入屋后,北宫纯将马槊、长剑、弓箭一一放到武器架上,又在仆人的协助下卸下铁甲。李睿近距离观察了一下,好家伙,这位大将军的的铁甲甲叶比普通铁甲的要厚上一倍,普通军士的铁甲甲叶普遍也就两毫米厚,他的足有四毫米!两毫米厚的、经过表面渗碳处理的铁甲基本上就可以抵挡住现有的所有单兵弓弩在五十米距离内的直接命中了,四毫米……他这不是要挡住敌军射来的利箭,而是要直接将敌军的箭镞崩碎啊!
此外他所使用的弓也是霸气十足,整张弓长度接近一米五,那弓片又阔又厚,看样子,怕是一百七十磅都打不住了。乖乖,能开九十磅弓的弓箭手都算合格了,能开一百二十磅的算优秀,能开一百四十磅的少之又少,他老人家这张弓……
这是想一箭射穿城墙吗?
这时,随从将菜肴给抬了进来……
不抬不行啊,整只羊呢,还塞了一肚子的石头,死重死重的,必须两个人合力才行。
北宫纯给吓了一跳:“你们……给我弄了整只羊啊?”
北宫静笑说:“这羊就得整只烤着才好吃。”
他也已经卸下了皮甲,亲自拿起刀子划开羊皮,顿时,一股浓烈的、仿佛能把人砸个筋斗的香气倾泄而出,让在场所有人都口水狂流。他手脚麻利,飞快的往外面掏东西,鹅卵石放一边,羊肉则放进一个个盘子里……随着他不停地掏出一块块已经被烤得软糯的羊肉,那极其诱人的香气变得越来越强烈,别说那些普通军士,就连北宫纯都口水流成河了。
这时,又有人端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四个骆驼掌,都是热气腾腾的,那个香哟,把大家伙都给馋坏了。北宫静动手分菜,一人一个。羊肉他也不贪心,只拿了四人份放了四盘,并且将里面的汤舀出来,剩下的让人拿出去分给那些黑鹰剑士。李睿又取来一撂的烤得黄焦焦的饼,摆在木桌中间。这四四方方的木桌原本是北宫纯闲得无聊时做的,平时当茶几用,煮一壶菜叫上几名老部下大家坐一声一边聊一边饮,也挺惬意,现在这张桌子成了饭桌。
食物一分好,北宫纯便迫不及待的坐下,拿起一块羊肉嗷呜就是一大口,两排钢牙奋力咀嚼,直嚼得满口肉汁,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
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北宫静忍不住微微一笑,从李睿手中接过酒坛子,揭开泥封,给他斟了一大碗:“爹,尝尝这酒。”
泥封刚一揭开,北宫纯便猛抽鼻翼,口水狂流了,不等北宫静把话说完便端起来猛饮一口。这酒得有四十度,烈得很,酒一入喉,他便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一张脸变得通红,大声说:“好酒,好酒!这才是男人该喝的酒,以前那些美酒简直就是凉水!”
又连饮几大口,一大碗酒都喝得差不多了,便让北宫静给他满上,两眼发亮的看着北宫静:“这酒在哪买的?快告诉我!”
羊绣指了指李睿:“是这个家伙自己酿的。”
北宫纯看着李睿,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还会酿酒?”
李睿说:“略懂,略懂。”
北宫纯说:“这酒很对我的胃口,来,李贤侄,我们干一杯!”
北宫静马上给李睿倒了一碗。
李睿也爽快,端起酒来跟北宫纯碰了一下,还特意把酒碗压得比北宫纯的低上那么两寸。这是晚辈与长辈碰杯时的礼仪,平辈的话两个酒杯可以齐平,但差了辈份就必须低一些,不然就是对长辈不敬了。
碰完了,昂头便饮,丝毫不拖泥带水。
北宫纯越发的欣赏,同样也昂头便饮,四十度的烈酒,他喝着跟喝水似的,那份豪迈,着实令人心折。
北宫静没有阻止,只是将一碗浓得发稠的羊肉汤端到北宫纯面前:“那酒太烈了,喝得太猛容易伤胃,喝点羊肉汤吧,对胃好。”
北宫纯饮了一口,嗯,感觉自己以前喝的肉汤都白喝了,跟这一比全是渣渣。他感慨:“这是哪个大厨烤的羊啊?皇宫御厨的手艺都比不上他!”
羊绣腮帮子鼓得老高,俨然一只正在疯狂进食的仓鼠。嘴巴实在太忙了,没空说话,她便指了一下李睿,然后继续跟鲜美的羊肉奋战……唉,人为什么只有一张嘴巴啊?如果能有两张嘴,一张用来吃饭一张用来说话,或者两张都用来吃饭,那该多好!
北宫纯再一次给惊到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睿,半晌才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小子可以!不仅精通兵法战阵和射箭,还会酿酒,更能烧得一手好菜,人才啊!我都想把女儿嫁给你了!”
此言一出,北宫静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142章 气疯了
羊绣不满的叫:“伯伯,你在胡说些什么呀!他怎么可能……”
李睿没有发现北宫静的异样,笑呵呵的说:“大将军,你……你这酒量不大行啊,才几杯酒下肚便开始胡说八道了!”
北宫纯瞪起眼睛:“什么叫胡说八道,啊?我把我女儿嫁给你,你还不乐意了?我告诉你……”
北宫静听不下去了,一块羊肉塞进他嘴里,将他剩下那半截话给塞了回去:“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你从小教我的,自己倒忘记了?赶紧吃饭,一桌子的美食还堵不住你的嘴巴!”
北宫纯给塞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费力的咀嚼。但他的眼睛可没有被塞住,一个劲的冲李睿眨巴着,发送着电码:“小子,你可别后悔!”
李睿收到了电码,全然不在意。他才不会后悔呢,这北宫纯长得牛高马大,他女儿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搞不好也是膀大腰圆,一身肌肉,徒手拍昏恶狼撕碎野猪不在话下,嫁给他?他可不敢要,怕一言不合被这位生猛无比的北宫小姐给撕了。这可不是他瞎猜的,以北宫纯的名声,那位北宫小姐如果真的貌美如花温柔贤惠,还用得着北宫纯亲自做媒?上门求亲的人早就将他家的门槛给踩进地心里去了好吧!能逼到老爸亲自做媒,可见那位北宫小姐相貌真不咋样。
有理有据!
李睿酒量还可以,但要跟北宫纯比可就差远了。这位无敌猛将是酒越烈就越兴奋,喝起来就越猛,明明是头一回喝这种烈酒,却跟牛饮水似的,饮起来格外的猛,几个回合下来,李睿就撑不住了,给灌得大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北宫纯摇头叹气:“这小伙子哪都好,就是酒量太差了,还得练啊……”嘴里挨声叹气,但手上的动作一点都没慢,开开心心的将李睿只吃掉了一半的羊肉给端了过来,继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别提多痛快了!httpδ:/m.kuAisugg.nět
北宫静和羊绣双双无语,敢情你把人家灌醉,就是想把人家那份烤羊肉给吃了呀?真是服了!堂堂一个大将军,为了几块羊肉做出这种事情来,丢不丢人哪!
北宫纯却不觉得丢人。他只觉得这羊肉好吃,比他以前吃过的水盆羊肉还要好吃,难得碰上这等佳肴,当然得好好吃一顿了!他狼吞虎咽,酒来喝酒,肉来吃肉,不过半个小时,自己那盘羊肉被一扫而空,李睿吃剩的那大半盘也进了他的肚子,就这样都还没吃尽兴,连盘子里的汤汁都不放过,撕下一块块饼去擦那些汤汁,吸饱之后再送进肚子里……
北宫静:“……”
彻底没脸见人了。
好在李睿已经给灌醉了,正躺在北宫纯事先收拾好的床上呼呼大睡,看不到北宫纯这么丢人的表现,不然北宫少将军怕是得考虑要不要杀人灭口了。
李睿这一醉,在床上躺了起码四个小时才醒过来。这一觉睡得着实是舒坦,醒来后他只觉得精神抖擞,浑身是劲,就算来头猛虎他也能将它提起来往树桩上抡,直到抡死为止!
他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穿上熊皮大衣走了出去。
客厅里没人。
他找仆人问了一下才知道,北宫纯和羊绣还在呼呼大睡,北宫静没怎么喝酒,所以早就醒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他立马跑向厨房,果然看到北宫静正从一只羊身上最肥嫩的腩肉割下来。在他旁边,那头巨大的马鹿已经被剥掉皮,取掉了内脏,而野猪也取掉了内脏,连身上的毛发都给刮得干干净净,就等着厨子取用了。
李睿走进去,行了一礼,问:“少将军,你在做什么?”
北宫静说:“打算做一道水盆羊肉,家父最喜欢这道菜了。”
李睿说:“水盆羊肉啊,这也是一道名菜,少将军有心了。”
北宫静笑笑:“家父不好奇玩不爱美色,唯独对这美酒佳肴情有独钟,听说哪里有美味佳肴,必定想尽办法前去品尝,哪怕为此跑上几百里路也在所不惜。这水盆羊肉是他的最爱,每年他都要抽空跑到关中去吃上一两回,还得是隆冬时节去,说用雪水煮的羊肉最为美味。我下苦心学过这道菜,为的就是让他每年不用跑这么远就能吃到水盆羊肉,但他似乎不大领情,照跑不误。”
李睿听得想笑,没想到这位无敌猛将还是个大吃货啊,为了吃到最正宗的水盆羊肉不惜跑上几百里,真是服了。
本来看到那巨大的野猪和马鹿,他的菜刀便饥渴难耐了,想用这些野味整几道大菜,但见北宫静都开始做水盆羊肉了,他便大度的决定先放过这马鹿、野猪,跑去和面、发面。人家要做道菜给父亲吃,尽点孝心,他自然不好喧宾夺主,就做点主食吧。
他可是个很讲礼貌的年轻人!
北宫静一连切了好几斤肉,切得胳膊都有点酸了才算切完。他放下菜刀,将羊肉倒进砂锅里淖水,将羊肉里残存的血水煮出来,等热水表面结了一层脏兮兮的东西后便将水倒掉,又把羊肉洗了一遍,然后走出去取来一桶雪,将雪放进砂锅里加热,将雪水煮至温热后再将羊肉放进去,盖上砂锅盖开始用猛火加热。做完这一切,他将注意力放到李睿身上,哦,这家伙已经发好面了,正在将面团扯下来搓圆,然后摁扁,看样子是要做大饼。
他问:“你在做什么?”
李睿说:“做大饼,今晚的主食。”
北宫静说:“你有心了。”
李睿将做好的大饼涂上麻油,洒上芝麻,然后放进烤炉里烤。忙完后,他拍拍手,说:“吃水盆羊肉怎么少得了大饼呢?必须有一张大饼夹着肉吃才算正宗呀!”
北宫静抿嘴笑:“你可真会吃!”
李睿得意的说:“那是,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在吃这方面还是有点能耐的!”
忽然想到北宫纯之前说过的话,他眼珠子一转,问:“对了,少将军,你家里是不是有个姐姐或者妹妹呀?”
北宫静一怔:“为什么这样问?”
李睿说:“北宫将军不是说打算把女儿嫁给我嘛,这说明你家里肯定有姐姐或者妹妹呀。”
北宫静不动声色的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睿压低声音问:“你姐姐或者你妹妹是不是跟北宫将军一样膀大腰圆,力大如牛呀?”
北宫静眉毛都竖了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
李睿说:“我没胡说呀!以北宫将军的名声,想娶你姐姐或者你妹妹的人多了去了,可他居然要亲自做媒,这说明……”
北宫静浑身杀气弥漫,胸膛起伏,一声怒喝打断了这家伙的话:“你是想说北宫家的女儿嫁不出去,是吗?”
李睿窒了窒,说:“呃,也不是这个意思啦,就是……”
就是有点难度。
这年代不像宋明两代那么变态,以女子柔弱为美,男人在战场上干不过敌国便用女子女子的柔弱来彰显自己的强大,三寸金莲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流行的。西晋虽说武德不振,但好歹也还有几分秦汉时期的刚健,世家子弟找媳妇,一般都是挑那种身体素质比较好,最好高大一点的,这样更容易生育强壮的后代,宋明两代那种弱不禁风的病美人在这个时代,市场不大。世家子弟尚且如此,普通老百姓更不用说了,找媳妇回去是要过日子的,地里家里都有干不完的活,找个病秧子回去那不是给自己添乱吗?当然得想办法找健妇啊,漂不漂亮不重要,普通老百姓没那个资格去挑漂亮的,最重要就是能干重活,会持家。
可是,再健壮也得有个限度吧?像健美大赛上那些浑身上下全是肌肉,大腿练得比你腰还粗的猛女,你接受得了吗?让她去拍美女与野兽,你说她是演美女好还是演野兽好?北宫纯长得那么高大威猛,他的女儿要是也长成他这样,估计真不好嫁呢!
北宫静猜出了他想说的话,险些就给气得鼻子都歪了,咬着牙说:“要不是看在你帮过我大忙的份上,我真想把你脑袋给扭下来!”
李睿头皮一麻:糟糕,酒喝得太多了,脑子还有点迷糊,说话不经大脑,忘记了非议人家家人是非常失礼的举动,这下完蛋了!他马上就想来个滑跪+道歉一条龙服务,北宫静却不看他了,只是闭上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想刀了他的眼神,一字字的说:“出去!趁我还没有拿起刀!”
李睿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嗖一声便窜了出去,跑得没影了。
等他跑远了,北宫静满面杀气,蹭的抄起一把剁骨刀,对着一个羊头就是一阵狂剁,边剁边喃喃自语:“膀大腰圆,牛高马大,力大如牛,嫁不出去……王八蛋,你怎么敢这样说?我是不是对你太过宽容了?你怎么敢这样说!啊啊啊啊啊!”
一把沉重的剁骨刀让他抡出了残影,一阵狂剁之下,好好一颗羊头硬生生给他剁成了饺子馅。得亏李睿跑得快,不然他的脑袋的下场也不会比这颗羊头好到哪里去!
第143章 死也要内斗1
晚饭的时候,北宫静依旧绷着一张脸,就差没有将“我很生气”写在脸上了。
北宫纯诧异:“静儿,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告诉我,我这就去把他的头拧下来!”
北宫静声音沉闷:“没有,就是想起军中的一些事情,心里有点不愉快而已。”他可不敢告诉北宫纯是李睿这家伙惹他不开心,不然以北宫纯的性子,真能将李睿的脑袋拧下来的。
北宫纯浓眉一扬:“怎么,那个老乌龟又给你使绊子了?”
北宫静说:“有哪天少得了的?”揭开砂锅的盖子,“别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吃饭!”
北宫纯愤愤的说:“那个老乌龟,真是欺人太甚,把我软禁在这里守陵也就算了,还对你百般刁难!可千万别让我找到机会,不然我非杀了他不可!”
北宫静无语:“先管好你这张嘴吧,都这把年纪了还口没遮拦,都招了多少窝事了!”说着拿过海碗,动手替他盛羊肉。
北宫纯提起司马越那个老乌龟就火冒三丈,就连水盆羊肉那诱人的香味都平息不了他的怒火。他恨恨的说:“这天下都是坏在这个老匹夫手里,这个老匹夫,什么时候才能死!”
李睿心里说:“快了,再过几个月这个老乌龟就死了。不过,他死之后,你们大晋也要跟着完蛋了!”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只是默默的盛了一碗羊肉,尝了一口汤,嘿,真的是太鲜美了,果然啊,这水盆羊肉就得用雪水煮才是最好的。kuAiδugg
羊绣说:“那个老乌龟现在已经拿下新安啦,正在向渑池进攻呢!”
北宫纯一怔:“他居然能拿下新安?匈奴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废了?”
羊绣说:“可能是在新城、宜阳两场大战中损失太大了,匈奴人一直在撤退,没怎么跟他打,他当然可以节节胜利啦!”
北宫纯眉头大皱:“胡虏一直都没有跟他交战?”
羊绣说:“也不是说一直没有跟他交战,就是……怎么说呢?一直都没有拿出那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狠劲跟他打,每次都是稍一接触立即撤退,就像是故意让他赢似的。那个老贼沾沾自喜,在朝中疯狂吹嘘,不明真相似也对此大夸特夸,将他吹得俨然韩白再世,孙武重生,殊不知他那些战绩都是虚的,打了这么久,还没有我们在杓柳一战中斩杀的胡人多!”
北宫纯面色变得难看,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沉声说:“危险了。”
羊绣问:“伯伯,怎么啦?”
北宫纯说:“这是胡虏在诱敌深入,他所率领的那支大军危险了!”
北宫静点了一下头:“我也一直都觉得是胡虏在诱敌深入。他死了倒不足惜,但他所率领的那支大军乃是大晋最后的主力,一旦被胡人歼灭了,天就要塌了!”
羊绣眼睛瞪得滚圆:“这么可怕?”
北宫静沉重的说:“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可怕!希望我们的司马太尉能见好就收,识破胡虏的诡计,赶紧带领那支大军撤回来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羊绣一脸纠结。
她当然是希望司马越赶紧完蛋的,这个老乌龟打从得势以来便一直压在羊家头上,对羊家多般羞辱,令她十分愤怒,没扎小人钉钉子咒他都算好了。可是一想到这个老乌龟手中那支军队是大晋最后的家当,她便又心里发毛:一旦这支大军完蛋了,大晋怕是也完蛋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想了想,她叹了一口气,只希望那个老乌龟能识破胡人的诡计,赶紧撤回来吧,那个老乌龟是该死没错,可他麾下那几万禁军精锐是无辜的啊!可千万别因为朝堂上的争斗将这几万禁军给折腾没了!
然而,羊绣的设想固然美好,可朝堂中的争斗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还要没底线。就在她对着热气腾腾的羊肉纠结着是盼司马越胜好还是败好的时候,一支大军正顶风冒雪,朝着洛阳方向开过来。
这支大军兵员构成很杂乱,有衣甲鲜明的西晋正规军,有铠甲单薄的地方部队,有衣袖褴褛的流民武装,还有骑着高头大马、目光凶悍的胡人,总兵力足有一万八千人之多,而统率这支大军的,正是被时人誉为韩白再世,被兖州人骂为“屠伯”的名将,苟晞。
这个时候的苟晞无疑还是很能打的。打跑了王弥后他便下大力气去经营青州、兖州,招兵买马,严加训练,同时对王弥余党展开血腥的杀戮,一旦怀疑哪个是王弥余党,宁可错杀也不错放,被他杀掉的平民不计其数,以至于青、兖二州的老百姓都骂他是屠伯。他弟弟苟纯也不含糊,在他领兵前往兖州与入境劫掠的流民大战的时候,苟纯兼任青州刺史之职,刑罚杀戮比他哥还要严酷,老百姓都在背地里说:“走了大狗又来了小狗,小狗比大狗还凶残!”
都说乱世当用重典,王弥余党数目众多,又是邪教出身,擅长蛊惑人心,煽动民动,对他们重拳出击也不算错,但是像苟晞、苟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狂杀,效果只会适得其反,不仅没有办法清除王弥余党,还会将更多老百姓逼到王弥余党那边去。这不,永嘉三年冬,王弥的大将曹嶷从大梁出发,返回青州,要夺回这个王弥最初发迹的福地,兵锋所至,余党争相景从,曹嶷很快就成了气候。苟晞很快便陷入了被动。到今年入冬后,曹嶷兵力竟已多达十余万,将临淄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苟晞领大军去救,见曹嶷连营数十里,兵势强盛,心里直打鼓。但老弟被人家围在临淄里,随时可能没命,苟晞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迭经苦战终于将曹嶷击败。
这场大战打得异常艰难,算得上是苟晞自领兵作战以来打得最险也最苦的一仗了。这一战也说明,昔日只会像蝗虫一样满世界流窜,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王弥叛军经过一场场尸山血海的大战的磨练,已经渐渐成熟起来,变成了一支能打硬仗的劲旅,再加上他们本身就是信奉天师道,有宗教加持,凝聚力天然就比官兵要强出很多,以至于苟晞越打越费力。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这意味着苟晞要面对的不再是纪律散漫、一盘散沙的流民,而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了。现在苟晞要做的就是穷追猛打,扩大战果,不要给曹嶷喘息的机会,一鼓作气将他铲了!
然而,苟晞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接到了天子的密诏,让他入京勤王。
说是让他入京勤王,其实就是让他到洛阳去盘司马越。现在司马越正率领大军向胡人发动猛攻,城中空虚,苟晞这个时候带一两万人过去,肯定能够顺利拿下洛阳,将城中司马越的走狗一网打尽的!
苟晞欣然同意,让苟纯留下来对付曹嶷,自己率领一万八千精锐顶风冒雪,直奔洛阳而去。
此时的西晋已经到癌症晚期,想吃点啥就吃点啥的地步了,虽有收复新城、宜阳的大胜,那也不过是稍稍缓了一口气,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召苟晞这个杀人魔王入京,让他去跟司马越斗,司马炽是不是疯了?
他确实是疯了,不光是他,连带支持他的那些大臣都疯了。在他们看来,西晋的存亡远没有斗倒司马越来得重要,拼着国破家亡他们也要弄死司马越,出出这口恶气!同样,自诩韩白再世的苟晞也疯了。以他的军事素养,不可能看不出现在西晋到了何等危险的地步,司马越再不是个东西,人家手里也有四万禁军,并且顶住了胡人,这个时候往司马越后背捅刀子会是什么后果,他清楚得很。但他还是照做不误,因为他跟司马越的积怨太深了,而他本人也没有大度到可以将国家利益置于个人恩怨前面的地步!
大晋的生死存亡与他何干?先弄死那个老乌龟再说!
这路大军从临淄出发,昼夜兼程,直奔洛阳而去。如今他们的前锋部队已经抵达大梁,在这里击破了一支胡人军队,斩首数百级,同时缴获了一些粮草,士气更是大振,跑起来更有劲了。
苟晞望着这灰蒙蒙的天空和那翩然落下的雪片,神情狠厉,对部将要求扎营休整,以躲避风雪的提议置之不理。这里距离洛阳只剩下三百来里路了,加紧一点,三天之内就能赶到,休息?休息个屁,要休息也等打进洛阳再休息也不晚。
“不得休整,继续行军!往前一百五十里就是颖川,再往前一百八十里便是洛阳,偌大的功名,泼天的富贵在等着我等,这个时候休息,无疑是要将这泼天富贵拱手相让!”他恶狠狠的下令。
众将领沉默。荣华富贵确实是个好东西,但也得有命消受才行啊!这天寒地冻的,连续行军数百里,士卒冻死冻伤者甚众,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没有到洛阳,他们就要被冻得死伤过半了!
然而,没有人敢反驳苟晞,他们只能沉默的服从命令,各自指挥着约冻得嘴唇、手掌、脚掌处处开裂,每走一步都痛苦不堪的部曲,追随这面将旗朝着洛阳方向狂奔。
希望大将军真的能如他所说的那样带着他们顺利抵达洛阳,拿下这泼天富贵吧,不然,愤怒的军士们会把他们这些当老大的活剥生吞的!
第144章 死也要内斗2
“小子,听说你会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北宫纯大口喝着羊肉汤,看着李睿,饶有兴趣的样子。
李睿正往一块羊肉上面涂豆酱……这个时候还没有酱油,或者说这个时候还没有人会专门将酱油从酱料里榨出来,吃的时候都是直接将酱涂在食物上面,或者跟食物相拌,哪怕是豆酱也不例外。这豆酱自然也是羊绣提供的,用料考究,发酵时间足,吃起来味道一流。
在羊肉上面均匀的涂了一层豆酱,他又拿起一张烤得焦黄的饼,将肉夹在里面,再夹上一根葱,卷好,然后一脸讨好的将它递给北宫静,点头哈腰:“少将军,尝尝我的手艺!”
羊绣一脸鄙视:“软骨头!哈巴狗!”
这个词还是从李睿那里学来的,她养着一条爱犬,体型娇小,憨态可掬,很会讨好人,李睿便唤它作“哈巴狗”,羊绣把这个称呼学了过来,看到李睿摇头摆尾的去讨好北宫静,她毫不客气,直接骂他是哈巴狗。
李睿对此浑不在意,哈巴狗就哈巴狗呗,总比被北宫静用剁骨刀把脑袋剁成饺子馅强。北宫静剁羊头的画面他可是看到了的,光是看着就觉得脑壳疼得要命,生怕北宫静也照他的脑壳来这么一阵狂剁。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怒了北宫静,但这么一个武力值惊人,能将一颗坚硬的羊头剁成饺子馅的少将军生气了,那就是他不对,赶紧想办法让人家消消气吧!
毕竟,当泰森冲你发火的时候,你最感兴趣的肯定不是自己哪里惹怒了他,而是如何避开他的怒火……
北宫静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卷成一卷的大饼送进嘴里狠狠的咬了一大口,就像是在咬某人一样。
还别说,这家伙虽然不怎么聪明,那张嘴又时常能把人活活气死,可是做出来的东西还是蛮好吃的,这一口下去,羊肉的鲜美,烤饼的麦香,葱的甜中带辣,都在里面了,层次感分明,让人胃口大开。
看到北宫静吃了,李睿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都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北宫静吃了他卷的饼,应该不会剁他了吧?他又拿了一张饼,夹了一块羊肉放在上面,一边涂酱料一边说:“嘿嘿,大将军你有所不知,我这人别的能耐没有,但会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是蛮多的!”
北宫纯盯着他手中的饼:“比如说扔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火海的火油罐,和爆炸时会发出雷鸣般的巨响的震天雷?”
李睿不无得意:“这些都是小意思啦,给我更多时间的话我能整出更多更具威力的武器来!”https:/
北宫纯继续盯着他手中的饼:“哦?比如说什么呢?”
李睿说:“经如说大炮!能隔着百丈之遥将整个军阵轰得血肉横飞的大炮!”
北宫静问:“就是你在攻打宜阳东门时用的那种木炮?”他可听羊峻描述过胡人在东门遭遇炮击时的惨状,虽然羊峻并没有作什么夸张的描述,但是那血腥之极的场面还是给北宫静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李睿摇头说:“那只是木炮,威力有限,如果用青铜或者钢铁来铸造,威力会比这恐怖十倍,别说人了,连城墙它都能生生轰塌。”
羊肉两面都涂好了酱料,他照例夹上一棵葱,将它卷起来就往嘴里送。然而,两道杀气凌厉的目光却让他浑身一僵,这饼无论如何也送不进嘴里了。他一抬头,正好看到北宫纯眼也不眨的盯着他手中的饼,杀气腾腾,虽然没有说话,但李睿却读懂了他的意思:
你敢咬一口试试?
他干笑一声,小心翼翼的将饼递向北宫纯:“大将军,要不要尝尝我做的羊肉卷饼?很好吃的!”
北宫纯这才收回那杀气腾腾的目光,老实不客气的将饼接了过来,说:“算你识相!”
这下羊绣不满意了,敲了敲桌子:“喂,李睿,我的呢?”
李睿说:“自己卷呗,羊肉、酱料和大饼都是现成的,动动手就给搞定了,很简单的!”
羊绣说:“伯伯和北宫静都有了,我也得有!给我卷!”
李睿无可奈何,只得老老实实的又给她卷了一个,然后才轮到自己……
由此可见,在这里他的地位到底有多卑微!
北宫静对那种名为“大炮”的武器充满了兴趣:“能生生将城墙轰塌?世上有这样的武器?”
李睿说:“只要肯下苦功去研究,肯定会有的。”
北宫静问:“你能造得出来吗?”
李睿摇头:“我不会造,真想造的话得从头开始,一点点的去摸索,没个几年时间是造不出来的。”他对自身的能力还是有清醒的认识的,让他改良一下弓弩啥的,那一点问题都没有,毕竟这些改良也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可是让他铸造大炮,那就要命了,那可是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啊,一个不留神,造出来的炮没炸死敌人,反倒把自己给炸死了,那找谁哭去。
受制于材料和铸造技术,哪怕造了半辈子炮的老工匠也不敢说自己造的每一门炮都能达到良品的标准,像他这种压根就没有造过这玩意儿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不花个几年时间慢慢琢磨,估计连边都摸不着。
当然,要造木炮的话就简单了,这玩意儿有几个熟练的木匠就能造,只要严把质量关,造出来并不难。
听说至少要花几年时间才能造出来,北宫静不禁大失所望:“要这么久啊……”
李睿说:“木炮倒不用这么久。造木炮还是很容易的,实在逼得急了,我们可以多造木炮,轰死那帮狗娘养的杂胡。”
北宫静苦笑一声:“李睿,我们军中的硫酸和硝石快用完了。”
李睿登时瞪圆了眼睛:“啊?快用完了!?”
北宫静点头:“这东西本来就不多,尤其是硫磺,数量少得可怜,军士们生病的时候要用一些,而你造黑火药用得更多,一来二去,就给消耗得差不多了。”
李睿问:“那洛阳城里呢?洛阳城里还有没有?”
北宫静摇头:“洛阳城里的硫磺、硝石也给搜刮得差不多了。”
硫磺和硝石都是很好用的引火物,军队需求旺盛,消耗量很大,可偏偏,产量却不高。众所周知,中国的硫磺储量虽然不少,但大多都是以硫铁矿的形式存在的,真正出产天然硫磺的地方很少,真的很少。硝石更不用说了,主要集中在吐鲁番,华北、华中地区储量很少。军队用的硫磺和硝石都是以天然矿为主,产量少需求大,再加上匈奴大军对洛阳持续两年之久的封锁,这些军用物资自然匮乏得很了。
听北宫静这么一说,李睿顿时就沮丧了起来。
北宫纯问北宫静:“木炮是什么武器?很厉害吗?”
北宫静说:“木炮就是一种用木头制成的、空心管装武器,使用的时候将炮口对准敌军,装填大量碎石、铁弹子,用黑火药发射,威力惊人。在宜阳大战中,胡人突围时李睿用六门木炮向胡人发射,只是六炮,胡人便死伤过百,骇得肝胆俱裂了。”
北宫纯微微色变:“这么可怕!?”
北宫静点头:“就是有这么可怕。本来我还打算招募工匠,秘密制造更多木炮,作为秘密武器跟胡人决战的,可硫磺、硝石已经耗尽……唉,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他叹气,李睿也跟着叹气。
大炮绝对是一件划时代的武器,威力绝伦,哪怕是木炮,放在这个时代也是很可怕的,杀伤力如何先不说,光是它给敌军带来的恐惧就不是别的武器能比的。如果西晋能够造出几十门木炮,训练出一支炮兵部队,没准真的能够给胡人来个降维打击,实现极限反杀。然而,木匠好找,兵员也不缺,制造黑火药所必须的硫磺和硝石却快耗尽了,北宫静当成宝贝一样珍藏着的那三百余斤已经造好的黑火药成了最后的储备,这还玩个锤子?
缺硝石还可以通过刮盐碱地甚至茅厕的硝土熬煮来得到硝,缺硫磺的话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总不能跑去挖黄铁矿吧?就算知道哪里有黄铁矿也来不及了啊!
北宫纯沉默片刻,对李睿说:“小子,你能做出种种威力大得匪夷所思的武器,这是你的优势,但很有可能也是你的致命弱点。”
李睿一怔:“为什么这样说?”
北宫纯说:“战场上风云变化莫测,可能一场大风,一场大雨,一场雾,就能让你的秘密武器失去用武之地,这个时候你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手中的长刀马槊。小子,如果你一味依赖这些稀奇古怪的武器,那么早晚有一天,你会被它们反噬!”
李睿顿时沉默了。
北宫纯语重心长的说:“战场上你会遇上无数悍不畏死的精兵劲卒,甚至与有着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正面遭遇,这个什么什么秘密武器奇谋妙计都不管用了,唯有自身的武艺能够救你的命!我不是说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不好,但你不能过于依赖它们!”
李睿悚然一惊,起身行礼:“多谢大将军指点,睿,铭记于心!”
第145章 死也要内斗3
北宫纯的话算是点醒了李睿。
一直以来他都在千方百计的逃避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他改良了弓弩,整出了黑火药,甚至弄出了木炮,这些都帮助晋军在战场上取得了不小的优势,他确实有很大功劳。但本质上,整出这些的原因还是他不愿意被卷入到生死莫测的肉搏战中,他还想活着逃离中原这个炼狱,找个好地方过完自己这一辈子呢,要是卷入到肉搏战中,稀里糊涂的人就没了,那他多冤啊!
可是,在这冷兵器战场上,有哪个能一辈子都不用参加白刃战的?
这个时代的战争规模大得惊人,一旦交战,动不动就是数千人,上万人,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这么多人一旦发动冲锋,就跟涌入内陆的海啸一样,一旦对方熟悉了黑火药爆炸时那吓人的动静,敢于承受这些比较原始的黑火药武器造成的伤亡,不顾一切地突击,这些原始的热兵器真的挡得住吗?如果挡不住,他又该如何招架?
为将者,可以将一件利器作为克敌制胜的手段,但不能依赖它。战场上风云变幻莫测,甭管多让人无语,多让人欲哭无泪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制胜法宝会在什么时候失效,一旦这种情况发生,制胜法宝失灵,就只能靠白刃战决出胜负了,到这个时候,白刃战能力弱的一方,必败无疑!
最典型的就是萨尔浒之战,严重依赖火器,一门心思想跟后金军打非接触作战的明军因为天气恶劣,火器使用不便,硬生生被一水冷兵器的后金军给打得大败,四路大军没有三路,文武官员死者多达三百余人,阵亡将士近五万。如果明军依旧保持着开国之初那强悍的近战能力,敢扛着长枪跟骑兵对冲,这一仗还会败得这么惨吗?
隋唐军队将近战能力放在第一位,弓弩啥的射击型武器通通视和次要手段,始终强调近战决胜负,不是没有原因的。哪怕到了全面装备燧发枪的时代,白刃冲锋依旧是决出胜负的最重要的手段,亚洲不少国家的军队有那个勇气与欧洲军队列队对射甚至不落下风,但一旦欧洲军队发动白刃冲锋,立马就崩盘了。燧发枪时代尚且如此,在冷兵器时代居然幻想自己一辈子都不用卷入白刃战中,这未免太天真了一点。
北宫纯见这小子这么快便反应过来了,眸底掠过一丝欣赏之色,说:“明天早点起来,我要看看你手上有几分真本领!”
李睿一愣。
羊绣踩了他一脚:“伯伯要指点你的武艺呢,还不赶紧谢谢他!”
李睿长揖:“多谢大将军!”
北宫纯笑说:“先别谢那么早,在教人练武这方面我可是非常严厉的,希望到时候你别哭!”
李睿额头冒汗,本能的感觉不妙……
北宫纯环视这三个年轻人,声音低沉:“这世道,都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逢此乱世,任何人都指望不上的,你们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自己的智慧,还有自己手中的刀,想要活下去,不管有什么时候,都要让自己的头脑足够的灵敏,手中的刀足够的锋利……孩子们,千万不要把武艺荒废了,荒废了武艺,你们离死也就不远了!”
三个年轻人都神情凝重,用力点头。
羊绣用力点头:“伯伯教诲的是,我一定日日勤练武艺,须臾不敢松懈!”
北宫静说:“我也是!”目光落在李睿身上,甚为不满。
李睿只能干笑。三个人里数他最懒,羊绣苦练武艺的时候他要么在钻研着怎么弄好吃的,要么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简直就是一条咸鱼。
看样子他也得努努力了,不然连羊绣都比不上,那还不得让她嘲笑到死!
看得出北宫纯在邙山这边日子过得还凑合,司马越将他软禁在这里,不让他离开邙山一步,甚至连他与北宫静父子之间的通信和见面次数都受到严格控制,但在吃穿用度方面却不敢少他的。洛阳城中都饿到人相食了,北宫纯在首阳山上却还能天天大鱼大肉,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去打猎弄点野味打打牙祭。他身边有五百凉州精兵和一百名黑鹰剑士,这是一股相当强大的战斗力,真把他逼急了,放手一搏,守陵的这几千禁军还不一定能拦得住他,别忘了,永嘉元年他只用一千重装步兵就顶住了王弥数万叛军的猛攻,随后带百余铁骑直冲王弥的帅旗,吓得王弥落荒而逃,把这样一头猛虎惹毛了,对司马越可没有半点好处。北宫纯愿意留在这里守陵,是因为这是天子下的命令。甭管天子是不是被司马越逼的,他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北宫纯就遵守,将军队交给儿子来指挥,自己留在首阳山守陵。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被司马越随意折辱,司马越也深知这一点,一直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位大爷,时不时还要派人过来威逼利诱一通,要他给自己卖命。
只是效果不显。
当然,这也不是意味着北宫纯就可以高枕无休了,一旦司马越彻底失去了耐心,那几千守陵的禁军随时可能向他发动进攻,就算他能击败这几千禁军,后面还有好几万人,他就算有通天本领,也无法在这几万精锐禁军的围攻之下幸存下来。这也是北宫静明知道反攻新城的时机不对,也不得不服从命令的原因,老爹的命被人家捏在手里呢,不听话还能怎么样?
日子过得还可以,但别指望北宫纯会对司马越有半分感激。在他眼里,司马越就是个不忠、不义、无信、无德的卑鄙小人,大晋这大好江山就是毁在这种小人手里了,他北宫纯宁可回乡野去当一只有一间茅庐几亩薄田的村夫,也不会替小人卖命。他没有带兵去攻打司马越,都算给这老乌龟面子了!kuAiδugg
也得亏他两救洛阳立下的功劳够大,在民间积累的声望足够的高,不然他肯定活不到现在了。那个老乌龟向来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像北宫纯这种勇猛无敌、声望极高却不肯听自己话的家伙,他从来都不会手软,在洛阳保卫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王延就是因为忠于天子,被他直接砍了,眼都不带眨。但北宫纯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大到司马越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敢轻易杀他的地步,杀了,自己就该众叛亲离了————禁军中可是有不少人崇拜北宫纯的。因为这种种原因,北宫纯这一年来混得郁闷归郁闷,但吃喝不愁,这日子可比北宫静好过太多了,北宫静这一年来可是天天都在为粮草发愁,吃不饱肚子是常有的事情呢!
随后,北宫静说起了新城、宜阳、杓柳这三场大战,将很多细节向北宫纯一一道来。北宫纯听得很认真,得知李睿所创的却月阵两次在野战中大败胡人铁骑,他不禁对李睿另眼相看:“小子,你是从哪学到这么精妙的阵法的?”
李睿说:“在家传兵书上看到的。”
北宫纯问:“这兵书是何人所著?你有没有带在身边?我想借来看看!”
李睿说:“这兵书残缺不全,晚辈也不知道是哪怕兵家所著……从军的时候留在了家里,没带过来。”
北宫纯叹了一口气,十分遗憾。他最喜欢看兵书了,不止一次一掷千金,只为求得一部已成孤本的兵书,听说李睿家中也有兵书,上面还记载有如此精妙的阵法,他心中痒痒,很想借来一看,可李睿根本就没将兵书带在身边,他只想揍人!
李睿用手指蘸了一点酒液在桌面上画出一个半月状的图案来:“这却月阵本身并不复杂,就是将若干辆战车首尾相连,排成一个半月形,大量配备强弓劲弩和弩车,当敌军冲杀过来后便以箭雨对对方进行大量杀伤……每辆战车后面配备十名军士,负责保护战车和战车上的弓弩手,杀死突入车阵内的敌军。车营中要预留若干个随时可以关闭和开放的出口,当战机成熟后,出口开放,大军冲出去对敌军实施凌厉的反击,如果战事不利,立即退回,出口关闭,继续用车营死扛。”
“这其实就是守城战的翻版,车阵起到的就是城墙的作用,不过这城墙是活动的。这紧密排列的战车对于高速冲锋的骑兵来说是难以逾越的障碍,骑兵赖以制胜的冲击力和机动能力在它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不过,这阵型对地形要求相当高,必须找到那种可以避免敌军骑兵绕后攻击的地形才行,否则,用它对抗骑兵那就是一场灾难。”
北宫纯沉吟:“所以你第一次让车营在城门外列阵,车营两头抱住城墙;第二次让车营背靠河堤列阵,两头抱住河堤,都是要利用地形阻止敌军骑兵绕后攻击,逼得他们只能正面硬冲?”
李睿点头:“是的。胡骑之所以那么难对付,是因为他们来去如风,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想打哪里就打哪里,步兵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如果能够想办法限制住胡骑的机动能力,迫使他们集中全力进攻一个方向,这仗就赢了一半了。毕竟现在胡骑还是以骑射为主,论弓弩对射,他们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第146章 死也要内斗4
北宫纯两眼发亮:“利用地形逼迫敌军骑兵正面冲击,然后以战车为屏障阻止敌军骑兵直接冲击我军步兵,再以大量强弓劲弩给予对方大规模杀伤?妙哉,这确实是以步拒骑的良方,妙哉!”
李睿说:“但是这样的地形不好找,尤其是在野战中,这样的地形更难遇见。再者,这种阵形对军士的心理素质要求也很高。前面就是滚滚而来的敌军铁骑,后面就是冰冷的城墙或者水流湍急的河流,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稍稍软弱一点的人不到一个回合便已经崩溃了。必须得是身经百战、坚韧不拔的老兵才能承受住这样的压力,从容应战。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如果是背水列阵,最好有战船在河面上游弋,利用强弩和投石机对岸上的步兵进行火力支援;如果是背对城墙列阵,城墙上的守军也应该用强弓、床弩和投石机居高临下对着敌军开火,能不能打着是一回事,就是不能让车阵内的军士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
北宫纯笑:“小子,看样子你把军士的心理揣测得很透嘛!”
军队最害怕的就是孤军作战,甭管多能打的铁军劲旅,一旦被孤立了,都会军心动摇,而军心一旦动摇,就很危险了。李睿能想到因地制宜以远程火力支援车营,消除正在车营中苦战的部队孤军奋战的心理,这无疑是很难得的。
李睿嘿嘿一笑,说:“都是对着兵书瞎琢磨的。”
北宫纯欣然说:“挺好,看书就得下功夫去琢磨,死记硬背那是屁用都没有的。”
羊绣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打从两个人见面以来,北宫纯基本上就是花式夸夸夸,不停的夸李睿,似乎在他眼里,李睿就是最棒的棒小伙,怎么看怎么顺眼。真不知道李睿这个破薄的寒门子北到底哪里对了北宫大将军的胃口,这家伙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呀,无非就是长得还算英伟,箭射得比较准,有一些鬼主意,能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兵器而已,有啥了不起的?他能吟诗作赋吗?他能写出好文章吗?他懂玄学吗?他家里很有钱吗?他家里出过什么高官吗?都没有吧?
不会吟诗作赋,不会写文章,不懂玄学,家里无权无势,自己还是走了狗屎运才捞了个校尉当,这样的人物放在世家子弟的圈子里,根本就不入流好吧?那么多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前来拜访,北宫纯都没个好脸色,让人家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远远不如那些世家子弟出色的李睿却入了北宫纯的法眼,这……
唉,北宫伯伯看人的眼光有点差啊!
不过,私底下,羊绣也觉得跟那些整天涂脂抹粉、炫富嗑药、装神弄鬼的家伙比,还是李睿看着顺眼点,只是她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就是了。
饭桌上的气氛很好,大家复盘着这段时间发生的战事,你一言我一语总结着每一战的得失。北宫静记忆力超群,几乎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娓娓而谈,条理清晰,如数家珍。北宫纯则目光老辣,稍一推演便能指出此战中晋军和胡人每一个部署中隐藏的危险与机遇,而他推演的结果往往跟战场上所发生的大差不差,这让李睿大为叹服。人家能被誉为西晋末年的军神,靠的可不仅仅是个人勇猛和凉州劲卒的剽悍,更多的还是他的头脑。
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
一顿饭吃到深夜,大家才尽兴,各自回房休息。
雪越下越大,窗外时不时传来树枝被积雪压断的脆响。待到明天,估计漫山遍野都要被积雪覆盖了吧?在这银妆素裹的世界中邀上三五知己找一亭子,凿开冰接一股清泉,煮上一壶茶,一边饮茶一边对弈,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这北中国,还有几个人有这样的闲情逸志干这种风雅之事?
反正司马越是没有这样的雅兴了。
此时,他所率领的西晋军团已经推进至渑池,新安、河阴等地尽数被收复,他的声望也一路高涨,几乎所有人都将他视为救星,把他当成了救世主。不过司马越倒是有自知之明:打从他率军发动反击以来,胡人基本上都没怎么跟他打,他踌躇满志的向一个个胡人重兵把守的目标发动攻击,等他杀到的时候,等待他的往往是一座空城,胡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也就是说,表面上他虽然收复了好几座城池和一堆的要塞,但是斩获却少得可怜,胡人的主力完好无损。
颇有点狸猫戏鼠的意思。
司马越心中焦虑。他并没有击败胡人主力,胡人只是将拳头收回去了,只要他稍稍露出破绽,这记铁拳便会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打过来,给他致命一击!现在他的部队距离洛阳城已有百里之遥,部队徒劳无功地奔波了近半个月之久,已经很疲惫了,所有人都开始萌生退意。司马越找王衍商量:
“胡虏一直在避战,而我军距离洛阳已有百里之遥,粮道漫长,补给不便,再打下去可能会对我军不利,我打算退兵,你认为如何?”
王衍说:“太尉,我们劳师动众,作战竞旬,转战百里,弄得声势浩大,然而斩首却不过三千,还净是些老弱病残,如若此时退兵,只怕会为政敌所嘲笑,这恐将对大尉大为不利!”
司马越欲言又止,神情恼怒却又无可奈何。这段时间洛阳城中对他的吹捧已经到了离谱的地步,这让一直以来就没打过多少胜仗的他有些陶醉。可现在看来,那些吹捧有多少是不明真相的官吏民众发自内心的,有多少是政敌和匈奴内国内线刻意而为之的,倒不好说得很。这些真真假假的赞美与吹捧将他架到了火炉上,烤得他满面红光,屁股却在滋滋冒烟,还不能跳下来,一旦跳下来,他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转的声誉又完蛋了!
这是何其歹毒的计策!
司马越很为难的问:“那该如何是好?”
王衍说:“且再坚持数日吧,只要再取得一场拿得出手的胜利,就可以退兵了。”
司马越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然而,司马越并不知道,刘聪已经在着手准备歼灭他这支主力大军了。
刘聪本来的计划是让出新安、河阴、金门、铁门等城池成就司马越战无不胜的虚名,加深大晋天子对司马越的恐惧与警惕,迫使大晋天子对司马越动手,挑起西晋内部火拼,让他们自己杀自己,杀光西晋最后这支精锐,还有羊家手中的禁军三营和北宫静手中的凉州军,然后匈奴汉国再过去捡便宜。可他没想到司马越这个老乌龟也是给点阳光他就灿烂,给点雨水他就泛滥的货色,取得几场小胜后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依不饶的朝着渑池方向一路猛冲,大有匈奴大军退到哪他就追到哪,一股作气追到平阳去之势!
威胁性并不大,可……真他妈烦人!
在渑池城中,刘聪召集自己的谋士和众将领,说出自己的想法:“诸位爱卿,晋军七万精锐已经远离洛阳百里,成孤军之势,朕打算聚集三军主力寻找战机,歼灭这支晋军,然后再乘势东进,攻打洛阳,如何?”
好战份子刘曜第一个跳出来赞成:“陛下圣明!晋军被我军牵着鼻子遛了十多天,已经人困马乏,又在这泼水成冰的天所露宿于荒野,每天冻死冻伤者甚众,早已士气低落!战机已然出现,根本就用不着寻找,给臣一万精骑,臣便能替陛下吞了他们!”
刘景说:“始安王所言极是!此时的晋军已是强弩之末,只需以五千精骑绕后偷袭铁门关,切断晋军粮道,晋军便会不战自溃,到时候陛下挥师掩杀,定能叫晋军伏尸百里,片甲不还!”
刘聪越发的心动,把目光投向朱诞:“爱卿认为如何?”
朱诞恭敬地说:“始安王、上洛王勇猛绝伦,足智多谋,实乃国之良将,若按两位王爷的计策,这七万晋军定将伏尸百里,片甲不还,大晋禁军最后的精锐,将彻底覆没!”
刘聪怦然心动:“爱卿也赞成?”
朱诞说:“能一战全歼的晋室禁军主力自然是极好的,只是……陛下认为汉国大军能纵横中原,肆意攻城掠地,有几分是靠匈奴健儿的勇武,有几分是靠司马家的内斗?”
此言一出,在座众将无不色变,对朱诞怒目而视……小子,你哪壶不好开哪壶是吧?信不信我们削你!
刘聪却很淡定,沉吟片刻,说:“一半一半吧。没有匈奴健儿的勇武善战,朕无法纵横中原大地;没有司马家内斗,朕要东出洛阳,怕是难过登天。”
他这话算是含蓄了,实际情况是,要不是司马家内斗,要是西晋那十几万禁军完好无损,匈奴五部别说东出洛阳,连敢不敢动都很成问题!
第147章 死也要内斗5
一直以来,人们提起北方游牧民族,第一印象就是战力强悍,压着中原王朝打,中原王朝强盛如汉唐,都在他们的兵锋之下战栗。
这是纯扯淡。这种印象很大程度都是在宋代形成的,在宋代之前,准确的说是在蒙古崛起之前,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在古代中国,如果战斗力也有鄙视链,那么就是农耕>渔猎>游牧。
是的,所谓勇猛无敌的北方狼族,在汉唐时代只能很憋屈的呆在鄙视链的最底层,中原王朝最强大的威胁一直都是东北的渔猎民族和西北地区的山地农耕民族。比如说匈奴,在汉初的时候拽了一把,但跟汉武帝硬拼硬的战了几个回合之后就萎了,要么远遁要么归附,甚至到了曹魏时期一个刺史就能将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地步,而羌人在汉宣帝时期就开始闹腾,跟大汉缠斗了两百多年,耗垮了东汉的财政。五胡时期同样如此,匈奴人出场露了个面,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然后就被石勒拍死了,而鲜卑人与东晋及南朝的战争却持续了两百多年,才分出胜负来。
唐代也是一样,颉利可汗一开场就是二十万铁骑兵临渭水,大有一举灭唐之势,可仅仅过了四年就被大唐冚家铲了,连他本人都被送到长安去给高祖、太宗表演最炫民族风。高句丽呢?硬生生挺过了隋文帝、隋炀帝、唐太宗这三代人的猛攻,直到高宗才彻底搞定。契丹更是难搞,从武周时期便开始闹腾,多次大败唐军,终大唐一世都没能将他们灭掉,还让他们越打越强,最终在五代混战时挥师入塞,占领了燕云十六州,成了悬在中原王朝头顶的一把利剑。
可别以为羌人、鲜卑、高句丽和契丹是什么游牧民族啊,羌人和高句丽是不折不扣的农耕民族,而鲜卑和契丹则是渔猎民族,虽说他们拥有大批骑兵,同时也有不少族群放牧,但跟游牧民族是两码事,别将拥有大批骑兵的民族都当成游牧民族,这不可取。
为什么号称无敌的游牧民族往往几轮硬碰硬的恶战下来就给打跪了,农耕民族和渔猎民族却这么难啃?
问题出在组织度上。游牧民族四处放牧,不多的人口散落在广袤的大草原上,这注定他们无法聚到一起搞什么大规模的水利工程、土木工程,教育啊军队训练啊啥的也很难搞得起来,折腾来折腾去,始终都是松散的部落联盟,这种组织结构打顺风仗还行,一旦处于逆势,他们内部就会乱起来,自己杀自己了。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这样,游牧部落最可怕的对手不是中原王朝,而是另一个游牧部落,一旦他们在战争中损失了太多青壮,实力衰退,不等中原王朝深入草原追杀,别的部落便会一拥而上将他们撕得粉碎,兼并他们的部众,瓜分他们的草场、畜产,将他们吃得连渣都不剩。这种松散的、彼此提防的社会结构,注定没有办法跟中原王朝旷日持久的打下去。
农耕民族作为定居民族,人口高度集中,要搞个土木工程、水利工程,要搞教育什么的都很容易,社会分工明确,组织度高,而且人口众多,技术发达。农耕民族的士兵看起来确实没有游牧民族的那么勇猛善战,但人家组织度高,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样的雄主,可以将全国的资源都集中到一起,用来发动一场规模庞大的战争,放在游牧民族,这是不可想象的。老子人口是你们十倍甚至数十倍,盔甲兵器远比你们精利,种种高科技武器不要钱的点出来,每年可以用于军事训练的时间还远比你们长,我会怕你?有种别跑,不砍到你怀疑人生我跟你姓!
渔猎民族则是兼具农耕、游牧之长,他们在白山黑水中长大,会耕田,会放牧,会捕渔打猎,啥都会。东北那极寒炼狱般的自然环境给他们磨练出了一副非人的身板,零下十几度的严寒在白雪茫茫的大山里追熊猎虎,对他们来说是等闲事;东北那独特的地理位置让他们可以跟农耕和游牧民族交流,从这些民族身上汲取精华,而富饶的东北大地又为他们提供了相对充足的物产。这些先天的、后天的种种因素将渔猎民族变成了极具韧性的民族,西伯利亚的寒流摧不垮他们,中原王朝的刀剑杀不光他们,游牧民族的铁蹄踩不死他们,只要外部压力稍稍缓解,他们便会疾风劲草般强大起来,成为农耕、游牧民族的噩梦!
农耕民族人口众多,物质丰富,组织度高,这些因素注定了农耕民族的军队的战斗力起点并不高,但上限很高;
渔猎民族兼具农耕和游牧之长,从一出生便得与天争路,虽说很多时候都是部落制,但组织度并不差,人口也多,他们的军队战斗力起点高,上限也不低;
游牧民族人口稀少,分得太散,组织度很低,结构松散,他们的军队战斗力起点较高,但上限并不高。
所以,处于鄙视链最底层,一点也没冤枉他们。
刘渊能搞出这么一番事业,除了司马家自相残杀,将西晋能战之兵给败光了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他起兵时,五部匈奴已经在并州定居了近百年。这近百年时间里,编户齐民、尊卑礼节、纪律养成……这些对于提高社会组织度而言最为重要的东西,东汉和魏晋都帮他们做了,早在曹魏时代,并州刺史梁习便能做到让归附的南匈奴指哪打哪,绝不敢有半句废话,这放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可即便是这样,真撞上了西晋精锐禁军,硬碰硬的打他们依旧不是对手,永嘉三年刘渊两次进攻洛阳,都在西晋禁军的阻击之下铩羽而归,不得不改用封锁战略去孤立洛阳,削弱洛阳。一支汉化程度已经相当深了的军队打个残破不堪的西晋禁军尚且如此吃力,碰到全盛时期的西晋禁军,得给打成什么鬼样?
刘聪说五五开,那真的是给自己长脸了。要是西晋禁军完好,勇猛善战的匈奴健儿敢不敢跟着刘渊造反都很成问题。
朱诞自然不会去道破这一点,他说:“司马氏内斗,对大匈奴来说是莫大的助力,没有他们自相残杀,将精兵强将消耗殆尽,匈奴铁骑怕是入不得中原。但是,如果司马越死了,洛阳的内斗就会停止,到时候陛下你要面对的就不再是司马越和王衍,而是苟晞这等名将了!”
刘聪眉毛微微一耸,自言自语:“苟晞啊……要是让这条疯狗到了洛阳,那倒是挺麻烦的。”
朱诞说:“司马越所统率的那七万大军中,精锐禁军便有两万余人,若是这两万余精锐禁军拼死一战,陛下纵然取胜,部曲伤亡也会很大。晋天忆已经下密诏召苟晞入洛,准备跟司马越死斗了,陛下何必与司马越硬碰?放他回去让他跟苟晞斗个你死我活,让他手中最后那几万精锐禁军在自相残杀中死伤殆尽,岂不是更好?”
刘聪正要说话,呼延晏两脚带风的走进来,面带喜色:“启禀陛下,有喜事!”
刘聪问:“喜从何来?”
呼延宴将一封信函呈上:“密探飞马来报,苟晞所统率的大军已抵达颖川,最多两日便能抵达洛阳!”
刘聪吃了一惊:“这么快!?”
朱诞笑说:“苟晞屡遭司马越的亲信潘滔、何伦构陷,而司马越始终不肯处置潘、何二人,苟晞已恨司马越入骨,现在司马越领兵在外,洛阳空虚,苟晞自然不会错过这等良机,自然是昼夜兼程朝洛阳狂奔了!”
刘聪大笑:“这仗打了这么久,整个中原都打烂了,晋人还是一点都没变,说到要跟我们打,一个比一个怂,而内斗却一个比一个猛,好,好!朕喜欢这样的晋人!”
朱诞说:“苟晞跟疯了一样朝着洛阳狂奔,司马越却还在与我军对峙,真不知道他得知苟晞兵临洛阳城下,一举将他的老窝给端了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一众大将哈哈大笑。
刘曜跃跃欲试:“陛下,臣有个想法……”
刘聪打断:“把你那个想法憋回去!”他可太了解这个战争狂人了,这家伙能憋什么好屁,无非就是希望自己给他一支精锐骑兵,狠狠地干司马越一家伙嘛。换作以前刘聪会很欣赏刘曜这份勇武,但现在他可是要在洛阳城下导演一场大规模火拼,让司马越跟苟晞拼个你死我活的,他期待这场大戏已经很久了,眼看最精彩的剧情即将上演,他怎么能容忍刘曜擅自加戏,坏了自己亲手导演的这出权谋大剧!筷書閣
刘曜哦了一声,耸拉着脑袋不吱声了。
他瞅了朱诞一眼,暗自磨牙。都是这个江南文人不好,打从他来到平阳之后,父皇和皇兄都变得瞻前顾后,每一仗都斤斤计较了,导致他很难再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要是他能当上皇帝,肯定不会重用这种人,这种人只会削弱匈奴铁骑那种一往无前的锐气!
第148章 死也要内斗6
北宫静得知苟晞的率领的大军抵达颖川的时候,正在看李睿练武。
其实说练武也不对,更准确的说是正在单方面挨打。
打他的人正是北宫纯。
北宫纯还真是说到做到,说了让他早点起床练武,真就一大早便将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拎出来,扔给他一副盔甲让他跟自己对打,而且没有半点放水的意思!
凭心而论,李睿的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那个被匈奴战马撞死的倒霉蛋身为长年抱着一副一百二十磅以上的强弓苦练射箭的猛人,力气远比一般人要大————力气小的根本就拉不开这样的强弓,而李家培养他走的是全面发展的路子,不光要练射箭,骑术、刀法、马槊、拳脚功夫,通通都要学,十年如一日地苦练,早就练出了一身本领。只可惜,他这点本领在北宫纯这种带着一百黑鹰剑士就能冲垮王弥数万叛军的猛人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几个回合下来,对练就变成了单方面殴打。在北宫纯眼里,他浑身上下全都是破绽,怎么打怎么有,得亏北宫纯不是他的敌人,不然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北宫静在一边看着,兴致盎然,每当李睿被揍得哀哀直叫的时候,他就会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心情好到简直要飞起来————现在你知道我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吧?还有,你个混蛋居然敢怀疑我们北宫家女儿的颜值,揍死你也活该!
可惜,来自洛阳的坏消息将他的好心情破坏得一干二净。
这个坏消息是羊绣的家将带来的,他行色匆匆的上山,面带喜色的对羊绣说:“小姐,家主让你马上带领家兵家将返回洛阳!”
羊绣不满:“好好的为什么要让我回洛阳?我在宜阳过得就挺好,不想回去!”
家将说:“家主说了,东平郡侯大军已经抵达颖川,即将到达洛阳,洛阳城中即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让你赶紧把家兵家将带回去。”
羊绣愕然:“东平郡侯?就是那个有着‘屠伯’之称的大将军苟晞?”
家将说:“正是。”
北宫静在一边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色变:“屠伯不是正在青兖二州与曹嶷叛军作战吗?怎么跑到颖川来了!?”
这将迟疑了一下,说:“好像是陛下下密诏召他入京勤王的。”
北宫静又惊又怒:“简直是胡闹!陛下不知道屠伯跟太尉势同水火,已经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吗?现在太尉在渑池与胡虏对峙,他却下密诏召屠伯入京,这是想干什么!?”
家将低头,低声说:“庙堂之上的事情,骠下一个小小的家将,怎么说得清楚。”
北宫纯沉声说:“这恐怕不仅仅是陛下的意思,断然少不了羊侍中他们也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北宫静问羊绣:“这是真的吗?”
羊绣蹙着眉头,说:“我也不清楚,但听我哥说,家主这段时间跟青州那边书信往来很频繁……”
北宫静只觉得头都要炸开来了:“羊侍中这是想干什么啊?形势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点好转,他便把屠伯拉过来要与太尉火拼,这是怕洛阳沦陷得还不够快,大**山完蛋得还不够快吗?”
北宫纯叹气:“当道诸公和陛下早就被权力和仇恨蒙蔽了眼睛,只想不择手段扳倒那个老乌龟,他们何曾在意过大晋的死活……”连连摇头,见李睿似乎要停手让自己处理这件事,他刷刷刷一连几刀,将李睿逼得手忙脚乱:“没事,你继续,我边聊边打就行了。”
李睿:“……”
发自内心的有种吐血的冲动。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人家都说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北宫纯倒好,一边聊八卦一边跟他打,还将他揍得满头包,尽全力?可拉倒吧,撑死也只能算是边打盹边随意扒拉两下,就这两下便打得他左支右拙了!
他娘的,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点!
羊绣一向像晨星一样璀璨的眸子也变得黯淡,摇着头说:“家主做得不对……甚至可以说是大错特错了!老乌龟再不是个东西,他也挡住了胡人主力,让洛阳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怎么能在他背后捅刀子呢?这太不应该了!”
北宫静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北宫纯说:“爹,兹事体大,我得先回宜阳,有空再来看你!”
北宫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去吧。”
李睿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往圈子外一跳,叫:“我也去!”
北宫纯刷刷两剑又将他逼了回来:“你去什么去!就你这三脚猫功夫和这张毫无遮拦的嘴,去了也是添乱!”
李睿不服气:“将在谋而不在勇,我武力是不大行,但我智力高,可以帮忙出主意!”
北宫纯冷笑,一连几剑,剑身重重的拍在李睿的头盔、肩膀、大腿上,发出当当声响,疼得李睿呲牙咧嘴:“将在谋而不在勇?你告诉我,你这个智力超群的智将面对我这个莽夫,除了被我打着玩之外还能做什么?嗯?还能做什么?”一边收拾李睿一边叮嘱北宫静:“凡事不要勉强,问心无愧就好。我北宫家两次千里驰援解洛阳之围,已经对得起大晋了,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却做,不必想太多,我这个当爹的别的能耐没有,给你兜底还是可以的!”
北宫静跪地一拜,说:“孩儿去了!”说完起身,带着那二十名黑鹰剑士大步流星的朝山下走去。
羊绣绷着小脸紧紧跟上,李睿?早就被她当空气给忽略了。
李睿又跳又叫:“等等我啊,我也去!我也去!”
北宫纯一脚将他踹了个四脚朝天:“去什么去!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留在这里,把你这三脚猫功夫好好磨练一下!”
李睿气得够呛:“什么叫把我这三脚猫功夫磨练一下?我看你就是自己在这首阳山上呆着太过无聊了,想把我抓过来当沙包揍着玩!”
北宫纯阴森森的说:“小子,你猜对了!”
看着北宫静骑马不顾满山大雪飞驰下山的身影,他眉头紧紧的拧起,低沉的唤了一声:“羌昱!”
一身材高大、皮肤白皙、蓝眸鹰鼻的黑鹰剑士应声上前,抱拳行礼:“骠下在!”
北宫纯说:“我放心不下静儿,你带三百人去帮他一把。”
这位名叫羌昱的黑鹰剑士迟疑:“家主,你身边总共就五百人,本就势单力薄,骠下再带走三百,那……”
北宫纯说:“放心,老乌龟不敢动我。”
羌昱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北宫纯说:“没有万一。当初我带着一百人便冲垮了王弥几万叛军,如今有两百勇士在手,想走的话谁拦得住我?倒是静儿,他的部曲在新城、杓柳、宜阳三战中损失极大,新吸纳的部曲又还没有培养好,战斗力已大不如前,又遭逢这巨大变故,胡人很可能会卷土重来,我怕他抵挡不住!”
李睿爬了起来,说:“将军,你这么担心少将军,为什么不索性亲自带这五百人下山去帮他?”
北宫纯嘴角扯了扯,自嘲的说:“亲自带这五百人下山?只怕我这一下山,不光是那个老乌龟,连陛下和忠于陛下的那些大臣都睡不着了!”
李睿顿时就明白了。
北宫纯两次千里驰援,解洛阳于倒悬,“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英名已远播于四海,声望之隆,不光是司马越,连天子都忌惮不已。也没办法不忌惮,自西周开始,中国便确立了德、忠、孝三位一体的价值观,身为天子,这三样缺一不可。“德”为天下信服,“忠”为百官认同,“孝”为百姓遵从,统治才能长久。尤其是那个“德”,看起来虚无缥缈,可缺了它,就算你有霸王之勇,韩信之智,也别想承接天命!
那司马家是个什么情况?
德,他们压根就不敢谈,光天化日在闹市中捅死天子,还谈什么德?忠也不敢谈,父子三代谋国,谈什么忠?就只剩下一个孝了,司马骏、司马攸等一票宗室王都是以孝闻名天下,尤其是司马攸,王元姬去世的时候他极度悲伤,一连数日水米不进,得司马炎亲自下令他吃东西,这才进食。可光靠孝是统治不了这神州大地的,司马家开了一个极坏的头,那就是什么德啊忠啊信啊义啊,通通都一边去,老子玩的是两步走:兵强马壮者得天下-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两步走的结果就是天子不再神圣,蛮夷不再敬畏,权臣不再忍耐。当天子的门槛这么低,只要拳头够硬就有机会,谁还按捺得住?持续十几年的八王之乱就是两步走战略对司马家的反噬!
而北宫纯呢?两次千里驰援解洛阳于倒悬,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其德大矣!国家危难之际亲率敢死之士冲阵,摧敌锋于正锐,挽狂澜于极危,其忠心日月可鉴!司马家最缺的东西他都有,还武力值爆表,这样一号物,人不管对胡人还是对司马家,都是大伊万级别的核弹头!他要是下山重返战场,不光司马越,洛阳城中那位天子只怕都睡不安稳了!
在他风头正劲之际将他打发到首阳山来守陵,可不仅仅是司马越一个人的意思。司马越恐怕也没那个能耐让他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守陵,这背后没有天子的影子,鬼才信!
想明白了这一层,李睿只能长叹:政治啊,太他妈恶心了!
第149章 传道
羌昱本是一名羌人奴隶,而且是要被绑到祭坛上活生生的剥皮、放血、挖心来祭山神的那种。不过他比较幸运,当祭司手中的刀划开他腹部的皮肤的时候,北宫纯正好向这个部落发动袭击,阴差阳错的把他给救了下来。北宫纯见这羌族少年聪明伶俐,孔武有力,便将他收了下来作为自己的私兵严加训练。虽说从小到大北宫纯没有给过他什么特殊的待遇,但在羌昱眼中,这位将他从可怕的祭典上解救出来,手把手教他练习武艺的男人就是他的再生父母,他发誓要用一生去报答这份恩情,就算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他对北宫纯的命令向来都是无条件服从的,见北宫纯坚持让他带三百人去帮北宫静,他虽然很不放心,但也只能服从命令,带着三百凉州骑兵下山,追上北宫静与他一起返回宜阳。
换作往日,这么大的动作定然会招来监视北宫纯的守陵禁军无尽的刁难,但今天他们却好说话得很,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就让羌昱他们下山了,神色之中竟然隐隐带着几发讨好。由此可见,苟晞的到来真的让他们慌了神,甚至都对司马越不抱希望了,开始讨好北宫纯了。
李睿看着这三百铁骑远去的背影,心里憋着一团火,抿着嘴不想说话。事实丰,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无话可说了。他和北宫静九死一生,迭经苦战,好不容易才打破了胡人对洛阳的包围,重挫了胡人的军心士气,给西晋朝廷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这个时候西晋朝廷最应该做的就是趁此良机四面出击,收拾掉正在颖川、陈州、汝南等地肆虐的胡虏和流寇,打通洛阳和河南河北的联系,让这些地区的粮食、物资和兵员源源不断地进入洛阳,为下一次洛阳保卫战作准备。那帮孙子倒好,压根就不去考虑这些,趁着司马越在跟胡虏主力缠斗,直接把那个老乌龟的死敌苟晞招过来,想弄死司马越!他妈的,没有三十年的脑血栓,根本就想不出这样的损招!
倒不是说苟晞不能进洛阳,相反,苟晞这位名将若能带几万人驰援洛阳,其作用是巨大的,甚至有可能能扭转局势。但是,考虑到他跟司马越那恶劣无比的关系,这个时候让他来洛阳,那就是要对司马越进行釜底抽薪了!这两个人放到一块,分分钟可能火拼,这个时机,真的不合适!苟晞入京的整个过程都透着诡异,“内斗”这两个字几乎要写到脸上了!
整个西晋都已经病入膏肓了还要内斗,李睿也是服了,他只想说:累了,毁灭吧!
北宫纯盯着他:“小子,在发什么呆?”
李睿沮丧地说:“我在想,我们这一个多月以来的苦战到底有什么意义!”
北宫纯耸了耸浓眉:“哦?”
李睿说:“这一个多月来,凉州军以区区数千之众血战新城,鏖战杓柳,攻克宜阳……哪一仗不是打得艰苦卓绝,哪一仗不是拼得尸山血海?几仗下来,凉州军光是阵亡的就多达一千多人了,好不容易才扭转了战局,可是朝中那些大人物只是漫不经心的挪动了一颗棋子,我们拼尽全力才争取到的大好局面就全毁了,真的……让人窝火透了!”
北宫纯淡淡一笑:“有什么可窝火的?大晋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李睿直发愣。
北宫纯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这大晋……怕是凶多吉少了,天子救不了它,老乌龟救不了它,羊侍中他们更救不了它,我更加不行。一旦洛阳陷落,天下崩离,这神州大地必将卷入无休止的战乱和杀戮之中,我们汉人将面临灭顶之灾,到时候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挺身而出,用肩膀扛住这塌下来的天了。”说到这里,这个魔神般强大的男人流露出了一缕源自灵魂深处的倦意,显然,西晋朝堂那无要止的内斗和勾心斗角,已经让他心力交悴了。
李睿惊恐地瞪大眼睛:“以后要靠我们了?”
北宫纯说:“是啊,以后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李睿没有半点天命在身的激动,有的只是恐惧与惊慌。老大,你知道你这话意味着什么吗?蜇伏两百年之久的匈奴汉国,俨然打不死的小强般的羯胡石勒,残忍变态到极点的石虎,从北境裹着西伯利亚的寒流呼啸南下的慕容鲜卑,在代郡虎视眈眈的拓跋鲜卑,还有坚韧不拔的羌人、已经在四川建国的氐人……全都交给我们这些后辈来应付?老大,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们了!
想办法逃离洛阳,在远离战乱的地方建个小坞堡过自己的小日子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可惜,现在他想逃也逃不了,因为他面对的是北宫纯,这个强悍绝伦的战神。
在北宫纯看来,李睿就是一声上好的钢胚,他纵横沙场二十年,还从来没有碰到筋骨这么好,脑瓜子这么灵活的家伙。现在他要用猛火重锤锻去这块钢胚杂质,将他铸成一把锋利无比的斩马剑,斩断胡马那飞驰的铁蹄。
古人大多相信宿命,北宫纯也不例外。隐隐之中,他有种自己也会被即将像海啸一样涌来的无边血色淹没的预感,胡虏势力越来越大,而司马家对他提防越来越严,他很难再有大的作为了,怕是只能与司马家一起淹没在这血海之中。但是,不要紧,他可以将毕生所学留下来,教给李睿,让他替自己继续征战沙场,去终结这帮可恶的胡虏的气运。他做不到的事情,李睿能做到,就算李睿做不到,李睿的子孙、弟子肯定能做到,他就不信这片诞生过吴起、白起、李牧、韩信、项羽、卫青、霍去病、关羽等等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的土地,孕育不出一个能终结胡虏气运的英雄了!
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付诸实施的后果就是李睿迎来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他被这个大魔王扣留在首阳山上,每天天还没亮就被从被窝里拎起来开始练武,而练武最常走的程度就是跟这个大魔王对打,被他揍得鼻青脸肿;吃完晚饭后还得继续练至少一个小时,练完这一个小时……
哦,得跟着这个大魔王学习兵法了。
古代的兵书绝不是我们看到的《孙子兵法》那样薄薄的一本,事实上,《孙子兵法》更适合居于庙堂之上的人看,带一千几百人的低级将领去学它,不仅啥都学不到,还容易被它带进沟里去。北宫纯给李睿看的兵书是厚厚的一撂,足有一尺多高,把他整得头皮发麻。
“这兵书……这么厚啊?”
北宫纯扬了扬浓眉:“不然呢?是不是张良圯上受书的故事看多了,以为兵书就是薄薄的一卷,可以随时带在身边,读懂了读透了就能天下无敌了?”
李睿:“……”
他还真是这样想的。秘籍嘛,量当然得少才显得珍贵,要是某位少侠九死一生才在某个秘境找到某位前辈埋藏秘籍的地方,挖出了秘籍,却发现所谓的秘籍不是一本,而是他娘的一大车,而这一大车的秘籍本质上还是一部书,你看他是笑还是哭?
不用切尖葱不用看股市不用看存款,直接就能哭出尿来好吧!
北宫纯一本本的指给他看:“这本是教你如何挑选兵员,如何训练士卒,如何提拔军官、鼓舞士气的;这本是教你如何制备诸般军械,如何管理制造军械的匠人,确保每一件军械都质量过硬的;这本是教你如何行军,如何宿营,如何因地制宜建造各种营垒的;这本是教你如何调拨粮草,如何确保粮草供应安全,避免贪墨的;这本是教你如何根据不同地形不同气候布列军阵,迎击敌军的……你看看,这些兵书有哪一本缺得了?为将者,若不能掌握好这些,等待你的就只有败亡一途!”
李睿咧嘴。我的娘咧,这是哪位创作的兵书啊?简直就是手把手的教你怎么招兵怎么练兵怎么行军怎么干架了好吧!跟《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有得拼啊!
他觉得自己又可以了。让他去琢磨《孙子兵法》、《尉缭子》、《司马法》这类更多是从战略层面上进行论述的兵书,他一辈子怕是摸不着边,但是这种详尽的、深入浅出的兵书,他学得来!
他问:“这部兵书是谁编写的啊?太详细了!”
北宫纯说:“是诸葛武侯。”
李睿嘴巴张得能塞进条狐狸:“啊?”
北宫纯说:“诸葛武侯天纵奇才,以区区几万兵力屡出祁山,打得雍凉不解甲,中国不释鞍,连宣皇帝也曾被他打得大败亏输,从此不敢再在战场上与他争锋,若是他长寿十余载,是大魏灭蜀汉还是蜀汉灭大魏犹未可知。他将自己用兵、治军的心得体会都汇著成这部巨著,临死前传给了姜维,后来魏军攻入成都,姜维勾结钟会图谋割据蜀中,失败后被族灭,府中珍藏书籍也成了魏军的战利品,几经辗转,最终为我北宫家所得……”
说到这里,他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怀念。
怀念那个英才辈出、热血沸腾的时代。
怀念那个时代那些绽放出万丈光芒的不世奇才。
第150章 吐血
汉末三国无疑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混乱,但也最为群星璀璨的时代。持续近百年的三国混战将中国人的战争智慧给激发到了极点,催生出一批批极为优秀的英雄。这个时代有四世三公之后、身负天下之望的袁绍,有雄才伟略的曹操,有百折不挠的刘备,有当了一辈子孙子的孙权,有一郡敌一国逼到曹操几乎要迁都的关羽,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武侯……还有一声怒吼喝退数万曹军的张飞,八百冲十万打到孙权整个人都自闭了的张辽,屡立战功却最终在木门道膝盖中了一箭的张郃,勇猛无敌的徐晃,阴险的吕蒙,独木难支的姜维……这众多英雄搅动风云,上演了一出出风云激荡的大戏,让这段历史变得精彩纷呈。而终结了三国时代的西晋又是什么货色?随着羊祜、杜预、邓艾、王浑、王濬、文鸯等等这些从三国时代走过来的英雄一一凋零,整个西晋简直万马齐喑,整个国家堪称一潭死水,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以至于苟晞都成了比堪韩白的名将!
拜托,别说放在三国了,哪怕是放在晋初,他的军事才华顶多都只能算了三流好吧!
而在这段历史中,有一个名字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
诸葛孔明。
这个在琅琊郡出生,少年时期曾与叔父一起经历过可怕的徐州大屠杀,最后在隆中隐居,直到刘备三顾茅庐才出山的天才,以其无以伦比的才华辅佐颠沛流离了大半生的刘备,建立了蜀汉,又是他在夷陵惨败、先主去在世、精英丧尽、主少国疑之际挑起重担,让蜀汉迅速走出了失败的阴影,开始了其一州敌一国的壮烈征程。在他的治理之下,仅百万人口的蜀汉短短十几年内六出祁山,国中却人心安定,百业兴旺;区区六万蜀汉军队一次次穿越数百里山路攻击雍、凉二州,逼得十几万曹魏大军龟缩不出,不敢与之野战,这是何等可怕的治国能力,这又是何等恐怖的军事才华,上下五千年,能与之比肩的人物屈指可数。可惜天不助蜀,种种后天因素制约住了他,让他始终无法实现自己光复汉室的抱负,最终在“悠悠苍天,何薄于我”的长叹中星落五丈原,留给了历史一个萧瑟的背影。
这位手中仅六万军队,却被拥有四十万雄师的曹魏视为头号劲敌,丝毫不敢松懈的丞相生前著有一部兵书,在他临死前传授给姜维。很显然,姜维并没有学全,在与曹魏的交锋中多有冒险激进的举措,这与他的老师稳扎稳打、重剑无锋的风格大相迳庭,最终被司马昭抓住他带主力驻留沓中,汉中空虚的致命破绽,一举拿下汉中,邓艾更进一步,经阴平小道进入成都平原,蜀汉就此亡国。不过他也没有让司马昭好过,挑起钟会割据的野心,最终酿成曹魏大军火拼,钟会、邓艾这两位灭蜀的最大功臣双双陨命,当然,他自己也死于乱军之中,那部凝聚了诸葛亮毕生心血与智慧的兵书也失踪了,下落成谜。
没想到最终让北宫家得到了……
更没想到这部兵书居然分得这么细,好几本加起来足有一尺多厚……
李睿看着这部抡起来能把人拍成植物人的巨著,那张脸苦得可以滴出汁来……这么厚,得看到什么时候啊!
“我不识字!”他说。
这是真话,晋代用的文字他真的不大认识。
北宫纯皮笑肉不笑:“不识字?好啊,你的功课再加一项,那就是认字!”
李睿:“……”
他奶奶的,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先让李睿在首阳山上慢慢熬着,我们把目光拉回渑池。
北宫静匆匆赶回宜阳大营后立即下令全军整装备战,然后与羊绣一起进入洛阳城中,求见羊忱。
羊忱对他还是很重视的,得知他来了之后亲自出门迎接,又让人奉上名厨精心做的点心,十分热情。可北宫静却无心享用,他直接了当的问羊忱:“侍中大人,听闻东平郡公率领大军已抵达颖川,这是真的吗?”
羊忱微微一怔:“贤侄你这是从哪里听说的?”
北宫静望定他:“晚辈只想问一句,是,还是不是?”
羊忱捋须,说:“没错。”
心里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北宫静深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问:“是陛下下的密诏?”
羊忱说:“是。”
北宫静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不解:“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陛下不知道,侍中大人你还不知道现在的洛阳已经脆弱到什么地步了吗?东平郡公与太尉势同水平,他一入洛阳,必定要与太尉爆发激烈的冲突,危如叠卵的洛阳,哪里还能承受住他们之间激烈冲突带来的震动!”
羊忱沉默片刻,问:“贤侄,司马越这个人你怎么看?”
北宫静没有半点犹豫:“欺君罔上,排斥异己,独揽大权,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羊忱问:“那你说这种小人是不是该死?”
北宫静说:“该死!”
羊忱说:“那你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呢?国家大事就是坏在这种卑鄙小人手中,天下苦这老贼久矣,你最应该做的就是回去整军备战,待东平郡公大军一到便与他联手,诛杀老贼,还大晋一个朗朗乾坤!”
北宫静真的急了:“可是他手里那支大军是禁军最后的精锐啊!这支大军正在渑池与胡人主力对峙,一旦得知洛阳生变,军心必然大乱,到时候胡人趁机挥师猛攻,这最后的精锐将灰飞烟灭!胡人挟此大胜之余威来攻,我们拿什么来抵挡!”
羊忱满不在乎:“一帮助纣为虎之辈,死不足惜!他们若是死在胡人刀斧之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省得我们收拾起来费事!至于这支军队覆灭后怎么办……这个贤侄就不用操心了,老贼一去,天子临朝,天下归心,又有东平郡公这等名将坐镇,各地忠勇之士争相勤王,旦夕之间,百万大军可得,何愁无兵可用?”kuAiδugg
北宫静的面色变得惨白。在前来拜访羊忱之前他便预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可他没想到情况竟然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得多,天子这些人根本就不在意那几万禁军的死活!他们真的是太健忘了,完全忘记了入冬时匈奴大军兵临城下,下诏各地出兵勤王时竟无一人响应的尴尬,依旧在做着天子一封诏书,天下豪杰争相响应的美梦!
到底是什么给了他们这样的底气,让他们在危如叠卵之际玩出如此令人窒息的操作啊?
貌似这锅得他来背。正是他在新城、杓柳和宜阳三次大败胡人,斩俘三万余人,才给了洛阳君臣“胡人不过如此”、“胡人不堪一击”这样的错觉,伤疤还没好便忘了痛,胡人兵锋稍稍退却,他们便开始内斗了!
见他似乎还想说话,羊忱挥挥手打断,语重心长的说:“贤侄,陛下可是很欣赏你们父子二人的,若不是司马老贼多次从中作梗,早就予以重用了!这次东平郡公领兵入京,对你而言是最好的机会,你可要好好表现,不要让陛下失望啊!难道你想一辈子带着这区区几千兵马,做一颗任人摆弄的棋子吗?难道你希望令尊这等勇猛无敌的名将一辈子呆在首阳山上对着那满山荒草老树,磋陀一生吗?”
“你想要的,陛下都可以给你,但首先你得跟陛下是一条心才行!”
北宫静沉默良久,慢慢的站了起来,向羊忱拱手一礼:“多谢侍中大人指点,晚辈……明白了。”
羊忱欣慰的说:“你能明白就好!快去准备吧,时间不多了。”
北宫静又是一礼:“晚辈……告退!”礼毕,不再发一言,昂起头慢慢的走了出去。
羊绣一直在外面等着,见他出来了,马上迎了上来,正想抱怨他为什么在里面呆这么久,却发现北宫静面色苍白,眼神黯淡,脚步有些踉跄,不由得大吃一惊,一把扶住他,大声问:“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出什么事了?”
北宫静定定的看着她,可羊绣分明觉得他的眼神一点焦距都没有,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半晌,北宫静才艰难的说:“羊绣……”
羊绣一叠声的说:“我在,我在呢,怎么啦?羊安,把马车开过来!”
北宫静握紧她的手,低声说:“你……快逃吧!”
羊绣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你说什么?”
北宫静浑身都在颤抖:“快逃吧!洛阳完了,大晋也要完了,你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赶紧逃,头都不要回!”
羊绣带着哭腔叫:“你这是怎么了嘛,为什么你的眼神这么可怕?为什么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是那个屠伯的到来让你变成这样的吗?大不了我带我的家兵过去将他堵住,不让他进洛阳就是了,你别吓我啊!”
听说她为了自己带家兵去挡住苟晞的大军,北宫静的目光稍稍有了点焦距,惨白的脸总算有了一丝血色,低笑:“净说傻话,东平郡公是奉诏入京的,岂是你说堵就能堵……”提到奉诏二字,他心口一阵绞痛,痛得他眼前发黑,喉咙发甜,哇的一大口血喷了出来,眼前天旋地转,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
耳畔,羊绣在放声大叫,然而,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151章 退兵
潘韬带着一身的雪絮,附在司马越耳边,将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告诉了他。
他也是司马越的心腹,时称越府有三才:潘滔大才,刘舆长才,裴邈清才,他能排三才之首,能力可见一斑。打从司马越干掉了司马颖、司马颙,成为西晋实际上的最高掌权人之后,他作为司马越的心腹,其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受到重用,官至河南尹。
但是跟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一样,他掌权后想的并不是如何利用手中的权力做点实事,让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恢复一缕元气,而是排斥异者,结党营私,将权力死死攥在自己手中,生怕被人分走了一丝一毫。司马越和苟晞原本关系很好,甚至还派了把子,结果被他和刘望等人一顿诬告、陷害加诋毁,最终离了心。苟晞曾愤怒地上书司马越,要求他宰了潘滔、刘望这几个王八蛋,否则没法合作了,司马越舍不得动这些心腹,没答应,导致双方的关系越来越差,甚至闹到了要兵戎相见的地步。
不过,这家伙对司马越还是蛮忠心的,得知苟晞率军抵达颖川后便预感大事不妙,扔下手头的工作带着一小队人狂奔出城,一路狂奔来到渑池。要不是他,司马越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洛阳城中所酝酿的可怕危机,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司马越整张脸都变得惨白,那双老是习惯性的眯着,给人一种不知道这家伙又在算计什么的感觉的眼睛暴睁,瞪得老大,满是恐惧与怒火:“老夫正在渑池与胡虏苦战,他们却秘密招来苟晞这条疯狗要断我后路,竖子……竖子安敢如此!”
潘滔骇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太尉息怒,太尉息怒!”
司马越将手中的玉如意猛掷出去,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要是李睿在场,肯定要心痛到无法呼吸了,这可是稀世珍宝啊,放在二十一世纪拿去拍卖,赚几个小目标都不成问题啊!司马越咆哮如雷:“司马小儿,羊老匹夫,你们都欺人太甚!老夫眼看大敌当前,不想与你们撕破脸,你们便以为老夫不敢动你们了是吧?太可恶了!”
王衍还算冷静,问潘滔:“你出城的时候禁军三营有何动静?”
潘滔说:“依旧按兵不动。”
王衍又问:“北宫家父子呢?有何反应举动?”
潘滔说:“北宫纯依旧呆在首阳山守陵,不过听说最近收了个徒弟,昼夜监督着苦练武艺和研读兵书,未曾下首阳山半步。北宫静前去首阳山探望北宫纯,但只呆了一晚,第二天便匆匆返回宜阳大营,让宜阳大营的部曲整军备战……对了,他还去了一趟洛阳,拜访羊老匹夫,不知道谈了些什么,从羊府出来后便呕血昏迷了,下官离开洛阳时都还没有苏醒。”
王衍笑说:“看样子北宫家父子对天子此番举动并不是很赞成啊,否则北宫纯便不会继续呆在首阳山上,北宫静更不会一出羊府便呕血昏迷了。”
这倒勉强算个好消息。司马越最忌惮的可不是那个傀儡一样的天子和羊忱这条老狐狸,而是北宫家父子。北宫纯勇猛无敌,北宫静文武全才,不管是在胡人还是在西晋军民心中,都是战神一般的人物,若要与这父子二人开战,他麾下禁军还没打士气便先崩了一半。这父子二人都不赞成天子在这节骨眼上召苟晞入洛阳,在背后捅自己刀子,事情便好办很多了,只要动作够快,他依然有翻盘的希望。
没有丝毫的犹豫,司马越直接下令:“让钱端率领屯骑断后,傅凝率领胡骑开路,全军烧掉辎重马上撤退!”
王衍补充了一句:“禁军先行!”
司马越点头表示赞同。
撤军的命令很快便传达了下去,丝毫不出意外的在全军中引发了恐慌。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太尉昨天还信誓旦旦的扬言要在渑池与胡人大战一场,怎么今天就要撤军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些消息比较灵通的则在军中放出消息来:“天子趁着我们在前方苦战,下密诏召东平郡公带领大军入京,要断我们后路,杀光我们全家呢,大家赶紧跑吧!”比较喜欢危言耸听的甚至有鼻子有眼的宣称:“东平郡公的大军距离洛阳只剩下一天的路程了,再不回洛阳,我们就死定了!”这些半真半假的谣言满天飞,弄得军心惶恐,人人自危,争相烧毁辎重和营垒往洛阳撤退,一时间秩序大乱!
大将钱端率领数千重骑断后,看着连绵十余里的营垒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七万大军扔掉所有辎重往洛阳方向狂奔,他悲愤不已,长叹:“战局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转机,如今又尽付流水!为了此次反攻,大军已经搬空了洛阳的粮库和军械库,这些辎重乃是洛阳最后的储备,却没有派上任何用场,便被自己亲手放火焚毁,窝囊如此,我等还有何颜面活着?都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然而,想死似乎也不容易,胡人大军根本就没有趁机来攻的意思,只是以近乎戏谑的姿态看着晋军狼狈撤退。这比他们趁机发动猛攻还要诛心,钱端心口绞痛,险些便如北宫静一样,一口血呕了出来!
刘聪看着晋军营垒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不禁哈哈大笑,说:“精彩,精彩!这出狗咬狗当真是精彩!”
朱诞笑说:“还没有正式开咬呢,等这司马老贼回到洛阳,跟苟晞那条疯狗正式开咬后,场面会更加精彩!”
刘聪说:“朕都迫不及待了!”冲着晋军大营大喊:“朕不杀你们,放心的滚吧,滚回到洛阳去好好表演!朕很期待你们的表演!”
匈奴汉国诸将轰然大笑。
负责断后的晋军听不清刘聪在说些什么,但胡人那猖狂的笑声他们却听得清清楚楚。这一声声大笑就把一把把尖刀,往他们心口猛扎。所有人都低垂着头颅,只想把脸藏进裤裆里去!
在所有军事行动中,在与强敌僵持不下的时候撤退无疑是最为困难的,一个不留神,撤退就会演变成溃败。现在的晋军无疑就是如此,前有胡人十几万大军虎视眈眈,后有正朝着洛阳逼近的屠伯苟晞,军心已经乱到了极点,而司马越、王衍都不是擅长军事指挥的人,他们麾下也没有擅长这方面的人才可以帮得上忙,只是匆匆的下令大军撤退,禁军先行,便以胡骑开路,着急忙慌的跑了,甚至没有给各部队确定一个撤退顺利,这不乱才叫见鬼了!司马越这支大军成分本身就非常复杂,里面有精锐禁军,有乞活军,有各路勤王军队,还有各世家门阀的私兵,部曲众多,哪怕是在打顺风仗的时候调动都不容易,现在大难临头,人人都想着赶紧逃回洛阳去看看妻儿老小,就更没法指挥了!司马越带着禁军走了之后,各路部曲争先恐后的往洛阳狂奔,一时间道路堵塞,自相践踏之下死伤甚多,有些部曲为了夺路而逃甚至不惜向袍泽挥起屠刀……
乱了,已经乱得无可复加了!
得亏胡人成心看戏,没有乘机发动进攻,否则不用走出二十里,这支大军便已经全军覆没。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司马越根本就顾不上后面那些杂牌的死活了,带着禁军一路狂奔,将那些杂牌远远甩开,朝着宜阳方向狂飙。得亏禁军训练有素,勉强维持着秩序,他跑得还算比较快,当天傍晚时分便已来到铁门关附近。
大将傅凝望着铁门关残顾的城墙在前方渐渐清晰,带着几分疲惫对司马越说:“太尉,我军几个时辰内狂奔了五十余里,已经人困马乏,掉队的军士极多,是不是先在铁门关扎营休息,恢复体力,同时也好让那些掉队的军士跟上来?”
司马越咬牙说:“我可以停下来等那些掉队的军士,苟晞那条疯狗会停下来等我吗!?”
傅凝壮着胆子说:“东平郡公顶风冒雪走了上千里路,一路都是急行军,就算他们先我们一步赶到洛阳,也已经是人困马乏,疲不能兴了。洛阳城中仍有两万禁军,以逸待劳,就算东平郡公是当世名将,也不见得能在一两天内拿下洛阳……”
王衍打断他:“傅将军,你是不是忘记了洛阳城中还有天子?”
傅凝顿时哑口无言……
高平陵之变时,司马家所倚仗的也不过是区区三千死士,而洛阳城中光是禁军就有好几万,真打起来就算老乌龟是能与诸葛丞相抗衡的名将,也会被这几万禁军剁成肉酱。可高平陵之变却成功了,那几万精锐禁军由此至终都没有作出什么有力的抵抗,基本上是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司马家给曹家换了房本。为什么?原因很简单:一是曹爽那哥几个全出去了,禁军里一个话事人都没有,根本就调动不了,一支调动不了的军队跟不存在有什么区别?二是司马懿有郭太后支持,在曹爽那哥几个带着年幼的天子出去潇洒之后,郭太后实际上就成了洛阳禁宫中的话事人,有她开口,谁敢跟那个老乌龟对抗?就不怕转头自己反而变成了以下犯上的那个?
同样的,此时洛阳城中虽然还有两万禁军,可群龙无首,一旦苟晞兵临城下,而天子振臂一呼,那两万禁军倒戈便是大概率的事件!
没人敢冒这样的险,也冒不起!
第152章 铁门关1
司马越和王衍都坚决不同意留在铁门关过夜,而晋军很多将领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危,也坚决不同意,傅凝无奈,只得继续开路。
好在从铁门关到洛阳,也只剩下五十来里路了,咬咬牙,明天早上就能回到洛阳,倒也不是不能坚持。至于说掉队的禁军军士会不会跟上来,那就更不用操心了,他们的家眷都在洛阳呢,不回洛阳他们能去哪里?
傅凝唯一担心的就是胡人大军追过来。此时禁军军心已经乱了,又跑了一天,人困马乏,这个时候遭遇胡人追击,只怕会未战先溃,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胡人一直都没有要追击的意思,放任他们往洛阳撤退,傅凝见一路顺利,也就稍稍放心了。他指挥胡骑沿着官道,朝着铁门关开了过去。
铁门关,在今天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镇子,但是在两汉魏晋时期却是一座要塞,肩负着拱卫洛阳西大门的重任。没办法,洛阳西面虽然有群山环绕,然而这群山却是四面漏风,有太多太多缺口可以容纳大军通过了,既然将首都定在这里,就得想办法堵住这些缺口,不然连觉都睡不安稳。为了解决这个要命的问题,历代统治者从潼关到渑池、新安再到洛阳,修建了大量坚固的要塞,一旦敌军从西面打过来,这一系列的要塞便要作顽强的阻击,一步步迟滞敌军,消耗敌军,为中央禁军的集结、部署争取时间。铁门关就是这样一个要塞,它座落在新安县西南,西与渑池、义马接壤,南界宜阳,是典型的南岭北山夹一川地形:北为邙山余脉,南部为丘陵;中部为涧河川,地势平坦。它牢牢卡住了从弘农、潼关通往洛阳的道路,想要攻打洛阳,不拔掉这根钉子是行不通的。
不过,再怎么易守难攻的要塞也得有人愿意死命去守才行。从八王之乱到匈奴汉国数次兵临城下,铁门关都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一次次被敌军轻而易举的攻破。司马越收复铁门关的时候,这座要塞几乎已经变成废墟,连城墙都是千疮百孔的。当时他只顾着往前推,顾不上这座残破的要塞,没组织人手去修复,所以现在的铁门关还是那个烂样,惨不忍睹。
铁门关被甩到了身后。。
傅凝回头看着这残破的要塞,打心里叹了一口气。要是能进入铁门关内休整一晚,等待掉队的军士跟上来,明天再出发,禁军的精神面貌会好很多。但现在太尉和太傅一心只想赶回洛阳,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奈何,奈何!
在他看来,太尉和太傅是失了方寸了,他们不知道夜间赶路很容易遭到伏击吗?就算胡人不追过来,禁军现在也是风声鹤唳了,这半路上一阵风吹动树木荒草,或者几声野兽怒吼,都可能让军队炸营,到时候大家慌不择路争相逃命,局势简直就没法控制!
但愿胡人不会追上来吧……但愿……
然而,怕黑一定有鬼,怕冷一定有风。就在他惴惴不安的时候,南边的丘陵上突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傅凝遁声望去,骇然看到那一座认丘陵上不知道何时已经站满了剽悍的胡人骑兵,正一股接着一股,开闸泄洪似的从丘陵之上倾泄而下,朝着这边猛冲过来!
距离那边最近的斥侯游骑队长骇得肝胆俱裂,声音颤抖:“胡虏————”
噗的一下,一支狼牙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咽喉,将他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胡骑漫野而来,蹄声震天动地,烟尘翻滚如墙,锐箭密如斜雨,只一瞬间,数十名游骑便被淹没了,滚滚骇浪势不可挡,转瞬之间便逼近了正在行军中、几乎毫无戒备的晋军!
晋军先是一呆,紧接着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惊呼。现在他们已经疲惫万分,又暴露在旷野之上,没遮没掩,如何抵挡得住这骇浪般涌来的胡骑?一些禁军将领嘶声咆哮:“不要乱了阵脚!列阵!长矛手在前,弓箭手在后,一定要稳住阵脚,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性子急躁一点的甚至直接拔刀,将那些已经失去理智四处乱窜的家伙一个一刀全给斩首,连杀数十人,终于稳住了阵脚。
司马越纹丝不动,这倒是给了禁军一点点勇气:他们的太尉尚且镇定自若,他们又有什么可怕的?殊不知这个老乌龟此时已经吓得头脑一片空白,手足冰冷,就差没有大小便失禁了。
他看着那骇浪般席卷而来的胡骑,脑袋瓜子嗡嗡作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胡人这是在搞什么鬼?如果他们有心要追击,为什么不从一开始便发动追击?当时晋军同样乱了阵脚,而且是七八万人乱作一团,这个时候发动进攻不是效果更好吗?为什么要等到他撤到铁门关,距离洛阳不过五十里了才发动攻击?这帮卑贱的杂胡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事实上,他真有点冤枉刘聪了,刘聪是真的不打算追击,准备放他回去让他跟苟晞狗咬狗,拼个两败俱伤,自己再发动全面进攻,两个一块收拾掉的,可奈何,他不打算追击并不等于他的部下不会去追击,比如说石勒,就把刘聪的命令当空气,悄咪咪的带了数千羯胡骑兵追了过来。用他的话来说:“如今晋军已经阵脚大乱,消灭他们易如反掌,待消灭了西晋禁军主力,再去对付苟晞,也不失为妙计,我不能放虎归山!”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他恨司马越入骨,同时这段时间又在新城、杓柳和宜阳连吃败仗,部曲损失惨重,士气低落,需要打一场大胜仗来提振士气。
石勒所统治的羯胡成分极为复杂,真正的羯族就那十几万人,剩下的都是被他发了阉族身份证的杂胡————只要你想加入羯族这个大家庭,那你从现在开始就是羯族人了,没有门槛的!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让原本人丁稀少的羯族获得大量人口,像滚雪球一样壮大,但坏处是整个羯族就像个大号匪帮,那些加入羯族的杂胡大多不过是看到石勒很能打,跟着他能抢到东西才加入的,一旦石勒不能继续带着他们打胜仗了,他们跑得比谁都快。这三次败仗让石勒在羯族中的威望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他真的很有必要打个大胜仗,告诉所有人他依旧是那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首领了。
还有什么比一战斩杀西晋太尉,歼灭西晋禁军主力更能证明自己的能力的呢?
于是,在晋军仓皇撤退后不久,他找了个借口,率领八千羯胡骑兵便追了过来。他没有理会那些落在后面的杂牌军,而是从南面沿着一条小道翻越丘陵,一路快马加鞭,直奔晋军撤退的必经之路铁门关而来。谋士张宾判断晋军很有可能会在铁门关过夜恢复体力,同时也等待那些掉队的晋军跟上来,所以到铁门关附近埋伏,十拿九稳!
事实跟张宾的预料有一点点偏差:司马越压根就不打算在铁门关过夜,他要长驱百里直接从渑池跑回到洛阳去!
不过问题不大,石勒本来的计划就是在铁门关要塞外跟司马越一决高下,司马越不入铁门关过夜,正中他下怀,他可不想再来一场攻坚战,哪怕是攻一座残破不堪的要塞。看到司马越大军乱糟糟的出现,石勒狞笑一声,大手一挥,数千铁骑山洪爆发似的从丘陵之中俯冲而下,直取晋军!
胡骑越来越近,大军混乱不堪,怎么看都是绝境。傅凝深深吸了一口气,策马来到司马越马车前说:“太尉,胡虏来势凶猛,我军疲惫不堪,难以抵挡。为今之计,只能退入铁门关坚守,等待后面的大军跟上来支援了……请速速率领大军退入铁门关,末将为你挡住胡虏!”
司马越定了定神,沉声说:“去吧,此战结束,只要本太尉不死,定封你为刺史!”
傅凝苦笑一声。当刺史什么的他可不敢想,能在此战中活下来便是莫大的幸运了。他勒转马头,带着三百私兵迎着羯胡骑兵进攻的矛头冲了上去,放声怒吼:“三千胡骑,都跟我上!让这些杂胡尝尝我们手中强弓的厉害!”
胡骑是从依旧西晋的诸胡部落中挑选擅长骑射之士组成的一支劲旅,个个都是玩骑射的高手,箭射得准不说,手中马刀也使得出神入化,刀刀致命。这些从诸胡部落中挑选出来的善战之士性格十分剽悍,眼看胡骑漫野而来,禁军诸营都陷入慌乱之中,他们却面不改色,看到傅凝带头冲了上去,他们纷纷扬起手中的强弓放声怒吼,策马跟随那面战骑猛冲上去,张弓搭箭,照着羯胡骑兵迎面就是一波箭雨。羯胡骑兵同样也不客气,手中马弓箭若联珠,弓弦震颤间利箭呼啸而出,一时间尖啸连连,流矢交坠,双方都是人仰马翻!
第153章 铁门关2
冲在最前面的傅凝成了敌军集火的目标,乱箭如雨射来,他连连中箭。好在他身披两重甲,除了胡骑普遍装备的皮甲外,里面还加了一层半身锁子甲。这锁子甲是从西域传进来的,由一个个小小的铁环铆接而成,环孔细密,刀枪不入,箭射不穿,是一大利器。这身锁子甲救了他的命,虽则胸腹处中了二十余箭,皮甲已经被射得跟筛子一样了,但没有一支箭能够穿透锁子甲。这个被射得跟他刺猬一样的家伙可谓生猛,不断张弓搭箭,将一支支利箭射向羯胡,几乎每一支箭射出,都有一名羯胡骑兵面部或者咽喉中箭,从马背上倒栽下来,转眼间被马蹄踩成了肉泥。
他的私兵同样神勇,顶着箭雨往上冲,马弓拉得如满月一般,利箭穿飞间,不断有羯胡骑兵中箭落马。当然,他们也不断有人中箭落马,这种箭雨纷飞的战场,谁也别想全身而退,还是想想怎样弄副好盔甲让自己更扛揍一点来得实际些。
晋军的盔甲无疑比胡人的要好很多,所以在对射中他们所遭受的伤亡比羯胡骑兵要小一些。羯胡骑兵眼看对射占不到便宜,纷纷放下弓箭,举起长刀短矛,迎头便撞了上来。胡骑同样纷纷放下弓箭拔出长刀或者长剑迎面冲上去,即将短兵相接之际还送了羯胡骑兵一阵掷矛。点钢掷矛近距离投掷威力巨大,羯胡骑兵的皮甲跟纸糊的一个样,被毫不留情的洞穿,连人带马滚作一团。羯胡骑兵见状不由得有点胆寒,下意思地闪避……https:/
这一闪避就糟了,长剑捅到胸口来了。
身为禁军,胡骑的武器装备自然不能含糊,他们所装备的长刀长度普遍在110厘米以上,长剑更加夸张,像傅凝所使用的那把,总长度达到145厘米。这种长剑有八面,剑身窄长,有点像今天的意大利刺剑,不过剑脊比刺剑厚许多,两面开刃,剑尖呈子弹头形状,凭借奔马的速度可以轻易捅穿两三层皮甲,但又不会因为过于尖锐而容易受损。这剑不仅能刺,劈斩也是威力巨大,哪怕是单手挥舞也能轻松破开皮甲,卸下一条膀子来。装备这种超长的骑兵剑的可不止他一个,他那三百私兵大多都装备了这种剑,现在这三百私兵都是平持骑兵剑,连人带马一起撞了上来……
如果李睿在场,肯定要两眼放光,大呼内行了:这他妈不正是他极力要教会麾下虎骑的战法吗?虽说这三百号人队形松散了点,没有形成密集的骑兵墙,但迎面举剑直刺、先声夺人的路子是对的,这票人都是可造之才啊!
至少比他麾下那六百号蠢货强多了!
事实证明,这种不管三七二十一,迎面平持长剑指着你直冲过来的战法确实是非常厉害,羯胡骑兵看到那密密麻麻的骑兵举着长得夸张的剑迎面冲来,顿时就头皮发麻,怂一点的立马就想勒转马头避开这帮疯子,胆子比较大的挥刀就上,要跟这些挥舞长剑的骑兵决一胜负!
短兵相接,利刃入肉的可怕闷响不绝于耳,只一个照面便有上百名羯胡骑兵被长剑捅了个对穿,还没坠下马来便已经死透了。当然,也有格外凶悍的家伙,在被一剑贯穿胸口之后还硬撑着挥起长刀一刀砍向晋军的头部,两个一起坠下马去,同归于尽。
傅凝率领的这三百私兵像一个尖锐无比的箭头,挟带着巨大的动能贯穿了羯胡一排排骑兵,所到之处,羯胡骑兵不是被一剑贯胸就是被一剑斩断手臂,甚至劈飞脑袋,羯胡骑兵都有点胆寒了。胡骑见主将如此勇猛,士气倍增,横刀跃马横冲直撞,与羯胡骑兵绞杀在一起,明明兵力只有羯胡骑兵的三分之一,却硬生生扛住了羯胡骑兵的猛攻。
禁军各部趁此机会收拢部曲列阵,以大盾排列成盾墙,弓弩手躲在盾墙后面,就这么护住司马越等一众高官朝铁门关退去。羯胡大将孔苌和夔安各自率领一千骑兵绕过拼死抵抗的胡骑,朝晋军两翼猛冲过来。他们的冲击无疑是非常凶猛的,如奔雷,如闪电,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冲到了晋军面前。如果早几分钟,他们肯定可以取得很辉煌的战果的,可惜的是在胡骑的拼死阻击之下,他们终究是慢了半拍,等他们冲到的时候,晋军已经列好阵了。虽说这军阵是在仓促之间列好的,显得颇为凌乱,军士们也惊恐不已,但不管怎么样,终究是列好阵了,当夔安和孔苌杀到的时候,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严密的盾墙、密如芦苇的长矛,以及晋军弓弩手倾泄过来的箭雨。孔苌、夔安虽然勇猛,但麾下兵力毕竟太少,再加上此时的羯胡骑兵都是以骑射为主,很少直接冲击敌阵的,面对已经列好阵的晋军,这两员大将也有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郁闷。他们往来围绕着晋军军阵往来飞驰,不断开弓放箭,左往右射,右往左射,密集的箭雨给晋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晋军倾泄过来的箭雨同样让他们死伤累累。
就这样一路缠斗,夔安和孔苌始终无法突破晋军的军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顶着自己的箭雨缓缓撤退,一路退入铁门关。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石勒勃然大怒,对王阳说:“带上你的部曲,随我冲下去,取司马老贼的狗命!”
王阳在新城、杓柳两场大战中受创十余处,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和治疗,已经大体痊愈了,闻言立马就下令最后这一千跟在石勒身边的骑兵随他冲杀下去。张宾及时劝阻,对石勒说:“不可!如今晋军阵列已成,我军兵力又少,想一举击溃数万精锐禁军,谈何容易!大将军万万不可去冒险!”
石勒愤怒地指着正在退入铁门关的华丽车队,说:“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那老贼从我们眼皮底下逃脱不成!?”
张宾眯着眼睛说:“他逃不掉!铁门关历经大战,早已残破不堪,关内更无粮草存备,难以坚守,此乃兵家绝地!大将军当以三千人马截断铁门关与新安之间的联系,以三千人马围困铁门关,再以两铁精骑沿官道伏击,将后面的晋军杂牌赶入铁门关内,待铁门关内人满为患了再切断水源,不出几日,晋军必然崩溃!”
石勒觉得此计可行,便立即下令孔苌、夔安继续驱赶晋军将他们撵入铁门关,再堵住他们不让他们出来,郭傲、桃豹等人加紧绞杀傅凝所率领的那三千胡骑。
此时,傅凝已经带着胡骑在羯胡骑兵中间往来冲杀了好几轮,直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胡骑死伤惨重,他那三百私兵也拼得死伤近半。眼看主力已经退入铁门关内,而羯胡骑兵四面合围过来,越打越多,傅凝知道继续拼下去已无必要,立即指挥部曲退往铁门关,他亲自率领私兵断兵。羯胡骑兵哪肯放他走,在后面死死咬住,利箭乱射过来,胡骑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傅凝带着自家私兵且驰且射,他本人更是左右开弓,连发数十箭,羯胡骑兵无不应弦而倒。见识了他左右开弓百发百中的箭法后,羯胡骑兵都有点儿胆寒了,不敢再逼得太紧。
夔安见状大怒,乘着傅凝连射数十箭,气力衰竭之机,纵马猛冲过来,手中角弓拉成满月状,嗖的一箭射出。傅凝躲避不及,被射中颈部,身体摇晃几下,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他的私兵无不大惊,拼死冲上前去与冲过来要割首级的羯胡骑兵恶战,未来得及撤入铁门关的胡骑也纷纷红着眼睛勒转马头冲上来,双方围绕着这具尸体展开一场空前惨烈的厮杀,没多久便各自扔下了两三百具尸体,但最终晋军还是成功地将傅凝的尸体给抢了回来,退入了铁门关。
傅凝乃是禁军中有名的悍将,文武全才,又爱护士卒,极得军心,看到他战死,胡骑幸存的军士无不放声大哭,连带的,退入铁门关内的晋军也跟着大哭,不同的是,胡骑哭的是他们的将军战死,晋军哭的是自己身陷绝境,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然而,这仅仅是灾难的开始。羯胡大军依张宾所言,以三千兵力隔绝新安与铁门关之间的联系,三千兵力包围铁门关,再以两千兵力沿途袭击正听闻这个方向爆发战事,心急火燎地往这边赶的晋军。黑暗之中,晋军只觉得到处都是敌军,惊恐之下完全乱了套,只知道争先恐后的往铁门关逃窜,好几万人乌泱泱的往铁门关涌,很快便将小小的铁门关塞了个水泄不通,混乱中到底有多少羯胡细作浑水摸鱼混了进去,不知道;有多少部曲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也不知道!
小小的铁门关,俨然怒海之上的一艘小小的救生舟,上面挤满了从倾覆的客轮内逃出来的落水者,只消一个小小的浪头就能将它拍翻……甚至连小浪头都不需要,船上的人稍稍推搡一下,挤一挤,它就得翻了!
第154章 铁门关3
看到好几万晋军被自己赶进了铁门关,倾听着铁门关内传来的阵阵绝望的哭声,石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下令:“夔安,你带人去截断铁门关的水源,最迟三天,我要看到晋人渴到站都站不稳!”
夔安笑着:“大将军,末将乘着晋人只顾着慌乱哭喊之机,已经占领了铁门关出城取水的甬道,现在晋军唯一的水源,大概也就是城内那几口井了。”
孔苌同样笑:“就是不知道铁门关内那几口井的水够不够几万大军喝?可别到时候为争夺饮水自相残杀死的都比我们杀死的还多!”
石勒狠狠的说:“渴死他们!”
众将领放声大笑,那笑声传得远远的,如猫头鹰夜鸣,如恶魔狩笑,让人听着就浑身汗毛倒竖,手足发冷!
据守新安的是襄阳王司马范,他是楚王司马玮之子。元康元年,司马玮被贾南风当刀使,起兵干掉了卫瓘和司马亮,紧接着便被贾南风以谋逆的罪名处死,楚王的封号也被削了。一直到十年之后,贾南风被司马伦做掉了,被她打倒的司马玮得到平反,追赠骠骑将军,儿子司马范也被封为襄阳王。这位年轻的王爷算是司马家年轻一代中少有的还有几分英雄气概的了,能力怎么样先不说,至少敢扛事,危险来临时也不会惊慌失措,而是努力让自己保持沉着冷静,光是这几点,他便超过了绝大多数的王爷了。
由于种种原因,他一直跟着司马越混,而且颇得司马越的欣赏,在司马越这个团体里地位相当高,这一点从司马越死后大军群龙无首时,大家推选他出来当大将军便可以看出来了。这次大反攻,司马越虽说节节胜利,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所以特意拨了四千人马给司马范,让他镇守新安,护住自己的退路,一旦洛阳有变也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而这段时间里司马范一直在努力加固新安的城防,同时组织一些民夫去修复铁门关,只是时间太短,还没折腾出什么名堂来,苟晞领兵入洛阳的坏消息便传了过来,紧接着,司马越带着几万大军哗啦啦的便退下来了……
看到胡人漫山遍野的冒出来,铁门关方向杀声震天,司马范极为震惊,赶紧抽调八百骑兵前去支援,结果这支骑兵刚出城就遭到桃豹截杀,一场混战下来没能接近铁门关半步,反倒让胡人杀得死伤过半。晋军上下莫不胆寒,纷纷退入新安,紧闭城门不敢再冒头了。
司马范彷徨无计,问自己的主簿贾攸:“胡骑漫野而来,太尉被围困在铁门关,孤立无援,而东平郡公的大君又离洛阳越来越近,这可如何是好?”
贾攸说:“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组织一支敢死之士连夜突围出去,向洛阳求援,迟了只怕连从新安到洛阳的道路都会被隔绝,到时候我军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司马范苦笑:“太尉此次出征,已经将能抽调的兵力都抽调光了,就算死士能够成功冲出包围跑到洛阳,只怕也找不到援军!”
此时洛阳倒还有七八万兵力,光是禁军就还有两三万。可问题是真正能打的也就那两三万禁军,剩下的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那两三万禁军要控制皇宫、洛阳诸门、城中府库等等重地,光是宿卫皇宫的禁军就得一万多人,两三万禁军听着很多,但放在巨大的洛阳城里也只是勉强够用而已。此次反攻司马越抽调了两万七千禁军,这两万七千人已经是他所能抽调的极限了,再抽调,禁军就控制不住洛阳了。此时苟晞正朝着洛阳这边狂奔而来,禁军哪里还敢出城支援?不怕被偷家么?
一旦苟晞偷家成功,洛阳城换了主人,司马越、王衍这些人下场如何还不得而知,但禁军肯定又要面临一轮残酷的大清洗了,过去十几年来都是这样,每次洛阳城易主,禁军必然要被清洗,从无例外,禁军是彻底怕了。哪怕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他们也得钉在洛阳城里,跑去洛阳求援,真不一定能求得援兵!
贾攸说:“洛阳城中的禁军怕是没指望了,不过我们可以向凉州军求援!”
司马范一怔:“凉州军?他们就这么点人,还要防守新城、宜阳,抽得出兵力来支援我们吗?”
贾攸说:“新城、宜阳方向都没有敌情,多了不敢说,一两千人肯定抽得出来的!这可是在新城、杓柳和宜阳三战三捷、斩首三万余级的劲旅,哪怕只是出动一两千人,也能极大地鼓舞士气,到时我军再从城中杀出与凉州军会合,向胡人发动进攻,铁门关内的大军再杀出,两面夹击,胡虏必败无疑!”
贾攸是贾氏家族的旁支,老爹跟贾充是堂兄弟,血缘关系有点远,司马伦政变成功杀毒杀贾南风,夷贾氏三族,但没杀到他们这一支头上,但受此打击,曾经权倾朝野的贾氏家族也基本完蛋了。贾攸作为他们这一支里比较有出息的一个,自然不甘心就此沉沦,他千方百计搭上了司马范这条线,成了司马范的幕僚。
不得不说,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兵,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幕僚。司马范敢扛事,遇事沉着冷静,作为他的心腹幕僚的贾攸也同样如此,在新安城外胡骑往来飞驰、杀声震天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沉着的应对,迅速给出了可行性还不低的建议。他一下子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被合围在铁门关的晋军总兵力多达六七万人,而从胡人的声势来看,合围他们的兵力其实并不多,现在的晋军并不是没有与胡人一战的能力,而是太过混乱了,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组织大家投入战斗,更没有一支足够能打的部队挺身而出,带领他们发起反击。当务之急并不是拉来多少援军,而是找一个能够让晋军安心的将领出来,找一支能让胡人畏惧的劲旅出来,重新鼓舞起大家的士气!
只要这几万大军恢复冷静,重整旗鼓发起反击,不敢说反败为胜,至少突出重围回到洛阳是不成问题的。而不久前刚刚在宜阳让胡人吃了一场大败仗的北宫静和他麾下的凉州军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不找他们求救,找谁?
贾攸不大像带领贾家走到权势巅峰的堂叔贾充,倒像是一百年前那位在乱世中从一个小小的县令干起,凭借自己在军事、政治方面卓越的才能一步步成为帝国柱石,连曹操都夸赞说“如果天下二千石以上的官员都能像他这样,我还有什么可烦忧的”的贾逵。贾家说到底也曾站在权力的巅峰,虽然在贾南风倒台后遭到了致命的打击,但还没有死透。相反,随着大批不学无术的家伙被干掉,一些有真材实料却因为是旁支远亲而无法出头的子弟成了家族重点培养的对象,开始冒头了。
司马范全盘采纳了他的建议,自掏腰包从全军中重金招募百名敢死之士,给予重赏,又从军中挑选百匹最好的马给了他们,让他们饱餐一顿,又勉励一番,最后,他对这些敢死之士深深一揖,说:“若能求来援军,此战无论胜负,本王都不会亏待各位,生者赐田十顷,死者赐田三十顷,并在本土封地内立生祠,襄阳王一系不绝,香火不断!太尉、本王、铁门众将和这七万大军的性命,就拜托诸君了!”
又是要赐田又是要立生祠,再加上之前给的财物,这样的赏赐可谓惊人,这一百名敢死之士都红了眼,向司马范默不作声的一礼之后上马,兵分两路,一路突然从东门杀出,近乎亡命地冲向包围新安城的胡人大军。
羯胡骑兵刚刚将企图出城支援铁门关的晋军给杀伤近半,把他们毫不客气的堵回了新安城,正在得意地庆祝胜利呢,做梦都没想到刚刚吃了一场大败仗的新安守军居然这么快又杀了出来,一时间给闹了个手忙脚乱。夔安看到这路晋军人数不多,但悍勇异常,拼死往洛阳方向冲,意识到他们是准备回洛阳求援的,立即调集精骑拦截,将这几十名敢死之士团团围住。然而,就在这时,又有数十骑从西门杀了出来,夔安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为了堵住往洛阳方向突围的那批敢死之士,从西西门调走了很多人手,导致包围圈出现了漏洞,再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了,这几十号人一路横冲,硬生生冲破了他的包围圈,消失在了茫茫群山之中。
石勒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一百名晋军敢死之士大约有二三十人冲出了包围圈,剩下的都死在了羯胡骑兵的刀剑弓箭之下。这些晋军有些身中数十箭,整个人给射得跟个海胆一样;有的身中十余支标枪,至死不倒;有的到死都保持着与羯胡骑兵扭打在一起的姿势;有的被长矛钉在地上,而他的长矛也刺穿马颈,将刺中他的羯胡骑兵连人带马穿成了一串……场面之惨烈,让石勒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半晌才冒出一句:“晋人……尚有如此之多忠勇之士,不可轻辱!”
第155章 挑软柿子捏
夔安面有愧色,说:“晋人突围的兵力约莫在百人左右,并不多,但是其凶悍勇猛,实属罕见。他们先是让一队人从东门杀出,佯装往洛阳方向突围,将我军吸引过去后另一队突然从西门杀出,一头扎进了山里……末将愚钝,没能及时看破他们的诡计,让他们突围成功了,请大将军责罚!”
石勒说:“半夜三更,伸手不见五指的,敌军又是计划周详,一时不察让他们侥幸得手也属正常,不必太过在意。”
张宾皱着眉头说:“不走官道,一头扎进山里,这些晋军想干什么?他们莫不是想连夜走几十里的山路赶到宜阳,向凉州军求援?”
一听到“凉州军”三字,在场众将领便眼皮不由自主的猛跳。这段时间凉州军实在太猛了,在新城将他们暴揍了一顿,在杓柳又送了他们一顿暴打,让他们死伤一万多人,石勒起家时那批心腹将领死也伤了差不多一半,支雄到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现在羯胡众将一听到“凉州军”三字就头皮发麻、呼吸不畅,严重的生理不适……他们可不想再跟这帮凉州蛮子再来一场硬碰硬的交锋了!
说到底,石勒麾下这支军队的匪帮色彩还是太浓了,都是有便宜就占,形势稍稍不利立马闪人,打不得硬仗。石勒自起兵以来一直都是像蝗虫一样满世界的流窜,专挑晋军中的软柿子下手,极力避免与晋军精锐正面硬碰,比如说在司马越率领禁军精锐反攻的时候他就老实得很,口头上喊着跟司马越不共戴天,可始终不见他上,直到洛阳生变,司马越仓皇退兵,他才支棱了起来,带领骑兵便玩了个迂回包抄。
事实上,在彻底控制河北,获得稳固的地盘之前,他想打硬仗也打不成,比如说他跟王浚麾下的鲜卑突骑几次交手,次次都被揍得灰头土脸,要不是跑得快,只怕命都得丢在河北。大概是让王浚给打出了心理阴影,在攻陷洛阳之后了没有往北方发展,而是带领大军冲向江淮,这固然有乘胜追击,趁着江南的东晋小朝廷还没有正式挂牌营业,军事实力还很孱弱的机会一鼓作气彻底灭了司马氏的意思,但最主要的还是他没得选。当时他往西就是大老板刘聪的地盘,往东就是飞豹王弥的老家,王弥虽然被他宰了,但王弥的小弟曹嶷已成气候,拥有十几万剽悍的山东大汉兵,不好惹;往北铁定会遇到王家那个私生子,估计又要体验一把被鲜卑突骑吊打的快乐……留在北方的话,甭管往哪个方向发展都免不了一场硬仗,而他根本就没资本打硬仗,只好挑软柿子捏,南下去揍司马家那帮废物。
真不是随便哪支军队都能打硬仗的。
好死不死的,北宫纯、北宫静治军和打仗的思路都是师承蜀汗,照着武侯兵法来的,而诸葛武侯有多喜欢打硬仗,地球人都知道的。诸葛武侯治军打仗的核心思路归结起来就是精心拣选兵员,精心培养军官,严加训练,将军队训练到虽千万人浑然一体,指挥起来如臂使指;同时还要严抓军工生产,研发最精良的武器装备,将军队武装到牙齿,防护到裤裆,努力争取在野战中歼灭敌军主力。你有千条妙计又如何,我将士兵训练到能以一当十的地步,将兵器盔甲堆到你望尘望莫及的地步,见面就一轮雪崩海啸般的突击,直接冲死你!诸葛武侯在世时,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曹魏军队都不敢跟他打野战,每次魏军按捺不住要主动出击的时候,就是他们尸横遍野的日子。凉州军虽然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平,但也不是一帮杂胡扛得住的。你石勒不喜欢打硬仗是吧?巧了,我喜欢,逮着你一次就干你一次!
孔苌沉声说:“我这就带五百人进山,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跑到宜阳!”
石勒沉吟片刻,说:“去吧,路上小心点,别中了晋人的诡计!”
孔苌说:“喏!”说完带了五百骑兵,也一头扎进山里,追那些逃脱的晋军去了。
司马范在城头上看着外面火把乱晃,人声嘈杂,心里七上八下的,扶着城堞的手手指不由自主地抠入砖缝中。贾攸同样紧张,这可是他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大事,头一次在这种事关自己,事关数万人的生死存亡的大事上拿出主意并且被采纳,他已经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了。直到看到一支胡人骑兵打着火把一头扎入群山之中,他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对司马范说:“冲出去了,他们冲出去了!”
司马范也松了一口大气,可看到那么多胡骑气势汹汹的追进山里,他的心又悬了起来:“胡人追得这么紧,他们能成功脱身吗?”
贾攸也不大确定,纠结半晌才说:“总会有几个能够成功脱身吧?”
司马范说:“但愿吧……”
他们都不知道这支小部队到底能不能摆脱胡人的追杀成功找到援军,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
孔苌在天亮之后回来了,带回了二十七颗首级,用把拖回两个血肉模糊的倒霉蛋。回到大帐,他拿起一袋奶酒咕咕咕就是一阵猛灌,喝了个爽后才抹抹嘴,对石勒说:“那帮晋人跑得贼快,眨个眼的功夫便窜出了十几里远,而且每隔一段便留下数人拼死阻击,其他人继续跑,直到那几个人死伤殆尽……死硬死硬的,宁死也不降,真的很少碰到这么死硬的对手!”
他还特意指着自己心口位置给众人看。大家细细一看,只见他护心镜上有三个箭镞高速撞击造成的凹陷,换言之,这个位置至少挨了三箭。孔苌身为一军统帅,在夜战中尚且数次险些丧命,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为了捕杀这二十余名晋军死士,孔苌带去的五百骑兵死伤了一百多。
这场规模不大的夜战竟是如此的惨烈,着实令人心惊。
石勒问:“有人逃脱吗?”
孔苌说:“无一人逃脱!”
石勒说:“无人逃脱就好!不过还是不能放松那边的戒备,吴豫,你带人盯着那边,严防敌军来援。”
吴豫应喏。
石勒并不知道,就在他从容作着预防万一的布置的时候,一名晋军死士正孤独地在山路间纵马狂奔。他浑身上下都是伤,盔甲由于在战斗中受到太多攻击已然残破不堪,一如他的身体。战马一边飞驰,血便一路往下沥,星星点点的洒了一路,孔苌要是再坚持追一段,肯定能沿着这血迹轻而易举地追上这名晋军,将其俘虏或者斩杀,但孔苌没有追下去,让他幸运地逃脱了。
血泡正从他的嘴角汩汩地往外冒,这是因为有一支利箭从铠甲破损处射入,深深的扎入他的胸腔。他折断了箭杆,但不敢把箭镞拔出来,生怕拔出来之后血就止不住了。他咬紧牙关,忍受着越来越强的咳嗽冲动,忍受着剧痛,忍受着刺骨的寒风纵马飞驰,朝着宜阳方向狂奔。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死也要死在宜阳!
宜阳城中。
北宫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色苍白得像纸,就连嘴唇都没有半丝血色。看着他,李睿愕然地发现,原来这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屡屡杀得胡人大军血流成河的少将军竟然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他原本在首阳山上给北宫纯当沙包,被揍得惨兮兮的,突然得知北宫静北宫静呕血昏迷,不由得大吃一惊。北宫纯也是心急如焚,想下山来看他,奈何上头有禁令,不准他离开首阳山,无奈,他只好让李睿赶紧下山看看。
李睿心急火燎的下山,快马加鞭赶回宜阳时候,已经是一天后的事情了,北宫静依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弄得他都忧心不已。羊绣更是又急又怒,一连请了好几位洛阳有名的大夫过来帮北宫静看病,许诺若能治好北宫静,重重有赏。清河县主的重赏令人心动,但这些医术高明的大夫却没那个本事拿到,他们都说北宫静这是心病,药石难医,只有解开心结才能痊愈。至于谁能解开北宫静的心结?不得而知,反正他们是没有这个本事。
李睿忍不住冲羊绣抱怨:“你们家主干的都是些什么烂事啊,好端端的放苟晞入洛阳让他跟老乌龟斗,结果老乌龟一根毛都没少,反倒将己方大将给气吐血了,这真的是……小脑发育不完全,大脑完全不发育!”
羊绣气得瞪起眼睛:“你怎么说话的?”
李睿说:“我平时就这样说话!就你们家主干的这些破事,还指望我能夸他不成?”
羊绣说:“这件事又不是我们家主一个人帮的,天子才是主导者好不好,你凭什么只骂我们家主?”
李睿耸耸肩:“因为天子我惹不起。”
羊绣气得够呛:“你!!!”
第156章 赶紧跑
说真的,羊绣现在也很窝火。她一直把北宫静视为自己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把羊忱视为自己最尊敬的人。可现在,以羊忱为首的一票反司马越的官员一手毁了她最好的朋友拼死厮杀,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生死一线的恶战才扳回来的大好局面,把北宫静给气得吐血昏迷,着实让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以她的性子,换了别个整出这种操蛋事情,她指着对方鼻子破口大骂都算轻了,没拔刀将对方一挥两段已是莫大的仁慈。可偏偏干出这种事情的是羊忱,羊家家主,她能怎么办?总不能也跑去指着羊忱的鼻子破口大骂吧?
会吃家法的!
她瞪着李睿,恶狠狠的说:“不准这样说我家主,不然我揍你!”httpδ:/m.kuAisugg.nět
李睿哼了一声:“干了破事还不让人说呀?有本事让他干点人事呗!”
羊绣怒声说:“姓李的,你是不是打揍!?”
李睿手往腰间一叉:“我怕你啊?我……”
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在吵什么啊?”
羊绣说:“你别管,我……咦?静静你醒啦?”
“静静”二字让李睿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极度无语。拜托,北宫静虽然长得比女孩子都要漂亮,但人家是男的好吧,冲一个男的喊静静,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肉麻呢?不过他没有开口讽刺,而是将目光投向床上……
床上,原本昏迷不醒的北宫静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虽然她的面色依然苍白,往日仿佛凝聚了漫天星光的眸子也耗尽了能量般变得黯淡无光,但他终究是醒了,李睿不由得松了一口在气。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走近床前,问:“你醒了?觉得哪里不舒服?”
羊绣也说:“对啊,你哪里不舒服?我请了好几位神医,就在外面候着,你哪里不舒服赶紧告诉我,我喊他们进来给你看!”
北宫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谢谢你啊,羊绣,我没事了,不用叫大夫。”
羊绣说:“怎么可能会没事!你知道你昏迷时的样子有多吓人吗!?”回想起北宫静面色惨白,眼神黯淡,仿佛整个精神支柱都崩溃了似的,一句话没说完全连连呕血的那一幕,她心有余悸。
北宫静说:“真没事了。”然后把目光投向李睿:“你不是在首阳山练武吗?怎么回来了?”
李睿说:“这不是听说你呕血昏迷,担心你,所以赶紧回来看看嘛……真的没事了吗?可千万不要逞能啊,一旦落下病根就不好办了!”
感受到他的关心,北宫静的面色好了一些,说话也有几分力气了:“真没事了,你不用担心。”然后对羊绣说:“我想喝点汤……”
羊绣一迭声的说:“有有有,早就让人给你熬了,而且熬了好几种,有加了人参的有加了燕窝的,你想喝哪种?”
北宫静说:“随便来碗肉汤便可,什么都不要加。”
羊绣有点沮丧————这样一来,她让人熬的那些参汤、燕窝啥的可就派不上用场了。她说:“我这就去准备!”
北宫静说:“麻烦你了。”
羊绣摆摆手,说:“客气什么。”说在瞪了李睿一眼:“我先出去一下,你照顾好他,要是他磕着碰着了,我跟你没完!”
李睿说:“是是是,知道啦!”
羊绣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冲他呲了呲牙,又挥了一下拳头,摆出一副“我我哦”的样子,大步走了出去。
北宫静显然留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等她出去后便问李睿:“你跟她吵架了?”
李睿说:“那倒没有,只是气不过,骂了几句羊老头,她扬言要揍我。”
北宫静说:“她十一岁那年,她的父亲在荡阴之战中为了保护惠帝,力战而死,连尸首都没能找回来,母亲听闻噩耗后呕血昏迷,一病不起,很快也去世了,她跟羊校尉成了孤儿,是羊侍中一手将这兄妹俩拉扯大,并且想方设法帮他俩保住了田产、房产,使其不被其他房侵吞。她一直都很尊敬羊侍中,你骂羊侍中,比骂她本人更让她愤怒。”
李睿有点意外:“看不出那羊老头心地还挺好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穷苦人家两餐一宿都是奢求,平日里为三尺旧布两斗糙米便能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打得头破血流,而像羊家这类顶级的世家门阀,同样也有自己的烦恼。
比如说喜欢窝里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世家门阀讲究的是耕读传家,每一个子侄都会获得一份族田,田亩多少视血缘亲疏而定,这份族田便是这一房安身立命的本钱,是绝对不能往外卖的,哪个敢往外卖,直接家洗处置,打死都算轻的。可不能往外卖不等于各房之间不能相互吞并,像羊峻、羊绣这种情况,父母都不在了,两个小娃娃一个才十三岁,一个才十一岁,其他房有的是借口将他们名下那份田产、房产抢走,一般情况下族长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两个小娃娃是保不住这份家业的,让叔叔伯伯拿去了也是肉烂在锅里,总比便宜别人好。当然,拿走了田产,两个孩子也得接过来照顾的,都是自家骨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吧?田产房产被叔叔伯伯拿走,自己被接过去和众多堂兄弟堂姐堂妹一起生活,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背地里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审众多像羊峻、羊绣这样父母双亡,自己年幼保不住家业的世家子弟的宿命。羊忱能力排众议将兄妹俩接到身边来照顾,帮他们保住田产房产,这已经很难得了。
也难怪李睿骂羊忱的时候羊绣会这么生气。
这老头是个好人,这一点李睿不否认,但是……
“你说这老头到底哪根筋没接对?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能想出这种损失不利己的昏招来呢?”想到羊忱一手导演的驱虎吞狼大戏,李睿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了。
北宫静说:“只能说是各为其主吧,他是天子的人,凡事都要站在天子那边,其他的就顾不上了……”目光柔和的看着李睿,微微有些出神,直到看得李睿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忽然说:“李睿,等一我弄一些钱给你,你再到你的部曲里挑选一些忠诚可靠的人……”
李睿一头雾水:“给我钱,让我去挑人?这是要干嘛?”
北宫静说:“什么都不干,挑好人后你带着他们,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
李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将军,我没听错吧,你让我跑?”
北宫静点头:“对,你赶紧跑。洛阳城破也就是这几个月内的事情,大晋已经没希望了,你留在洛阳只有死路一条,跑到江东去投奔琅琊王还有一线生机!”
琅琊王就是司马睿。永嘉元年,王弥率领七万大军横扫中原,把军事重镇许昌给扬了,一路冲到洛阳城下,司马越见势不妙,便任命当时坐镇徐州的司马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让他管好江东那个摊子,万一中原保不住了,司马家也还有个退路。同年九月,司马睿在王敦、王导的陪同下渡过长江来到建邺,经过几年时间的努力,慢慢得到江东豪强的支持,在江东站稳了脚跟。如今中原糜烂,烽火连天,无数北方豪强和平民为了逃避战乱拖家带口的南下,投奔司马睿去了,这就是所谓的“衣冠南渡”。
屁的衣冠南渡,说白了不就是逃命么。
除了衣冠南渡,还有衣冠北渡、衣冠西渡。中原百姓为了逃避战乱,除了大量南下之外,也有很多人往北跑或者往西跑,去投奔汉化程度颇高的慕容鲜卑或者凉州张氏。大量汉族移民的涌入为地广人稀的辽东、西凉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得到这个幸运大礼包的慕容鲜卑和凉州张氏很快便迸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前者割据辽东建国,与石勒、石虎对峙,后者在名将谢艾的指挥下一次次以弱势兵力暴打羯胡大军,将羯胡名将麻秋生生打出了心理阴影,也让石虎这个疯子死了染指凉州的心思。
不过,在北宫静给李睿做的规划里,没有考虎过往西或者往北。往西得穿过同样兵荒马乱、遍地胡人的关中,除非李睿有北宫纯那样猛,否则走这条跟基本上是找死;往北的话得穿过遍地流民、王浚割据的河北,同样也是九死一生,还是往南跑好。
李睿很可耻的心动了……
他对西晋是半点归属感都欠奉,这个生于不义、连晋人自己都看不起的政权,亡了就亡了呗,关他屁事,又不是他的母国!如果是母国遭到入侵,他会毫不犹豫的顶上去,死也要咬侵略者几口,但挨揍的是作死作出了新高度的西晋,那就没事了,完全无感!
只是那些在战乱中挣扎哀号的老百姓可怜而已。
他一直都想找机会跑路,现在北宫静主动提出给他盘缠让他挑选人手赶紧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第157章 小学鸡
不过,到底跟北宫静相处了这么久,当他主动开口让自己赶紧跑的时候,李睿在开心之余还是有些犹豫:“那你呢?跟我一起走吗?”
北宫静似乎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闻言,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愕:“跟你一起走?”
李睿说:“对啊,你打仗这么厉害,麾下的凉州兵又如此剽悍善战,到了江东肯定会得到重用的,我们一起南下去投奔琅琊王才是最好的选择,琅琊王现在缺的就是你这样能征善战的大将和凉州军这种身经百战的劲旅!”
这可不是他瞎编,是真事。司马睿是司马伷那一系的,论血统,算是旁支里的旁支,本身并没有什么实权,再加上匆忙渡江南下,要兵没兵,要钱没钱。跟着他一起南下的王敦、王导也好不到哪里去,先不说王导,就连十年权倾朝野,除了祖逖谁也不鸟的王敦,现在也是弱鸡中的战斗机,一个路人甲带拉起几千人造反就吓得他没命的逃,跑得脚跟打后脑勺了。从永嘉之乱到东晋开国这个偏安南方的小朝廷基本上都是依靠江东豪强的武装来保护自己,江东豪强愿意合作的话一切都好说,不愿意合作的话那就直接芭比q了。
为什么会出现“王与马,共天下”这样的情况?说到底还是因为东晋本身就是一座建在沙丘上的城堡,美则美矣,可根基不稳。一个开国之君必须具备哪些条件?首先得有武力,没有强大的武力,谁服你?其次德行要好,能让万民信服;最后还要有不世功勋,始皇统一六国建立大秦;汉高祖灭暴秦败项羽,剪灭英布、彭越,北却匈奴;光武帝平绿林赤眉,得陇望蜀;曹操横扫北方暴打胡人,刘备靠着区区几千老兵鏖战赤壁,瓜分荆州,吞并益州,吴老二虽然次次都在合肥被打得灰头土脸,但人家也有在赤壁大败曹军,在麦城斩杀关羽,在夷陵歼灭蜀汉主力的战绩!哪怕是司马家这帮臭不要脸的,也是在灭掉了蜀汉,立下灭国之功后才好意思迈出改朝换代的最后一步好吧?可司马睿他有什么?军队?没有。钱?没有。血统?他能排到一百名后面去。德行?可拉倒吧,司马家有脸提“德”字?至于功勋……
快省省吧,要是能在北方立下不世功勋,他还用得着跑到南方去看江东豪强的脸色?可以说东晋就是个先天不足的政权,哪哪都缺,哪哪都不够,尤其是武力之方面,缺得太厉害了。这个时候如此北宫静带领他麾下这支军队前去投奔,搞不好司马睿能把他当祖宗供起来,有了这支军队,他就有了跟江东豪强讨价还价的本钱!
这个提议让人心动,可北宫静却只是平静的摇头:“我不能走。”
李睿急了:“为什么?”
北宫静说:“我爹在这里,数千凉州将士的魂也在这里,如果扔下他们逃跑了,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李睿说:“这不是逃跑,这只是……怎么说呢?转移,转移懂吧?洛阳已经变成兵家绝地了,我们转移到条件相对较好的江东去养精蓄锐,等恢复元气了再北上,狠狠地削这些胡人!”
北宫静睨了他一眼:“你这张嘴还挺能说的。”
李睿说:“这是真话!”
北宫静正想说话,外面忽然传来羊绣的声音:“你不能进去!他刚刚醒过来,身体虚弱得很,你进去的话会打扰他的!”
然后是张雄的声音,明显压低了:“羊小姐,骠下真的有急事……”
北宫静扬声叫:“是张雄吗?进来吧!”
甲叶碰撞的铿锵之声响起,张雄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一进门便见北宫静面色苍白得吓人,不由得浓眉拧紧,担心的问:“少将军,你好点了吗?”
北宫静说:“好很多了。张雄,你风风火火的过来,有什么急事吗?”
张雄说:“方才一支游骑巡逻的时候发现一名重伤垂死的军士,他说他是从新安那边过来的,有十万火急的军情。”
此言一出,李睿的眼皮便不听话的狂跳起来。
北宫静却很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说:“你先找军医替他包扎,我换件衣服就来。”
张雄说:“喏!”转身走了出去。
张雄出去后,李睿一脸纠结的对北宫静说:“新安那边只怕是出大事了啊!”
北宫静说:“意料之中的事情。你也出去吧,我得换件衣服了。”
李睿说:“那我先去看看那名军士的情况。”
北宫静嗯了一声。
李睿快步走出北宫静的房间,跟上张雄:“张曲侯,等等我!”
张雄回过头来,神色不善:“李校尉,有事吗?”
打从认识以来,张雄对李睿的态度一直都称不上友好,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态度还越发恶劣了……还带升级的,奇了。这让李睿有点莫名其妙,他自问也没有抢张雄什么东西,上辈子更加没有做过撬他媳妇门将他孩子扔进井里之类的事情,这家伙怎么就这么讨厌自己呢?不过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面对张雄那绝对称不上友好的态度,他选择了无视,笑嘻嘻的说:“几天没见,张曲侯倒是越发的帅气了啊!”
张雄眉毛耸了耸,以他的知识储备,一时间还真没弄明白“帅气”是什么意思。他说:“李校尉有事直说,我不喜欢绕圈子。”
李睿笑嘻嘻的说:“也没啥大事,就是想跟张曲侯去看看那名新安那边过来的军事怎么样了。”
张雄说:“他伤得很重,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等看到那名军士后,李睿总算知道他伤得有多重了。这名军士身上有数十处伤口,那副盔甲已经给砍得支离破碎,残存的甲叶上也布满了刀砍剑劈的痕迹,甚至还挂着箭镞。不过,最致命的伤势还是在前胸,一支透甲锥洞穿铠甲,深深的扎入胸腔,几乎将他射了个对穿,由此不难看出箭这一箭的人所使用的弓有多可怕。透甲锥是破甲利器没错,但是在洞穿铠甲还还能几乎洞穿整个胸腔,真没多少人能做得到,射这一箭的人肯定是个玩弓箭的高手。
李睿也是懂一点医术的,看到这名军士伤成这样,他摇了摇头。这样的伤势,放在现代并不算难治,透甲锥嘛,就跟一根牙签差不多,穿透力很强,但是制造出来的创口却很小,现代的外科医生要处理这样的伤势,简直不要太轻松。可是,那是现代,而现在是公元310年,别说外科医生了,连把像样的手术刀都没有,而他本人更不是什么外科医生!
那名军士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口鼻间不断涌出一股股血沫,由此不难判断,他肯定是被伤到肺叶了。他声音微弱:“北宫少将军……什么时候才能……”
李睿安慰他:“别急,少将军马上就出来了……兄弟,你哪里人啊?”
那名军士说:“关……关中人氏。”
李睿说:“原来是关中的啊!早就听说关中多好汉,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张雄冷哼一声:“我凉州健儿也不差!”
李睿:“……”
有没有搞错,这也要争?离了个大谱了!
不过……好吧,关中和陇西男儿互相不对付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两个地方都是人杰地灵,英才辈出,以骁勇善战著称,关陇精兵甲于天下,这可一点也不夸张。可到底是关中兵更能打还是陇西兵更善战,这一直都没有公论。关中兵沉默寡言,能吃苦,能自觉遵守纪律,耐苦战,更兼长时间作为首都所在,物资供应远比全国其他地区要充裕,其装备之精良,放在全国都是少见的;陇西兵生于胡汉混居的四战之地,两三百年来胡人叛乱起此彼伏,陇西男儿还没学会走路便先学会了骑马,还没学会用筷子便先学会了用刀,十五六岁便得上战场,能活到四五十岁的便算高龄,哪怕死了也是喜丧————就没几个指望自己能老死病榻的。当然,关中也是战乱不断,要不东汉魏晋怎么把首都从长安迁到洛阳来了呢?太乱了!
都是民风劲悍,都是被战乱磨练得坚韧无比,都是以善战而著称,这两个地方的兵到底哪个更能打一点?几百年来一直都没有争出个结果来。关中兵认为陇西兵就是一群土匪,根本就不是军纪严明、军令一下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也照冲不误的关中健儿的对手;陇西兵则认为关中兵就是一群无趣的、只会死板地服从命令的木偶,放开了打自己一个能打他们三个!两边谁都不服谁,见面就吵,现在张雄听到李睿夸关中好汉,顿时就不服气了。
李睿严重怀疑这家伙只是披着一张大人的皮的小学鸡,好胜心理强得令人发指!
那名军士咳出一口血,说:“你们陇西兵一直都是我们关中兵的手下败将,有啥好吹的!”
李睿彻底无语了。
好吧,不光张雄,这名胸口几乎被一箭穿透了的军士也是小学鸡一个,哪怕重伤垂死,遇到关中兵和陇西兵哪个更能打这种问题也一定要争出个胜负来!
第158章 驰援
两个小学鸡一个躺着一个站着,恶狠狠的对瞪,尤其是那个躺着的,忽然变得生猛无比,一点也看不出重伤垂死的样子,要不是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估计他能跳起来跟张雄扳扳手腕,让他知道到底是关中兵强还是陇西兵强。他们的好胜心让李睿极度无语,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这名重伤垂死的军士是打起了精神,暂时不用担心他在北宫静出来之前死掉了。
北宫静动作很快,仅仅几分钟便换好了衣服,出来了,这效率真的高得惊人。
张雄赶紧结束了与那名军士的眼神比拼,抱拳行礼:“少将军!”
北宫静向他颌首致意,随后走到那名重伤的军士身边,先打量了对方一番,最后目光定在那支插在他胸口的断箭上,停留了几秒钟便移开了,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像他这样年纪轻轻便领兵征战,天天在死人堆里打滚的人,已经经历了太多死亡,一两条生命的消逝已经很难在他心里掀起一丝波澜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
那名军士咳出一口血沫来,努力提高声音,说:“骠下……姓陈,名纯,关中冯翊人士,从军七年,乃是……咳咳,哪是襄阳王麾下的士卒!”
北宫静问:“襄阳王派你前来,有何要事?”
陈纯极力支起身体,一只手哆哆嗦嗦的从放领处探入,艰难地从贴近胸口处掏聘封信,递向北宫静,说:“昨日太尉下令大军退回洛阳,他率领禁军先行,结果在铁门关遭遇胡人的袭击,禁军胡骑拼死厮杀,拖住了胡人,掩护大军退入铁门关,激战中胡骑校尉傅凝战死……咳咳……如今胡人已经将铁门关围得水泄不通,就连新安也被团团包围,几万大军危在旦夕,襄阳王无计可施,只好向少将军求援……”
说到这里,他的情绪变得激动,挣扎着坐了起来,望定北宫静说:“少将军,如今我军前有胡人虎视眈眈,后有东平郡公兵临城下,军心动摇,人人畏战,已是危如累卵,几万大军旦夕之间便有全军覆灭之虞,只有您能救他们了!求求你看在这几年禁军为抵御胡虏没少流血的份上,救救他们!”
面对他的恳求,北宫静依旧平静,拿着那封满是血迹的信问:“你的同伴呢?没有同伴吗?”
陈纯眼角泛起泪光,神情苦涩:“我们本来有一百人,分成两队,一队向洛阳方向突围吸引胡虏的注意,一队则趁机往宜阳方向跑……往洛阳方向突围的那一路怕是无一人得脱,往宜阳方向突围的这一路有近半在突围时战死,进入山区后又遭到追杀,最后……最后只有我一人得以脱身,其他人都战死了……都战死了……”
所有人看着他那副已经给砍得不成样子的盔甲和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的身体,陷入了沉默。
北宫静拆开信封,抽出信笺来仔细阅读了一遍,确实是司马范的亲笔信,别的可以造假,这字迹,这印章可没法造假。他看完信后蹲下去,对陈纯说:“我会出兵,不过不是看在太尉、襄阳王的面子上出兵,而是对你,对你们这一百名拼死冲到了这里和没能冲到这里来的勇士的敬意。”
陈纯愣了一下,慢慢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喃喃说:“谢谢、谢谢少将军……”
喃喃低语中,他慢慢躺了下去,闭上眼睛,平静地投入了死神的怀抱。他本来便受了致命伤,硬撑着坚持到现在,忍受了太多非人的痛苦,现在任务完成了,他终于不必继续硬撑了。
寒风呼啸着,带走了他的灵魂。
北宫静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见他停止了呼吸,抿着嘴唇,沉默片刻,对张雄说:“让人把他抬下去,清洗干净他身上的污血,给他换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找个风水一点的地方下葬……我们无法将他风光大葬,但至少要让他走得体面点。这是难得的勇士,不能让他带着一身污血脏兮兮的上路。”筷書閣
张雄应喏,叫来几个人将陈纯的遗体小心的抬了下去。
北宫静又对张宣说:“集合所有骑兵部队,准备出发!”
张宣大吃一惊:“少将军,你真的要去救他们啊?”
北宫静反问:“有什么疑问吗?”
张宣压低声音说:“掀翻太尉和他麾下的大军,是天子和当道诸公心心念念的事情,现在太尉和他的军队已经陷入绝境,天子和当道诸公不知道多高兴,我们要是去救了,便算是把天子和满朝文武都给得罪死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北宫静说:“要是让胡人把这支大军给歼灭了,等待我们的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张宣说:“那不是您要考虑的事情!”
北宫静说:“现在国家已经危如累卵,太尉麾下那支军队是最后的主力,关系着整个国家的生死存亡,我如何能不考虑!”
张宣还要劝说,但北宫静已经下定决心了:“张宣,我不喜欢想太多的手下!”
这话有点重了,张宣无奈,只得放弃了继续劝说的念头,长叹一口气,出去聚众点兵。
北宫静扭头对羊绣说:“这次你就不要跟着我了。”
羊绣不解:“为什么?”
北宫静说:“如今的危局很大程度上是羊侍中梦寐以求的,我带兵前去支援,等于是破坏了羊侍中的计划,你要是跟着去,他定然迁怒于你,那就不好了。”
羊绣咬着嘴唇,万分纠结,说不出话来。
北宫静又对李睿说:“你也不要去了,回首阳山继续跟我爹练武吧。”
李睿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连我也要撵走啊?”
北宫静说:“不是撵你走,而是……胡人要一口吞下我方数万大军,定然是精锐尽出了,此战万分险,而你连我爹一成的本事都没学到,去了凶多吉少!”
李睿说:“我才不信这个邪!等着,我这就去集合虎骑,一起出战!”说完便蹿了出去,根本就不给北宫静说话的机会。
羊绣咬着嘴唇说:“我也去集结家兵家将!当前的危局是羊家家主导致的,身为羊家的人,我不能袖手旁观,否则会有很多人指着我们的脊梁骨骂的!”
北宫静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羊绣说:“你别劝我了,赶紧去准备吧!”
北宫静摇摇头,果然没再劝。他太了解羊绣了,这妹子是出了名的犟,小时候被一棵树挡住去路都能停在那里跟树对瞪上大半个时辰,确定对方不会给自己让路之后才骂咧咧的选择绕路,一旦她定了决心,别说用九头牛,九头大象都拽不回来,继续劝说等于浪费时间!
晋军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于是,北宫静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抛到脑后,投入到准备工作中去了。
在石勒围困铁门关的时候,一小股禁军杀透重重包围退入新安城中,带来了关于胡人兵力、兵种、装备、战术等等方面的至关重要的情报,司马范围将这些都详实地写在信里了。这些宝贵的情报使得北宫静足不出户便已对数十里之外的战场有了相当程度上的了解,他从大批胡人轻骑埋伏在丘陵这一细节便判断出,此战应该是匈奴汉国某位大将私自发起的,否则根本就用不着费这个事,晋军刚开始撤退的时候可谓一团混乱,匈奴人真想消灭他们,直接发动冲锋就行了,还用得着绕上几十里路?而从双方交手的情况来看,此战胡人出动的主力是轻骑兵,规模大致在万人左右。对于大多数晋军将领来说,上万胡骑已经是一支足以让他们色变甚至绝望的强大力量,但对北宫静而言,要对付起来却并不算太难。
他飞快地集结自己的军队。
在宜阳大战中,凉州军缴获军械、抓获战俘颇多,发了一笔大财。利用缴获的铠甲,北宫静将以段隆为首的那四百归降自己的鲜卑骑兵打造成了具装重骑,人马俱披重铠的那种。现在大战来临,这支具装重骑自然要全部上阵了。此外张雄所率领的凉州军铁骑尚有四百余人可以随时投入战斗,这四百人作为他的嫡系,也得全部压上。羌昱又奉北宫纯之命带了三百骑兵过来帮忙,这意味着北宫静光是凉州骑兵便有七百余人。李睿麾下那六百余虎骑也全部带上,这一通拼拼凑凑的,北宫静光是铁甲重骑兵便拉出了一千七百余人,其中足有四百具装重骑。
此外他还利用俘获的羌人骑兵,组建了一支一千五百人的轻骑兵部队,北宫静让羌昱将那三百凉州骑兵交给张雄带,然后将这一千五百羌人轻骑兵交给了他。他是羌人,指挥起羌人来自然更顺手。
羊绣也点起五百家兵家将,加入作战序列。如此一来,晋军出动的兵力便达到了将近四千人,而且清一色的全是骑兵,这无疑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
北宫静的动作非常快,只用了三个时辰便完成了一切准备,在当天下午,当惨淡的太阳缓缓西垂的时候,宜阳大营的大门打开,大队骑兵从中倾泄而出,汇成一个巨大的铁箭头,朝着新安方向呼啸而去。
第159章 不满
铁门关内。
由于挤进来了太多溃军和官员,小小的铁门关现在基本上是人挤着人,连转个身都有点难了。不过晋军也别抱怨什么,这座要塞是按着七千人长期坚守来设计的,现在一家伙涌进来七万多人,能不挤么?
没挤出屎来就算不错了。
脑子稍稍清醒一点的人都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这么多人挤在一座巴掌大的城池里,时间一长,饮水吃饭都成大问题,甚至连排泄物都没法处理。千万别看不起吃喝拉撒里的拉和撒,好几万人呢,每天都会产生海量的排泄物,这些脏东西一个处理不好,是会滋生疫病的,到时候胡人都不用打了,光是疫病就能将他们杀清光了!
必须将一部分人分流出去,在城外筑起营垒,这样既能加强铁门关的防御,又能减轻城内的压力。
在中军帐内,钱端便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大家伙也赞成了,然而派谁出去却成了大问题。胡人就在城外虎视眈眈呢,铁门关再怎么残破,也还有城墙挡着,胡人难以逾越,可出去之后随时可能遭到攻击,这可太危险了!能窝在城内,谁乐意跑到城外筑营啊,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钱端见从将领相互推诿,竟没一个愿意带部队出去筑营的,不禁心中越发的郁愤。他跟傅凝是好朋友,本来傅凝战死,他的心情就够糟糕了,再看到同僚们那恶心的嘴脸,他连杀人的冲动都有了。最后,他愤然对司马越说:“太尉,既然诸位袍泽都畏敌如虎,不敢走出城门半步,就由末将带几千人出去筑营吧!”
司马越摇头:“不可!”
钱端急了:“太尉,军队必须动起来才有战斗力,挤成一团的话只是一坨死肉!铁门关顶多只能容纳万人,现在挤进了七万多人,连转个身都很难,一旦胡人发动进攻,我军连最基本的调动都异常困难,只有等死的份!为今之计……”
司马越在军事方面的造诣谈不上有多深,但最基本的常识都是知道的,他自然不会看不出这么多人马挤在小小的铁门关内动弹不得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到城外筑营是非常有必要的,但这个人不能是钱端。他麾下禁军里能打的将领并不多,钱端算一个,傅凝算一个,现在傅凝战死,他便感觉像是被断了一臂,要是钱端再有个三长两短,他可就没有能打的大将了!
他打断了钱端的话:“出城筑营很有必要,但你是本王最得力的战将,得留在本王身边听用,这个任务,还是交给其他人好。”
目光从众将领身上缓缓扫过,众将领无不本能地躲避他的目光,生怕他点了自己的将。见此情景,司马越不由得打心里叹了一口气。世人只知道他统率数万精锐大军,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却不知道他的处境到底有多艰难!由于种种原因,像北宫纯、苟晞这些勇猛善战的大将不肯为他所用,听他话的大多是些既没有能力又没有担当的货色!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才有没有?当然有,但那是各世家门阀的家将,他根本就指挥不动。带着这么一拨臭鱼烂虾,天知道他有多累!
在这种形势下,出城筑营那跟找死差不多,肯定不能让禁军去的。禁军是他在朝堂上生存的本钱,要是耗光了,他的末日就到了;那些世家门阀的私兵也不能派,因为他根本就指挥不动,如果对方愿意合作那倒还好说,要是对方成心要保存实力,那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员大将身上。这员大将年纪四旬,长得倒是高大,孔武有力,只是衣甲残破,看得出他混得不怎么样。
“李恽,你去。”他说。
这名衣甲残破的将领正是乞活军的首领,李恽。
李恽原本是并州人,光熙元年,也就是公元306年,匈奴人席卷并州,并州刺史司马腾无法抵挡,只好带着并州官吏和百姓两万余户逃离并州,前往冀州就食————说白了就是去要饭。李恽也是股要饭大军中的一员,而且地位还蛮高,干到了乞活军领袖。他所率领的乞活军在对胡人的战斗中表现十分出色,屡立战功,很受朝廷重用,司马越表奏朝廷封他为青州刺史,虽说此时青州在苟氏兄弟手中,李恽这个青州刺史有名无实,但好歹也算是进了编制,不再单纯是个要饭的了。这次大战,李恽作为司马越的心腹,自然也要参加,不仅参加,还带来了乞活军最精锐的步骑军共计一万两千余人,如果将司马越这支大军比作一个公司,那么李恽算是持股份额比较大的股东了。
见司马越点了自己的将,李恽面色微微一变,明显有点儿不乐意。不过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表面上看他是司马越的心腹,可终究是流民帅出身,在这个团体里是没什么发言权的,更没有跟司马越讨价还价的资本。司马越下令了,他也只能起身,行了个军礼然后大声说:“大尉放心,只要我乞活军还有一人活着,就绝不会让胡马接近城门半步!”
司马越欣慰地说:“李将军有这份忠心,本王心中欣慰……去吧,此战若胜,本王定表奏朝廷,封你为龙骧将军!”
此言一出,李恽头皮都麻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晚太尉跟一位名叫傅凝的禁军将领说过同样的话吧?这个老乌鸦已经送走了猛将傅凝,还要送走自己么?他强笑着道了谢,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不多时,铁门关城门打开,一万两千乞活军步骑齐出。他们的衣甲虽然没有禁军的鲜明,许多人甚至面有菜色,但神情却远比禁军要从容、坚毅。这都是些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他们逃离并州的时候就是边打边逃,一路涉血而行,逃离并州之后同样也不得安生,不管是在河北还是在山东,都是大仗小仗打个不停,跟与他们有着相同命运的流民武装打,跟拒绝他们入境的地方武装打,跟胡人打,甚至直接攻打坞堡……能活到现在的乞活军将士,哪个没经历过几场生死一线的血战?哪个手里没有几条人命?他们早就看淡了生死,出城筑营、直面胡人的兵锋?别人害怕,他们可不害怕,不就是个死么?反正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反而解脱了!
兵是这样相,可将领却不一定是这样想,比如说统率着五千骑兵的乞活帅薄盛。这家伙是乌桓人,还是贵族出身呢,司马腾率领并州官吏、民众逃往冀州的时候,他也率领乌桓人五千余户跟随。他从那五千余户乌桓人中每户抽一丁,组建了一支规模颇为可观的骑兵部队,这些年作为乞活军的尖刀南征北战,着实立下了不少战功。听说要到城外筑营,他顿时便满腹牢骚,对李恽说:“这一路过来,我们打的都是最苦的仗,吃的是最少的粮,留在城内尚且那难得到足以果腹的粮草,到了城外就更别提了!太尉怎能这样对我们!”
李恽苦笑:“在他眼里,我们不过就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叫花子,能给碗饭吃就算不错了,想得他重视?那纯粹就是做梦。”
薄盛喃喃说:“憋屈,跟着这群鸟人混可真够憋屈的!”
憋屈归憋屈,活还是得干的。
看到乞活军从城中开出,羯胡骑兵马上就冒了出来,在一箭之地外盯着,只要乞活军敢离开晋军强弓劲弩的火力范围,他们便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将他们撕成碎片。然而乞活军并没有要突围的意思,而是在距离城墙数十步远处停下来,当着他们的面抡起锄头铁锹开始挖掘战壕。羯胡不明所以,直到一道堑壕已经初肯雏形了他们才反应过来,哦,这帮要饭的这是打算在城外筑营呀!
这可不能答应!
石勒一声令下,马上便有一千余名羯胡骑兵冲了上去,向正在筑营的乞活军发动攻击。薄盛立即率领自己的乌桓骑兵迎了上去,双方在城外展开血战。
早在东汉初,活跃在北方的乌桓突骑便已是闻名天下的名骑了。而突骑,就是冲锋陷阵的骑兵————对,就是直接冲击敌阵的骑兵,而不是环绕敌军军阵放箭的弓骑兵。乌桓人算是最早将汉军冲击骑兵战术学到手的游牧民族了,凭借着优良的战马、坚厚的铠甲和过人的武艺,乌桓突骑成了汉军的尖刀,一次次在汉军的指挥下南征北战,摧城拔寨。当然,传统的骑射他们也没丢,人们只知道乌桓突骑名扬天下,却很少知道怒马强弓来去如风的乌桓弓骑同样是辽东、幽州一旦的定居民族的噩梦,可以说,既拥有大批优秀弓骑兵又拥有规模可观的冲击骑兵的乌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悬在北中国头顶的一把利剑,一旦他们反叛,威猛如大汉也要大伤脑筋。
现在,这些凶猛的乌桓骑兵将一肚子火全撒到了羯胡骑兵头上,顶着箭雨发起冲锋,跟他们杀得血肉横飞!
第160章 筑营
乌桓骑兵的马术、刀法、枪法都十分厉害,尤其是使长矛的骑兵,双手握持长矛枪骑合一猛撞过来,其冲击力之大,难以形容,虽说兵力没有羯胡骑兵那么多,但却一开始便将羯胡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好在羯胡骑兵身经百战,被冲散后立即又聚集起来,再次发动进攻,射出的利箭密如雨点。乌桓骑兵也不示弱,同样向他们射出密集的箭雨,而且所用的马弓磅数远比羯胡骑兵的高,羯胡骑兵射出的箭难以穿透他们身上那制作精良的皮甲,而他们射出的箭却可以洞穿羯胡骑兵的身体!
大家都知道乌桓突骑是天下名骑,连白马将军公孙瓒都曾被他们打得大败亏输,却很少有人知道怒马强弓来去如风的乌桓弓骑同样是辽东、幽州一带定居民族的噩梦。本来被曹操强制内迁,过上同居生活后,乌桓人在这方面的技能退化了不少,但八王之乱开始后,眼看整个北中国都乱套了,他们又将这些技能捡了回来,重新向世人展露出乌桓骑兵那耀眼的风采。
这些技能对于汉家子弟来说是本领,是建功立业的资本,但对乌桓人来说却是生存下去的手段!
羯胡骑兵这次算是踢上了铁板,别人或许会怕他们,但乌桓骑兵却找不到怕这帮杂胡的理由。论马匹,论骑术,论箭术,论肉搏的技能,老子哪一样比你们差?而且老子接受了长达百年的汉化,组织度更不是你们这帮杂胡能比的,想轻松将我们拿下?你们打错主意了!
双方在铁门关外分分合合,往来冲杀,斗得难分难解。羯胡数次增加兵力,然而始终拿疾风飓风、锐不可当的乌桓突骑没办法,根本就占不到上风。
石勒在一边看得眉头大皱,问左右:“这是谁的部曲,竟如此骁勇善战?”
孔苌仔细观察,回答:“从他们的旗帜、战术和武器来看,好像是乞活军中的乌桓骑兵。”
石勒顿时就两眼喷火,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露,一字字说:“乞、活、军!”
西晋末年大大小小的势力多如牛毛,要问石勒最恨的是哪股势力,那非乞活军莫属了。这帮要饭的为了活下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贩卖人口,啥都敢干,而且还当成主业来干,石勒先生就是受害者之一。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是个不折不扣的精神小伙,然而被贩卖的经验却非常丰富……给卖了两回。第一次是被官方卖到山东当农奴,后来设法逃脱了,想跑去投奔朋友,路上又累又饿又冷,几乎没命了,幸好碰上了大好人郭敬,给了他饭食衣物,救了他的命。本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恢复元气后的石勒先生建议郭敬别干老本行了,现在北方这么多胡人,一个个又冷又饿,眼神中还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咱们应该想办法将他们通通都骗到山东来卖给有钱人当农奴。郭敬同意,两个人欢天喜地的开始了自己的人贩子生涯,然而还没等石勒先生贩卖人口的事业干出名堂来,他又被抓起来当成奴隶给卖掉了,这回把他抓起来卖掉的,正是乞活军!
然后,他跟乞活军算是结下了死仇了,在他功成名就之后便对乞活军展开了疯狂的报复,要将乞活军斩尽杀绝。碰到别的势力,只要没有结下死仇,他都是能拉拢的话尽量拉拢,但碰到乞活军,都是往死里打,不将对方斩尽杀绝绝不罢休。这次又遇上了这帮要饭的,当真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张宾看着乌桓突骑手持长枪,数十人一队的在羯胡骑兵中间往来冲杀,锐不可当,不禁眉头大皱:“这支骑兵……不好对付啊!”
石勒冷哼:“晋人的鹰犬而已,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张宾说:“我看乞活军的动作,似乎只是想在城外筑营,并无突围的打算,倒也犯不着跟他们死拼,只消继续围困,待到他们粮尽援绝,便会自行崩溃了。”
石勒想想也是,都已经将对方团团围住,将这几万晋军逼入绝境了,犯不着跟他们死磕,只需继续围困,不让他们突围,饥渴和寒冷便会成为他最强大的同盟军,帮助他彻底摧毁晋军的战斗意志,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把一切交给时间。在一场只需要耐心等待便必胜的战役中跟战力尚强的敌军死拼,将自己的精兵强将白白消耗掉,无疑是很不划算的事情。于是他下令:“让孔苌和夔安撤回来!”
号声响起,迟迟占不到上风的孔苌和夔安各自带领自家部曲撤了下来。
这两员悍将对此自然是很不满意的,夔安黑着一张脸,盯着耀武扬威的乌桓突骑,牙关咬得格格响。他将迟迟占不到上风归结为自己在新城、杓柳这两场大战中损失了太多嫡系人马,新拨给他的部曲用着不顺手,要是原班人马在,乌桓人怕是嚣张不起来。孔苌则愤然说:“敌军如此猖狂,应当予以迎头痛击,以挫伤他们的锐气,将军为何鸣金收兵?”
张宾笑说:“孔将军的英雄气概着实令人心折,不过如今晋军已是瓮中之鳖,釜底游鱼,犯不着跟他们正面硬碰,只需要围困便能置他们于死地!”
孔苌依旧不甘心:“可是这些乌桓骑兵太过猖狂,不将他们消灭掉,恐怕很难彻底打掉晋人的士气!”
张宾说:“饥渴会帮我们摧毁他们的士气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孔苌再不甘心也只能罢手,他恨恨的瞪了一眼正挥舞长刀长矛冲这边怪叫挑衅的乌桓骑兵,退了下去。
晋军登时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声,原本低迷的士气陡然一振……看样子这胡人也没什么可怕的嘛,他们完全可以将其击败的,真用不着这样提心吊胆!
薄盛意犹未尽,对李恽说:“这些杂胡骑射还行,但近战跟我们乌桓突骑比差远了!我愿尽率一千五百突骑为大军前锋,我们步骑齐出,全军压上,一举击破这几千杂胡,解铁门关之围!”
李恽摇头:“胡人多诈,你安知他们是不是就真的只有区区几千人?没准他们在四面都设有伏兵,就等着我们步骑齐出全军压上,然后将我军一举全歼呢!”
薄盛皱着眉头说:“这怎么可能!他们要是有大军为什么不亮出来,加强对铁门关的围困?”
李恽说:“要是将大军全摆出来了,还怎么引诱我军突围?”
薄盛无话可说。不过在心底里,他对李恽的话是不大认同的,什么铁门关四周有胡人大军,就等着他们步骑齐出,不过是李恽畏敌避战的借口罢了!哼,晋人真的不成,打仗还得靠他们乌桓人!
李恽并没有理会薄盛是怎么想的,他坚定地选择见好就收,略占上风后便不再与羯胡骑兵纠缠,转而指挥步兵加紧构筑土垒。
在土木作业这方面,乞活军还是挺拿手的,毕竟他们长年都四得流浪,很多时候要露宿荒野,无片瓦遮身,更没有可供利用的工事,这就要求他们在最短时间内建造起可供容身和防御敌军袭击的营垒,不然很可能在敌军或者野兽的袭击之下丧生。他们在富有经验的老兵的带领下挥舞铁锹和锄头,在平地上挖掘出一道道又宽又长的堑壕,同时将挖出来的泥土和收集到的积雪混合垒在自己这一边,垒好后再用火去烤一烤,土墙表面的积雪融化,然后又在严寒中结成冰,原本蓬松的土墙顿时就得坚硬无比,这样的工事看似简陋,但是对于步兵和骑兵来说却是一大障碍,想要摧毁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土墙上还开有垛口,专供弓弩手放箭用的。在一些容易被突破的方向还密密麻麻的插满了鹿角,不拔掉这些鹿角想冲进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乞活军在土墙的保护范围内挖了许多地窝子,小的可以呆一两个人,多的可以塞十几号人。这是地窝子就是他们居住的地方,住着虽然不舒服,但却能让他们避开刺骨的寒风。对于他们来说,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舒服?那是留给死人的!
乞活军并没有一万多号人挤一块,而是以一两千人为一个单位,建一口气建造了九座营垒。这九座营垒都在铁门关的弓弩手火力范围之内,城墙上的弓弩、床弩、投石机随时可以给予他们支援,正面强攻的话不仅要面对乞活军的顽强防守,还得面对城墙上不断倾泄下来的火力,对于进攻一方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随着乞活军外出筑营,铁门关内的拥挤情况稍稍得到了缓解,而那九座如梅花般分布在城墙四周的营垒也让惶恐不安的晋军军心定了一些:胡人要进攻的话也有乞活军挡在他们前面不是?
然而,他们随后又发现,自己即将面临更大的麻烦。
第161章 也在内斗
“城内缺水?”司马越盯着王衍,面色难看。
王衍神色有些慌乱:“是的!胡虏已经切断了我军取水的甬道,我军无法靠近水源,几万大军的饮水只能靠城内几口井提供……已经有很多军士渴得直接吃雪了,为争夺水源引发的争吵更是接连不断,再这样下去,只怕不等胡人攻打,各部曲就要为争夺一口井而自相残杀了!”
司马越烦躁不已:“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为什么退入铁门关这么久了,现在才发现水源被切断了,那帮将领都是干什么吃的!”
王衍苦笑:“当时大家都惊慌失措,哪里还想得到要顾住水源!”
司马越忍不住爆了几句粗口。以他的身份,爆粗口是件非常失礼的事情,传出去的话没准会被人嘲笑,但现在他真的是快气疯了,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这几天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前有匈奴汉国大军虎视眈眈,后有苟晞这条疯狗准备爆他的菊花,麾下那一大票将领还没几个能替他分忧,他真的是烦得不行了!
大军被切断水源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军队断粮后还能坚持好一段时间,可水源被切断的话,只要几天就会横尸遍野,可以说,从水源被切断的那一刻开始,一支军队的覆亡便进入倒计时了。然而,现在司马越最担心的还不是水源被切断,而是……
“也不知道那条疯狗现在到哪里了!”他说,“我军事在被困在铁门关,那条疯狗知道了的话,怕是得乐疯了吧?”
王衍也忧心忡忡:“苟晞心胸狭隘,嗜杀成性,若是让他进了洛阳,我等的家眷怕是凶多吉少!”
司马越说:“是啊,若不能尽快突围回到洛阳,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唉,难道真的是老天要亡我?”
他现在并不操心什么水源。虽说取水的甬道被切断了,但城里不是还有好几口井么?再者这几天下了好几场大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将积雪加热化开便能得到水了,水源被切断固然危险,但短时间内还不致命,真正致命的还是苟晞这路大军!他决定不去想什么水源了,抓紧时间让混乱的军队重新恢复秩序,然后组织突围,一定要不顾一切尽快回到洛阳!
然而,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行不通。
如果晋军在遭遇羯胡骑兵攻击后的第一时间冷静下来,组织一支强劲的骑兵将其击退,他们要脱身并不难。他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这支晋军并不缺骑兵,乌桓骑兵、禁军中的屯骑、胡骑以及各路豪强提供的骑兵,加起来足有一万余人,其中光是可以用于与羯胡骑兵正面对冲的重骑就多达五千之众,这是一支强大的力量。只要他们冷静下来,将这些分散的骑兵力量集结起来发动反击,石勒再怎么狂,也不敢认为光靠自己手中这八千羯胡骑兵扛得住晋军铁骑的凌厉冲击,大概率还是得跑路。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晋军已经被围了一天一夜,因为铁门关内过度拥挤、缺粮缺水等等原因,依旧慌乱不已,最要命的是逃入铁门关的时候大多数的部曲都跑散了,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一曲人马里能找到好几曲的面孔,让人看着就头大。在这种情况下,晋军是很难发挥战斗力的。更加要命的是,大批杂胡骑兵正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赶来,加入到围城的行列中去。包围圈里可是有七万晋军呢,这是一块肥肉,若能将他们歼灭,能够缴获多少军械物资,能够得到多少马匹盔甲?这些对于杂胡来说都是无价之宝!之前刘聪严令不得追击司马越大军,大家也只能按捺住,可看到石勒完全无视刘聪的命令,带几千骑兵将司马越给围了,大家顿时就按捺不住了,这样一块肥肉,可不能让石勒一个人独吞了!
短短的一天一夜之间,围城的羯胡人马便从八千增加到了两万,而且还在快速递增中,晋军突围的难度正在急剧增加。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是瞒不过刘聪的。得知石勒无视自己的命令,擅自带领羯胡骑兵精锐前去围攻司马越所部后,他勃然大怒:“石季龙竟敢公然违抗朕的命令,这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啊!真是可恶!”
刘景阴沉的说:“石季龙自恃有功,向来目中无人,桀骜不驯,对陛下的命令多有违抗,实在是一条养不熟的狼!”
刘聪怒声说:“别说他是狼,就算是他猛虎,也得给朕老老实实的趴着!传令下去,让他立即收兵,不得追击司马越大军!”
呼延晏说:“石季龙对司马家可谓恨之入骨,一心要杀绝司马家诸王,将其挫骨扬灰,如今他已经将司马越大军团团包围,想让他罢手,只怕他未必会听!”
刘聪自然知道石勒未必会听,正因为知道,才越发的恼火。
还是那句话,石勒、王弥这些大将以及众多诸如羌族、氐族、鲜卑、乌桓部落对于匈奴汉国而言并不是部下,而是股东,他们一来是被西晋给逼得活不下去了,同时又仰慕刘渊的品行和名声,纷纷聚集到刘渊高举的那面反晋的大旗之下,听从刘渊的命令一起对付西晋,而他们带来的部众就是入股资金。不光是这些外人,就连匈奴内部也存在着一堆这样的股东,刘渊还在的时候,大家出于对他的尊重,乐意听从他的命令,指哪打哪;可现在刘渊不在了,刘聪的名声和能力远没有刘渊之么强,这些股东开始不听话了。比如说石勒这个刺头,刘聪明明下令不得追击司马越大军,放这支大军回洛阳去跟苟晞狗咬狗,可他偏偏不听,转头便带着八千精锐骑兵追了上去!他这一动,那些杂胡也按捺不住了,纷纷加入,计划完全泡汤了!
刘聪只觉得没面子,真的,很没面子!
但他也无可奈何,他指挥不动石勒,更指挥不动那些压根依附石勒的杂胡。石勒比匈奴人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不看血统不看关系亲疏,只要是愿意加入羯族这个大家庭的,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羯人了。北中国的大地上现在长满了杂胡,一丛一丛的,啥品种都有,他们自然也很希望能够加入一个强大的部族,不仅能够可以免受周边实力强大的部落的攻击,还有借着大部族的力量四处抢劫,得到大量生存急需的物资,只是,想加入强大的部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匈奴人讲究血统,他们这些不知道哪个旮旯角里冒出来的杂胡跟匈奴人是八竿子也打不着边,投奔了匈奴人也得不到重视,被拿来当炮灰倒是大概率事件;鲜卑人也看不上他们这些战五渣,咱鲜卑人可是接受了长达数十年汉化的,跟这些目不识丁、愚昧无知的杂胡混,掉价!找来找去,也只有石勒愿意接受他们,对他们一视同仁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政策让羯族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从一开始的那个只有十几万人口的弱小部落摇身一变变成了拥有数十万之众的庞大势力。虽然都站在匈奴汉国这面大旗之下,但那些杂胡就是更乐意听石勒的指挥,刘聪这个匈奴汉国皇帝反而指挥不动他们!
现在石勒带着那帮乐意听从他的命令的杂胡,违抗刘聪的命令去追击司马越大军,可把刘聪气得够呛!
刘曜说:“陛下,给我一万铁骑,我亲自去铁门关一趟,石季龙不听话,我就打到他听话为止!”
刘聪冷冷的睨了他一眼:“你这是想让晋人看我们笑话吗?朕煞费苦心,就是想挑起晋人之间的内斗,让他们将最后的精锐在内斗中消耗干净,而不是我们匈奴汉国内斗,让晋人看笑话!”
刘曜烦躁的说:“那我们就拿那个杂胡首领没办法了?凭什么他可以肆无忌惮,我们却处处投鼠忌器?”
刘聪黑着一张脸不说话,在内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就算将皇位传给一个不满百日的小娃娃,也不能传给刘曜!
这货颅腔里长的全是肌肉,根本就没长脑子!
朱诞从容说:“陛下连番施计,为的不就是挑起晋人之间的内斗,将晋军最后的精锐消耗干净么?如果石季龙能在铁门关将司马越大军消灭干净,这个目的同样也达到了。”
刘聪问:“如果他做不到呢?”
朱诞说:“那折损的就是羯族的实力了。”
没有多作解释,因为刘聪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是用不着说那么明白的。
刘聪脸上顿时阴转晴,说:“很好!立即派人到前线慰问石大将军,勉励他一番,让他务必一战全歼司马越大军,朕在渑池等他的好消息!”
言下之意就是你石勒喜欢打是吧?那你打吧,放手去打,我不管了,但你也别指望能够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形式的支援!
西晋的内斗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而匈奴汉国的内斗,同样也没差到哪里去。
第162章 望夫石
刘聪立即派出使者,带上美酒和数匹名马前去犒赏石勒,对着这个桀骜不驯,拿自己的命令不当一回事的刺头就是好一通的勉励。
石勒笑着收下了美酒名马,又回赠几件在战斗中缴获的、蛮值钱的战利品,对使者说:“上使请代我告诉汉皇,我石勒不破铁门关,斩下司马越的人头,绝不收兵!”
送走了使者之后,张宾面有忧色,对石勒说:“将军,汉皇怕是对你已经心生不满了!”
石勒说:“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位天子可没有先帝那么广阔的胸襟,他是容不下我们这些手握重兵的大将的,就算我对他唯唯诺诺,他一样容不下我!”
张宾眼睛微微一亮:“将军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
石勒摆摆手,说:“当务之急是灭晋,一切都等到灭了司马家的大晋之后再说。”
他虽然桀骜不驯,但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着很清醒的认识的。目前他们胡人共同的敌人就是司马氏的大晋,第一优先的任务就是灭掉这个操蛋的大晋,而光靠他自己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干掉这个庞然大物的,必须得跟匈奴汉国联手才行。所以在灭掉大晋之前,他不会跟刘聪撕破脸皮。但是,等到灭了西晋之后……
那可就不好说了。这等乱世,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良机,他石勒也是名满天下的英雄豪杰,岂能屈居人下,给匈奴汉国当一辈子的臣子!
刘聪渴望看到的西晋内斗还没有上演,他跟石勒的内斗便先萌芽了。好在,现在还是萌芽阶段,距离西晋那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境界还差得远,不然他就该哭了。
那么,这场大戏的另一个重要角色,有着屠伯之称的东平郡公苟晞,现在在做什么呢?
这位爷的运气不怎么好,到了颖川后碰到了一场大雪,人员和马匹冻死冻伤不少,别说那些不值钱的大头兵,连他这身板都有点儿坚持不住了,只得下令扎营休整,等大雪停止了再走。
他在颖川一呆就是两天,还没等到雪停,倒是等来了一支流民大军的攻击。这支流民大军足有数千之众,像蝗虫一样在中原大地四处游荡,吃光了一座座村镇,将一座座坞堡砸了个稀巴烂,最后盯上了苟晞这支大军。这支大军所携带的粮草、牲畜,对于快饿疯了的他们来说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明知道主动进攻这样一支大军跟自寻死路没有任何区别,他们还是动手了,向苟晞所率领的这支大军发动了猛烈的进攻。苟晞都让他们给气笑了,老子没去找你们麻烦都算你们祖上烧高香了好吧,还敢主动过来招惹我们?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这位暴脾气的、嗜血成性的将军立马指挥大军,向这帮不知死活的流民武装发动了凌厉的进攻,直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这一仗打得固然是很爽,但它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苟晞的推进速度又被拖慢了一天。
战机瞬息万变,一两天时间,往往已经足够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了。
正是利用这一天时间,北宫静率领那支汇聚了全军精华的骑兵部队翻山越岭,抵达了新安附近。
石勒为了防止凉州军来援,已经派吴豫带两千人马堵住了各个路口,吴豫更是一不做二不休,让人用山石巨木将山道堵塞,再带弓箭手据守险隘之地,居高临下,凉州军来援的话肯定会被山石巨木挡住去路,在他们清理这些障碍物的时候弓箭手便会万箭齐发,把他们射成刺猬!
准备不可谓不齐全,但他们忘记了,这是中原,这是晋军的主场。斥侯侦知前方道路被堵塞后便没有再继续往前走,而是沿着一条老百姓牧羊砍柴踩出来的不是道路的道路一路披荆斩棘,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可供骑兵行进的小径,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了吴豫的防线,在这个铅云翻滚的黄昏,当苟晞带着得胜的喜悦居高临下俯瞰伏尸十余里的战场的时候,在距离颖川两三百里远的新安,一位来自凉州的年轻将军同样也在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战场。寒风将他的披风高高扬起,雪粉飞扬中,他的面色越发的显得苍白,神情却越发的冷峻。
羊绣、张雄、张宣、李睿、羌昱等人就站在他的身边,沉默地看着战场。他们看到,新安城已经被团团围住,距离新安城不远的铁门关更是战旗招展,号角连连,胡马往来飞驰,数量之多,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张雄皱着眉头说:“至少有两万人马!”
张宣说:“可能两万还不止。”
李睿喃喃说:“这是一个要打五个的节奏啊,是不是太刺激了点?”
张雄撇了他一眼:“凉州勇士以一敌十只是等闲事!”
他还记得跟陈纯那场关于凉州兵和关中兵哪个更能打的争论。
李睿脖子一缩……以一敌十只是等闲?你清高,你了不起!
北宫静呵出一团白气,说:“敌军兵分两路,分别围困铁门关和新安城,正好给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张宣张雄,你们带凉州铁骑直接向包围新安城的敌军发动冲锋。新安城大,胡虏兵少,你们与新安守军里应外合,定能一举将其击破!”
这两员大将齐齐行礼:“喏!”
北宫静望向羌昱:“羌昱,你带领这一千五百轻骑兵迂回到西边那片树林里。新安之敌一旦遭遇攻击,包围铁门关的敌军必然来援,到时候你便率领这支轻骑杀出,截住他们!”
羌昱抱拳:“喏!”
北宫静又望向李睿,眼神中分明带着几分无奈:“李睿,将你那六百虎骑交给我,与我这四百具装重骑一起组成一个雷霆万钧的铁拳,一拳砸碎敌军主力!”
换别个听说上司要将自己的部队拿走,肯定会犹豫,至少也会不爽的,可李睿想都没想便直接答应下来:“没问题!”
羊绣眨巴眨巴眼睛:“我呢?静静,我应该怎么做?”
北宫静沉吟片刻,说:“你带着本家兵将跟我一起行动。”他是真的怕羊绣还像杓柳、宜阳之战那样瞎冲一气,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羊绣武艺高强,又有一匹汗血宝马,确实有在战场上横着走的资本。但是在战场上闯荡靠的可不完全是武艺,还得有几分小心谨慎才行。北宫静小小年纪便跟着北宫纯四处征战,可是亲眼见过不少同样武艺高强的猛将是怎样被无名小卒阴死的,羊绣实在太缺乏实战经验,让她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他不放心。
羊绣一口答应下来:“行,听你的!”
都安排妥当了,北宫静环视众将,说:“立刻行动吧,一切顺利的话,今天晚上我们便能在新安城里过夜了。”
众将领齐声应喏,羌昱马上带着那一千五百羌人轻骑兵利用树林掩护,沿着山脊朝着北宫静指定的那片树林迂回过去,重甲铁骑兵则将沉重的铠甲从从马背上卸下来给战马披上,同时又拿出细料和烈酒喂给战马吃。这一路上他们都是人披甲,战马不披甲,沉重的马铠、兵器都由从马驮运,把从马累得够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得争分夺秒嘛,只好苦一苦从马了。
当然,他们也没有亏待从马,把战马喂了个七分饱后又去喂从马。从马虽然没有战马那么优秀,但好歹也是重要的脚力,当然得照顾好,不然以后谁来驮兵器盔甲,谁来驮他们?总不能全副武装的骑着战马疾行百里赶赴战场吧?那不得把战马活活累死!
从马刚吃了几口,羌昱那边便传来几声悠长的狼嚎,这是轻骑兵已经迂回到位的信号。听到狼嚎声,重骑兵们立即将剩下的马料全倒在地上,翻身上马,抄起了武器。
北宫胸拔出长剑,朝新安城一指:“杀!”
张雄、张宣一马当先,各自率领三百余名凉州铁骑,从缓坡上飞驰而下,直冲胡人大营!
此时,襄阳王司马范和他的狗头军师正站在城头上,直勾勾的望着宜阳方向一动不动,俨然两尊望夫石。
天亮之后他们终于看清楚了胡人的情况,发现围城的胡人数量其实并不多,不禁松了一口大气,司马范心里自然而然的冒出了个大胆的想法。然而,还没等他将这个大胆的想法拿出来与贾攸探讨探讨,便看到胡人骑兵源源不断地涌来,围城的胡人兵力成倍地增加,他这个大胆的想法便如同被人轻轻戳了一下的泡沫,啵一声破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眼看着胡人越来越多,原本松散的包围圈严来越严密,偌大的新安被围得水泄不通,司马范可不敢再有什么大胆的想法了。他自问没有曾祖父那样的军事才华,甚至连叔叔司马乂都远远不如,就算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让他指挥,他都不一定能打赢,现在胡人兵力占了压倒性优势,那还玩什么?老老实实在城里呆着等待援军吧,别出去浪,外面的世界可是很危险的!
第163章 铁骑横冲1
时已黄昏,胡人大营中冒出一道道炊烟,那帮家伙正在将抢来的战利品大烤大嚼,吃得满嘴流油。司马范看着那一道道炊烟,倾听着从远处传来的胡人那粗野的歌声和笑声,越发的忧心忡忡。
那帮孙子倒是吃喝不愁了,可是新安城里的粮草只够半个月之用啊!铁门关那边就更惨了,大军撤退时将大量粮草一把火烧了,只带着三天干粮撤退,这点干粮吃完后就没得吃了!若不能不尽快想办法解围,只怕他们通通都会被胡人困在城里,最后活活饿死!
洛阳那边是不大可能会派出援兵的,新安到洛阳才几里路啊,要是有心救援的话援兵早就到了。现在他们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宜阳方向的凉州军了。
只是,凉州军会来吗?https:/
风越来越大了,司马范用披风裹紧自己,喃喃说:“天马上就要黑了,凉州军到底会不会来?”
贾攸说:“他们肯定会过来支援的,只是不会这么快。他们得调兵遣将,准备粮草,还得上报天子……”
提到上报天子,他立马便噎住了。
以天子对司马越的态度,凉州军真要上奏天子请求发兵支援,那百分之百会被拒绝的。所以还是祈祷北宫静不要上奏天子吧,不然他们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司马范说:“但愿凉州军快点过来吧,再不过来我军就要断粮了!”
贾攸叹气:“也就王爷你还会操心这个,铁门关内几万精兵强将,可没有人操心过断粮的问题。”
司马范苦笑:“他们操心的是怎样才能尽快回到洛阳,对吧?嘿,一帮不知死活的家伙,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洛阳呢!”
贾攸说:“对于他们而言,洛阳城中的富贵远比眼前的生死存亡更重要。”
司马范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连连摇头。
就在这时,城外忽然传来了悠长的号声,雄浑而苍凉,震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司马范和贾攸身体微微一颤,遁声望了过去————
正围在火堆旁大吃大喝的胡人手微微一僵,说笑声戛然而止,本能地遁声望了过去————
只见西面的山坡上,低垂的铅云下,一支骑兵部队正踏着积雪,山洪喷发似的倾泄而下,朝着胡人大营猛冲过来!
司马范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他用力掐了一下,疼得贾攸嗷的大叫一声,怒吼:“你干嘛!?”
司马范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疼不疼?”
贾攸怒声说:“你说呢!?”
何止疼,眼泪都快出来了!
司马范哈哈大笑,手舞足蹈:“不是在做梦,不是在做梦!援军真的来了,我们有救了!”
贾攸面无表情的盯着这个快乐疯了的家伙,寻思着应该怎么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从城墙上推下去……奶奶的,这么用力的掐我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是吧?怎么不见你掐自己一把!
真他妈太疼了!
不过他暂且将私人恩怨放到了一边,毕竟大敌当前,真将这货从城墙上丢下去,只会亲者痛,仇者快,这种蠢事可不能做。他盯着正在风驰电掣,朝着胡人大营直冲过来的凉州铁骑,皱着眉头说:“怎么才这么点兵力?顶多不过千人吧,胡人足有数万之众,这么点骑兵能做什么?”
司马范说:“能来就不错了!少废话,赶紧组织精锐步骑兵杀出去,里应外合,与凉州军联手击破包围新安的胡人大军,再去解铁门关之围!”
凉州军来得实在太过突然,选择的路线也太过诡异,负责把守各个路口的吴豫所部发回来的信号一直都是一切正常,没有发现凉州军的踪迹,这就给了胡人大军一种虚假的安全感,而在战场上,这种虚假的安全感是会害死人的。当凉州军突然冒出来,向他们发起冲锋的时候,胡人立即便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中,尤其是那些刚依附不久的杂胡,看到乌泱泱一大片的铁甲重骑兵撼天动地似的猛冲过来,第一反应便是撒腿就跑,将整个营地搅得一团混乱。实战经验比较丰富的老兵甚至来不及上马,匆匆排成一队,张弓搭箭朝着凉州铁骑猛射!
箭雨还挺密集的。
可惜没什么用,还没等他们射出几支箭,凉州铁骑已经冲到面前了。张雄、张宣一马当先,马槊舞成一片残影,挑、刺、劈、扫,打从有了双马镫之后,这件兵器是越使越顺手了,所到之处,胡人像草芥一样两边喷飞,场面十分壮观。以这两员猛将为尖刀,凉州铁骑小刀切黄油般切入胡人的营地,刀砍槊刺马蹄踏,直杀得胡人人仰马翻!
负责指挥大军围困新安的是王阳和郭敖,这两位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将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凉州军的猛烈进攻,这两位大将都不免有些惊慌,但他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立即各自率领一队羯胡骑兵迎了上去,准备跟可恶的凉州铁骑过过招。然而还没等双方交上手,新安城城门大开,大队晋军队骑精锐呼啸杀出。冲在最前面的是司马范自家在荆州招募的一千弓箭手,这些弓箭手腰悬长剑,弓臂长达一米六的桑木弓,照着胡人兜头兜脑的就是一阵猛射。这些弓箭手大多是猎户出身,体魄健壮,身手敏捷,箭术精准,能一箭将五六十米外一只松鼠给钉在树上,而他们所用的反曲桑木弓弓力也十分强劲,普遍在一百二十磅以上,所使用的箭支也是又粗又长,连箭杆带箭镞全长超过一米,箭镞足有三指之阔,十分深沉重,这种箭难以及远,但由强劲的反曲桑木弓射出,威力极大,能轻松洞穿野猪甚至老虎那身又厚又韧的皮,往往一箭就能将其毙命,用来对付普遍披皮甲的胡人……
那是再合适没有了!
在一团混乱的战场上,这支来自荆州那毒蛇猛兽密布的山林中的弓箭手部队向所有人展示了一批优秀的弓箭手的巨大价值。在军官的号令之下,他们整齐划一地开弓,整齐划一地瞄向敌军最密集的区域,再整齐划一的射箭……第一支箭尚未落地,第二支箭便已射出,绵绵不绝,密如骤雨。胡人身上那简陋的皮甲在他们射出的重箭面前显得异常脆弱,在箭雨的冲涮之下,他们成丛成丛的惨叫倒下。
这些弓箭手在一分钟内各自射出了十五支箭,换句话说,短短一分钟之内便有一万五千支箭被倾泄到了胡人头上,将他们射得死伤一地。眼看胡人的阵脚已经被射乱,司马范一声令下,他那支规模只能算寒酸的骑兵越过弓箭手的阵列,撞入胡人中间挥舞长槊长剑大开杀戒,两千步兵平端长矛跟上,而那一千弓箭手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臂,收起弓,拔出长剑跟在长矛手后面冲杀上去,与胡人展开血肉横飞的肉搏。
这下王阳和郭敖真的吃不消了。本来凉州铁骑疾风骤雨般冲过来,他们便已经相当吃力了,现在司马范豁出去新城不要,率领全城能战之兵杀出,前后夹击,这还怎么抵挡!
值得一提的是,镇守新安的这四千晋军是司马范的私人武装,都是他在自己的封地招募的。他父亲司马玮是楚王,他被封为襄阳王,父子两代人都呆在荆州,其麾下的私兵自然也来自荆州。在西晋末年这个奇葩的时期,这类地方豪强的私兵战斗力往往比中央军还要强,你可以看不起西晋的中央军,但如果你敢看不起那些地方豪强的武装,那你离惨败也就不远了。这支荆州兵是司马范精心挑选,交给家将训练了好几年的,战斗力本就相当强悍,再加上现在援军到了,士气高昂,那就更加凶猛了。先是弓箭手射乱敌军阵脚,接着骑兵冲阵,然后两千多长矛手举着长矛像只暴怒的豪猪一样猛撞过来,最后是弓箭手挥舞钢制长剑疯狂砍杀往两边跑试图避过豪猪冲撞的倒霉蛋……这一套连招下来,真叫人难以招架!
王阳和郭敖不得不指挥本部骑兵撤退。那帮荆州兵疯了似的端着长矛猛冲,闪避不及的骑兵马上被他们连人带马一起捅翻,他们现在陷在乱兵中间,根本就没有办法把速度提起来,再不撤,等到荆州兵冲上来,他们就只有被穿成肉串的份了!
李睿在山头上看到新安守军步骑齐出,攻势凌厉,不禁大为意外:“这支军队居然挺能打的?”
羊绣说:“襄阳王精心招募和编练的荆州兵嘛,很厉害的,里面有很多能一箭射死猛虎的神射手和徒手可缚野猪的勇士。临敌时他们先以巨大的反曲桑木弓向敌军射出威力巨大、能洞穿野猪躯体的重箭,射乱敌军阵脚后再长矛手在前,剑士在后,像一头发狂的野猪一样猛撞上去,打法刚猛而狂野,往往只是一轮冲锋敌军就垮了。”
第164章 铁骑横冲2
北宫静点评:“其实他们的弓箭手在射完箭后再投一轮标枪,然后再让长矛手冲锋,效果会更好。”
李睿说:“看他们这射击频率,只怕射完之后已经没有力气投掷标枪了吧?哎,这襄阳王声名不显的,怎么默不作声的就整出了这么一支强军?”
羊绣说:“他爹和他叔叔留给他的。楚王和长沙王的封国都在荆州,两个人都在荆州大量招募神射手和剑客,组建自己的部队。虽说他们拉起来的部队在八王之乱中消耗得差不多了,但终归还是有一些遗留下来,襄阳王接收了这些老兵和军官,自己再花重金招募一批新兵严加训练,便组成了这支部队。”
李睿啧啧几声:“当官二代就是好啊,哪怕自己的能力不怎么样,光靠父辈的遗泽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羊绣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睿这个憨逼或许不知道,但羊绣却很清楚,司马范组建这支军队本是为了复仇的。
向谁复仇?
自然是向妖后贾南风、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这几个。贾南风矫诏杀了他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可不报;司马颖和司马颙杀了他的叔叔司马乂,还是用火慢慢烤死的,手面之残忍,令人发指,身为后辈,这样的仇怎能不报?可惜,时不我待,司马玮死时他才几岁大,根本就没有能力报仇,等到他终于有能力着手复仇大业的时候,贾南风被司马伦弄死了,贾氏被夷三族;还没等他从再也无法亲手报杀父之仇的沮丧中回过神来,西晋内战全面爆发,在父亲死后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当成亲儿子来照料、教导的叔叔司马乂在那熊熊大火中陨落,而没过多久,杀害他叔叔的张方、成都王、河间王纷纷被司马越弄死,他辛辛苦苦拉起几千精锐,从头到尾都没派上用处,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现在这支精兵总算是派上用场了,与凉州铁骑前后夹击,只一击便将羯胡大军给冲得七零八落,很多胡人尚未上马就被长矛穿成了肉串,有些上了马也被连人带马一并捅翻。郭敖和王阳顾不上那些杂胡了,率领本家部曲从这个噩梦般的战场抽身疾退,将数以千计的杂胡扔给了晋军。他们对此毫无心理负担,这年代人命比草芥还贱,想活命就得有真本事,这些杂胡没那个能耐,偏偏又碰到了晋军的精锐,可不能怨他们心狠,要怨只能怨他们自己命不好!
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张雄、张宣一次迅猛的冲锋将羯胡冲得阵脚大乱后立即重整队形,看到有两支依旧维持着秩序的羯胡骑兵要抽身脱离这混乱的战场,他们立即指挥凉州铁骑冲了上去,将其死死咬住。王阳和郭敖的兵力是凉州铁骑的五倍,占据绝对优势,但打仗从来都不是谁人多谁就能赢的,当陷入被动的时候,兵力再多也很难赢了。现在王阳和郭敖也陷入了这样的困境,他们从一开始就被冲乱了阵脚,现在想要与敌军拉开距离重新整队,摆脱这种混乱的状态,可张雄和张宣根本就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一直撵着他们打,甩都甩不掉,让他们极其难受!
当凉州铁骑从山坡上俯冲而下的时候,石勒正在与张宾、孔苌、夔安等心腹将领以及一众新归附的杂胡酋长一起吃饭。今天又有大量杂胡前来投奔,这让石勒心情极好,破例喝了点酒————以前在打仗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喝酒的,因为他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过今天他心里高兴,再加上那些酋长们一个个都热情得要命,一个劲的敬他,他不好拂了这些酋长的好意,就跟着喝了点。反正这奶酒度数也不高,喝上几袋都不会醉,喝一点也无妨。
半袋奶酒下肚,石勒精神抖擞,笑着对张宾说:“有这么多好汉前来投奔,我的大事何愁不能成!”
张宾也笑,不过可没有石勒这么乐观。这位智者一眼便看出,这些杂胡都是奔着跟着石勒可以打胜仗、抢到更多战利品才跑过来投奔石勒的,如果石勒不能带着他们打胜仗,他们肯定要离开的,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拢住这些人。
留得住才是你的,留不住那就是过路财神,空欢喜一场。
张宾正要说话,石勒忽然示意他不要开口。他一愣,望向石勒,石勒指了指摆在地上的酒杯示意他看。
酒杯中的酒液不知道为何泛起了一圈圈微小的波纹。
张宾不明所以。
石勒猛的起身,说:“敌军来袭,众将准备!”
众将领霍然起身,下一秒,隆隆的马蹄声和震天动地的杀声一并传来,众人三步并全两步冲出中军帐,遁声望去,只见新安方向烟尘冲天,杀声雷动,显然是爆发了激烈的战斗。不多时,一名传令兵飞马来报:“报告大将军,凉州铁骑突然从山上杀出,向新安大营发动猛烈进攻,新安守军亦开城杀出,内外夹击,现在两军已经短兵相接,我军落了下风,请速派援兵增援!”
石勒面色阴沉:“凉州军来了多少人?”
传令兵说:“约莫千人,但都是冲阵的突骑,居高临下发起冲锋,锐不可当,我军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
石勒愤怒地说:“上千突骑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新安附近向我军发动突袭?吴豫在干什么?我让他盯住各个路口警惕凉州军来援,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的!?”
所有人都对吴豫产生了强烈的不满,他们对凉州军的战斗力已经领教得太多了,深知这是一个绝对不容轻视的对手,明知道凉州军可能来援,吴豫居然还如此疏忽大意,上千铁骑都摸到新安附近了,竟毫无察觉,简直就是失职到了极点!不过,不满归不满,大家还分得清轻重,夔安说:“当务之急是赶紧出兵增援新城。凉州铁骑素来以冲阵迅猛、悍不畏死著称,又是居高临下发起冲锋,王阳和郭敖肯定抵挡不住的,支援迟了,他俩恐怕有失!”
一位乌桓酋长说:“区区千余晋军骑兵而已,何足道哉?大将军只管喝酒,我这就带三千突骑过去,将那些晋军的脑袋给你砍下来!”
石勒说:“当心点,凉州铁骑的战斗力可是很强悍的!”
酋长大人大咧咧的说:“大将军放心吧,凉州铁骑赖以取胜的战术在我们乌桓,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说完真的率领自己麾下三千乌桓骑兵,人手一杆长矛,组成不甚严整的队列,朝着新安方向疾驰而去。
北宫静居高临下清楚的看到数千敌军骑兵漫野而来,立即亲自拉开强弓,对着天空射出一支火箭。
羌昱看到火箭升空,立即擎起马弓,用羌语大喝:“跟我来!”一马当先率领这一千五百羌族轻骑兵从树林中冲出,朝着正大摇大摆的从一里开外处疾驰而过的乌桓骑兵猛冲过去。乌桓骑兵做梦都没想到在距离铁门关大营这么近的地方居然还埋伏着一支晋军,还没反应过来呢,羌人轻骑兵已经冲到面前了,劈头盖脸的就是一波箭雨!这种攻击对于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来说威胁其实并不大,可问题是这支乌桓骑兵装备远远精不上精良,他们的主战武器就是一副弓箭,一支长矛,马铠啥的想都不要想,就连骑兵,披甲的也不多,大多数人只是将一堆臭哄哄的兽皮穿在身上就算是盔甲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要是有能力给三千骑兵配齐精良的盔甲,大概率也不会来投奔石勒了,去投奔段部鲜卑、慕容鲜卑、匈奴汉国,哪个不比跟石勒混风光?
缺乏优良的盔甲的后果是很致命的,羌人轻骑兵一轮箭雨过去便射得他们人仰马翻,死伤累累。不过这些乌桓骑兵也着实是凶悍,突然遭到袭击,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愤怒,纷纷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平端着长矛朝着羌人轻骑兵猛撞过去,即便连连中箭也没有要减慢速度,更没有要闪避的意思,哪怕你把他射成筛子,他也要一矛把你捅个透心凉!这么不要命的打法着实是少见,不少羌人轻骑兵在射出箭后勒马回转的时候被乌桓骑兵撞个正着,一矛挑飞!
北宫静见状,下令:“我们上!”他很清楚,那支羌人轻骑兵最擅长的是骑射和追杀逃敌,对上乌桓突骑这种一旦接敌便不顾一切的冲上来给你一矛的重骑兵是占不到便宜的,想要粉碎这支乌桓突骑,还是得让自家的具装重骑上!
李睿提出建议:“控制好速度,不要一开始便撒开了跑,将尽可能多的体力留到最后三十丈的冲刺!”
这正是他努力教会麾下那六百多个蠢货的新型作战模式:不要一见到敌人就跟发了情的公马一样猛冲,要控制好队形和步速,先快步前行,等距离敌军三百米远的时候开始提速快跑,到最后一百米时才开始冲刺,尽可能的保持密集的队形,捏成个强大的拳头,一击便将敌军冲垮、冲散,而不是漫山遍野的冲上去与敌军捉对厮杀!
可惜,那帮蠢货学了这么久,连一点皮毛都没学到……
第165章 铁骑横冲3
北宫静点了一下头,马槊扬起,向战场一指,号手吹响号角,具装骑兵们放下面甲,策动战马,排成整齐的横队从山坡上缓步而下。来到平地后,北宫静也没有急着向前推进,而是停下来重新整队,等原本因为走下山坡而变得有些凌乱的队列重新恢复整齐后才继续向前推进。
正如北宫静所料,羌昱所率领的那支羌人轻骑兵根本就不是凶猛的乌桓突骑的对手,因为他们的装备并不适合这种粗暴直接的近战。乌桓突骑缺乏像样的盔甲,这固然是一大劣势,但是也带来了意外的优势,那就是速度远比身披重甲的骑兵要快得多,他们在羌人轻骑勒马回转的时候闪电般杀上来,长矛挑刺,重剑挥抡,羌人弓箭手纷纷惨叫落马。面对如此凶悍的对手,羌人轻骑兵不免惊慌失措,不少人下意识的就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对手。羌昱毫不留静,连斩数人镇住了试图逃跑的部下,随即挥舞长剑身先士卒冲入敌阵中左冲右突,黑鹰剑士标配的阔重长剑被他抡得跟个车轮一样,接连斩断十余支长矛,劈翻了数名最为凶悍的乌桓勇士。见主将如此勇猛,原本已经快要被冲崩了的羌人轻骑兵又鼓起了勇气,纷纷放下弓箭拔出长刀冲上去与乌桓突骑展开肉搏。只是他们兵力本来就处于劣势,肉搏能力还不如乌桓人,虽然已经拼尽全力,但是打得依然十分吃力。
称雄北境两三百年的乌桓突骑,那战斗力真的不容轻视。
可即便是这样,北宫静也没有十万火急的冲过去,而是率领这一千多名重骑兵维持着严密的队形小步快跑,朝着战场走去,不紧不慢的。他是一名优秀的将军,对一切新颖的战术、战略都保持着极为浓厚的兴趣,努力去学习、转化,为己所用。李睿提出的这套战术和打法无疑是非常新颖的,甚至可以说是颠覆了传统,虽然李睿这个半桶水想到一出是一出,没有办法将自己知道的东西系统性的阐述出来,让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但北宫静敏锐的意识到,这套匪夷所思的战术很有可能是可行的!
当然,到底行不行,还得用事实说话。眼下正好有一次绝好的机会,这支乌桓骑兵足够铁悍勇,但装备并不算很好,兵力也不算很多,拿来试刀,刚刚好!
而且他很快便发现了这一战术的一大好处,那就是可以防止有人故意落在后面。
大军冲锋,勇者争先恐后,怯懦者千方百计落在后面,所以很多时候数千人上万人同时发动冲锋,真正能发挥作用的也就冲在最前面的那一千几百人,中间那一大咕噜属于气氛组,看戏的,落在最后的那一咕噜连气氛组都不算,随时准备跑路的。如果冲在最前面的那一千几百人顺利占了上风,中间那一咕噜会乘势怼上去,而落在后面的那些随时准备撒腿跑路的也会鼓起冲气跟上;一旦冲最前面的那一千几百人被击败了,整支军队大概率会陷入溃败的境地,一哄而散。这也是“陷阵”能与“先登”并列为冷兵器时代两大顶级军功的原因,敢于冲锋在前的都是全军最勇猛、武艺最高强的劲卒,数千上万人的生死存亡系于他们一身,如果他们冲不开敌军阵形,全军都凶多吉少!骑兵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骑兵这种情况更为严重,步兵冲锋还好控制,骑兵冲起来你怎么控制?有人要撒丫子跑路,督战的军官想砍都很难砍得着好吧!
但是这种列队快步向前推进的战术却很好地杜绝了这种有人故意落在后面摸鱼的情况。大家排成一横列一横列的往前推进,走前面的根本就不敢故意放慢脚步,因为一旦放慢脚步马上就会被旁边的人发现,或者被后面那一队撵回来————不走快点就要被踩死了。在这种情况下,走前面的骑兵是没有办法偷偷让自己慢下来然后找机会开溜的,真正需要操心的是最后那一排……
最后那一排是黑鹰剑士,北宫静最信得过的人,压根就不需要操心他们开小差,相反,想开小差的人得当心被他们一剑砍掉脑袋!
具装重骑当先,半具装骑兵居中,黑鹰剑士押后,就这么以每分钟一百米左耳的速度朝前方一路慢跑,居然没有一个落下的。
李睿那家伙可得瑟了,骑着马窜来窜去,嘴里不断嚷嚷着:
“控制好速度!第一排第二排,你们太快了,放慢点!”
“倒数第二排,你们落后了,稍稍加快点……想开小差是不?还要不要脑袋了!”
“队形,队形!队形开始乱了,停下来整队!”
好好的骑兵冲锋,更是让他整得跟小学生郊游似的,不断走走停停,弄得骑兵们一肚子火,好想用马槊在他身上扎出十来个透明的窟窿!还能不能让我们一鼓作气的冲过去了,啊?你不知道这样走走停停很伤士气的吗!?
北宫静也是一脸无奈,但没有说话,任由他胡闹。说白了,他根本就没把那支乌桓突骑放在眼里,光靠他手里那四百具装骑兵就能将其粉碎,所以才放心的让李睿胡闹。难得这个懒洋洋的、一门心思想着逃离洛阳找地方躲起来的家伙兴致这么高,就让他折腾呗,倒要看看这家伙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此时羌昱所率领的羌人轻骑兵已经完全落了下风,有些部曲开始溃散,羌昱则与数百轻骑兵一起被团团包围,怎么冲都冲不出去。眼看胜利在望,乌桓酋长心情大好,又看到晋军的重骑兵部队走走停停,半天都没冲过来,不禁哈哈大笑:“这就是凉州铁骑?这就是让大将军忌惮不已的凉州铁骑?看他们畏畏缩缩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申虎,申豹,去干掉他们!”
两个儿子应声而出,各自率领一千突骑朝着第n次停下来整队的晋军骑兵猛冲过去。
乌桓突骑漫野而来,北宫静握紧了马槊,而李睿去松了一口气。他奶奶的,这帮龟孙子可算是过来了……他都带着重骑兵跑了两千米了,这帮孙子再不过来,他就要累死了!看着骑兵的队形又要乱了,他放声怒吼:“维持好队形,不许乱!他们离这里还有一里多远呢,你们乱个锤子!保持队形,慢跑!什么时候加速我会告诉你们!”
在这家伙那匪夷所思的要求之下,重骑兵一脸崩溃的继续慢跑前进。好在这次他没再要求大伙停下来重新整队,队形虽然有些混乱,但继续往前冲。
两支骑兵迎面对冲,一个风驰电掣,一个慢腾腾,这场面堪称诡异。
双方距离还有三百米左右。
李睿高高举起马槊,向前一指,由慢跑改为快跑,向前冲。
重骑兵们立即提速,向前猛冲。
双方距离只剩下最后一百米。
李睿嘶声狂吼:“冲刺!冲刺!”
话音未落,那四百具装重骑便在北宫静的率领下超越了他,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乌桓骑兵,而那六百虎骑中就算有胆小的,想开小差的,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法跑了,因为队形太过密集,绝大多数人都要裹在里面,身不由己的往前冲,不冲?不冲就等着被撞翻然后踩死好了!而且现在距离敌军这么近了,这个时候逃跑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没得选了,只能奋力往前冲,只有奋力往前冲才能摆脱这股可怕的骇浪!
由于队形太过密集,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挥舞武器的空间,所以这六百虎骑只能像用上了李睿反复训练的那一招,将马槊夹在腋下,槊锋平指前方,就这么朝着敌军撞过去,或者等着敌军主动撞上来。如果从高空俯瞰,那么你会惊讶地看到,这六百虎骑如同一只暴怒的豪猪,以五十公里以上的时速朝着乌桓突骑猛撞过去,那六百支马槊就是豪猪身上根根竖起的尖刺,擦着就伤,挨着就亡!
乌桓骑兵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的战马更是放声狂嘶,本能地往两边窜,试图避过这头暴怒的豪猪……
迟了!
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了,现在他们不管想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种大规模的骑兵对冲,向来都是勇者胜,懦者死,就像两名足球运动员在高速奔跑中迎面相撞,伤得最重的永远是那个最先下意识地停下或者闪避的。乌桓突骑做梦都没想到这支骑兵走走停停,整得跟郊游似的,看起来很可笑,可背地里却给他们憋了这么一个大招,两军即将相撞之际,他们怂了,下意识地闪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被毫不留情地一排排的辗过,甚至被直接撞飞。马蹄踏碎骨骼的脆响,马槊洞穿人体的可怕闷响,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的咝咝声,此起彼伏,不可一世的乌桓骑兵一下子便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地狱之中!
第166章 铁骑横冲4
“爽啊————”
王辅声音发飘,马槊从一名乌桓骑兵胸口抽出,再一次向前指。下一秒,一名乌桓骑兵在惊慌失措中将自己的胸口送到了槊锋前,噗的一声,又给捅了个透心凉。王辅没有抽出马槊,而是凭着奔马的速度继续往前冲,将四米长的槊杆一推到底,不出意外的又将一名乌桓骑兵给捅了,两个穿成一串!
马槊在骑战中威力无疑是极大的,如果敌军兵力够密集的话,一击便能将两三个人捅成一串。但它有个坏处,就是太长了,在人员密集的混战中很难及时拔出来。王辅也没打算将它拔出来了,将两名乌桓骑兵穿成一串后,他果断放弃马槊,拔出腰间的长剑,朝着乱作一团的乌桓骑兵杀去。
六百虎骑基本上都一样,在马槊刺穿一两名敌人之后便果断撒手,拔出长刀对着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甚至已经崩溃的乌桓骑兵疯狂砍杀。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李睿教给他们的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古怪战术居然真的有用,至少夹枪冲锋是真他娘的好使,只一击便报销了三四百名乌桓骑兵,将他们冲得溃不成军!
这位李校尉,还是有点本事的,以后得对他稍稍客气那么一丢丢!
这种队形密集、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地向前猛冲的冲锋战术威力无疑是极其恐怖的,尤其是还用了四百具装重骑当开路先锋,那根本就没法抵挡,申虎、申豹所率领的两千乌桓突骑一个照面就被冲到崩溃,先是被那四百具装重骑像收割机割麦子一样一丛丛的卷进去,然后变成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抛出来,接着又被六百虎骑用马槊捅得人仰马翻,队形完全混乱了。乌桓骑兵露出惊恐甚至绝望的神色,不顾一切地勒转马头四处逃窜,申虎、申豹又惊又怒,挥舞长刀连斩数名逃兵,然而溃败之势还是无法遏止。
申虎挥舞长刀怒吼:“你们这些懦夫,都给我停下来!谁敢逃跑我就……”
没等他把话说完,羊绣猛的一箭,正中他的额头,几乎洞穿了整个头颅。申虎眼前一黑,从马背上倒栽下去,抽搐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申豹看得清楚,骇然惊呼:“大哥!”冲过去要看看他哥怎么样了,冷不防的,段隆俨然一鹰铁塔般猛冲过来,噗的一槊,正中他的胸口,前胸入后胸出将他捅了个透心凉。眼看两位少主双双身死,乌桓突骑顿时就失去了约束,哗啦一下逃得满世界都是!kuAiδugg
北宫静没有理会那些被打得放了羊的乌桓骑兵,顺手解了羌昱之围后,他下令重骑兵重新整队,朝着铁门关推进。按他对夷族的了解,将他们打散了之后,没个大半天他们是没办法恢复秩序的,重新集结,现在天都要黑了,重新集结的难度翻了一倍不止,压根就用不着担心他们了,还是先解铁门关之围要紧。
司马范带着百余名骑兵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冲北宫静叫:“这位就是北宫少将军吧?久仰大名!”
北宫静说:“参见王爷!北宫静身着戎装,不便行礼,还望王爷海涵。”
司马范摆摆手,说:“少将军不必多礼。”环视战场,目之所及,尽是死人死马的尸体,他不禁惊叹:“少将军真乃孙武再世,吴起重生,谈笑间便将胡虏给杀得横尸遍野了!大晋的将军若能都像北宫少将军这样,何愁胡虏不灭,国家不兴?”
北宫静淡淡一笑,说:“王爷过奖了。末将现在要去解铁门关之围,不知道王爷能不能派几个人充当向导,助我一臂之力?”
司马范兴致勃勃的说:“本王亲自给少将军当向导!少将军,随我来!”
北宫静刚要距绝,这位骚包的王爷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带着自家那点可怜巴巴的骑兵走在队伍最前面开路了。北宫静无奈,只得率领重骑兵跟在后面,朝着胡虏大军的营地杀过去。
此时,铁门关城外已是杀声震天,火箭如雨。要知道,铁门关离新安没多远的,新安这边打得惊天动地,铁门关那边就算是死人也该给点反应了。得知援军过来增援后,司马越本想再慎重一点,免得中了胡人的圈套,可他麾下的禁军将士等不了了,他们的家眷可都在洛阳呢,天知道苟晞什么时候杀进洛阳城,如果他们不能抢在那个屠夫进洛阳城之前回到洛阳,他们的家眷便可能凶多吉少!他们根本就不理会司马越和王衍的命令,在各自将领的率领下从城中杀了出去。
冲在最前面的就是原本就在城外布防的乞活军,乌桓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朝着包围他们的羯胡大军展开猛烈的进攻。中垒、屯骑、胡骑、上骑、积弩、积射、前驱、强弩、熊渠、佽飞、羽林、虎贲、异力……一支支禁军精锐从骑中相继杀出,四面开火,与羯胡绞杀在一起。那一支支由各路豪强所率领的私兵也相继加入战场,争相杀敌,铁门关外顿时就血肉横飞!
精明的石勒终究是犯了个大错,他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在距离洛阳这么近的地方包围晋军,还是以少围多。洛阳是什么地方?晋军的家啊!铁门关离洛阳就那几步路,冲过去就能回家了!兵书有去:“归师勿遏!”意思就是像那种一心只想着退回老家去的军队,千万不要正面阻击,不然会被打成傻逼的。有个叫李密的人不信这个邪,率领瓦岗军精锐在童山阻击一心返回关中老家的骁果军,结果很惨烈,瓦岗军的精兵劲卒在这一战中基本被一扫而空,连李密都差点没命了,瓦岗军由此衰落,从纵横中原无敌手的劲旅变成了连王世充这个小瘪三都战不动了的弱旅。石勒现在犯的也是一样的错误,铁门关离洛阳只有一天的路程,屠伯苟晞所率领的大军随时可能攻入洛阳去,对家的思念,对家人的担忧,已经让晋军有点疯狂了。在被包围之后便不断有将领提出胡虏兵力并不多,应该集中全力突围,只是让被胡人坑怕了的司马越、王衍都给否决了而已,现在援军来了,禁军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杀了出去!
我们要突围,要杀回洛阳去!耶稣都拦不住,我说的!
现在,石勒真正领教了西晋禁军的真实战斗力。包围圈一个照面就被以重骑兵为主的屯骑、上骑给冲破了,他调集大批精锐部队反击,又被强弩、积弩、积射、佽飞等部那密密麻麻的弓弩给射得人仰马翻。熊渠、羽林、虎贲、异力等部的重装步兵如墙而进,尤其是异力军,一个个虎背熊腰,体魄健装,手持长达两米的长柄斩马刀,看到胡骑冲过来,不管不顾抡起斩马刀就劈,如同一台可怕的绞肉机,甭管多少人冲过去,都会瞬间连人带马被绞得粉碎!
在晋军凶猛的冲击下,羯胡很快便陷入了苦战。更可怕的是,在新安方面的部队已经被完全击溃了,北宫静指挥着自己麾下近四千骑兵,司马范带着他那四千荆州军,怒涛拍案般杀了过来。羯胡军队在兵力上的劣势现在完全暴露出来了,每一个战场都陷入了被动,每一个战场都在败退。王阳、郭敖、桃豹、夔安、孔苌……这些将领都在拼死力战,就连重伤未愈的支雄都拖着虚弱的身体上阵,指挥自家部曲杀敌。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依然抵挡不住晋军的凶猛攻势,溃败之势难以逆转!
张宾见势不妙,对石勒说:“这一仗怕是赢不了了,赶紧撤吧!”
石勒眼珠子血红,咆哮:“我已经将那个老乌龟逼入绝境了!只差一步,我便能斩下他的头颅了!”
张宾说:“这次怕是没法杀掉那个老贼了……现在好多新归附的杂胡都开始逃跑了,我们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石勒连连怒吼,充满了愤怒与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正如张宾所说,很多新归附的杂胡已经开始四散逃跑了,倒霉一点的甚至直接陷入了重重包围,再不跑,他连自家那八千嫡系都得搭进去。无奈之下,他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羯胡大军如蒙大赦,争相夺路而逃。杀红了眼的晋军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们,还在疯狂地追杀着每一名羯胡骑兵,即便对方已经跪地求饶了,他们也依然毫不犹豫地挥刀将其斩杀。那些很不走运陷入了包围之中的杂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争相向凉州军投降,因为只有凉州军还愿意接受他们的投降。
晋军骑兵猛追逃窜中的羯胡骑兵,不断有小股羯胡骑兵被他们咬住,然后被歼灭。司马范那家伙意兴飞扬,带着自家那少得可怜的骑兵追着一大股羯胡骑兵猛砍,大有一举吞了对方之势。然而乐极生悲,就在他砍得正来劲的时候,夔安一箭射过来,正中他大股。这一箭贯穿了他的大腿,疼得他大叫一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跟在他左右的薄盛见状不禁吃了一惊,赶紧策马冲过来想看看这位王爷怎么样了,夔安又是一箭,正中薄盛右眼,箭镞洞穿颅腔从后脑勺穿出,薄盛当场坠下马来,一命呜呼。
第167章 不在乎
两箭,一箭将一位藩王射成重伤,一箭将一名乞活军大将射死,夔安如此神勇,晋军莫不胆寒,竟不敢再追了。夔安亲自断后,掩护大军缓缓撤退,很快便消失在了这渐渐低垂的暮色之中。
至此,这一战落下了帷幕。被合围在铁门关的晋军主力粉碎了羯胡骑兵对他们的围困,突围而出,而试图以小搏大一口将这支晋军主力吞了的石勒,再一次遭遇了失败,损兵折将近七千人。
晋军伤亡三千余人,敌我交换比二比一。
生怕胡人大军再次来袭,司马越立即下令大军撤往洛阳方向,他则来到北宫静面前,打量着这位少将军,长时间沉默着。
北宫静也看着这位枭雄,久久无语。
半晌,司马越才说:“少将军,谢了!”
北宫静行了一礼,说:“太尉言重了,都是末将应该做的。”
司马越苦笑一声,说:“老夫一直以来都视你们父子二人为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你父亲二救洛阳,声望极隆,老夫断不会让他活到现在……万万没想到,最后救了老夫的,竟是你!”
北宫静说:“太尉乃大晋的擎天柱,您有危险,末将怎能不救!”
司马越自嘲的说:“大晋的擎天柱?少将军也学会嘲笑人了啊!”
他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如果他真的是大晋的擎天柱,这大晋的江山就不会在他独揽大权之后一天比一天糟糕,胡马更不会在短短几年之内将整个北中国给蹂躏得一片狼籍了,就连他本人,也差点就死在了铁门关!大晋的擎天柱?这话听着就讽刺啊!
不过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司马越说:“老夫得赶紧回洛阳城稳住局面,这里就拜托少将军了……我留下异力军和乞活军,协助你把守铁门关和新安,如何?”
最后这句话竟是用商量的口吻说出来的,对于这位专横独断的枭雄来说,实属难得。
北宫静深深一礼:“敢不从命?”
于是,司马越留下异力军和乞活军,自己率领主力迅速返回洛阳。当然,那支在这一战中表现出色的荆州军也留了下来,因为司马范受了重伤,想走也走不了。
大军迅速离开了这片尸横遍野的战场,绕过新安城,朝着洛阳方向进发。北宫静站在高处,看着大军一队接着一队的离开,默然无语。
李睿走了过来,问:“在想什么?都打了胜仗,怎么你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喜悦?”
北宫静苦笑:“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似乎不管怎么做都没有区别吧,不救这支大军,大晋将失去最后一支主力军,必死无疑;救下这支大军,等到他们回到洛阳城,还是要跟东平郡公斗个你死我活,大晋还是必死无疑……怎么选都是错的!”
李睿大咧咧的坐下,扯下一根草骨咬在嘴里,说:“问心无愧就好,想那么多干嘛?”
北宫静一怔:“问心无愧就好?”
李睿说:“对啊,就算这操蛋的大晋真的完犊子了,责任也不在你,你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好,没必要去为此而烦恼。”
北宫静也坐了下去,不过习惯性的坐得腰杆笔直,俨然腰刀入鞘,跟李睿的懒洋洋形成强烈的对比:“你一直都这么豁达的么?”
李睿说:“我不是豁达,我是不在乎。”
是的,不在乎。不在乎司马家的死活,不在乎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西晋的死活,所以他豁达。
很多事情你想不开,无非是因为你太过在乎了而已。
北宫静微微有些吃惊,不过还算淡定,没有跳起来骂李睿大逆不道中忠不义啥的。没办法,早在晋武帝晚期,整个西晋从士族到寒门再到士家,都弥漫着厌晋、弃晋甚至灭晋的气氛,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国家死活的人太多了,不差李睿一个。
为什么会这样?
哦,还记得我大晋从开国的时候就埋下了一颗非常要命的大雷,叫“阶级固化”吗?贾氏、杨氏、司马氏、羊氏、王氏等等这些世家门阀基本垄断了上升的渠道,将玻璃天花板压得很低很低,那些实力逊于他们的家族很难再挤得进这个权力的核心了。而充斥于朝堂之上的也是一群暮气沉沉的老不死,他们霸占着高位,终日磕药谈玄学,死活不肯挪开,你让那些年轻人怎么办?那些年轻人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取得父辈那样的成就了,自己所能达到的顶点,不过是一些世家子弟的起点,那些绝望的年轻人是选择默默忍受,还是选择打进洛阳城去掀翻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整天只会磕药和装神弄鬼的士族公卿?
实力稍逊的世家子弟尚且如此,寒门更是提都不要提。终西晋一朝,你见过几个寒门子弟能够靠正常晋升途径爬到高位的?一个都没有吧?他们同样有才华有热血,看着一帮远远不如自己的废物牢牢霸占着上升渠道,他们能甘心?你把天花板压得这么低,不肯给我出头的机会,我就把桌子给你掀了,把这天花板砸个粉碎,自己寻找出头的机会!
其实最绝望的群体还是士家。
什么是士家?
就是军人。
在汉代,从军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也是平民改变自身命运、跨越阶层最便捷的途径,只要能在战场上立下战功,赏赐大大的有,搞不好还能当官。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征大宛时的上邽骑士赵弟,本来默默无闻的一个人,就因为和几个同伴在押送被俘的郁城王的时候遇到风沙,怕那货趁机跑了,一剑斩下郁城王的脑袋,结果立下奇功,被封侯,最后居然位列九卿了。虽说这是小概率事件,但只要有概率就有机会,有这样的榜样摆在面前,大家从军能不积极么?
可是,到了魏晋,一切都变了,
始作俑者是曹操。
曹老板啥都好,就两点不好,那就是喜欢屠城和撬寡妇门。建安二年,他撬寡妇门撬到了南阳军阀张绣的头上,在张绣投降后硬是纳了张绣叔夫张济的遗孀,张绣暴怒,当即起兵反叛要宰了这个老色胚。一场混战下来,曹操为自己撬寡妇门的缺德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猛将典韦、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被杀,自己是骑着曹昂让给他的马夹着屁股一路狂奔逃出宛城,才捡回一条命。
当然,曹老板有个优点,那就是会反思,只是你别指望他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提起裤腰带后他便开始反思:我对张绣那么好,他为什么说反就反呢?哦,原来是因为我没有把他的家眷、他军队的家眷控制在手里!如果我能将他们的家眷控制在手里,他们敢造反就杀全家,他们还敢造反?开玩笑!
安排!
曹老板反思的结果就是隆重推出了缺德到冒烟的士家制度,下令各部队都得将军属送到大后方来由自己牢牢控制,哪个部队敢造反?直接杀全家!敢投降?直接杀全家!在这一制度推出之后,曹军在战场上创造了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战例,比如说合肥,吴老二来来回回都打了多少次了,墙皮都没啃下来一块;又比如说襄樊战役,曹仁把守的樊城,吕常把守的襄阳,都让关二爷给逼到绝境了,却硬是咬紧牙,死也不投降,更不敢弃城逃跑,害怕自己跑了降了,会害死全家!https:/
这种人质制度让曹军爆发出令人瞠目结舌的战斗力。
但反噬也是相当可怕的。在这种制度下,军人和家属事实上都是囚犯,一年都见不了几面,这种制度简直就是反人类。这种制度推行的结果就是军人的社会地位直线下降,良家子从军的意愿屡创新低:谁他妈愿意过那种长年跟家人分离,一辈子见不了几面的生活?老子不干!而且魏晋玩的还是世兵制,也就是说,一人从军,这一家子世世代代都得从军,除非全家死绝了,这意味着世世代代都得过这种痛苦的生活,没人受得了的。
曹操推行士家制度只是为了应急,因为当时诸侯混战,忠诚真的是很奢侈的东西,想要控制住军队,就只能这样做。可是也不知道后面的接班人以及篡位的司马家是脑瘫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还是纯粹就是懒得推行改革,居然拿这剂猛药当水喝,在北方已稳定下来,忠诚不再是奢侈品的情况下继续玩这套,然后乐子就闹大了。西晋灭吴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能够动用的兵力远没有账面上那么多,全国士家三丁抽二也只凑出二十万军队,这二十万军队里还有不少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和稚气未脱的孩子,压根就不是什么合格的兵员。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很简单,这一家子要么就是逃了,要么就是死绝了,只剩下个老头或者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了。名将王濬曾一次性遣散了几千名娃娃兵,考虑到他手下才几万人马,这个比例未免骇人。
这套制度其实是对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尚武之风的透支,既然是透支,就一定会有反噬,透支力度越大,反噬就越可怕。
第168章 交易
早在灭吴前后,反噬就已经很明显了:军士逃亡情况越来越严重,就算不逃亡,也娶妻不生孩子了。军士们的理由是:生孩子干嘛?生下来活受罪吗?直接后果就是全国士家数量急剧减少,可用之兵越来越有限。司马炎都急眼了,将战死的军士的遗孀又分配给尚未婚配的军士,鼓励大家加把劲好好造人,多生一些棒小伙出来。
可军士们的态度很坚决:不生!就算有老婆也不生!
已经到了国家发老婆都不肯生娃的地步,可以想象,西晋的士家绝望到了什么地步。
士族、寒门、士家,都对这个国家绝望了,充满了厌晋、弃晋甚至灭晋的情绪,一门心思盼着这个国家早点完蛋。李睿大概就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吧?北宫静来到洛阳后接触了太多这样的人,早就淡定了。
他只是发出一声谓叹:“羡慕啊……”
李睿问:“羡慕什么?”
北宫静说:“羡慕你这种甭管什么都很看得开的豁达,而我却做不到。”
确实是做不到。从小到大,北宫纯给他灌输的都是忠君爱国的思想,在他的认知中,他所学习的一切技能,甚至他这条命,都要随时准备贡献给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他一直认为大家的想法跟他都一样的,接受的也是跟他一样的教育,可是来到洛阳后才发现,他这种仍然接受着最传统的教育的人反而成了异类了,如今的世家子弟流行的是嗑药炫富,平日里谈论的也不再是兵法、诗书、国家大事,而是玄学。你要是跟洛阳城中的世家子弟谈论你对兵法的领悟,或者哪个蛮族对大晋有威胁,肯定会被嘲笑为土包子!这个大晋已经陌生到他认不出来了,可他仍然不能像那些平日就爱空谈玄学的世家子弟那样袖手旁观,冷眼看着它完蛋,因为他所接受的教育,他所接受的传统观念不允许!
总之就是纠结,非常纠结!
李睿说:“少将军你也别纠结啦,还是那句话,凡事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你已经尽力了,能不能有个好结果,那不是你说了算的,试着用从容的心态去接受结果吧。”
北宫静说:“但愿我能做到吧。对了,你那套骑兵战术很好用,跟乌桓突骑交战,我军杀伤敌军上千人,己方伤亡不过百人,威力真的太惊人了。”
李睿叹气:“那帮蠢货平时不肯努力训练,对我教的那些东西不屑一顾,所以才弄出了这么大的伤亡。如果他们肯努力按照教的方式进行训练,冲垮区区三千乌桓突骑,根本就不会死伤这么多人!”
北宫静说:“你对他们的要求可真不是一般的高!”
李睿说:“不是我对他们要求高,而是……怎么说呢?那是最起码的要求!他们连最基础的东西都没有学好!”
北宫静不跟他争了。事实上,他对这一战的结果是很满意的,一千一百多名具装和半具装重骑奔跑数里然后向敌军发动迅猛的冲锋,只一击便粉碎了兵力两倍于己天下闻名的乌桓突骑,杀伤千余人,自己伤亡不过百人,再怎么挑剔的将军,对这样的战果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他不明白李睿为什么还不满意。他问:“这些战术你是跟谁学的?”
李睿说:“在兵书上学到的,可惜的是家里太穷,拉不起一支骑兵部队给我练手,所以学得不全。”
北宫静眼睛发亮:“那部兵书……”
李睿飞快的说:“扔在家里,没带。”
北宫静哦了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李睿说:“不过这部分内容我还记得,有时间我给你写出来。”
北宫静开心地说:“好啊,可千万别忘记了!”
李睿说:“放心,不会忘记的!”
后来他也真的把自己所了解的骑兵训练方法都写了出来,编成一本册子送给北宫静,让北宫静欣喜万分。但很快北宫静就发现自己开心得太早了:
那上面的字他就没认识几个,全他妈是简体字!
所以说书同文车同轨真的非常重要,不然就算有一部绝世兵法摆在你面前,你也看不懂!
那边,张雄、张宣等人正在收容俘虏,统计战果。
这一战凉州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王阳、郭敖所率领的羯胡骑兵被他们砍得人仰马翻,那支冲垮了羌人轻骑兵的乌桓突骑上千人被斩于马下,近两千人被俘,基本全歼,而取得这么辉煌的战果,他们伤亡也不过六百人而已,而这些伤亡绝大多数都是由羌人轻骑兵承担了。
由此可见,这种以骑射为主的轻骑兵部队遇上成百上千列阵冲过来肉搏的突骑,真的很吃力。当初汉军就是靠这一招一次次击垮了匈奴骑兵,善骑善射的匈奴骑兵面对列阵猛冲过来的汉军骑兵,根本就不敢正面交锋,因为他们的武器装备,他们所接受的训练,以及他们的观念,都不适合这种短兵相接的骑兵厮杀。这种双方迎面对冲然后以肉搏决胜负的战术其实是杀敌一千自损七百,胡人根本就玩不来,就他们那点人口基数,别说杀敌一千自损七百,就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四百,他们也扛不住!他们整个族群的青壮加起来才几十万,而中原王朝,光是常备军就有好几十万,这怎么玩?
两三百年来一直活跃在河北、辽东的乌桓和段部鲜卑是最早将这套战术学到手的蛮族。他们一直效命于东汉、魏晋,中原王朝从他们部落里征兵去打仗那是家常便饭了,混得久了,自然将中原军队惯用的战术给学到了。羌昱很不走运,撞上的就是这么一支擅长冲阵的突骑,得亏他武艺高强,勇猛善战,果断放弃弓箭冲上去肉搏,不然损失还会更大。
除开这近两千乌桓骑兵之外,凉州军还抓了千余名杂胡,也不知道哪个旮旯角冒出来的,连部落名字都听不懂。对于这些杂胡他们是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将掩埋尸体、修复城墙这些又脏又累的活一一安排给他们,累死这帮王八蛋!
这年头可没有日内瓦公约,打输了,落到敌军手里,怎么处置全看对方的心情。对方心情好,还能保住小命;要是心情不好,那基本上就是死定了。当然,就算对方心情好,也不一定能活,如果对方缺粮啥的,那也是死路一条了。白起在长平之战胜利后坑杀赵军降卒,曹操在官渡之战胜利后屠杀袁绍八万降兵,究其原因,都是因为缺粮了,实在没有粮食养活这么多投降的军队,又不能把他们放回去,真要是放回去了,用不了几个月又要在战场上面对他们了,只能杀。凉州军只是让他们掩埋死尸、修补城墙,已经够客气的了。
至于那些乌桓骑兵,北宫静打算收编他们。这些乌桓骑兵这么剽悍善战,而且汉化程度也相当深,沟通起来难度比较低,是可以尝试收编的。像那一千正在清理尸体的杂胡,所说的语言跟火星语似的,连沟通都很成问题,还怎么收编?军队里这样的杂胡数量一多,就完全乱套了,开个作战会议都得配上十几二十个翻译,这仗还怎么打?
不能要,这些语言不通的杂胡再能打也不能要!
————语言混乱导致行政效率低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三哥。三哥家光是官方语言就有二十二种,而且还有逐步增多的趋势,开高层会议的时候翻译人员的数量是参与会议的高层的十几倍,就问你怕不怕!说得不客气点,在印度国会讲个笑话,起码得五分钟后才能听到笑声。
很显然,北宫静对收集龙珠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而凑齐操着几十语语言的军队也没有办法召唤神龙,所以不要,一个都不要!
李睿对那批乌桓骑兵倒是挺感兴趣的,那帮家伙持枪策马一往无前的身影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横行欧洲所向披靡的诺曼骑士,还有背后带着一双翅膀冲击敌军方阵如同在自己家后院遛弯的波兰翼骑兵。虎骑那帮鸟人一个个自恃武功高强,又有背景,桀骜不驯得很,实在是很难训练把他们训练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这些乌桓人一个个眼看就要饿死了,爹不疼娘不爱的,没准会听话呢!
“你想要这些乌桓骑兵?”北宫静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问。
李睿说:“这些乌桓骑兵看着老实巴交的样子,应该挺好训练的。”
北宫静说:“你想要的话也行,这两千乌桓骑兵都给你,不过你得把你那六百虎骑给我。”
两千换六百,似乎挺划算的样子,尤其是这六百号人整天顶心顶肺的,那就更划算了。李睿一口答应下来:“行,虎骑给你,这两千乌桓骑兵给我……不过我得从虎骑里面挑一些军官过来,不然这两千乌桓骑兵我没法带。”
北宫静久经战阵,自然知道一批核心军官对一支军队意味着什么,他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于是,交易完成,李睿交出手头上那六百不怎么听话,整天跟他顶心顶肺的虎骑,换来了两千乌桓骑兵,兵力翻了三倍!
开森!
第169章 对峙
最终,李睿从虎骑里挑走了羊智、羊勇、曹虎、周澜、诸葛钧等等军官。本来他还打算把王辅也要过来的,但王辅手头上有两百多号小弟,他过来的话那两百多号小弟也得跟着过来,这可不行,只能算了。
不过他还有意外惊喜,那就是禁军中有一小拨精锐投靠了北宫静。
这一小拨精锐正是胡骑校尉傅凝的三百私兵。
这三百私兵在铁门关之战中死伤了一半,可谓损失惨重,最要命的是傅凝还战死了,他们没有主人了。私兵的荣辱跟家主是牢牢捆绑在一起的,傅凝是傅家家主,现在家主都没了,他们这些残兵败将也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出路了。
投靠凉州军似乎是个不错的出路,别的不说,光是冲着北宫静手中有数万石存粮这一条,就值得去投靠。
这些私兵武艺高强,持剑冲锋所爆发出来的威力更是令人心悸,北宫静对他们很满意,立马便将他们拨给了李睿。
李睿在看过这些私兵的表演之后大为开心,可算是有一支部队跟他设想中的军队比较相似的了!他立马便将这些私兵收入帐下,准备狠狠的操练,誓要将他们练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这还没完,乞活军中也有不少乌桓骑兵前来投奔。没办法,薄盛在战斗中中箭身亡了,他们群龙无首,只好自己找出路了。北宫静也不客气,来了就收下,然后从里面挑出武艺最为高强的补充进自己的队伍,稍逊一筹的拨给李睿————反正这家伙并不是很看重个人的武艺,只看重军士们能否听从号令,遵守纪律,把武艺差一点,但老实听话的兵拨给他,完全没毛病!
一通折腾下来,李睿麾下的乌桓骑兵人数竟然达到了两千七百余人,他这个校尉算是实至名归了。
不过李睿也没能开心太久,因为他仅仅在新安这边呆了三天,刚刚看到自己麾下的兵力突破两千七百大关,就被北宫静撵回首阳山去继续挨揍了……北宫纯在首阳山真的很无聊呀,一天都离不开他这个沙包!
“我能不能不回首阳山呀?我觉得我的本领已经完全够用了!”他委屈巴巴的跟北宫静商量。
北宫静睨了他一眼:“真的够用了吗?别的不说,你的剑术如何?能击败我手下任意一名黑鹰剑士吗?”
李睿看着屹立在一旁沉默寡言,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闪电般出剑的黑鹰剑士,有些费力的咽了一口口水。这个他还真打不过,人家可是从小就跟着名师苦练武艺,普遍都练了十五年以上的,打赢他们?想太多了!
“我在骑战中还是有一定把握击败他们的!”他强行挽尊。
北宫静冷笑:“然后每击中对方一下自己就受一次重伤?”
李睿:“……”
少将军,你这话我可没法接了啊!
好吧,在骑战中他确实有一定的把握靠着那以伤换伤的夹枪冲锋或者持剑冲刺战术击败黑鹰剑士,但是……不管是夹枪冲锋还是持剑冲刺,很大程度上都是心理战术,成百上千名骑兵平持长槊或者长剑排成整齐的队列猛撞过来,带给人的心理震撼是无以伦比的,稍稍胆小一点的人还没等他们冲到面前就怂了,四散逃避,然后被冲锋者从背后追上,肆意收割。可黑鹰剑士都是群什么样的人?这帮家伙压根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啊,你敢跟他以伤换伤,他就敢毫不犹豫地选择跟你同归于尽,看谁狠!
也就是说,他一次次轻松击败虎骑中那些自恃武艺高强的家伙的战术,在黑鹰剑士面前基本没用,一个回合下来不死也得重伤!
在这样的乱世中,像黑鹰剑士这样早就被训练成了杀人机器,压根就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的私兵,绝对不在少数,就他这两下子……
真不怎么够用!
他试图作最后的挣扎:“可是我刚接收了这么多新兵,总得好好训练他们……”
北宫静说:“我先帮你训练,把他们的纪律和服从性培养起来,等把这些都培养起来了,再交给你训练也不迟。”
这下李睿无话可说了。军队训练最难的并不是教各种技能,而是纪律和服从,尤其是当士兵们来自穷山恶水,从小就养成了桀骜不驯的性格之后,想要将他们变成一群遵守纪律、能令行禁止的合格军人,那真的太难了。至少这活李睿自己是做不来的,对于违反军纪的部下,他能想出的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过是打军棍或者用鞭子抽,还生怕打太狠把人给打伤打残了,这样的手段根本就震不住那些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
只能让北宫静来。
北宫静可不会像他这么温柔的,不服从命令的就军棍伺候,挨多少棍视你违反纪律的严重程度而定,屡教不改的直接就砍了。在和平的环境中长大的李睿下不了这样的狠手,可是在战火纷飞的凉州长大,十五岁就跟着北宫纯出去砍人了的北宫静却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为了胜利,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一两千名军士抛出去当诱饵引诱敌军来吃,砍几个不服从命令的刺头,对他来说跟随手捏死几只蚂蚁差不多。
万般无奈,李睿只好苦着脸收拾行李,在十名黑鹰剑士的保护下前往首阳山向北宫纯报到。路过洛阳的时候他想进去看看,买点东西,但负责保护他的黑鹰剑士将他拦了下来:
“校尉,别进去了,这洛阳城不是那么好进的。再说了,就算你进去,也买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李睿问:“为什么?洛阳可是京师啊,首善之地,全国商旅云集,就算被围了几年也应该还有不少好东西吧,怎么可能会买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黑鹰剑士说:“如今的洛阳早就不是什么首善之地了……仗打了这么多年,商旅早已断绝,城内街垒林立,盗贼多如牛毛,各坊、府、寺、营、署被迫掘壕堑自卫。市面上已经看不到商品了,大家都是以物易物的,校尉你在城里没有熟人,进去根本就换不到自己想要的商品。”
李睿听得目瞪口呆:“都……都以物易物了?我的老天爷,这还是京师吗?原始部落也不过如此吧?”
本来还想趁着有空,进洛阳城去逛逛,看看这座古城现在怎么样了,可是听了黑鹰剑士的描述,他对洛阳的兴趣完全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打消了进洛阳城去看看的念头,在这帮黑鹰剑士的保护下老老实实的返回首阳山去。
事实上,就算他想进洛阳城也进不了,现在的洛阳城早就乱套了。
老乌龟司马越在铁门关脱险后带着禁军一路狂奔,在第二天中午便返回到了洛阳。而此时,苟晞所率领的大军才抵达巩县,距离洛阳还有七八十里路。以苟晞的推进速度,这点路程他一天就能走完,但是接到飞鸽传书,得知司马越所率领的大军已经返回到洛阳之后,苟晞下令大军停止前进,在巩县扎营,同时往洛阳方向派出大量斥侯,窥探洛阳城中的风吹草动。毕竟司马越手中还有好几万精锐禁军,这是整个西晋最为强悍的一支武装力量,可不是他手下这支靠拉壮丁和招花里募流民组成的军队能够抗衡的!
这也是虽然撕破脸了,但苟晞始终保持克制,没有直接跟司马越开战的原因。一来,青、兖二州的军事压力确实非常大,他很难腾得出手来跟司马越开战;二来,他也十分忌惮司马越手中那几万禁军,这支军队他惹不起!
原本洛阳城已经一团混乱,留在城中的禁军人人自危,忠于天子的势力趁机对他们大加拉拢试图将他们拉入自己的阵营,而平民百姓嗅到了暴风雨到来前的不祥气息,想方设法逃离洛阳。过去十几年洛阳一次次变成战场、生灵涂炭的悲惨记忆依旧鲜活,现在眼看洛阳再一次要变成战场了,不敢的是傻子!可是等到司马越回到洛阳,他们想跑也跑不掉了,司马越下令封锁洛阳城门,任何人没有他的手谕不得进出,整个洛阳顿时就变成了监狱!
随后,司马越又下令封锁皇宫,将天子和文武百官尽数困在里面,变成了他的囚犯。一时间,原本留守洛阳的禁军从朝不保夕的恐惧中恢复了过来,重新变得斗志昂扬,恐惧万分的变成了洛阳的老百姓和文武官员。洛阳城中的气氛极度紧张,面对司马越咄咄逼人的态度,羊忱也豁出去了,将越骑、长水、射声三部和羊家私兵共计万余人的部队开到东阳门和广阳门,与司马越所统率的禁军对峙,大有你敢动我们,我们就跟你拼了之势。
洛阳城中剑拔弩张。
在百里之外的铁门关,北宫静所统率的大军正在与十倍于己的匈奴汉国大军紧张地对峙,而在他身后,在被他拼尽全力保护着的洛阳城中,他拖着病体上阵冲杀,好不容易才从匈奴汉国大军包围圈内救下来的晋军主力同样在紧张地对峙,如果他能看到这一幕,怕是又要吐血了。
第170章 我可以!
李睿这次回首阳山倒是挺方便,因为原本驻扎在首阳山保护皇陵,顺便监视北宫纯的那几千禁军早在三天前就被调走了大半,留下来的也就那么几百人。看样子司马越真的是被天子和羊忱背后捅刀子的行为给气疯了,连北宫纯都顾不上监视了,要调集一切力量跟天子死磕到底。
留下来的人也没啥心气了,看到李睿要上山去见北宫纯,他们连例行盘问都免了,从李睿这里敲诈了一点羊肉干之后挥挥手便放行,顺利到李睿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李睿来到北宫纯的起居处的时候,这位爷正在练剑。他手持一把又阔又长的重剑,高大的身躯鬼魅般迅捷、灵活,剑光幻化作千百道青色电蛇,狂飞乱舞,信手挥洒间,一朵朵碗大甚至车盖大的剑花漫天绽开,绚丽夺目,让人眼花缭乱,心驰神往。只是,这种美是那样的冷酷,一切敢于靠近它的物体都会被毫不留情地绞得粉碎,化为齑粉!
李睿离得远远的,也能感觉到剑气森森,激得得浑身汗毛根根倒竖而起,寒气从毛孔渗入体内,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现在他确定了,前些天北宫纯揍他的时候根本就没动真格,纯粹就是大人打小孩,随手的事,不然的话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筷書閣
能得到这么一位武道宗师的悉心教导,似乎也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呢!
李睿一直认为实战的武艺都是以简单实用为主,观赏性并不强。拳击能有有什么观赏性?散打能有什么观赏性?综合格斗有什么观赏性?用来用去都是直拳勾拳摆拳刺拳,扫踢正蹬膝顶肘击,有些直接就像小孩打架那样抱成一团在地上滚,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拳,很少有什么华丽的招数。不过,在见识了北宫纯的剑术之后,他可不敢再说这话了。并不是实战的武艺观赏性不强,而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把实战用的武艺练到观赏性很强的地步。
看得正来劲呢,忽然,那把让他看着就肝儿直颤的重剑带着令他心悸的呼啸之声,如乌云破光般直奔他胸口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北宫纯带着几分戏谑的喝声:
“看剑!”
李睿:“……”
看这一剑的气势和力道,洞穿两个身着皮甲的壮汉都绰绰有余了吧?冷不丁的就来这么一记突然袭击,这位老大是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一个不留神就将他捅个透心凉啊!
他必须收回刚才的话,跟着这么一个说打就打,天天以虐他为落的武道疯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李睿闪电般拔出佩在腰间的弯刀,一招如封似闭,刀光圆转,当的一下,险之又险的格开了这要命的一剑。刀剑相撞,火星四溅,李睿只觉得自己的虎口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又痛又麻,弯刀险些就脱手飞了出去。可北宫纯却没有半点要收手的意思,刷刷刷一连几剑,李睿的脸部、咽喉、心脏,全部都笼罩在那闪电穿云般的剑光中,随便挨上一剑都是当场躺尸的下场。明明知道北宫纯不会真的杀了自己,可是他身上那杀气实在太强了,出手也太过狠辣,李睿骇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不敢有丝毫怠慢,使出吃奶的劲见招拆招,而每拆一招他都会被震到虎口麻裂,连连后退,拆了五招后他的弯刀便给生生震飞,人也被逼到了一株大树下,后背顶着大树,无路可退了!
北宫纯又是一剑刺了过来!
李睿吓得尖叫:“将军饶命啊!我还能替你做饭酿酒,我还有用的!!!”
笃!!
一声骇人的闷响,那把挟有毁天灭地之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长剑擦着李睿的颈脖,钉入他身后的大树,入木近半尺,这凌厉的一击,差点没把李睿给吓出尿来。北宫纯松开剑柄,在近距离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见他吓得面色发白满头冷汗,不禁连连摇头:“你小子啊,身手那么差,胆子还那么小,怎么配得上我女儿哟!”
李睿一听这话可不服气了:“那个,将军,我没说过要跟你女儿交往吧?”
北宫纯顿时就瞪圆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你看不上我女儿!?”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名将,只是瞪一下眼睛,李睿便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压力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让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他赶紧赔着笑脸说:“那倒也不是……”
北宫纯的怒气这才稍稍消散,说:“那就对了!我的女儿那么出色,看你一眼都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要是还看不上她,那可真是太不识好歹了!”又上上下下的打量李睿一番,见他那个狼狈样,一脸的嫌弃:“就算你看得上她也没用,你没那个能耐!别的不说,光是你这身手,跟她比就差得太远了,想要配得上她,还得好好练上几年!”
李睿赔着笑脸连声说是,心里却狂翻白眼。他确定了,这位北宫大将军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在他眼里,他的女儿就是最优秀的,只有最出色的奇男子才配得上她。至于他李某人?抱歉,还差十万八千里!
碰到这种女儿奴,最好的办法就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别反驳,不然的话你的下场会很惨的!
北宫纯拔出长剑,将它插回鞘中,将它交给一名仆人让它拿下去,自己则走到一张木桌前坐下。李睿趁机捡回自己那把弯刀,将它归鞘,老老实实的走到北宫纯面前。
北宫纯让他坐下。
仆人拎来一个炭火烧得正旺的小火炉放在桌上,将壶热水搁在上面加热。又有人端来乱七八糟的东西,那里面有茶饼,有黄澄澄的小米,有桔子,有红枣,有姜、葱、盐、奶酪……反正多得很就是了。李睿瞅着这一堆东西,脑勺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要干嘛呀?
东西都齐了后,一位绿衣美女迤逦而来。她身材高挑,身上带着浓浓的书卷味,一看就是那种饱读诗书的人,一身绿衣长袖飘飘,衣带飞扬,美得如同从壁画中走出来的神女。她向北宫纯盈盈一礼:“父亲大人!”
李睿眼珠子瞪得滚圆,嘴巴微微张开,合都合不拢。这……这就是北宫纯的女儿?这位五大黄粗满身杀气的杀神,生得出这等天姿国色的女儿?
如果北宫纯真的要将这位大美女许配给他,那么,李睿想说的只有一句:
我可以!!!
在看到这位大美女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以光速冒出一个足有五十平方米大小的“囍“字,他甚至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北宫纯说:“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的。慧儿,这位就是你姐姐经常提起的那个少年英雄,李睿李校尉。”
绿衣美女嘴角含笑,打量着李睿,也向他行了一礼,声音清脆而动听:“这位郎君就是让我姐姐那么骄傲的人都倍加赞赏的少年英雄李校尉?诸葛慧对您可是神交已久了呢,今日一见,不胜快慰。”
李睿傻傻的问:“你姐姐?你姐姐是谁呀?她认识我吗?还有啊,为什么你姓诸葛,却是北宫家的女儿?”
诸葛慧微微一怔:“你不认识我姐姐?”
李睿摇头:“不认识,我只认识你哥哥。”
诸葛慧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同情的看着这个傻子,格格笑了起来。
北宫纯对李睿说:“慧儿是我的幺女,从小就体弱多病,习不得武,你在她面前最好收着点,要是挨着擦着,把她弄伤了,我扒你的皮!”
李睿再次在心里狂翻白眼……真的是靠了,对打的时候把老子贬得跟个弱鸡一样,随便一个老太太都能轻松放倒的是你,现在把老子当成洪水猛兽,生怕挨着擦着你的宝贝女儿的也是你,大将军,你的屁事怎么这么多!?
诸葛慧话不多,打过招呼后便坐下,将茶饼放到炉火上细细的烤。
李睿忍不住好奇的问:“将军,为什么你姓北宫,小姐却姓诸葛呀?”
北宫纯说:“这是她娘亲极力要求的。”
李睿来了兴趣:“哦?你细说,细说!”
北宫纯说:“她娘亲是蜀汉的,当年家父随军入蜀,正好赶上了钟会之乱,失去约束的乱兵跟疯了一样在成都城中见人就杀,见屋就烧,所到之处尸骨如麻,血流成河,无数平民惊骇万分,奔走若狂。家父于心不忍,便让麾下军士占据一个街区,收容四处逃避乱兵的平民,前前后后收容了七八千人。在被收容的平民中有一女子,姿容十分俏丽,惊恐不安,家父心生怜悯,对她多有照顾,战争结束后更是把她带回了凉州……”
李睿听得津津有味:“她就是你的母亲?”
北宫纯摇头:“不是。”
李睿:“呃……”
北宫纯说:“那女子不仅长得绝美,更学识渊博,谈吐优雅,让家父爱慕万分,多次向她求爱,但她都拒绝了。”
李睿问:“为什么?”
第171章 黑暗料理
北宫纯说:“家父也不明白,一再追问,如此数次,那女子才无可奈何的告诉他,她乃是诸葛丞相之女,已经婚配,夫君在绵竹战死,她尚有身孕,虽然仰慕家父的为人,却不能嫁给他。她将武侯兵书赠予家父,作为家父在乱军中救下她,救下近万蜀汉平民的谢礼,求家父让她离开,回成都去寻找在战乱中失散的几个孩子。家父对她已经情根深种,如何舍得放手?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家父见她去意已决,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放手让她离开。”
李睿惋惜的长叹:“唉,太可惜啦。”
北宫纯说:“是挺可惜的。不过她离开前已生下一女,她一个女子,带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出远门,实在不方便,便将孩子托付给家父,自己一个人回了成都。”
李睿问:“她后来就没有回来过吗?”
北宫纯说:“回来过几次,甚至在我家中长住过数年,但始终没跟家父走到一块,家父深感遗憾。好在那女孩在我家中长大,与我青梅竹马,十七岁那年与我结成连李,也算稍稍弥补了家父的遗憾吧。”
李睿连连点头:“自己啃不下来,让下一代帮自己找回补,北宫老爷子真乃吾辈楷模!”
此时,诸葛慧已经将茶饼给烧得茶香四溢,正用一双灵巧的纤手来回的搓。随着她双手搓动,茶叶变成粉末从指缝间沙沙落下,落入早已备好的碗中,很快就积起了一层。听到李睿的发言,她忍不住抬头望向李睿,脸上满满的都是惊诧,显然让他这番神论给惊着了。
北宫纯一脚踹过来:“臭小子,怎么说话的呢?”
李睿挨了一脚也不在乎,嬉皮笑脸的说:“话不中听,但理是这个理嘛……对了,将军,你还没有说小姐明明是你的女儿,为什么却姓诸葛呢!”
诸葛慧低头搓着茶饼,轻声说:“这是祖母要求的。”
李睿愕然:“啥?”
北宫纯说:“诸葛丞相那一脉子嗣本就不丰,在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悲剧之后更几乎绝嗣,所以岳母在我成亲的时候提出要求:第一个孩子姓北宫,但第二个孩子得姓诸葛。我与家父都非常敬仰诸葛丞相,也不忍心看到英雄无后,便同意了。”
李睿只能叹服了。那北宫老爷子可真是个痴情种子,对诸葛氏痴心一片,一辈子爱儿不得,居然还能体谅她的苦衷,让北宫家的孩子跟她娘家姓,真是难得,难得!
“老爷子真是痴情啊!”他说。
北宫纯说:“我北宫家的男子向来如此!再说了,一个姓氏而已,无伤大雅,又不是说她姓了诸葛就不是我女儿了,改个姓就能了却长辈一桩心愿,何乐而不为?”
李睿佩服:“将军真是豁达。”
确实是豁达。古人对自家血脉是非常看重的,别说让自家孩子随岳母姓了,哪怕是亲兄弟之间过继孩子,都是极其严肃的事情。在这个时代,过继过去的孩子,那就是人家的了,不再属于自己这一脉了,除非自己这一脉要绝后了,否则不会认回来。司马师死后,司马昭上位为什么那么尴尬?要知道司马师的儿子司马攸可是从他这里过继过去的哦,司马攸也是他儿子哦,老子帮儿子看场子,天经地义的事情嘛,为什么弄得那么尴尬?
原因很简单:司马攸被过继过去了,那他就是司马师的儿子,不再属于司马昭这一脉了。对于司马昭来说,司马攸只是他的侄子,而他只是司马攸的叔叔,就算司马攸想认回他,他也不能认,也不会认。千年以来,讲究的一直都是父死子继,司马师死了,他的权力理应由他的儿子司马攸继承,你一个叔叔去抢侄子的东西,这算个什么事啊?
过继过去之后还能回归本家的例子非常少,诸葛攀算一例。诸葛攀是诸葛乔的儿子,而诸葛乔是诸葛亮从兄长诸葛瑾那里过继过来的,没办法,迟迟没有子嗣,只能这样。后来诸葛瑾的儿子诸葛恪因为独断专权,激起东吴君臣的愤怒,满门被诛,诸葛瑾这一支算是绝嗣了,他又过继了回去,延续诸葛瑾一脉的血脉。
看到了吧,兄弟之间的子嗣过继都这么严肃,更不要提让孩子跟老婆娘家姓了。在这个时代,这是非常过份的要求,但北宫纯却一口答应了下来,当真是够豁达的。
北宫纯说:“一个姓氏而已,算不得什么。再说了,她姓了诸葛又不是不能姓北宫了,诸葛慧,北宫慧,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
李睿:“……”
大将军,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这时,诸葛慧已经将那块茶饼给搓成了粉末。她吹掉手上残留的粉末,将碗里的茶末倒进了沸腾的开水中,然后在李睿好奇的目光中往里面加了一点砂糖……
接着加了两小块奶酪……
紧跟着加了几把带着炒熟谷物香味的粟米……
又加了一小碗的红豆……
又加了十几颗切碎的红枣……
又加了一小撮姜丝……
随着她投放的食材越来越多,李睿的表情也一变再变,最后归于呆滞:“诸葛小姐,你在干嘛呀?”
诸葛慧说:“我从凉州过来,带来了数饼好茶,又在山间觅得一口清泉,水质绝佳,自然要煮一壶好茶,请李校尉和父亲品尝。”
北宫纯骄傲地说:“慧儿煮茶的手艺在姑臧城中可称一绝,不知道多少知名人物为之倾心,以能品尝到她的手艺为荣呢?”
李睿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还挺骄傲的是吧?你骄傲个der啊!她这是煮茶吗?这分明就是煮粥好吧!
还是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煮出来的粥,妥妥的黑暗料理!
看到诸葛慧又往里面加了一把橘皮、枸杞,李睿简直想死了……他已经能想象到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煮出来的“茶”是什么味道了。看着诸葛慧全神贯注,不断往里面加东西,他只想大叫:“大小姐,茶不是这样煮的!你这是在糟蹋东西啊!”
但叫也没用,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喝茶的。一直到唐代,中国人喝茶的习惯才从“煮茶”演变成了泡茶,不再往里面加一大堆食材甚至猪肉羊肉,而是只有茶叶和沸腾的开水。茶圣陆羽就不止一次鄙视过传统的吃茶方式,认为这完全就是在浪费东西,煮出来的茶跟臭水沟里的臭水没啥区别!
看样子,今天他不得不尝尝这种用一大堆食材煮出来的臭水的味道了。
一通炖煮之后,炊具中的食材已经变成了一坨散发着茶香的、黏糊糊的、难以言状的东西。诸葛慧先是给北宫纯盛了一碗,接着又给李睿盛了一碗,说:“听说李校尉对茶道颇有见解,还请指点一二。”
李睿看着面前这坨热气腾腾的、不知道用了多少好食材整出来的东西,挤出一丝勉强能称之为笑的笑容,说:“诸葛小姐手灵手巧,做出来的东西当然是非常美味的。”
诸葛慧一脸期待:“那你快尝尝!”
李睿只能含泪拿起碗子,开始喝茶……
呃,吃茶。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陆羽喝阴沟臭水时的痛苦。这一大坨东西,甜的酸的辛辣的苦的咸的,通通凑到一块,那滋味真的是太丰富了,一口下去,人生百态尽在其中!更可怕的是,这里面还带着点奶味……毕竟加奶酪了嘛!
今晚铁定得拉肚子!
诸葛慧期待的问:“好吃吗?”
李睿含着眼泪说:“好吃,太好吃了。”
诸葛慧嫣然一笑:“那你多吃点。现在兵荒马乱的,想弄到一点上好的茶叶可不容易,以后你想吃都没机会吃了呢!”
这是大实话。这年头吃茶的方式实在是过于剽悍,甭管怎么吹,这一大坨东西煮出来的味道都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喜欢吃茶的人并不多。市场小,产量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两汉魏晋南北朝这漫长的八百余年时间里,中国人消费的茶叶基本上都是以野生茶为主,当然也有人种,但规模很小。野生茶树品种杂乱,质量参差不齐,买茶跟开盲盒似的,想买到一点好茶叶,真的需要很好的运气才行。一直到唐朝中期,茶圣陆羽改变了中国人那种拿煮茶当煮饭的坏习惯,真正将茶变成了一种修身养性的饮品而不再是一种食品,饮茶之风才真正的盛行起来,不光达官显贵饮,平民百姓也饮,几株茶树而已,又不是种不了!有钱人喝上好的茶叶,穷人喝差一点的,最差的拿去卖给老外,老外赞不绝口的茶放在中国,只配给农夫漱口,气死他们!筷書閣
诸葛慧花了不少心思才买到这几饼好茶,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觅得这样的好茶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呢。
然而,李睿一点也不珍惜,还暗戳戳的想:“这样的机会我宁可送给别人!”
瞅见北宫纯大口大口的吃,他眼珠子一转,慢条斯理的吃着,好让北宫纯帮他尽可能多的消灭掉这一堆很可能会导致他拉肚子的黑暗料理。他问诸葛慧:“诸葛小姐,为什么前几天我在山上没见过你?你是不是刚到洛阳啊?”
诸葛慧点了一下头:“我从凉州出发,穿越关中,经武关进入南阳,再从南阳北上,经许昌来到洛阳,绕了一个大圈子,昨天才到首阳山。本想进洛阳城看看的,没想到洛阳城已经被禁军封锁了,进不去,只好直接来首阳山了。”
第172章 铁血手段
李睿说:“这可兜了一大圈啊!”
诸葛慧叹气:“谁说不是呢?以前想从凉州到洛阳来,只需穿过关中,过了潼关便到了,这条道路快捷得很,甚至还能乘船,而现在,由于战火不断,这条道路基本上已经断绝了,只能走武关入南阳,然后再经许昌北上。”想到这一路上看到的流民遍野、死尸僵卧于道路两旁,一座座城镇不见人烟只闻鬼哭的惨状,她不由得悲悯的叹了一口气:“到处都是面无人色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死气的流民,到处都是无人掩埋的尸体,很多城镇里一个人都见不着,风一吹,空荡荡的建筑物呜呜作响,仿佛冤鬼在哭,真的太可怕了!”
北宫纯干掉了一大碗,要自己去盛,但诸葛慧把他的碗拿了过去,帮他盛。他看着这个聪慧且美丽的女儿,叹气:“你就不该来中原!呆在凉州多好,凉州虽然也称不上太平,但好歹也没这么乱。”
诸葛慧盛了满满一碗递给他,笑:“我想父亲你了呀!咱们都两年没见过面了,父亲你就不想女儿吗?”
北宫纯一脸无奈,咕哝:“就会撒娇,真拿你这小妮子没办法!”拿起筷子猛扒几口,随后问李睿:“小子,这次你又立功了啊,静儿来信说这一仗你表现不错。”
李睿嘿嘿一笑:“都是少将军指挥有方,才有我表现的机会。”
北宫纯说:“看不出你还挺会拍马屁的。静儿说你在这一战中采用了一种非常新颖的战术,那就是让骑兵排成整齐的队形缓慢地移动,一直到距离敌军仅一箭之地了才开始冲锋,结果只是一次冲锋便将两千凶悍绝伦的乌桓突骑给冲垮了。为什么这种慢腾腾的战术威力这么恐怖?这里头有什么门道?”
提起这个,李睿可就不困了。他放下碗,用手指在桌面上写画着:“其实这种战术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无非就是以逸待劳,以集灭散……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性强,冲击力强,而最大的劣势是在冲锋的时候难以约束队形。战马体力不同,状态不同,每名骑兵的性格、想法不一样,一旦发动冲锋,必定有人奋勇争先,有人故意落在后面,直接后果就是一千名骑兵撒出去,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往往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两百骑,后面的要么被窝在中间难以发力,要么故意落在后面看风色,苗头不对马上跑路!”
北宫纯点头:“确实如此。所以大多数骑兵将领在对敌的时候往往只会派数百骑兵作试探性攻击,直到将敌军击垮了,才会撒出所有骑兵作最后的收割,很少会有人一开始就发动大规模骑兵冲锋的。”
一上来就是上千骑甚至数千骑级别的冲锋,看起来很壮观,但实际效果并不好,绝大多数人都被窝在中间,甚至被死人死马的尸体挡住,难以发挥作用,甚至还有可能因为窝成一团而不得不停下来,失去速度,被敌军反杀。
李睿说:“所以我让骑兵排成严密整齐的队形小跑着前进,而不是一开始就冲锋。这样慢是慢了点,但效果不错,哪个故意落在后面,哪个故意抢在前面,那一横队的军官一目了然,最大程度杜绝了大家一窝蜂的上,勇敢的奋勇争先,懦弱的远远落在后面的情况,直到距离敌军骑兵只有一箭之地才让大家撒开了跑,这时双方立马就要短兵相接,那些胆小的就算想逃跑也没机会逃跑了,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么近的距离背对着敌军逃跑,只有死路一条!”
“从表面上看,乌桓骑兵两千,我方骑兵一千出头,我方居于绝对劣势。可是他们绝大多数的骑兵都落在后面了,能在第一时间向敌军发动攻击的骑兵不过是最前面的那两三百号人,而我方却队形整齐密集,等于是在用一千多人打他们两三百号人,在兵力上反而占据绝对优势。而且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猛冲,接敌时战马体表力消耗巨大,我军却是慢跑,体力消耗并不大,这就是以逸待劳,论战马体力和状态,我方处于绝对优势;他们队形松散,我方队形密集,每一名乌桓骑兵得面对我方好几件兵器,这就是以集灭散,他们还是处于绝对劣势!优势这么明显,不冲死他们才怪了!”
他将这一战的战术思路和逻辑细细的讲述出来,北宫纯听得津津有味,就连诸葛慧也用手托着下巴,侧着头看着他听着,似乎很感兴趣。
等他讲完了,北宫纯说:“这战术倒是新颖,闻所未闻,能想出这样的战术并且付诸实施,小子,你是个天才。”
李睿嘿嘿笑着:“都是在兵书上看的。”
北宫纯说:“甭管你是在哪看到的,能理解得这么透彻都是很难得的事情。不过,小子,你做得还不够彻底,这一仗能赢,有很大运气成分。”kuAiδugg
李睿一怔:“怎么说?”
北宫纯正色说:“你的运气在于,此役参战的骑兵,不管是静儿的四百具装重骑还是原本属于你的那六百虎骑,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在战场上头脑清醒,又有静儿带着,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作什么样的选择。如果是你亲自指挥,如果你指挥的骑兵队伍里有大批新兵,同样的战术,你认为还能发挥出多少威力?”
李睿愣了一下,随即说:“少将军身经百战,屡建奇功,威名远扬,有他在,所有人都心里有底,觉得赢定了,不会胡思乱想,而我没有这样的声望,让我来指挥的话大家肯定心里没底,想法一乱,气势就没有了……”
打仗的时候气势很重要。从古到今,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战例,十几名、几十名士兵就能吓跑甚至直接冲垮数百、上千大军,简直令人瞠目结舌。这些创造了以弱胜强的奇迹的士兵个个都是赛亚人,能一人屠一城吗?并不是,他们也是眼肉凡胎,真打起来,随便一支流矢,一支掷出去的标枪,或者某个小兵在背后一刀,就能要了他们的命。他们能创造这样的奇迹,只是因为还没打就已经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方,被他们压制的那一方还没有开打就已经乱了,怕了,只想着逃命,十成战斗力发挥不出一成,可不就只有被敌军开无双的分嘛。就好比一个演员被演技远比他精湛,经验远比他丰富的老演员压戏了,脑海一片空白,连台词都忘掉了一大半,那还演个什么劲?心理脆弱一点的直接就哭了。气势打不出来,战术再巧妙也没用,根本就没法实施,就跟被压戏的演员,连对面的台词都接不下来,更别提飙演技了。
气势没了,再多的兵冲上去也是个送。
“如果麾下新兵多,那就更要命了。新兵普遍都畏战,他们会想方设法逃跑,根本就不顾后果……”李睿一个劲的摇头,深深的觉得北宫静能带着几千上万大军冲锋陷阵,真的太不容易了,换他来,肯定做不到!
北宫纯说:“所以说你这一战运气成分很大,再来一次的话,就不一定是这个结果了。”
李睿虚心求教:“那我应该怎么做?”
北宫纯说:“军纪,必须抓好军纪,一切战术战略能否顺利实施的前提都离不开四个字:令行禁止!没有铁一样的纪律,再巧妙的战术也无从实施!”
李睿说:“我从一开始就很强调纪律的……”
北宫纯说:“这种口头上的强调有什么用?你得拿出实际行动来,让所有军士都知道违反军纪的后果比与敌军短兵相接还要严重,让他们畏惧军纪甚于畏惧敌军!古往今来,那些百战百胜的名将比如孙子、吴起、白起、韩信、卫霍、诸葛丞相,哪个不是治军从严,军令如山的?像你这样光靠嘴皮子强调,了不起就打打军棍,想让桀骜不驯的军士们令行禁止,那简直就是做梦!那钢铁一样的纪律,都是用一颗颗人头堆起来的!”
李睿额头冒汗:“那我应该怎么做?”
北宫纯说:“那能怎么做?祭出铁血手段来!你带兵的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你追求的是让军士们敬爱,而敬爱这东西在战场上实在太奢侈,也太不靠谱了,你应该让他们敬畏!敬,可能通过你的品格,通过对麾下将士的关爱去赢得,而畏,就只能用铁血手段了。比如说列队冲锋,像你这样每走一段就让部队停下来整队,那肯定是不行的,要不是羌昱一直在缠住乌桓骑兵的主力,他们早就在你走走停停的时候冲过来将你冲个稀巴烂了。你应该执行最严厉的战场纪律,将最精锐的老兵分成两队,一队带头冲锋,以鼓舞士气,一队在后面压阵!前队有一人后退,后队斩之;全队后退,后队尽斩之;后队后退,压阵老兵斩之!同样,前队有人争先,左右斩之!只有这样,才能让成千上万的军士浑然一体,指挥起来如臂使指!”
李睿听得目瞪口呆:“这……这样做的话得砍掉多少自己人哪!”
第173章 讲信用
北宫纯冷酷地说:“义不守财,慈不掌兵,下不了这个狠手就不要去带兵,否则只能害人害己。”
诸葛慧说:“曾祖父的兵书也曾说过:‘有制之兵无能之将,不可败也;无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胜也’。在他看来,在他看来,一个军队的军令制度和作风纪律养成,比将领才能更加重要,是关乎军队成败一个更深刻的因素。听祖母说,他老人家治军极严,小过必惩,而且再微小的赏罚也要严格遵循自己订下的制度,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该杀的杀,任何人说情都没用,三军莫不畏军法甚于畏强敌,军令一下,就算前面是火坑油锅,也照闯不误,死不旋踵。”
她笑了笑,说:“当然,他老人家带兵也不是一味靠严格。他老人家治军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言而有信,言出必行。有一次北伐的时候正好赶上两万多老兵到了退役期限,而他手头上的兵力很有限,要是少了这两万老兵,仗就没法打了,所有人都劝他延长这些老兵的服役期限,先打完仗再说。但他拒绝了,期限一到立即让那些老兵退役回家。正因为他守信且公正,所以即便治军很严,也人人信服,哪怕是受到严惩甚至被处死者,也没有怨言。”
当然,那两万老兵没走,他们知道丞相现在有多难,见丞相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依然信守承诺让他们如期退役,一个个感动万分,主动留了下来要帮丞相打赢这一仗。结果就是司马狼顾倒了血霉,在卤城被蜀汉大军打出了“斩甲首三千,获角弩三千一百张,玄铠五千领”的战绩,这辉煌的胜利背后,自然少不了那两万老兵的浴血拼杀。后来蜀汉大军粮尽撤退,曹魏帝国第一军人张郃带兵猛追,结果在木门道遇伏,膝盖中箭,伤重而死,这还是拜那两万老兵所赐。
打那以后,喜欢在战场上玩闪击战,不动则已,动则如风火雷电,数日便能奔袭千里向敌军发动致命攻击的司马狼顾彻底变成了司马龟龟,碰上蜀汉大军只会躲在要塞里耗,哪怕诸葛亮送来女装也是乐呵呵的穿上,宁可被部下嘲笑也决不出战了。被部下嘲笑总比被蜀汉精兵将脑袋割下来盛在盘子里呈到诸葛亮面前强吧?司马狼顾精于算计,这笔账他还是算得清的。你诸葛亮再能打,祁山道崎岖遥远,蜀汉大军粮草补给困难也是你无法战胜的大难题,只要熬到你粮草耗尽你就得退兵,我就赢了!
李睿不无钦佩的说:“诸葛丞相真是神人啊!”
诸葛慧说:“他老人家也是一件小事一件小事的做起,花了好多年时间才将军队打造在这样的。李校尉,如果你真的想打造一支强军,那么,‘严’和‘信’这两个字你是永远也绕不过去年。不严,无以维持军纪;无信,军心不附!一支军纪散漫、军士不相信自家将军的军队,虽百万之众,也与无知的杂草无异,只有被人从容收割的份!”
李睿起身向诸葛慧深深一礼:“小姐指教的是,李睿明白了!”
北宫纯说:“这些事情光靠听是永远也明白不了的,得去做才行!”
李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也想去做啊,但这不是没有办法嘛!北宫静一打完仗就把他给丢以首阳山来给他老爸当沙包,根本就不给他实践的机会!
北宫纯似乎能看出他心里的想法,撇了撇嘴,说:“不过,眼下你也别想这么多,老老实实的跟着我学,把基础打牢。就你现在这三脚猫功夫,根本就镇不住手下那帮骄兵悍将,更不要提让他们对你言听计从了!”
李睿说:“兵法上不是说了吗?为将者应该具备智、信、仁、勇、严这五项,其中智排在第一位,也就是说,当将军的最重要的是脑瓜子要灵活!我觉得我脑瓜子挺灵活的,也没想过要当大将军,跟在少将军身边出出主意就可以了,用不着练就什么绝世武功吧?”他可太清楚北宫纯打的是什么主意了……这位爷完全把他当成了免费的沙包,一天不打两拳就手痒痒,跟着他练上几年,估计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是好的了。
北宫纯冷笑:“小子,不错嘛,连为将者应该具备哪些优点都弄清楚了。”
李睿有些得意:“那是!我假假的也是寒门子弟出身,看过的兵书的能撂起一尺多高,怎么可能会连这些最基本的都不知道?”
北宫纯说:“可惜你只是在读死书,根本就不会运用,读跟没读一个鸟样。”
李睿可不服气了:“我有那么差劲吗?我不敢说自己是很优秀的将军,但我也出主意帮少将军打赢过好几场战役了呀!”
北宫纯还是冷笑:“你确实是出主意帮进而打赢了几仗,但你扪心自问,如果没有静儿,让你来执行你自己制订的计划,你打得赢吗?”
李睿:“……”
答案是打不赢,根本就不可能打得赢。他对这个时代的战争模式基本上是一窍不通,连部队编制、武器装备以及基础战术运用都是一知半解,指望他指挥部队,打出很巧妙的战术配合?你还不如指望老母猪会上树。
北宫纯说:“你脑瓜子确实挺灵活,时常能想到一些匪夷所思,但可行性又不错的主意来,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但是小子你要记住,静儿不可能一辈子都跟在你身边,帮你把那些最琐碎、但又最重要的事情全部处理好,为你夯实基础,让你可以随心所欲的把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的!如果你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就必须学会像静儿那样独自带领好一只大军,将军中大大小小的事物料理得整整有条,面对敌军的时候能够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战术,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寻找克敌制胜的机会将敌军击败!”
他看着李锐,一脸的嫌弃:“你摸摸自己胸口问一下,你做得到吗?”
李睿:“……”
做不到,根本就做不到。别说向北宫静那样,率领数千上万大军纵横沙场了,北宫静仅仅是给了他六百骑兵,那大大小小的事物,那桀骜不驯的部下,就已经弄了他一个头两个大了。指望他自己料理好数千上万几万大军大大小小的事务,将这数不清的士兵捏成一个强有力的拳头去击碎敌人,而不让敌人找到破绽反过来击碎自己,还不如直接把他掐死呢。
诸葛慧温柔的说:“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要学的东西很多很多,急不来的,李校尉,趁着现在还有机会,你就跟着父亲好好学吧,他真的很想把你培养成一名优秀的将军呢。”
李睿在心里狂哭:“可是我不想成为什么大将军啊!我只想找个世外桃源躲起来,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
现在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几天前北宫静曾经主动提出让他挑选一些精兵强将,带上足够的钱跑路逃离洛阳这个鬼地方,而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住了心窍,居然没跑,主动留下来要跟少将军同甘共苦,然后两个人齐心协力,打赢了铁门关之战,救出了被围困在那里的几万大军。本来他还挺自豪的,毕竟救了好几万人的命嘛,可他做梦都没想到北宫静居然恩将仇报,仗一打完立刻又把他丢回了首阳山,继续给北宫纯当沙包!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么在北宫静提出让他离开洛阳的时候,他一定会选择拔腿就跑,跑到脚尖踢额头脚跟打后脑勺,头都不带回的!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卖。仅仅是一时心软,他便永远的错失了一个离开洛阳这个火坑的大好良机,被困在了首阳山……
北宫纯可是干劲十足,兴致勃勃的要把他培养成最优秀的将军的。换做别的世家子弟能有这样的机会,估计做梦都能笑出声来。可是李睿只要想到这位仁兄能够一剑直径一尺粗的大树捅个对穿,一拳把一头野猪的头颅生生打碎的变态武力值,他便两条腿打哆嗦,只想撒丫子就跑。跟在这个暴力狂人身边接受他的地狱式训练,直到成长到能让他满意的程度为止,他得断多少根骨头,换多少回血呀!
光是想想,他就做梦都能哭出声来。
别说做梦哭了,就算他当面哭也没用,北宫纯对他这个免费的沙包很满意,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离开的————把他放走了,上哪找这么听话,揍着手感这么好最重要的是还烧得一手好菜的沙包?这不,狼吞虎咽的把诸葛慧主出来的那一坨乱七八糟的玩意吃完之后,北宫纯叫来仆人把李睿带来的行李搬到他的房间放好,然后随手扔给李睿一把长剑,开始教他练剑了。
说了要对他严加训练,把他培养为大晋最优秀的大将军,就一定要做到,北宫纯可是很讲信用的!
第174章 咬牙切齿
北宫纯倒是很讲信用,只是一拿起那把长剑,李睿就在心里大骂他不做人。
这货扔给他的是一把不折不扣的重剑。
什么叫重剑?
古代的单手刀剑重量一般都是六百克以上,九百克以下,很少有更重的,因为再重一只手就挥舞不动了。真的不要把古代的武将当成超级赛亚人,因为他们的武器动不动就有七八十,甚至上百斤,实战用的兵器没多重的。像刀剑这类普遍都是六百到九百克重,双手长剑一公斤到一点五公斤之间,铁锤的话大致也是一公斤重左右,铁鞭铁检之类的钝击武器大致就是两公斤————这个分量已经很重了,必须得是身强力壮的猛人才能长时间挥舞这么重的兵器进行搏杀。像那些六七十斤重的武器有没有呢?有肯定有,不过那都是拿来练力气的,没有哪个会傻到拿这玩意上战场。
为什么都整的这么轻?
都看过拳击比赛或者综合格斗比赛吧,一个回合也就是几分钟时间而已。可仅仅是几分钟对战双方就已经气喘吁吁,疲惫不堪了。冷兵器战场的搏杀比格斗比赛不知道要残酷多少倍,每个人的精力都必须高度集中,平均全力挥舞手中的兵器,体力消耗就可想而知了。战场上的每一分体力都是极为珍贵的,甚至可以说是生死攸关,所以在武器的分量上就必须斤斤计较,太轻了不行,没有杀伤力,太重了更加不行!拿着一两公斤重的长兵器跟敌军搏杀,也就那一会的功夫,你就已经精疲力尽,要是给你一对七八十斤重的锤,你还怎么打?抡上几下就抡不动了,然后就等死吧!
而北宫纯扔给他的是一把重达一公斤的长剑。
这把长剑也没啥特色,看上去是很正常的一把剑,只是,等拿起来之后,李睿才发现这把剑的剑脊厚的离谱,剑的重心也没有处理好,拿在手中跟拿着块铁板似的,怎么用都不顺手!
最可恨的是,这么重的剑居然是单手剑!
简直是反人类啊!
他当即就提了出来:“将军,这把剑太重了,而且重心没处理好,我用的很不顺手!”
北宫纯一脸理所当然:“这是我特意为你挑的,你要是能用的顺手那才叫见鬼了。”
李睿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特意替我挑的?”
北宫纯说:“对呀,费了老大劲替你挑的,是不是很感动?”
李睿挥了挥手中那把怎么拿都不舒服的剑:“你特意给我挑这么一把垃圾干嘛?故意整我的是不是?”
北宫传说:“那倒不是。”
李睿说:“那还好……”
北宫纯打断:“你现在的身手就是垃圾级别的,可不是只能用垃圾剑嘛?”
李睿:“……”
要不是实在打不过你,我现在就能打死你你信不信?
北宫纯斜了他一眼:“还傻愣着干嘛贱的给你了,赶紧开始练习,还要我请吗?”
李睿无可奈何,只好拿着这把怎么用怎么不顺手的剑,硬着头皮开始练习剑法。
每练习一周都是痛苦不堪。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一把不顺手的武器,能把人折磨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诸葛慧在一边看着,看到李睿被那把不知道是哪个天才铸的垃圾长剑整的狼狈不堪,忍不住咯咯直笑。
不得不说,人长得漂亮真的是很占便宜的。李睿现在被那把剑给弄得满腔怒火,换做别个在他这么狼狈的时候在一边笑个不停,他早就扑上去揍人了。可看到诸葛慧笑的花枝乱颤,他却又觉得没啥大不了的,他开心就好。
其实李睿也并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能拉满140磅以上强弓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力气呢?以他的力量,使用一把一公斤重的长剑,那也是挺轻松的事情。可是这把剑的重心根本就不对,怎么用都不顺手,有时候甚至差点伤到自己。拿着这把剑练了大概一个时辰的剑法,他已经累得跟坨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剩下喘气的劲了。
北宫纯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倒也没有逼着他继续练。他随手捡起那把把李睿折腾的够呛的长剑交给仆人:“拿去藏好,这么垃圾的剑可不好找,可别让某人晚上偷偷摸摸爬起来,把它偷走拿去毁掉了。”
李睿顿时眼前一黑……
是的,他打的就是今天晚上偷偷爬起来,把这把剑偷走,找个地方毁了的主意。他对这把不知道哪位垃圾的铸剑大师铸造出来的垃圾长剑已经是恨之入骨了,如果牙齿足够坚硬,他真的会把这把剑一点一点啃了嚼碎,吐在地上再狠狠的踩上几脚!
他是一点也不希望明天早上还能看到这把剑了。
可惜,北宫纯太了解他了,把剑交给了自己最信得过的人。北宫静曾经跟李睿介绍过,那位北宫纯最信得过的仆人其实也是黑鹰剑士,只不过是北宫静的爷爷带出来的。别看这老爷子已经五十来岁了,身手可一点都没落下,真的放开了打,十个李睿一块上也不够人家削的,想从他手里偷走这把垃圾剑?简直就是做梦。
李睿目光呆滞的看着天空,直接的这个世界真的太黑暗了,一丝丝的光明都没有。
然而北宫纯连忧伤的时间都不给他,直接将他拎了起来:“休息够了没有?休息够了就起来,给我做饭去,我肚子饿了!”
听说要做饭,李睿顿时就来了劲。今天他已经给打击的体无完肤了,厨艺成了他最后一点点可以在北宫纯面前炫耀的东西,可得好好珍惜机会。他笑容灿烂:“好勒!将军,今天晚上打算吃点什么呀?”
北宫纯一脸晦气:“还没想好。这几天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邪,每次上山打猎,大家伙连个影都找不到,找半天只找到野鸡呀,刺猬呀,松鼠啊这些小不点,看着就来气。你去把这些小东西给我料理了!”
很显然,他还是更喜欢大块大块的吃肉,这些小东西全身上下尽是骨头,没几两肉,看着就没劲。
李睿说:“好嘞!”拍拍手,开开心心的进了厨房。
诸葛慧目送他进去,有些惊讶:“他一个大男人,还会做饭?”
北宫纯一脸理所当然:“不会做饭的话,我留着他干嘛?”
诸葛慧一脸无语:“说的好像你能决定他的去留一样!”
北宫纯:“……”
好吧,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决定李睿的去留。就算李睿不会做饭,甚至就算李睿好吃懒做,反过来要他做饭给他吃,他也没有办法把李睿撵走。没办法,是北宫静要求他好好培养李睿的,在北宫静对李睿这坨烂泥死心之前,北宫纯也只能想方设法调教李睿,尽量把他练出一点点当将军的样子来。
唉,一个个都长大啦,不听话了。不仅不听话,胳膊还净往外拐,真的是气死他了。
他说:“慧儿,趁着天上还找,我想到林子里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到一头大家伙,你想不想去玩玩?”
诸葛慧说:“我就不去了,我又不会射箭,去了只会碍事,父亲你自己去吧,我去厨房帮帮忙,看能不能弄一道父亲最喜欢吃的菜。”
北宫纯耸耸肩膀:“那行,你小心点,别把自己给弄伤了。”
诸葛慧笑:“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于是北宫纯带上弓箭,骑上马,肩膀上还蹲着一头凶猛的金雕,带上几名黑鹰剑士,兴致勃勃的钻进林子里,开始日常祸害山林里的动物了。
目送北宫纯离开,诸葛慧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厨房。
此时,李睿已经在厨房里找到那一堆被北宫纯嫌弃不已的猎物了。
三只山鸡,七只松鼠,两只野兔,五只刺猬,一条两米来长,胳膊那么粗的小蟒蛇……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北宫纯这几天打猎的所有收获。难怪他提起今天的食材就一脸的嫌弃,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肉,根本就不对他的胃口。
不过,李睿显然是不会嫌弃这些野味的,相反,他还挺开心。诸葛慧进来的时候,他正哼着歌,把那几只小刺猬和山鸡丢进火堆里烧,烧焦毛发的臭味弥漫在厨房里,令人反胃。诸葛慧不得不捂住鼻子,皱着眉头问:“你在干嘛呀?”
李睿一脸理所当然的说:“还能干嘛?除去这些刺猬身上的刺和山鸡身上的毛呀。”
诸葛慧严重怀疑他根本就不会做饭:“除去毛发和刺不是应该用热水烫,然后一根根拔的吗?哪能直接用火烧呢?”
李睿用刀子划开了一只松鼠身上的皮:“一根根的拔多慢呢,直接一把火烧掉才方便……对了,诸葛小姐,你要不要松鼠皮手套?”
诸葛慧歪着头看着他:“松鼠皮手套?你的意思是,你想用从这些小松鼠身上剥下来的皮给我做一双手套,对吗?”
李睿说:“也可以把松鼠皮送给你,你亲手做。”
诸葛慧:“……”
我的母语叫无语!什么叫把松鼠皮送给我,我亲手做?这些猎物都是我父亲打到的好不好,我想要的话还用得着你送?你那一脸慷慨的表情是几个意思?kuAiδugg
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第175章 警告
虽说慷他人之慨有点可恶,但李睿手脚麻利也是不争的事实。在大火焚烧山鸡和刺猬是身上的毛刺的时候,他用惊人的速度将那几只小松鼠身上的皮完完整整的剥了下来,剥的很漂亮,只需要稍加处理就可以做成一双漂亮的小手套了。
剥完松鼠的皮之后,他将已经烧的跟烫球一样的山鸡和刺猬扒了出来,三两下将身上还没有完全焚烧干净的毛刺刮掉,然后丢在热水里一阵搓洗,很快,原本已经给烧的黑不溜秋的杀鸡和刺猬就给清洗的一干二净,露出了诱人的肉。
诸葛慧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是做菜的一把好手。
她笑着问:“都说君子远庖厨,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做菜比女人还要拿手啊?”
李睿说:“因为我喜欢美食啊。在空闲的时候坐上一桌自己喜欢吃的菜,然后请来一群好友,大家一起把它吃得干干净净,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我很享受这种快乐。”
诸葛慧说:“这些都是女人干的活。要是让你的朋友知道,你一天到晚泡在厨房里,洗菜做菜,他们不得削你啊。”
李睿头也不抬:“放心吧,不会有人嘲笑的。”
诸葛慧不信:“真的吗?”她是真的不信,这年头讲究的就是君子远庖厨,有点身份的人都视厨房为不洁之地,不愿意踏进厨房半步,更别提一天花上一两个时辰待在厨房里,桌上满满一桌子的菜了。朋友圈里真出了这样的另类,不狠狠嘲笑一顿才怪了。
李睿说:“千真万确,因为我压根就没有朋友。”
诸葛慧:“……”
没有朋友,所以哪怕他天天待在厨房里不出来,也不会有朋友嘲笑他,这逻辑简直满分。
诸葛慧直接让他给整无语了。
李睿似乎压根就没有以下疱厨为耻的意思,他哼着莫名其妙的歌,手脚麻利地处理着那一堆食材,明显就是乐在其中,这让诸葛慧有些看不懂他了。
“君子远疱厨”这句话是孟子说的,愿话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意思是君子对于飞禽走兽,见到它们活着的样子就不忍心看到它们死,听到它们的声音就不忍心吃它们的肉,所以君子总是远离厨房的。他的本意是劝君王要以仁义治天下的,结果传着传着就传歪了,变成了君子不能下厨,一厨就要被人嘲笑————估计是某些从来都不做家务的懒虫故意把经念歪了。
念歪了就念歪了呗,反正“君子远疱厨”这五个字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写着的,是圣人之言,谁敢反对?于是更多不愿意做家务的家伙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了。他们似乎忘记了,另一个比孟子更有份量的牛人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粮食要舂得越精越好,鱼肉要切得越细越好,君子远疱厨?远你个大头鬼呢!
不过这位说得好像他很懂的样子,其实这辈子也没吃过啥正经的东西。没办法,当时的炊具和烹饪方式,还有调味品啥的都非常有限,想要吃顿好的真的太难了。
李睿表示我没读过什么圣贤书,所以压根就不懂什么君子远疱厨。天大地大,干饭最大,谁敢阻止我干饭,我就跟他没完!他哼着“我想邀请你坐上我的野摩,我愿意带你喝酒吃肉再唱歌,我的野摩托,虽然有点破,别嫌弃,你会爱上它带来的快乐”这类欢快的歌曲,挥舞着菜刀,将松鼠啊山鸡啊刺猬啊啥的全部剁成块状,就连那条倒霉的蟒蛇也没能逃过他的魔爪,让他扒皮去内脏洗干净,剁成一段段,一并扔进锅里先加热除掉里面的血水,等热水表面凝结了厚厚一层的污物之后便捞起来重新清洗干净,再换上清水继续煮。
诸葛慧拎来一篮子的野菜,将上面的嫩叶一片片的摘下来。这种野菜样子相当奇特,菜叶呈莲台状分布,一层层的层次分明,越靠近中心的就越嫩。这是乌塌菜,一种很耐寒的野菜,零下八度的低温都冻不死它,相反,经过霜冻之后它会更脆,更嫩,更爽滑,是一种很美味的野菜。不过直到现在都没有大量种植,想吃的话得到野外去挖。这一篮子就是诸葛慧亲自去挖回来的,还挺嫩呢。
她同样手脚麻利,三两下就将几棵乌塌菜的叶子全给摘了下来,扔进温水里清洗,看这麻利劲就知道她洗的菜肯定非常干净,绝对不会吃出沙子这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kuAiδugg
李睿洗干净锅子,等她把菜洗干净之后立马生火,下油,将菜扔进锅子里翻炒。
不一会儿,诱人的香气便弥漫开来,溢满了整个厨房。
诸葛慧在一边看着,异常的惊奇。她以前也吃过这种野菜,甚至还很善于烹饪乌塌菜,怎么以前做的就没有这么香呢?
“以前你料理青菜都是用水煮的吧?”李睿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问。
诸葛慧点头:“青菜不用水煮,还能怎么弄?”
李睿说:“用白水煮的,能香才叫见鬼了。”
好吧,这年头基本上没有炒菜这一说,料理青菜的方式基本上就一种,那就是水煮。萝卜?水煮!韭菜?水煮!紫苏?水煮!葵菜?水煮!各式各样的野菜?水煮!水煮二字简直令所有蔬菜都闻风丧胆。倒不是说水煮不好,可有些蔬菜它就得炒着或者炒着才好吃的,硬是用水来煮,肯定是寡淡无味啦。
诸葛慧指着那口大锅:“听说这种炊具也是你发明的?”
李睿说:“是啊,可惜被将军扣下了,害得我回到军营后还得自己找铁料重新造,真是太坑了!”
诸葛慧佩服:“能发明这么好用的炊具,你真是个天才。”
李睿嘿嘿一笑:“诸葛小姐过奖啦……对了,你吃不吃辣?”
诸葛慧说:“自然是吃的。”
李睿立马抓了一大把茱萸扔进沸腾的肉汤里。
茱萸果实自带辛辣,在辣椒还没有传进中国的时代,想尝到辣,就只能吃茱萸、大蒜之类的东东了……古人想凑齐酸甜苦辣这四样也真不容易。
扔完茱萸,他又搜罗了一下其他调味罐,结果没有发现胡椒。他不禁大失所望:“没有胡椒啊,这锅肉汤可是失色不少了……唉,要是羊绣在这里就好了,有这个小冤大头在,我从来就没有为胡椒、孜然这类调味品发过愁!”
诸葛慧忍不住笑:“你居然敢把羊小姐当成冤大头?当心她拿箭射你!”
李睿说:“拿箭射我?她现在怕是自身都难保了,还怎么拿箭射我哦。”说到这里,他的眉宇间不由自主的掠过一抹忧色。
铁门关之战结束后的第二天,羊绣便接到家主的命令,让她带着所有家兵家将立即回洛阳。据北宫静的内线传回来的情报,她一回到洛阳立即就被关了起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显然,羊忱对她与北宫静联手解了铁门关之围,将原本已经被困在铁门关这个死地的司马越救了出来的叛逆之举异常愤怒,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好在,在羊绣被逼着带兵回洛阳的时候,北宫静便对前来传令的羊家家将撂下了狠话:“你回去告诉羊侍中,羊绣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少了一根头发我都不依!是我逼着她带上她的家兵家将与我一起上阵,解铁门关之围的,羊侍中有什么火只管冲我来,要是迁怒于她,我可得进洛阳跟羊侍中好好理论理论了!”
如今的北宫静已经不再是个手头上只有区区五千人马的小角色了。在新城、杓柳、宜阳和铁门关这四场大胜之后,他收编了大量被俘虏的胡人军队,同时也有许多乞活军老兵前来投奔,司马越在返回洛阳之前还把异力军给他留了下来,此时的北宫静,手头上的精兵强将已经超过两万,而且都是些好战成性、剽悍勇猛的骄兵悍将,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真把她惹毛了,直接带兵入洛阳,只怕天子和支持天子的那帮大臣也只能跪下来高唱一句“就这样被你征服”。不然能怎么样?还能指望被他们卖过了一次,险些就在铁门关死掉了一大半的禁军来保护他们不成?他的警告可是很有份量的,哪怕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老命着想,洛阳君臣也得三思而后行吧?
事实证明,李睿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羊绣一回到洛阳城就被关了起来确实是没错,可要说她处境有多危险,受到了什么虐待,那也不见得。倒不是说羊忱舐犊情深到了这种地步,连这等叛逆之举也能容忍,而是……
羊忱现在根本就没空理她。现在的羊忱已经焦头烂额了。
打蛇一定要打死,不然的话迟早会被反咬一口。司马越无疑就是这样一条毒蛇,洛阳君臣想要借胡人和苟晞之手打死他,却因为北宫静搅局,没能得手。现在这条毒蛇回到洛阳了,那肯定是要疯狂咬人的,出卖过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176章 夜闯禁宫
洛阳城,禁宫内。
在李睿哼着让人根本就听不懂的歌,将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桌准备在吃一顿的时候,禁宫内那一大票大人物别说吃饭了,连坐都坐不安稳,一个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司马越这个老乌龟再一次发挥了老阴逼家族的特性,在铁门关脱困之后便闷不作声的带着数百名心腹骑快马甩开大军,一路疾行,两个时辰之内便抵达了洛阳。当他到达洛阳的时候,洛阳还在黑夜之中沉睡,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司马越毫不客气,出示令牌把禁军将领全部召集过来,向他们下达了封锁城门以及宫门的命令。看到他回来,原本惶恐不安的禁军顿时就像找到了主心骨,立马行动起来。等到洛阳市民在熟睡中醒来,才发现整个洛阳都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监狱,他们通通都成了被关在这座监狱中的囚犯。
不光是他们,就连天子乃至羊忱这些一手策划了这次行动的大人物也通通都被困在禁宫里面,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天子大惊失色,声音颤抖的问羊忱:“羊爱卿,你不是说那老贼这次必死无疑了吗?他怎么回来了?”
羊忱也显得很茫然:“老臣也不知道啊!据我所知,那老贼在铁门关遭到胡人大军的围攻,被团团包围,根本就冲不出来,怎么一夜之间他就回到洛阳来了?难不成他跟胡人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靠着出卖国家利益保住自己这条狗命?”
这老头昨天晚上应召入宫,与天子商讨计划,可能是聊的太入神了,一直到宫门关闭都没有出来。结果倒好,司马越如闪电般归来,禁军倾巢出动封锁宫门,把他给堵在进宫里了。
天子又惊又怒:“那老贼的命怎么这么硬,这样的搞不死他!?”烦躁的在宫殿里来回踱步,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看得一帮老臣暗暗摇头。这位天子还是太年轻太浮躁了,跟司马攸、司马骏乃至司马乂这些宗室王相比,差得太远了。跟着这样的老大,他们心里也没底呀。
一位须发俱白的老臣汶羊忱:“东平郡公现在在哪里?”
羊忱回答:“据昨晚飞鸽传书,东平郡公的大军距离洛阳还有一天的路程。”
那老头一脸不满的说:“东平郡公不是向来以行动迅速、快如闪电著称的吗?怎么这一次拖拖拉拉的,这么点路走这么久都还没有到?”
羊忱苦笑:“听说他在半路上碰到一股流民武装的袭击,停下来跟那伙流民狠狠的打了一仗,斩获颇丰……”
老头翻着白眼说:“这匹夫,一点眼力架都没有!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去打流民?我们都要被他害死了!”
不过他们随后便发现,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糟糕。比如说羊忱试探的向封锁禁宫的禁军提出要回家一趟,禁军居然没怎么为难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这让那些被困在进攻之中的大臣们如释重负,一个个几乎是争先恐后地逃出禁宫溜回了家里,把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了那个凶险莫测的狼窝之中。
虽说洛阳城现在同样被严密封锁,但好歹也比禁宫这个信息孤岛要强上不少。回到府中,羊忱发动自己手头上的人脉资源,很快,他想要的信息便源源不断地送到了他的手中。
第一条关键信息:是北宫静率领四千骑兵奔袭数十里,一举解了铁门关之围,把司马越那个老乌龟从胡人的包围圈中救了出来;
第二条关键信息:司马越所率领的七万大军在这一战中伤亡甚为轻微,主力基本完好无损;
第三条关键信息:司马越至今仍然牢牢控制着禁军,不管是洛阳城内的,还是正源源不断地从新安撤回洛阳的;
第四条关键信息:羊绣也参与了铁门关之战,并且表现一如既往的神勇,斩杀多名胡人将官。
第五条关键信息:司马越似乎并不打算跟他们撕破脸皮,控制洛阳之后虽说也派出大量人手四处抓人,但抓的都是一些份量比较轻的角色,像羊氏、裴氏、萧氏等等这些家族的人,一个都没抓。
掌握了这些关键的信息之后,司马越算是心里有数了,他立即派人前往铁门关传令,让羊绣赶紧回来。而羊绣一回来,立马就被他关了起来。这个小丫头胆子真的太大了,居然敢坏天子的好事,不给她一点惩罚,对天子都没法交代!
把羊绣关起来后,羊忱又调动长水、射声、越骑三部,与司马越所掌握的禁军对峙。而洛阳城内的世家豪强也纷纷站队,分成两个阵营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之势。没办法,这一次铁门关之围被阴的可不仅仅是司马越一个,一大堆世家豪强都给阴了。就算是泥人都有三分土性,何况这些豪强的脾气一直不怎么好,现在都撕破脸了,他们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将自己的家兵家将甚至府中健仆全都武装了起来,只要司马越一声令下,他们立马就大开杀戒,哪怕杀个血流成河,也要出这口恶气!
直到现在,天子和支持天子的那一拨人才惊恐地发现,原来司马越的势力如此强大,洛阳城中一大半的世家豪强都是他的支持者!反观天子,支持者少得可怜,司马越真要发狠了,直接搞武装政变,估计根本就没有人拦得住!httpδ:/m.kuAisugg.nět
天子惊恐不已,不断催着羊忱入宫问计于他。可现在羊忱哪还有什么办法。苟晞忌惮司马越手中那支强大的禁军,得知司马越成功脱险返回洛阳后便止步不前了;北宫静摆明就是不希望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洛阳城中再生内斗,除非司马越真的要行什么不臣之举,否则他是不会带兵入京勤王的;其他人手里还有一些军队,但都是些鱼腩之旅,跟北宫静、苟晞比差得太远了,连站队的胆量都没有,生怕遭到司马越的攻击……
天子、羊忱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助。
于是,在李睿与北宫纯父女美滋滋地享受着大乱炖的时候,禁宫之中,天子正在大发雷霆。他愤怒地掀翻书桌,摔碎了自己能摔碎的一切,眼珠子赤红,放声怒吼:“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在那个老贼那边?为什么所有人都帮着那个老贼跟朕作对?朕到底还是不是大晋的天子!?”
羊忱无奈地说:“陛下稍安毋躁,事情还没有糟到这种地步。那老贼虽然猖狂,却还是心存顾虑,万万不敢作那大逆不道之事的……”
司马炽怒吼:“他都把整个洛阳城给封锁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羊忱说:“东平郡公的大军距离洛阳只有一日的路程,凉州军主力就在新安,一旦洛阳有事,随时可以过来支援!陛下的安危就是东平郡公和北宫静给那老贼划出来的底线,一旦他越过了这条底线,必将腹部受敌!那老贼素来谨慎,不会看不出这一点的!陛下只管放心,那老贼万万不敢……”
司马炽冷笑:“万一他敢呢?”
羊忱拧起眉头。
司马炽说:“万一他敢,又当如何?东平郡公和北宫静再怎么骁勇善战,距离洛阳也有一日路程,而那老贼想要弑君却只需要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至于事后北宫静、东平郡公如何报复,于朕有何用?”
羊忱不禁哑口无言……
是啊,事后北宫静和苟晞再怎么报复,对司马炽来说都没有意义,因为他已经死了!就算司马越被剁成十八截一截截的喂狗,他也看不到了!
司马炽发泄了一通,似乎耗尽了全身的气力,颓然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武帝一脉的基业怕是要断送在朕手里了……朕不甘心,朕真的不甘心!”
羊忱正要安慰他几句,殿外忽然传来巨大的骚乱,甲叶碰撞之声清晰可闻。一名小宦官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冲司马炽叫:“陛……陛下,不好了,东海王来了!”
司马炽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猛的跳了起来,转身就想往宫殿深处跑去。然而,司马越那阴恻恻的声音却抢先一步传了过来:“老臣有要事求见,陛下为何转身就走?”
司马炽顿时像是被点了穴似的僵在原地,那脚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他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回头,只见在黯淡的烛光之下,司马越带着上百名甲士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那些甲士一个个都刀剑出鞘,持盾张弩,大有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的意思。
看着这些甲士,司马炽的面色变得惨白,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一样。那名冒死冲进来报信的小宦官倒是有几分胆色,挡在司马炽面前指着司马越的鼻子大骂:“你这祸国殃民的老贼,带领甲士闯入禁宫,实在是大逆不道,就不怕五雷轰顶么!”
司马越嗤笑一声,没有任何表示。他身边一名甲士却毫不客气,一刀挥出,小宦官尖厉的咒骂声戛然而止,一颗头颅咕噜一声滚落在地,血柱直直的喷起六七尺高!
这一下,不光是司马炽,就连羊忱也骇然色变!
第177章 出走
那冲天而起的血柱化作一蓬血雨,淅沥沥的落下,溅了羊忱一身。
羊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定下来,望定司马越,沉声问:“深夜带领甲士闯入禁宫,当着天子的面杀人,太尉这是想做什么?要弑君不成!?”
司马越笑容阴冷:“本太尉率领大军在渑池与胡人血战,陛下去下旨召苟晞领兵入京,眼见大军在铁门关被围困却始终不肯发一兵一卒救援……我还想问问陛下和羊侍中到底想做什么呢!”
羊忱说:“陛下也是见洛京兵力空虚,胡虏攻势越来越猛,担心洛京有失,正好东平郡公大破曹嶷,终于腾出手来了,这才让他领兵入京勤王……完全是为国家社稷考虑,并无针对太尉的意思!”
司马越的笑容越发的阴冷:“好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羊侍中,本太尉是那么好骗的么?”
羊忱硬着头皮说:“太尉不信的话,老夫也没有办法了!”
司马炽定了定神,望定司马越,一字字的问:“太尉带领甲士夜闯禁宫,莫不是想要这个皇位?”
司马越望定他,那目光阴冷而沉郁,如同一条盯着猎物的毒蛇:“我想要,陛下会给吗?”
司马炽两条腿抖得更厉害了,但还是不肯认输:“朕不给的话,太尉是不是要动手硬抢了?”筷書閣
司马越说:“这本来就是我给你的东西,我拿回来,理所当然。”
司马炽的面色变得煞白,两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是了,他本是司马炎的第二十五子,按照正常的继承人顺序,是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皇帝的。是司马越在击败了司马乂、司马颖、司马颙之后,因为自己是旁支,贸然上位只会落得个跟司马伦一样的下场,这才把他给推上来做自己的傀儡。这几年,他名义上是大晋的皇帝,实质上却只是司马越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在司马越的控制之下,根本就没有半点自由可言。他拼尽全力试图摆脱这种可悲的命运,为此不惜跟司马越撕破脸皮,甚至试图借胡人之手除掉司马越……不是为了坐稳这个皇位,只是想活下去。
对,他做了这么多,仅仅只是因为他想活下去而已。长达十几年的八王之乱,足以让他看清楚自己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样的货色。司马越把他推上来也只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巴,给自己争取时间,等到篡位的条件成熟了,他手中的屠刀会毫不犹豫地落下,为自己送上金墉城n日游外加毒酒一杯,白绫三尺!这个老家伙是如此的冷酷,就连司马衷这个智商不佳的、再听话不过的傀儡都被他毒死了,何况是智商健全的自己?不弄死这个老家伙,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惜,他的计划还是失败了,一直悬在自己头顶的那把屠刀毫不犹豫的落了下来……
他惨笑一声,说:“说得对,这本就是太尉的东西,太尉想要拿回去,就只管拿吧!”
羊忱怒目圆睁,瞪着司马越,厉声喝:“太尉,你真的要作那弑君的乱臣贼子么!?”
司马越冷笑:“有何不可?”
羊忱挡在司马炽面前,两眼发红:“你想动陛下,先从老夫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好几位跟羊忱一起不声不响的搞出了这么个大动作的老臣也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挡在司马炽面前,怒视司马越。那位对苟晞行动拖拖拉拉,没能赶在司马越回来之前赶到洛阳而大为不满,直骂苟晞是匹夫的老臣盯着司马越,说:“东海王,你可想好了!你要从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尸体上跨过去很容易,但是迈出这一步之后,你想要回头可就难了!史官会记下你的所作所为,从此千秋万载,你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受万世唾万,永无尽头!”
司马越哈哈大笑,那笑声竟有几分癫狂:“哈哈哈……千古骂名……哈哈哈,裴大夫,你认为这几个字还吓得住老夫吗?过去十几年,我司马家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要遗臭万年的,还差这一件吗?”
他笑得直打跌,摇摇晃晃的指着司马炽,声音响彻这死寂的宫殿:“司马炽,你记住,我们这一家子早就注定要遗臭万年了!史官评价我这个权臣的时候自然是不会客气半分,但是,你的评价也不见得会比我好到哪里去!猜猜他们会怎么说你?是傀儡天子?还是亡国之君?”
一听到“亡国之君”这四个字,羊忱等人尽皆面无人色,司马炽更是骇得手足并用,连连往后挪,其恐惧程度甚至超过了目睹司马越的甲士像杀鸡一样杀死一名深受自己信任的小宦官。他喃喃说:“疯了……疯了……这老贼疯了!”
司马越逼近一步,止住笑声,说:“司马炽,你的下场不见得会比老夫好,老夫看得见的!”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子,直接扔到司马炽脸上:“用印吧!”
司马炽被“亡国之君”那四个字给轰得脑海一片空白,六神无主。其实包括他在内,好多人都知道,这大晋的江山怕是要完蛋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都要成为亡国之君,亡国之臣了,可是有预感是一回事,被人大咧咧的说出来又是一回事,某些事情哪怕已经心照不宣了,可一旦有人说出来,还是会把人给吓到肝胆俱裂的!
亡国之君!
多么可怕的字眼!
从东周列国到秦汉魏晋,多少国家覆亡,多少君主沦为阶下囚,他们的遭遇有多悲惨,爱读史的司马炽是知道的。自己也将成为亡国之君,而且是亡于胡人之手!他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胡人打进中原来灭掉的王朝的皇帝!这中原大地都会因为他的缘故变成胡人的牧场!真到了这一步,后人该如何评价他?那斑斑青史又该如何评价他的功与过?
巨大的惊骇让他丧失了与司马越争吵的兴趣,甚至对司马越接下来要做什么都不感兴趣了,只是机械性的打开了那份折子,目光漫无焦距,貌似是在看折子,实际上鬼才知道他的目光到底落在哪里。
羊忱凑过去一看,顿时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几位老臣见他神情有异,知道此事非同一般,也凑过去看,然后便露出了与羊忱同款的表情……都跟见了鬼一样。
那位姓裴的大臣讷讷的问:“太尉,你这是何意?”
司马越说:“何意?上面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么,自请领兵征讨石勒!”
听到这句话,司马炽那涣散的目光顿时有了一点焦距,努力克制着自己,将整份折子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
然后他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是的,不是什么逼他禅让或者是赐予这个老不死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乃至加九锡的权臣快乐套餐————虽说这些东西司马越伸伸手就能得到,只是一份自请领兵外出征讨石勒的奏折而已。
被他摆了一道,非但没有暴跳如雷,把自己给做了,还自请领兵出征去攻打石勒,这个老不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他看着司马越,目光一下子变得有些复杂。
司马越不耐烦的说:“看完了没有?看完了就赶紧用印!”
羊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个老不死刚刚在铁门关陷入险境,全赖全赖北宫静驰援才没有兵败身死,以他那尿性,只怕早就尿了,居然这么快便又重新鼓起斗志,要再次领兵征讨石勒了?骗鬼吧!
他说:“太尉,此事非同小可,如此决断实在儿戏,理应等到上朝,群臣商议之后再……”
司马越冷冷的说:“老夫没这份闲心陪你们废话,赶紧用印!”
最后那四个字直接是吼出来的。
司马炽给吼得一哆嗦,一迭声的说:“好好好,朕用印,朕这就用印!”说完取出玉玺,在上面用了印。
司马越拿过折子看了看,嗯,上面的印章还挺清晰的。他满意的说:“走了,不用送了。”说完在甲士的簌拥下扬长而去,连表面的礼节都省了。
目送司马越走后,司马炽这才松了一口气,冷汗涔涔的问这帮老臣:“羊侍中,裴大夫,这老贼自请领兵征讨石勒,是何意?”
裴大夫姓裴名宪,乃是河东裴氏出身。河东裴氏也是经学世家,实力雄厚,人才济济,晋武帝临终前留下的辅政大臣里就有出自河东裴氏的裴頠,司马越府上最出色的三才之一裴邈,同样来自河东裴氏。裴宪则是比这两位长一辈,只是才能没有这两个年轻人那么出众,混了一辈子也没能混到他们这样的高位。不过老头子脾气可比两个年轻小辈大得多了,司马炽的表现让他很不满意,闻言冷哼一声,说:“老贼怕是已经被胡虏打怕了,想找个借口逃离洛阳这个是非之地……陛下让他如此轻松的离开洛阳,只怕将来要后悔!”
第178章 出走2
司马炽可没有这样的自觉:“裴大夫言重了!朕与那老贼已势同水火,把他留在身边无异让一头猛虎呆在身旁,随时有被撕碎的危险,如今他自请领兵外出征讨石勒,朕可高枕无忧,老贼纵有什么阴谋诡计,也可从容应对,此乃天大的好事,谈何后悔?”
裴宪和羊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失望……这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扶得起来的样子啊!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他的身上,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现在就算司马炽是坨烂泥,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扶了。他们已经把司马越给得罪死了,早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走出皇宫后,裴宪问羊忱:“羊侍中,东海王从来都不是什么胸襟广阔的人,此番好不容易才在铁门关脱险,居然没有对我们这些始作俑者大开杀戒,还自请领兵外出征讨石勒,实在太反常了,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羊忱沉吟着说:“东海王此举确实反常。不过眼下胡人步步紧逼,洛阳越来越吃紧,继续留在洛阳怕是难有什么作为,再加上这段时间石勒连吃败仗,实力大损,他想趁此机会在石勒身上捞点战功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石勒是铁门关之围的始作俑者,他不可能不作出报复!”
裴宪拧着眉头说:“石勒在铁门关围了他几天他便不管不顾的要带兵去报复,我等在他与胡人对峙之际引东平郡公入京,要置他于死地,他却轻轻放过,这岂不是更反常?”
羊忱头疼的摇头:“老贼城府深沉,老夫也看不透他!”
裴宪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夜空。
洛阳的夜空像一块极厚极大的铅块,沉沉的压在所有人的头顶,遮蔽了一切光线,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这漫漫长夜真的太长了啊,他们这些人还能见到黎明曙光划破天际的那一刻吗?
羊忱同样心事重重,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可他偏偏又抓不住重点,这让他很苦恼,哪怕回到府中,那眉头依旧拧着,没有舒展开来。
羊峻出门迎接,见羊忱眉头紧皱,问:“家主,出什么事了?”
羊忱将今晚禁宫内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羊峻只觉得难以置信:“那老贼带领甲士闯入禁宫,当着天子的面杀人,只是为了让天子在他自请领兵外出征讨石勒的奏折上用印?”
羊忱沉重的点头。
羊峻连声说:“诡异,这事未免太过诡异了!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羊忱摇头:“老夫也不得要领,只知道这老贼肯定图谋不轨……”沉吟良久,依旧不得要领,他干脆就不想了,问:“你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羊峻说:“绣儿从铁门关回来之后就很安静,整天老老实实的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哭也不闹,乖巧得很。”
羊忱怒哼一声:“她乖巧?从小到大,她什么时候跟乖巧二字沾过边了!”
羊峻有点尴尬:“这将她是真的很乖巧,没有再闹腾……”
羊忱表示我早就看穿了一切:“她不过是闯了大祸,生怕我责罚,才装出一副老实的模样而已!我看着他长大的,这点小把戏还想骗过我?”
羊峻只好说:“家主英明!”然后一脸担忧,欲言又止。
羊忱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想替羊绣求情,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嘛。他说:“让她好好反省反省,关她十天半个月再放出来吧。”
羊峻大喜过望,连声说:“多谢家主,多谢家主!”
羊忱怒声说:“别谢了,滚远点!你们兄妹两个都是讨债鬼,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向我讨债的!”
其实羊峻还好啦,从小就是按着标准的世家子弟模式来培养的,可能是自幼父母双亡,小小年纪便不得不挑起重担,用稚嫩的肩膀撑起一个家,他早早就养成了冷静、坚毅的性格,处理沉稳,遇变不惊,羊家那么多年轻人,数他最让羊忱满意了。
至于羊绣……
那就真的是个天生的讨债鬼了。一个走路遇到一棵树也能停下来跟对方恶狠狠地对瞪半天,直到确定自己就算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对方也不会给自己让路之后才骂咧咧的选择绕路的女孩子,用膝盖想都知道不会是什么让人省心的角色。从小到大,她闯的祸着实不少,被她得罪过的世家子弟、达官显贵,用火车拉都拉不完。可偏偏,她又长得娇俏可爱,在家里对长辈也十分尊重,羊忱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治她,只能在她闯了祸之后努力替她收拾烂摊子。这一次她坏了天子的大事,跟北宫静一起把司马越从铁门关救了出来,算是闯下了大祸了,可羊忱依旧狠不下心来惩罚她……没办法,又是父母伤亡身世可怜,又是自己一手带大的,隔辈亲,真下不了手!
没办法,自己惯出来的惹祸精,流着泪也只能继续惯下去。
司马越动作十分迅速,当天晚上得到批准,第二天便开始着手出征事宜。他以惊人的效率将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再次搜刮了一遍,将自己能带走的粮草、军械、财皂等等物资一古脑的打包带走,短短几天时间,他便几乎彻底搬空了整个洛阳城。
而在他忙着大搬家的时候,被北宫静揍得鼻青脸肿的石勒再一次跳了出来。这次他学乖了,不愿意再去跟北宫静这个头号苦主正面硬碰,他选择了绕个洛阳,到更广袤的战场去进行他最拿手的流窜作战。铁门关惨败之后,他没有回渑池与刘聪会合,而是在铁门关附近一座小城里停下来收拢部众,重新聚集起三四万人,待到恢复元气之后便踏着河面的坚冰渡过黄河,窜到了黄河北岸的襄国去找当地的坞堡打秋风,让当地的坞堡给他提供粮草、军资。
明明在铁门关损失了不少兵力,却又在短短几天内重新聚集起四万大军,面对这种打不死的小强,哪怕是锋锐得如同一把钢刀的北宫静,内心也不免生出几分无力感。刘聪这些人倒还好,有自己的基本盘,只要将他们的基本盘,也就是匈奴五部打掉,他们就完蛋了。可是王弥、石勒这些家伙就没那么好对付了,他们的基本盘是在广袤的北中国大地上苦苦挣扎求活的流民,是同样在北中国的寒风中颤抖哀号的杂胡,他们的基本盘比起区区匈奴五部来不知道大了多少倍!也就是说,只要这个乱世没有终结,只要还有大量流民,还有大量杂胡源源不断地涌入内地,石勒、王弥就永远不可能彻底被击败!
他们就像是一丛丛野草,把根深深地扎在地里,疯狂汲取着养份,割掉一茬又长一茬!
北宫静当然知道石勒改变战术是何等危险的事情。这个流窜大师有明确的进攻目标的时候倒还好对付,正面硬刚就是了;可当他四处流窜,哪里有大量流民造反就往哪里跑的时候,就连他都想不出有效的应对方法来。最理想的情况就是让石勒继续留在河洛地区,一座坚城一座坚城的跟晋军死磕,直到有一方被磕碎为止,打这种仗,晋军是不怕石勒的。可石勒明显不想继续这样玩下去了,人家要回到自己熟悉的作战模式去了!
真的是很无奈。
跑到襄国后,石勒很快便取得了开门红。襄国境内有一支晋军,可能是受到这段时间晋军连战连捷的影响,要南下勤王的,结果让石勒撞了个正着,一顿暴打,七千余晋军全军覆没,而石勒所部损失甚微。
这场胜利也让石勒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意识到,晋军依旧是那支孱弱不堪的晋军,这段时间他连吃败仗,不过是点背,碰上了晋军中最难打的那几支劲旅而已,只要避开这几支劲旅,他完全可以开启屠幼模式,一通乱杀!
石勒信心十足的开始了自己新的征程,而他的头号苦主北宫静现在却顾不上他了,因为洛阳出大事了。
得知司马越打着外出征讨石勒的名义搬空了整个洛阳之后,北宫静骇然,立即快马加鞭的赶往洛阳,前往太尉府求见司马越。
对于这个救命恩人,司马越还是比较敬重的,亲自出门迎接,以极高的礼节相待。可北宫静对这些毫不关心,寒喧了两句话直接了当的问:“太尉,听闻你要亲率大军外出征讨石勒?”
司马越说:“确有其事。石勒这卑贱杂胡四处肆虐灭州屠城,猖狂无比,本太尉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奏明天子,要带领禁军前去征讨,不斩石勒誓不回师!”
北宫静直接过滤掉他那些废话,问:“太尉准备带多少人马出征?”
司马越说:“四万。”
北宫静蹙了一下眉头。只带四万人出征可闹不出这样的动静来。
司马越补充:“禁军。”
第179章 出走3
北宫静整个人都傻了:“四万……禁军!?”
司马越点头:“是的。”
北宫静说:“太尉,你把这四万禁军带走,洛阳就变成一座空城了!”
西晋禁军在过去十几年的内外战争中损失惨重,人都换了不止一茬,到现在还有多少人马,一直是个谜。北宫静估计现在的禁军应该还有六万来人,这是根据司马越屡次军事行动所动用的兵力推算出来的。掌握在天子和忠于天子的势力手中的禁军就有越骑、长水、射声三营,八千余人,而司马越手中的中垒、屯骑、胡骑、积弩、积射、熊渠、前驱、异力、虎贲、佽飞等部加起来,应该不少于五万人。司马越在宜阳、新安发动大反击的时候总共动用禁军两万七千人,而宿卫皇宫的禁军得有一万来人,控制洛阳城的禁军也得有一万来人,通过这些数据进行推算,司马越手中的禁军应该在五万人左右。
现在他要带走四万人,那整个洛阳城都要空了!这支禁军主力被拉走了,朝廷拿什么来应对来自西面的、一浪高过一浪的进攻?开玩笑吗?
司马越冷然说:“洛阳是否成为一座空城,与我何干?”
北宫静说:“太尉,如今胡虏声势越发浩大,洛阳危如叠卵,全赖禁军浴血奋战才支撑到现在!你把这四万禁军带走了,洛阳的军队就等于被抽空了,如果胡人再次发动进攻,洛阳就危险了!”
司马越冷然说:“与我何干?少将军,老夫正在渑池与胡人血战,洛阳君臣竟在背后捅刀子要置老夫于死地,出了这样的事情,少将军该不会认为老夫在这洛阳城还呆得下去吧?老夫不走,早晚得死在天子手中!”
这个北宫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天子从背后捅的那一刀,别说司马越这个当事人了,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看得惊心动魄。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司马越跟天子已经势同水火,除非他先下手为强干掉天子,否则天子肯定会继续在他背后捅刀子,直到把他捅死为止。而司马越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弑君,他固然是遗臭万年,大晋也彻底完蛋了!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内斗,试问还有谁愿意给这样的朝廷卖命?试问还有谁愿意替这样的司马家血战?估计都巴不得它早点完蛋了吧?
司马越出走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可他却要带走禁军主力,把洛阳城最精锐的军事力量抽空!
北宫静近乎哀求的说:“太尉,如今大晋几乎已经无可战之兵,全靠这几万禁军才确保洛阳不失,你要是把禁军都带走了,洛阳就完了!还请太尉以江山为重,冷静三思,莫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司马越说:“我意已决,少将军不要再劝了。异力军留给你,薄盛留下的那支乌桓突骑也留给你,这是老夫所能作的最大限度的让步了。少将军这段时间招降纳叛,再加上主动前来投奔的大小势力,又有这两部加入,手头上的总兵力怕是超过两万了,我想,以少将军的能力,有这两万身经百战的老兵在手,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北宫静焦急万分:“太尉……”
司马越打断:“好了,我意已久,少将军不要再劝了,免得惹得老夫心烦,把异力军和薄盛余部都要回来!”
北宫静只好闭嘴。
司马越伸了个懒腰:“对了,少将军,难得今日有空闲,不如陪我上首阳山见见令尊?老夫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北宫静本能的想拒绝,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于是,他骑着马,司马越坐轿,两个人都心事重重的出城,上了首阳山。
昨夜首阳山下了一场大雪,整座山都给裹上了厚厚一层银妆,山头积雪反射着阳光,树木垂下长长的冰挂,美不胜收。北宫纯就懒洋洋的坐在这裹着银妆的林海之中,慢悠悠的喝着李睿亲手泡的茶,看着李睿练剑,悠然自得。
李睿那小子在被那把坑爹的剑给划拉出了好几道口子之后,终于掌握了一点玩剑的窍门,练得像模像样了,这让北宫纯相当的满意。当然,李睿孝敬的香茶和点心更让他满意,尤其是那茶,茶叶拿煮得沸腾的泉水一泡就成了,简简单单,不用加入一大堆调味品啊食材啊之类的东西,喝着回味无穷,以至于他严重怀疑自己以前喝的那些都是地沟里的臭水。
诸葛慧坐在他身边,一脸享受的品茶吃点心,眼睛都眯起来了。李睿泡茶的方法让她开了眼界,原来只需要一股清冽的泉水就能把茶泡好啊,那她以前往里面加这么多东西到底图个啥?
就在她再次拿起一块小点心准备送进嘴里的时候,数名黑鹰剑士簌拥着一老一少,踏着积雪拾阶而上,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那老的一袭紫袍,贵气逼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倨傲之气,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人;年少的一身戎装,身穿皮甲,披着红色披风,英气逼人,更帅得让无数女生只想尖叫着投入他的怀抱。诸葛慧露出惊喜的神色,扔下点心跳起来,像只欢快的麻雀一样窜了出去,冲向那位大帅哥!https:/
结果走路不看路,踩上一块冰狠狠的滑了一下,身不由己的往前栽,眼看就要摔倒,结结实实的啃上一大口积雪了。好在北宫静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她扶住,不无责备的说:“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毛毛躁躁的,走路不看路?”
诸葛慧抱着他,笑靥如花:“好久没见了,我高兴嘛!”
北宫静没好气的说:“高兴就不用看路了?一跤仆倒在地上把鼻子都给摔扁,看你还高兴得起来不!”
诸葛慧冲他吐了吐舌头,扭头冲北宫纯叫:“爹,大……大哥来看你啦!”
北宫纯懒洋洋的说:“我看到了!”
已经被那把重剑给折磨得筋疲力尽的李睿趁机停下来,笑呵呵的冲北宫静打招呼:“少将军,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北宫静说:“今天闲着没事,陪太尉过来看看你们。”目光落在李睿身上那几道伤口上:“怎么回事?几天不见,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诸葛慧抿嘴直笑:“他练剑的时候不小心,自己割的。”
北宫静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都在战场上杀了好几个来回的人了,还会在练剑的时候把自己弄伤?”
李睿脸红:“主要是这剑……”
北宫静立马就抓住了重点,要过他的剑挥舞了几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冲北宫纯怒吼:“你又拿这种破剑来坑人!我把他送到你这来是让你教他武艺,不是让你拿他当玩具折腾着玩的!”
李睿顿时就吓了一跳……我的乖乖,认识北宫静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呢!他还没开口,北宫纯便打着哈欠回答了:“这小子做什么都是三心两意,包括练剑在内!如果按照老法子教他,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一招半式,我也是给逼得没办法了才弄了这么一把烂剑给他,目的就是让他知道,练剑的时候一定得专心,不然就是自讨苦吃!”
李睿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谢谢你啊!”
北宫纯理直气壮的点头:“不用客气,回头多给我弄几道好菜就行了。”
李睿:“……”
还真是头一回碰到这么不要脸的人!
司马越一直被冷落在一边,却也不生气,只是走到北宫纯面前坐下,指了指李睿:“新收的徒弟?”
北宫纯一脸嫌弃:“就他那资质,哪有资格给我当徒弟?要不是静儿再三要求,我早就把他丢下山去,再附赠一脚,有多远踹多远了!带过这么多徒弟,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司马越对李睿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个年轻人我还是有点印象的,他在宜阳大战中配合令郎排出却月阵,大败呼延晏,随后又在铁门关之战中带头冲阵,击破石勒,是年轻一代里少有的人才……真羡慕你啊,北宫纯,随手都能捡到这么优秀成果的年轻人做徒弟!”
北宫纯说:“他可谈不上优秀,只能说还凑合。”取了只茶杯给司马越斟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这山上兔不拉屎鸟不下蛋,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呼太尉,只有一杯粗茶,你爱喝不喝。”
司马越苦笑:“你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臭!”
端起茶来饮了一口,先是让那苦涩的滋味给弄得眉头直皱,但随后,拧紧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说:“不加会何佐料,只用热水冲泡,入口苦涩,缓缓回甘,这种泡茶的方式倒是别竖一帜。看不出你这粗人还挺会享受的,呆在这林泉之下饮茶练剑,打猎授徒,日子过得比我还要惬意。”
北宫纯伸了个懒腰:“确实比你呆在洛阳那个粪坑里扑腾要惬意得多。”
他对司马越这个权倾朝野的权臣真的一点客气都欠奉。
第180章 出走4
司马越早就习惯了他的毒舌,对他无时无刻不在全力输出的精神污染拥有了强大的免疫力,所以对此只是淡淡一笑,说:“是啊,这里确实比洛阳那个粪坑强多了,至少没有那么多遭心事。”
北宫纯问:“听说你打算离开那个粪坑了,是不是真的?”
司马越点了一下头:“嗯,马上就要走了。”
北宫纯问:“为什么?怕留在这里被继续捅刀子?”
司马越嗤了一声:“说得好像你就不怕了似的。”
北宫纯说:“我还真不怕。哪个敢在背后捅我刀子,我就一剑捅他个透心凉!”
司马越苦笑:“你倒是一点都没变,思考问题的方式永远都是那样的简单粗暴!”
北宫纯坦率的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也改不了了。再说了,人这一辈子就那几十年的光阴,本来就够短了,再把大量时间浪费在这些弯弯绕绕上,那岂不是更累?”
司马越点头:“确实如此。”
北宫纯眸底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你不是背后捅人的高手吗?怎么这回让人捅得这么惨,差点连命都丢在铁门关了,还得我儿子带人去救你?”
司马越:“……”
这家伙还真是哪壶不好开哪壶,也不想想自己这壶要是开了,能有他好果子吃?不烫到他烂皮烂骨算他走运!
北宫纯伸了个懒腰,幸灾乐祸之色是越发的明显了:“嘿嘿,还真是天道好轮回,一向善于在背后捅人的东海王居然也让人在背后捅了一刀,报应,真是报应啊!”
司马越额头青筋直冒,拳头握紧,又缓缓松开,一连作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将那突突直跳的青筋给摁了回去,瞪着北宫纯,磨着牙齿说:“有时候我真的挺佩服自己的涵养。”
北宫纯一脸惊讶:“涵养?你有这玩意儿?”
司马越发出一声低吼:“我涵养不够好的话,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这绝对是大实话,以司马越的地位和他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格,真要发狠了想弄死北宫纯,北宫纯十条命都完了。可是都差不多两年时间了,北宫纯居然还活蹦乱跳的,每次见面总是对着司马越就是一通嘴炮输出,偏偏司马越还得老老实实的受着,这就让人很惊讶了。
估计连司马越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这么能忍,被冷嘲热讽了这么久还没有下狠手弄死这个家伙。
太尉发火,非同小可,然而北宫纯只当他是空气,淡淡的说:“难道你不是怕我一怒之下直接带领凉州军回凉州去,才不敢动我的吗?”
司马越:“……”
跟这家伙没法聊,完全没法聊,坐下来才多久啊,他已经不止一次萌生出杀人的冲动了!
他这边气得肺都要炸了,另一边李睿却开心得很,北宫静来了嘛,他也可以偷偷懒了。他拉着北宫静跑到一边去,遥遥的指了指司马越,小声问:“少将军,你怎么跟这个老乌龟混一块啦?”
北宫静叹气:“今天有事入城拜见太尉,赶巧,太尉也想来见见家父,就一起过来了。”
李睿十分警惕:“这老乌龟上山来见大将军,怕是没什么好事吧?”
北宫静神情沮丧:“他要带兵离开洛阳去征讨石勒,此次上首阳山来,恐怕是想劝说家父跟他一起走。”
李睿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他要带兵离开洛阳去征讨石勒?开什么玩笑啊?他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在铁门关石勒只用了两万临时拼凑的杂胡军队就差点要了他的命,他还是主动离开洛阳去找石勒的麻烦,活腻了吧?”
北宫静低着头说:“他要把禁军全部带走。”
李睿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八调:“什么?我没听错吧?”
北宫净苦笑着说:“你没听错,他要把禁军全部带走。不光是禁军,洛阳城里的各路豪强武装以及勤王军队都会跟他走,洛阳城即将变成一座空城。”
李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这是成心要抽空整个洛阳的军事力量啊!”
北宫静心事重重:“谁说不是呢?这或许就是他对天子在背后捅他刀子的报复吧……最狠的报复!”
李睿用力一脚把一个小雪堆踢的粉碎,狠狠的骂:“这帮瘪犊子,都火烧眉毛了还在内斗!使劲斗吧,斗个两败俱伤,然后让胡人轻轻松松拿下洛阳,他们就高兴了!”
北宫静说:“现在他们一心内斗,哪里还有人关心胡人的威胁?我劝过太尉了,但是没用,他铁了心要走了。”
李睿说:“劝也没用,该走的还是得走。”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忍不住连连摇头。
历史上,司马越是在王弥、石勒肆虐中原,洛阳孤立无完,眼看就要完蛋了的情况下打着征讨石勒的名义带领禁军主力离开洛阳,名义上是征讨,实际上就是逃跑。在逃跑之前他抽空了整个洛阳的禁军力量,连禁宫中的宿卫都抽走了,只留下心腹何伦带着少数兵力控制天子。见他跑路了,洛阳城中的王公大臣、世家豪强纷纷带着自家家眷、人马,加入逃亡大军的行列,使得这支逃亡大军的总人数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万,洛阳几乎变成了不设防的城市。
这一次,由于他引发的蝴蝶效应,再加上晋军浴血奔战,接连取得几场大胜,夺回了新城、宜阳、新安、河阴等军事要塞,遏制住了胡人大军对洛阳的凶猛攻势,大大改善了洛阳的处境。一系列辉煌的胜利也各藩镇对西晋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开始尝试着向洛阳派出援军……可以说,自从刘渊对洛阳实施孤立、围困战略以来,形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
然而,这大好的局面转眼间便被破坏殆尽了,司马越还是按着历史编剧给的剧本,选择了带领禁军和全城王公大臣、世家豪强离开洛阳,踏上一条不归路!而洛阳也因为他的离开而变成一座近乎不设防的城市,必将在胡人空前猛烈的攻势之下轰然倒下……晋军在过去一个多月中的那一场场苦战都白打了!
北宫静说:“但愿父亲能够说服他,让他留下来吧,不然后果不堪设想!”https:/
李睿说:“少将军,你可别抱太大希望,那老乌龟要是听人劝的话,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北宫静说:“总要抱一线希望的。”
李睿说:“别说这些让人不快的事情了,少将军,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弄点好吃的……我跟你说,大将军昨天猎杀了一头豪猪,那块头,老大了,肥硕得很,我一早起来把它给料理了,现在还在锅子里炖着呢,可香了……”边说边带着北宫静往厨房跑。在西晋生死存亡这个大问题是,他是很看得开的————这个内斗成性的王朝是死是活,关他屁事!
只要是自己不关心的问题,所有人都会很看得开的。
厨房里,一锅子肉正在文火慢炖着,李睿揭开锅盖,一大团浓烈而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凝如实质,北宫静感觉自己被砸到了!他透过那白茫茫的蒸气一看,只见大块大块的肉正浸泡在浓稠的汤汁里,一串串的泡泡正从肉块的缝隙间咕咕咕的冒个不停,随着泡泡爆开,一波波香气向他的嗅觉神经发动猛烈的冲锋,一浪高过一浪!虽然一直在忧心国事,对吃喝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但是对着这么一大锅豪猪肉,他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李睿拿过一个海碗,飞快的挑最好的肉给他装了一大碗,然后连筷子一起递给他,说:“趁着大将军在跟老乌龟聊天,赶紧吃,不然的话又要为抢到块好肉跟他打架了!”
他料理这头豪猪的时候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他没有为了图省事将豪猪的刺连皮一起剥掉,而是选择将豪猪扔到火堆里将那些烦人的刺烧掉,然后清洗干净,再清理内脏,将豪猪皮下那层脂肪给保留了下来。他原本很不喜欢吃脂肪的,但是回到这个时代之后却开始挑肥肉吃了……没办法呀,太冷了,不吃点脂肪根本就受不了好不好!
他装给北宫静的那一大碗肉里,都是这种肥瘦相间的肉,也就是五花肉。北宫静吃了一块,只觉得又香又软,一口咬下去,香浓的油脂和肉汁盈满口腔,果然十分美味。
李睿又拿了几张卷饼给他:“光吃肉很容易腻的,来点卷饼!这卷饼不管是蘸着肉汁吃还是卷着肉吃,都是非常美味的!”
北宫静接过来,卷了一张蘸着肉汁试了试,真好吃,即便是心情再怎么糟糕,吃了两口之后也是胃口大开。他笑:“你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好。可惜羊绣没来,不然她一个人就能干掉小半锅肉了。”
李睿问:“对啊,羊绣现在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北宫静说:“你倒用不着担心她。羊侍中对她宠爱得不行,哪怕她破坏了天子的计划,也舍不得下狠手惩罚她,只是将她禁足,不准她走出房门半步而已。再过几天羊侍中的气就该消了,到时候她又可以满城乱窜了。”
李睿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第181章 评价
北宫静似笑非笑:“你好像很关心羊绣?”
李睿挥挥手,说:“嗨,虽说那位大小姐的脾气有点儿臭,不是很好相处,但我们好歹也并肩作战过,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关心她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北宫静说:“她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李睿倒是有自知之明:“开心?别了,她不给我白眼我就谢天谢地了。”
看样子羊绣那世家小姐的处事风格给这家伙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以至于都这么多天没见了,他还是忘不了。
北宫静试图替好朋友说点好话:“她本性其实并不坏的,只是做事有点儿霸道,随心所欲而已……”
李睿说:“这我知道,世家小姐嘛,有点脾气也算正常。”
北宫静说:“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
眼看他几口将卷饼吃完了,李睿又拿了一张,卷了根葱递给他,让他蘸着肉汁吃。他自己也开了一张卷饼,捞了一块肉撕碎,放进去,再放进一根葱,开始狼吞虎咽,边吃边嘀咕:“可惜羊绣不在啊,要是她在这里,肯定能给我提供许多胡椒、孜然、酱料等等极品的调味品,让这一锅肉变得更加美味的。”
北宫静对吃的倒没太多讲究,他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吃了。他吃着蘸饱了肉汁的卷饼,又跟李睿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可能是想起了烦心事,眉头越拧越紧。
李睿自然知道他在烦什么,劝说:“少将军,你就别为那些国家大事操心了,再说了,你也操心不过来,何必呢?”
北宫静叹息:“我担忧的不仅仅是这大晋的江山啊,还有我们所有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要是大晋亡了,我们都将被无边的血色淹没!刘聪可不像刘渊啊,刘渊的气度和胸怀他没学到半点,匈奴人骨子里的凶狠嗜血他倒学了个十足,万一洛阳守不住了,整个中原都将变成鬼蜮!”
刘渊虽然是匈奴人,但从小就在洛阳长大,深受汉文化的熏陶,其学识、胸怀,都异于常人。他是真正想着如何取代司马家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的,所以不管是施政还是打仗,都处处展露自己仁义豁达的一面,以至于就连晋人中的有识之士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匈奴人比司马家那帮只会内斗的废物更适合做这片土地的统治者。
一直以来,刘渊都很注意缩小打击面,将战限制在他与司马家之间,尽量避免波及平民————虽然这也只能是他一厢情愿。刘景在攻打黎阳的时候将三万多平民赶入黄河中活活淹死,刘渊得知后暴怒,说有罪的只是司马氏,与平民百姓何干?你做出这等暴行,简直天理难容!发狠要宰了刘景,后来众多匈奴汉国的大臣和皇亲国戚都替刘景求情,刘渊没杀成,但也把刘景给贬了好几级,到他死都没有再重用刘景。
刘聪的胸怀和气度跟刘渊比就差了一个数量级了,不止一次在战场上做出坑杀俘虏、屠杀平民泄愤的暴行,刘渊劝他他都不听。要是洛阳城落到刘聪手里,怕是少不了一场可怕的屠戮!
北宫静不知道的是,跟后面冒出来的那些杀人狂相比,刘聪已经算不错的了。比如说匈奴汉国的大股东石勒,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平民和军人的区别,不顺从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就算顺从他,也不见得能活命。在他肆虐中原的时候,不止一次发生过晋军将领主动投降,但他却不接受,硬是攻破城池然后将城中军民屠戮殆尽的惨剧。至于石勒死后取代他的那位地狱魔君,更是不折不扣的疯子,把整个中原都变成了人间地狱,在他的屠刀之下,北方汉人差一点儿就绝种了!
待到羯赵完蛋,慕容鲜卑南下,下限再一次被击穿了。千年之后,提起慕容鲜卑,人们最先想到的并不是那如皓月当空般耀眼的帝国双璧,不是那如西伯利亚寒流般席卷了整个华北大地的铁骑,而是那句骇人的“鱼羊食人”。
这些入主中原的蛮族似乎出现了返祖现象,一个赛一个的凶残,一个赛一个的嗜血。开启胡人进入中原的序幕的刘渊是颇有仁君风范的,而越往后,那些入主中原的胡人领袖身上的仁慈就越稀罕,仿佛正在从人退化回野兽。跟他们比,刘聪已经很不错了。
李睿倒是很看得开:“船到桥头自然直,急也没用的,看开点。”
北宫静沉沉叹息。
李睿正要再安慰他几句,北宫纯在外面吼了起来:“臭小子,躲在厨房里偷吃是吧?给我出来泡茶!”
原来他带北宫静进厨房偷吃的小动作,北宫纯早就看到了。可能是以为这小子顶多就是进去偷吃几块肉就会出来,所以他没怎么在意,可他没想到这小子脸皮这么厚,扎进厨房里就不出来的!想到这家伙那相当吓人的胃口,想到那一锅已经炖得烂熟、香气逼人的豪猪肉,北宫纯顿时就不淡定了!
李睿无奈,只好洗了一下手,垮着一张脸出去。
大树下,石桌旁,北宫纯和司马越已经将那一壶茶给喝光了,诸葛慧在一边摆弄着一张古朴的琴,并没有要动手泡茶的意思,虽说她已经摸到窍门了。李睿撇撇嘴,咕哝:“明明动动手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叫我出来,真是的……”嘴里念叨个不停,手也不慢,三两下就将茶壶里的茶叶倒掉,拿起茶饼掰下一小块扔进去,然后从火炉处提起正在不断往外面喷着热气的水壶,往里面倒入适量的沸水,再盖上盖子……一系列动作简单而直接,毫无美感可言,看得司马越直皱眉头。
几分钟后,李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提起茶壶往搁在桌面上的茶杯斟茶,一口气斟了四杯。看到北宫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又多取了个茶杯,斟了个七成满,冲北宫静说:“少将军快过来喝茶!”
北宫静点点头,走了过来,在北宫纯身边落座。他刚刚吃了不少豪猪肉,觉得很油腻,正好喝杯茶解解。
司马越见每一杯茶都只斟个七分满,饶有兴趣的问:“年轻人,为何不给斟满?只斟个七分满未免有点小家子气。”
李睿说:“太尉有所不知,在我老家有个说法,叫茶满欺客!”
司马越有点意外:“茶满欺客?还有这说法?”
李睿点头:“是的,按我们老家的说法,就是茶满欺客,酒满敬人。不管多好的朋友,喝茶的时候都只能斟七分满,剩下三分,留给人情。”
这可不是他胡扯的,稍稍懂点茶道的都知道斟茶七分满,你要是给客人斟得满当当的,对方搞不好当场跟你翻脸,直接将那杯茶淋到你手背上,然后指拂袖而去。此外,喝茶的时候也不能用茶壶嘴对着客人,不然客人也会翻脸的……喝茶礼仪最多的就是中国了,日本那狗屁茶道不叫礼仪,纯粹就是闲得慌的。
司马越说:“茶满欺客,酒满敬人?这说法倒是新奇,开眼界了,真是开眼界了。”
上上下下打量着李睿,越看越觉得这小子不凡,忍不住问:“听说你本家是陇西李氏?”
李睿洒脱的笑笑:“是陇西李氏倒没错,只是都三百年没来往了,早就生疏了。”
司马越说:“陇西李氏这寒门倒是出了个了不得的人才啊,这一家族必将在你手中复兴,大放异彩。”
李睿很淡定的说:“太尉过誉了,小子愧不敢当。”
司马越见他波澜不惊的模样,越发惊奇,对北宫纯说:“你收了个了不得的徒弟啊,将来有福了!”
北宫纯嗤了一声:“还将来?谁还会去想着将来啊,能熬过当下就不错了。”
司马越说:“老夫的眼光不会错的,将来北宫家定然会因他而飞黄腾达,贵不可言。”说完,又把目光投到李睿身上,说:“年轻人,你见识异于常人,对事物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所以老夫心中有个疑问,想向你请教一二。”
李睿不敢怠慢:“太尉请讲。”
司马越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望定他问:“你说,百年后史官会如何评价我,评价我司马家的是非功过?”
此言一出,不光是北宫静和诸葛慧,就连北宫纯也变了面色。这样的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相当于让一个年轻人对整个司马家族过去数十年的所作所为作出评价,而这个评价可不是那么好下的!直接开喷的话轻则被整,重则夷三族;净挑好的说的话一旦传出去,整个士人集团都会把你嘲到体无完肤!这种问题别说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小年轻,就算是在官场浸淫几十年的老油条都不敢轻易回答,这个老不死,这是想毁了李睿么!
北宫静向李睿连连使眼色,让他不要回答,北宫纯则皱着眉头说:“你司马家是非功过,自有后来评说,问一个还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干嘛?”
司马越说:“我想知道这个年轻人怎么说。”
李睿根本就没在怕的,直接了当的说:“史官会如何评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洛水犹有尽头,你们司马家的骂名,没有尽头!”
第182章 担忧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大变,尤其是司马越,那张老脸变得铁青,眼也不眨的盯着李睿,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北宫静心都悬了起来,手不自觉的握住了剑柄。
李睿却从容自若,反问司马越:“太尉,我说得不对吗?”httpδ:/m.kuAisugg.nět
司马越阴恻恻的说:“年轻人,你倒是挺敢说的!”
李睿说:“你们敢做,我就敢说。你们司马家三代谋国是不忠,当街弑君是无德,指着洛水放屁是无信,你们司马家一开头就歪了!到你们这一代更狠,藩王造反成了家常便饭,你来我往的将整个中原给祸害成了白地,最后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竟然把胡人引进来,让中原成了胡马驰聘的猎场,生灵涂炭!太尉,你认为以你们司马家的所作所为,你们的骂名能有尽头吗?你们就该被钉在耻辱柱上,抠都抠不下来!”
北宫纯喝了一声:“李睿,闭嘴!”
李睿立即闭嘴。
他一向很识时务的,北宫纯拳头比他大,他就听北宫纯的话。
司马越盯着他,那目光要多阴森就有多阴森。他一点也没在怕,坦然与这位枭雄对视,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半晌,司马越才恢复平静,移开目光,淡淡的说:“年轻人,你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李睿说:“太尉过奖了。”
司马越说:“胆子太大的人一般都死得早,记住这一点。”端起茶来一饮而尽,将茶杯放回桌面,然后看着北宫纯:“最后问你一遍,真的不跟我走?”
北宫纯摇头。
司马越说:“我可以让你统率所有禁军部队,甚至可以让所有听从我号令的豪强交出各自的武装让你统一指挥,只要你跟我走,就可以成为拥兵十万的统帅,而你留在洛阳的话,能得到什么?什么都得不到!”
北宫纯说:“跟着你我同样什么都得不到。太尉,你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很清楚,我们谁也用不着自己骗自己。以你的性格,真的做得到放心地将十万大军交给我指挥么?你做不到,放眼全天下,没有一个姓司马的帮得到,所以跟不跟你走有什么区别?”
司马越沉默良久,露出沮丧的神色,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起身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你了,就此别过,保重。”
北宫纯也起身,摆出一副送客的姿势:“太尉慢走。”
司马越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李睿,问:“年轻人,你愿意跟老夫走不?”
这是邀请。在被骂成那样之后还主动开口邀请李睿跟他走,看得出他真的很看重李睿,爱惜李睿的才华。以他的地位,主动开口邀请一个小小的校尉跟他走,算得上是屈尊俯就了,换作别个,只怕已经感激涕零,誓要肝脑涂地以报太尉知遇之恩了吧?
然而,李睿的反应却是一激灵……
准确的说是一个冷战!
别人不知道司马越此次出走的结局,他可清楚得很。在几个月之后,这个老乌龟的生命将走到终点,而他带出去的那支庞大的军团也将与他一起,被葬送在胡马铁蹄扬起的冲天尘埃中。
老乌龟军事才华不怎么样,但他亲自指挥的战役大多还是能打赢,就算不能打赢,也不会大败。他这辈子只大败过两将,一次是荡阴之战,一次是宁平城。这两场大败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荡阴之战基本送光了西晋中央军,不得不借重胡人的力量将这场战争继续打下去,从而开启了胡马南下、胡人深度干涉中原王朝内部事务的时代;宁平城之战断送掉了西晋最后一支精锐力量,往西晋的棺材盖上钉上了最后一根钉子。不过他无所谓,因为在胡人铁骑漫野而来之前他就已经死掉了,眼不见为净,只是可怜那十几万追随他的军民,成了陪葬品!
李睿可没有兴趣成为陪葬品中的一部分!
他果断摇头:“多谢太尉垂爱,只是小子无福消受。”
司马越苦笑一声,不再说话,在侍卫的护送下大步下山,消失在纷纷扬扬的雪絮中。
李睿目送着司马越离开,心情一时间有点儿复杂。他对这个老乌龟是一点好感都欠奉,对他的最终结局,他只想大声说:“活该!”然而那些追随司马越的禁军将士和平民百姓却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跟着这个老东西一起踏上那条不归路!
但他也知道,他无法阻止这一切。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洛阳快完蛋了,都在千方百计的要逃离这个地狱,司马越作为实力最为强大的枭雄,自然成了众人眼中的诺亚方舟。他跟天子的斗争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老乌龟也很清楚,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杀天子,一旦他杀了天子,就给了苟晞、北宫静乃至所有对他不满的势力对他动武的借口,而他是绝对没有办法同时应对胡人和这么多势力的夹击的。呆在洛阳只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先离开洛阳这个死地,跳出这个死局坐山观虎斗,让胡人来解决天子,然后自己再出来收拾残局。抱着跟他一样的想法的人很多,那些跟随他逃离洛阳的世家豪强,未必就没有从龙的心思!
也就是说,根本就劝不住。求生的本能与从龙功臣的诱惑叠加在一起,杀伤力呈几何状态递增,别说他,就算把张仪、苏秦请来也劝不住。要是他跑到洛阳城去劝那些晋军将士和世家豪强让他们不要离开洛阳,离开洛阳只有死路一条,估计所有人都会把他当成疯子、傻子吧?
算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人家要去找死,他也拦不住,由着他们去吧。
北宫纯一巴掌拍在李睿肩膀上,险些就将他拍进地里了:“臭小子,当着那老乌龟的面这样骂司马家,你是不是活腻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大?”
李睿说:“我只是实话实说!”
北宫纯冷笑:“像你这种毫无实力又喜欢实话实说的人,一般都死得很快的!”
北宫静面有忧色,说:“是啊,李睿,你的嘴得有点儿遮拦!东海王从来都不是什么胸襟广阔的人,你这番话算是把他给得罪死了!得亏现在他焦头烂额,顾不上你这种小角色,不然你怕是得被夷三族!”
李睿撇嘴:“他还有心情跟我计较?笑死,他先顾好自己吧!”
北宫静认真地说:“他再怎么狼狈,也是当朝第一人,要收拾你一个小小的校尉,再轻松不过了!”
北宫纯说:“算了,这家伙全身上下就一张嘴最硬,劝不动。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进去吃饭吧。”
北宫静说:“我刚刚吃过了,就不吃了。你们吃吧,我趁着天还没黑,赶回新安去。”
诸葛慧有些不高兴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一面,你连顿饭都不吃就要增啦?有这么忙吗?”
北宫静揉了揉她的肩膀,说:“太尉要带兵离开洛阳的消息已经传遍四方了,胡人蠢蠢欲动,很快便会再次发动进攻,我得早为作准备。”
诸葛慧说:“这江山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在苦苦支撑?这也太不公平了!”
北宫纯叹息:“这世道,哪还有什么公平可言?”拍了拍诸葛慧的肩膀,让她松开北宫静的手,对北宫静说:“去吧,尽你的能力做到最好。”
北宫静说:“那我去了。”
北宫纯嗯了一声,随后又说:“对了,那老乌龟怕是要将守陵的禁军也全部调走,你抽个空将这小子那支乌桓突骑拉过来,一来守守皇陵,二来,我也好帮他将那些乌桓骑兵练一练。”
北宫静原本打算自己帮李睿训练那支乌桓骑兵,待到将那支乌桓骑兵收拾服贴了,培养出了一定的纪律性,再交到李睿手中由他接手训练,不过司马越这一走,洛阳那原本就不算稳固的防御体系算是彻底崩了,他要抢在胡人发动进攻之前利用手头上有限的兵力重新组建防线,接下来的事情多到要命,怕是没有时间帮李睿练兵了,父亲愿意接手,那再好不过。于是他点头应了下来,有些不舍的行礼道别,然后带着几名黑鹰剑士下山,骑着快马一路狂奔,回了新安。
连洛阳城都没进。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诸葛慧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大哥也太辛苦了,怎么满朝文武,衮衮诸公,就他一个人在撑着!”
北宫纯目光深沉:“因为只有他还在意这个国家的死活,只有他不忍心看到国破家亡,所以……只能是她一个人在撑着了!”
诸葛慧愤然说:“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换作是我,早就带兵回凉州了,谁爱管这烂摊子谁管!他司马家都不在乎了,我们替他们紧张个什么劲!”
北宫纯说:“静儿要是也能像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他哪都好,就是责任心太强了,我真担心有一天他会被压垮啊!”
北宫静从小到大责任心都这么强。小时候母亲一句“妹妹那么瘦弱,静儿你可得保护好妹妹,别让她受人欺负哦!”北宫静便毅然选择了去练武,从小到大,诸葛慧遇到麻烦后她会在第一时间出现,用最公平也最无情的手段帮妹妹找回场子来。现在整个国家生死存亡的重担都压在他的身上,他真的扛得住吗?
第183章 空了
司马越走了。
走得很干脆,同时也走得声势浩大,一口气带走了四万多禁军,连原本安排在首阳山守陵的那几千禁军也给抽走了,一个都没留。除了留下少数人马给自己的心腹何伦、潘滔等人继续监视天子之外,连宿卫皇宫的禁军也抽光了。
不出意外的,洛阳城中的世家豪强争相景从,带领各自的家眷、奴仆、私人武装,追随司马越离开洛阳,踏上了征讨石勒之旅,人数多达二十万之众。他们这一走,整个洛阳几乎空了,原本就冷清的大街现在别说晚上,连白天都见不着几个人影。
不过,这个老乌龟倒是说话算话,真的将异力军和薄盛死后留下来的那两千乌桓骑兵留给了北宫静。此外,由于大腿中了一箭,伤得很重,襄阳王司马范也留在了新城,与他一起留下的,还有他那四千荆州兵。
这些军队加上北宫静招降纳叛所得,总兵力达到两万四千人。此外,凉州张氏也派来了一支援军,兵力不多,就三千五百人。这支军队跟诸葛慧一样,先是穿越河西走廊进入关中,再从关中经武关穿越茫茫群山抵达南阳,再经南阳北上,千辛万苦才到达洛阳。这支军队人数并不多,但对北宫静来说却是极其重要,因为这三千五百人都是他目前最缺乏的重装步兵。
是的,现在的他已经不缺乏骑兵了,但是优秀的重装步兵却缺得很,非常缺。新城、宜阳两场大战,凉州军靠着凉州重装步兵的殊死拼杀和李睿那些稀奇古怪的武器,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但付出的代价却是大批优秀的步兵阵亡和伤残,如今他麾下的重装步兵已经凑不足三千之数了。这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他最倚仗的就是凉州军,而凉州军的主力就是重装步兵,重装步兵的凋零意味着整支军队的中坚力量被极大地削弱,这种损失不是增加兵力就可以弥补了的。
他通过收编被俘虏的胡人中的羌族、氐族步兵,以及从乞活军中招募,确实是大大扩充了自己的步兵队伍,人数翻了一番都不止,但这没什么用。军队是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具备强大的战斗力,而一名统帅更需要花相当长的时间施展手段,恩威并施,才能让军士们相信这个老大是靠得住的,是值得追随的。一支没有经过严格训练、将军与军士之间没有培养起信任感的军队,是没有办法做到如臂使指的,带着这样的军队打打杂鱼还行,想要击败强敌那就别想了。这几百年来,带着这种杂鱼还能战胜数倍于己的、士气高昂的强敌的,也就韩信一个吧。北宫静自问没有韩信那样的本事,也不想去玩什么背水一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增强自己的力量。
这三千五百重装步兵的到来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了。此外异力军那四千能将两米长的斩马刀抡得跟风车一样的肌肉猛男的加入也让他有了更多牌可以打。
斩马刀可不是只能斩马的哦,斩人效果也很不错的!
有了这些牌,他心里总算有了一点底。
在司马越走后,北宫静上奏朝廷,认为司马越临走前将守皇陵的禁军都调走了,现在皇陵没有军队看守,实在危险,请求将麾下三千骑兵派往首阳山,代替被调走的禁军执行守陵的任务。
对于这样的请求,别说司马炽本人了,连负责监视天子的何伦、潘滔等人也没有阻止的理由,于是马上就同意了。
北宫静马上就将那支乌桓骑兵给派了过去。
原本李睿的乌桓骑兵有两千七百人,北宫静考虑到自己实在没时间训练新兵了,干脆将原本编入自己麾下的乌桓骑兵也一古脑塞过来,凑够了三千六百人,全给李睿送了过来。
当然,也不能让这些乌桓骑兵继续披着那一微臭哄哄的皮甲跑到东汉魏晋历代先皇的陵前来丢人现眼。好在老乌龟留在新安的军械着实不在少数,北宫静咬咬牙,从里面精挑细选了三千六百副铁甲,将这些乌桓骑兵给装备了起来。至于武器,乌桓骑兵擅长持枪冲锋,自然要给他们配备矛、枪之类的武器,不过马槊就不要想了,这玩意儿太贵,产量也不多,北宫静实在没那个能耐把弄到近四千支马槊给他们。他给乌桓骑兵装备的都是长矛,四米长的那种。kuAiδugg
即便是这样,那些乌桓骑兵也很满足了。要知道,北宫静提供给他们的可是制作精良的积竹木柲矛杆的长矛。积竹木柲以硬木作芯,外面贴篾片,再用丝线或者革带缠裹,然后刷上生漆阴干。这种矛杆最大的特点就是刚柔并济,就算用力踩也踩不断它,而由单一硬木制成的矛杆,当长度达到四米之后,被人撅着猛踩一脚,百分之百要断的————波希战争中,波斯步兵打急眼之后经常采取的招数就是用盾牌压住希腊步兵刺过来的长矛然后一脚将它踩断,然后希腊步兵就郁闷了,没有矛头的长矛怎么捅人啊?他们可没有练成唐伯虎没有枪头也能把人捅个对穿的绝技!而这招对中国没用,复合材料结构制成的矛杆你随便踩,踩得断算我输!
这样一支长矛可比他们以前用的那些破烂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北宫静还将傅凝留下的那一百多名私兵也给李睿调了过来,这家伙不止一次表示对这支能够组成密集队列持剑冲锋的骑兵很感兴趣了。也就那一百七十来号人而已,他想要就给他呗,北宫静这个老板还是蛮大方的。
这支骑兵在首阳山下巍巍列阵,长矛如林,甲光晦暗,让人一望惊心。
李睿不无得意地向诸葛慧和北宫纯炫耀:“怎么样,这的骑兵厉害吧?”
北宫纯却是一脸不屑:“一帮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夫而已,给我七百凉州铁骑,我两个冲锋就能将他们全部送回老家!”
诸葛慧说:“你让他们动动看。”
李睿大声发号施令,那帮乌桓骑兵很快便作出了相对应的反应。
诸葛慧直摇头:“太散漫了,不折不扣的鱼腩之旅。这种纪律散漫、配合差劲、只会逞匹无之勇的军队也就欺负一下同样缺乏训练的弱旅,真放到我外祖父那个时代,甭管对上三国中哪一国的经制之师,都只有被人屠杀的份。”
李睿:“……”
很不服气,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
不客气的说,现在的军队别说跟三国时代那些身经百战的劲旅比,哪怕是跟八王之乱前的西晋中央军比,也逊色得多了————西晋中央军比起三国时期来可是差了一截的。乌桓突骑放在这个时代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劲旅,但是扔到三国中后期,那根本就不够看。这跟他们个人武艺、胆量无关,主要差距还是在纪律、指挥以及协同能力上,这些都是农耕民族赖以生存、发展壮大的东西,社会结构松散的游牧民族是学不来的。乌桓人虽然长期听命于中原王朝,接受中原王朝的征调去征战,从中学到了一些东西,但学到的只是皮毛,不然也不会在白狼山之战中被区区五千虎豹骑一战灭国了。
论到个人武力值,在身高体重相差无几的情况下,除去极少数像项羽、周盘龙、周罗睺、李存孝天赋异禀的、能在万军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的奇才之外,绝大多数人在训练过后其实都大差不差。为什么由武力值大差不差的人组成的军队,有的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有的却成了不堪一击的鱼腩之旅?说到底,差距还是在将领水平、部队纪律、配合等等这些看不见的东西上面,而这些东西都需要花费海量的时间去慢慢积累、培养的。
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北宫纯说:“这支骑兵交给我训练,等我把他们练出个样子了再交给你来折腾。”
李睿搓着手说:“那个……不用了吧?我觉得我就能把他们训练好。”
北宫纯睨了他一眼:“就你这半桶水的水平,让你来训练这些桀骜不驯的乌桓骑兵?我怕还没等你把他们练出个样子来,脑袋就先让人家给砍掉了!”
李睿明显不服气:“我有这么差劲吗?”
望向诸葛慧:“我没有这么差劲的,对吧!”
诸葛慧说:“我劝你还是听我父亲的,别逼他以德服人。”
李睿顿时就打了个冷战……北宫纯的德,那是武德的德,他可吃不消啊!
毫无悬念的,他这三千六百名乌桓骑兵还没有捂热,就被北宫纯给拿走了。不过在他据理力争之下,北宫纯还是将那在铁门关之战中幸存下来的一百七十名傅家私兵给了他。这小子对练兵有着莫名的执着,反正军队规模不小,拨百来号人给他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给他练手了!
傅凝留下的这批私兵个个都武艺高强,给这小子当私人卫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184章 骑兵剑
北宫纯向来雷厉风行,说了要好好训练这些一盘散沙的乌桓骑兵,就要把他们狠狠地操练。检阅过后他马上着手给这些骑兵安排营房,禁军撤走后留下的空营房现在派上了用场,给他们正好合适。
他将三十六名黑鹰剑士给安排进了乌桓骑兵中间,每人带一百名乌桓骑兵,要求他们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在三天之内将自己手下那一百名乌桓骑兵给收拾得服服贴贴。于是,接下来几天,军营中鼻青脸肿的人呈几何状态增长,得亏这里还没有野战医院,不然去求医的人能将那里挤爆炸!
相比之下,李睿带兵的方法就温柔多了。他跑去跟那一百七十余名傅家私兵称兄道弟,为此还专门掏出了自己的独门法宝:一坛三十几度的烈酒。
对于军人来说,这样的烈酒的杀伤力那简直就是核弹级别的,几口烈酒下肚,那帮子骄兵悍将便醉醺醺了,搂着李睿的肩膀大吐苦水:
“李校尉你不知道,我们心里苦啊!”
“我们说得好听点是亲兵,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傅家的家奴,傅家要我们死就死,要我们活就活,根本就抗拒不得!”
“不过傅校尉很不错,对我们很好,跟着他,我们着实过了几年好日子。也是因为这个,在他死后我们豁出命去厮杀,不为别的,就为了多杀几个胡虏替他报仇!可是有什么用呢?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们这些私兵无家可归了!”
“对啊,我们家都在河北,那里让胡人给占了,我们有家回不去,只能跟着傅校尉四处征战。现在傅校尉也死了,我们无家可归了!”
“你和北宫少将军的故事我们都听说啦,你们是有大能耐的人,所以我们愿意投奔你们,不指望别的,就希望你们有朝一日能够带着我们打回河北去,寻回我们的根!”
李睿连声说:“放心吧,胡虏那是秋天的蜢蚱,长不了的,我们总有一天会将他们赶回草原去啃草皮的,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回河北了!”
这话有点画大饼的意思,但是这些私兵都选择了相信,一个个激动得嗷嗷直叫。
他们并不蠢,都知道胡人有多强大。但是,人总得有一个盼头才能活下去的,所以他们选择了相信,相信晋军有朝一日能够将胡虏逐出中原,相信有朝一日他们能够回到河北老家。
李睿又敬了他们一杯,等他们醉意更浓后忽然问:“我能不能看看你们的剑?”
在铁门关之战中,他亲眼目睹了这些骑兵排着密集的队形持剑冲锋的场面,不过由于情况太过混乱,没看清楚,只是觉得他们的剑很长。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了,当然要一饱眼福啦。
这些军士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当即就有好几个解下自己的长剑递给李睿。李睿随手拔出一把,第一感觉就是长,很长,从剑柄到剑尖,全长差不多一米五了。这是典型的双手剑,双手握持全力一击,能横断两个躯干。当然,单手握持也没问题,不过就没有办法做出劈斩之类的动作了,只能平指前方冲刺。这剑的线条简单而优美,剑身窄长,剑尖开锋角度非常小,极其尖锐,腕力足够的人一剑刺穿三个躯体都不成问题。简单概括,这剑是件不折不扣的杀戮利器,不管是劈砍还是刺击,都杀伤力惊人。美中不足的是它太长了,使用起来多有不便。
他取出一把剑递给这支骑兵目前的老大傅声:“试试这把剑?”
傅声的目光落在这把剑上,登时就是一愣。
这把剑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古怪,很古怪。
它整体结构跟一般的汉剑差不多,剑身剑柄是一体的,不同的是剑柄是曲的,而且安装了护手。有一些汉剑也有护手,不过是剑柄扭成的,很简陋,这种额外安装的护手还真是从未有过。其实不光是中国,放在全世界,这种额外安装护手的刀剑都出现得很晚,在这个时代是极其新奇的。筷書閣
护手的作用就是给予握持武器的手一定程度的保护,免得在打斗中被人一刀削掉几根手指头或者半只手掌,就这样残废了。这种设计在外行人看来可能有点碍事,但却是非常必要的。
此外这把剑剑身同样窄而长,中间开有一道血槽,剑尖弄得非常尖锐,刺击时威力极大。但它只有护手这一边的剑身开了刃,另一边只是接近剑尖那段开了假刃,以增强刺击时的杀伤力,剩下那一大截连假刃都不开,也就是说,这是一把单刃剑!
整把剑全长三尺半,也就是一百一十厘米左右,重量接近一公斤,挥舞起来……
还蛮顺手的!
傅声惊讶的说:“校尉,这把剑倒是奇特啊,骠下混迹沙场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剑!”
李睿说:“你可别觉得它的模样怪啊,怪有怪的道理。”
傅声说:“愿闻其详。”
李睿指着护手说:“这个护手是为了保护持剑的手而设计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手直接遭到对方兵器的攻击。假如一名武艺高强的军士因为在战斗中意外被对方砍掉了几根手指,就这样退出了战场,那是不是太可惜了点?为了避免这种遗憾,我才设计了护手。”
又指着那弯曲的剑柄:“你们在冲锋的时候不是更喜欢平持长剑指着对方护口直冲过去,先声夺人吗?这种弯曲的剑柄可以让你们在持剑冲锋时更轻松的将剑尖对准敌人,同时也更好发力,就算面对披甲目标也不虚!”
傅声问:“那这单面开刃……”
李睿说:“这是为了增加劈砍的威力而设计的。两面开刃的话剑身太薄了,份量不够,劈斩时威力不足,而单面开刃则可以大大增强劈斩性能,前提是你们别用不开刃的这一面去砍人!”
简单的说,这是一把兼顾了刺击与劈砍,将刀与剑的优点融为一体的剑。它的主要用法就是刺,但劈砍方面的威力也不容小觑。李睿亲自作试验,用它去劈砍内部灌满铁砂的竹子,而且还是干燥的。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干燥的竹子比湿竹子难对付十倍不止,在它湿的时候你可以轻松的将它一挥两段,但等它干燥后,想斩断它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然而这把剑却很轻松地完成了这项任务,寒光闪处,铁砂乱飞,这截灌满铁砂的竹子被斩成了两截!
骑兵们大声喝彩:“好剑,好剑!”
李睿挽了朵剑花,潇洒地把剑归鞘。这把剑是他模仿近代骑兵剑搞出来的,他老爸是个不折不扣的冷兵器迷,收藏有大量曾在近代战场上大放异彩的骑兵刀剑,比如说哥萨克骑兵的恰克西弯刀、英国骑兵在一战中大量装备的劈刺剑、美国巴顿将军亲自设计的m1913式骑兵剑、拿破仑时代法国胸甲骑兵装备的重骑兵剑、骠骑兵军刀、马穆鲁克剑,乃至中国骑兵装备过的雪枫刀、65式骑兵刀。闲着没事的时候他就喜欢向李睿炫耀自己的收藏品,一遍遍向他讲述这些冰冷的武器背后那一段段让人热血沸腾的历史,甚至还手把手教他怎么用。拜他所赐,李睿对各国骑兵武器发展可谓了如指掌。他认为目前的长剑都不怎么适合骑兵作战,所以干脆自己动手设计了一把兼具刀与剑的优点的单刃骑兵剑,没想到一下子就征服了这些精锐骑兵。
李睿笑呵呵的将剑递给傅声:“送你了!”
傅声一怔:“校尉要将这等宝剑送给骠下?”
李睿说:“那是当然的。我已经让工匠照着这把剑的式样大量铸造了,用不了多久,你们全部都可以装备这种长剑。”
傅声握着自己那把长度接近一米五的剑,有点犹豫。
李睿知道,他是舍不得这把剑。曾经的主人傅凝已经战死,河北老家也回不去,这把剑是他们的最后一点念想,如果连这把剑都丢了,那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他说:“这把剑就留着作个纪念吧。它太长了,并不是很适合骑兵混战,以后还是用这种骑兵剑好。”
傅声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点头了:“如此,就多谢校尉了!”
李睿笑:“谢什么谢,你们到了我的麾下,以后大家就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了,以后搞不好我还得指望你们在战场上把我从死人坟里救出来呢,那么客气干嘛?”
傅声不由得微微一怔,喃喃自语:“生死与共的兄弟么……”
从来没有人跟他们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傅凝,也没有说过跟他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想,就冲这顿酒,这声“兄弟”,这位李校尉也值得他追随,值得他挥动手中的长剑去死战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别说一个拥兵数千的校尉,哪怕是一个曲侯,也不大可能会拿他们这些卑贱的军人当兄弟!
第185章 还得练
鉴于要练兵,同时也鉴于李睿在武艺这方面的天赋实在有限,再怎么练也很难到达自己这样的高度,北宫纯大手一挥,修改了训练时间。每天早上一大早他就会将这家伙从被窝里揪出来将那把坑死人不偿命的剑扔给他,自己泡上一壶茶,在一边悠哉悠哉的看着他被那把破剑折磨得痛苦不堪;到了中午,则让他去训练傅声等那一百七十多名骑兵,自己则去折腾那些自认为很勇猛,很不含糊的乌桓骑兵。
这个大魔王终于不再把主要精力放到自己身上了,李睿顿时就觉得自己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他日子倒是好过了,乌桓骑兵就惨了。
乌桓骑兵纪律向来比较散漫,同时桀骜不驯,对谁都不服气。可好死不死的,北宫纯在民风劲悍、多民族混居的凉州长大,从小就养成了跟他们一样的性格和脾气,同时深知怎么跟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打交道……
他跟乌桓骑兵打交道的结果就是狠狠的揍,把他们揍到爬都爬不起来为止。他撒下去的那三十六名黑鹰剑士首先就让那些乌桓骑兵知道了打野架长大的亡命之徒跟自幼接受严格训练的剑客之间的差距,几天下来,不管是比兵器还是比拳脚,乌桓骑兵都是被辗压的对象,给揍得哭爹喊娘,只能跪下来给这些杀人机器唱征服。而北宫纯出手后,他们更是感受到了人与魔神之间那可怕的差距……是的,在胡人眼里,这个带着一百骑兵就冲垮了王弥七万大军的男人就是魔神的化身。不知道多少以勇武闻名的乌桓勇士被他轻描淡写的撂倒,能挡住他随手一击的都少之又少!
当然,北宫纯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揍人,能让他出手揍人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某个傻蛋或者某一帮傻蛋又不听命令了。被反复暴打之后,乌桓骑兵终于意识到了一点:
不想挨揍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听从命令,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然这个男人连他们的骨头都能拆下来炖汤!
不仅揍,还砍人。对于那些屡教不改,甚至别有用心故意在军中散播谣言、搬弄是非的,他连揍都懒得揍,交给军法处当着全军的面公审,审完后一刀就砍了,把脑袋挂在军营外示众。李睿统计了一下,短短一个月内,被他砍掉的乌桓骑兵多达四十余人,平均一天要砍掉不止一个。那一颗颗被高高挂起来的人头让乌桓骑兵不寒而栗,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终于意识到,军法就是一把高高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胆敢违反,这把利剑立马就会落下,让他们身首异处!
整顿好军纪后,北宫纯开始对他们进行训练。
李睿发现,他训练的内容跟现代大学生军训差不多,都是走队列、队形变换,以及辨认各种旗号并且迅速作出相对应的反应。在某些键盘军事家眼里,这些东西没用,因为实战中根本就用不着,可实际上却是一支强军的基础。它确实没有什么实战意义,但是却可以在一遍遍枯燥的、反复的操练中培养起团体意识,磨平那些桀骜不驯的家伙的棱角,给懦弱者注入勇气,做到同进同退,令行禁止。
“同进同退,令行禁止”这八个字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万分艰难,能做到这八上字的军队,真的不多。
至于辨认旗号什么的,那更是非常有必要。战场上人喊马嘶,杀声震天,光靠吼那根本就听不见,只能依靠旗帜、号角、鼓点来传递命令,如果连施号都弄不懂,那还指挥个锤子,傻傻的呆在那里等着人家杀好了!
李睿同样在训练傅声那批人。
他同样不教武艺。事实上,这一批人个个都武功高强,就他这水平还教人家?人家反过来教他还差不多。他教得最多的就是马术,比如说马镫、马刺的各种使用小技巧,以及靠马刺控马的技巧————顶尖的骑手不需要抓着缰绳,只需要用马刺触碰战马的身体,就能让战马领会自己的意图,迅速作出相对应的反应,奥运会上的马术选手表演盛装舞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全靠马刺。当然,他不需要这些骑兵对战马的操控达到马术选手的水平,这太难了,只要这些骑兵能够自如地用马刺控制着战马作出前进、向左、向右、冲刺、停下来等等比较简单的动作,就算合格了。
除了此之外就是练习列队奔驰,大家膝盖并着膝盖策马往前推进,无论战马奔驰的速度如何变化,都要始终保持队形严密,不到最后那几十米绝对不能散开。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所以那帮被北宫纯收拾得惨兮兮的乌桓骑兵天天都能看到这帮呆瓜骑着马跑来跑去,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好在这批骑兵都是有点儿基础的。傅凝是一会优秀的骑兵将领,在与胡人的交战中他便有意识地让自己麾下的骑兵组成严密的队形去冲击敌军,虽说这样做很容易导致大量兵力窝成一团,无法充份发挥战斗力,但是换来的冲击力却是无以伦比的。这三百多名私兵每次都是冲在最前面的,他们接受了最严格的训练,经验也最丰富,只是傅凝自己都还在摸索中,很多东西他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但就是没有办法抓住要领,所以他摩下的胡骑在这条路上并没能走出太远。但是这些限制对于李睿来说并不存在,他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那个痴迷于骑兵,痴迷于冷兵器的老板给他灌输了太多关于骑兵的知识,很多傅凝只是隐隐触摸到了一点门槛的东西他如数家珍,虽说还做不到活学活用,但是要解决骑兵们心中的疑问却是绰绰有余了。在他反复训练之下,这一小队骑兵逐渐适应了这种新颖的冲锋战术,能够在维持整齐密集的队形的前提下自如地切换速度,快步、慢跑、快跑、冲刺……一气呵成。
而利用这段时间,李睿也给他们统一装备上了那种单面开刃的骑兵剑。当这近两百名骑兵膝盖并着膝盖,平持骑兵剑发动迅雷闪电般的冲锋的时候,连北宫纯这等猛将也不由得眼皮直跳!
北宫纯组织过数次骑兵对抗,先是兵力一比一,后来是一比二,最后是一比三,甚至一比四,让乌桓骑兵与李睿这支骑兵面面对冲。结果相当的惨烈:在兵力相等的时候,傅声只是一个冲锋便将乌桓骑兵冲得七零八落;一比二的时候他依旧可以轻松获得胜利,素以骁勇闻名的乌桓骑兵连对他们造成有效杀伤都是相当困难的事情;当兵力达到一比三甚至一比四的时候,傅声所部才会感觉到明显的威力,但依然能够将乌桓骑兵冲散,只是自己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伤亡了。
北宫纯还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在这种硬碰硬的对冲中,手持长矛的乌桓骑兵手中的长兵器居然没能给他们带来任何优势,因为还没等到双方短后相接,那密集的队形便已经让乌桓骑兵的战马心生恐惧,四处乱窜了。连队形都维持不了,兵器上的优势自然也发挥不出来了,打起来不吃亏那才是怪事。
北宫纯感慨:“此军若成,再怎么勇猛的将军,想要复制关羽白马刺颜良、张辽暴打孙权的奇迹,都不现实了!”
李睿说:“如果有几千这样的骑兵,谁敢模仿关二爷突入万军之中刺杀主帅,那跟找死没啥区别。”
北宫纯说:“挺好,挺好,这才是真正的经制之师。能将军士们练到这个地步,就算你指挥才能平平,在战场上也不会遭遇大败了。”
李睿不服气:“我的指挥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好不好!”
北宫纯说:“不见得!”
李睿让他气了个半死。
北宫纯随后从乌桓骑兵中挑选出八百名最优秀、服从性最好的交给他,让他继续训练,剩下的则继续由他来训练。
这段时间相处,李睿已经发现这些乌桓骑兵非常擅长持枪冲锋,他们一个个都是勇猛无畏的勇士,一声令下,数百上千骑兵手持长矛密密麻麻的呼啸冲锋,一往无前,锐不可当,“乌桓突骑”之名由此而来。他同样没有在传授这些骑兵武艺上下什么心思,只是让他们反复练习夹枪冲锋。一开始是四名骑兵一排,等稍为熟练了就变成八名,再变成十六名……最后变成两三百名。在他的严格训练之下,这些乌桓骑兵最后能做到六百人一排,在飞驰中保持整齐的队形,俨然一堵飞驰的铁墙,那种气势简直令人胆寒。
不过,李睿很清楚,这支部队实际上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强大。一支强大的骑兵必须有一大批实战经验丰富的军官和有高度凝聚力的士兵,能在一次冲锋结束后迅速重整队形,再次发起冲锋,甚至在被击溃之后迅速摆脱失败情绪,收拢残兵重新整队发起反击。在近代,欧洲骑兵打遍天下无敌手,并不是他们武艺有多高强,论武艺,马穆鲁克骑兵、锡克骑兵等等这些狠角色绝不在他们之下,甚至比他们还强,但是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素质和高度的纪律性、凝聚力却帮助他们一次次以辗压的姿态粉碎了这些凶悍的对手!https:/
这支乌桓骑兵冲击力是够猛了,但组织度远远不够,如果一次冲锋无法击溃对手,他们就需要花相当长的时间重新整队了。在战场上,敌军真的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让他们慢慢整队吗?
想都不要想。
所以还得继续练。
第186章 没救了
李睿埋头苦练,上午被北宫纯操练得惨兮兮,下午可劲地折腾那些乌桓骑兵,晚上再找以裴炜为首的那一大票军官和表现最好的军士聚餐,那日子过得别提多充实了。
忙忙碌碌中,时间过得飞快,弹指之间,永嘉四年便成了过去,伴随着腥风血雨,永嘉五年悄悄到来。
这段时间天下并不太平……好吧,打从西晋内战爆发后,天下就没有太平过了。
在西线,北宫静利用手头上有限的兵力勉力构筑起了一道还算坚强的防线。这道防线以伊水为起点,经过宜阳、新安,一直延伸到河阴,止步于黄河畔,三万余晋军分布在一系列大大小小的堡垒中,警惕地盯着西面,而他则将一千五百多名重骑兵和一千五百名轻骑兵控制在手中充当总预备队,一旦哪个方向战事吃紧立即顶上去。在普及了双马镫和马刺,并且接受过骑兵墙冲锋训练之后,他麾下的骑兵可谓战力倍增,已经可以脱离步兵独立出来,成为一把令人生畏的重锤,去击碎一个个强敌了。
可能是觉得攻打洛阳的时机尚未成熟,刘聪一直没有向这道防线发动大规模进攻,只是小规模的交战一直没有停过。整个冬天,这道防线的警报就没停过,不是这个堡垒丢了就是那座城被围了,完全不让人消停的。两军围绕那一系列中小型堡垒展开反复争夺,主场作战的晋军接连取得胜利,杀伤胡人颇多,捷报频传。可是,别说北宫静了,就连洛阳城内那些脖子上顶着个空心的瘤子,除了内斗之外啥也不会的蠢货也知道,这种胜利没有任何意义,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炮灰的胡人根本就不在意这点损失,反倒是晋军,有限的兵力、物资都在这些毫无意义的消耗战中被一点点地消耗掉。
被消耗一点就少一点。现在的西晋可没有能力及时为军队补充损失掉的后员和装备物资了。
还有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粮食告急了。
收复宜阳的时候晋军缴获了八万余石粮食,新安城中也储备有六万余石粟、麦,按理说也够吃一段时间了。可司马越这个缺德到冒烟的老乌龟在离开洛阳的时候对洛阳来了一轮大搜刮,将城中本就不多的粮食库存给搜刮得一干二净,用牛车运走,洛阳城顿时就成了一座饥饿之城。为了缓解城中的饥荒,羊忱数次下令从宜阳、新安调运大批粮食回去,发放给城中军民,这才勉强稳住了局面。但付出的代价却是宜阳、新安的粮食储备在飞速减少,这种消耗是没法补充的。
要说西晋的运气,也真的是太背了,被匈奴汉国军队摁着打,水陆路运输都被掐断,商旅断绝也就算了,可以给予洛阳最直接的支援的河北还发生了一场骇人的蝗灾,那蝗群遮天蔽日,所到之处庄稼草木叶子为之一空,连牲畜身上的毛发都给啃光了。也就是说,现在的河北别说支援洛阳,连自保都成问题了。在收复宜阳后,司马越曾派人渡河北上,前往河北大地征粮,希望能趁着胡人暂时被击退,包围圈出现口子之机抢运一批粮食进城。结果忙活了近一个月,钱没少花,可弄到的粮食却只有区区五千余石,还都是些不大受人待见的麦子,至于作为主粮的粟,一粒都没有。
————此时的小麦真不怎么受人待见,种的人少,吃的人更少。建安四年,袁术被曹军包围在江亭,断粮了,袁术问部将还有什么能吃的,部将回答说还剩下三十斛麦屑。麦屑,也就是被磨碎的麦子,当时袁术军中断粮好些天了,居然还能剩下三十斛麦屑,可见这玩意儿有多讨人厌。差不多一百年时间过去了,小麦的地位并没有改善多少,得官方劝导老百姓才种,不然根本就不稀罕种他。
费了这么大的劲才弄到五千来石大家都不怎么爱吃的小麦,司马越别提多沮丧了。
司马越还能从河北弄到五千多石小麦已经算不错了,他走后,晋廷别说麦子,连麦芒都弄不到一根,因为那个男人,大魔王石勒跑到河北去了。这个大魔王原本就将河北众多坞堡给打服了,只是在晋军的冬季反攻中连吃败仗,不少坞堡又生出了异样的心思,所以他跑过去将以前做过的事情又干了一遍,只用了两个月时间便将晋廷刚刚在河北培养起来的一点势力给驱逐得一干二净,现在的晋廷别说人河北征粮了,连过黄河都成了天大的问题。
不过石勒也不是事事都称心如意的,在永嘉五年一月份,他在博陵遭遇王浚的攻击。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跟王浚交手了,每次他在河北经营得红红火火的时候,那个私生子都会突然冒出来迎头抡他一棒子,将他打得大败。这次他麾下的杂胡轻骑兵面对以段部鲜卑为主力的北境突骑,表现一如既往的稳定:
被斩杀三千余人,全军崩溃,跑出一百多里才敢停下来收拢部众。
面对这熟悉的剧本,熟悉的结局,石勒都无语了:爷什么时候才能在北境突骑面前雄起一把啊!
其实他输得并不冤,他面对的段部鲜卑突骑很可能是中国第一支发明了双马镫的重骑兵部队。拥有双马镫的骑兵面对单马镫甚至无马镫骑兵,那简直就是一边倒的屠杀,在永兴元年(公元304年),区区两万北境突骑便轻松打穿了整个中原,屠了邺城;此后几年不管是刘渊麾下刘姓诸将还是石勒,胆敢靠近毕幽州半步的都会被北境突骑一顿暴揍,损兵折将那是家常便饭。
还有一个比较强有力的证据,那便是在太兴三年,厌次城下,段部鲜卑头号猛将段文鸯在穷途末路之际率领数十铁骑勇闯后赵军大营,左冲右突,所向披靡,打到战马都乏力倒下了依旧在酣战不休。这段记载除了可以看出段文鸯的勇猛之外,还可以看出他在马背上是非常稳定的,除了他本人骑术高超外,双马镫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没有双马镫,骑兵是没有办法在如此长时间的激烈战斗中始终牢牢黏在马背上的,早被敌军打下来了。
极其强悍的北境突骑是如今的石勒无论如何也招惹不起的,挨了这一顿暴打后,石勒也死了继续北上向幽州发展,去跟那个私生子争河北一哥的位置的心思,很识相的指挥大军掉头南下,再次渡过黄河折回河南,继续扫荡中原腹地。
此时的中原地区形势是:洛阳极其空虚,全靠北宫静、司马范等人拼凑的那三万大军维持着一道脆弱的防线,死死顶住匈奴汉国主力的进攻;司马越出走后原本打算去许昌,但发现许昌也时常遭到胡人进攻,并不安全,便跑到了项县,在那里停下来,像块干燥的海绵一样不断将洛阳这边的人才、兵员给吸走,让洛阳陷入持续性的大失血中;有着“韩白再世”之称的东平郡公苟晞看到司马越率领大军离开洛阳,似乎有冲自己来的意思,借口青兖二州战事吃紧,带着他的大军一溜烟跑回了山东;王弥率领五万大军先于石勒进入中原腹地,在颖川、陈留、汝南等广大地区之间来回肆虐;石勒在河北挨了一顿胖揍后很识相的不再去招惹王浚,转头南下穿过王弥的地盘,在许昌、襄城等地之间肆虐,招揽当地的流民武装,狂发羯族身份证以壮大自身实力……https:/
整个中原就是这么一个到处生烟冒火、乱七八糟的情况,西晋王朝差不多到了想吃点啥就吃点啥,不要给自己留遗憾的地步。
不管是石勒还是王弥,都很有默契的避开了司马越,毕竟老乌龟手下那四万多禁军可不好惹,他们可不想再被暴揍一顿了。不管这两个滚雪球专家肆虐到什么程度,在项城的司马越都稳如老狗,因为没人敢来招惹他们。可洛阳就惨了,石勒在许昌、襄城、南阳之间肆虐,意味着关中、荆州向洛阳输血的最后一条动脉也被切断了。此前一直时不时有一些勤王军队沿着这条路线北上抵达洛阳,比如说凉州派来的那三千五百北宫静迫切需要的重装步兵,就是先从关中经武关进入南阳盆地,然后掉头北上,经许昌进入洛阳。现在这条路线也被掐断了,就更没指望了!
整个洛阳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一月中旬,一个更令人绝望的消息传来:
西晋最后的救火队队长,有着“韩白再世”之称的苟晞同志,战败了!
而击败他的并不是刘曜、呼延晏、刘景、王弥、石勒等等这些匈奴汉国的著名将领,而是王弥的小弟,曹嶷。
曹嶷在去年冬季就跟苟队长交过手了,当时曹嶷率领大军将苟队长的弟弟苟纯堵在临淄,围得水泄不通,苟队长率领大军前去救援,连曹嶷连营数十里,声势浩大,心里直打突,硬着头皮发动进攻,最终勉强将其击败。可趁着他带主力前去找司马越麻烦之机,曹嶷迅速收拢部众,整顿人马,再一次围了临淄。苟晞让他的灰太狼行为弄得有点上火了,从河南返回山东后倾其精锐前去与曹嶷决战,誓要扒狼皮,吃狼肉,喝狼血!
结果在鏖战的时候遇上了大风,滚滚尘埃蔽天蔽日,处于下风口的晋军有目难睁,顿时陷入混乱。曹嶷趁机发动猛攻,晋军一败涂地,大半投降,苟晞一直逃到高平才算站稳了脚跟。
西晋最后的名将也败了,还是败给了匈奴汉国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角色!
这局势,彻底没救了!
第187章 不能太出色
苟晞战败的影响简直是灾难性的。多年来,这位救火队长东征西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石勒、王弥、汲桑、公师藩等一众赫赫有名的造反头子都被他一一击败,甚至直接被他斩于马下。凭着辉煌的战绩和所向无敌的形象,苟晞成了西晋军民心中的精神信标,大家都相信,只要这位名将还没有倒下,西晋就不会亡!
可现在,他被击败了,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给击败了!
所有人都给惊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司马炽,那小脑袋瓜子嗡嗡的,半天也找不着北,一连问了好几次“东平郡公真的被击败了吗”,次次都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像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样瘫坐在地,面色煞白,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羊忱、裴宪等人都默然无语,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苟晞的战败早有预兆。早在去年冬季那一战,曹嶷所部就已经表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其兵力之多,斗志之狂热,令晋军头皮发麻,那一战苟晞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取胜的。从那一战就可以看出,王弥匪帮在与晋军的反复厮杀中已经磨练出了相当强劲的战斗力,而他们信奉的是天师道,有宗教加成,凝聚力天然就比晋军要强,苟晞虽则击败了他们,但也仅仅是将他们打散了,曹嶷只用了两个月时间便将他们又重新集结起来并且进行了整顿,战斗力反而比以前更强了。反观苟晞,在打败曹嶷之后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带领自己麾下的精兵强将,顶风冒雪直奔洛阳而去,要捅司马越的腰子,由于准备不足,半路上被冻死冻伤的人不在少数。等到司马越回师洛阳,带领四万禁军要过来找他算账的时候,他果断就怂了,带着本部人马灰溜溜的回了青州,这次徒劳无功的征程让他的部队蒙受了不小的损失,军士更是疲惫不堪,直到临淄大战爆发时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结果被曹嶷杀得大败,多年培养出来的精兵强将折损大败,一直逃到高平才站稳脚跟————这个高平可不是埋葬了秦赵几十万大军的那个高平,这个高平在山东济宁的邹城附近。苟大队长还没那个能耐在几天之内从山东一路狂奔到山西去。
不过现在,晋廷已经没有心情去关心苟晞的死活了。眼下洛阳缺粮越来越严重,而石勒正在猛攻许昌,一旦许昌失守,洛阳将与驻扎在项悬的司马越大军失去联系,同时南方向北方的输血动脉也会彻底被掐断,洛阳将彻底变成一座孤城、死城。
如何保住许昌、打通与司马越大军和南阳的联系,以及如何获得粮食补充,才是晋廷现在最应该关心的。
有大臣提出:让北宫静抽调一万人马去救许昌。以凉州军的骁勇剽悍,一万人,足以击破石勒那四万大军,保住许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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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北宫静表示:这建议提得好,下次别提了。
现在的他,别说抽调一万人了,连一千人都挤不出来。这道漫长而脆弱的防线已经将他手头上所有兵力都钉死在那里了,除去手头上那三千骑兵之外,绝大多数人马都动弹不得,还抽调一万人马去解许昌之围?洛阳还要不要了!
晋廷那些一提到军事,智商就直线下降的公卿难得的清醒了一把,知道这道防线生死攸关,据守这道防线的后力只能加强,万万不能削弱,所以没有采纳这位天才的建议。他们挤出一些后力,组成增援部队前去支援许昌。这些兵力大多是被司马越挑剩的老弱残兵,还有一些从各地汇集过来的小股勤王军队,部曲众多,番号杂乱,其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
毫不意外的,增援部队被石勒打得大败,几场仗下来,损兵折将一万八千余人,看得北宫静眼皮直跳,只想怒吼一声:“你们别送了!最后这点家底都快让你们送清光了!”
二月上旬,许昌在石勒的猛攻之下已经摇摇欲坠,形势危急万分。晋廷咬紧牙关,再一次向许昌派出增援部队。这支增援部队由从河北、陕西逃过来的流民再加上一部分正规军组成,兵力还不少呢,足有三万人。但结果很悲催,他们再一次被石勒轻松击败,逃回洛阳时已经损失了一万两千之众。
几次徒劳无功的增援让晋军损失多达三万之众,虽说损失的都是些临时拼凑的杂牌,可这样的损失对于人力资源几乎耗尽了的晋廷而言,也是非常要命的。
令人诧异的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哪怕一个大臣提出让北宫纯去试试,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已经是此时洛阳乃至整个西晋最能打的大将了。
司马家对北宫纯的提防可谓已经深入骨髓。
最后,大腿挨了一箭,一直留在新安养伤,好不容易好利索了的襄阳王司马范上奏:“如今洛阳四面受敌,可用之兵廖廖无几,府库空空如洗,城中斗米可换千钱,犹自有价无市,日日有饿蜉倒毙于道旁,夜夜可闻恸哭之声,国事至此,危殆之极矣!臣之封地积谷颇丰,襄樊民风劲悍,弓弩射手、奇材剑客不在少数,倘若大力搜罗,可得谷数万斛,劲卒七八千人。臣虽不才,愿为君分忧,请调拨兵马数千随臣南下,回襄樊征粮征兵,解洛阳燃眉之急!”
这份奏折让晋廷大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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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范的封地在荆州,他父亲司马玮、叔叔司马乂的封地也在这里,两代人经营下来,已经有了不小的影响力,多了不敢说,有他出面,征到几万斛粮食、几千精兵劲卒,那是大概率的事情————从八王之乱到现在,荆州都没怎么受影响,顶多也就是一些流民在闹腾而已,元气保存得很好。
对于已经山穷水尽的晋廷而言,这就是一个饱满诱人的血包,可以给他们狠狠地补一波血。
而且荆州兵的战斗力……
好吧,荆州兵的战斗力就跟A股的曲线一样,有点随心所欲的意思,是强是弱完于看跟的是什么样的统帅。跟着刘表、刘琮这种暗弱之主,荆州失就是弱鸡,曹老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给吞了;跟着关羽、刘备、桓温这些猛人,他们就是一群择人而噬的猛虎,刘备两万荆州兵便吞下了整个益州,关羽三万荆州兵打崩乐进,打哭曹仁,水淹七军,逼得曹操动了迁都的念头。桓温五万荆州兵纵横中原,即便遭遇了大旱,水运不畅粮草不继,也在正面交锋中所向披靡,前秦和前燕胆敢跟他正面交锋的都让他打得屎尿横飞,最后还是在坊头粮尽退兵时遭遇慕容垂铁骑追击,才败下阵来。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
一直到近代也依然如此。同样是那个地方出来的兵,跟着曾国藩,在短短几年内干掉了显赫一时的太平天国;跟着何健,那只有被红军锤的份。
颇有点神经刀的味道。
现在晋廷可不管它是不是神经刀了,只要是拿得动刀枪的兵他们都要。晋廷以惊人的速度准司马范所请,让他带领本部四千荆州兵南下,返回襄阳封地去替朝廷招兵买马。至于增援许昌,那暂时是顾不上了。
再说了,现在也没有能力去增援许昌了。
不过,考虑到司马范所部都是步兵,骑兵弱鸡得很,必须给他们配备一定数量的骑兵。这又是一个难题,现在晋军的骑兵就那么几支,除了北宫静麾下那三千多轻重骑兵之外,就是禁军的越骑、长水,以及在首阳山守陵的那三千六百乌桓突骑。北宫静手中那支骑兵肯定不能动的,动了整道防线就没有预备队了;越骑和长水这两支骑兵也不能动,得拱卫洛阳呢!
算来算去,也只剩下李睿手中那支乌桓骑兵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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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司马炽总算是想起了那个在新城、杓柳、宜阳等一系列战役中表现都十分出色的神射手。这家伙曾跟着北宫静去解了铁门关之围,导致他的计划功亏一篑,让他很不爽,不打算再用这个人了,可现在人才凋零,北宫静、羊峻、萧育这些比较能打的得留下来对付刘聪,除了这小子,好像没人能用了。
于是,正在可劲地折腾着自己麾下的那帮乌桓骑兵的李睿接到了军令,让他带领一千骑兵随司马范南下,前往荆州征兵征粮,以解洛阳燃眉之急。
李睿眨巴眨巴眼睛:我在首阳山这里蹲得好好的,压根就没有出去刷过存在感,怎么就被洛阳城里那帮小脑发育不完全,大脑完全不发育的傻逼二百五给注意到了呢?难道他的魅力已经强到无处安放,哪怕他都努力蹲在墙角猥琐发育,也依然会被万众瞩目的地步了吗?
果然啊,一个人真的不能太出色……
第188章 没浪费
北宫纯倒觉得这道命令来得挺及时:“出去活动活动也挺好。兵练好了就得上战场去作最后的淬练,光靠训练,永远也成不了铁血劲旅。”
李睿缩了缩脖子,说:“我……我觉得这些骑兵训练还不够,还不能用。”
北宫纯哼了一声:“你手下那八百乌桓突骑都可以两百骑一队在高速奔跑中维持队形不乱了,这叫训练不够?你还想把他们训练到什么程度?”
李睿说:“起码得训练到一千骑一队在飞奔中队形不乱吧。”
北宫纯扬手就是一记爆栗子:“我看你就是怂,故意找借口避战!赶紧去挑选军士、将领,准备出征,立即,马上!”
那一记爆栗子仿佛敲到了骨髓里,疼到李睿原地起飞。可即便是这样,这个惜命的家伙还是想作最后的挣扎:“我可是这支骑兵的统帅啊,要是我走了,剩下这些人马谁来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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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纯冷笑:“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吧?赶紧去准备!”
李睿说:“我觉得……”
北宫纯:“老子数到三!”
李睿一哆嗦,赶紧去准备了。
此时,这支乌桓骑兵也只训练了三个多月而已。这三个多月的训练是卓有成效的,绝大多数乌桓骑兵都能够百人一排维持整齐的队形高速奔跑个百来米了,不过他们对于命令的理解、执行能力还是远远不够,真打起来除非北宫纯或者李睿时刻盯着,否则他们基本上只会无脑冲,一旦发起冲锋便将自己接受过的训练忘得一干二净。真正能严格贯彻将领的命令,在激烈的厮杀中保持清醒的头脑,在队形被冲散后能够迅速收拢人马重新整队再次发起冲锋的,也就北宫纯一开始交给他的那八百人。所以李睿决定了,就带这八百人南下。
当然,傅声那一百七十名骑兵也要带上,这是他的卫队,专门负责保护他的小命的。
二月十七日,司马范和北宫静来到首阳山。
李睿开开心心的在山下迎接,看到北宫静,他热情洋溢的跑过去,叫:“少将军,好久不见了!我可想死你了!”
可不是嘛,打从司马越带领大军离开洛阳后,北宫静便扛起了洛阳西面防线的重担,三个月来一直在新城、宜阳、新安之间来回奔波,与胡人作着一系列规模不大,但是十分频繁的消耗战,根本就没有时间到首阳山来玩了。
北宫静脸微微一红,说:“是有段时间没见了。”指了指司马范:“这位是襄阳王,赶紧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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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乖巧的行礼:“李睿参见襄阳王!”
司马范说:“李校尉免礼。”亲手扶起李睿,打量着他,一脸的赞赏:“李睿尉果然英姿勃发,雄武坚毅,颇有乃祖之风啊!”
李睿觉得这位肯定是在拍自己的马屁,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跟英姿勃发、雄武坚毅沾上边了。不过花花轿子众人抬,一个王爷主动拍他的马屁,他也不好意思给人家甩脸色,于是笑着说:“王爷过誉了,李睿愧不敢当。倒是王爷,真的是贵气逼人,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啊!”
司马范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了一下……
如果在平时别人这样吹捧他,他肯定很高兴的,可问题是现在他身着戎装,顶盔贯甲准备上阵玩命,这个时候夸他贵气逼人、风流倜傥?会不会夸人啊?难道不是应该夸他体格健壮、勇武过人吗?
李睿并不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当然,就算知道他也不在乎,他对司马皇族是半点好感都欠奉,非常敷衍的跟司马范打完招呼后,他又跟北宫静聊上了:“少将军,你怎么有空跑过来?莫非这次南下行动是由你指挥?”
北宫静叹气:“我倒是想啊,问题是我哪里脱得开身!”
他确实挺想。现在的洛阳是在以一隅之地对抗整个匈奴汉国的精兵强将,可谓窘迫到了极点,经常给他一种时穷势竭的无力感。如果能跳出洛阳这个死地,退到未受战火摧残的荆州去,以荆州的人力物力,他肯定可以有更大的作为。可问题是洛阳是帝都,帝都一失,大晋基本上也可以宣布下线了,明知道守不住也得守,只要天子不宣布迁都,晋军就只能硬着头皮在这个死地跟胡人大军耗下去。
李睿顿时大失所望:“不是你亲自指挥的啊?那还有什么搞头?”
北宫静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心情挺复杂,一方面为他依赖自己而高兴,另一方面又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他望定李睿,带着几发无奈说:“李睿,你现在已经是领兵数千的校尉了,得学会自己独当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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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说:“我不管,没有你亲自指挥,我心里没底!”
北宫静说:“襄阳王颇具才略,性格沉稳坚毅,又熟悉荆州的情况,你听他指挥不会有错的。”
李睿瞅了瞅司马范,没说话,但司马范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嫌弃。
司马范:“……”
他奶奶的,一个小小的校尉也敢嫌弃他?嫌命长了是吧?
北宫静说:“对了,父亲说你这几个月练兵颇有成效,是不是真的?”
一提到这个,李睿顿时就自豪起来:“那是!这几个月来我可是夜以继日,不停地操练那帮刺头,片刻不敢松懈,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才算是把他们给练出了点模样!”
北宫静说:“是吗?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练兵的成果?”
李睿斗志昂扬:“当然可以!”带着北宫静直奔位于山下平原的军营,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个买到了心爱的玩具,迫不及待地要向最好的伙伴炫耀一下的小孩子。
诸葛慧在一边看着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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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的训练营地,乌桓骑兵正在进行日常的训练。
经过三个多月的努力,这支乌桓骑兵终于完成了装备统一,双马镫、马刺、高桥马鞍、晋军制式铠甲……一应俱全,装备那叫一个精良。当然,装备能如此精良还得感谢北宫静,没有他全力输血,这支乌桓骑兵想要拥有如此豪华的装备,那简直就是做梦。
这支骑兵的武器装备也相当的齐全,除开乌桓突骑传统的四米长矛和马弓之外,他们还装备了马刀、骑兵剑和掷矛。骑兵剑就是李睿整出来的单刃剑,全长三尺半,不管是劈斩还是刺击,都具备极强的杀伤力;马刀也是李睿弄出来的,用的是在战场收集到的报废的刀剑再加工,重新锻造、淬火而成,刀长三尺,带有明显的外弧,非常锋利,能轻松将一头成年山羊斩成两截。这样一支骑兵,不管是弓箭对射还是持矛冲阵,又或者是贴身肉搏,样样都不虚,简直是万能的。
北宫静和司马范看到,不少骑兵用不开刃的马刀对着树在地上的木桩一次次的冲锋、劈斩,虽然马刀没有开刃,却也将木桩给砍得木屑四溅。李睿解释说:“他们每天要骑马对着木桩劈斩八百次,以便让手臂乃至整个身体适应高速冲锋挥刀劈斩到着甲的敌人时那股强大的反冲力。”
司马范咋舌:“一天劈斩八百次?那不得把战马累死啊?”
李睿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谁让你骑战马进行这种枯燥的训练?当驽马是死的吗?”
司马范:“……”
好吧,又被鄙视了。
也有一些骑兵可能是完成了训练任务,开始整些花活了。北宫静亲眼看到,有好几名乌桓骑兵夹着长矛冲向一片竖着很多竹竿的空地,在高速冲锋中不断用长矛刺向那些竹竿,命中率相当的高,所到之处,竹竿纷纷被刺中、倒下。有不怕死的在一边瞪大眼睛盯着,看到战马或者骑兵的身体碰到竹竿立即叫停,将他撵出赛场。还有一些家伙更夸张,挥舞不开锋的马刀、骑兵剑冲向悬空的石子,奋力劈斩、刺击。那些被悬在空中的石子也就象棋大小,奔马速度又极快,想要击中并非易事,可对他们来说这似乎是很轻松的事情,刀光剑影闪过,石屑四溅,直接把司马范给看得眼都傻了。
北宫静笑着对李睿说:“你确实是练出了一支难得的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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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摆摆手,说:“这不是我的功劳,我没教过他们这些。”
司马范问:“那李校尉教了他们什么?”
李睿说:“哦,我只教会他们如何列队冲锋。”
司马范拧起眉头:“只教这些有什么用?”
李睿嘿嘿一笑,没说话,拿起个天鹅哨用力吹响,高亢尖锐的哨声直上云霄。听到哨声的乌桓骑兵不管是在做什么,都立即放下手头上的活,集合列队。不大功夫,原本闹腾得厉害的训练场已然寂静无声,分散在各处进行着训练的三千多名乌桓骑兵四百人一排,整整齐齐的排成九排,阵列森严,让人看着眼皮直跳!
北宫静眸底掠过一丝赞赏之色。在他看来,光是凭着这神速的集合,这支乌桓骑兵就已经有资格列入精锐的范畴了。
这家伙,还真没有浪费这三个多月的时间!
第189章 八字不合
李睿大喝:“第一团、第二团,出列!”
立即就有四排乌桓骑兵齐刷刷的向前走了几大步。
北宫静饶有兴趣的问李睿:“你采取的是营团旅编制?”
李睿点头:“是的。部曲制太不方便了,还是营团旅制方便点。这支骑兵五人为伍,二伍为什,五什为队,二队为旅,四旅为团,四团为营。现在出列的那两个团是整支骑兵里训练进度最快、服从性最强、也最能吃苦的,我让他们给你露两手。”
————真不要觉得军师旅团营这此编制是近现代才有,在中国,早在西周时期,就已经有这样的编制了。西周军队实行的是五五制,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将这个“两”当成“辆”更容易理解,是的,当时以车战为主,一两就是一辆战车的所有作战人员。四两为卒,四卒为旅,五旅为师,合计下来,当时一个师总兵力为两千五百人。在当时的政治经济中心关中,驻扎有六个师,也就是著名的天子六师。到了汉朝,师旅制改成了部曲制,五人为伍,二伍为什,五什为队,二队为屯,五屯为曲,二曲为部,五部为营,师旅编制消失了。
而团级编制则是出现在唐朝。初唐实行的是府兵制,一府有四到六个团的兵力,一个团有两百人,团以下就是旅,一个团两个旅,每旅一百人。团往上还有营级编制,每营三千到四千人,营再往上就是军团了,一个军团拥有一万二千五百人。
看到了吧,现在流行的军师旅团营,在古代就有了,不过跟现在不大一样,现在拥有数千之众的一旅之长,在古代只是个带一百号人的小可怜;现在管着几百号人的营长,在古代却可以指挥数千人。
是不是小脑袋瓜子嗡嗡的?
那也不稀奇,毕竟古代跟现代的军事编制真的不大一样。
李睿实在是不习惯西晋流行的部曲制,所以玩起了自己比较熟悉的旅团营制。不过,为了方便大家理解,他还是根据这个时代惯用的编制作了一点调整,伍什队这些最基本的编制保持不变,两队为一旅,设一名旅帅和一名次帅;四旅为团,设一名团帅和两名次帅;四团为营,设营主一名,副营主两名,参谋若干。这种编制依旧别扭,但已经比部曲制好多了。
北宫静看着那八百名乌桓骑兵,见他们一个个站得直如标枪,神情严肃,目不斜视,不禁点了点头,说:“有点凉州军的样子了!”kuAiδugg
李睿咧嘴一笑,冲那帮家伙喝:“上马!列队冲锋!”
八百名骑兵迅速牵来自己的战马,然后翻身上马。上马后,他们并没有急着行动,而是左右看齐,向中央靠拢,形成密集的队形。不过这队形并不是如铜墙铁壁那样一道,而是分段的,每五十骑为一队,两队之间会留下一个七八米宽的口子。好几百号人排成笔直一排往前冲那固然壮观,但队形太过密集带来的副作用也不容轻视,最典型的,一旦有战马倒下,后面的骑兵连闪开的空间都没有,只能直挺挺的撞上去,然后被绊倒,那队形不得乱套!所以预留一些口子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整队完毕,李睿下达了开始冲锋的命令。
被任命为第一团团帅的裴炜呛一声抽出长剑,径直指向前方。分布在队列中间的两名次帅和四名旅帅也齐齐拔剑,指向前方,用马刺轻轻一扎马腹,战马立即撒开蹄子,快步向前。
四百名乌桓骑兵单手持着长矛,驱动战马,紧跟在自己的指挥官后面往前行进。他们一开始行进速度并不快,顶多也就是快步走的水平,不过走出几十步后,快步变成了小跑,再往前数十米,号声响起,小跑变成了快跑……一时间训练场上蹄声隆隆,烟尘飞扬。令北宫静和司马范惊讶的是,这样的快速奔跑,他们的队形居然依旧保持整齐,俨然一道道快速移动的墙壁!
贾攸眼珠子瞪得滚圆:“这……这是怎么做到的?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啊!”
话音未落,天鹅哨声拔地而起,响彻战场,四百名乌桓骑兵齐齐发出一声狂野的怒吼,放平长矛,战马全速冲刺!此时他们的队形开始散乱了,不过这所谓的散乱也是相对的,站在他们对面的话你能看到的依旧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骑兵,以及那一排排朝你高速逼近的长矛,密到让人绝望!
司马范骇然:“乌桓突骑,竟厉害如斯么!?”
贾攸面色发白:“这……这样的冲锋,让人如何招架,如何招架!”
北宫静则比较淡定。李睿可是将整套训练方法都写成书送给了他的,虽说全是火星文,看不懂,又寄回去由他口述,诸葛慧写,翻译成他看得懂的隶书,浪费了不少时间,但好歹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看着那单手夹着长矛风驰电掣,仿佛就算是城墙挡在前面也能一矛捅穿的乌桓骑兵,他低低的说了句:“好厉害!”
李睿嘿嘿一笑:“厉害吧?我可是费了不少心血才将他们训练到这种程度的!”
话音未落,第二团也发动了冲锋。
第二团没有选择持矛冲锋,而是齐齐拔出骑兵剑,将不开刃的那一面搁在自己肩上,策动战马向前冲锋。当进入到最后冲刺距离后,一声天鹅哨响,四百名骑兵用马刺猛扎马腹,战马因为剧痛而发了狂似的狂飙,他们则长剑平指前方,呼啸前冲!
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笔直地指向前方的骑兵剑反射着阳光,寒光耀眼,让人汗毛倒竖。四百名持剑骑兵的冲锋,气势竟比四百名枪骑兵还要来得骇人!
司马范和贾攸直接给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北宫静依旧淡定,等到演练结束后,他才露出欣喜的神色,对李睿说:“你把他们训练得很好!我想,就算将刘聪的羽林军拉过来,想要挡住他们这一冲也不容易!”
李睿嘿嘿笑着,说:“其实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他们还欠缺很多东西,比如说足够多的、能力足够强的基层军官。就目前他们这情况,如果是团级别的冲锋,冲完一次后他们少说也得花上大半个时辰才能重新整理好队形,再次发起冲锋,而等到他们准备停当,估计一场仗都打完喽!”
北宫静说:“已经很厉害了,完全可以拉出去跟胡人硬碰硬的打了。对了,你手里有九个团的骑兵对吧?剩下七个团的水平如何?”
李睿说:“剩下七个团啊,跟这两个团比差远了。这两个团可以在发动一次冲锋后花大半个时辰整理好队形重新发动冲锋,剩下那七个团要花费的时候起码是他们的两倍以上……一旦乱了队形,那基本上就是兵找不着官,官找不着兵,全乱套了。”
司马范问:“他们也能像前面这两个团那样发动队形严密而凶猛的冲锋吗?”
李睿说:“这个倒是可以,但基本上是一锤子买卖,如果能一鼓作气冲垮对手那自然是万事大吉,要是冲不垮,那基本上别指望他们能够冲第二次了。”
司马范捏着下巴说:“能发动这等声势骇人的冲锋也够用了,大不了一队没冲开,就再派一队上……”
李睿直翻白眼:“王爷,你还真没拿这些军士当人看哪!”
司马范诧异:“仗不都是这样打的吗?”
李睿说:“要是照你这样打,估计等仗打赢了,军队里也没剩下几个活人了!士非教不得征,一千多年前的古人都明白的道理,你反倒不明白?”
所谓的“士非教不得征”,乃是西周的军事传统。当时能当兵的基本上都是贵族,而贵族的命向来都是比平民百姓要贵得多,自然得先经过充分的训练,才能拉上战场去跟敌人厮杀,把没有接受完训练的军士送上战场去,在当时是不折不扣的犯罪,那是要失军心的。
司马范说:“士非教不得征,指的是和平时期!现在是和平时期吗?”
李睿说:“正因为现在天下大乱,才要加倍珍惜军士们每一滴鲜血!莫非王爷你认为大晋还有很多兵源可以任你消耗?”
眼看这两个就要吵起来了,北宫静赶紧叫停:“好了,别吵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李睿和司马范对瞪着,不约而同的冲对方重重地哼了一声。
北宫静忍不住捂着额头,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这两个家伙年纪其实差不多,同龄人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才对的,可他俩似乎生来就八字不合,除非没搭上话,一旦搭上了话都少不得一番唇枪舌剑,斗得难分难解,要不是他在场镇着,估计这俩能直接打起来!
把这么两个货放一块,去执行关系着国家生死存亡的任务,真的没问题吗?他们该不会在半路上就爆发火并吧?
想想都脑壳疼哟!
第190章 叮嘱
北宫静的时间很紧,可没心思听这两个小学鸡斗嘴,他强行阻止了他们之间的斗气,说:“此番南下危机重重,你们就别斗气了,赶紧想想应该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吧!”
司马范哼了一声:“本王才不跟这小子一般见识!是他屡次挑衅本王,本王才……”
李睿也哼了一声:“老子就是看你们司马家的人不顺眼,怎么样?不行吗?”
北宫静瞪了李睿一眼:“闭嘴!”
李睿乖乖闭嘴。
北宫静带着他们回到中军大帐,取来纸笔迅速划出一幅颇为精确的地图,说:“此番南下,事关重大,但能动用的兵力却十分有限,襄阳王和李校尉你们务必尽量在途中避免与胡人交战。”一边说一边飞快的将各地势力分布和胡人的动向给标了出来,很快,地图上就密密麻麻的全是代表着胡人的箭头了。
李睿叹气:“你还是标出哪里没有胡人吧,这样省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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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范同样在犯愁:“这遍地都是胡虏,南下的话肯定要跟他们撞上的,这如何避免得了!”
北宫静说:“所以你们不能走平原地区南下,得走山地。”
李睿来了兴趣:“走山地?怎么走?”
北宫静说:“目前的形势是,王弥大军在颖川、陈留一带活动,而石勒则在围攻许昌、襄城,王如乱军盘据南阳,屡败我师,大军南下的道路已经完全被切断了。想走许昌、襄城这条官道南下,那肯定要跟石勒撞个正着的,万万不行。唯一的选择就是从新城出发,经陆浑县(今天的嵩县)进入嵩山,沿着山间小道一路南行,穿越嵩山,经过析县(今天的西峡县)进入南阳盆地。只有这条路可以避开石勒大军,一旦你们离开山区,就必然会跟这个魔头撞个正着。”
司马范眉头拧得更紧:“可是这一带流民众多,山道狭隘,山势险峻,极容易遭遇埋伏,走这条路怕是没那么容易走得通。”
北宫静说:“那总比在大平原上直面石勒铁骑的绞杀强吧?”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
他是不怎么忌惮石勒的,毕竟石勒已经被他击败过好多次了。可是,整个大晋堪与石勒匹敌的将领实在是太少太少,司马范是不折不扣的小年轻,雄心壮志是有的,由于父亲和叔叔相继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惨死,他被迫早早挑起大梁,性格早熟,上位者该有的沉稳和坚毅他也有,但是论军事才华……
算了,司马家在军事方面的天赋似乎随着长沙王司马乂的惨死而消失了。那位性格果断、出手狠辣、极具人格魅力,靠着一座残破的洛阳城硬生生顶住了河间王和成都王十几万大军的猛攻,仅差一点点就将这两位王爷拖垮了的长沙王仿佛是整个司马家乃至整个北中国最后一缕精血,随着他在火中陨落,整个北中国甚至整个中国都进入了万马齐喑的时代,从他身死一直到桓温北伐,漫长的数十年时光中,在对胡人的战事中能取得辉煌胜利,称得上英雄的也就一个北宫纯,一个祖逖,一个李矩,还有一个谢艾,仅此数人而已。至于温峤、陶侃、郗鉴这些名将,那都是以平定叛乱积累下来的战绩,在对胡人的战绩方面,四舍五入一下基本上就啥都没了。至于司马家那一拨,司马颖、司马颙、司马冏等人的军事才能还算可以,司马越就只能算一般般了。而到了司马范这一辈,连军事才能一般般的都很少。就比如说司马范,历史上了是跟着司马越一起跑路了的,在司马越死后,大军推选王衍为统帅,而王衍自知自己不是带兵的料,又推荐司马范为首,司马范同样不敢接受,结果大军群龙无首,被石勒以两万轻骑轻松屠戮殆尽。
让司马范这个小年轻带几千人去跟石勒正面硬碰,纯粹就是让他去自杀。
至于李睿,军事才华是有的,但还太过稚嫩,不时有灵光闪现,却因为缺乏独当一面的经历,难以将这些好点子变成切实可行的方案,他同样不是石勒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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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匮乏、分身乏术的感觉,简直令人窒息。
“那个王如手头上有多少人马?”李睿注意到了一个被石勒的光芒掩盖,被他忽略掉了的小角色。
北宫静说:“得有四五万之众,都是关中流民,十分剽悍。”
李睿叹气:“也就是说,就算我们走山路避开了石勒,也不可避免的要跟王如正面撞上啊。”
北宫静说:“他跟石勒结拜为兄弟了,石勒有一支兵马就在宛城。”
李睿:“……”
这是怎么躲也躲不过的节奏啊!
北宫静安慰他:“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现在石勒的主力都在围攻许昌、襄城,在宛城的兵力并不多,你们的主要对手还是王如。他手下兵力虽众,但多是未经训练,全凭一股蛮勇乱打一气的流民,只要你们沉着应战,要击败了解并非难事。”
司马范咽了一口口水:“这……几千人打几万,真的没问题?”
北宫静说:“有一定风险,所以最好还是尽量避免与对方交战,一切以平安抵达襄樊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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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极大的耐心,将整个计划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的讲给司马范和李睿听。沿途有哪些势力割据,哪些比较强,哪些比较弱,哪些可以争取过来,哪些可以花钱买路,哪些应该坚决打掉,行军途中应该注意些什么……都作了非常详细的解释,直说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来。
“李睿,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吗?”他问。
李睿点头:“都记住了。”
北宫静说:“记住了就好。”
司马范说:“本王也记住了,这就让人把军队调往新城!”
北宫静点头:“请尽快!”
司马范立即拿出自己的信物,让贾攸火速返回新安,将那四千荆州军调往新城。
李睿也让第一团和第二团赶紧作准备。
从洛阳到襄阳,哪怕是直线距离也有五百余里,而走山路的话实际路程少说也在八百里以上,距离着实不短,要带的东西自然不少。步兵还好,带齐自己的装备再加上一袋干粮就齐活了,而骑兵就不行了,不仅要带齐人吃的东西,连马那份也得带。
人吃的东西还可以凑合一下,马吃的东西可万万不能凑合,你敢糊弄它,它就敢死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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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确保一名重骑兵的战斗力,至少要给它配备三匹马,一匹战马,一匹从马,还有一匹驽马。战马和从马是在打仗的时候骑兵,平时别说骑,哪怕是让它驮行李盔甲,都要挨军棍甚至掉脑袋。奔跑速度不大行但耐力十足的驽马则负责帮骑兵驮装备、行李,在军情紧急的时候骑兵会直接骑着驽马狂奔数十上百里赶赴战场,以累伤甚至累死驽马为代价将体力相对较好的骑兵和那两匹战马送到战场,确保他们赶到战场后立即能够投入战斗。也就是说,李睿要带两个团的骑兵再加上自己的卫队,近千骑兵,少说也得带三千匹马。而这三千匹马都是要吃东西的,别说战马了,哪怕是驽马,在长途行军的时候也不能光吃草,得吃相当比例的、加了盐的大麦或者豆子,不然没有力气。这么多马料自然不可能由骑兵自己携带,得有骆驼或者马车帮忙运载……
这方方面面的东西一样样的准备起来,数量相当的惊人,看得李睿一个头两个大。好在还有北宫静帮忙,他是这方面的行家,一支骑兵部队应该相对应的准备多少杂役,多少物资,运输力量如何安排,他都了如指掌。他给整支部队安排了一百二十辆马车,马车上满载干粮、马料、军械,又给李睿招募了一千名杂役,专门负责干割草、喂马、砍柴、扎营之类的活,战时还要伺候骑兵披甲、帮忙递兵器等等,这些杂役的战斗力不怎么样,但少了他们真的不行。筷書閣
“马车上的粮草够你们支用半个月。”北宫静这样对李睿说,“这些粮草肯定不足以支撑你们走到襄阳的,你们得在路上想办法向沿途州县、坞堡征集粮秣,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粮草充足。”
李睿问:“要是沿途坞堡拒绝向我们提供粮草怎么办?”
北宫静说:“那就放手去抢,千万不要心慈手软。”
李睿拧起眉头:“那我们不就成了土匪了吗?”
北宫静说:“遭逢乱世,谁还管什么土不土匪,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你不抢,你麾下的军士就要被活活饿死,而如果你们这一路人马都在半路上饿死了,南下荆州征兵征粮的计划失败,洛阳城中十几万军民都得饿死!在这样的乱世就得抛开道德的约束,否则不仅你会死,你的军队会死,所有对你寄予希望的人都得死!想活下去,你就得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他的神情已经变得十分严厉了。
李睿心情抑郁,无力地骂了一句:“这狗娘养的乱世!”
第191章 尽人事听天命
夜深了。
书房中烛影摇曳,从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将烛火拉扯得忽长忽短。
北宫纯坐在书桌前,翻阅着一部兵书。
兵书并不厚,一百页都不到,李睿口述,诸葛慧记录,字迹工整飘逸,看着就挺舒服。只是诸葛慧虽然能将李睿那让人看得像火星文的简化字变成美观的隶书,却没有办法把那惨不忍睹的示意图也变得美观。没办法,李睿用不惯毛笔,连毛笔字都写不好,自然别指望他用毛笔能够画出什么像样的图画来。刚开始的时候他画出来的示意图那纯粹就是一坨坨墨汁,想要从这一坨坨墨汁中看出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怕是得需要爱因斯坦级别的想象力。不过这家伙脑瓜子灵光,发现自己实在搞不定毛笔后干脆弄了几根鹅毛,做成鹅毛笔,虽说画出来的图依旧是歪歪扭扭,但勉强能称之为“图”,而不是一坨坨墨汁了。
这本兵书介绍的是骑兵的训练、纪律养成、装备配置、行军队形、冲锋、作战等等方面的知识,用的虽然是大白话,却是浅显易懂。翻阅着这本书,北宫纯自豪不已:
哎,我的女儿的字写得真好,我的女儿的文采当真无人能及!
正看着,门被敲响。
北宫纯说:“进。”
门被推开,北宫静带着掩盖不住的倦色走了进来,向他行了一礼:“爹。”
北宫纯示意他坐下,放下书,给他斟了一杯热茶:“都准备妥当了?”
北宫静说:“都准备妥当了。”
北宫纯说:“累坏了吧?”
北宫静苦笑:“他可以说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样样都得手把手的教……真的是头疼!”
北宫纯说:“他在遇到你之前只是个带着一两百人在战场上玩命的低级军官,接触不到这方面的东西,自然不知道带领一两千人远征需要注意哪些东西……等他成长起来了,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北宫静说:“但愿吧。”
喝了几口茶,北宫静总算有了点精神,绞扭着手指,犹豫片刻,说:“爹,我想求你一件事。”
北宫纯说:“你说。”
北宫静说:“李睿和襄阳王都太过年轻,根本就没有带兵远征的经验,此番南下,前有王如挡道,后有石勒窥视,危机四伏,我担心他们应付不来,所以……”
北宫纯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想让我跟他们一起南下,暗中保护他们?”
北宫静点头:“是的。”
北宫纯沉吟片刻,说:“好,我答应你。”
北宫静十分感激:“那就辛苦爹您了!”
北宫纯说:“我们爷俩还需要这么客气?我在洛阳这鬼地方呆腻了,想出去走走,正好利用此次机会到南方去散散心。”
北宫静说:“有爹出马,我就放心了。”
北宫纯合上兵书,目光悠远:“那小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若能成长起来,定然会绽放出万丈光芒。我好不容易才收了这么个徒弟,自然得多照看一点,以免他还没成长起来就被人扼杀了……静儿,也许,只有他才能终结这个乱世!”
北宫静说:“我也有这种预感。”
父子二人不再说话。
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说得太过明了的,心有灵犀就行了。
李睿一直到现在都不显山不露水,在外人看来顶多就是脑瓜子比较灵活,偶尔可以拿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发明,一些鬼点子,帮助北宫静取得胜利,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不起的了。但是,在一些身居高位、目光长远的人看来,这小子却是极具潜力的。他那些看似不起眼却能让军队战力倍增,甚至直接摧垮胡人的勇气的发明,他独特的见解,都让了解他的人惊叹不已。司马越就看出了这小子的不凡,不惜屈尊纾贵,邀请李睿跟他一起离开洛阳这个死地;北宫纯则从他那本遣词造句颇为稚嫩的兵书看出了他在军事方面那惊人的天赋……
假以时日,这小子必将绽放万丈光芒,甚至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前提是他能顺利成长起来,不要在尚未崭露头角的时候就被人扼杀了。
“铁门关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北宫纯随口问了一句。
北宫静说:“那是那样,胡人不断发动试探性进攻,寻找着防线的漏洞,我军数量有限的预备力量东奔西走,四处灭火,有限的力量正在被一点点的消磨掉。”
北宫纯问:“守得住吗?”
北宫静说:“暂时还守得住,但要是再僵持一年半载,那肯定撑不住了。”
北宫纯问:“为什么?因为缺粮吗?”
北宫静神色苦涩:“现在军中的粮食勉强还够吃两个月,再加上天气转暖,野菜都长出来了,挖些野菜一起煮着吃,可以撑得更久一些。田里又有不少麦子,军中存粮足够撑到麦子成熟,整体而言,缺粮问题是可以克服的。真正无法克服的是兵源耗尽,民心动摇!等到胡人击败了太尉麾下的那支大军,从东面包抄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我军在东面几乎是不设防的。”
现在晋军在洛阳方面的部署,都是重西,轻东,仅有的一点精锐部队几乎全部放到了宜阳、新城、新安道漫长的防线,东面的荥阳、虎牢等军事重镇力量却异常稀薄。本来在这边还是有不少人马的,但是石勒围攻许昌,许昌告急,朝廷便开始了主动送人头之旅,将原本来用防守荥阳、虎牢的人马一波波的往许昌送,一口气送掉了三万多人,现在这道防线基本上算是完蛋了,而晋军再也挤不出重整这道防线了。
不仅挤不出兵力来加强荥阳、虎牢防线,还不断有部队逃离洛阳这个死地,跑到项县去投奔司马越。
北宫静对洛阳的前景非常悲观,在他看来,西面的防线再坚固也没用,等到胡人击败了司马越的大军,沿着当年王弥进攻洛阳的路线向洛阳推进,洛阳就完蛋了。石勒和王弥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洛阳,不过是因为司马越大军还在项县,他们担心自己攻打洛阳时会被司马越从背后捅刀子而已,一旦没了后顾之忧,他们马上就会向洛阳露出锋利的獠牙!
北宫纯淡淡的说:“尽人事,听天命吧。我北宫家已经对得起大晋了,大晋真要亡,责任也不在我北宫家身上,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北宫静一口喝光了杯中的热茶,吁出一口闷气,说:“如果此次南下能征到十万斛粮食,万余精兵,洛阳就还有救,否则……”
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北宫纯说:“尽力就好,剩下的,交给老天爷。”
话虽洒脱,却也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奈。
他尽力了,北宫静尽力了,就连司马越,也尽力了。然而,那在中原大地狂飙突进的胡马却没有半点慢下来的意思,整个大晋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地狱的深渊俯冲而下。个人的力量在历史的巨轮面前真的是太过微不足道了,任你英雄盖世,敢挡在历史的巨轮面前,都只有被辗碎的份!筷書閣
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得到好的结果,他们能做的只有全力以赴,做到问心无愧,剩下的,交给老天爷吧。
二月十八日,一切准备停当了,该出征了。
李睿心情很紧张。这可是要去玩命呀,带着这么多人跑好几百里,穿越整个虎狼环伺的中原跑到襄樊去征兵征粮,事后又再跑回来,一路上不知道要经历多少苦战,想想都头皮发麻!可这一趟不去又不行,不去,洛阳全城军民就只有饿死的份,就连北宫静也得饿肚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阵了,整个西晋已经危在旦夕,他还有退缩的空间么?
诸葛慧把一张弓递给他,轻声说:“这是我找制弓大师按你的要求,用最好的料,花了三个月时间制成的弓,你看看好不好用。”
李睿接了过来,扣住弓弦拉开,试了试拉力,还不赖,大致在一百一十磅左右,对他来说,这个拉力刚刚好。那张捡来的落日弓拉力太强了,用着实在费劲,也就是在超远距离射杀目标的时候装装逼,真到了要火力全开的时候,它就是个废物。这张弓是大梢弓,是照着他在现代的时候最喜欢玩的清弓来造的,弓力强劲,长长的弓梢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拉距,在储能方面有着明显的优势,再配上那箭镞宽度堪比锅铲的重箭,威力十分惊人。这种弓射重箭,射程欠佳,但杀伤力恐怖,甭管哪个部位,挨上一箭都是非死即残的结果,明亡清兴的时候,满洲武士就是拿着这种弓,搭配着重箭,在楯车的掩护下顶着明军枪炮倾泄过来的弹雨往前怼,一直怼到距离明军只剩下十几步远的地方才拉弓瞄着明军的脸齐射,一个齐射就放倒一大片,那杀伤效率,竟比明军手中的火铳还高。
他开心的说:“这弓很好用,我很喜欢!”
诸葛慧说:“那就带上它,早去早回,不要让我哥失望!”
第192章 南下1
李睿拍着胸口保证:“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少将军失望的!”
又向北宫纯一礼:“将军,我去了!”筷書閣
北宫纯说:“去吧,路上小心点。”
李睿说:“晓得!”
北宫纯又说:“还有,到了荆州之后管好自己那张嘴。荆州放浪形骸的名士不在少数,一个个脾气臭得可以,你要是嫌他们碍眼就躲远点,别对人家评头品足,要知道,汉水可是很深的!”
李睿:“……”
啥意思啊?你的意思是我就算看他们不顺眼也只能憋着,不然很有可能给沉江底?
那得问问我手中的弓答不答应!
北宫静早在昨天便赶回新安去处理军务了,没来送行,李睿跟北宫纯父女道别之后便带着自家的骑兵部队离开首阳山,开往新城。
在新城,司马范的四千荆州军已经恭候多时,两军会合,也不废话了,直接开往嵩山。
这条路线已经是北宫静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路线了,但仍然有一定的危险,因为距离伊水仅咫尺之遥的汝州之地已经尽归石勒所有,就连陆浑县境内都时有小股胡人骑兵出没,可以说,这支大军其实是在石勒的眼皮底下行军。要是让石勒察觉到晋军南下的企图,他必定会调集人马在山区对这支寄予了洛阳十几万军民所有希望的小股部队进行围攻,到时候,这支人马怕是凶多吉少了。李睿和司马范都深知这条路线的凶险程度,顾不上斗嘴了,各自催促着自家部队全速前进,几乎是一路狂奔着穿过了已经空无一人的陆浑县,沿着一条山间小路一头扎进了嵩山。
此时已是二月下旬,大地春回,冰雪消融,嵩山褪掉了那华丽的银装,披上了绿色衣裙,从山谷中吹来的风也带上了丝丝暖意。在大军行军的时候,山花正在他们身边悄然绽放,肆意享受着明媚的春光。莺飞蝶舞,山花绽笑,这本是郊游踏春的好时节,但这一行六千余人,没有一个有这份闲心,大家都只顾着埋头赶路。
中原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平原上胡马肆虐,流民蔽野,走平原那是九死一生;深山里同样不安全,有大量逃避战乱的老百姓甚至走投无路的流民遁入山林,有些在有名望之士的组织之下据险要之地建立坞堡,开垦荒地,而没那个人力物力建立坞堡的则同样找个易守难攻的山头砍伐树木建立木寨……如果连这都不行,就钻山洞。他们平时耕作、打猎,在山林里觅食,要是有大队流民涌入,立马就化身悍匪,抄家伙就上,把能搜刮的东西通通搜刮干净,把看不顺眼的人全给宰了往山沟里一扔,完事。在这山区里,法律已经完全不存在了,礼义廉耻啥的也被抛到了脑后,所有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活下去,竭尽所能活下去!
在这种山区行军,那自然是十分危险的。那些占山为王的悍匪列阵而战的话肯定不是这几千大军的对手,但人家熟悉地形,要躲在林子里设个埋伏或者干脆放把火,你也会有很大麻烦。所以还是尽快通过这片山区吧,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从小就在在辽东山区骑马射箭、追熊猎虎的乌桓骑兵在这次山地行军中表现十分出色,他们除了少数负责探路、警戒的哨骑之外,所有人都是背负铠甲,牵着战马与荆州军一起步行,连驽马都不骑。这些乌桓骑兵大多都是小部落出身,而在苦寒的关外,连宇文部、段部、慕容部那样的大部落生存都十分艰难,小部落就更别提了。一匹驽马对于中原王朝而言只是远没有战马值钱的消耗品,累死也不心疼,但对他们来说却是一笔宝贵的资产,他们可舍不得这样折腾。别看他们是背着铠甲牵着马走路,可速度一点也不比步兵慢,甚至可以说走得相当轻松。
那四千荆州兵表现也不赖,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在山里长大的,从小就在山上打猎、砍柴、采药,练就了强健的体魄,这点山路对他们来说只是小意思。
只是,司马范、贾攸两个就苦逼了。他们原本打算搭乘马车的,但是李睿那鄙视的目光让他们如坐针毡,还在新城的时候就发狠了,把豪华的马车改吧改吧,拿去运了粮食,总算让李睿看他们顺眼了一点点。只是这顺眼一点点的代价是非常惨重的,他们得跟普通军士那样骑着马赶路,一天下来,大腿内侧都磨破了,钻心的疼!
当天下午五点钟左右,李睿下令在一片地势相对平坦的、向阳的坡地扎营,让伙头军挖灶生火,架起炊具,从山涧里接来水烧开,将干粮捣碎扔进去煮。他亲自跑到林子里,采集了一大堆野菜,准备好好吃一顿。
春天一大好处就是野菜啊蘑菇啊之类的东西都长出来了,只要会找,总能找到能吃的。那些杂役对本地有什么能吃的野菜可谓了如指掌,没费多大的劲就弄回了大量鲜嫩可口的野菜,够大家大吃一顿了。
虽说有不少野菜在李睿看来跟野草没啥区别……
司马范两腿叉开,像只企鹅一样一步步的挪着,一路吸着凉气挪到李睿身边,神情十分痛苦。
李睿好奇:“王爷,你……你这是怎么了?菊花让人捅了?”
司马范暴怒:“胡说八道!本王是大腿肉被马鞍磨烂了!”
李睿撇嘴,一脸不屑:“大腿肉被马鞍磨烂了?多大点事啊,这副表情!当初高祖皇帝百日定辽东,十日平王凌,哪一次不是骑马在短短几天之内奔袭千里的?人家吱过声了?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
司马范咕哝:“本王……本王哪能跟高祖皇帝比!”
李睿摇头:“唉,难怪大晋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后人一代不如一代了,还有啥好说的呢?”
司马范怒吼:“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李睿说:“难道我说错了吗?人家是一代更比一代强的,而你,连试图超越高祖皇帝的念头都没有,还玩个屁呀!”
司马范额头青筋直跳。
李睿才不管他呢,怼完人之后便手脚麻利的用石头砌灶,从马车上卸下他那口标志性的大锅,用水清洗干净,然后架了上去……
看到他架起大锅,乌桓骑兵们一个个两眼放光,甚至欢呼出声。当即就有几个跑过来,将一篮表面呈紫红色的、看上去有点像苞米的野菜呈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校尉,这是骠下在林子里找到的刺老芽,可好吃了!”
李睿随手翻了翻,见包包饱满肥嫩,露出满意的表情:“唔,不错,这些刺老芽质量上佳,炒着肯定很好吃的,等一下炒了大伙一起吃个痛快!”
那些乌桓骑兵的嘴角咧得,用砖头压都压不下去了。
又人有提来大篮大篮的薇菜:“校尉,骠下找到了这个!”
李睿大手一挥:“处理干净,回头淖水凉拌,就着用干粮煮的粥吃,味道一绝!”
还有人摘回了许多叶片又阔又嫩的、呈紫色的野葱,猴子献宝似的献给李睿:“校尉,这是我们爬上悬崖采摘到的寒葱,非常美味!”
李睿竖起大拇指:“极品啊!要是能打到一头野猪,割肉烤熟然后用这葱叶包着吃,那简直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话还没说完呢,几名乌桓骑兵喜气洋洋的抬回来两头肥硕的野猪,看这块头,怕是得有三百斤了!
能在到处都是饥饿的目光的山林里长到这么大也真不容易,可惜,今天他们碰到了一群非常出色的猎人,虽说已经拼尽全力逃窜了,可最终还是没能逃过那呼啸而来的梅针箭。李睿眉开眼笑:“哎呀呀,平时连猪屎都找不着一泡,今天居然一口气打到了两头大野猪,真是个好日子!”
司马范可算是找到了鄙视他的理由:“不就是两头野猪么,把你乐成这样!这猪肉可是出了名的难吃,只有那些粗鄙之人才会吃它!”
李睿说:“高贵的王爷,有本事你别吃这低贱的猪肉!”嘴里说着,手脚可一点也没慢,麻溜的让人给野猪放血。
那两头野猪都是脑门中箭,当场毙命,体内的血并没有流失多少,放出来接了两大桶呢。这种血的质量自然没法跟现杀现接的比,但也比没有强,李睿往血里加盐加水搅拌,充分搅抖之后便让人将它倒进几口大釜里加油去煮,煮得差不多了再往里面扔了几大把野葱……
香气扑鼻,军士们都快馋哭了。
那两头野猪的肉也差不多是这样料理,处理干净后剁碎,和内脏一起扔进大釜里加上一把盐煮至烂熟,然后就可以开吃了。至于猪板油,则被李睿扔进锅里煎,煎出满满一大盆猪油来。
然后用这些猪油来炒野菜,那个香啊,让所有人眼冒绿光,深深的觉得大釜里的猪肉都不香了,这正在大锅里翻炒的野菜才是自己的最爱!
现在司马范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些乌桓骑兵总是将最好的野菜往这家伙手里送了,这家伙的厨艺着实不错!
第193章 南下2
忙活到晚上七点,终于开饭了。
主食是用干粮煮成的粥,菜则是猪血、猪肉以及各种野菜,出奇的丰盛。这热气腾腾的饭菜总是很能鼓舞士气的,军士们坐在火堆前狼吞虎咽,谈笑风生,完全忘记了白天艰苦行军时的疲惫。
李睿吃得更好一些,别的不说,他饭菜里的油水就不是别人能比的。他将那些刺老芽用猪油加肥肉炒了几大盆,薇菜处理好那一身烦人的毛后淖水然后放一边准备明天再吃,同时将从野猪身上割下来的梅花肉切成小块用木签穿起来架到火上去烤,没任何调料,就一把盐,烤得香喷喷的。他亲自示范,用一片寒葱叶子包着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猪肉,嚼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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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餐一顿后,司马范心满意足,对李睿说:“李校尉,虽说你这张嘴巴不大会说话,但真的很会吃!”
李睿说:“谢谢夸奖!”
那是一点也不客气。
吃饱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从做饭到吃饭花了好几个小时,司马范不禁感慨:“这饭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费时间了,直接让军士们吃干粮多省事!”
李睿直翻白眼:“赶了一天的路,大家又累又饿,这个时候让他们啃硬梆梆冷冰冰的干粮?士气你还要不要了?”
司马范说:“当兵的,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李睿剧烈的翻着白眼:“有本事你别挑三拣四!”
司马范说:“本王乃是武帝之后,堂堂宗室王,跟这些军士哪能一样!”
李睿说:“武帝之后,堂堂宗室王,抢菜吃时的模样好像也没比普通军士斯文到哪去。”
司马范给气得胸口都疼了。他现在百分之百确定,这个李校尉就是上天派下来克他的,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气到他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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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兵在前面带路,李睿骑着羊绣送给他的那匹枣红马一路疾驰,直奔前方山口而去。司马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着钻心的痛骑上快马,一路呲牙咧嘴的跟在李睿后面,奔向山口。
第194章 南下3
疾行数里,山道转了个大弯,一道窄窄的山口出现在李睿面前。
这道山口两侧的高地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他们人数众多,乌泱泱的,队列也乱得很,更没有统一制式的盔甲、旗帜,只有站在最前面的一小部份人才披着铁甲,绝大多数人都只有一块兽皮,甚至连兽皮都没有,就一身破烂的、脏兮兮的麻布衣裳,从这些衣服也可以看出他们的身份了。他们后排手持长矛,前排的则张弓搭箭,对准了山路上的乌桓骑兵,只要首领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
只是,虽然占据着地形优势,兵力众多,火力也不算弱,但是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深深的恐惧。
因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往日过来抢地盘抢粮食的小股流民或者小毛贼,而是一支被武装到牙齿的精锐之师。在前方探路的这一百名乌桓骑兵全身上下都包裹在厚厚的铁甲之中,俨然一座座移动的铁塔,仅仅是这一百名骑兵就已经让他们恐惧不已了,后面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的、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披甲列队的甲士更让他们绝望!
真要放手厮杀,光凭这一百名开路的铁甲骑兵便足以将他们击溃甚至歼灭大半了,而这样的铁甲骑兵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谁也不知道有多少,这还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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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并没有后退,而是握紧手中的武器,盯着山路上那越来越多的甲士,手在发抖,却没有一人逃跑。他们也无路可逃,这片山区就是他们最后的家园了,他们逃了的话,妻女父母通通都得死,只能拼死一搏了!
李睿来到山口,找到羊智,问:“怎么回事?”
羊智向他拱手行了个军礼,说:“禀校尉,骠下率领第一旅行经山口的时候发现山口两侧高地上树木微微晃动,鸟雀不落,怀疑有埋伏,便下令停止前进,并且派斥侯登上高地去侦察。结果还没等斥侯登上高地,这帮人就冒了出来,利箭雨点一般招呼下来,把斥侯射得连连后退,好几名斥侯被利箭擦伤,半边身体都麻了!”
李睿注意到,有好几名斥侯身上有血迹,坐在地上呲牙咧嘴,神情颇为痛苦。他过去检查了一下他们的伤口,见伤口附近软组织色泽正常,说:“箭镞上应该是涂了虎药,这玩意儿霸道得很,涂在箭镞上,猛虎挨上一箭也得趴下,你们命大,只是被擦了一下,不会致命,顶多就是半边身体麻上几个时辰而已。”
那几名斥侯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瞪着那些据守在高地上的家伙咬牙切齿。
司马范追了上来,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斥侯,又看了看那些拿着武器盯着山道,随时准备冲下来厮杀的山民,怒声说:“一帮刁民,竟敢袭击官兵?没王法了!李校尉,立即发动进攻,把他们通通都给砍了,好让他们知道知道朝廷的厉害!”
李睿睨了他一眼:“把他们通通都给砍了?王爷,我没听错吧?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司马范一脸不屑:“一帮不知死活的刁民而已!对待这种刁民就得狠狠地杀,只有把他们杀怕了,他们才会重新拾起敬畏之心……”
李睿摇摇头:“我的王爷,你真没把这些老百姓当人看啊!你算是司马家年轻一辈的宗室王里比较出色的一个了,都只是这样的水平,其他人可想而知……我算是知道大晋为什么会烂成这个鬼样了!”kuAiδugg
司马范怒声说:“李睿,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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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比他还生气:“给老子闭嘴,老子不想跟你说话!”冲那些同样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乌桓骑兵喝:“把武器放下来!你们的武器不应该对准这些可怜的平民百姓!”
已经做好准备要大开杀戒了的乌桓骑兵们对视一眼,很不理解:这些刁民试图伏击他们啊,甚至还用箭射伤了他们好几名袍泽,对这样的刁民有啥道理可讲的?直接冲上去放手大杀就是了!可李睿的命令不容违背,他们乖乖地慢慢松开弓弦,将刀剑归鞘。
看到他们居然把刀剑归鞘,高地上的山民露出惊讶之色,小声议论起来。
李睿摘下头盔走到高地下,放声喝:“别紧张,我们不是胡人,我们都是正儿八经的官兵,只是从这里路过,并不是过来围剿你们的!”
高地上顿时就骂声一片,显然不止一位晋军将领跟他们讲过同样的话,然后反手就是一通乱杀,他们已经给坑怕了,不会再上这样的当了。
李睿怒喝:“你们是乌鸦吗?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吵都吵死了!让你们当中的老大下来说话!”
原本已经将刀剑入鞘的乌桓骑兵齐刷刷的拔出刀剑指向高地,发出一声低吼。这低吼分贝并不高,却如同雄狮咆哮般骇人,高地上的山民无不股栗,那叽叽喳喳的议论之声戛然而止。
半晌,在山民紧张的注视之下,一位老翁柱着拐杖,在数名腰佩长刀的青壮的保护下颤巍巍的走下高地,来到李睿面前。他约莫七旬的年纪,整个人很瘦,脸上全是深深的皱纹,眼睛深深的陷了进去,神情愁苦,显然不顺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在这本应颐养天年的年纪,也让他无法开怀一笑。他浑浊的目光落在李睿身上,反复打量他几遍,又看了看晋军打出的旗帜,似乎有了计较,颤巍巍的行礼:“草民齐永乐,拜见军爷。”
李睿上前扶住他,说:“老丈莫要多礼,你是长者,我是晚辈,应该是我向你行礼才对的。”说完便向齐永乐行了个晚辈之礼。
齐永乐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你是官,我是民,哪有官向民行礼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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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行完礼,笑了笑,说:“我是官没错,但轮年纪,老丈你能做我曾祖父了也没错,年轻人给长辈行个礼,那不是应该的么。对了,老丈,你是哪里人呀?”
齐永乐说:“老朽原是襄城人氏,家中有些薄田,也出过几个争气的子孙,有些名望。只是这几年中原火乱,胡马肆虐,流寇蜂起,在襄城实在是没法活了,只好带着几千乡亲躲入这山里建坞壁自保。”
第195章 南下4
价钱就这样谈妥了,李睿让二十名乌桓骑兵脱下盔甲解下刀剑,留在这里作人质,而齐永乐则让大家收起武器让开道路,让这支大军通过山口。
大军通过山口之后,又往前走了十几里路,齐永乐才派人追了上来,将那二十名充当人质的乌桓骑兵给送了过来,一起过来的还有一支车队,车上全是一麻袋一麻袋的粟和麦。一袋两斛,合计两百袋,装了整整几十车。负责送粮过来的是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他陪着笑脸对李睿说:“将军,一共四百斛粮食,请你笑纳!如果你还有别的要求,请提出来,我们尽量满足。”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你别来攻打我们,一切都好说。
我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李睿打开袋子来一袋袋的检查,发现这些粮食还挺杂的,两百袋粮食里有六十多袋小麦,还有三十几袋黑豆,剩下一百来袋才是粟。司马范看着这些麦子、豆子,脸拉得老长,手按着剑柄就想发作,但李睿去快人一步,笑着对那中年男子说:“麦子和豆子不错,我收下了,这些粟你们运回去吧。”
此言一出,不光中年男子意外,司马范更是眼睛瞪得滚圆,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麦子和豆子很难吃的好不好,就算李睿要充好人,也应该收下那些粟,让他们把麦豆运回去吧?居然主动收下难以下咽的麦豆,让人家把粟运回去,这不是开玩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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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范叫:“李睿,你是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这么点粮食加起来都不够大军吃几顿的,你居然只收一半,这些粮食会咬人啊?只收一半就算了,还只收麦豆,不要粟,你……”
李睿一眼瞪了过去:“闭嘴!再多嘴别说我做的菜你别想吃到一口,连锅子你都别想舔一下!”
司马范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中年男子也反应过来了,对李睿说:“将军,这可使不得!你只要几百斛粮食已经是很宽容了,现在又只收一半,这……我们放心不下啊!”
李睿说:“放心不下总比活活饿死强吧?你们本来就吃不饱肚子,我要是把这四百斛粮食全拿走,你们怕不是得饿死人了?这种缺德事我可不能干。”又让人擒来两个藤筐,放到中年男子面前,说:“这两百斛粮食我买下了,只是大军出门在外,没法随军带着大量财皂,只能拿区区两百斤粗盐抵账,还请不要嫌弃。”
中年男子用颤抖的手打开覆在藤筐上面的油纸,果然,那是两大筐盐,看品相并不是很好,但也没有故意往里面掺沙子,干干净净的。他拿了一粒送进嘴里,那纯正的咸味让他有种流泪的冲动,连声说:“两百斛粮食不值这么多,不值这么多!”
李睿说:“我现在能拿出手的就这点盐了,你们就收下吧……好好活下去,这天下,总不会永远都这么乱的,等到太平了,你们就可以回到襄城老家过回正常的生活了!”
中年男子胸膛起伏,激动得难以自抑,拱手深深一揖,说:“将军真乃仁义之人,赠盐之恩,我齐氏一族铭记于心,在这里祝将军步步高升,诸事顺遂!”
李睿摆摆手,说:“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回去吧,我还得继续赶路,不能跟你们聊了。”
齐氏族人齐齐行礼:“恭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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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向他们还了个礼,让人带上那两百斛麦豆,跟上大军,继续向前行进。
齐氏族人站在路边,目送他走出好远了才激动地将那两筐盐搬上牛车,快马加鞭的运回坞堡去。这可是盐啊!山里最缺的就是盐了,缺油还能忍受,缺盐可就痛苦了,那滋味可不比死强到哪里去!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一粒盐了,这两大筐盐在他们眼里显得无比珍贵,给座金山都不换!
齐永乐见他们运回来一半粮食和两大筐盐,不禁大为意外,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老人慨叹:“那位李校尉真真是仁义之人啊,这样的好人,真的太少了!”
中年男子说:“族长,这次反倒是我们占了人家便宜了!”
可不是嘛,原本打算用四百斛粮食买个平安,结果人家只收下一半,还回赠了两三百斤盐!在这山区,盐可是有价无市的,这两三百斤盐能换到的,绝对不止两百斛麦豆,他们算是占了大便宜了。
齐永乐说:“这份恩我们记下了,以后有机会再设法回报一二吧。”
齐永乐这边很满意,司马范却不满意,他觉得自己亏大了。扎营的时候他冲着李睿就是一通抱怨:“你可真是够大方的,四百斛粮食只收下两百斛,还是难吃得要命的麦子和豆子!这也就算了,你还送了人家四斛盐!你知道现在盐是什么价钱吗,啊?四斛盐,买四百斛粟都绰绰有余了,你却只用它换来两百斛麦豆,你……”
李睿说:“我乐意!”
司马范说:“你吃大亏了!”
李睿说:“吃亏我也乐意!这是少将军准备给我让我支用的物资,你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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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范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确实是北宫静给李睿准备的物资。北宫静说长途行军体力消耗巨大,需要及时补充盐份,不多带点盐可不行。而这一路走过去,想不跟沿途坞堡打交道的可能性基本为零,那些俨然文明荒漠中的绿洲的坞堡由于商道断绝,同样非常缺盐,遇到坞堡武装阻拦的时候可以用盐收买他们,这往往比用刀子更有效。所以北宫静给李睿准备了够两千人和马吃一个月的盐,其中相当一部分就是让李睿拿来摆平沿途可能遇到的拦路虎的。
细心的北宫静把一切都给考虑到了。
换句话说,这些盐就是李睿的个人财产,他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司马范还真没资格对他指手划脚。
令司马范没想到的是,这种冤大头式的大撒币行为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进入山区逃避战乱的老百姓不在少数,他们有钱的建坞堡,没钱的建木寨,连木寨都没能力建的就住山洞,大大小小的势力离得老远,但也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人终究是社会性动物,需要交流的,这些躲在山里的可怜人也不例外,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选定一个地方赶集,互通有无,一些关系比较好的寨子、坞堡,往来更是频繁,甚至相互通婚。李睿跟齐氏一族交易的消息很快便传播开来了,方圆百里都知道山里来了这么一号大土豪,很有钱……呃,很有盐,用一点点粮食就可以换到大把白花花的、不掺一点沙子的盐!
这下子山里就热闹了。
山里真的很缺盐,不少人甚至两三年没有吃过一口盐了。现在有官兵进山送盐,那还等什么?他们立马便行动起来,粮食比较充足的带上粮食,粮食不多的带上自己平时积累的兽皮、草药,要是连这都没有的,就采上一担野菜,砍几捆柴,跑到晋军行军路线上,等军队过来了便要求交易。一开始的时候晋军还很紧张,生怕遇到袭击,但很快大伙就淡定了,分出一拨比较精明的人跟这些山民讨价还价,一路走一路采购,等到宿营的时候,采购到的野菜啊粮食啊啥的,吃都吃不完了。大伙觉得跟着李睿真是太爽了,这一路过去粮食越吃越多不说,天天能吃到新鲜的野菜也没啥稀奇,甚至连柴都不用砍,只要他们停下来宿营,马上就会有大批山民挑着柴过来跟他们交易,一点点盐就能换到一担干柴!kuAiδugg
甚至连挑水、喂马这些活也给外包出去了,这些脏活累活有的是人抢着干,只要请他们吃一顿热饭,再给一点盐作工钱就行了。
邻近南阳地界的时候,一位坞堡坞主甚至邀请李睿到他的坞堡中作客。大伙都劝李睿别去,这些坞堡堡主可不是什么好鸟,没准早就暗中投靠了胡人,去他的坞堡中作客,搞不好会被刀斧手砍了。可李睿全然不当一回事,带着十几号人就去了,还借了人家的磨盘磨了很多面粉,做成美味的面食,与坞堡中的民众一起席地而坐,狼吞虎咽,以至于当大军拔营离开的时候,坞堡堡主送了一程又一程,依依不舍……这家伙做的东西真的太好吃了!
靠着这手大撒币的技能,外加烧得一手好菜,李睿硬是将危机四伏的山区行军变成了旅游踏青,全程没有跟那些地头蛇爆发过任何冲突,相反,倒有几个坞堡、寨子请他去帮忙处理彼此之间的纠纷,看得司马范目瞪口呆,就连贾攸也直呼见鬼了。毕竟这一片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泼妇刁民,哪怕是和平年代,官兵入山都提心吊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们居然能如此轻松的穿越山区,这不是见了鬼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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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随着南阳地界越来越近,这种好日子也到头了。
第196章 南下5
“校尉,前面就是淅县地界了。”向导指着一块路碑,对李睿说。
李睿看了看路碑上的字眼,点了点头,说:“可算是走出这片山区了……对了,现在南阳的情况怎么样?”
向导苦笑:“还能怎么样?乱,乱得不可开交呗!”
李睿问:“怎么个乱法?”
向导说:“早在几年前,就有大量关中流民因为关中受灾,翻山越岭涌入南阳就食,他们时常打家劫舍,洗劫商旅,弄得地方乌烟障气的。去年朝廷下诏,要将所有流民全部遣回关中,流民因为关中地区荒芜残破,都不愿意回去,征南将军山简、南中郎将杜蕤分别派兵遣送,催促他们限期出发。贼子王如早有异心,暗中聚集了一大批亡命之徒,深夜向山简、杜蕤二军发动突袭,将他们杀得大败,南阳境内的关中流民纷纷响应,聚众攻打城镇,杀死地方官吏,前来与王如汇合,在很短时间内,王如便聚集起了四五万人马,席卷了整个南阳!”
李睿嘿了一声:“一个小人物个把月内便能聚集起四五万人马,攻下一郡之地,我是该夸那些关中流民武德丰饶呢,还是该骂南阳境内的驻军太过废物呢?”
司马范涨红着脸说:“区区一个王如,何足挂齿?要不是石勒突然南下与他们合流,朝廷早就把他们给摁下去了!”
李睿说:“你可给我拉倒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去年荆州刺史王澄派出的增援洛阳的大军都让人家打得大败了!”
司马范说:“那是因为王澄无能!”
李睿说:“你倒是找个能的出来啊!”
司马范又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李睿沉吟片刻,下令大军停下来扎营,同时派出数十名斥侯下山去侦察,务必弄清楚南阳目前的形势,他惜命得很,可不想一头扎进狼窝里。
在山区里奔波了好几天,已经筋疲力尽了的军队总算得到了喘息之机,纷纷放松下来,尽量休息。
两天后,下山侦察的斥侯回来了。他们冒充羯族骑兵,在南阳境内基本上畅通无阻,根本就没有人敢阻拦他们。估计王如做梦也没想到晋军会突然从山区冒出来,出现在南阳地界,并且派出大批斥侯冒充羯族骑兵在自己的地盘乱窜吧,这些斥侯非但没有受到刁难,还混了好几顿好吃的,那日子别提多舒服了。
他们向李睿报告:“王如军原本分为三部,分别由他本人和侯脱、严嶷率领,这三个不和,石勒南下后,王如便借石勒之手干掉了严嶷、侯脱所部,自己在南阳一家独大了。目前石勒的主力还在围攻许昌,只在宛城这边放了几千人,这几千人在南阳横行无忌,前些日子甚至杀到襄阳城下了,吓得襄樊都城门紧闭,如临大敌!”kuAiδugg
李睿问:“王如跟石勒的关系如何?”
斥侯说:“他们拜了把子,平日里称兄道弟,关系好得很。”
李睿拧了一下眉头,叹气:“难办了。”
裴炜说:“有这个地头蛇在,就算我们在襄阳征到兵和粮,也没有办法运到洛阳去的。”
李睿叹气:“先别提运兵运粮的事情了,先想想怎样才能安然到达襄阳吧。王如跟石勒拜了把子,憋着一股劲想交个投名状,我们想要花钱买路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司马范说:“那就打呗!”
李睿瞅着他:“怎么打?”
司马范说:“趁着敌军尚不知道我军已经进入南阳,大军卷甲衔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宛城,先歼灭掉石勒驻扎在宛城的那几千人马,再挟此余威回头对付王如!此战若能顺利击败石勒那支军队,定能吓破王如的胆子,到时候要收拾他就容易多了!”
李睿望向裴炜:“裴团帅,你认为如何?”
裴炜说:“襄阳王此计甚妙,想要安心南下,只能这样做。”
李睿没作声,又问傅声:“傅团帅,你认为呢?”
傅声说:“朝廷此次南下的计划就是打通洛阳与荆州的联系,从荆州获得粮草与兵员的补充,南阳是整个计划中极其重要的一环。不能收复南阳,就算我军顺利抵达襄阳,征到粮和兵,也运不回洛阳的,这一仗非打不可。”
李睿拧着眉头说:“可是少将军一再叮嘱此行务必尽量避免与胡人或者流民爆发战斗。南阳离许昌这么近,我们打南阳,会不会把王弥、石勒大军给吸引过来?要是把这两个魔头的大军给招过来,靠我们这区区几千人,真的招架得住吗?”
傅声说:“石勒现在正在围攻许昌,在拿下许昌之前他是没有余力兼顾南阳的,只要我军行动足够迅速,就能抢在他拿下许昌之前拿下宛城,进而收复整个南阳!”
李睿说:“就算我们拿下了整个南阳,石勒和王弥大军杀过来也抵挡不住,这又该如何是好?”
傅声不假思索的说:“要是石勒、王弥真的杀过来,我们就将这几万流民全部押往襄阳!这二贼不是哪里有大量流民就喜欢往哪里扎堆,靠吞并一股股流民来壮大自己的声势吗?我们就彻底清空整个南阳的人口,一根人毛都不留给他们!”
李睿一击掌,说:“这主意好,就这么办!你们赶紧商量商量,尽快拿出个可靠、可靠的方案来。还有,襄阳王,麻烦你派人前往洛阳和襄阳传信,就说我们要打南阳,让大伙想办法帮帮忙!”
去洛阳传信是让洛阳那边知道自己要在南阳干一票了,让洛阳有个心理准备;去襄阳传信则是告诉那边自己要揍王如,替他们解决一个心腹大患了,赶紧派兵过来帮忙……尽管襄阳那边的军队垃圾得很,根本就不是王如的对手。在李睿看来,质量固然重要,但数量也很重要,襄阳那边的军队垃圾是垃圾了点,但壮壮声势还是可以的,赶紧给老子过来,老子不嫌你们战斗力差!
司马范倒没有意见,立马照做,派出心腹兵分两路,一路沿着来时的山路一路狂奔飙向洛阳,一路则乔装打败成难民飙向襄阳。
军官团则集思广益,很快便拿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二月二十六日傍晚,李睿下令大军饱餐一顿,然后乘着夜色卷甲衔枚,悄悄的走出山区,朝着数十里之外的宛城飞奔而去。
宛城外十里,一座破庙里。
这座庙原本是祭祀诸葛亮的,名“武侯祠”,香火之旺,丝毫不亚于祭祀刘秀的光武祠。西晋自己本身得国不正,在三代谋国的过程中做过的缺德事有点儿多,所以西晋有点资本的人都想学习司马懿好榜样,抄司马家的作业,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忠诚度都很成问题。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司马家决定将那位以忠诚坚毅而流芳百世的丞相抬出来,给那帮蠢蠢欲动的野心家们竖个良好的榜样,让他们都学学这位丞相是如何忠心为国的,别一天到晚净琢磨着如何让我司马家死一户口本!所以有晋一朝,诸葛亮的声望和地位那是直线上升,很多地方都为他建庙立祠,纪念这位壮志未酬的人杰,关于诸葛亮众多不靠谱的,诸如他能够呼风唤雨、搬运星辰之类的传说,也是在这个时代被炮制出来的,造神嘛,当然得神一点才行。而南阳坚定地认为自己是诸葛亮的娘家,诸葛亮就是在卧龙岗遇到刘备,开始自己壮丽无比的征程的,所以在给诸葛亮建庙这方面格外热心,在南阳境内,光是官方出钱修的武侯祠就多达十余座,民间自发修的就更多了。
不过,如今这座武侯祠已经残破不堪,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墙壁上,柱子上,都是干涸的血污,屋顶破了几个大洞,寒风呜呜往里灌,往日香火鼎盛的场面已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只有凄凉。
二十几号叛军呆在庙里,用破破烂烂的衣物,裹着自己的身体,围着一个火塘,一边烤火一边盯着架在火塘上那个边上豁了个口子的大釜。
大釜内泡末翻滚,粟米和豆子随着米汤上下翻动,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这一大釜主要还是以水为主,粟和豆少得可怜,饭是不要想了,哪怕是粥也嫌稀,可他们还是看得直流口水,要不是勺子拿在个刀疤脸手里,而釜里的食物又太烫,估计他们就要直接动手抢了。
一名身材高大却瘦得皮包骨的叛军操着浓浓的关中口音,吸着口水说:“鲁大,应该能吃了吧?”
那叫鲁大的刀疤脸用勺子小心的搅动着釜内的粥,说:“再煮一会儿,煮稠一点。”
瘦巴巴的高大汉子说:“再煮这粟和豆就烂了,吃下去只消两泡尿就全没了,下半夜可怎么熬!”
鲁大说:“不煮烂点,一个人也分不到几粒粟米,几粒豆子,那更不顶饿。”
一名脸庞黝黑的汉子愤然说:“那羯胡真不是个东西,表面上我们愿意加入他们的话就是兄弟,转手就将宛城最富的地方给占了,把我们撵出来喝西北风!他们没来之前我们不敢说吃香的喝辣的,至少也能吃顿饱饭,等他们来了,就只能天天喝凉水了!”
第197章 哆嗦
鲁大瓮声瓮气的说:“陈老三,你就别发牢骚了,咱们能保住这条烂命就已经很幸运了,还奢望什么呢?”
那名叫陈老三的汉子锤了一下地面,喃喃自语:“该死的,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鲁大说:“没准到明天你就会发现,像现在这种有个破庙可以遮身,有碗杂粮粥可以果腹的日子已经称得上幸福了……”
一阵风吹过,庙里杂物乱飞,鲁大急忙用身体躲在釜口,以免那些脏东西飞进釜里,弄脏了这好不容易才熬好的粥。他皱着眉头说:“这风越来越大了,搞不好还得下雨,陈老三,赵四,你们去弄点草将屋顶那些窟窿堵一堵,不然今晚别想睡安稳!”
陈老三有气无力的说:“这附近哪有草啊,就算有,也拿去喂马了!再说了,咱们都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得全身发软,哪里还有力气干这重活。”
鲁大说:“白天就让你们割草去补屋顶了,一直到现在都不见动弹,得了,今晚大家等着冷死……”责骂声猛然打住,他抬起头,望向武侯祠大门口,露出警惕的神情。
与此同时,那二十几号焦急地等着开饭的叛军也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响,比如说马蹄声和甲叶碰撞之声。他们齐齐噤声,佩刀的手按着刀柄,缓缓拔出环首刀,而长矛手抄起了就搁在身边的长矛,弓弩手起身躲到柱子后面,张弓搭箭。他们虽然不是正规军,但也是在死人堆里滚过好几趟的,积累了相当丰富的实战经验,一听这动静他们就知道大事不妙,所有人那根筋都绷了起来!
这时,笃笃笃!门被叩响了,有人用官话问:“里面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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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挺礼貌的?
鲁大手握环首刀,悄悄摸到门后面,透过门缝往外面一看,顿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陈老三和赵四吓了一跳,赶紧过去问他怎么了,鲁大也不说话,只是指着门缝让他们自己看。
这两位也透过门缝往外看,不看不打紧,一看腿就软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密密麻麻一大片甲士,有好多还是骑着马打着火把的,铠甲在火光之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寒光!
妈耶,这些甲士打哪冒出来的?该不会是冲他们来的吧?他们何德何能,能劳烦对方出动这么多被武装到牙齿的甲士啊!
陈老三牙齿打架:“好……好多甲士!是……是冲……冲咱们来的!”
鲁大睨了他一眼:“冲咱们来的?咱们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面子了?”
外面门再次被叩响:“有人吗?麻烦开一下门!”
一帮子叛军全聚了过来,小声问:“鲁大,怎么办?”
鲁大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们欺负一下南阳乡兵还行,真对上这种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铁甲里的、武装到牙齿的甲士,那就是个死!事实上,他们能够席卷南阳,主要还是因为南阳这边能打的兵基本上都给消耗干净了,只剩下一些装备差训练也差的乡兵。前来征讨他们的山简、杜蕤一来自身军事才能有限,谈玄学还行,指挥打仗直接白给,二来麾下的荆州兵战斗力着实堪忧————前面说过了,荆州兵战斗力如何全看将领的水平,跟着出色的将领他们就是一群择人而噬的猛虎,跟着平庸的将领他们就是鱼腩之旅,山简和杜蕤的军事才华都只能说是聊胜于无,麾下的荆州兵能有什么战斗力才叫见鬼了。王如自身军事水平还是不错的,麾下的关中流民也剽悍异常,更兼人数众多,这才所向披靡,连战连胜。可现在,堵在门口那些甲士明显不是被他们多次击败过的鱼腩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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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甲士到底打哪冒出来的?
他咬咬牙,说:“开门吧!”
赵四说:“要是开门把他们放进来,我们不就死定了!?”
鲁大说:“他们要是想杀我们,还用得着敲门?几支火把扔进来就把我们全给烧死了!开门!”
大伙无奈,只好收起兵器,打开了大门。
打开大门后,他们才骇然发现,武侯祠外的甲士远比他们想象的多,光是骑着马的铁甲骑兵就有近千了。这些甲士顶着胡人的面孔,却披着晋军制式的铠甲,牵着马排成整齐的队列,身上的装备丫丫叉叉的,十分精良。他们一声不响,只是习惯性的把目光盯向这些叛军的咽喉、胸口等要害,那冷峻的目光让这些叛军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在数名甲士的陪同下,一位十分年轻的将军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没说话,只是抬脚便迈过门槛,走进了庙里。
他看着那口正在煮着稀得可怜的粥的大釜,说了句:“哟,还没吃晚饭哪?”
鲁大陪着笑脸说:“小人今天颇费了一些力气才弄到了几升粟豆,准备煮些粥与弟兄们混个水饱……回来得晚了,到现在都还没煮好。”
年轻将领拿起勺子放进粥里搅了搅,说:“你管这叫粥?说它是汤都抬举它了。”说完一屁股在火塘旁坐下,掏出个布袋打开,从里面抓了好几大把炒熟的放了进去。放完后又叫:“裴炜,你不是有炒碎麦吗?给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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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无疑是一座多灾多难的城市,它所承载的辉煌和它所经历过的磨难一样多。秦始皇倾天下之财力物力,合七国之能工巧匠,建起了梦幻一般的阿房宫,项羽打进关中后一把火将它变成了焦土;西汉立国后大兴土木将它重新变成一座气势恢宏的城市,并且将大量豪强、富商迁到城中去,使其变得无比繁华,但赤眉军、绿林军生生将它打成了白地。刘秀复国建立东汉后见关中残破不堪,便将都城定在洛阳,时不时对长安进行修缮,并且移民,经过两百年的发展,长安重新发展了起来,再一次成为有数的城市,结果汉末大瘟疫来了,羌人来了,董卓来了……https:/
在汉末一系列瘟疫、战乱的打击之下,长安几乎变成了死城,虽说曹魏、西晋两代也下了大力气去经营,试图让这座城市重新恢复往日荣光,却收效甚微。待到八王之乱,关中再一次被卷入战乱中,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又一次将这座城市打成了废墟。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关中百姓逃到荆湘、中原了吧?活不下去了!饭都吃不上,还要面对一波波胡人的攻击,根本就活不下去了!
小头目叹气:“长安都毁成这样了,其他地方怕是不敢想啦,我们这辈子还能回到关中老家去吗?”
老卒说:“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还想回老家?想得真美。”
正说着,一队胡人趾高气昂的走了过来,人数约莫有七八十人之多,一个个拿鼻孔怼着人,大摇大摆的走进城门。他们虽然用斗篷把自己凶裹得严业实实的,但是当他们走过的时候,小头目分明听到甲叶碰撞的声音。一阵风吹过,数名胡人的斗篷被吹起一角,露出藏在下面的甲衣:那不是羯胡骑兵惯着的皮甲或者锁子甲,而是制作精良的札甲!
有情况!
小头目变民面色,握着刀柄就想拔刀,同时开口喝:“你————”
只喝出这么一个字,他的嘴巴便被那老卒给捂住了,刚拔出数寸的刀也被推回刀鞘中。老卒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别作声,否则我们都得死!”
小头目惊恐的瞪大眼睛。他已经百分之百肯定了,这些胡人肯定有问题,他们那气质,那武器装备,根本就不像羯胡!他们虽然在低声说笑着,一派从容,可是那一身杀气却异常凌厉,这帮人怕是来者不善!然而他却没有办法开口示警,因为这名老卒把他的嘴给捂住了!
老卒那异乎寻常的举动很快便引来了旁人的注意,守城门的叛军士兵纷纷朝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城墙上一名胡人头目也看到了,探出半个身体来喝:“你们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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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
回应他的是一支破空而来的掷矛。一名胡人在距离城墙约莫十几步远处突然发难,手往腰间一抹便多了一支四尺多长的掷矛,向前冲出数步猛的一掷,那掷矛快如闪电,破空而来,这个探出半个身体去查看下方情况的羯胡头目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脸部便被掷矛击中,矛尖从鼻子刺入,洞穿颅腔直透后脑,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从城墙上栽了下去,嘭的一声重重砸在地面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几十号胡人仿佛运动员听到发令枪似的,在掷矛投出的那一瞬间齐刷刷地甩掉身上的斗蓬,露出寒光耀眼的铁甲,拔出长刀长剑,擎起弓弩,向守城门的叛军猛扑过去!
这些胡人中间还混着一些汉人,他们同样身手矫捷,其中一个只一瞬间就扑到了小头目和老卒面前,用长刀指着他们,厉喝:“别动!大家都是汉人,我们不想杀你们,识相的自己呆一边去!”
一众守城门的叛军还在犹豫,却又听见不远处杀声震天,大批身披铁甲的敌军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仿佛平地卷起的狂澜,朝着宛城猛冲过来,势如洪水!他们顿时就骇得浑身哆嗦,纷纷扔下武器蹲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而这支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大军也没有停下来收拾他们的意思,直接拿他们当空气,人城门和城墙的缺口蜂拥而入,还大呼:“我们乃朝廷禁军,奉命征讨蛮夷!此战只诛胡人,与关中流民无关,关中流民通通闪开!”
这一声声大吼比他们手中的刀剑更具杀伤力。宛城中的叛军主要是被收编的严嶷所部,宛城大战中,严嶷率部前来支援侯脱,结果战败,侯脱被石勒斩杀,严嶷被迫投降,石勒将严嶷押回平阳关押,然后吞并了他的部众。这种做法本身没啥问题,毕竟严嶷在他的部众中有着很高的声望,而在这个忠诚是奢侈品的年代,在旧部中声望越高的降将就越难让人放心得下来,没直接杀掉已经算石勒仁慈了。可这样的事情放在关中流民中间就很成问题,关中汉子最讲义气,尤其是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更是义气当头,抱团意识非常强烈,他们推举严嶷作首领,就是真的把严嶷当大哥了,你石勒不讲武德,把他们大哥不知道弄到哪儿关了起来,死活不知,而留守宛城的赵固也没有善待这些部众,让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他们没有怨气才是怪事!现在听说朝廷禁军来了,还是专找胡人麻烦的,他们大多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纷纷闪一边,扔下武器,让禁军揍胡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