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南宋当皇帝》
第一章 人生重来
南宋嘉定十六年,腊月二十五,临安城,万岁巷,济国公府。
时当南宋皇帝赵扩当政晚期,自靖康之耻,宋室南渡,已经走过了整整九十六个年头。
大约是半夜三更二刻的样子,过敏的神经忽而颤动了起来,从枕上举起沉重的脑袋,半睡半醒之间,下意识展开手臂,却碰到身旁的滑腻的……
“啊……”
赵竑大惊之下,转过头去,旁边一片雪白的女人身子映入眼帘,腰肢纤细,玉柱般的大长腿,薄薄的床单只是遮住了臀部以上……
这真是令人血脉喷张……
这……是哪里?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对不对!他不是在西北支教吗,怎么可能出现在了女人的床上?
房间里没有空调,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热?
这可是世界历史上极其罕有的炎热年,河湖干涸,火灾频频,身处钢筋水泥的大都市,怎么会这样舒适?
收回心思,四下打量,房间最少也有百八十个平方米,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看到所有的家具和装饰都是……
低调的奢华!
家具古色古香、典雅平正,瓷器、漆器色彩纯净,不事雕琢,质朴淡雅,就连地毯也是色彩淡然,和墙上的山水画出奇的和谐。
两世为人的赵竑,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用被子遮住下身,蹑手蹑脚下了床,来过墙边极其精巧光滑的楠木梳妆台,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中映出的脸庞,让他心惊肉跳,也怅然若失。
他真的如此年轻,这不可能是假脸吧?
虽然没有后世的几块腹肌,但是皮肤紧致,年轻了十几岁。
这是上天的恩赐,还是他看花了眼?
这是他吗?
“殿下,你这是要去上朝吗?天还早着呢!”
女人一口地道的苏州话,却亲切无比,听得赵竑心惊肉跳,汗水顺着脸颊流下。
他是江南上的大学,有几个同学就是苏杭人,以至于苏杭话他也懂了大半。
殿下?
还是典夏?
忽然,懒洋洋趴在屋角的大黄猫站了起来,瞪圆了黄澄澄的眼睛看着赵竑,“喵喵”叫了起来。
赵竑一惊,后退一步,被身后的矮凳一绊,“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幸好织毯够厚,屁股才没有开花。
“殿下!”
几乎是同时,屋里和门口,都有人叫了起来。
床上的女子下了床,拿起了几上的衣裳,很快追了上来。
“殿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床上的美女说道,和两个进房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一起,给一丝不挂的赵竑穿衣。
赵竑一动不动,任由对方给自己穿衣,很是尴尬,却不能拒绝。
这种穷奢极欲的享受,让他惊奇,又……刺激。
大半夜的,她们怎么给自己穿起衣服来了?
这是要出门吗?
“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赵竑惊讶地抬头一看,原来是笼中养的鸟儿,竟然有十几种之多,挂满了细细的锦架之上。
几个小小的五彩斑斓的织笼,里面似乎是……蟋蟀!
这是个什么纨绔膏粱,竟然还玩这些东西?
“殿下,你怎么起得这么早?你是要上朝吗?”
美女一边给赵竑穿衣,一边问道。
赵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闹出笑话。
殿下应该不是典夏,上朝又是什么玩意?
他是某一朝的皇子吗?
美女赤着身子,周身雪白,凹凸有致,面容洁白妖艳,浑身充满了原始的诱惑,简直可以说是天生尤物。
赵竑的鼻血,差点就要滴下来。
尽管知道对方居心叵测,赵竑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大饱眼福。
食色性也,谁也不是红尘外高人,可以清心寡欲。
何况还是……枕边人。
“殿下,官家九五之尊,自有上天佑护,你不必太过忧心。”
还以为赵竑是为大宋皇帝的健康忧心,美女又加了一句。
“这几年来,大宋官家的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
官家?九五至尊?
赵竑暗暗吃惊,心头明白了许多。
只有宋朝才叫“官家”,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可能是穿越到了大宋朝,但不知是北宋,还是南宋?
赵竑按下心头的震惊,很快穿戴好了衣冠,坐在了桌前,对着镜子端详起自己来。
年轻英俊的脸庞,黑色硬翅幞头,圆领大袖,腰系玉带,黑色缎靴,温文尔雅。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使劲揪了揪自己鬓角的发髻,又狠狠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各种自虐,痛得让他清醒。
“殿下,你怎么了?”
美女狐疑地问道,和美婢都是诧异地看着赵竑。
“给我一杯红……一杯水!”
自虐之下,赵竑却想笑,放声大笑。
这是真的穿了吗?还是上帝和他开了个玩笑?
谁能战胜岁月,谁就是命运的胜者。
与现实格格不入,一无是处、穷困潦倒的他,竟然重回少年时,成了生在罗马的……权贵!
没有水,一杯酒却放在了面前。赵竑端起,品了几下,随即一饮而尽。
酒味香甜,略带果味芳香,似乎是果酒。
就连这酒杯,也是温润细腻,果然是古物。
没有人会和他开这种玩笑。果然,他是迈入了重生之门。
宋之妖娆,可惜大腹便便,脚底轻浮,那丰厚的身家,孱弱的身子骨,早已令北地的邻居们垂涎三尺了。
唉!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殿下,时辰到了,该上朝了。”
有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似乎年龄不大,而且有些……严肃。
“李唐,殿下准备好了,自然会叫你!”
赵竑一愣,来不及开口,美女眉头一皱开了口。
好霸道的……女主人!
美女开口,门外的人不再催促,沉默了下来。
“殿下,上朝后记着早点回府。”
美女给赵竑捏肩,趴在他的背上,脸贴着赵竑面庞,柔声细语。
“怎么,舍不得我吗?”
美女在侧,温香软玉,赵竑不自觉轻挑了几分,摸了一下美女滑腻的纤纤玉手,骨子里的闷骚不自觉暴露。
“殿下,你好坏呀!”
美女柔声细语,赵竑一拉胳膊,美女面色泛红,站立不稳,顺便落入了赵竑怀中。她搂住赵竑的脖子,顺势吻起赵竑来。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赵竑飘飘然,和美女热吻了起来。
旁边的两个美婢看着,也是面红耳赤。
这个色殿下,可是太露骨,越来越浪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也春心荡漾了?”
赵竑放开美女,哈哈一笑。
再缠绵下去,估计就要控制不住,完成了功课,却误了上朝。
下意识地,他觉得身体发虚。看来这位原主私生活太过腐朽,有些体虚。
身体才是本钱,还得修身养性,好好锻炼一下身体才行。
这穿越穿的,就不能“不早朝”吗?
“殿下,快四更天了。”
李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知道了!”
赵竑理好公服,迈步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
“把房里所有的鸟儿和蛐蛐都放了。回来的时候,我……本殿下不想看到一只小动物!”
鸟儿是属于大自然的,大好青春去玩蛐蛐,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堕落青年?
“是,殿下!”
美女诧异地看着赵竑,赶紧点头回道。
这个时候,她已经披上了衣服,酥胸半露,诱惑力不要太大。
赵竑再也不敢耽搁,他可不想误了早朝的时间。
一穿越就要入宫面君,参加国家会议,商谈天下大事,可真够直接和刺激的。
现在,他急切地想知道,他是谁,这是什么时代?
赵竑走出了房间,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借着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他看了一眼地上薄薄的白雪,呼吸了一口新鲜感十足的空气,轻轻摇了摇头。
新鲜的空气,似乎永远是穿越者的福利。
“殿下!”
门外的夜色中,一个二十岁左右、圆领黑衣的汉子向赵竑抱拳行礼,看他腰悬长刀,身材笔挺,肯定是个练家子没错。
这应该就是那个叫李唐的侍卫了。
看他旁边的几个侍卫,虽然没有顶盔披甲,但也是黑衣劲装,腰悬长刀,很是精神。
“李唐,你们几个,我来考你们一下,谁能告诉我今年是我大宋哪一年?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说的好的,我有赏。”
赵竑很快找了一个很幼稚很直接的理由,让他更快了解如今自己所处的环境。
“殿下,今年是癸末年,嘉定十六年,金国新皇登基,宋金刚结束连续七年的战事。”
李唐皱着眉头说完,对旁边另外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侍卫说道:
“许胜,你来告诉殿下,今年还有那些大事?”
许胜挠挠头傻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看样子,这个年轻侍卫有些腼腆,应该是个老实人。
“殿下,对小人来说,你能早日当上太子,当上皇帝,再也不用受史弥远那奸相的闷气,那才是大事!”
许胜尬笑着说了出来。
嘉定十六年……史弥远……
赵竑心头一惊,下意识点了点头。
我勒个去!
一场宿醉,他竟然来到了南宋中后期这个风云际会的大时代!
嘉定十六年,公元 1223年,南宋152年的历史,已经过去了96年,行将就木。
此时正是南宋宋宁宗赵扩治下,奸相史弥远当政专权,南宋朝政日衰。“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只怕现实比这更糟。
北方,成吉思汗麾下的蒙古铁骑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西夏已是灭国边缘、奄奄一息;金朝被蒙古铁骑赶到了黄河以南和陕西一地,距离亡国和灭种,也只在几年之间。
南宋积弊重重,苟延残喘,正是夕阳西下,就要迎来百年的黑暗,汉民族的沉沦。
而他,就是南宋这座大厦将倾前,大宋皇室中的纨绔一皇子了。
按照他的历史知识,他还是大宋皇帝赵扩唯一的皇子。
二流学院主修历史,边区支教,竟然帮助了他了解这个时代。
这是歪打正着,还是走了狗屎运?
“李……唐,看来你的家人,是追慕李唐雄风,才给你起的名字。”
赵竑微微一笑,往前走去。
李唐,李渊李世民李隆基的120年左右的盛唐,其余一半多的时候都是扯淡。
“回殿下,家父曾是辛弃疾辛稼轩的军中幕僚。开禧北伐,王师败绩,太师韩侂胄被杀,函首于金。辛公郁郁而终,没有多久,家父就去过世了。小人年幼懵懂,长大才知父亲的苦心。”
李唐轻声回道,眉头依然紧锁。
以前这位皇子,从来不问这些琐事,高高在上,冰清玉洁,从不把下人们看在眼里。
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闻着味都不对。
“李唐,你的父亲,可真是位忠义之士。”
赵竑由衷地感叹一句。
忧国忧民的,都还有些良心。
“李唐,还有他们几个,你们都跟我多久了?”
赵竑看了看周围漆黑的环境,轻声问了起来。
史弥远、美女卧底、狸猫换太子、身死名灭……
这个时候,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殿下,自嘉定十三年殿下被封为皇子,小人们追随殿下,已经足足有三年了!”
李唐面无表情回道,目光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后面的寝房。
“三年,是不短了!”
赵竑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夜空,心底暗叹一声。
不用问,他百分百穿越了。
【南宋后期的历史,不可避免涉及中华各个民族。本书只是叙述那一段历史,历史风云,爱恨情仇、没有任何冒犯之意。拜谢。】
第二章 来之 安之
穿越时,他正在西北支教,只是参加了一场村长儿子的婚礼,架不住村民的热情,多喝了两杯法兰西红酒,一觉醒来,已经是两世为人。
虽然只是一个主教历史的支教老师,但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师范学院毕业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虽然不是高富帅,但也算得上玉树临风,文武双全。
历史知识不含糊,乐器也会玩,尤善古琴,很有些造诣,只可惜做事都是半途而废,辜负了父母的一片苦心和厚厚一叠辛辛苦苦积攒的人民币。
个性十足,不够圆滑,现实中处处碰壁,混得不如意的酸矬穷,竟然能否极泰来,贵为皇子。
二人同名同姓,都是性格耿介孤僻,竟然都会弹琴,这真是历史的巧合?
他也喜欢美女,但又讨厌那些自以为是、价值观雷人的庸脂俗粉。而这个赵竑,和自己的夫人不和,连身边的美人也是居心叵测的对手“所赠”,二人似乎有些同病相怜。
以他对这个历史上的赵竑的了解,他敢打赌,要是这家伙不是赵宋皇室,不是皇子,而是一介草民,讨个老婆都难。
就他那个情商,就他那个比自己还二的驴脾气,谁能看上他?
脾气臭、智商堪忧的酸矬穷,能有女人爱吗?
结合历史上的认知,他对自己附身的这位原主,对这位原主目前的处境,也慢慢清晰了起来。
狸猫换太子!
赵竑不由得莞尔,自嘲地一笑。
历史上的南宋皇帝宋宁宗赵扩驾崩,唯一的皇子赵竑被换,另外一个连皇子都不是的宗室子弟赵贵诚被临时推上位,是为历史上的宋理宗赵昀。
被废黜的皇子赵竑被赶出临安城,后来被逼自杀。
而他知道这些历史,不是因为他主修历史,而是因为他要教孩子们历史课,无心插柳,成了小半个专家。
他在大学浑浑噩噩学到的那些东西,早已经还给了老师。
赵竑,济国公、检校少保,二十岁,当今大宋官家赵扩唯一的皇子,看起来富贵逍遥,让人羡慕,其实随时会被废掉、丢掉性命。
大宋朝政就是这么奇葩,以太子之尊,职权远在宰相之下,更不用说一个普普通通只是国公的皇子了。
“许胜,你们几个歇着吧,记得把府上的鸟儿蛐蛐都放了。李唐陪我前去就行。”
赵竑说完迈步就走,大踏步出了大门。
李唐摆摆手,许胜等人停下,李唐面无表情紧紧跟上。
“殿下,徐姬整天鬼鬼祟祟的,还有那两个侍女,你要小心些才是!”
出了府门,看左右无人,一片寂静,李唐才低声叮嘱道。
“我小心些什么?”
赵竑诧异地问道,半真半假。
“殿下,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唐诧异地看着赵竑,又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殿下,你现在不得皇后的喜爱,又和奸相史弥远势成水火。徐姬让你沉迷酒色,那两个婢女是徐姬带来的,对你图谋不轨。你要小心啊!”
图谋不轨?
李唐的话听在耳中,赵竑差点笑出声来。
他表情严肃,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在朱门上灯光里模模糊糊的“济国公府”四个字上停留。
徐姬就是那个妖冶的赤身美女,他的枕边人,他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两个婢女可能也是卧底,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李唐,皇……官家有几个皇子?”
赵竑目光落在轿子上,眉头一皱。
西北支教,他对骑马并不陌生。坐轿子,慢悠悠不说,被人看见了,还不得跟上山坐滑杆一样,唾液淹死。
“回殿下,官家只有一位皇子,那就是殿下你了。不过……”
李唐偷瞄着赵竑,暗暗心惊。
连几个皇子都不清楚,殿下这是酒色过度,精神恍惚了吗?
“不过什么?”
赵竑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殿下,还有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宗室子弟,是由史弥远去年所选,现为沂王嗣子,名字叫赵贵诚。”
赵竑冷冷一笑,心头发凉。
果不其然,和历史上一模一样。
这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宗室子弟赵贵诚,历史上的宋理宗,就是史弥远为他选的替代品了。
狸猫换太子,果然是确有其事,而且就要发生在他的身上。
上有杨皇后一手遮天,下手丞相史弥远大权独揽,他名义上的父皇只是个傀儡、道士、药罐子,随时都会登上西天极乐世界。
他拿什么和这些如狼似虎的对手们斗?
矫诏格杀重臣韩侂胄,矫诏撤换皇子赵竑,玩起这一招来,杨皇后和史弥远是驾轻就熟,熟稔至极。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又拿什么和这些人精们对垒?
满朝文武,似乎没有一个人可以搭把手。
要是这位“越俎代庖”的宋理宗雄才大略,可以厉兵秣马、运筹帷幄,让“南宋”可以“北宋”,或者至少国富民强,他不介意挂印而去,终老泉林。
可是他只知道一点,南宋永远是南宋,而且根据他脑海中的历史知识,南宋是活不了多少年了。
岳父、韩世忠们随风而去了,辛弃疾、陆游们烟消云散,贾似道、文天祥们会接踵而来,却是十万军民赴海而死,崖山之后无中华,民族百年的沉沦。
中华的魂魄,就这样没了?
临安,临时而安,却成了永不北上。中原,成了散不去的乡愁。
行在,却成了落叶归根,汴京,永远只存在于午夜梦回。
南宋还有六七千万人口,还有广袤的山川河流,还有无数仁人志士,为何就不能江山北望?
为什么就不能拼一把?
“我……府上……夫人……”
赵竑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处境。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无药可救。
“殿下,夫人已经走了很久,你得把她给找回来啊!”
李唐继续面色严肃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偏爱小……徐姬,赶跑了夫人?”
赵竑震惊于自己的愚蠢。
不,是自己原身的愚蠢。
夫人就是吴氏,赵竑知道个大概。二人感情不合,形同水火。
关键是,吴氏是当朝太后杨桂枝介绍。历史上赵竑被废黜,宰相史弥远是首恶,杨桂枝是帮凶。
“也不是赶跑,你们二人,性子都太硬。”
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也到了门口,有轿夫在,李唐不再言语。
“你们都回去吧。我们跑步去上朝。”
赵竑看了一眼门口的轿子,以及两个睡眼朦胧的轿夫,忽然起了念头。
临安城就这么大,国公府距离皇宫应该不会太远。跑步去,顺便可以锻炼一下身体,弄出六块腹肌。
现在这个小肚腩,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让他不习惯。
李唐不说,他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一个巴掌拍不响,再加上史弥远派了美女来挑拨离间,不发生冲突才怪。
赵竑健步如飞,李唐暗暗吃惊,紧紧跟上。
这位浪荡皇子今天是抽风了吗,怎么净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穿过万岁巷拐角,跑上了御街,意外看到街角有几个人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赵竑不由得一愣,脚步慢了下来。
前面带路的李唐,也跟着停了下来。
“李唐,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赵竑起了恻隐之心,抬脚就要过去。
“殿下,千万不要!”
李唐赶紧上前,拦住了赵竑。
“这都是临安城的闲人叫花子,这些人露宿街头,居无定所,肯定是天冷,冻死了!”
这位殿下,从来都不会关心这些闲人草民的死活,今天这又是怎么了,处处透着古怪?
“临安城、天子脚下,有人冻死?”
赵竑惊讶地看着李唐。
这是他想象中风流妖娆的大宋吗?这是那些砖家叫兽口中富裕繁华的临安城吗?
“殿下,赶紧上朝吧。这些事情司空见惯,天天都有,冻死的何止这些。等一会,就有街道司的公人来清理这些尸体。天亮前,就干干净净了!”
李唐嫌恶地看了一眼几具尸体,催促起了赵竑。
赵竑点了点头,心头压抑。
堂堂的临安城御街,天子脚下,还有人冻死街头,真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盛唐时也是民生惟坚,大宋也不例外。
赵竑的心里,像吃了一大坨农家肥一样难受。
那些说大宋最适合穿越,是最幸福时代的砖家教授公知们,把自己已经放在了大宋的士大夫阶层,不知是无知,还是选择性失忆?
人数不过寥寥无几的士大夫们的繁荣,不是真正的繁荣。只有普通老百姓的繁荣,才是真正的繁荣。
平均下来,大宋朝一年才招一百名左右的进士。那些公知们,从哪里来的自信可以登科?把他们放在这个年代,绝大多数都不能进士及第,东华门唱名。
普信男、普信女,这词语太适合他们了。
“快点,快点!别让相公们看到了!”
御街上,几个衙役正在催着拉着大车的差役向东而去。看车上的大木桶,以及让人捂鼻子的“异味”,应该是被称为“倾脚头”的清洁工们拉的粪车了。
宋朝土地都是施“人肥”,清理粪便的竞争也十分激烈。为了抢粪便,“倾脚头”们经常大打出手,甚至闹到官府,也算是一种社会特色。
跑了十来步,赵竑再回头看去,果然有差役拉着大车过来,把冻死的尸体装车。看车上隆起的样子,似乎有十几具之多。
繁华地段的御街周围都冻死这么多人,那些临安城的犄角旮旯,还不知道有多少可怜的冤魂?
赵竑转过身去,心情压抑,不再回头。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得接受这个时代的残酷和不完美。
除非,你有能力去改变。
御街上,两旁的灯火已经亮起,店铺纷纷开张,街上的行人、马车、轿子渐渐多了起来。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既来之,则安之。不能改变的,就要去适应。
永别了,我的 2022!
第三章 初来乍到
临安城,皇城北门、和宁门外。
和宁门是大宋临安皇城北门,是文武百官进入皇宫的主要入口,和宁门向北,一条笔直的御街贯穿主城,和宁门是临安城御街的南起点,而御街两旁,也是临安城的商业和文化中心。
皇宫、御街,一切都是复制北宋东京城而来,只不过东京城皇宫面南背北,而临安城皇宫面北背南罢了。
也不知道,这是故国情深、江山北望,还是无奈之下的苟且?
才过四更,和宁门外,御街周围已经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店铺、小摊都已开张,灯火辉煌下,珠玉珍异、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虽是寒冬腊月,石板路上的雪却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北地的严寒,反而有一种清冷振奋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南北地气的差异了。
赵竑和李唐一起,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煎饼铺,赵竑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李唐则是满脸严肃,在一旁侍立。
“李唐,一起坐下吃吧。”
旁边杵着个人,赵竑还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尊卑有别。要是让其他人看到就不好了。”
李唐黑着脸立刻拒绝,还不忘叮嘱赵竑。
赵竑看了看李唐,不再坚持。
能说这些话,看样子这家伙不是无间道。
不过,这家伙一板一眼,太过古板了些。
一碗冒着热气的七宝素粥,一份香气扑鼻的鸡蛋煎饼,赵竑慢慢吃着,边打量周围,边向外观看。
初来乍到,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他过去的人生过于失败,以至于他再也不想念及。
“李唐,此时此刻,我想吟诗一首,来抒发我心中的喜悦!”
赵竑心中,忽然起了玩世不恭的念想。
他的那三四十年,是不是活得太拘谨,太沉闷了?
“什么?”
李唐一头雾水看着赵竑,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唐乘船不给钱,船夫一脚踢下船。桃花潭水深千尺,不知李唐死没死。”
赵竑说完,哈哈一笑,拍了拍懵懵懂懂的李唐的肩膀,自己吃起饭来。
充满希望的清晨,热气腾腾的食物,赵竑喜欢这样的烟火气,真实而充满生气。
习惯了无欲无求、随波逐流的他,来到了这个时代,他唯一感觉的,就是朋友太少,太寂寞,不热闹。
想起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时空隔离,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赵竑心头微微一酸。
这些狗日的,有没有在想他?
“殿下,李唐盛世,李白不差钱,乘船一定会给钱的。”
李唐站的笔直,在一旁小声说道。
“李唐,不要那么严肃,生活本就够苦!”
赵竑一本正经说道。
作为师范毕业生,热爱文学,他肚子里的墨水不少。在文风鼎盛的南宋,也许可以卖弄一下。
这一瞬间,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困境。
上朝的官员纷纷云集于北门外,各色轿子、牛车,一时间人满为患。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枢密院,各色身着六品以上朝服的官员,紫、绯、深绿各等,幞头硬翅翘然,腰悬银印红绶,宽衣大袖,风度翩翩,好不得意。
不过他们大多数人和赵竑一样,都是要填饱肚子,才进宫门。
黎明前的夜市,烟火味十足,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让赵竑心头亲切温馨,不由得想起支教的那些日子,一望无垠的戈壁滩,满地的骆驼刺,热气腾腾的拉面、豆腐脑、包子、油条……
人生虽然失败,还是有些温馨的回忆。
“殿下,早!”
几个挤进来吃早饭的官员,看到赵竑在,嘴里哈着热气,满脸笑容打过招呼,便在另外的桌边纷纷坐下,叫起吃喝。
大宋的读书人、士大夫,自有他们的傲骨。不过也足可以看出,宋代皇权的没落。
宋朝上朝虽然早,四更一点开宫门,五更上朝,但一般都是两天一次或五天一次。到了赵扩朝,因为大宋官家本人身体原因,已经是十天一次,逢五上朝,再加上娱乐节目太少,睡的早,因此上朝的官员并不辛苦。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看来是春节前的最后一次上朝了。
一个花甲之年的紫袍官员进来,他打量着店内情形,看到正在用饭的赵竑,微微一怔,就要悄悄退出。
“殿下,薛极这个老木头。看样子并不想见你。”
李唐弯下腰,在赵竑耳边轻声说道。
赵竑不由得一惊。
这个白胡子老头,居然是史弥远的帮凶,“四木三凶”之一的薛极?
瞧这白胡子,应该有六十了吧。
“薛相公,进来用饭吧。我没带钱!”
赵竑站了起来,朗声喊了起来。
依据历史上的知识,以及李唐刚才的精辟短语,这个薛极,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堂堂士大夫,妥妥的国家重臣。
同时,也是有名的墙头草,唯宰相史弥远马首是瞻,见风使舵,八面玲珑。
四木三凶,一个“木”字,已经概括一切。
不过,史弥远权倾朝野,炙手可热,大多数朝臣还不是和薛极一样,唯史弥远马首是瞻。
“殿下,打扰了!”
薛极无奈,转过头来进了店,不苟言笑向赵竑拱手行礼,坐到了另外一张桌子,和赵竑远远避开。
赵竑微微一笑。这个老滑头,站队倒是一点也不糊涂。
不过,身为“四木”之一,史弥远执掌大权,薛极也只能恭恭敬敬做“提线木偶”了。
“薛相公,今天我忘了带钱钞,麻烦你帮我先垫上。”
赵竑笑容满面,喊话着薛极。
“殿下,知道了。”
薛极紧张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小声回道。
赵竑微微一笑,这个薛极,可是够小心的。
“殿下,你也在此用饭。”
一个圆白脸,三缕清须的中年官员走了进来,看到赵竑,肃拜一礼。
“小人见过真相公。”
李唐黑脸柔和了许多,赶紧躬身行礼。
脸再黑,碰上权贵,腰照样得弯下来。
“真公,你也入朝了。快坐!”
赵竑稍稍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行礼。
姓真的大臣满朝只有一个,除了他的老师真德秀,还能有谁?
老者叫真德秀,官居潭州知州兼湖南安抚使,乃是南宋理学大师,性情耿介,以个性刚直、勇于直谏而名震朝廷。其人以汉时的袁盎和汲黯自比,很是有些性格。
更重要的是,真德秀以前曾是赵竑的老师,因丁母忧,守孝期满后外出为官。
不过,也可以看出,真德秀对他的失望,不然也不会主动闪人,远离朝廷中枢。
历史上,此人性烈如火,对教育这位赵竑本身倒也尽力,虽然半途离开,有趋吉避凶的意思,倒也不是奸人。
“殿下,好久不见。听说你近来醉心声乐,又近女色,须知玩物丧志,不可不戒啊。”
真德秀向薛极拱拱手,在赵竑身边坐下。
看他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避讳他和赵竑的关系,也不怕被人看见。
这位真相公,还真是位君子。
“真公,人心险恶。流言蜚语,积毁销骨,那都是有心人故意使之。说起来,你不在我身边,我甚是想念啊。”
赵竑模仿着真德秀说话的方式,古人说话的方式。
果不其然,和历史上一模一样,已经有人在背后使坏,阴风阵阵了。
“殿下,你倒是清醒。不过,在外人面前,你要自称“孤”,或“本国公”才是。要不然,又会被人指责不尊礼法。”
真德秀诧异地看了一眼赵竑,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多谢真公提醒!孤铭记于心!”
赵竑拱手行礼,也是刚刚学来的。
“殿下,你知道就好。史弥远专权,满朝都是奸人的党羽,殿下的处境不妙啊。”
薛极在不远处,真德秀压低了声音,低头慢慢用饭。
尽管对这个曾经的弟子失望透顶,但真德秀还是不忍心看到赵竑一步步沉沦,无可救药。
不过,他怎么都觉得,今天这个弟子,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光是这驴脾气,就随和了许多。
“真公,事在人为,孤只有尽力而为了。”
赵竑面色平静,嘴里哈哈一笑。
“孤”,这个称呼倒是不错。孤苦无依,孤独到老,孤家寡人。
“真公,你只教了孤礼义廉耻,忠孝节义,可没教孤人情世故,帝王之术。孤如今步履艰难,你这个老师,也脱不了干系。”
说起来,他从来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
“帝王之术?”
真德秀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看着赵竑,片刻才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殿下,恐怕没那么容易!”
得罪了只手遮天的大宋皇后,又和权倾朝野的奸相水火不容,他看不出来,赵竑那里来的信心,能和对方斗下去。
朝野上下,人人都说赵竑沉迷美色和声乐,即使他登基大宝,对大宋朝政毫无益处。难道这位殿下还不知道反省吗?
他离开朝堂,请求外调潭州,也不过是因为失望,想要避祸罢了。
“真公,我命由我不由天。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不到最后一刻,输赢还很难预料,还是向前看吧。”
赵竑调侃地一句,回头一看,李唐身子笔直,依然满脸严肃。
这样板着,累不累啊?
“真公,你此次入朝,是回到中枢,还是入朝奏对?”
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要是这位历史上的理学大家、清流之首在朝中,他的处境也许会好上许多。
“殿下,官家厚恩,让我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我此次入朝,是来谢恩的。大朝会后,我就要去湖南了。殿下自己保重吧。”
真德秀看了看赵竑,眼神复杂,低头用饭,不再言语。
真德秀对他没有信心,这反而激起了赵竑的好胜心和雄心。
这位真德秀真老师,紧要关头离开了自己,远离中枢,去修身养性,探究义理之学,谦谦君子,终究还是缺了一点风骨。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洗洗睡吧,自己何德何能?
“真公,保重。”
赵竑气定神闲,似乎还面带微笑,真德秀不由得一阵错愕,多看了他几眼。
这个赵竑,这一阵子看了什么书,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吗?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没心没肺?
再看那边的薛极,草草吃了几口,就匆匆拱手离开,看他走出店门时缩头缩脑,左顾右盼,好像是怕被谁看到一样。
赵竑看的清楚,不由得莞尔。
这可真是个有趣的老头。
“殿下,这些见风使舵的无能之辈,还是少搭理为妙!”
真德秀忽然放下筷子,板着脸说了出来。
赵竑微微有些诧异,说几句话而已,不值得如此较劲。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清流浊流,正邪不两立?
一个年过花甲,一个四十不惑,二人年龄差了十五六岁,志趣上似乎真不一样。
就是不知道,年龄和勇气操守有没有关系?
“掌柜的,刚才那个白胡子老头,他没有帮我付钞吗?”
临到结钞,赵竑忍不住问道。
“殿下,实在是不好意思。薛相只付了自己那一份。”
掌柜的点头哈腰,笑哈哈回道。
“这个老狐狸,太抠门了!”
赵竑摇摇头,正要拿出钱袋,却被真德秀阻止。
“你呀,怎么和薛极搅到了一块?须知洁身自好,切不可同流合污才是!”
真德秀付了钞,又一本正经地言传身教。
“真公说的是,孤谨记在心。”
赵竑收起笑脸,郑重其事回道。
今早这饭钱,可是省下了。
“真相公,这张有些破损,麻烦你给换一下!”
掌柜的赶紧叫住了真德秀,陪着笑脸,手里拿着一张纸币。
“怎么了?”
真德秀接过会子,仔细看了片刻,从钱袋里另外拿出一张,自己打量了一下,递给了掌柜。
“多谢真相公!”
掌柜的连连道谢,恭送真德秀和赵竑出了店门。
“真公,怎么了?”
赵竑诧异地问道。他看的清楚,掌柜退回的两贯面额的会子没有破损,甚至比真德秀重新给的还要暂新不少。
“会子泛滥,假钞横行,真是让人心忧啊!”
真德秀摇头一声感慨,信步向前。
假钞?
赵竑不由得一愣。
感情这假钞在宋朝就有了,这可是开了眼界。
真德秀忧国忧民,个人情操让他佩服。
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士大夫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果这样的官员多一些,大宋朝也许有救。
可惜,一切只是也许,永远不会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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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待漏院(上)
临安城皇城南门、和宁门外、东侧,待漏院。
待漏院是朝廷专为上朝的臣子准备,也是体现朝廷对臣子的善待。临安城住房紧张,朝臣多租房在坊巷四处,早朝来得早,和宁门还没开,没地方坐等。来得晚,或者一时有个疾痛,或者和宁门一关,也没处等待值班官进去申奏,确实是个等候上朝的好地方。
待漏院里堂宇轩敞,桌椅齐全,甚至还有被褥,候朝的臣子风雨无碍。
值得一提的是,待漏院是宋高宗赵构所建,看来这位南宋历史上的有名的“逃跑皇帝”,也不是一无是处。
时辰未到,宫门还没有开启,赵竑和真德秀边说边走,进了和宁门东侧的待漏院。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真德秀说,赵竑听而已,偶尔说的几句也是打哈哈,但却让真德秀一次次灵魂出窍。
“冗官、冗兵、冗费?殿下,这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真德秀看着自己曾经的弟子,满脸的诧异。
“我大宋官有多少,兵有多多,真公自然明白,不用……孤多说。三冗导致积贫积弱,战力孱弱,吏治腐败,朝廷不堪重负。”
作为历史老师,这些基本的道理,赵竑是信口拈来。
不过,有些弊端,比如以为文制武、士大夫一家独大、相强君弱等,当着真德秀这样的士大夫的面,他就不方便说了。
“积贫积弱?”
真德秀不自觉点了点头,下意识问了出来。
“殿下,那如何才能根除积弊?”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是一场从上到下的变法革新了。”
赵竑侃侃而谈,就像往日里对自己的学生讲课一样。
要是从上到下的变法不能实行,要不就是一场从下到上的革命,或者就是被北方的铁骑踏破,崖山之后。
“殿下所言差矣。”
真德秀摇了摇头,看样子不同意赵竑的观点。
“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善政在于人治。若是君主贤明,官吏清廉,人人洁身自好,天下焉有不治?”
“真公,人治了这么多年,我大宋可有起色啊?”
赵竑直接问了出来。
这时候他才诧异地发现,自己很快地融入了这个时代,简直是无缝衔接。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穿越者的福利?
“殿下,看来你我二人,看法上是有些差别了。”
真德秀哈哈一笑,眼神里透出一丝欣慰。
自己的这个弟子,还不是一无是处。
“殿下,你可知道淮东李全的事情?”
真德秀眉头一皱,扯到了大宋淮南东路边陲的战事上。
“李全,山东忠义军领袖,骄横跋扈,雄踞于山东青州和淮东重镇楚州。朝廷也为此还是头痛。”
李全,原是山东义军领袖,现在兵强马壮,为盘踞淮水两岸的军阀,和宋廷貌合神离,与割据没什么两样。
“原淮东制置使贾涉,想以钱粮与分化等手段来掌控山东忠义军,以为忠义军饥则噬人,饱则用命,使得忠义军与朝廷离心离德。史弥远胆小怕事,一意拉拢李全,不断授以高官,李全趁机坐大。贾涉身心俱疲,便向朝廷请辞制置使等职,获旨回都奏报,病死在了临安府。”
真德秀摇摇头,继续说道:
“贾涉此人有些才气,但在有些地方……”
真德秀欲言又止,显然是因为死者已矣,不想背后说人闲话。
真德秀所说的贾涉,是宋廷前淮东制置使兼节制京东、河北兵马,刚刚离任病死。
赵竑也不追问。他只是好像记得,贾涉似乎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南宋奸相贾似道的父亲,女儿贾贵妃貌美如花,为顶替自己上位的宋理宗赵昀的妃嫔。
“真公,殿下。”
沿途众臣纷纷见礼,无论政见如何不同,此刻仍然是和风细雨,融洽和谐。
“殿下,真公。”
看到赵竑和真德秀进来,一个身材高大、面相威严的中年官员站了起来,拱手见礼。
“魏侍郎,好久不见。”
真德秀满面笑容,和兵部侍郎魏了翁见礼。
“殿下,最近可好?可曾谱得新曲?”
魏了翁看着赵竑,眼神里面,似乎有一丝戏谑。
平日里只顾弹琴复长啸,还知道自己是堂堂皇子,大宋王朝的继承人吗?
魏侍郎?魏了翁?
赵竑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位高大威猛的中年文官,恐怕是南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魏了翁了。
幸好,上朝的路上,李唐给他科普了一下朝中局势。加上他脑子里的历史知识,很快就判断出了眼前此人的身份。
“魏公,琴乐只为陶冶情操,闷时才弹。近日来孤一直练习武艺和马术,读的是兵书经史,于风林火山一说,很是有些心得!”
赵竑面带笑容,人畜无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魏了翁是四川蒲江魏高氏出身,满门士大夫,和真德秀二人是同一科的进士,年纪一样,都是清流、有些节操之人。
也是自己要拉拢和靠拢之人。
“殿下倒是雅致,让老臣刮目相看!”
魏了翁目光中有些惊诧,也有些欣慰。
作为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能有长进,不再耿介,沉迷于声妓,他当然是老怀宽慰了。
苏轼 38岁以“老夫”自称,他已经 45岁,当然可以自封“老臣”了。
“刮目相看?此话言之过早,早干什么去了?要是官家……殿下接得起这大宋的千斤重担吗?”
真德秀的神情,满满的哀其不幸,怒其荒唐。
“真公,你这心态不好,太消极了!”
赵竑哈哈大笑,毫不客气怼了回去,吸引了周围好几个官员惊异的眼光。
总是埋怨和打击自己的学生,还离自己而去,这老师当得并不怎么样。
真德秀和魏了翁都是一怔,魏了翁轻声笑了起来。
这个赵竑,有些意思。
“殿下,你也是饱读诗书,自己做的那些事,难道就不知道三思而后行吗?”
被弟子当面顶嘴,真德秀脸上一红,立刻教训了回去。
赵竑嘿嘿一笑,就要回话。
说实话,以他有限的历史知识,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位本尊,究竟犯了哪些“大逆不道”或“离经叛道”的事情。
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让赵竑几人停止了争议,都是抬头看去。
“史相!”
“见过史相!”
官员们点头哈腰,纷纷谄笑着让出一条道来,点头哈腰,给一个黑色硬翅幞头,红袍鱼袋,紫色官袍的六旬老者见礼。
官员前呼后拥,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六旬老者走了进来,老者目光冷厉,面容清瘦,身材高大,长须泛白,不怒自威。
“史相,好大的官威啊!”
真德秀收回目光,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大宋天下臣民,何其悲哉?”
魏了翁目光幽幽,抚须微叹。
史相!史弥远!
赵竑震惊之余,眼神玩味。
这便是大名鼎鼎、权倾朝野的当朝宰辅,他这位本身生命中的死敌史弥远了。
他本身一生的悲剧,“狸猫换太子”,以及自缢身死,都是拜此君所赐。
当然,这是他的前身的命运,现在却是他自己的命运。他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即便是垂死,也要挣扎几下。
毕竟,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别人玩死。
历史上,史弥远矫诏格杀当朝太师韩侂胄,敢矫诏废了皇子赵竑,推宋理宗赵贵诚上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真真正正是狗胆包天。
即便是秦桧这样权倾朝野,当时的太子宋孝宗赵昚看他极不顺眼,秦桧也没敢干出如此丧心病狂、废黜另立的事来!
这家伙是实实在在的心狠手辣,胆大包天。
“真知州,魏侍郎,殿下,你们都在。”
看到赵竑三人,史弥远笑容亲切,拱手一礼。
“真知州,魏侍郎,殿下。”
史弥远身后的官员们也纷纷给赵竑三人见礼。
让人意外的是,官员们对赵竑的重视程度,似乎还不如对真德秀和魏了翁。而从称呼顺序上,赵竑也被放在了最后一位。
“史相,早!”
“史相!”
真德秀和魏了翁淡淡一笑,分别见礼。
“史相,诸位,早!”
尽管知道,自己和对方已经是水火不容,但面子上,赵竑依然是面带微笑。
矫诏格杀朝廷重臣,矫诏更换皇帝,逼的对方自尽,胆大包天,心狠手辣,还有什么他干不出来的?
对这样的人,必须得慎之又慎,加倍小心。
“殿下,近日一向可好?”
史弥远惊讶地看着装神弄鬼的赵竑,依然是满脸笑容。
这个书呆子,竟然没有摆脸色给自己,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劳史相挂念,一切都好。史相年富力强,风采依旧,实在是我大宋之福啊!”
赵竑语气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就是在这家伙祖孙三代宰相的手里,南宋元气大伤,国力日衰。现在还想再来一次,要了自己的小命,想起来就让他窝火。
“殿下过誉了!老夫惭愧、惭愧!”
史弥远心中的惊讶更盛,脸上还是笑容亲切。
“殿下,最近可有新曲?说来听听。”
一名五旬的黑胖绿袍官员,眯眯笑着向赵竑问道。
黑胖官员的话,让史弥远周围的官员们,包括史弥远,纷纷都是笑了起来。
这笑声,似乎很有些轻视,很有些不以为然。
“诸位,诸位,孤近日新得一曲,名为《笑傲江湖》,是要劝那些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诸位相公,人生苦短,何苦争权夺利,为难自己?改日,孤一定给诸位奏一下此曲,清心明目。”
赵竑轻声一句,众大臣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热闹的氛围,立刻安静了不少。
“殿下,老臣告退!”
史弥远看了看赵竑,拱拱手,转身离开,脸上马上恢复了冷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告退!告退!”
群臣跟着史弥远,心照不宣走开。
赵竑拱手,看着史弥远和众人离开的背影,心里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他刚才本来想向史弥远说几句软话,当众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也给史弥远一个台阶。但给那个黑胖官员一搅和,便真情流露。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宿怨已久,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解决,还是免开尊口。
况且,他要是这样做,魏了翁、真德秀这些人怎么看他?
一般的人情世故,他还是懂得。
“魏公,那个可恶的黑胖子……”
赵竑指着黑胖官员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并不知道这人何方神圣,直觉上这人来者不善,不是个善茬。
“梁成大这厮心术不正,天资暴狠,殿下做的对,不必理他。”
魏了翁对赵竑,由衷的赞叹。
敢当众怼一群朝廷众臣,耿介孤勇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
“梁成大卑劣,史弥远的家犬而已,阴险狡诈,有仇必报,殿下何苦和他一般见识?”
真德秀面色难看,对梁成大的印象,显然是极差。
梁成大!“四木三凶”中三凶之一的梁成大,三凶里面最坏的那个。
赵竑暗暗吃惊。这厮果然阴险,居然当众想让自己出丑,其心可诛。
看来,朝中纲纪败坏,道德沦丧。坏人不但太多,而且变老了更坏。
还没有上朝就已经是阴风阵阵,还不知朝堂上和私地里,有多少明枪暗箭?
第五章 待漏院(下)
史弥远等人刚走开,一个年轻的红袍官员进来,额头光洁,头有些大,脸上稚气未脱,看起来很是面善,犹如邻居家的乖孩子,让人无端生出好感。
面善少年看到赵竑,犹豫着是不是要退出去,还是硬着头皮进来。
“殿下!”
真德秀和魏了翁一起行礼,态度很是恭谨。
殿下?
赵竑心头一惊,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个青涩的少年,恐怕就是赵贵诚,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宋理宗了。
整个大宋皇室,年纪相仿的就他和这位沂王嗣子了。其他的要么年龄悬殊,太老或太小,要么就是歪瓜裂枣。能和他争皇位的,只有这位赵贵诚了。
这小子,想不到如此年轻,比自己还小两岁,历史上更是大名鼎鼎,怪不得史弥远推此人上位。
大名鼎鼎,倒不是执政得失,也不是招妓入宫,而是“骷髅碗”的缘故。
南宋灭亡,西藏僧人杨琏真伽盗掘南宋皇陵,将宋理宗赵昀的头颅割下,并制作成饮器,送交大都大元统治者,其躯干则被焚毁。
赵昀的头颅,直到明太祖朱元璋攻占大都后,才在元大都的皇宫中被找到,并以帝王礼葬于应天府(江苏南京)。次年,又将赵昀的头骨归葬到南宋皇陵绍兴永穆陵旧址。
目光再看到赵竑,赵贵诚笑意盈盈,上前见礼。
“贵诚见过殿下!”
沂王、如今的大宋皇帝赵扩的弟弟赵抦早年过世,赵抦没有后人,赵均作为宗室子弟,四岁时被皇帝赵扩挑选继承沂王爵位,改为赵贵和。
嘉定十三年,也就是三年前,27岁的景献太子赵询去世,皇帝赵扩于是立赵贵和为皇子,并赐名赵竑,并于嘉定十五年加官赵竑为检校少保,封为济国公。
赵竑被封为济国公,改名晋为皇子,沂王的爵位又空了出来。而这个赵与莒,两年前被史弥远挑选并推荐,立为新沂王嗣子,赐名赵贵诚。
至于赵昀,则是赵贵诚登基后的新名。
史弥远这家伙,竟然两年前就布局,可谓是居心叵测,老奸巨猾。
“殿下,你我兄弟都在临安城,同殿为臣,又都是太祖子孙,以后可要多亲近亲近!”
赵竑面带微笑,亲切地挽住了赵贵诚的胳膊。
这小子心机男,看上去人畜无害,可称得上斯文败类,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济国公说的是,是要多多亲近,多多亲近!”
赵贵诚脸上泛红,犹如一淳朴少年。
他虽是赵宋宗室子弟,但他的父亲在世时并没有任何封爵,只当过地方小官,境遇与平民无异。七岁时,生父逝世,生母带着他及弟弟在舅舅家寄居,一直到赵贵诚十六岁。
虽然后来被选任沂王府嗣子,但他青春时代都是在乡下,妥妥的草莽出身,知道眉高眼低、高低贵贱,在这些养尊处优的王公子弟面前,下意识有些底气不足。
“殿下,有空回府上坐坐,娘对你可甚是想念!”
赵贵诚笑容灿烂,亲切自然。
他口中的“娘”,是沂王赵抦的夫人俞氏,被大宋皇帝赵扩封为安国夫人,养育了赵竑足足十三四年。
“这是自然,稍后就会前去打扰。”
赵竑点点头,一本正经说道,不知道是真是假。
“殿下,我府上有一些绸缎和酒器,都是官家赏赐的,改天送到你府上。我知道,你有兄弟,有高堂,一大家子,临安城居不易,你就不要推辞了。”
“济国公,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
赵贵诚连道不好意思,笑容依然灿烂。
这个赵竑怎么了,今天怎么会这么客气?
“殿下,你我都是太祖子孙,将来还要互相扶持,这些东西算什么,你就不要推辞了。不然兄长我可是要生气的!”
赵竑板起脸来,一本正经。
这小子已经冠礼,建有府邸,可以上朝听政,身份虽然是皇侄,但对他这个皇子,已经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不要说他只是个皇子,即使他是太子,也会被赵贵诚身后的史弥远轻易换掉。
皇位面前,没有人能抵抗诱惑,亲兄弟亲父子也会反目成仇,更何况他和这位“宋理宗”,连亲兄弟、近堂兄弟都不是。
“济国公,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殿下!”
赵贵诚脸色尴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自家兄弟,客气了,见外了!”
赵竑满脸笑容,态度很是真诚。
赵贵诚已经被推到了台前,原来想要和史弥远握手言和的想法,立刻被赵竑给全盘否定。
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老臣郑清之,见过殿下。”
赵贵诚身后温文尔雅、满脸赔笑的儒士、国子学录郑之清,满脸笑容向赵竑见礼。
郑清之,这就是历史上宋理宗赵昀赵贵诚的“帝师”了。
郑清之虽为“帝师”,也只是送赵贵诚到待漏院。他一个国子学录,不过区区八品,还没有上朝的资格。
众所周知,宋朝一大顽疾就是“冗官”,官员太多,而能参加朝会的官员官阶都是很高。门下省起居郎以上,中书省起居舍人以上,尚书省侍郎以上,御史台中丞以上。
再有就是言官,官阶虽低,影响力和震慑力却是极大。
自己曾经的老师真德秀、理学大师,倒是有上朝的机会,但却自求下放到地方,估计是见势不妙,怕惹火烧身,悄然离自己而去。
眼前这位当代大儒郑清之,赵贵诚的老师,对赵贵诚培养是尽心尽力,兢兢业业,上朝都送到皇宫门口。
自己在这方面,已经输了一筹。
这么多居心叵测的人精玩自己,还不被他们玩残?
“郑公,有空的话,到我府上坐坐,喝茶讲理,咱们坐而论道,也让我听听郑公的教诲。”
赵竑笑意盈盈,亲切无比。
“殿下,老臣诚惶诚恐,诚惶诚恐!”
郑清之连连点头,尴尬而笑。
在赵竑面前,他就像个没被对方发现的图谋不轨的罪犯,心虚的厉害。
赵竑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对面的班房,史弥远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周围一大群官员恭恭敬敬肃立,除了薛极和两三个紫袍白发官员,敢坐下的似乎没有几人。
待漏院就是朝堂,史弥远府上也是朝堂,处处都是朝堂。
史弥远史相,果然是好大的……淫威!
赵竑和赵贵诚谈笑风生,真德秀和魏了翁对望一眼,眼中都是诧异。
耿介倔强驴脾气的赵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和,没有骨气?
和对手相见甚欢,和史弥远也是和善礼遇。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爱憎分明、疾恶如仇的赵竑吗?
“殿下,何必搭理这些个奸人!”
魏了翁一声冷哼,不知指的是赵贵诚还是史弥远。
“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要自甘堕落,让旁人看着心寒!”
真德秀也是冷眼看着赵竑,让赵竑一头雾水。
“魏相公、真公,我好像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赵竑苦笑一声,一阵错愕。
他真是只打个招呼而已,怎么两位清流就看不惯了?难道非要他和赵贵诚史弥远当面硬刚,甚至拳脚相向,这才是泾渭分明吗?
看来,自己和史弥远交恶,并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而是多方推力的结果。
“殿下不可大意。朝中的清流,可都在看着殿下。史弥远把持朝政,堵塞言路,殿下不可与之亲近,否则容易让其他臣子产生误解。”
魏了翁似乎对赵竑的不以为然,很有些不满。
“殿下,满殿群臣都在看着,不可授人以柄啊!”
真德秀看了一眼赵竑,话语意味深长。
授人以柄?
赵竑心里嘀咕,面上却恭恭敬敬。
“魏公、真公说的是,在下铭记在心。”
看来朝堂上非黑即白,连面子上都不能将就。这到底有没有必要?
不过,魏了翁和真德秀确实是提醒了他。他不是一个人在奋斗,他身后有一群人,还是清流,尽管式微,但也有自己的声音。
这也许就是历史上赵竑被迫自尽,那么多朝廷大臣为他上书,被革职流放一大批的原因。
“殿下,老臣一片苦心,言语鲁莽,得罪殿下了。”
看赵竑知错就改,认错态度不错,魏了翁也是温声解释。
毕竟,对方是皇子,不出意外,将来可要继承大统。
“魏公不用解释,一片真心实意,在下谨记,日后当谨言慎行,修身养性,不负魏公的苦心。”
赵竑郑重其事,躬身一礼。
“老臣谢过殿下。”
“魏公多礼了。”
二人目光相对,都是莞尔一笑。
旁边真德秀看赵竑和魏了翁你来我往,亲切融洽,心里安慰的同时,也微微有些尴尬。
自己和这个学生的关系,还不如魏了翁这个外人,双方的确已经疏远了许多。
“见过殿下。”
“殿下气色不错。”
说话间,临安府尹吴兢,大理寺少卿徐暄过来,一起向赵竑寒暄见礼。
赵竑向二人回礼,交谈几句,魏了翁和真德秀寒暄介绍,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
这些大臣,就是他身后支持他的一群清流之首了。
这样一来,赵竑倒是安心不少。看起来,史弥远虽然执掌朝政,权倾朝野,却也并不能真真正正一手遮天。
“徐公,大理寺的风波亭,孤久闻其名,想去瞻仰一下。不知徐公可否安排?”
想起了岳武穆,赵竑瞬间起了兴趣。
风波亭,南宋时临安城大理寺狱中的亭名后世也是鼎鼎大名。
宋高宗赵构绍兴十二年,赵构暗旨秦桧和其夫人合谋,诬陷岳飞谋反,因无确切证据,故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一代名将岳飞及其儿子岳云、部将张宪在风波亭内杀害。
“风波亭?”
白胡子徐暄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赵竑的意思。
“殿下,你要祭祀岳武穆,应该去西湖的岳王庙才是。风波亭只是一座亭子,最多也只能缅怀一下。”
徐暄诧异地看着赵竑,像不认识他一样。
他和真德秀的感觉一样。这个赵竑,怎么会问起这些他以前从不关心的事情来了?
“徐公所言甚是。说实话,孤就是想缅怀一下先烈,瞻仰一番。”
赵竑收起笑容,说话也是一本正经。
“殿下随时可以前往,老臣自会陪同。”
徐暄点点头,转过头来,和真德秀等人说起话来。
对面的房中,看到赵竑和众臣和颜悦色交谈,镇定自若,史弥远不由得瞳孔微微收缩,鼻子里轻轻冷哼了一声。
这个蠢货,什么时候也学会八面玲珑了?
无论这家伙如何装神弄鬼,也不能让他如意登上宝座,以免将来对自己不利。
不过这家伙今天谈笑风生,长袖善舞,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看来对付这家伙和他身后的这些人,还得再下点功夫才是。
钟鼓院中,晨鼓声响起,史弥远首先站了起来,向外走去,许多官员亦步亦趋,紧紧跟上。
赵竑也和魏了翁等人一起,出了待漏院,进了巨大的宫门,走入了黑暗之中的临安大内,加入了匆匆上朝的行列。
南宋帝国神秘的面纱,正在向他徐徐展开。
第六章 上朝(上)
临安大内分为外朝、内廷、东宫、学士院、宫后苑五个部分。宫城四周有皇城包围,皇城北门为和宁门,也是众臣上朝进入皇城的北门。
外朝建筑有大庆殿、垂拱殿、后殿、端诚殿四组。大庆殿位于南宫门内,是大朝会场所,垂拱殿在大庆殿西侧偏北,为官员常朝殿宇。
而这宫殿的功能和名字,以及上朝的礼仪,都是照搬北宋。只不过北宋东京城的大庆殿、垂拱殿等等,早已经回不去了。
敦信明义,崇德报功,意为垂拱而治,天下太平。皇宫是临安城的政治中心,垂拱殿则是宫中之宫,是政治中心的中心。
自靖康之耻,北宋灭亡,宋室南渡,已经足足近百年。皇帝在垂拱殿议政,国家决策尽出此殿,军政要务决断于此,这里是权力斗争的中心,君臣、百官的角斗场。
大殿御座之上,大宋天子赵扩脸色焦黄,木然看着下面肃然而立的一众大臣。
这位仁义忠厚的谦谦君子,初任有权相韩侂胄把握朝政,后任为奸相史弥远专国跋扈,形同摆设,再加上身体欠佳,只能打坐养气,修道成仙。
大宋官家,当地甚是辛苦,也很是轻松。
这让赵竑,莫名地想起北宋的宋徽宗,以及明朝的嘉靖皇帝来。
三者虽然都是“修道狂魔”,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过相比较而言,赵扩还要好一些,知道爱民;宋徽宗文艺青年,误国误民;嘉靖不恤民力,可是要强硬得太多。
宋徽宗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谀。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有不亡者。
嘉靖炼丹修道,迷信方术,用事大臣都靠迎合邀宠得幸,士风败坏,政治腐朽。吃斋孤居而不忘独断朝纲,与其说是“无为”,不如说深得法家之刻薄阴狠,将帝制的专横发挥到了极致。
他倒是想让赵扩和嘉靖一样专横。这样一来,他这个皇子就可以不用担惊受怕,顺利登基了。
而且,大概率上,他会做一个好皇帝。
可惜,可惜一切都是美好的愿望而已,永远不会成真。
御座上,大宋官家赵扩看着下面肃然木立的群臣,目光从丞相史弥远身上扫过,面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依旧是不发一言。
内侍、内供奉官分列两侧,左为宰相、参知政事,枢密班、学士班;右为宗室亲王王公、诸使副、中书省班、御史台班、知制诰等等;后为差遣文官,风闻奏事的绿衣御史们。
满朝士大夫,只有史弥远一人立于百官之前,可见其身份之尊贵,地位之超然了。
相强君弱,皇权不振,国家多事之秋,这些朱紫贵者,又有几个可堪一用?
北地传来消息,就在刚刚,寒冬腊月,金朝皇帝完颜珣驾崩,其子完颜守绪继位,改年号为“正大”。
而与此同时,因成吉思汗屡次攻打西夏,夏廷采取联金抗蒙的策略,趁成吉思汗西征,派使联合金朝和漠北诸部落抗蒙,以便挽回战局上的颓势,为西夏强行续命。
此次大宋廷议,当然是针对西夏,以及金朝新皇继位而议了。
令人唏嘘的是,西夏外交大事,竟然忽略了大宋朝廷。想来,恐怕不仅仅是夏宋国土之间隔着一个金朝的缘故。
大宋之兵事孱弱,连弹丸之地、已经落魄的西夏都不放在眼里,何其悲哉。
“诸卿,鞑靼遣使到大宋京湖北路制置司,欲连我大宋,共灭金国。看如何回复吧。”
御座之上,大宋官家赵扩轻声开口,开启了议题。
本来大宋和蒙古一直就勾勾搭搭,只是蒙古的中原主帅木华黎突然病死,事情才不了了之。
现在木华黎的儿子孛鲁接替其父木华黎,重新遣使,做新一轮的联合攻金的尝试。
“强鞑渐兴,其势已足以灭夏。鞑靼和金人乃是世仇,恐怕金人也不能幸免。金昔吾之仇也,今吾之蔽也。古人唇亡齿寒之辙可覆,宜姑与币,联合拒鞑!”
颤颤巍巍的工部侍郎乔行简持笏出班,忧心忡忡。
蒙古兵强马壮,灭了夏金,只是指日可待。一旦金人灭亡,蒙古大军就要与宋为邻,对宋而言,绝非善事。不如恢复向金人输纳岁币,继续抗蒙,大宋励精图治,积蓄力量,以备不测。
赵竑看了看这位乔侍郎,满脸皱纹,两鬓白发苍苍,弯腰驼背,老态龙钟,应该已经有七旬左右。这把年纪在大殿中长久站立,让他叹服。
不要说,他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大殿上站了一会,都觉得两腿发麻。更不用说这些六七十岁的老同志了。
要是他当了皇帝,一定要“坐而论道”,而不是“坐而论道”。大家身体搞坏了,还怎么给国家做事?
“西夏灭亡,恐怕不久矣。金人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应该乘金朝和鞑靼互相攻伐之机,出兵北上收复失地,以报君父之仇!“
潭州知州、湖南安抚使真德秀,此次奉诏入朝。这位南宋史上有名的理学大师,赵竑曾经的授业恩师,厉声反驳了出来。
靖康之耻,徽钦二帝被掳北归,黄河以北尽失,宋人引为奇耻大辱。宋朝虽积贫积弱,数次北伐功败垂成,但收复失地、一雪前耻的呼声从未停止过。真德秀此举,也是道出了殿中大多数臣子的心声。
赵竑不由得莞尔,轻声一笑。
这个老师真德秀,还真看得起宋军的实力,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心?
脸上手上都刻字,一点尊严都没有,勉强温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凭什么为你大宋朝廷卖命?为你们这些脑满肠肥的贪官污吏卖命?
要不是亲人家园在后,江南水网密布,大宋王朝,早已经飘飘然不知所踪了。
“鞑靼狼子野心,无论是否联合灭金,都会对我大宋不利。海上之盟,殷鉴不远,还是小心为上!”
满脸皱纹的老臣,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薛极,忧心忡忡上奏。
鞑靼,是宋人对蒙古部落的称呼,朝堂民间,平民士大夫皆是如此。后世的许多外国文献里,称呼中国也是鞑靼。
“陛下,金人贼心不死,大败于鞑靼之后,还要南下,夺取江淮。幸亏我将士浴血奋战,方击退其进犯。国恨世仇,似乎没有不报的道理吧?以臣之见,应立即联蒙灭金,光复三京!”
刑部侍郎、赵宋宗室赵汝述正气凛然,又有另外一番见解。
大殿上无人吭声,一片寂然。赵竑看了一眼赵汝述,鼻子里冷哼一声。
连蒙灭金,这个无知的大宋宗室子弟,引狼入室不说,大宋有十五六万精锐恢复中原吗?
薛极偷偷看了一眼坐在群臣首位的右丞相兼枢密使史弥远,后者老神在在,脸上古井不波。
薛极垂下花白的脑袋,不再言语。
宋金世仇,灭国之恨,奇耻大辱,不共戴天,大宋朝野上下,人人都是欲灭金国而后快。
朝堂议论纷纷,一者坚持连同金朝,厚结以币,以之为对抗蒙古的屏蔽;一者认为应趁机孤立金朝,并由此振奋精神,再图抵抗蒙古南下的企图。
不过有一点众人倒是一致,西夏,已经无药可治,就要亡国。金国是世仇,需谨慎对之。
众臣子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权相史弥远和大宋官家都是一声不吭,大殿上一片叽叽喳喳之后,又恢复了寂静。
即便是寂静下来了,史弥远和赵扩依然是不开口,仿佛都在等对方的反应。
赵扩耐心聆听,似乎虚心纳谏,但他始终一言不发,似乎朝廷政事,还是听史弥远和执宰们的意思。
“史相,你怎么看?”
赵扩面上一丝笑容,目光转向了老僧坐定、镇定自若的史弥远,脸色更是煞白。
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能撑到几时?
“殿下,你怎么看今日之局势?”
史弥远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目光扫向了一旁班列中的朝堂新贵赵贵诚,轻轻咳嗽一声开口。
“圣上、史相,金人侵我江淮,劳师动众,却功败垂成,丧失兵马难以统计。如今金人新皇登基,已下令终止与我朝战事。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金人是我世仇,如今其势弱,不如联蒙灭金,早日收回三京之地,圆我宋人百年宿怨。”
赵贵诚侃侃道来,群臣颔首,御座上的赵扩,也是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收回汴梁城,那可是历代南宋皇帝和士民的心结。朝廷几次北伐,可惜都是无功而返。
赵竑心头明白了几分。史弥远,已经在为年轻的赵贵诚造势了。
怎么没有人为自己推波助澜?
“魏卿,你是兵部侍郎,你说说,该如何回复蒙使?”
赵扩轻声说道,避开了兵部尚书宣缯。前面所有大臣们的奏陈,他似乎也都是无动于衷。
“陛下,鞑靼军以掳掠为主,攻下城邑后便大肆屠杀劫掠,铁蹄所至有如废墟,僧寺道观,室屋华盛,屋庐焚毁,城郭丘墟,北地百姓尸积如山,十不存一。是不是要联蒙灭金,陛下圣裁。”
魏了翁没有直说,但其意不言而喻,不愿意和对方合作。
赵竑暗暗赞赏。魏了翁这个兵部侍郎,还是有些水平,目光看的长远。
“陛下,臣附议魏侍郎。”
兵部尚书、参知政事宣缯走了出来,附议魏了翁。
赵竑看向宣缯,五十开外,圆脸长须,面色和善。此人和史弥远是儿女亲家,都说和薛极是史弥远的爪牙,他有限的历史知识,对此君没有什么印象。
另外一个参知政事、工部尚书胡榘眼眉低垂,一声不吭。
此人名门之后,其祖父胡铨是宋高宗赵构朝名臣,与李纲、赵鼎、李光并称“南宋四大名臣”,因曾抗疏乞斩奸相秦桧而声振朝野。
不过,听李唐说,胡榘此人是个贪官,也只会做官,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看他在朝堂上眉眼低垂的样子,是要将“少说话、多磕头”的做官技巧发扬光大了。
再看向史弥远,依然是气定神闲,稳如泰山,操控整个朝堂,稳居大殿的中心。
看来,无时无刻,他都在想着推赵贵诚出来,增加赵贵诚的影响力,也表明他支持赵贵诚的立场。至于国事如何处置,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反正,只是打嘴炮而已,最后还不是他史相一家之言,乾坤独断。
“济国公,你是什么看法?说来朕听听。”
赵扩的目光,突然看向了班列里的赵竑。
说起来,元旦前的最后一次朝会,似乎也应该听听这个皇子的声音。
自己什么看法?
赵竑不由得心头一荡,赶紧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肃拜一礼。
“陛下,臣以为,如何处理与鞑靼的关系,应谨慎对待。联蒙灭金,很有可能重蹈当年海上之盟的覆辙。鞑靼兵锋正盛,直比当年女真初兴。陛下圣裁。”
“父皇”面前,可不能敷衍了事。赵竑下意识觉得,自己有几分后世领导询问的恭恭敬敬和窃喜。
这可真是够贱的。
第七章 上朝(中)
“济国公,你尽管直言。”
不知不觉,赵扩的眉毛微微一扬。
“谢陛下。”
赵竑抖擞精神,开始了卖弄。
这个时候,要是能喝杯红酒,或者吃半个西瓜,状态和氛围就再好不过。
“陛下,和议桌上得来的一切,是从战场上的胜负得来的。没有实力,所有的和议契约都是废纸一张。鞑靼国策,以侵略扩张为本。我大宋繁华富裕,鞑靼亡金灭夏,必会南下侵宋。是急于报世仇一时,还是大宋国运重要……”
赵竑侃侃而谈,话说到一半,却被一旁的史弥远打断,跟着他冷笑一声,说了起来。
“殿下,你这说的都是夸夸其谈。沂王嗣子说的没错,金人是我世仇,连蒙灭金,恢复旧都不说,也可以抢夺一些地方作为缓冲之用,也让鞑靼看看,我大宋不可轻侮。”
史弥远说完,又是一本正经,脸上古井不波。
底下群臣相顾愕然。史弥远一直坚持联金抗蒙,怎么今天换了口风?
看来,史相是在给这位年轻的沂王嗣子撑场子罢了。
反正,一切都是空谈而已。
夸夸其谈?
赵竑一怔,心头火起,冷冷一笑。
“史相,别人说话的时候,请不要贸然打断。这样显的很没有礼数和教养。”
公然打断旁人谈话,公然否定自己的论调,简直是公然的打脸和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竑公然回怼,大殿上鸦雀无声,史弥远眼睛忽然睁开,精光四射,看向了赵竑。
“济国公,朝堂之上,不可信口雌黄。你弹琴作曲,风花雪月,对鞑靼一无所知,就不要在这里贻笑大方了!”
史弥远中气十足,直斥赵竑的浅薄。
信口雌黄、风花雪月、贻笑大方?
赵竑心头的怒火,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
后世摸打滚爬,看惯人生冷暖、眉高眼低,对方这点混淆视听的小伎俩太低级,他却不能忍受。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那个 20岁的愣头青吗?
御座上的赵扩,嘴角微微上扬,仍然没有开口。
他倒要看看,这个被外人批为一无是处的皇子,会有怎样的反应?
大殿上的群臣看着赵竑和史弥远二人,都是睁大了眼睛。
济国公果然是济国公,耿介孤勇,殿上敢当面硬杠当朝宰相史弥远的,也只能是他了。
“信口雌黄?风花雪月?贻笑大方?”
赵竑偷偷瞥了一眼御座上的赵扩,看他面色平静,不动声色,胆子大了许多。
“史相,许你操控台谏,控制言路,言官风闻奏事,颠倒黑白,就不许本国公信口雌黄?许你独攥官吏任命大权,从不取旨奏禀,就不许我弹奏几曲,风花雪月?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第,我贻笑大方,总比你权倾天下来的光彩吧。”
赵竑的暴脾气上来,当着满朝官员的面,直指史弥远专权。
这些话语,还是他刚刚从和李唐真德秀交谈,以及先天历史知识所得,即插即用了。
满殿寂静,群臣一时无言。人人看着赵竑,心思各异。
这个济国公,这是要和宰相翻脸吗?
真德秀目瞪口呆。赵竑此举,是要和史弥远公然决裂了。
魏了翁暗暗叫爽。这样的话从赵竑嘴里说出来,可是当庭打脸,让史弥远下不来台。
“济国公,你又在混淆视听。如今谈的是鞑靼之事,不是风闻奏事。”
史弥远不动声色,打破了大殿上的寂静。
混淆视听。
赵竑冷笑一声,继续开口,唾液横飞。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只要在皇帝和群臣心头留下印象即可。
“史相,你既然为当朝宰相,那本国公问你,鞑靼的大汗成吉思汗,他手下有多少兵马?鞑靼大军的主要武器有什么?他们的战术如何?鞑靼占有的领土有多大?又灭国几何?”
赵竑看着史弥远,目光灼灼。
这老家伙当殿说他玩物丧志,又说他是狗屁不懂,用心之险恶,其心可诛。
不过,从史弥远微微颤抖的身子可以觉察到,他似乎击中了史弥远的某个要害。
“殿下,老臣似乎没有必要回答你吧。”
史弥远冷冷一句,眼中寒芒更盛。
“史相,不是没有必要回答,而是不知道吧!”
赵竑冷哼一声,向御座上的赵扩施礼,在众臣子惊诧的注视下,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诸位大臣,鞑靼有大概 120个千户的兵马,大概约 12万鞑靼人组成的骑兵。鞑靼占领中原以后,又多了步兵五万上下,多是汉军。鞑靼以骑射为主,机动性强,最擅长的就是声东击西,快速灵活。军中骑兵四成为重骑兵,冲锋陷阵,犹如金人的铁浮屠。六成为轻骑兵,每人两三张角弓,至少三四匹战马。其士卒弓、刀必不可少,其中一种强弓,神箭手可射 200步左右。其攻城利器叫“回回炮”,射程可达 300步以上,射出的巨石可达百斤,足可以击毁城墙。”
赵竑结合着后世的知识和记忆,继续开口。
“成吉思汗此人用兵如神,鞑靼军多爱屠城,其在西域灭国 40余,所过残破,杀人无数。鞑靼大军的战术叫“歹射法”,正面重骑兵冲击,两翼轻骑兵轮番骑射骚扰,往往以少胜多。当然,战术千变万化,以战场形势而定。”
赵竑看着满殿竖起耳朵聆听的众臣,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陛下,各位同僚,以臣之见,鞑靼虎狼之心,畏威不怀德,兵戈甲于天下,灭夏灭金,不会超过七八年时间。我大宋何去何从,陛下斟酌就是。”
说了这么多,史弥远竟然没有再打断他,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赵竑说完,漫不经心,向史弥远肃拜一礼。
“史相,本国公鲁莽,得罪了!”
成吉思汗于公元 1227年灭掉西夏,同年病死,其子窝阔台灭掉金朝,不过六七年时间,他并没有夸大其词。
史弥远面露愠色,冷哼一声,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这个混蛋玩意,他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军国大事?难道是真德秀和魏了翁那两个老顽固私向传授?
真德秀和魏了翁,恐怕他们两个,也没有这么高深的军事造诣吧。
大殿之上,真德秀和魏了翁两个,包括许多清流大臣,都是惊讶地看着赵竑,心思各异。
大殿上硬刚史弥远,得罪了当朝最有权势的大臣,这不是玩命吗?
满殿寂静,就连御史台的那些言官们,一时都忘了发难。
末世危机,不过七八年时间,鞑靼和大宋就要兵戈相向,人人都是惊悚。
“殿下,这是你道听途说,还是确有其事?”
给事中王塈脸色煞白,打破了寂静。
他是门下省谏官,日录奏章以进,纠治其违失,赵竑的这些话,当然要核其真伪了。
“王御史,本国公这两年多在民间街坊,接触北地商贾,鞑靼军中之事,大多来自于他们口中,又有真相公苦心教导,想来不会有偏差。鞑靼能让西夏几近亡国,能逼的金人迁都黄河以南,以避其锋,他们的战力如何,可想而知。”
赵竑的话,让殿中的许多大臣,都是点了点头。尤其是真德秀,傲然捋起了三缕清须。
这个弟子,还不是一无是处。
不过,他只记得自己教授赵竑道德文章,军事上也说了这么多吗?怎么赵竑的许多阐述,自己也觉得新鲜?
“赵拱、苟梦玉,你二人曾出使鞑靼,见到了成吉思汗和木华黎。你们说说,鞑靼兵力如何,是否如济国公所说?”
御座上的赵扩,目光看向了御史赵拱和苟梦玉二人。
虽然只有几句话,但相对于以往朝堂上充耳不闻,装聋作哑,今天赵扩已经问的够多了。
“陛下,济国公殿下所言甚是!鞑靼如当年宣和时女真,兵强马壮,势不可挡,确是我朝大敌!”
御史赵拱首先站了出来,肃拜而言。
嘉定十三年春,淮东制置使贾涉奉朝廷旨意派赵拱往河北拜会蒙古驻汉地的主帅木华黎。而赵拱也受到了木华黎的热情款待。木华黎随后派遣速不罕等伴随宋使回访。
嘉定十四年四月,南宋使臣苟梦玉经过长途跋涉,到达西域铁门关,在那里拜见成吉思汗。
嘉定十六年苟梦玉再度出使鞑靼,受到成吉思汗厚待。
可以说,这二人对蒙古的认识,比朝中其他人都要深刻许多。
“陛下,鞑靼骑兵纵横天下,兵锋正盛,就连金人都为避其锋芒,迁都南下。鞑靼以杀戮掠夺为天经地义,有一日南下侵宋,也不足为怪。”
另一位御史苟梦玉接着出来,和赵拱的意思不谋而合。
殿中又是一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鞑靼势大,只怕要小心应对了。
“殿下,如你所言,鞑靼势大,朝廷该当如何应付?殿下恐怕已经心里有数吧?”
高瘦的监察御史莫泽站了出来,话里有话。
“殿下雄谈阔论,能言善辩,说了这么一大堆,想必如何应对将来之事,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监察御史李知孝也走了出来,绵里藏针。
赵竑这家伙,废物点心一个,多说一点,马脚肯定会露出来。
“济国公,你口若悬河,花团锦绣,即便是说的头头是道,于国家大事又有何益?你这些华而不实的论断,能对抗得了鞑靼铁骑吗?”
监察御史黑胖子梁成大言辞犀利,直接把赵竑贬了个一无是处。
能言善辩、华而不实,几个言官阴阳怪气,让赵竑面色泛红,心头的傲气全被激发了出来。
这个黑胖子,要是在他支教的西北,早被火扁一顿,打的跟猪头一样了。
魏了翁面色铁青,想要出班贬斥一众御史,却被真德秀拉住了衣袖,摇头制止。
看赵竑的样子,似乎是有备而来。
“梁御史,还有其他几位,你们在这大殿上怼天怼地,可提出过一条对朝廷有用的谏议?可曾奏禀临安街头冻死的百姓?只拿俸禄不干正事,你们站在这里,觉得自己有用吗?”
这时候,他真想说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不过这打击面太广,于事无补,只有放弃。
常年给孩子们上各种课,赵竑的口才算是练出来了。
皇帝在场,御史们还要注意言辞,赵竑却不在乎,句句戳心。
言官们毕竟是文官,高级知识分子,有些话说不出口。他却不一样,他是百无禁忌,怎样难听怎样来,恶心也要把这些搅屎棍恶心死。
第八章 上朝(下)
赵竑的话,言辞太过犀利,打击范围太广,御史们群情激奋,个个躁动不安。
要不是皇帝在这里,这里是皇宫大殿,他们就要挽起袖子,上前群殴了。
梁成大再一次,厉声怒斥了出来。
“殿下,我等风闻奏事,弹劾、纠察官员过失诸事,记录朝廷动静,纠弹百官朝仪,乃为朝廷耳目,怎么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你这样看轻朝廷公器,莫非是对朝廷不满,对我大宋官家不满?”
“殿下,你且说个明白,我言官如何百无一用?”
李知孝跟着开口,面红耳赤,气势汹汹,声音直冲殿顶。
“殿下,你最好说说,我等这些言官,如何沦为了行尸走肉?你若是不能说个明白,今日我就要在陛下面前,弹劾你个藐视公器之罪!”
御史中丞杨简黑脸泛红,也怒斥了出来。
御史台地位超然。满朝文武,王公大臣,甚至当朝皇帝,都对御史们敬而远之。哪怕没有证据,御史们也可风闻奏事,对任何人上奏弹劾。
毫无疑问,赵竑捅了马蜂窝,被群情激奋的众言官攻击,孤军奋战,情形不妙。
御座上的赵扩不动声色,朝堂上的清流官员默不作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孤勇者赵竑发声。
真德秀咳嗽了一下,正要硬着头皮开口,普信男赵竑冷笑一声,又开始了自己一人单挑言官的独秀。
“言官纠察官员得失,惩治腐败,那为何我大宋治下吏治腐败,贪腐成风?你们这些言官,难道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赵竑目光扫到史弥远的身上,其人嘴角上扬,似乎是在嘲笑自己。
赵竑心头一怒,直指史弥远。
“各位言官,既然你们风闻奏事,为国为民,那么史相独揽相权,破坏既定的宰执制度,你等为何一言不发?莫非你等奏事,还要因人而异?那些被你们弹劾的官员,都是软弱可欺吗?”
宋代宰执制度的最大特点就是分割相权,虽有宰相兼枢密使的情况,但都是应付战争局面的特例。史弥远自嘉定二年起,独相达十五年之久,大权独揽。可以说,从史弥远开始,宰相兼枢密使才成定制,这也是南宋后期皇权一蹶不振、权臣递相专政的直接原因。
满朝官员鸦雀无声,御史们面色难看,满脸愠怒,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史弥远。
史弥远微微上扬的唇角,恢复了常态,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济国公,多说无益,你有何良策,可以对付鞑靼骑兵?你不会是信口开河,图一时之口舌吧?”
史弥远愠怒不言,梁成大紧张地看了一眼史弥远,赶紧开口,回到了刚才的主题。
梁成大的话,让赵竑怒火攻心。
这个黑胖子,毫无羞耻,有朝一日,一定要将这个搅屎棍一撸到底,不让他再祸国殃民。
“济国公,鞑靼骑兵纵横天下,我朝虽有舟楫之利,但骑兵始终是一大软肋。你给陛下说说,何以能对付无坚不摧的鞑靼骑兵?”
魏了翁走了出来,也是回归了正题。
当殿指责史弥远专权,听着是过瘾,可后患无穷。
这个济国公,刚猛无惧,胆子可比以前大得太多。
至少,大殿上和史弥远硬刚的事情,赵竑以前从来没有干过。
“济国公,你若是有对付鞑靼骑兵的法子,不妨说出来听听。朕洗耳恭听。”
御座上的赵扩神态自若,柔声细语。
皇帝开口,殿中大臣都是不再言语,纷纷回归班列,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陛下,以我大宋目前缺少战马的态势,要对付无坚不摧的鞑靼骑兵,无非就是两个字,“火器”!”
“父皇”亲自询问,赵竑不敢藏拙,直奔主题。
对付机动能力强的骑兵,没有飞机汽车摩托车,连个自行车都没有,只有超越时代的火器,如此而已。
“济国公,你说明白一些。”
赵扩眉头微微一皱,显然起了兴趣。
这个驴脾气,怎么会懂这么多?
难道说,自己真是小看了他?
“陛下,鞑靼与金人交战,最怕其火器,尤其是震天雷和突火枪。臣走访了一些民间匠户,震天雷和突火枪完全可以改进,使其威力更大,杀伤力更强,无论是野战或者守城,都是杀敌的利器!”
赵竑向着御座上的赵扩肃拜一礼,郑重其事。
真理的范围,只在火炮的射程之内。
这是他记得的弱肉强食时代的一句名言。
“陛下,臣主动请缨,愿铸造火器。请陛下从工部军器所拔相应匠户给臣,铸此军国重器,以备不时之需!”
看到赵扩思索不言,赵竑大着胆子继续说道。
这或许是他能借助后世所得的一点知识,为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续上一命了。
“这……”
果然,赵扩一阵迟疑,目光落在了殿中的宰相史弥远身上。
赵竑看得仔细,愤怒之余,心中浮起一阵悲凉。
堂堂大宋皇帝,一国之君,竟然连这点屁大点的小事,也要仰人鼻息,着实让人心酸。
也不知道大殿上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等,又如何记载君王的这般软弱和辛酸?
“陛下,震天雷和突火枪,在我朝并不是稀罕事,边地守城,也多备此火器,光是荆州一地的兵器作坊,每月即可生产震天雷上千枚,比金人的好上不少。似乎没有重新铸造的道理。”
史弥远慢慢悠悠说了出来。
大殿之中,响起一片哄笑声来。
真德秀和魏了翁面面相觑,都是眉头一皱。
赵竑自取其辱,这些人都是在看赵竑的笑话,他们却无话可说。
“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却不知世界之大。自以为洞悉一切,成竹在胸,只不过夸夸其谈,愚不可及。”
赵竑冷斥了一声嘲笑者们,让后者们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面向史弥远,朗声问了出来。
“史相,你说的震天雷,杀伤力几何?可以野战吗?”
大殿上,又是一片寂静。
“震天雷大概在 20步以内,触者非死即伤。至于能否野战,恐怕得看具体的地形。殿下,你问这事,却是为何?”
史弥远不语,魏了翁急不可待,介绍了起来。
宋军虽然军中有火器,但杀伤力有限,还是以刀枪弓弩等冷兵器为主。铁火炮也就是守守城,要野战,还得重甲步兵和弓弩手出马。
他倒是起了好奇心,想知道赵竑几个意思。
殿中众臣,包括皇帝赵扩,都是一起看向了赵竑。
赵竑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不少。
他似乎觉得,自己过于冲动,耐不住性子,掉进了对方的陷阱。对方也许就是等他主动请缨,好出洋相。
“多谢魏公告知!”
赵竑向魏了翁肃拜一礼,转过身来,又是满脸的傲娇。
“陛下,臣要造的震天雷,可以爆炸杀人,不止是燃烧。臣的震天雷,可扔出 50步以外,杀敌于50步之外。鞑靼有骑兵,臣可以造出火炮,射程在三五百步甚至 500步以上,一炮可达十几人数十人的伤亡。至于突火枪,射程也能达到 50步以上,杀人破甲,摧枯拉朽,比弓弩杀伤力更强!”
赵竑大慷慨陈词,心里却有些发虚。
火炮火铳,左右不过铁管子而已。最重要的,还是火药的进化。
这个时候,他所凭借的,就是后世知识爆炸所带来的先天优势了。
就是不知道,各种原材料,还有尝试,能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满殿群臣,都被赵竑的诳语震撼了。
“殿下,震天雷可以爆炸杀人,火炮射程可达三五百步,此话当真?”
史弥远目光冷厉,紧盯着赵竑。
震天雷和突火枪也就算了,现在又冒出来个射程三五百步的火炮,闻所未闻。
这个窝囊废,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哗众取宠?
“济国公,休要信口开河。当着陛下和满殿群臣,你敢立下军令状吗?”
黑胖子监察御史梁成大,尖声叫了起来。
“济国公,事关重大,可不能信口雌黄啊!”
另一个言官李知孝,继续激将作法。
“济国公为国做事,要什么军令状?这里是大宋朝堂,又不是军中攻城拔寨。济国公不会信口开河,为国分忧就是!”
“殿下,此事尽力就好,不要为旁人所牵引。”
御史们煽风点火,就是要赵竑上钩。怕赵竑冲动,魏了翁和真德秀赶紧先后开口劝道。
“陛下,军国大事,岂是儿戏。臣愿立下军令状,一年之内,铸造出震天雷和新炮,一年到两年造出新突火枪。若是不能,臣愿退隐山林,永不入大宋朝堂!”
赵竑向着御座上的赵扩肃拜一礼,郑重异常。
归隐山林,估计会被玩死。
唯一的优势,“狸猫换太子”这件事,史弥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的阴谋诡计。
自己的命运,不能交到别人手里。去做些事情,边走边看,似乎是目前唯一正确的选择。
“陛下,济国公一心为国,其心可嘉。臣请陛下降旨,让济国公去工部军器所铸造火器,为国尽力,为陛下分忧!”
果然,史弥远朗声奏道,中气十足。
“臣附议史相!”
“臣也附议史相!”
“请陛下恩准济国公为陛下分忧!”
参知政事宣缯和胡榘二人、监察御史莫泽和黑胖子梁成大等大臣纷纷走了出来,附议史弥远的提议。
反观魏了翁、真德秀等大臣,则是面面相觑,忧心忡忡。
这个济国公,不会是那本破古籍上看了些奇技淫巧就拿到大殿上来,想讨好大宋官家吧。
这玩笑,可是要开大了!
“为国分忧,不要谈什么退隐。”
赵扩不动声色,轻声说了出来。
“济国公,朕任你提举工部军器所,专心研制火器,为朝廷好好做事吧。”
赵竑如此镇定自若,难道是真有把握?
“臣谨遵陛下教诲!谢陛下天恩!”
赵竑肃拜行礼,恭恭敬敬。
看来,在这位大宋官家心里,还是在意他这个“养子”的。
工部军器所提举官,这就是他在大宋的第一份差遣了。
朝会结束,赵竑出了大殿,立即有好几个大臣跟了上来。
“殿下,你真的会造火器?”
兵部侍郎魏了翁出来,一把拽住了赵竑。
赵竑正要回答,却见史弥远在一群大臣的亦步亦趋,前拥后堵中,不怒自威,目不斜视离开。
赵竑身边的大臣,许多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只剩下寥寥两三人。
“魏侍郎,给我一年时间,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赵竑不置可否,却似乎胸有成竹。
魏了翁上下打量着赵竑,看他似乎并不是信口胡说,这才点点头离去。
“殿下,你又何必逞强,和史弥远一般见识?”
“殿下,要是造不出来,你可就让官家看轻了。这又是何必?”
史弥远等人离开,又有几个热心大臣上来,却被赵竑一一敷衍摇头离开。
大理寺少卿徐暄上来,他捋着白须,打量着周围,笑呵呵低声说道:
“殿下,几天前,老夫去西湖净慈寺清修,恰好碰到沂王妃来寺里进香,为殿下祈福。谈到殿下,沂王妃很是感慨,还落了泪。母子情深,殿下有空,还是去看看王妃。什么琴乐美女都是空的,只有亲情不能割舍。再说了,官家对沂王妃,一向都是很敬重的。”
徐暄笑着离开,留下赵竑一头雾水,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个白胡子老头,果然是个聪明的……老狐狸。
嘉定年间,朝廷品第江南诸寺,西湖净慈寺以“闳胜甲于湖山”列为禅宗五山之一。并以“南屏晚钟”称胜湖上。该寺中心五层主殿,两旁配有偏殿,各类阁、堂、轩、楼等三十三座,寺僧达数千人,极为兴盛,是士大夫、王公贵族修心养性以及理佛之所。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想不到他的嗣母沂王妃竟然去西湖净慈寺为他祈福,这世间,竟然还有关心他的人。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是得去看看。即便是沂王妃和他的皇位竞争对手、沂王嗣子赵贵诚如今在一座府中,即便是他不想见赵贵诚,但他也得去看看,去看看自己的嗣母。
求助于沂王妃,也许有助于改善目前的困境。
赵竑不由得一阵脸热。
自己这心思,是不是太龌龊了一些?
他得加紧适应新环境,要不然光是人际关系,他都得糊涂上好一阵子。
第九章 处境
清晨,济国公府,后园。
虽然没有几座亭台楼阁,却也有一处假山,一处处花园,绿树无数,外围青砖小径青砖环绕,处处通幽。
赵竑在后园里跑步,虽有些吃力,但还可以接受,身体感觉没有自己二十岁出头时那么健壮,但却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欣喜。
年轻气盛,神清气爽,往往也就伴随着壮志雄心,雄心勃勃。
人心不足蛇吞象,即便是那些生在罗马者,也想有更好、更完美的人生。想想自己前世的种种卑微和不如意,赵竑自然而然,有一种想要改变命运的想法。
南宋后期,群雄争霸,大争之世,各方势力竞相登场,蒙古铁骑纵横天下。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后世那首袁大头的那句话来。
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
乱世之中,想要成功,想要证明人生的价值,就需要去做一番大事业,不是随波逐流,而是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不是时势造英雄,而是英雄改变时势。
人生的命运,一定要把握在自己手中。
即便不能事事如意,也要凭着近千年的知识和先知先觉,去搏上一搏。
阁楼上,徐姬和两个婢女看着小树林里疯狂“逃窜”的赵竑,眼中都是惊诧。
“姐姐,你说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心里不好受,就一个人瞎跑解闷?”
婢女春桃惊讶地问道。
一个人被逼到了什么份上,才会做出如此不着调的事来?
“听说殿下昨天和史相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和群臣吵的不可开交。你们说,殿下是不是受了刺激啊?”
另一个婢女夏梦,狐疑地说道。
“肯定是这样。殿下以前,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从来没有这样。看来真是上朝时遇了事,回来撑不住了!”
徐姬恍然大悟,暗暗心惊。
赵竑这样举止癫狂,行为乖张,这日子还怎么过?自己还敢让赵竑接近吗?
“姐姐,你快看,殿下又开始发疯了!”
徐姬正在出神,春桃的声音又把她打断。她抬头看去,原来赵竑又开始在草坪上做起俯卧撑来了。
“这是什么架势啊,怎么看起来……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婢女夏梦,脸上忽然红了起来。
“你呀,小小年纪,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徐姬嗤笑一声,轻轻戳了一下夏梦的额头。
这些事情,得让背后的人知道。
“姐姐,殿下昨晚没有和你在一起。他到底是心里难受,还是已经有了别人?”
春桃小声问了起来。
赵竑宠溺徐姬,昨晚竟然没有同房,这可真不常见。
“不会吧,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徐姬狐疑地摇了摇头。
她能感觉得出赵竑对她隐隐的疏离,这在昨天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
赵竑生性多情,见一个爱一个,临安府美女如云,莺莺燕燕,赵竑不会真看上其他女子了吧?
赵竑不会又去找他从前的那个美妾周氏了吧?
“男人都是这样,殿下也不例外。他要是看上其他女人,是不会让姐姐你知道的!”
春桃轻声笑了起来。
“春桃,别贫嘴了。咱们出去一趟,抓些安神静气的药材。顺便问问郎中,殿下这是什么病症,看能不能治?”
徐姬眼珠一转,轻声说了出来。
赵竑就是看上其他女人,她又能怎样?
她不过是赵竑身边,一个连妾室都不如的玩物而已。
徐姬正要离开,看到李唐向后院走去,脚步又停了下来。
“夏梦,你去好好听听,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记住了,别被发现!”
夏梦心知肚明,赶紧应诺,悄悄跟了上去。
后园之中,跑完步,做了几十个俯卧撑,赵竑双臂酸痛,坚持不下去,只是惬意地坐在草地上,大口喘起气来。和年轻时的自己比起来,现在是差了不少。
自己所处的那个时空,看样子是回不去了,既来之则安之,自己要想法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
而两天呆下来,他也逐渐弄清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按照历史的走向,他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和对方斗下去。
李唐进了后园,看到赵竑满头大汗坐在地上,黑着脸提醒了起来。
“殿下,别凉着。时辰不早,该去看沂王妃了!”
赵竑这奇奇怪怪的锻炼身体的方式,看着新鲜,也不知道有用没有。
“李唐,不要那么严肃,放松点。”
赵竑一个鲤鱼打挺,却没有成功。他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周围,继续问道:
“李唐,府上有马吗?”
他在西北支边,虽然会骑马,但那只是会骑。在这个时代,只会骑远远不够,骑术还得精湛,最好还会骑射。
“殿下,府上没马,平日里你都是坐轿。再说了,有马你也不敢骑呀!万一殿下给摔了,那可是大事,小人们可担不起这责罚!”
李唐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宋代官员出行一般是骑马或乘车,北宋中后期开始乘轿。宋室南渡,马匹缺少,除了上朝和一些礼仪活动中依然要骑马之外,官员已经基本乘轿。
权贵子弟会骑马的不在少数,那和家境、练武及出外游玩等有关。赵竑身为皇子,自然也会,只不过骑术不精而已。
“能买到马吗?”
赵竑笑着问了起来。
“殿下,马市上好马多的是,就是有些贵。”
“回头你去买几匹好马,鞍辔都配齐。除了我,所有的侍卫每人一匹,顺便再雇个养马的,咱不差钱!”
赵竑得意地一笑。
堂堂皇子,不会连买几匹马的钱都没有吧?
“好的,殿下,我明天就去办,你就放心吧!”
李唐不自觉笑了起来,还不忘叮嘱一句。
“殿下,等你练好了骑术,你才能骑马!”
从今天起,不,从明天起,他也是有马一族了。
“能让你高兴一下,可真不容易!”
赵竑哈哈一笑。这放在后世,就相当于给员工一人买了一辆宝马,绝对的高福利。
赵竑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忽然想起一事。
“李唐,上朝那天,真德秀谈到前淮南东路制置使贾涉,好像很是看不起他的为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淮南东路制置使贾涉?还不是买人妻抛人妻的事情!”
李唐一怔,随即脱口而出,眼神中很是有些不屑。
“什么买人妻又抛人妻?你给我好好说说!”
赵竑兴致勃勃地问道,犹如长舌妇。
看李唐这轻蔑的表情,和真德秀的欲言又止如出一辙。
买人妻抛人妻,绝对的渣男一个。看来,这个贾涉,肯定是私德有亏,生活作风很有问题。
“贾涉始乱终弃,临安府人尽皆知。怎么殿下你忘了吗?”
李唐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道。
“记不太清楚了,你再说一下!”
赵竑嘿嘿笑着,没心没肺,急切地想知道这件奇事。
“殿下,怎么这事你也忘了?”
李唐看了看赵竑,摇头说了起来。
“嘉定初年,年过而立的贾涉,前往行在临安府等候铨选,行至钱塘凤口里,偶然看到一个容颜姣好的妇人正在洗衣。见色起意的贾涉上前搭讪,并随妇人胡氏回家。贾涉同胡氏丈夫协商,贾涉购买胡氏为妾。胡氏成为贾涉的妾室后,在嘉定六年为贾涉生下一个儿子。”
李唐说到这里,微微停顿,赵竑不由得接过话来。
“这也没什么。既然三方你情我愿,胡氏已经跟了贾涉,那也算是过上了好日子。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呀?”
胡氏丈夫不是个玩意,贾涉富贵之家,胡氏跟着贾涉,也算是苦尽甘来。
虽然,买人妻这事,一般人干不出来。但在宋朝这些士大夫身上,这并不算什么事情。这年代,妾室的地位可谓低贱。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不是还要把自己的两位美妾送给好友吗。
“要是这样就好了!”
李唐和赵竑边走边说,兴趣盎然。
“有了儿子,贾涉又无妻室,胡氏以为自己可以傍儿养老。但是,此时的贾涉官运亨通,而胡氏年老色衰,大概在儿子三四岁时,贾涉就把跟了他十年的胡氏给抛弃。胡氏母子分离,只能下嫁一村夫,跟着丈夫平淡度日。殿下,你说这个贾涉,是不是衣冠禽兽?”
买人妻,生下儿子被赶出家门,净身出户。
这个贾涉,吃干抹净一脚踹飞,果然比渣男还渣男,怪不得真德秀和李唐都看不起贾涉。
“那贾涉为什么要赶走胡氏?是不是胡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赵竑还是有些懵懵懂懂。
胡氏不会是人们定义里阴狠蛇蝎的标准后妈吗?
“殿下,看来你是身为皇室子弟,不知民间疾苦呀。你要知道妾室地位低贱,可以随意买卖。胡氏跟了贾涉,她敢造次吗?”
关于古代女子的地位,李唐又给赵竑科普了一番。
“妾室为其生子,又将妾室驱赶。此人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自知楚州李全难以节制,又想急流勇退。才识尚可,但气节有亏,只能算是有才亏德、中等之资吧!”
李唐喋喋不休,抬起头才发现赵竑皱着眉头看着他,眼神幽幽。
“殿下,小人失礼了!”
李唐赶紧点头哈腰,满脸赔笑。
刚才一番自顾自说,的确有些失礼。
“李唐,贾涉和胡氏的儿子是不是叫贾似道?还有,贾涉有一个女儿,长的貌美如花。是不是?”
赵竑思索着问了出来。
他知道贾似道的事,是因为其人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电视剧中看过。而被抛弃的胡氏,就是贾似道的亲生母亲。
“殿下,贾涉与原配史氏有一子一女,长子贾贯道,大概十七八岁,正在太学研习。次女十四五岁,不知是不是美貌。贾涉与胡氏有一子,正是贾似道。”
李唐诧异地看着赵竑。赵竑不会见色起意,想要对贾女下手吧?
他又是什么时候见过贾女?
“看我干什么,我可没有做过买人妻抛人妻的事!”
赵竑瞪了一眼李唐。
果然是贾似道!果然是贾贵妃!
贾涉的女儿,一定是历史上宋理宗赵贵诚赵昀的贾贵妃了。宋理宗曾想立贾贵妃为皇后,可见此女的美貌。
“李唐,贾涉一家人的底细,帮我好好打听一下,随后向我禀报。”
又是贾似道,又是历史上有名的美女,赵竑的兴趣,立刻被勾了起来。
“是,殿下!”
贾涉的大儿子贾贯道正在太学研习,可以去打听一下贾府情况,尤其是贾女的情况,那可能才是赵竑最想知道的。
“李唐,以后,你得教我打拳练武,天天教,天天练,直到我有六块腹肌。”
本尊这身体,可是太弱了。
说到练拳,赵竑心头一动,眼睛不觉亮了起来。
后世母亲重病,他在上大学的时候跟体育教师学了一套太极拳,就是为了让母亲练习恢复。
“殿下,你在想什么?”
“别说话!”
赵竑就在草地上,慢慢打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太极者无极而生,无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太极即是阴阳……”
“殿下,你这打的什么拳?有模有样的!”
李唐看了一会,满眼的惊诧。
“你小子不识货!这叫太极!”
赵竑嘴里说着,身上的动作没有停止。肌肉记忆还在,打了几遍,套路已经熟捻,整个人也热了起来。
宝藏男孩?
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去吧,准备一下礼品,该去沂王府了。”
想起要去面对有养育之恩的没有见过面“嗣母”,赵竑不由得一阵头疼。
又要去逢场作戏,还要真情流露,这情绪,可不是一般的好酝酿。
目光扫过假山后露出的鞋尖和一小片裙摆,赵竑眼神示意了一下,故意提高了声音。
“李唐,我这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总是梦见有人要害我。你们平常可都走远一点,不然被我杀了,那可就冤屈大了。”
“殿下,你可要当心!你要是杀了小人,小人一家老小可该怎么办啊?”
李唐心知肚明,黑着脸叫起屈来。
再看假山后,裙摆消失不见,显然偷听的人已经悄悄离开。
第十章 沂王府(上)
正是清晨,空气清新,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高墙繁荫,让小巷里阴冷潮湿,寂寥冷清。亲王住所,地位殊然,还有公人巡守,非同于一般普通人家。
有李唐带路,赵竑在清湖北的一府朱门前停了下来,李唐跟着上前,“邦邦”敲起门来。
赵竑看着门匾上“沂王府”几个大字,心头忐忑,甚至有些心虚。
虽然说是“旧地重游”,但他却没有这份情感,也没有这份经历,恐怕到时候还得好好酝酿一下感情。
大宋以孝治国,以儒立国,如今又是临近年关,不来看一下养育他十几年的嗣母,还不被有心之人的口水喷死。
朱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一个黑色幞头、青色棉衣的小厮探出头来,他看了一眼李唐和赵竑,长满青春痘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大清早瞎敲什么?你们都是谁呀?”
“瞎了你的狗眼,赶紧开门!这是济国公殿下,原来的沂王嗣子。你不认得吗?”
李唐黑脸一板,眼睛一瞪,怒声呵斥了起来。
“济国公?沂王嗣子?有拜贴吗?”
小厮惊愕地看了一眼赵竑,随即恢复了常态,不屑地问道。
拜贴就是名片,这个时代叫“门刺”,人际交际都要这个。
“济国公见王妃,还需要什么名刺?赶紧进去通报!”
李唐的黑脸,又板了起来。
儿子见娘,还需要什么拜贴吗?
赵竑暗叫要糟。以李唐的黑脸,小厮眼里的戾气,再加上没有贿赂,估计会无功而返。
“没名刺,那对不起,请回吧。等带了名刺再来。什么济国公,我只知道如今的沂王嗣子。回去吧,别在这呆着!”
看他对待赵竑的冷漠,似乎跟一般的路人无异。
“你这狗奴才,真是……”
李唐大怒,立刻就要发飙。
一个看门的小厮也敢对皇子无视,真是反了天。
“李唐,不得无礼!”
赵竑拦住了李唐,笑意盈盈。
“兄弟,麻烦你进去向王妃禀报一下,就说儿子赵竑,回家来看娘了。”
阎王好伺候,小鬼难缠。这些势利鬼,最难打发。
赵竑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小厮气焰更加嚣张,他冷冷一笑,就要关门。
“王妃修身礼佛,不见外人,你们还是赶紧离……”
“邦”的一下,小厮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已经重重挨了李唐一拳,跟着大门被他一脚踹开。
“狗一样的东西,你也敢阻挠殿下见王妃!”
李唐脸色铁青,指着小厮怒声呵斥,作势就要上前。
小厮后退几步,诧异地捂住了左眼,大声呐喊了起来。
“兄弟们,有人在府门口放肆,抄家……”
小厮大声疾呼,话没有说完,李唐怒不可遏飞步上前,又是狠狠一拳,击中了小厮的右眼,跟着狠狠一脚,把小厮踹倒在大门内。
李唐跟着上去,一阵拳打脚踢。
赵竑放好拿出来的钱袋,等到礼堂打了十几拳,这才慢悠悠一句。
“李唐,住手吧,别把人打残了。”
他再不阻止,以李唐拳脚的没轻没重,弄不好小厮真要送深切治疗部了。
不过,李唐反应太快,让他倒是少去了不少冤枉钱。
“殿下,让我杀了这狗贼!”
李唐脸色泛红,拔刀出鞘。
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一早上就碰到这么恶心的事情,简直让他肝火太旺。
“算了。何必和这些恶心的玩意动手。”
赵竑冷哼一声,李唐赶紧插刀回鞘,上前推开另外一扇朱门,赵竑踏步走了进去。
这小厮胆敢如此,一是为了要些孝敬钱,另一个原因就是习惯了作威作福。
这也是几乎所有权贵家奴的一贯作风。
李唐跟着进门,对着地上抱着头的小厮怒目而视,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
赵竑不由得莞尔。这个李唐,“孝敬钱”这些人情世故都不懂,是个有性格的直男,怪不得整天黑着一张脸。
“站住,何人在此放肆?”
二人刚进大门,没走几步,一个清瘦的儒者走了过来,后面几名持枪弄棒、气势汹汹的家丁跟随。
“郑先生,他无故打人,要强行闯进府里来!”
被打的小厮赶紧爬了起来,满脸赔笑,典型的恶人先告状。
“你这强词夺理的狗奴才!”
李唐面红耳赤,又要暴起,被赵竑阻止。
“郑学录,几天不见,沂王府好大的架子,连儿子见娘都不让进了!”
赵竑冷笑一声,目光转向清瘦儒者。
这个恶奴,让他莫名想起了后世某些单位公司里的保安来。
“殿下,你怎么来了?老臣失礼了。”
看到是赵竑,郑清之也是吃了一惊,赶紧上前见礼。
作为太学的学录,沂王嗣子赵贵诚的老师,他和赵竑见面不少,不能太熟。
“郑先生,年关将至,我回来看看沂王妃,自己的娘,可以吗?”
赵竑看了看脸色惊恐的小厮,对郑清之拱手还了一礼。
“殿下,贵客,贵客!你来看王妃,沂王府蓬荜生辉。是这狗奴才得罪你了?”
郑清之看了看满脸惶恐的小厮,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这恶奴,吃孝敬吃到赵竑这暴脾气的头上,难怪要被火扁了。
“郑学录,这厮一不让殿下进门,二对殿下出言不逊。你们沂王府,好大的架子啊!”
李唐指着被打脸的小厮,继续发飙。
贵贱有别。一个看门的小厮,也敢阻拦当今皇子,杀了都不过分。这要是传到群臣和皇帝耳朵里面去,沂王府面上无光,他也要跟着吃瓜落。
“你这狗奴才,连济国公殿下都敢敲诈,你是失心疯了吗?”
郑清之怒喝一声,吩咐起左右家丁来。
“把这厮痛打 20棍,等候殿下发落!”
这厮打错了如意算盘,赵竑即便是打死他,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这厮真是败坏了沂王府的名声。
“郑先生,冤枉啊!饶命啊!”
小厮连连磕头求饶,郑清之黑着脸挥挥手,家丁们赶紧把小厮拉了下去。
郑清之转过头来,满脸赔笑。
“殿下,王妃就在佛堂,老臣带你前去。”
“郑先生,有劳了。”
赵竑点点头,脸上恢复了笑容。
“殿下请。”
郑清之在前,赵竑在后,向佛堂而去。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除了王妃还在,其他的相关人等,在下好像都不认识了。”
赵竑随着郑清之向前,忽然发起来了感慨。
他装神弄鬼,其实也是对“小厮拦门”的事情发表自己的不满。
赵贵诚这家伙住进来,当仁不让,鸠占鹊巢,还要抢他的江山。
历史上,史弥远逼赵竑自尽,这家伙已经贵为大宋皇帝,却默不作声。若是他说句话,至少赵竑还能保条性命。
不过,屁股决定脑袋。换做是他身居皇位,恐怕也不会允许废皇子这样的一个威胁存在。
“殿下离开十余年,若是有空,不妨常回来看看。”
郑清之满脸赔笑,敷衍着赵竑。
“郑先生,人生苦短,许多人却不明了,非要争权夺利,明枪暗箭,甚至罔顾人伦天道。真是不知所谓啊!”
赵竑看也不看郑清之,悠悠又是一句。
“殿……下……真是智……者名言!”
郑清之额头冒汗,已经有些心虚气短。
赵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郑先生,你是本朝理学大师,睿智之士,什么时候也来我府上坐坐,咱们围炉夜话,坐而论道,岂不快哉?”
赵竑看了看强颜欢笑的郑清之,温声细语。
“一定,一定!”
郑清之点头哈腰,不知不觉,几人已经来到一座偏院前,郑清之立刻停下了脚步。
“殿下,王妃就在里面。老臣就不进去了。”
他现在汗流浃背,巴不得早点离开。
“多谢郑学录了。”
赵竑谢过郑清之,暗暗嘀咕。
看来,郑清之是个实诚人,稍加试探就心慌意乱。
“娘,我进来了!”
赵竑上前几步,敲了敲门。
“进来吧,均儿。”
里面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
赵竑轻轻推开了房门,李唐则是在门外等候。
进了门,绕到里间的佛堂中,蒲团上,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正在静坐,手里的佛珠转动,嘴里喃喃自语。
妇人虽然身着素衣,但肤色白皙,雍容华贵,和一般民间妇人大大不同。
“娘,孩儿来看你了。”
赵竑轻声说道,给妇人行礼。
他此番来看沂王妃俞氏,一个是人伦之礼,另外一个则是看能不能得到这位“母亲大人”的帮助,有助于改变他目前的窘境。
人多力量大,他总不能一直孤军奋战。
“均儿,真是你来了。”
看到出现的是赵竑,沂王妃俞氏,眼里都是惊喜。
“娘,你可是瘦多了!不过也漂亮多了!”
赵竑赶紧上前几步,把俞氏扶了起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尊老爱幼,不必任何人提醒,他还是懂的。
至于瘦不瘦,另当别论。一句关心话,也没有人在乎。
“傻孩子,娘身子骨好,不用你操心。你这嘴,也是越来越甜了!”
俞氏坐下,眼里都是慈爱。
沂王赵抦,是如今皇帝赵扩的堂弟,也是宋孝宗赵眘最钟爱的孙子。而俞氏,则是沂王赵抦的妻子。
绍熙五年,也就是 30年前,新即位的赵扩就下诏册封弟妇俞氏为咸宁郡夫人,随后进封安国夫人。
开禧二年,也是 18年前,沂王赵抦病死。赵抦和俞氏本来有儿子赵垓,但三岁夭折。赵抦临终前,请皇帝堂哥赵扩给他立嗣。
随即下诏,立宗室赵希瞿之子为其后,更名赵均,领右千牛卫将军,于府中置教授,加福州观察使。嘉定八年,赵均被伯父赵扩改赐名赵贵和。嘉定十三年,赵扩的嗣子、皇太子赵询病死,皇储无人,赵扩就把赵贵和立为皇子,改名赵竑。
赵竑在沂王府从幼儿长大成人,和俞氏一起生活了十余年的时光,自然感情深厚。
只是俞氏不知道,眼前的儿子,已经是个高仿的山寨版了。
“均儿,你可是好久没来看娘了!”
俞氏眼眶湿润,忍不住埋怨起了赵竑。
“娘,主要是府上现在有了嗣子,物是人非,孩儿再来,有些不方便。还请娘不要生气。”
赵竑暗暗脸红,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挤两滴“鳄鱼泪”,要不滴两滴眼药水,现在看来,都多想了。
俞氏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和儿子,辛辛苦苦养大的新儿子又被皇帝“横刀夺爱”立为皇子,一个人孤苦伶仃。虽然现在沂王府有了赵贵诚这个嗣子,但赵贵诚 17岁才被选为嗣子,已经长大成人。双方要建立感情,恐怕需要时间
而赵竑因为赵贵诚是史弥远所选,看不起赵贵诚,再加上本身又是个驴脾气,所以就很少来沂王府了。
第十一章 沂王府(下)
“就会油嘴滑舌,你的夫人吴氏,被你哄回来了吗?”
俞氏关切地问起了儿子的家事。
这个吴氏,背后可是杨桂枝杨皇后。这个蠢儿子,到底知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俞氏的担心看在眼里,赵竑老脸暗红。
他这个冒牌货,总觉得有些心虚,生怕一不小心,露出破绽。
“还没有。有人说在金陵见过她,孩儿已经派人找过了。不过没有找到。”
赵竑心虚地回道。
所有这些事情,他都是旁敲侧击,从李唐和府上家丁处得来。据众人告知,自己这个前身,的确找过老婆回家。不过这家伙一番骚操作,身边有美女陪伴,便知道这家伙巴不得老婆离开,肯定没有上心。
良家妇女离家出走,说不定已经头顶已经绿油油,赵竑肯定不会用心找了。
“一定要找回来!必须要找回来!”
俞氏急切地说道,哪里还有半点礼佛时的淡然。
大宋皇帝崇尚儒道,民间却是好佛,就连沂王府也是一样。
“娘,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会用心找的。”
赵竑心虚地安慰起了俞氏。
老人对他的关心溢于言表,让他也有些感同身受。
“你就会敷衍娘,回去了肯定不找!”
俞氏耐心地劝起了赵竑。
“杨桂枝的手腕,你还不知道。她想让你当太子,你就是太子。她不想让你,官家也没有法子。景献太子的故事,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和史弥远一内一外,你还有活路吗?”
景献太子赵询,六岁时被大宋官家赵扩养于宫中。十二岁时,赵询被赵扩立为皇子,进封荣王。十四岁时,赵询就被立为皇太子。
从皇子到皇太子,赵询只用了两年。而赵竑已经二十岁,当了三年皇子,依然是个国公,连个亲王都不是。
赵询之所以升迁如此之快,就是因为和杨皇后杨桂枝相处融洽,一路畅通无阻。
值得一提的是,大宋官家赵扩九子一女,却都没能活到成年。皇后杨桂枝也曾生了两个儿子,都是早夭。
而后宫嫔妃还在怀孕时,当时还是养子的赵询便被封为皇子,又封为太子,这都是杨桂枝这位当朝皇后一手推波助澜的结果。
亲儿子们还在孕中,养子就被封为太子,也不知道,皇帝赵扩当时的心情怎样?心里的阴影面积多少平方公里?
“娘,你放心,我自己能应付。”
俞氏的焦急看在眼里,赵竑赶紧应道。
不得不说,这一刻,还真是母子情深。
“你那个驴脾气,脑袋里面除了弹琴好色,你能应付什么?”
俞氏脸一黑,不客气地教训起了儿子,和民间普通人家的妇人一样。
“娘,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赵竑苦笑一声,心头有点期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俞氏作为沂王妃,皇室家族,对杨桂枝和赵扩,肯定比自己了解得多,也许会有些办法。
“这些人一个个心狠手辣,比鬼还精,娘那有什么办法。吴氏离家出走,杨桂枝那里,恐怕是没有办法再缓和了。你又得罪了史弥远,那奸相可是胆大包天,他连韩侂胄都敢杀,何况你个小小的国公!”
俞氏略微考虑片刻,看了看房门口,压低了声音。
“娘想来想去,你要设法从官家那里着手。官家看起来软弱,整天修道养气,对杨桂枝和史弥远表面客客气气,实际上心里头很不满。你想想,身为大宋天子,谁会忍心当几十年的傀儡,被当傻子一样对待?”
俞氏低声细语,赵竑暗暗心惊。
高手在民间。自己的这位嗣母,难得地人间清醒。
俞氏修佛,赵扩修道,看来佛道的外衣之下,二人都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内心。
“记住了,一是找回吴氏,改善一下你和杨桂枝的关系;另外就是好好做事,争取讨得官家的欢心。”
俞氏低声叮嘱,面容严肃。
“孩儿记住了!”
赵竑赶紧答应。
不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俞氏有没有告诉过这个赵竑这些事情?
不过,以赵竑看来,即便是俞氏告诉了这个赵竑,这个蠢货恐怕也不会当回事。
“快告诉娘,你什么时候去金陵找吴氏?”
俞氏趁热打铁,开始催问起赵竑来。
赵竑一阵头疼,赶紧转移了话题。
“孩儿离开后,娘还过的好吗?”
赵贵诚这家伙,不至于不尊老爱幼吧?
“就知道你会岔开话题,真是让人不省心。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么大个王府,多添些人,倒也热闹。”
俞氏无奈摇摇头,神态倒是安详。
“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再给娘添个孙子,娘就放心了!”
再添个孙子?
那他以前的儿子呢?是和谁生的?
“儿呀,过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再生一个就是。”
赵竑沉默不语,俞氏还以为他因往事伤心,赶紧劝慰起他来。
“娘,放心吧,孩儿知道了!”
赵竑讪讪一笑,俞氏板起脸来,一本正经。
“你呀,什么都不懂。大宋皇家子嗣艰难,你要想当好你的皇子,你要当太子,当上大宋天子,就得尽早有个皇孙,健健康康的皇孙。你明白了没有?”
健健康康的皇孙?
那个皇帝赵扩死后,过两个月就夭折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赵竑一瞬间有些恍惚。自己这尊本身,到底有几个女人?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天下都是明白人,只有这个赵竑身处其中,懵懂不知。
“娘放心,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当奶奶了。郎中说了,是个男孩。不过,这事你可得保密。要不然,有些人居心叵测,就要对你孙儿不利。”
为了让老人家高兴一下,赵竑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地在俞氏耳边说道。
“真的吗?”
俞氏一惊,跟着掩住嘴笑了起来,眼里的欣喜藏也藏不住。
“均儿,你说的是周氏?”
俞氏眉飞色舞,低声问道,赵竑暗暗心惊,轻轻点了点头,还不忘叮嘱。
“娘,坏人太多,记得一定要保密啊!”
“保密!你就放心吧!”
俞氏笑眯眯地说道,随即郑重其事叮嘱了起来。
“孩儿,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你好心做事,军器所那个提举官,最好能做出来点样子来。到时候,娘自会去官家那里为你说些好话。”
“官家?娘,都说史弥远专权,官家形如傀儡。找官家,到底有没有用啊?”
赵竑半信半疑问道。
大宋官家赵扩,整日里只知道修道养气,朝堂都被史弥远等把持。他能做些什么?
原来他的妾室,真的有了身孕,而且算算时间,应该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出生。
“官家再窝囊,那也是大宋天子,身边有一群臣子效忠。你的事,得从官家身上打开缺口。你明白吗?”
俞氏板起脸来,给儿子释疑解惑。
“娘,知道了,知道了!”
赵竑连连点头,暗暗佩服“母亲”的老辣。
“吭吭!”
门外的咳嗽声响起,赵竑和俞氏拉着的手,立刻分开,各自坐直了身子。
“济国公,你来了也不通知孤一声,有失远迎了!”
话语声中,沂王嗣子赵贵诚大踏步走了进来,满面笑容。
“娘,济国公来了,你可高兴了吧!”
赵贵诚满面笑容,上前给俞氏和赵竑见礼。
“殿下客气了。本来打算看完王妃就去找你,想不到你先来了!”
赵竑哈哈一笑,上前拉住了赵贵诚的手臂,亲切异常。
这小子小人得志,在他面前以“孤”相称,明里暗里和他较劲。说此人不想当皇帝,鬼才信。
还有这家伙进来门都不敲,这也太心急了吧。
“济国公,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一起用饭。你不知道,娘私下里可想你了!再说了,你是古琴大家,孤还想向你讨教呢!”
赵贵诚热情洋溢,让赵竑不由得莞尔。
这小子,一个善良的乡下少年,仅仅不到两年功夫,怎么变得如此圆滑世俗?
临安城这个大染缸,可真是害人无数。
“赵竑,你不是说,你还要去找吴氏吗?你就不要耽搁功夫了。我这也要念经,就不留你了。”
赵竑正要说话,俞氏已经在一旁急急开口。
“也好,那我就亲自送殿下出去。”
赵贵诚微微一怔,随即亲切地挽住了赵竑的手臂,向俞氏告辞,出了佛堂。
“贵诚兄弟,最近怎么样,都在做些什么?”
二人并步而行,赵竑关切地问起了这位远房堂弟。
“也没什么,就是练习一下书法,平时做点诗词,温故知新。让殿下见笑了。”
赵贵诚信步向前,漫不经心。
“那你比我强多了。我整日里喝酒弹琴,偶尔也赋点诗词。日子过得真是无聊啊!”
赵竑口是心非,敷衍着对方。
“济国公,你不是得了军器所提举官的差遣吗,小弟想问问你,你真的会造那些个火器吗?”
赵贵诚好奇地问了起来。
“我说我不会,你信吗?”
赵竑神秘地一笑,继续说道:
“还是到时候拭目以待吧,希望能够有所收获。”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不知不觉到了府门口。
“兄弟,这是……”
跨出了府门,看到门外石狮子旁倒地痛苦呻吟的看门小厮,脖子上还有铁链拴着,像狗一样被拴在石狮子上,赵竑不由得一怔。
“殿下,这厮不知礼仪,嚣张跋扈,动不动就动粗,粗鲁无礼,实在是丢尽了王府的脸面。我让人打断了他的狗腿,把他拴在这石狮子上,警告那些不知尊卑贵贱的下人。看谁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赵贵诚年轻的脸上,隐隐的布上一层狰狞。
赵竑笑着告辞,心里暗暗叹服。
这小子,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不是个善茬。
“殿下,这小子是话里有话,不安好心。他说什么“动不动就动粗”,那是在说我,也是不给你颜面!”
出了沂王府,李唐苦着脸说道。
“皇帝的宝座在向他招手,他又怎么会给我面子?”
赵竑冷笑,轻声一句。
这些人,没有一个善茬,由不得他小心谨慎。
“殿下,现在动完粗了,咱们去哪?”
李唐没好气地问了起来。
“去大理寺,缅怀一下我的偶像!”
赵竑看了看天色,大步向前。
“……偶像?”
李唐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赵竑话里的新鲜词汇,让李唐暗暗摇头。
不知道赵竑嘴里这个所谓的“偶像”,又是怎样的一个玩意?
第十二章 风波亭
临安府,大理寺,风波亭。
小车桥畔寒泉潺潺,冷风习习,松柏青翠,站在风波亭前,看着八角翘檐向天,黑瓦橙亭,赵竑心头压抑,说不出话来。
南宋绍兴十一年,一代民族英雄岳飞遭诬告“谋反”,被关进了临安大理寺。奸相秦桧党羽监察御史万俟卨亲自刑审,拷打逼供岳飞。与此同时,宋金和议,双方都视抗战派为眼中钉。绍兴十一年除夕夜,宋高宗赵构下令赐死岳飞,时年三十九岁。岳飞部将张宪、儿子岳云亦被腰斩于市门。
同年,宋金绍兴和议达成:
①宋向金称臣,“世世子孙,谨守臣节”,金册宋康王赵构为皇帝。
②划定疆界,东以淮河中流为界,西以大散关为界,以南属宋,以北属金。宋割唐、邓二州及商、秦二州之大半予金。
③宋每年向金纳贡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自绍兴十二年开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淮水边塞泗州交纳。
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被虐杀,那究竟是怎样一个黑暗的时代?
人的本性,怎么会卑劣、无耻到了如此的程度?他们生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来到这里,也是对心目中这位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的敬仰和追慕。
赵竑对着风波亭,弯腰九十度,深深鞠了一躬。
为那不屈的灵魂,为那些被伤害的爱国者们,致敬。
“徐相公,多谢你陪我前来,有劳了。”
赵竑向一旁陪伴的大理寺少卿徐暄致谢。
现在已经是假日,两三天就要是除夕。打扰别人休息,尤其是老同志,赵竑有些不好意思。
看样子,他的前身倒不是一无是处,和这个老头子关系不错,身后也有些支持者。
“殿下,老夫府上就在附近,只是抬抬腿的事。鄂王忠烈,天日昭昭。老夫每次经过这里,都是愤愤不平,心里面难受。”
徐暄神情黯然激愤,花白的胡须随风摆动。
绍兴三十二年,宋廷乃将岳飞葬在西湖栖霞岭。淳熙四年,宋孝宗令太常寺为岳飞拟定谥号,初拟“忠愍”,次年定为“武穆”。宋宁宗嘉泰四年,岳飞被追封为鄂王,追赠太师。
因此,岳飞或被称为“岳武穆”,也被称为“鄂王”。
至于所谓的《武穆遗书》,并不是岳飞本人所写,记载的也不是如何用兵排阵,而是岳飞的后人在岳飞死后,记载岳飞拳术和岳家枪的套路。因为岳飞死后的谥号是武穆,所以这本书才得以命名为《武穆遗书》。
“徐相公,你所言甚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如今这宋人之中,早已经没有英雄了,也没有几个人想恢复中原。”
赵竑一声低叹,竟然有些沮丧。
民风萎靡的江南,何以和北地无坚不摧的滚滚铁骑抗衡?
“秦桧这狗贼,做下如此恶事,竟然善终,死后得以尊崇。当真是荒唐啊!”
徐暄按捺不住,气冲冲说了出来。
绍兴二十五年,秦桧病死,终年六十六岁,被宋廷追赠秦桧为申王,谥号“忠献”。
开禧二年,宋宁宗下诏韩侂胄出兵北伐,四月,追夺秦桧王爵,改谥谬丑。
嘉定元年,史弥远掌权,积极奉行降金乞和政策,又恢复了秦桧的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
“徐相公,谨言,小心隔墙有耳!”
赵竑看了一眼周围,轻声劝道。
这个白胡子老头,脾气还挺暴。
“殿下,你不是看不惯奸相,敢和他在大殿上对着干吗?怎么,连秦桧这已经作古的奸贼也怕了?”
徐暄轻蔑地看了一眼赵竑,似乎很是看不惯他的懦弱和两面三刀。
“一纸《绍兴和议》,让我大宋失去了河东和关中的马场,无论是“隆兴北伐”,还是“开禧北伐”,我大宋次次大败而归,究其原委,还不是我大宋没有骑兵,只能靠步兵和金人的精骑对阵。想要收复失地,恐怕只能是在梦里面了!”
白胡子老头唉声叹气,让赵竑眉头紧锁,心头沉重。
《绍兴和议》最致命的不止马场的缺失,秦桧提出的“南人自南,北人自北”,使得从此以后,北方汉人不但完全在名义上成为金人的臣民,而且不能南逃,否则将被遣返。这一招釜底抽薪,可谓是阴毒至极。
更有史弥远的父亲史浩,宋孝宗朝的宰相,提出了“归正人”一说,蔑视北地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无耻之尤!
南宋朝廷抛弃了北地汉人,北地汉人又怎么会爱南宋。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不过是浆糊脑袋陆放翁们的臆想和一厢情愿而已。
至于辛稼轩那样的“归正人”大傻子,纯粹是脑袋进水,才会相信这样的软蛋浑蛋王八蛋朝廷。
“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羽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徐相公,不要气馁。相信我,明天一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赵竑哈哈一笑,亲切拍了拍白胡子老头的肩膀。
都说宋代士大夫百无一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么看起来,还是有些个有用之人。
可惜人数太少,有用,但作用也有限。
“殿下,都有泪如倾了,还故作欣喜?殿下,你得罪了奸相,可要当心啊!”
徐暄郑重其事地提醒起了赵竑,忽然疑惑地问道:
“殿下,当日朝堂上,你说你会造那些什么火器,是真是假?”
“徐相公,我要说我不会,你相信吗?”
赵竑不置可否。以他近千年的见识,造出来火药,似乎并没有多么难。
“世事难料,沧海桑田。即便是有了火器,后人也没有先祖一往直前的魂魄了。”
徐暄幽幽叹了出来。
史弥远当政,皇权不振,即便是有热血志士,也难有出头之日了。
赵竑心情压抑,和徐暄作揖告别。
岳飞那样不世出的英雄,大宋只此一人,那么容易再有。
“这个济国公,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样?”
徐暄捋着花白的胡须,疑惑地摇了摇头。
出了大理寺的府衙大门,侍卫许胜带着一个四十左右的商贾,就在门外等候。
“殿下,清平坊的徐掌柜找你!”
“徐掌柜,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赵竑看着满脸焦急的大胖子,好奇地问道。
即便这位徐掌柜铺子里有什么事情,也应该去找行会,让他们出面解决。
行商坐贾,行会相当于后世的商会,但势力极大,里面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他怎么直接找到了自己?
“殿下,小人这米铺,平日里全靠你照顾。这次,你要帮小人啊!”
徐胖子满头大汗,连连作揖,看样子真碰到了麻烦事。
“徐掌柜,你们这些奸商,家大业大,还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情?”
赵竑开起了徐掌柜的玩笑来。
能靠他照顾,肯定也是临安城有名的粮商,家财万贯,手眼通天,和临安府大小官员的交情不浅,一些小事根本麻烦不了他。
“殿下,是这么回事!”
徐掌柜定定神,一五一十讲了起来。
“徐掌柜,这么说,是你的合作伙伴出了事,要殿下来解决?”
许胜这么一说,赵竑立刻明白了过来。
行商坐贾,泾渭分明。宋朝坐贾商人势力庞大,外地客商想要在本地买卖,就需要本地的坐贾才能够售卖,否则就无法售卖自身货物。
徐掌柜的“客商”生意伙伴因为纠纷,打伤了临安府的税吏和“拦头”,被临安府衙门给抓了起来。
“殿下,临安府尹吴兢吴相公软硬不吃,非要公事公办,扣押货物不说,还要严惩那几个客商。吴相公和你交好,你就屈尊去一趟,帮小人一次吧!”
徐掌柜胖脸上神色殷切,赵竑假装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徐掌柜,那我就帮你一次。”
临安府尹吴兢,自己和他搭过话,似乎交情不错。
所谓“拦头”,就是官府税吏雇佣的一群临时工,用来征收路税。这些“拦头”大多都是本地的地痞流氓,他们和胥吏一样,没有俸禄,全靠从征收的商税里抽钱。
不用问,徐掌柜的生意伙伴,肯定是被敲诈勒索,气不过,一气之下动了手。
不过,这些人也是生猛,竟然能打倒“拦头”,看来有几分暴烈。
赵竑走了几步,忽然站住。
“许胜,岳飞在临安府没有府邸吗?”
堂堂的国家重臣,不会连个宅子都没有吧?难道说,岳飞被杀后,被南宋朝廷给没收了?
“殿下,岳飞父子于绍兴十一年除夕被赐死后,他在临安城的府邸也被官府没收,随即被改造成了太学。”
许胜小心翼翼介绍,因为他发现,赵竑今天情绪低落,有暴走的趋势。
“赐死?果然是权奸勾搭,精神肉体上吃干抹净,世间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
赵竑脸色铁青,身子微微颤抖,大踏步离开。
要不是金兵大举南犯,太学生们苦谏,军心涣散,宋孝宗这个宋高宗赵构的乖儿子,又怎会遮遮掩掩追谥岳飞为“武穆”!
要说还是前相韩柁胄简单粗暴,先是追封岳飞为鄂王,又削去秦桧的王爵,并把谥号改为缪丑,一时传诵,大快人心。
可惜,史弥远把持朝政,又奉行降金乞和政策,又恢复了秦桧的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
此贼排除异己,心狠手辣,祸国殃民,真是他尼……该死!
徐掌柜和许胜都是低头无语,紧紧跟在了黑脸的赵竑身后。
临安府衙大堂,临安府尹吴兢笑容满面,请赵竑坐下。
“殿下,你能光临临安府衙,下官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赵竑亲自前来,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看一看他身旁脸笑得像菊花一样的徐掌柜,便知是什么事情。
“吴相公,实不相瞒,在下今日过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赵竑言简意赅,短短几句话,把徐掌柜托付的事情说了一遍。
“吴相公,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赵竑使了个眼色,徐掌柜赶紧上前,把一个小木盒放在了桌上。
“殿下,这些小事情,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吴兢打开木盒,看到里面的东西,眉开眼笑。
“徐掌柜,本官就不客气了。正好临近年关,临安府有很多吏员还没钱过年,多谢你了!”
“不敢当,不敢当!”
徐掌柜满脸笑容,终于放下心来。
先前吴兢铁面无私,软硬不吃,赵竑一出马,吴兢连客套话都懒得说。看来,有赵竑这个皇子出面,果然是无往而不利。
赵竑笑容满面,心里暗暗鄙夷。
收受贿赂都说的冠冕堂皇,真是无耻之尤。官吏都没钱过年,老百姓还怎么办?
第十三章 入幕之宾?
吴兢出了衙门大堂,和赵竑并步而行,吴兢的话意味深长。
“殿下,你在大殿上公然和史弥远唱对台戏,老臣看得心惊肉跳,心里面爽快。不过,得罪了史弥远,殿下以后可要当心啊!”
大殿上和史弥远公然叫板,直击要害,这个皇子,让他实在是吃惊。
记忆中,赵竑并不是如此刚猛。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世人。
“吴相公,史弥远专权,为害大宋天下。在下不过说几句大实话。至于史弥远怎么想,想干什么,在下并不在乎!”
赵竑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自己的无知者无畏。
“殿下刚猛,老臣佩服。不过隐忍蛰伏,才是长久之道。”
吴兢看了看周围,对着赵竑低声细语:
“殿下,要不我找一下郑清之,让他给史弥远说说,你和史弥远坐下来,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等殿下有朝一日登基,再对付史弥远不迟。”
吴兢目光中的犹豫看在眼中,赵竑的心头,不由得泛起一丝傲气。
只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勇气。
“吴相公,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有一句信条,伴随了我多年,不知你想听否?”
赵竑转过头停下了脚步,一本正经。
吴兢不由得一怔,随即道:
“殿下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这个赵竑,自己只是想劝他,为他着想,他将什么人生信条,是会错意了吧。
“吴相公,我的信条就是,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躲避,没有退缩,只有横冲直撞,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绝不退缩。”
赵竑满脸正气说道,吴兢微微一怔,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殿下,横冲直撞的好。你真是让下官刮目相看啊!”
吴兢面带笑容,心头暗自佩服。
这位年轻的殿下,勇气可嘉,是位至诚君子。
赵竑暗暗摇头。要不是命没有退路,他至于和史弥远硬钢、横冲直撞吗?
只要一下撞不好,很可能就是车毁人亡。
“殿下,那个淮东的粮商,是你的入幕之宾吧?”
吴兢笑嘻嘻,满脸猥琐,眼神里露出一个男人才懂的表情。
“入幕之宾?”
赵竑一脸的懵逼。
“殿下,你是真能装!美人如玉,真是羡慕殿下啊!”
吴兢哈哈笑道,到了临安府门口,向赵竑拱手一礼。
“殿下,什么时候有了新曲,还请告知下官。”
“吴相公,多谢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啊!”
赵竑也向吴兢拱手告别,笑容满面,长揖一礼。
入幕之宾?这家伙在说些什么?
“殿下,吴相公所言极是,史弥远势大,殿下还是要小心些。”
左右无人,许胜谄笑着说了一句。
“我去!我也势大,他怎么不当心点?”
赵竑摇摇头。势再大,他也不怕,怕也没用。
“殿下当殿直斥史弥远,固然心里痛快。可是最后又能怎样?史弥远没有任何损失不说,殿下和史弥远的隔阂更深。对殿下而言,不是件好事。”
许胜的话,让赵竑愣了片刻。他看着黑脸不言的李唐,开口问道:
“李唐,你原来是这样认为的?”
“殿下,还是要忍,等殿下登上皇位再说!”
“我恶心一下他还不行吗?”
赵竑摇摇头。要是能顺顺利利登基,他至于这样吗?
“人心险恶,你们以为我想这样吗?有些事情,不是你委曲求全就能如愿滴。”
他和史弥远的关系不可调和,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见招拆招。
颜春黑着脸从狱门出来,她打量了一下外面,临近年关,南狱门口冷冷清清,几个人正在外面说话,其中一人正是徐掌柜。
和徐掌柜说话的年轻人负手而立,腰杆笔直,侧脸轮廓分明,笑容灿烂,牙齿洁白,给人以莫名的亲切感。
颜春的心里,不由得一动。
徐掌柜找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这个年轻人锦衣玉带,衣冠楚楚,是临安城的权贵子弟无疑。
“殿下,多谢了!”
徐掌柜拱手行礼,笑意盈盈,向赵竑表示感谢。
方孔兄开道,又有赵竑这个皇子出马,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徐掌柜,不客气。”
赵竑说着话,徐掌柜已经屁颠屁颠跑了过去,点头哈腰。
“颜掌柜,各位,受苦了。都没事吧?”
“徐掌柜,你怎么才来,害得我家主人在里面遭罪!”
一个雄壮异常的三旬汉子,不满地朝徐掌柜嚷道。
“这不是殿下刚去了大理寺,在下才来晚了。抱歉!抱歉!”
徐掌柜赶紧跑了过去,满脸赔笑,连连作揖。
赵竑看得清楚,暗自摇头。这徐掌柜的神态,似乎也太谦卑了些。
“徐掌柜,这就是救我们的人吗?”
“罪犯们”刚刚被放出来,男子个个威猛雄壮,很有些气势。另外一人一身青缎长衫右衽,女扮男装,身材修长,雍容华贵,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清澈无比。
赵竑不由得一怔。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身材的女子,一双逆天的大长腿,容颜如此娇艳,和她清澈的眸子一对,要说的客套话都忘了。
“看什么看,小心挖了你眼珠子!”
仿佛是感觉到了赵竑贪婪的目光,颜春黑亮的眼睛一瞪。
“小娘子国色天香,在下失态了,失礼了!”
赵竑老脸一红,赶紧拱手一礼。
老司机失态,太不应该。
这恐怕就是吴兢刚才所指的“入幕之宾”吧。
这家伙才是老司机,眼光够毒辣!
只不过,再细看这位长腿美女几眼,轮廓似乎过于硬朗。
脾气个性肯定很强,赵竑下意识地脑补。
“救了你们,还这样无礼。真是岂有此理!”
主辱臣死,许胜的眼珠子立刻瞪了起来。
这个女扮男装的美人,美则美矣,就是太粗鲁了些。
“你小子是不是找死?”
看许胜对自己的主人无礼,雄壮异常的三旬汉子上来戳指怒骂,毫不客气。
“就凭你,要不要一起上?”
许胜冷笑一声,也不示弱。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双方剑拔弩张,徐掌柜赶紧上来,站到了二人之间。
“张开,退下!”
女扮男装的主人颜春首先开口。
“是,主人!”
叫张开的汉子立刻退下,恭恭敬敬,就如奴仆一般。
狱门口的衙役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犹豫着要不要上来。
“许胜,回来。徐掌柜,告辞了。”
赵竑向徐掌柜拱手告别,带着愤怒的许胜,转身就要离开。
临安府大牢前起冲突,要是再大打出手,又给抓进牢里去,玩笑可就开大了。
“殿下,多谢了!改日小人一定登门拜访,给殿下赔罪!”
徐掌柜见赵竑没有发怒,赶紧追上几步,给他赔礼。
“徐掌柜,没事了就好,就此别过!”
赵竑招呼着满脸黑线的许胜,迈步离开。
“慢着!”
颜春叫住了赵竑,她走了几步过来,负手而立,眉头微皱,努力让自己看的稳重些。
“你叫什么名字,也容我颜某日后报答。”
赵竑一怔,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女子美的冷艳,却不过十六七岁,装深沉,有些做作,也有些可爱。
不过,看她身旁这些彪悍的猛士们对她恭恭敬敬,似乎下人对主人。这样看来,这美女应该是某个富贵人家涉世未深、傲娇跋扈的千金。
“颜掌柜,这是济国公殿下,也是当今的大宋皇子。殿下,这位就是颜掌柜,和小人在清平坊经营粮食买卖!”
徐掌柜满脸赔笑,赶紧给自己的生意伙伴介绍。
“济国公,皇子?我还以为是当今太子!”
颜小娘子冷冷看了一眼赵竑,不屑地吐出一句。
徐掌柜的一脸尴尬,许胜脸色难看,恶狠狠一句。
“是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将来就是太子,大宋官家!”
赵竑一阵头疼,赶紧摆了摆手。
“徐掌柜,颜掌柜,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他三十大几的心理年龄,自然不会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计较。
“殿下,慢走!”
徐掌柜和赵竑拱手告别,笑容有些尴尬。
颜春没有说话,他也不好意思留下赵竑,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济国公,留步!”
颜小娘子上前一步,拦住了赵竑,冲着他抱拳作揖,一副江湖做派。
“颜掌柜,还有事吗?”
赵竑一阵无奈。无知者无畏,尤其是这些少年人,说话直戳人心窝子。
他是无权无势,但他至少还是个人,话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直接?
“殿下,多谢了。他日有用得着我颜某的地方,义不容辞!”
颜春道谢盛气凌人,一副后世豪门千金拿钱砸人的嚣张。
“好说!好说!”
赵竑震惊于女子的明艳,也是抱拳行礼,和对方告别。
这少女天生尤物,一颦一笑,冷艳绝伦,差点亮瞎了他的狗眼。
他什么时候,被这样出众的女孩爱过?又有过这样的感情?
赵竑的心头,莫名地一酸。
“殿下,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颜春上前几步,和赵竑同行,许胜只有退后一步。
太阳猛然从浓厚的云层中挣扎而出,二人在冬日的暖阳下并肩而行,身旁是青春动人的少女,幽香隐隐,赵竑不由得恍然若失。
他是重回了自己懵懂无知的高中年代了吗?
“殿下,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人生一潭死水,平淡的无聊,没有希望。”
赵竑轻声说道,似乎有很多感慨。
“你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心上人吗?”
颜春惊讶于赵竑的伤感,不自禁问道。
此人身为皇子,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怎么说的话让人压抑,自己却似乎没有解决的法子。
“亲人都已经过世,遥不可及;朋友似乎一去无踪;心上人,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往事不堪回首,赵竑变的更加情绪低落。
“你堂堂的皇子,要什么有什么,还扭扭捏捏?你都这样了,那天下人还怎么活?”
颜春不满地的看了看赵竑,继续道:
“你们南人不是会谈诗作词、香词艳曲吗,那些个士大夫,不都是深谙此道吗?你就做一首词曲,让我开开眼界,自己也解解闷。”
南人?香词艳曲?
赵竑一怔,转过头去,看到颜春脸上的漫不经心,以及眼神里的表情,一丝不屑?
“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做给你?你以为你是谁?”
瞻仰完风波亭,赵竑本来就很不爽,往事又不堪回首,颜春的那一丝或许不屑,让他不由得暴走。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有病吗?莫名其妙!”
颜春一怔,眼睛瞪了起来。
“我是病了,你有药吗?我怎么了?我干什么事,需要你高不高兴吗?”
赵竑脸色难看,拂袖而去。
“我也有病,知恩不报、忘恩负义的病,你有药吗?”
许胜狠狠撂下一句,紧紧跟上赵竑。
颜春阻止了气势汹汹的几个手下,眼神玩味。
这个大宋皇子,脾气还挺大,有些意思。
第十四章 人间
心事重重回到府中,大堂上熙熙攘攘,高朋满座,热闹异常,有几分元旦来临的气氛。
除了临安城的纨绔子弟,落魄士子,竟然还有一些莺莺燕燕,似乎是各瓦肆的行首歌妓。
想来也是,良家妇女,谁会成群结队地跑到自己这个已婚男家里来。
看来,这位殿下以前的生活,酒色财气、内容丰富,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殿下,反正无事可做,去春风楼吟诗赋词如何?”
“殿下,呆着烦闷,不如去西湖,行舟赏雪,惬意得很!”
“殿下,不如去丰乐楼,吃羊肉喝新酒去!”
看到赵竑进来,狐朋狗友,红颜知己人人行礼,个个眉开眼笑,一股说不出的亲切。
座中的纨绔们志得意满,大都属于吃喝不愁、无事可干、精通琴棋书画、旁门左道的临安城顽主。
他忽然想起后世某人的一句名言来:有钱人的核心就是无聊。
暴食伤胃、喝酒伤身、玩女人伤肾、赌博伤肝。这些人除了去眠花宿柳、伤身伤肾的“会所”,他们还能去哪里?
赏雪,不过是借着赏雪之名吃喝玩乐罢了。就他们脑袋里那点浆糊,能赏出什么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还是呕吐西湖、污染环境?
至于纨绔们嘴里的各大酒楼,比如丰豫门外的丰乐楼、延定坊东的春风楼,都是临安城有名的销金窟。一到晚上,楼外衣香鬓影,宝马香车,骄气逼人;楼内灯红酒绿,丝竹管弦,醉生梦死。也是这些临安城的纨绔们常去之地。尤其是到了春节前后,更是灯火通明,夜夜笙歌,乐而忘返。
琴棋书画,闻弦歌而知雅意,看来这个赵竑,还是一个核心就是无聊的文化“流氓”。
各大酒楼一顿的开销,也许就是百姓好几年的收入。
“各位,前日上朝,我和史弥远又吵了一架,闹得很不快。想起来,我这心里就来气,恨不得杀了这老贼,根本没有心情出去!”
赵竑话一出口,大堂中一片寂静。
“既然殿下心绪不佳,咱们就别打扰他,先告辞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人咳嗽一声,皮笑肉不笑开口。
“殿下,咱们改日再聚!”
“殿下心情不佳,咱们还是改日再来!”
“改日再来!”
其他人纷纷站了起来,主动告辞。
大家本就是各取所需,当然不愿意平白被殃及池鱼。
大堂中,很快剩下了寥寥几人。
这都是赵竑府上的幕僚食客,要靠赵竑周济为生。
“殿下,史弥远权势滔天,在下还有妻儿老小,这就告辞了!”
“殿下,史弥远权倾朝野,你多保重!”
几个门客也纷纷站了起来,就要告辞离去。
“各位,就要过节,麻烦去账房,每人领50贯钱,好好过个年吧。”
赵竑轻声一句,叫住了众人。
一般人家,五六贯钱就可以过个好年,50贯钱主仆情义,算是有诚意了。
幕僚们道谢离开,眼看着只剩下了几名歌妓,赵竑正在感叹人情冷暖,更无一个是男儿,不如青楼梦好时,其中一名妙龄女子含羞开口。
“殿下,临近年关,能否赏些节钱,让姐妹们也渡过年关?”
赵竑正在迷糊,一名歌妓拿了账册上来,赵竑打开,竟然是酒楼的开销,上面有前身龙飞凤舞的签名画押。
赵竑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年底要账来了。
数目又不大,上门讨债,不至于吧?
堂堂大宋皇子,他像赖账不还的人吗?
“洪大家,你这是过分了。我堂堂的国公府,什么时候拖欠过你楼上的银两!”
李唐忍不住,送歌妓一张黑脸。
跑到府上要账,公然打脸,这以后还让不让人去光顾了?
“殿下见谅,到了年关,所有人家都是一样,并不是单单针对殿下。姐妹们还要生活,就请殿下开恩吧。”
歌妓脸上微微一红,给赵竑赔礼道歉。
“殿下开恩!陛下见谅!”
其他几个莺莺燕燕,一起向赵竑行礼。
“洪大家,各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是到了年关。各位言重了。”
赵竑不苟言笑,把账册递给了李唐。
“李唐,你去安排一下。”
大过年的,这些额外消费,当然得还。
尤其是这些女子,挣得辛苦钱,可不容易。
“你们都随我来!”
李唐黑着脸,带着几个女子离开。
“许胜,怎么我以前常在外面……赊账吗?”
赵竑心里别扭,向一旁侍立的许胜轻声问道。
上门要账,这些歌妓,这是豁出去了,以后不打算做他的生意了?
“殿下,欠账是常有,但都是过些日子一结,府上也不是付不起这些钱。殿下要当心,或许是有人背后指使。弄不好,明天的小报上,就有众妓到府上讨债的传闻。”
许胜的话,让赵竑一阵错愕。
感情自己才是淳朴无邪,太傻太天真。
“许胜,看不出你外表五大三粗的,头脑倒是灵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何况自己还是个人生地不熟的菜鸟。
歌姬也就罢了,狐朋狗友大概率不靠谱,幕僚食客们也纷纷离开。看来,和史弥远交恶的恶果非同凡响。也由此可见史弥远的淫威之盛。
“干干净净白茫茫一片啊!”
满堂空荡荡,赵竑悠悠一句,盯着前方出神。
狐朋狗友、酒肉食客靠不住。仅靠两个位卑言轻的年轻侍卫,恐怕也无济于事。没有外援,仅靠自己,就和人和天斗,底气明显不足。
朝堂上一番年轻气盛,争强好胜之下,得了个军器所提点官的差遣,专门铸造火器。即便是做得再好,恐怕也改变不了目前的困境。
但无论怎样,还是干好当前的差遣吧。
本来想去军器所转转,不过现在是节假日,最快也得春节后上任。
府上的侍读、侍讲,翊善等官属,都是兼任,并不领自己的薪水,已经休假回家。府上的几个下人,也已经回家过节,府里难得地清静了下来。
“殿下,全都已经打发了。以小人看来,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李唐过来,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你也看出来了。”
赵竑哈哈一笑,忽然问道:
“我以前和这些人出去,都是谁买……付账啊?”
口无遮拦之下,买单两个字差点又蹦出来。
“大多数时候,当然是殿下你呢!你是皇子,其他人很多都是混饭吃的。难道殿下你不知道吗?”
李唐没好气地说道,脸依然很黑。
现在这个赵竑没有架子,李唐和他说话,也没有了那么多顾忌。
“原来还是我有钱!”
赵竑点了点头,本想问一下自己的账户有几位数,最后放弃。
既得利益者,一辈子衣食无忧,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食客们因为忌惮史弥远,放弃了自己这个冤大头,也可见史弥远的淫威。
想起府上的几个女人,赵竑立刻吩咐了下去。
“李唐,让徐姬和春桃、夏梦几个,多领些钱,回乡过年吧。”
即便是“卧底”,也是以色事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任人摆布。自己心知肚明,又何苦为难她们。
李唐离开不久,许胜又带了愁眉苦脸的一对中年夫妇进来。
“殿下,求求你救救阿良吧!”
中年妇人进来就跪,男子板着脸,不情愿地一揖,让赵竑不由得愣了片刻。
“殿下,这是徐氏夫妇。他们的小儿子徐良入狱,他们是来求你的。”
许胜在赵竑耳边小声科普。
这几天,他们都发现自己的主人好像魂不守舍,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了。
“徐良?”
赵竑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这个徐良又是何方神圣?
“殿下,徐良是你从小玩到大的好友,结拜兄弟,“临安四杰”,信义竑良,你难道忘了吗?”
许胜小声说着,暗暗摇头。
殿下这脑子,不会真有问题吗?
“徐叔、徐婶,你们快起来,请坐!”
赵竑和颜悦色,亲自上前扶起了徐母。
看到徐父不情愿的样子,赵竑瞬间明白了几分。
看来,母亲救儿心切,父亲很是不情愿,其中必有蹊跷。
“叔父,阿良怎么了?”
徐父徐母锦衣华服,衣衫光鲜,显然是官宦人家。
“临安四杰”,结义兄弟?
赵竑不由得莞尔。谁没年轻过?这个赵竑,也有年少轻狂的曾经。
“殿下,阿良他犯了错,进了临安府的大牢。求求你发发善心,把他救出来吧。”
徐父没有说话,徐母哆哆嗦嗦开口,可怜兮兮,还偷偷用手扯了扯徐父的衣衫。
“殿下,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徐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徐父黑着脸,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塞给了徐母。
徐母上前,把钱袋又塞给了赵竑。
“阿……伯母,这是什么?”
赵竑一头雾水,“阿姨”两个字差的叫了出来。
他接过布袋,看到袋子里几块金铤,赶紧退了回去。
“伯母,赶紧拿着!要不然,我真不办这事了!”
看两位长者的打扮,绫罗绸缎,举止大方,似乎不是普通人家。
不过,从徐母徐父袖边的磨损,大致可以看出,徐家可能已经落魄,日子并不好过。
“殿下,你真是仁义啊!”
徐父感慨万千。这些金铤,已经是他们所有的积蓄了。
“你们放心吧!临安府尹吴兢和我有些交情,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他,让他尽快放人!”
人关在临安府大牢,这就好办,无非花点钱而已。反正钱不是自己的,也不觉得心痛。
徐父徐母千谢万谢离开,赵竑坐回椅子上,对李唐道:
“李唐,最近我脑子有点糊涂,可能是喝酒喝多了。我身边的这些亲朋好友,红粉知己,麻烦你好好给我讲一下。”
确实,许多身边的亲友不知道底细,让他不得不经常尴尬。
“殿下,你这几位可不是什么狐朋狗友,都有些本事。就说那个田义,他们家祖传的六合枪法,临安城大大有名。殿前司曾经招他父子去禁军中当枪棒教头,都被他们拒绝了。”
李唐的话,让赵竑一下子起了兴趣。
“80万禁军枪棒教头!他怎么不叫林冲呀?”
赵竑兴致勃勃,立刻催起了李唐。
“其他的两个怎么样?你也给我讲一下!”
“殿下,其他的两个,包括这个阿良,我还真不清楚。这个田义,因为他在坝北修义坊卖肉,价钱公道,有时候我还光顾一下,所以知道。”
李唐看着赵竑,暗暗摇头。
看赵竑这样子,恐怕不是喝酒喝多了,而是脑子真有问题了。
六合枪?卖肉?屠夫?
这是春秋战国时,大梁城“救赵挥金槌”的屠夫朱亥吗?
可惜,自己也不是什么“战国四公子”。
“李唐,拿坛好酒,带两包点心茶叶,我要去修义坊!”
赵竑兴趣盎然,朗声说了出来。
来到了大宋,除了要领略一下临安城的风流妖娆,风土人情,还要交几个朋友,论论情怀。
既来之,则安之。人还是要活在现实中。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遵从这个时代的活法。
至于前世的那些记忆,还是随风而散吧。
“殿下,你真要去修义坊?”
李唐提着礼品,跟在赵竑身后,黑着脸问道。
“是!坝北,修义坊,看朋友!没疑问了吧?”
赵竑继续向前,头也不回。
皇帝也有穷亲戚,何况他一个无大权无大势好色荒淫的窝囊皇子。
“殿下,修义坊可都是肉铺,脏兮兮的,你不嫌弃吗?”
李唐挺着黑脸,诧异地问道。
临安城的肉市在坝北的修义坊,巷内两街,都是屠宰的肉铺,每天宰猪不下数百口,热闹无比,但环境也不太好,勾栏瓦舍无数。
赵竑爱好弹琴,白衣飘飘,让他去杀猪放血的地方,他受得了吗?
“有什么脏的?吃五谷杂粮,拉屎撒尿放屁,凡夫俗子一个,难道不吃不喝不拉撒呢?”
赵竑看着李唐,哈哈一笑。
“李唐,你没有发现,自己比以前开朗多了吗?”
李唐一阵错愕,赶紧向前带路。
这也太粗俗了吧!这样的话也能说出来,真是跟变了个人一样。
修义坊龙蛇混杂,私娼不少。赵竑这个时候去,名义上去看他那个结义兄弟,不会是寂寞难耐,去找私娼寻欢作乐吧?
这还没到晚上啊!
第十五章 胥吏
二人到了修义坊,只见一家肉铺前,围满了看热闹的观众,熙熙攘攘的吃瓜人群不少,瓜子皮磕得满地都是,指指点点,嬉笑怒骂,看热闹绝对不怕事大。
人群水泄不通,里面正在发出喝骂声和打斗声。
“殿下,要不要过去看看?”
李唐轻声问道。眼前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似乎挡住了去路。
赵竑看了看人群,目光转向一旁的肉铺,眉头一皱。
“进去看看!”
这充满了烟火味的街市,让他觉得亲切。要是涮涮火锅、打几圈麻将,人生的真谛不过如此。
“让一下!让一下!”
喊了几声,没有人理睬,李唐分开双臂,连拉带推,把吃瓜群众纷纷推到一边,硬是闯出一条路来。
观众愤愤不平,但是看赵竑衣衫华贵,行头不一般,李唐腰里面还挂着腰刀,敢怒不敢言。
二人进了人群,只见一群戾气满身的泼皮正在围殴一人。被殴打的那人躺在地上,蜷着身子,胳膊手臂护住了头脸小腹,任凭对方拳打脚踢。
“叫你小子横!”
“去死吧!你个狗娘养的!”
泼皮们一边踢打地上的男子,一边骂骂咧咧。
赵竑看的仔细,不由得莞尔一笑。
泼皮们看似打的热闹,其实都是很有分寸,并没有下死手,也不会伤筋动骨。
临安城的街头哲学,这些泼皮是深得精髓。
“老丈,发生了什么事?”
李唐看泼皮们下手狠,向一旁的围观老者问道。
这光天化日之下殴打他人,都没有王法吗?
“这田大郎,得罪了街上的泼皮马三,现在被对方报复。”
老丈看李唐架势不一般,低声细语说道。
“老丈,是那个田大郎,姓甚名谁?”
李唐心头一动,立即问道。
这不会就是田义田大郎吧?
“六合枪田六合的儿子,田家大郎田义,那个“田家肉铺”就是他们的。光挨打不还手,浪费了一身好本事!”
老者话音刚落,赵竑迫不及待,已经进了人群,一脚踹翻一个泼皮。
赵竑亲自动手,李唐大吃一惊,立刻跟上,拳脚如风,打翻一人,击退二人,其他泼皮见李唐来势凶猛,纷纷闪开。
赵竑把被殴打的田义拉了起来,同时不忘给李唐竖起了大拇指。
“李唐,好身手,果然是金枪般的。厉害!”
这几下拳打脚踢,干净利落,虎虎生风,赵竑都感觉到其中的威力。
李唐来不及给赵竑反应,挺身站在了赵竑的身前。
“殿下,你怎么来了?”
被打的年轻汉子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粗布短衣,脸上几处青紫,却浑身透着精神劲。
腰杆笔直,眼睛黑亮,练家子的特质,在他身上淋漓尽致。
田义看着赵竑,满脸的惊喜,显然是发自内心。
“田大郎,不要叫什么殿下,叫我赵竑就是!”
赵竑哈哈笑道,毫无架子,给年轻汉子拍打身上的尘土。
不用问,这就是他少年时的“结拜兄弟”田义了。
眼睛是窗户,这个田义眼神清澈,透露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真善美,让赵竑自惭形秽。
自己这颗心脏,泥潭里滚过,早已经脏了。
一个身高肩宽的泼皮走了出来,黑色垂脚幞头,黑色缎靴,黑色的棉衣,国字脸,络腮胡,手提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竹笼,里面几只色彩斑斓的鸟儿。
只要是换上一身黑西装黑皮鞋,就更酷了。
“你们是什么人,敢管我张三的事情?”
泼皮一米八几的个头,再加上络腮胡乌黑,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神犀利,好一个威风凛凛的猛男。
“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殴打他人?”
李唐不知什么时候把刀拔了出来,直指着提鸟笼的泼皮。
对方人多势众,可千万不能让赵竑出事。
“田大郎卖的肉臭了,吃的我家里人都病了。我是来找他算账的,难道不行吗?”
张三看李唐穿着体面,不是闲杂人等,却迎着刀尖,毫不畏惧。
临安城官员多如狗,到处都是王公大臣,惹到谁,他一个小小的泼皮也担待不起。
此时此刻,兄弟们都看着,只能硬撑。
“三哥,撂倒他,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三哥,给他点颜色瞧瞧!”
泼皮们纷纷叫嚣了起来。
看来,他们对自己“三哥”的实力,很是放心。
“吵什么?赶紧滚!这是济国公殿下,大宋的皇子,休要放肆!”
李唐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这厮,体体面面,衣冠楚楚,嘴里还是干净些,免得污了自己。”
李唐的骄横,换回张三冷冷的一句。看起来,他一点也不怵对方。
赵竑微微一乐。这个张三,有性格,他喜欢。
“让开让开!都在这干什么?都给老子规矩点!”
几个身穿公服,腰挎快刀的皂吏进来,气势汹汹,大声叫嚣。对待普通老百姓,可是一点也不客气。
看到胥吏们前来,李唐收刀回鞘,退到一旁。
“差哥,没什么,兄弟们闹着玩,真没什么事情!”
两个泼皮上前,嬉皮笑脸,点头哈腰,再也不敢叫嚣。
“王圭,又是你个腌臜的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吗?当街斗殴,走,跟老子回去!”
一个圆脸皂吏大步上前,按住叫王圭的泼皮的脖颈,铁链直接就搭在了王圭的脖子上。
可怜王圭高大威猛,被圆脸皂吏按着脖子,低头哈腰,就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丝毫也不敢动弹。
“慢着!”
张三走了过来,抱拳行礼,强挤出一丝欢笑。
“差哥,我们兄弟只是闹着玩,还请差哥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看他满脸赔笑、奴颜婢膝的样子,极其不自然,很是不情愿。
“张三,你算个什么东西?废话少说,跟我去衙门一趟!”
圆脸伸手就去拽张三的衣袖,霸气外露。
看得出来,张三和他的这些泼皮兄弟都是惯犯,经常和官府打交道,所以皂吏们都认识。
“差哥,我跟你走可以,但请你放过我的兄弟,小人感激不尽。”
张三处变不惊,并没有躲闪,任由皂吏抓住了他的胸襟。
“张三,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所有人都带回去,还有你,田家大郎,跟我走!”
皂吏正气凛然,谁的面子都不给。
“差哥,我和张三兄弟几个只是闹着玩,还请差哥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田义拱手笑道,态度恭谨。
民不与官斗,平民对官吏的畏惧,自然而然。
赵竑暗暗点头。这个田义,不落井下石,心胸开阔,倒是个忠义汉子。
要是他被人欺负殴打,他自认为不会像田义这样豁达。
“田大郎,你一个杀猪的,你充什么大个?地上都是肉,鼻青脸肿的,这是闹着玩吗?少废话,赶紧跟我走!”
皂吏说着话,摆了摆手,另外一个皂吏上来,一条铁链搭在了张三脖子上,猛地一拽。
“张三,跟老子走吧!屡教不改,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差哥,事我一个人担着。还请放了我的兄弟!”
张三面红耳赤,梗着脖子不动,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和倔强。
皂吏眼睛一瞪,一手拽铁链,一手就去腰间拔刀。
“张三,别给脸不要脸!惹恼了我,别怪老子手下不留情!”
张三面红耳赤,再也不敢吭气,被皂吏铁链拖着,高大的身躯弯着,向前走去。
“田大郎,你也跟上!”
皂吏压着张三一行人,不耐烦地向田义摆了摆手。
田义无奈地看了看赵竑,歉然苦笑。
“殿下,我先去衙门一趟。你先回去,咱们回头再坐坐。”
“都站住!谁都不准走!”
田义就要离开,赵竑终于开口,朗声说了出来。
“来都来了,哪有白来一趟的道理?”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开口,就是想看看,这些皂吏会怎样处理此事,这个时代的吏治如何。
果不其然,狐假虎威、官威赫赫,百姓面前嚣张跋扈,上官面前奴颜婢膝,自古皆然。
“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皂吏们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赵竑。
他们之所以没有把有“嫌疑”的赵竑主仆一块带走,就是觉得这二人衣冠楚楚,非同一般。
常年在街上混搭,这些胥吏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毒,见人下菜,说话也是客气,不敢带脏。
“殿下,没事,我去去就回!”
田义回头说道,生怕赵竑发脾气,也不想赵竑也牵连进来。
“大胆!这是当今皇子,济国公殿下。还不赶紧拜见?”
李唐上前几步,黑着脸,亮出了济国公府的腰牌。
“皇子?济国公殿下?”
皂吏们都是一惊。他们一起看着赵竑,半信半疑。
堂堂的济国公,大宋皇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各位兄弟,要不要我让人去请临安府尹吴相公过来,让他亲自处理此事?”
赵竑笑容满面,权贵的架势十足。
“不敢不敢!小人等见过济国公殿下!”
赵竑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皂吏们虽然心头狐疑,还是纷纷向赵竑行礼。
“各位兄弟,辛苦了。”
抬出来了临安府尹,皂吏们虽然客气,但似乎没有任何放人的意思。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吴兢虽为临安府尹,但下面这些胥吏做事,有自己的一套。
“殿下,我等办的是公事,职责所在。殿下有事吗?”
果然,带头的胥吏面色平静,直接问了出来。
再看周围的吃瓜群众,该吃瓜子照旧,卖东西的照样不耽搁,也没有什么恭恭敬敬、跪地伏拜之事。
大宋皇家亲民,不再高高在上,但也可见皇权的衰落。
第十六章 泼皮
赵竑目光示意了一下李唐,向皂吏们笑道:
“李唐,给兄弟们每人拿十贯钱,喝口清茶吧!”
李唐很不情愿地拿出钱钞,给皂吏们一人发了十贯。皂吏们眉开眼笑,疑虑烟消云散,纷纷向赵竑致谢。
“多谢殿下!”
这个济国公,果然是壕气十足,如假包换。
“各位兄弟,有劳了。高抬贵手,孤在此谢过了。”
赵竑拱手回礼,笑容亲切。
“田家大郎,告辞了!”
圆脸皂吏冲田义抱拳告别,挥挥手,押着张三等人就要离开。
他们看明白了,田义和赵竑不仅认识,似乎还有些交情。
反正没有田义什么事,左右顺水人情而已。
“慢着!”
赵竑对着诧异的皂吏们,指了指张三等人。
“各位兄弟,既然已经没事了,就把他们也放了吧。大过年的,都不容易。”
圆脸皂吏诧异地看了看赵竑,又看了看张三等人,随即哈哈一笑。
“张三,你小子,好大的福气!兄弟们,把人都放了!殿下,小人告辞了!”
皂吏们放了张三等人,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留下茫然无措的张三等人。
“怎么了?不知道谢人吗?”
李唐黑着脸,提醒起了懵懵懂懂的张三。
“小人张三,带众兄弟谢过殿下!”
张三如梦初醒,赶紧上前一步,给赵竑谢礼。
“谢殿下!”
重获自由,虚惊一场,泼皮们纷纷上前,给赵竑见礼。
“张三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和田义的过节,能不能一笔勾销?”
赵竑看了看田义,见他没什么事情,向张三拱手说道。
自己虽是皇亲,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田义却还要在这做生意,不宜和这些地方上的恶霸纠缠过深。
这个张三相貌威猛,雄壮堂堂,又豪爽仗义,让他有几分喜欢。
这小子放在后世,光头黑西装,绝对可以秒杀那些耍酷的各色保镖打手了。
“殿下客气了。殿下援手之恩,小人没齿难忘。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冲着殿下,这事就翻过去了。以后殿下若是有事,尽管知会一声,张三一定随叫随到绝不含糊!”
张三面露喜色,有些诚惶诚恐。
能被堂堂的皇子称一声“兄弟”,今天的面子不但全找回来了,而且还结了一门善缘。
“田大郎,这份情义,有朝一日在下必会回报!”
“张三兄弟,都是街坊邻居,好说。”
张三和田义各自拱手。
“张三兄弟,我看你出口成章,不是一般人。你这几个兄弟,也都是雄壮彪悍。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做一番事业。千万不可做贱了自己。有时候,我们之所以要抗争,并不是为了要高高在上,而是不愿意被那些趾高气扬的人踩在脚下。我说的话,你懂吗?”
赵竑不知不觉起了惋惜之意,像当老师时一样说教。
堂堂七尺男儿,被胥吏铁链拖拽,颜面扫地,毫无尊严,实在是让人心酸。
“殿下今日教诲,张三谨记,当为座右铭!”
张三面色泛红,心悦诚服,恭恭敬敬回道。
赵竑的话,可是完完全全说到了他的心里。
“张三,临近年关,你们兄弟拿些钱在身上,大家伙也好过节!”
赵竑摆了摆手,李唐黑着脸掏出钱钞递给张三,却被张三和泼皮们红着脸给推了回来。
“殿下,无功不受禄。好意心领了!小人等告辞!”
“小人告辞!”
张三郑重抱拳一礼,挥挥手,和众泼皮告辞离去,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虽然混迹街头,蒙骗为生,但不杀人,不骗穷人,盗亦有道,自有他们的底线。
张三等人离开,吃瓜群众中,有人喊了起来。
“殿下,听说你去瓦肆风流快活,被娼妓们追债。是不是真的呀?”
“殿下,你在大殿上骂史弥远,他有没有找你麻烦?”
吃瓜群众热情不减,李唐黑脸通红,指着吃瓜群众怒吼了起来。
“瞎猜什么?堂堂的济国公府,钱多的是!殿下是被人陷害的。明白了吗?”
这些刁民,除了女人和钱,还知道些什么?
“谁信?”
“你们这些权贵子弟,还有什么你们干不出来的?”
观众纷纷起哄,显然不买李唐的账。
“各位街坊邻居,殿下和史弥远对着干,你们说他是不是好人?赶紧散了吧,别耽搁了买卖!”
田义出马,立刻缓解了赵竑的尴尬。
赵竑脸色平静,不发一言,李唐黑着脸退了回去。观众看没有乐子,无精打采纷纷散开。
田义看着赵竑,面带笑容,眼神里有一丝戏谑。
“殿下,现在当了皇子,却越来越没有架子了。里面请吧,我还有点好酒。”
“怎么,我以前很嚣张吗?”
赵竑微微一笑,自嘲地一问。
不用说,自从他当了皇子以后,肯定是小人得志,狗眼看人低了。
关键是,有权有势,狗眼看人低也没有关系,但连自己人也看低,忘了本,就实在不是东西了。
“你以前嘛,就那样。桀骜不驯,有些架子,脾气大些,但人还不错。”
田义给以前的赵竑做了个评价。他看了一眼李唐手里的东西,领着赵竑,就向自家的肉铺走去,肉铺周围掉在地上的肉,他也不管。
“什么狗屁架子,都是装的!本来就是凡夫俗子,一句话,俗不可耐、虚伪、浮华、恶心!”
赵竑给自己的前身,做了一番恶心的评价。
“殿下,你怎么这么说自己?”
田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也不是一句话啊!怎么这样埋汰自己?
“别说我了,说起来自己都生气!”
赵竑指了指地上的肉,蹲下身子。
“田义,这么多肉,洗了就能吃,多可惜!你以为你是王思笨?”
李唐无奈,也放下手上的东西,过来帮忙捡肉。
总不能主人干活,自己在一旁观看吧。
“王思笨?”
田义又是一怔,刚想阻止,赵竑已经捡起了两块,满手的尘土和油花。
“说了不要叫我殿下,叫我赵竑,或者……赵老二都行!”
赵竑哈哈一笑,继续忙活,嘴里不停。
仗义最是屠狗辈。这个田义一身本领,能屈能伸,性格温顺,人还不错。
他现在这个处境,还有什么可以挑三拣四,选择他人的资格?
“赵老二?”
田义轻轻摇了摇头,会意地一笑,眼神里都是向往。
“想当年我们“临安四杰”发誓同生共死,那些少年往事,真是难忘啊!”
那个王思笨是谁?他爹很有钱吗?
“谁说不是啊?”
赵竑捡起一串排骨,放在了案板上。
“那个张三,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时的嬉戏,又岂能当真?大家已经是成年,是不是还有初心,得看人的秉性,还有因缘际会。
总以功利心看人待物,他是不是太卑劣无耻了些?
“这些家伙,玩的都是仙人跳。我看那外地客商不容易,就点了点。张三没得手,就来找我麻烦。”
田义嘿嘿一笑,憨厚亲切。
“其实张三这个人不错,棍棒娴熟,身手不错,要不然街上的闲汉也不会服他。他是外地人,兄弟二人不容易,又都是街坊邻居,这也是我没有还手的原因。”
田义傲然一笑,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头,摸了一下青紫的嘴角。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目露赞赏之色。
顾大局、识大体,这个田义,有些意思。
“殿下,那个张三果然是练家子。要是单对单,我不一定能撂倒他!”
李唐黑着脸,在一旁加了一句。
“哦,他还有这本事!那他为什么要干这事?”
赵竑有些诧异,随即摇头一笑。
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但怀才不遇的更多。就像刘邦韩信朱元璋,狗日的生活,都把人逼成什么样子昵!
“田义,以你的身手,还有你的六合枪法,即便是那个张三,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看来,你是不想惹麻烦,随波逐流吧。”
能被堂堂的大宋殿前司招募去当禁军枪棒教头,田义父子,可以当后世的中南海保镖了。
能和中南海保镖对练,可见这个络腮胡张三身手不错。这倒是个意外的发现。
“我一个杀猪卖肉的,还能怎样?”
田义捡起最后一块肉,直起身来,看着赵竑。
“不说这些事。你堂堂的皇子,怎么想起来看我这个屠夫来了?”
三人收拾好肉摊,田义带着赵竑二人,进了院子。
反正天色不早,收摊也不晚。
“想你了还不行吗?一个人喝酒闷,来找你喝酒可以吧?”
“找我来喝酒?看来,你的夫人还没有找回来?”
看来,赵竑的家事,田义也是清清楚楚。
“你会不会聊天?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竑走进了院子,打量了一下。
“快,准备水,洗洗手!”
看到田义拿了个白色的圆团出来,赵竑不由得一愣。
“这是什么?”
难道说,这个时代就有肥皂了吗?
他刚来到这个时代,短短两三天,洗脸洗手用的都是热水,还没有注意到洗脸用的东西。
“这是皂团,用肥珠子和其他东西做的。”
田义不解地看着赵竑。难道说堂堂的国公府,洗脸洗澡用的是其他好玩意吗?
“我去!吓我一大跳!”
赵竑摇摇头,用皂团洗起手来,虽然没有后世的肥皂泡沫多,没有那样干净,但也差强人意。
也许有一天,等他闲的没事,可以把真正的肥皂、香皂做出来,震撼一下世人,自己洗着也方便。
第十七章 朋友们
洗完手,赵竑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了下来,李唐赶紧把酒拿过来倒上。
“殿下,尊卑有别,你是皇子,我是……”
田义拿着碗和肉出来,话没有说完,被赵竑皱眉头打断。
“你这人,怎么光爱说废话!难道说,我这皇室御制官家赏赐的流香酒,还堵不住你的嘴?”
流香酒是宋朝极品美酒,皇家大内酿造,皇家御用,民间难买。相当于后世八二年的拉菲,但更难买。
“好好好!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算你有心!”
田义连连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他端起酒碗,和赵竑碰了一下,语气温和。
“殿下,算起来,咱们有三年没见了!”
“三年?这么久?对不起了兄弟,我先干为敬!”
赵竑端起了酒碗,一饮而尽。
好酒就是好酒,满嘴留香,回味无穷。
“什么都不说了,我陪你!”
田义也是仰起脖子,一口就灌了下去。
“坐坐坐!你爹娘呢?都好吧?”
赵竑信口问道。
来之前,田义的底细,他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都好。前几天去乡下给祖先上坟了,明后天就该回来了。”
田义神态轻松,看样子心态不错。
“你家媳妇呢,小孩昵?怎么不见她们出来?”
赵竑向屋里瞄了两眼,好奇地问道。
按照李唐的介绍,他的这位好友和他一般大,今年已经整整二十岁,按照宋朝男十五、女十三的结婚年龄,应该早就结婚生子了。
“哪有媳妇,还在我岳父岳母家里养着。像我这样的穷人,哪里有女子能看上?”
田义微微一笑,却看不出任何的自艾自怨。
岂止是自艾自怨,简直连一点失落都没有。
“李唐,你多大,成亲多久了?”
赵竑忽然问起李唐来。
“殿下,小人二十五,三年前成亲。”
“那还好,不算晚!”
赵竑点点头,想起李唐的科普,好奇地问道:
“兄弟,我记得你家里以前还有几间铺子,怎么现在成了这副模样?”
临安城寸土寸金,有几间铺子,无论是出租还是用来做些买卖,应该衣食无忧,怎么会沦落到卖起肉来。
“三年前,你被立为沂王嗣子,你刚离开沂王府没多久,临安城就发生了火灾,我家里烧了个干干净净,我太公跟着病死。没办法,我爹就卖了祖业,开了这个肉铺。”
田义轻描淡写,就跟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那你可太背了!你怎么不找我?为什么不去殿前司?”
赵竑心虚地说道。
三年前,他虽然不过十七八岁,能力有限,但毕竟是皇子,给个上百贯,帮朋友渡过难关,应该不成问题。
富家子弟,能降下身段去杀猪卖肉,起早贪黑,辛苦背后还有辛酸,太不容易。
“这点小事,麻烦你做什么?虽然累一点,总算日子能过得去!”
田义脸上泛起了笑容,举起了酒碗,提都没提当枪棒教头的事。
“你今天过来,我是真高兴!好些日子都没这样高兴了。请!”
“请!”
两人喝完,放下酒碗。田义重新倒上,兴致勃勃。
看来,他真是为赵竑的到来感到高兴。
“兄弟,那你现在还练枪吗?我可知道,你是临安城有名的枪手!”
能被礼聘为殿前司禁军枪棒教头,田义父子应该不是浪得虚名。
“偶尔玩玩!生活所迫,没有空啊!”
田义面向赵竑,面色不知不觉凝重了起来。
“你怎么样?坊间都在传你的坏话,说你荒淫无度,赖账不还,不是当皇帝的料!”
“差不多吧,荒淫无度,五毒俱全。”
赵竑靠在了椅子上,苦笑一声。
“和史弥远对着干,能有好名声吗?”
李唐黑着脸,没好气地添了一句。
“你夫人回来了没有?听人说,好像有人在金陵见过她。”
田义看着赵竑,目光关切。
五毒俱全,吃喝嫖赌加上玩物丧志,这话倒是贴切。
老婆不回来,也不好好找,真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放心吧。过了年,我就派人去金陵找,会找回来的。”
赵竑一阵头疼,赶紧岔开了话题。
“说到咱们“临安四杰”,有些年头没聚了。徐良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
赵竑关切地问了起来。
徐家良的父母来找自己,就是要把徐家良弄出来,你顺便打听一下此人的情况。
“殿下,你有所不知。韩国信去年秋九月,就已经病逝了。至于徐良,现在还关在临安府的大牢里。他是和寡妇通奸,估计要关上一年半载才能出来。”
谈起身边朋友的近况,田义的情绪不自觉变得低落。
“徐良的父母,应该找过你了吧?”
“徐良和韩国信的事,你给我说说。”
想起徐良父母的嘱托,赵竑跟着问道。
“是这么回事。”
田义开始絮絮叨叨讲了起来,赵竑边听边点头,轻轻摇头。
这些个赵竑的小伙伴,状态百出,全都落魄了。
韩国信是四人中的老大,书香门第,家境不错,属于临安城的中产阶级,但体弱多病,还没有成亲已经病逝。
田义是富商家庭,不过他爹田六合是庶子,家里出点变故,坐吃山空,自然而然就衰落了。至于田六合为什么不去殿前司做枪棒教头,可能人各有志吧。
至于这个徐良,人长的英俊,读书也聪明,可惜家道中落以后,生活放纵,眠花宿柳,色胆包天,竟然勾搭上了美艳寡妇,也因此而坐牢。
其实也不能算勾搭,男未婚,女单身,两情相悦才是,放在后世再也正常不过,不过这个年代,还是触犯了律法,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寡妇怀上了他的孩子。
这事搞的,太过辣眼,太过吸睛!
“赵竑,你和临安府尹熟,能不能让他出面,把徐良给弄回来?大过年的在牢里受罪,我这心里头难受。”
田义看着赵竑,满脸的期望。
“放心吧。他父母找过我,我会去的。”
赵竑点了点头说道。
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一定义不容辞,何况还是为了朋友。
徐家良未婚,和寡妇干柴烈火,那是你情我愿。封建礼法,三从四德,实在是害人不浅。
“那你什么时候去?”
田义不知不觉催了起来。
“现在太晚,只能明天一早了。”
思量着李唐所说,赵竑叮嘱起了田义。
“徐良是什么脾气,你也知道。我出面这件事情,就不要让他知道了。”
马上就是“元旦休沐”,他还得一大早去,免得放假,给拖到了年后,人在牢里面受苦。
“我懂。不过,也得他和那寡妇都同意才行。”
想起徐良个性孤傲,田义也是忐忑不安。
“田义,你空有一手六合枪法,优柔寡断,就该去军中历练历练。说起快准狠,你可比徐良那小子差多了。你看,人家连寡妇都搞到手了,还珠胎暗结。你呀,还是天天卖肉!”
赵竑嘿嘿一笑,开起了田义的玩笑。
“卖肉也是自食其力,不丢人。”
田义哈哈一笑,并不介意。几碗酒下肚,他脸红之余,血也热了起来。
“殿下,你日后要是当了大宋官家,一定要励精图治,整饬兵马,恢复我大宋的旧日山河。不然,我田义瞧不起你!”
赵竑看着面红耳赤的田义,瞪大了眼睛。
“想要恢复中原的人,都死绝了!怎么还有你这个奇葩?”
“士大夫瓶瓶罐罐太多,他们不想恢复,可不包括我们这些人!大宋的将来,就靠你了!”
奇葩异果的田义,并不认为自己是另类。
“要是有更多像你这样热血的年轻人,大宋就有希望。我倒是想恢复中原,那我也得能当上大宋的皇帝啊!”
赵竑不知不觉,有了那么一点雄心壮志。
“你是大宋皇子,当上大宋皇帝,不是顺理成章吗?你担心什么?”
田义诧异地看着赵竑。难道说,皇帝还能废了赵竑这个皇子?
“哪有那么容易?”
赵竑一阵头疼,岔开了话题。
“你不要总是心高气傲,遇到差不多的,就赶紧成家,给田家留几十个后代,也不要再让你父母等了。”
“知道了,你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田义看着赵竑,一本正经劝了起来。
“殿下,想要当皇帝,你就得做好样子,谨言慎行,玲珑八面,不要总是得罪人。那些女人酒色,靡靡之音的,都赶紧戒了吧!”
田义说完,又是一碗酒灌下。
他今天的兴致不错,喝酒也是一碗一碗,很少慢慢品尝。
“兄弟,我的事我自会处理。我问你一句,你甘心现在的生活吗?”
赵竑看着满院的猪内脏、血水,触目都是油腻,很是为好友感到可惜。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报国无门吗?
“不甘心又能怎样?”
田义满脸通红,举起了酒碗,高高在上。
“殿下,你要洁身自好,将来做一个明君,一个大大的明君!千万不要像现在的官家一样,窝囊废一样,让人心寒!”
在赵竑面前,田义酒喝的多,也有些肆无忌惮。
看来他对当今的大宋朝廷,确实是寒了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为了你这个冠军候,我也不会放弃!”
赵竑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目光炯炯。
这句话是对好友说,也是此刻自己心情的写照。
能不能改天逆命,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倒是想当冠军候,可你也得是汉武帝啊!”
“那我岂不是比你大一辈?”
赵竑哈哈一笑,二人的酒碗碰在了一起,酒水四溢。
第十八章 草根
临安城,修义坊,入夜,腊月二十八。
大约是晚上亥时,张二才回到家中。干了一天的体力活,他早已是双腿打晃,筋疲力尽。
进门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前面弟弟的房间,却发现灯依然亮着。显然,弟弟在家,而且还没有入睡。
张二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迈开脚步,向弟弟的房门方向走去。
“老三,怎么还没有歇着?你那些狐朋狗友,怎么没来?”
张二推门进去,对着正在灯下出神的张三说道。
兄弟俩相依为命,尽管弟弟不争气,在街上瞎混,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弟弟是他一手带大,兄弟情深,他还是不忘叮嘱一下弟弟。
何况,弟弟聪慧,文武双全,当家要翻身,还要着落在弟弟身上。
看到满脸疲倦的哥哥进来,张三赶紧站起身来。
“二哥,你快坐。王圭那些家伙来过,都给我轰走了!”
张三看了一眼自己房间,有些不好意思。
“二哥,我给你倒点酒解渴。”
虽然嫂嫂对自己眉高眼低,看自己不顺眼,但哥哥从小带大自己,长兄如父,天高地厚之恩。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对了,你怎么把你那些狐朋狗友赶走了,闹起来了?”
张二坐了下来,一脸的倦容,面容憔悴,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以弟弟的秉性,酒坛里要是有酒,早都倒出来了。
“今天心里闷,不想见那些人!”
灯光下仔细看,二哥年纪轻轻,面容苍老,两鬓似乎已经有了白发,张三心头既难受又愧疚,眼眶一热。
“二哥,我对不起你啊!”
他在外面招摇撞骗,好勇斗狠,多少次都是哥哥出面解决,求人托人,耗尽家财,好不容易才娶了嫂嫂,还因为自己经常争吵。
“一家人,说什么胡话?”
看弟弟情绪不错,没有往日一样暴躁不耐烦,张二惊诧之余,不忘叮嘱了起来。
“老三,你一表人才,会刀枪棍棒,还读过书,脑子灵活,千万可不能作贱了自己。咱们张家要出人头地,可都靠你了!”
张二苦口婆心,殷殷叮嘱。
无论别人怎样看待弟弟,他都相信弟弟,认为弟弟是个人才,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二哥,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失望了!”
张三眼眶湿润,赶紧把头转向一旁。
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眼泪掉下来。
被寄予厚望,却一事无成,招摇撞骗,担惊受怕,一次次连累家人。
为了生存苦苦挣扎,这不应该是自己的人生。
“老三,是不是又犯了什么事情?告诉二哥,到底严不严重?”
看弟弟神色不比寻常,张二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常年在街上混,难免干些违法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捅了大篓子?
“二哥,我没事。只是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这心里,总是静不下来。”
张三把白天欺负田义,被赵竑碰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建功立业,做一番事业,千万不可作贱了自己。
赵竑的一番话,可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击穿了他的防线。
即便是他哥哥,也没有说出过这样的话来,可谓是醍醐灌顶,让他心里的火苗,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
“老三,你不会是想要找人家皇子报仇吧?民不与官斗,何况还是皇子。听二哥说,不要再惹事了,也不要再干那些个坏事了。早晚被官府抓住!”
张二自以为明白,苦口婆心劝起弟弟来。
普通百姓,无权无势,去和王公贵族叫板,一旦被抓,那就是牢狱刺配,甚至是杀头的罪名,一辈子可就完了。
“二哥,不是这样。”
见二哥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张三赶紧摇头解释。
“二哥,皇子今天说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你以为我想在外面混,整天提心吊胆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也想建功立业,光宗耀祖。那些个劳什子的腌臜事,我再也不会碰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张三说着说着,眼睛里放出光来。
像他这样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谁不想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谁愿意像臭虫一样,被别人随意践踏。
“老三,你说的是真的?那可是太好了!”
张二满面红光,浑身的疲乏都是荡然无存。
弟弟能改邪归正,可是他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穷苦人家,读不了书,不能科举取士,如果没有权贵赏识,要想出人头地,又谈何容易?
但至少弟弟愿意改邪归正,最起码不会让他担惊受怕了。
“衙役铁链拽着我,辱骂我跟孙子一样,我这心里,跟刀割的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种耻辱,我一辈子也不想再经历!我张正思堂堂七尺男儿,凭什么不能有一番作为?”
想起了白天的事情,张三还是不能释怀。
有时候,我们之所以要抗争,并不是为了高高在上,而是不愿意被那些趾高气扬的人踩在脚下。
赵竑的话如雷贯耳,一语惊醒梦中人!
“老三,你说的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爹娘要是能看到的话,不知多高兴。不过,你打算怎么去做啊?”
平民百姓,一身蛮力,难道去从军不成?
想要在军中建功立业,生死另当别论,没有人提携,恐怕不太容易。
二哥的疑惑看在眼里,张三的神色,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二哥,你有所不知。我今天打听了一下,我今天碰到的这个赵竑,是当今官家唯一的皇子,封为济国公。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要登基大宝。我跟着他,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果然,张三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处于底层,想要一飞冲天,没有机会绝不可能。而对于此刻的张三来说,赵竑就是他唯一的必须抓住的机会。
“济国公赵竑?”
张二眉头微微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
“老三,我今天好像听人说,有个皇子欠了很多瓦肆私娼的钱不还,被人家追上门讨债。你说的这个皇子,不会就是赵竑吧?”
“二哥,我也看了,那是小报上的消息,这你也信?”
张三指着桌上的小报,摇头一笑。
“这位皇子和史弥远与杨皇后都不和,这肯定是史弥远一伙人干的,目的就是给他泼脏水,中伤人家。史弥远这个奸相,二哥应该是知道的。”
“史弥远这狗贼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又向金人摇尾乞怜,跟个没骨头的癞皮狗一样。这么说来,这位皇子是个好人。不过……”
张二盯着弟弟,又是愁容满面。
“老三,史弥远一手遮天,又是宰相又是枢密使,势力极大,朝野上下都是他的人。皇子要是和他斗,恐怕不太容易。再说了,你要去投靠皇子,人家也得要你才是。”
看来,赵竑和史弥远不对付,就连民间百姓也知道。而作为临安城百姓,居于天子脚下,对当了十几年宰相的史弥远底细,他们也是门清。
“二哥,看来你什么都知道。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求一下田义,让他带我去。田义和赵竑有交情,他这个人心地不错,我去求他,不行就磕头认罪。他应该不会拒绝。”
张三尴尬一笑,看来已经早有打算。
只要能见赵竑一面,哪怕他给田义磕头请罪,他也在所不惜。
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定要抓住。
“要是投了皇子,你不会有事吧?史弥远是大恶人,万一他连你一起对付……”
张二开始担心起弟弟的选择来。
“二哥,你放心就是。皇子和史弥远不和,那又能怎样?史弥远他总不能废了皇子,另立新君吧?史弥远毕竟是臣子,总不至于造反。跟着皇子赵竑,我将来一定能做些事情,建功立业!”
弟弟雄心壮志,人生目标果然不一般。张二目瞪口呆,愣了片刻才说道:
“三哥,你不是刚带人打了田义吗,他能带你去?你说你都干了些什么事,打了别人,又要去求别人。真有你的!”
张二摇摇头,顿了片刻,这才开口。
“你性子太硬,求人这种事,你办不来。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给田义赔礼。我和他父子都熟,和田义处得还可以。田义可能会给二哥一个面子。这件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张二断然下了决定。
他和田义以及田义父母搭话的机会多,由他前去求人,总比弟弟这个直脾气勉为其难强。
“二哥,让你费心了!”
张三面色苦楚,有感而发。
说是这样说,但真要去低三下四,向田义磕头认罪,他可能还真做不出来。
“老三,别说胡话!二哥年纪大了,也没有什么本事,一辈子没有什么指望。张家能不能翻身,能不能光宗耀祖,就看你的了!你要记住,以后无论做什么事,可都要正正经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瞎混了!”
“二哥,你放心。我记住了,也绝不会再走老路!”
张三郑重说道,神色奋然。
人一旦有了希望,眼神都不一样。
“张二,你到底睡不睡?明天一早还要干活,你是不是……”
隔壁房间张二媳妇的声音传来,阴阳怪气,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二脸色一沉,顶了回去。
“你乱叫什么,就不怕惊扰了四方邻居?你再乱吼,老子休了你!”
知道媳妇牙尖嘴利,没完没了,张二厉声发了狠话。
果然,隔壁屋里,再也没有了声音。
“二哥,天色不早,你赶紧回去歇着。年前我就去拜见这位皇子,你放心就是!”
张三赶紧催起了兄长。
贫贱夫妻百事哀。自己不长进,哥哥和嫂嫂不止一次发生争吵。他可不想二人因他再起冲突。
“你嫂嫂呀,妇道人家,苦日子过惯了,难免会……哎……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张二摇摇头,这狗日的世道,下辈子再也不来了。
他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钱袋,放在了桌上。
“去皇子府上,总不能空着手去。这点钱不多,买些点心茶叶的,不要丢了礼数。”
张三想要推辞,张二已经站起身来,面色轻松,向弟弟挥挥手,步伐轻快出了房门。
张三关上屋门,在桌边坐下,灯下喃喃自语。
“老天爷,你就保佑我张正思,给我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吧!我就要一个机会!就一个机会!”
他对着灯光出神,直到夜深人静,这才熄了灯,衣裳也没脱就和衣而卧,却一直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才沉沉睡去。
第十九章 商贾
宋嘉定十六年冬,临近年关,临安城,朝天门,清平坊,颜家米铺。
江南的冬天湿冷,尤其是寒冬腊月下雨的时候,阴冷潮湿,并不比北方好过。那种湿冷,直入骨髓,让人生怵。
但即便是寒冬腊月,雨雪霏霏,几个龙精虎猛的汉子依然在门外警戒,虎视眈眈,警惕地打望,丝毫不惧外面的寒冷。
屋外冻雨逼人,寒风刺骨,大堂之中却是炭火熊熊,温暖如春。颜家米铺的掌柜颜春坐在上位,一个精壮汉子在堂下肃然而立,恭恭敬敬。看二人谈话的神情,似乎并不轻松。
“张开,听你这么说,大宋这朝中,联蒙灭金的多,联金灭蒙的少,重新纳币于金的,几乎没人了?”
火光映在颜春脸上,虽偶现倔强,但娇艳不可方物。
“主人,你有所不知,大宋君王和士大夫都是见风使舵的胆小鬼,一看到鞑靼兵强马壮,把金国赶到了黄河以南,就纷纷起了坏心思,想要跟着鞑靼大军,趁机分一杯羹。这样的人大有人在。”
张开小心翼翼介绍道,眉宇间忧心忡忡。
“还有太学院那些学生,动不动就进言,要求大宋朝廷北伐。就连史弥远这个堂堂的大宋宰相,也要让他们几分。”
张开的话,让颜春也是眉头紧皱,嘴里悻悻骂道:
“这些蠢货,他们难道就不知道唇亡齿寒吗?真是一群无用的废物!”
颜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张开不敢顶撞,只能点头称是。
“那个姓赵的,底细打听清楚了吗?”
颜春用火钳拨弄着火盆中的木炭,头也不抬,轻声问道。
她口中姓赵的,当然是把他们从临安大牢中搭捞出来的济国公赵竑了。
“回主人,此人叫赵竑,是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封为济国公,临安城人人皆知。他有妻室吴氏,两个人闹翻了,吴氏不知去向。现在身边有一个婢女,人称徐姬,会弹琴、有几分姿色。”
回答的汉子身子前倾,恭恭敬敬。
“这么说来,他就是未来的大宋皇帝呢?”
颜春抬起头来,眉头微微一皱。
出面救他们的人,竟然是大宋朝廷唯一的皇子,怪不得临安府尹会给这个赵竑面子放人。要不然,他们现在还被关在临安大牢。
若是深查下去,保不准还会出什么乱子。
“主人,济国公赵竑虽然是皇子,但能不能当上太子都不一定,更不用说将来的大宋皇帝了。”
汉子轻声回道,依然是谦恭有加,恪守尊卑有别。
汉子的话,让颜春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
“赵竑既然是大宋皇帝唯一的皇子,为什么不能当太子,又为什么不能当皇帝?难道说,他有什么隐疾,明天就要一命呜呼了吗?又或者说,他是个假皇子,就要被废了?”
“大怂”可真是怪事多。君王动不动就去当“道士”,还占着茅坑不拉屎,死占着皇位不放。士大夫们吟诗作赋,娇妻美妾,天天不干事,又干尽了龌龊事,还能富贵逍遥,无忧无虑。
皇权不振,奸相专权,这也难怪大宋军队兵力孱弱,屡战屡败了。
也不知道,那些老百姓饥一顿饱一顿,怎么就忍得下去?
“主人不知,赵竑虽然是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但他得罪了权相史弥远,还有当朝皇后杨桂枝。史弥远加上杨皇后,赵竑这个皇子,十有八九是要被废了。”
张开轻声开口,眼神隐隐中有一丝不屑。
一无是处的窝囊废,不知道最后会不会真被废掉?
赵竑要是在这里,听到这个张开的话,肯定会吓一大跳。
“史弥远只是个宰相而已,杨桂枝只是后宫。他们也能废了皇子?要是废了赵竑,谁又来当皇子?”
颜春眼中的惊讶更甚。
堂堂的皇子,被大臣和后宫随意更替,这大宋皇家,也太弱了吧。史弥远真能一手遮天?
这个“大怂”,可真够奇葩的。
“主人有所不知,宋人的宰相,权在亲王和百官之上。不要说皇子,就是贵为太子,也无权无势,还不如六部的侍郎,更不用说宰相了。”
张开继续解释,饶有兴趣。
“两年前,宰相史弥远从民间找到了赵宋皇室子弟赵与莒。赵与莒本是会稽乡下的一个泼皮无赖,被选为沂王嗣子,大宋官家赵扩赐名赵贵诚。史弥远对赵贵诚很是看重,派他的同乡国子学录郑清之专门去教赵贵诚。小人想,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张开的想象力果然丰富。要是赵竑本人这个时候在场,一定会竖起大拇指,说一声“爱服了游”。
“这么说来,赵竑的形势很是不妙。也许这个赵贵诚,就是他赵竑的替代品。”
颜春疑惑地看着张开,连连摇头。
“可即便如此,皇子身为大宋皇帝的儿子,也不是随便想废就废的吗?大宋官家,就眼睁睁看着史弥远他们,这样胡作非为吗?”
颜春摇摇头,还是不相信赵竑的弱势,也不相信“狸猫换太子”这种事情。
“主人,史弥远和杨桂枝两个人,一个是当朝宰辅,一个是当朝皇后,这二人狼狈为奸,有什么事他们不敢做?就说当年的大宋太师韩侂胄,也就是前任宰辅,还不是被杨桂枝和史弥远半道劫杀,连头都割了送到大金国。那时候,主人才刚刚出生。”
张开满脸笑容说着陈年旧事,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主人跑到临安城来,万一被家里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
“这事我听过。韩柁胄“开禧北伐”,宋军屁滚尿流,韩柁胄和苏师旦给割了头。想不到这事是史弥远和杨桂枝合干的。大宋啊,真是什么怪事都会发生!”
颜春感慨了一下,又望着火堆出神。
“主人,你还是早点回家。免得家里人挂念。”
张开忍不住,又劝了起来。
“张开,你不要担心,玩几天我就回去。我就是想见识一下临安城的风流妖娆,没想到除了萎靡骄奢,什么都没有,实在是没有意思!”
颜春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忽然开口。
“张开,你还没有说,赵竑这个皇子,为什么会同时得罪了当朝宰辅和皇后?”
“主人,赵竑这个人驴脾气,脑子不好使。他的事,容小人一一道来。”
张开满脸笑容,仔细讲了起来。
张开好不容易讲完,颜春听的津津有味。
“这么说来,这个赵竑确实是个犟驴,还是个大大的蠢货!这样的废物,是怎么能当上皇子的?”
颜春摇摇头站起身,走了下来,眉头又是一皱。
“可是那天在临安府外见到此人,很有几分气势,似乎不是个没有脑子的蠢货。你说,他是不是扮猪吃老虎,想成为大宋朝中清流的领袖,来对抗史弥远一党?”
“主人,人不可貌相。赵竑的事情,小人随后自会记在心上。你还是赶紧启程回家,免得夜长梦多!”
张开忍不住,又劝了起来。
这些事情,关你一个富贵逍遥的外人什么事?还是赶紧回去,免得上面怪罪下来,他可是担当不起。
“张开,你催什么催,胆子大了你!”
颜春眼睛一瞪,张开赶紧闭嘴,低头哈腰。
尊卑贵贱,上下有别,他确实心急了些。
“这赵竑,还有点意思。”
颜春嘀咕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张开,眼珠一转。
“张天,你读书多,汉人书里有一个故事,是讲一个商人,叫什么奇货什么,就是秦始皇他老子的故事……”
“主人,叫奇货可居,讲的是春秋战国秦国质子异人,被商人吕不韦救回秦国,最后异人当了皇帝,他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吕不韦当了丞相。”
张开赶紧介绍了起来。
主人从小只知道骑马射箭,饮酒作乐,不习女红,不读诗书,不过人是够聪明。
“张开,你说赵竑当皇帝好,还是史弥远当宰相好?”
“什么?”
张开不由得一怔,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我是问你,史弥远当宰相好,还是赵竑当皇帝好?”
颜春不满地重复了一遍,又转回去坐下。
“主人,赵竑能当上皇帝吗?怕是不太容易。”
张开还是一头雾水,看到颜春眼睛一瞪,赶紧说道。
“当然是史弥远当宰相好。史弥远最怕边塞有战事,是大宋朝中有名的主和派。秦桧翻案,就是史弥远做的。李全在山东嚣张跋扈,无法无天,史弥远还照样提供粮饷。要是史弥远当宰相,我……边塞安宁……”
张开斟酌着说道,却被颜春打断。
“你呀,真是个猪脑子,就知道战场上……”
颜春摆摆手,立刻停止,话题回到史弥远和。
“史弥远要是还是宰相,骨头软,到时候肯定会联蒙灭金。要是赵竑当了皇帝,他是主战派,肯定会抗蒙。至于是不是会联金……”
颜春看着炭火,若有所思。
她言语中只谈及丞相史弥远,提都不提大宋官家赵扩。显然,只知道修道养气的大宋皇帝,已经被所有人习惯性忽略了。
“主人,赵竑虽然对主和的史弥远不满,但是宋金世仇,他同样也对金国不满。与其在赵竑身上下功夫,不如去结交史弥远,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对于赵竑那个荒淫无度的废物,张开实在是看不上眼。与其浪费功夫在这种窝囊废身上,不如重金结交史弥远这个权相来的实际。
“史弥远墙头草,靠不住,要不然也不会停交岁币,任由战事蔓延。如今的情形你是知道的,得想些办法。我想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有意外的收获。让我嫁给那个……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颜春的眼睛里,不知不觉浮上了一层迷惘。
“是是是!主人,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去办就行,你还是回……家吧!”
张开心头一惊,赶紧又劝了起来。
颜春异想天开,竟然想扶赵竑上位。
她也不想想,她有这个能力吗?
“在我回去之前,我一定要试一下。再说了,搭上赵竑,临安府买他的面子,对咱们做事也方便。”
颜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心情也变的糟糕。
“主人,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张开脸色煞白,跪下磕头,“邦邦”作响。
“起来吧!以后千万不要自作主张了!”
等到张开畏畏缩缩站了起来,颜春这才皱着眉头说道。
“张开,你去准备一份礼物,我要去拜访一下这个济国公。我倒要看看,这个赵竑,是不是真的那样差劲?是不是还能奇货可居?”
“是,主人。小人这就去办。”
张开再也不敢反对啊,连连点头。
主人,这是要当战国时的吕不韦吗?
这不是开玩笑吧?
“你怎么了,有话直说!”
看到张开吞吞吐吐,颜春眉头又是一皱。
“主人,小人多嘴一句,那个济国公赵竑荒淫好色,是个有名的大色狼,你要小心点。那天临安府外面,他总瞄着你看。小人是担心,他对你不怀好意。”
张开满脸赔笑说了出来。
“我还怕他一个临安城的纨绔子弟?他要是真色眯眯的,我就用这个,把他给阉了!”
颜春拿着手中的火钳,恶狠狠说道。
“那是!那是!”
张开心头一惊,奉承着主人。
“主人,外面的雨停了!日头出来了!”
外面有下人,大声喊了起来。
“雨停了,太好了!”
颜春放下火钳,兴冲冲问了起来。
“张开,那个“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楼外楼在那里?你知道吗?”
能让游人如痴如醉,这个楼外楼,一定是个不错的去处。
“主人,那叫丰乐楼,就在临安城西城门丰豫门外西湖边上。主人要去的话,我陪主人去!”
张开不得已,愁眉苦脸说了出来。
又冷又湿的,主人的兴致可真大!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颜春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兴趣盎然。
到了临安城,自然得见识一下临安城的风流妖娆,去一下临安城那些好玩的去处。
看到颜春兴高采烈,张开暗暗摇头。
这个时候,主人不再说临安城萎靡豪奢,反而要去见识一下,说一套做一套。
吃喝玩乐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宋人,就是败在了玩物丧志上。
第二十章 楼外楼
临安城,西城门丰豫门外,丰乐楼。
丰乐楼据西湖而建,千峰连环,一碧万顷,柳汀花坞,历历栏槛间,而游桡画舫,棹讴堤唱,往往会与楼下,湖光山色尽收眼底,为临安城士民的一处游览胜地。
比起北宋时汴梁城的“丰乐楼”,临安城的丰乐楼更像是一处园林。楼中有修砌的月池,梭门,奇花异草,凉亭多座,另有秋千等物,寓玩游和餐饮于一体,相当于后世的豪华酒店。
欢歌笑语,丝竹管弦之声不断,觥筹交错之下,一片盛世繁华景象。
摩肩接踵,笑意盈盈,赵竑进了酒楼,不由得一阵恍惚。
历史上临安城有一百多万人,繁华富裕之下,醉生梦死,苟安江南。却不知道,蒙古人的滚滚铁骑,就要踏碎这虚假的繁荣。
临安城成为南宋都城后,临安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好奢之风达到顶峰。时人陈造在《游山后记》中写道:“今为帝都,则其益务侈靡相夸,佚乐自肆也。”《梦粱录》的“面食店”条中,吴自牧称都城人“娇细”;《武林旧事》的“作坊”条里,周密则以“骄惰”二字形容都民。他们的“娇”与“骄”,便源于都城一贯的奢靡风气。
南宋的奢侈之风,既是官僚豪强醉生梦死的本质呈现,也是南宋都市经济文化空前繁荣的缩影。南宋朝廷官府倡导善举、关注民生、同情民苦,因此南宋民风,尤其是临安府的民风,一是奢靡,二是淳朴。
集全国之赋税,各路之物品,供临安城一地享用,纸醉金迷,恍如浮世。
就像这酒楼内,桌上的鸟笼蛐蛐盒到处都是,俱是锦衣华服的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满头珠翠的淑女贵妇所携。谈笑声杂着昆虫、鸟叫声,声声入耳,喧哗浮躁。
这可比后世的广式茶楼热闹多了。但临安城的繁华之下,犹有冻死者,大宋其它各路州府,那些边地僻壤,民生如何,可想而知。
“殿下,这里可是一饭千金。在这一顿,可顶百姓辛苦一年。”
在赵竑对面忐忑不安坐下的李唐,局促不安之余,黑着脸问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花花殿下,才改头换面了几天,又混迹到这酒色场所来了。
“李唐,你还知道民生疾苦,很好。我也就是体会一下,以后不会再来。”
赵竑微微有些尴尬,讪讪回道。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诗词中的“楼”,指的就是“丰乐楼”。既然来到这个时代,自然是要见识一下了。
李唐黑着脸,暗暗心疼。
丰乐楼这销金窟,你老人家以前来的还少吗!
高低贵贱,尊卑有别,自己以前好像没有跟着赵竑同桌享受过。今天就好好吃一顿,反正不是自己花钱。
二人找的是二楼临窗的位置,可以看到西湖湖光山色,临近年关,西湖各处男男女女,游人如织,不知多少。
丰乐楼是临安城数一数二的大店,一般普通百姓,不能轻易登楼上阁,只能是在楼下入座散席。只有那些富商巨贾、权贵人家,才能为所欲为。
“李唐,看起来,你好像不太喜欢这里。”
赵竑看李唐有些拘谨,关切地问道。
有些人天生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喜欢清静。也许这个李唐,就是这种性格。
“殿下,小人只是个国公府侍卫,一个月十贯钱的饷银,哪里能来这种地方?小人一年挣的,也不够这里吃一顿!”
李唐的话,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在这里吃饭,犹如后世的五星级酒店,开瓶酒就是八二年的拉菲,普通百姓三四千的工资,谁舍得去这些地方消费。
“李唐,今天来都来了,好好吃喝,我买单!”
赵竑豪爽地一笑,有些嘚瑟。
身为皇子,他一个月的俸钱就好几百贯,吃穿用度赏赐也多。和以前那个月光族相比,现在终于体会了一把土豪挥金如土的快感。
“殿下,小人这身份,能和殿下一起饮酒已经不错了。饮酒就不必了,以免误事。”
李唐赶紧推辞,一本正经。
赵竑看他危襟正坐,腰杆笔直,一板一眼,暗暗佩服。
“李唐,你要是去军中,一定是个好军人!”
“殿下,小人本就是金枪般的禁军。不过自家父去世以后,小人无权无势,也就只能在……”
李唐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瞧这话说的,似乎赵竑这里狗屎堆似的。
“怀才不遇!你有才华,可惜没有机会。”
赵竑摆摆手,不以为忤。
“这么说,府上的侍卫,都是殿前司的禁军了?”
要是这样的话,李唐可能是殿前司指挥使夏震的手下,心腹也不一定。夏震又是史弥远的死党,这样的话,可是要提防着点。
“殿下,不错,其他几个侍卫都是殿前司的禁军,许胜是招箭班侍卫,胡大头是银枪班侍卫,身手都不错,也是当今官家钦点,殿下不用担心府上的安全。”
李唐的黑脸上,不知不觉浮起一丝傲色。
“失敬失敬!辛苦了!”
赵竑赶紧拱手,肃然起敬。
中南海保镖保护自己,真是受宠若惊。
“殿下,尊卑有别,你无需如此。要不然,小人可就坐卧不安了。”
李唐黑脸通红,不自觉又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
赵竑给李唐倒了一杯酒,自己端起了酒杯。
“咱们喝一杯,就一杯,意思一下就行。”
李唐不得已,恭恭敬敬和赵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殿下,我还能饮点酒,许胜就不行,几杯酒下去,他就会打醉拳,耍酒疯。殿下要是带他出来,千万不要让他饮酒,免得闹出笑话!”
李唐小声说道,赵竑哈哈一笑。
“怎么没有把这家伙带出来!”
他本来想叫那个田义来,但生怕打搅别人。尤其是年关,老百姓都挺忙的。
“李唐,你上次说你爹已经过世,那你家里还有哪些人?日子怎么样?”
赵竑给李唐又倒了一杯酒。
既然能喝,就多喝几杯,正好去掉身上的拘谨。
就这一二十度的果酒,估计也喝不倒人,最多放几次水而已。
“殿下,小人家里还有老母、混家,两个年幼的儿女,一个满岁,一个三岁。老母和混家平日里做些针线活维持家用,还过得去。”
李唐轻声回道,不自觉又喝了一杯。
赵竑以前,绝不会带他们这些侍卫同桌吃饭,更不用说问这些家长里短了。
赵竑点了点头。历朝历代,底层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
“李唐,好好做事。相信我,生活一定有奇迹!”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救不了世人,帮助一下身边人,自己应该还是有这个能力。
“殿下有心了!殿下还是要韬光养晦,收敛一下锋芒。史弥远权势滔天,殿下不必和他硬来。等殿下登基,有的是机会。”
李唐板着脸说道,赵竑赞赏地点了点头。
“李唐,你说的没错,我会谨慎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顺顺利利登基?
各种除人声以外的各种动物叫声传来,赵竑不由得眉头一皱。
“李唐,我看这里吃饭的人,鸟、蛐蛐、猫狗等等,你家里没有养吗?”
玩物丧志,从这些南宋中上层阶级的身上,他看到的满满的都是失望。他放掉了自己府上所有的鸟兽虫鱼,但没有几个人会像他这样。
如果这个时代也有一个“漂亮国”,估计外窜的权贵阶层不比后世少。
“殿下,小人哪有钱去养这些玩意?不过黄猫倒有一只,却是为了防鼠。富贵人家养蛐蛐,大多是为了关扑。有时候斗一次下来,何止万金,倾家荡产的都有!”
李唐没好气地说道,眉头紧锁。
斗蛐蛐在南宋流行,历史上的贾似道就被称为“蟋蟀宰相”,也不知是真是假。至少从李唐口中得知,斗蛐蛐斗的是赌博,此言不假。
“除了斗蛐蛐,还有斗茶。斗茶包括斗茶品、斗茶令、茶百戏等,上起皇帝,下至士大夫,无不好此。斗茶胜负的关键,一看汤色,二看汤花。茶水的颜色,一般标准是以纯白为上。而水痕出现的早晚,就成为决定汤花优劣的依据……”
李唐介绍的仔细,赵竑却听的头大。
喝个茶都能喝出这么多花样,斗蛐蛐风靡一时,血气消融在了声色犬马之中,亡国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赵竑似乎心不在焉,李唐果断闭嘴。
他却不知道,赵竑对这些事情天然的反感。
赵竑迟疑了片刻,忽然低声问道:
“李唐,你说说,我和史弥远二人,还有没有调和的余地?”
赵竑的话,让李唐一愣,他看了看赵竑,犹豫道:
“殿下,你和史弥远又没有深仇大恨,坐下来谈谈应该不难。不过,史弥远权倾朝野,可是个狠角色,殿下还是要小心些。”
李唐的回复,让赵竑哑然失笑。
史弥远虽然跋扈,但不至于废黜皇子,这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看法。他问李唐,那是白问。
他在史弥远心里,早已是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不过,有句话李唐没有说错,史弥远是个狠人,狠起来连史弥远自己都害怕。
两名宽衣缓袍的儒士走了过来,经过赵竑桌旁,其中的三旬清秀儒士无意中看到赵竑,惊讶之余,停下拱手行礼。
“殿下,你也在这里!”
“胡先生,好久不见。”
李唐赶紧站起身来,给胡梦昱行礼。
他知道赵竑最近脑子不好,迷迷糊糊,不得不在赵竑耳边嘀嘀咕咕科普。
“殿下,胡梦昱,峡州司法参军,为官清廉。”
“胡先生,你们也来了,幸会幸会。”
赵竑假模假样,笑意盈盈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看这胡梦昱四十岁上下,还只是个基层的司法检验官,说他不廉洁奉公,都没有人相信。
“见过殿下!”
另外一个年轻士子英俊白皙,风度翩翩,向赵竑见礼。
“殿下,这是我的忘年交吴文英,江南有名的才子。”
胡梦昱向赵竑推荐起了身旁的年轻人。
“原来是吴先生,失敬!”
赵竑不敢怠慢,拱手一礼。
这位吴文英,历史上似乎有些名声,宋词三百首里面,好像也有他的一些佳作。
吴文英赶紧回礼。都说这位皇子耿介孤傲,怎么如此平易近人?
那些有关他荒淫无度的传闻,难道是假的?
“殿下,左右无事,不如和我等一起,到前面的翠云阁坐坐?”
胡梦昱看饭菜还没有上桌,邀请起了赵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二位,请!”
赵竑笑容满面,也不推辞。
来丰乐楼吃饭,难免碰到这些权贵,也不好驳别人的面子。
李唐无奈,只有黑着脸紧紧跟上。
看来,赵竑今天又要当冤大头了。
第二十一章 翠云阁
翠云阁是雅间,地方敞大,可容数十人,有酒妓专门陪酒,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翠竹青青盈轩,的确比外面的散座更优雅,更舒适一些。
当然,花费更是不菲。
“殿下,请!”
胡梦昱和吴文英赶紧带路。
能邀请到这位皇家贵胄,二人也是面上有光。
看到赵竑等人进来,里面的几人都是站起身来,和赵竑一一见礼。
“真志道见过殿下!”
真志道是赵竑的老师真德秀的儿子,看他虽然英俊,但脸色发白,眼圈发青,显然酒色青年。
赵竑似乎听人讲过,这个真志道虽然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但是个厚道人。
“殿下,你也来了!”
魏近愚,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儿子,脸大眼大,身高体重,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父亲魏了翁那里得知了赵竑一无是处,还是别的原因,魏近愚看赵竑的眼色,似乎不太友善。
“江万里见过殿下!”
“江万载见过殿下!”
江万里兄弟是江西望族,父亲曾官至大理司直。哥哥江万里二十来岁,是太学的上舍生。弟弟江万载才十七岁,是武举人,已经被授于禁军环卫武官。
看来这是同一类人聚会,属于清流之后。
赵竑和众人一一见礼,暗暗心惊。
在场的除了吴文英是落魄士子,其他人都是权贵之后,当真是纨绔满堂。
只有这个年轻的女子杨意显然是女扮男装,双髻带冠,却不知是哪家的名门……贵妇。
年龄二十五六岁,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身材窈窕,皮肤洁白,头发乌黑,双目如秋水,眼神中自带一份风流,楚楚可怜,典型的江南女子。
赵竑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杨意见过殿下!”
女子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不期而至的济国公,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好色好声乐,百无一用,废物中的色鬼,色鬼中的废物。
“抱歉,在下失礼了!”
赵竑一阵尴尬,赶紧移开了目光。
这个杨意,尽显江南女子的柔媚,加上女扮男装,身段婀娜窈窕,果然是个让人心痒难耐的美人。
宋代女子髻式造型可大致分为高髻和低髻两大类。高髻多为贵族女子所梳,一般平民女子多梳低发髻。这个杨意女扮男装,髻式却是女子,有些事情。
几个花枝招展的酒姬进来,官妓还是民间不知,笑容满面,莺歌燕语,劝酒的职业精神无可挑剔。
赵竑的身边也坐了一个,赵竑笑意盈盈,并不排斥。酒姬二十岁上下,姿色平庸,身材一般,想来生活也不容易。
魏近愚身边过去一个,看起来不错,却被他毫不留情地赶走。看起来,他似乎很在乎在杨意面前的形象。
“杨小娘子,听闻你醉心于绘画,名满京华,是不是也让在座各位欣赏,一饱眼福?”
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公子魏近愚,首先开口。
“是啊,杨小娘子不要敝帚自珍,让大家伙都瞧一瞧。”
赵竑恩师真德秀的儿子真志道,笑呵呵附和着魏近愚。
他和魏近愚是死党,临安城有名的两大纨绔。说起来,史弥远虽然跋扈,其家风不错,子女都能安分守己。
当然,也是安享富贵,安享他爹史弥远的红利。
“好好好,那我就不客气,献丑了!”
杨意意气风发,拿出了几幅画来,放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上前观看,赵竑也凑了过去。
看不出来,这贵妇还是个才女。
两张图都是花鸟图,工笔清新,赵竑不由得眼前一亮。
下意识,他觉得画画的不错。
“此鸟神态安详,周身线条流畅,生动活泼,好画!”
魏近愚首先赞了出来。
“确实如此,好画,可为佳品!”
真志道笑呵呵附和着魏近愚,也恭维着杨意。
赵竑连连点头,想不到魏近愚这家伙,还有鉴赏画作的能力。
这一点上,自己就不如他。
注意到画的落款,“画者杨意”的印章,赵竑恍然。
原来这女子,已经是个画家,不然也不敢这样自诩。
“吴兄、胡兄,你们觉得如何?”
杨意喜气洋洋,看向了吴文英和胡梦昱。
“线条流畅自然,但用笔稍显生硬,眼部灵活不足。”
胡梦昱和吴文英对望一眼,胡梦昱首先做了评价。
“听闻杨小娘子画画才不到两年,能有这样的功底,已经是不错了。”
吴文英尴尬一笑,跟着说了出来。
“你们要是不懂的话,不要妄加评判!”
杨意脸上有些失落,魏近愚脸色一板,立刻驳斥了出来。
“我觉得这画不错啊!”
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真志道赶紧出来打圆场。
“画不好,太丢人现眼了!”
吴文英和胡梦昱低头不语,杨意脸色难看,拿起画撕成两半,扔到了地上。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一瞬间对这贵妇有了印象。
骄傲、敏感、独立,甚至有些浮华。
二十几岁才开始学画,如果没有绝对的天赋,绝不敢以画家自居。看来,这位杨意,是被周围的人恭维慣了。
这个胡梦昱,倒是敢说,一点儿也不给美女留面子。
“济国公,朝堂上硬杠史弥远,真有你的!兄弟我佩服,敬你一杯!”
气氛沉闷,真德秀的儿子真志道满脸笑容举起酒杯,敬了赵竑一下。
看他这单薄的小身板,应该不过一百一二,以他的身高,太过偏瘦。
“就是不知道,济国公能不能造出火器?不会最后炼出几锅丹药吧?”
魏近愚哈哈一笑,目光扫向杨意,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博取美人的欢心。
满座都是惊诧,胡梦昱脸色一板,就要动怒。赵竑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制止了他。
这些临安城的纨绔子弟,不管上一辈是清流还是浊流,没有道理可讲。
众人你来我往,几杯酒下肚,酒酣耳热之后,画画的不快被抛到了一边,纷纷开始比拼起诗词来。
南宋文风浓厚,比拼诗词,和民间平头百姓划拳一样,都是助兴的方式而已。
“新来时事不相关,赢得蛮荒日月闲。
存取丹心照碧汉,任他黄口闹清班。”
胡梦昱首先吟了出来,惹起一片喝彩声。
赵竑也是轻声喝彩。“存取丹心照碧汉”这一句,倒让他想起民族英雄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那一名句来。
文天祥,现在可能刚刚出生,或者还没有出生吧。
不过,胡梦昱这诗中“任他黄口闹清班”一句,明显是嘲讽魏近愚对自己的粗鲁。这个清瘦官员,果然是性烈如火,让他吃惊。
反观魏近愚,还懵懵懂懂,似乎还在讨那个娇滴滴的杨意的欢心。
赵竑暗暗摇头。这个魏近愚,似乎就是个莽汉。
接下来的太学生江万里和魏近愚做了两首,平淡无奇,脸色稚嫩的禁卫武官江万载红脸推辞,连喝三杯。
赵竑轻声一笑。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倒是个至诚君子。
他倒了杯茶给江万载,江万载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落魄士子吴文英清了清嗓子,朗声吟诵,却是一首《思佳客》。
“钗燕拢云睡起时。隔墙折得杏花枝。青春半面妆如画,细雨三更花又飞。
轻爱别,旧相知。断肠青冢几斜晖。断红一任风吹起,结习空时不点衣。”
众人一片喝彩,女扮男装的杨意更是脸色通红,赞赏不已。
“吴兄,你这佳作,可以留在壁上,以供来人欣赏了!”
“是是是,吴兄雅作,可以留墨宝于此,惊煞世人了!”
“吴兄,请留墨宝!”
众人纷纷起哄起来。
赵竑微微一笑,心里暗自摇头。
这些诗词,无病呻吟,尽是缠绵爱意,一肚子小家子气,难怪大宋朝廷武功平平了。
无论是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还是岳武穆的“笑谈渴饮匈奴血”,又或是陆放翁的“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那些曾经的碧血丹心,好似都消失殆尽了。
“各位,吴某落魄江湖,还是不要,免得叨扰。杨小娘子,轮到你了,不然可就要罚酒了!”
吴文英婉言谢绝,笑意盈盈转向了杨意。
莫名地,他对这位温婉动人的贵妇,很是有些好感。
“吴先生,听闻你与一临安女子花前月下,私定终身,后又将其抛弃。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魏近愚冷冷一句,吴文英脸上的得意之色荡然无存,脸色很快阴沉了下来。
赵竑大吃一惊。揭人不揭短,你自己组织的饭局,是要掀桌子吗?
“魏近愚,流言蜚语怎能当真?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娇滴滴的贵妇杨意粉脸泛红,怒斥起魏近愚来。
“贤弟,无知者无畏,不要放在心上。”
赵竑身边的胡梦昱,安慰着吴文英。
赵竑不由得莞尔。胡梦昱年近不惑,还是个八九品芝麻官,看来是有原因的。
快人快语,快意恩仇,他喜欢。
这一桌人,个个都是个性十足,中二劲逼人。
看到魏近愚牛眼一瞪,似乎要对胡梦昱发飙,赵竑赶紧开口。
“吴兄,感情这事情,没有道理可言。即便是魏衙内不问,总有人会提及。谣言止于智者,不必放在心上。”
吴文英在历史上的名声似乎不错,又是胡梦昱的朋友,赵竑也想息事宁人。
他看的清楚,魏近愚似乎只是吃吴文英的醋,并没有什么坏心眼。
“殿下,被歌姬们上门追债,你不会赖账不还吧?”
魏近愚怼天怼地,又开始对赵竑发炮。
“魏衙内,你是属刺猬的吗,怎么浑身是刺?”
胡梦昱忍不住,愤愤一句,让赵竑不由得一乐。
看来,任何时代都不乏段子手。
“我就是刺猬,你能怎么样?”
魏近愚混不吝,脸冷目冷,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和胡梦昱单挑。
“魏近愚,你要再这样,这宴席就散了!”
杨意手里的酒杯轻轻一顿,满脸的恼怒。
“老魏,少说两句,喝杯酒,消消气。”
真志道给魏近愚倒了杯酒,魏近愚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偏过脸去,不再说话。
赵竑暗暗摇头。这个魏近愚脾气暴躁,跟个固执的孩子一样。
魏了翁魏侍郎,这家庭教育可有待提高。
“杨小娘子,该你了!”
真志道笑道,化解了一众人的尴尬。
魏近愚也不再吭气,要是再肆意而行,恐怕就不欢而散了。
“风光紧急,三月俄三十。拟欲留连计无及,绿野烟愁露泣。
倩谁寄语春宵,城头画鼓轻敲。缱绻临歧嘱付,来年早到梅梢。”
杨意轻声细语,一首《清平乐》,温柔似水。
众人齐声赞赏,气氛更是热闹。
南宋文风浓厚,丰乐楼和南宋境内的其它酒楼一样,饮酒作诗,以诗会友,迁客骚人多有题赋留下,这也是南宋的一大特色。
“吴兄,以后还望你多多指教!”
杨意看向吴文英,眼神中有些小崇拜和不好意思。
尽管她很不服气,但和吴文英词作的意境比起来,自己的无疑差了一些。
“殿下,该你了!”
胡梦昱恢复了平定,催起赵竑来。
魏了翁当朝名臣,蒲江魏高氏名门望族,怎么出了魏近愚这样的一个玩意?
“各位,在下才疏学浅,还是自罚三杯吧!”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事实上,刚才众人敬了他不少,他已经是半醺,有些眼花耳热。
“慢着,殿下,我替你喝!”
江万载看赵竑脸色泛红,赶紧抢过他手中的酒杯,要替赵竑挡酒。
“江兄弟,这是规矩,可不能挡!”
纨绔气十足的魏近愚,又阻止了江万载。
看起来,他对赵竑很是不以为然。
“济国公,你整天左拥右抱,醉生梦死,弹琴复长啸。这几杯酒,不会喝不了吧?”
贵妇杨意看着赵竑,眼神不屑,有点蔑视的味道。
“殿下,你琴艺高超,不如奏一曲,让我等开开眼界。”
胡梦昱皱眉看了一眼杨意,出来打圆场。
赵竑是他邀请来的,他可不能让赵竑下不来台。
这个杨大美女,究竟是何方神圣,对赵竑如此无礼?
众人又是齐声叫好,赵竑琴技出众,整个临安城众人皆知。他的琴声,众人还是有些期待。
“诸位,那我就弹上一曲!”
赵竑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他把剩下的两杯酒喝下,面带微笑。
“诸位,请把琴拿上来吧!”
第二十二章 沧海一声笑
众人喝彩声中,酒妓奉上古琴,众人让开位置,赵竑在琴桌后坐下。
古琴七弦,典雅端庄,古色古香,只是似乎有些脂粉气。
弹些什么呢?
赵竑手指搭在琴上,凝眉沉思。
“济国公,你到底会不会啊?是不是都是郎情妾意啊?”
杨意细眉一扬,催问了起来。
这个济国公,不过是个纨绔色鬼,弹的不过是靡靡之音,能有什么好听的。
“济国公,有没有新曲?那些个老旧沉破的,就别拿出来献丑了!”
魏近愚也附和着杨意,不知是不是妇唱夫随?
赵竑抬起头来,看了看大不咧咧的魏近愚,还有目光不屑的杨意,目光又收了回来。
来者不善啊!
这个杨意,肤白如雪,身姿婀娜,就是眼里这冷意,让人不爽。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他可不能让这些纨绔子弟给羞辱。
曲子在脑子里一一闪过,赵竑很快就有了主意。
“济国公,你到底会不会弹……”
魏近愚的话还没有说完,琴声已经响了起来。
琴声清脆,潇洒快意,众人都是一惊,仔细聆听。
似乎别有韵味,众人惊疑间,赵竑随着琴声唱了起来。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
琴声缕缕,歌声豪迈,快意江湖,赵竑弹的,似乎就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人生感悟。
父母省吃俭用,花了那么多钱让他练琴,就是让他给这些家伙弹的吗?
父母就养了自己这么一个废物!
赵竑的眼眶,不知不觉湿透。
整个“翠云阁”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是看向了赵竑,仔细聆听。
不知不觉,“翠云阁”门口和窗口,站满了过来聆听的观众,人人都是屏息静气,喘气声都是显大。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
赵竑收拾情绪,徐徐弹来,胸中豪情万丈,整个人也是豪迈了起来。
平日里都是蝇营狗苟、鸡毛蒜皮的琐事,让人疲惫不堪,也只有在琴声中,才能得到片刻的心安。
曲终人未散,喝彩声如潮,伴随着口哨声和怪叫声,赵竑满头大汗,站起身来,向观众们拱手行礼。
弹琴和打仗一样,都是体力活。
“殿下这曲、这词,让我是豪情满怀,真想横刀立马,鏖战于疆场!”
年轻的江万载眼睛放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本来我还有些烦心事,听了殿下一曲,整个人都是豁然开朗!好曲,好词!”
吴文英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幽幽。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三日不绝啊!”
胡梦昱惊叹之余,连连摇头。
济国公赵竑,曲高和寡,怪不得惹人嫉恨。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从词就可以看出,赵竑心胸,不是一般的广阔。
美女杨意,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赵竑,目光中都是震撼。
这么慷慨豪迈的词曲,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个浪荡子,他不是剽窃来的吧?
“殿下,你这首曲子,是什么名目啊?”
吴文英心悸之余,朗声问了起来。
这曲子听起来,怎么如此的酸爽?
这是要劝他繁华看尽,终归平淡?
“吴兄,各位,此曲《笑傲江湖》,乃为远离尘嚣,让人潇洒不羁,活的自由自在。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赵竑笑容满面说了出来。
“笑傲江湖!果然好曲。再来一首!”
“殿下,再来一首!”
观众赞赏之余还不满足,纷纷喊了起来。
“殿下累了,各位都散了吧!”
胡梦昱赶紧出来给赵竑解围。
“诸位,都散了吧!”
年轻的江万载,也赶紧替赵竑谢客。
赵竑满头大汗,酒意熏熏,应该没有精力再奏了。
“济国公,你这什么《笑傲江湖》,不会是剽窃的吧?”
热热闹闹之中,杨意冷冷说了出来。
房间内外,一阵寂静,众人的目光,都是看在了赵竑和杨意身上。
“杨意,杨小娘子,你这样诋毁济国公,到底是何用意?”
胡梦昱愤愤而起,打破了沉寂。
“怎么,济国公所做是真是假,是不是剽窃,还不能怀疑了?”
魏近愚毫不客气,酒杯一顿,站了起来,就要和胡梦昱顶牛。
“你们这是怀疑吗?你们这是侮辱!”
胡梦昱虽然是文人,但性格倔强,丝毫不怵身高体重的魏近愚。
“胡先生,无需如此。我不怕侮辱。”
赵竑上前一步,把胡梦昱拉了回来。
这个耿直的中年人,不惧权贵,让他今天是开了眼界。
“杨小娘子,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在下不是鱼目混珠之人啊?”
赵竑看着雌雄难辨的杨美女,朗声问道。
即便是让他再奏一曲,他也不惧。
“如果济国公能做词赋诗一首,让在座各位都信服。我等就相信,济国公不是欺世盗名之辈!”
被众人瞧着,杨意依然是面不改色,甚至有些得意洋洋。
“济国公,正如杨小娘子所言,如果你能赋上诗词一首,我们就相信,这《笑傲江湖》是你做的!”
魏近愚在一旁,大声附和起了杨意。
“当堂赋诗,你以为殿下是曹子建啊?你这不是在难为殿下吗?”
太学生江万里摇摇头说道,不知是瞧不起赵竑的文采,还是为赵竑叫不平。
“殿下,可以不理他们!”
江万载大声说道,很是不满杨意和魏近愚的霸道。
要不是真志道这个好脾气组局,又有吴文英这个诗坛新贵来,他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殿下,要不咱们走吧?”
胡梦昱站了起来,黑着脸就要离开。
这个杨意和魏近愚,简直是蛮横无理,不知所谓。
“殿下,不要在意。坐下饮酒!”
真志道讪讪笑着,想要缓和气氛。
至于吴文英,则是坐在一旁慢慢饮酒,不动声色,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和他无关。
“各位,稍安勿躁!”
赵竑目光扫向窗外白雪皑皑的西山,忽然有了主意。
“拿笔来,在下要赋诗一首!”
这些纨绔的轻视,让他心头的那么一点点虚荣心,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堂堂师范毕业生,几首诗词歌赋,还难不倒他。
所有人都是一怔,刚才吟诗推辞,所以弹琴,这会又要舞文弄墨?
难道是酒壮怂人胆?
“快拿笔墨上来!”
胡梦昱一怔,随即满脸笑容,大声喊了起来。
能奏出“沧海一声笑”的人,胸中应该有些丘壑。而且看赵竑的架势,应该是胸有成竹。
吴文英也是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
但愿,这位皇子不要让人失望,也不要糟蹋了那块墙壁。
笔墨奉上,胡梦昱亲自磨墨,赵竑拿起笔来,在粉壁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也幸亏了他在上学和支教的时候多练了几天毛笔字,要不然,今天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望长城内外……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胡梦昱读着,胸口如遭巨击,一动不动。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真志道喃喃自语,嘴唇和小身板都哆嗦了起来。
小美女杨意,拿起了笔墨纸张,抄写了起来。看她手指微颤,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赵竑是不是色中饿狼,狼中色鬼,她也顾不得了。
满阁人都是惊愕失色,人人看着墙壁上的词句,仔细揣摩,如痴如醉。
“此词意境之深远,气势之磅礴,胸怀之广阔,比辛稼轩之《破阵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文英震惊之余,啧啧称赞,摇头晃脑。
“秦皇汉武之雄才大略,唐宗宋祖之文治武功,却不及他一个浪荡子,真是狂妄至极!”
魏近愚冷冷一笑,不屑地晃着一颗大脑袋。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冠李戴,鱼目混珠?”
他嘴里说着,目光却不时看向杨意。
“别乱说话!”
杨意厉声呵了一句魏近愚,继续观摩体会。
“殿下,这词中的成吉思汗,是北方草原的那个鞑靼大汗吗?”
吴文英好奇地问了起来。
一个草原上的首领,也配得上“一代天骄”吗?
“吴兄,千万不要小看这位草原上的蒙古大汗,平生用兵,难求一败,即便是金人,也是避其锋芒,迁都南下。”
赵竑摇头说道,不由得有些担心。
宋人对蒙古大军几乎毫无认知,不知蒙古大军兵锋之盛,更没有任何危机意识。
看来,他不得不做点事情了。
随即,赵竑又自嘲地摇了摇头。
还是想办法,先能过史弥远和杨皇后等人这一关吧。
杨意仔细看了几遍抄写下来的词句,摇摇头,依然是面带不屑。
“我要去好好查查,看是不是某个名士写的?”
杨意的嘟囔,让胡梦昱怒意上升。
“杨小娘子,你刚才说的话,又不算数了?”
杨意脸上飞红,一时语塞,魏近愚又牛眼一瞪,怼了起来。
“不算数又怎么了?你又能怎样?”
“魏近愚,你是流氓地痞吗?”
吴文英脸色一板,为胡梦昱出头。
这一首佳作,除了作者自己,谁也剽窃不出来。
魏近愚还要顶牛,杨意阻止了他。
她自己也有些心虚,不想再惹人厌。
“你们啊,一个个鼠目寸光,狗眼看人低。我就再写一首,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也开开眼界,不要小觑了天下英雄!”
酒喝得有点多,赵竑的情绪和怒意,也被这些纨绔给点燃了起来。
“殿下,我给你磨墨!”
胡梦昱一怔,随即精神一振,亲自磨起墨来。
赵竑这是要放大招了。
赵竑看了一眼魏近愚,目光从杨意的身上扫过,冷冷哼了一声,走了过去。
“诗界千年靡靡风,
兵魂销尽国魂空。
集中什九从军乐,
亘古男儿一放翁。”
赵竑写完,这才觉得胸中的愤怒和戾气,似乎消除了许多。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皇帝昏庸、奸相独权,兵事孱弱,士风萎靡……
“兵魂销尽国魂空”的大宋,还有救吗?
和这些纨绔膏粱谈爱国情怀,自己也真是傻的可以。
“兵魂销尽国魂空……”
胡梦昱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亘古男儿一放翁!赵竑,你这岂不是说,我大宋没有一个好男儿吗?”
又是魏近愚,怒气冲冲说了出来。
“魏近愚,你他尼昂的闭嘴!”
性格柔弱的真志道,以及性格同样温和的江万载,几乎同时怒喝了出来。
“真志道,你……”
魏近愚牛眼一瞪,还要发作,看到杨意也冷冷瞄着他,满座人怒目而视,话卡在了喉咙里。
赵竑说的是大宋的现状,读书人群体萎靡,年轻一代无人愿意从军报国,这是大宋的创伤。
他要是再耍混,估计要惹起众怒了。
阁外的人群中,一位女扮男装的妙龄女子驻足倾听,一身绿色缎衣雍容华贵,让人眼前一亮。
她看着墙上的佳作,脑海中回响着赵竑所弹的曲子,嘴里喃喃自叹。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也只有南朝,才有这样的风流人物!”
目光转向阁中的赵竑,已经恢复了笑容,连连作揖。
“各位,在下不胜酒力,就此告辞了。”
“殿下慢走!”
众人纷纷相送,女子不由得一愣。这不是那个色眯眯的皇子家伙吗?
他还有这样的才华?
香词艳曲,看来他确实深谙此道。
赵竑出来,众人都是恭恭敬敬,让出一条道来,绿衣女子也要躲开,却被赵竑一眼看到。
“颜小娘子,你也在啊!”
二人目光一碰,赵竑不由得一怔,随即拱了拱手。
颜春看躲不过,只好施了一礼。
“殿下,幸会。”
“颜小娘子,你是来找我的吗,有什么难事?”
酒喝的有些多,美色当前,赵竑一时有些飘然。
“殿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众目睽睽,颜春羞涩难挡,飞也似地逃离。
赵竑看了看周围众人,懵懵懂懂。
和颜春说了几句话,这些人怎么这样看他?
“殿下,求求你,赶紧教我们弹这首曲子吧!”
歌姬们上来哀求,猛往赵竑身上凑,猛揩油不说,连拉带拽。
“好好好!”
赵竑使劲挣扎,费力推开了众歌姬,不小心推到了几人的几处要害,让好几个歌姬都是羞红了脸。
本来想要拒绝,最好不得不答应。
“马上教你们,不过得有好酒好菜!”
歌姬生活不易,他也不忍心拒绝。
看到赵竑被歌姬们簇拥着离开的背影,杨意心里莫名地一阵失落。
“这个无耻的好色之徒!”
自己青春貌美,文采风流,在这个浪荡皇子的眼里,竟然一文不值?
“杨意,咱们去西湖上赏雪看梅去?”
魏近愚过来杨意身边,满脸赔笑。
“什么杨意,我和你那么熟吗?不去!”
杨意不耐烦地摇摇头,低头匆匆离开,身上毫无刚才的骄纵。
魏近愚再看向阁中,歌姬们和食客们纷纷挤了进来,开始临摹和誊抄墙上的佳作。而胡梦昱和江万载等人,也已经不辞而别。
就连他的好友真志道,也是黑着脸离开,很快消失。
好端端的一场聚会,让这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弄的一地鸡毛。
第二十三章 除夕(1) 皇后
嘉定十六年除夕,大年夜,临安城,皇宫大内。
夜色撩人,烟花鞭炮声不断,闪耀在临安城的夜空,璀璨夺目,绚丽夺目。
坤宁殿内,宫闱深处,已过花甲之年的大宋皇后杨桂枝凭窗而望,心绪不宁。
北地鞑靼势大,摧城拔地,灭国无数,金人为避其锋芒,迁都汴梁。联蒙灭金,一雪百年之耻,似乎是朝中大多数臣子的志愿。
但大宋偏安江南一隅,连年征战,境内民生凋敝,百姓生活困苦,边地武人跋扈,难以节制。
内忧外患之下,大宋官家久病缠身,君弱相强,朝局政事如麻,群臣离心离德……
当然,对大宋的六宫之主杨桂枝来说,偏安也罢,民生疾苦如何,她并不关心。她要的是风平浪静,安享晚年的荣华富贵。
毕竟,她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
“姑母!”
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吓了杨桂枝一跳。
“意儿,你都多大了,还是这么调皮,吓了姑母一跳。”
杨桂枝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侄女白里透红的俊脸,心头一阵感慨。
自己二十多岁时,也是如此貌美,甚至比侄女还要俊俏几分,令比自己小六岁的君王赵扩垂爱。三十几岁时,短短几年从夫人进为贵妃,并在四十岁高龄,被封为皇后。
岁月凋零,美人迟暮,如今数十年过去,她已是年过六旬,皱纹丛生了。
不但皱纹丛生,就是心态也老了。
“姑母,你又拿年龄说事了。”
杨意心头有些不快。她已经二十六岁,寡独之身,当然不年轻了。
如果赵竑在这,一眼就能认出,这个杨意,就是那日在丰乐楼翠云阁聚会的那位贵妇杨意了。只是他不知道,此人还是皇后杨桂枝的侄女。
“天天出去游荡,饮酒无度。你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
杨桂枝感慨地说了出来。
她自己,不就是没有孩子吗。好不容易养大了一个景献太子,前几年又给病逝了。
大宋的半壁江山,难道要交给那个智商堪忧的浪荡子吗?
杨桂枝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姑姑,人生苦短,诗酒趁年华,不如及时行乐。幸亏没有孩子,要不然烦都烦死了!”
杨意漫不经心地说道,看到杨桂枝紧皱的眉头,歉然一笑。
“姑母,我不是说你,别放在心上。”
杨意在杨桂枝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白茶喝了起来,还赞赏地点了点头。
“姑母,这茶不错,比丰乐楼的还好些。”
“意儿,你整日里冶游无度,你那些家底,恐怕被你糟蹋的差不多了吧。”
杨桂枝上下打量着侄女,冷冷一笑。
“该不会是又没钱花了,来找我的吧?”
“姑母,先别说那些扫兴的话。官家歇了吗?”
杨意一脸的不快,岔开了话题。
“不提就不提,反正我不会再给你。给了你,也都让你糟蹋了。”
杨桂枝看不惯侄女不知悔改的态度,终究还是没有发火。
“官家修身养性,应该早已经歇了吧。”
官家打坐修道,炼丹成仙,孤家寡人,她怎能管得了。
身边隐隐的酒气传来,杨桂枝目光停留在侄女身上,这才注意到,侄女一身女扮男装,杨桂枝不由得眉头又是一皱。
“你又出宫去了?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大宋官家整天打坐养气,世间除了修道成仙,恐怕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趣了。
“约了一起,好几个人都没来,不欢而散。”
杨意放下杯子,无精打采地说道。
吴文英和赵竑都没有去,她也是意兴阑珊,聚会草草收场。
“约的还不是那些纨绔子弟、文人墨客,百无一用。思贤梦寝过商宗,右武崇儒汉道隆。总览权纲术治理,群臣臧否疏屏风。朝廷用人之际,都是些吃喝玩乐的废物,真可谓是百无一用。”
杨桂枝嘴角微微上扬,很是有些不屑。
“姑母,你是求贤若渴,但即便是人才济济,朝廷会用吗?”
杨意微微一笑,腰身婀娜。
站着说话不腰疼。吴文英不就是才高八斗,还不是没有进身之阶?
“你在嘟囔些什么?”
侄女的反驳,让杨桂枝心头火起。
“你一个女儿家,又是寡妇,不要整天四处招摇,花天酒地。你那些个堂兄堂兄弟,眠花宿柳、声色犬马,真是不像话!”
杨桂枝四兄一姐,杨意是她四哥杨冯山的女儿,宠溺异常,虽是寡妇,但没有儿女,逍遥自在。
至于杨家子弟作为外戚,当然是荣华富贵,钟鸣鼎食了。
“一来就听你发脾气,你还让不让人待了?你知道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多不容……”
也许是酒喝多了点,杨意感伤,哽咽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知道你不容易。姑姑说这些话,是为你好!”
杨桂枝忍住了说教。大年除夕夜,她不想和侄女吵架,坏了心情。
“好好好,听你的,皇后娘娘!”
杨意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笑意盈盈。
“姑母,你先看看这些。”
她脸上神情变化之快,也不知道刚才的心酸是真是假。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不会是你在外面的赊账吧?”
杨桂枝狐疑地看了一眼侄女,拿起纸张观看,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这个成吉思汗,是漠北草原上的那个铁木真吗?”
杨桂枝按下心头的惊诧,疑惑地问道。
“好像就是草原上的某个英雄人物。怎么样,姑母,被震撼到了吧!”
杨意笑着回道,眉飞色舞。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好狂的才气!他以为自己是谁?这是谁做的,是刘克庄吗?”
杨桂枝冷哼一声,忍不住问了出来。
刘克庄是本朝诗词大家,词作豪迈慷慨,和这首《沁园春》倒是同出一辙。
杨桂枝颇懂诗词,她这样问,也是因为这首词意境上要高上许多,霸气许多。
“姑母,不是刘克庄,刘克庄还在江西做他的幕僚,没来临安城。”
杨意笑意盈盈,像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又拿出另外一张纸来,放在了杨桂枝的面前。
“姑母,你再看这一首。”
杨桂枝拿起纸张,又看了起来。
“…………
兵魂销尽国魂空,
亘古男儿一放翁……”
杨桂枝看完,赞赏地点了点头。
“说吧,这人是谁?好大的才气!”
一连两首诗词,慷慨激昂,让人读起来荡气回肠,肯定是临安城的某位大家。
“姑母,你猜!”
“啰啰嗦嗦的,赶紧说!”
杨桂枝假装板起脸来,又拿起了两篇佳作继续欣赏。
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人的志向,可是不得了!
临安城,还有这样的人才?
“好了好了,是那个纨绔废物窝囊废济国公赵竑。怎么样,姑母,想不到吧?”
杨意不得已,懒洋洋亮出了底牌。
其实对她来说,她更喜欢赵竑那首豪迈潇洒的《笑傲江湖》。
“济国公赵竑?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杨桂枝心头一惊,不自觉目光又移向两首词作,一时无语。
只知道好色好乐的孤僻男,他也有如此的才华?
“意儿,你确认这是赵竑做的?”
杨桂枝看着杨意,眼神里满满的狐疑。
赵竑有这两下,怎么她以前就没有发现。
“那还有错!前天在丰乐楼,我是亲眼目睹,赵竑弹琴赋词,一挥而就。楼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想起当日情景,杨意有些小激动,更是有些恼怒。
今晚本来想再验证一下赵竑的真才实学,谁知这家伙竟然没来,一点也不给她面子。
自己已经纡尊降贵,舍下面子请他过来,竟然还被他拒绝。
这个色狼废物,以为自己是谁呀?
“这个废物!”
想起这家伙对自己的不敬,以及做下的那些恶心事,杨桂枝的眼神,立刻冷厉了起来。
在侄女面前,杨桂枝毫不掩饰自己对赵竑的厌恶。
“姑母,相比这两首词作,他唱的这首曲子才是厉害,现在恐怕在临安城传疯了!”
杨意跟个百宝箱一样,又从怀里掏出一页纸张,放在了桌上。
“笑傲江湖?”
杨桂枝是琵琶大家,对乐器很是在行,看到纸张上的曲词,心里不由得又是抖了一下。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
看着看着,杨桂枝不由得有些痴痴呆呆。
这个赵竑,心胸竟然如此豁达?
心胸不开阔,怎么能写出如此潇洒不羁的曲词?
这还是她认知里那个驴脾气、愤世嫉俗、道德卑劣的废物吗?
扮猪吃老虎,难道是自己小看他了?
作为大宋官家唯一认养的皇子,杨桂枝对济国公赵竑,是不太满意的。
皇帝赵扩本有九子,可惜都是先后夭折。从宗室找了另外一个养子赵询作为太子,养了二十多年,与杨桂枝和史弥远都相处不错,可惜几年前病死。
不得已,赵扩立了已经成年的宗室子弟、沂王嗣子赵贵和为皇子,并赐名赵竑,授任宁武军节度使,封为祁国公。嘉定十五年五月,加赵竑为官检校少保,封为济国公。
虽然赵竑没有被立为太子,但作为皇帝唯一的皇子,跟太子没有两样。但赵竑脾气太耿直,和当朝宰辅史弥远多有龌龊,再加上好色好丝竹之乐,着实让她看不上眼。
堂堂一国储君,脾气古怪,和宰辅不和,好靡靡之音,这岂是堂堂的一国储君所为?这要是当了皇帝,朝堂还不得乱套?
她感恩吴老太后的恩典,把吴氏一门的千金吴莹莹嫁给了赵竑,以为可以亲上加亲,贵上加贵,谁知道这赵竑不识趣不说,还把自己的媳妇给气跑了。
今天看了赵竑的这几首词曲,她不由得心生疑惑。
词曲见其人秉性。赵竑有如此志向,心胸如此豁达,似乎和她认知的那个搅屎棍大相径庭。
要是这样,大宋官家似乎是后继有人了。
如此志向,曲高和寡,这样的人,恐怕也是难以驾驭了。
“姑母,你好像对这个色鬼济国公,有点那个……”
杨意的眼神里,有一丝狡黠。
“多大的人了,还鬼鬼祟祟的!”
杨桂枝微微一笑,跟着又皱起了眉头。
“我对他,只是失望。他对史弥远不敬,屡屡口出狂言,此事满朝皆知。只有他这个浆糊脑袋,还懵懵懂懂。朝堂上下都是史弥远的人,他拿什么斗?一个不自量力的蠢货!”
赵竑和史弥远不和,她都暗自为大宋朝堂担心。史弥远心狠手辣,城府极深,赵竑肯定不是史弥远的对手。
以前她也不觉得赵竑有什么潜力能力,今天看到这几首词曲,她不知不觉,有了几分惜才之心。
作为皇后,她为大宋目前的朝局担忧。
当然,她更为自己、为杨家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着想。
才华,这天下有才华的人多了。
那个辛弃疾,才比天高,天天醉里挑灯看剑,创办“飞虎军”,文韬武略,还不是嘴里喊着“过河”,心有不甘,与世长辞。
再向前推,岳飞岳鹏举,大小眼那个,武功之盛,女真人都心惊肉跳,可惜不懂得变通,不会做人,死心眼一个,最后还不是被高宗皇帝除掉,连大儿子都没保住。
反观百姓恨之入骨的秦桧,曲意逢迎,阿谀奉承,即便是得罪了那些重臣忠臣,还不是照样高官厚禄,得以寿终。
还有史弥远,人神共愤,不是照样大权在握,如鱼得水。
“姑母,史弥远排斥异己,贪污中饱,加重税金,使我大宋国势渐衰,朝野皆知。朝廷为什么不废了他?赵竑对他不……”
杨意快言快语,对史弥远的不满脱口而出。
“你给我住口!”
杨桂枝看了看周围,厉声呵斥,打断了侄女的话语。
史弥远能上位,自己功不可没。侄女这样说,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废了史弥远,谁敢?谁有这样的能力?
“记住了!小心祸从口出!”
看杨意还不甘心,想要继续,杨桂枝直接厉声打断。
当年她和礼部侍郎史弥远、殿前司公事夏震密谋,矫诏杀死宰辅韩侂胄。作为回报,她不遗余力助史弥远登上相位,二人互相扶持,把持朝政。
史弥远擅权用事,专任俭壬,以至于朝政紊乱,她无可奈何,也不想管这破事。
大宋朝堂党争不断,复杂纷纭,史弥远虽然擅权,但也不能一手遮天。
至于吏治腐败,民生凋敝,那是大宋朝的顽疾,何曾真正解决过?谁有这个能力解决?
最重要的,还是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维持现状就好。
“意儿,你今年已经二十六了,不能再耽搁了。还是再找个人,嫁了吧。那个魏近愚怎么样?”
杨桂枝转移了话题,回到侄女的婚姻大事上。
魏近愚,兵部尚书魏了翁的儿子,听说还没有成亲。虽然比侄女小六七岁,但只要对侄女好,应该没有什么不妥。
自己不就比皇帝大六岁吗?还不是一路顺风顺水,贵为皇后。
“那个魏近愚,傻乎乎的,就知道斗气使狠,舞枪弄棒,没一点脑子!太幼稚了!”
提到魏近愚,杨意冷冷一笑,没好气地吐槽了出来。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姑母给你选一个。”
杨桂枝轻声问了出来。
脱离了赵竑这个话题,她也变的心平气和许多。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不是这样的人物,我才不放在眼里!”
杨意的话听在耳中,杨桂枝不由得一愣。
他们杨家的女子,都是这样心高气傲吗?
可是这大宋的宗室里面,似乎并没有这样文韬武略的一个人物。
至于赵竑,做了两首诗词而已,显然就更不是那块料了。
“那你有没有看上的人物?”
侄女看上的人,不会是赵竑吧?
“姑母,先不说这些。”
杨意忽然嫣然一笑,变的兴趣盎然。
“姑母,我想弹一曲《笑傲江湖》,不然明早就忘了!过几天是你的寿辰,我要为你好好奏一曲,祝你寿比南山,福寿延年!”
“那姑母先多谢你了,不过弹一曲就得歇息。姑母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杨桂枝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侄女的热情和好意。
她也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曲子,能叫笑傲江湖?
一曲弹下来,杨桂枝心里开朗了许多,惆怅了半晌。
果然是佳作,豪迈潇洒,让人心旷神怡。
“这曲子,你一遍就记住了?”
“哪有那么快?丰乐楼的歌姬缠着赵竑要这首曲子,我是跟她们学的,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杨意的眼神里有些向往,似乎犯了花痴。
“意儿,你是不是看上那个赵竑了?”
想起杨意想要嫁给君王,再看这陶醉的表情,杨桂枝沉吟着问了起来。
杨桂枝的话,让杨意脸上刚刚消退的红色,立刻又恢复了回来。
“姑母,我只是喜欢这首曲子。看上他?我没有这么下贱吧!”
杨意冷嗤了一声,立刻否认了起来。
“这样就好!别怪姑母没提醒你,赵竑的原配正妻吴氏,你也认识,听说她去了金陵,就是被赵竑逼的。”
杨桂枝叮嘱着侄女,面容严肃。
“他还有一个小妾,被他也赶回了家去,接也不接。他身边还有一个美姬,另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婢女。你说,你还要和他有瓜葛吗?”
杨桂枝的话,让杨意愣了片刻,这才轻轻摇了摇头。
“姑母,我看上谁,也不会是这个徒有其表的纨绔。我是过来人,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不是我放不放心,而是你要知道,赵竑在朝中树敌太多,能不能保住这个皇子之位,尚未可知。我要是你,就远远的避开他,以免惹祸烧身。”
杨桂枝郑重叮嘱完侄女,转身离开。杨意看着她的背影,轻蔑地一笑。
“赵竑那个窝囊废,我一眼也瞧不上。可惜,我也不是你那般冷酷势利!”
第二十四章 除夕(2) 宰相
烟花在夜空绽放,书房之中,大宋宰相史弥远站在窗边,负手而立,凝望夜空。
除夕夜,临安城灯火辉煌,一片喜气洋洋与热闹景象。
史府也不例外。从冬至起,史府的门前就冠盖云集,轿子马车挤的史府各门水泄不通,前来拜访送礼的各色人等不绝。尤其是到了除夕这一日,更是宾客云集,府中人满为患。直到亥时,史府才稍稍安静了下来。
十八年前,即开禧三年,南宋权相韩侂胄主持的开禧北伐失败,金国来索主谋,要韩侂胄的人头才肯罢兵。时任礼部侍郎兼资善堂翊善的史弥远和皇后杨桂枝等密谋,遣权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于玉津园槌杀韩侂胄,函其首级送金请和,并签订嘉定和议,宋金停战。
史弥远在韩侂胄死后的来年升任右丞相,此后独相掌权十五年。
嘉定和议!
史弥远的眉头,不知不觉紧皱了起来。
就是这个被认为是宋金议和史上最为屈辱的“嘉定和议”,让他饱受骂名,朝野不满,也成了他心头的一根毒刺。
“嘉定和议”,金宋由叔侄之国改为伯侄之国,岁币由 20万缗增为 30万缗;另加“犒军银”300万两。
但无论如何,当朝皇后杨桂枝和他的学生景献太子赵询对他杀韩侂胄以及对金求和持支持态度,这也让他在朝中的地位稳如泰山,并大权独揽,炙手可热。
直到三年前,也就是嘉定十三年,他的学生,已经 27岁的大宋景献太子赵询病死,宗室沂王嗣子赵竑被立为皇子,他才感觉到了威胁。
这个蠢货,一个小小的狗屁皇子,也敢对自己这个当朝宰相横挑鼻子竖挑眼,当真是胆大包天、放肆至极!
除了曾写下“弥远当决配八千里”的字幅,又称呼自己为“新恩”,意思是他日登基,当将自己流放到新州或恩州。
这个无知自大的废物,真以为自己跟面团一样,可以任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揉捏吗?
韩侂胄堂堂国家重臣,权势滔天,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自己还不是说杀就杀。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胆敢骑在自己头上拉屎。他是不想当这个皇子了吧。
“爹,怎么不去前面饮酒?”
史弥远长子史宅之进了书房,轻声问道。
“进来怎么不打招呼,不知道礼数吗?”
史弥远头也不回,轻声说道。
史宅之心头一惊,不敢分辨,正要退出,史弥远转过头来,摆了摆手,走到了桌边。
“算了!下次记着点!关上门!”
“是,孩儿记住了!”
史宅之恭声说道,把门关好,走到了书桌前,束手而立。
尽管因为书房门开着他才敢进来,但他也不敢分辨。
尽管已年过三旬,但在性格刚猛的父亲面前,史宅之依然是恭恭敬敬,像小孩一样。
史弥远三子数女,除了长子史宅之头脑灵活,其他两个儿子都是资质平庸。一个女儿嫁给赵宋宗室,另外一个女儿嫁给了兵部尚书宣缯。史弥远家教甚严,子女倒没有什么出格。
“爹,今天是除夕,大喜的日子。你怎么看起来有些……”
史宅之察言观色,从父亲紧皱的眉宇之间,发现了端倪。
“你看看这个!”
史弥远拿起桌上的纸张,递给了儿子。
史宅之接过纸张,一头雾水看了下去。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史宅之看的怦然心动,不由得颤声问道:
“爹,这是谁写的?此人之才,高深莫测。这是刘……”
“猜你也猜不出来,这是赵竑写的!”
史弥远粗暴地打断了儿子的话语,满脸的不耐烦。
“赵竑?那个赵竑?”
史宅之满头雾水,并没有联想到赵竑身上。
“济国公赵竑,丰乐楼所书,临安城的士民,差不多都知道了!”
史弥远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冷厉。
良辰佳节,大喜的日子,全让这个浪荡子给打搅了。
“赵竑?那个好色的窝囊废!”
史宅之惊诧之余,恍然大悟。
原来父亲是因为赵竑的事情发火,怪不得一天都没有好脸色。
“爹,这不会是真的吧?赵竑那有这份才气!他要是有,早就向官家献宠,何必等到现在?这是不是真德秀,或者是魏了翁他们做的,让赵竑出来哗众取宠吧?”
史宅之分析着说了出来。
赵竑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就那个废物点心,他能做出这样足以名垂千古的佳作,他还真不信。
“真德秀和魏了翁没那个本事,即便是刘克庄也远远不及。”
史弥远摇摇头,冷哼一声。
“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没错。官家肯定也看到了这些诗词,此刻定是在欣赏他皇儿的佳作呢!”
史弥远眉头紧锁,史宅之眼珠一转,轻声安慰起史弥远来。
“爹,官家看了也无大碍。除了修道养气,炼丹打坐,官家不会在乎这些。”
在他看来,只是几首诗词,做得再好,又有什么作用?
不要说赵竑只是一个皇子,即便是本朝太子,本朝皇帝,又能如何?
“糊涂!”
史弥远不满地看了一眼儿子,后者马上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
“身为大宋官家,即便如何懈怠朝政,身后总是有一群忠臣孝子,其实力不可小觑。我史家两朝宰相,满门士大夫,早已经是树大招风。你以为,爹不会受人嫉恨吗?史家不会受官家猜忌吗?”
他和皇后杨桂枝合谋,矫诏杀死韩侂胄;违背圣旨,格杀刺杀他的朝中大臣;更不用说大权独揽,大宋官家赵扩形同傀儡。
即便以常理推测,赵扩对他,恐怕也是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爹,既然如此,何不罢免了吴兢和魏了翁这些人?这样一来,朝堂上的阻碍可就少多了!”
史宅之有些不解,轻声说道。
赵扩身子弱,爱食金丹,能活多久都不知道。罢黜了真德秀、魏了翁这些粪坑石,岂不是一劳永逸。
“你呀,还是涉世未深,要好好锤炼一下。”
史弥远冷冷看了一眼儿子,耐心道:
“要是爹一味打压这些理学鸿儒,爹这宰相,还能坐稳吗?还有这么多士子拥护吗?做任何事都要恩威并施,一味地打压,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他倡导理学,罢除学禁,为韩侂胄执政时遭罢斥的大臣赵汝愚、吕祖谦等人复官,又追封朱熹官爵,召林大中、楼钥等故老入朝,起用真德秀、魏了翁、杨简、李心传等诸多理学人士,无非是为了争取理学人士的拥戴。
也正因为他厚待理学人士,拉拢人心,他的宰相之位才坐得稳稳当当,连皇帝都奈何他不得。
“爹说的是,孩儿明白了!”
史宅之心服口服,赶紧应道。
父亲独掌朝堂十余年,修为之深,岂是自己这个可以相比!
“你下去好好查一查,这几首诗词,是不是赵竑做的。徐姬那里,怎会一直没有禀报此事?”
史弥远捋着胡须,思索起来。
“徐姬那里,不会对赵竑动了情,卖了咱们吧?”
史宅之马上变的紧张起来。
“绝不会!她要是敢造次,哼!”
史弥远抬起头来,看着儿子,目光冷厉。
“盯紧了徐姬。此外,千万不要对她动心思!坏了大事,唯你是问!”
“是是是,孩儿不敢造次!”
史宅之脸上一红,赶紧应诺。
徐姬的美色,他早已垂涎三尺,那味道可不是一般的销魂。只是可惜,这么一个尤物,被赵竑这家伙独享。
见父亲默不作声,史宅之试探着问道:
“爹,赵竑这厮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如把他给……一了百了!”
史宅之的眼里,露出一丝狰狞。
“糊涂!下下之策!”
史弥远紧张地看了看房门,压低了声音呵斥。
“要真是如此,不要说官家,就是皇后那里也过不去。对付赵竑这个蠢货,还不需要如此手段!”
“孩儿愚钝!爹说的是!不过,杨皇后那里,爹还得小心经营。杨家兄弟那里,或许将来可以利用。”
史宅之连连点头,仍然不忘提醒父亲。
父亲虽然霸道,但要是有好的建议,父亲也会欣然采纳,甚至会给予赞赏。
“你说的没错!杨家兄弟骄奢淫逸,开销无度,确实是步好棋。”
果然,史弥远语气温和,欣慰地说道。
“爹,楚州李全那边,要不要更强硬一点?许国不够圆滑,他去楚州,会不会和李全闹僵?要真是那样,淮东边陲上可就乱了。”
史宅之回到了淮南东路的军阀李全身上,回归主题。
原淮南东路制置使贾涉卸任病死,派去接任淮南东路制置使的许国本是武将,能统兵。就是不知道,他和李全之间,会不会起冲突?
李全跋扈,形如藩镇,坐拥楚州边陲和山东之地,李全部忠义军兵强马壮,万一和朝廷决裂,矛头可都要指向父亲了。
“李全那边,还是安抚为上。只要不起战事,维持现状就行。再说了,山东糜烂,忠义军要靠朝廷的钱粮才能维持。李全虽然霸道,但他应该知道轻重缓急,不会轻易反叛。”
提到李全,史弥远也是头疼。
史弥远眉头一皱,史宅之赶紧禀报另外一件事情。
“爹,扬州知州郑损刚刚来过,送了黄金两百两,珍珠一盒。”
“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即将卸任,就由郑损去接任吧。”
史弥远思索片刻,轻声开口。
崔与之治下,四川军政协调、兵精粮足、地方富裕安定局面。金国新皇登基,对大宋言和,边境无战事。
郑损做事殷勤,八面玲珑,去担任四川制置使,应该可以胜任。
宋代朝官以上的任命例由宰执注拟,经皇帝同意才能正式除授。但史弥远是独相,宰相兼枢密使,只需把任命结果告诉皇帝,从不取旨奏禀。京官和选人的除授权本来在吏部,号称吏部四选;唯有特殊勋劳者可由政事堂直接注拟差遣,所得差遣较吏部选为快为优,号称堂除。
史弥远以堂除名义把持吏部选差,就连四川制置使、淮南东路制置使这样的封疆大吏,也由他“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第”,一个人说了算。其权势之盛,可见一斑。
“爹,明日是大朝,早点歇着吧。”
事情已经禀完,史宅之轻轻退了出去。
书房中只剩下史弥远,他回到桌边,拿起桌上赵竑的诗词看了几眼,嫌恶地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第25章 除夕(3) 沂王嗣子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天空烟花不断,街巷鞭炮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奔跑追逐,欢声笑语,街面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人人喜气洋洋,欢度这一年中最好的日子。
沂王府中,此刻也是美酒佳肴,觥筹交错、高朋满座,气氛热烈。
沂王嗣子赵贵诚、赵贵诚的弟弟赵与芮、赵贵诚的生母全氏、老师国子学录郑清之父子、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刑部尚书赵汝述、监察御史李知孝、梁成大等一干人等。
“殿下,值此除夕佳节,我等敬殿下一杯!”
作为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率先开口。
“殿下,请!”
“殿下,请!”
郑清之、赵汝述、梁成大、李知孝等人纷纷举杯,致敬这位如日中天的年轻的大宋朝堂新贵。
“各位,在下不胜感激。请!”
赵贵诚举起酒杯,和众人遥祝,志得意满。
“乌孙,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娘真是高兴啊!”
满座都是达官贵人,儿子衣衫华贵,仪表堂堂,像换了个人一样,全氏放下筷子,忍不住落下泪来。
赵家终于摆脱了困顿的窘状,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了。
赵贵诚原名赵与莒,乌孙是他的乳名。
赵贵诚虽是赵宋皇室,虽有宗室名头,但早已经家道中落。他的祖父赵师意和曾祖父赵伯旿都没有一官半职,父亲赵希瓐也只是个九品县尉,而且早早过世。全氏无力抚养赵贵诚兄弟,不得不带着赵贵诚兄弟寄居在娘家。
赵贵诚的舅舅全保长家境一般,赵贵诚的青少年时代都是在乡下度过,直到他 18岁被选做沂王赵抦的嗣子。
一切都过去了,所有的苦难屈辱都烟消云散。一生都锦衣玉食,尽享富贵了。
“娘,现在都好了,不要这样。”
赵贵诚温声劝着母亲,随即端起了酒杯,春风满面。
“余先生,乌孙能有今日,多谢先生。请!”
花花轿子人人抬,满座都是他日后的屏障,有些人更是要倚重、感激。
没有他们,自己只是乡下的一个闲汉泼皮而已。
“殿下,这是你的造化,因缘际会。要谢的话,你就谢史相。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余天赐举起酒杯,和赵贵诚对饮。
宋室南渡,宋高宗赵构独子赵旉夭折,不得已过继了宋孝宗赵昚。宋孝宗生了四个儿子,赵恪夭折,其他三个儿子一共生了五个孙子,却只养大了如今的大宋皇帝赵扩和堂弟赵抦两个。
赵抦生一子赵垓,夭折绝嗣;赵扩生九子全夭折,绝嗣。继宋高宗赵构绝嗣后,宋孝宗到宋光宗、大宋官家赵扩,三代绝嗣,不得不只能过继。
嘉定十三年,也就是三年前,赵扩养子景献太子赵询病逝。沂王嗣子赵贵和被立为皇子,改名赵竑,受封济国公。
而空出来的沂王嗣子之位,幸运地落到了乌孙赵贵诚的身上。
“还是要谢先生举荐之恩。至于史相之恩,在下铭感五内,他日必有重谢!”
“先生,请!”
赵贵诚母子一起,恭恭敬敬,向余天赐敬酒。
余天赐是史弥远的同乡兼幕僚,他背后的力量,当然是史弥远了。
要不是余天锡绍兴之行,把赵贵诚举荐给史弥远,他赵贵诚怎么可能来到临安,改头换面,出人头地,贵为王子。
更不用说,余天锡和母亲朱氏教赵贵诚读书礼仪,尽心尽力。
“请!”
余天赐举起酒杯,满面笑容说道。
赵竑是济国公,赵贵诚为邵州防御使。二人之间的差距,已经是一步之遥了。
至于这个一步之遥是为了什么,他和史弥远、郑清之都是心知肚明。
“郑先生、郑兄,请!”
赵贵诚向自己的老师郑清之,以及郑清之的儿子郑士昌举杯。
“殿下,请!”
郑清之父子一起举杯,皆大欢喜。
郑清之为国子学录,是史弥远的同乡,也是有名的理学大师。由他栽培赵贵诚,也可以看出史弥远所谋甚大。
“各位今天过来,沂王府蓬荜生辉。各位,请!”
“殿下,请!”
众人一起举杯,都是笑意盈盈,宾主皆欢。
“殿下,沂王妃怎么没有来,她那边你去了吗?”
余天赐忍不住问道。
“先生放心,我已经去了。王妃虔心礼佛,喜欢安静,让我们不要打扰她。就由她老人家去吧。”
赵贵诚笑意盈盈解释,一旁的赵与芮愤愤然说了出来。
“什么虔心礼佛,我看那都是装的!整天冷冰冰的,对我娘也没有好脸色!板一张脸给谁看?”
赵与芮的话让众人都是一惊,赵贵诚马上变了脸。
“再敢胡说,明天就回绍兴去!”
这么多人在场,弟弟可是太不懂事了。
自己和赵竑的事情,莫非沂王妃也看出来了?
“不要乱说话!这里是临安城,不是绍兴乡下。王妃人不错,心眼也好。”
全氏训了小儿子一句,站起身来。
“你们慢慢吃着,我去看看王妃,和她说说话。”
这么多外人在场,肯定有很多话说。她在这儿,众人都不方便。
名义上,沂王妃和儿子是母子,关系还是要处好,免得被人背后说闲话。
“娘,你慢点!”
赵贵诚送母亲出去,仔细叮嘱下人,片刻回来,连连赔礼。
“各位莫怪。也只有我娘,才能和王妃说说话。”
“殿下一片孝心。难得啊!”
众人都是恭维。赵贵诚对自己的母亲,可是十分的孝顺。
“殿下做得不错。”
余天赐赞赏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叮嘱赵贵诚的弟弟赵与芮来。
“沂王妃是安国夫人,地位非比寻常,就是史相都要让她三分。衙内千万不要乱说话,以免隔墙有耳。”
这个赵与芮,顽劣暴躁,过了年,赶紧把此人送回绍兴,以免惹是生非。
“沂王妃和济国公母子连心,关系非同一般。有些话尽量不要说,以免给殿下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郑清之也在一旁郑重其事说道。
赵与芮点点头,黑着脸,不再吭声。
“各位,你们说丰乐楼的那些诗词,真是赵竑做的吗?”
气氛有些沉闷,赵贵诚忍不住问了出来。
赵竑在丰乐楼题词奏曲,整个临安城人尽皆知。不知不觉,赵贵诚感到压力山大。
“殿下不必担心!”
郑清之的儿子郑士昌摇摇头,一脸的鄙夷。
“从来没有看到赵竑会作词赋诗。他要是会的话,前二十年干什么去了,会等到现在?不用问,后面有人给他出谋划策了!”
“一定是剽窃!就那个猪头,他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对自己的宗室子弟,白胡子老头赵汝述一点也不客气。
“真德秀回来面圣,会不会是他和魏了翁私下里筹划,搞得这么一出?要是这样,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梁成大懵懵懂懂,瞎乱猜测。
丰乐楼题词赋曲,赵竑可是大出风头,已经是名满京师了。
“假的就是假的,这件事你们放心吧。史相那里,已经有了筹划。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余天赐微微一笑,镇定自若。
赵竑的那些小把戏,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被戳穿。
郑清之心领神会,捋须微笑不语。
“赵竑领了个军器所提举,他真的会造什么火器吗?”
郑士昌忍不住问道。
一会儿诗词歌赋,一会又造什么火器,这个赵竑,真有那么大本事吗?
“整个大宋,那么多能工巧匠,也没有人说能造什么火器,就他济国公行?大家就拭目以待,看我们这位皇子的笑话吧。”
梁成大摇摇头,显然不相信赵竑的异想天开。
“赵竑那个纨绔,除了会弹琴玩女人,他还会干什么?造火器,不会是炼丹把脑袋炼坏了吧?”
赵汝述对自家人的评价更狠。
“我看赵竑信心满满,不像是信口胡说。难道说,他真有这本事?”
李知孝心头狐疑,小心翼翼说道。
“有没有这本事,过不了多久就知道。”
余天赐冷笑一声,举起酒杯。
“殿下,郑公,各位,史相那里离不开人,在下就先告辞了。明日大朝会,殿下可要准备好了。”
“请史相和先生放心!一定!一定!”
赵贵诚举起酒杯,和众人一起,一饮而尽。
“殿下,我等也要去一趟相府。告辞!”
“告辞!”
赵汝述和梁成大等人纷纷站起身来,向赵贵诚告辞。
这里是预热,史府才是正题。不管能不能跟史弥远表表心意,这拜谒可是必不可少。
余天赐等人先行离去,郑清之待了片刻也告辞,屋中只剩下了赵贵诚郑士昌等一群年轻人,酒酣耳热,气氛更加热烈。
“殿下,有酒有菜,就是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郑士昌故作神秘,哈哈笑道。
“殿下,没有温香软玉,酒也不香啊!”
另一个杨家勋贵子弟杨蕃孙色眯眯一笑。
他是当朝皇后杨桂枝的侄孙,杨桂枝侄子杨谷的次子,也是妥妥的纨绔一枚。
“我家二郎还在呢,他还是个孩子!”
赵贵诚不置可否,心里已经活动。
临安城的那些衣香鬓影、莺莺燕燕,可是让他心痒痒。
“大哥,我都18岁了,早已经不是孩子了!”
赵与芮不满地反驳了出来。
众人一愣,都是笑了起来。
“殿下,除夕佳节,要不要叫几个歌妓过来?”
郑士昌兴致勃勃,迫不及待。
“香月班的柳香香、唐月月都不错,身段一流,要不要我去接一下?”
杨蕃孙已经有些心急。
“我娘和沂王妃都在府中,不能在府里。咱们从……”
赵贵诚指了指身后,众人心知肚明,都是笑了起来。
“殿下,门外有几个人,自称是什么顾三李运龙,说是从绍兴来的。要见殿下和衙内。”
众人正欲离去,小厮进来禀报。
众人都是一愣,赵与芮惊喜地叫了起来。
“原来是顾三李二,快,叫他们进来!”
“慢着!”
小厮正欲离去,却被赵贵诚叫住。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顾三他们好不容易来,怎么能把他们拒之门外?”
赵与芮不解地喊道。
“你懂什么?”
赵贵诚看了一眼弟弟,面向小厮,面色平静。
“给他们一人拿20贯钱。告诉他们,我和衙内都很忙,宾客太多,就不见他们了。”
小厮离开,赵贵诚拍了拍脸色难看的弟弟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意味深长。
“傻弟弟,每个人走的路不同。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赵与芮若有所思,轻轻点了点头。
大哥深思熟虑,他说的,永远不会有错!
第26章 除夕(4)官家
夜幕降临,临安城、大内,福宁殿。
除了少数的几个殿宇,皇宫各处一片漆黑,死一般的寂静,和冷清的白天比起来,夜间就更加死气沉沉了。
大宋官家赵扩孤身一人,父母兄弟姐妹早亡,又没有子嗣,后宫不过寥寥数人,再加上他修道,清修无为,喜欢清静,因此一到了晚上,皇宫里格外的冷清和寂寥,犹如死城一般,让人有急速逃离的冲动。
百姓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欢迎元旦佳节。皇宫里虽然新桃换旧符,张灯结彩,但仍然是冷冷清清。一来大宋官家赵扩例行节俭,二来赵扩修道,喜欢清静。因此上,今年的除夕夜,格外的冷清。
大殿之中,帐幔低垂,大宋官家赵扩身披一件半旧的道袍,面色黑瘦,他盘腿坐于青布垫团之上,闭目打坐,看起来虔诚至极。
赵扩穿戴朴素,殿中帐幔也是简单,家具陈旧没有雕饰,饮食器皿也不奢华,酒器都是锡制,就连铺的地毯也是磨损陈旧。由此可见大宋官家的节俭。
绍熙五年(1194年),赵扩被父亲宋光宗赵惇立为太子。同年,宋光宗赵惇由于德行有亏,被群臣逼迫退位。赵扩在大臣韩侂胄、赵汝愚等大臣的拥戴下继位,改年号为“庆元”。
赵扩即位后,任用宗室赵汝愚和勋贵韩侂胄为相,赵、韩两派斗争激烈。庆元元年(1195年)赵扩罢免了赵汝愚,韩侂胄专权。
开禧二年(1206年),宰相韩侂胄北伐金朝,因北伐不利,开禧三年(1207年)十一月三日,中军统制、权管殿前司公事夏震在皇后杨桂枝和礼部侍郎史弥远的指使下,于上朝途中,将韩侂胄截至玉津园夹墙内暗杀。
韩侂胄被暗杀,军政大权全归皇后杨桂枝和权臣史弥远所操纵,赵扩这个大宋官家,有名无实,形如傀儡。
自绍熙五年(1194年)登基,整整三十年,赵扩敬仁勤俭如一日,无声色之奉,无游畋之娱,无耽乐饮酒之过,不事奢靡,不殖货利,不行暴虐,凡前代帝王失德之事皆无之。
可惜,初任韩侂胄,继任史弥远,两权相专国,宋室益衰。
“官家,该用膳了。”
李顾的声音响起。
赵扩闭着眼一言不发,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睁开眼,在李顾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在椅子上坐好,开始慢慢用起膳来。
饭菜简单,稀粥、两样没有油荤的小菜。大宋官家的饮食,还不如普通百姓。
用膳的时候,赵扩一声不吭,慢条斯理,似乎很享受自己的美食,饭菜几乎吃的干干净净。
看到赵扩放下筷子,清水漱了口,李顾轻轻摆了摆手,小太监赶紧把碗碟端走。
“李顾,今天是除夜,外面一定很热闹吧?”
赵扩坐直身子,面上古井不波,微闭着眼睛问道。
“托官家的福,如今四海承平,百姓安居乐业,除夕夜要守岁,肯定是热闹的不得了!”
李顾满脸堆笑,小声说道。
宋朝的除夕夜也叫除夜,也有叫除夕,叫法不一。和后世基本一样,都要清扫房院、贴门神、挂钟馗、钉桃符、祭祀祖宗等等。吃过年夜饭以后还要去放烟花爆竹,还要守夜,十分热闹。
“四海承平?只怕是民生凋敝,怨声载道。百姓不容易,过个好年,太不容易了。”
赵扩睁开了眼睛,似乎是有感而发。他顿了片刻,忽然说道:
“史弥远的府上,一定很热闹吧?”
“官家,史弥远是当朝宰相,权倾朝野,史家满门士大夫,进士就有数十人。他的府上,当然是高朋满座,门庭若市了。”
李顾实话实说,毫不掩饰。
在这位懦弱的大宋官家面前,说什么都不用在意,反正他也不在乎,问完了就去打坐,与世隔绝。
“淮东制置使许国,还有四川制置使郑损,这二人你听过吗?”
赵扩又闭上了眼睛,轻声问道。
“官家,臣听宣相公说过二人。许国原是京湖都统制,是武将,作战都是骁勇,只不过为人跋扈了些。至于四川制置使郑损,官声平平,喜高谈阔论,学问倒是不错。”
“宣缯?”
李顾的话,让赵竑微微一怔,睁开了眼睛。
史弥远的儿女亲家,倒也关心朝政。
李顾暗暗摇头。史弥远专权,从来只把任命结果告诉给官家,从来不取旨奏禀,其跋扈骄纵,赵扩却只能忍着,无能为力。
“官家,今日是除夕,陛下有些年头没有出宫了。要不要泛舟出游,赏玩一下西湖的云树堤沙和画桥烟柳?这也是与民同乐啊。”
李顾赶紧岔开了话题。
皇帝仁慈,见不得百姓受苦。当年护送宋高宗赵构灵柩去山阴下葬,路上见到农民在田间艰难稼穑的场景,感慨而言:“平常在深宫之内,怎能知道劳动的艰苦!”
即位后,赵扩几乎每年都颁布蠲免各种赋税的诏书,日常生活上也例行节俭。
从这一点上来说,赵扩算是位好皇帝。
“这是冬日,哪有什么画桥烟柳?那得等到春夏之交。”
赵扩轻轻摇了摇头,不动声色说道:
“慈懿太后的欑陵就在西湖边上,我要是出游,岂不是要惊动先人在天之灵吗?还是能免则免吧。”
李顾连连点头。皇帝仁孝,其实乔装打扮出游,并不会鼓乐喧天,惊扰太后的陵墓。
“官家,要不要我去禀报一下皇后和几位娘娘。今天是除夕,让皇后过来,和陛下说说话,饮些酒。”
李顾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茶,恭恭敬敬放在了赵扩旁边的桌上。
除夕夜,官家一个人,也实在太冷清了些。
“饮了酒,肚子不舒服,要吐。”
赵扩不置可否,沉吟了片刻,这才问道:
“曹美人怎么样了?”
当年韩皇后去世,中宫之位空缺。杨贵妃杨桂枝和曹美人当时都很受赵扩宠爱。因为杨桂枝擅于权术,韩侘胄对赵扩进言,建议立性格柔顺的曹美人为后。但赵扩没有听从,还是立杨桂枝为后。
也因此,杨桂枝对韩侂胄深怀仇怨,与史弥远一起,暗杀了韩侂胄。
“回官家,曹娘娘病重,恐怕也就是这几个月了。”
李顾轻声说道。
快三十年,曹美人还是曹美人,不要说贵妇德妃,连个婕妤都不是。
皇帝不提,肯定是不愿意和皇后及嫔妃们一同庆贺除夕。看来皇帝清心寡欲,一个人待惯了。
“人间太苦太累,那边可能更清静些。”
赵竑淡淡的一句,听不出是喜是悲。
“陛下要不要去看看曹娘娘?”
李顾试探着问道。
曹美人性格温顺,善解人意,能和皇帝说说话的,也只有她了。
“不去了。免得到时候眼泪汪汪,惹人难受。也少生祸端。”
赵扩撑着桌子,想要站起身来,李顾赶紧上前帮忙搀扶。赵扩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停了下来。
“济国公在忙什么?”
大概是想起了朝堂上的一幕,赵扩的眼神里隐隐的一丝笑意。
“官家,济国公深居简出,没什么事。不过他去了一趟丰乐楼,如今已经轰动了整个临安城。”
李顾面带微笑,想勾起皇帝的兴趣。
“他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是欠债不还的事情吗?人没事吧?”
赵扩眉毛微微一扬,下意识问道。
这个不长进的家伙,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娼妓上门追债!大宋皇家的脸面,都给他丢光了!
“陛下,济国公安然无恙,什么事都没有。”
李顾拿出了几页纸张,递给了赵扩。
“官家请看。”
赵扩看了一眼李顾,懵懵懂懂接过了纸张。
“兵魂销尽国魂空,亘古男儿一放翁……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
赵扩哆哆嗦嗦读着,抬起头来,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惊诧。
“这是谁做的?这后一首也不像是词啊!”
这是哪一位大才,竟然有如此的佳作!
“官家,这都是济国公在丰乐楼所做,一诗一词一曲。这就是奴才所说的轰动临安城的大事。”
李顾有些小得意,笑呵呵说道。
赵竑名动临安城,这传闻果然够劲,勾起了官家的兴趣。
“济国公?赵竑?”
赵扩眼中的惊诧更盛。他盯着诗词曲看了片刻,若有所思,徐徐说了出来。
“这么说来,小报上的什么结交市井无赖,群妓上门讨债,都是子虚乌有呢?”
“官家,想来也是。堂堂的济国公府,不至于还不上些花酒钱。至于结交市井无赖,那就更是妖言惑众。怎么,官家你也是这样认为吗?”
李顾笑眯眯地问道。
“你这老奴,开朕的玩笑。朕是懦弱无能,但朕不是傻子,可以任人愚弄。”
赵扩轻轻一句,李顾满头大汗,点头哈腰,不敢吭气。
赵扩能说出这样的“狠话”,已经是罕见,也证明了他很在乎自己在臣民心目中的形象。
“李顾,你觉得赵竑怎样?”
赵扩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表情。
赵竑有这些才华,他是一无所知。敢在大殿上和史弥远叫板,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官家,济国公敢在大殿上和史弥远斗,可见他性格刚猛。他有这些文章,也看得出他不是泛泛之辈。奴才只是好奇,他有这些本事,怎么以前没有表现出来?”
李顾的话,让赵扩微微颔首。
看来,对赵竑还是要再观察看看。
“李顾,外面传言,高宗朝有恢复之臣而无恢复之君,孝宗朝有恢复之君而无恢复之臣,而本朝既无恢复之臣又无恢复之臣。是这样吗?”
赵扩看着纸张上的诗词,轻声说道。
李顾一惊,看看周围没有人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前十年由重臣韩侂胄把持朝政,后期则由权相史弥远与皇后杨桂枝控制朝堂,赵扩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
这一点点不甘,也许被赵竑雄心勃勃的诗词,给诱发了出来。
“官家,宋金连年攻伐,史弥远专权,会子泛滥,国力匮乏,民不聊生。边军孱弱,奸佞充斥朝堂,都是史弥远所致,这和官家没有什么干系。陛下不必自责。”
李顾紧张地看着周围,小心翼翼回道。
官家问起了国事,还感慨万千,看来还是不甘心啊!
“可朕毕竟是一国之君啊!”
果然,赵扩眼神迷惘,悠悠叹了出来。
被皇后杨桂枝和权相史弥远架空,形如提线木偶。他还算是大宋的一国之君吗?
第27章 除夕(5) 国公府
嘉定十六年底,腊月三十,大年夜。
夜色初降,外面烟花绚烂,书房之中,赵竑一个人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旁边的火盆炭火熊熊。
大年三十,除夕夜,这要是能围着桌子吃着火锅,啤酒、饮料、亲友一大堆,那真是天堂。
作为皇子,除夕夜也没有被皇帝拉去胡吃海喝,发零用钱,可见赵竑的失败。
不过,大宋官家迷崇道教,整日里修炼道法,也不知道心里还有没有大宋江山。
大年初一,也就是元旦大朝会后才发“过年钱”,好像几头羊几石米的,也没什么特别。
特么的都想些什么?
赵竑自嘲地摇了摇头。
皇帝赵扩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留给他反击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和史弥远握手言和,对方能相信他并尽释前嫌,支持他登位?
赵竑心里暗暗摇头。他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和生命,放在对方的仁慈和侥幸上。
坦然相告,恐怕会打草惊蛇,让史弥远更加警醒,更难对付。
永远不要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尤其是这个史弥远,能近二十年把持相位,绝不是庸碌之辈。
还有殿帅夏震和后宫的杨皇后,军政都被他们掌握,自己拿什么斗?横冲直撞吗?
只怕是死的更快!
济国公,连个亲王、郡王都不是。太子,没影的事。
赵竑心烦意乱,拿起一本书来,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殿下,吴文英和胡梦昱来了。”
李唐进来,后面带着两个儒士,正是丰乐楼上的那二位。
“二位,请坐,上茶,上好茶!”
除夕有熟人来访,从来都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不过,习惯了后世“泡茶”喝的赵竑,对宋人的这种“点茶”喝法,实在是不习惯。
宋代饮茶习俗,并不直接冲泡茶叶,而是由茶叶-茶粉-冲泡-成汤,称之为“点茶”。
烹茶之时,先将茶叶研磨成粉末,然后用沸水冲成茶汤,与之同时,需使用茶筅快速击拂茶汤,直至发泡,茶沫漂浮于汤面,便可以在上面写字做画。跟后世的冲调咖啡极为相似。
至于后世流行的“泡茶喝法“,则是起源于明代。
“殿下,年关佳节,你一个人过?”
胡梦昱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堂,有些惊诧。
堂堂的济国公,怎么也有些狐朋狗友、红颜知己,怎么除夕夜,府上如此冷清?
吴文英性格闲静,不动声色看着赵竑。
“美女都被我赶回去过年,至于那些狐朋狗友,大概是因为我在朝堂上得罪了史弥远,所以才都隐身。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不必大惊小怪。”
赵竑看着二人,心里面有些奇怪,但还是热情满满。
“你们来了,我这也热闹起来了。我让下人准备酒菜,咱们一醉方休!”
虽然府上大多数人回家过年,但有些还在府上,以备饮食出行不时之需。
“殿下,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二人是来邀请你赴宴的。杨小娘子和真志道在丰乐楼设宴,谈诗赋词,共庆佳节。魏侍郎的公子也在,算是向你赔罪!”
胡梦昱笑呵呵说着,拿出一张长方形的名片,放在了桌上。
他初调大理寺供职,对史弥远专权不满,对赵竑这个皇子,自然是亲近许多。
赵竑拿起名片,长方形,大约手掌长度,纸张很厚很硬,淡红色,还有隐隐的清香。正面娟秀的“临安杨意”四个黑体字上面,写着恭维盼一聚的话语。
宋人管名片叫“名刺”。读书人及官员之间,尤其是下级参见上官时,无论熟与不熟,都要递上名片,否则会显得不恭。
吴文英还是没有开口,依然沉默寡言。
“赴宴?杨意?”
赵竑一愣,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耗费无数,清谈阔论,谈诗赋词,不过是无聊的末技。北方鞑靼虎视眈眈,大宋国力匮乏,民生凋敝,内忧外患之下,实在是没有心情。这聚会,就免了吧。”
想起那冷艳的贵妇,素面黑发,赵竑的心里不由得一荡。
金碧辉煌,灯红酒绿之间,尽是说些无聊的废话,炫耀巴结、阿谀奉承。说实话,这种宴会太过无聊,他讨厌这种应酬,他也不善交际。
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睡一觉。
“殿下忧国忧民,在下佩服。殿下既然不去,我二人正好可以摆脱这形如鸡肋的应酬,结伴夜游西湖!”
胡梦昱性格豪爽,哈哈一笑。
赵竑微微一怔。看来,这个胡梦昱也是个潇洒落拓的性格,性情中人。
“胡兄,你二人不去,杨意他们不会生气吧?”
赵竑诧异地问了起来。
这样一来,这个无聊的饭局恐怕就失色不少,甚至会不欢而散。
“本来就是应酬,何况临安城的纨绔膏粱这么多,不差我们两个。殿下要不要和我二人畅游西湖,岂不快哉?”
吴文英终于开口,邀请起了赵竑。
赵竑的诗词独步海内,他真起了好胜心,想和赵竑好好切磋一下。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这……还是算了吧。”
赵竑豪爽地哈哈一笑,最终摇摇头,还是选择了拒绝。
事起仓促,除夕夜,他似乎还有很多事需要去做。
至于吴文英想和他在诗文上暗暗较劲,他一点也没有意识到。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殿下,好词!”
胡梦昱反应极快,不由得击节叫好。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吴文英额头冒汗,看着赵竑,心里面小哆嗦。
这还有切磋一下的必要吗?
“吴兄,我记得你和史弥远是同乡,你才气纵横,怎么不去找史弥远,落个一官半职,也好做事?”
赵竑讪讪一笑,好奇地问起了吴文英。
这位历史上的才子,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有怎样的想法。
“皇帝无为而治,权相把持朝政,吏治腐败,官由恩进,边事孱弱。君子固穷,穷则独善其身。吴某修身齐家,不会埋没自己的良心。”
吴文英轻声说道,没有义正言辞,但自己的心志,表达的淋漓尽致。
“排奸斥佞风霜手,耐冷禁寒铁石肠。赢得榕阴浓密处,忘言默坐对炉香。殿下,我等读书人,自有自己的气节。殿下宜洁身自好,待他日登基大宝,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胡梦昱面色凝重,接着吴文英说道。
登基大宝,朗朗乾坤?
赵竑苦笑着摇摇头,拱手一礼。
“二位,在下自当韬光养晦,不负二位所望!”
世人都来规劝自己,却不知道史弥远胆大包天,敢“狸猫换太子”。这些话,他也不敢对人说,以免打草惊蛇,让史弥远起了戒心,更加丧心病狂。
“殿下,吴文英才华横溢,志趣高洁,游历民间,深谙民生疾苦。不如让他留在府上,为殿下效劳。”
胡梦昱见赵竑平易近人,大着胆子,为赵竑和吴文英牵线搭桥。
胡梦昱的话,让赵竑不由得一愣,目光不由自主扫向了吴文英。
读书人,还是历史上有名的词人,为他上下奔走?
不过,他并不需要这样的读书人,尤其是现在。
现在,他需要的是能出生入死、无所畏惧的死士,能出谋划策的智囊、狗头军师,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儒士。
况且,自己和史弥远交恶,吴文英此时来投,带给吴文英的,或许不是什么荣华富贵,而是无法躲避的祸事。
也许,他登上皇位以后,可以用得上吴文英,但绝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殿下不必当真,胡兄不过是说笑而已。过了元夕佳节,在下就会离开临安城,外出游历四方。到时候,就不向殿下辞行了。”
果然,赵竑的迟疑,让吴文英立刻开口,面上微微泛红。
读书人的骄傲,在吴文英身上显露无遗。
胡梦昱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好心办了坏事,让好友蒙羞,也让自己被人看轻。
“吴兄,你误会了!”
赵竑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正色说道:
“吴兄,你我一见如故,已是朋友。你有所不知,在下和史弥远不和,身边之人,或许都会受到牵连。吴兄若能相助,在下求之不得,但不是这个时候。”
赵竑的诚恳看在眼中,吴文英和胡梦昱相对一眼,吴文英脸上泛红,立刻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殿下一片赤诚,在下孟浪了!”
赵竑是不是真心实意,他自然感觉得出来。
胡梦昱松了口气。诗词如人,自己没有看错这个皇子。
“吴兄,在下有一个建议,你还年轻,不如先去四方游历,探查天下民生疾苦。有朝一日,在下若是有幸能登上皇位,吴兄再回来帮我不迟。也许那个时候,吴兄能为国家,能为百姓做的更多。”
解决了史弥远这个大麻烦,他才能好好做事。否则,一切都免谈。
“多谢殿下!”
“多谢殿下!”
吴文英和胡梦昱先后肃拜一礼,二人都是面带笑容,心理上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李唐,去拿100贯钱来,算是在下为吴兄游历壮行了!”
赵竑示意了一下,李唐很不情愿地把钱钞拿了出来。
100贯钱,相当于后世的20万左右。赵竑的确是诚意满满,但也够败家。
“多谢殿下!”
吴文英也不推辞,接过了钱钞。
这个时候,他已经起了患得患失之心。
甚至他盼望着,赵竑能早日登上九五至尊,二人再续前缘。
“胡兄,你个性耿介,如今在大理寺供职,凡事都要忍耐,不要和史弥远对着干。保全自己,将来才能更好的做事!”
赵竑又一本正经提醒起了胡梦昱。
年近不惑,还是个八九品的芝麻官,性子太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千万别把自己玩脱了。
历史上,胡梦昱好像就是被史弥远给玩死了。
“殿下,自古圣贤皆寂寞,何况我辈孤且直。告辞了!”
胡梦昱潇洒地一笑,不置可否,向赵竑告别。
话已说尽,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殿下,吴文英告辞!”
吴文英肃拜一礼,向赵竑郑重一礼。
赵竑礼贤下士,对他有知遇之恩,也许将来可以报答。
“殿下,这可又花出去一笔。再这样下去,可真要坐吃山空了!”
吴文英和胡梦昱离去,李唐黑着脸撅着嘴,嘟囔了起来。
“你这家伙,跟个守财奴一样。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府上那些古玩字画,能卖的都卖掉。我就不信,还卖不出个几千上万贯来!”
赵竑漫不经心说道,一副仔卖爷田不心疼的潇洒。
反正都是白来的,过把瘾再说。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问了起来。
“李唐,我让你买的马,买到了没有?”
“回殿下,小人只买了四匹!”
李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为什么?难道是钱不够?”
赵竑不由得一愣。
堂堂的国公府,大宋皇帝唯一的皇子,不可能几匹马都买不起吧。
他可是看过账册,府上还有五六千贯的钱财,足够买几匹好马了。
“殿下,那倒不是。那天小人去买马,刚好碰上颜小娘子的家人。听说府上要买马,他们就送了三匹好马过来,说是报答殿下的援手之恩。”
李唐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他生怕这位殿下犯二,又把马给别人退了回去。
三匹好马!
赵竑微微一惊。
临安城马匹的价格他还是知道的,一般的马匹都在两三百贯,一匹好马价格至少在五百贯以上。
这个颜小娘子,出手就是一两千贯,好大的手笔!
“她真的没要钱吗?”
女的送男的礼物,一下就是三匹宝马,就算自己帮了别人忙,也不至于送这样的大礼。
花花轿子人人抬。有权有势,真是好!
“殿下,没要钱!临安城的这些大商贾,个个都是富的流油。她既然送了,你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李唐的黑脸上,快乐藏也藏不住。
“李唐,你说的在理。大不了,我以身相许吧。”
最难消受美人恩。想起颜春的一颦一笑,那两条结实的大长腿,赵竑的小心脏,莫名地跳快。
第28章 除夕(6) 投身
“殿下,收东西归收东西,你和那个颜掌柜,不合适!”
李唐一本正经地嘟囔道。
“殿下,修义坊的那个张三在后门外求见。”
另外一个侍卫胡大头进来禀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让他进来,记住了,要客气点。”
大年三十,宾客盈门,这个张三从后门求见,怕是有什么事不成?
当过老师,好为人师,还有一颗博爱的心,总想拯救万民,人人向善,有错吗?
以他现在的地位身家,还是有帮助几个人的资本。
“小人张三,见过济国公殿下。”
张三进了书房,毕恭毕敬,向主位上的赵竑见礼。
“张三,你这一身,相貌堂堂,看起来有些样子。不错!你是哪里人呀?”
赵竑看张三正装打扮,浓眉大眼,国字脸,一表人才,赞赏地点了点头。
人靠衣装马靠鞍,张三一身黑衣,腰杆笔直,和前几日那个二不挂五的泼皮判若两人。
“回殿下,小人祖上是河北人,嘉定年间入的大宋,是归正人。”
张三老老实实回答,态度谦恭。
“没有什么归正人,都是宋人、堂堂正正的汉家子弟!”
赵竑微正色说道,让张三坐下。
“张三,今天是除夕佳节,你不在家和亲人团聚,怎么有空到我这寒舍来了?”
宋代称沦于外邦而返回本朝者为归正人,即投归正统之人。
这是南宋对北方金人控制区南下投奔之人的蔑称。由当时的南宋丞相史浩,也就是现在的宰相史弥远的父亲首先提出,随后成为南宋对北方沦陷区南归者的统称。
史浩歧视南归的豪杰志士,曾言道“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何不起而亡金?”,并蔑称北方归来者为“归正人”,不赞成对“归正人”委以重任。
史浩之后,南宋境内,“归正人”受到歧视和猜忌,备受怀疑。南宋朝廷规定,归正官员,只允许添差某官职,而不给实际差遣,即只给闲职而并无实权。
南宋对“归正人”摇摆不定的政策,引发大量归正人的不满,这种不满从宋孝宗时开始发酵,到后来越发严重,使南宋不断地失去北地民心,不仅彻底断送了南宋北定中原的可能,也成为南宋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别的不说,如今和南宋朝廷离心离德的李全,部下忠义军被称为“北军”,李全就是如此而走上不归路的。
这一对史家父子,卑鄙加无耻,目光之短浅,祸国又殃民,可谓是流毒无穷。
“殿下,小人见过殿下,小人今夜来,是来谢殿下的。”
张三依然恭恭敬敬站着,并没有坐下。
高低贵贱,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张三,你这是何意?”
赵竑不由得一怔。
他和张三不过只见过一面,只说过几句鸡汤话,好像真没有什么可谢的。
“那日在修义坊,小人莽撞,殿下曾激励小人,人生在世,当建功立业。小人醍醐灌顶,特来谢殿下让小人幡然悔悟之恩!”
张三说完,向赵竑肃拜一礼。
要不是赵竑出手,他和他的兄弟们应该还在临安府的大牢里面喝冷风。
“张三,你为什么不去投靠史弥远这些人吗?他们可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比我这个可有可无的国公强多了。”
赵竑和颜悦色,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这个张三,这是来投身来了。
这人有这样的悟性和上进心,倒是让他欣赏。
“殿下,史弥远是当朝宰辅,煌煌士大夫,又怎会搭理小人这样的泼皮闲汉?殿下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人认准了殿下,愿为殿下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张三朗声说道,神色庄重。
这是他的心里话,机会只有一次,绝不能错过。
“张三,会使枪弄棒吗?会不会骑射?”
赵竑点点头,轻声问了起来。
没有两下,张三估计也不会来找自己。
“会使枪,能骑射,马上能开一石的弓。”
张三回着话,依然是恭恭敬敬。
“张三,看来你有些本领。坐吧,听我说几句心里话。”
赵竑温声说道,指了指屋中的椅子,张三无奈,小心翼翼,半边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李唐端了茶进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张三,放在了桌上,转身出去。
赵竑,不会是连这种街头混混也要纳入府中吧?
“张三,你先喝口茶。”
赵竑面色温和,指了指茶杯。
好为人师,不能只给对方喝鸡汤,还得用成绩说话,能保送个名牌大学最佳。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足矣。你这么年轻,相貌堂堂,正是大好年华,当金戈铁马,报效国家,怎能浑浑噩噩,虚度光阴?我说的是实话,见你是条汉子。希望你能听进去。”
赵竑看着张三,郑重其事。
他这个人,有时过于多愁善感。心情好时,觉得人世间一切都是好的,也希望每一个人好,自己能帮助他们,不愿意看到人受苦。
说白了,有一颗圣母心,但却没有那个能力,自己也很痛苦。
“殿下所言,张三铭记于心。张三愿为殿下效劳!”
张三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不必唯唯诺诺,放开点,跟前说话。”
赵竑等张三来到身前,看了一眼门口,犹豫片刻,这才压低了声音。
“我府上倒是缺侍卫,但目前形势不明,敌强我弱,需要韬光养晦。我要你继续在民间蛰伏,日后我或许会有重用。你愿意吗?”
赵竑轻声叮嘱,张三连连点头,不自觉面红耳赤,眉开眼笑。
“殿下放心,小人回去后,自会修身养性,蛰伏待机,等候殿下召唤。”
只要能投靠赵竑就行。至于结果如何,也只有忠人事,听天由命了。
蛰伏待机?
赵竑轻声一笑。他自己,不就是在蛰伏待机吗?
“张三,我没有看错,你是个人才。若是我赵竑有翻身的一日,必不负你!”
赵竑盯着张三,目光灼灼。
对于第一个投靠自己的人,即便是低贱的泼皮闲汉,赵竑也不吝重用。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那些个热血沸腾之人,大多是民间普通士民。至于那些权贵士大夫、既得利益之人,荣华富贵、安逸享乐之下,骨头都酥了,那有骨气。
“殿下厚恩,小人愿为殿下效力,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张三跪了下来,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这一下,他的心可是放到肚子里了。
他没有选择,但也在观察赵竑,想看看对方是不是明主,希望对方不要让自己失望。
赵竑思虑周全,礼贤下士,给他的感觉,让他也是放心。
“张三,你记住了。君子藏器于身,择时而动。回去后,多读书,打熬力气,蛰伏待机吧。你要明白,世间没有捷径,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你明白吗?”
即便是有熊熊燃烧的野心,也得有才华匹配才是。
最好一切顺利,用不上那些旁门左道的伎俩,也不用图穷匕见。
“殿下所言极是。小人谨记!”
张三抱拳回道,郑重其事。
“张三,你所需的钱财,我自会让人送到。以前那些事,可是不能做了!”
赵竑说完,靠回了椅子上。
“殿下无忧,小人自然晓得!殿下,小人的名字叫张正思。小人告退!”
张三再也不敢拖延,就要告辞,却停下了脚步。
“殿下,这几日的小报上,有殿下欠账不还,被官妓私娼追债上门的消息。小人以为,是史弥远等人刻意为之。殿下当心。”
张三说完,告辞离开,赵竑眉头微皱,端起了茶杯。
正如侍卫许胜所言,那些前来要账的官妓们,确是故意为之。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泼脏水,让他颜面无存,朝野看轻。
这可真是居心叵测,防不胜防啊!
这个张三,果然不是个糊涂虫。
对了,他刚才说他的名字叫什么?张什么思?
“殿下,你真的想招纳吴文英和张三?”
张三离开,李唐进了大堂,上前小声说道。
读书人吴文英给了那么多钱,泼皮闲汉张三却一文不给,殿下也会看人下菜了。
“吴文英和张三,也许没有用,也许有用得着的一天。一切都要看将来的走势。”
对吴文英的礼敬三分,就当是对宋代词人们,对妖娆宋词的一种缅怀和情怀吧。
“殿下,吴文英一个文弱书生,能有什么用?张三或许还能当死士,有些用处。要我说,那个颜春还仗义些,送了三匹好马,替咱们省了不少钱!”
李唐暗自窃喜,赵竑眉头紧锁,却想起另外一件事了。
大宋不仅民间缺马,军中更缺马,战马和骑兵,始终是悬在大宋头上的一把利剑,不知道怎样才能化解。
“你怎么知道我要用张三?”
赵竑忽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问道。
他又没有说,张三更不会说。这个李唐,他是怎么知道的?
“殿下,是我猜的。要是你不用他,他就不会从后门出去。”
李唐嘿嘿一笑,故作神秘。
“他是从后门出去的?”
赵竑微微一惊。这才想起来,张三似乎也是从后门来的。
果然,此人做事,让人放心。
“殿下,张三不简单,脑子灵光,手底下也不弱。光这两点,殿下好眼力!”
李唐恭维起了赵竑。
“你李唐李黑脸能看上的人,差不了!”
赵竑哈哈一笑,回到了椅子上坐下。
高手在民间,许多人藏器于身、满腹才华,只是缺少机会而已。就像上海滩的丁力许文强们,没有机会,还不是卖梨找不到工作。
“殿下,你要用张三,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李唐在一旁斟茶,压低了声音问道。
“阴谋?别说的那么龌龊,好像我要偷鸡摸狗似的。”
赵竑不满地看着自己的侍卫。就这说话水平,语文是米国人教的吧。
“李唐,此事你知我知,不可让任何外人知道,包括许胜他们。”
赵竑郑重其事,交待起了自己的侍卫来。
有备无患,说不定到时候图穷匕见,什么招数都得用上。
第29章 除夕(7) 心思
赵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奇花异卉在夜空闪烁,灿烂夺目。
飘飘洒洒,似乎落起了雪花。
那一个时空,他的母亲,在这样的一个寒夜,又是怎样的孤独?
失去了儿子,孤苦无依,谁又会去探望?
“李唐,今天是岁除,你等会回去,跟一家团聚吧!”
赵竑收敛心神,转过身来。
李唐上有老下有小,大过年的,把别人圈在这里,不能一家人团圆,太不人道。
之所以是“等会回去”,那是因为他要给侍卫们发“压岁钱”,好好过个年。
“殿下,小人和许胜换班,今天是小人和胡大头他们三个。明天小人回去,由许胜他们几个回来。”
许胜和李唐约定好换班,赵竑却不知道,从此也可以看出皇子侍卫制度的随便,以及皇子地位的一般。
宋代太子、皇子职权大大削弱,府上卫士、奴仆和一般大臣一样,五六个、七八个都有,十几个二十个,已经算多的了。
皇太子权势大大降低,这或许是宋朝和以前及以后历代不同的地方。
“李唐,大过年的,你真的不想回去?”
赵竑端起茶盏,典型的江西景德镇的青花瓷,茶香袅袅,纯正的西湖龙井。
皇家御制流香酒,极品的香茗,还有人送美女,有人保护,果然是穷奢极欲的权贵享受!但除了王公贵族、煌煌士大夫,普通的民间百姓,一辈子只怕也不能享受到这些。
“殿下,家人经常见面,一时半刻不见也没有什么。小人倒是有一些狐朋狗友,刚从外面回来,小人倒想去看看。”
李唐腼腆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期盼。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一个人要是没有朋友,该是多么的孤单!李唐,你很幸运!”
赵竑感慨而言,随即压低了声音笑道:
“李唐,你要记住我一句话,这世间无论是什么事,不管是去青楼,还是上战场,最懂男人的,永远是男人!”
“殿下真是至理名言啊!”
李唐点点头,嘿嘿笑了起来。
色殿下,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越来越色了。
“殿下,你既然找了临安府尹吴兢,让他放出了你那位好友。怎么又不让他知道?”
李唐的好奇看在眼中,赵竑无奈摇了摇头。
“这家伙人虽聪明,却比驴还犟,又极好面子。”
想起田义对徐良的评价,结合自己的分析,赵竑得出了结论。
有些人就是如此,个性十足,宁可自己一力承担,从不愿意欠别人人情。这个徐良个性孤傲,大概率也是这种类型。
长江前浪推后浪,前浪拍在沙滩上。田义家道中落,徐良同样如此,看来运气和脾气有关。
“殿下,徐良有你这种朋友,真是走了狗屎运啊!”
李唐幽幽一叹,羡慕地说道。
“徐良入狱这么久,他的父母现在才来找我,就因为这家伙好面子,从不求人帮忙。不过,他能和那个寡妇结为夫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两个人虽然是单身,但没成家就住在了一起,和烈女守节的社会风俗不符,按律被判一年半的牢狱,两个人都被关了起来。
他找了临安府尹吴兢,重新审理此案,只要两个人愿意结为夫妻,便可出狱。
没想到徐良竟然同意,这还真出乎了他的意料。
“殿下,我要是徐良,我也愿意娶那寡妇。那寡妇是临安城有名的“羊肉西施”,跟一枝花似的,徐家良不亏!”
李唐嘿嘿一笑,露出一个男人才懂的表情。见赵竑盯着他看,赶紧收起笑容,又变的一本正经。
“你小子,小心思不少。你可不要见异思迁,抛弃糟糠之妻。你要是敢这样,小心我阉了你,让你一辈子不举!”
赵竑正色说道,叮嘱起了李唐。
“殿下放心,我不会。再说了,我就是想,也没有那么多钱啊!”
李唐陪着笑脸,赶紧岔开了话题。
“殿下,不是我说你,既然你们都是朋友,他们不来找你,你如果想过去,直接找他们就是。照你这么说,徐良既然不想见你,肯定是自己过的不如意,才不愿意和你见面。”
跟着赵竑这几天,他性格开朗了许多,胆子也大了许多。
李唐的话,让赵竑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田义的描述,徐良聪明敏感,骄傲自负。现在沦为社会底层,当然是不愿意旁人看见他的狼狈了。
都一穷二白借钱过日子了,还那么爱面子,赵竑自问自己做不到。
不过,自己真正介意的,其实是因为他和这些人不熟,只闻其名,不识其人而已。
不过,他现在处境不妙,是不是应该找些帮手,群策群力,对抗史弥远?
“李唐,还是男人更懂男人。这样,你去帐房拿 500贯钱,分成 10份,每份 50贯,再准备些礼物,我要出去一趟。”
一瞬间,赵竑有了决定。
“500贯?这么多?”
李唐的黑脸,又变成一个黑长方形。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国公府就要坐吃山空了。
“快去!又不要你掏腰包!”
赵竑脸色一沉,却板不出那个黑长方形。
“殿下,天已经黑了,你真要现在出去?”
李唐下意识地问了起来,想给主人省点钱。
殿下不会被他怂恿得心血来潮,除夕夜访妓吧?
“我去见一下田义和徐良,除夕聚会。你也顺道回家,和你的家人好好过年!”
赵竑笑着说道,心里释然了许多。
压岁钱在宋朝不叫压岁钱,而是叫做“随年钱”。大过年的去朋友家,总不能两手空空。
再说了,这些侍卫,也要过年。
“这是给你的,另外一个是给许胜的,顺道给张三悄悄捎去。其余的侍卫胡大头他们,每人都是五十贯。都不容易,大家都好好过个年吧!”
李唐苦着脸拿着一堆红包出来,赵竑接过,取出几个,塞给了李唐。
“多谢殿下!”
李唐眉开眼笑,黑脸绽成了盛开的菊花,颤抖着手接过“红包”。
心里一直期盼着,以为会有个五贯十贯,没想到是五十贯!
这可是大半年的俸钱!
这个新年,可是好过多了。
这个张三,真是走了狗屎运,能让赵竑这般惦记。
那个吴文英,百无一用的一介穷书生,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赵竑心甘情愿掏出那么多钱?
赵竑还是和以前一样,人傻钱多。唯一不同的是,赵竑对他们这些侍卫和下人,实在是好了太多!
朝天门外,清平坊,此刻的颜家米铺里,也是热闹异常,贴对联、放鞭炮,一行人忙忙碌碌,准备着除夕夜的宴席。
颜春坐在房中,手里拿着拨石炭的火钳,对着盆中的炭火出神。
她容颜娇颜,风韵动人,从那一个角度看,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人。
可如今,这样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却在对着炉火发呆。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
嘴里轻声和唱,颜春的心思都活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莫名地恨起自己来,恨自己小时候不好好读书,以至于现在几乎成了个睁眼瞎。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你到底是才华出众、与众不同,还是徒有其表的浪荡子?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些不要脸的女人大过年的登门索要风流债?
他怎么会那么自信?牙齿怎么会那么白?
颜春想着想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对赵竑兴趣盎然,而且,下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先天不足。
这赵竑面前,她所有的骄傲,似乎都一文不值。
出身高贵、艳光四射、年轻富贵,她一直生活在赞美和羡慕之中,这让她一直骄纵、自以为是。
直到遇见了赵竑。
“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做给你?你以为你是谁?”
短短的几句话,让她所有的骄傲荡然无存。
自小生活在锦绣堆中,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缺乏个性、自以为是的纨绔。身旁那些容貌俊丽的公子哥们,他们对她极尽殷勤、投其所好,她却一个都看不上。她觉得这些人要么粗鲁不堪,要么自命风雅,俗不可耐。
从来没有人能像赵竑一样,公然顶撞于她,偏偏让她挥之不去。
“主人,现在是除夕夜,要不要出去看烟花,散散心?”
张开看颜春眉头紧皱,似乎有心事,在一旁说道。
虽然担心主人出门惹事,但看到主人怏怏不乐,张开又忍不住劝起主人来。
“给赵竑送的马,他都收了吗?”
颜春幽幽说道,轻声细语。
“赵竑?那个济国公!”
张开恍然大悟,赶忙点头。
“都收了。不过这几天没有再接触过,那边府上也没有来人回礼。”
“这个没有礼数的家伙!”
不知怎么,听说赵竑并没有回访,颜春的心里竟然一阵失落。
“记住了,临安府天子脚下,龙蛇混杂,天南地北,什么人都有。赵竑的身份特殊,该维护的还要维护。”
“主人,你的意思是,咱们今天去拜访一下赵竑?”
张开的话,让颜春心里不由得一动。
除夕佳节,送礼拜访,似乎无伤大雅。
“张开,准备些礼物,咱们去一趟济国公府!”
颜春放下了火钳,站了起来。
“现在?会不会太晚了?”
“有什么晚的!除夕夜,宋人都守在家里过节。咱们去送礼,谁能说啥?再说了,去去就回,用不了多久。”
颜春心里暗暗嘀咕。也不知道,那个赵竑,府上都有些什么人,正在作甚?
到了济国公府,颜春让张开上前敲门,自己则是躲在了门旁的石狮子后。
“主人,赵竑出去访友,不在府中!”
张开回来禀报,让颜春失望之余,又轻松了许多。
不知怎么的,想到要见赵竑,她这心里还真有些紧张。
“走,回去!”
颜春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主人,来都来了,要不等一会?”
张开轻声问道。礼都送了,这就轻易回去?
“大冷天的,在这傻等着,没那个心情!”
颜春迈步就走,忽然又停下。
“张开,是不是临安城和东京城一样,都要过元夕节?”
“回主人,临安城的元夕节,可比东京城的热闹多了,要持续五天左右,君民同乐。”
张开懵懵懂懂。东一下西一下,主人怎么又问起元夕节了?
“先回去,等到元夕节再来!”
颜春不再犹豫,快步向前,张开赶紧跟上。主仆二人一起,汇入了街上光怪陆离、熙熙攘攘的人流。
第30章 除夕(8)破落
济国公府,冷风凄凄中,赵竑出了府门,几个侍卫陪同,一起踏入了临安城的除夕夜。
几个侍卫中,胡大头和王宇年轻,都没有成亲,又不是临安府人,因此除夕夜留在国公府,在赵竑身边担任警戒。
江南的冬夜,虽不是寒风刺骨,但也是冷风凄凄。走在街上,人来人往,灯火辉煌,人人脸上喜气洋洋,似乎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赵竑的目光,不自禁看向各个街角,那里依然蹲坐靠着许多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百姓。
也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冻死、病死,或者饿死的贫民?
什么妖娆盛世,GDP占世界的 60%,不过是盐铁茶酒醋矾专卖,苛捐杂税繁多,物价飞涨,百姓处于温饱线上的欺世盗名而已。
后世高度发达的经济社会,百姓也不过是吃饱穿暖,压力山大,九百年前的农耕社会,能比超后世?
冗军、冗官、冗费,积贫积弱,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真正写照。
文人士大夫歌功颂德,粉饰太平,是因为他们是南宋的精英阶层,早已不知道普通百姓的活法。
后世那些所谓的精英们公知们美化宋朝,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哗众取宠,吸引眼球,还是无知者无畏?
除夕佳节,黄昏时分,本是万家团圆、共享天伦的时候,怀信坊的一户人家里,却正在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告诉你,想让她们母女进我徐府的门,想都别想!”
徐父徐寿春脸色铁青,冲着儿子徐良耳边大声叫嚷。徐母在一旁眼泪汪汪,看着丈夫和小儿子,可怜兮兮,满脸的担忧。
“爹,二郎也就是年轻,一时想不开。过些日子,他就想通了。”
大儿子徐忠,小心翼翼地劝着暴躁的父亲。
“拖家带口的,一下子添好几口人,家里可没有那么多粮食给旁人吃。”
大嫂阴阳怪气,丈夫徐忠拉也拉不住。
徐良站在堂中,依然是垂头不语。
“二郎,你就答应爹,以后不再和徐寡妇来往。她出身低微,配不上你,还带个孩子。你好好想想。”
徐母心惊胆战地劝着儿子。
她生怕丈夫一发怒,又打儿子撒气。
“爹说得对,徐府虽然破落了,但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要真是那样,我们徐家还有脸在临安城待下去吗?”
大嫂在一旁插刀,刀刀见血。
“听到了没有,那个扫把星,绝不能进我们徐府的大门!”
徐父又咆哮了起来。
“配不上我?徐府?爹,徐家早已经败落了,你以为咱们还是高人一等?醒醒吧!”
两年多前,嘉定十四年,殿前司虞候华岳谋杀史弥远,不料事泄下狱,被史弥远其杖死东市。
华岳作为南宋军事理论家,著有兵书《翠微南征录》,和徐父交情莫逆。华岳被杀,徐父受到牵连,被革去功名,一夜之间,由工部郎官成为一介平民。
坐吃山空,猛然断了经济来源,这也难怪徐父愤懑不平,经常暴起了。
徐良的话,让满屋人都是一愣,徐父恼羞成怒,回身就是一巴掌,却被徐良伸手挡住。
“你这个逆子!你找死!”
徐父怒气勃发,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这个逆子,竟然敢和自己动手,简直是大逆不道。
“二哥,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你这不怕人笑话啊!”
大嫂不顾大哥的劝拉,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
“二郎,快向你爹认错!”
徐母赶紧过来,站在了丈夫和小儿子之间,可怜兮兮劝着小儿子。
“爹,自从徐家败落,你就像换了个人,对我兄弟就要打要骂,大哥被你打的胆小怕事,娘对你忍气吞声。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徐良冷冷一句话,让刚刚拿起椅子的徐寿春僵在了那里。
满屋鸦雀无声,徐寿春看着脸色煞白的妻子和大儿子,一时僵在了那里。
“二哥,你怎么这样和爹说话?你这是不孝,要被赶出家门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穷家也是一样。大嫂眼珠一转,立刻叫了起来。
“你少说一句,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大哥大着胆子,阻止起大嫂来。
“我说错了吗?读了那么多书,却考不上功名。平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现在还勾搭上了寡妇,被关进了大牢,让我们徐家丢尽了脸面。要不是爹娘出去四面求人,他能被放出来?”
大嫂不依不饶说着,让徐父心头刚刚升起的一丝内疚荡然无存。
“告诉你,要么和那个扫把星一刀两断,要么滚出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徐父指着门口怒吼,手里的椅子却被徐母夺了下来。
“那不可能。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大丈夫顶天立地,我岂能负她?”
徐良脸色平静,说出来的话让徐家人都是目瞪口呆。
“在临安府大堂,当着府尹相公的面,我和刘氏已经结为夫妻。官府的判决,又岂是儿戏?如果不结为夫妻,临安府衙能放我们出来吗?”
徐家人都是惊呆,片刻,徐寿春才指着门口,气急败坏说道: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马上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奉子成婚。二哥,你这可真是够快的!这要是让四坊街邻听到,我徐家可是要声名远扬了!”
大嫂不屑地叫了起来。
还没有成亲就身怀六甲,还是个寡妇,可真够丢脸的!
徐父大嫂的表情看在眼中,徐良不动声色,面向徐母,鞠了一躬。
“娘,你多保重!”
徐良的目光转向大哥,又是低头一礼。
“大哥,家里就全靠你了!”
徐良转身就走,后面传来徐母的哭喊声。
“我的儿,你这是去哪里啊?”
“二哥,不要走啊!”
大哥的声音充满了凄凉。
“让他走!永远都不要回来!”
徐父的怒吼声,茶盏摔碎的声音,大嫂的讥讽声接连传来,被徐良逐渐抛在了脑后。
徐良出了大门,门外一侧,刘寡妇和小女儿冻的脸上通红,正在等候。
“官人,怎么样?”
屋里的争吵声,她大概听的明白。
不用问她也猜得到,徐家人是不肯接受她们母女了。
“意料之中,不足为奇。”
徐良看了看昏暗的门檐下毫无生气的旧灯笼,“徐府”的牌匾上方,蜘蛛网许多。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徐府早已衰落,今非昔比了。
徐良的落寞看在眼里,刘寡妇苦声一句。
“官人,都是我连累了你。要是你能回徐家,你休了我吧。”
“胡说什么?你我已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徐良又岂是喜新厌旧之人?”
徐良眉毛一扬,断然驳斥了刘寡妇的提议。
“可是我那地方狭窄,去了怕委屈你。”
“又不是没住过!走吧,现在只有到你那里暂住呢!”
徐良抱起幼小的女儿,迈步向前。
“都是夫妻了,只要你不嫌弃。”
只要这个男人不嫌弃她,她就心满意足了。
刘寡妇放心下来,紧紧跟上。
从今以后,她就是徐刘氏了。
二人出了街角,没走几步,迎面田义挑着担子而来,几人碰面,田义不由得一愣。
“阿良,你们这是……”
看这架势,除夕夜被赶出家门,似乎情形不妙。
“田义,走吧,去延定坊!”
徐良点点头,目光扫了一眼担子。
每年过年,田义都会送一筐肉食,今年也不例外。
“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田义摇摇头,和徐良夫妇一起,向北而去。
到了延定坊,徐良和刘寡妇的女儿在外玩耍,徐良整理了一会住处,进了热气腾腾的厨房。
刘寡妇,现在的徐刘氏一边费力地翻搅着锅里的炖肉,不时擦汗。
“官人,你出去,这里我能应付!”
看到丈夫进来,徐刘氏赶紧把丈夫向外推去。
“娘子,还是我来吧。你有了身子,小心点!”
徐良夺过徐刘氏手里的锅铲,笨拙地在锅里搅动。
“官人,让你娶我,难为你了!”
徐刘氏无奈,坐下来生火,幽幽说道。
家道中落,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丈夫心理上的打击可见一斑。
“难为什么?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给不了你什么。没本事挣钱,做事没有耐性,相貌平平,无权无势,一无所成。是我有愧于你。”
徐良的声音里,似乎很有些感触。
“官人,别灰心。凭你一身的本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徐刘氏温声劝慰着徐良。
“无权无势,家徒四壁,那有那么容易?”
徐良苦笑一声,继续翻搅肉骨。
年少轻狂,游历四方,不事经济,自以为满腹才华,却屡试不第,让父亲和家人,都对自己牢骚满腹。
外面院子里传来欢笑声和鞭炮声,看来田义陪着女儿颖儿玩耍,不亦乐乎。
“要不是田义送来的肉菜,这个除夕都不知怎么过?你这个兄弟,真是不错。”
徐刘氏的俊脸被灶火映的通红,她忽然问道:
“官人,临安府的相公,怎么会又查起咱们的案子?”
牢里待了两个月,忽然又重新审案,只要他二人答应成亲,就立即放人。要不是有人施压或过问,临安府怎么会重新查察此案?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赵竑,临安府的府尹才会亲自过问。”
只有回忆起了往事,徐良才会笑的开心。
“官人,你说的是皇子赵竑,你的那位少年好友?”
徐刘氏诧异地问了起来。
徐良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尽管田义遮遮掩掩,不说实话,但除了赵竑,没有人会为他徐良出头,也没有人有那个能量。
“官家,既然皇子救了你,你怎么不去谢谢人家?再说了,你们还不是结义兄弟吗?”
徐刘氏笑着问道,脸上都是期盼。
结义兄弟,少年时的率性而为,又岂能当真?
“赵竑帮咱们出狱,也许是看在田义的面上,也许是顾及过去的情分。他三年没跟我亲近,现在变化很大,他猛然来这么一出,我也不知到底怎么应付。”
想起了旧友,徐良感慨万千。
人一生中的朋友大多在少年时,那里有他们共同的青春和回忆,千金难买。
“官人,依我看,是他懂你,顾及你的面子。你现在落魄,他不想你难堪。你也不想想,他能去看田义一个杀猪汉,难道就不能来看你?他心里有你这个兄弟!”
徐刘氏的话,让徐良心头一热,眼眶一热。
妻子的分析,正中他的下怀。
看来,赵竑还是很在乎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得找个时间,和赵竑好好坐一下。
徐良正在沉思,屋外田义的惊喜声传来。
“阿良,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第31章 除夕(9)心酸泪
到了延定坊,按照田义父母的介绍和一路打听,赵竑将信将疑地进了大门四开的小院。
房屋狭长,宽度不过三米左右,进门就是院子,黄土夯成的围墙,环堵萧然,院子里一张石桌,两三株老树,秃枝寒骨,遮蔽完了院中。
院中一人正在陪小女孩玩耍,赫然正是田义。
“徐良,你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看到进来的是赵竑,田义喜笑颜开,朝屋里大声喊道。
一个年轻士子走了出来,看到笑容亲切的赵竑,脸上满是惊喜。
“赵……殿下,你怎么来了?”
赵竑心头明白,不用介绍,这就是他的好友徐良了。
如此俊俏,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小白脸了。
身腰笔直,壮实不足轻捷有余,皮肤白嫩,乍一看,让人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佳人。
这让他莫名想起后世所谓归国四子中的某位艺人来,只不过这个徐良更加文气一些。
白白净净的徐刘氏从厨房出来,一件青色棉衣难掩娇好的身段。她和徐良站在一起,一对璧人,夫妻相十足。
徐良这小子,艳福不浅,眼光毒辣。
侍卫们放下礼品,就在院中角落侍立,以免打扰这些人的雅兴。
徐良赶紧拉着拘谨的徐刘氏,给双方做着介绍道。
“娘子,颖儿,快见过殿下!”
徐刘氏满脸堆笑,急忙拉着三岁的小女儿一起给赵竑行礼,恭恭敬敬。
“见过殿下!”
平民和宗室,天然的阶级鸿沟,无法逾越。
“嫂嫂不必客气!”
赵竑满脸笑容,把点心茶叶递给了妇人,拿出两个“红包”,塞了过去。
“这是“随年钱”,祝嫂嫂和侄女大吉大利,一本万利!”
本来他还想捏捏小女孩的脸蛋,说一声“好漂亮”、“乖乖”之类的话,又怕像后世一样,被认为举止轻佻,有骚扰的嫌疑,是以中规中矩,只在小女孩的头上摸了一下。
母女两个接过“红包”,刘寡妇顺手轻轻一捏,脸上笑开了花,连连推辞。
“殿下,这怎么好意思?这也太多了!”
怕是有100贯钱,她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
“娘子、颖儿,你们就拿着吧,反正他钱多的是。你们不拿着,他就花到那些女人身上去了。”
徐良正色说道,眼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官人,别说见外话。殿下那么忙,好不容易来一趟,别黑着脸!”
徐刘氏说完,对着赵竑,又是满脸笑容。
“殿下,那你们说话,我先进去,给你们兄弟弄点小菜!”
徐刘氏带着女儿喜滋滋离开,赵竑看了看母女的背影,一本正经,很是自来熟。
“徐良,你要是负了人家,小心我打断你的中腿!”
“中腿?”
徐良和田义都是一愣,随即都是反应了过来。
“放心吧。你以为谁都像你,有钱有势,左拥右抱,见一个爱一个,不知所谓!”
徐良简单粗暴的回答,让赵竑一阵苦笑。
“我有这么差吗?你以为我不想找到真爱?”
“真爱?是真爱,真是见一个爱一个!”
徐良没好气地说道,脸上的笑容浮现,灿烂真切。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让他亲切。
“怎么,我不请自来,不请我喝一杯吗?”
赵竑头疼尴尬,赶紧岔开了话题。
说起来,他只是替罪羊,替他的前身背锅而已。
“坐吧,又不是没有你的位子。说好了,你可别嫌这里寒酸。穷家僻院,就是这么个样子,可不是你的国公府。”
徐良白皙的脸上泛红,相当的迷人。
“刚才去你家,你爹娘说应该在这,果然是。”
赵竑对田义说完,转过头来,自己倒满酒碗。
“这几年日子过得糊涂,没有经常过来,是我的不是。我自罚三碗,算是给两位兄弟赔罪了。”
赵竑一碗喝了下去,正要倒第二碗,却被田义和徐良不约而同拦住。
“算了吧!来了就行了,装什么?”
“算了,别浪费我的酒!你认错,比杀了你还难,足见你的诚意。原谅你了!”
田义暗暗摇头。赵竑去他家,肯定又花费不少。
徐良看着赵竑,眼中微微有些惊诧。
赵竑这个驴脾气也会认错,实在是出乎意料。
在他和田义的印象中,赵竑死不认错,他能说软话,还是头一次见。
“来来来,我们三兄弟聚首,喝一碗!”
田义哈哈一笑,首先举起了酒碗。
“来,一起干了!”
赵竑和徐良一起举起酒碗,各自笑容满面,都是一饮而尽。
“除夕夜能相聚,这可是我这几年最舒心的一次了!”
徐良放下酒碗,眼睛黑亮,白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殿下,临安府放了我们,是你去通融的吧?”
徐良倒上酒,又举起了酒碗。
尽管称兄道弟,但赵竑已经贵为皇子,不能随意称呼。
尽管父母没有明说,他猜也猜得出来。
“我只是说句话而已,不值一提。”
赵竑没有否认。
“多谢你为我上下奔走。你的情,来日我一定会还!”
“自家兄弟,你说这些干啥?”
田义性格温和,举起酒碗,和二人一碰。
“场面上你们可以称我为殿下,私下里,还是以兄弟相称。”
赵竑和二人碰碗,很快融入了这一氛围。
“田义变的忍者神龟,徐良你也是,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其实随波逐流也好,最起码没有那么窝心。”
其实他只是话随话,其实这二人以前到底什么样子,他基本上是毫不知情。
“既然改变不了,就只能去适应。你都变得让人认不出来,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
徐良喝了酒,继续说道,显然是有感而发。
“殿下,看来你跟着你的老师真德秀,学了一点皮毛,知道百忍成金了。”
“可惜,变得太晚。有些事情,还是错过了机会。”
赵竑心有所触,摇摇头叹息一声。
“殿下,你说的没错!”
徐良看着赵竑,摇头一声叹息。
“你只是个皇子,还没有当上太子,更没有登基称帝,何苦去招惹史弥远?和史弥远交恶不够,还和杨皇后水火不容。从皇子到太子,景献太子只用了两年。你已经当了三年皇子,眼看已经是第四年,细思极恐啊!”
果然,高手在民间,徐良比赵竑看得清楚。
“徐良,说这些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只有迎头而上,搏上一搏了。殿下现在虽然不是太子,但总有一天是,也会登上皇位。”
田义放下酒碗,正色说道。
史弥远胆子再大,杨皇后再强势,还能不让皇子当太子、太子当皇帝?
“田义,史弥远心狠手辣,不是那么简单,要小心此人。万一史弥远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
徐良显然担忧的更多。
赵竑正要说话,刘氏端了一大盆热腾腾的肉食出来。
“殿下,你就将就着用吧。”
刘寡妇,如今的徐刘氏,很是不好意思。
“嫂嫂,这么多肉!好香啊!”
赵竑赶紧站了起来,赞赏道。
“殿下,喜欢就多吃点!”
徐刘氏笑意盈盈,眉飞色舞,推辞着进去吃饭。
“这肉好新鲜啊!好吃!”
赵竑夹起一块热腾腾的肉片放入嘴里,连连摇头。
比起后世那些注水肉、过夜肉,这新宰杀做出来的,确实不一般。
“我不是刚给你送了一筐吗?怎么你没吃到吗?”
田义狐疑地问道。
“没有啊!”
赵竑微微一沉吟,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两个侍卫。
“肯定是让狗日的私吞了!等我回去,就要清理门户!”
胡大头二人讪讪而笑,接过肉碗,就站在院子里吃了起来。
田义惊愕之余,嘿嘿一笑。
清理门户?这个赵竑,可比以前幽默多了。
赵竑有些心虚。他整日里花天酒地,很多时候都在外面逍遥,送来的肉,当然无人问津,肯定被下人们私吞了。
“明天我再给你送些去!”
“也好!明天早上我要上朝,你们晚上过来,我哪儿有些好酒,咱们到时再好好喝一顿!”
赵竑拿着香气四溢的猪后腿啃了起来,也不嫌满手满嘴的油腻。这才是享受美食的最好方式。
“看到你这吃相,真是怀念那些风一样的日子。”
徐良轻声笑了起来,随即压低了声音。
“殿下,史弥远权势滔天,绝不能掉以轻心。以我之见,你要内外兼修,双管齐下,才有可能扳回一局。”
“怎么样个双管齐下,内外兼修?”
赵竑精神一振,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看来,身处局外,总是有些明白人。
“内,就是交好你的爹爹大宋官家,早日当上太子。史弥远、杨桂枝再厉害,也要给当朝皇帝和当朝太子面子。至于外,就是要广结善缘,裹挟民意。只要把势造大,即便是史弥远权势滔天,也不敢轻举妄动,对殿下不利。”
太子?裹挟民意?造势?
赵竑惊讶地看着瘦削的徐良,震惊不已。
买水军,买流量,造舆论,故人之智慧,决不可小觑。
赵竑举起酒碗,和二人碰了一下。
“放心吧,我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就是不知道,他的“父皇”还能存活多久,给他多久的反击时间。
说句难听话,要是赵扩明天不幸离世,他估计只能接受“被废黜”的现实,坐以待毙。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不知喝了多少的徐良忽然站起身来,白脸泛红,摇摇晃晃,似乎有些醉态。
“这小子,怎么了?”
赵竑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慷慨激昂,忧国忧民,一饮酒就要舞剑。”
田义摇摇头,拿起竹椅。
“走,坐到一旁去,免得被他误伤,自己掏钱看郎中。”
赵竑摇摇头,拿起椅子,和田义坐到了墙角一侧。
这不是耍酒疯吗,怎么还变成忧国忧民呢?
“田义,你的六合枪,有没有练?你爹好像也不练枪呢!”
他们三个人里面,田义才是武术高手,枪术大家。
“我是开始练了。我爹有没有对你说,你要是当了皇帝,他就去禁军当教头?”
田义的话,让赵竑一乐。
田义的父亲,倒是自信。
不过,田义的父亲四旬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做殿前司的禁军枪棒教头,倒是合适。
再看徐良,已经拿出了剑出来,在院中舞了起来,嘴里还慷慨激昂,念念有词。
“……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
赵竑看徐良舞的入神,徐刘氏母女在一旁喝彩,心头也是感慨。
有些人,为一杯酒、几丛花、一湖春水、几声鹤唳、便会热血沸腾,想要去江山北望、雪国耻国恨,陆游辛弃疾如此,眼前的徐良也是一样。
可惜,可惜了那一把心酸泪!可惜了他们的一腔热血!可惜他们报国无门、生错了时代!
第32章 大朝(1)
嘉定十七年,正月初一,元旦。
宋朝把大年初一叫做元旦,也叫元日、元正等等。元旦当日清晨,临安城里家家户户都要早早起床,梳妆打扮,然后穿上新衣服,走亲访友,相互祝福,把酒相庆。
民间如此热闹,大宋朝廷也会同时举行大规模的朝会,皇帝要接受百官和外国使节的朝贺,因此元旦也被称之为“大会朝”。
雪花飘飘,整个皇宫一片雪白,大庆殿中人头攒动,其乐融融,大会朝正在举行。
大宋官家赵扩高居于御座之上,佩戴卷云冠,身着云龙朱袍,腰系玉带,红色纱裳,方心曲领。赵扩虽然脸色苍白,已是重病在身,依然是强打起精神,有几分帝王的威严,由站在大殿四角的“镇殿将军”守护,接受来自各国使臣的朝贺。
大宋官家生性淳朴,关心民间疾苦,不然也会像他的祖先、北宋的亡国之君宋徽宗一样,也自号什么“道君皇帝”了。
大殿内外法驾、仪仗列队,文武百官身穿朝服、头戴官帽,各路举人中的解首也都身着士服依次站立,等待皇帝的检阅。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臣子使臣一起跪拜,山呼万岁。
“诸卿,平身!”
大宋官家赵扩,强颜欢笑,做足了场面。
“三佛齐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高丽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大理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真腊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麻逸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各国使臣纷纷出席参拜,肃穆庄重。
“各位尊使,平身,就座。”
大宋官家赵扩微微一笑,让大殿上的各国使者入席。
“尊使,众卿,请。”
赵扩举起酒杯,众人一起举杯,赵竑也是一样。
丝竹管弦,场面热烈,其乐融融,殿中的赵竑看在眼里,却觉得心酸,丝毫高兴不起来。
堂堂中华,来朝拜的不过七八个南洋的弹丸小国,让人不自禁唏嘘伤感。
万国来朝、宾服四夷,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些中原王朝的荣光时刻,似乎都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弹丸之地的大理,都能自成一国;占据河西走廊和兴灵之地的西夏;再加上两河大部归于蒙古帝国之下,陕西河南金人盘踞,再加上辽东的东夏国,西域的高昌国等等。
终宋一朝,都未能收复以上任何一地,可见王朝的孱弱了。
赵竑暗暗佩服自己,昨晚喝酒狂侃,折腾过了子时,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依然是精神抖擞,充满活力,感觉再打二三十圈麻将都没问题。
年轻的感觉,真好!
元旦大会朝,国家大事,大庆殿大摆筵席,皇帝赐宴群臣和使者,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座位,宴席上,赵竑和史弥远二人斜对面而坐,不时眼神交流,却没有语言沟通。
话不投机半句多,史弥远不搭理,赵竑自然也懒得和他费口舌。
反而是赵竑身旁的沂王嗣子赵贵诚,和赵竑多聊了几句。
这个家伙,什么都明白,一直扮猪吃老虎,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宋皇,中华锦绣之地,文明之邦,不如由那位俊彦吟诗一首,为佳节助兴如何?”
高丽使者站了起来,向御座上的赵扩肃拜行礼。
“高丽使者所言不错,大宋礼仪之邦,文章锦绣,若是能在佳节听上一首,当为盛事!”
“三佛齐国站起身来,也是郑重一礼。
赵扩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看殿中众臣,目光扫向了史弥远。
史弥远不动声色,稍稍抬起头来,瞥了一眼一旁的薛极,轻轻咳嗽一声。
“陛下,沂王嗣子赵贵诚文采出众,才思敏捷,不如让他吟诗一首,以彰国容。”
薛极立刻站了起来,向赵扩推荐沂王嗣子赵贵诚。
赵扩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允许。
宗室子弟露脸,他也觉得面上有光。
赵竑看得真切,薛极坐下以后,赵竑还向他微微一笑。
薛极赶紧低下头,自己端起茶杯,和邻座的胡榘开始攀谈。
“谢陛下!”
年轻的赵贵诚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吟了出来。
“天高地下礼由分,圣哲於焉秩纠纷。
心法操存毋不敬,治功显设在斯文。
会通自可跻明圣,品节应知本俭勤。
旃夏讲磨资众彦,精微尽处是尊闻。”
好家伙,仅仅是片刻功夫,一首七言律诗就做了出来,要说不是早有准备,赵竑打心眼里不信。曹植那样七步成诗的天才,世上又有几个。
眼前的赵贵诚,显然不是。
而且,这首诗诠释道法,明显是投赵扩这个道家皇帝所好。
宋理宗!
想到历史上这家伙的谥号,赵竑暗暗摇头。
贪欲太多,怠于政事,崇尚道学,虚谈经筵性命,只图偏安,无复国之大志,因之权移奸臣,朝政日非。
天子崇尚理学,上行下效,士大夫喜空谈阔论,对蒙古滚滚铁骑之杀伐果断,焉能不亡国?
要不是蒙古大军频繁西征,内斗不断,南宋哪里能坚持三四十年,早直娘贼的灭了。
“好!”
高丽使者率先喝彩,殿中一片赞赏之声。
史弥远嘴角也是带着一丝笑容,显然对赵贵诚的表现很是满意。
赵贵诚向皇帝肃拜行礼,接着向群臣回礼,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好一个皇室贵胄之后。
赵竑也跟着众人轻轻鼓掌,面带微笑。殊不知他这种祝贺旁人的方式,让对面的史弥远等大臣们都微微皱眉。
赵竑懵懂不知,仍然笑容亲切,人畜无害。
赵贵诚刚才这一场秀,可谓是赚足了眼球。
这一场个人秀,也安排的恰到好处。
赵竑猛然想起一句话来:
请开始你的表演。
“敢问殿下,临安城外丰乐楼翠云阁中所书《沁园春.雪》一词,可是殿下你的手笔?”
赵贵诚正要坐下,大理国的使者站了起来,向赵贵诚肃拜一礼,继续发问。
大理和南宋国事关系一直和睦,大理国也臣事于南宋。时任大理国主段智兴贤德育才,时和年丰,治国有方,大理国算是国泰民安。
众人的目光,有的落在赵贵诚身上,更多的则是投在赵竑身上。
丰乐楼是临安城有名的销金窟,这些士大夫都是大富豪,正儿八经的文化人。临近年关,他们之中去过的不在少数。交相传诵之下,谁都知道,这一首《沁园春.雪》,乃是济国公赵竑的大作。
赵竑心头微微一惊,仍然面不改色。
也不知道大理使者这样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尊使,《沁园春.雪》一词,乃是我大宋皇子济国公赵竑殿下所作。你有疑问,可向他请教!”
兵部尚书魏了翁站了起来,伸出手来,引向了赵竑的位子。
他儿子魏近愚去了丰乐楼,而且是组织者和目击者,他自然对整个过程一清二楚。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赵竑有这样的文采。他也同样不知道,大理使者会这样发问。
大理使者微微一惊,似乎恍然大悟,赶紧向赵竑行礼。
“济国公殿下,外臣多有得罪!”
也不知道,他所说的得罪,是对赵贵诚,还是对赵竑。
“尊使,不必如此。请!”
赵竑面带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济国公殿下,各国使臣在此,你不如再做一首佳作,也让各国使臣心服口服,知道我中华文明之盛?”
赵竑的老师真德秀站了起来,开始推波助澜。
赵贵诚脸色微红,却强作镇定。
赵竑不自觉看向史弥远,后者老神在在,脸上云淡风轻。
一瞬间,赵竑心里明白了几分,暗自警惕。
他能感觉得到,这个大理使者眼神闪烁,似乎来者不善。
“殿下,不妨一试,可让列国使者鉴赏。”
真德秀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有几分期许。
赵竑暗暗骂娘。
这个真德秀,他教了自己几年,难道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真是猪队友,这不是跟着瞎起哄吗?
“济国公,莫不是你只会弹琴,不会赋词作诗?”
刑部尚书赵汝述朗声说道,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济国公,既然你不会作词,那丰乐楼翠云阁中所书《沁园春.雪》,想必是誊抄的赝品了?”
参知政事、工部尚书胡榘,瞪大了眼睛,眼里都是狐疑。
“胡相公,济国公殿下所作怎会是赝品?丰乐楼所作,乃是众目睽睽之下一笔挥就。你这样说,岂不是妄言吗?”
临安府尹吴兢面露不快,怼起了胡榘。
“吴相公,稍安勿躁。胡相公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济国公能当殿再赋词一首,便可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知枢密事薛极捋着白须,慢悠悠开口。
“殿下,那你就再赋诗一首,堵住某些人的嘴巴,也封了天下人悠悠之口!”
真德秀脸色铁青,向赵竑肃拜行礼。
这可真是猪队友!你为了自己的脸面,就要强逼着弟子上墙,亏你想得出来。
你老人家难道真没看明白,这些人煽风点火,就是要你的弟子当众出丑吗?
幸亏自己有千年的知识储备,堂堂师范生出身,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
自己好像还没有惨到被流放的地步。
赵竑看了看一片苦心满脸焦急的真德秀,轻轻点了点头,让对方安心。
幸亏自己有存货。要不然,真被自己这个拔苗助长的老师给玩残了。
赵竑抬起头来,御座上的赵扩正在看向他,还鼓励似地微微点了点头,温声细语,让他一时毛骨悚然。
“济国公,你就勉为其难吧。”
勉为其难个……
也许官家那里,能帮得上你……
赵竑忽然想起俞氏和徐良的话来,精神不由得一振。
父皇,且看儿臣的表演。
赵竑长吸了口气,站了起来,先向赵扩,然后向着真德秀等满殿群臣以及各国使臣,行了一礼。
“陛下,臣遵旨。各位,在下见丑了!”
脑海中闪过后世那无数的诗词名篇,稍稍沉吟片刻,赵竑便有了主意。
在这加分的时刻,他可不能掉了链子。
机会出现时,错过了,可是要悔恨终生。
目光看向对面列席中冷目而视的大胖子,赵竑心头一动。
“夏帅,可不可以拿把古琴上来?我好为陛下奏上一曲,祝陛下龙体安康,福寿延年。”
就是这大胖子、殿前司指挥使夏震、史弥远的帮凶,历史上和史弥远杨桂枝一起,废黜了他。
夏震诧异地看了一眼赵竑,目光转向御众上的赵扩。
这个赵竑,废物点心,他竟然叫自己去拿琴?
第33章 大朝(2)
御座上的赵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柔和,看不出什么表情。
“殿下,我这就去拿!”
夏震心里暗骂,不得已站起身来,晃动着肥胖的身躯,走向了殿后。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不去拿,恐怕要遭群臣的白眼和官家的一顿臭骂了。
“殿下,你到底能不能成诗啊?”
黑胖子监察御史梁成大,这位史弥远的家臣,阴阳怪气说了出来。
“殿下,你不是又要弹你那首《笑傲江湖》吧?这可是作诗赋词,不是弹曲!”
给事中王塈,也是不阴不阳地说道。
果然,两个“搅屎棍”已经开始跳出来兴风作浪了。
赵竑目光撇了一眼史弥远,依然是老僧坐定,自斟自饮,脸上古井不波。
此君能当上大宋宰辅,光是这一份定力,自己就望尘莫及。
“殿下只是一首《沁园春.雪》,就足以惊世骇俗,名流千古,又何来不能成诗一说?你们两个才华出众,倒是凑一首试试!”
始作俑者真德秀性烈如火,立刻反驳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有所警觉,也有些后悔强推赵竑出来,让弟子难堪。
也许《沁园春.雪》只是赵竑一时兴起的产物。要让赵竑当殿吟诗,或许真是难为了他。
现在骑虎难下,也只有期盼着赵竑能够灵感迸发,蒙混过关了。
“殿下,老臣敬你一杯,祝你再赋佳作。”
魏了翁站了起来,拿了两杯酒出来,给了赵竑一杯。
“多谢魏公,无需担心。”
赵竑饮了酒,魏了翁拿了酒杯退下。
看样子,他也想给赵竑拖一点时间,好让他情绪爆发,渡过难关。
御众上的赵扩看着赵竑,面带微笑,仍是不发一言。
赵竑看了一眼赵扩,忽然觉得大宋官家有些可怜。
没有子嗣,没有兄弟姐妹,形同傀儡,还得陪着这些居心叵测的各色人等演戏。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以自绝于社会忍气吞声,为什么就不能龙颜震怒,来一个人头滚滚,重镇皇权?
骨子里的血气哪里去了?
你老人家可是堂堂大宋天子,大宋朝廷的话事人啊!
“还请殿下留下墨宝,以慰藉各国使臣期盼之情!”
大理使臣不知道是个直肠子,还是故意为之,非要赵竑当殿赋诗,不屈不挠。
宦官奉上笔墨,小腿跑得飞快。赵竑看了看大理使臣,看到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向不动声色的史弥远,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
谁不知道史弥远权倾朝野,这些个小邦使臣,眼里只有宰相史弥远,没有大宋皇帝,更不会有他。
这家伙,似乎就是来要他好看的。
“大理使臣,如今我大宋国力匮乏,积贫积弱,本王就先送你一首七言,你我两国共勉吧!”
赵竑温声说道,不再推辞。
在赵扩面前露一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正好打压一下史弥远嚣张的气焰。
“殿下,老臣给你磨墨!”
真德秀自告奋勇,过来给赵竑磨起墨来。
“真公,有劳了!”
赵竑摊开纸笔,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当中,稍稍沉吟片刻,笔走龙蛇,写了下去。
赵竑一挥而就,站起身来,把墨宝给了大理使臣,二人一同展开纸张,礼部官员大声读了起来。
“九州生气恃风雷,
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
不拘一格降人才。”
大殿上一片寂静,群臣面面相觑,史弥远脸色铁青,殿上一片寂静。
“好!”
只有真德秀和魏了翁等寥寥数人,一起喝彩了出来。
“好一个“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大宋要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缺的就是人才!”
真德秀大声说道,暗暗松了口气。
终于,他的弟子没有让他失望。
“殿下忧国忧民,用心良苦,臣佩服!臣为陛下贺!”
魏了翁向着御座上的赵扩,遥遥举杯。
魏了翁和真德秀一起开口称赞,完全无视殿中一干人等的尴尬和羞恼。众臣无奈,只能一起举杯,异口同声。
“为陛下贺!”
“为大宋贺!请!”
赵扩举起酒杯,微微一笑。
大理使臣得了墨宝,向赵竑谢礼,便坐下吃喝,不再吭声。
史弥远脸色铁青,似乎要渗出水来。
赵竑这样做,不就是说他把持朝政,以至于朝堂上尽是魑魅魍魉吗?
这不是赤裸裸的打脸吗!
但他又不敢吭气,生怕赵竑这个二杆子和上次朝会一样,直斥他弄权。
这疯子,没有什么他不敢的!
再看御座上的赵扩,依然是云淡风轻,没有任何的情绪。
“济国公,万马齐喑究可哀,你这是在讥讽当今陛下吗?你胆大妄为,其心可诛!”
果然,黑胖子梁成大唾液横飞,又开始发飙。
“济国公,朝廷科举取士,天下英才尽在彀中。你这样说,中伤朝廷重臣,污蔑当今天子,居心叵测。请陛下责罚,将济国公赶出大殿!”
另一位监察御史瘦皮猴李知孝也慷慨激昂,对赵竑口诛语伐。
赵竑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外国使节在殿,这两个宵小之辈当殿咆哮,恐怕会惹恼了大宋官家。
“陛下,济国公忧国忧民,一片赤诚。陛下圣裁!”
“陛下,忠言逆耳,济国公为国谏言。陛下三思!”
临安府尹吴兢和大理寺少卿徐暄,一前一后走出来奏道。
“济国公,慎言。”
果然,御座上的赵扩神态祥和,不为所动。
“陛下,臣鲁莽,臣谢恩!”
赵竑肃拜一礼,退回原位。
“梁御史、李御史,莫要失态,今日是大朝,莫要再开口。”
赵扩轻声细语,梁成大和李知孝无奈,悻悻退了回去。
夏震抱着琴,气喘吁吁进来。赵竑接过琴,深深鞠了一躬。
“夏帅,你位高权重,完全可以派人去拿,不需要亲力亲为。在下多谢了!”
这位临安城禁军的掌控者年过半百,满脸横肉,看来这养尊处优,确实能让人的横截面积增大许多。
“老臣这么做,是职责所在!”
夏震心里气的要死,面上却恭恭敬敬。他回到位子上坐下,连喝了几杯闷酒,额头的汗都忘了擦。
刚才众目睽睽之下,脑子没转过弯。可恨的是也没人提醒他让人代劳。
“陛下,今日是元旦佳节,臣奏上一曲,祝陛下身体安康,长命百岁。也祝各国使节,国泰民安。”
赵竑说完,向赵扩和群臣使者施礼。
“多谢殿下!”
大理国使节,还有其他各国使节一起向赵竑行礼,都是肃然。
赋完诗,又要弹琴,中华人物,文明之盛,果然不可小觑。
“济国公有心了。”
赵扩点了点头,目露赞赏之色,殿中都是安静了下来。
史弥远依然是不动声色,对大殿上刚才发生的事置若罔闻。
琴声响起,跟着赵竑也朗声弹唱了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赵竑徐徐唱弹,满殿皆是哑然。
伴随着曲终声息,殿中响起一片喝彩声。
“好一首《临江仙》!”
又是真德秀满面红光,率先喝彩。
“此曲慷慨悲壮,荡气回肠,让人回味无穷。好曲!好词!”
魏了翁跟着发声,眼中都是震撼。
都说赵竑是古琴大家,没想到其一出手就是震古烁今的佳作!
当真是惊吓之下,没有撒汤。
“果然是中华人物,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真腊国的使臣连连摇头,满脸的羡慕。
“好词,好曲。”
大理使者强颜欢笑,不知心情如何。
“好曲!更是好词!”
高丽使者摇头晃脑,面红耳赤,满脸的兴奋。
“陛下,此曲淡泊洒脱,只为舒缓心绪。陛下自明。”
赵竑站起身来,向赵扩肃拜行礼。
支教十余年,青春寂寞,很多时间都是放在了读书弹琴上。说白了,都是教孩子们逼出来的。
“济国公,果然是好曲。不过,朕倒是想听听你那首《笑傲江湖》。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洒脱不羁,快意江湖……吭吭……”
赵扩轻声咳嗽,笑容亲切。
“臣惭愧!陛下圣明!”
赵竑暗暗点头。一个是词,一个是纯曲,相比之下,《笑傲江湖》自然要更出彩一些。
看起来,这位大宋官家,并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么不堪。
赵扩顿了顿,随即开口。
“众卿家,诸位使者,朕有些乏累,先下去歇息。宴席及后续事宜,就由史相和众卿操劳了。”
大会朝本身就是个体力活,赵扩身子骨不好,先行告退,退回了内殿歇息,便由权相史弥远安排下面的事宜。
也由此可见,这位宰辅相公的威势。连赵竑这个皇子,都没有招待各国使节的资格。
宋朝士大夫一家独大,通过不断的相权强化,君权削弱,宰相权势犹在太子和亲王之上,何况皇子国公。
可见历史上身为皇子的赵竑被换,一点都不冤枉。
“各位使臣,各位同僚,请!”
史弥远面带笑容,举起了酒杯。
“史相,请!”
殿中所有人都是举起酒杯,一起看向史弥远。
赵竑也是如此,面子上的事情,他还是要顾及。
目光扫向了旁席上的赵贵诚,此君垂头丧气,一点也没有了刚才作诗时的意气风发。
一遇挫折就轻言放弃,这和此君历史上三分钟热度后一蹶不振,好色享乐的所作所为倒是如出一辙。
好大喜功,端平入洛失败之后,立刻由主战变成畏战,晚年醉生梦死,荒淫无度,更招妓入宫。作为一国之君,其意志不坚,荒淫无度,是执牛耳者的大忌。
反过来,看史弥远志得意满的样子,权力的作用,真是如同春药,可以让人返老还童,重振雄风。
酒宴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才告一段落。接下来,史弥远同鸿胪寺和礼部官员陪同使臣参观临安城各处盛景,沂王赵贵诚陪同,其乐融融。
而济国公赵竑,则是以身体不适,婉言谢绝,和使臣们一一告别。
他要是去了,他和史弥远、赵贵诚等人,双方都是尴尬。
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殿下,大才,大才啊!”
魏了翁过来,双眼放光,向赵竑恭贺。
本来他和儿子魏近愚一样,还有些怀疑丰乐楼的两首佳作,到底是不是赵竑的手笔。今天一看,真是心服口服。
“殿下,一代大家,不输辛苏,可为天下文宗!”
临安府尹吴兢笑嘻嘻拱手,躬身连连行礼。
“殿下,只此《沁园春.雪》,以及这《临江仙》,殿下已然可以名留青史了!”
工部侍郎乔行简捋着白须,目光中都是惊诧。
有这才华,早干什么去了?
“惭愧!惭愧!”
赵竑同一众大臣拱手致意,等众人纷纷都离开,这才吐了口气,就要离开。
这一场朝会,可是真不轻松。
“殿下留步,官家在御花园等你!”
一旁的宦官上来,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说道。
第34章 父子(1)
临安城皇宫,大内禁苑,凌寒亭。
南宋历代君王喜欢奇花异草,临安城皇城中梅林也是众多,春信亭、暗香亭、凌寒亭、雪径亭、梅岗亭、梅冈园等,皆是以梅花取名。
凌寒亭前,数百株梅树怒放,幽香阵阵,沁人心扉。阁楼之中,大宋官家赵扩坐在椅子上,腿上搭着厚厚的毯子,对着眼前阳光下的一片梅林出神。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实则白日里赏梅,自有另外一番景象。
“赵竑,你来了。
宦官上前禀报,赵扩头也不回,轻声说道。
对赵竑,他是直呼其名,没有任何的客套,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这样。
“陛下佳日赏梅,端的是好兴致!”
赵竑上前几步,站到了赵扩之侧,拱手行礼。
高宗朝有恢复之臣而无恢复之君,孝宗朝有恢复之君而无恢复之臣,宁宗朝既无恢复之臣,又无恢复之君。
初任韩侂胄,继任史弥远,两任权相专国,宋室益衰,而赵扩犹如傀儡,可谓窝囊至极。
却不知这个窝囊的大宋官家让自己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济国公,你觉得眼前的梅林如何?”
赵扩轻声一句,目光一直盯着眼前的梅林。
“陛下,寒梅盛开,清香扑鼻,却不与百花争艳。清静无为,这也符合陛下当前的心境和治国之道。”
赵竑大着胆子说道。
宋宁宗,一个“宁”字,可见赵扩的一生。
“清静无为,有时候,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赵扩不动声色,沉思片刻,继续轻声继续问道:
“济国公,你见多识广,去过超山吗?”
“超山?”
赵竑一愣,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臣惭愧,臣不曾去过。”
也不知道,赵扩对自己的这位皇子,名义上的儿子,有没有言传身教,是否这样亲近过?
“超山的梅花,开在立春前后,五步一丛,十步一扳,每个梅林,都有千株梅花以上,一株的花朵,超过万颗。梅花含苞绽放,方圆十里遥天映白,如飞雪漫空,蔚为壮观,香气能传到十里之外。幽香扑鼻,让人神清气爽,忘却世间烦恼,比这临安皇宫的梅花,可是壮观大气多了!”
赵扩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向往。
香气扑鼻,忘却烦恼。难道这就是赵竑甘愿做一个傀儡皇帝的理由?
那你倒是退位,退居太上皇,心无旁骛地神清气爽,让你的皇儿上位呀!
你老人家占着茅坑不拉屎,可是要急死玩死你的儿臣啊!
“陛下完全可以在春节前去超山赏梅,或在超山建一座行宫用来观梅。陛下要是想去,臣可以陪陛下前往。”
赵竑不自觉想亲近一些,早些得到“父皇”的信任。
“出行赏梅,不可避免要扰民。建一座行宫,更不知要花费多少民脂民膏。还是算了吧。”
赵扩摇摇头,却听不出有多少遗憾。
赵竑暗暗佩服。自己这位“窝囊废”父皇,的确是位节俭爱民的善人。
可惜,善人并不是个好皇帝。好的皇帝,不但要爱民,还要安民保民,保证自己的臣民不被战火涂炭,否则就是失职,千古罪人。
“赵竑,你的夫人,找回来了吗?”
赵扩对赵竑的称呼,在济国公和赵竑两个称呼之间转换,但都是寡淡无味,
“陛下,可能派出的人数不够,还没有找到。元夕节后,臣会派人再去寻找,你一定会找回来。”
赵竑中规中矩的回答。
“找回来以后,两个人好好相处,最好再生个皇孙。皇家子嗣艰难,你可要加把劲。”
赵竑语气柔和,就如普通老百姓说着家长里短一样。
“陛下,臣知道了。”
赵竑看了看周围的宦官和宫女,轻声回道。
不过,他也有些担心。也许史弥远等人早已知道他的妾室有身孕的消息,只不过还没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刻,没有痛下杀手而已。
看来,他的嗣母沂王妃俞氏,保密工作做的不错,不愧是优秀地下情报人员。
“陛下,臣的妾室周氏已经有了身孕,臣也是刚刚知道。还望陛下见谅,还请陛下保密。”
赵竑俯下身,假装给赵扩盖好毯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真的吗?”
赵扩看向赵竑,对方轻轻点了点头。赵扩眼中不觉浮起一层喜色。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的梅林,沉默片刻,这才开口。
“赵竑,前有《沁园春》,再有《临江仙》,又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赵扩看都没看赵竑,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皇儿还有些才华,和传闻中的大不一样。
“谢陛下谬赞。赋词奏曲只是旁枝末节,难登大雅之堂。武能开疆拓土,文能强国富民,才是我朝根本。一个王朝既有文治,又有武功,才是盛世。”
赵竑肃拜一礼,郑重其事。
这时候,他大着胆子定睛仔细一瞧,赵扩身上披的是道袍。
“瘦金体”的宋徽宗信道,被自称“道君皇帝”。这位历史上的宋宁宗迷恋道家,比其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君弱相强,赵扩要节俭许多。
赵扩在位期间,北方形势巨变,蒙古崛起,金朝连年为蒙所侵,被迫迁都于黄河以南的汴京。金国衰弱,大宋朝野雪耻之议纷起,于是停止了长达十余年的金国岁币。
嘉定十年,金朝以南宋不纳岁币为由,分道发兵伐宋,宋金之战复起,东起山东,西至秦陇,互有胜负,延续七年之久。直到刚刚登基的金国新君完颜守绪派人同南宋通好。宋金双方,才进入了短暂的和平。
赵扩在位期间,迷恋道法,新建与重修道教宫观,论起对道教的狂热,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前辈宋徽宗赵佶。只不过他生性懦弱善良,不敢大兴土木,为所欲为。否则,南宋衰弱的更快。
“文治……武功……”
赵扩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盯着赵竑,看了看周围,没有言语。
“你们下去吧,孤和陛下说一些家事!”
赵竑心知肚明,转过头,和风细雨,对旁边的宦官和卫士说道。
“下去吧,我们父子两个,说些家务事。”
宦官看了过来,赵扩摆摆手,轻声说道。
“官家,你的身子……”
宦官还在迟疑,赵竑眼睛一瞪,声音微微高了些。
“怎么,你们想要抗旨吗?”
这个家伙叫李顾,是赵扩的内侍近臣,高冷范,最爱耍酷。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后杨桂枝和史弥远的探子?
“李顾,下去吧。我们父子说些家常。”
赵扩看了看赵竑,向李顾轻轻摆了摆手。
“奴才告退。”
李顾看了赵竑一眼,唇角微微上扬。他收回目光,挥了挥手,和一旁的侍卫、宫女一起离开。
“陛下,微臣斗胆,还请陛下恕罪!”
赵竑压住心中的不快,又是躬身一礼。
看来赵扩的周围,也是遍布眼线,就是不知道是史弥远还是其他人的。
“不用担心李顾,他自小就跟着朕,是个忠心的奴才。人老了,难免会有些疑神疑鬼。”
赵竑声音轻柔,似乎说的都是小事,无足轻重。
“陛下,臣鲁莽了。”
赵竑脸上一红,微微有些尴尬。
比起赵扩,自己还是太嫩,太沉不住气。
“比起以前的驴脾气,你做得已经够好了。朕倒是有些好奇,你是不是修道有术,所以沉稳了许多?”
赵扩目光又转向满林盛开的梅花,面色永远平静。
“你好好当你的皇子就是,何必去得罪史弥远,还闹的水火不容。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赵扩脸色平静,语气温和,养气的功夫炉火纯青。
先是说日后得志,要把史弥远发配崖州,又称呼史弥远为“新恩”,意思登基之后,要把史弥远流放到遥远的不毛之地新州、恩州。史弥远进奉的奇珍异宝,又给摔碎。
要知道,史弥远权势滔天,即便是他这个大宋官家,也要敬畏三分。
这个赵竑,也太年轻、太沉不住气。
“陛下忍了史弥远十五六年,到头来还不是犹如傀儡?若是私事,臣能忍。可是把持朝政,祸国殃民,臣不能忍。臣再忍下去,大宋的江山就要完了!臣狂悖,陛下恕罪!”
赵竑大着胆子说完,一揖到地。
蒙古铁骑持续不断的西征和南侵,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西辽、花剌子模接连覆灭,西夏、金朝、高丽纷纷乞和,却也难逃灭国的命运。而南宋君臣苟安于江南,不思进取、醉生梦死。
在勃兴的蒙古铁骑面前,南宋的苟安,只能是自取灭亡。南宋之所以还能苟存这么久,主要原因并不在于南宋如何厉害,而在于夏、金的地理缓冲,在于蒙古骑兵更适宜在中亚、东欧的原野纵横驰骋,更在于蒙古贵族的内部纷争,一句话,在于蒙古什么时候决定灭宋。
再任由局势原地踏步,南宋只能是崖山之后。
这是南宋最后的机会,不然就没有然后了。
“史弥远势大,朕又能如何?何况……”
赵扩并不生气,他看着盛开的梅花,忽然问道。
“那天你在朝会上说,你会制造火器,是真的吗?”
“陛下面前,臣不敢妄言。沉有把握,一两年之内,就可以造出火器,以改变我大宋兵力孱弱的弊端。”
赵竑信心十足,说话也是铿锵有力。
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装怂。
“你有信心就好了。朕也是期待,能早日看到你的火器。”
赵扩轻声说道,云淡风轻。
“北方鞑靼铁骑纵横,兵锋正盛,金人都被赶到了黄河以南。你有遏制其南下的良策吗?”
南下?
赵竑微微一惊。看来这位傀儡皇帝,对国事也是门清。
“陛下,除了外和金人,还要内修善政,编练新军,整饬武备,方能有一线生机。”
按照脑海中的记忆和先知先觉,赵竑徐徐说了出来。
“如何内修善政,你倒是说说。”
赵扩靠回椅子里,语气温和。
这么多年的傀儡生涯,他的耐性,已经是臻于化境。
“陛下可知我朝积贫积弱的根本吗?”
作为主修历史的人民教师,宋朝的弊端,赵竑自然是再也清楚不过。在这些弊端的看法上,他自诩当世第二,绝没有人敢称第一。
“积弱积贫?”
赵扩不自觉一怔,脸色不自觉凝重。
“陛下,不错,我朝积贫积弱的根本,就在于“三冗”。”
这些课本上的基础知识,正好可以拿来卖弄。
第35章 父子(2)
赵竑想要说下去,却发现赵扩额头冒汗,脸色苍白,似乎并没有在听。
“陛下,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回去歇着?”
赵扩关切地问了起来。
“没什么,老毛病,一会就好了。”
赵扩表情有些痛苦,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赵竑暗暗吃惊,赶紧叫了起来。
“李公公,你过来一下!”
李顾飞快地跑了过来,看到赵括痛苦的样子,他挥了挥手,两个小太监跑了过来,手里端着热水和药丸。
李顾服侍着赵扩喝了药,片刻,赵扩脸上的痛苦才慢慢散去。
“李公公,陛下这是……”
赵竑惊讶地问了起来。
李顾没有说话,指了指一旁的两扇屏风。
赵竑定睛一看,两扇小屏风上分别写着“少饮酒、怕吐”,和“少食生冷、怕痛”几个字。
赵竑恍然大悟。看来赵扩得的是肠胃病,而且病情不轻。
“陛下,保重龙体啊!”
李顾在一旁轻声说道,还不忘白了赵竑一眼。
皇帝身子差,平日的饮酒都不能超过三杯,身旁时刻要有人伺候。
今天朝会,皇帝不得已多饮两杯。这个赵竑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竟然要皇帝身边没人,皇帝也听他的话,让侍从们走开。
什么狗屁悄悄话,难道还比皇帝的命重要吗?
“陛下,臣不是有心,臣有罪!”
赵竑肃拜一礼,诚惶诚恐。
“是朕身子的毛病,和你无关,你无需如此。”
赵扩微微一笑,看样子恢复了过来。
“刚才说到哪里了?”
“陛下,还是回去好好歇着。臣回头写篇奏章,交给陛下阅览。”
赵竑哪里还敢说教。赵括要是现在驾崩,他可是罪魁祸首,有推卸不完的责任。
“朕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和金人和议,三京之地不要了吗?中原不要了吗?朝中的大臣们,也不会同意的。”
赵扩自言自语,徐徐说了出来。
朝廷偏安江南,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归中原。要是和金人媾和,恐怕要被朝臣的唾液淹死。
“陛下,鞑靼势大,不出十年,金国必亡。鞑靼必会南下侵宋,我朝要未雨绸缪,迎接将来的大战。战争的目的,在于杀伤对方,攻城略地不过是其次。只要几次大规模的杀伤鞑靼,我朝不但会躲过这场灭国之灾,夺取中原,甚至恢复燕云十六州,也不是空话!”
赵竑急切说完,想要结束这场谈话。
那李顾的腮帮子和眼珠子,都已经鼓起来了。
夺取中原,恢复燕云十六州?
赵扩一阵惊愕,他看着镇定自若的赵竑,片刻才摇了摇头。
“即便是有那么一天,恐怕朕也看不到了!”
他自己身体上的毛病,常常让他觉得沮丧。
夺取中原,恢复燕云十六州,连太祖太宗都没有完成的伟业,赵竑就能完成?
年轻人精力充沛,雄心勃勃,终归是好的。
“陛下的身体,看样子也不是很弱。只要调节饮食,注意锻炼,当能看到三京收复的一天。”
赵竑看赵扩神态,虽然病重,似乎并不是病入膏肓,因此硬着头皮说道。
得绝症的人,精神状态萎靡,绝不是赵扩这样。下意识里,他觉得赵扩虚弱的厉害,但还有救。
“你也懂得医理?”
赵扩惊讶地看着赵竑。这位皇子,让他诧异的地方太多了。
李顾也是睁大了眼睛,只不过这次是惊诧,不是恼火。
“臣闻陛下龙体欠安,翻遍古书,自创得一套道家养生拳术,陛下若是日日练习,对身子骨大有裨益。”
赵竑想起了后世的健身方法,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他所说的拳术,就是后世广为流传的太极拳。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支教期间,他都是经常练习,算是小有心得。
其实他还想说八段锦这些常用的健身术,他曾陪病重的母亲都练过,身体的记忆还在,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不能把宝贝一次性全拿出来。太极听起来,高大上一些,更能吸引眼球。
想到去世的母亲,赵竑不由得一阵黯然。
人生苦短,生离死别,说起来都是眼泪。
“哦,是什么拳术?”
听说对身体有好处,而且是道家拳术,长期卧病在床的赵扩,马上起了兴趣。
“陛下,此拳术叫太极,源出《周易?系辞》:“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讲究阴阳调和,既可以颐养性情、强身健体,又可以称为一种拳术,力挫强敌。此拳术简单易学,臣为陛下演示一下,陛下可以一观。”
赵竑说完,退回几步,一边说,一边开始演示了起来。
“太极者无极而生,无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太极即是阴阳。宇宙太极分水火,地有太极分南北。修道者,在于维持人体阴阳平衡,无为而治,炼成纯阳之体。”
当然,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以便于赵扩能看清楚。
“起势,野马分鬃,白鹤亮翅,搂膝拗步……”
果然,一套 24式太极拳徐徐演示下来,赵扩立即起了兴趣。
“陛下,刚才是道家慢拳,修身养性,强身健体,一定要注意“心静体松”四个字,顺其自然。下面是快的,足可以自保,对付外敌。臣给你演示一下!”
在文弱的大宋官家面前,疾风骤雨般的猛烈,更能让他印象深刻。
赵竑加快了速度,一套拳打下来虎虎生风,刚猛柔韧,让赵扩不自觉叫起好来。
“皇儿,扶朕起来!”
赵竑赶紧过来,把赵扩扶了起来,放开赵扩时,赵扩颤颤巍巍,却强自能站稳。
看来,赵扩的身体,确实是弱,却并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陛下跟着我练,顺其自然,心静体松,慢慢来。”
赵竑开始演示,赵扩跟着模仿了起来。
令赵竑惊奇的是,赵扩竟然一套 24式坚持了下来,还开始了第二遍的练习。
眼看赵扩大汗淋漓,坚持不住,就要跌倒,赵竑赶紧一步过去,扶住了赵扩。
“我儿,你真是用心良苦,孝心可嘉!”
赵扩满头大汗,脸上红潮浮现,在赵竑的搀扶下,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赵竑竟然为了他,自创了这套道家养生拳术,实在是让他有些感动。
“陛下天资聪慧,只是学了一遍,太极拳就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赵竑恭维起了赵扩。
赵扩称呼他为“我儿”,可见对他的亲近,也着实让他小激动了一下。
真希望赵扩能下旨,将自己升为“太子”,最好再有个什么“继位遗诏”,这样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史弥远搞什么“狸猫换太子”了。
不过,前有权力欲极强的史弥远,后有心思缜密的杨皇后,还有殿前司指挥使夏震这个把持禁宫宿卫的武夫,赵扩这个皇帝,到底还有几分帝王之威,着实让人担忧。
赵竑暗暗汗颜。自己这心思,未免也太卑鄙了些。
不过,他倒是真心希望赵扩身体能好起来。对一个长期卧床的患者来说,心灵上的折磨,一点也不必肉体上的折磨少。
“赵竑,你最近都看些什么书啊?一直都在奏曲吗?”
赵扩脸泛红潮,额头都是汗水。他拿起帕子,自己擦了起来。
他这身体,着实也太虚了些。
“回陛下,臣自被立为皇子以来,骑马射箭,打熬力气,平日里看的也是道德经和兵书。不过臣喜欢看大军决战的战略,对战术这些细节倒是不太专注,因此也是一知半解。”
“兵书?骑马射箭?”
赵扩不由得一愣。
都说赵竑好色好声乐,怎么还是个喜欢舞枪弄棒的猛男?
他恍然大悟了过来。若不是舞枪弄棒,怎么能创出这一套道家太极拳来?
看来朝中某些人对赵竑的非议,真是其心可诛。
“赵竑,朕浑身都热了。你扶朕起来,朕要学会这太极!学会这太极!”
作为患者,赵扩此刻热情大涨。
“陛下,不要心急。练习此道家拳法,贵在于坚持。陛下若是有空,可以唤臣前来,或是到臣的府上来,咱们一起练习。”
赵竑把赵扩扶了起来,二人站定,开始缓缓练了起来。
赵扩好道修道,一套太极拳,竟然是个意外的收获。
大内一处阁楼之中,看着梅林前一起操练的赵竑和赵扩二人,皇后杨桂枝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姑母,你在这干什么?”
杨意的身影在一旁出现。
杨桂枝不动声色,继续观望。
“这不是那个废物济国公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杨意看得清楚,轻声惊呼了起来。
“这个纨绔,他是在打拳吗?”
“他是在装神弄鬼,糊弄官家。”
杨桂枝终于收回了目光,冷笑一声。
“好一个父慈子孝!”
“姑母,官家不是只知道修道养气吗?他怎么想起这个窝囊废了?”
“今日是大朝,典礼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没有出去啊?”
看着女扮男装、慵懒娇贵的侄女,杨桂枝暗自羡慕。
她要是个男子,也一定会被侄女迷的神魂颠倒。
“官家叫他来,不会是要让他当太子吧?他要是当了皇帝,老百姓可就遭殃了!”
杨意答非所问,摇头惊叹。
“太子?当皇帝?”
杨桂枝不由得莞尔冷笑。
“我大宋皇家惯例,官家只有在大行前,才会立太子。赵竑想当太子,没那么容易!”
就这个猪脑子,还想当太子,当皇帝,就是自己肯,恐怕天下人也不愿意吧。
“那万一官家突然升天了,没来得及立太子,那赵竑该怎么办?”
杨意睁大了眼睛。
“那就自求多福吧。当了太子,也不一定是官家。当了官家,也不见得能顺心如意。”
杨桂枝的话听在耳中,杨意懵懵懂懂点了点头,突然问道:
“姑姑,你愿意赵竑当上太子吗?”
“关我什么事?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杨桂枝眼皮一抬,好奇地问起了侄女。
“姑姑,你就直说,你愿不愿意赵竑当上太子,甚至是将来的大宋官家?”
杨意看了看周围,看到无人,继续问道。
“除非他能找回来吴氏,二人重新修好。否则,他休想过我这一关!”
在自己的侄女面前,杨桂枝毫不掩饰自己对赵竑的憎恶。
“姑姑,听说吴氏外面有人了,你还让赵竑和她和好。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杨意看着杨桂枝,惊讶地问道。
明知道吴氏红杏出墙,明知道赵竑和吴氏已经不太可能,还要赵竑一个人承担后果,姑姑这也太霸道了些。
“吴氏即便有错,也是赵竑逼出来的。做错了事,就要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有些事情,是不能回头的。”
杨桂枝冷冷一句,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
杨意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杨桂枝冰冷如霜的面庞,忍住不言。
赵竑这个可怜的蠢货,得罪了史弥远不说,还得罪了自己心硬如铁的姑姑。
不得不说,赵竑将来的路怎么走,她都有些担心。
赵竑怎样,又关她什么事,她为何又要担心?
第36章 元夕节(1)
正月十四,上元节一天,临安城。
上元节,也叫元夕节,后世称元宵节,为南宋第一大节,往往会持续五天左右,以正月十五为正节,正月十四开始,正月十八晚结束,也是民间最盛大、最隆重、最热闹的节日,连春节也望尘莫及。
天色刚黑,临安城上空已经是绚丽多彩,烟花冲天。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但街上已经人满为患,车马挡路,也按捺不住人们骚动的爱热闹的心情。
因为临安城以木板房为主,火灾频发,因而百姓放烟花大都是在城外,以西湖为主,由官府划定区域,并有官吏监督管理。
不过在临安皇宫里,却可以随意放烟花,与民同乐,彰显皇权的尊贵。
济国公府,赵竑坐在书房中,外面的喧嚣和热闹,似乎和他无关。
其实他也是无奈,他也喜欢热闹,更喜欢狐朋狗友一起聚会,吃喝游玩,快意嘴炮,潇洒人生。
他的那两位朋友徐良和田义,都有一大家子人,团团圆圆过佳节,他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别人。
元夕节这么热闹的日子,一个人出去逛,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但除了这两个人,他也想不出其他的人能一起喝酒聊天,只能是独处。
闹中取静,也不错。
“陛下,真公来了!”
李唐进了书房,后面跟着的竟然是昔日恩师真德秀。
“真公,应该是我去看你。惭愧、惭愧!”
赵竑赶紧让座。春节前只是送了礼,本来打算去看望真德秀,但瞎忙下来,一直没有安排出时间。
“殿下,你应该称“孤”。你我之间,就不用客套了。”
真德秀还是一本正经,黑着脸教赵竑做人。
不过从他的气色上看,他的心情不错。
“真公,元夕佳节,你怎么不和家人共度,跑到……孤这里来了?你是想孤了?”
二人分头坐下,赵竑开启了话端。
“想你?想的你夜不能寐?”
真德秀没好气地一句,自己也笑了起来。
“殿下,你现在声名鹊起,朝堂上一番作为,官家很是欣慰。殿下日后还是要谨言慎行,免得为奸人所乘。”
“真公高义,孤感激不尽,真是想……以身相许!”
赵竑正色说道。
真德秀对他殷殷之情,让他感动。
“殿下,你可比以前开朗多了。”
真德秀欣慰地说道,并不在意赵竑的玩笑。
“殿下,前几日,官家召我进宫,言语中透露出要我回归中枢的意思。特来告知殿下一声。”
真德秀迟疑着说了出来。
这也许就是他来见赵竑的目的,让赵竑安心,他并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真公,这是好事。有你在朝中,奸人也得小心翼翼,孤也就轻松多了!”
赵竑由衷高兴了起来。
有真德秀和魏了翁这同科的大宋朝堂双子星保驾护航,他心里稳当许多。
“殿下真还需要老臣?”
真德秀目光游离,有些心虚。
当日他为避祸,离开中枢,抛下赵竑一个人孤军奋战。现在想起来,有些不厚道。
“当然!”
赵竑断然说道,差点就说出一句“of course”。
“满朝都是史弥远的人,有你在孤身边,孤这心里才有底!”
想起了什么,赵竑狐疑地问道:
“真公回来,史弥远要是从中作祟怎么办?”
“陛下降旨,史弥远怎么也得让着几分。殿下放心就是。”
真德秀摇摇头,给赵竑宽心。
在他看来,回归朝廷中枢,只是时间问题。
“真公何时动身,待孤安排一下,给真公践行。”
“老臣明日一早就走,还是不要张扬,以免弄的满城风雨。今夜过来,就算是告别吧。”
赵竑的殷勤让真德秀满意,他端起茶杯,郑重其事叮嘱道:
“殿下,就以这杯茶,彼此珍重吧。”
“真公,珍重!”
赵竑肃然端起了茶盏。
真德秀离去,赵竑从府门口回来,心情放松不少。
真德秀回归朝廷,怎么看都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殿下,“颜家米铺”的颜小娘子在府外求见!”
赵竑刚坐下,李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请她进来吧!”
赵竑不由得眼前一亮。
颜春这个时候来,到底所为何事?难不成她也是春闺寂寞?
南宋的皇城是以朝天门为界,一直往南,经过南宋太庙、三省六部、和宁门即进入皇城。整个皇城的主街道是南北朝向的“御街”。朝天门以南至和宁门外,因靠近皇宫、三省六部、皇亲国戚及文武百官的聚集地,因购买力强,野蛮消费高,金银铺居多,但也有米肉大店。
颜春能在朝天门清平坊这寸土寸金之地做买卖,可见其家族的实力了。
颜春进来的时候,赵竑的眼前不由得一亮,不自禁地打了个口哨。
深蓝色的对襟褙子,紫色的抹胸,一条淡色丝带束腰,腰配香囊,虽不施粉黛,但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让赵竑是叹为观止。
加上女子身高腿长,窈窕婀娜,简直是上天的恩赐,美的让人自惭形秽。
“颜小娘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值此元夕佳节,你不会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按下心头的惊艳,赵竑笑哈哈说道,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他的正妻,宋高宗吴皇后家族的千金吴氏,皇后杨桂枝的侄孙女,骄纵跋扈,和这个驴脾气的赵竑一对杠头,两人合不来,吴氏直接离家出走去了金陵,也不知道行踪如何,人在何方?
吴氏仗着杨皇后之势,不能容忍赵竑宠爱姬妾,常入宫向杨桂枝告状。杨桂枝赏赐水晶双莲花一支,让赵竑亲自为吴氏戴在头上,劝夫妻和睦。但没过几天,吴氏又入宫告状,说赵竑和她吵架,把水晶双莲花击碎。
如此一来,赵竑彻底得罪了杨桂枝,二人关系疏离,冷淡到了冰点。
其实水晶双莲花是吴氏妒忌之下,自己摔碎的。而赵竑不喜欢杨桂枝,乃是传言史弥远出入宫禁,和杨桂枝有私情,内外勾结害死韩侂胄,并有人作诗:“往来与月为俦侣,舒卷和天也蔽蒙”,来讽刺史、杨二人的不轨行为。
在耿直君赵竑眼中,杨桂枝和史弥远一对奸贼淫妇,怎么可能博得自己的好感?
人家是不是奸夫淫妇,是不是幕天席地,关你屁事?
说你有道德洁癖,还是说你情商太低?
你自己连太子都不是,整天牛皮哄哄,怼天怼地,把自己的皇位弄没了,小命也丢了。
现在他身边除了史弥远派来“卧底”的美女,已经没有女人在身边了。
不是他天性凉薄,而是他实在对这世的“故人”难以产生感情。
“约谁也不会约你,獐头鼠目,一脸的猥琐。就你这举止,你还像是个大宋皇子吗?”
颜春不满地瞪了一眼赵竑,东张西望之后,毫不客气坐了下来。
“獐头鼠目,一脸的猥琐。你怎么能说假话?”
赵竑微微一笑,懒洋洋地说道:
“实话告诉你,我每天都是被自己帅醒的。有时候我经常三天不洗脸,才能让自己的样子稍微不那么引人注目。”
赵竑的话,让颜春愣了片刻,“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赵竑,这世上还有比你脸皮更厚的人吗?”
“说说大话都不行?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又不是道貌岸然的圣人,随心所欲而已。”
赵竑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无情未必真英雄,一个感情不充沛、不丰富的男人,怎么可以心忧天下。
“元夕节,你就打算这样过了?你那个弹琴的美人呢?”
颜春翻了个白眼。这个赵竑,果然和传说中一样,色眯眯不说,还恬不知耻,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佳节又元夕,美人也有父母兄弟,天伦之乐。你这个异乡人,不回乡和家人团聚,待在临安城这物欲横流的冰冷之地,是不是另有所图啊?”
赵竑嬉皮笑脸,颜春一怔,随即冷哼一声。
“也只有徐姬那样妖艳单纯的女子,才会被你迷惑。我就是奇怪,就会弹个破琴,也能让她看上你这个纨绔?”
赵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光说大实话,不知道很伤人吗?
也幸亏他是皇子,要不然徐姬绝不会来找他暖被窝。
“颜小娘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夜前来,难道说,那些个贪官皂吏,又来找你的麻烦?”
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赵竑好奇地问了起来。
“也不是。上次劳烦你出手,一直没有过来谢你。”
颜春指了一下桌上的礼品。
“你看,够意思吧!”
“够意思!够意思!”
赵竑暗自苦笑。这真是个爽直的女子,谢人都不带“谢”字。
“殿下,你在诗里,把成吉思汗誉为“一代天骄”,是不是有些夸张?你见都没见过他,不会是胡吹乱说吧?”
颜春毫不掩饰,直接怼起了赵竑的诗词。
“颜掌柜,成吉思汗用兵如神,小小一个蒙古国,西域灭国无数,逼的大金国迁都黄河以南,夏国危如累卵。历朝历代,有这样一个……”
“照你这么说,成吉思汗是天下无敌了?”
赵竑的话,直接被颜春没好气地粗暴打断。
“那也不见得。比如埃及的马穆鲁克骑兵,蒙古骑兵就不是对手。这些马穆鲁克骑兵,都是奴隶,一辈子都在训练,他们骑射娴熟,头戴精钢打造的头盔,身披锁子甲,比蒙古人的重骑兵装备还好,强弓比蒙古弓射程还远,其坐骑阿拉伯马即身高腿长,冲刺速度惊人。再加上他们手中锋利的大马士革弯刀,可以把羊拦腰砍断!”
赵竑兴致勃勃、唾液横飞地介绍了起来。
“口水!”
颜春厌恶地身子后仰了八度,避免池鱼之殃。
“这就是你在朝上所说的,要冶铁和铸造什么火器的原因吧。”
“这些事你也知道?”
赵竑惊讶地问道。
这才几天,怎么朝堂上的这些事情,都传到了民间去了?
“冶铁、铸造火器,还有官妓私娼一起登门索债等等,临安城的小报,早把你那些丑事抖出来了!”
颜春冷冷看了一眼赵竑,十分不屑。
“整天傻不愣登的,什么事都不知道。得罪了那么多人,还笑嘻嘻的,心可真大!”
“颜小娘子,你到我府上来,不是来嘲讽我的吧?我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赵竑苦笑一声,却生气不起来。
颜春说的都是实情,他就是想反对,也无话可说。
小报,果然是积毁销骨,杀伤力巨大。
第37章 元夕节(2)
“嘲讽你几句,那是为你好。别不识好歹!”
颜春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赵竑,继续问道:
“你还没有说,你说的那个什么马木驴客骑兵,真能打败蒙古骑兵?”
“颜小娘子,你以为,我有这闲情逸致来骗你吗?只要励精图治,蒙古骑兵也并没有那样战无不胜。”
赵竑微微一笑。只要有超出时代的利器,他就不信,对付不了冷兵器的北方游牧民族。
“赵竑,以你所见,北面的大金国,他们能击败蒙古大军吗?”
颜春话题一转,忽然问了起来。
“大金国?”
赵竑一怔,随即一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又点头又摇头的,到底什么意思?金国要是被灭了,大宋也就快了。看你到时候还笑得出来?”
颜春没好气地一瞪眼。
“因为有我大宋,所以金国或许会多存活几年。蒙金世仇,蒙古要灭金,必定会借道大宋。只要我大宋拒绝,蒙古便无计可施。”
赵竑看着颜春,微微一笑。
“不过,这件事,必须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颜春好奇地问了起来。
“蒙古大军要借道,大宋不许,蒙古人肯定会强行破关。以大宋士大夫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秉性,蒙古大军破关,肯定是摧枯拉朽。因此,要阻挡蒙古人,前提就是在下有朝一日能登上皇位,成为大宋天子。”
赵竑得意洋洋,哈哈笑了起来。
“瞧你那狂劲!真是厚颜无耻,不知天高地厚!”
颜春看着赵竑,轻斥一声,心头却暗暗吃惊。
这个纨绔皇子,扮猪吃老虎,他怎么了解这么多的边事?
“颜小娘子,不是天高地厚,而是分析,精准的分析。蒙古人最喜欢大迂回战术,不喜强攻。潼关天险,黄河天险,蒙古人要直接攻下金国这些要塞,谈何容易?除了借道蜀口或淮南,别无他策。”
赵竑镇定自若。他的确靠的是分析,是根据历史事实得出的分析。
“服你了!你还知道一点,不是那么无用!”
颜春惊诧地看着赵竑,难得地赞赏一句。
“服了吧。有没有心动,想嫁给我?”
赵竑又是得意地一笑。
“你怎么脸皮那么厚?临安城城墙恐怕都比不上!”
颜春一阵心跳,赶紧岔开了话题。
“今天不是元夕佳节吗,我对临安城还不太熟悉,想让你带路。你不会拒绝吧?”
颜春谢人求人的语气依然锋利。
“带路,那我有什么好处?”
赵竑一愣,脱口而出。
“大不了请你吃一顿!快点走吧!”
颜春不耐烦地催促起来。似乎外面的喧嚣繁华,已经让她心痒难耐。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看来,你我惺惺相惜,今夜要结伴而游了。”
赵竑站了起来,穿上了外衣。
人人都以为他是好琴的色皇子,他不妨就携美出游,给大家添点茶余饭后吃瓜的佐料。
“这就是了!”
颜春笑了起来,艳光四射。
“颜小娘子,良宵苦短,一刻千金,咱们还是赶紧去逍遥快活吧!”
赵竑轻声一笑,打开了房门。
“油嘴滑舌,狗嘴吐不出象牙!”
颜春脸上一红,站起身来,跟在了赵竑身后。
“李唐,你不要跟随,自己玩自己吧!”
赵竑摆摆手,给自己的侍卫们放了假。
这些人跟在后面,这么多电灯泡,万一气氛到了,岂不是要被破坏?
出了门,外面街上一片灯火通明,欢声笑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二人也是兴趣盎然,加入了这熙熙攘攘的人流。
御街上尽是各色雕镂、披金挂银的马车,车内散发出来的香气,使得整条御街都是香气扑鼻,银鞍宝马,衣香鬓影,果然如辛弃疾词中所说。
“宝马雕车香满路,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果然是富饶风流,物宝天华,一派江南胜象!”
夹杂在这歌舞升平的赵竑正在欣赏惊叹,颜春已经说了出来。
原主的毕竟是记忆,看到的才是真实。
御街两边,不时可以见到演奏傀儡戏的社团,吹箫敲鼓演奏舞蹈的乐队,喧哗喝彩声不断。
不过,最多的还是各种各样的花灯,形状各异,五颜六色,华灯宝炬,月色花光,灯火似乎胜过了月光,关灯的那些美女,更是吸引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便是颜春,也吸引了不少眼球,回头率甚高,伊然是街上的颜值担当。
“颜小娘子,你以后还是少上街,不然临安城的离婚……休妻案子都会多上许多!”
男人最懂男人,赵竑看着一个个痴男色迷迷羡慕妒忌恨的眼光,微笑致意。
“他们休妻,关我什么事?”
颜春说完,猛然反应了过来,红着脸狠狠瞪了赵竑一眼。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登徒子!”
赵竑摇摇头,心里挫败感十足。
一不小心,自己被归入了流氓系列。
“走!过去喝汤!”
走到清河坊,颜春拉着赵竑的衣袖,直奔街边灯火辉煌的一户人家。
看到赵竑和颜春过来,桌后奴仆模样的下人立刻站了起来。
“要用些什么?”
“两碗汤茶。多谢!”
不等赵竑说话,颜春已经替他做了回答。
“这是朝中的蒋检阅府上,准备了各色汤茶,想吃什么就叫什么!”
颜春对临安城门清,她一边吃着汤茶,一边指着热闹的院中。
“你看,院子里还在演傀儡戏,还有凳子坐,有吃有喝,果然是权贵人家!”
赵竑看去,果然光辉满屋,各色灯笼,还有奇形怪状的亮灯,丝竹管弦,轻歌曼舞,聚集了不少游人玩赏。
赵竑和她站的靠近,颜春的头发碰在他脸上,痒痒的,加上颜春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让他不由得心跳加速,似乎回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
颜春吃完汤茶,拿出手帕擦嘴,想给赵竑,却有些不好意思。
赵竑尴尬一笑,只有拿手一抹,尽显豪迈。
他其实也有手帕,只是不习惯携带,谁知道果然出了洋相。
“用吧。送给你了!”
颜春莞尔一笑,把手帕递了过来。
赵竑接过手帕,擦了手和嘴,清香扑鼻,手帕一角的“春”字让他恍然若失。
“赵竑,快来打这个灯谜!”
颜春走进了街边光亮照人的灯谜棚,她在一个花灯前停下,兴致勃勃看着灯笼上的谜语。
“猜灯谜“又叫“打灯谜“,是元宵佳节的一项主要节目,通过商业和伎艺场所的传播普及,制谜和猜谜之风盛行,甚至涌现出了专业的谜语艺人。
“东晋覆灭。打一宋人名。”
颜春苦思冥想,终于摇摇头,看着赵竑,满眼的期待。
“赵竑,你是大才子,你来猜!”
“这有什么可猜的!”
赵竑满面笑容,卖起了关子。
“我提醒你一下,东晋的皇帝都姓司马!”
“司马光!”
颜春脱口而出,满脸的兴奋,得到了棚主一朵鲜花的奖励。
“再来,再来!”
颜春兴高采烈,像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她拉着赵竑,继续挑战。
“目字加两点,不作贝字猜。贝字欠两点,不作目字猜。”
颜春又是苦苦思索,还是一无所获,只有求助赵竑。
棚主也是看着赵竑,含笑不语。
“你要是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美人在旁,温香软玉,赵竑不自觉起了骚心,在颜春耳边轻声说道。
他倒不是什么神人,只是反应敏捷而已。再说了,这些谜底也是以娱乐为主,难度其实并不大。
话一出口,赵竑就有些后悔,赶紧揭晓了谜底。
“第一个字是贺,上面是加,下面是目和八,还是贝。第二个字是资,上面是次,下面同样是贝!”
这一次,奖品是一条丝帕,颜春毫不客气,当仁不让笑纳。
不过,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微妙了起来。
“你今年多大了?许配了人家没有?”
二人并步向前,气氛暧昧,赵竑看着颜春俏生生的身子,想搂又不敢,只好壮着胆子问道。
“你问这个作甚?”
颜春的脸,立刻变得红了许多。
大概她也没有料到,赵竑会忽然这样发问,一时没有心理准备。
“如果你没有许配人家,你可以考虑一下我这个登徒子,我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赵竑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
这一刻,他忽然有了心动的感觉,生怕对方拒绝自己。
“算了吧。”
颜春神情忽然变的黯然,无精打采。
“你是大宋宗室,皇家贵胄,将来可能是九五之尊。我一个商贾之女,很有可能就要许配人家。你和我,没什么可能!”
“怎么没有可能?处处看吗。”
赵竑失望之余,又变的嬉皮笑脸。
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下贱过。
“算了吧。我和谁都有可能,就是和你不行!”
颜春的话斩钉截铁,让赵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赵竑的心里,充满了苦涩。
“没有为什么,就是和你不行!”
颜春抬起头来,冲着一脸失望的赵竑告辞。
“殿下,天色不早,我走了!”
颜春匆匆离开。赵竑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有些茫然。
和谁都有可能,就是和自己不行。
这句话杀伤力十足,侮辱性更强。
“殿下!”
李唐带着几个侍卫,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不是让你们自己去玩吗?怎么还跟着我?”
赵竑不由得一阵诧异。
“殿下,官家的手旨!”
李唐尴尬一笑,递上圣旨。
赵竑是皇子,外出那能没有侍卫保护。万一发生点意外,这责任谁来承担?谁担的起?
“官家的手旨?”
赵竑一头雾水。这么晚了,搞什么名堂?
差点以为是手纸,这附近也似乎没有公厕。
他走到一旁,借着灯光,打开了圣旨。
“殿下,官家找你,有什么事情?”
看见赵竑拿着纸张发呆,李唐好奇地问道。
“官家让我代替临安府尹,明日给百姓发“利是”。”
赵竑抬起头来,若有所思。
“利是”也称为“利市”,就是元夕节给小摊贩发红包,显示皇恩浩荡,让百姓好事生产,也是元夕节的惯例。
“殿下,恭喜你了!”
李唐黑脸泛红,上前祝贺自己的主人。
发“利是”一般是在元夕节的最后一个晚上,由临安府尹发放。现在第二天就发,改由济国公赵竑,这是不是预示了什么?
“恭喜什么,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回府吧!”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没了佳人相伴,赵竑也觉得索然无趣,失去了继续游玩的兴致。
皇帝让他发“利是钱”,到底是心血来潮,还是另有乾坤?
第38章 元夕节(3)
正月十五夜,御街上,华灯初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灯火辉煌,热闹异常,赵竑在前,李唐和许胜在侧,背着红色布袋的临安府衙役追随,周围则是临安府的公人警戒。
李唐不断从红布口袋取会子出来,交到赵竑的手里。赵竑满面笑容,向御街上的小摊小贩们发放“利是钱”,小摊小贩的喝彩声和欢呼声不断。
今年可是好兆头。临安府衙门贴出了告示,正月十五是皇子发“利是”,十八最后一天是临安府尹发。
算起来,小商小贩们,今年可是有两次“利是”红包收了。
“殿下,这下可是露脸了!”
主人混了个脸熟,李唐也是满脸笑容。
“殿下,我们也跟着你威风了!”
许胜也是笑容满面。
“万里长征,只是走了一小步而已。”
赵竑倒是头脑清醒,很是有自知之明。
这一切,或许和自己赋词弹曲,最重要是和教所谓的“道家”太极拳给赵扩有关。
可怜半夜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或许就是意外的收获,让自己在赵扩眼中,有了那么一点存在感。
“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年的难民多了一些?”
人群中,那些面黄肌瘦、衣衫破旧者,赵竑都是不吝封赏,人人一个“红包”。
“年年这个时候,临安城都会涌进许多难民。这几年天景不好,经常发大水,所以朝廷每年过年时都要发上百万贯,用来赈灾。”
许胜在一旁大声说道。
赵竑点了点头,目光扫向御街两旁,衣香鬓影、灯红酒绿下,依然有人饥寒交迫,苦苦挣扎。
这些事情,还是等自己有能力解决的时候再解决吧。
“殿下,要常来光顾啊!”
御街旁,临安城最大的书铺老板陈起笑容满面,带着一群书商,一起向赵竑拱手行礼。
赵竑微微一愣,心头豁然开朗。他要是出些诗词选集之类,不但能赚的盘满钵满,更能名声大噪。
在文风浓厚的南宋号令文坛,这的确是一个途径。
“殿下,有空到太学切磋一下诗词!”
经过太学、原来岳飞的府邸,以江万里为首的一群太学生也是热情洋溢,向赵竑挥手示意。
太学生,热血澎拜,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裹挟民意,推波助澜,这些人的能量不可小觑。
看到那些衣裳单薄的穷汉,赵竑也是笑容亲切,一一塞了“红包”。
这些芸芸众生,活的辛辛苦苦,希望他们能有好运。
“殿下,恭喜!”
一个小贩接过“红包”,顺手塞给了赵竑一份小报,满脸赔笑,低头哈腰离开。
喝彩声中,一圈下来,赵竑也是额头冒汗。
没想到,发红包也是个体力活。
“李唐、许胜,剩了几个红包,你们两个一人两个,讨个吉利!”
赵竑哈哈一笑,拿出剩下的红包,给了二人。
“多谢陛下!”
李唐和许胜两个,都是眉开眼笑。
“殿下,这是你要的小报!”
许胜喜滋滋拿出几份小报,递给了赵竑。
赵竑接过小报,连同小贩塞给他的一起,翻看了起来。
他就是想见识一下,给他泼脏水的这些小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小报上,政治、经济、军事、奇闻、趣闻应有尽有,内容广泛,和后世的报纸没什么两样。
无意中浏览到一篇文章,赵竑微微一怔,仔细看了下去。
“据传沂王嗣子赵贵诚出生前一晚,其父梦见一穿戴紫衣金帽之人来拜访。等醒来时,夜漏十刻没到,室中五彩灿烂,赤光照天,如日正中。赵贵诚出生三日后,家人听到屋外有隆隆车马声,出外查看,却无异象。赵贵诚幼时曾于日间睡觉,旁人见他身上,隐隐有龙鳞出现……”
看着看着,大冷天的,赵竑的额头上布满细汗。
对手早已经在布局、步步为营,原主还茫然不知、逍遥快活,怪不得颜春嘲讽他是“傻不愣登”。
岂止是“傻不愣登”,简直是愚蠢透顶,无可救药!
“殿下,官家让你发“利是”,你可要趁热打铁,多做些事啊!”
“殿下,机会难得,你可要好好抓住啊!”
李唐和许胜,在一旁先后说道。
“抓住什么机会?”
赵竑惊诧地看着李唐和许胜。
“殿下,抓住机会,把小报上泼的那些脏水,都给洗干净了,也让官家对你刮目相看。”
李唐轻声说了出来。
赵竑点点头,暗自心惊。
一个家丁,一个下人,都比他看的透彻。也不知道原主,到底有没有这份幸运?
“殿下,吴府就在前面,趁着元夕佳节,过去拜会一下……”
李唐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生怕赵竑驴脾气上来,大发雷霆。
“李唐,你想的真是周到,我差点都忘了!”
赵竑赞赏地点了点头。
现在他可以肯定,这个李唐,绝不是史弥远安插在府上的眼线了。
不过,去吴府,也只能是明天一早了。
“李唐,你说实话,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买了东西出来,看看周围,赵竑低声问了起来。
听说赵竑很不喜欢这个吴氏,娇蛮任性,尤其善妒。他就是不知道,吴氏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果能够挽回,他不介意重新来过。反正,他不是原主,也不会为了一个徐姬得罪吴氏。
吴氏回归,他的统一战线,要坚固许多。
“夫人嘛……”
李唐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李唐,你说实话,我不想听假话。这世上,有几个人会吐真言。不过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敷衍奉承罢了。”
赵竑很是有些感慨。
“殿下,夫人在皇后身边长大,被吴府和皇后宠坏了。可她再怎么不好,也是皇后为你选的。你能忍就忍吧。”
李唐的话,让赵竑心里的负罪感,一下子少了许多,人也是轻松了起来。
能忍就忍,真以为自己是忍者神龟?
“夫人到底去了那里,在不在吴府,你们知道吗?”
赵竑看着远处,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夫人吴氏回来,最可能回的就是婆家。
“殿下,据小人所知,夫人去年和你闹翻以后,就去了金陵。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回来。”
李唐不敢隐瞒,和盘托出。
“吴氏到底是为了徐姬,还是为了周氏?”
徐姬是史弥远送的美女,周氏是他的另外一个小妾。徐姬和周氏都会弹琴,都有几分姿色。
这让他一时有些糊涂,到底徐姬是卧底,还是周氏和徐姬都是卧底?
关键是,周氏已经有了身孕,现在正在婆家休养。而她父亲,又是临安城有名的富商。
如果他所料不错,周氏生下的孩子,是个男孩,还是两个月就夭折的皇孙。
这些事情,可不能在他手里发生。
“周氏温良恭让,她跟了殿下四年,比夫人还早。夫人肯定是因为徐姬。而且徐姬来了以后,夫人先离开,后来殿下把周氏也赶走了!”
李唐一番话说下来,赵竑嘟囔着骂了一句。
“渣男!”
“什么?”
李唐和许胜一起,惊讶地看着赵竑。
“没什么。对了,夫人和周氏都走了多久?”
赵竑心里骂着原主的无耻,继续问道。
为了个美妓,把老婆气跑,小妾赶走,这是人干的事吗?
怪不得杨皇后对赵竑有气,活该!
“殿下,算起来,夫人走了大概半年,周氏走了三个月。”
许胜算了一下回道。
赵竑点点头。不用问,周氏已经怀孕三四个月,绝不是卧底。
他倒是想迫切地见到周氏,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不过他把周氏赶走,再去周家,可不是那么容易。
去吴家也一样,恐怕也不受欢迎。
“周氏回去后,周家人闹过吗?”
赵竑心虚地问了起来。
“没来大闹,估计周氏给瞒了下来。周家大郎来过一次,和殿下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周家人就没有再来过。”
李唐门清,一股脑说了出来。
“吴家也闹过!吴氏大哥吴峰是临安城有名的纨绔,还打了殿下一顿。不过夫人离开府上后,吴家也就很少来了。”
许胜跟着说道。
“这么说,赵……我为了徐姬,同时得罪了吴家和周家,一个离家出走,一个被我赶走,是不是?”
赵竑震惊之余,厉声问道。
“是!”
李唐和许胜,异口同声回道。
“这个该死的王八蛋,造了多少孽啊!”
赵竑连连跺脚,怒声骂道。
李唐和许胜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这个认错态度,也太认真,反省也太深刻了些,说自虐都不为过。
“你们说一下,有补救的法子吗?”
赵竑愤怒之余,问起了两个侍卫。
这二人跟着他这么久,一定能想出好办法。
赵竑这个王八蛋,给他捅了多大的篓子,让他一个人来擦屁股!
“殿下,周氏好说,她跟了你四年,心又软,你过去哄哄她,说几句甜言蜜语,十有八九不会怪你!”
李唐做着分析,给赵竑关心。
“夫人离家出走,至今没有回来,恐怕吴府不好对付。不过,殿下最好去一趟吴府,毕竟殿下的泰山泰水健在,你还是吴府的女婿。大过年的不去,怕是不好吧。皇后也不会高兴。”
许胜另一番精辟的分析接踵而来。
“这么说,吴府,我还得非去不可呢?”
赵竑硬着头皮问道。大过年不去丈人丈母娘家,放到哪里也说不过去。
“非去不可!”
李唐和许胜又是异口同声说道。
“赵竑,你这个王八蛋!你造了多少孽呀!”
赵竑痛苦地捂住脑袋,失声喊了起来。
这个猪队友,就没有留下一点好的?
李唐惊讶地看着赵竑,赔笑道:
“殿下,你不会不敢去吴府吧?做做面子而已,忍一下吧!”
莫不是忏悔后,驴脾气又上来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行了吧,就你的智商,还玩什么激将法,太拙劣了!”
赵竑思考了那么三五秒,挥挥手。
“先回去!准备些礼物再说!”
李唐和许胜对视一眼,得意地一笑,赶紧紧紧跟上。
要让这个混蛋主人恢复正常,可真是费劲。
第39章 元夕节(4)
都亭驿,南宋朝廷接待北方诸国来使的驿馆。西侧就是都亭驿桥,东邻御街。而吴府,就处于都亭驿桥之东,寸土寸金,却又闹中取静,难见御街上的喧嚣。
站在吴府门前,有几顶轿子和两三匹骏马停在了街巷。眼前的朱门高墙,似乎富丽堂皇,但墙头的野草,屋檐下发白的灯笼,以及那些许蛛网,掩饰不住的几许败落。
吴氏一门,显贵于宋高宗赵构吴皇后。由于当朝皇后杨桂枝是吴皇后一手养大,为报吴皇后养育之恩,杨桂枝对吴氏一门恩宠有加。就连赵竑和吴氏的联姻,也是杨桂枝杨皇后一手促成。
不知为何,赵竑无端端想起了“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那句话来。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
外戚之命运,和李夫人的话里意思一样。何况,大宋没有汉朝一样的外戚。
“殿下!”
看到来的是赵竑,门口的家丁一愣,随即把赵竑客客气气引了进去。
毕竟,这位爷还是皇子,名义上还是吴府的姑爷。
“赵竑,你跑来作甚?”
院中正在嬉笑的一群纨绔子弟安静了下来,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不耐烦地问道。
乍一看,男子和他的侍卫李唐有些相似,只不过肤色要白皙许多,眼圈乌黑,脸上有些浮肿,典型的熬夜太多,酒色过度。
“舅爷。”
李唐的提醒声细如蚊鸣。
“大哥,元夕佳节,我来看看莹莹,接她回府的。”
赵竑面带微笑,违心地说道。
原来这就是吴峰,他的正妻吴莹莹的大哥,也是他的大舅子。据他得到的消息,此人油头粉面,眠花宿柳,乃是临安城有名的权贵浪荡子。
自己和吴莹莹闹翻,这个大舅哥曾经几次三番带人找他麻烦,闹得临安城沸沸扬扬。后来销声匿迹,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接莹莹回家?你是在可怜我吴府吗?”
吴峰冷笑了一声,随即冲上前去,抓住赵竑就是一拳。
“回去宠你的那些女人吧!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莹莹被你害苦了!我弄死你!”
这个好色的偏执狂,他也知道低头认错了?
猝不及防,也幸亏躲避的及时,肩膀上挨了一下,隐隐生疼。吴峰怒容满面,还要上前,一旁的纨绔们赶紧把他拉住。
“算了算了,和他叫什么劲!”
“他就是个驴脾气,你和他急什么!”
吴峰被纨绔们拉住,仍然怒气冲冲不肯罢休,想要冲上来。
“大哥不要生气。俗话说,床头夫妻床尾和。回去我就把那几个女人赶走,你就放心吧!”
赵竑吓了一跳,脸上依然是笑容满面。
这个吴峰性烈如火,为妹妹出头,倒是个好大哥。
“放什么狗屁?先赶走你那些女人再说!”
吴峰终于冷静了几分,被纨绔们放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滚滚滚!这里不欢迎你!再不走,不要怪我翻脸!”
妹妹在什么地方,他都不清楚。即便是他清楚,也不会让妹妹再和赵竑有什么瓜葛。
谁都知道,这家伙就是个无情无义的浑蛋,还是一刀两断更好。
“济国公,还是回去吧。反正你身边女人多的是。”
“殿下,弹琴玩女人,一个人多清静。还是赶紧回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吴峰旁边几个临安城的纨绔子弟,也是嘲讽起赵竑来。
“大哥,岳父岳母在哪里?求求你让我见上一面。”
赵竑低声下气,苦苦恳求起吴峰来。
连吴峰和这几个家伙都敢对自己如此不敬,看来自己这个皇子,确实处境堪忧。历史上被“狸猫换太子”,一点也不冤。
杨桂枝自幼被宋高宗吴皇后养在宫中,对吴皇后感恩戴德,爱屋及乌,对吴氏一门也是多有照顾,杨桂枝的侄女嫁给他的岳父吴念,又将吴念之女吴莹莹嫁给自己。
自己和皇后的亲侄孙吴莹莹闹翻,吴氏一门对自己很不满意,从中也可以看出杨桂枝的态度。
这真是一着不慎,树敌无数啊!
赵竑这个蠢货都干了什么?智商低的实在是可怜!
“赵竑,拿上你的东西快滚吧,我爹娘不会见你!”
吴峰不耐烦上前,推搡起赵竑来。
“大哥,还是让我见见岳父岳母,让我向他们当面赔罪吧!”
赵竑一边被推着向外走,一边假意大声喊道。
“走走走,不要再鬼嚎了!”
吴峰火起,又是一脚,被赵竑敏捷地躲过,其他纨绔赶紧把吴峰劝了回去。
赵竑被纨绔们推了出来,带的礼物也被扔了一地,跟着吴府的大门紧紧关上。
“李唐,把东西捡起来,回去兄弟们分了。”
赵竑哭丧着脸,看起来无精打采,嘴里却干嚎起来。
“岳父岳母,求求你们,让我见莹莹一面!我知道错了!”
府门口看热闹的几个富贵妇人指着赵竑窃窃私语,看没什么热闹可看,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李唐捡起了东西,懵懵懂懂。
看赵竑愁眉苦脸的样子,难道说,他还真的想让夫人回来?
“李唐,你回头去帮我办件事。”
赵竑忽然停下脚步,向李唐交待道。
“殿下吩咐就是!”
“是这样,明天帮我……”
赵竑思索片刻,还是摆了摆手。
“算了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赵竑迈步向前,心头还是踌躇不决。
一旦流言蜚语,撕开脸面,某些关系,也许真就无法调和了。
况且,他也是疑惑,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蠢事,让吴府如此容不下他?
吴府大堂上,赵竑的岳丈、永阳郡王吴念和妻子吴杨氏对坐,一时都是无声。
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姑爷赵竑,会真的来找自己女儿。
现在女儿不在,只能是一推再推,找理由不让赵竑见女儿了。
“爹,娘,你们真的不见那王八蛋?”
吴峰走了进来,懒洋洋打破了僵局。
“赵竑已经离开了?”
吴母目光看向前院,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离开了!东西也扔了!”
吴峰不屑地说道。他看了看父母,漫不经心着开口。
“爹,给我拿200贯钱,我出去要用!”
“200贯钱!你要干什么?”
吴念吃了一惊。200贯钱,这可是普通百姓好几年的收入。
这个混蛋玩意,花天酒地,真是个败家子啊!
“大郎,一下子200贯,你干什么用这么多钱?”
吴母也是惊讶地问了起来。
“元夕节,出去吃喝拉撒都要花钱。快点给我!”
吴峰看了看外面,神色有些不耐烦。
“没有!你以为爹是财神爷?”
吴念断然拒绝,板起了脸来。
“你以为咱们吴家还是以前吗?自从太皇太后去世以后,府上已经败落了!要不是皇后念着旧情,时常赏赐点,府上那点钱,都不够你折腾?”
“给不给?不给我就把手指头切了!”
父亲的话置若罔闻,吴峰从腰间摸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左手放在桌上,短刀架在了自己的小拇指上,眼看着已经渗出血来。
“好好好!给你!我的小祖宗,你千万不要胡来!”
吴母一下子慌了起来,赶紧跑到了儿子身边,催促起丈夫来。
“官人,还不快让人去拿钱!”
“吴良,带衙内去账房,给他取200贯钱。”
吴念垂头丧气,有气无力,摆了摆手。
“吴良,给衙内拿钱!快!”
吴母满脸焦急,又是跺脚催了起来。
“衙内,我带你去!”
吴良点头哈腰,吴峰收起刀来,大不咧咧,跟着吴良离开。
“我这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一个混世魔王,一个就不守妇道……”
吴念叹息一声,满脸的愁容。
“老爷,你胡说些什么,还不是那个赵竑有错在先,让莹莹……”
吴母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口,赶紧关上了房门。
“官人,这种事怎么可以随便说出来?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咱们吴家还有脸在临安城呆吗?”
“夫人,纸包不住火,这种事,瞒也瞒不住!临安城不止一个人在金陵城见过莹莹,就连皇后也是知道这事。这可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吴念唉声叹气,满脸的愁容不改。
“官人,这件事,赵竑还蒙在鼓里。要不让赵竑写一封休书,和莹莹好离好散。这样的话,就没有人关心莹莹的那些事了。”
吴母低声说道,双眼放光。
“夫人,这倒是个办法!”
吴念眼睛也是亮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赵竑愿不愿意?那家伙,可是个驴脾气!”
这种事情,双方都是痛苦,私下里解决,大家都轻松。
吴母满脸的懊悔。
“早知道,刚才就把他留下了!”
“今天不行,今天不是谈这事的好时机!”
吴念摇摇头,沉吟着说道。
“过些日子,我去找他谈谈,应该没有问题。关键是皇后那边,恐怕你还要去好好说说。毕竟,莹莹的婚事,是她一手撮合的!”
杨皇后是他们的屏障,这大宋天下,谁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杨皇后。
“赵竑是皇子,他和莹莹解除婚约,官家和宗正寺那里,不会有麻烦吧?”
吴母又担心了起来。
“只要皇后开口,官家和宗正寺自不会阻碍。再加上赵竑的休书,到时候咱们去求求皇后,不会有事的!”
杨桂枝对赵竑深恶痛绝,吴府已经死心,杨桂枝绝不会阻挡。
“如今也只有这样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赵竑得罪了史弥远和皇后,谁知道还能不能登上皇位?和他早点断,对吴家是件好事!”
吴母说完,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赵竑要自生自灭,吴府没有必要和他一起自沉。早些撇清关系,早些解脱。
“就那个无情无义的蠢货,能登上才怪!”
吴念冷笑一声,不自觉声音大了起来。
“一点脑子也没有!一根筋,浆糊脑袋!依我看,那个赵贵诚,十有八九能当皇帝!那小报上不是都说了吗?他天生异象,是个当皇帝的料。”
“官人,小声点,可别让旁人听到了!”
吴母赶紧劝起了丈夫。
毕竟,赵竑现在还是皇子,也许日后会是太子,甚至是大宋的皇帝。
“怕什么,你是什么不知道。告诉你,皇后对赵竑,那是一百个看不上眼!还想当太子,当皇帝,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吴念冷笑一声,仿佛已经看到了赵竑的结局。
“照这样看来,赵竑和莹莹的事情,可不能再拖了!官人,你可得抓紧了!”
吴母又急了起来。
“我知道!等过了这几天,我就去找他。另外,莹莹那边,你让她收敛点,赶紧把她劝回来,把这事了了。免得夜长梦多!”
吴念一本正经,叮嘱起了妻子来。
“就算和赵竑撇清关系,莹莹以后可咋办?峰儿以后可咋办啊?”
吴母又忧心忡忡了起来。
“管那么多干嘛?你我都大半截入土的人,谁知道还能活几年?到时候两脚一蹬,什么事都一了百了!”
吴念又是苦笑一声,不自觉心灰意冷。
夫妻二人不再言语,堂上一时陷入了沉默。
第40章 元夕节(5)
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
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
作为临安城的北城城门,武林门始建于隋朝,兴盛于南宋,是为千里京杭大运河的南端。宋高宗赵构建都杭州,将它称为“余杭门”,不过民间仍以武林门相称。
由于武林门是京杭运河的南端,一直是商贾云集之地,樯橹如云,游人如织,熙熙攘攘,人影杂沓,更兼元夕佳节,热闹非凡。
靠近武林门城门的一处酒楼中,三个年龄相仿的年轻士子临窗围桌而坐,几人都是幞头长衫,衣冠整洁,既不寒酸,也不奢华,几人边吃边谈,关系似乎不错。
“外面转了一大圈,还是临安城好啊!”
说话的汉子叫张瑾,二十六岁,长马脸,高大消瘦,坐在矮凳上,有些委屈他的长腿。
“是啊!还能赶上过元夕节,真是太好了!”
另外一个圆脸汉子朱亮,普通身材,只是皮肤白皙些。
“临安城是好些,可是其它各路大宋的百姓,日子就不好过了。”
另一个英俊冷峻的年轻人轻声说道,他端起酒杯慢慢喝着,若有所思。
“周平,周大官人,你不要总是忧国忧民,让自己那么累。天下不平的事多了,你能管多少?还是先管管自己的肚子吧。”
马脸张瑾摇摇头,继续用饭。
从小到大,嫉恶如仇,心怀天下,周平就是这个样子。
“是呀!这一路看来,贪官污吏,连年征战,老百姓哪有好日子过。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就看开些吧。”
圆脸的朱亮,也是宽慰着周平。
有时候太有抱负,雄心勃勃,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三人去金陵游历,顺便散散心,所看到的却是贪官横行,民生凋敝,实在是让人窝心。
“话虽如此,但这心里,总是不好受啊!”
周平喝着茶,话语轻柔,似乎有些不甘心。
尽管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但周平还是会觉得愤懑不平,觉得难受。
“史弥远专权,对外卑躬屈膝,对内鱼肉百姓,会子泛滥,民不聊生,你又能有什么办法?你我兄弟报国无门,壮志难酬,只能是随波逐流了。”
张瑾无奈地一句,一杯苦酒喝下。
“算了吧,什么狗屁功名,什么为国为民!吃喝完毕,回去陪陪家人,各司其职,各安天命吧!”
朱亮自嘲地加上一句,和张瑾、周平一碰酒杯,各自喝下。
三人都是满怀心事,闷酒不断,气氛也一时变的沉闷。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
周平看两位好友喝的面红耳赤,刚要劝酒,有艺人的歌声传来,慷慨激昂,让周平几人都是一怔。
“这是哪位大家作的词?”
“不知道啊!”
“从来都没有听过!”
三个人面面相对,都是懵懵懂懂,周平喊过了掌柜。
“掌柜的,知道这是谁新创的曲子吗?”
如此豪迈豁达,当真是让人心折。
掌柜的笑呵呵上前,眉飞色舞介绍道:
“大官人是从外地来的吧。这是济国公所创的曲子《西江月》,现在已经传遍了临安城。还有一曲《笑傲江湖》,更是广为流传。要不给你叫过来,奏上两曲?”
“济国公?那位济国公?”
周平又是一怔。
济国公?不会是那个道德败坏的无耻混蛋吧?
“大官人,还能是哪个济国公,就是当今官家的皇子济国公赵竑!”
掌柜的笑意盈盈说道。
“他?”
周平眼中的惊诧更甚。
“大官人,要不要叫人过来,给你们奏上两曲?”
“那就麻烦掌柜的了!”
周平点了点头。他倒要听听,这个混蛋,到底能做出了什么样的两首曲子。
“周平,是秀娘的那个赵竑吗?”
张瑾轻声问道。
周平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张瑾和朱亮相对一眼,不再吭声。
周平的妹妹周秀娘,就是济国公赵竑的妾室。不过赵竑对周秀娘不好,周平也是憎恶这个所谓的妹夫。就是没有想到,这个赵竑,还有些才华。
几位民间艺人过来,将《笑傲江湖》和《西江月》奏了一遍。周平三人听罢,都是默不作声。
“掌柜的,这个济国公赵竑,如今是很出名了?”
周平开口,问起了究竟。
才两三个月没回来,就发生了这么多新鲜事。
“大官人,不瞒你说,要说现在临安城最风光的,就是这位皇子呢!他做的词就在丰乐楼上,每天去观看的人数不胜数,丰乐楼的生意可好了!大官人买上一两份小报,就都知道了!”
掌柜兴冲冲地说道,眼神里都是羡慕嫉妒恨。
一份小报在手,几个人看了都是震惊。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这个济国公,怎么会有这样的才华?”
张瑾头上的汗水,都冒了出来。
“兵魂销尽国魂空……千古男儿一放翁!一针见血,让人热血沸腾啊!”
朱亮连连摇头,酒醒了大半,他看向周平,目光中有一丝疑惑。
这样热血肝胆的好男儿,怎么会是个抛妻弃妇的混蛋?
“你们光看好的,没有看到下面这些吗?沂王嗣子赵贵诚,室中五彩灿烂,赤光照天,如日正中。白日睡觉时,身上隐现龙鳞。”
周平指了指小报上一处。
“妖言惑众,居心叵测。看来,这是有人在为这位沂王嗣子造势啊!”
“济国公赵竑,以后怕是有对手了。”
张瑾和朱亮相继说了出来,二人都是举杯,又是一杯。
“别喝了!咱们这就回去。”
不知为什么,周平心里火烧似的,乱糟糟一团。
“急什么?再来一杯!”
朱亮和张瑾连饮两杯,这才和周平一起,踉踉跄跄下楼,嘴里犹自和唱:
“……靖康耻,犹未雪……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哈哈......”
掌柜的看了看几人的背影,暗暗摇头。
这样自命不凡、慷慨悲歌的年轻人,临安城可是越了越少了。
已是黄昏,济国公府,书房之中。
从吴府回来,赵竑就心事重重,不安地来回踱步,眉头紧皱。
事态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赵竑这个蠢货,把吴家得罪的彻彻底底,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
他的大舅哥那一拳,虎虎生风,眼神中的恨意浓浓。
“殿下,你还真想把夫人接回来?”
李唐黑着脸,轻声问道。
他也感觉得到,赵竑心中的烦闷。
“当然要接回来,和谁过不是过。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赵竑愁眉不展,但心头还有希望。
“殿下,话虽如此,但夫人,也许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夫人了。”
李唐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是说,夫人红杏出墙,已经有了相好的?”
李唐的小心思,全都放在了脸上。
一个年轻的良家女子,离家出走一年多,恐怕不会是孤身一人了。
人总是有需求的,也许他已经被戴上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不过他不在乎。
对于他来说,他曾经的所有女人,都和现在的他没有任何关系,都是陌生人。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头上是不是绿油油。
“殿下已经知道,那还有必要把夫人找回来吗?”
李唐黑脸陪笑,满眼的惊诧。
能忍人所不能忍,殿下胸怀广阔,真是让人叹服。
“要找回来!不但要找,而且要把声势弄大。不是有人说夫人去了金陵吗,派人去金陵找,要让在乎的人知道!”
赵竑下意识觉得,自己这个夫人,是不会回来了。
根据吴家人对他的态度,他们有可能知道吴氏的事情,也不打算让吴氏跟他再有瓜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和吴氏之间,竟然到了这种不可调和的地步。
找回吴氏,目的不过是想和皇后杨桂枝改善关系,能够让他顺顺利利当上太子,让史弥远不能再“狸猫换太子”。
他之所以不想在小报上沸沸扬扬,就是担心吴氏的名声。
他忽然想起后世,富阳江上神仙侣的故事来。
“映霞女士鉴: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汝与某君之关系,及搬去之细软衣饰、现银、款项、契据等,都不成问题,唯汝母及小孩等想念甚殷,乞告一地址。达夫谨启。”
达夫先生一气之下,将丑闻公诸于世,让映霞女士颜面扫地,也致使二人之间再无和解的可能,最终劳燕分飞,两败俱伤。
他可不能干这样的蠢事。吴氏颜面扫地不说,吴府也会难堪,杨桂枝也会被激怒,到时候情形更加不妙。
损人不利己的蠢事,还是不要冲动去干。
“殿下,小人马上安排人去金陵,把夫人找回来。”
李唐连忙请令。
“李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过了元夕节就安排人去办。”
赵竑点点头,转移了话题。
“我让你打听那个颜小娘子的底细,查到了没有?”
颜春对赵竑如此上心,赵竑也觉得这个颜春神神秘秘,也在查对方的底细。
毕竟,他不是真的每天被自己帅醒。
“殿下,只查到颜春是淮南高邮军人氏,父母双亡,家中就她和一个远房舅父,也就是徐掌柜。其它的还没有消息。”
李唐的话,让赵竑微微皱起了眉头。
高邮军已经是楚州边界,历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死伤甚多。颜春来自高邮军,相当于没法辨明其底细和真伪了。
“殿下,不是小人多嘴,你和那个颜春,你们不合适。”
李唐苦着黑脸,小心翼翼说道。
“这又是为何?”
赵竑不由得一愣。
他堂堂大宋皇子,年少多金,相貌堂堂,身家清白,文韬武略,不差在那里,怎么可能收不了那个颜春?
“殿下,那个颜春刁蛮任性,粗鄙少礼,又没读多少书,不是你的良配。”
李唐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赵竑看了看李唐,没有吭声。
男女之间最初的相遇,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冲动和悸动。
难道说,他也是当局者迷?
“殿下,夫人虽然刁蛮善妒,但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琴棋书画,比那个颜春可是强多了。至于徐姬,心术不正,绝非殿下的良配……”
李唐欲言又止,赵竑立刻催了起来。
“有话快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这小子黑脸上眼神闪烁,一看就憋着一肚子坏水。
“殿下,以小人说,你还是赶紧把周氏接回来。她性子好,温良贤淑,跟了你那么久。”
果然,李唐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现在?”
赵竑一阵犹豫。要是现在接回来,会不会像历史上一样,发生孩子生下来两个月就早夭的事情?
“殿下,现在吴氏不在,徐姬居心叵测,正好把周氏接回府。周氏有了你的骨肉。皇家子嗣艰难,皇孙可是殿下安身立命的屏障。”
李唐的话,如惊雷打在天灵盖上一般,让赵竑外焦里嫩。
皇孙才是他最大的屏障!
看来,他不得不去接收他的前身留下来的宝贵的女人遗产,还直接喜当爹。
“殿下,大宋皇室人丁单薄,殿下尚无嗣子。要是周氏为殿下生下麟儿,殿下的皇子之位,可就坐踏实了,甚至可能升为太子。其中的利弊,不用小人多嘴了吧。”
李唐侃侃道来,一串话说的赵竑额头冒汗,冷风一吹,心里一阵阵激灵。
这些风流债,有利有弊,无论什么债,他这个“背锅侠”,还不得不都得接着。
“走!”
说干就干,赵竑立刻站了起来。
“殿下,去哪里?”
“你说去哪里?明知故问!”
赵竑头也不回,迈步向前。
自己不仅有吴氏这个正妻,还有一个周氏的妾室。
宋朝虽然实行一夫一妻制,讲究门当户对,但并不反对纳妾,妾的地位低于正妻高于奴婢,没有明媒正娶,只是一纸契约。
一妻一妾一美姬,再加上两个娇婢,这个赵竑,可是真风流。
好一副好身体!好一副好肾!
“殿下,你早该去了!没有子嗣,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李唐絮絮叨叨,赵竑暗自心惊。他的好兄弟徐良,也是这么说的。
皇家子嗣艰难,有了皇孙,他的皇子之位就稳了,储君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皇孙,保住皇孙,也许真是一个巨大的臂助。
下意识,赵竑觉得自己有几分丑陋龌龊。
不过,在眼前的情形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即便是他不去找周氏,周氏也会因为孩子,前来找他。
第41章 元夕节(6)
御街,修文巷,赵竑的目光在街边“周记金银铺”几个字上逗留。
这里处于临安城御街中段,是繁华的商业中心,上百家金银铺依次排开,琳琅满目,吸人眼球。
能在寸土寸金的御街繁华中心拥有铺面,他的这位岳父丈母娘,看来真是财大气粗,富贵逼人。
身为皇子,权有了,老丈人是土豪,钱不缺。要是没有史弥远这档子事,他这一趟“重新做人”,可是直奔人生巅峰了。
可惜,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还要与天与人斗,至死方休。
“周记”门前的桌上,陈列着金银器皿和铜钱、会子,挂满灯笼的屋檐下,一排黑衣青帽的彪形大汉肃立,有几分打手护院的意思。
“殿下,周记买卖、打造金银器皿,还有金银铤,买卖兑换钞引,在临安城也是有名的上等店铺。”
李唐轻声介绍,赵竑轻轻点头。
想不到自己的这位美妾,还是巨贾之女。
岳父岳母的家产,是不是也能借来用用?
“姑爷,你可来了!”
看到赵竑带人过来,侍卫手里还提着东西,门口的壮汉眼尖,满脸笑容,赶紧迎了上来。
说一千道一万,赵竑还是周家的姑爷。小夫妻闹点矛盾,床头吵架床尾和,再也正常不过。
“周大,劳烦你通报一下,就说殿下来看岳父岳母了!”
李唐上前一步,抢先说道。
“姑爷,李侍卫,你们里面请!”
周大满脸赔笑头前带路,冲着里面大声喊了起来。
“快去告诉员外和夫人,就说姑爷来了!”
看来,这个王八蛋姑爷,并不是小报上所说的一无是处。
赵竑进了铺子,男女客人都是好奇地看着赵竑,赵竑满脸笑容,拱手作为回应。
店铺不大,但也有上百平方米,金铤银铤耀眼,金银首饰绚丽缤纷,真是亮瞎了他的狗眼。
至于铜钱、会子这些通用的货币,不知多少。
粗粗看下来,这一间店铺,至少也有四五十万贯的硬通货。
南宋商贾的富有,可真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富商巨贾,小摊小贩,这可是完全不同的阶层,天壤之别,绝不能一概而论。
“殿下,你来了!”
圆滚滚、身材矮小的半百胖子周家成出来,华衣锦服,强颜欢笑。
他身旁端庄秀丽、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子,正是他的妻子周高氏。
夫妻二人一高一矮,女高男矮,女瘦男肥,有点滑稽。
看周家成和周高氏勉强的笑容,赵竑明白,在岳父岳母心中,自己这个女婿,恐怕不受欢迎。
不用问,自己的美妾周秀娘,也是如此看待自己了。
这个赵竑,情商之低,不知得罪了多少手握实权的大佬,也不知做了多少孽?
他心中有些期待,自己的这位妾室,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美人?
“岳父、岳母,小婿有礼了。本来早就想来,不过官家天天征召入宫,所以才来得晚了!小婿给二老赔罪了!”
赵竑肃拜行礼,深深一揖。
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牵强附会了。
“殿下,见外了!都是一家人,里面请!”
果然,周家成和妻子周高氏,脸上的笑容亲切了几分。
迟来总比不来好。何况看起来,认错的态度不错。
赵竑暗暗感慨。平民百姓和勋贵之家,所处的地位不一样,对待他的方式也大相径庭。
“秀娘,殿下来看你了!”
进了院子,高氏冲着里面喊了起来。
“殿下,秀娘有了身孕,你可要让着他一点。”
周高氏面带笑容,叮嘱起了赵竑。
“你这人,说这些作甚?”
周家成赶紧阻止了妻子。
这家伙有时候倔起来,翻脸不认人,还是少刺激他。
“岳父、岳母放心。我知道秀娘有了身孕。有人居心叵测,想对我不利,府里也不安全。所以我才特意把秀娘送了回来。”
赵竑低声说道,一本正经,周家成夫妻连连点头,恍然大悟。
赵竑的处境他们也知道一些。和史弥远不和,和当朝皇后有龃龉,风口浪尖,府上肯定不太清静。就是不知道,这家伙所说是真是假。
“殿下,那小报上登的那些事情……”
周高氏微微一怔,继续问道。
“你这人,说这些作甚?那还用问,都是旁人造的谣了!”
周家成眼睛一瞪,立刻反驳起妻子来。
“岳父说的没错!如今这谣言满天飞,背后之人居心叵测,你们也要当心啊!”
赵竑接过话头说道。
“殿下,你知道就好了。可是要小心谨慎啊!”
周家成和妻子对望一眼,邀请赵竑坐下。
不管怎么说,赵竑上门恭恭敬敬,面子上让人舒服。
“殿下,史弥远权势滔天,还是不要和他硬碰。还有皇后那边,送些礼认个错,对你有好处。”
周家成的话苦口婆心,意味深长。
即便是当不了大宋皇帝,也是个富贵王爷,何苦和自己过不去。
“殿下,官家那里也要走动走动。毕竟是父子,要投其所好,多说些软话,不会吃亏的。”
周高氏也是一本正经,叮嘱起了女婿。
“多谢岳父岳母教诲。不日前,我还教了官家一套道家的太极拳法。官家很是高兴,天天操练。”
赵竑恭恭敬敬,笑容满面。
他的这一对岳父岳母,还是关心他的。
这或许和他的这位美妾周氏,有了身孕有关。
总不能拆散夫妻两个,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吧。
“那就好!那就好!”
周家成连连点头,和妻子又是对望一眼,都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这个倔强倨傲的驴脾气女婿,温声细语,彬彬有礼,这是真的转弯了?
“岳父岳母放下,等秀娘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会给她一个名分,不会亏待他。”
都有了孩子,他总不能没有表示吧。
“那就好,那就好!”
周家成和妻子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女儿有了名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众人在院中坐好,还没说几句话,周秀娘就从后院走了出来,一旁还跟着一个高大威猛、十五六岁的少年。
“秀娘、二郎,快来见过殿下!”
周家成赶紧站了起来,向女儿和儿子叮嘱。
“秀娘、二哥,不必多礼。”
赵竑站了起来,满脸笑容,叫了出来。
周秀娘,和她母亲周高氏一样,身材修长,大长腿,白净的脸庞、一头的黑发,不折不扣的高冷美女,和颜春有些相似。
还要什么自行车?
看来,原来的赵竑,喜欢的是妖冶性感的女子,这种清纯型的,似乎不合他的胃口。
不过,合现在这个赵竑的胃口,是他的菜。
“殿下,你来了。”
周秀娘轻声说了一句,面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
“殿下,我姐有了你的孩子,你可不能欺负她了!”
周安大声说道,似乎对自己的姐夫很是不满。
哪有妻子怀孕被赶回娘家的,这个赵竑,实在不是个东西!
“是姐夫不对。确实是有些原因。”
赵竑尴尬不已,轻声解释了起来。
他看了看周围,岔开了话题。
“岳父、岳母,大哥不在吗?”
既然来了,周家的情况肯定要了解大概。
周平跟他大吵一架,却没有动手,看来这个人是位谦谦君子,不是个暴力男。也说明,他和周氏的关系,没有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殿下,大郎和几个好友出外散心去了,不在家。你不要介意!”
“好些日子没见大哥了,还怪想他的!”
周秀娘的哥哥周平,没有考取功名,闷骚男一个。不过听徐良和田义说,这人做事沉稳,有些本事。
赵竑就是不明白,周平已经二十好几,为什么还不成家?
“岳父岳母,我先告辞一会,和秀娘进去说话!”
赵竑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周秀娘的闺房里,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说起来,赵竑有些沉闷,耐心也不够,不是个能哄人的主。何况虽然是自己的女人,其实是刚认识的才是。
琴台上的琴,是周秀娘的?
“那首《笑傲江湖》,是殿下做的?”
还是周秀娘,打破了沉闷。
赵竑点点头,猛然想起来有人说过,周秀娘似乎也能弹琴,好像还不错。
“总想起以前和你弹琴的日子,情不自禁,就创了这首曲子。”
赵竑终于圆通了一回。
“那个徐姬,她不是弹的更好?”
周秀娘的话,让赵竑一怔,心里却豁然开朗。
看来,周秀娘的心里还有这个赵竑。要不然,也不会酸溜溜的了。
“人心里不干净,弹出来的琴声就没有灵魂。”
赵竑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慨。
这么柔美的女子,以后就是自己的枕边人了?
可惜肚子里怀的,似乎不是自己的孩子。头顶一片绿油油,实在是让人无语。
“她……们是……奸相的人?”
周秀娘惊讶地问道,赵竑点点头,却看到桌上的琴谱,正是那一首《笑傲江湖》。
“娘子,那我就先出去了。”
赵竑有些尴尬,就要逃离。
“殿下,元夕佳节,咱们一起弹奏一曲《笑傲江湖》。”
周秀娘却上前拉住了赵竑,楚楚可怜。
赵竑无可奈何,随着周秀娘来到琴前坐下。
周秀娘脸色微微泛红,径直坐到了赵竑的腿上,紧紧搂住了他粗壮的脖子。
“殿下,你就不想念奴家吗?抱紧我!”
温香软玉,那大腿上的感觉……赵竑有些扛不住,下意识抱住了周秀娘。
“秀……娘……”
“殿下,叫什么秀娘,叫我秀……秀……”
周秀娘眼神迷离,和赵竑缠绵地热吻起来。
“秀……秀……”
赵竑一阵心惊。这就“小甜甜”,看月光了?
良久,占够了便宜,二人脑袋才分开,赵竑在周秀娘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摸,温声细语。
“娘子,已经显肚了,有没有不舒服?”
既来之,则安之。对女性的尊重和体贴,他还是有的。
不知道孩子几个月,只能是左言右顾了。
“殿……相公,马上就五个月了。本打算过几天就告诉你……嗯……相公……”
周秀娘说着,又爱恋地抚摸起赵竑的脸来。
赵竑暗暗佩服,这小子靠着钱多,又会弹琴,不知祸害了多少无知少女。
“娘子,你可要保重身子。”
赵竑尴尬一笑,放开了手,手搭在了琴弦上。
“娘子,那咱们弹一曲,让咱们的孩子也听听!”
“相公,那你能晚上留下来,陪我好好说说话吗?”
周秀娘可怜兮兮地撒起娇来。
“好吧。正好也和你说些事情。”
赵竑硬着头皮答应。这个时候,他能说不吗?
悠扬的琴声响起,跟着歌唱声传来,屋外的周家成和高氏都是笑开了花。
“姑爷,这是回心转意了?”
“这下好了,终于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了!”
父母的兴奋看在眼中,儿子周安不屑地浇了冷水。
“别急着高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小孩子家懂个屁!”
周家成不满地看了一眼儿子,捋须不语。
“员外,夫人,官家只有殿下一个皇子,殿下没有子嗣,大姐如果生个男丁,可就是皇孙。大姐那就是母凭子贵,大姐是皇后,皇孙将来可能就是大宋的官家!”
家丁周大在一旁笑哈哈说道,眼神炽热。
周家成和高氏对望一眼,都是无语,心都是砰砰跳了起来。
皇后、贵妃、皇孙……
“周大,你下去准备一下。十分金的二十两金铤一箱,十分金的二十两金叶子一箱,十分银的二十两“猪腰银”两箱,十足金的金镯子,上好的玉镯各一对,黄金缕两副。先准备好了!”
周家成还没有言语,高氏盘算着吩咐了下去。
“娘,连吃带拿,不要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周安着急地喊了起来。
这些财产,可都是自己家的。
说白了,这些金银都是自己的,怎么能便宜了那个浪荡子?
“夫人,姑爷得罪了这么多人,恐怕不好翻身。你这么大手笔,是不是有些冒失?”
周家成迟疑着说道。看来,他也知道赵竑的处境。
“没有什么顾忌的。做买卖有赔有赚,你能担保一辈子平安无事?”
周高氏轻轻摇了摇头,一脸的镇定。
“秀娘有了身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姑爷当不了皇帝,也是王爷国公,咱们也是皇亲国戚。若是姑爷真能当上皇帝,周家可就是几世的富贵逍遥。”
“夫人,还是你看得远呀!周大,赶紧照夫人吩咐的去办”
周家成连连点头,满脸赔笑恭维着妻子。
夫人的决策,从来都没有错过。
第42章 元夕节(7)
清晨用过早饭,赵竑就要打算离开。
至于他和周秀娘,一个刚认识的怀孕的女人,他又能说些什么,不过是妇唱夫随而已。
至于晚上睡觉,就更尴尬了。手足无措不说,还得小心翼翼,生怕露出马脚。
“姑爷,夫人和大哥找你。”
魁梧猥琐的周大上来,满脸赔笑把赵竑带了出去。
进了后院,周大带着十几个家丁把守,虎视眈眈,戒备森严。
赵竑暗暗心惊。自己才五六个侍卫,周家这架势国公府还大,豪富之家,果然非同一般。
“殿下,坐!”
赵竑进了后堂,周高氏站起身来,请赵竑入座。
“岳母,都是一家人,直呼我的名字即可。”
赵竑面容亲切,和周高氏分别坐下。
堂中的一张椅子上,一个冷峻白皙的年轻人正在看着赵竑,一双眼睛雪亮,却并没有站起身来。
“见过岳母,见过大哥!”
赵竑心知肚明,上前见礼。
这位高冷男,肯定是他的大舅子,周秀娘的大哥周平了。
此人冷静寡言,和他冲动幼稚的弟弟周安比起来,完全不一样。
自己的大舅哥都对自己这副嘴脸,看来这个赵竑,情商智商都堪忧,确实活该。
“殿下,你不是说再也不登我周家的门吗?怎么现在又跑来了?”
周平看着赵竑,冷冷一笑。
说实在话,他宁愿和这个蠢货拉开距离,免得惹祸上身。
但归根结底,这笨蛋是自己的妹夫,自己未来外甥(女)的父亲。
“平儿,不要这样,都是一家人!”
周高氏赶紧站起身来,招呼赵竑坐下。
再怎么说,这人也是自己的女婿,自己外孙(女)的父亲。
“大哥,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能不见面呢。说实话,几日不见,我还很是想念大哥。”
赵竑面带微笑,不卑不亢。
徐良说这位大舅哥有些本事,或许会是未来的相助。
他现在身边缺少人手,急需自己人出谋划策。
“好好好!皮笑肉不笑,算你还有良心。”
周平冷冷一笑,他漫不经心看着赵竑,又收回了目光。
“殿下,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混吃等死,浑浑噩噩?”
混吃等死、浑浑噩噩?
周平的话,让赵竑只能是讪讪一笑。
原来只是自己懵懵懂懂,周围不乏明白人,自己的大舅哥就看的清清楚楚。
回想起来,历史上的这个赵竑,连自己老师的苦口婆心都听不进去,就更不用说一个妾世家的“外戚”了。
“官家那里,可以再想想办法。皇后这边,也能做些事情。至于史弥远,恐怕积怨太深,无法调和。若是主动示弱,恐怕会打草惊蛇,误了大事。”
赵竑思索着说了出来。
赵扩没有现在立他为太子,不是说赵扩故意这样,而是宋室的规矩。一般等皇帝驾崩前,才会立下圣旨或者遗诏,指明继承的人选。
这样做,大宋朝堂的说法是担心父子争权,伤了父子之情。
先不说这狗屁规矩是不是有违孝道,宋朝太子之权大大削弱,权力犹在宰相之下,这是不争的事实。
太子无权,也难怪历史上史明远的“狸猫换太子”能够成功了。
皇后杨桂枝,年轻时候贪权,现在已年过花甲,多少可能会照顾一点皇帝的意思,可能还有挽回的一丝余地。
至于史弥远,已经精心布局了两年多,赵贵诚都被推到了前台,贵为皇侄,恐怕不会因为赵竑一两句和解的话就改弦易辙。
这才是根本所在。
“你是官家立的皇子,又没有大恶,他应该不会轻易更换。再说了,就你们赵氏宗室,秀王濮王年龄太大,其他的太年幼,除了那个沂王嗣子赵贵诚,没有几个能换你。”
周平果然有些眼光,对赵宋皇室的事情,比赵竑自己还清楚。
“史弥远权倾朝野,即便你将来能登上了皇位,恐怕也是君弱相强,很有可能还要再生祸端。你以后的路,可不好走啊!”
周平的第二句话,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史弥远要“狸猫换太子”。或者说,他不相信史弥远敢这么做。
“史弥远加杨皇后,一个权倾朝野,一个后宫之主。殿下,你是专挑硬骨头啃啊!”
岳母周高氏也是眉头紧皱,紧接着说了出来。
赵竑满脸苦笑,无奈摇头。
他能说,这是他的前身那个蠢货做的孽吗?
赵竑沉默不语,周高氏眼珠一转,立刻说道:
“殿下,冤家宜解不宜结。要不让官家出面,给史弥远送些东西,示弱求和。你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委曲求全,再送上珠宝金银,也许这事就能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
赵竑摇摇头,不得不又苦笑了一声。
史弥远已经计划了这么长时间,赵贵诚已经距九五至尊一步之遥,他们怎么会轻易放弃。
换句话说,史弥远们会把他们自己的命运,交到对方的手里吗?
“岳母,大哥,你们听说过“狸猫换太子”吗?”
想起历史上的事情,犹豫了一下,赵竑看着自己的岳母和大舅哥,压低了声音,决定合盘托出。
如果这二人都不能相信,那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能相信的人了。
“什么“狸猫换太子”?你在说些什么?”
周平气愤地看了一眼这个浪荡子,一头雾水。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讲什么狗屁动物故事?
赵竑暗暗摇头,心头尴尬。
狸猫换太子,历史上没这回事情,这也是后世的戏剧,怎么可能在宋朝就堂而皇之亮相。
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周氏母子不会想到史弥远如此胆大包天,敢去换皇子。
周平见多识广,周氏母子没想到,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岳母、大哥,是这么回事……”
赵竑压低声音,把历史上的“狸猫换太子”变向说了出来。
周氏母子都是大吃一惊,片刻,周平才点点头,低声说了出来。
“我就说这个沂王嗣子赵贵诚,怎么会爬的这么快?原来真是史弥远这个奸人推波助澜。”
他看着赵竑,目光柔和了许多。
“殿下,我小看了你。原来你也不是个蠢人啊!”
“史弥远权势滔天,他要是这样,殿下可就大事不妙。”
周高氏脸色难看,看向了儿子。
“大郎,这事非同小可,要想办法帮帮殿下。”
“娘,没有什么担心的。既然他们想对殿下不利,杀了赵贵诚就是!”
周平眼神狰狞,冷冷说了出来。
赵竑吃了一惊。这个大舅子,绝对是个狠人。
周高氏也是一惊,随即摇了摇头。
“要是现在动手,矛头就会指向殿下,让殿下的处境更加不利。你不要忘记了,皇宫里面还有一个精明无比的杨皇后。要是出一点岔子,殿下和我们周家,恐怕都是万劫不复。”
周高氏低声细语,句句戳心。
“况且,现在杀了赵贵诚,史弥远还有时间再换一个。反正都是矫诏,立哪一个宗室子弟都行,赵贵诚的弟弟也是人选。此事得从长计议,千万不能冲动。”
赵竑和周平对望了一眼,都是点了点头。
“史弥远即便要“狸猫换太子”,他也得杨皇后的内应。所以这第一步,就得稳住杨皇后,拉近和杨皇后的关系,让她最起码不讨厌殿下。”
周高氏徐徐道来,让周平和赵竑都是点了点头。
讨好杨皇后,这恐怕是必须要做的第一步了。
“娘,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既然史弥远要“狸猫换太子”,那就把他推举赵贵诚这事添油加醋宣扬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史弥远的狼子野心。”
周高氏看着儿子,目光炯炯。
“大郎,你知道怎么做吗?”
“娘放心,自然是用小报,无孔不入,官府很难查出蛛丝马迹!”
周平点点头,神色中隐隐有一丝振奋。
“小报!”
赵竑目瞪口呆。
自己不就是被对方用小报抹黑的吗。
朝廷有朝报,民间有小报。和朝报相比,百姓更喜欢和相信小报。
而且这小报,朝廷屡禁不止,出者自出。小报不仅没有被禁绝,反而读者众多,影响力特大。
论其原因,土地兼并,苛捐杂税,差役繁多,民不聊生。朝报、邸报不准报道边事,甚至士兵在家信中也不能谈战事,禁压之下,小报自然应运而生,读者也“皆以小报为先,而以朝报为常”。
自己这位岳母,竟然懂得利用水军,裹挟民意,制造舆论,做事滴水不漏,眼光独到,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让他一下子想起了徐良。看来,聪明人做事,都是心狠手辣,懂得借势。
赵竑这个蠢货,这么好的资源都没用上,活该被换掉。
“殿前司都虞候冯树,我和他侥幸认识。此人嗜赌如命,负债累累。殿下不妨可以一试。”
周平沉思片刻,轻声说了出来。
关扑就是赌博,宋代关扑盛行,但是根据大宋律法,赌博是违法行为。《宋刑统》规定:诸博戏财物者各杖一百,赃重者各依己分,准盗论。只要抓住赌博的,打一百杀威棒。如果赌资巨大,按盗窃罪从重处罚。
但是法外有恩,每年元旦(春节)、寒食、冬至等节日,大宋朝廷会开放赌禁三天。至于元夕佳节,虽然不是法定放赌日,但赌博之风从元旦蔓延过来,也就没人管了。
周平的话,让赵竑心头一阵潮动。
“大哥,这个冯树,和夏震的关系怎么样?”
夏震是殿前司指挥使,俗称“殿帅”,掌握皇宫禁军。此人是史弥远的忠实盟友,开禧年矫诏诛杀朝廷重臣韩佗胄,就是这二人加上一个杨皇后的手笔。
“夏震很看重冯树,要不然也不会30多岁就提拔他为殿前司都虞侯。冯树又贪又狠,野心勃勃,这些事情,你这个皇子不知道吗?”
周平说完,不满地看了一眼赵竑。
整天弹琴玩女人,一点正事都不干。
“贪婪就好,野心勃勃更好!”
赵竑微微一沉吟,心里有了打算。
“大哥,冯树这个人,你私下里注意着,不要打草惊蛇,到时候或者有大用。”
殿前司都虞候,位仅在指挥使指挥副使之下,掌握不少禁军班直,绝对有大用。
“我们只能敲敲边鼓,大事还得你自己做!记住,第一步就是太子之位。只要成为大宋储君,不管史弥远想怎样,都是难上加难!”
周平一本正经,提醒起了自己的大舅子。
“岳母、大哥,有你们帮衬,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赵竑点点头,诚恳地说道。
这一趟来周府,可谓是收获颇丰。
“殿下,秀娘有了身子,你还不打算把她带回去吗?”
周高氏看着赵竑,眼神里有一丝不满。
这家伙,不会是串个亲戚,就又光棍一条,自己回去逍遥快活了吧?
“秀娘还不能回去。”
赵竑面色平和,徐徐说出了“卧底”的原因。
这两个人已经是自己同一个战壕亲密的战友,没有必要再瞒他们。
赵竑说完,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岳母、大哥,此事还请保密,以免打草惊蛇,让史弥远起了猜疑。多谢厚情,赵竑来日必有重报!”
“殿下,你我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周高氏跟着站了起来,还了一礼。
“殿下,趁着这几天你府上没人,我们准备了些东西,让周大给你送过去。很多地方,你都需要打点,千万不要舍不得花钱!”
丈母娘的话,让赵竑一阵尴尬。
这连吃带拿的,多不好意思。
“殿下,做事就要花费,如果钱不够,你尽管开口就是。你先去和秀娘告别,走的时候从后门出去。”
周平一本正经地叮嘱起了赵竑。
这一刻,他真把赵竑当成了自己人。
见过周秀娘,来到后院,周平和赵竑已经是勾肩搭背,犹如多年挚友。
“赵竑,实话实说,我不是帮你,我也是在帮我自己。”
“大哥,只要我有出头的一日,绝不会负你!”
“赵竑,说定了!我周平这一辈子能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可全在你的身上了!”
“大哥,苟富贵,勿相忘!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珍重!”
“殿下,珍重!”
赵竑和周平依依不舍,拱手告别。
“这个赵竑,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啊?”
周高氏看着赵竑离去的背影,幽幽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也只有强推他上位!终于有事做了!”
周平脸色泛红,全身似乎充满了斗志。
第43章 攻心
临安城、皇宫,福宁殿。
黑夜笼罩了皇宫所有的殿宇,只有不时走过的披坚执锐的大内禁军,给这一片死一般的静寂带来些许的生气。
晚年的赵扩很少去妃嫔处,由于身体原因,他迷上了道教修炼术,修道之下,就更是深居简出,难得与人谋面了。
昏昏沉沉睡去的赵扩,像是做了噩梦,眼皮忽然睁开,脸色煞白,满头大汗。
他费力地爬了起来,在阴阳图案的织毯上坐好身子,双腿盘好,放好拂尘,开始打起坐来。
看他身着道袍、打坐时虔诚无比的样子,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执政前期,朝政由权相韩侂胄把持,执政后期,则是由奸相史弥远与皇后杨桂枝控制,除了做乌龟修道,似乎没有其它事可做。
这或许也就是他经常御笔一挥,乾坤独断,不经两府决策机构,直接下达执行的原因。
“太极者无极而生,无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修道者,在于维持人体阴阳平衡,无为而治,炼成纯阳之体……”
想起赵竑的话,赵扩心里一动,慢慢站了起来,肃身而立,打起了太极拳来。
一招一式,也不知道中间几式是不是正确,一套打下来,赵扩的身子,已经热了起来。
“再来!”
赵扩打起精神,又开始了第二轮的练习。
不知道练了几遍,直到满脸的汗水,气喘如牛,赵扩这才瘫躺了下来,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自然醒,接着被侍者李顾轻声叫醒。
“官家,济国公赵竑在外觐见!”
“让他稍稍等候一下。”
赵扩下了打坐榻,早有宦官端上洗漱的热水和青盐等物。
“官家,是先用早膳还是先用金丹?”
李顾跟了上来,继续问道。
“今天就不用金丹了,让济国公去嘉明殿,和朕一起用早膳。”
赵扩的目光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憎恶。
嘉明殿,南宋皇帝进膳之所,除了大内禁军和几个宫女宦官,没有几个人。
赵扩这皇帝,当的也够节俭的。
心里这么想着,跟着宦官进了大殿,看到赵扩坐在桌边,赵竑赶紧上前,躬身一礼。
“儿臣见过陛下!”
“坐吧,陪爹爹一块用饭。”
赵扩温和地说道,犹如普通百姓家中一样。
宋代,尤其是南宋的宫中礼仪,可能是历代最为简单、最接地气了。
“爹爹,你就吃这些?”
看到眼前的稀粥、炊饼、几样小盘素菜,赵竑不由得一愣。
这个傀儡道士官家,可真够节俭的。
他的心里,整天到底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百姓没饭吃,我怎能骄奢淫逸啊。”
赵扩面不改色,摆摆手,示意赵竑坐下用饭。
赵竑喝起热粥,看着桌上的餐具酒器,竟然没有一件是金银之物。
再看赵扩的穿着,穿戴朴素,靴子颜色发白,似乎穿过多次。
赵竑暗暗摇头。他忽然想起,上元佳节,赵扩也没有宴请群臣。难道这也是因为节俭之故?
赵竑吃着,不自觉弄出了声音。
赵扩看了看赵竑,毫不所动,依然是面色平静,人畜无害。
这是一个好人,却是一个糟糕透了的皇帝!
“爹爹,元夕佳节一事,儿臣多谢爹爹的栽培!”
用完早膳,父子二人就在殿前说起话来,这也是赵竑此来的目的。
“都是父子,不必多礼。”
赵扩轻声说道,嘴边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早就听人说你精通琴技,想不到竟然如此炉火纯青,折服外邦使臣。《笑傲江湖》,《临江仙》个个都是惊世骇俗,你更是一位诗词大家。朕很是欣慰。”
原来是在外国使臣面前,自己给大宋挣了面子。
赵竑稍作思索,便说了出来。
“谢爹爹赞赏。孩儿上次说过,弹曲赋词只是小技,如何解决大宋的几大顽疾,才是正道。我大宋虽是海内燕平、百姓安居乐业,但居安思危,才能让大宋真正走向复兴和繁荣。”
恭维的同时,赵竑顺带提出了问题和隐患。
他也知道,赵扩宽厚仁慈,不会因为一些“胡言乱语”就龙颜大怒。
要不然,这些年的养气修身,可就白练了。
“嘉定十四年,鞑靼大军进逼金国汴京,与我北伐王师接触,胶西大军纷纷南逃,京东大军则是直接降于鞑靼。我大宋亦不得不遣派使者通好于鞑靼。”
赵扩徐徐道来,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小事。
“爹爹长于深宫,不谙边事。你倒是说说,这个鞑靼,他能把金人从北地赶到黄河以南,兵锋之盛,恰似当年女真。你说的,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爹爹,这鞑靼,实为我朝心腹大患!”
赵扩提到了蒙古,赵竑不由得精神一振,说了下去。
“爹爹听说过丛林法则吗?”
“何为丛林法则?”
赵扩惊愕地抬起头来,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所谓丛林法则,就是生存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秦始皇灭六国、五胡乱华、金人灭辽,鞑靼攻伐西夏、金人,都是如此。要想适应丛林法则,就得自强,不然就会被淘汰。鞑靼禽兽之邦,不习中华文明,奉行的就是丛林法则。我大宋远比西夏、金朝富裕,鞑靼必会南下。和鞑靼一战,势在必行。所以儿臣才说,鞑靼是我朝心腹大患。”
赵扩听着,默认不语。
“爹爹有所不知,儿臣听闻,这鞑靼大军里面,有一群佛家盗墓贼,专门盗挖历代皇陵。这些家伙盗挖墓穴里的葬品不说,还喜欢把帝王的头骨做成酒具,残忍至极。”
元灭南宋,西藏藏传佛教僧人杨琏真伽盗掘南宋皇陵,盗取其中珍宝,其中宋理宗赵昀的尸体因为入殓时被水银浸泡,还未腐烂,盗墓者便将其尸体从陵墓中拖出,倒悬于陵前树林中以沥取水银。随后将赵昀头颅割下,并制作成饮器,送交元朝统治者,制成喝酒的酒器。赵昀的头颅直到明太祖朱元璋攻占大都后,才在元大都的皇宫中被找到。
明洪武二年,朱元璋以帝王礼葬宋理宗头骨于应天府(江苏南京)。次年,又将赵昀的头骨归葬到绍兴永穆陵旧址,修复南宋皇陵。
所以,赵竑并不是信口胡说,而是提前四五十年,说出真相而已。
“居安思危,未雨绸缪,你倒是有些忧患意识。”
赵扩脸色发白,已经不复一贯的镇定。
专门盗墓,还喜欢把帝王的头骨做成酒具。这岂不是说,自己即便是百年之后,御龙宾天,尸骨还要被人糟蹋吗?
“你倒是说说,怎么样才能化解?”
怎么样化解,当然不能整天打坐养气,需要的励精图治,实干兴邦。
当然,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
“爹爹,你可知我朝三大弊端吗?”
上次没有说完的话,这一次可不想错过。
“是那三大弊端?你直说就是。”
“那就是“三冗”,“冗兵”、“冗员”、“冗费”。因为“三冗”问题无法解决,导致我朝积贫积弱,无法倾力北伐,只能因循守旧,无法自拔。”
赵竑的话,让赵扩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亮色。
“三冗”,“冗兵”、“冗员”、“冗费”,果然是一针见血。
“孩儿,你说的这“三冗”,却该如何解决?”
赵扩轻声问了出来。
“三冗”问题,“冗兵”、“冗员”、“冗费”,环环相扣。兵多了、官多了,花费自然就高了。
但大宋从立国开始,这“三冗”就存在,要解决,却始终没有合适的办法。
“爹爹,解决之法,无非是裁冗员、清冗兵,冗费自然解决。除此之外,还要彻查田赋,兴商开矿,通海裕国,扩大和金人的榷场。朝廷赋税充足,就可以编练新军,铸造利器,以备边事了。”
赵竑结合着后世的“经验”,以及这具躯体脑子里的知识和所见所闻,徐徐说了出来。
商税占了八成多,田赋不足两成,经济泡沫化的厉害。这是并不是后世工业革.命后的机器时代,哪里来那么多的工业产品支撑商业。不信,你说出几个大型的机械制造工厂试试。
人,总是要吃饭的。归根结底,大宋还是手工业和农业时代,还是农产品为重。
除了专卖和苛捐杂税,别无他法。而这些民脂民膏,都被士大夫权贵们瓜分殆尽了。
“彻查田赋,谈何容易?”
赵扩轻轻叹息了一声。
“爹爹,嘉定初年,一贯会子可换铜钱四百文,十五年过去,一贯会子只值铜钱一百文。滥发纸币,通货膨胀,经济崩溃,百姓已经是苦不堪言。”
赵竑继续苦口婆心,想增加自己在赵扩心中的印象分。
“平江府太湖流域,沃野数万顷,尽为权贵之家所有。绍兴府鉴湖一带,湖田 2300多顷良田,也尽为豪族侵占。权贵侵夺民田,蚕食鲸吞,百姓沦为佃民,任其鱼肉。”
赵竑看着赵扩,肃拜一礼。
“陛下,恕臣狂悖。我朝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权被极度削弱,士大夫一家独大,此事危害极大,已经动摇国本了!“”
“仓促之下,要大刀阔斧,恐怕会天下震动,朝野不安。当年孝宗皇帝、光宗皇帝都想革除土地兼并弊端,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追忆往事,赵扩的脸上,似乎有了些惆怅。
“陛下,无需操之过急,只需择一路一府试行,待见成效,建成全国之模范,再于各路推行。”
赵竑轻声说道。其实这想法并不难,和后世建立经济特区,以点带面一个道理。
“皇儿,你比以前沉稳多了。”
赵扩轻轻点了点头,话题一转,站了起来。
“你我父子一起练拳,说起来,有几招我已经忘了。”
“爹爹,随心所欲就好。”
赵竑和赵扩一起站好,开始练了起来。
既然赵扩不想谈,那就不要勉强。
“爹爹,儿臣是过来谢恩的。明日,儿臣就去军器所任职了。”
“事情小心做就是了,无过便是功。等一会,你去一下坤宁宫,也给皇后视膳问安吧。”
赵扩轻描淡写,练拳的速度不变,脸上的神情也是不变。
“儿臣明白了!”
赵竑心中一荡,赶紧应允。
看来,这位傀儡父王皇帝,心中也是明白的很。他是在教自己怎样做事。
不过,自始至终,赵扩并没有提到史弥远。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史弥远深恶痛绝。
君弱相强,相信每一个君王,都不会心里舒服。
第44章 现实
坤宁宫,皇后杨桂枝正在殿前,对着眼前的梅林作画,她看了一眼一旁恭恭敬敬侍立的赵竑,收回目光,继续作画。
赵竑没有办法,心里暗骂,只能在一旁等候。
听闻这位杨皇后不仅能作诗赋词,而且书画双绝,今日一见,果然是有些乾坤。
诗词书画,无所不能,这样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又处于皇后之位,不贪恋权势,那才是怪事。
“儿臣给娘娘请安。这幅竹梅图,梅花横空而出,含苞怒放,奇石嶙峋,原野平阔,笔法清逸洒丽,意境清幽朦胧。确实是幅好画。”
看到杨桂枝已经画完,净了手,赵竑这才上来,违心地恭维了起来。
都要乖乖地称娘,他这个儿子,却是始终难换回“娘”那颗冰冷的心。
“你也懂作画?”
杨桂枝眼神中有一丝诧异,随即点了点头。
“殿下,我差点忘了,你是诗词大家,就请你给这幅画题首诗词吧。”
“娘娘大作,我就不要贻笑大方了吧。”
赵竑尴尬一笑,赶忙推辞。
到哪里都要作词赋诗,他这个“诗词大家”,热度有点高啊。
“听说你要去军器所了。到了那边好好做事。”
杨桂枝也不强求。实则即便是赵竑的诗词水平再高,字体再好,她也不想玷污了自己的画作。
她坐下端起茶盏,似是送客之意。
“娘娘,儿臣以前少不更事,荒诞不经,还请娘娘宽宥。”
赵竑硬着头皮,肃身一礼。
这个敢矫诏诛杀当场宰辅的猛人,他可不敢等闲视之。
“殿下不必自责,老身惶恐。事已经过去了,就忘了吧。”
杨桂枝看着眼前的赵竑,依然不动声色。
“娘娘,这是儿臣的一点孝心,还请娘娘收下。”
赵竑拿出盒子,躬身递上。
那盒子里面,有岳父母为他准备的一对金钗,一对玉镯。
“这就免了吧。老身已经用不得这些俗物了。”
杨桂枝淡淡一笑,身子依然没动一下。
“娘娘,你要是不收下,就是不肯原谅儿臣,儿臣心里面惶恐不安啊!”
赵竑捧着盒子,举过头顶,腰快弯成九十度。
“这……那老身就收下了。”
杨桂枝犹豫片刻,终于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叫起了侍女。
“柳儿,替老身把那枝高丽人参拿来,送给殿下。”
赵竑微微一怔,这是要有借有还,互不相欠吗?
“谢娘娘赏赐。”
侍女接过了赵竑手里的盒子走开,赵竑站起身来,面上恭恭敬敬。
打破坚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他看了一眼周围,又是躬身一礼。
“娘娘,臣有些心里话,想要禀告娘娘。”
杨桂枝看着赵竑,目光中有一丝诧异,她轻轻摆了摆手。
“都退下吧。”
宦官侍女们走开,赵竑这才轻声开口,恭谨异常。
“娘娘,儿臣去了吴府,没有找到莹莹。儿臣打听到她去了金陵城,已经派人前去寻找。儿臣气走莹莹,辜负了娘娘的一片苦心,真是猪油蒙了心。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赵竑的脸上,全是一副懊恼之状。
“要是找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杨桂枝沉默片刻,目光中似乎有了一丝暖意。
“娘娘,一日夫妻百日恩。是儿臣的错,儿臣听从莹莹的意思。要走要留,儿臣绝不勉强。她要是愿意留下,儿臣当相敬如宾,不离不弃。”
这个时候,他把所有的错误归到自己身上,才能让对方更加相信自己的诚意。
“老身知道了,以后用心做事吧。”
杨桂枝轻声一句,又坐直了身子。
“儿臣告退!”
赵竑赶紧告辞,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杨桂枝看着赵竑的背影,侍女赶紧把赵竑送的一对金钗和玉镯递了上来。
“负荆请罪!早干什么去了?”
杨桂枝把金钗和玉镯放回盒子,又递给了身旁的侍女。
“翠珠,这俗物就赏给你了!”
“奴婢不敢!这可是皇子的一片孝心!”
侍女翠珠虽然年轻,但宫中规矩还是懂的,赶紧推辞。
“叫你拿着就拿着,哪来那么多说辞!”
杨桂枝板起脸来。
“多谢娘娘赏赐!”
翠珠赶紧接过,心头暗暗吃惊。
玉镯碧绿润滑,金钗精雕细琢,所费何止千金。
看来,这位浑蛋皇子的苦心,又白费了。
“这个蠢货,也知道说软话、卑躬屈膝了!真是难得一见!”
杨桂枝摇摇头,站起身来,冷冷一笑。
“孝子贤孙,可惜啊!可惜啊!”
杨桂枝的讥讽看在眼中,翠珠心头有些难受。
赵竑就那样不堪吗,被杨桂枝如此嫌弃?
离开皇宫的时候,赵竑的心情也莫名地轻松了起来。
尽管他知道这么多宿怨,不可能一时消除,但该做的都做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希望这样的“幡然悔悟”,会对他后面要做的事情有所帮助。
回到府中,门人告诉他有访客,正在大堂上等候。
“敢问阁下是……”
赵竑来到大堂,向黑着脸喝茶的华衣老者肃拜行礼。
李唐被派去了金陵找人,许胜去了临安城中寻找,几个熟悉府务的都不在府中,赵竑也不知道,这位老者是何方神圣。
“装神弄鬼,不知所谓!你这个狂妄自大的逆婿!”
华服老者面红耳赤,厉声呵斥起赵竑来。
逆婿?
赵竑心里一激灵。这不会是他的正牌泰山大人吧?
“怎么,一年不见,就连你的老泰山都不认得呢?”
果然,老者冷笑一声,脸色难看至极。
“原来是老泰山。失敬失敬!”
赵竑顺坡下驴,故作惊愕状,笑容满面。
“几年不见,老泰山你可是憔悴多了!怪不得我刚才没有让出来。老泰山,你可要保重身子骨啊!”
赵竑的关切之情看在眼中,吴念冷冷哼了一声。
“老夫身子硬朗得很,无需你虚情假意!”
这个倔强的纨绔子弟,现在也变得油嘴滑舌了。
“老泰山,不要动怒!快!上茶!上好茶!”
赵竑大声喊了起来。
他能说,他和老头无冤无仇吗?
“上个屁茶!气也被你气死了!”
吴念悻悻一句,看了看大堂口,又不耐烦地说道:
“让所有的下人都滚远,都不要进来。老夫有话对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个窝囊废,吴念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自己的女儿“红杏出墙”,吴念的心里,却一点愧疚也没有。
要不是这个蠢货,自己的女儿也不至于那样。
“泰山,有什么要事,难道是莹莹回来了,让小婿过去接她?”
赵竑吩咐完下人,回到堂中,满脸赔笑问道。
“你想得倒美,早他……干什么去了?”
吴念心头更加恼怒,差一点爆粗。
自己两个不争气的子女,再加上这个王八蛋女婿,妥妥的荣华富贵,让这些家伙给玩没了。
“泰山,过去种种错事,都是小婿的不对。我已经知道错了。如果莹莹愿意,小婿愿意和她好好相处,体贴礼让,举案齐眉,不让老泰山费心。”
赵竑轻声说道,一本正经。
他既然已经在杨桂枝那里表过态,吴念这里,当然也一样。
跟谁过不是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要紧。
“你……”
吴念看赵竑态度诚恳,微微一怔,随即狠下心肠。
这可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事关女儿和吴家的脸面,也事关吴家的兴衰,他必须有所决断。
“赵竑,你觉得你和莹莹,你们两个人还能继续过下去吗?”
吴念的话语温和了一些,让赵竑不由得一愣。
夫妻矛盾,双方父母只有劝和,没有劝散的。他的老泰山,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泰山,你有话直说。”
赵竑端起茶杯,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他的老泰山,不会是让他和吴氏一刀两断吧?
“赵竑,你和小女性子不和,分居多日。你就高抬贵手,好离好散,不要伤了彼此间的情分和气。”
果然,吴念寒着脸说了出来,意思明明白白。
“叔父,你的意思是让在下休了吴氏,从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话既然已经说开,赵竑心头的那股傲气也被激发了出来。
本来,“负荆请罪”他就不愿意,现在倒好,再也不用装孙子呢。
默默躺平、顺其自然吧。
大不了鱼死网破,后面再想辙。
“赵竑,还请看在昔日的翁婿情分上,放小女一马,也放过吴府吧!”
吴念站起身来,黑着脸拱手一揖。
“叔父,你说吧,要在下怎么做?”
赵竑震惊之余,轻声说了出来。
休了吴氏,只怕和杨桂枝那边,真的没有调和的余地了。
不过,事到如今,他反而觉得更轻松了。
去他尼昂的!大不了一个人横冲直撞!
“赵竑,休书请你早早备好,回头交给莹莹。至于这修书上的日期,还请殿下成全。”
吴念又是一拜,轻声说了出来。
“吴叔父,都按你说的办。”
赵竑也是郑重其事,拱手行礼。
“赵竑,你呀……好自为之吧。”
吴念看着赵竑,摇头低低的一声叹息。
这时候,他反而觉得有些对不起赵竑。这小子,这一刻表现得还像个男人,没有为难女儿和吴家。
“吴叔父慢走!”
吴念离开,留下赵竑一个人在大堂上发呆。
机关算尽,流水落花,徒劳一场!
他的前身给他留下的“珍贵”的家眷遗产,让他除了感慨造化弄人,有得必有失,还只能全盘接收。
他的正妻吴氏红杏出墙,他本来也无所谓,还想着要重归于好,取悦于杨桂枝,让她对自己网开一面,顺顺利利继承赵氏江山。
如今看来,黄粱一梦,终究是劳燕分飞。如此一来,他肯定要得罪了杨皇后,恐怕也没有再度修复双方关系的可能。
徐姬徐美女,他也不打算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过段时间,他自会找机会把徐姬送走,把周秀娘接回来。
说起来,虽然是喜当爹,但周秀娘肚子里的孩子,才是他的凭借,能让他的皇子当的更稳当一些。
原本堂堂正正的事情,非要各种算计计算。他这个皇子,当的可真是够窝囊够委屈的!
按道理,那皇位本应该就是自己的,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委曲求全?
赵竑心头怒火上升,不知不觉浑身上下也充满了斗志。
既然史弥远、杨桂枝这些人想和自己过不去,想随意废了自己另起炉灶,那就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不用曲意逢迎,不用忍气吞声,只是以刚克刚,以直报怨。
他尼昂的如此窝囊,他还算是穿越的吗?
第45章 军器所
军器所,负责兵器的制造和兵器法式的制定,南宋初年设置。隶属工部,以提点官、提辖、监造官等管领,负责招工聚材,制造兵甲器械。亦称“御前军器所”和“提举制造军器所”。
军器所最初曾隶属于内府,由宦官担任军器所提点官。绍兴五年重归工部管辖,后复归于内府,绍兴三十年又改隶工部,此后到赵扩嘉定年间,一直未变。
军器所军国利器,地位超然,工匠超过 5000人,生产的兵器精良,冠于大宋,且数量巨大,为大宋诸军兵器之保障。
“殿下!”
看到赵竑进来,所有的官吏一起见礼,毕恭毕敬。
谁都知道,这位未来的大宋官家才华横溢,个性刚强,连当朝权相史弥远的面子也不给,铁骨铮铮,令人钦服。
提点官是军器所长官,朝廷让赵竑这个皇子兼任,军器所的官吏们自然是手脚勤快了。
将来赵竑当政,他们这些军器所的“旧人”,或许就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下官杜范,见过殿下!”
一个四旬官员上前拜见,衣冠楚楚,脸面整洁,一看就修养极好,生活极有规律。
“你就是军器监的监丞杜范,陪孤转一圈吧。”
军器监是北宋时的兵器制造部门,南宋后期,制造兵器等事主要归工部军器所,军器监事务稀简,成为储才之所。
“殿下,请!”
杜范和另一个军器所提点官一起,带领一群军器所的官员,前呼后拥,开始巡查。
果然是国家重器,所到库房,兵器、旗帜、戎帐、油漆、皮革、筋角等物,堆积如山,让赵竑叹为观止。
要是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似乎没有看到多少足以让他心动的“大杀器”。
“这种步弓,可以射多远?”
赵竑拿起一把硬弓,好奇地问了起来。
“殿下,若是军中善射之士,可射百步,用一石二斗力。若是用弩弓,相对轻松一些,百步射四石力。对于大多数的弓箭手而言,也只能射四五十步,最佳的杀伤范围则是三四十步。”
随行的工匠赶紧讲解了起来。
“听说鞑靼大军之中,他们的弓箭手可以射到两百步。我们能造出这样的角弓吗?”
赵竑继续问了起来。
“殿下,你那是道听途说吧。再说了,鞑靼距我大宋山高水远,你又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事情?我大宋的世仇是北面的金国,又关鞑靼何事?殿下不会是杞人忧天吧?”
杜范轻声笑了起来。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没有见过,不代表别人没有。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这才是智者所为。坐井观天、盲目自大,只会空谈,终究会被现实狠狠打脸。”
赵竑不满地看了一眼杜范,目光又转向工匠。
“师傅,如果要造射程更远的角弓,有没有可能?”
杜范脸上一红,不过还好,没有立刻反怼回来。
“殿下,这个小人要回去好好琢磨一下。不过,要是有实物,十有八九能造出来。”
没有试过,工匠不敢轻易回复赵竑。
赵竑点了点头。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作坊之中,“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许多工匠正在满头大汗,打造兵器。
拿起兵器仔细观看,端详着眼前的铁锭,赵竑眉头微微皱起。
铁锭面粗糙,有些还有细小的蜂巢状,这和后世表面平整光滑的铸铁截然不同。
随行的官员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他们的缎靴和官服,只有几个年轻的官吏义无反顾,跟在了赵竑周围。
“军器所里,有冶铁炉吗?”
赵竑的目光,看向了杜范。
“殿下,冶铁炉包括扇者、看者、上矿者、炼者、取钩砂者、炼生者,冶炼时臭气熏天,又弄的城中道路肮脏,士民多有怨言。临安城乃是行在,宫殿众多,房屋数不胜数,因此只有熔铁炉,没有冶铁炉。”
又是杜范轻描淡写,言语中,似乎城中以前有冶铁炉,后被裁撤。
“你们谁知道,那里有冶铁炉吗?”
赵竑问得同时,脑子快速地转了起来,想从记忆中找出,杭州哪里有铁矿。
有铁矿的地方,应该就有挖矿冶铁的设施。
“殿下,我朝铁矿,大都在江西、福建,以及四川。想在临安城附近找冶铁之地,恐怕是难了!”
杜范摇摇头,一脸的不以为然。
堂堂皇子,跑到这肮脏的地方来,问这些低下的事情,实在是有失身份。
这些事情,让下面的官吏去跑就是了,皇子应该关注天下大事才是。
“你废话太多。你就直说,除了临安城,这附近的州县山川,哪里有冶铁的地方?”
赵竑眉头一皱,直接问了出来。
“殿下,你实在是太过……粗鲁!”
杜范脸上一红,转过头去,拂袖一声冷哼。
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赵竑的问题。
“你这个监丞,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当的实在是太轻松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是在其位,也不谋其政啊!一年上千贯的俸禄,你,还有你们,不觉得心里有愧吗?”
赵竑也是冷哼一声,毫不客气。
眼高手低、大话一大堆,经济之事一概不通,说的就是这些宽袍大袖的士大夫吧。
随着靖康之耻,宋室南渡,北宋四大冶铁之地,徐州利国监、兖州莱芜监、邢州棋村冶务、磁州固镇冶务,如今都在金人治下。南宋的铁产量,不过北宋时的两三成,这或许也是限制南宋北伐的一个主因。
“你……简直是岂有此理!”
杜范面红耳赤,就要拂袖而去,被旁边的官员赶紧拦住。
“你才是岂有此理!”
赵竑看着杜范,肝火旺盛。
“一问三不知,还巧言令色。不谙公事,说都说不得你。你从那里这么大的官威?事都让下面的工匠和吏员做了,要你有什么用?当摆设吗?”
这些庸政懒政怠政不作为的官员,比贪官污吏的危害一点不少。
“还有你们几个,靴子干干净净。我在这库房各处转半圈,靴子都脏的不成样子,可见你们是如何勤政。百姓披星戴月,一年到头辛苦下来,所得不过六七十贯。你们真是好轻松,好惬意啊!”
赵竑的冷嘲热讽听在耳中,众官员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吭声。
“殿下,我朝以儒立国,国朝待士大夫优厚,乃是国法使然。殿下,这是祖宗家法,也是我朝国策、立国之本。殿下,不要太吹毛求疵了。”
又是杜范,面红耳赤,愤愤然说了出来。
“国朝待士大夫优厚,是让你们来做事的,不是养一群废物,不干事还在这振振有词。你这样的官员,百无一用,真是恬不知耻!”
赵竑怒火攻心,不知不觉暴怒了起来。
这个官员,高谈阔论,巧舌如簧,朝廷养这些人何用?也怪不得老百姓要骂娘!
“殿下,下官有话要说。”
旁边的年轻官员看赵竑面红耳赤,梗着脖子上前,弄不好就要大打出手,赶紧插话进来。
都说这位济国公怼天怼地,出了名的驴脾气,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一见面就把军器所的官员得罪一大片,刚猛至极,让人敬畏。
“不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赵竑看了一眼脸色通红的杜范,转过头来,面对着年轻的绿袍官员。
奈何不了这个杜范,也恶心他一下。
不过,这个绿袍官员浓眉大眼,身板挺直,年轻硬朗,还有些稚气,透着那么一股青春洋溢。
年轻人,总是让人觉得希望无限。
“殿下,下官军器所监造官薛坦,平江府知府薛燧光乃是家父,薛极薛相公是下官祖父。”
薛坦看了看杜范,上前肃拜道。
他祖父薛极是史弥远的左膀右臂,这其中的利害,不言而喻。
“说这么多干嘛?有话直说,直奔正题!”
参知政事薛极的孙子,果然是恩萌入仕,处处都是官宦子弟。这或许正是“冗官”的一个原因。
“殿下,据臣所知,绍兴府会稽山有地方百姓的冶铁炉,专门冶铁,不知可否满足殿下所需?”
薛坦赶紧给赵竑介绍。
见面打招呼,不都是自报家门吧?这位皇子,可真是够愣!
绍兴府?会稽山?
赵竑点了点头。
两宋时期冶铁业私营,富有的业主拥有一座乃至数座冶铁炉、雇用人数众多的佣工从事生产,规模化的冶铁工场已是普遍,从采矿到冶炼,都有专门的匠工和技术工人,可以熟练进行冶铁生产。
“薛监造,你来带路,咱们一起去会稽山!”
赵竑立刻做了决定。
“现在?”
薛坦年轻的脸上,一阵惊愕。
这个殿下,说干就干,也太雷厉风行了些。
“殿下,老夫不能骑马,就不随殿下奔波了!”
杜范拱手草草一礼,脸却朝向一边。
显然,他对赵竑的无礼,还是不能释怀。
“老夫?我也没指望你。”
赵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老夫聊发少年狂,苏东坡自称“老夫”时,不过 38岁,可他活了 64岁。你杜相公想必不过四旬,大概和苏东坡也是一样,有 20年的奔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杜相公,实干兴邦,空谈误国。还是少研究什么理学玄学,多为百姓做些实事吧。”
赵竑说完,冷哼一声,迈步就走。
到地方山区去,道路崎岖,又脏又带泥的,要是把这位士大夫的官衣官靴给弄脏了,那可就玩笑开大了。
国朝待士大夫之优厚,历朝未有。若是还不做事,欲求不满,那就不是“士”,而是“尸”了。
他也知道,他说这些,绝对是多余。若是士大夫可以救国,大宋也不会节节败退,偏安江南一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作为治国者,宋朝能有“崖山之后”,这个锅士大夫不背,谁又来背?
“殿下,请!”
薛坦暗自佩服赵竑的耿直,只有前行带路。
“真是……”
留下杜范满脸的愠怒,想要发作却发作不出来。
“算了吧,杜相公,就连史相,济国公都敢在大殿上公然叫板,你一个军器监的监丞又能如何?”
工部尚书胡榘出现,皮笑肉不笑,好像劝慰,又似乎在拱火
“胡相公,史相叫的好亲热啊!在下告辞了!”
杜范冷冷一句,拱手离开,剩下胡榘面色愠怒,悻悻一句。
“又一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第46章 所见 所闻
临安城东城,候潮门外,浙江渡,赵竑在前,众人牵马拽缰,上了一艘千料大船。
虽然刚进二月,但江面并没有冰冻。去绍兴虽然可以陆行,但江南水网纵横,又有浙东运河之利,乘船比骑马还要方便。
岸边全是来回奔忙的船工和苦力,他们衣衫破旧、满面风尘,和颐指气使、锦衣华服的商贾截然不同。那些南来北往的普通渡客,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百姓,粗布葛衫,面黄肌瘦,畏畏缩缩。
由此可见,从古到今,历朝历代,穷人才是社会的根本。什么富裕繁华,和老百姓一点关系也没有。
船只缓缓离岸,李唐不解地向甲板上凭目而望的赵竑问道。
“殿下,这种事情,派小人去就行了,何必你亲自前来?”
“你懂得怎样冶铁吗?”
赵竑笑着一句,让李唐脸色泛红,哑口无言。
他是不懂,难道赵竑就懂吗?
“别不服,我还真懂。”
仿佛知道李唐心里所想,赵竑又加了一句。
来自知识大爆炸的年代,对于冶铁,他还真有些心得。
李唐讪讪一笑,随即低声问道:
“殿下,又碰到那些看不惯的事情,又发火了?”
赵竑嘿嘿一笑,自己也觉得有些没有必要。
那些个杜范之流,读书人出身,堂堂的士大夫,让他们和汗流浃背、臭汗直流的工匠们在一起,除非铺上红毯、过水坑让人背,否则想都别想。
当官不干事,自古皆然,何况大宋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动肝火?
“殿下,要我说不是官员的过错,而是朝廷给的官太多了。一件小事,非要三个人去干,哪能干得好?三个和尚没水喝,这道理你比我……”
李唐话未说完,屁股上挨了赵竑一脚。
“你小子要是当官,也是狗官一个!”
“殿下,丰乐楼那首《沁园春.雪》,是你的手笔吧?下官每读一次,都会觉得热血沸腾。”
年轻的薛坦过来,满脸的仰慕。
“薛监造,等你登上了长城,见了黄河,去了西域,你的感受就会更加强烈。大好河山,可惜沦于敌手。春满旧山河,不知我汉人的心会不会痛?”
薛坦惊诧间,赵竑已经转过头去,凭目而望。
钱塘江上千帆竞发,船来船往,更是有朝廷的战船来回巡弋,江面之熙熙攘攘,犹如北地之陆上行客。
大船驶向钱塘江对岸的西兴码头,沿着钱塘江南岸内陆、几乎和钱塘江平行的浙东运河,一路向东,不过百里,到达绍兴府,也不过一个多时辰。
由于宋金长期南北对峙,日本、朝鲜及许多海外国家的使节、商人无法取道北方,而钱塘江口又多沙滩,航行也有困难,因此往往改从明州,也就是后世的宁波,经浙东运河入绍兴,进入临安。所以,此时的浙东运河,也成了南宋使节往来、海外贸易的黄金水道。
浙东运河、扬州运河,再加上扬州到杭州的运河,南宋的水网发达,这也是南宋立身的根本。
“临安城周围,有水师吗?”
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江南水网发达,临安城京师之地,想必水师不少。
“殿下,殿前司有水军上万,驻扎于临安城周围,分布于许浦、澉浦两地。沿海制置司有水师将士六七千人,分驻于定海、泉州、广州等地。”
作为曾经的殿前司禁军,李唐对临安城周围的驻军倒是门清。
“以前有六七千人,谁知道现在有没有?那些吃空饷喝兵血的,恐怕免不了。以我看,能有五千人,已经不错了。”
许胜冷冷加了一句,人间清醒。
“五千人?大宋海防线长达万里,只有五千水师将士,实在是太少了。最少也得十倍,否则何以扬威于海外,开拓殖……”
赵竑嘴里的“殖民”二字没有说出。他现在自身难保,说这些狗屁话,实在是瞎操心。
李唐等人面面相觑,心知肚明,都是默不作声。
船只驶入绍兴府水域时,几艘大船划水而来,甲板上风霜满面的铁甲猛士虎视眈眈,高高飘扬的“金”字大旗,让赵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殿下,这似乎是金人使节的战船。”
薛坦见赵竑看的出神,在一旁低声介绍道。
“金人的战船,为何不走大运河?”
赵竑一怔,脱口而出。
从开封一路东下,过了淮河,经扬州、镇江、苏州,再到杭州,方便快捷。
或者先走京湖陆路,再走长江、运河水路,同样快捷。
看来金人此举,也是别有蹊跷。
“却不知金人的使节此时前来,到底所为何事?难道说是新任的金国皇帝,前来议和的吗?”
有侍卫低声嘀咕了出来。
“依我看,还是拜山东的忠义军所赐,他们在两淮闹的厉害。金人恐怕是为了安全起见,这才走的海船。”
薛坦在家里耳濡目染,径直说了出来。
“金人完全可以从汉水下大江,然后走苏杭运河。依我看,金人就是狼子野心,想要窥探我大宋海防!”
李唐却有不同的解释。
“朝廷没有旨意,忠义军也敢攻击金人的使节吗?”
赵竑不由得又是一呆。
没有大宋朝廷旨意,忠义军也敢袭击金人使节?
金人舍弃中都燕京南下,被压于黄河以南、陕西一线,现在连区区一个李全都是忌惮,当真是国威丧尽,落日黄昏。
“李全桀骜不驯,野心勃勃,还有什么他不敢干的?”
李唐开口,给赵竑讲解起大宋边防轶事。
“殿下有所不知,原来有淮东制置使贾涉任上,还能压制几分山东的忠义军。去年年底贾涉病死于任上,新任淮东安抚制置使许国到任以后,压制北军,凡北军与南军有争执,无论曲直皆罪北军,裁扣朝廷犒赉北军的物资十之七八。这样做,迟早闹出祸端!”
北军就是山东忠义军,南军就是大宋朝廷官军。至于许国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赵竑已经懒得再提了。
说话间,载着金人使节的战船已经驶过,众人却谁都没有在意。
赵竑的心里,瞬间压抑的难受。
李全虽然跋扈,许国也是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书呆子带兵,可谓是误国误兵,贻害无穷!”
赵竑摇头叹息一声。
“殿下,你有所不知。许国原是勋贵子弟,是个武将。他被任为淮东制置使,摆的却是文官的架子,耀武扬威,李全不收拾他才怪!”
侍卫许胜纠正了赵竑的错误看法。
“淮东戎帅,堂堂的封疆大吏,位置何其重要,怎么会派这样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赵竑惊诧之余,又是一句感慨。
史弥远,误国误民,真是该死!
“这还用问,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笫,淮东制置使许国、四川制置使郑损,两位边臣,不都是史弥远的心腹吗?”
李唐愤愤说道,也不顾及薛坦这个外人在场。
看到赵竑的目光扫了过来,薛坦赶紧拱手行礼。
“殿下,史弥远专权,在下也是气愤,可却无可奈何。眼看朝政日衰,边事孱弱,民生凋敝,在下堂堂热血男儿,心急如焚,却死束手无策。在下……”
薛坦摇摇头,神色黯然,赵竑开口打断了他。
“薛监造,我信你。你不用解释。”
一个年轻人,能说出这样的话,绝不是冷血之人。
以薛极“木”的处事方式,即便是薛坦告诉了薛极,薛极也会压下这件事情。
“殿下,多谢你信任。李侍卫说的是。李全羽翼已成,两淮早晚要出大乱子。彭义斌的忠义军和李全的忠义军,两者互相攻伐,山东河北大好形势,又要毁于一旦!”
薛坦看着赵竑,眉头紧皱,感叹而发。
“奸臣误国!奸臣误国啊!”
或许是年轻的身体,让赵竑不时变的热血沸腾,难以控制。
淮东制置使许国,还有新任的四川制置使郑损,历史上误国误民,害死军民无数。
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朝局日衰,毫无办法。
“殿下,这有什么稀奇的?大宋朝廷,终究有一天会败在史弥远这些狗贼身上!”
侍卫胡大头悻悻附和着主人。
“读书人嘛,还是有好的。比如辛弃疾和陆游,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再比如殿下,自比秦皇汉武,不也是读书人吗?”
薛坦尴尬一笑,恭维着赵竑。
他也知道,赵竑们谈的,只是读书人中的败类,不过言语偏激了点。
“殿下,朝廷忌惮李全,又不愿意彭义斌在北方坐大。史弥远想坐山观虎斗,以彭义斌抑制李全,以李全牵制彭义斌。这是我大宋朝廷一贯的策略,不足为怪!”
李唐黑着脸说道,对大宋朝廷做了最精准的概论。
赵竑微微点了点头,立在甲板上发呆。
大宋朝廷不能赏罚分明,光想着以夷制夷,岂不知左右不讨好,还寒了天下忠义之士之心。
彭义斌这家伙,竟然打到了河北,当真是让他出了一身冷汗。蒙古大军兵锋正盛,一旦河北平原铁骑冲锋,彭义斌手下这些乌合之众,恐怕真不是蒙军的对手。
“你们谁知道,山东是个什么样子?”
山东连接淮南河北,不过蒙古大军屡次南下,山东兵匪横行,宋蒙金各方势力角逐,可谓三不管地带。
“殿下,鞑靼大军南下,山东十室九空,两河赤地千里,都是人烟断绝。山东是李全和金国、鞑靼三方争夺之地。两河大部是蒙军的天下。不过那里人都快死光了,满目疮痍,争来争去也没什么意思。”
薛坦轻声说道。他脑袋里这些东西,还都要拜他祖父薛极的教诲。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
船头上,不知是随行的那个侍卫,轻声唱起了岳武穆那首名垂千古的满江红来。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
薛坦和李唐一起跟着唱了起来,人人都是肃穆。
赵竑拔凉拔凉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原来,民风柔弱的江南之地,也有如此的慷慨豪迈之士!
绍兴府下了船,几人改骑马南下。赵竑看路旁禾麦青青,长势喜人,一眼望去,竟然没有什么闲田,也是暗暗赞叹。
看来这绍兴地方官员,最起码还是勤政。
“殿下,还是知会会稽知县一声,免得跑冤枉路。”
薛坦在一旁提醒起了赵竑。
“薛监造,劳烦你了。”
有薛坦这个热情的年轻官员,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第47章 小技
绍兴府、会稽县、会稽山西山脚下,郑氏铁坊。
脚下踩着满是矿渣的泥地,冒着蒙蒙细雨,站在两座高炉前,端详眼前黑烟袅袅的冶铁炉,赵竑眉头紧皱。
大约高两丈、直径一长,共有两座冶铁炉,却只有一座在生产,忙忙碌碌百人上下。
“郑员外,一年下来,产铁多少,你能获利几何?”
赵竑向着作坊的主人,四旬左右的胖子问道。
转了一圈,参观了一下冶铁流程,心里有了几分把握。
后世有幸在会稽山旅游过,大概知道这里是浙江最大的铁矿基地,怎么也够铸造一军使用的火器量了吧。
“郑员外,快些回答殿下,不得夸大其词,也不得隐瞒!”
随行的会稽知县董会,大声说了出来。
郑氏铁坊铸炼的铁锭,最后还是要售于会稽县,再由会稽县自用和上运绍兴府、临安府。
一旁的绍兴知府汪纲看了一眼董会,默不作声,目光转向了赵竑。
这位自比“秦皇汉武”的“风流人物”,他真是来看冶铁的?
绍兴府的歌妓,可比不上临安城。
“知县相公,有殿下和汪相公在此,草民哪敢胡言乱语?”
肥头大耳的郑豪满脸赔笑,赶紧从怀里掏出厚厚的账册打开,仔细说了起来。
“100多人,一年 500多贯,已经不少了!”
赵竑听完,哈哈一笑,指着另外一座闲置下来的窑炉。
“郑员外,那你怎么停了一座冶铁炉。是因为铁矿石不够吗?”
一座窑炉,一年冶铁 8万宋斤,也就是后世的 10万斤,50吨左右。
算下来,千斤的火炮,也只够造 100门,实在是少了点。
“回殿下,铁矿石多的是,就是工钱和炭钱太高,花费太大,所以才停了一条。”
郑豪点头哈腰地说道。
这个皇子,真不是来吞并他的产业的?
“郑员外,你这附近有石灰窑吗?”
赵竑岔开了话题。
“殿下,石灰窑多的是,山脚下就有好几个。石灰是常用物件,盖房子、药用,平日里离不开。”
郑员外一头雾水。不知道赵竑问石灰窑,又是几个意思?
“郑员外,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赵竑也不掩饰,直言直语。
他在皇帝和群臣面前下了军令状,虽然即便失败也看似无伤大雅,但他不能失败。
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得失,关系的,更是大宋的国运。
“殿下吩咐就是。”
郑员外依然是满脸陪笑,点头哈腰。
这位皇子平易近人,身上没有丝毫的骄横和纨绔习气,让他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炼铁的时候,加入石灰石,含量大约在6%~8%。到时候把表面的渣滓除去。”
赵竑估摸着说了出来。
“殿下,为……什么要加入石灰石?”
郑豪结结巴巴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是为我的秘密。记住了,只有你和信得过的人知道。”
赵竑故作神秘地一笑。
加入石灰石,当然是为了除去铁中的脉石。脉石是二氧化硅,熔点极高,除去了脉石,炼铁所需的温度就大大降低,同时还降低了生铁中杂质的含量,并且还可以除去炼铁产生的二氧化硫。
“郑员外,我给你一座窑炉 1000贯,两座窑炉 2000贯,你把另外一座窑炉也开起来,冶炼出来的钢铁,直接给我。”
赵竑思索着说了出来。
“殿下,你的意思是,小人一年还炼这么多铁,你给双倍的价钱?”
郑豪脑子灵活,立刻反应了出来。
“殿下,你要小人做什么,尽管吩咐!”
石灰石不值钱,加多少都无所谓。只要价钱公道,他当然不会反对。
李唐和薛坦等人,包括绍兴府的一众官员,一起看着赵竑。
他们都想知道,这位济国公殿下,会有怎样的一番解释。
“郑员外,你真是个聪明人!”
赵竑看着圆滚滚的郑豪,收回了笑容,一本正经。
“我要你把窑炉改造一下,额外的花费付给你。另外,在冶铁时,要加一些东西进去!”
看到郑豪一脸的懵懂,赵竑亲切地拍了拍他浑厚的肩膀,仔细讲了起来。
“蓄热室?”
郑豪一脸的懵懵懂懂,瞬间明白了几分。
“不错,蓄热室!”
赵竑重重点了点头。
敞开式的冶铁炉,热量都散到自然界去了。做一个隔热的蓄热室,节能不说,炉温也可以提升不少。
“你们谁知道,哪里有萤石吗?”
“萤石?”
不但是郑豪等工匠,就是董会和汪纲等人,也都是一愣。
“就是夜明珠。造夜明珠的那种石头,你们谁见过吗?”
“殿下,原来是蛇眼石,福建路蒲城县的风岭关,就在浙江和福建的交界,整座山都是这种石头。还有湖南的郴州,这种石头也是不少。要是想用的话,工部的库房应该就有。”
董会立刻说了出来。
“殿下,不用去工部,绍兴府就有一些,不过存货不多,应该够殿下用了。”
汪纲面带微笑说了出来。
“汪相公,多谢了!”
赵竑喜出望外。
有了萤石粉,不但是炼铁的助溶剂,降低电器的温度,而且可以和石灰石一起,除去铁水中的锰磷等,冶铁成功,应该是指日可待。
“各位,放心吧!按照我的方法,不但能省很多炭钱,也会冶炼出更好的钢铁。于国于民,都是大有裨益。”
赵竑马上安排了下去。
一年批个两三千贯的经费,估计不难。再说了,有他岳父岳母在后撑腰,这一点钱,他还不放在心上。
郑豪长长出了口气。只要这位殿下不是来强取豪夺他的产业,他就放心了。
退一万步,夺去也行,只要照价补偿就行。
赵竑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汪纲和董会等人面面相觑。
怎么看起来,这位皇子像是有几把刷子,不是装神弄鬼。
“郑员外,你把你烧窑和冶铁的工匠都叫过来,我要和他们交待一下。”
赵竑立刻吩咐起了郑豪。
其实他的方法,都是后世烂大街的方法,网上应有尽有。
要对付蒙无坚不摧的蒙古铁骑,没有火器,他心里怎么都不放心。
南宋灭亡的历史也已经证明,没有超越时代的利器,似乎只能自寻死路。
他要铸造火炮、火铳,还有震天雷这些利器,没有好的钢铁,一切都是扯淡。
别的不说,光是火炮、铳管的膛压,就得上好的熟铁。一旦粗制滥造,炸膛的危险肯定大幅度增加。未曾杀敌,自损八千,这样的险,他可不敢去冒。
看到赵竑围着窑炉,和工匠们仔细交待,有些样子,汪纲忍不住,向一旁的薛坦问道。
“薛监造,殿下也懂冶铁吗?”
他只知道赵竑的《沁园春》和《笑傲江湖》惊世骇俗,却不知道赵竑连冶铁这些奇技淫巧也有涉猎。
岂止是涉猎,看他侃侃而谈的样子,简直是行家无异。
“汪相公,下官也不清楚。不过殿下骑术精湛,似乎还懂些武艺,还教给官家练习,强身健体。殿下这些本事,也是出乎下官的意料。”
薛坦摇摇头说道。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赵竑会冶铁这奇技淫巧,也是震惊的差点裤裆开裂。
临安城谁人不知,这位殿下好琴好色,但又耿介孤僻,今天才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文章冠绝天下,礼贤下士,这位殿下,似乎和外面传闻中的大不一样。”
汪纲也是摇头,眼神幽幽。
其实赵竑到会稽县来,他这个绍兴府知府,完全可以装聋作哑,不必前来。只不过赵竑的几首词曲传到了他耳朵里面,让他震惊不已。
而这,也是他好奇,所以一见庐山真面目的原因。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有些时候,有些传言是不能信的!”
薛坦面色尴尬,自嘲地一笑。
这些流言蜚语,他父亲也是功不可没。
董会看了看薛坦,压低了声音。
“薛监造,若是我大宋有此官家,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大宋之福啊!”
薛坦连连点头,满脸赔笑。他目光转向赵竑,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赵竑,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汪纲在董会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董会连连点头,听罢过来,在赵竑和工匠们的一侧站下,似乎在仔细聆听。
“郑员外,各位工匠师傅,窑炉改造的事情,还有冶铁的事情,就拜托各位了!大家记住了,这是朝廷大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国法无情!”
赵竑郑重其事叮嘱了起来。
一旦冶炼成功,那便是冶铁技术上的大突破,国家重器,可不能外泄。
“殿下放心就是!”
郑豪和众人工匠都是肃然称是。
堂堂皇子交待,谁敢造次?
赵竑和众人交待完毕,郑豪和工匠们交头接耳,跟着纷纷散开。
“殿下,下官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董会上来,恭恭敬敬,低声说道。
“董相公,有话直说就是,不必遮遮掩掩!”
解决了一件大事,赵竑心情也是轻松。
接下来,就是要处理火药的配方问题,还要练兵,这些才是重中之重。
“殿下,既然到了绍兴府,祖宗的陵寝,总是要去祭拜一下。不然,总会引起非议。”
董会毕恭毕敬,低声细语。
他既是会稽知县,又是陵台令,这些细枝末节,当然要提醒一下赵氏的这些不肖子孙。
赵竑心头一惊,瞬间反应了过来。
“董相公,多谢提醒。孤正有此意。待我回去沐浴更衣,咱们就往陵寝祭拜!”
反正窑炉改造,萤石石灰石各种原辅料准备也得一阵子,也不急在一时。
不过,让他去拜赵宋列祖列宗,尤其是千古第一无种的宋高宗赵构,他还真是心里憋屈。
第48章 十年之约
东傍青龙山,南接紫云山,西依五虎岭,北靠雾连山,构成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风水景观,大仁龙山清澈的溪流沿皇陵向西蜿蜒而过。山水交融,树木参天,确实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这便是南宋诸位皇帝、皇后的陵墓所在了。
宋徽宗、宋高宗、宋孝宗、宋光宗、四位大宋皇帝的陵寝,哲宗后陵、徽宗后陵、高宗后陵、孝宗后陵、光宗后陵等,规模宏大,肃穆庄重,但陵寝却不叫陵寝,而是叫“攒宫”。
自宋室南渡后,皇帝、皇后们的茔冢,均被称为“攒宫”。表示这是暂时的权宜陵寝,等王师收复中原后,归葬伊洛,和历代赵宋祖宗的陵墓藏于一处,落叶归根。
历史上,南宋灭亡之后,南宋皇陵被元朝任命的江南释教都总统杨琏真伽盗掘,破坏殆尽。宋理宗赵昀的头颅被割下,并制作成饮器,其躯干则被焚毁。
也不知道,在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能不能避免这样的悲剧?
阳光照在陵园中,积雪早已经消去,松柏翠绿,郁郁青青,展现出无比强大的生命力。
摆上祭品,焚香点烛,轻烟袅袅,尽管只是一次普通的祭祀,也是礼数周全。
即便是赵构这样被后人唾骂和诟病的软骨头,他也得在其陵前毕恭毕敬,磕头碰脑,有模有样。
“祖宗在上,不肖后人赵竑在祖宗陵寝前发誓,他日必会率王师收复中原,马踏燕然,一定会将祖宗们的陵寝迁回西京,归葬伊洛!”
不知道所说是真情流露,还是故意为之,赵竑的神情,尤其庄重。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有了几分赵氏子孙的样子。
其实说起来,他是宋太祖赵匡胤一脉,赵构是宋太宗赵光义一系,双方隔了这么多代,血缘淡薄的是2的16-18次方,早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赵竑跪拜在前,一众官员、侍卫跪拜在后,众人在陵园祭拜完毕,这才个个一脸肃穆,站了起来。
“殿下,真的能收复中原,重回故地吗?”
众人往山下走去,汪纲也不忌讳,轻声问道。
刚才赵竑拜祭时的“豪言壮语”,他听的清清楚楚。
“怎么不能?把你那个“吗”字去掉!”
赵竑朗声一笑,豪情冲天。
“汪相公,看样子,你不过四旬开外,咱们来一个十年之约。十年之后,咱们汴京相见,一起畅饮,回忆今日之事!”
要么死,豪情壮志烟消云散。要么就活着,痛痛快快干一场,快意恩仇,不负来一趟人世间。
“殿下,若真有此一日,老臣此生也是了无遗憾了!”
汪纲震惊地看着赵竑,迷迷糊糊。
这个赵竑,不会是开玩笑吧。
前任三位君王,加上当今皇帝,大宋四代君王,百年之久,都没能恢复中原。他一个小小的皇子,又怎么可能?
“殿下,十年之约,不妨也加下官一个!”
会稽知县董会兴趣盎然,不失时机地加了进来。
“好!董相公,十年之约,也算你一个!”
赵竑哈哈大笑,到了拴马处,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汪相公、董相公,铁坊的事情,就有劳了!告辞!”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要想成事,还得从脚下,一步步做起。
薛坦打马跟上,看着前面赵竑纵马而驰的背影,心头震惊,不能平息。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皇帝能不能当上,还尚未可知,现在就谈十年之约,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不过,跟着赵竑,总觉得热血沸腾,让他年轻的心狂跳不已。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骏马奔驰,自由自在,赵竑意气风发,在马上大声唱了起来。
前面的赵竑唱吼,慷慨激昂,惹起他身后卫士们一阵声嘶力竭的附和。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都付……笑谈中!”
众人一起拖长了腔调,鬼哭狼嚎,纷纷哈哈大笑。
薛坦心头羡慕,紧紧跟上。
好一群快意恩仇、慷慨悲歌的……纨绔!
回到郑氏铁坊,仔细叮嘱工匠们窑炉改造和添加物事宜,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便被从临安城赶来的禁军惊动。
“殿下,官家有旨,让你速速入朝议政!”
赵竑一愣,脑海里不由闪现出浙东运河上那艘载有金人使者的战船来。
难道是为了金人遣使而来的政事?
“殿下,看来这冶铁之事,官家是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啊。”
李唐黑着脸说了出来。
“也许,官家是不想让殿下冒这个险。冶铁成功与否,官家根本就不在意。”
许胜慢悠悠开口,若有所指。
“殿下,官家召你入朝,这是好事。至少说明,官家很是在乎殿下。”
薛坦在一旁低声细语语,让赵竑心头一动。
一个“速速”二字,正如薛坦所说,自己在赵扩心中,已经有了些分量。
看来,多多少少,自己有了些收获。
“许胜和胡大头留下!其他人和我一起回临安!”
赵竑瞬间做了决定。
临安城,史府,黄昏之时,书房之中。
“史相,金人使者完颜阿古贷在府外求见。”
书房外,下人轻声禀报。
“金人使者?”
书案后,正在看着案上墨宝的史弥远眉头微微一皱,抬起头来。
“畏斋,以你所见,金使求见,所为何事?”
金使求见,难道又要签城下之盟?
史弥远提问,他的幕僚余天赐,在书案前恭恭敬敬说道。
“史相,金皇完颜守绪刚刚登基,外罢争端,内修善政,金使此番前来,应该是以试探为先。”
金帝完颜守绪继位,改元正大,外交上解除忧患,内政上任用抗蒙有功的将帅分掌兵权。以宗室完颜赛不为平章政事,赤盏合喜为枢密副使,负责全国军政;延安帅臣完颜合达为参知政事;力主抗蒙善谋略的张行信,授尚书左丞职。
完颜守绪励精图治,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对付强大的蒙古骑兵。
“让人告诉金使,就说老夫身子不适。有什么事,还是朝会时再说吧。”
史弥远沉思片刻,断然开口。
“史相,如此拒绝,金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再兴兵事?”
一旁椅子上的薛极,愁眉苦脸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以往金人势大,如今金人只有陕西、河南之地,孱弱不堪,不足惧哉。”
史弥远摇摇头说道,余天赐轻轻摆了摆手,门口的下人心知肚明,立刻消失。
“胡公,听说赵竑去了绍兴府会稽山,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史弥远的目光,转向了工部尚书胡榘。
“回史相,听说是为了找冶铁炉。为此,赵竑还把杜范几个官员给骂了一顿。赵竑去绍兴府,还是薛公的孙子薛坦薛监造自告奋勇,带路前去。”
“史相,我那个不肖孙儿刚刚入仕,不懂规矩。回去后我会好好管教,让他不用要多管闲事!”
薛极赶紧站起身来,向史弥远肃拜请罪。
“薛公,你这是干甚?赵竑是军器所提举,薛坦作为他的属僚,难道要抗命不成?”
史弥远摆摆手,示意薛极坐下。
“胡公,工部也不要掣肘赵竑这个疯狗,以免他闹到朝堂上去,丢人现眼。他要人要物,极力配合就是。老夫倒是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东西出来?”
提到赵竑,史弥远心头恼怒至极。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这个王八蛋,竟然公然在朝堂上指责他弄权,是可忍、孰不可忍。
“史相放心,在下知道怎么做了。”
胡榘满脸赔笑说道。
赵竑这个愣头青,他连史弥远都不放在眼里,自己要是招惹,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二位,你们看这幅墨宝如何?”
史弥远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纸张,递给了胡榘和薛极几人。
“这不是高中的手迹吗?”
薛极看了几眼,惊讶地叫了起来。
“高宗临摹数十年,善真、行、草书,天纵其能,无不造妙。横斜平直,随意所适,乃是海内大家,无人能及!”
胡榘也是点头赞叹道。
这一份赵构的《孝经》手笔,价值何止千金,想不到却在史弥远的府中。
史弥远之富有,真是让人羡慕啊!
“史相,此份墨宝,能否借下官赏玩几天?”
胡榘谗笑着说道,期待史弥远大发慈悲,将此物赏给他。
“胡公,此物不行,老夫有用。”
史弥远毫不犹豫,拒绝了胡榘。
胡榘无奈,心头狐疑,不知道一份孝经手迹,又有什么用处。
“二位,天色不早,回去歇着吧。明日上朝,无需得罪金人,但也不必和金人客气。”
史弥远眉头紧皱。若不是怕金人南下,委曲求全,他又怎么会成千夫所指?
“史相,我等告退!”
胡榘和薛极告辞,书房中只剩下了史弥远和余天赐两人。
“畏斋,能亲自去一趟沂王府,把这东西交给郑学录。他知道怎么做。”
史弥远卷好赵构的手迹,放入盒中,递给了桌前的余天赐。
“是,史相。”
余天赐心知肚明,拿好了长盒,犹豫着说道:
“史相,徐姬来报,吴念去了济国公府,和赵竑不欢而散,好像说什么好离好散。”
“吴念的女儿回来了吗?”
史弥远精神一振,脸上的皱纹都绽开。
“吴氏人还在金陵,和一纨绔打的火热。不过,她母亲吴杨氏的寿辰,她应该会回来。”
余天赐沉思着说道。
“这可是这一阵子,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史弥远眼放精光,悠悠说了出来。
吴念的女儿吴氏,赵竑的正妻,也是皇后杨桂枝的侄孙女。要是吴氏和赵竑决裂,赵竑和杨桂枝的关系,就永远无法调和。
只要赵竑和杨桂枝不和,以杨桂枝的强势,再加上自己控制朝堂,胜势就完全倒向了己方这边。
这对史弥远来说,的确是一个大大的喜讯。
第49章 旧耻
临安城,皇城,大庆殿。
大庆殿,顾名思义,乃是南宋皇帝参加祭祀或者重大庆典活动,或是重大的朝会,以及接见外国使节,都是在大庆殿举行。
“陛下,臣有本启奏。”
看金人使者未到,赵竑立刻站了出来。
郑损代替崔与之出任四川制置使,许国出任淮东制置使,祸国殃民。一个引起历史上的丁亥之变,蜀口防御土崩瓦解,四川军民死伤无数;一个酿成楚州之乱身死不说,还让朝廷在楚州的王治有名无实,李全更加跋扈。
再加上这二个搅屎棍都是史弥远一手提拔,更是打击“政敌”,扩大自己影响力的好机会。
利国利己,除弊震奸,一举两得,他又岂能错过。
“济国公,你有何事,快快奏来。”
赵扩看向赵竑,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半个多月来,他天天练太极拳,觉得身体好了许多,也让他很是兴奋。
说起来,都是这位好皇儿的功劳。
赵竑刚要说话,监察御史梁成大站了出来,肃拜一礼。
“陛下,臣要参济国公赵竑一本!”
御座上的赵扩,和下面的群臣都是一愣。
赵竑也是一头雾水。这个黑胖子,他要弹劾自己什么?
“梁御史,有本奏来。”
赵扩的眉头,微微一皱。
“臣参济国公赵竑,未奏明朝廷,私自祭拜绍兴皇陵,惊扰地方!”
梁成大的话语在大殿上回荡,众臣都是一惊。
赵竑目瞪口呆之余,不由得冷笑一声。
“梁御史,我赵竑祭祀自己的祖先,难道还要征得旁人的同意吗?我去会稽公干,难道要路过祖宗的陵墓,过而不拜吗?你说我扰民,扰的哪家哪户?”
反击的话虽然酣畅淋漓,赵竑也是心头暗惊。
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下。看来,以后还得更加小心行事。
“济国公去祭祀皇陵,须得奏明朝廷,得朝廷准允方能前去。至于扰民,你强取豪夺,吞并绍兴府会稽县西山郑氏铁坊,这便是明证!”
梁成大面不改色,一盆热腾腾的屎尿,浇的赵竑满头满身都是。
“梁成大,污蔑大臣,颠倒黑白,你可知罪吗?”
赵竑一阵错愕,怒极反笑。
这些个搅屎棍,也太能捕风捉影了!
风闻奏事。这难道就是这些言官台鉴们该干的事吗?
“难道我路过祖先陵寝而不拜,这才是孝子贤孙?你能过你梁氏祖宗的坟墓不去祭祀,我做不到。你们梁家的孝道,的确是与众不同啊!”
赵竑把给孩子们上课的口才,发挥的淋漓尽致。
“济国公,你怎么出口伤人?真是岂有此理!”
梁成大一张黑脸通红,勃然变色。
“许你信口雌黄,恶意中伤,还不许我讥讽,你真是好大的淫威啊!”
赵竑和梁成大针锋相对,赵扩一阵晕眩。
这个赵竑,和这些言官争口舌之利,实在是让他无语。
“陛下,今日是金国使者前来,还是不要内讧,殿上乱糟糟一团,让金人笑话。”
史弥远走了出来,朗声奏道。
“史相,金使此次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史弥远轻轻一瞥,梁成大轻轻退回了列班。
赵竑火冒三丈。自己据理力争,竟然让史弥远说成了“内讧”,真是岂有此理!
赵扩不再理赵竑和梁成大,反而轻声细语,向史弥远问道。
“陛下,金人未能在元旦遣使前来,一来因为金人新皇登基,朝中内乱。二来,也和运河水面不靖,改走海上有关。此次前来,当是普通的交聘礼节。应该没有什么要事。”
史朗声说道,虽已年近花甲,但仍是中气十足。
赵扩却是摇了摇头,依旧轻声细语。
“朕怎么觉得,没这么简单。金人新皇完颜守绪登基,年轻气盛,初掌大权,不会风平浪静。”
“陛下圣明!”
史弥远心头不快,脸上却不动声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皇帝越来越喜欢过问朝堂政事了。
“陛下,臣有本奏!”
赵竑不屈不挠,就要再奏。
赵扩正要说话,殿外官员的声音适时响起。
“大金国正使完颜阿古贷,副使张天纲,奉大金皇帝诏书,觐见大宋皇帝!”
赵竑不得不悻悻住口,退回列班。他和满朝的文武官员一起,包括赵扩,一起向着大殿门口看去。
家丑不可外扬。外人面前,外交场合,还是要点面子。
宦官引领下,金人使节手捧书匣进了大殿,两人神色之间,隐见一丝倨傲。
“大金皇帝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
金人使者一前一后跪下,前面的金国正使手捧书匣,恭恭敬敬。
赵竑迅速恢复了心情,不由得一乐。
经过数年的宋金战争,两国交聘断绝,金人也识相,称“宋皇”为“大宋皇帝”,地位已经视作平等了。
阁门使跪接书匣,然后站了起来,捧书匣上殿,授于内侍都知,内侍都知打开书匣,取出国书,授给了宰辅史弥远。
史弥远展开国书,开始宣读。
“……先帝之事,乃大宋私自撕毁“嘉定和议”,以致于兵戈四起、黎民受苦……恢复“嘉定和议”,约为兄弟之国……”
史弥远黑着脸朗声读来,赵竑仔细聆听,不由得心头一怔。
前相韩侂胄开禧北伐,无功而返被杀,大宋于嘉定元年(1208年)由史弥远主持与金议和,订立了“嘉定和议”:
其一,依靖康故事,世为伯(金)侄(宋)之国;
其二,增岁币为银三十万两,绢三十万匹;
其三,疆界与宋高宗绍兴时相同(金放弃新占领的大散关、濠州等地)。
大宋另给金军犒军银(赔款)三百万两。
如今,双方交战七年,直到宋嘉定十六年才结束,两败俱伤之下,金人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发动战争的金人皇帝病死。
金国新皇完颜守绪登基,却不知这个金帝从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让大宋恢复纳币?
朕有三千铁甲,当可纵横江淮……
看来,金国对大宋骨子里的轻蔑,根深蒂固。
“尊使,请起吧!”
赵扩丝毫不为所动,请金人的使臣起来。
“谢大宋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个金人使者站了起来,金人正使完颜阿古贷理了理衣冠,肃拜行礼。
“陛下,我大金皇帝刚刚登基大宝,愿与大宋缔结秦晋之好。今日我大金国遣使前来要约,乃是恢复嘉定旧约,两国关河宁定,永罢刀兵。还请大宋皇帝准允!”
完颜阿古贷说完,肃拜行礼,面色却依旧倨傲。
朝中大臣,包括史弥远等人,都是脸色难看。
嘉定和议,称臣纳贡,可谓大宋朝廷的耻辱。这个完颜阿古贷重提此事,当真是伤口上撒盐,戳痛大殿上许多宋臣的内心。
赵扩看了一眼签订耻辱和议的史弥远,不动声色。
看他气定神闲,这天下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忧心。
“尊使,此乃军国大事,待我大宋天子与朝臣仔细斟酌,再以国书回复大金皇帝。”
史弥远硬着头皮,婉言谢绝。
今非昔比,南宋还是南宋,金国却早已经不是以往那个还算强大的女真王朝了。
“史相,大宋皇帝,此等小事,弹指间就可决定,无需假以时日。史相和大宋皇帝如此推脱,是要愚弄我大金国吗?”
金国副使张天纲跟着发言,一语双关,话里有话。
赵竑怒火攻心,不自觉走了出来。
一个使者,也敢咄咄逼人,挑拨离间,谁给他的狗胆?
嘉定和议,犹如后世的南京条约,旧耻重提,这是在羞辱谁?
满殿煌煌士大夫,装聋作哑,尸位素餐,真可谓百无一用!
“完颜阿古贷是吧,你听好了。鞑靼大军势如破竹,摧城拔寨,以至于你的大金国迁都汴梁,以避其锋,被揍成了猪头。山河板荡,满目疮痍,你还敢在这里装神弄鬼,挑拨离间?恢复嘉定和议,你是不是脑子坏了,还是头被门夹扁了,敢在我大宋天子面前信口雌黄?”
一旦开口,话语便越说越气,言语不自觉尖刻了许多。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此番慷慨陈词,定能夺回不少人心。
“大金使者,时过境迁,还是回去卧薪尝胆,想着怎么对付鞑靼大军吧!”
兵部侍郎魏了翁,跟着愤愤开口。
这些金人,这个时候还想着威逼恫吓,实在是岂有此理。
“你是何人?大殿之上,大放厥词,成何体统?”
张天纲脸色通红,看着赵竑,愤然而言。
这个宋人,年纪轻轻,牙尖嘴利,说话臭气熏天。大宋朝廷怎么会有这样粗鲁的大臣?
“胜败乃兵家常事,连年大战,大金和鞑靼各有死伤。难道你大宋朝堂以为,我堂堂中国真是可欺吗?只要我大金国挥兵南下,江淮之地,还不是唾手可得?”
金国正使完颜阿古贷冷声说道,怒目而视赵竑,大有要单挑的架势。
金国占据中原近百年,汉化颇深,金人以汉人自称,称金国为中国。反而汉人正统的大宋被称为宋国,百姓被称为宋人或南人。
完颜阿古贷的话,让大殿中的许多大宋群臣,一时间都是变了脸色。
金军或许不是鞑靼大军的对手,但对付大宋,从来都是胜多负少。若是真打起来,至少都是两败俱伤。
还是怀柔议和,不要激怒了这些如狼似虎的北夷。
“完颜阿古贷,威逼恫吓,连欺带诈,别再玩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儿科了。你真以为,我大宋男儿是吓大的吗?”
赵竑毫不畏惧,冷冷回怼。
“我要是你们,就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联合大宋,共抗鞑靼。成吉思汗现在西征,顾不上你们。一旦鞑靼大军西征归来,先是攻取西夏,用不了两三年,你大金就会门户大开,任由鞑靼铁骑纵横。赶紧回去好好厉兵秣马,就不要再想着在这坑蒙拐骗了。”
赵竑看着完颜阿古贷,指了指他的肚子。
“你我二人单挑,我胜之不武。你还是回去,好好减减你的肚子吧!”
他整日里跟着李唐、许胜练武骑马,锻炼身体,肚子上的腹肌清晰。和完颜阿古贷这个中年大肚男人单练,总不会吃亏吧。
这家伙,真以为自己是女真的太祖皇帝完颜阿骨打了。
张天纲和完颜阿古贷怒极,面面相觑,却都是栗然心惊。
这个宋人,对大金边事怎么这么熟悉?
“巧言令色,真是岂有此理!”
完颜阿古贷面红耳赤,愤愤一声,退开几步,和赵竑拉开了一些距离。
大宋的官员,对鞑靼和金国局势了解如此透彻。看来,大宋也不是好糊弄的。
大殿上,满殿群臣都是鸦雀无声。有赵竑和魏了翁这两个搅屎棍已经足够,其他宋臣看热闹就是。
第50章 春风沉醉的夜里
完颜阿古贷一阵惊诧,他看着赵竑,肃拜一礼。
“尊驾何人,可否告知?”
女真人入主中原,不到百年,大小礼仪,都已是被完全汉化。
作为大金国的正使,他实在没有必要和赵竑这个愣头青一般见识。
“贵使,这是我大宋皇子,济国公赵竑殿下!”
兵部侍郎魏了翁脸色阴沉,向阿古贷介绍。
大宋皇子、济国公赵竑?
阿古贷和张天纲都是一愣。
宋金连年征战,七年相互没有往来,只知大宋皇子之名,未见赵竑本人。大宋官家没有太子,感情这个唯一的皇子赵竑,就是大宋未来的皇帝了。
二人暗暗纳闷,诗词歌赋、仁义道德培养下的大宋皇子,怎么性格如此暴躁,像个有文化的流氓一样?
“皇子殿下,索要岁币,也不过是因为我大金国屡遭战火,民生凋敝。其中但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大宋皇帝,皇子殿下,大金与大宋唇亡齿寒,不能互相攻伐。还望大宋皇帝以两国的百姓为重,珍视金宋两国百年的情谊,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完颜阿古贷和张天纲纷纷改变了态度,向赵竑肃拜行礼,又对着御座上的赵扩,毕恭毕敬,很是有些狼狈。
赵竑的意思,或许就是赵扩的意思。大金国力孱弱,鞑靼大军随时南下,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和这个“举足轻重”的皇子发生冲突。
“尊使,两国和议之事,我大宋朝廷定会详加斟酌,给大金国一个回复!”
完颜阿古贷和张天纲对赵竑的“奴颜婢膝”看在眼里,史弥远眉头一皱,接过了话头。
“史相,好说!”
完颜阿古贷朝史弥远拱手一礼,又转过头来,对着赵竑,笑容满面。
“殿下,听闻大宋有一位诗词大家,冠绝海内,莫非就是济国公殿下?”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这原来是殿下的手笔啊!”
张天纲脑子反应快,立刻说了出来,脸上满满的阿谀奉承。
“贵使,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过是陶冶情操,片长末技。若能治国安邦、富国强兵,才是经天纬地的大才。在下不才,还在苦苦求索。让两位尊使见笑了。”
赵竑小小地凡尔赛了一把。
这二人前倨后恭,态度转化之快,让他自叹不如。
前一秒还在耀武扬威,后一秒又是恭恭敬敬,闪转腾挪,颇有春秋战国纵横家的风采。
“殿下,治国安邦说的容易。敢问殿下,就今日的中国而言,何以能治国安邦、富国强兵?何以能退北兵?”
金人使者面面相觑,正使完颜阿古贷朗声问了出来。
大殿上的其他大臣,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史弥远本来要接话,干脆闭口不言,静观赵竑的表演。
中国?
金国自称中国,金国治下的汉人百姓自称汉人。反而南宋被金人称为“南人”、“宋人”。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历史的无奈。
也不知道,秦桧的“南人治南、北人治北”,史弥远父亲史浩的“归正人”,是不是破罐子破摔?
“大金从燕京撤回开封城,已失去了战略纵深和缓冲之地。仅凭陕西和河南,要想富国强兵,已是痴心妄想。大金集重兵于潼关和黄河一线,足可自保十年。但前提是大金国能君臣佐使,上下一心,千万不要胡整!”
赵竑思考片刻,实话实说。
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懂地。胡不胡整,人心说了算。
“尊使要知道,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土崩瓦解。在下言尽于此,你我两国共勉吧。”
“多谢殿下金玉良言!”
完颜阿古贷和张天纲惊讶地对望了一眼,一起向赵竑肃拜行礼。
殿上群臣都是哗然,面面相觑。
岁币的事情,就这样没有下文了?
也有大臣满满的嫌恶。宋金世仇,堂堂大宋皇子,和金臣相谈甚欢,真是让人不齿。
史弥远不动声色,他目光扫向沂王嗣子赵贵诚,见他苦着脸不吭一声,脸色微微一沉。
完颜阿古贷二人离开大殿,赵扩对着交头接耳的臣子们,轻轻一声咳嗽。
朝堂上很快恢复了平静。
“陛下,可与金人暂时交好,两国停止互相攻伐。至于岁币一事,金人外强中干,直接拒绝了就是!”
大理寺少卿徐暄走了出来,向赵扩上奏。
“陛下,鞑靼势大,不宜再和其接触,也免得金人起疑,再启兵端。金人自顾不暇,应该只是试探,不会强行用兵。”
兵部侍郎魏了翁也是走了出来,意思都是一样。
一个个大臣走了出来,意思八九不离十。最终,赵扩的目光还是落在史弥远身上。
“史相,你意下如何?”
无论军政大事,皆由史弥远一锤定音,这已经是本朝政事处理的定例。
“陛下,臣也是这样认为。恢复岁币不合时宜,不必理睬金人,议和就是。”
果然,史弥远轻声做了回答。
大势所趋,顺水推舟,似乎也无伤大雅。
“几位执政拟定条陈,可与金人言和,不谈纳币,史相回复金人即是。”
赵扩温声说道,目光看向赵竑,眼里有几许赞赏。
言辞犀利,有理有据,就是性子太直了点。
不过,两国交锋,大宋可是挣足了面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目光转向班列中脸色稚嫩的沂王赵贵诚,赵扩的眼神又变的复杂。
这一切,都被班列前的史弥远敏锐捕捉在眼中。
退朝出了大殿,想起要奏之事,赵竑不由得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他本是有本上奏,被梁成大这个大搅屎棍一搅和,都给忘了。
赵扩身体不好,十日一朝,除非十万火急,看来要上奏,最快也得等到十天以后了。
想想忽然觉得不对,梁成大弹劾他的这些事,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烟消云散了。
这些个言官,造谣的成本太低,难怪他们乐此不疲。
自己架不住这些搅屎棍们的激将,屡屡动怒,看来道行太浅,养气的功夫远远不够。
“殿下,何事烦恼?不会是梁成大那些犬吠吧?”
看到赵竑垂头丧气,魏了翁笑呵呵给赵竑宽心。
“殿下,史弥远操纵言路,朝堂上免不了要被弹劾。你就看开些吧。”
临安府尹吴兢,也是笑眯眯劝道。
史弥远操纵台谏,控制言路。满朝言官,绝大多数都是史弥远的鹰犬,这也就难怪言官们专找赵竑的麻烦了。
“二位相公,不是孤非要和史弥远对着干,而是事关重大,孤不得已为之。淮东制置使许国、四川制置使郑损,这二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不把他们调回来,边塞必出大事,百姓必遭殃,朝廷必深受其害!”
赵竑正色说道,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南宋三处边塞,四川、京湖、淮东,四川和淮东都要出乱子,他怎么可能不急。
“出什么乱子?”
吴兢诧异地问了出来。
“这……许国自大骄纵,处事不公,难免和李全发生冲突,酿出祸端。至于郑损,胆小如鼠,边塞一旦发生战事,郑损处置不当,必会祸国殃民。这可是大事。两位相公,可否上奏陛下,把许国、郑损二人召回?”
赵竑无奈,只能“强词夺理”。
他是按照历史上的先知先觉,希望魏了翁等人可以帮忙,避免灾难发生。
“殿下,你这都是推测,还没有发生。没有真凭实据,怎能上奏?”
吴兢摇摇头,否决了赵竑的提议。
许国和郑损是史弥远的亲信,史弥远一手提拔。难道说,让他去求史弥远吗?
“殿下,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再说了,操心了有用吗?即便你告到官家那里,他又能如何?否了许郑二人的任免吗?许郑二人所犯何罪啊?”
徐喧皱着眉头说道,让赵竑不要冲动。
“许言官风闻奏事,就不许我居危思安?要是不换人,要出大事!”
赵竑做最后的挣扎,希望这些大臣能够在朝堂上发言。
“殿下,此举非但毫无意义,而且还会得罪史弥远。你还是稍安勿躁,做好本分吧。”
吴兢毫不客气,直接盖棺定论。
我……去!
赵竑失望地摇了摇头。
恐怕真如这几个老奸巨猾的士大夫所说,强行上奏,只怕会适得其反。
这样看来,此事只能不了了之。除非,自己足够强大,能决定这些国事。
见赵竑闷闷不乐,魏了翁话题一转,提到了冶铁的事情上。
“殿下,你冶炼的新铁,出来了没有?成色如何?”
“就是,殿下,忙活了这么久,不会一事无成吧?”
吴兢也是笑呵呵问道。
“魏公、吴公,你们就静候佳音吧。等好铁炼出来了,我让人打几把好刀,送你们每人一把,用来练葵花宝鉴!”
赵竑一本正经地说道。
“葵花宝鉴?那是什么?”
魏了翁一怔,随即摇摇头笑道:
“老臣年纪大了,练不了什么葵花宝鉴。还是留给殿下去练吧。”
“殿下,说好了,送一把宝刀给我,我那不孝子最爱练武!”
吴兢主动索求。
“几位相公,告辞!”
赵竑汗流浃背,赶紧告辞离开。
看来,许国郑损的事情,只怕是没有办法,一味用强,只怕会适得其反。。
现在只能是拖一天是一天,寄希望于这两个蠢货不要太过嚣张或胆小,让祸事尽可能拖延。
回到府中,匆匆洗漱完毕,连日来因为没有好好休息,赵竑衣服都没脱,就在床上沉沉睡去。
睡梦中,感觉有人爬上床来,窸窸窣窣帮他脱掉了衣服,然后钻进了被窝。等他反应过来,一个柔软温热的身子已经缠住了他。
“殿下,你可是好久没有碰我了。”
徐姬柔声细语,似乎有一丝埋怨。
“徐……姬,你不……要这……样……”
赵竑呼吸急促,口干舌燥,显然无法抗拒,很快就结束了“失身”的事实。
“咯吱”的床摇声响起,无法压抑的喘息声和呻吟声跟着传来。
什么史弥远,什么杨桂枝,什么赵扩,什么国事家事天下事,统统的滚一边去。
这一刻,他只想放纵,只想释放。
就让他在这春风沉醉的夜里,尽情地撒把欢吧。
第51章 基础
吹面不寒杨柳风,会稽西山的郑氏铁坊,一片热火朝天。
红彤彤的铁水流出来,铁坊中所有的匠工们都是满脸笑容,一片的欢呼雀跃。
这么高质量、这么纯的铁水,恐怕整个大宋都是独一份了。
自从蓄热室建好以后,工匠们也是经过了多次尝试,比如加入石灰石和萤石粉的多少,炒铁时多长时间。但最重要的冶铁温度的解决,以及铁水杂质的去除,才是他们各种尝试的基本。
“是不是惊的你们差点裤裆开裂啊?”
赵竑哈哈一笑,拿起一块冷凝的铁锭看了起来,表面平整,没有了那种蜂窝状。虽说比不上后世的那些铸铁,但已经是大大超出时代。
这铁水,可是够纯的!
“殿下,你真是高人啊!”
“殿下,神人啊!”
工匠们一脸谄笑,恭维着赵竑。
卫士们更是喜笑颜开,人人抬头挺胸,个个像吃了蜜蜂屎一样。
“殿下,你真是高啊!”
郑豪满脸笑容,脸上横肉颤抖。
这一番尝试,可是让他大开眼界。省钱不说,这么纯的铁水,让人难以置信。
“殿下,既省了焦炭,又造出了上等好铁,殿下真是让下官大开眼界啊!”
会稽知县董会,也是加入了膜拜的行列。
拍马屁归拍马屁,他们小眼睛里的震惊,却是真的。
本以为这个皇室纨绔是个废物,谁知道他还真有几把刷子,竟然炼出了好铁。
这该不会真是炼丹得出的经验吧?
“董相公,各位,你们造出了好铁,孤一定会向朝廷禀明,表彰你们的功绩!”
赵竑满脸笑容,得意洋洋。
“多谢殿下!”
董会和匠工们一起行礼感谢,态度更加谦恭。
“你真会冶铁?”
田义看着赵竑,也是一脸的惊诧。
从小到大,他也没有听说过赵竑会冶铁。
还有,会骑马,身手敏捷,好像还会些功夫,闻名海内的诗词大家。
他真想知道,赵竑还有哪些不会的。
“哥身上的优点还多着,你以后会慢慢看到。”
赵竑轻声一笑,心里也是欣慰。
这都是后世众所周知的常识,网上到处都是。说起来,他只是打嘴炮,智慧和作品都是劳动人民的。
高手在民间,劳动人民,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田义,你记住了,冶铁炼出来的是生铁,利用炒铁炉炒出来的是熟铁。我呢,打算要造火器,要用熟铁,铸造才用生铁。你一定要记住了!”
赵竑对着田义,郑重叮嘱道。
生铁是含碳量大于 2%的铁炭合金,炼出来的生铁含碳量一般在 2%—4%左右,坚硬、耐磨、铸造性好,但生铁太脆,不能锻压。
熟铁是用生铁精炼而成的纯铁。含碳量在 0.02%以下,又叫锻铁、纯铁。熟铁质地很软,塑性好,延展性好,可以拉成丝,强度和硬度均较低,容易锻造和焊接。
生铁杂质太多,熟铁自然是更好的铸炮金属了。
“你给我说这些作甚?我一个杀猪的,我又不会冶铁!”
田义心惊肉跳。赵竑叫他来,让他冶铁,这不是开玩笑吗?
“不会也得学会!你天生会杀猪吗?”
赵竑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以免田义难堪。
这小子是家道中落,文武双全,道行可是不浅。
最关键的是,自己人用着放心。
要不是徐良妻子有身子,要照顾家里,他把徐良也早拉来了。
“兄弟,我要造火器,没有你在这镇着,我这心里不踏实!”
好的冶铁只是开始,火器才是正途。
而对于火器,朝中大臣都不知道火器的厉害,这反而少了研发火器上的掣肘和叽叽歪歪。估计在史弥远等人看来,他不过是在胡整。借此,他才可以安心研发火器。
这可是国之重器,没有放心人在这盯着,他还真不放心。
田义头大了起来,嘴唇都开始哆嗦。
“火……器?什么火器?”
冶铁也就算了,又来个什么火器,这不是要人老命吗?
“我也不会造,一边琢磨一边造呗!”
赵竑的大实话,让田义立刻轻松了下来,一阵狂怼。
“你也不会,还造个屁!我还是回去卖肉吧!”
相比冶铁造火器,卖肉更简单更纯粹。
“你卖肉也没人光顾!顺便在这找五六个会稽小姑娘,解决你的个人问题吧!”
赵竑开起了玩笑,心里暗自嘀咕。
火药的配方来自后世,成熟经过验证,到底有还要不要再试?
火炮的发射药配方,好像硝多一点,硫少一点,硝、硫、炭75%、10%、15%的比例不同。
“五六个小……娘子!我养得起吗我?”
田义没好气地瞪着皱眉苦思的赵竑。
还五六个小姑娘,真以为自己是他这个皇子了。
“别瞪着我,还真把自己当成杀猪的了!”
赵竑嘿嘿一笑,揽住了田义的肩膀。
“格局决定结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你我兄弟在一起,这是你的运,也是我的势。你我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我要封狼居胥,马踏燕然,需要你为我冲锋陷阵,还需要其他人的帮助,我一个人不行。”
他说的是实话。他一个人,绝对做不了这些事情。要是整天缠在这些琐事上,他还哪里有精力和史弥远们斗。
“说不过你,看来我只能留下了!”
田义一阵头疼,赶紧举手投降。
这家伙的话,总是戳人心窝。
“郑员外,麻烦你过来一下?”
虽然付钱,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要客气一些。
至于田义,还是要向朝廷要一道圣旨,给他一个官身,显得正大光明,免得落人口舌。
郑豪过来,嬉皮笑脸,点头哈腰。
“殿下,你真是个大家,小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郑员外,拍马屁就算了。我想造一些铁管子,一些圆壳,你看一下。”
赵竑拿出他画的图纸,上面是火炮,以及后世手榴弹的形状草图。
不用问,这些都是拾人牙慧的粗成品了。
令他遗憾的是,由于没有铅笔,画的时候用的是毛笔,线条也太粗犷了些。
“殿下,这倒是不难造,只需造一些模子,做的精细些,浇注成型就是。”
铁器铸造上,郑豪倒是个行家。
就这些铁管、圆铁壳,可是比他铁坊里那些铁壶、铁炉好做多了。
也不知道这些连刀枪都不如的铁疙瘩,到底有什么用处?
“郑员外,先别高兴!”
赵竑一本正经吩咐了起来。
“这铁管,一定要造的内膛笔直、光滑,四壁的厚度一致。实话告诉你,这是军国利器,要用在战场上,一定要一丝不苟,也不能外泄。做好了,我有重赏!”
赵竑一本正经,郑豪也是收起了笑容,拿起了图纸,郑重应承了下来。
军国利器,当然要小心翼翼,用心去做了。
要是麻痹大意,玩忽职守,弄不好会丢了小命。
要是别人交待,他可能会推托。但是在赵竑这个“大匠”面前,他很难拒绝。
他也想看看,造出来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田义,火器的铸造,你可要仔细盯着。以后军中的火器铸造,都要靠你了!”
赵竑仔细叮嘱起了一脸苦大仇深的田义。
“都答应你了,你就放心吧!”
尽管不知道这些铁东西有什么用,但看到赵竑这么认真,田义还是立即答应。
从现在起,他已经不是赵竑的朋友,而是他的下属,这一点,必须要分的清清楚楚。
看到眼前单独放置的乌黑的一堆煤炭,赵竑心中一动,停了下来,拿起一块,满手的乌黑滑腻。
这构造如此细腻,看起来应该是石墨。
“郑员外,这些都是挖出来的石……炭?”
赵竑放下了石炭,尽管没见过石墨矿,但铅笔芯那种感觉,应该不会错。
“殿下,这是挖出来的上等石炭,可以画画写字。怎么,殿下有用?”
郑豪一头雾水。
这位殿下,莫非又有什么鬼点子?
“殿下,这种墨矿,以湖南最多,工部应该有不少。若是殿下真要用,可去临安城工部府库调取,要多少有多少。”
董会也在一旁介绍道。
“董相公,孤只是想试试!”
赵竑哈哈一笑。既然朝廷也有石墨,那以后制作铅笔,可就要方便多了。
不过,这里方便,可以同时进行,付点钱就行。
“郑员外,你帮我叫两个木匠过来,我有些事情,要交待一下。”
朝廷办事效率太过琐碎,还要等到回临安城才能办理。
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不过,火器最关键的要素:火药,他可能还得回到临安城,在军器所好好的一番研究。
“董相公,会稽县中,有火药吗?”
想到这里,赵竑情不自禁问了起来。
宋朝发明了火药,广泛应用于战争和民事,比如突火枪和鞭炮。既然鞭炮都能私人制造,火药当然也可以私有了。
“殿下,县衙有火药,如果不够,可以从民间征集。不知殿下要火药何用?”
董会狐疑地上前禀报。
火药只能燃烧,造鞭炮烟花。赵竑不会拿火药冶铁吧?
要是真这样,那可太奢侈了!
“董相公,你帮我在弄一些火药的配料。其它的可以少,但木炭粉、硫磺粉、火硝三样,一定要弄到!”
赵竑向董会仔细叮嘱,小心脏“砰砰”跳动。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75%硝酸钾,10%硫磺粉,15%木炭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过,那是后世知识爆炸的新年代。
由燃烧到爆炸,火药的另一个新时代,大概率就要来临了。
“殿下,这些事交给我们,你别整天搞这些奇技淫巧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对付史弥远那些人吧。”
田义看周围没人,忍不住提醒了起来。
“殿下,田大郎说的没错。这些小事情,让小人和工匠们去做就行。你还是坐镇临安城,应付那些妖魔鬼怪去吧。”
李唐也是低声劝道。
都什么时候了,皇子的位子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还来搞东搞西,太没有轻重缓急了。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赵竑点了点头,哈哈一笑。
这是他的差遣,他的份内工作,要是连这都做不好,怎么出去见人?
谁掌握了“煤铁”工业,谁就掌握了未来。煤铁是工业基础,他已经慢慢打开了工业的大门,还要发扬广大。工业的威力,会在日后慢慢体现,总有一天会改变时代。
第52章 困惑和迷惘
绍兴府浦阳江,东南三大江之一,是古越西施浣纱沉鱼之江,常年水面宽度超百米,水流湍急。
会稽山西,浦阳江畔的一处渡口旁,原来一处废弃的造船作坊,不知什么时候建起了一座新作坊。栅栏由江边直到作坊,上面挂着“军事重地、闲人莫近”以及“严禁烟火”的牌子。再加上持枪执刀的衙役虎视眈眈,远近闲人下意识避开。
衙役都是从会稽县衙调拨,会稽知县董会亲自挑选。这一点上,董会倒是支持甚多。
几个巨大的水车涉水而立,被滚滚的江水带动,由曲轴带动岸边的碾子,黑色的火药被来回碾压。田义站在一旁,不时喷洒米汤,并不断手捏,揣摩硬度。
过了片刻,碾压好的火药被倒入竹筛,不断人力挤压成小块,然后通过滚动磨圆,便是颗粒化火药。
75%火硝,10%硫磺粉,15%木炭粉。
这是赵竑告诉他关于爆炸性火药的配方。
火硝多一点,硫磺粉和木炭粉少一点。
这是赵竑告诉他关于火炮发射药的配方。
赵竑一张嘴,他却是跑断腿。火硝、硫磺、木炭,他都要亲力亲为。近两个月,他一遍遍地试,自己都觉得烦得要死,却忽然发现自己乐在其中。
从根本上讲,他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也是一个想做事的人。
这可比卖肉的乐趣多多了!
“爹,你把盒子拿过来!”
田义向父亲说道。
火药研制,比冶铁更加保密,一个人忙不过来,也只有把福气拿过来充数了。
等父亲田守信把尺长的铁盒子拿过来,在长方形的铁皮盒里铺好导火索,田义小心翼翼地装好火药,导火索伸出盒外,然后盖上了铁皮盖子。
“走!去试试!”
田义端起铁盒子,出了作坊。
“这能行吗?你一个杀猪的!”
田父一脸的难以置信。
“杀猪的怎么了,还不是被你逼的?”
田义不满地一句,眼睛放光。
“这一次,我这个杀猪的,就要名动临安城!”
说起来,火药还不是赵竑的主意,他只是照着做而已。
“吹吧你!”
田守信摇摇头,紧紧跟上。
不过,要不是自己性子直,不想儿子去军中任职,儿子也不至于是个卖肉的。
“都把耳朵捂住了!”
田义冲着守卫们喊了起来。
“蓬!”
爆炸声惊天动地,土石纷飞,土墙被炸的轰然倒塌,铁坊的守卫们放下手,耳朵嗡嗡响,人人目瞪口呆。
能爆炸、还这么凶猛的火药,还是第一次见到。
田义从藏身的石头后站起身来,走过去观看,满地的碎石和铁皮碎片。
“天哪!这真是杀人的利器啊!这要是做成震天雷,守城无忧啊!”
田守信拿起一块碎铁片,脸色煞白,心惊肉跳。
这火药的威力,可比军中的强太多了!
“好!”
田义正在琢磨火药是不是还可以改进,赵竑拍着手,满脸笑容,带着许胜几个侍卫走了过来。
“殿下!”
田氏父子一起上前见礼。
“田义,听着声音,我觉得差不多了!”
赵竑看着满地的铁石碎片,轻轻点了点头。
也许比不上后世的炸药,但应该是高出这个时代了。
“殿下,无论是火药的配方,还是颗粒化,我觉得还可以再试试,再改进一下。”
田义实话实说。听声音,他觉得好像爆炸声还不是那么通透。
“好,慢慢试,不用着急。”
赵竑点了点头。
科学技术,工业的基础,哪能随随便便就能成功。
“火炮铸造怎么样了?”
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殿下,可能还得一段时间。现在炼铁才刚刚稳定下来,我正在和工匠们看怎么铸炮,先把模具做出来。”
田义思量着说道。
以前做的突火枪都是小管子,都好说。现在的火炮七八百斤,要求炮膛又直又滑,不是那么容易。
“不要急,慢慢来。那个震天雷简单一些,抽空看看,先做出来。”
“殿下,震天雷简单些,应该可以先做出来。清明节前,我把火药先试好。到了四五月,应该就能把震天雷做出来。”
田义估摸着说道。
赵竑点了点头。到时候史弥远图穷匕见,要是有几百颗震天雷砸过去,千军万马也不放在眼里。
“清明节?那你还是回去吧,过了节再过来。”
赵竑一愣,连连摇头。
宋朝的清明节为大节,和元夕节一样,官方都要放七天的假期,插柳、祭祀、踏青、赛龙舟等等,热闹非凡。
大过节的把别人拴在这里,又没有三倍的工资,于心何忍?
“到时候看吧。殿下,你还是回临安城忙自己的事!这里有我和李唐他们。你就放心吧。”
田义反而催起了赵竑。
“好好好,你先忙着。我去铁坊那边看一下,回头就回临安城。”
有田义盯着,赵竑确实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这赵竑,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田守信看着赵竑等人打马而去,摇摇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厉害吧!是不是亮瞎了你的……眼!”
田义信口说道,“狗”字差点脱口而出。
“他要是真有本事,就早日当上太子。他要是做了大宋官家,我就去殿前司给他效命!”
田守信不知真假,悠悠叹了出来。
“一定会的!爹,你这个禁军教头当定了!”
田义嘿嘿一笑,眼神里说不出的镇定。
山脚下,官道上,李唐打马而来,身后的几辆马车上,驮着满满的几十袋萤石粉,那是他刚刚从工部领来的。
工部的人没有找他麻烦,反而客客气气,有求必应,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不知道这些史弥远的应声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了铁坊前,李唐拴好马,看着大门口拴着的几匹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不由得一愣。
“大头,那是什么人?怎么还进了院子?”
冶铁是国之重器,赵竑交待过要保密。这些不速之客,难道是朝廷的官员?
“二哥,是颜掌柜主仆,来了好一会。”
胡大头笑呵呵地说道,心里暗自羡慕。
还是殿下厉害,让美女抢着送东西送上门。
“你大胆!你怎么放她进去了?你不知道,这是军事……重地吗?”
胡大头怒气冲冲,瞪了胡大头一眼。
这冶铁技术要是泄露出去了,赵竑必定是千夫所指,他这个侍卫头目,也吃不了兜着走。
“二哥,那颜掌柜和殿下卿卿我我的,好好的一对。我就……”
胡大头唯唯诺诺,自己也觉得有些冒失。
“胡闹!她怎么配得上殿下!滚开!”
李唐黑着脸拨开胡大头,走了几步又停下。
“快去,到田大郎那里!告诉他,要是颜春来了,让他不要给颜春看任何东西!看什么,快去!”
李唐厉声叮嘱,胡大头如梦初醒,赶紧牵马出了铁坊大门,绝尘而去。
“这个蠢……”
李唐快步进了铁坊,大踏步向前,正好看到颜春带着仆人张开,围着冶铁炉查看,看样子就要进铁坊。
而铁坊门口把守的张洪,笑眯眯地看着颜春二人,点头哈腰,似乎没有阻拦的打算。
李唐上前几步,挡在了颜春二人面前,他狠狠瞪了一眼一头雾水的张洪,转过头来,黑脸一板。
“颜掌柜,你这是要作甚啊?”
自始至终,他都觉得,这个颜春古古怪怪,骄傲蛮又粗鲁,不是赵竑的良配。
颜春正要进铁坊,被李唐当头拦住,不由得眉毛一扬。
“让开!赵竑在哪里?我家主人是来找他的!”
张开察言观色,立刻上前一步,呵斥起了李唐。
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对主人无礼,简直是找死。
铁坊里的工匠们,包括郑豪,都是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对不起,这是军器所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殿下去了其它地方,不在这里!”
李唐黑着脸回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大胆!你个狗奴才,我是来找赵竑的。赶紧滚开!”
闲杂人等?
颜春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
什么时候,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对她吹胡子瞪眼了。
“颜掌柜,你嘴里干净些!不用要让人看轻了你!”
李唐黑着脸说道,一旁的张洪不自觉站直了身子。
看李唐这架势,似乎是和颜春不对付。
这又是为什么呀?
自己骑的马,还是人家颜春送的呢!
“你个狗一样的腌臜玩意!找死!”
张开伸手就去腰间拔刀。
“想玩命?你试试!”
张洪“伧啷”一声,立刻拔出刀来,挡在了李唐面前。
他自己身份,自己清楚。玩命的时候,他可不会退缩。
“好了!把刀都收起来!”
颜春喝退张开,迈步向前。
“李唐,你们让开!我自己进去找赵竑!”
“对不起,颜掌柜,殿下不在这里。我再说一遍,这里是军器司,闲人勿进。否则别怪我翻脸!”
李唐不为所动,伸出手臂,挡住了颜春的去路。
张洪则是冷冷看着张开,一副随时单挑的架势。
“掌柜的,让我杀了他!”
张开怒不可遏,又要拔刀上前,被颜春拦住。
“算了!回去!”
颜春面沉似水,她转过身来,迈步离开。
“颜掌柜,对不住了。慢走不送!”
李唐在后面拱手行礼。
“二哥,你这是干什么?颜掌柜人不错,你也要看殿下的面子。”
“你个大蠢货!”
李唐没好气地踹了张洪一脚。
“记住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入铁坊,更不能看东看西!这是殿下交待的,你记住了吗?”
不要说是颜春,就算了是史弥远胡榘们来,没有赵竑的允许,他们也别想进入。
“郑员外,你记住了!铁坊如今是禁地,不是谁都能进来!”
李唐郑重其事叮嘱,郑豪赶紧点头称是。
铁坊成了禁地,恐怕很快就不是自己的了。
“爹,你过来一下。我觉得铸炮,还是用砂模好!”
郑豪的儿子郑途,身高体肥,一座山一样,把郑豪拉了进去。
这郑氏父子,倒都是冶铁的行家。
李唐暗暗点头,目光扫到官道上,赵竑和许胜等人过来,胡大头也在列。
“李唐,做的好!”
赵竑温声说道,显然已经知道了颜春来访的事情。
“大家都辛苦了。清明节,你们轮换值守,以免人窥视。每人过节发 20贯钱,算是我的一番心意吧。”
颜春来这里找他,应该不是特意来看他的。
他有自知之明,也自认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为什么非要进乱糟糟酷热无比的铁坊?为什么对冶铁这东西这么感兴趣?
赵竑摇摇头,心里满满的困惑和迷惘。
第53章 清明(1)
“莫把青青都折尽,明朝更有出城人。“
宋朝的清明节,前三日为寒食节,两个小寒食日,中间夹一个大寒食日。寒食禁火三天,厨房禁火,故人们在节前就要准备好过节的食品,谓之“炊熟”,也称“禁烟节”。
寒食节,赵竑并没有外出,而是在府中,循规蹈矩,杜绝不必要的外出。
清明节前五日,朝廷已经派遣官员、宦官和宫人,率领大队车马去了绍兴祭拜南宋诸座皇陵,而皇帝则是去城中的太庙祭献。
也许是资历不够,也许是大宋官家赵扩修道养气,喜欢清静,反正这一切,都和赵竑没有关系,
插柳、扫墓、踏春、游西湖等等,这些事情,也和赵竑没一点关系。
正是清晨时分,赵竑也难得地休息几天。
铸造火器,他一个人分身乏术,只有拉着田义。就像这清明节,田义估计还在会稽山“钻研”。而他,终于能做些事情。
在书房中看书,顺手写下几句诗词,唤醒一下记忆,以遣寂寞。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个中孤独寂寞滋味,如同自己的处境。
“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
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
这都写的什么?
赵竑自嘲地一笑,放下笔来。
也幸亏他练过毛笔字,不至于在这个时代献丑。
“殿下,你以前可是极少写诗啊!”
徐姬桌旁感叹的一句,吓了赵竑一跳。
“你怎么无声无息的,吓死我了!”
“门开着,我就进来了。殿下太入神,是以没听到。”
徐姬看了看桌上的诗词,看着赵竑,眼神复杂。
“小报上说殿下要出书,这些就是殿下写的吗?”
“闲着没事,总得做点什么。”
赵竑点点头,同意也有些唏嘘。
“你这是要出去吗?”
徐姬身材高挑修长,面容洁白妖艳,风姿动人,女人味十足。她手里的篮子里,似乎有香烛纸钱酒肉等物。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二人有了鱼水之欢,也让赵竑的心软了许多。
他是真不愿意相信,身边的女人是“卧底”。
红尘俗世,人心叵测,活着都不容易。
“殿下,今天是清明,我和春桃他们要去净慈寺上香。殿下要去吗?”
徐姬迅速调整了心情,脸上浮现笑容。
“我还有些事,你们自己去吧。需要钱,到府上去领就是。”
赵竑摇摇头推脱。
净慈寺,他实在没这个心情,何况他真的要盘算一下怎样出书。
“殿下,那我们这就去了。”
徐姬走之前,还不忘留下一句。
“殿下,你写的这些东西,如果能出书,肯定能赚不少。”
徐姬离开,赵竑莞尔一笑。
本国公是差钱的人吗?
真还以为我是以前的矮矬穷啊!
“殿下,颜家米铺的颜掌柜求见!”
李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颜家米铺的颜掌柜?请她进来吧。”
赵竑不由得一乐,心里还有些期待。
这颜大美女,真是让人念念不忘啊!
一个红衣襦裙,亭亭玉立的女子走了进来,风姿绰约,让人心痒意动。
赵竑不由自主站起身来,面带笑容,注视着颜春。
肤白如雪,容颜娇艳,两条大长腿吸睛,风韵动人。
“颜掌柜,国色天香,真是让人直流……哈喇子啊!”
赵竑睁大了眼睛,摇头称赞,不知是真是假。
“登徒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颜春不屑地昂起头,心里却很享受。
这世间的女子,没有人不在乎自己的容貌。
“颜掌柜,请坐!”
赵竑哈哈大笑,收回目光,自己也坐了下来。
“上次忘了谢你。你送的几匹好马,可是不错。我也没有什么好谢的,你要是不嫌弃,我把自己送给你好了。”
闲来没事去郊外练骑马,到绍兴会稽山去,颜春的马帮了大忙,也让他骑术大为改进,一举两得。
“我要你干什么,当狗养吗?”
颜春脸上一红,立刻怼了回去。
“你要当心,那马发起疯来,小心摔断你的狗腿!”
不知道为什么,颜春就是喜欢和赵竑打嘴炮。这让她觉得随心所欲,轻松自在。
二人都不提会稽山铁坊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颜掌柜,你很美,可以打 95分,但是如果你再那么一点点,就完美无缺了。”
“95分?那一点点?”
颜春下意识问道。
“你不觉得你太硬了吗?如果把你身上的硬去掉,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那就完美了!”
赵竑笑呵呵地说道。
这个颜春要是放在后世,一头短发,简直比西方不败还要天海左希,颠倒众生。
“我为什么要那样?难受!”
颜春自来熟来到桌边,拿起桌上赵竑写的诗词,看着读了起来。
“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
她看着赵竑,诧异地问道:
“谁伤着你了,你要出家吗?”
“颜掌柜,闲着没事,写两首诗词发泄一下。你还真以为我要出家当和尚?”
赵竑摇摇头,岔开了话题。
“颜掌柜,寒食节是我汉人第一大节,踏青、游西湖、观龙舟等等,你不去热闹热闹,跑我这里来,所为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颜春今天过来,保不准有什么事情。
希望,颜春不要提去绍兴会稽山的铁坊。
“堂堂大宋皇子,外面新酒开沽,你也不出去看看。你这是要众人皆醉我独醒啊!”
颜春看赵竑嬉皮笑脸,细黑的眉毛竖了起来。
这个浪荡子,总是不正经,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宋朝的户部点检所,负责管理城内外十三个酒库。按惯例,每年清明节前要举行开煮仪式,官妓和私妓精心打扮,并雇请社戏舞队、乐队等,参加新酒开沽仪式。由于官府筹办,热闹非凡。游行所经之地,高楼邃阁,绣幕如云,累足骈肩,人山人海。
更不用说赛龙舟、踏青、插柳等,热闹景象直追元夕节。
这个赵竑,王公贵族,不出去看热闹,实在是让她意外。
“颜掌柜,咱们是同道中人,同病相怜,怪不得这么投机。”
赵竑微微一怔,哈哈笑了起来。
他喜欢颜春的快言快语,快意恩仇。
“外面如此热闹,府中却如此冷清。皇子殿下,此情此景,看来正是应了你目前的处境,你前途未卜啊!”
徐姬和两个婢女去了西湖净慈寺,没有了人监控,府里也落个清静。
即便如此,府中还是有几个卫士奴仆,不过比平常要清静许多。
“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
赵竑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颜春,眼睛一瞪。
“颜掌柜,什么前途未卜,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吗?”
说你硬,还不相信。就这聊天法,早都被拉黑了。
“忠言逆耳,爱听不听!反正,你想要顺顺利利成为太子,顺顺利利登基,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颜春毫不客气地怼道。
“这话你上次已经说过了。不过,我命由我不由天!在我赵竑的世界里,没有退缩,只有横冲直撞!”
在美女面前,赵竑一贯都是十分的硬核。
颜春直言不讳,特立独行,这样的美女,他喜欢。
“横冲直撞?你就不怕被撞死?”
颜春惊诧于赵竑的自信心,愤愤回了一句。
“怕!不过我相信当今的官家,我虽然不是孝子贤孙,但也是恭恭敬敬,并无出轨之处。官家对我,还是信任地。”
赵竑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颜春。
“颜掌柜,你不会是来消遣我的吧?如果是这样,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回了!”
“心眼比针眼还小,玩笑都开不起!”
颜春狠狠瞪了赵竑一眼,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恕我无礼,向你赔罪了。这总可以了吧?”
在她的印象中,父兄疼爱,所有人对她恭恭敬敬,她好像从来没有给人道过歉。
“颜掌柜,你是哪里人?不会是颜真卿的后人吧?”
颜春的北地口音,藏也藏不住。
他一直想弄清楚颜春的身份,打听来打听去,却没有下文。
“你问这些干什么?”
颜春警惕地反问了起来。
“当然要弄清楚。不弄清楚你的底细,怎么去你家提亲啊?”
赵竑看了一眼女子的大长腿。
这身高,这大长腿,江南女子比较少见。
“凭你?我还看不上!
颜春先伤了一下赵竑,然后继续说道:
“赵竑,我是看了你在丰乐楼的题词,听了你的《笑傲江湖》,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今日一见,我才知道,我错了,大大地错了!”
“颜掌柜,你现在才发现?我虽然年轻英俊又有钱,但其实我好色阴险又卑鄙。你明白的晚了!”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其实内心很受伤。
他真的就那么让颜春看不上?
“赵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你真是大祸临头,你难道不知道吗?”
颜春轻蔑地冷哼一声,很是看不惯赵竑的玩世不恭。
都说这位济国公好色好声乐,今天看起来,果然是死性不改。
话语挑逗不说,那一双贼眼总在她身上溜达,让她却难以发怒。
她也是奇怪,她为什么不发怒啊?
“颜掌柜,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个大祸临头?”
赵竑笑着,靠在了椅背上。
他倒是想听听,这个大美女,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
“你得罪了史弥远,惹恼了杨皇后,你还想登上皇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颜春悻悻说了出来。
赵竑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个美女,这么清楚自己的处境,不会也是穿越的吧?
“还是先换杯热茶吧。把你那些皇帝御赐的好茶拿出来,别拿这些糊弄人!”
颜春指了指面前的“泡茶”,满脸的憎恶。
“好好好,你是我最尊贵的客人,给你换好茶!”
赵竑莞尔一笑,叫了下人换茶。
还有客人叫主人换茶的,这美女够直爽。
他习惯了泡茶叶喝,看着茶叶缓缓落下,闻着茶叶清香扑鼻。
可惜,没有玻璃杯。
对了,玻璃这东西是怎么生产的?原料好像就是几种石头、石灰石、纯碱和沙子。
“哎,你在发什么呆?”
颜春看着赵竑的茶杯,眼睛不自觉又瞪了起来。
“你怎么这样喝茶?真是够土!”
“颜掌柜,自古圣贤皆寂寞,何况我辈孤且直。其实茶这样喝,更香!”
赵竑卖弄了一下,颜春不屑地转过头去。
喝茶还喝出“孤且直”来了,真是够酸!
“赵竑,我问你一句话,你要照实回答!”
不等赵竑点头,颜春把椅子靠近了些,面上冷色,似乎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竑,金朝新皇登基,大宋和大金该如何相处?”
颜春的话,让赵竑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
“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当然是联金抗蒙了!”
你一个卖粮食的无良奸商,你管这些事干什么?
颜春脸上泛起一丝喜色。她看了看赵竑,态度温柔了许多。
“那你说,大宋朝廷会恢复嘉定和议,纳币于大金国吗?”
大金国?嘉定和议?
赵竑微微一愣,对颜春身份的怀疑,又多了一层。
“颜掌柜,你不会是金国的细作吧?”
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屁话真多!快说,大宋会不会恢复嘉定和议,纳币于金国?”
颜春眼睛一瞪,赵竑哈哈大笑,心头的疑惑荡然无存。
金朝要是派这么一个废物点心细作来,那金国执行此事的大臣,绝对是一个大废物。
这世间,身居高位的那些老奸巨猾,有一个是蠢货吗?
“实话实说,我对这种白痴话题没有兴趣。用屁股想也知道,纳币是不可能的。”
赵竑毫不客气地说道,话题一转。
“不过,如果有可能,宋金会联手,共抗鞑靼。”
赵竑凡尔赛了一把。
什么靖康之耻,国仇家恨,都得先放到一边,归根结底,南宋要活下来,要先硬起来,然后再谈什么恢复中原,兵临天下那些破事。
颜春轻轻点了点头,神态轻松,似乎又有些失望。
第54章 清明(2)
颜春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失望。
“你得罪了史弥远和杨皇后,想要继承王位,恐怕不太容易。你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吗?”
颜春终于回归了正题。
“你就快点说吧,我都没有耐心了!”
赵竑不耐烦地催了起来。
颜春眉头一皱,想要发火,终于还是忍住。
“其一,史弥远是当朝宰辅,没有他的支持,你想要登上皇位,朝中不会有多少大臣支持。”
“继续说!”
“其二,殿帅夏震,此人掌握整个临安城和皇宫的禁军,他和史弥远狼狈为奸,你想要登上皇位,首先得除去此人。或者,等你登上了皇位,除去此人。”
“其三,最重要的是,当朝皇后杨桂枝。她和史弥远关系莫逆,这几人当年一起谋杀当朝宰辅韩侂胄,坊间传闻史杨二人纠葛不清。她对你,似乎也是讨厌的很!”
颜春说完,看着面不改色的赵竑,不由得一愣。
“你到底在听没有?怎么你一点都不担心?”
这个色情狂,不会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吧?
“担心什么?大不了浪迹江湖,富贵逍遥。整天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人都要少活几年!”
赵竑心头压抑,嘴炮仍然猛烈。
老生常谈,早已勾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他现在感兴趣的,是怎么样化解眼前的窘境,而且他也正在努力破局。
“想要富贵逍遥,也得有命才是!”
颜春瞪了一眼强作镇定的赵竑,冷笑一声。
“要不然,你这个风流人物,只能去阴间风流了!”
“颜掌柜,你不请自来,是来消遣我,还是看我的笑话?你要么让我去你家提亲,不然你就走人。这才是我感兴趣的事情!”
赵竑一阵恼怒,眼睛也是一瞪。
聊天都不会,还来讲大道理,充什么砖家叫兽?
颜春笑了起来,一湖春水,跟着不屑地瞥了一眼赵竑。
“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两句?”
“懒得理你!从哪来到哪去,本王要歇息了。”
赵竑懒洋洋一句,下了逐客令。
好好的心情,硬生生被这个大长腿破坏了。
“你如果有上好的酒菜,再奉以待客之道,也许我会发发善心,给你讲讲这其中的利害。”
颜春得意洋洋,似乎为惹恼了赵竑而幸灾乐祸。
赵竑盯着美女看了片刻,直到颜春浑身不自在,这才哈哈笑了起来。
“李唐,让下人准备好酒菜,收拾好我的卧榻。我要和美女青梅煮酒,一醉方休,抵足长眠!”
每一次来,都有新的收获。李唐说颜春粗鲁少读书,怎么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收拾卧榻?抵足长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颜春脸上一红,轻嗤了一声。
“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让你这个色鬼一命呜呼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说了,你又不用夺我的家产,下毒干什么,谋杀亲夫呀?”
想对付他这个猛男,颜春还是太高看了她自己!
堂堂师范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英明神武,还怕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你呀,就会耍嘴。”
颜春喝了口茶,懒洋洋说道:
“你去把你的夫人追回来,和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然后去杨皇后那里,多说些好话。用不了多久,你的太子之位就稳了。当了太子,你就高枕无忧了。”
颜春的话,让赵竑暗暗苦笑。
他本来也打算这样,可惜吴家人不给他这个机会。
“对了,颜春,你小名是什么?是不是“春春”什么的?”
春春?颜春脸上一红,心里一荡。
这个赵竑,说话怎么会如此直接?
“不用瞎猜了,红袄军在山东作乱,我颜家举家南迁,才来到临安城这花花世界!”
颜春下意识地两腿并拢,拿裙子遮住了大长腿。
赵竑平静地看着颜春,忽然问道:
“颜掌柜,你既然做粮食生意,神通广大,那你能弄来战马吗?”
“几匹可以,几十匹也不难,要是上百匹几百匹、恐怕就有些难了。”
颜春看着赵竑,疑惑道:
“买战马是大宋朝廷和史弥远的事情,关你什么事?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关心一下不行吗?真是的!”
赵竑微微一笑,暗自嘀咕。
宋金边境的榷场,一年都倒腾不来几百匹战马。这个颜掌柜,年纪轻轻,口气不小,能量够大。
“殿下,听说你在绍兴会稽山冶铁,还冶炼出了好铁。我说的没错吧?”
颜春得意地一笑。
“贩铁能挣大钱!你给我好铁,我给你战马,咱们互惠互利,你觉得怎样?”
颜春瞪大了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一脸的严肃。
“那也得我当了皇帝才行!”
赵竑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个颜春,实在是太有意思、太让人费解了!
“现在给好铁不行吗?想要什么金银财宝都行!”
颜春还不死心。
“要什么金银财宝?我只有一个条件。”
赵竑不屑地摆摆手,微笑着说道。
“什么条件?”
颜春下意识地有些心虚。
“元夕佳节那天我已经说了,除非你亲我一下。这里就行。”
赵竑凑进了身子,把脸靠了上去。
“登徒子,想的倒美!”
颜春扬起手来,伸手就是一巴掌,赵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颜掌柜,你要记住,女人永远不要打男人,尤其是打自己男人的脸!”
赵竑握着颜春修长的手指,晶莹如玉,颜春脸上泛红,拼命挣扎。
赵竑醒悟过来,赶紧放开了颜春的手,嘿嘿一笑。
“颜掌柜,你的手真美!人更美!”
“你瞎说什么?”
颜春心慌意乱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你这人太没意思,交朋友都多带几个心眼。以后再也不找你玩了。”
“颜掌柜,别走啊!留下来用饭再……”
门“咣当”一声,颜春扬长而去,留下赵竑一个人发呆。
到底是谁多带着几个心眼?
赵竑正在胡思乱想,颜春却又退了回来,红着脸问道:
“西湖上正在赛龙舟,热闹的很。你要不要去看看?”
“如果你说一个“请”字,我会考虑接受你的邀请。”
赵竑嬉皮笑脸地说道。
“爱去不去!”
颜春拉下脸来,转身就走。
“等一下!玩笑都开不得了!”
赵竑站起身来,紧紧跟上。
徐姬叫他去不去,哈巴狗一样的跟着颜春。可是真够贱的!
二人来到西湖,环湖岸堤、桥梁寺观,到处都是汹涌的人潮,西湖上大小游船云集,画舫张灯结彩,一派节日的景象。
赵竑放下心来。原来还怕被别人发现自己“携美出游”,现在才发现,这数十万人潮汹涌,谁还能认得谁?
西湖沿岸,甚至是湖上往来的小舟上,到处都是吆喝叫卖的商贩,卖唱的歌女,卖艺杂耍的各色人等络绎不绝。还有一些年轻女子衣衫华丽,挎着的篮子里尽是香烛纸钱,还有美酒佳肴,看样子是去上坟。
赵竑暗暗摇头,这种祭祀方式,虽然积极乐观,但对逝者的尊重和缅怀,似乎太轻描淡写了些。
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
二人来得正是时候,许多龙舟上彩旗飘扬,还有锦伞、花篮等饰物,飘扬的缎带上写有各种标语,竞舟之人也是精心打扮,个个摩拳擦掌,等待赛龙舟开始。
情绪是感染的,颜春兴高采烈,赵竑也是兴趣盎然。
“那是什么?”
颜春看的兴奋,指着湖上的游船,向一旁的许胜问道。
“这你都不知。那是王公贵卿在西湖上排办春宴。船上都是年轻美貌的艺妓,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画桥日晚游人醉,花插满头扶上船。普通百姓,也就是看看,美酒佳肴,是无福消受的!”
许胜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屑。
“除了西湖上的游船,还有西湖周围的名园芳圃、奇花异木之处,到处都是灯红酒绿,靡靡之音往来。到了晚上,轻歌曼舞,左拥右抱,酒不醉人人自醉。哎!”
许胜幽幽的一声叹息。
“那首诗是怎么说的?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人都醉,都把杭州作汴州。果然如此!”
颜春摇摇头,不屑地说道。
王英和许胜对望一眼,看赵竑面带微笑,不动声色。
“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颜掌柜,好好读读书吧。”
许胜忍不住纠正错误,颜春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颜掌柜不过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就你读的书多!”
赵竑怼了许胜一句,指着西湖上。
“快看,赛龙舟开始了!”
众人一起看去,只见龙舟上锣鼓喧天,所有参赛船只绕湖一周,向观众们挥手示意,个个都是斗志昂扬,信心满满。
赛龙舟正式开始,船上赛者摇旗呐喊,划手拼力向前,观众拼命叫喊,笙歌鼎沸,鼓吹喧天,盛况空前。
终于,比赛结束,观者如云,喝彩声震天。颜春和周围的人一样,拼命喊叫,兴奋的满脸通红,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赵竑微笑鼓掌,心头也是高兴。
对于所有人来说,平日里蝇营狗苟,这样欢快的日子并不多。
“大官人,你家的娘子真美,给你的娘子买束花吧!”
卖花的商贩过来,嘴上像抹了蜜一样。
“好,我就买上一束!不用找钱了!”
赵竑哈哈大笑,买了一束鲜花,异香扑鼻,给了颜春。
颜春红着脸接过,人面桃花相映红,不知是人美,还是花娇?
西湖上的一艘锦舟上,张灯结彩,史弥远等几个心腹大臣围坐一桌,觥筹交错,与民同乐。
“我没看错吧?那是济国公赵竑吗?他又有新欢呢?”
座中的胡榘向岸边张望,不知是不是眼尖,一下子看到了赵竑。
几位朝廷重臣一起向岸上观望,眼看着赵竑和颜春郎情妾意,隐入了人群。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好一个雍容华贵的美人!”
李知孝捋须而叹,小眼睛里都是艳羡。
“狗改不了吃屎!”
梁成大恨恨一句,夹起一块栗糕,放入嘴里。
“粗鄙不堪!你在胡说些什么?”
史弥远眉头一皱,筷子放在了桌上。
“史相恕罪!”
梁成大吓得嘴里的栗糕都吐了出来,赶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在一旁站好。
李知孝脸色变得严肃,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算了,坐下吧。”
史弥远烦躁地端起了酒杯。
梁成大惴惴不安坐下,胡榘看史弥远眉头紧皱,眼珠一转。
“史相,赵竑向朝廷上了一道奏折,举荐他的好友田义为军器所提辖,帮他铸造火器。”
史弥远之所以心烦,是因为赵竑炼出了好铁。看来,这个色皇子,还是有几把刷子。
“此事老夫知道。这个田义是何人,是临安城的能工巧匠吗?”
史弥远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问道。
“史相,下官已经让人打听过了,此人才20岁,会耍一手好枪棒,是个在修义坊杀猪卖肉的屠夫。”
胡榘笑嘻嘻说道。
“修义坊?杀猪的?担任军器所的提辖官?”
史弥远愣了片刻,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出了猪叫。
“这个......赵竑,他在搞......什么?”
“史相,赵竑举荐,说田义可以造出威力巨大的火药。否则甘领军令状。”
胡榘笑咪咪说道,满桌人都是哈哈大笑。
“准了!将敕书发到吏部,让吏部速速下碟文!杀猪的!哈哈哈!”
史弥远笑了几声,摇摇头,面色恢复了平静。
座中的所有官员,也都是停止了发笑,人人不动声色。
“赵竑冶炼的好铁,你们都看过了吗?”
史弥远看着湖面上的热闹,轻声问道。
“回史相,工部的官员看过了,都是一等一的好铁。”
胡榘小声回道。
“盐铁,国家重器,岂能落入凡夫俗子之手。工部下文,将铁坊和工匠划入朝廷治下,以防为他人窥伺。”
史弥远是当朝宰相,眼光当然不是一般的毒辣。
“杀猪的!”
史弥远摇摇头,笑容可鞠,端起了酒杯。
“诸位同僚,请!”
第55章 侍卫们
四月时分,傍晚时分,绍兴府,会稽山下。
“郑氏铁坊”内的一处草地上,紧挨着溪水,流水潺潺,绿树成荫,群山掩映,让人不由生出“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之感。
溪畔摆了一张桌子,上面几样小菜,鸡鸭鱼肉都有,几坛黄酒,碗碟齐全。赵竑、田义、徐良三人围桌而坐,嬉笑怒骂,谈古论今。
冶铁已经完成,火药也研制的差不多,现在就差最后的冲刺,以及火药颗粒化的事情。众人在一起碰头,也是小小的庆祝一下。
李唐和许胜、胡大头等几个侍卫则是屋外另外一桌,只是吃菜,却没有饮酒。众人担任警戒,要保障赵竑的人身安全,当然不能饮酒误事。
虽然不能饮酒,但也阻挡不了他们的好奇心,以及心头熊熊的八卦之火。
“你们有没有发现,殿下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胡大头一边吃着菜,一边小声说道,目光还不忘瞥向赵竑等人的方向。
“不一样?岂止是不一样,简直是换了个人!以前那个也不坏,不过还是现在的好。待人亲,心里面舒坦!”
另一个侍卫张洪,连连点头。
以前的虽然高高在上,但也不欺负下人。
“以前也没有见殿下骑过马,怎么他骑马跟玩的一样,不比咱们差多少?”
侍卫王英看了看远处的赵竑几人,皱眉摇头。
他哪里知道,赵竑的骑术,是西北支教的时候练出来的,现在虽然还不会骑射,但显然骑术不错,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也许殿下以前就会,只是咱们不知道,就像殿下会做诗词一样,咱们也没人知道。你们可不要忘了,殿下以前就是沂王嗣子,想骑马还不容易?”
许胜的话,让众侍卫都是点头。
临安城的权贵子弟,府里大多数都有马,会骑马不是什么新鲜事。更不用说,赵竑身份尊贵,非一般临安纨绔可比。
“说实话,本来我都打算不干了,跟我表兄去跑船。但是殿下忽然转了性,饷银多了一倍不说,对我也是信任。我就更没有脸离开殿下呢!”
胡大头的话,众人都是纷纷附和。
现在的赵竑平易近人,对他们多有照顾,俸禄又高,赶也赶不走了。
“听说殿下要出诗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是听谁说的?”
胡大头的话,让李唐吃了一惊。
赵竑出诗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看来,殿下是要为自己造势了。
“小报上都登了,说殿下海内大家,要出诗词选集,就在数日之内。”
果然,胡大头拿出一份小报,递给了李唐。
李唐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小报上模棱两可,但这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那个徐姬,殿下好像也不怎么搭理了。他是不是外面有人呢?”
张洪好奇地问道。八卦男的目光,始终离不开男女艳情。
“那个贩卖粮食的颜小娘子就不错,和殿下挺般配的。她还送了殿下几匹好马。看起来,殿下好像挺喜欢她的!”
胡大头点点头,对张洪的话表示赞赏。
“般配什么?那个颜春粗鄙不堪,字都不认识几个,身上都是骄纵,就仗着一副好皮囊。殿下和她不合适。你们不要瞎猜!”
李唐没好气地反驳起胡大头来。
上次颜春要闯铁坊,他没有放行,事后赵竑还表扬了他。看来,赵竑对杨意,也并不是多么放心。
他倒不是故意刁难颜春。冶铁是保密,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进入,这是他做事的准则。
“那个杨意怎么样?听说她是杨皇后的侄女,丈夫死了。人长的美,性子也好。”
侍卫王英好奇地问道。
杨意来过府上几次,杨意的身份,众侍卫也早已得知。这样一个诱人的贵妇,自然逃脱不了侍卫们的法眼。
“杨意年龄大殿下好几岁,又是个寡妇,娇生惯养,整天寻欢作乐、醉醺醺的,和殿下不合适!”
胡大头摇摇大头,否决了王英的提议。
男大女没关系,女大男,还是个寡妇,怎么看都不合适。
“大头,你说的不对。殿下要是和杨意成亲,和杨皇后的关系就会改善。你想想,殿下要当太子,是不是要杨皇后点头才行?”
张洪思索片刻,却是不同的看法。
“说这些都没用!你们难道忘记了,夫人还在,只是没有回府而已。”
许胜的话,让众侍卫都是一愣,跟着纷纷摇头。
夫人是杨皇后的侄孙,夫人还在,无论殿下无论娶谁,恐怕都不是那么容易。
“二哥,殿下对你和许胜不错,还让你们教他拳脚。你们可是要出人头地呢!”
张洪羡慕地说道。
李唐和许胜身手好,做事谨慎周全,很受赵竑重用。
“你小子也是大力士,一手好刀法。可是你经常去瓦舍厮混,你说你怪谁?胡大头比你小,但他做事踏实,殿下还不是照样器重?”
李唐黑脸一板,数落着张洪来。
“张洪,还有王英,你们几个都收收心。殿下是皇子,将来注定要做大事,咱们这些下人跟着好好干,殿下亏待不了咱们!”
许胜也是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好好好,记住了。许大将军!”
张洪、王英等人都是尬笑,张洪又摇了摇头,忧心忡忡。
“怕就怕,史弥远那个老家伙给殿下使绊子。”
“这你不用担心。他史弥远再横,也不过是大宋臣子。将来,殿下一定会当皇帝的!”
李唐一本正经给众人吃定心丸。
“那是当然!”
“那最好不过!”
侍卫们都是眉开眼笑。
胡大头看了一眼正在吃喝的赵竑几人,收回目光,低声问起了李唐。
“二哥,田大郎搞的那个火药,你见过没有?听说连墙都能炸倒,是不是真的?”
其他几个侍卫一起,把目光看向了李唐。
“土墙算什么,铁都能炸开!”
李唐放下了筷子,从桌下摸出几个边缘狗啃似参差不齐的碎铁片,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弹壳,一起放在了桌上。
众人惊诧莫名,李唐指着铁片和弹壳,得意洋洋说道:
“看到没有,这叫震天雷。火药放进去点燃,弹壳炸成了几块。殿下说了,火药还要继续试,铁皮还有些厚,直到把铁皮炸成十几块,这才算差不多!”
“李唐说的没错!火药点燃,把这铁壳炸开,可是吓人。铁片要是扎到人身上,血肉模糊,要多惨有多惨!”
许胜接着李唐说道。
“田大郎真是厉害,这么吓人的东西都能造出来!怪不得殿下那么重用他!”
胡大头摇摇头,感慨地说道。
“真厉害!”
“想不到田大郎除了一手六合枪,还会造火药。不简单!”
张洪等几个侍卫纷纷叹服。
“厉害个屁!那火药的配方是殿下搞出来的,田大郎只是稍稍做些改动而已。冶铁再厉害,没有火药屁都不是!等那些震天雷造出来,咱们都要好好操练,都记住了吗?”
许胜一本正经提醒起众人来。
“除了震天雷,后面还要造火炮,那也是殿下搞出来的,那才是大杀器!兄弟们都要好好练,别给殿下丢脸!”
李唐跟着说道,黑脸永远是面色凝重。
“火器是殿下安身立命的法宝,谁也不能外泄,一个字都不能提。操练好了,殿下有重伤,也会重用兄弟们。但谁要是坏了规矩,可别怪我不客气!”
“二哥,放心吧。兄弟们都听你的!”
“二哥,殿下待兄弟们不薄,兄弟们绝不会背叛殿下!”
几个侍卫争先恐后,向李唐发誓。
“二哥说的没错。我再加一句。”
许胜看着面红耳赤的几个侍卫,眼神冷厉。
“兄弟们都知道,殿下和史弥远不对付。你们谁要是想离开,我们不挡,咱们还是兄弟。但是你们谁要是敢背叛殿下,投靠史弥远,我会和二哥一起,要了他的性命!”
许胜面色严肃,众侍卫都是重重点头。
吃赵竑的,喝赵竑的,要是卖主求荣,必遭报应。
史弥远如何权势滔天,等赵竑登基,还不是乖乖地做他的臣子。
“二哥,诸位兄弟,殿下待咱们兄弟不薄,拿咱们当人看。谁要是敢背叛殿下,我胡大头第一个饶不了他!”
胡大头红着脸,冷冷看着众人。
“天地良心,兄弟们放心就是!”
“谁敢背叛殿下,天诛地灭!”
侍卫们慷慨激昂,纷纷发起誓来。
“兄弟们,咱们生死与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以茶代酒,干了!”
李唐说完,举起了茶杯。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干了!”
几个侍卫一起举起茶杯,纷纷碰在了一起。
“大头,过去殿下那里,拿个西瓜过来!”
许胜催起了胡大头。
“你怎么不去?”
胡大头不满地说道。
“你老实,殿下喜欢你。我油嘴滑舌的,殿下看着烦!”
许胜黑着脸说道。
“那好,我去拿!”
胡大头站起身来,闷着头,走到赵竑几人都的桌边,从水桶里抱了个西瓜,嘿嘿一笑,径直离开。
果然如许胜所说,赵竑甚至头都没抬一下,继续和田义二人喝酒聊天。
胡大头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多抱一个西瓜。
第56章 朋友们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溪边的赵竑一桌上,看向山边的落日余晖,昔日的杀猪郎田义举起了酒碗,似乎很是惆怅。
“一个杀猪的,你装什么读书人!来,干一碗!”
赵竑的发小徐良,和赵竑都是举起了酒碗。
“杀猪的就不能吟诗了?官府有这条律法吗?”
田义嘿嘿一笑,端起酒碗,和二人一碰。
“你现在已经是军器所提辖了,还以为自己是杀猪的?好好跟着殿下干吧!”
徐良喝了一口酒,眼里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
从六品的提辖,已然已是朝廷官员。
赵竑微微一笑。他向吏部提田义为军器所提辖,竟然没有人阻挡,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看来,他的混不吝,已经让朝廷的士大夫们,包括史弥远,都有所忌惮了。
“你小子就知道说风凉话。我在这累死累活的,你怎么不说?你要是过来,我马上把这提辖官给你!”
田义举起酒碗,没好气地和赵竑碰了一下。
赵竑在朝堂做了承诺,一定能造出火器,这也让他压力山大。幸好火药弄的差不多,再微调一下即可。
接下面,就看火炮的铸造了。
“殿下,多谢了!干!”
对他来说,比起冶铁、研制火药,杀猪卖肉可是要轻松多了。
“不客气,继续努力!”
赵竑举起酒碗,笑了一声,调侃了回去。
看样子,让这小子干这些事,即便是给官做,也不领情。
“殿下,我这心里头高兴!我们几个人,好几年没有这样一起相聚了!”
田义可能是喝的猛了些,脸飞红霞,兴致勃勃。
“是!我们是好久没有这样了!来,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赵竑举起酒碗,和二人相碰。
都是直来直去的年轻人,处的久了,意气相投,自然也有了感情。
几杯酒下肚,三个人很快放开了自我,谈天说地,儿时轶事,针砭时弊,最后又聊到了赵竑身上。
毕竟,他是大宋官家的皇子,处境也堪忧。
“殿下,你现在做的不错。冶铁和铸造火器,你已经有所收获,但却远远不够,甚至可以说是无足轻重。”
还是徐良羽扇纶巾,小白脸通红,徐徐说了出来。
看他俊俏的模样,皮肤白里透红,简直让一般的女孩都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铸造火器,也许能改变将来的战场劣势,也可能改变将来的战争方式。这是国之重器,殿下居功至伟,怎么会是无足轻重?”
田义不解地问了起来。
赵竑暗暗点头。田义对战场上的眼光,还是足够敏锐。
一旦火器研究成功,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优势,将会被大大削弱,甚至可能劣势尽显。
就比如子母炮,最起码可以连续发射六七次,到时候数百门甚至上千门火炮一起开火,想想都让人期盼。
“本朝以儒立国,以文治武,武功赫赫如狄武襄、岳武穆,还不是被文臣玩弄于股掌之上,或郁郁而终,或天日昭昭。”
徐良眉头紧皱,侃侃而谈。
“这些日子,我苦思冥想,始终觉得殿下还是应该以文章取胜,让天下的读书人折服。因此……”殿下的《沁园春.雪》、《临江仙》,包括那首“九州生气恃风雷”,篇篇都是佳作。殿下可以把以前所做的诗词名篇搜集一下,好好校注一下,出一本诗词选集,一定可以在士民中声名远扬,也必然会有不少士民的支持。此其一也。”
“徐良,还是你脑子灵活!”
田义激动地捶了桌子一下,兴奋道:
“出一套《诗词选集》,名利双收。我同意!”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徐良的提议不错,他的大舅哥周平,已经在小报上为他出版诗集造势了。
三人行、必有我师。著书立说、扬名立万,自古以来皆然,也正合他意。
“那这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田义又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赵竑也是看着自己的这位发小,仔细聆听,等待他惊世骇俗的“宏论”。
高手在民间。他的大舅哥周平,还有眼前的这位发小徐良,他们年轻气盛,雄心勃勃,却怀才不遇,欠缺的,也仅仅是一个机会。
“其二,能左右朝政的,除了朝堂上的士大夫,还有太学的这些太学生。这些人里面,慷慨激昂之士不少,只要殿下操纵得当,对于殿下的臂助,不亚于朝堂。”
徐良的话,可谓是句句说到了赵竑的心里。
他心中的许多想法,让这个徐良,一下子给点通透了。
徐良眼光独到,周平事无巨细,这些人,都是他的臂助。
“这其三,通过造势,让官家提殿下为大宋储君顺理成章。一旦殿下贵为太子,便是史弥远想兴风作浪,恐怕也不容易。”
大宋储君!
赵竑的小心脏,剧烈地抖了一下。
废一个皇子容易,要废太子,恐怕要费些周折。
这话可是实实在在说中了要害。
“徐良,你一席话让我是醍醐灌顶。我敬你!”
赵竑由衷地举起了酒碗。
“也算我一个!”
田义赶紧也举起了酒碗。
“可惜本朝以文治武,士大夫一家独大。君弱相强,皇权不振,殿下又没有外援,这才是最大的无奈和遗憾!”
徐良摇摇头,举起了酒碗。
赵竑轻轻点头。这小子,一不小心又说到了他心里。
三人碰碗,大口喝酒,却都变的心事重重。
“要不,我去刺杀了史弥远那个老贼,一了百了。过几天,等火药调好了,弄几个炸药包,炸死他狗日的!”
田义脸色难看,恨声说了出来。
说来说去,都是一个史弥远左阻右挡,让人窝心。
“千万不可!”
徐良大惊失色,立刻低声阻止。
“你现在是军器所的官员,谁都知道你是殿下的亲信。你刺杀史弥远,无论是否成功,殿下都脱不了干系,什么储君之位,九五至尊,想都不要想了。你想想,你用殿下研制的火药去杀史弥远,所有的嫌疑都在殿下身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绝对不行!”
“可惜!史弥远身边护卫森严,我就一杆枪,也起不了作用啊!”
田义脸色难看,很不甘心。
“田义,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我不能让你去冒险。要是牺牲你而登上皇位,那我宁愿不愿去当这个狗屁太子!完全没有必要!”
赵竑轻声说道,语气诚挚。
让他去牺牲自己的好友,不要说什么狗屁太子,即便是狗屎皇帝,他也毫不在乎。
人生苦短,对酒当歌,那些因为后悔遗憾而造成的心灵上的缺失,常常让人痛苦万分。
这又是何必?
“殿下,你为什么非要当这个太子?非要将来当这个大宋皇帝?当了皇帝,不见得比你现在更加快活。”
田义摇摇头,似乎很是困惑。
“殿下,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行吗?”
徐良盯着赵竑,目光灼灼。
望峰息心,激流勇退,似乎可以免去许多的困扰。
“不瞒你们说,我如果当不了这个皇帝,我的下场就只能是死路一条。所以,这第一个原因就是,我当了皇帝,才能救自己一命”
赵竑毫不隐瞒,继续说道:
“至于第二个原因,就是北方的鞑靼骑兵。”
这两个人不知道,他却明明白白,蒙古大军迟早要南下。血流成河,杀人如麻,崖山之后,十万军民赴海,中华民族无以言表的痛楚。
别的不说,光是一个四川,就损失了一千多万人口。
“鞑靼骑兵,又和你当皇帝有什么关系?”
田义好奇心作祟,又问了出来。
“殿下,你说的是,鞑靼骑兵会南下攻宋?”
徐良似乎明白了几分。
“鞑靼骑兵无坚不摧,再加上其收编的各地汉军步卒攻城略地,其势不可当。将来我大宋和鞑靼大军,必有数场大战。我不想看到大宋成为战场。”
赵竑看着远处的云山雾罩,笑着说道:
“不是我狂妄,现在的官家扛不起抗击蒙古大军的重任,后面的那些潜在者更不行!只有我,才有这个雄心和能力,扛起这份责任!”
他说的是历史,并不是信口雌黄。如果还是和历史上一样,按部就班,亡国是必然。
蒙古大军南下攻宋,不过是几年里的事情。南宋君臣还在修道、修身养性,困于内斗。碍于时代的局限性,赵竑知道,南宋最终只能被淘汰。
“殿下,鞑靼大军,一定会南下攻宋吗?北面不是还有西夏和金国吗?”
徐良知道的还不少。他和这个时代的南宋君臣一样,对成吉思汗们的认知,仅限于皮毛。
“鞑靼大军正在西征,一旦西征回来,会先灭了西夏,然后再攻伐金国,左右不过几年时间。”
赵竑微微一笑,言语中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历史上的常识,还有剽窃的这些诗词,每次谈起来,都有些不好意思,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殿下,我相信你所说的。我大宋和金国交战,输多赢少。成吉思汗能把金国从北地赶到黄河以南,其兵锋之盛,确实堪忧。”
徐良点点头,赞赏赵竑的观点。
“殿下,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从来没见过这位成吉思汗。道听途说,是不是太过夸张了一些?”
蒙古骑兵虽然厉害,但北人骑马,南人乘船,南船北马,蒙古骑兵到了江南水乡,恐怕也施展不开,当年的女真人不就是这样。
“夸张?万骑冲锋,万箭齐发,真正见识的时候,你才觉得恐惧。不过,真到了那时,你就没有了机会。”
赵竑摇了摇头,郑重其事说道:
“我的《沁园春.雪》一词中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这里面的成吉思汗用兵如神,麾下十余万鞑靼铁骑灭国无数,天下无敌。我大宋若不未雨绸缪,必将大祸临头,甚至有灭国之灾!”
宋蒙到时大战,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惨烈景象?
赵竑忽然醒悟,如醍醐灌顶。
既然世人都不清楚蒙古骑兵的强大,何不……
“殿下,这么说来,于公于私,于国于民,这个大宋皇帝,你还必须当呢!”
田义明白了几分,面色凝重。
“殿下,我田义唯你马首是瞻。从今以后,为你赴汤蹈火,任你调遣!”
“殿下,我徐良也是一样。无论如何,我们兄弟也一定要帮你,把你推上大宋皇帝之位,保国安民,君临天下!”
徐良也是慷慨激昂说道。
“好,那咱们兄弟三人,就好好的折腾一下,不负韶华,不负此生!”
赵竑举起酒碗,三个人一碰,都是哈哈大笑。
“田义,索性今日无事,你就舞一下你的六合枪法,赵竑来赋诗,我来和唱,你看如何?”
春暖花开,良辰佳境,酒酣胸胆尚开张,徐良的意气也被激发了出来。
“和,我这就去拿长枪!”
田义兴冲冲地站了起来,直奔“宿舍”。
“吟什么诗?又来这一套!”
赵竑的头,立刻大了起来。
“整个临安府都知道你是诗词大家,你不会除了《沁园春》和《临江仙》,就没有其他的作品了吧?要是那样,你的诗词选集还怎么出?不会只载两三首吧?”
徐良不屑地瞪起了眼睛。
“你小子,还小瞧人!”
借着酒劲,赵竑的好胜心,也被激发了出来。
后世那么多可以被剽窃的佳作,他脑子里一转,立刻筷子敲打酒碗,吟唱了出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赵竑大声唱了起来,徐良附和,暗暗吃惊。
这家伙张口就来,应情应景,难道他真是如李太白一样,嫡仙下凡?
看来,《赵竑诗词选集》,应该不难出版,或许很快就要就要面世了。
二人声音高亢,豪气干云。田义的一柄六合枪虎虎生风,酣畅淋漓,让赵竑心头振奋。
怪不得田义的父亲绰号“田六合”,这一手六合枪法,的确是有模有样,潇洒的不要,骗几个小妹妹都不在话下。
第57章 江湖诗派
四月的西湖,杨柳依依,草木葱茏,红花绿叶,湖光山色,曲桥塔影,在江南的烟雨之中,朦朦胧胧,恍如人间仙境。
正是夜幕降临,烟雨江南,一艘锦舟泛于西湖之上,灯火辉煌,欢声笑语,船上以江湖诗派的名家刘克庄和戴复古为首,还有几个临安纨绔。众人集会,自然也是以江湖诗社的名义了。
宋代诗社兴起于北宋仁宗时期,繁荣于南宋孝宗时,南宋末才衰落。
“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钱换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江湖诗派的扛把子刘克庄,一曲新词酒一杯,洒脱不羁,惹起一片附和声。
刘克庄出身世家,曾为朝廷官员,师从理学大家真德秀,后闲居在家,才华横溢,也自视甚高。
“好一首《玉楼春》!慷慨豪迈,可为佳作!”
贵妇杨意笑意盈盈,首先喝起彩来。
临安城的这些诗社词会,很多时候,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佳作!佳作!”
一旁的魏近愚也是眉飞色舞,附和着杨意说道。
只要是杨意高兴,不管诗词优劣,他都是杨意忠实的拥趸。
“戴先生,该你了!”
真志道举起酒杯,向戴复古遥祝。
“横冈下瞰大江流,浮远堂前万里愁。最苦无山遮望眼,淮南极目尽神州。”
年近花甲的戴复古,江湖诗派的另外一位大家,吟诗不忘感慨。
“这一首《江阴浮远堂》,乃是当日老夫有感金兵南下,淮南残破,百姓受苦而作。各位,老夫再饮一杯!”
戴复古于浙江台州老家隐居。他生性耿介忠直,一生不仕,浪游江湖,终身布衣,也是个慷慨激昂之人。
“戴先生,你忧国忧民,就是太直了!你要知道,刚则易折。这可不是什么好世道!”
真德秀的公子真志道,永远一副笑呵呵的人畜无害。
也不知道,要是他的父亲真德秀在此,会不会被他的话语吓的裤裆开裂?
“真衙内,你是名门之后,不知世间民生,一边是饥寒交迫,颠沛流离,民不聊生。一边是烈火烹油,锦衣玉食,骄奢淫逸。我大宋今日之弊端,深矣!”
戴复古心有所触,径直说了出来。
“还不是奸相专权,对外奴颜婢膝,对内横征暴敛,会子泛滥,物价飞涨,官商勾结,囤积居奇,鱼肉百姓。大宋到了今日这种般地步,要想中兴,难矣!难矣!”
布衣曾极怒气勃发,说完连饮两杯,脸色难看至极。
“两位先生,你们说的都是实情,可我等又能怎样?既然不能改变什么,倒不如随波逐流,落个清静。”
真志道摇摇头,满脸的苦笑和无奈。
满船都是忧国忧民的志士,可在残酷冰冷的现实面前又能如何?一旦得罪了某些人,只怕祸从天降。
“叶兄,该你了!”
魏近愚赶紧岔开话题,迫不及待催了起来。
整天忧国忧民的打嘴炮,能起个屁用?都说史弥远专权,你倒是去效仿一下曹孟德朱亥,直接杀了史弥远就是,何苦在这里难受?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江湖诗派的另外一个诗人,而立之年的叶绍翁,沉吟着诵了出来,打破了沉默闷的气氛。
叶绍翁,原姓李,因受祖父李颖士牵连,家业中衰,少时即嗣于龙泉叶氏。宋光宗至嘉定期间,曾为朝廷小官,与理学大家真德秀过从甚密。他长期隐居钱塘西湖之滨,与好友葛天民互相酬唱。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好好好!好诗,当浮一大白!”
杨意怦然心动,喝了一声彩。
江湖诗派,果然是名家不少。光是刚才这几首,就可以著书刊印,发行天下了。
“请!”
真志道举起酒杯,葛天民、曾极等人一起,和刘克庄等人碰杯。今天是他做东,当然要尽地主之谊。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湖面上,另一艘锦舟中歌姬的唱曲传来,竟然是那一首《笑傲江湖》,临安陈氏书铺的掌柜陈起微微一沉吟,说了出来。
“各位可知,如今临安城最为出名的诗词名人是谁?”
作为临安城最大书铺的掌柜,陈起本身也是位诗人,和刘克庄、曾极都是挚友,和唱作词,自得其乐。
但他同样是商人。赵竑的《诗词选集》如果在他的陈氏书铺刊印,他可是要赚的盆满钵满了。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位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济国公殿下呢!”
戴复古就居住在西湖边上,对临安城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了如指掌。
丰乐楼上的那两首诗词不说,光是这一首《笑傲江湖》,豁达豪迈,恣意洒脱,可谓是深得他心。
“就是不知道,这位硬刚奸相的大宋皇子,能不能顺顺利利成为大宋储君?”
曾极眉头紧皱,一杯酒猛然灌下。
“唉!”
杨意心头黯然,轻轻的一声叹息,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触。
她的姑姑,大宋的皇后杨桂枝,她对赵竑深恶痛绝,想必不会让赵竑轻轻松松上位。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位大宋皇子,文章可谓海内第一,真是天纵奇才啊!”
叶绍翁叹了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刘克庄的神色一黯。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是真想和赵竑较量一下。
“天纵奇才?就他那熊样,谁知道他是不是剽窃……”
魏近愚悻悻的一句话说到一半,注意到杨意脸色不豫,立刻刹住。
刘克庄一惊,心头坦然了许多。
听魏近愚的话,原来是另有乾坤。
杨意端起酒杯,又是一杯酒,径直饮下。
“听说这位殿下要出诗词选集,在下心里倒是有些期盼,不知到时会是怎样的惊世骇俗?”
刘克庄忍不住说道,眼神却是不甘。
陈起察言观色看的仔细,不由得暗暗摇头。
他的这位挚友才高八斗,自比陆游辛弃疾。众人如此追捧赵竑,他当然是不服气了。
“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杨意看着船外,感慨了一句,笑着端起了酒杯。
“刘兄,咱们来打个赌,济国公赵竑一人对你江湖诗派诸位大家,绝不会落了下风!到时候两套诗集出来,在下会各买一套,好好拜读一番!”
“好!到时候自有分晓!”
刘克庄端起酒杯,和杨意一碰,奋然说道。
众人都是看高赵竑,这也激情起了他的雄心。
“各位,今日聚会,乃是为江湖诗集而来,到时候各位的佳作,可都要见诸于世。刘兄、曾兄、戴兄,还望不吝赐教,让江湖诗集名动天下!”
陈起哈哈笑了起来。
“那是一定!一定!”
刘克庄、曾极等人纷纷开口。
著书立说,扬名立万,这是名利双收的好事,没有人会拒绝。况且,他们当中许多人,过的并不富裕。
“杨小娘子,到时候还请留下墨宝啊!”
陈起笑呵呵地向杨意说道。
他虽然不清楚这位贵妇的身份,但看真志道和魏近愚二人对她恭恭敬敬,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好说!好说!”
杨意举起酒杯,敬了陈起一杯。
她饮了数杯,皮肤白里透红,更是明艳动人,不过已经有了一些醉意。
“你们知道吗,这位济国公赵竑,已经冶炼出了好铁?”
杨意端着酒杯,悠悠说道。
这些事情,她也是刚才从宫中得到消息,忍不住说了出来。
“堂堂的皇子,竟然也会这些奇技淫巧?”
刘克庄不由得一愣。
这位皇子,博览杂书,冶铁都会,懂得还真多!
“刘兄,听说皇子炼出了好铁,还节省了三四成的炭钱。如今会稽山的铁坊已经被朝廷接管,可见此事非同小可。这不叫奇技淫巧,这才是实学,利国利民。”
戴复古年纪大,见多识广,和刘克庄的观点不同。
刘克庄老脸一红,没有反驳。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赵竑确有实才。
“从这位皇子的诗词可知,此人志向非同一般。若是他将来做了大宋天子,不知会不会中兴大宋,有一番新景象?”
叶绍翁忽然一句。
“他要是当了皇帝,恐怕是个大大的昏……”
“住嘴!”
魏近愚的话,再一次被杨意打断,卡在了喉咙里面。
刘克庄诧异地看了一眼魏近愚和杨意。他隐隐觉得,魏近愚对赵竑,似乎很是看不上。
“魏衙内,若是你当了大宋官家,你就能扛得起大宋的万里江山吗?”
杨意喝的多了些,酒意上涌,忍不住发作了出来。
这个魏近愚,吃饱了撑的,总是揪着赵竑不放,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我……”
魏近愚面红耳赤,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我我什么?冶铁那么容易,你不妨一试,看看自己是不是也能炼出“绕指柔”来?”
杨意说完,又是一杯酒饮下。
魏近愚脸色难看,闷着头只顾饮酒。
“老魏,少喝点!”
真志道赶紧夺过魏近愚的酒杯,安抚着好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杨意推崇赵竑,魏近愚只是嫉妒而已。
也不知道,杨意清不清楚魏近愚的心思,还是故意为之,只是拿魏近愚做她不乏追求者的幌子?
“各位,咱们还是回到江湖诗集的刊印上来。这才是今天的正事。”
陈起笑呵呵说道,回归正题。
这个魏近愚,堂堂蒲江魏高氏,名门望族,却行为粗鲁,跟个愣头青一样。
也不知道,魏了翁魏侍郎,大宋理学大家,怎么教出了这样的一个纨绔?
“刘兄,《江湖诗集》,《济国公诗集》,在下很是期待啊!这肯定是今年文坛的一大幸事啊!”
真志道笑呵呵说道,恭维着众人。
“真衙内,在下也是很期待,到底是我等《江湖诗集》棋高一着,还是济国公殿下的《诗词选集》更胜一筹,诸位都拭目以待吧!”
刘克庄斗志昂扬,朗声说了出来。
“拭目以待!”
众人一起举杯,气氛热烈,所有的不快烟消云散,都溶入了西湖密织的烟雨之中。
第58章 绸缪
怎么才能扩大影响,给自己加分?
书房中,赵竑从桌上一大堆军器所借来的书籍中抬起头来,盯着眼前的《武经总要》一书,却魂飞天外,怎么也看不进去。
细细想来,无非是频频在“媒体”上曝光,经常上“热搜”,立人设,炒话题等等。
但观众不是傻子,博人眼球,很有可能引起反感。
就如徐良所说,士林之中,还需要真真正正的作品说话。
著书立说,还要能跟上时代,引起士……林的共鸣。
文风浓厚的南宋,一套诗词选集,或许真可以扬名立万,名动临安城。
除了诗词,士民人人关心的边事,最能打动人心。
诗词还好说,把脑子里南宋以后的名家经典过一遍,总能弄个十几首二十首出来。至于边事,南宋这个时代,大争之世,一桌麻将,蒙古是主导,西夏、金国、南宋这三个陪衬,蒙古便是书中应该围绕的重点。
也许不需要出书,只需要在小报上来上几篇连载,再搞个几场演讲,就可以声名远扬了。
大宋立国,宋太祖赵匡胤有鉴于五代十国的乱局,确立“重文轻武”的治国方针,武将被打压,士大夫一家独大,直接导致北宋军事实力大幅下降。靖康之耻、北宋灭亡,南宋皇帝仍然固守“重文轻武”的治国方针,遇到战事,士大夫们大都是主和,以至于有绍兴和议、嘉定和议等等,无不是丧权辱国,南宋积重难返,颓势难以挽回。
北宋灭亡,前车之鉴不远,南宋战争频发,但“以文制武”的治国方略,却贯穿大宋南北两代,未曾改变。其国策之错误,乃是根本。
而此时,大宋王朝面对的,是一个比女真人更具杀伤力和破坏力的蒙古帝国。其战争机器之完美,有“上帝之鞭”之称,犹如死神的镰刀。以江南之富庶,以蒙古铁骑之无坚不摧,其南下攻宋,只在数年之间。
南宋一味的崇尚理学,以为“修身齐家”,就可以“治国平天下”;以为人人“正心诚意”,天下就会大治,不屑于政事,不谈如何拯救国家,无任何切实可行的治国措施。
平时袖手谈心性,事急一死报君王。
实干兴邦,清谈误国。后面四个字,说的就是南宋后期这些“理学”治国的士大夫们吧。
南宋后期,理学为官方学说,士人高谈义理,讳言事功,以义理交汇而成的理想国,提不出切实可行的施政救国措施,难怪南宋会被蒙古人按在地上摩擦,直至最后灭亡。
国策与时代向背,治国的士大夫与时代向背,即便是再怎么有钱,身体不行,迟早被小偷和强盗抢去。
当然,这些国策以及官僚阶级的大事,赵竑无法应对,也不能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反对言论。否则,他就是和全体士大夫阶层作对,只会死的更快。
当然,尽管有 800年的眼光和见识,但赵竑知道,自己只是纸上谈兵,要写一些“警世”、“危机论”的东西,还需要更深的了解,有当事人更佳。
调一些和蒙古人交过战的将士,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之所以选择蒙古,也是因为,仅仅是几年后,双方就会发生战事。把蒙古铁骑的威胁公之于众,相信总会有人觉醒,总会有积极的一面。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能赢得声望,让他起死回生的声望。
绞尽脑汁,赵竑想起了后世他曾看过的中国历代战争史丛书来。唐宋两朝他最喜欢,对元灭南宋的战略战术,也是有部分记忆。
著书立说,无比严谨。还要“采访”一些同时代的人,才更具真实性。
赵竑趴在书桌上,思索着写了起来。
“殿下在书房里,任何人不能进去!”
李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赵竑不自觉抬起头来。
“我要见殿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下人来管!赶紧让开!”
紧接着,徐姬气呼呼地发泄了起来。
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看来这一段日子相处下来,这些卫士,个个都是雄了起来。
“你等着,我进去禀报!”
李唐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就到了门口。
“李唐,让徐姬进来吧!”
赵竑不等李唐开口,吩咐了下去。
看来这个徐姬,以前真是跋扈的可以。
李唐下去,很快徐姬黑着脸走了进来。
“殿下,李唐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连我都不让进来!”
徐姬走了过来,径直坐在了赵竑的大腿上,搂住了他的脖子,开始抱怨起来。
“他是看我忙,你就担待点。”
赵竑揽住徐姬的细腰,柔若无骨,那盛臀传来的感觉,实在是销魂。
史弥远是真舍得下血本,这样一个勾魂摄魄的尤物,试问世间有几个痴男能够抗拒。
“殿下最近在忙些什么呀?连奴家都不理了!”
徐姬撅起了红嘟嘟的嘴唇,不知道是真是假。
“还能忙什么,不就是火器的事情。没有头绪,弄得我是焦头烂额!”
赵竑装模作样,指了指桌上的一大堆书籍。
“殿下,这火器能造出来吗?”
徐姬拿着那本《武经总要》,心不在焉翻了起来。
“哪有那么容易?也不知道,年底之前能不能搞出来?”
赵竑一句话带过,反问了起来。
“你这几日在忙什么?怎么没有弹琴了?”
最近他确实很忙,留给他反击的时间太短,他没有机会浪费。
“殿下不去弹琴,奴家也没有心思弹。殿下……”
徐姬娇喘了起来,被赵竑的禄山之爪放肆地游动于衣内。
数次同床共枕,肌肤之亲,自然而然地,二人的动作变的亲昵了许多。
“徐姬,你跟着我,就不后悔?”
赵竑看着徐姬,眼中另有深意。
“殿下,你何出此意?”
徐姬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懵逼。
这个色殿下,难道是已经找到了新欢?
开春以来,他来自己房中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
“如果有一天我当了皇帝,你这个身份,可能就不能随我进宫了。你还是早作打算,趁着花容月貌,早点嫁人得了。”
赵竑半真半假,开起了玩笑。
一个官妓,还是个“内奸”,即便是能过士大夫们的法眼,自己这关也难过。
“殿下,我舍不得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管以后作甚?”
这个色狼也想当皇帝?只怕是黄粱一梦。
“你倒是豁达。再过几年,你也不年轻了,你就不给自己找条后路?”
赵竑的心慢慢硬了起来。
他提到早点嫁人的时候,徐姬不假思索拒绝,显然是有恃无恐。
说不定,史弥远已经为徐姬准备好了后路。
“殿下,我是世代相袭的官妓,要想脱籍从良,须得官家特赦。再说了,我舍不得殿下,不想离开!”
徐姬又撒起娇来,身子在赵竑怀里扭动了起来。
她隐隐能感觉到,赵竑身体上的抗拒。
“你要真是想从良,我可以去求求官家。不过事先声明,能不能成功,我可不敢保证。”
赵竑看着徐姬,脸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殿下,还是你对我好!不过,还是再等些日子。等殿下登基称帝,我自然会离开。”
徐姬笑意盈盈,在赵竑的脸上亲了一下。
“去吧。我还要查些东西,可能要到很晚!”
赵竑拍了一下徐姬的盛臀,笑嘻嘻又揩了油。
这个女人,是下定决心一路“潜伏”到底了。
“那好,殿下,我也出去散散心,顺便给你买些好酒好菜!”
徐姬扭着细腰离开。赵竑看着她婀娜的背影,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样出色的女子,可惜不是真心。
“李唐,进来一下!”
赵竑微微思索,朝着书房外喊了一声。
“殿下!”
李唐进来,肃然而立。
“让人跟上,别被发现了!”
赵竑小声说道,指了指外面。
“殿下放心,小人明白!”
李唐心知肚明,转身出了书房。
赵竑摇了摇头,目光终于又移到了书上。
徐姬,终于要到了分道扬镳的日子了。
不能和史弥远公然撕破脸,徐姬只是个打探消息的,对他的帮助实在太少。
而且,他也不想再这样。整天算计过来算计过去,心累!
现在已经是五月初,周秀娘下个月就要生产,也必须要迎回济国公府。
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敢放几个“内鬼”在府上。他玩不起,也冒不起这个险。
收起心神,一首首诗词写了出来,纷纷摊开放在桌上,一些觉得霸气不足,平淡一些的,都被揉成一团,纷纷扔在了地上。
著书立说,当然不能敷衍塞责,要慎之又慎,精挑细选了。
“殿下,徐良他们来了。”
许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他们,又是何方神圣?
房门被推开,徐良大踏步走了进来,后面一起的几个人,让他不由得一愣。
“胡兄、杨小娘子,你们也来了。”
衣香鬓影,风情万种,美丽的女人,总是让人赏心悦目,心情不自觉地大好。
注意到赵竑欣赏的目光,杨意暗暗得意,面上不动声色。
“殿下,我和胡兄是旧识,来的路上刚好碰上,就一起来了。”
徐良向赵竑说道,还有点不好意思。
“自家兄弟,这有什么解释的?再说了,我和胡兄,还有杨小娘子都是旧识,也盼着大家伙能前来。”
赵竑哈哈一笑,招呼众人坐下。
以徐良的性格,能给赵竑解释,已经很不错了。
杨意和徐良,倒好像十分的般配。
杨意那里知道赵竑龌龊的心思,她捡起地上的一个纸团打开,轻声念了起来。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杨意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赵竑。
“济国公,这是你做的?”
“这诗意境一般,我觉得不宜于出书,所以就扔了。”
赵竑也不掩饰,笑着说道。
“这么好的诗,怎么就扔了?必须加上!”
杨意摇了摇头,满脸的遗憾。
这么好的诗都扔了,江湖诗派,肯定是要败了。
再看胡梦昱,已经走到桌边,拿起一张纸,不知不觉读了出来。
“......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胡梦昱心头巨震,一旁的杨意也是如痴如醉。
这词写的凄美绝伦,让人心如刀割,肝肠寸断,不能自己。
“......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
徐良也是看的面红耳赤,心脏“砰砰”直跳。
这样出彩的诗词,想不扬名立万都难。
【今天心情好,多写一章。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59章 鞑靼策
诗词选集的事情容易解决,这也让赵竑振奋。这也预示着,他在朝野的人气,应该有了保证。
但归根结底,著书立万,仅靠诗词,他的形象依然是“风流皇子”一类。要想有非同凡响的“野望”,还要出一本关于边事的《边事选集》,或者《边事集锦》如此的书籍。
谈何容易?
没有战场上的亲身体验和经历,仅凭后世的那些记忆,不足以出书,不能让人信服,也难以成书。
胡梦昱和杨意等人离开,赵竑正在收集桌上的诗稿,敲门声又响起。
“殿下,清平坊“颜家米铺”的颜掌柜来了!”
家丁许胜的声音响起,还悄悄加了一句。
“她是从后门进来的!”
刚才徐良等人,都是从正门进入的。从此也可以看出,这个颜春做事,开始变得谨慎了。
“让她进来吧!”
赵竑放下了纸稿,微微一笑。
总是从后门来,而且还是在吃饭时间,这小妞警觉的狠。
“颜小娘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来,不会是又想我了吧?”
颜春进来,明眸善睐,冷艳动人,赵竑微微一笑,表情十分欠揍。
美女,还懂得穿衣打扮的美女,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他赶紧倒了杯茶,放在了桌上,恭恭敬敬。
“请上座,用好茶!”
“想得倒美!明天就是端午节,我带了百索和艾虎,已经给了你的下人,让他们挂在府上辟邪!”
颜春看了一眼赵竑,没好气地说道。
百索是用各种丝线编制的索状装饰物,端午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挂在门上,这一习俗是从汉朝流传下来的;艾虎则是用艾草编制成老虎的形状,和百索一样,挂在门上辟邪。
“颜小娘子,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要我以身相许啊?”
赵竑哈哈一笑,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其实朝廷已经犒赏了许多端午节的赐品,如细葛、香萝、蒲丝、粽子等,只不过他是太忙,无暇顾及。
“我可不敢!你身边那么多女人,我要抢了你,她们还不得找我玩命?”
颜春戏谑地一句。她忽然发现,和赵竑在一起,她的言语也随便轻浮了许多。
近墨者黑!言谈举止跟个女泼皮似的,这可不是个好的迹象!
“那么多女人,总觉得缺少什么。要是加你一个,就完美了!”
赵竑摇摇头,表情欠揍。
算起来,似乎只有一个周秀娘知心人。但即便是周秀娘,也是前身赵竑的“遗产”,他没有选择。
说实在话,他还真是孤家寡人一个!
“又在胡言乱语,没个正经!”
颜春摇了摇头,端起了茶杯。
“赵竑,你这看的什么书?这么大一堆,不会是装神弄鬼吧?”
看到赵竑桌子上满满的书籍,颜春好奇地问了起来。
“什么装神弄鬼?我这叫未雨绸缪!”
赵竑指着书籍,一本正经说了起来。
“鞑靼势大,野心勃勃,我准备写几篇关于鞑靼的文章,主要是他们的战术战略,也是让大宋的士民居安思危,有所警醒,不要整天光想着骚浪。”
“鞑靼?”
颜春一怔,却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诗稿。
“这就是你所说的关于鞑靼的东西?残雪凝辉冷画屏……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
颜春读着读着,眼眶红了起来,她赶紧换了一首。
“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你这说的是你自己吗?”
颜春一首接着一首,看的津津有味。
“赵竑,你这是要出诗集了吗?”
颜春放下诗稿,看着赵竑的眼神都有了变化,有了温情。
对于那些真有才情的人,她是真心的羡慕。
“不错,这是刚刚敲定的。等诗集印出来了,到时候送你一本。”
赵竑朗声一笑,又拿起桌上的书籍,装模作样看了起来。
“看看看,看什么,人间惆怅客。别装了!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写什么东西?”
颜春不满地夺过赵竑手上的书,扔在了桌上。
“是这样,我想写一本关于鞑靼大军的东西,让大宋所有的士民都警醒起来,不要整天光想着浪!”
赵竑一本正经地说道。
“鞑靼虎狼之性,算你还有点见识!”
颜春兴致勃勃催了起来。
“那你赶紧写啊!你还磨蹭什么,等史弥远帮你?”
这个赵竑,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也是意外的收获。
“我还要找一些和鞑靼人交过手的将士,和他们核对一下,才能动笔。”
赵竑微微有些尴尬。
在著书立说这件事上,他还是个外行,需要沉淀一下。
“找什么其他人!我的家丁里面,有几个是从北面逃过来的,他们和鞑靼大军交过手,绝对比你要找的人管用!”
颜春指着桌上的一堆书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赶紧把那些东西扔了!一点用都没有!”
宋朝这些人,一个个引经据典,书呆子一大堆,净整那些没用的东西。这个赵竑也一样。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赵竑先是一愣,随即高兴了起来。
“那就请他们改日过来,我和他们好好谈一下。这事多谢你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朋友多,路子广,果然有些道理。
“嬉皮笑脸的,跟吃了蜜蜂屎一样!”
颜春不屑地看着赵竑眉开眼笑的样子,指了指外面。
“什么改日,择日不如撞日!他们就在外面!”
赵竑恍然大悟,大喊了起来。
“李唐……许胜,请颜掌柜的几个家丁进来!”
赵竑满脸堆笑,指了指桌上的茶盏。
“颜掌柜,你先喝茶,可能得好一会!这可是好茶啊!”
“算你有点良心!”
颜春满意地喝着茶,又拿起诗稿看了起来。
“见过主人!见过殿下!”
两个剽悍的汉子进来,都是三十多岁,满脸的风霜。
“张开、李烁,殿下想问一下鞑靼军中的事情,你们据实回答就是!”
颜春拿着诗稿,指了指赵竑。
“是!主人!”
张开和李烁毕恭毕敬向颜春行礼。
“那就多烦两位了!我呢,是想知道一些鞑靼人的战法、作战的战术之类的事情。”
赵竑暗暗摇头。张开和李烁都是雄壮异常的猛男,看他们对颜春奴颜婢膝的样子,似乎奴仆一般。
“殿下问就是,我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开二人抱拳行礼,身板笔直,抬头挺胸。
“不要紧张,放松一下。”
赵竑拿起笔和纸张,开始一条条问了起来。
治军、用兵、甚至是有没有医官、随军工匠等,赵竑都是问的仔仔细细。
茶喝了好几盏,诗都能默记下来两首,颜春等的不耐烦时,赵竑才停止了发问和记录。
“多谢二位!到时候可能还要二位的帮忙多谢!”
赵竑拱手行礼,暗自庆幸。
今天得到的这些知识,可谓是收获颇丰,甚至可以考虑制成手册,发放军中和地方。
宋军和蒙古大军虽然交过手,但野战毕竟太少。这两个猛男,肯定和蒙古大军野战过不少次,否则也不会熟悉鞑靼军中的许多细节,如饮食习惯、作战具体战术等。
和自己懂的皮毛大话相比,这两个猛男,这可是帮了大忙!
“主人、殿下,要是没什么事,小人就告退了!”
张开和李烁二人,又是毕恭毕敬向颜春行礼。
颜春点点头,两个猛男退了出去。
“颜小娘子,你这两个家丁,可真是久经沙场的猛男!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战场上的厮杀汉,可不都是这样的猛男?”
和赵竑交谈过几次,对赵竑的奇怪言谈举止,颜春早已经是见怪不怪。
“你这些文章,还有这份诗集,什么时候印出来,我想一睹为快!”
“我这几天整理一下,还要请人来润色一下。估计最快,也得五六天吧。”
赵竑估计了一下,得出了大概的时间。
“啰啰嗦嗦的!那你快点!最好弄的满朝皆知!”
颜春嘟囔了一句,随即不解地问道。
“你自己不就是诗词大家吗?怎么,你还要请外人帮你添油加醋?”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要是什么都会,那不成了人精了!”
赵竑心虚地为自己知识上的浅薄辩解。
“你这是什么,写字倒是方便!”
颜春拿起了赵竑刚才写字的铅笔,好奇地问道。
“这是铅笔,用来写字、绘图,很是方便。你要的话,我送你几支。”
说起来,铅笔的制造再简单不过。
会稽山郑氏铁坊,他让郑员外找来木匠,石墨和粘土混合,造了个挤压机,挤出笔芯,然后烘干,两个烘干分开的半圆铅笔杆一粘,就成了原始版的铅笔。
赵竑介绍着铅笔,看到颜春修长晶莹的手指,不由得心头一荡。
“谢了,我对铅笔没有兴趣。”
赵竑眼中的炽热,让颜春心头一慌,赶紧放下了铅笔。
“好了,也差不多,我就回去了!”
赵竑目光灼灼,让她顿时不淡定起来。
“这么快?不留下来蹭顿饭吗?”
赵竑收起了色迷迷的眼神,哈哈一笑,掩饰自己的失态。
“算了!一会你的女人们回来,又该吃醋了!”
颜春站了起来,就要转身离去。
“你又不是我的新欢,她们吃什么醋?”
赵竑赶紧过去,很绅士地打开了房门。
“新欢,慢走!”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走了!”
颜春脸泛潮红,嗔了一句,匆匆走了出去。
两个猛男黑着脸,在后紧紧跟随。
赵竑目送颜春从后门离开,这才向许胜交待了起来。
“许胜,你去请太学的上舍生江万里,说我有要事,请他明天来一趟!”
“另外,你再跑一趟陈氏书铺,找一下掌柜陈起,让他明天过来,有事协商。”
印象中,这个江万里不错,博学多才,人也稳重,似乎可以胜任“润色”的工作。
而临安城最大的陈氏书铺,掌柜陈起和他有交情,正是出版小报的不二之选。
目光转到写的满满的纸张,赵竑眉头微微一皱。
这一本关于蒙古大军的战略、战术、用兵策略的书,似乎应该有个名字才对。
鞑靼策!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60章 舆论
民间小报,北宋已成气候,到了南宋,更是发展到了顶峰。
靖康年间,北宋灭亡,宋室南渡,金人问鼎中原,大量北地士民虽随宋廷南迁,但心系中原,心中仍有故土乡情。
由于战事不利,大宋朝廷官方发行的朝报,也就是邸报,对边事涉及甚少,朝堂动向更是鲜有提及。朝报仅限于士大夫和官僚阶层观看,士大夫掌握舆论,普通百姓难以知晓朝堂和外部的战事。因此,“小报”就更加登堂入室,成了普通百姓的“最爱”。
说到临安“小报”,内容涉及十分广泛,既有朝廷内外大事,又有民生疾苦,奇闻轶事,就连宫内的隐疾,官员家中查禁,丑事,都在这些小报上以“新闻”的形式呈现。南宋朝廷以“撰造命令,妄传事端”等原因屡次查禁,但却往往沦为一纸空文,收效甚微,最后只能是放而任之。
通河坊,南瓦桥西桥头,书坊聚集处。
门前几颗巨柳,两层雕梁画栋的酒楼,宽敞的一楼大堂、二楼过道,都坐满了喝茶用饭之人,富商巨贾、权贵士子、大门闺秀、小家碧玉,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说话人讲读小报。
是的,没有说书,而是在讲读小报上的文章。
“……鞑靼汗一日问其大臣,人生何者最乐?答曰:春日骑骏马,拳鹰鹘出猎,见其搏取猎物。斯为最乐。汗以此历问诸将,诸将所答同。鞑靼汗曰:不然!人生最大之乐,即在胜敌、逐敌、夺其所有;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乘其马,纳其妻女也。”
说话人韩夫子细细读来,座中有肥头大耳、锦衣华服之人顿时问了起来。
“韩夫子,那鞑靼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朝的“说话人”多为名落孙山的落第士子,为了谋生而操此“贱业”,使得“贱业”也变的高雅了起来。
胖子的问话,引起座中食客们的一阵哄笑。立刻有人大声说了出来。
“鞑靼胡酋的意思,就是追赶、战胜他的敌人,夺了他的所有金银财宝,让他的亲人天天哭喊,把他的妻女都纳为妻妾!”
胖子恍然大悟,连连摇头。
“鞑靼真是虎狼之性,是个人都不会这样!”
众人纷纷点头。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这样杀戮无度,霸人妻女,又与禽兽何异?
“诸位听客,鞑靼身处漠北,不知礼仪道德,杀戮和征服是其天性,男子都以杀戮和战功为荣,和我大宋截然不同。”
“说话人”韩夫子指了指北方,朗声再道:
“鞑靼骑兵来去如风,兵锋正盛,金人都被赶来到了黄河以南,足见其无坚不摧。那西夏一再委曲求全,最终,恐怕也脱离不了亡国灭种之祸。”
“幸亏鞑靼对付的是西夏人和金人,不是我们宋人!”
一位年轻食客说了出来。
“灭了西夏,再平了金人,接下来就是大宋了!”
又有一位白发食客忧心忡忡,人间清醒。
众食客叽叽喳喳,韩夫子拿起“惊人木”,轻轻在面前的桌上拍了两下。
“各位,且听我继续说下去!”
楼上楼下的听客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韩夫子是临安城有名的“说话人”,听众甚多,以讲述民间轶事、奇事出名。
想不到,韩夫子今天讲起了《鞑靼策》这些边事的高深事情来。
“……鞑靼军骑兵居多,士卒一人多马,不须后勤补给,即可进行远征,肆行劫掠,无须后勤补给:故能横行西域,行动迅捷,灭国无数,而无能阻之者……”
韩夫子徐徐道来,大多数听客都是明白了七八分。
鞑靼铁骑纵横,以劫掠为生,没有后勤的补给,当然是无所顾忌了。
“鞑靼兵在远征中,每年休养士马数月。攻城略地以前,必先蹂躏其四围之地甚远,使其不能自保,然后饱载所掠之物,休兵于其地。役使所掳多数俘虏,是皆因年幼貌美而获免之男女也……军中之幼妇万千,以供其玩具之用……”
韩夫子细细解释了起来。
“诸位想一下,若是鞑靼围攻临安,先把临安城周围的乡镇扫平,烧光房屋,抢光粮食和年轻女人。临安城没吃没喝,无以为继,必然会不攻自破。”
众听客都是心惊,连连点头。
“鞑靼为保有略地,不惜屠尽其民,毁其城堡,不降者及叛者尽歼之,毁其水利,良田撒盐,以为不毛之地……”
韩夫子一一说来,众听客都是心惊。
“怪不得鞑靼能把金人赶到了黄河以南,西夏苟延残喘。鞑靼这么厉害,我大宋能挡得住吗?”
“能挡住个屁!鞑靼人的将领都是马背上打出来的,我大宋的将领都是做文章考出来的。史弥远那些家伙,除了卑躬屈膝,向金人求和,就是营私舞弊、收受贿赂。大宋朝廷靠他,不完蛋才怪!”
“谁说不是!嘉定十五年,官军和鞑靼人在南边发生冲突,一半朝廷官军逃走,一半投降,全被砍了头!这样的窝囊废,能指望吗?”
听客们交头接耳,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愤愤骂了出来。
不过,这一份小报,针砭时弊,对边事之熟悉,分析之透彻,可谓是入木三分。
“这就完了吗?除了西夏和金国,还有我大宋自己,怎么没有说?”
有听客大声喊道。
大宋官军如何应对,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对不住了,各位!这是第一期,是连载,还有第二期,第三期,咱们拭目以待吧。”
韩夫子笑意盈盈地说道。
“韩夫子,这是谁写的,怎么对鞑靼这么熟悉?”
有听客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还用问?小报上写的明明白白,是济国公赵竑殿下。”
“原来是堂堂皇子殿下!怪不得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
“济国公赵竑是诗词大家,又是堂堂皇子,熟悉边事。他写的文章,当然不会差了!”
众听客恍然大悟,纷纷议论了起来。
“韩夫子,今天的小报上,还有什么新鲜的事吗?”
又是胖子听的无聊,张口问了起来。
“是啊,有什么稀奇事,都说出来吧!”
“有没有禁违的轶事啊?”
听客们纷纷开口。其实他们大多数人都有小报,但图的就是这种“讲读”的享受和乐趣。
“各位,这有一篇关于沂王嗣子赵贵诚的“新闻”,我来给大家读读。”
韩夫子说着,拿起小报读了起来。
“据传沂王嗣子赵贵诚出生前一晚,其父梦见一穿戴紫衣金帽之人来拜访。等醒来时,夜漏十刻没到,室中五彩灿烂,赤光照天,如日正中。赵贵诚出生三日后,家人听到屋外有隆隆车马声,出外查看,却无异象。赵贵诚幼时曾于日间睡觉,旁人见他身上,隐隐有龙鳞出现……”
韩夫子的话,让众人都是见怪不怪。此消息在临安城中流传,已经达数月之久。
这样一个“老消息”出来,众人都是一阵哗然,纷纷嬉骂了出来。
“这小报也太缺德了吧,老消息还拿出来骗钱!”
“这破事,怎么又拿出来说了?”
众食客纷纷表示着不满,韩夫子不为所动,笑嘻嘻说道:
“诸位,你们说这是老话不假。但咱们今天说这事,你们信吗?”
“傻子才信!身上长龙鳞,真以为我们是傻子啊!”
食客中,有人大声说道,引起众人的一阵附和。
“一个泼皮无赖,真以为自己是真龙天子!我呸!”
“韩夫子,快快快,说下一个吧!”
众食客纷纷催促起了韩夫子。
“大家不要急,这“老消息”还没有读完,下面还有,看和你们想的是不是一样?”
韩夫子微微一笑,等声音稍微小了点,这才继续读了下去。
“从古到今,没有灯火,夜间也能五彩灿烂,红光照天?若真是这样,还分什么白天夜晚?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天下之大,未闻有一人身上有龙鳞,赵贵诚难道是蜕皮成人吗?这不是拿天下人当白痴吗?”
韩夫子的话,让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我刚不是说了吗,赵贵诚身上有龙鳞,岂不是怪物?”
“晚上还能亮堂堂的,家里失火了吗?”
众食客纷纷开口,有人更是义愤填膺大声嚷了起来。
“奸贼,奸贼啊!有人要推赵贵诚上位,其心可诛啊!官家可是有皇子啊!”
“能让赵贵诚上位,只能是史弥远那个奸人呢!”
“看来,奸臣当道,皇子有难了!”
稍微有点脑子的听客,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大家说的是!朝事就说到这里。下面是海内大家赵竑的一首新词,名曰《秋思》。各位可要听好了!”
韩夫子声情并茂,朗诵了下去。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事实上,连他自己读了此词,也起了归乡探亲之感。
“好一首《秋思》!果然是日暮途穷,望门投止,让人心酸!”
“行路之难,人生悲凉,一语道尽个中辛酸。果然是不世出的大作!”
有人好奇心害死猫,大声问了出来。
“韩夫子,此乃旷世佳作,敢问是哪位大家所作?”
“刚才不是说了吗,此乃济国公赵竑新作,各位觉得如何?”
韩夫子笑容满面,大声说道。
“又是济国公赵竑,果然是当世大家!”
“此词深得漂泊之苦,天下游子读之,莫不肝肠寸断、思念亲朋。可为千古名篇!”
食客中多有离乡背井之人,立刻就品出了其中凄凉孤独的味道。
“我还是喜欢那一首《临江仙》,尤其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一句!豪迈洒脱,悲壮豁达,真是甚合我心!”
有执枪胯挎刀的汉子,不自禁说道。
“我觉得还是那一首《沁园春.雪》!豪气干云,气势磅礴,指点江山,才是我等男儿平生志向!”
又有风度翩翩的太学生,抒发胸中情感。
“济国公赵竑如此大才,要是能出一本诗集,那就是天下读者的幸事了。”
有坐在角落的汉子,大声喊道。
食客们议论纷纷,韩夫子微微一笑,拍了拍“说话木”。
“刚才哪位说的不错!以济国公之才,不出书难孚我等之殷殷期望。不过,在下听说,济国公最近要出《诗词选集》,还有《鞑靼策》一书,还要在临安城最大的陈氏书铺现场讲读。大家都注意一下这几天的小报吧!”
韩夫子的话,让众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赵竑是诗词大家,这《鞑靼策》也是有论有据,出来的书籍,肯定是不会差了。
“各位,咱们明日再见!”
韩夫子笑意盈盈,拍了一下“惊人木”。
众人纷纷散开,韩夫子回到茶棚内,茶棚掌柜的过来,递上一个钱袋。
“韩夫子,说的好,多谢了!”
“还要多谢掌柜的!”
韩夫子接过钱袋,眉开眼笑。
所获颇丰,这可比他一个月挣的还多。
韩夫子拱手离开,掌柜的上了二楼,敲敲门进去,随即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面,周平正在喝茶,看到掌柜的进来,轻轻点了点头。
“掌柜的,费心了!”
不得不说,如今的舆论,已经是越来越有利于赵竑了。
第61章 意外
仲夏清晨,浦阳江边,火药作坊。
正是辰时,作坊东侧,一座二三十米高的山包右侧,一大片荒草地周围,周围衙役军士戒备,严阵以待。警戒圈中间,桌椅茶水点心,一应俱全,还有奴仆正在蜂窝煤炉上煎茶,忙的不亦乐乎。
不过这个时候,一派朱紫官员,目光正看着山包上,指指点点,心思并不在这里。
“殿下,你的火药真炼好了?”
官员之中,执政大臣、工部尚书胡榘,狐疑地问着一旁的赵竑。
他是工部尚书,军器司隶属于工部,他自然要弄个明明白白。
“胡相公,过了一会,你就知道了!”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作为名义上的下属,他并不在乎胡榘这个老狐狸。八面玲珑,欺上瞒下,只不过出现在了正确的时间点上。
至于火药,他有绝对的信心。经过田义这么长时间的琢磨和努力,也应该可以面世了。
而火药做出来了,他此阶段的差遣也算完成,他也要向朝廷展示一下,检验一下劳动成果,也好论功行赏。
至于下一步,当然是铸造火器了。
“我是人间惆怅客,问君何事泪纵横。济国公,你的诗词大作,可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啊!”
魏了翁话题一转,转到了诗词上。
最近以来,赵竑的诗词在小报上屡见不鲜。想来,正如小报上所说,赵竑要著书立万了。
“惭愧惭愧!不足之处,还望魏公多多指教!”
赵竑赶紧谦逊。至于诗词选集,已经拿到了陈氏书铺去印刷。根本不需要什么润色,只需要对诗词本身做出详解,以供读者参考而已。
就比如那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他把“今朝”解释为大宋的年轻一代。但在很多人看来,他指的就是他自己。
这个时代,确实需要一位“风流人物”,带大宋走出泥潭。
“殿下,你就不用客套了。你的书如果印出来,老夫一定多买一些,好好研读!”
执政大臣、兵部尚书宣缯,一本正经说了出来。
他看着赵竑,思索着问道:
“殿下,《鞑靼策》一书,惊世骇俗,老夫看了一些篇章,心惊肉跳,难以入睡。殿下,这是一个人写的吗?”
“宣相公,其实……”
赵竑正要回答,山坡上响起田义的大喊声。
“殿下,火药已经埋好了!”
“准备好了就点火!”
赵竑大声喊道,指挥着旁边的众人。
“各位,都向后退30步,退到墙一侧,免得伤人!”
赵竑和众人退到了药坊的墙一侧,算是面前有个屏障。赵竑。向山包上看去,只见田义点燃了导火索,向着山下另外一侧跑去。
“通通通!”
脚下一阵地动山摇,惊雷般的巨响声在浦阳江畔响起,烟雾腾腾,土石直飞云霄,整个山顶被掀开,20多米高的山丘,几乎被炸成了平地。
宣缯等人面色如土,半晌才反应过来,惴惴不安,闪身出来。
“宣相公,这火药……好大的威力啊!”
胡榘面色发白,刚才的山包荡然无存,几乎只剩下了一座四五米面积严重缩水的小土丘。
“这要是埋在城墙下,估计整座城墙都炸塌了!”
宣缯点点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要是有这么厉害的火药,自保足矣。
“这真是国之重器!济国公,真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魏了翁摇头,眼里都是惊叹之色。
他正要向赵竑道喜,后者却忽然变色,嘴里说出一句。
“我去!”
“什么?”
魏了翁还没有明白过来,赵竑已经跑步向东而去,随即许多人一起跟着赵竑,向着东边跑去。
“怎么了?快去看看!”
宣缯也是一头雾水,心里浮起不妙的感觉。
难道说,是出了什么事故?
没过多久,军士匆匆跑了回来,满头大汗。
“几位相公,火药太猛,把几个东边山下的工匠埋在里面,连那个田提辖,也给炸伤,一干人等正在抢救!济国公转告各位相公,让你们先回临安城,他随后向朝廷禀报此事!”
宣缯等人都是吃惊,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等了一会,军士前来禀报,说是死了两个工匠,田义昏迷,被赵竑送到会稽县就医去了。
“火药是真厉害,可惜炸死了人。还有那个田义,他不会有事吧?他有没有留下火炮配方啊?”
胡榘连连摇头叹息。
“胡相公,现在人都不知怎么样,就不要说这些事情了!”
魏了翁对军士叮嘱着道:
“你,赶紧去会稽县打听,有什么事请,速速来报!”
军士离去,魏了翁暗暗发愁。
本来是立功的机会,结果死了人。不用说,赵竑恐怕又要被口诛笔伐了。
“宣相公,我说错了吗?朝廷花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难道要一无所获吗?”
胡榘不悦地嘟囔了一句。
“胡相公稍安勿躁,即便是田义有什么事情,想来也无关要紧。火药是济国公搞出来的,不是田义一人。胡相公大可放心。各位相公先回临安城,这里的事,下官自会禀报。”
绍兴府知府汪纲,轻声说了出来。
不干事,永远不犯错,干事的人反而出事。如果是这样,以后还有人做事吗?
“各位,咱们还是回临安城,看看怎么向上官交待吧。”
宣缯面色恢复了平静,转身离开。
出了人命这么大的事情,赵竑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会稽县的医馆之中,看着躺在床上,裹得跟粽子似的田义,赵竑惊出一身冷汗。
“郎中,他怎么样?”
人家可就这么一个独子,还没有成婚,连个后代都没有,要真出了事,他真不知道怎么向田父田母交代。
这一次乐极生悲,他真的吓的裤裆开裂,农家肥飙射。
“你小子,还没娶媳妇,没尝过天伦之乐,可不能英年早逝啊!”
徐良擦了把汗,长出了一口气。
“殿下,田提辖没什么大碍,只是是皮外伤。就是头上遭了一下,估计要养上个把月。”
郎中的话,让赵竑和徐良都是送了口气。
“殿下,是我不好,给你惹麻烦了!”
死了两个工匠,田义也是心里发虚。
“说什么屁话!这是意外!人没事就好,好好养伤!”
赵竑安慰起了田义。
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想办法解决就好。
“死人倒没多大事。要是闹到了朝堂上,恐怕要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
徐良的眉头,不知不觉紧皱了起来。
当时他也在东山脚下,本来想一睹盛况,差点被活埋,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不用担心。这都是小事,我自己能处理。”
赵竑拍了拍徐良的肩膀,宽慰好友。
“殿下,这是火药的配方。试了几百次,最近几次的威力最大!”
田义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了赵竑,还不忘鬼鬼祟祟禀报。
“殿下放心,包括那两个死了的工匠,没有其他人知道火药的配方和配料。”
“有心了!”
赵竑打开小册子,上面写着每一次的测试情况,竟然达数十页之多。
看来研制火药,田义付出了不少心血,做事也是严谨。
“好了!好好养伤!吃一堑,长一智。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赵竑叮嘱着田义,出了房屋。
“殿下,炸死了两个人,这事可不好办啊!”
李唐黑着脸说道。
“不好办也得办,现在就去两个工匠的家里,看怎么样给家人补偿吧!”
赵竑微微思考了一下,吩咐道:
“去,把郑员外叫上,大家一起去!”
郑豪是地头蛇,叫他一起去,肯定能更好安慰两个死者家属。
“殿下,你可得给我家老王做主啊!”
进了其中一户死难工匠的家里,妻子哭哭啼啼,满脸的泪水。
“嫂子,这都是意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先上去给老王哥上炷香。”
赵竑宽慰着妇人,上去上香,恭恭敬敬鞠了三躬。
“殿下,这可使不得啊!”
皇子给平民百姓行礼,家属都是慌了手脚。
“嫂子,老王出事,谁也不想。你有两个儿子,要是不嫌弃,选一个当我的护卫,去我府上做事。你放心,我亏待不了他。”
赵竑摆摆手,郑豪赶紧拿了一袋钱上来。
“王嫂,这 500贯钱是殿下自己的心意,算是老王的抚恤。你就收下吧!”
“多谢殿下!”
“殿下,你真是活菩萨啊!”
家属跪了一地,向赵竑谢恩。
这位年轻的殿下,除了慷慨大方,关键是没有架子,接地气,让人心热。
要是换做官府的那些人,钱给的少不说,还凶神恶煞,搞得好像他们家里死了人一样。
另外一户人家是郑胖子的本家,只有母子二人,赵竑一视同仁,同样是500贯的抚恤,和死者家属谈的倒是十分和谐,又有郑豪这个本家出面,没有什么磕磕绊绊。
“殿下,你可真是位仁义君子。将来你当了皇帝,天下的百姓可就有福了!”
一行人出来,郑胖子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
“百姓淳朴,不和我计较。他们才是真君子!”
赵竑微微一笑,拱手行礼。
“郑员外,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这个大胖子,今天可是帮了大忙。
“殿下不用客气。有朝一日小人有事相求,还请殿下相助。”
郑员外嘿嘿一笑,满脸肥肉乱颤。
“郑员外放心,只要不是欺男霸女、作奸犯科,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一本正经。
“那能干那些腌臜事情!小人多谢殿下了!”
郑豪眉飞色舞,赶紧致谢。
能和这位皇子搭上关系,那才是最大的收获。
这年头,没有当官的做后盾,什么事也干不成。
“郑员外,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赵竑把炸裂的弹片拿了出来,递给了郑豪。
“郑员外,你帮我再铸一些弹壳出来,尽可能的比这个再薄一些,中间再刻上凹槽。”
前面的弹壳不知道是不是太厚,加大了火药量,也只是炸成了两三片。火药基本定型,估计就是弹壳的厚度问题了。
“殿下放心,小人下去就做!”
郑豪满脸笑容,点头称是。
“郑员外,多谢了!还有火枪的事情,你先慢慢试着,不着急!”
手榴弹,火枪、火炮,缺一不可。
“殿下放心,殿下慢走,小人告辞!”
郑员外和赵竑告辞,转身离开。
“殿下,幸亏当初听你的,没有在临安城试制火药,那要是燃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了爆炸的事情,李唐还是心有余悸。
幸亏赵竑在会稽山试制火药,要是在临安城,一旦爆炸,有可能引起火灾,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赵竑点了点头。事故倒好解决,可由此带来的舆论压力,肯定是乌云盖顶。
“殿下,那火药还真会爆炸啊?还能炸死人?”
许胜懵懵懂懂地问道。
只听过火药燃烧,没见过火药爆炸,威力还这么吓人。
“当然会!”
赵竑瞪了一眼许胜,没好气地说道。
死了两个人,伤了一个,后面不知还有多少风波。
“殿下,火药威力这么大,朝廷大臣来看。我看用不了几天,这里就要被官府收回了。”
徐良沉吟着说了出来。
“火药国之重器,本来就是归朝廷所有,没什么奇怪的。火药的研制,跟冶铁一样,千万不可传出去,否则你我就是大宋的千古罪人!”
赵竑脸色凝重,郑重叮嘱起了李唐几人。
其实冶铁技术只是表皮,火药配方和火炮操练才是根本。
“殿下放心,没有殿下的允许,这里的事外人绝不会知道!”
李唐几人都是肃然,一起郑重发誓。
“殿下,虽然你冶出了好铁,但很有可能是白忙活一场。而且……”
徐良看了看赵竑,仔细叮嘱道:
“殿下,研制火药死了人,朝堂上必然有人要弹劾于你,你可要忍气吞声,千万不要冲动。”
“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呢。”
赵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可以预见的是,朝堂上,肯定会有一群搅屎棍在等待着给他扣屎盆子。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朝堂上的这些伎俩,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果然,回到临安城,朝堂上针对火药死人事件,针对赵竑本人,一番口诛笔伐。
一番唇枪舌剑之下,朝廷对赵竑和田义做出处罚,赵竑罚俸半年,田义被一撸到底,贬为了平民,暂不录用。
处罚的结果,自然是双方都不满意,因为对皇子赵竑的处罚不痛不痒,但大宋官家乾坤独断,众臣都无可奈何。
说来也是,总不能把赵竑的皇子之位,也给废了吧。
第62章 暗流
沂王府,后园之中,杨柳依依,舞榭歌台,曲径通幽,奇花异草,芬芳馥郁。
临池的一处水榭之中,沂王嗣子赵贵诚正在临摹书写,周围的婢女家丁各司其职,众人小心翼翼,肃然无声。
“……朕尝三复斯言,景行先哲,虽无德教加于百姓,庶几广爱刑于四海。嗟乎,夫子没而微言绝,异端起而大义乖……”
国子学录郑清之看着弟子赵贵诚的书写,微微颔首,目露赞赏之色。
“殿下,你的字,是越来越像高宗皇帝了!”
郑清之是赵贵诚的老师,也是史弥远的同乡,去出任沂王府讲官,教授赵贵诚,研读礼仪经史,也是史弥远的推荐。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郑公,字写的再好,也不及赵竑的才气万一!”
赵贵诚悻悻扔下狼毫,纸上立刻污黑一片,赶紧歉然说道:
“先生,学生狂悖,心浮气躁。还请先生见谅!”
对郑清之这位先生,赵贵诚还是十分恭敬。
当年宰相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把他从绍兴带出来,先去了四明,在余天赐的家里呆了半年,由余天赐及其母亲朱氏教赵贵诚沐浴、教字,礼度等。
而到了临安城,则是史弥远的同乡、国子学录郑清之这位理学大儒教导自己。
郑清之温文尔雅,文章锦绣,深得赵贵诚的尊崇。
“殿下,济国公文采出众,整个大宋无出其右。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殿下敦厚稳重,自有殿下的优点,切不可妄自菲薄。”
郑清之轻声劝起了赵贵诚。
不及万一!
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见赵贵诚内心确实焦躁沮丧。
不过,赵竑来势汹汹,却是不争的事实。
“郑公,听说赵竑在绍兴会稽山冶炼出了好铁,打造的兵器铠甲都是上品。这样一来,他可是深得官家的喜爱了!”
果然,提到赵竑,赵贵诚的脸色变的不自然起来。
郑清之轻轻点了点头。看来,少年老成的赵贵诚,也是雄心勃勃,不甘人后。
这也不枉史弥远和自己苦心栽培一场。
“殿下,你要修身养性,沉得住气,不为外因所扰。”
郑清之看着自己的学生,眼神中隐隐有一丝担忧。
自入春以来,小报上不时会刊登赵竑的一些诗词,《沁园春.雪》、《临江仙》、《秋思》、《七言.九州生气恃风雷》等等,就连《笑傲江湖》和《临江仙》也被酒楼歌肆、勾栏瓦子反复吟唱。
小报上铺天盖地都是赵竑的诗词文章,篇篇都是佳作,说实话,那些诗词大气磅礴,意境深远,每一首都是千古佳作,连他看了都是心旌摇曳,就更不用说时刻要和赵竑一较长短的赵贵诚了。
再加上赵竑冶炼出了好铁,造出了威力巨大的火药,虽然死了人,却不妨碍他如日中天的声望。
看来,这一切,已经深深影响到了自己这位年轻的学生。
“郑公,你说赵竑造火药弄的两死一伤,朝廷怎么会只罚他点俸禄?”
果然,赵贵诚紧跟着问了出来。
那个杀猪的田义虽然被一撸到底,但谁都知道,田义不过是马前卒,赵竑毫发无伤。
“殿下,这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济国公造出了威力更大的火药,满朝皆知。”
郑清之也是无奈。
要是真为这无足轻重的小事处置赵竑,恐怕要寒了天下士民之心。这以后,谁还敢做事?谁还肯和史弥远委曲求全?
“郑公,你说史相到底是什么打算?他难道就这样眼看着赵竑哗众取宠,一步步坐稳皇子之位吗?”
赵贵诚站了起来,走到一株怒放的奇花前,蹲了下来观看。
“殿下,注意仪态!不要被王妃看到,也不要被下人看到!”
郑清之微微一皱眉。
这个赵贵诚,又把混迹乡里的那一套带来了。
“她什么也不管,只知道吃斋念佛,就知道她的均儿!我什么样子,她从来都不会理的。”
赵贵诚站了起来,满脸的气愤,还有那么一丝沮丧。
看来,他被那些小报祸害的不浅,心都乱了起来。
“殿下,你现在才是沂王嗣子,对王妃要注意礼数。赵竑是王妃从小养大,当然是母子情深。殿下看开些吧。”
郑清之轻声劝着自己的学生。
赵竑从三四岁就和沂王妃生活在一起,十三四年的光阴在沂王府里度过。赵贵诚成年入沂王府继嗣,在沂王妃心中的地位,自然没有赵竑高。
“先生,别说了,我知道了!”
赵贵诚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先生,史相会帮我吧!”
“史相的心思,老夫怎么能猜到?”
郑清之轻描淡写,不动声色挑起了话题。
“殿下,你知道景献太子吗?”
不及万一,哗众取宠,从这些话可以看出,赵贵诚已经心虚,在打退堂鼓了。
“知道,已故的亡太子。先生,怎么了?”
赵贵诚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先生。
景献太子赵询,不是早已经死了吗。先生提到景献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景献太子赵询六岁被当今官家收为养子,嘉泰二年拜威武军节度使,封卫国公。两年后,赵询就被立为太子,拜开府仪同三司,封荣王,出居东宫。”
郑清之看着懵懵懂懂的赵贵诚,微微一笑。
“景献太子赵询成为皇子后,两年就被立为太子。济国公赵竑,嘉定十三年就是皇子,如今已过了四年,官家有提过立他为太子的事吗?”
赵贵诚恍然大悟,重重点了点头,人也兴奋了起来。
“先生是说,赵竑并不得官家的喜爱!”
“是不得官家和皇后的喜爱。”
郑清之笑着点点头,说话也是意味深长。
“殿下,不要怨天尤人,争得皇子之位,甚至太子之位,都是事在人为。人心都是肉长的,皇后那里,你要经常去看望,多亲近亲近。”
“乌孙谢过先生!先生一席话醍醐灌顶,乌孙铭记在心!”
赵贵诚恭恭敬敬,肃拜一礼。
文采再高,太子和皇位,那才是最重要的。
“殿下,再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就更加安心。”
郑清之看了看周围,轻声说道,语重心长继续给赵贵诚打气。
“先生直言就是!”
赵贵诚精神一振,不自觉站直了身子,信心又是满满。
从郑清之口中得知的,一定不是小事。
“殿下可知道,济国公的正妻吴氏,已经回到了临安城?”
“先生,这是什么好消息?赵竑和吴氏破镜重圆,这对于……”
赵贵诚说到一半,诧异地看着郑清之。
“先生的意思是,赵竑和吴氏,莫非要起什么变故?”
要不是这样,又喜从何来?
“殿下聪慧,一点就通。”
郑清之点了点头,捋须而言。
“殿下不知,济国公想要挽回吴氏,吴氏和吴家,却不想和赵竑扯上任何关系。如果老夫所料不错,济国公马上就会和吴家分道扬镳。如此一来,杨皇后那边……”
“杨皇后和赵竑,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
赵贵诚眼睛放光,脱口而出。
吴氏是杨桂枝的侄孙女,吴家和杨家关系莫逆,杨桂枝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杨桂枝操纵皇宫大内,史弥远掌控朝堂,赵竑腹背受敌,有路走吗?
“殿下,还是好自为之,切勿灰心丧气,一蹶不振。此为智者大忌。”
郑清之眼里,一丝淡淡的忧虑。
“先生一片良苦用心,学生一定不负先生所望!”
赵贵诚郑重说道,彬彬有礼,满脸的自信。
赵竑再厉害,也不过是忙了些细枝末节,于大事无补。
而幸运和大势,还是在自己这一边。
“先生,杨皇后那个人太精明,恐怕不好对付。”
谈到了杨桂枝,赵贵诚的眉头微微一皱。
“殿下,杨皇后再精明,权势再大,也只是在后宫。朝堂和皇宫禁卫,还在史相的掌控之中。再说了,杨桂枝对赵竑深恶痛绝,她对殿下你,没有什么威胁。”
郑清之轻声说道,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史弥远如此器重赵贵诚,难道说,他真的要废黜赵竑,把赵贵诚推上皇帝的宝座吗?
受人之托,忠人于事。他和余天赐都是史弥远同乡,荣华富贵都来自于史弥远。事到如今,即便真是这样,他也没有退路了。
“先生,我还是有些担心杨桂枝。赵竑是官家立的皇子,她恐怕不会轻易废黜。况且,如今赵竑声名鹊起,她可能更会忌惮赵竑三分。”
赵贵诚自有自己的思量。
谁做皇上,杨桂枝都是太后,她又何必去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烦心事。
尤其是自己和杨桂枝之间,见面都没有几回,她凭什么帮自己?
“殿下担心的是。不过……”
郑清之看了看周围,微微一笑。
“殿下以为,杨皇后是一个人吗?她背后,可是有整个的杨氏家族。就杨家那些纨绔,杨谷杨石、杨意、杨藩孙杨浚孙他们,没有一个成才的。杨家要永享富贵,赵竑恐怕不是合适……”
郑清之欲言又止,师徒二人对望,都是哈哈一笑。
“先生,我听你的!”
赵贵诚兴致勃勃说道,转身回到了水榭的椅子上,提起笔继续临摹起来。
看他的样子,似乎十分的认真。
日暮时分,郑清之回往住处途中,迎面沂王妃俞氏身着素衣,一个人过来。郑清之避不过,赶紧给俞氏见礼。
“在下见过王妃。”
俞氏看了看周围无人,低声说道:
“郑先生,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俞氏是大宋官家赵扩的弟媳,连皇后杨桂枝都要让上三分。郑清之也是一样,恭恭敬敬。
“王妃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郑先生,济国公是皇子,嗣子是皇侄。儿子和侄子的区别,想必郑先生是懂得。”
郑清之正在心惊肉跳,沂王妃继续说了下去。
“郑先生是大儒,文章道德无可挑剔。授业就好好授业,千万不可以胡思乱想,害了两个孩子。抬头三尺有神灵,郑先生三思。”
俞氏离去,留下郑清之待在当场,面红耳赤,汗水涔涔。
第63章 造势(1)
辰时刚过,临安城、御街、睦亲坊。
临安城最大的陈氏书铺门口,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一直从睦亲坊延伸到了御街上,街巷堵塞,水泄不通。
睦亲坊一带书坊最多,也是刊印诗集、文集的繁华之地,士民常聚集于此。不过,如此多的人流,还真不多见。
“发生了什么事,这陈氏书铺又出新书了?”
御街上,临安府衙门的李班头,看着奔涌的人流,疑惑地向随行的衙役问道。
陈氏书铺为京城第一大书铺,制作精美,刊印清晰,每到新书上市,都是大卖特卖。
今天人山人海,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李班头,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了什么大案子?”
衙役也是一头雾水。
“废物!就知道逛瓦肆喝花酒!”
李班头瞪了一眼手下,拉住了一个过路人。
“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这么多人?”
这万一是发生了什么大案,又要被上官说他玩忽职守,一问三不知了。
“你不知道呀?皇子赵竑出新书,还要现场讲说,热闹着呢!”
路人说完,匆匆离去,汇入了人潮。
陈氏书铺在临安城大名鼎鼎,皇子赵竑在陈氏书铺刊印新书,还现场讲解,难怪临安城的士民蜂拥而至了。
谁都知道,皇子赵竑乃是临安城新近涌起的文坛新贵,每一首诗词都是旷世佳作,这么多士民为之疯狂,也是见惯不怪了。
“走,跟我去看看,可别出什么乱子!”
李班头抹了把肥脸上的汗水,暗暗羡慕。
这么多的人来陈氏书铺,陈氏书铺可是要赚翻了。
到了睦亲坊,街上早已经是人满为患,街道被堵住的严严实实,轿子、毛驴、马车,街面的交通,基本上是瘫痪了。
李班头几人都是傻了眼,这么多的人,水泄不通,挤也挤不进去,还维持个屁治安。
陈氏书铺后院之中,院中的凳子上,四周的回廊上,全是前来听讲的好书不好书之人,一大半是士子,也有达官贵人、普通百姓。
院子中心,有几张桌子,上面瓜果糕点齐全,还有香茗美酒,众星捧月,座中非富即贵,最差也是社会名流。
兵部尚书魏了翁、临安府尹吴兢稳居C位,女扮男装的杨意、临安城纨绔二人组真志道和魏近愚、江湖诗派的名家戴复古和叶绍翁、太学的太学生江万里等人。
众人和其他听客一起,都是看着前方台阶的书桌后,赵竑正在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各位,下面我们来说一下鞑靼人的攻城及野战的战术。”
面对着人头攒动、满满当当的士民,目光扫过正在猛吃西瓜的魏近愚,赵竑镇定自若,朗声说了下去。
这样的场面,比他支教教学时宏大和气派多了。不过有过类似的经历,他并不怯场,把听众们,都当成了自己的学生。
左右,不过是换个讲台而已。
“诸位,鞑靼兵侵入一地,各方并进,分兵屠诸乡居民,仅留若干俘虏,以供营地工程或围城之用。其残破一地,屯兵于堡塞附近,以阻戌兵之出。如有大城难下,则先攻略其周围之地。围攻之时,常设伏引诱守兵出城,使之多有损伤。先以游骑诱守兵及居民出城,城中人常常中计。”
围观的听众越来越多,尤其是有一些年轻女子加入了进来,演讲的赵竑也兴奋了起来,很快进入了状态。
“鞑靼兵环城筑垒,驱俘虏于垒下,役使其作最苦而最危险之工事。若是被围者不受其引诱,或者不受其威胁,则填平壕堑,以炮攻城。强令俘虏及签发民族之兵先登,更番攻击,日夜不息,务使城中守兵不能战而后已。”
鞑靼骑兵一人数马,来去如风。如果没有领先于时代的技术,根本没有办法逃过一劫。
看来自己直奔火器研发,这条路是走对了。
赵竑的话语,让下面的人一片寂静,众人都是凝神静气看着赵竑,听他演讲。
为了这次演讲,他可是在屋子前苦练了许久,反复背诵,下足了功夫。
“鞑靼提高己方士气、战志及摧毁敌人,最重要有三,一是统帅之才能及其军伍之战绩,二是其民族优越感,三是劫掠财货子女是也。
赵竑继续演讲,唾液横飞,前排坐着的几人纷纷举起折扇遮挡。
“鞑靼大军喝的是马乳牛羊酪;吃的是牛羊,或猎物兔、鹿、鱼等等,绝大多数火烤,很少烹煮。其军中将领以游牧为活,无论何时何地,生活和士卒一样,官兵一体。”
鞑靼军不须后勤补给,攻城略地,肆行携掠,无须后方补给。
和中原军队出征必须携带大量辎重粮草相比,鞑靼大军后勤上的优势,太过明显。
说着说着,赵竑的心情,也是沉重了起来。
他并没有经历过战场厮杀,那种骑兵冲击,漫天箭雨的射杀场面,想起来都觉得残酷心惊。
大宋如果再不练兵、整饬武备,恐怕真会不堪一击。
“鞑靼军中都是骑兵,快速机动,不但行动敏快,而且活动范围也最广。在攻占一地之前,先作面的破坏,再集中力量袭击此据点。若是大城不易攻占,就先残破它的四围,使此城变为孤立的死城,无法不降。鞑靼占领金国的中都,便是这种战法。”
赵竑继续演说,众人听的惊愕,顿时纷纷问了出来。
“鞑靼人北地蛮夷,他们也会攻城吗?”
“就是,除了骑马射箭,他们会造攻城的器具吗?”
众人纷纷发问,赵竑双手下压,郑重其事。
“诸位,鞑靼攻略金人和大食,在两地募有工匠,制造战具。鞑靼之毁敌城也,水火并用,或用引火之具,或引水灌之。有时掘地道攻入城内。有时用袭击方法,弃其辐重于城下,退兵于距离甚远之地,不使敌人知其出没,亟以轻骑驰还,乘敌不备,袭取其城。鞑靼若不会攻城,何以攻下金人的中都?”
要是以为蒙古大军只会野战,可是低估了他们。抛石机、弩车、地道战、水淹等等,这些基本的攻城器械和方法,蒙军都会。
颜春家人的这些补充,可谓是恰到好处。
“殿下,鞑靼在北地,中间隔着金人,鞑靼再凶猛,与我大宋何干?鞑靼与金人世仇,故欲灭其国。但我大宋与鞑靼无冤无仇,何来威胁一说?”
又有人问了起来,看其宽袍缓袖,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显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狼吃羊,还要问为什么吗?当年靖康之耻,女真人南下,占了我大宋半壁江山,把你们赶到了淮水以南。他们讲理了吗?”
赵竑微微一笑,尽量心平气和。
“鞑靼人信奉丛林法则,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我大宋富裕,以鞑靼人之虎狼之性,会不南侵吗?鞑靼用兵,多使诈术,不惜为各种然诺,诱敌开城;城民轻信开城乞降者,鞑靼兵则尽屠之。凡大城皆不免于破坏,居民虽自动乞降,出城迎求鞑靼兵之悲悯者,仍不免于被屠。盖鞑靼兵不欲后路有居民,而使其有后顾之忧也。”
赵竑冷冷一笑,声音大了起来。
“所以,各位都要注意了,一旦鞑靼人来攻,比车轮高的孩子都不能幸免,你们就保佑,自己的后代长不高吧。”
“殿下,你这不是危言耸听吗?”
“是啊!殿下,这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殿下,金国、西夏还在,鞑靼能否灭了他们尚未可知。和我大宋之战,未免太想当然了!”
还是有很多人不以为然,纷纷反驳起赵竑来。
大千世界,朗朗乾坤,赵竑这不是在信口开河,自己吓自己吗?
“各位,在下所言,都是依据鞑靼大军在两河和西夏的所作所为据实相告,并无妄言。不过,这是在下的一家之言,在于和诸位探讨,居安思危,起一个警示的作用。”
赵竑拱手行礼,满脸的笑容。
有人不以为然,但肯定也有人居安思危。只要能引起一部分人的警觉,他就已经算达到目的了。
“殿下,你这书中所言,都是真的吗?”
女扮男装的杨意,懒洋洋问道,吸引了一片艳羡炽热的目光,她却是闲庭信步,毫不在乎。
“在下是不是信口胡说,打听一下如今的两河还有多少百姓,就知道了。”
赵竑一本正经说道。
他可没有想过让谁做“托”,从而让氛围更加热烈。这个杨意显然不是。
“殿下,你觉得金国还能支撑多久?什么时候我大宋能够恢复中原?”
又有人迫不及待,大声问了起来。
显然,这就是已经有所警醒的那一部分。
赵竑目光一瞥,吓了一跳。
提问的那人面目狰狞,满脸横肉,还一身锦衣,不正是丈母娘家周府的家丁周大吗?
不用说,这是周平安排的妥妥的“托”呢。
“你这个问题问的好。什么时候恢复中原我不知道。但是金国可能支撑不了多久,最多不过七八年时间,就会被鞑靼大军所灭。我大宋要比金国富裕得多,你们想一下,鞑靼大军会不会南下?”
赵竑稳了稳心神,说着说着,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所以,各位,你们只有七八年,甚至五六年的快乐时光。到时候战事一起,可就没有这么悠闲,日子也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众人都是惊诧,随即一片叽叽喳喳,交头接耳,显然许多人为赵竑惊世骇俗的话语所吸引。
五六年、七八年的快乐时光。这位才华横溢的纨绔皇子,他是怎么算出来的?
“殿下,你整天待在临安城,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你这都是猜的,算不算胡说呀?”
一个风度翩翩的士子,潇洒异常,忽然开口。
“殿下,据我所知,北部并无大的战事。无论是西夏还是金国,都在养精蓄锐,以备边事。鞑靼不过百万人,即便是和我大宋冲突,能占便宜吗?殿下,你这算不算是危言耸听呀?”
又有另外一个角落的一位听众,忽然问起赵竑来。
看二人衣冠楚楚,显然都是有头有脸,但赵竑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二人。
如果他所料不错,这应该是对方的“枪手”了。
【这几天白天出去,晚上才能写。抱歉。
祝各位端午节快快乐乐。】
第64章 造势(2)
两个士子的发问,让院中人都是惊诧地看向了赵竑。
就连杨意,也是狐疑地看着赵竑,看他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隔行如隔山,诗词无可厚非,这《鞑靼策》却是边事,赵竑一介临安纨绔,从未到过边塞,鞑靼骑兵估计都没有见过,不会真是蒙的吧?
“诸位,济国公所作《鞑靼策》一书,乃是他与数十位边军将士、地方官员,乃至南逃的士民交谈,呕心沥血所得,并非什么空穴来风,更无危言耸听一说。常言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鞑靼兵锋正盛,灭国数十,金夏战栗,我大宋朝野正宜警惕,以备边患。老夫兵部侍郎魏了翁,可以为济国公做个见证。”
赵竑还没有回答,魏了翁已经站了起来,给赵竑做了背书。
“魏公所言极是。在下监察御史赵拱,曾数次出使鞑靼,深知其兵强马壮,不可轻敌。济国公《鞑靼策》所言,深得鞑靼兵事之精髓。在下也是佩服。”
监察御史赵拱站了起来,向院中人群拱手行礼。
魏了翁名门世家,官声不错。院中众人交头接耳,但没有人再行反驳。
“各位,我虽然待在临安城,但和朝臣边军多有接触,了解鞑靼的习性,所以这是推理,并不是胡说。至于鞑靼大军之军威……”
赵竑看了看魏了翁的方向,重新开口。
“宋金边事多年,两军对垒,我大宋官军几无一胜。鞑靼大军能把金军赶回黄河以南,其兵锋如何,不用在下多说了吧?当年女真人口也不过百万,我大宋还不是丢了半壁江山,任其蹂躏?如今百年过去,我大宋恢复了中原之地吗?”
赵竑的反问,让两位问者哑口无言,众听众一时鸦雀无声。
院中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赵竑也不发声。这个时候,沉默更好一些,可以让这些家伙好好想想,面对严酷的现实,而不是活在自己的梦中。
他目光扫过众人,在椅子上坐下,拿起一瓣西瓜,吃了起来。
颜春竟然也是女扮男装,风流倜傥,夹在人群之中,充当他的听众。
还有张三还和他的两个兄弟,人人面色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看来,这百八十人的院子,熟人不少。
“殿下,咱们还是谈一下你的诗词吧。”
终于,有宽袍大袖的士子拱手行礼,打破了沉默。
“说的是!殿下诗词天下无双,还是请殿下讲讲你的诗词,也让我等大饱耳福!”
“殿下,你文章锦绣,可为海内第一。还请讲解诗词,我等洗耳恭听!”
片刻,一些儒者扬着手里的《赵竑诗词选集》,起哄了起来。
对于院中的许多听众,他们都是本着赵竑的诗词而来。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交给腐朽的朝廷,让士大夫们折腾去吧。
“各位,刚谈了《鞑靼策》,要谈诗词,也得让殿下喝口茶吃口瓜,喘口气吧!”
陈氏书铺主人陈起走上前来,满脸笑容,连连作揖,向众听客解释。
赵竑的《诗词选集》,以及《鞑靼策》,让临安城一时洛阳纸贵,也让他赚的盆满钵满,也难怪他如此满面春风了。
《鞑靼策》虽然不如《赵竑诗词选集》的销量,但临安城富裕,好奢之风蔓延,天下士子聚集,《鞑靼策》也是达到了数万册之多。
“陈兄,我看这来听《诗词选集》的人,可是比听《鞑靼策》的人多多了。”
吃瓜喝茶休息的功夫,赵竑笑着向陈起轻声说道。
大宋的读书人,对诗词歌赋还是要敏感的多。反而对于边事,迟钝冷淡,甚至是漠不关心。
“殿下,你就知足吧。”
陈起嘿嘿一笑,满脸红光。
“殿下,你这是第一次讲学,已经是很不错了。无论是诗词还是策论,用不了十天半个月,你就名满京华了。”
陈起轻声细语,赵竑不由得一怔。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是想要的太多了。
“殿下,别想了!还是打起精神,再讲一下你的诗词吧!那些个听客,包括江湖诗派的各位,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陈起嘿嘿一笑,肃身一拜,退了回去。
“你这个奸商,真是要钱要命啊!”
赵竑放下了狗啃似的西瓜,院中也安静了下来。
“各位,这第一首词,咱们就来谈一下这首《西江月》……”
演讲继续,讲解了两首诗词心得,赢得了一阵阵喝彩声,赵竑正要继续,有白发苍苍的儒士忽然问了起来。
“殿下,你的诗词恢宏大气,但似乎没有针砭时弊,消遣有余,警示不足。殿下难道是在明哲保身吗?”
满院皆惊,赵竑一看,正是江湖诗派的执牛耳者戴复古。
都说此翁耿介正直,是个硬骨头。今日一见,确实让人头疼。
让自己下不来台,这是猪队友吗?这不是让有心之人拍手叫好吗?
“戴先生忧国忧民,在下佩服。如果不是忧国忧民,在下也就不会写这一本《鞑靼策》了。日后的诗词之中,在下会有更加愤世嫉俗的文章,戴先生和在场诸位做个见证。”
赵竑轻描淡写,借《鞑靼策》一笔带过。
戴复古虽然耿直,但他不是傻子。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问。
再说了,“兵魂销尽国魂空”,以及“万马齐喑究可哀”等,虽然不是指名道姓,也算是针对现实发声了。
下面有听众又问了起来。
“殿下,你的诗词,不会是剽窃的吧?”
众人都是一愣,一起看过去,却是一白衣飘飘的风流士子,轻摇折扇,玉树临风。
“这位兄台,诗词这种东西,也能剽窃吗?”
风流士子一旁的同伴,大声附和。
“当然了!古往今来,你见过哪一个诗词大家,二十岁以前没有一首诗词,二十一岁却一发不可收拾。依我看,除了剽窃,或者背后另有他人,否则无法自圆其说。”
“原来是这样!堂堂的大宋皇子,果然是与众不同!连剽窃也是有大家出谋划策。佩服,佩服!”
两个人一唱一和,场中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满口喷粪!说什么狗屁话!”
李唐站了出来,黑着脸怒声呵斥。
这两个人阴阳怪气,你唱我和,分明是来砸场子里的。
“怎么了?还想打人啊?”
“济国公府的奴才,果然是非同一般,跋扈的很啊!”
两个士子冷嘲热讽,直奔李唐。
李唐面红耳赤就要发作,却被陈起拉到一边。
“二位,你们说济国公的诗词是剽窃,有什么证据吗?”
又有人不解地大声问了起来。
“二位,今天是殿下的讲读,二位不要捕风捉影,混淆视听。”
陈起赶紧上前一步,劝起了两个风流士子。
和气生财,明显有人煽风点火,他可不想把事情闹大。
“怎么,鱼目混珠还不让人说了?好大的官威啊!”
“剽窃还如此理直气壮,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两个士子正气凛然,又开始了挖苦和嘲讽。
听讲的人群叽叽喳喳,李唐气极,面红耳赤就要拔刀,却被赵竑低声呵斥。
“退下!”
李唐悻悻退下,李唐抬起头来,面色平静,朗声说道:
“两位,你们倒是说,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相信这些诗词是在下所做?”
他心里明白几分,这怕是有心之人雇佣的水军,是来砸场子的。
要是被他们激怒,反而会中了他们的圈套,丢人现眼,声名扫地。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投在了两位士子身上。
“殿下,除非你能当场赋诗一首,我等才会信服!”
“不错!还要我等出题,殿下要是能当场赋诗,我等才五体投地,心服口服!”
果然,两个风流士子立刻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来。
陈起刚要说话,赵竑阻止了他,朗声一句。
“两位,请出题吧。”
满场之人都是一惊。赵竑如此镇定,难道他是要当众赋诗?
两个士子都是一怔,二人面面相觑,都是有些心虚。
看赵竑信心十足、镇定自若的样子,似乎是有真才实学。
“这,就以民生为题吧。”
“对,就以民生为题吧!”
两个士子一前一后,纷纷说了出来。
满院数百各色人等,一起看向了赵竑。
“殿下,你看这……”
陈起话说到一半,就被赵竑阻止。
“陈兄,麻烦你为我准备笔墨纸砚。”
陈起大吃一惊,赶紧让人奉上笔墨纸砚,他亲自磨墨,赵竑略加思考,挥笔写了下去。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蹰。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一首《山坡羊.潼关怀古》,和“古道西风瘦马”一样,都是熟的不能再熟。
李唐眉开眼笑,双臂展开纸张,陈起大声吟诵,很快,院中一片震天的喝彩声,经久不散,听众人人都是惊羡。
大宋皇子海内大家,果然是名不虚传。
“各位,请殿下继续讲座!”
陈起满脸堆笑,宣布诗词讲座继续进行。
把这首《山坡羊》加进去,重新刊印一次,一定又是一次大赚特赚。
赵竑目光看向了院中,那两个士子,已经悄悄溜出了人群,不知所踪。
注意到人群中张三和周大的身影已经消失,赵竑会心地一笑。
这一场“演讲”和“个人秀”下来,自己想不出名,恐怕都难了。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有所收获。
杨意端起酒杯,手指微微颤抖,看向赵竑的目光中,不自禁露出欣赏之色。
《江湖诗集》还未正式定稿刊印,就已经败了。
这个赵竑,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人群中观看赵竑精彩演绎的颜春,不自觉露出笑容,既惊且佩。
七步成诗!这位大宋皇子,真是太牛了!
只是今天这一幕现场赋诗,赵竑就会名动天下了。
注意到远处赵竑的目光无意识转了过来,颜春赶紧躲在人后,用折扇掩住了自己的脸面。
不知不觉,她觉得前面侃侃而谈的赵竑,可敬可佩了许多。
反而是自己,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书又读的少,有些自惭形秽,似乎配不上对方。
也不知道,赵竑心里头,是不是看不起自己?
第65章 父子交心
朝会波澜不惊,赵竑适可而止,该发表的张口就来,于事无补的缄口不言,在证明自己的存在及思想的成熟时,毫不吝惜唾液。
比如撤换四川制置使郑损和淮东制置使许国,这些以前心急火燎的事情,知道只是徒费口舌,索性一言不发。
前身的赵竑怼天怼地,当了四年皇子,没有当上太子不说,最后还惨被废黜被逼自尽。作为大宋官家赵扩唯一的皇子,要多失败有多失败。
这不就是普信男、不作不死吗?
现在的他横冲直撞,看似莽撞,但是他心里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通过著书立说,他已经在文风浓厚的南宋声名鹊起。太学生们常以他两本书中的内容经常讨论辩论的题材,整个临安城的人都在读他的文章。
从扬名立万上来说,他已经成功了。
“殿下,过几天西湖上有一个诗会,都是临安府的读书人。可都是在等着殿下亲临啊!”
果然,刑部尚书葛洪,一张皱纹丛生的脸上都是笑意。
“葛相公,容我回去安排一下。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赵竑笑意盈盈地说道,不置可否。
“殿下文章海内第一,太学那边,很多学生可是盼着你去释疑解惑。想让你就《诗词选集》以及《鞑靼策》上的诸多疑惑,再做一番见解。”
“殿下,有空就去一趟吧。我等虚席以待。”
观文殿学士陈释发等几个学官过来,也是笑呵呵邀请起赵竑来。
“各位,有空我一定前去!一定前去!”
太学生得罪不起,赵竑的回答尽显无奈。
这要是放在后世,他就是网红,抖音小王子,带货王,流量满满,广告接到手软,偷税漏税至少要罚几亿。
慢慢向前,却看到黑胖子梁成大一个人急匆匆从身旁经过,形单影只。
听说此人心术凶险,又兼心狠手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连史弥远的另外一个鹰犬李知孝也看不起他,说什么:“最难堪的事,就是将来有一天同梁成大同传。”
看来,这孤孤单单一个人,并非浪得虚名。
“梁相公,在下的书籍在陈氏书铺售卖,你要是喜欢,在下可以送你两本签名作,不会收取你的额外费用!”
赵竑冲着梁成大的背影喊道,哈哈一笑。
“哗众取宠、沽名钓誉!本官没空!”
梁成大回过头,黑着脸一句,不待赵竑说话,大踏步离开。
赵竑摇摇头。这个黑胖子,肯定已经买过自己的书回去,在里面查找自己的过失了。
捕风捉影、中伤陷害,这些人最擅长此道,安身立命之本,一般人也做不来。
史弥远被一大群官员簇拥着出来,史弥远威仪十足,边走边说,众官员无论官职高低,个个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就差拿出小本本边走边记了。
看到赵竑,史弥远停顿了一下,随即走开。
赵竑把目光从史弥远等人的身上抽回来,看到白胡子老头薛极一个人过来,向自己行礼后,就要匆匆离去。
“薛相公,若是有一日在下登基大宝,薛相公就是当朝宰相了。”
薛极经过身边,赵竑笑眯眯低声一句。
薛极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赵竑赶紧扶住,满面笑容。
“薛相小心,薛相珍重!”
“多谢殿下,殿下好自为之!”
薛极低声一句,告辞离去。
好自为之?
赵竑微微一笑,他向后看去,一个小太监不徐不疾走了过来。
“殿下,官家有诏,让你去后苑。”
小太监站在殿外的柱子后,向赵竑轻声说了一句,随即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
好个聪明的孩子!
赵竑看了一眼周围,人几乎已经走光,无人注意。
赵扩这个大宋官家,真是当的窝囊。
官家,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要是他真能登上九五至尊,一定要废除这个称呼。
“殿下,官家在里面。”
到了后苑门口,李顾的禀报,依然是面无表情。
“李公公,以前多有得罪,勿怪!”
赵竑从怀里掏出一袋东西,不动声色,塞到了李顾手中。
袋子里是两块 50两的金铤,是他岳母周高氏所赠的一部分。那些财物,已经被他送礼请客消费,折腾的差不多了。
送什么玉佩金钗,不如送硬通货,省得别人再去兑换,麻烦还加思量。
送金铤就挺好,两块金铤 100两,可以换上万贯左右,简单直接,一目了然。
“殿……下!”
触手沉甸甸,李顾悄悄看了一眼,脸上马上浮起了笑容,嘴唇都有些哆嗦。
“殿下,史相上奏,要让沂王嗣子赵贵诚提举皇城司,官家似乎不太愿意。”
李顾拉住了赵竑,低声说道。
赵贵诚提举皇城司?父皇愿意才怪!
赵竑心头一惊,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李公公!”
想起以前不送礼,还在别人面前耍横,完全是自己以前支教时的做派,赵竑觉得可笑,也有些可悲。
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赵竑来到后苑中,赵扩正在练习太极拳,有模有样。
不过,看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身体似乎还是很弱。
赵扩一个踉跄,赵竑赶紧上前扶住。
“陛下,小心一点!”
“孩儿,扶我坐下!”
赵竑扶赵扩在椅子上坐下,宫女上来给赵扩擦汗,被他阻止。
看赵扩拿着手帕颤颤巍巍艰难的样子,赵竑赶紧接过帕子,给赵扩擦了起来。
“孩儿,听说你炼出了新铁,打出来的兵器锋利无比,说来朕听听。”
赵扩此时,似乎已经恢复了许多。
他摆摆手,周围的宦官和宫女都退了下去。
“陛下,你这身子骨,怎么反复无常啊?”
赵竑狐疑地问道。
上次他看到赵扩的时候,赵扩气色不错。这才不过十天半个月,怎么反而差了许多?
“陈年旧疴,不值得大惊小怪。”
赵扩目光中露出一丝不自然,立刻转移了话题。
“炼铁的事情,你给朕说说。”
“陛下,容孩儿一一道来。”
赵扩不说,赵竑也只有不问,说起了炼铁的事情。从蓄热室,到炼焦,再到加石灰石和萤石,都是详尽介绍。
“孩儿,做的好!做的好!”
作为宋光宗唯一的皇子,赵扩天资聪颖,受的皇家教育良好,眼界见识非同一般。
赵竑说的这些冶铁的道理,他是明白了七八分。
“此法利国利民,军国重器,可要当心,恩威兼施,雷霆手段,千万不可外泄啊!”
赵扩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
“陛下放心,工部已经接管,臣自会加倍谨慎,不让此法外泄。”
赵竑心头一惊。可不要小看了古人。
“不是谨慎,而是不能有妇人之仁。有些事情,不可以常理处置,需要当机立断。”
赵扩轻声细语,赵竑栗然心惊。
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看来这位大宋官家,也不是他表面上那么窝囊。
这样也好,赵扩越强硬,自己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听说你还在研制什么新火药,可有什么收获?”
赵扩轻声问了起来。
“回陛下,新火药还在研制,已经接近成功,威力大增,但还要做很多尝试,有可能是成百上千次。火药是国之重器,火器成功的根本,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
赵竑半真半假。虽然火药接近成功,或者说已经成功,但他需要缓冲的时间。
让他欣慰的是,他的火药冶铁成功,而他的“父皇”赵扩,此时尚在人间。
这便是最大的臂助!
“接近成功?”
赵扩看着赵竑,目光中有一丝好奇。
“你的那个火药,人都炸没了。真的有用吗?”
宋朝发明了火药,但只能燃烧。要是火药真那么厉害,怎么会有靖康之耻,宋廷何至于南渡?
“陛下,据臣估计,只要半年或一年时间,儿臣就能让火药问诸于世。到时候,各种火器会相继铸造出来,或是强大的北部骑兵的天敌。新的火药火器会改变战争的方式,让我大宋至少可以自保,立于不败之地!”
赵竑信誓旦旦地说道,心头也是期盼。
能改变历史的走向,重现一个大一统的中国,想想就让他觉得刺激、骚痒难耐。
就是不知道,赵扩能不能挺到那个时候,他能不能顺顺利利成为太子,水到渠成登基?
“很好!朕对你有信心!”
赵扩平静苍白的脸上,也浮起一片红晕。
“朕罚你俸禄半年,将那个田义贬官去职,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终于,赵扩的话语,提到了火药爆炸的事情上。
他的眼中,似乎也有了一丝歉意。
“陛下圣明,儿臣没有异议。儿臣办事不力,让陛下难做了。儿臣只是觉得可惜,火药研制已经到了紧要关头,田义去职,事情就又停下来了。”
赵竑的话,半真半假。
事实上,他觉得田义的火药研制,速度反而太快了一些,显得太轻松了些。
也许更慢一些,才能显示出研制的辛苦和他们这些人的努力。
“朕知道你辛苦,知道你想为朝廷做事,替朕分忧。借着这个机会停一停,没什么坏处。做事的人才会犯错,那些尸位素餐的、不做事的,连犯错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出事?”
赵扩轻声细语,似是安慰。
“陛下圣明!谢陛下教诲!”
赵竑暗暗松口气。看起来,赵扩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被现实和心魔给压制了。
“孩儿,回去告诉那个田义,过一阵子他就会被重新启用。这是朝堂上的博弈,不干他的事。田义或许不明白,但你要心里清楚。”
有些人,就是不愿意看到赵竑出风头,总是想极力打压,他能做的也极其有限。
“多谢陛下天恩!”
赵竑谢道,依然是半真半假。
“光一个冶铁,一个火药,你就是功莫大焉。此乃利国利民的大事,朝廷会在军器所,及各路府州都作院推行。”
赵扩看着赵竑,面色柔和。
“赵竑,你想要些什么赏赐吗?”
辛辛苦苦做事,罚俸半年,又处置了人家部下,总得有些安慰奖才行。
“陛下,孩儿为朝廷效绵薄之力,这是做臣子的本分,要什么奖赏?这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赵竑心中暗自嘀咕。赵扩此举,不会是让他提举皇城司吧?
“你倒是豁达。可有心人无功自请,以为临摹几篇高宗皇帝字迹的《孝经》,抄几篇《道德经》,恭维奉承甜言蜜语,就可以得偿所愿。真以为朕可欺吗?”
赵扩声音轻柔,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赵竑听的仔细,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不用说,赵贵诚这小子,又来打感情牌了。
史弥远、郑清之这些人,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第66章 蝴蝶展翅
“爹爹,娘娘那边……”
赵竑欲言又止,赵扩心知肚明,给赵竑宽心。
“不用担心,她对赵贵诚心知肚明。她最讨厌阿谀奉承、耍小聪明的事。不过她对你好像成见很深,想来短期内难以消除。”
赵竑暗暗尴尬。
杨桂枝精明强干,最讨厌人耍小聪明,自己和赵贵诚一样,所做的一切,自然逃不过杨桂枝的法眼。
想缓和和杨桂枝的关系,还是算了吧。
“今日唤你进宫,乃是有些事情,想听听你的意思。”
赵扩自怀里掏出一份奏折,递了过来。
“这是史弥远的折子,你拿着看看。”
“陛下,臣不敢!”
赵竑赶紧辞谢。
从来都是乾坤独断,御笔亲批,让他这个透明人看,让他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他连太子都不是,随时都会被“狸猫换太子”的一个皇子而已。
这不会是举荐赵贵诚提举皇城司的折子吧?
下意识地,赵竑看向了周围。
这周围的楼阁园林,不知隐藏了多少觊觎窥探的目光。
“叫你看,你就看!”
赵扩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孩儿遵旨就是!”
赵竑走上前去,肃拜一礼,接过了奏折。
“皇城司?沂王嗣子赵贵诚?”
赵竑展开奏折,仔细一看,假装一惊。
“不错!史弥远上了折子,要沂王嗣子赵贵诚提举皇城司,皇后也不反对。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赵扩看着前方,不动声色。
赵竑暗暗心惊,奉上了折子,躬身道:
“陛下乾坤独断,臣不敢妄言。”
这件事情,只有赵扩做主,自己张口,就不合时宜了。
皇城司,掌管皇宫出入禁令,凡是皇城里的大小宫殿宿卫之事,宫门启闭之节,还负责探查军中情状,预防阴谋扰乱,为皇帝的贴身护卫,形同大明的锦衣卫。
赵贵诚掌握了皇城司,等于整个临安城皇城,包括皇帝,都处于赵贵诚的监控之下。
准确地说,是处于史弥远的控制之下。
史弥远这道折子,看似为皇室着想,实则是其心可诛。
“这两年来,史弥远和朝中大臣,都在朕耳边反复地唠叨,说赵贵诚的好话,什么忠厚孝顺、知书达礼、生有异象。朕这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赵扩面色平静,徐徐说道,就像谈的是另外一个人的事情。
赵竑暗暗心惊。
他在奋发蓄势的同时,对方也没有闲着,已经开始给他的竞争对手造势了,而且影响到了赵扩这里。
他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对方可是人多势众,把持宫禁,说起来实在是让人沮丧。
“陛下,沂王嗣子忠厚老实,人也是孝顺。由他执掌皇城司,陛下也可以放心。”
赵竑这个时候,也只能说一些违心的话了。
帝心难测,自己要是说沂王的坏话,恐怕又要被看成嫉贤妒能了。
果然,赵竑的话,让赵扩轻声笑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为他人操心。你呀,有时候不太老实,不过朕知道,你是没有办法。”
赵扩轻轻摇了摇头。谁知道,这个赵竑说的是不是心里话。
不过,这样也好,这显得,这小子还有些城府,不容易被别人糊弄和算计。
“在朕面前,不必遮遮掩掩。这世上,恐怕只有你我父子连心了。”
赵扩叹了口气,他久病缠身,立东宫太子这件事,似乎已经是刻不容缓。
赵竑是皇子,赵贵诚是皇侄,立太子当然是立皇子了。
况且,赵竑的才华、年龄,以及实务上的表现,都比赵贵诚让人放心。
但是,要立东宫太子、一国储君,他要是御笔一批,皇后和史弥远,他们会怎么想?
“赵竑,你被立为皇子四年,但却一直没被立为太子,你心里面有没有怨言吗?”
赵扩突然一句,让赵竑心里一哆嗦,额头的汗水都冒了出来。
我去!
哪个皇子不想当太子?
尤其是考虑到历史上那个赵竑被“下野”后被“自尽”,不想当太子,难道他傻?
“陛下,陛下若是不想立臣为太子,就废黜了臣,放臣去化外之地、自生自灭吧!”
赵竑硬着头皮,肃拜一礼,语气诚挚。
他不明白历史上赵扩为什么病重不立赵竑为太子?或是赵竑德不配位,或是史弥远和杨皇后只手遮天,瞒着赵竑?
赵竑的被废,和他不是太子多少有些关系。毕竟,史弥远还要顾忌朝野上下的非议。
今天看起来,赵扩似乎并不是完全傀儡。朝堂之上,他这个大宋官家,还是有些影响力。
总有些清流,不买史弥远和杨皇后的账。
“化外之地?自生自灭?”
赵扩惊奇地看了看赵竑,轻声一笑。
“赵竑,你这是在逼宫吗?”
“陛下,臣只是自保,别无他意。陛下明鉴!”
赵竑心头一惊,跪了下来,磕头而拜。
当不了太子,即便是贵为亲王,还不是被史弥远任意揉捏。要么贵为天子,要么远走他乡,避开史弥远的势力范围,保得一条性命。
“赵竑,高处不胜寒。一旦德不配位,那就是祸国殃民。”
赵扩看着前方,轻声说道,似乎喃喃自语。
片刻,他才看向了赵竑,目光炯炯。
“赵竑,对你来说,储君之位真的那么重要吗?”
真的那么重要?
真的很重要!要命的重要!
“陛下,臣想储君之位,一来避祸,二来是为了大宋天下。正如陛下所说,高处不胜寒。臣还想说的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君王并不是权力、也不是荣华富贵,更多的是责任,富国强兵的责任,百姓过上好日子的责任,挽救大宋朝廷的责任,恢复旧日山河的责任。”
赵竑跪在地上,正色说道。
“鞑靼兵强马壮,无坚不摧,所过皆为残破。我大宋尽为膏腴之地,繁华富饶,鞑靼早已垂涎三尺。不出十年,鞑靼必灭夏亡金,我大宋和鞑靼之间,必有一场场恶战。若不早些厉兵秣马,恐怕到时真有亡国之祸!”
赵竑说完,重重磕头。他抬起头来,赵扩和他的目光对视。
终于,赵竑眼睛正要眨时,赵扩才移开目光,轻轻摆了摆手。
“起来说话吧。”
赵竑的话,说的义正言辞,让他一时语塞。
君弱相强,处处掣肘,他真不知道,怎样来回答赵竑。
赵竑爬了起来,站到一旁,垂手肃立。
“即便你当了太子,又能如何?本朝太子权弱势微,难以左右朝堂。皇后和你一时难以调和。你性格太过耿介,得罪了多少人。朕一想起这事,打坐都不能心安。”
赵扩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一声。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
朝堂上敢怼天怼地,口无遮拦,史弥远都不放过,太过刚猛倔强。
可以说,朝中大臣,能得罪的人,不能得罪的人,都被赵竑得罪了。
“陛下,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臣知以前年少轻狂,得罪了许多人。但若是继续任史弥远把持朝政,任人唯亲,朝政必会日益衰落。到时鞑靼铁骑南下,攻城略地,百姓水深火热。这又岂是陛下愿意看到?”
赵竑继续“危言耸听”。对于这些生于深宫的君王们来说,只有加大恐吓和灌输末世危机,才能让他们慎重一些,更有勇气一些,做出选择。
当然,也有可能让赵扩降罪于他,甚至罢了他的太子。但事已至此,只能拼一下了。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说的好!”
赵扩点点头,随即颤声问了起来。
“那个……鞑靼,真有那么……可怕吗?”
鞑靼大军兵锋正盛,把金人都赶到了黄河以南,河东河北山东满目疮痍,百里无人烟。
要是鞑靼大军南下,大宋岂不是……
这个时候,他不由得想起蒙古军中僧人专挖皇陵、拿君王头骨做饮具的事来。
“陛下,鞑靼和金人交战,整个河北、山西,千里无人烟,尸骨遍野。如果鞑靼南下,我大宋朝廷的命运如何,百姓的命运如何,我大宋皇室的命运如何?难道也要血流成河、尸积如山?难道我大宋皇室,也要被诛戮殆尽吗?大宋君王的王骸,也要被制成酒具吗?”
赵竑看赵扩面色发白,趁热打铁说了出来。
深宫高墙、锦绣文章里熏陶长大的大宋官家,应该不会那么坚挺吧。
“一派胡言!危言耸听!”
果然,赵竑的话语,让一直镇定自若的赵扩,脸上终于变了颜色。
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诛戮殆尽,这难道就是大宋将来的命运吗?
还要将大宋君王的王骸制成酒具,死后不得安生。
这似乎也太……残忍了吧。
“陛下,非是危言耸听,而是据实分析。鞑靼以杀戮为天理,杀戮越多,反而会被视为英雄,和我大宋迥然不同。但绝大多数朝臣和国人对鞑靼一无所知,这便是祸端!”
赵竑下了狠心,毫不退缩。
这个时候,他要是不加把火,恐怕他的命运,会和历史上一样,被剥夺了皇子之位不说,最后被逼自尽。
赵扩,大宋官家,他的“父皇”,或许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若是赵贵诚继位,感其拥戴之恩,他必尊史弥远为相,任其把持朝政,因循守旧,大宋日益衰弱,到时候只能任人宰割。值此动荡之时,不是要守成之君,而是要大魄力、大智慧之人,否则,大宋危矣!”
赵竑郑重其事说了出来。
他说的是历史,没有任何的夸张。南宋就是在史弥远治下,一路滑坡,惯性之下,积重难返,最终从崖山滑落,尸骨无存。
“赵贵诚?你下去吧!朕自有决断!”
赵扩脸色难看,轻声呵斥,往日的镇定自若荡然无存。
他脸色难看,看也不看赵竑,叫过宦官,推着自己离开。
“臣鲁莽!臣告退!”
赵竑毕恭毕敬,肃拜一礼。
“回去做好你的火器勾当,不要胡思乱想,给朕老老实实的,不要再生祸事!”
赵扩头也不回,轻声叮嘱了一句。
“朕已经下旨召真德秀回归中枢,让他好好教教你,怎么样修身养性,韬光养晦吧。”
“臣谢朕教诲!”
赵竑又是肃拜一礼。
能让心如止水的赵扩心烦意乱,看来,自己的话,戳中了赵扩的痛处。
末世危机?还是头骸做酒具?
难道说,就是因为这几句话,才让赵扩暴走吗?
真德秀终于要回朝,这似乎是自己百般努力下的一颗胜利果实,值得庆幸。
万般努力之下,蝴蝶终于展翅。至于将来的结局如何,只有继续横冲直撞,拭目以待了。
第67章 家事?国事?
从皇宫回来,到了府门,看到停在门侧的绿顶轿子,雕饰精美,富丽堂皇,赵竑不由得一怔。
这是哪位王公贵族、富商巨贾登门造访?
“殿下,是夫人回来了!”
侍卫胡大头上前禀报,赵竑怅然若失。
原来是他的正妻吴氏回来了。
吴氏回来,恐怕不是来和他好好过日子的。
怪不得轿顶是绿色的!
在外浪了这么长时间,心应该逛野了吧。有些事情,也该解决了。
走进大堂,正好看见两个美婢搀着满脸痛苦的徐姬,向外走来。
“春桃,这是怎么了?”
赵竑心里一惊,赶紧问道。
“殿下……”
春桃脸色难看,眼神向后偷偷示意。
“殿下,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徐姬疼的满脸的泪水。
“快快快,先下去歇息吧,好好养伤。”
赵竑摆摆手,春桃二人扶着徐姬,悄悄离开。
赵竑暗暗摇头。这可真是冤家路窄,生不逢时啊!
进了大堂,看着堂中的女子,身后健仆抬头挺胸,赵竑暗暗思量,这应该是他的糟糠之妻吴氏了。
珠光宝气,锦衣华服,冷若冰霜,健仆虎视眈眈,连个招呼都不打,下马威满满。
“夫人,你回来了!”
毕竟夫妻一场,毕竟他还得担负本尊欠下的各种孽债和情债,何况在女士面前,还是要有后世所谓的绅士风度。
大概率,吴氏要离开他。临走之前,吴氏竟然能痛打徐姬一顿,快意恩仇,也够横够嚣张。
“心疼了吧,谁让你整天和这狐狸精厮混!”
吴氏在正堂上正襟危坐,冷若冰霜。
而他身后的两个小厮,吴良和吴大,虎背熊腰,抬头挺胸,挑衅的架势十足。
这让赵竑莫名想起了熊大熊二来。
“夫人,你这是何必。你是什么身份,和她较什么劲。”
赵竑在吴氏对面坐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容貌还算秀丽,颧骨突出,嘴唇厚,显得有些刻薄骄横。
吴氏也许还是那个吴氏,但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赵竑了。
“赵竑,我哪管得了你?就你这副德行,赵宋宗室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果然,吴氏一出口,那目光中的厌恶,就让赵竑那仅有的一点愧疚感,消失的干干净净。
吴氏为何如此骄横跋扈,如此不念夫妻情分?
“夫人,咱们心平气和说话。你好不容易回来,不会是和我吵架的吧?”
赵竑端起茶杯,里面的茶竟然是凉的。
下人都不敢进来,吴氏真是够强势。
“来人,换茶!”
赵竑朝着大堂外,大声喊了起来。
“乱喊什么?我这次回来,就是看着那几个狐狸精,看她们怎么接近你?怎么勾搭你?”
吴氏皱眉看着赵竑,一脸的憎恶。
看样子,她似乎已经做好打算,要和赵竑死磕到底。
李唐端了茶水进来,赵竑喊住了他。
“李唐,你守住大堂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有话和夫人说。”
李唐出去,看到赵竑一脸郑重,吴氏心里又紧张了起来。
“赵竑,你要干什么?你可不能胡来,不然皇后不会饶过你的!”
这个赵竑,不会又犯驴脾气了吧?
她身后的两个恶奴,吴良和吴大怒目圆睁,像是要替主母出头。
这个有如神助的……“贤内助”!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赵竑的心,不知不觉硬了起来。
“你们两个先出去,我和夫人有话说。”
吴良和吴大看着吴氏,吴氏看着赵竑,片刻才摆了摆手。
“你们两个,就在堂外候着!”
两个恶奴走了出去。大堂中,只剩下了赵竑和吴氏二人。
“赵竑,有话快说!”
吴氏不屑地看了一眼赵竑,整了整自己的衣裳。
赵竑微微一笑,端起茶杯。
“夫人,你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赵竑茶杯还没有放到嘴边,对面的吴氏大步上前,拂袖一挥,赵竑手中的茶杯被打飞,落地而碎,满地的茶叶茶水。
“你要干什么?”
赵竑“腾”地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茶叶,满脸的怒容。
“赵竑,你要打我吗?”
吴氏看着赵竑,挑衅地冷笑。
“你,何必这样!”
赵竑看着吴氏,瞬间又软了下去。
他和吴氏,看来是缘分到了。
“你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
赵竑的退让,让吴氏以为他软弱,又是一巴掌,直奔赵竑的脸而去。
这一次,被赵竑敏捷城地躲过。
第一下落空,吴氏还想来第二下,她挥出的手臂,被赵竑挡开。
“够了!”
赵竑心头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
“我从不打女人!请你自重!不要惹怒我,否则后果自负!”
打人不打脸,何况是女人打男人。
这个吴氏,到底要干什么?是疯了吗?
“赵竑,你……你要干什么?”
赵竑眼神冷厉,吴氏下意识退了一步,目光在堂口和赵竑身上游离。
吴大两个恶奴想要进来,却被李唐和许胜黑着脸拦住。
“夫人,你真要和我闹个鱼死网破吗?”
赵竑坐回椅子,抬起头来,看着吴氏。
吴氏的举止告诉他,他们两个,已经没有任何的可能了。
“赵竑,你现在是名满京华,左拥右抱,我不会让你好过!”
吴氏回到自己的椅子,冷冷地看着赵竑。
“夫人,看来我是没有选择了。”
赵竑轻声说道,瞬间明白了一切。
“夫人,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可能吗?”
“有个屁的可能!赵竑,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让你好过!”
吴氏冷冷一笑,伸手一拂,身边的茶水被打翻,茶盏掉在地上,摔成几瓣。
赵竑看了吴氏片刻,这才站起身来,来到吴氏跟前,低声细语,眼睛里闪烁着武大郎的光芒。
“夫人,你在金陵红杏出墙,这件事情,要不要我向官家和皇后禀报啊?”
赵竑声音细若蚊鸣,吴氏却听了个清清楚楚。她脸色立刻变得通红。
“赵竑,你不要血口喷人。哪有的事……”
吴氏争辩着,口气却弱了下来。
“夫人,你我夫妻一场,总算有些情分。你我已经没有姻缘之情,何不各让一步?你和你的意中人过你的逍遥日子,我这个皇子苟延残喘。你觉得如何?”
赵竑一本正经地说道,忽然觉得十分无聊和疲倦。
自己跟这些俗人,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呀!
吴氏一愣,抬起头来看着赵竑,却发现他脸色凝重,并非嘲讽。
“夫人不知,你在金陵一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若是有心之人把它登上小报,或是当说书或傀儡戏……,到时候,吴府和杨皇后那边……,还有临安城的百姓怎么看你。你想过没有?”
赵竑一本正经,语气温和。
“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只羡鸳鸯不羡仙,你的青春有几年,及早和意中人在一起,岂不是更好?我得罪了朝堂这么多权贵,你以为我还能更近一步吗?说实话,我不想连累夫人。”
无论是七出中的“无子”,还是“淫佚”,他都可以休了吴氏,冠冕堂皇。
吴氏不自觉地点头。她在金陵城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临安城,父母和皇后都知道,她已经听到了许多风声。
而赵竑得罪史弥远,得罪杨皇后,这些事情,她也是心知肚明。
她的父亲能让赵竑写休书,杨皇后那里,肯定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赵竑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夫人,你随我到书房中来,我有东西给你。”
赵竑在前,吴氏不由自主,跟在了后面。
这个窝囊废,他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书房中,赵竑拿出纸张,放在了桌上。
“夫人请看!”
吴氏拿起纸张,看了一眼,心头一颤。
“休书!赵竑,你竟然真的要休了我!你让我还有脸面吗?你这个负心汉!我……”
吴氏脸色通红,就要撕毁休书。
“住手!”
赵竑怒气勃发,立刻阻止了吴氏。
“夫人,请你看看上面的日期。”
“……嘉定十六年三月……赵竑,你什么意思?”
吴氏一头雾水,手拿着休书放了下来。
“嘉定十六年三月,是你离开府上的日子。我这么做,你应该明白吧。”
赵竑轻声一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夫人,你是要和你的意中人快快乐乐,逍遥一世,还是要整个临安城都知道你的风流韵事,你自己决定。不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临安城的许多小报,已经要登载你我的事了!后果怎么样,你好好想想!”
赵竑说完,靠在了椅背上。
大宋朝,通奸这种罪名,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仅名声尽毁,而且要坐牢两年。吴氏如果想和他死缠烂打,他不介意搞到官府,甚至上达天听。
吴氏看着赵竑,面上阴晴不定,像是不认识他似的,咬紧了嘴唇。
“赵竑,我小看了你。要是我撕了休书,你又该怎样?”
“吴小娘子,你不要逼我,我不想弄的两败俱伤。强扭的瓜不甜,大家好去好散。咱们两个的事情,你爹应该和你谈过了吧。罢手吧。”
赵竑满脸的疲倦,心里实在是累。
说白了,这位吴氏,是他前身赵竑的枕边人,自己和她没有任何瓜葛,他没有任何的心里负担。
“赵竑,算你狠!我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吴氏怔了怔,把休书收了起来。
她来这里,本来就是要和赵竑一刀两断的。刚才的过激反应,只不过气愤而已。
吴氏看了看大堂,眼中似乎有一丝痛苦之色。她转身离开了书房,两个恶奴紧紧跟随。
赵竑眉头紧锁,长长吐出一口闷气。
“殿下,夫人已经离开了。”
李唐进来禀报,轻声细语。
赵竑点了点头,心情沉重。
吴氏毕竟出身于名门,孰轻孰重,她还是懂得。
这样一来,自己和杨桂枝之间的嫌隙,恐怕就更深了。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要他和庸俗者共处一室,同一个屋檐下,真是比死还难受。
已经是夏日,周秀娘生产在即,他可不允许,也不想自己的妻儿受到任何伤害。
尽管,这是赵竑这尊前身的遗产,也是赵竑造的孽。
“殿下,现在虽然是天下太平,但杨皇后那边……哎!”
李唐轻声说道,满脸的苦涩。
“不要唉声叹气的!她又能怎样?我又不是她孙子,可以让她任意羞辱!吴家父女上门逼迫,我有得选择吗?我要靠她杨桂枝才能活着吗?”
赵竑站起身来,满面怒容。
家事非要掺杂国事,私心凌驾于国事之上,胆大妄为,丧心病狂,也真是他......的服了!
一股脑都解决了,府里反而彻底清静了。
没有了绿油油的草原,也没有了明枪暗箭,根据地总算是安全了。
至于未来如何,兵来将挡,见招拆招吧。
第68章 交锋(1)
盛夏,临安大内,垂拱殿中,唇枪舌剑,一场激烈的口舌之争正在上演。
进入炎炎夏日,整日里汗流浃背,浑身黏糊糊,人的火气自然也大。稍不留意,就会一点即爆。
“臣,御书台中丞梁成大,有本上奏。请陛下明鉴!”
梁成大出班奏事,殿中群臣都是一惊。
这个无德狠绝的黑胖子一开口,肯定是没有好事。
“陛下,济国公混淆视听,兴风作浪,臣要参他一本,以正视听!”
果然,梁成大一开口,矛头直指如今临安城风头最盛的济国公赵竑。
御座上的赵扩不动声色,轻轻点了点头,梁成大的奏章已呈了上来。
满殿寂然无声,所有大臣都是兴趣盎然,一起看着御座上的赵扩,看看这位大宋官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让群臣又一次失望,也在他们意料之中,赵扩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正气的梁成大,轻声一句。
“梁中丞,说济国公裹胁民意、扰乱朝堂,是不是有些言过其词了?”
赵扩的话,让大臣们纷纷竖起了耳朵。
果不其然,梁成大又对皇子赵竑发飙了。
一些大臣不自觉兴奋起来。济国公赵竑著书立说,一场场演讲巧舌如簧,若是反击,一张利口,今天这大殿上,可是有好戏看了。
“陛下,济国公借所著《鞑靼策》,四处宣扬,恶意散布流言,捕风捉影,裹胁民意,引起百姓恐慌,士民不安,朝堂动荡。其意只不过是为了欺世盗名,沽名钓誉。我大宋与鞑靼向来要好,曾一同协议共同伐金。此事若是被鞑靼得知,定会引起两国恶交。臣请陛下严惩济国公,以正视听!”
梁成大义正言辞,声音洪亮,伊然刚正不阿的国家重臣。
兵部侍郎魏了翁和大理寺少卿徐喧相对一眼,都是冷哼一声。
赵竑就是凭着一本《诗词选集》和《鞑靼策》誉满京城。梁成大这个搅屎棍,竟然拿《鞑靼策》出来说事,其心可诛。
赵竑不动声色。每一次上朝前,他都是早有心理准备。对手要是不折腾,他反而不习惯,心里也不踏实。
“济国公,你这是何苦?”
大宗正知事、秀王赵师弥白发苍苍,在赵竑耳边轻声的一句。
赵竑不由得一愣,想要问,赵师弥已经闭目,脑袋低垂,一声不吭。
赵竑目光看向一旁的濮王赵不熄,他看着赵竑,眼神玩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赵竑暗暗心惊。几个宗室王公似有难言之隐,莫非……
“陛下,济国公赵竑不顾朝廷安危,妖言惑众,使得天下人心动荡,有违朝廷礼制律法。济国公文采出众,但轻佻妄议,不可以为国之重器。不如去除皇子之位,去学士院任职,也算是才尽其用,人国两幸!”
赵竑正在苦思,礼部侍郎程珌跟着出了列班,肃穆庄重,大袖飘飘,忧国忧民之心溢于言表。
轻佻妄议!
程珌的话,让众臣瞬间惊呆。
程珌的意思,是要废黜当今的大宋皇子吗?
早在宋徽宗赵佶还没当皇帝的时候,宰相章惇就对其评价:“轻佻不可以君天下”。果不其然,宋徽宗赵佶登基,遂有靖康之耻,北宋灭亡。
按照程泌的意思,宋徽宗和如今的皇子赵竑一样,都是文艺青年,不宜去从政,最好去文化部门,和朝廷相得益彰,不要误国误民。
众臣正在惊诧,监察御史李知孝,跟着出了列班上奏。
“陛下,臣附议程侍郎,臣请废黜济国公皇子之位,以免与鞑靼交恶。一旦战事纷起,天下不宁,百姓受苦,生灵涂炭!”
“陛下,臣附议程侍郎,请废去济国公皇子之位,安抚人心,以正视听!”
“臣附议程侍郎,请废黜济国公皇子之位!”
“臣附议程侍郎!”
黑胖子御史中丞梁成大、监察御史唐麟、李知孝们纷纷开口,一片拳拳爱国之心。
赵扩不由得莞尔,面上不动声色。
敌人的队伍,很强大啊!
梁成大这黑胖子,不买自己的书就算了,怎么又污蔑自己?
看起来,自己的存在,已经给史弥远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难道说,真是因为自己声名鹊起,给史弥远造成了巨大的威胁,以至于史弥远图穷匕见,要逼着皇帝废黜了他?
赵竑的目光不由自主瞥了一眼御座上的赵扩,恰好赵扩的目光转了过来。父子二人眼神相对,赵扩眼里的神情让人玩味。
这位“道君父皇”,不会真的慑于史弥远的淫威,把自己给废了吧?
赵竑收回目光,暗暗嘀咕。
礼部侍郎程泌,看来也是史弥远的同道中人了。
历史上协同史弥远篡写即位诏书的,似乎就是此人。
御座上赵扩不动声色,赵竑眼睛余光瞥向宰相史弥远,老神在在,一言不发。几位执政大臣,已经晋升为参知政事的薛极,兵部尚书宣缯和工部尚书胡榘也是垂目沉默,一声不吭。
历史上史弥远身边的“四木三凶”,“四木”是薛极、胡榘﹑聂子述﹑赵汝述四个人,这四人名字中都有一个“木”字,同时还是史弥远的死党,时人称之为“四木”。
只不过现在,“四木”中的聂子述还是瑞金县令,还没有进入中枢,因此只有“三木”。
至于“三凶”,则是指李知孝、梁成大﹑莫泽三人。这三人依附史弥远,排斥异己﹐不遗余力﹐残害忠良,被人们称之为“三凶”。
“三木三凶”,薛极和胡榘是参知政事,赵汝述是刑部侍郎,李知孝、梁成大﹑莫泽三人都是御史。史弥远掌握了政事和言路,朝堂上自然是为所欲为了。
除了“三木三凶”,还有礼部侍郎程泌这些人甘为羽翼,真是让他越想越怕。
他莫名地想起后世的一句名言来:
让踏马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没有“踏马的”,只是自己的愤怒而已。
“陛下,济国公著书立说,只是为了惊醒世人,何来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一说?梁成大中伤皇子,程泌妄言废立,其心可诛。陛下圣裁!”
兵部侍郎魏了翁立刻站了出来,公然对程泌等人发炮。
竟然因为警世之言要废黜皇子,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陛下,魏侍郎所言极是。济国公作为我大宋储君,并无过错,怎么可以轻言废立?济国公冶铁成功,火药研制也有小成,怎能说是不通政务?若是轻易换掉皇子,岂不是太过儿戏?陛下三思!”
大理寺少卿徐暄,愤然上奏。
赵竑如今风头正劲,让这些史弥远的爪牙们坐卧不安,开始狂扣屎盆子了。
“陛下,魏侍郎、徐少卿稳重持国,臣附议。请陛下明鉴!”
“陛下,臣附议魏侍郎、徐少卿!”
临安府尹吴兢、殿中侍御史李宗勉等人纷纷赞成魏了翁和徐暄的谏议。
“史相,事关重大,你是当朝宰辅,你意下如何?”
众臣各持己见,赵扩终于开口,目光转向前列的史弥远,态度不温不火。
史弥远诧异地看了一眼赵扩。这个傀儡官家,平日里上朝,从来都只带了耳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带嘴巴和脑袋。
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要刨根问底?
“陛下,臣以为,济国公之事,事关天下安定,还是听听朝臣的奏议。”
史弥远的谏议看似公正,却令赵竑心头一惊。
朝堂上,绝大多数都是史弥远的党羽,这些人沆瀣一气,还不把他玩死。
果然,史弥远的话音刚落,薛极已经走了出来,苦着脸开口。
“陛下,臣以为,济国公身为皇子,贸然出书,四处宣扬,虽是好意,但闹得人心浮动,沸沸扬扬。为平息士民恐慌,稳定人心,应对济国公施以严惩,以免天下不宁,人心惶惶。”
“陛下,薛相公所言极是。济国公赵竑出言不当,出书不妥,惊扰四方,必须施以严惩。济国公文采风流,文章海内第一,让他去学士院做官,也能为国分忧,于济国公于我大宋朝廷,皆有裨益。”
参知政事胡榘附和着薛极,硬着头皮说道。
公文采风流,文章海内第一。
赵竑的心头又是一惊。
著书立说,《鞑靼策》和《赵竑诗词选集》,让他名扬天下,也成了对方攻击他的借口。
参知政事、兵部尚书宣缯,却是眉眼低垂,不发一言。
看来,这位史弥远的儿女亲家,是打算沉默到底了。
“陛下,请废黜济国公皇子之位,以安群臣之心!”
又是黑胖子御史中丞梁成大,跟着上奏。
“陛下,臣附议程侍郎,废黜济国公,以免酿成大祸!”
另一位监察御史李知孝,紧跟着梁成大发言。
群臣纷纷进言,多是赞成废黜济国公赵竑,魏了翁、徐暄等人势单力薄,明显处于劣势。
梁成大更是气势汹汹,兴奋不已,直击赵竑痛处。
“既然济国公如此熟悉鞑靼,知道鞑靼势大,兵锋坚不可摧,那么请问,我朝该如何应对?”
自从上次弹劾赵竑参拜绍兴皇陵,被赵竑人身攻击“梁家孝道”。自那以后,梁成大就和赵竑杠上了,一上朝就互掐,战意满满。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说给你,你能听懂吗?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告诉你?”
赵竑眉毛一扬,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我没有资格?我堂堂大宋御史中丞,可风闻奏天下事。济国公,你这是在藐视我御史台,藐视朝廷!”
梁成大面红耳赤,怒声说道。
“你急什么?你这算是咆哮大殿吗?堂堂大宋朝御史中丞、国家重臣,就这点教养?我看你是大宋搅屎棍吧!”
赵竑冷声说道,惊诧了整个大殿。
搅屎棍!
这称谓,可谓是一针见血!
第69章 交锋(2)
搅屎棍!
“济……国公,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梁成大气的浑身发抖,嘴唇哆哆嗦嗦。
“不可理喻?就凭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你也能代表大宋朝廷?你配吗?你只不过一条臭不可闻的狂犬而已!你连你自己都代表不了,你还能代表谁?”
“济国公,你……你……”
梁成大黑脸胀红,额头青筋暴露,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史弥远的脸上,不知不觉浮起一层怒意。
人人都知道梁成大曾是自己的门客,一向唯自己马首是瞻。赵竑这不是明摆着指桑骂槐吗!
这一条疯狗,真是毫无道理可言!
“同有德之人讲道理,和你这种道德低劣、路过自己家祖坟都不拜的无德之徒,能讲理吗?讲得通吗?”
“你……你你……”
梁成大指着赵竑,脸红的要渗出血来,满殿群臣一时无声。
这个济国公,唇枪舌剑,巧舌如簧,好一张利口!
“济国公,那就请你告诉满殿群臣,如何才能对抗北兵?当着陛下和诸位大臣,你不要说你只是高谈阔论,而无应对之策。”
礼部侍郎程泌,慢悠悠说了出来。
“济国公,耍耍嘴皮子谁都会。你竟然对鞑靼如此了解,一定有克敌之策,绝不是夸夸其谈。是吧?”
参知政事、工部尚书胡榘,也加入了战团。
再看梁成大,悻悻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高谈阔论?耍嘴皮子?程相公,你以为我有你们这么闲吗?你们也太高看自己了!”
赵竑冷冷一声,打击一片,自己却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面上波澜不惊。
“济国公,还是说说你的御敌之策吧!”
看到殿中许多大臣神色激愤,似乎要和赵竑一拼到底,魏了翁赶紧插言。
再这样纠缠下去,朝会就成了赵竑舌战群丑,无休无止了。
“陛下、诸位同僚,对付鞑靼大军,做两点即可,一是整饬武备,二是火器。做好此两点,我大宋自保足矣。”
赵竑见好就收,给了魏了翁面子,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程泌和胡榘心头气恼,却一时语塞。
群臣窃窃私语,另一位监察御史莫泽又站了出来,开始对赵竑发飙。
看来,赵竑确实是石头砸到了公厕,激起了公粪。
“说到火器,快半年过去了,请问济国公,你耗费朝廷人力物力,还不是一无所获。你到底是浪得虚名,还是在欺骗陛下,欺骗我大宋朝廷?”
满殿言官,堂堂读书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在口舌上斗过赵竑,简直是岂有此理!
“莫御史,火器乃国之重器,你以为像你骗取朝廷俸禄那样简单?火药已经初见成效,不然也不会因为威力巨大而酿成事故。至于火器,在冬日之前,就可以面世,明年就可以铸造,装备军中,供我大宋将士使用。”
面对御史这些搅屎棍,赵竑火气又开始飙升,攻击性不知不觉昔日重来。
这些狐假虎威、溜须拍马的家伙,以史弥远马首是瞻,整天就知道陷害造谣,没有建设,只有破坏。
就不能干点实事吗?
“济国公,你要是不能完成呢?”
莫泽按下心头的怒气,又开始给赵竑挖坑。
骗取朝廷俸禄?
这家伙和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莫御史、莫相公,本国公要是能完成,你又怎样?”
赵竑针锋相对,立刻反问了起来。
“这是济国公你应下的差遣,又关本官甚事?你不会巧舌如簧,不认账吧?”
莫泽忍着怒气,冷眼相待,毫不退缩。
“莫相公,你整天什么事都不做,于国于百姓毫无用处,只顾着中伤陷害他人,拿着朝廷的优厚俸禄,你这官当得真是舒服。本国公为朝廷做事,辛辛苦苦,殚精竭虑,还要随时被你们这些无用的废物弹劾,造谣污蔑。”
赵竑冷笑着说道,又开始了讥讽模式。
“孤还是那句话,若是年底前不能造出火器,孤就归野山林,闲云野鹤,永不进大宋朝堂一步!”
铁管子加炸药,炸药他都造出来了,还怕个鸟?
造不出火器,归野山林,永不进大宋朝堂一步!
满殿大臣面面相觑,人人都是惊诧。
赵竑,这是拿自己的皇子之位开玩笑吗?
这也太夸张了吧!
“济国公,此话当真?”
莫泽恼羞至极,却拼命控制住自己,步步紧逼。
在这家伙嘴里,自己又成了无用的废物了。
“当然!一言为定,绝无半字虚言!”
赵竑斜眼看着莫泽,冷哼一声。
“你这半年什么都不用干,看着孤表现就是了。孤还是有这点自信!”
“好,大殿上的群臣作证。我等拭目以待!”
达到了目的,莫泽不再追问,赶紧退回了列班。
“擦亮你的小眼睛,到时候眼珠子别掉出来!”
赵竑不忘再怼一句,莫泽黑着脸,不再言语。
这家伙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和他口舌之争,只能是自取其辱,争不到半点便宜。
“济国公果然有才,各位同僚都在场,我等就静候佳音吧。”
礼部侍郎程泌面带微笑,轻飘飘地一句。
造不出来火器,即便到时候不能让赵竑退出朝堂,也能好好地恶心他一下,让赵竑颜面尽失,大快人心。
“程相公,不用做事,只管静候噩耗吧。记住,千万不要中饱私囊、鱼肉百姓。万一到时候进了牢狱,你可就没有机会目睹本国公的发明了!”
赵竑冷讽一句,程泌脸色一板,不再吭气。
再纠缠下去,还不知道,这家伙能说出怎样难听的话来。
“济国公只管放心去做,如果火器铸造不成,也是无伤大雅。如果辛苦做事,还要被朝廷贬黜责罚,那以后谁还会为我大宋朝廷做事?岂不是寒了天下人之心?”
魏了翁一阵头疼,赶紧出来打圆场。
赵竑太冲动,话说的太满,万一到时候造不出来火器,岂不是要贻笑天下?
“魏公所言极是!济国公不必当真!”
“济国公不要轻言离开。大宋朝堂需要你,陛下也需要你,天下的大宋子民也不会让你离开。”
临安府尹吴兢和大理寺少卿徐暄,也加入了和稀泥的阵营。
开什么玩笑,皇子都不当了,他们这些大臣,还有什么指望?
“这是矢口否认吗?说话不算话,这似乎不是济国公的做派!”
“济国公主动请缨,立下军令状,满朝大臣都是见证,这怎么能怨别人?”
“要是做不到,就主动向朝廷请罪,别再死撑着呢!”
梁成大、李知孝等御史立刻冷嘲热讽起来,又开始了一番反击。
赵竑怒火攻心,正想狂飙,史弥远轻轻咳嗽了一声,走出了列班。
“陛下,济国公大才,愿为朝廷做事,为陛下分忧,立下军令状,还请陛下……陛下……”
大殿上立刻安静了下来,赵竑和群臣都是向着御座上看去。
御座上的赵扩不动声色,他闭着眼,靠着御座,眉头微皱,似乎在沉思,又像是在酣睡。
史弥远连叫了几声,赵扩依然闭眼,似乎轻声打起了呼噜,史弥远眼神冷厉,轻声叫了起来。
“陛下,陛下,醒醒,醒醒!”
史弥远一连叫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大,赵扩这才睁开了眼睛,揉了揉眼睛,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史相、诸卿,朕刚才不小心睡着了。你们说到了哪里?”
“陛下,济国公愿为铸造火器立下军令状,还请陛下……”
史弥远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赵扩打了个哈欠打断。
“史相,朕身子不适,今日朝会就到这吧。下次上朝时再议。”
赵扩说完,捂着嘴,连打了个哈欠,满脸倦容走入了偏殿。紧跟着,宦官退朝的声音响起。
史弥远目瞪口呆,群臣叽叽喳喳,赵竑则是暗暗松了口气。
要是赵扩顶不住史弥远的压力,他就不得不接受火器制造限期的事情,做起事情来,就没有那么大的弹性。
幸好,他的傀儡“父皇”够硬气,顶住了史弥远的威逼恫吓。
史弥远往殿外走去,和赵竑目光相对,二人都是虎视眈眈,僵持了片刻才各自分开。
史弥远冷笑一声,在群臣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梁成大出来,又是孤孤单单一人。他看到赵竑,黑脸愤愤一句。
“疯狗!”
赵竑不由得一愣,随即指着梁成大,厉声说道:
“死胖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看老子不弄死你!”
烈日让人暴躁,赵竑汗流浃背,疾步向梁成大而去,经过的魏了翁几人赶紧紧紧抱住。
“殿下,息怒啊!这里是皇宫!”
“殿下,千万不要啊!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赵竑被死死缠住,不得已,他指着仓皇躲开的梁成大,怒声骂道:
“老小子,你记住了!再敢胡乱喷粪,见你一次打一次!”
梁成大不敢逗留,挺着大肚子火速逃离。
“殿下,史弥远的这些走狗,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你要当心啊!”
“殿下,史弥远权倾朝野,耳目众多,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可要谨言慎行啊!”
魏了翁和几个臣子放开赵竑,纷纷苦心劝告
“我也就是吓吓他。多谢几位了!”
赵竑向几人道谢。大热天的,几位老同志也不容易。
“殿下,你和吴氏……你这是何必啊!”
魏了翁脸色难看,叹息一句。旁边的徐喧几位老臣,人人都是眉头紧皱。
“诸位相公,你们都知道了。”
赵竑看了看众人,下意识问道。
现在回想起来,刚才朝堂上秀王赵师弥的话语,似乎就是他和吴氏的婚事。
“这么大的事情,又岂能瞒得了人?殿下,你真是……哎!”
魏了翁连连摇头,和徐喧几人忧心忡忡而去。
赵竑满脸苦笑。他能说,他是没有选择吗?
宗正司办这事,竟然不通知他这个当事人。这背后,肯定是皇后杨桂枝的手笔了。
除了她,其他人没有这样的权势,也不会如此强势。
赵竑满头大汗,心头沉重,皱着眉头信步向前。
果不其然,自己的崛起,让史弥远等人感受到了威胁。万一宫变当日,史弥远真的调兵入城,自己恐怕只能接受现实,黯然落幕。
也不知道,自己拼命造势,到底是福是祸?
第70章 各人心思
闷着头向前,不经意间,赵竑被人挡住了出宫的去路。
“殿下,怎么满头大汗?看起来不高兴,是又和史弥远杠上了?”
杨意看着赵竑,脸蛋红扑扑,懒洋洋地问道。
赵竑的《鞑靼策》和《诗词选集》面世,名满京师,她也是暗自折服。
不过,她有意无意地和赵竑邂逅,只是因为她从姑姑杨桂枝口里,知道了赵竑和正妻吴氏一刀两断的事情。
这让她莫名地欣喜。
“没什么,都是《鞑靼策》惹的祸。”
赵竑摇摇头,无奈地说道。
眉目如画,身材修长,曲线优美,笑容灿烂如春花绽放,眼神清澈,再配上精致的衣裙,让人心情愉悦,朝堂上的那些不快,似乎瞬间被抛诸脑后。
“殿下,你和夫人分道扬镳,皇后可是很生气啊!”
杨意笑着说道,眼神玩味。
赵竑心头一惊,随即苦笑一声。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情,无法委曲求全,只能接受。”
秀王赵师弥、兵部侍郎魏了翁,从这些人的话语,以及现在杨意亲口所说,杨桂枝已经同意了他和吴氏的和离。
他和杨桂枝,关系只怕是无法调和了。
他看了看眉飞色舞的杨意,怎么觉得,杨意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杨意,我怎么觉得,我和吴氏分开,你好像很高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机可乘呢?”
雍容华贵的美人在前,赵竑下意识开起了玩笑。
“吴氏和你缘分到已到,何必苦苦纠缠。”
杨意脸上一红,却没有搭理赵竑的玩笑。
“殿下,皇后也是在气头上,过一阵子,她应该就气消了。毕竟,这是吴家坚持的。”
杨意看赵竑怏怏不乐,轻声劝了起来。
“希望如此吧。”
赵竑点点头,他看了看杨意,忽然心头一动。
“杨意,我这就要去接回我的家室。等下个月孩子生下来,让你做他的干娘,不知你愿不愿意?郎中可是说了,是个男孩!”
周秀娘已经临近生子,可不能再寄放在丈母娘家了。
“干娘?孩子?”
杨意怔了怔,赵竑和吴氏分手带来的兴奋荡然无存,心里立刻变的难受,脸色也不自觉变的难看。
虽然她知道周氏的事情,也明白在她认识赵竑前,赵竑就已经有了好几个女人。可是从心底,她难受的厉害。
不但有了周氏这个女人,而且还有了孩子!
“好个赵竑,你倒捂的挺严实!等你有了儿子,我一定会送个礼物给他!”
杨意心头沉甸甸,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
尽管她心里很不愿意,甚至很是讨厌这样突如其来的现实,但她出生官宦世家,人情世故、察言观色,她并不陌生,面子上也装着若无其事。
“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杨意,你真是个美人!美的让人心跳加快!”
杨意身姿绰约,身上幽香阵阵,赵竑不自觉摇头赞叹了出来。
他心乱如麻,心思在别的地方,完全没有注意到杨意微妙的情绪变化。
“真的吗?我还以为我已经徐娘半老,秋日黄花不堪折呢。”
杨意的心情,又一下子好了过来,她满脸的娇羞,眼波流转,眉目生情。
女为悦己者容,她也不能例外。
“不不不,真正的美人充满了魅力,永远不会迟暮,就像你这样。”
赵竑赞美着杨意,无意中瞥了一眼,隐秘处似乎有宦官正在打量。
“杨意,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你这个干娘一定要过来,礼物可不能少啊!”
赵竑拱手告辞,杨意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怅然若失。
她呆了片刻,摇了摇头,满脸的失落离开。
一个商贾之女,也能登堂入室,真是岂有此理,也让她的整个心都乱了起来。
干娘?她有那么老吗?
赵竑走出宫外,长长地松了口气。
以杨意的个性和心里藏不住事,不一会就会传遍整个皇宫,传到杨桂枝的耳朵里。
皇家有了子嗣,希望她能放自己一马。火拼,那是最后的选择。
一旦有了皇孙,赵扩一定会保住设法自己皇子的位子。
靠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保住自己皇子的位子,他很是不好意思。
可除此之外,他有别的选择吗?
刚一回到府上,徐姬就泪眼朦胧地跑了过来。
“殿下,你真的要赶我走吗?”
赵竑看了一眼一旁黑着脸默不作声的李唐。不用说,这些家伙越俎代庖,已经向徐姬下了逐客令。
至于这手段是不是恶劣,言语是不是过激,他就不得而知了。
“徐姬,我现在有了孩子,希望你能起体谅。大宋皇室子嗣艰难,如果你不走,周氏不愿意回来,官家还等着抱皇孙,你让我怎么选择?”
赵竑看着脸色难看的徐姬,温声说道。
左右无法自圆其说,只能拿这些话来做挡箭牌了。
“殿下,我舍不得你啊!求求你,让我留下吧!”
徐姬眼泪汪汪,不知是真是假。
赵竑暗暗摇头,硬起了心肠。
“徐姬,不要这样。我让府上给你拿 200贯钱,也算你我情义一场。如果你要脱离乐籍,尽可以来找我,我自会替你办理。若是你有事,我定会尽力而为!”
怎么说,徐姬都是自己的女人,跟过自己一场。一日夫妻百日恩,尽管貌合神离,但终归是有夫妻之实,有那些难忘的欢愉时刻。
“殿下,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徐姬心头升起一丝感动,跪在赵竑的膝前,苦苦哀求。
她也知道,赵竑连正妻吴氏都赶走了,更不用说她一个名分都没有的歌姬了。
“徐姬,望你见谅!你我缘分已尽,就不要再强求了吧。”
赵竑耐下性子温声安慰,徐姬无奈,只能跟着李唐离开。
赵竑看着她楚楚可怜的背影,皱着眉头,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被踢开。
周氏就要生产,他可不能让一个卧底待在身边。
也不知道,历史上皇孙两三个月就夭折,是不是史弥远指使徐姬的手笔。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在他的这个时代,皇孙被害,自己被废黜被逼自尽,想都不用想,他也绝不可能再让它发生。
“许胜!”
赵竑大声喊了起来。
“殿下,怎么了?”
许胜笑呵呵跑了进来,脸上的喜色掩饰不住。
“你,什么事情都知道了?”
赵竑下意识问道。
“殿下,先是休了夫人,现在赶走了徐姬,府里可算是清静了!”
“你小子真是没良心!幸灾乐祸,真他尼昂的不厚道!”
赵竑稍稍思索片刻,这才吩咐道:
“你去让人准备一下,把徐姬的房间好好打扫,准备一些孕妇的东西。不懂的话,就问一下府上的陈婆。”
陈婆负责府上的饮食,叫陈婆,其实不过 40左右,有儿有女,经验丰富。
“孕妇?”
许胜一愣,瞬间明白了过来,乐颠颠领命而去。
不用说,赵竑是要迎回自己的妾室周氏了。
赵竑到了周府,周平板着脸急急迎了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
“殿下,你在搞什么鬼啊?你怎么这个时候把吴氏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大舅哥,稍安勿躁,气大伤身。咱们里面说话。”
赵竑拉着脸色难看的周平,进了后院。
临安城,清平坊,颜家米铺。
书房中,颜春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赵竑诗词选集》,正在仔细观看,不时还用铅在书上画上几笔,十分入神。
铅笔是从赵竑那里所拿,书却是从临安城陈氏书铺所买,包括《鞑靼策》,厚厚百十本,堆满了桌上墙角。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好大的口气!”
翻回扉页,嘴里读着,颜春轻声一句,眉角带笑。
好一个狂妄的……浪荡子!
“主人!”
张开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有事吗?”
颜春头也不抬问道。
“主人,是关于济国公赵竑的事情。”
“进来吧!”
颜春精神一振,放下了书籍。
张开进来,向颜春见礼,目光扫了一眼墙角桌上的书籍,又低下头来,恭恭敬敬。
“张开,你说,我要是在东京城开一家书铺,会不会生意兴隆?”
颜春忽然开口问道。
“那是当然!主人一定会赚的盆满钵满!”
张开奉承道,心里暗自嘀咕。
主人开书铺,不会只卖《鞑靼策》和《赵竑诗词选集》吧?
“你说你们,和鞑靼交手不止一次,你们怎么就写不出这样的好书?”
颜春没好气地数落中着张开,随即回到了正题。
“你刚才说什么?赵竑怎么了?”
颜春欲盖弥彰的样子,让张开暗暗发笑,面上却是恭恭敬敬。
“回主人,济国公赵竑和宰相史弥远等人大殿上交锋,言辞激烈,差点打起来。”
“这个赵竑,真是个驴脾气!”
颜春看了看张开,眉毛一扬。
“就这点小事吗?”
“回主人,赵竑休了正妻吴氏,杨皇后点了头,宗正司已经办了和离。”
张开赶紧继续禀报,小心翼翼。
“赵竑这个蠢货,他这样做,不是和杨桂枝撕破脸皮吗?这个混蛋,他在搞什么?”
颜春大吃一惊,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骂起来。
这个赵竑,失心疯了!刚刚靠着著书立说声名鹊起,现在又和杨桂枝闹翻,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甚至面临的局势更糟!
“走,去济国公府!”
颜春沉着脸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主人,还有一事。”
张开赶紧又是一句。
“还有什么事?”
“回主人,济国公把他的美姬赶走,把他原来的妾室周氏迎回了府中。周氏已经身怀六甲,过不了多久就要生了。”
张开的话让颜春不由得一愣,她呆了片刻,这才慢慢坐了下来。
“这有什么?我们只是前去拜访赵竑,和他的妾室不相干吧?”
嘴里这样说,颜春的情绪显然低落了许多。
“主人,济国公府上现在戒备森严,被国公府和周府的家丁侍卫层层守护,还有宫中侍卫值守。主人现在去,恐怕不太方便。”
张开看着脸色阴沉的颜春,轻声劝慰。
“这么说,我们反倒成了外人!”
颜春摇摇头,沉默片刻,这才说道:
“现在宋金没有战事,边塞祥和,我回东京城一趟,把书铺先……”
她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忽然问道:
“张开,赵竑和皇后杨桂枝闹翻,前途未卜。你说,我们要不要伸把手,助赵竑一臂之力?”
张开大吃一惊,却暗暗敬佩。
主人大局为重,不拘泥于儿女情长,实在是难得!
第71章 外戚
夏日炎炎,往日清静的济国公府,忽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随着赵竑妾室周秀娘的回归,济国公府不仅是热闹了起来,而且戒备森严,有几分草木皆兵的紧张味道。
“你们都听好了!现在大姐怀着身子,那生下来的,可就是皇孙。除了当今官家,任何人想进来,都得给我好好查查!遇到那些心怀不轨的,直接打出去!”
后院之中,周大身披铁甲,头戴铁盔,手持长枪,满头大汗,向满满当当一院手持刀枪的家丁们训话。
这些家丁都是周府的下人,至于济国公府原来那些下人,都被“放假”了。
“大哥,要是殿下的那些亲朋好友来了,那该怎么办?进,还是不让进?”
有家丁大声问了起来。
“要是殿下在,那就带他们去见殿下,殿下自会处理。要是殿下不在,就带他们去见大哥。大哥和殿下不在,那就问我。”
周大警告着一众家丁,威风凛凛。
“记住了,尤其是那些带着兵器的家伙,只要发现他们图谋不轨,就地格杀,出了事我担着!”
与其说是他担着,还不如是周平担着,赵竑担着。
他指着府中各处,顾盼自如,眼露凶光。
“都看好了,那些墙角后院,包括府外,都要好好查查,一个臭虫也不能进来!要是出了事,乱棍打死,沉到钱塘江里喂鱼!”
“是!”
众家丁大喊一声,就要离开,被周大喊住。
“记住了,天虽然热,铠甲可不能脱掉。这是保命的东西,明白了没有?”
“明白!”
家丁们精神抖擞,各自散开。
周大发号完施令,得意洋洋,正要走开,周安和周家成父子走了进来。
“员外,二哥儿!”
周大赶紧上前见礼。
“周大,不错,有点大将军的样子!”
周家成手里提着瓦罐,哈哈一笑。
“这是给秀娘熬的粥,趁热给她送进去。秀娘还好吧?”
“员外,大姐恐怕就要生了,就这两天。”
周大说完,看了一眼周安手上的鸟笼子,迟疑道:
“二哥儿,你这鸟笼子,最好不要带进去。大哥说了,不让带这些东西进去,怕影响大姐肚子里的孩子。”
“你这狗奴才,我带这翠鸟怎么了?给我滚一边去!”
周安眼睛一瞪,就要迈步向前。
一个奴才而已,主人面前还敢放肆,不想活了。
“二哥儿,还是放下鸟笼进去,要不然的话,小人会被大哥儿责罚的!”
周大硬着头皮,挡住了周安的去路。
“去你尼昂的!”
周安眼睛一瞪,抬腿就是一脚,把周大踹的后退了几步。
幸好周大披甲,这一脚虽然踹在肚子上,但也没造成什么伤害。
“你想干什么?把你的鸟笼放外面!要不然,你就不要进去了!”
周平走了过来,阻止了气势汹汹又要上前对周大动手的弟弟。
“安儿,快去,把鸟儿先挂在这里,一会出去再带走。”
周家成满脸赔笑,哄起了小儿子。
“你厉害!我不进去了,行吧?”
周安恶狠狠瞪了一眼哥哥和周大,拎着鸟笼,扭头就走。
“这……孩子!”
周家成摇摇头,提着粥,笑着说道:
“平儿,快带爹进去,看看秀娘。”
周平点点头,向一旁的周大轻声说道:
“周大,做的好。一定要谨慎,不能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是,大哥儿!”
周大点头称是,放心不少。
同样是父母生的亲兄弟,一个知书达理,人狠话不多;另外一个就顽劣不堪,满身的坏习气,真是让人费解。
“爹,这粥是你看着熬的吗?”
周平和父亲向前而去,一边轻声问道。
“不是,爹让下人熬的。怎么了?”
周家成点点头,一头雾水。
“那就不是你看着熬的了。”
周平接过了父亲手里的食盒。
“爹,人心险恶,还是小心为上。”
前院,看着周安提着鸟笼气冲冲离开,李唐和几个侍卫相对一眼,都是鄙夷地一笑。
“二哥,周家的人来了,咱们倒成了外人。这心里真是挺别扭的!”
胡大头摇摇大头,很是不满。
李唐眼睛一瞪,训斥起下属来。
“有什么别扭的,殿下对你差吗?少你吃少你喝?你娘的病,还不是殿下找郎中看好的。殿下说了,外面和里面一样重要,好好守着就是!”
“那是那是!殿下待兄弟们那是天高地厚之恩,兄弟们都是服他!我也只是想出些力而已。”
胡大头尴尬一笑,手里的弩弓始终搭箭在弦。
自从知道了周氏要生产的消息,宫里派了卫士,配置了弓弩手等。只不过,卫士被退了回去,只留下了弓弩手。
“想出力就眼睛睁大了。皇孙出生,殿下的位子就更稳了。史弥远那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夫人的安全,一定不能出问题。”
许胜拍了拍胡大头的肩膀,意味深长。
“二哥,你们放心吧。有弓弩,还有这个家伙,千军万马来了,也让他有来无回!”
胡大头拍了拍腰间圆滚滚的铁头木柄的铁疙瘩,得意洋洋。
这是刚刚造出来几十颗震天雷实验品,大宋仅此二三十颗,威力惊人。
“还是小心些,扑到跟前了,震天雷也不顶事。千万不能大意!出了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李唐一本正经叮嘱道。
夫人和皇孙,不仅关系着赵竑的命运,也决定着他们的前程,由不得他不慎之又慎。
“知道了。二哥!”
胡大头心头凛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济国公府后院,寝房之中。
靠在榻上,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能感觉到腹中的孩子在闹腾,周秀娘觉得一阵幸福的烦恼。
赵竑为了她回来,竟然休了正妻吴氏。
不止是休了吴氏,连那几个美姬美婢,都给赶出了济国公府。
连带着,她的母亲和贴身婢女、家丁都到了济国公府,由她的哥哥周平负责府内的警戒,连赵竑的心腹李唐等人,都被推到了外围警戒。
原来以为赵竑对她是三心二意,现在才发现,赵竑对她是真不错。
不过,赵竑休了吴氏,他就不担心得罪杨皇后吗?
他就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周秀娘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秀娘,你觉得怎样?”
母亲周高氏走了进来,她手上端着一碗药粥,满脸都是慈爱。
“娘,小家伙闹腾得厉害!只怕这几天就要生了!”
周秀娘轻声说道,神色疲倦,脸上却都是幸福的微笑。
“来,小心点,喝点粥吧!”
周高氏把女儿从榻上扶起来,端起碗来,一边喂着一边笑着说道:
“姑爷真是洗心革面,为了你,可是把这府里面上上下下都给收拾干净了。”
“谁知道他竟然敢这么做!”
周秀娘喝着粥,心里始终静不下来。
“不用担心!姑爷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他很得官家的赏识,要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被官家诏进宫去。看来用不了几天,他就能当上太子了!”
周高氏的心情,倒是不错。
“希望是吧。可是杨皇后那边……”
周秀娘生性懦弱,对强势精明的杨桂枝,下意识地畏惧三分。
“秀娘,你不要担心。殿下虽然和吴府断了来往,可你们马上就有了孩子。要是个男孩,那就是皇家的子嗣。看在官家的面子上,杨皇后即便是心里不乐意,也不会难为殿下,更不会难为孩子。”
周高氏轻声劝慰着女儿。
“要是这样可就好了。”
周秀娘喝了几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又闹腾了!一定是个男孩!”
周高氏赶紧放下粥碗,替女儿抚摸起肚子来。
“娘,你说殿下是不是只为了孩子,不是为了我?”
周秀娘重新躺下,嘴里幽幽说道。
“秀娘,不要胡思乱想!”
周高氏耐心开解起了女儿。
“姑爷是大宋皇子,很有可能就要是太子,将来就是大宋官家。他身边的女人不会少,你要忍耐,你的余生,许多女人都会分享你的丈夫,这不可避免。”
周高氏看着女儿,语重心长。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古往今来,女人都是为了获取男人的欢心而生存,普通百姓如此,皇室侯门也是这样。你不能让他分心,尤其是现在,殿下的位子还不是很稳。你只有记住四个字,“母凭子贵”就可以了。”
周秀娘点了点头。尽管她觉得赵竑对自己不错,但是母亲说的,才是正理。
“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嫔妃。何况我们周家是商贾身份,满朝官员怎么可能任由后宫只有你一人。三宫六院虽说夸大其词,但六七个女子,总会有的。”
看女儿眉头微皱,周高氏继续苦劝。
“娘,我知道了。”
周秀娘说着,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作为大宋皇子,将来的太子,赵竑身边怎么可能缺少女人。虽然她不愿意,但却无能为力,还要学会接受和包容。
“爹,你也来了。二哥呢?”
看到周家成笑嘻嘻一个人进来,周秀娘忍着疲倦,轻声问道。
“那个混小子,进了门又走了。不提他了。”
周家成摇摇头,看着女儿,关切地问道。
“秀娘,你感觉怎么样?”
“你就别问了,让她好好歇一会儿吧。”
周高氏站起身来,把丈夫向门外推去。
“我这才刚来……秀娘,你好好歇着!”
周家成一边被往外推,一边回头向女儿叮嘱道。
“别添乱了!你先去书房坐一会,和大郎说说话。这里暂时用不上你。”
“秀娘,你歇一会吧!”
看女儿面容憔悴,周高氏扶着女儿躺下。
“娘,你对爹好点,别把他推到别的女人那里去了。”
对母亲的强势,周秀娘也是无奈。
“他敢!”
周母眉毛一扬,安慰起了女儿。
“你就别管这些事,睡一会吧。”
女儿睡下,周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歇息。
一入侯门深似海,居安思危,知道自己的位置,懂得取舍进退,这才是持久之道。
外戚,这可是坐在火山口上,丝毫不能大意。
多日照顾女儿的操劳,周高氏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被女儿的呻吟声惊醒。
“娘,疼……好疼……”
周高氏急忙站了起来,只见周秀娘捂着肚子,面露痛苦之色。
“秀娘,我的儿,你怎么了?”
周高氏吓了一跳,赶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周秀娘的预产期已到,周高氏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稳婆、产婆一直在府里,所以她也不是特别着急。
“娘,疼……好像要……生了!”
周秀娘的身下,已经慢慢流出水来。
“这是羊水破了,不要紧张。”
周高氏安慰着女儿,大声喊了起来。
“快,准备热水,产婆!来人,快去皇宫禀报,让殿下速速回府!”
国公府里里外外,忙成了一团。
第72章 喜忧
皇宫,福宁殿中,赵扩拿着一卷黄澄澄的圣旨,递给了赵竑。
“打开看看吧。”
这半年以来,他和赵扩相处久了,相交不错,关系也是突飞猛进,已经算是亲近。
继位诏书?禅位诏书?
赵竑懵懵懂懂打开了圣旨,一看之下,不由得一愣。
“提举皇城司!”
赵竑合上圣旨,惊诧地问了起来。
当然,什么继位诏书、禅位诏书,他压根就没有指望,大宋也鲜有此先例。
“爹爹,史相不是上了奏折,请爹爹立沂王嗣子赵贵诚为提举皇城司吗?”
都说赵扩理政,由他在内宫御笔批示,不经过两府,直接下达执行。今日一见,确实如此,够任性。
也都说史弥远专政,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第,史弥远独攥官吏任命大权,连四川制置使和淮东制置使这样的封疆大吏,都由他一笔决定。
“你不是说要朕乾坤独断吗,怎么又婆婆妈妈起来了?”
赵扩轻声说道,脸上古井不波。
“爹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竑尴尬地解释起来。
提举皇城司,这绝对是有益无害的一招妙棋。
事情,正在一步步向好的方向发展。
“提举皇城司,本就是我皇子担任,以洞悉宫内外之事,以及百官动态。”
赵扩轻描淡写,似乎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明日早朝,我自会诏告百官,任你提举皇城司。爹爹的苦心,你可不能辜负啊。”
“多谢爹爹!”
这个时候,赵竑的感谢发自肺腑。
世上只有爸爸好。
“你做的不错,冶铁、火器。你的诗词,我也拜读了不少,篇篇都是旷世佳作。《鞑靼策》也是如此,言简意赅、鞭辟入里,警示天下。狼能不吃羊,岂不是咄咄怪事?”
赵扩看着赵竑,目光中有一丝狐疑。
“你有这么多本领,为何以前没有施展出来?”
“爹爹,有些东西,要厚积薄发,诗词便是如此。至于《鞑靼策》,则需躬身去做,孩儿也是和数百人谈过,不乏边军将领。了解了鞑靼人的习性,才能对症下药。”
赵竑脸上一红,心虚地说道。
以前,以前他还在另一个时空蹉跎人生呢。
赵扩知道国与国之间弱肉强食的道理,这就最好不过。至少,他和朝堂上那些畏敌如虎、高谈阔论的士大夫不一样,能理解自己。
“爹爹真是小看了你。”
赵扩脸色苍白,额头冒汗,声音依然轻柔,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
“提举皇城司,只是第一步。你不要妄自菲薄,让爹爹失望。”
赵竑肃拜一礼,腰都要弯成了 90度。
“爹爹放心就是。孩儿一定居安思危,脚踏实地,不让爹爹失望。”
赵扩点了点头,目光欣慰。
这个赵竑,的确是成熟了。
“爹爹,替代四川制置使崔与之的郑损,以及淮东新上任的制置使许国,都是昏庸无能之辈。若是不把他们换回来,边陲早晚会出大事。”
想起了历史上楚州骚乱、许国被杀,四川丁亥之变、郑损弃民舍城而逃、数十万军民惨死,赵竑大着胆子劝说,想让赵扩出面,挽回局面。
这个时候,他也有了说这话的资本。
“爹要是有这……”
赵扩摇摇头,白惨惨的脸上,忽然起了一层乌云。
“爹现在政不出朝堂,能为你做些事情,已经是不容易了。”
赵扩语气温和,但赵竑却听出了话里的无奈。
召郑损、许国回来,不可能仅凭一份偷偷摸摸的圣旨,没有政事堂这些执政们,尤其是宰辅史弥远签发的政令,郑损和许国们怎会心甘情愿服服贴贴?
而且,即便是召回的圣旨到了边陲,他们也一定会先行告知史弥远,求个究竟。
他这个父皇,心酸无奈,这个大宋官家当的实在是太过可怜。
“爹爹,是孩儿太过执着,为难了爹爹。请爹爹恕罪!”
赵竑诚心诚意。强求别人,实在不是他的本意,也不是他的风格。
“孩儿,你忧心国事,实在是我大宋之福。可惜你和史弥远交恶,要不然,哪有今日之局面?等你登基,自可以……”
赵扩摇摇头,看着赵竑,满眼的担忧。
“皇后那里,你还是要经常去。看来,她对你的成见很深,不易消除。”
赵竑点点头,看着赵扩眼中的忧虑,大着胆子问道:
“爹爹,孩儿有一句话想问你,你介意吗?”
“就你我父子二人,有话直说就是。”
“爹爹,对现在的皇后,对自己曾经的选择,满意吗?”
赵竑忍不住问了出来。
妃嫔怀孕,养子被立为太子。连科举取士,皇后也要来“殿试”过问。
他真是跪求父皇赵扩的心里阴影面积。
“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赵扩沉默片刻后的回避,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爹爹送你一句话,你千万要记住了。”
赵扩转移了话题,郑重其事叮嘱道。
“爹爹吩咐就是,孩儿一定铭记于心。”
却不知道,他的这位窝囊可怜的父皇,会说出怎样的一番心得体会。
“孩儿,你要记住,大丈夫能屈能伸,但一定不要高估自己在旁人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要高看人心。”
当了二十多年皇帝,赵扩似有所指,赵竑心头明明白白。
“爹爹,孩儿明白,孩儿都记住了!”
史弥远胆大包天、丧心病狂;杨皇后冷酷精明、不计后果;朝中虽有几个忠义之士,但能力有限,大多数人明哲保身。
人心皆私,皇孙出生在即,图穷匕见的时刻,只怕是要到了。
“好!孩儿,你天资聪慧,明白就好了。”
赵扩欣慰地点点头,他掏出手帕,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爹爹,最近还在练拳吗?你的气色,可是不太好呀。”
赵竑说几句话就额头冒汗,脸色煞白,这可不是好兆头。
“有时练,有时打坐养气。”
赵扩目光闪烁,似乎有些心虚。
“爹爹,听孩儿一句,要少食那些……”
“官家,殿下的卫士在宫外等候,说是妾室周氏就要生了,让殿下赶紧回去!”
赵竑话未说完,近侍李顾跑了进来,满脸的惊喜。
“真是天大的好事!孩儿,你别在这里待着,赶紧回去吧!”
赵扩脸色猛然红了起来,催起了赵竑。
他有九子一女,可惜都是夭折。现在到了赵竑这里,不由得又是担心。
“爹爹原谅,孩儿先告退了!”
赵竑面色发红,赶紧向赵扩请辞。
“快去!小心些!记得皇孙生下来,抱来让爹爹看看!”
赵扩眉开眼笑,连连挥手。
“爹爹放心,到时还请爹爹给皇孙起名字!”
赵竑心乱如麻,慌忙向赵扩告辞,匆匆离开。
皇孙,终于要出生了!
赵竑离开,李顾恭维起了惴惴不安的赵扩。
“官家,殿下喜得贵子,官家要当祖父了!恭喜官家!贺喜官家!”
刚被任命为提举皇城司,现在又喜得麟儿,赵竑可谓是双喜临门。
“快,快派太医去济国公府上,好生照顾皇孙和周氏。告诉殿下,等皇孙安稳下来,抱进宫给朕瞧瞧!”
赵扩脸上红光满面,语气急促,往昔的那份气定神闲荡然无存。
“陛下,老奴这就去!”
李顾喜气洋洋离开,赵扩脸色泛红,在床上打坐,嘴里念念有词。
“上苍保佑!保佑皇孙平平安安诞下!保佑我大宋皇室香火绵延!子嗣不断!”
坤宁殿中,杨桂枝正在专心致志地作画,画上的鸟儿栩栩如生,可杨桂枝就是不满意。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她总有些心烦意乱,也不知道是夏日炎炎,还是心里有事。
“娘娘,济国公去了福宁殿,和官家相谈甚欢。”
宫人上前低声禀报,小心翼翼。
“这个无情无义的蠢货!他倒是过的自在!”
赵竑休了吴氏,到了官家赵扩和皇后杨桂枝那里毫无阻碍,宗正司出面,干净利落,判吴氏出家修道,和赵竑一刀两断。
杨桂枝过问,吴氏当然不可能真正出家,依然潇洒度日。只是吴府和赵竑一刀两断,再也没有了任何瓜葛。
虽是吴府决定,但却让杨桂枝觉得羞恼,颜面无存。毕竟,赵竑和吴氏的婚姻,是她一手促成。
“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杨桂枝停下笔,端详着自己的画作。
“回皇后,好像听官家说,他要让济国公提举皇城司。”
“提举皇城司?想得到美!”
杨桂枝一愣,愤愤把笔扔到了即将完稿的画上。一幅好画,立刻污浊一片。
出了两本书,趾高气扬到处宣讲,蛊惑人心,还要提举皇城司。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还有其它的吗?”
杨桂枝过去洗了手,在椅子坐了下来,脸色铁青。
侍女翠珠赶紧端了热茶上来。
“回皇后,刚才在路上碰到李顾,听他说,济国公的妾室要生了。李顾带着太医,正在向宫外赶去。”
翠珠小心翼翼地回道。
“什么?周氏要生产了?”
杨桂枝一阵惊诧,端起茶杯,停在了嘴边。
赵竑那个卑贱的商贾妾室,竟然真的要生了!
“我可怜的莹……”
杨桂枝摇摇头,脸色更加难看。
“好一个济国公,又要提举皇城司,又有麟儿降生,著书立说,名满京华,可是风光的很啊!”
杨桂枝眼神冷厉,旁边的侍女宫人都是不敢吭气。
皇后精明强干,更兼心狠手辣,对待宫人从不手下留情,是以人人敬畏。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什么好处都让你得了,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杨桂枝冷笑一声,忽然皱起了眉头。
“杨意在哪里?她是不是回萧山了?”
杨桂枝兄长杨次山为南宋封会稽郡王,晚年告老还乡,因避讳杨桂枝的出生地,于嘉定二年举家搬迁萧山,王府是大宋官家赵扩亲赐并御笔“崇福侯府”四字,显赫荣耀,名满江南。
宫中没见到杨意,肯定是去萧山伯父家玩了。
“回娘娘,杨意一大早就出宫了,好像说要买什么礼物。”
翠珠和杨意交好,知道杨意大概率去了济国公府,可是她又不敢说出来。
济国公年轻英武,和善亲切,那里得罪皇后了,不依不饶的。
“礼物?这个杨意,真是……”
杨桂枝看了看惴惴不安的翠珠,黑着脸一句,坐在椅子上品茶,眼神捉摸不定。
少顷,她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翠珠,去福宁殿!”
想要提举皇城司,掌管禁宫宿卫,也得先问问她这个大宋皇后愿不愿意。
第73章 山雨欲来
御街旁的一间酒楼,魏近愚抱着个盒子进来,正在等候的真志道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老魏,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真志道给满头大汗的魏近愚要了一碗杨梅渴水,自己则是慢悠悠喝着自己的甘蔗汁。
杨意看都没看魏近愚,眉头紧皱,不知道为什么发愁。
“快点喝,这都快正午了,再不去就晚了!”
真志道催着魏近愚,魏近愚一口气喝了半碗,抬起头来看着杨意,不由得意乱神迷。
十指纤细,犹如春葱一般,光洁的肌肤,让她显得娇艳动人。美艳如雪的尤物,让他神魂颠倒。
魏近愚满头大汗,端起引子,一口气喝了大半。
“还不是因为我爹在家,非逼着我读书。后来我说了是去济国公府上,他才放行!”
魏近愚的父亲魏了翁出身四川蒲江魏高氏,名门世族,家教很严,可还是出了魏近愚这个纨绔。
魏了翁和真德秀同生于淳熙年,同举进士于庆元年间,二人志同气合,海内闻名。魏了翁的声望虽稍逊于真德秀,但他的学术成就却高于真德秀。
这二人要好,两家的子嗣也走的近,魏近愚和真志道年纪接近,都是直性子,关系不错。
“你爹对你可是真严。不像我爹,整天不是忙着出去讲学,就是写心得,只要我没闯出大祸,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真志道呵呵笑道,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他爹真德秀是理学大家,整日里埋头著作,出去讲学。最近又在忙他的理学大作《大学衍义》,哪里顾得上真志道。
魏近愚看着杨意紧锁眉头,一声不吭,猛然想起她对自己若即若离,心里又变得难受起来。
对杨意而言,整天周旋于临安城这些权贵子弟风流士子中间,各种诗会词会,她已经有些厌倦了。
她貌美有才,家世和财富都不缺,上天的宠儿,习惯了旁人的阿谀奉承和赞美。而这些,都是她觉得骄傲的资本。
而她的骄傲到了赵竑面前,被击的粉碎,似乎一文不值。
才华、家世,对方似乎都超过自己。尤其是才华,更是让她的自信荡然无存。
幸好,她对自己的美貌还有一些自信。但即便她的条件如此优越,赵竑为什么没有臣服于自己的石榴裙下。
这让她很难容忍,甚至非常难受。
当未出生的孩子的干娘,自己稀罕吗?
何况,她还是个寡妇。
“你们快帮我出个主意,济国公的孩子就要出生,我这个做……干娘的,到底该送什么礼物?”
杨意心头大乱,终于开口。
再想下去,她觉得自己都会发疯。
“干娘?”
魏近愚诧异地问道,脸上重新浮现起笑容。
原来杨意并不是对自己冷若冰霜,而是为买礼物发愁。
“刚出生的孩子,当然是长命锁镯子这些,上面刻上你想刻的字,什么长命百岁、长命富贵。这样岂不是很好?”
真志道思索着说道。
“我拿了一些药材,还是官家赏赐给我爹的。你想,孕妇刚生完孩子,元气大伤,最需要的就是好好养身子,这些药材刚好能用得上,买也买不到!”
魏近愚指了指自己带的木盒。
“我拿去送了,你怎么办?”
杨意诧异地问道,她打开木盒,异香扑鼻,果然是鹿茸人参之类。
“就说是咱们一起送的,岂不是更好?”
魏近愚试探着问道。
事实上,这是他爹魏了翁让他送的,他自己做不了主。
“那可不行!”
杨意摇了摇头,最终说道:
“你们两个给我凑凑,我去“秦楼”买一对金镯,或买个长命锁。不管怎么说,我总不能没有表示。”
“杨意,这是30贯,你先拿着,身上就这么多了。”
这是魏近愚姐姐偷偷拿给他的。魏家大姐嫁的是四川名门,前四川制置使安丙的二儿子、潼川府路转运使安恭行,身家丰厚,不在乎这点钱。
“谢了,老魏!”
杨意站了起来,终于绽开笑容。
“走吧,陪我去买礼物,别耽搁了!”
三人站起身来离开,真志道看魏近愚奴颜婢膝的样子,暗暗鄙视。
魏近愚对杨意入迷,可惜杨意瞧不上魏近愚,或许只是在利用他而已。最后受伤的,恐怕也是魏近愚自己。
看来得找个机会,好好劝劝魏近愚。
赵竑赶回国公府,周秀娘已经在房内开始生产。他不得不和周平等人一起,焦急地在门外等候。
屋门外,周秀娘痛苦的喊叫声传来,赵竑心惊肉跳,默默地心里祈祷,希望上天保佑,让周秀娘顺利诞下婴儿。
历史上,孩子几个月就夭折,说不定就是先天不足。这一世,可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也知道,这孩子是他的,也不是他的。不过,当爹的喜悦和焦急,还是充满了他全身。
“你就别走来走去了,晃的人头晕!”
看到不停踱步的周平,赵竑叮嘱起了自己的大舅子。
“殿下,你说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周平嘿嘿一笑,脚步缓了下来。
“不用问,肯定是个男孩!”
赵竑悠悠一句,眼里幽幽都是武大郎的光芒。
历史早已经证明的事情,绝不会有错。
想起历史上孩子夭折的事情,赵竑面容严肃,一本正经叮嘱起了负责府上治安的大舅子。
“大哥,孩子出生,居心叵测之人虎视眈眈。你可得小心点!此外,官家任我提举皇城司。看来,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好好好!终于扳回一局!”
周平心头欣喜,重重点了点头。
保护外甥,他这个舅舅责无旁贷。提举皇城司,负责宫中禁卫,赵竑可是大大迈出了一步。
周平很快平静了下来,郑重其事。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秀娘顺顺利利生下个男孩,母子平安。”
周平刚刚说完,里面的产婆大声喊道,充满了喜悦。
“生了,生了!是男孩,母子平安!”
跟着,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传来,终于瓜熟蒂落,周秀娘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孩。
“恭喜殿下!”
周平、周大等人一起行礼,人人都是喜笑颜开,给赵竑贺喜。
“同喜!同喜!”
赵竑平复了一下心情,还了一礼。
“殿下,你真是未卜先知。厉害,厉害!”
周大真心实意,恭维起赵竑来。
生男生女都能算出来,赵竑真是个神人。
“周大,你这嘴真甜!一会红包少不了你的!”
周大眉开眼笑,连连致谢。
孩子抱在怀中,一个大胖小子,虎头虎脑。赵竑怎么也看不出,孩子有夭折的迹象。
“相公,你要不要给咱们的孩子起个名字?”
周秀娘欢喜虚弱的声音响起,把赵竑从冥想中拉了回来。
“秀娘,这是皇孙,得问问官家的意思。”
周平的话,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皇家子嗣单薄,生下皇孙,赵扩心头的兴奋和激动可想而知。
“孩子生了呀!快让我看看!”
杨意和魏近愚三人进来,杨意看到初生的婴儿,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凑了上去。
“实在是太忙了,我都忘了通知你这个干娘!”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把孩子递给了脸上泛红的杨意。
杨意接过婴儿,孩子猛然哭了起来,她手一软,孩子差点掉在地上。
周母眼疾手快,赶紧把外孙抱了过去。
“真衙内、魏衙内,你们也来了。多谢,多谢!”
赵竑对着真志道二人,拱手谢道,满脸笑容。
众人都是道喜,暗暗佩服。
孩子快生了才告诉众人,这个赵竑藏得够深。
“殿下,恭喜了!太医来了,会照顾夫人的!官家说了,如果皇孙健健康康的,就抱进宫去让他瞧瞧!”
小太监进来,喜滋滋说道。
“公公稍后,我这就带皇孙进宫,面见官家!”
赵竑无奈,只能是打蛇上棍,不敢耽搁。
作为皇子,这还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也由此可见赵扩急迫的心情。
不过,有了皇孙,对他和对周围人,都是益处多多。
“殿下,让我跟你一起进宫吧!”
杨意红着脸,迫不及待地说道。
魏近愚的脸色,马上黑了下来。
赵竑点点头,他哪里能想到这些人的心思,心头思虑万千。
皇孙顺顺利利诞生,绝对是件幸事,也许可以影响他的前程!
尽管他知道,这孩子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是不知道,他的那些对手们,会有怎样的一番思量和应对?
临安城,修义坊,张家。
夏日炎炎,院中的香樟树下,张三张正思和兄长张二围着小木桌,正在喝着粗茶说话。
“老三,哥一直想问你。你身上的那些钱,都是从那里来的?”
弟弟浪子回头,出去做事的次数少,手上却不缺钱花,不知道是不是重操旧业。
不过,根据自己妻子尽心尽力的私下“侦查”,弟弟除了读书就是打熬力气,门都少出,更不用说改正归邪了。
“放心吧,二哥。有些事情,你以后就明白了。”
张三哈哈一笑,举起了茶杯。
“二哥,喝茶!”
没有赵竑的吩咐,他只能蛰伏。
至于开销,赵竑差人送过两次,足够他和几个贴心兄弟的日常开销。
张二似懂非懂点点头。弟弟有没有投靠赵竑,他弟弟没说,他也没问。
只要不胡混,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弟弟。
“现在皇子殿下可出名了!小报上都是他的文章,书卖的也好。你知道吗?”
张二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弟弟。
冶铁和火药是朝廷大事,只有朝中官员得知,平民百姓难以知晓。但诗词文章却是无所顾忌,人尽皆知。
“殿下大才,他日必会为一代明君!”
张三点点头,不置可否。
“田大郎丢了官职,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你知道吗?”
张二心放下大半。弟弟这样说赵竑,又不缺钱花,他能猜得出来。
“天太热,没出去走动。不过这几天没看到田大郎,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张三也是狐疑地问道。
他翻了翻手上的小报,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田大郎后面是济国公,谁敢动他。说不定是因为得罪了奸……”
张二话没有说完,大门被撞开,几个挎刀的皂吏气势汹汹进来。为首的圆脸皂吏看到张三,立刻指着他大声问道:
“张三,街面上那些颠倒黑白的小报,是不是你搞的?”
张三兄弟还没有说话,皂吏胖手一挥,皂吏们纷纷进屋,翻箱倒柜起来。
张二想要阻止,被张三拉住。
“李班头,小人天天在家读书写字,没有出去过,街坊邻居都是见证。”
张二三镇定自若说了出来。
“就是!李班头,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张二跟着叫起曲来。
“班头,什么都没有!”
“没有!”
皂吏们出来,纷纷向李班头禀报。
“张三,记住了!千万不要惹事,千万别犯在我的手上!”
李班头叮嘱完,肥手一挥。
“走!下一家!”
“慢着!李班头,这是出什么事了?”
张三过去,两贯宝钞塞到了李班头的肥手里。
“这不小报上污蔑史相和沂王嗣子,史相和皇子又水火不容。上面你来我往,难为了我们这些跑腿的。”
李班头把钱收好,迈步就要离开,却又停下。
“最近都消停点,别惹事。济国公名声在外,他现在又有了皇孙护身,他和史相……”
李班头出门离开,张二合上门,向院中沉思的弟弟问道:
“老三,李胖子说了什么?”
“没什么。济国公有了大宋皇孙,史弥远让人查小报而已。”
张三沉声说道,他沉思片刻,忽然说道:
“二哥,我出……”
“三哥、二哥,那些家伙怎么又来了?”
王圭和杜二风风火火推门进来,打断了张三的话语。
“你们来的正好,正要去找你们!”
张三拉着王圭和杜二,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张二看了看弟弟的屋子,在院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端起一杯粗茶,慢慢喝着,目光悠悠。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头忽然浮起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念头来。
第74章 斗志
早朝结束,赵竑一头雾水出了宫门。
烈日当空,他却没有丝毫的知觉。
朝会之上,大宋官家赵扩只是说要举朝庆贺,诏告太庙,庆祝皇孙诞生。至于任命自己提举皇城司的圣旨,提都没提。
现在回想起来,当日赵扩展示给他的那份圣旨,似乎并没有加盖玉玺……
仿佛殿上的文武百官,各色人等,都在嘲笑自己。
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岔子,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自己失落,想必作为大宋官家的赵扩,心里更不好受。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许诺了儿子之后食言,当真是颜面无存。
“殿下,恭喜啊!”
“殿下,恭喜恭喜!”
经过赵竑身边的大臣纷纷向他道喜,就连宣缯胡榘等人也不例外。
面子上的事情,他们还要做到位。
“殿下,诞下皇孙,可是大喜啊!改日到府上贺喜!”
“殿下,大喜!大喜啊!储君之位,咫尺之遥啊!”
魏了翁和徐喧笑呵呵上前道喜。
赵竑拱手,向二人回礼。
他的目光扫向远处,史弥远扭过头来,似乎正在向自己这里打量。
看到赵竑目光凝视,史弥远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周围的官员纷纷跟上。
赵竑看着史弥远等人的背影,心头一时恍然。
这样踏马的争来夺去,有意思吗?
“济国公,恭喜!”
黑胖子梁成大一个人出了大殿,看到赵竑,竟然拱手一礼,跟着匆匆离开。
赵竑下意识一愣,心思转动。
皇孙是大宋朝廷的未来,若是有人敢害皇孙,估计是史弥远本人了。
这些大臣,即便是搅屎棍们,恐怕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回到府上,来到书房中,周平和田义几人听说此事,纷纷赶了过来。
“殿下,这还用说,肯定是史弥远从中作梗了!”
田义狠狠一句,脸色难看。
“如果我所料不错,肯定是杨桂枝使的手段。史弥远的手,还伸不到禁宫之中。即便是能伸进来,反应也没有这么快!”
赵竑同样面色凝重,却有不同的见解。
赵扩再软弱可欺,他的寝殿,也不是史弥远想进就进的。
要真是这样,李顾他们最起码会通告一声。
徐良看着赵竑,叹息了一声。
“殿下,你就不能忍忍,非要休了吴氏。这就是得罪杨桂枝的后果。”
赵竑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皇室和离,非同一般民间人家。要不是吴氏死心,杨桂枝大开方便之门,赵竑也不会和吴氏如此容易“离婚”。
不是他非要休了吴氏,而是没有办法。
也由此可见,吴氏的倔强和刚烈,以及对他的痛恨。
“徐良,说这些话也没用。吴氏父女上门退婚,殿下总不能卑躬屈膝吧?要不是杨桂枝出面,殿下能和吴氏解除婚约吗?”
周平思虑周全,轻声说了出来。
“杨桂枝这个老妖婆,可真是霸道!”
田义黑着脸说道,捶了一下桌子。
“霸道又怎样?她连韩侂胄都敢杀,一份小小的圣旨,又岂有不敢拿的道理?”
赵竑轻声一句,心头对杨桂枝,既惊诧又怒火熊熊。
年过花甲,还如此强势、睚眦必报,又心狠手辣,当真是让他肝火旺盛。
“要是能除了杨桂枝和史弥远这两个老贼,殿下顺顺利利登基,天下也太平了。”
徐良恨恨一句,满满的无奈。
“其实也不用除掉史弥远和杨桂枝,只要官家能身子安康,多活上几年,熬也把史弥远和杨桂枝给熬死了!”
周平忽然说道,声音里有一丝轻松。
人生七十古来稀,史弥远和杨桂枝都已年过花甲,活不了几年。再加上他们比赵扩年长四岁和六岁,史弥远和杨桂枝过世,赵竑将来自然而然可以继位了。
赵竑暗暗摇头。历史上赵扩先死,至于是不是史弥远所害,不得而知。但赵扩死在史弥远和杨桂枝之前,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且,根据历史上的事实,嘉定十七年,皇孙两个月夭折,紧接着赵扩病死,史弥远狸猫换太子,推举赵贵诚上位,是为历史上的宋理宗。
算起来,一切都会在今年发生,形势逼人,迫在眉睫。
而自己,现在还什么都不是。
至少,他的“父皇”赵扩,似乎还没有立他为太子的意图。
“殿下,不如让我去杀了史弥远这老贼,一了百了!”
田义面红耳赤,忍不住说道。
“殿下,宫中有人求见!”
李唐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快,带进来!”
赵竑不由得精神一振。他示意了一下,周平和田义几人,都是退到了帷幕之后。
“见过殿下。是李公公让奴才来的。”
小太监看起来聪明伶俐,恭恭敬敬上来行礼。
“这么热的天,公公辛苦了!请坐!”
赵竑请小太监坐下,下人奉上茶来。
不用问,小太监此刻前来,肯定是有要事了。
“殿下,奴才不敢!”
小太监没有坐下,而是站着,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殿下,昨夜皇后过来和官家说话,她走后,圣旨就不见了。”
“皇后?”
赵竑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看来,圣旨是被皇后拿走了。而赵扩,也是默认了这一事实。
“殿下,昨夜几位执政大臣觐见官家,力言不可轻易更换皇城司官员,以免百官震惶,引起朝堂骚动。”
小太监继续说道,还偷看了一下赵竑的脸色。
“多谢公公相告!多谢李公公!”
赵竑心知肚明,哈哈笑了起来。
群魔乱舞,为祸人间。可笑他们今天还和自己谈笑风生,恭喜恭喜。
“李公公让奴才带话,殿下何苦去得罪皇后。官家让李公公传话给殿下,让殿下稍安勿躁,来日方长。”
“多谢公公!”
赵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看来休了吴氏,二人分道扬镳,已经惹恼了杨皇后。
年过花甲,还如此霸道,后宫干政,好霸道的妇人!
“殿下,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说道。
“公公但说无妨!”
赵竑朗声说道。
“殿下,皇城司那些人,都是殿帅的亲信,后台都硬得很。殿下即便是提举了皇城司,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情,殿下管还是不管?与其与百官为敌,不如韬光养晦,退一步海阔天空。”
小太监徐徐说来,吐字清晰,声音柔和。
“公公所言极是!多谢公公!”
赵竑醍醐灌顶,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这些金玉良言,只有宫内的要人才明白。
看来,赵扩也不知道,他一片苦心,是给赵竑挖了个深坑。
“殿下,奴才不敢!”
小太监赶紧回了一礼。
“殿下要是没什么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公公稍候!”
赵竑从抽屉里拿出几块金铤,塞给了小太监。
“这 50两金铤是给公公的,这 100两是给李公公的!”
“奴……奴才就多谢……殿下了!”
小太监喜笑颜开,说话都有些发颤。
50两足金,可是 1500贯钱,绝对的大手笔了!
“公公应得的。公公回去,让李公公上禀官家,孤知道官家的难处,让官家放心修养,不用忧心。”
赵竑脸上笑意盈盈,态度更是温和。
“奴才记住了!奴才告退!”
小太监向赵竑告辞。
“公公慢走!”
小太监离开,赵竑坐回椅子上,皱眉沉思。
“殿下,看来你不该休了吴氏。此事,还是有些操之过急啊!”
徐良从幕后走了出来,同样是脸色凝重。
“我总不能让我的妻子被人陷害,生个孩子也不安定。”
赵竑轻声一笑,反问了起来。
“杨桂枝这样做,你们以为是为吴氏吗?”
“那是为了什么?”
田义一惊,不明白赵竑的意思。
“是权力,是官家动了她的奶酪!”
周平冷声一句,目光寒意逼人。
“这么多年,皇城司一直由殿前司指挥使夏震管辖,而夏震和杨桂枝的关系,不说你也知道。现在猛然换成我提举皇城司,夏震愿意吗?杨桂枝能愿意吗?”
千算万算,他也想不到杨桂枝如此霸道,竟然连皇帝的圣旨也敢废掉。
“夏震是杨桂枝的心腹,又和史弥远沆瀣一气。这么说,几位执政大臣进宫面圣,是史弥远在后指使了!”
田义恍然大悟。
“当然是史弥远指使了。就那几块老木头,尸位素餐,想也不会想到这些事!”
赵竑点点头,冷哼了一声。
看来,想要从这些人内部打开缺口,不太容易。
“其实殿下也不用忧心。史弥远看起来前呼后拥,势力斐然,其实不过是他身旁郑之清、余天赐寥寥几人。至于那些四木三凶,不过是旁枝末节、土鸡瓦犬,不足为患。”
徐良斟酌着说了出来。
“我和田义无官无职,正好可以暗中观察这些魑魅魍魉的踪迹。夏震和杨桂枝,只有靠你自己了。”
赵竑微微点头。历史上史弥远发动废黜政变的时候,都是心腹之人。两木一宣四凶,一个都不知道详情。
“要我说,还是让我伺机刺杀了史弥远那老贼,一了百了!”
田义狠狠说了出来。
“千万不要冲动!不然很有可能功亏一篑!”
赵竑脸色凝重,断然拒绝了田义的建议。
史弥远堂堂朝廷宰辅,位高权重,出门都是重兵跟随,府上戒备森严,即便是有震天雷,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刺杀。
况且,一旦用上了震天雷,用屁股想也知道是他指使。这样一来,他就成了众矢之的,能不能继续当皇子,还不一定。
田义的六合枪大开大合,只适宜于战场正面冲杀。说到暗杀,还不如街头闲汉。再说了,事情还没有到图穷匕见那一刻,不宜莽撞。
杨桂枝虽然霸道,但她还没有废黜的心思,也还想不到那一步。史弥远已经起了贼心,绝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最重要的是,史弥远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洞悉了他“狸猫换太子”的阴谋。
而这,才是他闪转腾挪的根本。
“各位兄弟,车到山前必有路。别愁眉苦脸,现在,去看一下我的胖儿子吧!”
赵竑哈哈一笑,拉着眉头紧皱的几人,大踏步出了书房门。
外面的夏日炎炎,炙烤大地。
赵竑心头的斗志,也被激发了出来。
权力斗争面前,无所不用其极。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就是。
“殿下,我出去一下。”
周平面色阴郁,向府外走去。
“你去干什么?”
田义诧异地问道。
“我要反击!”
周平目光冷厉,甚至有些狰狞。
“他们对殿下你不利,就是对皇孙、对我们周家不利。我岂能让他们为所欲为?”
周平大步离开,赵竑忍不住叹息一声。
史弥远杨桂枝们肆意妄为,已经激起了众人的斗志。
第75章 反击
夜幕时分,华灯初上,临安城中,春风楼,后院。
“开了!”
铜钱落定,赌桌上一片嬉笑叫骂之声。
“直娘贼的!又输了!”
冯树沮丧地站起身来,满面油腻,他摸摸身上,已经是囊中空空。
“怎么了,冯虞候,还玩不玩?”
赌桌对面,摇钱的瘦子掂着手里的铜钱,漫不经心说道。
宋代最常见的关扑方式是掷钱币。关扑工具非常简单,就是六枚铜钱,叫做“头钱”,掷在陶盆里,以铜钱的正背面定输赢。掷出几枚铜面的叫“几纯”,如果六枚铜钱都是所说的面数,叫“六纯”,大小通吃。
“老黄,借我点!翻本了还你!”
冯树向一旁殿前司的同僚黄仛伸出手来。
“兄弟,我就剩这么一点。”
黄仛抽出几张纸钞,递给了冯树。
黄仛是殿前司步军副指挥使,这二人臭味相投,是临安城有名的“赌博二人组”。
今天二人手气都不好,不过黄仛赌的小些,没有冯树那么丧心病狂。
“这一次,老子坐庄!”
重新开赌,冯树亲自操刀,依然是大失所望。
“掌柜的,给借点!”
冯树不得已,只好去了柜台,重操旧业。
“冯虞候,你已经欠了1000多贯了。你看这……”
掌柜满脸的为难。
“掌柜的,等我发了饷钱,马上还你!”
冯树低声求了起来。
虽然他是殿前司虞候,妥妥的高级武官,可春风楼是官营,这些赌徒都是临安城的权贵子弟,来头都不小,他不敢得罪。
何况,赌博这事,凭的是手气和本事,他要是赖账,以后还在临安城怎么混?
“好吧。冯虞候,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我再帮你一把。不过,我可提醒你一下,你可欠得不少了!”
掌柜拿出账册,写好借款的数目,冯树签字按了手印,转身又投入了战场。
掌柜看着冯树的身影,眉头微皱。
冯树欠账不少,看来得想办法催账了。
赌场中,周平漫不经心地转悠,隔空赌几把,他走到冯树的赌桌旁,看着冯树和黄仛赌的热火朝天,也加入了“战场”。
小赢大输,十赌九输。果不其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冯树和黄仛手里的会子不断减少,二人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周平看的仔细,眼中的神色耐人寻味。
终于牌局散去,冯树二人无精打采离去,周平拖后,叫住了掌柜。
“掌柜的,借一步说话!”
盛夏时分,清晨,临安城、棚北大街、睦亲坊。
一大清早,睦亲坊街角拐弯处,便聚集起了一大群的士民,有人对着墙上的小报大声读着,津津有味。
“……沂王嗣子赵贵诚,本会稽一乡间闲人,地痞流氓,无才无德,竟有身有龙鳞之异象,生时芬芳满屋,何其谬乎!世间人生千千万万,可有一人生下来身有龙鳞,芬芳满屋?其岂是妖怪乎?”
人群之中,响起一片起哄声。
“别起哄,听我继续读……”
刚才读小报的士子,继续读了起来
“……为何赵贵诚无才无德,却能由一无赖摇身一变,成为亲王贵胄,盖背后有推手也……,究其原因,朝中某权臣想推其庶子上位而已……”
整个墙角听读的百姓,一下子就炸开了。
“沂王嗣子不是史弥远弄回来的吗,难道史弥远是他的生父?”
“赵贵诚不就是史弥远推出来的,原来是这权臣一直在背后煽风点火!”
“官家不是有皇子皇孙吗,史弥远推他的私生子,他想篡夺皇位,当太上皇吗?”
人群叽叽喳喳,许多人都是被亮瞎了狗眼。
“还有,还有!”
读报的大声喊道,吵吵嚷嚷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
“……以宣、薛为肺腑,盛、李为鹰犬,专擅朝政,权倾内外。薛、胡、赵谓之“三木”;李、梁、莫为其排斥异己,不遗余力,称之“三凶”。廷臣多遭窜逐……”
读报人读完,又引起一片惊呼声和叹息声。
“宣、薛不就是宣缯和薛极吗?薛极、胡榘这几个老家伙只知道点头哈腰、奉命行事,果然是“三木”,和木头一样,只拿俸禄不给百姓办事。这些狗官!”
“李知孝、梁成大、莫泽,这三个狗官,果然是排斥异己,不遗余力。真是三条恶犬!”
“最坏的还是史弥远这个奸相,对金人摇尾乞怜,天天印会子,弄的钱不值钱!真该千刀万剐!”
百姓们纷纷怒骂,这年头钱不值钱,年初一斤肉 30文钱,现在要快 60文,差不多涨了快一倍。这年头吃喝拉撒,什么东西都涨,就是工钱不涨。再这样下去,百姓还有活路吗?
关键是百姓穷得吃不起肉,那些贪官们一个个脑满肠肥,百姓不骂他们骂谁?
“前景献太子赵询于开禧元年立为皇子,进封荣王。到开禧三年诏立为皇太子,只有短短两年。而本朝皇子赵竑为皇子已四年,还是一区区国公,何其谬哉?”
有儒士大声读道,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济国公赵竑身为皇子,文章海内第一,兼谙熟实物,懂冶铁火器之术,弓马娴熟,文武兼备。身为大宋皇室唯一皇子,压制四年,未见任何擢升,岂不是怪哉?皇子为太子,理所当然。而四年不动,是欲废皇子乎?奸人作祟乎?”
儒士读完,听的人里面,立刻有人发作了出来。
“当今皇子文韬武略,比景献太子强多了!四年还不是太子,是要被废吗?”
“还不是奸相和狗皇后狼狈为奸,祸乱朝堂,简直是造孽啊!”
又有汉子大声怒喝,他看着默然不语的几个士子,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
“余玠、杜庶,你们这些太学生,不是最喜欢谈论国事吗。怎么,济国公被糟蹋成这样,你们就成了缩头乌龟?你们不会是奸相的人吧?”
汉子哈哈大笑,余玠怒不可遏,上前就是一拳,被身边的杜庶紧紧拉住。
“放你娘的狗屁!你以为我们看不到这些?回去后,我们就向朝廷上书!你再乱喷粪,小心我打破你的狗头!”
余玠怒气冲冲,被几个太学生拉着离开。
“余玠,我记住你的话了!就看你的了,别让我失望啊!”
汉子冲着太学生们的背影,笑着大声喊道。
“干什么,干什么?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想闹事啊?”
“别堵住路,散了,散了!”
众人群情激奋,几个临安府衙门的差人过来,不耐烦地驱散着人群。
“就知道在老百姓面前耍威风!见着当官的就跟狗一样!”
“怎么,看个小报还犯法了!”
“就是不走,你还能把我咋样?”
也许是小报上的内容刺激了百姓,也或者是有些家伙本身就年轻气盛、好勇斗狠,许多百姓纷纷和官差们对峙起来。
“怎么了,王圭,长能耐了,敢和官府作对了!”
皂吏腆着圆滚滚的肚子,冷笑着说道。
“别狐假虎威!怎么,看看小报都不行,你管得着吗?”
叫王圭的汉子似乎不怵,瞪着眼梗着脖子说道。
“是啊!看个小报又碍着谁?难道说,执政大臣们看个小报,也会被你们抓起来呢?”
王圭的同伴杜二跟着上来,一副混不吝的架势。
事实上,自从跟着他大哥张三改邪归正,他们早已不捞偏门生意。心安了,胆也正了许多。
“后退!听到没有,后退!”
“怎么了,王圭、杜二,你们还真想进牢房里去?”
百姓们人多势众,气势汹汹,官差有些心虚,犹自在嘴硬。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一句。散了吧!”
年长者赶紧做起了和事佬。
双方近距离接触,却没有发生冲突。王圭杜二等人被周围百姓纷纷拉开,官差这才上前,清理墙上的“狗皮膏药”来。
“快点弄,别让相公们看到了!”
“大街小巷都是,恐怕早都看到了!”
“这么多,官家恐怕都知道了,更不用说相公们了!”
官差们嘴里发着牢骚,骂骂咧咧,做着无用功。
王圭二人回来,张三正在一旁托腮沉思。
“三哥,奸相和那个大头鬼的丑事,恐怕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看到了!”
王圭兴奋地说道。
“那些人躲着衙役,撕了再贴,衙役们都忙不过来!就是不知道,太学生会不会卷进来?”
杜二也是满脸的笑容。
刚才嘲讽太学生,和太学生差点起冲突,就是他故意搞的。
“杜二,做得好!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张三满意地点点头。要是太学生能够推波助澜,那就太好了。
“都记住了,史府和沂王府。都盯紧了。千万别漏了!”
想起了什么,张三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三哥,放心吧。都是信得过的兄弟,绝不会误事!”
“三哥,有我们亲自盯着,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王圭和杜二拍着胸脯,纷纷发誓。王圭赔着笑脸,小声问道:
“三哥,咱们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什么呀?”
杜二也是好奇地看着张三。
“不该问的就别问,三哥还能害你们?”
张三拿出钱来,给二人一人分了50贯。
“以后收着点,别和那些衙役置气,犯不着。”
“多谢三哥!”
“谢三哥!”
王圭和杜二眉开眼笑,赶紧接过。
“钱拿好了,不准乱花,这是给你们和兄弟们家用的。回头到我家里去,好好打熬力气,以后用得上!”
这是赵竑最近给他的,他一点都没留。他还有些“存货”,足够糊身。
“三哥,又是读书又是练武,什么时候才能用上呀?”
王圭把钱装好,狐疑地问道。
这样挣钱,可比“仙人跳”踏实多了。
“等你们功夫练好了,字也会认了,自然就用上了。”
张三一本正经说道,心里也是嘀咕。
也不知道,赵竑要他蛰伏到什么时候?
第76章 姑侄
坤宁宫中,杨意面色难看,独自进了大殿。
“你怎么了?这是谁得罪你了?”
正在吃着葡萄的杨桂枝看了一眼侄女,慢条斯理地问道。
“姑姑,济国公赵竑,他的妾室周氏生了一个男孩,官家高兴的不得了,诏告天地、宗庙、社稷、宫观。姑姑,你知道吗?”
杨意坐了下来,幽幽问了出来。
当日她和赵竑一起进宫,赵竑陪赵扩说话,整个皇宫都是喜气洋洋。
“我当什么事情。这件事我知道。是个男孩。”
杨桂枝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品尝水果,津津有味。
赵竑妾室诞下男丁,入宫面圣,不足为奇。
那孩子长的胖嘟嘟的,看着喜庆,但以赵宋皇室子嗣大多年幼夭折的先例,谁知道那婴儿能活多久?
“皇室有后,普天同庆啊!”
杨意的眉眼间,不禁有些惆怅。
她和魏近愚、真志道等人去济国公府,刚赶上周氏生产,想起当时热闹的情景,她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可惜不是吴氏生的。”
杨桂枝轻声一句,让杨意微微一愣。
看来,姑姑对那个吴氏喜欢的非常,远远超过了周秀娘。
甚至超过了自己这个侄女。
她不由得想起坊间的那些流言,说姑姑和伯父父亲是后来相认,彼此依靠,并非亲兄弟姐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周秀娘性格温柔体贴,对她也不错,她也是皇孙的干娘,似乎关系莫逆。
她却总是有些失落。
尽管她知道,她不应该妒忌,但是她就是受不了赵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尤其还是一个商贾之女!
“在一起三年多,不也是没生出来吗?”
杨意低声反驳了一句,为周秀娘抱打不平。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生过?”
杨桂枝看着侄女,眉头微微一皱,加重了语气。
“意儿,看来你和赵竑相处的不错。你自己要点检些,你一个寡妇,不要经常去济国公府,容易被人家误解和猜疑。”
“我只是倾慕他的才华。他做的那些诗词,每一篇都是旷世大作。我没有其它的意思。”
杨意脸上一红,轻声一句。
她的小心思,在精明的姑姑这里,似乎永远无处躲藏。
她是爱上了赵竑吗?
“意儿,你是杨家人,你不要嫌姑姑话难听,你性子太要强,善妒,花费无度,在杨家娇纵惯了。杨家人能包容你,外面的人可以让着你,但是赵竑那驴脾气。别的不说,他身边的女人,少过吗?”
杨桂枝的话,让杨意陷入了沉思,半晌没有说话。
她自己习惯了花天酒地,家中积蓄几乎挥霍一空。这也是她不得不来临安城投靠杨桂枝的一部分原因。
赵竑年轻英俊,前途不可限量,人不讨厌,家境富裕,对她似乎有些意思,她似乎没有拒绝对方的道理。
权衡当前的形势和利弊,再看看身边追求的男人,赵竑似乎是一个最为理想的夫婿人选。
连周秀娘那样的商贾之女都能在济国公府登堂入室,自己这样名门世家,美貌才气,赵竑似乎没有拒绝自己的道理?
姑姑为什么一再要拒绝。
“意儿,姑姑的话虽然难听了点,但是真心为你好。你和赵竑个性都太强,你又比他年龄大许多,你们不合适。况且,姑姑和赵竑的关系,你也知道。”
杨桂枝说完,自顾自又吃起了葡萄来。
“姑姑,听起来你不是很喜欢赵竑。你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些?”
姑姑对赵竑的态度,充满了不屑和敌视。她真是很好奇,姑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如此的执拗?
人家赵竑夫妻合不来,关她什么事?
“赵竑这个人有些才华,但他心术不正,心机太重。还想掌管皇城司,我真是小看了他!”
杨桂枝停下了吃水果,净了手,才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把吴氏和徐姬都赶走,神不知鬼不觉诞下皇孙,一切做的悄无声息。我真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些手段。”
“提举皇城司?那事是姑姑你搅黄的?”
杨意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姑姑,目光逐渐变得失望。
“姑姑,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呀?”
姑姑如此强势霸道,在她心目中的威望,又下降了不少。
赵竑提举皇城司,离太子之位就更近一步。姑姑这样做,不是小人行径吗?这样置当朝官家于何地?赵竑岂不是更加失望?
“我这样怎么了?我就是让他知道,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休了吴氏,他赵竑好大的狗胆!”
侄女眼中的失望,让杨桂枝恼羞成怒,不知不觉声音高了起来。
连自己的侄女都为赵竑说话,胳膊肘往外拐,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吴氏回来了,人家二人好离好散。徐姬就是个狐狸精,赶走了更好。人家妾室一直养在岳父岳母家,有人照顾。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杨意不自觉声音高了许多,替赵竑叫起屈来。
人家保护妻儿,吴氏和美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也叫心机?
“你呀,脑袋里面都装些什么?”
杨桂枝看着不受教的侄女,暗暗气恼。
吴氏是她的侄孙女,她看着长大,也是她张罗嫁给了赵竑,结果闹的退货,她在天下人面前,可是颜面尽失。
谁给他赵竑的狗胆,敢私下里休了吴氏?
他征求了她的同意吗?这不是狠狠打她的脸吗?
“我脑袋里装什么不要紧。这样的事,我是干不出来。”
杨意轻描淡写的一句。
“你……你们什么都没有听到。都下去吧!”
杨桂枝眼露寒光,柳眉倒竖,轻轻摆了摆手,宦官和侍女唯唯诺诺,都是退了下去。
在这些奴婢面前,侄女的话,可是让她下不来台,简直是火冒三丈。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赵竑吗?”
看周围无人,杨桂枝这才开口。
在侄女面前丢了面子,她怎么都得扳回来。
“为什么?难道不是你看他不顺眼?”
杨意不解地看着脸色铁青的杨桂枝,显然不明白姑姑为什么这样做。
“外面传闻沂王嗣子赵贵诚是史相的私生子,此事闹的沸沸扬扬,连官家都知晓了此事。小报上说奸人作祟,不让赵竑当太子。你以为,这是谁在背后作祟?”
没有外人在场,杨桂枝毫不客气说了出来。
杨意不由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姑姑,你的意思是……是赵竑在背后兴风作浪?”
杨意暗暗佩服。赵竑这家伙,也会这些手段,当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你还有点脑子!当然是他在兴风作浪!”
杨桂枝冷冷一笑,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件事情很简单,谁从中获利,谁就是始作俑者。赵竑懂得裹挟民意对抗史弥远,阴险毒辣,城府极深,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他想当太子,没那么容易!”
赵竑声名鹊起的背后,似乎都有人推波助澜。她原以为是魏了翁等人,但是看到了赵竑的那些诗词,她似乎明白了,一切都是赵竑在主导、兴风作浪。
只有赵竑有这样的才华和心计。她以前真是小看了此人。
“沂王嗣子赵贵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意懵懵懂懂,思虑片刻,这才摇头说道:
“姑姑,我记得外面都说赵竑好色,傲慢荒淫,喜欢结交市井无赖,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坊间和宫禁都在流传,说沂王嗣子赵贵诚出生时,室内赤光满屋,香气扑鼻。还说他睡觉时,有人亲眼看见他身上有龙鳞。这都是胡说八道。不用说,这是史弥远的阴谋诡计了。”
杨意的话,让杨桂枝一时无言,片刻才冷冷说道。
“不管怎么样,赵竑这样居心叵测之人,你还是少和他接触,以免旁人说三道四,有辱杨家的门风。”
“姑姑,我看你是对他有偏见。史弥远中伤赵竑,难道赵竑就不能反击?赵竑本来就是皇子,进为太子理所当然。史弥远为赵贵诚造势,这才是阴险毒辣,其心可诛。”
杨意的话,让杨桂枝又一次哑口无言,停了片刻,她才恼怒地说道:
“听说你当了赵竑儿子的干娘,还和周氏成了干姐妹,真是不知所谓。我警告你,离赵竑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姑姑,其实你不必对赵竑有这么多偏见。无论是赵竑还是赵贵诚当太子,甚至将来的大宋官家,你还是做你的皇后、太后。”
杨意看着杨桂枝,鼓起勇气说道:
“姑姑,你难道不能为了我,迁就一下赵竑,让他早日当上太子吗?”
赵竑当上太子,将来才能顺理成章登基。至于那个赵贵诚,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我再说一遍,你和赵竑不合适。还有就是,即便是赵竑当了太子,也不见得能顺顺利利登基!”
杨桂枝冷冰冰回道,杨意怒气上升,忍不住反驳。
“姑姑,你是爱屋及乌,当局者迷。赵竑休了吴氏,你觉得没面子。但这件事情,明明是吴氏有错在先。她红杏出墙,难道还要赵竑……”
“住口!放肆!说这话就该乱棍打死!”
杨桂枝脸色一板,断然喝道,吓了杨意一跳,后面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面。
说的是吴氏,姑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姑姑,你吓我一跳!为了个不守妇道的吴氏,你值得这样吗?这样针对当朝皇子,你觉得有意思吗?”
杨意脾气上来,板着脸说道,却惹的杨桂枝气急败坏,直接下了逐客令。
“赶紧回萧山去,或者回老家!不要再疯疯癫癫,语无伦次!我警告你,少和那个赵竑来往!你和他不会有好结果!”
杨桂枝说完,“腾”地站了起来,铁青着脸,径直离开。
侄女油盐不进,难以沟通,实在是浪费她一番口舌。
后面的宫女和宦官们亦步亦趋,毕恭毕敬跟在杨桂枝身后离开。
“这又是怎么了?这么霸道,说话都不让人说!”
杨意摇了摇头,不满地嘀咕了一句,站起身来。
“让我回去,我还不愿意在这待着!”
红杏出墙、不守妇道,难道自己说错了吗?
还有,姑姑说自己和赵竑不会有结果,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就真的那么不堪吗?
第77章 水火
临安城,清河坊、史弥远府宅。
书房外,执守的军士脸上汗水直流,胸前湿了一大片,仍然不敢懈怠。书房中,凉爽无比,甚至有些凄寒入骨,和外面的热浪滚滚,天壤之别。
“……柄臣浊乱天下久矣,……柄臣与其徒皆攫取陛下之富贵而去,而独留其大敝极坏之朝纲。……小人恃智巧,君子恃天理、人心之正,而天与人又有时而不然,秦桧十九年、史某十六年,司马光九月,君子之难取必于天如此……”
史弥远坐在椅子上,拿着一份临安小报观看,脸色铁青,双手微微发抖。
“……沂王嗣子赵贵诚,本会稽一乡间闲人,泼皮无赖,无才无德……竟有身有龙鳞之异象,生时芬芳满屋,何其谬乎!世间人生千千万万,可有一人生下来身有龙鳞,芬芳满屋?盖其以讹传讹,造谣生事而已。究其原因,朝中某大臣想推其庶子上位而已……”
史弥远面红耳赤,“啪”地拍了一下石桌。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查,马上给我查,全都关起来!”
属下们噤若寒蝉,垂首不言。余天赐轻声细语,打破了沉默。
“史相,这种小报,不知其名,也无从查起。还是想想,怎么应对。”
余天赐低声说道,小心翼翼看着史弥远的脸色。
余天赐是嘉定十六年进士,任史弥远宰相府的幕僚。
三年前,嘉定十四年夏,大宋官家赵扩立已故沂王赵抦的儿子赵贵和立为皇子,改名赵竑。史弥远与赵竑不和,密嘱与其有世交之谊的余天赐物色皇族子弟入宫。
嘉定十五年,余天赐在越州(绍兴)找到了宋太祖的十世孙赵与莒、赵与芮兄弟。次年,史弥远秘密将赵与莒接至庆元府,命余天锡的母亲朱氏教他学习宫廷礼节。同年八月,史弥远将赵与莒入宫,是为沂王嗣子,改名赵贵诚。
可以说,精明强干的余天赐,乃是史弥远的心腹。
“一派胡言!这小报要是传到宫里去,官家那里,还不知道怎样看老夫?还有沂王嗣子,他怎么可能是老夫的……这……这不是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吗?”
史弥远沮丧地坐下,片刻,才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幕僚。
“畏斋,当年将乌孙带到临安城,这当中的详情,没有外人得知吧?”
余天赐心惊肉跳,他看了看周围,上前几步,在史弥远耳边低声细语。
“史相,当年下官从绍兴带回乌孙,只有下官和全保长得知。下官也是纳闷,这小报上怎么知道这么多。”
乌孙是沂王嗣子赵贵诚在乡下时的名字,全保长是赵贵诚的舅舅,绍兴乡下的一个保长。当年余天赐就是在绍兴乡下碰到了赵贵诚,把他带入的临安城。
史弥远看了几眼余天赐,收回了目光。
“你说这些谣言,会不会是赵竑让人散布的?”
发泄了怒火以后,史弥远很快冷静了下来。
余天赐对他忠心耿耿,不可能出卖他。余天赐没有这个胆子,更没有这个必要。
“史相,以赵竑这蠢货,恐怕他没有这些脑子。这背后,恐怕是有人在暗中使力。”
余天赐眉头紧皱,思索着道了出来。
“背后有人?”
史弥远眉头一皱,冷哼一声。
“赵竑可不是蠢货,蠢货能作出《沁园春》和《临江仙》吗?你我,包括朝中诸臣,有人能作出吗?”
“是是是,史相说的是!”
余天赐脸上发烫,连连点头称是。
赵竑的诗词,无论是那一首《沁园春.北国风光》,还是《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都是旷世佳作。
在识人识才这件事上,史弥远自然有其独特的一面。
“老夫就是觉得纳闷,和赵竑斗了三四年,怎么就一直没有发觉,他还有这些本事?扮猪吃老虎,裹挟民意,偏偏让老夫无从对付。”
史弥远眉头紧皱,像吃了农家肥一样难受。
派到济国公府上的“卧底”被赶了出来,许多未曾发难的计划,也被对方提前破解并公开。
他的确是小看了对方。
“史相,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要是任外面流言蜚语蔓延,只怕朝中之事要起变数。”
余天赐脸色难看,也像是蟑螂嚼在嘴里一般。
“岂止是起变数,赵竑有了儿子,官家有了皇孙,他的老师真德秀也要被调回中枢,担任礼部尚书一职。官家有了皇孙,高兴之余,恐怕是要立赵竑为太子了!”
史弥远的话,让余天赐唯唯诺诺,暗自心惊。
浑浑噩噩的大宋傀儡官家,只知道打坐修道,竟然也理会起朝事来了。
看来,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实则是为祸人间。
“史相,赵竑可不能被立为太子啊!”
余天赐心惊肉跳,急急说了出来。
“畏斋,老夫拿什么阻挡?”
史弥远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你没看小报上说吗?景献太子两年立为太子,就是因为他是老夫的学生。赵竑四年皇子,如今依然是个国公,摆明了是老夫和皇后作祟。宫里宫外沸沸扬扬,都传沂王嗣子是老夫的私生子。这个时候不让官家立储君,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天下人唾骂!”
尽管他问心无愧,但流言蜚语杀伤力十足,越描越黑,让他无法反驳。
这个时候,还是少硬顶,以免局势更加不利。
“史相,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赵竑登上储君之位?那咱们所图,岂不是功亏一篑……”
余天赐看了一眼周围,低声软语,细若蚊鸣。
“噤声!”
史弥远低声呵斥,余天赐赶紧收声。
“真德秀回来又能怎样?即便是赵竑当了大宋储君,又能奈老夫何?”
史弥远冷哼一声,目光中都是不屑。
“本朝太子之权,较历朝历代,已是大大减弱,尤在相权之下。即便是他赵竑登上了太子之位,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余天赐连连点头称是。太子之位,不过是个多了爵位的皇子而已,实权上,并没有任何改变。
即便是当了皇帝,还不是傀儡一个。朝堂都在史弥远手里,皇帝也得忍气吞声。
“赵竑休了吴氏,已经得罪了杨皇后。能不能当上太子,还很难说!”
史弥远的脸上,瞬间变的乌云密布。
朝野非议,他都不放在心上。他不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赵竑登上皇位。
“吴氏和赵竑分道扬镳,不是杨桂枝亲自点头的吗?怎么,她还不甘心?”
余天赐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吴府非要和赵竑一刀两断,杨桂枝是迫不得已。以杨桂枝睚眦必报的强势,她能饶得了赵竑吗?”
余天赐震惊之余,连连点头。
连科举取士都要插上一脚,后宫嫔妃正在怀孕都敢逼皇帝立下太子,杨桂枝之霸道,又岂是一般嫔妃可比!
“史相,那赵竑立为太子一事……”
余天赐迟疑道。
“先能顶着就顶着,若是官家执意要立,咱们就让一步,能拖就拖。怎么说,也得给皇帝一个台阶下才是。薛极梁成大他们来了,你就如此告诉他们。”
太子之位,不值一提,官家还不是形如傀儡,史弥远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心里面,谋划的是一盘大棋。
“知道了,史相!”
余天赐压低了声音说道:
“史相,要不要对付赵竑身边那一群人?给他来个釜底抽薪,断了他的后路!”
除掉了这些人,赵竑想兴风作浪,连个帮手都没有,还不偃旗息鼓。
“不用!让他们尽情的闹腾吧!一群平民百姓,杀猪的破落的,他们又能怎样?倒是朝堂上的真德秀、魏了翁这些人,要多多留意。”
史弥远眉头一皱,话语转到了赵贵诚身上。
“畏斋,乌孙那边,没有什么异状吧?”
流言蜚语沸沸扬扬,影响最大的两个人,一个是史弥远,另外一个就是赵贵诚了。
史弥远位高权重,皮糙肉厚,刀枪不入。赵贵诚毕竟年轻,今年不过十九岁,太过年轻,恐怕会有些影响。
“史相放心,乌孙倒是无恙,似乎没有受什么影响。再说了,那边有郑公疏导,不会出什么岔子。”
说到赵贵诚,余天赐心里倒是放心。
赵贵诚少年老成,心思缜密,就是文采是差了些。
“赵贵诚老成持重,能耐得住性子。就是这文采上,似乎差上赵竑许多。”
果不其然,史弥远拿赵竑和赵贵诚二人做起了对比。
“乌孙性子倒是沉稳,但他志大才疏,又有许多劣习,年少时看不出来,但是到了年岁增长,往往就会逸于享乐……”
史弥远眉头紧锁,似乎很是忧心。
“是是是,史相说的是!”
余天赐连连点头,满脸赔笑。
史弥远把持朝政近二十年,他识人的目光,自然非比寻常。
“史相的意思是赵贵诚难堪大用,要换一位?那赵贵诚的弟弟赵与芮......如何?”
余天赐脑子转的快,连备胎都提了出来。
“那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又贪又色,不值一提!”
史弥远摇摇头,随即莞尔一笑。
“畏斋,你都想哪里去了?赵贵诚已经花了老夫两年多的心血,不可轻言放弃。况且,现在要换赵贵诚,恐怕也来不及了。”
“这又是为何?”
余天赐又是一阵错愕。
“官家修道炼丹,身子好一阵坏一阵,谁知道能撑多久?”
余天赐恍然大悟,不知不觉汗流浃背。
看来,赵贵诚马上就要被派上用场了。
“听说杨桂枝的侄女,似乎和赵竑走的很近。有这回事吗?”
想起了什么,史弥远悠悠问了出来。
“史相,不错。杨桂枝的侄女叫杨意,是临安城有名的美人,今年二十七岁,是个寡妇。她和赵竑的确有些瓜葛。另有一个做粮食买卖的,也是个年轻的美女,不过最近好像去了淮东。”
各有各的门道,赵竑的风流韵事,余天赐也不陌生。
“这个赵竑,口味独特,和那个临安府尹吴兢是同道中人,左拥右抱,风流成性,果然是死性不改啊!”
史弥远哈哈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不过,这些女子他不在乎,她们也阻挡和影响不了自己的计划。
“史相,赵竑得官家厚爱,不过是仗着赵竑有了儿子。若是皇孙出了变故……”
余天赐忽然眼神狰狞,低声道来。
史弥远抬起头来,和余天赐目光一对,史弥远轻轻点了点头。
“老夫先进宫,向官家和皇后解释一下。赵竑想跟老夫斗,老夫就陪他玩下去。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史弥远站起身来,脸上迅速恢复了平静。
他看得清楚,污蔑中伤他的,肯定是赵竑一伙人。
事已至此,只能是全力狙击赵竑,一条道走到黑了。
第78章 心思
屋外艳阳高照,蝉鸣高枝,让人心烦意乱,却是无可奈何。
济国公赵竑妾室周氏生下皇孙,大内皇宫和济国公府一片喜气洋洋,但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此刻都亭驿的吴府,却是一片愁容惨淡。
“赵竑这个狗贼,竟然和妾室周氏生下了皇孙。他真是藏得深啊!”
大堂正位的吴府主人吴念,赵竑的前老丈人,阴着脸感慨万千。
“可怜我那孩儿,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福气?”
赵竑前岳母吴妻的脸上,也是满满的苦相。
谁也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过去,狗屎一堆的赵竑忽然间声名鹊起,炙手可热,不但差遣干的有声有色,还隐隐成了大宋的文坛新领袖,无出其右。
那些刘克庄、戴复古那些大宋的诗词大家,一时寂然无声,似乎成了赵竑耀武扬威的背景。
甚至,江湖诗派的诗集迟迟未出,似乎是在躲避赵竑的锋芒。
“赵竑风头正盛,如日中天,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荣登太子之位,地位更加尊宠。这真是命啊!”
吴念幽幽的一声感慨。
小报上到处都是赵竑的文章,赵竑的诗集和《鞑靼策》风靡临安城,赵竑的冶铁和火药据说已经成功。
如此以来,朝堂上下,无人不谈赵竑,赵竑想不出名,恐怕都难。
“这个赵竑,怎么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他是在装傻充愣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啊?”
对于赵竑的“双面”人生轨迹,吴妻至今是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和女儿分道扬镳,又何必赶走徐姬?既然他有这么多本事,处处向杨皇后示弱,为什么以前没有显露出来?
关键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对他们的女儿?
“他们两个,还有可能复合吗?”
吴妻小声说了出来,自己都后悔。
明明不可能的事情,怎么可能?
“想什么呢!宗正司都出了面,皇后都惊动了,怎么可能复合?赵竑没有提举皇城司,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恨咱们?”
想起当日到济国公府时赵竑的反应,吴念微微有些感慨。
他感觉得到,赵竑想和女儿继续下去。可惜,女儿却铁了心要和赵竑分开。
想起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避祸。
“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为什么要恨咱们?况且,那些事都是皇后和史弥远做的,又不是咱们!”
吴妻嘴里说道,心里也是发虚。
虽然吴府从来没有想过掣肘赵竑,但说起来,还不是因为女儿,姑母杨桂枝才会迁怒于赵竑,让他提举皇城司的事情泡汤。
“要不是莹莹非要和赵竑一刀两断,何至于这样?哎,这真是……”
吴念神色黯然,吴妻也是一时无语。
以杨桂枝的睚眦必报,赵竑往后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莹莹呢,怎么没有看到她?”
吴念沉默片刻,抬起头,忽然问起了妻子。
“我也不知道。好像昨天就没有看见。”
吴妻心头一惊,赶紧喊了起来。
“来人,去看一下,大姐在不在府里?”
这个孽障,可千万不能再惹祸端。
“王爷,快去看看,衙内提着刀,说是要去找济国公麻烦!”
下人匆匆来报,吴念夫妻都是一惊,赶紧出了大堂。
果然,大院之中,五六个家丁紧紧抱住了吴峰。吴峰手里握刀,拼命挣扎,嘴里大骂着:
“放开我!我要让赵竑这个狗贼好看!”
“儿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吴妻胆战心惊,跺脚问起了儿子。
“我就是要去羞辱一下赵竑。他不让莹莹好过,我也不会让他舒服!都放开我!”
吴妻大声呐喊,眼看家丁们有些控制不住。
“儿啊!你要是这样一闹,你妹妹还有脸在这世上待吗?”
吴妻大声说道,哭泣了起来。
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慢慢安静了下来。
“吴峰,你妹妹和赵竑已经没有了关系,各不相干。他们两个人合不来,两个人都有过错,你不能只怪赵竑。是莹莹非要和赵竑分开。你不要胡闹了,别让人看笑话!”
吴念也是苦苦相劝。
“这个狗贼,看在莹莹的份上,便宜他了!”
吴峰扔掉了手里的刀,家丁赶紧捡起,松开了吴峰。
“带衙内下去歇着吧。”
吴念摆摆手,无精打采地说道。
众家丁把垂头丧气的吴峰劝了下去,吴念夫妻唉声叹气,正要回后院,家丁匆匆来报。
“王爷、夫人,大姐在账房要了 200贯钱,有人看见她拎着包袱离开,不知去向。”
“这个孽障,肯定是又去金陵了!”
吴念目瞪口呆,恨恨的一声。
“我的儿啊!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吴妻连受惊吓,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后倒了下去。
“夫人!来人,快叫郎中!”
吴念扶起妻子,大声叫了起来。
一个赵竑,闹得吴府鸡飞狗跳。千算万算,这是不是自讨苦吃吗?
运河镇江段,一艘由南向北的商船甲板上,颜春站在船头,看着滔滔的河水出神。
她站在甲板上,一身青色罗衫,一把黄油伞,肌肤如玉,身姿绰约,风韵动人。
几个纨绔浪荡子被美色吸引,想要上去搭讪,被一旁警戒的张开等人怒目逼退。
“主人,外面太热,还是回舱里歇着吧。”
艳阳高照,颜春没有理睬张开,头也不回。
“临安城有什么消息吗?”
“济国公赵竑有了个儿子,被封为……”
张开话未说完,已经被颜春粗暴地打断。
“说什么狗屁?我是问你,有没有其它的消息?”
颜春语气尖厉,引得船头上的其他旅人纷纷观望。
“其它的……听闻真德秀要被调回朝堂,现在赵竑和史弥远斗的愈演愈烈。想来赵竑的处境比较艰难。”
张开小声说着,暗暗出了口气。
这尊大神,终于给送走了。
同时,他也是暗暗纳闷,赵竑的妾室生下男丁,和主人又有什么关系?
从小到大,一直被骄纵慣养、自以为自己可以拥有整个世界,当遇到不能接受的现实,立刻变的不知所措,选择了逃避。
想起来,自从赵竑接他的妾室周氏回府,主人就再也没有去见过赵竑。
难道说,主人真的爱上了这个浪荡子?
“赵竑那个蠢货,他怎么会是史弥远的对手?想要和史弥远争,不知会死的多惨!可惜了他那一身的才华!”
颜春冷冷一声,似乎很不看好赵竑。
“张开,你说赵竑那个笨蛋,他能斗过史弥远吗?”
果然,上一句不提赵竑,下一句又关心起了赵竑。
张开暗暗摇头,实话实说。
“主人,史弥远把持朝政,权势滔天,连大宋官家都要让他几分。赵竑只是个皇子,无权无势,恐怕不是史弥远的对手。”
关心则乱。主人三句话不离赵竑,看来确实是爱上赵竑了。
赵竑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主人这样的美人都不知道珍惜,简直是暴殄天物。
“以你看,是史弥远继续当政,还是赵竑登基大宝,对……更有好处?”
看到张开犹犹豫豫的样子,颜春眼睛一瞪。
“这才是大事!不要关注那些细枝末节,没有什么作用!”
“是是是!赵竑敢和史弥远对着干,可见其性格刚猛。他能诗文,又会冶铁,通实务,有些本事。史弥远当政,与鞑靼眉来眼去,欲谋大金。若是赵竑能当大宋皇帝,想必绝不甘心受鞑靼的凌辱,必会发兵抵挡。”
张开心知肚明,说的也是通透。
“主人,即便赵竑有了儿子,大宋官家有了皇孙,但赵竑现在还只是个皇子,杨皇后对他耿耿于怀,赵竑想要扳倒史弥远,当上太子,甚至是皇帝,恐怕不太容易。”
谈及赵竑的前程,张开也是摇头叹息。
“金国那边,有什么事情吗?”
颜春声音苦涩,让张开立刻提起了精神。
“五月,大金国先遣尚书令史李唐英至宋滁州通好。六月,金国又遣枢密判官伊喇布哈到宋光州榜谕,誓言不再南侵。月前,大名府知府苏椿等举城投归宋廷将领彭义斌。彭义斌率部到了河北恩州,为蒙古万户史无倪所败。”
张开知道的不少,一口气说了出来。
“看来,河北和山东是要大乱了。”
颜春感慨地一句,依然头也不回。
“大金国朝中,还有什么事吗?”
“就在月初,图克坦氏被立为皇后。枢密副使完颜赛不为被任为平章政事,参知政事特嘉尉忻为右丞,李蹊为翰林承旨,仍权参政。其它就没有什么了。”
张开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说道。
“鞑靼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鞑靼大军西征的情况,以及鞑靼大军是否班师回了漠北。
“从西域来的商人说,鞑靼大军已经回军撒马尔罕。想来用不了几个月,鞑靼大军就要回到漠北了。”
张开说着,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
“鞑靼大军西征归来,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颜春低声一句,看着船只进入了长江,眉头紧皱。
“主人,回去歇息一阵子,家里人惦记的紧。什么时候想来临安城,再来就是。”
张开轻声劝慰着闷闷不乐的颜春。
他们把颜春送到淮水,再次返回临安城。至于颜春还会不会再来,他们谁也不能确定。
最好是永远不要来了,免得他们提心吊胆。
“临安城这个破地方,再也不来了!”
颜春看着江水,脸上乌云密布,忽然又抬起头来。
“张开,这些事情,得让赵竑知道,让临安城的士民们知道。”
她不想再见赵竑,就让张开把消息送去。
临安城,她是不想来了,最好是江南也不再来了。
“主人,赵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皇子,告诉他这些,恐怕也无关大局。”
张开忍不住说道。
鞑靼西征回师的消息告诉赵竑,他无权无势,又有什么用处?
主人年轻,心思善变,一天一个想法。也许回去不了多久,主人就会又急着要回来。
“无足轻重?那就想办法让他变的举足轻重!”
颜春说着,不自觉兴奋了起来,有些踌躇满志的感觉。
也许只有赵竑当上了太子,甚至登基为帝,眼前的危局才有一丝化解的可能。
第79章 敌友难分
“这是怎么回事?”
来到房中,看着眼前趴在桌子上七窍流血,已经丧命的婢女,赵竑不一定心头一惊。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殿下,汤太热,小翠就吹,自己不小心喝了一口,就成了这个样子。”
周平细细查看小翠的死状,脸色铁青。
小翠是周秀娘的贴身婢女,从小一起长大,谁知道竟然被毒死。
“皇子和夫人没事吧?”
赵竑紧张地问了起来。
“皇子和夫人都没事,怕惊了他们,让他们去了后院。不过秀娘和小翠感情深,哭个不停……”
周平的话,让赵竑稍稍放下心来。
“叫郎中……不,叫太医来!叫临安府的人来!”
赵竑脸色铁青,大声怒喝了出来。
想要对皇子下手,实在是丧心病狂。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历史上皇子旬月夭折的原因?
“七窍流血,小翠是中毒身亡。对方恐怕是奔着皇子来的。”
周平沉声说道,赵竑黑着脸,大踏步离开。
太医前来,诊断为砒霜中毒。临安府尹亲自到场,嫌疑人归到府中厨子胡二身上,胡二已经逃之夭夭,临安府满城通缉。
临安城,皇城,大庆殿。
御座上,赵扩目光扫过下面的一众大臣,视线落在了赵竑身上。
二人目光相对,赵扩轻轻点了点头,赵竑微微点头,回了一礼。
赵竑明白,赵扩这是在问皇孙的情况,他也是示意一切安好。
目光转向老神在在的史弥远,赵竑的目光,不自觉冷了起来。
天欲令其灭亡,先让其疯狂。
虽说政治斗争冷血残酷,但这也太无耻下作了些。
“吴兢,朕来问你,济国公府投毒一案,凶手可曾缉拿在案?”
赵扩面色平静,目光转向了临安府尹吴兢。
“陛下,已经察觉国公府厨子胡二踪迹,捕快前去抓捕,终究晚了一步,胡二已经自尽身亡。此案毫无头绪,请陛下责罚。”
吴兢持笏上前,据实而奏。
赵竑心里暗暗吃惊。这又是一件无头公案了。
“皇子被人投毒,背后主使逍遥法外,你们临安府,就是这样办案的吗?”
赵扩轻声说道,目光中不觉有了一丝冷厉。
皇家嗣丁单薄,好不容易有了个皇孙,还差点被毒杀,实在让赵扩不能忍受。
“陛下,臣有罪。”
吴兢跪在大殿上,伏地不起。
“起来吧,下去慢慢再查。”
赵扩语气平和,吴兢爬了起来,回复朝列。
赵竑暗暗摇头。这件无头公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史相,此事你怎么看呀?”
赵扩眼神复杂,目光投向了不发一言的宰相史弥远。
“陛下,老臣公务繁忙,不曾关注此案,无话可说。”
史弥远面无表情,说话声却是中气十足。
赵扩嘴角微微上扬,看向了朝中大臣。
“此案扑朔迷离,下毒者丧心病狂,其心可诛。一旦查实,朕必不会轻赦。”
给皇孙下毒,其心可诛。也不知道,这下面多少人牵涉其中。连个仗义执言的臣子都没有,这是什么朝臣?
“圣上圣明!”
史弥远脸色难看,肃拜一礼。
不用问,皇帝已经对他起了疑心。
“陛下,臣参济国公赵竑一本!”
史弥远脸色阴沉,监察御史梁成大立刻站了出来,肃拜一礼。
赵竑不由得一愣。
监察御史,他要参自己?
“梁御史,有本奏来!”
赵扩也是微微一怔。这个梁成大,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臣参济国公赵竑,看护下人不严。又或者是苦肉计,博取同情,诬陷大臣,尚未可知!”
梁成大正义凛然,满殿皆惊,赵竑也是目瞪口呆。
感情是自己自导自演,把脏水往丧心病狂的对方身上泼?
“梁御史,你可要慎言。你有确凿的证据吗?”
魏了翁走出列班,厉声说道。
这家伙贼喊捉贼,好大的狗胆!
“临安府都没有证据,臣哪里来的证据?”
梁成大冷冷一笑,一大盆屎尿,浇的赵竑从头到脚香喷喷。
“胡二和小翠都是济国公府上的家奴,常年追随济国公夫妇,多年未曾有事。偏偏在皇孙出生后,反而会中毒?那胡二下毒,难道不知道小翠要事先验汤吗?既然会验汤,皇孙又怎么会被毒死?这不是弄巧成拙,居心叵测吗?”
“梁成大,你这狗贼!”
梁成大的话,让赵竑气的鼻子都歪了,手上的笏板直接砸了出去,跟着闪出朝班,直奔梁成大。
这个搅屎棍,太让他忍无可忍了!
他一个受害者,现在反被说成了阴谋指使者,这让他实在难以忍受。
“快!快把济国公拉住!”
赵扩也傻了眼。这个皇子,怎么脾气如此暴烈?
仓皇闪过赵竑的笏板,看到赵竑怒目圆睁扑了过来,梁成大吓的脸色苍白,闪转腾挪,立刻钻入群臣中间逃避。
“殿下,算了!算了!”
大臣们惊愕之余,赶紧纷纷阻拦,拉住了赵竑。
这个济国公,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快意恩仇,可真是个暴力男!
“殿下,息怒!”
“殿下,消消气,这不是打斗的场所!”
群臣拉住面红耳赤的赵竑,纷纷劝慰,把笏板还给他,把他劝回列班。
“梁成大,你信口雌黄,恶意中伤济国公。立刻退出大殿,回去自省!”
赵扩不自觉,呵斥了起来。
“陛下,臣冤枉……”
“还不退出殿去!难道还要朕亲自请你?”
梁成大还要争辩,赵扩难得地脸色一板,声音比平日里高了不少。
“陛下,臣告退!”
梁成大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赵竑,悻悻退了下去。
“济国公,行为不捡,罚俸半年。”
赵扩的声音响起。
“臣……遵旨!”
赵竑定了定神,平息了一下火气。
今日是金使来谈双方榷场的事情。这要是让金人看到了,有损国体,会丢了大宋朝廷的面子。
“大金国正使阿古贷,副使张天纲,奉大金皇帝诏书,觐见大宋皇帝!”
随着殿外的声音响起,赵扩和众臣一起,向着大殿门口看去。
宦官引领下,金人使节手捧书匣进了大殿,比起上次,这次则是要谦恭许多。
“大金皇帝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
金使手捧书匣,恭恭敬敬。后面的副使张天纲,目光瞥了一眼殿中,在赵竑身上停留,又收了回去。
“陛下,自绍兴和议后,金、宋两国在边界创置榷场,其后时有时断。如今我皇登基大宝,愿与大宋恢复边界榷场,互通有无,造福两国,还请陛下准允!”
金使完颜阿古贷恭恭敬敬,脸色柔和。
“尊使,在淮水一线、襄阳府、临洮府恢复榷场,此乃利国利民之善举,待我朝详加斟酌,再给大金朝一个回复。”
赵扩放下国书,抬起头来。
“互开榷场,此乃两国大事。史相大宋栋梁,臣想问一下,史相如何看待此事?”
金国副使张天纲肃拜而言,目光扫向了史弥远。
赵竑不由得心头一惊。这个张天纲,抬相贬君,这不是把史弥远架在火上烤吗?
御座上的赵扩不动声色,瞳孔微微收缩。
大殿上的魏了翁吴兢等人,个个都是脸色难看。
张天纲此举有心无心,弄巧成拙,显然激起了公愤。
“尊使,大小国事,乃是我大宋天子乾坤独断。在下是大宋臣子,唯我大宋天子马首是瞻,此事自有我大宋天子决断,老夫只是奉君命行事而已!”
史弥远脸色阴沉,冷声说了出来。
这个大金国使者胡言乱语,真是不知所谓。
“大金使者,恢复榷场,这是两国大事,仓促之间岂能决断?贵使还是先回驿馆,静待佳音吧!”
执政大臣薛极跟着开口。
重启榷场是善举,不但利于朝廷财赋,也可止停干戈,他是打心眼里赞同。
“这么说,大宋朝廷是愿意重开榷场了。不知济国公殿下,是何看法?”
张天纲的矛头,忽然指向了赵竑。
“这……”
赵竑看了一眼赵扩和群臣,正在踌躇,不知道张天纲是何用意,张天纲又开了口。
“济国公殿下作为大宋天子唯一的皇子,大宋的皇储,将来的太子,且已成年,难道对国事真一窍不通吗?”
赵竑心里“咯噔”一下。金使一会针对史弥远,一会又针对自己,摸不透此人是何意图?
“贵使,你休要挑拨离间,口出狂言。我大宋天子和皇子父子情深,君臣相知,你如此胡言乱语,居心何在?”
魏了翁怒容满面,怒斥起张天纲来。
张天纲却是冷冷一笑,毫不畏惧。
“魏相公,你不要夸大其词,大惊小怪。济国公才华出众,文韬武略,我大金人人皆知。无论是他的《临江仙》,还是他的《鞑靼策》,无不是惊世骇俗,可为千古流芳之作!身为大宋皇子,临朝听政,四年不见升迁,难道不是傀儡吗?皇孙被人下毒,不了了之,可知大宋皇子卑微,人人都可以暗算凌辱,让人思之发笑。”
“尊使,济国公是我大宋唯一的皇子,也是唯一的皇储,国之未来,没有卑微一说。”
魏了翁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感情这张天纲,是为赵竑抱打不平来的?
满殿群臣寂然无声,赵扩终于开口。
“赵竑,你身为我大宋皇子、国之储君,两国边界重置榷场,你有何见解,不妨直言。”
满殿群臣面面相觑,都是心惊。
金人使者咄咄逼人,官家似乎顺水推舟,要让皇子赵竑上位。
“陛下、尊使,两国重置榷场,利国利民,臣持赞成之议。但地点选择,官员遴选、以及朝廷法令,都要一一斟酌,不可仓促从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赵竑走了出来,中规中矩。
他也是暗暗吃惊。金人使者这么一出,这是要做什么?是在帮自己吗?
太子,那可是他梦寐以求的根本。
赵扩赞赏地点了点头。赵竑于朝廷法度、地方政务都是知晓,回答的也滴水不漏。
水到渠成,也许是时候确立太子的人选了。
看来,还是要和皇后杨桂枝谈谈。
“大宋皇帝,九月乃是我大金皇帝寿诞,出使前,我大金皇帝圣谕,闻济国公文才武略,特邀济国公出使金国,参加我大金皇帝寿诞。还请大宋皇帝恩准!”
张天纲朗声而言,赵扩和大殿上的臣子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贵使,大金皇帝善意,我大宋君臣心领了。至于济国公是否出使大金国,朝议之后,我大宋会给贵使一个答复。”
赵扩说完,看了一眼赵竑,微微点了点头。
能让金主亲自邀请出席其诞辰,这个赵竑,今天可是给大宋赚够了面子。
赵竑出宫,也是暗暗狐疑。
金使今天这一遭,到底是敌是友,是几个意思?
第80章 小技
会稽山,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群山叠嶂,草木葱茏其上,若云蒸霞蔚。
夏日清晨,树木掩映之下,处于山脚下的“郑氏铁坊”丝毫不见炎热,空气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赵竑从山径上走来,身后牵着马的田义等几个侍卫。众人汗流浃背,不过山清水秀,精神还都不错。
几个月过去,来回奔波,跟着李唐等练武骑射,赵竑黑了许多,人却精神了许多。
郑氏铁坊的冶铁已经走入正轨,无需他操心。他今天来,是为火炮铸造而来
据李唐讲,已经造出了几门火炮,他是来看效果的。
“殿下,我这都免了官,还跟着你,恐怕不合适吧?要是被史弥远那些人看到,恐怕又是麻烦。”
田义跟在赵竑身后,左顾右盼,像做贼似的让人鄙视。
铁粉坊已经被工部军器司接管,他现在是个草民,在这里进进出出,难免惹人非议。
“我都不怕,你怕个鸟!我雇佣你做我的私人幕僚兼贴身保镖,自己掏钱,这总行了吧!”
赵竑没好气地一句,鄙视田义畏畏缩缩。
有些事情,不是你怕就会天下太平。
“田大郎,你放心。现在殿下名动京华,那些搅屎棍就是想中伤殿下,也得仔细掂量掂量!”
侍卫胡大头牵着马,意气风发地说道。
“低调!低调!”
许胜看了看前面不动声色的赵竑,一本正经地说道。
耳濡目染,几个月下来,赵竑的许多口头禅,被这些年轻的侍卫照单全收。
看到郑豪坐在铁坊门口,歪着一颗大圆头,霜打的茄子一样,有气无力。
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老郑,怎么了,无精打采?”
看起来,朝廷夺了郑胖子的营生,他是很有些抵触情绪。
朝廷可是向他付了足足 10年 5000贯的“转让费”,够他一家子逍遥一辈子了。
“小人见过殿下。”
郑豪赶紧站了起来,满脸堆笑,给赵竑见礼。
“老郑,不用多礼。是不是因为铁坊要被官府买去,你因此闷闷不乐啊?”
赵竑笑着问道。有些事情乐在其中,可能真不是金钱所能替代的。
“殿下,铁坊是小人的命根子。官府买去,小人这心里,很是有些不舍啊!”
郑豪满脸的委屈。
这个赵竑,不去风花雪月、花天酒地,整天躲在山沟沟里搞这些无聊的事情。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世上还有他这样的人吗?
“老郑,冶铁国之重器,朝廷收回,也是无奈之举。”
赵竑一本正经说道,加重了口气。
冶铁新技术一旦外传,金人倒是没什么,万一传到鞑靼人那里,可是大麻烦。
“工匠们归于朝廷工部管制,没有了差役,拿着俸禄,岂不是更好?大家日子好过些,你也就看开些吧。”
“话虽然这样说,可小人这心里……”
郑豪眼神闪烁,嘴上依依不舍,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郑,来,坐下来喝茶!”
赵竑看了看门口的桌子,上面一壶热茶,香气袅袅。
“小人不敢!”
郑豪点头哈腰,满脸赔笑,却不敢坐下。
尊卑有别,贵贱自知,赵竑虽然没有架子,但他还不至于狂妄到要和皇子平起平坐这种地步。
“坐下吧。这里没有外人,喝茶吧!”
借花献佛,赵竑给郑豪倒了一杯茶,示意他坐下。
摆那些没用的架子,有什么意思?他还不至于如此浅薄。
“泉水清洌,雨前新茶,好喝啊!临安城的时候,我怎么就没喝过这样好的茶啊?”
赵竑品着茶,轻轻摇头,似乎很是享受。
“殿下,山水好喝,炭火也足。要是山下的普通人家,烧水都不容易,就别说喝好茶了!”
郑员外白手起家,虽然富贵,但骨子里还是个穷人。
“烧个水,也这么麻烦吗?”
赵竑靠在椅背上,品着茶,漫不经心。
这样的好水,可不是临安城随随便便就能喝到。
“殿下,关键是每次生火不容易,还弄得你灰头土脸。所以,殿下是沾了铁坊铁炉的光了!”
郑豪撅着嘴说道,赵竑睁开眼来,不由得一怔。
烧个水都那么难,没有煤气灶,难道还没有炭炉?
“殿下,乡下人都是烧稻草麦秆,有时候下雨天柴火潮,更难生火。”
郑豪嘿嘿笑着说道,站着喝茶。
“老郑,哥哥我教你一招,弥补你铁坊的损失。”
赵竑思索了片刻,想起了一件事情。
也许,这件事情有利于民生,可以把女人们从灶头上解放出来。
“殿下有何妙招?”
郑豪也是起了兴趣。
赵竑能工巧匠,谙熟奇技淫巧,他都自愧不如。
“老郑,把你的铁匠叫来,我自有交待,保管亮瞎你的狗眼!”
赵竑哈哈笑道,没肝没肺。
他拿起铅笔,在桌上的纸上画了起来。
从小就用蜂窝煤和煤炉,亲手做了不知多少个,蜂窝煤炉子和打蜂窝煤机,也是熟得不能再熟。
“殿下,这就是你所说的打煤机和炉子?这就是煤块?”
铁匠过来,郑豪和他看着图纸上的煤炉和蜂窝煤机,自己狐疑地问道。
打煤的机器倒是不难造,关键是煤球,到底怎样个搞法?
“记住了,炭粉和粘土介于四比一和三比一之间。蜂窝煤放进蜂窝煤炉里,生一次火,一天只需几块煤,一年到头也不用生火。烧水做饭,房间取暖,方便得很!”
赵竑得意地一笑,继续喝茶。
放一个蜂窝煤的炉子,以及放三个蜂窝煤的炉子,这两样炉子,一大一小,应该够做饭煮茶用了。
“一年到头不生火?”
郑豪和铁匠们还是不相信,满眼的怀疑。
“当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本事交给你,足够弥补你铁坊的损失了吧!”
赵竑拍了拍郑豪肥厚的肩膀,郑重其事。
“你卖你的,不过我要声明一下,这炉子和煤球的专利权可是我的。此外,每卖出一个炉子,外加 100颗煤球,我还是要收取一文钱的专利费。”
“二叔,你下去弄吧,要是不懂了再回来怪问我。”
郑豪支走了半信半疑的铁匠们,嘿嘿一笑。
“殿下,要是真能成,小人付你一成的那个什么费用!”
郑豪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
“殿下,小人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允许。”
赵竑看了看眼神闪烁的郑豪,点了点头。
这胖子头脑灵活,说话躲躲闪闪,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老郑,自己人,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郑豪帮了他,能帮到的,他也一定会义不容辞。
“谢殿下!大郎,你过来一下!”
郑豪眉开眼笑,冲着身后的铁坊里喊了起来。
跟着,一个肥壮的青年出来,泰山压顶,乌云蔽日,径直走了过来。
“殿下,这是小人的老大。大郎,快拜见殿下!”
郑豪笑嘻嘻介绍起了小胖子。
“小人郑途,拜见殿下!”
小胖子上前,向赵竑行礼,压力山大。
叫他小胖子是因为他年轻,其实他比他父亲的吨位更大,更高更壮。
“郑屠,你是屠夫?”
赵竑开起了玩笑。
眼前高大肥壮,一座山式的年轻胖子,让他莫名想起了水浒里的“镇关西”郑屠。
“殿下,犬子从小跟着小人冶铁打铁,上过学堂,最喜欢这些奇技淫巧。怎么会是屠夫?”
郑豪一本正经介绍起了儿子。
“开个玩笑,不要介意。子承父业,好!老郑,有话直说!”
赵竑也收起了笑容,严肃认真。
“殿下,小人想让大郎跟着殿下。你就说这铁坊,总得有个放心人看着不是。”
郑豪做起了举贤不避亲的自我推荐。
“殿下,关于铸造火炮,小人有一点心得,想和你说说。”
赵竑还没有说话,胖子已经兴致勃勃开口。
“哦,你倒是说说!”
赵竑点了点头,也是起了兴趣。
“小人认为,用砂模比用泥模好。泥模慢不说,还容易沾在铁管身上,有沙眼。但砂模就强多了,砂模容易散热,能透气,铁水可以慢慢冷下来,形成灰色铁。灰色铁韧性好,也容易用刀具切割。”
郑途侃侃而谈,很有些挥斥方遒的样子。
“这么说,你是有些心得了?”
赵竑心头一动,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高手在民间。这话真不是说着玩的。
“殿下,绍兴府造突火枪和震天雷,小人帮过忙,砂模和泥模都用过,因此知道一些铸造火器的道理。”
郑途嘴上谦虚,神情意气风发,看来有几把刷子。
“回殿下,前面铸的几门火炮,都被犬子给融了,他说炮管粗糙不中用。犬子已经准备好了一些浇注炮管的砂模。以前铸造铁管的时候,他就试过!”
赵竑还在惊讶,郑豪又不失时机地夸起了儿子。
田义微微有些尴尬。说起来,他只是按照赵竑的交待,中规中矩铸造火炮,并没有想的太多。
“好!郑途,说下去!”
赵竑赞赏地看着郑途,鼓励他说下去。
专业的事,必须专业的人去干,这是正理。
“殿下,铁管内部钻磨光滑,完全可以用水来帮着降温,避免刀具损伤,用固定好的刀具钻磨铁管内部。既能保证管壁光滑,也能让管孔保持笔直,保证炮管的质量,也能射得更远。”
赵竑心头吃惊。这小子有些本事,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那到时候不用铸造空心火炮,搭几架水车,固定柱体和刀具,直接可以从柱体里面挖出来?”
赵竑的话,让郑途呆了片刻,这才点点头,满脸兴奋之色。
“殿下,这真是个好主意!这样造出来的炮膛光滑顺直,比铸出来的要好许多。不过要是用柱体旋挖,可能会很费刀具!”
“好!不要怕费刀具,你尽管去试!”
赵竑松了口气。
看来这小子不是穿越来的,要不然不会不知道实心钻炮。
“郑途,铸炮的砂模,想必你已经准备好了。”
赵竑看郑途兴奋的样子,径直问了起来。
能不能得到重用,也得看是不是浪得虚名。有野心是好事,但才华也得匹配。很多时候,才华配不上野心,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殿下,小人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浇铸火炮。”
果然,郑途信心十足,兴致勃勃回道。
“好!过去看看!”
赵竑站起身来,对着满脸堆笑的郑豪,由衷地一句。
“郑员外,果然是犬父无虎子啊!”
想到了方法,又能去亲自解决,这就是不折不扣的人才。
看着赵竑离开的背影,郑员外懵懵懂懂摇了摇头。
这夸人的话,怎么听着就是觉得不对劲。
“别看了!赶紧去造炉子和打煤机!看看能不能用?”
郑豪朝着铁匠们喊道,心头也是狐疑。
这个土炭混合的蜂窝煤,真的能点燃?不会是唬人的吧?
堂堂大宋皇子,怎么会懂这么多的奇技淫巧?
第81章 躬行
“开始!”
铁坊里热气腾腾,随着郑途的一声呐喊,火红的铁水顺着铁槽从铁炉中滚滚流下,顺着浇铸口,进入了砂模之中,源源不断。
赵竑微微一笑。这个富二代,还是个有追求的有为青年。
一个砂模浇注完毕,下一个砂模接着浇注,竟然多达二三十个。
“殿下,大概要三到四天,就可以打开模具,然后清洗炮身,打磨炮膛。”
郑途脸被炉火照的发亮,声音里自信满满。
“郑途,你对自己铸造出来的火炮,有信心吗?”
赵竑不自觉问起了小胖子。
“殿下,小人实话实说,最少有七成以上!”
“好!我就是要你有信心,我才有信心!”
赵竑吐出一句“金句”,赶紧出了铁坊。
后世那句话怎么说的:我要我觉得,不是你觉得。
众人出了铁坊,都是汗流浃背,头脸热气腾腾。
夏日炎炎,这铁坊里温度极高,可以说是挥汗如雨,可是不好受。
“李唐,记下来,给冶铁的每个铁匠,每个月加3贯钱。同志……工匠们实在是太辛苦了!”
赵竑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回去后,这些事情要马上落实,相信工部不会阻挠。
工部尚书胡榘那个机灵鬼,慷朝廷之慨,相信他是不会掣肘自己的。
“殿下,请看!”
铁坊外的工棚里,郑途费力地从木箱里拿出一个铁球,让赵竑观看。
“这是火炮的炮弹?这么光滑?”
赵竑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木箱里的铁球,个个都光滑,泛着幽光。
“殿下,不错!这是 7斤的铁球,将它慢慢加热,然后打磨,表面就会光滑。”
郑途介绍,赵竑懵懵懂懂点头。
他虽然不懂这些工艺,却也知道,这个郑途是个人才。
这样光滑的炮弹,对炮膛的损伤会大大降低。
“郑途,你愿意跟着本国公,继续冶铁铸造火器吗?”
赵竑立刻有了决定。
他最喜欢的就是人才,尤其是年轻人。现在田义不在,铸造火器,需要有人在这里扎住场子。
“殿下,小人愿意!”
郑途大喜过望,脸上横肉乱颤。
“好吧!现在铁坊的火器铸造,都归你管了。包括火炮和手榴弹的生产,都是你说了算。田提辖虽然不再担任官职,但他还是你的老大。将来,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任重道远。你明白吗?”
赵竑郑重其事,一本正经叮嘱了起来。
聪明人,不需要把话说得太透。
“谢殿下提携!田大官人,日后多多提携!”
郑途恭恭敬敬,向赵竑和田义行礼。
谁不知道,田义是赵竑的心腹兼结义兄弟。他清楚自己的位置,还没有狂妄到要去挑战田义的权威。
“郑途,这几天,我们就住在村里了。有什么事情,去叫我们就是。”
炮坯冷却,再加上清洗打磨,怎么也得四五天。绍兴临安两头跑,还真有些得不偿失。
“殿下,火药已经差不多弄好了。你看,我该做些什么?”
郑途兴冲冲离开,田义下意识问道。
是啊,做些什么?
牙刷已经有了,牙膏不好搞,陶瓷是国粹;玻璃、骨瓷、钟摆、纺织机、蒸汽机,似乎都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东西。
肥皂、香皂!皂化反应!
赵竑的眉头立刻舒展了开来。
在目前的处境下,肥皂短平快,不耽搁事情,可以尝试一下。
作为正宗野鸡师范毕业的大学生,又来自知识大爆炸的后世,这些基本的操作,他还是懂的。
大量的稻草烧成灰烬,一份草木灰,两份水烧开蒸煮,放到第二天,几乎不用过滤,就是碱水。
熟石灰溶成水溶液,加入碱水,碳酸钙沉淀,上面的就是氢氧化钠溶液,俗称烧碱溶液。
烧碱溶液加热,加入植物油搅拌,油脂充分溶解形成溶液,这就是皂化反应。
在形成的溶液中加入细盐,即所谓的盐析作用,便产生了肥皂。
说干就干,雷厉风行,赵竑立刻吩咐下去。
“田义,咱们这样……”
有些事情,看起来平常,也许就能推动社会发展,促进百姓就业。
五天过去,郑途没有来叫赵竑看火炮铸造,反倒是田义匆匆过来,拉了赵竑就走。
“走!快去看看!”
赵竑有些期待,也不问,跟着田义出了房门。
到了郑豪家的院子里,果然,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村民。
而在院子的中央,郑豪的妻子拿着一个不规则的歪歪扭扭的长方块,正在木盆里洗着衣裳。
“你们看,才一炷香的时辰,就洗了五件衣裳,干干净净!可真是个好东西!”
郑妻喜滋滋地说道,展示着自己洗过的衣服。
有村民上去,将信将疑洗了洗手,连连称奇。
“果然很干净啊!比澡团还干净!”
众村民纷纷上去,洗手洗手上的小东西,都是纷纷惊叹。
这样干净的东西,的确是稀奇。
“殿下好手段啊!”
看到赵竑出现,众乡民纷纷见礼,让出一条路来,都是恭恭敬敬。
这个大宋皇子,天潢贵胄,懂的还不少,不像那些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想想也是,人家铁都会冶炼,更不要说肥皂这小东西了。
“殿下,这个东西能洗头吗?”
有村民大声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最好闭上眼,这个肥皂还是有些刺激,不过不伤手!”
赵竑指着那一个个切的狗啃似的奇形怪状的肥皂团,满面笑容大声喊道:
“在场的乡亲们,一人拿一块,回去洗衣裳洗头洗澡小孩喜洗屁股。没领到的下次再领,郑员外这里给你们登记一下!”
“谢殿下!”
“殿下仁义!”
村民们喜笑颜开,纷纷上前,田义李唐纷纷给村民们发起肥皂来。
这个皇子,有些话粗俗,听着反而亲近。
“田同学,你真是暴殄天物。这么好的肥皂,让你做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坨狗屎。真有你的!”
赵竑看着田义,气不打一处来。
“殿下,放心吧。这不是刚试出来吗。回头我做一些模具,做成各种形状,保证又漂亮又好用!”
田义尬笑着说道。
“好,外观要做得漂亮,最好再配上铁盒木盒的漂亮包装,那样才能卖出好价钱。到时候再让小报宣传宣传,保管你赚的盆满钵满。现在,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吧?”
赵竑向田义传起了自己的生意经。
闲着也是闲着,就让田义好好地去做肥皂香皂这份有前途的事业吧。
“说好了,我只是暂时干这个,卖出来的钱也是朝廷的。这样你做的事情,官家和那些臣子都能看到。”
田义的话意味深长,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反正田义他们也不差钱,做出了“业绩”,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
田义犹豫了一下,忽然道:
“殿下,豆油太贵了,能不能用猪油啊?”
相比之下,猪油可比豆油便宜多了。
“当然可以!”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差点冒出一句“why not”。
脂肪油和植物油的主要成分基本都一样,或许有些小差异,但本质相同,都是做肥皂的原料。
“那就好。不然可真是太糟蹋东西了!”
田义点点头,如释重负。
“回去后买些香料,把肥皂做成香皂,样子做好看点,专门赚富贵人家的钱。记住了,没经过我这个总工程师的允许,做肥皂的手艺,可不能外传!”
赵竑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香料?总工程师?
田义懵懵懂懂点点头。
香皂可是奢侈之物,做出来的那个“香皂”,价钱也不能低。
“殿下,你可真是让亮瞎了小人的够眼!”
许胜用赵竑的口头禅,由衷地叹了出来。
“这几天,你们也帮了不少忙,回头香皂做出来,给你们一人发上几块!”
赵竑哈哈笑道。
“殿下,香皂的事以后再说。还是先给兄弟们发几块肥皂吧。”
李唐黑着脸尬笑道。
“一点追求都没有!”
赵竑摇摇头,看了看周围。
“老郑呢?怎么不见他出来?”
“殿下,老郑在后院,正在打那个蜂窝煤呢!”
郑妻笑呵呵地说道
郑家后院,“叮当”的撞击声传来,郑豪穿着一件无袖的两裆背心,下体合裆短裳,赤着脚,双手提着打煤机,正在打着蜂窝煤,满头大汗,不亦乐乎。
看他旁边的屋檐下,已经堆了一两百个圆柱状的蜂窝煤球。看样子,郑豪已经忙活了一阵子。
李唐等人纷纷围了上去,也不帮忙,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郑豪气喘吁吁地表演。
“殿下,你先坐着,先喝茶!”
郑豪满头大汗,动作不停,他的小女儿赶紧上来,乖巧地给赵竑泡茶。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赵竑的习惯,喜欢喝泡茶,而不是茶叶粉末。
“多谢了!”
看来郑豪家教不错,孩子们都是礼貌,没有丝毫的骄纵。
“殿下,这蜂窝煤要晾几天呀?”
郑豪一边打煤球,一边喘着气问道。
“这么好的天气,一天就够了!一般的晴天,最多两三天吧。”
赵竑坐了下来,看了看院子,继续问道:
“那个炉子,你弄好了吗?”
“殿下,那个简单,比冶铁的炉子好弄多了。炉子已经晒干了,马上就拿过来!”
郑豪放下打煤机,过去拿了两块有些发白的煤球过来。
“殿下,麻烦你给看看,这已经晒了一天,看成不成?”
“老郑,你这效率挺高的呀!”
赵竑看了看煤球,拿手捏了捏,结实不掉渣,轻轻点了点头。
“应该可以了!”
仅仅四五天功夫,不但打煤机造出来了,蜂窝煤也有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煤炉了。
“煤炉来了!”
说话间,郑豪的二叔铁匠郑二兴冲冲提着蜂窝煤煤炉进了院子。
“开始吧。”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
“劈柴、生火!”
柴火上,蜂窝煤被烧了个半身通红,赵竑拿起火钳,夹起煤球,放入了蜂窝煤煤炉,跟着夹了两块重叠上去。
“殿下,这真的能行吗?”
郑豪将信将疑,看着眼前的炉子。
如果真行,这或许真是个赚钱的好门路。
“郑员外,要相信我,相信科学,相信人民群众的智慧!”
这都是千锤百炼,经过生活检验的技术结晶,怎么可能不行?。
“殿下,你是个大才,小人当然相信你!”
郑豪满脸堆笑,奉承着赵竑。
“郑员外,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面。将来,你就好好的数钱吧!记住了,我的专利费,千万别忘了!”
赵竑微微一笑,很是有些嘚瑟。
都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他不过是站在了郑氏父子田义等人的肩膀上。
想起了什么,赵竑放下茶杯,郑重其事叮嘱道。
“郑员外,记着换煤,一天大概三四块,下面的封口可以调节燃烧的快慢。记住了,放在屋子里烧的话,一定要开着窗户或门,至少要留出点空隙。不然会死人的!”
一氧化碳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有,卖的时候,一定要把中毒的注意事项告诉所有买炉子的人家,千万别大意。否则惹上官司不说,弄不好要倾家荡产,锒铛入狱!”
赵竑板着脸,面色凝重说道。
“殿下放心!小人一定小心!”
赵竑面色严肃,郑豪也是一本正经回答道。
乡下人家屋子,都是封闭的。即便是城里那些宅屋,不透气的几乎没有。
“郑员外,放心吧!卖上一两年,到时候女儿的嫁妆都有了!”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蜂窝煤方便节能,一定能成为大宋万千家庭的最爱。
“殿下,就这样烧着,一天三四个煤球,一年四季不生火,能行吗?”
李唐围着蜂窝煤炉子仔细打量,目光中都是疑惑。
“把你那个“吗”字去掉,一定能行!”
喝了口茶,赵竑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火折子闷火就行,蜂窝煤为什么不行?到时候肯定吓的你农家肥飙射!”
后世千锤百炼经过时代验证的产物,怎么可能不行?
目光扫向铁坊的方向,赵竑的眉头微微一皱。
郑途这小子,应该要造出火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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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发酵
临安城,和宁门,皇城南大门。
清晨时分,金甲卫士持戈值守,肃穆庄重,行人远远避开。
忽然,和宁门外正对的御街方向,人潮汹涌,一大群学子汹涌而来,让警戒的卫士一阵骚动,他们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好像是太学生!”
一个卫士惊恐地喊了起来。
“他们来干什么?赶紧通知夏帅!”
这么多的太学生前来皇宫,气势汹汹,卫士们都是傻了眼。
很快,太学生们到了和宁门前,他们一起跪倒在地,手里举着奏章,异口同声。
“为国除贼!伏见圣驾!”
太学生们慷慨激昂,嘴里大喊,声势浩大,卫士们不敢驱赶,只是守住了紧紧关闭的宫门。
太学生们的举动,早已惊动了整个御街,无数的百姓跑来围观,和宁门前立刻成了人群的海洋。
太学是朝廷在科举考试之外,第二个选拔官员的基地。太学上千人,现在来的虽然只是一两百人,但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太学学生人数众多,不论是太学求学期间,还是入仕之后,对大宋朝政,影响巨大。
在南宋时期,太学生时常上书,参政频繁,影响巨大。
南宋之初,太学生陈东上书主张启用李纲,斥退黄潜善、汪伯彦,积极主战以恢复中原,最终被宋高宗赵构害。陈东死后,识与不识皆为流涕,可见陈东及其主张深得人心,赢得了时人的同情。
宋孝宗朝,权相汤思退执政,继续对金求和,引发太学生不满。太学生张观等七十二人上书,论汤思退、王之望、尹穑等奸邪误国,招致敌人,请斩之。汤思退忧悸死。
宋光宗执政,绍熙二年十一月,宋光宗以身体有疾,不去看望老父亲宋孝宗,群臣上书苦谏,太学生也踊跃参与。
宋宁宗朝,金军南侵败绩,权相史弥远却没有趁胜进击,收复中原失地,而是采取了消极的退让政策,授意其党羽胡榘与金人和议,直接激怒了主战派与激进的爱国学生。太学生何处恬欲请诛胡榘以谢天下。相率上书的太学生竟有二百七十三人之多,可见众人怨愤之深。
可以说,太学生参议朝事,由来已久,也是经久不衰。
今天,毫不例外,太学生们又一次,激愤而起了。
众目睽睽之下,太学生江万里和余玠走了出来,站在了队伍前面。
“各位学子,大家都坐吧,听我说几句!”
江万里大声呐喊。围观的百姓和所有坐好的太学生,一起安静了下来。
“沂王嗣子赵贵诚,本会稽一乡间闲人,无才无德,却由一无赖摇身一变,成为亲王贵胄,甚至还有奸臣想捧其上位,敬为太子。而济国公赵竑,文韬武略,才华横溢,却被居心叵测之人处处针对,就连他的麟儿,大宋皇帝的皇孙,也差点遭人暗算,死于非命。你们说,这世间还有天理吗?堂堂大宋朝廷,竟被这些奸臣宵小玩弄于股掌之上。大宋天子的颜面何在?大宋朝廷的威严何在?”
江万里说完,余玠又接了上来。
这位历史上的抗蒙名将,现在还只是太学的一个上舍生而已。
“奸臣横行,朝政昏聩,我们这些太学生该怎么办?”
余玠面色凝重,挥拳大声呐喊道:
“我们要求,大宋天子速立济国公为太子,以绝奸臣之望!”
“速立太子!速立太子!”
太学生们跟着余玠,一起高声怒喊了起来。
警戒的卫士们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太学生到这里来请愿,是要举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也难怪,作为大宋皇帝唯一的皇子,济国公赵竑如今声名鹊起,其中却阴风阵阵,说他荒淫无度,又加上他的儿子差点被毒杀。
太学生们义愤填膺,显然是为赵竑抱打不平,要求皇帝早立太子。
“速立太子!速立太子!”
太学生们一起呐喊,旁边的百姓也纷纷跟着喊了起来。众人声嘶力竭,喊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皇宫外山呼海啸般的吵闹声,早已惊动了坐在蒲团上修道的赵扩。对于这位醉心于修炼成仙的大宋皇帝来说,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就是不能打扰他修心养性。
“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赵扩皱起了眉头,向一旁的李顾问道。
“听回禀的卫士说,好几百太学生聚集在和宁门外,向官家请愿。”
李顾小心翼翼地回道。
“请愿什么?到底是为何事?”
脑子里除了修道,赵扩记住的事情实在太少。
“回禀官家,太学生和百姓们请愿,要求官家速立太子,否则他们就不离去。”
“朝廷立嗣,关他们什么事?”
赵扩脸色一沉,思索片刻,这才问道。
“济国公现在那里?”
“回官家,济国公好像还在会稽铸造火器,还没有回来。”
“作壁上观,好深的心计呀。”
赵扩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继续问道。
“李顾,依你说,该如何处置?”
赵竑稳坐钓鱼台,这让他惊讶,也让他有些不快。
原以为赵竑是个至诚君子,现在看来,小瞧了世人。
“官家,宦官不得涉政。奴才不敢。”
李顾赶紧说了出来。
“但说无妨。”
外面的嘈杂声不断传来,赵扩有些心烦意乱。
“陛下,奴才以为,太学生们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和最近下毒谋杀皇孙一事有关。坊间流言四起,说沂王嗣子赵贵诚天生异象,有帝王之仪。那些个请愿的太学生基于义愤,这才上书。”
李顾低声说道,还小心地看了看周围。
“李顾,看来你和赵竑处的不错,你也知道为他说话了。”
赵扩轻声冷笑了起来。
“奴才对官家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还请官家明察!”
李顾“噗通”一声跪下,频频磕起头来。
“起来吧,朕就是问一下,你慌什么。”
李顾颤颤巍巍起来,赵扩看着眼前的太极图,似乎是自言自语。
“这个赵竑,能让太学生和金人为他说话,他还有这样的手段?”
赵扩也是心头狐疑。太学生有可能是受赵竑蛊惑。但金国使者为赵竑说话,难道是因为赵竑在《鞑靼策》里的抗蒙主张?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原因。
李顾汗流浃背,不敢吭气。
皇帝看似温文尔雅,平和静气,实际上却是心思缜密,什么都知道。
“李顾,你去传旨,收了太学生们的上书。告诉他们,立太子一事,朕会详加考虑的。”
终于,赵扩轻声说了出来。
“官家,只怕这样说,他们不肯离去。万一要是闹大了……”
李顾支支吾吾,眼神闪烁。
“那你就告诉他们,一个月,不,两个月。两个月朕一定立太子。快把他们赶走吧,让朕清静一下。吵死了!”
赵扩恨恨说道,头晕眼花,心烦气躁。
这些人再不走,他还怎么打坐?怎么修道?
“奴才遵旨。”
李顾赶紧轻轻退了出去。
谁也不能打扰了这位大宋官家的清静。
不过,他不明白,官家既然要修身养性,为何不做太上皇,那样绝对没有人打扰。
还是舍不得放开手中哪一点点的权力呀!
“看来,不得不用点计谋啊!”
李顾出去,赵扩苦笑一声。
皇后那里,又岂是可以随随便便蒙混过关。
目光扫到了酒壶,赵扩心头一动,转动轮椅到了桌前。
“江万里、余玠,你们都是上舍生,表现良好,可能就要外派任职。你们在这里裹胁民意,蛊惑众生,难道不要自己的仕途了吗?”
参知政事薛极出来,黑起脸来,训斥起江万里和余玠二人。
“江万里,济国公当不当太子,朝廷自有规制。我朝历代君王,均是在大行之前才立太子。你们这样做,岂不是诅咒官家,还是快快退去吧!”
另一位参知政事胡榘,也在一旁苦劝。
“薛相公、胡相公,此言差矣。绍兴三十二年,高宗皇帝立孝宗皇帝为太子,本朝景献太子开禧三年就被立为储君,何来大行前立太子之俗成?况且,我等只是在这里请愿,何来蛊惑人心一说?济国公殿下作为官家唯一的皇子,蛰伏四年之久,为何不能立为太子?他有什么大恶吗?朝廷要废了他吗?”
江万里一张利口,问的胡薛二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胡相公,你不要危言耸听。我朝早立太子,不乏先例。我倒是想问一下,你们这些参知政事,对毒害皇孙一事熟视无睹,又任由坊间对皇子赵竑中伤污蔑。如此不作为,恐怕愧对官家的信任!如今的态势,济国公不要说被立为太子,恐怕他这个皇子之位,也要被废了吧。”
余玠冷冷一笑,拱手一揖。
“这……”
薛极和胡榘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皇子被下毒,此事已经闹的满城风雨。如果任由其发酵,只怕会引起学潮,局势越来越糟。
“薛相公,胡相公,我等就想知道,济国公殿下作为我大宋皇帝唯一的皇子,为什么不能被立为太子?那个沂王嗣子赵贵诚,身上有龙鳞,出生时满屋生香,这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好好查查,究竟是什么人在后面为他造势?他们想干什么,要篡立太子吗?”
江万里说完,对着汹涌的学生和百姓,又挥拳怒吼了起来。
“早立太子,早立太子!”
“早立太子,早立太子!”
百姓和太学生一起附和,声震云霄。
皇帝近侍李顾跑了出来,在薛极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薛极点点头,朝着太学生们大声喊了起来。
“皇帝有旨,将所有太学生的上书收集,皇帝要亲自御览!”
薛极指示着官员,将太学生们的上书全部收集,让官员送进宫去。
“江万里,余玠,各位太学生,大家赶紧回去,不要再胡闹了!”
薛极挥挥手,就要拂袖离去。
“薛相公,我们就在这里等候。官家什么时候答应我等,我等什么时候离开。”
江万里不屈不挠,和余玠坐了下来,人群顿时静默。
“真是冥顽不灵,愚蠢透顶!”
薛极看了看李顾,这才大声说道:
“官家已经说了,两个月内,朝廷必立济国公为太子。这下,你们该满意了吧?”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万里和余玠对望了一眼,一起跪下,伏地山呼万岁。
皇帝金口玉言,要是到时候食言,在来伏阙上书就是。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的太学生和百姓们一起呐喊,这才心满意足,纷纷离去。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李顾苦下一张黑脸。
皇帝说的话,真的能兑现吗?
第83章 苦肉
坤宁殿中,大宋官家赵扩和大宋皇后杨桂枝面面相对,一个轮椅,一个坐在椅子上,宫女宦官远远避开。
“官家可是很久没有来了。”
杨桂枝喝着茶,面色平静。
“打坐养气,图个清静。皇后一向可好?”
赵扩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丝笑容。
在杨桂枝面前,他总是觉得局促不安,甚至下意识有些惧怕。
“马马虎虎,吃的饱,穿的暖,就那样吧。”
杨桂枝的回答,依然是风淡云轻。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皇后都有了白发了。”
看到杨桂枝头上的白发,赵扩不知不觉感慨的一句。
“是啊。你我现在都是大半截入土的人了。官家气色不好,还是少食些金丹。”
赵扩的感慨看在眼中,杨桂枝眼中也有了一丝感情。
“皇后说的是!不过,谁知道还能活……”
赵扩苦笑一声,随即转换了话题。
“我刚才过去看了一下曹美人,恐怕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曹美人和杨桂枝当年争皇后,赵扩选择了杨桂枝。如今曹美人病重,恐怕挺不了多久。
“生老病死,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平民百姓,谁也难逃这关。”
杨桂枝放下茶盏,看着赵扩。
“官家今日前来,是有事说吧。”
赵扩过来不稀奇,难得的是待这么长时间,欲言又止,肯定有事。
“皇后,济国公赵竑诞下皇孙,被人下毒的事情,皇后应该知晓吧?”
赵扩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了起来。
“这个我知道。怎么了?”
“金使来朝,说是金皇九月寿诞,邀济国公访金,重开榷场,共商国事。不知道皇后的意思……”
果然,赵扩扯到了济国公赵竑的身上。
“官家,宋金已经休战,出使金国,倒也未尝不可。听说鞑靼大军西征就要回来,恐怕金国是要把大宋拖入战火。官家慎之。”
杨桂枝精明,眼光独到,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本质。
“是是是!皇后说的是!”
赵扩连连点头,脸上堆起了笑容。
“官家,你到底要说什么?不妨直言!”
杨桂枝心里,莫名地一阵凄凉。
他们三十多年的夫妻,这样说话拉家常,之间都是小心和猜忌,让人悲哀,也让人无奈。
是她太过强势、还是赵扩对自己心生嫌猜?
“皇后,近日有大臣进言,济国公赵竑已为皇子四年,应当立为太子。不知皇后如何看待此事?”
赵扩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这是朝廷大事,官家自作主张即可,不用来问我。”
果不其然,说到底,还是为了赵竑的事情。
几十年的夫妻,他找自己,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吗?就不能好好地说会话吗?
“这是那里的话,当然要问皇后的意思。一旦济国公晋为太子,将来也要皇后这个娘娘给他把关,让他不要犯错。”
杨桂枝没有表态反对,赵扩的心稳了大半。
“看来官家已经决定了。既然如此,官家又何必问我。官家一国之君,自己做决定就是。”
赵扩面容苍老憔悴,杨桂枝心软了下来,不想为难他。
“皇后不知,那些太学生们,天天在皇宫外静坐请愿,要立济国公为太子。我这也是被他们闹的心烦,所以来问皇后的意思。”
赵扩态度谦恭,依然想得到杨桂枝的态度。
“听说沂王妃这几天来了几次,也是谈赵竑的事情吧?”
杨桂枝开口问道。其实沂王妃进宫,也来找过她,也是谈赵竑的事情。
“沂王妃烧香礼佛,过来说些陈年往事。再说了,她和济国公十几年的母子,老人家嘛,除了说说子女,还能说些……吭吭!”
赵扩心知肚明,一点也没有隐瞒。
在这位精明强干的皇后面前,他确实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赵竑连续咳嗽,喷出一口血来,吓得杨桂枝立刻站了起来。
“官家,你怎么了?快去叫太医!”
地上梅花点点,杨桂枝厉声喊了起来。
“皇……后,不……不用了,没什么。这身子骨越来越差了,也不知道能撑到那一天。”
赵竑喝了大半杯茶,似乎稳定了下来。
“皇后,你看济国公立为太子的事情……”
“好好好!我不反对!”
杨桂枝连连点头,跺脚急道:
“你说你,身子骨都这样了,还操心这些事!快,快去叫太医!”
“我没什么。那就多谢皇后了。”
赵扩有气无力说道,恍恍惚惚。
“官家怎么会这样?”
赵扩被扶着躺下,杨桂枝把太医叫到一旁,轻声问道。
“回皇后,官家刚才的吐血中,酒味不轻。官家应该来坤宁殿之前,小酌了……几杯。”
“几杯?”
杨桂枝一愣,瞬间反应了过来,她看着榻上沉睡过去的赵扩,眼神复杂。
“这又是何苦?”
“官家饮酒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说,否则……”
杨桂枝目光冷厉,太医连连点头,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杨桂枝沉思片刻,招了招手,贴身宦官赵国臣赶紧跑了过来。
“赵国臣,你出宫一趟,告诉史弥远,立太子一事,让他不要掣肘。”
赵国臣离去,杨桂枝对着眼前的空气出神,良久才喃喃自语,轻轻吐出一句。
“自己身子骨都不要了。这又是何苦?又是何必?”
清河坊,宰相史弥远府、大堂中。
即便是夏日炎炎,堂中也是凉爽,甚至有些悄怆幽邃,穿的单薄会冷的让人发抖。百姓和权贵的差距,不言而喻。
“程相公,金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史弥远长子史宅之首先开口,问起了礼部侍郎程泌。
主座上的史弥远眉头紧皱,低头沉思。
对于天不怕地不怕皇帝也不怕的宰相相公来说,最怕的,就是北边的这个凶邻居。
“史相,在下也是不知。阿古贷和张天纲密不透风,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程泌对着史弥远的方向轻声回道。
金使关注济国公赵竑,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金帝为何要邀赵竑出使金国?到底是何用意?”
史宅之代替父亲,继续问道。
“史相,金皇登基不久,内修善政,外和夏宋,显然是为了对付鞑靼。以老夫所见,或许和鞑靼西征归来有关。”
薛极捋着白须,愁眉苦脸说了出来。
“鞑靼?”
史宅之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赵竑?金人也太看得起他了!就凭他,也能左右得了大宋朝政?”
赵竑不过一无权无势的皇子,他还能左右朝廷大事?
这岂不是笑话!
“史相,太学生闹事,要不要把带头的几个抓起来?”
刑部尚书赵汝述赔着笑脸问道。
“抓起来?凭什么抓人?赵相公,你是要天下大乱吗?”
薛极摇摇头,心头满是鄙夷。
堂堂刑部尚书,国家重臣,就这么点智商,也不知道是怎么混上的?
皇帝都没让抓太学生,你刑部充什么大头?真要是抓了,那些清流还不把朝堂闹翻?
“那就眼睁睁看着赵竑当上太子?这个搅屎棍,跟疯狗一样,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梁成大黑脸上神色愤愤然。他和赵竑积怨已久,随时准备着和对方火拼。
“梁相公,你堂堂御史中丞,国家重臣,知道他是疯狗,你还在朝堂上和他较劲?要不是有人拦着,你恐怕要被赵竑那疯子给揍了!”
程泌冷冷一笑。
“吭吭!”
史弥远轻轻咳嗽了一下,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表情都是一本正经。
“程相公,你再从金人那里探探,金人到底是个什么打算,金主为何要邀赵竑使金?”
史弥远思索着吩咐下去。
金皇邀请赵竑出使金国,绝不仅仅是寿诞,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程泌赶紧领命。
“赵相公,让刑部的公人们明察暗访,把那些小报背后的人揪出来。尤其是赵竑身边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
“史相放心,下官这就去办。”
赵汝述满脸赔笑说道。
薛极看了一眼赵汝述,眉头一皱,没有吭气。
就赵汝述下面那些酒囊饭袋,让他们敲诈勒索百姓、狐假虎威还行,说到做事,那可真是高看了他们。
“你们谁知道,赵竑的火器造的怎么样了?”
史弥远下意识问了起来。
原来以为赵竑一事无成,想不到他接连冶炼出了好铁,又造出了威力大的火药。
“回史相,赵竑已经造出了几门火炮,可以两三百步破甲。听说赵竑还不满足,把炮又给融了,重新铸造。这几天,他都在会稽山的铁坊里面。”
胡榘是工部尚书,赵竑的直接上官,对绍兴府的事情门清。
“两三百步!”
史弥远吃了一惊。
射程可以达到两三百步,完全可以改变战场形势,至少可以自保无虞。
这个赵竑,这真是个人才。
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惜了!
“热死他个狗日的!”
梁成大脸色阴沉,恨恨一句。
“胡相公,火器和火药冶铁一样,都是朝廷重器,千万不可泄露出去。让夏帅派殿前司禁军轮流值班守,严防为他人所乘!”
史弥远郑重交待了起来。
胡榘点头哈腰,拱手领命。
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进来,在史弥远耳边嘀咕了几句。
“天太热,诸位都当心点,散了吧。”
史弥远开口,众人纷纷起身,告辞离开。
“见过史相!”
宦官赵国臣进来,向史弥远行礼。
“赵公公,请坐,上茶。”
赵国臣坐下,和史弥远嘀嘀咕咕,史弥远眉头紧锁。
“这真是皇后的意思?”
“回史相,奴才哪敢乱传懿旨?今日官家找过皇后,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官家还吐了血,昏迷了好一阵子。”
该说的不该说的,赵国臣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官家吐了血,昏迷了过去?”
史弥远心头一惊。
“千真万确!奴才哪里敢瞒史相!”
“你回去告诉皇后,让她放心就是。”
史弥远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史相,乌孙送了一些解暑的引子和果子过来。”
赵国臣离开,余天赐在一旁轻声说道。
“这个乌孙,也学会投石问路了。”
史弥远摇摇头,轻声一笑。
“你让人回礼过去,告诉乌孙,稍安勿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余天赐点头称是,面色尴尬。
“史相,天赐办事不力,还请史……”
“畏斋,不用担心。老夫说过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放心做事去吧。”
史弥远打断了余天赐的话语,脸上镇定自若。
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何况这一点点小小的挫折。
赵竑想当太子,那就许了他。他不是要去出使金国吗,那就让他去吧。
谁输谁赢,不到最后一步,尚未可知。
第84章 超越时代
会稽山下,浦阳江水滚滚而去,岸边杨柳依依,江面上渔舟往来,摇摆颠簸,出没于浪花之中。
从古到今,浦阳江都不是一条安静的河流,脾气暴躁,时有泛滥,决堤是家常便饭。
岸边的柳荫下,赵竑坐在椅子上,看着滔滔的江水出神。
风浪越大鱼越贵!
强哥的话语,忽然在他心头泛起。
强哥你是打鱼的,你难道不知道,风浪大了,是会死人的。
这似乎符合自己目前苦苦挣扎的处境。
铁坊那边铸炮,原以为只要四五天,最多10天,现在足足待了一个月,火炮也没有出来。
而他也不得不来回奔波于临安城和绍兴府会稽山之间,乐此不疲。
知易行难。一个炮模就是上千斤,准备好炮模,然后再化铁浇筑,起模齐口,再把火炮内膛镟光滑,钻火门等等,一项一项复杂无比,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好在他亲自在这里盯着,工部的官员,以及那些不时过来巡查的衣冠禽兽,才没人敢掣肘。谁都知道,一旦得罪了这位脾气火爆的皇子,下场肯定会很惨。
江边浅水处,一些半大孩子在凫水玩耍,兴趣盎然。赵竑忍不住大声劝道:
“不要游远了!要小心!”
“知道了,殿下!”
岸边河水浅,还算平静。孩子们也知道危险,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就是不知道,一旦蒙古铁骑滚滚而来,他们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愉快地玩耍?
“殿下,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李唐在一旁,挺着那张永远不变的黑脸。
“怎么了?”
“太学生请愿,大臣纷纷上书,官家一动不动。看起来,殿下的太子之位,情形不妙啊!”
提到了朝事,许胜满脸的忧心忡忡。
“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还以为什么事。稍安勿躁!”
赵竑反应过来,微微一笑。
“风浪越大,鱼越贵!我就不信,史弥远和杨桂枝能一手遮天!”
他的大舅子周平在临安城运筹帷幄,兴风作浪,他就不信,史弥远能扛得住民意汹汹。
即便是史弥远能扛住,杨桂枝呢?在赵扩和舆情的双重打击下,她能抗住吗?
归根结底,赵扩还是一国之君。他只要提出立赵竑为太子,史弥远也难以阻挡。
毕竟,这是皇室大事,他要阻挡,师出无名,并且会被朝野非议。
“这个时候,还想着吃鱼!你还不是皇帝呢!”
李唐嘴里嘟囔了一句。
“殿下,火炮出来了!郑途请你过去!”
赵竑正要说话,胡大头兴冲冲过来,向赵竑禀报。
“走!过去看看!”
赵竑精神一振,下意识站了起来。
千呼万唤始出来,他朝思暮想的火炮,终于面世了。
一门门火炮摆在木架上,光洁亮幽,一个八字的撑架,犹如一个个大小动物蹲在地上,蓄势待发。
“殿下,这是小型火炮,重 30斤,长两尺,这是 50钱的小弹丸,这是 30两的大铅弹,和火炮的口径一样大小。至于射程和装多少火药,就要通过试炮决定。”
郑途满面红光,先介绍起了小炮。
这么精美的工艺品,应该入得了这位殿下的法眼吧。
“都带上,现在就去试试!”
赵竑的心里,也是充满了期待。
像野兽蹲在地上,这就是后世的所谓虎蹲炮了。
山脚下的一片荒野上,两门黝黑的小炮并排放在地上,阳光照耀下,炮身寒光幽幽。
“李唐,你和许胜量一下,前面那峭壁到这有多远?”
赵竑看了看远处的山坡。大概有两三百米,应该能打到了吧。
第一次,不应该奢望太多。
“殿下,大概 62丈!”
李唐量了一下,跑回来禀报。
62丈,大概 190米,第一次试炮,应该是个不错的距离。
“把靶子立在石壁前面,试炮!”
赵竑兴趣盎然,挥了挥手。
田义拿起榔头,“邦邦”几下,把火炮用铁钉固定住。他亲自装填弹药,迫不及待点燃了火绳。
赵竑和众人一起远远走开,捂住了耳朵。
远远躲开,主要是害怕火炮炸膛,危及人身安全。
“蓬!”
硝烟弥漫,远处靶牌支离破碎,石壁上碎石块纷飞,声势很是吓人。
“我的天!这要是打在人身上,那还了得!”
李唐和许胜跑过去查看,几人面面相觑,都是脸色发白。
这哪是什么火炮,这是杀人的利器!
“重新换一个靶子,把火炮拉远到 100丈,继续试炮!”
赵竑继续喊了起来。
“遵命!”
田义兴致勃勃,先用湿拖把清理炮膛,再用干拖把拖干,装填弹药,开始了下一轮的试验。
连续试了几次,火炮都没有炸膛,但是有效的杀伤范围,定在了 80丈左右。
“殿下,你真是个神人!小人佩服!”
李唐和郑途几人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这东西要是用在了战场上,还不得砸倒一大片。要是有几百门炮,千军万马也要屁滚尿流。
“都起来吧。”
赵竑看着火炮,微微一皱眉头。
他隐约记得,小炮的杀伤范围,也就是破甲距离,最起码也应该在 500米左右,也就是 160丈左右。
这怎么才只有 80丈,一半的有效射程?
难道说,是用药量太少?
但是要增加用药量的话,药室就会塞满,火药就不能充分燃烧。
看来,还得扩大药室的直径和长度。
“殿下,难道你还不满意?”
郑途狐疑地问道。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大的杀伤力,应该是足够了吧。
“当然不满意!火炮的设计还有缺陷,还需要改进。要不然,就得拿人命去填!”
赵竑实话实说,指着药室的位置。
“郑途,药室这里,加长一寸,直径再扩大一寸,装药量在……八两左右。”
“殿下,那铸造出来的火炮怎么办?”
郑途一下子傻了眼。
“凉拌!拿回去重新溶了,重新改做模具!记住了,这是国之重器,这也是科学,要很多次反复的尝试,千万马虎不得!”
赵竑一本正经地吩咐道。
这是科技,岂能一蹴而就!
只有火器,才能改变大宋军队对蒙古骑兵的劣势。不管是不是他将来当皇帝,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必须去做的事情。
“小人遵命!”
郑途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正如赵竑所说,国之重器,哪有一次成功的道理?
“殿下,这是两门大一些的火炮。”
郑途跟着介绍了起来。
目光转向两门大型火炮,看着装载火炮的两轮架子车,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这就是炮车?”
好好的火炮放在上面,跟蹬三轮车收破烂似的。
这也太掉价了吧!
看来,还得好好交代这些家伙一下,早日把好的炮车造出来。
“殿下,这是临时拉来的,不是正规的炮车。这是将军炮,重 500斤,长一米五,发射 7斤的实心铁球。”
田义老脸一红,指着破烂车上的火炮,试探着问道:
“殿下,要不要试上几炮?”
“废话少说,赶紧试炮!”
尽管炮车是收破烂的,但对于这种野战火炮,赵竑还是非常感兴趣。
郑途和田义一起上前,装填弹药,众人远远避开。田义点燃火绳,快速跑开,和众人一起,藏在了山坡后。
其实并不用担心,第一次装的火药量都偏小,根本不用担心火炮炸膛。
“蓬!”
烟雾缭绕,炮弹飞入空中,化为一个黑点,砸得寸许厚的木靶破裂,木屑纷飞。
“报一下,多远?”
赵竑大声呐喊,挥起了旗子。
很快,对面那边的许胜挥起了绿旗。
“100丈!”
田义兴奋不已,哈哈大笑。
100丈,足以惊世骇俗了。
“才100丈,高兴个屁!加药半斤,小心炸膛!”
赵竑的怪叫声传来。
“多少丈?”
又是一声炮响,赵竑大声问了起来。
“殿下,200丈!”
田义的大喊声传来。这一次,应该可以了吧。
“再加药半斤!人躲远点,小心炸膛!”
赵竑盘算了一下,又大声喊了起来。
这要是有个喇叭喊就好多了!
田义摇摇头。再加半斤药,药室可就要满了。
“蓬!”
火炮轰鸣声中,炮弹呼啸而出,落地弹射,将一棵小树击折,“咔嚓”断裂。
“殿下,250丈!250丈!”
李唐的红旗摇起,田义的怪叫声再度响起。
250丈,750米,整整一里半的射程。
其实赵竑也知道,还可以加大药量,但 250丈,已经是个不错的效果。
“回去后,把药室再改大一些,可达到两斤左右,射程达300丈,应该就差不多了。”
赵竑自顾自说道,郑途等人都是暗暗摇头。
看来,所有造出来的火炮,只能溶了,重新铸造。
“许胜,蹲下,借你的虎背一用!”
赵竑拿出铅笔和纸,在许胜的背上,慢慢画了起来。
“殿下,这是……”
郑途狐疑地问道。
“这是另外一种火炮,炮弹和火炮已经装好,炮弹叫子炮。发射的时候,把子炮塞到炮肚子里面,点燃子炮上面的火绳就行。发射快,易于携带,也不容易炸膛。”
赵竑所说的就是后世的佛朗机火炮,一个火炮带五六个子炮,发射十分迅捷,是后世战场上的利器。
赵竑想了一下,继续说道:
“要方便野战,火炮不能太重,重型的最多不过五六百斤,中型的在两三百斤,轻型的在几十斤一百斤。至于用药量多少,就需要不断地尝试了。”
“殿下,这是后装炮,省去了装填弹药的麻烦。你放心,由小人来造就是!”
郑途惊讶地看着赵竑,兴趣盎然。
不知道这位皇子的脑袋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东西?
不过,这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原来火炮还有这么多种,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郑途,放心去试就是!到时候造出火炮,本国公自有重赏!”
赵竑点点头,郑重其许诺。
“这要是天天试,不知道要费多少火药?”
田义哭丧着脸说道,像身上被挖了一块肉一样难受。
“你小子,就是个守财奴!硫磺从四川来,火硝可以自造,至于木头满山都是。又不让你自己花钱,你心疼个甚?好好造你的火药就是!”
赵竑嘴上强硬,心头也是无奈。
这就是战争,打的就是后勤,打的就是国力。劳民伤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殿下,还有件事。”
郑途跑过去,从地上的木箱里,拿了两个铁疙瘩过来。
“这是什么?震天雷?”
赵竑仔细观看,脱口而出。
实心木把柄,导线从铁头的小点出来,这怎么看着,好像真是震天雷。
强哥,你是不是就是用这家伙炸鱼的?
对武备松弛、边事孱弱的大宋来说,有这些超出时代的利器,自保足矣!
第85章 瞻望
“殿下,这就是震天雷,前面是弹壳,后面是木柄,火绳装在弹壳顶部。”
田义指着圆滚滚的震天雷,兴致勃勃介绍了起来。
“殿下,铁头的上方旋纹,是为了和这个铁皮盖子搭配。到时候用油纸裹紧,铁皮盖子扭紧,火绳可以封在里面,就不怕雨淋防潮!弹壳上这些交叉的凹槽,是为了这铁疙瘩炸的铁片更多。”
田义侃侃而谈,赵竑轻轻点头。
这种震天雷的构造也不复杂,关键在于用心。看来,田义是下了功夫
“殿下,这螺旋铁盖,其实是郑途想出来的。凹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主要是这铁疙瘩经常一炸只有两三块,杀伤远远不够,只能增大火药量!”
田义继续解释,原来里面还有郑途的功劳。
“田义,那就试试吧。小心点!”
赵竑兴趣盎然,心头有些期待。
他只是设计,动动嘴皮子,还得工匠们出力。
“放心吧!我已经有了教训了!”
田义大声说道。
上一次火药爆炸引起的山体滑坡,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田义吹燃火折子,点燃了导火索,数了三下,助跑扔了出去。
“通!”
剧烈的爆炸声,山壁上、树上和靶子上,嵌满了破裂的弹片。
果然,李唐等人又吓的脸色煞白,裆裤开裂。
“殿下,这要是到了战场上,一顿这个铁疙瘩,再来一排火炮,千军万马也顶不住!”
李唐的话听在耳中,赵竑眉头一皱。
“田义,弹体可以增大,造一些小圆珠,到时候装在里面,跟随火药爆炸,应该效果更好。”
这个时代的火药,肯定和后世不能相比,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大用药量,才能增大爆炸的威力。
赵竑说完,抬起头来,看到李唐等人都是脸色难看,不禁一愣。
“你们都怎么了?”
“殿下,能想到这些杀人的法子,你真是个变态啊!”
李唐用赵竑的“口头禅”,由衷地一句。
“殿下,每次一听到你提到火器,小人都是毛骨悚然,好几个晚上睡不着!”
许胜也是一样,对赵竑的“变态”很是惧怕。
“你们懂个屁!你们要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最大的残忍!敌人杀你时,可不会心慈手软!”
赵竑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李唐几人,面向了田义。
“田义,震天雷可以大量生产吗?”
试验成功还不行,还得能顺利投产。如果不能大规模生产,还是失败。
“殿下,当然可以!不过最好再试一下,让炸出的弹片更多。殿下刚才说的加入铁珠,也是个好办法。现在铁坊人手太少,如果真要造的话,一天恐怕只能造个百把十个。”
田义的回答,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无论是铸造火炮,还是制造震天雷,都需要经验丰富的工匠,以及成熟的工人,最后形成一个成熟的工业体系,这些都要慢慢来过。
“郑途,很好!下去好好做吧!”
“殿下,小人告退!”
郑途恭恭敬敬,施礼离开。
“田义,这个郑途怎么样?”
火炮和震天雷都要这小子经手,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是庸人自扰。火药的配方在自己和田义这里,没有人知道。
这才是最主要的,也是火器的根本。
“殿下,郑途是个能人,肯动脑子,铁坊和铸造火器交给他,绝对没问题!”
看起来,田义对郑途的印象不错。
赵竑点点头。这年头,富二代还能沉下心来做事,很不容易。
“他要是知道我和史弥远势不两立,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跟着我?”
赵竑忽然轻声一句。
“所以,殿下你要早日当上太子,不要让我们这一群跟着你的人担惊受怕!”
田义皱着眉头说道。
赵竑点点头,他现在不是一个人在奋斗,周围可是有一大群人。一旦他落败,牵连的人可是不少。
“田义,怎么没有看见老郑?”
这几天,好像都没有看到郑员外。
“殿下,老郑造出了煤炉和煤球,到会稽县和绍兴府做生意去了,哪还顾得上这里!”
田义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殿下,炉子这事,真交给老郑去折腾了?这可是个赚钱的大买卖!”
“拿了别人的铁坊,虽然说有补偿,但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算是个补偿吧!不过这专利是咱们的,以后可以随时造。”
赵竑故作神秘的一笑,让田义点了点头,懵懵懂懂。
这个所谓的专利,又是个什么玩意?
“你别羡慕老郑了,肥皂香皂,你给我记好了,早点造出来,早点卖出去。我现在花钱如流水,手头可不富裕!”
“那你得先花钱!找人找地方买东买西,我可没钱!”
田义光棍,毫不客气。
“西瓜凉好了没有?”
一番操作下来,早已是满头大汗,浑身黏糊糊的难受,赵竑大声喊了起来。
“殿下,早上已经放在铁坊的井里了,这会吃正合适!”
田义笑眯眯说了出来。
大热天的吃凉西瓜,别提多爽了。
“回去,吃瓜!”
赵竑转头就走。几个侍卫拉着火炮,紧紧跟上。
“田兄弟,你要的枪头已经打好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回到铁坊,一个工匠从打铁的工棚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枪头,向田义喊道。
“郑五哥,多谢了!”
田义答应着跑了过去。
“你要枪头干什么?”
看到田义的枪头,比一般的要大一些,上面好像还有铭文,赵竑一脸的诧异诧异。
“闲来无事,就练练手,免得功夫落下。”
田义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赵竑拿过枪头看了看,果然是“临安田义”四个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灵光乍现。
“我倒是差点忘了,你是一身的本事。你的六合枪法,可是世传!”
他的这位发小,从小舞枪弄棒,父子英雄,可不是浪得虚名。
赵竑的震惊看在眼里,田义傲然地一笑。
穷文富武,要不是家道中落,他已经去考武举了。那些个武举人,他还真没有几个放在眼里。
“你有这一身好本领,怎么不去考武举啊?”
果然,赵竑好奇地问了起来。
“武举?家里人总得吃饭不是。再说了,武举三年一次,就招那么几十个人,起个屁作用?请客送礼的钱我都没有!”
赵竑心头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南宋武举,规模小、备受蔑视,聊胜于无。
宋高宗朝,三年一举,武举进士录取人数都在二十名以内。孝宗朝:合格者不过三十人。到了他的父亲宁宗朝:至多也只扩充到四十多名。
相较文科取士的几百人而言,武举的数量微乎其微。
而且,南宋武举进士多数没有被分配到军中效力。许多武举出身者,只是为了求得做官资格,进入仕途后,千方百计改入文官行列。
两宋之武举,规模、地位、重要性等,都远远不能与进士科考试比拟。
国家积弊重重之下,依然是重文轻武,以文治武,难怪要亡国亡种了。
道德文章救不了大宋,文人士大夫救不了大宋,只有恢复和提高军人地位,弘扬尚武之气,才是正道。
保定军校、云南讲武堂、黄埔军校……
“田义,吃完瓜,去把枪头上好,让我看看你的六合枪法!”
赵竑站起身来,一瞬间脑子里有了想法。
一套六合枪法舞的虎虎生风,赵竑吃着瓜,看的也是振奋。
高手在民间,可惜了执政者的无能。
“田义,你这六合枪法虽然精妙,但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唯简不破,你这枪术,也太烦琐了些。”
想起了后世盛传的“三防一刺”刺枪术,赵竑心里一动。
“刺枪术?”
田义下意识心头一动。
“不错!简单有效的刺枪术!”
赵竑兴冲冲喊了起来。
“李唐、许胜,你们几个过来!”
他身边这些卫士,不是金枪班就是银枪班,个个都是枪术好手。让他们对练,应该很快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殿下!”
李唐两人一起过来,懵懵懂懂。
“你们和田义对练,全力以赴,避开要害就是!”
赵竑兴趣盎然,满心的期待。
也许应该让铁坊造一些面具护具的,以确保对练时的误伤。
赵竑一声开始,三人一起,碰撞声立刻响起。仅仅是数招,田义和许胜一起倒地。
胡大头几个侍卫,赶紧扶起了地上的田义和许胜。
“田大猛男,看到了没有,这就是刺枪术,快准狠,简单直接,无坚不摧!”
看到田义满脸的沮丧,赵竑微微一笑。
“你们几个再琢磨一下,看怎么改进,让它更直接有效。这刺枪术是你自创的,自己打败了自己,你应该得意才是!”
赵竑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向李唐等人叮嘱道:
“从今天开始,你们都要和田义一起学会刺枪术,一定要学好了,学精了,将来有大用!”
李唐几人一起点头称是,尽管心里面很不愿意。
“明天开始,你们跟我学一下队列训练和体能训练,这些事情,我一个人没法干。另外,让铁匠帮我打一些东西,好好锻炼一下身体!”
赵竑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无奈摇摇头。
整天忙得昏天黑地,锻炼的时间很少。虽然腹部平滑,没有了小肚子。但要练出六块腹肌,显然不是那么容易。
“什么队列,什么体能?”
李唐几人一头雾水问了出来。
“队列训练,体能训练,仰卧起坐、俯卧撑、折返跑等。到了后面,徒手十里越野,披甲十里越野......”
前后左右,齐步走,齐步跑,喊着口号……
包括俯卧撑、仰卧起坐、单双杠、100米短跑、3千米长跑。
现在燥热已过,正好将这些训练一项项落实下来,将来或许有用。
很快,赵竑的笑容消失不见,脸上浮起一层忧色。
“殿下,怎么了?”
感觉到了赵竑情绪上的变化,田义在一旁问道。
“也不知道,做这么多事情,将来有没有用?”
赵竑心有所触,怅然说了出来。
“殿下放心,今日咱们所做的一切,将来一定会有用的!”
田义倒是笃定,沉声说了出来。
“殿下,到时候史弥远要是敢炸刺,小人就用这火炮,轰塌他的狗窝!”
胡大头愤愤然,比田义更加激进。
“好一个暴烈的少年!”
赵竑拍着胡大头的肩膀,悠悠一句。
第86章 立储(1)
大宋嘉定十七年,丁酉之秋,垂拱殿。
炎热的夏日似乎退去,但秋老虎的威力依然不可小觑。尤其是大殿之中,群臣泱泱,人多口杂,心思各异,额头冒汗者比比皆是。
满殿朱紫大臣,绿衣御史俱全,就连王公贵胄都无一漏缺,都是为了朝廷立储大事。
太子,国之储君,立朝之本,事关大宋江山社稷,国祚绵延,是以满朝文武,王公皇亲,悉数登场。
赵竑站在列班之中,手持笏板,垂目闭口,一言不发。
上朝前,他已经得到了风声,今日朝会,就是立太子的事情。尽管他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一颗小心脏,还是不时猛烈跳动几下。
以太子之尊,又有皇孙这个护身符,史弥远应该不会“负隅顽抗”了吧。
朝臣不断上奏,太学生隔三差五静坐,朝野沸沸扬扬,看来立储之事,已经是让那些阻挠者难以再拖了。
“今日朝会,乃是为立太子一事,众卿家有何谏议,都可以说出来议议。”
赵扩阴柔的话在大殿上回荡,他脸色青黑,似乎消瘦了不少。
果不其然是立储之事,赵竑莫名地心跳加速。
“陛下圣明,立储乃是国家大事,重中之重,也是迫在眉睫。陛下应宜早立储君,有备无患,以安天下!也可打消居心叵测之人兴风作浪,扰乱朝纲!”
军器监尚左郎官范应铃走了出来,上前奏对。
他之所以被召入朝奏对,就是来干这事来的。
说直白点,就是秉承圣意,来干“请立太子”这事的。
济国公赵竑爱妾周秀娘诞下麟儿,官家赵扩兴奋不已,诏告天下,祭拜宗庙,赐皇孙名为赵铨,授左千牛卫大将军。
这种情况下,作为官家唯一的皇子,济国公赵竑被立为储君,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
“陛下,立太子之事,的确是朝廷大事。臣以为,太子人选,可从宗室子弟,择其贤良者为之。”
已经升为御史中丞的梁成大,史弥远的爪牙,首先开口,直接带偏了节奏。
梁成大的疯言疯语,大殿上的群臣习以为惯。
凡是对皇子赵竑有利的,无论如何的天经地义,梁成大都会反对,战意满满,乐此不疲。
“陛下,臣以为沂王嗣子赵贵诚贤德端重,可以继承大统。”
果然,监察御史李知孝,继续在偏路上狂带节奏。
赵贵诚脸色发红,殿中众臣,许多人都是心惊。
济国公赵竑作为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竟然被李知孝直接忽视,要另立他人,何其大胆!
而沂王嗣子赵贵诚只是皇室中人,连皇子都不是,有何资格登堂入室,被提名为大宋储君?
“陛下,济国公之贤,临安城士民人人皆知。冶铁铸炮,著书立说,正如金国使者所言,金主对济国公也是推崇有加,可见济国公之名,中外咸知。立皇子为太子,合乎天下人心。”
大理寺少卿徐暄站了出来,持笏直言。
“陛下,沂王嗣子赵贵诚虽是皇室中人,但他只是皇侄,不是皇子,毫无建树。从古到今,未闻有传位于侄,而不传位于子者。纵我大宋普通人家即是如此,何况大宋皇室?太子只能是皇子,而不是什么皇侄。陛下慎之,陛下明鉴。”
临安府尹吴兢,从容淡定奏道。
“陛下,自古立贤不立长,乃为国本。储君之位,非比寻常,事关大宋社稷。臣以为沂王嗣子赵贵诚品行纯良,仁厚节俭,可为大宋储君。”
沂王嗣子赵贵诚的头,垂的更低,身子似乎都在发抖。
梁成大黑胖脸上神色愤然,一副忧国忧民的苦大仇深。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赵扩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赵扩嫌恶地看了一眼梁成大,目光转向了刚刚调回中枢的礼部尚书真德秀,态度变的温和。
“真卿,你是何意?”
赵竑不由得心头一动。
“父皇”调真德秀回归中枢,不就是为了辅佐自己,为自己披荆斩棘的吗。
“陛下,臣以为沂王殿下出身低微,礼数不全,太过年幼,不宜继承大统。济国公赵竑品性纯良,仁孝果敢,文章才干品行人尽皆知,可为我大宋储君。”
刚刚调回朝廷中枢的真德秀,郑重其事,硬着头皮奏对。
“陛下,臣请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为陛下分忧!”
事到如今,他和弟子赵竑的命运绑在了一起,骑虎难下,只能是和赵竑共患难了。
作为赵竑曾经的老师,已经被视为赵竑一党,真德秀当然是支持自己的弟子了。
“陛下,济国公赵竑久在朝中,熟悉政事,知晓礼节,才堪大用,被封为皇子已达四年有余。宜追封为我大宋储君,以正国朔,以慰天下士民之心。”
沉默寡言的大理寺卿朱端常,忽然走出列班谏言,让众臣都是一惊。
这个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他怎么敢如此?
史弥远诧异地看了一眼朱端常,又瞥向御座上面色和善的赵扩,心头一惊。
看来,官家的心腹老臣不少,尚能饭否。
“陛下,真相公所言极是!济国公赵竑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姑且不论,单是文章才干,都比沂王嗣子赵贵诚强上太多。即便是要立贤,也是济国公远远胜出!太子之位,非济国公赵竑莫属!陛下三思!”
兵部侍郎魏了翁,此刻也是站了出来,支持赵竑。
作为大宋皇帝唯一的皇子,又无大错,不立他,难道要去立旁人?
殿中群臣,许多人都是点头赞赏。
济国公赵竑诗词文章锦绣,在军器司干的有声有色,相比较之下,沂王嗣子赵贵诚无所作为,实在是逊色太多。
今日朝会,人人都可以看出官家对济国公赵竑的偏爱。皇孙降临,昭告天下,拜祭太庙,其立赵竑为大宋太子,昭然若揭。
这种情形下,不立赵竑为太子,实在是说不过去。
“陛下,济国公是皇子,更有皇孙为我大宋皇室绵延国祚。沂王嗣子赵贵诚只是皇侄,并非皇子,立为储君,于礼不合。陛下圣断。”
吏部尚书葛洪颤颤巍巍,也走出了列班,向赵扩奏道。
赵竑不由得一惊,随之心头一宽。
连葛洪这个老油条也为他发话,看来,他著书立说,裹胁民意,终究是起了作用。
相比真德秀、魏了翁等人,葛洪虽然风骨差些,但终究还是有做人的良心。
“陛下,济国公赵竑为我大宋皇室翘楚,无人能出其右。济国公文章海内第一,且兼谙习实务,知民生疾苦。济国公可为我大宋储君,天下咸服,陛下圣鉴!”
知宗正司事、宗正寺卿赵师弥也站了出来,为赵竑打气。
赵竑暗暗吐了口浊气,悄悄擦了把汗。
连皇室都出来为自己撑腰,今日的太子之位,只怕是稳了。
殿中群臣纷纷出班,各抒己见,虽有反对者,但大多数人还是支持赵竑即位太子。
御座上的赵扩不动声色,目光扫向了宰相史弥远和几位执政大臣,声音细柔。
“诸位卿家,立济国公赵竑为我大宋储君,还有疑议吗?”
史弥远脸上古井不波,不动声色。他后面的几位执政大臣同样眼帘低垂,一言不发。
“陛下,臣以为,济国公赵竑孤僻耿介、喜好女色及靡靡之音,荒淫无度,喜交市井无赖,不宜继承大统,担不起大宋江山社稷。”
白发苍苍的刑部尚书、大宋宗室赵汝述,却在诋毁赵竑的路上赤身狂奔,猛烈开火。
御座上的赵扩眉头又是一皱,目光中冷意乍现。
“臣附议赵尚书!”
监察御史李知孝立刻发声,表示了赞同。
“臣附议!”
另一个监察御史莫泽,自然是不甘落后。
赵汝述与梁成大、莫泽三人,临安士民合称“三凶”,乃是史弥远最亲近的爪牙,屡次诋毁朝臣,投机钻营于,侵夺聚敛,不知守纪。
赵竑要被封为太子,他当然是极力反对了。
“赵汝述,你大胆!一派胡言!”
御座上的赵扩罕见地勃然大怒,厉声呵斥了起来。
“朕与济国公时常相见,怎么没觉得他孤僻耿介?难道朕是眼瞎吗?弹琴只是喜好,他身边只有周氏一人,何来好色荒淫无度?《笑傲江湖》也是靡靡之音,那我大宋士民都好此口?你等一张利口,恶意中伤皇子,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赵扩怒气勃发,厉声呵斥,可见内心的愤怒。
“赵汝述,你身为朝廷重臣,大宋皇室,满嘴胡言乱语、造谣中伤。身为大宋宗室子弟,你还知道羞耻二字吗?”
谁都可以反对赵竑立储,但赵汝述是赵宋皇室,胳膊肘往外拐,实在是卑劣龌龊,让赵扩暴起。
龙颜震怒,赵汝述手足无措,立刻跪在了殿上,拼命磕起头来。
“陛下息怒!微臣知错了!”
众臣子都是一阵错愕和鄙视。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赵扩,也学会发怒了?
这个赵汝述,前倨后恭,短短片刻,态度变化如此之大,让人发笑。
“将赵汝述削夺官夺一级,降为刑部侍郎,罚俸一年。将李知孝、莫泽削去官职,剥夺俸禄,罢去祠官!”
李知孝和莫泽除了是言官,还掌管朝廷祭祀。赵扩盛怒之下,把二人的官都撸了。
“陛下息怒!微臣知错了!”
李知孝和莫泽一起跪下,和赵汝述一起,连连磕头求饶。
真德秀看着殿上丑态百出的几人,冷冷哼了一声。
若真是国家铮铮忠臣,又怎会如此摇尾乞怜,跟狗一样跪在地上乞求。
不用自己出手,皇帝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他目光扫向大殿上的史弥远,目光低垂,不动声色,仿佛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
果然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三木三凶”,史弥远的爪牙一下子去除了两个,皇帝此举,分明是杀鸡儆猴,为赵竑出头。
“拖出殿去!”
赵扩脸色铁青,挥了挥手,禁军上前,把李知孝和莫泽二人架起,向殿外拖去。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开恩啊!”
李知孝和莫泽二人大声乞求,恳求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史弥远的方向。
“慢着!”
史弥远终于开口,走出了班列。
拖着李知孝二人的禁军立刻停下脚步,一起看着御座上的皇帝。
“陛下,臣以为李知孝二人罪不至此,可以……”
史弥远持笏而拜,话说到一半,被脸色铁青的赵扩打断。
“史相勿言,朕意已决!”
赵竑掷地有声,让史弥远眉头一皱,肃拜持笏,又要上奏。
“史弥远,你好大的胆子!这大宋朝廷是我大宋皇帝的,还是你史弥远的?陛下的旨意你也敢当阙违抗?”
真德秀怒不可遏,大声呵斥起史弥远来,也阻止了他的再奏。
史弥远把持朝政,连大宋天子的旨意都敢挑战,置若罔闻,其心可诛。
“史相,你好大的官威。你这眼里,还有我大宋天子吗?”
魏了翁言语中,说不出的讥讽。
天子金口玉言,史弥远竟然当殿顶撞,禁军竟然听他吩咐,简直是岂有此理,思之让人心惊!
他目光扫向肥成水桶的殿前司指挥使夏震,此人站在列班之中,眼目低垂,装聋作哑,当什么事都命运发生过一样。
魏了翁恨恨地冷哼一声,转过头来。
满殿群臣,有人怒目而视史弥远,有人敢怒不敢言表。而史弥远的党羽梁成大、薛极等人,都是眼睛低垂,一声不吭。
皇帝龙颜大怒,一不留神可能丢了乌纱。他们可不是史弥远,敢对皇帝指手画脚。
“老夫身为当朝宰辅,直言进谏,乃是我等臣子的本分。二位相公,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史弥远镇定自若,冷冷回道,对着御座上的赵竑肃拜一礼。
“陛下圣意已决,臣无话可说,臣遵旨。”
史弥远退回列班,留下白胡子赵汝述跪在大殿上,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还等什么?拖出去!”
真德秀脸色铁青,鄙夷地看了一眼赵汝述,愤然挥了挥手。
禁军不敢再耽搁,赶紧把吓的噤声不语的李知孝莫泽二人,拖出了大殿。
第87章 立储(2)
殿上一片寂静,针落地清晰可闻。赵竑心头怒极,暗暗警惕。
这个史弥远,赵扩的面子都不给,做出废黜篡立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一点也不为奇。
历史上史弥远暗杀宰相韩侂胄的事情,以及史弥远矫诏废赵竑,立赵贵诚为帝的事情,在他脑海里立刻浮现。
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狠人!
看来,即便是自己当了太子,也丝毫大意不得。
满殿群臣寂然无声。谁都可以看出,天子毕竟是天子,龙颜大怒,还是不要对着干,否则就是刚才赵汝述三人的下场。
“起来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赵竑脸色难看,看了看可怜兮兮的赵汝述,冷冷一句,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温文尔雅。
赵汝述连连谢恩,灰头土脸爬了起来,躲进了列班。
赵扩咳嗽几声,弯下腰,拿绢帕擦了擦嘴,脸色更差。
赵竑看的真切,暗暗心惊。赵扩的身体,恐怕是越来越糟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迹象!
“诸位卿家,济国公赵竑自嘉定十三年被立为皇子,如今已四年有余。济国公冶坚铁造火药,于朝廷有大功。济国公仁孝果敢,可立为太子,以安天下。”
赵扩抬起头,声音有一丝嘶哑,目光扫向了赵竑。
“济国公,你若被立为大宋储君,能担得起这千斤重担吗?”
赵竑心头一惊,赶紧出班,肃拜一礼。
“陛下,臣必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这话头,怎么转到了自己的身上,还要本人答辩?
“济国公,好自为之。”
赵扩温和地点了点头,看向老神在在的史弥远。
“史相,立济国公为我大宋储君,你怎么看?”
看他目光期盼,是希望得到这个权相的支持。
而刚才史弥远跋扈的事情,似乎荡然无存。
真德秀暗暗摇头。赵竑和史弥远不和,立储为皇家内事,何必在乎史弥远的看法。
官家,归根结底,还是太软弱了些。
“陛下圣明!臣附议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史弥远走了出来,肃拜一礼,看不出情绪的变化。
真德秀等人都是一怔。这个权相,就这样轻易罢手了?
“陛下圣明,臣附议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臣附议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陛下,臣请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史弥远开口,殿上的一大半臣子纷纷附议,都是赞成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臣附议,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
“陛下圣明!”
真德秀、魏了翁、徐喧等人一起表态,人人都是松了口气。
要是如梁成大等人所愿,立沂王赵贵诚为帝,这大宋的朝政,不是又落到了史弥远等人手中,朝政只能是日益衰落。
“朕意甚慰,就如众卿所言,立皇子赵竑为太子,以正国朔,以安天下民心!”
赵扩满意地点了点头,扫过下面一众大臣,目光在史弥远身上停留。
“史相听旨!”
“臣在!”
史弥远出列,肃拜行礼。
“史相,拟定太子册立礼仪,让司天监选黄道吉日,册立济国公赵竑为太子!这些事宜,就烦劳史相了!以后,还烦劳史相多多教导太子,让他循规蹈矩,免生错漏。”
赵扩说完,长出了一口气。
积压在心头的大事,终于解脱了。
“臣遵旨!臣谢陛下恩宠!”
史弥远毕恭毕敬,又是一礼。
“众卿,今日立济国公为太子,乃是为出使金国,参加金主秋日寿诞。若是以皇子之名出使,恐怕难以说服金主,也难以彰显我大宋朝廷的诚意。”
赵扩的话徐徐说出来,众臣才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官家是要赵竑以太子之身出使金国,彰显大宋的诚意。
宋金边界上,金鼓之声绵延了七年之久,才刚刚停下不到一年。赵扩显然不想再发生战事,和金国修好。
“陛下,万万不可!”
大理寺少卿徐暄立刻走了出来,持笏肃拜。
“陛下,金人虎狼之邦,邀太子前往,居心叵测。还望另择大臣,代为出使!”
“陛下,徐少卿所言极是。太子千金之躯,国之根本,岂可轻身涉险?陛下明鉴!”
魏了翁也是走了出来,肃拜而道。
“陛下,还请另择大臣,代太子出使。”
“陛下,臣愿代太子前往!”
又有几个臣子走了出来,一一劝了起来。
大宋官家只有一个太子,连个备胎都没有,万一发生点意外,岂不是玩笑开大了?
“这……”
这么多大臣一起劝阻,赵扩踌躇不决,又看向了稳如泰山的史弥远。
“史相,你的意思是……”
赵竑暗暗摇头。到了难决断时,赵扩还是要问史弥远。
怪不得刚才赵扩提他为太子时,史弥远没有站出来反对,感情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出使金国,前途未卜,这才不动声色。
自己也许是瞎猜。想来,史弥远也不会和金人同谋,他有的是办法对付自己。
史家名门望族,满门士大夫,起码的骄傲,他们还是有的。
“陛下,金主邀请济国公赴金,只为寿诞之礼,无需大惊小怪。若是济国公不去,反而让金主看轻我大宋,有损我大宋国威,甚至起南下之心。”
果然,史弥远徐徐说道,一口一个“济国公”,直击赵扩要害。
赵竑暗暗摇头。木已成舟,都已经盖棺定论,史弥远还在强硬些什么?
“史相所言甚是,臣附议史相!”
“臣附议史相!”
“臣也附议史相!”
参知政事薛极、宣缯,以及胡榘几人一起持笏,附和起史弥远来。
“史相老成谋国,臣等附议史相!”
其他官员、御史一起肃拜,赞成史弥远的话语。其附和的人数,可比反对赵竑去金国的人数多多了。
“济国公,你对出使金国,有没有异议?”
群臣一起赞成,赵扩目光转向赵竑,神色温和。
显然,他已经被史弥远的言语打动。
要是不去,赵竑只怕还是济国公。太子一事,恐怕又要向后拖延。
“陛下,出使金国,不过是为金主寿诞所邀,并无大碍。况且,两国早已息兵,金人不会乱来。臣愿前往金国,陛下无忧。”
赵竑肃拜行礼,神态自若。
看赵扩期待的眼神,这个时候,他可不能说不行。
不过,这个金主还真是奇怪,过个生日,非要请自己这个大宋皇子前去,真是奇怪。
“既然史相和济国公都没有异议,就等太子继任大礼之后,择吉日良辰起赴金国,为金主祝寿,也祭扫一下大宋历代祖宗的陵寝。”
赵扩又咳嗽了几下,目光却是温和。他轻声细语,做了最后的决断。
除了宋徽宗和宋钦宗父子,北宋的其他皇帝,包括许多后妃都是葬在河南巩义。赵竑既然出使金国,当然要去拜祭一下祖宗的陵墓。
不过北宋皇陵屡经盗挖,又无人修葺,恐怕已经是荒草凄凄,不成样子了。
“臣等遵旨!”
“臣领旨谢恩!”
赵竑和满殿群臣一起行礼,谢恩。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金主邀请,估计朝廷也不会提他为太子。
希望这一次北上,能够平平安安吧。
出了大殿,赵竑不自觉地吐出一口闷气。
太子,大宋储君,应该可以安枕无忧了吧。
“济国公殿下,不,太子殿下,恭喜恭喜!”
赵贵诚一张年轻白皙的大圆脸上,笑容满面。
“同喜!兄弟,以后还要多走动走动!”
对于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赵竑亲切友善,人畜无害。
“一定!一定!”
赵贵诚拱手离开,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梁成大又是一个人出来,看到赵竑的身影,梁成大远远绕开,快速离去。
赵竑摇头一笑,目光扫向远处,下了台阶的史弥远和薛极几人边走边说,谈笑风生,气定神闲,似乎没有受自己“晋为太子”的影响。
赵竑心里一沉,微微一思量,大踏步走了过去。
“史相留步!”
赵竑上前几步,拱手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有事吗?”
史弥远和薛极几人显然都有些诧异。不知道赵竑是何用意。
“史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竑看了看薛极几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有些话,还是私底下说好些。
“太子殿下,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明言?殿下就请明说吧!”
史弥远面带笑容,气场十足,阻止了要告辞离开的薛极几人。
“史相,我想为朝廷做些事情,咱们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赵竑不再浪费时间,直言不讳,径直说了出来。
能不和史弥远斗,能顺顺利利登基,再好不过。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殿下想为朝廷做些事情,难道老臣会阻碍于你吗?以前你我有恩怨吗?即便是有,老臣也早已忘记了!”
史弥远谈笑风生,赵竑的一颗心,慢慢凉了下来。
左一句太子殿下,又一句太子殿下,中间的冷漠和戒备显而易见。后面这些话,揣着明白装糊涂,显示自己的大度。
看起来,自己是太傻太天真,纯粹的无用功。
“史相,告退!”
赵竑面色平静,告辞离开。
看来,他和史弥远之间,是没有任何调解的可能了。
“殿下,不必和那奸相自降身价。后面,可是有一大群臣子看着!”
真德秀和魏了翁等人追了上来,黑着脸叮嘱。
“殿下,正邪不两立。史弥远此贼祸乱朝政,治下民不聊生,不可与此人同谋。”
“殿下,史弥远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殿下和他积怨甚深,恐怕难以化解。殿下当心啊!”
魏了翁和徐喧等人纷纷相劝,苦口婆心。
赵竑心事重重回到府中,进了书房,忧心忡忡的周秀娘和抱着儿子赵铨的杨意跟着进来。
“太子殿下,恭喜你了。”
杨意白皙的脸上飞起红潮,向赵竑祝贺。
周秀娘从杨意的手上接过儿子,轻声笑道:
“相公,我去哄哄铨儿,你陪姐姐说说话!”
周秀娘抱着儿子离开,书房中只剩下了杨意和赵竑。
赵竑微微一怔。周秀娘这是几个意思?
“杨意,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有些怪怪的。”
赵竑坐了下来,狐疑地说道。
这贵妇明眸皓齿,风韵动人,犹如仕女图中走出的古典美人,让人心情都好了很多。
杨意红着脸扭扭捏捏说道,和以前的冷艳孤傲判若两人。
“殿下,自从认识了殿下,我这心里,就装……不下……其他人呢!”
杨意大着胆子,红着脸说了出来。
我去!
杨意竟然喜欢上了自己!
周秀娘此举,是要自己娶了杨意,缓和和杨桂枝的关系?
赵竑瞬间明白了过来。
“皇后知道这事吗?她可是看不上我。”
想起和杨桂枝的冲突,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殿下,你喜欢我吗?”
话既然说开,杨意胆子也大了许多。
赵竑一阵迟疑。如果和杨意有了关系,杨桂枝那里......
赵竑的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很是为自己的无耻羞耻。
权衡利弊,闪转腾挪,不知不觉间,他也成了卑鄙龌龊的小人?
“殿下,是不是我姑母那边?你放心,我会说服她的!”
杨意心急火燎说了出来。
“杨意,你真是让人……”
赵竑心头一热。他两世为人,什么时候,有一个女人这样爱过自己?
自己这狗屁不如的玩意,无权无势,那些个大长腿白富美们,又有那一个会爱上自己?
“杨意,你过来。”
赵竑招招手,杨意扭扭捏捏过来,站在了赵竑的身旁,被赵竑轻轻搂住了她的腰身,然后抱起,放在了大腿上。
被赵竑咬住了滚烫的耳垂,杨意“嘤咛”一声,转过头来,搂住了赵竑的脖子,和他缠绵地热吻起来。
“殿……下……不要!”
浑身滚烫的杨意,阻止了赵竑魔手的肆虐,白净的脸上满是红晕。
“殿下,等你娶我的那一天,我再把自己交给你!”
杨意的话,让赵竑肃然起敬,微微点头。
原以为临安城的这些纨绔膏粱放荡不羁,妇德堪忧,现在看来,杨意还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女人。
他真的爱杨意吗?是一时的意乱情迷,还是在利用对方?
第88章 立储(3)
金风习习,秋意绵绵,落叶缓缓,云淡风轻。
清晨时分,大庆殿外、宫门外,皇宫禁军甲胄齐全,威风凛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大庆殿门外旌旗猎猎,仪仗森严。
“陛下驾到!”
大庆殿内,文武百官身穿朝服,站在大殿之上。宦官喊声之中,身着礼服冠冕堂皇的大宋皇帝赵扩庄严肃穆,在御座上就座。
“臣等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乐响起,身着朝服的各级臣子山呼万岁,一起行礼。
“众卿平身!”
赵扩脸色煞白,瘦骨嶙峋,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太子殿下驾到!”
鼓乐齐鸣,宦官引着一身盛装冕服的赵竑进了大殿,一直到了赵扩的龙椅御座前,正对着御座上的赵扩。
“臣赵竑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竑郑重其事,向御座上的大宋皇帝赵扩行礼。
赵扩瘦削憔悴,纸片人似的,看起来真让他心惊。
赵扩这健康状况,能坚持到他从金国回来吗?
“太子平身!”
赵扩强打精神,轻轻点了点头。
“鞠躬!”
站在赵竑旁边的赞礼官高声喊了起来。
赵竑肃然,一拜再拜。
承制官向赵扩跪下承制,然后起立,面向众臣,大声喊道:
“有制!”
“跪!”
赞礼官应声大喊,赵竑跟着跪下。
这些礼仪,他已经练习过,虽然多了些,却不繁琐。
接下来,也是最重要的,就要是册立皇太子了。
赵竑按捺住心头的悸动,控制住身子的发抖。
今天的他,恐怕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呢!
“昊天皇命,皇帝诏曰,皇子赵竑为宗室首嗣,仁厚温良,天意所属,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果然,宰辅史弥远站在赵竑的身前,宣读起册立策书来。
赵竑恭谨异常,唇角却微微上扬。
这个史弥远,此刻的心情,恐怕是百味陈杂吧。
他对自己,真的会放下以往的龌龊吗?
史弥远宣读完毕,把诏书交给赵扩近侍,站到一旁。
“太子,接玺绶!”
赵扩近侍李顾手持太子玺绶,神情庄重,交给了赵竑。
“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竑再次肃拜,三稽首,接过了太子玺绶。
这一刻,他就是光明正大的大宋储君了。
在和杨皇后、史弥远等人的博弈中,他终于挽回了也许聊胜于无的一局。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一起恭贺,山呼万岁。
“大礼既成,舆情交庆。宜敷霈泽覃,被万方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罪无大小,咸赦除之。”
赵扩满面笑容,宣诏大赦天下。
真德秀、魏了翁等人上前恭贺,都是心头宽慰。
储君之位已定,赵竑成为太子,大事可为了。
现在,就看金朝出使是否顺利了。
仪仗鼓吹,百官拜送,赐赏之物和东宫玺绶被抬入东便门外的东宫。而赵竑,还要到中宫朝谢杨皇后,拜谒宗庙、敬告祖宗,完成其余的仪式,才能正式成为太子。
南宋皇宫的坐南朝北,宫中正殿为大庆殿,又名崇政殿,是举行大典、大朝会之所。
大庆殿东西两侧设朵殿,是皇帝举行仪式前休息之所,后改为延和殿,供皇帝便坐视事,即为便殿。规制简朴,如常人所居。垂拱殿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大臣的地方。紫宸殿用作皇帝祝寿的场所。集英殿则是策试进士的地方。
内朝宫殿有十余座。勤政殿、福宁殿是皇帝的寝殿。慈宁殿是皇太后起居的殿宇,仁明殿则是为皇后所居。
至于太子的东宫,并不像历史上的一样在皇宫外修筑,而是在皇宫内,和皇帝、皇后的宫室联为一片。
这也省去了上朝、觐见的时间。
“臣赵竑叩见娘娘!”
在这个敢矫诏诛杀当朝宰辅的狠角色面前,赵竑可是一点也不敢大意。
可是,在杨桂枝面前自称“孩儿”,他一时还做不到。
“太子起来吧。”
杨桂枝阴柔的声音响起,她眼睛抬了抬,面无表情。
“太子以后勤勉做事,多为陛下和朝廷分忧吧。”
“多谢娘娘教诲。臣必当尽心竭力,不负娘娘教诲!臣告退!”
赵竑面色温和,态度谦恭,迫不及待就要离开。
说实在话,他不想在这待一秒钟。
“太子,外面小报上那些无中生有的事情,都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周围没有人,杨桂枝喊住了赵竑,她端起茶杯,轻声细语。
“皇后娘娘说的什么?臣不懂娘娘的意思?”
赵竑不由得一惊,停下了脚步。
无中生有?哪一件事无中生有?那可都是历史上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济国公,你的目的已经达到,都当上了太子,还在装神弄鬼。”
杨桂枝看着赵竑,微微一笑,眼神讥讽。
“小报上说你当了四年多皇子,也没被立为太子,这是背后有人阻挠,兴风作浪。这个兴风作浪者,不会是老身我吧?”
提到了小报上的事情,杨桂枝眼中寒光乍现。
“娘娘说什么,臣实在是不懂。臣当了四年多皇子,这是事实,无需置疑。至于背后是不是有人阻挠,娘娘多心了。”
即便是知道自己大舅子背后操作,但赵竑绝不会嘴上承认。
“做了又不敢承认,算什么?是不是有些下作呀?”
杨桂枝冷冷一句,目光中满含不屑,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怒气。
“实话实说,老身并不喜欢你。要不是看在官家的面子上,你这个储君,哼!”
赵竑看着杨桂枝一张冷酷的老脸,心头的怒火,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
那种傲慢和鄙夷,让他莫名想起了自己前世那些屈辱的经历,立刻是忍无可忍。
杨桂枝,不过一后宫之主,凭什么对天下事指手画脚、阴魂不散?
“娘娘,立储是国家大事,你身为大宋皇后,为何要阻挠?官家为了国事,被你处处压制,他可以委曲求全,娘娘身为后宫之主,不支持就算了,为何还要阻挠?有什么资格阻挠?娘娘总是把私怨凌驾于国事之上,一再针对臣,一再干扰朝政,还觉得理所当然。娘娘难道不应该自省吗?”
赵竑再也忍不住,径直说了出来。
自己当太子,理所当然、水到渠成的事情,为什么会被这些人一再因为私怨阻挠?身为堂堂大宋皇后,如此干预朝政,将国事抛于脑后。杨桂枝这些人心中,还有国家律法吗?
怪不得南宋朝政日衰,党争、内斗、权相专政、后宫乱政、篡废皇子、士大夫空谈,各路牛鬼蛇神都可以干扰国家大事,不亡没有天理。
百姓生活在这样的年代,何其悲哉!
“你说什么?”
杨桂枝一愣,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杏目怒睁,殿中空气为之一寒。
干扰朝政,私怨凌驾于国事之上。
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娘娘没有听错,臣只是据实相告。国事就是国事,私怨就是私怨,私怨永远不能凌驾于国事……”
“出去!滚出去!”
赵竑话没有说完,杨桂枝手指着殿外,怒喝了起来。
“忠言逆耳、气大伤身。娘娘保重。臣告退!”
赵竑躬身告退,在外面所有人惊讶的注视当中,面色平静走了出去。
“混账东西!拖出去打!”
身后传来杨桂枝愤怒的声音,以及杯盏破碎的响声,不知是对着赵竑发怒,还是迁怒于宫人。
赵竑回头看了一眼杨桂枝的宫殿,冷哼一声。
想要示弱谈和,不过是痴人说梦。想让人放弃心中的成见,驱除龌龊,谈何容易?
人心皆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简直是找死!
回到府中,所有下人都是上来祝贺,人人都是为赵竑当上太子而高兴。
赵竑暂时还住在济国公府,要等他出使金国回来,才会搬入大内的东宫。
“殿下,金人忽然邀你前去,会不会有什么奸计呀?”
周平沉着一张脸说道。
“是啊!殿下,会不会是史弥远和金人一起下的套,让你往里面钻?史弥远一贯向金人奴颜婢膝,没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
李唐也是黑着脸,乌云盖顶。
金朝虎狼之国,宋金世仇,赵竑这个大宋太子前去敌国,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们太大惊小怪了!”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思虑着说道,给众人宽心。
“史弥远没那么蠢,他也不屑于这样做!鞑靼大军西征回来,顷刻就要南下攻夏伐金。金主此刻邀我前往,定是要联宋抗蒙。再说了,我一个太子无权无势,他们没有必要铤而走险。”
史弥远煌煌士大夫,眼高于顶,他要是敢勾结金国,那可真是胆大包天了。
金皇邀自己前往,要是真害自己,那宋金之间,可就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完颜守绪登基不久,励精图治,应该不会干出这样的蠢事。
周平点点头。史家是名门望族,士大夫吗,总是有些顾忌。和异国勾结的事情,恐怕不会去做。
“李唐,你选几个贴心的侍卫,到时候随我出行。周平,家里这一大摊子,可就全靠你了!皇孙的安全,尤其重要!”
赵竑意味深长,李唐和周平点头称是。
皇孙差点被毒杀,那样的事情,可不能重现。
“真相公,你也来了!”
看到真德秀出现,赵竑赶紧起来让座。
“太子殿下,虽然晋升为太子,但我朝相权独大,凌驾于王公大臣之上。殿下,切不可忘乎所以,得意忘形啊!”
真德秀一脸正经叮嘱,忧心忡忡。
“殿下,老臣思前想后,觉得殿下出使金国太过孟浪。还是让老臣再去求求官家,让其他人代为前往。”
“真公,不必了!金主邀请的人是我,其他人去了反而不好。”
赵竑微微一笑,请真德秀坐下。
“真公放心,我自有分寸,会见机行事。对了,官家有什么交待吗?”
真德秀现在是礼部尚书,去金国的礼节和议程等,赵扩肯定要叮嘱一下。
“官家只是交待,不可与金人起兵衅,其它的见机行事,去不去拜祭皇陵都无关紧要。殿下现在是一国储君,一定要小心行事,平平安安归来!”
真德秀仔细叮嘱赵竑,眼里满满的担忧。
“小心行事?顺运河而上,过了泗水就是河南,只不过几日的路程。真公无须太过担心。”
赵竑微微摇了摇头。
金朝已经是江河日下,金人自顾不暇,想来不会为难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大宋太子,也根本没有必要。
“太子殿下,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奸人当权,咱们还得斗下去啊!”
真德秀的话语里,满满的都是焦虑。
“放心吧!我现在已经是斗志昂扬了!”
赵竑点点头,这么多人的担忧,反而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
“真公,你先和周平饮茶,我去看看儿子,咱们一会细谈!”
回到后院,本想看看儿子,谁知道周秀娘眉头紧锁,显然是为他担心。
“相公,此去金国,祸福未知,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周秀娘满脸的愁容,忧心忡忡。
前面有人害儿子,现在丈夫又要出使敌国。万一出点意外,这可是家破人亡。
“放心吧!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赵竑猴急地抱起了妻子,二人温存起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那些烦心事,以后再说吧。
“相……公,别……这样,一会有……人进来......”
周秀娘半推半就,享受着赵竑的粗鲁,气喘吁吁。
“怕什么?夫妻享受天伦之乐,谁敢造次?再说了,没有我的允许,谁敢进我的书房?”
在杨桂枝那里一肚子邪火,急需发泄一下。
“殿下,魏公、徐公他们都来向你道喜了!”
赵竑话音未落,周平兴冲冲进来,看到妹妹坐在赵竑腿上,二人正在缠绵,一张老脸变的通红,头赶紧拧到一边。
“大哥,你怎么进来不敲门?”
周秀娘赶紧和赵竑分开,面红耳赤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埋怨着自己的兄长。
“娘子,咱们来日方长!”
赵竑哈哈一笑,没羞没躁。
“大舅哥,快!快把人都迎进来!不用了,我亲自去迎!”
这些人都是他在朝堂扎根的凭借,当然要好好的招待一番了。
“大白天的,书房里面,谁知道你们没羞没臊!”
周平看着妹妹匆匆离开的背影,嘴里嘟囔一句,赶紧跟上。
妹妹受宠,这是好事。看来用不了多久,府上又要添子嗣了。
现在只希望赵竑顺顺利利去,平平安安归来了。
第1章 淮东
九月之初,淮东重镇,扬州城外,运河上。
扬州运河段,几艘战船迤逦向北而去,中间的一艘战船之上,赵竑站在船头上,打望着两岸的景象,眉头紧皱。
运河两岸,衣着破旧、面黄肌瘦的百姓形如乞丐,耕作于田间;光着身子、黝黑肮脏的半大孩子在岸边的水洼处捉鱼凫水,打闹玩耍;焦黑的草木,坍塌的房屋和瓦砾堆不时可见;稀稀疏疏的几块田地夹杂于周围无数的荒草之中,有农人无聊地侍弄着一些绿色的蔬菜,似乎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就连运河两岸的柳树,基本上被砍伐烧毁殆尽,残余的几棵瘦骨嶙峋,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是谁把繁花似锦、妖娆风流,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扬州城,弄成了这个样子?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多么惬意,多么潇洒。可如果是南宋的扬州,估计该扫兴而归了。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船头上,权礼部侍郎、原大理寺卿朱端常,此次赴金的副使,心有所触,不自觉吟诵了出来。
战船之所以没有在扬州停留,也是因为扬州残破,一路北上,在高邮军和盱眙军停留,过泗水入金境。
“嘉定年间宋金战事频繁,扬州成了淮东鏖战之地,残破不堪,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扬州。上流守四川,下游守两淮,守江不足论。扬州都成了这个样子,淮东边塞如何,可想而知了。”
李唐黑着脸说道。
作为此次使金的使团卫队长,他负责赵竑一等人的安全。至于护卫北上的战船和将士,则是来自于镇江水师。
“总有一天,扬州会恢复它的繁华!”
赵竑忍不住飙出一句。
南宋三大边塞战区,四川、襄阳枣阳汉水一带、淮东。扬州是淮东重镇,淮东不宁,扬州也难保安生。扬州不繁荣起来,预示着南宋边塞不宁,那就真像历史上一样,樯橹灰飞烟灭于崖山了。
“朱公,你在殿上力挺在下,孤铭记于心。你就不怕史弥远报复你吗?”
想起大殿上朱端常支持自己为太子,赵竑开着玩笑,对老同志表示了感谢。
“怕什么?老夫已年过花甲,到了致仕的时候。太子殿下不立为皇储,难道眼睁睁看着奸相祸乱朝纲吗?相强君弱,我大宋不能再乱下去了。”
朱端常捋着白胡子,很是有些感慨。
赵竑微微颔首。朝中自有明白人,没有人是傻子。
“太子殿下,听老臣一句,刚则易折。你既然已经身为大宋储君,又何必和皇后较一时之长短?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阴沟里翻船啊!”
朱端常上前一步,在赵竑耳边轻声一句。
赵竑微微一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看来,他和杨桂枝的争吵,已经传了出去。
“朱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个驴脾气,怕是改不了呢!”
赵竑自嘲的一句。
杨桂枝的霸道和不屑,让他的小心脏难以忍受,即便是玉石俱焚,他也不会忍让。
凭什么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羞辱自己?就凭她是大宋皇后吗?
“太子殿下,老夫不会看错。有朝一日你成了大宋天子,我大宋才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朱端常捋着白须,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朱公,道路虽然曲折,前途依然光明。我尽力而为吧!”
赵竑由衷地说道。
如果真能登基为帝,或许真可以改变积贫积弱的大宋国运。
“殿下,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老臣对你有信心!”
朱端常嘿嘿笑道。
赵竑哑然一笑,目光转向了运河东侧的荒地上,看了片刻,下意识问道:
“朱公,那些将士在干什么?”
偌大的荒地上,无数的宋军将士簇拥,乱糟糟一片。人群中间的空地上,十几个短打劲装的年轻汉子,你来我往,似乎正在蹴鞠。
宋代军中流行蹴鞠,想不到在扬州边塞,有幸亲眼目睹。
“殿下,这是扬州的天雄军,其统领赵葵是扬州知府赵范之弟。赵氏兄弟出身名门,其父赵方曾是京湖制置使。赵范赵葵兄弟曾就读于大儒国子学录郑清之门下,都是智勇双全的名将。”
陈端常给赵竑介绍了起来。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扬州已经是淮南边陲,赵氏兄弟能镇守于此,起码不是庸才。
郑清之,沂王嗣子赵贵诚的老师,权相史弥远的同乡。
卿本佳人,可惜为贼。真真正正是可惜了。
“要真是名将,也不会对李全千般忍让了!部下只听赵氏兄弟的,真以为这是他们的私曲啊?”
侍卫胡大头,忽然插了一句进来。
“赵葵家里养着四只白虎,每天吃肉都是几十斤。吃饱了喝足了,没事就和将士蹴鞠赌球射,散些钱财,收买人心。这样也算名将?那殿下早应该是了!我也是了!”
侍卫张范跟着嬉皮笑脸说道。
陈端常尴尬而笑,赵竑也是莞尔。
这一对毒舌,如果许胜在场,那就更热闹了。
赵范赵葵兄弟,历史上小有名气,诛杀了李全而被宋理宗赵贵诚赵昀重用。不过端平入洛被蒙古大军大败、以至于功败垂成后,这二人似乎就归于沉寂了。
不过,天雄军只听赵氏兄弟节制,这似乎是一个很不好的兆头。
难道说,换了其他将领统兵,天雄军就指挥不动了?
目光扫到战船上,赵竑仔仔细细打量起来。
这种车船,依靠人力踩动浆轮划水而行,虽然快速,一天下来也不过百里。虽然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得了,但在赵竑眼里,仍然觉得太慢。
没有飞机轮船火车,没有核动力没有燃油机,蒸汽机怎么也该有吧。
真要到了大海上,要南上北下,纵横万里之遥,总不能总靠风帆吧?
“李唐、大头,这些战船作战怎样?”
战船陈旧破烂,连个火炮都没有,只能近距离苦战,拿人命去填,油帆点火就燃,怎么去纵横天下,扬威于海外?
“殿下,这是江船,只有四五百料,当然要小许多。如果是千料两千料的海船,能载五六百人上千人,那就威风了!”
以为赵竑嫌弃战船小,胡大头立刻提起了海船。
一千料的海船,排水量大约300多吨。两千料大概是600-700吨。大航海时代,西方的战船都是500吨左右。这样算起来,1500料海船,是海战船只大小的参考标准。
“沿海制置司才两三百条战船,五六千水兵,老弱病残,还要分到海边那么多的水寨。要真打起仗来,屁用都没有!”
李唐摇摇头,直指要害。
“殿下,你是不是觉得,战船威力不大,要装上火器才管用?”
张洪满脸堆笑说道。
“不错!战船装上火炮,配备火器,那才是坚船利炮,如虎添翼。到时候有数千甚至数万战船遨游于海洋之上,海军有十几万数十万水军将士,那才是真正的水师!”
赵竑忍不住说了出来。
没有殖民地,怎么算是帝国?没有海军,何以征服世界?
而且,随着人口的增多,人均土地的减少,想要长治久安,不转移危机怎么能行?
十几万数十万水军!
朱端常茫然,李唐胡大头等人都是摇头。
太子殿下,吹牛不打草稿,可是真敢想啊!
第二日一早,船只驶离了高邮军,很快到了楚州运河段。
宋室南渡,宋金基本上以淮河中流为边界,淮河以北属于金国,淮河以南归于南宋。楚州距离边界淮河只有三里多,妥妥的边塞重镇。
“一道淮水,北宋变成了南宋。我的大宋,你叫我等情何以堪啊?”
赵竑对着南面滚滚的淮水,情绪忽然爆发。
“殿下,当年为阻止女真大军南下,高宗命东京留守杜充掘开黄河,致使黄河改道,夺淮入海,黄河淮河泛滥不说,北地运河堵塞。大宋要想恢复中原,向北地用兵,恐怕不太容易。”
李唐板着黑脸,给赵竑介绍运河的情形。
“殿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金人自己造孽,早晚被鞑靼所灭。到时候再趁机恢复中原!”
胡大头跟着插话进来。
“鞑靼势大,金人都退避黄河以南,不可轻敌啊!”
仿佛是为了提醒赵竑,朱端常敲起了边鼓。
“自黄河夺淮入海,河南一地黄河时常泛滥。这是因为地势北低南高,以至于黄河河堤越堆越高,成了地上河不说,还经常泛滥。要想一劳永逸,黄河还得从山东入海。”
赵竑岔开话题,提起了黄河改道和黄河泛滥的事情
此外,黄河改道,运河也可以正常贯通,不再受黄河和淮河泛滥的影响。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自己现在前途未卜,想这些事情,有些可笑。
“殿下,你真是博学,老臣佩服!”
朱端常诧异地看着赵竑,像似发现了一个妖精。
还有赵竑不懂的吗?
赵竑摇头一笑,不经意看向东方,那一片内湖上,旌旗飘飘,有一些战船正在操练。
而在战船湖泊的东边,巍峨的城墙环绕,正是淮东制置司所在地——楚州城。
“忠义军!”
军旗上的大字看的清楚,赵竑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就是李全麾下,跋扈难以节制的山东忠义军。
好好的一支义军,演变成了割据一方的军阀,是南宋治下的历史特色,也是时代的悲哀。
“李全在楚州城吗?”
赵竑目光所及,湖泊中,一艘高大的战船之上,似乎有一个女子正在向己方的船只张望。
“殿下,李全坐镇山东青州。楚州城的忠义军守将,是他的妻子杨妙真。”
李唐介绍的时候,湖泊中那艘高大的战船划到了湖泊西岸,船头张望的果然是一个身着襦裙的高挑女子。
“杨妙真!”
赵竑下意识脱口而出。
李全坐镇山东青州,形同藩镇,已经不受大宋朝廷节制。史弥远现在还供给楚州杨妙真部钱粮,是在花钱买和平吗?
不过细想,南宋国力匮乏,军力孱弱,史弥远畏敌如虎,还要绞尽脑汁对付自己。这或许是他最好的选择。
两船距离两三百米,虽然看不清杨妙真的面容,但她身姿绰约,衣裙飘飘,伊然是位佳人。
赵竑朝着杨妙真的方向,轻轻拱了拱手,算是向这位历史上的名人致敬。
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惜了因缘际会。
民生凋敝、忠义军跋扈、官军难以节制,淮东一片乱局,思之让人心乱如麻。
楚州城西湖,战船甲板上,注意到有年轻男子向自己行礼,气度不凡,杨妙真抱拳回了一礼,心头狐疑。
这匆匆过客来头不小,船上亮着钦差旗号,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第2章 胡化
秋风萧瑟,落叶萧萧,站在东京城南门外,放眼望去,东京城墙雄壮高大,但也难掩破败。
靖康二年四月,金军南下围困东京城达六个月之久后,最终攻破了这座中国城建史上规模最大的军事堡垒。“宫阙万间都做了土”,昔日辉煌壮丽的东京城,一去不复返了。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站在这曾经的北宋都城前,看着破败的城垣,赵竑的耳边,不由自主想起了岳武穆的这首《满江红》来。
军士、百姓进进出出城门,百姓多不戴帽,穷人衣衫破旧,蓬头垢面,服饰不一,汉胡混杂,已然是边城塞外。
目光转向坑坑洼洼的官道,残破不堪的城墙,赵竑暗暗摇头。
一百年前,东京城曾有的妖娆风流,再也回不来了。
“天开始冷了,赶紧进城!”
两个汉子从赵竑等人身旁经过,边走边聊。
“进了城,去吃完炖羊肉。怎么样,你请我?”
一个高胖的汉子说道。
“我请你?我还等着人请我呢!”
瘦小的汉子一裹衣裳,板起脸来。
“你小子,太吝啬了!我请你吧,免得被你家娘子啰嗦!”
高胖的汉子哈哈一笑,搂住了瘦小汉子脆弱的肩膀。
“这才是好兄弟吗!”
瘦小汉子哈哈大笑,抱住同伴肥硕的腰。
而且很快经过了赵竑等人,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这两个人明明是汉人,怎么留的是女真人的髨发?而且这穿的……哎!”
大宋副使,权礼部侍郎朱端常,他看着两个汉子的背影,显然十分震惊。
“朱相公,这有什么大惊小怪。耳濡目染,时移世易,金人已是汉人,金国也成了中国。要是这样看,他们的穿衣打扮,就不足为奇了。”
李唐的语气里,无奈和失望俱在,还有一丝的不甘。
髨发,就是将头顶部分或全部的头发剃光,只在两鬓或前额留一些头发。而这两个汉子穿着窄小的短衣,而且是左衽,都是女真人的服饰。
东京城作为北宋的首都,受儒家文化影响深厚,汉人百姓却抛弃了原来的服饰和发髻,也难怪朱端常吃惊了。
沿途护卫的金兵们远远避开,陪同的金兵将领进城禀报,但却半天没有出来。
赵竑暗暗摇头。就这办事效率,可见政务的懈怠和腐败。
“自己不争气,军事上连连败退,怎么能怪百姓?士大夫受朝廷待遇优厚,老百姓可什么都没有!”
作为宋廷使团护卫长的李唐,冷冷说了一句。
宋室南渡近百年,即便是两宋之际幼年出生的金地遗民,也都已经过世。金地这些后生者以出生地为国,对南宋感情淡薄,自然而然。
宋地的出生者也是如此,辛弃疾陆游们慷慨激昂,一力恢复中原。而这些后生者,如史弥远、魏了翁者,这样的感情就要冷淡许多。
朱端常老脸一红,想要驳斥李唐,但赵竑在一旁,也不好发作,只好愤愤说道。
“陆放翁诗言,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这些个不肖子孙,早就忘记了自己是中华子孙了!”
赵竑看了看他,不由得一笑。
“朱公,你也无需烦恼。若是我大宋王师北上,恢复了中原,用不了十年,天下皆是汉服汉风了。就刚才那两个汉子,他自己都会觉得髡发难看,恐怕他们老婆都娶不上。”
朱端常一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哪有这么容易!高宗朝有恢复之臣,而没有恢复之君;孝宗朝有恢复之君,而没有恢复之臣。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到了本朝,既无恢复之君,亦无恢复之臣。难矣!”
李唐的话,让赵竑赞赏,微微点了点头。
大宋官家赵扩一味修道,清心寡欲;权相史弥远志在求和,从他给秦桧这个主和派大奸贼翻案,千方百计安抚李全这个大军阀,便知其心。
真真可惜了孟珙、余玠、曹友闻等一众南宋名将,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不过,李唐这些侍卫,倒是有一腔热血。
“太子殿下,你说,我大宋还能恢复中原吗?”
张洪收起笑脸,问的小心翼翼。
“若是宋人有汉唐余风,上下一心,不要说中原,就是燕云十六州,河西之地,西域之外,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竑徐徐说道,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
宋人六七千万,若能上下一心,何惧蒙古铁骑?
后世那些说成吉思汗们无法战胜的懦夫们,骨头都是软的,站都站不起来,当然悲观了。
君王士大夫,要改变这一切,除非自己登基。
“要是将来太子殿下能顺利登基,复我宋人汉唐雄风,我大宋就有希望了。”
果不其然,朱端常一声感慨,让李唐脸色更黑,一时无言以对。
即便是贵为大宋太子,赵竑也是处境艰难,能不能当上大宋官家,尚未可知。
“殿下,自进了金境,这一路走来,我想起殿下的一句名言来,不吐不快!”
张洪笑嘻嘻说了出来。
从淮水进了河南,沿途所见凄凄惨惨戚戚,并不比淮东宋境强,这让他莫名地有些快感。
“那一句?”
赵竑一愣。自己的口头禅那么多,谁知道是哪一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侍卫本来都是淳朴少年,全让自己给带坏了。
还有会稽山铁坊那个小胖子郑途,整天嘴上挂着“我去”、“我考”,完全黑化。
“不作不死!”
张洪哈哈笑着说道。
“糟蹋的就剩河南这么屁大一块地方,百姓跟叫花子一样,过的还不如狗。可真是不作不死啊!”
周围没有外人,胡大头大声附和道。
“就知道幸灾乐祸!猪笑乌鸦黑!大宋就比金国强吗?”
李唐黑着脸,训斥了两个兄弟一句。
张洪和胡大头赶紧收起嬉皮笑脸,赵竑若有所思。
金人自作自受,被赶到了黄河以南。一盘散沙的南宋朝廷,又何尝不是?
一个宰相,都能够凌驾于皇帝之上,胆敢诛杀大臣、篡立皇帝,这样的朝廷,可不是真正的不作不死吗?
“金国官员真是狗屎,进去禀报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迎接?”
李唐看赵竑低头沉思,情绪似乎有些失落,黑起脸叫了起来。
朱端常也是暗暗纳闷。国之使节来访,还有国之储君,一批批的进城报信,需要这样吗?需要半个多时辰吗?
“殿下,要不咱们回去得了?还真以为谁稀罕他们?”
胡大头不满地叫了起来。
国与国之间的礼节,况且来的还是大宋太子,怎么会如此傲慢?
朱端常暗暗摇头。赵竑的这些侍卫,对赵竑忠心耿耿,却也骄纵的可以。
“宋金连年攻伐,金人胜多负少,金人对我宋人,当然要故意怠慢了。”
张洪话音刚落,只见东京城南门,许多金人骑士纵马而出,锦旗招展,后面还有车驾同行。
“终于来了!”
李唐沉下脸来,这算是金人的下马威吗?
不作不死!金人这又是在作吗?
一行金国官员远远打马过来,后面还有马车跟随。为首的张天纲满面笑容,向赵竑等人行礼。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我们又见面了。”
一个太子,一个礼部侍郎,此次宋朝的出使规格,也是诚意十足。
“张相公,你可是姗姗来迟啊!”
赵竑还没有开口,朱端常已经不客气地指责了起来。
这些南宋的士大夫,典型的文人性格,把礼数规制看的比什么都重。金人如此怠慢,他自然要发泄一下,以示大宋的尊严。
“太子殿下、尊使,各位,一言难尽。咱们边走边说。”
张天纲苦笑一声,邀请赵竑登上马车。
“张相公,不必了,骑马就行。”
赵竑丝毫没有生气,请张天纲等人带路,随一等人向前。
朱端常没有办法,只好忍着胯疼,继续乘马。
一行人经过城门,守城的军士虽然努力挺直腰杆,但或脸色稚嫩,或面色温和白净,一看就不是身经百战的猛士。
不难看出,金军的边军精锐,已经死伤的差不多了。
再看护城河中,巨大的石块不少,奇形怪状,怪兀嶙峋,经过朱端常的提醒,赵竑才知道,这都是当年靖康之耻时,宋徽宗耗费无数民力运送来的花石纲。靖康之耻时,宋钦宗将艮岳拆除,拆下的巨石被宋军当作砲石使用。
谁怜磊磊河中石,曾上君王万岁山。
艮岳拆了,也未能阻止金军破城,失去了半壁江山,还差点亡国灭种。
瘦金体,能换回千千万万的宋人性命吗?
“张相公,你来的这么晚,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啊?”
赵竑和张天纲纵马而行,轻声问道。
“殿下有所不知,朝廷之中,对大宋是有战有和,皇帝邀你来参加寿宴,朝中许多骄兵悍将都是腹有怨言。我这出城的时候,被那些武夫堵在城中,非要饮茶阔论。老臣不得已,只得再回宫向陛下请旨,这才不得不晚了些。”
张天纲面色尴尬,据实相告。
金主完颜守绪即位,有意与南宋联防蒙古,以防备蒙古绕道攻击金国后方,可惜朝中大臣认为此事有失颜面而力加阻挠,而南宋方面也不甚热心,所以此事一直未能成行。
这次赵竑出使金国,朝中就有许多将臣不屑一顾,对赵竑来金多有怨言。他们不敢直接向皇帝抱怨,只能在半道上使阴招。
“张相公,看来贵为天子,也有许多烦恼。宋金都是一样啊!”
金人对宋人的轻视显而易见。两国君王都是被臣子左右,皇权不振,在虎视眈眈的蒙古铁骑面前,弊端多多。
金帝虽然自由度大上许多,金国也没有史弥远那样跋扈的宰相,但历史上金帝完颜守绪被大臣挟持,不得不说,金国的问题多多。
“太子殿下,史弥远那样的人物,本朝却不会出现。”
张天纲有意无意,轻描淡写的一句。
“张相公,在下是有感而发,并无讥讽之意。你反应过度了。金帝雄心勃勃,看来是要励精图治了。”
赵竑微微一笑,打马进了开封城。
说这些无聊的话题,自己都觉得无聊。
第3章 东京城
从南外门进城,城内豁然开朗,房屋破旧,市井萧条,通往皇宫的御街倒还干净,可能刚打扫过,但两旁小巷侧街却是肉眼可见的肮脏,人马粪便,菜叶脏物,垃圾随处可见。
来往百姓衣衫破旧,许多人面黄肌瘦、蓬头垢面,乞归隐没于街头巷尾,许多宅院残破不堪,墙上荒草丛生,看着触目惊心。那些手持扇团的莺莺燕燕,看起来不在少数。
面子工程都不做,国力不堪,官员懈怠,民心涣散,想必已是不争的事实。
“这是名闻天下的东京城吗?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张洪半真半假的惊诧,让张天纲老脸红了半边。
“张相公,确实是今非昔比啊!”
赵竑赶紧圆场,瞪了一眼张洪。其实他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却高兴不起来。
无数南宋士民魂牵梦绕的“圣京”,物华天宝、风流富饶,人口百万,却成了如今一座破败的“中城”。
或许连“中城”都算不上,只是一座破败的中城而已。
张洪这家伙,会不会聊天,净说大实话。
“太子殿下,连年征战,国力匮乏,开封城屡遭天灾人祸,朝廷无力营造,以至于如此破败。让太子见笑了。”
张天纲除了苦笑自责,确实也无话可说。
国家到了这种地步,军事孱弱,经济崩溃,朝堂上还有内斗,已经是最后的一抹余晖了。
“张相公,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只要上下一心,不要胡整,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踏在东京城的中轴线御街直道上,赵竑的话语,半真半假。
胡整是王朝的天性,不作不死,这样的人多了去。
不知不觉就是一座平直的石桥,贯通御街南北,这应该就是杨志卖刀的汴河州桥了。
州桥明月,东京八景之一,可惜宋人是看不到了。
“殿下,如你的《鞑靼策》所言,鞑靼真的那么厉害吗?成吉思汗区区一介武夫,嗜杀凶残,他也能称得上“一代天骄”吗?”
张天纲赶紧岔开了话题,回到了国事上。
赵竑等人睹物伤情,他还得疏通引导。
“张相公,鞑靼偏居塞外苦寒之地,民俗与中国大不相同,以杀戮为英雄,烧杀抢掠乃是本性。鞑靼如今兵锋正盛,成吉思汗统兵天下无敌。只是弯弓射大雕,这便是在下对一代天骄的定论。如今鞑靼西征结束,灭夏亡金,你们还是早做打算吧。”
《鞑靼策》是结合了后世的诸多观点和看法,并不仅仅是从军士口中得到的那一点经验。要不然,也不会令张天纲吃惊。
据说蒙古大军已经回到漠北,正在休整。看来南下攻夏,只是时间问题。
留给金人和大宋的时间,都不多了。
“太子殿下,有朝一日,你贵为大宋天子,可否不要与鞑靼联手,与我大金为敌?”
张天纲看向赵竑,察言观色。
嘉定十年(1217年),金国以南宋破坏《嘉定和议》,不纳币于金,发动对宋战争,宋廷为了自保,不得不与蒙古接触,以期减少南宋承受的军事压力。嘉定十一年(1218年),蒙古遣使与南宋接触,宋宁宗亦表达了与蒙古进一步接触的意愿。
嘉定十三年(1220年),宋淮东制置使贾涉奉朝廷命令遣赵珙出使蒙古,并受到蒙军将领木华黎的热情款待。同年,宋廷派遣苟梦玉出使,并见到了成吉思汗。嘉定十六年(1223年),苟梦玉再次被派遣出使。
可以说,这一阶段宋蒙之间的联系比较频繁,两国关系不断升温。但没有什么外交成果。
嘉定十七年(1224年),也就是今年,新即位的金主完颜守绪下令停止对宋战争,罢兵言和。也不知道,宋人会不会再和蒙古联合谋金。
“张相公,这恐怕就是金皇邀我来大金国的另外一个原因吧。”
赵竑一笑,心里明白了几分。
金人示和,蒙古对于南宋而言,已经失去了制约金国的价值,宋蒙也没有继续合作的必要。
“太子殿下,你还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张天纲继续问道,眼神里一片期待。
“张相公,若我将来真能登基大宝,贵为大宋天子,必会与大金共抗鞑靼。”
赵竑半真半假。也不知道,他将来能不能顺利登基。
而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大宋的利益必然会放在第一位,也势必抗蒙,那里可是有六七千万的宋人百姓。
“殿下这样说,老臣可就放心多了!”
张天纲长出一口气。看来,临安城传来的消息的确属实。这位大宋太子,的确是位联盟抗蒙的好人选。
“张相公,容在下问你一个问题。”
赵竑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据他观察,这个张天纲是个正人君子,也是个厚道人,可以大胆尝试一下,反正无伤大雅。
“太子殿下请说,老臣洗耳恭听。”
张天纲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却不知道这位大宋储君,会要说些什么。
“张相公身为大金礼部侍郎,尽心尽力,忠于职守,在下佩服。在下想知道,张相公心中,到底忠的是什么?为了什么?”
赵竑微笑着说道,直指张天纲灵魂深处。
“你的梦想是什么?”
赵竑心头,忽然浮起后世一个选秀节目的口头禅来。
“殿下,身为大金国臣子,必当精忠报国,忠于天子,忠于大金朝廷,忠于大金百姓。难道不是这样吗?”
张天纲略微思索了片刻,义正言辞说了出来。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不正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吗?
“张相公,恕在下直言,你方才的话,对,也不对。”
赵竑摇摇头,开始给张天纲上课。
“古语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的大金天子,你的大金朝廷,让数千万的百姓死于非命,他们都是这些亡灵的罪人。你忠于他们,难道不觉得愧对那些无辜的死难者吗?”
两河之地,遗民十不存一。这是历史的记忆,赵竑说的是大实话。
张天纲不自觉脸红了半边,心头发虚,嘴里还在狡辩。
“殿下,那些百姓,那些亡灵,都是鞑靼所杀,与我大金天子、于我大金朝廷何干?”
“张相公,这里有一个前提,仅仅是三十年前,你的大金还是烈火烹油,世间第一大国。你说说,那些死难者无不无辜?”
一个国家,尤其是一个大国,不作不死,不能保护自己的子民,本身就是一种犯罪。
“这……”
张天纲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仅仅三十年,由一个庞大的军事帝国,变为如今苟延残喘的弹丸小国,确实无话可说。
“张相公,你应该忠于自己的百姓,自己的内心,而不是某人。”
赵竑哈哈一笑,安慰着脸色难看的张天纲。
“张相公,这只是在下一家之言,咱们也就是聊聊天,不必放在心上。”
看来,他的话,又伤人了。
不得不说,这是当教师的坏处。总是说教,喋喋不休,戳人心窝。
“殿下,他日贵为天子,大宋百姓可就有福了!”
张天纲徐徐说道,长长吐了口气。
说实话,他真怕赵竑继续说教下去。
“承张相公吉言。多谢,多谢!”
赵竑一吐为快,及时刹车。
“张相公,这是大相国寺吗?”
众人向前,经过大相国寺,看着破旧不堪,缺损严重,还不如城外草市繁华的寒酸场面,朱端常睁大了眼睛。
按照《东京梦华录》上的记载,大相国寺深得皇家尊崇,多次扩建,是东京城最大的寺院和全国佛教中心,高僧、达官、文人、使节、百姓出入其间;佛事、巡幸、文娱、参访、商贸汇集其中。寺院占地达 540亩,分 455区,辖 64禅律院,以慧杯、智海为东西两大禅院。金碧辉煌,千乘万骑,流水如龙。
而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百姓交易,珍禽奇兽,吃喝玩乐,书籍、古玩字画、土特产、香料药材,簟席屏帏、鞍辔弓剑、时果脯腊,应有尽有。
而现在到了金人治下,卖的只是斗笠、胡帽,胡琴,羔羊裘和狼皮帽等,充满异族风情,却物品稀少,更有一些旷地种着菜,杂草丛生,再配上破败的建筑,让人心生萧瑟之感,有黍离之悲。
难道说,这是金朝气数已尽的征兆?
“朱……相公,不错。这就是……大相国寺……”
张天纲老脸又一次变红,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殿下,这里还能种菜啊?这倒是方便到集市……”
胡大头阴阳怪气,被李唐怒容厉眼阻止。
北宋变成南宋,金人被赶到黄河以南,在这一点上,二者都是败者。
众人沉默许多,顺着御街向前,远远看见巍峨的宫墙楼宇,原来正是东京城的宫城。
“张相公,我等可以凭吊一下吗?”
朱端常向着张天纲,肃拜一礼。
“当然!诸位轻便!”
张天纲下马,站到一旁。
南人使者至此,都要肃拜行礼,人之常情,又岂能夺之?
“多谢!”
一众宋人使者都在宫城南门下马,皆是肃然无声,弯腰一躬。
赵竑也是一样,下马肃立,弯腰一礼,凭吊故国宫殿。
入宋大半年,这一刻,他才发现,他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御街两旁的荷花池早已干涸,繁华气象荡然无存,宫城残缺、久未修葺,就连宫城南门宣德门也变成了承天门。
东京城,大宋曾经的国都所在,承载无数宋人的梦和寄托,早已是断壁残垣,物是人非。
有一天,即便大宋王师恢复中原,夺回了他们魂牵梦绕的东京城,他们一定会发现,这破败不堪得“圣京”,早已不是他们心中那不堪回首、却又念念不忘的东京城了。
可无论如何,即便这里是一片瓦砾堆,也得把它夺回来。
因为这是东京城,是大宋曾经的国都。
第4章 寿宴
金正大元年,9月 25日,东京城,皇宫,大庆殿。
金帝完颜守绪刚刚登基,其 26岁的寿辰因为父亲金宣宗病死,尚在守孝期的缘故,寿诞也是简单许多。
没有朝野同欢,也没有各国使节同贺,只是请城外道观、寺庙的道士、和尚们在宫中诵经驱邪,共祝皇帝诞辰。
金海陵王统治时,贞元三年(1155年)的一场大火,原东京城宋宫城内的建筑烧毁殆尽,用于大典的大庆殿也是另建。殿前两楼对峙,东为嘉福,西曰嘉瑞,但规模已是远不如北宋时的建制了。
“臣等恭贺陛下寿诞之喜!”
大庆殿中,平章政事完颜赛不、枢密副使赤盏合喜、参知政事完颜合达、参知政事李蹊、尚书左丞张行信等、礼部侍郎张天纲等金国臣子一起端起酒杯,向御座上的金主完颜守绪恭贺。
“大宋使者赵竑,恭贺陛下寿诞之喜!”
大宋新任太子赵竑,也是当仁不让。
“大宋太子同乐、众卿同乐。”
完颜守绪端起酒杯,和众臣共饮。
“谢陛下。”
殿中群臣一饮而尽,赵竑放下杯子,旁边的陈端常给他倒上。
西征的蒙古大军断断续续正在回来,还在休整期间,并没有南下的意图,边境上也是金戈哑然。
而金国君臣,也难得地轻松许多。
尽管如此,没有歌舞,也没有弦乐,清清淡淡。新帝还在服丧期间,一切从简。
对赵竑来说,此行权当解闷,见识一下地方上风土人情,民生疾苦。
“大金皇帝,我敬你一杯,祝你寿诞之喜,也祝大金国祚昌盛。”
赵竑端起酒杯,向完颜守绪敬酒。
这位和和气气,白白胖胖的圆脸年轻人,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金哀帝了。
宋金世仇,不共戴天。不知怎么地,面对完颜守绪,他却恨不起来。
几位前任金帝作死造孽,给继位的完颜守绪,历史上的末代金帝留下这么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回天乏力。
“我为金紫十年,太子十年,人主十年,自知无大过恶,死无恨矣。所恨者祖宗传祚百年,至我而绝,与自古荒淫暴乱之君等为亡国,独此为介介耳。”
这位大金朝的年轻皇帝,历史上金朝的最后一位皇帝、亡国之君,国破之时,自缢于蔡州城幽兰轩,享年只有三十七岁。
“殿下,咱们共饮!”
完颜守绪笑呵呵举起酒杯,和赵竑单独喝了一下。
朕非亡国之君,处处亡国之相。
“孤多谢陛下!”
赵竑举起酒杯,心头忽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来。
“张相公,大金皇帝寿诞,怎么没请西夏?在下有些受宠若惊啊!”
赵竑饮完酒,向旁边的张天纲低声笑道。
“殿下,老臣也是不知。也许和先帝葬礼有关,又或者是因为殿下声明太盛,陛下好奇,想见殿下一面。殿下不知道,殿下的书在开封城大卖,士民趋之若鹜,一时洛阳纸贵啊!”
张天纲的解释,让赵竑目瞪口呆。
他的书,什么时候都流传到了金国?
这些书要是被蒙古人得到,会不会对大宋有所警惕?
不过,成吉思汗窝阔台们斗大的汉字不识一筐,漠北万里之遥,应该不会这么快。
“殿下,听闻你文采风流,何不吟诗一首,为我大金天子祝寿?”
赵竑心事重重,相貌威严、不露自威的平章政事完颜赛不,忽然对他开口。
这位金朝的宗室重臣,沉稳多谋,是新帝完颜守绪的心腹。
“殿下,你就吟上一首,好让我等也见识一下大宋士子的风采。”
完颜守绪的另外一个宠臣,参知政事李蹊跟着说道。
金主生日,大宋太子亲自来寿,给足了金国面子。
今天正好检验一下这位太子的成色。
赵竑看了看身旁的张天纲,对方微笑点头,满脸的厚道。
看来,完颜赛不和李蹊,并不是刻意为之。
“大金皇帝,诸位,那在下就勉为其难了。”
赵竑微微沉吟,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称“臣”似乎不妥,“孤”太过生硬,还是以“在下”最好。
“大金皇帝,我祝你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后世场合上的这些话,放在这个时代,仍然有用。
“殿下,多谢了。”
果然,完颜守绪圆脸上都是笑意,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这些南人,祝个寿都弄的文文皱皱,听起来挺舒服,怪不得打仗不行。
“殿下,你写的《鞑靼策》一书,当真是精辟。以你看来,鞑靼西征,情形如何?”
完颜守绪心忧国事,三句话不离蒙古。
殿中群臣的目光,也都投在了赵竑身上。
“陛下、各位,鞑靼大军攻城略地,战无不胜,西征自然是大胜,不会伤筋动骨。陛下、各位,鞑靼大军结束西征,必会先征夏国,剪去金国之羽翼,再行侵金。还是要未雨绸缪,做好应对之举。”
赵竑毫不掩饰,全盘托出。
“那是自然。”
完颜守绪和众臣目光相对,都是面色凝重。
蒙古大军兵锋正盛,天下之大,谁又能是其敌手。况且蒙金世仇,不共戴天,蒙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殿下,一旦鞑靼大军南侵,你们大宋,不会和鞑靼勾结,共同对付我大金吧?”
参知政事、金朝悍将完颜合达,冷冷问了起来。
金朝和宋朝的战争,他多有参加,现在和敌国的太子坐在一起,怎么都有些别扭。
“阁下此言差矣。陛下登基,已经下令停止和我大宋的边衅,鞑靼对我大宋而言,已经毫无价值。唇亡齿寒的道理,我大宋还是懂的。”
赵竑笑容满面说道。
蒙古大军,国之大敌,他当然不会助纣为虐。到时候,不用联络蒙古,蒙古大军也会攻打大宋。
历史上,南宋就是灭在了蒙古大军手里。
“殿下,你既然说道唇亡齿寒,大宋家大业大,就不能恢复岁币,帮我大金一把?”
又是完颜合达,继续逼问道。
“岁币?恐怕是想都别想!”
赵竑断然说道,丝毫没有敷衍。
“诸位应该明白,宋金连年征战,如今这局势,能相安无事已是不易了。”
赵竑的大实话,让殿中的金朝君臣都是脸色难看,张天纲看了看面色阴沉的完颜守绪,赶紧说道:
“殿下,你对我大金国如何?难道也是敌视吗?”
“殿下,你如果登基,不会和鞑靼勾搭,共同对付我们大金吧?”
平章政事完颜赛不面色沉重,接着轻声问道。
“如果我登基?”
赵竑摇摇头,苦笑一声。
他能不能登基,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未知数。
“陛下、各位,我在这郑重承诺,如果我登基大宝,我绝不会和鞑靼联合。反而,我会和大金国一起对抗鞑靼大军。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赵竑郑重其事,半真半假。
根据他对历史的认知,不用他和蒙古大军联合,蒙古大军就会南下侵宋。他可不想南宋血流成河,光是四川人口的损失,就达上千万人。
只是,他能扳倒史弥远,如愿以偿登上大宋皇帝的宝座吗?
赵竑的誓言,让殿中的金国君臣,脸色都好看了一些。
要是这样,至少后路不用担心了。
这个大宋太子,倒是个汉子。
“殿下,鞑靼兵锋正盛,大金用兵多年,国力匮乏。殿下可否帮我大金,抵抗鞑靼入侵?”
张天纲又不失时机地开口。
“在下只是太子,只能规劝宋皇,看能否支援钱粮,助大金一臂之力。在下若是登基,必会竭尽全力增援大金。”
“太子殿下,我敬你!”
赵竑的话语,让金人悍将完颜合达面带笑容,举起了酒杯。
这个大宋太子倒是识相,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应该不是场面话。
“太子殿下,我也敬你!”
平章政事完颜赛不和参知政事李蹊,一起举杯。
“太子殿下,那个山东的李全,就不能把他招回淮南吗?”
完颜合达喝完酒,又皱着眉头问了起来。
李全受宋朝招安,先对抗金国,后拥兵自重,不为宋朝节制,宋金都是头疼。
“陛下、将军,宋金停战,我大宋不会让李全攻打金国,李全也不会对大金国形成威胁。李全骄纵跋扈,形同割据,我大宋也是头疼啊!”
赵竑摇摇头,愁容满面。
“陛下,我忠义军彭义斌部正在河北对抗鞑靼大军,若他要借道南下,还请陛下恩准。”
“彭义斌若是不讨扰地方,那是自然。”
完颜守绪点点头,同意了赵竑的提议。
彭义斌在河北闹的不可开交,屡破蒙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赵竑已经提了出来。
“谢陛下。”
赵竑拱手行礼,忍不住满脸堆笑问道。
“陛下,你派使臣前往大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陛下又邀在下前来,难道只是为了您的寿诞?”
这句话藏在他心里,不吐不快。
“殿下,你想多了。你的《鞑靼策》和《诗词选集》传到了我金境,满朝赞誉有加,朕也想见你一面,并无他意。”
完颜守绪微微一笑,举起酒杯。
“殿下,请!”
“陛下,请!”
赵竑举起酒杯,心头却是满满的狐疑。
他很是有些担心,担心是有心之人让他前来,图谋不轨。
吉凶难料,现在只有小心行事,走一步算一步了。
怕就怕真闹出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狗熊泪满襟”,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第5章 满江红
赵竑正在胡思乱想,他对面一个三缕长须、三十多岁的儒雅官员,向赵竑举起了酒杯。
“太子殿下,听闻殿下是文章大家,得以著书立万,扬名天下,在下佩服。今日是佳节。请殿下赋词一首,彰显大宋文章之盛,以慰我大金士民之望。”
赵竑微微一怔,举起了酒杯。
“恕在下孤陋寡闻,阁下是……”
说实话,金国的酒太烈,香醇却要差些。
“殿下,这是我大金国史院编修,知制诰元好问。听闻殿下来,他可是特意求了陛下,才来赴宴。”
张天纲眼神闪烁,在一旁笑呵呵介绍了起来。
元好问?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元好问!
记忆中,元好问正是金朝人。这可真是个大意外!
“殿下,要不在下先吟诗一首,殿下先斟酌一下,再赋词不迟。”
元好问直脾气,径直说了出来。
“阁下先请!”
赵竑懵懵懂懂点了点头,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
元好问 16岁就作出了这首《摸鱼儿.问世间情为何物》,确确的神童无遗。
我去!
大金,你现在内忧外患,争这些虚头巴脑的面子有意思吗?这对国家有什么用处?
目光看了一眼张天纲,眼神尴尬,似乎不好意思,赵竑恍然大悟。
老张,你也太实在了,连骗人都不会。
元好问,这位大金第一才子、北地文雄出场,恐怕不是他自己求完颜守绪来,而是代表大金国来砸场子的。
这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圈的烦恼呀!
“百二关河草不横,十年戎马暗秦京。岐阳西望无来信,陇水东流闻哭声;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从谁细向苍苍问,争遣蚩尤作五兵?”
果然,元好问一出口,慷慨激昂,席中的大金众臣,包括金帝完颜守绪,神色都是黯然了下来。
蒙古大军纵横驰骋,中原统帅木华黎在陕西攻城略地,陕西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这是不争的事实。
“笔笔皆为血泪,字字饱含悲愤!果然是北地文雄,天下第一才子,好诗!”
赵竑不自觉鼓掌,大声叫好。
寿诞之上,元好问这么悲壮的诗作出来,完颜守绪和群臣完全没有责罚的意思,可见金人政治的清明。
想起史弥远治下,赵竑暗暗叹息一声。
“殿下,该你了!”
被称为北地文雄、天下第一才子,元好问有些不好意思,对赵竑的印象,也立刻好了起来。
殿中一众金国君臣,立刻都是笑意盈盈。
赵竑,这位大宋太子,号称“天下文章第一”,这是认输了吗?
“太子殿下,该你了!”
赵竑身旁的朱端常提醒着赵竑,小眼神还示意了一下。
赵竑心知肚明,朱端常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今天的场子,他必须找回来。
“百二秦关中终属金,三千铁甲可吞蒙。元相公,你的诗虽好,但太过悲观了些!”
赵竑举起酒杯,哈哈笑了起来。
“还请殿下指教!”
元好问举起酒杯,眉毛一扬,朗声说道。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服。
赵竑饮下酒,看满殿人盯着自己,暗暗思量。
看来今天不露两手,只怕是逃不过去了。
“大金皇帝,诸位,元相公,那在下就献丑了。”
赵竑微微一沉吟,已经有宫人把笔墨纸砚拿了上来。
这是要遗臭万年吗?
赵竑提起笔,就写了下去。
他一口气写完,放下笔,对着惊诧不已的完颜守绪和满殿群臣拱手行礼。
“好!”
朱端常白须抖动,嘴唇哆嗦。
这要是岳武穆的那首《满江红》就好了。
“大金皇帝,诸位,这首《满江红》,就与各位共勉吧!”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壁上,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北虏胆,寸心铸出铁石肝。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
魂魄化成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如今万里好山河,英雄造。”
元好问嘴里读着,心头不由得热了起来。
“殿下之才,惊世骇俗,可为海内第一。在下惭愧之至,惶恐之至!”
元好问对着赵竑,郑重一揖。
“元先生过谦了!”
赵竑郑重其事,回了一礼。
《满江红》,只怕战事一起,真的是尸横遍野、满江皆红。
日近黄昏,倦鸟归巢,秋老虎的炎热也渐渐散去。平章政事完颜赛不府上,后堂之内,完颜赛不、完颜合达等几个金国新朝重臣聚于一处,珍馐美味,欢声笑语,相谈甚欢。
“你们说,鞑靼大军会不会在西征途中大败,成吉思汗那老贼会不会病死?”
参知政事完颜合达嘿嘿笑道,喝的眼神呆滞,脸色发白。
山河动荡,国匮民乏,一众当朝重臣谈论的话题,当然脱离不了“军政”二字了。
“成吉思汗死了也没用,他的儿子们孙子们还在,窝阔台托雷窝合台,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最好是鞑靼大军败了,被杀的一个不剩,那就天下太平了!”
参知政事、枢密副使赤盏合喜嘿嘿一笑,摇了摇头。
成吉思汗子嗣众多,光是正妻就给他生了四个儿子,义子孙子一大堆,要想斩草除根,谈何容易?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成吉思汗被称为“一代天骄”,用兵如神,怎么可能战败?也许,花剌子模国,已经被鞑靼给灭了!”
参知政事李蹊眉头紧皱,一头白发更显愁苦。
西域及花剌子模,都是一马平川的沙漠和大草原,最适合蒙古铁骑的迂回攻击;彻底、全面且恐怖,以武器屠戮民众,遇城则屠。谁能抵挡蒙古大军的铁骑?
“一代天骄,狗屁!一个只会骑马射箭的屠夫而已!他占那么多地方干啥,是教人放牧还是骑马?赵竑这个溜须拍马的蠢货,他脑子是不是坏了?怪不得宋皇们连儿子都生不出来?”
参知政事完颜合达愤愤不平接道,阴损话都冒了出来。
完颜哈达虽是女真人,但深受中华文化熏陶,善治军,能与部下同甘苦,遇敌则身先士卒,多得人心,他治下以民为重,兴修水利,劝耕农桑,故有良将之称。
他和成吉思汗完全不同的治民方式,自然是瞧不起对方了。
“合达,你的话不错。但正如诗词所说: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成吉思汗用兵如神,可惜仁德残缺,杀戮无度。赵竑诗词所说,可谓是贴切之至。”
平章政事完颜赛不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皱着眉头,问起了一旁的李蹊。
“李相公,你看这个宋人的太子赵竑,到底怎么样?”
半年前,完颜赛不被任为平章政事,任尚书右丞相。他与执政李蹊情趣相投,后来李蹊因罪出任京洛尹,完颜赛不多次推荐李蹊,说他比得上唐朝魏征,因此李蹊又被恢复了执政的职位。
这两人相得相知,诗词和唱,除了二人的发型不同,完颜赛不和宋人的士大夫,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依我看,此人才华横溢,深不可测,《沁园春.雪》中“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便知此人志向。”
李蹊饮下杯中酒,眼神冷厉。
“昨日席上,赵竑一曲《满江红》,让元好问都黯然失色。诸位不要忘了,宋人的岳武穆当日也有一曲《满江红》,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赵竑和岳飞,恐怕是惺惺相惜。”
金人最怕岳飞,也最敬重岳飞。李蹊用一个相同的词牌名影射赵竑,也足见他对赵竑的重视。
“双手裂开北虏胆,寸心铸出铁石肝。赵竑话里有话,这北虏,恐怕不止是鞑靼吧。”
完颜赛不幽幽一句。
赵竑词中的“北虏”,恐怕也包括了大金。
没有谁,能忘记亡国之恨,虐待祖宗之耻。
“赵竑野心勃勃,其心可诛,但有一点老夫不明白。”
李蹊对赵竑的评价似乎很高,却又充满了疑惑。
“可即便如此,陛下也不至于邀他来参加自己的寿诞。我问过张天纲,他也是懵懵懂懂。不知其中,是否另有蹊跷。”
“从一开始,我就不愿意这个什么赵竑来开封。但是陛下铁了心要这样做,我也没有办法。”
赤盏合喜酒杯往桌上一顿,气呼呼说了出来。
他根本就看不上宋人,也正是他派人在城中阻挡张天纲,以至于张天纲晚出城迎接赵竑一等晚到。
“这个赵竑,我瞧着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啊。他到底有什么本事,陛下非要请他来?”
完颜合达摇摇头,很是不屑。
赵竑这样一个纨绔膏粱,权贵子弟,他又能搞出什么名堂,还不是背后一群人为他奔走效力。
“我可是听说,是温国公主一力怂恿,陛下才决定邀请这个赵竑前来。还有,前面派使者去宋国为赵竑撑腰,助赵竑登上太子之位,也是温国公主一力促成。”
完颜赛不是平章政事,与左、右丞相同为宰相,掌丞天子,平章万机。他的消息来援,不会有假。
“完颜赛不,你是说,温国公主和这个赵竑,他们是有那个……”
赤盏合喜惊愕之余,随即连连摇头。
“我说陛下为什么邀赵竑过来,原来是这个原因。这个赵竑踩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让温国公主动心?温国公主,那可是我大金国第一美人啊!”
赤盏合喜眼睛里,满满的羡慕嫉妒恨。
大金国第一美人,即便是要嫁,也该嫁给女真族的勇士,怎么能够看上一个懦弱的宋人,还是敌国的太子?
“赵竑和温国公主是不是有私情,我等无从得知。但陛下和温国公主兄妹情深,温国公主全力举荐,陛下肯定是要请赵竑过来了。”
李蹊说完,目光转向了完颜赛不。
温国公主要是能嫁给大宋的太子,这可是大金国史无前例,开天辟地第一回。
“陛下打算向鞑靼求和,送温国公主去鞑靼和亲。也许过不了几日,温国公主就要去草原了。”
完颜赛不和李蹊小眼神一对,完颜赛不沉声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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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意外
完颜赛不的话,让众人都是一惊。
“拼就拼了,和什么亲。公主年少貌美,难道要让她远嫁草原,为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端屎端尿吗?”
完颜合达面红耳赤,狠狠一拳,砸的桌上的杯盏都跳了起来。
“没那么容易!温国公主性子烈,她要是送去了鞑靼,非和成吉思汗同归于尽不可。改日我再劝劝陛下,让他收回成命,改立宗室女子和亲。”
李蹊思虑着说道。
“要是那样,鞑靼会答应吗?恐怕又要借口南下侵我大金呢!”
赤盏合喜小心翼翼问道,随即又是一脸的忧色。
这还用问吗,以鞑靼人睚眦必报的心性,不灭了大金,誓不罢休。
“鞑靼的事情后面再说。赵竑既是诗词大家,又懂得战场厮杀,听说还炼出了好铁,铸造出了什么火器。此人不可小觑啊!”
完颜赛不和李蹊又是眼神一对,话题回到了赵竑身上。
谈到蒙古,字字句句说来都是戳心。
大金国四处树敌,蒙古、西夏、大宋,哪一个不是和大金国数年攻伐。野狐岭之战后,短短不过十几年,大金国就被压缩到了黄河以南、陕西一线。国势颓败如此之快,让人应接不暇,一时难以置信和接受。
至于火器,只是道听途说,完颜赛不等人也不放在心上。决定战争的是人,并不是某一种兵器。
“赵竑狼子野心,一旦登基称帝,恐怕会厉兵秣马,图我大金。以此人今日之所作所为,将来或许就是我大金国的心腹大患。”
昨日一见,李蹊就觉得,赵竑不是善与之辈,或许就是大金国的克星。
他心中暗暗懊恼。早知如此,就在这些重臣眼前占上一卦,岂不是更能服人?
现在再说,恐怕就是强词夺理了。
“李公所言极是!宋金乃是世仇,就和蒙金之间一样,宋人怎么可能和我金人交好?就说这脚下的开封城,可是宋人原来的东京。你们说,赵竑看到这一切,能无动于衷吗?”
赤盏合喜红着脸说道,让众人都是默默点头。
光一个靖康之耻,宋人就无法释怀,更不用说宋室南渡,四次的宋金战事了。
“这么说来,赵竑很可能是我大金的对手呢?”
完颜合达惊疑不已。现在这情形,众人已经对赵竑起了杀心,欲除之而后快了。
“我大金对鞑靼虽然计拙,但对宋人,还是有余。若是鞑靼逼迫太甚,可南下取偿于宋,借江淮水网,与鞑靼抗衡。”
李蹊的眼神,变的阴冷起来。
“宋皇只有这一个皇子,若是把他除去,宋国会愈加衰弱。到时候宋人即便是和鞑靼联手,也不足为患。”
宋朝皇室子嗣艰难,这个太子赵竑也是皇室挑选。一旦被除去,想找一个和赵竑一样有才能的皇子,恐怕是困难。
众人都是怦然心动。金军不是蒙古骑兵的对手,但对付宋军绰绰有余。将来无路可走,直接挥兵南下,借助江淮的水网,和蒙古大军缠斗。
“恐怕不行!这样一来,陛下如何自处?赵竑可是我朝邀请而来,一旦发生点意外,天下人怎么看我们大金?”
完颜赛不摇头说了出来。
“杀了赵竑,温国公主那边,恐怕也无法交待。宋人以儒立国,以文治武,赵竑即便是当上了皇帝,他又能怎样?有宋人士大夫那些搅屎棍,赵竑翻不起浪来!”
完颜合达犹豫着说道。
在本国刺杀别国太子,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两位执政,赵竑此人雄才大略,日后必是我大金的劲敌。这是天意,不可不为。为了大金国的千秋伟业,可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啊!”
李蹊苦口婆心,苦劝了起来。
完颜赛不和完颜合达这一对正人君子,循规蹈矩,却不知道,政治斗争,尔虞我诈,那有什么良知和道德可言。
“我也觉得这小子神神秘秘的。要不我去安排,晚上放把火,或路上派人劫杀,造成意外。宋国知道了,也拿我们没有办法。此事最后,肯定是不了了之。”
如果说李蹊出谋划策,运筹帷幄,赤盏合喜就是行动派,很好的实践者和执行者。
“这……能行吗?”
完颜赛不微微有些心动。
蒙古大军西征回来,肯定要对金国发动战争。一旦战事不利,金国便可南侵江淮,借助江南水网,抵抗蒙军。
“良机稍纵即逝,千万不要有妇人之仁。大家不要忘了,宋金世仇,和蒙金的关系一样,永远无法调和。未雨绸缪,为了大金国的安危,除掉赵竑,即便是皇帝知道了,木已成舟,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李蹊侃侃而谈,继续给自己的老友上眼药。
说起对中华文化的了解,李蹊这些汉臣,可比完颜赛不这些女真人,掌握的透彻多了。
“天色不早,不用争了!这事我去做了!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赤盏合喜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大踏步离开。
堂中之人,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站起身来阻挡。
哪怕是假惺惺的劝阻都没有。
日暮黄昏,赵竑在驿馆的房间看书,难得地静谧。
一整天被张天纲等金使陪着游玩吃喝,推辞掉了晚宴,好好休息一下。期间他多长了个心眼,却发现自己大惊小怪,并没有任何人跟踪或谋杀自己的迹象。
“殿下,我们回来了!”
李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赵竑点点头,李唐和胡大头二人进来,张洪几人依旧在房外警戒。
“殿下,东西都准备好了。”
胡大头笑嘻嘻说道。
明天要去巩义的大宋皇陵祭祀,虽然说金人也会安排,但香烛纸钱等祭祀的小东西,可得备全。
“瞧你那猥琐的样子,一看就没干正经事。”
赵竑放下书,哈哈一笑。
“怎么样,转了半天,觉得怎么样?开封城的女人美吗?”
北宋时东京开封城繁华妖娆,东京妇人天下第一。也不知道如今的美女如何?
“除了睹物伤情,哪有什么美人妖娆?”
朱端常摇着头进来。
“朱公,要是发现几个丰乳肥臀、如狼似虎的美女,你不怕自己腿脚发软,回不了临安城?”
赵竑看着施宜生,一脸的坏笑。
“在下老当益壮,可夜战百合,大会群英,不会输给殿下!”
朱端常哈哈一笑,不甘示弱。
几个侍卫,都是嘿嘿笑了起来。
无论是谁,跟赵竑待在一起,都要被带歪。
“临安城只是寒冬腊月冻死人,这东京城倒好,秋天就开始了。满街都是乞丐,房屋破旧,好像几百年没修过一样。金国,已经破落了!”
李唐黑着脸摇着头,满满的感慨。
真要是夺回东京城,整个街市恐怕都要重建。
“李侍卫说的算好了!有些街巷,坑坑洼洼,有些人当街就如厕,人畜粪便屡见不鲜。奇怪的是,东京城人口众多,似乎不输于临安城。”
朱端常皱着眉头,似乎不能理解。
“这有什么奇怪的!还不是……”
胡大头大声说着,被李唐眼睛一瞪,声音马上小了下来。
“大头,你说。”
赵竑反瞪了一眼李唐。
“殿下、朱相公,我是说,东京城这么多人,一点也不奇怪。那是因为其他地方都太穷了,东京城还有口吃的。你们是没看到,到处都是青楼瓦舍,那是因为女人都没有办法了。乞丐那么多,是因为东京城能要到饭。要是换做其它地方,早都饿死了!”
胡大头的话,让赵竑点了点头。
东京城是金人的国都,金国最好的地方,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当然是齐奔此处了。
“金人治国无方,东京城破败,要是王师北伐,恢复了中原,不知要花多少人力物力修复?”
朱端常又是一阵感慨。
“明日一早去巩义,祭祀完了,咱们直接回临安城。这东京城,就不回来了。”
破败萧瑟,赵竑也没有了游玩逗留的兴趣。
从开封城的衰败,可见金朝的国运。完颜守绪做了十年皇帝亡国,看样子真的气数已尽。
“殿下,忙活了半天,该去用饭了。”
胡大头嘿嘿笑了起来。
“殿下,驿馆对面的酒楼还行。”
李唐一本正经说道。
驿馆对面的“太白酒楼”中,众人选了个雅间,饭菜管够,但酒却只有一壶。
“殿下,你别说,这东京城的汤饼,可比临安城的劲道多了!”
胡大头吃着面条,油腻满面,还不忘赞赏。
赵竑点点头,继续用饭。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面南米,各有特长。
朱端常看着胡大头等人狼吞虎咽,“呲噜”声不断,暗暗摇头。
尊卑有别。也就是赵竑没有架子,容忍这些莽夫同桌吃饭,还吃的这么难看。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胡大头过去打开,来人满头大汗,急匆匆进来。
“殿下,你可真让我好找!”
赵竑抬起头来,不由得一怔。
“张开,怎么是你?”
张开在这,颜春应该也会在这里了。
“殿下,闲话少说,赶紧跟我走,有人要对你不利!”
张开不耐烦地说道。
满屋人都是一怔,李唐没好气地问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人生地不熟的,谁会对殿下不利?”
“你……”
张开怒目而视,赵竑瞪了一眼李唐,接上了话。
“张开兄弟,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殿下,我家主人就在城外十里长亭等候。驿馆不要回了,赶紧跟我离开!”
张开脸色好看了许多。
“殿下,人心叵测,异国他乡,千万不要轻信他人!”
李唐急着劝阻,赵竑摇摇头。
“我相信颜掌柜!”
“殿下,我们还有东西在驿馆。”
朱端常小声说道。
“天色不早,都不要了!只要有通关文牒就是。”
只要证明身份的东西在身上,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东京城外十里长亭,看到赵竑等人出现,焦急等待的颜春长出了一口气。
“上马!”
赵竑嬉皮笑脸。还要上前打招呼,颜春冷冷一句,已经打马向前。
赵竑不得已,和李唐等人纷纷上马,紧紧跟上。
第7章 片刻欢愉
日渐黎明,秋意渐浓,草木滴寒露,落叶萧萧而下。
泗州淮水岸边,赵竑凭河而望,东方天际红彤彤一片,天地苍茫,淮水无语东流。
而他身旁站立的年轻女子风姿绰约,长身玉立,伊然正是颜春。
“颜掌柜,你怎么知道有人要对我不利?你究竟是什么人?”
话憋了一路上,赵竑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出来。
同时,一双贼眼在颜春身上打转。
几个月不见,他才发现,他是念念不忘,像个刚刚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心里始终装着对方。
“小心你的狗眼!瞎看什么?”
颜春瞪了赵竑一眼,目光又转向河面。
“殿下,太子殿下,祝贺你晋为太子,喜得贵子!”
“颜春,我怎么听你这话酸溜溜的!”
赵竑似乎明白了几分,轻轻摇了摇头。
“有些事,我也没有办法。我并不是故意骗你的。”
也不知道,他的儿子赵铨现在是什么情形?
有周平和许胜在,应该不会有事吧。
“你的事和我有关系吗?”
颜春悻悻一句,脸色却缓和了下来。
这个浪荡子,终归心里还有自己。
“颜春,你还没有说,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害我?”
赵竑又问了起来,悄悄向颜春靠近了一些。
他们二人说话,所有的侍卫,包括朱端常都远远避开,并没有人打扰。
“你要干什么?离远点!”
颜春警惕地避开两步。
“我不知道有人要害你,我只是猜的。我能有什么身份,不过是钱多、朋友多而已。你瞎问什么,难道我会害你吗?”
目光转向奔腾而去的河面,颜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明白了,我的那些书,就是你带到金国卖的。一看你就是做贼心虚,要不然解释那么多干嘛?”
赵竑不屈不挠,又靠近了几步。
“可是我还没有向大金皇帝辞行。这样做的话,是不是太过失礼?”
赵竑仍然不相信,会有金国的将领对他不利。
而且,他还想给北地的彭义斌留下口讯,让其迅速南归。
如今看来,这一切的打算,都没办法实现了。
“做贼心虚?也不看看自己贼眉鼠眼的龌龊样!”
颜春气恼地说道,这一次并没有避开几步。
大约她也知道,这样做是徒劳。
“失礼?是面子重要,还是你的小命重要?你难道心里真没数吗?”
“话是这样说,但我去了金国,没去祭拜皇陵,回去了可是没法交代,要被口诛笔伐的。”
赵竑摇摇头,沮丧地说道。
北宋皇帝的皇陵在郑州巩义,虽然说经历百年,许多陵墓都被盗掘,但凡南宋使者入金境,一般都要去拜祭,以表示自己这些不肖子孙来过。
尤其是赵竑这个大宋朝廷的太子,到了金国却不去拜祭,实在是不肖子孙。
“拜什么死人,先顾着你这个活人吧!”
颜春不满地瞪了一眼赵竑。
“等船到了,赶紧离开。进入宋境,你才算安全。”
“你不跟我一起走?这可不行!万一出了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赵竑诧异地问道,心里很是着急。
颜春身材修长,明眸皓齿,他心中起了爱意,生怕她回去,发生意外。
“我要回东京城,我还有些事处理。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感觉到赵竑眼神中的爱意,颜春心头一热,声音都温柔了起来。
这个浪荡子,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别回去了,有事以后再说,大不了不再去东京城,我养着你!”
赵竑不自觉急了起来,脱口而出。
“你养着我?”
颜春微微一笑,眼神里有些凄然。
“我善妒,你一个堂堂太子,身边那么多女人,我受不了。”
分别的这一刻,她终于没有掩饰自己的情感。
赵竑一愣,瞬间明白了颜春话里的意思,看来自己风流成性,让颜春起了退意。
怪不得自己接周秀娘回府,颜春就失去了踪迹。
“跟我走吧!我舍不得你!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船只还没有来,情绪到了,赵竑大着胆子,猛然紧紧搂住了颜春。
“你要干……什么?还有人……”
颜春又羞又恼,满脸通红,男子的肩膀强壮有力,让她心里“砰砰”直跳,只有怒目而视,想让他赶紧放开自己。
远处的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都是转过身去,背对着紧紧抱着的二人。
赵竑的胆子更大,没等颜春挣扎出来,赵竑直接找到了那娇嫩的红唇,就盖了上去。
“唔……”
颜春如遭雷击,愣了片刻,想要推开赵竑,却没有了半分力气。
热吻之下,颜春气喘吁吁,抱住了赵竑,任凭对方放肆。
片刻的欢愉,对方也许会更加不会忘记自己。
“不……要……嗯……”
颜春欲拒还羞的呻吟。
“是你们渡船吗?”
颜春已经放弃,任凭赵竑上下其手,二人缠绵热吻,正在魂不守舍之时,突然,河面上传来船家的喊叫声,跟着赵竑小腹一痛,不由自主松开了颜春,弯下腰来,抱着肚子。
原来他不做防备,被颜春一膝盖顶在了肚子上。
“要不是看在你……,我这一下,会向下三寸……”
颜春脸色通红,看了看周围,整理好了衣服。
“原来你真是个浮浪登徒子。这就是你的下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放肆!”
她向河面上看了一眼,嗔怪道:“赶紧,船到了!”
赵竑直起身来,却摇了摇头,答非所问,让颜春的脸瞬间又红了几分。
“向下三寸,你不敢,你也不舍得!”
船只向南岸划去,赵竑站在船头,恋恋不舍,频频向岸边的颜春挥手。等他上了岸,再回头看时,颜春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来去如风,这一趟金国之行,就像做了个梦一样。
过了河,到了对岸,过了关卡,渡口上就是宋军的驿站。
众人向前,还没有到驿站,对面几个人匆匆走了过来,大都甲胄贯身,领头一人没有戴铁盔,竟然是个 20多岁的少妇,看她身材修长,容貌端庄,和随从的几个汉子一般高,似曾相识。
“楚州忠义军统领杨妙真,见过太子殿下!”
女将带头,和几个将领一起单膝跪下,给赵竑见礼。
“你就是杨妙真!请起!诸位将军请起!”
赵竑吃了一惊,手虚托了一下,请几人起来。
鹅蛋脸,眉目如画,只是肤色稍黑,配上超模般的身材,妥妥的乱世佳人无疑。
原来这就是李全的妻子,山东忠义军的另一位主帅----“恩堂”杨妙真。
杨妙真身旁的几个忠义军将领,彪悍勇猛,戾气满满,脸上都是风尘之色,显然都是心硬如铁的猛男。
山东忠义军,骁勇善战,桀骜不驯,果然名不虚传。
“杨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竑收回目光,诧异地问道。
杨妙真在泗水边塞盱眙军出现,不会是来要他性命的吧?
“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竑彬彬有礼,杨妙真胆子大了些。
“殿下勿忧。殿下出使金国,在下也是后来才知道,所以一直在这里等候,就是想见太子殿下一面,说些心里话。”
看赵竑似乎有些迟疑,杨妙真赶忙解释。
“杨将军,请!”
赵竑放心了几分,做了个“请”的手势,和杨妙真走到一旁的河堤上。
周围都有宋军,自己还有这么多侍卫,杨妙真应该不会胡来。
“杨将军,有话直说。”
赵竑毫不拖泥带水,直奔主题。
“殿下,几个月前,楚州内乱,在下也是不得以为之。还望殿下明鉴。”
杨妙真硬着头皮说道。
几个月前,李全派刘庆福从山东回到楚州,赶走淮东制置使许国,杀了许国的幕僚章梦先,放火烧了官府,夺了官府积蓄。许国在途中自缢而死,宋廷震动。
宰相史弥远恐再生变故,息事宁人,授徐晞稷继任淮东制置使,令他安抚李全。
而杨妙真,就是楚州之乱的主谋。
“杨将军,许国对忠义军不公,你等完全可以上奏朝廷,不需要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本来有理的事情,反而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赵竑思索着说道,真心实意。
“不过,这些事都过去了。如果忠义军能真心实意为朝廷所用,所有过节一笔勾销。这是在下的肺腑之言。不过,在下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太子,朝中的事情,在下恐怕无能为力。”
忠义军和宋廷离心离德,双方都有责任。如果能让忠义军回归朝廷治下,善莫大焉。
“太子殿下,你被史弥远压制,无法实现心中的抱负。如果太子殿下允许,我忠义军可以起兵清君侧,助太子登上皇帝之位。忠义军甘为太子殿下驱驰。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赵竑和善,杨妙真大着胆子说道。
忠义军如今的处境尴尬,和宋廷面和心不和,如果有可能,宋廷一定会剿灭忠义军。
如此情形下,如果能够得到大宋朝廷太子的支持,至少可以挽回不少劣势。
“杨将军,千万不要!”
赵竑心跳加速,赶紧出言阻止。
“忠义军如果南下,那就成了叛军,名不正、言不顺,为天下人所唾弃!到时候,就更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赵竑惊讶于杨妙真的胆色。
这样的大美女,胆子大,心够野,也难以驾驭。
跟着野心勃勃的李全,红颜不幸,实在是可惜!
“杨将军,听我一句劝。回去和李将军好好议议,早日和朝廷言归于好。告诉他,野心和权力,是会害死人的。在下保证,如果你二人愿意率部南下,在下一定竭尽全力让你二位安享富贵,一世无忧。”
身材这么好的女人,20来岁,花一般的年纪,为什么非要去打打杀杀?
喝喝茶、赏赏月、相夫教子、岁月静好,难道真的不好吗?
“殿下,在下定尽力而为。”
杨妙真的眼神,黯淡了许多。
“杨将军,人生苦短,何必整日里刀头舔血?在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注意到杨妙真的表情变化,赵竑暗觉不妙。
李全盘踞山东,宋廷无法节制,已经是尾大不掉。想要他放弃手中的权力,自己恐怕太天真了些。
“太子殿下保重!”
杨妙真似乎宽心了不少,和众将打马向东而去,人人龙精虎猛,身形矫健。
“殿下,私会边将,可是要小心些!”
朱端常上来,在赵竑一旁轻声一句。
“权力,真的那样重要吗?”
赵竑答非所问,对着杨妙真一行人离开的背影,轻声一句。
第8章 压力
嘉定十七年、深秋、临安城。
一场秋雨一场寒,尤其是秋雨夹杂着冷风,更是让满殿生寒。
东便门、太子东宫,风声雨声读书声,相得益彰,相辅相成。
“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
停下了阅读,看到赵竑专心聆听的样子,真德秀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小子和以前相比,可谓是天上地下,脑筋真转了弯。
希望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真公,辛苦了!”
赵竑由衷地说道。
出使金国有惊无险,虽然不辞而别,也无法拜祭皇陵,但朝中并没有什么反对之声。毕竟金国虎狼之邦,都亭驿失火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金国也是遣使前来道歉,说都亭驿失火是意外,宋金和议的初衷不变。
“殿下,刚才老臣说的,你都弄懂了吗?”
真德秀看着自己的弟子,关切地问道。
有时候他觉得,赵竑什么都懂,触类旁通。有时候又觉得他空皮囊,样样精通,样样稀松。
“真公,天天都是《论语》、《孝经》、《礼记》、《尚书》、《春秋》、《老子》,琴棋书画,你是要把我练成文艺大家啊。”
赵竑放下书,不置可否,轻声笑了起来。
太子东宫的侍读、侍讲,翊善等官属,都是饱读四书五经的儒家士大夫,他们教育出来的,自然都是深宫长大的艺术家了。
可惜,他并不想这样。让他修炼成文艺青年,比杀了他还难受。
人,只要做自己喜欢的就行,不需要面面俱到,也不需要敷衍谁。
“殿下,修身齐家,达则兼济天下,殿下不可一日放弃研习。须知书中自有做人做事、明心明德的道理。”
真德秀板起脸来,一本正经训导着自己的不肖之徒。
这个家伙,仗着自己是太子,有时候太目中无人,太放肆了。
他却不知道,赵竑来自后世,没有高低贵贱的概念,尽管一直以来耳濡目染,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性还是不时流露。
“满腹诗书又如何,文章怎样锦绣堂皇,鞑靼十万铁骑南下时,可不会和你讲什么仁义道德、心学理学!”
赵竑摇摇头,一本正经说道。
兵事边事,经济民生,一窍不通。指望他们去文治武功,不太现实,最多也只是守成之君,难有血勇之气。
皇帝如此,士民就更不用说了。
这是金戈铁马的大争之世,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大行其道,之乎者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才是王道。
“殿下,强敌来侵,明事理才能保家卫国,谙习功利者则会开门揖盗,在乎人心尔。让你好好读《孝经》,是和杨皇后改善关系。你要明白,没有杨皇后的许肯,即便你已贵为太子,之间也有许多阻挠。”
真德秀不满地说道,心里很是不满。
自己就是理学大师,赵竑这样说,是不给自己这个老师面子,还是说自己绣花枕头?
“老师放心,我懂,我懂!”
赵竑抱歉地说道,也是一本正经。
由于他和杨意走的近,莫名地,和皇后杨桂枝的关系,也融洽了一点。
是的,只是融洽了那么一点点。
宋朝为了避免发生唐代早立太子,诸皇子相斗,都是在皇帝将死前才立太子,也成为循例。这也就难怪历史上赵竑贵为皇子,一直没有被立为太子的原因。
而赵扩忽然病死,赵竑才没有机会成为太子。
“太子,你知道就好。须知谨言慎行,一切等大局已定,再大展拳脚不迟!”
真德秀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相对于唐代皇帝经常赋予太子“监国”的情形,宋代的太子毫无权力,其每天日常就是“视膳问安”四个字。除了读书学习,就是一日三次,寒嘘问暖,向皇帝请安。
大局已定?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即便他示好,谁知道史弥远会不会放弃他的疯狂?杨桂枝会不会抛开成见?
希望,不能寄托在别人身上。只有自己能控制的,才可以放心。
现在就是不知道,他的父皇,到底能挺多久?
“有道是,民无二主,国无二君。太子之职,只在于问安视膳。诸王、太子惟以讲经、读史为事,他无预焉。若使议论时政,则是对子议父,古人谓之无礼。况且,宰相之任,实总百揆,与群官礼绝。况且,太子序位宰相之下,乃是大宋定制。太子,忍忍吧。”
果然,真德秀这个兼任的老师,徐徐说了出来。
油盐不进,他要赵竑明白自己的职责和处境。
宋朝东宫官或以他官兼,或省或置,很不固定。开始有由丞相兼师傅、参政兼太子宾客。始置侍读、侍讲,太子肄业的资善堂亦有翊善等官属。
幸亏没有让史弥远成为自己的老师,否则玩笑就开大了。
“真公,你要知道,这江山是赵宋的江山,不是宰相和士大夫的江山。子曰:唯天子受命于天,士受命于君。如今天子反受制于士大夫,这是不是本末倒置,有些荒诞不经啊!?”
赵竑的话,让真德秀一愣,随即道:
“大宋祖训,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祖宗家法,岂能更改?”
“又是祖宗家法!君王和士大夫,能一样吗?既然如此,干脆士大夫都是君王,大家平起平坐,岂不是其乐融融、国泰民安,还要君王干吗?”
君弱相强,士大夫只手遮天,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士大夫还是君王的?
真德秀目瞪口呆,赵竑继续说教。
“史弥远可以任命制置使这样的封疆大吏,权力尤在大宋天子之上,皇帝犹如傀儡。到底谁是皇帝?谁是臣子?皇帝被臣子关入了皇宫的高墙之内,混吃等死。臣子如此跋扈,还是臣子吗?”
就像他的“父皇”赵扩,足迹几乎不出皇宫大内,国事基本都由史弥远一语定夺。这样的大宋官家,算是皇帝吗?又从哪里感受到皇帝的权威?
官家,称呼实在让他感到讨厌。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废了这个懦弱自私的称谓。
“殿下,史弥远专权,身兼宰相和枢密使,已是破坏我朝规制。但不是所有士大夫都是他的党羽。君王与士大夫荣辱与共,这才是治国之本。”
真德秀惊诧弟子的“出格”,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赵竑想法太过独特,性格太过刚猛,恐怕很难被他人左右和控制。
“真公,今天咱们不谈这个,只说孝道。你可以继续讲读,我洗耳恭听。”
话不投机半句多。君王不能乾坤独断,算什么君王!
真德秀讲完课,心事重重离去,赵竑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宋之士大夫,血气严重不足。三国时董卓跋扈,犹有大臣前仆后继,包括曹孟德等,不断持刃刺杀。
反观现在,满朝士大夫,无一猛士敢刺杀权相史弥远,血气荡然无存,这便是明证。
而宋之君王,生于高墙之内,长于妇人之手,自幼习的是道德文章、琴棋书画,一个个都是满腹诗书的文艺青年,同样是血气全无,为和士大夫争权,满心私念,鼠目寸光。
再看看北部的蒙古大军,没有后宫大臣专权,士卒自小就是马背上的战士,将领都是身经百战的厮杀汉,上下一心,岂能不战无不胜?
我的大宋,积弊重重,着实让人担忧。
“殿下,睦亲坊陈氏书铺的掌柜陈起,送了书铺刚出的唐诗选本过来,请你过目。”
东宫新来的小宦官上来,手里捧着一本薄薄的诗集。
赵竑接过诗集,原来是一本十二页的《唐女郎鱼玄机诗集》。
鱼玄机是晚唐女诗人,初为官员李亿妾,李妻不能容,在长安咸宜观出家为女道士。与文学家温庭筠为忘年交,唱和甚多。后因打死婢女绿翘被处死。
鱼玄机有才思,尤工诗。与李冶、薛涛、刘采春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在宋朝也是风靡一时。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这位女诗人的才华,毋庸置疑。
而这本《诗集》的印刷,也是品质优良,可为佳本。
赵竑看了看窗外,雨已经停了,风也静了下来,鸟儿又在枝头叽叽喳喳。
“殿下,这本《鱼玄机诗集》,比你的诗集差多了!你的那些诗词,每一篇都是流芳千古的佳作。奴才就有一本,日日都读,许多都是耳熟能详。”
看到赵竑逐页品读,小宦官恭维起赵竑来。
“是吗?那你背一篇我听听!”
赵竑哈哈大笑,点点头说道。
也不知道,后世那些作者们作词赋诗时,会不会骂自己的构思被人剽窃。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小宦官倒不含糊,张口就是《天净沙.秋思》,一字不差,感情饱满,很有些演讲的天赋。
“好好好!”
赵竑点点头,亲切地问道。
“你是官家派来的,叫什么名字?”
这小宦官眉清目秀,看着机灵,莫名地让人有些好感。
“殿下,奴婢董宋臣,今年十七岁,家中父母兄弟还有五人,奴婢是长子,三年前入宫。”
小宦官低头哈腰,恭顺异常。
赵竑点了点头。印象中,南宋后期宋理宗赵昀的近侍就叫董宋臣,善于逢迎,很得宋理宗的欢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此人。
宋臣,这名字就足够取巧。
“董宋臣,好好做事,孤不会亏待你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坏人好人,还不是时势造就。
“殿下,李公公让我告诉你,官家最近经常吞食仙丹,身子骨越来越差,谁也劝不了。太医说,官家恐怕坚持不了一两个月了。”
董宋臣小声说道,还不忘打量周围。
赵竑点点头,心头也是无奈。
自他成为太子以来,每日里鸡鸣而起,视膳问安。赵扩的健康,果然是越来越差了。
各种有毒金属组成,这那是仙丹,简直是毒药。
赵竑正在沉吟,董宋臣开口说道。
“陈掌柜说了,《江湖诗集》就要刊印,让殿下有空过去坐坐。”
江湖诗集?
赵竑点点头,心里也起了兴趣。
刘克庄、戴复古、曾极这些人,他还真想过去和这些人聊聊,忘记自身的烦恼。
“皇孙怎么样?”
“殿下,皇孙已经睡了。”
赵竑点点头,尬笑了起来。
皇孙赵铨,这个胖乎乎的小家伙,是自己这具身体的前任的,自己只是个头顶一片绿的“继父”。
“殿下,皇孙长的清秀,很是像殿下。有李侍卫他们,皇孙不会有问题!”
董宋臣继续说道。
赵竑讪笑一声。自己的儿子要是不像自己,那头上的一片绿油油,岂不是被人看出来?
进了宫,周平就不容易进来了。不过他在外面,游刃有余,更能发挥作用。
“殿下要谨慎,殿下如今已是太子,一步之遥,谨防有人加害皇孙,对太子不利。”
董宋臣察言观色,低声细语。
“董宋臣,你很聪明,以后要多留意宫里的动静。”
赵竑点了点头,赞赏地看向了董宋臣。
看来,自己的处境仍然堪忧,连这个小宦官都是明明白白。
现在太子宫中的侍卫,除了他原来当济国公时的旧人,还有一些周府的家丁作为下人加了进来,都是周平精挑细选,算起来共有20多人。
人数多了,太子东宫的护卫加强不少,他心里也是放心。
但即便是这样,侍卫增多,贵为太子,他反而危机感更强,紧迫性日益增加。
目光扫向诗集,赵竑拿了起来,他看向窗外,雨已经停掉,太阳反而爬了出来。
“董宋臣,你和李唐他们好好看守太子宫。我有事出去一趟!”
“父皇”病重,史弥远会不会像历史上一样另立赵贵诚?杨桂枝会不会和史弥远里应外合废黜自己?
赵竑心头的压力,无形中山大。
第9章 后浪
临安城,睦亲坊,陈氏书坊。
走到门口,看到门前左右两侧的长桌上,一批精刻的唐诗新选本依次陈列,如《李丞相诗集》、《朱庆馀诗集》、《韦苏州集》、《李推官披沙集》,以及本朝岳飞之孙岳珂的《棠湖诗稿》等,琳琅满目,很是吸人眼球。
过分的是,自己的《赵竑选集》也在其中,而且摆在了最醒目的位置,观者熙熙攘攘,购买者不少。
说实话,《赵竑诗词选集》和《鞑靼策》放在陈氏书铺刊印发行,自己赚的是小钱,陈氏书铺掌柜陈起才是最大的赢家。
“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卖书的伙计眼尖,一眼认出来了赵竑。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好!”
书桌前正在看阅书籍的观众们热情洋溢,纷纷向赵竑打招呼。
今年以来,临安城最负盛名的大家,可就是太子殿下了。就连许多深闺怨妇,贩夫走卒,也成了赵竑的拥趸。
“大家好!大家好!”
赵竑满脸笑容,向众人打招呼,亲切平和,没有任何架子。
“太子殿下,你要是登基为帝,这天下就太平了!”
“殿下,也只有你,能对付史弥远那些狗贼了!”
几个儒士大声说道,毫无畏惧,似乎是太学生。
“各位,告辞,告辞!”
赵竑一阵头疼,赶紧拱手离开。
无知者无畏,皇帝赵扩尚在人世,史弥远专权依旧,这些话传到他们耳朵里面,自己可是要跟着吃瓜落。
这些读书人,可是够“后浪”的!
进了后院,一股梓木香味传来,看来,书铺正在出新书。
“伙计,掌柜的在吗?”
赵竑笑意盈盈,进了前院。
“原来是太子殿下,容小人进去通报!”
看是赵竑,伙计毕恭毕敬。
“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进去就是!”
赵竑摆摆手,迈步走了进去。
来过多次,路都熟悉。
走到后堂窗外,里面的说话声响起,赵竑不由自主止住了脚步。
“陈兄,您虽然选诗严谨,诗中针砭时弊的味道,还是差了许多。”
屋内翻书的声音响起,想来是有人在翻书。
“刘兄说的没错。四平八稳,江湖夜雨,似乎和忧国忧民,相距甚远。”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温和柔绵。
“刘兄、曾兄、叶兄,你们倒是说说。”
陈起的声音响起,看他说话的口气,几个人似乎是老相识。
“梧桐秋雨何王府,杨柳春风彼相桥,‘何王府’对‘彼相桥’,虽然工稳,但诗意和诗韵生涩。刘子翚先生《汴京纪事》中“夜月池台王傅宅,春风杨柳太师桥”,改作“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风杨柳相公桥”来得更为上口,意韵尤佳。”
刘兄的声音响起,说话声响亮,看来性格开朗,有些慷慨激昂的意思。
“刘兄所言甚是!不过,刘兄《落梅》诗中“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这两句,直斥史弥远擅权跋扈,读来真是令人痛快!”
书铺掌柜陈起的声音又响起。
“曾兄,你这首《春诗》:“九十日春晴日少,一千年事乱时多”,这才是针砭意味十足啊!”
刘兄说着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叶兄,“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深得田园之乐,可为佳句,不过和你的“五陵年少尽风流,十日安排一日游”相比,似乎慷慨不足啊!”
陈起和另外一个男子说了出来。
“惭愧!惭愧!”
另外一个男子笑着说道,云淡风轻。
赵竑听着几人兴致勃勃的谈话,不由得大吃一惊。
感情陈氏书铺要出诗集,集中了当代的文人墨客。只不过,这样子冷嘲热讽,会不会惹祸上身?
紧接着,几个人又谈起诗词,不知不觉回到了赵竑身上。
“若要说慷慨豪迈,当今太子赵竑那首《沁园春.雪》,当真是惊世骇俗,堪称压卷之作。若说针砭时弊,他的那首七言“万马齐喑究可哀”,振聩发聩,尽得精髓!”
刘兄的声音高亮,兴奋不已。
“你们说,咱们这《江湖诗集》,是不是有几分《笑傲江湖》的意思?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真是荡气回肠、潇洒至极啊!”
几人点头附和,剽窃大神赵竑脸上一热,看到似乎有人走了过来,赶紧迈步进了房间。
“陈兄,原来是有佳客来访啊!”
赵竑拱手,满脸笑容。
谈话的这几位,能够出诗集,恐怕也是饱学之士。
“太子殿下,你来的正好。我给你引荐一下,这是刘克庄刘兄,这是曾极曾兄,这是叶绍翁叶兄,都是江湖诗派的执牛耳者,铁骨铮铮的江南名士。”
书铺掌柜陈起,热情洋溢地介绍了起来。
“见过太子殿下!”
刘克庄和曾极一起行礼,都是暗暗吃惊。
大名鼎鼎的大宋文坛新领袖,原来如此年轻。
赵竑的《诗词选集》,首首都是千古佳作。随便拿出一首,似乎都能当江湖诗集的扛鼎之作。
“两河萧瑟惟狐兔。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原来是后村先生!”
“而今铁马回旋地,斜照黄尘一尺深。曾兄,久仰了!”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叶兄,久仰大名!”
赵竑笑容满面,向三人行礼。
说起来,他虽然知道江湖诗派,和戴复古、葛天民见过面,但这三位还是第一次相会。
“诸位,在下有礼了!”
浓眉大眼的中年儒士是刘克庄,俊雅的儒士是曾极,一个慷慨豪迈,一个风度翩翩。还有一个黑瘦寡言的士子,叶绍翁。
刘克庄,字潜夫,号后村,福建莆田人。南宋豪放派词人,江湖诗派诗人,和吴文英齐名。
曾极虽名不及刘克庄,但通陆九渊心学,与朱熹友善,尝助李壁注王安石诗,肚子里肯定有货。他与江湖诗派的戴复古、叶绍翁等人唱和,几人都为江湖诗人领袖。
曾极所作大都借咏怀古迹以感慨南宋时事,词旨悲壮,可见其心迹,和戴复古风格相近。
看人听言,这几人所言针砭时弊,不遮遮掩掩,都是心忧天下的志士,赵竑倒是希望他可以出来为官,造福一方,方不负他们一身的才华。
“见过太子殿下!”
刘克庄几人纷纷回礼,都是心折。
这位年轻的东宫太子,礼贤下士,博闻强记,果然贤明。
“殿下,听闻朝廷驱逐了李知孝和盛泽两个奸贼,当真是大快人心啊!”
众人坐下,刘克庄一点也不见外,径直说了出来。
“殿下虽然成了太子,但奸相势大,殿下还是要谨言慎行,不可大意!”
曾极也在后面加了一句。
“多谢各位提醒!”
赵竑点了点头。看来,史弥远也不是一手遮天,还是有忠义之士。
“二位,恐怕没那么简单。在下可是听说,李知孝和莫泽,恐怕很快就要回朝了。”
陈起的话,让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赵竑也是睁大了眼睛。
“诸位不要惊诧,也没什么好惊诧的。近日官家都没有上朝,史弥远一手遮天。李知孝二人是史弥远的心腹,他当然不会让李知孝二人丢官了!”
陈起黑着脸说道。
赵竑暗暗吃惊。
赵扩病重,不理朝事,以史弥远的能量,调李知孝和莫泽二人回朝,不足为奇。
陈起虽然是个商人,风骨不错,有些意思。
“曾兄,你和李知孝有过节,要小心这只疯狗乱咬!”
叶绍翁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我作我的诗词,他当他的狗官。懒得理他!”
曾极冷冷一笑,满脸的不屑。
赵竑不由得莞尔。一介书生,骨头这么硬,肯定是当不成官了。
“几位先生知经济,善吏能,而为文名所掩,不及尽用。何不报效国家,为国为民,岂不是更好?”
赵竑拱手一礼,想看看几人的反应。
“殿下,奸臣当道,言路堵塞,上下沆瀣一气。我辈虽欲入仕,又岂能与此等祸国殃民的奸佞共事?”
果不其然,曾极性烈如火,抢先开口。
“殿下,我等入仕,还是等到殿下掌权不迟!”
刘克庄拱手谢过,傲气凌人,果然是直男本色。
“殿下,在下隐居西湖,闲散惯了,是不会再入仕了”
叶绍翁轻声说道,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赵竑微微一笑,拱手回礼。
即便是这几人要入仕,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陈掌柜,你这书字迹清晰优美,评析也是见解独到,真是一本好书啊!谢了!”
赵竑扬起手里的《鱼玄机诗集》,恭维着书铺掌柜陈起。
这家伙在京城开了好几家商铺,富的流油,他当然不会为这本书付钱了。
“殿下喜欢就好。几位有所不知,此书也赠了沂王嗣子一本,他得书时还兴高采烈,但没过几日,竟让人把书退了回来,从此也不来在下的书铺了。”
陈起指着赵竑手上的《鱼玄机诗集》,摇摇头,苦笑一声。
“哦,这又是为何?”
赵竑不由得好奇起来。
“殿下,在下起先也不知道原因,后来偶然之下,听说了沂王殿下退书的原因,原来是嫌这书前四页和后八页的雕版刻工非出自同一人之手,而殿下更爱前者。这叫在下很是郁闷。难道说,一本书就不能有两个人一起刻字吗?”
陈起的话,让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赵竑也是轻声一笑。
想不到这个赵贵诚,还有点强迫症的倾向。
“这个沂王嗣子赵贵诚,因为雕刻而不看书,他到底是想看书里的东西,还是想看书啊?”
曾极摇摇头,不屑地讥讽一声。
一个只看书漂不漂亮,而不再看书的人,不是真正的读书人。
“曾兄,沂王嗣子受郑公的教导,应该不是此类人。”
陈起笑呵呵打着哈哈。
他和郑清之关系不错,为赵贵诚辩护一两句,也是人之常情。
“陈兄,你又在和稀泥。”
曾极摇摇头,很是不满陈起的模棱两可。
陈起嘿嘿一笑,也不反驳。
赵竑微笑看着众人,暗暗羡慕几人的友情。
曾极愤世嫉俗、性烈如火,刘克庄和他差不多,只是要沉稳一些。
叶绍翁淡泊名利,陈起圆滑的多,看起来和赵贵诚老师郑清之的关系不错。
商人必定是商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不过陈起和刘克庄、曾极几人的关系不错,人以群分,应该还有些风骨。
“各位,我提醒一下,你们这诗集当中,多有针砭时弊,可是要小心行事,不可大意。”
赵竑一本正经叮嘱了起来。
以史弥远的权势,遇到这些讽刺自己的民间人士,必会毫不留情地打压,也没有什么顾忌。
“太子殿下,再不敲打这些奸人,恐怕天下就要大乱了。殿下放心,我们不会牵连到你的身上!”
曾极豪迈地说道。
“殿下,即便是《江湖诗集》将来出了事,还有你这个同道中人坐镇。我们还怕什么?”
书铺掌柜陈起,也是哈哈笑着说道。
“陈掌柜,陈兄,你太高看我了!不过,各位若是有难,在下绝不会袖手旁观!”
赵竑苦笑摇头,郑重其事说道。
他现在虽然自身难保,不过万一这些人真的有事,他也一定会出手。
他本来还要强劝,立刻闭口。
让这些贤士闹上一闹,让史弥远也乱乱,也许自己可以火中取栗。
当然,他不会让这些硬骨头有事。大不了大闹天宫就是,总能保他们一条性命。
“多谢太子殿下!”
刘克庄和曾极三人一起向赵竑致谢。
虽说他们骨头硬,但有当朝太子殿后,心里总要稳当许多。
“殿下,江湖诗集就要刊行,要不你也赋诗一首,以壮行色?”
可遇不可求,陈起立刻起了兴趣。
“殿下,你的选集红遍大江南北,由你点睛,再好不过!”
刘克庄也是笑意盈盈,朗声说了出来。
曾极和叶绍翁二人看着赵竑,都是眼神期待。
赵竑无奈,只有尴尬一笑,站了起来。
“也好,我就赋诗一首,与各位共勉,也为《江湖集》添把火,让它快快地烧旺起来!”
来到桌旁,拿起狼毫,稍微思索了一下,赵竑挥笔,径直写了下去。
陈起和曾极等人面面相觑,都是暗暗吃惊。
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瞬间成诗提词,当之无愧的海内大家,无人能出其右。
《江湖诗集》败在赵竑手上,心服口服。
刘克庄心头巨震,不自觉读了出来。
“李杜诗篇万口传,
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
长江前浪推后浪,前浪被拍在沙滩上。以这首诗为点睛之笔,豪气万丈,实在是太恰当不过。
第10章 风起
位于临安城西的聚景园,为南宋皇家园林所处,因在临安城清波门外,又名西园。
西园范围甚大。清波门外是西园南门,涌金门外是北门,流福坊水口为水门。园内有会芳殿、瀛春堂、揽远堂、芳华亭等近二十座殿堂亭榭,亭宇上均有宋孝宗御书匾额。西园引西湖之水入园,开凿人工河道,上设学士、柳浪二桥。后世“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就在此处。宋孝宗、宋光宗、宋宁宗三朝,皇帝经常来此园游赏。
时值深秋,满园红叶似火,拱桥寒水,亭台楼阁,尽被江南烟雨笼罩。园中的回廊曲径上,铁甲武士任凭雨淋风吹,巍然不动。
芳华亭中,大宋宰相史弥远看着满湖的秋水,任凭凄风冷雨拂面,凭目远眺,一动不动。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秋意浓,霜风紧,却能让人清醒,知道自己要去做些什么,该怎样去做。
“史相,我回来了。”
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怀里抱着一个锦盒,走进了亭中。
“畏斋,辛苦了。事情办妥了吗?”
史弥远转过头来,眼神中有一丝期盼。
“史相,在下幸不辱命。100颗金丹,都是紫清真人亲自炼的。和上次的一样,都是上品。”
余天赐打开锦盒,里面一颗颗圆圆的红丸清香扑鼻,煞是好看。
史弥远拿起一颗红丸,仔细端详,这才放回盒中,满意地点点头。
“好。畏斋,差事办的不错,费心了。”
“史相,此事还得慎重,需要双管齐下。皇后那边,还得借重。”
余天赐小心翼翼收好锦盒,放在亭中的石桌上。
史弥远虽然权势滔天,但按照大宋祖制,宰相权力虽大,却无改立之权,废旧立新,赵贵诚可为代替者,但仍需两府执政大臣以及殿前司禁军通力配合。没有杨桂枝发话,即便是殿前司指挥使夏震,也会迟疑观望。
“杨桂枝,她不会反对。你以为她是一个人吗?她身后可是整个杨家。赵竑即位太子当日,他二人便大吵一架,势成水火。赵竑即位,杨桂枝必然被冷落,杨家的利益也必会大大受损。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和杨桂枝打交道这么多年,史弥远对她,可谓是了如指掌。
官家懦弱,宫中浸淫多年,弄权的野心早已形成。要不然也不会在皇后任上,阴谋除掉权臣韩侂胄。
杨桂枝和赵竑的恶劣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杨桂枝自己的权力,以及杨氏家族背后的利益。
而这些,才是杨桂枝考虑的,也注定了她不那么情愿赵竑上位。
“史相高瞻远瞩,在下心服口服。”
余天赐由衷地赞道。
史弥远目光毒辣,自己确实是远远不及。
杨家的那些不肖子弟,连一个能中举的都没有,整日里眠花宿柳,骄奢淫逸。如果没有了杨桂枝的庇护,杨家的衰败肉眼可见。
“畏斋,此时谈这些为时过早,有些事情还要顾虑周全。杨家的那些纨绔……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史弥远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史相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余天赐连连点头,他微微一沉吟,小声问道:
“史相,官家那里……”
大宋官家赵扩重病缠身,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上朝。朝堂沸沸扬扬,说赵扩活不了多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官家吗,最多可能一两个月……先不说这些。”
果然,史弥远欲言又止,话题回到了赵竑身上。
“畏斋,赵竑那一伙人,有什么动静吗?”
“回史相,没有什么异动。赵竑的舅兄周平整天眠花宿柳,田义和徐良一个贬斥,一个照顾出生的孩子。没有什么异动。”
史弥远冷笑了一声。一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赵竑呢?他整天在做些什么?”
虽然赵竑身边没有了自己的“卧底”,但是赵竑现在住在宫中,反而方便了他安排人窥探。
“回史相,赵竑天天研习经史,随真德秀习读。每日里视膳问安,忙的不亦乐乎。”
余天赐微微一笑,神情轻松。
只要赵竑不搞事情,他和史弥远都觉得清静。
“视膳问安,他也能忍的下来?难为他了。研习经史,细细琢磨一下理学,正好磨一磨他那个驴脾气!”
史弥远脸上,也是有了笑容。他沉思片刻,继续问道:
“畏斋,金国驿馆失火,你怎么看?那边有消息吗?”
“回史相,金国照会,只是说驿馆失火,赵竑不知所踪,并无其他解释。以在下之见,赵竑锋芒太露,金国大臣之中,有人要置赵竑于死地,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却让赵竑给逃脱了。”
余天赐琢磨着说了出来。
就赵竑那个驴脾气,口无遮拦,得罪了金人一点也不奇怪,就是可惜赵竑没被烧死。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赵竑这是在东京城遭遇了什么,以至和金人撕破脸皮,让金人痛下杀手?他又是怎么从金国逃脱的?”
史弥远感慨了一句,似乎很是不理解赵竑怎么可能虎口脱险。
“史相,赵竑逃过一劫,咱们的麻烦可就来了。”
余天赐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史弥远点点头,目光转向庭外一湖的烟雨,半晌才继续问道:
“畏斋,你觉得乌孙,可堪大任吗?”
“史相,乌孙至少是守成之君。况且,事已至此,恐怕已经没有了选择。”
守成之君!
史弥远默默点点头,又是犹豫片刻。
“畏斋,你所言极是。箭在弦上,没有不发的道理。做事首鼠两端,最是忌讳。”
目光扫向石桌上的锦盒,史弥远的眼神,渐渐冷厉了起来。
“畏斋,还有其它事情吗?”
余天赐在一旁唯唯诺诺,史弥远心头一动,轻声问了起来。
余天赐没有离去,肯定有什么要事。
果不其然,余天赐终于开口。
“史相,近日名动京师的《江湖诗集》,不知史相读过没有?”
“听过。不过老夫政事繁忙,没有闲暇,也没有时间拜读。”
史弥远疑惑地看了看余天赐。
“怎么了,畏斋。《江湖诗集》另有隐情?”
“史相请看。”
余天赐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书籍,翻开给史弥远看。
“九十日春晴日少,一千年事乱时多……未必朱山能跋扈,只缘郑王欠经纶。还有这里: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风杨柳相公桥。这是明摆着讥讽史相,谣言乱政,当真是居心叵测。”
余天赐不停翻到书页折叠的位置,细细指说。
看着看着,史弥远的脸色,慢慢变的难看起来,双颊泛起一丝红晕。
“大胆!影射朝廷,颠倒黑白,个个都是死有余辜!全都该斩首!凌迟处死!”
史弥远怒声咆哮,气的浑身发抖。余天赐心惊胆战,赶紧小声安慰。
“史相,息怒!江湖派的这些文人墨客,时时抒发欣羡隐逸、鄙弃仕途的情绪,也经常指斥时弊,讥讽朝政,不足为奇。不过,他们这次这么大胆,会不会是有人背后指使?”
自从赵竑晋为太子以来,史弥远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江湖诗集》上刘克庄等人的胡言乱语,让史弥远立刻暴走。史弥远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畏斋,你的意思是……有人……背后怂恿?”
史弥远一惊,人也镇静了许多。他看着余天赐,瞬间明白了几分。
余天赐不会只因这点东西,专门向自己禀报。
“史相,据公人来报,《江湖诗集》刊印前,赵竑去了陈起的书铺,双方交谈甚欢,并且赵竑还为诗集扉页作了题词。史相请看!”
余天赐翻到了扉页处,向史弥远展示赵竑的“作品”。
“果然是他!”
史弥远看完,脸色铁青,冷斥一声。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哼!原来是这个狗贼中伤老夫。心如蛇蝎,其心可诛!”
相比刚才的暴怒,史弥远神态恢复了不少,似乎平静了许多。
“史相,另有盱眙军总管张惠来报,赵竑在淮水私会忠义军主帅杨妙真,鬼鬼祟祟,不知谈了些什么。”
余天赐继续向史弥远禀报,神色隐隐有些兴奋。
他只是个门客,一官半职都没有。如果扳倒了当朝太子,另立新君,他的锦绣前程,余家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这便是他的野心。
“杨妙真?赵竑要干什么?”
史弥远马上紧张了起来。
他不惧皇帝不怕群臣,最怕的就是边事。李全杨妙真这些骄兵悍将,他从来都是怀柔安抚,就算这些人杀官闹事,他也是姑息养奸。
“史相,赵竑私会杨妙真,居心叵测,不得不防啊!”
余天赐的话,让史弥远点了点头。
赵竑种种行为,似乎都是针对他。看来,不得不按自己的本心行事了。
“赵竑和杨妙真说了些什么,无从知晓。况且没有物证……又不上朝,参他什么?万一被那个疯狗疯狂撕咬,反而惹得一身骚。”
史弥远犹豫了一下,想起赵竑的疯狂,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畏斋,李知孝回来了吗?”
“回史相,这些就是李知孝查出来的,他正在府邸等候史相召唤。”
果然,史弥远已经动怒,对江湖诗派发飙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
“好!”
史弥远赞赏地点点头,仔细叮嘱。
“让赵汝述和李知孝去办此事,所有涉案者都抓入刑部大牢,严加审讯。告诉他们,等此事完结以后,老夫让李知孝去大理寺供职,赵汝述官复原职。”
“是,史相。在下马上去办。”
余天赐不再逗留,他目光看了看石几上的锦盒,向史弥远告辞离开。
“老夫也要进宫一趟。官家那里,可是在催。”
史弥远过去,拿起了锦盒,目光扫向远方,喃喃自语。
“赵竑,老夫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他在朝堂经营了快20年,朝中上下都是他的党羽。他就不信,还搞定不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当朝太子!
清波门外,看到余天赐从聚景园出来,茶摊上的杜二拍了拍身旁汉子的肩膀,汉子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跟上了余天赐的轿子。
杜二等了片刻,才看到史弥远的轿子出来,鸣锣开道,禁军护行,好不威风。
杜二站起身来,付了差钱,慢慢悠悠,远远缀上。
第11章 事急
初冬的季节,北方已经是雪花飘飘,凄风冷雨。临安城却依然有绿树红叶,萧瑟与炽热并存,拽住自然馈赠的尾巴。
福宁殿门口,黎明前的一刻,晦暗不明,赵竑抓住李顾的手,一叠会子强行塞在了手中。
“李公公,官家怎么样?”
回来的这一个多月,他见到赵扩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殿下,官家的病情不妙,时好时坏。太医说,官家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李顾哆哆嗦嗦收好钱钞,他紧张地看着周围,小心翼翼说道,欲言又止。
赵竑心头一惊,轻声说道:
“李公公,不用担心。我的侍卫,就在周围看着,不会有人过来。”
赵扩撑不过冬天,可就在这一个半月了。
人心叵测,自己恐怕是要早做准备了。
“殿下,前两天史相来过,又送了一盒金丹,说是什么仙人炼的。官家很是高兴,常常是晚上修炼,白天歇息,结果这身子越来越......”
李顾的话,让赵竑心头巨震。
“官家食用金丹,有多久了?能不能劝他不要用了?”
历史上,赵扩就痴迷于修道,食用金丹。现在从李顾口里听到,才知道果不其然。
“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多了。”
李顾嘴里说着,拉着赵竑,到了殿角隐蔽的地方。
“殿下,千万不要劝官家不服金丹!要不然,官家一不高兴,你的太子之位都有可能不保。昨天的宫女只是把金丹不小心弄在地上,就被官家发怒,拖出去活活打死。殿下还是过些日子,等官家身子骨好些,再见机行事。”
李顾的苦劝,让赵竑愣了半天。
听起来,赵扩食用金丹,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狂躁易怒,也许已经是病入膏肓。
最多活不过冬天?
年初看到赵扩的时候,根本没有觉得他是病入膏肓。这到底是真话,还是史弥远故意为之散布的谣言?
“李公公,你觉得,官家的病情,太医说的是真话吗?”
赵竑下意识问了出来。
“殿下,太医局的太医都这样说,应该不是骗人。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们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李顾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
赵竑心情沉重,眉头紧皱。
太医们都这样说,看来赵扩病情的确不妙。
“李公公,我能进去看一下官家吗?”
赵竑试探着问道,心头急迫。
他是真想看看,赵扩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殿下,官家已经睡了,进去也没用。万一刚好给官家发觉,龙颜震怒,殿下恐怕要受到牵连,得不偿失。殿下就住在宫里,不用急于一时。”
李顾老成持重,苦口婆心,赵竑无奈点了点头。
“那就多麻烦李公公了。”
万一赵扩精神恍惚,大发雷霆,把自己这个太子给废了,那玩笑真就开大了。
反正在宫里,有的是时间,的确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赵竑向李顾告辞,退了出来。
“官人,见到官家了吗?”
看到赵竑阴着脸出来,周秀娘抱着沉睡的儿子,轻声问道。
“官家已经睡了,恐怕要等下次了。”
本来想带着皇孙,让赵扩高兴高兴。现在看来,徒劳无功。
食用毒丹,整天精神恍恍惚惚,云里雾里,谁知道赵扩能撑到哪一天?
赵扩病重,自己总不能无所事事,坐以待毙吧?
“走,去坤宁殿!”
赵竑心事重重,接过了儿子,迈步向前。
视膳问安,“拜”了皇帝赵扩,皇后杨桂枝那里,自然是少不得。
看到赵竑心事重重,周秀娘不吭一声,紧紧跟上。
坤宁殿门口,赵竑和抱着皇孙赵铨的周秀娘,恭恭敬敬,来给皇后请安。
“赵公公,麻烦进去通禀一下,就说太子来给皇后娘娘问安。”
赵竑不动声色,一叠会子塞到了赵国臣的手里。
听说这家伙和史弥远关系不错,最好是个双面间谍,可以利用一下。
“太子殿下,皇后今天心情不错。”
赵国臣笑嘻嘻轻声说道,心里暗自嘀咕。
和史弥远相比,赵竑没有任何架子,出手豪绰,让他心里觉得舒坦。
“进来吧。”
赵国臣进去禀报,很快杨桂枝阴柔的声音响起。
赵竑和周秀娘进来,恭恭敬敬,一起给杨桂枝行礼。
“孩儿和妃子周氏,携皇孙给皇后娘娘问安。”
太子即位那日,二人争吵过后,随着他住进了太子东宫,天天和杨桂枝见面,二人又变得相安无事。
杨桂枝放下手上的茶杯,看了看周秀娘怀中的婴儿。
“孩子在睡吧。皇家子嗣艰难,要好生照顾。”
“多谢娘娘。娘娘的话,孩儿记住了。”
杨桂枝的话不知真假,赵竑的回答也是真假参半。
视膳问安的次数多了,双方都在敷衍,都在演戏。不过,他和周秀娘都能明显感觉出来,杨桂枝对皇孙不冷不热,甚至说有些厌恶。
“娘娘膳食上有那些需要,告诉孩儿就是,孩儿亲自去内厨司催催。”
心里无论如何不爽,面上却要保持一副孝子贤孙的恭顺。
宋朝时期,御膳房名为“内厨司”,主要职责是为皇帝和皇后烹制美食,保障皇室的饮食健康。
“老身这一切都好,太子无需记挂。”
杨桂枝慢慢喝茶,一边轻声问道。
“官家那里,太子已经去过了吗?”
“回娘娘,孩儿已经去过了。爹爹在打坐修道,不许外人接近。孩儿便没有进去,以免打扰爹爹的清修。”
赵竑中规中矩回道,感觉时间差不多,便要结束话题。
“娘娘,孩儿去看一下阎夫人和钟夫人。孩儿告退。”
赵扩身边共有四个后妃,除了皇后杨桂枝,还有曹婕妤和阎美人以及钟夫人。
其中的曹婕妤在赵竑出使金国时病逝,只剩下了阎美人和钟夫人,二人都没有子嗣,在宫中很是孤独。
值得一提的是,病逝不久的曹婕妤,同当年的宰相韩侂胄关系密切。赵扩的皇后韩氏去世后,曹婕妤获韩侂胄支持,一度有望被立为皇后,但赵扩最终立贵妃杨桂枝为皇后。
开禧三年冬,韩侂胄遭杨桂枝、史弥远等人联手杀害,曹婕妤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持者,在宫中也是郁郁寡欢,寂寂无闻病死。
“那老身就不留太子殿下了。”
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面上依然平静。
“对了,孩儿还有一事,还请娘娘准允。”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赵竑猛然回过身,恭恭敬敬说道。
如今的局势,他不得不出宫一趟。未雨绸缪,一半天的时间就已经足够。
“太子直说就是。”
杨桂枝刚刚松了一口气,心又提了起来,端着的茶杯停在嘴边。
这家伙又臭又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会又向她发飙吧?
“孩儿有些好友,多日未曾相见。孩儿想出宫去,在旧邸住上两三日。请娘娘开恩。”
每日里视膳问安,二十四孝子。现在要出宫,当然要提前告知。
“去吧,不过日子不要太久。官家身子太弱,你是太子,要时常回宫照看。”
杨桂枝神色温和,喝起茶来。
“孩儿告退!”
“妾身告退!”
周秀娘跟着赵竑告辞离开。从始至终,她也不过说了两三句话。
赵竑和周秀娘抱着儿子告辞,杨桂枝看着他的背影,放下茶杯,轻轻嘟囔出一句。
“道貌岸然,口是心非的小人!”
从坤宁殿出来,周秀娘抱着儿子,她看了看周围,这才压低了声音。
“相公,我怎么觉得,皇后娘娘好像不太喜欢铨儿?”
来到皇宫里,她也学会和习惯了察言观色,耳听八方。
“娘子,你说对了,她不会喜欢铨儿,除非这是我和吴氏生的孩子。”
赵竑低声回道,谨慎地左右张望。
杨桂枝久居上位,做事霸道,睚眦必报,他休了吴氏,只怕杨桂枝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他也不在乎,这种局面,他早已经料到了。
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而已。
“啊!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周秀娘吃惊地摇了摇头。
这个杨桂枝,六宫之主,怎么心眼这么小,这么霸道?
干预朝政不说,对赵竑处处使绊子,连大宋皇室唯一的皇孙也冷漠待之。
要不是官家赵扩强行使苦肉计,恐怕赵竑的太子之位,现在还是痴心妄想。
如此公私不分,她还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吗?
“世间最是人心难测,这有什么奇怪的?”
赵竑边走边说,心里很无奈。
世间总有些事情不能如意,他也不可能取悦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相公,吴氏现在去了哪里?”
周秀娘好奇地问起了昔日的“情敌”,骄纵跋扈,余威犹存。
“我也不知道。已经一拍两散,没有必要再关心,我也没有兴趣。”
赵竑说完,忽然笑着说道:
“秀娘,要不要去老宅子看看?顺便看看你父母?”
赵扩驾崩,只在须臾之间。他不能干等着,束手就擒。
有些事情,需要安排一下。皇宫里面,可不是谋划的地方。
“太好了!住在皇宫里面,每日里除了问安就是视膳,无聊死了。”
周秀娘高兴地点了点头。
赵竑已经“请假”,正好出去散散心。
她在宫外的时候,母亲在济国公府照顾她。可自从搬到了皇宫里面,由于她母亲一介草民的身份,就不能常常进宫照顾她了。
说起来,她和父母兄弟,已经很长时间没见了。
“秀娘,你真是善解人意。谢谢你了。”
赵竑接过了孩子,自己抱着。
这么久了,孩子还睡得很熟,脸蛋红扑扑,可见身体不错。
“相公,一家人,你还客气什么?”
周秀娘笑着说道。
一般赵竑的决定,只要不出格,她都会同意。
赵竑对她温柔体贴,让她总有些受宠若惊。
这样尊重女性的好男人,放眼整个大宋,都已经很少了。
当然,那些“妻管严”的男子除外。
“秀娘,你回去收拾一下,我去禀告官家一下。到时候把田义和徐良他们也都叫上,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赵扩修道养气,深居简出,况且已经睡下。但宫中的礼仪,还得照顾到。
最重要的是,他要交代一下李顾,有事随时和他通气,以免不知不觉,赵扩御龙宾天,自己稀里糊涂被废。
父皇,敌人太凶残,孩儿压力太大,太南了!你还是坚持一下,发发善心,把皇位禅让给我吧。
也让史弥远那大奸贼,早早死了那条心吧。
第12章 女人心思
初冬的清晨,霞光万道,驱除了迷雾,清冷爽快,也让整个皇宫,沐浴在一片温暖当中。
坤宁殿,凉亭下,晨光中的,杨桂枝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诗书,不时发出冷笑声。
“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妄言朝政,非议大臣,这些个蠢货!”
诗书的封面上,《江湖诗集》四个字赫然在目。
杨桂枝坐在椅子上,膝盖上盖着厚毯。而在她坐的椅子旁边,亦然是三孔的蜂窝煤炉,上面的陶壶悠悠冒着热气。
“长安城中多热官,朱门日高未启关。
重重帏箔施屏山,中酒不知屏外寒。这是影射我坤宁宫吗?一群不知死活的酸儒!”
杨桂枝边看边摇头怒斥,很是为诗词中的冷嘲热讽气恼。
一旁的侍女翠珠惴惴不安。皇后的脾气,最近似乎有点大,喜怒无常。
太子赵竑,挺好的一个人,不知道皇后为什么,就是看不上?
“姑姑,你在看什么,是刘克庄和曾极的《江湖诗集》吗?”
杨意满脸倦容出来,一身淡绿色棉袍,较好的身材掩饰不住,青春洋溢。
她在杨桂枝对面的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打了个哈欠,靠在了椅背上。
“你就不能少饮点酒?这样像什么样子?”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杨桂枝嫌恶地皱起了眉头。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姑姑,这是赵竑造出来的炉子,你也不是用来饮茶。茶和酒,有什么区别吗?”
翠竹倒上热茶,杨意悠然喝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杨桂枝手中的书籍,微微一笑。
“姑姑,原来你也是《江湖诗集》的信徒呀。你觉得,他们的诗词和赵竑相比,孰优孰劣啊?”
她和陈起刘克庄等人关系不错,江湖诗集刊印出书,她也去捧场。没有想到,她的姑姑也喜欢这本诗集。
“信徒?孰优孰劣?都是一些狂吠之犬!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嚣张几天?”
杨桂枝一声冷笑,拿着书继续翻看。
“姑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意的眉头,轻轻地一皱。
赵竑得罪了姑姑,那是因为二人之间有过节。人家江湖诗派的这些诗人,慷慨豪迈,又怎么得罪姑姑了?
“这些蠢货,自以为是,说什么“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风杨柳相公桥,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公然中伤朝廷重臣,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
杨桂枝冷笑着说道,眼神里的轻蔑和憎恶藏也藏不住。
“别人是忧国忧民,针砭时弊,仗义执言,怎么让你说成了这样?”
杨意听得真切,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仗义执言?好好好,就等着见分晓吧!”
杨桂枝不满地看了一眼侄女,目光又放在了手中的书上。
杨意看杨桂枝看的仔细,指了指书籍。
“姑姑,扉页赵竑的那首诗你看了没有,可为提纲挈领,画龙点睛的佳作!”
杨意忍不住,提醒起了杨桂枝。
一提到赵竑,杨桂枝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翻到扉页,眼神轻蔑。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赵竑想要领百年风骚,口气实在是太大了些!李太白为谪仙下凡,杜子美写尽盛唐兴衰。他赵竑何德何能,敢瞧不起先人?井底之蛙,无德无能,不自量力!”
杨意本来又要反驳,但一大清早的,她不想再让姑姑的脸上难看,于是转换了话题。
“姑姑,太子他们,早上来过了吗?”
赵竑住进了皇宫,每天都来问安视膳,几个月下来,姑姑应该对赵竑改变看法了吧。
“天一亮就来了,你还在呼呼大睡。赵竑心狠手辣,心机太重,城府太深,连金国人的诡计都能被他逃脱。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他了。”
杨桂枝恨恨说来,一字一句,意义不由得惊呆。
金国都城开封城都亭驿失火,赵竑逃过一劫,这难道不值得庆贺吗?
看来,姑姑对赵竑的看法从未改变,现在还有了忌惮。
“姑姑,赵竑从金国逃回,那是好事。你觉得他诡计多端,那是你对他的成见太深。我倒觉得,他是个君子,快意恩仇,表里如一。”
看到杨桂枝的眼睛又瞪了起来,杨意赶紧避开了赵竑。
“姑姑,即便刘克庄曾极他们诗词写的不好,你也不能叫他们蠢货。我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人都不错,并没有什么恶行!”
“自己找死,难道不是蠢货吗?”
杨桂枝书往桌上一扔,鼻子里冷哼一声。
“你也不想想,这些诗词要是让史弥远他们看到,仅仅一个“中伤大臣、居心叵测”,就能让刘克庄曾极们万劫不复。命都要玩没了,他们不是蠢货,谁是蠢货?”
“那可怎么办?”
杨意吓的一阵激灵,脸都变的煞白。
她在外面瞎混,和刘克庄等人的关系不错。没有想到,只是出个诗集,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下一刻,她看向杨桂枝,脸上又堆满笑容。
“姑姑,还劳烦你这个六宫之主出马,救救刘克庄和曾极他们。”
只要姑姑一句话,想来史弥远也要给三分面子。
“想都别想!”
杨桂枝毫不客气,拒绝了自己的侄女。
“在这后宫之中,我还说话管用。出了宫,屁用不顶!再说了,官家这两天身子越来越弱,谁知道还能撑几天。我已经焦头烂额了!”
杨桂枝斩钉截铁,杨意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
“这……么说,刘克庄他……们,是没有救了?”
“你不是他们的好友吗?赶紧去找他们,让他们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千万不要回来!不过我看这出书的日子,他们恐怕已经被官府盯上了。一群无事生非的蠢货!”
杨桂枝冷冷看了一眼杨意,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
“你赶紧把酒戒了!整天醉醺醺的,成何体统?还有,记住了,不要和刘克庄那些人搅在一起,否则你就是自讨苦吃!”
跟这个骄纵的侄女聊天,总是让她火冒三丈,忍不住发作。
杨桂枝离开,杨意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半晌才站起身来,慌慌张张离开。
她出了宫,匆匆来到御街的陈氏书铺,果然是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刑部的封条,围观的百姓在一旁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问过周围的邻人,才知道就在昨日,陈氏书铺被官府查封,《江湖集》书版被当街销毁,陈氏书铺的主人陈起,以及江湖诗派的几大诗人刘克庄、曾极等都被抓捕入狱。
杨意暗暗叫苦,又匆匆向刑部而去。
无论如何,陈起和刘克庄几人都是他的朋友,即便不能救他们出来,她也要打好招呼,让他们在里面少受些罪。
济国公府,赵竑被晋升为太子以后,这里就闲了下来,因为赵扩病重,杨桂枝懒得理睬,济国公府暂时被保留下来,并没有充公或者被其他王公贵族瓜分。
平日沉寂的济国公府,因为赵竑回府,田义和徐良等人的到来,立刻变的热闹了起来。
“见过殿下!”
众人一起行礼,赵竑出宫一趟不容易,众人相聚,都是兴奋。
“不用客气,都是自己人!”
赵竑满面笑容,招呼众人坐下说话。
“伯父,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皇宫里玩啊?”
徐良的大女儿颖儿,小声问了起来。
赵竑苦笑一声,朗声说道:
“等伯父有空,就带颖儿去皇宫玩。好不好?”
小孩子童言无忌,却不知他目前的处境艰难。也许等他真的当了皇帝,才能稍稍随心所欲一些。
“伯父,一言为定!”
颖儿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一片的清澈。
“一言为定!绝不反悔!”
赵竑郑重其事地说道。
“这是我的小侄女,长得这么可爱!叫什么名字?”
目光转向徐良怀里的小婴儿,赵竑笑着问道。
这家伙嫌老婆累,自己抱着孩子,真是个二十四孝老公。
“殿下,叫春雪,徐春雪。”
原来的刘寡妇,现在的徐刘氏满脸笑容说道。
“春雪覆盖大地,万物勃勃生机。徐春雪,好名字!”
赵竑点头笑道,跟着问了起来。
“春雪是那一天?”
“殿下,春雪是六月二十九,比皇孙小半个月。”
徐良满脸的父爱,接过话头说道。
“好好好!等他们将来长大了,搞不好还会是一对神仙眷侣呢!”
赵竑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呀,都是孩子他爹了,还是个老顽童。”
周秀娘笑着嗔怪着丈夫。
也只有在朋友面前,赵竑才会体现出他真诚的一面。
徐良和赵竑是结拜兄弟,感情深厚。如果儿子能和徐良的女儿将来联姻,对于她和周家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亲上加亲,周家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老顽童?田义才是个老顽童呢!”
赵竑对着讪讪笑着的田义,板起脸来。
“田义,你可要加把劲。人家徐良比你年纪小,已经走在了前头。你可不能拖后腿啊!”
田义这家伙,不会是从断背山学艺成才的吧?
“殿下,你就别埋汰我了。”
田义脸皮薄,还有些不好意思。
“秀娘,我记得你有个表妹,叫高露洁是不是,听说眼头挺高,孤芳自赏,还没有嫁人?”
赵竑一本正经向周秀娘问道。
“相公,是高雨洁。不过我表妹脾气太硬,娇生惯养,恐怕会委屈了田义。田义,临安城那么多好女子,你有看上的吗?”
周秀娘笑着回道。
田义现在虽然罢官去职,但他是赵竑的发小,前途无量,如果能结成亲家,当然是再好不过。但她那爱慕虚荣的表妹,娇生惯养,性格乖张,想起来就头痛。
说起来,周家及母亲高家的年轻一代里,绝大多数都不成器,包括她的弟弟周安,更是不能让她安心。
“嫂嫂,我一个卖肥皂香皂的,整天忙来忙去,一身的油腻,谁能看得上?再说了,我也没有那个闲工夫!”
田义拿起一串葡萄吃着,还有些不好意思。
“田义,你眼界不要太高了。我还有个堂妹,人长得乖巧,可惜就是年龄太小了,你还得等上几年。”
周秀娘笑呵呵说道,眼神意味深长。
赵竑要真是当了皇帝,周氏家族,除了她大哥能帮上忙,还有谁能起上作用?
就是她的堂表亲们,一个个要么歪瓜裂枣,要么好吃懒做,连个匹配得上田义的女子都没有,亲上加亲都不行,真是让她无奈。
外戚,没有几个得力的干才,怎么称得上外戚?自己的位置如何保全?周家的荣华富贵又怎么保证?
第13章 众人心
赵竑哈哈一笑,郑重叮嘱起了妻子。
“秀娘,临安城还有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赶紧给田义介绍一个,让他快点告别童男时代!”
“京城的女子我倒留意了几个,临安城的第一美人史慧玉,史嵩之的女儿,史弥远的从孙女,心高气傲算是一个。魏侍郎的女儿,魏近愚的妹妹魏思思,古灵精怪,长相不错,也算一个。还有薛极的孙女薛晴,也都合适。”
周秀娘侃侃道来,看来真是做过一番调查。
临安城第一美人史慧玉?史嵩之的女儿,史弥远的从孙女?
我去!
赵竑暗暗起了兴趣。
这样的大美女,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看来自己太老了,已经进入“叔叔”一辈了。
“田义,要是真娶了史慧玉,你可要给史弥远称一声爷呢!”
徐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饶了我吧!再说我真要逃了!临安城第一美人,还是让给殿下,让他叫爷吧!”
田义面色发红,连连摆手推脱,就要逃离。
“逃什么逃,还当真了!”
众人哈哈大笑,赵竑扯住了作势要逃的田义。
“不能走,还有事找你们谈。”
今天出宫,不就是为了筹划的事吗。
“殿下要是娶了临安城第一美人史慧玉,也许爷孙恩怨一笔勾销。不过,官家得叫史弥远一声叔父,不知道官家答不答应?”
徐良笑的肚子疼,眼泪都流了出来。
“说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周平说着话,匆匆走了进来。
赵竑夫妻去周家的时候,他正好不在,知道后就匆匆赶了过来。
他现在可是赵竑的左膀右臂,缺不得。
“大哥,你来的正好。怎么一身的酒气?”
赵竑闻了闻,眉头微微一皱。
其实周平身上还有脂粉气,显然是去了烟花场所,不过当着妻子的面,他没有说出来。
“没有办法。要是不这样,怎么掩人耳目?”
周平看着赵竑,目光灼灼。
“殿下,今天出来,恐怕不是单单来饮酒的吧?”
“大哥,光说大实话!咱们随后再说。”
赵竑拍了拍周平的肩膀,向周秀娘吩咐道:
“秀娘,你和嫂嫂说话,让下人准备些酒菜。我和大哥他们去书房,谈些事情。”
“放心吧!我去安排。”
周秀娘点点头,看着赵竑和周平几人进了后院。
“嫂嫂,总觉得他们鬼鬼祟祟的。不会有什么事吧?”
徐刘氏看着赵竑几人的背影,狐疑地问道。
每次来见赵竑,丈夫都兴奋不安的异常,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晚上出去寻欢作乐?
“男人的事情,咱们少管。都是瞎操心,帮不上忙。”
周秀娘强颜欢笑,其实内心很是不安。
官家大行在即,山雨欲来风满楼,她能感受到赵竑的急躁和紧张。李唐和大哥等人整天进进出出,神神秘秘,让她也是忧心忡忡。
“太子殿下精明强干,宅心仁厚,他要是当了皇帝,天下的百姓可就有福了。徐良跟着他,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的颓废劲都没了。现在大家都等着太子登基,好跟着他大干一场。”
徐刘氏收回目光,感慨万千。
赵竑群龙之首,身边一群郁郁不得志、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个个都是铆足了劲,要推赵竑上位。
要是赵竑当了皇帝,丈夫肯定会受到重用,徐家也就彻底翻身了。
“殿下就是有这个本事,对身边人推心置腹,能把所有人聚在一起。我大哥还不是一样,自从和殿下一起做事,酒都不喝了,说是误事。”
周秀娘不知不觉夸奖起了自己的丈夫。
“嫂嫂,除了你,太子真的没有别的女人吗?”
徐刘氏笑眯眯小声问道。
“怎么又说到这些事上去了?男人最懂男人。回头问你家徐良不就行了,他比我清楚。”
周秀娘莞尔一笑,赶紧岔开了话题。
“咱们还是赶紧准备酒菜吧。”
堂堂一国储君,未来的大宋皇帝,怎么可能只有自己一个女人?
进了书房,李唐在外面警戒,几个人坐下,赵竑一本正经说道,做了开场白。
“官家的身子是越来越不行了,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殿下,既然如此,那咱们可得动起来了。”
周平大吃一惊,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
现在距离过年,不过两个月出头。两个月,可就要见分晓了。
“田义,张三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
周平的目光,转向了田义。
张三和田义住的近,传话方便,不易被人察觉。
“殿下,张三刚刚传来消息,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最近频频沂王府,之间还去了萧山杨家。每次都神神秘秘的。”
田义神色沉重,紧皱着眉头,徐徐道来:
“还有就是,洞霄宫的紫清道人,为史弥远炼了100颗金丹,由余天赐带回,似乎被史弥远带入了宫中。”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不用问,赵扩修道的金丹,就是史弥远所呈了。
“徐良、田义,史弥远有没有找过你们两个?”
“当然没有,要是有的话,我们一定告诉你!”
徐良先是一愣,随即正色回道。
“赵竑,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们两个吗?”
田义脸色一沉,面色变的阴沉。
“要是不相信你们,我就不会问了。”
赵竑毫不在意,轻声回道:
“你们是我的兄弟。周平是我的舅哥,史弥远没有找你们,证明他以为自己掌握乾坤,我还被蒙在鼓里。我就是要借他的自以为是,一击即中。”
“田义,你多心了!”
徐良暗暗脸红,责备了一句田义。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是生气赵竑的猜疑。
“殿下,我就是担心,殿前司城外的禁军,万一到时候他们大量涌入宫中,恐怕会是个麻烦。”
徐良忧心忡忡说了出来。
两宋三衙诸军皆驻扎于京都,担负扈卫帝王、卫戍都城的重任。南宋三衙诸军多在临安城郊驻扎。城东最多,城北、城南为辅。殿前司十三个军当中的精锐六军,以及水军,都集中驻扎于临安城东。
至于侍卫马军司主力五军,则是驻扎金陵,不在临安城。
临安城外,殿前司驻军 7万,侍卫步军司 2万,总共 9万大军,就是开进来一两千人,赵竑也得束手就擒。
“谋逆之事,兵贵神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史弥远应该不会调动城外的大军,即便是皇宫里面的千余禁军,也只会调动部分心腹。对付殿下和他的二十来名东宫侍卫,光是皇宫里的少量禁军,就已经足够了。”
周平皱着眉头说了出来。
南宋御林军,所属有 24班直,共有兵卒 2252人,负责皇宫的禁卫工作。但这两千多人,要护卫整个皇宫,又不能太引人注目,能参与的并不算多。
以周平的估计,能有二三百人参与,已经是不错了。
史弥远在殿前司的几个心腹将领如黄仛徐贵等,都被张三的麾下盯牢。一旦他们有异动,只能痛下杀手,阻止禁军进城。
“大哥说的没错。除了殿前诸班直,史弥远来不及调大军入城。只要对付皇宫里的禁军就行。”
根据历史上的预知,结合周平的分析,赵竑徐徐说了出来。
“因为,一旦官家驾崩,史弥远怕夜长梦多,必会连夜矫诏,尽快推沂王嗣子赵贵诚上位,打我和百官一个措手不及,造成既定事实,让我没有反应和反击的机会。”
史弥远虽然势大,但他并不是一手遮天。尤其是现在赵竑已经贵为太子,下面还有皇孙,史弥远要想动他,必须速战速决,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其实很想知道,如果赵扩白天仙逝,史弥远又该如何应对?杨桂枝又如何自处?
好奇心害死猫啊。
“殿下,史弥远真的会如此胆大妄为,丧心病狂?”
田义还是不相信史弥远敢如此生猛,竟然敢矫诏换太子,重立新君。
太子,可是大宋储君,未来的大宋天子呀!
“韩柁胄都敢杀,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子又算什么?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骑虎难下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懂。换做你们,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对方的手上吗?”
赵竑冷冷一笑。
史弥远连韩侂胄那样的国家重臣都敢格杀,他这个无权无势的太子,就更不会放在眼里了。
“殿下,你就说怎么办,我们奉命行事就是。”
田义点了点头,长长出了口气。
按照赵竑的估计,赵竑和史弥远之间,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只能硬碰硬了。
“我也希望没事,可以顺利登基大宝,万事大吉。但形势不由人,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流血杀人。”
如果史弥远不胡来,放弃他的疯狂,他也会尽释前嫌,让史弥远体体面面退休,富贵逍遥,颐养天年。
若是史弥远胆大包天,和历史上一样故技重施,想要废他。他就不得不奋起一搏,甚至不得已动用暴力。
把江山交到一个让他鄙视的人手里,他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任由对方鱼肉,自己难逃一死。他绝不会束手就擒。
“殿下,你在宫中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
徐良心跳加速,为赵竑的处境担心。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史弥远要来硬的,我只有舍命相陪。若是迫不得已,我不介意来个血溅宫殿。”
赵竑倒是光棍。
他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妥妥的亡命徒一个。匹夫一怒,流血五步,何况他还是大宋的太子。
“可惜,我们都是外人,不能进宫。不能和你并肩作战!”
田义同样有些忧心忡忡。
“兄弟们,有这份心就行了!”
赵竑一本正经说道:
“到时候一旦有宫变,我会让人传出消息,周平会安排妥当,田义和张三一起行事。”
张三有生死与共的兄弟,周平有忠仆,到时候可能都要用上。
“那我干什么?”
徐良诧异地问道。
“你是我的朋友,现在还用不上,不要卷进来,静候佳音就是。”
赵竑看着徐良,郑重说道。
弄不好就是诛连甚广,他不想自己的朋友冒险。
“殿下,多说无益。若是你真的遭遇不测,史弥远必不得安生。”
徐良微微一笑,神色平和。
“殿下,要真是那样,黄泉路上,我自会提着大枪随后赶来。”
田义嘿嘿一笑,面色潮红。
赵竑心头一热,想说些热血沸腾的话,却卡在了脖子里面。
有些感情,并不需要语言来表达,那样反而会显得多余。
“大事未成,谁都不许轻言生死。皇宫外面,我等会力保禁军不能进入。皇宫之内,殿下也要早些筹划。是成是败,咱们休戚与共!”
周平脸色凝重,奋然说了出来。
书房门外警戒的李唐等侍卫,听的都是热血沸腾。
只要能扶赵竑上位,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们也是闯定了。
第14章 江湖诗案
东宫之中,书房之内,赵竑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绵绵冬雨出神。
整日里问安视膳,虽然见和赵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发现赵扩的健康的确是江河日下,虽然比历史上的多活了几月,但正如太医们所说,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冬了。
他并不能影响赵扩去干什么,比如说禅位于自己的话,以赵扩目前的精神状态,这样反而可能弄巧成拙,让自己万劫不复。
至于他和大宋皇后杨桂枝,自从那次争吵过后,似乎已经形同决裂,他不能改变自己在杨桂枝心目中的印象,他也不想卑躬屈膝去改变。
而看大宋宰相史弥远近期的所作所为,他心头清清楚楚,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人总是执着于自己以为自己能成功的事情。这位位高权重的史相,是铁了心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即便自己已经贵为大宋太子,史弥远也是痴心不改,一往无前要把自己“换掉”了。
前路漫漫,还要自己横冲直撞,披荆斩棘。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无异于自取灭亡。
北地的蒙古铁骑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着攻城略地。反观南宋朝廷还在窝里斗,皇帝痴迷修道,皇后干扰朝政,权臣胆大包天,南宋朝廷浑浑噩噩,想起来他都心烦意乱。
而据兵部得来的消息,蒙古大军还没有西征归来。似乎只是部分蒙军在印度无功而返,而蒙军主力,似乎并没有班师。
这也让他莫名地松了口气。
西征路途遥远,再加上蒙古大军需要休养,怎么也得一年左右。大宋如果励精图治,还有一丝闪展腾挪的空间。
回到椅子上坐下,赵竑拿起铅笔,在纸上写了下去:
盯住沂王府、史府、程府;
盯住黄仛、徐贵、冯树;
准备火器,殊死一搏;
赵竑抬起头来,总觉得心里不安,心烦意乱。
万一猝不及防他被史弥远换了,势单力薄,木已成舟,他拿什么反击?
大宋太子,听起来高大上,但样子货,无权无势,不值一提。
“殿下,你在吗?”
书房外有人敲门,似乎是杨意的声音。
“进来吧,杨小娘子。”
赵竑赶紧拿起纸条,揉成一团,放入了抽屉。
这些密事,可不能让杨意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干娘”的缘故,或许也因为皇后侄女的身份,杨意出入东宫一马平川,有时候连李唐、许胜这些赵竑的贴身护卫都不敢阻挡。
杨意和周秀娘虽然表面上和和睦睦,相处的不错,但赵竑心里隐隐觉得,这二人之间的交情,并不怎么样。
女人心,海底针,也不知道,这二人到底是“塑料姐妹花”,还是真的“闺蜜”?
“殿下,你还有闲心坐得住?”
杨意满头大汗,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籍,急急忙忙地说道。
“出了什么事,火急火燎的?临安城大火了吗?”
赵竑诧异地问了起来。
“你还不知道?《江湖集》出了岔子,刘克庄、陈起、曾极都被下了大狱,曾极被发配湖南舂陵;陈起被抄没家产,所有《江湖集》板片统统被劈成柴禾,刘克庄和陈起也一样要被流放!”
杨意手绢擦了一把汗水,抓起赵竑案头的茶水,慢慢喝了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赵竑坐了下来,心头的惊疑更甚。
《江湖诗集》刊印当日,他就提醒过刘克庄等人,以免刺激到史弥远等人。现在看来,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就是南宋历史上所谓的《江湖诗集》案吗?
“你看看这里,再看看这里!我折起来的几页,你都看看!”
杨意放下茶杯,把书放在了桌上,打开了几页折起来的地方。
她的手洁白修长,有如春葱,赵竑的色心,不由得一荡。
“看什么呢?看这!”
杨意脸上一红,心头一喜,手指着翻开的书页上。
看来,赵竑心里,始终有她。
“好好好!”
赵竑尴尬一笑,拿起了《江湖集》诗集。
自秋天以来,《江湖集》首批印本在临安城陈氏书铺上柜,立即就轰动了整个临安城,一时有“洛阳纸贵”之势,直逼赵竑的《诗词选集》。
想不到,书铺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之时,灾祸也随之而来。
赵竑打开诗集,一一翻看了下去。
“你看,第16页,曾极的《春诗》:“九十日春晴日少,一千年事乱时多”,御史李知孝认为这是影射明君缺位,朝政黑暗,是恶毒攻击大宋朝廷,其心可诛!”
杨意一边指着,一旁在一旁提醒着赵竑。
显然,她了解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也为之奔走。
“再看这里,刘克庄的《落梅》:“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这不是公然指责史弥远飞扬跋扈吗?你说,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杨意一一道来,赵竑看了也是暗暗心惊。
刘克庄、曾极,这可是犯了史弥远的大忌。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人现在关在哪里?是哪里审理的?”
赵竑皱着眉头问道。
要是临安府和大理寺,他还可以活动一下。
“御史台的言官李知孝,史弥远的狗腿子,他和“江湖诗派”的曾极有旧仇,正想伺机报复。《江湖集》卖的这么好,李知孝当然很容易找茬。”
杨意的话,让赵竑一阵错愕。
“李知孝?这个搅屎棍不是被驱逐了吗?怎么,他又回朝堂了?”
文字狱,无耻之尤,思之让人头疼。
“官家重病缠身,李知孝被史弥远又调回了中枢,在御史台奔走,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杨意催了起来,满脸的焦急。
“史弥远接到李知孝的《江湖派》新诗的弹劾之后,怒不可遏,立即派刑部督办,将刘克庄三人刚刚下了大狱。现在《江湖集》上牵扯的这些名士,都关在刑部大牢之中。刑部侍郎赵汝述是史弥远的忠实走狗,肯定会对刘克庄他们动刑。你是太子,你得想想办法呀!”
太子,无权无势,又能起个屁用!
赵竑尴尬一笑,忽然诧异道:
“刘克庄他们被抓,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了姑姑的话以后,四处打听,可惜已经去晚了。我去求姑姑,被她拒绝。我现在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你的!”
杨意走过来,抓住了赵竑的手臂,急切地说道:
“快快快!快去刑部!你不是上朝时,经常和刑部尚书葛洪打交道吗,让他照顾一下刘克庄他们,总不至于不行吧?”
“好好好!我去准备些东西,总不能空手去刑部吧!”
赵竑无奈,苦笑着站了起来。
无论他的处境如何艰难,他都得发声,一来救救这几个忠义之士,二来证明自己的存在,给史弥远等人添堵。
葛洪那个老狐狸,七十多岁了,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赶紧出宫,说不定刑部已经对他们用刑了!”
杨意率先前行,急急忙忙。
看着杨意焦急的样子,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别急,拿些东西!”
古道热肠、快意恩仇,要是世上多几个像杨意这样古道热肠的人,世界岂不是要美好许多。
可惜,世上这样的人太少,多的是自私自利、刻薄寡恩的无耻之人。
出了太子东宫,没走几步,迎面一群甲胄贯身的禁军将士拥着两个紫袍官员慢悠悠走了过来。
为首的官员高大肥硕,额头冒汗,赵竑看的仔细,正是殿前司指挥使夏震。
而他身旁的官员高瘦黝黑,四十多岁,脸上颧骨突出,眼神狠厉,正是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
一高瘦一高肥,黑白双煞,控制了整个皇宫禁卫。一旦图穷匕见,有这二人在皇宫,自己如何纵横捭阖?
目光扫向禁军中的熟人江万载,江万载微微颔首,赵竑心知肚明,收回了目光。
年轻的军官,显然不想夏震等人知道他和赵竑的关系。
人情冷暖,宫中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
看到夏震和徐仪等人挡住去路,杨意扭过头去,一脸的不屑。
至于其他的禁军,包括江万载,她统统都没有注意。
“殿下,你们这是要出宫去吗?”
看到过来的是赵竑和杨意,夏震停下脚步,拱手一礼,很是有些漫不经心。
只有那一张肥脸上,依然是笑容满面。
徐仪则是强挤出一丝笑容,皮笑肉不笑。
“夏帅,我有些私事要出宫一趟。夏帅一向可好?”
赵竑向夏震和徐仪,拱手回礼。
看夏震这圆滚滚、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的身材,便知是多年的酒色财气、养尊处优所致。此人身居高位,不缺钱,不缺权,早已经没有了奋斗的动力。
而徐仪本身就是个狠人,又贪又横,对赵竑更是没有多少好脸色,难以拉拢。
想收买这二人,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寻死路。
“殿下,下官一切都好。”
夏震看了看一旁风姿动人的杨意,小眼睛贼亮。
“殿下,你真是好福气啊!”
“夏帅,赶紧去巡查吧!不要贼人进了皇宫,偷了你的财宝就不好了!”
杨意脸色一红,细眉一挑,显然对夏震的话不满。
“我住在宫外,怎么会被偷……”
夏震讪讪一笑,话还没有说完,杨意已经大步向前,嘴里还大声说着。
“殿下,快些!再晚就误事了!”
“夏帅、徐副帅,在下告辞了!”
赵竑向夏震二人拱手告辞,转身离开。
夏震看着他和杨意离开的背影,小眼睛里都是羡慕嫉妒恨。
“这个赵竑,艳福真是不浅!”
徐仪看了看周围,忽然眉头一皱。
“冯虞候到哪里去了?”
夏震也是一怔,下意识四下张望。
冯树是殿前司虞候,负责内朝殿宇的禁卫,皇帝寝殿福宁殿、勤政殿,以及皇帝进膳之所嘉明殿,皇后寝殿坤宁殿、慈元殿、仁明殿等,都归冯树管辖。
负责皇帝皇后寝宫安全,竟然脱岗,这家伙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回夏帅、徐帅,我们都不知道。冯虞候一大早就出宫去了,没说到哪里去。”
夏震的侄子、殿前司都知夏元民在一旁说道。
“恐怕是关扑去了。冯虞侯最爱这个。”
徐仪微笑着说道,眼神里不无讥讽。
他和冯树不和,明争暗斗,水火不容,不忘给冯树上眼药。
“这个不争气的玩意!”
夏震脸色难看,顾不得擦汗,迈步向前。
当值时,私自出宫赌博,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徐仪眼神玩味,随后跟上。
第15章 暴躁
进了刑部大堂,没有见到刑部尚书葛洪,反而是刑部侍郎赵汝述正在和一群官员嘻嘻哈哈,不知在说些什么。
“太子殿下!”
看到赵竑出现,众官员都是站起身来见礼。
赵竑回了礼,赵汝述仍然只是坐着,漫不经心拱了拱手。
“赵侍郎,刘克庄等人是在下的朋友,在下想见见他们,还请赵相公行个方便。”
赵竑不动声色,在赵汝述对面坐下。
“殿下,刘克庄等人是要犯,我等……”
另外一个官员满脸笑容回道,被赵竑冷厉的眼神盯着,后面的话卡回了咽喉里面,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赵相公,在下想见见刘克庄他们,还请赵相公成全。”
赵竑面色平静,拱手又是一礼。
“殿下,对不起。刘克庄等人罪大恶极,本官无能为力。”
赵汝述冷冷说着,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老夫公务繁忙,殿下没其它事的话,老夫先行告退。”
赵汝述冷冰冰就要离开,赵竑内心的火,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刑部尚书葛洪,这老小子肯定是怕得罪史弥远,躲着自己呢!
“敢问,阁下是刑部侍郎赵汝述吗?”
赵竑站起身来,上前几步,挡住了赵汝述的去路。
皇帝立自己为太子的时候,这家伙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现在还敢装神弄鬼、兴风作浪,看样子还是死性不改。
“殿下,你明明知道,何必再问?”
赵汝述怪眼一翻,傲气十足。
“殿下,这里是刑部大堂,请你自重!”
同为大宋宗室子弟,自己还高赵竑两辈,他并不把这个年纪能当他孙子的太子赵竑放在眼里。
“自重?自重你大爷!”
赵竑怒火攻心,直接暴走。
“赵汝述,你还知道自己姓赵,我还以为你姓史。靖康之耻时,你的曾祖赵士说从二帝被掳北上,过黄河怒骂女真人而死。你身为宗室子弟、刑部侍郎,甘为史弥远的走狗,你有何面目见你的曾祖,有何面目去见赵氏的列祖列宗?”
老而不死为贼。这个赵汝述就是如此,一个不知廉耻的老贼。
大宋皇室赵家,怎么专出些这些没骨气的玩意?
“赵竑,你真是岂有此理?你长幼不分,满嘴污言秽语。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咆哮刑部大堂?”
赵汝述气的脸红脖子粗,血压一高,差点摔倒在地。
矮两辈的骂祖辈,还有没有礼仪长幼?
“这是刑部大堂,我以为这是史弥远的后堂。我倒是想问问你,谁给你的权力,可以肆意妄为,将他人抓捕入狱?你可有当今天子的圣旨?”
赵竑怒声呵斥了出来。
大宋官家赵扩重病在床,不可能签批圣旨。肯定是史弥远越俎代庖了。
不过,史弥远是宰相兼枢密使,大权独揽,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笫,什么政事堂共议都是狗屁,这事干出来不新鲜。
杨意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站着,看着赵竑表演,都忘了上前相劝。
其他官员更是心惊肉跳,谁也不敢上前劝阻,生怕自己成了受害者。
“史相下令,难道还要向你这位太子禀报吗?你以为自己是谁?”
赵汝述唾液横飞,怒声说道。
这家伙是失心疯了吗?竟然在刑部大堂,对着自己这个刑部侍郎咆哮。
“我是谁?我他尼昂是当今太子?史弥远就是个狗屁王八蛋,你就是王八蛋的龟儿子!抓几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书生算什么,你来抓老子呀?你这个寡廉鲜耻的王八蛋!”
多日来的压力积累,让赵竑一下子发作了起来。
赵竑歇斯里底,大堂上的刑部官员都是目瞪口呆,一旁的杨意听的心惊肉跳。
这个赵竑,怎么会这么多粗言秽语,还骂起大街来?
这让她震惊之余,又特别的过瘾。
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赵竑,这一刻真是混蛋玩意,特接地气。
“赵竑,你……粗言秽语……你真是不……不可理喻!”
赵汝述气的直哆嗦,额头青筋暴怒,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来。
“赵汝述,你个老匹夫,你也配姓赵?你这个赵氏的败类!我都因你而觉得姓赵为耻!你怎么不去姓史啊?你怎么不死啊?”
赵竑怒声骂道,指着整个刑部大堂的官员,声音提高了八度。
“明天我就会参你一本,参你们刑部一本。未经旨意,私自抓捕百姓,侵夺百姓财物,你们是什么刑部?执的那朝律法?我告诉你们,刘克庄、陈起、曾极他们,都是我赵竑的朋友。他们任何一个人,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赵竑绝不会放过你们!”
反正赵扩不上朝,史弥远又能拿自己怎样?今天就好好在这里发把疯,打击一下这些恶犬,把葛洪这老油条逼出来。
拿赵汝述当挡箭牌,真以为自己是傻子吗?
“赵竑,悉听尊便!你不要在刑部放肆,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马上给我滚!”
满堂刑部官员唯唯诺诺,满脸赔笑,赵汝述五内欲焚,大声怒喊了起来。
他做的是阴事,底气不足,只想赵竑赶紧离开。
“要我滚?你个不知羞耻的老匹夫,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人间!”
赵竑难以忍耐,上前一步,狠狠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下,赵汝述后退半步,捂着脸,指着赵竑,嘴唇哆嗦。
“赵……竑,你敢打……老夫!”
满堂的官员都是瞪大了眼睛,就连杨意,也是下意识捂住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赵竑。
这个家伙,今天怎么这样暴烈?
“打你?踏马的刀在哪里,我要杀了你这无耻的老贼,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赵竑左右观看,直奔大堂门口的衙役,看样子就要抢刀。
两个衙役惊慌失措,来不及对眼色,撒腿就向堂外跑去。堂中的刑部官员不敢再做观客,赶紧纷纷上前,把赵竑紧紧抱住。
“太子殿下,息怒,息怒!”
“太子殿下,殿下,有事好商量,千万不要冲动!”
官员们纷纷劝慰,死死拉住赵竑,生怕他狂怒,真杀了赵汝述。
赵宋皇室子孙在刑部大堂自相残杀,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在场官员,谁都逃脱不了干系。
赵汝述脸色煞白,被两个官员拉着,颤颤巍巍逃向了后堂。
“老贼,休走!”
后面犹自传来赵竑野兽般的怒吼声。
“太子殿下,息怒,你这又是何必?”
一个白须飘飘的圆脸官员走了出来,他满脸笑容,向赵竑施礼。
他轻轻摆了摆手,一旁的官员们这才松开了手,但仍是十面埋伏的架势,以防赵竑暴起。
“葛尚书,葛相公,在下一时激愤,让葛相公见笑了!”
刚才的怒发冲冠荡然无存,赵竑春风满面,向刑部尚书葛洪行礼。
瞧葛洪这老态龙钟,最少也有七十吧,怎么还在上任,真是够敬业的。
这么热爱工作,不会是退休后没得捞吧?
这老小子怕是隔岸观火了好一阵子,不得已,终于露面了!
看到赵竑恢复了正常,官员们这才纷纷走开。
杨意看赵竑和颜悦色,放下心来,心头暗暗吃惊。
这个赵竑,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明明刚才雷霆之怒,这会又是和风细雨,谈笑风生,着实让人猜不透。
怪不得姑姑说赵竑心机太重,城府太深,今日一见,让她叹为观止。
“殿下,陈起、刘克庄一案,是史相督办,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殿下海涵。”
葛洪满面红光,和蔼可亲,精神矍铄,让赵竑暗自佩服。
自己要是到了这个年龄,也不知道会不会这么精神抖擞?
“你们都退下吧。”
葛洪挥了挥手,周围的官员都是退了下去。
显然,他并不想这些人听到他和赵竑的谈话。
至于杨意,杨皇后的侄女,既然赵竑不在乎,证明是赵竑的信任之人。
“葛相公,我想问一下,陈起、刘克庄这些人,真不能无罪释放吗?”
二人分开坐下,赵竑轻声问道。
这个葛洪,当真是个老油条。这样圆滑的人执掌刑部,刑部还有威严,朝廷还有威严,还能执法如山吗?
史弥远这家伙,可是贻害无穷。
“殿下,下官刚才已经说过,《江湖集》一案,是史相督办,下官只是奉命行事。既然他们是殿下的朋友,下官一定让官吏们好生款待,不让他们受苦。殿下觉得如何?”
葛洪笑嘻嘻回道,滴水不漏。
“葛尚书,你们会怎么处置他们?”
赵竑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陈起的事不大,已经有人求情,或许会网开一面,但书铺别想开了。至于曾极和刘克庄,恐怕要被流放,就这五六日判决以后,押解出京。”
葛洪沉吟着说道。
“葛相公,事情绝无缓和的余地?”
赵竑还不死心。
流放九死一生,路上发生点什么意外,死无对证。
“殿下,曾极和刘克庄是史相和监察御史李知孝的肉中刺,史相震怒,恐怕很难脱身!”
葛洪看了一眼周围,低声继续说道:
“殿下,这刑部尚书一职,下官只是暂代。也许过不了多久,下官就要去工部任职了。”
“葛相公,在下不难为你。但若是能将这些人流放之日拖后半个月,在下感激不尽,必当厚报!”
赵竑也是低声细语,目光中隐有笑意。
老油条的用意不言而喻,他再过不久就另谋高就,刑部的这些事情,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既然如此,就让他发挥些余热吧。
葛洪含笑不语,只是捋着白须。
赵竑示意了一下杨意,后者看着他,懵懵懂懂。
“瞎瞪眼干什么?你干嘛来了?”
赵竑不得已,只好一瞪眼,伸出手来。
“哦!给你!”
杨意恍然大悟,赶紧从怀里掏出钱袋,递给了赵竑。
“葛相公,拜托了!”
赵竑把钱袋递了过去,葛洪接过,打开一看,满脸笑容。
“殿下放心,下官尽力而为!”
里面都是黄灿灿的金铤,这个赵竑,为了几个闲人,出手如此阔绰,真是个败家的玩意。
葛洪收起了钱袋,神态自然。
寻点借口,办案慢点,不影响判决都行。
“多谢了,葛相公!告辞!”
赵竑站起身来,向葛洪拱手告别。
这老头,公然在刑部大堂收受贿赂,一点也不避讳。南宋吏治之腐败,可见一斑。
怪不得南宋要灭亡,不灭天理难容!
“殿下,你这位红颜知己,杨皇后的侄女,不错呀!”
葛洪看着杨意,昏花的老眼亮晶晶。
杨意看了看微笑不语的赵竑,脸上一红。
红颜知己?这个又色又贪的老头,眼神还挺毒的。
“就是不知道,杨皇后同不同意?”
赵竑在葛洪耳边,轻声一句。
葛洪和赵竑四目相对,都是笑了起来。
赵竑和杨意离开,葛洪看着他们亲密离去的背影,摇摇头,眼里都是羡慕嫉妒恨。
他站起身来,正要离开,赵汝述从后堂又窜了出来,脸色难看。
“葛相公,本官要提审《江湖诗集》一干人犯,还望葛相公不要阻拦。否则,史相那里没法交代!”
赵汝述气势汹汹,脸上的巴掌印醒目。看样子,赵竑那一巴掌扇的不轻。
葛洪看着他,仍是笑容满面。
“赵相公,稍安勿躁。老夫再去看看卷宗,再找些人证物证,把这案子坐实了,也让旁人没有什么质疑。你说是不是?”
招呼也不打,赵汝述就带衙役去查封抓人,还真以为他自己是刑部尚书!他眼里还有自己这个真正的刑部尚书吗?
“葛相公,可是史相那边……”
赵汝述还在坚持,葛洪打断了他。
“赵相公,史相的意思,老夫自然知道。老夫也想罪证确凿,没有什么差漏。放心吧,老夫自会处理,不会让赵相公为难。”
赵汝述还想继续,葛洪已经拱手离开,留下赵汝述一人在大堂上发愣。
赵竑和杨意出了刑部大堂,杨意忧心忡忡。
“殿下,你为什么要那白胡子老头推迟流放?有什么意思?有用吗?”
“我说等官家身子好了,重判此案。你信吗?”
赵竑不置可否,轻声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是拖一天是一天,再另寻它法。
“咱们现在怎么办?就这样算了?”
杨意沮丧地问道,满脸的不甘。
就这样无功而返,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现在只能先回去,看能不能从官家那里讨一份手旨,救了刘克庄他们。”
只有等赵扩病情好一些,再行讨旨。
“史弥远这家伙,肆意妄为,把天下治成了什么样子?真是该杀!”
杨意愤愤发作了出来。
赵竑暗暗摇头。还不是你姑姑姑息养奸,培养出了这样一个大奸大恶,以至于养虎为患。
二人回了皇宫,来到福宁殿,果不其然被李顾告知,赵扩昏睡不起,无法书写圣旨。
二人无奈,出了寝殿,都是忧心忡忡。
也不知道,赵扩什么时候能醒来,还能不能帮他们一次。
“殿下,要不要去凌寒亭看梅花?”
总算刘克庄他们有葛洪照顾,杨意暂时放下心来,又起了别的心思。
“看梅花?”
赵竑微微一怔,眼光不经意扫到远处躲躲闪闪的身影,赵竑的动作亲近了许多,人也变的热情异常。
“你看你,忙了半天,头都被打湿了!”
美人如玉,赵竑拿着手帕,轻轻擦去了杨意额头和脸上的雨珠。
杨意面红耳赤,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满脸的羞涩,眼睛里都是欢喜。
“殿下,咱们去看梅花,清香扑鼻,很是壮观!”
杨意欣喜地说道,迈步向前。
“等等我!”
赵竑跟上,放回手帕时,看到帕角小小的“春”字,不由得一阵惘然。
自从淮水一别,可是好久都没见颜春了。
“殿下,快点啊!别被淋湿了!”
杨意在前面催了起来。
“来了!”
赵竑收回心思,放好手帕,紧紧跟上。
这手帕,可不能再让杨意看到了。
看着赵竑和杨意有说有笑,态度亲密,一处亭阁中,杨桂枝眉头微皱,眼神幽幽。
其中意味,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
第16章 人生
黄昏时分,冷风凄凄,行人缩脖子裹紧衣裳,闷着头赶路,纷纷归家,寻找避风躲雨的屋檐。
御街旁,一间不知名的包子铺里,狼吞虎咽的冯树看着店外的萧瑟情形,轻轻摇了摇头。
他这赌债累累,到处被人追,有家不能回,可真是狼狈。
思来想去,还得找地方躲躲才行。
“冯虞候,你可真难找啊!”
冯树头刚低下,包子刚塞到口里,几个壮汉出现在了店门口。
冯树暗暗叫苦,想走却无路可逃,只有强挤出一丝笑容。
“六哥,好久不见。”
“冯虞候,可不是好久不见!你让兄弟们满地找,还以为你已经没了!”
领头的黑壮汉子说完,在冯树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身后几名彪形大汉虎视眈眈。
几个闲汉嘿嘿冷笑,旁边几个食客好奇张望,冯树脸色一沉,放下了包子,拍了拍手。
“陈六,我冯树好歹在临安城有些脸面。你这样逼迫,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好歹是殿前司的虞候,从五品的武官。被这些地痞流氓这样催债,面子上哪里过得去。
“冯虞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春风楼做的是明白生意,就连这利率也是公道。就是朝廷二三品的相公大员,也不会赖账。冯虞候,你说是不是?”
陈六冷笑一声,身子前倾,凑近了冯树。
“冯虞候,要不你把宅子抵给我,应该差不了多少。或者,兄弟我去大理寺和殿前司闹闹,你觉得怎样?”
陈六满脸横肉,眼露凶光,冯树看了看周围,立刻软了下来。
“陈六兄弟,给哥哥个面子,再宽限几天。你看成吗?”
这要是闹大了,让朝廷那些大头巾知道他烂赌,他还怎么在殿前司混?
“宽限几天?”
陈六看着冯树,冷冷一笑,轻轻敲了敲桌子。
“冯虞候,你欠了我们春风楼七千多贯,一个多月找不到你。我们要是不念情分,早跑去闹了。你倒是说说,还要宽限你几天?你这样推脱,是把兄弟们当猴耍呀!”
“六哥,跟他啰嗦什么?直接去找夏震,跟他要钱!”
“依我看,把他房子给卖了,用来还债!”
“要不让他直接剁掉一只手,这事就算了!反正他也还不上钱!”
旁边几个彪形大汉不耐烦地催了起来。
这些家伙都是临安城的亡命徒,酒楼雇这些人,也是以备不时之需。
“各位兄弟,别这样!别这样!”
冯树一下子慌了神,连忙说道:
“陈六兄弟,我这不是手头紧吗。你回去告诉董掌柜,再宽限我些日子,我一定想办法把钱还上!”
他在春风楼欠的钱达七千多贯,仓促之间,他一下子哪能拿出这么多。
更不用说,他在其它酒楼赌坊还有欠账。加起来上万贯,想起来都头大。
“冯虞候,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我还能信你吗?”
陈六目光冷厉,眼里寒气逼人。
这样的烂赌鬼,负债累累,这赌债,恐怕是要泡汤了。
要不是后面有人叮嘱,他早已经不客气了。
“陈六兄弟,放心!这次一定!你容我想想办法!”
冯树一本正经,连连发誓。
“冯虞候,别说我没提醒你。丑话说在前头,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筹钱,要是到时候你仍是还不上,可别怪我春风楼不顾情面!”
陈六眼神狰狞,“恶人”两个字,就差刻在额头了。
“绝不会!绝不会!”
冯树脸皮发烫,声音发颤,底气不足。
“冯虞候,我就再信你一次。兄弟们,走!”
陈六站起身来,带着泼皮闲汉们离开。
“他尼昂的,老子到哪里去弄钱啊?”
冯树满脸的苦相,再也没有了吃喝的兴致。
包子铺的一座酒楼,二楼靠窗的雅间里,张三凭窗而望,愁眉苦脸的冯树,尽入眼帘。
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三哥,陈六他们走了。听他们说话,给冯树半个月的功夫还账。”
王圭进来,轻声说道。
事实上,冯树的踪迹,就是他们兄弟打听到,并通知春风楼的。
“黄仛那边,怎么样?”
张三眉头微皱,轻轻转着手里的茶杯。
黄仛是史弥远的鹰犬,是殿前司的另一统兵将领。史弥远若是要从城外调兵,大概率会是黄仛或徐贵。
要真是这样,那就是图穷匕见,必须当即劫杀黄仛,不让禁军进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回三哥,是杜三和高虎盯着。黄仛这些日子一直在他的相好那里待着。已经交待了杜三两个,一旦黄仛要妄动,兄弟们立刻动手。”
王圭眼神里,隐隐有兴奋之色。
一众兄弟里,杜三和高虎心狠手辣,又是练家子,刺杀这样的事情,只能是他们干了。
“相府和沂王府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张三郑重其事问道。
史弥远府上,沂王府,这是两个尤其重要关注的地方。其次就是冯树和黄仛,一个注定要利用,一个可能要除去。
“沂王府的郑清之父子,以及相府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史弥远的长子史宅之,双方最近来往频繁,好像是有大事商量。”
沂王府是杜二监视,王圭负责史府,张三居中统筹安排。可以说,和史弥远来往密切的官员,都在他们的监控当中。
“让人继续跟着黄仛和冯树,沂王府和史府都盯紧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露出马脚。千万不能大意!”
宫外由他们负责,就是不知道,赵竑能不能应付皇宫大内的禁军。
“三哥,还有就是,余天赐最近去了几次萧山杨家,带了不少吃喝玩乐的物件。杨家的几个纨绔和郑清之的儿子郑世昌,还有史弥远的儿子史宅之,这些人吃吃喝喝,打的火热。”
王圭补充了一句。
“杨家也掺和进来了!”
张三惊诧地摇摇头,随即感慨了一声。
“各路妖魔鬼怪一起登场,看来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这些事情,可要及时告诉周平,让宫中提前做好应对。
张三站起身来,拍了拍王圭厚实的肩膀。
“王圭,告诉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咱们兄弟这一辈子能不能出人头地,就看这一次了!”
赵竑对他有知遇之恩,机会千载难逢,当然要拼一把。
“三哥,上刀山、下火海,兄弟们都不含糊!”
张三弄来的震天雷,恐怕也是赵竑提供。有了这些铁家伙,胆子都要正上许多。
虽然不知道张三要干什么,但王圭估计和当朝太子赵竑有关。
“好兄弟,肝胆相照,同生共死!”
张三心头一热,点点头说道。
“三哥放心,弟兄们都听你的。这一辈子,现在才觉得自己活的像人!”
王圭郑重其事,言语决然。
王圭的话,让张三心头不由得一酸。
王圭这样想,他又何尝不是?
临安皇宫,夜色苍茫,凄风细雨,悄怆幽邃,冷清的让人心悸,有快速逃离的冲动。
到了问安视膳的时候,赵竑和周秀娘穿着厚厚的棉衣,打上雨伞,向福宁殿的方向而去。
天气又湿又冷,他本来想带儿子前去,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一是孩子还太年幼,万一冻出个好歹,得不偿失。
关键是,谁知道赵扩会不会醒着?很多次前去,他都是无功而返。
福宁殿门口,看到赵竑二人在侍卫陪同下过来,李顾赶紧上前见礼。
“殿下、夫人,你们怎么没有乘轿?”
“习惯了。坐那玩意不舒服。”
赵竑收起了雨伞,二人上了台阶。
“李公公,官家身子骨怎么样?有没有好上一些?”
要是赵扩还在昏睡,他只能打道回府了。
“殿下,你来的正巧。官家已经醒过来了,赶紧进去吧。官家怕是时日无多了!”
李顾的话,让赵竑大吃一惊。
“李顾,官家究竟怎么样了?”
本来还打算为刘克庄和曾极求情的想法,不知不觉抛到了九霄云外。
“殿下,太医刚刚来过,说官家已经病入膏肓,恐怕就是这几天了。”
李顾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官家身子不适,这一阵子天天服用史弥远进奉的仙丹。身子不见好,反而更糟了。”
“唉!这真是……”
赵竑震惊之余,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那是仙丹,简直是夺命的毒丹啊!
幸好他是太子,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要是以前那个蠢货,恐怕现在还在济国公府里搂着美女弹琴奏曲昵。
“殿下,宫里几个嫔妃刚刚来过。你要抓紧时间,最好不要和皇后碰上。”
李顾一边向前,一边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殿下,最近沂王妃来过几次,和官家谈话甚多。官家似乎有事要交待于你。”
“李公公,有心了!”
赵竑心头一惊,他看了看周围,掏出两块金铤,塞到了李顾手中。
“太子,这多不好意思!”
入手沉甸甸,李顾不自觉喜上眉梢。
“这是应该的。公公是朝廷的忠良,理当如此。公公要是日后有什么麻烦,孤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赵竑低声说道,郑重其事。
不知道赵扩见他,要交代些什么?
“那奴才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李顾看着周秀娘,神色间有些为难。
“殿下,夫人最好就不要进去了,官家有话对你一个人说。”
“秀娘,你和李唐先回去。”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周秀娘心知肚明,告辞离开。
不用说,赵扩找赵竑,肯定是有要事交代了。
“董宋臣,你在这里守着。殿下,赶紧进去!”
李顾拉着赵竑,很是急迫,很快到了赵扩的御榻前。
御榻上,赵扩静静躺着,闭目而卧。看他骨瘦如柴,面如金纸,整个人已经脱了相,和赵竑上一次见他判若两人。
“官家,太子到了。”
李顾上前,在赵扩耳边轻声说道。
“太子,你来了。”
听到李顾的话,赵扩疲惫地睁开眼睛,见赵竑跪在榻前,伸出手来,使劲挤出一丝笑容。
“孩儿,想不到爹爹还能见你最后一面!皇孙还好吧?”
“爹爹,皇孙白白胖胖,壮实的很!你静养身子就好,会很快好起来的。”
赵竑趴在床前,忍不住落下泪来。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和赵扩,已经有了父子之情。陡然看到赵扩如此苍老,恻隐之情油然而发。
早知道,就把儿子带来了。
“孩儿,爹爹怕是活不了几天了。”
赵扩凄然一笑,他看了看李顾,低声说道:
“李顾,朕有几句话和太子说,叫他们都退下。你在殿门口看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奴才遵旨!”
李顾摆摆手,带着宦官和奴婢们离开,殿内只剩下了赵扩赵竑父子二人。
第17章 遗诏
“爹爹,你什么话都不要说,好生歇息。你的身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赵竑抢在赵扩开口前说道。
他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个熟悉的老人被病情折磨的如此痛苦,还要费心劳力来为他这些屁事操心。
“有你这份孝心,爹爹就知足了。扶我起来。”
赵竑赶紧上前,把赵扩扶了起来,在榻上靠好了身子。
赵扩看着赵竑,面色温和,眼神中却有痛苦之色。
“自绍熙五年爹爹登基以来,到今日整整三十年矣。初任韩侂胄,继任史弥远,两奸专国,我大宋朝政日衰。爹爹做了一辈子傀儡,就连进士唱名也是皇后垂帘听政,妃嫔有身孕就立养子为太子。有人嘲讽爹爹是有德无才,废物一个,真是入骨三分。”
赵扩看着目瞪口呆的赵竑,目光中是苦涩,却更多期待。
“朕要天下人知道,朕虽是一无是处,窝囊了一辈子,但朕选的大宋储君,却是一位大大的明君。你能挥军北上,是光复大宋旧日山河的千古一帝!孩儿,你挑得起这千斤重担吗?”
他盯着赵竑,目光中都是希冀。
“爹爹放心,孩儿定会恢复中原,不负爹爹厚望!”
赵竑握紧了赵扩冰凉的手,郑重其事说道。
这个时候,他并不想赵扩失望。
“好!孩儿,我要你在朕的榻前发誓,一定能恢复大宋旧日河山,光复中原,把朕的尸骸移回祖宗之地!”
赵扩的目光,热烈异常。
赵竑跪在榻前,一字一句说道,语气坚定。
“陛下,儿臣发誓,等日后登基,一定会竭尽全力,带领我大宋走出困境,恢复中原,马踏燕然、封狼居胥,把大宋的界碑立于西域、漠北、南海之地,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犯我强宋者,虽远必诛!”
“好好好!孩儿,快起来!”
赵扩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若能如此,爹爹也能放心去了。”
赵扩幽幽一句,赵竑心头难受,却不知如何开口。
生老病死,天下人谁又能抗拒?
“孩儿,朕想考考你,你知道我大宋最大的弊政是什么吗?”
赵扩看向赵竑,似乎是在考究他的认知。
“爹爹,你要孩儿说实话吗?”
赵竑抬起头来,眼神诚恳。
“你我父子之间,无需拐弯抹角。”
赵扩的目光殷切
“爹爹,恕儿臣狂悖,本朝最大的弊端就是祖宗之法,皇权不振。”
赵竑长吸了一口气,断然说出了结论。
“你说仔细些!”
赵扩身子向前靠了靠,眼睛亮了起来。
赵竑暗暗心惊,赵竑这精神时好时坏,怎么感觉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爹爹,祖宗之法,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结果是皇权大大削弱,士大夫一家独大。大宋看似繁荣,却是士大夫和士绅豪强的繁荣,国弱民穷,大宋的弊端,皆出于此。自古以来,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从来都是天子乾坤独断,何来君臣共治天下一说?”
赵竑结合着后世的认知,徐徐道了出来。
“就像爹爹这样,堂堂大宋天子,却被满朝士大夫所制,局促于临安城这小小的皇宫之内。君弱相强,何谈治理天下?士大夫与士绅勾结,国家财富,大都集于其手。百姓困苦、国库空虚、军事孱弱,便是铁证。”
“积弊重重,却该如何解决?”
赵扩眼睛更亮,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赵竑的话,醍醐灌顶,也说到了他的心里。
他不就是被权臣架空,做了三十年的傀儡皇帝吗?
“爹爹,你的身体……”
“我还能撑得住。你快说,你可有解决的良策?”
赵扩催促起了赵竑,神情已经有些疲倦。
“爹爹,此中解决之策,不是一句话能解决。但弘扬尚武之风,铸造火器,编练新军,普及教育,不出十年二十年,科举日稀,到时候文武皆备,国家四肢健全,自会走上自强之路。”
办理大学,兴办高等教育,士大夫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走下来,最重要的是,君权神授,必须加强。
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不是扯淡吗?
“普及教育?这岂不是当官的更多?”
赵竑虽然疲倦,赵竑的话,却勾起了他的兴趣。
“普遍教育,贵在开启民智,培养实用之才。就比如这冶铁、造船、水利、天文、刑名、税赋等等,不是都用来当官,农、工、商,各行各业,都需要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不像如今的官员,只会捞钱做官,鱼肉百姓,实则是百无一用。”
以义务和高等教育代替科举,以开启民智来对付士大夫掌握口舌,以全民精英对抗士大夫少数精英,以皇权集中代替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你说的是实学吧。有的放矢,总比四书五经的强。但是就这么多官员位子,那么多的读书人怎么安排?若是处置不当,会不会引起骚动?”
赵扩轻声问道,看他眼神浑浊,似乎正在强忍疼痛和疲倦。
“爹爹问得好,大宋国土面积小,弹性不足,为了我大宋子民的生存,就需要更大的生存空间。一个人三亩地,和一个人三十亩地,截然不同。这就需要更好的军人,更好的兵器。这就又牵扯到了军事上。”
“你倒是说说。”
赵扩被赵竑的话语吸引,强打起了精神。
“军事上,可建立武备学堂,培养职业的军官,一批又一批,用不了多久,不但将士的素质能大幅提升,对抑制藩镇……”
话匣子被打开,赵竑兴致勃勃,还要往下说,赵扩轻轻握住赵竑的手,疲惫不堪。
“孩儿,你说的很好。爹爹就是想考考你,听你所说,显然有了对策,爹爹就放心了。”
赵扩欣慰地看着赵竑,手却冰冷。
赵竑不由得心头一惊,用两只手握紧了赵扩的手。
可惜,他不会武功,无法打通任督二脉,世间也没有九阳神功。
“这些日子,你娘来过几次,和我谈了很多事情。她说的有些话,爹爹也觉得很有必要。”
赵扩侧过头,目光示意了一下自己脑后。
“孩儿,把它拿出来。”
赵竑取回手,站起身来,懵懵懂懂从赵扩的玉枕后,取出了一个一尺长左右的圆棍形的布袋。
“爹爹,是这布袋吧?”
赵竑诧异地问道。
“藏好了,回去再看!记住了,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看到!”
赵扩眼睛忽然放出光来,神色激动。
“儿臣铭记在心!”
赵竑赶紧接过,再看赵扩,似乎十分疲倦。
“爹爹,要不要叫太医过来?”
看赵扩精疲力竭的样子,赵竑担心地问道。
“别管其他的!赶紧,藏好了!”
赵扩盯着赵竑,神情很是着急。
赵竑把布袋藏在腋下,只觉得硬邦邦,好像是副……
幸好冬天穿的衣裳厚,从外面看不出来。
“爹爹,藏好了!”
赵竑按下心头的波澜,轻声说道。
下意识他觉得,这东西有可能会改变他的命运。
他的嗣母俞氏,到底对赵扩说了什么?
“该做的爹爹已经都做了,现在就看你的了。”
看到赵竑藏好了布袋,赵扩如释重负,他疲倦地摆摆手,满头大汗,精疲力尽。
“回去吧,爹爹要歇息了。”
该做的,他已经做了。至于将来如何,就由赵竑自己去折腾了。
“爹爹保重身体。改日孩儿带皇孙来看你。”
赵竑给赵扩擦了汗,盖好被子,轻轻退了出去。
走到大殿门口,刚好碰到杨桂枝带着一群宫人进来,双方打个照面。
“太子,你也在。”
杨桂枝冷冷看了一眼赵竑,目光在他的身上扫了一圈。
“娘娘,臣得知爹爹身子不适,这才过来探望。”
赵竑行了一礼,面色阴沉。
在这个精明的女人面前,这一刻,他可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从历史上赵扩驾崩,史弥远三番五次劝她“狸猫换太子”,可以看出,她并不知道史弥远的勾当。
但她能同意此事,私心还是占了上风。也由此可见,她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从自己提举皇城司的任命被她扣下,再到太子即任当日的冷言冷语,赵竑就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对这位冷酷无情的大宋皇后,存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和幻想。
“太子有心了。”
或许是看到了赵竑脸上的泪痕,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骄傲自大的废物点心,还算有点良心。
“李顾,还不前面引路?”
旁边的宫女翠珠声音高了起来,还看了几眼赵竑。
赵竑抬起头来,注意到翠珠眉目如画,身材修长,正在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怔。
杨桂枝的注意力早已经不在赵竑身上,也没有注意到翠珠的表情。
“娘娘,请!”
李顾偷偷瞥了一眼赵竑,低头哈腰,带着杨桂枝一行人进去。
翠竹向赵竑行了一礼,红着脸跟上。
恭送杨桂枝的背影消失,赵竑这才转过头来,暗自嘀咕。
那个美女眉清目秀,细腰修长,身材不错,她盯着自己作甚?
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有心情打望美女?
赵竑自嘲地摇了摇头,快步离开。
回到东宫,周秀娘正在焦急地等待。赵竑让李唐守住书房门口,自己和周秀娘进去,关上了门。
赵竑从腋下取出了布袋,小心翼翼剪开,一个黄澄澄的东西露了出来。
“圣……旨!”
周秀娘吃惊地叫了出来。
“嘘!”
赵竑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颤抖着手打开。夫妻二人看到圣旨上的内容,都是心头巨震。
赵竑眼眶一热,周秀娘掩住了嘴,泪水涟涟。
赵竑轻轻拍打妻子的后背,自己的心脏,也不由得“突突”狂跳。
他的嗣母,果然是洞察秋毫,爱子心切,竟然劝动了浑浑噩噩的“父皇”赵扩,留下了这一份保命的尚方宝剑。
“……圣人达理,古无所逃……朕身体羸弱,子嗣艰难,实尝患之……言念太子赵竑,秉性淳厚,恭俭仁孝……赵竑继任大统,继朕登基,继皇帝位……咸使告……”
这一份赵扩亲笔的继位遗诏,上面的玉玺朱印清晰可见。
这一份继位遗诏,也许真能在紧要关头扭转乾坤。
“殿下,许胜回来了。”
李唐的声音在外面轻声响起。
“让他进来!”
赵竑精神一振,收好了圣旨,朝周秀娘点了点头。
“秀娘,小心隔墙有耳!”
周秀娘点点头,擦了擦眼泪,步履轻盈出了书房。
这件绝密之事,她当然不会向外透露分毫。
“殿下,张三传话,外面已经安排妥当,一旦事有变数,立刻动手。”
许胜进来禀报,低声细语禀报。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外面有周平和张三看着,现在又有了这份遗诏,万事俱备,只待不时之需了。
第18章 拉拢
临安城,大内之中,死一般的瘆人,除了警戒的禁军,黑漆漆一片。
“冯虞候,今天是你当值,辛苦了!”
福宁殿大殿前,看到殿前司都虞候冯树带着禁军在宫门前值守,李顾嘴里呵着热气,笑眯眯一礼。
“李公公,为官家效命,没什么辛苦的!”
冯树嘿嘿一笑,缩着脖子,抱拳行礼。
其实他也不过是来晃一圈,然后就回去呼呼睡大觉或者其它勾当了。
天天都转来转去的,年复一年,也没见过出过什么事情。
“冯虞候,最近有没有“关扑”啊?”
李顾压低了声音,满脸堆笑。
“别提了!运气糟透了!”
冯树摇了摇头,愁眉苦脸地一句。
他看了看周围,上前轻声说道:
“李公公,要是手头宽裕的话,借兄弟点?”
何止糟透了,简直是背到家了。
两个人经常在宫中碰面,早已经熟得不能再熟,说话也是没有任何回避。
“冯虞候,借一步说话!”
李顾暗暗冷笑。看来太子估计的没错,这个冯树,果然是欠债累累,连他都借上了。
“太子殿下托老奴捎句话给冯虞候,有空去太子宫一次。”
李顾在冯树耳边轻声说道,又加了一句。
“人多耳杂,冯虞候自己当心。”
李顾离开,冯树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出神。
太子叫自己去,到底所为何事?
太子有钱,也许可以……
冯树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躲在隐蔽处观察了半天,冯树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偷偷潜进了太子宫。
“冯树见过太子殿下!”
冯树进来,看到殿中只有赵竑一人,正在独自饮茶,赶紧上前行礼。
“冯虞候,久仰,久仰!请坐。”
赵竑满面笑容,指了一下一旁的椅子。
“来,寒夜漫漫,喝杯热茶!”
“多谢殿下!”
冯树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笑着问道。
“不知殿下深夜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想来,恐怕是赵竑要借点禁军,干点私活吧。
借钱的事情,该怎么开口......
“冯虞候,孤请你过来,是想和冯虞候交个朋友。”
赵竑笑眯眯开了口。
看这个冯树漫不经心、大大咧咧的样子,本朝太子一职之卑微,可见一斑。
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权被大大削弱,皇帝被关在了皇宫之内,士大夫一家独大,掌控朝野,还谈什么乾坤独断,君临天下。
没有强有力的皇权,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领袖,一群先天性不足、读四书五经的书生,怎能唤起国民的热血。
“殿下,下官不敢!”
嘴里说着“不敢”,冯树满脸笑容,架势大马金刀,却是毫不客气。
交个朋友,这样总能借到钱吧?
“冯虞候,你精明强干,一身的本事。呆在殿前司虞候这个位子上,有些年头了吧?”
私下里调查得知,这家伙以前也是精明强干,很得殿帅夏震的器重。再加上这家伙野心勃勃,和自己的上官、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明争暗斗,总想上爬。
要不是好赌,缺口还真不容易打开。
有野心就好,有野心就是有欲望,这就是弱点。
“回殿下,已经有五年了。”
冯树的目光中,很是有些骄傲。
三十五六岁担任殿前司虞候,的确值得骄傲。
“五年了,人生苦短,又有几个五年?冯虞候才大堪用,精明强干,就不想再向前一步吗?”
赵竑说着假话,轻声询问道。
“殿下,这是何意?”
冯树一怔,下意识问道,都忘了借钱的事。
“冯虞候,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这个人怎么样?”
赵竑面带微笑,向冯树问道。
“殿下,这怎么说……”
冯树尴尬地一笑。
“说实话就是。官家上次也问我,殿前司几个将领如何,其中就包括你冯虞候。徐仪嘛,此人我不太熟悉。”
赵竑笑着问道,依然是不动声色。
“殿下,据下官所知,徐仪这个人不错,但有点贪财,还有就是太贪,兄弟们怨声不小。”
听到皇帝也在问询,冯树眼神亮了起来,但还是没有直说。
如果能更进一步,得到的孝敬也要多得多。那些个赌债,也许很快就会还上。
“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其人嚣张跋扈,尤其是他处事不公,人又贪鄙,将士们很有怨言。我也是这样认为。”
赵竑替冯树说了下去,而且是语出惊人。
“殿前司指挥使夏震,呆在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已经有十几年了。太久了,也该换人了。”
“殿前司……指挥……夏帅!”
冯树惊诧之余,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赵竑,颤声问了起来。
“太子殿……下,你……的意思是……”
殿前司指挥使可是从二品,位高权重。他这个殿前司虞候,不过是区区五品。无论是从权,还是从钱,都是相差甚远。
赵竑说这话,不是要让他取而代之吧?
冯树的反应看在眼中,赵竑心头大定。
荣华富贵,尤其是足以改变人生的机会面前,冯树也没有免俗。
“孤对冯虞候很是欣赏。官家病重,日后孤若是登基,殿前司指挥使一职,非冯虞候莫属。”
赵竑盯着冯树,轻声说了出来。
“殿……下,此……话当……真?”
冯树不自觉站起身来,脸上的肌肉都开始发抖。
殿帅和都虞候,那可不是一个等量级,兴许一辈子也达不到那个高度。
他是一介武官,夏震可是士大夫。武官成为殿帅,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事!
“孤是大宋储君,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会信口开河,让天下人耻笑。”
赵竑冷笑一声,跟着从桌下取出一个小木盒,递了过去。
“殿……下,这又是何……意?”
冯树眼神中的惊讶和贪婪一闪而过。
不用说,这里面是见面礼了。
“冯虞候,这不过是见面礼,三千贯而已。孤登基之后,孤还有两万贯送上。”
果然,赵竑轻声说了出来。
“两万……贯!”
冯树心头巨震,小心脏狂跳了起来。
两万贯,足够解决他眼前所有的麻烦和困境了。
“冯虞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人生中最差的就是机会,你说呢。”
赵竑给冯树做起了人生导师。
“殿下,无功不受禄。你要下官做些什么,尽管直言就是!”
冯树激动之余,终于清醒了一些。
想要得到梦想中的荣华富贵,他得有投名状。
“冯虞候,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隐瞒。”
赵竑面色变的凝重。
“我只要你即日起,和你的麾下归孤调遣即可。”
赵竑目光灼灼,紧盯着忐忑不安的冯树。
“只要你冯虞候助孤登上皇位,你便是拥立之功。孤许过的承诺不变,还另有重谢,永不相负!”
冯树眼神惊诧,呆呆地看着赵竑。
赵竑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冯虞候,开禧年间,夏震诛杀朝廷重臣韩侂胄,这件事,你知道吗?”
赵竑面色平静,看向了惴惴不安的冯树。
要是冯树敢出尔反尔,他不介意痛下杀手。
“回殿下,这事下官知道。下官当时只是班直的一名禁军,但未曾亲身参会此事!”
冯树点头哈腰说道。
赵扩执政早期,大宋开禧北伐失败,时任中军统制、权管殿前司公事的夏震在皇后杨桂枝、礼部侍郎史弥远等的指使下,将发动战争的权臣、平章军国事韩侂胄在上朝途中暗杀。
事后,南宋朝廷遵照金朝的要求,把太师韩侂胄的头割下,派使臣送到金朝,签订丧权辱国的“嘉定和议”,时人有诗嘲讽南宋朝廷:
“自古和戎有大权,
未闻函首可安边。
生灵肝脑空涂地,
祖父冤仇共戴天。”
而作为当时的宫中禁军,冯树对暗杀韩侂胄一事,当然是一清二楚。
赵竑这话,不是要他劫杀当朝宰相史弥远吧?
“冯虞候,夏震暗杀朝廷重臣,换得一世富贵,封妻荫子。机会就在眼前,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赵竑端起了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冯树端起茶杯,手指微微颤抖,可见内心的紧张。
“殿下,下官唯殿下马首是瞻。可是下官区区一个殿前司虞候,上面还有夏殿帅和副帅徐仪。下官就是想为殿下效命,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冯树按捺下心头的惊愕,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虽然负责内廷的护卫,但职位上却差了两级。负责外朝的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便是他的顶头上司。
刺杀史弥远,即便他有这胆,恐怕也调不动禁军。
“冯虞候不用担心。夏震和徐仪,自有我对付。你只要蛰伏,见机行事即可,不到万不得已,不需要你做些什么。”
果然,赵竑镇定自若,轻声说了出来。
“殿.....下,你一......定要除......掉夏震和徐仪?”
冯树牙齿打颤,哆哆嗦嗦问道。
“这些你不用问,到时候自然知道。”
赵竑镇定地一笑,似乎一切都在彀中。
“那就好,那就好!”
冯树满脸赔笑,很快又惴惴不安,问了起来。
“殿下,皇后那边……”
谁都知道,杨桂枝把持禁宫,没有她的点头,自己就是想帮赵竑,恐怕也孤掌难鸣。
“皇后对皇孙很是喜欢。孤当上太子,皇后也是出了不少力。还有,皇后的侄女杨意杨小娘子,和孤已经是……再说了,此事也牵扯不到皇后。”
赵竑轻描淡写地说道。
“殿下,原来如此!这就好办多了!”
冯树抹了一把冷汗,随即笑意盈盈。
赵竑是当朝太子、大宋储君,官家命不久矣,他又不会谋反,应该是要自保而已。
这风险不大,利润却是足够诱人。
赵竑和皇后侄女杨意情投意合,宫中传的沸沸扬扬,他也曾不止一次看听到赵竑杨意郎情妾意,勾搭成奸。
今日听赵竑这样说,看来是确有其事,弄不好已经花前月下了。
“不瞒殿下,近日宫中禁军调动,夏元民和徐仪都被私下里调进了内朝,想来和官家的病情有关。”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冯树不自觉间,吐露真言。
“官家的病情加重,孤自然知道。冯虞候有心了。冯虞候仍是值守福宁殿和坤宁殿吗?”
天天要去问安,赵扩的病情,赵竑自然知道。
“殿下明察。夏元民和徐仪守外,下官守内。夏帅叮嘱下官,不得妄自出宫,脱离职守。”
冯树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要是连这些都不告诉赵竑,恐怕投名状不够份量。
果然如此,赵竑拱手一礼。
“冯虞候,多谢了!”
“冯树愿为太子殿下效命,唯太子马首是瞻!”
冯树站了起来,抱拳行礼,恭恭敬敬。
他虽然烂赌,却不糊涂,已经猜出了一丝端倪,明白史弥远夏震要对赵竑不利。
只是他还没有想到,史弥远夏震要废黜太子,另立新君。
当然,夏震也不会将这些私密之事告诉他。
“冯虞候,夏震耳目众多,还是要小心谨慎,切不可误了大事。”
赵竑郑重叮嘱了起来,眼神变的冷厉。
“冯虞候记住了,孤有言在先,冯虞候的恩情,孤必有厚报!冯虞候若是敢背信弃义,孤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恩威兼施,自古皆然。
这个冯树,眼神狰狞,绝对是个狠人。
一句话,一个极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殿下所言极是,冯树谨记在心!”
冯树汗流浃背,恭恭敬敬,再次抱拳行礼,还不忘拿起了木盒。
“殿下,要是没什么事,冯树就告退了!”
以赵竑的实力,即便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子,整治他一个五品的武官,还不是小菜一碟。
更何况,赵竑这个东宫太子的身后,可是有一大群清流。他们也许对付不了史弥远,但对自己一个小小的武官,还是游刃有余。
“冯虞候,请便。”
赵竑端起了茶杯,面色变的温和。
话已说尽,冯树是个明白人,不会理解不了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有了冯树做内应,成功的机率又要高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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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奋起
李唐进来的时候,赵竑正在桌前,凝眉看着书信,若有所思。
良久,赵竑才放下书信,眉头紧锁。
“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李唐站在桌旁,关切地问道。
“官家那边,可能撑不了几天了。”
这几天以来,赵扩多在昏睡,连床都下不了,断断续续醒来,只能喝点稀粥。据太医们的估计,撑不过五六天。
赵扩一旦驾崩,他不相信,史弥远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扳倒自己的机会。
“殿下是说,史弥远他们,要动起来了?”
赵竑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岂止是要动起来了,而是已经动起来了。
冯树口中禁宫的调动,已经说明了端倪。
“殿下,这封信是什么,怎么让殿下看了这么久?要不要小人做些什么?”
李唐指了指桌上的书信。
他和许胜,现在都是赵竑的心腹,因此并不避讳,只想解决麻烦。
“李唐,你自己看看。”
赵竑拿起信来,递给了李唐。
生死与共,他确实没有什么可以遮遮掩掩的。
“殿下,这是谁写的?什么意思?”
信言简意赅,不过是夏震徐仪对赵竑不敬,宫中禁卫调动频繁,似乎有所不妥,让赵竑小心为之。
不过,这信能送到赵竑手上,他们一无所知,的确是让他们汗颜。
“这封信的意思就是,近日宫中禁军调动频繁,夏震、徐仪这些人难以拉拢,似乎要对我不善,让咱们不要心存侥幸。”
对史弥远夏震们,他从来都没有心存侥幸。这封信的出现,更是坚定了他的想法。
“夏震是史弥远的死党,又贵为殿帅,当然不会在乎殿下了。徐仪是夏震的死党,和唯史弥远马首是瞻,平日里嚣张跋扈,从不把东宫侍卫放在眼里。想要拉拢这二人,恐怕难以奏效,反而会打草惊蛇。”
平日里在宫中多有接触,夏震徐仪怎样,他们这些侍卫最有发言权。
“信是刚才送进来的,应该是宫中的忠义之士。看来,形势已经不容乐观。”
山雨欲来风满楼。夏震徐仪们动了,表明史弥远也已经动了。
“殿下,那怎么办?”
李唐不知不觉紧张了起来。
“能怎么办,只能是图穷匕见,杀出一条血路!”
赵竑眉宇间的狠厉乍现。除了那份“遗诏”,现在唯一凭借的,就是自己历史上的先知先觉。
让史弥远自以为是,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这才是关键。
“殿下,宫中还有杨皇后,事情或许还不至于这样?”
李唐对杨桂枝,还抱有一丝希望。
“杨桂枝?《江湖诗集》一案,我就已经看得明明白白,杨桂枝的权限也就在后宫之内,连禁军都归夏震调遣,她能干什么?没有一点作用,只会搅局!况且……”
赵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其实这些阴谋诡计,很难得逞,毕竟我现在是太子,而且还有了皇孙。杨桂枝要是刚正不阿,敢否决史弥远,史弥远的诡计就难以奏效。可是……”
赵竑欲言又止,目光悠悠。
人心皆私,他能把希望寄托在杨桂枝身上吗?
“可殿下是官家任命的太子,又有皇孙,她总不至于助纣为虐吧?”
果然,李唐迟疑着问道。
赵竑天天去问安,孙子装的憋屈,况且杨桂枝名义上也有了皇孙。她不会这样绝情吧?
“李唐,你还是太善良了。你不要忘记了,杨桂枝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整个杨家。和我一个“假子”的皇位比起来,杨家数百口人的身家性命才更重要。史弥远威逼利诱之下,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更难听的话,赵竑还没有说出来。荣华富贵面前,最难揣摩和掌控的就是人心。
史弥远近期拉拢杨府子弟,不就是在为劝服杨桂枝做铺垫吗。
“生死面前,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杨桂枝这些人身上,路还是自己要趟出来。不要有任何侥幸!”
赵竑抬起头来,郑重叮嘱有些优柔寡断的李唐来。
“是是是!殿下说的是!”
李唐脸上一红,连连点头称是。
“李唐,不瞒你说,要是我被废黜,不是去享什么荣华富贵,而是必死无疑。史弥远心狠手辣,被推上来的赵贵诚,会让一个“前太子”逍遥自在吗?斩草除根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了吧。”
“殿下说的是!小人都明白了!”
李唐面色严肃了起来,额头不知不觉冒出汗来。
他远远没有赵竑想的那么远,一经赵竑提醒,这才是如梦初醒,汗流浃背。
“杨意那边,似乎是对殿下……有情……皇后不会不考虑吧?”
李唐的话,不知不觉扯到了杨意身上。
“这不关她的事。她是她,杨桂枝是杨桂枝,杨桂枝后面是整个杨家。”
赵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大宋以孝治国。即便是自己能够成功粉碎史弥远的阴谋,如何处置杨桂枝,又是一道难题。
赵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夜空出神。
南宋在窝里斗、党争、阴谋政变中日益衰败,北地的鞑靼铁骑却攻城略地,气吞万里如虎。相互对照下,这又是何等的悲哀!
“殿下,真要把那个冯树拉进来吗?”
赵竑点了点头,依然是一动不动。
“太子,你就这样相信他?万一他要是……”
李唐心里沉甸甸,忍不住问了出来。
“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对冯树这样又贪又狠,野心勃勃的人来说,他一定会拼一把!”
赵竑轻声说道,没有回头。
冯树能将宫中禁卫的事情告知,和信上的内容基本一样,一是表示忠心,进投名状。二则是表明,冯树依然受到夏震信任,正好可以为自己所用。
“殿下,你为什么不找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试试?他可是殿前司副指挥使,岂不是比冯树更管用?”
李唐犹豫着问道。
徐仪虽然又狠又贪,但如果能将他和冯树一起收买,岂不是事半功倍?
“夏震年纪大了,再干个几年,徐仪恐怕就要接任,他有什么理由冒险?况且,当年谋杀韩侂胄,夏震和徐仪就是上下级,二人关系莫逆。所以,徐仪大概率不会冒险,我们更不能冒险。”
赵竑转过身来,在堂中踱起步来。
“冯树就不同,他才三十五六,年轻、有野心,十几年后、二十年后,或许能熬到当殿帅,但和现在当殿帅相比,天壤之别。况且,他不是读书人出身,还有一身的赌债!”
南宋以文制武,殿前司指挥使为朝廷大员,从二品,大多是文臣担任。冯树想要再进几步,恐怕比登天还难。
“殿下,我还是担心……”
李唐始终还是对冯树不放心。
“李唐,不用担心,我可什么都没说。冯树要是向夏震说了,反而会惹起猜忌,对自己不利,他不会那样傻的。”
赵竑冷冷一笑,面色平静。
即便是他被废黜,整死冯树这个五品武官还不难。冯树不是个傻子,相信他会慎重考虑。
“冯树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是他靠不住,我不是还有你们吗。一旦发现他有异动,到时候直接灭了他就是!退一万步,他向夏震告密,咱们横冲直撞进去就行。我这里,有一份护身的法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赵竑语气森森,让李唐后脊背发凉,却又振奋不已。
怪不得赵竑这么镇定,原来他还有一招杀手锏。
“趁热打铁,你明天一早出宫,让债主那边给冯树施施压,让人催催冯树,给他个十天八天的期限。”
十天八天,最多半个月,应该是差不多了。
“殿下放心,如果这小子有什么异动,小人就灭了他!”
李唐点点头,狠声说道。
“小心行事,实在不行,也只有刀兵相见!”
赵竑转过身来,目光冷厉。
不怕冯树反水,大不了鱼死网破,震天雷趟出一条血路而已。
“官家的身子骨不容乐观,也许就在这月,也许就在这几日。史弥远那边,一定得给我盯紧了!”
“殿下放心!兄弟们都准备好了,一定会推举殿下登上宝座!”
李唐面容肃然,目光狠厉。
他们现在和赵竑,是一条线上拴着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任何退路。
“李唐,你说说,一个人想做些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啊?”
赵竑摇摇头,一脸的无奈。
“殿下,我回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
许胜进来,低声说道。
“许胜,做的好。没有人看见吗?”
赵竑转过头来,赞赏地说道。
许胜看似高大威猛,实则机灵谨慎。让他运送震天雷进来,也是为了紧急关头使用。
有时候,不得不使用暴力,来解决棘手问题。
“殿下,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张三下面的兄弟乔装打扮借送菜送来,小人亲自接应。已经运完了。”
许胜的话,让赵竑暗自吐了口气。
张三,可是帮他解决了不少事情。
偷偷摸摸运百十颗震天雷,都叫他提心吊胆。和史弥远这种胆敢矫诏废黜太子另立新君的亡命徒相比,自己实在是太嫩了点。
“许胜,明日你出城一趟,告诉周平和张三,他们该动起来了。”
赵竑叮嘱完,眉头紧锁。
赵扩油尽灯枯,也许就是这几天。“狸猫换太子”会不会发生,马上就要见分晓。
那时,也就是他要奋起一击,改变命运的时刻。
“殿下,杨意来了,就在殿外。”
胡大头话音未落,杨意已经婷婷袅袅走了进来,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殿下,我带了酒菜,给你驱驱寒意。咱们围炉夜话,谈诗赋词如何?”
赵竑不由得一阵头疼,却又没法拒绝。
大事临头,他还哪有心思喝酒泼文。
“杨意,那你晚上不回坤宁殿了?男女有别,这样恐怕不好。”
李唐黑脸一板,诧异地问了起来。
男女有别,何况赵竑有了家室。这个杨意,怎么这么轻佻,一点也不知道避嫌。
“晚上我就在东宫歇了。等一会还要去看铨儿和姐姐。太子殿下,你不会反对吧?”
杨意皱起眉头,不快地说道:
“过不了几天,刘克庄他们就要被流放了,我和你来商量一下,看怎么解救他们。怎么,不欢迎啊?”
二人之间已经是情人关系,赵竑对她,怎么还是若即若离?
尤其是这些东宫侍卫,防她跟防贼一样,到底几个意思?
“哪里哪里,欢迎欢迎!李唐、许胜,快去准备酒菜,也叫夫人出来。咱们陪杨意一起,围炉夜话,谈古论今。”
赵竑打破尴尬,笑呵呵说道。
听到要叫周秀娘出来,杨意的心里,瞬间充满了失落。
第20章 前夜(1)
十一月二十八,夜、子时、临安城、皇宫、福宁殿。
空荡荡的寝殿之中,大宋官家赵扩躺在御塌之上,面如金纸,奄奄一息,已经进入了弥留之际。
“史相,官家恐怕撑不过两个时辰!”
白胡子御医满脸皱纹,小心翼翼,向坐在椅子上面色冷峻的宰相史弥远禀报。
史弥远点了点头,目光冷厉。
“下去吧,随时在一旁候着。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否则,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是是是!老臣知道!”
白胡子御医心惊肉跳退下,史弥远身边,都是亢奋紧张的心腹之人。
看到御塌旁散落的金丹,史弥远眉头一皱。
一旁的余天赐赶紧上前,收拾起了金丹,装入袖中。
“爹,刚才官家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让赵竑继位?”
史弥远的大儿子、时任太府少卿、权户部侍郎史宅之,小心翼翼问道。
赵扩弥留之际,只招父亲一人,显然是有托孤之意。
“这是你该问的事吗?”
史弥远轻声一句,头都不回,史宅之只有讪讪退下。
史弥远看了几眼御塌上的赵扩,转过头来,看向了睡眼朦胧的殿帅夏震。
“徐副帅,立刻吩咐下去,封锁福宁殿、坤宁殿、太子东宫,严密把守皇城各宫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官家大行的消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以免引起恐慌。”
史弥远盯着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目光如炬,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记住了,尤其是东宫那边,一定要留意,不要让他们发觉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动。”
“史相放心就是,末将必不辱使命!”
徐仪心知肚明,领命离开。
官家病情恶化,还是找史相来交代后事。而在皇帝行将归天之时,还要宣太子觐见。
史相自然是各种拖延,直到皇帝说不出话来。
“大郎,你立刻出宫,到程侍郎的府上,让他速速进宫!”
“畏斋,你立刻出宫,到了沂王府,你告诉郑公,他知道该怎么做!”
“夏帅,立刻派禁军去我府上,请杨氏兄弟进宫。我会当面交待。”
史弥远一一吩咐,成竹在胸。
史弥远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夏帅,你派人去通知黄仛,让他城门一开就出城,和他一起调集禁军,驻扎于候潮门外,随时等候军令。”
“史相,对付区区一个赵竑,有必要调动城外的禁军吗?”
夏震狐疑地问道。
“城中万一有骚乱,以防万一。”
“是,史相!”
夏震和余天赐不再吭气,领命离开。
史宅之离开前,脸色泛青,眼神闪烁不定。
“爹爹,真要这样做吗?是不是太冒险了一些?”
父亲把持朝政,即便是赵竑上位,又能奈父亲何?大不了辞官,以史家的实力,朝廷恐怕也不敢大动干戈。
现在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些。
史弥远抬起头来,目光寒气逼人,盯着儿子,史宅之不敢逗留,快步离开。
殿中恢复了寂静,史弥远站起身来,看着殿外的黑夜出神。
真希望这黑夜早些过去!
“见过史相!”
杨桂枝的侄子杨谷杨石进了福宁殿,一起向史弥远见礼。
二人眼神扫向殿中,宫人正在更换白纱白绫,赵扩在榻上一动不动。二人心知肚明,收回了目光。
“二位,先帝驾崩,立下遗诏,要沂王嗣子赵贵诚登基大宝。”
史弥远面色凝重,对杨氏兄弟二人耳提面命。杨谷杨石连连点头,跟着悄然离去。
“史相,礼部侍郎程珌到了!”
史弥远刚松了口气,殿外儿子的声音响起。
“让他赶紧进来!”
史宅之带着礼部侍郎、直学士程珌进来,程泌赶紧上前见礼。
“见过史相!”
程珌恭恭敬敬,肃拜一礼。
显然,他早已洞悉了一切。
“程侍郎,官家大行,就由你来草拟诏书吧。”
史弥远挥挥手,周围的禁军宫人纷纷退下,只留下了儿子史宅之一人。
“史相,下官不是制治诰,也不是翰林学士,再说了,两府的执政都不在,这合适吗?”
看着面前的黄绫,以及笔墨,程珌心惊之下,不禁犹豫了起来。
这可是矫诏之罪,弄不好要株连九族的。
“程侍郎,这是官家遗诏,你就不必犹豫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等新帝登位,你就是两府执政了。”
史弥远轻声一笑,信心十足,镇定自若。
“史相,下官敢不从命!”
程珌心里“砰砰”直跳,肃拜一礼。
史弥远权势滔天,皇宫、包括临安城的禁军都被他控制。赵竑贵为太子,却无权无势,傀儡一个。
只是草诏,不过写些字的小事。从侍郎到执政大臣,以后可就飞黄腾达了。
“程侍郎,这第一道诏书,就是改立皇侄赵贵诚为皇子,赐名赵昀。”
史弥远稍作思索,径直吩咐了下来。
程珌抖擞精神,振笔疾书,写了下去。
“第二道诏书,晋封皇子赵昀为武泰军节度使、成国公。”
史弥远镇定自若,继续在殿中指点江山。
“这第三道诏书,晋封皇子赵昀为太子。”
史弥远的话,让程珌心头一惊,手不由得一抖,笔尖写出一个污渍。
“下官重新写!”
程珌赶紧定下心来,重新摊开锦帛,开始写了下去。
“这第四道诏书,废去赵竑太子之位。”
“第五道诏书,封皇子赵竑为济阳郡王,开府仪同三司,出判宁国府。”
史弥远轻声说道,没有磕磕绊绊,显然成竹在胸。
“前两道诏书,日子为十一月二十四日丁亥。后三道诏书为今日,时辰在申时。”
前两道诏书的颁布日期提前,显然是想说,赵贵诚成为皇子,是出自皇帝本意,立为太子是水到渠成。
一道道诏书下来,史弥远看着程珌,目光灼灼。
“程侍郎,下来就是最重要的先帝遗诏了。”
“史相,下官准备好了!”
程珌脸色凝重,郑重一礼。
史弥远点点头,拿出一份写满文字的纸张,上面涂改、红叉之处不少,似乎是一份草稿。
“程侍郎,你先看看,修改一下,要符合官家的口吻,然后誊抄。”
史弥远轻轻敲了敲草稿,似乎下了最后的决断。
程珌仔细观看,和史弥远低声交谈,修修改改,很快就达成一致。
“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万物之自然,奚可甚哀……沂王贵诚,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程珌打起精神写完,史弥远看完,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
“玉玺。”
史宅之手哆嗦着,奉上了玉玺。
史弥远看了一眼儿子,拿起玉玺,挨个盖了起来。
盖好玉玺,诏书被一一收起,史弥远这才放下心来,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爹爹,杨皇后那边……”
程珌下去歇息,史宅之在一旁,还是忐忑不安。
没有杨皇后的许可,想要废太子、立新帝,恐怕不太容易。
“有皇后的两位侄子游说,相信她不会拒绝。”
史弥远冷冷一笑,似乎成竹在胸。
以那两个沉迷酒色、年已过半百的权贵子弟的纨绔本性,事关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一定会好好完成自己的职责。
而以杨桂枝一贯的强势,以她对赵竑的痛恨,她也一定会选择赵贵诚。
“爹,那个赵贵诚,他不会不敢来吧?”
史宅之迟疑道,仍然是惴惴不安。
赵竑是当朝太子,声望俱佳。赵贵诚不过是一皇侄,默默无闻。赵贵诚要是不来,岂不是鸡飞蛋打?
“赵贵诚?他的野心,可不比任何人小。你就静待佳音吧。”
史弥远看了一眼天色,眉头一皱。
“你出去告诉一下夏帅,东宫那边,给我盯紧了。派人通知朝臣,进宫议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就等皇后杨桂枝那边的消息了。
史宅之离开,史弥远向李顾不耐烦地招了招手。
“东西都已经运了过来,现在开始安排官家的身后事吧。”
赵扩他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赵扩的这些奴才了。
“是,史相!”
李顾恭恭敬敬离开。
各色人等进进出出,李顾给赵扩更衣换幕,他和董宋臣面面相觑,都是无语。
皇帝宾天,禁军把宫殿围的严严实实,苍蝇也飞不出去。
事出突然,也不知道赵竑那边,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李顾示意了一下,董宋臣心知肚明,转过身来,满脸堆笑。
“将军,我这内急,想出去方便一下。”
董宋臣低头哈腰,笑嘻嘻向殿门口的禁军求情。
“内急,拿这个解决就是。自有人给你拿出去!”
禁军伸手拽过一个宽口花瓶,塞给了董宋臣。
董宋臣无奈,只有拿着花瓶回去,和李顾师徒四目相对,都是心凉了半截。
史弥远让禁军把守的这么严,显然居心叵测,赵竑被蒙在鼓里,又靠什么翻身?
等天亮宣布遗诏,那可就再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一波波的人马出了皇宫,又一波波的进了皇宫,出出进进,熙熙攘攘。皇城外黑夜中潜伏的周大等人,都是暗暗心惊。
“老大,这宫里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等到宫门处恢复了宁静,周府家丁周福,才小声说道。
“老大,你要是发话,刚才几个震天雷扔过去,保管鬼哭狼嚎,死伤一片!”
周府的另外一个家丁周贵,杀气腾腾。
外面自有另一拨人搞定,他们负责宫门观察,见机行事。
“这么黑的天,你知道你炸的是谁吗?打草惊蛇,禁军赶来,后面的事还怎么弄?榆木脑袋!”
周大训斥了一句,低声叮嘱道:
“你们两个,赶紧向大哥儿和田大郎禀报。快去!”
周大安排下去,心里也是暗暗嘀咕。
三更半夜,这么多人进出宫门,恐怕真是有大事发生。
第21章 前夜(2)
夜深人静,沂王府中,沂王嗣子赵贵诚的书房中,灯火通亮,人人焦心。
年轻的沂王嗣子赵贵诚眉头紧皱,不安地在书房中踱来踱去。
而他旁边的郑清之等人,都是看着赵贵诚,等待着他的回复。
“官家真的已经仙去了?”
赵贵诚忽然停下脚步问道。
事实上,这句话他已经问了三次。
得到余天赐确定的回答后,赵贵诚又开始继续踱步,眉头依然紧皱。
“殿下,史相与我交情莫逆,才让我来劝殿下。国事当先,殿下何苦非要推辞?殿下可知道,一旦赵竑即位,他能饶得了殿下吗?”
赵贵诚的老师、史弥远的心腹、国子学录郑清之,忍不住又苦苦劝道。
“殿下,万事俱备,只欠你这股东风。机会来临时,可千万不要错过。否则后悔莫及!”
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也在一旁劝道。
今夜这位沂王嗣子才是主角,没有他,什么都办不成。
赵贵诚停下了脚步,脸色难看。
“赵竑如今已经是太子,还有皇孙庇护,他在士民中的声望如日中天,我怎么和他斗?”
赵贵诚明显底气不足。
而且,万一事败,恐怕就要脑袋离开脖子了。
“殿下,皇宫里有皇后,有史相,宫中的禁军都是夏帅麾下,皇宫被封的铁桶一样。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有这么多人给殿下撑腰,殿下不用担心。”
余天赐轻声劝道,心里暗暗嘀咕。
不拒绝,只是说困难,看来这赵贵诚,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不行,不行,赵竑是当朝太子,理应继承皇位。我这样做,不忠不义,会牵连很多人的。不行!”
果然,赵贵诚又开始推诿,脸都红了起来。
“殿下,如果你不能决定,等进宫见了皇后,见了史相,看看宫中的情形,殿下再做决定不迟。”
余天赐和郑清之对望一眼,郑清之耐心地劝慰着自己的学生。
“官家既然仙逝,他有留下让我继位的诏书吗?”
赵贵诚眼神闪烁,忽然提到了继位诏书上。
“放心吧,殿下。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符合礼数规制。不但有官家的继位诏书,还有废黜太子的诏书。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余天赐轻声笑道。
能想到继位诏书,赵贵诚已经动心了。
若是他所料不错,程泌已经进宫,拟好了诏书。
“郑公、余先生,万一事败,我绍兴的老母和舅父一家,她们不会被牵连吧?”
赵贵诚点点头,冒出另外一句话来。
“殿下真是孝顺。老夫人和全保长在绍兴,他们不知道此事,也绝不会有事!”
郑清之轻声笑了起来。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果然不出史弥远所料,这位年轻的赵贵诚,沂王嗣子,也是野心勃勃。
“既然我母亲没事,两位先生,我就入宫一趟,看看再说。”
赵贵诚终于开口,看样子很是无奈。
“殿下,请你更衣。”
郑清之和余天赐二人,都是放下心来。
现在,就看杨桂枝那边了。以她的精明,不难做出抉择。
“大郎,轿子准备好了没有?”
赵贵诚去更衣,郑清之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儿子郑士昌。
“爹爹,一切都准备好了!”
郑士昌低声说道,满脸的兴奋和期待。
一旦赵贵诚登基,他父子可就是从龙之臣,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可都在今日了。
郑清之和余天赐相对而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二人都已经年近半百,现在还是八九品的芝麻小官。人生苦短,再不奋起,恐怕真就一辈子蹉跎了。
“殿下,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宫吧。”
赵贵诚出来,郑清之等人对着他,都是肃身一礼。
太阳升起时,这位年轻的殿下,就是大宋江山的掌门人了。
“大半夜的,什么声音?”
郑士昌出了房门,忽然竖起耳朵,停下了脚步。
“还能是什么,木鱼声呗!大半夜的,鬼哭狼嚎,像什么样子!”
郑清之没有说话,赵贵诚面色一沉,悻悻说了出来。
“殿下,慎言!”
郑清之赶紧劝止。
怎么说,沂王妃俞氏也是赵贵诚的嗣母,可不能乱了礼数。
“殿下,等你登基大宝,这里就不用回来了。大内皇宫,可是比这舒适多了。”
余天赐微微一笑,却是另外一番说法。
“赶紧离开!”
赵贵诚黑着脸,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绿轿。
余天赐暗吐口气,放下心来。
一切顺利,现在就看杨桂枝那边的情形了。
赵贵诚一行人离开,沂王府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就连木鱼声也消失不见。
佛堂中,沂王妃俞氏坐在蒲团上,孤孤单单,看着佛像前的烛火发呆。
四更时分,御街旁,南瓦桥,瓦舍。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瓦舍二楼的灯亮起,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跟着传了出来。
“大半夜的敲什么敲?你们家里死人了?”
“黄将军,我们家里都好好的,没死人。是史相的军令到了!”
门外的人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二楼窗户打开,黄仛的头露了出来。他看了一眼下面的两个人影,满面笑容。
“抱歉抱歉!原来是史相的军令!二位等等!”
黄仛下了楼,放下油灯,打开房门,心里暗自骂娘,面上却是恭恭敬敬。
“二位,屋里坐。史相有何吩咐?”
三更半夜的,这个时候传什么狗屁军令?这不是折腾人吗?
“不用了。史相军令,让你城门一开就出城,带所部驻扎于候潮门外,听候史相调遣。”
其中一人说完,把军令递到了黄仛手中。
黄仛接过军令,看都不看,连连点头。
“下官遵命!下官遵命!”
他看着二人,疑惑道:
“敢问二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黄仛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二人叫住。
“黄将军,不该问的不要问。时辰也不早了,请你收拾一下,跟我们一起出城吧。”
“好好好!二位稍等一下,下官换好衣服,马上就去!”
黄仛心里暗骂,转身摸着楼梯上楼。
狐假虎威,狗日好大的官威!
瓦舍斜对面的房间里,高虎和杜三等人从门缝向外张望,对面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高虎,怎么办?这些狗贼好像真要调兵!”
杜三低声说道,急不可耐。
要是让这几个家伙得手,带兵入城,那他们可就是失职。
“来不及了!干!”
几乎稍纵即逝,高虎不敢耽搁,立刻做了决定。
“这么着!”
高虎叫过二人,在他们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杜三二人连连点头。
“不用慌,依计行事!”
高虎叮嘱完,和杜三方海二人轻轻拉开房门,出门直奔瓦舍。
瓦舍门口,正在等待的二人看几个人影过来,瞬间都到了瓦舍门口,一人警惕地问道: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二位,黄将军是在这里吗?他欠我的赌债,我要找他。”
方海笑嘻嘻说完,快步就向瓦舍里走去。
“干什么?你们不能往里……”
二人下意识上前拦阻,后面的高虎、杜三急奔而上,对着二人,一个直接搂住一人脖子,钢刀刺入咽喉。一个对着另外一人腹部,连捅几刀。
二人话都没说出来,就被刺的血如泉涌,被高虎二人扶入屋内,轻轻放在了暗处,门却照旧开着,不想让黄仛多心。
方海顺着楼梯而上,走到一大半,和匆匆下来的黄仛碰上。
“你……你怎么上来了?”
黄仛正在惊诧,二人已经要错身,方海左手抬肘抵住黄仛胸膛,右手猛刺一刀,直插入黄仛的心窝。
距离太近,猝不及防,再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黄仛胸口巨疼,身子依着楼梯,说不出话来。
方海拔出刀来,连续几下,刀刀见血,黄仛有气无力,软软瘫倒在了楼梯上。
“放心地去吧!我们是奉命杀贼!”
方海在黄仛耳边轻声一句,和高虎上了楼梯。
他们进了房间,高虎对着屋里惊诧发抖的女人,“嘘”了一声。
“朝廷的密旨,奉旨杀贼。不要叫!否则,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
血淋淋的钢刀在眼前晃悠,蒙面人凶神恶煞,女人连连点头。高虎上前,把女人绑在柱子上,结结实实,堵好嘴,二人这才下楼。
三人关好门,从后院翻墙出去,潜回了自己的屋子。
“高虎,要我说,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方海洗干净手脸,换上一身衣服,有些不满高虎的婆婆妈妈。
“不得牵连无辜,这是三哥交待的。你敢造次?”
高虎换好了衣裳,眼睛一瞪,随即熄灯。
“一把火下去,先不说伤害无辜,惊动了史弥远,可能会让他铤而走险,坏了大事。”
杜三考虑的多些,想法也周全。
自从改正归邪后,张三三令五申,要求他们不得作恶。吃喝不愁,自然收心。
“那现在怎么办?在这一直呆着?没有这样干的,杀了人在原地待着!”
方海一头雾水地问道,心里有些后怕。
那黄仛可是殿前司的高官,史弥远的心腹,杀了他,可不是一般的非同小可。
“怎么也得等到天亮吧。”
杜三下意识地一句,看向高虎,犹豫道:
“高虎,三哥有没有说,为什么非要杀黄仛?”
刚才高虎说什么“奉旨杀贼”,到底是几个意思?
黄仛是史弥远的鹰犬,杀了黄仛,会不会惊动史弥远?为什么要杀黄仛?
他的兄长杜二都没有对他言明,可见此事的神秘。
“三哥没有说,不过我能猜到,可能和当朝太子殿下有关。要不然,三哥也弄不来震天雷。三哥说了,事关你我兄弟一辈子的前程,只能拿命来拼。你们想想,不是太子殿下,谁会和史弥远拼命?”
高虎犹豫了片刻,向眼睛放光的二人说道。
“三哥不会害咱们,咱们应该相信他。咱们这一群兄弟,都他尼昂的一条贱命,拼一把,也许能换个锦绣前程!”
张三嘴很严,这些都是他猜的。相信结果也八九不离十。
“这是当然!我们肯定相信三哥!”
杜三和方海都是喜笑颜开,刚才的不安和惧怕荡然无存。
杀黄仛,也只有当朝太子,才会有如此的手笔。太子国之储君,肯定会登基,跟着太子,他们还怕什么?
“你们两个去向三哥禀报,看三哥怎么吩咐。等三哥发话,或者这里不能待了,我再离开。”
现在已经没有来退路。事到如今,只有等张三那边的事情早早结束,他才能安心离开。
第22章 前夜(3)
寒夜漫漫,整个临安皇宫被一片凄冷和黑暗所笼罩,坤宁宫中灯火通明,火盆熊熊,温暖舒适。
皇后杨桂枝坐在椅子上,容颜憔悴,面沉似水。而她的两个侄子杨谷和杨石二人,正围在她身前,低声劝着自己的姑母。
也许现在称呼她为太后更为合适。因为大宋马上就要推出新的话事人了。
“姑姑,形势所迫,君子不立危墙。姑姑莫要坚持。侄儿求求你了!”
杨谷低头哈腰,苦苦哀求。
“你们说得轻巧,太子是先皇所立,岂敢擅变?”
杨桂枝冷冷一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六十多岁的人,大半夜的被叫起来,人困马乏的,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至于赵扩病逝,她早有思想准备,也没有多么的悲伤。
“姑姑,当日任命太子,姑姑就和赵竑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赵竑要是登基,杨家势必要遭打压。你真的愿意看到这一切吗?”
“姑姑,你不要忘了,赵竑可是休了吴氏。他要提举皇城司,姑姑可是否了他!他能不怀恨在心吗?”
杨谷和杨石一起在旁苦劝。
自嘉定十二年其父杨次山死后,杨家大不如前,这兄弟二人就依附史弥远,成为杨桂枝和史弥远中间传递消息的传声筒。
尤其是这一次,史弥远许诺事成之后,立他二人为郡王。荣华富贵、重赏之下,二人自然是甘为驱驰了。
“我大宋以孝治国,赵竑就是当了皇帝,我也是太后。他能拿我怎样?他敢弑母虐母,让天下人耻笑吗?”
杨桂枝声音里的不屑,从眼神上也能看出来。
大宋以孝治国,士大夫满朝,一个赵竑,他又能奈自己何?
他要是一意孤行,和自己对着干,除非他不想当这个皇帝了。
“姑姑,赵竑在外散布姑姑的谣言,又因为吴氏归咎于姑姑,提举皇城司一事,更是对姑姑恨之入骨。他连吴氏都敢休,会把姑姑放在眼里吗?”
杨谷煽风点火,心里暗暗着急。
这天都快亮了,姑姑还不表态,可真是急死人了。
“姑姑,赵竑登基,必会对付史弥远。对付史弥远,就不得不架空姑姑。如此一来,姑姑的赵竑的嫌隙会更深,赵竑也必会打压杨家,以免外戚干政。姑姑难道不为杨家想想吗?”
杨谷徐徐说道,一番话正好击中了杨桂枝的软肋。
杨桂枝沉默片刻,看了一眼两个侄子,这才开口。
“废太子,立新帝,你们想过没有,一旦事不成,这可就是弥天大罪,要株连九族的。”
这两个败家子,奢侈无度,纸醉金迷,没有一个让人省心。
半夜三更,不辞辛苦,在自己这耗着,两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也不怕身子骨撑不住。
“姑姑,如今宫中已经被完全封闭,禁军围得跟铁桶一般,赵竑还蒙在鼓里。朝堂有史相把持,禁军有夏震节制,只需姑姑点头,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见姑姑已经心动,杨石轻声说道,给杨桂枝安心。
“姑姑,当年矫诏诛杀韩侂胄,不也是轻而易举吗。赵竑只是个太子,无权无势,他难道还比韩侂……”
杨谷的话直指当年,被杨桂枝厉声打断。
“住口!胡说什么!”
杨桂枝站起身来,脸色铁青。
那些陈年旧事,也是禁中秘事,都是她的隐私,怎么能动不动就被人提出来。
“侄儿狂悖,姑姑恕罪。”
杨谷赶紧给杨桂枝赔礼,继续进言。
“姑姑,另立新君,史相已经下了决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宫内宫外军民都已归心,你如果还不同意,必生祸变。到时候史弥远发怒,杨氏一门,恐怕没有一人能够活命啊!”
“姑姑,赵贵诚登基,必感激姑姑拥立之功,杨氏满门富贵。要是赵竑登基,以他对姑姑的怨恨,姑姑和杨家,能过上好日子吗?”
杨石说完,和杨谷一起跪下,苦苦哀求。
“姑姑,求求你,救救杨氏满门啊!”
“姑姑,求求你了!你就帮杨家一次吧!”
杨氏兄弟苦求,杨皇后眉头微微一皱,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的夜空出神。
天空中偶尔有烟火闪耀,灿烂绚丽。
即将进入腊月,已经有临安士民迫不及待地期待新年的到来了。
透过厚重的夜幕,似乎能看到赵竑所处的东宫。那里寂静无声,也不知道,那个赵竑正在做些什么?
赵竑,大宋储君,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让人捉摸不透,甚至有些忌惮。他做出了这么多事情,不会坐以待毙吧?
杨桂枝的心里,莫名地一颤。
杨桂枝定定神,沉默好一会,这才转过头来,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叹息一声。
“群臣不会反对吧?”
“姑姑放心。有史相和禁军在,还有先帝遗诏,真德秀魏了翁他们翻不起浪花。”
“先帝遗诏?”
杨谷的回答,让杨桂枝冷笑了一声,看着前方的空气出神。
什么狗屁先帝遗诏,肯定是矫诏了。
“姑姑,别想了!天可快亮了,群臣就要进宫!”
看到杨桂枝意动,杨谷赶紧膝行上前,小心翼翼劝了起来。
以姑姑一贯的强势和控制欲,相信她会做出更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姑姑,为了杨氏一门的前程,你就不要犹豫了!”
侄子杨石跪地磕头,也是苦苦哀求。
这个时候,可不能再犹豫不决。
“赵贵诚,他现在人在哪里?”
果然,杨桂枝转过身来,她终于开口,尽管声音有些生涩。
她的命运,不可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准确点说,她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赵竑这个居心叵测的人身上。
“姑姑,赵贵诚就在外面,我马上唤他进来!”
杨谷笑容满面,颤颤巍巍爬了起来,跑了出去。
“你也起来吧,就别装了。都年过半百了,你那膝盖能撑得住吗?”
杨桂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杨石,轻轻一句。
“谢姑姑!”
杨石尬笑一声,揉着膝盖爬了起来。
赵昀亦步亦趋进来,肃拜行礼,跪在杨皇后椅子前,以头伏地,颤声说道:
“臣拜见皇后娘娘!”
杨桂枝看了赵贵诚片刻,直到赵贵诚心头惊疑,这才叹了口气,矮下身子,轻轻拍了拍赵贵诚的脊背。
“赵贵诚,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这个赵贵诚,能担起大宋江山的重担吗?
相比赵竑的镇定、能干、才华等等,这个赵贵诚逊色许多,似乎并没有做出任何成绩。
史弥远拥护赵贵诚上位,大宋朝政又被史弥远把持,而且更加牢固。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福是祸?
“儿臣拜见娘娘!”
赵贵诚再次磕头,声音微颤。
有了杨皇后的点头,有史弥远运筹帷幄,大宋官家的位子,似乎非他莫属。
“起来吧。去福宁殿吧,史相自有安排。”
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赵贵诚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告退了出去。
“你们两个也眯一会吧。等一会天亮了上朝,可有你们忙的。”
杨桂枝的声音里,说不出的寂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自己和杨氏一门,她有得选择吗?
“别挡我,让我进去!”
外面杨意的声音传来,杨桂枝不由得眉头一皱。
“翠珠,让她进来!”
杨桂枝话音刚落,杨意已经急匆匆闯了进来。
“姑姑,大哥、二哥,你们在干什么?官家大行,你们要谋朝篡位吗?”
杨意面色通红,眼神里面充满了愤怒。
半夜三更,坤宁宫里面人来人往,早已经惊动了她。赵贵诚、杨谷杨石、郑清之等人纷纷来聚,她和宫人一番旁敲侧击,瞬时明白了八九分。
权相史弥远和自己的姑姑、当朝皇后杨桂枝,竟然要联手罢黜了赵竑,推沂王嗣子赵贵诚那个大头鬼上位!
赵竑已经是当朝太子,不要说大奸大恶,就是小恶都没有。姑姑和史弥远此举,丧心病狂,让她心惊肉跳。
若真是这样,她以后还有何面目再去见赵竑?
“杨意,你在胡说些什么?没大没小的,赶紧回去歇着!”
杨谷板起脸来,训斥着这个不识趣的堂妹。
“杨意,事关杨氏一门的荣华富贵,你就别瞎胡闹了。回去吧。”
杨石温声劝道。心里说的却是大实话。
“姑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对得起大行的官家吗?你这样做,不觉得自己卑鄙无耻吗?”
两位堂哥的劝说,反而让杨意更加愤怒。
干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谋篡之事,竟然还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世间有这样的无耻吗?
“意儿,没有什么卑鄙无耻,有的只是利益和权衡,姑姑也没有选择。回去好好歇着吧。”
杨桂枝看着侄女,罕见地意味深长,更没有发怒。
“你们这样做会后悔的!我现在就去找赵竑,告诉他这里面的阴谋诡计!”
杨意扭头就走,杨谷杨石赶紧把她拉住。
“杨意,你不要胡闹!要不然,我们杨家一门都要遭殃!”
“你现在出去,那就是死,也会牵连杨家。你就忍忍吧,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杨石杨谷两兄弟同时黑着脸苦劝。
事关杨家的荣华富贵,可不能让杨意给搅和了。
“宫里宫外都是史弥远的人,你能出得去?不用担心,只是废了他的太子,当不了大宋皇帝而已。他还是亲王贵胄,一辈子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杨桂枝摇摇头,眼神寂寞。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孤家寡人,清清冷冷,还不是被那些士大夫把持朝政,一辈子说不尽的孤苦和寂寞。
“我这可该怎么办啊?”
杨桂枝等人离去,杨意看着宫中内外虎视眈眈的禁军,急的落下泪来。
“杨意,你就是出去了也没用。宫中到处都是禁军,太子东宫也不例外。即便是太子知道了这些事情,他又能怎样?拿命相搏吗?”
看到杨意痛苦的样子,杨桂枝的贴身侍女翠珠,在一旁轻声劝道。
“那我该怎么办?太子又该怎么办?”
杨意抹了把眼泪,无奈地问道。
赵竑毫不知情,他该如何应对被废黜的结局啊?
“吉人自有天相,太子说不定会逢凶化吉。再说了,太子当不了皇帝,还是亲王。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没什么大不了的。”
翠珠微微一笑,神情很是云淡风轻。
“你呀,胸大无脑,空长了副好皮囊。”
杨意没好气地反驳起了翠珠的话语,让后者面红耳赤。
“太子一旦被废黜,以史弥远的狠毒,一定会赶尽杀绝。太子还有活路吗?”
杨意看着殿外黑漆漆的夜空,泪水又落了下来。
赵竑这个太子,一路磕磕碰碰,怎么就如此命运多舛啊?
她为什么要姓杨?自己和赵竑,还有未来吗?
第23章 前夜(4)
嘉定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九、二更天、临安城。
朝天门外,信义坊前,御街东侧的一栋两层木楼中,黑漆漆一片,只有窗户缝隙射进来的月光,让屋中有些许亮处。
窗边两侧各自站了一个汉子,不时从窗缝向外张望,小心翼翼。
屋子正中一张方桌旁,田义和张三对面而坐,都在黑暗中慢慢喝茶,一言不发。
房中,房外,以及楼道和院子里,到处都是黑衣劲装的汉子,人人手持利刃,肃然而立,亦然有一二十人。
事实上,这几天他们一直呆在这里,蛰伏待机,以备不时之需。
这间房子是周平的姨父所有,周平几个月前把这里给租了下来,也是未雨绸缪,现在终于派上用场。
而这些黑衣劲装的汉子,除了周府的家丁,还有张三的生死兄弟。他们分批进入,自然是以防万一,准备随时玩命了。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一个汉子进来,到了桌旁轻声禀报。
“三哥,礼部侍郎程珌,急匆匆入宫了。”
“知道了,继续打探。”
张三点了点头,摆摆手,汉子退了下去。
“程珌是直学士,又是礼部侍郎,熟悉宫中规制。看来,官家已经去了,程珌是去拟旨的。”
黑暗中,田义低声说了出来。
张三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今天他一直眼皮跳,想不到风云变幻的大事,果然发生了。
“三哥,杨皇后的两个侄子杨谷和杨石,也进宫了。”
很快,又有汉子进来禀报。
“这是去劝杨皇后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黑暗中,田义幽幽说道,轻声叹了口气。
果然,一切都如赵竑所料。官家驾崩,各色魑魅魍魉纷纷现身,只为天子宝座和功名富贵。
果然人心皆私,皇帝未卜先知,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张三依然默不作声,汉子悄悄退了下去。
房中,又恢复了寂静。
杨皇后的两个侄子杨谷和杨石进宫,证明史弥远已经在疏通宫中秩序。一旦杨皇后和史弥远内外勾结,赵竑的处境可谓危矣。
黑暗中,田义心头沉甸甸,压抑异常。
也不知道,赵竑如今在做些什么?
还有,丽正门那边,周平等人蛰伏,不知道有没有事情发生?
“三哥,国子学录郑清之的儿子郑士昌乔装打扮,带着一辆绿盖马车去了沂王府。跟着沂王嗣子赵贵诚从府里出来,上了马车,由一群禁军保护,直奔皇宫来了!”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汉子推门进来,轻声向张三和田义说道。
“怎么办?要不要杀了赵贵诚?”
张三终于开口,立刻坐直了身子。
果然和赵竑估计的一模一样,史弥远要“狸猫换太子”,李代桃僵了。
杀了赵贵诚,一了百了,史弥远想要换人,恐怕也来不及。
“赵贵诚入宫,重兵护从。咱们只有十几个人,不管能不能得手,史弥远很有可能狗急跳墙调重兵入城。到那时候,殿下可就没有反击的机会。”
田义轻声说道,黑暗中语气有些急促。
“大郎,就凭你我手中这些“手榴弹”,袭杀赵贵诚,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官家驾崩,杀了赵贵诚,史弥远没有机会再立新君,太子殿下顺利登基,大事可成!”
张三抢先说道,生怕夜长梦多,不肯放过这次机会。
“张三,现在才是二更,即便能杀了赵贵诚,史弥远知道了,图穷匕见,一定会调重兵入城,也一定会把这脏水泼到殿下身上。到那时候,禁军环伺,刀枪之下,殿下有嘴也说不清楚。何况……”
田义指了指窗外,轻轻摇了摇头。
“赵贵诚有殿前司禁军保护,加上天色掩护,有很大机会逃脱。殿下可是说过,除非大队禁军入城,否则宫里之事,自有他应对。咱们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田义的话,让张三点了点头。
赵竑料敌处处在先,宫中肯定也早已经有所布局。这个时候,还是按照赵竑的布局,谨慎为上。
只要没有大队禁军入城,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类。他们只要把宫外的消息,顺利传入宫中就是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更声传来,竟然已经到了四更天。
“三哥,皇城里派了宦官出来,到处传旨,都是朝中大臣,两府执政,各部侍郎等等,看样子,宫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有汉子进来禀报,急急忙忙,满头的大汗。
“下去吧!”
张三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向外张望。
“三哥,史弥远传令黄仛出城,领兵驻扎城外。高虎他们不得已,传令人和黄仛全灭口了。杜三和方海回来了,高虎还在原地蹲守。”
又有汉子进来禀报,让张三几人都是一惊。
果不其然,史弥远留了一手。
“夏贵那边怎么样?”
“夏贵在城外,城门没有打开,想来还没有得到城内的消息。”
张三点点头,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
“回去告诉高虎,让他继续蹲守。这里很快就有结果,让他等消息就是。”
“大郎,大臣们就要上朝,该怎么办?”
汉子下去传令,张三转过身来,看着田义。
尽管赵竑运筹帷幄,但他不一定知道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
“宫外的这些消息,要让太子殿下知道,他才好决策。”
田义站了起来,仔细叮嘱。
“张三,你在这里继续蛰伏,我在御街等真德秀和魏了翁等大臣过来。若是天亮以后,真有大队禁军入城,只有见机行事,或许只能以命相搏了。”
要是真是这样,他们没有活路,赵竑也是在劫难逃,就这样一了百了吧。
“大郎,你放心。殿下待我天高地厚之恩,若是真有大队禁军入城,我必不负殿下。”
张三声音平静,镇定自若。
“张三,你不错,殿下没有看错你!”
田义点点头,就要离开,却被张三叫住。
“大郎,如果我出了事,我家二哥,就托付给你了。还有,我的名字叫张正思。拜托了。”
“如果有事,咱们兄弟一起掉脑袋。你二哥,还有我父母,就拜托给太子殿下吧!至于你的名字,还是你当面告诉太子殿下吧。”
田义拍了拍张三的肩膀,打开门离开。
“三哥,如果有大军入城,咱们真的要这么做?”
田义离开,一旁的王圭上来,小声问道。
若是真和殿前司禁军火拼,喋血街头,那可就和史弥远公开为敌了。
“王圭,哥哥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的脸色没看过,只有太子殿下看得起我,把我当人。士为知己者死,我这条烂命,早就是他的了。”
张三轻声说道,语气温和。
“王圭、杜二,你们要是想离开,哥哥我绝不阻拦。要是哥哥我死了,每到清明过节,你们给哥哥上柱香就行。”
张三微微一笑,走到了窗边,向外观望,正是皇宫的方向。
“三哥,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我要是丢下你脱逃,我还算是个人吗?”
王圭不自觉红了脸,声音也大了起来。
“就是!三哥,你也太小看咱们兄弟!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今天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杜二也是面红耳赤,拧着脖子说道。
“最好下面的两三个时辰风平浪静,这样的话,就预示着太子殿下顺利登基,你我兄弟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说话的同时,张三向窗外仔细观望。外面黑乎乎一片,那是皇宫的方向。
“三哥,太子殿下,能顺利登基吗?”
杜二忍不住,一边观看着窗外,一边小心翼翼问了起来。
王圭也是竖起了耳朵。
“今天宫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太子殿下的预料之中。”
张三慢慢喝着茶,思索着说道。
“史弥远叫程珌、杨谷这些人进宫,却没有叫两府执政和梁成大、赵汝述这些心腹,显然是怕走漏风声,要造成既定事实,扶赵贵诚上位。是以……”
“是以什么?”
王圭和杜二一起回过头,异口同声问道。
“高虎杀了黄仛,天亮前应该不会有禁军入城。咱们很有可能不会和禁军玩命。”
张三徐徐说道,王圭和杜二都是松了口气。
“三哥,最好不要玩命。兄弟们连娘子都没讨上,可不想早点死。太不值得!”
“是啊!兄弟我还等着和三哥一起享福,死的太早,可就亏大了!”
王圭和杜二,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别卖嘴!看好了!该玩命还得玩命!”
张三脸色一变,叮嘱了起来。
“是,三哥!”
王圭二人赶紧闭嘴,张三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在屋里慢慢踱步。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焦躁不安,时间过的太慢。
夜色渐逝,田义在街边焦急等候,直到手下匆匆忙忙上前禀报,这才赶紧向一顶过来的轿子迎了上去。
“田义见过魏侍郎!”
田义对着魏了翁的轿子,行了一礼。
他不敢再等真德秀。万一错过,可就玩大了。
“田义,怎么是你?这大清早的,你找老夫所为何事?”
魏了翁掀起轿帘,诧异地问道。
田义曾是军器所的官员,他和赵竑的关系朝野皆知,魏了翁也不例外。田义黑灯瞎火的见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魏相公,事关重大,小人有些话,要对魏相公单独说!”
田义轻声说道,魏了翁看了看周围,轻轻点点头,下了轿和田义走到道旁。
皇帝重病,宫中召唤众臣进宫议事,他始终觉得有些突然。田义半道拦截,恐怕事出有因。
关键是,田义是赵竑的死党,他相信田义。
“魏相公,是这样……”
田义轻声细语,魏了翁惊愕不已,半信半疑,不知不觉汗流浃背。
皇帝已经大行!赵贵诚杨氏兄弟进宫!
史弥远这个混蛋,肯定又在兴风作浪了。
可他虽是兵部侍郎,却无调兵之权。一旦仓促行事,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田义,你说的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吗?”
魏了翁半信半疑,上下打量着田义。
“魏相公,你无须担心。进宫以后,只需把这些话带给太子殿下就行。”
田义告辞离开,魏了翁看着他的背影呆了片刻,转身上轿,急急催了起来。
“快,进宫!”
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要第一时间让赵竑知道。
第24章 黎明
嘉定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九、五更天、临安城、东便门、太子东宫。
房外依旧黑夜漫漫,书房中晦暗不明,一盏烛光如豆,赵竑靠在椅背上,脚搭在书桌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从他搭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手上,可以看出,他心里也很紧张。
归根结底,他也是个俗人,到了生死攸关、荣登大宝、掌握至高权力的紧要关头,他也是心里发虚。
史弥远、杨桂枝、夏震,这些人环环相扣,宫内宫外,可谓是遮天蔽日。他这个东宫之主,煞费苦心,能如愿登基吗?
还是功亏一篑,被矫诏废黜,坐等末日的到来?
人生的命运浮浮沉沉,似乎马上就要见真章。
想着想着,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以及夙夜难眠的疲倦,终于征服了他的心灵,让他在朦朦胧胧中,竟然睡了过去。
似乎有脚步声,似乎有人给自己加了件棉被,他想醒来却不能醒来。似乎有人敲门,他糊糊涂涂的起来开了门。他看到他年迈的母亲,娇小瘦弱的身材,黄色的棉衣,头上戴着米色的毛线帽子,目光中都是慈爱,正在看着他。
母亲不是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母亲看着他,很快,母亲变成了黑瘦的奶奶,奶奶面无表情,和赵竑对望了片刻,这才张开满是皱纹的嘴巴。
“孙儿,你太难了!你不能太直了!世道都变了!”
奶奶消失不见,门外是一片无边的黑暗,赵竑立刻急了起来。
“妈、奶奶,不要走!”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真德秀等几位臣子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把睡梦中的赵竑惊醒。
“殿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假睡。外面已经乱起来了!”
看到赵竑懒洋洋靠在椅子上,要坐相没坐相,要躺相没躺相,痞里痞气,真德秀气不打一处来。
赵扩驾崩,赵竑这个当朝太子,他还在这里跟个没事人一样,心真够大!
“殿下,陛下御龙宾天,你可要做好登基的准备啊!”
陈端常也是满脸焦急,催促起了赵竑。
“太子殿下,怎么官家大行,你一点也不惊诧和伤心啊?禁军如临大敌,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理寺少卿徐暄,惊讶地问了起来。
“殿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官家宾天的事情?宫中怎么没有招你前去啊?官家留下什么遗诏没有?”
临安府尹吴兢,判案判多了,纯粹是好奇心作祟。
遗诏?
总算有个明白人!
赵竑脸色好看了一些,他盯着众人,终于没有发怒。
就不能容他一时片刻,在梦中好好见见亲人吗?
“殿下,你怎么落泪了?”
注意到赵竑眼角挂泪,面色难看,徐暄惊讶地问道。
“你大理寺双煞到此,阴风阵阵,眼睛难受流的泪。”
赵竑抹去眼泪,放下脚来,神态依然懒洋洋。
“真公、陈公、徐公、吴公,各位不要这么性急。一晚上没好好睡,孤眯一下也不行吗?”
“太子殿下,皇帝大行,你难道真不知道吗?”
真德秀没好气地说道。
皇帝大行,赵竑就要登基大宝。这个时候,还不好好准备一下登基。
陈端常诧异地看着赵竑,没有说话。
这个太子,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吴兢也是好奇。看赵竑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早有准备。
“诸位相公,看起来你们比我还着急。”
赵竑看着焦急的众人,收起了笑容。
“各位,孤早已经知道,陛下昨夜已经御龙宾天了。”
人都是感情动物。赵扩过世,说他不难受,纯粹是骗人。
“殿下,你是何时知道陛下驾崩的?”
陈端常好奇地问道,暗自狐疑。
禁军把皇宫大内围的水泄不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赵竑又是如何知道的。史弥远这样做,他到底要干什么?
皇宫氛围诡秘,其他人也是一样,满怀心事看着赵竑。
“陈相公,昨夜子时,圣上就已经驾崩,不过,孤却是刚刚才得到消息。想起了和陛下一起练太极拳的情景,让人是无端的伤感……”
提到刚刚病死的大宋官家赵扩,赵竑一时变的无精打采,嘴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
魏了翁进来,本来想告诉田义所说,人多耳杂,只有闭口不言。
“陛下已经宾天,史弥远却不告诉太子殿下,真是其心可诛啊!”
真德秀恨恨发作了出来。
不用说,这个奸相,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了。
“史弥远再搞鬼也没有用。现在皇帝宾天,太子殿下主持大统,他还能怎样?”
徐暄冷冷哼了一声。
一旦太子登基,史弥远的好日子,恐怕就要到头了。
“太子,别磨蹭了,赶紧跟我们去福宁殿吧。一会有你忙的!”
吴兢皱着眉头,劝起了赵竑来。
大宋祖制,旧皇升天之日,就是新皇登基之时。太子这慢性子,登基都不急,真是心大。
魏了翁看着赵竑,若有所思,依然是闭口不言田义告诉的事情。
他倒是要看看,赵竑到底要怎样应对眼前的变局。
“李唐,你去外面盯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赵竑轻声叮嘱,李唐走了出去。
“太子殿下,你这神神秘秘的,所为何事?”
真德秀惊讶地问道。
这个时候,还搞这些神神秘秘的瞎名堂,完全可以等登基之后。
“各位相公有所不知,昨夜先帝驾崩,宫中消息封锁,史弥远父子、礼部侍郎程泌、沂王嗣子赵贵诚、以及杨皇后的两个侄子杨谷杨石等一干人连夜进宫,忙乎了半夜。”
赵竑看着众人,正色说了出来
“各位相公,你们觉得,我这个大宋太子,还能顺顺利利登基吗?”
他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结合自己的历史先知先觉,即兴而为。
房中一片沉闷,众人都是惊愕,片刻,真德秀才颤声开口。
“史弥远不让太子见陛下最后一面,又召沂王嗣子赵贵诚入宫,这难道是要矫诏废了太子,另立新君吗?”
要不然,神神秘秘的迎赵贵诚进宫干嘛?让杨氏兄弟进宫干嘛?
至于礼部侍郎程泌,虽然他不是知制诰,但他熟悉宫中规制,起草诏书,是为恰当人选。
“这……怎么……可能?这不是矫诏吗?”
吴兢嘴唇哆嗦,不自觉说了出来。
皇帝从来没有废黜太子的意图,也没有废黜太子的旨意。不用问,史弥远是要越俎代庖了。
“杨皇后的两个侄子杨谷杨石进宫,难道是为了劝说……”
吴兢颤声说道,和徐暄对望,都是心惊肉跳。
杨桂枝不点头,史弥远就是胆大包天,也废黜不了赵竑,除非史弥远杀了杨桂枝。
细思极恐,开禧年间矫诏杀害韩侂胄的旧事,只怕又要上演了。
故技重施,乐此不疲。这些人玩弄国事于股掌之上,好大的胆子!
“太子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徐暄颤声问了出来。
若是仔细想来,赵竑的命运,恐怕已经不由他自己做主了。
“若是史贼敢妄自废黜太子,老夫和他拼了!”
真德秀面红耳赤,猛然喝了出来
“真公,老夫也一样,老夫一定要为太子殿下争个公道!”
魏了翁明白了七八分,怒火攻心,厉声喝道。
怪不得一大早就觉得不妥,结合田义所说,原来史弥远已经在图谋不轨,行大逆不道之事了。
这个奸贼,这是失心疯了吗?
“我说东宫外面守了这么多禁军干什么,原来是针对太子殿下的。其心可诛啊!”
徐暄恍然大悟,怒气冲冲发作了出来。
其实岂止是太子东宫之外,整个禁宫内朝,禁军环绕,都是史弥远的心腹掌兵。
“看这样子,今日这朝堂,奸相和奸后,这是要故技重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
吴兢脸色铁青,心乱如麻。
宫中禁军把守如此严密,史弥远和杨桂枝显然已经联手,大刀阔斧,准备好排除异己,推赵贵诚上位了。
“各位相公,稍安勿躁。我这有一样东西,大家都先看看。”
赵竑心中感动,拿来遗诏,在桌上展开。
时穷节乃现,患难见真情。
这个时候能和他站在一起的,值得他真心对待,也都是有风骨之人。他也并不想对他们隐瞒什么。
几个大臣上前,看到桌上的继位遗诏,都是大吃一惊。
“先帝……亲笔……遗诏!”
几人仔细观看,半天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个个如释重负。
“殿下,有了这份先帝亲笔的遗诏,史弥远这奸贼想矫诏,没那么容易!”
真德秀兴奋不已,满面红光。
有了这份赵扩的亲笔遗诏,史弥远想要一手遮天,谈何容易?
“殿下,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啊!”
魏了翁面上神色,这才轻松不少。
原来赵竑有先帝遗诏这把尚方宝剑在,怪不得他如此镇定自若。
“殿下,虽然有先帝遗诏,但史弥远掌握宫中禁军,恐怕会负隅顽抗。要不要老臣出宫,调些公差进宫?”
临安府尹吴兢依然是忧心忡忡。
“各位相公,孤自有准备,不必忧心,也不用费心。各位相公安心上朝,到时候推波助澜即可。先帝遗诏的事情,还请诸位暂时保密,以免打草惊蛇。”
赵竑抱拳行礼,郑重其事。
“殿下珍重!”
“殿下,东宫外面,可就有禁军把守,来者不善啊!”
几位大臣一起行礼,郑重叮嘱,这才心事重重,先后离开。
东宫外有禁军,只有见机行事了。
“魏公,你怎么又回来了?”
魏了翁去而复返,赵竑不由得一愣。
“殿下,田义让我告诉你,昨夜史弥远父子、杨皇后的侄子杨谷、杨石,沂王嗣子赵贵诚、礼部侍郎程珌等人连夜进宫。他还说了,城外应该不会有禁军进城。让你大可以放心!”
魏了翁的话听在耳中,赵竑心知肚明,微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了,魏公。刚才你为什么不讲,还要特地跑回来一趟?”
“殿下,你未雨绸缪,处乱不惊。老臣小看你了。”
赵竑运筹帷幄,镇定自若,魏了翁由衷地佩服。
他要是处在赵竑这个年龄,处于此般地步,绝对想不出这些应对的方法,也做不成这么多事情。
“魏公,到时候在朝堂上,还望你倾力相助!”
赵竑郑重其事,躬身一礼。
“殿下,保重!”
魏了翁肃拜一礼,告辞离开。他出了太子东宫,东方的天际已露曙光。
黎明乍现,若是赵竑真能顺顺利利登基,积弱积贫的大宋,也许真有中兴的一天!
第25章 宫变(1)
李唐进来,看到赵竑眉头紧皱,黑着脸上前禀报。
“殿下,杨皇后、赵贵诚和史弥远等人,如今都在福宁殿中。先皇的灵柩,也摆在福宁殿上!”
“人呀!图穷匕见啊!”
赵竑点点头,一声无奈的低叹。
人心皆私,果然和历史上的一模一样。
风云际会,一场宫廷政变,已经缓缓拉开了帷幕。
现在,就等着他这个主角登场了。
“太子殿下,皇后宣殿下去福宁殿!”
宦官赵国臣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公公,回去禀告皇后,孤随后就到!”
还在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恐怕早已经等不及了吧。
赵竑拿出两个金铤放在桌上,示意了一下,李唐不情愿地拿着金铤出去。
“官人,我和铨儿,等着你回来!”
赵国臣离开,周秀娘抱着儿子进来,她眉宇间忧心忡忡,大概已经知道了可能要有大事发生。
其实不用猜,看看那些蠢蠢欲动的东宫侍卫,她就明白了一切。
“秀娘,放心吧,不会有事。”
赵竑看了看周秀娘怀里的婴儿,脸蛋红扑扑的,睡的正熟。
熟睡中的孩子那会知道,马上就是一场风波诡谲的宫廷政变,哪里会知道人世间如此丑陋?
“回房中歇息去吧,不会有事的。”
赵竑温柔地拍了拍妻子的脸蛋。
“官人,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不用担心,当不了皇帝也是亲王。等我回来就是。”
目送忧心忡忡的妻子离开,赵竑点点头,李唐和许胜上来,给他换上插着数枚震天雷的棉背心,再换上棉袍,官衣,放好火折子。
“殿下,不如让小人带侍卫们去杀了史弥远,一了百了?”
许胜看赵竑如此打扮,心情沉重,压抑至极。
主辱臣死。万一不慎,赵竑可就血肉模糊,尸骨无存了。
这让他们何以心安?
“殿下,许胜说的对!就让我们去杀了奸人,送太子殿下登基吧!”
李唐忍不住跪了下来,哽咽着落下热泪。
士为知己者死。整日里好吃好喝好穿供着他们,拿他们像自家人一样。到头来百无一用,还要主人上场玩命。
这心里的憋屈劲儿,别提多大了!
“李唐,起来。宫中戒备森严,你们就是想杀史弥远,也得我给你们蹚条路出来才行啊!”
赵竑哈哈一笑,摆摆手,许胜把李唐拉了起来。
“走吧。人生很多时候,差的就是多一点勇气!”
赵竑整了整自己衣冠,长吸了一口气,从书桌后走了出来,推开了书房门。
黎明的曙光照耀天地,赋予人面对困境的勇气。
这时候,他有些后悔,不该让这么多人卷进来,周平、田义、张三、李唐、许胜等等……
成功了,固然可以带来荣华富贵,但若是失败了呢?
即将踏出房门,看到李唐黑脸严肃的像一块铁板,许胜紧绷着脸,赵竑不由得轻声一笑。
“李唐、许胜,你们知道吗?其实完全不必紧张,咱们对付的只是区区几个人。几乎所有的禁军将士,都被蒙在鼓里。你们明白了吗?”
李唐和许胜都是一怔,面面相觑,接着纷纷点头,心情也都轻松了许多。
“殿下,知道了。”
正如赵竑所说,这等大逆不道的大事,普通的禁军将士哪能知道,史弥远夏震也不会告诉他们这等绝密之事。
真正要对付的,全是史弥远夏震等的心腹,大概也就十来个二十个人。
书房外,东宫侍卫黑压压一片,二十多东宫侍卫,个个龙精虎猛,跃跃欲试。
“李唐,选十几个侍卫,其余的人剩下,护卫东宫就是。”
赵竑吩咐下去,李唐点兵点将,很快挑出了十个人来,剩下了十三人。
被挑出来的侍卫,包括赵竑原来的侍卫王英,显然都很不满意,满脸的不甘。
“兄弟们,东宫也需要人保护,万一有人挟持皇孙。你们可都要守好了!”
赵竑轻声吩咐下去,留下的侍卫们,这才不垂头丧气,脸色好看了许多。
“兄弟们,汉贼不两立。你们都准备好了?”
赵竑低声问了起来。
上海滩十三太保。他脑海中下意识冒出这个词语来。
“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李唐等人一起跪下,纷纷抱拳说道,人人慷慨。
“兄弟们,为国讨贼,荣华富贵,孤不会忘了各位!”
赵竑低声说道,面色凝重。
“多谢太子殿下!”
众侍卫一起,虽然始终轻声细语,却是心情激动。
这是为国讨贼,可比玄武门之变,堂堂正正多了。
“殿下,东宫外面,有江万载在。”
李唐拱手抱拳,低声说道。
“记住了,擒贼先擒王。但无论是谁,若敢阻挡,格杀勿论!”
赵竑冷冷说道,迈开了脚步,大步向前。
该来的总会来,是死是活,就是这一哆嗦了。
出了东宫,宫外密密麻麻的禁军,持枪执刀,虎视眈眈。看到赵竑带卫士出来,领头的禁军军官眼神玩味,挥臂拦住了赵竑等人的道路。
“太子殿下,皇后懿旨,麻烦你独自前往福宁殿!”
“将军,敢问你是哪一位,高姓大名?”
赵竑上前一步,靠近了军官,笑容亲切。
不用说,光看此人对自己这个当今太子如此无礼,便知此人绝对为史党心腹,大概率知道了废黜之事。
目光扫向虎视眈眈的禁军们,里面果然有江万载。
目光回到禁军军官身上,看着那一张冰冷甚至带些不屑的面孔,赵竑笑容微微呆滞,立刻起了杀意。
这厮神情如此轻蔑,该杀!
“殿下,下官夏元民,殿前司指挥使夏震是家叔!殿下赶紧独自前去,莫让太后和史相等待。”
夏元民后退一步,目露嫌恶,态度更加倨傲。
“原来是夏帅亲侄,失敬,失敬!”
赵竑左手摸出钱袋,轻轻晃动了几下,里面的金铤“咣咣”作响。
“夏将军,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赵竑上前一步,夏元民手搭在了刀把上,怒目而视。
“殿下,请你速速前去,不要耽……”
夏元民话未说完,赵竑已经飞步上前,左手压住了他握刀把的右胳膊,钱袋落地的同时,右手短刀在夏元民的咽喉处连刺几刀。
张洪从一名同伴身后闪出,手中的短斧呼啸而出,正中一名正欲拔刀的军官面部,那人闷哼一声,轰然倒地。张洪跟上,一刀剁下,几乎砍断了军官的脖颈。
与此同时,许胜和胡大头长枪急刺,一左一右,将另外一名军官刺倒,又是狠狠几下,鲜血染红了地面。
“退下!不得伤及无辜!”
李唐冷声一句,许胜和张洪等人退后几步。
刚才杀的几名禁军军官,都是夏震的心腹。他们待在宫中,早已了解的清清楚楚。
事起仓促,满地的血腥,禁军们都是目瞪口呆,纷纷后退,有人拔出刀来,有人端起了长枪,上百人乌泱泱一片,却都犹豫不决,无人上前。
太子暴起杀人,谁敢阻挡?
赵竑在长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轻轻推倒了夏元民的身子。
果不其然,大多数的禁军将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狗一样的东西!凭你也敢对太子殿下无礼!”
李唐对着夏元民的尸体踢了一脚,恨恨唾了一口。
“太子殿下,你这是……”
江万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疑着问道。
太子为什么又要杀人?
太后为什么要让太子一个人去福宁殿?夏元民为什么敢拔刀?他为什么对太子如此强硬?
“江万载,史弥远夏震阴谋废黜当朝太子,篡立新君。怎么,你也想阻挡孤吗?”
赵竑把短刀递给李唐,眼神冷厉。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江万载虽然和他熟识,但要是敢挡路,他也不介意大开杀戒。
“殿下,下官不敢。”
江万载瞳孔收缩,赶紧弯腰,向赵竑抱拳行礼。
果不其然,史弥远夏震阴谋废黜赵竑,篡立赵贵诚。
即便今天赵竑再无法无天,他也不会阻拦。
皇帝赵扩驾崩,赵竑这个东宫太子,马上就是大宋天子。他杀敢阻挡他的人,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拿出了遗诏。
“江万载,上前一步,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江万载惊讶地抬起头来,上前几步,手都不敢碰,仔细观看遗诏,不自觉汗流浃背,嘴唇颤抖。
“太子殿下,下官鲁莽,殿下请!”
江万载说完,转过身去,对着身后的禁军挥挥手,厉声喝道:
“所有人,给太子殿下让道!”
所有禁军赶紧让道,纷纷站到一旁。
“换衣!”
赵竑微微点了点头,收起遗诏。
带血的脏衣被扔掉,两个侍卫上前,给赵竑立刻换上了一件新衣。
“太子殿下,前面的路,就靠殿下自己了。禁宫后朝的宿卫,就交给下官,绝不会有人进来!”
江万载抱拳请令,不忘轻声一句。
“太子殿下,下官的书信,想必你收到了。”
赵竑看着江万载,轻声笑了起来。
“江万载,很好!带好兄弟们,孤不会忘记国家的忠臣!”
赵竑赞赏地点点头,拍了拍江万载的肩膀,大步向前。
赵竑身边的李唐等人,大踏步紧紧跟上。
“恭送太子殿下!”
江万载抱拳行礼,暗暗观察,东宫侍卫人人身上鼓鼓囊囊,隐约都有弓弩,还有圆滚滚的铁疙瘩,人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
江万载脸色煞白,心惊肉跳,瞬间额头布满了冷汗。
看来,太子早已料到了这一切,这是要以命相搏了。
这么说来,史弥远夏震这些人,果然要废了当朝太子,另立新君。
这可真是丧心病狂,其心可诛!
第26章 宫变(2)
赵竑等人离开,江万载望着福宁殿的方向,忽然问了起来。
“李成,福宁殿内外,都是谁把守?”
其实他也大概知道,只不过情形不妙,下意识想确认一下。
“江班头,福宁殿宫墙外应该是徐副帅,墙内应该是冯虞候。”
另一名禁军军官李成,心有余悸,上前回道。
自己平日里跟着夏元民胡混,要不是站在江万载身后,估计也是身首异处了。
“徐副帅?”
江万载的眉头,立刻拧成一团。
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还有殿前司虞候冯树,这都是殿帅夏震的左膀右臂。有这二人把守,太子恐怕很难进去。
不过,要像刚才那样,擒贼先擒王,直接斩杀对方的主将,可能还有一丝可能。
“江班头,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夏帅怪下来怎么办?”
李成看着赵竑等人离开的方向,狐疑地问道。
“官家宾天,太子殿下有继位诏书,他就是大宋新的官家。怎么,你想阻挡新皇登基,满门抄斩吗?”
夏元民几名禁军将领被杀,江万载已经是这里官阶最高的军官。
“万一夏帅……”
李成胆小怕事,还想说话,江万载眉头一皱,和夏元民刚才的动作一样,手也搭在了刀把上。
“李成,出了事我担着!怎么着,你真想给夏震徐仪通风报信吗?”
“不敢,不敢!小人就是担心夏帅责罚!”
李成心惊胆战,赶紧带人把夏元民三人的尸体抬到一旁。
江万载这家伙,也不知道收了太子多少东西和好出,这样为他玩命。
他估计他再说下去,真会被杀。
江万载看了看着赵竑等人远远消失,这才回过头来注视着众人,郑重其事说道:
“兄弟们,太子殿下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先皇驾崩,太子殿下有先帝的继位遗诏,继承大统,乃是天经地义。你们谁要是敢去向夏震等人报信,休怪我的刀快!出了事,我江万载一人承担。”
禁军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听江万载的意思,宫中好像是要出大乱子了。
“江班头,兄弟们都听你的!”
又是李成,带头说道。
只要江万载愿意承担责任,他们当然乐于附从。
太子有先帝遗诏,真要是成了皇帝,他们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班头,你说了算!兄弟们都听你的!”
禁军们没有主意,纷纷起哄,江万载轻轻点了点头。
“兄弟们,守住后朝宫门,不要放任何人进来!这是大功一件,到时候都有赏赐!”
赵竑虽然闯过了夏元民这一关,但后面的这些难关,还需要一一去拔。
自己为什么没有追随太子前去?
江万载沮丧不已,恨恨跺了跺脚。
现在跟上去,恐怕也来不及了。况且,身边这些禁军也要听他指挥,不然有可能会成为帮凶。
赵竑等人一路向前,到了福宁殿的宫门外,只见福宁殿外的宫门紧闭,宫门口及深壁高墙之下,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持枪执刀,戒备森严。
这里人头攒动,比东宫外驻守的禁军还多,怎么也得有二三百人吧。
不用说,这里是史弥远安排的第二道防线了。
“传令下去,都睁大了眼睛。擒贼先擒王!”
赵竑轻声一句,传下话去。
李唐许胜吩咐下去,东宫十三太保,人人都是提起了精神。
看到赵竑带着侍卫过来,宫门口的殿前司副指挥使徐仪满眼的惊诧,立刻迎了上来。
“都站住!”
徐仪赶紧上前几步,阻止了赵竑等人的去向。
夏元明这个蠢货,怎么放赵竑带这么多侍卫过来了?
徐仪看着赵竑,目光中都是警惕和不耐烦。
“太子殿下,禁中规矩,侍卫不得入内。你自己进去吧!”
这个夏元民,要么是收了赵竑的贿赂,要么就是被对方吓的不敢阻拦。真是个无用的窝囊废!
“不得入内?”
赵竑冷冷一笑,站住了脚步。
“只听说太子率卫不准入大殿之内,没有说不准入宫门。徐仪,你是在假传圣旨吗?”
这些狗贼,对自己这个按理马上登基为帝的当朝太子,态度一个比一个恶劣。不用说,这家伙和刚才被杀的夏元民一样,都是夏震和史弥远最忠实的爪牙了。
堂堂殿前司副指挥使,指挥千军万马的朝廷重臣,亲自来把手一个小小的宫门,就为了针对自己这个当朝太子,没有阴谋谁信?
看来夏震和史弥远也明白,一般的禁军将领,可能不敢阻挡自己这位当朝太子闯入,只好派了徐仪这位面恶心狠的心腹大员亲自出马。
“太子殿下,多说无益,你还是自己进去,不要让下官为难!”
徐仪毫不理会赵竑的说辞,侧身让开了身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徐仪,徐副帅,你真的要不给孤一个面子?”
赵竑微微一笑,眼神玩味。
公器私用,胆大包天,这玩意真TM该杀!
“太子殿下,我再说一遍,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请你不要为难在下!”
徐仪和赵竑对视,板着黄脸,不苟言笑。
面子,马上就是废太子,又有什么面子?为什么要给你赵竑面子?
徐仪轻轻点了点头,宫门口的两个禁军,作势就要推开宫门。
“徐副帅,借一步说话!”
赵竑转过头去,李唐上前几步,照葫芦画瓢,左手拿着钱袋,顺势搂住了徐仪的肩膀。
“徐副帅,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你看这……”
宫门口的两个禁军看到徐仪和李唐搂搂抱抱,赵竑又没有动,推门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李唐,你要干......”
徐仪满脸憎恶的脸上,突然变的惊愕、恐惧、不可思议。
李唐照猫画虎,右手短刀连刺了徐仪胸口几下,这才放开了对方染红半边的身子,嘴里还恨恨地加上一句:
“丧心病狂、十恶不赦的狗贼!”
对于他来说,刺杀徐仪这样年近半百,被酒色淘空的高级将领,不过小菜一碟。
“动手!”
李唐动手,许胜低声呐喊,太子率卫们忽然拿出弓弩,对着惊愕交加的徐仪部下一番射击,徐仪的心腹们纷纷被射倒,墙外立时一片哀嚎声和惨叫声。
“有……贼……”
一个禁军将领大声呐喊,撒腿就跑,张洪的斧头飞出,劈中将领后脖。将领骤然摔倒。张洪飞步跟上,狠狠一刀,身首分离。
准备推门的两个禁军军官下意识慌忙把刀,全身立刻都是弩箭,被射的跟刺猬一样,软软倒在了宫门口。
许胜率卫士们上前,刀砍枪刺,毫不留情,一一杀死,鲜血满地。
“将士们,都听好了,官家已经驾崩,这是官家遗诏,太子继任大统,登基称帝。你们谁要抗旨,格杀勿论!”
赵竑拿出了圣旨,李唐接过,在宫门口一众惊惶不安的禁军们眼前展开。
这里也许有骑墙观望着,尽量让他们望峰息心。
地上的徐仪眼睛瞪大,身子不断抽搐,胸口和地面被鲜血染红一片。
黄澄澄的圣旨,上面盖着红灿灿的玉玺,数百禁军都傻了眼,下意识握着刀枪的手,不知不觉放了下来。
皇帝大行,太子登基,自古皆然。况且这种谋逆之事,只有徐仪几个高级将领才知道,他们这些禁军并不知情,当然不会一条道走到黑了。
“将士们,夏震和史弥远矫诏作乱,你们不要盲从,静观其变即可,事后太子殿下自有重赏!”
李唐厉声说道,目光狰狞,仿佛一言不合,就要痛下杀手。
久在宫中,那些是夏震的党羽,他掌握的八九不离十。正如赵竑所说,擒贼先擒王,这些普通的禁军将士没有主见,他不会为难,也完全没有必要。
“众位兄弟,孤多谢了!”
赵竑说完,拱手一揖,冲李唐和许胜们点了点头。
“殿下放心,半个时辰,我们就会进去!”
李唐黑脸泛红,轻声一句,赵竑点点头,不理一众禁军的反应,接过遗诏收好,大踏步,一个人进了福宁殿的宫门。
身后的宫门,被李唐和许胜等侍卫紧紧闭上。
从宫门到福宁殿,空荡荡的,而在殿门口和回廊上,同样站满了龙精虎猛、虎视眈眈的禁军。
而殿前司虞候冯树,不动声色,就在其中。
刚才墙外的厮杀声和叫喊声,里面肯定听到,但是没有动静,显然是冯树有了安排。
看来,冯树也安排了自己的亲信执守福宁殿外。
而且从这一刻起,冯树和自己的命运,已经紧紧相连。
看到赵竑走了进来,所有的禁军,包括冯树,人人都是抬头挺胸,眼含敬慕之色。
皇帝大行,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马上就要成为大宋朝廷的新皇了。
冯树赶紧上前几步,向赵竑抱拳行礼。
“下官冯树,见过太子殿下!”
夏震叮嘱他要看好赵竑,墙外厮杀叫喊声不断。看来,徐仪已经被除掉了。
“冯树,辛苦了。”
赵竑轻声一句,不置可否。
他在等冯树的表态。
“殿下,外面交给我了!里面就靠你自己了!”
果不其然,冯树低声回道。
其实他很想问问,墙外到底发生了什么?徐仪是不是已经被杀?但是人多眼杂,他只能忍住。
“冯帅,有劳了!荣华富贵,孤必不负!”
赵竑心头大定,微微点头,温声一句。
冯帅!荣华富贵!
冯树红了双颊,小心脏不由自主狂跳。
冯帅!这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命运吗?
“冯帅,太子卫率半个时辰进来,和你的心腹一起驻守宫外,没有问题吧?”
赵竑轻声细语,边走边说,还冲着站在大殿门口的赵国臣轻轻点了点头。
这家伙,事到紧急,狗屁都不想自己透露,枉费自己花费了那么多银子。
“殿下……放心,外面都是下……官的亲信,早已经交待过……了!”
冯树低声回道,紧紧跟上,声音都在颤抖。
赵竑微微颔首,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沐浴着东方的曙光,缓步向前。
冬日的暖阳高照,照着宫墙边的残雪,冷凤习习,两三百步的距离,赵竑却走的异常艰难,异常沉重。
堂堂正正的事情,为什么变得如此艰难?为什么非要来一场血淋淋的刀兵相见?
为什么人世间有这么多丑恶?为什么不能给自己这个堂堂正正的大宋储君一次机会?
为什么人性丑陋,要有这么多的私心?
自己一颗红心,天日昭昭,可是完完全全为了大宋,为了千千万万的大宋百姓。
第27章 宫变(3)
福宁殿门前,宦官赵国臣低头哈腰,满脸赔笑托着孝服上来,对着赵竑肃拜行礼,毕恭毕敬。
“太子殿下,官家御龙宾天,你得着孝服进殿。”
赵竑点了点头,赵国臣挥挥手,两个小宦官托着孝服上前,要给赵竑披麻戴孝。
“退下!我亲自来!”
赵国臣亲自过来,给赵竑换好了孝服,摸到赵竑身上的短刀,以及圆滚滚的震天雷,赵国臣眼神惊诧,却没有声张。
赵竑和赵国臣二人目光一对,赵竑微微颔首。
“太......子殿下,保......重!”
赵国臣低声说道,手指微微颤抖,他站直了身子,脸上又恢复了一本正经。
“多谢!”
赵竑看赵国臣强作镇定,暗自警惕。
这家伙要是乱喊,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赵国臣摆摆手,两个宦官推开了偌大的殿门,恭谨站到门口两侧。
殿门大开,赵竑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就要跨入。
“殿下保重,奸人作祟,小心有变!”
赵国臣在赵竑耳边轻声一句,似乎平静许多,随即大声喊了起来。
“太子殿下驾到!”
“赵公公,大恩大德,必不相忘!”
赵竑微微一笑,轻声一句。
这些宫中的低贱者,都为自己抱打不平,比杨桂枝等人,可是有良心多了。
看来,自己的银子并没有白花。
赵竑在前,赵国臣在后,先后进了福宁殿。
大殿之上,白鸦鸦一片,尽是穿戴丧服的文官勋贵。看到赵竑进来,众臣都是注目而望。
赵竑目不斜视,大步向前,他能感觉到官员们的异样,但他已无暇观望。
不一会,也许下一刻,一切就会水落石出,凶相毕露。
“太子殿下,官家已经驾崩,请殿下到官家灵柩前行哀礼!”
史弥远站了出来,带着赵竑,向着帷幔后的灵柩走去。
赵竑看史弥远眼睛里都是血丝,苍老憔悴,轻声一句。
“史相,折腾了大半夜,辛苦了!”
史弥远身子微微一抖,没有吭声,带赵竑进去。
赵竑进了帷幔,向一旁椅子上同样无精打采的杨桂枝行了一礼,跪在了灵柩前,磕头行礼,大声哭喊了起来。
“陛下、爹爹,你怎么就忽然走了啊?你不能走啊!你走了,孩儿可怎么办啊?你走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也跟着你走了!爹爹!”
这大半年来,他和赵扩接触甚多,熟悉了,对方不仅是大宋皇帝,也是他的一位老友,二人已经算是忘年之交。
赵竑本就是个感性的人,斯人已逝,他的眼泪和情感,还是真诚的。
嚎啕大哭之间,赵竑撕心裂肺,开始吟起诗来,声音高亢,边吟边哭。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爹爹,长歌当哭,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啊!”
赵竑放声痛哭,哭声和吊唁声满殿回响,帷幄外面的文武大臣都是心惊,有人垂下泪来。
太子殿下文采飞扬,果然是当世第一。一篇祭文,想都不想,有感而发,就是世间难得佳作。有些人甚至脑海里使劲回忆着赵竑刚才的诗词,嘴里喃喃自语。有人甚至暗暗思量,这要是加入赵竑的诗词选集,绝对大卖。
你走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也走了。
真德秀轻轻摇头,神色黯然。
太子这一句话,绝对是人生真谛,至理名言,比他的理学简单、高大上多了。
下一句,赵竑就开始带起了节奏。
“爹爹,你就安心去吧。孩儿登基以后,一定励精图治,让大宋国强民富,恢复中原,迎你的灵柩回我大宋故土,安葬于我大宋祖陵!爹爹,安心去吧!呜呜!”
赵竑的哭诉,让满殿群臣伤感,满殿一片抽泣之声。
当今太子至孝,雄心勃勃,登基之后,大宋的未来可期。
真德秀和魏了翁面面相觑。太子这是告诫自己一干人等,大局已定了吗?
不过赵贵诚还没有现身,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废黜之举?
帷幔中,身着素服的杨桂枝看了一眼痛哭流涕、大哭大喊的赵竑,轻声咳嗽了一下。
“殿下节哀,还是先回班列,听老身宣读先皇的遗诏吧!”
这厮大喊大叫,哗众取宠,真把自己当成了大宋天子!
“娘娘节哀!”
赵竑擦了一把眼泪回道。
此时此刻,杨桂枝还在故弄玄虚,真以为自己是白痴吗?
“殿下节哀!”
史弥远满脸愁容,眼里都是血丝,看样子苍老了许多。
“史相,你操劳国事,兢兢业业,可不能再熬夜了。孤即位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史相!”
赵竑不知是真是假,冒出了一句。爬起来时,他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在身边史弥远的衣摆上擦了一下。
史弥远猝不及防,只能厌恶地看了看身上,眉头紧皱,把赵竑引了出来。
看到端坐在椅子上,面色憔悴的杨桂枝,赵竑心里嫌恶至极,嘴里却是不失礼数,又加了一句。
“太后节哀。保重凤体。孩儿登基以后,一定会孝敬您的!”
先帝驾崩,总不能再叫“皇后”吧?
老而不死为贼!为了一己之私,矫诏诛杀国家重臣,再矫诏更换当朝太子,篡立新君,和史弥远不清不楚,胆大包天,无耻之尤。
“太子殿下,退下吧。”
杨桂枝冷冷看着赵竑,嘴角微微一动,脸上又恢复了古井不波。
“谢太后!”
赵竑抬起头来,杨桂枝眼中的冷色看的清楚,不由得暗暗气恼,肝火上升。
杨桂枝,杨皇后,现在叫她杨太后更为合适,大概率是要一条道要走到黑了。
杨桂枝和赵竑目光一对,赵竑眼里的讥讽和不屑藏也藏不住,杨桂枝一惊,目光中冷色消失,她眉毛一扬,正想训斥,赵竑却已经退出了帐幔。
杨桂枝看着赵竑的背影,眉头紧皱,杏目怒睁。
这个赵竑,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他怎么敢这样?
看来,废黜太子,自己没有做错!
冷色变成怒色,杨桂枝的心,瞬间恢复了冷硬。
史弥远和杨桂枝目光短暂碰撞,史弥远向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随着赵竑退了出去。
赵竑出了帐幔,被殿帅夏震和另外一个禁军将领金枪班指挥使史亮擎引到了左首朝臣前列,仍是原来上朝的位置。而他的左右两侧,肥硕的夏震和年轻强壮的史亮擎始终陪伴在侧。
“夏帅,孤怎么还站在这里?先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孤这个大宋储君,不是应该立刻登基,即皇帝位吗?”
赵竑假装不解,惊讶地大声叫了起来。
这个胖子,堂堂殿帅,自以为人高马大,自己弱不禁风,可以拿捏得住。
朝中群臣的目光,刷地齐看了过来。
按照惯例,先皇驾崩,当朝太子不立即即位,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吴兢诧异地看着赵竑,眉头紧皱。
外面戒备森严,重重关卡,他真的很想知道,赵竑是怎么进来福宁殿的?
还是说,层层戒备之下,赵竑已经回天无力了?
“太子殿下,没有宣读遗诏前,殿下应当在此候诏。宣读诏令以后,再请太子殿下即位。这是太后吩咐的,殿下就不要固执了!”
史亮擎眼睛看向了夏震,夏震额头冒汗,赶紧低声向赵竑说道。
这个傻子,废话真多,一会就知道自己是个被废黜的超级大废物了。
“原来是太后吩咐的,那孤就恭敬不如从命,安心等待了!”
赵竑故意加大了声音,以至于殿中众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先皇驾崩,太子不登大宝,难道是虚位以待吗?
有些大臣,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赵竑看了看身后神情轻蔑的夏震史亮擎二人,傻傻一笑。
余光扫向殿角,几个禁军将领之中,似乎还有史弥远夏震的亲信。
他目光扫向殿上的史弥远、薛极等大臣,又从帐缦后的杨桂枝身影上掠过,徐徐收了回来。
下意识,他摸到了身上硬梆梆的短刀,还有圆滚滚的震天雷。
短刀的血已经被李唐擦拭干净。不过,可能一会又要弄脏了。
这一刻,他胸中的斗志熊熊燃烧,难以平息。
希望他身上的火折子,到时候不会熄灭。
这大殿之上,没有人可以阻挡他,无论是谁要挡路,即便是他当不了这皇帝,他也一定会痛下杀手,在自己被废黜前,将对方毫不留情地将对方除去。
而玉阶上那个祸害自己、祸国殃民的史弥远,将是他的第一目标。
二十步左右的样子,骤然发难,应该不难。
“请史相宣读先帝遗诏!”
赵国臣尖利的声音响起,赵竑不禁轻轻冷哼一声。
他已经有了继位遗诏,赵扩不可能再写一份遗诏。赵扩虽然窝囊,但他不是白痴。
不用说,这肯定是史弥远准备的矫诏无疑了。
他倒是想听听,这又是怎样的一份先帝遗诏。
列班之中,真德秀怒不可遏,就要冲出去揭露真相,却被魏了翁拉住衣袖。
真德秀怒目圆瞪,魏了翁不动声色,微微扬眉,眼神示意了一下左翼列班前的赵竑。
真德秀看去,赵竑神色自若,脸上神色令人玩味。
真德秀看着赵竑,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冲动。
赵竑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不应该无动于衷。
玉阶上的史弥远,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殿中任何的不妥,他打开玉匣,拿出“遗诏”,神态肃穆,看也不看赵竑,面向殿中群臣,大声读了起来。
赵竑看着史弥远,暗自赞赏。光是史弥远篡立下的这一份镇定,他就自愧不如。
这演技,完全可以当场颁发奥斯卡最佳男主角了。
夏震和史亮擎看着赵竑,目光交流,都是暗自冷哼。
马上就要被废了,还懵懵懂懂,听的兴趣盎然,心真是够大。
满殿群臣,人人垂头哀思之际,都是和赵竑一样,准备仔细聆听。
有大臣不自觉看向赵竑,目光中都是艳羡之色。
过不了一时三刻,这位太子殿下怕是就要荣登大宝,贵为大宋天子了。
有人看向赵竑,则是暗暗心惊。
也许很快,这位名义上的大宋储君,就要被罢黜了。
第28章 宫变(4)
众大臣惊疑不定,史弥远已经对着“遗诏”,面容肃穆,大声读了下去。
折腾了一夜,这份体力,真不是盖的!
“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万物之自然,奚可甚哀!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
史弥远手捧“遗诏”,中气十足,声音在大殿上回荡,让人顿起肃穆之心。
大殿上一片抽泣声,赵竑也是凄苦垂泪,可怜兮兮,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他倒是真要看看,这些跳梁小丑,怎样的一番上蹿下跳。
真德秀和魏了翁对望一眼,都是暗暗警惕。
史弥远说这么多,他到底要干什么?
接下来的,废立之事,恐怕才是重点吧。
果然,前面只是过渡,接下来才是正题。
“……忽大雾以风,舟揖为之一摧,神明拔于既溺。事而至此,夫复何言?矧惊魂之未安,奄北哨其已及……沂王嗣子赵贵诚,聪明夙成,仁孝天赋,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史弥远读完“继位遗诏”,在满殿群臣惊诧的目光注视当中,就见几个宦官拥着一人,冠冕堂皇,就在福宁殿玉阶上的御座上就坐。
不用问,这就是那位沂王嗣子赵贵诚了。
赵竑微微一笑,唇角上扬。各色人物悉数登场,这场大戏,是越来越精彩了。
真德秀、魏了翁几个见过赵竑遗诏的大臣,都是诧异地愤怒地看着殿上镇定自若的史弥远。
果如赵竑所言,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要废黜太子,篡立新君了。
废另立新帝,这样株连九族的事情也干得出来。这个史弥远丧心病狂,已经是疯了。
要不是赵竑叮嘱,他们之间,早已经有人冲上去发飙了。
真德秀魏了翁等人愤怒惊诧,薛极、宣缯、胡榘、梁成大等人也是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有些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沂王嗣子赵贵诚克承大统,继位为大宋天子!
这么说来,赵竑这个当朝太子、这个可怜虫,只能是贵为亲王了?
薛极、宣缯、胡榘,包括梁成大几个朝廷重臣,目光移到一言不发的赵竑身上,眼神复杂。
这个时候,赵竑还满带微笑,这是自嘲还是自我安慰?
满殿群臣心思各异,一起看向了玉阶前似乎“茫然不解”的“废太子”赵竑。
身为大宋储君,还有皇孙,没有任何大错小过,就这样被废了?
大殿门口,冯树听着圣旨,惊诧之余,冷汗直流。
史弥远怎么敢另立新君?这样的话,那么赵竑岂不是已经被废?
自己跟着赵竑这个“废太子”,又算什么?
他已经放了赵竑和他的卫士进来,事后要是追究起来,他是不是难逃一劫?
“拜!”
宦官尖亮的声音立刻响起。
史弥远当即转身跪下,梁成大、李知孝、莫泽等人赶紧附从,跟着一大片懵懵懂懂的文武百官一起下跪,山呼万岁,三拜九叩,祝贺新皇赵贵诚即皇帝位。
“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拜!我是当朝太子,我是大宋储君,我才是新皇!”
赵竑如梦初醒,大声喊了起来,不肯下拜。
“跪下磕头吧你!”
夏震一脚踹在赵竑的腿弯处,肥手按着他的头,开始跪拜。
史亮擎也用手压着赵竑的一只肩膀,让他下跪。
看到赵竑窝窝囊囊,被夏震二人按头跪拜的样子,百官纷纷扭头,人人都是惊诧,有些大臣难过地低下头去。
堂堂大宋储君,被废了不说,大殿之上还被宵小之辈肆意凌辱,实在是太过可怜。
真德秀和魏了翁等人跟着下拜,人人都是无语。
如果是扮猪吃老虎,这也太逼真了吧?
他们也很期待,赵竑要开始怎样的一番反攻表演?
他们甚至怀疑,赵竑会不会玩脱了,大势已去,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看到赵竑满脸不甘下跪,真德秀魏了翁无可奈何,群臣俯首,史弥远下意识松了口气。
大局已定!这个搅屎棍,终于不再是威胁了!
或许不久的一天,就可以让这个搅屎棍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祝贺新皇登位,群臣欢呼完毕,赵贵诚轻柔微颤的声音从帷幔后传出,似乎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轻松。
“众卿平身!”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阵山呼海啸,大殿上跪拜的臣子们,纷纷站了起来。
当然,赵竑也被夏震肥手和史亮擎有力的臂膀,给拽着站了起来。
夏震和史亮擎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立在赵竑身后,二人都是得意洋洋,夏震更是眉飞色舞,满脸横肉跳动,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大宋太子?还想当皇帝?先看你怎么玩完。
赵竑看了一眼表情轻浮的史亮擎,收回目光。
这小子年轻强壮,孔武有力,得想办法先行除去。
目光看着向上面,史弥远霸气十足,镇定自若,显然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再看向帐幔之后,人影憧憧,赵竑心头暗暗冷笑。
藏头露尾,连登基称帝也不敢见诸位臣子,还躲在帐幔后,这也太心虚了些。
而且,就在福宁殿寝殿,而不是大庆殿直接登基大宝,这也太心急了些。
目光扫向帐幔后的杨桂枝,果然又拿起了什么东西,就在那里坐着,接着就要宣读。
无视朝廷礼制,自以为一手遮天,傲慢轻率,当真是跋扈的可以。
漫不经心,肆意玩弄之下,国事日衰,和谁说理去?
“众卿家,先皇遗诏,太子赵竑性格轻佻、耿介淫嬉,不宜立为国君,封其为开府仪同三司,进为济王,判宁国县,赐给宅第……”
果然,杨桂枝轻柔的声音响起,群臣相顾愕然,许多人都是心惊肉跳。
堂堂的大宋储君,片刻之间,被贬到了宁国县,连临安城都不能待下去了。
杨桂枝的声音响起,冯树心惊肉跳,他膝盖发软,正想跪下磕头请罪,赵竑却忽然开口,朗声打断了杨桂枝的话语。
“太后,你真的要这样做,让先皇死不瞑目,和儿臣反目吗?”
群臣惊诧,冯树惊诧,膝盖不由自主,下意识站直。
赵竑如此发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帷幔后的杨桂枝一怔,“遗诏”也不再读,声音变的威严。
“济王赵竑,还不跪下领旨谢恩?”
这家伙胡搅蛮缠,巧舌如簧,让她立刻失去了耐心。
不得不说,这一刻,她不但满天大汗,而且心虚的异常。
“济王殿下,你就不要闹了。到了宁国县,好好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不要再让群臣看笑话了!”
杨桂枝轻声细语,眼神里都是轻蔑。
这个废物东西,这个时候还在耍横。是谁给他的勇气?
“先帝圣明!济王殿下,跪下接旨吧!”
梁成大黑脸泛红,双眼放光,大声喊了起来。
他是御史中丞,朝廷重臣,主管弹劾、纠察官员过失诸事。一旦赵竑有违纲常礼制,他正好可以借题发挥。
“济王,快快跪下接旨!”
“济王,你想抗旨吗?”
御史李知孝、莫泽等人兴奋异常,纷纷喊了起来。
这个战力强悍的搅屎棍,终于一败涂地了。
满殿群臣都是看着赵竑,他们都想知道,废太子赵竑如何应对?
赵竑依然一动不动,只是下意识右手弯曲了许多。
“济王,还不跪下领旨谢恩!”
史弥远眼神冷厉,向夏震和史亮擎轻轻点了点头。
“济王,跪下接旨!”
夏震二人心领神会,夏震肥手按住赵竑的脖子,对着赵竑的腿弯又是一脚,想要故技重施,让赵竑跪下屈服。
到了这种地步,都已经被废了,还敢如此嚣张。真不想活了!
“狗日的,还敢来!”
赵竑丢掉了手上的笏板,侧身一闪,到了夏震身侧,抓住夏震按在自己脖子上肥硕的手臂,一个过肩摔,把粗壮的夏震重重摔在了大殿上。
这大半年打熬力气,习武健身,果然是元气满满。
“扑通”的一声,细尘飞扬,夏震猝不及防,摔倒在殿上,头部着地,鲜血迸溅,一时爬不起来。
史亮擎大吃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赵竑快速退后,到了他怀里,史亮擎下意识抱住赵竑,身体抵住赵竑的身子。
赵竑摸出短刀,众目睽睽之下,短刀刺入了史亮擎的小腹。
“啊!”
剧痛难忍,史亮擎双臂松开,大叫了出来。
赵竑不给史亮擎机会,又是狠狠一刀,扎在了史亮擎的胸口。
史亮擎抓住赵竑的手臂,瞳孔放大,手指如铁钩,抓的赵竑胳膊生疼。
赵竑又是一刀,直刺入史亮擎的咽喉。他拔出刀来,鲜血如泉水一样,喷的自己满身都是。
殿上群臣一片哗然,纷纷后退,人人皆是心惊。
皇帝当不成,废太子开始杀性大发,也开始放飞自我了。
只是如此做法,是不是也太不计后果了吧?
不过废太子济王刚才这几下,快意恩仇,倒是简单粗暴,刚猛十足。
冯树惊惧之余,这才想起,赵竑身上除了短刀,还有震天雷。
赵竑性格刚猛,他不会拿出震天雷,来一个无差别的狂轰滥炸吧?
“忍你们很久了!一群乌龟王八蛋!”
群臣目瞪口呆之时,赵竑推开史亮擎瞪大眼睛的尸体,收回短刀,过去骑在夏震的身上,一拳一拳打在夏震的脸上,拳拳到肉,夏震鼻青脸肿,满脸是血,闷声呻吟。
直到现在,夏震还没有从脑震荡中清醒过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禁军何在?禁军何在?”
史弥远惊怒之余,大声喊了起来。
当殿格杀禁军将领,殴打朝廷重臣,这个赵竑,是失心疯了吗?
他的短刀,是怎么带进来的?
徐仪冯树这些家伙,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众臣惊怕,纷纷后退。帐幔前两名禁军如临大敌,护住帐幔中的“皇帝”赵贵诚和“太后”杨桂枝。
赵贵诚神色慌张,眼神闪烁,杨桂枝却冷眼观望,不动声色。
赵竑这个废太子,携带利刃入殿,当殿格杀痛殴朝廷重臣,惊世骇俗,闻所未闻,却终于干了一件正事。
一件让赵竑自己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正事!
看来,这个废物不仅是放飞自我,而是要自沉了。
本就前程堪忧,这样一来,恐怕再无翻身的机会。
杨桂枝的嘴角,不知不觉微微上扬。
第29章 宫变(5)
冯树看着赵竑痛打夏震,汗流浃背。
杀人打人,赵竑这是疯了吗?自己还要不要帮他?
“冯虞候,还不带人上前,把济王拖出殿去!”
群臣惊愕,交头接耳,殿上一片乱糟糟,史弥远暴跳如雷,向冯树发号施令。
再这样闹下去,新帝的加冕登基仪式都无法举行了。
看到冯树带着几个禁军上来,几人都是迟疑,赵竑骑在夏震身上,浑身鲜血,眼神狰狞。
“冯虞候,你想助纣为虐,抓捕孤吗?”
赵竑眼神狰狞,手不自禁摸向腰间,慢慢站起身来。
冯树大吃一惊,退后一步,赶紧抱拳行礼。
“殿下,下官不敢!”
不知怎么地,他对赵竑,还有那么一丝期待,更多的则是畏惧。
听说震天雷杀伤力极大,这万一要是一颗震天雷扔过来,玩笑可要开大了。
冯树惧怕后退,其他几个禁军也是一样犹豫不决。太子可以当殿杀朝廷将领,他们可不敢伤害太子一根汗毛。
冯树等人不敢吭气,史弥远勃然大怒,他看着站起身来的赵竑,怒声呵斥。
“济王殿下,你不尊先帝遗诏,当殿殴打朝廷重臣,杀害禁军将领,大逆不道,罪孽滔天。你眼里还有先帝吗?还有大宋朝廷吗?”
冯树这个废物,怎么胆子这么小?夏震怎么这么蠢,信任了这样的一个窝囊废?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态另有蹊跷。他只是以为,冯树是慑于赵竑的淫威,才不敢上前。
“先帝遗诏?好一个先帝遗诏!”
赵竑狠狠一脚直击心窝,踢的夏震眼球泛白,痛苦不堪,这才走开两步。
他把手举到面前打量,因为用力过猛,手关节上都破了几处,隐隐作痛。
而夏震,除了脑震荡,胸口至少断了几根肋骨,哼哼唧唧,爬都爬不起来。
看到赵竑面相凶残,史弥远心头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厉声喝道:
“济王殿下,先帝遗诏,让沂王嗣子赵贵诚登基大宝,废去你的太子之位,安享荣华富贵。怎么,你想抗旨吗?你眼里还有先帝吗?”
杀人伤人,这家伙疯了吗?他到底要干什么?与天下人为敌吗?
“好一个先帝遗诏!”
赵竑转过身来,面对着史弥远,提高了声音。
“史相,把你的先帝遗诏拿出来,给众臣瞧瞧。如果真是先帝遗诏,我赵竑自会接受,并在这大殿之上自尽,向天下人谢罪!”
他目光看向帷幔后的赵贵诚和杨桂枝,那里寂静无声,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帐幔之中,赵贵诚战战兢兢,杨桂枝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太……后,怎……么办?”
赵贵诚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问道。
赵竑当殿杀人,他不会上来,要了自己的性命吧?
“官家,稍安勿躁。这里自有禁军和史相应对。”
杨桂枝冷冷看了一眼惊惶不安的赵贵诚,强作镇定。
赵竑这家伙,怎么会想到先帝遗诏?他的短刀是怎么带进来的?冯树为什么不敢抓人?
赵竑的话语,让大殿上一阵嗡嗡作响,众大臣交头接耳,乱哄哄一片嘈杂。
先帝遗诏?
今天这瓜有些大,份量十足,而且包甜。
“先帝遗诏,怎会给你一个废太子看?赵竑,你是要抗旨吗?”
御史中丞黑胖子梁成大,史弥远的鹰犬,愤慨地指责起赵竑来。
杨桂枝坐镇,先帝遗诏怎么可能是假?
“梁成大,赶紧闭嘴!信不信孤打你个满地找牙?来个流血五步?”
赵竑冷哼一声,指了指地上哼哼唧唧的夏震,以及史亮擎的尸体。
这个蠢货,只知道狐假虎威,造谣中伤,还没有看出其中的蹊跷。
就这智力,还担任御史中丞、国家重臣,这可真是大宋朝廷的耻辱。
梁成大黑脸泛红,却不敢再说话,悻悻退了回去。
“济王殿下,赶紧出宫,不要自取其辱了。先帝尸骨未寒,你就不要胡闹了!”
端明殿学士、枢密院签事、执政大臣薛极,小心翼翼劝起了赵竑。
他已经觉得事有蹊跷,果然是废黜大事。不过木已成舟,赵竑已经不可能翻身,他只想息事宁人,不想闹出什么乱子。
废立大事,要是废太子再出什么意外,大宋可就真要大乱了。
“赵竑,休得放肆!难道你不知道,大宋国法森严吗?”
杨桂枝的侄子,将来的永安郡王杨谷,厉声怒喝了起来。
好好的登基大事,让这废物弄得一塌糊涂,真是扫兴又恶心。
“闭嘴!你个老小子!你知道谋逆之罪,要株连九族吗?”
赵竑怒气上来,直怼杨谷。
一个吃喝嫖赌的废物点心,只有破坏没有建设,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在大殿之上对朝廷大事指手画脚?
朝堂充斥这些无用的蠢货,大言不惭,招摇过市,可见大宋积弊之深,已是深陷泥潭,正在经历最后的一番挣扎。
杨谷一时无言,其他的大臣又纷纷开口,对赵竑开始了他们习以为常的口诛笔伐。
这些招数,他们屡试不爽,多少名流名士,都在他们的无中生有之下灰飞烟灭,悄然无踪。
“济王,抗旨不尊,难道你不知国法无情吗?”
“济王,赶紧接旨!别在这丢人现眼呢!”
“冯虞候,赶紧把济王架出去,不要自取其辱了!”
大殿上,各位重臣群情激奋,千夫所指,怒斥赵竑。赵竑冷冷一笑,抖擞精神,言辞犀利,立刻进行反击。
“都住口,各位垃圾,各位搅屎棍!你们要知道,附逆之罪,可是要杀头的。不要说荣华富贵,恐怕你们的脑袋都要搬家。你们不妨一试。”
赵竑朗声说道,殿中立刻安静了许多。
他们大多数人虽然趋炎附势,见利忘义,但却不敢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做赌注。
赵竑看着史弥远,懒得啰嗦。
“史弥远,把你的遗诏给大臣们看看!否则,你就是矫诏!”
绕来绕去,还不如单刀直入,简单粗暴。
“史相,既然是先帝遗诏,就请让众臣僚看看,以安群臣之心!”
赵竑开头,真德秀跟着开口,附和起弟子来。
他已经见过真正的先帝遗诏。这个时候,可不能让赵竑孤军奋战。
“史相,既然是先帝遗诏,为何不能让群臣过目?难道说,这遗诏是假的吗?”
魏了翁义正言辞,直指遗诏弄虚作假。
“太子殿下为先帝亲立的大宋储君,没有任何过错,怎么会先帝驾崩,太子突然被废?史相作为我朝宰辅,是不是要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大理寺卿陈端常也站了出来,说出了众多臣子的疑惑。
陈端常为官清正,在朝堂的骑墙派官员中很是有些影响。他这一开口,立刻引起一片附和。
“请史相昭示先帝遗诏,释疑解惑!”
“太子无端被废,史相总要有个说法吧!”
“太后,请沂王嗣子赵贵诚出来说话!”
临安府尹吴兢、大理寺卿陈端常等臣子吵吵嚷嚷,让史弥远说明原委。
这个时候,赵贵诚已经从“新皇”,变成了他们口中的沂王嗣子。
“史相,既然是先帝遗诏,史相不妨拿出来好好展示,让群臣信服,以安众臣之心。”
执政大臣、工部尚书胡榘,忽然也问了起来。
赵竑微微一惊。这个墙头草忽然转向,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史弥远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眼神里已经有些焦躁和慌乱。
“好了,成何体统!冯树,把济王赶出大殿,不要让他胡闹!本宫自有重赏!”
帷幔后,杨桂枝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响起。
果然是老奸巨猾,一眼就看出了冯数的两面三刀,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妥。
殿中群臣一片寂然,众人都是安静了下来,目光一起扫向了冯树。
冯树一阵迷糊,目光扫向了赵竑。
赵竑不是说,他已经得到了皇后的支持吗,怎么看起来,双方似乎完全没有交集。
迎着冯树狐疑的目光,赵竑微微一笑,转向了史弥远。
“史相,孤再说一遍,先帝的遗诏,麻烦你给众大臣看一下。否则,在下难以信服。”
“济王殿下,先帝遗诏,天日昭昭。你还是不要闹了,先帝的身后事要紧!”
史弥远额头冒汗,声音沙哑,不知道是不是熬夜体虚。
毕竟,他已经年过花甲,是 60多岁的老人了。
“诸位大臣,史相既然不敢出示遗诏,那就让在下来展示另外一份遗诏!”
赵竑转过身来,面向满殿臣子,从怀里掏出一份黄澄澄的东西的同时,向地上的夏震的胸口,又狠狠添上一脚。
“各位大臣,我这也有一份“遗诏”,先帝亲笔,诸位要不要看看?”
满殿群臣皆惊,很快有人大声喊了出来,正是临安府尹吴兢。
“太子殿下,就请你给大臣们看一下,到底是不是先帝遗诏?”
满殿群臣又是惊愕。事态大起大落的太快,让他们应接不暇。
“各位同僚,大家都看好了!”
赵竑走到冯树面前,微微一笑,举起了遗诏。
“冯虞候,仔细看看,千万看清楚了!千万别走错路!”
冯树仔细看了几眼遗诏,额头的汗水全冒了出来。
“殿下继承大统,臣唯殿下马首是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树立刻跪下,哆哆嗦嗦,山呼万岁。
当朝太子有皇帝遗诏为证,还犹豫什么?况且他的迟疑,已经让史弥远看到,后果难料。
事到如今,只能是跟着赵竑一条道走到黑了。
“冯树,起来吧!”
赵竑点点头,温声说道。
“禁军何在?”
史弥远环顾大殿,再次咆哮了起来。
殿中禁军面面相觑,依然没有人动,一个禁军从殿门外跑了进来,在刚刚站起身来的冯树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冯树轻轻摆了摆手,禁军退回了门口。
赵竑看的真切,心定了几分。
不用说,李唐他们,已经进入了宫门中,接替了禁军在殿外的戍卫。
这一步先入为主,来的正是时候。
好一群忠肝义胆的年轻人!
群臣注视下,冯数轻轻咳嗽了一声,面不改色,向史弥远肃拜一礼。
“史相,还是听太子殿下怎么说,再决断不迟。”
殿中大多数都是跟他数年的亲信,夏震被打的倒地呻吟,他的几个部下势单力薄,都不敢吱声。
太子先帝遗诏在此,冠冕堂皇,大殿上人人都是狐疑,人人都是观望。
事关身家性命,除了没有退路的亡命徒,谁敢轻易表态?
殿中发生的一切,帐幔后的杨桂枝看的清楚,脸色瞬间巨变。
一种不详的念头,从她的心头升起。
第30章 宫变(6)
冯树忽然改口,态度模棱两可,殿中再也没有卫士敢上来。
史弥远面色阴沉,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的顶头上司被痛殴,下属不吭一声。看起来,今日的情形有些不妙。
“几位执政大臣,好好看清楚了!”
赵竑不再犹豫,走到前面几位参知政事们面前,手拿遗诏,面向了众人,就要打开。
这些“四木”们,墙头草,绝不会轻易站队,也只有威逼恫吓,让他们首先开口。
“赵竑,大言不惭!休要在这里蛊惑人心,那里有遗诏,分明是矫诏!”
殿中一片寂静,御史中丞黑胖子梁成大,突然冒出一句狠话来。
“梁成大,闭上你的狗嘴!”
赵竑怒喝一声,走了过去,在梁成大面前打开了遗诏。
“梁成大,睁大你的狗眼看好了,看看这是不是先帝的亲笔遗诏?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那可是欺君之罪,株连九族!不要信口雌黄,落个凌迟处死!”
这个奸臣里的狠角色,要让他第一个闭嘴。
梁成大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遗诏,脸色煞白,瑟瑟发抖,再也不敢言语。
遗诏再也清楚不过,先帝笔迹,让赵竑继位大统,为大宋新帝。
不用说,史相史弥远手中的遗诏,肯定是假的了!
“宣相公,你可要看好了。先帝的笔迹,你再也清楚不过!”
梁成大不敢吭气,赵竑举着遗诏,放在参知政事宣缯面前,面色凝重。
这位史弥远的亲家,不会为史弥远死撑到底吧?
“诸位大臣,那是“矫诏”,诸卿不可轻信啊!”
宣缯刚开始观看,杨桂枝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响起。
“皇后,你的话太多了!省省吧!”
赵竑冷冷一笑。这个强势的精明强干的愚妇,还在为自己的面子负隅顽抗。
“皇后,微臣看的清楚,那的确是先帝遗诏。先帝让太子殿下即位大统,太子殿下,现在已经是我大宋的天子了!”
冯树大声说道,第一个给赵竑站队。
赵竑暗暗点头。还是这些武官果敢狠绝,知道当机立断。
反观这些文臣,个个八面玲珑,想左右逢源。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煌煌士大夫,真是让他失望!
“……太子赵竑,文韬武略,秉性淳厚,恭俭仁孝,朕深慰之。朕顺应天意,赵竑继任大统,继朕登基,继皇帝位……嘉定十六年八月初四……”
资政殿学士,同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宣缯,这位史弥远的儿女亲家,毫不理会杨桂枝的警告,颤声读了出来。
“这真是先帝的......亲笔遗诏啊!”
宣缯的话语听在耳中,赵竑暗暗松了口气。
这家伙,还有一份做人的良心。
最坚固的堡垒,终于从内部开始瓦解了。
“胡相公,你也要看清楚了,千万别犯糊涂!篡立之事,后果很严重,自己掂量吧!”
赵竑走到另一个参知政事胡榘面前,遗诏赫然在目。
“殿下,臣看得清楚!真是先帝亲笔,要太子赵竑即皇帝位!”
参知政事兼兵部尚书胡榘气定神闲,大声说道,生怕人听不清楚。
大宋官家赵扩的字迹,他还是认得清楚。
“薛相公,仔细看,你只有一次机会!”
走到薛极面前,赵竑的目光变的冷厉。
“薛相,千万不要乱说!”
史弥远的声音匆忙响起,带着恐慌。
“这……这确是先帝遗诏!史相,你那份遗诏是真的吗?是不是先帝……弄错了?”
赵竑冷冷一笑,薛极打了一个哆嗦,差点摔倒。
赵竑冷冷看了一眼薛极,收回目光。
这个墙头草,事到如今,还在和稀泥。
不过,有他一句“遗诏是真的”,就已经足够了。
这几人虽是执政,但都是墙头草,朝政上以史弥远马首是瞻。这会在赵竑“欺君罔上、株连九族”和真继位遗诏的压力下,开始优柔寡断,和起稀泥来。
自皇帝驾崩,被史弥远急宣入殿,到一份份圣旨宣读下来,他们便已经心知肚明,这是一场矫诏篡立的假戏了。
“都看清楚了,诸位臣僚,看这是不是先帝遗诏?”
赵竑张开遗诏,从前向后,由左向右,一一展示,所到之处,一片惊呼和诧异。
“妖言惑众!你这是矫诏!”
杨桂芝的侄子杨谷忽然窜出,劈手就要抢夺赵竑手中的继位遗诏。
“丧心病狂!狗胆包天!”
赵竑早有准备,他躲过杨谷的抢夺,狠狠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满殿群臣惊慌失措,纷纷散开。赵竑上前狠狠几脚,踢的杨谷弓起身子,面相痛苦,在地上发出瘆人的呻吟。
“赵竑,你敢打伤国家重臣,真是无法无天!来……”
史弥远高声怒喝,外强中干,被赵竑厉声打断。
“够了,史弥远!你这胆大包天、丧心病狂的狗贼!事到如今,你还要死撑到底吗?”
赵竑收起“遗诏”,转过身来,指着史弥远,寒意逼人。
“史弥远,你与殿前司夏震等人谋害先帝,矫诏另立新皇,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信口雌黄。你想株连九族吗?”
赵竑的话,让性格刚猛的史弥远瞳孔收缩,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运和前程,但他不得不考虑家人的前途。
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后怕。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看赵竑镇定自若的样子,史家恐怕要遭大殃了。
史弥远脸色如土,心中千万个念头交替,一时说不出话来。
“济王,你打伤大臣,威胁朝廷重臣,咆哮于大殿之上。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眼里还有先帝吗?”
杨桂枝阴柔的声音立即响起,赵竑却从她发颤的语气中,感觉到了里面隐藏的慌张。
朝廷大事,国家重器,被这些人跟捏在手里玩一样,随意摆弄,充满了不屑、轻率和漫不经心。大宋在这些人肆意的反复玩弄中,也一步步丧失了元气,最后玩完。
“薛极、宣缯、胡榘、葛洪,你们还不拥新君去大庆殿即位。来人,把赵竑赶出大殿!”
杨桂枝的声音高了起来,也急了起来,却明显底气不足。
今日之事,不论成败,她都威严丧失殆尽,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带头废黜当朝太子,何其愚蠢!
“各位同僚,太子殿下的遗诏,在下已经看过,的确是先帝遗诏,让太子殿下即位!谁要是敢胡言乱语,便是篡立逆臣,是我大宋的千古罪人!”
真德秀走了出来,面色凝重,义正言辞。
此时还不站出来,更待何时?
“诸位,这是不是先帝遗诏,你们心里都清楚。既然史相说太子殿下这份是矫诏,那就请把他的先帝遗诏拿来,让殿上的诸位同僚,都一起看一下吧!”
魏了翁和赵竑一样,直指史弥远的遗诏。
赵竑连禁军都能买通,他更是信心十足。
“史相,老夫想问一下,既然太子有先帝遗诏,你的遗诏又从何而来?请给先帝,给满朝大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吧!”
大理寺少卿徐暄,脸色铁青,也是上前问道。
矫诏篡废,这厮的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矫诏废黜太子,另立新君,先帝遗诏也敢弄虚作假。史弥远,你好大的胆子,可谓丧心病狂!”
魏了翁戳指怒骂,直指史弥远。
“史相,把你的遗诏昭示群臣,给大宋朝廷,也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刑部尚书葛洪,忽然跟着喊道。
赵竑暗暗心惊。这个老油条,平时嘻嘻哈哈,老奸巨猾,看起来是史弥远一党。没想到这会却对史弥远发飙。
史弥远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堡垒,裂缝越来越大。
再看薛极、宣缯、胡榘这些参知政事、朝廷重臣,个个低头不语,群体性沉默,无人对杨桂枝的话进行回应。
株连九族的矫诏废黜大事,这些墙头草可不敢冒险,也绝不会冒险。
赵竑心知肚明,也心安了大半。
不要看史弥远权势滔天,紧要关头,没有人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他去拼。
“赵汝述、梁成大、李知孝,你们都哑巴了,任由赵竑这奸臣当殿胡作非为?”
史弥远大声怒喝,眼神里已有惊慌。
刑部尚书赵汝述、御史中丞梁成大、监察御史李知孝等人,都是缩着脖子,一言不发。
赵竑反戈一击,还有先帝遗诏在手,似乎已经稳据上风。
这个时候,还是静观其变,作壁上观,不要误了卿卿性命。
“史弥远,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狗贼!如今情势明了,你还要困兽犹斗吗?”
史弥远如此强硬,真德秀再也忍耐不住,直接痛骂了起来。
“你们都听好了!天日昭昭!你们要是不想株连九族,身首东市,就闭上你们的狗嘴!”
魏了翁痛斥群臣,丝毫不给史弥远和杨桂枝反击的机会。
赵汝述、梁成大们噤若寒蝉,头垂的更低。
“史弥远,你矫诏废黜太子,篡立新君,罪大恶极,满门抄斩的大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你想被当场格杀吗?”
冯树忽然开口,拔刀出鞘,直接针对起史弥远来。
这一刻,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死撑赵竑到底了。
赵竑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为国讨贼,有劳了,冯帅!”
一句“冯帅”,冯树立刻脸红了半边。
“谢陛下天恩!”
赵竑这么说,是拿他当自己人了。
满殿群臣都是惊诧。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冯树,又开始称呼起赵竑为“陛下”了。
“冯树,你和赵竑沆瀣一气。你会遭报应的!”
史弥远喊声嘶哑,充满了惶恐。
“冯树,速速拿下赵竑,当你将功折罪,朝廷自有厚赏!”
帐幔后的杨桂枝,跟着尖声喊了起来。
“太后、史相,太子殿下是先帝钦定,又有先帝继位遗诏,你们就不要硬撑了。早些服软,太子登基以后,会善待你等的。”
冯树朗声说道,开始变的气定神闲。
赵竑没有理会史弥远和杨桂枝的困兽犹斗,而是对着素幔后御座上一直一言不发瑟瑟发抖的赵贵诚,提高了声音。
“赵贵诚,你听着,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我都是太祖子孙,不要自相残杀,让天下人笑话。今天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你当你的亲王,荣华富贵,逍遥一世。我奉先帝遗诏登基继位,中兴大宋,以全你我兄弟之情,不愧对大宋列祖列宗。”
这家伙,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
赵竑目光盯着前方,大声喊了起来。
“我数三下,你再不出来,别怪我心狠手辣!”
“一……二……”
满殿群臣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御座之上。
【外地出差,白天去工厂,晚上还要应酬,文章没法仔细检查,如有错漏,实在对不起。拜谢!】
第31章 宫变(7)
“禁……军……”
大殿上一片寂静,人人目光聚集在了帐幔后赵贵诚的身上,地上的夏震忽然爬了起来,口里大叫着,踉踉跄跄向大殿外逃去。
群臣惊恐,纷纷让开,任由夏震穿过人群向殿外逃窜。
“殿下!”
冯树看了一眼赵竑,赵竑轻轻摇了摇头,冷眼观望夏震逃离,不动声色。
冯树暗暗心惊,目光看向了大殿门口。
众臣注视当中,夏震已经逃到了大殿门口,他大声呐喊,就要迈步踏出殿门。
“许华、刘恒,你们都死……”
夏震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脖子上,一柄长枪穿喉而过,露出了带有血珠的枪头。
“啊!杀人呢!”
殿中大臣们人群骚动,有人惊恐地叫了起来。
夏震的身子被李唐一脚踹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流满地。
李唐拔出了长枪,黑脸板着,凶神恶煞,站在了大殿门口。
“奉太子诏令,诛杀矫诏国贼!谁敢异动,格杀勿论!”
李唐怒喊,许胜和侍卫们杀气腾腾,守住了大殿的门口。
一些侍卫手中,圆滚滚的震天雷已经拧开了盖子,一有异动,就会痛下杀手,玉石俱焚。
满殿群臣都是惊恐,那些平日里义正言辞的煌煌士大夫,以及怼天怼地怼皇帝的绿衣御史们,无不闭上了嘴巴。梁成大、李知孝等人则是纷纷钻入了殿中隐蔽处,瑟瑟发抖,满脸的惊恐。
真德秀和魏了翁等人都是震骇。东宫侍卫竟然敢当殿诛杀朝廷重臣,这可是犯了祖宗家法。
夏震,堂堂二品士大夫,李唐说杀就杀了!
“老贼,拿命来!”
赵竑不再犹豫,拔刀直奔史弥远。只有杀了此贼,才算稳操胜券。
“太子殿下,千万不可!”
赵竑身旁的秀王赵师弥和濮王赵不熄大惊失色,二人纷纷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度一个抱胳膊,一个抱腿,死死拦住了赵竑。
“太子殿下,登基之日,不宜再兴杀戮!”
“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再处决此老贼不迟!”
二位宗室拽住杀气腾腾的赵竑,魏了翁和真德秀等赶紧上来,魏了翁拼命夺下了赵竑手中的短刀。
“太子殿下,息怒!先帝大行,殿下登基之日,千万不可大兴杀戮!”
魏了翁胆颤心惊,大声劝道。
看赵竑眼睛血红,眼神狰狞,一言不合,仿佛就会痛下杀手。
梁成大等人神色惊恐,躲向更加远离赵竑的角落。
史弥远“噔噔噔”后退几步,东张西望,大声呐喊。
“禁……军!”
可惜,还是没有任何禁军敢上来。
“糊涂!放开我!”
赵竑暗暗着急。大事未定,谁知道史弥远的部下会不会冲进来。
这些士大夫,真是误事!
“太子殿下,大事为重,切莫冲动!”
真德秀心脏狂跳,红着脸发声。
赵竑刚猛绝伦,性烈如火,弄不好今天就是一场血腥的杀戮。
“谋逆篡立者,杀无赦!”
临安府尹吴兢赶紧发声,他转向御座方向,厉声喝道:
“赵贵诚,太子殿下即位大统。你不想活了吗?还不快快滚下来?”
大理寺“双煞”徐喧和陈端常各自拽着赵竑的一条手臂,不让他发难。
“赵贵诚,快快下来!”
“赵贵诚,还不向太子殿下请罪!”
“沂王嗣子,你想和夏震他们一样,身首异处吗?”
执政大臣宣缯、刑部尚书葛洪、执政大臣胡榘,先后向帐幔后的赵贵诚怒喝。
赵竑的身体松了下来,心里的焦躁去了大半。
这算不算是大局已定?
御座上的赵贵诚,眼睛惊恐地看着大殿上发生的一切,眼神闪烁,身子不停发抖。
“官家,你要稳住,切不可……”
“太子殿下饶命!陛下饶命!”
杨桂枝的话还没有说完,身着冠冕的赵贵诚从帷幔后奔了出来,速度之快,杨桂枝拉都没有拉住。
赵贵诚满脸惊惶,疾步奔到了赵竑面前,“噗通”跪地,连连磕头,冕冠上的珠条乱摆。
“太子殿下,陛下,都是史弥远他们逼我的!我也不想矫诏当这个皇帝!我也不想这样!都是他们逼我的!”
就在昨夜,一直到刚才,他都在忐忑不安和兴奋中度过。
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从泥潭到云端,猛然要成为天下之主,这种心情,何其酸爽!
黄粱一梦,他才反应过来,这是矫诏谋逆的大罪,尽管他是被动,但也是待罪之身。
而且,这血淋淋的杀戮场面,也超出了他的预料和心理承受范围。
他只是奔着权力和富贵而来,并不想丢掉自己的大脑袋。
“说,是谁逼你的?再有半句虚言,立刻就地斩首!”
赵竑厉声恫吓,不给赵贵诚犹豫的机会。
“赵贵诚,你不要胡言乱语,诬陷本相!”
史弥远话音未落,赵竑挣脱束缚,上前狠狠几拳数脚,把史弥远踹翻在地。
他会过头去找刀,魏了翁远远跑开。
而史弥远手里的继位诏书,也掉在了地上。
“篡立诏书,废黜太子,大逆不道,丧心病狂!”
赵竑毫不客气,连连几脚,踢的史弥远痛苦呻吟,弓身不起,这才捡起了篡位诏书。
这个史弥远,要是服软,他不会为难。死不悔改,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赵贵诚,你伙同史弥远篡位,废黜新帝,其罪当诛,还不从实招来?”
真德秀上前,指着赵贵诚,脸色铁青。
这个沂王嗣子,为当皇帝,真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一世的荣华富贵,难道还满足不了他的贪心吗?
“赵竑,你胁迫当朝新君,踢伤当朝宰辅,杀死朝廷重臣。你们眼里,还有大宋朝廷吗?”
礼部侍郎程珌话音未落,冯树忽然上前,拳打脚踢,把程泌打翻,周围群臣受惊似的兔子一样纷纷散开。
冯树上前,骑在程珌身上,一拳拳打的程珌满脸是血,哼哼唧唧,这才站了起来。
“程珌,身为礼部侍郎,竟敢篡写诏书,这等欺君谋逆之罪,该当凌迟处死!”
真德秀冲着礼部侍郎程珌,怒喝了起来。
这个程珌,这个时候还敢出来扎刺,这是要困兽犹斗吗?
“史弥远,身为当朝宰辅,行此篡谋废立之事,天理难容,罪不容赦!”
临安府尹吴兢指着地上的史弥远,怒声呵斥。
“赵贵诚,你身为沂王嗣子,大宋皇室,助纣为虐,你真是愚不可及,糊涂透顶啊!”
魏了翁痛心疾首,怒声骂了起来。
“你也配为太祖子孙!你也配这一身的冠冕!”
冯树直接上前,伸手打掉了赵贵诚头上的王冠。
赵贵诚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全身发抖,嘴里说不出话来。
“史弥远,程泌,你等矫诏废黜太子,胆大包天,罪不容诛,国法难容!”
刑部尚书葛洪指着地上的史弥远怒骂,白须乱窜。
“来人,先将史弥远、程珌捆起来,稍后审问!”
太子是先帝遗诏中的继承者,是大宋王朝的皇帝,这一点毋庸置疑。这个时候为太子殿下出头,太子殿下一定会铭记于心。
冯数带着禁军上前,自己亲自将史弥远绑了个结结实实。
赵竑拿着史弥远落在地上的“遗诏”,面向众大臣。
“各位臣公,你们都看看,是这份“遗诏”是真,还是孤的这份先帝遗诏有假?”
赵竑把史弥远的“矫诏”递给了薛极,狠狠瞪了薛极一眼。
薛极心惊肉跳,身子和手哆嗦,“矫诏”差点掉在了地上。
他真害怕,这个暴虐的太子暴起一击,将他也踢翻在地,满地找牙。
他这个脆弱的小身板,真受不了这一下。
薛极颤颤巍巍展开“矫诏”,和宣缯、胡榘仔细观看,几人目光相对,都是摇了摇头。
这份“遗诏”,除了玉玺是真,无一符合规制,妥妥的“矫诏”无疑。
“太子殿下,这是一份“矫诏”,我们这些执政都不知道。殿下不必当真!”
薛极晃着花白的脑袋,恭恭敬敬说道。
这个时候,他再不随大流,估计至少得挨一腿。
“天子殿下,这是“矫诏”,臣不会看错!”
“太子殿下,此乃“矫诏”!先帝遗诏太子登基,太子殿下应立即继位,君临天下!”
宣缯和胡榘一前一后,肃拜而言。
在事实和形势面前,他们面容严肃庄重,义正言辞,很快就抛弃了他们曾经的“魁首”。
宣缯,快快撇清了和史弥远的亲家关系。再坚持,可真是要被殃及。
“原来真是“矫诏”,容臣看看!”
听到是“矫诏”,魏了翁大声说道,接过了“矫诏”。
“原来是程侍郎的手笔,我还以为是翰林学士的临诏!各位同僚,大家都看看吧!”
魏了翁看完,连连冷笑。
“矫诏”从众臣手中一一传过,议论纷纷,很快有大臣不满地喊了起来。
“这是矫诏!翰林学士和两府执政都不知情,这是何人盖的玉玺,真是居心叵测,罪不容诛!”
赵竑一看,竟然是监察御史李知孝。
此人为史弥远爪牙,一贯唯史弥远马首是瞻,想不到敌方阵营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史弥远的,竟然是他。
不过,此人民愤极大,尽管临阵倒戈,自己也不会放过他,最起码也是一个流放之刑。
“这份继位遗诏,我这个知制诰咱怎么会不知道?翰林学士们怎会不知道?真是岂有此理!”
翰林学士、知制诰们愤然,纷纷怒道。
宋代的翰林学士是正官,不是差遣官,学士资浅者只称直学士,只有资历最深的才正式任命为翰林学士,加知制诰官衔,称为内制。凡任免将相、册立太子、颁布遗诏、宣布征伐或大赦的诏命,只有翰林学士起草诏书。
程珌虽然是礼部侍郎,但只是直学士院,不是翰林学士,也不是知制诰,怎么有资格起草遗诏。
这分明就是一份错漏百出的矫诏!
只不过,若是赵竑没有对策,这“矫诏”也就成了真正的“遗诏”。
“太子殿下,都是史弥远逼我的!他许诺事成之后,引我为执政。史弥远,你这个狗贼,你可害死我了!”
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程珌,又开始吐露心声。
“赵贵诚,你这个佞臣,还不快说?”
罪犯们纷纷开口,真德秀赶紧催促。
他生怕赵竑上去,一阵拳打脚踢,打坏了赵贵诚。
“陛下,你已是一国之君,可不要临阵退缩,为人所迫啊!”
杨桂枝的声音,又不紧不慢,适时从帷幔后传了出来。
可惜,这个时候,她已经左右不了大局。
“太子殿下,各位同僚,史弥远要我继承帝位,我本不从,架不住老师郑之清再三劝说,又惧怕史弥远的权势,只有勉强从之。昨夜,郑清之之子郑士昌改易装束到沂王府来接我。我到了皇宫以后,皇后的侄子杨谷和杨石也在场,皇后见了我说,以后我就是她的儿子……”
赵贵诚不顾杨桂枝的提醒,跪在地上,一一道来,众臣听的清清楚楚,许多人都是毛骨悚然。
想不到史弥远和杨桂枝竟然真的篡立,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众臣都是摇头。无论谁当皇帝,杨桂枝都是大宋朝廷的皇太后。她篡立新君,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第32章 定局
“陛……下,你……一派胡言!”
杨桂枝的声音再度响起,已经透露出惊慌。
“太后,你要一错再错,不顾天下大局吗?你是要先帝死不瞑目吗?”
魏了翁忍住愤怒,回了一句。
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媪,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一点小小的权势,是疯了吗?
“太后,见好就收,不要再让天下人看笑话了。”
薛极苦口婆心,向杨桂枝的方向肃拜行礼。
“太后,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说了,免得为天下人笑话!”
陈端常朗声说道,躬身一礼。
带头矫诏,反对太子登基。她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好地去当自己的太后,母仪天下,不好吗?
这下可好,沦为了天下笑柄,这又是何必?
在满殿群臣前丢尽了面子,也难怪杨桂枝死不悔改了。
“禀报太子殿下,环卫官江万载来报,守卫外朝宫门的刘宁国、徐鹤年、方度三位将领一起在殿外请令,愿剿杀叛逆,拥太子殿下登基!”
侍卫王英进殿禀报,赵竑微微点头,目露赞赏之色。
“王英,你守好太子宫,让江万载守好内朝。告诉将士们,这里大局已定,让将士们守好宫门,孤自有赏赐。”
守卫外朝的,显然都不全是史弥远的心腹。即便是史弥远的狗腿子,这个时候,也不会和自己玩命。
这个江万载,肯定起了作用。
王英离去,许胜和卫士拖着血淋林的尸体出去,满殿群臣,又是一阵惊诧。
看来,太子殿下早有准备,众人只是空看了一场好戏。
“冯虞候,请你率两班禁军,速速抓捕郑清之、郑士昌父子,以及佞人余天赐进宫!”
真德秀大声呐喊,立刻安排了下去。
冯树目光转向了赵竑,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冯将军,你功劳卓著,孤铭感五内。值此朝野动荡之际,将军再接再厉,宜早日平息祸端,安宁天下。”
公然之下,只能称呼其为“冯将军”,而不是“冯帅”了。
“陛下,臣遵旨!”
冯树抱拳行礼,又是一句“陛下”,带着几名禁军将领,大步退了出去。
这可是好好表现的时候,再也不能错过了。
“太子饶命啊!形势所迫,我们兄弟也没有办法。都是史弥远逼我的!”
杨桂枝的侄子杨谷“噗通”跪地,不顾满脸的血迹青紫,磕起头来。
“太子殿下,史弥远权势滔天,如果我等不同意,杨氏一门恐怕没人能够活命!此事都是史弥远所为,与我等无关,请太子殿下明鉴!”
另外一个侄子杨石也是磕头,伏地不起。
这个时候,性命攸关,弄不好会被当场格杀,还是保命要紧。
“两位,孤相信你们是被奸人胁迫,包括太后也是身不由己。起来吧,孤不怪你们,自会还你们一个清白。你们,也劝劝太后吧。一家人,这又是何必?”
赵竑和颜悦色,把杨谷、杨石二人,包括赵贵诚也扶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冲突没有发生过。
魏了翁诧异地看着赵竑,他还在担心赵竑如何善后,处置杨桂枝。没想到,赵竑早已有了决断。
“太后,大局已定,不用担心。太子……陛下自会料理一切!”
杨石懦弱,不过也圆滑,赶紧冲着杨桂枝大声奏报。
“姑姑,太子殿下即位,天下安心。你不必忧心!”
杨谷跟着说道,表情痛苦,似乎扯到了伤口。
群臣正在惊诧,赵竑已经向着御座,郑重一礼。
“太后,儿臣知道这是史弥远所为,太后是被史贼胁迫,不得已而为之。两位杨门功勋也是受害者,并无谋逆作乱。儿臣登基以后,必会竭尽孝道,孝敬太后,善待杨氏一门,天日昭昭,满殿群臣皆可为证!”
赵竑一揖到地,谦恭异常。
大宋以孝道治国,没有杨桂枝,后官难安。这个时候,稳住朝堂才是根本。
即便是知道这个女人是同谋,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大事化了。
“恭喜太后母子和睦、天下太平!”
真德秀震惊于赵竑的表演,他反应过来,大声喊道,肃拜一礼。
这个赵竑,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薛极跟着开口,肃拜行礼。
“恭喜太后母子和睦、天下太平!贺喜太后!”
殿上群臣纷纷开口,白鸭鸭一片,一起行礼。
这个时候,只有跟着真正的“官家”,老老实实做臣,才是王道。
众人肃拜,帷幔后一时无声,半晌,杨桂枝才走了出来,容颜憔悴,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真德秀,事急从权,就由你这礼部尚书宣读先帝遗诏,立太子殿下为大宋天子,继大宋皇帝位。”
看起来,杨桂枝已经接受了眼前的结局。
“谢太后!臣遵旨!”
真德秀颤声说道,肃拜一礼。
“谢太后!”
赵竑心头一阵悸动,躬身一礼。
荣登大宝,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他高估了史弥远,史弥远低估了他。一场宫廷废黜阴谋,竟然比想象中容易许多。
虽然,也要暴起和杀人。
“太后英明!”
殿中群臣异口同声,不知是真是假。
“太……后……”
史弥远嘴角淌血,挣扎着要说话,却被旁边的李唐狠狠一脚,踢的嘴里淌血,半天憋不出气来。
“给太子赵竑加冕、更朝服!”
杨桂枝的声音再度响起,疲惫不堪,又似乎很是急促。
赵竑就在大殿上脱下孝服,换衣加冕。
当然,也卸下了藏在衣内的那几颗圆滚滚的手榴弹。
“殿下,不,陛下,你这是……”
真德秀、薛极等人看着圆滚滚的手榴弹,心惊肉跳。
尤其是梁成大,躲在人群中张望,看到赵竑身上的手榴弹,悄然把头缩了回去。
“诸卿,不用担心。这是火器,点燃才能杀人。孤也是没有办法。若是大事不成,孤只能是血流五步,和先帝的遗诏一起,随先帝驾鹤西去了。”
众臣都是心里发寒,杨桂枝脸上肌肉哆嗦,直到李唐拿着手榴弹离开,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亏事情没有闹大,不然真是血溅当场,怵目惊心了。
这个赵竑,妥妥的亡命徒一个!
大宋历朝太子继位,恐怕他也是其中最难,最惊心动魄的一位吧。
“诏曰,脩短有定期,死生有冥数,圣人达理,古无所逃。朕身体羸弱,子嗣艰难,实尝患之。而今焦劳成疾,弥留之日,言念太子赵竑,文韬武略,秉性淳厚,恭俭仁孝,朕深慰之。朕顺应天意,赵竑继任大统,继朕登基,继皇帝位。赖将相协力,中外同心,共辅乃君,永光丕诈。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礼部尚书真德秀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群臣一起下跪嚎啕大哭,和刚才给赵贵诚下跪时一模一样。
“父皇,你在天之灵,保佑大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保佑我大宋国富民强,国运昌盛!保佑儿臣带我大宋臣民,重现汉唐雄风,四夷宾服,万国来朝!”
赵竑磕头而拜,痛哭流涕。
他其实很想再来一番“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心境。
一番折腾下来,他早已心力交瘁,再也没有那个体力了。
“官家,老身身子乏累,就先回去了。先帝的服丧与陵制,就劳官家费心了。”
杨桂芝站直身子,对着肃立的群臣,依然是面无表情。
“诸位卿家,新君登基,诸卿务必辅佐新君,恪尽职守,使大宋江山社稷得以永固。”
“儿臣恭送太后!”
赵竑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臣等恭送太后!”
群臣和赵竑一起,恭恭敬敬目送杨桂枝移步离开。
杨桂芝经过赵竑身旁,目光扫到了地上的血迹,忽然脚步一软,差点摔倒。
赵竑眼疾手快,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杨桂芝。
“赵竑,你好深的心机啊!”
杨桂芝抓着赵竑的胳膊,低声一句。
“太后,退无可退,不得已为之!”
赵竑低声回道,同样面不改色。
杨桂芝苦笑一声,随即面无表情,提高了声音。
“官家,大宋的江山,就交给你了!”
周围的薛极、真德秀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个强势倔强的女人,终于不得已接受了赵竑,接受了现实。
“太后放心,儿臣要的是强国富民,国泰民安。日后还要太后耳提面命,留于后人一段千古佳话。”
赵竑声音响亮,满殿群臣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杨谷、杨石,官家仁厚宽宥,你们帮着官家处理先帝晏驾后事,千万不可懈怠。”
“杨太后”有意无意,叮嘱起了自己的侄子。
“太后放心!臣等必会为官家分忧!”
杨谷和杨石一起肃拜,恭恭敬敬。
“官家,老身告退了。”
杨桂枝站直了身子,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去,看都没看地上狼狈萎靡的史弥远等人一眼。
“太后放心就是!”
赵竑躬身一礼,看着她的背影,暗自摇头。
真是一个狠毒、聪明、能屈能伸的女人!
“恭请陛下移班大庆殿,谒见新帝!”
杨桂枝离开,真德秀大声喊了起来。
这一下,赵竑这个皇帝,可是货真价实,坐稳了龙椅。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庆殿上,赵竑端坐龙椅,接受群臣的恭贺。
“众卿家,朕和沂王赵贵诚,同是太祖子孙,朕意封其为开府仪同三司,进为济王,判宁国府,赐给宅第。这是朕的第一道旨意,众卿觉得如何?”
“陛下圣明!”
群臣又是一片恭维。
“矫诏”上对新皇的安置,如法炮制,全部回到了赵贵诚身上。
“臣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贵诚跪于地下,惊魂未定,满脸的泪水,不知道是真是假。
“史弥远矫诏谋逆,罪责难逃,依律斩首,令真德秀监斩,多差兵将防护。其余二子革去官职功名,贬为庶民,籍没史府家产。其余郑清之、郑士昌、余天赐、程珌等人,依律斩首,收没家产,阖家贬为庶民。不要牵连家族无辜。这是朕的第二道旨意。”
“陛下仁厚,臣等敬服!”
群臣又是一片恭贺之声。
没有株连九族,也没有凌迟处死,这位新帝,还是位仁义之君。
“朕这第三道旨意,就是国家积弱,武备松弛,正是用人之际。着参政大臣、六部九卿、各路州府,推荐贤能,为国分忧。若是真有贤能,朕自有赏。若是鱼目混珠……”
赵竑的话,让群臣又是一阵肃拜。
天下有才能者不知凡几,但报国无门者何止百千,推荐贤能,正好可以散布恩萌,收纳人心。
“朕这第四道旨意,乃是先帝的葬礼,也是重中之重。朕任命执政大臣薛极为五陵使,诸臣宣缯、胡榘、真德秀、魏了翁为山陵五使,负责先帝葬礼事宜,以及议谥号事,并遣使至各国告哀。”
“谨遵陛下旨意!”
众臣一起行礼,毕恭毕敬。
薛极、胡榘、宣缯几个参知政事,包括那些摇摆之人,都是安下心来。
看来,这位新的大宋皇帝,并不是株连甚广,虽然粗暴,但却仁厚。
群臣伏拜,山呼万岁,晨光熹微,温暖刺目。九五至尊,位于御座之上,冠冕堂皇的赵竑,不由得一阵恍惚。
群臣在他脚下,大地在他脚下,他似乎登高临顶,可以掌握人世间的一切。但他脚下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大宋的未来,又通向何方?
积贫积弱的大宋,能崛起吗?
兵事孱弱的大宋,能与庞大的无坚不摧的蒙古帝国抗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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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履新(1)
寒冬腊月,刺骨的冷风中,和宁门外,护卫皇城的禁军顶盔披甲,持枪肃然而立。冷风习习,卫士却任凭冷风刮面,面无表情,纹丝不动,犹如木石雕塑一般。
看似风平浪静的临安大内,经过一场并不激烈的宫廷角逐,仅仅是一个早晨,不知不觉变了模样。
大宋官家赵扩驾崩,太子赵竑登基,大宋皇宫悄无声息换了主人。
一张白纸好作画,千头万绪,也得躬身而行,一件件做起。除了捉拿缉捕“矫诏谋逆”的史弥远一党,便是安排先帝赵扩的后事,并昭告天下。
而封赏有功之臣,也是稳定人心,必不可少的一环。
勤政殿,御书房内,新任殿帅冯树跪在地上,正在接受新皇赵竑的赏赐。
“冯树,君子协定,这是赏你的两万贯,朕加了一万贯,作为对你的犒赏。拿去吧!”
赵竑摆摆手,董宋臣把盒子拿了下去,递给了冯树。
“臣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树眉开眼笑,赶紧谢恩,山呼万岁。
有了这三万贯,俸禄又多了一倍有余,日子可别提多滋润了。
“起来吧,冯树。这是你应得的。”
赵竑等冯树起来,微微沉思片刻,这才说道:
“冯树,你如今是殿帅,年富力强,还是要好好做事,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番信任。关扑那些东西,十赌九骗,还是戒了吧。”
从殿前司虞候到殿前司指挥使,冯树还没有那些跋扈骄纵的恶习,正好可以敲打敲打,君臣佐使。
“臣谢陛下教诲!”
冯树肃拜一礼,喜笑颜开。
“冯树,马上就会抓捕史弥远在殿前司军中的一些同党。你就在宫中候旨,随时待命,暂时不要外出。”
真德秀提过此事,相信很快就会有回信。
“臣遵旨!”
冯树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赵竑看着他喜滋滋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这家伙嗜赌如命的旧习,能不能改过来?
李唐、许胜、胡大头一众原东宫侍卫们进来,跪了满满一地。
“李唐,你接替徐仪,权殿前司副指挥使;胡大头接替冯树原来的殿前司虞候,不过也是权代;许胜和张洪去侍卫步军司,权步军司副指挥使和虞候。其他王英、王宇兄弟各人,朕都各有任命。”
赵竑看着众人,温声说道:
“国事艰难,财物匮乏,李唐和许胜各赏钱300贯,其余人各200贯。大家不要嫌少,以后好生做事吧。”
之所以众人都是权代,那是因为众人资历尚浅,但临安城的防务,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谢陛下,臣等诚惶诚恐!”
众人跪地磕头,都是面红耳赤。
出人头地,只不过一年的功夫。何况,他们也不是冲着几百贯钱来的。
“朕说过,绝不会亏待自己人。你们不要诚惶诚恳,也不要怕犯错,只要记得忠于王事、为国分忧即可。”
侍卫们山呼万岁,纷纷爬了起来,人人都是面红耳赤。
“你们都记住了,殿前司和步军司马上有大动作,你们要安抚众军,千万不能出什么乱子。”
赵竑郑重叮嘱,众人领旨,退了下去。
张三、王圭、杜二等一干人等进来,个个都是面红耳赤,战战兢兢,一起跪下,向赵竑行礼。
“草民等参见陛下!”
大内禁宫拜见大宋天子,不要说王圭和杜二等人,即便是张三本人,也是紧张不已。
草民与皇帝,即便是草民与皇子,也是天壤之别。而天子之威,可见一斑。
众人伏拜,战战兢兢,赵竑一时有些感慨。
在张三等普通百姓心目中,他是至尊无上的天子。而在士大夫官僚们面前,他似乎并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令人敬畏。
就像那些搅屎棍言官,不过区区六品,不管皇帝言谈举止是否过界,照样可以对皇帝指手画脚,丝毫不顾皇帝的颜面。
何其谬哉!
朕即国家!大宋需要一个真正的领袖,带大宋走出泥潭。
“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处尤剧。”
赵竑语气温和,目光期待看着下面彪悍健壮的一群猛男,那里还有半点地痞流氓的架势。
“高虎,你知道朕在说什么吗?”
“回陛下,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何忧令名不彰邪?处遂改励,终为忠臣。此文出自《世说新语》。臣等谢陛下勉励之恩,必铭记于心!”
高大强壮的高虎跪在地上,唯唯诺诺,支支吾吾,张三强作镇定回道,伏地而拜。
皇帝借周处的典故,劝告他和诸位兄弟改邪归正,为国立功,这是天大的恩赐。
这表明,皇帝已经要任用他们了。而他们这一群人,也终于有了归宿。
“好!好一个张三!”
果然,赵竑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赞赏道:
“王圭、杜二、高虎、杜三,各位兄弟,朕赏你们每人各200贯钱,愿意的编入殿前司禁军,到玉津园供职。不愿受束缚的去干些买卖,朕出本钱。”
赵竑面色温和,一本正经叮嘱道:
“英雄不问出身。兄弟们好不容易从泥潭里跳出来,回头路,可是不能再走了。谁要是敢走,朕绝不留情!”
对于帮助过他的人,他绝不会亏待。但他为人师表,也希望浪子回头,人人走上正道。
“草民谢陛下天恩!”
王圭等人一起磕头,都是喜笑颜开。
这一下,不但是巨额封赏,一辈子的差事也有了。
至于改邪归正,有堂堂正正的大道走,鬼才愿意去走黑暗潮湿的小路?
“高虎、杜三、方海,张三说你们几个身手好,以后就跟在朕的身边做事吧。记住了,平时多读读书,没有什么坏处。”
赵竑徐徐说道,面色温和。
这些人并没有杀人越货,又为了他登基出生入死,重用并让他们走上正路,他这个皇帝义不容辞。
也只有他说的话,分量才够。
“谢……陛下天……恩!”
高虎等人面红耳赤,使劲磕头,额头红紫。
“张三,朕赏你500贯钱,你先到殿前司担任押班一职,带其余的兄弟,也去玉津园供职。朕另赐你那些跑腿的兄弟各200贯钱,让他们好好做事,不要在街面上瞎混了。”
张三伺机而动,立功不小。不过他甫登上位,对于如何使用张三,包括徐良、周平这些人,他还在思考,不能匆忙下决定。
“臣张正思,谢陛下天恩!臣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张三正色拜倒,头碰在地上,“邦邦”作响,热泪却流了下来。
他张正思,终于出人头地。他的兄长,终于扬眉吐气。
“好了,都起来吧,要是头都磕坏了,朕还得费尽心思去另寻猛男!”
赵竑哈哈一笑,示意众人起来。
“臣等谢陛下天高地厚之恩!”
张三等人山呼万岁,人人喜气洋洋,许多人都是擦着眼泪。
昨天还在为生计发愁,今天猛然就端上了铁饭碗,还得了新皇的大红包,又被新皇称兄道弟。
光是今天面见大宋天子这事,能够吹一辈子的了。
江万载进来,跪在地上,给桌案后的赵竑磕头谢恩,诚惶诚恐。
“微臣江万载,参见陛下!”
经历过当日宫变之事,他对赵竑敬畏交加,甚至畏惧大于敬重。尤其是赵竑提着血淋淋的短刀,不怒自威的情景,不时在他眼前浮现。
“江万载,起来吧。朕任你为殿前司都知,主管皇城的宿卫与戍守。好好做事吧。”
赵竑看着跪地的江万载,目光灼灼。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年轻的军官脸上还有青涩,眼神清澈,以其宫变当日的机动和灵敏,似乎可以重用。
“陛下,有冯殿帅,还有李侍卫许侍卫他们,皇城的戍守,似乎不需要微臣。陛下擢升微臣,微臣受之有愧。”
虽然和赵竑已经算是熟人,但君威难测,对方如今贵为大宋天子,江万载心头还是忐忑不安。
那一日宫廷政变,他并没有随赵竑冲锋陷阵,后来回想起来,还真是有些后怕。万一赵竑当日被史弥远矫诏给废黜了或者发生意外,他可就是罪过大了。
唯一庆幸的,他没有阻挡赵竑,任其离开,还劝阻了外朝的禁军将领发难。
“你倒是不贪功,有自知之明。”
赵竑赞赏地点了点头,温声说道:
“李侍卫许侍卫有其它任用,冯树日理万机,事太多。国家用人之际,你就不要推辞了。”
江万载做事果敢,心存忠义,他初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不妨一试。
人心叵测,天知道杨桂枝赵贵诚这些人,会不会死灰复燃?
“陛下,臣还年轻,就让臣在下面做事,磨炼一番,再为陛下分忧。”
无功不受禄,看起来,江万载还是个固执的性子。
“如今这天下,要官的多,像你这样推官的倒少。不过,朕欣赏你,就由你权代都知一职,好好为朕分忧。等到了合适时机,朕自会让你下去磨练,为国担忧。”
说着说着,赵竑的心头,忽然涌现出了一种想法。
大宋天下,像江万载、张三这样雄心勃勃,却又资历经验匮乏的年轻人大有人在,他们需要磨练,需要机会,自己完全可以推波助澜。
军校!
给千千万万像江万载张三这样的热血年轻人机会,让他们杀敌报国,这才是这个国家才有的样子。
赵竑的心跳,不知不觉加速。
“陛下登基,是要变法,中兴大宋吗?”
江万载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变法?中兴大宋?”
赵竑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江万载,你知道吗,要是我大宋天下都是你这样的热血男儿,大宋又何致如此?”
“陛下,大宋像江万载这样的热血男儿数不胜数,就在于陛下用不用他们。”
感受到了赵竑的感慨,江万载大着胆子说道。
“说得好!下去吧。”
赵竑温声一句,端起了茶杯。
“臣谢陛下天恩!”
赵竑刚刚登基,千头万绪,江万载不敢耽搁,赶紧退了出去。
皇帝厚恩,金口玉言,他只有鞠躬尽瘁,努力做事了。
不过,皇帝的雄心,早已在他的诗词当中显露出来。他也相信,皇帝会有一番作为。
也许会是一番大作为。
第2章 履新(2)
“陛下,真尚书和魏侍郎他们来了。”
董宋臣进来,打破了赵竑的冥想。
“让他们进来吧。”
真德秀等人来奏,恐怕还是史弥远一党的事情。
不过对于真德秀和魏了翁,他倒真有重托。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忧之所在,事关国之根本,不容再等。
“陛下,史弥远父子,郑清之父子,史弥远的亲信余天赐,程珌等人,都已经被抓捕,投在大理寺大牢。抄家也正在进行。史弥远抄家的数目大概出来了,光是金银珠宝会子铜钱等等,就有200多万贯。”
真德秀细细向赵竑禀报,呈上账册。
“真公,当真是雷厉风行,朕喜欢!”
赵竑哈哈大笑,接过账册翻阅,心头暗暗吃惊。
“200多万贯!好大的手笔!好一个国家重臣!”
200万贯,相当于后世的一个多亿,士大夫之富有和贪婪,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南宋宁宗后期,一个普通百姓一月要五六贯钱才能吃饱,一年得六七十贯。光是史弥远的家产,就够三四万大宋百姓一年的开销了。
不过,史弥远应该还不是官员里最贪的。
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不知道不惩治贪腐的本朝,是不是也是如此?
打掉几个大贪官,就足够十万大军一年的开销了。
“陛下,史弥远等人已经被下了大狱,该如何处置?”
真德秀眼神里,有些夜长梦多的迫切。
“让他好好过个年,再明正典型,警示天下吧。”
赵竑沉思片刻,做了决断。
史弥远太过疯狂,太过丧心病狂,这样的人物少见,对国家的破坏,也是难以估量。
历史上宋理宗赵贵诚赵昀狸猫换太子上位,为报史弥远推他登基大宝,前十年都是史弥远当政,自己则是不思进取、随波逐流。大宋也因此错过了最好的十年发展时间,朝局日衰。
“陛下,沂王嗣子赵贵诚,以及杨谷杨石兄弟,还有杨太后,都该怎样处置?”
真德秀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这的确是为难了赵竑。
“真公,你不会让朕杀了杨太后吧?那朕可就成了天下第一大逆不道的不孝之人呢!”
赵竑哈哈一笑,有些无奈。
杨桂枝是本朝皇后,现在又是太后,年过花甲,他虽然讨厌至极,却也得忍耐,三思而行。
至于赵贵诚,跳梁小丑而已,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让赵贵诚去宁国县当他的王公,杨谷杨石升为郡王。至于杨桂枝,好好当她的太后,颐养天年吧。”
赵竑毫不客气,杨桂枝的名字脱口而出。
杨桂枝威信扫地,赵贵诚惊弓之鸟,不足一提。杨桂枝是他这个大宋皇帝名义上的“母后”,赵贵诚是宗室子弟,他要是快意恩仇,真杀了杨桂枝和赵贵诚,估计他在朝野的威望会大大降低。
虽然他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但他也不会傻到去加害杨桂枝,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一句话,不值得!
“陛下宅心仁厚,实为我大宋之福啊!”
真德秀的神情,显然有些无奈,也有些释然。
赵竑看起来做事生猛,雷霆万钧,但本质上还是个淳朴青年。
宅心仁厚?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大权在握,无论是杨桂枝还是赵贵诚,他都不放在眼里,懒得再理这些人。
换句话说,这些人不值一提,已经不配他去耗费精力体力了。
他的目光,已经放在了推行新政上,放在了北方那个纵横天下的庞然大物身上。
“陛下,朝局初定,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处置史弥远这些逆贼,以安天下民心。”
魏了翁这时插话,忧心忡忡。
史弥远为相近二十年,根深叶茂,万一他的党羽作乱,死灰复燃,朝堂可要大乱。
“魏公,人都要过年,牢犯或是常人。你是兵部侍郎,殿前司那里,你帮冯树把把关,安抚军心。”
夏震和徐仪两大魁首已经除去,冯树新为殿帅,肯定会操作猛如虎,好好表现一番。殿前司、侍卫步军司这九万多禁军,绝大部分将领官职原封不动,想来不会有人跟自己的前程和银子过不去。
又能出什么乱子?还能弑君去救奸臣?
“陛下,臣和魏侍郎已将夏震和史弥远在殿前司中的党羽名单列上,大概一百二十余人,其职位、品性、瓜葛、升迁,臣都一一标注。陛下可斟酌御览。”
真德秀呈上名单,显然做足了功课。
“真公、魏公,你们真是雷霆霹雳,让朕吃惊!”
赵竑惊诧地点了点头。
只是两天功夫不到,这二位干臣就搞定史弥远一党底细,真是让人吃惊。
这不会是连夜突袭的吧?这也太敬业了些!
谁说士大夫不能做事?
他接过名单,细细看了片刻,微微思虑片刻,这才将名单交给了真德秀。
“魏侍郎,以你之见,史弥远和夏震的这些党羽,会兴风作浪吗?”
真德秀未雨绸缪,老成持重,让他也是安心。
“陛下,军中有一些史弥远的心腹亲朋,防患于未然,还是小心为上!”
真德秀迫不及待,接过了话题。
“陛下刚刚登基,还是小心为上,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魏了翁附和着真德秀说道,显然是让赵竑不要妇人之仁,以免后患无穷。
赵竑微微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大意,也不能心慈手软,心存侥幸,以免把自己玩脱。
权力,必须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这件事情,就交给两位卿家去做吧。一要保密,不要走漏风声,二要仔细甄别,由大理寺和刑部、临安府三方会审,三是不要牵连无辜,朕不想刚刚登基,就弄的血雨腥风,让朝堂动荡不安,人心惶惶。”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殿前司护卫临安城和皇宫禁卫,一旦殿前司禁军发难,弄不好就是血流五步,到时候再也难翻盘。
赵竑看着真德秀,微微一笑。
“真公,朕能登基,你居功至伟。朕任你为户部尚书、参知政事,以后就常为国分忧吧。”
“臣谢陛下天恩!”
真德秀老脸通红,赶紧跪下磕头谢恩。
从礼部尚书到户部尚书、参知政事,这可真是皇恩浩荡。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论功行赏,果然没有忘记他这个帝师。
“魏侍郎,目前朝中不是没有合适的位置,但朕另有要事委你去办。你暂且仍为兵部侍郎,兼直学士院。你的功绩,朕记在心里,朕欠你的。”
魏了翁的人品不错,做事雷厉风行,他要推行新政,需要魏了翁上下奔走。
况且,捉拿史弥远一党,已经是人人自危,再对骑墙派大刀阔斧,恐怕得不偿失。
赵竑温声细语,魏了翁汗流浃背,赶紧谢恩。
能得皇帝如此礼待,并委以重任,他是心满意足。
“陛下,薛极、宣缯、胡榘这几个参知政事,以前都是史弥远的党羽,该如何处置?”
骤升为参政大臣,真德秀责任感油然而生。
薛极是史弥远的爪牙,唯史弥远马首是瞻。宣甑还是史弥远的儿女亲家。至于胡榘,贪鄙油滑,做执政大臣,德不配位。
“真公,除去史弥远一党,天下沸沸扬扬,若是再大兴牢狱,恐天下动荡。让他们各司其职就是。以前是史弥远跋扈,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现在新朝新气象,让他们为朝廷分忧吧。”
赵竑看着真德秀,轻声说了出来。
他要澄清吏治,留下这三人,若是还作奸犯科,正好可以来杀鸡骇猴。
无论是清流还是浊流,在他的治下,绝不能出现党争。这些人必须是好官,为国分忧,为民做事的好官。
真德秀那里明白赵竑的心思,微微有些失落。
年纪轻轻的赵竑,也学会了大局为重,平衡之术。
“陛下圣明!”
魏了翁脸色发红,终于放下心来。
史党一除,万事大吉。
“没有什么圣明不圣明的,朕相信你们,也相信你们的判断。”
赵竑微微一笑,安抚两位心腹大臣。
一个是四川蒲江魏高氏,名门望族,青史留名。另一个理学大臣,志趣高洁。这两人去办事,想来可以保证基本的公正。
“魏侍郎,抓捕完史弥远和夏震的余党后,你就抽身出来,花一两天的时间,把玉津园简单收拾一下,再从殿前司挑选武艺精湛之士,尤其是金枪班银枪班的禁卫,到玉津园参加军中比武选拔。记住了,越快越好,朕已经等不及了。”
赵竑的心中,已经有了成立军校的主意。
金枪班和银枪班都是皇宫御林军24班直之一,都是从禁军中选拔的善用枪槊者增补而成,约有200人,其中高手不少。
而这些人经过培训以后,就是军校的军官。
80万禁军枪棒教头,听起来就够让人兴奋的。
“比武选拔?陛下是要倡武强军吗?”
魏了翁一惊,赶紧领旨。
玉津园是皇家园林,为帝王观看骑射比武之用,早已经荒废。皇帝此举,莫非要整饬武备?
是为了抓捕之后安抚军心,还是另有所为?
“倡武强军?不错!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大宋兵事孱弱,有些事情,必须马上去做。”
在整饬武备上,魏了翁显然比真德秀激进和务实许多。
“魏卿,你是兵部侍郎,你知道,沿海制置司有多少战船,多少将士吗?”
谈到了兵事,赵竑下意识心里一动。
“回陛下,沿海制置司有大小战船三百多艘,兵额六千。不过以臣估计,战船陈旧破损,兵额肯定缺减,当在五千上下。”
“五千上下?”
魏了翁的回复,让赵竑愣了半天,他思虑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
“派人传旨给沿海制置使赵善湘,让他三日后来玉津园面圣,朕要问一下水师的情形。”
扬威于万里之遥,靠的是南上北下的水师,凭的是坚船利炮,也是他计划中的重中之重。
两三百艘破船,五千海军,这也实在太少了些!
最坏的打算,打不过蒙古铁骑,乘船南逃就是。
赵竑自嘲地笑了起来。
那可是成吉思汗,不是等闲之辈。
“臣遵旨!”
魏了翁心头明了,果然是整饬武备的事情。
三日后玉津园面圣,也就是说,三日内,他要把玉津园收拾好,还得从殿前司抽取禁军中的佼佼者,去玉津园集结。
这可真是够仓促的!
第3章 履新(3)
宦官在书房外禀报,说薛极和宣甑二人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
赵竑微微一笑。他登基大宝,这二人,显然是来表决心来了。
“陛下,何必见这些魑魅魍魉?”
在自己的学生面前,真德秀毫不客气。
史弥远的狗腿子和儿女亲家,赵竑还搭理他作甚?
“真公,朕还是那句话。只捉拿为非作歹之人。宣缯和薛极,尚有可用之处。真公见谅。”
赵竑笑眯眯说道,语气却是坚定。
真德秀无奈,拱手黑脸,和魏了翁让到一旁。
“臣参见陛下!”
薛极和宣缯心神不定,一起肃拜行礼。
一个史弥远的党羽,一个史弥远的儿女亲家,命运如何,谁也不知。
“两位卿家,不必忧心。时势不由人,过去的一笔勾销。大宋内忧外患,百废待兴,两位卿家同为执政,好好地为国效力,为军分忧吧。”
了解这二人并没有什么大恶,赵竑还是决定怀柔,安抚为上。
这二人久在朝堂,熟悉政务,正是他的臂助。
“谢陛下天恩。不过臣愿向陛下表明心迹,臣从未陷害忠良,从未害人性命。陛下明鉴!”
宣缯跪下伏地而奏,面色凝重。
“陛下明鉴,史弥远治下,臣只是个提线木偶,从未害人。谢陛下天恩!”
薛极也是如此,战战兢兢而奏。
赵竑的话,让二人已经心宽了下来。
新皇连赵贵诚这个谋逆的从犯都能宽恕,自己这些局外不知情之人,应该不会刻意难为。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低头沉思。
他本想真德秀担任宰相,薛极担任枢密使,但民间的风言风语,却让他犹豫不决。
真德秀理学大师,以“正心诚意”为要事,实务上反而差许多。历史上还有“吃了西湖水,打了一锅太平”的典故。可见真德秀于经济民生的政务,并没有多少建树。
反而宣缯和薛极在朝日久,用起来更要得心应手。
以真德秀的优点,目前来说,执掌户部,兼任执政大臣,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赵竑沉吟犹豫,薛极和宣缯又变的疑神疑鬼,二人目光一对,各自分开。
“陛下,朝堂初定,先帝新逝,陛下初登大宝,臣愿毁家纾难,捐资五万贯,以助陛下渡过难关。还请陛下不要拒绝!”
“臣和薛公一样,愿倾尽家财,以助陛下!”
薛极和宣缯先后进言,让刚从沉思中走出来的赵竑不由得一愣。
这算是投名状,还是怕自己秋后算账?
“薛公、宣公,你们说的是真心话吗?”
魏了翁看赵竑懵懵懂懂,赶紧问了起来。
一不小心,皇帝得了一批内帑,完全可以赏赐群臣了。
“陛下,两位相公,天子面前,我等怎敢胡言乱语?老夫和宣公一片赤诚,还请陛下万万不要拒绝!”
薛极白发苍苍,郑重其事说道。
他们和史弥远扯不断,理还乱,为人诟病。要是皇帝不接受他们的“捐献”,他们反而不安。
“二位卿家,那就多谢了!”
赵竑点点头,顺水推舟。
的确,他需要钱的地方太多。
“二位卿家,起来吧。国库空虚,你们可是帮了大忙,朕会记在心里。以后各司其职,可都好生做事吧。”
十万贯,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魏了翁和真德秀眼神对望,微微有些尴尬。
薛极和宣缯各捐赠五万贯,他们要不要表示一下?
“陛下,臣有一事,还往陛下不要见怪。”
魏了翁二人正在盘算,宣甑硬着头皮上奏。
“宣卿,朕不是昏君,更不是暴君。有事直奏就是。”
“谢陛下!”
宣甑又跪于地上,苦声上奏。
“陛下,史弥远丧心病狂,罪无可赦。但他父子在牢中被狱卒和牢犯虐待,打的遍体鳞伤。臣一是担心他们挺不到明正典型的一日,二是担心有人说陛下携私报复,有损圣听。三是朝廷自有律法规制,不能滥用私刑。陛下三思,陛下恕罪!”
宣甑连连磕头,真德秀立刻怒吼了出来。
“宣甑,你好大的胆子!史弥远乱臣贼子,凡我大宋子民,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敲其骨。史弥远淫威之下,多少冤魂亡灵。陛下严惩,正合天下民心,何来滥用私刑?何来有损圣听?”
真德秀怒目而视,唾液横飞,宣甑只是磕头,伏地不起。
“墙倒众人推,树倒猕猴散。宣卿和史弥远是儿女亲家,心存怜悯,乃是人之常情。这个时候为他求情,殊是不易啊!”
史弥远在牢中被群殴,这倒是没有想到。
大理寺卿陈端常,还有少卿徐喧,这两个混蛋老头,怎么把史弥远和犯人关在了一起?这不是明摆着使坏吗?
“陛下,临安府尹吴兢,大理寺卿陈端常、大理寺少卿徐暄,这三人在书房外候旨。”
“来的正好,让他们都进来。”
新君旧臣,赵竑立刻提起了精神。
临安府尹吴兢,大理寺卿陈端常、大理寺少卿徐暄,三人进来,一起向赵竑叩拜。
“起来吧!已经凑成两桌麻将了!”
赵竑哈哈一笑,让众人起来。他微微思索片刻,这才说道:
“宣缯,你说的没错,朝廷自有律法规制,不可任意妄为。大理寺要保护史弥远父子的人身安全,把他们单独关押,不要虐待他们。违者必究。”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甑山呼万岁,跪拜之后,爬起来站过一边。
徐喧和陈端常领旨,心头都有些不甘。
就这样放过史弥远,新皇可是真够仁慈,真够大方。
“吴兢,你还是担任临安府尹,兼浙西安抚使。陈端常卸去大理寺卿一职,担任御史中丞。徐喧晋为大理寺卿。朝堂甫定,大家都好生做事吧。”
赵竑看了一眼薛极和宣缯,心头已经有了打算。
“薛卿和宣卿暂居原职,待朕斟酌一下,再委重任。”
赵竑暗暗点头。这个宣甑不惧被牵连,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此人还有一份血性和仁义。
众人一起拜服,山呼万岁,都是舒心。
或安然无恙,或升官发财,人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
真德秀脸色铁青,冷哼一声。
要不是皇帝亲自宣旨,他真要好好痛斥一番宣缯和薛极。
魏了翁看着赵竑,眼睛放光。
朝堂秩序平稳过渡,井然恢复,新皇的手段可见一斑。
新皇说要对他委以重任,究竟又是什么样的差遣?
“薛卿,先帝葬礼,你这个五陵使上下奔走,辛苦了。”
薛极将葬礼办的井井有条,不让他分心,可见此人有能力,并不是百无一用。
“为陛下分忧,老臣责无旁贷!”
他日朕登基为帝,薛卿当为宰相。
薛极心头,下意识闪过赵竑说过的这一句话来。
“关于先帝葬礼,朕有些想法,各位卿家都听听。”
赵竑看着众人,一本正经。
宋朝皇帝生前不修陵墓,死后才开始修建,因此整个丧礼要花很长时间。而赵竑并不想这样。
整天光忙丧事,国事还要不要干了。
“先帝葬礼,不要奢侈,一切从简,怎么简单怎么好。这也符合先帝无为而治的治国之道。”
赵竑的话,让几个大臣面面相觑,弄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朕要励精图治,让大宋富国强兵,十余年恢复中原。诸位卿家懂朕的意思了吗?”
“陛下是说,现在从简,是为了将来迁灵方便?”
宣甑反应快,脱口而出。
“正是!”
赵竑点点头,面色凝重。
恢复中原,王师北定,这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责任。要不然,这个皇帝岂不是当的索然无味?
御书房中,众臣都是无语。
宋室南渡近百年,王师从来都没有恢复任何一块失地。十余年时间恢复中原,赵竑从哪里来的自信?
“朕不会拿先帝的葬礼和骸骨开玩笑。十年之约,咱们拭目以待吧。”
十年时间,足够他浪了吧。
如果十年时间都没有起色,那大宋也该亡了。
“先帝葬礼一切从简。臣遵旨!”
“臣遵旨!”
几个大臣一起领旨。
皇帝都这样说了,他们为什么要反对,反正埋的不是他们的先人。
“薛卿、宣卿,真公和魏公要去抓捕完史弥远的余党。两位卿家不妨一同前去,查漏补缺,甄别良莠,让朝堂早些安定下来,让朕安心。”
“臣遵旨!”
薛极和宣缯面色泛红,赶紧领旨。
新皇这样说,是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
“几位卿家,让冯树和李唐带殿前司的禁军一同前往,大理寺和临安府协助抓捕,维持秩序,安抚百姓,切莫引起骚乱。”
赵竑一本正经叮嘱道。
“臣等告退。”
真德秀和薛极等人肃拜行礼,退了下去。
赵竑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自嘲地一笑。
刚刚登基,他也学会装神弄鬼,故作深沉了。
新君旧臣,必须要让新鲜的血液进来,让大宋朝堂彻彻底底活起来。
“陛下,工部尚书、执政大臣胡榘在殿外跪着,并进捐赠八万贯,说是罪责深厚,变卖家产,乞求陛下宽恕。”
真德秀等人离开不久,董宋臣进来,轻声禀报。
“这个胡榘,大滑头一个。他把朕当什么了?”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八万贯!这个胡榘,好大的手笔!
“陛下,胡榘贪鄙,官声不佳。不过满朝官员,不贪墨的鲜有其人。陛下自行定夺。”
董宋臣小声说道,赵竑的眉头,不知不觉又紧锁。
军校只能强兵,要仁政,只能是反贪反腐了。
武官不怕死,文官不爱财。岳武穆之言,鞭辟入里,精辟至极。
“收了他的捐赠,让他回去吧。告诉他,他不错,朕相信他。”
董宋臣无奈,退了出去。
赵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院中的梅树怒放,幽香阵阵。
兵事、政事,大宋需要一场大变法,断臂求生。要是还是因循守旧,只能是死翘翘了。
第4章 王剑
周平、田义和徐良、郑途几人进了御书房,一起跪下,都是诚惶诚恐,惴惴不安。
以前或许可以称兄道弟,漫不经心。但时过境迁,赵竑已经是贵为大宋天子,众人之间,高低贵贱,一目了然。
“当了个皇帝,兄弟都没了,真是不值得。”
赵竑朗声说道,无奈摇了摇头。
鹰击长空,高瞰万物,却又孤独寂寞。一旦登上皇位,便是孤家寡人,一辈子的孤独寂寞。
“陛下,草民不敢!”
和江万载、真德秀一样,周平、田义等人也是小心翼翼,汗流浃背。
此一时彼一时,也幸亏赵竑没有冠冕堂皇于大殿之上,要不然这几人还不知道怎样的手足无措。
赵竑暗暗摇头。有得必有失,能量守恒定律,也适用于感情人心。
“田义,你本来就是军器所提辖,后来因为意外,你受到牵连。就没有了下文。朕今日授你提举军器所,主管火器铸造,克日上任,你没有异议吧?”
赵竑看着田义,满脸笑容,嘴角微微上扬。
火器国之重器,有田义这个心腹主持军器所,他才真真正正放心。
“臣遵旨,谢陛下天恩!”
田义赶紧跪下,磕头领旨。
赵竑授他什么官衔,他也不在意。他只知道,赵竑肯定不会亏待于他。
“回去告诉你爹。他自己说的,朕一旦登基,他就来殿前司当禁军枪棒教头。可不得赖账,否则朕和他没完!”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田义也是眉开眼笑。
让父亲来殿前司,应该不难。
“郑途,你制造火器,很是不错。朕授你为军器所提辖,协助田义铸造火器,办好军器所差事。”
赵竑看着郑途,面色温和。
“军器所日后要脱离工部,直属朕管辖。国家百废待兴,你们要肩负重任。郑途,你这个肚子,可是要减减哦。”
会稽山下的郑氏铁坊,以及铁坊的工匠,已经被工部军器所接管。郑途这样的人才,赵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臣领旨谢恩,臣一定减肉!”
郑途也是跪下,磕头谢恩,战战兢兢。
皇帝都关心起自己了,当然要好好减减肥了。
“都起来吧。”
赵竑面带笑容,看着二人起来。
有这二人,火器制造方面,他是不用愁了。
周平心里一沉,很是失望。
看起来今日授官,似乎没有他什么事情。
宫变当日,他带人隐匿于宫城南门外,随时准备截杀来援官军,喋血街头。好在一切风平浪静,虽然无功而返,但好在大局已定。
做了这么多事情,却在大封群臣之时,没有丝毫犒赏和任用,实在是让他有些沮丧。
“周平,你从民间招募一些正直可靠之人,朕有大用。此事关乎国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那些品行不端之人,万万不可滥竽充数!”
赵竑脸色凝重,郑重其事。
大宋贪墨成风,吏治腐败,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澄清吏治。趁着御史台被清洗,没人敢反对,先把反贪的摊子撑起来再说。
“臣遵旨,臣谢陛下天恩!”
周平心中一颤,郑重抱拳一礼。
看起来,皇帝对他这个大舅子,并没有忽视,反而是要委以重任。
“徐良,你也是耐心等待,稍安勿躁。下去协助周平做事。大宋未来的国运如何,就看你二人的呢。”
“陛下天恩,臣谢过!”
徐良站起身来,肃拜而道。
他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不是少年时的无拘无束。成家立业和建功立业,都要兼顾。
若是没有赵竑,他有可能一辈子就埋没于草莽之中了。
“朕有一句话,你们都听好了!”
赵竑郑重其事,众人都是打起精神,竖起了耳朵。
“朕要让大宋改头换面,需要你们身负重任,为朕为大宋冲锋陷阵。朕有言在先,你们的荣华富贵、封妻荫子都包在朕的身上,你们只管为国为民,放手去干。但千万记住了,绝不可作奸犯科、贪赃枉法。否则,朕必不留情面,严惩不贷!”
众人都是肃然,一起跪下谢恩。
荣华富贵都有了,年纪轻轻的不去做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陛下,殿前司和步军司十余万人,其中史弥远的党羽不少。以臣之计,不如将一部分禁军将领及禁军调离京畿,打散编入各路。殿前司让肱骨大臣统领,以备不测。”
周平的话,让赵竑心中一动。
他本就准备整饬武备,正好借着清除史弥远党羽,来一个釜底抽薪。
“殿前司的官兵,都是两浙本地人吗?”
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陛下,臣和李唐他们聊过,殿前司官兵都是军中锐士,虽然以两浙人居多,但肯定是大宋各路都有。”
田义的回答,让赵竑点点头,心里有了些想法。
“陛下,臣还有一事,请陛下准允!”
田义满脸堆笑,神神秘秘说了出来。
“什么事?直管说就是!”
“陛下,还请你下旨,让李侍卫把剑带进来吧。”
徐良硬着头皮说道。
“剑?什么剑?”
赵竑眉不由得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这家伙貌似忠厚,花花肠子不少。
“李侍卫,陛下让你带剑进来!”
徐良扭过头去,赶紧喊了起来。
李唐进来,双手捧着一柄古朴厚重的长剑,来到御案前跪下。
“陛下,在绍兴铁坊时,你曾让臣打造一些短剑,臣就特意交待工匠们打了这把长剑。不知陛下是否喜欢?”
田义点头哈腰,嬉皮笑脸说道。
“李唐,起来吧!难道朕还怕你荆轲刺秦王不成?”
赵竑等嘿嘿傻笑的李唐站起来,这才转过头看着徐良。
“徐良,不用说,这是你的主意吧。”
田义和李唐都是耿直汉子,周平不可能有这个心思,想来一定是徐良的手笔。
赵竑摆摆手,李唐赶紧把长剑递了上去。
“陛下,这还真不是臣的主意。这是工匠打造短剑时,郑员外让人打造的。他说将来有一日,这一把帝王之剑,陛下或许可以用上。”
徐良的话,让赵竑又是一愣,良久才摇摇头,叹息了出来。
“懂男人的,永远是男人啊!”
想不到最懂他的,竟然是那个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男人!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辘轳剑,可值千万余。好一把秦王剑啊!”
赵竑心头感慨,不由自主吟诵了出来。
辘轳剑就是秦王剑,自春秋战国时秦国的秦穆公始,秦国历代君王标配。秦始皇就是用“秦王剑”杀伤了荆轲,使这千古流传的刺杀功亏一篑。
赵竑轻轻抽出长剑,打量了起来。
宝剑长约四尺,古朴厚重,显然锋利异常。
长剑在手,赵竑觉得心头豪气顿生。
“李唐,你把剑给工部的工匠,让他在剑把上刻上“宋王剑”三字。朕以后就带着它上朝了。”
有些事情水到渠成,他也没有必要推辞。
“宋王剑”,和“秦王剑”一样,象征君王至高无上的权力,让他乾坤独断,助他心之所想吧。
就让这把“宋王剑”,赋予他横冲直撞的勇气吧。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陛下佩戴此“宋王剑”上朝,必能振奋我大宋臣民,上下一心,中兴大宋。徐良为陛下贺!”
徐良肃拜一礼,大声说了出来。
“陛下,自秦桧始,经韩侂胄,再到史弥远,相强君弱,国政紊乱。陛下佩此“宋王剑”,预示陛下重夺君权,不再受制于人。我大宋孱弱,积重难返,需要陛下如始皇帝一般的圣君执掌天下,才能应对我大宋内忧外患的困局!臣为陛下贺!”
周平也是郑重而道,肃拜行礼。
“好好好!说的好!”
赵竑不由得连连点头,不断叫好。
这些家伙懂他,可谓是说到了他的心里。
相强君弱,重夺君权,一语中的,正中他的下怀。
两宋最大的危局,并不是士大夫当权,而是赵宋君王们太缺乏血气,把自己太不当回事,从而掉进了士大夫们编织的牢笼。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有别,不然处处掣肘,君王何以执掌天下、经营天下?
“诸位,我朝历经战乱,也历经多年乱政,内忧外患,民生凋敝。朕欲与诸卿一起,努力奋斗,再现一个繁荣强大的大宋,一个不会被人凌辱,不会向人低头的大宋!”
赵竑指着“宋王剑”,面色凝重。
“诸位,今日有“宋王剑”为证,咱们君臣一起,兄弟同心,为一个强盛的中原王朝奋斗吧!”
“陛下圣明,臣等以陛下马首是瞻!”
“臣等愿为陛下分忧,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众人纷纷肃穆说道,都是红了脸庞。
赵竑点点头,站起身来,走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
“董宋臣,你传朕的旨意,从今以后,无论是称呼上,还是文书报纸上,杜绝“官家”一词。朕再也不想听到这个称呼!”
皇帝、陛下、天子、万岁,都是一国之君的意思。官家一词,怎么听都有些小家子气,像大户人家的管家一样。尤其是用到“大怂”这些没种的君王身上,更让人恶心。
虽是他一家之言,但他是皇帝,大宋天子,就不能让他乾坤独断一回?
“你们今天都来了,我这心里高兴。我已命人备下酒菜,咱们好好吃喝一顿,说说心里话!”
赵竑哈哈一笑,站了起来。
为表示亲近,他话里面的“朕”字都改成了“我”字。
尽管他力图亲切,拉近双方的距离。可是他也能感觉到,众人对他的敬畏。
孤家寡人,也许这就是作为帝王的无奈。
“谢陛下天恩!”
众人又一起肃拜谢恩,庄重异常。
“董宋臣,派人把官服和赏赐送给张三,再送他一匹好马。把张三也叫来,一起高兴高兴!”
眼前都是自己人,他也要凭借这些心腹,这一股激进的清流,去洗濯浊流,和所有的敌对者抗衡。
要推行新政,革除积弊,没有自己的心腹怎么能行?
第5章 新闻司
临安城,大内,勤政殿,御书房。
新帝喜欢在御书房接近臣子,众臣也是人尽皆知。
陈起、曾极、刘克庄三人一起跪下,向御桌后的赵竑跪伏行礼,恭恭敬敬。
“草民等叩见陛下。”
赵竑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诸位,都起来吧。今天这里没有君臣,只有朋友相聚。大家都坐吧!”
赵竑笑呵呵说道,尽量让自己平易近人。
在老百姓面前耍威风,总是端着,实在是无聊。
“谢陛下!”
陈起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在赵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人人面带笑容。
要是搁在平时面见君王,他们还有几分傲骨,或许不会下跪。但赵竑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现在又是新皇登基,礼仪上就特别浓重了一些。
这也从中可以看出,大宋君权的软弱和亲民化。
“诸位在狱中都好吧,那些狱卒们,没有难为你们吧?”
赵竑笑着问了起来。
“回陛下,草民都好。陛下让陈尚书照应,草民等才逃过一劫。陛下天高地厚之恩,小人等感激不尽!”
刘克庄代表三人,向赵竑谢恩。
“陛下有所不知,草民等出狱的时候,正碰上史弥远等人被抓入狱。史弥远身穿囚衣,蓬头垢面、踉踉跄跄,全无以往的嚣张跋扈。看他鼻青脸肿,肯定挨了不少揍。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啊!”
陈起不知不觉叹了出来。
当日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史弥远倒台之快,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人在做,天在看。史弥远胆大包天,矫诏废立,罪不容诛。他能有今日的下场,咎由自取。”
曾极感慨万千,摇头说道。
史弥远得罪了那么多人,那些狱卒,估计不会轻饶了史氏父子。
“陛下,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草民被李知孝罗织罪名抓捕入狱,曾求郑清之相救,也得以安然无恙。草民请求陛下,在狱中不要苛待郑清之父子,让他父子安心上路。”
陈起硬着头皮向赵竑求情。
谋逆之罪,那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他不敢为郑清之求情,只能尽量让他少受些罪。
“陈掌柜,此事朕答应你了。”
赵竑点点头,沉声道:
“郑清之也是一代名家,若不是心生贪念,欲壑难填,想要从龙之功,又怎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陛下天恩,臣没齿难忘!”
董宋臣下去传旨,陈起跪地,连连磕头,“邦邦”有声。
“陈掌柜,知恩图报,你也是个忠义之士。起来吧,坐下说话。”
陈起爬了起来,在一旁坐下。
“陛下洪福齐天,幸而有惊无险,登基大宝。草民等事后听起来,都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刘克庄感慨而言,眼神里都是惊诧和好奇。
事实上,他很想知道赵竑当日杀人暴起的历险过程。
“陛下一路过关斩将,听着痛快淋漓,实在是让我等胆战心惊。陛下要是功亏一篑,我等也就没有什么指望了!”
曾极摇头说道,赵竑哈哈大笑了起来。
“诸位有所不知,现在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当日真是一场豪赌,朕可是背了震天雷在身上,随时准备玉石俱焚。要不是史弥远太过大意,朕恐怕已经被废黜了!”
现在想起来,赵竑也是暗叫侥幸。
若是过程中有一点差池,他不是被杀,就是被废黜,或者同归于尽了。
“听说陛下当日当殿杀了班指挥使史某,又杀了殿帅夏震、副帅徐仪,都知夏元民等,又在大殿之上痛打史弥远、程珌等奸臣。当真是大快人心啊!”
刘克庄的兴奋看在眼中,赵竑不由得摇头苦笑。
“刘先生,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当日很有可能功亏一篑。真要是那样,咱们只有到阎王爷那里谈诗赋词了!”
“陛下万金之体,洪福齐天。大宋要富国强兵,还要指望陛下!陛下绝不会有事!”
陈起眉飞色舞,满脸的喜色。
雨过天晴,皆大欢喜,这是最好的结局。
“陈掌柜,你回家看过没有,书铺有没有什么损失?如果有的话,报上来,朝廷补给你就是。”
赵竑安慰起了损失惨重的陈起。
这个时候还能记着他的死囚恩人郑清之,这人不错。
葛洪这个刑部尚书,圆滑通透,八面玲珑。不过国法为重,刑部尚书这个位置,似乎不适合他。
或许这和葛洪无关,大环境而已。
“陛下,那都是一些小钱,不值一提。如今陛下登基大宝,草民要想赚点钱,那还不容易!”
陈起满脸赔笑,恭维起赵竑来。
事实上,他家大业大,也没有多少损失。
“陈掌柜,你是个聪明人。你放心,你的买卖,会越来越好的!”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他目光转向了刘克庄和曾极,轻声问道:
“刘兄、曾兄,你们两个,日后有什么打算?”
出个书,摊上这么大的事情,差点丢了性命,这二人心理上的打击,肯定不小。
“陛下,经此一劫,我二人心灰意冷,打算退耕于山野,或周游四方,修身养性,著书立说。”
刘克庄和曾极四目相对,似乎真有些心灰意冷。
“刘兄,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若是知难而退,就是逃避现实了。有一句话说的好,死了比活着容易。”
赵竑看着面色凝重的二人,微微一沉吟,这才说道:
“朕打算办报纸,行于大宋天下,不知你二人是否愿意,来主办这件事情?”
“报纸?”
刘克庄和曾极面面相觑,都是满眼的疑惑。
临安城小报多的是,还需要再办什么报纸吗?
“你们没听错,是报纸。和临安的小报一样,但要正规的多,而且要通行于大宋各路州。上面所述,政治、经济、边事、民生,针砭时弊,警醒天下,应有尽有。但有一点,不能说假话。”
赵竑哈哈一笑,一本正经,义正言辞。
“就比如我大宋,如今骄奢之风,空谈之风,萎靡之风蔓延,如果不打住,危害极大,甚至可能亡国灭种。那就要呼唤民众,告谕天下,杜绝这些不正之风,移风易俗,让大宋改头换面,脱胎换骨。”
刘克庄和曾极二人,身在民间都敢奋然发声,可见其都是热血之士。给他们更好的平台,为国为民,他就不相信,他们会袖手旁观。
“陛……下是说,于整个……大宋通行的报纸?”
刘克庄颤声问了出来。
赵竑的思维跳跃之快,让他振奋之余,有些跟不上。
“不错!最少各路,各州要普及。不在赚钱盈利,而在于开启民智、振聋发聩、提倡铁血精神、尚武之风、英雄主义,要让整个大宋的士民,都醒过来!”
赵竑一本正经叮嘱起了二人,向二人说教。
“治病只能救助人的身体,而文章则可以改变人的精神。要想唤醒民众,就要用文章,用手中的笔,去刺痛他们,改变他们!”
这个时代,舆论掌握在士大夫手中,国家作用形同虚设。舆论阵地,怎么可能让臣子控制。
“还请……陛下示下,怎样开始?”
曾极脸色发红,肃拜而道。
赵竑的话,完全说到了他的心里,也让他的小心脏,“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若是能靠报纸警醒天下士民,那不仅可以让大宋有一番新气象,还可以青史留名,何乐而不为?
“曾极,你问的好!”
赵竑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思索着说道:
“北方鞑靼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报纸上要提倡尚武之风,恢复汉唐之尚武精神。此其一。”
“其二,豪强官宦侵田隐税,国家税赋外流,清丈田亩。此其二。”
“士大夫、豪强横行不法,搜刮敛财;地方官府鱼肉百姓,欺上瞒下,朝廷要澄清吏治,反贪反腐。此其三。”
“此外,报纸上要遏制骄奢之风,空谈之风。民生疾苦、各行各业,凡是本朝的积弊,都要一一涉及。”
赵竑的话,让刘克庄和曾极都是血液上涌,瞬间脑子里有了一些想法。
“陛下以前写的《鞑靼策》,以及那些振奋人心的诗词,想必就是为了唤醒我大宋的士民吧。”
曾极眼睛放光,大声说了出来。
“陛下,草民只是担心,若是报纸上大肆宣扬朝廷弊端,恐怕会引起民心不稳,朝野动荡。”
刘克庄沉吟着提了出来。
赵竑微微一笑。看来,这二人考虑周全,进入角色也快。
“两位,大宋如今积弊重重,就是要断臂求生。况且,朕准备实行新政,强兵富国,会和报纸上宣扬的革除各个弊端一样,同步推行。”
赵竑的话,让刘、曾二人轻轻点了点头。
报纸上宣扬,大不了刚开始不要那么激烈,温和一些,只要不激起民变就行。
“我大宋三大弊端,冗官、冗兵、冗费,朕都要一一解决。你们在报纸上大肆宣扬,为朕推行新政呐喊助威。这些事,朕一个人办不到,需要许多人一起做。你们明白朕的意思吗?”
“陛下圣明!”
刘克庄和曾极郑重一礼,都是心动。
“陛下,草民也想办份报纸,你觉得怎样?”
听得入神,心里也痒痒的,感觉赵竑开明亲切,陈起小心翼翼问了起来。
“完全可以,但是要和朝廷办的报纸有所不同,要是一模一样,就违背了办报纸的初衷。比如,朝廷的报纸主要集中在国家大事,你的报纸把重点放在民间,两者相得益彰,各有所长。”
活跃民间经济,他当然是鼎力支持,举双手欢迎了。
赵竑看着刘克庄和曾极,一本正经。
“两位先生,你们意下如何?”
这二人都是大家,能出书的人,文笔自然不差。
“陛下,我二人唯陛下马首是瞻!”
刘克庄和曾极一起肃拜。
“你们也不用担心各部、各级官员掣肘,报纸虽直属于礼部,但直接对朕负责。刘克庄任宣传司郎中,曾极为员外郎,共同主持宣传司。江湖诗派的各位名士,还有天下名士,都可以加入进来,发表见解,针砭时弊,为富国强兵出谋划策。”
宣传司,不过新增加一个房间而已。
“陛下天恩,臣等肝脑涂地,难以为报!”
刘克庄和曾极又是跪下,磕头谢恩。
宋朝礼部下辖祠部、膳部、主客三司,各司郎中、员外郎为正副主官。郎中属员外级,分掌各司事务,其职位仅次于丞相、尚书、侍郎的高级官员。
二人前几日还在刑部大牢混吃等死,这一转眼成了朝廷大臣,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实在是让二人吃不消。
“刘兄、曾兄,恭喜二位了!”
陈起满脸笑容,眼中都是羡慕嫉妒恨。
新朝新气象。得遇明君,他的两位好友,终于否极泰来了。
第6章 眼光
江南,临安府,寒冬腊月的清晨,冬日的第一场雪缓缓落下,落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地面微微潮湿,但难见泥泞。
位于临安皇城南门外的玉津园,为早已荒废的皇家园林,如今随着新皇登基,时过境迁,又热闹了起来。
玉津园平日紧闭的朱门,已经被换上了庞大的铁门,破空的铁枪头威猛漆黑,透过铁门栏杆间的空隙,玉津园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雪花飘飘,门口两边持枪而立的军士巍然不动,在寒意中目不斜视,肃穆威严。
门口、墙头,围满了前来参观的百姓。玉津园位于临安城中,士民熙熙攘攘,园内的军士也见惯不怪。但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官僚士大夫,无人敢直接闯入。门口公示牌上“军事重地,闲人免进”,以及“士兵神圣,不可侵犯”的标识清晰可见,让人肃然起敬,不敢僭越。
玉津园中,原来的骑射场地,被乌泱泱一片的殿前司禁军充斥。周围杂七杂八的房子、亭阁被清理一空,凸显教场的空旷。而在骑射场地边的高台上,赵竑身披红色披风,九龙伞盖遮顶,周围禁军警戒,虎视眈眈。
赵竑坐在椅子上,他看了看台下肃然而立的三千将士,向着一旁的将领们,轻轻点了点头。
田义会意,大步走到台边,拿着圣旨,大声喊了起来。
“下面的将士都听好了,陛下有旨,刀枪比试,刀枪第一名各得500贯赏钱,第二名各得200贯,第三名各得100贯。第四名到第十名各50贯,第十一名到第二十名各20贯,第二十一名到第五十名各10贯,就是第五十一名到一百名,也有5贯钱的安慰奖!”
安慰奖!
高台下的将士,许多人都是笑了起来。
不用说,这是大宋官家创造的新名词了。
现在不能叫“官家”,皇帝不喜欢,只能是皇帝、天子、陛下等等了。
不过,第一名500贯,这也是一个巨额的犒赏,一家人可以生活两三年了。
“比试开始!”
田义大声呐喊,令旗挥动,整个教场都动了起来。
高台上的赵竑也走下台来,在一众大臣的陪同下,近距离观看比赛。
南宋强干弱枝,各路共有战兵40万,光临安府周围就有近10万。其中殿前司有七万三千人,步军司二万一千人,除去水军一万三千人,共有八万余步卒。
此次抽调参加比赛的三千人,分别从殿前司十三个军中的游奕军、选锋军、前军、后军、右军、护圣步军共六个精锐军中选出。三千人中选出200人,中奖率不算低。
比赛分多场进行,每组150人,共20组,刀术、枪术各10组,每组选出10人,来参加最后的角逐。
“陛下,胡大头张洪他们几个都想参加比试,不知道陛下能否准许?”
李唐披甲带刀,黑脸肃穆,很是威风凛凛,脸上却有些不好意思。
“不要整天黑着脸,你才多大年纪,放松点。”
现在的李唐,掌管禁宫宿卫,可不是以前的小小东宫侍卫长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连他的侍卫们,都动心了。
“你们都可以参加,全力以赴,起到带头作用,顺便熟悉一下将士。到时候要从他们中间选出合适的人选,由你们训练,作为将来的教官!”
这些侍卫本就是殿前司禁军中的佼佼者,不然也不会选作他的护卫。用人之际,他们参加比试,理所当然。
胡大头张洪等几个侍卫都是眉开眼笑,一起领命。
赵竑暗暗鄙视了一把。
都已经是朝廷中高级将领,还这样好勇斗狠,实在是让人无语。
校场中龙争虎斗,场面激烈,这些猛男,训练两个来月,就会是军校……或讲武堂的骨干。
讲武堂,军官的摇篮,一定要早些成立。
“陛下,比试完了,就要进行......训练吗?”
田义在一旁小声问道。
他的训练,当然指的是队列训练,以及各种战术和火器训练,包括的也是所有的三千禁军精锐。
“田将军,你好,你来了!”
赵竑没有理睬田义,而是笑容满面,向田义的父亲“田六合”田守信大声打着招呼。
殿前司干办公事,又一个靠裙带关系的实力派。
“小人见过陛下!”
田六合相貌堂堂,虎背熊腰,比他的儿子田义更是要威猛几分。
“田将军,田教官,刺枪术怎么样?这些将士怎么样?”
“陛下是大行家!老臣佩服!这些将士,许多人都是使枪的高手。陛下放心,给臣一个月,保证他们都出师,都能为陛下所用!”
田六合站直身子抱拳说道,一脸的自信。
“好好好,田将军,朕静待佳音!”
赵竑大声说道,满面笑容走开。
枪棒教头,一个月可以成行。但要是火器,尤其是火炮,训练起来恐怕需要时间。
“队列训练、体能训练、战术训练,还有火器训练,主要是掷弹训练,以及火炮射击训练,一个都不能拉下。训练从今天就开始,不比赛的将士都要训练,而且是每天一练。”
想到火器,赵竑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战争之神!这也是讲武堂将来授课的重中之重,可以单独设一学科。
“田义,讲武堂的教材,都准备好了吗?”
“陛下,武学的教授博士们正在编写课授教材。刺枪术和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已经准备妥当。火炮训练只是粗稿,可能要边练边改。”
田义老老实实回道。
虽然他现在是军器所提举,但禁军训练的事情,他还得担着。最起码火器训练,他是责无旁贷。
“这是当然!将来还要造各种各样的火炮,后膛炮、线膛炮、爆炸弹等等,当然要不断研究、不断修改,不断完善。”
赵竑点点头。科技发展,数年甚至数十年如一日的孜孜不倦,怎么可能一蹴而就。
后膛炮、线膛炮?那又是什么鬼?
田义一头雾水,跟在了赵竑身后。
“王大龙,张正思,出列!”
一处比试场地,许胜大声喊了起来。
“到!到!”
两个彪悍的禁军先后站了出来,二人顶盔披甲,面部带着护面和咽喉的护具,手持木枪,相对而立,虎视眈眈。
观者都是睁大了眼睛。王大龙是金枪班的第一勇士,枪术上罕逢敌手。众军都想看看,对方能在他手下走几个回合。
“开始!”
许胜吹起了哨子,手掌挥下。
二名禁军手持木枪,虎视眈眈,很快斗成一团。
木枪碰撞之声不绝,对抗激烈,南宋练武之风浓烈,禁军更是为诸军中精锐,这些选出来的军中好手,尤为生猛。皇帝注目之下,场中厮杀声不断,热烈异常。
场边观看的赵竑,也是暗暗点头。
下层将士的热血,都被上层君王和士大夫们的无能和腐朽给凉透了。
斗了十几回合,一个参赛者一不小心,被对方刺中胸部,重重跌倒,看到皇帝和大臣们在看,面红耳赤。
“不用灰心,还有机会!”
赵竑微微一笑,温声鼓励。
“谢陛下!”
禁军单膝跪下,抱拳谢恩。
“陛下!”
周围的将士都是单膝跪下,给赵竑见礼。
“将士们,免礼。好好比赛吧!”
赵竑朗声说道,让将士们起来。
为了不影响比赛,赛前他特意让禁军们不要多礼,现在看来,还是无济于事。
被击败的禁军脱下面具,络腮胡子,雄壮异常。赵竑一看,不由得一乐。
“张正思,果然是你!你也来了!”
看到张三在这里出现,赵竑是由衷的高兴。
“陛下,臣也想见识一下。不过没能过第三关,让陛下见笑了。不过臣有信心,一个月后会大不一样。”
在皇帝面前落败,张正思微微有些尴尬。
“胜不骄、败不馁。好!”
赵竑连连点头,欣慰不已。
年轻人,浪子回头,终于走上了正道。
“张正思,你那些兄弟,都没有来参加比试吗?”
赵竑兴致勃勃,打量了一下校场周围。
“陛下,只有王圭和杜二来了。高虎和杜三他们几个,书读的少,好勇斗狠,小人没有叫他们来。”
皇帝办比武大会,肯定是有大用。高虎几个勇则勇矣,但脾气暴,读书少,脑筋转不动,虽然也想来,但他没有答应。
赵竑点点头,爱才心切。
“张正思,朕打算创办讲武堂,培养军中将领。你是愿意去当刀枪教官,还是想进讲武堂深造?”
张正思沉稳果敢,绝对是个人才,他不会看错,也愿意给机会。
“讲武堂?”
张正思一愣,心头一热,脱口而出。
“陛下,臣愿意去讲武堂深造,将来征战沙场,为我大宋建功立业,为陛下分忧!”
与其去当一个规规矩矩的刀枪教官,远不如去讲武堂学些东西,将来能去军中效力,建功立业。
讲武堂,这名字听着就带劲。
“好好好!朕给你这个机会!到时候,挑几个好的兄弟一起去讲武堂深造。此举可为后世佳话,千古流传,要比周处还更名垂青史。”
赵竑满脸笑容,点点头走开。
地痞混混建功立业,为国冲锋陷阵,这样的励志故事,谁不爱听?
“田义,你说要是多一些张正思这样的年轻人,我煌煌大宋,还会惧谁!”
赵竑心情舒畅,满面红光。
“陛下,再好的猛士,到了那些瞎折腾的文官手里,也是毫无用处。”
田义大着胆子说道,话里有话。
“现在你知道,朕创办讲武堂的必要了吧。”
赵竑点点头,感慨的一句。
以文治武,文臣统兵,这样的事情,不会在他手下出现了。
换句话说,宁可埋没了有统兵才能的文臣,也不能让文人治军。文臣要治军,先从讲武堂做起。
“陛下的意思是……”
田义狐疑地问道。
“文臣治民政,武将管兵事,二者职责分明。当然,文臣真有能力,朕也绝不会不用。”
“那要是武将割据,又该如何?”
田义紧跟着问道。
“这又回到了根本,这就是朕创办讲武堂的目的了。”
赵竑微微一笑,有些小得意。
“因为,朕不但要创办讲武堂,还会去讲武堂授课,也会担任讲武堂的……校长!怎么样,惊喜吧!”
他本就是历史老师,还兼代音乐、地理、数学等等,再去干老本行,无缝对接。
“校长!”
田义目瞪口呆,当场石化。
如此一来,不但有君臣之意,还有师生之情,皇帝天下大义占尽,藩镇割据自然消于无形。
纵然有人要造反,下面的讲武堂军官们也不会同意。
皇帝心中早有准备,可真是老……谋深算、老……奸巨猾呀!
第7章 积弊(1)
一群官员过来向赵竑见礼,兵部侍郎魏了翁打量着场中激烈的比试,兴致盎然。
“陛下亲临玉津园,将士们的兴致很高啊!”
其实他心里很是怀疑。搞一个军中比武,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地折腾吗?
年轻人,甫登大位,还是太冲动了点。
“陛下文韬武略,精力充沛,老臣望尘莫及啊!”
沿海制置使、庆元府知府、大宋宗室赵善湘捋着白须,笑呵呵拍着马屁。
赵善湘是宋太宗赵光义的八世孙,赵竑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十世孙。按辈分算,赵竑还得叫赵善湘一声“爷”。
可是,“爷”如今在“孙子”面前,不得不装孙子。
他有些不明白,皇帝找他来,到底有何要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难道说,皇帝要整饬海防武备吗?
“赵卿,你执掌沿海制置司,是不是觉得有些聊胜于无呀?”
赵竑看着这位赵宋皇室,直言不讳。
宋室南渡,宋高宗赵构为防御金人从海上偷袭,设立了沿海制置司。沿海制置司最初只有一个官署,其后分为浙东沿海制置司和浙西沿海制置司,分别驻于平江府许浦镇和庆元府定海县,两司废置不常,最后只有浙东沿海制置司保留了下来。
沿海制置使位于庆元府,例由庆元府知府兼任沿海制置使,其日常政务由副使负责。沿海制置司本是军事部门,但多年海战无事,战事多发生于江淮内河,形同虚设,偏于民政。
堂堂的沿海制置司,管辖南宋数千里的海岸线,却只有六千水军,还不知道兵员是不是全额。
水师,那可是开疆拓土,殖民移民的根本。
最关键的是,作为大宋天子,他不但要整饬武备,强军强国,更要把军权抓在手中,如臂使指。
士大夫掌控军权的旧历,绝不能再现。
而这,也是他创办讲武堂的另一初衷。
“陛下,我大宋水师,多备于江淮内河。海上没有战事,自然是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
赵善湘尬笑一声,轻声回道。
对南宋而言,在与金人对战时的国防布局和形势方面,江防始终为第一要位,其次边防,最后才是海防。金宋历次战事,长江是双方攻防的焦点所在,也是贯穿南宋两淮、荆襄、川蜀三大防区。故江防是宋廷最重要的国防重心所在。
“形同鸡肋?”
赵竑看了一眼赵善湘,眉头微微一皱。
“朕可是听说,东南沿海海盗猖獗,难道这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吗?”
“陛下,臣并非此意!”
赵善湘心头一惊,赶紧肃拜而道:
“陛下,我朝沿海寇盗猖獗,由来已久。定海虽处于出海口,护佑京师,控遏海盗,但因为海防无事,武备废弛,水军缺额,战力堪忧。海盗谙熟海上,人多势众,已然成了气候。定海水军兵少将弱,有心无力。请陛下圣断。”
“你怎么不说吏治腐败,官吏如狼似虎,以至于百姓忍无可忍,铤而走险?”
赵竑毫不客气,厉声说道。
总把原因归于客观,即便是没有水军,只要吏治清明,百姓也不会入海为盗,更不用说形成气候。
“陛下,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赵善湘身子颤抖,就要跪下来给“孙子”磕头请罪。
新皇可不像先帝,随意糊弄。
“免了吧。朕无意怪罪于谁,只是想整饬海军,未雨绸缪。你有什么建议吗?”
赵竑温声说道,眼神示意,卫士赶紧把装模作样、膝盖微弯的赵善湘扶正。
南宋后期政治腐败,积弊重重,身处其中,只能随波逐流,因循守旧。要改善海防,也不是赵善湘一人力所能及。
“陛下,水军之事,一贯都是由庆元府节度判官吴潜经手。吴潜曾是嘉定十年丁丑科的状元,精明强干,年富力强,臣请陛下授吴潜沿海制置副使,召他前来奏对。”
赵善湘肃拜而道,看样子无奈之下,要撂挑子。
“科举状元?吴潜?他现在何处?”
赵竑不由得一愣。这个赵善湘,倒是个心胸开阔之人。
科举状元,能胜任军事吗?
“陛下,今年五月,吴潜父吴柔胜逝世。冬十一月刚刚安葬,吴潜居家为父丁忧。臣已经让人召他前来,如今正在玉津园中。请陛下召他面圣。”
赵善湘赶紧奏道。看来,他已经做了准备。
“赵卿,你真是敬业、有备而来啊!举贤不避亲,朕很欣慰。好!”
赵竑点点头,卫士心领神会,离开了高台。
夺情面圣!可见吴潜此人,还是有些本事。要不然,赵善湘也不会如此不近人情。
赵善湘,这位大宋宗室,还是有些节操,属于官员中肯做事的那一种。不像那个刑部侍郎赵汝述,简直是狗屎一堆。
“谢陛下谬赞,臣惶恐!”
赵善湘连连谢恩,暗暗擦汗。
新皇明察秋毫,幸亏他准备充分,要不然可真要在皇帝心中留下恶名了。
赵善湘汗流浃背,如释重负。赵竑哈哈一笑。
“赵卿,放松些,你不错。在我大宋宗室里面,你已经是肯做事的干吏了。不像那个赵汝述,百无一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起来朕都觉得恶心!”
赵汝述这样的人,狐假虎威,甘为鹰犬,拿着那么高的俸禄,不干人事,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赵善湘和魏了翁目光一对,都是讪讪而笑。
新皇这损人的话语,可是够直接的!
“魏卿,你也不错。修葺玉津园,组织挑选禁军,井井有条,朕没看错你。”
赵竑话音一转,目光转向了面带笑容的魏了翁。
“魏卿,殿前司和步军司的将士名目,兵部都统计出来了吗?”
他回到椅子上坐下,目光依然扫向场内。
他之所以前来,还选择了玉津园,一是为了提倡军中练武之风,另外一个就是临安城禁军的重新布置,包括步卒和水军。
“陛下,这是殿前司和侍卫步军司禁军的花名册,请陛下观阅。”
魏了翁恭恭敬敬,把统计出的花名册放在了桌上。
赵竑拿起来禁军名册,仔细看了起来。
三司禁军,殿前司和侍卫步军司在临安城,侍卫马军司却是在建康府。金陵城濒临大江,已经是前线,侍卫马军司放在金陵城,也是确保金陵前线的驻守安全。
“陛下,殿前司和步军司,两浙路将士两万九千余人,江南东路将士一万六千余人,福建路一万五千余人,京西南路六千人,两淮一万一千余人,京湖路约万人,两广约七千人……”
魏了翁一一道来,如数家珍,看来下足了功夫。
果然是浙江子弟最多,占了三成多。
强干弱枝,不知道把最精锐的十万禁军放在临安城周围,到底是要干什么?有什么作用?
是来防老百姓吗?
“如果除去殿前司的水军,还有多少步卒?”
赵竑思索着,继续问道。
“陛下,临安府的许浦水军,以及澉浦水军,共一万三千人,归属殿前司水军,大都是两浙路和江南东路子弟。除去水军,殿前司和步军司还有八万一千人。”
赵善湘接着回道。
皇帝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要步卒水军一起调整吧?
殿前司水军为许浦水军和澉浦水军两部,许浦水军位于苏州,澉浦水军则位于杭州湾北岸,接近出海口。另外还有定海水军六千人,隶属沿海制置司,位于宁波和广东福建沿河,伊然已是海上。
而定海水军六千人,才隶属于赵善湘治下的沿海制置司。
六千海军!
赵竑微微摇头,稍稍思虑片刻,这才说道:
“魏卿、赵卿,你们说,将殿前司的将士分驻到原籍,俸禄不变,你们觉得如何?”
淮东和京湖是前线,需要精兵强将。让将士们回原籍,更能保家卫国。
“陛下,回归原籍,下面的士卒不会抱怨。关键是那些军中的中高级将领,他们恐怕会比较难办。”
“陛下,魏公所言极是。那些个将领习惯了临安城的安逸,许多人在临安城有田产物产,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说动。”
魏了翁和赵善湘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中高级将领!
赵竑冷冷一笑,沉思片刻,这才说道:
“董宋臣,拟旨,把两淮的一万一千人,京湖路的万人,江南东路的一万六千将士,各自调往淮东扬州、京湖襄阳枣阳、江南东路建康府,回归原籍。将士饷银不变。”
中高级将领,习惯了安逸。
就是要打破他们的坛坛罐罐,让无能者统统滚开。
赵竑的话语,让魏了翁和赵善湘都是吃了一惊。
这样粗粗算来,殿前司和步军司九万四千人,一下子就去了三万七千,只剩下了五万七千人。
如果除去殿前司水军一万三千人,可只有四万四千人的步军了。
“陛下,如此一来,拱卫京师的禁军,会不会太少了些?”
魏了翁有些担心。
自宋室南渡,临安城周围的禁军,一直维持在十万左右。一下子减了四成,京师的安危,似乎让人堪忧。
“有什么可以担心的?难道说,四五万禁军精锐,还护卫不了身处大宋腹地的临安城吗?”
赵竑冷冷一声,把名册放在了桌上。
“不但这三万七千人放回原路,就是殿前司和步军司的所有禁军,也要进行筛查。凡是吃空饷、喝兵血的那些狗屁事情,决不能在本朝发生。边患重重,军人总是要打仗的。不打仗的军人,算是军人吗?国家养着他们何用?”
故土难离。这三万七千禁军,都是边地户籍,回家乡边地效力,天经地义。
况且,身处大争之世,不打仗的禁军,还能算是军队吗?
“陛下圣明!正是该细查一番,以免军中有人欺上瞒下,辜负圣恩。”
魏了翁连连点头,附和着皇帝。
虽然说殿前司和步兵司处于天子脚下,受到的限制太多。但总有人铤而走险,归根结底还是利益作祟。
“魏卿,你回去和宣甑商议一下,他是兵部尚书。如今冯数、李唐和许胜等人执掌临安禁军,正好可以整饬武备,肃清军中积弊。”
从修葺玉津园,以及选调殿前司禁军可以看出,魏了翁可堪重用。而之所以没让魏了翁亲自去办此事,也是因为魏了翁另有他用,目前的态势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魏了翁和赵善湘一起领旨,都是暗暗佩服。
新皇雷厉风行,大刀阔斧,让人眼前一亮,值得期待。而整饬武备,清除殿前司军中积弊,这倒是一个好的机会。
不得不说,赵竑霹雳手段,斩钉截铁,这一手够狠。
第8章 积弊(2)
目光从人头攒动的教场移回来,赵竑的话题,回到了殿前司水军身上。
“海盗猖獗,海患不平,兵部放这么多水军在许浦干什么?从许浦调八千水军,归于沿海制置司,就放在定海,好好操练,朕日后有大用!”
赵竑眉头紧皱,很不耐烦说了出来。
长江以南运河虽然狭长,但于内河放置上万水军,海边只放了六千水军,任凭海盗猖獗,这是要防谁?
和金国相安无事,守卫京师虽有必要,但不必集中如此重兵在临安府周围。再说了,建康府镇江也有水军,襄阳及长江沿线都有水师,江淮还有三万多水军,守卫江防足够。
即便是南宋末年蒙军挺近江淮,南宋水师也是占据上风。更不用说,现在的金国未亡之时,金国和蒙军水师更是孱弱,不堪一击。
归根结底,还是强干弱枝,祖宗家法,骨子里的懦弱到了极点!
“臣遵旨!”
赵善湘和魏了翁面面相觑,一起领旨。
从内河调往海口,从海内调到边陲,皇帝的自信,非同一般。
“臣吴潜,叩见陛下!”
吴潜匆匆赶来,满头大汗,肃拜一礼。
新皇召见,非同小可。
“吴潜,朝廷夺情招你前来,非朕本意。大宋百废待兴,边事孱弱,海事不堪,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不会怪朕吧?”
状元郎熟悉边事,文武双全,应该是个人才。
吴潜,历史上好像还是有些名气。
“陛下召见,臣绝无半点怨言。为大宋社稷,臣万死不辞!”
吴潜的回答中气十足,精神头不错。
“好!吴潜,朕想问问你,沿海制置司水军有缺额吗?”
赵竑单刀直入,问起了吴潜。
这个年轻的儒雅官员,不过三十左右,年富力强,正是做事的年纪。
吴潜偷看了赵善湘几眼,赵善湘轻轻点了点头。
“回陛下,沿海制置司水军额凡六千人,但常缺数百人,实际所管之兵仅五千人。原因在于军饷不足,以致于将士缺乏操练,武备松弛。”
吴潜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吴潜,你继续说。”
赵竑精神一振。他本就是奔着一塌糊涂的海军问题来的,想要重建海军。
“回陛下,沿海制置司水军额六千人,衣、粮皆由庆元府供给,券钱则分为二,二千人由庆元府给饷,四千人则由通判厅支给。庆元府经济凋敝,多有拖欠,加之虚支妄用,导致军额缺口较大。臣奏请将通判厅支给的四千人钱物归之制府,以使将士饷银无忧,军心可用。”
吴潜的回答,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果然是层层盘剥,处处乾坤大挪移,以至于基层士兵都不能足饷。
足饷方能足兵,军心才能可用。
“吴潜,朕想整饬水师,你有何想法,一一道来。”
赵竑欣赏的目光,看向了这位世家子弟。
他“父皇”赵扩朝的状元,宣州宁国的世门望族,满门士大夫,应该有些见解。
希望他和那些夸夸其谈的士大夫不一样,不要让他失望。
“陛下,庆元府下辖有沿海九寨巡检,臣奏请以九寨隶制司选辟巡检,遇有盗贼时则许令定海水军主兵官会合调遣,一应功赏亦与水军一体施行。臣请将庆元府甲丈库、帐前库应管军器并改隶制置司,以确保定海水军铠甲攻击。”
吴潜从袖中拿出一张草绘的海防图来,铺在桌上,给赵竑仔细讲解。
“陛下请看,臣请在定海水军地界险要处置立烽燧二十六铺,构建三路海防。其一自招宝山至石衕的海洋路,置烽燧十二铺;其二自招宝山至向头的沿海路,置烽燧九铺;其三自招宝山至府城的沿江路,置烽燧五铺。每铺用兵五名、干人一名往来照管巡辖,招宝山、沿海、沿江各处增差合干人一名。”
吴潜指着地图细细而道,看来确实是有备而来。
“吴潜,朕准你所奏。不过,烽燧减为三成,兵额增加八千。朕要的是对北方用兵,更要开拓海外。从明年开始,对水师现有的战船进行改造,装载火炮,定时训练。”
赵竑看了看漫天的雪花,考起了对方。
“吴潜,以你之见,我大宋数千里海防,要多少水师将士,要多少战船,才能确保海疆无虞?”
“陛下,扬州楚州,福建泉州、广东广州、雷州琼海,再加上明州钱塘江口,怎么也得一万五千人,战船五六百艘。”
吴潜估摸着说了出来。
“太少了!自保都不足,何来扬威于万里之外?”
赵竑摇了摇头,他看着众人,目光如炬。
“十年之内,朕要有一支纵横天下的海军,至少十万之数,上万艘战船。记住了,只是海军,不是内河水军!”
要征服星辰大海,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怎么能行?而海军的强大,必须要有大规模的专业的海军军人,要有数千艘数万艘的战船海船才是。
历史上的海上马车夫荷兰,人口150万,却有60家造船厂,一万五千多艘船只。荷兰人从事商业和殖民活动,来往于世界各地,赚取了数不尽钱财。荷兰也因此成为欧洲最富庶的地区之一。
还有那个所谓的日不落帝国的航海能力,更是一针见血。以大清倾国之力,也不是人家区区几艘军舰的对手,可见坚船利炮的可怕和重要。
再推移到21世纪那个流氓帝国,11艘航空母舰,耀武扬威于世界各地,世界警察的帽子戴的牢牢的,全球都敢怒不敢言。
在这样一个大航海尚未开始的时代,以中国的庞大体量,难道不应该比弹丸之地的荷兰强一百倍?难道不应该成为这个时代的超级帝国?
什么故土难离,金窝银窝不如狗窝,只是没有看到足够的利益而已。
“十……万之数!上......万艘战船!至……少!”
吴潜、魏了翁和赵善湘,人人都是睁大了眼睛。
这可真是个疯狂的……痴心妄想!
“不错!至少十万海军,上万艘战船,才能纵横天下。南洋、欧洲、美洲、非洲,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等等。朕要让我大宋的国旗,飘扬在世界的每个角落!”
赵竑兴致勃勃,唾液横飞,后世的许多名词脱口而出。
魏了翁等人傻乎乎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胡言乱语的傻子。
欧洲、美洲、非洲,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等等……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南洋、呕……洲,煤……洲,佛……洲,太平洋,印……布洋……”
吴潜脸泛潮红,恍恍惚惚,直到赵竑看着他,才如梦初醒。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臣以为,练兵须有官。如今水师将领青黄不接,大部分年轻将领难堪大任。这是军中的一大隐患,臣也是头疼。”
都说皇帝造出了杀伤力极大的火器,他也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吴潜,强国必强军!说的好!一针见血!”
赵竑奋然说道,赞赏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做事的人,直指要害。
“吴潜,战船长期泡在海水里,会怎样?”
赵竑忽然问起了技术上的问题。
事实上,他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也正好来考验一下吴潜。
“回......陛下,战船长......期泡......在海水里,船底会容易腐烂,沿海制置司也是头痛。”
赵竑的思维跳跃太快,吴兢一时反应不过来。
皇帝忽然问此事,难道他有解决的方法?
“如果船底到船舷水线部分包一层铜皮,你觉得会怎样?”
赵竑兴趣盎然说了出来。
“陛……下,如果包裹铜皮,当然可以防止海水侵蚀船底,增加船只使用寿命。不过,这可得费不少铜。换句话说,这得花很多钱!”
吴潜恍然大悟,赶紧回道。
铜用来造钱,用铜皮包裹船底船身,不知要耗费多少。
“相对于将士的性命,以及船只毁坏,包裹铜皮,不过是九牛一毛。你随后和田义好好议议,再找一下造船的工匠,看怎样建造战船,怎样包裹铜皮,早日把样船造出来。”
赵竑摇摇头,否决了吴潜的杞人忧天。
说到铜钱,大宋不知凡几。用会子代替铜钱,或者用金银做保证金,总可以吧。
这又回到了水师身上。只有一支强大的水师,才能把世界各地的金银铜铁,全部给“抢”回来。
这真是让人头痛!心急火燎!
“陛下,臣遵旨。不过,此事还得赵相公出面,臣的话,恐怕不够份量。”
吴潜讪讪一笑,有些尴尬。
他不过是一个节度判官,这些大事,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吴潜,不要妄自菲薄。从现在开始,你的话有份量了!”
赵竑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吴潜,朕任你为沿海制置副使、权兵部侍郎,主管大宋沿海水师的训练,福建、广东地方水师也归你调遣。你要早日练成强军,南上北下,纵横海外。你年后上任,一是于沿海筹备大宋水师学堂,于大宋境内招收年轻学员,培养将来的水师将领。二是改造战船或重新建造战船,装载火炮,配置火器。至于水师学堂和新型战船需要的人力物力,朕一定会全力支持!”
“火炮……火器!大宋水……师学堂!”
吴潜心旌摇曳,心脏狂跳领旨。
“臣这……就……即可赴任,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雄心勃勃,这是要大兴水师,纵横四海了。
和皇帝的目光相比,他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沿海制置副使、权兵部侍郎,十万水师,归自己统领……
三十而立。他这就为封疆大吏、一步登天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老上官沿海制置使赵善湘。
“赵卿虽挂沿海制置使,但海军归你一手调遣。不能解决的事情,再找赵卿,或者直接找朕就是。”
赵竑侃侃而谈,逸兴横飞。
“至于水师学堂如何筹建,火炮如何装备战船,火器如何使用,一会咱们详谈。水师学堂第一期招收600人,学期三年。来年三月就要开课。你回去后,还要淘汰军中老弱,带着他们操练,活学活用。”
海军比陆军还难培养。陆军也许只需要一年的操练时间,海军至少得两三年以上。
相应地,水师学堂的招收,也要更年轻一些。
吴潜肃拜领旨,心头沉甸甸。
来年三月开课,只有不到四个月时间招生建校。这真是要人老命!
第9章 瞻望
回到海事上,赵竑又变的语重心长。
“万事开头难,第一年最为仓促,也最为重要。吴卿,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登基之初,千头万绪,他不可能事必躬亲,面面俱到。要真是这样,那他可真是要累死了。
“陛下放心!臣必会尽力而为,不负陛下所托!”
吴潜苦着脸,郑重其事回道。
看来,今年的元旦是过不成了,回家也是奢望。现在就得去安排诸事了。
“压力也是动力,要人要物,朕全力支持!”
赵竑说着,忽然话题一转。
“几位卿家,你说若是我大宋王师一路北上,由海路直到燕京,是不是能一举恢复燕云十六州呀?”
他就是这样,思路来了,要是不说出来,憋的慌。
魏了翁和吴潜一阵错愕,他们和赵善湘几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皇帝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开玩笑?
燕云十六州,那可是大宋历代的梦魇和心病!
“朕只是开个玩笑,你们都不要当真。等我大宋将来强大了,有一天或许就能用上。”
赵竑不由自主,苦笑了一声。
“陛下,不出数年,我大宋水师必能纵横天下。我大宋王师定能挥师北上,恢复燕云之地!”
赵竑眼神寂寞,神情感慨,吴潜心头一热,脱口而出。
主忧臣死。赵竑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只有呕心沥血,为君分忧了。
“好!你我君臣佐使,和千千万万的大宋男儿一起,为大宋中兴,为中华复兴,好好的抛头颅洒热血吧!”
赵竑拍了拍吴潜的肩膀,重重点了点头。
海军的主将,自己似乎是找对了人。而提名吴潜为海军主将,如果再配以讲武堂的军官,自己似乎就掌握了海军。
陆军,似乎也是一样。
“魏卿、赵卿,各军调动,让兵部有司人等立刻去办,不可掉以轻心,引起骚动。”
正如吴潜所言,将来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如此,一举恢复燕云十六州,占了居庸关、得胜口等那些长城隘口。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那些北地风光,真要登上长城才能体会。
“臣遵旨!”
魏了翁等人一起领旨。
从步卒到水军,都要编练新军,皇帝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魏卿,朕要你去金陵一趟,着力承办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一事。”
赵竑看着飘舞的雪花,终于回到了正题。
这,才是重中之重,强军强国的根本。
“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
魏了翁震惊不已,目光傻傻看向了赵竑。
刚才是大宋水师学堂,现在又是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皇帝这是要把整饬武备,放在头等位置了。
还有这个金陵大学堂,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金陵讲武堂,旨在培养我大宋军中各级军官。金陵大学堂,用以补充基层官吏。金陵讲武堂就设在金陵行宫,要有操练的场地,讲武堂要能容纳下上千人的学堂和住宿。至于金陵大学堂,就放在侍卫马军司,人数两三千人左右,宿舍和学堂,都得好好的修葺一下,若是学堂房间不够,扩建就是。”
赵竑思索着说了出来。
金陵讲武堂和大宋水师学堂培养军官,金陵大学堂培养行政人员。一为强军,一为善政,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上千人!”
魏了翁,包括赵善湘和吴潜,人人都是心跳加速。
新皇雄心勃勃,脑子转的太快,他们实在是跟不上节奏。
“魏卿,来年的阳春三月,金陵讲武堂就要开张大吉。金陵大学堂可以稍微拖后。如今已经是腊月,这个元旦就辛苦你了,你就在金陵城过吧。”
赵竑吩咐下去,毫不客气。
“臣遵旨!”
魏了翁无奈,只得领命。
皇帝要励精图治,恐怕水师学堂,以及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就是新政的开始。
“魏卿,你也不用多问,相关的教职人员和讲武堂设施,朕会随后安排。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金陵讲武堂的副校长,朕就是校长了。”
赵竑开心地一笑。
他这是要超越时代,做 800年前的袁大头和蒋光头了。
“陛下,臣一个人独木难支,所需的人员和耗费……”
魏了翁弱弱地问了一句。
“工部、礼部、甚至户部等,凡是需要的官员,你尽管报数上来,朕全力配合。至于所需的银钱,史弥远等抄家的 200多万贯家财,全部先带上。不够的,再由江南东路总领所所出。”
史弥远、程珌等人抄家所得用于讲武堂和金陵学堂的建设,也算是赎罪了。
“陛下,这些比试的禁军,是不是也是为了金陵讲武堂所用?”
魏了翁似乎明白了一些。
“你说的没错!比武是挑选禁军中的精锐,加以训练,成为刀盾手和长枪兵的教官,不但金陵讲武堂,水师学堂也要配备。另外,这些将士们还要训练队列等等,将来传授。武学的课程,再加上医学、数学、历史、地理等等。大概就是这些。”
历史、地理、包括数学,他都能编写一部分教材,毕竟整天干的就是教师这行业。
都当了皇帝了,他还对当老师念念不忘,甚至还很是期盼。
这不是贱吧?还是骨子里就放不下?
赵竑的话,让魏了翁似懂非懂。不过,金陵讲武堂干什么,他倒是明白了七八分。
不就是培养军官吗!
“魏公,不要小看讲武堂,他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要改变大宋,就要从讲武堂和水师学堂开始。”
注意到魏了翁似乎有些不怎么重视,赵竑忍不住叮嘱了起来。
“陛下,臣谨记!”
魏了翁一阵尴尬,忍不住问道。
“陛下既然创办两大学堂,为什么要去金陵,而不是放在临安城?岂不是更加方便?”
大宋水师学堂位于庆元府,因为要随时出海练习,设在庆元府海边,倒也能理解。
临安城是京师所在,畿辅重地,富裕繁华,讲武堂和大学堂设在临安城,再也合适不过。为什么要去金陵城?
“魏卿,你觉得“暖风熏得游人醉”的临安城,真适合创办讲武堂吗?”
赵竑看着场中热火朝天的比赛场面,轻轻摇了摇头。
“临安城民风骄奢,只适合享受,不适合做事。再豪迈的英雄气,都会消融在酒色财气里。金陵城毗邻边塞,龙盘虎踞之地。新朝新气象,一切从新开始吧。”
以一路成为大宋各省之模范。两大学堂设在金陵城,还有另外一种意思。他要以江南东路为试点推行新政,当然要选江南东路首府的金陵城开始了。
“陛下明鉴。”
魏了翁讪讪一笑,算是做了回答。
“暖风熏得游人醉”都从皇帝嘴里冒出来了,临安城自然不合适了。
“诸位,朕不瞒你们。朕欲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编练新军、强兵强国,这也是讲武堂和大学堂设在金陵的另外一个原因。”
赵竑的话,让魏了翁等人恍然大悟,都是为赵竑捏把汗。
新皇雄心勃勃,许多想法,都要从江南东路,从金陵做起。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有些用不了多久,新皇就会望峰息心了。
新皇调殿前司的一万六千江南东路籍禁军去金陵,江南东路的军力已达六万余人,超过了临安城。
新皇此举,究竟是要厉兵秣马,还是要迁都北上?
“陛下,张洪以刀术丁组第一晋级,许胜以枪术甲组第一晋级,还有胡大头、王英也晋级了!”
众人心思各异,田义过来禀报,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赵竑笑着点点头。
张洪和许胜,都是百里挑一的猛士,胡大头也是猛男。想不到自己的侍卫,身手如此了得。
“刚才和张三交手的,那人是谁?”
赵竑下意识起了兴趣。
“回陛下,此人叫王大龙,为枪术甲组头名。张三运气不好,提前遇上了他。王大龙枪术极为精湛,一手杨家枪罕逢对手,恐怕许胜也不是对手,堪称我大宋枪术宗师!”
赵竑莞尔一笑。田义是枪术大家,他的分析当然靠谱。
张三能和王大龙抗衡十几回合,看来手底下果然不弱,怪不得王圭高虎那些猛男服他。
“要是许胜、胡大头、王英一起上,用刺枪术舍命相搏,是不是王大龙的对手?”
“回陛下,刺枪术杀伤极大,枪枪见血,单单许胜和胡大头二人,王大龙恐怕早已倒下了。”
田义的分析,让赵竑微微颔首。
刺枪术是杀人的伎俩,刺刀见红,凭借的不单单是技巧,更是无所畏惧、同归于尽的勇气,当然坚不可摧。
“田将军,在下新任沿海制置副使吴潜,关于火炮,在下有些想法,想和田将军切磋一下。”
吴潜忽然开口,向田义一揖。
“吴相公,但说无妨!”
田义面带微笑说道,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个杀猪的,竟然被衣冠楚楚的士大夫以礼相待,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一时彼一时。
这才是大丈夫该有的人生!
“田将军,若以海上作战,火炮抛射,距离太远,难以奏效,小炮反而比较好用,因此……”
吴潜和田义在一旁轻声交谈,赵竑听的仔细,忍不住插话进来。
“吴潜,你说的没错!海上作战,远距离击中的概率太小,近距离作战才能命中要害。战船要用大口径短管火炮平射,射程有一两百步就足够!”
这个吴潜,还没有见火炮,就能发现海战中的作战问题,的确有两把刷子。
“陛下所言极是!海上作战,在于射击的精确。下官随便一说,陛下就有对策。陛下果然是个中高手!”
吴潜惊讶于赵竑的博学,恭维着皇帝,不知是真是假。
“陛下,24斤的短管火炮正在准备当中。等造出来试好了,再试造 48斤的!”
田义点点头说道。
搞了半天,原来这些短管重炮,都是为了水师准备的。
“让郑途去做就是。你现在火器主管教官,尤其是炮手教官的培训!”
赵竑点点头,一本正经叮嘱道。
24宋斤,大约是 14.5公斤,也就是 29斤,和后世 32磅的火炮接近。32磅,64磅,这一通炮弹砸下来,什么样的战船能够阻挡?
漫天的雪花悠悠而下,赵竑看着校场上千军竟雄的热烈场面,不由得浮想联翩。
若是大宋将士人人冲冠一怒,舍生忘死,成吉思汗的铁骑,似乎也并不怎么恐怖。
火器加勇气,配以训练有素的猛士,才应该是这个时代的根本。
第10章 效应
冬日清晨,空气湿冷,甚至有些让人哆嗦的阴寒,玉津园教场上,上百的禁军军士身着铠甲,正在随着口令操练,额头冒汗,面带肃然。
“刺!”
田守信站在队伍前排,嘴里喊着口号,用力刺出手里的长枪。
已经很少操练六合大枪的他,随着新皇登基,随着儿子田义被提拔重用,也加入了禁军军官的行列,担任主管殿前司干办公事一职,职位虽然不高,但担负天子禁卫,权势极重。
他也曾怀疑过刺枪术的过于简单,但操练以后,他反而觉得,刺枪术的威力确实不同。
简单、直接、有效、杀伤力强,对于战场上的士兵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带着军士们操练了一会,田守信转过身来,放下长枪,观看着军士们的操练,开始指正。
这些军士都是临安城禁军中的佼佼者,许多人来自金枪班银枪班,也有低层军官,都是用枪的好手,训练很容易上手,不需要田守信太过操心。
“好好练,看什么好看的?你们将来都是军官,操练都不好好的,怎么去教其他人?”
注意到军士们频频向大门口和围墙外的女子们打望,田守信脸色一沉,郑重其事提醒起军士们来。
“记住了!你们之间,只有一半人才能留下。操练差的,各回各自军中。留下的俸银五倍,去金陵担任教官!”
果然,田守信这一提醒,军士们立刻聚精会神操练了起来。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五倍的饷银,又在金陵城,并不是穷乡僻壤,谁不心动?
“田教官,不是军士们分心,你看看,那么多年轻女子在看,他们能不分心吗?”
休息的间隙,刀法教官高盛对田守信笑眯眯说道。
他是武学教谕,也是刀法大家,只是没机会上过战场,被调来玉津园,负责军官们刀法的操练。
“要是天天这么多女子来看,谁还有心思训练?”
田守信摇摇头,无奈说道。
皇帝军令,不得随意驱赶百姓。玉津园位于临安城中,总不能设为禁区,反而不利于向士民宣扬皇帝的善政。
“没那么恼火!有百姓看,军士们反而训练的更加起劲。那里面除了年轻女子,年轻汉子多的是。我猜,陛下也是这样想的。”
高盛端着水慢慢喝着,嘿嘿一笑。
要是没有那些年轻的漂亮女子打望,岂不是太过无聊。
“好像还真是这样!”
田守信一怔,哑然失笑。
皇帝创立讲武堂的流言不胫而走,临安城子弟趋之若鹜,前来玉津园观看训练者络绎不绝,或许已经从临安城蔓延至大宋各处。
皇帝创办讲武堂的本意,就是要从民间招募年轻才俊,看的人多了,消息宣扬出去,这或许就是皇帝所要的效果。
“田教官,令郎是火器总教官,又总管火器铸造。陛下对他很是看重,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指日可待。以后还望多多提携啊!”
高盛放下水碗,拱手道,满脸的笑容。
“老高,言重了,都是皇帝恩典,为陛下排忧解难啊!”
田守信心里乐开了花,面色不变。
凭儿子的能耐,以及和皇帝的关系,田家终于要翻身了。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是,那是!”
高盛轻轻点头,心里却看不起田守信那一丝丝小人得志的傲娇。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儿子是皇帝近臣,就连老子也成了禁军将领,举足轻重。
人比人,气死人!自己怎么就没有这样的造化?
“田教官,听说刺枪术是令郎独创的?是这回事吗?”
文人相轻,武者也不例外。作为浙江平阳的刀法名家,高盛对刺枪术那寥寥几招不以为然。
“对也不对。应该说,是田家的六合枪,被陛下加以改进,形成了现在的刺枪术。”
田守信实话实说,其实心里也有些狐疑。
儿子说刺枪术是赵竑改进,会不会是给赵竑造势,阿谀奉承?
“陛下改进的刺枪术?”
高盛一怔,脸上马上恢复了笑意盈盈。
“陛下自创的刺枪术,果然是刚猛无比!”
高盛笑着说道,随即压低了声音,犹豫道:
“田教官,你觉得这刺枪术怎么样?威力如何?就那么几下,是不是太过简单了些?”
高盛的狐疑看在眼里,田守信脸色一板。
“高教官,我想你没有上过战场。战场厮杀就要稳准狠,简单直接。刺枪术简单有效,很适合战场。”
田守信看着面红耳赤的高盛,继续说道:
“两军相逢勇者胜。战场上两军正面交锋,血肉模糊,生死就在一瞬间。刺枪术枪枪见血,练的就是勇气,是血气。只要不临阵脱逃,就很难败!”
“陛下果然是慧眼独具!我想,陛下创办讲武堂,恐怕也是为了让士卒更具勇气,提倡尚武之风!”
高盛脸上红潮退去,若有所思。
“除了勇气和血气,还有火器。光凭勇气和血气,是无法抗衡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双管齐下,也许用不了几年,我大宋官军就可以改头换面了。”
田守信说完,吹响了哨子。
军士们纷纷集结,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操练。
高盛若有所思,心事重重走开。
玉津园墙外,两个少女站在栓在树上的马上,正在向玉津园里张望。
而在她们一旁,几个健仆牵马挎刀,无聊地打量着周围。
“讲武堂的军官,原来是这样训练的!”
鹅蛋脸高冷范的少女肤色洁白,细腰婀娜,身上一袭青色长袍,难掩她绰约多姿的身材。
“这是刺枪术,怎么没看到火器训练?”
另一个圆脸红衣的少女英姿飒爽,她看的入迷,黑亮的眼睛里全是羡慕。
两个少女黑发玉颜,衣衫华贵,还有挎刀的健仆跟随,显然是临安城的权贵子弟。
“思思,你爹是兵部侍郎,有没有和你说讲武堂的事情?”
高冷少女史慧玉扶着树观望,嘴里问着同伴,眼睛始终盯着玉津园。
史慧玉的父亲史嵩之,是前宰相史弥远的侄子,官拜京湖路制置司干办公事。算起来,史慧玉还是史弥远的侄孙。
“我爹看到我就来气,我那里敢问?不过,听我娘说,我爹被任为讲武堂的副总办,他马上就要去金陵了!”
圆脸少女魏思思,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女儿,临安城纨绔魏近愚的妹妹。魏了翁两儿两女,魏思思就是他最小的女儿。
“金陵?那讲武堂肯定是设在金陵城了。”
史慧玉矮下身子,坐回马上。
魏了翁担任讲武堂的副总办,不用问,讲武堂的总办,一定是皇帝本人了。
“不知道,应该是吧!”
魏思思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坐了下来,眼珠一转。
“你说,讲武堂要是开办,会收女学生吗?”
“女学生?不会吧!”
史慧玉惊讶地收回目光,看着古灵精怪的魏思思。
从古到今,好像没有官署,尤其是培养军人的官署招收女子的。
“什么不会,进去问问就知道了!”
魏思思忽然起了心思。
“怎么进去?那门口可是有守卫!”
史慧玉一怔,睁大了眼睛。
“玉津园这么大,随便找个地方就翻进去了!”
魏思思兴致勃勃地说道。
玉津园已经荒废了几十年,她来游玩过不止一次,对里面很是熟悉。
一群锦衣纨绔乘轿子坐马车过来,看到马上两个青春动人的少女,纷纷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贼亮。
“哎,小娘子,你们在这干……什么?”
为首的绿袍纨绔嬉皮笑脸问道,他看着两个少女,尤其是史慧玉,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这样的美人,可真是少见!
“干什么要你管吗?哪来的哪去。赶紧滚!”
魏思思眼睛一瞪,不耐烦地回道。
临安城的纨绔子弟,她不知道见过多少,都一个德行,酒色财气、吃喝嫖赌,没有一个新鲜玩意。
“哟,性子还挺烈的!”
绿袍纨绔和同伴们笑了起来。
“小娘子,寒冬腊月的在外喝冷风,不如跟我们去诗酒趁年华,岂不快活?”
“跟你去?跟你很熟吗?”
史慧玉依然不开口,魏思思又怼了回去。
“一回生二回熟,跟我们去吧!”
另一个青衣纨绔接着笑道。
“跟你去个屁,丑八怪一个!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魏思思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
“快滚!无用的窝囊废!”
史慧玉忍不住,也开始驱逐起无赖们来。
“不客气,你还能怎么着?要亲我一下吗?”
青衣纨绔哈哈笑道。
“窝囊废?亲热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窝囊废呢!”
绿衣纨绔也加入了嬉笑的话团。
“亲你一下?我在你脸上刻个“亲”字!”
魏思思脸上一红,跳下马来,伸手拔出了短刀。
史慧玉也下了马,手执马鞭,和魏思思站成一排。
“小娘子,你们两个这么厉害,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史慧玉风姿绰约,眉目如画,让绿衣纨绔身子酥了半边。
“大胆!知道这是谁家的女公子吗?”
魏思思刀都拔出来了,健仆们赶紧上来。
“你倒是说说,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我真想听听!”
“这么嚣张,肯定是史家的人吧!可惜,史弥远已经倒了!”
纨绔们看着魏思思和史慧玉有马有仆人,也都是心虚。
“听好了!这位是兵部侍郎魏相公的女公子。这位是史嵩之史相公的女公子。还不赶紧滚?”
健仆得意洋洋,昂起了头来。
“魏侍郎的女公子!果然厉害!”
绿衣纨绔一惊,不敢再放肆,嘿嘿嬉笑道:
“史府的女公子,果然是临安城第一美人,名不虚传。不过,史府已经败了,你们这些旁支,也差不多了。史小娘子,你长得貌美如花,不如你入宫,做了官家的嫔妃,那么你史家就会因祸得福了!”
纨绔们嘻笑着扬长而去,史慧玉粉面通红,却是一声不吭。
“慧玉,他们说的没错。我看你一点也不生气,整天读皇帝的诗词。不如我想办法带你入宫,见一见皇帝。皇帝年轻英俊,英明神武,你不吃亏!”
魏思思戏谑地笑了起来。
“别贫嘴了,皇帝九五至尊,怎么能看上我?赶紧看哪里能进去吧?”
史慧玉面红耳赤,催起了魏思思。
“看看看,脸都红了,肯定是春心动了!”
魏思思嘻嘻哈哈,朝着随从们面色一板。
“你们先回去,要么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魏思思和史慧玉离开,随从们面面相觑,只能在原地等候。
第11章 事无巨细
一朝天子一朝臣,赵竑登基,周氏一门,身边的田义、徐良等人,都是获益匪浅。而其中最忙的,莫过于田义了。
火器操练,尤其是火炮的操练,以及其它大大小小的训练事务,即便有李唐、许胜这些人分担,他也是焦头烂额。
军器所提举官,主管火器铸造,虽然隶属于工部,但工部官员谁都明白,火器铸造归陛下亲管,各部大小官员都是尽可能地给予方便。
就连对火器训练耗费巨大满腹牢骚的户部尚书真德秀,看了火器的训练后,也是大为震撼,“拨款”上配合了许多。
国之重器,新皇亲抓,当然要全力支持了。
“将军炮重 500斤,发射 7斤的实心铁球,也可发射霰弹,装药一斤十二两,有效射程可达两里。记住了,最多用药两斤十两,射程可达三里。用药量都在规尺上,千万不要搞混!”
玉津园中,校场之上,田义仔细给军士们讲解,不厌其烦。
三种火炮的功能,他测试了成千上万次,得出的结论都是有数据支持,也是千锤百炼的经验之谈。
“这种小炮,重 30斤,装药 7两,前面装铁丸 100粒,再用 30两的铅丸填口,有效射程可达 300步,能击破铁甲,携带……”
田义开始介绍另外一种子母炮,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让他不由得眉头一皱。
“田教官,抓了两个偷偷溜进来的细作!”
军士们押着两个女扮男装的少女过来,向田义禀报。
“给你说了,我们不是细作。我们是进来游玩的!”
魏思思打量着周围,嘴里嘟囔着。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她爹魏了翁在玉津园,那可就糗大了。
“李唐,你带他们继续操练!”
田义皱皱眉,摆摆手。
“把她们两个放了。”
两个娇滴滴的少女,又能偷看些什么。
“我送你们出去。这是军事重地,以后不要再来了。”
想起还有些事要找赵竑禀报,田义迈步向前。
“魏侍郎魏了翁在玉津园吗?”
魏思思缩着脖子东张西望,忐忑问道,像个怕人看到的小偷一样。
“魏侍郎不在这里,他应该去找工部的官员了。”
田义奇怪地看着魏思思和史慧玉。
“你认识魏侍郎?”
两个少女青春貌美,一个热情,一个高冷,有些意思,也有些来头。
“她爹就是魏侍郎。陛下在玉津园吗?”
史慧玉心直口快,直接出卖了闺蜜。她眼睛乱打望,却没有赵竑的半点踪迹
“陛下不在这里。放心吧,你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你爹。”
田义瞬间明白了魏思思的担心。
魏了翁是皇帝近臣,他的女公子,当然要网开一面。
直接叫自己父亲的名字,这女子倒是挺特别的。
“你这人够意思!回头我必有重谢!”
魏思思热情洋溢,生性腼腆的田义微微有些尴尬。
下意识里,他觉得魏思思亲近爽快,比史慧玉舒服多了。
“爱国、牺牲!那是什么?大话吗?”
史慧玉指着校场围墙上的大字,好奇地问道。
那些“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标语,让她的小心脏不时乱跳腾。
“什么大话,那是讲武堂的校训。是陛下的金口玉言!”
田义不满地看了一眼史慧玉,声音不自觉都大了些。
“校训?”
史慧玉和魏思思都是一脸的懵逼。
一个培养军官的场所,名堂还挺多的。
“不但有校训,还有校徽、校旗、校歌,学员入学要考核,进去后还有誓词。金陵讲武堂有,水师学堂也有。这是大宋朝廷所办,陛下担任校长,能马虎吗?”
田义一口气吐露了许多的“国家机密”。
诸多杂事、规章制度,赵竑正在筹办思虑当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面世。
史慧玉和魏思思面面相觑,眼睛放光。
“田将军,皇帝创办讲武堂,是不是在金陵?”
魏思思迫不及待问道,满眼的期待。
父亲不在,她立刻变的志得意满,顾盼自如。
“魏侍郎没有告诉你吗?”
田义看着魏思思,诧异地问道。
一个女孩子,问讲武堂作甚?
“果然是在金陵!”
魏思思得意地一笑,跟着继续问道:
“田将军,皇帝有没有讲,讲武堂招不招收女学员?”
“女学员?”
田义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陛下会在报纸上刊登招生启事,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难道说,这个魏思思也想去报考讲武堂?
这可真让人诧异的。
“报纸?”
史慧玉和魏思思都是一愣。
“是,报纸,中华日报,应该这几天就要出版。陛下会在中华日报上昭告天下,金陵讲武堂面对天下英才招生。不过,会不会招收女学员,我真不知道,陛下也没有名言。”
田义据实相告,魏思思和史慧玉既兴奋又垂头丧气。
“中华日报、讲武堂,陛下文韬武略,想不到也看不起我们女人。”
片刻,魏思思才撅着嘴说道。
“那也不一定。陛下又没有明言,你怎么知道讲武堂不招女生?”
史慧玉忽然有了兴趣,反而觉得可能。
“你说的没错。陛下最是喜欢年轻人,离经叛道的事情,他做得出来!”
田义迫不及待地点点头,生怕两个少女,尤其是魏思思失望。
他看了看魏思思和史慧玉,迟疑道:
“即便是陛下要招收女学员,你们要是什么都不会,恐怕也考不进去。”
“那怎么办?田将军,你肯定能帮我们吧?”
魏思思喜笑颜开,随即哀求起田义来。
“玉津园七天一休沐,你们可以过来练习骑马射箭。到时候找我就是。”
魏思思可怜兮兮的样子,田义心头发慌,来不及思考就开口答应。
热情漂亮的女孩子,总是让人难以拒绝。
“陛下为什么不在这里啊?”
史慧玉东张西望,幽幽一声低叹,眼神里的失望藏也藏不住。
田义诧异地看了一眼史慧玉。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对皇帝怎么有那么大的好奇心?
御书房中,赵竑在纸上画了两个“U”型尖角的盾牌,其中一个上面都是“爱国牺牲”四个字,这是金陵讲武堂的校训,下面周围是长剑和谷穗,中间是一个圆形,里面写着一个龙字。
当然,到时候会绣一个金龙在里面。
盾牌代替保卫国家,长剑和谷穗分别代表保护和平的武力,以及千千万万的大宋百姓。
至于中间的金龙,毫无疑问是代表大宋朝廷。
这是金陵讲武堂的校徽,主体颜色是大宋朝廷传统的红色。
大宋水师学堂的校徽和金陵讲武堂的基本一样,只不过谷穗换成了水波而已。
“校旗吗……”
赵竑思考片刻,还是决定像后世一样,采用长方形的旗帜,旗子左侧写有“大宋金陵讲武堂”、以及“大宋水师学堂”,旗子中间还是金龙。
至于主体颜色,当然和校徽一样,还是大宋朝廷传统的红色。
放下铅笔,赵竑的思维回到了校歌上,不由得踌躇不决。
什么样的歌曲,才能体现这个时代的特色?
那首“万里长城永不倒”,以及“男儿当自强”,到底能不能上台面?
“陛下,教坊司的官员来了,让陛下去听一下……校歌。”
董宋臣进来禀报,赵竑不由得精神一振。
刚好去听听,看看效果到底怎么样?
看到赵竑急急忙忙的样子,董宋臣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奇技淫巧的小事,赵竑事无巨细,是不是太不务正业了些?
殿中一大群乐工乐户正在等待,琵琶、古琴、笛子、二胡等等,各种乐器眼花缭乱。
不过,二胡独奏占了一段,赵竑喜欢那种心酸悲愤又不屈的感觉。
“……开口叫吧
高声叫吧
这里是全国皆兵
历来强盗要侵入
最终必送命
万里长城永不倒
千里黄河水滔滔
江山秀丽
…………”
“停!”
赵竑皱着眉头叫停了乐人们的演唱。
曲奏是差不多了,但这首后世影视剧《大侠霍元甲》的主题曲慷慨豪迈,用南宋官方的吴侬软语唱出来,怎么听都觉得不对。
可惜,宋室南渡百年,已经没有几个人会说中原话了。
不过,听说岭南语和中原话接近,这也算是不谋而合。
“你们里面,有岭南人吗?”
赵竑直接问了起来,立刻有乐人应声。
“你来唱一下!”
赵竑立刻兴奋了起来。
果然,岭南语唱出来,其中的意味马上出来。
“好,就是它了!”
长城、黄河都在北方,用“万里长城永不倒”做校歌,意味深长,不言而喻。
一不小心,自己成了岭南语,或者故国语言的推广者。
“陛下,那水师学堂的校歌,还是万里长城吗?”
教坊司的许置使上来,恭恭敬敬问道。
说到新皇,诗词海内大家,就连这作词作曲也是一流。
“当然……不!”
赵竑摇摇手指,吩咐了下去。
“那首《男儿当自强》,似乎更为合适。还是岭南语!”
红日大海的景象,一瞬间在他眼前浮现。
许置使连连点头,赶紧下去,指挥着乐人们,立刻奏唱了起来。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像那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胸襟百千丈…………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
去开天辟地
为我理想去闯
看碧波高壮
又看…………”
鼓声敲打人心,琵琶铿锵有力,岭南语唱来,让赵竑心旌摇曳,一时恍然,似乎回到了高中时代。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就连每一种语言,都有它独特的魅力。
希望这样的文化生生不息,一直流传下去,永远都不要中断。
第12章 未来
从宫里回到府中,已经是日暮时分,妻子魏洪氏服侍着,帮心事重重的魏了翁脱掉了官衣和棉袍。
“官人,你怎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啊!”
多年夫妻,魏妻诧异地问了起来。
新皇登基前,丈夫每日里都是忧心忡忡。没想到赵竑都登基了,丈夫还是如此焦虑。
“国事繁忙,总得有人去做。水师学堂有吴潜和赵善湘盯着,金陵那边,可是只有我一人。”
魏了翁看了一下静悄悄的大堂,一片寂静,了无人迹,眉头不由得一皱。
“那两个混账东西呢?”
不用说,一对神兽儿女都不在家中。
“你呀,当爹的这样称呼儿女?愚儿去外面散心了。思思跑到玉津园,去看禁军练武去了。放心吧,都有人跟着。”
魏妻说完,白了一眼丈夫。
魏了翁共有四个儿女,两子两女。长子魏近思,云游四海,喜欢自由自在。长女嫁于原四川宣抚使安丙之子安恭行。剩下的一子一女,年纪轻,未曾婚嫁。
次子魏近愚为临安城有名的纨绔,游手好闲,打架斗殴,无所事事。次女魏思思,喜欢舞枪弄棒,已经十六岁,尚未许配人家,已然是临安城有名的老千金了。
“一个云游四海,一个就吃喝玩乐,这两个又是败家的玩意!我蒲江魏高氏的脸面,都给他们丢光了!”
魏了翁恨恨拍了一下桌子,终于发作了出来。
“你看他堂兄高斯得,和他一个年纪,饱读诗书,饮誉乡里,将来科举取士,大有出息。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那是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好羡慕的。真德秀的儿子,还不是从福建逃官回来,劝也劝不回去。史弥远不可一世,他儿子还是朝廷的要员,现在怎么样?二儿子要被处死,其他两个儿子被贬为贱民。二哥儿虽然不争气,思思虽然调皮,但是他们孝顺,惹事也有分寸。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了。”
魏妻不满地顶嘴,还很有些感慨。
“慈母多败儿。你就惯吧,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魏了翁忍住心头的怒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你帮我收拾一下衣裳,我要去金陵,明天一早就动身!”
提到金陵城之行,魏了翁的心里,不由得又紧了起来。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现在去金陵干什么?你不回乡祭祖了?”
魏妻诧异地问了起来。
现在已经是腊月初,这个时候去金陵,似乎太仓促了些。
“皇帝的圣旨,兹事体大,可能几个月半年都不能回来。祭祖的话,就等清明或者明年吧。家里头还有两个小祖宗,就全靠你照看了。”
提到了皇帝圣旨,魏了翁心头又是沉重,又有几分振奋。
“官家新皇登基,年也不让人过了!”
魏妻不满地嘟囔了出来。
“以后不要叫官家,叫皇帝。皇帝要励精图治,这是朝廷大事,慎言!”
魏了翁黑脸又是一句,心事重重。
“你说你忠心耿耿,忙到头还是个兵部侍郎。你看人家真德秀,和你是同科,如今是户部尚书、参知政事。新帝用的时候找你,升官就没你的份。真不公道!”
魏妻为魏了翁抱打不平。
“你胡说些什么?皇帝雄才大略,高瞻远瞩。他重用我,让我四处奔忙,我这心里反而踏实。做了事,皇帝自然会看在眼里。”
魏了翁心头微微有些骄傲。不要看真德秀荣任参知政事,讲武堂这些紧要事情,可没他什么事。
“也是,你官声那么好,一定能得到皇帝的提拔。没了史弥远,也该你和真德秀翻身了!”
魏妻点点头,喜滋滋地说道。
史弥远当权,和魏了翁、真德秀、胡梦昱这些清流势成水火,魏了翁对赵竑多有照顾,魏了翁很有可能更进一步,甚至参政拜相也未可知。
“你呀,东一下西一下,话都让你说尽了!”
魏了翁轻声笑了起来。
“新皇雄心勃勃,甫一登基,就让我去金陵筹办讲武堂和大学堂。天子圣恩,我能不竭尽全力吗?”
对金陵之行,魏了翁不由得憧憬了起来。
“既要做事,也要注意个人身子骨。”
魏妻一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问道。
“相公,史弥远真的……完了?”
“那还有假?人被投入了大理寺大牢,家都被抄了,天天在牢里挨打,吃不饱睡不好。新帝仁慈,让网开一面,要不然就是满门抄斩!”
魏了翁说完,情不自禁冷哼一声。
矫诏废黜太子,另立新君,他真以为赵竑是韩侂胄,可以故技重施?
“新帝可是真能装啊!”
魏妻摇摇头,一声低叹。
“新帝是心思缜密、隐忍决绝。史弥远想要算计他,没想到反被他后发制人,一击即杀。杀了夏震,除掉了史弥远,杨太后形同废人。我真是惊佩之至,猜不透他啊。”
魏了翁幽幽叹了出来。
其实他很想知道,赵竑是如何料敌在先,早早布局?难道说,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要我说,还是先帝棋高一着。要是没有那份遗诏,新帝就是有再大的本事,恐怕也不容易登基大宝。没人服他呀!”
魏妻的低声细语,让魏了翁一怔,轻轻点了点头。
先帝赵扩,一辈子窝囊,临到头,终于明白了一回。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不要拿出去说。”
魏了翁一本正经提醒着妻子。
皇家事,大肆宣扬,终归是不好,还有可能引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官……皇帝既然抓了史弥远,为什么不马上处死他?万一要是死灰复燃的话……”
提起史弥远,魏妻立刻变得没有自信,甚至还有些担心。
“冯树被提拔,夏震、徐仪和黄仛被杀,夏贵被抓,史弥远一党人人自危,自保都来不及,谁还敢造次?他还能翻了天?”
魏了翁不屑地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过去披上了棉袍,又停住脚步。
“我去书房一趟,准备些东西。等那两个不省心的祖宗回来了,让他们来书房见我。”
和妻子谈了几句话,魏了翁的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
史弥远一党垮台,新皇雄心勃勃,大宋朝堂让人期待。
而且,儿子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堪。
魏了翁就要离去,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他忽然停下,凑近妻子跟前,端详着她的头顶。
“夫人,你头上这支镶金的玉簪,我怎么没有见过?”
“你呀,整天就知道忙于朝事,哪管这些?”
魏妻拔下了玉簪,满脸笑容说道:
“这是大姐上月来的时候送的,还有十几匹蜀锦,说是大姑爷的一片心意。”
魏了翁是川人,他的大女儿嫁给了原四川制置使安丙的二儿子,现在的潼川府路转运使安恭行。
“十几匹蜀锦,好大的手笔!”
魏了翁先是一惊,随即冷笑了起来。
“今天皇帝还说起了四川士大夫同气连枝,铁板一块的事情。你那个姑爷贪鄙骄横,强取豪夺,川人民怨沸腾。现在新皇登基,必会澄清吏治,惩处贪腐。他要是再不收敛,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寸锦寸金,出手就是十几匹,价值何止万贯。还有这个玉簪,精雕细琢,一看就不是凡物。
这个安恭行,除了贪墨,否则出手怎么会如此阔绰?
“那怎么办?不会牵扯到你那些叔伯兄弟吧?”
魏了翁一本正经,魏妻也是紧张了起来。
四川蒲江魏高氏名门望族,魏了翁的堂兄弟多是四川高官,在四川根深蒂固。
族兄高叔泰,四川利州知州。
族兄高稼,利州西路治所沔州知州。
族兄高定子,四川总领所总领。
族弟魏文翁,四川成都府通判。
魏了翁的女婿安恭行,潼川路转运使。
而安恭行的兄长安癸仲,四川制置司机宜文字。
蒲江魏高氏在四川如此势大,难怪皇帝也如此忌惮了。
“我魏高氏门风素严,他们不会出事,无需担心。不过魏高氏在四川太过煊赫,皇帝必会调离一些人入朝,或去其它地方任职。”
魏了翁摇摇头,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
话虽如此,他还是去一封书信,告诫家族年轻一辈,绝不能行狂悖之事。
从皇帝的言语中可以可以听出,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四川了。而且看起来,皇帝对四川的边防尤为重视。
“那就好,只要不出事就行。魏高氏家风秉持,想来也不会怎样。”
魏妻说着,又紧张了起来。
“那姑爷怎么办?”
“能怎么办,凉拌!都退回去!顺便去封信给大姐儿,让她敲打敲打你那个好姑爷。贪腐还好,他要是还有其它罪行,那就是不作不死,谁也救不了他,他也不要拉着我们魏家!”
魏了翁甩出几句赵竑的口头禅,黑着脸匆匆出了大厅。
“不作不死?有这么厉害吗?他也是你的姑爷啊!”
魏妻愣了片刻,对着魏了翁的背影喊道。
新皇刚刚登基,应该不会理这些事情。再说了,大宋什么时候查过贪腐呀?
“别啰嗦了!听我的,赶紧退回去,免得到时候惹火烧身。他们那些东西,我用着不安心!”
魏了翁挥挥手,很快身影消失。
“可惜了那么多的好东西!”
魏妻摇摇头,嘴里嘟囔了一句。
魏了翁说一不二,还是退回去,再叮嘱一下女儿和女婿。
皇帝如此器重,过年也不让好好过,不知道又是什么大事情?
不过,听丈夫的意思,史弥远算是彻头彻尾的完了,她再也不用为丈夫提心吊胆了。
第13章 父子交心
天色已晚,魏近愚忐忑不安来到父亲的书房外,看到里面灯火通明,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爹,是我。”
他悄悄避开了房门口,生怕父亲一个茶杯摔出来,到时候茶水溅自己一身。
“进来吧。”
魏了翁的声音温和,自书房中响起。
魏近愚小心翼翼进了书房,看到父亲黑着脸坐在桌后,正在伏案疾书,赶紧轻轻闭上门,站好了身子。
“爹,听说你要去金陵了,是不是啊?”
魏近愚满脸赔笑,小心翼翼说道。
“你是不是心里巴不得我走?好让你在家里称王称霸,没有人管你!”
魏了翁的眼睛一瞪,魏近愚一阵心惊,皮笑肉不笑,说话都是结结巴巴。
“爹,我……我怎么会这样想?快……快过年了,爹要是在……家里,一家人热热闹闹的!”
“谁会信你的鬼话?”
儿子身高体重,但畏畏缩缩的样子,让魏了翁心头的怒火,瞬间消失了大半。
说起来,还是自己从小对儿子太严厉,让儿子畏惧于自己的淫威。这样一无是处的儿子,是不是自己也有责任?
“抬起头来,坐直了身子,像个男人一样!”
魏了翁不自觉地又严厉了起来。
“爹,你叫我来,是有事要交代吗?”
魏近愚半个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不自觉地又是满脸赔笑。
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习惯了这样对待父亲。
“你和那个杨意的事情,怎么样了?”
看到儿子这副神态,魏了翁尽量语气温和一些。
今天晚上,他打算好好地和儿子谈谈心。
就像妻子提的,不管儿子如何纨绔,不学无术,终归是孝顺,也没什么坏心眼。
“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魏近愚实话实说,垂头丧气。
自从赵竑登基以来,那个杨意,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知所踪。
“爹劝你一句,不要找了。那个杨意,她看上的是新帝,不是你。临安城好人家的女子那么多,你好好找一个就是。至于杨家的女子,还是算了吧。”
魏了翁语重心长,劝着儿子。
儿子虽然纨绔,但感情上还算专一,自从认识个杨意来,已经很少搭理外面的女子。
不过,杨意和赵竑的事情,沸沸扬扬,并非道听途说,他不想让儿子再陷入其中。
和皇帝去抢女人,这不是开玩笑吗?
“爹,杨意已经住进宫里了?”
魏近愚大吃一惊,睁大了一双牛眼。
“先帝御龙宾天,新皇日理万机,哪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那个杨意不是良配,新帝总有一天会后悔。”
魏了翁端起茶杯,轻声细语。
“大丈夫志在天下,不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看新帝,雄心勃勃,那才是做事的样子!”
知子莫如父,知道儿子虚荣心强,魏了翁便把儿子向感兴趣的话题上引。
“后悔?”
魏近愚诧异地看了一眼父亲,目光赶紧垂下。
“赵……新帝,我怎么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同?我都怀疑,他那些诗词是别人给他写的?”
果然,提到赵竑,魏近愚不屑的神情浮于脸上。
他和赵竑以前接触多,知根知底,在他看来,赵竑这个倔脾气,根本没有什么长处。他能当上皇帝,不过是狗屎运而已。
“皇帝的许多诗词,都是临场而赋,不会有假。刘克庄、戴复古这些大家都是甘拜下风,你就不要钻牛角尖了。”
魏了翁哈哈笑了起来。原来儿子,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愚儿,你已经快二十了,这处事做事上,你还得跟新帝好好学学。”
看儿子满脸不服气,魏了翁压压手,示意儿子聆听。
“关于新帝,爹就说两件事。一是当朝杨太后,她和史弥远矫诏要废黜官家,以至于图穷匕见,流血五步,操戈于大殿之上。矫诏事败,新帝登基大宝。但他依然忍气吞声,奉杨桂枝为太后。这事放在你身上,你能忍吗?你恐怕早都跳起来了!”
父亲的话,让魏近愚不由得尴尬一笑。
大丈夫快意恩仇。要是他的话,肯定是从早到晚了。
“再比如真德秀,曾是帝师,为明哲保身,半途离新帝而去。新帝依然予以重用,拜为参知政事,户部尚书。你对背叛自己的人,会如此既往不咎吗?”
魏了翁继续说下去,魏近愚脸色严肃了起来。
“还有,朝野上下都说薛极和胡榘是史弥远的帮凶,新帝却依旧重用,还让薛极为相,而不是真德秀。凡此种种,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魏了翁放下杯子,问起了儿子来。
“新帝忍气吞声,都是因为登基未稳,为了朝堂稳定,自己顺顺利利坐稳皇位。”
魏近愚不假思索说了出来。
“你不错,还能看懂这些。不过,新帝这些举措,除了避免朝堂动荡,也足见其心胸开阔,志在天下。就像史弥远,皇帝足可以对其家族党羽痛下杀手,斩草除根来立威,不过他都没有。”
“爹,这又是为什么?”
魏近愚又有些懵懵懂懂。
“忍人所不能忍,藏器于身,顺势而为,雷霆一击,快准狠。对无力反抗者又不赶尽杀绝,网开一面,足见新帝的肚量和自信。新帝的这些长处,你仔细琢磨一下吧。”
魏了翁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儿子,话锋一转。
“愚儿,你知不知道,爹为什么要去金陵吗?”
“爹,我正想问,你为什么要去金陵啊?”
魏近愚半知半解,明知故问。
难道说,父亲此番去金陵,真的和筹办讲武堂有关?
“爹此去金陵,有两件事情,一是创办金陵讲武堂,一是创建金陵大学堂。”
魏了翁压低了声音,清清楚楚说了出来。
“金陵讲武堂……还有金陵大学堂……”
魏近愚心头巨震,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
只听闻金陵讲武堂,想不到还有金陵大学堂。
不用说,这些和筹办水师学堂一样,是赵竑即位之初的新政了。
“讲武堂和水师学堂是为训练军中军官,皇帝出任讲武堂校长。军人强,则国家强,这是皇帝对爹亲口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长此以往,我大宋军中步骑水师军官皆为天子门生。师生之情,使君王和军中将士上下一心,无藩镇之祸,也无骄兵悍将之患。皇帝这份心思,你比得上吗?”
魏了翁看着目瞪口呆的儿子,继续说道:
“金陵大学堂也是如此。科举取士不过每年百余人,金陵大学堂则是上千。你想想,这样一来,这天下的读书人,是不是都得对皇帝感恩戴德?”
魏了翁谆谆教诲,魏近愚连连点头,片刻才问了出来。
“爹,你说我,真的就不如堂兄高斯得吗?”
“愚儿,世上事无它,事在人为而已。你看皇帝,以前浑浑噩噩,不知所谓。但你看他现在,办报纸、创建讲武堂水师学堂、推行新政等等,跟换了一个人一样。不过是大胆地去做而已。”
说起来,即位之初,赵竑已经在筹备如此多的事情,其务实力行,高瞻远瞩,非同一般。
“爹,我记住了。我不会再这样下去了!”
魏近愚点点头说道,让魏了翁惊诧之余,心情好了许多。
“爹走后,你好好读书练武。过了年就去金陵,至于去讲武堂,还是金陵大学堂,你自己选择。不过,皇帝雄心勃勃,几年之内,也许就会开疆拓土,用兵于塞外……”
魏了翁站起身来,走到了儿子身旁,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愚儿,男儿重横行,天子赐颜色。你大哥生性散淡,我们魏家的将来,就靠你了。”
魏近愚点点头,告辞就要离开,被魏了翁喊住。
“愚儿,听爹一句。那个杨意,爹观此人,年龄大不说,骄奢淫逸,善妒强势。皇帝要是让她进宫,自有他后悔的一日。”
魏近愚心事重重出来。仔细回想,杨意除了美貌,似乎真是有许多缺点。
院中月色朦胧,回廊晦暗不明,魏近愚眉头紧锁,慢慢踱步。
“二哥,你在想什么?”
一个英姿飒爽的圆脸少女忽然从魏近愚背后出现,吓了魏近愚一跳。
“思思,你吓死二哥了!”
魏近愚走过去,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怎么了,二哥?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杨意啊?”
魏思思说完,在魏近愚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怎么,你知道她在那里?”
魏近愚头也不回,无精打采。
父亲的一番开导,杨意不喜欢自己,魏近愚的心,早已转到了其它事上。
“二哥,她在那里跟你没关系,人家又不喜欢你,你还是省省吧。依我看,杨意年龄大不说,还是个寡妇,和你真不适合。你还是给我另找个嫂嫂吧。”
“不说她,以后都不要提了。从今以后,她和我魏近愚没有任何关系!”
魏近愚斩钉截铁,突然说了出来。
“这才是我二哥,临安城大名鼎鼎的魏大纨绔!”
魏思思看了看后院,凑近了身子,轻声说道:
“二哥,爹叫你干什么去了?是不是金陵讲武堂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这事?”
魏近愚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我去玉津园看禁军练武,听他们说的。我还以为是假的,原来是真的!”
魏思思兴奋不已,跟着也站了起来,在院中走来走去。
“二哥,金陵讲武堂有校训、校徽、校歌,还有校旗。校训是爱国牺牲。你知道吗?”
魏思思得意地问了起来。
“爱国……牺牲!校……训、校……徽……”
魏近愚结结巴巴,诧异地看着妹妹。
“二哥,讲武堂招收军官,有没有说招男招女?”
魏思思不理哥哥的震惊,忽然转换了话题。
“啊……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你得去问问爹。”
魏近愚反应过来,狐疑地看着魏思思。
“思思,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我想,皇帝创办讲武堂,一定是要整饬武备,重振我大宋……”
魏思思话没有说完,心不在焉的魏近愚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二哥,这么晚了,你要去那里?”
魏思思急声问了起来。
“你赶快去见爹。我去找真志道,有事要和他商量!”
浑浑噩噩了快二十年,金陵讲武堂,或许就是他现在的出路。
魏近愚急匆匆离去,魏思思苦恼地撅起嘴来。
也不知道,下一刻见到父亲,又是怎样的一番雷霆之怒,唾液横飞?
第14章 改革(1)
大宋立国之初,并无参知政事一职。宋太祖赵匡胤代周自立,三相并设,而不设副宰相。后由于事务繁剧,始设参知政事,协助宰相。
宋乾德二年(964年)设参知政事为副相。开宝六年(973年),参知政事始得与宰相于政事堂同议政事,职权、礼遇大致等于宰相。宰相出缺时,代行宰相职务。
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以门下、中书二侍郎为参知政事。乾道八年(1172年),改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其参知政事如故,以中大夫以上充任,员额常为二人或一人,嘉泰三年(1203年)始定为三人。
赵竑登基,建功的亲朋好友赏赐完毕,自然就是执政大臣,这也是朝堂稳定的根本。
史弥远的宰相位置,被原来的参知政事薛极代替。而一个新的参知政事位置,则被留给了真德秀这个户部尚书。
宰相薛极,枢密使宣缯,史弥远时代的宰相兼枢密使的特例,终于在赵竑朝被废除。
一个宰相薛极,一个枢密使宣缯,加上两个参知政事胡榘和真德秀,这便是赵竑朝的中枢班子。
真德秀是帝师,又是户部尚书,位高权重,占据一个参知政事的位置,理所当然。
宣缯性情直爽,尽管是史弥远的儿女亲家,但似乎可以重用。他既然是兵部尚书,担任枢密使,再也合适不过。
薛极和胡榘同属于史弥远手下“提线木偶”的“木”字辈,都是长袖善舞的聪明人。相比较真德秀和胡榘,薛极老成持重,更熟悉朝政,也好控制,列为宰相,似乎更为妥当。
这四人为执政大臣,也是赵竑再三权衡之下的产物。
至于御史中丞,梁成大这搅屎棍自然被废黜,由朝中的另外一个清流陈端常担任。立太子和宫变当日,此君表现不错,公然和史弥远廷怼,让赵竑印象深刻。
大宋任用执政,多从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中选任,俗呼为四入头。薛极四人都是饱学之士,资历够,引为执政
要强化君权,宰相必然不能强势。而大宋朝堂的士大夫们过于势大,必须无情打压,以免君权孱弱。
赵竑也是暗自思量。薛极入相、陈端常任御史中丞,还不是自己一句话,加盖一个玉玺而已。满朝官员,竟然没有一人敢于反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的父皇赵扩太过懦弱,被史弥远和杨桂枝玩弄于股掌之上,让人只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最重要的是,他要这一套执政班子易于掌握,顺从他的意志改革。
来自几百年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时代的弊端。
几件礼物放在书桌上,赵竑仔细观看,目光被桌上的两副水晶壁吸引。
这都是先帝赵扩的珍藏之物,按照大宋皇室惯例,皇帝驾崩,皇帝的遗物也会分赐群臣,以示皇恩浩汤。
水晶壁大如小碗,晶莹剔透,和后世的透明玻璃并无二致。
“董宋臣,宫中这样的物件多吗?”
赵竑心里真是不明白。皇帝驾崩,还要把皇帝的遗物分赐予群臣,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新皇登基,按理说士大夫们得送礼给他才是,因为他是他们的老板。哪里有老板发钱给员工,巴结员工的道理?
按照民间习俗,家里死了人,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都得送礼,哪里还有不送反拿的。
何况,这些亲朋好友还是自己的部下。
大宋的君王们,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屁股下的龙椅不稳吗?
到了赵竑这里,除了几个执政大臣,还有几个心腹重臣每人赏赐一点点,表示一下意思,其他的一概忽略。
倒不是他吝啬,只是觉得奇葩,不能理解。
这些东西要是换成金银粮食,赏赐给边军、穷苦百姓,岂不是更有用处?
“陛下,我朝江西多产水晶,经过打磨成水晶壁或水晶饰品,宫中多有此类物件,将作监也有许多未曾打磨的物件。必须要用的话,派人去拿就是”
董宋臣对水晶,倒是门清。
“很好!你随后派人去将作监,调取水晶之物,另唤懂得打磨的工匠两名,朕另有重用。”
这些天然水晶,可是制作望远镜的绝好物件。而望远镜的构造太过简单,两个凸透镜,或者一个凸透镜,一个凹透镜,都可以组成一个望远镜。
在这个时代,还是叫它千里镜吧。
后世望远镜满大街都是,但这个时代,这种简简单单的单筒千里镜,却十分有助于战场的观察。
回到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奏折翻阅,翻到两份,赵竑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几位参政大臣联名上奏,要封他的嗣母沂王妃俞氏的父母,俞氏父俞治为潭州观察使,俞氏母刘氏为惠国夫人。
而他的岳母周高氏,则要被封为延国夫人。
花花轿子人人抬,这是要大封天下、其乐融融吗?
没有任何功劳,一团和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让天下百姓如何看待他这个新皇?
处处恩荫,大宋的“冗官”之弊何时可解?
即便朝廷要用人,也要做事的人,那些纨绔子弟、酒囊饭袋,要他们何用,给他添堵吗?
“参见陛下!”
宰相薛极,枢密使宣缯,两位执政胡榘和真德秀,四位参政大臣进了御书房,一起向赵竑见礼。
薛极为宰相,宣缯为枢密使,史弥远时代的宰相兼枢密使的定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薛极的目光偷偷扫向赵竑腰间,“宋王剑”赫然在目。
“几位卿家,坐吧。”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指了指桌前的几张椅子。
“臣不敢!”
四位执政大臣一起行礼,没有人敢坐下。
即便是帝师真德秀,也是肃拜一礼,恭恭敬敬,戳在那里。
宋太祖赵匡胤以前,皇帝与士大夫坐而论道。赵匡胤朝及其以后大宋各朝,都是站而论道。
皇帝面前,哪有坐着的道理。
“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百工。诸卿执掌国家大事,比之王公,有过之而无不及。诸卿不必诚惶诚恐,就坐吧。”
赵竑摆摆手,面色温和,却不容置疑。
“薛相,下次上朝,凡王公、参知政事,以及群臣年老体弱者,皆可就座,位于前列。此为惯例,可列为朝仪日常。这也是人性化,使得群臣身体安康,好为国家做事。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
“谢陛下!”
薛极四人一揖到地,诚惶诚恐,到椅子上坐下。
坐而论道,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舒服,更是心理上的满足。
宋太祖赵匡胤抽去了宰相屁股下的椅子,改为站而论道,让士大夫们失落之余,奴性大涨。想不到他的十世孙赵竑,又把这改了回来。
说起来,除了真德秀还算“年轻”,其余几人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夫”,坐着说话,腰腿精神都要好受许多。
“先帝晏驾,葬礼之事,清除史弥远一党,诸般政事,诸位卿家辛苦了。”
赵竑微微一笑,宦官奉上茶来,热气腾腾,人人一杯。
“陛下,臣等份内之事,理当如此!”
薛极代表四人,恭恭敬敬回答。
这位新帝,虽然简单粗暴,但也坦率亲切,看上去并不是个粗线条的暴力男。
“陛下初登大宝,臣有贺表,祝陛下文治武功,我大宋国泰民安,国祚永存。”
真德秀站起身来上前,双手捧着一份贺表,肃穆庄重。
贺表一般是贺表一股是新帝即位,或帝王有庆典武功等事,臣子献文称贺。如今赵竑登基,作为帝师和朝堂文章之首的真德秀,自然要表示一番。
“真卿,费心了。”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真德秀打开贺表,读了起来。
“臣真德秀言:11月29日,准都进奏院递到赦书,恭睹皇帝陛下登宝位,中外称贺者。圣神有作,夙当上帝之心;朝觐攸归……顾炎运中兴之盛,今且百年;而识方故境之归,殆将万里。珍重岂惟于奉璧……以圣继圣,益昭付讬之公。臣猥玷节麾......天开地关,可占平治之期;日就月将,愿献缉......”
真德秀抑扬顿挫读完,将贺表呈上,赵竑接过,装模作样看了片刻,这才合上,郑重放好。
真德秀上的这一份《贺今上皇帝即位表》,认为才能卓越的赵竑承继大统,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普天同庆之大事,所以理当承天之运,大展宏图。其间还追溯了南宋王朝的建立、领土的变迁,皇帝任重道远,必须继承先祖遗训,精进不止,实现天下治平。
“陛下,真公文章、道德第一,我朝无人能敌。此贺表庄重典雅,契合陛下当前之处境,臣为陛下贺之。”
薛极站了起来,小小的一番奉承,让真德秀不自觉脸上浮现笑容。
“薛相过誉了!”
真德秀向薛极一揖,二人对拜,御书房中一片祥和气象。
“前些日子,真卿晋为执政大臣,也上过谢表,犬马之养无私,唯笃爱君之义;江湖之身虽远,敢忘存阙之心?真卿忠义耿直,朕熟谙于心。”
花花轿子众人抬,赵竑忍着不耐烦,哈哈打着马虎,恭维着自己的老师。
其实真老师的贺表,他只听懂了大概一小半,不过歌功颂德,花团锦簇,只觉得高高在上,实在是难接地气。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和这些言简意赅的千古名篇比起来,真德秀的文章太过华丽,难以让他产生共鸣。
大宋内忧外患,国力匮乏,民生凋敝,远远没到真德秀所描述的那样波澜不惊。
“臣谢陛下谬赞。”
真德秀朗声说道,随即直奔正题。
“陛下,殿前司中,和史弥远夏震过往甚密的军中将领,都已经抓捕归案,大理寺和刑部等正在审理。这几日就有结论。”
果然如皇帝所言,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朝廷一道旨意,史弥远的党羽,包括殿前司那些闹事的军官,还不是服服帖帖,束手就擒,连一个小的浪花都没翻起。
“此事真公看着就是。真公做事,朕放心。”
赵竑点点头,表示对真德秀的支持。
真德秀雷厉风行,从不拐弯抹角,这一点很是令他欣赏。这才是做事该有的样子。
你办事,我放心!
真德秀心里微微颤抖,赶紧领旨谢恩。
皇帝这句简单的褒奖话,可是说到了他的心里。
第15章 改革(2)
“陛下,近日朝中御史言官们纷纷弹劾梁成大、李知孝等人飞扬跋扈、残害忠良,要求朝廷重责。”
薛极面容尴尬,轻声说道。
他曾和赵汝述一样,被认为是史弥远的党羽。现在赵汝述引咎辞职,梁成大们被弹劾,他们也是忐忑不安。
“言官们弹劾的这些人,让大理寺好好查查,罪大恶极者,鱼肉百姓者,还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赵竑指着桌上的一堆奏折,轻声一笑。
“薛卿、胡卿,这里也有一些弹劾你们的折子,说你们附骥史弥远,贪赃枉法。你们要不要看看?”
落井下石,赵竑讨厌这样的人物。言官弹劾的这些人,都是史弥远的党羽。但敲打敲打这些人,除首恶,还是很有必要。
“陛下,明察啊!”
薛极和胡榘心惊肉跳,赶紧跪倒在地,连连磕起头来。
“起来吧。这些奏折,朕是不会理会的。卿家只要记得,以后要自爱,忠心做事就是了。”
赵竑温和亲切,示意二人起来。
赵扩治下,史弥远当政,满朝文武没几个干净的。要是真查起来,恐怕朝堂上该空了。
薛极在史弥远手下窝窝囊囊、唯唯诺诺惯了,能主动言事,已经是不容易。
“谢陛下!”
薛极和胡榘战战兢兢站了起来,都是额头冒汗,回到椅子上坐下。
“从兴庆元年起,朝廷要澄清吏治,严禁贪墨。各位卿家,这是朕的旨意,严令各路州府,严禁贪腐、收受贿赂。以前的事情,咱们一笔勾销。但从此刻开始,若是诸位再犯,朕绝不轻饶!”
赵竑看着擦汗的薛极和胡榘二人,正色说道。
“臣遵旨!”
几位大臣,包括真德秀,都是站起身来,一起肃拜行礼。
看起来,严治贪腐,这是新朝烧的第一把火了。
“各位卿家,朕自幼生长于市井之中,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闲暇之余,聚集斗茶、斗鸡、斗蛐蛐。为了所谓的名头,争强好胜,关扑赌博,萎靡之风,遍于年轻一代当中。”
赵竑侃侃道来,目光冷厉。
“养蛐蛐养宠物,饮茶小酌,颐养心情,无可厚非。但要是关扑赌博,助长靡靡之风,但绝不允许。薛相,诸位卿家,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臣等遵旨!”
众大臣心知肚明,一起点头称是。
看来,这禁斗茶、斗鸡、斗蛐蛐,应该是朝廷的第二道政令了。
“第二就是缠足。柳腰莲步,娇弱可怜,全是狗屁!把人的骨头挤压变形,痛苦不堪不说,走路都走不快,何等残酷?这是哪个变态禽兽传下来的规矩?”
赵竑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各位卿家,关于此种种弊端,你们有何良策?”
赵竑把皮球踢给了几位大臣。
总不能什么事情他都事无巨细,那样他还不得累死。
“陛下,朝廷可颁布律令,严禁斗茶、斗鸡、斗蛐蛐,严禁缠足,违者律法惩处!”
真德秀首先开口。
修身养性的理学大师,当然看不惯斗蛐蛐、缠足这些陋习了。
他不是那个变态禽兽,当然不会支持这些陋习了。
“陛下,臣以为,不如制定惩条,施以重罚,比如缠足者收取“缠足”重税,斗鸡者、斗蛐蛐者同样如此,触犯者数年不得参加科举,不得为官等等。”
薛极脑筋急转弯,立刻补充了许多出来。
“陛下,律法禁止,违者严罚严惩。臣附议真相公和薛相!”
生怕被皇帝认为是变态禽兽,胡榘赶紧跟着说道。
“陛下,臣附议薛相和真公!”
宣缯点头称赞。反正他不变态,也不是禽兽。
不用问,这是皇帝新政的第二把火了。
“好!众卿商议一下,考虑再周全一下,尽早拟个条陈上来,在报纸上宣扬,早日颁布天下。”
人多力量大,尤其是这些参知政事,个个都是当官治民的好手,智慧不容小觑。
“各位卿家,我大宋积弊重重,会子贬值,物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朕欲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编练新军,作为一地之典范。”
赵竑看着四位肱骨大臣,眉头紧皱。
史弥远擅权近二十年,独揽朝纲,大权在握,对金则一贯屈服妥协,百姓苦不堪言。史弥远当权,大量印造新会子,不再以金、银、铜钱兑换,而只以新会子兑换旧会子,并且把旧会子折价一半。致使会子充斥,币值跌落,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嘉定年间宋金用兵,南宋发行会子纸币,竟达一亿四千万贯。
粗略估计,市面上流通的新旧会子,大概在一亿六七千万贯左右。
“陛下,恐怕只有采取“称提”,改新旧会子并行为三年一界。不过,我朝会子泛滥,已是历年祸患所积。要想革除积弊,恐怕非一年半载之力。”
薛极摇着头,满脸的皱纹,愁容满面。
“‘称提''''是南宋纸币发行太多,纸币贬值,用‘称提''''的办法稳定币值,回笼纸币,减少纸币的流通量。具体办法是储备铜、铁钱,纸币减价时,用官钱收买纸币,用金、银、官田收兑纸币,用度牒、茶引、盐引等有价证券,甚至出卖官爵收兑纸币等等。
说白了就是钱印多了,通货膨胀,不得不收回纸钞,平抑物价。
归根结底,还是“三冗”的顽疾,以及多年战争,把国家给打穷了。
“薛卿,真卿,明年才是换界,你们先做好准备,新会子的质量一定要保证,设定律法,革除伪币,为明年的换界做准备。”
赵竑也是眉头紧锁,沉吟着说了出来。
宋朝纸币会子有“换界”制度。会子的使用期限是三年,称之“一界”。到期之后,要到官府去,用旧纸币换成新纸币。换取的时候,官吏会先验看一次,称为“外场”;进去之后,再验看一次,称为“内场”。两次确认真币才会换新纸币。
众臣领旨,但都是愁眉不展。
要想革除纸币泛滥,谈何容易?
皇帝这第三把火,恐怕不太容易熊熊燃烧。
“诸卿,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你们觉得,谁可接任江南东路安抚制置使,谁可任总领一职?”
既然选择江南东路为推行新政的首选,当然要派遣干吏,以保证新政的推行。
几个大臣互看了一眼,都是沉默不语。
江南东路要行新政,不用问也是土地兼并、吏治腐败这些破事。谁去了江南东路,谁就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众矢之的。
几人思来想去,都是觉得好像没有人能胜任。
当然,他们自己绝对不会毛遂自荐。
“几位卿家,你们觉得,绍兴府知府汪纲如何?”
赵竑不再犹豫,径直做了决断。
新人新作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绍兴会稽和此君打过交道,觉得有些才干。
“陛下圣明。汪纲此人多闻博记,官声斐然,可堪此任。”
果然,四人目光一对,薛极立刻上奏。
“陛下,汪纲可堪此任,臣附议!”
“臣附议!”
其他几人一起表态。
“既然卿等没有异议,此事就这样定了。”
赵竑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大理寺的胡梦昱,忠正廉洁,履历丰富,敢于任事,可为江宁总领。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胡评事乃朝中俊彦,可堪此任。”
真德秀首先开口。他和胡梦昱交情匪浅,胡梦昱勇于担当,清正廉明,实为朝廷干吏。
皇帝的眼光不错!
“陛下圣明!”
薛极也跟着奏道。
毫不相干的胡梦昱,实在没有得罪皇帝的必要。
大理寺的胡梦昱任为江宁总领,更没有人掣肘。这块烫手的山芋,得罪人的差事,只要不是自己就好。
“让汪纲和胡梦昱,还有会稽知县董会进宫面圣,朕要和他们谈谈,亲自考究一番。”
想起和汪纲的十年之约,赵竑不由得会意地一笑。
至于这个董会,能把会稽县治理的井井有条,看来是个俊才,可堪重用。
新法地惊天动地,没有推行新政的地方却要保持稳定。让董会担任绍兴知府,也可保持绍兴府政令的一贯和连续性。
“陛下登基,又是年关,可要大赦天下,彰显皇恩?”
薛极循例问道。
古之帝王以施恩为名,常赦免犯人。如在皇帝登基、更换年号、立皇后、立太子等,或者遭遇大天灾情况下,常颁布赦令。一般在新皇帝登基或者皇宫有重大喜庆时,通常会赦免一批罪犯,大赦天下。
想来赵竑登基,也不例外。
“大赦天下,想的倒美!”
赵竑一怔,冷冷一笑。
“大赦天下,让犯罪者逍遥法外,这不是对正义、对律法的亵渎吗?要真是那样,那些受害者及其家人,岂不是欲哭无泪?与其赦免罪犯,倒不如给受害者家属一些安慰。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赵竑沉思片刻,这才继续说道:
“免去相干受害者家里两年的赋税,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众臣纷纷点头赞同。
天下都是你老人家的,你说怎么做,当然就怎么照办了。
不过,皇帝这狠绝,可是非同一般。
“陛下,老臣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极不自觉地又站了起来。
“薛相,坐吧,有话直说就是!”
赵竑摆摆手,示意薛极坐下。
“陛下,如今临近年关,正月二十就是太后的生辰。不知陛下如何打算?”
薛极小心翼翼说道。
“陛下,我大宋以孝道治国,陛下已经贵为大宋天子,切不可意气用事,让天下人非议,误了天下大事。”
和薛极的小心谨慎相比,真德秀要直接的多。
“陛下三思!”
宣缯和胡榘都是拱手行礼。
“诸卿说的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人总是要向前看。”
赵竑点点头,思索道:
“如今正是先帝大丧期间,到时候群臣可以给太后祝寿,但不宜动静太大。至于太后那里,朕自会去的。”
宰相肚里能撑船,作为帝王,更要能巡游航空母舰了。
想起来,去年杨桂枝杨太后的生日,似乎没有邀请他。而他的生日,似乎也没有邀请杨桂枝。
“陛下,太后的两个侄子杨谷杨石怎么处置?要不要追加为郡王?”
真德秀皱着眉头,继续上禀。
这一对纨绔图谋不轨,就该身首东市,那里还能升官加爵?
“君无戏言。封杨谷为奉国军节度使,杨石为保宁军节度使。让他们安分守己,不要惹是生非了。”
提起杨氏兄弟,赵竑不由得想到了杨意。也不知道,她此刻在不在宫中?
第16章 豪情
年关将近,天气突然变冷,虽然这几天没有下雪,但凄风冷雨,让整个临安皇宫笼罩在一片寒雨之中。
对于初登帝位的赵竑来说,没有一天是空闲的,即便是除夕这天也没有例外。
在纸上写下“新政”、“经界法”、“反贪”几个字,赵竑眉头紧皱,抬头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出神。
所谓新政,无非是新瓶老酒,但老酒中的杂质和沉淀,必须除去。
三冗,冗官、冗兵、冗费,终宋未能解决的三大顽疾,他能解决吗?
而他又必须解决这些问题,以改变宋朝积弱积贫的局面,以免真的出现崖山之后。
毕竟,他的身后,可是有七千万的大宋百姓。
在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篇看起来涂改满篇的文章。
确切来说,是一篇招生简章,金陵讲武堂的招生简章。
“诏曰,朕恭膺宝命,抚临率土,永鉴前人兴亡之事,思之战战兢兢、如履微薄之冰。为倡我大宋国民尚武之气,振大宋百年积弱,特于金陵城设讲武堂一处。凡我爱国青年,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出身,均可前往讲武堂考试学习。凡年龄在 17岁以上,30以下,身体康硕、粗懂文墨者皆可前往考核,考核时间为兴庆元年三月初一到初五日。学员通过考核后,预定一年毕业,预定名额 1200人,毕业后作为下级军官进入军中,军中实习一年合格者为中低级军官……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文笔流畅,言简意赅,文章不错。
赵竑不由得得意地一笑。
师范生,并不是一无是处。
至于大宋水师学堂的招生简章,已经发在了前期的《中华日报》上,主要对的是两广、福建、浙江、淮南等东南沿海地区,招生的年龄也比讲武堂的小上两到三岁,毕竟水师的学习时间要长上许多,海上的经验需要慢慢积累。
至于金陵大学堂,因为第一期全是临安城的勋贵官宦子弟,属于体制内招生,因此并没有招生简章一事。
“董宋臣,你把这篇文章亲自交给宣传司的刘克庄和曽极,让他们在最新一期的报纸上发表,尽快发往各路州府。让兵部以朕的名义传谕于各路军州府县,务必使天下百姓皆知。”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在创办军校这件事上,赵竑比任何人都心急。
大宋朝廷局限于江南,最近的几日就可传达朝廷旨意,最远的四川一个月时间也足够时间行文。至于报纸,传播速度应该更快,范围更广。
董宋臣拿过招生简章,仔细看了看,迟疑问道:
“陛下,水师学堂才招600人。讲武堂招1200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科举考试,也不过三年两三百人。这一年就是 1200人,不成了“冗官”吗?
“水师学堂只是海军,金陵讲武堂却是步骑水师都有。除去军中和临安城的官宦子弟,讲武堂才招 800人,已经是够少了!”
赵竑摇摇头,哈哈一笑。
步兵,各兵种的母亲,才是讲武堂的根本。
除了军中推荐的 200名青年军官,安抚军心;临安府的权贵子弟择优 200人左右,安抚朝堂士大夫之心;其余 800名招募的学员,面对大宋十七路,每路平均不到50人,已经够少了。
“陛下,临安城的那些纨绔,他们能行吗?”
董宋臣小心翼翼说道,还是有些不放心。
“择优挑选,还要进行考核,进了学堂还要学习一年。金陵大学堂也是一样。一年的操练下来,就是一堆垃圾,不行也行了!”
军事化管理,再加上严格的操练,还不被操练的服服帖帖。
“陛下,就怕有些垃圾就是垃圾,让陛下失望!”
董宋臣小声嘟囔,提醒着赵竑。
“你小子,啰里啰嗦的,比唐僧还烦!”
赵竑一瞪眼,董宋臣赶紧闭嘴。
皇帝连校训、校徽、校歌都整出来了,寄予的希望够大,他可不能坏了皇帝的兴致。
“讲武堂和水师学堂需要的操练器械图纸,已经交给军器司了吗?”
单杠、双杠、哑铃、低桩网、高墙、平衡木、刺杀护具、刺杀木枪、钢板靶、木人桩,包括训练骑兵的木马等等。这些器材,越全面越好。
他其实是想搞个铁人三项比赛,可惜这个时代没有自行车,或许将来可以用某种方式代替。
“陛下,郑途已经在打样了。不过恐怕要到元夕节以后,才能看到造出来的样品。只要确认了样品,做起来倒快。”
跟着赵竑久了,董宋臣也是满口新名词。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正月前半月确定样品,正月下旬及二月生产和安装,时间可是够紧的。
“你催一下郑途,凡是节日加班的工匠,每个人发双倍的俸禄。另外还有校徽、校旗、学员的制服鞋袜,以及…………”
赵竑还要啰嗦,侍卫轻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陛下,真相公在殿外求见。”
“宣他进来吧。”
赵竑走回来,坐回了椅子。
新朝伊始,还有许多事情,要倚仗这些朝臣,尤其是这些位高权重的“自己人”。
最起码,也得试上一试。
“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真德秀身上湿了不少,他也不客气,开门见山。
“真公请坐。召你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了。”
大年三十被召来商讨政事,赵竑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史弥远独揽相权,宰执合堂议事形同虚设,以致于皇权一蹶不振、权臣专政,皇帝沦为傀儡。”
赵竑看着真德秀,目光柔和。
“朕任命薛极为宰相,宣缯为枢密使,恢复旧制,希望真公不会介意。”
薛极本就是吏部尚书、参知政事,宣缯为兵部尚书、参知政事,由这二人分别担任宰相和枢密使,分管民政军政,分割独相之权,赵竑也是经过郑重考虑的。
至于为什么不让真德秀为相,原因十分简单,文章锦绣,不见得政绩卓著。
重“人治”轻“法治”,重德轻刑,治乱安危寄希望于君主的圣明,官吏的清廉,而不是法制的健全和保护,太不切合实际。
人心皆私!一旦得了利益,谁愿意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
“陛下过虑了,臣不敢有怨言!”
真德秀心头失落,却还是遵从皇帝的旨意。
史弥远专权,亲信用事,对外屈服妥协,对内清除异己,招权纳贿,贿赂公行。在他掌权期间,大量印造新会子,不以金﹑银﹑铜钱兑换,而只以新会子兑换旧会子,并且把旧会子折价一半。致使会子充斥,币值跌落,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史弥远专权的故事,是再也不能重演了。
至于他没有当上宰相或枢密使,想必皇帝自有决断。
“陛下,胡榘此人性喜奢华,长袖善舞,在任期间贪墨巨大。由他继续担任执政大臣,恐怕早晚会出大事。”
真德秀忍不住,向赵竑苦谏。
“胡榘要是不贪,朕不会追究以往过错。他若是贪了,正好成为朕推行新政的垫脚石。要想震慑世人,必要的时候,是要杀鸡骇猴的。”
赵竑微微一笑,真德秀不寒而栗。
刑不上士大夫。皇帝这是要严刑峻法吗?
“真公,你不反对薛极和宣缯分担宰相和枢密使,朕这心里,可就安稳多了。”
赵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真公,你才四十有七,年富力强。宣缯和薛极都已年过花甲,不出几年,朕还是要指望你和魏侍郎胡梦昱他们。你明白朕的苦心吗?”
许诺也好,画饼也罢,反正在他心里,还不认为真德秀有宰执辅国的能力。如果真德秀能变的更加务实一些,他不介意让老师更进一步。
他可不想满朝士大夫人人崇尚理学,喜好清谈,虚待国事。
“陛下圣明,臣铭记在心!”
真德秀肃拜一礼,心头舒坦了许多。
也许几年以后,自己就可以宰执天下。看来,自己在皇帝心中,还是很有些份量。
“真公,除了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朕在江南东路试点推行新政,除了严惩贪腐、禁止斗鸟、斗蛐蛐、缠足这些事外,最重要的一项事宜就是清查与核实土地占有,以核实朝廷田赋。”
真德秀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开口。
赵竑猛然提出这么多要办的政事,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真公,你是户部尚书,又是参知政事,还是朕的老师。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赵竑看着真德秀,面色温和。
自己的这位老师,理学大师,会不会有什么解决大宋弊端的良策。
看到真德秀皱眉沉思,赵竑直接写了几个字,竖起了纸张,面朝真德秀。
他已经准备推行新政,可没有时间和大臣们捉迷藏。
之所以叫推行新政,而不叫变法,就是因为前人做过,不过功败垂成而已。
“经界法!”
纸张上的字,让真德秀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陛下这是要在江南东路推行经界法了!
这怕是要引起惊天的波澜了。
“有田者未必有税,有税者未必有田,富者田连阡陌,贫无立锥之地,税籍不实,赋税不均,国家财富落入权要豪右的口袋,欺侮愚弱,恃其高赀,择利兼并。”
赵竑放下了纸张,面色沉重。
“匿税逃税,损公肥私,朝廷的威严何在?朝廷没有钱,拿什么练兵?拿什么购买铠甲兵器?又拿什么安民?”
大宋不限制土地兼并,各州府膏腴土地集中于贵势之家,农民田土日少却差役沉重,难以负担。同时,豪强官宦隐田匿税,朝廷和官府财税窘迫,入不敷出。
宋朝虽然工商业发达,商税远远大于农业税,但这并不是因为商税的贡献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苛捐杂税,以及农业税的逃税问题。
南宋各朝皇帝纷纷实行“经界法”,却因为豪强官宦的阻挠,官商勾结,一次次功败垂成,究其原因,还是背后巨大的利益作祟。
反腐亡党,亡的不过是士大夫一家独大的党。不反腐亡国,亡的却是大宋的国天下,受苦的是千千万万社会底层的大宋百姓。
亡国的悲剧,最好还是不要落在大宋头上。
第17章 失望
觉得赵竑似乎有些失望,真德秀硬着头皮,劝起了赵竑来。
“陛下,我大宋历朝皇帝清丈田地、均定田赋,都是想要查出赋税隐漏,但都是行而又废,功败垂成。其中牵扯太广,陛下三思啊!”
行而又废,牵扯太广。
真德秀的解释,让赵竑心头一阵失望。
就是因为有困难,他才找自己的老师指点迷津。他是找真德秀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描述困难的。
“真公,国力匮乏,边事孱弱,朕心急如焚,坐卧不安。你有何解决的良策,可以说出来。”
赵竑耐心地说道,心头已经有些后悔。
解决问题之人,必然也是百折不挠之人,和王安石一样的“拗相公”。真德秀在政事上,似乎没有展现过那样的能力和魄力。
“陛下,臣一时还没有个头绪。容臣回去好好思量一下。”
真德秀拱手一礼,还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回复。
赵竑心头失望,面上不动声色。
“真公,我朝国力匮乏,朝廷财政入不敷出,朝廷要革新变法,没有钱万万不行。朕需要钱来练兵,不变法难以奏效。谁要挡路,自有律法惩处,朕也不会姑息养奸。”
崖山之战,十万军民赴海,中华文明中断,民族沉沦。
这样的历史悲剧,难道还要重演吗?
赵竑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真德秀脸色凝重,房中气氛沉闷,赵竑语气变的温和,给真德秀减压。
“朕意成立经界所,挑选精兵强将,先从江南东路开始,逐渐推广至两浙两路,再到大宋其它诸路。这是一项大工程,不可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你以为如何?”
强压无用。他也不确定,让这些士大夫去办理土地兼并,是不是有些草率。
真德秀本身就是大地主。不过,他对自己的老师,还有希望。
“陛下只管下旨,微臣照做就是!”
理学大师的真德秀,吞吞吐吐,眼神闪烁。
这一切,都被赵竑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找大地主对付大中小地主的事情,他是不是找错人了?
要解决大宋的麻烦,不能靠读书人,更不能靠士大夫,他怎么给忘记了?
士大夫们要是有用,南宋也不会亡国了。
“真公,新朝新气象,“经界法”只是新朝的第一把火。这第二把火,就是惩治贪腐的“反贪法”。”
赵竑不动声色,继续说了出来。
宋朝官员从上到下,全员腐败,已是当时的社会习俗。后世许多人认为宋朝的繁荣,只是士大夫的繁荣,和底层百姓无关,真是一针见血。
历朝都是大力反贪,这种奇葩的不反贪现象,也只有宋朝才有。盛世自然可以苟延残喘,但到了南宋后期,已经是民生凋敝、帝国黄昏,再不蹦跶,天就黑了。
大宋王朝的棺材板,也就要盖上了,而且还被狠狠砸上了钉子。
“反贪法?”
真德秀又是一阵头疼。
大宋立国近三百年,从未真正反贪,新皇口口声声要反贪,这是要和大宋的满朝文武较劲了。
他屁股下的这把龙椅,还坐的稳吗?
“真公,反贪法和经界法一样,势在必行,都是我大宋王朝复兴的良方。朕打算挑选一些廉洁自律的干吏,作为反贪司的骨干。真公有举荐的人选吗?”
赵竑语气温和,面色平静。
真德秀或许……认知欠缺,但他是理学大师,人品应该没有问题,推荐的人选也应该没有问题。
“陛下,臣……一时还没有考虑,容臣回去斟酌一下。”
真德秀支支吾吾,还是没有表态。
“真公,朕打算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反贪法和经界法都是新法之一。这样,你回去斟酌一下,推荐贤能,看谁能担此重任。”
本来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和真德秀商量,但他及时打住。他已经感觉到了,今夜可能是做了个无用功,浪费了他的一片热情。
“臣遵陛下旨意!”
真德秀回答的声音,更加低沉。
赵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直达湖底。
大宋朝积弊重重,百病缠身,或许真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真德秀这位理学大师、两榜进士,煌煌士大夫,真正的大地主、大富翁,在体系这个大染缸里混了这么多年,恐怕早已经被染黑了。
像海瑞那样的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明朝都找不出来两个,更不用说宋朝了。
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
看来,士大夫这个精英阶层,真是靠不住。
而今晚这场师生之间的变法谈话,似乎也以失败告终。
“陛下,历来变法成功者少,失败者多,不若谨遵祖宗家法,无百利,不变法。陛下慎之。”
真德秀沉声劝道,心神不定。
皇帝这一番雷霆万钧,弄不好就是朝野动荡,人心惶惶。
祖宗家法!慎之?
赵竑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真德秀,心头的失望更甚,已经是绝望。
都要亡国灭种了,还有什么好慎的?
难道他们就没有看到,民生凋敝、吏治腐败,大宋的天下,已经危如累卵了吗?
崖山之后,损失的不仅仅是几千万的人口,更是文明的中断,中华历史的改写。
崖山之后无中华。且不说这句话的正确与否,但民族和文化的沦陷,却是不争的事实。
祖宗家法,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但士大夫治不了天下,更救不了天下。要不然,两宋也不会如此窝囊、如此的悲壮。无论是靖康之耻,还是崖山之后,面对异族的铁骑,大宋都是没有还手之力,一味的被虐。
以士大夫为首的读书人士绅们的利益,决定了他不能和这些士大夫沆瀣一气。士大夫一旦活的逍遥自在,老百姓就会受苦,而大宋就要遭殃。
堂堂大宋天子,手握天下权力,难道还怕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至于老百姓,吃饱穿暖,还有宽裕,他们也不愿意看到士大夫官绅们的贪鄙。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若是再墨守成规,恐怕大宋就要亡了。真公,你不是要朕做亡国之君吧?”
赵竑毫不迟疑,冷冷顶了回去。
他的老师,让他今夜太失望了。
这也让他的心更硬,士大夫,是决不能依靠。
而新政,更要他乾坤独断,一如既往的推行下去。
“陛下明鉴,臣绝不是此意!”
真德秀大惊失色,赶紧站起身来,肃拜而道。
看起来,他今夜的表现,让皇帝失望了。
“真公,先回去歇着吧,让朕再好好想想。”
赵竑轻轻摆了摆手,真德秀恭恭敬敬、垂头丧气退了下去。
真德秀离去,赵竑眉头紧皱,开始在殿内踱起步来。
无论是练兵还是打仗,需要的都是钱。没有了钱,还练个屁兵,打个球仗。
而这些官宦豪强隐藏赋税,伊然是一颗大毒瘤,不仅仅是蚕食国家财富的问题,已经是民愤极大,影响社会稳定、朝廷信誉的大事。
天下何以太平?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
岳武穆的话,至理名言,真是个明白人!
“陛下,满朝士大夫,没有几个是清官。经界法是要割他们的肉,反贪法是要他们的命。寄希望于真公,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
看赵竑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董宋臣在一旁轻声说道。
要施行“经界法”,就要让豪强官宦们割肉。反贪法,就等于断了官员们的钱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说来说去,无非都是利益作祟。
若要和整个官僚阶层、地主集团斗,赵竑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坟。
“董宋臣,你可是什么都敢说啊!”
赵竑哈哈一笑,他停下脚步,目光看向窗外,眉头紧锁。
董宋臣说的没错,连他的老师、清流之首真德秀都是大地主大官僚,难堪大用,就更不用说其他的官员了。
本来还打算让真德秀去江南东路担任钦差大臣,确保新政的推行。如今看来,他是太想当然了。
“陛下,朝廷上下官官相卫,官员们彼此盘根错节,要在江南东路推行经界法和反贪法,恐怕要另寻他人。”
董宋臣在一旁继续说道,轻声细语。
看起来,他对真德秀没有半点信心。
“董宋臣,你说得对。已经尝到了做官的甜头,肉吃在了嘴里,怎么舍得吐出来!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赵竑转过头来,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要行王道,就得选择理想远大之能臣,以皇权号令天下。
幸亏没有直接任命真德秀为钦差大臣之类的官职,要不然,新政推行必会困难重重,甚至不了了之。
“董宋臣,朕要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你觉得汪纲和胡梦昱合适吗?”
赵竑下意识问起了自己伶俐的近侍来。
胡梦昱性子执拗,为官清廉,就是不知道汪纲怎样?
“陛下,奴才真不知。不过,若要推行新政,此人必须性烈如火,果敢勇决,就像当初的“拗相公”文正公一样。性子软的,恐怕难当大任。”
拗相公!王安石!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拗相公之名,王安石当之无愧。
“董宋臣,朕若是成立反贪司,你觉得,朝中有没有人堪当重任?”
赵竑笑呵呵,看向了董宋臣。
没有什么宦官干政,完全在君王的自我决断而已。
至于汪纲行不行,有自己亲自坐镇,不行换人就是。
“陛下,朝中大臣盘根错节,难找合适人选。要成立反贪司,最好从外部调人担任主事。至于是谁,陛下乾坤独断即可。”
董宋臣小心翼翼回道。
若是让朝中大臣知道他“涉政”,估计他要被骂死打死。
外人?
赵竑眉头一皱,陷入了沉思。
后世香港的廉政公署,不就是脱离政府官员的独立机构吗?
“堂堂大宋朝廷,难道就没有一人可用?”
赵竑有些狐疑。士大夫中间,还是有不少的忠义之士。
“陛下,以奴才看来,朝臣或许可用,但这主事之人,一定得是陛下身边人。否则无法立威,风险极大!”
赵竑点点头,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主意。
“董宋臣,让人传旨,宣徐良和周平二人明日进宫。朕有要事,要和他们商谈!”
董宋臣领旨,心头暗暗嘀咕。
真德秀这是伤了皇帝的心,皇帝要一锤定乾坤了。
周平、徐良,两个幸运的年轻人,有意无意,因缘际会,就要被推上历史的前台。
第18章 躬亲
“陛下,下雪了!”
董宋臣轻声说道,赵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果然,冷风扑面,雪花缓缓落下,让人不觉精神一振。
看到外面警戒的侍卫呵着热气,瑟瑟发抖,赵竑心头一动,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上朝时街角冻死的那些穷苦人来。
“董宋臣,速速传旨给临安府尹吴兢,让他组织衙役公差,把临安城各处的流浪汉好好安置,供给米粮,不能让一人冻死!”
不知不觉,赵竑的心火急火燎。
也许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有许多流浪汉给冻死了。
身处禁宫高墙之内,脱离了民生,也没有人提醒,更无人顾及。
“流浪汉?”
董宋臣一怔,很快明白了过来。
“陛下,现在是年关,临安府恐怕没有几个公人当差。如今只能调动宫中的禁军了。”
“让李唐、许胜他们带禁军去,立刻,马上!找地方安置流浪汉,居养院、养济院、史弥远程泌等的府邸、济国公府,凡是能安置的地方都先安置,度过这个冬天就行!”
赵竑语气急促,董宋臣赶紧领旨下去。
史弥远的府邸、赵竑原来的济国公府,如今都是空闲。安排流浪汉们进去避寒,物尽其用,相得益彰。
赵竑摇了摇头。希望这一次,不要再有冻死的人。
赵竑暗暗气恼,现在想起来,吴兢这个临安府尹,当的似乎并不称职。至少在流浪汉冻死这件事上,他这个临安府的最高长官,就难辞其咎。
禁军出动,宫里忙成一团,周秀娘也被惊动,她进了书房,赵竑正在不安地走来走去。
“陛下,今天是年关,是不是应该去太后那一趟?”
“太后?我为什么要去?”
赵竑愣了一下,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外面冻死饿死的人还忙不过来,我哪有心情去视膳问安?”
那些流浪汉的生死,难道还比不上他违心的片刻虚情假意?
“陛下,看在杨意的份上,陛下是不是也得去一趟?天下人,可都在看着陛下。”
周秀娘轻声劝道。
“杨意?天下人?”
赵竑一怔,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秀娘,你代我过去慰问一下后宫的娘娘们。我现在出去,要看一下李唐他们赈灾救济的情形。”
天下人?
他已经大权在握、九五至尊,岂在乎什么天下人?
什么狗屁天下人,不过是掌握了话语权、想要兴风作浪的几个士大夫而已。
赵竑在侍卫的陪同下匆匆离开,周秀娘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赵竑不愿意去看杨桂枝,她又何尝不是?赵竑是当朝天子,他可以不去,但她这个后宫“独苗”,只能硬着头皮越俎代庖。
赵竑来到街上,禁军们满街忙活,果然,冻死的有数十人,满满几大车。
而这些流浪汉,果然大多都是临安府的难民。
“陛下,已经让临安府的十几处居养院和养济院收养乞丐和难民,共有上千人之多,但米粮薪炭都得由朝廷拨发。臣已让人禀报户部和临安府,让他们接手此事。”
看赵竑脸色难看,李唐在一旁轻声说道。
南宋穷民收养设施的财源与北宋朝廷直接拨款不同,是地方自筹财源,没有朝廷拨款支援,往往财源不足,居养院和养济院等收养场所大量倒闭,乞丐贫民无法得到有效救助。
“李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难民?”
看起来,临安城的难民比去年多得多。临安城难民都这么多,发洪水的地方上就更不用说了。
“陛下,今年临安大水,灾民无数,临安府虽然分拨钱粮,户部也有救济,但灾民太多,终归是杯水车薪。”
李唐低声道来,赵竑心头沉重,一时无语。
临安大水之时,他正为了自保,在和史弥远明争暗斗,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心思过问,何况他也没有那个能力。
至于以史弥远为首的朝廷重臣们,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取代他,当然更不会理睬这些无关紧要的屁事了。
百姓流离失所,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大宋朝廷真是无能!史弥远之辈,更是无耻!
“你知道,临安府和户部,什么时候会调拨钱粮过来吗?”
年关寒冬,可不能再冻死饿死难民了。
“陛下,现在是年关,仓促之间无法周全,恐怕得另寻它法。”
看到李唐一脸的无奈,赵竑冷哼一声。
官府的办事效率,平时都不敢恭维,更不要说大过年的了。
“去找一下颜掌柜和城中的粮商,让他们马上筹备粮食,随后朝廷自会照市价补偿。”
李唐领旨就要离开,赵竑叫住了他。
“告诉颜掌柜,忙完以后,朕在济国公府等她。”
回到济国公府,赵竑让人备下酒菜,心急如焚,忐忑不安。
“陛下,颜家已经将米粮运往居养院和养济院。不过,颜掌柜不在,已经回淮东去了。”
李唐回报,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满心的失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伊人一面?
嘉定十七年,除夕,申时,临安城,修义坊。
街巷中鞭炮声不断,孩童嬉笑打闹,相互追逐,节日的气氛十足。张正思牵着马,在左邻右舍羡慕的目光中和众人寒暄打着招呼。
街道两旁的人打量着张三,指指点点,神情说不尽的羡慕。
浪子回头金不换。一个从前的地痞流氓,竟然都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可见人生机会的重要。
自己,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命?
张三到了门前,满地的鞭炮碎屑,门上贴着门神,土墙上的枯草也拔的干干净净。下意识看向屋檐,蛛网荡然无存,檐下还挂了两个鲜红的灯笼。
年味已浓,今年的元旦,尤其不同。
推开门,院中的王圭杜二等人满脸笑容,纷纷围了上来,牵马的牵马,其余的拥着张正思,在院中的椅凳上坐下。
“大除夕的,你们不在家里面,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张正思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来。
这些家伙到了禁军当中,还守规矩,没有胡来,倒是让他省心不少。
张二笑呵呵地提着冒着热气的铁壶过来,杜二赶紧接过,把茶壶添满。
“三哥,兄弟们就是想问问,那个金陵讲武堂的事情。”
众人都是尬笑,王圭陪着笑脸,直奔主题。
“看来,你们是什么都知道了。”
张正思微微沉吟片刻,这才一本正经说道:
“陛下要创办金陵讲武堂,我已经答应了陛下要去。我告诉你们,陛下让我带五六个兄弟,因此……”
张正思目光扫过众人,所有人都是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三哥,带我去吧。我不会给你丢脸,你放心就是!”
方海忍不住,首先开口。
“三哥,带上我!你知道的,我读过书,手上功夫不差,不会给你丢脸!”
杜三迫不及待,跟着开口。
“三哥,带上我吧!我脑子灵活!”
年纪最小的李雄,也跟着开口。
“三哥,带上我吧!”
“三哥,带我吧!”
众人纷纷拍胸口发誓,人人奋然,人人满脸的迫切。
要不是张三带路,他们还是街上的混混地痞,哪里有这么好的命,一夜翻身!
金陵讲武堂,皇帝是校长,进去了就是天子门生,非同一般。
“你们以为,金陵讲武堂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去?”
张正思脸色一板,放下茶杯。
“平时叮嘱你们,你们偏不听,现在机会来了,你们又不行。怪谁?就说你李雄,你大字不识一斗,百家姓都读不下来,你不行;邓飞,你家里有老娘,你是独子,身子又弱,你不行;宋福宋贵两兄弟,识几个字,但身手也太差了些,不行。”
张正思一番评论下来,院中众人愁眉苦脸,沉默了大半。
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后悔。早知道听张正思的,多念些书,也不至于被张正思否决。
“诸位兄弟,我去考讲武堂,不用陛下操心。剩下的人,杜二杜三兄弟,王圭、方海和……高虎、高国寿去讲武堂。就这样定了!”
王圭和杜二都上过学堂,家道中落才误入歧途。杜三、方海、高虎、高国寿四人都识文断字,高虎虽然差些,但会骑马,功夫好,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些人去,基本的考核肯定可以通过。
这几个兄弟再不行,也总比临安城的那些个纨绔强吧?
况且,讲武堂的学习时间肯定不短,这些兄弟可以好好学学。
“听三哥的!”
“都听三哥的!”
杜三、方海、高虎、高国寿四人纷纷点头称是,都是眉开眼笑。
“兄弟们,不要垂头丧气。”
张正思看着闷闷不乐的其他一干人等,语重心长。
“去了讲武堂,学好了本事,那是要上战场,有可能小命不保,不是去享福。再说了,总有一些兄弟要帮着照顾家里。要不然,前面的兄弟们也不安心。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是好看了许多。
“三哥放心,我们都听你的!”
“我们都听三哥的!”
众人纷纷点头,先后说了出来。
“好了。喝完茶,都回去和家人好好过节。今天是除夕,我可不留你们。”
张正思呵呵笑道,院中又恢复了热闹。
“老三,我们张家,终于翻身了!”
众人离去,张二扶着已有身孕的妻子,擦起泪来。
弟弟是新皇跟前的红人,还成了朝廷命官,这真是喜从天降。
“老三,嫂嫂以前对你不好,你不要见怪。穷日子过多了,没有眼力劲。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二嫂挺着大肚子,瘦黄的脸上有些尴尬。
“嫂嫂,一家人说这些干啥。放心吧,日子好起来了!咱们一家人,包括我的侄儿侄女,都不会再受苦了!”
张三动情地说道。
这个时候,他莫名地想起《史记.苏秦列传》中的一句话来。
嫂嫂,何前倨而后恭?
张三暗暗摇了摇头,抛弃这些“卑劣无耻”的龌龊想法。
雪花缓缓落下,寒风拂面,张三坐在院中,端着茶杯,却心潮澎拜,心里一阵阵的憧憬。
苦难卑微的经历已经过去,迎接他的,又将是怎样一番新的人生?
“三哥,皇帝指挥禁军在城中救助流民,怎么办?”
王圭进来,大声喊着,张正思“腾”地站了起来。
“还能怎么办?叫上兄弟们,马上去帮忙啊!”
皇帝爱民如子,可谓是天下一等一的明君!
第19章 躁动
宋嘉定七年(1214年)五月,迫于蒙古铁骑兵锋凌迫,金国放弃两河大片领土,迁都河南开封,局促于河南和陕西两地,国势更显衰弱。
疲于应付蒙古,金国无力对国内控制,河北汉人乘乱叛金而起,其中山东李全领导的红袄军,成了叛金义军的主力。
鉴于蒙古兴起,金朝日益衰败日益,宋廷停纳岁贡,接纳山东红袄军,赋予“忠义军”名号,提供钱粮。嘉定十年(1217年),金国因国用匮乏,谋取赏于宋人,对宋宣战,宋金战事再启。宋廷伐金,积极招徕归正北人,
而后,宋廷为了掌控沿边情势,推动防务,将淮东制置司的任所由扬州迁至宋金边境的重镇楚州,并任干吏贾涉为淮东制置使。
贾涉出任淮东制置使之后,以钱粮与分化等手段,来掌控忠义军。可惜功败垂成。贾涉无力应对,卸任途中病死。原荆鄂都统制许国接任淮东制置使,坐镇淮南边陲重镇楚州。
除夕佳节,千家万户团聚之时,淮水两岸酷寒逼人,而处于楚州忠义军领袖李全府大堂中的忠义军将领们,个个却是焦躁灼心。
金至宁元年(1213年),蒙古大军进攻金国山东,李全之母、长兄都被乱兵杀害。李全为复仇,与二哥李福聚众数千起兵,响应山东义军领袖杨安儿,攻略山东。
宋嘉定十年(1217年),宋廷下诏伐金,并招安山东各路义军。次年,李全率部归附南宋,由于屡立战功,李全官升领承宣使、保宁军节度使。
不过,此时的忠义军领袖李全却并不在楚州城中,而是身在淮水以北的山东青州。
李全坐镇淮水以北的山东青州,淮水以南的楚州则是由他的妻子杨妙真驻守,夫妻俩南北相对,遥相呼应,互为凭借。
“刘庆福,恩府派你到楚州,到底所为何事?”
主位上,英姿飒爽的杨妙真轻声问了起来。
刘庆福随李全驻守山东,大过年的就跑到淮南,绝不是过来过节的。
杨妙真皮肤略黑,但相貌端正,身高腿长,男式的铠甲穿在她身上,别有一番风姿。
杨妙真的兄长杨安儿,是山东红袄军曾经的首领。杨安儿被金军杀后,其舅父刘全收集余众,奉称杨妙真为“姑姑”,统领其部。后杨妙真与李全结为夫妇,成为李全的得力助手。李全占据山东青州,杨妙真统兵驻楚州。夫妻二人南北相望,互为犄角。
杨妙真不仅善骑射,有武艺,而且多计谋,能统兵,深得军中将士尊崇,所以有“恩堂”的尊称。
“刘庆福,山东的情形怎么样?鞑靼有没有派兵攻打山东?”
杨妙真的部将国安用短小精悍,黑瘦硬朗,以足智多谋善称。
“恩府是不是因为许国的事情,心里不高兴啊?”
部将阎通皱眉问了起来,满心的狐疑。
李全夫妻在忠义军中威望很高,杨妙真被忠义军将士称为“恩堂”,李全则被其部尊称为“恩府”,
至于他们口中的许国,就是去年新上任的淮东制置使许国。许国因为傲慢无礼,对忠义军将领呼来唤去,令众将大为不满。
“许国这厮,恩堂出城十里迎接不见,恩府前往谒见,傲慢无礼,还要跪拜,没这么欺负人的!说什么我忠义军都是靠他养活,他指哪我们就跑到哪。真是放他娘的狗屁!”
楚州副将刘全愤愤发作,他满脸黝黑,骨节粗大,典型的农家汉子。
他虽然是杨妙真的亲舅,但因为年龄大不了多少,又在军中任职,还得称杨妙真一声“恩堂”。
“自许国担任淮东制置使以来,处处压制我们忠义军。只要是和官军有争执冲突,错的一定是咱们!朝廷的犒赏,被他大多数分给了官军。这样下去,我们还有活路吗?”
国安用脸色难看,忧心忡忡,看向了正座上的杨妙真。
杨妙真同样是眉头紧锁,没有吭声。
部下所说,她岂能不知。但是不是真要得罪大宋,还得三思而行。
尤其是那个刚刚登基的太子赵竑,不知怎么地,杨妙真一想起此人,心头就发虚。
李全的二哥李福懒洋洋靠在椅子上,不时打个哈欠。看他眼圈发黑,显然睡眠不足,或是酒色过度。
“自我等归顺宋廷以来,即便是淮东制置使相公,也不敢让恩府磕头。许国这厮本来就是武将,竟然架子十足,让恩堂跪拜。真是该杀!”
刘庆福察言观色,继续拱火。
不得不说,许国的嚣张跋扈,让忠义军所有将领都是不平。
“许国”集中两淮马步军十三万,在楚城外大阅,这不是给我们下马威吗?他屡次向史弥远进言,说忠义军要造反,不得不防。史弥远让他任淮东制置使,咱们难道不想办法自保,要坐以待毙吗?”
刘全怒声说道,情绪激昂。
“还有许国的幕僚章梦先,竟然隔着帘子让我磕头跪拜。他一个小小的酸儒,连个功名都没有,竟然敢骑在老子的头上拉屎撒尿。到时候,老子非要活剐了他!”
提到所受的耻辱,刘庆福愤恨不已。
李福冷冷看了一眼刘庆福,暗暗鄙夷。别人只是对你无理,你就要活剐了别人。好大的淫威。
众将纷纷怒斥,杨妙真一言不发,刘庆福和国安用对望了一眼,片刻,国安用这才开口。
“恩堂,宋皇赵扩刚刚病死,太子赵竑即位。赵竑虽然挫败了史弥远,但两虎相争,宋廷必是元气大伤。这个时候发难,正是时候!”
恩堂对宋皇赵竑,似乎顾忌太多。
“恩堂,恩府派我从青州过来,就是要趁着宋廷内乱,无暇顾及楚州,让我协助恩堂杀了许国,迫使宋廷另遣官员,扭转我忠义军目前的困境。”
刘庆福终于不再隐瞒,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说话的时候,他眼中的残忍一闪而过。
“是的,是该杀了许国这狗贼!让宋廷知道,我忠义军不是好欺负的!”
“不杀许国,怎么能让兄弟们信服?杀了他!”
众将纷纷叫嚣张气焰,群情激奋,大多数都是赞成杀了许国,让朝廷不敢怠慢忠义军。
“你们都别忘了,许国是宋廷的淮东制置使,贸然杀了,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一直闷闷不乐、打着哈欠的副将李福,没好气地说了出来。
李福是李全的二哥,他这一开口,马上有人附和了起来。
“二哥说的对!没有必要铤而走险,要不先让人探探宋皇的口风再说?”
部将时青八面玲珑,跟着李福说道。
“时青说的是!宋皇刚刚登基,要不然咱们一起上奏,也许宋皇会召回许国,给咱们一个说法。”
公然杀了朝廷重臣,阎通和时青一样,也是踌躇不决。
和李全、刘庆福们不一样,时青、阎通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们只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并不想再经历那些腥风血雨的冒险。
至于李福,他和刘庆福不合,怎么看对方都不顺眼。
“不给大宋朝廷点厉害,哪能让他们高看一眼?恩府决定的事情,你们也敢反对?”
刘庆福黑着脸,眼神狰狞,黑塔一样的体型让人望而生畏。
他目光转向堂中众将,和李福冷冰冰的眼神相对,二人各自分开。
“国安用,你的意思呢?”
杨妙真踌躇不决,目光转向了谋士国安用。
要是搁以往,她毫不犹豫会下令杀了许国。但自从淮水和赵竑一番对话,她做事谨慎了许多。
“恩堂,宋皇刚刚登基,宋廷内乱,宋皇自顾不暇,此时杀许国正是时候。一旦朝堂安稳下来,再想对付许国,那就晚了。”
“国安用说得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恩堂,下令吧!”
刘庆福迫不及待,第一个叫了起来。
就大宋朝堂上那些胆小如鼠的文官士大夫,就那个窝窝囊囊的宋皇,他们又能拿兵强马壮的忠义军怎样?
惹怒了他们,挥兵南下,搅他个天翻地覆。
“那个宋皇,恐怕不好对付。我不想和他翻脸。”
众将情绪高昂,杨妙真却阴沉着脸,低声说来。
野心和权力,是会害死人的。
赵竑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刀头舔血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安享富贵、一世无忧吗?
“恩堂,恩府已经下了军令,咱们还是依令而行吧!”
“恩堂,宋皇刚刚登基,顾不了这么多。不杀了许国,弟兄们没有活路。你三思啊!”
“恩堂,今天是除夕,好时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刘庆福、刘全,包括国安用等人,都是劝了起来。
弟弟已经下了军令,李福黑着脸,再也不吭气。
“迫不得已,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见李福也不反对,杨妙真无奈,终于点了点头。
她总不能违抗李全的军令,折了他的颜面。况且,要是再让许国这么折腾,钱粮拿不到不说,山东忠义军的军心,也就散了。
粮饷的取得,是忠义军生存与发展的重要“凭藉,也是宋廷掌控忠义军的重要资源。宋廷发放粮钱三万人给忠义军,要是没有这些钱粮,忠义军的存活都是个问题。
楚州忠义军的两三万兄弟及家人,可都在等着大宋朝廷的俸米过活呢!
“恩堂,下令吧!”
“恩堂,快快决断就是!”
众将纷纷开口,持反对意见的时青和阎通不敢反驳,只能点头称是。
也不知道,这一步险棋,会不会奏效?
“刘庆福,你和国安用安排,监视宋军动向,明日一早杀许国,控制楚州城。我随后再上奏朝廷,看宋廷如何应对。”
一旦下了决心,杨妙真毫不犹豫,当机立断。
“恩堂放心就是!此事包在我身上!”
刘庆福双眼放光,慨然领命。
到时候,杀了许国不说,还要取了许国幕僚章梦先的狗命,以报当日的羞辱之仇。
众将兴奋不已,跃跃欲试。杨妙真看在眼里,却是忧上心头。
杀朝廷命官,得罪大宋朝廷,得罪大宋皇帝,结局难料。
看来,她得琢磨一下,事后如何向大宋朝廷、向大宋天子赵竑解释。
大宋嘉定十七年除夕,大宋淮东边陲重镇楚州,忠义军李全部下作乱,城中浓烟滚滚,火光大作,尽是一片铺天盖地的厮杀声。淮东制置使许国仓皇逃命,逃跑途中自缢而死,家眷悉被杀害。李全部将刘庆福杀许国幕僚章梦先,放火焚烧府库,城中积蓄尽为乱兵所夺。
李全部将领联名上奏,言楚州之乱为淮东制置使许国率先攻击逼迫,要求宋廷另遣贤能官员制置淮东,一时天下震动。
第20章 家事国事
夜色已深,一轮弯月高悬于漆黑的夜空之上,月光朦朦胧胧,撒满临安皇宫。
御膳房中,光亮依然,大宋皇帝赵竑正趴在御案上,手里拿着铅笔,对着桌上的纸张凝眉思考,画画停停。
“马六甲海峡,沟通太平洋与印度洋的咽喉要道,亚、非、澳、欧沿岸国家往来的重要海上通道,海运繁忙,地理位置特殊,被誉为“海上十字路口”。”
赵竑仔细回忆着,在地图上做下标注。
“这里是苏伊士运河,通地中海与红海,是从欧洲至印度洋和西太平洋的最近航线,也是亚洲与非洲的交界线,是亚洲与非洲、欧洲来往的主要通道……”
过了波斯湾和阿拉伯半岛,回到埃及和非洲,赵竑仔细标注了起来。
将来,一定要挖通和控制苏伊士运河,打开进入欧洲的通道。
“君士坦丁堡,也就是后世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尔,位于巴尔干半岛东端,扼黑海入口,欧亚交通要冲,战略地位极为重要。控制了君士坦丁堡,就有了征服欧洲的桥头堡……”
还有 13世纪的英国,君权衰弱,贵族和君王正在争权夺利,似乎可以趁机荡平英伦三岛。随后殖民美洲,世间再无星条旗和漂亮国。
想什么呢?
赵竑自嘲地苦笑。无论他要做什么,都绕不开眼前庞大的蒙古帝国。蒙古帝国南下攻宋,也只在数年之间,他必须要把应对蒙古铁骑,放在第一的位置。
赵竑正在沉思,“当当”,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陛下,娘娘来了。”
董宋臣的声音传来。
“让娘娘进来。”
等周秀娘提着食盒进来,赵竑抬起头来,关切地问道:
“秀娘,你何必自己做这些事?让人捎过来就是了。”
不用问,周秀良又做了包子,带过来给他。
“官人,先歇一歇,吃些东西吧。”
周秀良从食盒里拿出包子,还有热粥,放在了桌上。
“何必自己操劳,吃什么不是吃。”
赵竑无奈摇摇头,慢慢吃了起来。
“反正铨儿也有人带,闲着也是闲着。官人不要太辛苦了,事情哪有做完的。”
生了孩子,周秀娘反而显得丰腴了不少,珠圆玉润,很是诱人。
“天下最难的,就是做皇帝的女人。辛苦你了!”
赵竑摇摇头,感慨地一句。
嫁给了皇帝,就相当于嫁给了整个国家。
“官人,这是什么?舆图吗?”
周秀娘看着桌上的两张地图,马上起了兴趣。
“娘子,以后这就叫地图了,这一张是中国地图,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也叫江山万里图。这一张是世界地图,就是我们住着的这个地球的地图,现在还没有画完。”
赵竑对地图做了大概的介绍。
事实上,他在让工匠做一个圆木球,他要做一个转动的地球仪,来传与天下臣民。
“原来我们大宋在淮水以北。这里就是东京城,怪不得叫河南,原来位于黄河以南。陕西、河北、西夏、西域……可惜都不是我大宋的天下。”
地图画的清清楚楚,周秀娘也看得仔细,虽然还有些懵懵懂懂,感慨发的倒是自然。
“总有一天,不但中国地图上的所有地方会是我大宋的天下,就连世界地图上的许多地方,也会成为我大宋的版图。只要太阳升起的地方,都有我大宋的疆土,这就叫日不落帝国。”
赵竑满面红光说着,豪情满胸。
没有殖民地,没有去五大洲四大洋开疆扩土,也好意思称为帝国。
“官人,你真是无所不能,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周秀娘由衷地说道。
日不落帝国,好一个霸道的名字!
“那当然,要不然你怎么会心甘情愿跟着我?别说,你做包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简直是天下一绝。你要去做买卖,绝对是个富婆!”
“看把你美的!”
周秀娘娇嗔一句,她拿起另外几页纸张,看了几下,懵懵懂懂地问道:
“官人,这些又是什么?”
“这些都是锻炼身体的器械。这是单杠、这是双杠、这是平衡木、这是障碍墙。这是木马,跟战马一样高大,训练骑兵用。还有几个,我正在想,今天都画出来,明天给军器司的工匠去做。”
赵竑说着,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可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批的军事训练器材了。
“官人,这些事你都要管?你可是真累呀!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
周秀娘摇摇头。在无所不能的丈夫面前,她觉得自己跟个白痴一样。
“别自责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赵竑安慰着妻子,本来觉得有些撑,但是还是把最后一个包子也吃下。
“回去吧,好好歇着。等我这一阵子忙完了就好了。”
“天天都是忙,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周秀娘摇摇头,收拾完东西,却没有离开,在旁边坐了下来,看赵竑忙活。
二人相处时间长,赵竑也不觉得怎样,开始继续冥思和写写画画。
“中国地图,世界地图……水师……战船……火炮……”
似乎想起了什么,赵竑跟着又在另外一张白纸上画了起来。
“大口径,短炮身,平射,射程 200~300米,炮弹重 60斤……”
这是 64磅炮,要是装备上战船,一通砸过去,对方的甲板上还不是血肉横飞,扫倒一片。
等 32磅(大概 30斤)的短管火炮试射成功,就可以让军器司铸造和试造这种 64磅短膛大口径炮了。
“无烟火药、TNT,这些火药成分应该是……”
赵竑摇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放下了铅笔。
这些事,交给工匠们去做就是。事无巨细,自己是太着魔了。
蒸汽机!
赵竑眼睛放光,又在另外一张纸上开始边思考边画。
蒸汽机的原理太过简单:蒸汽的能量转换为机械功的往复式动力机械。蒸汽机的出现曾引起了 18世纪的工业革命。直到 20世纪初,它仍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原动机,后来才逐渐让位于内燃机和汽轮机等。
如果大宋能够工业蓬勃发展,推动蒸汽机的使用,人类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也许会提前五六百年到来。
“蒸汽机,需要产生蒸汽的锅炉,可以使用木材、煤炭作为热源。蒸汽膨胀推动活塞做功。“对了,那个活塞,以及曲柄是怎样的图形……”
赵竑正在忙于正事,周秀娘忍不住,轻声叫了起来。
“陛下!官人!”
“怎么了?”
赵竑不解地抬起头来,看到面色娇羞的妻子,不由得一愣。
“官人,你可是好几天没有……去我……房中呢!”
周秀娘扭扭捏捏,赵竑恍然大悟,扔下了手上的铅笔,哈哈笑了起来。
家事国事天下事,身为一国之君,总是难以兼顾。
“不画了!今晚我要好好做一下功课,保管娘子满意!”
周秀娘正在窃喜,赵竑已经洗了手,过来把妻子抱了起来。
“官人,不要急吗!”
“做功课,哪能不急?”
赵竑没羞没躁地说着,抱起妻子。
“交作业了!”
赵竑哈哈怪笑一声,走向了屏风之后。
一大清早,几位执政大臣进来,奏禀完先帝葬礼的事情,被眼圈发黑的赵竑留了下来。
“陛下,不可操练过度,要小心身体啊!”
薛极观察仔细,赶紧劝了起来。
“没事,只是没睡好而已。”
赵竑尴尬地一笑,摆摆手,董宋臣把桌上的纸张拿下去,每人发了一张。
几位执政大臣看着皇帝,心里都是有愧。
皇帝日理万机,废寝忘食,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愧不如,也自惭形秽。
“几位卿家,别看朕,看看地图!”
赵竑指了指众人手里的地图,心头微微有些得意。
“这是朕画的中国地图,你们看看。”
画一幅简略的中国地图,对于他这个历史老师兼地理老师来说,实在是轻松的异常。
“陛下,想不到你还是位书画大家。”
真德秀接过图一看,佩服之余,不由得一怔。
“陛下,这图你是不是画反了?”
其他几人仔细看着手中的中国地图,也是一起,疑惑地看向了赵竑。
皇帝是大家,诗词歌赋,奇技淫巧,无一不通。想不到对地理还如此博学。
“诸位卿家,朕画的没反,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方位没有错。你们可知道,朕为什么要这样画吗?”
赵竑收起了笑容,语气低沉。
“因为我临安皇宫坐南向北,而北面,也是我大宋沦陷近百年的山河故地。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江山北望,故国情深,朕的意思,你们能明白吗?”
他指着图上的一点,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
“大家看这里,这是东京城,众卿都不陌生吧。”
作为太子时,他曾出使金国,去过东京城,当日东京城残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臣等不能为国分忧,惭愧至极!”
薛极四人一起站了起来,都是肃拜一礼。
国仇家恨,这位新君甫登大宝,雄心勃勃,这就要筹划北伐了吗?
这也太仓促了些!
“陛下,你给臣等看这江山万里图,又指出东京城,恐怕是另有深意吧?”
真德秀面色严肃,轻声问了起来。
好一张江山万里图,连漠南漠北,以及西域辽东,全都圈进来了。
别说,画的还真是精巧,河流山川,各路各城,让人一目了然,眼前为之一亮。
“陛下莫非想要北伐?如今我大宋国力匮乏,边事羸弱,金国尚强,鞑靼势大,况且唇亡齿寒,陛下还是要谨慎一些。”
薛极轻轻咳嗽两声,似乎话里有话。
“陛下,会子泛滥,国库空虚,边军懈怠,骑兵稀少,要恢复中原,恐怕要十五万到二十万精锐官军,还要有相应的粮草供应。陛下要三思啊!”
宣缯作为兵部尚书,显然考虑的更多。
他也想恢复中原,名垂青史。可以大宋目前的实力,想要对金国用兵,恐怕只能落个“元嘉草草、仓皇北顾”的闹剧。
“陛下,即便我军北上,能收复潼关和黄河以南,至少也要有十五万精锐之师来专职防御,才能守住黄河防线。陛下之将,足当一面者几人?勇而斗者几人?智而善谋者几人?陛下之兵,能战者几万?分道直奔东京、洛阳者几万?留屯而守两淮、襄阳者几万?”
真德秀紧跟着上奏,对宣缯的话表示赞同。
这两个人脾气直,本来水火不容,现在相处久了,反而打成一片。
第21章 国事
看赵竑沉默不语,真德秀心急如焚,接着进言反对。
“陛下,鞑靼势大,非金仇可比。当选将练兵、储财积粟,自固边塞。贸然北伐,倾国之江淮甲兵,以守无用之空城,运江淮之谷粟,以治不耕之废壤,富庶之效未期,根本之弊立见。陛下慎思!”
赵竑暗暗莞尔。真德秀这性子,可是够急够直的,就是这政事上,似乎有些……
“鞑靼方兴之敌,兵锋正盛,即便我王师北上,北伐成功,就要和鞑靼正面交锋。是以陛下要北伐,需得将和鞑靼作战考虑在内。此外,我军缺少骑兵,机动力有限,无法防御漫长的黄河防线。陛下不可不慎重!”
“陛下,河南取之虽易,守之则难,兵戎之资,所费何巨!民穷不堪,激而为变,北伐之事,岂可轻议?陛下慎之。”
宣缯和胡榘一前一后力劝,人人都担心年轻的皇帝一时头脑发热,酿下大祸。
“众卿稍安勿躁,都坐下吧。”
赵竑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
“朕要编一本地理书,还有一本历史书,这些地图要放在书里面,用于讲武堂和水师学堂的学员使用,不是要什么北伐。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
历史地理不分家。谈到河西走廊,必然谈起霍去病汉武帝。说起长安城,汉唐雄风也不能避免。要是河南的东京开封城,恐怕少不了靖康之耻。
金陵讲武堂和大宋水师学堂,包括金陵大学堂的教材里面,会加入地理和历史两科书目,当然都是由他编写。
地理书?历史书?
众大臣似懂非懂,纷纷点头。
皇帝这是又要出新书了吗?怎么还用到学堂里面去了?
不过,他们总算放下心来,只要皇帝不是对外用兵就行。
“宣卿,这些日子,西夏那边有动静吗?”
回归政事,赵竑岔开了话题。
按照历史上的走势,成吉思汗西征归来,就要发动灭夏之战了。
宣缯是参知政事,也是兵部尚书、枢密使,和薛极这个宰相基本上平起平坐。
宋时枢密使作为枢密院长官,与宰相(同平章事)共同负责军国要政,实则以宰相主政,枢密主兵。特殊时期,枢密使偶尔或由宰相兼任。自南宋开禧后,宰相兼枢密使为定制,君弱相强,史弥远便是始作俑者。
到了赵竑登基,自然不会再任由此类事情继续,枢密使和宰相自然由不同人担任。
皇帝问话,宣缯赶紧一五一十答了下去。
“陛下,嘉定十六年,西夏神宗传位于其子李德旺,李德旺遣使“联金抗蒙”,再度和金人结盟。鞑靼大将孛鲁于去年攻打西夏,攻占银州,西夏大军死伤上万。北地传来的消息,鞑靼大军已经西征归来,回到了漠北。以臣看来,鞑靼对西夏用兵,只在旦夕之间。”
“宣相公,这又是为何?你怎么确定鞑靼一定会对西夏用兵?”
真德秀眉头微微一皱,径直问了起来。
听起来,他对宣缯的分析有所怀疑。
“真公,强盗杀人,还需要理由吗?鞑靼大军以劫掠为本,陛下的《鞑靼策》上也说的明明白白,鞑靼只知掠夺,毫无道义。西夏历经鞑靼侵凌,国力大损,鞑靼大军归来,必先亡夏,然后灭金!”
宣缯不满地怼起了真德秀,毫不退让。
真德秀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反怼。
二人的言谈举止看的清楚,赵竑暗暗点头。
原以为宣缯是史弥远的亲家、史党党羽,只是个尸位素餐之辈,现在看起来,此人还是有几分见解和风骨。
想想也是,能够做到兵部尚书、参知政事,位极人臣,没两把刷子怎行?
这些士大夫,可都是全天下最聪明的那几个人。
“宣卿,以你看来,金人会如何应对鞑靼入侵?”
赵竑不由得起了兴趣,继续问道。
蒙古人灭夏亡金的野心,毋庸置疑。只是有许多战场上的细节,他还需要知道,以做出应对。
“陛下,金人新皇完颜守绪登基,此人年轻气盛,他任用完颜赛不为平章政事,赤盏合喜为枢密副使,负责全国军政;延安帅臣完颜合达因功授金虎符,为参知政事;力主抗蒙善谋略的张行信,授尚书左丞职。完颜守绪必定会和西夏结盟,一同抗蒙。但会不会一条心,就不得而知了。”
宣缯的话听在耳中,赵竑若有所思。
这些金国大臣,大多数在他出使金国时都见过,其中不乏干臣猛将。金主完颜守绪能力有限,再加上金国局促于陕西河南两地,没有了两核的弹性战略空间,今人恐怕无力回天。
八九不离十,一切都会和历史上一样,蒙古大军要先灭了夏金,然后开始攻宋。
郭靖在那里,给朕刺杀了成吉思汗!
“陛下,既然鞑靼以掠夺发动战争,伐金攻夏,接下来必是我更加广袤富裕的大宋。陛下要未雨绸缪,厉兵秣马,早做打算,而不是此刻北伐!”
宣缯正色说道,目光看向了赵竑。
看起来,一番讨论下来,他已经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力。
赵竑点点头,此君的话,可谓是说到了他的心上。
“陛下,鞑靼兵强马壮,可比当日勃兴的女真铁骑。既然鞑靼只要财货,不如纳币示弱,以免引起战火,生灵涂炭,天下的百姓受苦。”
工部尚书、参知政事胡榘,似乎要谨慎的多。
“陛下,胡相公所言甚是!金人与我朝虽是世仇,但鞑靼非金仇可比,当整饬武备、囤积粮草,自固吾圉。若是鞑靼来犯,也好有几分应对。”
薛极的看法和胡榘相似,不过更提倡自强。
赵竑不置可否,轻轻咳嗽了一声。
纳币求和,奴颜婢膝。真以为对方是仁义之师,可以苟延残喘?
看来,不说一些惊世骇俗的话语,无法让这些参政大臣感同身受。
“众卿,听闻鞑靼治下,将人分为四等,各位卿家知道吗?”
“陛下,臣愿闻其详!”
薛极一愣,拱手一礼。
“陛下见多识广,臣也想听一下!”
真德秀也加入了好奇者的行列。
皇帝文章海内大家,杂识渊博,火器都会造,无所不能。
今天就洗耳恭听,好好吸收点皇帝的谆谆教诲。
“这第一等,就是鞑靼人自己,鞑靼人称之为“自家骨肉”。第二等为色目人。多为西域人,以及部分契丹人。第三等汉人,概指北地的汉人。第四等,就是我宋人,也称南人,南方的汉人。”
赵竑轻描淡写,徐徐道来,薛极等个个心惊。
“鞑靼人可以随意杀死汉人,汉人不得持寸铁,禁止汉人畜鹰﹑犬为猎,鞑靼官员享有汉人女子的新婚初夜......权等等……”
将历史上发生的真史一一列出,赵竑看着眼前几位肱骨大臣,面色凝重。
“若不早作打算,一旦墨守成规,便是国破家亡,杀戮之下,百姓皆为奴役。你们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沦为第四等吗?朕可不想在垂暮之年,接受亡国之君的命运!朕更不愿我大宋千千万万的百姓,被人肆意屠戮,活得狗都不如。”
崖山之后,他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他的时代再度发生。
“陛下忧国忧民,臣等自愧不如!”
真德秀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陛下圣明!”
薛极三人也是站了起来,肃拜行礼。
“都坐下说话,不要动不动就起来,点头哈腰,奴颜婢膝的,朕很不喜欢。”
赵竑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
众大臣都是苦笑,皇帝面前,难道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不成?
“朕也知道,敌强我弱,不可草率从事。是以朕准备修饬武备,编练新兵,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北伐,唇亡齿寒,那是后事,不在这几年的考虑范围之内。”
赵竑一番话,让众人都是点头,也是放下心来。
看来,新皇也知道敌强我弱,不会头脑发热,仓促行事。
况且,皇帝连山东李全都能忍气吞声,又怎会立刻北伐。
他们,纯粹是想多了。
“诸位卿家,常言道,练兵先练将,将领是士卒的胆。说白了,一支军队是否善战,就在于将领的素质。强国首在强兵,无论是要剿灭山东李全,还是要北伐恢复中原,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一切都是免谈。”
宋朝的将领,都是实战中积累经验,绝大多数人都是行伍出身,这样不可避免地陷入任人唯亲,军队素质低下,地方武将跋扈、难以节制。
而且,通过新式军官,带动军中士卒,也可以解决冗军和军队战力低下的问题。
“陛下是要扩大武学,还是要创立讲武堂?”
薛极看着赵竑,一头雾水。
京城传的沸沸扬扬,都说皇帝要成立讲武堂,却从未有正式的公文,皇帝也只是左右言它,不知道是真是假。
“武学?”
赵竑摇摇头,冷笑了一声。
“武学那几十个人,大多数还是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良莠不齐,聊胜于无。”
“陛下的意思,是要创立讲武堂了?”
真德秀明白了几分,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混吃等死、聊胜于无。这话可真够直接的!
魏了翁带着一大批各部官员去了金陵,听说在金陵行宫干的热火朝天,想必就是奉皇帝修建讲武堂的旨意了。
“不错,练兵先练官。朕要成立讲武堂,作为培养我大宋军中将领的摇篮。”
赵竑眼睛放光,说了出来。
袁大头的保定武备学堂,蒋光头的黄埔军校,二者所培养出来的军官,让两位乱世枭雄各自统治了中国二三十年。
二三十年就足够了,够他闪转腾挪,足以强兵富国,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和蒙古铁骑抗衡了。
赵竑拿出一张写的密密麻麻、满是涂改的纸张来,满面笑容,语气坚定。
“这是朕的一些想法,你们斟酌一下,两日之内必须成文,给朕批阅,然后下达各路州府。不过,这讲武堂招募军官的榜文,需在月底前,以朕的名义,下达我大宋各路州府县,以招募天下英才!”
创办讲武堂,不但要有硬件措施,软件如教材、教员也要配置齐全。
几位执政面面相觑,人人都是惊佩。
两日之内,月底!新皇雷厉风行,可不是浪得虚名。
“建……康府!金陵!”
宣缯看着修修改改的纸张,低声惊呼了起来。
果不其然,和想象中的一样,皇帝要去金陵创办讲武堂了。
第22章 天下事
建康府,俗称金陵,为南宋行都、东南重镇,是仅次于国都临安城的重要军事、政治和经济中心,时人称曰:“国家之根本在东南,东南之根本在建康。雄山为城,长江为池,舟车漕运,数路辐凑,正今日之关中、河内也”。
非据建康无以镇东南。皇帝选择金陵,是要在东南前线励精图治了。
“陛下真要在金陵创办讲武堂?”
真德秀也是震撼。
果不其然,流言成了事实。
“不错,就是金陵!”
赵竑点了点头,语气低沉。
“临安富庶繁华,但脂粉气骄奢气太重,距离北地太远。东南形势,以金陵为最,大宋要恢复北地,收远近人心,就得让天下人看到决心,看到希望。”
建康府首府就是金陵,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城,在杭州以北 500里,毗邻长江。而过了长江就是扬州,距离宋金边境的淮水,已经是咫尺之遥了。
金陵讲武堂,事关天下大事,怎么可能放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临安城?
“陛下的意思,是讲武堂和练兵都要放在江南东路?”
真德秀也是惊诧。
金陵城龙盘虎踞,六朝古都,可为圣地。但皇帝选择金陵城,而不是临安城推行新政,让他下意识有些失落。
其他几位大臣,目光一起投在了皇帝身上。
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都在江南东路的首府。原来这一切,都在皇帝的运筹之中。
“当然!另外,为了不要大兴土木,耗费民脂民膏,把金陵的行宫收拾一下,就作为讲武堂的讲学之所。记住,给朕在里面留个房间,作为朕去讲武堂的下榻之处!”
迎着大臣们的目光,赵竑哈哈一笑。
“将武学谕搬往金陵,那些个武学博士、武学教授等一起迁往金陵。另外从边军之中选择作战经验丰富的将士作为讲武堂的教官。还有,讲武堂的教材,除了七书,朕还要亲自编写一些。”
“陛下,那些个武学的舍人怎么安置?”
震惊之余,真德秀弱弱问了出来。
金陵行宫改为金陵讲武堂,这可真是惊世骇俗,出乎他的想象。
宣缯也是暗暗吃惊。皇帝的行宫改成讲武堂,由此可见皇帝对讲武堂的重视。
金陵讲武堂、大宋水师学堂,皇帝这是要扬兴大宋的尚武之风吗?
“武学谕搬往金陵,和讲武堂融为一体,舍人当然一起前往金陵。具体事情,让魏了翁这个兵部侍郎去办。正好看看,这些舍人和教谕们是不是可堪重用?”
宋室南渡之后,在临安府修建武学。武学的入学者,一是皇宫中的东头供奉官,左右班殿直、殿前承旨等,第二种就是朝廷官员推荐的末等小官以及文武大臣的子孙后代。
北宋的武学为两百人,分为上舍人、中舍人和下舍人,上舍人三十人,中舍人七十人,下舍人一百人,修学三年。
南宋武学则是减了一半还多,到了宋宁宗时期,武学生更是只有二三十人,名存实亡。
四位参政大臣暗暗嘀咕。新皇此举,肯定是要光大武学,提倡尚武之风,为将来大举用兵铺平道路。
“自宋室南渡,于今已近百年。更有鞑靼势大,坚不可摧。值此大争之世,若不居安思危,厉兵秣马,整饬武备,我大宋将来必有灭国之危。”
赵竑面色凝重,对着众大臣说了出来。
赵竑本想将讲武堂设在长江以南的扬州,最终还是放弃。扬州距离边境线太近,肯定会遭到群臣们的反对。
既然如此,不如选择南京,最起码向北推进五百里,长江阻隔,没有人反对。
四位大臣面面相觑,一起站了起来,肃拜行礼。
“陛下圣明。臣遵旨!”
赵竑的旨意,谁也不能反对,这是大义。
近百年来,大宋君民日日北望,渴望收复失地,回到中原,就连皇宫也是“行在”,皇陵为“择地攒殡,俟军事宁,归葬园陵”。
皇宫、皇陵都是暂时的权宜之地,厉兵秣马、以图恢复,谁还敢反对?
看来,创办讲武堂,才是皇帝要烧的第三把火。
新官上任三把火,看皇帝这兴致勃勃的样子,不会还有第四把火吧?
拿起茶杯,轻轻喝了几口,薛极才明白了这“坐而论道”的舒服。
要是一直站着,估计这会已经是腰酸背痛,昏昏欲睡了。
拿起一份份奏折,赵竑看了片刻,又把奏折一一合上、放好。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恩荫入仕的奏折接踵而来,有些是亲属门客,有些还是未成年,数量竟达数百人,着实让赵竑心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把大宋朝廷当成了什么,他们可以肆意攫取的后花园吗?
宋代“冗官”之害,恩荫入仕就是罪魁祸首。恩荫入仕的人数两倍于科举取士的人数,给国家造成了巨大的财政包袱,也杜绝了社会精英的升迁之路,国家取才之路,被无情堵塞。
士大夫人人都知道恩荫入仕祸害极大,但都心安理得享受既得利益。归根结底,还是人心皆私,人性的贪婪而已。
就像北宋时的蔡京,一大群儿子孙子都是恩荫入仕,满门皆为朝廷官员。
官员退休,儿子竟然可以恩荫入仕,国家不乱,天理不容。
“诸卿,说到斗鸟斗蛐蛐,以临安城的权贵子弟居多。临安城七品以上的官宦子弟,凡是有官身无所事事者,以及符合年龄者,都赶到金陵大学堂、大宋水师学堂和金陵讲武堂去!整天吃喝嫖赌,脸都吃变了。就是一块垃圾,也应该有垃圾的价值吧!”
赵竑冷声说了出来。
反正领着国家的钱粮,反正要恩萌入仕,不如加以培养,看能不能培养一些人才,为国效力。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恩萌入仕,慢慢自然消亡。
“陛下圣明!”
群臣都是大喜,又是一拜。
让权贵子弟入仕为官,光此一举,皇帝就尽得满朝文武之心。
至于“垃圾”一词,恐怕就是“窝囊废”、“没用的东西”之类的意思吧。
“陛下,那这年龄的大小是……”
薛极欣喜异常,不厌其烦地问了起来。
除了军器所的薛坦,他还有两个孙子闲在家里。皇帝圣旨一下,万事大吉了。
“临安城的勋贵子弟,年龄从十二岁起,三十岁以下。愿意去讲武堂的,朝廷也支持。那些不愿意去金陵学堂,也不愿意去讲武堂的,朝廷也不勉强。”
大宋水师学堂,学都要学三年,再加上实习,十七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
赵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像后世的大学一样,对金陵大学堂收费上学。
“金陵大学堂,第一学年,暂定招收学员两千人,按年龄和学识分为三年,每学年毕业700人,学杂费方面,你们几个斟酌一下。只要学堂的收支平衡就行。”
临安城的权贵子弟,大概有数千人。这些权贵子弟,日子再难,一点学杂费总能掏得起。除非真交不起学杂费,学堂和朝廷自会补助。
薛极大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所谓的收支平衡,就是学堂的支出,得靠学员们的学费来填补了。
反正这些纨绔子弟花天酒地,一点点学杂费,应该不成问题。
“陛下,那金陵讲武堂这边,是不是也要收费?”
宣缯身为兵部尚书,忍不住问了起来。
讲武堂筹办倒简单,不过是扩大了规模的武学而已。但讲武堂要是收费,估计伤了学员们的报国之心。
“讲武堂收费,谁还愿意冲锋陷阵?将士们流血牺牲,还抵不上这点学杂费吗?讲武堂决不能收费,还要享受吃喝拉撒上的各种优待!”
赵竑郑重其事,宣缯赶紧领旨称是。
一个金陵讲武堂,一个金陵学堂,讲武堂明显优待。这是不是皇帝要“穷兵黩武”,提高武夫地位的一种预示?
“讲武堂的教材和训练内容,朕会加一些内容进去,也会派一些新的教官进去,主要是队列和刺枪术,以及火器的操练。尤其是火器,将会改变战争的进程,朕尤其重视,为讲武堂训练科目的重中之重。”
军器司正在大肆铸造火器,以便配置军中。火器的操练,也是讲武堂训练的根本。赵竑自然会把火器操练,作为讲武堂的重中之重科目。
众臣面面相觑,心头明白。
虽然他们都没有见识过火器的巨大威力,但皇帝如此郑重其事,能改变战争形势,肯定是大杀器。
想来,这个金陵大学堂,正是皇帝烧的第四把火。
幸好皇帝没有烧第五把火,因为赵竑已经满面笑容,站了起来。
“各位卿家,谈了半天,也该饿了。随朕用膳,边吃边说,坐而论道吧。”
赵竑摆摆手,董宋臣已经把“会议纪要”发了下去。
“今日所议,朕已经让起居官们准备了纪要,给诸卿做个备忘录。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朝廷之事,诸卿都勉力而为吧。”
四大臣一起行礼谢恩,暗暗叫苦。
皇帝勤政的劲头,直追汉光武帝,乐此不疲。
“听说陛下正在编撰地理书,想来也要在讲武堂试用了。”
宣缯恍然大悟,不自觉问了出来。
“不错,不过地理书的大多部分,还是要让学士院的学士们来完成。至于历史书,就不用其他人操劳,朕自己动手即可。”
对于历史,他还是有些自信。
“陛下,你那首《沁园春.雪》,能否题在这江山万里图上送给微臣?那可就是画龙点睛了!”
胡榘谄笑着说了出来,毕恭毕敬。
薛极暗自鄙夷,又让这家伙跑在了前头。
真德秀微微尴尬,跟着昂头挺胸,很是不屑。
自己的弟子,自己拉不下脸去说奉承话,何其荒谬。
从皇宫出来,几位大臣一时都是无语。
“真公,当今天子,似乎是今非昔比啊!”
终于,薛极似笑非笑,悠悠一句。
“官家明明已经排了魏了翁去金陵办理讲武堂之事,今天还说要议议,也只是知会你我一声。”
宣缯的话语里,透着浓浓的不满。
创办讲武堂,也不和参政大臣们说一声,就这样决定,置他们于何地。
“宣相公,这你就错了。向来都是君王乾坤独断,大事更是如此。如今不同往日,要更加小心做事吧。”
薛极不紧不慢,冷风吹过来,让他被汗浸湿的后背凉飕飕的。
“确实如此。雄心勃勃,乾坤独断,老夫是捉摸不透啊!”
真德秀眼里也有些迷惘。
“不是捉摸不透,而是天威难测啊!”
薛极看着真德秀,暗暗摇头。
对自己的弟子,这位“帝师”一问三不知。也不知道,师徒二人这几年,到底是怎么相处的?
第23章 起落
元旦刚过,虽说是暖阳高照,寒冷依然无情笼罩着临安城的一切。湿冷的空气,让御街上的行人纷纷缩紧了脖子。只有高墙上、宫门口肃立的禁军将士甲胄贯身,持枪执戈,纹丝不动,护卫着临安皇宫。
今日虽然不是早朝,但因为临近元夕佳节,又是先帝的丧事,执政大臣宣缯一大早就赶往了皇宫,同皇帝商讨国事。
仅仅只是十几天功夫,大宋朝堂在经过废黜矫诏风波之后,就逐渐稳定下来。
说白了,大宋士大夫一家独大,看似权势滔天,但其实弱不禁风,脆弱不堪。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士大夫不掌军权,但凡皇帝要对大臣下手,大臣们毫无还手之力。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帝赏识不弃,还不紧紧抱住大腿,为君分忧。
宣缯此刻的心情,也是如此。
下了轿子,看到跪在和宁门外、身着白衣、垂头瑟瑟发抖的一大群人,其中史家家属占了多数,男女老幼都有,黄发垂髫,白发苍苍、个个狼狈不堪,再无往日的神采。
宣缯恍然若失,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史弥远的妻子鲁国夫人潘氏,妾室韩国夫人林氏、黎淑人,史弥远的两个儿子史宽之和史宇之,十几个女儿孙儿。史家人旁边跪着的则是从犯余天赐、郑清之、程泌等的家人。
无论是史家人或者非史家人,绝大多数跪地者都是四明人。也不用问,这些犯人家眷都是来请罪的,生怕皇帝秋后算账,再兴杀戮。
谋逆篡立大罪,劫后余生,漏网之鱼,再不来叩谢皇恩浩荡,就真是不识抬举,不懂人情世故了。
满朝朱紫贵,皆是四明人。
宣缯不由得轻轻摇头,一声的低叹。
人在做,天在看。浮浮沉沉,一切不过是因果循环。
现在,谁还敢和四明史家扯上关系,自己这个史弥远的同乡和前亲家也是如此,快刀斩乱麻,才是最佳选择。
史弥远谋逆失败的第二天,他就命儿子休妻,和史家解除了亲家关系。而与此同时,史弥远的另外一个女婿、大宋宗室赵汝谋比他更快,宫变的当天就连夜废弃了和史弥远的婿翁关系,一刻都不耽搁。
他没有办法,他如今还是参知政事、同枢密院事、兵部尚书,自然要为宣氏一族考虑。和史弥远同呼吸共命运,他无法做到。为史弥远而辞官,他更无法做到。
这时候,他很庆幸,由于史弥远专权,他无权,反而没有什么过失。他更庆幸,自己循规蹈矩,没祸害人,没欺男霸女,作奸犯科,才能继续呆在中枢。
宣缯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去。史家人前来谢恩,殿前司的人肯定已经禀报皇帝,无需他代劳。
“见过宣相公!”
“见过宣相公!”
几个朱紫官员现身,向宣缯行礼。
宣缯和史弥远家撇清关系,他们也都知道,但几人面上镇定自若,谁也不提这事。
朝廷肃查史弥远一党,人人自危。能不落井下石,已经是难得了。
“几位相公,你们也来了。”
宣缯向几人见礼,神色尴尬。
说实话,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再和史家人搭上关系。
“宣公,史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宽宏大量,我等心存感激,又怎能不来谢恩?”
说话的六旬黑瘦官员颧骨高耸,三缕长须。此人是史弥远的亲弟史弥坚,娶妻大宋皇室新安郡主,官拜福建路转运使。
史弥远三兄弟,老大史弥大已经过世,前来请罪的老三史弥坚素来和史弥远不和,也不知是不是趋利避害,故意为之。
“史相怎能如此?废黜篡立,大逆不道,丧心病狂!幸亏新皇英明神武,我史氏一门才逃过一劫。要不然……哼!”
另外一个三十多岁的官员高大威猛、满脸黑线。
此人是史弥远的堂侄史嵩之,京湖制置司公办干事,精明强干,官声不错,就是做事有些霸道。
“这真是……一言难尽啊!”
史嵩之的弟弟、将作丞史岩之,黯然摇头。
皇帝天高地厚之恩,没有株连无辜。但史家经此一劫,要想重现史弥远时的煊赫,甚至只是史家子弟官运亨通,恐怕都是不可能了。
“史公,那我进去呈报一下陛下。不过,以在下看来,陛下恐怕不会见各位相公。”
宣缯向史弥坚难得地说了实话,想要快速离开。
虽然他不是很担心皇帝清算,但待的久了,难免让人多心。
皇帝要杀史弥远父子,杀人夫人父人子,难道还要别人感恩戴德吗?
“宣公,多谢你盛情,才让家兄牢中少遭皮肉之苦。在下感激不尽!”
史弥坚赶紧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宣缯迷迷糊糊接过。
“宣公,请将此奏疏呈于陛下。在下年老体衰,乞骸骨归乡,还望陛下恩准。”
史弥坚说完,肃拜一礼,一揖到地。
“史公,这……这真是……”
宣缯感慨万千,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作为史弥远的亲弟弟,朝廷大员,史弥坚这个时候选择激流勇退,也是为了史家一门,让皇帝放心。
“叔父,你要不要再斟酌一下?皇恩浩荡,皇帝并没有怪罪你,这又是何必?”
史嵩之低声劝起了自己的堂叔。
史嵩之史岩之兄弟二人,只是史弥远的旁支堂侄,差了不知多少辈,并不是直系。因此史弥远栽跟头,这二人并没有多少诚惶诚恳。
连史弥远的亲弟弟史弥坚都没受到牵连,他们都又怕什么?
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
“你们不用劝了。叔父年纪大了,再不修养,恐……”
史弥坚态度坚决,话说到一半,却被一旁纷纷扰扰的嘈杂声叫骂声打断。
“史家人,你们也有今天!”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去死吧!你们这些狗贼!”
众人都是一惊,转过头看去,才发觉说话间,宫门外已经围了许多士民。他们围住了跪拜的史家程家人,义愤填膺,高声怒骂,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围观。
“禁……”
宣缯暗叫不妙,就要去叫禁军维持秩序,话到嘴边,却又卡住。
众怒难犯,史弥远臭名昭著,士民发作,人之常情,他要是上去凑热闹,可能和史家人一样,也要遭殃。
宣缯还在犹豫,无数的土块蔬菜豆腐鸡蛋包子等雨点般砸来,史家人及从犯家属瞬间被砸的满头满身脏兮兮,狼狈不堪。
史家人不敢动,大人护住了眼泪汪汪的小孩,任凭士民们愤怒的辱骂和攻击。
“这……这真是造孽啊!”
史弥坚黑着脸和宣缯告辞,转身上了轿子,径直离开。
史嵩之兄弟面面相觑,尴尬不已,纷纷站远了些,以免被人认出,殃及池鱼。
“禁军,还不……”
宣缯终于喊了出来。
史家人鼻青脸肿,这要是再打砸下去,恐怕真要出人命了。
“住手!你们要闹出人命吗?”
不等宣缯说完,军官嘴里呐喊者,指挥着禁军们纷纷上前,喝退了愤怒不止的士民。士民又砸了些包子鸡蛋蔬菜豆腐之类,这才愤愤不甘,纷纷散开,进了两旁的酒楼饭馆。
为首的禁军将领目睹这一切,面色平静,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一句责骂士民的话都没有。
宣缯认识这名禁军将领,此人正是皇帝的新宠、殿前司都知江万载。
宣缯暗暗心惊,暗暗侥幸,暗暗摇头。
要是想劝阻士民,这些禁军早出来了,何必等到士民施暴过后才出手。
史弥远恶名远扬,人人愤恨。也不知道到了行刑的一日,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自己真要是去叫禁军驱赶百姓,反而会多此一举,可能引火烧身。
目光扫过远远绕开人群,缩头缩脑,偷偷向宫门疾步而去的薛极,宣缯赶紧迈步追上,嘴里喊道:
“薛相,等我一下!”
比起自己的冲动,薛极这老小子,可是要狡猾多了。
宣缯和薛极心神不定进了崇政殿,御书房中,新皇赵竑和其他两个执政大臣真德秀、胡榘已经在此等候。
“陛下,金人降将武仙,闻听彭义斌收复山东州县,叛蒙古而归金朝,杀了蒙古河北西路都元帅史天倪。史天倪胞弟史天泽击败武仙,又收复了河北真定。”
宣缯收回心神,赶紧上前禀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蒙金在两河你争我夺,对于大宋来说,坐山观虎斗,再好不过。
“彭义斌?不是让他撤回山东吗?”
赵竑拿着奏折,眉头紧皱。
“回陛下,朝廷旨意刚刚发出,中间又隔着金境,彭义斌应该还没有接到撤兵南下的旨意。”
宣缯忐忑回道,神色尴尬。
淮东边塞还有李全的忠义军盘踞,李全和彭义斌不合,也不知道,朝廷的旨意,能不能送到彭义斌手里。
赵竑暗暗摇头,大宋朝廷的办事效率,果然非同一般。
“那彭义斌人在那里,有谁知道?”
算起来,让彭义斌南下的旨意已有月余,却从来没有人向他禀报彭义斌部的动静。
“回陛下,日前朝堂上一直忙于先帝的殡葬事宜,又在肃清史弥远一党,是以没来得及上奏。彭义斌所部,应该是和金国的武仙一起,在河北真定府一地,共抗鞑靼大军。”
宣缯还是有些心虚。李全在楚州以北,隔断大宋和彭义斌部的连接,他还真不清楚彭义斌部的动向。
“和金人一起对抗鞑靼大军,这不是扯淡吗?无论用什么办法,找到彭义斌部,让彭义斌立刻挥兵南下,撤回宋境。告诉李全,不得和彭义斌起冲突,否则朝廷必会追究!”
赵竑脸色难看,立刻下了旨意。
淮东的两部忠义军,一部归李全,虽然名义上归大宋朝廷节制,但实际上吃着大宋的俸禄,却听调不听宣,和独立无异。
另外一部就是彭义斌,还算忠于大宋朝廷。调他们南下,是为了避免独木难支,被蒙军击破。
希望彭义斌能尽快接旨南下,也希望李全不要掣肘阻挡。
两部忠义军,如果一部都不能归属于大宋朝廷,那他这个大宋皇帝就太失败了。
“陛下,臣这就让沿海制置使赵善湘和淮东置制使徐晞稷传旨给彭义斌,让水师前去接应彭义斌部南下。”
宣缯额头冒汗,赶紧应道。
他这个兵部尚书,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恐怕得引咎辞职了。
第24章 应对(1)
问完了淮东边事,赵竑又回到了西北边陲上,那才是他一直揪心的地方。
“诸卿,蜀口边塞如何?”
南宋三大战区,蜀口、京湖、淮东。京湖完全与金国隔淮水相望,金人新皇完颜守绪登基,宋金相安无事。淮东与山东临近,李全部盘踞,乌烟瘴气,乱糟糟一团,只能算是花钱买太平。
唯独蜀口,属于川北尽头,和金国接壤。六七年的宋金战争打下来,蜀口关塞被金军破坏殆尽,防御形同虚设。
按照历史的走向,蒙古大军南下,蜀口惨遭荼毒,只在两年左右时间。这才是让赵竑心急如焚的原因。
再不布局,到时候就只能挨打了。
“陛下,蜀口边塞千疮百孔,要想修葺,恐怕得数年的功夫。”
果然,宣缯满面愁容,涩声上奏。
数年功夫?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数年修葺,时间上恐怕是等不及了。
“陛下,这是大理寺那边处置的史弥远一党的官员名单,都是罪证确凿,法网难逃。请陛下审阅。”
薛极拿着奏折,颤颤巍巍递了上来。
赵竑接过董宋臣传过来的奏折,仔细看了起来。
“梁成大,构陷大臣,巧取豪夺,冒领抢占他人房产……夺去一切官职品级,下狱流放潮州……”
“王愈,风闻构陷,戕害无辜……夺去一切官职,下狱流放瑞州。”
“盛章,侵夺聚敛,不知守纪,领袖庶顽,怀谖迷国,排斥诸贤殆尽,夺官下狱,流放琼州。”
赵竑一一看下来,这上面几乎都是史弥远一党,罪大恶极之人。
“赵汝述呢?怎么没有看到他的名字?”
赵竑忽然想起了宗室那个奸臣赵汝述,此君的丑恶嘴脸,居然高居刑部侍郎之职。这不是贻笑天下吗?
身为大宋宗室,自甘堕落,跟着史弥远陷害忠良,兴风作浪。这样的人,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陛下,赵汝述已经上疏,愿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薛极满脸赔笑,小心翼翼说道。
“便宜了这老小子!口蜜腹剑,阳奉阴违,一肚子坏水。这种人身居高位,乃是我大宋朝廷的耻辱!给朕查,好好查查。若是此贼有作奸犯科之事,依律严惩!”
赵竑黑着脸训斥,把薛极递上来的奏折愤愤扔到了桌上。
“臣遵旨!”
薛极几人面面相觑,尴尬领旨。
赵竑这话,怎么听起来,都好像是在骂他们几个。
“薛相,奏折上所提到的这些人,就以你们几个执政大臣的意思办吧。秉公办理,不要株连无辜。”
赵竑坐下,猛灌了几大口茶,胸口的闷气才慢慢消除了开来。
“陛下,史弥远的宗族,包括其妻妾子女,其弟史弥坚,其侄史嵩之、史岩之等数十余人,另有郑清之、余天赐、程泌等家小数十人,于和宁门外叩谢陛下宽宥之恩。”
薛极又小心翼翼上奏。
史弥远谋逆,史家只抓了史弥远和参与此事的二子史宅之,抄没家产,就连史弥远的妻子潘氏,也只是剥夺诰身,一家人贬斥为平民,并没有问罪。
赵竑此举,已经是皇恩浩荡,不要说株连九族,连妻妾都没有祸及。
当然,这也是因为史家其他人确实不知情,要不然,大理寺那些痛恨史弥远的办案官员,也不会手下留情。
“陛下,史弥远之弟,福建路转运使史弥坚上奏,其年老体衰,不能尽于王事,愿乞骸骨归乡,其意已决。请陛下恩准。”
宣缯把史弥坚的奏疏呈上,赵竑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
“让史弥坚体体面面致仕吧。史家的旁支子弟,都安安心心做官。至于谢恩,朕就不去了,省得尴尬。薛卿和真卿代朕前去,让他们好自为之,也好好生活吧。”
虽然史弥远是谋逆大罪,罪不容赦,但毕竟自己要杀别人的丈夫父亲兄弟,难道还要指望别人感恩戴德吗?
话说回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猛然净身出户,一无所有,对于史家这些妻妾纨绔,恐怕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史弥远这狗贼,天大的福气!要不是陛下体恤天下民生,他史家早已是人头滚滚了!”
真德秀恨恨发作了出来,为赵竑抱不平。
矫诏废黜当日,赵竑可是在拿命在搏啊!
“陛下天恩,史家人等必会感恩戴德!”
薛极满脸赔笑,感慨了出来。
“陛下身为大宋储君,登位之艰难,历朝罕见。所幸陛下吉人天相,得以逢凶化吉,大宋国祚绵延。”
宣缯也是摇头恭维,不知是真是假。
“前途未卜,只能是玩命呢!”
想起当日自己竟然身上带着震天雷准备玩命,赵竑不由得暗暗摇头。
当时的情形下,他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子,有得选择吗?
“陛下,太学生们联名上奏,要求格杀赵贵诚,罢黜史家大小官员。”
薛极把另外一份奏疏呈了上来。
赵竑看也不看,把奏疏放在了桌上。
“告诉太学生们,要明事理、辩是非。史弥远篡废作乱,和史家人没有干系。赵贵诚虽然有罪,但他还年轻,又是沂王嗣子,朕要杀了他,让沂王妃伤心,此为不孝。真卿,你回头去太学院,和太学生们好好讲讲。”
真德秀去太学院,总比薛极这些史弥远的“党羽”去强的多。
宫变次日,赵贵诚就去了封地。沂王妃俞氏眼泪汪汪,很是不舍。不过听说赵贵诚说走就走,连一颗眼泪也没有。
“这个无情无义的大头鬼,狼心狗肺!”
赵竑恨恨一句,岔开了话题,回到了另一件政事上来。
“关于岳飞的奏疏,是怎么回事?”
为岳武穆翻案,一直是他的一个心愿。
薛极早有准备,赶紧拿出了奏疏。
“陛下,近日奉议郎、嘉兴军府兼管内劝农事岳珂搜集其祖父岳飞遗文,上疏为其祖父辩护。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以赵竑对岳飞的推崇备至,恐怕要再度为岳飞翻案正名,其子孙也会荫封提拔。
“诸卿,想起当年风波亭之事,一代英雄,竟遭此千古奇冤,朕常心有戚戚,不能入寝。”
赵竑看着众臣,轻声问道:
“你们认为,岳父是英雄吗?”
大臣们面面相觑,薛极首先开口。
“陛下,岳父为国为民,舍身忘死,是为大英雄!”
“岳飞舍身为国,天日昭昭,是为大宋的英雄。臣附议薛相!”
“臣附议薛相!”
几个参政大臣,先后说了出来。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一个有了英雄却不懂得爱戴和敬仰的民族,是无可救药的!”
赵竑眼神迷惘,话语里说不出的萧瑟。
南宋,不就是不懂得爱戴和敬仰英雄,最终灭亡的吗。
“拟诏,追复故太师、武胜、定国军节度使、鄂王岳飞原官,改谥武穆。追夺奸臣秦桧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改谥谬丑。追复故太师、平章军国事韩侂胄原官,谥忠谬。”
当年开禧北伐失利,在金国示意下,韩侂胄被杨皇后和史弥远设计劫持至玉津园杀死,函首送到金国,两国达成嘉定和议,卒年 55岁。
赵竑此举,显然是要为岳飞、韩侂胄翻案,把秦桧重新打入奸臣一列,遗臭万年了。
“诸卿,朕欲擢升岳飞之孙岳珂为淮东总领,诸卿以为如何?”
提拔一下岳武穆的后人,似乎无可厚非。
“陛下,岳珂为官苛刻,百姓苦其久矣。不宜擢升,陛下明鉴!”
薛极和胡榘都是无言,真德秀黑着脸立刻上奏。
“陛下,真公所言极是。岳珂不可骤然提升,否则对朝廷无益,恐怕也会有损陛下的颜面。”
宣缯紧跟着奏道。
“原来是这样!”
赵竑点了点头,脸色一板。
“那就下一道旨意,把朕的话带给岳珂,让他好自为官,好自为之,不要丢了他祖辈的脸面。否则,朕必严惩!”
“陛下圣明!”
几名执政一起领旨,都是放下心来。
看来,新皇并不是怎样独断专行。不该霸道的地方,总能克制。
“史弥远、郑清之、余天赐等人,现在牢里怎么样了?”
不自觉提到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身上。
自从史弥远倒台,参他的折子满天飞,许多原来的亲近之人也都与史弥远划清界限,争相弹劾。更不用说被史弥远迫害的那些官员和亲朋好友了。
墙倒众人推,这倒符合国人一贯的作风。
“回陛下,史弥远和儿子、余天赐、郑清之父子等人,还关在天牢里面。随时可以开刀问斩,明正典刑。”
薛极小心翼翼回道。
篡立之罪,诸罪之首。史弥远等参与废黜者无一能被原宥,这也是朝野没有一人敢为史弥远求情的原因。
“朕是问,史弥远他们有没有喊冤叫屈?”
赵竑其实就是很有兴趣,倔强霸道的史弥远,到底服不服。
“陛下,郑清之父子和余天赐几人,整日里以泪洗面,请求陛下宽恕。郑清之后悔把儿子牵扯了进来,余天赐叩谢陛下不牵连其家人。程泌天天大骂史弥远,说自己是被史弥远蛊惑。”
说到这里,薛极停顿了一下,看到赵竑眉头一皱,赶紧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史弥远,一言不发,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老小子,肯定是不服气啊!”
赵竑摇摇头,感慨地一句。
薛极暗暗摇头。朝野上下,弹劾史弥远等人者山呼海啸,皇帝深思熟虑,宽大为怀,并不是嗜杀任性之人。
“陛下,扬州知州赵范及其弟赵葵上奏,请求赦免郑清之父子。”
薛极继续轻声奏道。
郑清之是沂王嗣子赵贵诚的老师,也是史弥远的左膀右臂,更是当今大儒。扬州知州赵范及其弟赵葵,曾经都是郑清之的学生。
学生为老师求情,天经地义。
“哗众取宠,真当国法律规为儿戏,真以为朕可欺吗?”
赵竑看着二人的奏折,眉头一皱。
篡立大罪,竟然敢为犯人求情赦免,当真是胆大包天。
师生小义,大于君臣之义,国家大义。他们眼里,还有他这个天子吗?还有大宋律法吗?
谁给他们的勇气?
“陛下,赵葵麾下的五千天雄军,都是骁勇善战之士。不宜惩罚赵氏兄弟过甚,以免引起军心动荡。”
兵部尚书宣缯上奏,又是满脸的愁容。
“天雄军是他赵氏兄弟的,还是我大宋朝廷的?”
赵竑脸色难看,手中的奏折狠狠摔在了桌上。
将士不尊朝廷而尊主将,这还是朝廷的边军吗?
第25章 应对(2)
赵竑发怒,几位执政大臣都是肃然,无人再敢发声。
“立即下旨,将赵氏兄弟一撸到底,回乡反思。赵葵家里不是养了 4只白虎吗,让他回去陪他的老虎玩吧。”
赵竑看着宣缯,目光如炬。
“宣卿,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五千天雄军分散编入江南两路各军,没问题吧?”
“臣遵旨!臣尽力而为!”
宣缯额头冒汗,再也不敢言语。
赵竑此举杀鸡骇猴,就是为了重振皇权。赵氏兄弟还以为是从前,可谓是碰到了刀口上。
朝中许多大臣和赵氏兄弟心思一样,如果还想抑制君王,恐怕要出大事。
看赵竑脸色好看了些,真德秀这才继续奏报。
“陛下,济王赵贵诚判宁国县,沂王府又没有了嗣子。陛下看,是不是从宗室另择子弟,过继给沂王府?”
新皇雷厉风行,就是好像太霸道了些。
“朕先问一下老王妃,看看她的意思。”
赵竑点了点头。沂王一脉,是先帝赵扩和沂王赵抦亲定传嗣,还是要让这一脉传承,不能断绝。
“陛下已经登基,后宫只有周氏一人。陛下宜册封周氏,另择佳人,充实后宫。”
参知政事真德秀的提议,可是说到了赵竑的心里。
贵为太后的杨桂枝,几乎是销声匿迹,隐于后宫慈宁宫之内,深居简出。而杨桂枝原来居住的后宫坤宁宫,则已由新人周秀娘占据。
身为皇子亲母,周秀娘进宫,总不能连个品阶都没有,宫人也不好称呼。
“诸卿有了决议没有?”
赵竑轻声问了起来。
真德秀这样说,四位大臣肯定已经有了主意。
“陛下,周氏诞下皇子,可封其为昭仪,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果然,丞相薛极跟着开口。
大宋妃嫔品阶,第一个为正妻,也就是皇后,后宫之首,尊贵无比。
第二个品阶是四妃,贵妃、舒妃、德妃、贤妃。有时设立宸妃,地位在贵妃之上。有时皇帝不设皇后,四妃地位超然,尊崇有加。
第三个品阶是九嫔,实际上是十七嫔妃,什么贵仪、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婉仪、婉容、昭仪等,周秀娘要被册封的昭仪就在其中。
周秀娘一进宫就被封为第三品阶,已经不低。
当年杨太后杨桂枝进宫,也只是被封为第四品阶的婕妤。相比之下,周秀娘母凭子贵,一进来就是三等,众大臣是给足了面子。
“册封周昭仪一事,辛苦诸卿了。至于充实后宫,现在还是国丧期间,不宜大张旗鼓谈及此事,还是以后再议吧。”
后宫佳丽三千,那不是享齐人之福,那是玩命。
他忽然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杨意了。
以前觉得自己好像在利用杨意,宫变中杨桂枝选择与他作对,他忽然觉得好受了许多。
“陛下登基,沂王妃安国夫人为陛下嗣母,理应晋封。”
真德秀继续为赵竑排忧解难。
安国夫人就是沂王妃俞氏,也是赵贵诚的嗣母。赵竑三岁便过继给了沂王妃,在沂王府生长了十三四年,沂王妃俞氏,和赵竑自然是感情深厚。
“真卿直言就是。”
俞氏孤苦伶仃,身为嗣子,赵竑也是欣慰。
“陛下,安国夫人可封为荣国夫人,赏赐钱物,昭告天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真德秀看着赵竑,欲言又止。
“诸卿看着办就是了。孝道贵在知心,不在乎钱权赏赐多少。”
赵竑倒是光棍。这些个虚假头衔,无伤大雅,倒是可以做顺水人情。
“陛下,那皇子……”
“一个半岁多的婴儿,先帝已经赏赐有加,还要什么恩宠,快快乐乐地成长就是。”
赵竑打断了薛极的话语。
“诸位卿家,还有其它事情吗?”
堂堂朝廷重臣,整天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虽然是职责所在,但不烦吗?
“陛下,高宗皇帝当年中兴艰难之初,仍钦事慈宁太后,始终极孝;愿陛下以高宗为法。”
薛极小心翼翼说了出来。
矫诏废黜太子,推沂王嗣子赵贵诚继位,杨太后和赵竑,没有心结才怪。
大宋以孝治国,两者关系要是弄僵,赵竑和杨桂枝都会被天下人耻笑。
“朕知道了。薛卿、宣卿,你们可以先去慈宁宫看看太后,朕随后会去。过了元旦佳节,就是太后的寿诞,到时候你们都去恭贺一下。”
赵竑冷冷一笑,明白薛极的意思。
无论如何,杨桂枝是他的“母后”,他是该去看看这位名义上的杨太后了。
杨桂枝,宫变当日那么强硬,要是她在大殿上改弦易辙,万事大全。安享晚年不好吗?非要废黜自己,对他就那么恨吗?
但凡杨桂枝能硬一点,扛住史弥远的强压,他都会对这位太后恭恭敬敬,装孙子都不在乎。
“陛下圣明!”
几个大臣放下心来。只有皇帝和太后相处融洽,朝堂才能稳定。
“篡立谋逆一事,就此打住,以免闹的天下震动,朝野不安。论其本质,无论是篡立之事,还是赵氏兄弟为郑清之求情,都是视我大宋皇帝为无物,皇权不振而已。”
赵竑唇角挂笑,侃侃道来,真德秀等人都是心惊肉跳,额脸挂汗。
“朝议彭义斌回师山东,史弥远阳奉阴违,却了无下文。开禧二年,先帝下诏追夺秦桧王爵,改谥谬丑。嘉定元年,史弥远就又恢复了秦桧的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群臣眼里,还有大宋君王吗?”
“臣等惶恐,臣等知罪!”
薛极和真德秀等人一起站了起来,跪伏在地,连连磕头。
皇权削弱,相权独大,士大夫把握朝政,皇帝被困在了皇宫之中,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都起来吧。”
赵竑站起身来上前,把几人一个个扶了起来。
“真公,先前你上奏,言道新任的四川制置使郑损不堪大用。果真如此吗?”
郑损,历史上的丁亥之变,蒙古大军在蜀口大肆杀戮,四川军民伤亡数十万,正是拜此君所赐。
他还不知道楚州兵乱,许国的教训已经发生。要是他知道此事,早已经把郑损换掉了。
“这……”
真德秀和薛极几人面色尴尬,支支吾吾。
“薛相,这是国事,事关朝廷安危,百姓死活。不得敷衍搪塞!”
赵竑看向宰相薛极,加重了口气。
郑损被任为四川制置使,一方军政要员,他当时还没有登基上位。史弥远做的选择,他不得不谨慎从事。
历史上,无论是金还是蒙古,都是从蜀口侵入。如此紧要之地,决不能落到一个只会空谈的书呆子身上。
“陛下,朝中大小事宜,都是史相定夺,郑损是史相定夺,臣等只能奉命行事。”
薛极苦笑一声,赵竑却是心知肚明。
即便是众大臣不提,他也会把郑损拿下。
“三木”,果然只是木偶一样,恭恭敬敬做事而已。
“陛下,郑损执政多为地方文职,不谙边事。四川制置使一职,关系莫逆,还请陛下慎之!”
真德秀咬咬牙,朗声说了出来。
他如今是执政大臣,屁股决定脑袋。他要是含糊其辞,日后出了事,皇帝问责起来,他撇不清干系。
蜀口防御,关乎国本,可不敢掉以轻心。
“陛下,郑损虽未提携军旅,边事匮乏,但刚刚上任不到一年,并无大错。陛下若是贸然将其更换,恐怕遭天下人非议。”
胡榘上前奏道,满脸堆笑,小心翼翼。
“天下人?不过几个私心作祟的士大夫而已!并无大错?要真出了错,哭都来不及!亡羊补牢,善莫大焉。朕从不惧那些流言蜚语!”
三个大臣都不看好郑损,赵竑很快有了决定。
“众卿,谁可担任四川制置使一职?”
“陛下,四川提点刑狱赵彦呐有清誉,川人爱之,不知道陛下以为如何?”
薛极几人低声嘀咕,胡榘才犹豫着上奏。
“赵彦呐不行!”
宣缯断然说道:
“陛下,前四川制置使崔与之曾言,赵彦呐大言无实,不可大用,请朝廷毋付以边事。陛下还是另择贤明。”
又一个只知空谈的士大夫,赵竑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
“陛下,崔与之四川为帅五年,清廉自持,政绩斐然。朝廷召崔与之入京任礼部尚书,但他三次上疏请辞,决然返粤。离蜀之际,各路官员相送产美锦奇玉,赠礼更加可观,但崔与之一一婉拒,分毫不取。他回到广州后深居简出,不再过问政事。”
真德秀对崔与之,赞誉有加,但似乎也是提醒赵竑,想要启用崔与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这么说来,崔与之可堪重任呢?”
赵竑的目光,转向了几位大臣。
崔与之,南宋历史上的一个诗人,有些名气,想不到还是位干吏。
“陛下,崔与之善于理财,大兴百业,安民抚民,将金夏大批战马买入,使四川军政协调、兵精粮足、百姓富裕。史弥远见蜀中局势安稳,便派郑损代之,是为自损长城。”
薛极的话,让赵竑摇头恨恨一声。
“又是这个老贼!”
又是史弥远这个因私废公的老贼!
“拟诏,让崔与之北上,就任四川制置使一职。告诉他,若是他不来就任,广州府的赋税翻三倍,市舶司和通商口岸都会关闭。”
赵竑的话,让几位大臣都是瞪大了眼睛。
皇帝的法子,不但卑鄙,而且无耻。
崔与之如果不去四川上任,就是整个广州父老的仇人。他能不来吗?他敢不来吗?
“淮东制置使许国,有奏报吗?”
赵竑的眉头,不自觉又皱了起来。
“陛下,如今是元旦佳节,元夕节还没过,地方官员正在休沐期。淮东的奏报,恐怕要等元夕节以后。”
薛极的话,让赵竑微微放下心来。
最好历史上的旧事没有重演。看来,许国也不是那么不堪。
他所不知道的是,许国和历史上一样一无是处,只不过时间稍稍推移了一点。
“下一道旨给许国,让他安抚李全,不要克扣忠义军的钱粮,更不要坏了朝廷的大计。”
大宋百废待兴,只有从时间中找发展的空间了。
“诸位卿家,国力匮乏,王室孱弱,将士懈怠,外敌兵锋正盛、虎视眈眈,我大宋正值生死存亡之际。诸卿要和朕一起,中兴大宋,做千古明君良臣的榜样。”
“臣等必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赵竑的话,让几人一起,都是肃拜行礼。
任用干吏,淘汰劣吏,皇帝雷厉风行,可为明君气象。
第26章 应对(3)
大宋兴庆元年,正月初六,清晨,空气清冷,一天中最好的时刻。
赵竑趴在桌上,边皱眉边伏案书写。
“研究一个国家的历史,总得知道他最初的民族。一个国家建立之初,总是以一个民族为主体,然后渐次吸收其余诸民族,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而建立中国最早的民族,就是“汉族”……”
这是赵竑编写的《地理》教材,其中内容,朝中的学士们功不可没。而高屋建瓴的口号类文章,则需要赵竑亲自撰写。
对于一个具有数千年文明的古国来说,地理就是历史,历史就是地理,每谈到一处地方,必然和历史息息相关。
“河西四郡,即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汉元狩二年,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降汉,汉以其故地置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因地在黄河上游以西,地理上自成一体,故称河西四郡。汉武帝时除设置河西四郡外,加上敦煌以西的阳关和玉门关,有“列四郡,据两关”之称……”
河西四郡,河西走廊,中原王朝的西大门,赫赫有名的养马圣地。大宋河湟取边戛然而止,功亏一篑,又不合时宜地“海上之盟”,让人惋惜。
若是能占有河西之地,或许就能解决大宋骑兵匮乏的天然不足,战术上立于不败之地。
有了战马,就有了骑兵。大宋六七千万人口,民间尚武,不乏战兵。和北方的游牧民族比起来,人口优势巨大。
他从不相信什么蒙古铁骑纵横天下,无人能敌,大宋不断作死才是根本。
人定胜天!六七千万的大宋,敌不过人口百万的北方游牧民族,何其悲哀?
大宋的灭亡,两宋的历朝君王,以及那些宽袍大袖的士大夫,个个都是功不可没。
“燕云十六州,地理位置险要,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中原王朝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天然屏障。一夫当关,万夫莫前……”
结合着学士们的草稿,赵竑继续写了下去。
对他来说,汇集众学士的智慧,作出一番“高、大、上”的润色,似乎并不难。
“后晋天福元年,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反唐自立,向契丹求援。契丹出兵扶植其建立后晋,辽太宗与石敬瑭约为父子。天福三年,石敬瑭按照契丹的要求,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使得辽国的疆域扩展到长城沿线,往后中原数朝都未能完全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失去,使得大宋感受契丹和金国威胁,持续长达160多年……”
燕云十六州,历史上终两宋都未能恢复。在他的时代,能够收回吗?
这一副副的地图,江南的、四川的、中原的、两河的,还有西域大漠,该一一画出来了。
地理就是历史,那些海外的无主之地,或有主之地,似乎要编到海外部分去。
也许有些人会怀疑,但随着时间推移,大宋的战船纵横天下,他们就会明白世界之大,知道自己的博学。
博学!
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陛下,田将军和李将军他们到了。”
董宋臣轻声禀报,把赵竑拉回了现实。
田义和李唐几人进来,向赵竑见礼。
“那些个教官,训练的怎么样?”
金陵讲武堂定于三月开张,不可能只指望田义和李唐几个人。
“回陛下,刀术、刺枪术和掷弹术都好说,就是队列练习,还有火炮要慢些。”
田义赶紧上前禀报。
队列太枯燥,火炮需要一次次的摸爬滚打,需要时间。
“二月底能完成吗?要不要把火炮课程推迟一些?”
赵竑迟疑着问道。
如果讲武堂和水师学堂不能三月开学,恐怕就要延后了。
“回陛下,那倒不必。臣已经选了一些机灵的,只训练火炮和队列,其它的训练先不管。二月底应该没有问题。”
田义的话,让赵竑满意地点了点头。
术业有专政,这样分批训练,倒是能节省不少时间。
虽然讲武堂看起来仓促,但却是没有办法,他也不想再等。讲武堂的教学他并不担心,大宋武学武举打下的良好基础,让他只要专心于火器的教学方面。
大宋虽然上层昏庸,文官爱钱,武将怕死,但下层士卒悍勇,民间尚武之风不差,就差在军中上下一心了。
而要上下一心,就要靠讲武堂水师学堂训练出来的一批批军官们去做了。
军队的素质在军官,军官决定了军队的下限。这也是他创办讲武堂和水师学堂的初衷。
“军官的训练,是按编写的教材进行训练吗?”
赵竑有些忐忑。
教材的编写,其实并不复杂,主要是队列行走、刺枪术和火器训练。
队列训练并不复杂,刺枪术只有那么几招,掷弹术也只是那么助跑、扔出几招。
最重要的是火炮操练,装填弹药、测距、瞄准等几步,看似简单,其实却不容易。
“陛下,火炮上都有规尺,可以知道火炮的装药量,以防装药过多导致火炮炸膛。火炮上有准星和照门,还有铅坠,度板,度尺等,来估算距离。我们也是边练边改进操练规程。就是觉得,有些太浪费火药了。”
田义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才是做事的态度!军国大事,一定要把握住“认真”两个字,千万不能马虎!更不能担心弹药!”
赵竑一本正经叮嘱道。
只有不断地改进,才能让火炮发挥更大的威力。
赵竑站起身来,走了下来。
“头前带路吧,朕要去玉津园看看!”
新年伊始,是该去看一下军官们的训练成果了。
教场上,军官们平枪、猛刺、怒喝,十余人步调一致,枪头抖动,虽寥寥几人,杀气腾腾,让赵竑眼花缭乱。
仅仅一个月的训练,这些军官就已经精锐如斯,和他首次在玉津园所见天壤之别。
若是在讲武堂中训练千余人,然后分派军中,一批一批地复制下去,岂不是无坚不摧?
刺刀见红,赋予操练的将士们勇气,磨砺他们的意志。这也是赵竑将“刺枪术”列为日后将士必须掌握的一大技能,并让军官们训练,以后在讲武堂传授的原因。
刀盾手们手持盾牌、挥刀劈砍,龙腾虎跃,喊杀声惊雷,赵竑连连点头。
南宋民间练武成风,军中懂刀法枪术的高手大有人在,禁军中那些金枪班、银枪班的高手,就不乏其人。刀盾手刀盾并用,和长枪兵已能一较高下。只不过万军从中两军对峙,长枪兵前仆后继,更能体现军人的勇气,杀伤力也更大。
高大强壮的掷弹兵们助跑、侧身、甩臂,震天雷雨点般扔出,纷纷落在了靶子周围。
赵竑的心头,不由得一紧,赶紧稳住身子。
这要是数百颗震天雷砸出去,狂轰滥炸,即便是无坚不摧的蒙古铁骑,也会被炸成肉渣。
“陛下,这是训练弹。”
李唐在一旁赶紧解释。
“掷弹兵操练,没有实弹训练吗?”
赵竑下意识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了许多。
震天雷没有爆炸。原来,只是装满了沙土的练习弹。
这要是一番狂轰滥炸,那杀伤力可真是不敢想象。
“回陛下,十次操练,只有一次实弹。主要是怕浪费火药和弹体。”
田义尬笑着说道。
“胡闹!这些军官将来是讲武堂的教官,自己都没练好,怎么去教其他人?让他们训练都用实弹。我就不信,几十个掷弹兵训练,还能把大宋给练穷了!千万记住了,一定要小心,要按……手册来。火器这家伙,弄不好会死人的!”
赵竑训话的同时,一本正经。
“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要把手册总装在自己身上。所有的操练手册,军官们人手一本。无论是刺枪术还是火器操练,一切都要按手册来。”
这家伙,又是替自己省弹药,比个女人还会过日子。
“是是是,陛下教训的是。”
田义点头哈腰的时候,赵竑却看着火热的训练场面,嘴里喃喃自语。
“一个士兵带五颗震天雷,一万人就是五万颗,那些个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他们能抵挡住吗?讲武堂、水师学堂、金陵学堂、义务教育、铁厂、兵器制造司、经界法……”
赵竑的眼神里,似乎充满了期待。
“蓬蓬”的火炮声传来,赵竑不由得精神一振。
“走,去看看炮手们的操练!”
真理只在火炮的射击范围之内。炮兵,才是军中的镇店之宝,也是他心里的宝贝疙瘩。
甚至,胜过了他对大长腿的热爱。
“这是短管火炮?”
几门粗短的火炮放在炮架上,硕大无比,让人惊叹。
“陛下,这就是刚刚造出来的短管火炮,炮重1500斤,炮长4尺,炮膛6寸半,炮弹25斤。不过……”
一旁的郑途犹豫了一下,这才在赵竑的注视下继续说道:
“陛下,短管火炮炮身短、装药少,但是射程短,只有150步左右,而且射击的精度也差。”
“150步,已经不错了!这种火炮是战船上用的,不是步卒!”
赵竑斩钉截铁说道,继续问道:
“火炮多久可以装备战船?”
射程短,射击精度差,海上作战都是近距离,缺陷并不明显。而其发射的大口径炮弹,杀伤力十足,这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铸炮装炮,恐怕最快也要等二三月了。”
郑途的话,让赵竑稍稍安心。
无论是金陵讲武堂,还是水师学堂,必须要有装备火炮的水师战船作为学员们训练的器械。尤其是水兵科的学员,更要早早熟悉。
先是队列体能训练,算算看,其实五六月份准备妥当就可以。
“陛下,臣看真公胡公,似乎有些意志消沉。”
田义紧紧跟上,轻声说了出来。
赵竑不由得一愣。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田义。
“臣每次去户部讨要饷银,真相公虽然都批复了,但好像心里头不太情愿。胡相公虽然热心,但似乎过于圆滑,虚头巴脑的。”
田义的话,让赵竑轻声笑了起来。
田义这是在善意提醒他,在担心他以后要走的路了。
这世间的聪明人比比皆是,有些事情,他们比自己看的更清楚。
“如今是乱世、大争之世,理学那一套,太不合时宜。大宋要存活下去,需要的是尚武之气,缺的是铁血精神。要是还高谈阔论,大宋就真要亡国灭种了!”
赵竑看着前方热火朝天的训练场,目光冷厉。
他从不去恶意揣测人心,但有些大臣,跟不上形势,无法追随时代的步伐,固步自封,不懂得与时俱进,甚至阻碍时代的车轮前进,他只有把他们闲置,或者无情地踢开。
第27章 后宫
大清早,御书房中,赵竑看着眼前的一堆奏折出神。
日理万机也好,事无巨细也罢,一旦认真去处理政事,才发现事情永远处理不完。
他的“父皇”赵扩,天天修道打坐,朝堂不也是照常运转?
难道说,自己要重新再找一个史弥远,处理这些处理不完的琐事?
“官人,你在想些什么?”
不知何时,周秀娘抱着儿子,已经站在了御桌前,正在看着自己。而她身后的周高氏上来,已经端了热粥,放在了桌上。
母凭子贵,周秀娘晋为昭仪,她的母亲周高氏被封为宁国夫人,并非原来拟定的延国夫人。
其实延国夫人也罢,宁国夫人也好,只是个名号而已,都是彰显周氏了一门的尊崇。
“陛下,吃些东西吧。”
周高氏心疼女婿。这做了皇帝,反而是更忙更累了。
“丈母费心了!”
赵竑站起身来,看了看周秀娘怀抱中的儿子,睡的正香。
“官家,你看他睡的这么熟,多像你啊!”
周秀娘轻声说道,满脸的幸福。
“他要是不像我,小心我家法伺候!”
赵竑轻声一笑,开了句玩笑。他坐了下来,喝起粥来。
“官人,看你眉头紧皱,是不是那些大臣惹你生气了?”
周秀娘抱着孩子坐了下来,轻声问道。
赵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慢悠悠喝着热粥。
“陛下,是不是满朝大臣,没有人能放心使用?”
周高氏看了一眼赵竑御桌上高高隆起的奏疏,试探着问道。
“丈母,自己人,不必那么见外,直呼其名即可。”
赵竑喝完粥,这才放下汤勺。
“我也不知道放不放心。日久见人心,拭目以待吧。”
现在谈谁贤谁庸,为时过早。过去在史弥远手下,这些人唯唯诺诺,毫无主张。希望他们可以改变,为国效力。
要是还和从前一样,那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只能被淘汰了。
“陛下,后天上朝,你真的要佩戴宝剑吗?”
目光扫到墙上挂的王剑,周高氏下意识问道。
“当然。”
赵竑点点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长剑。
“要想大宋民富国强,要想恢复故土,马踏燕然,封狼居胥,需要一个强权的大宋皇帝。先帝傀儡一样,任由史弥远摆布,这种事情,决不能发生在我身上。再说了,满朝都是崇尚理学、喜欢高谈阔论的士大夫,靠他们,可真是难啊!”
赵竑轻声细语,心头却是沉重。
大宋果真是民富乐业吗?他在绍兴府看到的那些在田间终日奔波的乡民,他们真的衣食无忧吗?
天下之甲的绍兴府尚且如此,那些边塞、蛮荒之地,百姓生活之困苦,可想而知。
大宋,再也不能士大夫说了算!
“陛下,提起满朝文武,包括你的老师真德秀,民间百姓都是没有好感。你抓了史弥远、程珌等人,临安城的百姓都是欢欣鼓舞,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周高氏沉思了一下,徐徐道来。
“其实天下能做事的人才很多,关键是陛下怎么用。就说周家的金银铺子,金银珠宝价值百万,可是铺子里的伙计掌柜,人人都是循规蹈矩。是他们不眼红吗,当然不是。因为各有所得,家规、律法森严。老身想,这治国的道理也是一样。”
周高氏的话,让赵竑点了点头。
治大国如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用人也是一样。士大夫无耻,不代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无可救药。
“丈母,你说的对。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天下这样的读书人,不在少数。怎样用人,不在被用的人怎样,而在于用人者怎样使用他们,律法怎样规范。”
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一把利刃,可以杀盗贼救人,也可以杀人夺其财物,其中利害,全在手握利刃者本人。
“丈母,娘子,我想成立反贪司,惩治腐败,澄清吏治。你们觉得,让大哥出任主事如何?”
在周氏母女惊讶的注视下,赵竑轻声说了起来。
千里做官只为捞钱。若是不严加惩处,只怕吏治腐败的大宋,撑不了多少年。
最重要的是,他要借助反贪,打破士大夫一家独大,甚至是掌控朝政的局面。他要中央集权,要让整个大宋为他掌控,实现大宋富国强兵的梦想。
“大哥儿?反贪司?”
周高氏从女儿怀里接过外孙,犹豫片刻,才狐疑地问道:
“姑爷,你是想在金陵推行新政,让大哥儿出面,对付那些挡路的官绅豪强?”
儿子满腹经纶,也是雄心勃勃,可他没有功名,位卑言轻,要是去反贪司任职,得罪的可是官员和士绅。
这样一来,儿子岂不是成了天下官宦豪强的眼中钉、肉中刺?
周秀娘也是一样,忧心忡忡地看着赵竑。
丈夫这样做,不会害了大哥吗?
“大哥志趣高洁,满腹才华,再加上他年轻有为,胸中有一番抱负。让他去担任反贪司的主事,去金陵推行新政,我才放心。”
赵竑微微一笑。和他这位大舅哥打交道一年有余,其秉性,他也了解了个七七八。
“还有,反贪司是全国推行,大哥只是在江南东路主持反贪事宜。两浙路,我会让徐良暂时负责,以后再增加人手。”
赵竑沉吟着说了出来。
本来他还让徐良去历练历练,现在看来,没有时间,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能是即插即用。
“姑爷,你这下的可是一盘大棋啊!”
周氏母女对望了一眼,各自分开。
赵竑的志向不言而喻,文治武功,他都想要。这固然让她们振奋,也让她们揪心。
变法图强,不知要得罪多少人,也不知要面对多少困难和反对。
“官人,大哥是个极有抱负之人。你要用他,可得派人好好保护他!”
周秀娘轻声提醒着丈夫。
“陛下,反贪司的主事,可是高位,位卑而权重,要选贤德之人,方能平息朝野上下悠悠之口。”
周高氏一本正经提醒着赵竑。
儿子今年不过二十有五,骤提高位,恐怕心态不正,儿子得失都是小事,关键是不能误了朝廷大事。
“这是自然。丈母和娘子放心就是。”
周氏母女的担心看在眼里,赵竑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下。
“丈母,我已经派人通知大哥,让他进宫一趟,我要和他好好谈谈。他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再选其他人就是。”
周高氏应了声,怀中的外孙忽然醒来,大声啼哭起来。
“你们说话,我带孙儿下去,哄哄他。”
周高氏抱着外孙,和宫女退了下去。书房中,只剩下了赵竑和周秀娘夫妻二人。
“官人,妾身代周家谢过官家的大恩大德了。”
周秀娘站了起来,躬身一礼。
自己大哥没有功名,年纪轻轻,就被提为反贪司主事,这全是皇帝看在周家的面子。
换句话说,是看的她的面子。
“你这又是何必!”
赵竑赶紧上前扶住了周秀娘。
“娘子,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哥有抱负,自己人用着,我也放心。”
赵竑抱起了周秀娘,在椅子上坐下,把她抱在怀里。
“官人,要是被人看见……”
周秀娘虽然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但脸皮薄,她缩在赵竑怀里,脸色红通通的,娇羞不已。
“这是御书房,没有朕的旨意,谁敢进来?”
赵竑哈哈一笑,压低了声音。
“娘子,你可是丰腴了不少,到了晚上,我要好好的惩罚于你!”
赵竑的坏笑看在眼中,周秀娘害羞的连忙摇头。
“官人,晚上不行,我不方便。”
“为什么,难道是你的亲戚来了?”
赵竑好奇地问道。
前几天好像还没有,怎么说来就来。
“什么亲戚?”
周秀娘问完,马上反应过来,脸蛋更红。
“不是,官人,是我……又有了,太医刚刚把过脉!”
赵竑一惊,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次可是真当爹,这可是意外的大喜啊!
这肯定是自己这些日子努力耕耘的结果了。
“娘子,你可真是旺夫旺国啊!”
赵竑笑意盈盈,亲的周秀娘满脸都是口水。
“官人,我身子不便,你还是赶紧选几个美人,进宫伺候你吧。”
周秀娘用手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眼神幽幽。
一连怀上两胎,她的心思,早已经不在妒忌上面。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
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也是富裕人家,自幼熟读《史记》,这句话,可谓是刻骨铭心。那卫子夫贵为皇后,儿子贵为太子,还不是母、子、孙皆死于非命。
小心谨慎,不妒不娇,知进退,审时度势,这才是她的王道。
“几个美人?你倒是大度!”
赵竑放下了周秀娘,把她扶着坐下。
“娘子,既有了身子,就要好好调养,千万不要大意。我会吩咐太医署和宫人们,好生伺候你来着。”
后宫嫔妃有了身孕,这可是大事,决不能玩忽懈怠。
“官人,我看那个颜春和杨意都是不错。你都可以招进宫来伺候你。自古以来,哪有皇帝身边只有一个女人?官家还是要另择妃嫔,以填后宫,以安天下。”
宋朝嫔妃等级:一等,皇后;二等,贵妃、贤妃、德妃、淑妃、宸妃;三等,昭仪、昭容、修媛、修仪等;四等,婕妤,其下则是美人、才人、国夫人、郡君等。
别的不说,最起码也得有皇后、贵妃、贤妃、德妃、淑妃、宸妃这五六个女人。这是朝廷规制,以便皇帝开枝散叶。
若是后宫只有周秀娘一人,岂不是让她背上妒妇的骂名,招天下人非议。
周秀娘的话,让赵竑微微一怔,讪讪一笑。
“秀娘,把她们都招进宫来,你不妒忌吗?”
说起来,自从他出使金国回来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颜春了。
至于杨意,自从宫变后,他就少有见面了。
也不知道,这二位美娇娘,如今都在何方?
“妒忌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有她们,只要你开心就是了。”
周秀娘温婉一笑,退出了书房。
“陛下,汪纲、胡梦昱和吴文英三人,在宫门外求见陛下。”
董宋臣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快,宣他们进来!”
赵竑精神一振,喊了起来。
澄清吏治,得罪人的事情,就由周平和徐良这些愣头青去横冲直撞吧。
他还真不相信,朝廷推行新政,那些贪官污吏、豪强官宦就能翻了天!
吴文英也回来了。可以让他去江南东路,协助胡梦昱推行新政。
众神归位,可以大展拳脚了。
第28章 择才(1)
勤政殿,细雨蒙蒙,屋檐上的雨水滴滴而下,落在地上嗒嗒作响,飞溅开来。
殿外回廊上的禁军们龙精虎猛,肃然而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保护着这个帝国新的主人。
御书房内,汪纲和胡梦昱,另有一个吴文英坐在赵竑御桌前,毕恭毕敬回话,人人心里七上八下。
皇帝招他们前来,不用说,是要委以重任了。
“汪纲、胡梦昱,朕先事先声明,朕要重用你们二人。为国家做事,做好了,朕要谢谢你们。若是黑了心,没了为国为民的初衷,朕可是不会心慈手软。”
赵竑一本正经,汪纲和胡梦昱都是肃然。
果不其然,他们要一飞冲天了。
吴文英心头一沉,微微有些失落。
皇帝叫他来,难道只是和他叙旧?
“几位卿家今日前来,想必有一肚子的问题。咱们君臣畅所欲言,交流一下心得。”
赵竑看着面色尴尬的几人,忽然抛出一个俗不可耐的话题。
“何为王道?”
他倒不是装神弄鬼,而是这关乎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他不得不问。
和他的老师真德秀,以及几位参知政事,他都没有谈到此话题。
听这几人的论语,也是想看看,是不是所托非人。
他也没有办法,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满朝文武,历史上如王安石、张居正那样的能臣,似乎并没有。扒拉来扒拉去,只有凭自己的判断了。
而制度,则是推行新政的保障。
“陛下,王道即是仁政、王政。齐宣王曾向孟子请教“王政”。孟子的答案是: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择梁无禁,罪人不老而无妻为鳏,老而无夫为寡,老而无子为独,幼而无父为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
汪纲和胡梦昱对了一下目光,汪纲率先开口。
不用说,这是上任前的考核了。
人生苦短,他要慎重面圣。他已年过半百,也有雄心,想要做一番事业。
“所谓的仁政,除了轻徭薄役,减少刑罚之外,还要对鳏寡孤独,穷民无告者怜悯有加。百姓有“恒心”,则国家必要有“恒产”,否则四民不安。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此为仁政,亦为王道,天子走的正道。”
“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胡梦昱也跟着开口,显然也有自己的判断。
他虽然不到四旬,但只是七品小吏,虽不知皇帝委任他何职务,但天子耳提面命,已经让他心颤血热。
“吏治清明,减轻百姓徭役,百姓丰衣足食,活的不要心惊肉跳,看不到个盼头。此乃“王道”。”
吴文英游历四方,知道民生疾苦,接地气,自有一番见解。
几人的解说,让赵竑欣慰地点了点头。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孔子以仁、礼治天下,孟子则多以“仁”为御国之道。仁、义、礼、智、信,为基本社会实践准则。
“以仁政治国,值国泰民安、守成之时。如今是大争之世,大宋土地兼并、会子贬值、物价飞涨,更有强敌环伺,危机四伏。”
赵竑温声说道,转移到了改革变法上。
“我朝“熙丰新法”得失,不知几位卿家怎样认为?”
“熙丰新法”就是王安石变法,变法最终以失败告终。由变法引发党争,为北宋亡国埋下了祸根,这也是南宋朝野的一致观点。
“朕的意思是,难道王安石变法,真的是一无是处?卿等畅所欲言,不要畏畏缩缩,朕要的是实话。”
汪纲和胡梦昱四目一对,都是心下了然。
与其说是王安石变法,倒不如说天子想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是不是有信心推行新政。
两宋时期,朝野上下,王安石变法是被基本否定的。
“急政”或“苛政”,或“与民争利”,以致于“党争”不断,从而导致北宋的灭亡。
而在北宋时期,其反对派如司马光之流就以修史的方法对王安石变法进行批评。到了南宋,朝廷再次通过修史对其变法进行定性,指出王安石变法使得北宋王朝遭到灭亡。
新皇为岳飞、韩侂胄翻案,难道也要为王安石变法“申冤”?
“陛下,神宗元丰时期,无论是土地开垦、街市繁荣、人口户数,还是朝廷财赋盈余,都是我朝之最。神宗朝吏治清明,官员多廉洁勤政,可谓善矣。”
胡梦昱率先开口,脸泛潮红。
“陛下,若是把变法前后做为对比,就会看到其中之差别。仁宗时,冗官、冗费、冗兵支出巨大,国库空空,财赋入不敷出,与元丰时大不相同。但神宗骤然晏驾,变法戛然而止。以后诸位君王都遵循“祖宗家法”,利不百,不变法,以致于我朝积弊重重,奸臣当道,民生凋敝。”
汪纲接着说了出来。
他作为绍兴知府,对民生疾苦的认识,更深刻一些。
“我大宋积弊重重,不得不变法图强。历来变法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不可能一帆风顺。发现了流弊,再来调整和改进。若是因为害怕失败或风险而不变法,只能因循守旧,最后积重难返,亡国灭种。”
赵竑看着汪纲,轻声问道:
“汪卿,您身在绍兴府,深谙民生疾苦。朕想知道,卿等到底当官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千里做官,只为升官发财吗?”
这个汪纲,在每一任上,所至都有政声。可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再加上此人多闻博记,兵农医卜、阴阳律历无一不精。
风闻此人穿衣、轿乘车辆都是老旧,为官节俭,是个全才。不妨一试。
“陛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便是臣的心得。”
汪纲老脸一红,躬身回道。
身为绍兴知府,天天处理民生事物,处理水患、兴修水利,赈济饥民,归根到底,还不都是银钱作怪。
说起来,收受贿赂,他也做过,只不过他操守还算可以,小打小闹,大事上却没有含糊。
在个人情操上,他还是值得信赖。
“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但若是变法,又是为了什么?”
赵竑继续发问。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变法图强,无外乎“富国强兵”四个字。陛下以王安石变法失败,提醒我二人殷鉴不远,小心为之。只要陛下不退缩,臣等必会为马前卒,冲锋陷阵,不让陛下忧心。”
汪纲又是肃拜行礼,恭恭敬敬。
变法失败,归根结底,还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君王,没有君权支持。
“陛下,无论是编练新军,还是修路造船,打造铠甲兵器,都需要钱。不变法,那来的钱?没有钱,何谈强兵?陛下一旦要推行新政,就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变法必会无疾而终。”
胡梦昱黑着脸说道,点出了变法的命门。
“你们两个,是在将朕的军呢!”
赵竑微微点了点头,赞赏地看着二人。
“你们几个都听好了。朕会全力支持你们,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就是你们几个人了。”
聪明人不需要说第二次。这二人都知道革新变法的命门,不唯唯诺诺,这才是干吏。
看来让这二人去江南东路,最起码不会差。
“陛下让……我二人去江南东路,施行新法?”
胡梦昱心头狂跳,张口问了出来。
“你们知道,熙丰变法,为什么会遭到满朝官员抵制吗?”
赵竑没有回答胡梦昱的问题,反问了起来。
汪纲和胡梦昱对望一眼,胡梦昱年轻气盛,脱口而出。
“陛下,以微臣看来,变法之所以失败,人心而已。若是人性本善,坦坦荡荡,人人忧国爱民,变法又何至于此?”
“陛下,还是要以得力吏员,以律法辅助,施雷霆手段,使新政得以顺利推行。”
汪纲老成持重,继续说道。
赵竑哈哈一笑,赞赏地点了点头。
“胡卿,汪卿,你们说的对,革新变法的成败,王权才是根本。”
赵竑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变法的成功,不能寄托于人心的善恶上。王道需要强大的王权来推动,此其一。道德律法上的规范和支撑,使得吏治清明,朕自有安排,此其二。你们有朕的全力支持,此其三。但这变法图强的事,得你们自己去做。三年左右的时间,朕要使江南东路成为一国之模范。你们有信心吗?”
使江南东路成为一国之模范!
汪纲和胡梦昱再次对望一眼,一起站了起来,肃拜行礼。
“臣谨遵陛下教诲!”
金陵六朝古都,临江而建,城高池厚,战略地位极其重要。赵竑以江南东路为试验区,锐意变法的决心可想而知。
再联想到赵竑把新建的讲武堂设在金陵城,江山北望,金陵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有皇帝全力支持,还有律法和要员保驾护航,虽然心头压力山大,但也是踌躇满志。若是能不负君望,迈入执政议政之列,或造福一方,青史留名,几乎唾手可得。
或许可以比肩,或是超过王安石,也未必不能。
“大凡革新变法,不宜狂风暴雨,而要循序渐进。比如到了金陵,这第一件大事,就是清丈田田,查出赋税隐漏。与此同时,朕已成立反贪司,杜绝贪污受贿,以确保江南东路新政顺利进行。”
中国几千年来都是人情社会,以法制代替人治,吏治清明,才能治本。
“陛下,推行新政,清丈田亩,追缴隐税藏赋,下面就是要实行经界法呢?”
汪纲心头沉甸甸,下意识问了出来。
宋室南渡百年,经界法屡次试行,皆是无功而返。其中阻挠之力,可见一斑。
皇帝刚猛,炸弹都背到了大殿上,执刃血流五步。皇帝肯定要一推到底,到时候只怕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了。
“不错。清丈田亩是手段,经界法才是目的。先在江南东路试行,然后推广至两浙、京湖、四川等各路府州。十年之内,甚至更快,朕要经界法试行于大宋天下。”
赵竑侃侃道来,踌躇满志,也是信心十足。
那些前任,身为一国之君,居然在变法困难面前无功而返,真是咄咄怪事!
既然诸位不行,都是垃圾,那就让他来完成吧。他倒要看看,谁敢挡路。
第29章 择才(2)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赵竑很快做了抉择。
“汪纲,朕委你为江南东路制置使兼建康府知府,总领江南东路军政大权,你的首则在于安民、练兵。胡梦昱为建康府总领,掌管江南东路一路财政,经界所归你调遣,主在推行新政。你二人需同心协力,推行经界法,确保新政财赋供给。”
制置使,总领一路军政大权,主要是安抚地方,编练新军。而建康府总领不仅仅掌管建康府财政,而且掌管江南东路一路财政,主在推行经界法等。
之所以如此安排,就是要汪纲老成持重,主持大局,胡梦昱年轻气盛,冲锋陷阵,作为推行新政的先锋。而周平的反贪司,则是作为辅助,为推行新政保驾护航。
“陛下,那原来的制置使和总领……”
胡梦昱小心脏狂跳,尽力控制自己身体的哆嗦。
江南东路制置使,还有建康府总领,那可是封疆大吏,位高权重,皇帝说换就换了?
“朕要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还得问问他们的意思吗?”
赵竑冷冷一笑,看向了胡梦昱几人。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你们放心去做就是,自有反贪司行事,革除地方上的贪官污吏,豪强官宦,为你二人保驾护航。”
大凡官吏豪强,私节有亏,借反贪反腐之机,以律法惩处,于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不无裨益。
至于原来的制置使和总领,随意安置就是。
汪纲和胡梦昱暗暗心惊,赶紧领旨。
反贪司!果不其然,皇帝为了推行新政,要大开杀戒了。
“胡梦昱,吴文英游历四方,长进了不少。他作为你总领所的幕僚,助你推行新政,你觉得如何?”
吴文英游历民间,知道民生疾苦,对胡梦昱是一个有益的补充。
“谢陛下。吴文英有才,臣谢陛下体谅!”
胡梦昱与吴文英交好,有好友协助,当然是求之不得。
吴文英和胡梦昱一样,也是上前谢恩。
有反贪司做事,他们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这肩上的担子,可要轻上不少。
他也懂得赵竑的意思,知道他文人习气,怕他在官场不习惯,所以让他担任幕僚,而不是官员。
事实上,他也在犹豫,要不要步入官场?
赵竑雄心勃勃,和他诗词相投,在赵竑手下做事,没有那么多约束,只要自身正气,就不会有那么多顾忌。
不过,为人臣子,和为人幕僚,却是截然不同,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你们都听好了,朕送你们一句话: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是变法的精髓。朕有言在先,干的好了,不过是你们的本分,为国为民,朕也绝不会亏待你们。但要是干的不好,朕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们换掉,另择贤能!”
赵竑的话,让汪纲和胡梦昱都是变色,不自觉汗流浃背。
推行新政,这是要拿命来玩吗?
吴文英暗暗庆幸。这就是身在官场的无奈,那些重压、孤独和痛苦,并不是人人都能扛得住。
胡梦昱受到赵竑情绪感染,打开了话匣子。
“陛下曾言我朝有“三冗”之害,冗官、冗兵、冗费。“三冗”之害,导致我大宋积贫积弱。陛下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旨在解决“三冗”顽疾。臣说的没错吧。”
“没错。胡梦昱,你可是有话要说?”
赵竑惊讶地看着胡梦昱。他在报纸上提出大宋存在的种种积弊,想不到胡梦昱也在关注,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回陛下,臣以为,陛下推行新政,施行经界法,察查土地之弊;创办金陵讲武堂,整饬武备,是要淘汰劣莠,重塑官军;至于反贪司,则是要澄清吏治。陛下种种做法,为国为民,却美中不足,仍有瑕疵。”
果不其然,胡梦昱直指赵竑新政的弊端。
“胡卿,朕愿闻其详,洗耳恭听!”
胡梦昱的直言不讳,勾起了赵竑的兴趣。
他想听听,这个胡梦昱有怎样的主张?
“陛下可知,我朝官员入仕,途径有两条,一条是科举取士,另外一条就是恩萌入仕。”
恩萌入仕?
赵竑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恩荫入仕,他已经在做了,却没有想到,胡梦昱给提到了桌面上。
“陛下,我朝官员约有四万人,其中两万四千人是恩萌补官,一万两千为科举取士。也就是说,官场上的官员,有六成是恩萌入仕,三成才是科举入仕。”
60%的官员是官二代、官三代!
赵竑点点头,不动声色。
看来,一个小小的金陵大学堂,并不能解决官员“世袭”的弊端。
胡梦昱,果然是耿介直言,他没有看错。
“陛下,恩萌之制自古皆有,但至我朝,已成泛滥之势,流毒甚深,岂不谬哉?”
胡梦昱不理汪纲一个劲的使眼色,梗着脖子,继续进言。
“我朝一人入仕,子孙家族俱可为官。汉代只萌一人,唐代亦只萌一到二人,而我朝则是多如牛毛。朝廷定制,宰相十人,执政八人,侍从六人、中散大夫至中大夫四人,带职朝奉郎和朝仪三人。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胡梦昱面色凝重,侃侃而谈。
“陛下,恩萌名目繁多,圣节奏补、郊祀奏补、致仕奏补、乞赐科名,凡此种种,官员泛滥,良莠不齐,权贵子弟势力坐大,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尽失民心。陛下在前面反贪防腐,他们在后面作奸犯科。陛下查得完吗?”
胡梦昱出身贫寒,加上性烈如火,也不避讳,在赵竑面前和盘托出。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一声长长的叹息。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源头都是脏的,要想有清水,谈何容易?
“胡卿,你倒是说说,有何解决之法?”
出现了问题,总得解决。且看看胡梦昱,有没有解决之法。
“陛下,不如仿汉唐旧制,为官劣庸者不予恩萌入仕。”
汪纲温和些,并不如年轻的胡梦昱那般激进。
一旦恩萌入仕被取消,必定是清流浊流满朝抵制。皇帝刚刚登基,还是先坐稳了再说。
“陛下要推行新政,解决“冗官”顽疾,恩萌入仕必须斩断。陛下创办金陵大学堂,也是为了解决权贵子弟的“冗官”之举。朝廷可借助反贪司,借推行新政,打击一批贪官污吏,然后再行废除恩萌入仕之举。请陛下三思。”
果然,胡梦昱要激进的多,直接要废了恩萌入仕。
“陛下,废除恩萌入仕,百姓必会欢呼雀跃,可是那些官员,可就要怨声载道了。陛下登基未稳,还需谨慎啊!”
汪纲心头不安,再一次劝道。
赵竑雄心勃勃,意在中兴大宋。他可不希望赵竑因小失大,和官员闹僵,甚至皇位不稳。
“怨声载道?他们难道还能造反不成?”
赵竑的倔强劲上来,他冷笑一声,随即道:
“汪卿老成持重,言之有理。先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澄清吏治,杀一杀贪腐之风,确保新政推行。然后再在各路推行新政,等时机成熟,再废除或改善如今的恩萌入仕之举。”
他才刚刚登基,要是和满朝文武官员,包括自己的宰相和执政们闹翻,恐怕新政很难推行。
总不能独断专行,见神杀神,遇佛灭佛吧?那也太简单残暴了些!
如今趁着金陵大学堂这一招缓兵之计,借着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借着反贪司狐假虎威,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三四年功夫,新政也该有所进展了吧,到时恩荫入仕自然消亡。
目前,还是要解决吏治腐败、边事孱弱的大事!
“陛下,听闻扬州知州赵范被贬斥,陛下让满朝官员举荐贤能,陛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汪纲忽然问了出来。
“哦,汪卿,你可有推荐的良才?”
赵竑一怔,立刻问了出来。
史弥远专权,贤者投闲置散,他下旨举荐人才,也是想发现一些可用之才,为国效力。
“陛下,臣知道一人,文武双全,有大才,可堪重用。”
知道赵竑刚刚登基,求贤若渴,喜欢怀才不遇的俊才能臣,汪纲立刻推荐。
“汪卿,快快说来!”
果然,赵竑立刻起了兴趣。
“陛下,此人名叫杜杲,年过四旬,善谋善兵,尤精奇技淫巧之术,现为江山县丞。嘉定十二年,金兵围攻滁州,杜杲带兵救援,面部曾中两箭,击退金兵进攻。淮西制置使曾式中担任庐州节度推官时,当地发生兵变,杜杲单骑前往,平息了叛乱。”
汪纲的话,让赵竑感慨之余,不由得摇头。
“怀才不遇,明珠投暗,可称人生一大悲剧。杜杲既然有如此大才,为何只是一个小小的江山县丞?”
杜杲,历史上似乎有此人,名气还不小。
辛弃疾的人生悲剧,想不到举世比比皆是。
汪纲和胡梦昱相对苦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贤者闲置贫苦,庸者冠盖满京华,这不得不说是大宋的悲哀。
“董宋臣,马上派人去江山县,宣江山县丞杜杲到临安城面圣!”
赵竑摇摇头,立刻下了旨意。
野有遗贤,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两位卿家,刑部郎官范钟,原荆鄂都统制孟宗政之子孟珙,这二人如何?”
赵竑的眼光,瞄向了桌上举荐贤能的一堆奏疏。
汪纲曾就职淮东前线,总领淮东军马财赋,和孟宗政父子共同在东南边陲抗金,双方互有交集。
而范钟,则是为官清廉,声明在外。
“陛下,范钟清正廉明,可为我朝官员之楷模。若是朝臣人人都如范钟,我大宋社稷无忧矣。”
同朝为官,胡梦昱对范钟知根知底,也推崇备至。
“陛下,以臣所见,孟氏一门忠烈,满门都是将才。孟珙此人大才,和杜杲一样,都是国士无双,可堪重用!”
汪纲肃拜行礼,朗声说了出来。
好一个国士无双!
赵竑微微点了点头,心头满满的期盼。
一个余玠,一个孟珙,还有这个杜杲,几大名将尽在掌控之中,大宋不中兴,天理何在?
第30章 反贪(1)
夜色撩人,济国公府屋檐下灯笼明亮,卫士执枪挎刀,纹丝不动,戒备森严。
范钟心事重重进了济国公府的大门,被侍卫引入大堂。赵竑位于主坐,周平和徐良在下首陪坐,恭恭敬敬。
“臣范钟,叩见我大宋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在潜邸召见,尊宠之至。
“范钟,坐吧。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畅所欲言。你曾担任地方官员,以你看来,我大宋的百姓,日子过得怎么样?”
赵竑点点头,目光看向了黑瘦笔挺的刑部郎官身上。
此人为官多年,已经五十出头,历官武学博士、太平州通判、徽州知州,当过一方大员,但仍然一贫如洗,其个人操守,不言自明。
都说千辛万苦当官,就是为了自己捞钱。这范钟,可谓两袖清风,一朵奇葩。
至于同时召见的二人,一是他的大舅子周平,另外一个是他的发小徐良,二人都是民间人士,年轻热情,可为反贪的骨干。
反贪事宜,不怕出错,只要有热情和勇气就行。
“陛下,这……”
赵竑的话,让范钟一时迟疑不决。
说实话,他有些摸不透这位新皇的路数。
他问自己这些事情,若是据实相告,不会惹的龙颜大怒吧?
“范钟,朕听闻你为官多年,仍然连个临安城的小院都买不起,还在京城租房。你清廉为官、爱民如子,难道就不能在朕的面前,为天下百姓说句真话吗?”
赵竑微微一笑,激将起范钟来。
“回陛下,我大宋民生多艰,让臣怵目惊心,故不敢明言!”
果然,范钟脸上一红,脱口而出。
“范钟,不用犹犹豫豫,朕要澄清吏治,推行新政,要的是诤言,不是和稀泥。你不会让朕失望啊?”
赵竑眉头一皱,声音冷厉了出来。
这个范钟,不会是浪得虚名吧?
“陛下,且听臣道来。”
范钟肃拜一礼,说了下去。
“陛下,先不说酒茶盐醋等专卖,税率极高,各地又以重征为务,斗米束薪、零星菜茄也在收税之列,税额之外浮取更繁,致税场有“大小法场”之恶名。”
赵竑点了点头,赞赏道:
“继续说!”
大宋商税竟占四分之三,田赋只有四分之一,远不同于历朝历代,归根结底,还是专卖和苛捐杂税过多。
“百姓挑着自己种的米粮,已经鸡鸭猪羊、布匹土产去售卖都要交税,商贾携带铜钱离开地界也要交税。正税之外,还有经制钱、总制钱、月桩钱、版帐钱等杂税,百姓不堪重负。”
范钟侃侃而谈,黑脸泛红,唾液横飞。
“陛下,就说这徽、严二州的木材贩运至临安,须抽取三分,其税可谓重矣。像竹、木、砖瓦之类物品,十取其一,谓之抽税,抽税率为一成,已经远远高于行二坐三的税率了。”
他肃拜行礼,向赵竑恳请。
“陛下,苛政猛于虎。还请陛下圣断,为天下百姓谋福祉,施恩于万民。”
周平游历各地,见多识广,紧接着范钟说了出来。
“陛下,范公说的是轻的。由于苛捐杂税过多,百姓不堪重负,因此民间弃婴之事屡见不鲜,许多婴儿生下来就被溺死或扔掉,真是让人痛心啊!”
周平的话,让赵竑心里头一沉。
“有这么严重啊?”
不是都说大宋锦绣风流,什么最想穿越的时代,最幸福的时代吗,怎么百姓活的如此的困苦?
这些狗日的伪专家伪公知!
“陛下,国舅所言极是。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就说这身丁钱,竟然高达夏税的三倍之多。百姓负担不起丁赋,只能是弃婴了。”
徐良紧接着说了出来。
身丁钱也叫人口税,或丁钱,为宋代主要赋税。男子年二十或二十一成丁,六十为老。人户每岁按丁输纳钱米或绢,总称身丁钱。在四川以外的南方各路征收,不分主户﹑客户,均须负担。
“果然是最想穿越的时代啊!”
赵竑冷冷笑了起来。
“范钟,你说地方上收的这些苛捐杂税,都入了朝廷的银库吗?”
割韭菜、薅羊毛,老百姓的血汗钱都跑到了贪官污吏的手里,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回陛下,大多进了地方官吏和官府的银库。一层层上去,最后户部收到的,恐怕不到三成。”
范钟琢磨着说了出来。
果然是欺上瞒下,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百姓负担增加不说,吏治还越来越腐败。
“董宋臣,拟旨,免除老百姓自织的布帛粮食、水果疏菜、竹木蒲草的一切税赋。至于身丁税,等经界法推行以后,摊丁入亩,废除身丁税。”
赵竑沉吟着说了出来。
自己丰厚的饷钱和各种非法收入还不够骄奢淫逸,还要吞食百姓的民脂民膏。这些吸血虫,贪得无厌,让人恶心。
“摊丁入亩……”
不但周平和徐良一阵错愕,范钟也是睁大了眼睛。
“摊丁入亩,其实说起来特别简单,那就是废除身丁税,将身丁税摊入田赋征收,按亩均摊税赋。种多少田,纳多少税!”
其实不止是清雍正年间摊丁入亩,宋朝一直在尝试摊丁入亩,但由于各种原因,主要是地主豪强们的阻挠,未能实行。
“陛下圣明!”
“陛下所言甚是!”
范钟几人一起行礼,恭维起赵竑来。
摊丁入亩,若是真的能实施推广,大宋的诸多顽疾,便会迎刃而解。
“别拍马屁。今天叫你们过来,不仅仅是谈及苛捐杂税,主要是为反贪反腐、澄清吏治一事而来。”
赵竑终于提到了反腐的主题。
“反贪反腐、澄清吏治?”
范钟一阵错愕,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满脸苦笑。
“陛下,自大宋立国,贪墨一事,便是无从谈起。千里做官,只为升官发财,满朝官员,十人九贪。官员你来我往,上下勾结,如何防治贪墨?恐怕是晨杀而暮生,暮止晨又始。”
看范钟的表情,对赵竑的反腐倡廉,似乎持悲观态度。
“陛下,范公所言甚是。官官相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怕到时候反而沆瀣一气,形同朋党,更难以节制。”
徐良也是摇头,和范钟的态度如出一辙。
“陛下若要推行反贪反腐,臣愿为马前卒,为陛下分忧。”
周平不置可否反贪成败,只是上前领命。
赵竑要推行新政,他这个皇亲国戚,责无旁贷,必须要站出来。
“不反腐倡廉,大宋就无法从泥沼里爬出来,只能自取灭亡。”
赵竑看着几人,冷冷一笑。
“朕还是那句话,朕的世界里,只有横冲直撞,没有退缩和妥协。朕叫你们来,也不是和你们商量的,而是问你们,愿不愿意挑这副重担?如果觉得自己不行,直说就是!”
几人面面相觑,徐良迫不及待首先开口。
“臣愿为陛下分忧!”
从平民一跃成为朝廷要员,他势利粗暴的的父亲,应该不会再对他辱骂污言秽语了吧?
“臣愿为陛下分忧!”
周平跟着开口。有赵竑在前面挡着,他又有什么可恐惧的。
“臣也愿意。”
范钟也跟着开口。
这个时候,他能说不吗?
他倒不是怕担事,得罪人,只是担心反贪反腐不过是皇帝头脑发热,不能持久而已。
“周平,朕让你从民间找一些品行端正、阅历丰富之人,现在怎么样了?”
赵竑目光转向了周平。
即位之初他就让周平奔忙此事,已经两个月,想来已经有了眉目。
换句话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街都是。想要做事的人,到处都是。
“陛下,按照陛下的叮嘱,已经找了二十多人,随时可以面圣。”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赵竑未雨绸缪,准备了这些人,就是为反贪一事而准备的。
“二十多人,实在是太少了!”
赵竑摇了摇头,微微沉吟了一下。
“周平,你去找李唐,从殿前司禁军中挑选两百人,作为反贪司的执行扈从,跟随你们,克日上任。禁军武艺高强,正好可以执行那些盯梢、侦查、抓捕的差使,也省去了你们很多麻烦。”
反贪司,并不是简简单单文案上的事情,明察暗访,许多事情都要武力去执行。就像衙门里官员不多,皂吏倒是不少。
可以说,反贪司要做事,武力保证不可或缺。
“另外,因为民间雇员缺乏办案经验,可从大理寺、皇城司调数名官员入反贪司,协助你们办案。记住,他们是协助,你们才是主力。若有官员办事不力,玩忽懈怠,你们可直接呈报于朕。”
“陛下圣明!”
周平等人都是佩服。赵竑考虑周全,可是替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
“周平、徐良、范钟,你们都听好了,从今日起,大宋反贪司正式成立。周平为反贪司主事,主管江南东路的反贪事宜,兼顾大宋各路。徐良和范钟为副主事,分别主管两浙路和四川路的反贪事宜。”
赵竑看着几人,志得意满,也充满了期待。
“反贪司的开销,暂时由封桩库支付。等反贪进入了正轨,再由户部支付。”
封桩库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由赵竑支付反贪司的开销,也足见赵竑反贪的信心。
他本来想因地制宜,从御史台抽调精兵强将,成立都查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但范钟和徐良的担心,让他立刻做了决断。
他还是决定,效仿后世紫荆花的廉政公署,建立反贪司,主持反腐倡廉事宜。
反正已经是积弊重重,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第31章 反贪(2)
范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陛下的意思,是从民间招募反贪的官员?”
皇帝到底在玩什么?反贪司都是民间精英吗?那自己这个朝廷官员,堂堂士大夫,又算什么?
不过,要是反贪司都是民间精英,唯独他一个士大夫,让他也觉得一种骄傲,对自己道德得到确认的骄傲。
“你说的没错!除了反贪司是朝廷的衙门,其中的雇员都是民间人士。从现在开始,你范钟也不是朝廷官员,而是无官一身轻了。”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有些小得意。
反贪司,明着是朝廷的衙门,实际上反贪司的官吏们什么都不是,只是照常发工资,还不如后世的国企。
而反贪司的禁军,不定时更换,确保执行队伍的纯洁性。
至于反贪司的雇员们能不能成为朝廷官员,则要看反贪司雇员的品行,以及其个人的工作能力。
“陛下,反贪司都是来自民间,是为了避免官官相护呀?”
徐良和周平对望一眼,徐良灵魂出窍,径直问了出来。
雇员都是普通百姓!赵竑玩的真是让人心跳。
“不错!就是为了避免官官相护!”
赵竑点点头,继续说道:
“反贪司直接向朕禀报,有权处理一切反贪事宜。肃贪倡廉,查察大案要案。反贪司与朝廷所有衙门脱离,所有雇员由你们三人自行决定,周平作为主事,可以做最后的裁决。”
大宋两百年,要是靠官员能反贪,也不会是现在这破样子。要根除腐败,非得不走寻常路。
“你们三人各管一路。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四川是边陲,两浙路是行在所处。刚开始人手不够,可在重要的州府设点,明察暗访,尽快打开局面。”
赵竑看了看众人,好奇道:
“你们怎么不问问自己的俸禄?”
他忽然想起后世那句“不问钱问你老母”的名言来。
三人对望,徐良尴尬一笑。
“陛下看着给,我们都是一大家子,反正陛下不会亏待我们。”
“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赵竑沉吟了一下,继续道:
“如今国库空虚,你们先担待点。范钟和徐良为副主事,俸禄为 600贯。周平是主事,俸禄为700贯。下面的干事从 200贯到 300贯。”
“臣领旨谢恩!”
周平几人肃拜行礼,心思各异。
吏员一年200贯都300贯,虽然不能和官员相比,但足够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可以放心做事。
徐良手心出汗,心头“怦怦”直跳。
尽管赵竑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但反贪司副主事,和范钟这种士大夫平起平坐,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
只怕是,田义也没有他薪酬丰厚。
600贯,妻儿不用为生计担心,还可以帮助家里。
他的父亲,尤其是他的嫂嫂,会不会对他笑脸相迎?
赵竑那里知道徐良的想法,他看着几人,郑重其事。
“反贪司之所以全由民间贤士担任,就是要根除官官相卫,杜绝贪腐横行。所有反贪司吏员,谁要是敢作奸犯科,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赵竑脸色凝重,周平等人心头凛然。
反贪之事,皇帝如此看重,可不敢轻慢待之。
“陛下,那反贪司执法的律条如何界定?”
范钟迟疑地问道。
要反腐倡廉,总得有法可依。本朝反腐,都是以道德约束,难有律法可依。
“朕已让大理寺少卿徐暄,以及江南东路提刑官宋慈来京。你们合计一下,尽快形成律法,在大宋各路试行!”
赵竑说着,拿起桌上的纸张,递给了周平。
“这是朕为反贪司拟的律法条文,你们看一下。”
周平拿起纸张,几个人看了下去。
“贪污数额在万贯以上,死刑,没收家产。
贪污数额在5000贯到1万贯,处于10年以上,20年以下流放刑期,没收财产。
贪污数额在3000贯到5000贯,处于5年以上,10年以下流放刑期。没收财产。
官员贪腐者,十年以内子孙一律不得入仕。
影响恶劣,使朝廷和百姓遭受损失巨大,死刑,并没收家产。”
几个人看完,都是面面相觑,范钟胆颤心惊说了出来。
“陛下,要是按这律法,大宋的官员可要抓完了!”
一个没收家产,一个流放之刑,对贪腐的官员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那也比他们祸国殃民强!”
赵竑冷冷一笑,眼中杀气腾腾。
“老百姓过得这么苦,辛辛苦苦一年,不过60贯左右。贪污万贯,相当于百姓不吃不喝要干160余年。不杀你杀谁?”
一万贯死刑,南宋普通百姓一个月花销五贯,按 2000元人民币算,一万贯相当于后世的四百万左右。在这百姓勉强吃饱饭的年代,够慈悲为怀了。
明初朱元璋反贪,60两银子杀头。按照当时的物价,一两银子换米二石,60两就是米 120石,共一万八千斤,大约五万块。
四百万对五万,百姓都是困苦,他已经算宽大为怀了。
“陛下忧国忧民,臣佩服。不过我大宋百年,是陛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是与百姓共治天下。陛下这样做,不怕失了天下人心吗?”
周平心惊肉跳说了出来。
这样严苛的律法,再伴以反贪制度,官员必然小心翼翼,但谁还愿意为国家做事。
“人心,不过是士大夫之心而已,不是百姓之心。”
作为过来人,赵竑对于南宋朝廷的弊端,可是比谁都清楚。
“实行反贪法,才能澄清吏治,士大夫肯定不高兴,但高兴的是老百姓。只要能达到富国强兵,朕不惜得罪天下人心。”
他此时说的天下人心,当然是士大夫之心了。
“陛下,祖宗之法在上面,陛下若是施行新法,恐怕会招致非议。”
范钟也是忐忑不安。
王安石变法,不就是被推翻了吗。
“狗屁祖宗之法!要是祖宗之法好的话,大宋应该强盛,怎么会是现在这狗屎样子!”
赵竑毫不动摇,给反贪下了定调。
“朕的底线,贪墨万贯以上,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地方胥吏,一律死刑。你们放手去做就是!我就不信,贪官还杀不完?他们还能反了天?”
周平几人都是心冒寒气,赵竑郑重叮嘱了起来。
“朕要在最新一期的《中华日报》上发表反贪法。以前不管做过什么,一笔勾销,要是还犯,哼!”
赵竑脸色难看,周平几人赶紧领旨。
赵竑已经定了基调,这还有什么可商讨的,直接让宣传司发表就是了。
“范钟,都说四川士大夫只手遮天,排外极其严重。你到了哪里,除了反贪,也要注意地方勾结。四川边军腐烂,蜀口防御形同虚设,你要彻查军中贪腐,千万要慎重,不可仓促行事。”
未来十年,重要的战事或许都在蜀北,四川军政的稳定,至关重要。
“陛下,臣会小心做事,不让陛下分心。”
有皇帝顶着,范钟底气十足。
“千万要小心!边军都是亡命之徒,只可小心查访,不可抓捕。采集到证据,先报于朕,不要打草惊蛇。朕可不想你们出事!”
赵竑一本正经叮嘱着范钟。
他可不想为几个贪腐将官,折损大将,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谢陛下关切!”
范钟心头一热,肃拜一礼。
“徐良,两浙路,尤其是两浙西路,朝廷大员密集,大老虎多,苍蝇也都有权有势、横行不法。你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大意!”
赵竑郑重叮嘱起徐良来。
临安行在,朝臣汇聚,龙蛇混杂,老虎苍蝇一大堆。对付这些人,阻力肯定不小。
徐良点点头,正色回道:
“陛下放心,臣定会谨慎,大不了鱼死网破。臣绝不会让陛下失望,老虎苍蝇一起打,一定会将反贪之事推行下去!”
徐良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的犹豫。
赵竑满意地点了点头。相比于田义的柔和,徐良可是要决绝果敢许多。
“既然如此,那朕问你,如果是执政大臣胡榘犯案,你该如何查察?你敢吗?”
“回陛下,臣身为反贪司副主事,查的就是贪官污吏,没有什么不敢的!至于查案,或通过胡榘身边的人,先查其本人名下的钱财、田产、商铺、古董字画等等。或再查他的妻妾、亲朋相好。对于此等朝廷重臣,应密查暗访,以免打草惊蛇。”
徐良显然已经做过备案,回答的也是头头是道。
他只是心里暗暗吃惊,堂堂的工部尚书、执政大臣,难道真的是个大贪官?
赵竑不会平白无故提胡榘,看来,胡榘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或许也是朝廷下一步清理的重点。
“好!怎么调查涉案官员,怎么查案办案,你们自己斟酌,朕不会干预。”
赵竑点点头,心里安稳了许多。
“从朝廷借调的官吏,要多和他们沟通,听听他们的意见,但也不能被他们误导。”
他很是期待,反贪司能查出点什么,是不是真的能让大宋吏治清明,超越历代。
“周平,江南东路是推行新政所在,举国瞩目。务必对官吏豪强一查到底,保证新政顺利推行。要是办砸了,你我都是历史的罪人!”
周平额头冒汗,郑重其事,肃拜而言。
“臣必将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他本就嫉恶如仇,自然不会顾忌什么。再说了,即便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用担心,后面自有皇帝撑着。
“反腐倡廉,此事非同小可,事关大宋命运,国家安危。一个国家,如果官员都去贪腐,这个国家,就已经亡了!”
赵竑一番话语下来,三人都是听的明白。
反腐倡廉,事关吏治清明,关乎朝廷根本。两浙路是国都所在,江南东路是新政推行之地,东南前线,四川路为战争前沿,皇帝是明明白白,深思熟虑。
“董宋臣,去告诉新闻司,朕要在报纸上好好宣扬一下反腐倡廉,好好宣传一下反贪法,也立一个道德模范,以正视听。”
赵竑看着黑瘦朴实的范钟,立刻有了念头。
范钟是正面典型,可以立为标杆。要推行新政,反贪反腐,还需要大肆宣扬。而报纸,就是一个很好的工具。
反腐亡党,不反腐亡国。只不过亡的这个党,是士大夫中那些低俗者们的小团体而已。
“天色不早,朕已让人备了酒菜,咱们边吃边谈。”
反贪防腐,千头万绪,必会遭到既得利益者们的群起而攻之。未雨绸缪,大刀阔斧,痛下杀手,缺一不可。
第32章 人间
推开门,妻子笑脸相迎,徐良正要说话,看到院子里其他的人,不由得一怔。
“官人,愣着干什么?快进来!”
妻子徐刘氏满脸笑容,把徐良拉了进来。
“爹,我要骑马,我要骑马!”
“二叔,我也要骑马!”
女儿颖儿和侄子徐东过来,拉着徐良的衣袖,非要骑马。
“颖儿、东子,等一会,等一会带你们骑马。”
徐良安慰着女儿,直起身来,面向院子里的家人。
“娘、大哥……爹、大嫂,你们也来了。”
他的父母、大哥大嫂,都来了。
难道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二哥,你有出息了,是当今皇帝的宠臣。我和你大哥,还有爹娘他们,真是为你高兴。徐家要光宗耀祖了!”
大嫂首先喜滋滋说了出来。
“良儿,有出息!有出息啊!”
徐母看着小儿子,又是眼泪汪汪,不停地抹眼泪。
“老二,你现在衣冠楚楚,连马都有了。大哥真是为你高兴啊!”
大哥过来,帮着徐良牵马,话语里都是感慨。
“二哥,这马看着溜光水滑,怕是得上百贯吧?”
大嫂看着高头大马,银鞍辔头,满眼的小星星。
“这是河西良马,强壮温驯,胸厚背平,最少也得500贯以上。”
徐父闷着头说了出来,看来观察的仔细。
“500贯!不吃不喝,我得忙活10年!二哥,你是真有本事啊!”
大嫂的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
“大嫂,怎么以前对我爱理不理,饭都不给我做呀?”
心头的苦闷荡然无存,徐良开起了大嫂的玩笑,随即对家人说道:
“爹、娘,里面坐!”
身处某个位置,这才发现,以往的龌龊、愤怒、不平、憋屈等等没有必要,一文不值。
为锱铢必较,眉高眼低去烦心,实在没有必要。
“以前是嫂嫂做的不对,狗眼看人低。看在爹娘,还有你大哥、侄儿的份上,就算了!”
大嫂满脸赔笑,招呼着拴好马的丈夫,一群人进了大厅。
“儿呀,住在这种地方,你们受苦了!”
徐母坐下,满眼都是泪花。
徐良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臂,没有吭气。
徐刘氏从蜂窝煤炉子上提起水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茶,这才坐下,微笑着说道:
“爹、娘,官人有本事,我们不苦。倒是他一直惦记着你们,总想做些事出来。现在苦尽甘来,日子就更好过了。”
徐母连连点头,徐父也是一样,端起茶杯闻了闻,摇了摇头。
“真是好茶啊!好多年没喝过了!”
父亲有感而发,让徐良不由得心头一酸。
“爹,这是皇帝赏的。我那还有一些,一会给你带上。”
父亲简单粗暴,但极其倔强,从不说软话。今天这样的感慨,可见其内心的煎熬和失落。
徐父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二郎,你的官职定下来没有?俸禄多少?”
还是大嫂憋不住,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徐父,都是一起看向了徐良。
“爹、娘、大哥,我现在就职于反贪司,国舅周平是反贪司主事,我和范钟为反贪司副主事。周平在江南东路,范钟主抓四川路反贪事宜,我主查两浙路。俸禄吗……年俸600贯。”
“反贪司副主事!600贯!”
徐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父的黑脸上,不自觉也是泛起了笑容。
“老二,你有出息了!大哥是……”
这一次,轮到大哥眼泪汪汪,抽泣了起来。
“哭什么?二哥出人头地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从今以后,徐府可没人敢瞧不起了!”
大嫂惊诧之余,兴奋的满脸通红,像自己每年赚600贯一样。
600贯!丈夫一年到头忙活,也不过五六十贯。
“爹、娘,大哥大嫂,放心吧,我以后会尽力帮衬家里的。”
徐良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心头的十万大山都被移除,一片天高云淡。
“我们还没老,不用你帮!你有出息了就行!”
徐父摇摇头,额头上的皱纹全部绽开,瞬间年轻了一二十岁。
这个时候,他才有了一些中年人的风采。
“是啊!良儿,我们还不老,不用你帮。有机会的话,帮帮你大哥就行!”
徐母擦把泪说道,又是满脸的笑容。
“就是!二哥,你现在是大官,给你大哥也找个事做,轻松点钱多的就行。”
大嫂接着徐母的话说到,兴致勃勃,眼中充满了期盼。
“不不不,不行!老二做好了,将来可要出将入相,不能麻烦他。不要为了一点点小钱,耽搁了老二的大好前程!”
大哥赶紧推辞了起来。
皇帝重用弟弟,弟弟可是全家的希望,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耽搁了弟弟的前程。
“良儿,你大哥说的对。徐家的希望,就在你的身上。你大哥文不成武不就,千万不要勉强。”
知子莫如父。徐父轻轻摇了摇头,正色说道。
“爹,反贪司干的都是得罪人的事,大哥性子太软,确实不太合适。不过你放心,家里面有我,大哥不用太过操劳。”
徐良温声说道,大哥笑意盈盈,显然同意弟弟的意见。
大嫂的脸先是沉下去,马上又变的眉飞色舞。
有了徐良这个顶梁柱,丈夫何苦再出去做事?
“良儿,要不让你爹试试?你爹以前在官场待过,知道这里面的深浅。就是你爹这脾气……”
徐母看了看儿子和丈夫,小心翼翼开口。
“你在说什么呢?你以为这是买菜,随你挑选?老二出人头地,徐府自然是非同往日。你就不要瞎说了!”
徐父脸上一红,马上开口,数落起妻子来。
儿子给老子找事干,这也太没有面子了。
徐良看着眼神期盼的父母,心头明白了几分。
肯定是爹心动,不好意思求自己,让母亲越俎代庖。
“爹才年过四旬,有过官场的履历,还有一身好武艺,要是进反贪司,还真是个合适的人选。”
徐良思量了片刻,这才开口。
“老二,你是说,爹也行?”
大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弟弟。
徐良点了点头。他是权衡之下,才做的决定。
“以爹的经验和操守,皇帝应该不会拒绝。”
父亲这非黑即白、油盐不进的性子,干其他事可能还真不行,但是去反贪,还真不需要他去担心。
“二郎,爹……真的……行吗?爹这臭脾气,不会影响你吧?”
徐父的心急速跳动,脸都红了起来。
“爹,反贪这事,最忌就是其身不正。爹刚正不阿,应该不错。不过……”
徐良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徐父不由得一怔,脸黑了下来。
难道说,儿子还嫌弃自己挡他的官路?
“不过,爹最好去江南东路做事,以免你我父子一起共事,惹人非议。爹觉得怎样?”
他在两浙路反贪,父亲最好去其他各路,这也是避嫌。
“这个爹懂!爹听你的,别闲下来就行!”
徐父连连点头,红光满面,腰杆挺的笔直。
“这事就这么定了。爹尽快收拾一下,我去和周平说一声,爹尽快随他去上任。俸禄没有多少,可能只有两三百贯。”
四川太远,一家人都在临安府,去江南东路,要近上许多。
“够了够了!有什么收拾的,随时都可以走!”
徐父摇摇头,仍然是简单粗暴。
徐母看了一眼端着茶杯,手指微微颤抖的丈夫,眼光回到儿子身上。
“良儿,这么大的事,你不给皇帝禀报?”
这么大的事,儿子就能决定了?
“娘,不用禀报。二哥和皇帝是结拜兄弟,二哥做得了主!”
好事连连,又是两三百贯。大嫂眉飞色舞,大声说了出来。
徐良轻轻点了点头,轻声安慰着母亲。
“娘不用担心,我会向陛下禀报。只要我们父子尽心办事,陛下高兴都来不及,不会怪罪的。”
“那就好!那就好!”
儿子出人头地,丈夫有了事做,整个人精神焕发,徐家的苦日子,过去了。
“娘子,咱们一起去外面吃饭,就当是为爹和我践行,恭喜我们父子新官上任。”
“官人,要不就搬回家去吧。”
徐刘氏陪着笑脸,小心翼翼说道。
徐良还在发愣,徐母已经在一旁笑道:
“良儿,你和你爹都要去供职,这里就剩下她们母女三个,你放心吗?让她们回家去住,家里面热闹,也好有个照应。”
“就是!老二,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就搬回去吧。”
大嫂满脸堆笑,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
徐父虽然没吭气,但眼神里都是期望。
“娘,那好吧,就听你们的。”
徐良无奈点了点头。
他在两浙路供职,反贪司衙门就在临安府,可以经常回来。但妻子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小女儿还不到一岁,确实需要人照顾。何况反贪司干的都是得罪人的事,这里也不安全。
“良儿,就不要到外面吃饭了,还是回家吃吧。你舅舅他们正在家里张罗,一群人都在等着你呢!”
徐母眼神闪烁,有些不好意思。
“徐家落魄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过来?现在徐家发达了,一个个不请自来,真让人寒心!”
大嫂撅着嘴,寒着脸嘟囔道。
“良儿,这些年又是打仗,又是天灾人祸,光景不好。你舅舅他们,一个个一大家子,日子也不好过。都是一家人,就别生他们的气了。”
徐母小声劝着儿子,打着圆场。
“良儿,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看开些。要是跟你舅舅都计较,天下人就没有可以原谅的了。”
徐父低低的一声感慨。
“老二,听大哥的,回去吧。不但舅舅他们来了,姑姑、你大嫂一家人,其他亲戚,左邻右舍也来了不少。你是做大事的人,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大哥人间清醒,眼神期待。徐良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大哥,头前带路吧。”
人生起起落落,人情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骑马回家啦!”
大哥把儿子和侄女放在马背上,牵着马,在孩子们的欢喜声中,一家人热热闹闹出了家门。
“爹,你是不是有话说?”
父子二人前行,感觉父亲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徐良低声问道。
徐父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良儿,你在天子脚下反贪,朝中大臣,尤其是那些皇帝的近臣,你可要睁大了眼睛。执政大臣胡榘,临安府尹吴兢,还有御史中丞陈端常......”
徐父说完,迈步向前。
徐良看着父亲的背影,眉头拧成了一团。
第33章 首朝(1)
大宋兴庆元年,正月初十,临安城、皇宫、大内,垂拱殿。
元夕节将至,还在先帝葬礼期间,但皇帝上朝,却是符合情理,也合乎朝廷礼制。
说起来,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上朝,众臣都是有些期待。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帝却是新臣老臣一瓶装,有些新旧混杂的味道。
宰相薛极,原参知政事、吏部尚书。代替原宰相史弥远。
枢密使、参知政事宣缯,原参知政事、兵部尚书。代替原枢密使史弥远。
参知政事、工部尚书胡榘,没变。
参知政事真德秀,原户部尚书。
御史中丞陈端,代替原御史中丞梁成大。
参知政事们和御史中丞,几位朝廷重臣,半新不旧,但史弥远独夫当权的局面,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陛下到!”
内侍的声音响起,众臣都是精神一振。
赵竑进了大殿,徐徐迈步向前。满殿大臣,包括宰相、参知政事、王公、侍郎学士、御史等等,所有的官员都是睁大了眼睛。
绛纱袍、蔽膝、方心曲领、通天冠、黑舄。这种仅次于冕服的朝服,一般大宋皇帝只有在大朝会、大册等重大典礼时才穿着。此刻皇帝没有穿官服,而选择这样穿着正式,是为了彰显他第一次朝会时他的尊严吗?
而更让群臣惊讶的是,皇帝腰束的金玉大带上,挂着一把长达四尺的长剑,配上皇帝挺拔的身躯,大宋天子更显刚猛,不怒自威。
好一个帝王之象!
众臣惊讶的目光当中,赵竑已经上了御座,危襟正坐,不怒自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肃拜行礼,人人心中嘀咕。
年轻的新皇佩剑上朝,到底是什么意思?
“诸卿,今日朝会,朕下一道不成文的旨意,从今以后,从此刻开始,大宋天下臣民,不得称朕为“官家”。众卿没有异议吧?”
赵竑目光灼灼,看向了满殿群臣。
“谨遵陛下旨意。”
宰相薛极首先出班开口,殿中众臣附和而言,并无一人反对。
皇帝早已有言在先,摒弃“官家”的称呼,只是没有下旨而已。皇帝自己的称呼,只要不出格,群臣也没有理由反对。
“朕这第二道旨意,就是在庆元府创立水师学堂,在金陵创立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诸卿没有异议吧?”
赵竑向殿中群臣,很快抛出了自己的第二个议题。
创办水师学堂、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宰相和执政大臣已经通过,上朝堂,只不过是个过场。
“陛下圣明,谨遵陛下旨意。”
这一次,宰相薛极和几位参知政事先后出班,赞成皇帝的旨意。
“陛下圣明,谨遵陛下旨意。”
殿中众臣纷纷出声,无一反对。
三大学堂相继开张,朝廷勋贵子弟人人沾光,皇帝此举,太过体贴人心。
“朕这第三道旨意,就是要成立大宋反贪司,澄清吏治,打击贪腐。朕不管你们以前是否贪墨,收受贿赂,从今日起,凡有贪墨者,严惩不贷。至于如何惩处,自会在公文和报纸上呈现。”
赵竑的话语,让殿中一片死寂,立时有言官走了出来,肃拜而奏:
“陛下,地方上自有安抚使、转运使、通判、提点刑狱,朝堂自有御史台。反贪之事,似乎没有必要另置一司。否则,要地方刑狱何在,要我御史台何在?”
赵竑定睛一看,原来是新任的御史中丞陈端常。
“朕成立反贪司,乃是因为我大宋吏治腐败,贪墨成风。再如此下去,我大宋危矣!”
赵竑温声软语,陈端常继续上奏,毫不妥协。
“陛下,反贪司澄清吏治,查察官员,此举必使官员惶惶不安,人人自危。请陛下三思!”
御史台主管纠察官员奸邪,肃正朝廷纲纪。皇帝搞一个反贪司,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朕意已决,陈卿不必多言!”
赵竑不再解释,直接下了旨意。
陈端常脸色难看,悻悻退了回去。
“陛下,臣有本奏!”
一个绿袍官员走了出来,宽袍大袖,黑面铁骨,肃拜而言。
“卿有何事,尽管直言,朕洗耳恭听。”
赵竑满带微笑,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亲切。
第一次上朝,他也想给群臣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陛下,臣斗胆,陛下腰悬长剑上朝,于礼制不和。兵者,不详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我大宋历代天子,并无佩剑上殿的先例。请陛下除去佩剑,以正礼法,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绿袍御史肃拜而道,言辞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故有道者不处?你是说,朕是无道的昏君了?”
赵竑心头怒火上升,不自觉脸色难看。
第一次上朝,刚要以“宋王剑”以示“王权”,就被当头一棒,打的他头晕脑涨,又莫名其妙。
这些官员,为什么就见不得君王强权?
寒冬腊月冻死那么多流民,他们怎么不上奏?
“陛下,臣绝无此意。我朝风闻奏事,况臣所亲眼目睹。陛下不循礼法,不尊祖宗家法,视朝会犹如草闾市集,臣为陛下计,忠心直谏,方不负陛下,不负大宋天下!”
绿衣御史声音更加洪亮,腰板更直,更是理直气壮。
巧舌如簧,好一张利口!
赵竑惊诧地看着绿衣御史,目光扫向殿中一众大臣,怒火慢慢熄灭,冷静了下来。
绿衣御史所言,怕是代表了殿中不少官员的心声。
而这位铁骨铮铮的绿衣御史,恐怕也不仅仅要博得忠谏之名,更是要以直谏,来青云直上。
这些读书人,肚子里的弯弯绕,堪比二十四道拐,枝杈还尤其繁多。
可惜,他本来就是要夺回王权,本来就是要立威的。
分独相为枢密使和宰相分权,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当然就是对付这些自以为是的士大夫了。
“朕身为大宋天子,上朝佩剑,难道还要你一介小小的御史同意吗?我朝国法礼节,那一条不许天子上朝不能佩剑?我朝钦宗皇帝随身佩带“夏人剑”,难道也不符祖宗家法?你且来说说。”
赵竑提高了声音,却是冷静了下来。
他要立威,但不见得要龙颜震怒,咆哮于大殿之上。
“陛下,钦宗皇帝上朝时,从不随身佩戴剑器。我大宋历朝天子上朝,从无佩剑者,此乃祖宗家法。还请陛下除去宝剑,以肃圣象,以正视听。”
绿衣御史依然是义正言辞,不屈不挠。
以肃圣象,以正视听。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搅屎棍!
“陛下,谢方叔身为监察御史,直谏天子乃是本分,陛下应念其一片苦心,褒奖于他。”
赵竑正欲开口,御史中丞陈端常又走了出来,黑脸直谏。
直谏?嘉奖?
赵竑的怒火,不知不觉又升了起来。
自己只是佩剑上朝,就被这些御史们如此攻击,大宋君权之弱,可见一斑。
还有,这个御史中丞陈端常,刚刚被自己提拔就向自己发难。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朕即政之初,首辟四门,达聪明目,访予落止,小毖求助。凡我大宋文武之臣,有所见闻,忠言正论,朕所乐听。事有可行,朕必虚心而从,言或过直,无惮后害。”
赵竑语气平静,目光转向秀王赵师弥等几个亲王宗室。
“秀王,你知大宗正事,掌纠合宗室族属加以训导,接受族属词讼,纠其违失,有罪即劾奏。你来告诉诸卿,朕佩剑上朝,违反了那条祖宗家法?”
秀王赵师弥无奈,走出列班,硬着头皮奏道:
“回陛下,我大宋律法、祖宗家法,都无禁止君王佩剑上朝一说。”
“陛下,我大宋朝堂,天子上朝佩剑之事,无关祖宗家法。陛下此举,并无失礼不符。”
濮王赵不熄也走了出来,附和赵师弥。
皇权回归,总比士大夫一家独大好,宗室也有发言权,不会被文臣死死压制,聊胜于无。
“陛下,臣为台谏,我大宋天子佩剑上朝,与我大宋以儒治国的祖宗家法不符。陛下此举,臣不能苟同。”
谢方叔依然坚挺,“谏天子”的架势不倒。
“陛下,言官风闻奏事,进谏直言,是我等言官的职责,陛下外有好谏之名,内有拒谏之实,臣不敢苟同。”
御史中丞陈端常看赵竑面色难看,似乎更是傲气。
殿中大臣,包括薛极、真德秀等参知政事,个个都是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大胆!朕的王命,岂能朝令夕改,沦为笑谈?”
赵竑忍耐不住,终于发作,脸青的像要渗出水来。
“风闻奏事,也能指鹿为马,一派胡言吗?朕佩剑上朝,自古已有先例,犯了那条律规国法,让你等臣子,如此当殿羞辱?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大宋天子吗?”
李知孝、梁成大、莫泽那些搅屎棍,不是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过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巧言令色者,咄咄逼君于庙堂之上?
难道说,是史弥远们的耳濡目染,给了他们继续压制君王的勇气?
无端指责君王,登堂入室,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竑的话听在耳中,满殿群臣都是震惊。
难怪皇帝龙颜大怒,这些言官本是皇帝纠劾百官的爪牙,现在直谏天子,连天子的面子也不留,实在是有些过于出格了。
“陛下,臣身为言官,理当直……”
“住口!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凌驾于君王之上吗?可以让朕颜面无存?”
谢方叔还要据理力争,继续捋皇帝的龙须,被面色铁青的赵竑怒声打断。
“好一张利口!身为谏臣,不见你有片言富国强兵之策,无事生非,丧心病狂,竟然当殿羞辱君王。谁给你的狗胆?”
我曹你大爷!上朝带个剑都要被攻击,你他尼昂的是谁啊?
“陛下息怒!谢方叔耿介,不知进退,还请陛下息雷霆之怒,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宰相薛极察言观色,赶紧走了出来,肃拜而道。
皇帝气的鼻子都歪了,再不劝阻,宰相别当了。
“陛下息怒!”
“陛下保重龙体!”
真德秀、胡榘、宣缯几个参知政事一起走了出来,力劝怒容满面的赵竑。
龙颜大怒,再不阻止,恐怕要生祸端。
“身为言官,不思举贤荐能,查察朝政得失,关心民生疾苦,却整日里捕风捉影,满嘴胡言乱语,如今还巧舌如簧中伤君王,其心可诛!朕要你这个言官作甚,恶心朕吗?”
赵竑面红耳赤,咆哮声在大殿上回荡。
终归,他还是道行浅,控制不住自己,动了真怒。
第34章 首朝(2)
“陛下息怒!臣知错了!”
谢方叔惊惧之余,赶紧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饶。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赵竑看着跪在大殿上的谢方叔,冷厉的目光从一众大臣的身上扫过。
“将谢方叔逐出庙堂,贬为庶民,登注在册,永不录用!”
看到赵竑阴冷的目光扫向自己,谢方叔心头一凛,腿一软,赶紧跪下。
“陛下息怒!恕臣无罪!臣知错了!”
皇帝不吃这一套,今天是撞在实墙上了。
“拖下去!朕不想看到此人!”
赵竑眉头一皱,禁军上前,将惶恐无主的谢方叔拖了出去。
“陛下今日之言行,恐被史官载之史册,将为万世讥笑。请陛下三思!”
谢方叔被逐,陈端常面红耳赤,大声喊了起来。
“陈端常,你是在拿史官威胁朕吗?朕为大宋万世基业,岂在乎天下人非议!”
赵竑怒火攻心,指着陈端常,话语毫不留情。
“陈端常,你这个御史中丞,弹劾百官,谏言天子,可以说是位极人臣。看看你今日在大殿上干的事情,你除了要让君王难堪,简直是一无是处!”
早就知道这些言官无所畏惧,捕风捉影,天下无敌。今日一见,果然够横。
赵竑的话毫不留情,让跪着的陈端常直起腰来,满脸的傲气。
“陛下,臣纠察官邪,肃正纲纪,谏言陛下,乃是臣的职责。既然陛下认为臣一无是处,臣请辞去御史中丞一职。请陛下准允!”
满殿官员都是骇然,真德秀赶紧上奏。
“陛下,陈中丞立朝高节,刚烈正直,为社稷之臣,陛下三思。”
“陛下,真相公所言极是,陈中丞乃我朝良臣,对朝廷忠心耿耿,还望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又是胡榘、宣缯等官员一起上奏,异口同声。
皇帝若是一意孤行,恐怕会寒了朝臣之心。
“众卿,先听朕一言。”
赵竑看了看众臣,面色又变的平静。
搅屎棍们又臭又长,既然刚猛不能奏效,怀柔或许更为有效。
“诸位卿家,你们知道,朕为何要佩戴这一把“宋王剑”上朝吗?”
赵竑的话轻描淡写,殿中饱读诗书的大臣们,立刻有人明白了几分。
“陛下莫非是想效仿秦王励精图治,中兴大宋?”
兵部尚书宣缯迫不及待,赶紧接上话题。
“宣卿所言甚是!”
赵竑接着宣缯的话,继续回应起众臣来。
“当年秦国偏安一隅,被天下诸侯国所鄙夷。秦穆公励精图治,激励了秦国后续历代秦王吞并天下的志向。朕欲效仿秦王,配这把“宋王剑”上朝,以鞭策自己,中兴大宋,收复失地,不愧对天下的百姓,不愧对大宋的列祖列宗。”
赵竑侃侃而谈,似乎都是肺腑之言。
“我大宋如今内忧外患,内有民生凋敝,边事不举,百废待兴。外有鞑靼兵强马壮,虎视眈眈。大宋想要求存图强,不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只能是白日做梦。朕肺腑之言,与诸卿共勉。”
“陛下圣明!”
“陛下高瞻远瞩,臣等心服口服!”
一番激情生动的演讲之后,几个参政大臣抢先表态。
“陛下,臣无话可说!”
满殿群臣风向突变,纷纷倒向赵竑一边,陈端常自知理亏,跪伏于地,却满脸的不服气。
“陈端常,朕的话重了一些。但朕要听的是真话,是真言。”
赵竑目光扫向陈端常,心头的失望更甚。
这就是士大夫,除了和皇帝顶牛,他们还能干什么?
“陈端常,你这个御史中丞先不要当了,回去好好反省。御史中丞一职,就由执政真德秀暂代吧。”
有些时候适可而止,不能意气用事,达到想要的效果就行。
“陛下,臣遵旨!”
陈端常脸色难看,肃拜一礼,退到一旁。
大殿上一片寂静,群臣都是暗暗心惊,有大臣还想上谏,却被赵竑的狠厉吓住,纷纷住口。
皇帝连四巨头之一的御史中丞都敢罢免,更不用说他们这些下臣了。
万一惹怒了新皇,自己乌纱不保,荣华富贵可就没了。
赵竑看着眼前的满殿士大夫,心头冰凉。
尽管他今天火很大,甚至是恼羞成怒,但他还得忍着。
盖宋之政治,士大夫之政治也。
取之于民,用之于士大夫。那些朝廷大员,四五品的年俸就达 2000贯,即便是年俸最少的正九品,也有 540贯。
而宋朝的老百姓,一年辛辛苦苦下来,风吹日晒,不吃不喝,也只有六七十贯。相比之下,百姓确实是“贱民”。
现在想起来,怪不得刑部尚书葛洪和工部侍郎乔行简七十了也不退休,一年六七千贯四五千贯的俸禄,再加上各种不明收入,一年就是普通百姓劳动一百年的,谁能舍得?
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不是与百姓共治天下。
治理天下大事的,是皇帝和士大夫,而不是百姓和君王。变法有利于百姓,但对士大夫阶层却极为不利。
北宋神宗变法,有利于天下百姓,却得罪了士大夫阶层。枢密使文彦博便说出了这一句无耻透顶的经典名言。
更可怕的是,士大夫独大,竟然想让君王屈服于其“文规”之下,其心实在可诛。
“各位卿家,朕除了在金陵创办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又在庆元府创办水师学堂,朕还要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编练新军,使江南东路成为一国之模范。”
赵竑恢复了镇定,徐徐说了出来。
殿中众臣,包括宰相和执政们,都是不言。
皇帝推行新政,天经地义。至于能不能推行下去,就不得而知了。
真德秀暗暗心惊。皇帝乾坤独断,不再与自己商量,是不是心中对自己很是失望。
赵竑看了一眼殿中众臣,看向了殿中紧张兮兮的几个臣子,轻轻点了点头。
“会稽知县董会在吗?”
董宋臣会意,尖声喊了起来。
“臣......会稽知县董会,参见陛下!”
董会走了出来,踉踉跄跄,面红耳赤,肃拜一礼。
“董会,你功绩卓著,牧民有方,又年富力强,朕擢升你权知绍兴知府。望你好好做事,清正廉洁,不枉朕一番苦心。”
赵竑看着董会,目光中都是期待。
“臣谢陛下天恩!臣必为陛下分忧,肝脑涂地,不负圣恩!”
董会跪在殿上,哆哆嗦嗦,磕头谢恩。
皇帝还是皇子时,自己不经意的上下奔走,竟是简在帝心。
从正七品到正三品,真是一飞冲天、光宗耀祖。
“平身吧。”
赵竑面带笑容,众臣目露羡慕嫉妒恨,董会晃晃悠悠爬了起来,接过圣旨,退回列班。
“大理寺正胡梦昱何在?”
董宋臣的声音传来,胡梦昱赶紧走出列班,持笏肃拜。
“臣胡梦昱参见陛下!”
“大理寺正胡梦昱,执法严正,正直清廉,可为建康府总领,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
建康府总领不仅仅是掌管建康府一府财政,而是掌管江南东路一路财政大员,其衙署总领所也是独立办公,地位超然。其下属机构有分差粮料院、审计司、都茶场、御前封桩甲仗库、大军仓、赡军酒库、市易抵当库、惠民药局等。
建康府总领所主要负责建康府、池州、淮西等地驻军的钱粮事务,其地位也在转运使之上,可谓封疆大吏。
众臣羡慕的目光,都是看向了胡梦昱。
“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梦昱面皮通红,耳根发烫,跪伏磕头,山呼万岁。
赵竑微微颔首。无论士大夫们怎样折腾,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的人,一定要推上前台。
“浙东安抚使、绍兴知府汪纲何在?”
“臣汪纲,参见陛下!”
汪纲也赶紧走出列班,肃拜而道。
“汪纲,治盗劝农,整顿吏治,敢于为民请命,勤劳治事,可为我朝楷模。擢升汪纲为江南东路制置使兼知建康府,权吏部侍郎!”
自宋室南渡,建都临安,建康府为当时重要的政治要冲,也是抵御金国南下入侵的军事重镇,选用官员时也多是任用执政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吏来充任,掌经画边防军务。
汪纲从三品两浙东路安抚使、绍兴知府,再到二品江南东路制置使,可谓皇恩浩荡。
“臣汪纲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汪纲同样是跪谢天恩,肃穆异常。
“周平、徐良、范钟可在?听旨!”
董宋臣拿着圣旨,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臣在!”
周平三人一起走出列班,战战兢兢跪下。
“反腐倡廉,澄清吏治,关乎国本。自即日起,朝廷成立反贪司,直接归天子调遣。擢周平为反贪司主事,主持全国及江南东路反贪事宜;擢徐良为反贪司副主事,主持两浙路反贪事宜;擢范钟为反贪司副主事,主持四川路反贪事宜。”
“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平、徐良、范钟三人纷纷跪拜,接过圣旨,人人都是面皮泛红。
一连串的官员任命下来,眼花缭乱,殿中众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新皇登基的第一次朝会,除了佩戴王剑彰显皇权,还有反贪防腐,以及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等事宜。
新人新作风,胡梦昱周平们的崛起,让群臣都是心头惴惴,压力山大。
“退朝吧!”
赵竑轻轻摆了摆手,站起身来,手握“宋王剑”,大步离开了大殿。
不得不说,第一次朝会,他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阻力。但君王金口玉言,乾坤独断,士大夫们根本无能为力。
这绝对是一个好的信号。
群臣三三两两出了大殿,几位大臣缓步而行,注意到周平胡梦昱等新贵纷纷去了后朝,胡榘眉头一皱。
“秦王剑,秦国王权之剑。陛下今日佩宋王剑上朝,罢免朝廷重臣,任命一众新朝新贵,看来是要夺回帝王之权,中兴大宋啊!”
别看他面色平静,心里则是突突。
这位年轻的皇帝,简单粗暴,乾坤独断,让人心惊。
那个反贪司,国舅周平挂帅,全是不相干的新面孔,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反贪防腐?
“当日秦孝公即位,将“秦王剑”赐与上大夫甘龙,主持先王葬礼,赋予生杀予夺大权。其后秦孝公用商鞅变法,又将“秦王剑”赋予商鞅,作为变法之利器。再到赐死白起,“秦王剑”代表了秦王,也象征着秦王的王权。陛下这把“宋王剑”,预示着我大宋军政大权要收归陛下一人,陛下下的一盘大棋啊!”
宣缯目光幽幽,轻轻摇头。
相强君弱的局面,士大夫一家独大,恐怕都要一去不复返了。
“陛下大量提携新人,虽是大刀阔斧,雷霆霹雳,但大多无政事经验,戾气凌驾于瑞气之上,不知是福是祸啊?”
真德秀的声音里,有着许多的无奈。
皇帝今天在朝堂上所为,言官都能被驱逐和贬职,实在是太过粗暴,太过强势。
尤其是那些新晋的权贵们,年轻气盛,志得意满,窜起速度之快,让他既震撼又失落。
江南东路制置使、兼建康知府,到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不应该是他这个“帝师”兼执政吗?
“陛下好心机!知道官官相卫,这才提拔新人。试想一下,当今国舅为反贪主事,谁的面子他会给,谁他不敢抓?皇帝如此做法,置我御史台于何地?还要我们御史言官作甚?”
已被降职的御史中丞陈端常,满脸的沮丧和不服。
“陈相公,你错的正当时。你以为还是以前的朝堂吗?”
薛极幽幽一句,做了最后的解释。
“秦王扫六合,挥剑决浮云。陛下自比秦始皇,佩王剑上朝,是要彰显皇权。你非要撞墙,怨不得旁人。只能说,世道变了。”
众大臣相顾无言,都是心知肚明。
新皇佩“宋王剑”上朝,驱逐言官,其意不言而喻,皇帝绝不允许再出现君权旁落,士大夫一家独大的局面罢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可不是个好的迹象。
第35章 寒冬去
临安城外,西湖边,丰乐楼前的官道上。
严冬还没有过去,暖阳照在身上,懒洋洋,有些年少春衫薄的味道,有些爱美的俊男靓女,已经穿上了多彩的锦服,徜徉于西湖之上了。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些个纨绔膏粱,元夕节刚过,就已经骚心荡漾,迫不及待来探春了!”
二十多岁,中等身材,消瘦硬挺的士子背着包袱,他看着西湖上传来的欢歌笑语,不屑地摇了摇头。
看他洗的发白的长衫,脚上的旧靴,无不显示着,他寒酸读书人的身份。
年轻士子叫余玠,祖籍淮南西路蕲州蕲春县,宋室南渡后,其祖先携家人流寓,寄居四处,后又返回蕲州原籍定居。
余玠虽家中贫困,但却天资聪颖,曾在四大书院之首的江西白鹿洞书院就读,现在临安城太学读书,为一名太学上舍生。
“余兄,真是巧遇啊!”
官道上迎面一个士子走了过来,服侍整洁,浓眉大眼,英气十足,他面带微笑,向余玠拱手行礼。
“杜贤弟,想不到你先到了!”
余玠拱手行礼,也是喜上眉梢。
此人叫杜庶,也是太学上舍生,与余玠乃是太学院的好友。其父杜杲,就在两浙东路的衢州府江山县担任县丞。余玠和杜庶同窗两年,志趣相投,交情匪浅。
“余兄,佳节虽过,但情趣未减,咱们进去喝一杯。”
杜庶拉着余玠,就要往丰乐楼里走去。
“算了,就在外面凑合吧。你能有多少钱?”
余玠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拒绝。
这丰乐楼吃一顿,可就是他半年的开销了。即便是杜庶这个官宦子弟,他也没有这个财力。
“余兄,我请客,又不要你掏钱,你怕什么?”
杜庶不由分说,拉着余玠向里面走去。
寒冬乍去,难得地春和景明,阳光灿烂,不可辜负了大好青春年华。
“说好了,是你请客。不过,等我飞黄腾达了,一定请你天天来!”
余玠身体很诚实,还不忘放大话。
“好,我记住了。等你出人头地,你要天天请我。”
杜庶哈哈一笑。这位同窗胸怀大志,虽然如今落魄,但一张神嘴,气势上从来不输他人。
“贤弟,我看你眉飞色舞,莫非有好事?你被放官了吗?”
注意到杜庶满面红光,情绪高涨,似乎和往日不一样,余玠好奇心顿起。
新皇登基,总有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吧。
“余兄好眼力。不过不是我放官,而是家父高升了。”
杜庶年轻直爽,心里藏不住事,立刻说了出来。
“杜叔父高升,恭喜恭喜!”
余玠点点头,心里也是振奋。
“杜叔父是大才,可惜郁郁不得志。这真是否极泰来啊!”
他看着杜庶,试探道:
“叔父是晋为江山县令,还是另有高就?”
杜庶的父亲杜杲,任职江山县丞,想来更上一层楼,是为县令了。
“据家父说,他要被任为扬州知府,兼淮东制置副使,接替贬官的原扬州知府赵范。而今,家父已经进京面圣了。”
杜庶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原扬州知府赵范,扬州都统制赵葵都被皇帝罢官,新任的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和父亲有些交情,向皇帝推荐父亲出任扬州,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成行。
“扬州知府!淮东制置副使!杜叔父?”
余玠心头巨震,一双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
从一个小小的内地县丞,一跃成为边地的封疆大吏。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苦尽甘来!
“好好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果然是新朝新气象!当今天子求贤若渴,果然是一代圣君!”
余玠连连感慨,他忽然笑容满面,拍了拍杜庶的肩膀。
“怪不得你要请我。今天我要放开吃,怎么也得扬州知府一个月的俸禄!”
“不瞒余兄,朝廷的旨意还没有下来,没有盖棺定论,说这些言之过早。不过,今天你放开吃,兄弟我管够!”
杜庶豪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大惊小怪!以杜叔父的才华,如果他不能出缺扬州知府,天下无人可以胜任!皇帝刚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杜叔父当仁不让,我以后也好跟着沾光。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余玠指着杜庶,哈哈笑道:
“放心吧,贤弟!今天你的客不会白请。我和你打赌,杜叔父必定安然上任。要不然,我回请你两次!”
“余兄,借你吉言!”
杜庶也是振奋,二人联袂,迈步进了酒楼。
“贤弟,你有没有发现,这丰乐楼似乎冷清了许多?”
二人进来坐下,余玠打量了一下周围,好奇地说道。
元夕节刚过,那些骚男荡女们,应该都出来放浪了。要搁在平日,这丰乐楼早已经是熙熙攘攘。
现在想起来,西湖上游玩的骚男浪女,似乎要少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
“好像真是安静了许多,连鸟叫蛐蛐叫都没有了,清净多了!”
杜庶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还真是!”
余玠打量了一下周围,心里有些惊讶。
“余兄,没什么,也许是朝廷什么新政,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杜庶无心的一句话,立刻被添茶的伙计接上。
“这位大官人,你说对了。朝廷颁布了一大串律法新规,严禁斗鸟斗蛐蛐缠足,就连斗茶都被禁止了!再这样下去,酒楼的生意可要垮了!”
伙计摇头抱怨,余玠和杜庶都是睁大了眼睛。
原来是朝廷颁布的律法,怪不得酒楼里安静了许多,没有了鸟叫,也没有了蛐蛐叫。
“伙计,朝廷禁止斗鸟斗蛐蛐,这和你酒楼的生意,似乎没有多大关系。”
杜庶想了一下,好奇地问了出来。
斗鸟斗蛐蛐,一般都是在固定的场所,很少放在酒楼,对酒楼生意,似乎没有影响。
“两位大官人,看来你们真是有所不知。朝廷又颁布了律令,在金陵建了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金陵讲武堂是皇帝担任校长,招收学员一千多人。至于金陵大学堂,是为培养将来的官员,临安城的权贵子弟,一大半都被赶了进去。你们说,酒楼的生意能好吗?”
伙计的抱怨,让余玠和杜庶都是睁大了眼睛。
“金陵讲武堂,一千多人,官……皇帝是校长……”
余玠心脏狂跳,端着茶杯的手哆哆嗦嗦,茶水都洒了些出来。
临安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还在埋头经史,真他尼昂的够蠢!
“怪不得这么冷清!临安城的权贵子弟都去了金陵,你这酒楼的生意,可要大不如前啊!”
杜庶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冷哼一声,有些幸灾乐祸。
丰乐楼这么有名,这么贵,他这个县丞公子,一年都来不了几次,就更不用说那些普通老百姓了。
“不过,除了那些纨绔膏粱,还有那么多官员,有那么禁军,你这酒楼生意,也不至于这么冷清吧?”
杜庶眼珠一转,又问了出来。
“大官人,你们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邻桌的一个客人接上了话头。
“临安城周围的禁军,一半被发配到了边陲,再加上被筛查出来的老弱病残、空额,现在临安城周围的禁军,只怕是不到四成了。皇帝去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许多商贾闻风而动,纷纷去了金陵。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客人说完,他的同伴又接着说道:
“听说皇帝提倡节俭,严禁铺张浪费,大吃大喝,宫里的娘娘都穿着粗布衣裳。朝廷又成立了反贪司,专查贪腐。你们说,那些贪官污吏,他们敢出来招摇过市吗?”
两位客人的话,让余玠和杜庶都是呆了半晌,一时无语。
仅仅是不到两个月的功夫,朝廷已经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金陵讲武堂、水师学堂,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这是要大展拳脚,整饬武备了。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什么新政?是真的吗?
“这位新皇,不准人叫他官家,带“宋王剑”上朝,当殿罢免那些大头巾,可真是位厉害的主啊!”
有客人摇摇头,话题又扯到了赵竑身上。
“那可不!听说当日皇帝拳打脚踢,刀砍枪刺,硬是杀得史弥远那些狗腿子血流遍地,打的史弥远半死不活。这位新皇,可是够劲!”
客人的眼神里,满满的惊羡。
“史弥远这狗贼祸国殃民,弄的天怒人怨,百姓苦不堪言,现在终于遭到了报应。活该!”
又有客人狠狠骂了出来。
余玠和杜庶都是心旌摇曳。新皇英明神武,浑身是胆,让人惊叹。
“新皇还是心太软,没有将史家斩尽杀绝,连根拔起。还有那个沂王嗣子赵贵诚,痴心妄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后还当了王爷,去了宁国县封地。真是想不通啊!”
“要我说,最坏的就是那个杨太后。一肚子坏水,跟史弥远狼狈为奸,最后还屁事没有!”
“小声点!要是被官差听到了,吃不了兜着走!”
“怕什么?现在是新皇登基,史弥远还能翻天?过不了几天,这老贼就要被砍头了!”
众人七嘴八舌当中,一阵喧闹声响起,紧跟着,几个皂吏走了进来,里面还有女吏。他们登楼入阁,四下转悠了一番,仔细打量了一下众人,叮嘱了一下掌柜小二,这才转身出门离开。
“这些皂吏在干什么?”
杜庶好奇地问道。
“还能干什么?查斗鸡斗蛐蛐斗茶,凡有赌钱的,一律抓捕。那些女吏,就是专门查女子缠足的,罚的钱可多了!查来查去,生意还让不让人做了?”
小二没好气地嘟囔道。
杜庶和余玠面面相觑,都是一笑。
新政此举,似乎真是有些扰民。但临安城的萎靡之风,是得好好整治一下。骄奢萎靡,可不是清明政治该有的样子。
“希望这不是做做样子,浅尝辄止。”
杜庶摇摇头,感慨地一句。
大宋朝廷乱象丛生,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希望新皇的新政,能一直坚持下去。
第36章 春日来
二人低头说话,几人进来,衣冠楚楚,盛气凌人,似乎正是临安城的官宦纨绔。
其他客人赶紧住嘴,转向其它话题。几个纨绔扫了一眼大堂,就要向楼上走去。
“那不是魏近愚和真志道吗!”
杜庶抬头一看,一眼让出了两位纨绔,立刻叫了起来。
“真衙内、魏衙内!”
听到有人叫,真志道和魏近愚都是停下了脚步。
“余玠、杜庶,你们也在!”
魏近愚也在太学混,和余玠杜庶都认识。不过他是凭借父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是个下舍生而已。
“真衙内、魏衙内,你们这大包小包的,仆役随从,是要去游山玩水吗?”
余玠冷冷一哼,很有些看不起自己的同窗和老相识。
这个真志道,参知政事真德秀的公子,去福建地方上当了个小官,花天酒地惯了,耐不住寂寞,又辞官跑回了临安。
反正他爹是当朝执政,不差钱,够他吃喝玩乐。
还有这个魏近愚,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小儿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太学里整天不见人,斗鸡走狗,妥妥的纨绔膏粱。
魏近愚的姐夫,四川潼川府路的转运使安恭行,四川的名门望族,大贪官一个,天怒人怨。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办了他?
恩萌入仕,这些个纨绔膏粱,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
“余兄,你还是这么傲气,嘴上不饶人!”
真志道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
他脾气好,知道余玠就是脾气傲,但为人却是坦荡,也不在意他的嘲讽。
“老余,能不能好好说话?我们是去报考金陵讲武堂的。你还是好好的呆在临安,做你的狗屁上舍生吧!”
真志道性格温和懦弱,魏近愚却是个杠头,得意洋洋,毫不客气怼了回去。
“你们要去报考金陵讲武堂?就凭你们?”
余玠不由得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真志道和魏近愚。
他们也要去报考金陵讲武堂?金陵讲武堂是藏污纳垢的场合吗?怎么什么人渣都收?
话说回来,金陵讲武堂创办和招募学员,看样子是确之凿凿了。
余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就凭我们!临安双雄!不行吗?”
魏近愚牛眼一瞪,没好气地一句。
这一阵子,他都在读书练武,可是下了苦功,就是为了确保能考进金陵讲武堂。
当然,他也不想被这些人瞧不起,看笑话。
“余兄、杜兄,我们等一会动身,一起吃顿饭,就当为我们送行吧!”
真志道嘿嘿一笑,过来拉住余玠和杜庶,一起向楼上走去。
皇帝要招 200名临安城的官宦子弟进金陵讲武堂,他虽然没有什么特长,但文武都是略懂,又有他爹这个当朝执政,进金陵讲武堂,应该没有问题。
如果真的考不上金陵讲武堂,去金陵大学堂也不错,反正够热闹就行。
“说好了,你请客。我们可付不起酒钱!”
余玠半推半就,嘴里还说着,一点也不要脸。
“走吧你!就你那铁公鸡!”
魏近愚狠狠一句,黑着脸跟上。
“两位衙内,祝你们前途无量,一路顺风!”
二楼的阁间,几人围桌而坐,余玠首先举起了酒杯。
都是年轻人,都是豪迈的性子,立刻就是其乐融融。
“两位,祝你们早日混进金陵讲武堂,出人头地!”
杜庶满面笑容,也是举起了酒杯。
有这两位衙内,他可是既省钱又省心,可以放开白吃白喝了。
“不是混进金陵讲武堂,是考进金陵讲武堂!你就睁大了眼睛看吧!”
魏近愚举起酒杯,嗡声加了一句。
“好,考进金陵讲武堂!建功立业,为国为民。来,干!”
四人举起酒杯,纷纷碰在了一起。
“真兄,这个金陵讲武堂,到底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余玠放下酒杯,好奇地问了起来。
他寒窗苦读,从老家一路跋涉,还没有拜读朝廷关于讲武堂的政令。临安府虽然已经下了政令,但各官府却要在元夕节后,才会传达朝廷关于讲武堂和金陵学堂的政令。
“二位兄弟,听过这首歌吗?”
真志道接过话头,得意洋洋,拿着筷子敲着茶杯唱了起来。
“万里长城永不倒,
千里黄河水滔滔。
江山秀丽、叠彩峰岭,
问我国家哪像染病
…………”
“这是……”
魏近愚的歌声难听,但歌词让余玠耳目一新,胸中热血沸腾,脸都红了起来。
万里长城、千里黄河、国家中兴……
我去!
都是失去的故土,句句说到了他的心里。
“听好了,这是金陵讲武堂的校歌,万里长城永不倒!”
魏近愚迫不及待接过话头,兴致勃勃,一五一十讲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是皇帝亲自创办,校训、校徽、校歌、校旗都有,一应俱全。皇帝任讲武堂的校长,我爹是副校长。金陵讲武堂就设在金陵行宫,第一期招收 1200学员。学期是一年,毕业后会分到军中,担任中低级军官。”
1200人,毕业就是军官!
余玠和杜庶面面相觑,都是心跳加速。
金陵行宫改为金陵讲武堂,皇帝担任讲武堂校长,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两位,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不去那个什么金陵大学堂,或者去大宋水师学堂,反而要去金陵讲武堂?”
余玠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顾名思义,是为大宋军中培养军官,这两个纨绔,应该去更容易混的金陵大学堂才是,而不是金陵讲武堂。
不过,“我爹是副校长”,就凭这一句话,魏近愚也能进金陵讲武堂了。
“二位兄弟,金陵大学堂是当官,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金陵讲武堂是从军,马革裹尸,鏖战沙场。你们二位都是锦衣玉食之人,何苦舍易从难啊?”
杜庶吃喝着二人,直言不讳。
从来都是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权贵纨绔居然选择去从军,这可是滑天下之大稽。
“夏虫不可语冰。你们以为,谁都愿意窝窝囊囊一辈子吗?”
魏近愚一杯酒下肚,瞪着二人,慷慨豪迈。
“你二人有所不知,当今皇帝雄才大略,先有《鞑靼策》,再是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再调殿前司禁军到边军,皇帝肯定要整饬武备,恢复中原。你们说,是沙场建功、金戈铁马,还是规规矩矩、平平淡淡的当一个刀笔小吏?”
魏近愚的话,让余玠二人肃然起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魏近愚,还是个有抱负的热血男儿。
“魏兄弟,刚才言语多有得罪。哥哥给你赔不是了!”
余玠和杜庶一起拱手,向魏近愚赔礼。
“没什么,不必大惊小怪。”
魏近愚摆摆手,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能被别人认可,这就是他想要的。
“不要看我,我无所谓,只要兄弟们在一起就行。不过,水师学堂是水师,我还是想金戈铁马,黄沙万里,哪怕是辎重辅兵都好。浩瀚大漠,一望无际的草原,西域塞北,我都想去看看。”
真志道哈哈笑道,没心没肺。
他去福建,当的只是地方小吏,整日里无所事事,太过无聊,这才弃官跑了回来。
不过,也只有他这样的权贵子弟,才有选择的权利和资本。至于穷人,想都别想。
“两位兄弟,金陵讲武堂只招 1200人,整个大宋 17路,那么多英雄好汉,你们两个能通过吗?”
杜庶开始吃喝,看样子是为真志道和魏近愚担心,实际上他自己都已经心动。
父亲对他要求,自小就很是严格,读书练拳,一直都未曾耽搁。他虽然对考取金陵讲武堂意动,但也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去考,能不能考进去?
这两个纨绔子弟,请客吃饭可以,去考金陵讲武堂,恐怕有些够呛。
余玠看了一眼心神不定的好友,微微一笑。
不用说,杜庶已经心动了。
不但是杜庶心动,他自己也是蠢蠢欲动。
“我会骑马射箭,又会读书写字,再去金陵城练上一阵子,应该没问题吧。”
魏近愚虽然有些不确定,但最起码的信心还是有的。
骑马射箭,也只有他们这些家境富裕的公子哥,才有财力物力支持练习。要是一般老百姓,舞枪弄棒可以,想要练骑射,比登天还难。
会骑马射箭、懂刀枪棍棒,从小就读书,写字,这也是魏近愚对自己有信心的原因之一。
“我和老魏也是一样。只不过荒了一阵子。现在距离金陵讲武堂招生考试还有一个多月,我再好好练练,应该没有问题。”
真志道嘿嘿一笑,有些底气不足。
学识上他倒不用担心,关键是这刀枪棍棒上,他还得练练。不过,考不上金陵讲武堂,大不了去大宋水师学堂,或者去金陵大学堂,尽管那是最后的选择。
魏近愚看了看余玠和杜庶,忍不住热心爆棚。
“老余、老杜,你们两个都是文武双全,胸有大志。以你们两个的才华,一起去金陵报考讲武堂吧。呆在太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你有那个耐心吗?”
“就是,两位兄弟,一起去金陵讲武堂碰碰运气。兄弟们在一起热闹,以后到了军中就是同袍。待在太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你们好好想想!”
魏近愚和真志道虽然都是纨绔子弟,但二人本质不坏,都是直肠子,二人一前一后,劝起了余玠二人。
年轻人的世界,总是充满了热情和善意。
“二位兄弟,你们先去,我们两个就是要去,也总得收拾一下吧!”
余玠哈哈笑道,心头痒痒的,早已意动。
皇帝是校长,金陵行宫做讲武堂,听起来就高大上,不去才怪!
“说好了,到时候金陵讲武堂见!”
魏近愚兴致勃勃,立刻端起了酒杯。
“放心吧!只要这桌酒菜是你做东,我和老余去定了!”
杜庶一边大口吃着,一边端起酒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众人端起酒杯,纷纷碰在了一起。
几人谈的投机,意气风发,唾液横飞。一旁的小二听在耳里,不由得摇头叹息。
权贵子弟们纷纷去了金陵,这酒楼的生意,只能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第37章 春潮
武林门外渡口上,一处茶肆之上,女扮男装的魏思思和史慧玉喝着茶,看着人来人往。史慧玉的手上,还拿着一份《中华日报》。
二人青春貌美,雌雄难辨,吸引了不少来往行人的窥探。
“思思,听说你家二哥去了金陵城,你怎么没去送送?”
史慧玉看着报纸,秀眉微皱。
“送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只不过去金陵考讲武堂而已。”
魏思思似乎有心事,漫不经心地回道。
“依我看,你二哥去了金陵,你也心动了。是不是?”
“你不心动吗?整天呆在家里,无聊死了!”
魏思思撅着嘴嘟囔了一声。
“你说,咱们要去考讲武堂,人家能收咱们吗?从古到今,好像没有朝廷收女学员的先例!”
史慧玉瞬间变得愁眉苦脸,楚楚可怜。
“你不要灰心丧气。依我看,讲武堂会招女学员。你看,报纸上面只是说了,凡我大宋有志青年。青年,顾名思义,就是年轻人,不分男女。”
魏思思看了一眼周围,“嘘”了一声。
“记住了,这件事要告诉其他姐妹,还要偷偷的。万一给朝廷知道,咱们的美梦可就落空了。”
“保密!保密!”
史慧玉轻声说道,二人目光相对,都是呵呵笑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我爹同意不同意?”
魏思思苦着脸,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你爹整天在金陵城忙,哪里顾得上你?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你爹就是想反对,皇帝在那里,他能怎么着?”
“你说的对!先斩后奏再说!”
魏思思兴高采烈,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
父亲虽然严厉,但还是慈爱。只要能进了讲武堂,父亲没办法,恐怕只能接受既成事实。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皇帝英明神武,雄心勃勃,咱们一起建功立业,像花木兰一样!”
史慧玉眉开眼笑,眼睛放光。
“好!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咱们回去收拾一下,下个月再去。我可不想被我爹发现,被赶回来!”
魏思思也是兴趣盎然,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金陵讲武堂,或许就是一次机会,一次改变她们一辈子命运的机会。
她可不想被父母左右,死死地捆在深宅大院。
“走,先回城,找其他人好好商量商量。”
二人付了钞,步履轻盈离开。
武林门外城门口的告示牌前,围满了进出城的百姓,众人看着上面的告示,有人似乎正在堵着。
进城的魏思思和史慧玉二人,也被告示的内容所吸引。
“临安府公告,自即日起,大宋律法明文规定,禁止女子缠足,禁止斗鸡斗蛐蛐等一切相干关扑之举。凡我大宋百姓,发现缠足者关扑者,第一次需付以 20贯罚金,第二次 40贯,以倍数罚之……”
有人读了出来,下面的百姓一片哗然。
“10贯!好好罚,反正那些富贵人家有的是钱!”
立刻有人叫出好来。
“一次 10贯,看样子没多少,一年罚个七八次,富贵人家也要倾家荡产了!”
有人算的仔细,立刻引起一片惊呼。
“以后这临安城,没有鸟叫蛐蛐叫,可就要清静多了!”
“那些纨绔子弟,关扑不要命的,总能找到赌钱的地方!”
“那也得偷偷摸摸的!万一被发现,搞不好可要坐牢!”
众人议论纷纷,魏思思和史慧玉相对一笑,随即走开。
其实这些消息和政令,报纸上都有,只不过亲耳听到,还是觉得不一样。
武林门口,一群健仆抬着几顶轿子从城内出来,却被城门口的官差拦住。
“停下,落轿盘查!”
“大胆,这是刑部尚书葛洪葛相公的家眷,还不赶紧放行?”
健奴瞪起眼来,手搭在了刀把上。
“怎么?要动手吗?”
带头的官差满脸横肉,退后一步,指挥着其他的官差上去。
“把这厮拿下,回去交给相公发落!”
“慢着!”
前面轿子旁管事模样的男子上前,阻止了气势汹汹的官差。他上前几步,从钱袋里摸出了几张宝钞来。
“小哥,里面是葛相公的家眷,抛头露面不好。还请行个方便。”
会子塞入手中,怎么也有一二十贯。官差轻轻点了点头,挥挥手,一众皂吏退下。
“放行!”
官差退回几步,轿子被抬起向前,没走几步,却被两个披甲的禁军拦住。
官差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两个禁军左右箍住。
“你们要……干什么?”
“屁事不干,公然收受贿赂,你他尼昂这官差当的可真是轻松!”
杜二上前,一巴掌打飞了官差头上的帽子。
“听好了,这里我现在接管,你会被押往临安府受审!押下去!”
杜二趾高气扬挥挥手,禁军把垂头丧气的官差压了下去。
以前是这些皂吏对他们兄弟耀武扬威,现在发过来,心里头别提多舒坦。
朝廷推行新政,他们这些来自民间底层的禁军,深谙民生疾苦,正好可以明察暗访,作为监督之用。
“退回去!”
禁军们阻拦威逼下,两顶轿子又被抬了回来。
“你们想怎样?还想收第二次钱吗?回去告诉我们葛相公,到皇帝那里参你们一本!”
管事脸色铁青,狐假虎威。
“皇帝亲自下旨,临安府明文规定,凡出入城的轿子,都要盘查,看有没有裹脚。皇帝的旨意,你敢违抗吗?”
杜二指了指城墙上的告示,面色冷厉。
“你这厮贿赂公差,威胁禁军,视律法为无物,随意出入城门。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
管事的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落轿盘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杜二毫不客气,立刻下了军令。
管你什么葛相公郭相公,奉的是皇命,行的是律法,坦坦荡荡,谁也不在乎。
“好好好!别查了,罚金我出了!”
管事慌了神,就要掏钱出来,摆平这件事。
光天化日之下,府上的女子抛头露面,总不是件好事。
“看来是缠足了。不过,我们还是要盘查一下,看是第几次,然后要登记入册,月月去查。”
杜二看着管事,冷冷一笑。
“你有钱,我们乐意奉陪。不过等你们进城的时候,交的罚金可就是成倍。千万别忘记了!”
查了是否缠足,姓名核实无误,登记在册,收了罚金,开了执单,一切才告一段落。
管事的脸色难看,挥挥手,众人抬着轿子,出了城门。
“夫人,这怎么行啊?这样一出一进的,不知要花多少钱?”
出了城,管事心疼地向后面的轿子里轻声说道。
“今天是第几次?”
轿子里的夫人,依然是轻声细语。
“回夫人,是第 2次,花了 40贯钱。”
管事小声回道,还不忘提醒。
“夫人,要是下一月还被发现,可就是 80贯了。”
凡是发现裹脚的女子,听说官府会派郎中,定期去家里排查。如果发现还在缠足,一次比一次法的严格。
“看来,只有不让月儿缠足了!”
夫人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了出来。
再发现几次,损失钱不说,只怕自己官人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魏思思和史慧玉看的仔细,各自做了个鬼脸,牵马进城。
“二位,这是出去游逛了吗?”
看到是史慧玉和魏思思,杜二满脸笑容打着招呼。
这两位女子经常在玉津园练武,他们这些兄弟都认识。
“杜二,做得好!”
魏思思竖起了大拇指。
“杜二,你们什么时候去金陵啊?”
史慧玉好奇地问道。
“讲武堂3月初开课,我们大概2月底过去,到时候还要参加考核,不过问题不大。”
杜二估摸着回道。
“杜二,咱们到时候金陵见!”
魏思思没头没脑地一句,和史慧玉走开。
杜二看着两个女子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到时候金陵见,到底是几个意思?
魏思思和史慧玉走了一段,魏思思眼尖,忽然叫了起来。
“慧玉,那是谁?怎么看起来那么熟悉?”
“好像是吴衙内啊!牵马背着包袱,那是他父亲吧?他这是要去哪里呀?”
史慧玉看了看,好奇地说道。
魏思思眼珠一转,马上起了兴趣。
“过去问问!”
“见过吴叔父。”
魏思思和史慧玉过去,纷纷向吴念见礼。
临安城的权贵,就那么大个圈子,王公贵族,基本上大家都认识。
“思思、慧玉,你们这是……”
吴念话未说完,就被魏思思抢过。
“叔父,你们这这大包小包的,要到哪里去啊?”
“思思,皇帝下了旨意,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要招收临安官宦子弟。吴峰非要去讲武堂,怎么也不肯去金陵大学堂。叔父我这……”
吴念的话,被吴峰不耐烦地打断。
“爹,说这些干啥?赶紧走了,要赶渡船!”
吴峰黑着脸向前,无视魏思思和史慧玉二人殷切的招呼。
吴念无奈,带着随从赶紧跟上。
“不会吧?金陵讲武堂,不会什么人都收吧?”
魏思思看着吴念父子离开的背影,一声怪叹。
“其实吴峰不错,会骑马、会射箭,人也豪爽,就是性子太急了些。再说了,一般的人家,不会骑马不会射箭,哪能比过他们呀?”
看起来,史慧玉对吴峰的印象不错。
“吴家和皇帝不对付。你说,吴峰去金陵讲武堂,会不会是太后的主意?”
魏思思天马行空,狐疑地一句。
“肯定是这样!皇帝胸怀坦荡,志在天下,果然是一代风流人物!”
史慧玉脸色泛红,幽幽地一句。
“慧玉,我看你的春心动了。你干脆入宫,直接做了皇帝的嫔妃,天天纠缠在一起,那可比去讲武堂强多了!”
“魏思思,你才是春潮迸发!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
史慧玉的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慧玉,不如去钱塘江上,看看春潮去?”
二人停止了打闹,魏思思兴致勃勃,忽然起了兴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走,去钱塘江看春潮!”
“走!等去了金陵,也许就没有机会看了!”
第38章 边事
杜杲进了御书房,正碰上赵竑黑着脸和众执政大臣交谈。看赵竑的神色,杜杲便知道有大事发生。
禁军搬来一把椅子,示意杜杲坐下。杜杲看几位执政大臣都是“坐而论道”,屁股只担了半边,小心翼翼坐下。
新君新气象,竟然有椅子坐。皇帝果然非同一般。
“楚州忠义军作乱,淮东制置使许国出逃,自缢而死,幕僚章梦先被杀。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要半个月朕才知道?地方上的官员在做什么?”
也难怪赵竑如此恼怒。元旦清晨楚州兵乱,元夕节他才接到奏报。这办事效率,难道是被李全杨妙真的叛乱吓慢了吗?
更让他颜面无存的是,除夕时,他刚刚下旨给许国,让他安抚李全,不得克扣忠义军钱粮。圣旨还没有到达,除夕次日李全部就作乱。
这不是狠狠打他的脸吗?
忠义军、李全,一年中第一天的早晨发动叛乱,眼光毒辣,瞅准的好时机!
“陛下,李全部元旦作乱,地方官员正在休沐,无人知道楚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加上扬州知府赵范刚刚被贬,是以,如今接到地方奏报,也不为怪。”
薛集的话,让赵竑微微一怔,想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面。
我去!
原来李全部作乱,他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就是不知道,楚州兵乱,和扬州知府赵范被贬有没有关系?要真是这样,说明赵范在地方上做的还不错,自己把赵范兄弟一撸到底,还是太冲动了些。
不过,一想到那个赵葵家里竟然养了四头白虎,他的心里就平衡了许多。
“陛下,李全因一己之私,贸然攻杀朝廷大臣,于理不容,于法不合,罪大恶极,应派肱骨大臣率军北上,格杀此贼,以正国法!”
真德秀黑着脸继续说道,慷慨激昂。
“陛下,臣有不同看法。”
宰相薛极忧心忡忡,却是不同的意见。
“陛下,山东忠义军十几万人,要是各部都效仿李全,岂不是天下大乱?李全已经控制了楚州,要是和金人里应外合,扬州祸矣,淮东乱矣,天下乱矣。臣请陛下安抚李全,平息事端!”
薛极的话,让几位执政大臣,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山东忠义军反抗金人暴政,投入南宋麾下以来,一直被南宋朝廷拉拢、分化,但总有野心勃勃者不甘摆布,李全就是这样的例子。如今李全势力越来越大,连许国这样的朝廷大员都敢格杀,可见其跋扈。
这也印证了南宋在处置忠义军问题上的完全失败。
一个不思进取的政权,难为了一群养尊处优的士大夫,也注定了一事无成。
赵竑阴着脸不置可否,目光扫向了敬陪末座的杜杲。
“杜杲,李全作乱,杀害朝廷命官,烧毁府衙。你怎么看忠义军?怎么处理此事?”
皇帝问询,杜杲不自觉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陛下,忠义军虽以归宋为名,其中深明民族大义者不多,多半是为求生存或图利,其目的只是为了获取财物与粮食。忠义军勇武好斗,良莠不齐,若是处置不当,不异于养虎为患,终将酿成大祸。”
杜杲顿了一下,看赵竑轻轻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刚刚登基,百废待兴,只有安抚李全部,以钱粮买和平。内修善政,整饬武备,以图将来之事。同时还要另择贤臣,出镇扬州,以阻李全部南下。”
杜杲的话,让赵竑脸色好看了些。
这个许国,百无一用的蠢货!在虎狼面前还摆架子、耍官威,真是误国误民的窝囊废,死的一点也不冤。
“杜杲,坐下吧。”
赵竑摆摆手,杜杲暗暗松了口气坐下。
边军孱弱,国力匮乏。终归是有聪明人,能看出当前朝局的弊端。
“陛下,李全狼子野心,肆意攻杀朝廷重臣,如果不严加惩处,朝廷的威严何在?天子的威严何在?陛下何以治国,又何以御天下臣民?”
真德秀不屈不挠,继续上奏。
如今这朝堂,史弥远被除,再也不是一家独大,而是百花齐放,执政大臣们都是胆子大了起来,畅所欲言。
“宣卿,你是兵部尚书,你怎么看?”
赵竑目光转向参知政事宣缯,脸色温和。
我的老师,这一仗打下去,你就不担心兵败吗?
关键是,他有一大堆的事要做,千头万绪,而且件件都是大事。即便他能赢得这一场和李全的战争,他也没有心思此刻去发动这场边事。
现在他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应对北方强大的蒙古铁骑,而不是区区一个李全。
“陛下,臣以为,李全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刚刚登基,应妥善处置,不可仓促行事。李全占据楚州,必须立刻平息骚乱,以免祸乱蔓延。臣举荐楚州通判徐晞稷担任淮东制置使,令他安抚李全,不可再生祸乱。”
参知政事宣缯皱眉说道,他大概是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楚州通判徐晞稷镇守过海州,又在楚州为官,和李全关系相处的不错。让他担任淮东制置使,似乎是目前最好的处置方式。
“陛下,李全诛杀朝廷重臣,狼子野心,丧心病狂。若是一味姑息养奸,恐怕养虎为患,陛下明鉴!”
真德秀急不可耐,抢话说道。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他是刚刚登基,李全就作乱,这也太不给他面子。
但如今政务繁忙,百废待兴,他还真没有勇气对李全用兵。
那个超模身材的杨妙真,她为什么要作乱?
“陛下,李全作乱,天下震动,金人定会闻风而动。到时候淮东震动,危及江南,陛下宜速速安抚,另择大臣出镇淮东,以策万全!”
宣缯再次进言,坚持以和为贵。
先帝驾崩,皇帝刚刚登基,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妄启战事,以免朝廷焦头烂额。
“陛下,臣附议宣相公。非常之时,可令楚州通判徐晞稷担任淮东置制使,安抚李全,免生祸端!”
执政大臣胡榘终于开口,赞成宣缯的看法。
几位执政大臣意见不一,真德秀主战,薛极三人主安抚李全。赵竑的目光,看向了杜杲。
事实上,他真的犹豫不决。
或者说,他对宋军的实力,没有信心。
“杜杲,是安抚李全,还是出兵讨伐。你怎么看?”
元芳,你怎么看?
“陛下,臣附议宣相公,令楚州通判徐晞稷担任淮东置制使,安抚李全。陛下即位之初,不宜妄动刀兵,除非有必胜的把握。”
杜杲轻轻的一句,让几位执政大臣或是沉默,或点头称是。
“杜杲所言甚是。”
赵竑无奈地一句。
按照历史上的节奏,李全虽然跋扈,但现在还不会造反。他只能顺水推舟,给自己整饬武备的时间。
他需要时间,哪怕是一年,或许已经足够。
赵竑看了一眼御桌上的奏折,抬起头来。
“彭义斌对李全不满,李全攻打恩州,被彭义斌所败。彭义斌致书沿江制置使赵善湘,欲要剿平李全,出兵收复中原。诸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赵竑的话,又引起执政们一片哗然。几人交头接耳,兵部尚书宣缯跟着上奏。
“陛下,彭义斌占领山东、河北等地,部下已达数万人之多。还是要防养虎为患,莫要让彭义斌成为下一个李全!”
“陛下,彭义斌和李全都是尾大不掉,此刻正是良机,坐山观虎斗,正好消除这些北军的势力!”
胡榘小心翼翼上禀。
“陛下,千万不可!”
“千万不可!”
宣缯和杜杲几乎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二人四目相对,宣缯首先开口。
“陛下,李全戕害朝廷重臣,形同谋逆,即便是权宜之计,也不能奖赏!至于彭义斌部,都是忠义之士,陛下应予以赏赐,以安前方将士之心。赏罚分明,也能敲山震虎,让李全知难而退。”
宣缯徐徐道来,声音在大殿上回荡。
“李全桀骜不驯,兵强马壮,但我两淮十几万边军,难道还怕区区一个李全吗?”
几个参知政事,包括杜杲,一时都是无声。
两淮十几万边军,也许不怕李全。但敢放手一搏吗?
打铁还需自身硬,还得练兵才是。
“陛下,宣相公所言极是。从来都是正面迎敌,没有听说过一味委曲求全可以退敌。请陛下厚赐彭义斌,免除对李全的犒赏!”
真德秀拱手一礼,支持宣缯的朝议。
皇帝想要推行新政,并不想立刻对李全开战。既然如此,免了李全的赏赐,也是一种选择。
“臣附议宣相公!”
薛极朗声说道,附议宣缯。
“臣附议宣相公!”
胡榘也是支持宣缯的谏议。
“真公,你们几个执政,可有决议?”
赵竑轻声说道,似乎要结束今天的谈话。
“陛下,可擢任彭义斌为京东制置使,赏钱 30万贯,犒赏其麾下将士。可任楚州通判徐晞稷为淮东制置使,安抚李全。派重臣出知扬州兼淮东安抚副使,以备不测。”
真德秀上奏,赵竑点点头,迅速做了决断。
“传旨,让彭义斌速速撤回淮水以南。鞑靼兵锋正盛,中间有金人相隔,侧翼有李全掣肘,彭义斌没有胜算。”
赵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避免彭义斌在河北孤军奋战,最后功败垂成。
“至于李全部,照例提供钱粮,任楚州通判徐晞稷为淮东制置使,安抚李全。”
自身不够强大,只能忍气吞声,卧薪尝胆,以时间换空间了。
几位执政大臣遵旨,赵竑指着心神不定的杜杲,忽然问道:
“杜杲,你脸上的箭伤,是与金人交战所致吗?”
“回陛下,正是。当年滁州一战,军情紧急,不得已鏖战沙场,中了两箭。不过有一天,臣一定要找金人讨回来。”
“说的好!大丈夫快意恩仇,从早到晚。何况是国恨!”
赵竑目露赞赏之色,正色说道:
“杜杲,从即日起,你就是扬州知府兼淮东制置副使!你不要告诉朕,你不堪重负吧?”
“臣谢陛下天恩!陛下知遇之恩,臣定肝脑涂地,不负陛下所托,确保淮东无事,李全部不敢下江南一步!”
杜杲跪下,郑重磕头,山呼万岁。
“杜杲,你是大才,关乎万千将士安危,朝局安宁,不可轻易涉险,也不要你肝脑涂地。淮东李全跋扈,边事不宁,百废待兴,还要你安民保边。稍后你我君臣细谈,你就克日赴任吧。”
赵竑温声说道,稍稍放下心来。
历史上证明过的名将,应该能让人放心吧。
第39章 太后(1)
正月二十,临安大内,慈宁殿。
太后杨桂枝正坐在殿前,膝盖上厚厚的锦毯,对着眼前的梅林出神。
周围的宫人寂静一片,人人都是小心噤声。
元旦前后,脾气暴躁、喜怒无常的杨太后,已经将数位宫人打伤或赶出了禁宫。
一场宫廷废黜风波,仅仅是一个来月,这位大宋朝廷的后宫之主,头发全白,人也苍老憔悴了许多。
“太后,陛下和昭仪来看你了。”
贴身宫女翠珠上来,小声禀报。
“请他们进来吧。”
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一丝惊讶。
时隔快两个月,这个赵竑才来见自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不会来送自己三尺白绫,让自己了此残生吧?
“太后,陛下不喜欢被人称为“官家”。”
翠珠红着脸,在一旁轻声提醒道。
杨桂枝诧异地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翠珠,轻轻点了点头。
“孩儿参见太后。”
赵竑过来,上前肃拜。
“妾身参见太后。”
周秀娘跟着行礼。
赵竑和周秀娘站在杨桂枝跟前,毕恭毕敬。
说实话,他很忙,也懒得前来尊老爱幼。让他惊讶的是,杨桂枝猛然老了许多,白发苍苍,面容憔悴,和他脑海里镇定冷酷的那个皇后判若两人。
难道这就是权力的作用?失去了对大宋禁内的掌控,这位睚眦必报的杨太后,已经形同废人了?
不过,今天是杨桂枝的生日,他不能不来。
“拿上来吧!”
周秀娘摆摆手,禁军们把东西抬了上来。
“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杨桂枝心头一惊,惊惧浮上心头。
他不会真让自己自尽吧?
“太后,今天是你的寿辰。这是孩儿的一番心意,祝你身子健康,福寿延年!”
赵竑有些惊诧,恻隐之心顿生。
精明强干的杨桂枝,竟然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可见宫变的打击,对她还是挺大的。
“我的……寿辰……”
杨桂枝心头恍惚,如痴如醉。
“太后,昨天就跟你提过了,你恐怕又给忘了。”
翠竹在一旁轻声说道,稍稍弯曲的身子,腰臀划出一个美妙的弧度。
赵竑的贼眼,莫名地一亮。
以他老司机的审美观点,就这腰身,怎么也是八十五分以上。
“太后,正是先帝大丧,不宜操办,还请太后体谅。”
周秀娘在一旁轻声说道,亲自打开了箱子。
“太后,知道你喜欢作画,这是几幅古画,另有一些我父亲亲自打造的首饰,不成敬意。”
周秀娘介绍完,恭恭敬敬站到一旁。
强势精明、让她敬而远之的杨桂枝,竟然如此苍老憔悴!
“陛下,昭仪,坐吧。有心了。”
杨桂枝看了一眼礼品,轻轻点头,眼神里一丝惊诧。
难道说,还没有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赵竑和周秀娘在一旁坐下,宫人奉上茶来。
赵竑惊讶地发现,竟然是泡茶,不是那种茶叶碾碎的抹茶。
看来,自己的生活习惯,太后大人了解的清清楚楚。
杨桂枝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看翠竹。翠竹红着脸,眼神闪烁。
“太后,孩儿日理万机,没有前来问候太后,还请太后恕罪。本来想带皇孙来,可是孩子闹腾,怕惊扰了太后的清静。”
“陛下,成王败寇。你心里恨我,我心里也明白。你不用刻意。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杨桂枝轻声一句,面色平静。
看来,她已经接受了眼前这个现实。
“成王败寇?”
赵竑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太后,成王败寇,都和你没什么关系。无论是谁登基大宝,你还是你的太后。史弥远操控一切,完全可以直接推赵贵诚上位。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掺合进来?而且非要和我死扛到底?”
赵竑的话,引来杨桂枝的一阵沉默。片刻,她才缓缓开口。
“官……陛下,闹到和史弥远势不两立,你和老身又互相伤害,你就没有反思过,自己也难辞其咎吗?”
倔强的杨桂枝,做错了事还不承认。
赵竑的心头,充满了无奈。
“即便是我咎由自取,但这是国事,不是你我之间的私事。太后因私废公,和史弥远私自废黜当朝太子,矫诏另立新君,太后难道能心安吗?”
失望之余,赵竑微微有些生气。
杨桂枝对自己,似乎有一种天然的敌视。
你不可能讨所有人喜欢,但你至少可以不让别人那么讨厌你。
纯粹的屁话!
屁话放在杨桂枝身上,似乎永远都不合适。
“陛下不必多说。现在陛下是胜者,陛下所说就是圣旨。老身不过是败军之将,任由陛下处置吧。”
杨桂枝面上冷若冰霜,赵竑心头暗暗叹息。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杨桂枝果然是杨桂枝,年过花甲,还是如此心如铁石。
这样固执的人,到底要怎样改变啊?
“太后,孩儿想说几句心里话,不知太后愿不愿意听听。”
赵竑不再掩饰,直接说明了来意。
目光看向杨桂枝身后的侍女翠珠,赵竑贼眼又多看了几眼。
长腿细腰,一件轻袍掩盖不住胸前的挺拔,好柔美的女子!
被赵竑看的心慌意乱,翠珠脸上泛红,却娇羞不已地回看了赵竑两眼。
这一切,都被不经意抬起头来的杨桂枝敏锐地捕捉。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恼怒。
“陛下是大宋天子,生杀予夺,有话自然可以直说。”
杨桂枝脸上不动声色,轻轻摆了摆手,周围的人包括翠珠,都是退了下去。
“秀娘,你先去内厨司准备一下,我和太后有话说。”
礼数上场面上已经做到,周秀娘待在这里无聊,不如让她回去歇着。
“太后,我先过去了。等一会给你过寿!”
周秀娘行了一礼,先行离开。
“陛下,有什么不能说的,还要避开你的女人?想要杀了我这个老太婆,尽管动手就是。陛下登基大宝,是踩着老身的脸面上去的。老身感激不尽!”
杨桂枝忍不住,冷冷笑道。
宫变当日,她所受到的耻辱,已经让她无地自容了。
“太后,当日废黜之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孩儿没有选择。让太后难堪,也是无奈之举。”
赵竑微微迟疑,还是说了出来。
杨桂枝这样的人,最在乎自己的脸面。当日宫变,杨桂枝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虽说是自作自受,但终归是让她颜面扫地。
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去金陵,也许会待很长时间,他可不希望后院起火,到时候不得不痛下杀手,闹得两败俱伤。
今天,既是给杨桂枝过寿,又是来求和,摆明自己的态度。
杨桂枝面无表情,依然看着眼前的梅林,一言不发。
“太后,若是孩儿被废,以史弥远的狠绝,孩儿下场如何,可想而知。孩儿不得已反击,只图自保。让太后难堪,乃是形势使然,还请太后体谅。”
赵竑据实回答,语气诚挚,姿态放的很低。
杨桂枝冷冷看了一眼赵竑,微微一笑,身子依然没动一下。
“陛下,你真的是好计谋。先帝遗诏、买通冯树、装聋作哑,扮猪吃老虎,一击得手。说心里话,大宋交到陛下手上,老身放心了。”
杨桂枝轻描淡写说道,听不出话里的悲喜。
此刻,她的心里安定了几分,看来新皇并不是要和她算旧账,而是握手言和。
毕竟,面子再大,也大不过人的生死。
“太后,孩儿不得已而为之。就像孩儿当日想和吴氏和好如初,但吴家根本不给孩儿机会一样。所有的一切,孩儿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赵竑苦笑一声,感慨地说了出来。
“孩儿也想安安静静地登基,不要经历这些生生死死。太后难道不知道,当日孩儿可是从东宫一路杀到了福宁殿。孩儿身上藏带火器,已经抱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太后以为,孩儿想这样以身犯险吗?”
杨桂枝冰冷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情感。她坐直了身子,眉头微微一皱。
“陛下,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担心我让后宫不安,赵贵诚东山再起。你放心,老身花甲之年,早已心灰意冷,不会也没有能力再掣肘你了。至于赵贵诚,志大才疏,翻不起浪花。”
“太后小看了孩儿,也小看了自己。”
赵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赵贵诚不过庸人之资,太后不会选他为大宋之主,他担不起这副重担。朕也不怕太后掣肘,朕只是不想你我母子反目成仇,让天下人耻笑,让大宋失去了唯一一次中兴的良机。”
杨桂枝能够服软,这可真是让他长出了一口气。
只有杨桂枝安安稳稳当她的皇太后,他一定会善待,也给足她面子。
他还是有这个度量。
“陛下,你是不是太高看了自己?你就能挑得起大宋这一副重担吗?”
杨桂枝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中一丝讥讽。
母子反目成仇?他们两个还算母子吗?恐怕早已经是仇人了吧。
“太后,我大宋今日之乱局,太后才是始作俑者。太后难道不知吗?”
赵竑怒气渐生,脸色也黑了许多。
“陛下,你如今是大宋官家,你怎么说都行!”
杨桂枝心里不由得一惊。赵竑性格刚猛,可不是软蛋,自己说话太重了些。
“太后,当日你贵为大宋皇后,为了你和韩侂胄的私怨,串同史弥远,不惜矫诏将当朝重臣格杀。你养虎为患,致使史弥远专权,大宋天子沦为傀儡。今日大宋所有的困局,都是拜你所赐。你难道还不自知吗?”
赵竑的话,让杨桂枝脸色通红,愤然反驳了出来。
“陛下,你血口喷人!韩侂胄妄动干戈,北伐草草,金人要他的人头,与老身何干?”
“太后,是不是和你有关,你心知肚明。”
赵竑暗暗摇头,此人倔强强悍,已经没法再与之争辩。
“太后,你看这梅花,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孩儿要带领大宋,革新变法,励精图治,让大宋走上一条光明之路,一条民族富强的光明大道。”
赵竑指着盛开的梅林,朗声说道,却让杨桂枝再度冷冷一笑。
“陛下,那又是怎么样的一条光明之路?”
“这条光荣之路,会刻满我汉家王朝的光荣。万国来朝,宾服四夷。遥远的西域,浩瀚的大漠,黄河九曲,波澜壮阔的大海,凡是日光所照,江河所至,都是我大宋的天下。我要我汉家的文明,沐浴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赵竑的话语,让自己的心,都热了起来。
恢复汉家昔日的荣光,那是每一个汉家热血男儿的理想。也许大多数人,包括杨桂枝们都不能理解,但他们依然会做。
第40章 太后(2)
赵竑热血沸腾的话语听在耳中,杨桂枝依然是脸色平静,冷冷一句。
“陛下,那就祝你心想事成了。”
这些话语,她曾经听过许多次,但都是南柯一梦。
孱弱的大宋,早已是无力回天。
杨桂枝的冷淡看在眼中,赵竑的心也是冷了起来。
和这些心如铁石的既得利益者谈理想,他不是脑子有病吗?
“太后,我已封杨谷为奉国军节度使,杨石为保宁军节度使。希望他们能安分守己,为国分忧。杨家的荣华富贵,我会尽力而为。”
此时,赵竑的心已经变的平静。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似乎没有再必要谈下去。
大宋已在他的手中,他只管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就是。
“太后只管安心怡享晚年,朕不会做什么的。”
赵竑站起身来,对着梅林,面色平静。
“北宋变为了南宋,积弊重重,积重难返。南宋几代君王、士大夫、你还有史弥远,都是让南宋继续滑向深渊的罪魁祸首。朕不会与你们计较,因为你们眼光有限,身处其中,只能随波逐流。朕要让南宋走上正轨,朕没有精力和你们内耗。太后,你我相安无事,便是大宋最好的福祉。太后,孩儿告退!”
赵竑拱手一礼,便要转身离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确没有再多留哪怕一秒钟的必要。
“陛下,慢着!”
赵竑就要告辞离开,杨桂枝却叫住了他。
或许,她已经感受到了赵竑的厌烦。这却是她最怕的。
“太后,你还有何吩咐?”
赵竑转过头来,脸上风平浪静。
他不想杀杨桂枝,这是最好的选择。他能放低姿态委曲求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陛下,你可以尽管放心。老身已经老了,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杨桂枝的话无精打采,看样子已经接受了现实。
“太后,孩儿多谢!”
赵竑面上浮起一丝笑容,肃拜一礼。
今天来给杨桂枝拜寿,不就是要她这一句话吗?
“陛下,老身想问你一句实话,你对杨意是真的吗?”
杨桂枝岔开了话题,回到了自己的侄女身上。
赵竑诧异地看着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
“太后,我对杨意自然是真心。等日后朝政稳定,先帝下葬以后,我自然会迎她进宫。”
“陛下,老身言尽于此。杨意身上的毛病很多,你要是娶她,就要不离不弃。要么就趁早断了这念想,不要和她纠缠。”
杨桂枝皱眉说道,似乎结束了话题。
“孩儿告退!”
赵竑懵懵懂懂,告辞离开。
杨意,那个慵懒动人的贵妇,真的有这么多缺点吗?
“陛下,下次来时,记得带上你的“宋王剑”,老身想见识一下!”
赵竑就要离去,杨桂枝提高声音说了一句。
“太后随时都可以看,孩儿回头就带来!”
赵竑肃拜一礼,转身离开。
他之所以没有佩戴“宋王剑”,就是不想杨桂枝误会。没有想到,还是被精明的杨桂枝猜到了。
经过翠珠身边,看到一张白里透红的俏脸,窈窕修长的身段,赵竑微微一笑。
“果然是位佳人!”
“陛下!”
翠珠面红耳赤,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赵竑离去,杨桂枝看着眼前的梅林,嘴里喃喃自语。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赵竑,你这是要韬光养晦吗?”
沉默了片刻,杨桂枝这才轻声喊了起来。
“翠珠,你过来一下。”
“太后。”
翠珠上来,站到杨桂枝一旁。
“皇帝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杨桂枝轻声问道,似乎事不关己。
其实赵竑所作所为,她大概都知道。
“太后,陛下除了颁布一些新律令,听说要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在庆元府筹办水师学堂,还要在金陵办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
翠珠在一旁轻声说道,脸色微微泛红。
“水师学堂、金陵讲武堂?”
杨桂枝一愣,翠珠赶紧从袖中拿出一份报纸递了上去。
“太后,这是朝廷所办的报纸,陛下要做的事情,都在上面登出来了。”
翠珠在一旁轻声指点了起来。
“中华日报?”
杨桂枝眼神里的惊愕更甚。她拿起报纸看了片刻,目光变的茫然。
宣传司、水师学堂、讲武堂、禁止斗鸟斗蛐蛐、禁止缠足、反贪司……
这个赵竑,登基伊始,不过月余,就做了这么多事情?
他到底要干什么?
“太后,你还好吧?”
翠珠惊讶地问了起来。
“我没事。”
杨桂枝眉头一皱,忽然轻声问了出来。
“史弥远和郑清之那些人,还关在牢里吗?临安城的士民,他们反应怎样?”
提到史弥远,杨桂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在谈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
“回太后,史弥远等人还关在大理寺的大牢里面,听说月底就要开刀问斩。临安城的士民欢呼雀跃,许多人……”
翠珠吞吞吐吐,眼神闪烁。
杨桂枝柳眉一竖,翠珠赶紧说了出来。
“回太后,史弥远被抓,府宅被抄,史府都被贬为庶人。临安百姓欢欣鼓舞,天天都有人放烟花鞭炮。太学生们联名向陛下上书,要严惩史家一门的所有官员,都被官家挡了回去,说是只惩首恶,不株连无辜。”
翠珠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眼睛里面的喜色若隐若现。
四明史家,满门都是士大夫,史浩、史弥远父子都是当朝宰相,史弥远时期,四明史家更是达到了其家族的巅峰,权倾天下。
不过,史弥远的哥哥史弥大已经过世,史弥远的弟弟史弥坚已经致仕归乡。
至于一同受诛的郑清之、余天赐等人,不过是史弥远的附庸,微不足道。
皇帝此举,大度自信,高明至极!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杨桂枝失落地摇了摇头。
尽管赵竑已经示弱,还是要让赵竑安心。
让侄女嫁给赵竑,这就是她想要的第一步。只要杨家和赵竑联姻,一切都风平浪静,其乐融融。
杨桂枝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这个赵竑,还是太年轻,自己一激将,他就答应了娶杨意。
希望他是真心的,希望侄女不要作妖。
“翠珠,你和杨意要好。你觉得她入宫服侍皇帝怎么样?”
杨桂枝头也不抬问道。
自己的侄女自己知道,性奢嗜酒,强势善妒、浮华敏感。如果真的入宫为妃,这么多的缺点,将来不知道是福是祸?
“太后,陛下喜欢意姐姐,意姐姐心里也有陛下。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翠珠懵懵懂懂、老老实实地回道。
“问你还不如不问。”
杨桂枝摇摇头,坐直了身子。她抬头看着身材修长、眉目如画、脸色红润的翠珠,忽然话题一转。
“翠珠,你觉得皇帝怎么样?”
如果翠珠和杨意一起跟了赵竑,岂不是可以相互依靠,互为奥援?
“太后,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太后可以放心,陛下不会难为太后。”
翠珠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看着杨桂枝。
“翠珠,说实话!”
杨桂枝脸色微微一沉,心中却已经有了盘算。
一口一个“陛下”,眉目含春,那点女儿家的小心思,她还看不出来。
光是知道赵竑喜欢喝“泡茶”,不喜欢被人称为“官家”的小细节,就让她瞧的明白。这个翠珠,对赵竑非常上心。
“回太后,陛下雄才大略,文韬武略,一定能够富国强兵,中兴大宋!”
翠珠不敢犹豫,急急忙忙说了出来。
“翠珠,你喜欢陛下吗?让你去服侍陛下,你愿意吗?”
杨桂枝温声说道,脸上不自觉挂上了一点笑容。
“太后,奴婢……舍不得太后……”
翠珠面红耳赤,还在嘴硬。
“别骗人呢!恐怕早已经春心泛滥了吧。”
杨桂枝丝毫不给翠珠闪转腾挪的功夫,继续问道:
“我记得上次陛下进了一对金钗,还有一副玉镯,我赏了你,金钗和玉镯还在吗?”
“回……太后,还在,奴婢保……存的好好的,不敢乱戴!”
翠珠结结巴巴,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
服侍年轻俊朗的官家,太后说的是真的吗?
“一切都是天意。过上几天,选个好日子,戴上金钗和玉镯,好好打扮一下,去见官家吧,记得小心服侍,不可放肆,不可恃宠生骄。”
杨桂枝温声说道,目光忽然亮了许多。
“太后,陛下他会接受奴婢……”
翠珠小声说道,被杨桂枝冰冷的目光阻止,赶紧住嘴。
“太后,奴婢舍不得太后。”
翠珠跪了下来,眼泪汪汪。
杨桂枝虽然霸道,但很是护短,她们这些宫女,都得了不少的恩赐。
“翠珠,你已经十六岁了,青春貌美,宫里的礼节也都知晓,也该有个归宿。你放心,陛下知道是我让你去的,一定不会拒绝你的。”
杨桂枝轻声一句,翠珠心慌意乱爬了起来。
“下去吧,好好收拾一下,尽快过去吧。”
翠珠退下,杨桂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才冲一旁的宦官问道:
“杨意呢,是不是已经回乡了?”
“是,陛下登基的第二日,杨小娘子就离开了。”
宦官上前,轻声回道。
“叫她回来吧。告诉她,老身和陛下相安无事,她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杨桂枝幽幽说道,语气忽然温和了许多。
“太后,薛相和宣相公他们来了,说是给你祝寿。”
“太后,吴府和杨府的人也来了,都带着贺礼。”
“太后,周昭仪和后宫的太妃们也来了。周昭仪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膳食。”
宦官一一报来,杨桂枝的脸色红润了许多。
“去,让请他们进来,不要大声喧哗。现在还是先帝的国丧期,不宜张扬。”
赵竑不在,就是为了避嫌,以免让她难堪。让他的嫔妃给自己过寿,苦心积虑。
杨桂枝站了起来,看了看阳光明媚的梅林,嘴里喃喃自语。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赵竑,老身真是小瞧了你!”
杨桂枝的声音轻柔,却是有着难言的感慨。
万国来朝,宾服四夷。遥远的西域,浩瀚的大漠,黄河九曲,波澜壮阔的大海,凡是日光所照,江河所至,都是我大宋的天下……
这到底是一厢情愿的自大之语,还是江山北望的无奈与心酸?
心里思量着,杨桂枝脚步轻快,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大宋江山既然到了赵竑手上,就由他去折腾。自己安享晚年就是。这又与自己何干?
第41章 冗官之忧
自从皇帝创办金陵大学堂的旨意下达,整个临安城的勋贵人家,都在翘首以盼,人人都希望自家子弟能分一杯羹,享受新皇登基带来的来之不易的红利。
宋朝虽然恩萌为官人数众多,人数比科举取士大概多出一倍,但一年不过两三百人。
而仅仅一个临安城,勋贵子弟没有五千,也有三千。是以朝廷的公文下到各府宅之中,立刻就是一片铺天盖地的感恩戴德之声。
朝野关注之下,吏部官员也是勤勉,很快就把临安府的权贵子弟,以及勋贵之后名单统计呈了上来。
看到名册上满满当当、竟然长达数千人的人数时,赵竑也是睁大了眼睛。
皇家子嗣单薄,他的“父皇”赵扩连一个儿子都没有,这些士大夫一个个三四个,甚至五六个儿子,这还不包括女儿和那些懒得凑数者。
都说大宋三冗,冗官首当其冲,现在从这些权贵子弟名册上一看,果然是心服口服。
三千人!
细弱奢华的文风,养尊处优、养鹰斗犬的优渥豢养之下,究竟都充斥了些什么玩物丧志的玩意?
“陛下,不必忧心。有道是有教无类,这些官员子弟,一半以上都是年轻人,还可以用用。”
宰相薛极笑着说道,满脸的皱纹展开。
这里面,就有他的两个孙子。
“陛下,这些权贵子弟,全都要到金陵大学堂去吗?”
兵部尚书宣缯眉头紧锁,黑线满面。
三千多官宦子弟,将临安府官宦子弟一网打尽。年龄大小不一,品行文章不一,如何安置?于大宋朝堂又有何益处?
“几位卿家,这些子弟当中,可有贤者?举贤不避亲,你们可以推荐一下。待朕亲自面试一下,可为明年的科举。”
让这些参政大臣推荐,又有真德秀火眼金睛,相信不至于都是滥竽充数。
“陛下,臣等合计了一下,列了个条陈,请陛下过目。”
果然早有准备,薛极笑眯眯把奏折递了上来。
“薛相,你可真是雷厉风行啊!”
赵竑褒贬不明的一句,接过奏折,细细观看,里面果然琳琅满目,已经列出了数百人来。
“陛下,贤者人数共为六百人上下。除了临安府的功勋后人,还有大宋其它各路。其中大多数都有些学识。”
宣缯在一旁做起了备注。
“六百人,实在是太多了。”
赵竑轻声一句,将名册打开,放在桌子上。
人数如此之多,让他眼花缭乱,都失去了继续看下去探访贤者的兴趣。
“薛卿,国家边事孱弱,用人之际。你的两个孙辈,一个科举取士,一个就去金陵大学堂,也给群臣做个表率,你以为如何?”
朝中重臣的底细,赵竑还是知道的八九不离十。
“谢陛下天恩!”
薛极眉开眼笑说道,随即又是摇头。
“陛下,不瞒你说,老臣的长孙薛坦,和真公、魏侍郎的公子一样,辞官去金陵报考讲武堂了。”
除了已经入仕的一个孙子薛坦,三个孙子都有了前程。
至于宰相可恩荫入仕八人,以后再说。
“薛坦,薛监造?”
赵竑微微一怔,不由得想起了陪自己去绍兴会稽的那个浓眉大眼年轻官员来。
这家伙竟然是个热血青年,他就不怕失业吗?
这样的技术性官员进了讲武堂,倒可以作为军工型人才,造枪造炮。
赵竑一下子高兴了起来。三千纨绔子弟,这不就是一个人才吗!
继续看着名单,看到魏近愚和真志道两个名字,赵竑会意地一笑。
真志道以前就是官员,魏了翁还没有子嗣入仕,严格说起来,这二人不占恩荫入仕的名单。
不过,这样的特例太少,大多数都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得想个办法才是。
“胡卿,你是名门世家,你的孙儿胡埤,也和薛卿、真卿和魏侍郎的子嗣一样,去金陵大学堂吧。”
几个执政大臣的子嗣,还是要安排一下。
胡榘的祖父胡铨是高宗孝宗朝的名臣,胡榘的父辈都是士大夫,可谓满门读书人。
但望不过三代,到了胡榘的子孙辈,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这个胡埤吃喝玩乐,妥妥的临安城的锦衣纨绔,虽无大恶,也无贤行,去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已经是不错了。
胡榘无奈,只有遵旨。
恩荫入仕的折子就在皇帝的御桌上,皇帝就是不吭气,现在又金口玉言,他能不让孙儿去吗?
不过,迟几年当官,和现在当官,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一来他府上不差钱,二来可以让孙儿好好锤炼一下,改掉满身恶习。
赵竑看了一眼宣缯,没有吭声。
名单上宣缯的子孙几人,都是循规蹈矩的读书人,宣府的家教不错,倒是不必他操心。
说到这些朝廷大员的底细,他还得感谢徐良周平。反贪司作用大大,都具有“谍报”的特务功能了。
特务!
也许,借着创办金陵讲武堂的机会,可以建立情报部门这样的组织,向敌国渗透,为将来的战事服务。
心思回到名册上,赵竑继续翻了下去,看到一个名字,不由得一怔。
“这个史育之,史归之是什么人?”
他记得史弥远的次子叫史宅之。史育之,史归之,不会就是史弥远的儿子吧?
“回陛下,史育之,史归之都是史弥远的从侄,但都是秉性纯良之人,所以臣等才把他们列入了勋贵之类。”
真德秀接过了话题。
事实上,四明史氏名门望族,枝繁叶茂,勋贵子弟多如牛毛,他们只列了两位,已经是再三斟酌的结果了。
史弥远胞弟史弥坚,原福建路转运使,不过已经致仕回乡;
史弥远从侄史岩之,吏部郎中;
史弥远从侄史尧之,礼部郎中;
史弥远从侄史嵩之,京西、湖北路制置司干办公事;
史弥远从兄史弥忠,举福建盐茶事;
…………
满朝朱紫贵,尽是四明人。
“既然几位卿家认为这二人不错,就让他们直接去金陵大学堂,好好改造吧。”
四位肱骨大臣一起推荐,赵竑没有反对的理由,他也有这样的自信。
走马观花,又翻到一页,赵竑眼睛又是一亮。
“贾似道、贾贯道,这是贾涉的两个儿子吗?”
贾似道,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蟋蟀宰相”,他的底细,赵竑基本上打听的清清楚楚。
“回陛下,正是!贾涉长子贾贯道是太学上舍生,次子贾似道年方十二岁,比较顽劣。”
“贾涉还有一个女儿,年方十五六岁,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赵竑接着真德秀的话,得意洋洋地说道。
真德秀几人都是一愣,几人面面相觑,讪讪而笑。
皇帝怎么忽然提起了贾涉的女儿,而且一脸的猥琐?
莫非是……“朕有疾”?
“让贾贯道、贾似道兄弟都去金陵大学堂。那个贾似道年幼,就让他在金陵大学堂呆满三年,然后去金陵讲武堂或大宋水师学堂深造。至于贾贯道,让他在金陵大学堂先学习一年,考核之后,若是不错,可以考虑到地方上为官。”
赵竑反应过来,赶紧继续说道。
朕有疾,朕好色。这些话,可不能自己说出来。
“陛下,勋贵子弟,有纨绔膏粱,也有满腹经纶,亦有雄心勃勃者。陛下不必过于悲观。”
看赵竑眉头紧锁,真德秀还以为赵竑对临安城勋贵子弟的良莠不齐担心,开口劝了起来。
赵竑点点头,思索了一下说道。
“六百人分为上中下三等,每等 200人。下等 200人,也就是喜欢舞枪弄棒者,这200人去金陵讲武堂,中等两百人先去考金陵讲武堂,考不过的去金陵大学堂。上等 200人,潜心研读,参加明年的科举。”
金陵讲武堂为权贵子弟设200人名额,这是早已定下的朝策。只要到了讲武堂,再经过边塞生涯,成材者比不成材应该多得多。
200人,薛极等人都是心头一宽。
600人的推荐名单,200人科举取士,200人去金陵讲武堂,200人去金陵大学堂。皇帝此举,算是妥善。自己回去,也对那些勋贵人家有些交代。
200名权贵子弟,200名军中军官,800名大宋民间子弟,人数应该差不多。
真德秀察言观色,他看赵竑眉头紧锁,眼珠一转。
“陛下,有教无类,童子羞于霸功;见德思齐,狂夫成于圣业。通过教育来培养贤才,怎么说,也比科举取士来的更加利国利民。”
有教无类!
真德秀的话,让赵竑微微点了点头。
科举取士,官员多没有从政经验,夸夸其谈,加上官员人数少,从而导致胥吏弄权,吏治腐败。
从来皇权不下乡,增加乡镇一级的行政单位,纳入国家行政体系,既可以解决“冗官”,也可以让基层吏治的腐败问题得到解决。
一个县只有五个官员,那些胥吏却被剔除于国家行政体系之外,上下执政脱节,官员和胥吏离心离德,不腐败才怪。
“金陵大学堂,按年龄规制三年,除了第一期的官宦子弟以外,第二期、第三期,以及以后都面向整个大宋,每年招……两千人。”
赵竑思索着,定下了学堂的规制。
这些想法,他已经深思熟虑过许多次。整个大宋,就这一所“大学”,每年两千人毕业,应该都可以安排。
“真公,金陵大学堂第一期招募的虽然是朝廷官宦子弟,但朕也不想看到什么人渣都能进去。入学品行考核,优劣甄选......”
“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赵竑欲言又止,真德秀心领神会,郑重回道。
金陵大学堂,顾名思义,和太学一样,是朝廷养士之所,学员素质,还是要有起码的保证。
至于皇帝口中那些所谓的“人渣”,只能是痛下杀手,以免日后惹火烧身。
“真公费心了。此外......”
赵竑犹豫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大宋水师学堂位于浙东,到时候三大学堂同时开学,朕恐怕无力兼顾。水师学堂的开学仪式,就由你和宣卿二人代朕前去。”
水师学堂学制三年,第二年再去也不迟。对他来说,金陵讲武堂才是重中之重,因为他不得不对西北布局,以迎接随时到来的恶战。
“臣遵旨!”
“臣遵旨!”
真德秀和宣缯一起领旨。
看来在皇帝心中,还是以步兵和北部的威胁为重。皇帝没有舍本逐末,这很重要。
第42章 改变
“陛下,金陵大学堂的就读书目该如何抉择?是和太学院一样吗?”
真德秀有些狐疑。
太学的主要课程是经义、策论、诗赋,学生可兼修法学(律学),并“早晚习射”。教学方式则采用分斋(班)授课。
他很想知道,金陵大学堂和太学,到底有什么不同?
“治民以安其生,讲武以御其寇,堰水以利田,算历以明数。儒家经典,四书五经;兵法七书,九章算术、刑学、律法等等,再加入医学、农学等等。让户部、工部、礼部那些满腹经纶的官员调上一批,或从大宋各路州挑选良才,到金陵大学堂就任。”
赵竑思索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金陵大学堂的部分课程,和金陵讲武堂的一样,比如历史、地理等。此外,金陵大学堂引入军事化管理,增加体育科目,强身健体。体育科目的训练包括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刺枪术等。”
“军事化管理?体育科目?”
赵竑的话,让薛极懵懵懂懂,直到旁边董宋臣扯了扯衣袖,才赶紧应是。
对于金陵大学堂的学习规划,皇帝应该有了一个清晰的规划。
不过,既然金陵讲武堂代替了武学,皇帝不会是要用金陵大学堂代替太学吧?
武学和讲武堂合为一体,那是因为武学人少,不过几十人,无人重视。太学可就不同,为国之基乃在于养士,而养士之源则出于太学。太学有 1400人左右,总不能像那些良莠不齐的勋贵子弟一样,全部拿去塞到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
这岂不是焚琴煮鹤,大材小用?
“诸位卿家,科举取士,国家大事,当然不会骤然取消。”
赵竑心知肚明,目光转向了薛极。
他的宰辅,应该已经有了对策,要不然也不会提及。
“陛下,太学生分外舍生、内舍生,还有上舍生。外舍生永远没有机会做官,内舍生和上舍生想做官,也要等待朝廷的选拔。朝廷选拔人数太少,每年这 1000多名太学生里面,被选拔做官的只有十几个人甚至几个人,等不及选拔的太学生不得不去参加科举考试。可朝廷科举三年取士,每年不过 300人……”
薛极细细道来,赵竑心中明亮,似笑非笑。
薛极,同样也是理学大师,但并不崇尚心术,对道学也不排斥,比他的老师真德秀更务实一些。这也是他权衡再三,让薛极担任宰相的原因。
要是让真德秀担任宰相,恐怕空谈之风更盛,朝野上下理学要大行其道,尚武之风则无从谈起。虽然真德秀个人操守上无可挑剔,强出薛极等人许多,但这有鸟用?
南宋到了后期,内忧外患,一不小心就会有灭国之危,朝野需要的是尚武实干之风,而不是文章锦绣。如果还按部就班,只能被蒙古铁骑无情的淘汰。
“薛卿,你把朝廷办金陵大学堂和讲武堂的消息传到太学,相信太学生们会有选择。”
赵竑思索片刻说道,和老狐狸薛极的目光一对,都是轻声笑了起来。
这是阳谋,堂堂正正,事关个人前程,众人饭碗,相信太学生们自有抉择。
“陛下圣明。”
薛极和宣缯几人,都是肃拜而道。
新皇年纪轻轻,却懂得左右权衡,妥妥的老奸巨猾。
真德秀心生不满,却只能选择接受赵竑的处置。
至少,皇帝没有像武学一样,直接废了太学。
“几位卿家,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招生教学,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编练新军,朕可能会在金陵待一阵子。朝事就有劳诸位了。”
赵竑注视着几位大臣,目光幽幽。
他没有分身术,朝政只能是交到这些执政大臣了。
“陛下放心,臣等一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几人都是肃然,一起领旨。
在新皇手下,他们都可以各抒己见,好好做事。这和在史弥远当政时唯唯诺诺的情形,天壤之别。
舒心之际,几人又都是忧心忡忡。
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一开,武学归入讲武堂,太学也恐怕在很短的时间,要被分解了。
皇帝创办金陵大学堂,并没有撤销太学,似乎没有贬低文风,但金陵讲武堂的创办,让皇帝整饬武备、扬尚武之风的用意昭然若揭。
而他们这些参政大臣,偏偏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众臣心思各异,却没法质疑。
赵竑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四木三凶,两个“木头人”参政大臣,一个真德秀是他的老师,宣缯虽然有些个性,但他与史弥远儿女亲家,不敢过于直谏,以免皇帝猜忌,惹火烧身。
这样一来,朝堂没有掣肘,他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至少,他的父皇宋宁宗被史弥远压制的如同傀儡的情形,是绝不可能出现了。
“陛下,太学取士,国之根本。陛下创立金陵大学堂,会不会让太学势弱,太学生纷纷逃离。长此以往,国之大患啊!”
真德秀忍不住,黑着脸进言。
无论如何,读书人的根本不能被改变,太学也不能被削弱。
“金陵大学堂和太学一样,都是为国举贤。况且太学一年不过有六七人可释褐授官,其余大多数人都要去科举取士。朕并没有废止科举,何来国之大患?真卿,你夸大其词了。”
赵竑偷换概念,宽慰着自己的老师。
真德秀无奈,只好放弃继续进言。
太学生去考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总不能不让他们去吧。
“董宋臣,把上次朝臣们推荐贤能的奏疏拿来。”
赵竑立即回到另一议题。
这道推荐贤能的圣旨,是他初等大宝,下的第一道“安心”之令,是要野无遗贤。
南宋后期,能臣寥寥无几,但因为战事频繁,名将倒是不少。让群臣推荐贤能,一来以免明珠蒙尘,也是让更多的贤能之士为国效力。
高手在民间,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张杲,新安人,有神医之称。家中三世业医。有《医说》10卷,书论述针灸、诊断等,论及伤寒、诸风、劳瘵、吐血、头风、眼疾、喘嗽等各类疾病治疗。并有中毒、解毒、奇疾等论述……”
赵竑拿起一章奏疏,看完以后,轻声问道:
“宣卿,这是你推荐的贤者。确有大才吗?”
“回陛下,张杲出自医学世家,确有大才。其弟子数人,都在太医局和翰林医官院任要职。”
宣缯的回复,真德秀等人纷纷附和。
赵竑点点头,几个大臣一起推荐,看来这个张杲确有真才实学。
“拟诏,让张杲择其弟子三人,到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任教,地方官府做好迎送,朕会在金陵和他们见面。”
大臣们赶紧坐直了身子,一起仔细聆听。
“宋慈,福建路建阳人,其父宋巩曾任广州节度推官。户部尚书真德秀真公弟子,也是真德秀推荐。嘉定十年乙科进士。于刑狱、医学有建树。重视实践,力求真知。”
看到这里,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大宋提刑官,后世闻名遐迩,谁人不知。
“真卿,你可是推荐了一名贤能啊!”
赵竑由衷地赞道。
“臣谢陛下谬赞!”
真德秀的脸上,不觉浮起一丝得意之色。
“着宋慈前往金陵,提点建康府刑狱,并于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任职,专授刑狱之学。”
赵竑看了看志得意满的真德秀,微微一笑。
人真是个复杂的动物,都有自己的优缺点,单纯的好坏之分,完全不科学。
“杨辉,钱塘人,算学大家,工部郎中。乘除捷算法、“垛积术”、纵横图以及算学,均有建树。著有论作《详解九章算法》,《日用算法》等……”
算学大家!工部郎中!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算学大家担任工部郎中,技术人才担任官员,实在是太浪费了。就像后世那些名校的高材生,毕业后去当了官员,人才浪费实在是可惜。
在这个时代,技术型人才实在是太过稀缺,绝不能浪费。
“传旨,着杨辉前往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任职,专授算学,俸禄不变。”
穷文富武,大宋读书人虽多,但仍有大量的贫家子弟不能上学。而金陵大学堂高等学校的基础,则是来自中小学的基础教育。
教育是立国之本,强国之根。教育是一个国家的长期计划,如果想让国家昌盛,教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陛下,杨辉是工部要员,他要是去了金陵任教,工部就会人手不足,恐怕有些不妥。”
胡榘陪着笑脸奏道。
“胡卿大可放心。用不了两年,杨辉这样的人才比比皆是。再说,杨辉去了金陵,发挥的作用更大,这不是更能人尽其用吗?”
杨辉去了金陵,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那些未来的学员,都会受益匪浅。
别的不说,绘制地图和沙盘,恐怕就需要许多的数学知识。从古到今,他没有见过任何朝代留下什么精确的地图,更不用说细致到极点了。
而战场上需要知己知彼,如果有精确的地图和沙盘为辅,成功的几率必然大大增加。
“陛下此举是借鸡生蛋,如此甚好!”
薛极看了一眼胡榘,笑眯眯赞道。
杨辉去金陵,皇帝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就是要有教无类,普度众生,提高学员们的造诣。
胡榘这个蠢货,许多事情都要下属去办。一旦下属离开,他便不知所措。
这家伙不学无术,早晚要出纰漏。
“陛下调这些算学人才去金陵,这是想让金陵讲武堂的学员文武兼备。陛下虽然苦心积虑,但武夫当国,绝非国家之幸。陛下要谨防五代故事重演啊!”
武夫当国,五代故事?
果然,胡榘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赵竑心头失望,黑脸一板。
“你们这些文臣要是争气,百战百胜,朕又何苦去做改变?何苦去培养这些赳赳武夫?”
胡榘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谄笑荡然无存。
“穷则思变。历史上历朝历代,如我大宋用兵乏力,屡战屡败者,还没有几个。朕不想大宋一直挨打,朕不得不做出改变。如果不能唤起大宋军民的尚武之气,我大宋危矣。”
赵竑不得不又一次贬斥大臣们不顾国情的固执和愚蠢。
当蒙古铁骑纵横大宋,百姓深受其害,仅四川就损失了一千多万人口,几乎“蜀亡”,这样的结局,是个人都不能接受。
而明知道积弊重重,却不做出改变,既无能,而且无耻。
第43章 苛捐杂税
王朝灭亡,受苦的只是普通百姓。而这些大臣,身家丰厚,或摇身一变为新朝效力,或归隐山林,独善其身,那些真正为国捐躯者,不过十之一二。
和平年代,士大夫们去修身养性,无可厚非。可这偏偏是弱肉强食的大争之世,处于战争和生死存亡边缘的大宋,经不起折腾。
要是修身养性,高谈阔论真有用,南宋也不会亡了。历史上也不会有崖山之后了。
“陛下,我朝读书人只要修身齐家,就可以治国平天下;只要正心诚意,天下就会大治。我朝以儒立国,以文制武,不过是以防武夫割据,实乃王道。我朝文武兼修,切不可使武夫独大,陛下慎思。”
胡榘还不服气,另有一番道理。
“陛下,你创办水师学堂和讲武堂,为国为民,苦心孤诣,我等臣子感佩之至。但武夫跋扈之害,切不可不防啊!”
真德秀也是忍不住提醒他。
大宋以儒立国,可以说是以文制武,满朝朱紫贵,皆是读书人。怎么能容忍那些粗鄙的武夫立于煌煌士大夫之列?
“陛下,真相公所言极是。秦皇汉武虽然武功赫赫,但重赋之下,百姓苦不堪言。我大宋百姓安居乐业,陛下若是任由武夫当权,恐非朝廷之福,国家之幸。”
薛极也是小心翼翼,拿赵竑的诗词说话。
秦皇汉武,两位大帝治下,武功震古烁今,但百姓的日子,真不好过。
“陛下要整饬武备,老臣等都是佩服。但武夫过于强盛,则是与国无益。陛下慎思。”
宣缯也是愁眉苦脸,向赵竑进言。
看来,四位大臣对皇帝创办大宋水师学堂和金陵讲武堂,始终是戒备满满。
但这又能如何?还不是君王乾坤独断!
“狄青可以被欧阳修等污蔑郁郁而终?岳飞可以被高宗秦桧莫须有格杀?若不是文强武弱,何来靖康之耻?都被赶到江南半壁江山,还整天想着防范武将。你们是要大宋亡了,你们才善罢甘休吗?”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身为国家重臣,不知如何拯救国家,没有丝毫的治国措施。平时袖手谈心性,于实学一窍不通。整日里纸醉金迷,花天酒地,一谈到做事,便是白痴一堆。
“大宋亡了,朕成了亡国之君,任人宰割,你们可以继续做你们的新朝臣子,隐居山林,逍遥自在,你们真是我大宋的肱骨之臣啊!”
难以说服众臣,赵竑忍不住发作了出来。
元亡宋前后,以身殉国者仅有两成,隐遁不仕者占一半,这两类人相加占了士大夫人数的七成半。归降和出仕元朝者占两成半。
宋代士风一向存有苟且、华靡之习气,南宋又添伪道学之士的空泛迂阔风气。自宋兴七十年始,经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倡导的重操守、崇道义、尚廉直、讲忠信的优良士风,在南宋中后期已大大减弱,而清谈之风盛行。
再不遏制,不是尚武之风毁了大宋,而是空谈之风、一味的以文制武终结了大宋。
“陛下,臣等绝无此意!”
“陛下恕罪!”
赵竑发怒,几位大臣大惊失色,纷纷站起身来,跪下请罪。
看来,皇帝真是被惹毛了。
“朕再说一遍。朕创办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是为了国家武备。朕会担任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的校长,魏侍郎担任副校长。这样一来,朕和众学员有君臣之义,师生之情,何来武夫跋扈之弊?”
赵竑沉下脸来,又怼起了真德秀和薛极。
“说到重赋,我朝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卖自己的东西都要收税。割韭菜割的如此理直气壮,我朝和汉时相比,恐怕是猪笑乌鸦黑吧。”
这些事情,需要他说的这么直白吗?
“朕要的文武平衡,文臣武将都为一心国家效力,为朕分忧。诸卿不必多说!”
真德秀还想坚持,赵竑断然做了决断。
在以文制武这件事上,这些执政大臣个个都是死脑筋,太过执拗。
然而在恢复国人尚武之风这件事上,他也绝不会让步。
孟珙和余玠两大南宋战神,武功赫赫,不输岳武穆,还不都屈死在了大头怪宋理宗赵昀赵贵诚的手里?
武将一旦势大便无情打杀,英雄纷纷被内耗折腾死,大宋能不亡吗?
在他赵竑的治下,这些事情绝不会发生。
国人之聪明无可置疑,但道德沦丧、民风萎靡,士民一盘散沙,人人浮躁自私,最喜欢走捷径后门,最缺乏的就是血性和牺牲精神。
每一个王朝到了末世,都是道德水平最为低下的年代,吴三桂、洪承畴莫不如此。究其根本,还不是就差那么一哆嗦。历朝历代如此,南宋也不例外。
“陛下,朝廷财赋艰涩,国库空虚,废除百姓头上的赋税,会让赋税大大减少。陛下三思。”
真德秀终于开口,却是对废除苛捐杂税有所担忧。
朝廷打了这么多年仗,国库空虚,废除苛捐杂税,虽然功德无量,但那些朝廷开度,又从哪里来?
苛捐杂税,不过是归于百姓身上。而那些豪强官宦等既得利益者,则会千方百计逃税匿税。
“真卿,以你估计,若是废除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赋税会减少多少?”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正是要废除普通百姓身上的苛捐杂税,让那些逃匿赋税者依律纳税。
众大臣一起,看向了真德秀。
“回陛下,臣没有仔细算过,但应在百之五六。”
真德秀思索着回道。
“我朝赋税,茶盐榷货及酒税占了约六成。仅粮食、布帛、茶叶、食盐这几项,对占了商税的六七成。百姓售卖自己种养的粮食、布匹、水果、鸡鸭,仅占税赋的一成左右,交到国库,不过是百之二三。”
赵竑摇摇头,内心沉重。
“百姓自己售卖的东西,能有几何?他们头上的那一成税赋,大多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而不是真正上缴了国库。摊在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已经够多,为了百之二三,难道要把百姓逼的揭竿而起吗?那些豪强官宦隐匿的税赋,恐怕远不止此吧。”
已经说过了这是向百姓割韭菜,几个大臣还是百折不挠,这份敬业若真是用在“爱民”上,大宋何愁不强?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他就不信,豪强官宦们作奸犯科下,侵吞的税负没有百分之五六!
真德秀还要争辩,赵竑脸色一沉。
“真卿,朕意已决,不必再奏。立刻拟旨,报纸上告诸天下,免除大宋境内所有百姓自织的布帛粮食、水果疏菜、竹木蒲草的一切税赋,并在报纸上宣扬。若有地方官吏再知法犯法,鱼肉百姓,朝廷必会严惩!”
解去百姓商人头上的枷锁,也是活跃民间经济。这样的重税,民间资本的热情,全被扼杀了。这让他莫名想起后世的改革开放来。
“臣遵旨!”
连“揭竿而起”都搬出来了,真德秀等人无奈,只有领旨称是。
赵竑刚猛果断,处理政事雷厉风行,可不是先帝的“听而不为”。
他们这些臣子,其实也是察言观色。一般情况下,皇帝若是主意已决,他们也不会拼命阻挠。
“真卿,朕并不是率意妄为。大宋百姓苦矣,朕不得已而为之。至于遇到的困窘,咱们开源节流,共度难关吧。”
赵竑语重心长,也是苦口婆心。
“朕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而后在大宋各路推行,只所以遭到豪强官宦的抵制,实在是利益使然。国税都到了他们的腰包里,国家哪里还有税赋?新政的好处,真正推行以后,你们就知道其中的利害了。百姓头上那些苛捐杂税和隐赋匿税相比,九牛一毛。”
赵竑的话,让真德秀等人都是肃然。
皇帝,还是个宅心仁厚、让人信服的圣君。
“陛下,殿前司禁军调动,有许多将领不愿意回到原籍,闹腾的挺厉害,让臣头疼。”
宣缯苦着脸奏道,心里直突突。
新皇刚猛,吃软不吃硬。骄兵悍将们这样一闹,恐怕得不偿失。
“知道是那些军官吗?有奏本吗?”
赵竑轻声问了出来。
普通士卒,当兵吃粮,绝不会有这些杂念。即便是有,也不会惊动宣缯这个大宋的兵部尚书兼枢密使。
肯定是那些中高级军官,习惯了临安城的荣华富贵,不愿意丢掉那些瓶瓶罐罐,要兴风作浪了。
他们还真以为,自己和以前那个软弱的父皇官家一样,可以任意摆布吗?
“陛下,这是他们的奏本。其中一些将领,和殿帅冯树交情莫逆。”
宣缯心头一慌,赶紧递上了折子。
新皇做事认真,敷衍搪塞,只会遭到训斥。
皇帝刚刚剔除了史弥远在殿前司的余党,如果再对这些请愿的军官下手,殿前司可是要大换血了。
“冯树?联名请愿!”
赵竑微微一怔,看完奏本,直接扔到了桌上。
“身为大宋军人,只是调回原籍就不愿意,还怎么指望他们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这是什么样的一群杂碎!”
赵竑指着桌上的奏本,脸色铁青。
“宣卿,这上面的所有军官,立刻逐出军中,一个不留。若有闹事者,军法从事!朕倒想看看,没有了他们,大宋的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臣遵旨,臣这就去办!”
宣缯额头冒汗,连连称是。
这些个无知的蠢货,以为可以裹胁军意,让皇帝收回成命。这回是踢到了石头上,要倒大霉了。
“宣卿,你是枢密使兼兵部尚书,主管军政,对军中将领比朕熟悉。那些空出来的军职,由你推荐忠正贤能者担任。这是国家大事,千万不能因私废公。到时候朕要亲自考量他们。”
宣缯心里舒坦,赶紧领旨。
新皇杀伐果断,信任他们这些参政大臣。这样能放开手脚做事,心里也敞亮许多。
“陛下,冯帅那边,恐怕还要陛下安抚。”
薛极苦着脸,小心翼翼说道。
“御下不严,威胁天子,他应该过来向朕请罪吧。”
赵竑冷冷一笑,眼神寒光一闪。
还想故技重施,还以为大宋天子懦弱敢欺?那就看看什么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吧。
去金陵前收拾了这些魑魅魍魉,他似乎才更能放心。
第44章 伏诛
大宋兴庆元年二月初、临安城、玉津园。
高台之上,参知政事真德秀高坐,脸色肃穆。刑部尚书葛洪,大理寺卿徐暄陪坐两侧,一起看着前面行刑台上的一众人犯,以及人山人海大骂不止的观刑士民。
虽是冬去春来,但春寒料峭,天空布满阴霾,阴沉沉的看似要下雨,凄风阵阵。
身着单衣的史弥远等人蓬头垢面,面色冻的青白,嘴唇哆嗦,身上、头上脏兮兮,到处都是鸡蛋、豆腐、蔬菜砸过留下的痕迹。
尽管官府封闭史弥远要被处决的消息,但还是被人泄露了出来,临安城万人空巷,临安士民几乎是全城出动,鞭炮齐鸣,宛如过节。史弥远等人的囚车所行之处,豆腐、鸡蛋、菜叶等各色物品扑面而至,临安街面一片狼藉。
高台上,目光扫向史弥远等一众重犯,真德秀感慨万千,微微摇了摇头。
关在大理寺牢狱两个多月,史弥远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整个人已经瘦脱,可见遭受的折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真公,这可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徐暄看着群情激奋的场面,摇摇头,感慨而发。
“谁说不是!史弥远当相,朝政日衰,所犯罪行,罄竹难书。这一下,天真亮了!”
葛洪接过来了话头,他看着徐暄,面上还有一丝笑容。
“徐公,大理寺卿自请致仕,你是新帝看重的老臣,老夫在这先恭喜徐公了。”
葛洪的话,让徐暄微微一怔。他看了看真德秀,向葛洪拱手行礼。
“官家垂爱,皇恩浩荡,但无论身处何职,自当尽心尽力,为官家分忧,为百姓造福。”
原来的大理寺卿陈端常调任御史中丞,他这个大理寺少卿,新帝的宠臣,终于被扶正了。
说起来,他们几个老臣,人人都吃了史弥远倒台的红利。
“徐公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葛洪面带微笑,连连点头,随即又对真德秀说道:
“真公,史弥远伏法,你这个帝师,可就要操劳许多。虽然薛极是宰相,但如今宰相和枢密使分离,大宋朝堂重回正轨。你这个执政大臣,可是位高权重,非比寻常啊!”
“谢葛相公吉言。还是徐相公那句话,无论身处何职,自当为君分忧,鞠躬尽瘁。”
真德秀的眼神里,隐隐的一丝惆怅。
户部尚书、执政大臣、帝师,看起来风光无比,个中滋味,又有谁知道。
“陛下,饶命啊!臣冤枉啊!”
史弥远的幕僚加同乡余天赐头发乱糟糟,脸上都是污秽,哭哭啼啼,鼻涕眼泪一大把,可怜至极。
“史弥远,你个狗贼!你害的我好苦!”
昔日的礼部侍郎程泌,宽袍大袖,高高在上,如今却面如土色,嘴里大骂史弥远误人不浅。
虽然家人没有受到牵连,但抄家以后,一大家子日后的生计,又如何解决?
“陛下,饶命啊!饶命啊!”
郑清之、郑士昌父子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嘴里喃喃自语,似乎行尸走肉。
“赵竑,我就是变成厉鬼,也让你不得安生!”
史弥远的次子史宅之破口大骂,一旁的衙役上前,一顿老拳,打的史宅之鼻青脸肿,满脸的鲜血,不得已连连求饶。
“真以为还是你史家掌权的日子!再敢乱放屁,打的你满口无牙!”
衙役黑脸阴冷,走开几步,仍然是虎视眈眈。
史宅之缓过气来,以头撞地,鼻涕眼泪一大把,痛苦地无声抽泣。
史弥远看了看周围冷眼相待的衙役,又看了看嘴角淌血的儿子,苦笑无言。
当日他掌权之时,即便是朝廷大员也要对他毕恭毕敬,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如今他落了难,连这小小的胥吏,也敢对他如此无礼,当他的面痛打他的儿子,一点情面也不给。
“二郎,事已至此,不要再哭了。”
史弥远低低的一声叹息。
都已经要被处死,再哭再闹,又有什么意义?
“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史宅之哽咽泪流,目光中都是不甘。
“都是爹害了你啊!”
史弥远心头懊悔,面色却是如常。
赵竑这个狗贼,自己还是太过大意,终究功亏一篑。
“史弥远,你这狗贼,你也有今天!”
“史弥远,杀死这个狗贼!”
“杀了史弥远!杀了这个十恶不赦的奸贼!”
法场周围,围观的百姓纷纷怒骂,群情激奋,维持治安的军士们和衙役们拼命挡住。
“真公,时辰差不多了。”
刑部尚书葛洪看了一眼天色,轻声说道。
真德秀点点头,站了起来,拿起了桌上的圣旨,走到了台边。
“诏曰:史弥远、程泌、郑清之等一干人等,矫诏废黜太子,罪不可赦,依法当诛。史弥远祸国殃民,排除异己,藐视皇权,所犯罪行,罄竹难书,依律明正典刑,处以极刑,以正视听!”
真德秀大声宣读圣旨,现场百姓怒骂声一片。
“陛下圣明!”
“杀的好啊!该杀!”
“史弥远,你这个老贼!你也有今天!”
百姓怒骂声中,真德秀大声怒吼了起来。
“刽子手,准备行刑!”
“将犯人史弥远、史宅之、程泌、郑清之、郑士昌、余天赐等人,明正典刑!”
真德秀大声喊道,刀斧手纷纷上前,犯人们背上插绑的木牌被一一去掉。
郑清之看向人群,乔装打扮的妻子和儿孙都在观刑,却不敢吭气。郑清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郑清之的儿子郑士昌连连磕头,痛哭流涕。
“谢陛下,谢陛下宽恕之恩!”
谋逆之举,株连九族,妻子还能保存,皇帝已经是够仁慈了。
“史弥远,你这狗贼,你害得我好苦!我不想死啊!”
程泌瘫倒在地,大声哭喊,声嘶力竭地怒骂着史弥远。
“谢陛下!谢陛下天恩!”
余天赐频频以头抢地,大声叫喊。
他的妻儿,还有弟弟和老母,都在四明老家,他的母亲和弟弟还教过赵贵诚读书识礼。要是仔细追究起来,家人难保。
这个时候,他的叫喊,也许能让皇帝知道,不再继续追究家人。
史弥远强作镇定,他使劲抬起头来,周围观望的人群中,似乎有家人改头换面痛哭流涕的身影。
余天赐和郑清之他们,自始至终,没有瞧他一眼。
这些人,都要死了,还在惧怕赵竑的淫威吗?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二郎,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史弥远头被押在刑木上,惨笑着说道,视死如归。
“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史宅之大声哭喊,拼命挣扎,却被行刑的衙役死死按住。
“不想死?先问老子的刀答不答应!”
“时辰已到!行刑!”
真德秀大声怒喝了起来。
史弥远只手遮天的时代,终于要结束了。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史弥远闭上眼睛,大声呐喊,目光中尽是不服。
直到现在,他还是想不通,他怎么会败在了赵竑这样的一个废物手中?
刑台旁,维持秩序的禁军中,看到郑清之等人哭喊的场面,张正思轻轻摇了摇头。
善恶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苍天又饶过谁?
目光扫到史弥远身后刽子手手中的钝刀,张正思不由得一惊。
这是要大庭广众之下,公报私仇啊!
史弥远这老贼,这是民愤极大,恶贯满盈啊!
“行刑!”
真德秀大声怒喊了起来。
刽子手纷纷举起刀来,一刀刀砍下,郑清之等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人头滚滚,落地都是血腥。
刽子手一刀砍下,史弥远脖颈剧痛,鲜血淋漓,难以忍受。他能看到儿子斗大的头颅滚落在地,正在盯着自己,心痛至极,不由得毛骨悚然。
刽子手恶狠狠第二刀砍下,史弥远的首级还在,鲜血染红了脖颈,头仍然没有被砍下。
“这是怎么回事?”
百姓兴高采烈,高台上的真德秀眉头紧锁,想要喝问,却被葛洪摇头阻止。
“真公,这是民心。民心不可违。”
史弥远恶贯满盈,不知害死了多少仁人志士。今天这“钝刀”之刑,肯定是刽子手被人买通,要认史弥远遭受酷刑。他要是真阻止,恐怕还会被百姓起哄,自取其辱。
真德秀低下头,不再观看。
旁边的徐暄,也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与其这样,还不如判史弥远一个凌迟或是腰斩,观者会爽心,他们也不难为情。
这样施刑,搞的好像是他们在报复一样。
“啊!杀了我吧!”
刽子手砍下第三刀,史弥远终于高声叫起痛来。这样的折磨,真是让他痛不欲生。
“老贼,你也知道痛啊!”
“老贼,你活该,死有余辜!”
史弥远叫痛,泪水纵横,周围的士民却是纷纷怒骂,没有半点怜悯。
刽子手毫不怜悯,只是一刀刀砍下,火候恰到好处,连砍带割,满头大汗。史弥远的怒骂声变成了求饶声,刽子手费了好大的劲,砍了足足三十多刀,才用钝刀把史弥远的头砍了下来。
眼看着一颗颗斗大的头颅滚落在地,尤其是史弥远的脑袋落地,满地的鲜血,围观的临安百姓,发出了震天的喝彩声。
人群中,史弥远的妻妾儿女们忍泪吞声,谁也不敢露出马脚。眼看史弥远遭受酷刑,史弥远的正妻潘氏年老体衰,直接昏死了过去。
郑清之、程泌等家人也是含痛观刑,人人不敢出声。万一被认出来,群情激奋之下,一顿拳打脚踢,谁知道还能不能完完整整回去。
玉津园周围,临安城中,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断,到处都是百姓的欢呼声,宛如过节一般。
冷风凄凄,忽然间雷鸣电闪,撕裂天际,没有多久,便是大雨滂沱而下,覆盖了整个玉津园,也覆盖了整个临安城。
“回去向皇帝复命吧!”
大雨倾盆,很快淋湿了全身,真德秀站在雨中,长长吐出一口闷气。
史弥远这个独夫民贼,终于伏诛。大宋朝廷身上的这颗毒瘤,也终于被割除了。
第45章 落幕
临安皇宫的勤政殿,是南宋皇帝读书批阅奏折的地方,赵竑也不例外,也是在此处理政事。经过了两个多月丧礼的纷纷扰扰,他也是疲惫不堪。
宫中规矩,丧制以日易月,皇帝三日听政,十三日小祥。先帝赵扩驾崩,经过了小祥日、大祥日,到了禫日除去丧服,才总算恢复执政正常,朝堂有序运转。
即便是如此,要等到赵扩的遗体下葬,还得两三个月的等待。宋朝皇帝生前不修陵寝,因此陵园都是新修,得几个月之久。
午后时光,赵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布满阴霾的天空出神。
风雨雷电、皇宫大内一片寂静,警戒的禁军抬头挺胸,纹丝不动,似乎和风雨如晦的天色融为一体。
风雨声中,赵竑背手而立,看着窗外风雨如晦,眉头紧皱。
一切都结束了,宫廷政变落花流水,随着新皇登基,随着史弥远和他的同党风吹云散,大宋朝廷,终于重回正轨。
执政元年为兴庆元年,以薛极为右丞相兼枢密院事,以兵部尚书宣缯知枢密院事,以冯树为殿前司指挥使,随身侍卫掌握殿前司禁军,斥逐御史中丞梁成大及一众史党人物。
距他重生一年,他终于如愿以偿,登上了大宋天子的宝座。
大宋天子,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看似九五至尊,君临天下,大地都在脚下……
实则是内忧外患,国力匮乏,民生凋敝,文官爱钱,武将怕死,士卒懈怠,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而已。一个噩梦过去,另一个更长的噩梦降临。
铁打的群臣,流水的皇帝,只有各身的利益永恒,大臣们保住了乌纱帽,也保住了自己的权力和荣华富贵,君臣相知,按部就班。
在这歌舞升平的背后,一切都不过是假象,蒙古铁骑灭夏亡金,铁骑南下,也不过是几年的时间。
南宋还要粉饰太平,苟延残喘,最终无可救药,崖山之后吗?
对不起,可惜他来了!
既然他来到了这个时代,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民族沉沦,海内白骨累累,尸积如山。即便是什么狗屁“上帝之鞭”,他也要把这把鞭子折断,踩在脚下,踩入污泥,永世不得超生。
又是一声巨雷震人心魄,让望着风雨出神的赵竑,惊醒了过来。
这是上帝让他奋起的怒吼吗?
谁他尼昂的不想轰轰烈烈活他一场?
“陛下,今日史弥远等人身首东市,士民观者云集,万人空巷。史弥远被处斩,城中士民燃放鞭炮庆贺,真是大快人心啊!”
董宋臣在一旁轻声说道,语气轻松愉悦。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也感到心头轻松。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
“史弥远有留下什么话吗?”
想起此人往日里霸气侧漏的威风样,赵竑心头微微有些遗憾。
史弥远太过自信,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而他,也高估了史弥远的能量。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史弥远专权的时代,到此为止,已经荡然无存了。
“回陛下,史弥远看也不看家人一眼,只对一起行刑的长子史宅之感慨: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并言道他不甘心。”
董宋臣小心翼翼,轻声说道。
至于史弥远最后“钝刀受刑”的过程,他则是没说。
谁知道皇帝会不会对此不满?
“李斯有才无德,史弥远无才无德。李斯私心作祟,使得大秦帝国二世而亡。史弥远以为自己类似李斯,可以弄权。死不悔改,丧心病狂,何其冥顽不灵?”
赵竑微感惊诧,轻轻摇了摇头。
史弥远自始至终都没有悔改之意,不服他,心如铁石,倔强如此,倒也出乎他的意料。
心如铁石,从史弥远和杨桂枝敢矫诏刺杀韩侂胄就可以看出,此人胆大包天。没有钢筋一样的神经,难以办成此谋逆大事。
不甘心,是因为自己扮猪吃老虎,让史弥远功败垂成,抱憾终身。
“陛下,倒是郑清之和余天赐等人,谢陛下没有牵连其家人。陛下就不必为这些事忧心了。”
董宋臣暗暗摇头。都说君威难测,怎么皇帝还是如此妇人之仁?
心太软,又如何治理天下?
“董宋臣,你觉得,朕是不是有些过于心慈手软了?”
赵竑不由得一声低叹。
他到底在顾忌什么,是担心士大夫们的反扑,还是他本身就是这样优柔寡断?
“陛下乾坤独断,何必在乎那些士大夫的看法?他们大多数人,千里做官只为捞钱,眼里只有功名利禄。陛下决断天下事,不必在乎他们。”
董宋臣满脸赔笑,点头哈腰说道。
“董宋臣,你倒是懂得不少,让朕刮目相看。”
赵竑赞赏地点点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这个董宋臣有些见解,看待士大夫目光独到,有点意思。
尽管是他的身边人,但董宋臣只是个内侍省押班兼主管太庙,同时提点显应观,并没有多少实权。赵竑此举,也是让他尽量少的介入权力之争,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太后和赵贵诚那边,他们没有什么异动吗?”
处决史弥远,杨桂枝和赵贵诚两位同党,不会心有戚戚吧?
“陛下,太后整日里画画作诗,有时候还来看看皇孙。赵贵诚已经去了宁国县就藩,想来会规规矩矩。”
董宋臣迟疑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沂王妃哪里,问了好几次赵贵诚。看来相处的久了,还是有些情分。”
赵竑不由得一愣,随即释然。
要真是杀了赵贵诚,他的嗣母可就要伤心了。
人心复杂,真是个奇怪的动物。
“太后那边,你觉得还会起波澜吗?”
史弥远被问斩,杨桂枝那边,不会有所触动吧?
“陛下,大局已定,太后年老,她不会再折腾了,也没有用。太后的贴身侍女翠珠过来服侍陛下,太后心情不错,已经又开始吟诗作画了。”
董宋臣的禀报,让赵竑眉头舒展了不少。
内部稳定,才是压倒一切的根本。
“董宋臣,你不错,懂得人心,谨慎机灵。有心了!”
赵竑赞扬起了自己的侍者。
“回陛下,奴才不敢贪功,这些都是师父教我的。”
董宋臣很是谦虚。
赵竑体恤李顾和赵国臣年老体衰,登基伊始,便给了二人一笔钱,让他们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你师父不错,回头朕再派人去看看他。”
李顾是个聪明人,之所以激流勇退,也不知道和他知道自己许多密事有关。
“董宋臣,照你刚才说,千里当官只为升官发财。那么满朝士大夫,没有一个忠正清廉之人呢?”
赵竑心头一沉,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要是官员人人贪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恐怕难度不小。
“陛下,满朝文武,奴才只听得范钟、崔与之、胡梦昱、李宗勉寥寥几人清廉。至于其他官员,似乎都是高宅阔院,妻妾成群。”
董宋臣大着胆子,轻声说了出来。
这些话,千万不能让朝臣们知道。否则的话,不管是主和派,还是主战派,都会抨击他到狗血喷头。
范钟、崔与之、胡梦昱……
赵竑眉头紧锁。连董宋臣都这样认为,看来,他的老师真德秀,真的是难堪重任了。
说曹操曹操到,真德秀进来,向赵竑禀报行刑的情况,和董宋臣的禀报基本一致。二人心有灵犀,都是省去了史弥远遭受酷刑的过程。
“真公,辛苦了。令公子真志道现在作甚?”
赵竑微笑着说道。政事方面,避而不谈。
政事话不投机,二人似乎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只能谈谈家事了。
“回陛下,犬子喜欢热闹,他和魏侍郎的公子魏近愚一起,跑到金陵去考取讲武堂了。另外,他两位太学的太学上舍生好友,这两天也去金陵了。上舍生去从军,真是让人无语啊!”
真德秀摇摇头说道,似乎对读书人参加讲武堂很是不满。
真德秀的叹息看在眼中,让赵竑不由得一愣。
“太学的上舍生?那不是读书人吗?”
读书人,还是太学上舍生,随时可能补缺当官,跑去考讲武堂,这两人有些意思。
“陛下,这两个太学生,一个叫余玠,蕲州人,放荡不羁,喜好大言。另外一个叫杜庶,扬州知府杜杲之子,人倒是踏实。这二人和犬子臭味相投,先后跑去了金陵,真是让臣头疼啊!”
真德秀摇了摇头,愁容满面。
余玠?原来是他!
赵竑眉头一皱,微微一笑。
“真公,你也无需烦恼,也许对于令郎来说,这是一个机会!”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魏了翁倒是表现积极,把儿子都影响到金陵去了。看来,一个金陵讲武堂,牵动了无数大宋年轻人的心弦。
历史上的名将余玠去报考金陵讲武堂,倒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他都考虑着,要不要给这家伙开绿灯。
“对了,真公,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想起了讲武堂,赵竑的心,又热了起来。
这可是新政的核心!
“回陛下,魏侍郎呈报,金陵讲武堂已基本准备完毕,教谕也已经到位。学员考核在二月底到三月初,开学应该在三月初。金陵大学堂要晚一点,大概在三月底,或者四月初。”
真德秀仔细禀报,也是暗暗摇头。
皇帝雷厉风行,只用了不到三个月,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就立起来了。
可惜,这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魏了翁劳苦功高,居功至伟,朕要好好的奖赏于他!”
赵竑哈哈一笑,心头也是安慰。
这个魏了翁,竟然还是位能干实事的干吏。
就要动身去金陵,赵竑一本正经叮嘱道:
“真公,朕分身乏术,水师学堂那边,就由你和宣缯代朕前往。朕走以后,家里就全靠你了!”
“陛下放心,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真德秀赶紧领旨,随即问道:
“陛下,你是打算要去金陵吗?”
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新皇不会是要迁都金陵吧?
“那是自然,朕还要去授课,担任校长和教官。也不知道,朕的下榻之处,可曾安顿好了?”
赵竑眉飞色舞,哈哈笑了起来。
和他前世支教一样,他又要“误人子弟”,重执教鞭了。
金陵讲武堂,他新政的第一炮,想着都让他兴奋。那些大宋的豪杰俊才,应该都会被他收入囊中吧。
第1章 官妓
西湖二月,黄昏时分,春风微拂湖面,波光粼粼,小桥流水,浆声阵阵,岸边的柳枝摇摆,满眼的绿色,满树的桃花刚刚绽放,浓妆淡抹,让人留恋不舍。
一艘锦舟的舱房之中,丝竹之声,觥筹交错,气氛却似乎有些沉默。
“来,赵兄、史兄,今朝有酒今朝醉。再饮一杯!”
杨谷的次子,杨谷的儿子、大宋太后杨桂枝的侄孙杨蕃孙首先举起酒杯,打破了沉默。
史弥远宫变失败,他的父亲杨谷虽然没有受到牵连,还被封为奉国军节度使,叔父杨石也被封为保宁军节度使。但杨家其他人,包括杨蕃孙自己,却没有任何的赏赐。
即便是先帝驾崩,杨家也没有任何人恩荫入仕。
“人生几何,对酒当歌!饮酒!”
秘书郎、故刑部侍郎赵汝述的长子赵崇纶,史弥远的从侄、礼部郎中史尧之等一众酒姬,纷纷举杯。
酒壮怂人胆。几杯酒下肚,丝竹管弦,气氛似乎又热烈了许多。
“现在这聚首,人可是少了许多啊!”
赵崇纶摇摇头,感慨了出来。
原来他们一群临安纨绔,还有郑清之的儿子郑士昌,原沂王嗣子赵贵诚兄弟,以史弥远的长子史宅之为首。现在史宅之和郑士昌被杀,赵贵诚兄弟远去了宁国县,的确是冷清多了。
“史兄,听说史家一门都回了四明,日子不太好过。是这样吗?”
杨蕃孙眼珠一转,话题转移到了史弥远身上。
相比于史弥远被枭首抄家,杨家却风平浪静,无人受到株连,这让他不无侥幸。
说实在话,他父亲和叔父犯的是谋逆大罪,就是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当今天子胸怀宽广,但谁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秋后算账。
“家产都被没收了。一大家子人没吃没喝,就靠家族接济。朝廷虎视眈眈,大家都是小心翼翼,日子当然不好过了!当今天子,可真是够狠啊!”
史尧之苦着脸吐露真情。
即便是史家人想帮助史弥远家,也是偷偷摸摸,没有人敢正大光明。
杨蕃孙暗暗鄙视。以史弥远的罪过,要不是皇帝慈悲为怀,史家早已经灭门流放了。史尧之那还有机会在这发牢骚。
“我爹得罪了赵竑,不得不致仕退隐。那些官员还不放过,明察暗访,看样子是要不死不休啊!”
赵崇纶心头不安,又倒了一杯酒,黑着脸饮下。
虽然他爹赵汝述恶名昭著,但终归是自己的父亲。他还是希望皇帝放他父亲一马,不要赶尽杀绝。
“你是赵宋宗室,你怕什么?按辈分皇帝还得叫你一声族叔,他赵竑还敢杀了你不成?倒是我们杨家,恐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杨蕃孙放下酒杯,冷冷的一句。
赵崇纶强颜欢笑,连连点头。
大不了捐钱买过,相信皇帝会慎重考虑。
“太后不是和赵竑握手言和了吗?你爹和你叔父还升了官。再说了,你那个堂姐和皇帝关系不错。你就不要担心了!”
提到杨意,史尧之眼里的贪婪一闪而过。
那个迷人的美妇,身材、皮肤都是一流,光是想想就让他流口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一旁弹琴的歌伎,在对方诱人的胸臀上转悠。
“我那个堂姐,花钱如流水,花天酒地,脾气又大。她要是真进了宫,也许我杨家都要受到牵连!你们就等着瞧吧!”
杨蕃孙摇摇头,很是不看好堂姐杨意的“前程”。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杨兄,你说的没错!我敬你一杯!”
赵崇纶和杨蕃孙碰杯而饮。
几人的谈话,让正在弹琴的歌伎不由得心头惘然。
赵竑,那个当日孤僻耿介的济国公,竟然真成了大宋皇帝,而且还是如此的雄心勃勃。
自己,恐怕是要被他忘了吧。
自己的“卧底”身份,不会被他已经发觉了吧?
“说这些扫兴的干啥!”
提到赵竑,史尧之脑袋一疼,立刻批评起如今的新政来。
“皇帝在定海搞了个水师学堂,又在金陵办什么讲武堂大学堂,临安城的那些衙内闲人,一半多都去了金陵。现如今的临安城,可是冷清多了!”
“岂止是冷清,简直可以说是不要太冷清!”
赵崇纶立刻接过了话题。他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斗鸡没有了,斗蛐蛐没有了,就连斗茶也得夹着尾巴。出去喝个酒,你得留意,万一被反贪司的人盯上了,发现你收点甜头,指不定会是什么后果!”
他虽然才二十出头,但也是朝廷官员,胆子又小,报纸上的那些反贪言论,总是让他心里发虚。
“那是你不会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会贪的谁能查出来?难道说,老子家里多少田产,多少女人,还要告诉你朝廷吗?”
史尧之的话,让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大宋朝廷百年,那有反贪一说?官就是官,民就是民,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这才是常态。
“杨兄,水师学堂,金陵讲武堂,还有金陵大学堂,你想去哪一个?”
赵崇纶好奇地问道。
他和史尧之已经入仕,只有杨蕃孙还年轻,没进仕途。这次皇帝创办金陵大学堂,两千官宦子弟,应该有杨蕃孙的名额。
“水师学堂招生要读至少三年,我已经二十了,跟不上了。金陵讲武堂要考核,我这身子骨恐怕过不了关。只剩下金陵大学堂,希望到时候能进去吧。”
金陵大学堂毕业出来就能当官,到时候找太后姑婆活动一下,也许能谋个不错的差遣。
无论怎么样,也总比现在无所事事强吧。
“杨兄,那祝你心想事成了!”
赵崇纶笑呵呵举起了酒杯,二人又是一碰。
“你们两个,真是鼠目寸光。赵竑要反贪防腐,你们以为,官就那么好做吗?”
史尧之满腹牢骚,给二人浇了盆凉水。
“反贪,说说而已,就那么回事,不要当真!”
“就是!要真反贪,满朝官员,差不多要抓完了!”
赵崇纶和杨蕃孙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说的是,以前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外甥打灯笼,照旧!”
史尧之大声说道,摆摆手。
“徐大家,唱起来吧。”
丝竹之声又起,却是柳三变的那一首《雨霖铃》来。
“……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
歌伎清声唱来,古琴徐徐而弹,史尧之酒意上涌,他看着眼前弹唱的歌伎腰身姣好,心头骚痒难耐。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各位,春宵苦短,各自珍惜吧!”
史尧之面红耳赤,酒酣耳热,其他几人看到史尧之的样子,各自左拥右抱,纷纷离开。舱房中只剩下了史尧之和徐大家二人。
“徐大家,脱衣服吧。床上把本官伺候好了,亏待不了你!”
史尧之色心难耐,双眼放光,犹如饿狼一般。
“史大官人,如今天还没黑,你可不要乱来。奴家是教坊司的乐伎,卖艺不卖身。你就饶过奴家吧。”
徐大家退后几步,脸色变的苍白。
早知道是史家这个色中饿鬼,她就不来了。
“卖艺不卖身?当今官家,还有我那死了的堂兄,不都是你的榻上常客吗?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你装什么装?”
史尧之饥饿难耐,迫不及待地一个虎扑,徐大家赶紧侧身闪过。
“史大官人,你再要硬来,我就……”
看样子难逃一劫,徐大家一个箭步,抓起了桌上切削瓜果的小刀,放在了自己的咽喉。
“我就死在你面前!”
“你一个卑贱的官妓,敢跟老子来这一套!老子什么阵仗没见过!”
史尧之酒喝多了,这一扑差点摔倒,恼羞成怒,脸色立刻变的难看。
“你倒是刺啊!你要是不敢刺,就乖乖的上床,脱光了衣服,把老子给伺候好了!”
史尧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逼上前来,徐大家避无可避,过去推开窗户,径直从窗户跳了出去。
“怎么了?史兄,发生了何事?徐大家呢?”
赵崇纶和杨蕃孙先后跑了进来。
“她……她跳水了!”
史尧之指着窗外的湖面,结结巴巴。
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一个官妓,性子竟然如此暴烈!
“啊!那还愣着干啥,赶紧救人啊!”
赵崇纶吓了一跳,下意识叫了起来。
只要是闹出人命来,谁也脱不了干系。
“可是我不会水啊!”
史尧之看着在水面上扑腾挣扎的徐大家,手足无措。
“我也不会!”
史尧之酒意醒了些,杨蕃孙也是傻眼,双手一摊。
“快去叫船夫!赶紧把人救上来!”
杨蕃孙慌慌张张说道,几个人匆匆跑出了舱房。
看到对面的船上有人跳湖,杜三不再犹豫,立刻跳了下去,游了过去,很快到了昏迷不醒的女子身旁,托起了对方。
“赶紧把人送上来,不然老子让你坐牢狱!”
“听到没有,快把人送上来!官府的事,你也敢掺乎吗?”
目光和对面甲板上叫嚣的史尧之等人打个正着,杜三冷眼而视,不为所动,返身游了回去。
“帮忙!”
杜三游到船边,王圭和高虎两人帮忙,把徐大家和杜三拉了上来。
“回去!”
徐良站在船头,冷冷地看着在船头叫嚣的史尧之等人,摆摆手,船只快速离开。
“徐相公,对方之中,有几个朝廷官员,有史家的人。”
杜三换了衣服,向徐良禀报。
徐良点点头,目光落在徐徐苏醒过来的徐大家身上,眉头微微一皱。
这不是当年赵竑身边的那个美姬徐姬吗,她怎么落魄成了这个样子?
“徐良,我的事情,你不要告诉陛下!”
看到是徐良,徐姬一怔,随即急声说了出来。
让赵竑知道她如今这个处境,那多难堪。
“让我不告诉陛下也行。你总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徐良看着徐姬,不徐不疾地说道。
事关官员违法乱纪,尤其还是史家,怎么可能不让赵竑知道。
以赵竑的个性,这件欺凌官妓事件,很可能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第2章 少年行(1)
大宋兴庆元年、二月、大宋淮南西路、寿春府、安丰军。
八字墙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古人尊北为上,衙门都是坐北朝南,官衙大门左右,两道砖墙,沿门侧呈“八”字形分列往左右前方伸展。这种“八字墙”建筑,彰显官衙的尊贵、威严,也让普通百姓望而生畏。
淮南之地,春寒料峭,一大清早,安丰军衙门右侧的“八字墙”上,张榜公布处,热闹非凡,围满了观看的人群。
“诏曰:朕恭膺宝命,抚临率土,永鉴前人兴亡之事,思之战战兢兢、如履微薄之冰。为倡我大宋国民尚武之气,振大宋百年积弱,特于金陵府城设讲武堂一处。凡我爱国青年,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出身,均可前往讲武堂考试学习……”
读到此处,周围的围观者叽叽喳喳,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这金陵“讲武堂”,难道是宋皇钦点的?”
“那上面不是明明白白吗,诏曰,肯定是新登基的宋皇亲自下的旨意!”
“新朝新气象,连奸相都杀了,看来新皇帝是要大干一场了!”
人们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好不热闹。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诸位,都别吵了,听吕二叔读完!”
围观的百姓,声音立刻小了下来。
“……凡年龄在 17岁以上,30岁以下,身体康硕、粗懂文墨者皆可前往考核,考核时间为兴庆元年三月初一到初五日。学员通过考核后,预定一年毕业,预定名额 1200人,毕业后作为低级军官进入军中,军中实习一年合格者为中低级军官……布告天下……大宋兴庆元年正月十六……”
吕二叔读完,立刻就又是一阵吵吵嚷嚷。
“兄弟们,我就要去金陵城了!你们就等我考进讲武堂的好消息吧!”
人群中,有剽悍果敢的年轻汉子大声喊道。
“二哥,我也跟你去!咱们一起考进金陵讲武堂,一起横刀立马,搏他个马上功名,光宗耀祖!”
又有矮脚虎志得意满,大声叫嚷。
二人勾肩搭背,哈哈大笑,周围人纷纷起哄。
“胡三,就你那个头,你要是能上讲武堂,除非你是皇帝的小舅子!”
“就是,刘二还凑合。就你胡三,要个头没个头,大字不识一箩筐,你就别做梦了!”
众人哈哈大笑,胡三红了脸,被刘二拉开,观客们嬉闹着纷纷散去。
大宋水师学堂远在浙江定海,还是水军,招收的人数又少,是以这些内地百姓并没有多少兴趣。
金陵讲武堂就不同,皇帝是校长,又设在金陵行宫,光这已经够高大上了。
一群挑着粮食柴禾的年轻汉子围了上来榜文处观看,议论纷纷。
“金陵讲武堂,看来这位新皇帝,是要重用武人呢!”
“咱们这里面,只有大哥、二哥识文断字。要去金陵讲武堂,也只有他们几个!”
“二哥还小,看来只有大哥合适!”
一众年轻汉子粗布衣裳,面有风霜之色,都是卖薪烧炭的穷苦人家。众人七嘴八舌,跃跃欲试。
叫大哥的高大少年十七八岁,他上前看了榜文片刻,拿着扁担,两眼放光。
“二叔,金陵讲武堂招募学员,这是真的吗?”
大哥语气急促,问起了随行唯一年长的二叔。
他这一阵子一直在山上烧炭,想不到第一次下山卖炭,就碰上了这事。
“应该是真的。听说安丰军的陈家安将军也被选入金陵讲武堂,看来是真的。”
二叔看着侄子,点点头说道。
自己这个侄子,虚荣心太强,卖个炭都躲躲闪闪怕见人。金陵讲武堂招募学员,他不会动了凡心吧?
陈家安是军中悍将,年轻勇猛,他被选入金陵讲武堂,看来金陵讲武堂是确有其事了。
“大哥,这新皇是真不错。就像现在卖炭,那些官差再也不敢收税了。这可是省了不少钱啊!”
大哥正在思量,一个黑瘦少年喜滋滋地说道。
“听说新皇造出了火器,几百步外破甲杀人,可是不得了!”
“蜂窝煤炉子也是皇帝搞出来的!还有那个肥皂,好用是真好用,就是贵了些!”
几个少年七嘴八舌,大哥放下扁担,靠在了墙上。
“大郎,你要干嘛去?”
看高大少年似乎要进衙门,二叔赶紧问了起来。
侄子不会真要去报考金陵讲武堂吧?
“二叔,丁户簿刚好带了,这是上天要我去。要是我进不了金陵讲武堂,过两年二哥去,再过几年三哥去,吕家总要有人能出人头地。”
高大少年态度坚决,不容置疑。他向惊疑的众少年挥挥手,就往衙门里走去。
已经是二月,要是耽搁了路程,错过了报考金陵讲武堂,那可真就糟了。
二叔叹口气,没有阻止侄子。
虽然少了一个劳力,但吕家已经破落,能撑起门户的,也就是吕家大郎了。
既然如此,不妨让侄子一试,也许会有意外的惊喜,总比一辈子窝在山沟里烧炭强。
“站住!这是衙门重地,你要硬闯吗?”
看到少年粗衣短衣,脚上鞋子粗大破旧,衙门口的皂吏立刻上前阻挡。
一群泥腿子在衙门外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他早已看不顺眼。
“官爷,麻烦通报一下,小人要考取金陵讲武堂,还请面见知军相公,开具凭由,小人好前去金陵。”
凭由,也称公凭。官府发放的证明身份、所有权、财务收纳等方面的文字凭证,和后世的介绍信类似。
“就凭你?考讲武堂?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赶紧滚,回去砍柴烧炭吧!”
皂吏漫不经心一声冷喝,神色极不耐烦。
一身粗布衣裳,手上脸上都是炭黑,脏兮兮,汗臭让人作呕。泥腿子一个,动不动就往衙门里闯,成何体统?
“皇帝下的旨意,你敢不让我进去?你这是要抗旨吗?”
高大少年眼露寒光,冷冷的一句。
“抗旨?老子就抗旨了怎么着?你能拿老子怎么样?你个不知死活的贱......”
皂吏在县里跋扈惯了,趾高气扬,根本不把少年看在眼里。
皂吏话音未落,少年飞步上前,狠狠一拳,重重打在皂吏脸上。皂吏后退几步,跌倒在地,整个左脸都肿了起来。
皂吏头晕脑胀,躺在地上,还没等他恢复过来,少年上前,大脚狠狠踢在了皂吏的胸口。皂吏痛苦不堪,身子都弓了起来。
大丈夫快意恩仇、睚眦必报,又岂能被这些龌龊的家伙肆意凌辱?
【吕文德是南宋名将,不过名气上不如孟珙、余玠,花多一点笔墨,因为樵夫到将军更为传奇一些,还有其祖上哪一首《寒窑赋》太有名。】
第3章 少年行(2)
“大胆,你要干什么?”
衙门口的几个皂吏都是大惊,纷纷拔出刀来,上前围住了高大少年。
区区一介贱民,衙门口公然殴打公差,这是活腻了吗?
“大宋皇帝圣旨,凡往金陵参加讲武堂者,任何官府及个人不得阻挡!此贼竟公然抗旨,不让我进衙门办理凭由,该不该死?”
少年镇定自若,毫不畏惧。
“弟……兄们,给我……杀了他!”
皂吏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少年,艰难开口。
“快自己跪下求饶,不然老子马上砍了你!”
一个皂吏大声怒喝了起来。
“来试试,看看谁先死!”
少年镇定自若,摆好了架势。
“兄弟们,劈了他!”
地上的皂吏忍痛怒喊,几个皂吏气势汹汹,手持利刃,却是犹豫不敢上前。
少年虽然脸色稍显稚嫩,但人高马大,铁塔一般,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一看就不好对付。他们平日里也就欺负一下老实百姓,对这些民间的亡命徒,还是有许多忌惮。
“干什么?”
“想欺负人吗?”
看到皂吏围着高大少年,衙门大门外的炭工、樵夫们纷纷围了上来,人人手持扁担棍棒,反而围住了几个皂吏。
“你们要干什么?”
“快退下!”
炭工樵夫们脸色不善,皂吏们如临大敌,背靠背在一起,持刀和众百姓对峙。
安丰军身处边塞,民风彪悍,习武成风,这些炭工樵夫都不是善茬,弄不好还要吃亏。
“住手!”
一个绿袍官员从大堂走了出来,进了前院,很快到了衙门口。
“见过知军相公!”
所有皂吏如释重负,都是收起刀来,一起向官员行礼。
“草民吕文德,拜见知军相公。”
高大少年恭恭敬敬,躬身向知军行礼。
围攻的炭工、樵夫们面面相觑,二叔摆摆手,众人纷纷散开,退后几步。
“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哪里人士?竟然敢在衙门口打伤公差。难道不知律法森严吗?”
知军目光冷厉,架子十足,心里却发怵。
这几个炭工倒没什么,一旦激起民变,吃不了兜着走。
“回知军相公,小人吕文德,城西吕家庄人氏,以砍柴烧炭为生。小人祖上东莱吕氏,小人等是文穆公吕蒙正的后裔,”
吕文德不卑不亢,又是肃拜一礼。
“原来是文穆公的后人。”
知军点了点头,随即脸色一寒。
“吕文德,你既是名门之后,应知律法礼法,此等狂悖之事,如何做得?”
他倒不在乎什么丞相吕蒙正的后人,都是百年前的事了。吕家虽然家道中落,但在地方上势力极大,许多后生都是亡命之徒,他不得不小心对待。
大宋边事孱弱,边塞民生凋敝,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身处宋金边境,更要顾及各方势力,体恤民情,能不出事最好不要。
“知军相公,小人甘贫乐道,谨遵律法,从不作奸犯科,仗势欺人。今日只是想到城中办理凭由,好去金陵城参加讲武堂考试,为国效力。谁知此贼不让小人进衙门,还说即便是抗旨,也不让小人进去。”
吕文德又是躬身一礼,声音洪亮,条理清楚。
“还请相公秉公处理,以正视听。小人到了金陵城以后,若是有幸见到我大宋天子,一定会将此事上达天听,替相公美言。”
“知军相公,小人冤枉啊!不要听这狗贼胡言乱语!”
皂吏挣扎着爬了起来,眼神惊慌,整个左脸都肿了起来。
这个吕文德牙尖嘴利,拿大宋皇帝压人,这大帽子扣下来,谁能受得了?看知军相公眼神闪烁,自己恐怕是要遭殃了。
“知军相公,小人不敢妄言欺骗,这么多百姓亲眼目睹,不信相公可以挨个询问。”
吕文德指了指衙门口围堵的百姓,不依不饶。
“相公,你是一军父母官,可要秉公执法,为草民们做主啊!”
“相公,请你秉公执法,还草民们一个公道啊!”
衙门口的百姓,包括炭工樵夫们,一起大声鼓噪了起来。
百姓越来越多,其势汹汹,知军脸色忽然一变,大喊了起来。
“把此贼拉出衙门,痛打 30大板,捆在外面示众,以儆效尤!”
“知军相公,饶命啊!”
皂吏胆战心惊,还想求饶,却被两个皂吏拖了出去,就在衙门外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相公爱民如子,公正严明,小人们谢过相公!”
吕文德跪下,向知军磕头行礼。
衙门口的百姓一起跪下,纷纷伏拜。
“知军相公,大青天啊!”
“相公为民做主,好官啊!”
“大家都起来吧,散了吧。”
知军看了一眼站起来的众人,目光转向吕文德,冷冷一笑。
“吕文德,你是个人才,懂得借势,裹胁民意,若是将来功成名就,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本官,别忘了本地的父老乡亲!”
安丰军处于宋金边陲,民风彪悍,这吕家庄舞枪弄棒,凶强侠暴之徒不少。若是以吕文德为首的吕氏子弟能从军为国效力,也是一件幸事。
“借知军相公吉言。相公的教诲,小人铭记在心!”
吕文德深深一揖,神色恭敬了许多。
知军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向府衙大堂而去。
“吕文德,你不是要办凭由吗,还不赶紧跟上?你难道不怕耽搁了去金陵城的行程吗?”
一个金陵讲武堂招募学员,弄的鸡飞狗跳。也不知道,新皇此举,是不是心血来潮,最后留下一地鸡毛?
“知军相公,请!”
吕文德快速几步,跟在知军身后,先后进了衙门大堂。
从知军衙门出来,众人一起回了村,歇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用过饭,吕文德跟着族人进了破旧的吕氏祠堂,拜祭吕氏祖先。
“想我先祖文穆公,昔日寓居洛阳之时,朝投僧寺,夜宿破窑。衣不遮体,粥不充饥。人嫌神憎,时也,运也,命也。后登高及第,入中书,官至极品,位列三公。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族人汇聚一堂,祠堂里满满当当,族长面色凝重,站在灵桌前,仔细叮嘱着跪在祖先灵位前的吕文德。
“大郎,皇帝天恩,创办讲武堂,招募天下英才。你骑射俱佳,文武双全。到了金陵,要忍辱负重,一定要考上讲武堂,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恢复我吕家祖上的荣光。你记住了吗?”
族长脸色凝重,一本正经叮嘱着年轻的吕文德。
金陵讲武堂招生,天下英才汇聚,对于吕家这些不安分的后生们来说,是一次极佳的机会。
对已经落魄的吕家,也是一次翻身的良机。
“大郎谨记族长教诲!”
吕文德跪拜一礼,肃穆异常,心头沉甸甸。
他文武双全,本来对考取金陵讲武堂胸有成竹,族人如此重视,倒让他有些心虚。
吕氏一门落魄如此,已经到了烧炭砍材谋生的地步。作为吕氏一门的佼佼者,他似乎没有选择,也责无旁贷。
“大郎,我吕氏一门,年轻一代当中,你和二郎、三郎都是棍棒娴熟。而你则是最有灵性。去了金陵,若是能进了讲武堂,有幸能成为天子门生,一定要好好用功,建功立业,光大我吕氏一门。”
吕文德的父亲,也是语重心长,殷殷叮嘱。
“父亲,各位祖辈叔伯,大郎在祖宗灵前发誓,我此去金陵,一定会重振吕家声望,不辱祖先英灵!”
吕文德跪在地上,郑重发誓,又是一拜。
此刻,他身上背负太多,不仅仅是自己的前程,更是整个吕氏一门的荣耀。
“起来吧。给祖宗上香。”
吕文德站了起来,族长上前,给先人上了香。
“大家和我一起,念《寒窑赋》,祭祀祖先!”
《寒窑赋》是吕氏先贤、北宋丞相吕蒙正落魄时所做,所有吕氏子孙都熟记于心。
族长开始,众人跟着一起,肃穆异常,一起读了起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盖闻:人生在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文章盖世,孔子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钓于渭水……”
众人郑重其事读完,族长拿起桌上的包袱,递给了吕文德。
“大郎,这是族人凑的一点钱,给你作为盘缠。一路南下,多多珍重吧!”
“大郎,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金陵讲武堂就是你的机会,你的运气。能不能抓住,可就全靠你了!”
父亲做了最后的希冀和注释。
吕文德背了包袱出来,道旁都是相送的村民,绵延里余,一直出了村口。一张张污黑憨厚的脸上都是希望和笑容,人人都是依依不舍。
出村的时候,吕文德的包裹里,又多了许多吃穿之物。
“大哥,一路保重!”
“大哥,到了金陵,记得来信!”
几个年少的兄弟吕文福、吕文焕几个,一直把吕文德送上船,这才依依不舍,挥手告别。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汉家君臣欢宴终,天子临轩赐侯印......”
吕文德嘴里喃喃念着,心思早已飞向了遥远的金陵城。
金陵、金陵讲武堂,那又是怎样的一个所在?
第4章 时命
二月时分,春寒料峭,京西路,鄂州以南,汉水之上。
一艘南下的商船划水而行,几个武将装束的年轻汉子站在船头甲板上,凭目而望。几位武将腰杆挺直,风霜满面,一看就是常年军旅之人。几个追随的宋军在武将们周围警戒,旅人远远避开。
为首一人甲胄贯身,宽袍大袖,国字脸浓眉,雄壮异常,微微一瞥,眼中精光一闪,让人肃然生畏。
此人名叫孟珙,大宋京西路边陲重镇枣阳军“忠顺军”统制,名门之子,曾祖、祖、父、孙四代都在抗金第一线,不折不扣的满门忠烈。
孟珙曾祖孟安、祖父孟林都为岳飞部将。孟珙成年起就随其父孟宗政于枣阳抗金,嘉定十六年(1223年),孟宗政在荆鄂都统制、知枣阳军任内去世。孟珙为父服丧。
当初,孟宗政在世时,招收金国境内的唐、邓、蔡三州壮士两万多人,编为“忠顺军”,他死后,由江海统辖。由于军队成分复杂,军情不安,京湖制置司便命孟珙接替江海权管忠顺军。
虽然他是勋贵子弟,但他父亲已逝,又是武人,能在边地枣阳军镇守已不容易。此次奉旨入金陵城面圣,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三十而立,难道说,人生真的有惊喜发生?
“四哥,皇帝让你交接军务入金陵面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七孟璋,忍不住开口问道。
事实上,这个问题,他们众兄弟之前已经问了不下数遍。
“七哥,这还用说。不用问,新皇刚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四哥战功不少,肯定是要被提携了!”
老十孟瑛最年轻,乐呵呵说道。
孟家十兄弟,老三孟璟、老四孟珙、老七孟璋,以及老十孟瑛,这四人常年在军中随父亲孟宗政出征。此次去金陵,除了老三孟璟坐镇枣阳军,老四孟珙、老七孟璋、老十孟瑛三人都来了。
孟珙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手里的《易经》始终没有展开。
“几位将军,如果小人所料不错,皇帝召几位将军去金陵,恐怕是要让你们进金陵讲武堂,成为天子门生。”
随行的家丁孟大,忽然冒出一句不同的见解。
“孟大,怎么说?”
老十孟瑛眼睛一亮,立刻兴奋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招募学员,面对大宋各路,不论出身,这已经是路人皆知。皇帝召他们三兄弟,难道真是这样的打算?
“报纸上和告示上不是都说了吗,讲武堂招募学员,年龄17岁到30岁,军中招募200人。讲武堂招募截止日期到二月底,几位将军这个时候入金陵,恐怕不只是要面圣吧?”
孟大的分析,让孟璋和孟瑛都是喜笑颜开,孟璋当即说道:
“怪不得皇帝没有召三哥,只是召我们三人。原来是三哥过了而立之年。这真是没有想到啊!”
“其实细想也不足为怪。军中的许多年轻将领都去了金陵讲武堂,而且都交割了军务。他们能去金陵讲武堂,咱们为什么就不能?”
孟瑛跟着孟璋开口,满脸的喜色。
皇帝如果召四哥孟珙一人去金陵面圣,有可能是其它军务。弟兄三人一起前去,想来只能是金陵讲武堂的事情了。
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话说回来,老三孟璟已经35岁,老成持重,由他坐镇枣阳军,暂时处理军务,孟珙也能心无旁骛抽身,轻轻松松上路。
老四孟珙今年刚好30岁、老七孟璋24岁、老十孟瑛只有18岁,都在讲武堂招募学员的年龄范围之内。
看来,金陵讲武堂,他们是上定了!
“孟大,可我已经30岁。陛下拉我进金陵讲武堂,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啊?”
孟珙苦笑一声,很是有些感慨。
十弟孟瑛只有18岁,那才是去讲武堂学本领的年纪。自己三十而立,已经老了。
孟珙的话,却被孟大摇头否决。
“将军,到年底你才30岁。你现在是29岁刚出头,再说了,金陵讲武堂是一年的学制,等你30岁,你已经完成学业。刚刚好!”
孟大一番劝说,孟珙撇撇嘴,不再言语。
其实他已经隐约猜到,皇帝让他去金陵,大概率是要他进金陵讲武堂学习。要不然,也不需要他交割军务。
金陵讲武堂,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他又能学到什么?
“四哥弓马娴熟,久经沙场,咱们都是见识过生死,到金陵讲武堂去,是去教人还是被人教?”
老七孟璋狐疑地问道,嗤笑一声。
自嘉定十年(1217年)起,金军大举进犯襄阳起,孟珙就随父孟宗政作战,在金宋长达七年的战争中屡立战功,军功卓著。真不知道,他去了金陵讲武堂,还需要学什么?
“就是,以四哥的军功和本事,要是真的去了金陵讲武堂,那妥妥的讲武堂总教谕,连皇帝都得规规矩矩听课。”
老十孟瑛迫不及待加了进来。
“胡说什么?”
孟珙转过头,冷冷地瞪了一眼两个弟弟。
“既然你们如此厉害,宋金怎么打了足足七年,你们怎么没有灭了金国?”
孟珙的诘问,让孟璋二人面红耳赤,却难以反驳。
“你们久在边塞,边军实力如何,尤其是军官将领带兵能力如何,你们都心知肚明。”
孟珙转过头来,看着滚滚的江水,面色凝重。
“就比如说枣阳军,名义上两万余众,实则作战的不过七千余人,只有三成不到。其余人不得不屯垦养马,以免粮草不济。”
“但是军中将领,贪生怕死者不在少数,可堪重用者寥寥无几,一旦用兵,京西制置司立派监军,百般掣肘。将军虽为忠顺军统制,但畏手畏脚,难以如臂使指。”
孟大接着孟珙的话说道,看样子是有感而发。
孟璋和孟瑛面面相觑,不敢吭气。
听起来,兄长说的似乎在理。
即便是兄长说的没有道理,这个时候也不能反驳,以免遭到更为猛烈的打击。
“《鞑靼策》你们都看过,你们以为,陛下是闲的没事,哗众取宠吗?”
孟珙指了指孟瑛腰间的《鞑靼策》一书。
“四哥,你的意思是……”
孟瑛懵懵懂懂问了出来。
《鞑靼策》,他们兄弟都拜读过,因为是皇帝创作,价格不菲。其中鞑靼战力看似吓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他只是听说,没有亲眼所见。
“堂堂大宋边军,连对付金军都这么费力,更不用说鞑靼铁骑了。鞑靼骑兵来去如风,战无不胜。金人偌大的疆土,如今被蚕食的只剩下了陕西河南之地。就凭如今的边军,能与之抗衡吗?”
孟珙沉声说道,忍不住吐出一口闷气。
鞑靼铁骑纵横天下,金人都被赶回了黄河之南,将来必是大宋心腹大患,连他都觉得压力山大,难以心安。
皇帝成立金陵讲武堂,整饬武备,真他尼昂的正是时候。
“四哥,你的意思是,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是为了对付北地的鞑靼?”
孟璋似懂非懂,傻不愣登。
要知道,《鞑靼策》可是皇帝还是皇子时所做。要真是那样的话,皇帝可真是苦心孤诣,用心良苦了。
孟瑛和孟大一起,把目光都投向了孟珙。
很多时候,孟珙的分析都是对的。
“这是当然!”
孟珙断然一声,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练兵必先练官,官是兵之胆。没有一大批训练有素的中低级军官,强军何以练成?何以战场杀敌?当年岳家军为何能战场称雄,还不是凭着曾祖父、祖父那样的中低级军官中流砥柱。我想,这就是陛下创立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的本意。”
“将军,既然你对金陵讲武堂推崇备至,那你为什么手里还拿着你那本破《周易》?你是要武将变儒将,和皇帝见了面谈《周易》吗?”
孟大的调侃,让孟珙不由得尴尬一笑。
“皇帝文章海内第一,谁敢在他面前舞文弄墨?希望皇帝明白边事不举的弊端,革除弊政,重振我大宋边军!”
孟珙挥臂,用力把手中的《易经》扔入了滔滔江水之中。
“四哥,你不看《易经》了?”
孟璋诧异地问了起来。
四哥苦读《易经》多年,在《易经》上造诣不浅。这就把书扔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装什么装!武将就该干武将的事情。希望面圣以后,皇帝不要让我失望,不要再让我再拿起这破书!”
孟珙头也不回,大声回了一句。
猛然,前方水面变阔,原来船只已经进入了长江水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孟璋忍不住,伸开双臂,面对滔滔的江水,大声唱了起来,吸引船头上一片惊诧的目光。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孟瑛站在兄长旁边,跟着大声唱道。二人面对大江,慷慨豪迈,反复发飙。
孟珙微微一笑,并没有责备两个弟弟的“犯二”。
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
吵死人的歌声当中,孟珙看着远处山水交接的天际,一时壮志满怀。
金陵讲武堂,这是他孟珙的命运转换吗?
第5章 土木
江南东路、金陵城,城中东南,原金陵行宫。
偌大的朱门外,两个巨大的石狮子依然令人生畏,更有甲胄贯身的禁军持戈肃立,平添几分萧杀之气。朱门之上,原来“金陵行宫”的招牌已经被撤掉,新的“金陵讲武堂”的金字朱匾清晰可见,令人瞩目。
进入“金陵讲武堂”大门,里面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无数的工匠、民夫汗流浃背,甚至包括官员流牛满面,奔忙其中。
自从年前腊月以来,金陵行宫已经是热闹异常,不过算不上大兴土木,只是破坏扩大教场,以及局部的改造而已。
“记住,今天要把回廊上的砖石都铺好了!”
白发苍苍的将作监少监张忠恕满头大汗,指挥着工匠们忙活。
如今已经是二月初,距离讲武堂开学,可只有二十多天了。
一群民夫抬着两块几米长的木牌过来,上面“贪生怕死莫入此门”、“升官发财请走他路”的红字醒目。
“张公,这招牌要怎么挂,挂在那里?”
有工匠大声问道。
“去大门外,跟我走!”
另一位官员赶紧摆摆手,带着工匠和民夫们离开。
张忠恕看着两块巨大的木牌,不由得皱眉摇头。
这招牌挂在门外,还有人来报考讲武堂吗?
“魏相公,你也来了。”
回过头,看到魏了翁带着一群官员过来,张忠恕连忙迎了上去。
“我刚从金陵大学堂那边过来。张公,回廊铺的怎么样了?”
魏了翁看着繁忙的工地,关切之中情溢于言表。
在金陵城忙活了两个月,他满脸憔悴,黑瘦了许多。
“魏公,大概需要三天,就全铺好了。”
张忠恕向魏了翁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魏公,那些木靶、单……杠、双杠,还有哑……铃、木马什么的,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皇帝说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器械,都由朝廷工部的工匠监造,然后运到金陵,然后安装。
“回相公,器械刚刚送到一部分,明天就开始安装,大约需要两到三天就可以装完。其余的断断续续,应该这几天就能送到。”
张忠恕的话,让魏了翁轻轻点了点头,郑重叮嘱道:
“张公,记住了,一定要装结实了,千万不能敷衍!咱们这位新皇,眼里容不得沙子!”
“魏公放心就是!新皇如此看重,讲武堂招生昭告天下,又有你魏公坐镇,我怎么敢含糊!”
张忠恕收起了笑脸,也是一本正经。
金陵讲武堂只是改造,宫殿房屋众多,但即便如此,也是花去了三十万贯。光是学员的校服、宿舍用品等,就占了近一半。
至于金陵大学堂,因为还要增建一些房屋,因此进度要缓慢一些,当然花费也要翻上几番。
新皇新政的第一把火,可不能给熄了。
“一千多人,这教场似乎不够大……”
魏了翁看了看教场,捋须沉思起来。
初步就是一千多学员,如果再扩大招生,或是大量的外来人员学习观阅,教场就小了些。
“魏公,要是扩大教场,前面的这座宫殿,就得拆掉。”
张忠恕的话,让魏了翁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这座前殿,刚好位于南北中轴线,两旁没有侧殿。要是把前殿拆掉,教场要大上一倍。
半天学习,半天操练,教场至关重要,必须要容得下一两千人的活动。
魏了翁立刻做了决定,他手指着前殿,面色变的凝重。
“乔相公,如果拆掉前殿,整理好地面,再铺好直道,月底前能完成吗?”
“魏公,建起来慢,拆起来快。连夜赶的话,二十天应该足够了。”
同样白发苍苍的工部侍郎乔行简掐指算了一下,很快给了回复。
此次金陵大学堂和金陵讲武堂的改造修建,他是魏了翁点名的搭档,协助魏了翁完成“使命”。两个多月忙下来,已经有了经验。
他已经六十九岁高龄,不过他清修养气,身体一向不错,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也是他被调来的原因。
“好!拆掉的门窗木料,包括墙砖,都不要浪费,全搬到金陵大学堂那边去。那边要盖房屋,不要浪费!”
魏了翁郑重叮嘱了起来。
讲武堂招生的榜文都贴出去了,通告天下,已经有许多报考的年轻人来到了金陵城。要是到时候建筑没有完成,讲武堂不能按时开学,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魏公,工期晚上几天,应该没什么大碍吧?你看你,这也太操劳了吧!”
张忠恕看魏了翁满脸的严肃,笑呵呵说道。
满眼血丝不说,两鬓似乎都白了起来。这一番劳心劳力,这一份风风火火的精神头,真是叫人佩服。
“金陵大学堂晚几天没事,那些公子哥什么时候都可以来。金陵讲武堂却不行,皇帝谕旨的榜文,到时候要是开不了学,皇帝脸上无光,朝廷丧尽威严,咱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魏了翁摇摇头,黑着一张憔悴的脸,看起来确实压力不小。
皇帝新政第一把火,可不能让火给熄了,或者烧不旺。
“乔相公,金陵大学堂那边,你也抓紧,不要太晚。皇帝在金陵讲武堂的时候,最好金陵大学堂可以能开学。如果实在不行,金陵大学堂的学员宿舍可以先租一部分,保证学堂在三月底,或四月初可以开学。”
如果能在皇帝在的时候,两座学堂同时开学,那最好不过了。
“魏公,我马上就过去金陵大学堂那边,督促一下进度。”
乔行简点点头,带着几个官员,颤颤巍巍离开。
“魏公,皇帝的下榻之处……”
张忠恕轻声说道,有些迟疑。
“皇帝亲自交代,他的住处就在讲武堂里面。就把皇帝的房间和那些教官的放在一起,选最大最敞亮的那间。另外,在皇帝的房间隔壁,给我也留一间,中规中矩,和其他教谕教官一样。”
魏了翁仔细交待了起来。
皇帝年轻气盛,喜欢一切从简,但大宋皇室和大宋朝廷的脸面,还是要的。
“魏公,听说陛下要担任讲武堂的校长,这样一来,陛下或许会很多日子待在这里。我想,是不是在后苑留一座偏殿,作为陛下处理政事的地方。”
张忠恕的话,让魏了翁眼前一亮,赞赏地点了点头。
“张相公,还是你考虑周全!”
堂堂金陵讲武堂,国家行都,六朝古都,若是没有一个皇帝处理政务的场所,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魏公,后苑的拙政园,不大不小,有池塘有花草竹丛,堂阁错落有致,杨柳依依,精致古朴,可为陛下理政之所。”
张忠恕显然已经考量过,立刻提出了备用方案。
“灌园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是亦拙者之为政也”意,名为拙政之所。张公,你老成持重,可是帮了在下的大忙!”
魏了翁心情舒畅,哈哈笑了起来。
还是老臣想的周到,有备无患。
“魏公,听说令郎和真衙内都准备报考讲武堂,你可是后继有人啊!”
张忠恕面带笑容,轻声问了起来。
“犬子顽劣,不过他和真志道都来了金陵,现在侍卫马军司练习骑射。希望他们能有出息,为国效力吧。”
谈到儿子,魏了翁也是舔犊情深。
“陛下亲自教导,魏公……咳咳……”
张忠恕说着说着,咳嗽了起来。
“张公,听说你前些日子抱恙在床。你能撑得住吗?”
魏了翁看着张忠恕,关切地问了起来。
二人都是四川同乡,又都是四川名门望族,魏了翁是蒲江魏高氏,张忠恕则是南宋名相张浚之孙,二人同乡同朝,关系不错。张忠恕年长几岁,却看起来苍老许多。
“不瞒魏公,史弥远专权,朝政日衰,国事难为,我这心里总是不得劲。史弥远没了,心病没了,我觉得自己的身子骨,也好起来了!”
张忠恕容光焕发,看上去红光满面,比以往气色果然好了不少。
“张公,那你得去谢皇帝。要不是他拨乱反正,诛杀恶贼,你还要继续受折磨!”
魏了翁哈哈笑了起来。
他心里始终有些遗憾,没能亲自看到史弥远被明正典刑。
“史弥远这老贼,他这一去,云开见日,天下都太平了,大宋也有了希望。希望老夫有生之年,能看到大宋中兴的一日。”
张忠恕的感慨看在眼中,魏了翁也是连连点头。
“张公,新皇天纵奇才,文韬武略,你一定能看到大宋中兴的一天!”
就冲着赵竑大刀阔斧力排众议的这股劲,他都觉得大宋希望满满,未来可期。
“魏公,你才四旬多,春秋正盛。薛极、宣缯都是年过花甲,胡榘贪鄙,用不了三五年,就是你和真德秀、胡梦昱等人的天下。你可要挺住,千万不要犯糊涂啊!”
张忠恕意味深长地说道。
“多谢张公提教!在下铭记于心,不敢忘却!”
魏了翁郑重其事,回了一礼。
他今年才四十六,真德秀和他同岁,二人年富力强,比起现在的执政大臣薛极宣缯们,确实年龄优势明显。
胡榘贪鄙?
魏了翁和张忠恕四目相对,张忠恕微微颔首。
魏了翁轻轻点了点头,暗暗心惊。
胡榘声名狼藉,新皇留为执政。难道说,新政的反贪之火,要烧到胡榘这种执政大臣的身上,杀鸡骇猴,震慑天下?
新皇的心机,可谓极深!
第6章 实务
几辆大车拉的满满当当,在士兵押车,官员的引导之下,向着东侧库房的方向驶去。
“停一下!车上装的什么?”
魏了翁眉头一皱,大声问道。
“魏公,车上装的是讲武堂的教材。刚刚印好,要拉去库房。”
“教材?”
魏了翁心头一动,大步走了过去。
“拿几本我看看!”
说起来,作为金陵讲武堂的副校长,他还没有看过教材,平时也是田义和李唐,以及学士院的学士们负责。
随车官员指挥着车夫们搬下几框书籍,魏了翁拿起一本在手,却是一本地理书籍。魏了翁打开,第一章就是中国地理,草图清晰,黄河长江历历在目,看样子刊印质量不错。
魏了翁打起精神看了下去。
“中国位于亚洲东部、太平洋的西岸。领土辽阔,陆地面积达上千万平方公里(注:一公里等于两里,标准距离一千米)。中国地势西高东低,呈阶梯状分布。山地、高原面积广大。东西相距超过 5000公里,大陆海岸线长达两万多公里,降水气候多变……”
原来中国幅员如此辽阔。
魏了翁点了点头,猛然发现有些不对,赶紧仔细观看。
横排、由左向右,增加了标点符号。
中国古代就有标点符号,但是不常用,也不规范。在文章典籍中,大多不用标点符号。这些文章使用标点符号,而且如此正规,似乎少去了识文断字的烦恼。
但古籍文章都是竖排,由右到左,和教材上的横排、由左向右大相径庭。
“那一本是……国文书?”
接过官员递过来的国文书,魏了翁打开,果然和地理书一样,都是横排、由左向右。他翻到一页,果然上面有标点符号的介绍:
“标点符号,书面上用于标明句读和语气的符号。标点符号包括标号和点号
标点符号是辅助文字记录语言的符号,是书面语的组成部分,用来表示停顿、语气以及词语的性质和作用。”
魏了翁心头巨震,继续看下去。
“点号:句号(。)、问号(?)、叹号(!)、逗号(,)顿号(、)、分号(;)和冒号(:)。
标号:引号(“”‘’)、括号〔()[]{}〕、破折号(——)、省略号(……)、着重号(.)、书名号(《》…………”
魏了翁放下国文书,暗暗惊叹。
皇帝文章独步海内,就连这识文断字上,也是当仁不让。
这些标点符号让文章更加生动、有趣,让读者更好理解和记忆。一经问世,用不了多久,就会风靡天下,也会掀起一场书文的变革。
“魏公,这标点符号不错,文章读起来朗朗上口,就连学士院的那些学士们都是赞不绝口。更妙的是,陛下在数学教材中使用了阿拉伯数字和字母,别提多方便了!”
大宋学士院掌制、诰、赦、敕、国书及宫禁所用之文词,都是文词大家。此次编撰讲武堂的教材,他们润色,添加标点符号,出了不少。
不过,作为历史、地理、火器、队列,包括数学等的实际编撰者,皇帝才是居功至伟。
“数学?拿一本我看看!”
魏了翁立刻起了兴趣。
“阿拉伯数字:1、2、3、4、5、6……,250就是两百五十,1314520就是一百三十一万四千五百二十……
常见的数学符号包括:加号“+”,减号“-”,乘号“×”,除号“÷”,等于号“=”,约等于号“≈”,小于等于号“≤”……;
a、b、c表示常数;比如勾股定理:a2+b2=c2,其中a、b分别表示直角……;
x、y、z表示变量;比如长方形面积864平方米,宽比长少12米,求长时可以设长x米,列式x*(x-12)=864…………”
魏了翁合上书,满头大汗。他呆了片刻,放回书,摆摆手,车夫们放好书筐,赶着马车离开。
“魏公,你怎么了?”
魏了翁恍恍惚惚,汗水直流,张忠恕在一旁轻声叫道,魏了翁如梦初醒,这才醒过神来。
“没事!”
魏了翁摇摇头,忽然问道:
“顾监造,讲武堂的教官和学员制服,还有校旗、校徽,都准备好了吗?”
“回魏公,服装厂和鞋厂那边正在赶制,这两三日大概就能完毕。”
顾监造回复,魏了翁点点头,稍稍放下心来。
服装厂和鞋厂都是官办,但裁缝工匠都是雇佣于民间。服装和靴子款式及要求,都是兵部给出样式,皇帝同意后才生产。
他浑身摸了一下,摸到几页清单,立刻打开看了起来。
“刘郎中,战船改造,火炮装上去了没有?木马移到侍卫马军司了没有?”
“回魏公,战船改造了三艘,各装了十门火炮,足够临时之用。后面新的战船正在赶造,当在六月能够完成。木马已经在侍卫马军司装好,所有壕沟、靶场、战马都已准备妥当。”
刘郎中的确认,让魏了翁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浊气。
准备的八九不离十,终于对皇帝有所交待。
火炮、震天雷、木马、各种军事训练器材……
骑兵科、步兵科、水师科、医护科……
校旗、校歌、校徽、校服、校训……
为国为民,牺牲奉献……
想起赵竑事无巨细,简直是上天入地,魏了翁感慨地一句。
“陛下之博学,惊世骇俗啊!”
说到杂学,当今天子说是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陛下不仅是博学,简直是无所不能啊!”
张忠恕也是满满的惊佩。
从诗词歌赋、冶铁蜂窝煤,到肥皂香皂、火器火药,再到如今的讲武堂大学堂,以及标点符号、数学符号公式……
看似简单,实则突破任何一步,都是难如登天。
他的目光,不经意看向了金陵讲武堂大门的位置,微微一惊。
“魏公,几位当朝的新贵来了!”
魏了翁收回心神,转过头去,几个朱紫官员前呼后拥走了进来,纷纷对着魏了翁拱手行礼。
“魏相公,各位,久违了!”
“魏相公,各位,辛苦了!”
魏了翁笑容满面,赶紧拱手行礼。
“汪相公,胡相公,幸会。”
其他在场的官员,也都一起向两位官员行礼,眼神里都是羡慕嫉妒恨。
来的二人,乃是朝廷新任的江南东路的两位大员,一个是江南东路制置使兼建康府知府汪纲,另外一个则是建康府总领所总领胡梦昱。二人都是当朝炙手可热之人,简在帝心,算得上封疆大吏,妥妥的官场新贵。
“魏公,各位同僚,我和胡相公来,就是问你们一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如果有的话,千万不要客气!”
汪纲哈哈笑道,直截了当。
“二位相公,这怎么好意思?”
魏了翁喜笑颜开,还有些不好意思。
有这两位江南东路的父母官帮忙,金陵讲武堂,包括金陵大学堂的按时完工,恐怕都高枕无忧了。
“魏相公,你就直说吧,无需客气!”
汪纲语气真挚,没有任何的推诿。
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尤其是金陵讲武堂要是不能按时完工,他这个新任的江南东路制置使兼建康知府,以及胡梦昱这个建康府总领,都是失职,难辞其咎。
“魏相公,如果银钱上有短缺,总领所可以拨一部分给你。”
果然,胡梦昱跟着开口,诚意满满。
建康府总领不仅仅是掌管一府财政,而是掌管江南东路一路财政大员,其办公机构被称为‘‘总领所”。办公地点是在行宫西南,都酒务以北,独立办公,其权势可见一斑。
两位封疆大吏开口,魏了翁不自觉赔起了笑脸。
“两位相公,银钱上面倒是暂时不缺,就是在人手上面,还有些短缺。”
讲武堂越早完工越好,也好查漏补缺,尽早补救。
至于开销花费,有史弥远等人两百多万贯的抄家费用垫底,还不至于捉襟见肘。
“魏相公,制置司先各拨一千军士给你,让他们来讲武堂和大学堂来帮忙,直到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建好。如果人手不够,制置司再另行调拨。你看怎么样?”
汪纲微微一沉吟,立刻做了决断。
现在已经是二月,金陵讲武堂三月初开学,可不敢再拖,耽搁了皇帝的大事。
“那在下就多谢汪相公了!”
魏了翁喜笑颜开,心头也轻松了许多。
各有一千军士帮忙,这样的话,也许不用加班加点,就能在二月底提前完成。
“魏相公,分内之事,不用客气。”
汪纲笑着说道,指了指城西。
“白鹭洲上,现在在建铁厂和火药厂。工部来了不少官员和工匠,我这边不得不支援了两千士卒。那边也是日夜不停。现在整个金陵城内外都在大兴土木,让人应接不暇啊!”
皇帝除了推行新政,整饬武备,还要在江南东路繁兴百业,肥皂厂、蜂窝煤厂、服装厂、鞋厂、铁厂、火药厂等等。
听说皇帝雄心勃勃,还要搞什么五年计划,什么江南机器制造司、水泥厂、玻璃厂、骨瓷厂,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也许等几天皇帝到了金陵城,一切自有分晓。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是陛下的座右铭,真是逼死人不……”
魏了翁无奈,只能摇头。
皇帝雷厉风行,既要创建金陵讲武堂、练兵强兵,又要建造一大串的厂、推动百业发展。皇帝想要大宋民政军政齐头并进,可谓用心良苦,操尽了心。
但是,大宋积弊重重,切忌拔苗助长。也不知道以朝廷现在的财赋,是否能够支撑?更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太过急躁,大事难成,最后一蹶不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到底,军政民政,最终还是要有足够的银子支撑。
“胡相公,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不知道情形如何?”
魏了翁面上笑容可掬,问向了胡梦昱。
“魏公,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梦昱不置可否,忽然向魏了翁说道。
“胡相公,有话直说。你我之间,没什么可避讳的!”
魏了翁微微一愣,随即断然说道。
胡梦昱忽然问这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胡梦昱转过头,汪纲已经拉着张忠恕几个官员远远走到一旁,和他们说起话来。
魏了翁更是心惊。他沉浮宦海多年,明白汪纲是在避嫌。可是,他究竟有什么可避嫌的?
心头快速盘算了一下,他似乎并没有作奸犯科。
第7章 离经叛道
看到汪纲等人走开,胡梦昱这才咳嗽一声,压低了声音。
“魏公,陛下成立反贪司,志在澄清吏治,惩治贪腐。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必然耗费甚多,钱多了,人难免失去理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胡梦昱用心良苦,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
“胡相公,你是怀疑老夫贪腐了!”
魏了翁的脸色,立刻红了起来。
“魏公,你我关系莫逆,希望你没有,要是有的话,赶紧退回去。有时候,即便是你没有,也不能保证下面的人干净。皇帝新政,国舅周平亲抓江南东路反贪事宜,就是要杀鸡骇猴,以震天下,确保新政顺利推行。魏公不可不慎之啊!”
胡梦昱郑重其事,拱手一揖。
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这么大的两个工程,耗费数百万,由魏了翁全权负责,他可不希望魏了翁一时糊涂出事。
“胡相公,多谢提醒。老夫铭记!”
魏了翁脸色凝重,回了一礼。
国舅周平亲抓反贪,此事非同小可,足见当今天子的决心。
胡梦昱是为他着想,他自然听得出来。
如此一来,江南东路恐怕得人头滚滚。而用不了多久,那个喜欢贪墨的胡榘,恐怕就会东窗事发。
而他也得小心翼翼,千万不能阴沟里翻船。
“魏公,金陵讲武堂真是变化不小!魏公果然是干吏能臣,陛下慧眼识珠,真是圣明啊!”
汪纲笑意盈盈走了回来,交口称赞。
“汪公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汪纲的赞誉,让魏了翁心里舒畅,脸上也恢复了常态,关切地问了起来。
“两位相公,皇帝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从头到脚,诸多事物,你们二位任重道远。能撑住吗?”
对这二人,他下意识有些羡慕嫉妒。能被皇帝信任,大刀阔斧地革除弊政,推行新政,比他似乎更得皇帝恩宠。
不过,他同时也为这二人的处境担心。
“不瞒魏公,如今还在摸查,估计要两到三个月,大概的结果才能出来。不过汪相公那边,筛选和练兵,可就要开始了。”
胡梦昱不置可否,人多口杂,其中还牵扯反贪司的事情,有些细节,他也不方便透露。
“不错!如今江南东路战兵五万,再加上殿前司转移的一万多禁军,整个江南东路,已经有六万多战兵。筛查之后,强令老弱病残退出军中。估计会有五万不到的战兵。”
汪纲思索着说到,眉头紧皱。
练兵的教官不用他费心,都是玉津园经过培训的禁军将士,训练方法和科目,与金陵讲武堂基本上一致。
至于如何安置淘汰下来的将士,也是件头疼的事。目前也只能让他们去各大厂坊做活,修路搭桥,暂时安置。
“皇帝雄心勃勃,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魏了翁心情沉重,为皇帝的“雄图”暗暗担心。
“而且这一盘大棋事关大宋能否中兴,只能赢不能输啊!”
汪纲跟着感慨而言,脸上的云淡风轻荡然无存。
推行新政,说的轻巧。归根结底是从官宦豪强口里抢肉,谈何容易?
“魏公,行宫……讲武堂门口聚集了很多各地来的年轻人,他们嚷嚷着想进来见识一下。不知道相公是否允许,让他们进来观看?”
张忠恕过来,笑呵呵禀报。
“见识什么,这不是添乱吗?把他们……”
魏了翁话说到一半停下,皱眉沉思了起来。
“魏公,下官这就过去,把他们赶走。”
张忠恕转身就要离开。
“张公,稍等一下!”
魏了翁喊住了张忠恕,皱着眉头问道:
“张公,你看过没有,有多少人,可有贤才?”
讲武堂要是招不够人,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魏公,讲武堂外围的人不少,大概有两三百人。看他们意气风发,谈吐不凡,恐怕有不少俊才。”
“两三百人!”
魏了翁吃了一惊。
还有二十几天才报名,现在就有两三百人,到了报名时,还不得好几千。
魏了翁犹豫了一下,这才仔细叮嘱道:
“张公,放他们分批进来,每批一百人,你亲自带他们观看。记住了,让他们小心,千万不要被伤着,对他们务必客气些。”
皇帝办讲武堂,就是要纳天下英才为朝廷作用,他要是来个简单粗暴,下面人摆上官架子,岂不是寒了这些年轻人的心,丢了皇帝的脸面。
“魏公放心就是。”
张忠恕笑眯眯出去,过了一会官员们带着一批批年轻人进来,他们四处参观,人多势众,吸引了不少官员和工匠的目光。
魏了翁摇了摇头,一个金陵讲武堂,不知吸引了大江南北多少年轻人趋之若鹜。
200名勋贵子弟,200名军官,再加上 800人的民间招收,1200人,就是再多一倍,恐怕也不难招全。
“魏相公,一个金陵讲武堂,天下英才尽入彀中!皇帝此举,真是苦心孤诣,所图者大!”
汪纲叹道,吃惊于报考年轻人的数量。
这都进来了四批,至少也是三百多人,报考人数多不说,其中似乎还有女子混杂。
这可真是亮瞎了他的狗眼!
“当年唐室科举,唐太宗曰:天下英雄尽入彀中。今日我朝新皇创办金陵讲武堂,同样是要汇聚天下英才,为大宋朝廷效力。是福是祸,只有来日方长了。”
魏了翁的话语中,似乎颇多感慨。
“给有志向的年轻人一个机会,让他们为国效力。我想,至少不会比现在差吧。”
汪纲摇摇头,慨然的一句。
以大宋边军的实力,连金军都应付不了,怎么去和兵强马壮的鞑靼铁骑抗衡,还不是被按在地上摩擦。
“魏相公,我想知道,金陵讲武堂招收女学员吗?”
魏了翁正要说话,观看远方的胡梦昱,忽然指着前方问道。
“什么?什么女学员?”
魏了翁大吃一惊,顺着胡梦昱所指方向看去,果然,观看的年轻人里面,似乎有好几个女扮男装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这只是来看热闹的吧?”
魏了翁大惊失色,额头的汗水都流了出来。
金陵讲武堂招募女子学员!这真亮瞎了他的狗眼。
“不像是闲人,看热闹也不会女扮男装。金陵讲武堂的学员招募上,说了只招男学员吗?”
胡梦昱惊愕和好奇之情,溢于言表。
“谁有……报纸?快,快拿来!”
魏了翁汗流浃背,急声喊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招收女学员,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凡我爱国青年,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出身,均可前往讲武堂……”
有官员慌忙拿来报纸,魏了翁嘴里读着招生启事,脸色苍白,周围几人都是目瞪口呆。
报纸上只说了金陵讲武堂招募爱国年轻人,好像并没有限定男女。
“魏公,那几个女子,的确是来考取金陵讲武堂的,金陵城和临安城的都有。”
陪同参观的一名官员急匆匆过来,向魏了翁禀报。
“她们问了你吗?你是怎么回答的?”
魏了翁不耐烦地问道。
“那些女子说,报纸上和讲武堂门口的招生启事上写的明明白白,金陵讲武堂招取爱国的年轻人,不限男女。”
官员唯唯诺诺说道。魏了翁挥挥手,官员赶紧退了下去。
“魏公,这玩笑……可真是开大了!”
看到魏了翁脸黑的跟锅底一样,汪纲悠悠吐出一句,皮笑肉不笑。
“魏公,巾帼不让须眉,金陵讲武堂招收女学员,开万古之先河,必定流芳千古。你就好自为之吧。”
胡梦昱心领神会,他拍了拍魏了翁的肩膀,眼神里都是同情。
北宋女子地位高,虽不能参加科举,但可以上学堂,学习经义和诗词歌赋,像“千古第一才女”的李清照和“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朱淑真。
但即便如此,这种皇帝钦办的官方学堂,似乎没有招收女子的先例。
到了南宋后期,经过程朱理学束缚,女子早已大门不出,三从四德了。
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女子报考金陵讲武堂,离经叛道,足以轰动大宋天下。
“什么好自为之?这是皇帝的旨意,与老夫何干?”
魏了翁看了看幸灾乐祸的汪胡二人,没好气地一句。
即便有什么差错,皇帝去解决,自己才不会背这个黑锅。
说不定,皇帝的意思就是这样,要招收几个女学员,以开历史先河,吸引眼球。
“魏公,在下的意思是,那几个英姿飒爽的女学员里面,好像有令千金的身影。”
汪纲捋着胡须,微微一笑。
“什么?”
魏了翁大惊失色,抬起头来仔细打量,果然女儿的身影在目。
“这个孽障,她怎么跑到金陵讲武堂来了?”
魏了翁呆若木鸡,恨恨跺脚。
“魏公,你这是要干什么?”
看到魏了翁黑着脸就要离去,胡梦昱赶紧一把拉住。
“我去赶跑这孽障,让她滚回临安城去!”
魏了翁气急败坏,就要继续向前。
汪纲赶紧上前几步,也紧紧拉住了魏了翁的另外一条胳膊。
“魏公,千万不能冲动。这是皇帝的旨意,你还想不想皇帝把金陵讲武堂办下去?”
“魏公,这种花木兰从军的壮举,你可不能毁了它!”
胡梦昱紧紧拽着魏了翁,满脸的正气凛然。
“这真是……家门不幸啊!”
魏了翁愣了片刻,甩开二人,黑着脸发出一声哀鸣。
“魏公,这叫犬父无虎女。你就知足吧!”
“魏公,儿大不由爹,看开点吧。”
汪纲和胡梦昱相对一眼,不紧不慢,先后徐徐说了出来。
“老夫还是写道奏折,向陛下禀报此事吧。”
魏了翁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男女有别,礼教大防,皇帝也许会下旨,不让女子进讲武堂。
“魏公,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况且……”
胡梦昱摇摇头,悠悠一句。
“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如今都没有完工,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吧。”
“那也不行,老夫一定要向陛下禀明此事,以免陛下被天下人耻笑!”
魏了翁脸色铁青,气呼呼说道。
汪纲和胡梦昱四目相对,都是摇了摇头。
以皇帝禁止女子缠足的先例来看,皇帝恐怕不会轻易改弦易辙,禁止女学员入讲武堂。
“汪相公、胡相公,老夫还没问你二人,皇帝什么时候来金陵?”
魏了翁语气温和,他再转过头去,却发现女儿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看来,女儿已经发现了自己,这才赶紧逃之夭夭。
第8章 赏心亭
金陵赏心亭,位于金陵城内秦淮河畔下水西门之城上,下临秦淮,尽观览之胜,是南京水西门内的一处名胜。
凭栏而望,夕阳西下,大江奔流,一往无前,群山掩映,杨柳依依,正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失意的豪杰。
不能改变现状,只能“万字平戎策”,换作“东家种树书”。这还不够失意吗?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不自觉地,赵竑的嘴里,脱口而出这首辛弃疾空有一腔报国热情,却郁郁不得志写下的《水龙吟》来。
想干却干不成,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最多只能吐槽一句“我草”或者“去你大爷”。
谁又能明白,那些仁人志士凭栏北望的辛酸和无奈。
他先行几日,微服出行,卫士则是护送火炮等教学器材随后赶来,一切从简,能免则免,尽可能减少沿途扰民。
到了他如今这个地位,已经没有了炫耀的必要,反而外出时的轻松尤其难得。
之所以提前几天到了金陵城,就是为了金陵城中久负盛名的一些胜景,比如赏心亭,登临怀古,凭吊先贤。
“陛下,当年辛稼轩来过这里,苏东坡、范成大、张孝祥也来过这里。陆放翁也登临此处,并有“黯黯江云瓜步雨,萧萧木叶石城秋。孤臣老抱忧时意,欲请迁都涕已流”之作。其忧国忧民之心,令臣肃然起敬。”
追慕先贤,田义在一旁轻声说了出来。
“陛下,扬州处江淮之间,居南北要冲,江南屏障。所谓守淮不守江,守江必守淮,故一定要守住扬州,不让任何人越过扬州,祸乱江南。”
周平向暮色中的江北望去,似有所指。
他先行一步到金陵,反贪司无声无息创立,属员已经在明察暗访,反贪反腐了。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当年的扬州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如今因为战乱频繁,民生凋敝,满目疮痍。新任扬州知州杜杲的奏报,扬州需要修葺城池,募民春耕。堂堂的扬州城,才有不到五万人口,让赵竑都失去了去哪里追慕古迹的兴趣。
“只要让大宋崛起,后人也会说,你田义和周平也随朕来过这里。”
赵竑得意地一笑,对着北方指点江山,兴致勃勃。
“朕撤了赵氏兄弟,派杜杲去扬州,与民生息,兴修水利,让他五年之内,一定要让扬州恢复过来。总有一天,扬州会恢复昔日的繁华。”
杜杲此人精于实务,给赵竑的第一印象,此人大才,只能当一把手,不能屈居人下。
换句话说,当二把手都是浪费,何况一个小小的江山县丞。
话说回来,扬州知府赵范、赵葵兄弟为谋逆的老师郑清之求情,虽然勇气可嘉,但却是触了他的逆鳞。他若是不严惩,如何重塑皇权?
尽管这二人为官为将的口碑还不错,不是混吃等死的碌碌之辈,但他还是辣手摧花,不留情面。
怪就怪他们不长眼,非要逞强吧。大宋的人才,比他们更高更强的太多,在于朝廷用不用而已。
“陛下派杜杲去扬州,整肃兵马,安民定边,不是要打算收复楚州,恢复淮东边界吗?”
周平狐疑地问了出来。
楚州淮东边塞重镇,如今李全部势如割据,朝廷官员形同虚设,若是能真正归于大宋治下,淮东边防无忧。
只不过,一旦淮东用兵,一江之隔的江南东路必大受影响,新政只怕都难以顺利推行。
“楚州残破,现在收复,还不是时候,也没有必要。何况杜杲刚刚上任,屁股都没有坐热,让他对付李全,不是让他找死吗?”
赵竑摇摇头,继续说道:
“等到明年或者后年,等江南东路的新军编练完毕,朕会拨数万精兵强将,助杜杲协守扬州,不让战火烧过扬州。如今用三四百万贯,可保淮东数年平安,何乐而不为?”
楚州位于淮水南岸,东南边陲,宋金连年交战,形同鸡肋。即便是楚州收复,他也没有精力恢复民生,不如维持现状,让李全折腾去吧。
他要集中精力,来应对西北的潜在威胁。
田义和周平都是点头称是。
看来赵竑也知道忍气吞声,要假以时日,励精图治对付李全。
“田义,江南兵器制造分司那边,何时能够完工,制造火器和铠甲兵器?”
火药厂和铁厂都属于江南兵器制造分司,就建在金陵城西的白鹭洲上,不过为了安全起见,火药厂和铁厂一南一北,完全分开。
火药厂和铁厂,也是江南东路推行的新政之一,由郑途和田义二人负责,工匠都是从浙江绍兴和临安府调集。其中铁厂不止为军造,也有民用,一切都在筹备之中。
在赵竑的规划中,比如肥皂厂、蜂窝煤厂、火柴厂、服装厂、鞋厂,以及可能的水泥厂、玻璃厂、骨瓷厂等等,都要一一建立起来。
拉动内需,刺激出口,扩大就业机会……
或许他要来几个五年计划,一步一步把南宋推向富强之路。
几个五年计划!
人生又有几个五年?一转眼就是最不想见的英雄白头,美人迟暮,没有那么多来日方长。
“陛下,厂房监造完毕要到四月底,要五月才能生产火药和制造火器。”
田义估摸着说道。
看赵竑这意思,恨不得一夜之间就万事俱备。
郑途他们年没过完就来了金陵忙活,所需的矿产也从春日开始陆续调入建康府。所有工匠民夫日夜颠倒,就是想让江南兵器制造司早日投产。
“陛下切忌拔苗助长,急于求成。当年隋炀帝功败垂成,留下千古骂名,其因就在于百年要完成的事情,他想十年就毕其功于一役。陛下慎之。”
周平观察入微,直指赵竑的“迫政”。
虽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但若是激起内乱民变,新政恐怕都要戛然而止,一夜回到解放前。
“朕又不滥用民力,何以来急于求成一说?不过凡事要三思而行,倒是正道。”
赵竑摇摇头,却又无可奈何。
虽说在兵事上,大宋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但事情必须一步一个脚印,许多人一起努力干出来,确实急不得。
可是那些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享乐主义,以及奢靡之风,都要大刀阔斧,通过新政尽快清除。
“田义,你是讲武堂火器总教官,讲武堂要用的火器和火药,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尤其是操练时的火炮和震天雷,决不能有纰漏。
“陛下放心,各种火炮,震天雷,以及教材、教官,校服校旗,都已准备就绪,绝不会耽搁教学!”
田义信誓旦旦说道,就怕向赵竑拍胸脯保证。
说起来,史弥远等人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创办讲武堂的经费,基本上由抄家这些人所得的家产所承担。
“讲武堂的教官都已经到位了吗?教材都准备好了吗?”
事无巨细,赵竑都一一过问。
大宋水师学堂不用他操心,平日的基本操练和基本教材和金陵讲武堂一样。水战操练要等战船改装好以后进行,相应的作战方式也要改变。
至于水师学堂学员基本的出海训练,则是和水师以前操练一样,没什么特别。
“回陛下,教官已经到位,如今已经分别进入了水师学堂和金陵讲武堂。教材如《步兵操典》、《炮兵操典》等,讲武堂都已经准备妥当,教官们正在温习。”
往来人数不断,田义声音也变的低弱。
至于传统的《武经七书》删减许多,数学、医书、历史、地理等书籍,则是新加入。
田义在玉津园操练军官,《步兵操典》、《炮兵操典》都是边现场教学,边教编教材,顺便在临安城印刷,然后带入金陵讲武堂。
至于讲武堂改造,则是魏了翁做事,赵竑还是放心。
不到三个月,魏了翁就让金陵讲武堂大体上万事俱备,其办事效率和能力,毋庸置疑。
“反贪分司的衙门和僚属,也都准备妥当了吧?”
赵竑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大舅子周平。
反贪事宜,关乎吏治腐败,国家根本。大宋官员贪墨成风,百姓见惯不怪,却不知已经严重动摇了国家的根基。
官员收受贿赂,官商勾结,鱼肉百姓,割韭菜、薅羊毛,阶层固化,官二代富二代兴风作浪,老百姓那有活头和希望。
“回陛下,反贪分司就在江南东路转运司衙门西侧,虽然简陋了些,却正好和反贪反腐的本意相符。现有属员二十余人,都是两浙的贤士。经界所的吴文英因为游历广泛,也经常会来襄助,对反贪事宜大有裨益。”
吴文英,经界所,反贪……
赵竑微微颔首。
吴文英,这位南宋的大词人,终于和文采斐然的词作大家刘克庄一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活法。
“经界所……”
赵竑微微一迟疑,没有说下去。
本来想问一下经界和新政推行的事情,胡梦昱和吴文英这些人都不在。
不过以历任君王经界之事半途而废的先例看来,恐怕困难多多。
“陛下,臣曾和胡相公聊过几句,经界之事阻力重重,恐怕不太容易。”
周平看着赵竑的脸色,低声说道。
“不太容易?”
赵竑心头一沉,随即正色说道: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朕会不遗余力支持。胡梦昱要是干不下去,朕只有换人。要是还不行,朕就亲自推行。谁敢挡路,朕绝不会手软!”
历来变法都是如此,妖魔鬼怪,挡路的千千万万。既得利益者若是能主动让路,人心皆私四个字如何解释?
“陛下不必忧心,臣自会将陛下的意思告知胡梦昱。胡相公性烈如火,勇者无畏,想来不会辜负陛下重托。”
看赵竑脸色一寒,周平心里暗暗发紧。
“不用告诉他,让他自己解决。快四十的人了,他应该不会轻易屈服!”
让胡梦昱推行新政,重中之重就是经界之事。清丈田亩解决了,农业之弊就清除了一大半。解决了农民问题,其它工商矿业新政才能继续展开。
至于工商业,譬如冶铸业、纺织业、陶瓷业、造船业、手工业等等,工业发展了,商业自然繁荣。
当然,这需要一个良好的吏治环境,以及完善的律法保护。
也因此,反贪反腐势在必行,国之根本。
第9章 秦淮风月
几人正在说话话,几个纨绔膏粱倚红偎翠进了亭楼。几人得意洋洋,嘴里还大声诵读着赵竑剽窃来的诗词,意气风发。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我就是风流人物,要好好风流快活!哈哈哈!”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哈哈哈!”
纨绔和莺莺燕燕们来到亭楼里,围着中间的石桌纷纷坐下,下人赶紧摆上酒菜。
“李兄,听说“凌霄阁”的李香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卖艺不卖身,是真的吗?”
绿色锦衣的小胖子脸白如圆盘,小眼睛滴溜溜转着,肥手在身边女子的身上上下探索。
“卖艺不卖身?摆上几十根金铤,嫦娥也会上榻自解罗衣。就更不用说她个待价而沽的李香香了!”
李兄显然是花间老手,深谙欢场之道。
“那不一定!听闻李香香后面有大人物,是什么通判来着。可不容易勾搭上!”
另一个瘦子儒士打扮,身材单薄,眼圈乌黑,显然酒色过度。
“要是通判,那还是算了吧,我爹也惹不起。再说了,花了钱又不能风流一夜,干着急。那多没意思!”
李纨绔无奈摇头,很是看的开。
“几位大官人,我们姐妹,难道还入不了你们的法眼吗?”
“大官人,你们好偏心啊!我们姐妹琴棋书画也不差,样貌不美吗?”
莺莺燕燕们纷纷开口,欢声笑语。
“入入入!一会咱们就入洞房,我一定让你舒服个够!”
李纨绔哈哈大笑,惹的小胖子和儒士纷纷举杯,气氛热烈。
“大官人,你好坏呀!”
“床上你也说我坏!我到底坏不坏呀?”
纨绔和妓女们嘻嘻哈哈,越说越露骨,似乎一时半会不会离去。周平摇摇头,周围乔装打扮的的卫士们退了下去,赵竑三人悄悄下了楼。
“是不是说到了你们的心上?反正是说到了我的心上。”
赵竑似乎心情不错,边下楼还边调侃。
凌霄阁,李香香,不用问,这是秦淮河上的花船了。
周平和田义面面相觑,静悄悄跟上。赵竑却忽然停下脚步,指向了秦淮河岸边上一艘艘装饰精美、古香古色的锦舟。
“那是什么?”
这不会就是纨绔们口中,六朝金粉的聚集之地吧?
顺着赵竑手指的方向,周平看的清楚,赶紧做起了解释。
“陛下,这都是建康府教坊的官妓们的花船。江南水乡不同于北地,官妓们多有在船上为居。这些官妓多能吟诗作赋色艺俱佳,来访多文人士子、富商巨贾、也有不少官员,可比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
赵竑不由得莞尔。天上人间,不是早已经被取缔了吗?
“陛下,官妓在官府宴席上歌舞助酒,也在官营酒肆招徕生意,就如临安府的“丰乐楼”等官方酒楼,都有官妓招揽顾客。除此之外,也有自己的生意,就比如这些花船。这些官妓大都腰缠万贯,锦衣玉食,吃喝一辈子都够用了。”
周平继续向赵竑解释。
“果然是酒色财气,秦淮风月。”
赵竑摇摇头,忽然笑道:
“既然来了,咱们也去见识一下,体会一下这秦淮河的风花雪月,靡靡之音。”
“不了,还是赶紧找地方吃饭吧。肚子都饿了。”
田义扫兴地叫了起来。
“陛下,这要是被人发现了,说你寂寞难耐,夜出嫖妓,这玩笑可就开大了!我也没法向秀娘交待!”
周平也是心惊,赶紧劝了起来。
他要是带赵竑去找女人,还不被他老娘和妹妹暴扁。
“朕有疾,朕好色。你们两个都没成亲,到了船上,还不够你们吃的!”
赵竑哈哈一笑,迈步向前。
“金陵城,没几个人认识我。如果在船上真能碰到某些熟人,那我可真是不虚此行了。”
赵竑若有所指,周平心知肚明,也放心下来。
周平拉着满脸不情愿的田义,跟在了赵竑后面,向亭下走去。
“陛下,那个史尧之差点闹出人命,只是贬官,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周平忽然开口,说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说是旧事,也不过是半月前,赵竑小小惩罚了一下,没有翻起任何小浪花。
“史尧之只是个小角色,废除官妓,废除贱籍才是大事。”
赵竑看着秦淮河上的一艘艘花船,目光精芒闪动。
也许,是到了做决定的时刻。
“陛下,咱们去哪一艘花船?”
周平大吃一惊,随即小声问道。
看来,赵竑是要对官妓弊政动手了。
“当然是那艘李香香的“凌霄阁”了!”
赵竑看了看周平,眉头一皱。
“周平,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凌霄阁”在哪里?”
周平讪讪一笑,拱手行礼。
“陛下,请。”
“周平,你和你的那些属下,都是怎么样做事的?”
赵竑向亭下走去,边走边问。
才任反贪司主事一两个月,自己的大舅子就闲庭信步,似乎已经有了进展。
至于周平是不是去过“凌霄阁”,是不是趁机破了童子身,他才懒得去问。
“陛下,这很简单。臣长于民间,又四处游历,对这些作威作福、作奸犯科之事,熟稔于心。”
周平轻声说道,紧紧跟随。
“臣到了金陵,对建康府大小官员、豪强官宦就进行了暗中走访,谁富贵逼人,谁胡作非为,都在臣调查之中。而民愤极大者,则是臣重点调查的对象。”
他指了指秦淮河上的花船,轻声细语。
“就比如这花船,以及城中的青楼瓦舍,就是很好的查察场所。就像陛下说的,醇酒美人,风花雪月,那些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官员,他们能不来吗?”
赵竑微微一笑,拍了拍大舅子的肩膀。
“周衙内,那你有没有找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快说,周衙内,终身大事解决了没有?”
田义接着赵竑,装神弄鬼问道。
“陛下,马上,马上!”
周平心虚地回答,神色尴尬。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大舅子,也有难为情的一面。
几人向前,还没有走到“凌霄阁”的花船边,几个锦衣纨绔相互搀扶,晃晃悠悠从船上下来,其中一人酒气熏天,再也忍耐不住,快步走到一旁,就在岸边的青砖地面上稀里哗啦吐了起来。
恶臭扑鼻,赵竑恶心地扇扇手,捂住了嘴。
好家伙,这是喝了多少,还是清香型的?
“看什么看?还捂着鼻子,你小子恶心谁呀?”
一个纨绔看着捂住口鼻的赵竑几人,登时黑下脸来。
“闪开!不长眼!”
另外一个纨绔呵斥了赵竑一句,满脸的不耐烦。
田义梗着脖子上前,就要群挑,却被赵竑一把拉开。
再看周平远远躲开,还转过头去,藏头露尾,像是怕被人发现。
“小子,瞪什么眼,小心老子弄死你!”
“看什么,赶紧给老子滚!”
几个纨绔没好气地训斥着田义和赵竑,然后扶着吐的有气无力的同伴悻悻离开。
“这些家伙,够横!”
赵竑哈哈一笑,摇了摇头。
从古到今都是一样,官二代富二代,混混泼皮们,嚣张跋扈,永远都是舍我其谁,霸气十足。
田义看着左顾右盼,小心翼翼走过来的周平,好奇道:
“周大官人,你躲什么?就几个纨绔,也把你吓成这样?”
“当然不是!那里面有几个我认识的临安城纨绔。这几个人,恐怕是来上考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的。”
周平轻声说道,田义的脸色立刻一沉。
“这些玩意进讲武堂,这是要恶心谁呀?”
“不知者不怪。到时候进去了,自有他们的苦头吃!”
赵竑摇摇头冷哼一句,迈步在前,周平和田义随后,三人一起上了花船。
上了船,进到里间,果然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衣香鬓影,往来无穷酸,尽是富贵人。
“陛下,这可是比你的寝宫奢华多了!”
田义摇摇头,羡慕地东张西望。
“这可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打量着船上难以名状的奢华,赵竑也是暗暗心惊。
总有一天,要关了这些烟花之所。要不然,官员们哪有心思好好上班。
“几位大官人,这是李香香李大家的花船,金陵的行首,琴棋书画,貌美如花,要不要让她来陪陪几位公子?”
老鸨看赵竑三人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登时眼睛放光。
现在天刚黑,还不是业务最好的时候。贵客盈门,弹琴唱曲,吃喝玩乐,又能好好赚上一笔。
“妈妈,麻烦你准备些酒菜,我们兄弟腹中饥饿,边吃边喝。有劳了。”
赵竑微微一笑,周平适时地奉上宝钞。
“几位公子稍等,香香小娘子马上就来!”
老鸨眉开眼笑,赶紧退了出去。
“妾身见过几位大官人!”
香香进来,皮肤雪白,腰身姣好,轻罗下的修长玉体让人垂涎三尺,果然是金陵的行首,荡起了一颗颗骚动的浪心。
“李大家,就麻烦了。”
赵竑微微一笑,做了开场白。
香香过去抚琴,赵竑向二人低声说道。
“你们两个,谁看上这个香香了,我替她赎身。”
这么好的身材,整天给猪拱,可惜了。
“喝酒!”
“算了吧。留给你自己的后宫吧!”
田义和周平连连摆手,低声拒绝。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琴声响起,吴侬软语,赵竑微微一笑,竟然是那首《临江仙》。
田义和周平面面相觑,也是莞尔。
看来,大宋皇帝的杰作,已经名扬海内,传遍青楼瓦肆了。
“李大家,你弹的,似乎没有我家公子好听。”
听了片刻,田义忍不住说了出来。
“大官人也懂琴?”
香香琴声一顿,惊讶地看着赵竑。
“李大家,你少听他乱说。弹你的就是。”
赵竑微微一笑,请李香香继续。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弹琴贵在心境,那有谁好谁坏的道理。
酒菜端了上来,琴也弹完,众人一起坐在桌边,开始饮酒吃菜。
“李大家,最近顾通判没来呀?他要是来了,我们岂不是很尴尬?”
周平和赵竑目光一对,周平率先开启了话端。
第10章 萎靡之风
“大官人也认识顾通判?”
香香端着酒杯,睁大了一双妙目。
“熟得很。说起来,顾松得叫在下一声叔父。”
周平轻声一句,不置可否。
他倒不是信口胡说。顾松的底细,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正好借用。
赵竑莞尔一笑。这便宜占的,顺便恶心了对方。
“大官人,原来你是顾相公的叔父。顾相公一般是后半夜来。听说朝廷在江南东路推行什么新政,查察官员私节,他不愿意张扬。”
香香笑着说道,向三人敬酒。
“李大家,你是金陵行首,若是我家大官人想留下来和你春风一度。不会有人半夜前来打扰吧?”
周平喝着酒,漫不经心问道。
赵竑心头微微一动。这位大舅哥心思缜密,绝不会无的放矢。
“大官人,真是抱歉,恐怕有些不妥。妾身卖艺不卖身,让大官人失望了。”
香香看着赵竑,隔着衣服,轻轻抚摸赵竑的六块腹肌,目光爱恋。
这威猛彪悍,这身板,绝对比顾松那银样蜡枪头强多了。
“李大家,你刚还说了,顾通判后半夜才来。”
赵竑轻轻拨开香香的魔爪,端起酒杯,和对方碰了一下。
“还有,在下除了钱多,英俊威猛,身子硬朗,似乎没有什么缺点。李大家就不能将就一下?”
官威之下,一个身份卑贱的官妓,能说不吗?
就像那个徐姬,若不是跳湖,还不是任由史尧之蹂躏。
这家伙胆大包天,自己的女人都敢碰,应该让这小子流放,或者去练葵花宝典。
“大官人真会说话。”
香香捂着嘴轻轻一笑,还是摇了摇头。
“大官人,今天不行,江宁知县胡相公今夜要来,妾身不得不拒绝大官人,还望大官人见谅。”
“那明晚呢?胡相公不会还来吧?后半夜也行!”
周平接着问了起来。
“妾身刚才说了,明天顾通判会来。他三天来一次,很是准时,而且来了就是整夜,妾身不敢欺骗几位大官人。至于胡相公,他在顾通判不来的空隙过来,日子不定。”
香香举起酒杯,笑意盈盈。
“大官人,妾身敬你一杯,就当给你赔罪了。”
官员的风流韵事,朝廷从不过问。即便是知道了,也是无伤大雅。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些雅事,谁敢搭理?
“李大家,无妨,咱们下次再约。”
赵竑微微一笑,举起了酒杯。
他想了解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酒还没有下肚,吵杂声响起,跟着房门被推开,一个四旬左右的文士大踏步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下人,满脸横肉,气势汹汹。
后面跟着的老鸨,则是小心翼翼。
“不是说香香正在歇息吗,她怎么还有客人?”
文士看几人正在吃酒,动作似乎规规矩矩,脸色好了一些。
“妾身见过胡相公。”
香香站起身来,施了一礼。
“见了我家相公,还不快滚!想到县中的大牢里尝尝滋味吗?”
文士后面的恶奴,指着赵竑几人,怒喝了起来。
赵竑止住了怒容满面的田义二人,站了起来,面色平静,向众人告辞。
“李大家,这位相公,在下告辞了。”
文士仰着头,满脸的不屑,任凭赵竑三人离去。
“妈妈,那人是谁,怎么会这么横?”
周平出来,满脸的不快,不知是真是假。
“大官人,这是江宁知县胡相公,老身也是惹不起啊!”
老鸨满脸赔笑,生怕对方既要退钱又要闹事。
“胡知县,好大的官威!好兴致,好身体啊!”
赵竑冷冷一笑,大步离开。
被美女揩油不说,还被人频频给脸色。这个微服私访,当真是憋屈。
几人出来,站在河岸边,看着河面上灯火辉煌的一众花船,欢声笑语,一时都是无语。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田义摇头晃脑,悠悠叹了出来。
“别发骚了!很快,我就会关了这些……官方的青楼瓦舍!”
赵竑盯着田义,恶狠狠说了出来。
连自己的左膀右臂杀猪汉兄弟都会舞文弄墨,可见靡靡之风流毒之深。
社会的进步,不应该只是在这方面。
“陛下没有惩治史尧之,就是在等着机会,一举灭了这萎靡之风?”
周平瞬间明白了几分。
赵竑此举,不会是冲冠一怒,为徐姬出头吧?
“不错,所有官妓都可以解除贱籍,改为良籍,恢复自由身。这是本朝的一大举措,也应为一大善政。那些看不到希望的人们,会明白生活中总有希望。”
赵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今日的事,不要拖到明天,趁热打铁。让刘克庄和曾极在《中华日报》上撰文,废除官妓贱籍,克日发行。同时朕会传谕大宋各路,让地方官府着手办理官妓脱籍一事。不得拖延!”
除了教坊司一些乐器歌舞方面的官妓归为朝廷吏员,其余自谋出路,嫁人生娃,不再埋怨社会的不公。
这些在籍官妓方便了谁,还不是助长了官员们的腐朽萎靡,声色犬马,于国于民毫无益处,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
就如他身边曾经的“卧底”徐姬,如果不是因为其官妓的身份,她会心甘情愿的任由史弥远摆布吗?
如果不是因为官妓,她能被史尧之肆意凌辱,逼的跳河吗?
“克日发行!”
周平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陛下,官妓脱离贱籍,那些民间的娼妓,又该如何处置?”
赵竑雷厉风行,真正应了那一句话,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只要不是卖良为娼,你有什么资格去管人家?官府只要出面,做好规范就行。”
私娼也是生计需要,可以设立红灯区,谁愿意从事,谁愿意消费,悉听尊便。只要本人愿意,身体健康,干干净净,悉听尊便。
至于说会不会影响民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事情,他绝对不干。
“陛下真是我朝女子的救星啊!”
田义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虽千万人吾往矣。在赵竑这里,可不是只是说说。
“陛下为国为民,臣自愧不如!”
周平肃拜,惊叹于赵竑的决断。
让官妓脱离苦海,让底层人看到希望,这便是大大的善政。
“官妓脱籍,不过是万里长征小小的一步。要富国强兵,还是要回到澄清吏治,倡导尚武之风上来。”
“陛下放心,建康府通判顾松,江宁知县胡元峰,还有江南东路若干官员,臣已经开始暗查了。”
秦淮河桨声灯影,周平心领神会,轻声说了出来。
民政军政,一个王朝的两条腿,缺一不可。
“不止是官员,还有胥吏!有时候,胥吏比官员危害更大!”
赵竑似乎心有所想,直指胥吏之害。
吏治吏治,吏才是根本。相比于官员高高在上,胥吏接触百姓,人数更多,一言一行,危害更大。
“陛下,金陵讲武堂就要考核学员,马上也要开课。那些前来报考的女子,该如何处置?”
田义的话,让赵竑不由得一怔。
“有女子要报考讲武堂吗?”
讲武堂的招生启事上,有注明不招收女子吗?
“陛下,报考的女子人数不多,大概一二十人。”
田义小心翼翼回答,生怕赵竑一口否决。
要是那样的话,魏思思和史慧玉不知该多伤心。
“这样……”
赵竑低头沉思了起来。
他来自后世,根本没有男尊女卑的念头,是以招募的学员是“爱国青年”,而不是“爱国男青年”。
他也没有想到,已经开始缠足的南宋,还有如此勇敢独立的女性。
“陛下要成为一代明君,可不能出尔反尔,以免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田义小声说道,夹带私货。
“你这小子,还用激将法!”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只有一二十人,人数太少了!如果有几百人,期期都有,那才是国之幸事。”
如果女性能和男性一样上学,接受教育,表面社会的风气包容而向上。来报考讲武堂的女性,更是难得珍贵。
别的不说,军中的医护人员,就少不了女性。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男生女生的讲武堂,更显包容和开拓,更能成为天下年轻人口中的佳话。
“陛下,那怎样考核?总不能像男学员一样严苛吧?”
田义放下心来,小眼睛里光芒四射。
这一下,终于对魏思思有所交代了。
“女子嘛,标准当然要放低许多。只要身体健康,不是身有残疾,风摆杨柳,就可以一律招入。”
赵竑看着往来于秦淮河畔,挎剑而行的年轻人,这些人口音各异,显然都是前来报考讲武堂的有志青年。
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没有女性学员?
“陛下一代名君,臣佩服的五体投地!”
田义喜笑颜开,这才拿出一份奏折呈上。
“这是什么?”
赵竑不由得一怔。
“陛下,这是魏侍郎的奏折,请陛下御览。”
“装神弄鬼!”
打开魏了翁的奏折观看,赵竑摇摇头,不由得莞尔。
禁止女子报考金陵讲武堂。
亏他也想得出来!
“告诉魏侍郎,魏副校长,就说朕知道了。”
“就这样?”
田义一头雾水。
“就这样。要不然还要怎样?难到你要朕禁止女子报考讲武堂吗?那样的话,朕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眼中出尔反尔的笑柄?”
赵竑目光扫向秦淮河上的花船,目光如炬。
废除官妓贱籍,旨在打击萎靡之风,提高女性地位。如果不让女子报考金陵讲武堂,岂不是又变相打压女性,前后不一。
程朱理学的条条框框,束缚女性太多,缠足就是一大毒瘤,必须废除。
“陛下圣明!”
“陛下一代名君!”
周平和田义先后恭维起赵竑来。
“少拍马屁!真他...是累呀!”
赵竑感慨地一句。
身为一国之君,想要摒除萎靡之风,澄清吏治,激励国民,弘扬大宋尚武之风,谈何容易?
第11章 新政
最新网址:www.tpsge.org江南东路,建康府,金陵城,城西水门外,渡口上大树下的一处茶摊,七七八八,坐满了南来北往的旅人。
靠树的茶桌上,众旅客一边喝茶,一边听桌旁站立的老者读报。
自兴庆元年正月初起,建康府市面上,就出现了这种叫《中华日报》的报纸,据说是大宋朝廷官府所办,价格低廉,一份只需要两文钱,有时候两三天一期,有时候五六天。
由于价格低廉,内容涉及市民最感兴趣的政事边事,针砭时弊,新颖诙谐,《中华日报》很快吸引了人们的眼球,在街头巷尾普及开来。
而报纸上登出的一条条朝廷律令,获得大宋士民的赞声一片。
从创建金陵讲武堂等三大学堂,再到明令禁止斗鸡斗蛐蛐缠足等,再到反贪防腐,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每一项政令似乎都是对症下药,吸引了千千万万的大宋士民。
“……免除百姓自织的布帛粮食、水果疏菜、竹木蒲草的一切税赋。若有地方官吏再知法犯法,朝廷必会严惩……”
老者一身青袍洗的发白,桌上还有书籍报纸,看来是“说话人”。他富有感情的诵读,引起百姓的一片叫好声。
“好!老百姓这下子可有好日子过了!”
“新皇爱民如子,好皇帝呀!”
众人纷纷喝彩,就连茶摊掌柜也是大声附和。
百姓有了钱,消费的欲望就大,他的生意也会好上许多。
“本朝官员范钟,为官多年,已经五十四岁,年过半百,历官武学博士、太平州通判、徽州知州,当过一方父母官,救济百姓,却依然一贫如洗,竟然无钱置屋,家无田产,可谓两袖清风,官员典范。天子感佩,予以重用……”
老者的话,让众客人都是点头称赞。
“好官啊!”
“好人有好报,这下子要被皇帝重用了!”
大宋官员贪墨成风,吏治腐败,鱼肉百姓者比比皆是,有这么一个清官,老百姓当然是心里舒服。
“……反观本朝宰相史弥远,篡立不轨,抄家所得竟达230万贯,可供大宋普通百姓一家三口上百年之用,当真是惊世骇俗,让人咋舌!”
“这个狗官!祸国殃民啊!”
“无耻的狗贼!幸亏被杀了!”
一读到史弥远的身家,果然是骂声一片,人神共愤。
“老丈,还有什么好玩的事情,都读出来吧!”
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好好好,马上来!”
老者笑着,读了起来。
“……自即日起,朝廷所有官妓皆去除贱籍,恢复良籍,如常人无异。教坊司及地方官府不得以任何缘由阻碍官妓恢复良籍,违者律法严惩……”
老者的言语,让众人都是一怔。
“那要是有人不愿意离开呢?”
有浪荡子傻傻问了出来。
“鬼才不愿意!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贱吗?”
有人恶狠狠怼起浪荡子来。
贱籍,意味着低人一头,更受制于人。说喜欢贱籍的人,都是事不关己的贱人。
感受到众人目光不善,浪荡子赶紧闭嘴不语。
这要是把谁惹毛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那些官妓怎么谋生啊?”
有人悲天悯人,好奇地问了出来。
“怎么谋生,这是你担心的事吗?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有没有老婆,明天有没有饭吃。至于官妓,以前干什么,现在也干什么,大多数人只是换了个良籍而已。”
“官妓从良,那些狗官们,就再也没有办法风花雪月,饮酒作乐了!”
“还是做官好啊!不做事就能腰缠万贯,喝花酒、眠花宿柳、纸醉金迷。这些狗官,这是怎样的世道啊!”
谈到官员,听客们冷嘲热讽,纷纷发作了起来。
从贱籍到良籍,身份上的巨大跨越,官员们再也不能为所欲为,肆意欺凌压榨官妓。看似简简单单的一道政令,实则是寓意深远。众人虽然不满当前的现实,但官妓从良,主要是让他们心平气和了许多。
“老丈,再读些其他的吧!”
一个肥头大耳的汉子大声喊道,顺手从茶肆的报摊上买了份报纸。
新报纸上信息量巨大,回去没事,好好地研究一番。
“……凡我爱国青年,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出身,均可前往金陵讲武堂考试学习。凡年龄在 17岁以上,30以下,身体康硕、粗懂文墨者皆可前往考核,考核时间为兴庆元年三月……”
老者的话说到一半,被众人纷纷打断。
“老丈,金陵讲武堂招生,水师学堂招生,全天下都知道了。赶紧换一个,换一个!”
金陵讲武堂招生,水师学堂招生,从元夕节过后,就传遍了大宋十七路,天下皆知,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好好好,换一个!”
老者满脸笑容,问起了众人。
“你们知道,这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是干什么的?皇帝为什么要建讲武堂?”
老者的话,让众食客稍稍发愣,随即纷纷开口。
“那报纸和告示上不都说了吧,讲武堂和水师学堂招收的都是军官,当然要培养带兵打仗的军官了。至于为什么,宋金世仇,皇帝肯定是要练兵,攻打金国了!”
“依我看,朝廷恐怕是要对鞑靼动兵。那个《鞑靼策》,就是皇帝亲自写的。我猜,皇帝是为和鞑靼作战做准备吧。”
“看皇帝这架势,是要大干一场。只要不是那些大头巾们带兵,我大宋赢的可能性就一定很大。皇帝重视武将,那些文臣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食客们七嘴八舌,纷纷议论起来。
讲武堂和水师学堂是皇帝亲办,听说皇帝还要亲自担任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的校长。看来武人的地位,真是要大大提高了。
食客们讨论的正欢实,有人又催了起来。
“老丈,再读读,看还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老者摇摇头,继续读了下去,也不是新鲜事。
“大宋官场贪墨成风,官吏腐败,百姓受苦,为反腐倡廉,朝廷成立反贪司,自兴庆元年起,在大宋各路反贪反腐。若有士民发现官吏贪腐,可到各地反贪司举报,官府自有重赏……”
“反贪防腐,算了吧。官官相护,没用的!”
“大宋两百多年,有贪官遭过吗,没有!估计新皇也就是头一热,过几天就消停了。”
“也不一定!新皇让国舅掌握反贪司,也许会当真抓了那些贪官污吏!”
众人议论纷纷,但对反贪反腐,大多数人似乎都没什么信心。
百年的顽疾,怎么可能一下子消除?
“除金陵讲武堂,朝廷在金陵设立金陵大学堂,以招收天下读书人,通过考试后进入金陵大学堂学习,毕业为官为民,学生自择。考核科目为数学、地理、历史等。每年招收学员两千,从明年开始,凡年龄在……”
老者的话,立刻引起了听客的轩然大波。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官民之别,高低贵贱,自古皆然。现在如此大规模招生为官,这不是开玩笑吗?
而且,明年才招生,现在急什么?
“数学、地理、历史、医学,还包括军事。这似乎和朝廷科举取士不一样呀!”
有人品着招生启事,不自觉感慨而言。
“朝廷开科取士,三年不过两三百人,金陵大学堂每年就招收两千人,读书人的好日子,可是来了!”
更有人瞠目结舌,吃惊感叹。
“这还没有什么,要说更离奇的,就是讲武堂招收女学员。你们说,那些娇滴滴的弱女子,她们能干什么啊?”
又年轻汉子大声喊了出来。
“讲武堂招女子?那男男女女的,岂不是乱了套?要是男女天天干那事,谁还有心思学东西?”
有浪荡子眉飞色舞说道,引起一片哄笑声。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有白发老者满脸愁容,摇头叹息。
“赵四,你不要乱说。万一被官军给听到,不杀头也要蹲大狱。讲武堂招收学员,是皇帝下的旨意,可不是闹着玩的。男女怎么可能住在一起!”
读报的老者看了看周围,一本正经向开玩笑的浪荡子说道。
“不要当真,说个笑话,当不得真。”
赵四尴尬一笑,再也没敢继续乱说。
万一这些听客里有官府的探子,他可真是要倒大霉了。
“老丈,你看你,真是错过了好时光。要是晚生三十年,要么去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要么去金陵大学堂,都有好日子过。哪里还用得着在这天天说书?”
一片沉默之中,有人调侃起读报的老者来。
“老夫虽然错过了,但老夫的儿子赶上了。他们兄弟两个,文武双全,都准备去考金陵讲武堂。搞不好,我老王家也要出人头地了!”
老者捋着白须,哈哈笑了起来。
新皇创办水师学堂和金陵讲武堂,是要对金人动兵吗?
“进了讲武堂,也是去当兵,你们有什么高兴的?我朝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人,才能光宗耀祖、出人头地。还是回去告诉你们的后人,埋头苦读,这才是正路!”
食客之中,有风度翩翩的儒士冷声呵斥了出来,给兴致勃勃的众人泼冷水。
“刘夫子,你考了多少年了,连个进士的门也没摸到。我看你还是死了心,去考金陵讲武堂,或者来年去金陵大学堂碰碰运气。你会舞枪弄棒,今年也才三十不到,还有机会!”
茶摊的掌柜哈哈笑了起来。
刘夫子心中羞恼,低下头猛喝茶,黑着脸不再吭气。
“现在的金陵城,到处都是来报考讲武堂的年轻人,人多的连城外的客栈都住满了,价钱也涨了不少!”
有人大声说道,似乎是为反对刘夫子的话语而反对。
报纸上金陵讲武堂的招生信息铺天盖地,城中客栈早已被各地来的年轻人和临安城权贵子弟充斥,金陵城一时人满为患,酒楼客栈租房的费用都上升了许多。
“那要是报考讲武堂的年轻人没钱住宿怎么办?”
又有人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官府倒是做了不少事情,金陵各衙门腾出来了不少地方,就连军营也被征用。朝廷在金陵推行新政,严厉打击作奸犯科,那些黑心的客栈和酒楼,很快就要遭殃了!”
有人悻悻说了出来。
“推行新政,嘴上说说容易,要想真干,恐怕难啊!”
又有人摇头,冷冷泼下一盆凉水。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心思不一。
朝廷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创建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要下决心整顿吏治,以及整治那些作奸犯科的乱象。但效果怎样,却是没有人知道。
第12章 命运变幻
最新网址:www.tpsge.org兴庆元年二月,建康府,金陵城,天津桥。
天津桥,顾名思义,天子经过之津渡。由于桥北为原六朝皇宫,故有此称呼。
天津桥南,御街南北朝向,街旁商铺林立,酒肆繁多,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状元坊,一处临街的酒楼之中,一楼靠窗的大桌上,来自临安城的禁军将士张正思、王圭一行人围桌而坐,边吃边说。
“三哥,这金陵城的繁华,不比临安城差呀!”
高虎咽下一块肉饼,端起茶杯,猛灌了下去。
“殿前司禁军大调动,一半以上的禁军去了其它各路。再加上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你想想,临安城少了多少人,当然比不上以往了!”
方海慢条斯理说道,慢慢吃饭。
众人并没有饮酒,这是张正思亲口交代,众人也习以为常。当了几个月禁军,一番训练下来,众人有模有样,规矩了许多。
当然,人靠衣裳马靠鞍。众人如今着禁军甲胄,外罩宽袍大袖,个个龙精虎猛,也平添了几分儒雅之气。谁又能想到,一年前,这七人还是临安城的泼皮闲汉,有今天没明天。
人生的际遇,又有谁能说得清?
“依我说,临安城都是木房子,人太多,房子太密。现在少了不少人,这倒是好事。要是有火灾,也好控制些。希望金陵城不是这样。”
提到临安城的房屋密集,王圭直摇头。
临安城发生过许多次大火,每一次都是触目惊心,破坏力极大,难以控制。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附和王圭的论点。
“三哥,我看这街上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挎刀拿枪的,口音不大相同。这些人,恐怕都是来考金陵讲武堂的!”
杜二打量着窗外,饶有兴趣地说道。
张正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却没有吭声。
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昭告天下,大宋各路那些有野心有抱负的年轻人,恐怕都不想错过。
这也就难怪各地年轻人趋之若鹜,都来金陵城碰运气了。
“以前不觉得皇帝所言,如今进了这酒楼才发现,能进来吃喝的,非富即贵。那些个普通百姓,进来的没有几人。怪不得皇帝要推行新政,就是要治治这些狗日的!”
王圭忽然发出一声感慨。
在玉津园当禁军,经常听到皇帝的趣闻逸事,王圭也被感染。
“普通百姓,吃都吃不饱,哪有钱进来吃喝?就是进来了,也会被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赶出去!”
杜三愤愤端起茶杯,手指微微颤抖。
很多百姓连地都没有,只能做佃工。那些豪强官宦地多的种不完,反而荒掉,真他尼昂的岂有此理!
“还不是你好勇斗狠,打了杜衙内,才弄的你二哥带你逃到临安城。要不是三哥照顾,你和杜二大冬天的都饿死了!进了讲武堂,可要老老实实的,不能再生事!”
王圭眼睛一瞪,不客气地揭起杜三的短来。
杜三面红耳赤,闷着头不吭气,方海赶紧岔开话题。
“现在都好了。皇帝免了百姓身上的苛捐杂税,又要惩治这些贪官污吏,只有把这些家伙都抓了,天下才能太平,百姓才能吃饱饭!”
“王圭说的对。今日不同往时,一切都过去了。”
杜二看了弟弟一眼,转向张正思,又是恭恭敬敬。
“三哥,听说金陵讲武堂要考核。你说,咱们能进去吗?”
张正思对他兄弟有救命之恩,如今又带他兄弟出人头地,这份情义他是无以为报了。
杜二心里不踏实,众人都是一起,看向了张正思。
他们这些人,勇猛有余,但这识文断字上,始终有些欠缺。金陵讲武堂要进行考核,不知道能不能通过。
“会读书写字就够了,又不是参加科举,不用担心。陛下让军中举荐 200人,咱们兄弟都是陛下特意交代。到时候考核,那些考官们一看是禁军,一看是咱们几个,心里头就明白。”
张正思看了一下众人,正色说道:
“你们一个个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好人,你们怕什么?这是讲武堂,不是看谁长的俊俏,谁的脸白。皇帝金口玉言,你们还怕什么!”
众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从龙之功,皇帝不会忘记,给了机会,自己也要争口气。
“就是,即便考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跟着周国舅和徐大官人去抓贪官,那差遣也不赖!”
高虎乐呵呵笑了起来。
“那是!周国舅和徐大官人,那也是自己人!”
“不管怎样,兄弟们都有一口饭吃!”
众人纷纷点头,个个都是喜笑颜开。
“我提醒一下,都别得意忘形。不要觉得自己是什么功臣,居功自傲,那样反而不好。你们也不想想,要不是皇帝,要不是三哥,咱们还在干什么勾当?有今天的一切吗?”
王圭一本正经提醒起了众人。
立刻,桌上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圭哥,你放心,兄弟们什么东西,自己都知道,不会让三哥费心!”
杜三立刻插话进来,转移了话题。
“三哥,我可是听说了,金陵讲武堂要招女学员。你知道这事吗?”
女学员!
杜三的话,让众人的目光,一起集中在了张正思身上。
“是有这回事。陛下因为这事,对魏侍郎很不满意,说他是老古董,不懂得变通!”
张正思压低了声音说道。
赵竑从临安城出发,一路北上金陵,他和田义一路贴身护驾跟随。赵竑允许讲武堂招女学员,他也是比众人早知道一些。
“老古董不知道,过不了多久,他的一对宝贝儿女,都要进讲武堂呢!”
杜三神神秘秘,满脸的幸灾乐祸。
那一日魏思思和他说“金陵相见”,后来看到魏思思经常往玉津园跑,再到金陵讲武堂招募女性,一切理所当然。
张正思微微一愣,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魏思思和田义那么近乎,还经常来练习骑马射箭,应该是想进讲武堂。
至于魏了翁的儿子魏近愚,临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他能来报考讲武堂,倒是出乎张正思的意料。
“讲武堂招募女子,陛下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王圭由衷地一句,不知是褒是贬。
“陛下废除官妓贱籍,又让女子报考金陵讲武堂,又在江南东路颁行反贪法,环环相扣,其中大有深意!”
方海转动手中的茶杯,话里有话。
“陛下是一代圣主,礼贤下士,爱民如子。官妓水深火热的,不容易,陛下是善政。不过,陛下高瞻远瞩,走一步看三步。他的心思,咱们怎么能猜得到?”
提起赵竑,张正思不由得肃然起敬。
有些人就是这样,能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崇敬,心甘情愿为其赴汤蹈火,毫不犹豫舍生赴死。
当今的大宋天子赵竑,就是这样。
“皇帝刚刚登基,短短三个月,废除官妓贱籍,禁止斗鸡斗蛐蛐缠足,成立反贪司,创建金陵讲武堂、水师学堂,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凡此种种,大刀阔斧革除弊政,不失为一代圣主所为。”
方海面色也是肃穆,由衷叹道。
“方海说的没错!就像金陵讲武堂,有骑兵科,有步兵科,还有炮兵科、水兵科、医护科等等。就说那炮兵科,那些火炮,一门门的就装在船上,威风凛凛。我这口水跟着流了一路!”
高国寿兴奋地说道,眉飞色舞。
火炮从绍兴运往临安,然后运往金陵,一路都是水运。除了张正思,众人都是护随者。
“国寿,你在玉津园一直操练火炮。看来你是要报炮兵科了!”
杜二哈哈笑了起来。
“我听三哥的。弟兄们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高国寿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对,我们都听三哥的!”
方海也是满脸笑容,点头附和。
“兄弟们,听我一句。”
众人纷纷开口,张正思微微压压手,让兄弟们安静。
“刚才王圭的话没说错。咱们兄弟能有今天,能进金陵讲武堂,全凭皇恩浩荡,兄弟们都要珍惜,决不能吊儿郎当,更不能居功自傲。皇帝能够登基,那是他运筹帷幄,自己拼出来的,咱们只是搭陛下的东风而已。你们明白吗?”
众人都是点头。皇帝在禁宫大杀四方,早已经成竹在胸。自己不是跟对了人,现在还在临安城坑蒙拐骗,有可能已经锒铛入狱,或横死街头。
“兄弟们,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许多人做梦都梦不来。陛下看得起咱们,礼贤下士,咱们也要肝脑涂地,回报陛下的知遇之恩,这是做人的根本。兄弟们读书都不是很多,进了金陵讲武堂,就要抓住机会,多学多练。至于学什么学科,完全凭兄弟们自愿。反正都是要建功立业,报考什么学科都行!”
张正思看着一众兄弟,正色说道:
“想报什么,兄弟们自己选。不要顾忌我。不过我事先声明,我要报步兵科。不为什么,因为最后解决战斗的,还是步兵。”
张正思坦然相告,王圭众人立刻活跃了起来。
“三哥,各位兄弟,我喜欢火炮,我报炮兵科!”
高国寿不好意思说道。他喜欢操练火炮,在玉津园操练火炮不错,还是决定去报炮兵科。
“很好!国寿去炮兵科。方海、杜三,你们呢?”
张正思的目光,扫向了方海和杜三。
“三哥,我想报考水兵科!”
“三哥,我和方海一样,我也想去水兵科!”
方海和杜三一前一后说道。
“三哥,我去骑兵科!”
“三哥,我跟着圭哥,我也去骑兵科!”
高虎和王圭二人马上功夫好,不出意外要报考骑兵科。
“三哥,看来只有我和你志趣相投,孤独终老步兵科了。”
杜二哈哈笑了起来。
张正思一笑,跟着说道:
“到了金陵讲武堂,可不能再杜二杜三地叫了,都要本人的大名。杜二就是杜悔,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杜三就是杜先,先天下之忧而忧,敢为天下先。兄弟们可是要记住了。”
“记住了!三哥!”
“三哥,忘不了!”
杜氏兄弟连连点头,杜二眼眶都变的潮湿。
“好了!以后会好起来的!现在已经好起来了!”
张正思拍了拍杜二的肩膀,温声说道。
底层人都不配有名号,叫着也没有底气。现在苦尽甘来,叫出来才觉得堂堂正正。
吃饱喝足,张正思等人说说笑笑离开,直奔金陵讲武堂。
邻桌女扮男装的年轻士子赶紧站起身来,张正思等人的话,她刚才听的真切。她快快付钞,东张西望,小心翼翼,远远跟上张正思等人。
第13章 梦开始的地方
最新网址:www.tpsge.org大宋江南东路,建康府,金陵城,城西渡口。
一艘客船靠岸,背着包袱的曹友闻兄弟混在旅客人群中,登上岸来,好奇地看着眼前巍峨高耸的金陵城墙。
林立的商铺,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流、热闹的叫卖声,还有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操着各地口音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只怕都是考取讲武堂的考生吧。
建康府乃是江南南重镇,城内外人口达五六十万,富商巨贾、贩夫走卒、流寓游手,三教九流,虽然比不上临安府的繁华热闹,但也是泱泱大城,蔚为壮观了。
“老丈,来十个包子,一壶热茶!”
曹友闻取下包袱,和弟弟曹友万在一处的茶摊上坐下。
金陵十万人家。比起西北边陲的三关五州,这里的人口简直过于稠密。
“客官,是来考取讲武堂的吧?”
掌柜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察言观色,便知道是外地人。
“老丈,你是怎么知道的?”
曹友闻的弟弟曹友万接过茶壶倒茶,好奇地问道。
“客官,看你的打扮,听你的口音我就知道了。这些天,从大江南北赶来的年轻人有好几千人,有的一个月前就到了。现在城里的客栈都住满了,就等着讲武堂开门考试。”
掌柜笑嘻嘻把包子端了上面,点头哈腰说道。
这两个年轻汉子人高马大,英武彪悍,一听口音就是从西北来的。看着锦衣华服,腰挂长刀,属于不差钱一族。
“谢谢老丈了!”
曹友闻拿起茶杯,继续问道:
“老丈,你知道这讲武堂怎么走吗?”
“讲武堂在城北,就是原南唐皇帝的皇宫。后来高宗皇帝南驾临江南,把皇宫改为行宫。现在,新皇又把它改成讲武堂了!”
掌柜的说完,笑呵呵走开。
“大哥,看来前来报考讲武堂的不在少数啊!”
曹友万边大口吃包子,一边对大哥说道。
“皇帝亲旨,天下年轻才俊尽为集结于此。金陵城,只怕是藏龙卧虎了。”
曹友闻满口吃着包子,左手从怀中拿出一本小书翻看,书皮上赫然正是《鞑靼策》三字。
兄弟二人面目相像,一般的高大威猛,只不过弟弟曹有万更加粗壮彪悍,哥哥曹友闻则是要儒雅秀气许多。
“大哥,就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来金陵城?”
曹友万年轻的脸上,满是期待。
“一定会来的。讲武堂是皇帝亲自所创,皇帝又是讲武堂的校长,这么大的事情,皇帝一定会前来。你不是要考武进士吗,讲武堂就是了!”
曹友闻看了看弟弟,微微一笑。
弟弟弓马娴熟,熟读兵书,要是考武举,应该不成问题。现在武学和讲武堂合二为一,直接考讲武堂就是了。
“大哥,你不去临安城考进士吗,你难道也要报考讲武堂?”
曹友万反问起自己的兄长来。
原以为兄长会去游历一番,准备明年的科举。现在看来,曹友闻怕是已经改变了主意。
不过,兄长是神箭手,力大无比,文武双全,考讲武堂,应该是绰绰有余。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从这一本《鞑靼策》,从这一座讲武堂,还有这“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便知,当今天子的志向,是要开疆拓土,用兵海内了。”
被兄长的话所吸引,曹友万惊讶地抬起头来。
“大哥,这么说,皇帝是真要厉兵秣马,做一个马上皇帝了?”
“是不是马上皇帝,进了讲武堂就知道了。”
曹友闻喝着茶,微微一笑。
“你别看大哥,去了讲武堂,咱们好好看看。实在不行,你考你的讲武堂,大哥去参加科举,两不相误。”
“大哥,你已经心动了。你可是答应过嫂嫂,要去科举取士,光宗耀祖的!”
兄弟连心,曹友万哈哈笑了起来。
“四书五经,光宗耀祖,可惜世界已经不同了,皇帝需要的是赳赳武夫,是能沙场决战的将领。咱们先去金陵讲武堂看看,也许,那里就是梦开始的地方。”
曹友闻幽幽叹了一句,喝完杯里的热茶,看了看弟弟,站了起来。
“吃好了吧,咱们进城!”
曹友闻兄弟离去,茶肆掌柜看着兄弟二人魁梧的背影,不禁出神。
这些龙精虎猛的年轻人,或许真能做出些事来。
“掌柜的,快看,又来客人了!”
有客人提醒着掌柜,原来又有一艘客船靠岸,下来的年轻人又是不少。
几个风尘仆仆,挎刀执枪的年轻人,来到了茶摊前,先后坐了下来。
宋朝民间虽然限制制式武器,比如弩弓,但一般刀枪棍棒却可以随身携带,尤其是这些年轻人报考讲武堂,地方官府和一路上的地方关卡,都是开了绿灯。
“王统领,你说朝廷办这讲武堂,到底是何用意啊?”
瘦高个的年轻人首先开口,似乎是广西口音。
“这还用说,新皇文韬武略,肯定是要厉兵秣马,对金人和鞑靼用兵。你们看看这报纸,还有上面登的《鞑靼策》,皇帝肯定是要灭了金国,然后对鞑靼用兵了!”
叫“王统领”的年轻汉子黝黑彪悍,眉飞色舞,说的却是一口鄂北话。
“王统领,你们“忠顺军”都是精兵强将,听说除了你,你们老令公的儿子孟珙也被召来金陵城了!”
另外一个魁梧敦厚的年轻汉子问道,同样是广西口音。
被称为“王统领”的汉子叫王坚,是南阳邓州人,现在京西南路的边军效力。
嘉定十二年(1219年),金军统帅完颜讹可入侵唐州、枣阳,宋枣阳军节度使孟宗政招募唐,邓,蔡三州壮士两万余人,号为忠顺军,王坚即由此入忠顺军效力,戊守唐、邓,屯田练兵、守备御边。
此次金陵讲武堂招募学员,200人的名额给了军中将领,王坚就是被推荐入讲武堂,前来入学“深造”的。
能被军中推荐,也足见他的实力。而边军军官的实力,则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让人信服。
“虽然是推荐入金陵讲武堂,但我也想去考一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过关?”
王坚对自己,似乎是信心十足。
“两位兄弟,你们这么年轻,也来讲武堂?”
王坚微微一笑,拍了拍旁边瘦高个的肩膀。
他已经二十五岁,这两个兄弟,最多二十出头,也许还没有二十岁。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我是觉得新皇登基,似乎是要励精图治,整饬武备。索性在家里无事,我们兄弟就来了!”
“是啊!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武人的机会来了。我们兄弟,就是要考进讲武堂,想沙场建功的!”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瘦高个叫曹二雄,魁梧汉子叫曹世雄,二人是堂兄弟,一个二十,一个刚刚十八,都是来自于广西。
几个人是在前来金陵的船上相遇,同去讲武堂,一见如故,因而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曹世雄,我看你书读的不错,怎么不去科举取士,反而要报这金陵讲武堂?”
听到王坚问话,曹世雄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王统领,科举那有这么容易?我和二哥一样,都喜欢舞枪弄棒,不想一辈子皓首穷经。讲武堂是皇帝亲自创办,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人生缺的就是机会,你说是不是?”
曹世雄兴致勃勃,毫不掩饰自己的雄心。
“说的好!不过,也得你先考进讲武堂再说。骑马射箭,刀枪棍棒,你们都会吗?”
王坚哈哈一笑,很是赞赏曹世雄的话语。
“那不成问题!兄弟我从小就打熬力气,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一个讲武堂,难不住我!”
曹世雄倒是信心十足,和王坚一样狂傲。
“好!有志气!”
王坚赞赏地大声说道。
这家伙桀骜不驯,身高体壮,天生征战沙场的料。
“王统领,你都是统领了,打了那么多仗,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都懂,皇帝还召你们来讲武堂学什么,不是没什么用吗?”
曹二雄好奇地问了起来。
王坚是沙场宿将,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朝廷让他们再到讲武堂,似乎没有必要。
“曹兄弟,哥哥我起先也是纳闷,打了这么多仗,跑来讲武堂作甚?后来我听人说了,讲武堂新增加了炮科,火炮数百步能杀伤对方,尤其是对付骑兵特别有效。我想,这恐怕是皇帝创办讲武堂的一个原因。”
王坚在军中资历老,火器传言沸沸扬扬,比来自于民间的曹氏兄弟,了解的自然要多上不少。
“炮科?火炮?”
果不其然,曹氏兄弟的兴趣,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不错!听说火炮是皇帝亲自造出来的,连火炮使用的教材也是皇帝亲自编写。皇帝担任讲武堂的校长,说实话,我想看看那火炮,都有些等不及了!”
王坚的眼神发亮。
从去年起,皇帝造出火炮的传言便不绝于耳。若是火炮真如传闻中那么厉害,能对付冲击力十足的骑兵,那么足以改变战争的方式和走向了。
“诛杀奸臣,又会造火炮,还是诗词大家。皇帝真是了不起啊!”
曹二雄摇摇头,羡慕地说道。
皇帝除掉奸臣史弥远,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创办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编练新军,给人以莫名的希望。
“何止了不起!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报纸上说了,皇帝创办讲武堂,亲自担任讲武堂的校长。咱们考上讲武堂,就是天子门生,就能见到皇帝。想要建功立业,沙场点兵,那就容易多了!”
曹世雄唾液横飞,眼睛放光。
皇帝亲自担任讲武堂的校长,讲武堂的学员,不就是皇帝的学生吗?
只是想想,曹世雄已经是热血沸腾。
“曹兄弟,有志气!皇帝若真是汉武帝,咱们就做他麾下的卫青霍去病吧!来,咱们以茶代酒,喝一下!”
王坚举起茶碗,慷慨激昂。
“好,一言为定!皇帝做秦皇汉武,咱们就做卫青霍去病!”
曹氏兄弟一起举碗,三个人“邦当”一声碰在一起。
看着几个年轻人意气风发的样子,茶掌柜的羡慕地摇头。
这些个前来金陵寻梦的年轻人,或来自民间,或来自军中,个个怀揣梦想,也不知道,他们未来的前途如何?
不过,从他们生机勃勃的身上,似乎能感觉到不同,一股让人憧憬的希望。
第14章 才聚
最新网址:www.tpsge.org曹友闻兄弟二人从金陵城西门进了城,城西高高在望的金陵赏心亭阁楼高耸,勾心斗角,吸引了南来北往过客的目光和驻足。
“大哥,这就是辛稼轩赋词的金陵赏心亭吗?”
曹友万背着包袱,兴致勃勃问了起来。
曹家名门望族,家道虽然已经败落,但家族传承,曹门子弟也都是文武双全,修为非一般人家子弟可比。
“报国无门,没有同道中人。辛稼轩的心酸,有谁能懂。”
曹友闻看着耸立的高亭,摇头幽幽一句。
辛弃疾英雄一世,最后还不是报国无门,郁郁而终吗。希望如今的天子治下,不再有此类事件发生。
他看向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尽是佩剑挎刀、英姿飒爽的年轻人。看来,前来金陵寻梦的讲武堂考生,人数不少。
这更是坚定了他报考讲武堂的信心。
“大哥,要不要上去转转?”
曹友万兴致勃勃地问道。
“人太多了。还是先去找讲武堂,以后有的是机会。”
曹友闻轻轻摇了摇头,迈步向前。
他也想去凭吊古迹,仰慕先贤,但前提是先做了正事再说。
兄弟二人信步而行,一路向南,很快到了凤凰台一带。只见大街两边酒肆林立,小摊小贩叫卖声不断,杂耍艺人沿街卖艺,人流如织,比起城外,更是热闹许多。
“大哥,金陵城六朝古都,东南重镇,又是我大宋的行都。果然是繁华热闹,富裕非凡啊!”
曹友闻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兴趣盎然。
“热闹是热闹,那里来的繁华富裕?”
曹友闻摇摇头,目光在街上的百姓身上逗留。
“你看看这些百姓,大多数人面黄肌瘦,衣衫破旧,面色红润、衣衫整洁者只是少数。六朝古都、天子行宫的金陵城都是这样,我大宋其它各路州府,百姓的境况可想而知。”
曹友闻眉头微皱,曹友万打量一番,果然如此。
“大哥,看样子,新皇接手的可是个烂摊子啊!”
曹友万点点头,心情沉重。
“民生凋敝,官吏贪鄙,北面鞑靼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所以新皇才推行新政,创办金陵讲武堂。皇帝一片苦心,我等顺时而动,这是天意。”
国家要强盛,首在军事之强大,军事之强大,则在于军官之素质。
皇帝这几句话,可谓是精辟至极!
“大哥,看来你已经决定去金陵讲武堂了!”
曹友万又是兴奋了起来。
国家百废待兴,用人之际,大哥忧国忧民,肯定是要去讲武堂报国纾难了。
兄弟二人向北而去,忽然街上士民惊慌失措,纷纷向街道两旁避让,街上到处都是百姓仓皇丢弃的杂物,一片狼藉。
兄弟二人抬眼看去,只见大街上,一个汉子沿街打马急奔而来,横冲直撞,有几个百姓来不及躲避,被马匹撞翻在地,倒地呻吟。
“那里的鸟人,这么嚣张!”
曹友万心头火起,拔出刀来,正准备出手,前面几米的酒楼门口,一名高大少年猛然窜出,一朴刀把马上的汉子戳了下来。
马匹依然奔腾向前,曹友闻、曹友万兄弟一左一右,拽住了马匹辔头两侧的缰绳,滑出几步,生生把马匹勒住。
汉子被戳下马来,挣扎着爬了起来,背部鲜血淋漓。汉子忍着疼痛,向小巷里踉踉跄跄逃走。
围观百姓无一人敢上前,曹友万还要上去追赶,却被刚才出刀刺人的高大少年伸手拦住。
“兄弟,为何不将他抓住,移交官府?”
看到高大少年拦住了自己,曹友万急了起来。
要不是看到高大少年把汉子戳下马来,曹友万真怀疑他们是一伙的。
曹氏兄弟神力惊人,制止了马匹,也让高大少年暗暗吃惊。
“两位哥哥,一个偷马的流氓地痞而已,已经受了伤,咱们人生地不熟,没有必要和他一般见识。”
高大少年朗声说道,收起了朴刀。
曹氏兄弟风尘仆仆,一口北地口音,想来也是旅人。
曹友万正要发问,大哥曹友闻牵马走了过来。
“二哥,小兄弟说的对,一个偷马的地痞流氓而已。谁知道他们和官府的吏人是不是有勾结。”
曹友万一愣,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兄弟,听你的口音,似乎是淮西口音。你到金陵城来,所为何事?”
“兄长,小弟吕文德,淮南西路安丰军人氏。到金陵城,是来考取金陵讲武堂的。”
吕文德不敢怠慢,抱拳行礼。
“吕兄弟,原来你也是来考金陵讲武堂的。我们也一样。这是我大哥曹友闻,我是曹友万,同庆府栗亭人。”
曹友万兴致勃勃,抢着说了出来。
“幸会,幸会。吕文德见过两位兄长。”
“四海之内皆兄弟。有幸相见,咱们一起去喝一杯怎样?”
“两位哥哥,请!”
三人都是一笑,就要拴好马匹,进入酒楼。
“几位兄弟,请留步!”
几人远远赶了过来,当先一人浓眉大眼,高大粗壮,国字脸,威风凛凛,脸上都是风霜之色。
“这位兄弟,你有事吗?”
几人转过头来,曹友闻见对方雄壮异常,顶盔披甲,似乎是行伍之人,赶紧抱拳行礼。
“兄弟,这马是我的,不想被盗贼偷去。这马是被你们截住的?”
雄壮汉子看了看拴好的马匹,瞬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是这样。”
曹友闻看了看雄壮汉子周围的几个随从,彪悍勇猛,果然是军中将士。
“兄长,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如此,就一起喝一杯吧。”
曹友闻生性爽直,立刻向对方发出了邀请。
“几位兄弟,请!”
雄壮汉子也是豪爽异常,抱拳一笑。
四个人上楼坐下,互报了姓名。
原来这雄壮汉子,就是被赵竑召来金陵城面圣的孟珙,其余几人都是他的兄弟随从。
“孟大哥,原来你是被陛下召见。知道是什么事吗?”
吕文德少年心性,好奇又羡慕地问了起来。
这个孟珙威风凛凛,霸气侧漏,让他由衷生出倾慕之心。
“陛下让朝臣举贤荐能,朝中有官员举荐了我,陛下让我二月底来金陵见他。其他的哥哥我一概不知。”
“孟兄,你父子都是抗金英雄,所部忠顺军亦是边军翘楚,立功无数。我们兄弟敬你一杯!”
曹友闻示意了一下,曹友万和吕文德赶紧一起举起酒杯。
和三人的白身相比,孟珙兄弟都是沙场宿将,随父在枣阳和襄阳屡次大破金军,乃是实打实的沙场猛男,着实让三人敬佩。
“来,几位兄弟,干了!”
孟珙兄弟举起酒杯,和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孟兄,如这《鞑靼策》上所说,鞑靼铁骑坚不可摧,比起金军要强上许多。两年前,我大宋边军被鞑靼大军一击即溃。孟兄以为鞑靼大军的战力如何?”
曹友闻对大宋的边事,似乎很是上心。
“若是野战,我军缺乏野战机动能力,恐怕不是鞑靼大军对手。但若是守城,上下一心,我军可立于不败之地。”
孟珙不假思索说了出来。
显然,他也对鞑靼大军的实力做过分析。
“若是皇帝要挥师北伐,开疆扩土,和鞑靼大军野战不可避免。也不知道,到时候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曹友闻话里有话,径直说了出来。
“兄弟,你说的没错。这恐怕就是陛下创办金陵讲武堂的初衷。陛下没有妄自菲薄,而是躬身践行,深合我朝之势。”
孟珙看着曹友闻,点头称是。
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的初衷,以及这一本《鞑靼策》,其整饬武备、编练新军的意图,昭然若揭。
“几位兄弟,你们千里迢迢而来,都是要考金陵讲武堂的吗?”
几句话谈下来,孟珙也明白了几位年轻人来金陵的意图。
一行人里面,孟珙年龄最大,已近而立之年。曹友闻兄弟和孟璟都是二十二三,吕文德和孟瑛最年轻,都只有十七岁。
天子召见,孟珙和众人一样,都是蠢蠢欲动,准备着报考讲武堂了。
谁都知道,考进讲武堂,多半是天子门生,至少更上一层楼,比他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来的快多了。
孟珙看着吕文德和曹氏兄弟,满眼的赞赏。
这几人高大威猛,虎虎生风,天生当兵的好料子。
“金陵讲武堂,肯定是学本领的好地方,完成学业后就是军官,正好可以精忠报国,建功立业!”
吕文德毫不掩饰,兴致勃勃说了出来。
恢复他吕氏祖上荣光的话,他就不好意思说了。
“我们兄弟也是一样。鏖战沙场,报效国家,光宗耀祖!”
曹友万迫不及待,接着吕文德说了出来。
“曹兄弟,你呢?”
孟珙端起酒杯,和曹友闻碰了一下。
一行人里面,曹友闻相貌堂堂,稳重刚猛,有些与众不同。
“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恢复中原,马革裹尸,便是在下平生的志向了。”
曹友闻幽幽说了出来,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宋天子办讲武堂于金陵,其渡江北上,卷土重来之志昭然若揭。作为臣子,若能考入讲武堂,自当恢复故土,甘为马前卒了。
“遗民泪尽胡尘里,难忘王师又一年。”
孟珙也是惘然,举起了酒杯。
“我敬各位兄弟一杯,祝各位兄弟马到成功,来日沙场建功,光宗耀祖,也青史留名!”
“各位,请!”
众人一起举杯,人人都是奋然。
孟珙的一名随从匆匆上楼,抱拳行礼。
“将军,刚刚传来消息,陛下已经来了金陵,入住了金陵讲武堂!”
众人目光相对,个个喜上眉梢。
皇帝果然来了金陵讲武堂,看来去了讲武堂,大概是能见到皇帝本人了。
“各位兄弟,你们说,这位新皇,会是怎样的一个君王?”
曹友万兴奋难耐,大声问了出来。
“你急什么?到了金陵讲武堂,见到了皇帝本人,不就全明白了。”
曹友闻看了看兴趣盎然的弟弟,轻声说了出来。
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大宋新皇,不会让他们失望吧?
孟氏兄弟、吕文德这些俊才都要去金陵讲武堂,天下英才齐聚,令人期待。
第15章 考核
最新网址:www.tpsge.org大宋皇帝金陵行都、原来的南唐皇宫变成金陵讲武堂,此举吸引了天下人眼球不说,也在大宋历史上开了一个先例。
皇宫变讲武堂,闻所未闻,惊世骇俗,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有意为之。
田义站在教场边上,看着不远处教场上,教官们正在对学员们进行着考核。
两三千人,熙熙攘攘,布满了整个教场,着实让他兴奋。
“读过书吗?”
“回教官,读过。”
“过秦论会背吗?背一段!”
“会骑射吗?”
“回教官,会!”
“拿着号牌,到外面去参加考核!”
“是,教官!”
“你为什么参加讲武堂考核?”
“建功立业,报效……”
“说“回教官”,然后再回答!”
“回教官,我考取讲武堂,是为了建功立业,报效朝廷!”
“拿着号牌,出去考骑射!”
“是,教官!”
“记住,凡讲武堂学员需行举手礼,右手诸指靠拢将食指中指太阳穴边,手掌向前,举肘齐肩,注目敬礼之人。”
“是,教官!”
看着教官们一个个专业肃穆,田义也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临安城一番摸索和培训下来,这些教官也已经习惯了皇帝编写的各种交流方式,鼓掌、举手礼、坐姿、站姿等等。
比如,坐时停止了上身,目视前方,双手放在膝盖上。的确是坐如钟,别有军人的风采。
至于皇帝为什么担任讲武堂的校长,答案显而易见,他也是心知肚明。皇帝出任校长,和所有学员都是师生之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到了战场上,自然就是赴义而死,谁还敢背叛自己的恩师?
在这件事上,皇帝可谓是心思缜密,目光毒辣。
目光一转,远处魏思思的身影映入眼帘,田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魏思思骑马像模像样,不过似乎也就是这样了。
女子进讲武堂,当真是惊世骇俗。
一转头,却是张正思带着王圭和杜二几个虾兵蟹将,正在帮着搬移训练器械。
田义轻轻摇头,显然,这几人已经通过考核了。皇帝顺利登基,身边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姓名、年龄、籍贯,上过学堂没有?”
教场上,教官头也不抬,向排队的学员询问,登记情况。
“在下真志道,本朝参政真德秀乃是……”
“住口!说“回教官”!两手并拢,抬头挺胸,身子站直了回答问题。问什么答什么,不要提你的家世,在这里什么都不管用!”
教官厉声打断了真志道的话,他抬起头来,冷冷再次问道。
“姓名、年龄、籍贯,上过学堂没有?”
“回教官,真志道,临安人,21岁,读过书!”
真志道只好咽下大话,规规矩矩回答。
“有什么特长?”
教官头也不抬,又问了起来。
参知政事真德秀之子,临安城官宦子弟,教官在下面做了一个备注。
“回教官,会骑马射箭,也会舞枪弄棒……”
真志道依然抬头挺胸,继续老老实实回答。
“拿着你的号牌,到右边去排队,准备身体测试!”
黑脸教官递过一个木质的号牌,真志道接过,赶紧走开。
“身体测试?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真志道嘟囔一句,目光和黑脸教官一碰,赶紧站直了身子。
“是,教官!”
他的老子,可是当朝帝师、参知政事真德秀。这家伙板着黑脸,一点情面也不讲,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老顽固。
“姓名、年龄、籍贯,上过学堂没有?”
黑脸教官依然头也不抬。
“回教官,在下余玠,22岁,浙江金水人,太学上舍生,骑射俱佳。”
“太学上舍生!”
军官抬起头来,看了看余玠的凭由,目光温和,轻轻点了点头。
“拿好号牌,到那边去检查身体,通过以后,测试一下力气弓马。如果没有大碍,就可以入校就读了。”
“谢教官!”
余玠陪着笑脸接过号牌,告辞离开。
他自幼家贫,舞枪弄棒,又入了太学,文武双全,很是有些志得意满。
“老余,那家伙对你还好点,对我冷冰冰的。回头揍他一顿?”
真志道等余玠过来,悄悄说道。
“等入了讲武堂,收拾他有的是机会!”
魏近愚也凑了过来,看样子对黑脸教官很是不满。
“收拾他?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叫胡大奎,外号胡大头,是皇帝任济国公时的贴身侍卫,你敢碰他?我看到过他操练,你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余玠看着二人,戏谑地问道:
“二位兄弟,你们还要是动他吗?”
“那有什么不敢的?不过,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就饶过他吧!”
魏近愚和真志道哈哈一笑,两个人吊儿郎当,向身材测试的地方走去。
余玠摇摇头,跟在了二人的后面。
“老余,你看!”
排队检查身体的队伍中,真志道指着一旁的测试场,惊讶地喊了起来。
原来有一个报考的学员正在骑马射箭,箭箭都中靶心,弓马娴熟,身形矫健,引起旁边考生们的一片喝彩。
“这有什么?只是比我强了那么一点点而已。再说了,打仗不是看个人的武艺高低,而是这里。”
余玠不屑一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报考金陵讲武堂的,可真是藏龙卧虎!”
真志道看着比武场,摇了摇头。他可远远没有余玠那样自信。
他目光所及,不由得一怔,擦了擦眼睛。
“老余,我眼睛没花吧。那个好像是女的吧?”
余玠也是吃了一惊,他定睛一看,也是吓得腿一哆嗦,差点裤裆开裂。
不但是女的,而且好像还有好几个,只不过个个都是女扮男装,劲装窄袖,英姿飒爽,吸引了无数男考生的眼球。
“那一个女子,好像是临安城的第一美人史小娘子。她怎么也跑到讲武堂了?”
真志道看着看着,惊诧地叫出声来。
“史慧玉,果然是她!”
魏近愚也是满眼的震惊。
史慧玉来了,妹妹应该也到了。
史慧玉是史弥远的堂孙女,其父亲是史弥远的堂侄、京西制置司的公办干事史嵩之,官宦世家,其骑马射箭,离经叛道,比妹妹魏思思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不到此女,竟然来了金陵讲武堂!
史弥远一门显赫尊宠,旁支甚多。史弥远矫诏被诛,和二儿子史宅之被斩首,史弥远被抄家。但他的其他子女,以及家门其他旁系都没有受到牵连。
不过,史氏一族的声望,已经大大不如以前了。
“还有那个,不是你魏衙内的妹妹吗?魏侍郎这下可要气坏了!”
余玠看的清楚,摇头笑了起来。
皇帝讲武堂的榜文上只说了招收有为青年,又没有标注男女,难怪这些桀骜不驯的女子们,也前来凑热闹了。
“这个不听话的死丫头,她怎么也跑到讲武堂来了?”
魏近愚脸色铁青,迈步就要离开。
“你要干什么?要是敢插队,小心被赶出讲武堂!”
队伍旁维持秩序的教官冷冷看着魏近愚,一张黑脸不输胡大头,很是吓人。
“报告教官,我要去如厕!”
魏近愚脸上的笑容立刻收起,赶紧站直了身子。
“你要去如厕,没人拦你,东司就在那边。不过等你回来了,你就要从后面重新排队。”
教官黑脸上神色自若。
“教官,我忍一下,等考核完了再去!”
魏近愚赶紧规规矩矩站回队伍。这人山人海的,要是重新排,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况且,他并不是真要上茅房。
真志道和余玠看到桀骜不驯的魏近愚如此老实,规规矩矩,都是摇头。
刚才还放大话说进了讲武堂要收拾教官胡大头,这会恭恭敬敬,大气都不敢出。感情这家伙是个纸老虎,就会吓唬人。
看来这讲武堂的军官,并不是自己觉得害怕,其他人也是一样。
魏思思骑着马,连射三箭,无一中靶,沮丧地下马,和同样郁郁不乐的史慧玉站在一起。
“史慧玉、魏思思,你二人会骑射,很好!你们通过了!去那边登记吧!”
考核的教官满意地点了点头,把两人的牌子还给了她们。
史慧玉和魏思思都是喜笑颜开,拿着号牌离开。教官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报考讲武堂的女子只有不到 50人,匆匆选了一下,只有 13人。包括史慧玉和魏思思,会骑马的不过四五人。
“兄弟,不错!你是个人才,到了军中,必有一番作为!”
看到曹友闻做完了测试,孟珙上前,抱拳行礼。
步射两石,骑射一石两斗,箭无虚发,比之朝廷武举绝伦科的那些武艺精湛者,也毫不逊色。
“大哥,你才是深藏不露。以后在讲武堂,还需你多多指教。”
曹友闻谦让道。
论起弓马娴熟,二人不相上下。但战争是指挥千军万马,孟珙身经百战,绝不是自己这个愣头青可以相比。
二人目光一对,都是微微一笑。
讲武堂测试,气力、耐力、刀枪棍棒、步骑射,对身体素质的测试可谓严格。相比之下,那些文字上的策问和兵书大义,则是要平常许多。
“曹友闻,孟珙、很好!你们视力、听力没有问题,身体没有残疾,已经通过了测试,去那边登记,准备入学吧!”
讲武堂的教官过来,向曹友闻二人说道。
视力、听力、身体有没有残疾,包括有没有皮肤病等,都是讲武堂必须考核的项目,只有完全通过者才能顺利入学。
“谢教官!”
曹友闻和孟珙一起抬头挺胸,肃然说道。
一番复杂的检测下来,终于通过了所有测试项目,二人握紧了号牌,曹友闻长出了一口气。
金陵讲武堂的大门,终于向他徐徐敞开了。
这或许是他报效国家、改变个人命运的一次绝佳机会。
至于孟珙,则是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皇帝的半点踪迹。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沮丧。
皇帝召他来金陵讲武堂面圣,却不见他,让他参加讲武堂考核,难道就是让他来讲武堂深造吗?
也许,只有等到讲武堂开学,才能见到皇帝,一问究竟。
第16章 教官
最新网址:www.tpsge.org金陵讲武堂,大门两侧巨大的石狮子杳无踪迹,换之于两个一尺多高、三尺宽的四方砖台,上面盖起了木亭,门口持枪的士兵肃然而立,目不斜视。
而在门口外侧的地面上,“士兵神圣、不可侵犯”的八个大字清晰异常,吸引着进出讲武堂的人群。
不用说,这是皇帝刻意提高军人地位的一个举动了。
大宋到了北宋中期,崇文抑武、以文治武已成定规,其负面影响不仅导致了宋朝武将群体的萎靡无能以及自卑,更是造成了尚武精神的沦丧,尚武之风荡然无存。宋朝的历次对外战争,备受屈辱,鲜有战胜对方的战例。
连岳飞这样的民族英雄都能被杀,可见大宋皇帝和士大夫们的骨子里,已经脆弱到了极点。
一旦外敌入侵,武将便被授权,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待强敌退去,便立刻收缴兵权,大肆打压迫害,循环不止,永不停歇。宋高宗赵构朝的岳飞、张宪,宋理宗朝的孟珙、余玠、王坚皆是如此。
而大门两侧的招牌上,“贪生怕死莫入此门”,以及“升官发财另走他路”振聋发聩,更是彰显了金陵讲武堂的办学宗旨,提倡铁血尚武之风,杜绝军中苟且之路。
以南宋六千万人,若是军中尚武之风弥漫,将士同仇敌忾,即便是强大如斯的蒙古帝国,也无计可施。
可惜,南宋君王士大夫骨子里的懦弱,朝堂上永远不停歇的内斗,对武将永无休止的忌惮打压,让数以千万的南宋百姓,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灭宋者宋人也,非蒙古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进了讲武堂,前院中间是讲武堂大教场,其东、西、北三楼环绕,北楼上二楼为检阅之用,面对着讲武堂大教场;一楼为校本部办公所用。东西两侧为教室,层高通透,占地宽大。
一路沿着中间的正道直行,中院正中的阁楼之中,几座一人多高的石碑南北相向,依次立于屋中,石碑上面文字密密麻麻,不厌其烦,述说大宋历史上的奇耻大辱。
澶渊之盟、靖康之耻、绍兴和议、嘉定和议……
“……靖康二年三月丁酉日,金军大肆搜掠后,立张邦昌为帝,国号“大楚”。随后分两路撤退;一路由完颜宗望监押,徽宗、郑皇后及亲王、皇孙、驸马、公主、妃嫔等一行人沿滑州北去,另一路由完颜宗翰监押,包括钦宗、朱皇后、太子、宗室及孙傅、张叔夜、秦桧等人沿郑州北行,其中还有教坊乐工、技艺工匠等数千人,携文籍舆图、宝器法物,百姓男女不下 10万人等北返。宗室男性沦为奴隶,女子成为……
不用问,这是大宋历史上,靖康之耻、北宋灭亡的奇耻大辱了。
“……大宋向金称臣,金册宋高宗赵构为皇帝。每逢金主生日及元旦,宋均须遣使称贺。东以淮河中流为界,西以大散关为界,以南属宋,以北属金。宋割唐、邓二州及商、秦二州之大半予金。
宋每年向金纳贡银、绢各 25万两、匹,自绍兴十二年开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泗州交纳……”
不用说,这是宋高宗赵构格杀民族英雄岳飞,金人举杯同庆,丧权辱国、国威沦丧的历史性耻辱时刻了。
“开禧二年四月,宰执韩侂胄发起“开禧北伐”,寄望收复北方故土。四川吴曦叛乱,使得前线攻势迅速瓦解。韩侂胄也在开禧三年十一月,被朝中主和派史弥远等人合谋诛杀。随后,史弥远将韩侂胄等人的首级送往金朝,以“函首之耻”的代价,向金朝示好求和……”
嘉定元年九月,宋金达成“嘉定和议”,“开禧北伐”以失败告终。史弥远与杨皇后矫诏扑抗金主帅韩侂胄,将头颅送于金人,国书称金主为伯父,岁币银绢各三十万,又以三百万缗钱赎回淮、陕失地……
斩杀一国主战重臣,首级送给敌国,奴颜婢膝,委曲求全,奇耻大辱,闻所未闻!
阁楼门户大开,学员们通往后院的寝室时,都会看到此景象,字字扎心,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不用问,这是讲武堂要展示于世人,要弘扬爱国主义的爱国教育了。
赵竑站在窗边,看着教场上学员招募有条不紊的情形,半天才转过头来。
军队的根本是军官,基础在基层,关键是人才。
优秀的中下级军官,既是巩固和稳定部队的基石,也是带领士兵完成任务的骨干,更是代表军队未来的后备力量。
训练手册与操典,赵竑都是凭着后世上大学军训,以及影视剧、网络上的知识照猫画虎编写而成。反正新加入的两个火器操练,震天雷和火炮,都是超越时代的利器,任其泼墨就是。
除了火器,讲武堂目前的教学,和武学没有太大区别,除了学习“七书”之外,加入了历史、数学、律法几科;至于医护科,则是赵竑强行加入。
兵种分为步、骑、炮、水、工兵、医护、辎重七科。
其中的炮科,自然是新加入的重中之重了。
七科都分为学科和术科,学科自然是课堂学习,术科则是要场地训练了。
讲武堂学制一年,半年在讲武堂学习,半年在军中实习。
讲武堂,纪律当然非常严格,每天上课 3个时辰,上操 1-2个时辰,早上有 20里越野长跑,晚上有自习,夜间有紧急集合训练。
“陛下,教官们到了。”
魏了翁进来禀报。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以田义、李唐,陈惠、宋慈、杨辉等人为首的讲武堂教官们纷纷进来,满满当当,达数百人之多。
“陛下,臣等参见陛下!”
魏了翁和众人一起,向赵竑行礼。
“在金陵讲武堂,你们都叫我校长。这是讲武堂的规则,无规矩不成方圆,我自己也不能例外。至于到了外面,你们随便。”
赵竑面色一板,一本正经。
讲武堂培养军官,犹如军中,或者说和军中一样,军官们才能顺理成章,身体力行,将新式军风带入军中。
后世蒋光头那么喜欢学员们叫他“校长”,是有原因的。
“是,校长!”
魏了翁和所有军官一起行礼。
“明天是开学典礼,后天就要上课,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赵竑目光转向眼前的一众讲武堂教官们
“回陛……校长,都准备好了!”
田义、李唐、以及武学和军中挑选的军官,几乎是同时回道。
“大家都不要紧张,平时在武学,或者学堂怎样授课,平时怎样操练,照实传授给学员们就是。上课安排,七天为一周,一周休息一天。学制一年,就这样授课就行。”
赵竑的话,让原来武学谕的武学判学陈惠,现在的金陵讲武堂总教官,不由得脸上一红。
武学只有几十个学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月有十天上学,已经不错了。而且上学的强度上,和放养无异。
谁还想着学习,都想着去当官和科举了。
不过,金陵讲武堂如此多的学员可以传授知识,众人也都是兴奋。
无论如何,终于能好好地做一些事情了。
“陈总教官负责课堂教材的传授,李唐是队列体能训练的总教官,田义是火器总教官。大家彼此协助,通力合作,好好教,这就足够了!”
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原来武学谕的教员们担任课堂教官,田义、李唐等人负责学员操练,当然还有相关的教材讲析。
至于增加的高屋建瓴的地理、历史等课程,则是由魏了翁和陈惠,以及朝廷学士院的学士们来传授。当然,他也会客串。
像杨辉指导数学,张杲教授医学,这都是术有专攻,人尽其才。有朝廷的这些精英在讲武堂发光发热,他并不担心质量。
就比如医护科,授课教师都是翰林院和太医局的“教授”,大材小用,教学质量足以保证。
再比如骑兵科和水兵科,传授者都是军中经验或者履历丰富的将领和武学谕的“专家”,传帮带,合适至极。
金陵讲武堂的本质,是培养专业的军官,主要是一种职业精神。而这一点,才是重中之重。
“各位,金陵讲武堂的日常教学,就拜托各位了!”
赵竑站起身来,微微一揖。
“臣等遵旨!”
众人一起行礼,都是惶恐。
皇帝对讲武堂如此重视,他们也只能尽心竭力了。
“陈惠、田义,李唐,你们盯着招募,决不可滥竽充数。各位都先退下,早做授课准备吧。”
赵竑温声说道,田义和一众教官们纷纷告退。
“陛……校长,册子上的那些队列训练、体能训练有用吗?”
作为讲武堂的副校长,魏了翁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什么齐步、正步、跑步、立正稍息,还有什么百米短跑、3000米长跑、单杆和双杠、俯卧撑、仰卧起坐等,完全是闻所未闻。
“魏了翁,魏副校长,这些训练内容都编进了教学手册,你这是质疑朕的能力吗?”
赵竑收回目光,微微一笑。
魏了翁的脸上,一下子红了大半边。
赵竑转过头来,看到魏了翁惴惴不安的样子,不由得莞尔。
“魏副校长,你现在或许心存疑虑,或许不服,但等过上一半年,你就会明白,朕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魏了翁轻轻点了点头,赶紧称是。
是不是正确他不知道,但赵竑的这一份自信和狂妄,他可算是好好领教了。
“魏公,水师的战船到了没有?”
如今已经是火器时代,用来授课的水师战船,必须要经过改装。战船上关于火炮的保养、弹药的储存,都要边学习边摸索。
“回校长,战船已经到了,正在改装。用不了一个月,工匠们就能安装完毕,也能用于教学了!”
魏了翁的回答,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对于金陵讲武堂的教学来说,训练战船改装火炮,倒是不用太急。只是队列行走,体能训练,恐怕都得至少一个月以上。至于水兵科操练,最少也是一个月后,有的是准备的时间。
反倒是水师学堂,因为目标就是海军,他心里反而有些不安。
又是装铜皮,又是装火炮,还要适应远航,一番折腾下来,可不容易。
水师学堂开学典礼,真德秀和宣缯代他前去,不知道会不会伤了水师学堂师生们的心?
“骑兵科训练时,必须要做火器干扰测试,这样到了战场上,战马才不会受惊。”
事关讲武堂课程,兹事体大,事无巨细,赵竑一一叮嘱,却有些尴尬。
大宋战马奇缺,骑兵更是缺少。历史上南宋难以北伐,除了君王士大夫自身抱残守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骑兵匮乏的先天不足。
若有来去如风的骑兵集团,加上大宋数千万的人口基数,怎么可能北顾无力,一把辛酸泪?
战马、骑兵,大宋的命门,又该如何牢牢把握?
第17章 超越时代
学员考核刚刚完毕,金陵讲武堂中一片人声鼎沸。通过者欢呼雀跃,失败者垂头丧气。而随之便是通过的学员们入学住宿,熟悉校园。
领取完个人生活用品,校服鞋袜,被褥枕头,金陵讲武堂中,尽是一片热闹景象。天南海北的学员们集中在一起,欢声笑语,充斥了讲武堂的宿舍和各个角落。
相对于校园的喧嚣,校长室周围则相对安静,禁军们执枪挎刀,警惕地注视着周围,虎视眈眈着任何的风吹草动。
而在校长室内,赵竑则是正对着一众医护科教官面授机宜。
骑兵科、步兵科、水兵科,包括辎重科,甚至是炮兵科,他都不需要如此小心。因为有迹可循,或者已经交待的清楚,有专人负责,身体力行。
唯独这个医护科,尤其是和战场息息相关的外科手术,他必须亲力亲为。
而他所传授的根本,就是外科手术的消毒杀菌。这一概念超出时代数百年,不管教官和学员们理解与否,他都要强行摊派,在讲武堂的教学中普及。
由于时代的局限,南宋在医学上,并没有近现代的消毒意识。而这,却关乎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也和战局息息相关。
“医护科的设立,主要是为了将来的战事准备。如果战场附近就有野战医院,可以实施紧急救命手术和早期外科处理,对伤员进行早期治疗,避免感染,保证轻伤病员伤愈归队,以及及时救助重伤员。”
赵竑看着医护科的教官,这些来自太医局和民间的精英医师们,目光如炬。
“大家记住了,除非难以救治的重伤员,一般的伤员,只要手术消毒充分,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因此,75%的医用酒精,必须配备。外科手术消毒,必须严格执行。”
这个时候,赵竑不由得想起了后世的那些玻璃器皿、瓶瓶罐罐来。无论是医学实验、酒精蒸馏,还是酒精储存,似乎都再好不过。
更不用说,精美的玻璃器皿和产品,对发展大宋经济也大有裨益。
看来,把玻璃搞出来这事,得提上日程,或许尽快列入第一个五年计划。
“各位,我写了一些基本的条条框框,你们看一下,尽快形成条文,编入教材,以便日后教学使用。”
一张张誊抄的纸张发了下去,赵竑不忘继续叮嘱。
“其实也没有什么复杂的。给伤员做手术前,一定要用 75%的酒精洗手,医官一定要有专门的手术服、帽子,以及口罩。手术用的器材,都要消毒。这是避免外界细菌污染伤者伤口的必要步骤。”
和古代相比,近现代外科手术之所以能够大幅度地救助伤员,就是因为消毒和避免污染。听起来简单,在800年前,却是实实在在的局限。
“陛下,为什么是 75%的酒精?”
有教官好奇地问了出来。
这个时候,他们是学员,皇帝是教官。
“问的好。我这个校长做过实验,如果浓度太高,就会让皮质变硬,使酒精不容易渗入皮肤杀菌。浓度太低杀菌效果不好。你自己可以做一下实验,75%的酒精杀菌效果更好!”
赵竑耐心地说道,跟着下了指令。
“讲武堂会派人和制置司或总领所接洽,让他们提供大量的酒水。你们要想办法把酒水提炼过滤为 75%左右的酒精,酒精一定要注意封口,以免挥发,影响浓度。”
教官们连连点头,不敢反驳。
皇帝满口新鲜词汇,不过他们基本上都能理解。皇帝对奇技淫巧的涉猎可谓博大精深,似乎让他们找到了伤亡率高居不下的原因。至于是不是75%的酒精最为有效,即便是皇帝已经做过实验,他们也需要检验,查明真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至于提炼成75%的酒精,并不复杂。反正大宋有的是酒,他们并不担心原料,也有的是时间进行提炼。
“我这草稿上都说明了,包扎伤口的绷带,一定要用滚水煮过,晾干以后妥善放置。手术的环境也很重要,不但要干干净净,而且周围还要用生石灰,以及喷洒酒精消毒,最大限度避免感染。”
赵竑有些遗憾。他对后世医学的了解仅限于此,要是能多懂一些,也许战场和生活中,能救的人更多。
“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都散了吧。有疑问的话,回头咱们细谈。”
觉得差不多,赵竑结束了话题。
“陛下,临安城快报,真相公和宣相公二人三日前去了庆元府。想来大宋水师学堂的开学典礼,他们能够赶上。”
魏了翁进来,向赵竑禀报。
“临安城,没有什么异动吧?”
他和杨桂枝握手言和,后院应该不会起火吧。
“回陛下,临安城一切都风平浪静。如今史党被杀被关,禁军调动,临安城都在朝廷控制当中,不会有事。”
魏了翁倒是信心十足。
史弥远已死,党羽烟消云散,国人振奋,即便是太后杨桂枝,也难翻起什么浪花。
赵竑默默点头,心里稳当了许多。
本就是一国之君,堂堂正正。何况君就是君,臣毕竟是臣。史弥远伏诛,谁会为一个奸臣找不自在。
他这个新皇的皇位,应该还算牢固。
医护科、野战医院、医官、护士……
目光扫到桌上的纸张,赵竑心头一动,对魏了翁说道:
“魏公,你觉得,把本校的女学员全部编入医护科如何?”
“医护科?”
魏了翁不由得一怔。
皇帝此举,几个意思?
“将士们鏖战沙场,伤员在所难免,如果能尽快救治,伤亡将大大降低。因此,要扩大医护官的数量。而且,女子上战场,毕竟太不方便,也太过于残忍。”
相比于战场上你死我活,女子还是做医护官更为合适。
“陛下圣明!”
魏了翁明白过来,瞬间眉开眼笑。
这样看来,女儿是没有机会上战场了。他再也不用对因为女儿担惊受怕了。
“这件事,还得提前和女学员们打个招呼。”
赵竑站起身来,和魏了翁出了房门。
“陛下,咱们这是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见见女学员,和她们交交心了!”
无论如何,去医护科这事,必须要征得这些女学员的同意。这也是对这些勇敢独立的新女性的尊重。
“陛下,有这个必要吗?直接让人告诉他们就是了!”
对赵竑的多此一举,魏了翁很有些不以为然。
“魏副校长,请叫我校长。”
赵竑提醒了魏了翁一句,微微沉吟一下,忽然问道:
“魏副校长,你是理学鸿儒,熟读孔孟之学。那我问你一下,孔孟圣人说过“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吗?”
后人只知道批判儒家之学,许多人却连什么是“儒学”都不知道。孔孟之道是“古儒学”,核心乃是一个“仁”字。董仲舒及程朱理学是“新儒学”,也是“假儒学”,讲究“三纲五常”、“三从四德”。
别的不说,光一个灭绝人伦的“缠足”裹小脚,就知道“新儒学”糟粕多多了。
存天理、灭人欲。人生来有欲望,寡妇不能改嫁,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什么狗屎逻辑?
蒙古铁蹄都要踏进家门了,还在整天搞这些空谈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一点实际意义吗?
魏了翁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魏副校长,要尊重女性。你要知道,每一个男人都是女人生的。今天能来报考金陵讲武堂的女子,每一个都值得我们肃然起敬。”
赵竑站起身来,走了下来,拍了拍魏了翁的肩膀,这也是他的一大习惯动作。
“走吧。看看女学员,也顺便看看你的宝贝女儿。有一天你会发现,她是你的骄傲。”
南宋后期,程朱理学的毒害已经日趋严重,再不打压,可能真的就要流毒无穷。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个自信包容的大国,应该有他的胸怀。而那些糟粕的东西,必须无情剔除。
第18章 巾帼
整个金陵讲武堂,唯一的女生宿舍里,十三个女学员,一边收拾着床铺、整理东西,一边聊天。
这里面,年龄最大的女学员刘芳凝不过20岁,其他人都在17岁到20岁之间。除了刘芳凝寡妇的身份,其他女学员都是单身。
“姐妹们,大家虽然都进了讲武堂,但你们想过没有,要报什么学科吗?”
魏思思舒服地靠在自己铺位的床头,打量着正在忙着收拾的女学员们,懒洋洋的一句。
“什么学科?讲武堂都有什么学科?”
女学员杜惠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惊奇地问了起来。
她只是听到金陵讲武堂招生,脑子一热就报考进来。她是家中幼女,父母和几个哥哥姐姐都是疼她,并没有阻碍她。这些女学员中,她也年龄最小,刚刚17岁。
“讲武堂讲武堂,当然是骑兵科、步兵科、水兵科,还有新增加的炮兵科等等。”
魏思思笑着,一股脑说了出来。
“炮兵科?就是报纸上说的皇帝造出来的什么火器吗?”
杜惠点点头,瞬间明白了几分。
报纸上说过火器的事情,只是大家不清楚而已。想不到却是大杀器,还被列为了一门学科。
“什么皇帝造的,是军器所的官员造的。就是那火药,也是其他人造的,皇帝只是出了一点点力而已!”
魏思思眼睛一瞪,不满地反驳起了杜惠。
火器火药研制,明明田义出了大力,怎么功劳全部算在了皇帝头上?
“皇帝造出火药、火器,天下人都知道。负责火器铸造的提举官田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不过是皇帝的发小而已。田提举官在担任火器铸造官以前,可是在临安城修义坊杀猪卖肉的。”
黑黑瘦瘦、同样来自临安城的宣月华便铺床单,一边漫不经心地一句。
魏思思“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杏目圆睁,就要发作。
铺旁的史慧玉,赶紧按住她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魏思思看了看宣月华,最终扭过头去没有发作。
“史慧玉,你说,咱们会被分到什么科?”
刘芳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了一眼魏思思和宣月华,笑哈哈向史慧玉问道。
史慧玉肤白腿长,言谈举止一看就是名门闺秀,谁都看得出来,她和魏思思交好,寸步不离。
魏思思看似八面玲珑,其实霸道强势。听说她爹魏了翁是金陵讲武堂副校长、当朝兵部侍郎,怪不得有些架子。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讲武堂刚开始都是基础训练,什么队列体能,最后才是分科。不过,要按我心里想,我想去骑兵科。将来金戈铁马,跃马扬鞭,那才过瘾!”
史慧玉稍显稚嫩的脸上,神采飞扬。
“你以为你是花木兰?从古到今,那有女子上过战场的?梁红玉只有一个,也是稳坐中军帅府。要是让我选,一定是炮科。听说炮科最吃香,皇帝最重视,也最厉害。”
金陵籍的学员吴敏高大健壮,笑呵呵说道。
她父亲是金陵城有名的富商,母亲早亡,家中独女,宠溺异常。她要来金陵讲武堂,她的父亲只能同意。
事实上,金陵讲武堂的这十几个女学员,非富即贵,没有一个平民子弟。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特色,穷人家的孩子,整日为生计奔波,哪有这机会和眼光出来考取讲武堂。
讲武堂的男学员也同样如此,家境富裕的占了大半。那些能骑射的学员,也只有富贵人家才培养得出。
“那可不一定!如今的皇帝可不一样。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他能废除苛捐杂税,能废除官妓贱籍,又允许金陵讲武堂招募女学员,也一定会让我们这些巾帼英雄们上战场!”
宣月华憧憬地说道,兴高采烈。
皇帝神奇的上位经历,文章海内大家,她对皇帝的好感甚至是崇拜,溢于言表。
魏思思忍不住又要反驳,却被史慧玉使劲按住胳膊。
“皇帝是海内大家,才华横溢。想不到他还懂兵法,还编写了教材,用来训练教官。就连火器和火药,都是他造出来的。你们说,皇帝是不是很厉害啊?”
宣月华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意,继续自顾自说道。
“史慧玉,皇帝杀了你的堂祖父史弥远,你不恨他吗?”
吴敏笑呵呵问道,赶紧插话进来,毫不隐讳。
她天不怕地不怕,性格却是不错。
“别提那个史弥远!乱臣贼子!他和我、和我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史慧玉脸色一沉,断然说了出来。
人人都拿史弥远说她,事实上,不仅仅是她,他们这些史家旁支,都巴不得和史弥远撇清关系,以免惹祸上身。
“好好好,不提史弥远。不过,皇帝能招你这个史家子弟入金陵讲武堂,可见他大人有大量。这样的皇帝,让人信服!”
吴敏羡慕地说道,心思不知道又转到了什么地方。
“吴敏,你是不是看上皇帝了?皇帝只有一个妃子,后宫空虚,你可要抓紧啊!”
魏思思不屑地一句,调侃起了吴敏。
对她来说,众学员,包括她爹和田义对赵竑的推崇,她很是看不起。她也不觉得,赵竑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过是臣子的吹捧而已。她爹和田义,何必对赵竑如此奴颜婢膝?
魏思思的调侃看在眼里,吴敏毫不在意,仍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我也想啊,不过我这五大三粗的,只怕皇帝看不上我。真有那狗屎运,皇帝带我出去,那不是丢人现眼吗?我们这些人当中,恐怕只有史慧玉和李思雨,才能让皇帝动心。至于你魏衙内吗……”
女学员们纷纷笑了起来,史慧玉的脸色微微一红,神色缓和了许多。
“我才不在乎什么狗屁妃嫔!有什么大不了的!”
魏思思脸上一红,立刻发作了起来。
一众女学员都是诧异地看着魏思思,宣月华立刻怼了回去。
“你以为你是谁?陛下能看上你吗?”
作为当朝执政大臣宣缯的小女儿,她早已经看不惯魏思思的跋扈。皇帝在她心中神一般的存在,其他人让着魏思思,任她胡言乱语,她可不领情。
“你又是谁?要不是你爹摇尾乞怜,早都被朝廷抄家灭族了,你都得去青楼卖笑。你嚣张什么?”
魏思思的话,让宣月华面红耳赤,她抓起身边的登子,当即直奔魏思思。
“魏思思,我打烂你的狗头!”
“来啊!奔这!”
魏思思混不吝,丝毫不退让,众人赶紧把二人分开。
“好了,都少说两句!”
女学员刘芳凝年纪大些,站在二人中间,充当和事佬。
“都是同一个宿舍,大家相互包容一下,不要让人看笑话,更不要因此被赶出了讲武堂!”
刘芳凝上前,用力夺下了宣月华手里的凳子。
看得出来,宣月华动了真怒,手上的劲还不小。要是真对打,魏思思恐怕不是对手。
“宣月华,你爹是忠是奸,皇帝自有公断。你发什么疯?你爹不是好好的在当他的兵部尚书吗!坐下,讲武堂行的是军规,你不想在讲武堂待了?”
刘芳凝放下凳子,宣月华脸色铁青,闷声不语,被李思雨和吴敏拉着坐下。
“思思,都是同乡,少说两句!”
史慧玉拉着魏思思坐下,低声劝慰。
这一次,她也觉得魏思思有些过了。
“姐妹们,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谁也不能放在心上!”
刘芳凝说完,笑着打趣起李思雨来,打破了尴尬的场面。
“李思雨,你和史慧玉花容月貌,美若天仙。讲武堂狼多肉少,那些个男学员,还不把你们给吃了?”
她一个二十岁的寡妇,丈夫三年前战死,没有儿女,一个人寡居,来报考金陵讲武堂,一来排遣寂寞,二来算是继承丈夫的遗志。
“以李思雨和史慧玉的美貌,还不让那些男学员口水直流?我看,只怕校长都要动心。”
吴敏拉住宣月华,笑着调侃了李思雨一句。
这个魏思思,自以为玲珑八面,实际上骄纵强势,不是个善茬。
“魏思思,那个田义,火器总教官,英武不凡,似乎很不错哦!”
史慧玉对着大家笑语一句,试图缓和关系。
“谁是田义?干什么的?”
吴敏马上起了兴趣,装模作样、兴致勃勃凑了过来。
“什么田鸡,谁知道?都赶紧收拾东西吧!”
魏思思一阵心虚,赶紧岔开了话题。
她也觉得,自己的大嘴巴,已经惹起了众人的不满。除了史慧玉,众人看似和她拉近乎,实际上是站在了宣月华一边。
刘芳凝目光扫过坐在站在宣月华身边默不作声的李思雨,眼珠一转。
“李思雨,你家里都有那些人呀?成亲了没有?”
李思雨是金陵城本地人,身材修长,楚楚可怜。讲武堂的女学员,也许只有高冷范的史慧玉和她有得一拼。
“还......没有?说.....这些作甚?”
李思雨躲躲闪闪,尴尬地避开了众人的眼神。
“李思雨,你脸红什么?你这么俊俏,是不是想你的相公了?”
吴敏又过来,挨着李思雨坐下,戏谑地问道。
“那有,我……还没有夫君!你不要瞎说!”
李思雨红着脸说道,避开了吴敏的眼神。
“还说没有相公,脸都红了!快点老实交代,到底有那个情郎,有没有送你进讲武堂?”
吴敏笑嘻嘻开着玩笑,李思雨脸更红,更加窘迫,不知道怎样回答。
魏思思微微有些窘迫,她想要插话进去,却拉不下脸来。
第19章 新事物
“校长到!”
外面的声音响起,紧跟着赵竑等人进来,女学员们赶紧纷纷站好,一起举手行礼。
“陛下!”
李思雨也是站直了身子,和众人一起敬礼。
皇帝校长来的正是时候,缓解了她的窘境。
“在讲武堂,你我都是师生。不要叫陛下,叫我校长。”
赵竑微笑着说道,回敬了一个军礼。
不是他想要“校长”这样的称呼,实在是因为在讲武堂,讲究的是师生情,“陛下”这个称呼,太过生分,太过高高在上。
当年的蒋光头,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吧。
魏思思看到赵竑身后冷眼盯着自己的父亲,赶紧低下头去。
皇帝在这,父亲总不会大发雷霆吧?
一众女学员都是疑惑,魏思思更是惶恐不安。皇帝前来,尤其是父亲黑着脸前来,不会是要把她们遣散,让她们退出讲武堂吧?
“各位女学员,作为金陵讲武堂的校长,我代表金陵讲武堂,欢迎大家入学!”
赵竑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魏了翁,率先鼓起掌来。
掌声稀稀拉拉响起,赵竑让出一个身位,把魏了翁推到了前台。
“魏副校长,你也给学员们说两句吧!”
魏了翁无奈,强挤出一丝笑容。
“学员们,金陵讲武堂欢迎你们。大家努力学习,不要辜负了陛下……校长的厚望!”
魏了翁说完,赵竑率先鼓掌,这才向女学员们说道:
“各位学员,我今天专门过来,一是看望一下大家,二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些事情,想听听你们的心里想法。”
赵竑语气温和,女学员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陛……校长,你不会把我们赶出金陵讲武堂吧?”
金陵城的李思雨楚楚可怜,小心翼翼问道。
“赶出讲武堂,为什么?”
赵竑看着忐忑不安的女学员们,轻轻摇了摇头。
“你们能冲破家庭的束缚,历尽艰辛,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我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把你们赶出讲武堂?”
要是天下多一些挎刀执枪的女子,大宋的尚武之风岂不是更浓?
“那校长想对我们说些什么?”
女学员都是放心,吴敏好奇地问道。
皇帝和善俊朗,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问的好。我想问大家一句。作为女学员,大家和男子一样上阵杀敌,觉得方便吗?”
赵竑一本正经地说道,还赶紧加了一句。
“我不是瞧不起女子,更不怀疑你们杀敌报国的初衷。但回归事实,你们只有13个人,要是分到军中,和男兵衣食住行,终归是不太方便。”
赵竑的话,让宿舍里一片沉默。半天,刘芳凝才代表女学员们开口。
“校长,你有什么旨意,直言就是。”
终归,皇帝还是要把她们“退货”。
“我过来,是和你们商量一下,把你们全部编入医护科。因为我打算成立野战医院,救护伤员,需要这一个兵种。就是不知道你们同不同意?”
成立野战医院,让伤员及时得到治疗,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一个构想。
战场让女人走开。大宋将近 7,000万人口,还没有到让女人冲锋陷阵的地步。
宋朝军中有军医,需要掌握的学科,主要有大方脉兼风科、小方脉、针灸科、眼科、产科、疮肿科、金疮兼输血、口齿兼咽喉科等,其中金疮科为战伤外科。科目也多为太医局教授,军医也多由太医局培养和派遣。
就像讲武堂的医护科教官,都是来自翰林医官院和太医局的官员,主要是为了培养军医。没有想到的是,现在连军中女护士也备上了。
除了魏思思这些上医护科的女学员,还有一些考进讲武堂的男学员,他们大多是太医局的上舍生和内舍生,为了功名而来。
在太医局,他们可耗不起。他们等待的,也是一个机会。
女学员们一阵错愕,很快都是高兴了起来,但又很快变得沉默。
“校长,我们只能去医护科吗?”
吴敏大着胆子,问了赵竑一句。
反观魏思思,因为父亲副校长在,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不瞒大家,目前情形下,你们只能去医护科或辎重科。不过,我打算在军中创办野战医院。所以,我希望大家参加医护科,开创历史先河。我并不是强迫大家,只是和大家商议。事实上,即便你们毕业去了军中,因为人数太少,战场杀敌的机会,应该不多。”
赵竑实话实说。如果女学员不愿意加入医护科,他也并不勉强。
“野战医院?”
女学员们懵懵懂懂,都是睁大了眼睛。
野战医院,这又是什么东东?
“学员们,一场战争的胜利,并不是只是将士们冲锋陷阵就可以,还有很多将士要修路搭桥,运转辎重粮草,后面还有许多将士要生产火器,兵器,很多人都上不了战场。需要许多个方面的配合,才能赢得战争。你们毕业出来,要在战场上救治伤员,已经算是身临战场,冲锋陷阵了。”
魏了翁紧跟着和女学员们解释,还不忘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女儿不上战场,这是他这个副校长父亲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一众女学员面面相觑,人人都是不语。
千辛万苦来了讲武堂,却只能去医护科,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赵竑看着不服气的女学员们,微微一笑。
这些年轻的女孩,志向还不小,想要冲锋陷阵,人人都想做花木兰,其志可嘉。
只不过这个时代,女兵太少,女子上战场不太实际。
“陛……陛下,医护科都要做些什么?野战医院又是什么?救死扶伤吗?”
史慧玉红着脸问道。
“这位女学员问的好!”
赵竑看了一眼史慧玉,惊讶于女子的艳丽。
“一场战争下来,可能会有三成是伤员,其中的重伤员约占一半。如果及时救护,会有一半左右的人活下来。如果不能及时救护,可能大部分人都会死掉。你们的职责,就是在战场前线建立野战医院,救死扶伤,解救伤员,让更多的将士活下来。这就是让你们入医护科的初衷。”
面对年轻的女学员们,赵竑也是十分的耐心。
只要让女学员们知道自己的价值,相信大多数人都能接受。
果然,赵竑一番苦口婆心的口若悬河下来,女学员们的神情,都是轻松振奋了许多。
来报考金陵讲武堂,她们是想做些事情,并不要觉得自己碌碌无为,甚至是个累赘。
“学员们,医护科同样有很多男学员。讲武堂中,并不是所有的学员都要上前线打仗,至少要有一半的学员,要参与军队的其它建设当中。军队是一个体系,大家协同合作,共同努力,才能取得战事的胜利。”
赵竑许多后世的名词脱口而出,让魏了翁等人都是暗暗佩服。
皇帝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怪不得可以创建这么多讲武堂科目,原来是胸有成竹。
“校长,我同意学堂的安排!”
史慧玉迫不及待,第一个说了出来。
“校长,不管学什么,只要能为国效力就行!”
宣月华紧跟着史慧玉说了出来。
魏思思也想表态,可看到父亲的一张黑脸,没敢出声。
她估计,自己要是不答应,父亲第一个举手同意,并且连夜会把她送回临安城。
“校长,我夫君上过战场,为国捐躯。我遵从校长的安排。”
刘芳凝代表所有的女学员们,做了回答。
赵竑都这样说了,她们还能怎么样?
何况就是让她们上战场,她们也觉得不太可能。别的不说,就连吃住都是个问题。
花木兰,毕竟只是个故事。
“刘芳凝是吧,你不错。你是宣月华,宣缯的小女儿,我记得你!”
赵竑赞赏地点点头,不忘苦口婆心。
“学员们,千万不要小看医护科,以前历朝历代,都没有先例。从你们这一批学员开始,医护科正式挂牌,野战医院也由此而生。你们就等着青史留名吧!”
赵竑一番激励之后,笑呵呵离开了房间。
这也许是历史上最早的专业医护人员了。野战医院,也许就要应运而生。
魏了翁再一次狠狠瞪了一眼离经叛道的女儿,跟着赵竑离开。
不习女红,不缠足,无三从四德,还来上什么金陵讲武堂,简直是不要太忤逆不孝。
不过女儿不上战场,总算对妻子有个交待。
赵竑等人离开,宿舍里一时寂静,人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敏,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官……校长进来,你一声不吭啊?”
宣月华看着一言不发的吴敏,诧异地问道。
“我是没有想到,校长这么年轻,和善亲切,相貌堂堂。早知道有今天,我就少吃点……唉!”
吴敏脸色通红,无精打采。
“吴敏,我看你是看上校长了!不过,你有的是机会。在讲武堂好好训练,绝对能变瘦变好看!”
刘芳凝神采飞扬,轻声笑了起来。
“我吴敏有自知之明,配不上校长,不敢强求。”
吴敏懒洋洋说道,目光转向魏思思,眼神玩味。
“史慧玉,校长英明神武,你敢说,你不喜欢校长吗?听说校长只有一个妃子,你模样俊,有的是机会。”
刚才面对校长皇帝,史慧玉脸飞红霞,眼含春水,哈喇子都要流下来,她可是看的清楚。
“你别瞎说!让学员们听到了,我还在这待得下去吗?”
史慧玉俏脸更红,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一众女学员,报考宣月华和魏思思,都是笑了起来。
“各位姐妹,都别做白日梦了!还是赶紧收拾,一会去讲武堂转转。这里是原来的南唐皇宫,古迹不少,咱们好好去开开眼界!”
刘芳凝笑呵呵给史慧玉解围,催促了起来。
她看着闷闷不乐的李思雨,黑着脸的魏思思,催了起来。
“李思雨、魏思思,一起去吧!”
“你们去吧,我就算了吧……”
魏思思还在犹豫,已经被史慧玉一把拽住了胳膊。
“走吧!我们讲武堂 13姐妹,怎么能少你一个!”
魏思思半推半就,被刘芳凝和史慧玉拉了出去。
其实她也是很好奇,金陵讲武堂中,到底有着怎样的一番风景?
第20章 学员
男学员宿舍,看着干干净净的地面,整整齐齐的床铺,一众学员都是睁大了眼睛。
“果然是六朝皇宫,雍容典雅,大气磅礴,真是不一样!”
曹世雄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差一点亮瞎了狗眼。
他虽然家中富裕,但是读耕世家,勤俭持家,六朝皇宫,自然和他所居不可同日而语。
“这有什么,比起我家里,可是差远了!”
真志道躺在床上,懒洋洋说道,一点也不客气。
金陵讲武堂经过改造,那些屏风家具锦幔奢侈之物统统都被搬走撤走,比起真志道锦绣成堆的家里,确实简朴了许多。
“真衙内,你爹是帝师,又是参知政事,本朝户部尚书,朝廷重臣。你说你不缺吃不缺穿,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余玠也不客气,躺在床上,直接向真志道发炮。
“就是!家里金山银山,锦衣玉食的,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曹世雄跟上一句,继续调侃着真志道。
“什么叫凑热闹,本学员可是堂堂正正考进来的。为了考试,我提前三个月练习骑射,打熬力气,元旦和元夕节都是在金陵过的,我容易吗我?”
真志道嘿嘿一笑,为自己叫起屈来。
事实上,为了考进金陵讲武堂,他可是下了大功夫。
“真衙内,你说你为什么要来讲武堂呀?就因为你,我那个同乡没考上,现在只能明年再来了。你说你挡什么道呀?”
徽州的朱善与,据说是朱熹同乡同族,死活不认,也不知道和皇帝不喜欢朱熹有没有关系。
“说实话,我考金陵讲武堂,就是不想让我爹看不起。我一定要从金陵讲武堂顺顺利利毕业,有一番作为。我让我爹瞧瞧,我可比他高谈阔论强多了!”
真志道的话,直斥父亲空谈误国,让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看来,这又是一个不服“爹”的纨绔。
“真衙内,那祝你心想事成。不过,我可是见识过那些军官们操练,可是很辛苦,就怕你撑不住。”
余玠暗暗发笑,给真志道打起了退堂鼓。
真志道身子单薄,又娇生惯养,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讲武堂的严苛训练。
“余兄弟,怎么,你见识过讲武堂的操练?”
宿舍学员纷纷围了过来,好奇地围着余玠。就连真志道,也是侧起身子,竖起了耳朵。
他和魏近愚早早离开临安城,就是要避开临安城的狐朋狗友和纷纷扰扰,对玉津园的禁军训练,还不如他妹妹魏思思了解的多一些。
至于余玠,因为和太学的江万里认识,从江万里胞弟江万载那里得知玉津园教官操练,所以捷足先登。
“那还有假!不过,从现在开始,请叫我舍长。”
果不其然,余玠得意地一笑,坐直了身子。
他已经 26岁,在同宿舍的学员当中年岁最长,又是太学生,资历和学识俱佳,被暂时任命为本宿舍的舍长。
“是,余舍长,请你快说说,训练到底是什么样子?”
舍友们一起,求起了余玠。
年轻人的世界里,永远充满了热情,以及对外部世界的好奇。
“我可以讲。但是,你们必须给我洗一个月的袜子。同不同意?”
余玠立刻提起了条件来。
“同样!有讲武堂发的肥皂,你那臭袜子还不好洗!快说!”
曹世雄不耐烦地催了起来。
“同意!快说!”
“快说!没问题!”
学员们纷纷催促,就连真志道也是点了点头。
“好!看在你们帮本舍长洗袜子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们。”
余玠装神弄鬼一番,这才开始说道:
“不瞒你们,我和讲武堂的教官,也就是皇帝,不对,现在应该叫校长。我和校长殿前司的禁军军官江万载有些交情,他现在也是讲武堂的学员。禁军军官在临安城玉津园训练的时候,我有幸去见识过,还跟着练过。”
其实他也是疑惑。玉津园的田义和李唐等人见到他,个个都是客气。以前他不明白,现在想起来,可能是皇帝知道他,特意向田义等人交待过。
余玠故作神秘,舍友们都是点头。
“老余,你就别装神弄鬼了,快说吧!”
真志道忍不住,催起了余玠。
“真衙内,你又不耐烦了!”
余玠哈哈一笑,开始了他的唾液横飞,把他在玉津园看到的一切,添油加醋,和盘托出。
“早晚跑十里,这不是要人命吗?”
“一站就是一个时辰,纹丝不动,这谁受得了?”
“走来走去,那算练兵吗?这不是整人吗?”
余玠说完,众学员一下子炸了窝,纷纷埋怨起来。
“这是那个王八蛋编的训练方法,这是不是有病啊?”
真志道心惊肉跳,瞪着眼骂了出来。
这要是训练下来,非脱一层皮不可。
“真衙内,讲武堂的教材,是校长亲自编的。”
余玠不紧不慢的一句,真志道瞠目结舌,马上变了颜色。
“兄弟们,刚才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们什么都没有听到。求求各位兄弟了。”
真志道连连作揖,向众人求情。
这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他还不得被扒层皮,而不是脱层皮。
“真衙内,那你说说,怎么弥补你的过错?兄弟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余玠得意洋洋,满脸的奸笑。
“金陵酒肆,李太白光顾过的地方,我做东,兄弟们不醉不归!”
真志道果然中计,立刻做了承诺。
“好!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你了!”
余玠大声说道,众人都是附和。
还是权贵子弟有钱,人家有个好爹啊。
“你们也别抱怨,人家那些操练的军官,一个个凶神恶煞,几十号人跟千军万马一般,让人看着心寒。还有那火炮,五六百步,打的树都折断。只要是到了战场上,一阵狂轰滥炸,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那绝对是肠破肚流,血肉模糊,那死状一定惨不忍睹!”
余玠的描述,让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余,那这火炮,难造吗?”
真志道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好奇地问了出来。
“那有什么难造的!皇帝已经命人在城外的白鹭洲上建兵器制造司,包括火药厂和铁厂,分居白鹭洲南北。你们想想,到时候成百上千的火炮造出来,一阵子狂轰滥炸,对方不得被炸成肉渣?”
余玠唾液横飞,口水到处都是。
“我告诉你们,这火炮和火药都是校长弄出来的,你们说,是不是很厉害呀?”
学员们连连点头,为火器的凶猛所震撼。
“舍长,既然是讲武堂,肯定分骑兵、步兵,还有水军。那火器是属于什么?”
又是曹世雄,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你可问对人了!”
余玠得意洋洋,继续口水直喷。
“金陵讲武堂第一期招收的学员为 1200人,共设有步兵科、水兵科、骑兵科、还有炮兵科等等。炮兵科听说会设 200人。至于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
“才 200人,最多用 200门火炮,分到边塞上去,能有什么用处啊?”
舍友朱善与摇摇头,看样子很是失望。
“你小子真是榆木脑袋!”
余玠不满地怼了朱善与一句。
“这 200人是军官,你以为是普通的士卒?军官们学成了,要分到各军中去,是去教士卒们操练火器的。一个人教 50个,50个带成千上万个,那可不就是几万十几万了。几万门火炮,够你用的吧?”
朱善与恍然大悟,嘿嘿笑了起来。
“上万门火炮,能造得出来吗?”
真志道心头震撼,下意识问了出来。
“如果你真衙内帮着去造,肯定能造得出来!”
真志道脾气好,朱善与也开起了他的玩笑。
“你还别说,我真的想去造火器!等毕业了,我就毛遂自荐,去那个什么兵器制造司,好好看一下,火器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
真志道躺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上战场,他担心自己不够资格,甚至拖后腿。要是能去研制这些火器,倒是个好去处。
“我也要报考炮兵科!我还要我二哥也报炮兵科。几万门火炮,想想都过瘾!”
曹世雄满脸兴奋,眉飞色舞。
“舍长,你既然是太学生,还是上舍生,为什么非要来考讲武堂?你去考进士,不是要容易的多吗?”
有舍友问起了余玠。
“老余呀,他整天想的是出人头地,建功立业。他怎么会在太学里呆着?太学院一千四百多人,每年能考上进士的,或被派官的,不过二三十人。他是闲不住的!”
真志道躺在床上,看着屋顶,若有所思。
“真衙内说的没错!待在太学院,没什么前途!人生苦短,我都二十六了,难道还要等下去吗?”
余玠点了点头,忽然变得一本正经。
“各位兄弟,说实在话,我余玠到金陵讲武堂来,就是建功立业的。我是看准了,皇帝要厉兵秣马,收复故土。人一辈子有几次机会,一定要抓住了。不管你志向如何远大,你得遇上明主才行。金陵讲武堂就是这个机会,兄弟们可要抓紧了!”
众人纷纷点头,都是赞成余玠的说法。
人生多的是怀才不遇,真正成功的人,都是抓住了机会。
“余舍长说的好!皇帝兴办讲武堂,担任讲武堂的校长,所图一目了然。各位兄弟都是志向远大,大家一起刻苦学习,好好训练。日后纵横沙场,金戈铁马,也不枉在世上走这一遭!”
曹世雄两眼放光,大声说道,众人慷慨激昂,一起轰然响应。
“兄弟们,咱们击掌为誓。祝咱们出人头地,建功立业,不负人世间走一遭!”
余玠伸出手来,众人慷慨响应,和余玠一一击掌。
“我可以不起来吗?”
真志道躺在床上,冲着余玠伸出右手。
“你可以不起来,但是你做东,这件事千万别忘了!”
余玠笑着说道,和真志道击掌。
宿舍门被推开,杜庶进来,兴冲冲说道:
“快走,那些女学员都去阁楼了!快去看看!”
众人都是兴奋不已,纷纷站起身来,跟着杜庶冲出了宿舍。
“见色忘友!等等我!”
宿舍里转眼无人,余玠大声喊着,紧紧跟上。
第21章 群殴
金陵讲武堂,中院,正中的阁楼之中,一众男女学员正在看着楼正中的石碑,人人都是沉默。
“……宋真宗景德元年,辽朝萧太后与辽皇亲率大军南下,犯我宋境。真宗皇帝因宰相寇准力劝,至澶州督战,宋辽双方于十二月间订立和约:辽宋约为兄弟之国,宋每年送给辽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宋辽以白沟河为边界。”
有人轻声读道,学员无人喧哗,都是在沉思。
不要说,这是大宋历史上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了。
“用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买大宋上百年和平,虽是有损国体,但百姓免于战火,似乎也不算太过窝囊。”
有学员轻声说了出来,立刻惹来一阵反驳之声。
“花钱买和平,朝廷不修边事,换来的是什么?”
“靖康之耻,大宋百姓水深火热,死伤何止千万?宋室南渡,偏安江南一隅。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我大宋失去了半壁江山,还不是拜澶渊之盟所赐?”
学员们慷慨激昂,开启话端的学员不再吭声。毕竟后来的北宋灭亡、宋室南渡,是铁一般的事实。
“……靖康二年冬,徽宗、钦宗、诸皇子、妃嫔、帝姬等一千余人,被金兵逼至金国宗庙,二帝及皇后被剥掉外衣,换上民服,外裹羊皮,其余所有人,嫔妃、帝姬或宗室等,全都赤裸上身,只披一件羊皮……”
刘芳凝对着石碑,嘴里轻声读道,周围一众男女学员看着石碑,人人面色凝重,个个脸色难看。
“泱泱中华,上下数千年,人口数千万,屡屡受辱于北方蛮夷小族,几近灭国。我中华再不奋起,只有任人宰割,亡国灭种了!”
史慧玉心头沉重,愤愤说了出来。
“我朝吏治腐败、武将贪鄙、边军疏于操练、会子贬值、民生凋敝。皇帝推行新政,创建讲武堂,励精图治。我辈学员,一定要刻苦研习,重塑大宋边军,扬我大宋国威!”
男学员中,有人沉声说道,同样眉头紧锁。
这个时候,男女学员之间,似乎少了好奇,而都为国事担忧。
众学员开始移动,到了又一块石碑面前,有人大声读道,慷慨激昂。
“……绍兴十一年,宋金双方达成和约:宋向金称臣,金册宋康王赵构为皇帝;划定疆界,东以淮河中流为界,西以陕西大散关为界,以南属宋,以北属金;宋每年向金纳贡银、绢各25万两、匹,自绍兴十二年开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泗州交纳。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末,高宗和奸相秦桧以“莫须有”之罪杀岳飞,其子岳云、部将张宪于临安闹市斩首。《绍兴和议》生成,金将徽宗的灵柩,生母韦氏送回南宋……”
学员读着读着,原来慷慨激昂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
皇帝直斥宋高宗赵构,这是几个意思?
“天日昭昭!岳武穆死的太怨!太惨!”
有学员愤愤一句,说出了阁楼中许多人的心声。
“我大宋以儒立国,以文制武,武将稍稍做大,朝廷便会无情打压。我们这些武人,有报国的机会吗?”
情绪压抑之下,又有学员大着胆子说道。
“进了金陵讲武堂,还没有你们报国的机会吗?皇帝创办讲武堂,不就是要让我们这些武人大展拳脚,建功立业吗?”
性格沉稳的孟珙,皱着眉头说了出来。
“你说的对,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又立这些石碑,就是要洗刷耻辱,恢复故地。”
曹友闻朗声说道,同意张正思的看法。
至于皇帝究竟要干什么,明天的开学典礼,或者后面的教学,自然就知道了。
一些学员向前走去,张正思低头沉思,走的慢些,旁边的女学员经过,娇羞的一句。
“张正思,幸会!”
张正思抬头一看,一张花颜,不由得一怔。
“是你!你也考进了讲武堂!”
原来这女子,就是当日跟着他们一起进金陵讲武堂的李思雨。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下一座石碑,上面却是宋室南渡之后的第二次北伐——开禧北伐。
“开禧二年,王师北伐,先胜后败,吴曦反叛,形势堪忧。开禧三年,吴曦之叛被平定,淮南也渐平稳,金大将仆散揆病死军中,形势对宋有利。但大宋主和派作祟,礼部侍郎史弥远与殿前司公办干事夏震等勾结,杀死宰相韩侂胄,宋、金罢兵议和,于嘉定元年签订“嘉定和议”。
和议条款:两国境界仍如前;宋以侄事伯父礼事金;增加岁币银帛各五万;宋纳犒师银三百万两与金,疆界依旧。宋皇与金皇之称谓由以前的侄叔改变为侄伯……”
虽然石上没有指出杀死宰相韩侂胄的“等”时谁,但众学员都心知肚明,也谅解皇帝的苦衷。
毕竟,皇帝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去揭自己“母后”的短。这岂不是不孝!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兵出有名,师直为壮,言乎远,言乎近,熟无忠义之心?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
静静观看的余玠,由衷地叹息一声。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韩侂胄如何霸道,也是为了国事。函守送金,何其的悲惨。
“将帅庸愚,马政不讲,豪杰不出,馈粮不丰,形势不固。陛下创办金陵讲武堂,可谓是正当其时!”
张正思也是忍不住,感慨地一句。
练兵必练官。皇帝高瞻远瞩,直指大宋的积弊,让人期待。
“你一个临安城泼皮,你在这里咬什么文嚼什么字?”
对面一个男学员,忽然针对起张正思来。
“讲武堂是什么地方,咱们什么样的烂人都收?泼皮无赖都能进来,这还有他尼昂的天理吗?”
张正思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个男学员已经接上话来,同样是冷嘲热讽。
“你他尼昂的说什么?”
“狗日的再说一遍!”
张正思身旁的高虎和方海再也按耐不住,纷纷戳指怒对两个男学员。
这两个家伙,似乎是临安城的权贵之后,以前双方有些过节,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被蹂躏的是自己一方。
“说的就是你们这些家伙!狗屎一堆,也跑到金陵讲武堂来丢人现眼!还有脸吗?”
“说你怎么了?想打架吗?老子奉陪到底!”
对方几个男学员人多势众,同样是毫不退让。高虎等人按捺不住,直接扑上前去,双方扭打在了一起,很快就是一场群殴。
“都住手!”
张正思赶紧过去分开扭打的人群。这是在金陵讲武堂,在这里打架,弄不好会被开除。
“别打了!都住手!高虎、杜三,你们……”
张正思话音未落,脸上已经遭了一拳,正好打在眼眶,登时鲜血淋漓。
“都住手!不要打了!”
“快住手!别打了!”
孟珙和余玠等人纷纷上前,众人仍然互殴,不依不饶,难解难分。
“你们在干什么?快让开!”
忽然怒喝声响起,潮水般的人群分开,跟着一行人进来,高虎等人纷纷退开。
“你他尼昂的,怎么……”
领头的临安纨绔男学员鼻青脸肿,嘴里骂骂咧咧,抬头看到眼前怒目而视的众人,马上畏畏缩缩,低头哈腰。
“陛……校长!”
无论是高虎一方,还是临安纨绔一方,或者是孟珙余玠等人,一起向赵竑行礼,行军礼。
“校长好!”
赵竑看了看众人,面色一板。
“凡是参加群殴的,都站出来吧!”
打斗双方纷纷站了出来,张正思也在其中。
赵竑诧异地看了看一只眼睛乌黑,脸上还有血迹的张正思,收回了目光。
“既然你们精力那么充沛,那就去教场上,每个人跑十圈,就当是为讲武堂日后操练热热身吧。”
“陛……校长,张正思并没有参与群殴。他不应该被罚!”
衣衫凌乱,披头散发,脸上几条血痕的王圭,赶紧给张正思解释。
“住口!”
赵竑脸色一沉,李唐看着王圭,黑脸一板。
“告诉你一条讲武堂的铁律,上级的军令,下级必须无条件服从!”
跟着赵竑耳濡目染,好的坏的,李唐都是照单全收。
“是,教官!”
王圭不敢吭气,赶紧退了回去。
再顶牛,弄不好就要被踢出讲武堂了。
“张正思,去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去教场受罚跑步,你觉得怎样?”
李唐大声说道,黑脸更黑。
“回教官!不用处理伤口,我现在就去罚跑!”
张正思大声说道,抬头挺胸。
“所有打架的,跟我跑步走!”
胡大头一声令下,所有闹事学员排队跑了出去。
“学员们,时辰不早了,都回去吧。该吃晚饭了。”
魏了翁眉头紧皱,看着一地的狼藉,吩咐了下去。
“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还没有开学就打架。看来,这些年轻人够猛,都不是省油的灯。
“校长,就这样算了?也不处理?”
魏了翁一脸的不可思议。
“魏副校长,做人要厚道!至少,他们还有血性!”
赵竑无奈地一句。敢群殴,证明学员们还有血性,这比一切都强。
至于管教,进了金陵讲武堂,一番操练下来,再想舒舒服服,可就难了。
第22章 新生(1)
大宋兴庆元年三月初一,清晨,金陵讲武堂,教场上。
校旗高高飘扬,迎风招展,黎明后的晨光沐浴着整个金陵讲武堂,也洒射在上千名金陵讲武堂学员们的身上,他们在校场上排列整齐,东张西望,等候即将到来的金陵讲武堂第一期学员的开学典礼。
崭新的制服,年轻的面孔,金色的晨光,朝气蓬勃,似乎也预示了大宋朝廷的新生。
踌躇满志者固然热血沸腾,即便是那些别有用心者,此刻也是不自觉肃然,失去了往日的玩世不恭和吊儿郎当。
新学期开学典礼,皇帝校长亲临讲话,这可形同是面圣,可以吹一辈子了。
几个昨天群殴的鼻青脸肿者不经意打个照面,都是自觉尴尬,各自讪讪一笑,收回目光。
“校长来了!”
不知是谁小声一句,所有学员都是抬头挺胸,目不斜视,一起看向了眼前的高台。
“校长到!”
教官中气十足的高声响起,教官学员们瞩目之中,校长皇帝赵竑在一众教员教官陪同下,上了学员队列前面的高台。
“立正!”
火器总教官田义大声呐喊,所有学员都是站直了身子。
“报告校长,讲武堂第一期 1200名新学员全部到齐,请校长致辞!”
田义跑步上前,肃然而立,大声禀报。
“田教官,归队!”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切井然有序,显然田义和教官们都演练过,煞费苦心。不过他们能适应掌握,这也和教官们以前是军人有关。
从古到今,军人的要求基本上一样,精气神的要求上基本一样。
“是,校长!”
田义一个标准的转身,跑步回了前排右手第一的位置。
晨光温暖,笼罩世间万物。赵竑站在高台上,面对着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目光中殷殷期盼。
这些年轻的学子,可是他心头所有的希望。
“各位学员,我就是金陵讲武堂校长赵竑。欢迎大家来到金陵讲武堂!”
看着高台上面带微笑、率先鼓掌的赵竑,学员们心里一阵激动,热烈的鼓掌声响起。
一国天子莅临致辞,也难怪年轻的学子们欢呼雀跃了。
“诸位学员,国家要强盛,首在军事之强大,军事之强大,则在于军官之素质。自靖康之耻,宋室南渡,于今已整整 98年矣。临安行在成了永在,恢复中原,永远是南柯一梦。大宋军事孱弱,以至于淮东一个小小的李全拥兵自重,杀我朝廷重臣,朕也只能忍气吞声。”
赵竑的话语里,不知不觉,多了一丝沉重。
“而我大宋军事之失败,首先在于军官之失败。兵是将之胆,将为兵之魂,若是为将官者没有血气,士卒又如何悍勇?”
下面的学员们寂然无声,一起看着高台上的赵竑,仔细聆听。
“军人不强,国家不强。国家要建立一支新的军队,一支有信仰的军队。希望各位以天下为己任,为国为民,牺牲奉献,努力学习,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官!”
赵竑举起手臂,大声喊了起来。
“为国为民,牺牲奉献!”
“为国为民,牺牲奉献!”
校场上,学员们震耳欲聋的怒吼声跟着响起。
为国为民,牺牲奉献,这是讲武堂的校训,学员们进入讲武堂第一刻就已经知道。
赵竑走了下来,从学员们的队列前徐徐走过,碰到抬头挺胸的悍勇者,拍拍肩膀以示鼓励。
当然,不忘了殷殷叮嘱。
这可是这个民族的未来和希望。
“余玠,意气豪雄,有大才,在太学时朕就听过你的大名。但放荡不羁,喜大言。好自为之,朕对你期望很高。”
在队列前排的余玠面前停下,赵竑的目光中,都是希望。
“学生谨记陛下教诲!”
余玠微微有些尴尬,赶紧抱拳一礼,郑重异常。
余玠,南宋名将,富韬略,通兵法。
淳祐二年,余玠出守四川,到任后革除弊政,遴选招贤纳士,大兴屯田,整顿军纪,使军势大振。针对蒙古骑兵善奔突的特点,余玠采筑城守蜀之策,沿嘉陵江、涪江和长江两岸山隘、要道,筑大获、钓鱼、云顶等十余城,依山为垒,据险设防,广储粮、兴武备,形成以重庆为中心的堡寨防御体系。屡次击退蒙古大军对四川的进攻。
蒙古大汗蒙哥在钓鱼城下丧命,从而改变了世界形势,这都是余玠的功劳。
宝祐元年,宋理宗听信谗言,以金牌密令召其还朝。余玠知有变故,愤懑成疾。同年七月,余玠在四川暴卒,享年五十六岁。余玠死后,宋理宗削去余玠一切官职,并迫害其家属和亲信。
余玠之子余如孙,取“当如孙仲谋”之义,后改名余师忠,历大理寺丞,后为宰相贾似道所杀。
余玠,堂堂的大宋两大“军神”之一,暴死于大宋皇帝和文臣之手,家破人亡,大宋焉能长存?
“吕文德,少年英雄,书生意气。人生五宗罪,傲慢、嫉妒、暴怒、贪婪、色欲。你可要记住了,切不可犯!”
面对少年的吕文德,赵竑板起脸,一本正经叮嘱道。
七宗罪里的“暴食”和“懒惰”,被他选择性地放弃了。
讲武堂的学员,堂堂的大宋军人,何来懒惰和暴食一说?
“学生谨遵校长教诲!”
吕文德满脸通红,抱拳行礼。
吕文德,南宋末名将。以抗击蒙古起家,转战江淮、荆湖、四川各地前线达 30多年,多次击退蒙军。吕文德任人唯亲,并与权臣贾似道勾结,拥兵自重。南宋朝廷对吕文德极为倚重,不仅让他建节两镇,还封他为卫国公。1269年,吕文德病死,谥号“武忠”。
吕文德可谓南宋抗蒙的中流砥柱。他为人诟病的是他大量起用族人和同乡,形成庞大的军事集团,甚至有将家族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的嫌疑。
用人用其长,吕文德的这些缺陷,就需要金陵讲武堂的教诲,以及朝廷的及时敲打了。
“曹友闻,文武双全,忠义无双,浑身是胆,可堪大任。努力吧。”
对曹友闻的评价,显然又比余玠和吕文德高了一些。
曹友闻,南宋名将,宋初名将曹彬十二世孙,以忠义闻名。端平三年,与蒙古大军大战于蜀口大安军,与弟曹友万俱战死。
历史上的进士,妥妥的读书人,却来报考金陵讲武堂,忧国忧民之心尽显。在蜀中平原上,曹友闻与素称“骑射无敌”的蒙古军野战交锋十余役,几乎毫无败绩,放眼当时,难有匹敌之人。
曹友闻兄弟二人,倒是不用他操心,放心大胆使用就是。
看到下面铁骨铮铮、雄壮异常的孟珙,赵竑又是另外一种勉励。
“孟珙,我对你的期望,那是……相当地高啊!”
孟珙,南宋防御大师,出身将门,曾祖孟安、祖父孟林都为岳飞部将。早年随父孟宗政在枣阳抗金,其父死后接管忠顺军。
端平元年,孟珙参与蔡州之战,联蒙灭金。宋蒙战争爆发后,统领川蜀、京湖两大战场,以一人之力统御南宋三分之二战线上的战事。
淳祐六年,原南宋镇北军将领、时任蒙古河南行省长官的范用吉暗中向孟珙请降。孟珙大喜过望,急忙上书请求朝廷予以批准,但宋理宗不许。孟珙心灰意冷,主动上表请辞,宋理宗马上批准,让孟珙致仕。同年九月,孟珙于江陵逝世,享年五十二岁。
孟珙和余玠,南宋抗击蒙古的两大战神,都在宋理宗这个大头怪手里枉死,宋理宗自毁长城,可谓干的漂亮,何其愚蠢无耻。
这大头怪还想抢自己的皇位,要是让他得逞,大宋还有救吗?
“校长教诲,学生谨记在心!”
孟珙抱拳行礼,郑重而言。
看来皇帝对自己,确实是寄予厚望。
“刘克永,十八岁,刘克庄之弟,喜读书不喜功名,你也来了!”
“学生谢校长救家兄性命!”
刘克永红着脸,也是抱拳行礼。
刘家兄弟郁郁不得志,谁知兄长忽然成为朝廷大员,而自己也进了金陵讲武堂。刘家,算是苦尽甘来了。
“陆元廷,弓马娴熟,力大无比,一代大家陆放翁之孙,希望你好好学习,有朝一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吧。”
“千古男儿一放翁”陆游的子孙,一根铁棒,神力惊人。整个讲武堂,也许只有曹友万和他气力相当。值得好好培养一下。
“辛肃,生子当如孙仲谋,千万不要辱没了你祖父辛稼轩的一世英名!”
又是“南宋第一猛男”辛弃疾的后人,虽然才华远远不及祖父,但也算英雄有后了。
看到高大威猛的魏近愚,赵竑莞尔一笑。
“魏近愚,桀骜不驯……不错,你还是来了金陵讲武堂。我是高兴的非常!”
“校长,那是学生以前,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魏近愚脸上泛红,赶紧为自己正名。
“很好!魏近愚,好好在讲武堂磨砺,我期待你的表现。”
赵竑赞赏地点点头,从他的身旁走过。
“真志道,慷慨豪迈,纨绔不羁,但过于随遇而安,韧劲不足。你好自为之吧。”
他的老师真德秀的儿子,性格和善懦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讲武堂的训练。
“薛坦,谨慎有余,胆略稍稍不足,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宰相薛极的孙子,和他在军器所共过事,人还是不错。
至于薛极的其他两个孙子,一个来了金陵讲武堂,一个去了金陵大学堂。
这是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的投机心理吗?
第23章 新生(2)
走到杜庶面前,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杜庶,你满腹经纶,好奇技机械,不错!”
杜庶的父亲杜杲,刚被他任命为扬州知府兼淮东制置副使,干的有板有眼,父子都是不错。
“江万载,少年老成,熟读兵法,有才。”
从殿前司都知来到金陵讲武堂,也是他御笔一挥,亲自指定。
江万载是太学生江万里弟。历史上 16岁以武选出仕,21岁任殿前禁军都指挥使,后参加文举舍选,被赐进士及第。端平元年正月,与江海一起灭金。后协助贾似道指挥鄂州之战,击退蒙古大军。晚年筹组义军抵抗蒙元,为救溺海的宋端宗殉国。
江万载和曹友闻兄弟一样,都是历史上证明过自己的忠义之人,可以放心使用。
“王坚,弓马娴熟,沙场悍将,记住了,不要辜负了我的厚望。”
这个被军中推荐到金陵讲武堂的年轻军官,也是历史上的抗蒙名将,赵竑郑重叮嘱。
目光无意中瞥到队列中一人,赵竑不由得一愣。
“吴峰,你也考进了讲武堂!”
自己曾经的大舅哥,临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竟然也来了金陵讲武堂。
事实上,今天这队伍里面,临安城的公子哥,虽然没有达到他预定的 200人,但也有七八十个。
这可真是让他意外。
赵竑的话语听在耳中,吴峰想表现的更勇敢一点,最终还是中规中矩。
“校长,学生在临安城一无是处,学生也想征战沙场,为国效力,活得堂堂正正。”
自己当初没给赵竑好脸色看,赵竑不会把自己逐出讲武堂吧?
他之所以选择报考金陵讲武堂,一方面是听从了太后姑婆杨桂枝的建议,另外一方面,他不想和金陵大学堂那些临安纨绔再搅和在一起。
换句话说,他想另寻个活法。
“吴峰,你可想好了,你是吴家独子,还没有成亲。讲武堂训练辛苦不说,到时候上了战场,刀箭无情,可是要死人的!”
赵竑一本正经向吴峰说道,自然也是向其余的学员。
他说的是真心话。如果吴峰退出,可以让他去金陵大学堂,自己不会亏待他。
“校长,学生既然已经决定了,不会更改!”
吴峰抬头挺胸,看样子决心已定。
“好,我就等着看,你吴峰到底是英雄,还是狗熊?”
赵竑微微有些诧异,转身走开。
人不可貌相,人性也很复杂,总让人一言难尽。
“张正思,杜悔,不错!很好,很好!”
看到张正思一只眼睛乌黑,和杜二出现在队列里,赵竑由衷地一阵欣慰。
“谢校长栽培!”
张正思和杜二站直了身子,抬头挺胸。
征调的禁军里不但有他,还有他的兄弟王圭等六人,皇帝额外开恩,当然要好好珍惜。
“张正思、杜悔,好好磨砺,希望能成为一段千古佳话!”
赵竑点点头,继续向前。
张正思和他的六个兄弟,他都会给出人头地的机会。至于他们能不能成为国之栋梁,做第二代的周处,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赵竑从学员们身前走过,记忆力超群,让清一色讲武堂制服的学员们或激动不已,或尴尬脸红,也让教官们佩服不已。
皇帝一代文学大家,才思敏捷,记忆力也是惊人。
经过那 13个英姿飒爽的女学员,赵竑特意停下了脚步。
上海滩 13太保!
赵竑的脑中,下意识冒出这一个称谓来。
“你是魏公家的女公子?你不会是小脚吧?”
赵竑看着眼前的魏思思,微微一笑。
怪不得魏了翁如此火大,这女孩古灵精怪,面相倔强,一看就是个不服人管的混世魔王。
“回校长,我从小就骑马射箭,不是小脚。再说了,要是小脚,考官也不让让通过,我也考不进来!”
魏思思粉面泛红,为自己辩解。
“很好!魏思思,别辱没了你蒲江魏高氏的盛名。努力吧!”
赵竑说完,目光落在了宣月华的身上。
“宣月华,宣缯的女儿,知书达礼,听说你都要嫁人了,却推了婚事,北上考取金陵讲武堂。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呀?”
女孩看起来其貌不扬,皮肤略黑,长相一般,不过似乎充满了力量。就是不知道,这些锦衣玉食的女子,为什么会义无反顾来报考讲武堂。
“校长,我不想一辈子浑浑噩噩,只想做些自己不后悔的事情!”
宣月华红着脸,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宣月华,说的好!人就要精彩地活着,才不枉来了世间一遭!你我一起努力吧。”
赵竑点点头,很是有些感慨。
人活着不易,如果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活着,绝对是人生的大幸事。
赵竑目光转向一旁身姿绰约的史慧玉,眼睛一亮。
青春逼人,活力四射,正是女孩一生中最好的年纪。
“史慧玉见过校长!”
史慧玉脸上泛红,还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心里希望着,皇帝校长能记住自己。
“史慧玉,我知道你,你是史弥远的堂孙,史嵩之的女公子。你也不错,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去做什么。很好!”
赵竑温声一句。事实上,今天这 13位女学员,为这个礼教禁锢女性的时代开了一个好头。
他不会言明禁止“三从四德”、“足不出户”等,但他废除官妓贱籍,废除缠足,如今又允许女子报考金陵讲武堂,这一系列的政务及尝试,就是要废除这种奴役女性的所谓“女教”。
别的不说,光是一个缠足,就把女性摧残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女性还被这种变态陋习麻醉,让为理所当然。
此等“女教”,罔顾人伦,用心何其险恶,可谓丧心病狂,必须废除。
还有官妓贱籍制度下,官员们为所欲为,官妓们无可奈何,被官员肆意凌辱,好大的私心,好大的狗胆!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程颢、程颐两个王八蛋,得了便宜卖乖,简直太不要脸!
还有所谓的大儒朱熹,历史上第一个以政府法令,要求女性缠足,心理扭曲,何其险恶!
试缠、试紧、裹尖、裹瘦、裹弯等程序,也有肿胀、变形、溃烂等痛苦,时长达数年之久,直至脚形纤小如“新月”一般。
用布将双脚紧紧缠裹,让脚畸形变小,致趾折骨断。难道这些所谓的大儒士大夫们,他们不是女人生的吗?
以文制武,把国家弄的不阴不阳,尚武之风缺乏,军事上一败涂地。反过来,却以百般变态恶习要求女子“三从四德,足不出户”。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堂堂男权社会,如此惧怕弱势群体的女子,咄咄怪事!
话说回来,这个史慧玉又美又飒,不应该来金陵讲武堂,而是应该去参加世界超模大赛。
“回校长,我和史弥远没有任何关系。他是祸国殃民、欺君罔上的大贼,我只想为国为民做一些小事!我是金陵讲武堂的学员,是天子门生,不是史弥远的余孽和附庸!”
史慧玉抬头挺胸,大声说道。
事实上,不止是她,整个史家旁支嫡系,都巴不得和史弥远撇清关系。
“很好,有志气!不过,进了讲武堂,风吹日晒,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美了!”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开了一句玩笑。
“校长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训练,不让校长失望!”
史慧玉脸色更红,心里却是美滋滋。
皇帝夸自己好看,希望皇帝能记住自己。
赵竑哈哈一笑,向前两步,看到比自己矮不了多少、身材厚实的吴敏,微微点了点头。
“你是来自金陵的吴敏,在金陵讲武堂呆上三个月,你就和史慧玉一样好看了!”
吴敏高大健壮,太容易让人记住。
“校长,我一定努力!”
吴敏红着脸回道,使劲站直了身子。
皇帝笑容亲切,绝不是冷嘲热讽,她能感受得到。
看到柔柔弱弱,花瓶一样的李思雨,赵竑又是一怔。
那天在女学员宿舍,他没有注意,13个女学员里,竟然有两个大美女。
不过这个李思雨美则美矣,但似乎过于柔弱。难道是考核的教官们手下留情,只关注颜值?
还是史慧玉活力四射,美的让人舒服。
“校长,我一定会努力!”
注意到了赵竑眉头一皱,李思雨赶紧小声说道。
“好!中华女子有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很好!”
赵竑点点头,对着刘芳凝微微点点头,以示鼓励。
他走到队伍前排,看着所有女学员们,大声说了起来。
“女学员们,欢迎你们来金陵讲武堂。巾帼不让须眉,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他也没有想到,还有女子前来报名。骑虎难下,也只有尽数吸纳。
事实上,除了那些恪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卫道士的老顽固,没有几个人反对女子入学。
尤其是讲武堂这样高规格、天子钦建的神圣之地。
“谢校长!”
十几个女学员几乎异口同声回道,人人都是兴奋。
巡视完毕,赵竑重新回到了高台上,做了简洁精辟的结束语。
“学员们,我废话少说。你们记住了,你们为什么来金陵讲武堂,那就是为国为民,牺牲奉献。你们正值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让我们一起,为了一个强大的汉人王朝,而努力吧!”
面向所有学员,赵竑九十度鞠躬,肃穆异常。
上千名学员一起鼓掌,热烈异常,经久不息。早晨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希望满满,相得益彰,似乎预示了这个国家的新生。
第24章 怪状
拙政园中,赵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自己也觉得振奋。
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竟然囊括了如此多的南宋名将,让他振奋,也是担心。
孟珙、余玠、曹友闻、吕文德等等……
第一期的讲武堂,不会将大宋精英一网打尽吧?
“校长,魏副校长气急败坏,好像是找他的女儿魏思思去了!”
田义进来禀报,小心翼翼。
“儿大不由爹。我看他那个女儿个性骄纵,满脸的叛逆,魏副校长恐怕会无功而返。”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魏了翁最多责备几句,他还能让魏思思退学不成?虽然是金陵讲武堂副校长,他也没有这样大的权力。
魏思思是大宋朝廷的军人,无缘无故被踢出讲武堂,没有人敢这样,即便是他也不敢如此轻率。
“陛下,魏副校长的女公子,其实人挺不错的。我在玉津园练兵的时候,她就经常过来观看,跟着一起操练,没什么坏心眼。”
田义满脸赔笑说道。
“哦,还有这事?”
赵竑看田义眼神闪烁,扭扭捏捏,似乎明白了几分。
“看起来,你们是郎情妾意。你们是不是已经私定终身了?”
“哪有!只不过相处的还不错。”
田义脸上一红,赶紧争辩了起来。
事实上,他和魏思思处的不错,但也没有到私定终身的地步。
“欲盖弥彰。”
赵竑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是你们处的不错,我可以代你去向魏副校长提亲。你现在是军器所提举,金陵讲武堂火器总教官,门当户对,魏副校长应该不会拒绝。”
不用问,这小子是坠入情网了。在这个时代,以他二十一岁的年龄,也应该脱单了。
“再看吧。相处一段时间再说。”
果然,田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透露了自己的心声。
“田义,我要叮嘱你一下。你现在是金陵讲武堂的教官,还兼顾着火药厂的事情,千万不能因私废公,更不能搞什么珠胎暗结。国家面前,是没有私人的!”
赵竑郑重叮嘱起了田义。
就是想完婚,最少也要等一年以后。虽说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他可不希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讲武堂出现。
要真是那样,金陵讲武堂,可就成了天下人口中的笑柄
“陛下放心,我自然懂得!”
田义赶紧发誓,赔着尬笑。
事实上,相处久了,他忌讳于魏思思的骄纵和霸道,也让他觉得有些犹豫,要不要和魏思思继续处下去。
“校长,这一期的学员不错,孟珙、向士璧、曹世雄、江万载、曹友闻等人,许多人都是文武双全。但是这些人之中,许多人都是权贵子弟,一旦施行新政,别的不说,光是一个经界法,恐怕就会让他们不安。”
李唐在一旁补充道,黑脸上眉头紧皱。
经界法一旦实施,大宋豪门贵族首当其冲会牵扯其中。到时候这些在讲武堂的权贵子弟,会不会人心惶惶。
“年轻人,如果不是热血爱国,不能忧国忧民,那么他们也就不配来金陵讲武堂。”
赵竑摇摇头,正色一句。
觉醒的年轻人,往往从家庭富裕的年轻人身上开始,近代中国年轻人的觉醒就是明证。所谓“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富贵人家的孩子受的教育要多,眼界也要开阔许多,由他们先一步开始觉醒,这是必然。
通过持续的教育和报纸上宣传,让越来越多的底层年轻人觉醒,这会是将来的大势所趋,需要时间。
“讲武堂增设历史课目和地理课目,也是为了宣扬爱国主义和增强民族自豪感。以中华五千年之文明,若是不能让学员们爱国爱民,那真是无可救药了。”
这些青年才俊,都是民族的栋梁,他们已经被曾经的历史所证明,现在就让他再好好地培养一下,更好地为国家中兴出力。
说话间,魏了翁脸色阴沉,气呼呼进来,向赵竑奏报。
“陛下……不,校长,真的要招收女子进讲武堂吗?”
看样子,这位魏副校长,纯正的南宋士大夫,很反对女子进讲武堂。
“为什么不?你是想让她们在家里无事生非,还是自有主见,独立自信?”
赵竑微微一笑,火上浇油。
“魏副校长,不怕告诉你,明日我就要在报纸上大肆宣扬,不爱红装爱武装,鼓励女子上学、为国效力。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有讲武堂女子入学,报效国家。这是历史的进步,也是国家的进步。”
男女平等先不说,女子进入社会,融入社会工作和活动,便是一个时代进步的标志。
如果能出现几个南宋版的“竞雄女侠”,那就更好。
“魏副校长,关于令千金,我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竑看了一眼田义,轻声问道。
“校长,有话直说无妨。”
魏了翁一头雾水。校长不会是看上了自己的女儿,要强纳入后宫吧?
“陛下……校长,臣先行告退!”
不等赵竑开口,田义逃跑似地,匆匆离开了房间。
“魏副校长,从古到今,女子都是男人的附庸,难有独立之事。如今令千金踏出了第一步,作为一个父亲,你就成全她吧。”
田义逃离,赵竑向魏了翁轻声说道。
“陛下,小女之事,还望你高抬贵手,放她回去吧!”
赵竑和颜悦色,魏了翁又恳求起赵竑来。
“胡闹!朝廷法令,怎么可以朝令夕改?你当讲武堂是你魏府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赵竑眉头一皱,当即翻脸。
“魏副校长,儿大不由爹。令千金来讲武堂,总比混吃等死强吧。作为父亲,作为朝廷重臣、金陵讲武堂的副校长,你要理解她、关怀她、包容她,而不是一味地想着自己的面子。你的面子,比你女儿的快乐还重要吗?比朝廷的千秋大计重要吗?”
这要是放在后世,弄不好就是性别歧视,极有可能被网暴。
“臣遵旨!”
魏了翁无奈,只有领旨称是。
总不能为了女儿退学,和皇帝闹得不可开交,金陵讲武堂还怎么办下去?
“魏副校长,你是理学大家,但我不希望是程朱理学大家。说句不客气的话,关于孔孟之道,你还不如朕这个半吊子参悟的透彻。”
魏了翁老脸一红,连连点头称是。
皇帝自信开明,文章海内大家,下意识地,他觉得在有些方面,他真是自愧不如。
话说回来,在金陵讲武堂好好锤炼一下,让儿女们吃吃苦,改掉他们身上的大小毛病,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陛下,有一些讲武堂的学员,拿着朝中大臣的名刺,在外面求见。”
董宋臣进来禀奏,赵竑不由得一怔。他接过名刺翻看了几眼,冷冷一笑。
“他们恐怕还有礼品吧?”
来的都是朝廷勋贵子弟,其意不言自明,这是走后门来了。
“回陛下,学员们身上鼓鼓囊囊,估计带有礼品。”
董宋臣不敢隐瞒,如实上奏。
“把名刺还回去,让他们赶紧回去!再敢这样,就请他们离开金陵讲武堂。”
赵竑面色平静,心头却是恼怒至极。
走后门都走到了堂堂的金陵讲武堂,送礼送到自己这个大宋天子手里,这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状”吗?
真是踏马的岂有此理!
“士”与“仕”,治国安民与升官发财,泾渭分明,可惜后者太多,私心太重。
可见,大宋士风之萎靡,吏治之败坏,已经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
第25章 第一堂课(1)
三月之初,春光明媚,江南之地,百花齐放,杨柳依依,万物欣欣向荣。
金陵讲武堂,开学的第一天,清晨,第一节,历史课。
大教室里,男学员们纷纷进来,他们说说笑笑,等待教官的到来,人人都是兴奋。
刚进讲武堂,众人还保留了入学时的好奇,早晨的十里越野长跑似乎也能承受。若是知道接下来每一天都是这样辛苦的训练,负荷满满,也许很多人早已经哭爹喊娘了。
十三个女学员依次进了大教室,得体的讲武堂制服,雌雄难辨,天然去雕饰,让她们平添了许多风韵,也吸引了满教室男学员的目光。
这种大教室,专门为那些公共科目准备,各个学科上百人集中在一起,节省人力物力。
“老魏,你妹妹来了!”
看到魏思思过来,临近过道位置上的真志道向魏近愚哈哈一笑,还向魏思思挥挥手。
“思思,好久不见!”
魏真两家是世交,他与魏近愚关系莫逆,和魏思思也是熟悉。
“在金陵讲武堂,请叫我魏思思同学!”
魏思思冷冷看了一眼真志道,一本正经,抬头挺胸,负手而过。
史慧玉微微一笑,点点头向魏真二人示意。
“思思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一个女孩,进了讲武堂半天功夫,怎么会变成这样?”
真志道摇摇头,目光扫向后面过来人高马大的吴敏,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看什么?小心挖了你的眼珠子!”
吴敏瞪了一眼真志道,狠狠一句。
“我哪里得罪你了?五大三粗的,你就不怕……”
众人一阵哄笑,真志道有些恼羞成怒,反驳了回去。
“怕什么?怕我嫁不出去?”
吴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真志道,冷哼一声。
“瞧瞧你,贼眉鼠眼、瘦骨嶙峋的,你怎么进的讲武堂,是不是你爹给学堂送礼了?还是教官瞎了眼?”
“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
吴敏转身走开,真志道懊恼一句,抱着头,把头埋在了书本里。
魏近愚无奈摇摇头。真志道今天不走运,惹了两个不该惹的人。这些女学员,可是够生猛。
李思雨夹在女学员中间,不敢抬头,她坐下时,无意中看到一只眼睛乌黑的张正思,二人目光一对,李思雨轻轻点了点头。
“三哥,她怎么看着你,含情脉脉的?”
“是啊!三哥,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高虎和王圭看的真切,兴奋地悄声说道。
从那天李思雨跟着众人进金陵讲武堂起,他们就觉得,李思雨似乎对张正思有了好感。
一个威猛强壮,一个楚楚可怜,猛男弱女,相得益彰。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生下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以为进了金陵讲武堂就是人上人。世上有那么便宜的事吗?”
后排位置,几个面有伤痕的临安纨绔纷纷叫嚣了起来。
“他尼昂的,是不是找打?”
面对挑衅的老冤家,高虎愤然而起。
“怎么,还想打吗?来啊!”
几个临安纨绔也纷纷站了起来,横眉冷目,随时准备开战。
“坐下!”
纨绔之首,群殴的挑事者张度,冷冷的一声。
“十二哥!”
“十二哥,不用怕他!”
几个临安纨绔还不服气。
“我让你们坐下!怎么,我的话也不听,想被赶出讲武堂吗?”
张度脸色一板,猛地一拍桌子,纨绔们不甘心,却都乖乖坐下。
张度看了眼张正思,眼神意味深长,收回了目光。
“高虎,杜三,都坐下!”
张正思沉声一句,高虎等人悻悻坐下。
马上上课,他们也不想把事闹大。
上课铃声响起,众人的喧嚣慢慢弱了下来。曹友闻放好课本,封面上的“历史”黑体字夺目。
听说历史教材是皇帝校长所编,也不知道是哪一位教员上课。
看到进来拿着书满面笑容的年轻人,学员们都是一愣,不由自主,纷纷坐直了身子。
大宋皇帝、海内大家赵竑来上历史课,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着实让他们兴奋。
“怎么,不欢迎我吗?”
上了讲台,赵竑放下书,笑容亲切,轻轻鼓起掌来。
学员们都是一愣,随即纷纷鼓起掌来,热闹异常。
等掌声稀疏了一些,赵竑收起了笑容,朗声说道。
“同学们,上课!”
这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支教年代,那些年,他热情满满,不知疲倦。
“总办好!”
所有学员一起站了起来,向赵竑行礼,异口同声。
“请坐!”
赵竑朗声一句,学员们纷纷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的讲台。
赵竑在黑板上写下了“中国”二字,转过身来,开始了授课。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即是中国。今天这第一堂课,我们来说一下中国的地方,也就是历史上中原王朝的国土领域。”
赵竑再次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民族”二字。
不管是“民族主义”,还是“爱国主义”,不可否认,以汉人为主体的汉族,必须率先崛起。反而言之,以汉人为主体的汉族沉沦,民族必然沉沦,中国必然沉沦。
“研究一个国家的历史,总得知道他最初的民族。一个国家建立之初,总是以一个民族为主体,然后渐次吸收其余诸民族,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而建立中国最早的民族,就是“汉族”。有人说:汉字是一个朝代的名称,不是种族的本名,主张改称“华族”或“中华民族”。殊不知汉字做了种族的名称,已经二千多年。”
赵竑徐徐道来,并没有打开书本,他还是做了精心的备课。
学员们虽然学识渊博,但还都是聚精会神,仔细聆听。
对于他们来说,校长的授课振聋发聩,让人耳目一新。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谁,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民族。
“唐朝用兵,兼用汉兵和外兵,就称“汉蕃步骑”,这就是以汉为种族之名的明证。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现在我们就来看一下中国,我们居住的地方。”
赵竑转过头去,开始在黑板上画出了长江的大致路线图。
“这是长江,也称大江,其发源于西北吐蕃高原上的大雪山,曲折东流,经吐蕃、四川、重庆、荆湖、江西、江南等地,东流入海,长达万里,为我中国第一长河。也是我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
赵竑转过身去,又在上方画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几”字,然后继续演讲。
“这是黄河,长约万里。是中国的第二长河,同样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黄河同样发源于吐蕃高原,呈“几”字形,自西向东分别流经吐蕃、西夏、蒙古草原、陕西、河东、河南及淮南,最后流入东海。”
赵竑又转过头,开始在图上添加河流山川,慢慢地,一幅万里江山图,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众学员都是睁大了眼睛,仔细观看。校长不用课本,信手拈来,博学的令人叹服。
“在大约七千年以前,在黄河和长江中下游,中华文明起源。在大约五千年以前,在中原地区形成了成熟的中华文明。黄河两岸易于耕种,气候适宜,降水充足,孕育了中华文明。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汉唐以来,我中国都是以黄河中下游为本,向周围繁衍生息。你们所有人,都应以自己是炎黄子孙而骄傲,以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为荣。”
赵竑指向了黄河中下游一带,讲解中带着不甘。
“靖康之耻,宋室南渡,宋守将杜充镇守河北大名府,就是这里。杜充为阻金军南下,开决黄河堤口,沿河百姓淹死无数。黄河从此夺淮水入海,洪水泛滥不绝,民不聊生,瘟疫蔓延。”
赵竑看着仔细听讲的学员们,脸色变的严肃起来。
“黄河故道流经山东入海,因地势北地南高,杜充决开黄河,黄河夺淮水入海。由于南高北低,黄河不断泛滥,河南到两淮,两岸百姓深受其害。”
杜充决黄河,历史上有名的黄河改道,黄河至此由北入渤海改而南入黄海。直到清朝末年 1855年前,黄河基本上都是在南面摆动,贻害无穷。直到明代后期潘季驯治河以后,黄河才基本被固定在开封至徐州、淮阴一线,称为明清故道,行水达 300年。
他顿了顿,摇头苦笑。
“你们说,杜充这狗贼残害了如此多的汉家百姓,贻害无穷,该不该死?”
杜充不敢与金军交锋,下令开决黄河大堤,使黄河水自泗水入淮,非但没有阻止金军,还致使百姓被淹死二十万以上,因流离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数倍于此。北宋时最为富饶繁华的两淮地区毁于一旦,近千万人无家可归,沦为难民。
可笑的是,杜充此举,反而步步高升,还被宋廷拜为右相,后为江淮宣抚使驻守建康。
就是这样的货色,最后投降金国,竟然得以善终。当真是好人不长命,奸人多长寿。
“此贼该死!”
下面一片沉默,女学员史慧玉红着脸喊了出来。
“杜充决黄河,贻害无穷,为我中国千古罪人。死有余辜,遗臭万年!”
又有学员大声喊道。
“校长,那黄河能再改道流回东海吗?”
有学员举手问道。
“那就在你们身上呢!”
赵竑看着疑惑不解的学员们,微微一笑。
“黄河改道,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但是,山东和河北为鞑靼所居,河南是金人治下。即便是朕想要做这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也得等你们恢复中原以后呀。”
“校长,一定会的!”
“校长,我等一定会恢复中原!”
学员们情绪高涨,纷纷喊了起来。
显然,赵竑的话,激起了他们许多人面红耳赤,热血沸腾。
金戈铁马,建功立业;恢复故土,黄河改道;为国为民,青史留名……
这不正是他们排除万难,报考金陵讲武堂的初衷吗?
第26章 第一堂课(2)
学员们慷慨激昂,赵竑看在眼里,轻轻点了点头。
历史课,说白了就是一堂爱国主义教育课。从学员们的反应来看,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绍兴十一年,宋金达成绍兴和议:宋向金称臣,东以淮河中流为界,西以大散关为界,以南属宋,以北属金;宋每年向金纳贡银、绢各 25万两、匹,宋金南北对峙,直至今日。”
赵竑说完,看向了众学员。
“高虎、张度!”
“是!校长!”
高虎和张度心虚地相继站了起来。
昨天他们两拨人在“勒石堂”群殴,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校长不会这个时候让他们离开教室,滚出讲武堂吧?
要真是那样,事情无法挽回不说,丢人可就丢到家了。
“昨天,你们两波人在看石碑时发生群殴,能告诉大家,是为什么吗?”
高虎和张度面面相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还能为什么?争风吃醋,一个看一个不顺眼,高虎先动手,张度却是挑衅在先。
“在我大宋的耻辱碑前群殴,你们真是让朕寒心。要不是考虑到你们年轻,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初衷,你们所有人都已经被赶出讲武堂了。坐下吧,朕不想看到第二次。”
赵竑的目光,看的张度心惊胆战,哆哆嗦嗦坐下。
作为临安城权贵子弟,南宋中兴四将之一张俊的六世孙,横行霸道,顽劣不堪,没想到因为看不起高虎等人,在皇帝这里碰了个大钉子,还被直接点名。
群殴回去后,他才了解到张正思等人和赵竑的关系,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校长字里行间对宋高宗赵构不满,先人张俊作为祸害岳飞父子的帮凶,必将为赵竑所不齿。张家受打压,恐怕也在情理之中。
他要是再得罪校长的这几个潜邸时的心腹,那不是往刀口上撞,自己找死吗?
“昨天,有些学员拿了父辈的名刺,来给我送礼投拜,当真是让我好生惊诧。你们来金陵讲武堂,是来买官来了,还是跑官来了。你们把金陵讲武堂当什么地方了?”
赵竑目光冷厉,学员中,有人偷偷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赵竑。
“你们还年轻,我不怪你们。我还是那句话,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你们不要再犯,否则后果自负。现在,以后,金陵讲武堂绝不允许发生跑官买官的事情。谁要是敢犯,他会收到一个大大的惊喜。”
赵竑语重心长,语气温和,态度却是决绝,目光更是寒气逼人。
二十年目睹之怪状,想不到提前数百年就出现了。
“我也告诉你们所有人,人生来平等,英雄不问出处。拿权势来压人,懦夫愚夫所为。谁能开疆拓土,恢复中原,造福万民,那才是英雄。”
赵竑这一番话,下面许多学员一时面红耳赤。皇帝校长的话,句句说到了他们心里。
高虎红着脸,想来表明心迹,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几个临安纨绔面面相觑,心虚地不敢直视讲台上的赵竑。
“《绍兴和议》,使我大宋失去了陕西的马场,从此岳家军背嵬军万骑奔腾,成为我大宋一朝之绝唱,后来的“隆兴北伐”和“开禧北伐”,我大宋将士只能靠步兵和北方的精骑对阵,北伐岂能成功,焉有不败之理?”
赵竑拿起教鞭,一声叹息之后,正色说道:
“所以,对阵北方的骑兵,步卒难以取胜,胜不能扩大战果,败则一溃千里。所以朕研制出了火药和火器,目的就是为了在战场上和北方的骑兵抗衡。”
赵竑徐徐道来,魏思思尴尬不已,眼神闪躲。
昨天就是她在宿舍,宣扬火药和火器不是皇帝亲造,这一下可是当着所有女学员的面,被狠狠打脸。
反观宣月华目不转睛,全神贯注聆听校长皇帝的“演讲”。
“早上跑了十里路,是不是觉得很累?这就是战马奇缺的弊端,不得不用双腿和对方的战马赛跑。和生命比起来,辛苦一点值得。”
“演讲”点到即止,赵竑拿起教鞭,指着一处道:
“这是河西之地,因为是一个长达两千里的长条形,所以称之为河西走廊。”
他看着众学员,朗声问道:
“你们谁知道,河西四郡是什么?是什么时候并入我中国的版图的?”
终归是历史课,还得把重要的知识点都介绍了。不过,上课如果没有互动,岂不是太过死板?
这些学员,才华满腹者不少,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学生。
“校长,我知道!”
“校长,我知道!”
“我知道!”
学员们纷纷开口,有人举起了手臂,有人没有,注意到不对,赶紧重新举手。
“张正思,你来回答!”
赵竑点到了张三。他倒要看看,这位曾经的临安混混,是不是个被埋没的人才。
“回校长,河西四郡,是汉时在河西走廊设置,分别为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汉武帝元狩二年,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降汉后,汉以其故地置河西四郡。汉武帝时除设置河西四郡外,还有据守敦煌以西的阳关和玉门关,有“列四郡,据两关”之称。”
张正思站起身来,一一道来,竟然丝毫不差。
“张正思,你回答的很好,坐下。可是,除了河西四郡,还有更远的西域都护府,你们都有谁去过?”
赵竑的问题,让教室里所有的学员都是沉默。
不要说西域都护府,河西走廊,就是黄河边上,都是别人的领土。
“大家不用灰心。你们没去过,我也没去过,都不用难受,更不要避讳。黄河、长城、河西走廊、西域、燕云十六州等等。知耻近乎勇,没事的时候,多看看这些汉家故土,万里河山吧,那可比群殴来得轻松。”
群殴的学员们暗暗发窘。那些汉军故土,看起来岂不是更伤人,比群殴难受多了。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赵竑教鞭一抬,指向了黑板上河北山西之间的太行山。
“这是太行山,大家都没有去过,我也一样。知道这里哪里吗?燕云十六州,我大宋的北部屏障,噩梦来源。你们谁知道它对于我中原王朝的意义吗?”
又是一片片的手臂举了起来。大宋文风鼎盛,这些天文地理,了解的学员大有人在。
张正思也举起了手臂,不过这一次赵竑点了吴峰,他曾经的大舅哥。
“回校长,燕云十六州地形十分重要,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我中国抵御游牧民族入侵的天然屏障。有了燕云十六州,我中国足可以经略控驭北方游牧民族。隋炀帝曾在涿郡筑临朔宫作为行宫,大业年间隋朝三次用兵高句丽,都以涿郡为基地,集结兵马、军器、粮储。长城、险关、坚城、山峦、黄河互为依托,不可不夺回来!”
吴峰的话,让教室里一片骚动,许多年轻人的脸上,不知不觉浮起兴奋之色。
失去了燕云十六州,中原之地无险可守。若是能恢复这十六州,自可以名垂青史了。
“吴峰,说的好。恢复燕云十六州,收回河西四郡,重建西域都护府,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的学员们去实现了!”
赵竑脸色凝重,郑重其事鞠了一躬。
他的原大舅哥,也不是一无是处。
学员们一片错愕,随即纷纷站了起来,回了一躬。
“我等定不负校长!”
“定不负校长!”
学员们纷纷喊道,许多人都是热血沸腾。
“谢谢大家,大家请坐!”
赵竑直起腰来,让躁动不安的学员们坐下,然后指着黑板上一点。
“学员们,你们知道这是那里吗?”
学员中,许多人看着黑板,都是心情沉重,曹友闻轻轻叹息一声,目光失落。
靖康之耻,怎么也绕不去的民族痛楚,谁又能忘记,谁又敢忘记?
“校长,这是东京城。我等学子,无人能够忘记!”
女学员刘芳凝站起来说道,都忘记了举手。
不过,没有人提醒她,赵竑也没有介意。
“不错,这就是东京城,都看仔细,记牢了!”
赵竑脸色难看,教鞭敲打着黑板,“啪啪”直响。
“靖康之耻,除徽钦二帝被掳掠北上外,还有大量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共三千余人。后宫嫔妃、宗室妇女为奴为娼,半壁江山沦陷,奇耻大辱,刻骨铭心。看到此处,我经常是夜不能寐,思之如狂啊!”
赵竑的脸上苦大仇深,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校长,我等金陵讲武堂学子必刻苦学习,早日奔赴战场,恢复中原,一雪国耻!”
曹友万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朗声说道。
“校长,我等愿为大宋马革裹尸,光复大好河山!”
女学员史慧玉也是站了起来,慷慨激昂,眼圈发红。
“恢复中原,一雪国耻!”
“恢复中原,一雪国耻!”
学员们纷纷站了起来,个个都是打了鸡血一样,热血沸腾。就连那些内向懦弱的也纷纷跟着站起,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历史即是地理,地理就是历史。这一堂别开生面的历史地理课,醍醐灌顶,感受太深。
“好!恢复中原,一雪国耻!恢复我汉家王朝昔日的光荣!”
面对着群情激昂的一众学员,赵竑提高了声音。人人悸动之时,正要趁热打铁,千万不能泄了士气。
“诸位,我还是那句话,国家要强盛,首在军事之强大,军事之强大,则在于军官之素质。你们要在金陵讲武堂好好训练,好好学习,去训练千千万万的大宋将士,恢复失地,开疆拓土,一洗国耻,扬我大宋国威,振我中国士气。诸位,拜托了!”
赵竑说完,又是躬身一礼,腰与腿垂直九十度。
如潮的掌声在教室里响起,学员们纷纷红了脸蛋,他们站了起来,掌声经久不息,以至于赵竑不得不跟着学员们一起,鼓起掌来。
知道民族国家,懂得为国为民,以自己的民族自豪,还有比这一堂历史课,更为成功的爱国主义教学吗?
第27章 练官(1)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朝阳染红了东方的天际,也洒满了整个金陵讲武堂。
金陵讲武堂的大校场上,一面面校旗高高飘扬,操练声整齐嘹亮,身着黑色制服的讲武堂学员们,正在随着军官的口令声,进行着队列训练。
队列训练、体能训练,金陵讲武堂的两大基础训练科目,完全合格者,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战术训练。
“一二一、一二一,向后转!”
太阳下,李唐的黑脸更黑,操练起学员来,往往能让他们心惊肉跳,操练起来规规矩矩。
“不要小看队列,这和你的军士是否恪守军纪至关重要。你的麾下是不是训练有素,就在于队列是不是整齐,是不是能够稳住!”
李唐几乎是咆哮的嘶吼,让学员们人人打起精神,谁也不敢偷懒造次。
大宋战马稀缺,对抗北方骑兵,如果步兵不能稳住,那就是一溃千里,决定了战局的成败。
尽管只是四月,但中午时分,太阳底下依然是烈日灼心。学员们身子笔直,目不转睛,犹如雕塑一般,额头滑落的汗水都不敢去擦。
纹丝不动,没有军官的军令,学员们只能眨眼,逃避汗水落入眼中。
黑色制服,上衣下裳,短衣窄袖,长裤裤腰上有裤袢,穿于皮带。上衣腰间同样系有皮带,牛皮铁环,方便实用,看起来精神十足,实际上……
痛苦不堪!
相比较枯燥的队列练习,有时太阳底下或者雨中站上一半个时辰,他们更倾向于体能训练和同样乏味的课堂学习。
但学堂上课和训练一样严格,两者都是有些苛刻。学堂上同样也保持坐姿,回答问题要举手、站立,功课任务重不说,一板一眼,一丝不苟,令人生厌。
雷打不动的十里武装越野长跑,枯燥难耐的队列练习,一天天高强度的训练下来,几乎所有的学员都是筋疲力尽,叫苦连天。而正是在这种折磨和痛苦中,他们一天天发生变化。
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只有这两个训练科目达标,才能进行军事技能训练。
所幸的是,一个多月下来,完成队列练习和体能训练的学员们,才从地狱般的苦闷中喘了口气,开始了战术训练和技能训练。
或者说,没有办法,毫无选择,经过刻骨铭心的残酷训练,他们已经习惯了苦难。
至于那些极少数没能完成的,一部分选择了退出,另外一部分不得不继续苦练,争取早日过关。
投弹、刺枪术、骑术等;百米短跑、折返跑、六里到十里长跑、单杠和双杠、俯卧撑、仰卧起坐等。其中最受欢迎的训练科目,就是刺枪术了。
“前进、后退、跃进、突刺……”
教官们的怒吼声响起,学员们操着手里的长枪,狠狠刺出。
刺枪术,讲武堂一大特色,精髓就是刺刀见红,两军相逢勇者胜,是所有讲武堂学员必须掌握的战术动作和基本技能。
口令声下,所有学员一招一式,浑如一人一般,快、准、狠,毒辣狠绝。
“曹友万,出列!”
教官大声呐喊,学员们兴奋不已,原来又到了刺枪术的比试环节,也是学员们最喜欢的一种比赛方式。
“是,教官!”
曹有万手持长枪走了出来,雄赳赳气昂昂,站到了队列前面。
曹友万是学员中刺枪术的佼佼者。他本来就枪棒娴熟,气力极大,学员中能和他单对单的,没有几个。
“李泌、真志道、王家辉,出列!”
果然,教官一口气喊出了三个学员的名字。
“是,教官!”
李泌、真志道、王家辉三人一起站了出来。其中真志道苦着脸,有些气馁。
“真志道,打起精神!”
教官怒声喝了起来。
“是,教官!”
真志道赶紧抬头挺胸,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教官在针对自己,对自己特别苛苦。
“枪刺术,一对三训练!”
教官大声喊了起来。
“报告教官,我有话说!”
真志道硬着头皮,提出了反对意见。
曹友万这家伙万夫不当之勇,不要说三个人,十个人也不是他对手。
“服从军令!比赛完再说!”
教官黑脸一板,真志道心惊肉跳,赶紧退了回去。
讲武堂军令如山,学员对教官绝对的服从。他要是再多一句废话,估计就要被关禁闭。
“换枪!带护具!”
教官大声呐喊,很快四个人换上了头部护罩和护肘护裆,长枪换上了没有枪头的长棍。
头部护罩用木材和铁网制成,露眼露鼻孔,其它护具都是厚皮套,护住身体重要部位。
“预备!开始!”
教官一声令下,激烈的搏杀开始。
“噼里啪啦”,木棍撞击声不断,刺杀非常激烈,却也非常快速。仅仅是十几秒钟,刺杀被喊停。曹有万刺倒一人,自己腋下也遭了一枪。
而被刺倒的人,正是真志道。
“真志道,你要知道,要是在战场上,你已经小命没了!”
教官看着讪讪站起来的真志道,冷冷一句。
“真志道,你也是五尺的汉子,却缺乏刺杀见血的勇气。要不是李泌和王家辉悍勇、不计生死,你们三个,恐怕会被各个击破。你要是还是这样娇气,你就离开讲武堂。至少,在我这里,你的表现就不能过关!”
校长训练的时候就说过,刺杀见红,才能体现一个军人的勇气。否则就是将熊熊一窝,还怎么带兵打仗?
这个真志道,练了一个多月,还是这么纨绔娇贵,真是让人失望。
“是,教官!”
真志道面红耳赤,垂头丧气走到一旁。
“看到了没有,刺枪术练好了,一般的武艺高手也挡不住。管你是一个人还是千军万马,无数个枪头一起刺来,直奔要害,你躲那一个?”
教官没好气地扫了一眼真志道,提高了声音。
“记住了,刺枪术只有一个要点,那就是刺杀见红,死战不退。两军相逢勇者胜,凡持长枪者,有进无退,视死如归!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学员们的大喊异口同声,整齐响亮。
“记住了什么?”
教官黑脸上严肃异常。
“有进无退,视死如归!”
学员们脸红脖子粗,声嘶力竭。
“好!这才是讲武堂的勇士!只有努力训练者才能毕业,才能带兵打仗!那些个怂包软蛋,趁早从讲武堂离开!”
教官冷冷的目光,有意无意扫向了真志道。
“所有人,继续训练!”
教官的大喊声响起,整个长枪大阵又动了起来。
真志道苦着脸,拖着疲惫的身体,加入了操练者的行列。
第28章 练官(2)
金陵讲武堂,教场一侧,一箱箱震天雷抬了出来,放在了学员们的队列前面。田义走到木箱前,取出一颗,拿在了手中。
“学员们,进讲武堂的时候,你们是不是有人心里想过,我弓马娴熟,刀枪棍棒样样精通,讲武堂操练的,没什么新鲜?”
田义看了看好奇的学员们,指着手中的震天雷。
“知道这是什么吗?”
“教官,这应该是……震天雷吗?”
来自临安城的魏近愚懵懵懂懂知道一些,脱口问了起来。
“不错,这就是震天雷,是校长亲自制造出来的震天雷。”
田义指着震天雷,一本正经。
“讲武堂之所以设炮科,一个是震天雷,一个就是火炮。之所以让你们仔细听课学习,是要告诉你们,因为震天雷和火炮的出现,战争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学员们都是睁大了眼睛,一起看着木箱里的震天雷。
平时训练,他们投的都是没装火药的铁疙瘩,今天,才是第一次见真正的震天雷。
实心木柄,弹壳装有一个螺旋铁盖,整个外形犹如一根圆木短棍一般。
“田教官,你倒是让大家开开眼界,到底这震天雷有什么厉害?”
孟珙大声向田义问道。
“都睁大了眼睛,看好了!”
田义拧开螺旋铁盖,打开火折子,点燃弹头上的导线,向前助跑,嘴里大声数着 123,然后把手中的震天雷,向着前方扔了出去。
震天雷在空中画着抛物线飞翔,落在了一堵埋有靶子的土墙附近,惊雷般的爆炸声响起,硝烟弥漫,烟尘飞扬,震得许多学员都是脸色发白。
“大家跟我过去看一下!”
田义带着学员们上去,只见土墙和靶子的木板上,镶嵌了许多炸裂的弹片,一些寸许的木板被击穿,破碎不堪。
“乖乖,这真是吓人啊!”
曹友万从木板上拔下一块破碎的铁片,脸色发白。这家伙都能把木板砸穿,要是射在人身上,那还不血肉横飞?
“这要是到了战场上,几百个、上千个震天雷一起砸过去,不要说步兵,就是骑兵千军万马,也被炸残了!”
孟珙嘴唇哆嗦,栗然心惊。
要是军中有这家伙,不知要挽回多少将士的伤亡。不要说守城,野战都够了。
鞑靼人和金人的骑兵再厉害,也是肉做的。他们能抵得过铁片的射杀吗?
学员们惊愕的表情看在眼里,田义面色平静,心里暗暗得意。
光是震天雷,赵竑就已经让这些学员心服口服了。
“孟珙,你来投弹!”
赵竑交待过要对孟珙重点关注,田义自然要照顾。
“是,教官!”
学员们羡慕的目光中,孟珙大声应是,他拿起了一颗震天雷点燃,数了三下,助跑向前,猛地甩了出去。
“投弹动作标准,很好!”
爆炸声响起,正在土墙靶牌附近。田义鼓掌,赞赏地竖起了大拇指。
投弹和刺枪术一样,也是讲武堂学员必须掌握的一大基本技能,学员们必须掌握。
“田教官,震天雷要点燃,要是下雨了怎么办?”
有学员想的多,好奇地问了起来。
“下雨了,震天雷就不能用了,这个时候,两军相逢勇者胜,就凭长枪兵和刀盾手和对方刺杀。如果炮车有掩体,火炮可以提供有限的帮助。”
由于弓弦一般是牛筋或者麻绳混蚕丝制成,若被浸湿则失去弹力,因此下雨对双方都是制约。
听说蒙古骑兵的弓弦不怕雨雪,也不知是真是假?
“教官,震天雷虽然凶残,但是射程上和弓箭相差不大。若是远距离射击,是不是就要靠火炮了?”
孟珙大声问道,代表了大多数学员的心声。
“孟珙说的没错!火炮是远程武器,但也是中程武器,震天雷近距离搏杀。火器杀伤力巨大,操练好了,可以大肆杀伤对方,至少可减少一半以上的无谓伤亡。”
田义摆摆手,几门大小火炮推了上来。
三种火炮摆在了教场上,一种 30斤拳头粗的小炮,一种百斤左右的佛朗机火炮,另外一种,则是 500斤左右放在炮车上碗口粗的野战炮。
所有的学员们一起,目光中带着惊诧,看着阳光下,这几门幽光闪耀的前装滑膛火炮。
就这几个铁管子,也是杀人破敌的利器?
这不过是大型号的突火枪而已,最多十几步的有效杀伤距离。
有效射程一里,还破甲杀人。这不是开玩笑吗?
“无知者无畏!都看好了!”
田义暗自鄙夷这些菜鸟的无知,自己亲自充当炮手,他在学员们的注视下,开始给小炮装填火药霰弹,调整角度,对准了前方的靶子。
“记住了,30斤的小炮装药 7两,前面装 5钱铁丸 100粒,再用 30两的铅丸填口,射程 300步,可破铁甲。”
田义手中烧红的铁钎,点燃了火炮火门上的火绳。
“蓬!”
硝烟弥漫,铁丸铅丸喷薄而出,打的远处的靶子东倒西歪,支离破碎。
“去看看吧。”
田义摆摆手,学员们纷纷跑向靶子方向。
孟珙和学员们观看了效果回来,人人都是心惊肉跳。
这要是打在人身上,还不得血肉模糊。
“教……官,军中得配多……少门小炮?”
有学员面如土色,颤声问了起来。
这要是有足够的火炮和震天雷,天下谁是敌手?自保绝对绰绰有余。
“校长说过,差不多 50人可以配一门小炮,马匹和军士都可以携带,随地使用。军中作战时,可集体使用,先进行炮击,再进行投弹和射箭,等到两军近身搏击,就用长枪兵解决问题。”
宋军步卒居多,因此军中配备大量弩手。这是宋军远程武器的一大优势,不能轻易放弃。
“这是子母炮,每门重约 200斤,母铳长 3尺,配有 6个子铳。前有准星,后有照门,可从照门孔内进行瞄准,有炮架,在子铳内装填弹药,轮流装入腹部的口内发射。”
田义说完,给下面 500斤的野战炮装填弹药,不过装填的 7斤的实心铁球。
至于佛朗机火炮,只是演示一下如何装填子铳而已。
“蓬!”
铁球撕裂空气,凌空飞舞,一路过去,在地上横冲直撞,弹跳冲击,土墙坍塌,木板破裂,一棵胳膊粗的小树直接折断。
又一次,炮击惊呆了一众学员。
“记住了,实心铁球靠弹跳破敌,45度抛射,射程可达两里,摧枯拉朽,对付对方的骑兵最为有效。要是架在战船上,老远就能摧毁对方的战船。火炮和震天雷混合集体使用,效果更加。大家想象一下,几百门火炮一起发射,再配上震天雷狂轰滥炸,那情景……”
田义轻描淡写,孟珙心有余悸,额头冒汗不止。
“几……百门火……炮!”
大宋有了火器,就有了抗衡北地骑兵的根本。
几百门火炮照顾远中距离,近距离有和弩箭和震天雷,这一番狂轰滥炸,即便是铁骑纵横的北地骑兵,恐怕也难摧其锋。
第29章 苛练
单日陆操,双日水操。
在水为水兵,在陆为步兵,其官在水管水兵,在陆管车兵,其操演在江河上下,其军配火器,舟车兼用。
这便是金陵讲武堂水兵科的训练日常。
不许嗜酒、斗殴、喧哗,否则俱以军法从事。
火药,遇晴天五日一晒,收于干燥避火之处贮存。刀枪铁器,半月一磨,遮蔽风雨。一件收磨不合格,扣罚俸禄,甲长连坐。各船斧口石、大擂石若干,八成放在船底,二成放在船面,用过即补,不补者扣俸禄。
金陵水师驻地外,大江之上,一艘 600料的战船正在演练,眼看靶船即将进入了射击范围,水师教官呐喊了起来。
“转舵!”
教官军令下达,战船转舵,整个船舷一侧横向面对了靶船。
“装填弹药!”
教官亲自做着示范,和周围的几个炮手一起装填弹药,很快三门短管火炮准备妥当,平角对准了靶船。
“准备!开炮!”
教官站起身来,旗官挥下红旗,炮手一起点燃了导线。
“蓬!蓬!蓬!”
巨响声不断,战船上硝烟弥漫,靶船上的土袋被打的千疮百孔,土石飞溅,两株桅杆轰然倒塌,栽入江中。
战船上,学员们纷纷惊呼,就连教官也是暗暗心惊。
短管火炮平射,200步的距离已经足够。只是三门火炮,靶船船面上的所有东西都被一扫而空。这要是几艘船十几艘船,几十门上百门火炮一起,那还了得!
“赵泰、杜先,你们甲乙两组做的不错!胡德平,你的丙组还要努力。”
教官点点头,对几个学员的表现表示满意。
甲乙两组准确击中靶船,丙组擦船身而过。但这种短管火炮的杀伤力,实在是吓人。
听说军器所和江南兵器制造司正在造 60斤炮弹的短膛炮,比现在船上的还大一倍。他很是期待,不知道这种大杀器,效果怎样惊人?
“下一个科目,水上救援!”
战船上绿旗挥起,一艘车船从远处开来,到了训练江面处,车船上的学员纷纷跳水,向着战船游来。
战船上撒下小船,一些学员攀缘下船,驾驶小船向游水的学员而去。
游泳是水兵的常练科目,谁也不能例外。
“杜先,你没事吧?”
看到杜先脸色发青,教官关切地问道。
“回教官,没什么,只是有些晕船而已。”
杜先实话实说,使劲站直了身子,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
“你要是这样晕船,估计海军你是去不了了。海上的风浪,可比江河大多了。”
教官惋惜地摇摇头,也是实话实说。
这小子是个好苗子,沿海制置司是皇帝的心头肉,这家伙不能去海军,可惜了。
“下一个训练科目,准备!”
教官大声喊了起来。
等水上救援训练结束,下一个近船战的训练又接着开始,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免费的水兵训练,岸边观看的百姓纷纷欢呼,一波又一波,乐此不疲。
大宋侍卫马军司,和殿前司、侍卫步军司,合称大宋禁军“三衙”。和殿前司、侍卫步军司位于临安城不同,侍卫马军司驻扎于金陵城,直面江北淮东前线。
天气渐趋炎热,一大清早,侍卫马军司的骑兵训练场上就人头马头攒动,随着金陵讲武堂教官们的口令,骑兵科的学员们骑着马,爬坡、过沟,正在进行着骑术训练。
第30章 课堂
黑板、粉笔、铅笔,还有单筒千里镜。
黑板,木头制成,刷上黑漆,用于室内室外教学。
粉笔,生石膏加热,加水混合灌溉成型,烤干晾干,不但应用于三大朝廷官办学堂,而且和黑板一样,向整个大宋大小学堂发展。
至于铅笔,则是石墨和粘土混合,挤压成型,木条外包。铅笔面世,已经是风靡临安府,一时临安“笔”贵了。
黑板上,粉笔写字从左到右,从上向下,虽没有强制大宋各地执行,但在三大官办学堂却是金科玉律,而写起来,似乎也要方便许多。
尽管很多教员私下里抱怨,粉笔写字毫无美感、丑陋不堪,但校规就是军规,他们不得不执行。
用铅笔来绘图,则是笔迹清晰,线条纤细流畅,但也同样不像毛笔字,没有美感。
每一个小东西,都是一次划时代的进步,润物无声,每一个改变,点点滴滴,都从金陵讲武堂的课堂上开始。
“学员们,今天我们来学习地图的绘制。”
许胜在黑板上,用粉笔刷刷写下了五个大字,地图的绘制。
曹友闻仔细听讲,只是看到黑板上的字体时,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字跟狗刨似的,幸好还能认出。
“学员们,地图的三要素,指比例尺、方向、图例和注记。接下来,我来给大家讲讲有关地图三要素的具体内容。”
1、2、3,三个阿拉伯数字清晰,学员们也习以为常。从进金陵讲武堂的第一堂数学课起,他们就被要求在数字上,就要使用阿拉伯数字。
就比如,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用汉字来写,远不如用阿拉伯数字“11111”来得简单方便。
当然,汉字是中华文明的魂,既不会简化,更不会丢掉。
“比例尺”三个字写在了黑板上,从左到右,从上到下。
其实许胜也不习惯这种写法,但这是讲武堂的规矩,他必须遵守。
就比如教材上加的标点符号,和阿拉伯数字一样,自古有之,但还没有应用到文章上。而在金陵讲武堂及其他两大官办学堂,则是首先采用,势必要推广整个大宋。
“比例尺,就是表示图上一条线段的长度与地面相应线段的实际长度之比。公式为比例尺等于图上距离与实际距离的比。”
“许教官,什么是公式?什么是距离啊?”
下面有学员问了起来。
“先举手,再说“报告教官”!”
许胜脸色一板,手里的教鞭敲了一下桌子。
“报告教官!”
学员赶紧重新举手,提出问答。
“公式和距离,我就再给大家讲一下。公式就是表示几个事物关系变化的式子,比如……”
许胜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公式:
圆周长公式;L= 2πr,
圆面积公式;s=πr2,
勾股定理;a2+b2=c2。
中国古代也有这些数学公式,比如勾三股四弦五的勾股定理用斜至日2=日下2+日高2表示,但没有代替的字母abc表示。
而对于身为大宋天子的赵竑来说,因此曾经支教的经历,所以在数学中带入了阿拉伯数字和字母等表示数学公式,以及在数学教材中使用。
“看到没有,这就叫公式。表示几个变量关系的式子,就是公式。”
许胜把从赵竑那里学到的,倾囊相授。
“教官,什么是变量?”
又有学员问道。
“变量就是变化的量。你们都是怎么学的,前面学的,后面又忘了。今天先上课,下去自己好好复习!”
许胜没好气地说道,又开始了下面的讲解。
大多数学员都能跟上,但总有几个家伙,太阳底下暴晒操练也不叫苦,唯独一上文化课,一个头十个大。
“教官,我认为,要绘制地图,最重要的还是测量。三要素还在其次。”
曹友闻举手,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曹友闻,你说的也对,但同样重要,缺一不可。要知道,任何一点小的疏漏,都有可能在战场上造成无法预料的损失。因此,认真最重要!”
许胜按照自己的理解,估摸着说道。
作为赵竑任皇子时的一名侍卫,许胜因为脑袋瓜子灵光,又读过书,被赵竑任命担任了金陵讲武堂的数学教官。
就像田义担任讲武堂火器总教官的要职,李唐担任队列和体能训练教官,原来的东宫侍卫胡大头担任刺枪术教官,张洪担任刀盾手教官等,侍卫们各司其职,人人分担。
担任数学“教官”的,同样有南宋的数学大师杨辉和他的几个弟子。这些人都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数学人才,教这些最基本的东西,绰绰有余。
而数学,又是自然科学的基础,赵竑尤其看重。尽管知道这些话语应该在金陵大学堂讲,他还是忍不住在讲武堂的课堂上侃侃而谈。
“你们或许知道钢铁的重要性,知道它可以打造兵器铠甲,锅铲耕具,但你们绝对不会体会到,钢铁所带来的巨大变革。别的不说,军中即将配备的火器,就是完全用钢铁造成。一个国家,当他拥有的钢铁越多,他就更加强大!”
赵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完全惊呆了下面目眩神迷的学员们。
“你们看见过水汽冲起壶盖,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有足够多的水汽,它能带来什么?他能带来蒸汽机,船可以不用人划,车可以不用人拉。可以带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工业革命。”
在学员们崇拜的眼神之中,赵竑在黑板上画下简单的蒸汽机原理图、铁路、火车、轮船,向学员们展示着无限的可能,以及将来理想国家的一个雏形。
紧接着,他又画下手枪、步枪、金属子弹、后装炮等,当然,他只是画出粗略的样子,来启发这些年轻的当代精英。
抬起头,发现窗外有许多讲武堂的教官在旁听,赵竑招招手,叫他们都进来听课。
这一刻,无论是讲武堂的教官,还是讲武堂的学员,都是他的忠实听众和学生。
“就比如后装线膛炮,可以用螺栓状的楔子炮闩,来解决泄气的弊端。装填炮弹更为简单迅速,而且由于炮膛内有膛线,炮击更加准确,射程更远。”
“再比如拉管式震天雷,不用点火,直接拉下,靠摩擦起火,方便迅速,杀伤力更为强大。”
“校长,既然更好的火炮火器都有可能,那就不要犹豫,放手做吧。”
赵竑的图画看在眼里,话语听在耳中,真志道举手,大着胆子说道。
这些新奇的事物,立刻激起了他的兴趣。
而且在他看来,这些新东西完全具有可操作性
“你以为我不想,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需要时间。真志道,不要看不起自己。如果你想,将来也能成为火器制造和机器制造的一份子。”
赵竑点点头,示意面红耳赤的真志道坐下。
“学员们,你们想过没有,研制这些对我大宋未来至关重要的事物,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局。如今北地鞑靼兵峰正盛,我大宋时刻面临战争的威胁,一旦外敌侵入,所有事情都将功亏一篑。国家需要你们好好学习,好好训练,不要怕苦怕累,将来把本领一茬一茬地传下去,兵精将广,训练有素。你们是重任在肩啊!”
提起了历史上无人能敌的蒙古骑兵,赵竑的心里,不觉沉甸甸几分。
“校长,我大宋和金朝连年征战,民生凋敝,国库空虚。朝廷练兵备战,有那么多银钱吗?”
孟珙提问,直指根本。
“练兵善政,根本还是钱粮。我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革除弊政,其目的就是为了富国强兵。如果新政推行困难,中兴大宋,前途未卜啊!”
赵竑面色凝重,点点头说道。
看起来,一堂历史课,成了一堂辩论课。
无论是练兵,还是兴业拓业,都需要银子来推动。这就需要他大刀阔斧、不顾一切地将新政推行下去,从江南东路,再到整个大宋。
“校长,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我等愿为校长马前卒,竭尽所能!”
赵竑眉头一皱,杜庶热血沸腾,向赵竑表忠心。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我一定戮力而为。你我师生一心,勉力而为吧。”
而江南东路的新政推行,必须成功,不能失败。否则,他就无法富国强兵,抵御外侮,中兴大宋只能成为泡影。
“不过,新政推行,我还能用力。而整饬边军,抵御外侮,就靠你们这些讲武堂的年轻人了!”
赵竑郑重其事,向学员们说道。
金陵讲武堂,寄托了他所有的希望。这么多历史上的名将在手,的确靠他们去建功立业,为国效力。
“校长,只要我军训练有素,再配备火器,学生有信心,足以拒敌于国门之外。”
王坚举手回答,信心十足。
“王坚,有信心就好。但最好的进攻在防守,一旦鞑靼铁骑来袭,生灵涂炭。而骑兵短缺,始终是我大宋心腹之患。”
“校长,若是兵精将广,配以火器,完全可以在西北夺一块养马之地。河湟开边,河西四郡,都是我中国故地,取之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曹友闻是西北边塞人氏,一开口就直指要害。
河西张掖的马场,不就是天然的养马之地吗?
“曹友闻,说的好!那你们就更要刻苦学习,以点带面,为我大宋整饬边军,建功立业!”
名将就是名将,一眼就看到了发展骑兵需要的草场。
大宋边事不举,或许可以“不拘一格降人才”,把曹友闻和余玠这些历史上的名将,推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去,冒一把险也无所谓。
“学员们,边事紧急,也许你们中间有些人,可能会提前毕业,去边塞筹备边事,训练军士。所以,你们要好好训练,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我,不要辜负了整个国家的希望。”
赵竑的话语,不但曹友闻心头意动,学员们都是振奋。
校长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外敌虎视眈眈,国家边事繁忙,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多的是。
就是不知道,校长指的是什么样的战事?又会在那一处战场?
铃声响起,黑板上画的乱七八糟,不知不觉到了下课的时间。
“下课了!如果你们喜欢,咱们可以找时间,一起坐下来细聊。”
赵竑无奈,结束了一堂不一样的历史课。
第31章 端午节(1)
端午节,宋朝一大节日,和元旦、清明、中秋一样,原是因为五月初五屈原投汨罗江而死,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爱国诗人,民间会在这一天举办各种纪念活动,比如吃粽子、赛龙舟等等。
至于大宋朝,则是在农历五月初一这一天祭祀屈原,宫中会在阁中门壁上张贴帖子词,长达五天之久。
金陵讲武堂也不例外,除了举办祭祀,放假,还有办黑板报、刊发屈原诗词等活动。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
正是午后,教场边树荫下的黑板上,张正思踩在凳子上仔细写着,而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女学员李思雨画着板报边缘的花木。
李思雨大家闺秀,绘画很有功底。而张正思虽然毛笔字写的一般,但运气好,粉笔字却是不错。所以,办板报的事情,就落到了这二人身上。
“张正思,听说校长登基前,你就和校长认识。”
李思雨一边画着修竹,一边察言观色说道。
“那是前年冬天的事了。要不是校长,我现在还不知道在那里,有可能在临安府的大牢,也可能已经发配充军了!”
张正思心头一慌,不由自主多说了几句。
对于女性,他有一种无法克服的慌恐感。一见着女人,尤其是单独和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一起,他总是感到心里很紧张。
“那你可真是太幸运了!听说校长登基当日,一路杀到了福宁殿,身上全是震天雷,随时准备玩命。是这样吗?”
李思雨终于转过头来,满脸的好奇。
“这你要去问田总教官或李教官,他们都和校长熟悉。我是后来听说的。”
张正思遮遮掩掩,不过也确实说的实话。当时他在宫外,并不在宫中,只是做外围的警戒和观察。
“画完了,你也歇一会,咱们坐下聊聊天吧。”
李思雨下了凳子,放好粉笔,拍拍手,坐了下来。
“这么热的天,一直站着,多难受啊!”
二人在凳子上坐下,中间隔了整整两个人的距离,张正思心情紧张,拘束的手脚不知该怎么摆着才好。
他活了二十岁,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美丽婉约的女孩,和他在临安城见过的那些女人绝不相同,要么市侩,要么骄横,俗不可耐。
想想也是,以他底层泼皮无赖的身份,谁家父母敢把女儿给他?
李思雨双手放着膝头,神态自然,她看着局促不安的张正思,微微一皱眉头。
“张正思,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你心忧天下、威风凛凛,还怕我这个弱女子吗?”
李思雨的话,让张正思自嘲地一笑,人也轻松了下来。
的确,他似乎没有惧怕李思雨的理由。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讲武堂的学员,在一块最多不过一年,大家难得遇在一起。毕业以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再想见面,恐怕也就难了。”
李思雨轻声说道,似乎很有些感慨。
张正思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并没有人注意,这才说道:
“李思雨,我忘了问你。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想来考取讲武堂啊?”
那一天,李思雨尾随他们兄弟几个进的讲武堂,似乎没有人陪同。
“我自幼体弱,小时候练过几天武艺。后来长大了,心慕邠国夫人事迹,这才来了讲武堂。”
李思雨说着说着,眼神中似乎有一丝紧张。
她口中的邠国夫人,是民族英雄韩世忠的妻子梁氏,后世称为梁红玉。
“你们这些讲武堂的女学员,都是校长心中的宝贝。也许以后,真能碰到一个韩世忠那样的大英雄。”
“那样的大英雄,不会是你吧?”
李思雨接着张正思的话说道,弄的张正思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李思雨也是心慌,赶紧岔开了话题。
“你知道吗,史慧玉和宣月华,似乎都是喜欢上了校长,你知道吗?”
“啊!有这事?”
张正思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史慧玉,史弥远侄子史嵩之的女儿;宣月华,宣缯的女儿,竟然的看上了皇帝校长赵竑。
这可真是亮瞎了他的狗眼。
“这算什么。吴敏像是和真志道走的很近,田总教官和魏思思一起,这些你都知道吗?”
转移了话题,李思雨也变的轻松了许多。
“这么多事情!田义这小子,下手挺快的!”
张正思诧异地摇了摇头。
要是讲武堂都是这样,全都谈情说爱去了,谁还有心思学习操练?
其实讲武堂也就这两三对,而且田义和魏思思在讲武堂创立前,就已经有了瓜葛。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张正思打破了沉闷。
“李思雨,你今年都十八岁了,怎么还没有嫁人?”
“你怎么知道我十八岁了?”
“你们十几个女学员的底细,男学员都知道。十月份,就是你的生日吧。”
“原来是这样。我……”
李思雨正要说话,却忽然闭嘴,不自觉站了起来。
张正思一愣,抬起头来,不知什么时候,两个衣冠楚楚、额头冒汗的男人正站在二人跟前,冷冷地看着李思雨和张正思。
张正思不由得一愣,也是站了起来,正想打招呼,李思雨却先开口。
“爹,大哥!”
中年男子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正思,转身就走。
“跟我出去!”
另外一个年轻男子同样一副冷冰冰的神情,他看了一眼张正思,冷哼一声,跟在无精打采的李思雨身后,父子三人一起,向金陵讲武堂的大门走去。
爹、大哥?
李思雨跟着父兄亲离开,张正思怔了怔之后,心里一阵慌乱。
父亲找女儿,堂堂正正,怪不得门卫没有阻拦。
自信豁达的李思雨,看向他的眼神惊惧、无奈、凄然,让他一时间五味陈杂,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
他忽然想起,金陵讲武堂中关于李思雨的传言来,说是李思雨已经许了人家,为了逃婚才进了讲武堂。
张正思心头泛起那个怯生生的身影,大步向李思雨的方向追去。眼看着李思雨和父兄出了讲武堂大门,张正思毫不犹豫追了出去。
由于是假期,看到张正思穿着金陵讲武堂的制服,证件确认无误,门口的卫士把张正思放了出去。
张正思出了校门,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吵一架,只见距离校门百步左右,大路上停着几顶轿子,几个大汉环绕,和轿子一起,远远挡住了讲武堂卫兵的视线。
而两三个大汉扭住挣扎的李思雨,用帕子塞住了她的嘴,正在用绳子捆绑着李思雨。
而在轿子一旁,李思雨的父兄正在冷眼旁观。
“你们在干什么?凭什么抢人?”
张正思立刻跑了上去,大喊一声,挡在了轿子前面。
不用问,李思雨不愿意回去,他的父亲要用强了。
看到张正思出现,李思雨嘴里呜呜着,拼命挣扎,眼里都是焦急和希望。
“你是什么狗东西!滚开!”
看到是张正思,李父嫌恶地摆摆手。
“愣什么?塞进去,抬走!”
几个汉子抬起捆绑好的李思雨,就要往轿子里塞。
“住手!放开他!”
张正思迅速上前,扯住了一名汉子的手臂。
“打死这个狗杂种!”
李父勃然大怒,怒吼了起来。
李父一声怒吼,立刻有几个汉子扑了上来,从四面围住了张正思。李思雨的哥哥嘴里骂着,伸手就是一拳,直奔张正思面门。其他几个汉子拳脚相加,围攻张正思。
张正思一侧身,抓住李思雨大哥的手臂,将他摔倒在地,跟着踹翻一个汉子,自己要害处也挨了一下,登时跌倒在地。
其他几个汉子一起上前,围殴张正思。张正思不敢下死手,只好爬起来,且战且退,虽然战局不利,却阻挡了众人离开。
“别管他!赶紧离开!”
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李父心里着急,催促起了众人。
“讲武堂的人也敢打,不想活了吗?”
“谁敢在讲武堂门口撒野?”
随着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几个讲武堂的卫兵闯进人群,将几个汉子一一打倒,包括李思雨的大哥。
“官爷,她是我女儿,我是带她回去成亲的!”
李父陪着笑脸,上前解释。眼巴巴看着张正思解开了李思雨身上的绳子,把她挡在身后。
“你们讲武堂的人管人家家事,就不怕王法吗?”
李思雨的大哥爬起来,肿着眼圈,大声怒吼。
“知道讲武堂是什么地方吗?实话告诉你,讲武堂就是王法。不服尽管去告!”
“刚才就看你们鬼鬼祟祟的,原来是要绑人。不管是不是你女儿,进了讲武堂,就是讲武堂的人,天子门生!赶紧离开,否则不要怪我动粗!”
两个卫兵铁青着脸,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这天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吗?”
李父急的直跺脚,呐喊声也是没有底气。
“要说理,去找校长,找皇帝。下次再敢胡乱绑人,军法从事!”
卫兵说完,朝张正思和李思雨摆摆手。
“你们先进去,等会去教务处说明情况。”
看两个卫兵的架势,明摆着是要掩护李思雨二人进去。
张正思看着李思雨泪痕斑斑的脸颊,心里涌出想保护她的冲动,却不敢有所动作,他低着头,和李思雨一前一后进了讲武堂。
“孽障,你给我回来!”
看到李思雨离开,头也不回,李父脸色铁青,连连跺脚,他冲着女儿的背影,怒声咆哮了起来。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我要见校长!我要见皇帝!”
“校长不在!端午节后再来吧!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来,来了也是找不自在!”
卫兵冷哼一声,抛下目瞪口呆的李家人,转身离开。
到金陵讲武堂来绑人,把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这是个阿猫阿狗就能为所欲为的地方吗?
第32章 端午节(2)
端午佳节,日暮时分,天津桥南岸,一家不出名的酒肆中,几个金陵讲武堂的师生正在聚会。
酒肆一楼共有三桌客人,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一人一桌,另外一桌八九个汉子,剩下的一桌则是田义、李唐、魏近愚和真志道四个金陵讲武堂的教官和学员。
四人都是临安城人,以前就认识,现在又同任职和就学于金陵讲武堂,时日一长,便打成一团。今天也是端午节放假,皇帝校长回了临安城,他们出来放松一下。
“几位,来,喝!”
魏近愚脸色通红,端起酒杯。
田义端起茶杯,看了一眼魏近愚,提醒道:
“老魏,就这一杯。金陵讲武堂严禁醉酒,你是知道的。”
他和李唐是讲武堂的教官,所以滴酒未沾,也是为了给学员们起个带头作用。
他和魏近愚妹妹魏思思的事情,魏近愚和魏了翁都不知道。或者说,都不是特别清楚。
“放心吧,田教官。金陵讲武堂的堂规,我是知道的。”
魏近愚点点头,喝完酒,把酒杯反着扣下,示意自己不喝。
现在还是节日期间,只要不喝醉,相信讲武堂也不会干涉。何况刚刚天黑,距离众人吃完,还有一段时间消化。
“李教官,你不要总是黑着脸盯着我们两个。金陵大学堂那边,那些家伙有时候偷偷喝酒,学堂即便是发现了,也不会这样严厉。”
真志道看着李唐黑着脸吃饭喝茶,就是不动酒杯,戏谑地说道。
“田教官,以前你们两个整天跟在校长的屁股后面,我和老真暗地里总说你们是校长的鹰犬,想收拾你们。现在可好,你们都成了教官,我们俩个被你们随便训斥,都不敢吭气。真是想不到啊!”
李唐黑脸一板,魏近愚赶紧接上话,开起了田义和李唐的玩笑。
“老魏,你可别捎上我。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收拾二位教官,你们可千万别相信老魏的话。”
真志道赶紧向田义二人解释。
事实上,他性格温和,的确是魏近愚这个刺头怼天怼地,看赵竑和赵竑身边人不顺眼。
“没什么,不打不相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可不能偷懒,学习操练都要跟上。校长对讲武堂的学员,可是非常重视。你们可要把握住了。”
田义向魏近愚二人说道,意味深长。
赵竑雄心勃勃,对西北边塞尤其看重。他都担心,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的学员,很可能会提前毕业。
“田教官,你说的轻巧。金陵讲武堂藏龙卧虎,想要出人头地,恐怕不容易啊!”
真志道摇摇头,似乎是有感而发。
“的确!你像孟珙、余玠、曹友闻兄弟、向士壁等等,这些人个个都是弓马娴熟,脑子又好。体能训练、战术训练,他们都是轻而易举。他们主要也就是学习队列、体能训练这些科目。也许用不了半年,他们就可以毕业了。”
魏近愚接着说道。
原来他以为自己了不起,进来以后才发现,里面比自己优秀的人实在太多,这着实让他身上的狂傲,消失了许多。
“魏近愚,你也不错。真志道,你就差多了。还和金陵大学堂比,你是军人,他们不是。辛辛苦苦进来,你千万不能放弃。你看张正思,刚开始一般,天天加练,进步可是神速,课堂和操练,样样都没有落下。一旦朝廷有事,他们能派上用场。你能吗?”
李唐终于黑脸插话进来。
孟珙军中多年,选修炮科,正好弥补不足。
余玠功课上遥遥领先,他选修骑兵科,和他骑术不佳大有关系。
曹友闻选择的同样是炮科,他兄弟二人都是弓马娴熟,他和孟珙一样,也是瞄准了火器这个新兵种。
至于讲武堂中一些其他优秀的学员,王坚和张正思选择步兵科,曹世雄曹二雄兄弟现在炮兵科,向士壁曹友万选择骑兵科,这些都是其中翘楚。
至于金陵大学堂那些临安纨绔子弟经常偷偷喝酒,这件事得上奏赵竑这位名义上的金陵大学堂校长,好好整顿一下金陵大学堂的校风。
“张正思,他不过是临安城一……”
魏近愚的话,被李唐眼睛一瞪,赶紧咽了回去。
不以出身论英雄。这是讲武堂第一堂历史课皇帝校长在课堂上所说,郑重告诫课堂上诸人。
“田教官,今天碰到那个吴敏,她托我打听一下李思雨的事情。校长回来了吗?”
真志道端起酒杯,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吴敏?”
魏近愚诧异地看了一眼真志道,随即嘿嘿一笑,低声说道:
“老真,你和吴敏怎么样了?她有没有欺负你?”
“哪有这回事?只不过一起大扫除,说了几句话而已!”
真志道眼神闪烁,脸色一红,赶紧否认。
这种事情即便有,也打死不会招认。
“校长还没有从临安城回来。他是一国之君,还要处理朝政,没有我们这么轻松。不过,依我看,李思雨的事情,应该不会牵扯到张正思,更加不会处罚他。”
田义慢慢吃着菜,轻声说道。
李思雨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的夫家一直催婚。李思雨不得已进入金陵讲武堂,她的父母查到以后,就要强绑李思雨回去,被张正思和讲武堂的卫兵破坏。
站在赵竑护犊子的立场上,他一定会偏袒讲武堂的学员。张正思救助自己同学,应该不会有事。
李唐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摇摇头怒声说道:
“这李思雨的父亲和大哥真不是东西,自己的女儿和妹妹也不放过!这样冷血的一家人,怪不得李思雨要跑!”
换做是他,就不会这样对付自己的家人。
“婚约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思雨是偷偷跑出来的,她家人带她回去嫁人,合乎礼法。张三肯定没事,现在就是不知道,校长该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魏近愚一边吃菜,一边皱着眉头说道。
在座诸人都是点头。尽管李父对待自己的女儿简单粗暴,但在礼法上,却挑不出毛病。
赵竑爱学员如子,肯定会护短。张正思见义勇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李思雨就不同,进讲武堂的动机不纯,可能会被赵竑强制退学,遣返回家。
“李思雨的事情还好说,毕竟她是金陵讲武堂的学员,已经是朝廷的军人,校长不会不管。”
田义幽幽一句,恍然若失。
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女子命运悲惨,却不得不逆来顺受。李思雨敢逃婚,勇气让人惊佩。
“陛下政事繁忙,整天焦头烂额,还要为这些琐事分心。想起来都烦!”
李唐板着黑脸,愤愤的一句。
边事不举,吏治腐败,军政一塌糊涂,赵竑日理万机,正是应了他自己的那句话:
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
本来已经够虐的了,还遇到金陵讲武堂这些破事。可惜他们帮不上忙。
魏近愚沉默不语。
进了金陵讲武堂,和赵竑接触的多了,才发现皇帝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反而是活的比他们苦多了。
这样操劳的皇帝校长,让人肃然起敬,也让他觉得可怜。
“陛下就是心太急了。30年才能做成的事情,他3年就想做成。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那有那么容易。陛下忧心忡忡,在这件事情上,他太较真了。”
田义的话,李唐黑脸一板,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吓了真志道和魏近愚一跳。
“田大郎,你说的还不是屁话!大宋成了这个样子,陛下要是不急,他还是个好皇帝吗?”
李唐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远处一桌人喧嚣吃喝,有人表情厌烦,转头看了过来。
“李唐,不要高声喧哗。”
田义微微一笑,也不生气,声音小了许多。
“你冲我喊也没用,我是担心陛下太过操劳,得不偿失。这么多的妖魔鬼怪,包括朝中大臣,有几个省油的灯?陛下难啊!”
田义一声叹息,李唐默然无语,气氛一时凝滞。
远处一桌人的目光,又收了回去。
“田教官,你所言极是!”
真志道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我在福建地方上当过小官,知道这里面的鸡零狗碎。大多数官员,做官只是为了升官发财,什么百姓朝廷,在他们眼中都是个屁!官官相护,关系盘根错节,官府和豪族上下沆瀣一气,宗族势力庞大,百姓愚钝,极易被挑拨。江南东路这么多的高官大员,校长要顺顺利利推行新政,恐怕难矣!”
真志道很是感慨,自己倒了碗酒要喝,却被李唐阻止。
李唐招招手,小二赶紧把酒拿了下去。
“真衙内,你说的没错!”
想起了父亲关于赵竑的话来,魏近愚摇了摇头。
“你们恐怕小看了校长。从他第一天佩剑上朝,就已经可以看出他的决心。你们不要忘了,登基当日,他可是身上背着手榴弹,一路杀进了大殿。校长刚猛,要是谁敢阻拦新政,相信他一定不会妥协。”
魏近愚的分析,让众人不自觉地点头,李唐忍不住跟着说道:
“陛下做事雷厉风行,极其果断,谁要挡他的路,恐怕会和史弥远一样,被他无情格杀。江南东路的新政推行,恐怕也要人头滚滚。”
“李唐、魏近愚,你们说的没错。陛下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有江南制置司兵马和侍卫马军司的兵马可以调遣,倒是不用担心。至于一些机密的事情,还有金陵讲武堂的这些学员,足够应付。”
田义赞赏地附和着李唐和魏近愚。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肯定和历史上一样,多半会阻挠重重。而以赵竑的性格和决心,弄不好真会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李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轻声说道:
“讲武堂军规严厉,咱们还是早点吃饭,回去后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课和操练,不要太晚了。”
众人都是点头,开始专心用起饭来。
第33章 端午节(3)
田义等人用饭的同时,靠窗位置的一张饭桌,同桌的两个汉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开始争吵了起来。一桌的其他汉子纷纷劝阻,似乎也不能阻止那名身穿公服的瘦黑皂吏的怒火。
看这些人的打扮,其中两个似乎是官府的皂吏,其余的似乎都是街头的闲汉。
田义看了一眼这些戾气满身的大汉,一个个凶神恶煞,各种文身,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文身的不一定是坏人,但好人一定不文身。当然,除了军士。
人哪能以文身决定好坏。那些不文身的,例如朝廷官吏,更坏更无耻,更擅长缺德。
“官吏泼皮称兄道弟,真是世风日下啊!”
李唐摇摇头,无奈地一句。
除了两个胥吏,其余的污言秽语,脸红脖子粗,似乎是街上的泼皮无赖。这些家伙还带着刀剑,随时会惹出事端,事情可大可小。
江南兵器制造分司生产的刀剑兵器质量优良,并由官府公开出售。也不知道,这些泼皮是怎么通过审核,拿到刀剑的?
这件事情,和金陵大学堂学员喝酒的事情,还是要告诉一下赵竑,让官府好好查查。
“直娘贼的,你他尼昂的是什么意思?是说老子不仗义吗?”
瘦黑皂吏脸红脖子粗,他拍桌而起,戳指怒骂对面的同伙。
“我说错了吗?这件事上,你明显不够仗义。”
同伴或许是慑于同伴皂吏的淫威,或许是心虚,但还在强做气势。
“我不够仗义?我去你尼昂的!”
瘦黑皂吏暴怒之下,伸手拿起桌上的瓷盘,向桌对面争吵的同伙砸了过去。同伙赶紧一闪身,瓷盘砸在了对面的墙上,碎瓷片和菜汁纷纷落在了魏近愚等人的桌面上,几盘菜都被殃及。
魏近愚四人都是一惊,魏近愚抬起头来,不满地看了一眼扔盘子的皂吏。
这一桌菜还能吃吗?
这家伙面色泛红,绝对是喝多了。
“算了!”
田义拍了拍魏近愚的肩膀。讲武堂的规矩多,他和魏近愚都是讲武堂的师生,可不想和这些地痞皂吏发生冲突,节外生枝。
“他尼昂的看什么看,是不是想找死?”
或许是注意到了魏近愚不满的眼神,皂吏又是一拍桌子,指着魏近愚骂了起来。
“看一下怎么了?一桌菜都糟蹋了,还不让看看?”
魏近愚忍不住,站起身来反驳。
碎瓷片吓人一跳,毁了一桌菜,不道歉不说,还不让人看,不让人表示不满。这是什么世道?
以他临安城纨绔的德行,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能好好说话,不带脏字,已经是难得。
当然,也和讲武堂严苛的纪律和校规有关。
另外一桌单独就餐的老者见势不妙,赶紧付了钞,快速逃离了酒肆。
“各位,田捕头、丘六哥,求求你们,千万不要。小店赔不起啊!”
掌柜的出来,陪着笑脸,对着双方连连作揖。
这要是真打起来,这买卖还怎么做?
“他尼昂的,老子看你这厮是想死!老子弄死你!”
皂吏跋扈惯了,他戳指怒骂着魏近愚,根本不理会掌柜,伸手就从腰里拔出刀来,绕过同伴,向魏近愚等人大步走来。
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是真要修理一下魏近愚等人。
“弄死他们!”
“放了这厮的血!”
胥吏一马当先,其他七八个同伙纷纷跟上,有几个闲汉拔出了刀剑,没家伙的就抄起凳子,气势汹汹,直奔魏近愚等人的桌子,看着就要群殴田义等人。
掌柜的赶紧躲到一旁,愁眉苦脸,蹲在了角落。
这一下闹起来,半个月又白干了。
“店家,收钱!咱们走!”
田义拿出钱钞放桌子上,拉起李唐和魏近愚的胳膊,就往外走。
他们虽然来自讲武堂,可并没有随身携带刀枪。况且,他也不想和这些地痞闲汉们发生冲突,坏了讲武堂的名声。
“腌臜玩意!拦住他们!”
持刀的方脸闲汉大声喊道,带领几个同伙疾步奔出,挡在了酒肆门口,也挡住了田义等人出去的道路。
“各位,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田义无奈,只有停下脚步。
“想干什么?还不让我们离开吗?”
李唐黑脸通红,心头怒火熊熊。
这些家伙气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善茬,也不知道欺负过多少良善百姓。
皇帝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作为江南东路首府的建康府,竟然有胥吏混混如此嚣张?如此肆无忌惮?
“想干什么?老子砍了你这厮!”
方脸闲汉恶狠狠挥刀就砍,直奔田义脑袋,田义赶紧侧身,顺势一脚,踹翻了方脸闲汉。
“砍了这些杂种!弄死了我担着!”
瘦黑皂吏挥舞利刃,嘴里大叫着,其他的闲汉皂吏一拥而上,直奔田义等人。
皂吏泼皮们手持明晃晃的刀剑,情势危急,田义等人不敢怠慢,纷纷抓起板凳,和对方格斗起来。
双方噼里啪啦,你来我往,田义等人虽然没有兵器,但都是武艺娴熟,尤其田义还是枪术高手,一会功夫,对方就被打倒了五六人,但几人身上也都糟了几下,鲜血淋漓。
“都住手!”
田义打翻了瘦黑皂吏,夺过他的刀,架在了皂吏的脖子上。
李唐三人且战且退,拿着板凳等物,护到了田义身旁。
“没事吧?”
看真志道小白脸上一道血口子,李唐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这些家伙,真下手啊!”
真志道摸了一下脸上的伤口,痛的脸上肌肉抖动。
这些家伙这么霸道,看都不敢看,没理比有理更横,动不动就下死手,比他这临安城有名的纨绔可狠多了。
“放了田二哥!”
对面有闲汉大声怒喝道。
“快,放了田捕头,否则把你们都抓进去!”
另外一个皂吏,恐吓起田义来。
“放了田二哥,不然弄死你!”
其余的闲汉,纷纷跟着叫了起来。
“老五,叫人!”
方脸闲汉对着另外一个皂吏喊道,皂吏掏出哨子,吹了起来。
这哨子是赵竑所创,刚开始只是在军中使用,随即很快传遍了大宋各路,各行各业。
“退到二楼!”
田义挟持着叫田二的皂吏,四人一起退点了酒肆二楼,闲汉们紧紧跟随。
“李唐,你去讲武堂叫人!”
田义低声一句,李唐翻窗从二楼跳到街上,身上挨了泼皮们几棍,混入了人群,跑步离开,泼皮们追赶不及,骂骂咧咧,回来堵住了窗口。
泼皮闲汉们越聚越多,更有几个皂吏赶来,很快就有二三十人,他们持枪弄棒,里里外外,逼上了二楼,把田义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放人!”
“赶紧放人!”
众人的叫嚣看在眼里,田义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后悔。要是刚才四人一起跳楼,恐怕已经逃走了。
一个眼神,竟然惹起了一场事端,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幸亏对方碰到的是他们四个,要是普通人,恐怕早已经被砍的血肉横飞了。
“赶紧放了老子!不然你后悔都来不及!”
瘦黑皂吏好像是个狠人,威胁完田义,对着对面的同伙们喊了起来。
“兄弟们,不要管我!弄死这几个杂种!”
“闭嘴吧你!你也配姓田?”
田义手中刀一紧,皂吏田二的脖子上渗出血来。
“你是何人?赶紧放了田二,否则乱箭之下,玉石俱焚!”
一个绿袍官员上了二楼,义正言辞,他身前一排弓手张弓搭箭,瞄准了田义几人。
“你敢?我看你的官是不想做了!”
魏近愚怒气冲冲,指着官员怒声喝道:
“我爹是兵部侍郎魏了翁,他爹是执政大臣、户部尚书真德秀,这是军器所提举、讲武堂火器总教官田义、皇帝的爱将。你敢叫人放箭,小心你狗头不保!”
这个时候,他才有了几分临安纨绔的气势。
魏近愚的话,让绿袍官员一阵错愕。他看了看众人,目光回到魏近愚身上,结结巴巴。
“你爹真……是魏……侍郎?”
他也感觉得出,这几个人气度不凡,不是普通人。
所有的皂吏、闲汉泼皮,一起瞪大了眼睛,看着魏近愚等人。
“我爹现在还是讲武堂副校长,你派人去讲武堂,把他找来就是。或者你去制置司衙门,把汪纲汪相公叫来也行!再不行,你去总领所,把胡梦昱胡相公找来也行。”
魏近愚一番话说下来,气势十足,让整个楼上都是鸦雀无声。
绿袍官员盯着魏近愚看了片刻,挥挥手,弓手们纷纷收起角弓。
“去,把汪相公找来。”
绿袍官员吩咐下去,身旁的皂吏领命,向楼下走去。
田义不由得莞尔。怪不得这位官员看起来熟悉,原来是那位最爱眠花宿柳的江宁知县胡元峰。
忽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跟着惨叫声不断,楼上所有人正在惊疑,许多手持长枪的黑衣年轻人冲了上来,长枪如林,把胡元峰和皂吏闲汉们逼到了角落。
“酒肆里的所有人,都抓起来,全部押往讲武堂,等候发落!”
一个四旬上下的儒者上来,高大威猛,不怒自威,向讲武堂众学员下达军令。
田义移开刀,推开本家田二,后者脸色煞白,瘫在了地上。
得罪了这么多狠人,不死也得脱层皮。这真是倒了血霉!
看到儿子等人没事,魏了翁这才松了口气。
田义、真德秀,还有自己的宝贝儿子,一个人都不能出事。否则,真就要天下大乱了。
“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本官江宁知县胡元峰,接到报案前来抓人。你要给本官一个说法!”
胡元峰心虚地发问,下意识地解释起来。
“老夫讲武堂副校长、兵部侍郎魏了翁。你说,老夫有没有资格抓人?”
魏了翁懒得理胡元峰,冷哼一声,转身下楼。
“无论是谁,在场所有涉案人等,全部抓回去!”
区区江宁知县,他还不放在眼里。
“这下可真是闹大了!”
胡元峰垂头丧气,被学员们架了下去。
和皇帝创办的金陵讲武堂结了梁子,他这个芝麻官,可算是做到头了。
“看一眼都能被砍,官吏和地痞流氓为伍,这是什么世道?看来这大宋吏治,是得好好治治了!”
真志道痛的呲牙咧嘴,狠狠的一句。
“所以校长才要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反贪反腐。看今天这些人的做派,不治不行啊。”
魏近愚摇摇头,跟着说道。
朝廷在江南东路反贪、澄清吏治,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善政。
第34章 端午节(4)
端午节最后一天,晚上,金陵大学堂。
快到休息时间,从巨大的铁门铁枪间的空隙看去,金陵大学堂里依然热闹喧嚣,学员不时追逐嬉闹,兴趣盎然。
一些学员在校场上手持长枪,在练着刺枪术;一些则是在跑步,大汗淋漓。这些学员,大多数都是为了报考金陵讲武堂,也有一些想去大宋水师学堂。这些学员人数不多,五六十个,都是想从军报国,不想从政。
人各有志,却都是人生不错的选择。也不知道,这和皇帝校长对金陵讲武堂学员尤其看重有没有关系。
金陵大学堂的年龄构成,17岁以下的占了一半还多,正是青春年少,好动的年纪,为学堂也增添了许多生趣。
几个教员在学堂里巡查,遇到高声喧哗的学员们,就警告他们不要太过吵闹,却并不是很严厉。
金陵大学堂虽然也是采取军事化管理,也有军事课,但和金陵讲武堂的纪律和管理比起来,当然不能相比,要松弛许多。Qqxsnew
端午节,宋朝民间基本热闹五天,官府衙门放假五天,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包括远在浙东沿海的大宋水师学堂也不例外,不过他们只有三天的假期。
金陵大学堂都是临安城权贵子弟,除了金陵附近有亲朋好友者,其余大多数学员还是待在学堂里,聚会游玩,不亦乐乎。
对于金陵讲武堂的学员高虎和陆元廷来说,却没有那么幸运,即便是端午节当天,他们也要在金陵大学堂忍着天热值守,确保学堂及学堂师生的安全。
“陆元廷,要是这里也收女学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金陵讲武堂都是直呼其名,高虎也一改以前在临安城时“哥哥长”“哥哥短”的称呼习惯,入乡随俗。
要是在讲武堂,他们绝对不敢胡来。一旦被发现,后果可不仅仅是勒令退学。”
陆元廷是大诗人陆游的嫡孙,力大无穷,文才远不如祖父,武力却高出一大截。
“乱不起来!不过说实话,和刚开始相比,这些家伙可是要好了许多!”
学员们不时轮换在金陵大学堂值守,大多数人的变化,高虎也是看在眼里。
“高虎,你也变了不少。到时候毕业了,咱们一起去边塞建功立业,好好杀杀鞑靼铁骑的威风。怎么样?”
赵竑校长把鞑靼铁骑作为假想敌,耳濡目染,学员们也都以打败鞑靼骑兵为目标。
“那当然好!陆元廷,一言为定!”
高虎兴奋地应道。他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什么人,更不会有人留意,放心了许多。
“当然!一言为定!”
陆元廷斩钉截铁,随即问道:
“高虎,那你想好没有,你想去那里,西北还是淮东?”
“那当然是去西北了。南边有金朝隔着,想打也没有办法!”
“我也是!校长私下里说过,未来十年的战事,都会在西北。当然去西北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就这么定了!”
“定了!到时候一起去西北!”
二人正在说着,学堂里的铃声响起,跟着教员们大声呐喊,哨声不断,学员们纷纷跑回宿舍区。
很快,校园里安静了下来。
陆元廷和高虎目光一对,停止谈话,二人关上了大门,给大铁门上锁,各自回到凉亭值守。
学堂里静悄悄一片,喧嚣荡然无存,几个教员在学堂里四处转悠,还有个别漏网之鱼被赶回宿舍,狼狈不堪。
“教官,我们回来晚了,放我们进去吧!”
几个学员从黑夜中现身,吓得凉亭里的陆元廷吃了一惊。
“你们的学员证?那个学科,那一班?”
按照学堂的规矩,查完身份,登记好以后,必须叫学员们的代课班主任来领学员们回去。
“教官,这就不用了吧。我们下次改了不就行了。”
“你们怎么浑身酒气?你们难道不知道,学堂禁止饮酒吗?”
问道对方身上的酒气,陆元廷立刻眉头一皱。
“学员证,赶紧拿出来!”
“你个狗东西,老子就不拿,让不让老子进去?”
陆元廷油盐不进,学员忽然变了脸色,狠狠骂道。
“你说什么?”
陆元廷不由得大怒,从凉亭里出来,不提防后面一个口袋套在头上,跟着被对方扑倒在地。
高虎看得清楚,大吃了一惊,他提着长枪从凉亭里出来,侧面几把面粉扑面而至,让他连连后退,一时睁不开眼来。
就在他手忙脚乱清除自己头上和脸上的面粉时,学堂的小铁门被推开,学员们纷纷逃了进去。
“是谁?是哪些王八蛋?”
陆元廷脱掉了麻袋,四下打量,大声怒喊。
“别喊了!还不够丢人吗?”
高虎拍打着头上的面粉,没好气地一句,脸上白惨惨,有些吓人。
又是引蛇出洞,又是背后偷袭,两个讲武堂的学员被一群文弱书生偷袭成功,人可是丢大发了。
“这些个王……”
陆元廷摇摇头,向高虎问道:
“没事吧?”
“你没事吧?”
二人面面相觑,都是摇头苦笑了起来。
看来这警惕性上,二人还相差甚远。
二人关上小铁门,收拾了一下,还没过多久,又有两个人影从远处跑了过来。
“站住!什么人?”
这一次陆元廷有了警惕,立刻从凉亭里冲出来,紧张地观看着周围。
“教官,我是贾贯道,我们和建康府的驻军起了冲突,两个学员被扣了,我们也被打成了这样!”
贾贯道鼻青脸肿,满脸的血迹,陆元廷仔细打量,轻轻点了点头。
“贾贯道,你是读书人,怎么也变得好勇斗狠了?”
贾贯道原来是太学生,风度翩翩,想不到进了金陵大学堂短短两个月,也学会和人打架了。
“贾贯道,你们和谁闹翻了?在哪里?”
高虎放下心来,他仔细“侦查”了一下周围,并没有“敌特”的踪迹。
金陵大学堂的学员要是出了事,他们同样担待不起。
“是建康府的驻军,好像是侍卫马军司右营的,吃饭不给钱,还打人,狂得很!他们大概有二三十人。不过他们应该已经回军营了!”
“高虎,不要问了,救人要紧。赶紧把学堂的教官都叫起来去要人!”
陆元廷急着喊了起来。
那些兵痞,可是心狠手辣,弄不好会出人命。
“十几个教官不起作用。校长又不在,讲武堂军令如山,再说回讲武堂也来不及!”
高虎满脸的焦急。
“教官,把学员们叫起来就行!他们也懂列阵,也懂刺枪术。不比兵痞差!”
贾贯道思索着说道。
“快!告诉教官和教员,集合学员,把刀枪发下去!”
高虎还在迟疑,陆元廷立刻做了决断。
“陆元廷,校长不会责备咱们吧?”
高虎心虚地问道。
“放心吧!这些家伙都是校长的宝贝疙瘩。现在过不了那么多,救人要紧!”
陆元廷混不吝,信心十足。
人马纠集完毕,发下刀枪,适合年龄的竟然有八百多人,高虎和陆元廷带队,教官们辅助,学员们持枪执刀,气势汹汹,喊着“一二一”的口号,跑步出了金陵大学堂,直奔侍卫马军司。
端午节晚上,节日的气氛方兴未艾,看到这么多金陵大学堂的学员成群结队,持枪执刀,“一二一”的号子喊着,跑的整整齐齐,街面上的百姓纷纷避让,个个好奇地张望。
城门已经关掉,这么多人马出动,到底是要作甚?
有不少好事分子兴致勃勃,远远地跟上。
第35章 端午节(5)
金陵大学堂距离侍卫马军司不过数百米,就在一条街上,学员大阵很快到了侍卫马军司,他们摆开阵仗,战意熊熊,就要冲进侍卫马军司,与大营里面的官军群殴。
“不要着急!我们先让官军放人再说!”
“千万不要冲动!先让官军放人!”
高虎和陆元廷都是大汗淋漓,赶紧阻止了众学员的冲动。
“交出被扣押的学员,否则我们就攻进去!”
“赶紧放人!”
外面火把熊熊,学员们的呐喊声惊天动地,军营里的官军都是傻了眼,赶紧去向营里的将领禀报。
“什么?金陵大学堂的学员!”
“还有金陵讲武堂的学员领头。”
军士唯唯诺诺地加上一句。
“是谁搞的?是那个龟孙子搞的?被扣押的学员在哪里?”
侍卫马军司副指挥使高浩然,气急败坏咆哮了起来。
金陵大学堂都是权贵子弟,金陵讲武堂更是皇帝的心头肉,宝贝疙瘩。这些家伙,惹谁不好,偏偏往枪口上撞。
“回高副帅,是杨华和李潮发两个,学员还押在营中。”
杨华是侍卫马军司指挥使杨渡的侄子,李潮发则是高浩然的内侄。
“这两个无知的蠢货!赶紧先把学员放了!快去请杨帅!”
高浩然呆了片刻,这才如梦初醒,跺脚吩咐了起来。
“传令下去,千万不要出营,更不要攻击。即便是他们冲进来了,也不要伤人,更不要杀人!违抗军令者,就地正法!”
金陵大学堂的权贵子弟,那是侍卫马军司能得罪起的吗?
这事一旦让皇帝知道,杨华和李潮发肯定要被处置,自己也要受到牵连。
这些坑爹的玩意!
侍卫马军司大门口,金陵大学堂的学员们气势如虹,火把熊熊,把校门口周围照的跟白天一样,吸引了无数的士民围观。
“当官的儿子也敢惹,不想活了!”
“这些个兵痞,早该收拾了!”
“狗咬狗一嘴毛!看谁厉害吧!”
士民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学员们有人听到,怒骂了回去。
“什么狗咬狗?你狗日的乱喷什么?”
“他尼昂的!有种给老子再说一遍!”
这个时候,血气方刚的他们是正义的一方,难得地理直气壮。
“说说怎么了?还想打人吗?”
“来啊!有种来打我呀!”
士民中的好斗分子不服挑衅,学员们群情疾风,按捺不住,立刻冲上去,就是一顿鸡飞狗跳的群殴。
不出意外,团结一心、训练有素的学员们获胜。鼻青脸肿的士民们远远避开,虽然不服气,但却不敢上来。
这些个学堂里的学生,怎么比军营里的兵痞还狠?
两个学员被放了出来,虽然鼻青脸肿,衣冠不整,但二人脸上笑容得意,顾盼自雄,他们挥手致意,惹起学员们一片雷鸣般的喝彩声。
“杨蕃孙、赵溍,你们没事吧?”
高虎关切地看着二位“英雄”,千万可别被打出什么隐患。
杨蕃孙是当朝太后杨桂枝的侄孙,赵溍则是原扬州知府赵范的侄子,扬州都统制赵葵的儿子,都是妥妥的权贵子弟。
“教官,狗日的手够黑!不过我们撑得住!”
杨蕃孙咬牙强忍,不想在众学员面前丢面子。而赵溍却是面对着军营大门,举起拳头,像救苦救难的大英雄一样,高声喊了起来。
“交出打人凶手!”
赵溍高声疾呼,惹起学员们一片山呼海啸的附和声。
“交出打人凶手!”
“交出打人凶手!”
学员们面红耳赤,放声大喊,高虎和陆元廷面面相觑,都是傻了眼。
这么多人群情激愤,哪里还能控制得住。二人的劝阻声被淹没在了狂潮中。许多学员翻墙进了侍卫马军司,跟着大门被打开,学员们潮水般涌了进去。
看他们向前的步伐混乱,但持枪拿刀的架势,还是平日里训练的一套,和讲武堂的操练如出一辙。
金陵讲武堂,拙政园中,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连续出了几件大事,奏报传到刚刚归来的赵竑手中,他看罢以后,哈哈笑了起来。
“激将法,诱敌之计,两路出击,分工明确,执行到位。高虎和陆元廷输的不怨!”
这一番操作猛如虎,当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能有这些花招逃避喝酒晚归,临安城的纨绔子弟,也不是百无一用。
“陛……校长,那几个醉酒袭击讲武堂教官的学员怎么办?就这样算了吗?”
田义不甘心地问道。
看赵竑的表情,这件事恐怕要不了了之了。
“当然不能这样算了!”
赵竑摇摇头,斩钉截铁。
“把犯事的学员找出来,让他们把袭击教官的整个过程详细讲解给学员。校内给他们一个警告,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再敢饮酒,再敢袭击教官,勒令退学,永无从军从政的机会。”
如果江南东路能够顺顺利利推行新政,那么大宋的制酒行业也能减少规模,就和取缔官妓一样,减少大宋弥漫的酒色财气。
“校长,那金陵大学堂学员和侍卫马军司冲突的事,如何处置?”
当夜,学员们冲进侍卫马军司军营,但侍卫马军司官军并未对战,而是固守营房。最后,由匆匆赶到的侍卫马军司指挥使杨渡和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出面调解,双方达成协议。
侍卫马军司道歉,赔偿医药费,当众对犯事军官杨华和李潮发执行军规,并革去军职,一撸到底。
学员们这才退出军营,连带着第二天休课一天,用以补觉。
“处什么置?侍卫马军司已经做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军官鱼肉百姓,学员见义勇为,难道这也要抑制吗?
这样一来,好不容易提倡的尚武之风,岂不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校长,那李思雨的案子……”
田义下意识提起了张正思和李思雨的事情来。
“李思雨的案子,让他的父兄来见朕,朕会亲自处理此事。”
又是“三从四德,三纲五常”,那他就用孔孟之道,好好地教育一下世人。
“陛下,那李思雨怎么办?”
田义还是不甘心。其实他想问的是张正思。
“这些事,就不用你这个火器总教官操心了。”
赵竑看了一眼田义,心知肚明。
这小子是为张正思求情来了。
“校长,那衙役和泼皮攻击讲武堂师生的案子,又该怎样处置?”
最后,田义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要不是魏了翁去金陵大学堂安抚学员,他也不用在这硬撑。
“说来说去,还是吏治啊!”
赵竑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
“让提刑司宋慈提审此案,重点查什么,你应该明白吧。那个混蛋胡元峰,正好好好查查。”
这个建康府通判顾松的接盘侠,公然为皂吏泼皮站队,愚不可及,正好顺藤摸瓜。
“校长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跟着赵竑这么久,赵竑的心思,田义心知肚明。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反贪司进驻,赵竑要查的,当然是“官”和“吏”了。
“顺便也查查,泼皮手里的刀剑都是从谁手里买的。”
赵竑郑重其事加了一句。
提倡尚武之风,开源拓财,刀剑买卖民间,他不会明令禁止。只要登记制度健全,只要弓弩,包括现在的火器等制式兵器掌握在朝廷手中,又有什么可怕的。
反正买的大多数都是富贵人家,他们要是敢造反,他求之不得。
“是是是!校长放心,我明白!”
田义退了出去,赵竑看着眼前的奏报,眉头紧锁。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不痛下杀手解决吏治问题,恐怕是不行了。
第36章 官
金陵城东的钟山,北望大河,松柏森森,山林锦绣,风景优美,是以金陵城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多在此购置产业,也是夏日消暑的好去处。
北山脚下,一处深宅,粉墙黛瓦,朱门格扇,雅致古朴。宅子的后院,寝房之中,建康府通判顾松半倚在朱榻之上,正在欣赏着一白皙冶艳的年轻女子奏琴。
室外夏日炎炎,室内却是清凉,檀香袅袅,桌案上美酒佳肴,瓜果冷饮,建康府通判顾松自斟自饮,舒适惬意。
北宋时,通判与知州同领州事,职掌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审理等事务。各州公文,知州须与通判一起签押,方能生效。通判还有权监督和向朝廷推荐本州官员,如果知州不法,通判可以奏告朝廷。
到了南宋,有战事时,通判负责筹办钱粮,催收经制钱和总制钱,权力极大。
而像顾松这种由政事堂直接差遣的通判,更是举足轻重,可以和江南东路制置使兼建康知府汪纲分庭抗礼。
“李大家,你的琴技,可是越来越高了!”
一曲奏完,顾松放下玉杯,笑眯眯喝起彩来。
“顾相公,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奴家敬你一杯。”
李香香过来,在顾松身边坐下,纤纤玉手端起酒杯,二人笑意盈盈,相对一饮。
“李大家,朝廷废除官妓贱籍,本官倒是更方便见你,再也不用去秦淮河上偷偷摸摸了!”
顾松怀中温香软玉,心情舒畅,大笑了起来。
自年初起,朝廷在江南东路试行新政,废除官妓贱籍,废除百姓买卖个人织养的私税,大刀阔斧,李香香也算是受益人。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风流韵事和作奸犯科,反贪司早已了如指掌。
“话虽如此,但姐妹们在金陵讨生活,还不是仰仗顾相公照顾。顾相公若是不叫奴家来,奴家自己也会找上门。”
李香香面上笑意盈盈,心里却是鄙夷至极。
躲都躲不掉,顾松派人找上门来,她能说不吗?
虽然她已经是自由身,可她还得在金陵城混,除非她销声匿迹,离开这个花花世界。
“李大家,你的琴技越来越好,嘴也是越来越甜了!”
顾松志得意满,哈哈笑了起来。
还想摆脱自己,当真是自不量力。
“顾相公,你这座私宅价值不菲,恐怕得值上万贯吧?”
李香香转移了话题,回到顾松虚荣心强的话题上来。
“这是今年三月,江宁县的那个刘浩所赠,价值三万多贯吧。我要是纳了你,你以后就可以住在这里,为本官弹琴唱曲了!”
果然,顾松脸上傲意顿现,样子也是顾盼自雄。
李香香羡慕的眼神,让顾松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江宁县的刘浩?”
李香香吃了一惊,下意识提醒道:
“顾相公,刘浩声名狼藉,可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他做的蠢事可不少,千万不要连累了相公。我可听说了,朝廷反贪防腐什么的,搞的风声鹤唳。顾相公可是要谨慎些。”
“李大家,你过虑了。”
顾松微微一笑,很是有些不以为然。
“大宋立朝至今,有查处官员贪腐的吗?这宅子是刘浩赠与本官,本官又何罪之有?况且,朝廷反贪,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会当真。要是真查,朝中官员,包括那些执政大臣,你以为他们是干净的吗?皇帝难道也要处置他们吗?”
第37章 民变
宣州,宁国县,黄家庄。
初夏五月,天气渐热,清晨的阳光温暖不见燥热,照耀在庄外河边的一大片田野上,绿色满目,稻谷长势喜人,无边无际,预示着今年丰收的希望。
十来个官吏模样的人拿着布尺,手里拿着鱼鳞册,不避辛劳,正在田垄上忙着测量,清丈田亩。
两个穿着公服的衙役坐在河边堤坝的老树下,靠着树身,嘴里各叼着一根茅草,懒洋洋看着官吏们在地里忙活。
“老陈,你说这些家伙上蹿下跳,他们是来真的吗?”
矮壮的衙役慢慢喝着水,慢条斯理问道。
“鬼知道。知县相公让跟着,咱们就跟着,做做样子就是。”
瘦黑衙役漫不经心地一句。
“听说整个江南东路的府州军县都在推行经界法,搞的人心惶惶,到处都是抱怨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割官宦豪强的肉,能不抱怨吗?换作是你,有人要把你的金银财宝拿走,你愿意吗?”
瘦黑衙役冷冷一句,嘴上的茅草跳跃。
“那咱们就这样看着,不下去帮帮忙?”
矮壮衙役心眼好些,看着官吏们在田间忙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敢下去,明天你就得从县衙滚蛋!知县相公的话,你敢不听吗?”
瘦黑衙役一句话,让矮壮衙役马上闭嘴。
知县相公让他们阳奉阴违,他一个小小的皂吏,那里敢造次?
江南东路推行经界法,各地官宦豪强怨声载道,谁知道,这些经界所的官吏还能折腾几天?
“这些衙役,让他们来帮忙,一个个却叫也叫不动,反而跟上官一样,真是可气!”
方一清抬起头来,看了看堤坝上两个皂吏,抹着头上的汗水,悻悻一句。
经界所的官员在宁国县清丈田亩,知县徐海以身体抱恙为由,让下面的典史来应付。典史经常溜号,两个衙役更是标准的看官。
“不用说,是宁国知县吩咐的。他们不捣乱,已经不错了。”
王东来在册子上记着,眉头紧锁。
自从推行经界法以来,各种阻挠纷至沓来,他们心里也是清楚。
尤其是那些家族有官员的豪族,以及那些致仕的乡宦,个个都是路子野,神通广大,还老奸巨猾,很是不好对付。
“方一清,吴海,你们看,官府的黄册上,黄振东名下只有二十顷田亩,可这几天咱们量下来,黄家最少也有六十顷。这位黄员外,可真是敢啊!”
王东来翻着册子,摇头晃脑。
六十顷田亩,四十亩匿稅,这位黄家庄庄主,可谓是胆大包天。
“都在意料之中。黄家家大业大,黄员外侄子黄汝成是宁国府知府,他家的地是多是少,谁敢查?”
方一清嘴里说着,抬起头来,看向田间地头的乡民们。
黄家庄的这些百姓,今天看起来怪怪的,似乎对他们不怀好意。
“黄家又怎么样?咱们不是照样在查吗?”
吴海收起尺子,冷冷的一句。
“到时候禀报胡相公,经界所出面,看他黄振东怎么狡辩?到时候这位知县相公,还有宁国知府,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皇帝在江南东路为经界法保驾护航,他们还担心什么?
“希望这两天赶紧量完,不要出什么事。”
方一清轻轻点了点头,众人又忙活了起来。
经界所的官吏在田间忙活,河边及田间地头,许多衣衫破旧的乡民冷目围观。他们许多人的眼里,都带着浓浓的敌意。
“这些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有乡民问道,衣衫破旧,却戾气满满,似乎是乡里的闲汉。
“还能干什么?经界所的人,当然是来量一下庄里有多少田亩了!”
四旬左右的庄稼汉,骨节粗大,见多识广,似乎年少或年轻时经历过此事。
“清丈田亩!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岂不是要吃不饱饭了?”
有半大小子懵懵懂懂问道。
“你懂个屁!咱们什么时候吃饱过饭?要我说,官府干的好,黄员外那老家……”
有面黄肌瘦的儒士嘟囔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旁白发苍苍的老者打断。
“黄夫子,别乱说,你还想不想在黄家庄待了?”
黄夫子看了一眼周围不善的目光,闭嘴不语。
河边一块地头,黄家管家看了一会官吏们丈量田地,站起身来,向周围的乡民招招手,乡民们纷纷围了过来。
“乡亲们,你们都看见了,他们这么做,田都要交了赋税,大家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黄员外没有了粮食,他不好过,大家自然也没有吃的。你们说怎么办?”
黄员外黄振东的家丁黄大,大声喊了起来。
“乡亲们,乡亲们,官府不止要收取赋税,丈量完了,要追缴过去五年的积欠,还要赋税翻倍。你们愿意吗?”
管家正气凛然,继续煽风点火,乡民们都是怒了起来。
“追缴五年的积欠,这还让人活吗?打他狗日的!让他们滚回去!”
“赋税翻倍!打死他狗日的!”
“就是!这么多苛捐杂税,打死狗日的!”
管家大声说道,他身边的家丁们,还有部分乡民,纷纷喊了起来。
黄家庄的大多数乡民,都是给黄家做佃工,日子全靠着黄家给的粮食多少,许多人还欠着黄家的地租。要是黄家出了事,他们也不好活。
黄家管家带头,家丁们纷纷鼓噪,乡民们还是有些犹豫。
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经界所的官员都是从金陵城来的上官。杀了这些上官,后果很严重。
看到有些乡民还在犹豫,管家脸色一边,开始点名。
“黄夫子,你欠员外的租子还没交吧。钱六,你的欠钱什么时候交啊?二狗,你老娘的病是谁叫郎中看好的?还有你黄多福,你爹死了,是谁给埋的?”
管家一一发问,乡民们面面相觑,有人马上说了出来。
“这是我们黄家庄的地,官府的人凭什么在这指手画脚?赶走他们!”
“就是,赶走他们!打死他们!”
“自古法不责众,打死他们,官府也没法查办!”
乡民们纷纷鼓噪,一时间群情激愤,气氛热烈。
黄家庄一千多户,黄家佃户就占了一般多。黄家人带头,所有的乡民都开始附和。
“乡亲们,都不用怕。即便是出了什么事,也有黄员外担着,有知县相公和知府相公担着。事后出去躲几天,保你们没事!”
黄家管家继续煽风点火,给众人宽心。
“乡亲们,打死狗官!”
“打死狗官!”
“打死狗官!”
乡民们群情激愤,管家镇定自若,指挥了起来。
“黄四,你带人去南边,我去中间,黄大去北边,把他们赶到河边,让他们没地方去!把册子抢回来!”
管家吩咐下去,乡民们手持棍棒,家丁执刀在前,一群人气势汹汹,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向正在丈量田地的经界所官吏们冲去。
乡民们气势汹汹,漫山遍野,堤坝上的两个衙役都是吃了一惊,纷纷吐掉了嘴里的茅草,站了起来。
“黄家人要干什么?怎么办?”
矮壮衙役傻了眼。看乡民这阵势,这是要形成合围之势。这要是闹起来,弄不好要出人命。
不用说,这是黄家在后面使劲。那些个老百姓,都吃不饱饭,哪里会想到这些?
“别动!你现在下去,弄不好自己也会被黄家人打死。先看看再说!”
瘦高衙役阻止了同伙的蠢蠢欲动。
黄家人显然蓄谋已久,就凭他们两个人,恐怕也挡不住这么多乡民的愤怒冲击。
“要是真出了人命,咱们可怎么办啊?”
矮壮衙役脸色铁青,额头直冒汗。
“怕什么,出了事,自有知县相公担着,和咱们没关系!”
瘦高衙役按着同伴坐了下来,二人坐直身子,心惊肉跳看起热闹来。
乡民们咆哮而来,狂呼乱叫,经界所的官吏们纷纷抬起头来,惊诧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要干什么?”
王东来一头雾水,傻傻说道。
他们只是奉江南东路制置司和建康府总领所的政令,前来清丈田亩,汇集成册。这些乡民要干什么?
“他们……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方一清从乡民们的扭曲的面孔和叫喊声中,觉查出了危险。
“吴海,把账册装好!所有人,快跑!”
方一清不再犹豫,大喊一声,众人掉头就跑。吴海匆忙用油纸包好册子塞入怀中,紧紧跟上。
乡民们四面八方而来,方玉清等人没有办法,只有向河边跑去。几人一起逃跑,乡民们士气更旺,漫山遍野,四面八方,直奔河边。
河滩上坑洼不平,王东来跑的太急,不慎倒在地上,一群乡民上来,立刻就是棍棒交加,王东来抱头惨叫,乡民围攻之下,王东来很快就没有了声息。
方一清等人跑到河边,滔滔河水拦住了去路。
乡民们蜂拥而来,狰狞的面孔清晰可见,石头土块棍棒雨点般飞来,砸在众人头上身上,疼痛难忍,方一清大喊一声。
“跳!”
再等下去会被打死,方一清立刻跳进水里,在水里扑腾了两下,被河水卷走。
吴海跳进了水里,看到方玉清被河水卷走,吴海想游上去救他,却来不及,只有使劲向对岸游去。
而跟随他游向对岸的几个同袍,只有年轻的刘延年好像还能看到身影,其他几个和方一清一样,都被汹涌的河水卷走,很快不见了踪迹。
而留在岸边没有跳水的几个同僚,在乡民的疯狂围攻之下,纷纷倒地,没有爬起来的迹象。
吴海转过头来,不再犹豫,用力向对岸游去。他摸了摸怀中,册子还在。
一场恶斗很快结束,堤坝上,两个衙役看的目瞪口呆,个个变了脸色。
乡民们耀武扬威嘻嘻哈哈离开,留下河滩上横七竖八、血肉模糊的七八具尸体,无人问津。
“怎么办?”
这一次,轮到瘦黑衙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这么多经界所的官员被打死,这事恐怕是真闹大了。
“还能怎么办?我回去禀报知县相公,你在这看着。”
矮壮衙役回了同伴一句,无精打采站了起来。
事情已经发生了,至于怎么收场,他才懒得管,到时候看热闹就是。
第38章 孔孟之道
兴庆元年的金陵,在一片润物无声中拉开了改革的帷幕。
先是武学和讲武堂合二为一的军事改革,使得整个金陵城都是军人的身影,让金陵城成了一座军城。再就是反贪司的成立,不但是官,是吏,更有地方上的豪强,轰轰烈烈,人人自危。
重要的是,朝廷在江南东路推行的经界法改革,规模之大,速度之快,手段之坚决,大宋前所未有,但表面上大河奔流,内部则是暗流涌动。
清丈田亩,以乡为单位,计算亩步大小,辨别土色高低,均定苗税。
造鱼鳞图,保各有图,大则山川道路,小则人户田宅,顷亩阔狭,皆一一描画,使之东西相连,南北相照,
各得其实﹔然后合十保为一都之图,合诸都为一县之图。
置砧基簿﹕每户置簿,逐一标明田产的田形地段,亩步四至,以及得产缘由,赴县印押,永充凭证。
看起来利国利民,却不知动了多少人的奶酪。
贫无立锥之地,还得缴纳田赋,自然没有或拖欠。富者田连阡陌,却隐瞒纳税田亩,只交不到一半田地的赋税。何其不公,何其贪婪,何其怪诞,何其胆大包天!
怪不得真德秀不愿意蹚这浑水。原来这其中阻力之大,难以想象。
不过,此刻刚从临安城归来的赵竑,却不得不处理李思雨和田义几人的事情。
“李员外,李思雨如今是金陵讲武堂的学员,已经是国家的军人。你是不能把她带走的。”
赵竑坐在椅子上,对着眼前的李父说道。
从金陵讲武堂抢人,置讲武堂于何地?置天子的威严于何处?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他这个皇帝,也太不值钱了吧!
李思雨,李思雨的父兄,还有当事人张正思,几人站在桌前,都是恭恭敬敬。
“陛下,婚约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等小女明年春完成学业,再完婚可好?”
李父点头哈腰,满脸赔着笑容。
看他衣衫华贵,气定神闲,不卑不亢,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富贵人家。
“李员外,你好像还没有听懂陛下的意思。李思雨是国家的军人,没有人能强迫她。她要是不愿意,你这个父母之命,没有什么用。你敢来金陵讲武堂抢人,要不是看在你是李思雨的父亲,你们父子两个,已经被下大狱了!”
董宋臣在一旁给赵竑的话做了很好的注释。
他心知肚明,赵竑特立独行,显然是要帮李思雨挣破牢笼,恢复自由。
“敢到金陵讲武堂抢人,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你家的后花园吗?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入大狱,李思雨解除婚约。另一个就是李思雨解除婚约,你心甘情愿不要阻挠。你自己选一个。”
田义在一旁,硬邦邦说了出来。
强迫女儿嫁人,竟然采用绑架的方式,也亏这老头能做得出来。
李父李兄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田义和董宋臣在,目光移向赵竑。
不用问,这是皇帝的意思了。
“李思雨,你是要解除婚约,还是保留。你说心里话,朕给你做主。”
赵竑和风细雨,给自己的学员打气。
虽然不能实现婚姻普遍自由,但让一个人能选择自己的婚姻,也许会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
“校长,那个人游手好闲,沾花惹草的,我不喜欢。”
李思雨的声音虽低,众人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根据传来的消息,李思雨的未婚夫是金陵城的高官之子,不过这位未婚夫德行有亏,臭名昭著。李思雨看不上他,情有可原。
但其实让他更为气愤的是,这个李思雨竟然是为了逃婚才进的讲武堂!这比那些为了飞黄腾达入讲武堂的行为,更加不能让他接受。
人总有野心,不是所有的人都志趣高洁,为国为民。但李思雨这样的行为,让他觉得有被打脸的尴尬。
金陵讲武堂成了什么地方?藏污纳垢?这让他情何以堪?
“你这个孽……”
李父气的满面通红,想训斥自己的女儿,碰到赵竑阴冷的目光,下意识闭嘴。
“非要把女儿推给不喜欢的人,你这个当爹的,真是岂有此理!她是你的仇人吗?你的面子就那么重要吗?还是你想把女儿卖个好价钱?”
赵竑看着李父,肝火旺盛。
“李员外,看来你还是不服。那朕来问你,你读过书吗?”
李父面色难看,神情却似乎不服,赵竑话题一转。
能够在金陵城富贵一方,想来也不简单。
“回陛下,小民读过书,开禧元年进士,曾为浙西茶盐司公办干事。”
李父懵懵懂懂回道,脸上浮起一层傲色。
那一丝读书人才有的骄傲。
“哦,你曾科举取士,又是朝廷官员,那你是熟知孔孟之道了?”
原来还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怪不得不服,怪不得这么牛。
“陛下,小民才疏学浅,略懂皮毛。陛下面前,不敢造次。”
李父腰杆笔直,宽袍大袖,脸上正义凛然,规规矩矩回道。
“李员外,既然你是士人,那你解释一下,论语《颜渊》篇,孔子对治国之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解释。”
赵竑不再犹豫,直奔主题,要去打破此人的骄傲。
那一份迂腐、自以为是的狗屁骄傲。
东宫当太子时,当皇帝时,帝师真德秀,以及宫中那些经筵官,天天都是孔孟之道,他有幸从中学到许多。
“陛下,君有君威,臣有臣样,父有父表,子有子为。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是天经地义。”
李父微微一怔,随即回道,还不忘提醒赵竑一下“三纲五常”。
“李员外,亏你还是朝廷进士,我看你的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父看似博学的强词夺理,让赵竑火冒三丈,怒声呵斥了出来。
“我来问你,孔孟可曾提过“三纲五常?孔子其意,不过是说君有君样,臣有臣为,这才是君臣之礼。父有父仪,这才堪为儿女的表率。子有子规,这才是子女应有的表现。这一切都是双方所为,而不是单方霸从。董仲舒的三纲五常,程朱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统统狗屎一堆!完全歪曲了孔孟圣人原来的儒学大道!”Qqxsnew
什么“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不过是董仲舒、程氏兄弟、朱熹阉割改造过的垃圾儒学,和孔孟以“仁”为本的儒学,二者天差地别。
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禁止男女私情,禁止寡妇再嫁”等等,恶心至极。
一个国家到了要饿死百姓的地步,国家不早该亡了吗!
任凭你们官员三妻四妾,不允许寡妇改嫁。寡妇不是人吗?她就没有追求生活的权利?
“陛下!”
李父满头大汗,哆哆嗦嗦,再也没有了刚才的从容。
就连他身旁的儿子,也是浑身发抖,脸色煞白,看样子随时都要跌倒。
“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孟子言: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韩非子曰: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而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先贤的至理名言你没有记住,你就记住了“三纲五常”。你为父不父,子难道不投奔他乡吗?”
无论是孔孟,还是韩非子,都是认为君臣,父子的关系是双向而非单方付出,二者之间是互相尊重,相对平等的关系。
而程氏兄弟和朱熹,几人作为宋代大儒,秉承董仲舒余孽,作恶太多,贻害无穷。
君王对臣子,父母对子女,丈夫对妻子绝对控制,人性的十足践踏。而孟子人格尊严至上的观点,也被程朱理学选择性全部删除。
人没有了追求和思想,那还是活生生的人吗?
“李员外,你听好了。李思雨是我大宋的军人,神圣不可侵犯。回去后赶紧和对方解除婚约,告诉你的狗屁亲家,这是朕的旨意。否则,朕让你们知道,充军流放是什么滋味!”
赵竑强压怒火,不容置疑。
不怕流氓坏,就怕流氓有文化。这些流氓文人,为了一己私利,良心大大地坏了。
那些晚清照片中的“三寸金莲”,想起来他就恶心。
女人被摧残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是女人吗?
“陛下息怒,草民遵旨!草民回去就办!”
李父心惊肉跳,满头大汗,他和儿子跪下,连连磕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份从容。
“起来吧!记住了,朕是看在李思雨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千万别自悟!”
赵竑脸色铁青,不耐烦地挥挥手,李父哆哆嗦嗦爬了起来,带着儿子灰头土脸离开。
再不走,万一皇帝龙颜大怒,把他父子直接给咔嚓了,那可就亏大发了。
“校长,多谢你成全之恩!”
李思雨跪下磕头,梨花带雨,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皇帝金口玉言,父亲恐怕再也不敢强迫自己了。
“回去吧,以后好好上学就是。”
赵竑尽量温声说道。
尽管他对李思雨进讲武堂动机不纯很是不满,但他不会表露出来,更不会因此误了讲武堂培养军官的大事。
整个大宋,有很多人,可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田义上前,把李思雨扶了起来。
“陛下,你这可是仗势欺人。不过我喜欢!”
田义嬉皮笑脸,恭维着赵竑。
近墨者黑,他现在的言行举止,受赵竑毒害太深。
“仗势欺人?这叫以理服人!孔孟之道都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怎样通过科举考试的?”
赵竑愤愤一句,很不高兴。
这种情形下,他要维护金陵讲武堂的尊严,更是要教这些读书人做人。
在他的时代,程朱理学想要登堂入室,成为官方学说,痴人说梦,快去洗洗睡吧。
犬儒们阉割儒学,流毒无穷,他在考虑着,能不能在报纸上大肆宣扬,开启一下民智。
当然,以免自己树敌太多,成为固执的封建卫道士们的靶子,他不能公然出面。
他只要背地里挑起这场战争就行。
第39章 胥吏
“天下吏人无常禄,唯以受赂为生,往往致富。”
兴庆元年春,位于金陵讲武堂西侧的东酒库,挂起了“大宋江南东路反贪分司”的牌子。
金陵士民只知道反贪分司反贪反腐,但谁也不知道,反贪分司究竟有什么人,有多少人,做过什么事,抓过什么人。
除了一件事,反贪司的主事是谁。
因为报纸上说得明明白白,江南东路士民也都清清楚楚,大宋朝廷反贪司的主事,是当朝皇帝的大舅子,并且主抓江南东路的反贪事宜。
国舅爷主持反贪司,也由此可见,大宋皇帝反贪反腐的决心。
虽然没有做过官,但长期在临安城街头生活,耳闻目睹,周平知道皇帝反贪的初衷,也知道皇帝针对的是贪官污吏,更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
大宋立国之本,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即便是查出了官员贪墨,皇帝也不会惩治,更不用说,将这些人明正典型了。
贪墨万贯以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掉脑袋不说,一个抄家流放,妻儿老小吃什么喝什么,整天干体力活,那可是比死都难受。
这如何得了?
借助于“国舅”的身份,以及新上任的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和建康府总领所总领胡梦昱的大力协助,借助官府册籍赋税明察暗访,也让反贪司在江南东路的反贪之事,不是在作秀,而是实打实的查办,人人都想立功。
朝廷已经下诏对民间商税放宽政策,免去百姓身上的苛捐杂税,但建康府有些官吏仍然巧立名目,无所不用其极,将“食米”当成“酒米”、把“衣服”当成“布帛”统统课税,甚至连身无长物的旅人也要加税。
虐民者必是大贪。官吏鱼肉百姓,虽然不是反贪司的职责范围,但却和官吏贪墨密不可分,使得反贪司不得不发现一处,立案查甄一处。
江南东路的土地兼并由来已久,大批农户迫于官宦豪强兼并失去土地,沦为任人宰割的佃农,或是不得不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由于官宦豪强占有土地太多,以致于他们没有能力完全耕种,致使部分土地荒芜,而许多失去田地的百姓,却无田可耕。
也由于吏治腐败,使得江南东路水利设施趋于荒废,大大损害了农业发展。即便是风调雨顺的建康府,也是旱涝灾害频频,百姓苦不堪言。
百姓困苦,民生凋敝,既得利益者花天酒地,骄奢淫逸。若是再不反贪反腐,恐怕真要亡国了。
秦淮河把建康府一分为二,秦淮河南为江宁县,有凤凰台等风景,而秦淮河北,则多是官署、学堂,包括行宫,也就是如今的讲武堂。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因凤凰台所处的凤台山地势高亢,可以看到城西“大江前绕,鹭洲中分”,多有游人前来,因此这里的商家生意兴隆,热闹繁华。
正是午饭时分,位于凤台山繁华地段的金陵酒楼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二楼上,两个身穿公服的皂吏坐着一张酒桌上,边吃边喝,听着小曲,惬意十分。
“老高,反贪司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肥壮的皂吏二十多岁,满脸的横肉,肤色白皙,看样子入行不久。
“听说了,不就是行宫西边新挂牌子的衙门吗。怎么了?”
面容瘦削的皂吏老高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入口中咀嚼。跟着一杯香甜的果酒,脸上都是享受。
显然,他对这个所谓的反贪司并没有放在心上。
反贪,大宋朝又什么时候真正反过贪?要是真的反贪,全天下的大宋官员恐怕要被抓完了。
“老高,听反贪司这名字,查的就是官吏贪污受贿。报纸上说了,以前的一概不追究,只抓现在的。还是小心点!”
胖皂吏还是心里发慌。他总是觉得,朝廷这次是来真的。
“怕个屁!”
老高放下杯子,眼睛一瞪,冷冷一笑。
“就是要查,反贪司查的也是那些腰缠万贯的大头巾。咱们这些水沟里的小鱼小虾,根本上不了台面!”
那些官员一个个都是大富翁、大地主。不查他们,查自己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吏,这不是瞎胡搞吗?
“可我这心里还是突突。”
胖子显然胆小,对报纸上的消息,建康府和江宁县的三令五申,心有戚戚。
“杜班头这几天没来,你说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虽然上官很少过问吏治腐败,但他们偶尔也会采取措施消除或减低吏治弊病。现在,反贪司来势汹汹,官府肯定是要对胥吏中的“佼佼者”磨刀霍霍了。
“老杜最爱去秦淮河上的瓦子里去耍。你就不要疑神疑鬼了!”
老高劝着胖子,心里也有些害怕。
反贪的事情,报纸上传的沸沸扬扬,那可是朝廷政策的风向标。官府要是来真的,就凭自己做的那些丑事,恐怕要被流放充军了。
胖子点了点头。建康府衙门废除官妓贱籍,秦淮河上的花船少了许多,但还有一些女子没有生活来源,以此为生,官府也无可奈何。官府废除官妓贱籍,却没有废除整个青楼产业。
“老高,经界所那些人整天忙的上蹿下跳,清丈田亩,辨别土色高低。你说,他们会不会和以前一样,瞎求胡折腾,没什么屁用?”
胖子岔开了话题,扯到了经界法上。
“反贪司和经界所那些人,还不知道能不能干下去。前面弄了多少次,不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吗?皇帝瞎折腾,过不了几天,就该停下来了!”qQxδnew
老高是个明白人,对经界法的推行不报任何希望。
绍兴十二年,两浙转运副使李椿年上言经界不正十害,建议实行经界法,不过几年失败,李椿年罢官。绍熙二年曾再度清丈,但也未成功,赋税隐漏走移愈益严重。嘉定又陆续推行经界。终因官吏豪绅反对,未能贯彻下去。
“皇帝在金陵创办讲武堂和反贪司,又练兵又废除这些税赋,来势汹汹,就怕这次来真的!”
说到江南东路的新政,胖子面沉似水,吃喝的心思都没有。
江南东路置一府(建康府)、5州、2军、68县,是大宋17路最繁荣的诸路之一。无论是人口户数、粮食产量,还是在科举及第的士子,都是名列大宋翘楚,与淮南东路,两浙路相当。
皇帝选择江南东路为新政试点,肯定是有意为之了。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酒该喝照喝,肉该吃就吃。千里做官,只为升官发财。建康府的官员,整个江南东路的官员,从上到下有几个不贪的。你就放心吃喝,把心踏踏实实放回肚子里吧!”
老高冷冷一笑,给自己打气。
他看了一眼周围,凑近了胖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建康府通判顾松,又贪又狠,最少也弄了几十万贯。但这么多年,告他的人一大堆,抓了吗?顾松是当朝参政大臣胡榘的门生,和宰辅薛极也有来往。你想想,要是朝廷想动顾松,还不早都动了。”
老高说完,坐好了身子,跟着懒洋洋继续说道。
“你就说咱们这样的胥吏,光一个建康府都有几千人。不靠敲诈勒索,咱们吃什么喝什么?怎么养活一家人?”
“是是是!老高,还是你看得通透!”
胖子脸上浮起笑容,连连点头。
“走了,等会还要回衙门应差。”
老高喝完杯子里的酒,抹抹嘴,站了起来。
两个人从楼上下来,老高手里的柳木剔着牙,懒洋洋来到了柜台前。
“高孔目,用完饭了?”
看到老高和胖子过来,掌柜满脸赔笑,恭恭敬敬,像个哈巴狗一样。
“徐掌柜,账先记上,回头再结!”
老高漫不经心说道,迈步就走。
胖子则是有些紧张,不由自主看了几眼周围。
“好好好,高孔目,你慢走!”
徐掌柜连连点头,目送着两位胥吏离开。
看到胥吏走远,徐掌柜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换上了一副狰狞,还狠狠低声骂着,向地上唾了一口。
“狗日的,吃不死你个狗杂种!”
“掌柜,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伙计曹二上来,不甘心地说道。
“不走怎么办?这些家伙手眼通天,管着监狱和诉讼,比泼皮无赖还狠,惹不起啊!”
徐掌柜没好气地发作了出来。
江宁县衙只有五名朝廷任命的官员。县令,掌总治民政、劝课农、桑、平决狱讼;县丞,在簿、尉之上,仍于有出身幕职、令录内选充;主簿,掌出纳官物、销注簿书;县尉,每县置尉一员,在主簿之下,奉赐并同;镇砦官,诸镇置于管下人烟繁盛处,设监官,管火禁或兼酒税之事。
宋朝科举取士,官员大都是科举出身。其次是恩荫的官员子弟。这两类人只习经书、诗赋,不熟悉典章刑律,不谙行政事务。但法律、条例又是处理庶务的基本遵循,恰恰这是吏的强项,于是官员们不得不依靠胥吏,形成特有的官弱吏强局面。
“早晚天收了这些狗日的!”
伙计嘴里嘟嘟囔囔,摇头走开。
“徐掌柜,高喜的账目,拿出来看看。”
两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站在了柜台前。
“你们是……”
徐掌柜看二人穿着打扮一般,但气宇轩昂,官威十足,似乎不是一般百姓,逐客的话终于没敢说出。
“反贪司白其名、李国良。”
两个年轻人拿出官凭,给徐掌柜观看。
“徐掌柜,高喜高孔目,他的账目,拿给我们看一下!快!”
两个反贪司属员毫不客气,甚至有些不耐烦。
“反贪司……”
徐掌柜大吃一惊,随即赶紧拿出了账册。
“两位官差,请细查!”
反贪司,恶人的克星,他们来了,这些恶霸的好日子,应该要到头了吧?
第40章 乱起
日暮时分,金陵城,建康府,府衙大堂。
江宁知县胡元峰迈步进了府衙,心里狐疑。不知道这个时候上官前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他刚刚洗沐过,准备去秦淮河好好放松一下。昨日他被告知,船上来了几个新人,都是情窦未开的小姑娘。他一直心痒痒,正要前去,却被告知上官召唤,让他去建康府衙门。
胡元峰心里暗暗骂娘。这个时候上官突然召唤,希望不要耽搁太久,误了吃喝玩乐的正事。毕竟现在没有官妓,大家你情我愿,天经地义,合理合法,不用顾忌什么。
胡元峰进了县衙大堂,只见堂中知府的位置上,已经有一个没穿官服的年轻人就座。
而在年轻人的身旁,各有几名身着便服的男子。堂中两侧数名持枪执刀的军士站立,抬头挺胸,虎视眈眈。
让他吃惊的是,这些军士全都是铁甲铁盔,甲胄齐全,个个高大威猛,似乎是临安城的禁军锐士。
“你就是江宁知县胡元峰?”
“请问你是……”
胡元峰狐疑地上前,拱手一礼。
这人如此势大,能让禁军扈从,却不穿官服,对自己直呼其名,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胡知县,这位是反贪司的主事周平周相公。你应该听说过吧?”
年轻人身旁一年轻儒士轻声说道,吓了胡元峰一跳。
谁不知道,反贪司主事周平是当朝国舅,妥妥的新朝新贵。
“下官见过周相公。不知周相公召下官到此,所为何事?”
胡元峰忐忑不安,下意识觉得不妙。
反贪司找他,国舅周平亲自出面,不会是闲得慌吧?
联想到自己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胡元峰不知不觉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胡知县,你可知道,反贪司为什么叫你来吗?”
反贪司的属员朱亮,继续问道。
周平则是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看着胡元峰。
“回各位上官,下官确实不知!”
胡元峰心头一惊,却是面不改色。
这个时候,可不能自乱阵脚,必须死不认账。
“胡元峰,倒卖官粮、虐杀犯人、糟蹋幼女,你干了那么多贪赃枉法的事情,难道要让我一一说出来吗?你难道真以为,反贪司是没事找事吗?”
朱亮冷冷看着胡元峰,不动声色。
这些个贪官,一肚子的弯弯绕,个个都是人精,见了棺材也不落泪,强硬的够可以。
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今天反贪司到这里来,只是抓人,不给申辩的机会。
至于审查,后面自有反贪司、提刑司,以及大理寺三司会审。
“周相公,下官的确不知所犯何罪。还请上官明言。”
胡元峰心里慌得一批,嘴上犹自强硬。
自己是朝廷官员,刑不上士大夫,总不可能严刑逼供吧?
“胡元峰,你还要……”
朱亮的话,被周平摆摆手打断。
脚步声响起,原来此时有官员进了府衙大堂。胡元峰回头一看,赶紧见礼。
“下官见过顾相公!”
这个时候,建康府通判顾松到来,只怕也是要被问罪吧。
“胡知县,你怎么在这?”
顾松诧异地看了一眼胡元峰,转向周平等人,正要询问,朱亮已经冷冷开了口。
“顾松,顾通判,你可知罪吗?”
顾松一怔,他在朱亮和周平等人的身上一一瞥过,负手而立,淡然一笑。
“敢问阁下,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府衙大堂?煌煌然坐于大堂之上,不怕本官治你们个藐视公堂之罪吗?”
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并不把眼前的周平等人放在眼里。
“顾松,我是反贪司主事周平。你贪腐之事,认罪吗?”
周平单刀直入,毫不隐瞒此行的目的。
之所以没有叫这二人去反贪司,主要是怕泄露消息,打草惊蛇。
除了顾松这个江南东路腐败官员之首,江南东路各衙门,包括胡元峰,还有其余数名官员要被抓捕。
“周主事,久仰大名。请问本官所犯何罪,还请周主事一一告知。”
顾松心头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质问起周平来。
“顾松,金陵城东的钟山,你有私宅一座,是今年三月富商刘浩所赠,价值三万多贯。城西西水门,秦淮河侧,你有另外一座府邸,乃是你错判冤案,强取豪夺所得,价值四万余贯。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周平慢慢读着,他抬起头来,冷冷看着顾松。
“三天光顾一次秦淮河畔,顾通判倒是很准时啊。你的四房美妾,七八个红颜知己,还不够你应付吗?你的第三房小妾,也是富商刘浩所赠吧。他的丝绸生意,没少建康各官衙的照顾吧?”
周平的冷嘲热讽,让胡元峰都是一惊。
说到骄奢淫逸,中饱私囊,自己和这位上官比起来,实在是逊色许多。
“周主事,我朝自立国,鲜有查察官员贪墨,概是因为政事民情错综复杂,难以律法解决。况且,房屋财物女子捐赠,乃是循例。难道周主事想以这些循例,来惩治本官吗?”
顾松微微一笑,侃侃道来。
胡元峰的心里,也是胆气顿生。
大宋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朝廷还能把他们怎样?
“惩治?那刘浩杀人夫,夺人妻,有目共睹,却被你从中干预,判为无罪。光是此案,你就罪责难逃。”
周平冷哼一声,似乎听到了好笑的事情。
“顾松,身为一方大员,本应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却收受贿赂、官商勾结、中饱私囊、冤假错案不说,反而振振有词,毫无悔意。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周平看着顾松,目光冷厉,语气寒意十足。
杀了顾松,江南东路的官员必会闻风丧胆,经界法的推行,也会顺利许多。
“周相公,你没有这个权力!本官不服!”
顾松还在嘴硬,想要退出大堂,却被禁军拦住去路。
“我没有这个权力?”
周平冷哼一声,言语中有一丝讥讽。
“顾松,就凭你贪墨数十万贯,以及你犯下的罪行,不用审查,我也可以让你身首异处。不过,今日只是缉捕你,拿你到提刑司共审,明正典型,以儆效尤。”
“拿下!”
周平厉喝一声,堂中禁军上前,直接将顾松按住臂膀,朱亮上前,直接打掉了他头上的乌纱。
“你也配这身官服?”
“本官不服!本官不服!”
顾松胳膊被扭的生疼,大声呐喊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惧由心生。
朝廷三令五申,报纸上连篇累牍,官员收受贿赂,万贯以上就是死罪。
以他收受贿赂的数目,朝廷杀他够十回了。
大宋朝廷祖宗家法,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他可是煌煌士大夫啊!
“押下去!”
朱亮嫌恶地喊道,军士把顾松押了下去。
“周相公,饶命啊!”
顾松鬼哭狼嚎而去,胡元峰惊惧交加,跪倒在地,频频磕头。
顾松这等朝廷重臣都被如此处置,他一个小小的江宁知县,还不是小菜一碟。
“押下去!”
周平嫌恶地摆摆手,胡元峰也被除掉乌纱,押了下去。
后面进来的官员一一被军士当堂抓捕,无一漏网,个个大叫冤枉,哭喊声不断。
官员抓捕完毕,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张瑾轻声提醒起周平来。
“主事,官员不好治,胥吏更不好治。处置通判这等地方大员,更要小心翼翼,不然会认陛下骑虎难下。”
作为周平的发小兼好友,张瑾意味深长,为他的处境考虑。
“就是要拿他开刀,杀鸡儆猴!”
周平眼神冷厉。
建康府通判顾松,朝廷五品大员,几乎可以和建康府知府汪纲同起同坐,也是江南东路官员们的领袖。查办了此人,江南东路的官场,大概才能消停。
“主事,顾松是当朝参政大臣胡榘的门生,和宰辅薛极也关系莫逆。一旦要动顾松,恐怕牵扯的人不少,尤其是工部尚书胡榘。到时候篓子捅大了,怕陛下不好处置,难以收场。”
张瑾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这些士大夫关系盘根错节,官官相护,只怕挖起来的不止一个顾松。
“主事,我朝祖制,不得杀读书人和言官。顾松被抓,陛下要是真杀了他,恐怕会被那些朝臣和言官唾液淹死。”
朱亮跟着建言,忧心忡忡。
古松被抓的事情一旦传出去,恐怕那些朝中大臣,都要来金陵劝阻皇帝了。
“淹死?杀都杀了,还怕几碗口水?”Qqxsnew
周平冷冷一笑,让张瑾毛骨悚然。
“老虎要打,苍蝇也要拍。砍几颗脑袋下来,看谁不服服贴贴?那些朝臣,自己的屁股都不干净,自顾不暇。陛下要澄清吏治,不会心慈手软。否则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废了。”
官员收受贿赂,也许没什么大事,但是往往伴随着贪赃枉法,数罪并罚,没有几个贪官污吏能逃脱。
周平顿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
“顾松案牵扯到的朝中大员,全部通报给徐良,他知道怎么做。”
徐良负责两浙西路的官员腐败和反贪事宜,临安城的那些官员,是他查处的重点。把牵扯到的朝廷重臣交给徐良,由徐良折腾去吧。
朱亮和张瑾面面相觑,都是暗暗心惊。
这样一来,必然会牵扯到几个朝廷重臣,恐怕真要闹大了。
“大家出去办事,务必要小心些。许多官吏罪大恶极,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虽然皇帝派了禁军保护咱们,但还是要谨慎。”
周平一本正经,叮嘱下面的官员。
反贪司的属员,大多都是来自民间,许多人都是他的亲朋好友。反贪牵扯属员们的身家性命,必须小心为上。
“知道了,主事!”
张瑾等人纷纷点头称是。
“陛下恩典,可飞黄腾达、名留青史,千万不要动了贪念,知法犯法,误国误己。大家都记住了!”
要是反贪司的属员自己都不干净,那就误了大事,要出大问题。
张瑾等人神情严肃,纷纷回道。
“还有宁国府知府黄汝成,以及广德军知军杜适,这些官员官声都不好,查的时候,你们一定要……”
周平话还没有说完,禁军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主事,出大事了!经界所的官员在宁国县和徽州等地清丈田亩,均是发生了民变,官署被毁,官员死伤不少!”
周平大吃一惊,瘫坐在了椅子上。
刚说了要属员们注意安全,经界所那边就出事了。这真是印证了他的担心。
以赵竑刚猛冲动的性子,江南东路,这下子可是要出大乱子了。
第41章 法不责众?
金陵讲武堂,拙政园中,赵竑正在皱着眉头,听人奏报。
“回陛下,经臣等审问,胥吏和地方泼皮无赖狼狈为奸,形成地方恶霸势力,刀剑也是通过胥吏们卖给这些泼皮的。江宁县衙确有监察缺失之责。”
魏了翁小心翼翼地回答,察言观色。
“又是吏治,看来这澄清吏治,官员和胥吏得一起好好查察!”
赵竑摇摇头,没好气地说道。
胥吏没有俸禄,只能靠索贿为生。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胥吏们敲诈勒索惯了,欲壑难填,许多人就会刁难索贿、监守自盗、依仗强豪欺压百姓、互相勾结,徇私舞弊,为历朝历代弊政之一。
吏治,可谓是一个王朝兴衰的标志。
“陛下,朝廷售卖刀剑,朝野流言蜚语四起,陛下可要当心啊!”
魏了翁苦口婆心,令赵竑心头一惊。
刀剑枪公开在民间售卖,一是为了增加朝廷收入,而是为了激励尚武之风。却没有想到,仅仅推行了三个月,各地刀剑伤人、抢劫、杀人的案子就多了不少,惹出了许多的风波。以至于朝中已经出现了禁止民间出售兵器的呼声。
按照这些言官大臣们的见解,孱弱的大宋,一旦放开刀枪买卖,那么极有可能流入暴民手中,动摇根本。
赵竑不由得想起后世美丽国禁枪的事来。
这似乎不太一样。如果他记得没错,宋江出门都能携带朴刀,那可比兵器制造司所售的刀剑长多了。
从田义被攻击一事来看,刀枪兵器并没有进入所谓的暴民手中,反而被地痞流氓抢了先。由此可见官府的监督缺失,以及体现出来的吏治腐败。
按照刀枪剑售卖章程,购买的百姓须向官府报备,数量原则上一人一把。那些有前科、名声不佳者很难买到兵器,普通百姓,除非那些想报考讲武堂或从军者,也不会去购买兵器。
大多数情况下,有能力购买兵器的都是富贵人家,毕竟江南兵器制造司的东西不便宜,一柄刀售价在二十贯左右,剑的价格更贵。而在售卖兵器的巨大利润面前,赵竑似乎也没有理由放弃兵器售卖。
当前怕的不是刀剑买卖,而是吏治腐败,影响了新政的推行。如果江南东路推行不下去,那么在整个大宋实施就是一句笑话。
“陛下,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建康府总领胡梦昱、反贪司主事周平、建康府提刑官宋慈等人在外求见。”
李唐进来禀报,赵竑不由得一怔。
这么多江南东路的大员一起前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陛下,我经界所官吏在江南东路各地清丈田亩时,被地方乡民所阻挠,打伤我经界所官员33人,打死经界所官员16人!”
胡梦昱低声上禀,赵竑震惊之下,一时石化。
他所要拯救于苦难的百姓,竟然打死打伤了经界所的官府人员?
难道他们是为土豪官绅耕作的客户?官府推行经界法,是砸了他们的饭碗?
受苦受难的穷苦大众,难道你们的苦日子还没有过够?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经界所所做的一切,还不是因为国库空虚,赋税隐漏走移日益严重,想要练兵强军,顺带着杀富济贫。怎么堂堂正正的国家执法,尽心尽力的朝廷官吏反而被打死了?
而且是被根正苗红的劳苦大众群殴致死!
清丈田亩,确定土地成色,才能确定税赋。更有大量隐藏的田亩被发现,使得官府税册上的耕地面积大幅增加,官府的赋税也大大增加,很多无田的军民有了耕地。
这也是赵竑要推行经界法的初衷。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些愚夫肆意妄为,将赵竑心头的柔软击的粉碎。
“陛下,究其原因,官员们在为江南东路清丈田亩时,有人散步谣言,说是朝廷丈量土地,要追缴历年积欠,还要提高田赋。乡民们直接暴起,杀官毁署,其中事出有因。”
胡梦昱眉头紧皱,向赵竑禀报。
身为一方大员,似乎位高权重,推行起新政才知道,道阻且长,自己无能为力。
“陛下,江南东路大多数地方都是一样。本来就田少山多,还尽被豪强兼并,富者金银满屋,穷者衣衫褴褛,如乞丐一般。一经奸人煽动,便会蜂拥而上,酿成民变!”
汪纲硬着头皮,接着胡梦昱上奏。
“民变?”
赵竑面沉似水,冷笑一声,问起了下面经界所的几个官员。
“你们几个经事的官员,事情究竟怎样,细细道来。”qQxδnew
螳螂挡臂,不自量力,竟然敢杀官毁署。这一次,他一定要杀鸡骇猴,冒天下之大不讳,剔除这些路障人渣。
赵竑脸色铁青,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皇帝一旦动怒,那后果必是不堪设想。
“陛下,我等在徽州清丈田亩,乡民一看到官员,二话不说,就把几位同僚生生打死。徽州的经界所衙门也被烧毁,几个同僚都被烧死在了里面!”
徽州经界所吴善颤声上禀,伏地痛哭流涕。地方乡民如狼似虎,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实在是让人愤怒和心惊。
“陛下,宁国府宁国县黄家庄,我等正在田头忙碌,乡民四面八方而来,同僚跑的慢的被打死,其余的被逼跳河,除了微臣二人,其他同僚都死了!”
吴海跟着跪下,连连磕头,泪流满面。
他当时要不是跑的快,会游水,恐怕也会死于非命了。
一个个坏消息禀报上来,赵竑脸色凝重,却始终没有发作出来。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这大概就是皇帝应该具有的素质吧。
特么都是装的!
长此以往,一直憋着,非得得抑郁症,看心理医生不可。
“都起来吧!都是朕考虑不周,才让这些官员白白惨死。”
赵竑心头沉重,让众人起来。
毕竟,那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惨死,他得背这个大锅。
“陛下,这些愚民糊涂,穷凶极恶,和陛下无关。”
汪纲赶紧安慰起赵竑来。
“糊涂、穷凶极恶,你这是说对了!”
赵竑冷笑一声,坐直了身子,继续问道。
“胡梦昱,从三月到现在,整个江南东路,一共有多少起袭击经界所的案子?有多少人卷了进来?”
杀官毁衙,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已经没有妥协的余地,只能用铁血手段解决。
要不然,新政就是一句空话,经界法就是一个玩笑。
而他,则是天下人口中的笑柄。
我去你大爷!
“回陛下,从施行经界法到现在,涉及江南东路一大半的州县,总共发生了13起事件,卷入的士民乡宦或达五六千人……”
胡梦昱不敢隐瞒,斟字酌句回答。
众怒难犯,江南东路的新政,是不是要戛然而止了?
“汪纲,你怎么看?”
赵竑把问题,抛给了汪纲。
身为一路封疆大吏、朝廷重臣,不会就这几下吧。
“陛下,乡民老实愚钝,哪有这么大的胆子?都是官绅豪强在后使力。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法不责众,陛下要三思而行。”
汪纲思索着回道。
老百姓不会干这些事情。不希望经界法推行的是那些大地主,煽动民变的,就是这一股势力。
这些人家大业大,府中奴仆家丁众多,在乡村地方的影响力不可估量。
“陛下,本朝历次推行经界法,都是无功而返。究其原因,乃是官员和豪强勾结,千方百计阻挠而已。以臣看来,要么追究到底,绝不妥协。要么偃旗息鼓,再也不提新政之事!”
周平年轻气盛、直言直语,让大堂中的气氛更加压抑。
拔起萝卜带起泥。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连反贪司都介入了进来。一旦追究,官吏豪强都会牵涉其中,只怕是牵连无数,伤筋动骨。
“陛下,若是牵连太多,恐怕会引起民变,动摇国本。臣以为徐徐图之,不可仓促行事。”
汪纲还是坚持老成谋国,谨慎为上。
“陛下,若要推行新政,必以酷法严惩,否则新政必然无疾而终。陛下慎思!”
胡梦昱年轻,还是坚持辣手重典,推行新政。
赵竑低头默思了片刻,这才开了口。
“宋提刑,依照我大宋律法,此事又该如何处理?”
在他心中,蒙古帝国始终是心腹大患,让他焦急,坐卧不安。
他已经失去了耐心,不想在江南东路的新政上耗费功夫。他也没有时间来浪费。
宋慈走了出来,肃拜行礼。
“陛下,依照律法,将人犯悉数抓捕到案,重者明正典刑,轻者依律惩处。恐怕到时候要人头滚滚,牢狱人满为患了。”
宋慈的话,让赵竑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人头滚滚,人满为患!
他就是要杀鸡骇众猴,将这些妖魔鬼怪一网打尽。
“胡总领,调集讲武堂学员,调集侍卫马军司骑兵,立刻抓捕江南东路所有犯案人员,一个也不能放过。凡是敢违抗军令者,一概格杀!”
“陛下,抓捕江南东路所有犯案者,恐怕至少也有五六千人……”
胡梦昱心惊肉跳,睁大了眼睛。
抓捕这么多人,牢房恐怕都装不下。
“陛下,如此痛下杀手,恐怕真要血流成河,有损陛下圣明!”
汪纲心脏狂跳。皇帝刚猛,若是真如此做,必会在史书上留下弑杀的恶名。
“为国为民,依法除恶,朕行的是正道,又在乎什么狗屁史书怎么写?”
赵竑大声说道,众人都是心惊。
“诸位卿家,都听好了,国法无情,一切都以大宋律法为本。今日之退缩,何以推行明日之新政?杀官毁署,形同反叛。真以为法不责众?真以为朕会屈服吗?”
借着经界法的案件,狠狠打击官宦豪强们的嚣张气焰,让天下人都知道律法森严,再也没有人敢阻碍新法推行。
乡匪镇霸公然挑衅,官员豪强互为奥援。既然他们想让朝廷新政戛然而止。那就看看,是谁笑到最后吧。
第42章 学员们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个月过去,金陵讲武堂的学员们也习惯了操练和学习,身体素质好的,也变的游刃有余起来。
七天休息一天,为休沐日。卯时起床,亥初吹哨睡觉。白天七个时辰,休息五个时辰。半个时辰的午餐包括休息时间,文化科目基本上都是安排在了上午。
不过这是早期的安排,等到队列练习和体能训练完成,文化科目上午下午都有,操练上似乎轻松了一些。
起床后,全副武装的十里越野跑,一个时辰的队列练习,齐步、跑步、正步,前后左右。中间会安排仰卧起坐、单双杠、俯卧撑、平衡木、折返跑等科目。晚饭前,又是一个十里的越野跑。
跳高、跳远、爬墙、翻越障碍板等等,倒是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学员们的枯燥无味。
宿舍里整整齐齐,被子棱角分明,地面一尘不染,整洁的让人发指,门窗干净的到了变态的地步。
一天的学习训练下来,大多数学员都能适应。但对于真志道这样体质较差者来说,很多时候都是煎熬。
“真志道,要撑住啊!要忍住,习惯就好了。”
舍友朱善与看真志道瘫在铺上,一动不动,善意地问道。
就这家伙这身板,也不知道是怎么通过讲武堂的入学考试的?
以他参知政事真德秀儿子的身份,弄不好就是考核的军官大发慈悲。
“早知道讲武堂的操练这么累,打死我也不会来这的!”
真德秀躺在铺上,有气无力地回道。
要不是讲武堂有这么多学员,有这么多兄弟鼓励,他早已经逃校了。
“真衙内,讲武堂多好,又能学到东西,又有漂亮的小娘子看,多好的事!要是能一辈子能呆在这里,我都愿意!”
曹世雄洗着脸,笑容满面。他生性乐观,对生活充满了热情。
“就是!尤其是医护科的李思雨,婷婷袅袅,我见犹怜,每一次我都是心跳加快,是不是啊,曹世雄学员?”
朱善与对着曹世雄,嘿嘿一笑。
余玠和真志道目光一对,都是哈哈笑了起来。真志道身上的疲乏,也去了许多。
曹世雄这小子,整天想找机会凑近李思雨,显然对李思雨有意思。
“真衙内,我看那个吴敏,两个多月练下来,腿长腰细,别有一番滋味,是不是啊?”
曹世雄的反击,让真志道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你还别说,那些女学员穿上讲武堂的制服,一番训练下来,个个都像变了个人。尤其是那个吴敏,以前膀大腰圆,现在腿长腰细,那个风骚,的确是让人垂涎三尺。真志道,滋味如何?”
余玠的添油加醋色眯眯的一番话,让真志道更是脸红。
“真志道,你不会真的和吴敏已经……是在后面的树林还是校外?”
提到男女之事,曹世雄立刻变的兴致勃勃。
“胡说什么?面都没见过几次,怎么可能?”
真志道立刻摇头否认。
“曹世雄,不要胡说。你以为讲武堂是青楼,可以胡来?要是被教官听到了,小心被关禁闭,甚至被赶出讲武堂!”
余玠脱掉衣服,擦着自己的身子,腹部的腹肌隐约可见。
“知道了,也就是宿舍里开个玩笑,绝不会出去胡说。”
曹世雄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讲武堂校规严谨,要是敢胡来男女那些破事,一旦被发现,下场肯定很惨。
“老余,你去那里?”
曹世雄看着穿戴整齐的余玠,惊讶地问道。
“我去一下测绘室,有些正反比例上的问题,我再去揣摩一下。”
余玠摆摆手,转身出了宿舍门。
测绘室专为研究军事战术而设,绘制地图、沙盘,有土砂模型。城镇要塞、河流山川、湖泊桥梁,各种模型应有尽有。学员在研究战术问题或建造沙盘时,可以拿各种模型丰富沙盘,一目了然。
“曹世雄,看到没有,这就是差别。老余这家伙野心勃勃,将来一定会出将入相。不信,你们就等着瞧吧。”
真志道摇摇头,翻了个身,让自己更舒服些。
“老余以校长为榜样,心里装的都是大事。校长对他青眼有加,他不飞黄腾达,天理难容!”
朱善与也是感慨万千,羡慕地说道。
在讲武堂这种军事体系中,个人素质高低一目了然,他自认自己不是余玠的对手。
朱善与正在羡慕嫉妒恨,曹世雄也站了起来,穿好衣服。
“我的射术还不够好,我出去再琢磨一会火炮。”
余玠和曹世雄相继离开,真志道和朱善与纷纷躺平。
训练枯燥、强度又大,他们两个,实在是没有精力和心情再去自我深造了。
余玠进了测绘室,曹友闻兄弟正在制作沙盘,看沙盘框里山川河流的形状,似乎沙盘已经完成了大半。
“曹友闻,我来晚了!”
余玠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蜀口边塞的沙盘,是赵竑亲自交待,他和曹友闻兄弟一起制作。他已经学会了制作沙盘,而曹友闻兄弟是蜀口当地人,熟悉地形,三人一起制作,相得益彰。
而在一旁,年轻的吕文德,正在兴致勃勃地看着几人制作沙盘。
“曹友闻,你看看大散关这一块的地形和比例怎么样?”
余玠忙活起来,满手的泥沙,指着沙盘问道。
大散关是宋金西北边陲,三关五州之一,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不错,比例尺寸不错。汉中这里,似乎距离沔州近了一点。”
曹友闻对比地图,结合自己脑子里的印象,立刻看出来了其中的不妥。
“曹友闻,还是你仔细。”
余玠做好标记,将汉中一带的沙盘点重新再做。
“老余,你说,校长让咱们做蜀口边塞的沙盘,不会是无意吧?”
曹友万一边做着沙盘,一边狐疑地问道。
余玠和曹友闻目光一对,都是沉默不语。
身为一国之君,赵竑心中装的都是大事,不可能无的放矢。
“上地理课和历史课时,校长不止一次提到过,未来十年的战事都在西北。蜀口边塞上通黄河,西接河西走廊。我大宋要恢复中原,开疆拓土,从蜀口突围,不失为一种策略!”
吕文德兴冲冲说了出来。
“吕文德,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曹友闻点了点头,思索着说道:
“我近日读《鞑靼策》,总觉得蜀口会有战事发生。校长调回四川制置使郑损,又把崔与之调回,再到这小小的蜀口沙盘,校长似乎是有意为之。”
赵竑刚刚登基,就把史弥远当政时任命的四川制置使郑损拿下。要知道,郑损担任四川制置使不过半年,屁股都没有坐热,就又被赶回了临安城。
而原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刚刚卸任半年,又被调回了四川,重操旧业。考虑到崔与之政绩斐然,这绝对不是巧合。
“鞑靼大军西征回来,就会对西夏用兵。一旦鞑靼大军南下灭了西夏,势必又要跟着伐金。一旦进入金境,难免和我军发生冲突。校长会不会在蜀口防御,咱们拭目以待。”
余玠点点头,同意曹友闻的见解。
“都说鞑靼大军天下无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旦我大宋和鞑靼大军对战,不知胜负如何?”
曹友万撅着嘴说道。
蜀口是他的故乡,万一蒙军铁骑来袭,不知道宋军能不能扛住?
“校长《鞑靼策》上所言,鞑靼大军必是我大宋心腹大患。若是我军拥有足够的火器,固守应不成问题。但我军缺少骑兵,机动性上大大不如蒙军骑兵,战局难以估量。”
吕文德摇摇头,对将来的战局并不乐观。
众人都是点头。大宋边军即便是拥有火器,和来去如风的鞑靼骑兵作战,即便是局部取胜,也难以扩大战果。
“不要说边事,听说江南东路的新政推行也是阻力重重,校长整天眉头紧锁。你们都看到了吧?”
曹友万接着说道,余玠点点头,附和道:
“今天我碰到田总教官,他私下里讲,经界所在各地清丈田亩时,被打死了几十人,官署被烧毁,新政都停下来了。校长发了火,也不知道新政还能不能推行下去?”
余玠的话,让众人惊怒之余,都是心头沉重。
赵竑这个皇帝校长,事无巨细,呕心沥血,一心想励精图治,可真是操碎了心。
“这些个贪官污吏,豪强官宦,统统都是王八蛋,都该死!”
吕文德脸色铁青,恨恨骂了出来。
他来自民间,深受其害,感受也最深。
“你们放心,校长能创办讲武堂、冶出好铁、造出火器,又能灭了史弥远,他不会就这样半途而废。大家就拭目以待吧。”
曹友闻说完,指了指沙盘。
“吕文德,你看看地图,这里做的对吗?”
余玠等人回到宿舍,都是心事重重睡下。
早饭过后,刺耳的哨声在讲武堂中响起,打破了校园的寂静,无数的学员竖起了耳朵,懵懵懂懂。
“除医护科,其它所有科学员披甲、带上兵器,一炷香的时间在教场上集合!”
军官们大声呐喊,学员们披甲,配齐刀枪盾箭,出了宿舍,在教场上集结。
“孟珙、余玠带队,直奔宁国县!”
田义看了一眼所有学员,挥挥手。
“曹友闻、曹友万兄弟留守。所有人,出发!”
千名学员鱼贯出了金陵讲武堂的大门,曹友闻看着众人离开的背影,凝眉沉思。
“大哥,这是要去那里?”仟仟尛哾
曹友万诧异地问道。
“讲武堂倾巢出动,肯定是和新政推行受阻有关。这一下,可是要出大事了。”
曹友闻面色平静,若有所思。
“这么大的事,怎么把咱们给留下了?”
曹友万急的直跺脚。
“回去吧。”
曹友闻转过身来,向回走去。
“大哥,回去干什么,睡觉吗?”
“大白天睡觉,做梦去吧。去测绘室。今天有空,继续把沙盘做完。”
曹友闻看着空荡荡的教场,目光转向拙政园的方向。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杵。校长现在龙颜大怒,后果很严重!
第43章 雷霆
午时三刻,侍卫马军司大营,被召前来的江南东路的胥吏们聚集一处,足足有数百人之多,人头攒动,谈笑风生,热闹异常。
好一片流氓的海洋!
虽然不是处决犯人的最佳时辰,但一众胥吏还是人心惶惶,个个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杜班头,你说,知府把咱们叫到侍卫马军司来,不会是有什么祸事吧?”
胖子心里突突直跳,小声问道。
他们是江宁县的衙役,却让他们到侍卫马军司,着实有点奇怪。
“我也不知道。不会是经界所搞不下去,让咱们去抓人吧?”
杜雄漫不经心说道,打了个哈欠。
大热天的挤在这里,不让人好好睡觉乘凉,绝对是有病。
“经界所出去办差,死伤了那么多人。依我看,经界法恐怕要半途而废了!”
高喜幸灾乐祸,目光打量着周围。
这些胥吏,有江宁县,有上元县,也有建康府宁国府各衙门的。他认识的几个,似乎都是些声名狼藉的地痞流氓。
高喜的心里,莫名地一沉。
他再仔细看去,他认识的那些个相对老实本分,或者说清廉的胥吏,似乎都没有来。
“胖子,真要去对付那些豪强,你可得悠着点,别发狠。那些家伙人多势众,上面有人,别和他们发火!”
杜班头心宽,反而安慰起了胖子。
“杜班头、老高,你有没有发现,周围这些官军,好像都是禁军,似乎来者不善啊!”
胖子观察仔细,心头压抑,脸色变的发白。
“什么?”
杜雄也是吃了一惊。他左右环顾,似乎明白了几分。
“情形不妙,赶紧走!”
杜雄对高喜和胖子低声道。三人一起,向营门大门口走去。
“干什么?回去!”
看到高喜三人过来,营门口的军官上前一步,厉声说道。
“兄弟,我家里有事,得回去一趟。麻烦你放我们兄弟过去!”
杜雄满脸笑容,想要套近乎。
“退回去!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军官黑脸一板,退后一步,丝毫不给杜雄三人面子。
门口的禁军纷纷挺起长枪,张弓搭箭,对准了杜雄三人。
“杜班头,要不回去吧。”
胖子心惊肉跳,赶紧拉住杜雄的衣袖,就要回去。
“老子就不信,老子家里有事,还不让老子回去!”
杜雄大声喊道,甩开了胖子的手,抬头挺胸,迈步就向门口走去。
他是看出了几分端倪,今天这情形,有些不妙。
禁军对他们态度如此强硬,绝不是请他们来做客的。
“大胆!找死!”
军官怒斥一声,两个禁军挺枪就刺,随即把枪拔了回去。
“你……们……”
杜雄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军士,自己的胸口添了两个血洞,他嘴里淌血,身子软软倒在了地上。
“啊!杀……人呢!”
胖子吓的腿软,“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惊叫了起来。
高喜面色如土,他强装镇定,哆哆嗦嗦扶起胖子,再也不敢逗留,踉踉跄跄退了回去。
“都听好了!谁敢乱动,杀无赦!”
军官站在大营门口,面对院中骚动不安的胥吏们,怒声呵斥了起来。
都说胥吏里龙蛇混杂,地痞流氓比比皆是,今天这一看,戾气满满,吊儿郎当,果然不假。
靠这些家伙去代朝廷牧养百姓,所托非人啊!
胥吏们惊惶不安,顿时安静下来,院中一时无声。
官军这是怎么了?怎么能随便杀人?
汪纲进了侍卫马军司营门,看到门口的死尸和血迹,眉头紧锁。
“拖下去!把这收拾一下!”
军官立刻下了军令。
两个士卒过去,他们把杜雄的尸体抬出了营门,扔在了外面的地上,似乎要公之于众。
“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作奸犯科,人人都是罪行累累。你们知罪吗?”
汪纲站在营门口的台阶上,对着院中的胥吏们高声怒喝,继续发威。
继对贪赃枉法的顾松们动手后,制置司和总领所,又开始对鱼肉百姓、作恶多端的胥吏们下手了。
顾松黄汝成这些大奸巨恶都被下狱,更不用说这些微不足道的胥吏了。
一些胥吏不知所措,一些人双膝一软,立刻跪了下来。
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自然清楚。
“相公,饶命啊!”
高喜也是心惊肉跳,和许多胥吏一起,连连磕头。
禁军也杀他们,还不跟杀鸡宰羊一样,根本不用什么狗屁律法条文。
“反贪司三令五申,不得贪污受贿,制置司更是明文告诫,凡鱼肉百姓、作奸犯科者,律法无情。你们非要以身试法,还有何话可说?”
汪纲声音洪亮,寒气逼人。
“相公,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高喜和众胥吏都是连连乞求,眼泪鼻涕一大把。
杜雄的下场就在眼前,他已经是被吓破胆了。
“相公,我们这些人,又没有俸禄,不去想办法捞钱,难道去喝西北风吗?我们不干了,放我们出去!”
“官军杀人了,放我们出去!”
“杀人了,放我们出去!”
胥吏们感觉到了危险,他们在勇敢者带动下,有上百人之多,一起向营门口涌去。
胖子和高喜犹豫了一下,对望了一眼,终于没有跟上。
官军杀了杜雄,态度如此强硬,今天一定有大事发生。
门口的军官并没有强硬,也似乎有些犹豫,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赶紧滚开!”
“凭什么把人拘在这里,快让路!”
胥吏们都是人精,他们步步紧逼,军士们站成几排,堵住了大门。
“找死!”
汪纲冷冷一句,退出了营门。
没有军令下达,军士们手中的刀枪,也始终没有刺出和砍下。
法不责众,这可是上百人,弄不好要出大乱子。制置使相公都不发话,谁敢造次。
“放我们出去!”
“我们要回去!”
胥吏们都是人精,趁着军士们犹豫,他们冲进了军士人群,有的和阻挡的军士们纠缠在一起,拳打脚踢,甚至夺过军士们的刀枪,眼看就要冲出营门。
院中,又有许多犹豫观望的胥吏追上了“勇猛者”,加入了向外逃窜的人群。
营门口乱糟糟一片,冲出营门似乎就要成功,胖子和高喜都是心动。
“胖子,要不要逃出去?”
高喜蠢蠢欲动。
“老高,冲动是魔鬼。没有这么简单,还是老老实实的,一会就知道了。”
胖子十分谨慎,妥妥的人间清醒。
官府要是只有这么几下,这也太怂了吧。
胖子话音刚落,营门口忽然涌进了许多顶盔披甲的军士,他们二话不说,抬枪就刺,边刺边进,长枪如毒蛇一般,不断有胥吏被刺倒,鲜血淋漓,惨叫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胥吏们惊惧交加,纷纷后退,军士们列队而进,长枪急刺,毫不犹豫,胥吏们人太多,拼命后退,却挤成一堆,躲闪不及,纷纷被长枪刺倒,人潮汹涌,向后退去。
“别刺了!饶命!”
“饶命啊!”
军士们长枪直刺,胥吏们倒地无数,到处都是鲜血和倒地呻吟的胥吏,惊惶大叫,跪地求饶。
院中的军士纷纷上前,形成一个包围圈,长枪叠刺,和门口进来的军士们一起,把胥吏们包围了起来,肆意杀戮,毫不手软,直到“暴动”的胥吏们倒了一地,剩下的在院中挤成一团,人人惶恐。
“全都抱头蹲下!”
军士们血淋淋的长枪环绕,胥吏们纷纷抱头蹲下,发抖哆嗦,谁也不敢抬头。
院子另外一处,没有“暴动”的胥吏们死寂一片,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场杀戮。他们之中,胖子和高喜面面相觑,跟着蹲下,都是面色苍白,也暗暗庆幸。
幸亏没有随大流,要不然,今天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今天这场面,可是太惊险,太刺激了!
军士陪同下,汪纲重新进了大营,他看着眼前的血污和尸体,又扫向忐忑不安的胥吏,脸色阴沉。
“制置使相公,求求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人群中,有胥吏大着胆子向汪纲求情。
“康风,你还好意思说这些。”
汪纲停下了脚步,就在马军司大堂前站住,他转过身来,对着喊话的胥吏。
“作为我的幕僚,你跟着我到了江南东路,仅仅几个月,你就收受贿赂达好几千贯。镇江水师将领的案子,你也敢上下遮护。你真是让我好失望啊!”
康风老脸一红,再也说不出话来。
作为汪纲的幕僚,他无品无阶,归为有罪的胥吏,也误了大好前程。
“制置使相公,求求你,看在主仆一场,照顾我的家人吧!”
康风跪下磕头,汪纲却侧身,转过头去。
“你收受贿赂,欺上瞒下,所犯罪责,自有提刑司依法查办。若是你真出事,也是咎由自取。”
汪纲不再理财康风,而是面向另外一个胥吏。
选这家伙做幕僚,让他在皇帝跟前丢尽了脸面。
“李德,你也有今天啊!”
“相公开恩,饶了小人吧!”
叫李德的胥吏满脸赔笑,可怜兮兮。
高喜和其他胥吏一起,看了过去。
这个李德是知府衙门的狱卒,虐待犯人,敲诈勒索,嚣张跋扈,在建康府很是声名狼藉。
“李德,你犯的那些罪行,自己心里没数吗?”
汪纲冷冷一声,眉头一皱。
“作为胥吏,理应恪尽职守,为百姓排忧解难。即便是损公肥私,也应有个限度。而你,鱼肉百姓,敲诈勒索。被你虐待致死的囚犯,应该不下五六人吧。你敲诈勒索所得,恐怕得上万贯吧。”
鱼肉百姓,敲诈勒索,仗着顾松的权势胡作非为。
官员放纵,难怪会任由李德这些胥吏上下其手,为所欲为了。
“你们都听好了。你们触犯了大宋律法,依法追究所犯罪行,依法治罪。至于李德你自己是什么罪行,提刑司自会依律定罪。”
汪纲的话传入耳中,李德脸色煞白,腿一软,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这一来,性命恐怕都不保,一切都完了。
“全部捆起来,押入大狱,等候提刑司审查,等陛下的圣旨吧!”
汪纲看着惶恐不安的胥吏们,冷冷一声。
又是查官,又是办吏,江南东路的新政,应该能够顺利推行下去了。
第44章 辣手
江南东路,宁国府,宁国县,黄家庄。
带队的孟珙和余玠赶到了宁国县,众人弃船上岸,直奔黄家庄,远远地就看见庄口人山人海,全是手持刀枪棍棒、锄头农具的乡民,他们堵住了村口,慷慨激昂,气势汹汹。
孟珙挥挥手,学员军停了下来。
“孟指挥,提刑司透露的消息,黄家庄的庄主黄振东,是宁国县知县徐海的舅父,宁国知府黄汝成是他的侄子。黄家私田六十多顷,佃户八百多人,奴仆三四百,是宁国府乃至江南东路有名的上户。”
余玠看着远处汹涌的人群,在一旁做了注释。
“余玠,照你这么说,那就不仅仅是上户,而是权贵了。”
孟珙冷冷一笑。
上户是处于贵族特权阶层与自耕农之间,专指富而不贵的平民地主,也是乡村最富有的“富民”阶层。
这个黄振东满门的官员子弟,而且都地位显赫,比豪强还豪强,怪不得敢对经界所的官员下死手。
“孟指挥,咱们对付的是豪强官宦,真的要对这些百姓痛下杀手啊?”
魏近愚心头打鼓,悄声问了起来。
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皇帝发怒,杀人的可是他们。
“什么百姓,杀官毁署,这是乱民、暴民!老百姓能干出这样的事吗?这是皇帝的旨意,你也要违抗吗?”
孟珙冷冷看了一眼魏近愚,黑脸板了起脸。
他被皇帝任命为此次抓捕案犯的指挥官,余玠是副指挥。皇帝龙颜大怒,亲自过问,他可不能心慈手软,更不能违抗旨意和军令。
“只是……”
魏近愚支支吾吾,还有一丝倔强。
“魏近愚,你要抗命吗?”
孟珙的眼神,立刻冷了起来。
“是!”
魏近愚悻悻回道,赶紧退回。
这个黑脸孟珙,雷厉风行,心如铁石,可谓是赵竑这个皇帝校长最忠实的学生。他要是再嘴硬,后果难料。
“孟指挥,稍安勿躁,还是先礼后兵,欲擒故纵。”
余玠轻声说道,给自己历史上的老上级支招。
孟珙看了看余玠,哈哈一笑。
这个余玠,考虑周到,还有小阴招,可是个趣人。
“魏近愚,过去告诉他们,杀害官员,毁坏官衙,罪大恶极!让他们赶紧交出凶手,否则国法无情,后果自负!”
孟珙看了看周围的学员,目光停留在魏近愚身上。
魏近愚还在迟疑,余玠怒喝一声。
“魏近愚,还不赶紧去传达军令!”
这个魏近愚,驴脾气又犯了。他以为这是哪里,这可是金陵讲武堂,军令大于一切。
“孟指挥、余副指挥,我……”
魏近愚苦起了一张脸,支支吾吾。
“魏近愚,你要违抗军令吗?今天你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余玠提高了声音,催促着魏近愚。
军令如山,魏衙内,他真以为自己出来游玩啊?
“是!”
魏近愚不敢怠慢,赶紧站直身子,敬了一个军礼,快速跑了过去。
“哼!”
孟珙看着魏近愚的背影,冷哼一声。
要不是顾及魏了翁魏副校长的面子,光是一个违抗军令,他已经下令把魏近愚拿下了。
到了乡民们面前二三十步的距离站住,魏近愚抬头挺胸,大声喊了起来。
“你们都听好了,大宋天子旨意,杀害官员,罪大恶极!赶紧交出凶手,否则国法……”
魏近愚话还没有说完,砖头、石块、土块雨点般飞了过来,魏近愚灰头土脸,只有抱头鼠窜,仓皇逃了回去。
要不是他披甲戴盔,恐怕已经头破血流了。
看到魏近愚狼狈逃走,乡民们哈哈大笑,纷纷叫嚷了起来。
“滚回去吧,狗官军!”
“想夺我们的地,做梦去吧!”
“快滚吧!”
有道是法不责众。一旦激起了民变,这些官军,怎么向上官交待,他们可付不起这个责任。
乡民们得意洋洋,孟珙的眉头,紧锁了起来。
国法无情!
皇帝的叮嘱,在他耳边响起。
“这些个刁民,皇帝亲旨,他们真以为法不责众吗?”
余玠轻声一句,似乎是在提醒孟珙。
“法不责众?即便是王公大臣、皇亲国戚,但凡触犯了律法,也是国法无情!”
孟珙冷哼一声,举起右手,大声喊了起来。
“所有人,准备……”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一顶官轿在村口的官道上落下,一个绿袍官员跑了过来,身后衙役跟随,官员边跑边大声呐喊,打断了孟珙的话语。
“使不……得!使……不得!”
官员气喘吁吁,跑到了孟珙的面前,满头大汗。
“敢问阁下,你是何人?什么使不得?”
孟珙冷冷看着绿袍官员。这官员来的,倒真是时候。
“将军,在下宁国知县徐海,敢问将军这是要作甚?千万不可对百姓妄动刀枪吗?”
知县徐海面色严肃,一本正经说道。
“这那是百姓,简直是暴民啊!”
魏近愚眼眶高高隆起,气急败坏地说道。
他虽然顶盔披甲,护着头,脸上还是遭了几下。
“既然你是宁国县的父母官,那就请你过去,让黄家庄交出杀官的凶手。否则我们必会追究!”
孟珙面色平静,徐海却连连摇头。
“将军,这件事,其中是非曲直,一时难以下结论。还是……”
“废话少说,你能不能让杀人凶手归案?”
孟珙毫不客气,厉声打断了徐海的话。
要不是这位外甥父母官,黄庄主黄振东敢如此胆大妄为吗?
“将军,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要是引起民变,将军承担得起后果吗?”
徐海变了脸色,拂袖转过头去。
“办不了就滚开!别在这碍手碍脚!”
余玠冷冷一句,随即对孟珙道:
“孟指挥,我带人去守住其他几个路口,以防有奸人逃脱。”
“好!敢负隅顽抗者,军法从事!”
孟珙点点头,余玠带一些学员离开。
“将军,这都是我大宋子民,你要带人大开杀戒,不怕引起民变吗?”
徐海看着蠢蠢欲动的学员军,脸色发白,颤声问了起来。
“徐海,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我会呈报皇帝。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乌纱帽,看还能戴几天。”
孟珙冷声哼道,随即大声喊了起来。
“全军上前,弩手、弓箭手准备!”
孟珙一声令下,所有学员军一起上前,弓弩齐举,对准了前方的乡民。
果然是刁民,持枪执刀的官军都敢对抗,更不用说手无寸铁的经界所官员了。
“他们……要……要干什么?”
学员们久经训练,杀气腾腾,乡民们一阵骚动,许多人下意识害怕起来。
“我再说一次,马上交出杀人凶手,让队伍进庄。否则,后果自负!”
孟珙再一次,大声呐喊了起来。
满脸煞白的宁国县知县徐海跟了上来,阻止起孟珙来。
“将军,你们要是胆敢伤害乡民,我会到皇帝那里参你一本!”
徐海看似威胁的话语,让孟珙冷笑了起来。
这个狗官,这个时候还在给这些乡民们撑腰。当真是不知死活。
“徐海,你阻挠办案,已经触犯了律法。你要是再巧言令色,别怪我手里的刀快!”
孟珙语气冰冷,徐海脸色煞白,哆嗦着退到一旁。
金陵讲武堂的学员军出动,难道说,朝廷铁了心要来硬的?
“自古法不责众,他们不敢拿我们怎样!乡亲们,跟他们拼了!”
果然,黄家管家察言观色,在乡民中大声蛊惑了起来。
见学员们没有上前,以为他们胆怯,乡民们的胆子大了起来,他们纷纷上前,砖头石块土块一起又砸了过来。
“滚吧!你们这些狗官军!”
“砸死你们这些狗日的!”
砖头土石块纷纷砸在身上,就连徐海也不能幸免。孟珙大声吼了出来。
“所有人!射!”
军令传下,队伍里的弓弩手一起射击,箭矢满天飞,乡民们惨叫声连连,立刻就倒下一片,很多人鬼哭狼嚎,掉头就逃。
“进庄!”
孟珙挥挥手,学员们排着队列,大踏步向前,路过那些倒地惨叫的乡民,看也不看,脚步不停。
黄家管家咽喉胸脯中箭数支,鲜血染满了脖胸周围,眼睛睁的老大,抽搐着躺在血泊里面。
“天啊!”
徐海心惊肉跳,腿一软,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这一下,黄家庄完了,他的仕途也到头了。
庄子被持枪执刀的学员军团团围住,外逃的纷纷被抓,学员军凶神恶煞,全庄的村民都抱头蹲地,个个脸色煞白,谁也不敢动弹。
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从村外拖了回来,那是村上的闲汉黄大、黄四几个。这几个杀害官员的罪魁祸首自知罪责难逃,负隅顽抗,被学员军一一格杀。
“快点!”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黄家庄庄主黄振东被学员军押出了自家大门,戴着镣铐,垂头丧气,满脸是血。他是此次怂恿肇事的主犯之一。除了本人被抓,家门也被贴上了封条。
在黄振东的身后,数百个披头散发的乡民,同样是镣铐加身,无精打采,被驱赶着向村外走去。
“杀了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仟仟尛哾
一个怒目圆睁的犯人嘴还硬,想要表现自己的英雄气概。
“狗日的,死到临头还想耍横!”
学员几刀背砸下去,犯人被打的满脸是血,立刻不敢吭声,老实了许多。
“求求你,放了我家男人吧!”
“黄振东,你这个天杀的,我儿子都被你带坏了!”
“军爷,饶命啊!”
女人们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哭爹喊娘,却没有人敢抢人挡道。惹恼了对方,后果不堪设想。
全村一千多户,数百人被抓,到时候不知道要被杀多少,剩下的要不要坐牢?
“都听好了!杀人者偿命,伤人者充军流放。官府还会派人来清丈田亩,谁要是还敢阻拦,今天的这些人就是榜样!”
孟珙大声怒喝,乡民们心惊胆颤,无人敢吭声。
孟珙大手一挥,学员们押着“嫌疑人”和“罪犯”,迤逦离开了村庄,丝毫不理村民们的哭泣和可怜。
军中规矩,学员军们只知道服从和纪律,谁也不敢同情和可怜对方。
路过村外,宁国知县徐海的轿子早已经消失不见。看来,这个外甥庸官被吓跑了。
不止是黄家庄,整个江南东路,城里城外,各州各县,风声鹤唳,到处都在捉拿涉案罪犯。
有近万人被抓,作奸犯科的官员豪强达上千人,胥吏更是不计其数,建康府的监狱,一时人满为患。
第45章 三司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经界法一事引起轩然大波,整个大宋朝野上下,都在关注此事。
江南东路,提刑司衙门,提点刑狱公事宋慈,正在接待来访的大理寺卿徐暄和反贪司主事周平。
江南东路澄清吏治,刑部被排除在外,反贪司、大理寺、提刑司三司会审,他们三个主官不得不先通通气,商讨如何处理此案,好让皇帝决断。
“周主事,如何处置这些官员?你有什么高见?”
大理寺卿徐暄开口,想从这位国舅身上,试探出皇帝的意图。
他也没有想到,皇帝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竟然有这么大的阻力。他更没有想到,皇帝如此雷霆手段,搞出这么大的手笔。
“下官哪有什么高见?如今这些官员不止贪腐死罪,而且贪赃枉法,罪行累累,这就是你提刑司和大理寺的案子了。”
冤假错案、糟蹋幼女、收受贿赂、鱼肉百姓,数罪并罚下来,绝不仅仅是贪腐的小事,而是枉法的大案。
反贪司查察官员贪腐罪证,大理寺则是掌管狱刑,按律给官员定罪。
他先前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让提刑司掺和进来。现在豁然开朗,皇帝是怕大理寺扛不住,叫了个黑脸宋慈来做搅屎棍。
“杀人偿命,违法必究。黄振东、刘浩等乡宦按律当斩,顾松、黄汝成、杜适等身为朝廷大员知法犯法,草菅人命,挑唆乡宦与朝廷对抗,罪不容诛!”
果然,黑脸宋慈毫不犹豫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像黄振东,刘浩、等杀害官员、烧毁官署的乡宦都能逃脱律法追究,那还要律法做甚?要这个提刑司衙门做甚?
而顾松、黄汝成、杜适等官员,收受巨额贿赂不说,冤假错案,虐民害民,草菅人命,哪一条律法都够杀头了。
希望大理寺不要息事宁人,光和稀泥。
“宋提刑,稍安勿躁。黄振东是致仕的前朝官员,顾松等更是今朝朝廷大员,朝野上下影响斐然。办理此等大案,更是要谨慎。”
徐暄眉头一皱,看向了周平。
“周主事,陛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他想问的是,皇帝对处理乡宦和官员的态度。至于如何处理那些作奸犯科的胥吏,他并不放在心上。
皇权不下乡,乡宦掌握乡野基层统治。一旦追究太广,恐怕会引起地方动荡不安。
皇帝的态度,至关重要。
“陛下自然是要快刀斩乱麻,迅速处理此案,好让新政得以推行,让经界法早日施行。”
宋慈忍不住又插话进来。
这位大理寺卿,年纪大了,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锐气,只知道逢迎上意,让人唏嘘。
“宋提刑说的没错。陛下为这些案子寝食难安,新政推行阻力重重,陛下心头的焦虑可想而知。还是早早结案,让新政和经界法都能尽快顺利推行,这才是根本。”
经常跟在赵竑身边,赵竑心里面想什么,周平猜了个七七八八。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建成一国之模范,然后新政推行到大宋各路。
这就是皇帝现在想要做的事情。
“陛下忧国忧民,殚精竭虑,老臣深感钦佩。”
徐暄点点头,没有理会宋慈的黑脸,而是意味深长说道:
“二位想过没有?我朝立国之本,乃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所谓刑不上士大夫,何况处以极刑。陛下若真是如此处置,官员人心惶惶,天下人心不安,后果很难预料。”
“徐相公的意思是,这些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周平心里不快,直接反问了起来。
听这位大理寺卿的意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周主事、宋提刑不要误会。老夫这么说,并不是为那些官员和乡宦开脱,而是为陛下考虑。”
徐暄看了看脸色阴沉的二人,捋着白须,愁眉苦脸说了下去。
“二位有所不知,江南东路的事情传到临安城,炒得沸沸扬扬,朝野上下震惊。老夫在来金陵之前,前来为涉案官员说情者,怕是不下百人,其中不乏当朝大员。”
徐暄目光幽幽,语气温和。
“老夫是怕一旦追究太严,到时候反对的人太多,陛下骑虎难下,反而让他难做。”
徐暄的话,让周平不由得一怔。
看来江南东路抓捕官员,真是捅了蚂蜂窝,牛鬼神蛇都跳出来了。
皇帝刚刚执政半年,在朝中的根基还没有那么稳当。万一引起朝堂动荡,这皇位还能不能坐稳?
是因为当朝国舅,他的心思已经起了变化。原来的忧国忧民之心,许多都转到了周家未来的命运上。
皇帝不能有事,这也是周家荣华富贵的前提,这也是他对此案犹豫的原因。
“陛下志在中兴大宋,断然不会如此轻易屈服!”
宋慈板着脸,大声说道,唾液横飞。
“江南东路,官员如此贪赃枉法,乡宦如此丧心病狂,陛下一旦退缩,必将失信于天下,何以面对大宋万民?江南东路又如何推行新政?”
自比秦皇汉武的大宋天子,不会就这样知难而退了吧?
“宋提刑,你也要心里明白,我朝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是君王与百姓共治天下。老夫也想吏治清明,国富民强。但在现实面前,该低头的时候还得低头。”
徐暄一声无奈的苦笑。
宋慈刚正廉明,和前些年的自己相似。但江南东路官场的事情太大,他这个大理寺卿不得不小心谨慎,以免弄巧成拙,让皇帝下不了台。
“陛下若真是如此,与诸人面前妥协,在下便辞去这提刑官一职,退隐乡野,从此不再涉足官场!”
宋慈义愤填膺,面红耳赤,丝毫也不妥协。
蝇营狗苟,随波逐流,这不是他的性格,也不是他的做事方式。
“宋提刑,你是朝廷官员,做事得为君王着想,而不能凭一腔热血。退一步海阔天空,将来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徐暄苦口婆心,劝着自己的后辈。
“徐相公,退一步万事休矣!也许就错失了我大宋中兴的大好时机!隐忍妥协,在下做不到!”
宋慈倔强异常,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宋提刑,若是朝野动荡,天下不安,还谈什么大宋中兴?”
“徐相公,此话不敢苟同。新政推行戛然而止,我大宋又会回到老路上去,积弊越来越多,朝政日衰,大宋还有什么卷土重来的希望?”
“两位相公,别争了,在下有话要说。”
周平思考了片刻,阻止了二人的争吵。
这二人观点不同,即便是争吵个三天三夜,恐怕也没有结论。
“两位相公,以在下之见,还是把案情汇总一下,咱们一起去灭圣,看看陛下如何决断,咱们照做就是。”
周平嘴里说着,心里却有些犹豫。
他太了解赵竑了,以赵竑刚猛决绝的性子,绝不会轻易迁就,去了恐怕也是白说。
“周主事所言甚是。不过咱们见了陛下,还是要剖析其中利害,不可一意孤行,让陛下难做。”
徐暄表示赞同,话里有话。
“不管陛下圣意如何,在下还是坚持一点,杀人者偿命,万事都得遵照律法!如果陛下需要酷吏,在下当仁不让!”
宋慈面沉似水,丝毫不为徐暄话语所动。
他心里始终坚信,皇帝和他想的一模一样,不会向周围的势力屈服。
酷吏!
周平和徐暄四目相对,周平释然一笑,徐暄苦笑摇头。
果然是宋慈,油盐不进。要是他这么一搅和,还不知道皇帝会怎样的一番雷霆雨露?
第46章 吏治
建康府衙门大堂,一份份奏折放在了赵竑的桌上,赵竑一一翻看,脸色阴沉,眉头一直紧锁,未曾松开过。
怪不得老百姓那么恨贪官污吏,原来这些人不仅贪腐,而且已经不干人事了。
吏治,已经不仅仅是查处官员贪腐违法,而且连吏员们索贿乱纪都要杜绝。吏治,牵扯到新政推行,关乎他富国强兵的根本。
一众大臣坐在下首,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建康府总领胡梦昱、江南东路提刑司提刑官宋慈、反贪司主事周平,以及大理寺卿徐暄,人人神情严肃,或是闷头饮茶,或是低头沉思。
堂中寂静,落下一根针都听的清清楚楚。
“徐公,宁国县黄家庄的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终于,赵竑放下了奏折,打破了沉默。
想到六名经界所官员被黄家庄乡民打死,四人跳河落难,最后只活下两人。赵竑心头的怒火,就有些按耐不住。
这还有人性吗?
这是要给他下马威吗?谁给他们的狗胆?
“陛下,黄家庄一案,乡民是受黄家庄的乡宦黄振东挑唆,宁国知县徐海怠政不出。如今黄振东及黄家庄乡民一百余人已经抓捕归案,等待提刑司判处。”
徐暄打起精神,一五一十上奏。
“宁国府知府黄汝成,宁国知县徐海,他们都怎样处置?不会置身事外吧?”
仿佛不满意徐暄的回答,赵竑看着他,眉毛一扬。仟仟尛哾
这个大理寺卿,遮遮掩掩的,到底在顾忌什么?
“陛下放心,他们怎么会置身事外?”
赵竑脸色铁青,徐暄哪敢怠慢,满脸赔笑。
“徐海已经羁押在侍卫马军司,至于黄汝成,收受贿赂,贪赃枉法,怂恿乡宦对抗经界法,他的罪过可大了。”
本来他想私下里单独劝说赵竑,让赵竑谨慎处理此案,以免朝中大臣阻挠,最后骑虎难下。
现在没有办法,只能当着众人直奏。
“徐卿、宋慈,黄家庄的案子,徐海、黄汝成、黄振东,以及一干涉案人等,依律严惩,明正典刑!”
果然,赵竑毫不客气,显然对黄振东一行人痛恨至极。
个人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也就罢了,竟然丧心病狂,裹挟乡民打死朝廷官员,他们眼里,还有自己这个皇帝吗?
徐暄、宋慈赶紧领旨。宋慈心满意足,身子站得更直。
黄振东不用说,只怕逃脱不了就地正法。宁国府知府黄汝成,光是怂恿乡宦对抗经界法,恐怕就会难逃一死。徐海这个知县,最轻也会被贬官。
皇帝如此强硬,宁国府这个抗法反新政的重灾区,就要寿终正寝了。
“徐卿,建康府通判顾松,他的罪证查清了吗?”
要杀鸡儆猴,也得有一个标杆才是,黄汝成还不够格。这个顾松,来的正是时候。
豪宅美女,酒色财气,三天光顾一次“天上人间”,不抚民,不恤民事,只关注治下娱乐文化产业,不拿此君为新政祭旗,实在说不过去。
“陛下,顾松收受贿赂、贪赃枉法、暴虐治民,样样都是铁证如山。光是贪赃枉法,包庇罪行,冤假错案,就已经足够杀头呢!”
徐暄不敢隐瞒,也为顾松的罪行震惊。
这已经不仅仅是贪腐的罪行了,而是触犯律法的大罪。
“江南东路官员贪腐,宋慈处理此案,徐卿为辅,明正典刑,依律严惩。”
第47章 各人心思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官军大肆抓捕和杀戮官吏豪强,一时间风声鹤唳,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匆匆赶来金陵讲武堂的几位参政大臣,人人都是忧心忡忡。
从血腥上位开始,皇帝每一步都是惊世骇俗,这一次更不例外。
刑不上士大夫,何况要给如此多的士大夫处以极刑。
“陛下,若是酷刑处之,恐怕史书也不好写,陛下三思!”
宰相薛极满面愁容,苦劝起赵竑来。
数百官员被抓,按照反贪律法,至少几十人要被处以极刑。如此大规模的抓捕和杀戮,可谓让人触目惊心,农家肥狂喷。
“陛下,我朝前例,刑不上士大夫,更不用说身首东市。一下子抓捕这么多朝廷要员,包括通判、知州、知府这样的一方父母官。恐怕会让朝野动荡,人心不安啊!”
帝师真德秀也是忧心忡忡,直言相劝。
抓捕的官员之中,建康康通判顾松、宁国府知府黄汝成、广德军知军杜适、江宁知县胡元峰、宁国县知县徐海等等,这都是科举取士的读书人,一旦处理不当,恐怕要满朝人心惶惶。
还有抓捕的乡宦里面,致仕的士大夫也不少。皇帝才登基半年多,切不可自乱阵脚。
“陛下,我朝自立国至今,除真宗朝曾因贪腐处死过县令和主簿,数百年间,未曾以贪腐处死一名官员。本朝以儒立国,陛下千万不可大兴杀戮。请陛下慎之!”
“陛下,祖宗家法,不得杀读书人与言事着。陛下三思!”
宣缯和胡榘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四个参政大臣,没有一人同意处罚犯罪官员。
不得杀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逾此誓者,天必殛之。
宋太祖赵匡胤的碑言,似乎在赵竑的耳边飘荡。
可惜,不符合时代的,有违背历史潮流的,都会被他赵竑无情地除去。
子孙有逾此誓者,天必殛之。
可惜,他赵竑并非赵匡胤的孝子贤孙。
“真宗朝,那距离现在有200多年了。200余年,未曾因贪腐处死一名官员,当真是好朝廷,好律法啊!”
赵竑哈哈一笑,目光转向了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
“汪卿,你觉得此案该如何处理?”
北宋初期,官员贪腐就无死刑,但还有杖脊、黥面、流放的刑罚,以震慑官员贪腐。
而到了宋仁宗赵祯治下,只需杖刑,发配外地。
至于那句“刑不上大夫”,则是宋神宗时期,官员贪腐,仅仅流放。就像大名鼎鼎的苏东坡,被贬斥同样是潇洒自在。
流放延续到了南宋,史弥远专权,吏治更加腐败,官员贪腐,已经没有人提及,何况惩治。
现在的根本就是,犯事官员不仅贪腐,而且是犯罪了。
这些执政大臣,他们在担心什么?
或者说,他们为什么要保这些狗官?
“陛下,兹事体大,惩治过严或者过松,恐怕都会引起骚动。过于严苛,恐怕会使人心动荡,过松恐怕对澄清吏治不力。陛下三思,乾坤独断即可。”
汪纲的回答不温不火,不过听其大意,似乎不宜深究。
几个执政大臣一到,汪纲似乎气势上弱了许多,严刑执法的态度似乎不那么坚决。
“宋慈,你觉得这些人犯该怎么处置?”
赵竑冷冷一笑,看向了江南东路提刑官宋慈。
文臣士大夫,个个都是对严惩贪腐官员持反对态度,只能让宋慈出面硬扛了。
“陛下,要推行新政,就必须行以雷霆手段,将那些贪官污吏、豪强官宦依法追究,否则何以推行新政?那些被打死的朝廷官员,难道就这样白死了吗?”
果不其然,宋慈的回答斩钉截铁,黑又硬的本质显露无疑。
皇帝已经决定的事情,可不能因为几个执政大臣的劝说而改变。
“宋慈,如果是这样,恐怕事情就闹大了。你就不怕引起民变吗?”
真德秀心里一惊,板起脸训斥起自己的弟子来。
处置几个官员不要紧,如果这口子一开,读书人的威严何在?
“真公,杀我朝廷官员,毁其官署,公然对抗朝廷,如果不能以律法惩处,如何推行新政?那些被打死的朝廷官员,他们的父母妻儿,又去向谁申冤?如此一来,朝廷的尊严何在?天子的威严何在?新政还要不要推行?”
宋慈毫不退缩,和自己的恩师真德秀顶起牛来。
“你这个倔……”
真德秀一时语塞,拂袖转过头去。
这个倔强的弟子,真的是一点也不懂变通。
“宋慈,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将顾松、黄汝成这些官员抓捕,投入大牢,岂不是违背了祖制,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胡榘苦着脸,一本正经地问道。
“胡公,寒几个士大夫之私心,则暖了天下百姓之心。”
宋慈直接怼起了胡榘,毫不留情。
“若是官吏都贪赃枉法,而没有惩治,那岂不是天下大乱?肥了官员,却苦了天下百姓,对大宋朝廷毫无益处。胡相公,听说你江西的祖宅占地达五十多亩,可是够豪绰啊!”
胡榘老脸一红,赶紧回道:
“本官那是祖上积蓄,非贪墨所得。宋提刑,你过于草木皆兵了。”
胡榘和宋慈的反应看在眼里,赵竑一怔一乐。
关于胡榘贪墨的消息也有风风雨雨。看来,有些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个宋慈,敢正面硬刚当朝执政大臣,真是够猛。
“陛下,还是三思而行。事关重大,切不可草率从之,冒天下之大不韪。”
薛极仍然不肯放弃,向赵竑进言。
处置士大夫这件事情,他可不想赵竑执意为之,甚至痛下杀手。
“陛下三思而行!”
“陛下三思!”
真德秀、宣缯、胡榘,包括汪纲等人一起肃拜而道。
赵竑看了一眼几位参政大臣,心头暗自失望。
原以为在推行新政上能得到他们的支持,谁知道都是老顽固,还不如一个宋慈来得实在。
“各位卿家博学,可知汉光武帝刘秀与大司徒欧阳歙之故事?”
赵竑缓缓道来,众大臣皆是心惊。
东汉光武帝刘秀年间,大司徒、天下文坛领袖欧阳歙因“度田”不实,收受巨额贿赂,贪污巨大,尽管上千太学生和无数大臣求情,刘秀依然没有宽赦欧阳歙,欧阳歙最终死于狱中。
皇帝此问不言而喻,是要拿顾松等人开刀了。
“官商勾结,贿赂横向,豪强官宦隐瞒户口和田地,逃避国家赋税徭役,银子都进了私人的口袋,却苦了朝廷和百姓。”
赵竑感慨之余,看向薛极,忽然问道:
“薛相,听说这个顾松曾深受你的赏识,拜你为师,成为饱学之士。听说你有一副南北朝时张僧繇的《汉武射蛟图》,就是顾松送的。是不是有这回事?”
“陛下,臣知罪!臣有负圣恩!”
薛极一怔,心惊肉跳,赶紧颤声回道。
皇帝连自己这些秘事都知道,不用说,顾松什么都招了。
这个时候,还是实话实说为佳。
“薛相,你可知道,顾松为了得到张僧繇的这副名迹,将其原主诬陷入狱,将画据为己有。如今原主病死狱中,家破人亡。你说,这样的官员能饶恕吗?”
赵竑不再隐瞒,直奔主题。
他有言在先,以前的贪腐一概不究。这也是他没有向薛极恶语相向的原因。
“陛下,顾松这贼子如此胆大妄为,罪不可恕。臣愿马上归还此画给原主家里,不让陛下忧心。臣确实不知此事,望陛下恕罪!”
“薛相,此事你确实不知。若不是顾松下狱,苦主家属也不敢上告。朕代原主,多谢你了。”
赵竑转过头来,目光扫在了宣缯身上。
“宣卿,宁国知府黄汝成曾和你在泉州共职,他是你的属官,他去宁国府,也是你向朝廷力谏。”
赵竑看着局促不安的宣缯,脸色变的凝重。
“宣卿,黄家庄的豪强、黄汝成的叔父黄振东有六十多顷私田,税册上却只有二十多顷。经界所的官员去宁国县清丈田亩,被黄振东打死打伤二十多人,黄汝成身为宁国府知府,如此大事,却未抓捕一人,反而……”
赵竑适可而止,有些话,意思已经到了,没有必要再说下去。
“陛下,宁国知府黄汝成营私舞弊,罪大恶极,触犯律法,请陛下将他严惩。臣举荐不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赵竑面色平静,宣缯却心惊胆战,赶紧接着赵竑的话说道。
黄汝成、徐海曾送他钱物,这些放不到台面上的事情,就不要逼皇帝说出来了。
看到赵竑的目光扫了过来,胡榘赶紧满脸赔笑,点头哈腰。
“陛下,顾松送臣在秦淮河的宅子,是前年夏日所赠,臣差点忘了此事。臣一会就将宅子交于制置司衙门,不让陛下费心。至于顾松,国法森严,理应按律惩处,陛下乾坤独断就是!”
几个参政大臣纷纷服软,真德秀目瞪口呆,一时语塞。
他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该继续进言?
顾松抖出了这么多事情,反贪司功不可没。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小把柄在他们手中?
第48章 决断
几位执政大臣的反应看在眼里,赵竑心知肚明。
与其说几位大臣在保顾松胡元峰,不如说他们在保自己,保整个士大夫阶层的利益。
“诸卿,国法森严,律法无情,人人都不能僭越。”
赵竑看着众臣,面色平静,心里却已经做了决断。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若是雷声大雨点小,经界法难以推行,新政也无从谈起。自经界法推行以来,我朝历次尝试,均是功亏一篑,究其根本,就是豪强官吏上下勾结,沆瀣一气。朕不管历史如何评说,朕要的是百姓不再受苦,朕要的是民心,要的是一个铁打的大宋江山!”
赵竑的话掷地有声,让房中的官员们都是肃然,人人心惊。
听这意思,皇帝是要雷霆万钧、痛下杀手了。
“陛下,其中毕竟有诸多朝廷大员。一旦深查,江南东路官场动荡,人心惶惶。陛下三思!”
真德秀鼓起勇气,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若是真惩处读书人,一旦开了头,满朝官员人心浮动,谁还有心思做事?
“朕还是那句话,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怎么会出了这么多寡廉鲜耻的败类?身为朝廷官员,不为朝廷分忧,不造福百姓,他们这官,只为声色犬马,只为荣华富贵,只能祸国殃民,还有脸当下去吗?还敢让他们继续下去吗?”
赵竑一番痛斥,真德秀等人都是脸色肃穆,人人垂头不语。
他们也没觉得赵竑如何巧舌如簧,但赵竑正气凛然,让他们许多小心思的话语,一时难以说出来。
“陛下,可否改死刑为流放,彰显陛下仁爱,也体现上天好生之德。”
宰相薛极,还想尽一份本分。
“薛卿,律法无情,你就不要难为朕了。要不然,新政如何推行?朕还如何富国强兵?”
目的已经达到,赵竑语气也变得温和。
他并不想和这些执政大臣交恶,不管怎么说,他还需要他们来帮他处理政事,好让他心无旁骛地推行新政。
“宋慈,你就大胆审案,依法追究吧。”
对于这位公正廉洁的“酷吏”,赵竑真是十分地满意。
大臣们屁股底下,都是不太干净。这也让他能放心处理顾松案件。要是真有上千太学生跪在外面给顾松求情,估计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毕竟,刘秀治下兵强马壮,外患压力不大。而他,却没有这个底气。
“陛下,臣办理此案,恐怕会受到各种阻力,说情的,故意阻挠的,还有各种缘由。臣担心这样,恐怕会让案子耗费时日。”
宋慈心情舒畅,黑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
果然,皇帝一出手,妖魔鬼怪纷纷隐身。
“宋慈,你拿着朕的王剑,无论是谁,王公贵族也好,封疆大吏也罢,谁敢动歪心思,立斩不赦!朕也想试一下,这把王剑是不是足够锋利?”
赵竑取下腰间的“宋王剑”,董宋臣赶紧接过,过去递给了宋慈。
“臣领旨谢恩!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宋慈跪下领旨,接过宝剑,心里大定。
有了皇帝的尚方宝剑,案件就好处理多了。
“不负朕所托,更是不负天下黎民所托!”
赵竑看了看面色苍白、兔死狐悲的一众大臣,幽幽叹了口气。
不断有人以身试法,阻力和压力共处,这恐怕就是革新变法要经历的必然阶段吧。
但无论是谁,也阻挡不了他革除弊端的决心。
“陛下,按我大宋刑统刺配法,可以用杖脊、刺面、流配、苦役来代替死刑。其余轻犯,均在三年以下刑期。是否能以流放刺配代替死刑,陛下可以斟酌一下。”
一旦真以《反贪法》惩处,只怕是人头滚滚了。宋慈也因此提出了刺配之刑。
“薛卿,你说了句大实话。杀了他们太可惜了!就是一片卫生纸,也应该有它的价值!”
赵竑脸色铁青,思索了一下,这才说道:
“罪魁祸首,影响恶劣如顾松、黄汝成、胡元峰者,抄家之后,明正典型,杀之!其余的死刑改无期,抄家、终身服役。所有犯人,废除杖脊和刺面,让他们用他们勤劳的双手,来为他们的罪行赎罪吧!”
光是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就有这么多的犯人。整个大宋,不知还有多少?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要是都杀了,真的是暴殄天物,不如加以利用,利国利民。
“陛下,圣明!”
几个执政大臣,一起肃拜行礼。
顾松、黄汝成可不仅仅是贪腐。事到如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诸位卿家,朕有言在先,你们若是缺钱花,告诉朕就是,千万不要贪腐,更不要像顾松和黄汝成一样,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要是那样的话,朕绝不会轻饶。”
废除杖脊和刺面,是因为罪犯也有他们的尊严。既然他们已经服刑,已经选择了接受苦难,就不必再来这些没有必要的折磨了。
一个王朝,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自信。
赵竑看着唯唯诺诺的众臣,忽然说道:
“薛卿、几位卿家,你们下去斟酌一下,派遣官员,在流求开衙建府,把这些犯人都送往流求,屯垦戍边,也算是废物利用吧!”
流求,后世的台湾,先迁移些犯人过去站稳脚跟,筚路蓝缕,后期再跟进开拓。
众大臣无奈接旨,人人都是心惊。
这样一来,“法不责众”的定俗,再也难以继续了。
江南东路提刑司审案,最后判定一百多人因致经界所官员死伤而被判死刑,判十年以上和五年以上牢狱,五年以下三年以上的,各有千人。
数以千计的犯人被流放去了流求,屯垦戍边。
反贪司明察暗访下,数百名作奸犯科的官员,数十个被判了死刑,等待秋后问斩,其中包括建康府通判顾松、宣州知州黄汝成、镇江水师指挥使黄仁这样的高官。其余的依律法流放罢黜,各安天命。
更有作奸犯科,民愤极大的胥吏被打压,一千多人死刑改为流放和终身服劳役,胥吏们鬼哭狼嚎,哀鸿遍野。
官府雷霆霹雳,经界法有条不紊,再也没有人敢阻碍。江南东路提刑司公开审理,让江南东路的官吏士民们意识到了律法森严,不再敢肆意妄为,触犯律法。
反贪反腐深入人心,江南东路的官场吏场风气焕然一新。在澄清吏治的狂风骤雨之下,反腐惩黑已成为士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49章 学堂
自兴庆元年春三月,“金陵大学堂”成立以来,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位于建康府西门内,赏心亭以南,原来的私人府邸改造而成,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树木繁荫,正是求知充实自己的良园。
金陵大学堂,顾名思义,这是一所学堂,一所高级学堂,培养行政和专科人才的高级学堂。
六月天,流火铄金,学堂门口凉亭下的卫兵腰杆笔直,手持长枪,腰悬长刀,脸上汗水密布,却仍然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只有没人的时候,卫士们才悄悄擦拭脸上的汗水,随即赶紧站直,以免被人发现。
这些卫兵都是金陵讲武堂的学员,轮流过来值守,训练和实习相结合。
一群纨绔子弟从校外经过,可能刚从“赏心亭”或者凤凰台游玩回来,看到“金陵大学堂”五个字,叽叽咕咕嬉笑打闹,就往学堂里大摇大摆走去。
“站住!学堂重地,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
卫士伸出手来,面容严肃,阻止了纨绔们向前的道路。
“你个贼配军,你也敢挡老子的路?滚开!”
为首的纨绔眼睛一瞪,就要拨开卫士,继续向前。
这地方他以前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从来没有卫士把守,更没有人敢阻挡。
不过,在他眼里,有跟没有都一样。就凭他爹江南转运判官的头衔,谁不给几分面子,何况一个下贱的军士。
“站住!退回去!不然休怪军法无情!”
卫士黑脸一板,丝毫不为所动,手中的长枪向身体右侧平伸,挡住了所有纨绔的去路。
对他来说,不要说几个纨绔子弟,就是朝廷大员,执政大臣们到此,也得规规矩矩递上名刺,通报才能进入。
这是金陵大学堂,也是金陵讲武堂的门禁制度,深入骨髓,谁也不能僭越。
“好狗不挡道,赶紧滚开!再敢挡路,老子要你好看!”
“滚开!这里以前是“张园”,老子经常进去游玩。怎么现在不行了?”
两个纨绔上来,指手画脚,气焰嚣张,另一个膘肥体壮的纨绔上来,很是不耐烦,他气势汹汹,伸手就是一计老拳,直奔卫士的脸部。仟韆仦哾
“跟他个狗杂种废什么话?赶紧给老子滚开!”
两个小小的看门狗,也敢装神弄鬼挡道。还想不想活了?
卫士侧身避过拳头,另一只手扯住纨绔的肥胳膊一拉,脚底下一拌,“噗通”一声,纨绔肥壮的身子摔倒在地,尘土飞扬。
“我再说一遍,这里现在是“金陵大学堂”,严禁外人进入。这是校规,请你们赶紧离开!”
看到动了手,另外一座凉亭里的卫士赶了过来,厉声说道。
就这些个纨绔,他还不放在眼里。
“兄弟们,搞他!”
纨绔们都是一惊,立刻有纨绔大叫。纨绔们纷纷抽出刀来,上前团团围住了两名卫士。
而那个摔倒在地的肥壮纨绔趴在地上,哼哼唧唧,脸上似乎擦破了皮,却没有爬不起来,看样子摔的不轻。
两个纨绔同伴,赶紧过去扶他。
“别玩了!请你们赶紧离开,否则刀枪无眼,后果自负!”
摔人的卫士冷冷一句,举起了长枪,有模有样。
另外一个卫士和同伴站在一起,长枪挺起。看二人动作姿势似乎一模一样,架势吓人。
被两个小小的门卫挡住,对方似乎不是等闲之辈,纨绔们惊诧之余,纷纷怒骂了起来。
“知道老子是谁吗?建康府主簿是我爹,知道厉害了吗?赶紧让开!”
小白脸纨绔大声喊道,一脸的傲娇。
“看好了!这位是吴衙内,转运司吴判官是他爹,听说过吗?还不跪下求饶?”
另一个矮壮纨绔,指手画脚,就是不上去。
江南东路都转运司,其主管长官为转运使,其下官员依次为转运副使和判官等,其主要长官均为朝官充任,但自宋高宗建炎以来,江南东路转运使不常置,唯有转运副使和判官常置,因此转运司实际最高长官是转运司副使,接下来就是转运判官。
“摔倒的是侍卫马军司杨帅的儿子杨衙内,还不快快把人扶起来。还想不想活?”
侍卫马军司于南宋孝宗乾道七年所设,其地址就坐落于建康府西门内,天庆观右侧。和殿前司、侍卫布军司在临安城不同,侍卫马军司则是驻扎于建康府,也是因为这里已经是军事前沿。
几个纨绔子弟高声叫嚷,却不敢扑上来。两个卫士不为所动,只是握紧了长枪,严阵以待。
在同伴的搀扶下,地上的杨衙内爬了起来,脸上果然擦破了皮。他拨开两个同伴,来到卫士们面前,看同伴们畏畏缩缩,不敢动手,怒叫了起来。
“兄弟们,弄死他!出了事我担着!”
行人纷纷过来围观,纨绔们高声叫嚣,手持利刃,包括肥壮的杨衙内,场面极大,却没有一个人敢攻上来。
这两名卫士手持长枪,往那里一站,川渟岳峙,杀气腾腾,有千军万马的架势,让纨绔们心寒。
“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搞他!”
杨衙内面子上挂不住,抢过同伴手里的钢刀,就要上前。两名卫士忽然收起长枪,各自肃立,标枪一般,各自敬了一个军礼。
“见过校长!”
杨衙内一怔,和纨绔们转过头看去,只见身后一个年轻士子圆领青衫,高大威猛,不怒自威,正在皱眉看着他们。
而在年轻人的身后周围,则是有几名顶盔披甲的军官,黝黑彪悍,挎刀持枪,虎视眈眈。
“什么鸟校长?哪里来的乌……”
杨衙内嘴里说着,话到一半,年轻士子后面的黑脸军官上前,狠狠一巴掌,打的杨衙内一个踉跄,脸上火辣辣,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面。
“你他尼昂的敢打老子?兄弟们,给老子上!”
杨衙内旧伤复发,脸开始流血,他恼羞成怒,大声招呼着自己的同伴,举起手里的钢刀,就要报仇雪恨。
这一刻,不管是谁,他都照砍不误。
“大胆!知道这是谁吗?这是……”
军官厉声呵斥,就要挺刀上前,却被年轻士子阻止。
“你是侍卫马军司杨渡的儿子?你是江南东路转运判官吴渊的子侄?”
年轻士子目光冷厉,气势迫人,杨衙内下意识点了点头。
“你是谁?”
“大胆!”
黑脸军官黑脸又是一板,年轻士子眉头微微一皱,黑脸军官赶紧收刀,恭恭敬敬退回。
“回去告诉杨渡和吴渊,叫他们明日一早,带着你们几个,去金陵讲武堂见我。记住了,我是金陵讲武堂的校长,免贵姓赵。”
年轻士子说完,上前几步,对着抬头挺胸的两个卫士点了点头。
“曹友闻、魏近愚,辛苦了。”
“校长过奖了!职责所在,校长请!”
曹友闻和魏近愚赶紧推开大门,站直了身子,抬头挺胸,分立大门两侧。
为年轻士子的气势所震慑,所有的纨绔都是心惊,不敢吭气。
“金陵大学堂”的大门打开,年轻士子迈步走了进去,头都不回。
黑脸军官恶狠狠瞪了一眼几个纨绔,和其他几个军官赶紧跟上。
“兄弟,这人是谁呀?好大的架势!”
一个纨绔小心翼翼地向曹友闻问道。
“住口!还敢胡言乱语?”
曹友闻小声怒喝了起来。
这些个无脑的富家公子,一个个人头猪脑。“校长”都被他二人叫出来了,他们怎么还是不懂?
他们不看报纸不谈世事,只知道吃喝嫖赌吗?
“知道他是谁吗?他爹是当朝执政大臣、户部尚书真德秀真公,他是魏近愚,金陵讲武堂的学员。他都惹不起,你们在这嚣张什么?”
曹友闻指了指魏近愚,毫不客气。
“说到横行霸道,你们可是差远了!光是他,你们都远远不够格。快滚蛋,别在这丢人现眼!”
要论嚣张跋扈、谁更二,这些软脚虾,谁能比上以前的魏近愚?
“赶紧走!不要说我没提醒你们,叫你们的老子明天早上赶紧去金陵讲武堂!要不然,官都别做了!快滚!立刻!马上!”
魏近愚怒容满面,跟着厉声呵斥一句。
说到称王称霸,这些纨绔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纨绔,架都不敢打,一群软蛋,简直是丢尽了纨绔的脸面。
几个纨绔都是心惊,一个纨绔恍然大悟,失声喊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校长,原来他就是当朝……天子……”
“什……么?当朝……天子!”
纨绔们失魂落魄,夹着尾巴匆匆逃离,瞬间逃了个干干净净。
“一群吃喝玩乐的蠢货!”
魏近愚看着纨绔们逃窜的背影,冷哼一声,他转过头来,看着曹友闻,一脸的不快。
“老曹,我有那么不堪吗?”
“说的是以前,又没说现在。看看他们,你应该庆幸自己进了讲武堂。你现在已经是浪子回头的好人了!”
曹友闻哈哈一笑,魏近愚摇摇头,二人拉上大门,各自回到岗位站好。
这些家伙,闯了这么大的祸,回去以后,肯定要被他们的老子狠狠收拾了。
第50章 课堂
进了金陵大学堂,赵竑并没有打扰学堂的师生,而是来到了教室的走廊上,站在一间教室窗外,偷听着课堂上的教学。
金陵大学堂,虽然是临安城的权贵子弟,但也是国家的年轻一代,代表了大宋的将来,赵竑同样是满怀期待和希望。
而李唐和几个侍卫,则是在周围避开,小心警戒。
从赵竑的视线看过去,教室里几列同样款式、大小的桌椅整整齐齐,身穿制服的学员们专心致志,抬头挺胸,正在听老师讲课。
看起来,这些权贵子弟的精气神不错。
“同学们,这是直角三角形,这是三边的顶点a、b、c,角a等于30度,那么顶点a对的直角边,和斜边有什么关系?”
讲台上,先生拿着木制的三角直尺,在黑板上用粉笔画着三角形,标上了度数。
他转过头来,看了看教室里的学员。
“贾似道,你来回答!”
“是,先生!”
矮小的贾似道站了起来,抬头挺胸,朗声回答
“回先生,30度角对的直角边,等于斜边的一半。因为根据第一定理,直角三角形斜边上的中线bd等于斜边的一半,角b等于60度,由此可以得知bd=dc=bc=1/2ac。”
师生的对答听在耳中,赵竑有些得意地一笑。
教育是强国之本,此言果然千真万确。而且数学教材里的很多东西都是他编写的,值得小小的骄傲一下。
贾似道?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这家伙,不就是那个贾涉的儿子、野史上大名鼎鼎的“蟋蟀宰相”吗。
他也来了金陵大学堂,希望能改掉身上的顽劣之气,成为大宋将来有所作为的年轻一代。
再看下去,一个靠窗户而坐的学员装模作样在听课,一只手在抽屉里偷偷摸摸翻看一本书籍,学员作弊的样子,让赵竑一时恍然若失。
这小子,简直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一定是调皮捣蛋,逃课旷课,二人绝对是师出同门。
“啪”的一声,一块手掌长短的惊堂木从讲台飞了过来,砸在课桌上,惊得正在偷偷看书的学员立刻站了起来。
“刘放,亏你还是功勋之后,上课不好好上,操练得过且过,你再这样下去,就要被退学了!”
教员下来,黑着脸,训斥着自己的学员。
“是是是!老师,我一定改!”
刘放连连点头,恭恭敬敬。
教员走到刘放桌子旁边,弯下腰,从刘放抽屉里拿出书籍,打开翻了几页,然后合上书,冷冷一笑。
“《如意君》,果然是一本好书!临安城的奢靡之风,让你都带到金陵大学堂来了。刘放,你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教员捡起地上的惊堂木,直起身子,脸色一板。
“去后面站着吧,等候学堂的通知吧。”
刘放垂头丧气,从自己座位上走了出来,走到教室后面站好。
赵竑摇了摇头。再好的学校,总有些不喜欢上学或少不经事或浑浑噩噩的学员。这些临安城的纨绔子弟,就更不用说了。
“把书翻到三十五页。下面,我们再来复习一下直角三角形的定理。”
教员转过头去,在黑板上写了起来。
下课铃声响起,学员们纷纷出了教室,外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陛……下……”
教员杨辉出来,看到是赵竑,不由得一愣,赶紧上前见礼。
他是赵竑钦点的金陵大学堂讲师,和几个得意弟子一起来的金陵大学堂,因此认识赵竑。
“杨先生,在这一切都好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说。”
赵竑看了看周围的学员,示意了一下。
杨辉虽然现在还没有后世的名气,但赵竑知道,此人是数学大家,后世大名鼎鼎的“杨辉三角”、纵横图、垛积术等,都是此人手笔。
可惜杨辉生早了时代。要是再过六七百年,他可以享誉世界,为中国人争光。
“陛下放心,学堂安排妥当,一切都好。臣还要谢谢陛下。不瞒陛下,在这里,可比在临安城做官强多了!”
杨辉低声回道,满脸赔笑。
相对于诡谲多诈、人心险恶的官场,单纯的学堂更适合他。
“那就好!”
赵竑一怔,哈哈笑了起来。
“学员们的学习情况,怎么样?”
都是临安城的权贵子弟,他生怕杨辉来个摇头叹息。
“陛下无忧,除了极个别学员,绝大多数人都是让人放心。学员年纪还小,学堂又实现军事化管理,许多学员都是脱胎换骨,转变让人惊喜。”
杨辉的话里,透露出一丝欣喜和自豪。
赵竑长出了口气,重重点了点头。
教育,尤其是军事化管理的教育,对于塑造年轻人的性格和人生观,格外有效。
成年人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要想改变,只能从年轻人身上着手,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刚才那个学员贾似道,品行如何,学习怎么样?”
想起了一事,赵竑忍不住问了起来。
“回陛下,贾似道是台州人,今年12岁,功勋之后,其父贾涉,原为淮东制置使,后在任上病死。朝廷让勋贵子弟入读“金陵大学堂”,贾似道因此得以入学。”
看起来,杨辉对贾似道的印象不错。
果不其然,贾似道真是贾涉的儿子,历史上褒贬不一,后来宋理宗贾贵妃的弟弟。
历史上,宋理宗要立贾贵妃为皇后,被太后杨桂枝阻止,改立谢道清。
这个大头怪,还想夺自己的皇帝位。宁国府,包括宁国县,都在朝廷推行新政中元气大伤,这家伙肯定被吓坏了吧。
“回陛下,贾似道刚入学堂时,三天两头旷课、打架、斗蛐蛐。几个月下来,跟换了个人一样!陛下,这金陵大学堂,可是非同一般啊!”
金陵大学堂除了日常的文化课,每天还要上早操和体育课。体育课的强度和时长都非同一般,除了简单枯燥的队列练习,还有越野负重跑、枪刺术、太极拳、蹴鞠等。
“先生,这就是教书育人的好处,教只是手段,育才是目的。等他们毕了业,长大了,也会怀念在这里的青春时光。”
赵竑微微一笑,拱手一礼,目光期待。
“杨先生,要是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朕。先生,费心了!”
教师的质量,也决定着学生的质量。
“臣不敢!一定!一定!”
杨辉拱手回礼,恭恭敬敬。
能被当今天子尊称一声“先生”,杨辉的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和他以前在朝中为小官,看尽眉高眼低,可谓是天壤之别。
第51章 根基
上课铃声响起,杨辉去上课,赵竑和卫士们走开。
他到金陵大学堂来,一是看看纨绔们的学习生活情况。这些权贵子弟虽然毛病多多,但很多人都是十六七岁以下,还有极大的补救空间。
不是所有的权贵子弟都是废物。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个钱权培养人才的时代,许多权贵子弟受教育良好,素质出众,不得不说是同龄人中的精英。
二来,他想看一下纨绔的学习进度,看要不要把基本的物理知识教给学员们,比如蒸汽机原理,牛顿三大定律这些基本知识。他虽然不是物理专家,但有时代课,基本知识点懂不少。
他只要开启民智,打开物理和化学那道门,其余的让学员自己去探索就是。
现在看来,还得再等一段时间,最起码等学员掌握基本的数学知识再说。
赵竑并没有去教学楼,而是来到了操场边上,打量着操场上学员们的体育课情况。
对于金陵大学堂中这些就学的权贵子弟,体育课对他们而言,有时比文化课更重要。
虽然辰时刚过,但已经是烈日当空,室内也是热气腾腾,就更不用说室外的操场上了。
操场上,一个班级的学员正在练习枪刺术,他们大多数只有15、16岁,和刚进金陵大学堂时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做派相比,如今的他们眼神肃穆,跟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而换来的,则是一身的笔挺和彪悍。
学员们个个汗水淋漓,教员也是如此。
赵竑暗暗摇头。这是哪位神仙,体育课安排在了早上?这是怕下午天气太热,还是认为文化课不重要?
“平枪!”
“刺!”
教员大声呐喊,学员们一起,神情严肃,满头大汗,做着刺枪动作。
尽管天气炎热,尽管日头高照,尽管汗流浃背,所有的学员们一起,一遍又一遍,刺出手里的长枪。
这一刻,他们身上的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全都消失不见,人人眼中肃然,精气神十足。
“好!”
赵竑忍不住心动,轻轻鼓起掌来。
看来,端午节袭击教官,以及学员们围攻侍卫马军司的事件过后,金陵大学堂进行了大整顿。也有可能,随着学堂教育的潜移默化,学员们也改变了许多。
不管怎样,这些家伙的变化,肉眼可见。
“陛下,金陵大学堂军令如山,上体育课也是一样。纪律、服从,依然是雷打不动,和金陵讲武堂完全无异。有教官们在,陛下可以放心!”
看赵竑兴高采烈,李唐在一旁加了一句。
“你是在夸你自己吗?”
赵竑莞尔,开了一句玩笑。
就是一块卫生纸,也应该有它的价值,何况是活生生的精力充沛的年轻人。
半堂课下来,进入自由活动时间,许多学员都是汗流浃背,纷纷在操场边上的树荫下休息。
“先生,我们能不能去讲武堂啊?”
还不满十七岁的张濡,向操场边上的教员问道。他身后的几个学员,个个都是眼神期待。
“你们要去讲武堂?那里可比学堂的训练苦多了!”
教员张固转过头来,笑着向学员们问道。
这个张濡,还是宋高宗朝时重臣张俊的四世孙,想不到还有些血性。
他的曾祖,天子赵竑可是不放在眼里。
就连宋高宗赵构,赵竑似乎也瞧不起。
“先生,我们不怕苦。讲武堂能建功立业,能纵横疆场,我们愿意去!”
张濡迫不及待说道,满眼都是羡慕之色。
进了金陵讲武堂,毕业了就是军官,可以上战场。至于“金陵大学堂”,听说将来可以当官,不过很多人都没有兴趣。
不缺钱不缺吃喝,还是有些学员,想要建功立业,做一番事业。
“好好学习,成绩优秀的,学堂自会向讲武堂推荐。”
张固哈哈一笑。皇帝办讲武堂,果然激起了许多学子的雄心壮志。
这或许就是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的初衷。
不过,金陵大学堂培养的是行政官员,这是新法的一部分,从这些年轻学子的表现来看,已经是有了成效。
他看向场边,远处场边观看的赵竑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去。
看来,皇帝校长这是微服私访,不想闹的沸沸扬扬。
“陛下,真的要放他们出去当官?”
听李唐的意思,是怕这些纨绔子弟祸乱了官场。
“三年的教育,他们会比以前差吗?也许,他们许多人,会是大宋将来的根基。”
赵竑微微一笑,信心十足。
等这些学员毕业,把他们放到地方上去磨炼,一定会是一股清流,洗涤官场的浊流。
最不济,他们也比以前的官吏们强吧。
一代一代,教育不止,律法护佑,总有吏治清明、百业兴旺的一日。
“见过陛……校长!”
几个学子过来,满脸汗水,看到赵竑,远远地行礼。
“你们是……”
赵竑点点头,招手让众人过来。
“陛下,学生是杨蕃孙,这是家兄杨衍孙,家父杨谷。这几个是小人的同学。”
杨蕃孙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和史尧之在西湖花船上饮酒作乐,史尧之逼的徐姬跳湖,史尧之被贬官去职,他却没有影响,还是来了金陵大学堂。
其实他也想去金陵讲武堂,但赵竑是校长,和杨家怨恨太深,更不用说他声名狼藉,所以只有退而求其次。
“杨蕃孙?带人闯进侍卫马军司的杨蕃孙?带人袭击教官的杨蕃孙?”
赵竑一惊,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杨蕃孙,敢和侍卫马军司抗衡,有些胆量!袭击教官,战术得当,有勇有谋!不过,话说回来,糊涂事是不能干了。要好好珍惜,好好学习,大宋的未来,可是在你们身上!”
能煽动学员们和官军对抗,迫使官方道歉,这岂不是700年后的“五四青年运动”重现?
最起码,这些家伙身上还有血性。有些意思!
“谢陛……校长宽恕!”
杨蕃孙脸上泛红,赶紧谢恩。
那一晚为了逃避教官盘查,使阴招算计了高虎和陆元廷二人。然后借着酒意和侍卫马军司对干。事后还有些后怕,后来只是记大过,才知道是皇帝开恩。
“知错能改就好。不过你要是再犯,朕也保不了你!”
对于年轻人,他愿意给机会,也喜欢看着他们浪子回头,找回初衷。
“校长放心,学生绝不会再犯!”
杨蕃孙和哥哥杨衍孙目光一对,杨蕃孙鼓起勇气说道:
“陛下,家父和家叔糊涂,被史弥远裹胁,陛下开恩,不要和他们计较。家父家叔整日里惶惶不安,唉声叹气。陛下明鉴,给他们一个机会。”
杨蕃孙恭恭敬敬,小心观察赵竑的神色。
虽然赵竑事后并没有追究杨家,但史弥远的胁从者如郑清之父子、程泌、余天赐等都是杀头抄家。谁知道皇帝会不会秋后算账?
“杨蕃孙,刚夸你有血气,怎么又胆小如鼠,婆婆妈妈起来了?”
赵竑思虑片刻,这才说道:
“你们兄弟听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朕不会追究杨家,朕不会食言。你们兄弟既然来了金陵大学堂,那就用心读书,将来才能为国效力。”
既然已经选择了和杨桂枝握手言和,他就不会再迁怒杨家,也实在没有必要。
两个五六十岁、无实权的老头,难为他们做甚?
“你们是大宋的未来,大宋的根基。西湖花船的事情,可是不要再犯了。实在是太空虚,太无聊!把眼光放开一点,外面的世界很大,还等着你们去探索和征服。”
赵竑幽幽一句,似乎是对杨蕃孙几个年轻人而言,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第52章 练兵
朝阳升起,热气腾腾,金陵城东的大校场上,将士们人声鼎沸,一片热火朝天的海洋。
练习刺枪术的、跑步的、队列练习的、也有练习掷弹的,怒吼声,号子声,此起彼伏,给人以悸动,给人以力量。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伴随着教官的号子声,整齐划一的喊声振奋人心,汗水不断从脸上滑落、身上滑落,汗流浃背之下,军士们赤着上身,脚步一致,旭日下奋力奔跑。
“刺!收!刺!”
队列前,教官面色黝黑,大声呐喊,军士们赤着上身,浑身黝黑亮晶晶,许多人都是腹肌明显,肌肉结实,他们手中的长枪寒光闪闪,一刺一收,整齐划一,让人心怵。
教场外,许许多多的百姓趴在墙上,好奇地观看。
这样日复一日的训练,风雨不改的操练,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三分钟热度?
教场入口的公示牌上,一条条军规清晰醒目,尤其引人注目。
“一、违抗军令者、斩。
二、临阵诈称疾病者、斩。
三、临阵抛弃军器者、斩。
四、临阵退缩者、斩。
五、不服上官,令不行,禁不止、斩。
六、杀良冒功者、斩。
七、糟蹋妇女者、斩。
…………”
一条条军规让人肃然心惊,教场周围挂着的横幅上,“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保家、卫国,牺牲、奉献”的话语同样让人印象深刻。
和金陵讲武堂一样,大校场门口,“士兵神圣,不可侵犯”的牌子正立,吸引着往来者的目光,也预示着军人地位的提高。
赵竑站在场边,看着练兵的情形,满头大汗,心里也是奋然。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练兵也是新政之一,重中之重。
他的“父皇”赵扩终于在天热之前安葬,在位30年,终年57岁,上谥号曰仁文哲武恭孝皇帝,庙号宁宗。兴庆元年五月,葬于会稽永茂陵。
宁宗,安安静静,倒是恰如其分。
端午节他回了一趟临安城,朝堂风平浪静,群臣也是安安静静,没有丝毫的异样。
皇帝不在,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些大臣们乐得清闲,乐得清静无为。
若是他们知道朝廷下一步就要在两浙路澄清吏治,推行各种新政,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乐得起来?
“你为什么迟到?”
一名新兵匆匆赶到,教官黑着脸问道。
“报教官,因为如厕,所以晚了!”
新兵看到教官严肃的黑脸,心里直打哆嗦。
“所有人都没有迟到,就你一个,谁信?”
教官冷冷一声,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方队。
“这是哪一队的?”
“报教官,这是丙队,我是队长刘直!”
队长暗暗叫苦,抬头挺胸报道。
这个新兵娇生惯养,吊儿郎当,早知道他会出问题,终于还是来了。
“新兵迟到,队长职责难逃。出列,绕教场三圈跑步,开始!”
教官一声令下,队长刘直出列,开始跑了起来。
“教官,是我的错,请你让我代替队长跑吧!”
新兵红着脸,鼓起勇气说道。
“你也逃不掉!跟上!”
教官黑脸一板,新兵赶紧跟上自己的队长,跑起圈来。
赵竑不由得一乐。人都有张脸,这样的处罚方法,这个新兵恐怕以后都不会迟到了。
这黑脸教官,原来是从讲武堂抽调过来的曹友闻。
这小子果然治军有方,不愧是历史上的名将。
相对于北宋,南宋军制混乱,错综复杂。一般来说,一军将领多设都统制为一军主帅,都统制、副统制为统兵官,然后是统制、副统制,统领、副统领。
军下设“将”以第一、第二等序列,通常设正将、副将、准备将各一员为统兵官。
将下设队,每队50人,有拥队、押队、旗头等。将与队之间,有的还设“部”,有部将。
训练的新兵只是做了微调。五人为伍,每什10人,每队50人,每部200人,每将1000人,每军3000人左右。
训练基本上采取五五制,也是为了从训练到军中,编制基本上一样,无论是将领,还是普通士卒,都可以快速融入。
“陛下,江南东路禁军厢军在册共五万人,缺额八千余人,再去除老弱病残的九千人,加上殿前司调回建康府的一万多人,四万二千人,如今都在这里。”
汪纲的回答,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六万六千兵额,只有不到四万战兵。等练兵下来,估计还要淘汰两三千,能有四万已经不错。
江南东路如此,其它各路估计也是这样。怕就怕,京湖路、两淮路,以及四川这些边地也是这样。
“那些淘汰的军士,安置的怎样?”
赵竑的眉头一皱。
“冗兵”顽疾,终宋一朝,都未解决。
宋朝为了缓解灾情匪情,将灾民匪盗招做士兵,以致兵越来越多,士兵到60岁才能退役。养兵却不让打仗,只是维护地方安宁,以至于军队被养残,军费却消耗巨大。
冗兵、冗费,恶性循环,无法消除。
“回陛下,江南东路推行经界法,许多闲田、荒田被清理出来,尤其是豪强官宦名下无人耕种的荒田达60多万亩,分给淘汰下来的两万多将士,绰绰有余。其它的作为官田,以备军中不时之需。”
汪纲轻声说道,面带笑容。
江南东路推行经界法,雷霆之下,大获成功,那些逃隐税赋的上户中户,光是建康府查出来的隐田,就多达300多万亩。百姓欢呼鼓舞,官府赋税增加,新政之利,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这可是个意外的惊喜和收获,也让他看到了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的益处。
“汪卿,做的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是真能在百姓心中落下一个“好”字,可比什么功名利禄都要好上百倍!”
汪纲笑容满面,赵竑也是心头振奋。
光一个健康府,官方统计430万亩,经界法完成,面积竟达770万亩,差额340万亩。大宋土地兼并之害,隐税之弊,果然是积弊重重。一旦革除,其带来的活力满满。
光是江南东路补交的税赋,就多达两千多万贯,足够练兵、建造江南兵器制造分司、扩建金陵大学堂、以及修建道路等等的各种费用了。
“陛下教诲,臣谨记在心。”
汪纲笑容满面,恭恭敬敬。
“陛下,淘汰的军士,也不需要全部种田。如今江南东路大兴百业,铁厂、水泥厂、肥皂厂等等,需要大量的劳力。臣和魏公、胡公商议了一下,从军中安置出了五千多人,安置到各个地方。如此,也免了可能的军士哗变。”
从洗煤炼焦,到矿石焦炭各种物资搬运,都需要大量劳力。汪纲此举,的确是考虑周全。
“安置五千多人,其余的军士不会有异议吗?”
赵竑赞赏之余,又有些担心。
国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全部种田还好,一个区别对待,人心难免不安。
“陛下不知,军中亲戚关系复杂,有父子从军,有兄弟从军,也有父子兄弟都在军中。每家或每姓基本上都有人选,士卒大概都能接受。况且,那些上了年纪的士卒,有地可种,又三年免赋,许多人都回乡了。”
淘汰的士卒,年纪从40到60岁的老兵,就占了六七千人,这些人大多回乡务农,是以筛选淘汰将士,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
而其根本,一是有田可种,三年免赋;二是百业发展,给了五六千淘汰军士的就业机会,一举多得。
“陛下推行经界法,繁荣百业,又能整饬武备,练将练兵,相辅相成,实在是一招妙棋!”
汪纲由衷地说道。
“汪卿,归根结底还是要把新政推行下去。否则,冗兵、冗费的顽症就无法根除。”
赵竑并没有提“冗官”。事实上,整个大宋不过四万名官员,并不算多。关键是让他们“物尽所用”,淘汰渣子,杜绝恩荫入仕,相信解决“冗官”,不是问题。
对于大宋一朝,经济上始终无法突破,军事上当然无能为力。他所做的就是打破这一魔咒,让经济给活起来。
第53章 改变
练兵,归根结底,不过是天天操练,在一个“练”字。
到了南宋后期,练兵不过是五六日一练,或者是十日一练。而到了赵竑治下,则是每日都练,七日一休息。枯燥的队列操练、痛苦的体能操练,每一天操练下来,士卒们筋疲力尽,倒头就睡,倒也省去了惹是生非的麻烦。
操练严苛,自然有不少士卒忍受不了,自动退出了军营。而这些人又会被登记在册,不再录用。
“看到没有,以后到了军中,你们都是军官,操练士卒,也要这样严格!”
热气腾腾的练兵场,赵竑向身后的讲武堂学员们一本正经叮嘱道。
军纪森严,军令如山,这才是一支强军应该有的表现。那些动不动就一哄而散,临阵脱逃的事情,绝不能在军中出现。
学员们纷纷点头。士卒的操练,可比他们在讲武堂的操练还严苛。他们还有堂课,这些士卒却是天天操练。
“田将军,怎么样,能撑住吗?”
田六合田守信操练士卒,满头大汗过来见礼,赵竑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田氏父子二人为自己所用,兢兢业业,也让他安心。
“陛下,臣斗胆,正午酷热,将士们都是痛苦不堪,很多士卒病倒,能不能不要操练?”
“这是自然。是谁让正午操练的?”
赵竑点点头,很是有些惊诧。
南京的大热天,正午绝对是四十多度。这么热的天操练,士卒不大批病倒才怪!
“陛下,到了战时,对方可不管你天热不天热。操练还是要严苛一些,以免适应不了战场。”
另一个兵部官员兵部郎中徐荣叟插话进来。
“我朝最大的边患是鞑靼,鞑靼将士更怕热。天这么热,早上和下午已经够了,正午操练就免了,以江南东路制造司的军令,立刻传告全军。”
赵竑摇摇头,当即做了决断。
士卒也是人,三十六七度操练已经足够了,没有必要往死里练。
果然,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的军令刚刚传下,校场上一片欢呼声,士卒们欢呼雀跃,看来对正午操练,早已深恶痛绝。
将士们山呼海啸,汪纲震骇于巨大的声势,脸色发白。
“汪卿,你怎么了?”
“回陛下,臣没事。”
震惊于校场上“新兵们”的转变,但对练兵的效果又持怀疑态度。
“陛下,这样练兵,有用吗?”
这把人往死里练,军规这么严苛,这能行吗?
站在这光溜溜的校场上,他都觉得难受,恨不得马上回去避凉消暑。这些士卒这么热还在操练,这不是折腾人吗?
“汪卿,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把你话里的那个“吗”字去掉!”
赵竑看着“新兵们”的操练,却是信心满满。
“你们都听好了,只有在军中提倡尚武之风,在平日里提高军人地位,善待士卒,就一定能让将士们改头换面!”
跨越时代的操练,数百年智慧的结晶,怎么可能无效?
以文治武,压的武将和军人毫无地位和尊严,谁还有心思打仗?
“军中钱粮没有克扣,全数发给士卒家中;不准打骂、羞辱士卒;不得涉足士卒婚姻,违者严惩。光一个“军人优先”,陛下已经深得将士之心。”
学员人群中,有人大声说了出来。
凭军人证,乘官车官船免费、买盐买酒买醋优先,贫困家庭有补助,可向官府无息小额贷款等等。
军人优先,待遇上落到实处,报纸上大肆宣扬,让这些低贱的“贼配军”一夜之间,成了受人尊敬的“军人”。
提高军人的社会地位,激发将士的荣辱爱国之心,这就是赵竑整饬武备的手段和目的。
“陛下说得极是!仅仅是操练几个月,军士们已经跟换了个人一样。若是一半年以后,打上几仗,一定是强军!”
李唐在一旁黑着脸插话进来。
“自古以来,都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山东、陕西民风彪悍。朕也想看看,我江南子弟,是不是也一样捐躯赴国难,视死如归。”
赵竑冷冷一笑,似乎是有感而发。
“陛下说的是,说的是!”
汪纲满脸赔笑,恭维着赵竑。
“汪卿,看起来你底气不足啊!”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随即面色一板
“强军都是练出来的,和地域没有关系,北地有猛士,也有懦弱之人,反之江南也是一样。就像这些正在操练的军士,尊重他们,爱护他们,打上两仗,就是精锐!”
赵竑话音刚落,众人还没来得及奉承,教场上忽然人声鼎沸,乱糟糟一团,似乎发生了冲突。
“快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纲气急败坏吩咐道,偷着看了看赵竑的脸色。
皇帝亲自视察,结果出了乱子。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李唐,你过去看看。”
赵竑倒是脸色平静,不动声色。
两队军士在教场上大打出手,不少人被打的鼻青脸肿,身上脏兮兮。好在没有人敢动刀枪,教官们上前,大声怒喝,很快把两伙人分开。
“身为大宋将士,当兵是让你们保家卫国,不是让你们来打架的!”
教官放声怒骂,打架的士兵们满脸不服气,却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远处观看的赵竑莞尔一笑,继续打量。
这些都是讲武堂挑选出来的教官,和讲武堂的操练如出一辙,处理方式应该也一样。
“孙良,谢大成,你们二人带头打架,打30军棍,关禁闭7天。其余所有打架的军士,全部关禁闭3天!”
在军中,操练如何先不说,服从和纪律才是至关紧要,军规军纪必须服从。
果然,军官很快做出了判决,和讲武堂没什么两样,该关禁闭关禁闭,军令如山,不容置疑。
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赵竑正要走进营房,喝口茶水,谁知被处罚的叫谢大成的刺头面红耳赤,却当场发作了起来。
“他骂老子,老子才动的手。凭什么打老子军棍。老子不服!”
军官不由得一怔。似乎没有遇到过类似情况,他正要说话,李唐却黑着脸开口。
“这么说,你是不服从军令了?”
“什么狗屁军令。判的不公,老子不服!”
谢大成并不知道李唐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赵竑等人,依然是满脸的倔强。
“抓起来!”
李唐脸色一板,厉声怒喝了起来。
皇帝在旁,气焰如此嚣张,让众人颜面何在?
“凭什么?凭你官大,老子不干了!”
谢大成倒退几步,扔掉了长枪,就向场外走去。
“抓住他!”
李唐气急败坏,几乎是咆哮了起来。
周围几个教官飞步追赶,沿途抢过几把士卒手里的长枪,饿狼一般,纷纷围住了谢大成。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可不能滥用私刑啊!”
谢大成这才觉得情形有些不妙,惊讶地叫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了场边的赵竑等人。
“干什么?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军营!”
领头的军官眼神狰狞,挺枪就刺。谢大成身上被连戳几枪,鲜血淋漓,哀嚎着倒地。
满地都是鲜血,周围观看的士卒们,都是傻了眼。
“陛下,如何处置?”
李唐过来,眼神闪烁,惴惴不安。
“不用问朕,按军规处置就是。”
赵竑怒火中烧,淡淡一句话,就决定了刺头的命运。
“李将军,召集全军,明正典型!”
汪纲看着地上哀嚎的高大强壮的谢大成,脸色铁青,冷冷哼了一声。
骄兵悍将,不服军令,对百姓如狼似虎,到了战场上就是软脚虾,动不动就临阵脱逃。要这样身高体重的老鼠屎有什么用?
李唐摆摆手,几个教官丝毫不顾刺头身上的伤势,上前拖着刺头,托出一条血路,扔到了高台上。
“陛……下,请!”
汪纲脸色煞白,请赵竑登台。
皇帝在旁边看着,脸色难看。发生这糗事,实在是让他脸上无光。
“汪卿,你现在知道练兵的必要了吧。”
赵竑轻声一句,迈步向前。
士卒在高台前集结,阵容齐整,军容肃穆,可以看出,练兵后的面貌截然不同。
“谢大成,带头打架,不服军令,辱骂上官,公然违抗军令做逃兵,军法难容!”
面对下面密密麻麻的将士,汪纲放声咆哮,额头青筋暴起,完全失去了士大夫的从容。
“行刑!”
汪纲一声大喝,两个教官按住刺头,李唐黑着脸,亲自提刀上来。
“饶命啊!再也不敢……”
谢大成痛哭流涕,话音未落,李唐狠狠一刀砍下,顿时血箭喷射,一颗斗大的头颅掉在了地上,猩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听好了,不服上官者,斩!都记住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军令如山,任何人不得违抗,否则谢大成就是下场!”
李唐提着血淋淋的砍刀,声嘶力竭,“新兵”们人人震惊。
李唐立完威,转过头去,赵竑轻轻点了点头,走到了高台边。
“将士们!你们好!大家辛苦了!”
赵竑大声喊着,挥着手,笑容满面。
“万岁万岁万万岁!”
士卒之中,教官和将领们迫不及待先喊了起来。
“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士卒一起声嘶力竭喊道,声震云霄。
等士卒们稍稍平息下来,赵竑也不废话,言简意赅。
“将士们,听我一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大家辛苦了!”
事实上,他也没有准备好发言。
“万岁万岁万万岁!”
士卒们山呼海啸的叫喊声中,赵竑挥手致意,满脸笑容从一侧的台阶离开。
李唐和汪纲对望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皇帝对他二人的处置,还算满意。也从另一个侧面看到,兵不练,确实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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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干吏
夏日午后,拙政园中,草木无精打采,蝉鸣此起彼伏,书房之中,赵竑翻看着江南东路各地新政的奏折,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财赋为军政之本,练兵善政,没有白花花的银子,不行。
这让他想起了后世的一句名言和大实话来:
钱不是万能,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
南宋积贫积弱,没有战马,文官统兵,军事上先天不足。他虽然“发明”出了火器,但南宋如果不能从经济上有所突破,最多固守,外扩终归无力。
经济上没有突破,军事上便没有突破,相辅相成,息息相关。
而南宋会子泛滥(纸币印的太多)的现实,让他焦躁不安,却没有办法。
朝夕之间,就想改善一国经济,无异于痴人说梦。只有把新政完全在大宋各路推行,也许才有转机。
新政,澄清吏治、推行经界法之后,借助于大环境,兴办工厂、鼓励矿产、修路搭桥建码头,繁荣百业……
没有十年功夫,恐怕是难以奏效。
察言观色,一旁静坐的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轻声提醒了起来。
“陛下,明年就是换界,如今江南东路推行新政,陛下是要在江南东路推行换界吗?”
江南东路补交的税赋,虽然多达两千多万贯,但练兵、修路、发展工商业等,已经是捉襟见肘。想要解决纸币泛滥、物价飞涨,除非整个大宋范围内推行新政。
“换界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光在江南东路换界,恐怕杯水车薪,而且……”
市面上的纸币太多了,而且在整个大宋流通。光一个江南东路,能收回多少纸币,也不可能杜绝外面的会子进来。
“陛下莫非是要在推行新政于大宋各路以后,再来换界?朝廷可有足够的金银铜币作为后盾?”qQxδnew
汪纲心领神会,继续问道。
要想换界,没有足够的准备金,也有些操之过急。
“几十万贯都没有,哪来的准备金?天上掉下来?”
赵竑摇了摇头,悻悻说道:
“前些年的战事,朝廷已经打穷了,府库空空。这也是朕先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建成一国之模范,再推行至整个大宋各路的原因。四川路和两浙路,再加上一个江南西路,将是明年新政的重中之重!”
四川税赋占了整个大宋的三成,加上两浙路,一起共占了六成之多。明年的新政,他会陆续在四川和两浙路推行。加上人口过千万的江南西路,如果这三路都推行新政成功,整个大宋就活了。
到时候再换界,会子泛滥的窘境,可能就会彻底改观!
“陛下目光高远,臣望尘莫及!”
汪纲笑容可掬,恭维起赵竑来。
两浙路人口220多万户,四川路230多万户,江南东路100多万户,江南西路220多万户,加起来780万户左右,按一家五口算,人口3900万,占了南宋人口总数的六成还多。
四川路、两浙路、江南西路,接下来这三路,人口众多,若是新政推行成功,大宋的改革就初见成效,接下来只需要巩固和发展了。
尤其是四川路,不但人口众多,赋税贡献多多,更是边塞入口,难怪是皇帝下一步推行新政的重点。
“陛下将崔与之调回四川,恐怕就是为了四川的新政吧。”
汪纲忍不住问道。
皇帝看一步走十步,每一步都是雷厉风行,深思熟虑,让他暗暗惊佩。
“希望朕没有选错人。”
赵竑点点头,神色凝重。
崔与之只是打个前站。要打开局面,还是要派肱骨大臣出面,范钟和反贪分司,恐怕也不够。
“四川啊四川!国之根本,朕之所忧啊!”
赵竑喃喃自语,暗暗有些担心。
自从上一任四川制置使安丙经营四川,四川官场就铁板一块,即便是后来的四川制置使崔与之上任,恐怕也动摇不了根本。郑损就更不要说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看来有些事情,必须自己这个皇帝亲自出马,才能改变大局。
汪纲暗暗嘀咕。皇帝的话,句句说到了他的心里。
新政切忌急躁,急于求成。皇帝没有冒失,知道循序渐进。明年的换界,恐怕要延迟了。
不过四川那边,真的是如此重要吗?
“汪卿,明年四川路和两浙路推行新政,江南东路提供干吏,义不容辞!你可是居功至伟啊!”
赵竑哈哈笑道,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催生了一批有经验的官吏,后面各路推行新政,这些官吏正好各路借调,传帮带,保证新政的继续推行。
“陛下高瞻远瞩,臣望尘莫及。其它各路若是需要相干官员,臣一定尽力而为!”
汪纲由衷地恭维起了赵竑。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江南东路的新政推行刚刚稳定,陛下已经想着来年的普及了。
屁股还没有坐稳,皇帝不会调他去其它各路吧?
“汪卿,你的拍马溜须功夫,朕也是望尘莫及。”
赵竑开起了汪纲的玩笑。
“金陵为我大宋行都、东南重镇,是仅次于行在临安城的重镇。国家之根本在东南,东南之根本在建康。雄山为城,长江为池,舟车漕运,数路辐辏。汪卿继续坐镇江南东路,牧民练兵,朕才能安心。”
虽然江南东路新政推行有条不紊,但接下来几年的巩固,也是至关重要。没有汪纲这样的干吏坐镇,他又岂能放心?
“臣惶恐,臣谢陛下知遇之恩。”
赵竑亲切,没有架子,汪纲胆子也大了起来。
“陛下,四川远离东南,臣闻四川士大夫排外,尤以前任四川制置使安丙为甚,朝廷官吏难以身负要职,往往会受到排挤。陛下要在四川推行新政,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汪卿,你还知道些什么?”
赵竑心头一惊,径直问了起来。
朝廷派的官员都敢排挤,肆意妄为,真把四川当成了自己的后花园,这个安丙所作所为,超出了他的预料,可谓是狗胆包天。
堂堂大宋天下,四川难道还要独立出去不成?
“陛下,安丙是原四川制置使,其长子安癸仲为主管四川制置司机宜文字,其次子安恭行为四川潼川路转运使,名门望族,非同一般。”
“汪卿,继续说下去!”
赵竑立刻起了兴趣。
他听闻过四川官场的事情,却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陛下,四川另一名门世家蒲江魏高氏,兵部侍郎魏了翁,魏侍郎之兄弟四川总领所总领高定子,利州知州高泰叔,沔州知州高稼等等。四川两个最大的世家,难以撼动。再加上这些家族互相……”
汪纲话里有话,眼神玩味,赵竑脱口而出。
“汪卿,你我君臣二人,不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说就是!”
国事面前,有什么可藏头露尾的。
“是,陛下!”
汪纲抖擞精神,唾液横飞说了下去。
“什么?”
赵竑不由得一怔。
“潼川路转运使安恭行是魏侍郎的女婿?”
四川潼川路转运使安恭行,上上任四川制置使安丙的儿子,竟然和他的心腹之臣、兵部侍郎魏了翁是婿翁之交。
魏了翁怎么没有和汪纲一样言无不尽?他似乎也从来没有和自己谈过四川官场的蝇营狗苟。
赵竑心里,下意识有些失望。
“陛下,坊间传闻,安恭行贪鄙暴虐,天怒人怨,陛下要在四川整顿吏治,恐怕第一个要处理的就是此人,或者说是安家。”
汪纲看赵竑眉头紧锁,赶紧换了话题。
“陛下,四川魏高氏都是高洁之士。至于四川安氏之事,臣只是道听途说。此中详情,恐怕崔与之崔相公比臣更加明了。崔相公虽是干吏,但陛下还要为他打破四川铁板一块的局面,否则单凭他一人,即便是有反贪司辅助,恐怕也左右不了大局。”
汪纲语重心长,赵竑心知肚明,赞赏地点了点头。
“汪纲,朕没有看错你!你不但是位干臣,还是位铮臣。朕要听的就是实话,大实话!”
崔与之在四川五六年之久,并担任四川制置使,封疆大吏。从崔与之的口中,他了解到的自然会更多。不过崔与之始终是外人,难以让四川士大夫归心。
也许可以借这位安恭行贪赃枉法一事,好好地做做文章。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得到皇帝的认可,汪纲大着胆子再次进言。
“此外,陛下要在两浙推行新政,最好从外调干吏入朝。临安城官员关系盘根错节,官官相护,陛下圣断。”
行在临安城位于两浙路,天子脚下,朝廷大员在两浙路的影响巨大,从外调是上策。
他知道皇帝想做大事,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推波助澜,查漏补缺?
“汪卿,有话直说!”
“陛下,执政大臣胡榘贪鄙,此人自不用臣言。刑部尚书葛洪,包括陛下的近臣御史中丞陈端常、临安府尹吴兢等等,恐怕都有瑕疵。要执掌两浙路的新政,不仅仅是干吏,还要是铮臣。”
汪纲借赵竑“铮臣”一词,一一道来,让他栗然心惊。
他登基大半年,那些正气凛然、道貌岸然的肱骨大臣,似乎和他的老师、执政大臣真德秀一样,并没有提出过什么治国强国的良方。
“汪卿,你是大才,可称国士!朕知道怎么做了!请!”
赵竑亲自倒了一杯茶,哈哈笑了起来。
汪纲谨慎强干,可为朝廷股骨之臣,却不知道,为何在历史上名气不大。
也不知道,这和自己重用他,调他任江南东路制置使有没有关系?
不过,崔与之到了金陵城面圣,得好好和他谈一下。
至于两浙路,不得不,也很有必要得调一个狠角色过来。
细细盘算,四川蒲江魏高氏名门世家能人不少,要不要从四川调入两浙,既能打破四川官场铁板一块,又能在两浙路打开局面,岂不是一举两得?
赵竑心思百转,汪纲却接过茶,恭恭敬敬拱手笑道:
“谢陛下谬赞。不过臣喜欢在地方上做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说起来,臣从陛下身上学了不少做事的方法,大开眼界。臣谢过陛下。”
他说的是实话。在兴业拓业方面,赵竑绝对可以称得上他的老师。
以重点“项目”带动一地“经济”发展,发展五年计划等等,绝对是高屋建瓴,让人叹服。
“好!既然如此,朕绝不勉强。你我君臣,一起努力吧!”
赵竑哈哈一笑,心满意足。
既然这位干吏志在地方,就让他好好为国为民,造福一方吧。
第55章 边患
八月季节,傍晚时分,尽管酷热已过,但暑气还没有完全消除,依然让人汗流浃背,叫苦不迭。
拙政园的书房之中,却是温度适当。身为大宋天子,房屋有冰块降温,讲武堂的学员们自然不能比拟。
兵部侍郎魏了翁和反贪司主事周平匆匆进来,二人都是脸色难看,魏了翁递上塘报
“陛下,沿海制置使赵善湘送来塘报!”
赵竑看二人面色凝重,心中不由得掠过一道阴影。
“……七月初五,鞑靼军跟彭义斌部在内黄五马山遭遇,彭义斌部严实临阵倒戈,鞑靼将领史天泽率部于彭义斌部阵后偷袭击,彭义斌战败被俘,从容就义……”
赵竑放下塘报,叹息一声,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已经下旨给彭义斌,让其回守山东,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彭义斌部还是出了事。
“赵善湘在塘报中说,彭义斌想要击溃鞑靼大军后回师山东,谁知道功亏一篑,为叛徒严实出卖,腹背受敌,被史天泽所杀。”
汪纲低声细语,给塘报做了注脚。
“传旨,封彭义斌为卫国公,谥“武忠”。”
赵竑思索片刻,这才无精打采说道。
历史上,彭义斌在河北战败被俘。蒙将史天泽劝他投降,彭义斌断然拒绝,并言道:“我大宋臣,且河北、山东皆宋民,义斌岂为它人属耶!”然后从容就义。
彭义斌的结局,和历史上一样,让人唏嘘。
忠义军,忠义之士丧失殆尽,只剩下李全这样的嚣张之徒坐地起价,听调不听宣。
整个北地,只怕要是蒙古铁骑的治下了。
“魏侍郎,严实,史天泽,你知道这些人的情形吗?”
赵竑轻声问了起来。
听起来,都是汉人军阀武装在作祟,让人无奈又恨不起来。
“陛下,严实曾是金朝官员,嘉定十三年时曾归顺我朝,后又降于蒙古。此人在山东颇得人心,彭义斌败亡后,其部将王义深杀了严实的两个儿子,然后归宋。”
在赵竑惊讶的注视当中,魏了翁继续说了下去。
“金朝降将武仙叛蒙古,杀了蒙古河北西路兵马都元帅史天倪,和彭义斌联合一起抗蒙。史天倪的弟弟史天泽接任元帅一职,杀了彭义斌,击退了武仙。河北最大的几股汉人武装,一是史天泽,另外一个是张柔,剩下一个就是严实。至于河东,则是以猛将刘黑马坐镇太原,塔察儿居雁门关、云中一线。”
魏了翁是兵部侍郎,对两河战事了解甚深。
他的介绍,让赵竑对河北的形势,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张柔,如果他所料不错,此人的某个儿子,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张弘范。张弘范弟弟张弘正为前锋,俘虏了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文天祥,张弘范又在崖山击败了南宋张世杰的大军。
而张弘范,则是在崖山石壁上刻下了“镇国大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的十二个字。
也不知道,张弘范这家伙,是此时年幼,或者还没有出生。
两河之地,豪强盗匪,乱糟糟一片,蒙军还没有完全控制,他要尽早布局了。
“两河之地,河东才是根本。夺下了河东,才能在两河长治久安,安史之乱就是佐证。”
赵竑忽然冒出一句。
“陛下所言甚是。安史之乱,即便是叛军夺了长安,但仍然功败垂成。究其根本,乃是没有控制河东。河东西进陕西,南东都是平原,黄河雁门长城之险。得河东者得天下,千古至理。”
周平诧异地看了一眼赵竑。
大宋偏安江南一隅,皇帝怎么说起河东来了?
难道说,皇帝要在河北河东布局了?
“陛下,李全所部,该如何处置?”
魏了翁轻声问了出来。
李全老奸巨猾,野心勃勃,连朝廷的封疆大吏都敢杀害,和造反已无两样。朝廷在招纳山东忠义军的国策上,已经被证明是失败。
而彭义斌之所以兵败身死,也和李全掣肘、后路不稳不无关系。
“招纳山东忠义军,本欲取山东、河北,岁费缗钱数百万,米数万斛,山东、河北无所得,反而使淮东荼毒,祸乱频发……”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意味深长。
“李全以为自己长袖善舞,那就维持现状。其部米粮照旧供给,维持现状吧。人在做,天在看,看他还能蹦跶几年。”
蒙古人、金人、李全三方势力在山东角逐,大宋就不要参加了。
大宋需要时间来编练新军,整饬武备,以时间换空间。
现在和李全翻脸,淮南乱成一团不说,还会影响江南东路的新政推行。到时候生灵涂炭,大军征伐,花费何止千万?
按照他脑子里的历史知识,如果他所记没错,不出两年,蒙古铁骑自会南侵,李全部自会内讧,李泉投靠蒙古大军。朝廷只需要花费三四百万贯,就能有两年的准备时间。
两年的准备时间,应该足够了,足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要是两年什么都没做,事情也没有起色,那也不用折腾了,等着亡国灭种吧。
“陛下圣明!”
周平和魏了翁面面相觑,都是暗暗吐了口气。
战火一起,后果难以估量。皇帝没有和李全撕破脸皮,知道隐忍,这才是稳重持国之道。
外面教场上的操练声不断传来,赵竑忽然问道:
“魏卿,你是兵部侍郎,又是四川本地人。四川之地,共有多少官军?”
魏了翁是兵部侍郎,又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蒲江魏高氏名扬天下,魏了翁的兄弟都是四川士大夫。魏了翁对四川,应该了解匪浅。
果然,周平和魏了翁对视了一眼,魏了翁开了口。
“陛下,利州都统司原有战兵六万人,兴元都统司原有一万七千人,金州都统司一万一千人。加上成都府、潼川府、夔州府各地禁军四万,厢军十万上下。整个四川制置司麾下,约有二十三万官军。”
他是四川望族,兄弟四人都是四川大员,执掌军机大事,因此了解的七七八八。
范钟是四川路反贪分司主事,周平应该得到他关于四川军政的禀报了吧。
“魏卿,蜀口现有多少战兵?”
从魏了翁的话里,赵竑听出了端倪。
原有,而不是现有,也由此可见,如今的蜀口防御,肯定是大打折扣。
“陛下,宋金连年战事,蜀口防御千疮百孔,利州都统司、兴元都统司、金州都统司加起来,战兵恐怕不过三万之数,甚至更少。若是像江南东路一样淘汰老弱军士,恐怕将士人数更少!”
魏了翁讪讪说道,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蜀口防御千疮百孔,他这个兵部侍郎,似乎也难辞其咎。
“三万之数?整个西北边塞?我……”
赵竑脸色难看,连连摇头,“我去”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没有十万战兵,蜀口防御无从谈起!三万之数,屁用都不顶!”
四川是大宋西北门户,三万不知战力的守军,淘汰下来,恐怕只有两万左右,撒在四五百里长、几千平方公里的战线上,形同虚设。Qqxsnew
更重要的是,士大夫统兵,尤其是南宋后期的士大夫统兵,他真是信不过。
蒙古大军,丁亥之变,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看来,得提前毕业一批讲武堂的优秀学员,先把四川门口的篱笆扎结实了,有备无患。
第56章 座谈
“陛下,嘉定十二年,金军进犯四川,大破蜀口,前四川制置使董居谊弃职逃窜,蜀地大乱,蜀口防御尽被金军摧毁,边军折损过半。”
魏了翁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赵竑询问的意思,调四川制置使郑损回中枢,又让崔与之重回四川,真是要经营蜀口防御了?
赵竑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道:
“魏侍郎,四川的官场,你应该略知一二吧。”
对于四川这一块至关重要的战略要地,这个时候,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体的规划。
四川的政务可以来年再说,但是四川的军务,必须要马上布局,刻不容缓。
赵竑目光幽幽,眼神玩味,魏了翁吃了一惊,赶紧肃拜一礼。
“陛下但有所闻,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这架势,是话里有话啊!
“魏公,朕不瞒你,朕明年春就要在四川路和两浙路继续推行新政,澄清吏治,推行经界法。朕刚才已经说了,朕想知道四川官场的事情。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竑直言相告,毫不隐瞒。
他也想看看,他的心腹副校长,会不会装聋作哑,让他失望。
“陛下,陛下若是要拿安恭行那个畜牲开刀,臣绝无怨言。至于蒲江魏高氏,陛下乾坤独断,不必顾及臣的颜面。”
魏了翁看了一眼周平,断然说了出来。
“这么说,安恭行是确有其事了?”
赵竑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
魏了翁要真是私心作祟,今天这聊天就崩了。
“陛下,臣和臣的兄弟们多有书信来往,知道安恭行做了许多悖逆之事。臣心疼爱女,所以……”
魏了翁跪下来,磕头伏地请罪
“臣有负圣恩,请陛下降罪!”
“魏卿,你能直言此事,罪过就免了。起来吧,坐下说话。”
赵竑温声一句,等魏了翁起来,战战兢兢坐下,这才继续说道:
“魏卿,朕若是要在两浙路推行新政,你敢担此重任吗?”
魏了翁坦荡直率,赵竑心头起了一丝希望。
也许魏了翁真是个合适的人选。
“禀陛下,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恐怕不是合适人选。臣在临安故旧好友太多,关系盘根错节,上下千丝万缕,恐怕有负圣恩,误了天下大事!”
魏了翁倒是光棍,直言不讳。
“那你可有推荐的人选?举贤不避亲,只要有能力的,无论是谁,包括你蒲江魏高氏的贤才,也在举荐之列。”
想起汪纲的话,赵竑试探着问道。
魏高氏的贤才?
魏了翁沉吟片刻,这才鼓起勇气。
“陛下,若要真要臣举荐,四川总领所总领、族兄高定子是个可用之才。高定子刚正不阿,精明强干,应该可以担当重任。”
高定子脾气暴躁,太直太倔强,经常连他的面子都不给。推行新政,正是合适人选,正合皇帝的心意。
换作魏高氏其他人,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高定子!四川总领所总领!
赵竑点点头。能被魏了翁推荐,高定子应该是个人选。
毕竟,没有人会去害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自己人。
当然,禽兽和畜牲除外。
“事关重大,朕还要考核一下。魏卿有心了。”
也许,自己应该去四川一趟,见见这些各色人等,顺便敲山震虎,给执政者趟平道路。
“魏卿,今日所谈,都是绝密之事,不可泄露于任何人,包括你的四川亲朋。朕要在四川布局,所图者大,事关大宋安危。你没有异见吧?”
赵竑轻声叮嘱了起来。
“陛下放心,但凡泄露一字,臣甘愿领罪,任凭陛下处置!”
“魏卿,朕是相信你的。你的女儿,朕尽可能不会牵连。下去吧。”
“臣谢陛下天恩!臣告退!”
魏了翁躬身一礼,满头大汗,轻轻退了出去。
皇帝明察秋毫,越来越君威难测了。
“听陛下之意,莫非真要对四川和两浙动刀?”
周平低声的一句。
“新政推行,事关重大。但四川和两浙情形复杂,四川路更是边塞重地,可能不久就有战事,动刀宜早不宜晚。”
赵竑幽幽一句,抬起头来问道:
“范钟那边,有消息吗?”
范钟过完年就去了四川,奏折不多,也没有涉及根本,看起来进展似乎不太顺利。
“回陛下,四川反贪分司并没有挂牌,范钟应该是不想打草惊蛇。他正在明察暗访,四川安家蒲家,两大家族都是牵涉其中,蒲江魏高氏倒是安然无恙。目前探访还在继续,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办成几件铁案。”
范钟执拗耿介,恐怕不会轻易放弃。四川这些腐败官员,恐怕现在还蒙在鼓里。
“也不用太急。明年四川路推行新政,年底前有决断就行。另外两浙路徐良那里,你费费心,也不能放松。我要两浙路和四川路一炮打响,不要任何的闪失!”
两浙路和四川路,一个是官员贪腐重灾区,一个是形同自治,怎么可能让他放心。
“陛下,臣明白,臣立刻就去安排。”
周平心领神会,就要告辞离开。
“陛下,要是没什么事,臣就告退了。”
四川路、两浙路,接下来更是一场场硬仗。
“急什么?一会曹友闻和王坚他们来了,咱们边吃边喝,说一些心里话,好好放松一下!”
赵竑叫住了周平。
“张洪,你去看一下,瓜果茶水准备好没有?顺便准备些吃的,把魏副校长也叫来!”
赵竑兴致勃勃,安排了起来。
周平懵懵懂懂。他听说过这样的“座谈会”,舒适自然,皇帝可以倾听学员们的心声,快速拉近和学员们的关系,乐此不疲,不务正业。
换作是他,他绝对办不到这样平易近人。
果然,一群黝黑健壮的学员进来,纷纷敬礼坐下。
“校长,今天是不是还谈“安史之乱”的事情?”
炮兵科学员曹世雄迫不及待问了起来。
“校长,我们又来蹭凉快来了!”Qqxsnew
另一个骑兵科学员曹有万笑嘻嘻说道。
“大家都坐吧,随便吃喝,量大管够!”
赵竑亲切和善,仿佛战国四大公子之孟尝君。
“今天不谈“安史之乱”,今天咱们来说一下战争中的“亮剑精神”。”
赵竑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开始讲了起来。
看到吃瓜喝茶的学员们听的津津有味,周平暗暗摇头。
堂堂一国之君,和学员嘻嘻哈哈,谈笑风生,是不是也太随意了些?
可也就是这样,赵竑深得学员之心。他在学员们心目中的位置,说是胜过学员的父母,都不为过。
第57章 兵工
占地数千亩,又是皇帝亲自督造,位于金陵城西,长江之中,白鹭洲上的江南兵器制造分司,从开土动工的第一天起,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西来的硫磺、东下的铁矿石、西南运送的硝石,全都集中于白鹭洲上。虽然白鹭洲和长江岸边被大江分流隔开,但水面不过七八丈出头,并不影响物资的运转。
“江南兵器制造司”分为四大部分,各自分离,一为铁厂,一为兵器制造分司,铸造兵器和非军用产品,一为水泥厂,专门用于生产建筑用的水泥。
另一则为火药制造厂,不言而喻,这是生产火药的工厂了。
火药国之重器,相比其它几个分厂,火药厂更是戒备森严,说是大宋皇帝驻跸于此,都不为过。
四座工厂各自以高墙和山体与外界分开,占据了白鹭洲南北两部。
其中,火药制造分司单独位于白鹭洲南部,而铁厂和兵器制造分司,以及水泥厂则位于北部,两者被岛和中间的射击场远远隔开。
至于肥皂厂、服装厂、鞋厂等等,因为规模小,都设在金陵城周围。
白鹭洲上,高耸的厂墙,持枪执刀、虎视眈眈的铁甲卫士,以及高墙上“军事重地、闲人免进”的标语,都预示着,这里是朝廷规划的禁地,可远观而不可近视焉。
火药厂和铁厂之间的射击场,占地数百亩,借助于岛上的山形地势,一来隔开火药厂和其它工厂的交叉危险,二来正好可以用于火器的测试。
“试炮!小心热气伤人!”
杂草丛生的射击场上,田义大声喊了起来。
子母炮射速快,易散热,不容易炸膛。但缺点就是子炮与炮腹间缝隙大,火药气体容易泄漏伤人,射程也不如一般火炮。
“是,将军!”
炮兵科叫来试炮的真志道,小心翼翼点燃了火门上的导火索,然后迅速蹲下,捂住了耳朵。
“蓬”的一声,炮架猛地一颤,后退半尺左右,霰弹脱膛而出,随即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木屑纷飞,山包上土石飞溅,被打出无数个小洞。
“校长,这是大型的子母炮,长4尺,重700斤斤,每门配子炮5个,一发500铁丸,平射400步,抛射45度可达700步,击宽范围可达50到60步,守城野战皆可。”
几个子铳试完,田义向场边观看的赵竑和学员们介绍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操练用的子母炮,都是30斤和100斤。现在来个700斤,野战威力巨大,守城更佳。
“校长,这种子母炮守城足矣。其实原来的火炮,杀伤力已经足够。只要有个大小几百门,野战都不落下风!”
曹友闻在一旁心有余悸说道。
这一炮出去,糜烂五六十步,只需十来门火炮,就可以覆盖整个阵地前沿,简直不要太凶猛。
“可以再试试200斤到300斤的,可能更适合野战。当然,这种700斤的也不错,应该是个大杀器。”
赵竑沉思着说道。
毕竟,大宋的对手是蒙古铁骑,他要考虑骑兵的机动性。
“校长,700斤的火炮,配上炮架,四五个士卒就能移动,野战足够。就是不能再重了,一旦上了千斤,守城更为妥当。”
学员王坚根据自己的军中经验,估摸着加了一句。
“陛……校长,王坚说的没错。一辆一般的辎重战车,装上粮草资重一般,都在五六百斤左右,四五个士卒就能驾驭。要是太重,转运也是麻烦。”
兵部侍郎、讲武堂副校长魏了翁,在旁边给赵竑查漏补缺。
作为大宋臣子,他一直不适应称呼大宋皇帝为校长,怎么都觉得有些唐突。不过学员们这么称呼他和皇帝,他倒觉得理所当然。
赵竑点点头,火炮太轻,射程就不够。看来,以后得试试线膛炮的铸造了。
“校长,60斤的短膛炮已经造好,要不要再拉过来试炮?”
30斤的短膛炮已经试过,皇帝还不满意,想要量大管饱,越大越好。60斤的短膛炮,应该差不多了吧。
再重的话,恐怕没有什么射程了。
“短膛炮不要在陆地上试,装到船上再试,才能好好检验。”
赵竑说完,拿起桌上的一枚震天雷,看了起来。
短膛炮本来就是为海战设计,根本不适应陆战。短膛炮炮膛短,火药用得少,也不用担心炸糖的问题。
“校长,震天雷杀伤力大,军中利器。但缺点就是要点火,有些麻烦。”
“校长,还有就是怕下雨。一旦淋湿受潮,可就不好办了。”
学员余玠和曹友闻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赵竑点点头,这是时代的局限,他也无可奈何。如果要有所突破,还是要靠集体的智慧,搞一个规划,把后膛炮、线膛炮、拉管式手榴弹,包括蒸汽机,全都搞出来。
防潮纸好像是两层纸之间涂抹柏油,柏油可以用煤或石油干馏所得,煤和石油宋朝都有,而且被用在了战场上,铁厂就可以制造沥青。
“陛下,宣州产的黄纸,里面含有黄柏,涂上桐油,不但防潮,而且还能防虫,造船就用桐油。我大宋许多人家都用桐油纸来做窗纸,防止雨淋。可以用来避免震天雷受潮淋湿。”
随行的工部侍郎乔行简,忍不住在一旁加了一句。
桐油是从桐树子中榨取的油,在中国古代被当作“油漆”使用。把桐油涂在木头或金属表面,很快就会变干,从液态变为固态,在物品表面形成一层保护膜,可以防水、防锈、防腐蚀。qQxδnew
“乔侍郎,你真是见多识广,老当益壮啊!”
赵竑哈哈笑道,赞赏地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震天雷可就能“风雨无阻”,不用担心贮藏的问题了。
不过,想来想去,还是要早点解决震天雷点火的问题。要不然,士卒都是拿着火折子,点火耗费时间,战场上事关生死,不是长久之计。
那个拉管式手榴弹,是怎么摩擦起火的?
“走,去看一下水泥厂。”
赵竑想的头痛,干脆放弃。
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大宋的工匠们去解决吧。要是什么事情都管,他岂不是要累死?
第58章 小玩意
站在江水滔滔的江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正在随着江水转动的巨大的水车,赵竑心头暗暗震撼于先民伟大的创造力。
高达六七丈的大水车,安装于岸边的“u”型石坝之上,通过传动轴,带动岸边的石碾,磨细生产出来的水泥装袋以后,运往各处。
土法造水泥,再也简单不过的道理,石灰石和粘土为原料,按一定比例混合后,在烧石灰的土窑内煅烧成熟料,细磨后就是土水泥。
虽然不如后世的普通水泥,但其结实和耐用程度,远远超出时代。
看向大水车,脑海里浮起一些崇洋媚外的事情,赵竑鼻子里,忍不住冷哼一声。
什么狗屁的欧洲大风车,华人的文明至少超过他们千年!
看向白鹭洲和岸边三四十步的水道,赵竑摇摇头。看来用不了多久,或许二三十年,随着水位下降,白鹭洲和岸边的支流会越来越小,最终白鹭洲会和岸边陆地连成一块,从此再也没有了两水中分的沙滩胜景。
后面的一众讲武堂学员们懵懵懂懂,不知道皇帝带他们来水泥厂,到底是几个意思?
“发什么呆?咱们接接地气,进去看看。”
赵竑微微一笑,大踏步向前。兵部侍郎魏了翁、工部侍郎乔行简,以及曹友闻、余玠等学员,纷纷紧跟其后。
众人进了水泥厂,虽然都是黄土夯成的工房,看似简陋,但石料、粘土、石炭等物料堆放整齐,井井有条。看样子,水泥厂的管理者有些本事。
一堆青色的堆料旁,一个工匠打扮的人正抓起一把水泥细细查看,转身走了过去,叫住了他。
“麻烦问一下,我想知道,水泥厂有多少人,每个月可以烧多少水泥出来?”
远处几座拔地而起的庞大的水泥窑,让赵竑也变得有些兴奋。
随着外来人口的增加,各行各业的发展,金陵城扩建不可避免,大量的道路和建筑,自然需要大量便宜耐用的水泥。
四轮马车和黄包车,在那些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肯定没法跑吧。即便是车不散架,屁股蛋子也颠的受不了。
“回陛下,里面共有300人,如今每日可产水泥3万斤,大概每月可以生产100万斤上下。等到下月三个新窑建成,可以达到每月150万斤。”
工部员外郎彭大雅赶紧解下口罩,恭恭敬敬地回道。
说是口罩,其实也就是三层纱布缝制,比后世的当然要差许多。不过,这是赵竑的发明,不但是水泥厂,包括火药厂、铁厂以及兵器制造分司,所有的一线生产人员都是人手一个。
100万宋斤,也就是后世的120万斤,60万公斤,600吨而已。
“600吨,还是太少了些!”
赵竑失望地摇了摇头。
600吨,一座学堂下来,恐怕都得一百多吨。恐怕得翻个五六倍,才勉强可以满足当前市面上的需求。
虽然有些遗憾,但赵竑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以操之过急。
“陛下,这是工部员外郎彭大雅,这水泥就是他研制出来的,是个干吏。”
工部侍郎乔行简,在一旁介绍道。
工部出了成绩,他这个工部侍郎也是脸上有光。
“彭大雅,这水泥是你试出来的?”
赵竑看着眼前三十多岁、身材矮瘦的清秀男子,诧异地问道:
“你的官服呢?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这家伙身着粗衣,戴着自己研制的口罩,灰头土脸,布鞋上都是泥巴,他还以为是水泥厂的匠人。
“陛下,这水泥厂里灰尘大,脏兮兮的,官服穿在身上不方便不说,一会就不成样子。还望陛下恕罪。”
彭大雅肃拜道,有些不好意思。
“恕什么罪?你做得很好!你不错,当为百官楷模!朕很是欣慰!”
赵竑赞赏地点了点头。这样务实肯干的官员,倒是少见。
也许可以在报纸上,好好地宣扬一下。
“臣谢陛下宽宥!”
似乎没有想到赵竑如此亲切,彭大雅有些适应不了。
“彭大雅,你给朕说一下,水泥是怎么造出来的?”
赵竑立刻起了兴趣。
“陛下给了臣主意,粘土加上石灰石,臣不过是天天试而已,再加点石膏。花了一个多月,试了五十多次,终于把这水泥给试出来了。至于这配方,臣已经记下来了,等会呈给陛下。”
彭大雅有些小得意,有些自卖自夸的意思。
“你倒是直接,不客气。”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微微一沉吟。
“彭大雅,你研制出了水泥,功莫大焉。朕擢升你为工部郎中,赏赐千贯,专司水泥生产一事。以后若是有新的“发明”,朕还会另行擢升重赏。”
试了五十多次!其中的耐心、辛苦和坚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
“臣谢陛下天恩!”
彭大雅大喜过望,跪倒在地,磕头谢恩。
工部员外郎不过是正七品,郎中却是正六品,整整上了两个台阶。
“起来吧。为国做事的人,朕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绝不会亏待。”
赵竑等彭大雅起来,这才继续说道。
“西北边地,金人摧毁残破,朕要加强蜀口防御,因此,朕要派一些工匠过去,在三关五州建水泥厂……”
“陛下,臣愿率工匠前往,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
彭大雅接过赵竑的话,立刻说道。
“彭大雅,你很不错!”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聪明人一点就透,愿意主动请缨,这样的官员不错。
“也不需要你们待多长时间,把蜀口的水泥厂建起来之后,你们就可以回来。国家百废待兴,以后可能会发生很多这样的外调之事,希望你能够体谅朕的一片苦衷。”
赵竑看着彭大雅,温声说道。
“但凭陛下调遣,虽赴汤蹈火,臣万死不辞!”
彭大雅肃拜一礼,一脸的郑重。
“说得好!身体力行,天下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官员就好了。”
赵竑满意而又失落地点了点头。
这个彭大雅,任劳任怨,可比当初军器监见到的那个杜范强多了。
那家伙身上的官服和脚上的靴子,比脸还干净。这样的官员,能为老百姓,能为国家做事吗?
“校长,你是要加强蜀口的防御吗?”
随行的讲武堂学员曹友闻,惊讶地问了起来。
这水泥可是筑城利器,一旦凝固,铁锤不烂,不比糯米汤黄土差。关键是此物便宜。蜀口石炭和石灰石头多的是,修几个大窑即可。
又是看火器,又是观摩水泥,要派工匠去西北,这不是明摆着,皇帝要加强西北边塞的防御。
“曹友闻,你是蜀口同庆府人,你觉得蜀口的防御设施如何?能抵挡外敌入侵吗?”
赵竑头也不回,轻声问了一句。
不管西北边塞的防御体系如何,调兵遣将,似乎都势在必行。
第59章 西北
赵竑的问题,让曹友闻眉头紧锁,他思索片刻,这才小心说道:
“回校长,宋金多年战事,民生凋敝,人丁稀少,三关五州残破不堪,唯有西和州城和沔州城尚算完整。修葺完善蜀口防御,刻不容缓。”
“校长,什么残破不堪,简直是一塌糊涂!要是再不修的话,一马平川,恐怕要出大乱子!”
曹友万毫不客气,直揭老底。
比起兄长曹有闻的含蓄,他可是简单粗暴的多。
“校长,你带我们这些学员到水泥厂来,不会是要增强蜀口防御的吧?”
余玠脑子反应快,好奇地问了出来。
周围的学员,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诸位学员,我大宋的边防,因为金人集中在黄河以南,主防蒙古大军入侵,因此未来十年的战争,大多会集中于西北蜀口一带。”
赵竑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曹友闻,目光灼灼。
“曹友闻,朕若让你去镇守三关五州,你有信心吗?”
南宋名将吴玠在和尚原之战、饶风关之战重挫金军,金军放弃了由陕入川的企图。宋军因而在陕西西塞建立了蜀口防线,号为“三关五州”,以拱卫汉中和四川的安全。
第一线为蜀口外三关:大散关、黄牛堡、皂郊堡。三关和金人治下接壤,陆游诗中的“铁马秋风大散关”指的就是这里。
第二线称关外五州:凤州、阶州、成州、西和州、天水军。
第三线称蜀口内三关:武休关、山人关、七方关。
三关五州,三关为门户,五州为藩篱。既相互呼应,又层层屏障,拱卫着沔州。沔州地当秦蜀要冲,是南宋“外系关中之望,内安全蜀之心”的战略重镇。
赵竑问曹友闻,也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蜀口人,对三关五州很是熟悉。
“陛下,臣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曹友闻心头激荡,抱拳躬身一礼。
镇守三关五州,他一个金陵讲武堂的学员而已,皇帝这不是开玩笑吧?
他看向皇帝校长,却发现校长皇帝面色严肃,似乎不是信口开河。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战争的目的,在于大规模地杀伤对方。曹有闻,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赵竑提高了声音,以便让周围所有的学员都能听到。
“臣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
曹友闻声音微颤,再拜领旨。
看来,皇帝真的要重用他,而且叮嘱让他以人为本,保存实力,不要蛮干死干。
但是,从一介白丁到万军主帅,跳跃太大,实在让他难以置信。
而且,并不是他不相信,所有学员都没有意识到皇帝校长会如此重用曹有闻。看他们的表情,只是以为皇帝校长在激励他们而已。
“陛下,蜀口边塞残破,崇山峻岭,人烟稀少,不如只修大城,放弃修葺残破要塞,否则劳民伤财,敌方也可绕道而行。此其一;二来边塞人丁不足,需从蜀地内招募军士。利州和成都府两处可设募兵大营,确保蜀地兵源和蜀地安全。此其二;其三……”
曹友闻欲言又止,赵竑不由得一怔。
“继续说下去!”
这个曹友闻,这个时候还卖什么关子?
“校长,边关不同内境,最忌军令不一,各处家门。若是有战有逃,有守有撤,战守不一,即便是百战强军,也难免被各个击破,功亏一篑。”
曹友闻急忙解释,赵竑重重点头。
曹友闻这是提醒他文臣领兵,边将跋扈,统军将领无权。也正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历史上的丁亥之变,以及随后几年的蒙军借道汉中,两任四川制置使郑损和桂如渊都是畏敌如虎,作下各种恶行,致使四川军民惨遭屠戮,伤亡数十万。
郑损和桂如渊,不会再有机会犯下愚蠢的罪行。但继任者会不会重蹈这二人的覆辙,尚未可知。
“校长要修葺蜀口边塞,莫非是要对金人用兵?”
余玠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皇帝想让曹友闻驻防三关五州,这里可是西北最前线,皇帝的用意不言而明。
“我朝虽然和金人有深仇大恨,但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都懂。如今鞑靼势大,兵锋坚不可摧,势必会侵入我大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余玠、曹友闻、孟珙,还有你们所有人,都要做好准备,为国分忧。”
赵竑的话语,让众学员都是一起肃拜,人人面色凝重。
“臣谨遵陛下教诲!”
校长的《鞑靼策》一书,里面对鞑靼大军的解析,早已引起了学员们的警惕。不过,众学员同样心里面不服,如曹有万吕文德等,就期盼着能和鞑靼铁骑早日沙场相遇,大战一场。
“王坚,朕知道你是边塞悍将,久经沙场。朕要你去利州西路,辅佐曹友闻和吕文德,但仍为军中统领,不知你是否心甘情愿?”
西北边塞,一个萝卜一个坑,暂时也只能这样安排。
王坚微微一错愕,赶紧抱拳行礼。
“校长,臣唯曹将军和吕将军马首是瞻!绝无怨言!”
皇帝金口玉言,看重曹友闻和余玠,他能说不吗?
“学生谢校长天高地厚之恩!”
“学生谢校长天恩!”
曹友闻和吕文德先后跪下谢恩。
皇帝的意思明白不过,他二人至少都是统领官以上了。虽然什么官职不知,却是皇帝重任,只要建立战功,何愁不飞黄腾达。
“都起来吧。”
赵竑郑重说道,语气却是温和。
“西北之战,或许很快就要爆发,职位高低,不要太过在乎。建功立业,流血牺牲,朕自会看在眼里。”
他本想让曹友闻等人担任副职,再三思考,还是决定冒一次险。与其唯唯诺诺,不如一次到位。
曹友闻即便再次,也不会比那些不战而逃的文官和蜀口将领弱吧。历史上能和蒙古大军硬扛的名将,不至于这么丢人。
“校长天恩,学生万死不辞!”
王坚赶紧表态谢恩。
皇帝亲口解释,光是这一份苦心,他也知足了。想要建功立业,战场上见真章就是了。
“校长,蜀口防御事关重大,关系四川安危,让学生也去吧!”
余玠陪着笑脸,抱拳请命。
既然未来十年的战事都在西北,那说什么都要去分一杯羹了。
“校长,让我也去吧!”
“校长,学生也愿意前往!”
众学员争先恐后,纷纷请令。
“今天叫来的学员,曹友万、江万载,你们所有人全都会派往蜀口,迎接未来的大战。”
赵竑点了点头,为学员们的踊跃也感到兴奋。
有这些热血男儿,西北边防,他要放心许多。
“上流守四川、襄阳,下游守两淮,守江不足论。这是千年来得到的善论。蜀人血勇,可练天下精兵。朕意在成都府建讲武堂分校,编练新军,为将来战事做准备。”
赵竑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那一张张年轻坚毅热情满满的面孔,让他立刻做了决断。
“曹友闻,朕任你为武翼大夫、阁门宣赞舍人、权利州西路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吕文德为利州西路统制,王坚和陆元廷为利州西路统领,厉兵秣马,整饬武备,以备大战!”
利州西路崇山峻岭,需要猛将把守即可。曹友闻和吕文德,历史上都是勇冠三军,再加上王坚和陆元廷两个暴力男,应该无忧。
“余玠,朕任你为武翼大夫、阁门宣赞舍人、权利州东路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曹友万为权利州东路副都统制,江万载和曹二雄为利州东路统领。余玠和曹友闻互为犄角,把蜀口这个西北角给朕扎牢了!”
利州东路就是汉中平原,余玠是历史上的防御战大师,钓鱼城就是其手笔。让余玠和猛将曹友万去汉中,江万载和曹二雄辅佐,守城应该足够。
曹友闻和余玠等人一起跪下,伏地叩首。
“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利州西路是宋金边界,治沔州,包括三关五州。利州东路治兴元府,是整个汉中地区,进川的门户。二路都是西北进入四川的门户。
年纪轻轻,已经是一方诸侯,难怪所有将领都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了。
“曹友闻、余玠,知道为什么让你们权任吗?两年以后,若是你们能通过战事的考验,你们就是真正的一方统帅。要不然……”
为什么是两年后?因为那时候蒙古铁骑就会侵入西北宋境。能不能通过蒙古铁骑的考验,将是他们留任的凭借。
至于余玠,则是数年后更远的布局,事关蒙古大军借道,他不便细说,以免众人糊涂。
“校长放心,学生若不能通过考验,会自动去职,甘为军中一普通士卒!”
“学生也是!”
曹友闻和余玠先后说道,都是不甘人后。
“好!不要诚惶诚恐,而是要踌躇满志,用心去做。”
众学员群情高昂,赵竑也是期待满满。
西北军事是头等大事。未雨绸缪,他不得不先派一批学员去西北,先扎好篱笆再说。
“诸位学员,考虑到西北的军事,金陵讲武堂第一期会提前毕业一部分学员,到时候随你们一起去蜀口练兵备战。明日去兵器制造分司看看,到时候能带的火器都带上。到了蜀口,兵器制造、冶铁,包括这需要的水泥,都要自己制造,总不能都千里迢迢从金陵运去吧。”
年轻人的身上,藏着无限可能。未来的战事如何,就由他们折腾去吧。
况且,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应该西征结束了吧。
“陛下所言极是!臣等遵旨!”
众学员一起行礼,人人都是喜笑颜开。
“我再提醒一下,你们到了西北,练兵备战,整饬边军,假想敌是鞑靼骑兵,不是金兵。因此,操练时,怎么对付骑兵,也是重中之重。”
赵竑又强调了一遍,也是松了口气。
西北边陲战事将起,有些事情要未雨绸缪,不然到时候手忙脚乱,可就愧对了国人。
“陛下教诲,学生等谨记在心!”
众学员一起回道,却都暗自狐疑。
西北边塞,中间还隔着一个金朝,真的会有战事?
第60章 机遇
江南东路,金陵,大宋兴庆元年八月,初秋,艳阳高照。
经过近半年的忙碌,数千工匠和民夫的共同努力,“江南兵器制造司”拔地而起,耸立于大江孤岛之上,终日里浓烟滚滚,蔚为壮观。
既造兵器,又造非军用器械。这是金陵兵器制造分司的一大特色,军用民用兼顾,也彰显了大宋钢铁制造业的正式启航。
金陵城西,白鹭洲上新修的西岸码头,濒临长江,巨大无比,停满了南来北往的船只,煤铁等各种矿石物资源源不断被送上岸去。沿着白鹭洲西岸,长达数里的工棚里,一个个大铁锅依次排开,蔚为壮观。每一个工棚里都有几口大锅,锅里装的都是刚刚沿长江水路运来的石炭。
密密麻麻的民夫,或者叫工人更适合,他们拿着水桶,把江水倒入工棚中的三口锅里,用铁锹搅拌清洗第一口锅里的石炭,然后移入第二口倒满水的锅中,再次清洗,再次移入第三口锅里清洗,连续三次,才算清洗完毕。qQxδnew
清洗过三次的石炭,在岸边达数里长的平坦的水泥地上晾晒,洗过的煤炭晾干以后,还要经过烧焦,然后才能拿去炼铁。
过程虽然看起来麻烦,却是保证冶铁质量的一个重要步骤。
至于炼铁时加入石灰石等物,增加蓄热炉,那都是冶铁必须的制作过程。尤其是增加了蓄热炉,极大地降低了焦炭损耗,冶铁质量也大大提高。
白鹭洲北,巨大的铁门面向长江,“大宋江南兵器制造司”的牌子夺人眼球。门口素然守卫的官军,使得闲杂人等望而生畏,远远避开。
滚滚的黑烟下,进出制造司的运货车辆不绝,铁锭、煤焦、石灰等被门卫核实过后,运入制造司里面。而刀剑、蜂窝煤炉、锅铲壶盆、菜刀肉刀、耕犁锄镰等,都从里面运出,经由金陵码头的各地商船,运往大宋各路。
刀剑售卖,尽管朝野议论纷纷,反对声不绝,但在皇帝的只手遮天下,还是推行了下去。
无它,利益巨大而已。
“陛下,自刀剑铁器售卖于民间以来,半年功夫,已为朝廷获利30多万贯,再加上肥皂等物,总数已有40万贯的收入。全年算下来,光是江南东路一路,就有百万贯的获利。可以和泉州市舶司相比了。”
登上了白鹭洲北码头,随行的建康府总领胡梦昱在一旁向赵竑介绍,心情也是奋然。
不到一年,推行新政带来的益处,已经是肉眼可见。
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自己治下一派欣欣向荣景象,怎不让他鼓舞。
“建康府百业兴旺,再加上三大学堂有两大学堂在金陵城,外来人口众多,一时间金陵地贵。再过几年,恐怕金陵城的宅屋就是天价了。”
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摇摇头叹道。
“汪相公,那你赶紧买几处宅子,过几年一放手,必然会大赚一笔!”
学员曹友万打趣道,兄长曹友闻狠狠瞪了一眼,曹友万赶紧闭嘴。
“我朝官员,还有亲朋好友,都不得搅到这些商业买卖之中。金陵城也会严禁相干人等推波助澜,违者严惩。朝廷在金陵推行新政,时要革除弊政,富国强兵,不是让人来投机钻空的。”
赵竑不动声色说道,汪纲胡梦昱等大臣都是听旨。
“陛下,制置司会严查倒卖私宅,买卖田地等事。绝不会让此类投机之事在金陵等地蔓延。”
汪纲信誓旦旦,随即回到了新政上来。
“陛下,江南东路新政推行顺利,明年再推几路。三四年时间,就可以试用天下了。”
赵竑点点头。汪纲的话正合他意,而工业化带来的益处,也是显而易见。
看起来全年不过百万贯的收入,似乎还没有史弥远抄家所得的一半,但这带来的就业机会和社会效应,却是不可估量。
光一个带动就业,衣食住行,开矿、转运、生产等等,就如后世的房地产行业一样,带动了多少其它行业的发展,涉及到了十几万人,数十万人的就业。
当然,江南东路的实业兴旺,和后世的房地产不能混为一谈。
“胡梦昱,朕的招数你学了大半。明年,江南西路的新政推行,你恐怕就要再挑重担了。”
赵竑拍了拍胡梦昱消瘦的肩膀,迈步向前。
江南西路,人口众多,经济落后,这块硬骨头,只有胡梦昱这样的“铁男”或许才能胜任。
胡梦昱一怔,赶紧跟上。
仅仅一年功夫,他又要升了?
“都小心点!别摔坏了东西!”
码头上,一个面色黝黑、黑色幞头的青衣男子满头大汗指挥着苦力们装船,口音似乎有些怪异。
“问一下。这都是什么?发往哪里的?”
董宋臣一身便装,拉住了黑脸男子。
“你们是……”
“啰嗦什么?这是大宋天子,还不上前拜见?”
董宋臣摆起架子,不经意就暴露了身份。
“大宋天子!”
黑脸男子吃了一惊,他看赵竑气度不凡,身旁有宽袍大袖的大宋官员,身后的讲武堂学员个个龙精虎猛,赶紧跪拜。
““草民占城李绍,拜见大宋天子!”
光着架势,就让人深信不疑。
“小点声,不要让旁人知道。”
赵竑白了一眼董宋臣,后者讪讪一笑,把李绍扶了起来。
“李先生,你这买的什么呀?”
赵竑指了指正在装船的货物。显然,这是从江南兵器制造司里运出来的。
也不知道,海外商人来江南兵器制造司,到底买些什么,民货、还是兵器?
“回陛下,这些货物里面有刀剑,有枪头,也有蜂窝煤炉、铁锅耕犁等。占城北有大越国,西南还有真腊欺凌,兵器缺少。所以草民就运稻米到大宋,然后再买这些刀剑铁锅耕犁,还有肥皂香皂等回去,相信能赚不少。”
李绍满脸堆笑,眉飞色舞说道。
能被大宋天子称一声“先生”,回去够吹十年了。
“李先生,你很有眼光。”
赵竑点点头,朗声道:
“你就放心吧。这些货物质优价廉,不比茶叶丝绸瓷器少赚钱。你选对路子了,就等着发财吧。”
海外贸易,几箱刀剑、几箱香皂就能换来一船粮食,何乐而不为。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大宋若是能够对外售卖火器,那一定卖的更好!”
李绍附和着赵竑,满脸谄笑。
“火器?”
赵竑看着李绍,轻声问道:
“你们占城也需要火器吗?”
不要说需要,恐怕见都没见过。
“陛下,海面上海盗众多,但只要大宋的战船出现,几通火炮震天雷砸下去,海盗便被打得七零八落,仓皇逃窜。要是陛下愿意售卖火器给占城国,草民第一个购买!”
李绍的话,让赵竑不由得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看来大宋的海面上,很不太平。但也看得出来,大宋水师又活跃于海面上了。
看来,吴潜对海军的整顿和治理,已经初见成效。
“李先生,你这货物装船以后,就要回占城国吗?”
“回陛下,小人先用江船运到浙江明州,再从明州转海船回占城。现在海面上有大宋水师巡查,大约20天就能到。”
李绍的回答,让赵竑心里立刻有了主意。
如果能借助占城对付大越国(越南)和真腊(缅甸),恶心一下对方,似乎也符合大宋的利益。
大越国,大宋将来一定会收复这块中华失地!
“李先生,你能见到占城国王吗?”
赵竑微微一皱眉头,径直问道。
也许元旦过年的时候,占城会遣使前来大宋朝拜,但他不想等那么久。
今天的事今天了,何必要等到几个月以后。
“回...陛下,草民当...当然可以!”
李绍暗暗吃惊,嘴上却哆哆嗦嗦立即答应。
他不过占城国一个贩卖粮食的小商人,哪里见得上国王和那些权贵。占城大商人到大宋来,都是贩买瓷器茶叶丝绸,只有他才冒险去做刀剑肥皂这些生意。
不过,这显然是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翻身的好机会。
“这样,李先生,朕稍后修书一封,你回去带给占城国王。大宋愿意和占城更深一步往来。大宋也愿意帮助占城抵御外侮,双方各取所需,对两国及两国百姓都有益处。”
果然,赵竑思虑片刻,径直说了出来。
大宋想要向外殖民,占城是南洋一个合适的停泊口岸,也许到时候可以在那里买一块地,或者租借一处海港,作为向外拓殖的基地。
流求、琼州(海南岛)、占城,到时候再占了后世的新加坡,整个丝绸之路和南洋就都活了。
“草民必将陛下书信带给我朝国王!”
李绍再次跪拜,一颗心“怦怦”直跳。
这可真是天降洪福!
这样一来,他可就搭上了占城和大宋两国的皇室。现在,不要说这些货物的销路不用担心,飞黄腾达都是指日可待。
一众人离开,胡梦昱懵懵懂懂问道:
“陛下,火器乃国之重器,不可轻易与人。陛下真的要卖火器给占城吗?”
“只是卖火器,配方和技术,还都在我大宋手中。你又何必担心?”
赵竑莞尔一笑,边说边向前走去。
“何况,凡事没那么容易,朕还没有决定。”
占城海洋位置重要,再开辟一个新的港口,费心劳力,风险极大。大宋水师南下,必须要有中转的口岸才行。
占城港,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也是大宋外扩很好的机遇。
第61章 诸事
一场雨适时而来,带走了不少炎热。
晨曦洒入房中,惬意舒适,空气清新,静观这一切,给人以希望和温馨。
外面的枝头,小鸟叽叽喳喳,赵竑收回冥想,目光扫到眼前的一堆奏折上,眉头微微一皱。
军事、政事、洪涝灾害、天灾人祸,更有后宫琐事等等,身为天子,似乎永远有处理不完的政务。
赵竑拿起一份奏折打开,目光落在了“吏治改革”几个字上。
建立乡镇一级官府体系,笔试、面试、结合履历,江南东路的“公务员考试”……
这也是江南东路推行的新政之一。要改变皇权不下乡的局面,不仅仅是派几个官员而已。无论是府州军县,吏员必须经过考核,经验德行经得起推敲。
当然,贪腐难以杜绝,但最起码要让人看到希望,而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赵竑微微一笑,打开另外一份奏折。
“……单轨炮架,加炮500-600斤,准星、照门,铳尺一应俱全,适合野战。
……震天雷弹头用稍大于弹头的圆形油纸包裹,再用铁盖拧紧,可解决防潮防湿……
……战车侧面装有厚板,上开箭窗。可为辎重车辆运输粮草,进攻时可冲锋陷阵,撤退时可充当防守屏障,安营扎寨时首尾连接作为寨墙,可增强防御能力,对付骑兵冲击尤为有效。时候战车首尾相接,火炮齐发,即便是敌方骑兵四面八方而来,也无需担心……”
而在奏折附着的图纸上,单轨炮架和战车的图画栩栩如生,尺寸标志清晰,显然是铅笔所画。
这就是科学!这就是专业!
赵竑得意地一笑。
火器兵器的飞速发展,这里面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火炮带战车500斤,子母炮的射击宽度可达到六十米左右,再加上射击迅速,即便是对方的骑兵如何凶猛,机动性再强,在子母炮的环形打击之下,恐怕也没有机会。
这种战车,倒可以大量制造,用于军中。尤其是到了平原之上,没有大量战车,无法保护士卒,也无法应付纵横机动的北地骑兵。
单轨炮架,机动性强,可谓是超越时代。
当然,这也有自己耍嘴皮子指明方向的功劳。
“……目前铁厂将军炮月产100门,中型子母炮150门,小炮200门,震天雷1000颗,半年时间,火器的制作数量至少可以成倍增加……”
军器所提辖、江南兵器制造司主事郑途的奏折,让赵竑微微颔首。
一个成熟的工业体系,需要的是千千万万成熟的产业工人,而不是几个身负绝技的工匠。
这需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积累。
好在,他还有一些时间。
目光翻到自发火铳的奏折上,赵竑脸上的笑容消失。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考虑过火绳枪。和蒙古大军的“箭雨”比起来,这玩意就是自寻死路。连带着,他对射击复杂的自发火铳也热情不够。
宋军中有大量的弩弓手,射程远,射击迅速,这也是宋军步兵能与北地骑兵抗衡的一个原因。加上火炮震天雷的补充,火铳似乎可有可无。
不过,火器代替冷兵器,这是历史的潮流,他不得不去尝试。
手铳,近距离作战的利器,也许可以优先发展。
“陛下,田教官、学员孟珙、军器所提辖官郑途在外面求见。”
侍卫的禀报,让沉思的赵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今天是休沐日,怪不得这些人闲着没事,大清早一起来找他来了。
看来,学员们都喜欢他的座谈会。满嘴胡喷,天上地下,还能蹭吃蹭喝蹭空调,连郑途和田义也学坏了。
“郑途,朕打算去四川利州建一所和江南兵器制造司同等规模的兵器制造分司,包括火药厂,大概需要多久?”
赵竑直言不讳,提到了四川防御。
利州就是后世的广元,在剑阁以北,是进入四川的咽喉要地,也是四川的北屏障,务必不能有事。
建造兵工厂,不能距离边塞太远。利州距离利州东西两路各在300多里,算是不错。何况,他还打算在这里建立大营练兵。
“四川、利州?”
郑途迷迷糊糊,一旁的孟珙接上了话题。
“校长,利州有铁矿,也有石炭,有铁坊。火药需要的木炭、硫磺、硝石等物,成都府都有。唯一缺的就是工匠。校长要让西北防御活起来,没有充足的弹药发动进攻,只有消极的防御,远远不够。”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是校长皇帝的一句名言,孟珙引为至理名言。
“田义、郑途,你们现在明白朕的意思了吧?”
赵竑点点头,目光扫了过来,田义思索了一下,这才开口。
“陛下,火药厂需要两个月左右。如果人手充足,最少也得一个多月。”
不用问,皇帝这是要在四川布局了。
“陛下,如果是修建铁厂,大概需要三四个月到半年,如果只是改造铁厂,就跟绍兴时一样,一两个月就能完成。若是要去四川,恐怕要快,尽量赶在冬日来临前。”
郑途恍然大悟,跟着开口。
“利州是四川边地,火药厂和铁厂都有,只要改造就行。”
赵竑稍稍放下心来,瞬间做了决定。
“田义,你郑途一起,带些精兵强将去利州,接手那里的铁厂和火药厂,改造扩建。这一半年,你们就呆在四川。朕有大用。”
宜早不宜晚,早准备总比到时候手忙脚乱强。
“陛下放心,必不负陛下所托!”
田义赶紧表态。
还不是太子的时候起,赵竑就说过西北边事。不用问,这是旧事重提了。
“陛下,臣必不辱使命!”
郑途当然不甘落后。
改造而已,他和工匠们已经有了经验,轻车熟路。更何况君命难为,建造铁厂制造司是国事。干的好了,恐怕又是青云直上。
“陛下是要西北用兵了吗?”
孟珙若有所思,轻声问道。
曹有闻余玠们去西北边塞,他们所有人的心思,都动了起来。
“朕要用兵于西北,未雨绸缪,难道不行吗?”
赵竑哈哈一笑,不置可否,装神弄鬼。
蜀口防御,事关大宋根本。曹友闻和余玠他们整饬边军,编练新军,总不能把火炮震天雷炮车这些东西,千里迢迢从金陵搬过去吧。
未来和成吉思汗及窝阔台们的战事,要早早布局,方方面面都要顾及到。
他不过一教书的,教教学生还可以,毫无战场临敌的经验。成吉思汗是什么人,用兵如神,麾下都是精兵强将。说白了,战场杀敌的还是这些学员他能提供的,就是给他们最大的支持,钱粮兵器,让他们可以和蒙古铁骑心无旁骛地决战。
赵竑思索片刻,忽然转移了话题。
“孟珙,听说你麾下的忠顺军有两万人,究竟有多少战兵?”
身为一国之君,考虑的事情太多,方方面面。
“回陛下,只有三成战兵,七成屯田。”
孟珙倒是老实,没有隐瞒。
“屯田的效果如何?”
“家父于枣阳城西十八里修建平虏堰,不过还没有完工。如今可溉田5万顷,确立十庄三辖,由军士与民户分屯,当年收获粮食7万石;同时军士每家养马,官府供应饲料和粮食。若是水利兴修完毕,可灌田十万顷,比现在还多一倍。”
孟珙的回答,利落非常。
“你父子忠勇,为我大宋流血牺牲,真是我大宋的忠臣。朕没有看错你。”
赵竑赞赏不已,亲切地拍了拍孟珙厚实的肩膀,以示关心。
名将就是名将,历史证明过,绝不是浪得虚名。
“陛下天恩,臣粉身碎骨,难报陛下!”
孟珙心头一热,单膝跪地,不觉红了眼眶。
“精忠报国,为国为民,才是大丈夫所为。咱们君臣一心,洗刷那些汉家王朝的屈辱,一起努力吧!”
赵竑扶起了孟珙,语重心长。
“谨遵陛下教诲!”
孟珙肃拜,心头凛然。
只要皇帝有雄心壮志,他又有什么畏惧,放手去做就是,还看什么狗屁的易经。
赵竑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想起一事,向旁边的郑途问道:
“郑途,朕要的那些短剑,铸好了没有?”
原来在会稽山郑氏铁坊,由于炼出了好铁水,赵竑叮嘱田义打造一些短剑,后来由于“政变”,就给搁置了下来。
“宋王剑”加“短剑”,他不仅效仿了千古一帝秦始皇,连蒋光头都要借鉴。
“陛下,短剑都已经打好了。就这两日刻上铭文,安装刀把,就可以呈现给陛下了。”
郑途身材健硕,脸上的横肉几乎消失不见。
“郑途,你现在不错。不能太胖,对身体不好。”
赵竑笑着一句。短剑只要能赶上毕业典礼就行,也不用太过仓促。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过于急躁,使得下面人个个神经兮兮。
这很不好!一群工作狂,家庭老婆还能兼顾吗?
侍卫进来禀报,说是一大群讲武堂学员在外求见。
“让他们都进来!准备茶水,弄十几个大瓜进来!快!”
赵竑马上安排了下去。
休沐日就一天,学员们还不休息,可见精力之旺盛。
“十几个大瓜!”
侍卫不由得一怔,睁大了眼睛。
“快去!这些家伙天天操练,一个个如狼似虎。千万不要小看他们的战斗力!”
赵竑摆摆手,侍卫赶紧跑开。
皇帝校长最喜欢这样的“座谈会”,和学员们喝茶聊天,畅所欲言。
讲武堂的学员,可是被皇帝宠坏了!
第62章 风起
“校长好!”
学员们进来,一个个抬头挺胸,纷纷敬礼。
“好了!杜庶、向士壁,大家都坐吧,和以前一样,不要拘束!”
赵竑回到环绕长几的椅子坐下,示意众学员就坐。
“校长,听说余玠曹友闻等学员要去西北边塞任职。学生等请校长军令,让我等也去西北军中效力!”
杜庶代表众学员,迫不及待说了出来。
“校长,主忧臣死。我等身为天子门生,大宋军人,就让我等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吧!”
向士壁跟着说道,语气同样急促。
“大家先坐下,容朕细细讲来。”
赵竑暗暗头疼。
西北边塞能去的学员有限。大宋西北、淮东、京湖三条战线都要兼顾,不能全都去了西北。
看来,谈心励志之前,得先好好的安抚一下这些雄心勃勃的学员才行。
“校长,曹友闻和余玠去西北,就不能改变了吗?学生也想过去。”
孟珙小心翼翼接过一杯茶,高大的身子微微弯曲。
如今不仅是臣子,而且是师生,凡事都要小心翼翼。
不像其它的年轻学员,一个个二不挂五,还是没入官场简单些。
“前方传来军情,鞑靼人厉兵秣马,十万大军南下,准备攻打西夏。这是一次灭国之战,很可能波及我大宋。因此,我想派一些精兵强将去西北,未雨绸缪。”
赵竑面不改色,糊弄了一句孟珙。
宋境南面是金境,鬼知道蒙古大军是不是西征结束。不过,曹友闻余玠去西北的消息传播太快,让孟珙这些学员也蠢蠢欲动了。
“孟珙、杜庶,还有你们。曹友闻和余玠去了蜀口,你们是不是有些失望啊?”
赵竑微微一笑,端起自己的茶杯。
这些良将,如今都是热血青年,谁不想建功立业?
“校长,学生愿去蜀口,给曹友闻和余玠当副将也行。请校长恩准!”
果然,孟珙面色凝重,抱拳请令。
“校长,学生愿去蜀口,军中一小卒也行。请校长恩准!”
杜庶跟着请令,同样是慷慨激昂。
“给曹友闻和余玠当副将,你们心甘情愿吗?”
历史上,孟珙可是余玠的顶头上司。
“校长,余玠有才,实战不足,学生去了,可以为他们出谋划策,弥补不足。校长放心就是。”
未来十年的战事都在西北。不去西北,难道窝在枣阳?
至于建功立业,只要有仗打,还不是唾手可得。
其他学员都不言语,显然孟珙的话,代表了他们的心声。
“朕也想让你们都去,可是你们去了,整个京湖北路,淮东路,又能靠谁?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赵竑摇了摇头,温声一句。
“校长,学生……”
孟珙还要坚持,赵竑阻止了他。
“孟珙,朕任你为武翼大夫、带御器械、襄阳府兼枣阳军诸军都统制,你兄长孟为副都统制。你回去后,加紧编练忠顺军,十年之内,朕要十万精兵。”
“学生遵旨谢恩!”
孟珙面红耳赤,跪倒在地,以头抢地,“邦邦”直响。
皇帝都这样安排了,他又岂能说不。况且,荆湖北路和金人接壤,襄阳府和枣阳军都是边塞要镇,他身负重任,岂能懈怠。
“杜庶、朕任为淮东路诸军副都统制,向士壁为骑兵统制,你二人在淮东制置副使杜杲麾下效力。十年之内,淮东路同样要有十万精兵。”
赵竑端着茶杯,目光灼灼。
“其余优秀学员,朕都会有任用。朕和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有个约定,十年之内,恢复中原。你们,可不能让本校长失望啊!”
杜庶、向士壁,再加上一群讲武堂学员,淮东的军官素质大大得到增强,杜杲也不用上书抱怨了。
“学生遵旨!谢陛下天恩!”
杜庶和向士壁等学员,乌泱泱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不要追究于眼前的职位高低,而要记得讲武堂的校训“为国为民,牺牲奉献”。你们都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大宋能不能中兴,民族能不能崛起,就都在你们肩上了。”
赵竑意味深长,话语仿佛也是对自己而说。qQxδnew
无论怎样,孟珙是军中骁将,讲武堂优等生,他的任职,不能低于曹友闻和余玠。否则,难免难以服众。
“学生谨遵陛下教诲!”
学员们又是行礼,话语虽然俗套,却都是肃穆。
郑途惊诧之余,汗流满面。
这些年轻的家伙,遇到了赵竑这样喜欢起用新人的皇帝,绝对是他们的幸运。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宋的幸运?
正午时分,学员们依依不舍、各怀心事离开。
侍卫领进一个求见者进来,赵竑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李烁!你怎么来了?”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并没有颜春的身影。
来人正是颜春的家丁。他来找自己,莫非颜春也到了金陵?
赵竑的心头,立刻充满了期盼。
“陛下,颜掌柜让在下来,捎一封书信于陛下。”
李烁不卑不亢,躬身一礼,拿出一封书信。
“慢着!”
侍卫将领怒极,阻止了李烁上前,狠狠瞪了一眼面色不改的他,拿过书信,过去呈给赵竑。
一介草民,面圣也不下跪,简直是岂有此理。
另外两个侍卫,则是盯着李烁,虎视眈眈,手都搭在了刀把上。
“颜掌柜,她在哪里?她怎么没有亲自来?”
赵竑接过书信,下意识问道。
一提到颜春,他的心跳便加速。
最难消受美人恩,何况自己欠对方一个人情,一个大大的人情。
没有颜春,也许他已经葬身在东京城的驿馆了。
“回陛下,颜掌柜在淮东有要事,不能过来。也许过一阵子,她会来见陛下。”
李烁的话,让赵竑心头失望,迷迷瞪瞪点了点头。
“陛下,在下告退!”
李烁看了看一旁面色不善的侍卫们,拱手行礼,跟着退了出去。
“陛下,这个家伙!说什么是陛下熟人,好大的架子!”
侍卫将领愤愤一句。
“看他那眼神,似乎不怀好意。他要敢妄动,我立刻放翻他!”
另一个侍卫小声嘟囔道。
“普通百姓而已,不必计较。”
赵竑一怔,摆了摆手,他打开书信看着,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
“成吉思汗!你搅的朕好不心安啊!”
蒙古大军西征归来,成吉思汗在漠北大封诸子兄弟,蒙古大军正在休养,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要南下攻夏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自己准备加强西北防御的计划并不早,反而是有些晚了。
这个颜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边事?她到底在什么地方?
第63章 毕业生
已是秋日,热气慢慢逝去,但秋老虎犹存。
教场上,讲武堂的学员们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刺杀角逐,学员们生龙活虎,消耗着身上无限的精力。
场上如火如荼,场边观战的学员和教员们也是人山人海,摇旗呐喊,声嘶力竭。
曹友闻的出场,惹起围观学员们的一阵欢呼,有学员笑着打趣道:
“陆元廷,让着点,别把曹帅给伤了。要不然,就没有人带兵镇守边关了!”
“没事!曹帅伤了,陆元廷你就有机会了!”
又有学员起哄了起来。
众学员起着哄,眼神中有意无意,多多少少都是露出羡慕之情。
还没有学满一年,未曾有统兵的经历,已经是一军主帅,连个副职都不是,妥妥的人生大赢家。
“曹帅,毕业前可不能放水!要见真章啊!”
吕文德大声喊道,吸引了一众学员的目光,众人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
曹友闻还好,已经二十五六,担任主帅,还说得过去。这家伙好像十八岁还不到,就去边军担任统制官之职。说这家伙没有来头,讲武堂中,绝大多数人不信。
感受到众人羡慕的目光,吕文德不动声色,腰杆不自觉挺的更直。
皇帝校长当日金口玉言,让他任统制官一职,激动之下,他当晚写信给家人,想让全家分享这一份喜悦。
吕氏一门落魄的太久,也应该站起来了。
“曹帅,兄弟得罪了!”
陆元廷穿戴好护具,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第一批提前毕业的600名学员,他也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去利州西路。
换句话说,还没有毕业,眼前的曹友闻,已经是他的上官了。
“陆元廷,这里没有什么曹帅陆帅。两军对垒,刺刀见红,光有力气,不见得能赢。”
曹友闻淡淡一笑,摆好了架势。
“开始!”
裁判一声令下,吹响了哨子,宣布了刺杀比赛的开始。
“慧玉,你看曹友闻儒雅俊朗,堂课和操练都是名列前茅。你要不考虑一下?”
魏思思看着对峙试探的曹陆二人,向身旁的史慧玉低声耳语。
“曹友闻已经有了妻子,史慧玉要是跟了他,岂不是亏大了?”
吴敏耳朵尖,笑嘻嘻加了进来。
而场中激烈的对刺比赛,此刻已经开始。
“史慧玉,你是不是心有所属了?”
吴敏看史慧玉低头不语,注意力似乎不在曹友闻身上,下意识问道。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唉!”
魏思思假装一声叹息,吴敏恍然大悟,她惊诧地看着史慧玉,轻声笑了起来。
“原来你……你可真敢想啊!”
“魏思思,你这张臭嘴!”
史慧玉面红耳赤,就要去收拾魏思思。
“曹友闻胜!”
裁判吹响了哨子,曹友闻把跌倒在地的陆元廷拉了起来。
刺枪术招招都是杀机,几秒十几秒就见胜负,比拼的是刺枪术,也是刺刀见红的勇气。
“陆元廷,承认了!”
“曹友闻,曹帅,还是你技高一筹!”
陆元廷说着话,忽然靠近了曹友闻,在他耳边说道:
“曹帅,到了西北军中,还要承蒙曹帅照顾。”
“陆元廷,建功立业,忠君报国,咱们兄弟共同进退!”
“共同进退!”
二人目光相对,都是哈哈大笑,一起退出了场外。
“下一组,余玠对吕文德!”
裁判宣布比赛双方,江万载立刻跳了出来。
“余帅,对付利州西路的一个统制官,不需要你这个利州东路的主帅出马吧。末将这个利州东路的统制官,应该足够了吧。”
余玠一时无语,旁边的学员们纷纷高兴了起来,开始起哄起来。
“利州西路对利州东路!看看谁更强!”
“西北边塞两大戎司对垒,有看头!”
曹友闻和余玠对视一眼,都是摇头苦笑。
众人还没有上任,两大戎司还没有共同御敌,倒是先在讲武堂里比试起来了。
“好!江万载,就交给你了,可不能丢了我兴元戎司的威风!”
余玠一本正经说道,放下手上的护具,退到场子外面。
“吕文德,可不能让兄弟们没了面子!”
王坚也是鼓噪了起来。
“比试!比试!比试!”
众学员纷纷起哄,江万载和吕文德缠斗在了一起。
另一块刺杀对练场地上,几个学员指着训练场中,冷嘲热讽,大声说的什么。
“你们看到没有,场上穿黑面具那厮,就是骑兵科的魏近愚,魏副校长的儿子,临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和他对抗的那个张正思也不简单,听说他原来是临安城的泼皮,改邪归正,考上了讲武堂!”
说着说着,众人开始攻击起了张正思来。
“一个泼皮无赖,也能考进校长钦办的金陵讲武堂,不知道是不是找人进来的?讲武堂是招不到人了吗?”
“何止是一个,而是一大群泼皮无赖。如今个个贵为天子门生,也不知道走出去,会不会让金陵讲武堂和校长蒙羞?”
“说的也是,都糟蹋了讲武堂的名声!”
李思雨也在场边观战,听到学员们的言论,她心里面一颤,鼓掌也慢了下来。
时至今日,这些人说话还这么难听,张正思会不会心里受影响啊?
果然,没有几个回合,张正思躲闪不及,被魏近愚刺中胸部,踉跄倒地。
“骑兵科魏近愚胜!”
裁判吹响了哨声,教场上欢呼一片。张正思从地上爬起来,和魏近愚握手,脱掉了护具,脸上的汗珠都没有几粒。
显然,他并没有使出多少力气。
魏近愚得意扬扬,接受学员们的欢呼,张正思则是有些沉默。
“张正思,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
魏近愚脱掉了护具,拍着张正思的肩膀,诧异地问道。
张正思本来就是练家子,手下功夫不弱,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击倒。
“魏近愚,你赢了!不过下次,一定是我赢!”
输了就是输了,张正思毫不掩饰。
“英雄不问出处,何必在乎别人的冷嘲热讽。嘲笑你的几个家伙,那是羡慕嫉妒你,没什么坏心眼。张正思,去了西北边陲,好好做事,建功立业,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好男儿!”
魏近愚劝着眉头紧锁的张正思。
大半年的训练下来,他倒变得沉稳起来,原来身上的戾气和纨绔气荡然无存。
“魏衙内,咱们沙场上见!”
张正思傲气顿生,他和魏近愚碰了下拳头,各自走开。
这种碰拳头的打招呼方式,是赵竑带入讲武堂的,可算是西方文化侵入的一个明证。
“张正思,祝你建功立业,前程似锦!”
魏近愚大声喊着,轻蔑地看了一眼几个纨绔学员,大踏步走开。
张正思走过即将开始比赛的人群,看了一眼围观的学员,冷冷笑道:
“我一个临安城的泼皮无赖也能考进讲武堂,你们不服吗?想和我比,你们没有机会了,因为我马上就要为国效力了。至于你们,还是在讲武堂好好操练吧!”
几个嘲讽张正思的学员愤愤不平,想要反驳,却忿忿说不出话来。
金陵讲武堂就是这样,只讲实力。他们虽然有些看不起张正思,却只能遵从强者为尊的规则。
“张正思,祝贺你提前毕业,早日为国效力!”
李思雨不顾其他人惊异的目光,上前几步,向张正思大声说道。
“李思雨,也祝你前途似锦!”
张正思看了看身后窃窃私语正在打量二人的学员,硬着头皮回道,轻声细语。
“张正思,你去了西北边陲,会给我这个学友写信吗?”
李思雨跟随着张正思的脚步,继续问道。
金陵讲武堂第一期提前毕业的六百名学员,马上就要奔赴边塞。去京湖和淮东的还可以在军中实习,随时可以回讲武堂。而去西北边塞的,恐怕就要直接投入实战,在西北军中落地生根了。qQxδnew
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张正思。
半年的学习生活,认识接触了张正思,有过同患难,她逐渐喜欢上了上进的张正思。
“看情形吧,有空的话,我会给你回信的。”
张正思心虚地说道。
男儿建功立业,他可不想过早地因为男女私情,误了建功立业的大事。
他的身上,可是背负着光大张家门楣,光宗耀祖的重任。
“说好了,你一定要回信!另外告诉你,等毕业了,我也要去西北边塞,和你并肩作战。”
李思雨说完,转身离开,十分潇洒。
张正思眼眶发热,看着她修长窈窕的身影,发了会呆,恍恍惚惚就要走开。
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女孩,像李思雨一样,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一介临安城没人看得起的泼皮,什么身份?何德何能?
“张正思,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何必和那些俗人一般见识?”
孟珙几人过来,孟珙对着张正思,轻声的一句。
显然,刚才张正思被纨绔挤兑的一幕,他们都看得清楚。
“张正思,保重!”
“张正思,好好保重!”
孟瑛和孟大几人过来,各自拍了拍张正思的肩膀。
“多谢几位!”
张正思老脸一红,由衷地一句。
孟珙摆摆手,和孟大几人转身离开。
张正思就要离开,却被赶过来的田义叫住。
“张三,校长叫你去校长室!”
张正思不由得一怔。皇帝校长这个时候找他,又有什么事情?
第64章 心急
“坐吧,不要客气。”
校长室里,看到吴峰进来,坐在桌后的赵竑温声说道。
“校长恕罪。金陵讲武堂军规,在校长面前,学员只能站着!”
吴峰抬头挺胸,站直了身子。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特地找你过来,谈谈心。”
赵竑微微一笑,也不勉强。
原来的吴峰,临安城的纨绔子弟,今天金陵讲武堂的毕业军官,这让他很是欣慰。
他也看得出来,吴峰的精神头不错,年轻人的精气神显露无疑。
“吴峰,你在讲武堂表现的不错,虽然没能名列前茅,但终归能提前毕业,已经超乎了我的预料。”
赵竑哈哈一笑,继续说道:
“去西北边陲效力,只是一个统领,有没有什么想法?”
学员们按分数分配官职。而学员们打分,那是教官教员们的事情,他从不干涉。
而一毕业就是准备将以上,也是因为西北边军要大扩军,从两三万到十万之众。这些学员,赶上了好时机。
历史的好时机!
“回校长,第一期学员六百名提前毕业,可见校长心中的焦急,也由此可见,西北边陲未来几年,必有一场场的战事。学生读过《鞑靼策》,深知鞑靼铁骑纵横天下,乃是我大宋心腹大患。校长在西北边陲未雨绸缪,想必就是以御鞑靼大军。学生去了西北边陲,正是大展拳脚之时,学生求之不得。”
吴峰一番话说下来,赵竑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看着吴峰,轻轻点了点头。
“吴峰,想不到你身在讲武堂,却是如此关心时局。我倒是小看你了。”
有些人在某方面有天然的敏感,这个吴峰恐怕就是。
也许,吴峰就是个天然的军人。
“校长,学生打听过,鞑靼大军已经西征归来,正在养精蓄锐。用不了多久就会南下用兵。鞑靼大军必会伐夏灭金,到时战火恐怕会蔓延到我大宋境内。校长在西北防御提前布局,以免到时措手不及,学生明白。”
结合着自己的认知和理解,吴峰侃侃而谈,眼光毒辣,让赵竑连连点头。
“吴峰,你所料不错!朕这就是提前布局,以备不测。”
不知不觉中,赵竑喜欢起眼前的这位前大舅哥来。才华横溢,对政局洞悉若火,沉稳善断,二十来岁的一个年纪,前途无量。
自己给前大舅哥的职位,是不是有些低了?
“去吧,到了西北军中,好好做事,注意安全!”
赵竑欣慰地说道,语重心长。
“校长放心,学生必不负校长期望和所托!”
吴峰给赵竑敬了个军礼,转身出去。
赵竑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吴峰可是吴家的独子。他要是在西北边塞出了什么意外,估计吴家和杨太后,可是要恨死他了。
“张正思,让你去西北军中就职,你愿意吗?”
面对进来的张三张正思,赵竑毫不客气。
“为国为民,牺牲奉献。讲武堂的校训,校长的教诲,学生绝不敢忘!”
张正思抬头挺胸,回答也是铿锵有力。
“很好!你去西北边军,自己有信心吗?”
“陛下,以我大宋火器之犀利,编练新军,水到渠成。我大宋卧薪尝胆,用不了五年八载,足可以挥军北上,恢复中原。到时候,学生愿做马前卒,为我北伐王师先锋!”
“张正思,你倒是乐观,朕也希望如此。”
赵竑点点头,神色又变得凝重。
“不过,我大宋的心腹大患不是金国,而是如日中天的鞑靼。也只有解决了这个大麻烦,才能考虑其它。你去了西北边陲,整饬武备,编练新军,可不能让朕失望。”
“校长放心就是。学生一定会不负校长厚望,做出一番事业!”
张正思双眼发光,语气急促。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去了好好做事,可以给朕来信或上奏。”
赵竑满意地点点头,终于转移了话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我看得出来,那个李思雨不错,敢爱敢恨,快意恩仇,你可以考虑一下。”
既要建功立业,也不能误了人生大事。这些事情,完全可以同步进行。
后世那几篇“与妻书”,留下了多少千古佳话。
“校长,学生身负校长殷殷期盼,值此大争之时,只想为校长鞠躬尽瘁,忠君报国。至于儿女之情,暂时不会放在心上。校长尽观学生言行即是。”
张正思有些尴尬,却毫不犹豫说出了自己的志向和心声。
不用说,刚才教场上和李思雨那一幕,已经传入了皇帝校长的耳中。
“朕不勉强你。你我之辈,正当时刻有报国之心,上报君王,下治黎民。”
赵竑点头道:“朕从不强迫别人。说实话,讲武堂有些学员,只为功名利禄,没有国家民族,失了本心,好生让朕失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讲武堂有些学员只为求官,让他失望。
张正思连连点头,暗中思索。肯定是学员之中的许多不好的言语,传到了赵竑耳中。
“校长无需担忧!”
张正思劝道:“大江奔流,泥沙俱下,讲武堂的大多数学员,都是有抱负的热血男儿。至于那些泥沙,总比他们没上讲武堂要好得多。”
“说得好!张正思,你倒是看得开!”
赵竑轻声笑了起来,他喜欢这样自信的年轻人。
“张正思,你天资聪慧,心思缜密,乃是可塑之才。到了边陲努力而为。你家中的哥哥嫂嫂不用担心,朕自会派人定期看望。”
赵竑温声说道,心头满意至极。
看着张正思走上正道,他是由衷地高兴。
“多谢校长!”
张正思心头一热,肃拜道:
“校长如此厚爱,天高地厚之恩,学生愧不敢当啊!”
要不是赵竑提拔提醒,他或许已经横尸街头,或入了大狱。如此恩情,如何不让他感慨万分。
赵竑思索片刻,沉吟道:“张三,你今年可有二十岁?”
“回校长,学生今年刚刚二十,还差半个月,就是二十岁生辰。”
赵竑点点头,面色柔和,温声道:“张三,国家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朕赐你个名字如何?”
张正思心头激荡,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头道:
“请校长赐名,学生感激不尽!”
看到张正思跪地磕头,一旁的董宋臣不由得心动。
张正思有赵竑提拔青睐,真是让人既心热,又羡慕嫉妒恨。
赵竑拿起笔来,董宋臣赶紧磨墨,摊开纸张。
“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就跪下!”
赵竑说完,思考片刻,挥笔写了下去。
“张三,这纸张就送给你了!”
赵竑等墨迹干了些,这才笑着说道。
张正思上前,拿起了纸张,只见上面写着自己的新名字和一句诗。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兴庆元年九月一日于金陵讲武堂,校长赵竑与……学员张中夏共勉之……”
张三、张正思、张中夏……
张正思怅然若失。
张中夏,中华与华夏,校长真是用心良苦。
“谢校长赐名!从今以后,学生就是张中夏了!”
张正思肃拜一礼,一揖到地。
张正思,不,张中夏抬头挺胸离开,赵竑看着眼前的空气出神。
“陛下,你也赐臣一个名字,董中华也行。”
董宋臣笑嘻嘻打破了沉默。
“董宋臣,你的名字不错,不需要改。”
赵竑摇摇头,心有所触。
“可能是朕过于心急了,总想着一步到位,解决大宋所有的顽疾。富国强兵,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吃饱穿暖,不再受战火的涂炭。”
“陛下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可为千古一帝。”
董宋臣恭恭敬敬,附和着说道:
“我朝军伍,军纪涣散,士大夫统兵,危害极大,将领懦弱无能,士兵毫无尊严。若要对抗鞑靼铁骑,练兵乃是重中之重。陛下布局西北,乃是大大的善政!奴才佩服之至!”
董宋臣的恭维和甜言蜜语,让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他的这位贴身内侍,可惜了。
可惜了身有残疾,不然也是位有为青年。
好在他的治下,没有新的宦者出现。而在他的时代,“太监”一词,也会寿终正寝,从此灭绝。
“陛下放心,这些学员个个龙精虎猛,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所有的讲武堂学员,也不会辜负陛下所托!奴才问过,曹友闻兄弟、余玠、吕文德等人都是大才,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董宋臣收回嬉皮笑脸,郑重其事说道。
“希望如此吧!”
赵竑点点头说道。
虽然这些人在历史上大名鼎鼎,但他们现在还没经过战争的锤炼。希望他们成功的代价不要太大,不要让他显得太过任人唯亲。
“陛下,原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到了。”
侍卫在门外轻声禀报。
“让他进来吧?”
赵竑不由精神一振。
这位老臣,来的可真是时候!
他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
“你派人传旨给范钟,问问他,郑损有没有贪赃枉法?”
这家伙是史弥远的心腹,在历史上臭名昭著,要好好的查查。
董宋臣心惊肉跳,赶紧领旨下去。
皇帝这一问,也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郑损这位前四川制置使,恐怕要栽跟头了。
“老臣拜见陛下!”
原四川制置使崔与之进来,一身便服,白发苍苍,却精神依然抖擞。
“崔卿,国家内忧外患,百废待兴,朝廷离不开卿家,朕也离不开老相公啊!”
赵竑满面笑容,语气诚挚,让崔与之心头一热。
“陛下天恩,臣必殚精竭虑,誓死以报!”
崔与之面色凝重,一揖到地。
第65章 公务员考试
秋日清晨,霞光万道,覆盖了整个金陵城。
金陵大学堂中,树木繁荫,一些树木叶子已经慢慢变黄,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也架不住学堂中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从江南东路各处赶来参加“公务员考试”的胥吏们,三五成群,到处都是,占满了整个学堂。
事实上,不仅金陵大学堂是考场,金陵讲武堂和建康府贡院也囊括其中,就是为了此次多达数千人的胥吏考核。
胥吏们参加完笔试,再参加面试,通过者便是国家吏员,领取朝廷俸禄。
朝廷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澄清吏治,官员胥吏被无情打压,其中胥吏因为人数众多,除罪大恶极者被处死,其他一千多因作奸犯科而被判死刑的,全部改以流放,一辈子吃牢饭;
一千多人同样流放,处以十年以上、二十年以下牢刑。同样两千多名五年以上、十年以下者,也并没有得到宽赦。
这三类人都去了流求劳改,刑期满才能释放。至于刑期短的,就在江南东路各矿山服刑,劳动改造,改过自新。
胥吏叫苦连天,江南东路谈“新政”色变,胥吏官员人人自危。
但大多数的胥吏,仍然是安然无恙。江南东路胥吏考核的消息传来,绝大多数的胥吏蜂拥而至,为自己的前途努力一把。
当然,也有胥吏惊弓之鸟,惊恐之下退出了“公务员考试”,官府也并不强求。
钟声响起,考官们大声呐喊,胥吏们鱼贯进了考场,在各自座位上坐好。紧跟着考官们进来,把一摞卷子放在讲台的桌子上,主考官打量了一下考场里的胥吏们,目光炯炯。
“都听好了!试题不难,都好好答题,要是敢作弊,后果自负!”
主考官郑重其事说完,两个考官开始发卷子,随着主考官的一句“考试开始”,考场里的考生们都是忙了起来。
考场门外,值守的军士肃然而立,目不斜视,确保考场的安全。
考场里考生们聚精会神答题,考场外,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和建康府总领胡梦昱等一群官员各自分开,逐个考场观察,仔细谨慎。
“汪相公,陛下这一场“公务员考试”,可谓是别开生面啊!”
随行的新上任的江宁知县孟凯,小声恭维道。
术业有专政,吏员的考核,就是对即将出任公职的吏员进行专业考核,所有人都应当熟悉自己的职务,否则一律被淘汰。
“汪相公,让胥吏们考核,给通过的人薪俸,这是真的吗?”
新任建康府通判钱镇,好奇地问了起来。
胥吏有了固定俸禄,也许真能改变胥吏索贿、鱼肉百姓的困境。
“皇帝新政,要在县下一级,建立乡府和镇府,也就是多一级下级官府,以改变皇权不下乡,胥吏横行的弊政。胥吏通过考核,会分到从乡镇一级到州府县各级衙门。你们的担子,可就轻了不少。”
汪纲朝着考场里看了一会,这才转过头来。
“江宁县十乡三镇的衙门,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相公放心就是,已经全都安顿好了。不过有些是由旧宅改造,可能有损朝廷威严。”
江宁知县孟凯,小心翼翼地回道。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大了无数级。
“朝廷的威严在于舒缓民力,造福百姓,不在于衙门是不是冠冕堂皇。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相公所言极是,下官明白!”
孟凯满脸赔笑,连连点头,随即大着胆子说道:
“相公,胥吏们良莠不齐,龙蛇混杂,下官怕新下去的官员,压制不住他们。”
“这只是暂时的。等明年金陵学堂第一期的学员毕业,就会派一些能者进入各级衙门。况且,有反贪分司在后面明察暗访,能出什么大事?”
乡镇的主官乡长、镇长也会从胥吏中择优选出。遵循官员回避的原则,乡长,镇长都是异地委任,但并不绝对。
江南东路提刑司提刑官宋慈,此刻也是插话进来。
“皇帝新政,县下多一级官府。到时候,反贪司的担子就更重。听说皇帝要从金陵讲武堂提拔一些良者进入各级衙门,维护地方治安,洗涤官场风气,打击盗匪。此乃善政啊!”
赵竑曾经和他谈过,要把胥吏纳于官员体制范围之内,通过考核,改变皇权不下乡的现状。
江南东路官员不过四五百人,胥吏却有上万。即便是再招数倍的的新吏纳入官员体系以内,也被上万没有俸禄的胥吏祸国殃民来的强。
也许,赵竑已经在做了。
“胥吏掌握实权,拥有乡里治安、户籍管理、赋税征收等权利,若是使用公权谋取私利,有损朝廷威严,不利于朝廷地方管治。希望新政,能彻底改变此局面。”
建康府通判钱镇,心里有些期待。
最简单粗暴的贪污方式,就是胥吏在赋税征收中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以至于百姓。
除此之外,胥吏勾结豪族,不但鱼肉百姓,更能直接对抗官府,经界法屡次三番失败,便是明例。
“陛下,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
孟凯摇着头,感慨着说道。
胥吏们纳入官员体系,成了官员们的一部分,以后可就好管理多了。又有反贪人员介入,将是极大的约束和保障。
“钱通判、孟知县,胥吏成为朝廷吏员,以后官员们压力可就大了。若是出了差错,小心位置被抢不谈,要是作奸犯科,顾松和胡元峰们,可就是你们的榜样。当今天子,还有反贪司,可不好糊弄。”
宋慈一本正经提醒众官员,钱镇、孟凯等人都是肃然称是。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反贪司积极介入,标志着朝廷澄清吏治的决心。这个时候,谁敢公然顶风作案?
“发生了什么事?”
汪纲看着远处,忽然问了出来。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军士们押着一个又一个考生出了考场,正向金陵学堂的办公大楼而去。
看这些考生垂头丧气的样子,肯定是作弊或代考被抓。
“这些家伙,不是作弊,就是代考的。只要被揪出来,以后再也没有成为吏员的机会呢!”
宋慈摇摇头,发出一声感慨。
“自己不作死,就不会死!”
汪纲发出一声“赵竑式”的感慨。
考题并不难,都是关于民生的基本律例,考不过的,都是素质堪忧,通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作弊的,那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考场中,不断有“作弊者”被发现,垂头丧气被“请”出了考场。这也意味着,他会被登录在册,他的“仕途”也就结束了。
当然,也有不少考生面试失败,加入“失业者”的队伍。
“下一位,林雨峰!”
考官的声音响起,原江宁县押司林雨峰赶紧应声,走进了面试的屋子里,在一众面试的官员们面前坐下。
宋慈详细看了看纸上林雨峰的备注,这才抬起头来。
“林雨峰,何为“刺配”?何为“重法地法”?”
“回考官,犯人在施行杖脊、配役、流放等刑罚之前,有些犯人须先在脸上刺上标记,叫做“刺配”;而那些不须纹面的人,则叫做“编管”。新皇新政,无论是罪犯还是募军,已经废除。所谓“重法地法”,凡有犯抢劫之罪的死刑犯,将其家产分给原告,亲属子女送到千里之外的州军接受编管。”
林雨峰抖擞精神,答了下来。
汪纲和宋慈目光一对,汪纲继续问道。
“林押司,何为“折杖法”,有何利弊?”
“回考官,《宋刑统》中,以脊杖、臀杖等轻刑,替代了笞、流、徒等重刑,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罪犯的痛苦,彰显我朝“轻刑慎罚”之法,此为折杖法。”
林雨峰斟酌字句,跟着说了下去。
““杖杀”看似仁慈宽典,实际上受刑之人会更加痛苦,会被脊杖活活打死,并不能达到“轻刑”的目的。并不能算是善政。而且……
林雨峰的犹豫看在眼中,汪纲眉头一皱。
“林雨峰,考官面前,有话直说。”
“是是是,小人这就直说。”
林雨峰不再藏拙,大胆说道。
“依据《唐律》,民间强盗谋财未遂,徒刑是二年,伤人者处以绞刑,害命者斩首。但我朝《宋刑统》上明文,只要抢劫钱财超过三贯钱者,一律死罪。《唐律》中规定,官吏贪赃者,十五匹绞刑,三十匹流放,五十匹及以上则斩首。而我朝《宋刑统》则对官员贪赃枉法模糊不清,甚至犯罪官员还可以再受重用。即便是陛下在《反贪律法》中所述,超过一万贯被处以极刑,也是过轻。”
宋慈和汪纲都是轻轻点了点头,看来这位江宁县的押司,还是称职。
《宋刑统》在量刑方面的一大特点,对贪赃枉法官员处罚过轻,对窃贼强盗处罚严苛,治吏严苛,治官轻描淡写,以致于官员贪墨有恃无恐,官场腐败乱象愈发严重。
宋慈和汪纲低声耳语了几句,宋慈这才正色说道:
“林押司,我们看过你的履历,也对你明察暗访,知道你为吏公正,从未收受贿赂。我和制置使相公会向陛下举荐,让你权任宁国县县丞,兼新成立的宁国镇镇长。你可愿意?”
“宁国县县丞?宁国镇镇长?”
林雨峰瞪大了眼睛,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小小一个吏员,也能成为朝廷官员?
“林押司,难道你不愿意吗?”
宋慈轻声问了起来。
“小人愿意!多谢上官!”
林雨峰如梦初醒,赶紧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陛下最恨官员贪墨。记住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切忌贪墨,切忌虐民。至于能不能升迁,就看你个人的所作所为了!”
汪纲一本正经叮嘱了起来。
“下官谨记相公教诲!下官必不负陛下和相公所托!”
林雨峰又是郑重一礼。
从今以后,他这个胥吏,也是堂堂的朝廷官员了。
一连三天的考试完毕,待到公榜张贴出来,有人垂头丧气,有人欣喜若狂,人生百态体现的淋漓尽致。
大多数胥吏都是通过考试,重新上岗,被纳入了朝廷的保障体系之内。而且和官员们一样,大多数胥吏都是异地上任,避免了公心私用,沆瀣一气的弊端。
第66章 结盟
金正大二年,九月,河南,开封,皇宫。
大殿之上,满殿群臣脸色凝重,气氛沉闷,甚至有些压抑。有人偷偷看向御座上的皇帝,眉头紧锁,面沉似水。
自从蒙古大军西征归来的消息传来,大金皇帝完颜承绪就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整日里惶惶不安,脾气大了许多,那些宫女宦者稍不留意,就会得到一顿怒斥,或杖脊鞭抽,或打个半死。
而西夏使者的到来,似乎更是加重了皇帝的忧虑。
谁都知道,西夏使者此时前来,肯定是要求和大金结盟,一起共抗鞑靼大军。
“大夏国正使、大夏吏部尚书李仲谔,副使、南院宣徽使罗世昌,及一干夏臣,奉大夏国书,觐见大金皇帝!”
宦官尖柔的声音传来,完颜守绪定定神,面上恢复了镇定。
“宣夏使进殿。”
外臣面前,可不能丢了国体。
宦官引领下,一行西夏使节手捧国书进了大殿,在阙前跪下,西夏正使、吏部尚书李仲谔,正色朗声读道:
“大夏皇帝致书于大金皇帝阙下!大金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一众金臣注视当中,原平章政事,如今的尚书右丞相完颜赛不接过国书,大声读了起来。
“……两国交恶,攻伐不休,鞑靼坐收渔翁之利。今遣使前来,两国和议,夏以兄事金,各用各国年号,约为兄弟之国……”
夏金连年攻伐,两国早已断交。如今灭国在即,两国新君即位,都是心有戚戚,终于握手言和了。
“尊使,请起吧!”
完颜守绪轻声一句,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自从金朝迁都黄河以南,国事难为,整日里焦头烂额,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君临天下的感觉了。
女真祖辈的荣耀,好似已经是遥远的上古时期了。
“陛下,今日我等前来,乃是奉我大夏皇帝御旨,愿奉国书为弟。两国永罢刀兵,共抗外侮!”
西夏正副使李仲谔和罗世昌肃拜行礼,暗中察言观色。
说动金主完颜守绪一起抗击鞑靼,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共抗外侮!
完颜守绪脸色难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蒙古铁骑纵横天下,谁与争锋?西夏人,这是在拉大金陪葬吗?
“大金天子,大金与大夏互为犄角,唇亡齿寒。若是鞑靼大军南下,还望大金皇帝派兵增援,以免被鞑靼各个击破!”
西夏副使罗世昌,跟着上奏。
蒙古大军南下,必会先灭了西夏,剪除侧翼,然后继续伐金。这么浅显的道理,小孩都知道,堂堂大金天子,不可能不明白。
他到底在犹豫什么?是被蒙古大军吓怕了吗?
罗世昌的心头,不由得一阵冰凉。
“尊使,共抗外侮,兹事体大。容我大金天子斟酌以后,会给大夏回复!”
完颜赛不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闷。
“是是!几位尊使且回驿馆歇息。待朕和各位臣子商议后,再给尊使回复。”
完颜守绪连连点头,似乎恍然大悟。
“多谢大金天子!臣等告退!”
李仲谔和罗世昌对望了一眼,向完颜守绪肃拜行礼,西夏使臣们纷纷退出了大殿。
李仲谔等人离开大殿,完颜守绪抹了把额头的细汗,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陛下,西夏欲与我大金共抗鞑靼,陛下圣意如何?”
躲也躲不过去,完颜赛不硬着头皮开口。
看样子,皇帝对联合西夏抗击鞑靼,似乎缺乏热情。
“鞑靼大军西征归来?铁木真那老贼也回来了吗?”
果然,一提到鞑靼大军,完颜守绪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铁木真、速不台、窝阔台、托雷……
这些家伙,那来去如风、嗜杀暴虐的蒙古铁骑,都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回陛下,从西域归来的商贾那得来的消息。鞑靼大军灭了花剌子模,大胜归来,铁木真在塞外分封兄弟和几个儿子。想来不久,就要南下用兵了。”
另一位参知政事、枢密副使赤盏合喜上奏。
看皇帝紧张的样子,东一下西一下,是战是和,总得金口玉言下定决心才是。
皇帝都不明所以,臣子们又如何自处?
“以众卿之见,鞑靼大军会攻夏,还是先攻我大金?我朝又该如何应对?”
完颜守绪面色凝重,把皮球踢给了殿中诸位大臣。
“陛下,鞑靼恨西夏未曾派兵西征,又知夏主阴谋遣使结漠北诸部为外援,以拒鞑靼。鞑靼必会先灭西夏,再图我大金!”
参知政事李蹊眉头紧皱,上前奏禀。
西夏皇帝李德旺即位,改变西夏一直以来的附蒙政策,试图对抗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率军远征西域,李德旺遣使联络漠北未被成吉思汗征服的部落,结为外援,以共同抗击成吉思汗。
如今成吉思汗远征西域回来,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要对西夏用兵了。
不过,蒙金世仇,成吉思汗灭了西夏,下一个就是金国了。
“陛下,要不要遣使去草原,厚币卑词,探探鞑靼的口风?”
尚书左丞相颜盏世鲁察言观色,试探着说道。
鞑靼势大,皇帝不想和鞑靼再结怨。满殿群臣,大部分人,都不想和鞑靼再起冲突。
“陛下,鞑靼虎狼之性,避之犹唯恐不及,何况与之结怨。若是向鞑靼求和,不如和亲。或许如此,才能让鞑靼不会南下对我大金用兵。”
平章政事侯挚对抵抗鞑靼一事,满满的悲观失望。
殿中多数大臣,虽然平时看不起这位新宰相,但此刻都是附和起侯挚来。
“和亲鞑靼,臣附议侯相公!”
“鞑靼不可力敌,臣附议侯相公!”
群臣纷纷进言,皇帝完颜守绪轻轻点了点头,面色和善许多。
看得出来,他也不想和鞑靼为敌。
“陛下,鞑靼虎狼之性,人面兽心,千万不能和亲。公主年少貌美,让她远去草原,下场如何,不言自明。况且温国公主性烈如火,不和亲还好,一旦她去了草原,后果难以预料。请陛下收回成命,不可与鞑靼和亲。”
参知政事李蹊冷冷上奏,殿上众臣,立时安静了下来。
温国公主,皇帝的亲妹妹,谁敢轻言和亲。
可仔细盘算一下,宗室里年龄合适容貌出众的年轻女子似乎又没有。
“陛下,李相公所言甚是。鞑靼和我大金乃是世仇,怎会不侵我大金?如今之计,只能应战。陛下不可优柔寡断,寒了六军将士之心!”
参知政事完颜合达,主战派的将领,忍不住大声说道
鞑靼人睚眦必报,肯定要灭了大金。何况鞑靼兵峰正盛,天下莫敌,更没有放过金国的道理。
“合达,鞑靼兵强马壮,与其抗衡,凶多吉少。若是沙场鏖战,恐怕我大金不是鞑靼大军的对手!到那时,你就是我大金的千古罪人!”
平章政事侯挚,黑着脸驳斥起了完颜合达。
“狼还有不吃羊的吗?铁木真和他的部下,杀了我多少大金子民,他们犹豫过吗?陛下,为今之计,要做好陕西防御,以备鞑靼大军来犯。”
完颜合达正色说道,很是不齿侯挚等人的软骨头。
众臣叽叽喳喳,完颜守绪咳嗽两声,等殿中安静下来,这才苦着脸说道:
“诸位卿家,难道说,这一场恶战,无法避免?”
短短十来年,大金国竟然被蒙古大军逼到了黄河以南。偌大一个金国,只剩下了河南和陕西两地。国力匮乏,民不聊生,还拿什么去和蒙古大军抗衡?
“陛下,如今之计,只能与西夏结为兄弟之国,遣使回聘,并在京兆府和凤翔派兵驻守。至于要不要派兵增援,共抗鞑靼,只能是边走边看了。”
尚书右丞相完颜赛不出班提议。
“臣附议右丞相!”
“臣附议右丞相!”
群臣纷纷进言,完颜守绪犹豫片刻,这才做了决断。
“完颜合达驻守京兆府,忠孝军镇守凤翔一线。回复夏使,约为兄弟之国,遣使回聘。至于派兵增援夏人一事,日后再议。”
群臣领旨,都是没有异议。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金国力衰弱,自顾不暇,不能增援西夏,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鞑靼大军一旦南侵,难免会对我大金用兵。还应派出使者,向南人皇帝示和,以保我大金后路无忧。”
参知政事李蹊,再次上奏。
南宋朝廷首鼠两端,曾联络鞑靼共同对付大金。一旦大金和鞑靼作战,可不能让南宋趁机偷袭。
现在的南宋皇帝赵竑,当年作为太子出使金国,差点被烧死在驿馆中。谁知道赵竑会不会趁机报一箭之仇。
“李相公,稍安勿躁。”
完颜守绪看了看殿中大臣,神态中有一丝傲然。
“鞑靼大军还没有南下,是否会对我大金用兵,尚未可知。此时慌慌张张去向南人示弱。会不会太仓促了些?会不会让南人看轻我大金?此事再议。今日就到此吧。”
完颜守绪站起身来,走向了偏殿。
大金对付鞑靼铁骑,或许有些吃力,但对付孱弱的宋人,还不是绰绰有余。
从皇宫出来,西夏正使李仲谔,忧心忡忡问了起来。
“张相公,大金天子圣意如何,你能猜出来吗?”
“张相公,唇亡齿寒的道理,大金皇帝不会不知吧?再优柔寡断,就要大祸临头了!”
西夏尚书省左司郎中李绍膺有气无力,似乎对两国结盟并不看好。
西夏南院宣徽使罗世昌暗暗摇头。金主优柔寡断,派兵增援西夏,恐怕是痴人说梦。
“几位,再耐心等等吧。或许,我主会同意此事。”
金国礼部侍郎张天纲苦笑一声,心虚的厉害。
完颜守绪性格多变,优柔寡断,不是个狠绝之人。他对鞑靼铁骑心存忌惮,恐怕不会轻易出兵援助西夏。
张天纲的反应看在眼里,罗世昌等人心又凉了三分。
此次和议,效果可能达不到预期,西夏恐怕只能孤军奋战了。
“诸位尊使,鞑靼兵峰正盛,难以抗衡,望诸位体谅。”仟仟尛哾
张天纲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罗世昌等人都是一愣。
“张相公,你的意思是……”
李仲谔不由得一阵懵懂。金国,难道已经放弃了增援大夏吗?
“诸位稍安勿躁。等我主圣意下来,各位再决断不迟。御街上的“汴京书铺”,好书不少,书铺的掌柜是个奇人。或许,诸位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张天纲捋着白须,意味深长地一句。
第67章 惊喜?
金秋时节,清晨时分,走在汴京城御街上,心情糟糕的西夏副使罗世昌打量着两边破败的房屋,萧条的街市,连连摇头,频频叹气。
“这天下第一的东京城,怎么会如此破败?”
城市残破不堪,百姓衣衫破旧,和锦衣华服的权贵天壤之别。秃发结辫的大有人在,哪有半点仕子风流、东京妇人天下第一的模样。
“好好的一座东京城,就这样被他们糟蹋了!”
侍从张翰忍不住说道。
金水河里的那些巨石,都是近百年前,北宋靖康年间,宋军拆除艮岳山石守城时的“遗迹”。
金人统治中原近百年,浅浅的金水河中的石头都懒得打捞,其治理国家的漫不经心,可见一斑。
金池夜雨、州桥明月、艮月行云、矾楼喧闹,那些东京城的风流繁华,只能停留在诗词和想象中了。
“大相国寺都成了菜园子,金人怎么懂得治国?现在被蒙古人追的逃到了中原,城中不过三四十万人,几乎还都是军士。自己把汴京城糟蹋了,现在自己又来住。活该!”
西夏正使吏部尚书李仲谔的话里,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金人和夏人,断断续续打了数十年战争,即便是来出使求助,骨子里依然按捺不住的敌视。
“李相公,你就不要讥讽了。金人自身难保,帮不了咱们。咱们大夏,恐怕也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尚书省左司郎中李绍膺的劝慰,让李仲谔眉宇间的讥讽,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蒙古大军西征归来,成吉思汗分封诸子,鞑靼大军厉兵秣马,大举南下侵攻西夏,只在片刻之间。
如果没有外援,单凭西夏自己的力量,恐怕难以坚守,弄不好就是灭国之灾。
“罗相公,鞑靼大军南下,金国皇帝会出兵帮咱们吗?”
李绍膺忧心忡忡,轻声问了起来。
西夏皇帝李德旺派遣吏部尚书李仲谔,南院宣徽使罗世昌、尚书省左司郎中李绍膺等赴金朝,昨日与金朝刚刚订立和约。
和约主旨:金夏为兄弟之国,夏朝以兄事金国;两国各用本国年号,金朝不向夏国赐岁币等。夏金重归于好。
即便已经达成同盟,即便是约为兄弟之国,但金人在出兵助战上含含糊糊,并没有明确的表态。
“你们看看汴京城这破样子,金国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帮咱们?”
罗世昌摇了摇头,断然否定了金国出战的可能。
曾经富甲天下、繁华风流、人口过百万的汴京城,到现在市井萧条,破败凋敝,居民胡化严重,金国不是原来的金国,汴京城也不是原来北宋治下的汴京城。
金国皇帝完颜守绪优柔寡断,对蒙和战之间摇摆不定,不置一词,西夏估计只能“自强”了。
“这些天杀的鞑靼!这是要灭我大夏的朝食啊!”
李仲谔狠狠骂了出来。
“虎狼之国!虎狼之国啊!”
罗世昌脸上的皱纹更深。
李仲谔和罗世昌闷头向前,西夏使臣,人人脸色难看。
西夏皇帝李德旺想联金抗蒙,挽救夏国的危亡,很可能已是无济于事。金朝被蒙古大军从北地赶到了黄河以南,人口不过三四百万,兵虚财尽,民怨沸腾,根本无力援夏抗蒙。
更要命的是,皇帝李德旺又收留了成吉思汗的仇敌克烈部王罕之子亦剌合桑昆。罗世昌曾力谏不可,李德旺不听,罗世昌也是无可奈何。
“我大夏曾与宋人联合伐金,不知道宋人能否相助?”
病急乱投医,李绍膺忽然问了出来。
嘉定十二年(1220年),大宋四川制置使安丙联合西夏发动“秦巩之役”。西夏枢密使宁子宁率兵二十多万,约定由夏兵进行野战,宋军攻城。宋军进攻巩州失败,西夏又不肯协助宋军攻秦州,宋军遂回师。
嘉定十四年(1221年)十月,西夏再次派人来约夹攻金朝,宋四川制置使安丙病逝,终师老无功。
“宋人?”
李仲谔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只听说宋人新皇登基,但宋夏边界不通,两国并无往来。宋人国内如何,我等一无所知啊!”
“宋兵孱弱,士大夫统兵,那有什么用处?况且,听说宋人屡次与鞑靼共谋破金,他们怎么会助我大夏,对付鞑靼人?”
侍从高二无精打采说了出来。
“那也未见得。宋金之间,不是已经停战了吗。鞑靼人虎狼之性,唇亡齿寒的道理,宋人不会不懂。”
罗世昌却是持不同的看法。
可惜,宋人如何,军力几许,朝野是个什么模样,他们都一无所知。
“宋人只是官员不行,下面的士卒还算骁勇。要是真能把宋人拉进来,一起对付鞑靼,说不定我大夏还有一线生机。”
李仲谔的心里,不由得一动。
大夏不过一两百万人口,而大宋却是五六十个大夏,二三十个金国。要是大宋能卷入进来……
“听说大宋的皇帝已经死了,新皇杀了权臣史弥远。宋人国内现在是一团糟,恐怕帮不上忙!”
有使从稀里糊涂跟着说道。
“都登基一年了,怎么可能还是一团糟?有谁知道这个宋皇的底细吗?”
罗世昌下意识问了起来。
宋皇叫什么,他一时还想不起来。
随从都是摇头,罗世昌和李仲谔对望一眼,都是失望。
对宋人一无所知,即便是想要努力一下,也是不得其门了。
“百无一用!”
罗世昌看了看御街尽头破败高耸的皇宫城楼,脸色难看,恨恨一句。
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说部下还是说金人。
“罗相公,尽人力,天数难违。只能是看天意了。”
李仲谔安慰着罗世昌,心头也是无奈。
看向街边的书坊门面宽敞,雕梁画栋,似乎开门见客,李仲谔停下了脚步,目光在牌匾上逗留。
“汴京书铺!终于开门了!”
李绍膺轻声读了出来。
“你们说,张天纲让咱们来这家书铺,到底是何用意?”
李仲谔思索着问道。
“汴京书铺,进去了就知道了!”
罗世昌若有所思地回道。
和议未签前,他们曾经来过,可是门窗禁闭,杳无人迹。他们以为主人外出,想不到今天却开门见客。
两国和议签完,书铺开门做生意,这似乎是有意为之。
“进去看看!”
李仲谔一马当先,罗世昌等人对望一眼,纷纷跟上。
他们倒想知道,是不是有意外的惊喜。
“鞑靼策!”
进了书坊,几人转了一圈,目光一起停留在了书架上的《鞑靼策》上。
“大宋赵竑著!”
李仲谔不由得一愣,翻看了几页,心头一惊,不由得抬起头来问道:
“掌柜的,这本《鞑靼策》,可是这位宋人赵竑所著?此人是谁?”
只是惊鸿一瞥,李仲谔便知,这书中所言,贴切精辟,绝对是大家所著。
“先生,一看你们就是西夏人!”
掌柜的眼尖,一看有几人有秃发之人,便猜出了李仲谔几人的身份。
“先生好眼力。这本《鞑靼策》,确实是宋人赵竑所著。不要小看了这位赵竑,此人就是如今的大宋皇帝。我这还有他的诗集,印刊精美,都是宋人临安府的大书坊出的,刻印精美。你们可以看一下!”
掌柜满脸堆笑,热情介绍。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这几个一看就不差钱,搞不好能大赚一笔。
“赵竑!大宋皇帝!”
李仲谔几人面面相觑,瞬间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觉得赵竑这名字有些熟,原来是大宋皇帝。
宋人新帝登基,西夏正在遭受蒙古大军围攻,哪有心思注意这些。蒙古大军撤去,西夏人第一个想到的是和金人结盟,竟然把这南面的大宋给忘了。
一本《鞑靼策》,一本《赵竑诗词选集》,几人拿在手里观看,都是额头冒汗,心头巨颤。
“……鞑靼军中都是骑兵,快速机动,不但行动敏快,而且活动范围也最广。在攻占一地之前,先作面的破坏,再集中力量袭击此据点。若是大城不易攻占,就先残破它的四围,使此城变为孤立的死城,无法不降。鞑靼攻取金国中都,便是此中种战法……”
李绍膺看的心惊肉跳,手心湿漉漉的。
这个大宋赵竑,怎么对鞑靼骑兵的战术如此熟稔精通?
难道说,他也上过战场,和鞑靼骑兵对阵过?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李仲谔看的心旌摇曳,不自觉脱口而出。
“此人词作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慨,堪比辛苏。也只有南朝锦绣,才有此等人物!”
罗世昌也是心动,不自觉汗流浃背。
西夏太上皇李遵顼,年少力学,博通群书,工于隶篆。天庆十年,廷试进士唱名第一。
但和这位大宋皇帝赵竑比起来,简直是地上天下,不值一提。
至少,太上皇连这词的意境都想不出来。
一个人的眼光,真是决定了他的格局。要不然,太上皇也不会凭一己之力,把大夏弄的国力匮乏,民不聊生。
“这个大宋皇帝,怎么对鞑靼大军如此了解?若是早有此书,我大夏也不至于……”
李仲谔摇头叹息,却再也说不下去。
“就是不知道,此人是不是徒有其表,纸上谈兵?”
李绍膺眉头一皱,看不惯作者赵竑对铁木真的吹捧。
对于这位大宋皇帝,他们竟然一无所知。
不过,以现在西夏的破败,以蒙古大军的态势,这本《鞑靼策》还不如一支羽箭来的实在。
孱弱的西夏,已经没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和时间。
“枯藤老树昏鸦……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位大宋皇帝,怎么会有这样深的人生感悟?”
罗世昌看的额头冒汗,心旌摇曳。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言简意赅,好贴切的评价啊!”
灭国无数,用兵如神,弯弓射大雕,武功之盛,的确可称为一代天骄,却非西夏之幸。
张天纲所说的惊喜,莫非和这位大宋皇帝有关?
罗世昌的心,猛然狂跳了起来。
第68章 国事为重
罗世昌咳嗽一声,高二知趣地问了起来。
“掌柜的,你可认识礼部侍郎张天纲张相公?”
“礼部侍郎张天纲张相公,我认识他,可惜他不认识我!”
掌柜的没心没肺,哈哈笑道。
高二一怔,正要再问,一个衣衫华贵的年轻女子从书铺后门走了出来,掌柜和伙计赶紧过去见礼。
“主人,你来了!”
年轻女子看了看李仲谔等人,眉头微微一皱。
“李相公,罗相公,你们来了。”
事实上,她是看到了罗世昌和李仲谔等人才出来的。
“西夏使者见过温国公主!”
果然,看到女子出现,李仲谔和罗世昌都是吃惊,赶紧上前参拜。
“见过温国公主!”
西夏和金国签订盟约,这位金国皇帝的亲妹妹温国公主也在,他们有幸认识。想不到她竟然是此座书坊的主人。
张天纲口中的掌柜,原来是这位冷艳的金国公主。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各位大夏使臣,你们随便看,挑到的,算是我送各位的。”
温国公主身材高挑,眉目如画,却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公主,小臣想问一下,你是从那里得到这些书籍的?是在两国的榷场吗?”
李仲谔肃拜一礼,眼睛盯着温国公主。
两国榷场,一般不允许书籍买卖,以免泄露军政要机。更何况宋金连年战争,边境上的榷场早已经关闭。《鞑靼策》和《诗词选集》又都是宋本,这位公主难道有什么手段,能从宋人那里得来?
罗世昌捋着白须,目光看向温国公主,另有深意。
“李相公问这些做甚?”
温国公主看了一眼李仲谔等人,毫不掩饰。
“诸位,我大金兵力微弱,自顾不暇,恐怕不能出兵增援大夏。让诸位见效了。不过,若是能和大宋结盟,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西夏不到两百万人口,金国也不过多了西夏一倍。大宋却是有六七千万。光是一个四川,便是一千多万,是西夏和大金的两倍还多。
要是能把大宋拉进来,这体量可就庞大多了。
“公主,若是能和大宋结盟,善莫大焉。不知公主能不能代为引荐?”
罗世昌心里一激灵,脱口而出。
果不其然,听这位温国公主的意思,她好像是有些门路。
金宋两国,关系走的这么近吗?
李仲谔等人也是惊愕。和宋国结盟,这难道就是张天纲口中的意外的惊喜?
“李相公,听说你们夏国女子个个美若天仙,大宋皇帝赵竑才二十出头,你们多送几个美女,他一定会出兵增援!”
温国公主轻声说道。看她一本正经,似乎不是说笑。
“和亲!”
李仲谔一惊,随即脱口而出。
“不瞒公主,我西夏倒是有才貌双全的宗室女子。若是大宋皇帝愿意,我西夏愿和大宋结成秦晋之好。”
这位温国公主,或许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罗世昌目光扫向书铺门外,伙计和掌柜正在把来的客人劝走。
罗世昌心头明白了七八分。看来,这位金国公主,似乎就是特意在等他们
“他一定愿意!他只有一个妃子,欢喜还来不及!”
温国公主冷冷一笑,似乎胸有成竹。
罗世昌一阵错愕。看这位金国公主说话的样子,似乎和宋皇赵竑交情匪浅,有些男女……的那种关系。
“这位大宋新皇野心勃勃,登基伊始就招兵买马,铸造火器。他在建康府设立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等三所官办学堂。又在江南东路编练新军,推行新政,建立火药厂和江南兵器制造司。大夏要是想求外援,大宋才是上上之选!”
温国公主的话,让李仲谔等人恍然大悟,众人面面相觑,一瞬间心都活了起来。
“公主,唇亡齿寒,大夏和大金休戚相关。公主若是能引荐臣等面见大宋天子,臣等做牛做马,来世必报公主大恩!”
李仲谔肃拜,一揖到地。
破国之际,死马当活马医,他们已经是别无选择了。
“公主,若能将大宋拉入夏金宋三国同盟,一起对付鞑靼,不但对大夏有好处,对大金也是有利无弊。还望公主引荐。”
罗世昌心知肚明,想要做最后的尝试。
看起来,这位金国公主能见到宋皇,而且她似乎愿意帮助大夏。
也许,帮的是大金自己。
“诸位,我正要去大宋,促成三国结盟之事。咱们结伴而行,你们以为如何?”
提起去宋境,温国公主眉宇间,似乎有些惆怅。
“全凭公主做主!”
“多谢公主!”
李仲谔罗世昌等人心头一宽,都是躬身一礼。
看这架势,似乎真有意外的收获。
“公主,这几本书籍,就送于我等吧。”
李仲谔讪讪一笑,指向了书架上的《鞑靼策》。
当然,还有那几本《赵竑诗词选集》。
“想拿自己取。不过,等到了大宋,见了大宋皇帝本人,你们还怕得不到这些书籍吗?”
提到大宋皇帝,温国公主的目光中,似乎有了柔情。
李仲谔等人欢天喜地离开,温国公主回了后院寝房,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公主,宫中传来消息,陛下似乎要将你送去塞北和鞑靼和亲。”
侍卫张开在屋外轻声说道,小心翼翼。
“张开,这大金国,有人敢逼我吗?”
温国公主继续收拾东西,冷冷一句,头也不回。
即便大金国如何委曲求全,鞑靼也绝不会放过世仇敌国。皇帝不会发兵增援西夏,也不敢将自己送往草原和亲,这都在她意料之中。
要是真敢和亲,也不用说了两年没见任何动静。即便是皇帝现在答应出兵增援西夏,一旦鞑靼大军南下,铁骑滚滚,也会被吓的独善其身。
不得不说,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位皇帝哥哥了。
“公主,蒙夏龌龊太深,铁木真必会睚眦以报。鞑靼大军必会先灭西夏,除去后顾之忧,然后攻我大金。陛下优柔寡断,恐怕西夏灭国在即。若是那时,鞑靼大军就会扫清阻碍,全力对付我大金了。”
张开颤声说道。
提到鞑靼铁骑,这位勇猛冷静的悍将,情绪也似乎慌张。
“张开,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能阻挡我了。你安排一下,我和西夏使者去金陵面见赵竑。你回临安城,把那边的买卖停了,全都搬到金陵城来。”
“公主,你的意思是,赵竑不会回临安城了?”
张开惊讶地问了起来。
果不其然,公主忧国心切,要亲自南下,去促成“三国结盟”了。
“李烁传来消息,赵竑在金陵设讲武堂、金陵大学堂,编练新军,推行新政。我觉得,他是不会回临安城了。”
温国公主的话,让张开惊疑不语。
编练新军!推行新政!
宋金世仇,比之宋蒙更为刻骨铭心。赵竑此举,居心叵测。
“张开,你我都是金国子民,当为大金国出一份力。大金国不比从前,要是西夏亡了,我大金就没有了侧翼的保护,灭国就在几年之间。我去宋境,赵竑或许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和大金、西夏三国结盟,共抗鞑靼大军。”
温国公主轻声说道,似乎有些惆怅。
国破家亡之际,即便是西夏使臣没有前来,她也打算亲自去大宋一趟,面见赵竑,商讨两国盟好。
事实上,除了她自己,她也不认为大金国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她前去和宋人结成缔约,共抗强大的鞑靼铁骑。
“公主,你就那么相信赵竑?他一定会听你的话吗?也许陛下改变主意,到时会派兵增援西夏。”
张开语重心长地劝道。
这样一来,公主的身份暴露不说,宋皇赵竑也不见得会顺从公主的意愿。
宋金世仇,无法调和,又事关两国的国运,赵竑很可能因大宋利益拒绝公主。
“出兵增援西夏?”
温国公主摇摇头,冷笑一声。
“我太了解大哥了,他绝不会出兵。退一万步,即便他出兵,我也要把大宋拉进来。无论是西夏,还是我大金,都太弱了!”
只有陕西、河南两地,人口不过三百来万,大金国元气大伤。把庞大的大宋拉进来,大金才有一丝希望。
“大宋幅员辽阔,六七千万子民,岂是我大金可比?赵竑野心勃勃,一定会阻止鞑靼大军入侵。鞑靼大军凶残嗜杀,一定会和宋军起冲突。到时宋金夏一起,共同对付鞑靼大军,才有生存的把握。”
温国公主的话,让张开暗暗心惊。
公主苦心积虑,全都为了大金。但赵竑练兵善政,难道不会是奔着大金国而来?
“公主,赵竑整饬武备,编练新军,如今军中又有火器。万一宋蒙暗中勾结,宋人趁火打劫……”
张开警惕地问了出来。
要是宋廷来个联蒙灭金,南北夹击,金国可真就真的危险了。
李烁传来的消息,金陵讲武堂提前毕业一批学员,西北、京湖、淮东三大战区都有。
这三大战区,可都挨着大金边境。
“从《鞑靼策》一书,足见赵竑对鞑靼的戒备。他会不会趁机攻打大金,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唇亡齿寒,赵竑不会那么蠢,至少现在不会攻打大金。”
温国公主言语迟疑,看来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劝动赵竑。
“公主,即便是能和宋廷结盟,西夏远在西北,中间隔着我大金,宋人怎么救西夏?”
“只要赵竑答应出兵,到时借道给宋人就是。只要西夏能保住,我大金就能安然无恙。无论如何,我都会力促宋廷出兵。”
温国公主说完,继续收拾东西,不再言语。
张开察言观色,知趣地告退。
公主聪明绝顶,为了大金国煞费苦心。但她南下,就一定能劝得动宋皇赵竑吗?
公主和赵竑二人,难道不是已经互生情愫?
闺房中,温国公主坐了下来,眼神迷惘,她对着桌上摊开的《赵竑诗词选集》出神,嘴里喃喃自语。
“赵竑,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帮大金一把。”
颜春,颜掌柜,金国的温国公主完颜春。在鞑靼大军随时南下的紧要关头,和大宋皇帝赵竑的情事,完颜春只能放到一边。
国事,始终是她最重要的考虑。
第69章 梦
夜空中,皎洁的明月高悬,整个讲武堂都融化在了朦胧的月光之中,神秘静谧。
平整但没有绿草的操场,少年在上面尽情地奔跑地嬉闹、欢笑。教室里空荡荡,金色的阳光洒在临窗的桌椅地面上,温馨的让人忧伤。
教室消失不见,放眼野草杂生,几处破败不堪的宅院孤零零横建在山腰,置身于山林之间。那似乎是他回不去的故乡。
忽然自己站在了讲台上,下面孩子们齐声朗读“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
场面一转眼,回到了临安城的皇宫大殿上,自己手持利刃,满殿追逐史弥远和赵贵诚等人,利刃上血迹斑斑。
一座邻水的坚城,城头上布满宋军将士,火炮声隆隆,城墙外人潮汹涌,羽箭漫天飞舞,无数面目狰狞的蒙军正在挥舞刀枪,蜂拥攻城。城外高大的抛石机林立,一块块磨盘大的巨石呼啸着向城头飞来,城头的“宋”旗杆不断被砸断。
而在北城门上,似乎正是“襄阳城”三字。
这不是金陵城吗,怎么成了襄阳城?
海面上浓烟滚滚,巨大的战船或在熊熊燃烧,或在倾斜下沉。水中浮尸无数,军民混杂,男女老幼都有,无边无际,足有十万以上。海边的巨石上,顶盔披甲的四旬宋将背着一个七八岁的幼童,从崖石上纵身一跃……
“不要!”
赵竑一声惊叫,想要去阻止,却醒了过来。
赵竑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坐了起来,心有余悸。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原来只是黄粱一梦。
崖山之战!
梦中那个结尾,应该是崖山之后吧。
“陛下,没事吧?”
侍卫在外面轻声问道。看来皇帝梦中的一声喊叫,已经惊动了他们。
“没什么,做梦而已。现在什么时辰?”
窗外似乎有些明亮,不知不觉,似乎已经是清晨。
“陛下,天刚刚亮。”
果然,侍卫的回答,印证了赵竑的猜测。
早睡早起,似乎睡不着,赵竑索性起来,出了房门。
“让侍卫马军司的杨渡去北城墙上见朕。崔与之要是来找朕,告诉他去城墙上就是。”
赵竑思虑片刻,迈步向前。
经过教场,许多师生已经在忙碌,打扫清洁,搬挪桌椅,布置会场。今天是毕业典礼,不过是在辰时,大约九点的样子。现在大概才六点,学堂里已经忙起来了。
“校长好!”
“校长好!”
曹友闻余玠等人都在教场上,看到赵竑,纷纷敬礼。
“你们好!”
赵竑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挥挥手,径直离开。
随后崔与之这个四川制置使或许会来找自己,要是曹友闻余玠这些西北边军将领在场,说话可就没有那么方便。
站在金陵北城墙上,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滚滚而去的大江,晨曦之中,暴躁的本性似乎有所收敛。江边巨大的柳树枝条随风摆动,波浪中往来的船只大大小小,令人振奋。
可以看到一条条或窄或宽的水泥大道向各方而去,伸向远处江南东路的各个州府县城。自从经界法在江南东路顺利推行以来,道路的增加便与日俱增,尤其是江南东路交通要道的改善,更为明显。
借助于经界法带来的红利,也得益于百姓对差役的支持,从建康府到江南东路各州府县的官道,无一例外改成了水泥路。而变化最明显的则是来自于金陵城。
作为建康府会,江南东路制置司和总领所等衙门所在地,金陵城不仅城中大小道路变成水泥路,就连码头也是修葺一新。更由于铁厂、肥皂厂、水泥厂等各种工厂的建立,每天都有大小商船四面八方而来,在金陵渡口停泊,运进运出货物。
从报纸上宣扬的江南东路新的五年发展计划看来,不出两三年,金陵城的发展速度,就会超过临安城。
下水道、公共厕所、垃圾箱、平坦整洁的道路、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街道司吏员……
可以说,短短不到一年,金陵城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且这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
“还是太慢了!”
金陵城北城墙上,赵竑看着城中城外的变化,似乎还是不太满意。
一个江南东路的官道修筑,恐怕都得数年功夫。那要是整个大宋,甚至将来的黄河改道等等,还不得几十年。
人生苦短,有几个十年?他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虽然不满意,可他还是不得不接受现实。民力不能压迫过甚,以免天下不安。
目光聚集在官道上的行人身上,除了徒步者,一顶顶轿子和独轮车醒目,马车稀少,驴车慢慢悠悠。
赵竑不由得暗暗摇头。
那个四轮马车和黄包车是怎样的?应该不难吧。
无论如何,南宋盛行的人力抬轿这种方式,得早早改变。
目光再投向遥远的西北方向,赵竑一时出神。
蜀口边塞,四川、陕西、甘肃三省交界,那里又是怎样的一番风景?而用不了多久,一场场恶战,恐怕就要在那里展开。
“见过陛下!”
气喘吁吁的侍卫马军司指挥使杨渡,以及再度上任的四川制置使崔与之,一起向赵竑见礼。
大清早的被皇帝叫到城墙上来,不知道有什么要事?
“杨帅,朝廷调兵的军令,传给侍卫马军司的将士了吧?”
赵竑点点头,直奔主题。
国家最精锐的骑兵放在后院,却不能杀敌,这对骑兵匮乏的南宋来说,很有些刀没用在好刃上的无奈。
“陛下,军令已经下达。侍卫马军司五千精锐,可随时开拔,任凭陛下调遣。”
杨渡擦着汗,点头哈腰,满脸笑容奏禀。
“杨帅,你回去后,调拨三千精锐将士,三千匹战马,随讲武堂的毕业生一起去西北。”
侍卫马军司上万人,好的战马只有五千。考虑到大宋三条战线,只能拨三千到西北边塞。而即便是这样,三千骑兵分到利州两路,十几座边关重镇,还是杯水车薪。
杨渡赶紧领旨。
崔与之吃了一惊。侍卫马军司五千精锐,直接拨三千去蜀口防线。皇帝对西北边塞,可谓宠爱有加。
“杨帅,时间紧迫,快去办吧。”
赵竑看了看杨渡,五十出头,还不如年过古稀的崔与之身体好。这宽袍大袖的,还怎么带领将士作战?
“是是是!臣告退!”
杨渡赶紧告退。
就这小事,派人传旨不就行了,还让自己大清早爬一下城墙。这不是折腾人吗?
“国家未来十年战事,都是在西北边塞。苦守不如御敌于国门之外。崔卿,你说是不是啊?”
赵竑看着杨渡离去的背影,收回目光,对着崔与之,玩味地一句。
“陛下所言甚是。蜀口防御残破,恐怕需要数年功夫修葺。老臣唯陛下马首是瞻,自当尽心尽力。”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战争的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杀伤对方;
战争打的是后勤。
来金陵讲武堂两天,他已经记住了这几句皇帝的名言。
“崔卿,四川有23万大宋官军,除了利州两路,两年之内,你要练成十万强军。训练之法如金陵讲武堂教学,教官也由金陵讲武堂指派。此其一。”
赵竑不置可否,直接下旨。
崔与之连连点头,赵竑继续指点江山。
“其二,四川路马上要推行新政,经界法和反贪法是重中之重,务必推行下去。淘汰下来的官军,要能得到妥善安置。此其二。”
“西北边塞防御,也就是利州两路,军事上由曹友闻和余玠二人决断,利州两路的安抚使不得插手。你这个四川制置使,也不能掣肘。查漏补缺即可。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崔与之点头称是,犹豫片刻,这才说道:
“陛下,曹友闻、余玠等人年轻,尚无军中资历,骤然推上一军主帅之位,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风浪越大,鱼越贵。富贵险中求。这些道理,崔卿比朕更懂吧。”
赵竑哈哈一笑,自信的让崔与之觉得狂妄刚愎。
“陛下,兵家之事,非同一般,陛下不可草率啊!”
“崔卿,朕意已决。有那些军中宿将帮他,相信不出几年,他们就会是我大宋最优秀的将领。崔卿拭目以待吧。”
还是那句话。历史上证明过自己的名将,不需要他操心。
崔与之本来还要再劝,看赵竑坚持,遂不再坚持。
西北边军里良将不少,而且都是身居要职,似乎不用太过担心。皇帝大胆启用曹友闻余玠等人,这些人应该有过人之处。
“陛下,若要整饬武备,必先推行新政、澄清吏治。成都府人多地少,土地大都集于豪强官宦之手。四川官员历来排外,要推行新政,恐怕阻挠不少。不过四川官场情形复杂,不比江南东路。陛下三思。”
崔与之的话,和汪纲如出一辙。赵竑冷哼一声。
“崔老相公,你过虑了。只管上任就是,有些事情不用担心,朕自不会让你孤军奋战。而新政推行,谁也阻挡不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在四川路推行新政,那他就会扫清一切障碍,让崔与之轻装上阵。
四川,必须是大宋的四川,而不是四川士大夫的四川。要不然,蜀口防御无从谈起,练兵也是一句废话。
崔与之赶紧领旨,暗暗心惊。
看皇帝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应该已经有了规划。希望四川不会像江南东路一样,士大夫胥吏人头滚滚,地方不安。
“陛下,时辰不早,该回讲武堂了。”
董宋臣在一旁,轻声提醒了起来。
“崔卿,不妨和朕一起,去参加学员们的毕业典礼吧!”
赵竑说完,若有所思,忽然回头一句。
“崔相公,朕欲在四川建一所讲武堂分校,你觉得如何?”
未来十年的战事大都在西北。四川和金国交界,距离金陵和东南都太远,另建一所军校,为国家培养更多的军官,以备未来战事的需要,似乎很有必要。
崖山之后……
想起凌晨的噩梦,赵竑心里又是一紧。
梦都是反的,希望噩梦变成美梦,永远不再有什么“崖山之后”。
第70章 毕业典礼(上)
金陵讲武堂中,金黄的落叶缓缓落下,踏在上面,沙沙作响。亭台楼阁、飞檐斗拱,古朴典雅,配以蓝天白云,别有一番景象。
讲武堂教学楼,校长室里,赵竑坐在桌边,正在打量着眼前的佩剑。
精美的牛皮剑鞘,古朴典雅,拔出剑来,寒光闪闪,冷气森森,一看就是上好的利刃。
这也得益于铁厂良好的冶铁工艺,铁水纯度高不说,通过炒铁形成的优质钢水,打出来的剑自然锋利无比。
十年磨一剑,谁有不平事?
这样的一把利刃带在身上,酷得掉渣,简直拉风不要命。
剑身全长40公分,剑把长11公分,宽3公分;护手厚度为1公分;剑刃长28公分,犹如普通的短刀。
剑把由木片制成,外用黄铜包裹。剑把的一面有一个长方形框,竖向写着“校长赵竑赠”五个字。剑把另外一面,则是“精忠报国”四个字。
剑身一面刻有“为国为民”4个竖排字;另一面刻“军人魂”3个竖排字。剑鞘是精美的牛皮,原木木盒质朴无华,盒面上刻有“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的字样。
这是为“金陵讲武堂”第一期优先毕业的600名学员颁发的毕业佩剑。赵竑这个模仿后世黄埔军校的做法,也是为了激励毕业军官,精忠报国,奋勇杀敌。
“校长,600个毕业学员只发30把佩剑,会不会太少了?”
侍郎副校长魏了翁好奇地问道。
他那个宝贝儿子魏近愚,终于提前顺利毕业,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也知道,以儿子的成绩,估计混不到这种荣誉感满满的短剑。
相比之下,真德秀的儿子真志道更糟。因为学习成绩一般,真志道还要继续在讲武堂学习,直到一个学年,甚至更长时间,通过考核才能毕业。
“魏副校长,你以为这是什么,切菜刀?做饭也可以用他切菜,猪肉白菜炖粉条,一锅乱炖?”
赵竑抬起头来,郑重其事。
“这把短剑,只发给最优秀的军人。要是一人发一把,岂不是烂了大街?”
魏了翁老脸一红,讪讪而笑。
“陛下,这种毕业典礼,真是让臣大开眼界啊!”
宰相薛极,也来为毕业典礼撑场。
“赳赳武夫,共赴国难。陛下,这些毕业学员龙精虎猛,不出一两年,就是精兵强将。让人望而生畏啊!”
兵部尚书宣缯叹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宣卿,有没有吓得你农家肥喷射,裤裆开裂?”
赵竑哈哈一笑,想起一事,向宣缯问道:
“宣卿,和金陵讲武堂的学员相比,水师学堂的学员如何?”
他并没有去参加水师学堂的开学典礼,也不在水师学堂教学,并不知道学员们的质量如何。
说起来,是应该去一趟水师学堂,顺便看看海军的现状。
“陛下,水师学堂的学员要年幼许多,大多都在十五六岁,还没有定性。至于能力学识上,自然不能和讲武堂的这些精锐相比。”
赵竑点了点头,一本正经。
“不管你们信不信,只要金陵讲武堂,还有水师学堂都坚持办下去,一批批的军官不断流向军中,总有一天,你们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大宋边军,一个不一样的大宋。”
第一期的金陵讲武堂,可是囊括了南宋最优秀的一批军事人才。别的不说,光是曹友闻、余玠、孟珙三人,已经是收获满满了。
再加上曹友万、王坚、吕文德这些历史上的猛将,让他大有“天下英才皆入彀中”的感悟。
只要善待这些精英,不要作,前途可期。
“陛下,就冲着我大宋无坚不摧的火器,就已经吓得臣裤裆开裂了!”
宣缯附和着赵竑,自嘲了起来。
身为兵部尚书,起码的常识他自然知道。光是这些让人心惊肉跳的火器,已经足以改变战争的走势。
“火器固然可以改变战争的态势,但人才是决定战争的关键。难道说,我大宋七千万子民万众一心,还抵不过区区不过百万的游牧民族吗?”
赵竑面色凝重,眼神冷厉。
“战争的目的,在于杀伤对方,让对方失去抵抗能力。只要我大宋重拾尚武之风,就有源源不断的热血青年奔赴国难。我大宋可以流血牺牲数百万将士,鞑靼、金人、任何的外侵者,他们敢吗?他们要是敢这样,恐怕早就死绝了吧!”
“陛下所言极是!”
众臣一起肃拜,表情恭敬,不知是真是假,但心中的失落,肯定不少。
以金陵讲武堂培养军官的模式,军官们都是天子门生,五代藩镇割据的隐患,似乎也不太容易形成。不过皇帝恢复武将统兵,士大夫们的权力,无疑被大大削弱了。
当然,担的责任也轻多了。
“陛下,既然学制为一年,何不让学员们学期结束,再分派军中。这样一来,学员岂不是能学到更多?”
兵部尚书宣缯,还是忍不住心头的好奇。
金宋息战,边塞无战事。皇帝即便要北伐,也不用这么仓促。
“宣卿,你以为朕不想学员们学期满毕业吗?形势不由人,朕是没有办法。”
赵竑的眼神里,满满的无奈。
“宋金七年战争,西北边军损耗严重,蜀口防御形同虚设,编练新军、重塑西北边防刻不容缓。朕是未雨绸缪,不是心血来潮、穷兵黩武。一年多以后,不到两年,你们就明白朕的苦心了。”
蒙古大军随时南下,第一期讲武堂学员连“暑假”都没有,就是为了提前毕业,应对随时而来的战事。其它各路可以缓一缓,但鞑靼大军南下攻打西夏在即,他没有时间再让军官们学习,只能是速成了。
“陛下圣明,臣遵旨就是!”
宣缯将信将疑,却只能遵旨。
皇帝在蜀口布防,增强国家边防,无可厚非,谁敢掣肘。凡事预则立,早做准备,总比什么事都不做强。
“陛下,臣有话说。”
薛极也是大着胆子,不吐不快。
史弥远当权,他可没有这份直谏的勇气。
“薛卿,直言就是。只要对我大宋朝政有益,但说无妨。”
估计薛极要说的,还是讲武堂学员们的事情。
“陛下,老臣以为,孟珙是边塞宿将,任荆湖北路都统制,倒也算称职。曹友闻和余玠没有边军征战阅历,贸然被提为西北两大戎司主帅,主持边塞战事,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
果不其然,薛极和崔与之一样,矛头直指西北边陲主帅问题。
看来,大臣们都是谨慎,并非胡搅蛮缠。
“陛下,臣也有此担忧。陛下爱才,可让曹友闻和余玠担任副帅,在军中磨炼上几年,再任命为一路主帅不迟。贸然让他们统率边军,恐怕有些欠妥,军心难安。”
兵部侍郎魏了翁,也是疑惑满满。
“曹友闻和余玠担任两路边帅,有大批的沙场宿将辅佐他们,有何不妥?军人只知道服从和纪律,谁敢不服?”
赵竑断然说道,变了脸色。
皇帝的任命都不服,要这样的骄兵悍将何用?南宋几次对外战争,将领不服军令,贻误战机,甚至见死不救之事屡见不鲜,让人咋舌。
“隆兴北伐,边帅李显忠与金兵主力苦战,副帅邵宏渊按兵不动,致使李显忠寡不敌众,符离惨败,隆兴北伐功败垂成。”
赵竑继续说道,怒火攻心,唾液四溅。
“开禧北伐,主帅郭倬眼见宿州城破在即,唯恐功劳被抢,竟然下令对正在攀城作战的忠义军将士放箭。而后为了逃命,居然答应金军要求,将猛将田俊迈绑送金军,致使其被杀害,自己侥幸逃命。而后朝廷为求苟合,竟将宰相韩侂胄谋害,函首送金;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千古未闻,却在我大宋屡见不鲜。”
赵竑看着众臣,脸色铁青,话语杀人诛心。
“邵宏渊郭倬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再次发生。曹友闻余玠为边帅,谁敢炸刺,朕绝不会轻饶。再说利州西路,有宿将程信担任副都统制,有悍将王坚担任沔州统领,还有麻仲、马翼、王仕信这些西北良将辅佐,你们担心什么?莫非西北边军中,有你们的故旧亲信想要被提拔?”
曹友闻和余玠,都是历史上证明过自己的名将,就是要让他们尽早入手,将金陵讲武堂所学灌输全军,打造全新的大宋边军。
“陛下,臣等忠心,天日可见!”
“臣等愚笨,陛下圣明!”
“陛下教诲,陛下圣裁!”
众臣哪敢坚持,纷纷行礼。再坚持下去,恐怕要被列入奸邪一类了。
崔与之暗暗惊佩。皇帝一旦决定,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光是这份果断,就已经难得。
“朕知道你们担心,但朕并非肆意妄为。曹友闻和余玠学业出众,朕也是仔细考量,斟酌再三,才做的决定。朕要练兵,按照讲武堂的操练方式练兵,就不能用旧的将领担任统帅。否则,上下不一,只是练官,没有练兵,编练新军就是一句笑话。”
意识到自己太过强硬,赵竑语气温和许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见,恩威并施,有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众人纷纷遵旨,却还没有意识到,曹友闻和余玠武将统兵,却不受文臣节制,这才是他们应该争执的根本。
赵竑难得糊涂,也不言明。
他已经和四川制置使崔与之言明,军事上不要掣肘余玠、曹友闻二人。恐怕从这二人上任之日起,利州两路的文官士大夫们,便只能负责民政,从而退出领军的历史舞台。
“陛下,该出去了。毕业的学员在教场等着。”
魏了翁咳嗽了一声,轻声奏道。
第一批600名毕业生要离校,要举行毕业典礼和颁发佩剑仪式。
“众卿家,一起去见一下我大宋的第一批讲武堂毕业学员吧!”
赵竑站了起来,心头也是期待。
颁发“军人魂”短剑,一来表达对军官的认可,提升士气;二来也有笼络人心,强化皇权的意思。向优秀学员或建立功勋的将领颁发“军人魂”短剑,可以成为一种传统延续下去。
第71章 毕业典礼(中)
秋高气爽,金风徐徐,阳光明媚,洒满了整个大教场。
校旗高高飘扬,上千名学员列队。相比于往日队列齐整,素然无声,今天的学员们说说笑笑,握手拥抱,只有声音太大,教官们才提醒几句。
“那是教坊司的乐工吧。他们跑来做甚?莺歌燕舞吗?”
未能毕业的学员人群中,一个学员指着高台前一群拿着乐器的乐工们,懒洋洋地打趣道。
“今天是优等生的毕业典礼,听说还有授剑仪式。这样不合适吧?”
另一个学员也是好奇。
“你们都有没有听教员说?今天是毕业典礼,要唱校歌,当然要有伴奏伴舞。这是金陵讲武堂,皇帝莅临,怎么可能马马虎虎?”
有学员插话进来。
“优等者接受掌声和羡慕,前程似锦,咱们这些劣等生,只能是跟着羡慕了。”
懒洋洋的学员再度发声。
“吴旭东,你给老子闭嘴!”
默不作声的张度忽然发作,不知道是不是“劣等生”三个字刺激了他。
“你要是在讲武堂混不下去,就赶紧滚!还有你张汉牧,把你们的下半身都管牢了,闹出事来,别怪我没有提醒!”
张度脸色铁青,其他几个学员对看几眼,要么闭嘴,要么走开。
张度看着远处的高台,目光失落。
“曹二哥,蜀口那边冬天冷吗?”
毕业生队列中,王坚和曹友万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寒暄。
“王统领,冻不着你!到时候,给你整一个当地女人,给你好好暖暖被窝!”
曹友万左顾右盼,兴奋溢于言表。
毕业了,荣归故里,衣锦还乡,能不欣喜若狂吗?
“那就多谢了!不过,一个不行,最少两三个,歪瓜裂枣也不行!”
王坚拍了拍曹友万厚实的肩膀,说的都是大实话。
“放心,三关五州寡妇多的是。一个个如狼似虎,你受得了吗?”
曹友万哈哈大笑了起来。
西北边塞连年征战,将士折损过多,寡妇到处都是。西北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理规教防,寡妇改嫁,习以为常。要不然,孤儿寡母怎么活下去?
“王兄弟,到时候,还要你多多指教。”
一直不吭声的曹友闻转过头来,郑重说道。
“将军,说到练兵,按照讲武堂的操练。上了战场,按照讲武堂教的,只要军官不怕死就行。打上两场,就全是老兵了。”
王坚收起笑容,肃然回道。
“将军放心,末将一定鞠躬尽瘁,为将军分忧。”
曹友闻谨慎冷静,颇有大将之风,年龄比他大,皇帝亲自交待,他当然要尽力辅佐了。
第一批毕业的600名学员,分到了4个战区,其中西北边塞的利州西路分了150名,利州东路分了150名。也就是说,和金国接壤的西北边锤,一下子分了300名金陵讲武堂的毕业生。
曹友闻,以及王坚、陆元廷、吕文德等人分到了利州西路。余玠、曹友万、吕文德、江万载等一众学员,则是分在了利州东路。双方成掎角之势,拱卫大宋西北边境。
而孟珙、薛坦、魏近愚则是归于襄阳府兼枣阳军管辖,一行150名学员。至于杜庶、向士壁、辛肃、刘克永等150名学员,归于扬州知州杜杲麾下。
第72章 毕业典礼(下)
“校长到!”
教场上,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是抬头挺胸,站直了身子。
前呼后拥之下,赵竑远远打马而来,到了高台下才下马,步履不停,上了高台。
所有学员的目光,一起看向了高台上。
在场学员们谁都知道,校长是诗词大家,文章冠于天下,现在骑在马上,也是身形矫健,英武不凡。
“立正!稍息!”
火器总教官田义面向学员,高声呐喊,随即转过身来,肃然而立。
“报告校长,讲武堂第一期600名毕业学员,还有576名在校学员全部到齐,请校长训话!”
“归队!”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是,校长!”
田义原地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魏了翁上前几步,面对着台下的学员们,大声说起了开幕词。
“各位学员,今天是金陵讲武堂第一期600名毕业生的毕业典礼,我代表校长,代表讲武堂,祝贺你们毕业!”
魏了翁看了一眼旁边和学员们一起鼓掌满脸笑容的赵竑,提高了声音。
“下面,请金陵讲武堂校长、大宋天子赵竑致辞!”
热烈的鼓掌声响起,学员们群情激昂,许多人红了脸庞。
“各位学员,我代表整个大宋,代表所有的大宋臣民,祝贺你们毕业!”
如潮的掌声当中,赵竑开始了他的演讲。
“学员们,经过半年的学习,你们现在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军官了。请你们牢记,你们学习的目的,就是四个字:保家卫国。你们要忠于自己的民族,献身自己的民族,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希望你们牢记讲武堂的校训,为国为民,牺牲奉献。为了一个强大的国家,为了一个强大的民族,去流血,去牺牲,去奉献吧!”
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等了一会,赵竑才压压手,平息了浪潮般的欢呼声。
“学员们,这是30把佩剑,奖励给那些刻苦训练的学员。至于那些没有得到佩剑的学员,就只能去战场上立功所得了!”
赵竑眼神示意了一下,副校长魏了翁赶紧拿着名册走了上来。
“下面举行授剑仪式,叫到名字的学员,请上台接刀!”
魏了翁按着名册,大声喊了起来。
“讲武堂第一期六班学员孟珙,上台接剑!”
众目睽睽之下,孟珙抬头挺胸上了高台,向着赵竑等人,一个标准的军礼。
尽管他已经见惯了厮杀的场面,但是身处高台之上,面对着皇帝校长等一干朝廷重员,心跳不自觉加速。
“讲武堂第一期六班学员孟珙,训练刻苦,成绩优秀,提前毕业。特授此剑,望尔勿忘国耻,杀敌报国,不负校长所托,不负国家重托!”
魏了翁读完,赵竑接过打开的盒子,递给了孟珙。
“学生必当精忠报国,不负陛下,不负大宋!”
孟珙单膝跪地,双手接过佩剑,然后站了起来,在高台一旁站定。
“讲武堂第一期三班学员曹友闻,上台接剑!”
魏了翁大声喊起,曹友闻跟着上来,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
“曹友闻,西北边防,就交给你了。朕还是那句话: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赵竑郑重叮嘱,生怕曹友闻如历史上一样,悲壮而死。
曹友闻面红耳赤,接过短剑退到一旁。
“讲武堂第一期一班学员余玠,上台接剑!”
“余玠,汉中之地,为我大宋西北屏障,将来必有大战发生。你和曹友闻一起,可得给朕把篱笆扎牢了!”
赵竑同样语重心长,殷殷期盼。
谁碰上蒙古铁骑,谁都玩完!
赵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后世某个专家的一句话语来。
7000万人的大宋,敌不过百万人的蒙古,这本身就很可笑!很可悲!
宋朝以前的对外战事,都是中原王朝主动出击。而到了宋太祖赵匡胤以后,都是北方游牧民族主动攻打中原王朝。不得不说,以文治武,君王骨子里的小家子气,让宋朝,不管是北宋还是南宋,血气被阉割,没有任何赢的可能。
一个个学员上来接剑,然后在高台上站定,等到最后一个授剑的学员曹二雄上台,30人站成一排,孟珙曹友闻余玠三人,稳居中间c位。
“授剑的学员们!祝贺你们!”
赵竑带头鼓掌,师生大臣们一起鼓掌,授剑学员们接受满场所有人经久不息的掌声和由衷的敬意。
宣缯和薛极鼓掌,二人目光相对,各自目光分开。
这样隆重的授剑仪式,令人叹服,热血沸腾,恐怕台上台下,所有的学员,都会终身难忘。
皇帝的新花样太多,却似乎都能奏效,激起人无限的热情和希望。
授剑仪式完成,赵竑满脸肃然,大声喊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第一期毕业的所有学员,跟我一起念誓词!”
他也觉得有些繁文缛节。不过,这样的场景,似乎需要夸张一点。
“我宣誓!”
赵竑接过纸张,举起右拳,所有的学员们一起举起右拳,跟着大声念了起来。
“我宣誓,遵守校长共同奋斗之信念,本校牺牲服从之校训,追随校长,完成大宋之统一,早日恢复三京,马踏燕云,封狼居胥。不爱钱,不怕死,恪守校训,永矢勿渝,死而后已……”
众学员肃穆读完,一起敬礼,跟着一起鼓掌,人人都是红了脸庞。
“唱校歌!”
庄严的鼓乐之中,几个女学员领唱,却是金陵讲武堂的校歌《万里长城永不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睁开眼吧小心看吧。”
几个女学员一开口,赵竑胸口一痛,眼眶一热,眼泪夺眶而出。
那些民族的屈辱,为何如此痛彻心扉?
肉食者享尽荣华富贵,为什么他们无能和懦弱带来的痛苦,却让无数卑微如蝼蚁的穷人去承受?
颜春几人在汪纲等人的陪同下进了讲武堂,恰好从讲武堂的教场经过,看到赵竑在台上泪水朦胧,正在面红耳赤,跟着学员们高唱。
“冲开血路挥手上吧
要致力国家中兴
岂让国土再遭践踏
个个负起使命
…………”
学员们的歌声嘹亮,让颜春怅然若失。
台上赵竑引吭高歌,慷慨激昂,满脸的肃穆庄重,霸气侧漏,似乎换了个人一样。
这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油嘴滑舌的猥琐男子吗?
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
看来宋人对金人的刻骨仇恨,还没有完全放下。
颜春的心,慢慢冷了下去。
“温国公主,还请上前引荐,让我等拜见大宋天子!”
西夏使臣罗世昌目瞪口呆之余,迫不及待,在颜春后面催了起来。
此情此景,大宋蒸蒸日上,或许就是大夏最后的希望。
第73章 决心
金陵讲武堂、后苑、拙政园中,赵竑好奇地看着颜春,轻轻点了点头。
本来他想问问颜春的近况,但有西夏使者在,他也不好意思多问。
身材笔直高挑,大长腿吸睛,头发黑亮,皮肤白皙,一身绿衣,多了许多冷艳,女人味十足。
相比较过去,“硬度”去了不少,柔了许多。
再次相见,依然让他心跳加速。
李唐说颜春粗鄙少文,和他不合适。可他偏偏忘不了对方。
这到底是动了情,还是意乱情迷、够贱?
“夏臣南院宣徽使罗世昌,及一众西夏臣子,见过大宋天子!”
罗世昌向着赵竑,肃拜行礼。
这个大宋天子,似乎也太年轻了一些。
颜春也是抬起头来,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看着赵竑,眼神玩味,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贵使舟车劳顿,不用客气,坐下说话吧!”
赵竑看了一眼颜春,似乎想从她口中得知这位西夏使者的来意,颜春却低下头,直接选择了无视。
自己欠她救命之恩,但好像没有欠她的感情债,也不需要付青春损失费。
她为什么对自己这般冷淡?
赵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外臣多谢大宋天子!”
西夏和北宋争斗不止,靖康之耻,宋室南渡,两国的领土被金人隔断,双方几乎没有了交集,也没有了纷争。
西夏使者现在前来大宋,所为何事?
按照历史上的知识,蒙古大军即将入侵西夏,难道说,西夏史城是来求救兵的?
赵竑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尊使不远千里到我大宋,想必是有要事了。”
赵竑不做隐瞒,直奔主题。
西夏已经是落日余晖,使臣前来,只能是借兵和盟一事,绝不会有其他。
罗世昌苦笑一声,讲了下去。
“陛下,西夏称中国位号,仿中国官属,任中国贤才,读中国书籍,用中国车服,得中国法令,尊中国礼制,同文同种。鞑靼虎狼之国,西征已毕,必要再度攻伐西夏。还望陛下到时发兵,以救西夏!”
罗世昌说完,站起身来,一揖到底。
发兵救夏!
果然如此!
赵竑微微一笑,没有立即表态。
即便大宋要发兵,也不是一句话就答应,那样对方反而怀疑自己的诚意。
遮遮掩掩,其实他最讨厌这样的云山雾罩,为何不能直接一点?
西夏,一种文明,不能被武力随意抹去。在他心里,早已决定要发“病”救援西夏,只是不得其领。西夏使臣,来得正是时候。
“发兵?如何发兵?”
赵竑没有吭声,兵部尚书宣缯却冷冷开口,接上了话题。
“即便是我朝派兵增援,又如何能通过金人的治下?自我大宋立国以来,西夏、金朝治下的陕西、中原等地,都是我大宋国土。西夏背我大宋自立,还有脸让我大宋来救吗?”
宣缯的话,让赵竑微微有些诧异。这个大宋的兵部尚书、枢密院使,辛辣之性,竟然有些性格。
至少,比他想象中勇猛多了。
“贵使,鞑靼大军彪悍勇猛,金人尚避其兵锋,迁都南下。你怂恿我大宋天子和鞑靼结怨,是要把我大宋也拉入战火之中吗?”
薛极皱着眉头说道,直接拒绝了罗世昌的请求。
宣缯和薛极脸色难看,罗世昌不由得心里一沉。
果然,宋人还记得这些旧仇。
他抬起头来,却见赵竑面色平静,似乎在沉思,一言不发。
“温国公主,还望你救救我大夏。”
罗世昌无奈,对着颜春肃拜一揖。
温国公主?
赵竑惊讶地看着颜春,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道说,颜春的名字叫李颜春?
“陛下,今时不同往日。就像你说的,西夏乃是大宋旧地,西夏之地,可是有大批的汉家子民。陛下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鞑靼杀戮,无动于衷吗?”
颜春无奈,硬着头皮开口。
赵竑看着颜春,一头雾水。
她这样说,到底是慈悲为怀,还是另有所图?
她不是宋人吗?为什么会带西夏使者来?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颜掌柜,那你说怎么办?”
赵竑面带微笑开口,很是有些讨好的味道。
罗世昌看着颜春,又看着赵竑,目光中都是惊诧。
搞什么?什么狗屁颜掌柜?赵竑难道真不知道颜春的身份吗?这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陛下,大宋若是愿意发兵增援西夏,金人那边,自有西夏人去游说,借道不成问题。现在就看陛下怎么抉择,到底是发兵救夏,还是作壁上观。”
颜春的皮球,又踢回给了赵竑。
“颜掌柜,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赵竑目光炯炯,定睛看着颜春。
温国公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陛下,唇亡齿寒。鞑靼一旦攻伐西夏,接下来就是金朝,然后就是大宋。大宋礼仪之邦,应该捐弃前嫌,和西夏、大金结成兄弟之邦,共拒鞑靼。”
颜春遮遮掩掩,始终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尊使,你们说的不错。大宋和金朝、西夏都遵中华礼数,读的都是儒家经典,说的也都是汉话。鞑靼不要说认识中国字,恐怕汉话也不会说几句,的确是不可同谋。”
赵竑的话,让颜春和罗世昌等人脸色都是温和了一些。
看来,这位年轻的大宋皇帝,是个明白人。
“大宋皇帝,这么说,你是愿意救我大夏了?”
罗世昌颤声问了出来。
没有外力,西夏必亡。若是大宋发兵,西夏或许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尊使,说实话,鞑靼大军虽然无坚不摧,但我大宋并不惧怕。问题是,即使朕发兵增援西夏,救得了西夏一次,能救第二次吗?”
赵竑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西夏与鞑靼接壤,鞑靼大军朝发夕至,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大宋战马少,缺乏机动能力,胜不能扩大战果,败则一溃千里。到那个时候,西夏免不了还要灭亡。”
西夏国力受损严重,元气大伤,已经不能抵抗鞑靼大军的入侵。西夏不想亡国灭种,只能逃亡。但这样的话,赵竑却知道,说出来也没有用。
让西夏君臣舍弃国土逃亡,痴心妄想。西夏人的悍勇,还是有的。
“陛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臣本已心灰意冷,想要遁迹山林。但国家有难,老臣又岂能逃避?还请陛下和我大夏结盟,共抗鞑靼。老臣感激不尽,夏人感激不尽!
罗世昌跪下,连连磕头,“咚咚”作响。
事到如今,没有办法,他也只能求宋人发兵救夏,死马当活马医了。
赵竑示意了一下,魏了翁和汪纲上前,要把罗世昌扶起来。罗世昌挣扎着不肯,只是磕头。
赵竑正在犹豫,颜春黑亮的眼睛一瞪,似乎在质问赵竑。
“大宋皇帝,难道你要作壁上观,忍心看着大夏的百姓被鞑靼屠戮吗?”
赵竑不由得莞尔,轻声一笑。
以大宋目前的军力,配置火器,固守没有问题,但若是想要野战,恐怕力有不逮。
弱者成为强者,总得时间换空间,有个过程不是。
“陛下,鞑靼势大,千万不可妄动刀兵,否则战火一起,生灵涂炭。陛下慎思啊!”
“陛下,我大宋百废待兴,这个时候与鞑靼交兵,实属不智。陛下切不可一时冲动,要三思而行啊!”
薛极和宣缯一前一后,急声苦劝。
看来,鞑靼势大,两个参政大臣都是持保守态度。
“薛卿、宣卿,稍安勿躁,朕自有决断。”
赵竑面向罗世昌,轻声问了起来。
“尊使,鞑靼的西征已经结束了吗?”
赵竑想再确认一次,以便自己的决策。
“回陛下,鞑靼西征已经结束,成吉思汗已经分封诸子。去年鞑靼攻占了银州,并没有退去。想来攻打西夏,已经不远了。”
罗世昌的话,让赵竑陷入了沉思。
看来,和历史上的一样,成吉思汗分封几个儿子,也有西征受伤的原因。这也使得他进攻西夏,最后死于六盘水。
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所谓一代天骄,他倒是想和其掰掰手腕,风云际会一番。蒙古人有骑兵,他有火器,他的大宋子弟,携带火器,是不是能和天下无敌的蒙古骑兵斗上一斗?
不过,大宋百废待兴,这个时候和蒙古大军掰手腕野战,他没有这个信心。
还是要在合适的时机出兵,才能有所突破。
“陛下,若是大宋愿意出兵,我也会力促金朝加入。到时候三方会盟,一起对抗鞑靼。不知道陛下以为如何?”
颜春催促起了赵竑,眉头紧锁,似乎很不耐烦。
“颜掌柜,你是西夏公主,还是金国的公主?”
赵竑终于开口,问起了颜春。
颜春,到底是李颜春,还是完颜春?
“宋皇,你问这些作甚?你就直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和大夏结盟,发兵救夏?”
颜春的傲娇,一如既往的高冷和不耐烦。
“陛下,你和大金国的温国公主不是好友吗?你们怎么会不认识?”
猪队友罗世昌,毫不犹豫出卖了颜春。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装神弄鬼,西夏等不起。
“大金国?温国公主?完......颜春!”
赵竑微微一惊,他看着颜春,轻声笑了起来。
颜春、完颜春,大金国的公主!自己早应该想到!
第74章 一场梦
“陛下,鞑靼势大,还是不要妄动刀兵,免得引来祸患无穷!”
魏了翁赶紧站了出来,进行劝解。
“陛下,魏侍郎所言极是。我朝正在编练新军,还不适宜和鞑靼正面交锋。妄起兵端,非持重之举。陛下慎之!”
宣缯也是肃拜行礼,苦口婆心。
开玩笑,刚登上皇位,就要和强大的鞑靼骑兵对敌,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迟早要来,还不如早些面对。西夏也是一种文明,怎么能被野蛮任意摧毁,而且是以亡国灭种的方式?”
赵竑幽幽说道,有一种对历史文明的可惜。
神秘的西夏,史籍中几乎没有记载。关于西夏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等则在中原史籍中也是鲜有记载,与汉字完全不同的西夏文字很难被解读。晚清时,俄国人科兹洛夫在沙漠中发现了西夏黑水城遗址和大量西夏文文献。科兹洛夫将这些东西全部偷运回了俄国。在这批被盗文物之中,有一本《番汉合时掌中珠》,是西夏时期汉文、西夏文的对照字典。西夏文字的释读才走上正轨,西夏“死文字”才被“复活”。仟仟尛哾
“赵竑,不,宋皇,你是要和西夏结盟了吗?”
颜春迫不及待问道,竟然对赵竑直呼其名。
“颜掌柜,你希望我和西夏结盟吗?”
赵竑看着她,似笑非笑,颜春不由得脸上一红。
这个浪荡子,又开始耍帅耍流氓了。
“陛下,还是要谨慎啊!”
“陛下,三思而行,不可妄动啊!”
薛极和汪纲相继开口,苦苦相劝。
“几位卿家,朕意已决,朕也会小心行事,不会妄动刀兵。”
众位大臣对望一眼,都是无奈,各自退了下去。
看来,这位新天子,是要带大宋,走上一条艰险的恢复之路了。
“尊使,再过几个月,朕会前往四川,在那里或许要待上一段时间。若是鞑靼大军进攻西夏,你们可到利州找我。”
赵竑看着罗世昌,似乎下了决心。
四川作为南宋战争前沿的桥头堡,距离江南太远,科举都是独立进行,建立讲武堂分堂,更是义不容辞。
南宋四川有上千万人,到了南宋灭亡只剩几十万人,这样的事情,赵竑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这些惨剧发生。
罗世昌松了口气,刚要致谢,却被赵竑拦住。
“尊使,朕还是那句话,朕纵然派兵增援,但救得了西夏一次,救不了西夏第二次。西夏的结局,恐怕已经注定。”
赵竑的话语重心长,也是对当前形势的仔细分析。
大宋需要时间恢复国力,但西夏距离大宋太远,距离蒙古太近。在大宋骑兵缺乏的前提下,大宋能做的实在有限。
“陛下,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罗世昌等西夏使者面面相觑,都是松了口气,纷纷退了下去。
“颜掌柜,不,温国公主,请等一下!”
颜春也要离开,却被赵竑叫住。
赵竑摆摆手,屋中众人识趣地退了下去。
“陛下,你有何要事?”
颜春对着赵竑,心里慌的一批。
她想走,却又想确认赵竑向西夏增援的详情。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
看着颜春俏生生的身子,赵竑心跳加速,像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年轻。
“陛下,恭喜你荣登大宝,贵为大宋天子!”
颜春眼神闪烁,想躲避赵竑炽热的目光。
“你说我找你干什么?”
赵竑站起身来,上前几步,走到了颜春的面前。
“赵竑,你要……干什么?”
颜春站起身来,一阵惊慌,想要逃离,却被赵竑坚实的手臂阻挡。
“干什么?当然要抱紧我的女人!”
赵竑毫不犹豫,把颜春紧紧抱住,两个人之间没有一点空隙,鼻子对额头。
“你……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怎么这么……粗……鲁……”
颜春还想挣扎,嘴已经给赵竑封住。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完全没了力气,任凭赵竑胡作非为。
“金国的温国公主,完颜春,现在,我赵竑的女人!”
赵竑的话,让完颜春气喘吁吁,神色黯然。
“那你可知道,万一大金和蒙古和亲……”
“我的女人,谁也别想抢走,天王老子也不行!”
赵竑说完,直接抱起了完颜春。
完颜春欲迎还拒,搂住了赵竑粗壮的脖子。
“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完颜春就是我的女人!”
完颜春犹豫了一下,立刻做了决断。
她要把自己给赵竑,她要赵竑一辈子欠自己的。
赵竑霸气十足,抱着完颜春直接向后面走去。
“赵……竑,大白天的,你要……干什么?”
完颜春又慌的一批,满眼的惊诧。
大半天的,亲也亲了,难道还要得寸进尺?
这可是光天化日啊!
“干什么,干男人该干的事情!”
赵竑的声音坚定,王八之气侧漏。
“赵竑,你放我下来!这是白天,你不要硬来!”
完颜春大惊失色,这些臭男人,怎么表面上一本正经,私底下都是一个德行。
“忘了所有的事情吧。现在,咱们还是干男女该干的事吧!”
赵竑手脚并用,粗鲁地撕开了完颜春的衣裳。
“赵……竑,你不……要……”
完颜春的抵抗,有气无力,欲拒还迎。
被对方肆意妄为,从女孩变成了女人,不知多少欢愉和放纵,完颜春懵懵懂懂反应了过来。
一不小心,自己就成了赵竑的女人?
“赵竑,你这个……登徒子!”
完颜春粉脸通红,就要把赵竑踹下床去,却被他搂紧了结实的长腿,上下其手。
“娘子,你要谋杀亲夫啊!”
“谁……是……你的娘……子?”
完颜春还在嘴硬,也气恼自己,为什么刚才没有用力反抗?
“赵竑,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不知不觉,完颜春的眼泪流了出来。
糊里糊涂,就被对方给欺负成……女人了。
“好了,别哭了。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我一直忘不了你。”
赵竑轻声细语,完颜春没有推开他,反而抱着他,哭的更凶。
她的心里,不也是有着对方吗?
宋金世仇,宋人对金人有彻骨的仇恨,她和赵竑,有将来吗?
完颜春泪眼婆娑,神情凄苦。
“别哭了!先生两个娃再说。”
赵竑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你这个浪荡子,你这个大色狼!”
完颜春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
“好好好,别哭了。反正你是我的人了,哭也没有用。”
在赵竑的安慰下,完颜春停止了哭泣,脸上恢复了冷静。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辈子不要攻打金国?”
完颜春幽幽问了出来。
“国恨家仇,我们都不要谈这些,顺其自然吧。”
赵竑郑重说道,心头却是无奈。
靖康之耻,那些历史上的民族情结,谁也没法轻易消除。
他不用进攻金国。用不了几年,金国也会被蒙古所灭。
“赵竑,你说过的话,可不要反悔。”
完颜春继续问道,不依不饶,眼神楚楚可怜。
“我说过的话,绝不后悔!”
赵竑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对付凶神恶煞的蒙古大军。至于大金国,他还真没有心思顾及。
完颜春伏在赵竑的肩头,轻声细语。
“赵竑,你真的会去四川?你真的会帮西夏人吗?”
“你带他们来,不就是希望我这样吗?”
赵竑抚摸着完颜春的黑发,微笑着说道。
神秘的西夏文明,他不想看着它凭空消失。那些无辜的西夏百姓,他们又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苦难?
“难道说,你是为了我?”
完颜春心里,不由得波动了起来。
“那你一定要留下来好好补偿我!”
赵竑笑着抱紧了完颜春,又开始上下其手。
“……嗯…今……天就让你为……所欲为,明天我就……要离开……嗯……”
男女之间最初的相遇,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悸动和心跳。当一切安静下来,赵竑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你非走不可?什么时候回来?”
赵竑有些失望,但他从来不会勉强对方,尤其是自己的女人。
“忙完了事情,我会尽快回来……”
完颜春和赵竑动情地热吻,缠绵悱恻,如痴如醉……
夜色黑了下来,赵竑站在窗户前,望着外面的校场发呆。
校场上,学员们三三两两,或是散步,或是说笑,还有一些在加练,跑步。
夜幕降临,这里却永远充满了活力和希望。
国家的希望和未来,也在这些人身上。
“陛下,西夏使者安排在了驿馆,明日离开。温国公主一行人住在了城南的客栈,要不要派人……”
汪纲进来,小声向赵竑禀报。
“温国公主的事情,就不要传于外人了。明日安排好西夏使者离开,派人一路护送,千万不要声张。”
赵竑转过头来,回到椅子上坐下。
完颜春的离去,让他整个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陛下,臣遵旨。”
汪纲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提了一句。
“陛下出来已经有一段日子,要不要回临安城去看看?”
汪纲轻轻退了出去,赵竑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空无一人,冷冷清清,让他想要迅速逃离。
心爱的女子已经离开,余香犹存,一切犹如做梦一般,难猜故事的结局。
第75章 将离(上)
黄昏时分,金陵讲武堂,教场上。
高大葱郁的树木,碧绿平坦的草坪,整齐的校舍,笔直的大道,巍峨的宫殿。
“干杯!”
草坪上,数百毕业生聚集在一起,众人各自举起酒杯,和周围的人碰在一起。
众人互相交谈,有的紧紧拥抱,有人泪流满面,久久不能平息。
这是一个感伤的季节,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就要奔赴边塞了。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曹友闻、余玠,还有你,吕文德、江万载、曹友万,你们这些讲武堂的佼佼者,到了边塞,可要好好干,为君分忧啊!”
魏近愚举着酒杯,慨然而道。
他被分在了京湖路,跟随孟珙,虽然没有拿到“军人魂”,但也是算提前毕业,骄傲的一批。
“曹友闻兄弟是三关五州人,这一次算得上是衣锦还乡。年纪轻轻就是封疆大吏,真是让人羡慕啊!”
真志道哈哈笑道,没心没肺,丝毫不为没能提前毕业而“羞耻”。
“曹友闻,不,曹将军文武双全,每次测评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怪不得校长对他青睐有加了!”
又有学员羡慕地说了起来。
“都是校长垂青,我兄弟不过走了狗屎运而已。话说回来,到了沙场上,要靠真本事。要是表现不佳,可是要被刷下来的!”
曹友闻微微一笑,不动声色,曹友万意气风发,大声说了起来。
年纪轻轻就是一军副帅,兄弟二人回去后,家里人还不知道怎样高兴?
曹家祖上的荣光,一定要重现。
“老余,汉中是四川的门户。你现在可是重任在肩。不过,你也别得意,我迟早会赶上你的!”
杜庶举起了酒杯,笑着说:
“老余,敬你一杯!”
他被任为淮南东路的副都统制,虽然已经不错,但在父亲杜杲手下效力,和余玠比起来,自由度可是少了很多。
“老杜,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我余玠十年磨一剑,一飞冲天。你就此生空余恨吧!”
余玠哈哈大笑,和杜庶碰杯,一饮而尽。
“余玠,听说你已经有了儿子,叫余如孙。你是想生子当如孙仲谋吧!”
曹友万戏弄起了自己的新上级。
“哥哥我已经二十有六,当然有后了。你大哥曹友闻还不是一样,两个孩子。你可要奋起直追啊!还有你,魏近愚、真志道、江万载,你们可都要赶上来啊!”
余玠的妻子都在家乡。这次去蜀口,他也不打算带妻子,一切都要等安顿好了再说。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魏近愚忽然开口问了起来。
“你们谁知道,为什么西北边塞派了300人,和京湖与淮东加起来一样多?难道说,朝廷要在西北用兵吗?”
直到现在,他还是懵懵懂懂。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蜀口和金境接壤,朝廷要是对外用兵,不知道是不是要对金国?”
曹友万粗线条,心里也是狐疑。
宋金连年征战,七年有余,刚刚停战言和,不会又重燃战火吧?
“陛下雄才伟略,我大宋王师又有火器,假以时日,用兵北伐,恢复中原,想来指日可待!”
江万载红着脸,大声喊道。
“但我大宋骑兵缺少,胜不能追,败则死伤无数。这是我大宋官军的顽疾啊!”
有学员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如果占了河西之地,或是恢复了燕云十六州,我大宋有了养马之地,自然就有骑兵了!”
有学员立刻说道,满脸的憧憬。
“那不等于没说!既然能恢复燕云十六州,还要什么战马?”
另外一个学员摇摇头,否定了前者的说法。
“咱们说多了也没用。我想,校长既然自己能造火器,还创办金陵讲武堂,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吕文德的话,立刻引起的一阵附和。
“校长天纵奇才,一定已经有了打算!”
“校长文韬武略,咱们也好跟着建功立业!”
“不错!跟着校长,心里面亮堂!”
各种赞美声、谄媚声不断,有说给别人听,也有真心实意,半真半假。
“既然咱们毕业的学员们在这毕业聚会,要不要把校长也请过来?”
有学员立刻提议道,立即引起一片附和声,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江万载,你是校长的禁军将领,你和校长熟,你去把他请过来!”
“我可不敢!校长毕竟是皇帝,日理万机,那有空过来?”
江万载摇摇头,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余玠,你是校长的爱将,还是你去吧!”
“我可不敢!别看我在你们面前活蹦乱跳,见了校长,我是手心冒汗,大话都不敢说一句!”
余玠赶紧摆摆手,立刻推辞。
众人纷纷摇头,都不敢去请皇帝,曹友万大手一挥,大声喊了起来。
“校长有那么吓人吗?我怎么觉得他和蔼可亲。既然你们都不敢去,我就毛遂自荐呢!”
曹友闻看了看弟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劝阻。
尊卑贵贱、君威难测。弟弟这样没大没小,总有一天要出事。众人面前,他不好扫弟弟的面子。不过回来后,还是得好好说说他。
曹友万离开,众人说说笑笑,有学员忽然指着学堂里一处,惊叫了起来。
“魏近愚,那是你妹妹吗?和他在一起的,是不是田教官?”
魏近愚一愣,和学员们一起,向教场边看去。
果然,妹妹和田义正在教场边的小道上散步,二人低声交谈,说说笑笑,亲近自然。
“魏近愚,看来你很快就要做舅哥了!”
真志道直言快语,哈哈笑了起来。
魏近愚摇了摇头,忽然转过头来,向真志道问道:
“真志道,你和吴敏怎么样?她有没有欺负你啊?”
真志道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魏近愚和其他学员,一起都笑了起来。
吴敏是讲武堂的女学员,身高腿长,和真志道走的近,关系暧昧不清。真志道的小身板,估计还真没有吴敏结实。
讲武堂的女学员要学满一年,真志道倒可以得偿所愿了。不过田义要去蜀口筹建兵器制造分司,可能要和魏思思分开一段时间了。
“那个李思雨,好像未婚夫家里来催婚。李思雨死活不愿意退出讲武堂,还要和夫家退婚。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了?”
有学员问了出来。
“曹世雄,你是不是看上李思雨了。你明知故问,校长出面,帮着李思雨解除了婚约。你现在有机会了!”
真志道又恢复了神采,眉飞色舞。
“听说那个史慧玉,死活看上了校长。她还扬言,除了校长,她谁都不嫁!”
“她好大的胃口啊!校长不是杀了史弥远吗,她是史家人,她不介意吗?”
“校长仁慈,只诛杀了谋逆的史弥远父子,并没有牵连史家一门。史慧玉相貌俊俏,不过校长好像对她没有……”
“你们在说我吗?”qQxδnew
第76章 将离(下)
夜色撩人,金陵讲武堂中,许多学员也是彻夜未眠。
女生宿舍里,刘芳凝进来,看到高琴坐在桌前,托着腮对着烛火发呆,不由得一怔。
“高琴,你怎么没出去?”
她刚洗完澡回来。学堂热水足,学员配有香皂,比家里可舒服多了。
“她呀,被她的表哥拒绝了。她表哥说要建功立业,在学堂就得规规矩矩,不能胡来。”
宣月华坐在自己床铺上,看着书籍,淡淡一句。
高琴的表哥向士壁,“军人魂”短剑的获得者之一,心高气傲,被皇帝校长提拔为淮东路统制官,前途无量。
“高琴,你表哥说的是,大家都要注意一下,不要太过放肆。”
刘芳凝点点头,话里有话。
刚才宣月华话里的“胡来”,让她也是心里一沉。
这些女学员,能够来金陵讲武堂,没有几个省油灯。
高琴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嘴里狡辩道:
“你们想哪儿去了?我表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我们两个,没有那样的事!”
“你表哥是对的!没有那样的事就好。要是有,也赶紧停下。要不然,早晚会出事。”
刘芳凝梳着头发,郑重其事说道:
“校长招收女学员入讲武堂,外面反对声一片,要是再出点风流韵事,讲武堂的名声就全毁了,校长脸上也没有光。不要说以后招收女学员,讲武堂能不能好好办下去,都是个疑问。”
宣月华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刘芳凝一怔,立刻问了起来。
“宣月华,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点头又摇头的?”
“刘芳凝,你说的对。可是有些女学员,胆大妄为,唉!”
宣月华一声叹息,刘芳凝看了看宿舍里空荡荡的铺位,若有所思。
“希望她们不要出事。刘芳凝,你是宿舍的老大,回来可得好好劝劝她们。”
高琴忧心忡忡,插进来一句。
讲武堂后苑,草木茂盛,灯笼高悬,星星点点,照亮幽径楼阁。
一处临水的亭榭中,树木葱茏,看到张正思出现,李思雨秋水般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犹如宝石。
“张正思,你终于来了!”
“李思雨,你还好吧?”
张正思眼神闪烁,偷偷向周围的树木灌丛中看去,似乎有男学员们在私会,卿卿我我,让他一时有些心虚。
这要是被校长知道了,岂不是对他大失所望?
张正思的心,不知不觉硬了起来。
“李思雨,你找我,有事吗?”
“明天你就要离开了,我就是想知道,你心里还有我吗?”
李思雨楚楚可怜,眼神幽幽。
张正思不知道要说什么,刚刚硬起来的心肠,又变得柔软。
他见不到女人的痛苦,忍受不了她们的眼泪。
“张正思,你知道吗,我现在真的很痛苦。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心里头有你,忘不了。你知道吗?”
李思雨不知不觉,眼眶变得湿润。
“李思雨,你出身高贵,才貌双全,我不过一介白丁,临安城的泼皮闲汉,你这是何苦?”
张正思不敢看李思雨的眼睛,低声回道。
他现在雄心勃勃,只想建功立业。虽然对李思雨有些爱慕,但远没有到刻骨铭心的地步。
“你要是离开了,我可怎么办啊?”
李思雨轻声抽泣了起来。
“李思雨,你不要这样。难道说,你上金陵讲武堂,只是为了我吗?你应该有自己的路要走。”
第77章 希望
清晨,金陵城西,渡口之上,阳光照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岸边的古柳依旧依依,无数的战船商船停泊在渡口里,沐浴在晨光中,千帆正张,不久就要启程。
渡口上,金陵讲武堂的毕业学员们挥泪拥抱,握手寒暄,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忧伤。
300名金陵讲武堂学员,今天就要启程向西,随同的还有侍卫马军司三千骑兵,以及大批的工匠官员。
一匹匹战马被牵上战船,马头攒动,不知多少。无数的骑兵依次登船,无数的亲朋好友岸边相送,挥手致意,难舍难分。
侍卫马军司三千骑兵齐奔西北边塞,印证了皇帝整饬武备的决心。而岸边数百集结的金陵讲武堂学员,似乎预示着一场大的军队变革。
“余玠,到了蜀口好好干,千万别给咱们讲武堂丢脸!”
孟珙郑重叮嘱,和余玠热烈拥抱。
作为金陵讲武堂年龄最大、军中资历最老的学员,他对这些毕业的学员们,依依不舍,期待满满。
让他唯一不满的是,他没有被指派去蜀口。按照校长皇帝的说法,未来十年的战事都在西北。他在襄阳前线,岂不是无事可干?
但他也知道,他熟悉襄阳、枣阳一线,皇帝让他去镇守京湖,无可厚非,甚至可以说是最好的安排。
放眼大宋境内,要是派其他将领去镇守襄阳汉水一线,他还真不放心。
“老孟,放心吧。京湖路,可就全靠你了!”
余玠拍了拍孟珙的肩膀,依依不舍。
半年相处下来,都是年轻人,摸爬滚打,早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兄弟。
“曹友闻,你处变不惊,有大才,在军中多闻多问。有空常来书信!”
孟珙和曹友闻道别,以老大哥的身份,满满的期望。
“孟大哥的话,兄弟我都记在心上!”
曹友闻和孟珙来了个熊抱,都是依依不舍。
“王坚,你是军中骁将,好好辅佐曹友闻和余玠,兄弟们一起,建功立业,封狼居胥。记住了吗?”
孟珙转过头来,又一本正经向自己的老下级王坚交待。
“孟将军,放心吧。末将一定竭尽全力,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王坚面色凝重,点头应诺。
他虽然还是个统领,但经过金陵讲武堂的锤炼,他已经不在乎官职高一级低一级。
新皇雄心勃勃,锐意进取,将来多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老杜,到了淮东好好干!将来咱们兄弟见面,我一定请你吃饭!”
余玠伸出手来,和杜庶紧握。
金陵讲武堂的这种交流方式,都已经被讲武堂的学员们接受和习惯。
“老余,西北边塞就交给你了!到时候我去玉门关和西域轮台,你可得给我做向导,管吃管住!”
杜庶对着老友不怎么结实的肩膀,狠狠一拳。
“放心吧!只要校长让我挥兵占了河西西域,我一定不会给你丢脸!”
余玠哈哈大笑,豪气干云。
“向士壁,你不去西北,真是可惜了!”
余玠和向士壁紧紧握手。
“老余,要是去了西北,恐怕你和老曹就没有立功的机会了!”
傲气倔强的向士璧傲然一声,和余玠紧紧握手。
他在讲武堂也是佼佼者,只不过校长皇帝好似更偏爱余玠和曹友闻。而他,只能去淮东担任统制官一职了。
“好,有种!咱们沙场上见高低!”
余玠哈哈一笑,和向士璧拥抱一下。
这小子,还是这么狂,不过他喜欢!
众人分开,余玠看了一眼周围,没有看到曹友万,目光转向江万载。
“江万载,人数已经清点了吗?”
虽然现在还在金陵,但他们已经是西北边军中一员。而他和江万载,现在已经是上下级关系了。
“将军,已经清点完毕,少了一人。”
“少了谁?怎么这么大胆?”
余玠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开拔也敢迟到,这还得了。万一让皇帝校长看到了,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回将军,少了李向东。他早上被李教官叫走,就没有见他回来。”
江万载过来,在余玠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这……这不是自毁前程吗!这个混蛋!”
余玠惊诧之余,气的连连跺脚。
讲武堂的操练都过了,却还是没有丢掉身上的纨绔气。这一下子前途尽毁,再也没有然后了。
“曹友万呢,他干什么去了?”
“将军,曹友万将军正在求校长,说不定校长爱才,会网开……”
“谁让他去的?这不是瞎胡闹吗?赶紧把他叫回来!”
余玠打断了江万载的话,断然说道。
金陵讲武堂军令如山,怎么可能因为说情就轻易改变处罚?
皇帝校长乾坤独断,决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个曹友万,他去凑什么热闹?
还有那两个女学员,可惜了皇帝校长的一片苦心。
江万载答应着,向西城门的方向而去。
“快快快!搬上去!等一会陛下就来了!”
渡口边,田义指挥着军士们,将一箱箱的火器搬上船去,火炮、手榴弹、弹药,包括图纸、书籍,军中训练教材、器材等等。
虽然说到了西北边塞也可以重新铸造火器,但有备无患,还是带上少许,以备不时之需。
等到火器等辎重搬运完毕,田义才走了过来,和送行的学员们告别。
前来送行的人群中,一众女学员引人注目。她们和将要离开的学员们一一握手,许多女学员都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保重!”
“保重!”
众人都是依依告别,田义和魏思思也是如此。只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二人都不敢表现露骨。
昨夜发生的事情足够吓人,已经让众人风声鹤唳了。
轮到张正思和李思雨握手,李思雨不想放手,被张正思强行抽离。李思雨黯然泪下,史慧玉轻声安慰,自己也不断擦泪。
她惊讶地发现,同宿舍的杜惠和赵曼卿没有出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东张西望了,她们不会出现了。回去再告诉你原因。”
魏思思忍不住,撅着嘴嘟囔一句。
史慧玉懵懵懂懂点点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史慧玉,是这样……”
吴敏在史慧玉耳边耳语几句。
“唉!”
史慧玉震惊之余,忍不住连连摇头。
“都是校长,也太狠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非要这样吗?”
魏思思说完,冷哼一声。
“思思,你在胡说些什么?”
几个女学员眼睛都瞪了起来,史慧玉也是皱起了眉头,毫不留情怼起了好友。
“你难道不知道,他们这样离校,校长也很难受吗?”
魏思思本来还要顶嘴,看到女学员们都是脸色难看,就连史慧玉也是眉头紧锁,终于忍住没有反驳。
史慧玉似乎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怼过自己。看来自己的大嘴巴,真是石头扔进了公厕,激起了公愤。
“13个姐妹,变成了11人,真是让人唏嘘。大家以后洁身自好,千万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刘芳凝摇摇头,叮嘱起了几个女学员。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校长现在肯定很失望,很难受!”
宣月华眼神迷惘,幽幽地一句,也不知是不是嘲讽魏思思的无知。
“校长到!”
军官的声音响起,女学员们精神一振,赶紧迅速列队,站直了身子。
前往西北边塞的300名学员另成一阵,而其他的所有学员另成队列,都是鸦雀无声。
赵竑和魏了翁等人出现,后面跟着江万载和垂头丧气的曹友万。到了队列跟前,江万载和曹友万匆匆进了队列,排列整齐。
曹友闻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弟弟,收回目光。
这个愣头青,胡乱求情。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视军纪为无物。
经过女学员的队伍,赵竑看了看众人,轻轻点了点头,皱着眉头向前。
史慧玉和宣月华看赵竑眉头紧锁,都是暗暗难受。
校长对学员们宠爱有加,苦心孤诣,还是被学员们伤到了。
“各位将士,朕的兄弟们,废话少说,西北边陲,就拜托你们了!”
赵竑调整好心情,站在300名将士面前,一揖到底。
“我等必精忠报国,不负陛下所托!”
曹友闻余玠敬礼,慷慨激昂。
“我等必精忠报国,不负陛下所托!”
其余所有学员们一起呐喊敬礼。
“将士们,登船吧!”
赵竑带着教官和送行的学员们,目送着余玠、曹友闻等学员依次登船。
“陛下保重,老臣告辞了!”
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向赵竑肃拜告辞。
皇帝如此看重西北防御,也让他这个四川制置使压力倍增。
“崔老相公保重,咱们一言为定。朕给你扫除障碍,而四川推行新政,朕就托付给你了!”
赵竑温声细语,托住了崔与之的双臂。
“陛下,臣尽力而为!”
崔与之心事重重,在儿子陪同下上船。
“陛下,臣等告辞了!”
“陛下,臣告辞了!”
工部郎中彭大雅,军器所提辖郑途,带领一众工匠,分别向赵竑依依告别。
这二人,一个负责冶铁和火器铸造,一个负责水泥制造,都是重建蜀口和军中火器不可或缺的人才。
“两位卿家,好自珍重。拜托你们了!”
赵竑拱手一礼,肃穆异常。
“陛下珍重,臣等告辞了!”
田义依依不舍,向赵竑单膝跪下行礼。
火药的生产,国之重器,只有他去,赵竑才放心。
“兄弟,一切小心!登船吧!”
赵竑把田义扶起来,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拳,挥手致意,目送一干人等上船。
那一张张年轻的充满希望的面孔,让他顿时心痒难耐,忍不住就想和他们一同前往西北,大展拳脚一番。
“校歌,一摆起!”
甲板上,余玠一声令下,所有的学员一起唱了起来。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睁开眼吧小心看吧
哪个愿臣虏自认
因为畏缩与忍让
人家骄气日盛
…………”
船只缓缓驶离渡口,逆流向西,一众学员官员们纷纷挤满了甲板,他们唱着歌,集结成队列,集体向岸边挥手的赵竑等人敬礼和挥手。
军歌嘹亮,魏了翁、宣缯等人心生肃穆,不自觉轻轻鼓起掌来。
赵竑脸色凝重,举起手来,肃然敬了一个军礼。
船上的年轻人,寄托着他所有的希望。大宋的光荣大道就在前方,正需要他们去开辟。
第1章 四川
大宋兴庆元年,秋,四川,夔州路,夔州府城。
有宋一朝,一级行政单位为“路”,相当于后世的省,下设州、县二级制。北宋咸平四年,蜀地分为益州、梓州、利州、夔州四路,合称“川峡四路”或“四川路”。其间设四川安抚制置使、四川宣抚使等官职,四川由此得名。
宋室南渡,四川四路则变为五路:成都府路、潼川府路、夔州路,以及利州东西两路。其中利州两路为西北边陲,也称蜀口,和金国接壤。其它三路,则是位于四川内地。
夔州城,夔州路治所,雄踞瞿塘峡口,形势险要,历来是川东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大街之上,百姓往来,大多穿麻衣,有精织的上品,自然也有草制的下品。
春秋战国,夔州曾为楚国治下,故夔州百姓也被称为楚人。夔州不事蚕桑,一般百姓穿不起丝绸。但巴渝是苎麻的原产地,织出的细麻布品质上乘,夔州士民一般身着麻衣,故有“楚人四时皆麻衣”一说。
城中南街,一处小巷,看到几个官吏出现,正在售卖鸡鸭米粮的几个百姓撒腿就逃,却被早有准备的官吏们两头堵了回来。
“都站好了!拿好自己的东西!”
一个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胥吏上来,站在一个满脸赔笑的百姓面前,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几只鸭子,冷冷一笑。
“交税,500文!”
“官爷,朝廷不是下旨,百姓卖自己养的鸡鸭不交税钱吗?报纸上都说了,凭撒子还要交税?”
大着胆子说道的百姓四旬左右,面色黝黑,粗布麻衣,手上粗大的关节,显示他是位农家汉子。
“乾元节就要到了,官家的诞辰,你敢不交税吗?你要对官家不敬吗?你龟儿子是不是要造反啊?”
胥吏脸上的横肉抖动,手搭在了刀把上。
农家汉子脸色煞白,不得已,哆哆嗦嗦摸出纸钞,交了税钱,换回来的只是一张轻飘飘皱巴巴一文不值的凭条。
“你,你的也要交税!”
横肉胥吏目光转向另外一个瘦弱的年轻汉子,牛眼一瞪。
“官爷,官家的寿诞,小人已经交过税了。”
年轻汉子面黄肌瘦,眼珠灵活,他背着粮食袋子,低头哈腰,满脸的谄笑。
“懂的还挺多!这是朝廷加征的。朝廷要在四川编练新军,那么多将士为国效力,他们不吃不喝不要军饷吗?快,500文!”
横肉胥吏的牛眼,又瞪了起来。
“官爷,没见朝廷加征啊?报纸上也没有说这事啊!”
年轻汉子看样子很是机灵,似乎见多识广,还想据理力争。
500文,可是够他一家好几天的吃喝了。
“朝廷加征,还要登在报纸上给你们这些草民看吗?赶紧交,不然跟老子去衙门一趟!”
横肉男使了个眼色,几个胥吏拿着铁链上来,就要拿人。
“官爷,我交!我交!”
民不与官斗。年轻汉子慌了手脚,赶紧放下粮食袋子,快速从怀里拿出钱来,交给了官吏。
“算你小子识相!走,继续巡查!”
横肉胥吏给剩下一个百姓征了税,开了税凭,冲着周围的行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散了!散了!有什么可看的?”
横肉胥吏带着手下,大摇大摆离开,街上路人纷纷让开。
“龟儿子,狼心狗肺,生儿子没得屁眼!”
“这是什么世道啊!”
年轻汉子看着横肉胥吏离开,恨恨往地上唾了一口,背起粮食袋子,和其余两个愁眉苦脸、嘴里嘟嘟囔囔的同伴仓皇逃离。
经此一番“抢掠”,他们再也没有了继续卖东西的勇气和心情。
街对面屋檐下,四川反贪分司主事范钟,和周围几个随从,都是默认不语。
刚才胥吏们收税的一幕,几人都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四川天府之国,富庶繁华,却没有想到,百姓生活困苦,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者比比皆是。是不是贪官污吏,刚才的一幕,似乎昭然若揭。
能让百姓形如乞丐,能继续向百姓征收朝廷废止的苛捐杂税,这些当政者的品性如何,可见一斑。
“相公,官家有为自己的寿诞征收赋税吗?”
随从范质,范钟的侄子,狐疑地问了出来。
他饱读诗书,拳脚功夫了得,跟着叔父做事,相得益彰。
“我不知道。说实话,官家的寿诞是哪天,我都不记得,这些官吏倒是比我清楚。”
范钟摇摇头,也是懵懵懂懂。
乾元节,皇帝的寿辰,皇帝有为自己的寿辰大操大办,征收天下吗?
皇帝的寿辰是哪一天,范钟苦思冥想,竟然毫无头绪。
“官家的寿辰,报纸上都没有提及,怎么可能征收天下?四川编练新军,报纸上虽然传的沸沸扬扬,但官家何曾说过要额外加赋?官家爱民如子,绝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这分明是劫财于民,苛政猛于虎啊!”
四川反贪分司属员王若水,冷笑着说道。
“朝廷明明已经禁止向百姓收取苛捐杂税,怎么这些胥吏还敢顶风作案,是谁在给他们撑腰,荼毒黎民?”
另一个反贪分司属员寇元方,愤慨而言。
“先不要急着下论断。也许官家寿诞和四川编练新军征收,你我尚未可知。”
范钟冷冷一声,转过身来,迈步向前。
范质几人面色难看,纷纷跟上。
自四川反贪分司成立以来,他们这些反贪司吏员明察暗访,最先针对的,就是四川士大夫阶层。一些人的罪行,可谓触目惊心。
欺上瞒下,冒领空饷,强买强卖,土地兼并,甚至是苛政之下,鱼肉百姓,民不聊生。
富裕繁华的四川,烈火烹油之下,竟然是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
怪不得皇帝说大宋是官员权贵们的繁荣,不是百姓的繁荣。一番景象之下,果不其然。
到了东街,只见一家金银铺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上面装满了木炭。店铺门口几个胥吏挎刀而立,站满了围观的人群。
“走,过去看看!”
范钟精神一振,带着众人随行。
“蒲相公,家里过冬的木炭,已经足够了。”
一个锦衣大氅的老者,正在陪着笑脸,向一个负手而立的高瘦绿衣官员拱手求情。
“够了?那就多买一些。吕掌柜,孝敬一下父母兄弟,照顾亲朋好友,善爱乡邻,为朝廷分忧,你这位夔州府的大善人,义不容辞啊!”
绿袍官员正色说道,摆摆手,一旁的胥吏不由分说,把盖有官章的凭据递给了吕掌柜。
“吕掌柜,这是凭单,拿着!”
绿袍官员说完,转身出了店铺。
“吕掌柜,哭丧着脸做啥子,记得去衙门交炭钱,顺道把车带上!”
胥吏叮嘱了一句,赶紧跟上。
“蒲相公慢走!各位慢走!”
吕掌柜的毕恭毕敬,把众官吏送出了店门。
“看什么,把木炭从后门拉进来,快去!”
吕掌柜摇摇头,随即板起脸来,向自己的下人纷纷了起来。
下人拉着炭车离开,吕掌柜正欲进门,却被人喊住。
“掌柜的,衙门卖木炭给你,这有什么好难受的?”
范钟上来,笑呵呵说道。
掌柜的看范钟衣冠楚楚,带着随从,似乎是外地口音,赶紧拱手苦笑。
“客官,你不晓得,木炭比街面上高出五成不说,还缺斤少两。再说了,我买那么多木炭做撒子吗?”
“掌柜的,那你可以不买啊。”
范钟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客官,看你就是外乡人。不买?那你还想不想做生意呢?”
掌柜的说完,迈步进店。
“掌柜的,你这买木炭,都有官府的税据吗?”
范钟跟了进来,打量起金碧辉煌的店铺。
看样子,这位吕掌柜并不差钱。
“怎么没有?万一再来卖,你没有凭据行吗?不但我有,整个夔州府的商户都有。”
吕掌柜的指了指柜台。
“客官,随便看,我去后院处理一下木炭。”
“伙计,官府怎么会有这么多木炭啊?”
范质问起了店里的伙计。
“说是官府的积余,谁知道是不是?卖的钱,还不是都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
伙计年轻,也不是自己的生意,立刻说了出来。
“伙计,刚才那个绿袍官员,看起来真是威风啊!”
范质轻轻一句,继续拱火。
“威风个屁!还不是他叔父是夔州知府,安抚使相公?那卖木炭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安抚使相公背后指使!”
伙计冷冷哼了一声,眉宇间的愤慨显露无疑。
“堂堂朝廷大员,强买强卖朝廷物资,光是那木炭,恐怕就要贪墨不少啊!”
几个人离开,范质戏谑地说了出来。
“苛捐杂税,不比木炭钱少。可惜这些钱,最后都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朝廷恐怕得不到一文钱!”
属员中一人,又是一声长叹。
“四处转转,先看看再说。”
范钟的眉头一皱,脸色阴沉,似要渗出水来。
夔州路安抚使蒲宏,堂堂朝廷大员,夔州望族,不思忠君报国,恩养万民,反而鱼肉百姓,变本加厉。
这几日一番调查下来,蒲宏所犯下的罪行,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杀十次头都不够。四川打虎,恐怕要拔起萝卜带出泥,官吏群体性塌方。
“王若水,成都府那边,应该有消息了吧。”
范钟走了几步,忽然停下,问了起来。
皇帝要整饬边军,四川反贪分司不能袖手旁观,边军腐败,事关根本,千万不能出事。
“叔父,应该快了。李国平精明强干,脑子活,不会误事。”
“等李国平的消息到了,和边军将领作奸犯科的事情,一起送给曹友闻和余玠两位将军。”
范钟对属员说道,微微思索片刻。
“范质,你带一队禁军,等待郑损那边的消息,决不能放虎归山。成都府那一摊子,可都在他身上。”
将郑损罪坐实了,四川最富裕的成都府的贪官污吏们,就无所遁形,只能是坐以待毙。
四川路推行新政,指日可待。郑损把四川弄的一地鸡毛,还想吃饱喝足全身而退。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第2章 新贵们(上)
大江奔流,平急有力,两岸层林尽染,沿江而望色彩斑斓,美不胜收。
江面上,几艘大船正缓缓的逆流而上。船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尽是腰杆笔直、披甲执锐的官军。
船头甲板上,新任四川制置使崔与之衣炔飘飘,白发苍苍,看着滚滚的江水出神。
人生的命运就是如此,变幻无常,难以掌控。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他曾壮志踌躇,无奈命运多舛,直到五十三岁,才升任广西提点刑狱,奖廉肃贪,往返辛劳,殚精竭虑。
嘉定年间,蒙古铁骑新兴,屡次进攻金国。金人为避蒙军锋芒,南迁都城于汴京,并企图南掠宋土。他在淮东练兵抗金,守边五年,边境大体安稳,政声卓著。
嘉定十年,金军进犯四川,连破大散关、成州、凤州、兴元府等地。嘉定十二年,金军又破兴元府洋州,前四川制置使董居谊弃职逃跑,蜀地大乱,人心惊惶。同时,四川溃卒“红巾军”,起兵反叛,进入利州。鉴于蜀中形势危急,朝廷调安丙为四川宣抚使,调崔与之任成都知府兼成都路安抚使,平息了红巾军变。
嘉定十四年,安丙去世,崔与之接任四川路安抚制置使,整肃军政,安边积财,举贤抚士,使蜀中宁谧。
权相史弥远见蜀中局势安稳,便派心腹郑损替代崔与之。郑损就任后,放弃蜀口要地,致令宋军失势。郑损挥霍无度,使四川军需无以为继,军情一蹶不振。
卸任四川制置使不到一年,新皇登基,权相史弥远被杀,史弥远的心腹四川制置使郑损,屁股刚刚坐热,就要被调回朝堂。
而他崔与之,又回来担任四川制置使一职,重操旧业。
上流守四川、襄阳,下游守两淮,守江不足论。四川对南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也非同一般。
“国家未来十年战事都在蜀口!”
皇帝临行前的交待,犹自在崔与之耳边回响。
国家未来十年的战事在四川,真是这样吗?
蒙古铁骑能把金人赶回黄河以南,其兵锋之盛,正如《鞑靼策》里所述,定是大宋未来心腹大患。
四川上千万百姓,天府之国,每年承担军粮上百万石,茶产量占大宋总产量半数以上,提供四成的财赋和酒税,光是一个蜀地,向朝廷提供的钱赋,就达三成之多。
加上四川为大宋西北门户,新皇对四川的重视,用心之良苦,可见一斑。
幸亏史弥远被诛,要不然在他心腹郑损的治下,四川和四川的门户,就要全毁了。
“利州煤矿居多,但铁矿较少。可从眉州、乐山等地调铁矿北上。解决铁矿石不足。”
“从眉州、乐山调铁矿北上,不如从沔州调铁矿石顺嘉陵江南下,距离近不说,也方便。”
“但沔州到利州的水路,行船似乎不太容易。”
“陛下对西北边塞尤为重视,沔州作为边塞重镇,肯定要再建兵器制造司。为了将来着想,还是从沔州调铁矿石南下。至于水路不好走,趁着秋冬水流小,先修修。实在不行,铁矿石用竹筏,人从两岸拉就行。”
几个工匠在船头一侧七嘴八舌,说的却是在川北建筑铁厂的事情。听他们的口音,似乎有四川籍的吏员。
崔与之不由得吃惊。皇帝在川北布局,看样子是有备而来,绝不是头脑发热。
“张雄,三关五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老董,你是汉中人,河西走廊在哪里?凉州和玉门关是个什么样子?”
“河西走廊,过了兰州,跨过黄河向西就是。我也没去过,不知道什么样子。”
“费这么多话做甚?咱们好好练兵,到时候饮马黄河,打过去不就知道了?”
“曹世雄说的对!校长让咱们去西北,绝不仅仅是为了防御,肯定要打出去!到时候少不了仗打!”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玉门关,敦煌,等着我,我刘忠督来了!”
“我崔永雄也来了!”
一群讲武堂毕业生慷慨激昂,意气风发。崔与之打量一下他们年轻的让人羡慕的面孔,再看看那些踌躇满志的工匠和官员,不由得暗暗摇头。
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皇治下,这些年轻新贵们正可以大展拳脚,幸运地赶上了好时光。
如此一代一代下来,过不了十年,就是这些新一代新贵们的天下了。
“崔相公,下官有礼了。”
一名黑瘦官员上来,向崔与之行礼。
“胡相公,你也要去四川吗?”
看到是江南东路建康府总领胡梦昱,崔与之还了一礼,诧异地问道。
这位不到四旬的朝廷新贵,正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搞的如火如荼。他不会是去四川吧?
要是那样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他可就省力不少。
“不瞒崔相公,江南东路各项新政,都已进入正道。下官这次是搭便船,要去江南西路微服查访,为明年江南西路推行新政未雨绸缪。”
胡梦昱也不隐瞒,向崔与之坦诚告知。
以崔与之的宦海经历,他不会公心私用,影响江南西路的新政推行。
江南东路的新政推行有条不紊,可以说是大获成功。接下来,就是朝廷最重要的三个区域,四川路、江南西路和两浙路了。
不出意外,他将担任江南西路的安抚使,推广新政。崔与之担任四川制置使,和他差不多,都是重任在肩,要保证新政的顺利推行。
“胡相公,原来咱们是同道中人。但有所求,到时可不要拒绝老夫啊!”
崔与之微微一笑,语气真挚。
粮食、茶叶、井盐、丝绸、酒水等等,这些事关民生经济的国之大事,都要一一恢复,也希望郑损没有把府库给掏空,让他一筹莫展。
“崔相公,要人要物,只要下官能办到的,义不容辞。不过,下官可是听说,四川的士大夫,排外心理很强,恐怕也不好对付。你可要挺住了。”
胡梦昱语重心长的一句,还不忘加了一句。
“至于军事上,尤其是蜀口防御,还是交给金陵讲武堂这些皇帝的新宠们去折腾吧。陛下的意思,是让他们快点成才,独当一面。因此……”
胡梦昱欲言又止,崔与之心知肚明,不由自主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后面的船舱,又收回目光,投向了眼前滔滔的江水。
新宠!
崔与之摇摇头,无奈地一笑。
无奈是因为在金陵讲武堂时,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利州两路的军政,都要曹友闻和余玠二人去乾坤独断,不要说利州两路的安抚使,就是他这个四川制置使,也不能任意插手,更不能掣肘。
“崔相公,自大宋立国,朝局稳定,一直以来都是文臣统兵,武将稍稍坐大就极力打压。到了新皇这里,改弦易辙,让武将不受节制,直接统兵。看起来,这似乎违背了大宋祖宗家法。但这却是如今最好的选择。”
胡梦昱的话,让崔与之不由得一怔,脱口而出。
“陛下此举,就不怕武人坐大,藩镇割据吗?”
作为四川制置使,不能掌握四川路所有的兵权,他有许多失落。皇帝在讲武堂问了他那么多蜀地的军政,并安排他和这些“新宠们”一起去四川赴任,恐怕也是故意为之。
“崔相公,陛下推行新政,整饬武备,终归是要富国强兵,恢复中原。至于效果如何,咱们拭目以待。你我身为臣子,要做的就是做好臣子的本分,革除弊政,推行新政。至于其余的,就不要多想了。”
胡梦昱的话,让崔与之豁然开朗,连连点头。
身为臣子,忠心王事即可,整天杞人忧天,想着去规劝君王,这不是本末倒置,瞎操心吗?
“胡相公,多谢忠告。关于推行新政,胡公有何高见,还望不吝赐教。”
崔与之郑重一礼。
胡梦昱已经有了经验,绝对是良师益友。
“无所谓高见,无非反贪反腐,推行经界法,推动吏治革新,淘汰老弱病残,编练新军。”
胡梦昱思索着说道,倾囊相授。
“说到经济之策,开矿建厂,修路搭桥,修葺码头渡口。这些都是陛下的创举。陛下正在做一个五年计划,其中有一些大的建厂计划,以此改善民生,繁荣百业。比如铁厂、肥皂厂、水泥厂等等,崔相公不妨可以借鉴一下。”
“开矿建厂?繁荣百业?五年计划!”
崔与之懵懵懂懂,似有顿悟。
“崔相公,陛下有一句话,在下引为至理名言,崔相公不妨斟酌一下。”
“胡相公,但请不吝指教!”
“陛下的原话是:谁掌握了煤铁,谁就掌握了这个时代。就像下官这次去江南西路,第一下榻处就是大冶,第二就是萍乡。下官以为是重中之重。”
胡梦昱古道热肠,生怕崔与之还不明白,举例说明。
大冶矿藏资源丰富,得天独厚,素以“百里黄金地,江南聚宝盆”著称。宋初,时南唐后主李煜以大冶境内矿产丰富,冶炼业发达,新设一县,取“大兴炉冶”之意,定名为大冶县。
萍乡地方煤矿居多,煤铁铜结合,果然是开矿建厂,殖业拓财。
四川的铁矿、硫磺、煤矿、井盐,包括水银等等,更不用说还有蜀锦、茶叶、酿酒……
崔与之的心,不自觉活了起来。
“爹,船头风大,当心着凉啊!”
胡梦昱告辞离开,崔与之的儿子崔叔似上来,要给崔与之披上棉衣,却被他阻止。
“别小看爹,爹的身子骨,不比你差!”
崔与之哈哈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
他妻子已经过世,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儿子是他的幕僚,常伴左右。遗憾的是孙子还在老家广东。
看皇帝这个架势,一时半会是不会放他回乡了。既然这样,不如把一家人都接到四川来,一家团聚。
“是是是,爹你老当益壮,谁都比不上。”
崔叔似恭维着自己的父亲,话锋一转。
“爹,你身体再好,也比不过讲武堂的那些年轻将领吧。”
新皇治下,已经是讲武堂新贵们的天下了。
第3章 新贵们(下)
“金陵讲武堂……”
提到了金陵讲武堂的毕业学员们,崔与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利州两路数万边军,军权给一群没有军中经历的毛头小子,还不让士大夫们干涉,虽然只是“权代”,但却是实实在在操控军中实权。
这不是全凭君王个人喜好的胡搞吗?
崔与之哑然失笑。刚刚和胡梦昱谈过此事,自己又杞人忧天了。
“爹,要我说,打打杀杀的事情,就交给曹友闻余玠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有那么多的军中将领在,还有火器,你就放心吧!”
知道父亲放不下边塞军事,崔叔似给父亲宽心。
“爹心里明白,不用你劝。”
崔与之微微一笑,点点头对儿子道:
“爹年事已高,边塞上打打杀杀的这些事,爹也管不了,就交给他们去折腾吧。你说得没错,毕业的学员里面,有不少军中将领,步骑都能操练,不用爹操心。”
儿子和胡梦昱的看法大概相同,二人对金陵讲武堂的毕业学员,似乎都比自己有信心。
“就是不知道,陛下让四川官军重整操练,看来是要把金陵讲武堂的操练之法在军中施行。也不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
崔与之不由自主,又担心起来。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四川几乎所有的骑兵都集中于蜀口边塞,侍卫马军司三千骑兵又北上,难道说,边陲真有战事发生?
“爹,我看过金陵讲武堂的训练,那阵势很是吓人,几十个人就像千军万马一样。火器操练更是吓人,而且那都是新东西,肯定要重新操练。我要是年轻十岁,我也去报考金陵讲武堂,征战沙场,报效君王。”
想起金陵讲武堂所见,崔叔似啧啧称赞。
“你现在去也不晚啊。”
崔与之笑呵呵地一句。
他算是老来得子,儿子还不到30岁,完全可以去考金陵讲武堂。
“算了,你身边还有人要照顾,很多事情还要人跑腿。再说了,我也不喜欢行军打仗,四川的官员又那么不好打交道。我还是留在你身边,为你排忧解难吧。”
崔叔似摇摇头,一本正经。
“爹,余将军他们来了!”
崔与之一怔,正想说话,崔叔似却转过身去,热情招呼了起来。
这些年轻的幸运儿,被皇帝和时代,联手推上了历史的前台。
“余将军、曹将军,你们也出来了。”
“崔相公老当益壮,历仕四十年,清风高节,屹然师表,未尝沾一弹墨,天子重托,老当益壮。末将钦佩。”
余玠肃拜一礼,恭恭敬敬。
“相公高洁,天下叹服,当为我辈楷模。”
曹友闻躬身行礼,同样礼数谦卑。
崔与之从政数十年,官至显贵而不养妓,不增置财产,不受馈赠。自中年丧偶之后,不再续娶。仕途左右,只有书籍相伴,家里连亭园台榭都没有增建。一生所得俸禄,除自用外,其余都用来接济亲友。
他的这些高风亮节,就连放荡不羁的余玠,沉稳果敢的曹友闻,都是折服。
“二位将军谬赞了。说到志趣高洁,四川反贪分司的范钟清直守法,身无长物,老夫就自愧不如了。”
崔与之倒是坦荡,毫不遮掩。
范钟到了四川明察暗访,不辞辛苦。也不知道,四川反贪分司的牌子挂起来没有?
余玠和曹友闻四目相对,都是轻声一笑。
报纸上大肆宣扬,范钟想不出名都难了。
“两位将军,此次西行,可是携带了不少物件啊。”
崔与之目光,在前后同行,密密麻麻的船上停留。
“崔相公,实不相瞒,除了3000骑兵,其余的都是火器,还有一些军中练习的器械,要在利州练兵所用。”
余玠指着前后的船只介绍道。
皇帝要在蜀口练兵,利州为入蜀的要塞,在此设立大营,据说也是崔与之推荐。
“陛下除了要在蜀地练兵,还会陆续建立兵器制造分司,分建四川讲武堂分堂。三关五州练兵的粮饷,到时还请崔相公费心。”
曹友闻缓缓开口,直指入蜀后的军事布置。
除了讲武堂毕业的学员,侍卫马军司的骑兵,还有工部、兵部和江南兵器制造分司的工匠们随他们同行,除了在四川建立利州兵器制造分司、铁厂、水泥厂等,以应付蜀口防御需要的辎重补给。
至于编练新军需要的饷银,大部分都要四川制置司支付。其余的小部分,则是由户部承担。
“三关五州,蜀地门户,老夫必会尽力而为!”
崔与之点了点头,肃然而道。
绍兴十一年,宋金和议时划定国界:东部以淮水中流为界,西部以大散关为界,金国西北边境与宋四川利州两路接壤。
利州两路身处边塞,大宋为御边,在利州两路设立三关五州,作为四川和汉中的外围屏障。
而和崔与之同船的曹友闻兄弟,就是三关五州的利州西路同庆府栗亭县人。
三关五州为四川门户,号称蜀口,拱卫蜀地安全,战略意义重大。只不过,前几年的宋金战事,外三关(大散关、黄牛堡、皀郊堡)受到金军荼毒,破坏殆尽,大宋已经不在这三关驻防。
“曹将军、余将军,不知道陛下是否言明,要在蜀口练兵几何?”
崔叔似替父亲问道。
崔与之看着曹友闻二人,目光期待。
新皇只是说蜀口练兵,总数在十万左右,但包不包括利州两路,却没有提及。
“回崔相公,我二人合计一下,打算在利州设立练兵大营,淘汰老弱病残,挑选精壮之士,并从民间新募士卒,总数三到五万。利州两路同样如此,各练兵在三万左右。蜀口练兵总数,大概在十万。”
余玠思索着说了出来。
南宋初,蜀口三大戎司,利州西路的沔州戎司有兵力六万,利州东路的兴元戎司有兵力近三万,另外一个金州戎司兵力万余。
鼎盛时期,蜀口边军有十万左右,战马有一万五千多匹,阵容齐整,兵强马壮。可惜历次战事和折腾下来,早已不复往日雄风了。
“十……万之众!”
崔与之心头巨震,恍恍惚惚。
边军就是十万!新皇雄心勃勃,筹办边事虽然急了些,但该考虑的,基本都包含在内了。
“崔相公,十万边军,再加上四川成都府路、夔州路等各路,当在二十万精锐之师。崔相公坐镇成都府,恐怕就得五万大军。”
“二十万精锐……”
余玠的话,让崔与之又是瞪大了眼睛。
四川各路官军,包括蜀口,总共二十三万王师。如果淘汰老弱病残,恐怕只有一半留下,只够边塞使用。毕竟四川官军里面,本来就有将近四成的屯垦厢军。
这样算下来,除去利州大营和利州两路,看来制置司还要募兵五万左右。
“两位将军,那些淘汰下来的官军……”
崔与之收回了冥想,立刻问了起来。
官军被淘汰下来,总得吃饱肚子,要不然就要出大乱子。
“崔相公,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令兴元府地方上接收,或分田屯耕。能妥善安置吗?”
曹友闻把皮球踢给了崔与之。
他是蜀口边塞人,深知其中究竟。别的不说,光是饱受战事荼毒的汉中一线,安排几万军士屯垦,应该不成问题。
“嘉定以前,汉中一线有户三十七万,到如今只有十万户,连一半都不到。良田荒芜,安排五六万厢军屯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崔与之豁然开朗,轻轻点了点头。
新皇给利州两路免赋三年,为整饬西北边防,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这样一来,蜀口防御必须得到保障,不然又是一场徒劳。
“崔相公,四川各路,共有多少战马,多少骑兵?”
曹友闻心事重重,径直问道。
“战马约有八九千匹,骑兵七千上下。不过可以通过以茶易马,从吐蕃各部再换些战马。”
“崔相公,对于蜀口的边将,我二人还不是很熟悉。还请崔相公指点一二。”
余玠笑呵呵说道。
崔与之治蜀数年,边塞诸将的底细,应该比他们熟悉的多。
“据老夫所知,王仕信、麻仲、马翼几人作战勇猛,可为良将。王仕信尤善骑兵,麻仲更重于守城。至于利州戎司副帅程信、转运使赵彦呐,恐怕都难当大任。”
崔与之看了一眼周围,看到并没有闲杂人等,这才低声说道:
“说起来惭愧,边军多的是骄兵悍将,即便是老夫经营四川时,也是难以如臂使指。郑损任上,只怕更糟。二位将军到了边塞,麻烦不少啊!”
崔与之看着二人,捋着白须,眼神里有一丝担忧。
蜀口残缺,边将跋扈,两个年轻的边帅,不知道能不能顺顺利利上任,整饬边军?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或许就是皇帝派两个毫无经验的讲武堂学员,横冲直撞,大刀阔斧去整顿边军的初衷。
果然,曹友闻冷笑一声,说出的话语,让崔与之不寒而栗。
“陛下要整饬边军,乃是国事,谁敢造次?谁要是敢因私废公,本将不介意人头滚滚。”
“曹将军说的没错。蜀口防御本就千疮百孔,形同虚设。陛下派我等前去,乃是为了边事。谁敢抗命,国法无情!”
余玠接着曹友闻的话说道,同样是杀气腾腾。
崔与之震惊之余,哈哈笑了起来。
“两位将军,范钟去了四川,你们不妨和他多亲近亲近,必定大有裨益。”
范钟去了这么长时间,边军腐败,恐怕也调查了个七七八八。
曹友闻和余玠面面相觑,眼神都是一亮。
这或许真是一个整顿边军的好办法。
崔与之紧了一下棉袍,往船舱走去。
“两位将军,这里风大,咱们回船舱说话。关于边军将领,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国事重大,不可掺杂私念,他在金陵讲武堂已经上禀了新皇。至于余玠和曹友闻这些新贵们如何披荆斩棘,那就不是他所考虑的事了。
他这个四川制置使,可是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办!
第4章 推动
谁掌握了煤铁,谁就掌握了时代。
也可以说,谁掌握了钢铁,谁就掌握了时代。
但事实上,这个时代,尽管自己依靠后知后觉,冶炼出了更好的铁,但那只是“熟铁”,而不是钢。
金陵讲武堂的一间大教室里,讲台上,在赵竑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块生铁,一块熟铁。
含碳量超过1.7%的铁,叫生铁;
生铁由于碳含量较高,与钢和熟铁相比,硬而脆,不好加工。
含碳量低于0.2%的铁,叫熟铁;
熟铁质地很软,塑性好,延展性好,可以拉成丝,强度和硬度均较低,容易锻造,也容易变形。
而目前绍兴郑氏铁厂和江南兵器制造司生产出来的,大多数时都是生铁熟铁,侥幸得到的低碳钢很少。
讲台下,密密麻麻上百名来自临安府和江南东路的工匠们和官员们,正坐在座位上,在听皇帝“大家”详细讲解“钢铁”的知识。
而在他们面前每个人面前的桌上,都放着一块熟铁,一块生铁,以及一卷图纸。
“大家听好了,钢比熟铁有更强的抗拉强度,更抗腐蚀。因此,我们下一步的重中之重,就是把钢炼出来。”
赵竑不厌其烦,指着众人桌上的图纸。
“这是我画的一种新的炼钢法,由于他是转炉,不是平炉,所以我叫它转炉炼钢法。”
转炉炼钢法是一种不需外加热源,主要以液态生铁为原料的炼钢方法。转炉炼钢法的主要特点是:靠转炉内液态生铁的物理热和生铁内各组分(如碳、锰、硅、磷等)与送入炉内的氧气进行化学反应所产生的热量,使金属达到出钢要求的成分和温度。炉料主要为铁水和造渣料(如石灰、石英、萤石等)。
转炉炼钢法在19世纪后期普及,资料网上随处可见。赵竑也是因为空闲时间多,经常泡网得知。
当然,他知道的都是皮毛。具体的“转炉”怎么铸造,炼炉怎么改造,还需要工匠官员们群策群力。
“陛下,这种“转炉炼钢法”,能炼出大量的好钢吗?”
胡梦昱代表工匠和官员们问道。
“问的好!”
赵竑面向众人,指着图纸。
“大家看,从炉底鼓进空气后,炉温会迅速上升到很高温度,不需添加任何燃料,就可以炼一炉钢。将炼钢炉从固定的平炉改为可向一侧倾倒,以使炼好的钢水易于倒出。使炼钢炉成为可转动的炉,使得大量炼钢成为可能。”
赵竑郑重其事说道,事实上他自己根本不敢确定。
使用转炉炼钢法,炼同样质量数量的钢,转炉需要的时间只是平炉的1/5。可惜现在没有获取氧气的技术,要不然使用吹氧技术,转炉炼钢法可以是平炉炼钢速度的1/10。
不过1/5已经足够了,使得廉价大量炼钢成为可能。
“我再提醒大家一下,在大冶建立铁厂,所需要的炼炉内衬,是碱性而不是酸性。在酸性转炉中,铁矿石里的磷很难被氧化除掉。”
他拿起一块洁白的大理石,实际上就是白云石。
“碱性耐火砖,是用在高温下烧成熟料的白云石与焦油混合烧成的。用石炭或者猛火油干馏就可以造出焦油,这个大家都已经知道。用碱性耐火砖砌衬,在转炉炼钢过程中与吹风的同时添加石灰石,就能炼出好钢。”
赵竑知道“碱性转炉”,源于历史上一个有名的故事。
晚清时,湖广总督张之洞在筹建汉阳铁厂时,需要购买英国炼钢炉,英方提出要先化验铁砂才能决定要用什么样的设备,张之洞答复说:“中国之大,何处无煤铁佳矿?但照英国所有者购买一份可也。”结果购买的两座酸性转炉不适合汉阳铁厂所用的大冶铁矿,生产陷入困局。
后来张之洞才知道,他从英国买回来的炼炉采用的是酸性配置,不能去磷。不得已,他又和日本借款,重新买回来碱性炼炉,才终于成功出钢。
“大冶?陛下是要在大冶建立铁厂吗?”
参政大臣真德秀诧异地问了起来。
不是有江南兵器制造司吗?怎么又要建另外一所铁厂?
“不错,江南西路就要推行新政,除了经界法推行,大冶铁厂是重中之重。江南兵器制造司距离铁矿石和石炭产地太远,规模也不够大。因此,大冶铁厂势在必行。”
除了江南西路的大冶铁厂,还有川北的利州兵器制造分司,都是下一步推行新政的重点。
他本来想立刻推出五年计划,但一来炼钢的技术还不太成熟,二来他不想操之过急。登基的第一年,还是先打好基础再试。
五年计划,蒸汽机的发明,推动第一次工业革命,这些想法,搞得他蠢蠢欲动,心痒难耐,同时也是头晕脑胀。
“这里所有的工匠,都会被调往大冶,筹备大冶铁厂的筹建,知道好钢炼出来。所有人的俸禄加倍,早日炼出好钢,朕也会大有赏赐。”
比起许多碌碌无为的官员,这些工匠,才是这个时代最为宝贵的技术人才。
除了这些技术人才,他还打算从金陵大学堂抽调两三百名有兴趣的年轻人,加入到大冶铁厂的筹建和生产当中。
下一批官员和工匠进来,忐忑不安,不知道所为何事。
“你们知道青花瓷吗?”
赵竑径直问了起来。
青花瓷器始于唐代,成熟于14世纪早期元代景德镇窑,辉煌于15世纪初的大明永乐、宣德两朝。郑和七下西洋,青花瓷传遍东南亚、波斯湾、印度、近东、北非与东非海岸。
后世,青花瓷为欧洲王室贵族狂热追求,嘉靖、万历间大量外销欧洲,进行了双向的文化交流。17世纪末、明末清初,每年有数百万件中国瓷器销往欧洲,尤其是“青花瓷”,成为欧洲上流社会宫廷房间的象征性陈设,是财富和品位的象征。至18世纪,各大洲均有青花瓷的收藏与传承。
官员们工匠们惊诧的目光当中,赵竑一本正经交待了起来。
景德镇,北宋赵恒景德元年定名“景德镇”,辖于浮梁县,只生产纯白瓷和青白瓷。
既然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何不让景德镇青花瓷更早面世?朝廷养着那么多画家,是不是应该人尽其才,把中华文化和绘画之美在瓷器上显示出来,传播到全世界,顺便赚取高额的外贸收入?
“马远,夏圭,你们都是我大宋的大家,如果能把中国的绘画技术和瓷艺结合起来,岂不是功在千秋?”
来自南宋画院的两位皇室画家,一起向赵竑行礼接旨。
能把绘画和瓷艺结合,确实是一大挑战。
“景德镇设立青花瓷研制点,派工部工匠和画院的画家一同前往,派一得力官员负责此事。”
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赶紧领旨。
景德镇是江南东路所在地,皇帝指名发展方向,当然是再好不过。
“此外,景德镇同样试制骨瓷。就是在白瓷原料中加入牛羊等动物的骨粉,用量从35%到45%,要经过两次烧成,一次素烧,一次釉烧。要求白如纸、白如玉、明如镜、声如磬。具体怎么做,就由你们去尝试了。”
有赖于后世知识大爆炸的年代,再加上广泛的涉猎和经历,也让他在骨瓷和青花瓷上游刃有余。
不过,说到玻璃生产,他就只能提供基本的意见了。
原料:石英砂、苏打或芒硝、石灰石、白云石、长石等。
脱色剂:纯碱等。
至于其他还需要什么来使玻璃更加透明,质量更佳,他就不清楚,只能边试边来了。
云南的程海湖可以直接提炼纯碱,不过那里现在属于大理的地盘,只能用食盐和石灰石来造了。
赵竑把写好的单子递给懵懵懂懂的汪纲,对着他和工匠们仔细说道:
“石英砂是玻璃的主要成分,大约占六成到七成,至于其他几种原料的成分多少,你们自己去试。还有纯碱,加多加少也要去试。就拜托你们了。”
浮法生产玻璃,锡水池和传送带,应该难倒不了这些工匠们吧。
至于玻璃杯、玻璃碗之类产品,用模具生产,似乎也不是难事,比陶瓷要简单许多。
通过几个重点项目推动整体经济发展,也能发展科学技术。这就是他想达到的根本。
五年计划前,先把发展经济的基础给夯实了,为将来的经济全盘启动造势。
大规模炼钢、青花瓷、骨瓷、玻璃,先从这几样基础产业开始吧。
似乎可以在明年金陵大学堂的学业中,加上钢铁制造和工业制造这两个专业。
布置完毕,官员工匠们纷纷散去,赵竑脑袋昏昏沉沉出了教室,一阵秋风吹来,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毕业了一半学员,平日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讲武堂,都显得有些冷清,也让他不太习惯。
“陛下,江南兵器制造司又造出了一批火炮,还有50多斤的短管火炮。问陛下如何处置?”
魏了翁在一旁轻声问道。
“分一半给四川路,其余一半给淮东和京湖。至于短管火炮,尽快装备战船吧。”
赵竑很快做了安排,跟着添了一句。
“给曹友闻和余玠他们,顺便带一些茶叶、蜂蜜、干果,还有香皂等送过去。边塞苦寒,不能亏待了将士们。告诉他们好好练兵,要不然,等朕微服私访,要是发现了纰漏,饶不了他们。”
恩威兼施,光有威不行,还得让人心里舒坦才行。
就是不知道,西北边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第5章 寒心
秋风秋雨秋煞人,一场秋雨一场寒。
残荷枯萎,大都直立在池面,别有风姿。小桥流水,绿树暖阳,红叶似火,犹如熊熊燃烧的生命。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活的就要精彩,死的才能恬然。
那些毕业的讲武堂学员,被他派去了边陲,愿他们年轻的生命,为国为民,能如夏花一般绚烂。
临安皇宫后苑,水榭之中,赵竑对着一池秋水出神。
在他身后的桌上,厚厚的一叠册籍和奏折,徐良和几个年轻的反贪司属员正在围着桌子,仔细核对。
事实上,经过几个月的明察暗访,他们已经摸清了名册上恩萌入仕者的底细。今天做这最后一步,不过是最后再核实一下。
之所以让反贪司的属员们来做这事,也是不希望这事外传,上下其手,又搞得一地鸡毛。
“陛下,已经核查无误了。”
良久,徐良过来说道,把赵竑从冥想中拉了回来。
“大家都辛苦了。回去吧。”
赵竑微微点了点头,众属员都是退了下去,只有徐良留了下来。
赵竑回到桌边坐下,拿起册子看了起来。
“恩荫入仕,世袭罔替,子承父业,满门富贵人,皆大欢喜。官员们欢欣鼓舞,其乐融融,百姓却怨声载道,民愤极大。真是大宋的好臣子啊!”
赵竑放下名单,冷冷一笑。
金陵大学堂已经吸收了数千权贵子弟,这一下子又冒出来了近千余。
“陛下,我朝恩补为官的人数,是科举取士人数的两倍。满朝都是官员大家庭,而我大宋朝堂,成了官员家族的朝堂。官二代、官三代,吏治难清啊!”
徐良补刀一句。
“我呸!这一群蛀虫,吸血鬼!”
在徐良面前,赵竑愤愤一句,没有丝毫掩饰。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好处占尽,于百姓何益?于国家何益?
就像历史上史弥远一族,一门三宰相,四世二封王,满门士大夫,大宋在这样的家族统制下,不亡才怪。
大宋三冗,冗官、冗费、冗兵,关乎国朝存亡。恩萌入仕比科举取士的人才多出一倍,正是冗官的罪魁祸首。恩萌入仕官员鱼龙混杂,充斥大量不学无术、酒色财气之徒,说大宋朝政毁于恩荫入仕的官员之手,一点也不夸张。
“此次恩荫入仕,说说你的看法。”
骂归骂,还是要回归正题,解决问题。
“陛下,此次恩萌入仕的名单共976人,臣等核查过后,发现人员良莠不齐,有502人难堪重用,占了总人数的一半以上。臣已经做了备注。请陛下明鉴。”仟韆仦哾
徐良在一旁轻声做着说明。
一半以上,不堪重用。
赵竑不由得冷笑一声,继续观看标识满满的册籍。
说实话,除非这里面有经天纬地之才,否则他一个都不会直接授官。
官二代、官三代,连吃带拿不干事,还要坏事,真以为朝廷是你们家开的。
而这个时候,他才深刻理解了“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精髓。
“君王不把自己当“君”,反而和士大夫们沆瀣一气,成了既得利益者。为了自己皇位做的稳当,自降身份,自私自利,也不知道是悲是叹?堂堂一国之君,他们就没这点自信吗?”
赵竑又是愤愤的一句。
“堂堂士大夫,他们难道就不知道这中间的弊端吗?”
“陛下,恕臣直言。士大夫位高权重,家族推恩入仕者众多,多人为官,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利益驱使之下,自然是愿意弊政延续了。”
徐良有感而发,也是毫不避讳。
“这上面的十几位史姓之后,是怎么回事?”
看到奏折上一连串的史姓名单,后面都是四明身份,赵竑狐疑地问道。
难道说,这都是史弥远的亲属?
史弥远矫诏立废,他没有痛下杀手,只是觉得不宜大开杀戒,也实在没有必要。
这名单上一连串的史氏名字,是蹬鼻子上脸,在公然挑衅他吗?
“回陛下,这七人都是史氏家族的旁支,不是史弥远的直系子孙,有些清誉。这都是执政们所提,臣也没有办法。”
徐良小心翼翼回答,心头也是无奈。
恩补名单是吏部铨选,政事堂过审,他这个反贪分司副主事,自然无权定夺。
赵竑冷冷看着徐良,半晌这才开口。
“徐良,我看你是没明白朕的意思。恩萌入仕,乃是我朝第一大顽疾,朕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想要废除。你倒好,你却在费尽心思在维持弊政。你是嫌大宋不够腐败不够乱吗?”
第6章 私心
宋朝之前,恩荫入仕之制已经存在。但如宋代如此丧心病狂者,绝无仅有。
汉朝恩荫入仕的对象,只有一个,还得是同母的亲生兄弟或儿子。唐朝时,也最多是两人,恩荫对象是官员的子孙或重孙。
而到了宋朝,一人可推恩一二十人。官位越高,恩萌的子孙亲友就越多。亲戚朋友一起当官,官二代、官三代层出不穷,纨绔子弟充斥官场,亲朋好友其乐融融,吏治想不腐败都难。
现在想起来,那些能去金陵大学堂学习的,都是没法恩萌入仕的。实实在在枉费了他想废除恩荫入仕的一片苦心。
怪不得金陵大学堂里,差强人意的玩意不多,原来更糟糕的都在这份名单上。
“真德秀、魏了翁的亲族里面,没有要入仕的吗?”
没有找到和真德秀魏了翁有关的,赵竑下意识松了口气。
真德秀引为执政,可推恩至六人。看样子,真德秀还也自知之明。
“陛下,真德秀的家人在这页。他本姓慎,因避孝宗讳改姓真。所以这上面,姓慎的六人都是。至于魏侍郎,因为蒲江魏高氏大都任职于四川,魏侍郎的长子又厌恶官场,所以并无其他入仕者。”
宋孝宗赵昚,“昚”和“慎”同音。真德秀出生于宋孝宗年间,因而避讳改姓。
“官爵俸禄,果然是人人难以免俗啊!”
赵竑叹息一声,心里充满了失望。
清流浊流,利益面前,私心作祟,都是怂流。
“陛下,你要是废除了恩萌入仕,可就是与满朝官员勋贵为敌了!”
徐良看着赵竑,忧心忡忡说了出来。
恩萌入仕祖宗之法,乃是旧制,由来已久。赵竑似乎要废除恩补,不让权贵和官员子弟当官,就是和满朝官员作对,后果难料。
“朕是一国之君,还怕他们?不过,朕不会那么笨,堂而皇之的和他们硬扛!一个字“拖”,要拖的他们没有脾气,不提这事。”
赵竑黑着脸说道,言语中不无感慨。
“庸劣者绝不能不能恩补为官,不然老百姓会骂娘的。朕划掉的不能恩补,中上者没有劣迹的圈出来,先去金陵大学堂历练,再行分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旧制虽重视门第,但对为官者还要考察一番。而本朝只管推恩,不论优劣,以为笼络住权贵阶层就可以高枕无忧,却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如此民心丧尽,本末倒置,大宋如何不衰不亡?
“陛下放心,臣下去重新整理一下,做好注释,誊抄几份,再交给陛下。”
看样子,皇帝是要以耍赖的方式来对付这些权贵子弟了。这样一来,976人的名单,恐怕只剩下不到百人了。
“徐良,朕依你为心腹、铮臣,更是兄弟,你要有自己的主张,凡是弊政,都要提出来,不要等朕去问。朕不是让你来当官的,朕是让你来挑刺的,是让你来做事的!”
赵竑推心置腹,徐良汗流浃背,郑重其事,肃拜一礼。
“陛下,臣知道了!”
贸然登位,他才刚刚学会了当官,就被赵竑当头一棒敲醒。
“明白了就好!”
赵竑语气温和了些,继续说道:
“两浙路的反贪反腐,尤其是临安府的京官们,你要大刀阔斧,快准狠,不给他们闪转腾挪的机会。贪官查的越多,权贵子弟恩补入仕就会难以为继,朕就会顺水推舟废除恩萌入仕,冗官的问题就越容易解决。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解决了冗官,冗军也正在江南东路推行,等冗军的弊政解决,大宋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陛下苦心孤诣,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还两浙路一片清明!”
徐良肃然起敬,肃拜一礼。
为了解决朝局顽疾,赵竑可谓是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
“徐良,这才是为官之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官不是要做官,更不是要做高高在上的官!”
赵竑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发问。
看样子,徐良已经有了一些收获。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意外的收获。
“郑损查的怎么样?他回朝了吗?”
想起四川的事情,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郑损这个史弥远的亲信,也该原形毕露了吧。
“回陛下,郑损还在回朝的途中。四川反贪分司截获了郑损偷偷运回的钱财,光是金银就有数十万贯,加上其它的古玩字画,珠宝美玉,怕是有七八十万贯。四川制置使崔与之离开四川之前,移交了大量库存金钱物资给郑损,却被郑损挥霍一空,余者中饱私囊,使蜀口军需都无以为继。”
徐良不再犹豫,直接说了出来。
“据郑损交待,给他行贿的官员,包括四川成都府知府,德阳知府一大群成都府官僚。此外,四川制置司机宜文字安癸仲也牵扯其中。安癸仲是前四川制置使安丙长子,他弟弟安恭行更是贪赃枉法,恶名昭彰。安恭行还是魏侍郎的女婿,恐怕陛下不得不痛下杀手。”
“这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贼!”
赵竑脸色铁青,狠狠骂了出来。
“你拿着朕的王剑去,依法查办,查抄其家,让大理寺将郑损明正典型。到时候让所有的京官都去观刑,让他们知道贪官污吏的下场,以儆效尤!记得通知朕一声,朕也去捧捧场。”
一年几千贯的俸禄,够老百姓辛辛苦苦劳作几十年。这还不满足,一贪就是几十万贯,丧心病狂,胆大包天,国事就是败在了这些硕鼠手里。
“成都府官员涉案人等,交给崔与之和范钟处理。借着郑损出事,郑损的本族官员,凡是有恩萌入仕的,一律贬为平民。还有安癸仲兄弟......”
“是,臣领旨!”
赵竑欲言又止,徐良立刻领旨,暗暗放下心来。
只要赵竑一心革除弊端,他跟着冲锋陷阵就是。
他本想将京城高官贪赃枉法的劣迹禀报,话到嘴边还是咽下。
既然要明证典刑,要革除贪官污吏,那就得把证据找齐,做成铁案。
既然皇帝需要酷吏,不需要官员,他这个发小,自然是当仁不让。
“徐良,你说大宋有多少人读书?”
心头闪过一事,赵竑不自禁问了出来。
不但要扫除这些垃圾,还要开启民智,培养出更多的人才,推动大宋的富国强兵。
第7章 百年大计
教育乃国家之本,人才是强国之基。
教育就等于科技,科技就等于生产力。
凡不曾培养出真正受到良好教育公民的国家,不能称之为大国;凡不能把公民社会的基本价值观传给下一代的国家,不可能是好的国家;若不把教育置于最优先考虑的地位,任何国家都不能强大。
后世的漂亮国,经过百年教育的努力,使得漂亮国从一个附属于英国的殖民地,成长为世界第一军事和经济强国。
根据对后世漂亮国的研究,其国的经济实力有一半来自教育的贡献。而在世界排名前20名的大学中,有17所在漂亮国。正是因为教育的强大,漂亮国人才层出不穷,成就了其在军事、经济以及科技方面的绝对霸权,中国也深受其害。
如果能在十三世纪早期的中国推动义务教育,那么中国不知会领先世界多少年,世界的文明,也会被大宋无限地推动。
大宋到底有多少读书人?
拙政园,御书房中,同样的问题,赵竑抛给了几位执政大臣。
当然,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也是为推行义务教育查漏补缺。
看几位执政大臣懵懵懂懂,赵竑又接着开口。
“换句话说,整个大宋,6-15岁的孩子,有多少人在读书?”
总不能官员权贵们的子孙后代人人锦衣玉食,个个都有官做,老百姓的孩子连读书都没有机会。
事情做的太绝,老百姓是会骂娘的。而他脸皮薄,最受不了被人戳脊梁骨。
“回陛下,臣曾知潭州,潭州十四万户,各州府县学加起来,还有地方上的私塾义学等等,读书人约为七千人。其它地方想来一样,当为一成上下。至于6-15岁的孩子,也为同龄人的一成。”
真德秀曾任潭州知府,当过一府父母官,很有些发言权。
“潭州是富贵之地,读书人要多些,想来我大宋的读书人,不到一成。”
若是按照人口比例,大宋各路,6-15岁的孩子人数应该近千万,读书的人大概在一百多万。
这一百多万人里面,还包括那些读了两三年又辍学的儿童。
“陛下询问这些,究竟所为何事?”
薛极忐忑不安,轻声问道。
按照皇帝一贯以来偃文扬武的表现,不会不让人上学吧?
要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千古奇闻!
所为何事?
还不是赵竑心中念念不忘的义务教育。
人才是强国之本,要让每一个大宋的孩子都能上学!
“朕拟在大宋推行义务教育,让所有的孩子都能免费上学,人人都不能例外。”
赵竑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如实相告。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事关大宋百年大计,中原王朝的数百年国运,无论谁当皇帝,都是责无旁贷。
“义务教育?免费上学?”
薛极懵懵懂懂,和其他几位执政大臣面面相觑,众人一起,静待赵竑的解释。
“诸位卿家,不错,就是义务教育。朕欲开启民智,让更多的孩子上学,提高全民素质。所以,这义务教育,朕是势在必行!”
赵竑面色平静,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教育是国家之本。因此,义务教育,他一定要办下去。
“陛下,臣愚钝,能否说的明白一些,何为义务教育?”
薛极明白了一些,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人人免费上学,听起来不错。但平民子弟和权贵子弟一样享受朝廷恩荫,觉得有些怪不自然。
“众卿,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义务教育,此乃我大宋强国的根本。其有三点:强制性、公益性、普及性,这便是义务教育的特色和性质。”
赵竑唾液横飞,滔滔不绝。
所谓公益性,就是在大宋律法中明确规定:不收学费、杂费。因此公益性也就是免费,不收分文。
赵竑采取的方式和后世一样,不过实行的是六年义务教育制度。后世的物理化外语数学程度深广,需要小学初中九年时间学习。而在这个时代,六年应该足够了。
至于幼儿园,他并不鼓励。小孩的天性不可磨灭,还是让孩子们在上学之前,好好的玩吧。
至于统一性,则是制定统一的义务教育阶段教科书设置标准、教学标准、经费标准、建设标准、学生公用经费的标准等等。各项标准以不同的形式,用律法来反映和保证。
强制性也叫义务性,也是义务教育的一大特色。让6-15岁的儿童、少年接受义务教育是学校、家长和整个社会的义务。谁违反这个义务,谁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家长不送学生上学,家长要承担法律责任;学校不接受适龄儿童、少年上学,学校要承担律法责任;朝廷不提供相应的条件,也要受到法律的规范。
“这可真是……”
薛极心头巨震,欲言又止。
这不是把官二三代、权二三代的福利,让给穷人了吗?
几位执政大臣一起看向赵竑,都是眼睛发直。
听起来冠冕堂皇,怎么觉得厚此薄彼,高低不分。
“诸卿,这第一步,就是朝廷要制定律法,以律法保护,以确保义务教育推行。新的《义务教育法》,一个基本的准则就是,6-15岁的孩子必须上学,否则朝廷会强制得其家庭履行义务。”
众大臣恍恍惚惚之间,赵竑为义务教育提出了基本要求。
“陛下,那这学制和教材如何制定?”
真德秀反应过来,不知不觉语气有些急迫。
6-15岁的孩子必须入学!
他的中年老心脏,不知不觉跳动加速。
所有孩子上学,这可是千秋功业,青史留名的盛事。至于是不是高低贵贱,尊卑不分,他倒没有在意。
这一刻,他才像一个忧国忧民的“士人”,而不是只为做官的“仕者”。
“真公问的好。学制先定为六年,三年初级,三年中级,这六年是义务教育。教材以金陵学堂为基准,上下传承,由简到难。教材就由金陵大学堂和金陵讲武堂的教师教官编写。要突出实学,经世致用,比如数学、测绘、农学、天文、历法、地理、水利等等。”
宋朝的太学都有这些科目,金陵大学堂正在传授,可以因地制宜,将其基础分成层次,向各级学生传授。
赵竑本来还想加入冶炼钢铁、工业制造等等,但最终放弃。
这些高深一些的东西,还是在金陵大学堂和金陵讲武堂,以及太学授学,更合适些。
第8章 未来之计
“陛下,初级中级如何区分?陛下打算投入多少?”
薛极弱弱问道,被赵竑瞪了一眼,赶紧住口。
凡事由简入难,分为六级教材,和金陵大学堂采用的各级教材一样。
至于投入,那是户部的事,就不要他操心了。
“陛下放心,等臣等斟酌一下,再将律条和教材向陛下奏报。”
真德秀等执政交换了一下眼色,点头称是。
和赵竑相处的久了,他们也都习惯了赵竑的行事方法,不怕错,去做就是。
“众卿,《义务教育法》和义务教育的教材,你们费心了。让宣传司的刘克庄和曾极来一下,朕要在报纸上为义务教育摇旗呐喊,让义务教育施行于天下。”
赵竑侃侃而谈,心头也是振奋。
“要普及义务教育,就要有足够的教师。国文教师或许足够,但数学、历史、地理等等,教师普遍缺乏。朕打算在金陵成立金陵师范学堂。真卿既然统领国子监,师范学堂这件事,就由你来负责吧。”
推行义务教育,师资力量首当其冲。至于校舍,完全可以旧舍借用,老瓶装新酒。
国子监作为大宋朝廷教育管理机构,统辖其下设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各学皆立博士,设祭酒一人负责管理。国子监教育人才众多,真德秀去办,也在其职权范围之内。
“金陵师范学堂?”
真德秀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不错!先是金陵师范学堂,而后是临安师范学堂、四川师范学堂等等。”
赵竑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要推行义务教育,所需教师何止数十万?没有足够的教师,就要想办法解决。创办金陵师范学堂,就是要建一所专门培养教师的学校。朕同样会在报纸上招募学员,以解教师缺乏的燃眉之急。”
七千万人的大宋,近千万的适龄学童,不可能只建一所师范学堂。先建一所金陵师范学堂,观其效果,查漏补缺,然后再在大宋推广。
宁缺毋滥,这也是他一贯的宗旨。
“陛下,我大宋文风鼎盛,但各级官学、私塾加起来,也不到两百万学生。若是6-15岁的学生都来免费上学,恐怕有八九百万的学生免费入学,需要数十万的教师,近万所的学堂。”
真德秀咋舌叹道,使劲摇头。
宋朝建校数量远远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除中央官学外,七成的州有州学,四成的县有县学。至于广大乡村,乃至穷乡僻壤也有多种村学、乡学、私塾、义学、家馆、冬学等,每一里巷一二所,弦诵之声,往往相闻。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的儿童辍学。
“真公,你不要忘记了,女子也要入学,不过不能强迫。但也有个底线,适龄女子的入学率,最少也要达到三成。”
重男轻女,由来已久,不能操之过急。随着时间的推移,等女子上学被人慢慢接受,再全面推广,就不会有多少压力,水到渠成。
文化程度的高低,决定了国家和民族的未来。义务教育推行,已经是势在必行。
“陛下,若是推行义务教育,光是一年的教师费用,恐怕就得上千万贯。如此大的负担,恐怕朝廷是捉襟见肘啊!”
真德秀忧心忡忡,身为户部尚书,他可是要伤脑筋了。
“放心吧,真公,义务教育,是不会把大宋办穷的!”
赵竑轻声笑了起来。
随着新政推行,各地的官府赋税大幅增加,难道还不够添几所学堂吗?
“陛下,既然陛下决心已定,这义务教育的事情,就交给臣去办吧!”
真德秀理学大家,年富力强,被赵竑也刺激的热血沸腾。
“真公,朕也没有打算交给旁人。你办事,我放心。”
赵竑笑呵呵一句,随即继续说道:
“真公,你集中一下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学堂的教员,尽快把各级学堂的教材编出来。还有那些标点符号,以及阿拉伯数字,都要在新的教材中推广。明后两年,朕先后要在江南两路、两浙路,以及四川路推行义务教育。刻不容缓!”
“陛下放心,臣尽力而为!”
真德秀郑重其事说道。
标点符号,以及阿拉伯数字,并不是新鲜事物,除了三大官办学堂,从未在书本上实行。也许这一次,是一个很好的普及尝试。
“真公,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咱们是摸着石头过河,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适应的再改就是。”
按照他的想法,推行义务教育,在各级学堂中灌输爱国主义和尚武之风,加入比体育更加严苛的军事训练课,十年一代人,大宋的未来可期。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大争之世,战事频繁,不厉兵秣马,代价很是残酷。
“陛下,臣必会尽力而为,不让陛下失望!”
真德秀郑重领旨。
说实话,赵竑这种务实谦逊、勇于尝试的作风,倒是和他真心办学的宗旨不谋而合。
“陛下,恩萌入仕的名单,陛下可有了圣裁?”
薛极小心翼翼问了出来。
“这是恩补者的一份素质评估报告,你们先看看。”
赵竑面带笑容,把徐良的那份名单传给了众执政。
素质评估报告,估计用不了多久,这词就火了。
“陛下,既然人员良莠不齐,可否贤者授官,不堪重用者送往金陵大学堂,待他们学满归来,再根据学业优劣授官不迟。”
参政大臣胡榘,笑眯眯说了出来。
“但凭陛下乾坤独断。”
真德秀硬着头皮说道,心里慌的一批。
不用说,皇帝话里话外,对执政大臣们的漫不经心和肆意妄为,已经很不满了。
“但凭陛下圣断!”
宣缯和薛极更不敢反驳,一起附和着真德秀。
他们已经享受过朝廷恩荫入仕的红利,不敢再要求了。
“年少者去大宋水师学堂和金陵大学堂读书,不予考虑。如今大冶铁厂和景德镇瓷厂百废待兴,需要大量的基层吏员,他们要去的话,朕举双手欢迎!”
估计这些纨绔子弟,大多数人不会去干这些“苦力活”,他也不会强求。反正这些大臣家底丰厚,养几个废物也无所谓。
看起来,他得从金陵大学堂挖一批学员去“建设前线”了。
“陛下,占城国的李绍,还有几个占城使者在外求见。”
侍卫进来禀报,让赵竑等人都是吃了一惊。
“请他们进来!”
赵竑精神一振想不到这个占城商人,回来的这么快。
“占城草民(外臣),拜见大宋天子!”
李绍和几个占城使者,一起向赵竑跪拜行礼。
“几位尊使,李先生,坐下说话。”
赵竑满面笑容,请几人起来。
不用问,占城为了对付真腊和大越国的军事欺凌,同意了“租借”或者使用港口。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派使者前来。
看来,在国破家亡面前,占城和西夏一样,他们没有选择,只能选择向外求助。
为未来之计,扶持一个占城国,海外有一处落脚点,收回大越国这一块中华故土,似乎很有必要。
第9章 新一代(上)
教育乃国家之本,人才是强国之基。
而人才,就是从培养所得。
金陵学堂,一间教室里,赵竑正站在讲台上,对着满满一教室的学生们滔滔不绝,专心致志“误人子弟”。
而在他的一旁,蜂窝煤炉子上放着铁皮水壶,壶口“嘟嘟”冒着热气,顶起壶盖,“当当”作响。
“大家看到了没有,当水壶里的水沸腾时,水蒸气能将壶盖顶起,使其一上一下运动。如果有一大锅水烧开时,所产生的水蒸气作为动力传到出去,将会推动什么?”
蒸汽机,将热能转化为机械能。锅炉上有带传动杆的活塞,当对锅炉加热,锅炉里的水沸腾产生的水蒸气将活塞推动而将内能转化为机械能。水蒸气做功后内能减少,又会再次凝结为水,活塞回到起始点。蒸汽机就这样循环地对外界做功,推动其不断运动。
就是蒸汽机,产生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创了以机器代替手工劳动的时代。率先完成了工业革命的英国,成为了时代的世界霸主。
看到学员们虽然充满好奇,但却正襟危坐,一个个默然不语,赵竑忍不住就要生气。
这些临安府的权贵子弟,难道半年多的学堂教育下来,还是烂泥扶不上墙?
不是说即便是一张卫生纸,也有它的用处吗?
“大家都参观过江南兵器制造分司,冶铁时的洗煤、鼓风、水力煅锤等,都是利用水力产生的曲柄连杆,转变为往复运动。大家想想,如果船不用人划,车不用马牵,都用水蒸气产生的动力来代替,那会是什么样子?”
赵竑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最简单的蒸汽机图,锅炉、活塞、以及曲柄连杆机构。
他也不会造蒸汽机,但来自知识大爆炸的时代,他知道蒸汽机的大概构造,他也相信这么多年轻人,总会有人出来去造。
“这里,我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能量守恒定律。能量既不会被消灭,也不会创生,能量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其他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另一个物体,而在转化和转移的过程中,能量的总量保持不变。就比如石炭燃烧产生热能,烧开水还产生水蒸气,冲开壶盖。”
赵竑传授着知识,自己脑子里仅有的哪一些东西。
事实上,他在金陵讲武堂也是如此授课。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他也希望这些年轻人不必非要从军从政,去创新,去琢磨奇技淫巧,也能体现自身的价值。
“校长,打别人一拳,自己拳头也疼,是不是这个道理?”
终于,有学员举手、站起、问了起来。
腰杆挺直、手掌向下,平放膝盖上,抬头挺胸,目不斜视。
教室后面的杨辉仔细听讲观察,暗暗摇头。
一举一动,规规矩矩,井然有序,犹如军人一般。原来的漫不经心、吊儿郎当荡然无存,人人都是素然。
这只是第一年,若是三年的学习下来,年轻一代的成长和转变可期。
皇帝校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错,这也叫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大家游水时双脚向后蹬水,水受到向后的作用力,则人体受到向前的反作用力,这就是人体获得的推进力。”
赵竑点点头,面色温和。
“校长,火药燃烧,将铁球推出去,是不是也是能……量守恒定……律?”
又有学员接着问了起来。
“不错,火药燃烧产生巨大的推动力,将炮弹推出炮膛。火药越多,产生的推动力越大,炸膛就是这个道理。”
赵竑朗声说道,面上有了笑容。
“校长,若是用蒸汽产生……动力,大的水缸力量太大,水缸破裂怎么办?”
“校长,若是用水汽,遇冷水汽凝结成水,可将凝结水想办法抽出。”
学员们纷纷开口,和金陵讲武堂学员们的反应如出一辙。
赵竑不知不觉,暗暗吐了口气。
即便是一片卫生纸,也绝对是有它的价值。
“关于蒸汽产生的压力过大,也许会发生爆炸,是不是可以用阀门来解决?压力太大,蒸汽会冲开阀门,压力小了,阀门就会自动关上,和这个水壶的壶盖类似。”
赵竑轻声回答道,心情也是轻松了许多。
本来金陵学堂第一批的学员学期为三年,看来明年春天,也就是第一学年结束,就可以对整个大宋的年轻人招生了。
总不能因为这两三千的权贵子弟,阻碍了千千万万大宋年轻一代的前程。
到时候,可以从金陵学堂和金陵讲武堂分配一批学员去江南兵器制造分司,专司蒸汽机的研发。
没有大量的人才,怎么可能推动大宋滚滚向前?
“各位学员,我打算在江南兵器制造分司创建一个分支,专为研究蒸汽机。人员由工部的官员、工匠和金陵大学堂的学员组成。有兴趣的可以报名,都是朝廷的官吏。只要能造出蒸汽机,朝廷绝对亏待不了你们。”
兴之所至,赵竑立刻抛出了一个炸弹。
“学员们,蒸汽机如果研制成功,那将是历史上的一场壮举,一场革命,将会改变整个大宋的命运。船不用人划,车不用人拉,一日千里,不再是梦想。”
以大宋现在的冶铁水平,蒸汽机应该不是很难造出来吧。仟韆仦哾
“校长,我愿意去!”
“校长,我也愿意去!”
“校长,我愿意去!”
立时有学员举手报名,人数虽然不多,但也是让人振奋。
“很好!大家回头可以和学堂报名。不过大家要学好知识,尤其是数学、冶铁方面的知识。”
赵竑点点头,继续趁热打铁。
“有些朝廷机密,也不怕告诉大家,江南兵器制造分司在研制火铳和铁甲船。火铳就是细小的火炮,和突火枪相似,但能百步射杀对方。铁甲船顾名思义,就是船是由钢铁造成,可以漂洋过海,结识耐用。”
他在金陵讲武堂同样授课给讲武堂的学员们,就是希望更多的年轻人投入其中,形成一股巨大的科技研究队伍。
“校长,我愿意去!”
“校长,我也愿意去!”
这一次,举手报名的人似乎多了不少。
“另外,朝廷在江南西路建立大冶铁厂,规模很大,需要的人才不少。要是你们愿意去,先把好钢炼出来,这也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此外,江南东路景德镇的瓷业玻璃,也需要大批的年轻学子前去,大家不妨考虑一下。”
第10章 新一代(下)
“校长,如果我们不愿意去呢?”
果不其然,终于有学员小心翼翼问了出来。
好歹是勋贵之后,不管是不是已经落魄,心底里还是瞧不起教师这些低贱行业。
“你们不愿意去,学堂当然不会强迫。不过各级学堂跟各级官府一样,也是吃朝廷的俸禄。去教书育人,相对比较简单,不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事情上也要轻松一些。”
赵竑尽量心平气和说道。
这要是贫家子弟,也许会欣然接受,毕竟事关生计饭碗。这些权贵子弟,心眼活,想的多,也复杂许多。
“校长,要是去当教师,俸禄几何啊?”
又有学员毫不客气,直接问了起来。
魏了翁眼睛一瞪,赵竑立刻眼神阻止了他。
赵竑莫名想起了后世那句著名的“不问钱,问你老母”那句名言来。
“关于义务教育,朕正在和大臣们商议,相信年底之前就可完结。教师的薪酬肯定不会高,但也不会低,而且分等级,应该会在15贯以上。无论如何,只要你不酒色财气,足够你开支了。”
教师的工资用来养家,应该在15到20贯左右,可以照顾一家三口的开销。
至于想靠教师升官发财,那实在是想多了。
果然,一听到“15贯”这个数字,许多学员脸上都是不屑一顾,甚至有人轻声笑了起来。仟韆仦哾
15贯,怕是连一顿中上的宴席都吃不起。
看到学员们脸上一片失望的表情,魏了翁忍不住冷冷一笑。
“嫌少啊?金陵城西的码头,那些搬货的苦力,每月30天,风雨不改,一个月只挣5贯钱。怎么,15贯钱还嫌少啊?那你们不如去抢算了。不过抢劫可是要坐牢杀头的。”
这些纨绔子弟,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挣钱的本事。
“魏副校长,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每月拿着朝廷600百贯的俸禄,你怎么不嫌多啊?”
有学员年轻气盛,怼起了魏了翁来。
“是啊!那些朝廷官员,每个月都是百贯的俸禄,许多人光贪墨不干事。我们只有15贯,太少了!”
“校长,我朝四品以上官员60余人,光是他们一年的俸禄就达50万贯,近300朝中大臣,一年就是近百万贯的俸禄。如今朝廷百废待兴,他们为何高高在上,不减少俸禄,为君分忧啊?”
“校长,顾松身为建康府通判,从五品官员,每月达150贯的钱粮,为何他还要贪墨,而且数额如此巨大?”
又有桀骜不驯的学员们忍不住抱怨,直指官员们的高薪和贪墨。
魏了翁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宋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自宋太宗赵光义以后,每任皇帝都有每月1200贯的“好用”,相当于月薪。他这个兵部侍郎,每月也有700到800贯的月俸,相比于老百姓每个月5贯的收入,薪水可谓天壤之别。
赵竑微微一笑,这都扯到那里去了。
大宋的所谓高薪养廉,只是一个笑话。俸禄越高,贪的越多。要不然,吏治也不会腐败到这个样子。
看来,报纸上的尚武之风、反贪反腐的宣传,多多少少,终于让年轻一代起了反思。
老百姓一个月5贯,九品到四品的官员,一个月50贯到100贯,如果还不满足,还要贪墨,百姓肯定要骂娘。
二三品的官员每个月达到了600贯到800贯,数字看起来是有些吓人,毕竟人数太少,也没有多大的经济负担。
怪不得葛洪、乔行简那个老家伙,70多了还不退休,一年万贯收入,搁谁也舍不得。
不过,官员的俸禄,得和考核挂起来。要不然,尸位素餐者领那么多俸禄,天也不答应。
“各位学员,朝廷大员,比如执政大臣、尚书、侍郎等,执掌天下民生大计,只要忠于王事,俸禄尚可,因为人数不过一二十人,朝廷也能够承受。”
赵竑终于开口,给魏了翁解围。
“但是大宋需要的教师数量,却是十几万数十万。若是人人只是百贯,就已经是数千万贯,朝廷承担不起。即便是我大宋强盛了,但要达到百贯的月俸,恐怕也是困难。但若是大家同心协力,大家的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赵竑看着一众学员,下了结论。
“无论是冶炼钢铁、还是教书育人,或者是研制玻璃瓷器,或者从政为官,都是为了大宋国富民强。大家按照各自的爱好,自己选择吧。”
他看着众人,目光中又燃烧起了火焰。
“学员们,你们还年轻,是我大宋的新一代青年。大宋将来的强盛,就在你们身上。朕话已至此,你们好自为之吧。”
学员们挑三拣四,想从事教师的人少,冶铁造瓷的更是寥寥无几,从心里来说,赵竑心里着实有些失望。
不过,这些人只代表了官二代,代表不了主流。而即便是这些人,经过学堂的教育,一定会有一些人才出现。
从明年开始,从民间招收平民子弟,强制性地加入钢铁制造、工业制造专业,一切也许都会得到根本上的改观。
明年招收的学员数量,或许可以再多一些。
从教室里出来,魏了翁突然一句。
“陛下,学员们脱胎换骨,臣很是期待他们三年以后的表现。”
魏了翁没有为自己开脱,赵竑一怔,轻声笑了起来。
“魏公,朕也是一样。朕更期待从下一届开始的新学员的表现!”
从明年开始,金陵大学堂就会面向整个大宋招生了。
经过金陵大学堂的培养,将来的大宋新一代,让他更是期待。
操练上可以再多一点,校规上可以更严苛一些,要让年轻一代发生蜕变。
“校长,我们几个有话说!”
出了教室,杨蕃孙几个人跟了上来,抬头挺胸,敬礼,人人都是肃然。
“杨蕃孙,你们有话要说?”
又一次,赵竑惊讶于杨蕃孙等人的肃穆和规矩。大半年过去,这些人变化不小,举手投足都有军人作风,让他心中安慰。
十年树人,只要坚持十年以上的军事管理教育,大宋的整个民风,将会为之改变。
“校长,不是我们不愿意当教师,主要是见过火器操练,又听了蒸汽机的学说,我们都想去造蒸汽机和火器。冶炼钢铁也可以,只要和造火器有关就行。”
杨蕃孙站直了身子,说明了自己的志向。
赵竑点了点头。可惜自己不是大知识分子,要不然可以传授更多的知识给这些学员。
“校长,金陵大学堂里面,好多人都是落魄子弟,都想找关系尽早当官,光宗耀祖。因此,当教师,包括去大冶炼钢,恐怕没有多少人有兴趣。”
张溍接下来的话,让赵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
光宗耀祖?
赵竑有些失望。是不是大宋官场真的太卷了,以至于这些才20岁的年轻人,已经想着去拉关系当官了。
难道去做技术人员,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他们也看不上吗?
“通过当官去光宗耀祖,恐怕很难了,拉关系走捷径更是想都别想,朝廷会严查。毕业都是要从吏员做起,若是表现庸碌,上升的空间不大。告诉他们,不要想什么光宗耀祖,先好好学习,好好做事吧。”
魏了翁接上话,语重心长的一句。
学而优则仕,看来金陵大学堂里面,当官的思想还是主流。他们却不知道,新皇治下,喜欢的懂实务干实事的人才,不是只想升官发财的官员。
而且朝廷大力反腐倡廉,想要上下其手,后果难以预料。
“校长,我们几个不知道将来要去哪里。校长有推荐的地方吗?”
杨蕃孙期盼地问了起来。
“自己都不知道喜欢做什么,我怎么推荐?”
赵竑犹豫片刻,这才说道:
“从明年春天开始,你们去大冶和江南兵器制造司几个地方实习,也去官府乡镇一级锻炼锻炼。也许你们经历过一番以后,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即便是他们许多人有“光宗耀祖”的思想,也不为过,更没有什么大不了。最起码经过金陵大学堂的一番学习经历,他们已经改变了太多。
这便是时代的一个进步。
第11章 水师
金陵讲武堂,拙政园,书房之中。
不知不觉,已经是深秋季节,草木凋零,气候干冷,天地一片萧杀景象。
“陛下,我大宋水师在流求疏浚海港,构筑炮台,陛下发数万刑徒去流求垦殖。但流求的主官人选一直未定。”
真德秀在一旁轻声奏报。
开垦流求,如今只是沿海制置司的水军在监管,未免太过粗糙。皇帝日理万机,流求开府建衙,但调任的主官和吏员都没有决定。
“怎么,真公有合适的人选?”
赵竑目光从水兵科学员的名单上移开,转向自己的老师。
“陛下请看这份奏折。”
真德秀马上递上一份奏折,看来早有准备。
“开府建县、理番兴学、开矿建榷、垦荒屯田……”
赵竑仔细看了片刻,注意到页尾官员的名字,不由得一怔。
“杜范?就是那个干干净净、体体面面、一尘不染的军器监官员杜范?”
“不错!陛下,就是杜范的奏折。”
真德秀笑呵呵说道,给赵竑释疑解惑。
“杜范与史弥远不和,被发配去了翁州担任知州。翁州是海岛,化外之地。自上任以来,杜范殚精竭虑,安抚番民,垦荒兴学,官声斐然。”
真德秀看着赵竑,轻声说道:
“陛下,杜范久在中枢,出去了才知道民生疾苦。杜范是干吏,可以为陛下分忧。陛下三思。”
“他不行!”
赵竑断然拒绝。
“他在军器所时,靴子比脸还干净。他不是做事的人!”
赵竑心头,立刻浮现出此君官服官靴干干净净,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这样高高在上,他连小小的军器所监丞都无法胜任,能治理一省之地吗?
这不是扯淡吗?
“陛下,杜范今非昔比,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真德秀正色说道:
“陛下,杜范自去了翁州,徒步走完岛上体察民情,自己亲自参与耕种,上任一年,岛上的荒地就垦了大半。陛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流求需要官员治理,不妨给他一次机会。”
赵竑沉思片刻,看真德秀目光期盼,终于点了点头。
如果杜范难堪重任,到时撤换回来就是。
“传旨下去,朝廷要在流求开府建衙,征调官吏入驻流求,杜范为第一任流求知府。传旨给浙东、福建、广东三地官府,朝廷要开拓流求,百姓愿移民者,授田十亩,三年免赋。要是人数还不够,再移民三万浙东或福建百姓入流求垦殖。”
既然真德秀愿意为杜范背书,不妨就相信杜范一回。
流求现在还是蛮荒之地,杜范去了也不是享福。再想那一身官服干干净净,恐怕是不太容易了。
真德秀赶紧领旨,心里宽慰了几分。
赵竑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
“真公,至于流求的府州县乡镇设置,让杜范和赵汝适、吴潜他们商议一下,报朕审阅。”
既然让杜范担任流求知府,就应该相信杜范,让他甩开膀子去干。
“臣遵旨,陛下圣明。”
真德秀心满意足,在一旁说道。
虽说皇帝和他之间,似乎有些隔膜,但在朝廷大事上,如《义务教育法》、金陵师范学堂、杜范担任流求知府,皇帝还是相信他的。
当然,他自己也是坦坦荡荡,没有任何私心。
“陛下,泉州知府赵汝适上奏,泉州南外宗室入不敷出,许多人生活拮据,请奏朝廷增拨俸米,纾困解难。赵汝适是臣的儿女亲家,臣不敢和执政们自作主张,请陛下圣裁。”
真德秀和泉州知府、大宋宗室赵汝适关系莫逆,真德秀的女儿嫁给了赵汝适的儿子。因此他也是实话实说。
“朕这几日就要去泉州,到时自会处理此事。”
事关大宋宗室,赵竑也不得不小心行事。
还有大宋的东南海防,赋税重地,他不得不去亲自巡视一番,好做到心中有数。
翻开手中的花名册,水兵科的人员名单赫然在目。赵竑看了片刻,轻轻合上册子,放在了面前的桌上。
即便是加上水师推荐的军官,所有的学员加在一起,也不过百人。不要说和步兵科、骑兵科相提并论,即便是和女学员居多的医护科的学员人数相比,也是不如。
名册上,什么赵泰、李与曾等学员的名字孤陋寡闻,似乎没有一位历史上的名将名人。和金陵讲武堂第一期步兵科炮兵科的余玠、孟拱、曹友闻兄弟等人相比,实在是逊色许多。
不过,高手在民间。也许这些人里面,藏龙卧虎。许多时候,时势造英雄,他们中的许多人,需要的只是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
南宋各级官军四五十万之众,水兵只有四五万,倒也符合金陵讲武堂水陆学员的人数比例。
只是……
只是这个时代的人们,还远远没有意识到海洋的重要性。
在朕的领土上,太阳永不落下。
也不知道,这是哪位君主的名言?
十五世纪到十六世纪,伴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西班牙和葡萄牙迅速崛起,成为十六世纪的海上霸主,称霸东西。随后的荷兰异军突起,成为海上马车夫,在世界上一枝独秀。英国在十六世纪以后崛起,将西班牙、荷兰、法国等一众强敌击败。到十九世纪时,英国建立起了世界上最强大的殖民帝国——日不落帝国。
中国数万里的海岸线,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怎么能行。何况,中国还要开拓殖民,扬威于世界,海军必不可缺。
一个没有殖民的国家,怎么能够称得上“帝国”!而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如何去奔向星辰大海?
“魏卿,庆元府的大宋水师学堂,现在情形如何?”
庆元府,后世的宁波,之所以将水师学堂建在此处,也是因为这里是沿海制置司所在地,紧邻海边和海港。而大宋水师学堂培养的是海军,不是江河内陆的水军,所以水师学堂的选址,并没有放在同样有水师的金陵。
毕竟,金陵距离海边,还是有八百多里的水路。
“回陛下,从年初开始筹备,三月已经开课,和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一样,一切正常。”
魏了翁看着赵竑,狐疑地问道:
“陛下,莫非你打算要去水师学堂吗?”
跟赵竑在一起,他的时刻打起精神,否则跟不上赵竑的节奏。
“南下明州泉州,战船都准备好了吗?”
海洋和海军,重中之重,由不得他不放在心上。
换句话说,如果打不过成吉思汗窝阔台们,他还可以借助海军跑路。
“陛下,金陵水师日日都在江上和海边操练,陛下可以随时启程。”
金陵水师的战船海战江战皆可,况且去沿海制置司都是沿海边航行,只有两天的路程,并没有多少危险。
“魏卿,你让人安排一下,咱们午后动身。晚上在许浦水寨暂时歇息,顺便看一下许浦水师的情形。明日到庆元府,去看一下水师学堂,然后去福建广东看看。”
赵竑想了想,加了一句。
“记住了,咱们是明察暗访,不要告诉任何人。”
魏了翁领旨,暗暗摇头。
前朝两位皇帝,宋光宗和宋宁宗,沿海水军基本上没有大的变动。但由于征调和作战,沿海一些水军反而受到削弱。宋孝宗时,福建左翼军拥有水军两千人以上,宋光宗绍熙元年(1190年),左翼水军仅剩五百余人。
至于宋宁宗时,左翼军虽有水军之名,战船恐怕不满几十艘,水军能有两三百人就不错了。
这一番巡查下来,恐怕到处都是问题,皇帝到时真要龙颜大怒了。
“陛下,臣有话说。”
魏了翁赶紧开口,把沿海水军的情况仔细介绍了一下。
“李全盘踞山东,鞑靼虎视眈眈,水师孱弱,朕又如何应付?”
赵竑沮丧地摇了摇头。他倒是要看看,大宋水师能烂到什么程度?
“陛下,舟山海面上很可能有海盗。要是碰上了……”
“堂堂的金陵水师,要是连几个海盗都对付不了,不如直接解散得了!”
赵竑没好气地回了魏了翁一句。
金陵水师数千将士,还装备了如此多的火炮,天天在江上海上操练,要是被海盗欺负了,那真不如解散得了。
“另外,把讲武堂水兵科的学员都带上,让他们也体验一下海上行军,就当是演习了。”
和大宋其它各地的江湖水师相比,金陵水师只是装备了火器,操练多的也是火器射术。这样难得的实习机会,当然不能少了金陵讲武堂的学员们。
“真公、魏公,明年夏天,朕打算派几艘战船,三四千将士,去占城驻守,顺便修葺码头,作为我大宋水师将来下南洋的落脚地。你二人以为如何?”
占城商人李绍带占城国使者来,请求大宋派兵增援占城,占城方面提供钱粮。
至于租借码头,占城方面希望大宋修葺旧的码头,作为大宋水师将来驻扎之地。
“陛下,我王师驻扎于占城,会不会和真腊大越国结怨?陛下慎之。”
对外用兵,真德秀还是要小心得多。
“陛下,我大宋水师战船配置火器,战船又包裹铜皮,无论是海上还是陆战,都不惧任何人。就是千里之遥,弹药补给方面,恐怕是个麻烦。”
南下占城,中间隔着大越国,只能走海路。由于风向原因,一年只能南下一次。
“将来,一定得把蒸汽机早点造出来。”
赵竑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大宋水师要北上南下拓殖,仅靠自然风力,岂不是要掣肘许多。
第12章 改变时代
金陵水师驻地的江边,二十多艘大小战船依次排开,船体高大如楼,甲板上、岸边全是肃然而立的铁甲猛士,船上的火炮炮口幽幽,大宋的旗帜高高飘扬。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赵竑兴奋之余,脑海里莫名闪出这句词来。
“陛下,金陵水师备有两种主要战船,小的是中型战船,长10丈,宽4丈,船底厚2尺,水手50人,载水师150人,可装短炮20门。这种船是湖船底、战船盖、海船头尾的多桨船,江河湖海均能适用。”
魏了翁指着另外一艘大的战船,继续介绍道:
“陛下,这是大型战船,船长15丈,宽5丈,可容水师250人左右,配火炮30门。适用于江湖和海战,结实坚固。这两种战船都可以入海,沿海边作战,不成问题。”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江船都可以装30门火炮,那么海船绝对是四五十门以上了。
船上一旦装上了火炮,就如老虎长了翅膀,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灭霸般的存在。
“这种火炮是……”
赵竑的目光看向了船上的火炮。
“陛下,海上作战主要是平射,所以装的都是短管火炮,射程可以至三百步以上,远的可达一里。”
魏了翁介绍着,自己也兴奋了起来。
火炮加手榴弹,海战时的优势太过明显。大宋水师,可以纵横海洋了。
“所有人,敬军礼!”
金陵西码头,赵竑上了甲板,军官一声令下,所有的水师将士一起敬礼,抬头挺胸,目不斜视。
“将士们,辛苦了!”
赵竑面色肃穆,回了一个军礼。
他身后所有的金陵讲武堂的水兵科学员,也都是一样,肃然敬礼。
金陵讲武堂传授的一切,已经在军中操练时被照单全收.
“为国为民,牺牲奉献!”
又是一句统一的口号,气势骇人。
“把学员们分配下去,跟着船上的水师将士们,一起体验军旅生活吧。”
舟山群岛以北,一望无垠的海面上,金风徐徐,波光粼粼,二十多艘战船由南向北而来,桅杆上高高的旗帜飘扬,正是大宋朝廷的水师战船。
“没事吧,杜先?”
船舷边,赵泰拍着杜先的背部,让他舒服一些。
“没事!吐了一些,舒服多了!”
杜先抹了一下嘴,抬起头来,眼角似乎还有泪花。
“吐的这样厉害,水土不服。毕业以后,你恐怕只能去江湖的水师,或是去步兵了。”
赵泰摇摇头,为同窗的前途担忧。
如今已经是深秋,距离毕业不过两三个月。杜先这样“逢海必吐”的学员,当海军恐怕是不可能了。
“没什么!多出几次海,多吐几次,习惯了就好了!”
杜先依然在嘴硬。
从临安城最底层的泼皮杜三,一跃为金陵讲武堂的水兵科学员杜先,他可不会轻易认输。
“说不过你,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赵泰也不好意思给好友打退堂鼓,只能是报以鼓励。
谁让校长陛下描绘了一幅世界地图,说什么地球是圆的,大宋水师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这样一来,所有的水兵科学员,都被撩拨的雄心万丈,想要去征服未知的世界。
地球真的是圆的吗?要是那样,人怎么能站稳?
突然,“哔哔”的哨声响起,赵泰二人都是一愣,他们纷纷回到甲板上原来的位置,帮着炮手们装填弹药,整个甲板上乱成一团。
“胡副将,怎么了?”
“发现了海盗,战船有上百艘!”
胡副将大声说道,对着炮手和水兵们,皱起了眉头。
“还有几里地,慌什么?让陛下看到了,脸都丢尽了!”
胡副将黑着脸大声呐喊,炮手们和水兵们纷纷恢复了镇定,船头又变的有条不紊,安静了下来。
金陵水师主要负责江面上的战事,海面上还没有经历过。幸亏有经验丰富的将领们指挥,这才安稳了许多。
“调整角度,向下五度!”
胡副将镇定自若,他在甲板上来回走动,黑着脸指挥。
赵泰转动炮尾的螺杆,很快和旁边的火炮角度一致。胡副将看到,满意地点了点头。
注意到杜先的火炮高度忽高忽低,胡副将的脸又板了起来。
“你急什么?还金陵讲武堂出来的,别让人看扁了!”
“是,将军!马上!”
杜先站直身子,敬了各军礼,重新开始,很快调整到位。
胡副将点了点头,转身走开。
杜先稳了稳心神,专心致志看向了海面。
皇帝就在战船上,身为金陵讲武堂第一期即将毕业的水兵科学员,他可不想被皇帝校长看轻。
海面上,上百艘大小战船四面八方而来,船只越来越近,船上的海盗舞刀弄枪,张弓搭箭,气势汹汹,他们狂呼乱叫,脸上的狰狞清晰可见。
看样子,他们是吃定了船上的宋军。
“别急,让他们靠近些!”
胡副将指挥着战船向前,和其它水师战船呈“人”字型向前。眼看距离越了越近,战船上的军官们纷纷呐喊了起来。
“瞄准了!准备!”
胡副将大喊着,杜先迅速装填弹药,很快瞄准了海盗的船只。
这500颗铁丸打出去,对方甲板上还不得一扫而空。
“开炮!”
呐喊声响起,杜先手中的铁钎,按在了火门上。
“蓬蓬蓬!”
惊天动地的火炮声不断响起,水师战船上硝烟弥漫,无数铁球铁丸呼啸而出,直奔百步外的海盗战船。
铁球铁丸摧枯拉朽,十几艘海盗战船被砸出一个个大小窟窿,船上的海盗们栽倒一片,船上满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伤者,鲜血染红了甲板。
“蓬蓬蓬!”
火炮声不断,海盗船不断被炮弹击中,木屑纷飞,墙倾辑摧,海盗们惊呼声不断,纷纷栽翻,一艘艘海盗船被打的船身都是窟窿,一些海盗船原地打转,一些破损严重,开始下沉。
火炮打了三四轮,战船上的宋兵们拿起弩弓和震天雷,准备近船继续战斗,却发现海盗们丢下几十艘被击碎严重的战船,拼命划船,仓惶逃去。
海盗们逃之夭夭,宋军战船上一片欢呼声,胡副将还要追赶,却被上官下令禁止。皇帝还在战船上,可不能为了区区一些海盗而冒险。
赵竑站在楼船上,看到火炮摧枯拉朽的场面,也是欣慰。
他甚至都在期待着西北边塞宋军与蒙古铁骑的对抗,火器是不是如此一样摧枯拉朽?
不过,他始终相信,有了火器,无论是陆战还是海战,战争一定会改变原有的作战方式,就像眼前呈现的一样。
这便是科技的力量,相信足以改变时代。
第13章 水师
浙东水师学堂,位于大宋东南沿海重镇庆元府城东五里的大浃江南岸。因为是大宋皇帝钦办,也称大宋水师学堂。
大宋水师学堂位于大浃江南岸,门前就是渡口,距离海边不过20余里,经由大浃江,战船一路直达定海港水军大寨。
赵竑站在甲板上,看着舟山北的海面上,几艘大宋沿海制置司的战船正在操练。相比于旧式水师的训练,如今增加了火器的战船,也只是多了射术的操练,以及战术操练科目而已。
“臣赵善湘、吴潜,参见陛下。”
赵善湘和吴潜登船,向赵竑见礼。
“海军操练的操练战船多少料?装多少门火炮?”
目光盯着海面上操练的战船,赵竑暗暗摇头。
这战船,恐怕只有十几门火炮吧。
“回陛下,现在操练的战船为六百料,装载大小火炮十四门,大火铳四门。”仟仟尛哾
吴潜看赵竑似乎面色不善,赶紧继续解释。
“陛下,一门火炮在千斤左右,如果装载火炮在三四十门,至少得是一千五百料战船。装载三四十门火炮的战船太过庞大,速度太慢,海上转舵困难。”
吴潜细细道来,赵竑微微一怔,脱口而出。
“如果把硬帆转为软帆如何?”
在他的记忆中,在他后世的书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帆船模型,就是软帆。
而且,在他的记忆中,大航海时代,西方的大帆船全部都是软帆。
“陛下,臣没有试过。不过听起来不错,臣可以让水师将士们尝试一下。”
吴潜头皮发麻,实话实说。
硬帆变软帆,这样一来,不光要造软帆,连海上的操练模式也要改变。
“硬帆用于近海,软帆用于远洋,前面三角帆,后面是纵帆,中间为横帆。等一会朕画给你。大宋水师要远涉重洋,必须用软帆!”
说到耍嘴皮子,赵竑不输任何人。
一艘战船,没有四五十门火炮,还叫战船吗?
而要征服远洋,必须改为灵活快速的软帆,毕竟,后者开启了大航海时代。
大宋水师学堂经在原来的私人园林住址上加以扩办,规模宏大,教学设施齐全,许多教官都是从金陵讲武堂调入,因此水师学堂有“小金陵讲武堂”之称。
大宋水师学堂设校长一人,自然还是大宋皇帝赵竑挂名,副校长则是沿海制置副使吴潜兼任。水师学堂教员教官有数十人,都是来自武学,以及朝廷各部,加上杂役等达到百余人。
大宋水师学堂的课程分文化课和船课。学堂的专业知识和讲武堂如出一辙,但海上知识要广泛许多。除了学习《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六韬》、《尉缭子》、《司马法》,《卫公问对》和《三略》等《武经七书》,还有地理、代数、几何、水学、天文学、气候学、绘图、测量及火炮操演等。同时学员还要学习中文经籍,目的是“教之经俾明大义,课以文俾知论人,沦其灵明,即以培养其根本。”课程修满后学员要上船实习,以期理论联系实际。
和金陵讲武堂一样,水师学堂的学员们也先要经过考核,合格者才能进水师学堂学习。水师学堂学员的膳食、住宿、衣物等生活学习用品均由大宋朝廷供给。水师学堂学员定额为200名,学期三年,一年文化课,两年船课,并不定期乘战船实习,学堂并借此对学员进行考核。
可以说,除了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学堂,大宋水师学堂是赵竑推出的第三个和新政有关的学堂了。
如今,置身于大宋水师学堂的教场上,看着高台下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不过二十二三的赵竑,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
年轻真好!
600名学员年龄不等,年长者不过十七岁,年幼者十五岁,三年后,他们不过十八岁二十岁,正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正好可以纵横四海,为大宋开疆拓土,流血牺牲。
和金陵讲武堂的学员们一样,大宋的未来,也在这些年轻人的身上。
赵竑使了个眼色,吴潜等人赶紧把一张“世界地图”拿了上来,挂在了架子上。
这份“世界地图“”,是赵竑按照记忆画的,七大洲五大洋,他还是能画个大概。
“学员们,你们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居住的地球。地球上只有三成是由大陆和岛屿组成的陆地。剩余的七成被水覆盖,其中大部分被海洋和其他咸水体覆盖。我把它分为七大洲和五大洋,七大洲是:亚洲、非洲、欧洲、大洋洲、北美洲、南美洲、南极洲,五大洋是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北冰洋、南冰洋。我们大宋处于亚洲,东边就是太平洋。”
下面的学员们一阵躁动,有人举手,似乎要提问,却被赵竑摇头拒绝。
“这里不接受反驳。只有当你们驾驶着大宋的战船,漂洋过海,你才会知道,朕说的是真的!”
至于地球为什么是圆的,人能站住是因为重力,这些问题让他们日后再好好琢磨。
“中国的黄河流域,耕地所能养活的人口,大约为6000万人。大宋南渡,长江流域能养活近7000万人口,已经是极限了。这也导致我大宋百姓日子过的太难,大多数百姓,也只能是解决温饱而已。至于说好日子,远远谈不上。”
赵竑看着下面的学员,继续开口。
“因此,我大宋百姓想要过上好日子,就必然需要更多的土地,来转嫁我大宋的人口危机。否则,将不可避免地发生灾难,甚至是战乱。”
魏了翁和吴潜相对一眼,心里都是惊骇。
这样看来,赵竑是要穷兵黩武,大肆开疆拓土了。
赵泰和杜先等讲武堂学员面面相觑,都是心里嘀咕。也许从现在开始,金陵讲武堂的水兵科,就只会招内江学员了。
“这是北美洲,面积比我整个中国还大,几乎是荒无人烟。如果占领了这里,不出十年,至少可以移民上千万人。这里是南洋群岛,一年三熟,至少也可以解决千万人的生计问题。”
赵竑仔细讲解,年轻的学员们仔细倾听,就连吴潜也是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
世界这么大,他真想去看看。
“所以,如果我大宋要日光所照,江海所至,皆为汉土,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是万万不能的。”
年轻的学员们都是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赵竑的忽悠。
“各位学员,你们追逐的是星辰大海,是大宋的数百年繁荣。大宋的将来,就拜托各位了!”
赵竑说完,向着所有的学员,郑重其事鞠了一躬。
“陛下,金陵讲武堂才招1200名学员,还有水兵科。水师学堂一下子招了600人,会不会太多啊?”
学员们散去,庆元府知府、沿海制置使赵善湘笑呵呵恭维起了赵竑。
同为大宋皇室,赵竑对水师的重视,让他真是吃惊。
“海洋和陆地密不分割,要想占有陆地,必须要通过海洋,要有一支庞大的水师。十年后、二十年后,各洲大洋上,到处都有我大宋的水师,沿岸各个要塞,飘扬的都是我大宋的旗帜。这样的话,大宋才能在抵抗鞑靼之后,长盛不衰。”
建立一支庞大的水师,就相当于建造一个强大的海洋帝国,让中国的世世代代享受先辈创造的红利,这才是大宋拓殖的根本。
“陛下一席话,让这些学员个个都是热血沸腾。就连老臣也是蠢蠢欲动,恨不得早生三四十年,跟随陛下征战四方。”
他虽是沿海制置使,但其实只是挂个名而已。皇帝重用年轻人,他乐意让路。以赵竑的性格,将来的战事必然大幅增加。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让年轻人去干吧。
赵竑指了指校场上的学员,下意识问道:
“这些水师学员,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水师学堂开学,他正在金陵讲武堂,并没有时间过来,也不知道这些学员的底细。
“陛下放心,这些学员都经过考核,全都身家清白,还有其亲属出具的干结及绅士保结。他们身无废疾,耳聪目明,口齿清楚,文字清顺,都是可造之材。”
吴潜赶紧回道。学员们都是经过金陵讲武堂借调过来的教官们的考核,也由此可见赵竑对学员们素质的看重。
“他们在学堂的表现如何?”
“回陛下,除了极少数者因不能忍受学业的枯燥退学,学员中绝大多数人表现优异。学堂规定,学员学习期间,不得自行告退和婚娶,若聚众滋事或畏难逃学,给予开除外还要记录在册,永不录用。”
吴潜有些心虚。
有些学员娇生惯养,实在撑不下去,只能喝令其退学。
“水师学堂,是为大宋培养海军人才,将来要开拓海外,万里之遥。若是没有坚韧的意志,怎么可能忍受孤独、寂寞、甚至是面对生死。”
赵竑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的遗憾。
意志不坚定的,最好早早淘汰,省得将来贻害无穷。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也许到他死的那一天,才能看到完全强盛起来的大宋水师殖民世界。
“走,去流求看看!”
赵竑忽然起了兴趣。
那个后世让国人如鲠在喉的宝岛,现在到底是一番什么景象?
“陛下,流求不过才要拓殖,衙署都没有,不如等开府建衙以后,再行登岛。”
吴潜委婉提出了建议。
赵竑无奈,只有同意。
南宋时的流求(台湾),还不是后世的宝岛,由于孤悬海外,自然环境恶劣,不仅蚊虫众多,而且瘴气严重,一般人难以适应。岛上除了数千沿海居民,就是岛上刀耕火种的土著居民。
这个时候前去“视察”流求,似乎真有些不合时宜。
“流求开衙建府,福建和浙江的粮食供应一定要能保证。流求的主要耕地为西南沿海一带,开衙建府可在此处。北部是煤铁产地,岛上盛产硫磺。澎湖列岛天然良港,可作为海军驻地。”
赵竑忍不住再一次提醒。
流求(台湾)地理位置重要,可以作为海军南下的一个驻地,和琼州(海南岛),以及占城一起,建成水师的沿海供应链。
第14章 船厂
泉州造船厂,或许不是大宋规模最大的船厂,但却绝对是大宋建造海船最大的船厂了。
站在一艘艘巨大的成品半成品战船前,赵竑感觉自己犹如大象脚下的一只蚂蚁,渺小无比。
当这些大船处于茫茫的大海之中,似乎也会渺小如斯吧。
“赵卿、吴卿,朝廷要大力发展海军,迫在眉睫。以你二人之见,1500料的海船,我大宋一年能造多少?3000料的战船,又能修建多少?”
赵竑皱着眉头,沉吟着问了出来。
他从浙东沿海路南下,东南沿海各处水寨都是兵事不振,百废待兴,也验证了他成立水师学堂和整饬海军的必要。
1500料,排水量大概500吨,和后世大航海时代的主要战船体积相似,应该适合这个时代海战的需要。
至于3000料的战船,可以少量补给海军,一是战力所需,二来纯粹为了震慑。
“陛下,仅以泉州、广州两处,1500料的战船可以造出200来艘。至于3000料的海船,一年50-60艘,应该问题不大。”
身为大宋沿海制置使,赵善湘对这些基本的操作,还是相当熟悉。
“陛下,金人和鞑靼海上力量微不足道。战船多少,是不是要量力而行。况且,海军的扩大,还需要大量的招募水兵,训练数年才成。”
吴潜硬着头皮,劝阻赵竑的急躁。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心里也是骄傲。
福建和广东造的海船结识耐用,为大宋海船首选。南宋时,全世界都在使用大宋造的海船,质量自然不是问题。
纵横海洋,大宋的硬件设施齐全,就看软件的了。
“吴潜,你以为朕只想北上,不想南下吗?”
赵竑实话实说,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明年,朕会向占城派三千水军将士,十几艘战船,这是第一步。因此,水兵,你得给朕练好了!”
赵竑说着说着,目光投向巨大的战船,又是一阵犹豫。
从明年开始,也许从今年冬天,他就准备启动蒸汽机的研制。举全国之力,万一蒸汽机提前成功,应用于新的战船上,那么这几年大量生产的战船,会不会是一种浪费?
谁控制海洋,谁就能控制世界贸易,并进而控制世界财富。
赵竑心头,不自觉闪出这句话来。
“陛下,沿海制置司正在招募水兵,到明年初,约有两万水师将士可操练完毕,随时等候陛下调遣。若是陛下要调遣水师于海外,还需继续建造装载火炮的战船。光是占城三千将士,1500料的战船就得十几二十艘。若是加上流求,以及新造的战船,最少也得两百艘以上的大小战船。”
赵善湘思考着,插话进来。
光是沿海制置司的两万水兵,就得上百艘战船。还不要说流求和占城所需。
“赵卿,朕会下一道旨意给福建和广东两地,让他们每年各造100艘1500料的海船,30艘3000料的海船,沿海制置司派专人不定期核查。”
200艘1500料战船,60艘3000料海船,想来不会难为福建和广东地方。
这个时候,赵竑的脑子,完全清醒了过来。
要成为海上强国,要获得海上行动自由,必须具备4个条件:
1.作为一个商品输出国家,必须生产足够的产品供出口并进行商品交换。
2.必须拥有作为海上交通工具的运输船只。
换句话说,即便是现在生产的这些战船不能适应远洋作战,也可以作为商船纵横四海。
3.必须占有能够保护和发展海外贸易、获取巨大利益的殖民地和基地。
4.必须拥有强大的海军,以保护海外领地及其与本国基地之间的交通线。
这是后世《海权论》的四大金科玉律,赵竑暗自庆幸,看的书籍太杂,有时也有益处。
四大法则,这就需要大宋大力发展工业生产,用自己的产品占领全球市场。
这同时意味着,大宋不仅需要战船,还需要大量的商船。
不过,大宋国土被占了大半,边防岌岌可危,哪里来的殖民地?去占有那些无主之地,似乎很有必要。
澳洲、南洋、非洲、南美洲、北美洲……
而一支强大的远洋海军,大宋必须拥有。
“陛下的意思是,每年建造260艘海船!”
赵善湘大吃一惊,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陛下,如此一来,沿海的船厂,还有江南兵器制造分司,可是要忙起来了!但这么多海船,是不是太多了?”
吴潜心脏狂跳,也是睁大了眼睛。
这样用不了五年,大宋的海船就达上千艘。海船是增多了,但要这么多海船何用?
一艘1500料战船装载40门火炮,每年就是上千门火炮,还不包括弹药。
如果再加上江船……
皇帝日日里宣扬鞑靼大军无坚不摧,难道说建造这么多的战船,是为了将来南逃?
“他们忙起来了,大宋的扩张才有保证!至于是不是太多了,时间总会证明的。”
赵竑哈哈一笑,不无自豪。
“赵卿、魏卿,朕拟把出口关税降低三四成,你们觉得如何?”
就像后世中国制造风靡世界一样,南宋时的世界用的也都是南宋的海船。南宋造船业之发达,可见一斑。
南宋造船业发达,水密舱技术保证了船只质量;由于指南针的广泛应用,南宋商船的远航能力大为加强,私人海上贸易在南宋鼓励下得到极大发展。
为防止钱币外流,南宋朝廷于嘉定十二年(1219年),下令以丝绸、瓷器交换外国的舶来品。这样,中国丝绸和瓷器向外传播的数量日益增多,范围更加扩大。日本、高丽、勃泥、大食等50多个国家皆是南宋的贸易国,最远的地方甚至能达到非洲。
所以称宋朝的贸易路线为海上丝绸之路,不无道理。
“出口关税降低三四成!”
赵善湘和魏了翁都是吃了一惊。
“陛下,这样一来,朝廷的赋税,岂不是要大大减少?”
赵善湘狐疑着问了出来。
宋朝海外贸易分官府经营和私商经营两种方式,其中民营外贸又占了大宗。如果降低三四成的关税,每年至少也是百万贯之多。
“瓷器、丝绸、茶叶、织品几大出口,说起来,一半以上都是朝廷生产。降低出口关税,卖的多了,赋税自然就上来了。更不要说,朝廷生产的肥皂、香皂、刀剑等物要打开海外市场,降低关税,将会极大刺激出口。”
宋朝时,欧洲的丝绸生产和制造业已经初步形成规模,对于中国的丝绸需求逐年下降,但因欧洲丝绸的质量和工艺还比不上宋朝,因此宋朝丝绸出口虽然下降,但还能占据高端市场。
其次就是瓷器。海路航行,需要大量的货物压舱,瓷器再也合适不过。靠近港口的龙泉和景德镇成为瓷器重镇。龙泉青瓷销往南洋,景德镇青白瓷则多销往伊斯兰地区。由于瓷器的天然优势,其超越丝绸,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角。
至于茶叶,则是主要出口于日本、高丽,已经少量销往海外。至于中国茶叶风靡欧洲,还是大航海时代以后,明末清初开始。
如果这个时代能把瓷器、茶叶大量销往欧洲,那么赚取的利润可期。
再加上朝廷正在研制的玻璃、骨瓷、青花瓷等产品,一旦面世,占领海外市场刻不容缓。
“你们可知道,光是一个海船生产,能带动多少行业发展吗?又能促成多少人就业?”
看着面前战船旁的火炮,赵竑忽然问道。
一个造船业,再加一个火器制造,带动的各行各业,以及牵扯到的就业人员,恐怕就是个天文数字。
造船业带动的出口进口,所谓的通海裕国,让他期待。
最重要的是,由此带动的海外殖民所产生的巨大收益,更是不可估量。
“回陛下,光是一个铸造火炮,铁矿、煤矿、铜矿、铅矿、硫磺矿等等,沿途转运、冶铁铸造,吃喝拉撒,这算下来,难以估量。”
吴潜摇摇头,估摸着说了出来。
别的不说,冶铁需要煤矿,一个采煤,就不知需要多少相关人员。
“陛下,光是福建的几个船厂,已经有三千多工匠,加上帮工民夫,不下万人。上万人就是上万户,共有三四万人。至于木材砍伐、转运,以及造船需要的铁钉、油漆等等。算下来,最少也需要六七万人。”
赵善湘估摸着说了出来。
宋朝很多地方都有造船场和造船坊,尤其是东南沿海的广州、泉州、明州、温州以及杭州等地都是制造海船的重要基地,不但有官方造船场,也有民间造船场。就连出海的海船中也有很多是民船,并且造船和修船已经使用船坞,并使用滑道下水的方法。
官府和民间加起来,每年的造船量达三四千艘,以船为业的人更是多达数十万人,绝对是一大行业。
“这就对了,降低出口关税,就会有更多的商人从事出口,刺激更多的货物出口,海船生产和火炮、铁器等各类物品生产就会兴旺发达,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赵竑滔滔不绝,唾液横飞。
“从铁矿煤矿,到刀剑耕犁、铁锅铁铲等等,最后还不是要卖出去,如此循环,往往复复。如果产品只是卖在国内,这不过是内因,百姓勉强吃饱饭而已。大宋想要强盛,百姓想要过上好日子,大宋就得生产更多更好的产品,不但要卖到国内,而且要卖到国外。只有繁荣百业,才能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
不管是海军还是陆军,开疆扩土,海外殖民,只不过是为了从外攫取,源源不断滋补大宋。
像大多数大宋士大夫那样墨守成规,不思进取,只顾着个人利益,只想着从老百姓身上索取,那可真是祸国殃民了。
自明以来,国人海外开拓的漫不经心和懈怠,让赵竑很是无奈。
片帆不得下海,闭关锁国,错过了航海大时代,也错过了中华民族崛起的先机。
而这带来的耻辱和苦果,后人只能无奈承受。
第15章 移民
“陛下,我朝铜钱信用极佳,但由于海外贸易边关重车而出,海舶饱载而回,被大量走私海外。即便是如今的西夏、金朝、日本、交趾、高丽等国,都是使用我朝铜钱。而南洋各国,还纷纷仿造我朝铜钱,铸造本国铜钱。由于我朝大量铜钱和白银外流,致使我朝银钱短缺。”
魏了翁眉头紧锁,忧心忡忡说道:
“陛下,若是出口关税降低,银钱必会大量外流,到时会子换界,恐怕会更加雪上加霜。”
魏了翁的话,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银钱短缺,会子泛滥贬值,物价飞涨,最好的解决办法……
世界优质的铜银产地都在南美,金矿在南非和澳大利亚。同时,澳大利亚的铁铜储量巨大,而且集中在东部,这个时候不占领,更待何时?
“过了瓜哇国向南,澳洲的东部,金铜铁储量巨大,将是明年我大宋水师南下的重点。同时,南洋有很多无主之地,地域辽阔,耕种适宜,可以解决我大宋粮食的潜在危机。”
赵竑思索着说了出来。
几艘军舰,几十门大炮,几个要塞,就能占领一块足够大的海外之地,何乐而不为?
而且,还不应该被称呼为殖民地,因为不需要血淋淋的杀戮。
“陛下的意思是……”
吴潜小心问了出来。
“渤泥一年三熟,地广人稀,可供应至少数百万人口的粮食;瓜哇国盛产煤炭;瓜哇以南是澳洲,上面有大量的铁矿、金矿、铝矿等等。至于遥远的南北美洲,金银铁铜煤无所不有。”
赵竑看了看众人,嘿嘿一笑。
历史上所谓的炮舰外交,几门炮、几艘军舰,就可以建立一个殖民点。这个时代,那些荒无人烟的岛屿,却似乎可以用最温和的方式获得。
而且,像火器制造、开矿、冶铁、陶瓷制造这些“三高”产业,未来都可以外移,大宋坐享其成就是。
以天下供养大宋,这才是大宋发展的王道。
“陛下,听南洋来的客商说,南洋的龙牙门是进入西洋的要道。龙牙门岛上才一两百人,到处都是沼泽和泥潭,是个停泊船只的好地方。如果陛下愿意,也可以将其纳入大宋治下。”
赵善湘作为沿海制置使,常在沿海奔走,和海外商贾接触多,见多识广。
说实在话,赵善湘从心底里是看不起这些化外之地的。流求、琼州都是偏僻,何况这些几千里外的蛮荒之地。
不过皇帝喜欢,他也乐得凑个热闹。
龙牙门就是后世的新加坡,地处马六甲海峡要处,也是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咽喉要塞。
“龙牙门,等我大宋水师占据此处,垦荒屯田,修筑海港,就叫它龙门吧。”
果然,赵竑点点头,迅速做了决定。
事实上,即便赵善湘不开口,他也要派兵占领此处,作为西进太平洋,向阿拉伯海和非洲拓展的基地。
吴潜暗暗吃惊。皇帝胃口之大,几万水师远去数千里之外,那么多地方,数量果然是大大不够。
看来,招募水军,刻不容缓。
赵竑看着魏了翁,眉头微微一皱。
“魏卿,你可知道,琼州和雷州之地,还有多少囚徒?”
下南洋,进西洋,光凭水师将士肯定不够,还要有相当数量的移民垦殖,才能巩固地方。
“回陛下,约有三万有余。”
魏了翁一阵错愕。皇帝此举,不会又要发配囚犯下南洋吧。
宋朝每年都有两三千人被判处死刑,至于流放发配的更是不计其数。先皇宾天、新皇登基,皇帝并没有大赦天下。看来,皇帝是早有预谋。
“调一万囚犯随大军去渤泥,两千人去龙门,三千人去瓜哇,一万人去澳洲。渤泥和澳洲作为垦殖之地,龙门则是建构海港,以便水师和来往商船驻泊。”
果不其然,赵竑立刻做了安排,明年的安排。
赵竑看着吴潜,目光炯炯。
“吴潜,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占城只是南洋的一个落脚地,而军事上的进取,才是根本。
“陛下,臣明白,臣一定尽心尽力,带领我大宋水师开疆拓土,为陛下分忧。”
看皇帝的意思,是要先解决南洋拓殖的问题,然后再向更远的海外开拓。
海军需要的数量,真不知道还要多少?
“龙门、瓜哇可各建一所水寨,澳洲到处都是沙漠和戈壁,东南、西南有河流,降水充足,可以垦殖。”
根据脑子里仅有的那点知识,赵竑郑重叮嘱,以免劳民伤财,耗费人力物力。
什么墨尔本、堪培拉、悉尼、昆士兰州,包括那个狗屁阳光海岸,不都是在澳洲东南沿海吗?qQxδnew
“陛下,单发囚徒,恐怕不足以支撑垦殖。”
光是建造水寨炮台海港,恐怕就得数千人几年之久。吴潜下意识觉得人手不足。
最根本的,还是得迁移百姓,落地生根才是。
“淮东受战乱之苦,浙东、福建地贫人稠,福建两广百姓又有漂洋过海的传统。因此,朝廷可以从这几地移民。不过,你得先把整个南洋先给朕搞定了,先弄几个据点,站稳脚跟再说。”
故土难离,中国人乡土情结浓厚,也不知道,海外移民能不能达到预期?
四川人口达到1300多万,向南洋移民百万左右,不知道现不现实?
赵竑看着吴潜,微微沉吟了一下。
“朕给你两年的时间,你觉得够吗?”
两年后,蒙军侵夏的战事应该已经结束。那个时候,似乎也该进行海洋拓殖的事情了。
“陛下,臣会尽力而为!”
吴潜暗觉压力山大。各种计划纷至沓来,这样一来,沿海制置司可有得忙了。
“陛下,我宋人大多都有故土情结,也讲究落叶归根。若是背井离乡,万里之遥,恐怕应者寥寥啊。”
果然,赵善湘小心翼翼地说道。
移民几千几万或许不是问题,十几万也许可能办到,但是几十万上百万,或许就是难上加难了。
没有移民,纵然有大宋水师,又怎么在那些化外之地落地生根?
“赵相公,你是站在士大夫的角度看待问题啊。”
赵竑恼怒地怼起这位宗室老臣。
“穷人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每人不过两三亩地,你给他10亩田地,一年三熟,赋税全免,你看他如何抉择?还有那些商贾,只要有利可图,不要说万里之遥,即便是有性命之忧,也会义无反顾,欣然前往。”
人一生需要的就是机会,改变自己处境的机会。一旦机会出现,他们会不会抓住,最起码是一半的概率。
不是说20%的人80%的财富吗,整个大宋7000万人,不会有一半的人都是富人吧?
即便是那些富人,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他们不见得不会远涉重洋冒险,谋取更大的利益。
“陛下,臣愚钝。请陛下恕罪。”
赵善湘老脸一红,赶紧自责。
身为大宋宗室、煌煌士大夫,养尊处优,从不为油盐酱醋米粮发愁,的确没有资格对朝廷移民的事情发表意见。
“没有什么愚钝聪明,其中的大势,纵观史书便可得知。如果没有人愿意移民,只有采取强制措施。”
赵竑冷声说道,似是有感而发。
那些乡间的贫民,城市的无产阶级,相信在改头换面和巨大的诱惑面前,不难做出选择。
“陛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若是真要移民,恐怕就要立刻做起。”
吴潜下意识提醒了起来。
南下移民,粮食是根本。即便是十万移民,也得需要五六十万石的粮食储备。
还要勘探地方,搭建房屋,衣食住行,都要一一安排下去。
“吴潜,这就交给你了!水师所需人物财等,向朕禀报就是。”
赵竑点点头,皮球立刻踢给了吴潜。
大宋水师要南下,提前勘察布局等等,都需要钱财,不是用嘴说说。
这样一来,封桩库里的钱,恐怕要一扫而空了。
“魏卿,成立移民司,在报纸上宣扬移民之事,把朝廷的公文下到各路府州县乡镇,此事就由你回去操办吧。”
移民,确实需要马上动起来了。
食宿全包、三年免赋、每人十亩良田、一年三数……应该可以了吧。
即便是明年效果一般,随着大宋水师不断向外开疆拓土,百姓必会慢慢接受和习惯。
众人领旨,都是心头沉甸甸。
皇帝这东一出西一出,件件事出乎意料,件件事都是急事。
“众卿,随着新政推行,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我大宋的人口就会越来越多。让多余的人有地可耕,人人能吃饱饭,我大宋的困局就可迎刃而解。所以,大宋水师学堂,你们得给朕办好了,海军也得给朕练好了,海外拓殖和移民,也得办扎实了。”
没有足够的土地和资源,大宋的危机就无法解除。有钱有物,才能和蒙古大军好好的斗下去。
“臣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让陛下失望。”
赵善湘和吴潜几人一起行礼,面色都是凝重。
皇帝雄心壮志,作为信任之臣,他们不得不尽力。
“吴相公,水师学堂得办好,海军也得练好,要想拓殖,要想下南洋,东南沿海的海盗,也得好好地肃清一下。陛下来的途中,就遇上了海盗,来势汹汹,让人心惊肉跳啊。”
魏了翁忍不住插了一句。
“陛下,给臣半年时间,臣一定肃清东南海面,不让陛下失望!”
吴潜面红耳赤,当即立下了军令状。
如今的大宋水师,战船都装了火炮,还怕那些个土鸡瓦犬不成。大宋水师要是连一些海盗都解决不了,又怎么去东征西讨、漂洋过海?
“吴潜,朕相信你,用心去做就行。”
赵竑温声说道,似乎对海盗的事情并不以为忤。
事实上,沿海制置司正在操练水师,肃清海面,也只是时间问题。
“陛下,泉州知府赵汝适在外等候。”
侍卫过来禀报。
“让他在外等候,随朕一起去泉州港吧。”
泉州知府赵汝适,提举泉州市舶司,泉州这个当世第一贸易大港到底如何,是不是真的通海御国、财源广进,他是真想见识一下。
第16章 宗室
站在泉州刺桐港的港口上,看着港口里樯桅如林、千帆竞泊的热闹景象,赵竑不由得摇头暗叹。
蕃汉杂处,肤色服饰语言各异,果然是世界第一大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繁华如斯。
“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得当,所得动以百万计,岂不胜取之于民?”
魏了翁捋须,发出了一声长叹。
宋朝国土面积狭窄,由于西夏阻隔了西北的丝绸之路,加上经济中心的南移,从宋朝开始,海上贸易地位不断提高,东南沿海的港口成为新的贸易中心。宋室南渡,广州、明州(定海)、泉州等地设立市舶司专门管理海外贸易,成为三大港口。
而在南宋中晚期,泉州更是一跃成为世界第一大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注意到赵竑脸上的惊诧之情,泉州知府赵汝适在一旁赶紧介绍了起来。
“陛下,泉州海外贸易昌盛,官府在泉州设立“蕃市”,专卖蕃外商品;“蕃坊”供蕃人居住;“蕃学”供外商子女上学,官府还专门制定了蕃商犯罪决罚条。从泉州港出发的大宋商船,满载瓷器、丝绸、茶叶等大量商品,运送到海外各国,再运回香料、药物等商品。市舶司每年的税赋可达160万贯,可见泉州贸易的昌盛!”
赵汝适,大宋宗室,宋太宗赵光义八世孙。赵竑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十世孙,算起来,赵汝适高了赵竑两个辈分。
赵汝适于嘉定十七年提举福建路泉州市舶司兼知泉州。此外,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兼宋室南外宗正知事。换句话说,南宋泉州宗室的大小事宜,都是由他负责。
赵汝适在泉州任上,泉州海外通商贸易正值兴旺。他勤于舶务,广泛接触外商,并写成《诸蕃志》2卷,记录与泉州有交通贸易关系的东北亚、东南亚、印度洋沿岸和波斯、麦加、非洲东北沿岸等58个国家和地区及外国进口货物47项。qQxδnew
可以说,泉州港的贸易往来情况,他是了然于胸,也是最好的向导。
“赵相公,既然市舶司每年的税赋可达160万贯,那为何市舶司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不过30万贯?”
魏了翁毫不客气,直接问了出来。
“陛下,魏公,这……这其中另有隐情。”
赵汝适老脸很不自然,偷偷瞄一眼赵竑,讪讪一笑。
“赵相公,我还怎么听说,泉州的香料进口,都是被大食的蕃商控制呀。”
魏了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点也不避讳。
赵竑一怔,放眼看去,港口上许许多多的海船,似乎都有大食商人的影子。
看来魏了翁此言,并不是随便说说。
“陛下,臣实在是有苦难言呀!”
赵汝适满头汗水,一脸的苦笑。
他虽是泉州知府,兼管市舶司,但泉州各派势力盘根错节,吏治腐败,也让他有苦说不出。
魏了翁还要说话,赵竑摆了摆手。
“去南外宗正司再说!”
说来说去,自古到今,还不是偷税漏税,走私贪污那些破事。
这个赵汝适,身为市舶司主事,似乎不太称职。
魏了翁看了看人来人往的港口,忍住不言,和唯唯诺诺的赵汝适等人一起,跟在了赵竑的身后。
泉州城、古榕巷、水陆寺,南外宗正司司署所在地。
宋室南迁之后,共有两个宗室分支。其一就是于绍兴三年(1133年),移置福建福州的南宋西外宗正司,设知宗正司事一员,此外还有丞、簿、主管敦宗院及宗学教授各一员,专司在福州的赵宋宗室事务。按照大宋朝廷惯例,西外宗正司官员皆授本朝的宗室成员。
同时,因宋廷难舍泉州舶税之膏腴,又于建炎三年(1129)十二月,将宗室349人迁徙泉州,管理皇族宗室事务的南外宗正司随迁,将旧馆驿内西侧的泉州添差通刺厅改成皇族居住地,南外宗正司司署则是设在泉州古榕巷内的水陆寺中。
众人在大堂坐下,禁军在外执守,赵竑这才开口问了起来。
“赵相公,南外宗正司如今有多少人?西外宗正司又有多少人?”
赵汝适是赵宋宗室,又高他两辈,为官清廉,赵竑的态度也是温和许多。
“会陛下,南外宗正司在院者1426余人,外居者867余人,共有2293人。西外宗正司人数要少一些,大概在1600人左右。”
赵汝适是南外宗正司知事,司内的事情,自然一清二楚。
南宋初期,南外宗正司的赵宋宗室子弟仅349人,其后日益繁衍,至赵竑当政,在院者1400余人,外居者800余人,加起来已经有2300人。
西外宗正司和南外宗正司加起来,有4000人之多,已经是人丁满满。
当然,和明朝末年的十几万朱明宗室子弟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宗室在泉州的开销度支如何?”
赵竑眉头轻轻一皱。
南外宗正司在院者1400余人,外居者800余人,也就是说,有800余人出外谋生。
泉州宗室的生活费用,除朝廷少量补贴外,大部分是由泉州地方财政来负担。也不知道,这些出外谋生者有没有领取饷银。
“回陛下,仅宗室俸钱和米价钱两项,泉州府衙每年计出备14万贯余。此外,南外之官属与居官宗子之养廉、宗学之养士,每年钱1万余贯、米1500石,也皆由泉州出备。”
赵汝适小心翼翼说道,察言观色。
部分赵氏皇族生活奢侈,歌舞声色,仗势扰民,但大多数的宗室生活拮据,甚至入不敷出,这也是宗室800余人外出谋生的原因。
赵竑皱眉不语,低头沉思。
一年16万贯,平摊到2300人的宗室身上,每人70贯,每月不到6贯,不过是和普通百姓一样。大宋皇室待遇之低,也许是历朝之最。
明太祖朱元璋立国,规定明朝宗室不必从事任何职业。每一个皇族后代,所有消费需要都由国家承担。而随着宗室人口的迅速增加,宗室领取的俸饷总数目巨大,禄米拨给的总数远超出国家各地一年的岁供京师的粮食。国家也因之背上沉重的负担。
我朝亲亲之恩,可谓无所不用,其厚远过前代矣。
明朝厚待宗室带来的后果,就是亡国灭种,让人扼腕叹息的甲申之痛。
说起来,大宋皇室待遇低,但和明朝宗室相比,没有给国家造成庞大的负担,有利于百姓,也有利于国家,算是一种进步。
第17章 市舶司
“赵相公,既然泉州贸易赋税达160万贯,宗室支出只占一成,想来不会有度支问题。那为何赵相公屡次向朝廷上奏,要朝廷犒赏钱粮,以填补宗室所需?另外,泉州的香料进口,为何都是被大食的蕃商控制。还请赵相公释疑解惑。”
又是魏了翁,忍不住继续向赵汝适发难。
南外宗室一改北宋宗室不允许掌权的惯例,在泉州市舶司提举这样重要的职位上曾有数位大宋宗室执掌,可以说,南宋的泉州市舶司基本上是被大宋宗室所掌控。
泉州知府衙门、宗正司衙门,以及市舶司衙门,泉州三大州司级衙门均由赵汝适一人把控,怎么可能南外宗室还缺钱少粮?
“魏相公所言不错。但泉州土地贫瘠,50万百姓,州衙度支,已经是焦头烂额,更不用说宗室开销了。况且……”
赵汝适苦着脸说道,眼神闪烁。
“别况且了!有话直说,朕都到了这里,你还在吞吞吐吐些什么?”
赵竑的脸,不自觉黑了起来。
朝廷西北用兵,本来还想从市舶司身上打些秋风,现在看来,恐怕是不可能了。
不是说大宋海外贸易昌盛吗,怎么市舶司还要从朝廷手里要钱?
“是是是,陛下!”
赵汝适心头一慌,赶紧说道:
“陛下,泉州的各种香料、胡椒等,都是被大食的蕃商控制。但这和泉州本地的各大势力有关。臣虽为地方父母官,但也是无能为力,有苦难言。他们对当地的政务和防务,都有很大的左右力量。”
“什么势力?”
赵竑手中的茶杯重重一顿,茶水都溢了出来。
市舶司是国家重器,赋税来源,怎么能被私心作祟者玩弄于股掌之上?
“回陛下,如世居泉州、三代武卫左翼军统领夏家,有调遣泉州官军之权的田家,勋贵之后的林家和颜家。这些人势力之大,又能指挥官军,他们和部分大食蕃商内外勾结,以至于许多蕃商畏苛征,苦和买,敢怒不敢言。臣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泉州蕃商带来的货物有什么?我大宋出口的货物又有何物?”
福建还没有推行新政,想不到军政如此腐败。看来,福建推行新政,也要提上日程了。
“回陛下,从泉州输出的物品种类多达60多种,除了风靡海外的丝绸、瓷器、茶叶,还有美酒、乌铅、铁器、伞笼等物。从各国运进泉州港的物品有40余种,包括乳香、沉香、龙涎香、鹦鹉、琉璃、象牙等等,其中以香料和药材最多。”
“乳香、沉香、龙涎香、鹦鹉、象牙,要这些东西有何用?除了助长萎靡之风,让富贵人家逸于享乐,简直是一无是处!”
赵竑黑脸皱眉,语气严肃,让赵汝适等人都是打起了精神倾听。
“我大宋需要的是占城和三佛齐的粮食、瓜哇的木材和硫磺、大食和波斯的骏马、非洲的金矿和银矿、澳洲的金铜铁矿。这些都可以强国富民,对我大宋的价值,远远高于你们的想象!”
要那些奢侈品有个屁用,粮食关乎民生,木材、硫磺、骏马、铁矿事关军事,也和民生有关。至于金银铜,则是和金融经济息息相关。
至于香料、象牙,包括鹦鹉等物,进口这些东西,除了骄奢淫逸,而且还促使大量金银铜钱外流,硬通货缺失。
“如今市舶司的出口进口总额,以及赋税,数额各是多少?情形如何?”
赵竑毫不客气,直奔主题。
原来是每年160万贯,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一半?
“陛下,鼎盛时期,泉州港每年出口货物总额在2000万贯左右,进口约在1000万贯,关税在200万贯。到了嘉定年间,海事形同虚设,海盗猖獗,关税逐年减少,去年还有60万贯左右,今年恐怕不到50万贯了。”
赵汝适小心翼翼说了出来。
事实上,他是去年上任,泉州市舶司的种种弊端,在他来以前就存在了。
“陛下,给臣半年时间,臣必肃清海面,不让陛下忧心。”
吴潜尴尬异常,赶紧请战。
“今年到明年初,肃清近海盗匪。从明年夏天开始,趁着水师南下,打击南洋一带的海盗。”
赵竑点点头,微微思索片刻。
“对乳香、沉香、龙涎香、鹦鹉、象牙等进口货物,大幅提高关税。而对粮食、木材、金银铜铁等物,则是降低进口关税,甚至不予征取进口关税。至于地方势力作祟,朕会让反贪司介入,一查到底。”
乳香、沉香、龙涎香、鹦鹉、象牙等物品,就如后世的奢侈品一样,征收50%—80%的关税,反正买的都是富贵人家。
至于铁矿石、粮食、硫磺、金银矿等等,进口关税完全可以豁免。就如后世的最惠国待遇一样。
赵汝适赶紧领旨。不用说,皇帝要肃清泉州的地方势力了。
“泉州向东,不过四百里就是流求。流求虽然是化外之地,高山湖泊,但西部平原及东部沿海地带土壤肥沃,但盛产稻米,一年二到三熟。朕拟派一干臣去流求经营,不出五年,数百万百姓也能养活。”
流求,后世的台湾,宋时已经有宋人百姓在流求垦殖。后世骨肉分离的事情,在他身上绝不会发生。
赵汝适又是暗暗吃惊。大宋宗室,要被发配到化外之地的流求去了。
果然,赵竑不假思索,径直说道:
“至于流求,愿意去的宗室,无论是西外还是南外,每人授田50亩,三年免赋。不愿意去的,就留在泉州和福州,苟延残喘,自生自灭吧。那16万贯的钱粮,一文钱也不会增加。西外也是一样。”
想做衣食无忧的寄生虫,就不要怪他无情。把他逼急了,来个“推恩令”,准让宗室们尸骨无存。
流求开府建衙,开垦土地,开矿建厂,已经是迫在眉睫。许多危机,都要通过拓业才能转移出去。
“陛下,降低出口关税,增加进口关税,或许可以让大宋的物产遍布海外,恐怕也会打消蕃商前来大宋的热情。”
赵汝适话一出口,看到赵竑冰冷的眼神,心里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朕再重申一遍,香料象牙等物,一律加征一倍的进口关税。鹦鹉动物等,加征两倍的进口关税。粮食、金银铜铁矿进口关税,瓷器、茶叶等出口关税降低一半。朕不是和你们讨论,这是朕的旨意。”
堂堂的国家海关,被你们搞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何面目强词夺理?奢侈品进口,银钱大量外流,国家又得到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皇帝陡然提升了进口关税,让赵汝适心惊胆战之余,只能硬着头皮接受。
察言观色,皇帝已经对他很是不满,要是再胡咧咧,估计“奢侈品”的进口关税,怕是又要翻上一番。
“大宋三地的市舶司,广州、泉州、明州,朕会大力整顿,彻查贪腐与贪赃枉法一事,让市舶司经营早日恢复正常。”
西北用兵在即,差的就是钱粮。扩大出口,鼓励粮食等物资进口,从国家层面上来说,都是重中之重。
这个赵汝适,宽袍大袖的文人书呆子,性格太过温和,没有一点杀伐果断,必须换人。
不过,西北用兵的钱粮来源,恐怕一时半会指望不上泉州市舶司的关税,只能另寻它法了。
第18章 上任
利州,后世的四川广元,川北门户,西临嘉陵江,南北东群山掩映,自古为入川要道。
正是秋日清晨,山野寂寥,军营无声,忽然,大营外旌旗招展,马鸣风萧萧,无数的骑士迤逦而来,很快便涌进了军营,后面鼓鼓囊囊的车辆跟随。
刁斗声响起,整个军营都是骚动了起来,无数的宋兵钻出了营房,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奉大宋皇帝圣旨,利州西路都统制曹友闻,利州东路都统制余玠,提取利州大营一切军务。众将领用完饭后,速到营房集合!”
传令官在军营中纵马奔驰,大声传达军令。
利州虽为边地,但自从宋金战争两年前结束,一直没有战事发生,因此军务也是松弛。再加上利州知州总领军政,文官领兵,以文治武,文官对武人的轻视,无形中也造成了军心的懈怠。
“将军,有大事!”
营房之中,利州司副都统制程信正在洗脸,军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慌个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信洗完脸,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坐了下来。
“将军,朝廷派了上官来,听说是利州东路都统制余玠。吃了饭,要正将以上将领都在营房集结!”
“什么?”
军士的话,让程信不由得一愣。
军中早有传闻,皇帝会派金陵讲武堂的一批军官前来军中,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
“制置使相公呢?”
去年上任的四川制置使郑损曾答应他,要任他为利州西路都统制,朝廷一直没有回应。现在看来,恐怕要出问题。
“小人问了新来的将官,说郑相公已经被调回临安了!”
军士的回答,让程信脸色难看,心里暗暗骂娘。
不用说,他送给郑损的金银珠宝,都打了水漂。
这些寡廉鲜耻,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士大夫,收钱不办事,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下,真是够孙子。
“新的制置使相公是谁?”
四川制置使之职,封疆大吏,朝廷这样朝令夕改,难道是和史弥远倒台,和登基的新帝有关?
“回将军,是原来的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崔相公。”
“原来是他。”
程信点点头,微微放下心来。
崔与之精明强干,对他也很是赏识,想来他的利州西路戎帅一职,不会有什么问题。
“慢着!”
程信忽然心头一惊,开口问道:
“你说来的是利州东路都统制余玠,那陈立怎么安置?”
陈立是兴元都统司戎帅,也就是利州东路安抚使兼都统制。既然来的是也就是利州东路都统制,那陈立该怎么安排?还是利州东路安抚使吗?
“小人也不知道。不过听说……”
这些事情,程信都不知道,他们这些军中小卒,自然更不知道。qQxδnew
“听说什么?快说!”
程信下意识觉得不妙,不耐烦地问了起来。
“是,将军。听说新的利州西路都统制……好像叫曹友闻,随后就到……”
军士的话,让程信惊愕之下,颓然坐到了椅子上。
这样说来,他的利州戎帅一职,鸡飞蛋打了!
“将军,要不要把这些家伙赶走?利州两路,兄弟们只认你程帅!”
不知什么时候,利州西路西和州统领王夔进来,恶狠狠说道。
“就是,兄弟们拼死拼活,凭什么让外人摘了桃子?”
利州东路副都统制李仲德,也是愤愤一句。
兴元府是边塞重镇,李仲德经年在利州东路效力,虽然也是副都统制,但也是程信的心腹和死党。
“先不要轻举妄动。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程信面色难看,对李仲德说道:
“李二,去把两路正将以上的兄弟都叫来,我们一起去拜会一下这个什么利州东路都统制。”
程信站起身来,眉头紧皱。
这些新来者,恐怕是来者不善。
“将军,要不要叫一下麻仲他们?”
“不用了。这些人和咱们尿不到一个壶里。不用理他们。”
程信冷冷哼了一声,心头恼羞至极。
人人都以为他就要担任利州戎司戎帅,谁知事到临头,却被外来人摘了桃子。
这让他在众人面前,还怎么抬起头来?
程信铁青着脸,大步出了营房。
“末将利州戎司副都统制程信,利州东路副都统制李仲德,带两路大小将官,见过兴元戎司都统制!”
程信等人进了营房,一起向余玠见礼。
二十五六岁,这个新来的家伙,也太年轻了吧。
还有他旁边的这些将领,有的显然20岁都不到,年轻的惊人。
皇帝在发什么疯,怎么派了这些愣头青来?
“程将军,李将军,各位将军,幸会,幸会。曹帅随后就到,各位将军不妨先等等。”
余玠满脸笑容,抱拳行礼,也打量着这些边军。
利州西路并不是他的辖地,不过曹友闻随后才到,他只能是越俎代庖,先集结利州两路的众将领,然后再和曹友闻一起发布将令。
利州虽辖属于利州西路治下,但利州两路练兵却都是在利州大营。新兵编练完毕,然后补充两路各军州,因此算是利州两路共同的补给大营。
当然,除了编练新军,还要在四川新募军士,以便达到利州两路十万大军的要求。
这些边军将领看着还不错,没有大腹便便、弱不禁风之流,营中的将士,也还都精神。
不过这些人眼神轻蔑,许多人戾气满满,看起来似乎难以驾驭。
看来崔与之说的没错,这些边将跋扈慣了,排外心理严重,也不知道自己和曹友闻能不能服众?
“余帅,敢问一下,兴元戎司的陈帅陈立,又该如何安置?”
利州东路副都统制李仲德,黑着脸直接问道。
人都是有野心的,李仲德也是一样。原以为陈立这个文官只是暂代都统制,最终会归到自己头上。谁知来了个余玠,自己肯定是没戏了。
“不瞒各位,陈帅是文官,其差遣是利州东路安抚使兼兴元府知府,以后只管民政。利州戎司的安抚使郭正孙,同样只管民政,利州戎司和兴元戎司的军政,将由曹友闻将军和在下各自接手。”
余玠笑眯眯说道,程信心里“咯噔”一沉。
自己的利州戎帅美梦,果然是破了。
“余将军,曹将军到了!”
军士话音未落,曹友闻等人已经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见过曹将军!”
程信等人一起行礼,都是惊诧。
这些新来的将领,一个比一个年轻,实在是让人不解加愤怒。
皇帝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派这些年轻的家伙们来?这不是狠狠打他们的脸吗?
“各位兄弟,幸会,幸会。”
曹友闻拱手行礼,回到屋正中站定,众将在两旁按官阶站好。
众人虽然不服,但是还要遵守营中的规矩。
“各位兄弟,现在宣读陛下的圣旨,对各位兄弟的任命和军职调整。陛下有言,功名富贵马上取,职务只是暂时的,以后的升迁,全凭各位兄弟的战功。”
曹友闻打量了一番众将,拿了黄澄澄的圣旨出来。
“谨遵陛下教诲!”
众将一起站了起来,抱拳行礼,心头都是突突。
个人的前途,恐怕都在这一份旨意上了。
“原利州西路副都统程信何在?”
曹友闻拿着圣旨,大声说道。
“程信在此!”
程信走到堂中,单膝跪地行礼。
“程信原职不变,仍为利州西路副都统制,领兵三千,镇守仙人关,统领大散关、黄牛堡、七方关、凤州和武休关五处!”
“臣......”
程信羞恼异常,脸上红白不定,一时说不出话来。
官复原职,看起来似乎保全了他的面子,实则木已成舟。
“程将军在边塞出生入死,兄弟们都服他,为什么不让他担任利州戎帅?这不公平!”
兴元戎司副都统制李仲德愤愤然,首先说了出来。
“凭什么?这对程将军不公!我们不服!”
“没有程将军,利州戎司干脆停了算了!”
众将纷纷开口,慷慨激昂,为自己的老大程信叫屈。
而另外几个营中旧将,则是一声不吭,不动声色。
“怎么,你们要违抗圣旨吗?”
曹友万怒喊一声,一群军官手持长枪进来,伊然都是金陵讲武堂毕业的年轻军官。
这些人顶盔披甲,长枪在手,营房中的空气,顿时为之一寒。
“程将军,这是皇帝的圣旨,你要这里血流成河吗?”
余玠看着单膝跪地的程信,冷声一句。
“怎么,想动手吗?来啊!”
“真厉害!说句话都不行了吗?”
"老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怕你这个?"
李仲德和王夔等人毫不畏惧,挑衅的意味浓烈。
另外一些将领则是退后几步,似乎并不想卷入双方的火拼。
“准备!”
余玠脸色一沉,大声喊了起来。
军官们手中的长枪,一起抬了起来。
“住手!”
程信满头大汗,他站起身来,接过圣旨,伸开双臂,站在了众将和手持长枪的军官们中间。
他看得出来,再不阻止,恐怕真要流血五步。
“曹将军、余将军,息怒!”
程信冲着面色阴沉的曹友闻和余玠抱拳行礼,随即转过头来,脸色一板。
“皇帝的旨意都不听,你们是要造反吗?”
既然木已成舟,又何必争一时之长短?来日方长才是。
“没有,没有!弟兄们也只是为将军抱不平!”
“将军,兄弟们没有坏心,只想要个公道!”
李仲德和王夔满脸赔笑,点头哈腰说道。
一众将领服服贴贴,程信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军营,好好听圣旨,不要难为两位将军!”
“是,将军!”
李仲德和王夔等人纷纷向曹友闻和余玠抱拳行礼,连声告罪,站回位置。
曹友闻和余玠对望一眼,曹友闻轻轻摆了摆手,持枪的军官们都是退了出去。
如果今日闹大了,他们不惜来个杀人立威,血流五步。
第19章 任命
曹友闻重新拿起圣旨,朗声喊道:
“麻仲何在?”
“麻仲在此!”
刚才冷眼旁观的军官中,一名高大黑壮的三旬军官走到堂中,单膝跪地行礼。
曹友闻点点头,拿起圣旨读了起来。
“麻仲擢升为统领,领兵三千,镇守七方关!”
圣旨中的这些军官任命,都是讲武堂毕业前,赵竑和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共同拟定,也省去了曹友闻和余玠在将领任命上的许多麻烦。
“臣领旨谢恩!”
麻仲站起身来,退到一旁,脸红了半边。
副统领到统领,他终于可以统领一军,独当一面。
“吕文德何在?”
曹友闻又大声喊了起来。
“吕文德在!”
吕文德站在堂中,跟一座巨塔一样,加上他年轻的面孔,惹起堂中将士们一片惊讶的目光。
“吕文德,任为利州西路统制官,领兵三千,驻守西河州!练兵完成以后,速到西和州上任!”
吕文德的任命其实早已确定,只不过要让利州两路的将领们彼此认识,才多此一举。
“臣领旨谢恩!”
吕文德肃然领命,站到一旁。
程信眉头一皱,吕文德年纪轻轻就当了利州西路统制官,距离他一步之遥,这让他不由得都妒忌起来。
“原利州东路副都统制李仲德何在?”
程信正在羡慕嫉妒恨,余玠大声喊了起来。
“利州东路副都统制李仲德在!”
李仲德心里不爽,但程信不动声色,只有站了出来。
“李仲德调任夔州路,任副都统制一职,镇守重庆府!”
“臣……遵旨!”
李仲德一阵错愕,他这是直接被调离了?
“原利州西路统领王夔何在?”
余玠的声音再度响起。
“王夔在此!”
“王夔调任利州东路,任统领一职,镇守洋州!”
王夔无奈,只有抱拳领旨。
程信暗暗心惊。他的几个心腹部下,一一都被调离了。
不用说,这不是崔与之搞鬼,就是郑损出卖了他。
这些士大夫,个个一肚子坏水,没一个好东西。
“陆元廷何在?”
“王坚何在?”
曹友闻和余玠不断大声喊道,一个个讲武堂的军官走了出来,跪拜领命,或为统领,或为正将,至于副将、准备将,则是一笔带过,在百人以上。
众将济济一堂,一直站到了营房外面,众人心思各异,程信等将领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不平。
这样一个个年轻的毛头小子,他们也能指挥千军万马?
听说这些家伙都是当今天子的讲武堂亲信,根正苗红的天子门生,皇帝这样任人唯亲,就不怕闹出乱子?
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程信王夔等人的不屑和忿然看在眼里,曹友闻不动声色,麻仲和马翼等边将,却都是皱起了眉头。
如今边事宁静,希望经过一段时间的军中锻炼,这些年轻的将领可以快快成才,不让众军不服。
“王仕信何在?”
一个个将领安置下来,曹有闻忽然叫了起来,让营中的众人都是一片惊诧。
“禀告将军,王仕信不过是个准备将,并不在这里。”
麻仲心头一动,赶紧抱拳禀报。
王仕信和他关系莫逆,不过被郑损罢官,官阶太低,没有资格进来拜见。
“速速派人把他叫来!”
曹友闻立刻吩咐了起来。
崔与之的话语,他谨记在心。
“拜见将军!”
王仕信进来,抱拳行礼,单膝跪地。
“陛下圣旨,王仕信忠勇可嘉,擢升其为利州西路统领,领兵三千,镇守大散关!”
曹友闻看着王仕信,温声说道:
“王仕信,到了沔州,暂且协助本将操练骑兵。至于大散关,等骑兵练成以后再上任。”
“臣谢陛下天恩!下官谢过将军!”
王仕信“噗通”跪下,重重叩头,面红耳赤站了起来。
程信暗暗心惊。王仕信,这是接替了他的死党兼心腹王夔的位置。
王仕信是边塞猛将,因为得罪了前四川制置使安丙,而被朝廷罢官。安丙虽死,但在四川影响颇大,就连现任四川制置使崔与之也不敢重用王仕信,以免四川士大夫们的腹诽。
没想到皇帝轻飘飘一张圣旨,就让王仕信翻身当主人了。
难道说,皇帝除了对边军将领,也要对四川的士大夫下手了吗?
这些讲武堂的将领够生猛,皇帝更甚,干什么都是横冲直撞,完全不顾及后果。
还有,这些军中的中高级将领,一大半都是讲武堂的军官,上了战场,屁都不懂,还不知道搞出什么祸事来?
将领任命完毕,曹友闻收起了圣旨。
“陛下圣旨,差我和余将军来蜀口经略防务,一是编练新军,二是蜀口防御。编练新军由曹友万和吕文德两位将军总领,军中新来的讲武堂军官配合。”
曹友闻看了看堂中众将领,继续说道:
“陛下亲旨,一年之内,利州两路,要有精兵十万,火器弹药也要自出,不能总是由东南输送。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众将都是一愣。一年练十万精兵,这不是开玩笑吗?
不经过几年战场厮杀,怎能算得百战强兵?
营中的五千健卒,难道不是强兵吗?
众将领的诧异看在眼中,曹友闻和余玠对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
讲武堂的练兵术超越时代,等大半年过去,众将自然会大吃一惊。
“余将军进营时,门口警戒的军士草草询问,便让余将军等驱马而入。万一要是敌军,恐怕利州大营已经崩溃了。”
曹友闻语气轻柔,王仕信、程信等人都是尴尬。
大战都是在蜀口,很少会波及利州大营。承平日久,营中将士自然就失去了战争的嗅觉。
“利州大营,是天子的细柳营,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军中亦不得驱驰。风林火山,军令更是如山。”
曹友闻郑重其事,颇具大将之风。
“兄弟们都记住了,军中严禁吃空饷、喝兵血。从今以后,要是那位敢作奸犯科,鱼肉军士,军法从事。大家都明白了吗?”
余玠紧接着曹友闻,厉声叮嘱着众将。
“谨遵将军教诲!”
众将一起抱拳称是,心思各异。
这些年轻的将领,架势十足,气势汹汹,也不知道是不是样子货?
众将出了营房,各自走开,麻仲、王仕信等人兴奋不已,程信、李仲德、王夔等人则是满怀心事,沉默不语。
“将军,这些家伙气势汹汹,不会来真的吧?”
天水军统领高一峰,心虚地问道。
“怕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过去了就好了。再说了,法不责众,大家都这样,他又能拿兄弟们怎样?”
大散关副统领何涛,冷冷哼了一声。
王仕信这个死心眼当了他的顶头上司,以后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看来,还得另寻他法,把这个王仕信挤走。
“你们倒好,还可以待在老地方。我就惨了,离开了兴元府,去夔州那个破地方。我那些坛坛罐罐,可都在兴元府。”
李仲德垂头丧气,眼珠子转个不停。
“你可以不离开,他们又能怎样?”
王夔轻声一句,李仲德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将军说的是,咱们兄弟一条心,他们又能拿咱们怎样?”
蜀口防御千疮百孔,众人各自为王,自成一体,曹友闻和余玠想要整肃利州两路,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众将退去,营房中只剩下曹友闻兄弟和余玠、吕文德等人。
“老余,这些骄兵悍将各有势力,让他们规规矩矩听令,恐怕是不太容易。”
曹友闻皱着眉头,为李仲德和王夔这些跋扈的将领头疼。
“到时候,恐怕不得不痛下杀手。你我兄弟,现在还只是“权代”,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怎么练兵统兵?”
余玠冷哼一声,眼神里隐隐的一丝狰狞。
“到时候只有见招拆招。无论如何,不能负了陛下的交待!”
曹友闻看着众将,语气变的平静。
“稍后,我会和余将军分别前往沔州和兴元府就职,整顿边军,修葺边塞。吕文德和曹友万在这招募和编练新军,协助金陵来的工匠建好铁厂和兵器制造分司。总不能所有的火器,都从金陵运来吧。”
此次所有的火器都是从金陵运来,以至于众人快马加鞭,还是足足花了快两个月,才到了蜀口边陲。
“将军放心,兵器制造之事,末将马上去办!”
吕文德抱拳请令。
“吕文德,你先带领工匠解决兵器制造之事。等朝廷派来的官员到任,你再回归大营,和曹友万共同练兵!”
曹友闻叮嘱完吕文德,拿出一叠东西,放在了桌上。
“老余,你看看。”
“反贪……分司,利州东路副都统制李仲德、大散关统领何涛……”
余玠翻看罪证,暗暗吃惊。
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
“曹友万,招募和编练新军,一切如讲武堂规制,万不可自作聪明,敷衍懈怠。否则,天子饶不了你,我也不会客气!”
余玠收起东西,对曹友万吩咐了起来。
“末将遵命!”
曹友万赶紧领命,随即笑道:
“大哥,你和老余不去拜会一下利州安抚使和知州相公吗?”
“我们是来上任整顿军务的,不是来喝酒应酬的。利州西路千头万绪,练兵募兵,一个个骄兵悍将,我哪有心思在这停留!”
曹友闻冷冷说了出来。
“就是,官家都说了军政分开,又何必看这些大头巾的脸色?再说了,官家明年春天就来,我们没有时间浪费!”
余玠也是毫不客气,根本不想浪费时间。
练兵的钱粮皇帝亲批,都是四川制置司所出,他们只管坐好份内事就行。
消息传到利州知州高泰叔那里,惹的知州相公一阵恼怒。
“这些个无礼的匹夫!”
第20章 细柳营
初冬时节,剑门关外,驿道之上,千山万壑,柏树参天,江水滔滔,别有一番景象。
一列车辆向前,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夹杂其中,催马徐行,眉头似乎紧皱。
“相公,皇帝重用你,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呀?”
随行的家人崔二,一边看着后面军士押运的车辆,一边给崔与之解闷。
“老夫年过花甲,得失早已经置之度外。想要落叶归根,不容易啊!”
崔与之捋着白须,看高空上暖阳高挂,光芒黯淡,难有生气,下意识裹紧了衣裳。。
“相公,你这身子骨结实,小人都比不上。你能长命百岁,小人还想跟着你享福呢!”
崔二恭维着自己的老主人。
崔与之自老伴年轻时病故之后,不近女色,又注意养生,身体一向很好,不比年轻人差。
“长命百岁?”
崔与之笑了起来,一脸的无奈。
“说实话,要不是皇帝以强加广州府三倍的赋税压我,我才不会来。”
想起皇帝的狠招数,崔与之不由得莞尔。
竟然以百姓民生要挟他,这个官家,真是够无聊的。
“相公,皇帝那是重用你。你没看那个郑损吗?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召回临安城了。以小人看来,过不了几天,相公就会封侯拜相。小人恭喜相公了。”
崔二脸蛋冻的通红,脸上依然笑呵呵。
“封侯拜相?”
崔与之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封侯拜相,功名富贵,不过是身外之物。讲武堂、推新政、编练新军,他倒是有些期盼,这位新皇会有怎样的一番作为。
“相公,押钱粮这些小事,小人就行了,你何必亲自走一趟?这大冬天的走山道,可不好走。”
“过些日子,皇帝就要亲临蜀口巡查。我不放心,还是亲自走一趟。”
赵竑对蜀口防务如此重视,他这个四川制置使,可不敢掉以轻心。
“相公,又是讲武堂,又是编练新军,看来皇帝是要大兴刀兵啊!”
崔二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妄动刀兵,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啊!”
崔与之幽幽叹了出来。
“相公,你看,利州大营到了!”
崔二指着前面的嘉陵江畔,大声喊了起来。
崔与之向前看去,果然一座大营在望,高耸的箭楼赫然在目。
“相公,好像有人!”
崔二说话声中,前方岔路口处,一大群人前呼后拥走了过来。为首几个官员低头哈腰,满脸赔笑,肃拜行礼。
“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拜见制置使相公!”
“利州东路安抚使陈立,拜见制置使相公!”
“利州知州高泰叔,拜见制置使相公!”
几位官员一起行礼,崔与之下马拱手回礼。
“辛苦了,各位相公。”
“崔相公,利州衙署已经备好了酒菜,请崔相公移驾去利州州衙吧。”
利州知州高泰叔上来,恭恭敬敬说道。
“各位相公,老夫要送钱粮辎重去利州大营,各位要一起同行吗?”
崔与之捋着胡须,哈哈一笑。
到了军营门口,崔与之不由得一怔。
几个月不见,利州大营规模扩大了几倍,栅栏、箭楼等修葺一新,秩序井然,有模有样。
众人就要打马进入军营,却被营门口警戒的军士伸手阻拦。
“任何人进入营地,必须下马!”
“大胆!这是制置使相公,还不退下!”
高泰叔上前,大声喝斥起军士来。
这些个低贱的武夫贱卒,蹬鼻子上脸,太放肆了些。
“军令如山,即便是皇帝到了,小人也不得违抗,否则就是杀头之罪!”
军士脸色凝重,毫不妥协。
“下贱坯子,不知尊卑贵贱,赶紧滚开!”
陈立上前,怒声呵斥起来。
大宋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即便是武将们见了文官相公也得弯腰跪地,一个小小的士卒,也敢如此放肆。
“退下!否则刀枪无眼!”
警戒的军士后退一步,手里的长枪已经抬了起来。
门口警戒的军士纷纷上来,他们站成一排,一起挺枪,对准了郭正孙等人。
高泰叔等人心头震惊,都是后退几步,追随的卫士们上前,纷纷拔出刀来,和军士们对峙。
“都住手!”
崔与之下马,走上前来。
“军士,本官是四川制置使崔与之,来利州大营公干,麻烦你进去禀报。”
崔与之和颜悦色,军士们散开,有军士立刻进去禀报。
“岂有此理!”
高泰叔脸色铁青,恨恨一声。
“这些卑贱的匹夫!真以为是汉帝的细柳营?”
郭正孙也是低声一句,面色不喜。
“这就是当今天子的细柳营。你们以为陛下创办金陵讲武堂,编练新军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今天这景象。据老夫所观,这只是第一步。天子所谋者大,恐怕还在后头。”
崔与之看着教场上面密密麻麻、正在训练的士卒,目光幽幽。
众人透过营门以及栅栏看去,校场上,一队对新兵正在寒风中喊着号子,手持长枪,一刺一收,阵容肃整,刀砍斧削。
众人一阵错愕,都是瞪大了眼睛观望。
“这些家伙,看起来有几分样子。”
郭正孙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诧。
“末将曹友万见过制置使相公!见过各位相公!”
曹友万风尘仆仆出了大营,恭恭敬敬,请崔与之等人进营。
“曹将军,你这利州大营好难进啊!”
郭正孙不知是真是假,冷冷一句。
“曹将军,制置使相公都要下马通报,你好大的军威啊!是不是天子到了这里,也要下马通报啊?”
自从曹友闻接管利州西路都统制一职,军权归曹友闻节制,而他则成了实实在在的民政官员。
过几日回去,他倒要看一看,曹友闻如何整饬边军?
“曹将军,本官十分疑惑,利州大营到底是谁说了算?谁才是利州边军的主官?”
利州知州高泰叔也是冷嘲热讽,丝毫不给曹友万面子。
喝冷风傻等,自从他身居要职以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遭遇了。
“制置使相公,各位相公,末将实在不是故意。”
金陵讲武堂一番锤炼,曹友万的性子和修养,都是获益良多。
“各位相公,天子兴办讲武堂,制订军中一切规制。在讲武堂,即便是天子进入,也要下马通报。利州大营的所有规矩,都是来自金陵讲武堂,不是末将私自授意。”
曹友万请众人进营,边走边说。
“当日末将等初来乍到,直接催马入营,守门的军士草草相问,无人阻拦。万一这是敌方来袭,利州大营岂不是不攻自破?天子让我等练兵,有备无患,若是明年不能操练出数万精兵,又如何向天子交待?”
曹友万侃侃而谈,郭正孙几人心头舒服了一些。
看教场上训练的这些新军,人人彪悍勇猛,有几分强军的模样。
“崔相公,听说这编练的新军,前三个月是两贯钱的饷银,三个月后是四贯,一年以后就是五贯,参加过实战后就是六贯。可是如此?”
郭正孙看着教场上正在队列练习的新兵,暗暗摇头。
这样子转来转去,半天不动,到底有什么用处?
“确实如此。陛下提高将士的饷银,也是为了激励军心,鼓舞士气。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的良家子前来从军。”
崔与之捋须而笑。
他已经年过古稀,个人得失看得很轻。对于朝廷编练新军,他是百分百的支持。
这些家伙只训练了几个月,就已经有模有样,证明皇帝练兵的方法是对的。而有了这些火器,最起码可以利于不败之地。
“那陛下有没有说,利州大营要练多少战兵?”
郭正孙好奇地问了起来。
“曹将军,你现在营中有多少新兵?”
一直没有说话的利州东路安抚使陈立,也忍不住问了起来。
利州大营原有5000战兵,看着营中满满当当,最起码也有好几万。
“除了新募的兵士,加上营中原来的战兵,现在有三万出头。”
曹友万恭恭敬敬说道,换了一副笑脸。
“崔相公,等一下检阅将士,你可以细查,绝没有虚报或吃空饷。军中已经设了宪兵,只向曹友闻曹都统禀报。即便是一个兵额的虚报,查出来也是军法难容。”
崔与之是来送钱粮的,这个时候,他还是要赔上笑脸。
“崔相公,陛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亲临四川啊?”
高泰叔忍不住问了起来。
大宋天子来蜀口,怎不让人兴奋?
“陛下说了,他会在初春启程。从临安到蜀口,大概来年三月会到四川。”
崔与之还没有说话,曹友万已经替他回道。
众文官面面相觑,暗暗摇头。
皇帝的行踪,连他们这些文官都不知道,这些武夫却清清楚楚。看起来,皇帝和这些武夫的关系,尤其密切。
这岂不是违背了祖宗家法?
“曹将军,集结众军吧。老夫要看一下我大宋边军的军威。”
崔与之看着寒风中热火朝天的练兵场面,笑呵呵说道。
“是,崔相公。”
曹友万拱手行礼,随即对旁边的军官传下军令。
“擂鼓聚将,三军集结!”
震天的鼓声响起,教场上四面八方的军士向高台前奔来,忙而不乱,井井有条。
随着军官的指挥调度,各兵种纷纷到位,一个个长方块刀砍斧削,骑兵、长枪兵、刀盾手、掷弹兵、炮兵、辎重兵、工兵等等。
新兵们满面风霜、硬朗黝黑,大阵肃穆严整,杀气腾腾。站在战阵之前,无论是崔与之还是郭正孙等人,都是变了颜色。
大宋立国以来,有如此强军者,恐怕也只有太祖开国时的殿前禁军,以及岳武穆的“岳家军”了。
“曹将军,开始吧。”
崔与之点了点头,曹友万传下军令,军士的演练随即展开。
“长枪兵,出列!”
“掷弹兵,出列!”
“刀盾手,出列!”
“炮手,出列!”
看着士卒们的演练,崔与之抚须观看,心头欣慰。
兵强马壮者得天下。有这些个精兵强将在,蜀口无忧了。
“曹将军,检阅完新军,老夫就回成都府了。到时候陛下过来,老夫还得在成都迎驾。利州大营,就交给将军了。”
曹友万这些武将,把练兵办理的井井有条。看来,这一趟他亲自过来查阅练兵,实在是多余。
第21章 边塞
沔州,南宋西北边塞重镇,利州西路戎司治所,地处陕甘川毗邻地带,素有秦蜀要冲、陕甘纽带之称,千百年来,一直被视为兵家必争和商旅辐辏之所在。
沔州是四川的桥头堡,北和金境接壤,西进可达陇西高原,西北直奔河西走廊;也可据沔州之险,出大散关东进,直入陕西关中平原,为三关五州第一要塞。
初冬的沔州,空气湿冷,江岸已经可见浮冰,城西岸边的军营里,人头攒动,热闹异常。
自宋金战后两年,一夜之间,荒废的沔州大营人来人往,似乎又焕发了活力。
几日前,利州都统司一纸公文,命其治下军州所有边军云集沔州大营,等待利州都统司的检阅。
所幸宋金息兵,北边边塞无事,好在利州西路各军州距离沔州不过百十里,最多几日可到,倒也不耽搁众军按时集结,完成检阅。
教场高台之上,曹友闻当仁不让坐于正中,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沔州知州、利州西路转运使高稼等一众利州西路文官,武将之中,只有一个王坚分坐一侧。
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白白净净,和沔州知州高稼的高大黑壮截然不同。不过这二人为官清廉,都有政声,算得上相得益彰。
历史上,蒙古大军入侵蜀口,时任利州路安抚使的郭正孙带十万军民后撤,惨遭蒙古大军屠戮。
同样是蒙古大军入侵,攻破沔州,沔州知州高稼殉国。
高稼是四川名门蒲江魏高氏的领军人物。论资排辈,四川总领高定子是高稼的亲弟,兵部侍郎魏了翁是高稼的堂弟,可谓满门士大夫。
对于利州路安抚使郭正孙来说,曹友闻这位天子门生的到来,他是有些不高兴,毕竟,军权旁落,且位于武夫之手,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
不过,边将跋扈,听调不听宣,这又让他头疼不已。如今曹友闻接管兵权,他又有些如释重负,轻松了许多。
新任四川制置使崔与之的来信,明里暗里让他不要干预军事,他也落个清闲。
他也想看看,皇帝的这些新贵,如何安抚这些边军中的骄兵悍将?
曹友闻看了看两旁宽袍大袖的煌煌士大夫们,心头不由得有些感慨。
曾几何时,他在这些士大夫眼里分文不值。如今,他却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了。
皇恩浩荡,师生之情,君臣之义,他只有肝脑涂地,以报君恩了。
“郭相公,高相公,诸位同僚,末将承蒙陛下亲恩,前来西北边塞整饬武备,编练新军。必会鞠躬尽瘁,兢兢业业,不负陛下重托。还望诸位于钱粮政务上多有支持。末将谢过诸位了!”
曹友闻首先开口,众文官面面相对,郭正孙首先开口。
“曹将军放心。整饬边军,乃是国之大事,我等必尽心尽力支持将军!”
“蜀口防御形同虚设,陛下经营西北,高瞻远瞩。钱粮差役但有所需,我等必会量力而为。”
沔州知州、利州西路转运使高稼跟着说道。
“将军放心!我等必会尽心竭力!”
“必会戮力为之!”
郭正孙和高稼开口,众官员纷纷拱手而道。
皇帝面前的新贵,况且是军事,能帮则帮,顺水人情而已。
“多谢诸位!”
曹友闻回礼致谢。
文官们之所以客客气气,看的是皇帝的面子,他心知肚明。不过郭正孙和高稼为官清廉,利州西路政事通畅,也让他少了许多掣肘。
“将军聚集利州戎司所有官军到此,究竟所为何事?”
郭正孙似懂非懂问道。
“大散关、天水军、西河州都是边塞重镇,官军贸然聚集于沔州一地,万一发生边事,却该如何?”
高稼皱着眉头,悻悻一句。
“二位相公,陛下重托,让末将整饬边军。若是在陛下巡察边塞之前,不能让边事有所改观,末将岂不是有负皇恩?”
曹友闻看了看众人,面不改色。
“二位相公无需忧心。若是边塞真有战事,末将会一力承担。”
皇帝殷殷叮嘱,如在昨日。国家大事,他又岂会蒙混过关?
曹友闻的话,让郭正孙和高稼一时语塞。二人面面相觑,都不再言语。
既然皇帝有旨,那就任由曹友闻折腾吧。
寒风凛冽,看着人头攒动的教场,曹友闻向王仕信等人轻轻点了点头。
“开始吧。”
查空饷、淘汰老弱病残,重塑边军,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得令!”
王仕信和麻仲等将领抱拳行礼,纷纷进入了队列之中。
“姓名,那部的官军?”
王仕信站在一名军士跟前,冷冷问道。
“回将军,小人张三,西河州官军。”
军士回答满脸笑容,镇定自若。
“你的上官是谁?你入伍几年?军中有多少人?”
王仕信厉声问了起来。
“我……我……”
军士神色慌张,说不出话来。
“拉出去!”
冒牌货被拉了出去,垂头丧气,站在了队列前面。
“你,年龄,从军几年,那部官军?”
麻仲站在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官军面前。
“回将……军,小人……李四,从军七年,大散关官……军。”
麻仲雄壮威猛,一座山一样,官军有些惊慌,回答磕磕绊绊。
“七年?手掌光滑,一点老茧都没有。你骗鬼啊!拿下!”
又一个“舶来品”,被拖了出去。
“你多大年龄啊?姓甚名谁?你的鱼摊买卖,做的怎样啊?”
站在一个腥味十足的军士面前,程信眼睛一瞪,手搭在了刀把上。
凭他几十年的军旅经验,这家伙一看就是个冒名顶替的赝品。
这个时候,王仕信和麻仲都揪出来了不少“赝品”,他要是一无所获,难免会让曹友闻起疑。
“将军饶命!是何统领让小人来的!小人要是不来,他就砸了小人的鱼摊!”
滥竽充数的鱼贩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慌忙跪下,开始磕起头来。
“拉出去!”
程信心里暗暗骂娘。
何涛这蠢货,拉这些农夫商贩来滥竽充数,也不筛选一下,当真是又蠢又胆大包天。
“开始操练!”
军士开始分队操练,很快,那些对操练一窍不通的西贝货,个个被拉了出来。
一个个冒牌货被揪了出来,琳琅满目,竟然达两三千人。高台上的曹友闻冷冷观望,不动声色。
“将军,各军几乎都有空额,尤以天水军还大散关居多,两者空饷人数均有千人左右。”
麻仲和王仕信上前禀报,曹友闻轻轻点了点头,面色凝重。
“辛苦了!”
先不说吃空饷达到两成,就是这些士卒们老的老、幼的幼,上了战场,其真正战力又有几何?
而之所以派这二人亲自经手大散关和天水军两座边关的筛查,也是因为这二人是有名的黑脸良将,公正严明。
曹友闻暗暗惊叹。若是没有四川反贪分司提供的“情报”,他也不能对症下药,这么快整肃边军。
“押上来!”
曹友闻立刻传下了军令。
对付此类事情,快刀斩乱麻,打骄兵悍将们个措手不及,他没有时间浪费。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老子!郭相公、程将军,冤枉啊!”
“凭什么抓人,快放开我!高相公,求求你说句话呀!”
众将士惊讶的注视当中,两个披头散发的军官被押了过来,军官们奋力挣扎,大声喊叫,却被军士们死死按住。
程信看的清楚,大吃了一惊。
“曹将军,是不是搞错了?”
五花大绑的两位军官,都是利州西路的边军将领,一个是天水军统领高一峰,另外一个是大散关统领何涛。这二人都和他交情匪浅,算是他的心腹。
想不到利州西路各军州将士集结,这二人无声无息就被拿下了。
“将军,可要查清了,不能冤枉好人。”仟韆仦哾
郭正孙眉头一皱,在一旁轻声劝道。
大散关统领何涛,平日里和他关系不错,二人还有些沾亲带故。何涛虽然贪图小利,但为人宽厚,慷慨仁义,在边军中口碑不错。
直接拿下,这是不是有些太过小题大做了?
“将军慎之。这二人都是边军将领,可要有真凭实据,要不然军心不稳。”
高稼也是吃了一惊。
高一峰是蒲江魏高氏的分支,论辈分他还得称呼高一峰一句“叔父”。
怎么曹友闻一上来就拿高一峰开刀?这不是给他下马威吧?
“郭相公,高相公、程将军、各位同僚,天水军统领高一峰,弄虚作假,吃空饷不说,更有糟蹋妇女之恶举。大散关统领何涛,虐杀百姓,假公济私。二人罪证确凿,四川反贪分司明察暗访,本将已呈报皇帝。”
曹友闻看了看台下作奸犯科的两个将领,回到桌边坐下,拿出一叠状纸。
“诸位,不是我故意为难麾下将领,你看看吧。”
高稼和郭正孙都是半信半疑,二人接过状纸翻看,高稼面色红涨,把状纸重重拍在桌上。
“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郭正孙看完何涛的罪状,冷冷一笑,摇摇头放在了桌上。
怪不得曹友闻敢如此强硬,原来是有凭有据。
“程将军,请吧。”
曹友闻拿过状纸,递给了程信。
程信接过状纸看了起来,脸色煞白,双手微微颤抖。
曹友闻暗暗摇头。这位曾经的沙场宿将,酒色财气之下,英雄气似乎消磨殆尽。
也不知道,四川制置使崔与之,为何还以为此君可用?
“诸位,克扣军饷,喝兵血,欺压鱼肉百姓,良心都坏了,还怎么领兵打仗?不是末将心狠,而是不得已为之。整饬边军,以备大战,末将不能有负圣恩,有负陛下重托啊!”
曹友闻轻描淡写说了出来。
就这些蛀虫,为自己那么一点点私利,还想联合对抗自己,先去面壁思过人生吧。
不过,他们似乎没有这个机会了。
“将……军,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程信手指微微颤抖,将状纸递回。
按状纸上所述,高一峰、何涛死罪难免。这位年轻的上官,不会痛下杀手吧?
“将军乾坤独断,以正国法。”
“将军不必顾及我等,按律处置就是!”
郭正孙和高稼一前一后,肃然回道。
国法无情,谁都不能僭越。况且曹友闻身后站着皇帝,杀鸡骇猴,一目了然。
这个时候,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又敢说些什么?
第22章 下马威
郭正孙和高稼先后表态,众文官无人反对,作壁上观。
他们似乎都很是期待,想看看曹友闻这位朝廷新贵,到底会如何处置此事?
“程将军,高一峰、何涛罪大恶极,不杀……”
曹友闻正在说话,一群边军将领吵吵嚷嚷涌了过来,人数不少。
“将军……”
张中夏想要说话,曹友闻摇摇头,阻止了他,眼神示意了一下。
张中夏心领神会,轻轻退到一旁。
“程将军,高统领犯了什么罪,这样对待他?”
“将军,何统领镇守边关,劳苦功高。求求你,快点把他放了!”
将领们涌了过来,在高台前纷纷开口,却是向着程信求情。
“放肆!你们要干什么?”
程信转过头来,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厉声训斥起了众将。
“现在军中是曹将军做主,不得无礼!你们还以为可以像以前一样,为所欲为吗?”
“不敢!不敢!”
将领们纷纷向程信赔礼,目光都是转向了桌后的曹友闻。
“曹将军,敢问高统领犯了何罪,将军要如此对他?”
为首一个黑胖将领气势汹汹,首先开口。
“曹将军,真以为我们利州边军好欺负,想抓谁就抓谁啊!”
“赶紧放人!弟兄们出生入死,难道就是让你们欺负的吗?”
“是啊!要不你把我们全抓了算了!”
将领们争先恐后,纷纷叫嚷了起来。
“大胆!你们要干什么?”
“还不退下?曹将军执掌边军,有凭有据,你们想要做甚?”
郭正孙和高稼纷纷拍桌而起,怒斥起一群将领来。
这些家伙跋扈桀骜,稍有不顺心就蹬鼻子上脸。作战也没有见他们这么英勇过。
郭正孙和高稼的怒斥,反而让边军将领们气焰更加嚣张,又是黑胖子,带头大声叫嚣。
“两位相公,这和你们无关。兄弟们不服,只是要为边军将领讨回个公道,要求赶紧放人!”
黑胖子开口,其他将领纷纷附和,七嘴八舌要求曹友闻放人。
曹友闻冷冷一笑,他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程信,目光扫向群情激奋的将领们,轻声一句。
“怎么,本将不放人,你们要哗变吗?”
将领们都是一愣,黑胖子毫不退缩,立刻反问道:
“曹将军,好霸道!随随便便就绑人,难道不给我等边军将领一个解释吗?”
他指着五花大绑的何涛二人,吩咐起了旁边的将领。
“黄三,老李,你们几个过去,把人解开!”
黑胖子吩咐着,几个边军将领就要过去,看样子就要动手放人。
“谁敢造次?”
曹友闻站起身来,走到了台前,看着众将,指着黑胖子,目光阴冷。
“你,就是你!本将给你解释,你算老几,你有这个资格吗?本将身为皇帝钦命的利州西路都统制,边军主帅,予统制官以下将领都有生杀大权,何况抓捕区区两个犯将?本将就是如此霸道,你们想怎样?哗变吗?”
自己押犯事的将领上来,还没有说话,就被这些将领来了个下马威。骄横跋扈,军纪散漫,可见一斑。
就这些家伙,如此跋扈,他们还能服从军令打仗吗?他们眼里还有他这个上官吗?
曹友闻解释都不解释,黑胖子和众将都是一愣。
如此强硬的上官,比文官还倨傲,还真是让他们意想不到。
“曹将军,你这样处置不公,我等不服!快放了两位将军!”
黑胖子怒气冲冲,大声喊了起来。
“放人!放人!”
黑胖子周围的将士们,纷纷跟着挥拳大喊了起来。
“大胆!找死!”
曹友闻脸色铁青,怒不可遏,大声喝道:
“本将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速速退下,否则军法从事!”
曹友闻态度强硬,众将领一时有些踌躇,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前,继续和对方硬刚。有些人本来就是被拉来撑撑场子,下意识就要退缩。
“兄弟们,救命啊!”
“将军,兄弟们,救救我们!”
就在此时,高一峰何涛又哭喊了起来。
大概二人也觉得,以自己所犯的罪行,一旦落入曹友闻手里,恐怕是难逃一劫。
“曹将军,还请放了高统领和何统领,让将士们心服口服!兄弟们,你们说是吧!”
程信不动声色,一言不发,黑胖子又是大声喊了起来。
“放人,放人,放人!”
留下的数十将士异口同声,一起挥拳喊道。
“咻!咻!”
曹友闻看了一眼张中夏,后者早有准备,立刻吹起了哨子。
众将惊愕之间,许多手持刀枪的军官从校场四面八方跑来,很快列成一个圆阵,和高台的军士们一起,刀枪并举,张弓搭箭,对准了黑胖子等将领。
黑胖子等人胆战心惊,有人下意识拔出刀来,护在了身前。
黑胖子惊怒之下,不自觉右手按在刀把上,左手指着曹友闻,大声怒喊了起来。
“曹将军,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是你们要干什么?”
曹友闻负手而望,目光冷厉。
“你们要哗变吗?所有人,扔掉兵器,否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程信脸色难看,忍不住开口。
“曹将军,稍安勿躁。你这样做,就不怕让众将士心寒,引起军中骚乱吗?”
这些讲武堂的愣头青,怎么敢如此强硬?
哗变?他就不担心引起军中哗变吗?
“本将秉承皇命,身负朝廷重任,经略西北边陲。谁敢造次,违抗军令,杀无赦!本将倒是要看看,谁能哗变?”
“曹将军军令,还不束手就擒!”
张中夏举起手来,高声怒吼,目光扫向了黑胖子等人。
只要曹友闻点头,他就会立刻发号施令,痛下杀手。
“孙彪、孙虎,还不赶紧扔掉兵刃,跟着瞎起哄什么?”
“杨德宏、包开,赶紧跪下。不关你二人的事!”
麻仲和王仕信心惊肉跳,赶紧一前一后大喊了起来。
他们看得清楚,曹友闻心硬如铁,绝不是闹着玩玩。
这几个蠢货,个个都是粗线条。这是讲江湖义气的地方吗?
“咣当”声响,刀枪落地,几个将领纷纷跪下,伏地不起。
大约他们也觉察到了,曹友闻眼中的杀意。
“曹将军,你这是要用强吗?”
黑胖子虽然有些心慌,但还镇得住场子。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在乎这一点点恐吓?
“就是,有种就杀了我们,看你们能不能服众?”
“想拿兄弟们立威,我们不服!”
几个边军将领大声呐喊,继续蛊惑人心。
这么多边军将领,还有程信这个主心骨,他们还担心什么?
朝廷,可还指望着他们杀敌报国,镇守边关呢!
“曹将军,将士们一片苦心,虽然……”
“住口!退下!”
程信话音未落,曹友闻一声暴喝,猛然一挥手。
周围的军官们急奔而至,长枪猛刺,直奔十几名没有扔掉刀枪的黑胖子等人。
“啊!啊!”
枪头数面而至,黑胖子等人仓皇躲避,纷纷被枪头刺中,一时间鲜血淋漓,惨叫声哭喊声震天。
满场将士,包括程信等将领,都是看的心惊肉跳。黑胖子等人被刺的满身血窟窿,在地上抽搐呻吟,一个个血肉模糊,惨状不忍直视。
“你们……好狠……”
黑胖子指着凶神恶煞的军士们,嘴里的血不断淌出。
“曹将军,饶命啊!”
“曹将军,我们都是被逼的,实属无奈啊!”
早先跪下的将领们纷纷磕头请罪,人人都变了脸色。
幸亏反应的早,不然这时候也成了死人。
“曹将军,赵春、洪仁东等人煽动哗变,死有余辜。其他人只是起哄,为其蒙蔽,还请曹将军不计前嫌,从轻发落。”
“曹将军,将领多为裹胁,并无犯上之意。请曹将军从轻发落!”
麻仲和王仕信对望一眼,纷纷走出来,单膝跪下,给熟悉的将领们求情。
这要是追究起来,不知道又要多多少尸体。
“请将军从轻发落!”
程信心惊之余,涩声说道,也是抱拳求情。
事到如今,只能是无奈、退而求其次了。
曹友闻冷冷看了看程信,片刻,才把目光移开。
要说这位程大将军没有在背后怂恿,他还真是不信。
“既然几位将军求情,就饶过你们。不过,各将领官降一级,以观后效。都给本将记住了,这是在军中,军纪森严,军法无情,千万不要再犯,否则后果自负!”
曹友闻声音冷淡,他轻轻摆了摆手,跪地求饶的将领们纷纷站起身来,一起向曹友闻行礼。
“多谢将军!”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人人都是惊魂。
这个年轻的曹友闻,杀伐果断,果然是个狠人!
校场上的军士一片寂静,许多人脸色煞白,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切。
人狠话不多,这位利州戎司新帅杀伐果断,心硬如铁,果然不是善茬。
“将高一峰、何涛暂且收监。等陛下到了,再行发落。”
曹友闻摆摆手,两位失魂落魄的将领被压了下去。而那些被格杀的将领尸体,也被抬走,只留下一地的血污。
解决了这些骄兵悍将,接下来就是大刀阔斧,整饬边军,募兵练兵了。
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将军,利州西路,三关五州,就一万兵马,好像太少了些。就像大散关,守兵不过千余。一旦战事发生,恐怕兵力不济啊!”
王仕信忧心忡忡说道,一旁的麻仲立刻接上。
“将军,本地民兵悍勇,多有想从军报国的勇士,何不张贴榜文,让他们来军中效力?现在将士们的饷银增加,他们来军中,家里的日子也好过些。”
“王仕信,麻仲,你二人说的没错。陛下旨意,利州两路要有十万边军,利州西路怎么也得三万之众。本将接下来,立刻安排招募边军!”
曹友闻点点头,赞赏地说道。
募兵练兵,都是整饬边军的根本,一个也不能落下。
教场高台之上,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沔州知州高稼等一众利州西路文官,目睹曹友闻杀伐果断,都是心惊,人人惊骇无言。
看似痛快淋漓,雷霆万钧,但却是武夫横行,对大宋边塞来说,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第23章 募兵
自入冬以来,利州戎司的募兵令传达三关五州,各地前来沔州军营投军的年轻汉子源源不断,以至于应者云集,沔州城外军营人满为患。
三关五州崇山峻岭,耕地稀少贫瘠,百姓多以打猎挖矿为生,生活困苦。再加上三关五州地处陕西、四川、汉中、吐蕃四地交界处,汉蕃混杂,口音各异,民风甚是彪悍。
因此,利州戎司的募兵令下达各府州县,前来应募从军的数不胜数。
“姓名、年龄、籍贯,上过学堂没有?”
沔州大营,大教场门口,张中夏坐在一张桌前,挨个询问登记,精神饱满,乐此不疲。
“小人马家富,二十岁,成州人,读过三年私塾,尚未婚娶。”
马家富恭恭敬敬地回道,目光不自觉投向教场里。
那里,一队队士卒穿戴护具头罩,正在进行激烈的对刺训练。
不用问,这些都是原来营中的老兵。
“回答“报考官”,两手并拢,抬头挺胸,站直了身子,就像营中的将士们一样。”
张中夏温声说道,左手指了一下营中维持秩序的将士。
“重新再来一遍!姓名、年龄、籍贯,上过学堂没有?”
张中夏重新问道,拿好了毛笔。
招募新兵,和学员们考进讲武堂时大同小异。这些仪态其实军官们在从军者进营前都叮嘱过,只不过众人大多是普通百姓,没有军中习惯,难免疏忽。
“报考官!小人马家富,二十岁,成州人,读过三年私塾,尚未婚娶!”
马家富肃然而立,抬头挺胸,大声回道。
怎么觉得,现在的军营,似乎和以前的不太一样,似乎多了些东西。
“好!马家富,你有没有什么特长?会不会刀枪棍棒?会不会骑马射箭?”
张中夏又问了起来,态度温和。
他来自民间,对穷苦人,总是难免会起恻隐之心。
“报考官!小人家传刀法,以前是猎户,会射箭,骑马一般!”
马家富面不改色,大声回答。
“马家富,拿着号牌,到前面去测试!”
张中夏拿起木牌,就要递过去,忽然问道:
“马家富,你已经二十岁,有没有成亲,可有子嗣?”
“报考官!小人家贫,所以并未娶亲!”
马家富如实回答。
“去吧!好好测试,护佑桑梓,保家卫国吧!”
“谢考官!”
马家富接过木牌,心神不定走开。
以他的身手,顺利从军,应该没有问题。
“姓名、年龄、籍贯,上过学堂没有?”
张中夏继续问道,面向下一位从军者。
“报考官,小人柳川,二十四岁,将利县人,读过两年私塾!”
从军者抬头挺胸,肃然而立,显然已经吸取了前面的经验。
“柳川,你可有一技之长?”
张中夏轻声问道,满意地抬起头来。
终于不用他在一一叮嘱了。
不得不说,无论是身体健康程度,还是尚武之风,边塞可是比临安城强太多了。
一套刀法耍下来,虎虎生风,威猛刚劲,一旁考核的教官们,轻轻点了点头。
“马家富,你已经通过新兵的考核。洗沐之后,领了被褥军服,尽快入宿吧。”
这个新兵素质不错,也许可以培养一下,成为未来的军官。
终于通过了考核,成为新兵一员,马家富松了口气,还是有些懵懵懂懂。
“考官,不需要刺身吗?”
即便是手臂上刺青,那也是疼痛难忍,还留下标记。
“朝廷新令,所有新军入伍,都不需刺身。刺身这一项陋规,已经被废除了!”
吴峰板起脸,向马家富说道。
军人神圣,不可侵犯,皇帝在金陵讲武堂就已经讲过多次。军人,应该有他们的骄傲。
金陵讲武堂提前毕业,来到蜀口边塞,如今的他,已经是利州西路的一位副统领了。
马家富似懂非懂,点头离开。
军人神圣,不可侵犯。大营门口立的牌子,到底是真是假?
什么时候,臭当兵的也有了这等好事?
登记好随身携带的物品,拿好收条,马家富加入了长长的洗澡队伍,他不时回头望,显然是担心自己寄存的东西。
“别看了,你能有什么东西?洗澡完了,换上新衣裳,回头都会给你!”
前面排队的新兵给马家富授业解惑。
“兄弟,进营就要洗身子,这是军中的新规矩吗?”
马家富问道,心里安稳了些。
随身携带的有一些钱钞,可不能被上官给私吞了。
“洗完身子,换上营中发的新衣,说是为了防止有人身上有病。你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应该会给烧了。衣裳干净的会认新兵们洗,晾干了自己留着。”
新兵年纪不大,人却很是热情。
“营中的这些军官,大多是金陵讲武堂毕业的军官,是天子门生,就连利州西路的戎帅曹友闻,也是金陵讲武堂刚毕业的。军中都是新规矩,不欺负人,不欠军饷,就是练兵练的太狠!”
“兄弟,有多狠?”
马家富一下子起了兴趣。
不刺身、不欺负人、不欠军饷。看来,这新兵,也并不是多么难当。
“七天休息一天,其余六天天天都练,一天练半天,有时候晚上还练。每天睁开眼睛,便是二十里越野跑,然后便是操练,什么队列操练、体能训练等等。”
热情的新兵滔滔不绝,很快成了话唠。
“一天的操练下来,谁还有精力惹事?回来后,躺下就呼呼大睡,第二天起来接着操练。而且军营里面军纪森严,谁要是敢犯事,没有一个能逃脱!你进去了,也好好操练,千万别惹事!”
“晓得晓得!”
马家富心里发毛。天天都把人练的要死不活的,这还真是让他后怕。
“那要是受不了,当了逃兵,那该怎么办?”
马家富不自觉问了出来。
军规森严,万一当了逃兵,不会被就地正法吧?
“都是蜀口的良家子,大多是穷苦人,没几个人会当逃兵。你看看,这才几天功夫,已经是好几千新兵了!”
新兵的话,让马家富不自觉点了点头。
连一点苦都受不了,干嘛要来当兵?还怎么去战场杀敌?
他心头的忐忑,不知不觉消失不见。
营房中,马家富收拾着自己的床铺,把领到的物品如衣袜脸盆肥皂等放在铺下,规规矩矩。
对面的铺位上,舍长黄雄懒洋洋斜倚在铺位上,看着马家富忙活,使了个眼色。一个老兵心领神会,过去踢了踢马家富的屁股。
“快点!把你的肥皂给我!”
“干什么?为什么给你?”
马家富转过头来,不解地看着老兵。
市面上,一块肥皂得一贯钱,金贵着呢。况且这是军营发给自己的,凭什么要给这些老兵?
“让你给你就给,废什么话?”
马家富人高马大,老兵有些心虚,嘴上却是倔强。
“你自己不是有吗,凭什么要我的?”
早就听说军营有欺负新兵的习俗,现在看起来,似乎确有其事。
“给不给?要是不给,以后有你小子好受的!”
老兵放着狠话,弯腰就要自己去床铺下自己拿。
“就是不给!一边去!”
马家富肝火旺盛,一把推开了老兵。老兵猝不及防,几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仟韆仦哾
“你小子找死!”
黄雄肝火旺盛,再也按捺不住,跳下床铺,对着马家富就是一拳。
“舍长,你怎么乱打人?”
马家富急忙闪过,黄雄和其他几个老兵一起围攻,很快就把马家富打倒在地。马家富手里没有刀,只能抱住头蜷成一团。
宿舍里的其他新兵,都是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反观老兵们,似乎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他酿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黄雄接过“小弟”拿过来的马家富的肥皂,冷冷一句,又要一脚踢下。
“干什么?快住手!”
张中夏及时赶到,厉声阻止了黄雄等人的暴行。
黄雄等人赶紧闪开,张中夏上前扶起了马家富。
“马家富,你没事吧?要不要到医务室去看一下?”
“将军,我没事。”
马家富虽然鼻青脸肿,但人却是诚实。
张中夏转过头来,看着黄雄几人,点兵点将。
“黄雄,你,还有你们几个,跟我去宪兵队!”
“将军,他也没什么。这事就算了吧。”
黄雄陪着笑脸,这才害怕起来。
宪兵队,听说是军中的官府,专门处置军士。这要是去了,恐怕得脱层皮。
“算了?我要不是刚好碰到,人都被你们打伤打残了。”
张中夏脸色阴沉,郑重告诫着宿舍里所有的新兵老兵。
“军中严禁欺凌,违者严惩。身为老兵,不帮助新兵,反而殴打勒索。按照军规,你们不但要被关禁闭,黄雄你是首犯,恐怕营中你也呆不住了!”
这些家伙,把军中那一套乌七八糟的陋规都用到新兵身上来了,当然要严惩,杀鸡儆猴。
“将军,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养活呢!”
黄雄哭丧着脸,向张中夏求情。
“将军,要不算了吧。没有什么事,再说了,他还有家人要养。”
马家富不忍心,给黄雄求情。
“军令如山,谁也不能僭越。马家富,这不是做滥好人的事情。所有人一起,还有你马家富,都去做个见证。”
张中夏憎恶地看了一眼黄雄,转身就走。
在这个家伙身上,他似乎看到了自己不堪的过去,这让他更不能忍受。
张中夏等人离去,马家富愣了一下,赶紧和几个旁观者紧紧跟上。
几个老兵对看一眼,都是摇头。看来这军中,老兵欺凌新兵的陋习,怕是要被废除了。
“哔!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划破黑夜的寂静,新兵老兵们人人不情愿地离开温暖的被窝,穿戴整齐,迅速洗漱。
很快,披挂整齐的士卒们在教场上集结,军官一声令下,口令声中,所有的新兵老兵一起向前跑去,开始了十里越野跑,一天中的第一道训练。
晦暗不明的教场上,干冷清新的空气中,马家富夹杂在乱糟糟一团的军士人群中,喊着口号,嘴里呼吸着热气,奋力向前奔跑。
他的军营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第24章 军营
一连数日的甄选沙汰,淘汰者竟达六千余人,的确是亮瞎了曹友闻等人的眼神。
“所有士卒四十岁以上者,经测试以后,不能达标者一律沙汰!沙汰者每人领钱五十贯,回乡耕田!陛下天恩,利州两路战事频繁,免去两路三年赋税,休养生息!”
张中夏在台上放声大喊,下面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吵吵嚷嚷的老兵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50贯的遣散费,可以保证他们一年多衣食无忧。而朝廷三年免去赋税,也可以让他们种田有个保证。
苛捐杂税猛于虎,这一来,可以安安稳稳回乡躬耕了。
“将军,小人早就没有地了。免三年赋税,等于没用!”
有老兵大声喊了起来。
“没地的在这边登记,经军方查证属实,在汉中分田耕种。愿意继续从军屯垦的,仍旧编入军籍,在汉中屯田耕种,仍需执行军令!”
张中夏的话,让被退伍的将士们都是点头。
看来,退伍以后的再就业,朝廷也已经安顿好了。
“将军,小人不服!小人还能拉硬弓,能骑马冲杀。你不能赶走小人!”
“是啊!小人还有一身力气,弓马娴熟,不比那些毛头小子差!”
海大怪物多,立刻有不服年老的老兵们大声喊了起来。
“有本事的,过去考核了就知道!骑兵优先!”
张中夏大声喊道,老兵们欢天喜地而去,看他们步履不停,似乎尚有廉颇之勇。
台上的曹有闻看到此景,微微一笑。
边塞民风强悍,许多士卒都是天生的弓箭手,能吃苦耐劳,这些人愿意留下,他也不反对。
“将军,小人没有四十岁,愿意回家耕田,可以领到50贯钱吗?”
又有士卒鼓起勇气,大声问道。
“不愿意从军的,都可以站出来,一样可以领到50贯钱!”
强扭的瓜不甜,不愿意上对杀敌的,曹有闻绝不勉强。
“不过,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们。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整饬边军,当兵的日子会好过许多。接下来利州西路还要募兵,你们一旦退伍,后悔可来不及!”
曹友闻的话,让许多军士都是沉默,一时举棋不定。
招募新兵,他们也都看到了,如今的军营,似乎和以前不同。
步卒操练场上,张中夏摆摆手,讲武堂的军官们推了几门火炮上来,还抬了一筐震天雷。
“有些兄弟肯定会问我,都打了这么多年仗了,还有什么可训练的?你们都睁大了眼睛,我就告诉一下你们原因。”
“开始吧。”
张中夏点点头,士卒们惊讶的注视当中,军官们纷纷忙活了起来。
很快,木靶全部竖好,所有的士卒们,一起好奇看向了军官们。
就连程信、麻仲这些老派的边军将领们,也是疑惑地盯着地上的火器。
早就听说火器犀利,今日就看看,这火器到底有什么厉害。
“这叫震天雷,和火药一样,都是皇帝亲自造出来的。今天就你们看看,这威力到底有多大!”
张中夏冷笑一声,程信心头不由得一惊。只见一个军官拧开螺旋铁盖,打燃火折子,点燃导线,火绳“呲呲”燃烧,在士卒们的注视当中,军官向前助跑,把手里的震天雷,向着前方的靶子用力扔了出去。
震天雷划着抛物线飞出,落在了靶牌周围,惊雷般的爆炸声响起,硝烟弥漫,烟尘飞扬。
第25章 骑兵
冬日的朝阳慢慢浮出东方天际,阳光染红和洒满了大校场。而此时,校场上已经人满为患,军士们的训练声,响彻了整个嘉陵江边。
年过半百、头戴乌纱、一身红色官袍的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正在凝眉观看着校场上的训练。
安抚使管民政,都统制管军政,二者互不干涉,他还要尽心提供钱粮,不能掣肘。
朝廷没有正式的圣旨,却是皇帝让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带给他和利州东路安抚使陈立的口旨。
他想破脑袋也猜不透,大宋以儒治国,从来都是文臣统兵,朝廷格外猜忌武将。怎么到了新帝这里,改弦易辙,成了武将统兵?
而且,军中连监军都没有设。武将可以随心所欲,军政皆由自断。
不过,鉴于蜀口残破,各处关塞形同虚设,又是皇帝口旨,他倒没有掣肘,而是选择接受了这一切。
尽管不是那么坦然。
金陵讲武堂,天子门生,想来不会背叛自己的老师吧。
骑兵训练场上,一个个移动的长方队伍随着金陵讲武堂那些年轻教官的口令在移动、变向,那是士卒们在进行队列训练。
那些年轻的教官,一些人还脸色稚嫩,他们带着士卒们走来走去的,这能有用吗?
战场上拼命,你死我活,不好好去练技艺,却练走步,百无一用。
几个造型独特、和马匹高矮一样的木架上,一些士卒正在训练,上马下马、装卸马鞍、转体爬圈,有的在木架上操练兵器,虎虎生风。
听说这木架叫“木马”,是皇帝独创,和那些单杠双杠等训练设施一样,都是从金陵讲武堂带来的。
看来,皇帝还是位能工巧匠。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不务正业?
“郭四,你说说,骑兵这样练,有用吗?”
郭正孙眉头一皱,问起了身旁的随从。
“相公,这些都是新兵,操练一阵后再上马训练,老兵带新兵。这样操练要慢一些,但是摔死摔伤的要少。骑兵练好了骑术以后,然后就是骑阵训练。没有个一两年,骑兵很难练成。”
郭四以前就是边军骑兵,对骑兵的训练,自然有一番见解。
“原来是这样。”
郭正孙点点头,心里有几分佩服。
看来,皇帝并不是不务正业,而是位博学的智者。
“相公,皇帝要扩兵,以三关五州的钱粮,恐怕难以为继。相公还得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建议朝廷在汉中屯田,解决粮草为先。从四川运粮,太劳民伤财了。”
郭正孙摇摇头,无奈一句。
皇帝穷兵黩武,赋税还不是要老百姓出。即便不是来自利州西路,也是来自四川路。
“相公,朝廷的公文上说,不是要减去利州两路百姓三年的赋税吗?”
“利州两路这么大的地方,人丁不过十几万户,利州西路最多六七万户。百姓三年免赋,朝廷却要大兴边事。试问一下,逃回蜀地的流民敢回乡吗?”
郭正孙的话,让郭四一时无语。
边塞重地,朝廷大兴边事,无可厚非。难道要等对方打进来再说吗?
三年免赋,总比不免好吧。
“停!”
到了壕沟前,第一排骑兵中间的王仕信大喊一声,第一排的所有战马都停了下来。
“停!”
“停!”
第二、第三排及后面两排的骑兵指挥官纷纷大喊,五排的所有战马纷纷停了下来。
“跳!”
王仕信又是一声大喊,第一排的所有战马一起向前,跳过了壕沟。
后面各排的指挥官同样呐喊,一排排的骑兵依次跳过了壕沟。
“都听好了,骑兵的战马不是马,而是骑兵的生死兄弟。马通人性,训练中喊“停”和“跳”,那是告诉战马的。这样到了战场上,就让战马养成了听令的本能!”
王仕信耐心给骑兵们讲解,一张黑脸吓人。
“记住了,不要以为你们的骑术有多高,箭箭中靶,那都是狗屁!骑兵的重要性,在于大战时骑阵的冲击,让对方溃散。单打独斗再厉害,只能去做斥候!不过,在练习好骑阵前,还是先把骑射练好了!”
王仕信对着骑兵们,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技巧倾囊相授。
“记住了,统领!”
骑兵们开始训练,快步、跑步、劈砍,以及保持队形冲击。
身体力行,一旁的郭正孙也是轻轻点头。
这个王仕信脾气太直太硬,虽然是一名悍将,他也不喜欢。郑损把王仕信一撸到底,没想到皇帝重用,而且委以重任。
看王仕信意气风发的样子,似乎重新恢复了活力,真是让人感慨人生机遇的奇妙。
皇帝识人,希望王仕信和这些年轻的讲武堂军官,能够不负众望。
“走,去看看步卒操练!”
郭正孙和王仕信交换了一下目光,轻轻点了点头,信步离开。
场边,看到眼前良莠不齐的骑兵,曹友闻不由得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惊叹。
“这就是我大宋的骑兵吗?”
马瘦毛长,马鞍、马镫,包括辔头陈旧,真正的好马估计也就是两三成。骑兵年龄老幼不一,但还能挑出部分青壮。
如果不是侍卫马军司补充的1500骑兵,只怕场面更难看。
利州西路,只有这三千左右素质堪忧的骑兵,或许三千都没有。和动辄数千精骑的蒙古骑兵相比,实在是让人心忧。
“骑射的时候,要注意和马起马落的时机吻合,都看好了!”
王仕信一边大声喊道,一边纵马向前,张弓搭箭,百步距离羽箭连飞,箭箭都是靶心。
王仕信打马回来,意气风发,大声呐喊了起来。
“谁来演示一下,看能不能像我一样?麻仲就算了!”
骑兵们一片哄笑,麻仲也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王仕信这样做,给足了他面子。
他是军中有名的神箭手,力大无比,和王仕信骑射不相上下。不过王仕信操练骑兵有一套,他是甘拜下风。
“我来!”
骑兵们的喝彩声中,一个年轻军官上马,骑术精湛,照样是箭箭直中靶心,轻松自如。
“不错!”
王仕信也是喝彩一声,看向军官,满意地说道:
“你就是金陵讲武堂出来的张中夏,不错!”
“王统领,我大宋边军的骑兵们大都不错,就是这战马……”
张中夏摇了摇头。
“不仅是战马缺乏,战马良莠不齐,还有骑兵和马匹需要的马具、草料、豆麦等等。”
王仕信说完,向着骑兵们大声喊了起来。
“上马!骑射!”
王仕信一声令下,众骑兵纷纷上马,一波波向前,羽箭纷纷射向了靶子。
“王统领,怎么样?”
骑兵查验完毕,看到他们甲胄破旧的,曹友闻微微有些心酸。
从王仕信的骑术和骑射上,他感觉得到,蜀口骑兵的素质不错。
“将军,骑兵中规中矩,有些人还只是马背上的步兵,骑射不佳,需要好好操练。三千人的骑兵,缺额五百,战马只能是一人一骑。”
王仕信一点也不掩饰,实话实说。
看到曹友闻眉头紧皱,王仕信朗声说道:
“将军,不用担心。不出一年,我一定将他们练的龙精虎猛,成为一支强军。再说了,如今我大宋边军有了火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将来会越来越好的!”
重新得到启用,王仕信整个人都是爽朗了许多。
他可是观察过火器的训练,那可真是让他毛骨悚然。下意识地觉得,火器或许会改变将来战争的态势。
“没有大规模的骑兵,胜了不能扩大战果,败了就是一泻千里。骑兵,始终是我大宋的软肋啊!”
曹友闻轻声说道,人却是开朗了许多。
正如王仕信所说,有了火器,大宋边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面对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也似乎不再那么不堪一击。
“王统领,骑兵训练,就交给你了。和步卒一样,老弱病残要淘汰,还要从新兵中补充骑兵。骑兵要和步卒一样接受队列和体能训练。然后才是骑术练习。”
曹友闻的意思,王仕信心知肚明,赶紧领命。
军中骑术训练,必须和金陵讲武堂的训练方式一模一样。听说新兵事先要在木马上训练骑术,还是皇帝的点子,他也觉得不错。
那些直接上马操练的新兵,每年都有摔死摔残,实在是让人无语。
“王统领,放心训练就是。就是摔死几十个士卒也没有什么。军中也不会因此惩罚你。只要能训练出合格的骑兵,无论你怎样做,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曹友闻仔细叮嘱着王仕信。
他讲给王仕信的,和金陵讲武堂学到的训条如出一辙。
拥有一支精锐的骑兵队伍,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在这一点上,他相信皇帝比他更为急迫。
“曹将军,老夫有礼了。”
不期而遇,看到是曹友闻,郭正孙笑呵呵上前见礼。
一年前,曹友闻还只是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见了自己还得跪拜。
一年不到,曹友闻已经是朝廷重臣,和自己平起平坐,比王仕信的际遇还离奇。
“郭相公,你也到军营里来了。”
曹友闻抱拳,向郭正孙行礼。
这个郭正孙,虽然士大夫的架子大,但为官清廉,倒也让人敬重。
“曹将军,元旦即至,还是这样用心练兵,老夫真是佩服啊!”
曹友闻等将领的敬业,让郭正孙也是钦佩。
“皇帝重托,国家重事,末将不敢懈怠!”
曹友闻郑重其事,抱拳遥遥向东南一礼。
“曹将军,宋金言和,边塞难道还有战事吗?”
郭正孙忍不住,脱口而出。
“皇帝雄才大略,未雨绸缪。末将想来,边塞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曹友闻毫不掩饰对皇帝的信任。
“曹将军,这些火器有用吗?这样练兵有用吗?”
郭正孙好奇心作祟,又问了出来。
“郭相公,蒙古骑兵攻城拔寨,坚不可摧,我大宋步骑无法与之抗衡。火器是皇帝独创,讲武堂也是皇帝亲手所建,皇帝写《鞑靼策》,传谕军中将领,就是为了应付将来的战事。至于火器有没有用,将来战场上就知道了。”qQxδnew
曹友闻看着郭正孙,抱拳一笑。
“郭相公,过完元旦佳节,咱们再戮力躬行吧。”
从金陵讲武堂回来,一直都未回家。元旦即至,是时候荣归故里了。
第26章 吏治
泸州,潼川府路治所,西南要会。
由于地势险要,为成都东南门户,南宋乾道六年,宋廷把原来的梓州路改名为潼川路府,治所泸州,泸州也开始繁华起来。
地处沱江和长江交汇处,蜀中地产由长江源源不断输送往东南。米粮、糖、盐,茶叶、蜀锦、桐油,甚至是茶马交易所得的战马,都由泸州中转,运往长江中下游。
位于泸州城中的南定楼,与黄鹤楼、岳阳楼、大观楼齐名,因其高达百尺,装饰华丽,背山带水、秀色妩媚,可以眺望大江,为泸州一风景绝佳的燕饮之处。楼上来往的都是富商巨贾、士子名流,一边是他们对失去中原大好河山的无奈。一边是酒色迷人,人却已自醉。
“李相公,听说皇帝要在四川练兵,整饬武备,也不知是真是假?”
瘦弱的白净士子一身青衫,脸上挂着谄笑。
“孙主簿,看来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左拥右抱,朝云暮雨。报纸上的消息你没看吗?皇帝不是要练兵,而是已经在练了,还任用了一大堆的骄兵悍将。成都府的四川讲武堂已经开张,吸引了一大堆的蜀地纨绔子弟,很是热闹!”
李相公肥大白净,胖脸上泛红,看来喝了不少。
他看着身旁的官妓,表情猥琐,眼冒绿光。
“皇帝这一番折腾,又是讲武堂又是练兵,这是要穷兵黩武。真是让人心惊啊!”
同桌的高瘦官员脸上颧骨突出,眼神倔强,不是铮臣就是酷吏。
他身旁的官妓看着他,笑颜如花,眼波流转,弄的他心里痒痒。
“曹通判,你这位堂堂朝廷大员,潼川府路有名的干吏,还有你怕的事吗?”
李相公哈哈一笑,夹起一块细嫩的鱼肉,放入血盆大嘴之中,边吃边说。
他身旁的孙主簿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官妓赶紧给李相公添上美酒。
“皇帝何止是穷兵黩武,那是要有大事发生!皇帝成立了四川反贪司,惩治贪腐,那是奔着咱们四川的官员来的。看来,咱们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李相公悠悠一句,他察言观色,在座官员几人脸色苍白,似乎有些惧怕。
朝廷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动静太大,杀戮太多,让四川也是风声鹤唳。相比从前,这些官员已经收敛了许多,但四川路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众人又习惯性地骄奢淫逸起来。
“皇帝穷兵黩武,没咱们什么事,我也不在乎。关键是这个反贪司,似乎针对的就是咱们,我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踏实!健康府的通判顾松,不就被杀了头吗?”
曹通判沉着脸端起酒杯,手微微颤抖。
“顾松被杀了,你这个泸州府通判也怕了?”
李相公不屑地端起酒杯,冷笑一声。
“什么狗屁反贪?他们想治咱们,先去看看上面的相公们答不答应!真要反贪,整个四川恐怕都要乱起来!”
身为潼川府路转运使安恭行的女婿,他这个遂宁知府,天不怕地不怕。
“就是,看他们怎么胡整。夔州路的蒲氏,广安军的安氏,还有大名鼎鼎的蒲江魏高氏,谁能动得了?这四川,还是咱们四川士大夫的天下!”
曹通判连连点头,举起了酒杯。
四川名门望族太多,又和朝中大臣千丝万缕,朝廷要反贪反腐,难道能把整个四川翻过来?
“李相公所言甚是!来,咱们饮酒!”
众官员喜笑颜开,官妓们一起,众人举杯欢饮,其乐融融。
“各位同僚,元夕佳节,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歌以咏怀!”
李相公面色通红,酒意上涌,大声说了出来。
“好好好!李相公,我等静候佳作,洗耳恭听!”
众人纷纷起哄,开始吟诗作词起来。
阁外的一张桌子上,范钟闷头饮茶,听着范质在耳边轻声细语,一张黑脸更黑。
靠这些家伙治理地方,安抚百姓,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叔父放心,已经都弄清楚了。”
范质回到位子上坐下,范钟却立刻站了起来,面沉似水。
“叔父,还没吃完!”
范质拿起一块饼干,赶紧跟上。
“赶紧离开!这里臭气熏天,一刻也待不下去!”
范钟边走边黑着脸一句。
泸州城北大街,“姚记丝绸铺”的柜台前,范质摸着手里的丝绸,笑呵呵问道。
“掌柜的,你这铺子的生意,应该不错吧。”
“好什么好,勉强支撑而已!”
掌柜的摇摇头,他看着范质,惊讶地问道:
“听大官人你的口音,是婺州人吧?”
“你也是婺州人?我是婺州兰溪人。”
范质也听出了对方的口音,立刻用方言回道。
“大官人,那真是太巧了!我是婺州人,你我算是同乡了!”
掌柜惊喜地笑道,一口地道的婺州口音。他看了看范钟等人,客气异常
“大官人,都是故乡人。你随便看,今天我准给你个低价!”
“掌柜的,那多谢了。”
范质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掌柜的,不瞒你说,我也是初到此地,想要做些买卖。你看成吗?”
“做买卖?泸州?”
掌柜的摇了摇头,看了看门口,低声道:
“大官人,看在你我同乡的份上,我劝你最好去其它地方,泸州还是少来。”
“掌柜的,这又是为何?你不是做的好好的吗?”
范质明知故问。
“大官人,就八个字,苛捐杂税,贪官污吏。你明白吗?你还敢来吗?”
在同乡面前,掌柜的少了许多的戒备。
“掌柜的,纵然有贪官污吏,不是有朝廷的官员查吗?至于苛捐杂税,皇帝不是已经下旨取消了吗,不该交的咱不交就是。这有什么可怕的?”
范质继续试探。
“大官人,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掌柜的摇摇头,他看了看店铺门口,压低了声音。
“上面的大官就是坏的,你到那里告去?官官相护,你告了他们,你到底还想不想在这继续做下去?”
“掌柜的,是那个大官,这么凶啊?”
范质假装好奇地问了起来。
“大官人,你就别问了,看你是同乡,我才说这么多。我还要继续做生意,对不住了。”
说到这里,掌柜的却胆小了起来,不肯再说出来。
“大官人,赶紧走吧!潼川府路转运使安相公,谁敢动他?别瞎打听了!”
掌柜眼神闪烁,范钟却黑脸一板,冷冷一笑。
“潼川府路转运使安恭行,前四川安抚制置使安丙之子,是他吗?好大的来头!碰上老夫,算他倒霉了!”
范钟眼神示意,范质几人过去,不由分说关上了店门。
“掌柜的,不请我这个老乡喝杯茶吗?”
范钟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目瞪口呆的掌柜面前。
众人出来,一时都是无语。半晌,范质才叹了出来。
“横征暴敛、吃空饷、入境货物抽一成赋税。这个安相公,堂堂的朝廷转运使,掌握粮赋大权,可真狠啊!”
随从属员,有人摇头感慨。
“安恭行的女婿、遂宁知府李春雷,强抢民女,公然打死百姓,无视朝廷律法,都是罪该万死!”
“要死,砍他们一次头就够了。”
范钟冷冷一笑,目光中寒气森森。
凡是作奸犯科的官员,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叔父,安恭行是潼川府路转运使,朝廷重臣,又是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女婿,其兄安癸仲是四川制置使的要员,父亲是前四川制置使安丙。安家在四川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叔父要是将安恭行贪墨渎职之事告诉官家,官家难以处理不说,还要得罪四川魏高氏,到时候骑虎难下……叔父要慎重啊!”qQxδnew
“慎重?慎重什么?”
范质的话,让范钟不由自主瞪起眼来。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我等受天子重托,反贪反腐,澄清吏治,岂能明哲保身、欺君背民?”
范钟看着众人,目光灼灼。
“所有人都听好了,天大的事,自有律法裁决。若是敢徇私舞弊,知法犯法,那就是罪加一等。前途尽毁不说,还有可能连累家人,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叔父教训的是,我记住了!”
范质满脸通红,赶紧点头称是。
反贪反成了“范青天”,把御史的活也干了,真是亏的慌。
“谨遵相公教诲!”
众人都是肃然,一起拱手行礼。
“我和王若水留在泸州,继续搜集安恭行及其属下官员的罪证。明日一早,范质和寇元方去成都府路,那里的贪官污吏,也是民怨沸腾啊!”
想起四川官员们作奸犯科,沆瀣一气,范钟的脸,又黑了许多。
“相公,夔州路安抚使蒲宏,潼川路转运使安恭行,这些人都是四川望族,势力极大。咱们还是要小心一些。”
反贪司属员王若水小声说道,还不忘东张西望。
“叔父,小心狗急跳墙。要是逼急了,这些人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范质也在一旁,小声劝着范钟。
“放心吧!老夫虽然年过半百,但还想多活几年。”
范钟点点头,心头沉甸甸。
他们做事,也有禁军乔装打扮护卫,并不是孤军奋战。
话说回来,皇帝就要来四川,幸亏自己有些收获,否则何以面对君王?
至于皇帝如何处置这些贪官污吏,想来不需要他担心。
第27章 曹府
利州西路,同庆府,栗亭县。
元夕佳节,城中曹府,张灯结彩,熙熙攘攘,热闹异常。
曹家祖上是宋初名将曹彬,官至枢密使。其孙女为宋仁宗皇后,曹氏一门,煊赫至极。
但自宋室南渡,曹门逐渐衰落,到了曹友闻曹友万兄弟这一代,虽然还有些家财,但已经和平民无异了。
谁知,一趟金陵讲武堂之行,曹氏兄弟竟然飞黄腾达,被大宋天子委以重任,衣锦还乡,成了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
皇帝如此“知人善用”,是不是有些把边事当成儿戏呀?
众官员心里虽然都是狐疑,但谁也不会,也不敢把“任人唯亲”这句话给说出来。
抛去众官员的疑问不说,这个元旦,可能是曹氏一门这些年来,最风光最热闹最扬眉吐气的佳节了。
正月十四,恰逢曹老夫人五十大寿,曹府大摆筵席,不但有同庆府知府,还有栗亭县知县,以及地方官府和军中的许多官员和将领,济济一堂,热闹非常。
除了利州西路的军政要员,另外一桌,则是利州东路兴元戎司的一群军中大小将领,包括利州东路都统制余玠、统制江万载为首的一帮讲武堂毕业学员。
就连月前到了汉中的余玠妻子,都不远几百里的路程,赶到了栗亭县。
算起来,曹府的客人里面,光是金陵讲武堂的同僚加下属,就占了整整一半。
“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崔相公,送茶叶两包,蜀锦两匹,美酒两坛!”
“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郭相公,送金钗一对,茶叶两箱,美酒两坛!”
“利州东路安抚使陈立陈相公,送玉镯一对,金钗一对,蜀锦两匹!”
“利州西路转运使、沔州知州高稼高相公,送茶叶两盒,美酒两坛!”
“同庆府知府陈禹陈相公,送玉镯一对,蜀锦两匹,美酒十坛!”
…………
主持宴席之人一一报来,惹起一阵阵欢呼和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众人纷纷进来,贺喜声不断,纷纷就位。
“曹将军,曹老夫人,恭喜了!”
大堂之中,同庆府知府陈禹,西和州知州陈寅,栗亭县知县贾子坤一起举杯,向曹友闻一门祝贺。
至于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利州西路转运使高稼、以及四川制置使崔与之等,只是派人送了礼物来,并未现身。
“各位相公,多谢了!”
曹母和曹氏兄弟一起举杯,满桌都是喜气洋洋。
“曹老夫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还落泪了。应该高兴才是!”
陈禹看曹母擦眼泪,笑着劝道。
曹家祖上荣耀,煊赫无比,而后平淡无奇长达百年,竟然能东山再起,高朋满座,也难怪曹母潸然落泪了。
“娘,高兴点。今天是好日子,你也喝一杯。”
曹友闻轻声劝道,曹母脸上重新浮起笑容,举起酒杯,众人赶紧相陪。
“陈相公,往日里你对我兄弟,可没这么客气!”
曹友万喝完酒,放下酒杯,看着陈禹,脸蛋潮红。
“曹二将军,我是对你不客气,那是因为你整天舞枪弄棒,惹是生非。对你兄长,我可是礼敬有加。”
陈禹微微一笑,对曹友闻说道:
“曹将军,不是我恭维你。以你的才华,就是去参加今年的科举,也一定会金榜题名!”
他说的倒不是恭维话。历史上的曹友闻,就是南宋朝廷宝庆元年的进士,彻彻底底的读书人。
“曹二将军,陈相公说的是!你就说,城里面一般大的年轻人,有几个没和你打过架。每次你把别人打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都是你大哥帮你善后。要不要去一下县衙,查一下你那些丰功伟绩?”
栗亭县知县贾子坤为官清廉,心直口快,丝毫不给曹友万面子。
“贾相公,打人不打脸,你怎么什么都说呀!来来来,饮酒!饮酒!”
曹友万老脸更红,赶紧举起酒杯,敬了贾子坤一杯。
众人都是莞尔一笑,曹母也是笑着,轻轻打了小儿子两下。
顽劣不堪的浑小子,现在也是堂堂的朝廷大将军了。
“陈相公,贾相公,你们过誉了。多承以往照顾,在下敬你们一杯。”
曹友闻端起了酒杯,和陈禹二人对饮。
相比于平日里,今天来的达官贵人多不说,个个还都是谦恭。皇帝对讲武堂推崇备至,连带着这些文官,也对他们这些武夫客气了许多。
“曹门两位大官人,大哥文武双全,二哥弓马娴熟,不是文举,就是武举。今得当今天子垂青,兄弟都是封疆大吏,镇守边疆,保家卫国,乃是天大的喜事。曹氏一门,风光荣耀,门楣显赫,恭喜啊!恭喜!”
西和州知州陈寅又是举杯,满脸笑容,向曹友闻兄弟表示祝贺。
西河州是大宋西边门户,三关五州的西大门,如果能增强防御,的确是大好事一件。Qqxsnew
“陈相公,多谢了!”
曹友闻喝完酒,放下酒杯,沉声说道:
“各位相公有所不知,陛下让下官镇守利州西路,委以边陲重任,在下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怕这一步不慎,有负圣恩,对不起三关五州的乡亲父老。以后有事烦扰各位,还望不要见怪,多多见谅。”
他的官职里面,可是有“权”字重压,一旦不能成功履职,恐怕就要自动走人。
“大官人,说笑了!我等一定尽力而为!”
“大官人,能办得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众人连连点头,都是笑意盈盈。
曹氏兄弟正得皇帝青睐,宠爱有加。他提到的事情,自然要用心去办。
“当今天子文治武功,一代诗词大家。文在于推行新政、废除苛捐杂税,造福万民。武在于创立讲武堂,编练新军,厉兵秣马。一代圣人之象,呼之欲出。”
陈禹看向了曹友闻,满脸的谄笑。
“曹将军,听闻陛下要驾临蜀口,到时候还请引见,一睹天子圣颜。”
“曹将军,陛下亲临蜀口,还请引见,一睹圣颜。”
栗亭县知县贾子坤等官员,纷纷开口。
曹友闻看了一眼弟弟。不用说,是弟弟大嘴巴子,到处胡说了。
“陈相公,诸位同僚,陛下说过,未来数年,蜀口会是主战场,三关五州会发生一连串的战事。到时候,陛下可能会数度亲临。如有机会,在下一定引见。不过,陛下慧眼如炬,四川反贪分司已经建立,各位还是做好分内事,免得到时候陛下到了,各位门前不清,到时候误了自己。忠言逆耳,诸位自重吧。”
曹友闻不置可否,众人都是连连点头。
“多谢曹将军提醒!”
“曹将军说的是,我等谨记在心!”
一众官员,包括同庆府知府陈禹,人人都是肃然。
反贪反腐,澄清吏治,这个关口上,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曹将军,同庆府城墙破烂不堪,地方上堡寨均已残破,要都修葺,恐怕有些难啊!”
栗亭县知县贾子坤忧心忡忡说了起来。
宋金七年战事,再加上叛军作乱,同庆府为利州西路北部重镇,首当其冲,防御工事被破坏殆尽。要是再不修葺,一旦战事来临,恐怕真要出大事。
“曹将军,朝廷在边塞设水泥作坊,恐怕也是为了修葺城墙要塞。你的意思是先修大城,还是先修边地要塞?”
陈禹看着曹友闻,试探着问道。
要是放在以前,利州西路安抚司一句话,怎样修葺、修那里,都是地方主官决定。现在军事上完全是这些武夫新贵说了算,还要地方官府无条件配合。
皇帝圣旨,还有四川制置司和利州西路安抚司的公文,他们无可奈何,只能照办。
“陈相公,贾相公,在下已经巡查过利州西路各城关。以在下之见,还是修葺大城为先。如今宋金无战事,而鞑靼大军一旦入侵,地方堡寨防御不足,只能放弃,到时候官府坚壁清野,百姓都要撤入府州大城。所以中小堡寨,暂时都不要修葺。”
曹友闻沉默片刻,据实相告。
三关五州,几乎都是军城,修葺扩建大城,集中一处,也利于官军驻守。鞑靼大军来去如风,中小堡寨根本扛不住对方的进攻,修也是白修,不如放弃。
“曹将军,这是陛下的旨意吗?”
陈禹和贾子坤对望一眼,陈禹下意识问道。
皇帝只说要修葺三关五州边防,并没有说只修大城,不修堡寨。
还有那个鞑靼大军,影都没有,他们会来入侵?
“两位相公,这是在下的想法,在下接下来也会加紧修葺三关五州大城险塞。在下已于数日前奏明陛下,陛下很快就会来蜀口防线巡察,相信陛下必有决断。”
“那是!那是!”
陈禹和贾子坤连连点头。
曹友闻考虑周全,不要说那些堡寨,即便是栗亭县城,恐怕也经不起大军的冲击。
修葺大事,军方说了算。如今之计,他们只能配合曹友闻,地方上提供劳役,军方提供水泥和部分军士,先修葺扩建大城再说。
第28章 人世间
“伯母,我等兄弟敬你一杯!祝你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邻桌的余玠等人过来,个个端着酒杯,满脸笑容给曹母敬酒。
同门师兄弟,还是军中同僚,关系自然是又亲近了一层。
“好好好,你们都是大宋的好男儿!咱们一起!”
曹母喜笑颜开,曹氏兄弟一起举杯,其乐融融。
“陈相公,诸位相公,我等敬你们一杯!祝各位佳节快乐!”
余玠等人又是举杯,人人英武十足。
“谢各位将军!朝廷有了你们这些年轻俊才,我利州两路的百姓,可是有福了!”
陈禹举杯恭维,不知是真是假。
众官员一起,和武夫们共饮。
余玠等人走开,陈禹看着他们的背影,摇头感慨一句。
“后生可畏啊!”
“总比程信担任主帅强吧。陈相公,你说是不是?”
贾子坤悄声一句,陈禹和贾子坤相对一笑,举杯而饮。
余玠等人回去坐下,曹友闻兄弟过来敬酒,气氛热烈至极。
“余兄,听说李仲德不肯走,你痛下杀手。朝廷那边,有没有旨意下来?”
曹友闻坐下,关切地问道。
弟弟曹友万是利州东路副都统制,顶的就是李仲德的位子。
“曹兄弟,我是不得已为之。李仲德不走,营中将士不听调遣,没人操练,我只有将他和几个心腹抓起来。要不然,哥哥我无法统御众将,无法练兵啊。”仟韆仦哾
余玠摇摇头,一本正经说道:
“幸亏这家伙身上事多,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轻松过关。陛下天恩,传旨给我,赞我大刀阔斧,整饬有方。有陛下撑腰,我就更有信心了。”
说起来,要不是反贪分司提供的“内情”,他也不可能如此轻易拿下李仲德,肃清利州东路的隐患。
利州东路拿下李仲德等人,利州西路则是将高一峰和何涛一行全盘抓捕或格杀。接下来,终于可以放手大干一场。
余玠的话,让曹友闻点点头,心头也是振奋。
皇帝派他们来,不就是整饬边军的吗?要是畏畏缩缩,还怎么做事?
只要有皇帝校长的支持,天塌下来也不怕。
“各位兄弟,借着元夕佳节,我有几句心里话,望兄弟们不要见怪。”
曹友闻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满脸的严肃。
“老曹,你说!”
“将军,有话直说!”
余玠和众军官都是点头,想听曹友闻说出怎样的话来。
“各位兄弟,陛下派我等到西北边陲,乃是委以重任,期望甚高。各位兄弟除了要杀敌报国,建功立业,还要洁身自好,千万不要贪墨,更不要作奸犯科。陛下不会亏待咱们,咱们千万不要误了国事,也不要误了自己!”
曹友闻说完,举起酒杯。
“兄弟们,干了!”
“曹将军所言,也是我的心里话。大丈夫建功立业,为国为民,皇帝不会亏待咱们,咱们更要对得起皇帝的重托和期望,千万不能做傻事。弟兄们,干了!”
余玠意味深长说道,站起身来,端起了酒杯。
贪官污吏一大把,都是经不起酒色财气。他可不希望他的部下,有人因为贪腐栽了跟头。
“建功立业,为国为民,干了!”
“干了!”
其他金陵讲武堂毕业的军官们一起举杯,人人都是肃然。
朝廷大力反贪,贪墨者下场一目了然。他们这些天子门生,可不能丢了皇帝校长的脸面。
“干了!”
众人纷纷举杯,碰在了一起。
“各位兄弟,你们先坐,我们兄弟出去,敬一下外面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
曹友闻倒满酒,端起了酒杯。
尊卑有别,高低贵贱,堂中都是官员将领,院中才是平头百姓,自古皆然。
“各位乡亲,我们兄弟,敬大家一杯!”
曹友闻兄弟一起举杯,和院中人共饮。
“大官人,你身为利州西路的大帅,皇帝跟前的红人,难道不能给我们这些左邻右舍,也找个官当当?”
邻居李二,街头粮店的伙计,喝曹氏兄弟从小就认识,喝的脸色通红,仗着酒胆大声问了出来。
“大官人,李二说的没错。三关五州,你手下有几万兵马,加我们几个进去,当个管粮草吃喝的小官,总没有问题吧?”
另外一个邻居,酒楼的厨子朱有福满脸通红,看样子喝了不少。
“就是啊,大官人,你是皇帝的天子门生,让我们当个小官,还不是太过简单?”
亲朋好友纷纷起哄,大多数人不过是瞎胡闹,凑热闹而已。
“有福叔,你就别开玩笑了,你还敢吃吗?肚子都圆成那样了!”
曹友万志得意满,举着酒杯大声说道:
“不过,你做你的厨子,经营你的饭馆,要是谁敢来捣乱,敲诈勒索,尽管告诉我就是。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曹二哥,曹将军,多谢了!”
朱有福眉开眼笑,点头哈腰,连连作揖。
有两个大将军罩着,再也不用担心那些个地痞流氓、衙门公吏了。
“李二,你身板不错,不当兵可惜了。但你得要好好操练,不怕死,那样才能立功,我也才能帮你!”
曹友万叮嘱完朱有福,又一本正经对李二说道。
“算了,算了。我家里还有老娘照顾,当兵就算了。谢过曹将军!”
李二不好意思讪笑道,看来脑子清醒,喝多了是装的。
曹友闻不由得莞尔一笑。弟弟疾恶如仇,性烈如火,不过经过金陵讲武堂的学习,已经懂得分辨是非,也学会了怎样应对事情。
“曹大官人,你们曹家一门双杰,曹家又要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了!恭喜你们了!”
李二的父亲、白发苍苍的李老汉双手举起酒杯,向曹氏兄弟敬酒,眼里的羡慕掩饰不住。
一日飞黄腾达,他们这些穷人,怎么没有这样的机遇?
不过,曹氏兄弟出人头地,却没有小人得志,曹家人的家风,确实不一般。
“多谢李叔父,多谢各位乡亲!大家吃好喝好,不醉不归啊!”
曹友闻兄弟又端起酒杯,和众人共饮。
曹友闻暗暗感慨。一趟金陵之行,人生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天壤之别。
这可真是皇恩浩荡,天高地厚之恩!
第29章 风起
门口值守的军士进来,拿着礼盒,在曹友闻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曹友闻眉头一皱,对军士道:
“快去,把人喊回来!”
军士把礼盒递给曹友万,转身快步离开。
曹友闻来到门口,等了片刻,军士引着两个高大威猛的年轻人回来,二人软脚幞头,窄袖青衣,腰挂长刀,一副军中下级军官打扮。
二人见了曹友闻,满脸赔笑,恭恭敬敬,一起行礼。
“见过曹将军!”
“今天是家宴,没有曹将军,只有曹大哥。怎么,还要我亲自请你们兄弟两个进去?”
曹友闻说完,转身进门,两个年轻人满脸喜色,赶紧跟上。
“李二哥,好好招呼杨家大郎、二郎。”
曹友闻交待着,向杨氏兄弟温声说道:
“两位兄弟,你们先吃着,等用完饭,咱们兄弟再好好说话。”
曹友闻安顿好杨氏兄弟两个,这才进屋。
“杨大官人,你们兄弟也来了!”
李二举起酒杯,向杨氏兄弟敬酒。
“李二哥,各位,请!”
杨氏兄弟一起举杯,向李二和众人敬酒。
众人离去,曹友闻一家人在大堂中坐下,自有军士收拾桌席。
大堂中,曹友闻兄弟坐在下首,曹友闻向上座的母亲恭恭敬敬问道。
“娘,今天是你的寿辰,舅舅一家怎么没有过来?”
舅舅虽然懦弱,舅母为人势利些,但母亲大寿,他这唯一的弟弟,不至于不来吧?
“你舅舅跟人在西宁州贩卖马匹,能不能赶回来还不一定。”
曹母话里,掩饰不住的担心。
她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在汉蕃混杂之地讨生活,实在是让她操心。
看母亲忧心忡忡,曹友闻赶紧转换了话题。
“娘,孩儿军务繁忙,明日就要回沔州。等节后安排好了,就接一家人去沔州。你觉得怎么样?”
西宁州是西夏属地,再向西北就是河西走廊。舅舅在边境上贩马,风险极大。
“娘,你要不跟我去利州大营。大哥有嫂嫂照顾,我一个人,也好陪陪你!”
曹友万在一旁抢着说道。
在皇帝来临前,利州大营练兵由他和王坚负责。利州西路的沔州大营,则是由曹友闻主抓,以及镇守边关。余玠则是负责利州东路汉中大营的募兵练兵,以及扼守边塞。
“我儿,天子器重,国事为先。你们放心前去,好好做事。可不能辜负了天子重托啊!”
曹母温声说道,看着两个儿子,满眼的欣慰。
“我跟老大去沔州,不用长途跋涉。利州有四五百里远,又是军营,不太方便。”
皇帝天恩,两个儿子身居高位,让他们报国立功,没有掣肘,她这个母亲责无旁贷。
“官人,我收拾好以后,就和婆婆,带孩子们过去。你放心去沔州就是,家事不用你担心!”
曹友闻妻子站在一旁,小声说道。
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已有一子一女,丈夫去沔州公干,当然是夫唱妇随了。
何况栗亭县距离沔州不过百里,马车接送,并不需要长途跋涉。
“那好,我和二哥明日动身。回头我再派人来接你们。”
沔州城距离栗亭县百里,得赶好几天的路程,他要安顿好以后,再派人来接。
“好,都听老大的!”
曹母点点头,欣慰地说道。
相比二儿子的鲁莽简单,大儿子考虑周全,胆大心细,可托付大事。
“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曹友闻迟疑着开口。
“娘,今天收到的许多礼品,都是达官显贵送的,有些价值不菲。如今朝廷反贪......”
“大郎,你不用说了。该退的退,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曹母打断儿子的话语,径直说道。
儿子们前程似锦,可不能栽在这些事情上。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
“多谢娘体谅!”
曹友闻看了一眼瞪大了眼睛的弟弟,站了起来。
“二哥,你先陪娘说话。我去见一下杨氏兄弟。你等一会过来。”
曹友闻离开,曹母感慨万千,轻轻摇了摇头。
儿子当了大官,比没当官的时候更忙,门楣虽然光大,却也当真是让人无奈。
“二郎,过几天就走,那你这婚事怎么办?总不能让人家一直等下去。”
看到二儿子,曹母又担忧了起来。
“现在太忙,也得等皇帝巡视完边塞以后再说吧。”
曹友万硬着头皮,不耐烦地回道。
“国事为重,也只有这样了。”
曹母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
“皇帝前来巡查,又让你们兄弟修葺城墙要塞,是不是边塞又有战事发生啊?”
看到曹友闻进来,书房中等候的杨氏兄弟都是站起身来。
“曹将军!”
杨大全兄弟恭恭敬敬抱拳行礼。
“不必客气,都坐下吧。”
曹友闻摆摆手,过去坐下笑道:
“杨大全,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这么生分?”
这两个年轻军官,哥哥叫杨大全,弟弟叫杨大渊,两兄弟地方豪强出身,都是知书达理,也是弓马娴熟的勇士,哥哥沉稳耿直,弟弟则是要滑头骄傲许多。
事实上,杨氏兄弟二十出头,和弟弟曹友万更加熟悉。不过曹友闻是利州戎司的戎帅,他们在利州戎司供职,是以前来见直接上官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尊卑有别,我们连个下级军官都不是,当然要拘谨一些。”
哥哥杨大全,毕恭毕敬,讪讪一笑。
“曹……大哥,我们兄弟两个,被高一峰那个王八蛋一直压制。幸亏你将那狗贼正了军法,不然天水军就乱套了!”
弟弟杨大渊和曹友万年纪差不多,立刻为自己兄弟两个叫屈。
“杨大全,你现在是个准备将吧。而大渊兄弟,似乎还什么都不是。”
曹友闻轻声问了起来。
“以前是,现在什么都不是,都被高一峰给一抹到底了。”
杨大全红着脸,不好意思说道。
“原来是这样。”
曹友闻沉思了一下,很快有了主意。
“杨大全,杨大渊,我委任你们兄弟为天水军正将和准备将。你们兄弟明天随曹友万去利州大营,好好操练。把火器都练熟了,将来有大用。你们觉的怎样?”
举贤不避亲。如今边关宁静,正是练兵之际,这兄弟二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勇士,知根知底,可以放手一用。
尤其是哥哥杨大全,弓马娴熟,文武双全,人也耿直,是个人才,不能错过。
“全凭将军吩咐!”
杨大全兄弟二人都是喜出望外,赶紧站起身谢道。
“不要看重官职高低,皇帝厉兵秣马,欲对外用兵,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大郎,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曹友闻看着杨大全,用心良苦。
“将军教诲,小人没齿难忘!”
杨大全兄弟一起抱拳,郑重一礼。
这一下,终于否极泰来,前程有了着落。
“大哥,你也不送送他们?你这算不算是假公济私啊?”
曹友万出来和杨氏兄弟道别,杨氏兄弟兴冲冲离开,曹友万忍不住提醒一句。
不收礼物,却又私下相授,这搞得哪一出?
“杨氏兄弟都是贤才,可以大用。举贤不避亲,况且,没有一些知根知底的人在手底下做事,你放心吗?”
曹友闻神态自若,坦坦荡荡。
如果还是乡邻,他也许会留杨氏兄弟抵足长谈,更不用说送出门去。
如今的身份,双方是互为上下级,等级尊卑,一如军中,不可同日而语。
“大哥,杨大权耿直义气,但是杨大渊为人滑头,大哥你可要看紧了!”
曹友万一愣,随即提醒起兄长来。
从小一起玩大,曹友万自然知道这兄弟二人的秉性。
“你也知道这些?看来去了一趟金陵讲武堂,你是很有长进。杨氏兄弟会随你去利州大营练兵,骑兵的操练,可以交给他们。”
曹友闻惊讶地看了一眼面色尴尬的弟弟,眉头一皱。
“大哥的事自会处理。倒是你,喜欢为人出头,讲义气。你可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朝廷的将领,千万不可因个人小义而忘了国家大义!”
皇帝励精图治,澄清吏治,军中也是一样。
若是以权谋私,或者官官相护,将来只怕不仅误了自身,也耽搁了朝廷大事。
“知道了,大哥。我过去招呼一下老余他们!”
曹友万摆摆手,急匆匆就要跑开。
你急什么?去把礼物整理一下,明天让人送回去。”
曹友闻瞥了一眼弟弟,轻轻摇了摇头。
弟弟太过讲义气,到了军中,恐怕会惹出麻烦。
兄弟二人正要进门,远处一群人匆匆忙忙过来,有老有小。其中一人远远就扬起手来,兴高采烈。
“大郎、二郎!”
“舅舅!”
曹友闻一惊,原来来人是他舅舅一家。
“舅舅,你怎么现在才来了?”
曹友万赶紧接过舅舅等人手上的东西,把人迎进了院子。
“一路上难民太多,给耽搁了!”
舅舅满面风尘,连连摇头。
“你们是不知道,鞑靼大军攻入西夏,前军已经进了河西!”
曹友闻和弟弟面面相觑,都是一惊。
果不其然,鞑靼大军已经入侵西夏了!
「连写了30天,心力交瘁。明天休息一天。下面要写西夏,以及国内政事,提前告知。拜谢。」
第30章 西夏的困局
西夏乾定四年春,西夏国都,中兴府。
中兴府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西有贺兰山隔绝沙漠,东有黄河天险,其地理形势优越,周围地方农牧业发达,一片得天独厚的富饶之地。
从西夏建国,经过187年,经过后续几位国王的不作不死的神操作,西夏国力衰竭,民生凋敝,百姓水深火热,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
西夏君王们率性而为,使得西夏国力匮乏,也使得蒙古权贵们意识到,灭夏只是旦夕之间。
为征服西夏,蒙古大军先后五次出兵攻夏,夏人招架不住,向金求援,金国皇帝认为“敌人相攻,吾国之福”,坐视不救,西夏被迫向蒙古纳女请和。从此,西夏奉行臣服蒙古,进攻金朝的政策。西夏不时侵掠金朝边境州县,进行报复。夏兵侵扰不已,金也不得不还击。
西夏对蒙古称臣,并未摆脱战争的灾难。蒙古常常征调夏兵随军助战。西夏既受制于蒙古,又屡为金军所败,致使国内生产破坏,国用匮乏。双方互相攻伐,各有胜负。金、夏互相侵袭,两败俱伤,蒙古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兵祸连连,天灾不断,加上蒙古国的肆意压榨欺凌,西夏民不聊生,兴、灵诸地因为旱灾,甚至出现饥民相食的惨状。
李遵顼被迫退位,其子李德旺即位。恰好金人新帝完颜守绪上位,夏金谈和,约为兄弟之国,但为时已晚。夏、金历年互相攻伐,元气大伤。蒙古大军来袭,金国困居陕西河南两地,西夏已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从开国时的兴庆府,到如今的中兴府,顾名思义,西夏已经衰落了。想寻求中兴,但又谈何容易。
元夕节,大殿之上,西夏皇帝李德旺坐在御座上,眉头紧皱。满殿群臣愁眉苦脸,战战兢兢,丝毫没有节日的气氛。
去年初三月,蒙古成吉思汗因德旺未如约遣质子,派大臣孛秃到夏国问罪。西夏大臣纷纷促使李德旺向蒙古求和请罪,李德旺力排众议,仍然没有派遣质子,把蒙古使臣敷衍遣回。整饬国政,联金抗蒙。
谁知此时,蒙古重兵囤积西夏北地边境,气势汹汹,看来随时就要向西夏用兵。
蒙古使者进殿,位居群臣前列,气焰嚣张,一副兴师问罪的上国气派。
“唐兀惕皇,西征前,你曾说你愿率夏民随我蒙古大军西征,愿为我汗的左膀右臂。既然许下承诺,为何却不实践自己的诺言,不但不派兵从征,反而用恶语讽刺挖苦。唐兀惕皇,这是你说的吗?”
秃发小辫的蒙古正使孛秃,手指着御座上的西夏皇帝李德旺,厉声责问。
孛秃,蒙古大汗铁木真的妹夫,蒙古有名的勇士,骁勇善战。
当然,战无不胜,也养成了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脾性。
“尊……使,咳咳,我并没有说过这话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李德旺脸色煞白,伴随着咳嗽声,耐心解释。
在蒙古使者面前,他连“朕”都不敢自称。
“唐兀惕皇,敢做不敢当,你还是男人吗?”
孛秃毫不领情,冷声呵斥道。
唐兀惕是蒙古人对西夏的称呼。孛秃对李德旺的指责,却是充满了蔑视和侮辱。
孛秃如此跋扈,殿中的将臣们,许多人都是勃然变色。
西夏虽然是党项人建国,但国中半数以上为汉人,深受儒家文化影响。从李继迁伊始至西夏末年,历代帝王莫不学习与模仿汉制。例如李继迁时“潜设中官,尽异羌人之体,曲延儒士,渐行中国之风”;李德明时“大辇方舆,卤薄仪卫,一如中国制”;就连治国昏庸的太上皇李遵顼,廷试进士唱名第一,博通群书,工于隶篆,也是不折不扣的文学大家。
西夏党项世代皇亲宗室,崇拜孔子,钦慕汉族文化,因而深受华裔之辩影响,也遵行“仁、义、礼、智、信”,礼义廉耻。如今,蒙古使者当殿羞辱西夏皇帝,立刻有大臣阿沙敢不怒声呵斥了起来。
“孛秃,你狗日的听好了,这些话是我阿沙敢不说的。你想怎么样吧?”
君辱臣死,威武不能屈,更何况是数次侵夏,荼毒无数西夏百姓的鞑靼人了。
“孛秃,我们说了又怎样?你们杀了我大夏多少百姓,大夏死了多少将士。你们以为,我大夏的军民都是傻子吗?”
又一个西夏宗室、重臣嵬名令公怒喝了出来。
跟着蒙古大军是死,不附和难逃一劫,为何要遭受如此的屈辱?
“嵬名令公,你不过是我大军手下败将。你就不要自己找死了!”
看到是嵬名令公,孛秃冷嘲热讽,丝毫不顾及对方的脸面。
嵬名令公虽是西夏良将,但在几年前镇守边关克夷门时,曾被成吉思汗俘获,因此孛秃说他是手下败将,说的倒也是事实。
“孛秃,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没打过败仗吗?我嵬名令公是党项男儿,岂能任由你鞑靼任意侮辱?”
嵬名令公恼羞成怒,声音也大了许多。
“令公说的是!你们三番四次攻打我大夏,狼子野心,还在这里充好人!赶紧滚吧!”
阿沙敢不跟着嵬名令公,戳指怒道。
成吉思汗攻打了西夏五次,数以百万的西夏百姓死于战火。胁迫之下,数十万的西夏年轻人被消耗。不战必死,迎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既然如此,还他尼昂的忍什么?
“阿沙敢不、嵬名令公,你们都退下,朕自有分晓,你们无需多言。”
李德旺心惊肉跳,赶紧呵斥了阿沙敢不二人一句。他转过头,对着孛秃,谄笑满面。
“尊使,稍安勿躁,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朕已让人备下酒宴,咱们边用膳边谈。”
这个时候,还是尽可能大事化小。鞑靼使者也就是嚣张一会,厚币重贿,吃好喝好,走的时候,一定会高高兴兴。
“是你们说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孛秃毫不理睬李德旺,他冷声说道,目光狰狞。
他并不知道成吉思汗的伤势已经很严重,以他的性格,巴不得西夏君臣主动应战,好烧杀抢掠,一举灭了西夏。
“孛秃,你听好了,滚回去告诉成吉思汗,我们大夏有贺兰山做营地,有中兴府和西凉府这些金、银、缎匹、财物富足、骆驼满地的后方。想要来战,悉听尊便,我阿沙敢不在贺兰山等着!”仟仟尛哾
阿沙敢不脸色通红,怒声喝了出来。
“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孛秃,赶紧滚回去吧,不然小心老子的刀利!”
另一个武将跟着怒斥道。
“鞑靼人,滚回去!”
“快滚!滚出我们大夏!”
又有几个西夏臣子义愤填膺,纷纷怒声呵斥蒙古使者。
主辱臣死。蒙古使者当殿羞辱大夏皇帝,是可忍孰不可忍。要不是在大殿上,他们早将孛秃格杀当场了。
西夏臣子群情激愤,李德旺心惊胆颤,暗暗叫苦,除了忍不住连声咳嗽,什么都做不了。
阿沙敢不们这样说,不是宣布向蒙古人开战吗?
西夏立国近两百年,除去有一定兵力,主要是利用辽、金、宋之间的互相争战,时而联此击彼,时而联彼击此,或对双方都称臣降服。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和,这样才能维持下去。
今日这朝局,他却不能指责阿沙敢不这些主战派将领。谁都知道,蒙古人狼子野心,势要灭了西夏才肯罢休。他若是对蒙古人摇尾乞怜,西夏将士谁还有决战之心,这仗还怎么打?
“多说无益,唐兀惕皇,还有你们,都洗干净了脖子,等着挨宰吧。”
孛秃转过身,大踏步离去。
他已经成功地挑起了西夏群臣的怒火,这就已经足够了。
“滚吧!你这个杂种!”
“滚回去吧!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
满殿群臣之中,武将们放声怒骂,许多大臣眉头紧锁,各怀心思。
不战必被成吉思汗拖死,委曲求全也只是苟延残喘;战则可能亡国灭种,世间从此再无西夏。这便是西夏的困局,人人都知道,个个却没有妥善的解决办法。
“等死吧!”
孛秃脸色铁青,头也不回,大踏步出了大殿。
这些唐兀惕人,固执愚蠢,自以为是,不把他们杀怕了,难以让他们臣服。
第31章 国战
孛秃离去,大殿上一时无人吭声,死寂一片。
谁都知道,一场国战就要来临。但谁也没有理由去埋怨和指责阿沙敢不与嵬名令公这些主战派将领。
鞑靼狼子野心,对西夏侵凌图谋已久。即便是西夏如何委曲求全,也改变不了对方灭了西夏的企图。
灭了西夏,剪除了金人的侧翼,才可以集中力量对付金国。鞑靼人的如意算盘,路人皆知。
“李……卿,一旦鞑靼人来攻,金人会派援军吗?”
李德旺轻轻咳嗽一声,目光转向了吏部尚书李仲谔。
自李德旺登基后,整饬国政,力图振兴西夏。去年八月,李德旺派遣吏部尚书李仲谔,南院宣徽使罗世昌、尚书省左司郎中李绍膺等赴金朝,并与金朝订立和约。和约主旨是:
金夏为兄弟之国,夏朝以兄事金国;两国各用本国年号,但金朝不向夏国赐岁币等。从此夏金重归于好。
同年十二月,李德旺遣徽猷阁学士李弁赴金朝要求恢复双方互市,几经周折之后,才签订互市协议。李德旺并向金国派出了因金夏构兵中断多年的贺正旦使。
西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如果没有外力打破墙垒,西夏难以幸存。
而金朝,似乎就是他唯一的强援。
“陛下,臣等到了金朝,才知道金朝民生凋敝,兵虚财尽。金人已经被蒙古人逼到了河南、陕西一线,自顾不暇,根本无力援夏抗蒙。我大夏,恐怕只能靠自己了!”
作为出使金朝的正使,吏部尚书李仲谔首先给了李德旺一闷砖。
关于出使金国一事,他已经向皇帝禀报过,看来皇帝还不死心,心存侥幸,想要得到金国的增援。
“陛下,臣观金皇优柔寡断、首鼠两端,恐怕很难出兵增援我大夏。如今之计,只能上下一心,共抗鞑靼!”
徽猷阁学士李弁,走出来禀奏。
金人新帝登基,虽然和西夏议和议事,但对蒙古人是战是和,犹豫不决,作壁观望,十有八九是指望不上。
“陛下收留克烈部王罕之子亦剌合桑昆。成吉思汗和克烈部王罕是世仇,陛下此举,无异于引火烧身。陛下不智啊!不如献出桑昆,以求鞑靼谅解,得以罢兵!”
新擢升的御史中丞张公辅,黑着脸直言进谏,不过是扯到了另外的事上。
“朋友之义,断不敢弃。你难道以为,朕不收留桑昆,铁木真就会放过我大夏吗?鞑靼用兵我大夏数次,大夏今非昔比,兵力孱弱,成吉思汗岂会错过。”
李德旺苦笑一声,忍不住连连咳嗽,赶紧用帕子捂住嘴。
成吉思汗要对西夏用兵,什么借口不是理由?
“张公辅,你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狼要吃羊,还要理由吗?鞑靼人的手上,沾了我多少大夏百姓的鲜血。你难道不知道?即便咱们苟且偷生,成吉思汗就能放过咱们?站着也是死,跪着也是死,还不如拼一把,或许还有出路!”
阿沙敢不怒声喝斥起张公辅来。
送了桑昆,会更让鞑靼人瞧不起。一味委曲求全,更会助长鞑靼人的嚣张气焰。
“阿沙敢不,蒙古人狼子野心,人人皆知。但是,一旦其率大军来攻,我大夏子民,定要死伤无数啊!”
张公辅摇摇头,一声叹息。
鞑靼兵峰正盛,天下莫与争锋,一旦鞑靼铁骑入侵,何止是死伤无数,弄不好就是亡国灭种。
“陛下,鞑靼虎狼之国,即便是我大夏恭恭顺顺,犹恐其豺狼本性。今日如此强硬,恐怕是自启兵端。金朝式微,自守不支,怎能帮助我大夏?还是赶紧召回蒙使,卑躬屈膝,求得鞑靼人退军。”
李仲谔再度进言,苦苦哀求。
“陛下,鞑靼势大,兵锋正盛,不如派遣使者,再去求和。另择我大夏宗室子弟,加以王号,赐以车旗,送质子去大漠,以结其欢,说不定可以消除一场国难。”
枢密使李元吉也力劝皇帝委曲求全,力求给西夏一线生机。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想要阻止蒙古大军入侵,无异于与虎谋皮。
“鞑靼十万大军屯扎在贺兰山北,你以为他们没事出来打猎吗?还是加紧戒备吧!”
阿沙敢不向御座上面无血色的李德旺肃拜行礼,面色凝重。
“陛下,鞑靼虎视眈眈,臣去克夷门驻守。若是臣不能回来,还请陛下坚守中兴府,万万不可降服,保大夏国祚永存。”
克夷门是中兴府北部门户,两山对峙,中通一径,天然险塞。只要克夷门能守住,便可以保障西夏北部屏障。
阿沙敢不说完,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
“去吧。事已至此,咱们君臣,共赴国难吧。”
李德旺涩声说道,轻轻摆了摆手,取下手帕,满脸的萧索。
事已至此,只有应敌了。
或许,应战可以一劳永逸,为西夏苟延残喘数年。
“陛下,如今之计,只能是迎难而上。还望陛下颁下御旨,传告各州军府,力抗鞑靼,保大夏江山永固!”
嵬名令公看李德旺意兴萧索,赶紧规劝。
一国之君战意不足,还让下面的臣子和将士如何自处?
李德旺反应过来,强打起几分精神和威严。
“诸卿,鞑靼畏威不怀德,连欺带诈,若是朕派遣质子前往鞑靼军中,反而受其束缚,只能是投鼠忌器,到时候后悔莫及。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放手一搏!”
李德旺提高了嗓音,众臣却忧心忡忡,都是难展笑颜。
既然皇帝已经决定开战,也只能与鞑靼大军一战。至于能不能天遂人愿,只有问天了。
“立刻传下谕旨,令各府军准备应战,不可掉以轻心。令前太子李德任为灵州守将,备战鞑靼大军来袭。”
以贺兰山和黄河为背,灵州是中兴府的南面屏障。只要守住了灵州城,国都中兴府就无忧。
李德旺圣旨下达,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
战事结局如何,就拭目以待了。
李德旺退朝来到偏殿,再也忍不住,一大口鲜血喷出,梅花点点,触目惊心。
“陛下,你可得保重龙体啊!”
李仲谔奉旨赶到,心忧之下,胆战心惊。
大敌入侵,皇帝身体健康堪忧,国事难为。
太上皇李遵顼久卧病榻,行将就木,皇帝李德旺又是重病缠身,蒙古人就要大举来攻,西夏真是流年不利,祸不单行啊。
难道说,西夏的气数尽了?qQxδnew
李德旺脸色煞白,嘴角还有血丝,帕子上一片血红,李仲谔忧心忡忡劝了起来。
“陛下好好修养,臣暂且告退。”
“生死有命,朕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多久。”
李德旺阻止了就要退去的李仲谔,忽然压低了声音。
“李仲谔,你收拾一下,立刻遣使入金,一定要面见金皇,告诉他,唇亡齿寒,让他不要作壁上观,免得被鞑靼各个击破!”
李德旺惊愕之余,赶紧接旨。
皇帝对金国增援,还是念念不忘啊!
他又不是战国的毛遂,金皇也不是楚王,他没有半点把握,能劝得了优柔寡断的金帝完颜守绪救援西夏。
“罗世昌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注意到了李仲谔的神色,李德旺心里一沉,话语又回到了出使大宋的罗世昌等人身上。
吏部尚书李仲谔,南院宣徽使罗世昌、尚书省左司郎中李绍膺出使金朝,李仲谔和李绍膺几个党项使者先回国,而罗世昌等汉人使者,则是同温国公主去了宋境。
温国公主如此做法,说是因为党项使者的发髻太过明显,避免树大招风,引人注意。李仲谔几人无奈,却只能同意。
罗世昌是西夏国中大儒,经史子集,无一不通。让他前去,或许更合宋皇的口味,更容易带来援兵。
算算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多月,罗世昌也该回来了吧。
“回陛下,罗相公去了宋境,也不知道有没有见到宋皇。鞑靼大军占了夏州,即便是罗相公要回来,恐怕也要折道返回。陛下耐心等待吧。”
李仲谔的话,让李德旺不由自主,一阵心烦意乱,又猛烈咳嗽起来。
那些柔弱的宋人,他们连金人都打不过,即便是和西夏结盟,即便是派兵增援,又有个屁用?
“去吧,准备一下出使金国。我大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如果没有强援,恐怕难以应付鞑靼入侵。你明白吗?”
李德旺意味深长,眉宇间拧成一个大大的“川”字。
李德旺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成吉思汗已经身负重伤,只要他低头,西夏或许还能存活几年时间。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历史依旧是按部就班,按照其固有的轨迹,滚滚向前,不给人后悔的机会。
西夏乾定四年初,蒙古使者孛秃等人回归蒙古军营,添油加醋,向成吉思汗禀报西夏人的无礼,以致病中的成吉思汗暴跳如雷,断然下令两路大军攻打西夏,誓要灭了西夏的朝食。
一场名留青史的灭国大战,缓缓拉开了厚重的帷幕。
第32章 改变
兴庆二年春,金陵城,赏心亭。
自兴庆元年朝廷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起,自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相继创建以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
国家根本在东南,东南根本在金陵。
不可否认,如今的金陵城,比以往干净、整洁,也更加热闹繁荣了许多。以至于大宋天下,许多士民议论纷纷。
莫非这大宋朝廷,要南迁了?
朝廷是不是要南迁不知道,但金陵城变化日新月异,街道拓宽了不少,原来的土路换成了清一色的水泥路面,平整不说,下雨也不怕湿鞋。再加上街道按时有人清扫,干净无比。
唯一让人觉得有些可惜的是,这街道似乎也太宽了些,足足可以并行五六辆马车,以至于平时让人觉得有些空旷。
街道两旁的下水道同样是水泥渠道,上面是水泥掺着铁条浇注而成的盖子,结实无比。
据说这水泥也是皇帝本人搞出来的,不知道还有什么皇帝不会?
垃圾桶更是标配,或方或圆,顶部有盖子,位于街道两旁,由金陵街道司的吏人“环卫工”专门按时清理,保证市容和卫生。
最让人觉得好奇的是,街道两旁,不时可以看到如厕的公共厕所,并不收费,还免费发放纸张,更有街道司下面的所谓“环卫工”不时打扫冲洗,以避免“异香扑鼻”。
更有一些便衣吏员藏匿于人群之中,遇到随地吐痰、乱扔脏物的士民,抓住后便被套上“环卫工”的制服,打扫厕所和卫生,以示惩戒。
要是碰到随地大小便的,那可就惨了,不仅要打扫厕所和卫生,还要缴纳50-100文的罚金,简直是颜面扫地,折财折人。
在各条大道的十字路口,都设有“报亭”和公示栏,公示栏除了官府政令,还有商业用途,招工、酒楼买卖开张、房屋租售等等。
而“报亭”主要是销售报纸,以及一些笔墨等文房四宝。
而最大的一个变化,莫过于尚武之风的愈演愈烈了。
第一期的金陵讲武堂学员即将毕业,第二期的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即将考核和开学。相比于第一期的仓促,第二期除了是元夕节后开学,金陵大学堂还对民间开放,其涉及的课程除了数学、还有历学、地理、历史等,还有身体方面的要求,要求更加严格。
即便如此,两座金陵学堂,再加上水师学堂,总管四千多人的录取人数,让大宋南北的年轻人趋之若鹜,金陵城一时人满为患,不少年轻人早早到了金陵城,想要早早准备,一举拿下两座学堂中的任意一个入学名额。
由于金陵讲武堂的兴建和开张,也由于金陵大学堂第二期对民间开放,金陵城的学馆和武馆,如雨后的蘑菇一样涌现了出来。
虽然学馆和武馆都要在官府备案,但一些家境贫寒的学员为了贪图便宜,不得不在一些没有“执照”的黑机构学习,也算是一种出路。
至于教材,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学堂的学员教材,就是他们讲习和学习的依据。
由于人流集中,商业繁荣,大量的“金陵漂泊”一族盛行。长期滞留的还得去官府登记备案,不然会被当做“盲流”处理,遣返出境。
一年多以来,金陵城的人口,就增加了数万有余,而且人口一直在增长之中,这也使得金陵城房价猛涨,很有些“京城居不易”的味道。
南到鸡笼山、覆舟山,北到聚宝山、天印山,东到半山寺、蒋山,西到白鹭洲,依山傍水之处,房屋增多,市集繁华,文人墨客、达官贵人、“金陵漂”一族,纷纷聚集于此。
尤其是城西白鹭洲一带,因渡口往来船只密集,各色货物集中于此,五湖四海、各种容貌的客商往来,各色马车、货车穿梭,成了金陵城外最为热闹、人流最为密集的一处。
但世事变化的太快,常常有一些让人不能接受,产生“中华非华”的感慨和无奈来。
自新帝元年年初以来,每次经过白鹭洲头,司任宣传司主事的刘克庄,都会发出同样无奈的一句叹息。
“好好的白鹭洲,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尽管他是宣传司的郎中,也经常和赵竑见面,算是“官家人”。可是看到风景秀丽的岛上黑烟股股,直冲云霄,还是忍不住牢骚满腹。
三山半落青天外,黑烟滚滚白鹭洲?
这不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吗?
可是,这是皇帝本人下旨建厂,谁又能阻挡?
站在赏心亭的阁楼上,刘克庄同样是暗暗摇头,心有遗憾。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方子吗?
“刘兄,凡事都要往好的一处看。兵器制造司是国之重器,若是没有钢铁,没有火药,怎么对付北地游牧民族的骑兵?怎么收复失地?”
员外郎曾极的看法,显然比刘克庄要积极一些。
改变不了就去适应,接受更好的一面,似乎更能让人积极一些。
“凡事有利有弊。听说大冶兴建铁厂,周围数万百姓得以有事做。数万百姓就是数万户人家,人人有事做,百姓日子可好过多了。”
新加入宣传司的戴复古,似乎很是赞赏朝廷的所作所为。
至少从改善民生上看,本朝的所作所为,比之前朝强上太多。
“商业之发达,在于工业之兴盛;工业之繁荣,在于工业技术之发达;中国富强之策,不在于商业之繁荣,而在于工业之繁荣。皇帝此言,从江南兵器制造司和大冶铁厂,可见一斑。”
另一位江湖诗人叶绍翁,附和着戴复古的言论。
工业发达,经济上有所突破,农夫身上的田赋才能减轻,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诸位,我也就是发发牢骚。事实上,自江南东路的新政推行以来,废除了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不说,百姓交口称赞,官府财赋大增。我也是甚感欣慰。”
刘克庄失声一笑,点头称是。
他们几人都是文人性格,戴复古似乎更洒脱务实一些。
几个身着金陵讲武堂制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上了阁楼,他们人人挎剑,在阑干处凭栏而望,话语间,吸引了刘克庄等人的注意。
“李思雨,你可是想好了。西北边塞可和金陵城不一样,荒凉偏僻不说,还有可能要打仗。千万不要勉强。”
其中一个英姿飒爽的学员说道,声音清脆,束发戴冠,似乎是个女子。
“慧玉,你不用劝她。张中夏去了西北边塞,她当然是夫唱妇随了!”
另外一个圆脸学员笑嘻嘻说道,女声明显,显然是位女子。
刘克庄等人面面相觑。不用问,这是金陵讲武堂的女学员了。
第二期金陵讲武堂还没有开学,这些女子,应该是第一期的毕业生,或者说就要毕业。
“思思,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去边塞只是为了见情郎。我们是要为国效力,为君分忧。”
周围有外人,史慧玉赶紧为自己几人正名。
这要是让别人听到,还以为她们上讲武堂只是找情郎,不是来学习的。
“咱们13个人,走了2个,剩下11人,宣月华留校,咱们3个去蜀口,刘芳凝她们去了淮东和京湖,想起来真让人伤感。”
李思雨眼眶发红,似乎有些伤感。
13个女学员,杜惠和赵曼卿被退学,至于什么原因,她们心知肚明。剩下11个女学员中,只有宣月华因为学业优秀,被留校担任教员。
而其余的10名女学员,则是和其他医护科的男学员一起,要分配到大宋三大战区。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在所难免。”
魏思思安慰着李思雨,摇摇头道:
“我就是看不懂,为什么吴敏没有要求去西北边塞?她和真志道,难道闹掰了?”
“真志道想去兵器制造司,吴敏想去边塞。吴敏看不起真志道,只能是分道扬镳了。”
史慧玉摇摇头,神态很是无奈。
吴敏现在精气神完全不一样。她去淮东边塞,真志道去了西北利州兵器制造司,双方天各一方,显然是不可能了。
“去年,讲武堂只招了咱们13个人。今年第二期,招了50多人。可比去年多多了!”
“有什么可高兴的?1200学员,才50多个女子,太少了!”
魏思思对史慧玉的兴奋,很是不以为然。
女学员还不到学员总数的百分之五,实在是憋屈。
“以后就好了。听说金陵大学堂今年也有女学员入学,长此以往,只会越变越好。”
李思雨幽幽一句。
“校长巡视东南,这几日就要来金陵,参加毕业典礼和开学典礼。听说校长会带一批官员去四川,有些还是金陵大学堂的纨绔。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魏思思语气很是不屑。
在她心目中,金陵讲武堂可比金陵大学堂“高大上”不少。金陵讲武堂是大宋年轻俊才所在,金陵大学堂只是一群官二代而已。
“报纸上连篇累牍,宣传司大肆宣扬,当然是真的!”
史慧玉立刻接上了话头。
“校长要在四川路、江南西路和两浙路推行新政,当然要有一批得力干将。还有,不要叫金陵大学堂那些毕业生纨绔。他们学习了一年,早已经今非昔比了。”
刘克庄等人目光一对,都是振奋。
这样看来,宣传司为新政摇旗呐喊,还有些功劳。
皇帝带得力干将去四川,江南西路和两浙路自然也不会落下。皇帝大刀阔斧,这也让他们期待。
“好好好!他们不是纨绔,是朝廷的栋梁之材。逛了半天,肚子饿了,还是赶紧找地方吃饭去吧!”
在金陵讲武堂学习一年,魏思思的脾性,似乎也改了不少。qQxδnew
“思思,你去西北边塞,你爹怎么没有拦你啊?”
“毕业都是凭自愿,校长亲自过问,我爹他管不着。他这个副校长,没有这个权力!”
“你爹肯定鼻子都气歪了!”
几个女学员说着话离去,青春洋溢,年轻的让人羡慕。
第33章 憧憬
几个女学员离去,刘克庄等人这才摇摇头,恢复了对话。
“女子入学,挎剑横行,可谓开天辟地啊!”
刘克庄快言快语,毫不避讳。
大宋“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子以“顺德”为美。这些女子挎剑出游,可谓离经叛道。仟仟尛哾
“怎么着,也比三寸金莲的缠足好吧。至于女子挎剑,更显我大宋尚武之风,有何不可?”
戴复古硬怼了刘克庄一句。
他饱经沧桑,深知民间疾苦,加上脾气耿直,直言不讳。
“戴兄说的是。不过,江南东路制置司颁下律令,凡欲购买刀枪者,只要在官府备案,便可去官办的商铺购买。也不知道,此举是弊是利?”
刘克庄毫不为忤,继续说道。
事实上,他们几人如今都佩剑,除了防身,闲来舞剑,也可以强身健体。
“皇帝此举,只是为了提倡民间练武之风,有需求者自会购买,没有需求者自然不问。至于担心有人持利刃作奸犯科,实在是有些因噎废食。要真想犯案,一把菜刀、砍柴刀足矣。”
曾极捋须,思虑着说道。
那些豪强官宦,谁家没有刀枪剑戟,有些甚至连制式弓弩都有。那些砍柴刀,又比腰刀短上多少?
“贤弟说的是。如今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编练新军,整饬武备,不出五年,大宋必有一番新局面。咱们还是要将新政的好处好好宣扬,振奋天下的人心才是。”
刘克庄也是兴奋了起来。
新政的好处显而易见。光是经界法的推行,税赋便多出了两成,这也使得江南东路已经在逐步取消百姓头上的“身丁税”了。
“察查出来的隐田除了分给无田的百姓,还让裁撤下来的军士有田可耕,避免了军乱。皇帝雷霆手段,乾坤独断,实在是令人叹服啊!”
曾极摇摇头,很是有些感慨。
前面历任大宋君王没有办成的事情,被赵竑给大刀阔斧,全给荡平了。
他指着顺江而来的运送矿石、石炭、木材的船只,朗声说道:
“你就说一个兵器制造司,繁荣了多少行业。需要多少铁矿石,又需要多少石炭,需要多少硫磺矿,又需要多少的硝石和木炭?需要多少人力,沿途运输,衣食住行,又要养活多少百姓?别的不说,光是这金陵城西码头一处,需要的人力何止上千。”
江南兵器制造司分为军用和民用两个部门。军用的自不用说,主要生产火炮、手榴弹,以及铠甲刀枪等。至于民用,从耕犁、锄头,刀具、铁锅、铁铲,以及剪刀、针等日用品。
“兵器制造司冶炼出来的钢铁,铸造成铁锅、铁壶、农具耕具,以及售卖于民间的刀枪,也是兵器制造司得以支撑的来源。但最大的利处,还在于生产的火器铠甲等。皇帝对外用兵,恢复故地,说是释放大宋的人口危机,实在是妙极!”
曾极的话,让刘克庄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
“贤弟,这怎么说?”
“刘兄,看来你对当今天子,还是所知甚浅啊。”
曾极微微一笑,刘克庄拱手一礼。
“还请贤弟指点迷津!”
“刘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从皇帝的诗词之中,便可知其志向。他要做秦皇汉武,必然要恢复失地。如今北地满目疮痍,百姓十不存一,若是收复北地,不仅再无土地之危,也能转嫁人口危机,大张国力。汉武帝置河西四郡,开西域都护府,当今天子,恐怕除了恢复大宋失地,西夏、西域也是他的志向所在。”
曾极的话,让刘克庄愣了半晌,喃喃说了出来。
“本朝皇帝,真有这样的志向?”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北地沉沦已是百年,燕云十六州更是一言难尽。大宋历次北伐,都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若是有一日能站在燕山之巅,眺望长城内外,他刘克庄,死也瞑目了。
“刘兄,诗如其人。皇帝的志向,尽在他的诗词歌赋当中。愚弟还等着有朝一日去西域,和刘兄一块同行,登临一下西域都护府的遗迹。”
曾极安慰着刘克庄,哈哈笑了起来。
汉唐时国力强盛,兵锋所向,直至葱岭、天山南北。到了本朝,不要说西域,连河西走廊都只能在梦里模模糊糊。
“贤弟,皇帝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咱们该如何在报纸上摇旗呐喊?”
刘克庄收拾了一下心情,继续问道。
“听说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的水兵科毕业学员,要到占城去。以愚弟看来,皇帝是要在南洋布局。而金陵讲武堂又有一批学员去西北边塞,皇帝肯定要对外用兵。”
曾极的话语,让刘克庄不由得一愣。
“贤弟说的可是蜀口防御?讲武堂的毕业学员,不是已经派了300人去西北吗,怎么还要派人?皇帝是要放大招了吗?”
常年跟着赵竑的节奏,许多新鲜的词语从众人嘴里冒出来,也不新鲜。
“金陵讲武堂的学员,进度有快有慢。这一次提前毕业的近600人,有一半要去蜀口。皇帝未雨绸缪,肯定有他的道理。”
曾极徐徐说道,其实他的心里也不太明白。
现在西北并没有什么战事,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派这么多学员赶赴西北边陲?
“贤弟,你说的没错。皇帝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就像水师去占城,也许真是未雨绸缪,尚未可知。”
戴复古点点头,赞同曾极的说法。
派水师去海外,扬威于国门之外,始终是让国人振奋的消息。
“听说皇帝去了东南,明察暗访,一去就是数月,就连元旦也是在广州府度过。皇帝勤政,实乃大宋之福!”
皇帝巡查水师学堂、沿海各市舶司,明察暗访,足迹遍布东南沿海,一定是整顿水军。
北上南下,水师加步兵,皇帝这胃口可真够大的!
“听说过了节,皇帝就要去四川,到时候蜀地,恐怕又要是一番风风雨雨啊!”
叶绍翁眼神中,有许多期盼。
“岂止是风风雨雨,恐怕要腥风血雨。天下贪官污吏那么多,以皇帝的脾性,肯定要雷霆霹雳,一番大刀阔斧。到时候……哼!”
戴复古欲言又止,冷哼一声,刘克庄点点头,插话进来。
“诸位,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成功,下一步是两浙西路、江南西路和四川路,咱们也要在这几地设置宣传分司,保证新政的成功。依你看,咱们几人该如何分工?”
既然明白了皇帝的大概意图,刘克庄的脑海里,也慢慢有了一些心得。
皇帝有恢复汉家王朝昔日荣光的豪情壮志,他这个大宋宣传司主事,当然要为皇帝摇旗呐喊了。
“刘兄,两浙西路和四川路都是硬骨头,一个是国都所在,另外一个则是天高皇帝远。以我看来,刘兄和陆子聿留在浙西,我和吴文英去四川,戴兄和叶兄去江南西路。你们看如何?”
“就以刘贤弟所言。”
“刘贤弟说了算。”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刘克庄的建议。
尽管宣传司的差事,他们只是客串,但毕竟要从宣传司拿俸禄,所以对刘克庄,已经有几分高低贵贱之心。
“既然如此,咱们就各司其职,明察暗访,为各地新政推行做好准备。”
刘克庄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皇帝筹划于西北边陲,金戈铁马,这可是件大事。说实话,我是又兴奋,又有些害怕呀!”
戴复古幽幽一句,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宋宁宗赵扩当政,韩侂胄北伐一败涂地,韩侂胄本人都是被杀,大宋损师折将,北伐成了一场笑话。
本朝皇帝要厉兵秣马,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编练新军,推行新政,雷霆手段,步步为营。皇帝所作所为,甚合富国强兵之精髓。皇帝是天选之子,大宋的将来可期。”
制造火器、编练新军、反腐倡廉、废除苛捐杂税、繁荣百业、……
皇帝的每一个决断,都给人惊喜,让人期待。
尤其是,皇帝乾坤独断,遏制士大夫一家独大,恢复大宋尚武之风,似乎已经起了作用。
“也不知道,未来的大宋,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曾极一句话,众人都是点头称是。
宋高宗朝有恢复之臣,而无恢复之君。宋孝宗朝有恢复之君,而无恢复之臣。本朝皇帝雄才大略,创办讲武堂,既有恢复之君,又有恢复之臣。
新皇雄心勃勃,大宋的未来,似乎可期。
“若是我大宋边军碰上鞑靼铁骑,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刘克庄拍着阑干,忽然冒出一句。
“我大宋有数千万人,只要上下一心,何惧鞑靼?”
“不错!只要我大宋厉兵秣马,弘扬尚武之风,鞑靼区区百万之众,何足道哉?”
几人都是慷慨激昂,一起眺目远望,看着滚滚的大江东去,浪花滚滚,都是心潮澎湃。
大宋日新月异,就如金陵城的变化一样。未来的景象,让众人心里,都是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第34章 外援?
三月之初,虽是春寒料峭,但位于贺兰山侧的中兴府早已经脱离了苦寒季节,北地的风沙不时侵扰都城,城中沙尘满天,军民叫苦连天,苦不堪言。
年初,蒙古大汗铁木真以西夏失约从征西域为故,率兵十万,以其三子窝阔台、四子托雷随征,二子察合台为后援,再次进攻西夏。
成吉思汗率蒙古东路军主力,直扑西夏北部重镇黑水城。蒙古大将阿术鲁率西路大军,则是直扑河西。蒙古两路大军杀气腾腾,来势凶猛,大有一举灭夏之势。
蒙古大军入侵的消息传来,城中上至皇帝、王公大臣,下到贩夫走卒,人心惶惶。太上皇李遵顼重病缠身,惊惧交加,卧床不起。皇帝李德旺整日里忧心忡忡,积劳成疾,多日不曾临朝,眼看着病入膏肓。
父子二人接连病倒,朝野上下,人心涣散,随着西夏边塞重镇黑水城被攻破的消息传来,更是加剧了中兴府城中的混乱。
茶楼酒肆,巷头街尾,满城百姓,无不议论着当下的时局,人人愁容满面。
对于病榻上的西夏皇帝李德旺来说,惊忧加剧之下,已是病邪入体,奄奄一息。
成吉思汗率东路大军攻破西夏黑水城,驻兵肃州之北,四出抄掠。蒙古西路大军自畏兀儿境东进,攻取沙、肃、甘诸州,直逼西凉府,气势汹汹。
附从蒙古人是死,对抗也是死,他李德旺终于雄起了一回,可西夏也要亡国了。
李仲谔等人出使去了金国,千般哀求,金国不置可否,过去了两个多月,未曾派一兵一卒入夏增援。
兵事孱弱的西夏,只能独自面对暴虐弑杀的鞑靼大军了。
以成吉思汗睚眦必报的个性,西夏不但要亡国,恐怕也得灭种了。
往事如烟,在脑海中不断涌现,病榻上的李德任,不由得涌出两行热泪来。
西夏的气数尽了,他李德旺也要命丧黄泉了。
他又如何对得起大夏的列祖列宗?
“陛下,南院宣徽使罗世昌、南平王李睍在殿外求见。”
内侍进来,小声禀报。
“罗世昌!快!快宣他们进来!”
李德旺被宫女扶起,靠好了身子。
去了这么久,罗世昌终于回来了。
都难叔难侄了,还计较什么。
“臣等叩见陛下!”
罗世昌和李睍进来,一起躬身行礼。
南平王李睍是他的侄子,他子嗣年幼,西夏如果命大,李睍就是下一任的西夏皇帝。
考虑到自己命不久矣,对于他的侄子兼继承人,李德旺没有什么可以隐瞒和避讳的。
“罗卿,南平王,你们前来,有何要事啊?”
李德旺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热忱。
罗世昌去宋境面见宋皇,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才来面圣,也不知道他和宋皇,有没有达成某种妥协?
“陛下,臣出使金国和宋国,回来时经过银州,才发现被鞑靼大军所占,路途受阻。臣等躲避蒙古游骑,不得不折道回了金国境内,从西北碾转回了中兴府。”
想起一路上的艰难险阻,罗世昌也是惊骇不已。
他从金陵离开,从淮水旧路返回汴梁城,本来想取道银州,谁知银州全境已经被蒙古大军占领。他不得不返回陕西,一路西行,从金国萧关入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德任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珍重!”
罗世昌和李睍见李德旺面如金纸,瘦脱了人形,都是心惊。
“朕这身子骨,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李德旺停住了咳嗽,跟着说道。
“罗世昌,你给朕把把脉吧。”
这个时候,李德旺反而耐住了性子。
出使宋国如何,罗世昌自然会禀报。如果无功而返,也在意料之中。
“臣遵旨。”
罗世昌上前给李德旺把脉,良久才站了起来,面色凝重。
“陛下脉象迟涩,阳气虚损,应为虚寒之证。陛下要好生静养,切勿动怒、动气。否则……”
罗世昌迟迟开口,李德旺微微一笑,打断了他。
“否则性命不保。”
李德旺看着罗世昌,惨然一笑。
“朕苟延残喘,还有人服侍,有吃有喝有太医。可怜我大夏的百姓,兵祸降临,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啊!”
罗世昌是杏林国手,他都对自己的病情不乐观,看来自己病入膏肓,坚持不了多久了。
“陛下,不到最后一刻,不可放弃希望。老臣去了宋境,在金陵城面见了宋皇,个中事由,要禀报陛下。”
罗世昌心头压抑,赶紧上奏。
蒙古大军攻城略地,礼部尚书李仲谔出使金国,金国未曾发兵。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就连病重的君王,似乎也失去了对抗鞑靼大军的信心。
“罗世昌,你出使的情形如何?宋国不肯发兵吗?”
战火纷飞,直到现在,金国也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对金国的增援,夏人也已经不报任何希望。
宋人比金人还孱弱,又隔着千山万水,指望他们,恐怕是异想天开。
“陛下,臣在金陵面见了宋皇,宋皇所言,鞑靼势大,志在灭我大夏。若是陛下率子民南下入宋境,宋人必会收留,妥善安置。”
罗世昌的话让李德旺愣了半晌,这才摇了摇头,苦笑不止。
“南下逃亡。即便朕愿意,那些军士和百姓恐怕也不会同行。故土难离,朕就是要做亡国之君,也不能抛下我大夏百姓,逃离大夏国土。”
西夏人逃到南宋,这算什么?举国搬迁吗?
金、宋都不肯为西夏发兵,蒙古大军势如破竹,西夏国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了。
李德旺面容凄苦,眼神空洞。
“陛下,臣还有话说。”
罗世昌看了看周围,欲言又止。
李德旺轻轻摆了摆手,宦官和宫女都退了下去。
“罗卿,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罗世昌没有说话,李睍在一旁说道:
“陛下,罗相公曾在金陵面见宋皇,当日宋皇亲口承诺,若是西夏有难,他可派兵援救。”
“果真如此?”
李德旺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罗世昌。
“宋皇?乾定二年上任的新皇赵竑?他愿意挥兵派兵增援大夏?”
宋皇愿意派兵来救,这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陛下,此事千真万确,臣不敢欺瞒陛下!”
罗世昌赶紧开口。
“宋人孱弱,千山万水,即便是他们发兵来救,恐怕也起不了什么用处。”
李德旺惊诧之余,轻轻摇了摇头。
宋兵孱弱,即便挥兵前来,却又如何,能抵得住凶残嗜杀的蒙古大军吗?
“陛下,宋国今非昔比。宋皇练兵,皆是虎狼之士,更兼火器犀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陛下若是愿意,臣可星夜兼程前往宋境,搬来救兵,以卫大夏。”
罗世昌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其实他也心里打鼓,不知道赵竑会不会如约前来西北边塞,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援兵?
在金陵城时,双方连个文书都没有签,谁知道这事还算不算数。
“陛下,罗相公所言甚是。如今我大夏危机四伏,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周围的蒙古部落,包括金人,都是作壁上观,唯有宋人肯施以援手。陛下不要再犹豫了,免得坐失良机,后悔莫及!”
李睍也是一样,轻声劝道。
李德旺怔了一怔,这才说道:
“话虽如此,但从临安城到中兴府,万里之遥,这一来一去,恐怕……”
那个所谓的火器又是什么,他都懒得再问。
“陛下,宋皇已经与臣约好,他三月会在蜀口边塞等待臣前往。臣明日动身,最多十日之内就可面见宋皇,两三个月可搬来救兵。”
罗世昌赶紧上禀。心里又开始嘀咕,赵竑此刻会不会就在四川?他又能不能搬来救兵?
但一国之君,又有金国的温国公主为鉴,恐怕不是信口雌黄。仟仟尛哾
那个宋皇赵竑,温和镇定,雄才大略,莫名地让他信服,给他信心。
“宋夏之间,隔着一个金国,数百里的边界,宋军要过来,金国那边,不会有什么不便吧?”
李德旺迟疑了一下,继续问道。
宋夏之间,毕竟隔着四百里到七八百里宽窄不一的金国疆域。没有金国的允许,宋军难道要强行过境不成?
不过,有援军前来,始终是一件好事,也许可以挽救大厦将倾的西夏。
“陛下无忧,当日缔结盟约,有金国的温国公主在场。到时候到宋境借兵,陛下还请亲笔修书一封于金主和温国公主。金国那边,自有温国公主上下斡旋。”
罗世昌紧跟着解释道。
“温国公主?她和宋皇之间,是旧识吗?”
李德旺心里的八卦之火,不自觉熊熊燃烧。
从罗世昌的话里,他怎么觉得,这个温国公主和赵竑的关系非同一般。
“陛下,金国的温国公主完颜春,青春正少,她和宋皇赵竑是旧识,二人关系非同一般。以臣看来,这二人或许互有情愫,但实情如何,臣不知,那些宋人的臣子也不清楚。”
罗世昌据实上奏。谁没有年轻过,赵竑看向完颜春的眼神,个中三昧,他自认还看的清楚。
“陛下,宋金世仇,金人的公主,怎么可能嫁给宋人的皇帝?以臣看来,金国也是因为唇亡齿寒,所以才愿意促成三国结盟。无论如何,有金人的温国公主相助,事情要好办许多。”
李睍一旁上奏,对赵竑和完颜春的关系,他却是一针见血。
靖康之耻,失土亡国之恨,宋人刻骨铭心,宋皇和金国公主,必定不会苟合。
不过,宋兵救援西夏,还需金国公主从中调和,宋兵才能“借道”北上,顺顺利利。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宋皇,还是位风流天子。”
李德旺恍然大悟,轻声问了起来。
“宋皇那里,有什么要求吗?”
国与国之间,利益为先。宋国肯发兵救援,不会无缘无故,必然有所要求。
大厦将倾之际,只要不是割土裂疆,他都能够接受。
第35章 和亲
面对李德旺的直视,罗世昌硬着头皮说道:
“陛下,宋皇曾对臣说,唇亡齿寒,鞑靼大军若是灭了我大夏,金国和宋国就是其下一个的用兵对象。金国已经岌岌可危,宋国未雨绸缪,想来如此。”
“陛下,宋皇是诗词大家,他言我大夏文明之地,不忍被杀戮灭绝。想来宋皇此举,乃是至诚。宋兵野战或许不济,但守城之术,机关之术,恐怕还是宋人要胜上许多。”
罗世昌和李睍接连说道,李德旺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
“南平王、罗卿,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你们有何想法,可一一道来。”
宋皇竟然无欲无求,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儒家文化博大精深的大宋,仁义道德、忠孝礼信,这个宋皇,是圣人降临吗?
罗世昌和李睍目光一对,都是放下心来。
只要皇帝下令和宋,事情就简单多了。
“陛下,如今之计,我大夏可效仿古人,和宋国结成秦晋之好,以定宋皇增援大夏之意,为大夏博取一线生机。”
罗世昌看了看周围,低声奏来。
宋皇只有一个妃子、商贾之女。温国公主和亲的提议,可谓是恰到好处。
“和亲?”
李德旺不由得又是一愣。
他刚刚册封侄女,李睍之妹李惟名为安国公主,想和成吉思汗和亲,让其退兵。这样一来,和亲的对象,岂不是要换成宋人?
“陛下,宋皇年轻俊朗,相貌堂堂,更兼才华横溢,正是安国公主的良配。若是宋夏和亲,宋皇必会发兵来救,我大夏才有底气和鞑靼抗衡。”
罗世昌进一步劝道。
宋人以孝治国,只要核心,双方便是姻国。宋皇若还不发兵来救,恐怕也难对天下悠悠之口。
“陛下,成吉思汗狼子野心,志在灭我大夏。与其与虎谋皮,不如交于近邻,得一善助。陛下明鉴!”
李睍也是苦苦劝说着李德旺。
妹妹青春年少,与其和亲于暴虐嗜杀的鞑靼大军,不如嫁给年轻和善的宋皇,结成姻亲。结一强邻,西夏或许还有救,或许这是西夏最好的选择。
别的不说,光是那诗词之盛,便知宋皇非同一般,李睍心头便莫名地亲切。
“那个宋皇,多大年龄,有多少后宫嫔妃?”
李德旺下意识问了起来,心头不由得有些紧张。
这宋皇要是三宫六院,四五十岁,到时候搬不来救兵,岂不是白白的羊入虎口?
“陛下,宋皇刚过二十,后宫只有一妃。安国公主知书达礼,才貌双全,为我大夏第一美人。前去宋境,必受宋皇宠爱。陛下,这或许是我大夏唯一的机会,千万不可错过。”
罗世昌对完颜春心服口服,赶紧回道。
看得出来,面对着唯一的救命稻草,皇帝已经心动。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想不到,到最后能救我大夏的,竟然是宋人。”
李德旺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萧索,令人心酸。
国势衰弱至此,李德旺感慨唏嘘,李睍和罗世昌都是无语。
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有得选择吗?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罗卿就辛苦一趟,速去宋境,和宋人结盟。”
李德旺点点头,沉吟片刻,这才下了决心。
“拟旨,将安国公主嫁于宋皇为妃,前去宋境,一应婚嫁事宜从简。就麻烦南平王和罗卿了。”
不管宋兵能不能及时前来,死马当活马医吧。也许到那时,他已经看不到了。
罗世昌在一旁写了几张圣旨,李德旺点了点头,李睍拿了玉玺盖上。
罗世昌和李睍一起跪下,领旨谢恩。
“陛下,夏、宋和议之事,包括公主出嫁,万不可走漏风声,以免鞑靼大军得到消息,半路截击来援的宋军,功败垂成。”
罗世昌低声说道,李德旺点了点头,疲倦地摆摆手。Qqxsnew
“去吧。卿等珍重。”
罗世昌和李睍轻轻退了出去,李德旺看着眼前的空气发呆,嘴里喃喃自语。
“希望这一切还来得及!”
罗世昌二人出了宫殿,都是忧心忡忡。
“殿下,看来陛下的病情,不容乐观啊。”
罗世昌情绪低落,眉头紧锁,低声叹道。
他是医家高手,从李德旺的气色上看,估计李德旺撑不了多久了。
“太医也说了,恐怕撑不了半年。太上皇那边情形更糟,只怕就是这两个月了。”
谈到叔父祖父的病情,李睍也是忧心忡忡。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西夏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天要亡我大夏?
“殿下,国家危亡之际,恐怕大夏将来的重担,你得挑起来了。”
罗世昌语气低沉,里面诸多的无奈。
西夏皇室子弟里面,李睍是唯一成年,能力出众的皇子,皇帝李德旺一旦发生不测,李睍是目前唯一皇位继承人。
“鞑靼大军兵锋正盛,大夏危在旦夕,我怕我这肩膀,撑不起来啊!”
李睍脸上,毫无喜悦的神色。
蒙古大军攻城略地,西夏已经是亡国边缘,即便是李睍登基,也不知道能当几天西夏末帝?
“殿下,为了大夏的存亡,咱们戮力而为吧。公主那边,就麻烦殿下了。”
罗世昌白须抖动,人老心不老,斗志却是昂扬。
鞑靼虽然势大,但也并不是不可战胜。这是他去过宋境,进过金陵讲武堂,见过宋皇后的心境。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不能缺失的就是自信。
“罗相公,辛苦了!”
李睍由衷一句。
“罗相公不必忧心,和亲之事,包在我身上。望你早去早回,搬来救兵!”
罗世昌风尘仆仆刚回,又得马不停蹄,前往宋地了。
好在从中兴府到宋人西北边塞,快马加鞭,只有几日路程,倒是不用太辛苦。
李睍面色凝重,肃拜回了一礼。
西夏到了这个份上,只有殊死一搏了。
“殿下放心,老臣必不辱使命!”
罗世昌肃然说道。想起宋皇赵竑,他心里莫名稳当了几分。
这位年轻的宋皇,刚猛勇毅,给人以莫名的希望。
李睍回了王府,刚进院子,他的妹妹,安国公主李惟名便迎了上来。
“大哥,宫里面有什么消息吧?”
李惟名一身梅花纹的交领窄袖长衫,身材高挑,黑发结辫垂腰,淡雅如菊。
“还不是一样,伯父重病在床,祖父……恐怕没多少日子呢!”
李睍愁容满面,心头却思量着,该怎样向妹妹说明。
太上皇和皇帝都是重病在床,西夏的国事,让人担心。
万一妹妹拒绝和亲,岂不是鸡飞蛋打?
“大哥,你是不是担心鞑靼大军侵凌?”
李惟名小声问道。他们兄妹二人性格刚强,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鞑靼大军势如破竹,沿途烧杀抢掠,如今已经进入河西。身为大夏皇室,我没有选择。成吉思汗要亡了我大夏朝食,我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不能杀敌保民。”
李睍的话,让李惟名轻轻点了点头,眉宇间却是坦然。
“大哥,我也一样。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人生苦短,确实没有什么可怕的。大夏将来的国运如何,你我兄妹的命运如何,咱们都坦然面对吧。”
李惟名的话语,让李睍心里难受。才不过十六岁的妹妹,战争带给她的,又是怎样的结局?
“妹妹,大哥问一句,你愿意嫁给成吉思汗吗?”
李睍看着年轻的妹妹,艰难开口。
和一般的宫室女子不一样,李惟名不喜欢打猎游玩,反而喜欢读书写字,活脱脱一个宋人中的读书人。
“成吉思汗杀我大夏军民百万,烧杀抢掠,我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手刃此人。我又怎么会想嫁给他?”
李惟名细黑的眉毛一跳,眉头也皱了起来。
国恨家仇,要她以身屈贼,比杀了她还难受。
“要是皇帝的意思,让你去鞑靼军中和亲,你怎么办?”
李睍微微一笑,继续问了起来。
自己的妹妹外柔内刚,倔强至极,自己还不了解。
“那我也不会去,除非我死了,血流干了!”
果然,李惟名脱口而出,随即抓住李睍的手臂撒起娇来。
“大哥,求求你告诉伯父,我不愿意嫁给成吉思汗,让他放过我吧!”
“好好好,大哥尽力而为。大哥再问一句,那如果让你嫁给宋皇呢?”
李睍微微一笑,忽然转移了话题。
妹妹虽然年少,但性格却很是刚烈。
“宋皇?就是那个写《鞑靼策》,还有“江山如此多娇”的宋皇?”
李惟名不由得一愣。
刚刚还是成吉思汗,这会又成了宋皇。哥哥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怎么,你也知道他?”
李睍有些诧异。妹妹一直待在深闺,怎么会知道宋人的皇帝?
“罗相公带了他的几本书回来,还和我谈过此人,罗相公对他极为推崇,将他誉为古往今来数得着的英雄人物。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个人,还是有些才气!”
李惟名的手上,赫然正是一本《赵竑诗词选集》。
“宋皇才二十出头,要是让你嫁给他,和大宋和亲,给大夏搬来救兵,解大夏燃眉之急。你愿意吗?”
李睍暗暗摇头。罗世昌这个老狐狸,早已经想到了和宋皇联姻,而且已经和妹妹隐晦地谈过。
“大哥,我愿意!”
李惟名脸上一红,随即郑重点了点头。
国破家亡之际,她这个西夏皇室,有选择的余地吗?
“那你准备一下,两天后出发,和罗相公一起动身去宋境。”
李睍点点头,看来妹妹,并不反对和宋皇的婚事。
“两天?怎么这么急?”
李惟名不由得一惊。
“鞑靼大军正在攻略河西,过不了多久就要兵临兴灵之地。我大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若是夏日之前搬不来救兵……”
李睍叹息一声,眉头紧锁。
“大哥,别说了,我尽快出发,前往宋境!”
李惟名打断了李睍的话语,决然说道。
“妹妹,前路漫漫,你好生珍重吧。”
“大哥,放心吧。我一定不辱使命,搬来救兵!”
李睍离开,李惟名站在院子里,痴痴呆呆。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身为西夏皇室,乱世之秋,她的命运更是无法选择。她这就要去宋国了吗?
那个宋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他能发兵救夏吗?
第36章 边事
位于四川北地嘉陵江东岸的利州,山水相夹,地形险峻,是北方进入四川的咽喉要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终宋一朝300余年,四川因为“险”和“远”,提供了南宋王朝赋税的三分之一,为历任宋朝皇帝所重视。为保证蜀地安全,大宋朝廷在利州以北设三关五州,设精兵于此,以御外敌。
利州城西,嘉陵江边,新修的军营之中,一片热火朝天,利州戎司麾下的三万“新兵”们,正在操练。
说是新兵,其实都是原来各军中的健儿,以及地方上的厢军和民兵精锐者。这些人全部被新编入军,享受一样的薪俸待遇。
蜀口地形复杂,生活困苦,因而民风彪悍,无论是队列操练,还是枪刺术,以及掷弹训练、火炮操练,都是有条不紊,按部就班。
“刺!”
金陵讲武堂毕业生、利州西路将领陆元廷手持长枪,大声呐喊,亲自带队操练。
仅仅一年以前,他还作为金陵讲武堂的学员,在讲武堂操练学习,而现在,他已经是利州西路的正将,利州戎司的一位教官了。
“兄弟们!刺枪术乃是军中第一要术,虽然不如火器杀敌厉害,但刺枪术最能体现军人的勇气。要是不敢刺枪见红,干脆不要当兵。无论骑兵还是炮兵冲锋陷阵,最后收拾残局的,永远还是步兵。练好了刺枪术,才能击溃对方,杀敌报国!”
大吼完毕,陆元廷才转过头来,走入了队伍之中,仔细观察和纠正着“新兵”们的训练。
“记住了,三个字口诀,“稳、准、狠”,刺!”
陆元廷边走边喊,心头也是振奋。
刺刀见红!
若是经过训练的新兵们都能视死如归,通过一个个“刺枪冲锋”击溃对方,那将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个个场景。
“刺!”
新兵们聚精会神,纷纷刺出手里的长枪。
刺枪术和掷弹术一样,都是大宋军中必习之术,也是军士立身之本。不但讲武堂必练,金陵学堂必练,军中更是不可或缺。
皇帝要在利州大营编练三万新军,身为军中的教官,讲武堂的毕业生,他们自然要奋勇当先了。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寒风凛冽,军官大声呐喊,新兵们大声喊着号子,步伐一致,队伍齐整,在教场上跑步。
队列行走、齐步走、齐步跑,这也是所有军中“新兵”的必修,军中操练的根本。
那些冻的面色通红的士卒手持长枪,冷风中纹丝不动,脚已经冻的发麻,却也不敢动弹。那些黑脸教官面色严肃,一个个黑脸煞神,让新兵们心惊肉跳,人人保持精神抖擞。
而在另外一块操练场地上,掷弹兵们将一个个练习弹助跑发力扔出,纷纷落入远处的白灰圆圈之中。
投弹,军中另外一大基本技能,所有士卒必备。不过对于训练场上的这些“新兵”们来说,他们只听说过震天雷,见识过练习弹,但实弹训练,这还是第一次。
木柄、铁头上刻有一圈圈纵横交错的凹槽,由于铁水的提纯,火药的颗粒化,以至于震天雷可以产生二三十片碎铁片,威力大大增加。
“都给我看好了,这是投弹的基本动作!千万要注意,这可是要死人的!”
曹友万仔细叮嘱着所有的士卒,一本正经。
众军的注视中,曹友万擦燃手里的火捻子,点燃了震天雷弹头的引线,大步向前,奋力甩出手里“呲呲”燃烧的震天雷。
燃烧的震天雷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远远地落在靶子周围,仅仅是几秒,一声爆响当中,震天雷剧烈爆炸。尘土飞扬,木靶四分五裂,所有的士卒都是脸色煞白。
“将军,你真是神力啊!”
“将军,这真的让人心惊肉跳啊!”
士卒们纷纷惊叹了起来。
军中一般的士卒只能投出十五六丈,远的也不过二十丈出头,像曹友万这样,动不动二十七八丈的大力士,军中还真没有几个。
“看到了没有,这就是震天雷,皇帝亲自造出来的!火炮也是一样!”
曹友万看着自己的投弹距离,微微有些遗憾。
金陵讲武堂的时候,他的投弹距离可以达到30丈左右,超出大多数学员一大截。现在只有25丈上下,疏于训练,果然导致水平下降。
“都看好了,我再做一次示范。第二次以后,你们就要进行实弹训练了!”
曹友万说完,又拿起了一颗震天雷,仔细讲解,然后点燃,助跑,猛然甩了出去。
“将军,27丈!”
“将军,好神力!”
士卒们纷纷鼓掌,又是一阵欢呼声。
“下面是实弹训练,都听好了,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马虎!”
曹友万心里得意,面上不动声色。
“通通”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训练场上一片硝烟弥漫,曹友万脸上肌肉抽动,暗暗肉疼。
这一番训练下来,不知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光是训练用的震天雷,就得十几万颗。
还有那火炮,为了训练出合格的炮手,必须用一次一次的实弹训练,用弹药硬喂出来。
幸好震天雷炸碎的铁皮,以及火炮的实心铁球可以回收回炉重铸,要不然,这损耗就更大了。
目光所及,一个士卒过于紧张,“呲呲”燃烧的震天雷掉在地上,教官飞步冲上,捡起震天雷,猛然甩了出去。
军官怒声呵斥,士卒唯唯诺诺,第二次拿起震天雷,终于成功投出。
曹友万心惊之余,摇了摇头。
从金陵讲武堂毕业的教官,贯穿于军中所有训练科目之中,队列行走、刺枪术、掷弹术、火炮术、包括骑术、爆破术等等,在军中形成一个完整的军官体系,从而保证了建立一支超越时代的陆军。
利州大营以南五里,利州城西,嘉陵江畔,利州兵器制造分司所在地。
外面吹面不寒杨柳风,兵器制造分司里热火朝天,尤其是组装车间里,工匠们来回穿梭,指导着工人们组装震天雷。
浇筑的弹壳和震天雷木柄、火药等送到这里,弹壳、装药、封头等依次安装紧固,通过一颗颗的查验,才是一颗成品震天雷。
“郑监造,现在一天能造多少颗震天雷?”
组装作坊门口,郑途眉头紧锁,向一名胡须斑白的工匠问道。
“提辖,自过春以来,一天能组装五千颗上下,一个月下来,大概能铸造十五万颗。”
郑监造名叫郑兴,其实是郑途的叔父,郑途去年秋奉旨带大批工匠到利州建厂,成立利州兵器制造分司,郑兴等精干工匠当然随从。
“不要催促工匠和工人,一定要保证火器的质量。要是到时候战场上出了事故,你我都难辞其咎。可是要人头落地的!”
郑途脸色缓和了些,一本正经叮嘱了起来。
200多工人,每人每天25颗,看起来少点,但质量第一,决不能出岔子。
一个月十五万颗,到热天之前,可以造五十万颗震天雷左右。除去训练用的十几万颗,应该足够支持目前的战事了。
“提辖放心,我一定仔细盯着。震天雷组装后,要分三次查验,绝不会出任何问题!”
郑兴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向侄子说道。
虽然是自己的侄子,但官场上还是要有尊卑之别,高下之分。
“皇帝要对外用兵,火器制造,千万不能懈怠。总之不能掉以轻心,不然到时候谁也救不了咱们!”
提到皇帝,郑途的眉头又凝成了一块疙瘩。
年少成命、飞黄腾达,以为可以达成人生巅峰。现在才知道,当官也不是那么轻松,天生奔波劳累的命。
“陛下真是天上下凡的神仙,什么都会,没有他不懂的。真盼着能见到他老人家!”
郑兴摇着头,羡慕地说道。
“算算时间,陛下恐怕就要到了。陛下事无巨细,肯定会来利州兵器制造分司。到时候,你自然会看到。”
郑途的目光中,也有了羡慕之色。
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四月底朝廷还要科举取士,赵竑这个时候不来,恐怕就得是五月六月了。
“田相公那边,火药供应没有拖延吧?”
利州兵器制造分司,田义虽然是主管,但却只管火药生产。而整个火器生产,则是由郑途负责。
之所以称呼田义为田相公,也是因为田义虽然只是军器所提举官,但却是皇帝赵竑的心腹,封侯拜公,只是时间问题。
一个小小的相公,田义还是当得起的。
“回提辖,火药供应没有问题。田相公这几日经常去火炮铸造作坊查看。他对火炮生产很是满意。”
郑兴笑意盈盈,给郑途减压。
“郑监造,你去火炮铸造作坊看一下,让他们一定要小心火炮质量。出了事,谁都脱逃不了罪责!”
赵竑要来,郑途的心头又是一紧。
火炮铸造,炮身上的铭文都刻有工匠的名字和铸造日期,也是为了保证火炮质量和追溯责任。
火炮的铸造进度,倒是不用郑途费心。到热天时,利州兵器制造分司可铸造上千门火炮,应该可以跟上军中的用度。
一个利州兵器制造分司,要承担整个西北边陲的兵器和火器供给,他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叔父,你找一些可靠的工匠,皇帝可能要去边塞生产火器。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啊!”
居安思危,郑途心事重重说了出来。
利州和利州西路,听起来似乎咫尺之间,其实利州城距离利州西路的三关五州,还是有四五百里的距离,距离还是太远。
以皇帝的性子,一番巡查之后,恐怕要在利州西路建另一个兵器制造分司。
郑兴赶紧点头答应。
铸造另一个兵器制造分司,这样的事情,雄心勃勃的皇帝干得出来。
“提辖,快快到门口迎接,皇帝已经到了!”
卫士急匆匆进来禀报,郑途大吃一惊,赶紧带一众官员出了作坊,直奔门口。
说曹操、曹操到。想不到皇帝这么快就到了。
第37章 惺惜
利州大营,箭楼高耸,深达数米的壕沟、高达三丈的水泥墙,高大的铁门,持枪肃立的卫士,肃穆威严,加上“军事重地、闲人莫近”的巨大招牌,行人和百姓都是远远避开。
四川制置使崔与之站在教场边上,看着场上正在训练的士卒,眉头紧皱。
这些只训练了四五个月的新兵,已经呈现出了令人生畏的强军气势,气势汹汹。
但是,他们管用吗?
这里面,可是有不少原来的骄兵悍将、兵油子,这些满身坏习气的家伙,真的能不畏生死,为国效力吗?
还有那些新招募的兵卒,这样走来走去,有用吗?
还有那些水泥墙水泥路,有必要修吗?这不是劳民伤财吗?
他之所以不待在成都制造司,而是来了蜀口防线,一是因为蒙古大军兵锋正盛,已经侵入西夏,需要他坐镇蜀口,以备蒙古大军入侵。
二是因为皇帝已经到了四川,正在赶往蜀口,他不得不在利州等待。总不能皇帝到了利州前线,他这个臣子反而躲在大后方。
但其实他也知道,边塞战事,自有讲武堂的这些骄兵悍将应付。他到这里,只是为了面见君王,耳提面命。
“曹友闻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崔与之眉头一皱,向一旁的卫士问道,语气微微有些不满。
皇帝都到了蜀地,这些个骄兵悍将,却还不来利州大营面圣,实在是太过跋扈。
他们这个官,还想不想当了?
“回相公,曹友闻在沔州编练新军,修葺城关,路途遥远,已经连夜赶来。曹友万押送火器去了兴元府,由于道路被水冲坏,所以耽搁了两天。想必这两日,这兄弟二人和部下就会到达。”
卫士的话,让崔与之脸上的怒色,缓和了许多。
曹友闻兄弟忠心任职,倒是值得体谅。
“汉中屯田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相公,陈相公安排完春耕,才和余帅回的利州大营,想来已经安排妥当了。”
卫士的回答,让崔与之轻轻点了点头。
汉中屯田,不仅厢军可以军屯,还可以安排淘汰的军士和返乡的流民耕作,一举多得。
朝廷在利州两路免赋三年,至于收到的粮食,自然是用于西北边塞的防御了。
第38章 心思
二人说着说着,回到了四川的政务上。
“崔相公,四川的士大夫贪赃枉法,官官相护,可是厉害得紧啊!”
范钟毫不避讳。皇帝来临之前,他需要给崔与之提个醒,若是有事,不要自悟。
“范主事,多谢提醒。老夫自认为官清廉,无需范主事担心。凡是有官员作奸犯科、贪赃枉法,无论是何豪门望族,范主事但可奏于陛下,老夫绝不会徇私。”
崔与之微微一笑,镇定自若。
在个人操守上,他自认比不上范钟如此洁身自好,但廉洁奉公还算得上,也和四川安家和蒲江魏高氏没有任何瓜葛。
二人目光一对,都是会心一笑,范钟也是放下心来。
豪门望族都说了出来,可见崔与之的坦荡,也让他白担心一场。
“范主事,你到了四川,明察暗访,拒收一切贿赂,自己的俸禄大多也花在了公事上,四川的士大夫恨你入骨。西北边塞的李仲德、高一峰几个,都是你的手笔吧。你可要多多保重啊!”
利州东路副都统制李仲德、利州西路的两个统领官高一峰和何涛,这几个将领被拿下,恐怕都是四川反贪分司的功劳。
不过,范钟这个人太过刚强,也太过铁面无私,崔与之下意识为他的处境担忧。
“崔相公,多谢提醒!在下一年的俸禄,足够一家人食用,剩下的拿它来作甚,不如花在公事上来的安心。陛下曾对在下说,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食君俸禄,当然要为君分忧了。”
范钟不以为然,径直说了出来。
要不是皇帝派了一队禁军随他办事,保护他的安全,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乱子。
如今皇帝要来边塞,肯定会一股脑解决四川的军政难题。有此一举,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四句真言,我朝太宗皇帝曾颁于州县,敕令勘石立于衙署大堂前。如今世风日下,官场贪墨成风,谁还会去看这些?”
崔与之朝范钟拱手,正色说道:
“范主事志趣高洁,两袖清风,老夫佩服。”
“崔相公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彼此彼此。”
范钟也是郑重回了一礼。
“范主事,听闻你自上任以来明察暗访,四川官员作奸犯科之事,肯定掌握了不少。老夫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与之思量着,轻声说了出来。
范钟太过耿直,有些话,他不得不提醒范钟,以免到时候骑虎难下,君臣都处于尴尬之地。
“崔相公有话直说,下官洗耳恭听!”Qqxsnew
范钟不由得一愣。
“范主事,四川官员虽然排挤外来官员,但也不是铁板一块,里面也不乏忠义之士。那些作奸犯科之事,尽可大事化小。否则,以当今天子的一贯所为,四川恐怕要动荡不安了。”
崔与之意味深长,言语中似乎有恳求的意味。
皇帝刚猛,一旦处置不当,四窜会起轩然大波,很可能震惊朝野。
范钟看了崔与之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徐徐说了出来。
“崔相公,四川动荡不安,只是士大夫和官员们的动荡不安,四川的百姓只会欢呼雀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下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良心,不负君王所托。无论陛下如何处置,在下都会直言上奏,绝不会姑息养奸。在下恐怕要让崔相公失望了。”
范钟义正言辞,崔与之无奈苦笑。
“老夫料到范主事会如此行事。四川士大夫,自求多福吧。”
范钟劝不动,看来到时候只有劝奏皇帝了。
“崔相公,你可能有所不知。陛下要在四川推行新政,这些贪墨违法之事,陛下定会严惩。崔相公,你背负皇帝所托,还是戮力前行,力求推行新政吧。”
范钟郑重说道,反而规劝起崔与之来。
四川推行新政,崔与之是主官,可不能优柔寡断,让皇帝失望。
“陛下推行新政,四川的报纸上已经屡次提及,宣传司的刘克庄也对老夫屡有提及,陛下的意图,老夫略知一二。但是,四川如此之大,推行新政,谈何容易啊!”
崔与之感慨而言,似乎有许多苦衷。
范钟在四川反贪反腐,刘克庄在报纸上三令五申新政利害,都是为皇帝在四川推行新政摇旗呐喊。
可是,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皇帝亲自坐镇,并有汪纲和胡梦昱、国舅周平等干将冲锋陷阵,新政才得以推行下去。反观四川只有他一人,独木难支,有心无力。
“崔相公,既然你明白陛下的苦心,陛下又对你委以重任。崔相公还要为四川士大夫们求情吗?”
范钟的话意味深长,崔与之心知肚明,郑重回了一礼。
“范主事,受教了。老夫也只有硬着头皮,勉力而为了。”
只有打破四川士大夫抱团的局面,四川的新政才能顺利推行。
要是这样的话,他还有必要为四川的士大夫们说话吗?
“崔相公为国为民,下官感佩之至!”
范钟放下心来。要是崔与之不知进退,和四川士大夫模糊不清,四川的麻烦就大了,新政推行恐怕就难了。
皇帝把崔与之调了回来,总不能又给退货吧。要真是那样,皇帝可是要颜面扫地了。
“崔相公,好像是四川的官员们到了!”
卫士过来,轻声禀报。
“范主事,咱们还是出去迎接吧。”
崔与之踏步先行,范钟犹豫了一下,跟着迈动脚步。
不管是不是作奸犯科之徒,官场的规矩还得照顾。
大营门口,一大群官员纷纷下了马车,人人都是宽袍大袖,非朱则紫。看到崔与之和范钟走了出来,众官员纷纷上前见礼。
“崔相公,范主事。”
众官员纷纷和崔与之二人见礼,只不过对待范钟,很多官员的反应不太自然。
显然,范钟这个外人,不太招人喜欢。
“高相公、郭相公、陈相公、安相公,各位相公,大家都到了。”
崔与之笑意盈盈,和众人打招呼。
四川制置司机宜文字安癸仲、潼川路转运使安恭行、四川总领高定子、利州知州高泰叔、夔州路安抚使蒲宏、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利州东路安抚使陈立等,一众四川大员,几乎都到了。
崔与之暗暗心惊,额头汗水,不知不觉密布。
这些大员,恐怕都是皇帝特意叫来的。他们中间有些人,可能会调离,或者罢黜,运气差的,也许会锒铛入狱。
皇帝蠢蠢欲动,自己还瞻前顾后,殊不知自己已经被推到了前台。
众大员低声交谈,范钟这个四川反贪分司的主官,似乎被选择性冷落。只有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和四川总领高定子,上前和他寒暄几句。
人群中,夔州路安抚使蒲宏满面愁容,一个人郁郁寡欢,来回踱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范主事,你到四川明察暗访,为君分忧,辛苦了。”
前四川制置使安丙长子、四川制置司机宜文字安癸仲上来,低声细语,满脸笑容搭讪。
“安相公过誉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下官不过是尽职尽责而已。”
安癸仲,四川第一世族安家掌门人,四川官场诸官之首,这还是他初次与此君对面,妥妥的笑面虎一个。
“范相公,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退一步海阔天空。范主事今日之恩,在下来日必有回报。”
要不是范钟行踪诡秘,飘忽不定,他也不至于在利州大营外说出这些话来。
“安相公,下官不懂安相公的意思。安相公有话直说,下官不知道与人方便是何意思?下官只知道违法必究、有贪必查。安相公,在下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范钟一句话堵的严严实实,安癸仲只有摇头苦笑,不得已走到一边,待他转过头去,脸色阴沉,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大哥,你跟他费什么话?我就不信,皇帝他能拿咱们怎样?”
潼川路转运使安恭行不满地一句。
“住口!”
安癸仲暴躁之余,怒声呵斥弟弟一句,声音不自觉大了一些。
这个蠢货,难道还没有觉察到大事不妙吗?
四川反贪主事范钟、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全都来了,这个时候叫弟弟来,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来的话,估计立刻抓捕。来了大营面见天子,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相公,你看!”
卫士指着驿道上喊道,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
数骑绝尘而来,骑士背上的牙旗猎猎作响,骑士们在营门口滚鞍下马,验过腰牌,一路跑步到了正在赶来的崔与之二人面前,满头大汗。
“崔相公,陛下先去了利州兵器制造分司,已到军营外五里,速速召集所有将领,准备迎接圣驾!”
侍卫大声禀报,崔与之大吃一惊。
“陛下有没有说,要在营中,还是去利州州衙迎接?”
利州知州高泰叔赶紧问了起来。
他在利州城已经安排好了食宿,想尽一番地主之谊。
“陛下有旨,不要惊扰官员和地方百姓。就在利州大营中等待圣驾!”
侍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崔与之和高泰叔等人面面相觑,崔与之立刻传下了军令。
“擂鼓聚将,传令三军,速速到教场集结!”
左等右等,望眼欲穿,终于把这位特立独行的新皇等到了。
五里转瞬即到,不去州衙,反而要众人在营中等候,这位大宋天子雷厉风行,可谓个性十足。
鼓声密集,动人心弦,整个利州大营都动了起来。
第39章 群臣
蜀道利州,古道两侧柏树苍翠,郁郁葱葱,绵延数百里,横柯蔽日,在昼犹昏,群山如簇,嘉陵江水浩浩荡荡向南而去。
古道之中,大军迤逦向前,众军簇拥中的赵竑,目光从如画的江山上收回来,眉头又微微一皱。
为什么要来四川?为什么要救西夏?
他这不是火中取栗,因为要救西夏,就要和强大的蒙古大军对抗,眼前只有熊熊燃烧的战火,里面根本就没有栗子。
可是,他有得选择吗?
别人不知,作为“过来人”的他却知道,蒙军灭夏伐金的同时,大宋边境也会不得安宁,哀鸿遍野。而更残酷的是,几十年后,大宋就会是崖山之后,被蒙元亡国。
按照他现在二十出头的年龄,以及六块腹肌的身体,那个时候,他很可能还健在人世。
以他到时年过花甲、或者年过古稀之龄,他能承受这样的国破家亡吗?
在他的治下,以汉人为主体的大国不能崛起,汉人百姓饱受摧残,沦为三四等,这些锥心的历史事实,这是他想要的吗?
蒙古帝国空前强盛,兵锋天下莫敌,他的孱弱的大宋,能与之抗衡吗?
让他欣慰的是,后方稳定,不再让他分心。他的“母后”杨桂枝,甚至捐出了“私房钱”上百万缗,支持他在大宋各路的新政。
他倒不是在乎钱,但这种“帝后子母”关系上的改善,让他可以放心处理政事,不再担心后院起火。
那些文官士大夫,很多人还不死心,对他推行的新政阳奉阴违。或许在未来,他还要继续打压,毫不留情。
而江南东路惩治顾松、黄汝成的事实也证明了,一旦帝王乾坤独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什么士大夫一家独大,不过是无稽之谈,可笑至极。
也不知道他的“父皇”宋宁宗,到底在惧怕史弥远什么?而史弥远能权势滔天,凌驾于君王之上达十几二十年,也真是奇哉怪也。
“陛下,补充了这么多的讲武堂毕业生,西北边塞可是兵强马壮,人才济济啊!”
随行的反贪司官员张瑾,低声恭维了起来。
三月刚刚毕业的近600名第一期剩余金陵讲武堂学员,一半调到了四川。除了利州两路、利州大营,去四川讲武堂任教,也有去利州兵器制造分司的。
比如参知政事真德秀的儿子真志道,就是自告奋勇,去了利州兵器制造分司,制造火器。
巡视完了利州兵器制造分司,交待了田义、郑途等人在筹建沔州兵器制造分司。利州兵器制造分司顾及四川各路,但距离边塞太远,并不适合未来的战事需求。
“张瑾,四川反贪分司同样也是兵强马壮。你到任以后,大刀阔斧,不要有任何顾忌。范钟可能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到推行新政上去。你是重任在肩,千万不要让朕失望,不要让大宋失望,也不要辜负了大好年华。”
赵竑郑重叮嘱起这位不过二十六七的年轻官员来。
大舅子周平的力挺,周平的发小,考虑到四川的形势,未来十年的战事或许都在蜀口,调精兵强将集中于西北边陲,不得已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陛下教诲,臣谨记在心。”
张瑾马上抱拳行礼,满脸的严肃。
“陛下,下个月就是科举取士。你何必千里迢迢亲自跑一趟?派个大臣前来不就行了,这多辛苦!”
董宋臣在一旁轻声嘟囔了起来。
先是巡视东南数月,微服私访,跟着参加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的开学典礼,随即带领部分毕业生直达四川,一路马不停蹄,舟车劳顿。巡视完四川边塞,还得急着赶回去主持殿试。
这个皇帝,当的真够辛苦的。
“四川推行新政,朕不能不亲自布置。蜀口防御,事关大宋根本,朕不能不来亲自看一下。未来几年的战事可能都在西北边陲,朕也许会不得不多来几次四川。”
至于和西夏使者约在蜀口会面,可能会发兵增援西夏,赵竑并没有说。
这件事情满朝群臣皆是反对,支持者寥寥无几。他只有再一次自作主张了。
“陛下,利州大营到了!”
卫士上来,大声禀报。
赵竑抬眼望去,果然利州大营门口,一大群紫朱官员正在等待,人人伸长了脖子。
看那人群中,四川反贪分司主事范钟的身影赫然在目。
在四川经营了这么长时间,密折上了不少,四川士大夫的作奸犯科,贪腐之事,七七八八。
赵竑心寒之余,不由得冷冷一笑。
面前的这些四川大员,许多人前途未卜。四川士大夫控制下的四川,恐怕很快就要翻天覆地了。
“老臣参见陛下!”
“臣参见陛下!”
还有利州知州高泰叔、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等官员一起上前见礼。
“参见陛下!”
利州大营门口,崔与之和范钟,以及一方四川大员一起上前,肃拜行礼。
众人惊奇地发现,皇帝是骑马而来,竟然没有乘坐车撵,看起来彪悍勇猛,果然是大宋猛男一头。
大宋皇帝御临蜀口,跃马扬鞭,赵竑应该是大宋历朝皇帝中独一无二的另类了。
皇帝,不仅仅是要视察四川边防吧?
许多官员心里忐忑不安,脸色难看。
这位大宋的新帝,总是让人意想不到,又心惊肉跳。
“崔卿、安卿、高卿、范卿、余卿,各位卿家,一向可好?”
赵竑哈哈一笑,没要卫士搀扶,径直跳下马来。
他现在的骑术,早已今非昔比了。
“谢陛下挂念!”
众人恭恭敬敬,又是一起回道。
“各位卿家,随朕一起,去参阅新军吧!”
赵竑笑容满面,迈步向前,众臣心思各异,纷纷跟上。
“利州大营,果然没有让朕失望。崔卿、高卿,辛苦了!”
赵竑看了看高墙环绕、井井有条的利州大营,停下脚步,向崔与之和利州知州高泰叔温声说道。
“为陛下分忧,不敢言“辛苦”二字!”
崔与之和高泰叔都是眉开眼笑,赶紧谦虚。
“高泰叔,你在利州政绩斐然,朕欲调你去担任淮西转运使,兼泸州通判,你意下如何?”
赵竑笑意盈盈,向高泰叔说道。
魏氏与高氏是四川蒲江两大家族,两姓之间频繁祧嗣过继,形成魏、高二姓“虽云亲表,实同本生”的局面。
蒲江魏高氏,一门九进士,名满天下,兵部侍郎魏了翁也是其一。
这位利州知州高泰叔,典型的大宋士大夫,有些本事,为官还算清廉,可以一用。
那里都可以重用,即便是朝廷中枢,但除了四川本地。
其兄长高稼是利州西路治所沔州知州,另一个兄长高定子为四川总领,族弟魏文翁为成都通判,族弟魏了翁为兵部侍郎,赵竑的近臣。
更不用说,在这群大臣之中,还有魏了翁的女婿安恭行担任潼川路转运使。安恭行的兄长安癸仲,则是主管四川制置司机宜文字。
而安癸仲和安恭行,则是前四川安抚使安丙的儿子。
这些人关系盘根错节,即便其中不乏忠臣干吏,但也不能让他放心,不能让四川的朝政被他们把持。
“臣谢陛下天恩!”
高泰叔满面通红,不顾地上的尘土,跪倒谢恩。
魏高氏祖训“五日不汗死”,为国为民,他倒没有觉察到皇帝是要拿四川士大夫开刀的意图。
“陈立、余玠,汉中春耕,进行的怎么样了?”
事关利州两地的粮食供应,由不得他不担心。
利州两路的军粮,可都指望着利州东路的汉中平原。从四川运粮,千山万水,太过艰辛,还是要靠自给自足。
“陛下,汉中军屯及民屯,已有半数耕地,可达一万余顷。到了夏耕,臣有把握可达两万顷。”
利州东路安抚使陈立,代余玠作了禀奏。
“陈立,做得好!汉中是西北江南,耕地达三万余顷。三年之内,要让汉中耕地都被垦种。能做到吗?”
三万余顷,就是300多万亩,春麦秋粟,一年就有六百万石左右的粮食生产,足够边军供应。
“陛下,臣必尽力而为,不负陛下重托!”
陈赶紧回奏。只要边关宁静,流民回归,三年时间,应该是足够了。
“郭正孙,利州西路,三关五州,大城险关,都开始修葺了吗?”
“回陛下,西河州、沔州、同庆府等大城都已经开始修葺,到下半年,应该就能修葺完毕。不过许多险塞道路险阻,要是全都修葺,恐怕会耗费数年功夫,所需钱财不敢估量。”
郭正孙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只修大城,小城并入大城。险塞全都放弃。”
赵竑立刻做了安排。
蒙古铁骑一旦入侵三关五州,百姓安危必须得到保障,大城必须固若金汤。
那些所谓的险塞,干脆放弃,人才是根本。
高泰叔志得意满,陈立何郭正孙眉开眼笑,随行大臣中,许多人则是强颜欢笑,心里发虚。
高泰叔和郭正孙可以喜气洋洋,谁知道迎接他们的,又是怎样的前途?
“拜见陛下!”
谈话终于结束,所有的臣子一起上前见礼。
赵竑扫了一眼心思各异的大臣们,点点头,不动声色上了高台。
宽袍大袖、冠冕堂皇,谁知道这些官袍下,到底是怎样的一番丑陋不堪?
第40章 边军
校场上,三万边军一起单膝跪地,异口同声,肃穆庄重。
“各位将士,辛苦了!”
高台之上,赵竑一身戎装,大声喊道,中气十足。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将士们一起喊道,纷纷站了起来。三万大军,肃然而立,寂然无声。
天空布满阴霾,“新兵”们却个个激动,许多人红了脸蛋。
大宋立国近300年,宋室南渡百年,皇帝亲临蜀口边地,这还是第一次。“新兵”们能亲眼见到当朝天子,人人都是兴奋。
站在高台上,目光在校场上将士们的身上扫过,赵竑暗暗摇头。
人数过万,无边无际。几万年轻的面孔,风霜之色已现,让他脑海里不由得生出“赳赳武夫”几个字来。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如果十万数十万、甚至上百万青年前仆后继,又何惧外敌入侵?
“将士们,辛苦了。听朕说一句!”
赵竑毫不拖泥带水,做了简洁的开场白。
教场上寂然无声,将士们一起,把目光投在了赵竑身上。
“朕常听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急公好义,好义轻死。如今北地糜烂,百里无人烟,我蜀人血勇,舍生取义,正是天下精锐猛士所聚之地!”
赵竑看着一张张黝黑兴奋的年轻面孔,心头热血沸腾。
年轻人,尤其是成千上万的年轻人汇聚一处,犹如熊熊燃烧的烈火,让人奋然,也让人望而生畏。
“朕在金陵创办讲武堂,又在成都设讲武堂分校,目的就是为了培养更多合格的军官,带领你们多打胜仗,少打败仗。以前那些误国误民的文官武将,不知道害死了多少热血将士的性命!这种事情,在朕的治下,绝不会再发生!”
赵竑毫不避讳,也不顾及周围文官们的脸面,继续说大实话。
“军人的职责,保家卫国!而朝廷,也不会忘了每一个为国流血牺牲的将士!以后,不会再有人克扣你们的军饷,战死的将士人人有抚恤,家人会有照顾。负伤的将士会有安排,朝廷绝不会抛下你们不管!论功行赏,赏罚分明!朕不能让我大宋的将士,流血又流泪!”
此处应该有掌声。赵竑停顿了一下,果然,大阵中的军官们带头喊了起来。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跟着,队列之中,响起了士卒们雷鸣般的呐喊声。
这位年轻的皇帝,每一句话,似乎都讲到了将士们的心里。
“朕在四川编练新军,不是为了什么穷兵黩武,而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事。将士们要练好本领,保家也是卫国。如果外敌入侵,你们没有练好本领,到了战场上,岂不是要白白送命?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就是这个道理。”
将士们注目当中,赵竑神色肃穆,奋声疾呼。
“将士们,多余的话,朕就不多说了!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军人为国家流血牺牲,国家也会爱惜自己的英雄。让咱们一起,为大宋抛头颅洒热血吧!”
“抛头颅、洒热血!抛头颅、洒热血!”
“陛下万岁!”
将士们发自内心的欢呼声响起,尤其是那些金陵讲武堂出身的军官们,许多人喊的满脸通红,声嘶力竭。
士卒们热血沸腾,欢呼雀跃,赵竑频频挥手,笑容满面,台上的文臣们,许多人都是变了颜色。
武夫凶猛,跋扈难以节制。皇帝如此偏爱武人,他就不担心军阀割据,大宋四分五裂吗?
赵竑场边徐行,观看军士操练,崔与之和众大臣跟在身后,缓步徐行。
赵竑看着训练场面,暗暗点头。
仅仅不到半年时间,边塞的官军便训练的有模有样。看得出来,余玠这些人费了不少心血。
“余玠,鞑靼大军,已经入侵西夏了吗?”
不由自主,赵竑转到了西夏的战事上。
“陛下,从吐蕃边境逃过来的商贾口中得知,鞑靼大军已经入侵西夏,如今正在攻打河西。”
余玠轻声回道,心里暗自佩服。
皇帝眼光独到,未雨绸缪,料的丝毫不错。
蒙古大军,果然入侵西夏了。
赵竑点点头,心里暗自嘀咕。
也不知道西夏那边,会不会入宋境求援?
若是能救了西夏,拓兵到河西走廊,那里的养马之所,便是大宋势在必得的宝地。
按照他的历史知识,成吉思汗一旦病死,蒙古大军退回漠北,至少有两三年的缓冲时间,蒙古贵族间争权夺利,大宋边境不会有大的战事。Qqxsnew
这便是大宋养精蓄锐、恢复实力的良机。
“崔相公,你看朕编练的新军如何?”
赵竑笑着问起了身旁的四川制置使崔与之。
“陛下文韬武略,运筹帷幄,洞察先机,老臣心悦诚服!”
崔与之的话里,对新兵的战力还是有所保留。
“崔卿,你倒是个实诚人!”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军队之强大,首在军官。崔与之是老派官员,又是士大夫,自然不会体会其中的奥秘。
强军之所以为强军,在于军纪森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令行禁止。更在于基层军官身先士卒,流血牺牲。
完整的军官体系,配上划时代的火器,决战沙场,至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吧。
“陛下,如今鞑靼大军兵锋正盛,天下无敌。我朝宜练兵固塞,安抚百姓,不可轻言战事。陛下慎之。”
崔与之看着赵竑,生怕这位年轻的皇帝意气用事,误了国事。
“崔卿,你以为朕不想休养生息,让新政顺利推行吗?但值此大争之世,旁人根本不会给你从容应对的机会。许多时候,你想置身事外,但又岂能如意?在国家和百姓安全面前,朕必须未雨绸缪,以免大宋生灵涂炭,百姓为其所噬。”
赵竑的脸色,又变的凝重。
你安分守己,不代表就可以相安无事,不受外人的欺凌。
缺乏战马,始终是大宋的短板。如果不能解决,机动性上的缺失,会极大限制宋军的战力。
“陛下忧国忧民之心,老臣佩服之至。”
崔与之肃拜一礼,心服口服。
这位大宋官家镇定自若,不像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听他那些慷慨激昂的言语,崔与之莫名地觉得,自己也变的热血沸腾。
“各位卿家,原来蜀口四大戎司有战兵十万,战马有一万五千多匹,兵强马壮,军威浩荡。如今蜀口虽为两大戎司,但战兵不过两三万,还有不少老弱病残,战马不过四五千匹。朕意在利州两路恢复十万战兵,战马数万匹,以备将来的战事。诸卿一起努力吧!”
要对外用兵,尤其考虑到交手的是战无不胜的蒙古铁骑,区区几万大军,似乎太过寡弱。
第41章 布局(1)
自赵竑登基以来,名存实亡的蜀口原四大戎司,变回两大戎司,利州西路戎司,以及利州东路戎司。
利州西路戎司:戎司驻地设在沔州,守卫仙人关、同庆府、天水军、七方关和阶州、西河州等,也称沔州戎司,归利州西路都统制曹友闻节制。
利州东路戎司:戎司驻扎在兴元府,也就是汉中,管辖范围为利州、阆州、金州、洋州、巴州、大安军等,相当于整个汉中平原,都归利州东路都统制余玠节制。
由于利州东西两路戎司和金境陕西接壤,因此上已经是边陲。尤其是利州西路,和金境犬牙交错,中间山谷平原相连,北上南下,尽在一念之间。
赵竑雄心勃勃的话听在耳中,惊诧之余,几位臣子一起躬身行礼。
“愿为陛下分忧!”
年轻人,果然是好高骛远,刚一上任,已经想着要恢复故土了。
“十……万战兵!”
余玠的眼睛,瞪的跟鸡蛋一样大。
边塞正在招募训练新军,以期能达到利州两路五六万的规模,皇帝一来,直接又翻了一番。
不过,边塞若是真有十万战兵,不但可以自守,足可以对外用兵了。
“陛下,臣年老体迈,还要推行新政,这么多事情,臣恐怕是独木难支啊!”
崔与之摇头苦笑,叫起苦来。
有金陵讲武堂的这些天子门生,练兵何须他费心。
而且,观摩了军营这些“新兵”们的操练,他自愧不如。既然如此,何苦贪功,为难皇帝,也难为了自己。
“陛下,臣愿在四川募兵练兵,为陛下分忧!”
范钟心潮澎湃,自告奋勇。
“范钟,你重任在肩,另有安排。”
赵竑抬起头,看着众臣,朗声说道:
“诸位卿家,利州两路,所有兵马由两大戎司掌管,节制调配权也归曹友闻和余玠管辖。崔卿则是主管蜀口以外的川峡四路,各位卿家辅之。粮草供给上,还要诸卿多多费心。”
赵竑的话,让崔与之心宽了几分,随即肃拜道:
“陛下,臣一定鞠躬尽瘁,戮力而为!”
他年事已高,让他一身担四川军政大权,尤其是边塞用兵,他还真是吃不消。
蜀口边塞防御,皇帝如此看重,未来肯定战事不断。皇帝明摆着要启用新人,他又何苦为难?
这样一来,专攻于推行新政和民政,他也要轻松许多。
“臣等愿协助崔相公,为陛下分忧!”
众臣又是一起肃拜。
“自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以来,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赋税大幅提升。如今全国四路推行新政,尤其是四川和两浙路,推行新政刻不容缓。诸位卿家,四川推行新政,有什么障碍吗?”
川民辛劳,废除苛捐杂税,推行经界法等新政,川民也能活的轻松一些。
“陛下,推行新政,臣独木难支,还请陛下派要员入川,主持新政推行。”
众臣面面相觑,崔与之下意识地选择了推辞。
“崔卿,朕把你从家里拉出来,不是让你撂挑子的。是得罪四川的豪强官绅,还是得罪朕,你自己选一样吧。”
赵竑看着崔与之,目光扫了一眼众大臣,有些人已经脸色煞白,身子似乎发抖。
“新政能否顺利推行,事关大宋江山社稷。朕不怕告诉你,五年之内,朕要大宋吏治清明,百姓不再受苛政之苦。十年以后,朕要收复北地,大概十五年到二十年,天下归宋,恢复汉唐鼎盛时期的雄风。”
赵竑看着崔与之和众大臣,心也热了起来。
“朕要的大宋不是偏居江南一隅,毫无血气。朕要西域大漠、天涯吐蕃,都插上我大宋的旗帜,万国来朝,宾服四夷,犯我强宋者,虽远必诛。这才是中华盛世。”
赵竑的话语,让崔与之暗暗吃惊,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听得出来,赵竑所说发自肺腑,让他也是感动,甚至有些立刻答应的冲动。
他也明白,如果他不答应,赵竑可能不会再勉强。但他会令派官员,大刀阔斧,推行新政,并会不惜代价,扫除一切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到那时候,也许就是血雨腥风,甚至激起民变,继而是更大规模的流血事件。
皇帝刚猛,绝不会向任何人妥协,他的志向,诗词中已经说明了一切。
君臣都是沉默不语,赵竑迈步向前。
“崔卿、余玠、范钟,咱们走上一段。”
赵竑和崔与之几人走开,远远避开了众大臣。
君臣三人向前,赵竑不动声色,崔与之心里暗暗盘算。
四川推行新政,事到如今,他能说不吗?
那些场边的四川士大夫们,恐怕已经把他视为赵竑的马前卒了。
赵竑慢慢向前,徐徐说道:qQxδnew
“崔卿,朕不会让你独木难支,朕已经调了大批官员入蜀,协助你推行新政,你只管坐镇四川,主持大局。范钟会替你打头阵,崔卿会省心很多。”
崔与之到了四川,投石问路,似乎没有打开四川的局面,看来所遇到的压力不小。
四川士大夫的能量,果然非同一般。
“范卿,推行新政,时不我待。四川马上就有大动作,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赵竑叮嘱着心腹爱将,温声细语。
范钟官声清廉,赵竑倒是放心。
“臣遵旨!”
范钟领旨,心头暗暗吃惊。
皇帝这话里的意思,是要他帮着崔与之,推行新政吗?
“崔卿无需担心,四川士大夫铁板一块,这种局面,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了。”
赵竑微微一笑,崔与之心头惕然,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场边那一群四川大员身上。
四川和江南东路一样,要推行新法,必会清理一切障碍和牛鬼蛇神。范钟来到四川,明察暗访,肯定收获颇丰。
皇帝此话,绝不是信口开河。看来,场边不少四川官员要遭殃。
而四川,恐怕也要掀起一场官场风暴了。
“崔卿,此次随朕入川的干吏,都留在成都府等候任用。他们都是有经验的精兵强将,崔卿回到成都,可以委以重用。”
果然,赵竑镇定自若,确实早有安排。
“崔卿,你先和众大臣下去歇着,稍后朕自会传唤。”
赵竑温声说道,崔与之心事重重离开,余玠和范钟跟着上来。
“陛下,听闻你在金陵讲武堂见了西夏使者,如今又君临边地。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是不是要发兵救夏?”
余玠忍不住,轻声问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时,赵竑只是说要早做打算,加强蜀口防御,并没有说要发兵救夏。
看来,赵竑又改变主意了。
“余玠,你说的没错。若是让你率部去救援西夏,你敢去吗?”
赵竑看着余玠,目光灼灼。
敢和蒙军硬扛的猛将,守城自然难不倒他。
“陛下,世人都说鞑靼铁骑纵横天下,坚不可摧。臣愿率兵,好好地和他们斗一斗,长长我大宋的威风!”
果然,余玠面色泛红,抱拳请命。
“余玠,此去凶险,有可能有去无回,你,敢去吗?”
增援西夏,这是去异国他乡作战,任何可能都会发生。他要做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增援将士和西夏同归于尽。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按照他对历史的了解,这应该不可能发生。
西夏自己独立支撑,都可以守到炎炎夏日。他派一万携带火器的精兵,不会更差吧。
“陛下,臣身为大宋军人,只知道精忠报国,杀身成仁,不怕什么有去无回。若是兵败,臣就用“军人魂”自尽,绝不会给大宋丢脸,决不让陛下蒙羞!”
余玠的话,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历史上证明过自己的名将,绝不会让他人失望。
“余玠,朕思前想后,上万人太过仓促,五千似乎太少。你在利州大营挑选将士,为境外作战所备,人数为万人左右,会使火器者和老兵优先。到时利州兵器制造分司生产出来的所有火器,都归你调用。”
赵竑看着余玠,傲然一笑。
“你也不用担心,到时候若是军事危急,朕自会率大军营救。将士在外为国流血牺牲,朕又怎会做缩头乌龟,窝窝囊囊!”
相对于利州西路和金境接壤,直面战事,利州东路因为有秦岭要塞,要靠后、偏离边境一些,让余玠领兵去西夏,似乎无伤大雅,是个不错的选择。
“臣谨遵陛下教诲,臣必会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余玠抱拳,单膝跪下,肃拜一礼。
皇帝肯定会到时候接应增援西夏的将士,这毋庸置疑。跟着这样的皇帝,死也值了。
范钟暗暗心惊,无所畏惧的骄兵悍将,再加上个胆大包天的皇帝,只怕未来的战事,定会波澜丛生、精彩纷呈。
“范钟,崔与之老成持重,你精明强干,看来四川路推行新政,还得着落在你和崔与之二人身上。缺一不可。”
江南东路的模式,老成者汪纲坐镇中枢,年轻气盛者胡梦昱冲锋陷阵,似乎可以复制到四川路来。
四川的绊脚石们,他也会毫不留情踢开和剔除。
第42章 布局(2)
三月的川北,天气晴朗,春暖花开,尤其是那漫山遍野的桃花,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更兼嘉陵江水浩浩荡荡绕城而去,青山绿水,蓝天白云,让人心旷神怡。
但在利州大营中军营房内,气氛却是截然不同。一众四川士大夫,有人心头期盼,跃跃欲试,有人满怀心事,脸上难觅笑容。
众大臣心思各异,却都是闭口不言。皇帝不发话,众臣也都小心翼翼,等候皇帝开口。
堂中一片寂静,赵竑翻阅着一份份奏折,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他面前桌案上,摆着一份四川士大夫的官场名单,上面四川士大夫的详情赫然在列,以蒲江魏高氏、广安军安氏、夔州蒲氏三大豪门望族最为醒目。
赵竑看了一眼下面正襟危坐的范钟,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中都是赞赏。
能吏和庸才,一目了然。
一年的时间,范钟便已将四川政局查得清清楚楚,而且官员罪行,察了个七七八八。
干吏、庸吏、贪吏、恶吏,纷纷跃然纸上,让他一时有些失神。
天下之大,贪官污吏层出不穷。贪墨数目之离谱,横行枉法之无忌,让他触目惊心。
律法无情,却挡不住官吏们前仆后继的贪赃,无所顾忌的枉法。反贪倡廉,律法重典酷法,真能扭转这贪腐的局面吗?
赵竑看了一眼下面的官员,示意了一下董宋臣。
“陛下旨意,利州知州高泰叔何在?”
董宋臣上前一步,拿着黄澄澄的圣旨,朗声喊道。
“臣在!”
高泰叔脸色通红,赶紧走了出来,跪伏于地。
不用问,这是皇帝擢升他的旨意了。
“利州知州高泰叔,政绩卓著,精明强干。擢为淮西转运使,兼泸州通判……”
董宋臣拿着圣旨读了起来。
“臣领旨谢恩!”
高泰叔哆哆嗦嗦接过圣旨,站了起来,退到一旁。
满堂大臣看着高泰叔,目光中都是羡慕嫉妒恨。
皇帝犒赏高泰叔,今日是要大赐群臣吗?
“陛下旨意,成都府通判魏文翁何在?”
董宋臣拿出另外一份圣旨,接着喊了起来。
“臣在!”
瘦弱的魏文翁懵懵懂懂走了出来,他四旬年纪,和他的堂兄兵部侍郎魏了翁,果然有几分相像。
“……成都府通判魏文翁,为官廉明,简政薄赋,多有政声。擢为礼部侍郎,克日上任。”
董宋臣拿着圣旨读了起来,铿锵有力。
董宋臣读完,把圣旨递给了面色潮红、跪在地上的魏文翁。
“魏卿,朕巡视完蜀口防御,便会返回东南。若是你愿意,几日后就随朕一同回临安城,克日上任吧。”
赵竑对着魏文翁温声细语,满面笑容。
成都府通判,蒲江魏高氏的魏文翁,兵部侍郎魏了翁的族弟,也是位廉洁自律的官员。
不过,魏文翁身体孱弱,有些书生气,人虽然正直,但于实务似乎有些生疏,也许去礼部就职,更能发挥其长处。
“臣谢陛下天恩!”
魏文翁额头冒汗,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对于他,对于蒲江魏高氏,这可是意外的惊喜。
堂中魏文翁的族兄高定子和高泰叔都是眉开眼笑,高氏一门,今日两人高升,简在帝心,可谓是光宗耀祖了。
“魏文翁,朕知你身体羸弱,等到了临安城,朕让太医给你好好瞧瞧,好生修养一下。人生苦短,为国为民,魏卿可要养好身体,继续为君分忧啊!”
在金陵时,赵竑就听魏了翁说过他这个族弟的情况,今日一见,果然太过清瘦了些。
“陛下天恩,臣万死难报其一!”
魏文翁又连着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站了起来。
皇帝知遇之恩,体贴之情,万死难抱其一。
“陛下旨意,四川总领高定子何在?”
董宋臣接着又拿出一份圣旨,又喊了起来。
“臣在!”
高定子一惊,赶紧出来跪下。
皇帝今天已经擢升了两个他的兄弟,难道他是第三个吗?
细细想来,四川士风萎靡,他可是有过在身。
堂中群臣都是惊愕,这是要一门三擢升吗?
“四川总领高定子,政声卓著,精明强干。两浙西路就要推行新政,擢升高定子为两浙西路安抚使,兼临安府少尹,着其在两浙西路推行新政,改变浙江贪腐横行、人浮于事……”
董宋臣大声宣读,高定子跪在地上,一时有些晕眩。qQxδnew
浙江西路安抚使、临安府少尹,他这要是青云直上了吗?
“高卿,难道你不敢担当此重任吗?”
赵竑轻声问道,高定子如梦初醒,满头大汗,连连磕头。
“臣谢陛下天恩!臣必会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两浙西路,那可是国都所在,包括临安府在内。从四川总领,到天子脚下的一路安抚使,下一步可就是临安府尹,那可是天壤之别。
三喜临门!魏高氏一门,三兄弟一起升迁,可是要传为千古佳话了。
“起来吧。咱们君臣相知,上下一心,好好为大宋的百姓做些事情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了破冰四川,确保四川新政推行,只有调走魏高氏兄弟,如此安置。
本来他还想调走魏高氏的另外一个大将,沔州知州高稼。后来觉得过于牵强,有些过犹不及,这才罢手。
“臣谢陛下天恩!”
赵竑示意了一下,董宋臣上前,把满脸通红的高定子扶了起来。
“高相公,恭喜了!”
范钟笑呵呵拱手一礼,心里却暗暗吃惊。
皇帝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已经在为四川推行新政,扫清障碍了。
高定子调为两浙西路安抚使,这样看来,皇帝对原两浙西路安抚使、临安府尹吴兢,似乎极为不满,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安置。
临安府尹吴兢,那可是皇帝的心腹。皇帝为了顺利推行新政,可真是敢啊!
“高相公,恭喜!恭喜!”
郭正孙和余玠等将臣,一起上前祝贺。
“不敢,不敢!”
高定子心情舒畅,连连谦让,心头稍微平定了一些。
皇帝连续调动四川大员去大宋其它各路州府,显然有其通盘考虑。他个性禀直,虽然对四川大员外调心有疑虑,但皇帝亲旨,他必须接受,而且高兴多于忧虑。
魏高氏一门名扬天下,他兄弟都是青云直上,可以一展胸中报复,这才是最值得弹冠相庆的事情。至于四川,或许不能再乱下去了。
毕竟,四川是大宋朝廷的四川,不是独立王国。
众人纷纷祝贺,都是羡慕嫉妒恨不止。
蒲江魏高氏,皇帝青睐有加,真真正正要名扬天下,名垂青史了。
少顷,众臣安静下来,赵竑目光转向堂下的一众大臣,声音忽然冷厉了起来。
“夔州路安抚使蒲宏,你可知罪吗?”
第43章 布局(3)
夔州路安抚使蒲宏,你可知罪吗?
群臣惊愕,赵竑目光冷厉,夔州路安抚使蒲宏心惊肉跳,赶紧走了出来,跪了下来。
“陛……下,臣……知罪!”
安癸仲眉头紧锁,瞥一眼蒲宏,目光在自己战战兢兢的弟弟安恭行身上停留,随即移开。
“蒲宏,你有何罪啊?”
赵竑拿起桌上的奏折,轻声问道。
“陛……下,臣……臣……”
蒲宏脸色煞白,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让朕来告诉你吧。收受贿赂60多万贯,卖官鬻爵、苛捐重赋40多万贯;吞侵良田上千顷,逼死百姓数人;酷政治民,百姓民不聊生……”
赵竑看着跪地发抖的蒲宏,冷冷一笑。
“蒲宏,你这样的好官,朕该如何厚谢你啊?”
堂下的崔与之和高定子等人看着蒲宏,都是满脸的憎恶。
都知道此君是四川政坛的一颗毒瘤,鱼肉百姓,贪赃枉法,想不到犯下如此罪行。
细思极恐,皇帝在擢升调离官员的同时,已经在清肃四川官场了。
“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
蒲宏自知罪责难逃,硬着头皮喊起冤来。
“冤枉?”
赵竑不由得冷笑一声。
“朕的寿诞,连朕都没有大张旗鼓操办,何时命人征收天下赋税?朕在四川编练新军,何时又向百姓征收练军的赋税?朕已经下旨废除百姓身上的苛捐杂税,你为何擅自征收?你向夔州路百姓横征暴敛,欺君罔上,下负黎民,你真是好大的狗胆啊!”
赵竑看着脸色煞白的蒲宏,脸色铁青。
满堂大臣都是瞪大了眼睛,有人更是连连摇头,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蒲宏,为敛财胆大包天,这样欺上瞒下的事也干得出来,真真正正的死有余辜。
“不过,你放心,律法无情,讲的是证据。朝廷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清官。你的案子,四川反贪分司和四川提刑司,会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赵竑憎恶地摆摆手,卫士把战栗不已的蒲宏拖了下去。
满堂四川士大夫人人都是不语,没有一个人敢走出来为蒲宏叫屈。大约众人都知道,此君恶名远扬,皇帝不会无故冤枉。Qqxsnew
赵竑看着堂下的范钟,轻轻点了点头。
贪官如此之多,是时候继续恩威兼施了。
“陛下,臣有本奏!”
范钟直接走了出来,朗声而道。
安癸仲看了一眼范钟和皇帝,又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弟弟,暗暗摇头。
不用说,弟弟难逃一劫了。
“范钟,有本只管奏来!”
“陛下,臣参潼川府路转运使安恭行一本。安恭行私自售卖官粮130多万石,连同长宁军、怀安军将领,历年吃空饷90多万缗。在潼川府置地近万顷、府宅6处……”
范钟义正言辞,侃侃而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奏折,以及大量的证据,一一呈上。
“陛下,这是安恭行的罪证和相干人等的口供和证词,请陛下圣鉴。”
拿过那一大叠的奏折罪证,赵竑坐在椅子上,仔细看了片刻,轻轻摆了摆手。董宋臣把东西拿了下去,给两边的群臣参阅。
看众大臣传阅的差不多,赵竑抬起头来,看着瑟瑟发抖的安恭行,一声冷喝。
“安恭行,你知罪吗?”
前四川安抚使安丙的二公子,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女婿,竟然如此的贪婪,所犯罪行累累,令人瞠目结舌。
如此虐民的主官,可知其治下的百姓,何其不幸和悲惨。
“陛下,饶命啊!”
安恭行赶紧站了起来,跪在堂下,以头抢地,不敢抬头。
“岂有此理,罪大恶极,国法难容!”
四川总领高定子黑着脸,怒声喝了出来。
算起来,蒲江魏高氏和安家还是姻亲,在外人看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岂不知这个时候,他愤怒不已,羞恼交加。
“如此贪鄙,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
四川制置使崔与之摇摇头,叹息一声。
其他大臣议论纷纷,低声交谈,多是摇头晃脑。
“陛下,安恭行所犯罪行证据确凿,罪责难逃,其中包括成都府知府、潼川府地方官员数十人卷入此事,罪行深浅不一。具体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定夺。”
范钟走了出来,继续向赵竑禀报。
满堂官员的目光,一起看向了正坐上的赵竑。
虽说刑不上大夫,本朝鲜有士大夫因贪腐被惩处,但去年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对贪墨的士大夫并没有网开一面,历历在目。
众臣都在狐疑,不知道赵竑这一次会不会痛下杀手,如江南东路一样。
“四川提刑司的人来了没有?”
赵竑脸色难看,眉头微微一皱,问了出来。
“臣四川提点刑狱公事赵毅,参见陛下!”
四川提刑司主官赵毅,赶紧站了出来。
“赵提刑,今日之大案,触目惊心,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朕命你协同反贪分司官员,速速抓捕涉案的一干官员,秉公处理,仔细审问安恭行一行,不冤枉一个好官,也不放过一个犯官。崔相公,朕命你全权监管此事,朕等你们的结果。”
赵毅和崔与之一起肃拜行礼,赵竑嫌恶地摆摆手,卫士上前,把大喊“陛下饶命”的安恭行拖了下去。
崔与之等人都是摇头。听赵竑这话语,安恭行这是玩完了。
“赵毅、范钟,你们暂且留下,稍后还有其它事宜。”
赵毅和范钟就要告辞退下,却被赵竑喊住。
事情还没有完成,不必心急。
众臣都是心惊,不知道他们当中,还有谁是戴罪之身。
“陛下,臣弟犯下如此惊天罪行,臣管教和监督不严,罪责难逃,臣请辞去四川制置司机宜文字主管一职,以免流言蜚语。还请陛下恩准。臣弟无知,还请陛下看在安家为国效忠的份上,饶臣弟一条贱命吧!”
四川制置司机宜文字主管安癸仲走了出来,跪伏于地上,向赵竑磕头请罪。
弟弟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他这个做哥哥的难辞其咎。以弟弟贪墨的数目,看今天这架势,弟弟恐怕凶多吉少。
经此一劫,四川安家,恐怕要式微了。
“安卿,你弟安恭行铸下大错,所犯罪行,自有朝廷律法裁定。朕虽身为大宋天子,但也不能厚此薄彼,干涉司法,让天下人耻笑,让天下人不服。”
赵竑说着,目光却扫了范钟和赵毅一眼。
范钟和赵毅都是一惊,赶紧坐直了身子。
皇帝旁敲侧击,显然不是随便说说,而是有警示之意。
“至于安卿你本人,的确已经不适合在四川制置司做事。朕思来想去,为了保护你,福建路福州通判一职尚缺,你就接交一下,去福建上任,造福万民吧。”
赵竑看着安癸仲,温声说道。
安癸仲可以说是四川士大夫的领袖,把此君调离四川,蓄谋已久,绝不会心慈手软。
“陛下,还请陛下开恩,饶臣弟一条性命啊!”
安癸仲猛磕头,“邦邦”作响。
“安卿,律法无情。若是安恭行手上没有人命案,朕会网开一面,判他流放之罪。若他伤天害理,朕也无能为力。若是家属没有牵涉其中,朕不会株连无辜。”
虐民数十人致死,不杀安恭行,何以面对那些无辜的亡灵。
赵竑态度坚决,安癸仲满脸的无奈,磕头谢恩,晃晃悠悠站起身来。
“臣……谢陛下……天恩!”
能保住妻儿,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堂中四川众臣都是心惊。皇帝处置安氏兄弟,毫不手软,前四川安抚使安丙在四川一手建立起来的安系官场体系,瞬间就土崩瓦解了。
“赵毅,张瑾,夔州路安抚使蒲宏,潼川路转运使安恭行,这两位犯官的案子,提刑司和反贪司联手办案,牵扯到的所有官员依法查办。为防止打草惊蛇,你二人从利州大营调集军士,也可带朕的亲卫前去,以免地方势力作祟,干扰办案。”
夔州蒲氏,广安军安氏,二者都是四川地方大族,根深蒂固。异地办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赵毅和张瑾领旨离开,赵竑看了一眼堂下的一众四川大员,脸色阴沉。
“各位卿家,朕曾经不止一次说过,报纸上也三令五申,要官员洁身自好,切勿贪腐,切勿作奸犯科。贪腐之害,枉法之毒,犹如洪水猛兽,足以亡国灭种。可是律法之下,犹有官员以身试法,前仆后继,让朕寝食难安。”
赵竑说着说着,声音不知不觉高了几度。
“律法无情,凡有官员作奸犯科,朝廷绝不会放过!大宋贪墨的官员,蒲宏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诸卿,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些古训,你们比朕更熟,不要只是挂在嘴边。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咱们共勉吧。”
“谨遵陛下教诲!”
堂中众臣一起肃拜行礼,人人都是心凛。
反贪司,已经不是单单反贪,连官员枉法他们也查。无声无息中,御史台和提刑司的事情,他们也接管了。
看皇帝处置安家和蒲家这狠劲,不仅仅是贪腐,凡是官员触犯律法,都没有好日子过。
以后还怎么不干事光捞钱啊?
看着惴惴不安的一众大臣,赵竑脸上,又是一片祥和。
毕竟,这些人里还有良臣干吏,社会的良心,还要靠他们维持地方正常运转,牧养一方百姓。
“各位卿家,朕这几日都在利州大营,你们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前来找朕。朕今日还有些政事处理,今天先就这样吧。”
一番装神弄鬼下来,赵竑也是精疲力尽。
与人斗,实在是太累了。
第44章 布局(4)
众大臣一起告退,堂中只剩下了范钟和崔与之两人。
“崔卿,汉中屯田,三年之内荒地全部变为良田,你觉得可能吗?”
他之所以没有留下利州东路安抚使陈立,也是因为有些话不宜当着陈立面说,以免陈立胡思乱想。
西北边塞虽然称为“蜀口”,但实际上已经脱离四川。古道难行,粮食转运极为苦难。坐拥汉中盆地,利州两路还需自救。
一个汉中平原,近400万亩耕地,怎么也能养活400万人吧,何况十万边军?
“陛下,汉中良田近四万顷,光靠军屯,恐怕是杯水车薪。要想解决汉中垦荒的困境,还是要从民屯着手。”
崔与之思索着说道。
归根结底,历年的战争下来,汉中人口缺失太多,耕田的人太少了。
“也可以增加商屯。不管是民屯还是商屯,汉中三年免赋,从成都府移民十万户实边移民,每人授田十亩。借助报纸宣传,相信三年之内,汉中就会恢复过来。”
赵竑一本正经交待,崔与之赶紧领旨。
从成都府向汉中移民,十亩三年免赋,相信愿意来的百姓,应该不是少数。
商屯,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
谈完汉中屯田,赵竑回到了四川新政推行的事情上来。
“崔卿、范卿,你们明白朕今天这样做的苦心吗?”
没有范钟明察暗访得来的官员作奸犯科的证据,似乎也难有他今日纵横捭阖、恩威兼施的决断。
但四川推行新政的关键人物,还得是熟悉四川的崔与之。
“陛下的苦心,臣完全明白。前任四川制置使安丙妒贤嫉能,极力排挤朝廷派来官员,以至于四川地方势力做大,官场尽是四川士大夫。陛下想要推行新政,澄清吏治,必然要将四川士大夫的势力分化,否则新政无法推行。陛下苦心孤诣,大刀阔斧,所作所为甚是妥当。”
范钟正色回道。皇帝要推行新政,当然先要挪开路上的那些绊脚石了。
安氏兄弟一杀(很可能)一调任,夔州路蒲氏一门估计寸草不生,再加上蒲江魏高氏纷纷离开,四川的官僚体系瞬间土崩瓦解,连个泡都没有冒。
这样一来,风声鹤唳之下,谁还敢阻碍新政推行?
“陛下雷霆霹雳,四川重新归于王化之下。臣钦佩之至。四川新政,臣必戮力而为!”
崔与之肃拜一礼,至今还是为皇帝的杀伐果断惊骇不已。
皇帝早已成竹在胸,他原来还担心范钟在四川遭排挤等,现在看来,完全是杞人忧天。
“好!”
赵竑赞赏地点了点头。
现在看来,当日调范钟入蜀,实在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范钟,你做得很好。朕意欲让你为四川总领兼成都路转运使,和崔与之一起在四川推行新政,你觉得如何?”
范钟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
“陛下,臣若担任四川总领,那反贪一事该由何人接手?”
怪不得联合办案,赵竑派张瑾和四川提刑司的官员前去。看来,皇帝留下自己,原来是另有深意。
“四川反贪一事,可由张谨接手,不会半途而废。你对四川已经熟悉,与其另派官员推行新政,不如让你直接接手。朕不想看到四川脱离于王化之外,这是大宋的四川,不是四川士大夫的四川。”
赵竑轻声细语,范钟额头冒汗,连连点头。
“陛下不必忧心,臣必会戮力而行,不让陛下失望!”
更上一层楼,在四川推行新政,和练兵一样,也可以一展胸中抱负。
范钟不知不觉,胸口热了起来。
“范钟,你担任四川总领以及成都路转运使,一年时间,利州西路的公仓,要达到300万石的储量,以备来年大战之需。朕要向西夏派遣援军,需要300万贯的饷银,先由四川总领所拆借。”
赵竑满脸严肃,仔细交待了起来。仟韆仦哾
范钟无奈称是。甫一上任,他就得为皇帝趟雷了。
不过,这么多四川士大夫调离或查办,他还是有些信心让新政顺利推行。
“崔卿,安癸仲去职,四川制置司机宜文字一职,就暂由令郎崔叔似接替。上阵父子兵,你们二人勉力而为吧。此外,利州知州,夔州路安抚使,以及成都府知府、成都府通判等职,朝廷自会委任干吏。崔卿可以放心使用。”
崔与之赶紧领旨谢恩。
皇帝一下子剔除了如此多的四川士大夫,安排这么多的东南官员身居要职,明摆着是要为推行新政保驾护航了。
“崔卿、范卿,不用忧心忡忡,只管放手去做就是。做错做对,朕都不会怪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此外,查处蒲宏和安恭行,也许他们的贪墨费用,就足够西夏将士的出征和犒赏了。”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心头有些悲凉。
抄了史弥远,办了金陵讲武堂、大宋水师学堂和金陵大学堂。现在查察蒲宏和安恭行,又来补给西夏将士的出征费用。
难道说,每一次的国之大事,都要靠查抄贪官污吏的贪墨才能成行。
也许只有整个大宋推行新政以后,才能国富民强,有能力进行新的战事。
“陛下果真要对鞑靼用兵吗?”
崔与之一怔,立刻急了起来。
大宋新政刚刚铺开,这个时候对鞑靼用兵,似乎太草率了些。
范钟也是睁大了眼睛,期待赵竑的解释。
“不是朕要对鞑靼用兵,而是鞑靼大军要侵入大宋,朕不得不提前布局。”
赵竑摆摆手,岔开话题,回到了新政的事情上来。
“二位卿家,朕之所以调离安癸仲和高氏一门,除了确有任用,也有给四川推行新政清楚障碍的想法。和江南东路一样,崔卿负责练兵善政,主持大局,范钟负责推行新政。四川的民政军政革新,马上要动起来。”
疑人不用,疑人不用。对两位肱骨心腹,他也是推心置腹,丝毫不做掩饰。
范钟和崔与之满怀心事离去,赵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万里迢迢,舟车劳顿,政务倥偬,实在是太过累人。
不得不说,当皇帝,绝对是个体力活。
“陛下,利州西路边军传来军情,西夏使者罗世昌一行已经入境,过了沔州,快马加鞭直奔利州大营来了!”
卫士进来禀报,赵竑不由得精神一振。
病急乱投医,别无选择之下,西夏使者还是来了,而且来的好快、好急。
“西夏啊西夏!”
赵竑眼神迷惘,嘴里喃喃自语。
河西,现在恐怕是腥风血雨,一片人间地狱了吧。
第45章 河西
马上望祁连,奇峰高插天。西走接嘉峪,凝素无青云。
位于河西走廊祁连山北的肃州,西与嘉峪关毗邻,向东就是甘州。向东南山峰迭起,山下绿草茵茵,湖水荡漾,水草丰美,地势平坦,是河西走廊天然的农牧胜地。
又是一天朝阳升起,春日发晨曦撒满了肃州城内外,惠泽世间万物。随着旭日东升,天色明朗,城墙城外,一切疮痍丑陋,清清楚楚,尽呈现于世间,令一望无垠的草原,以及连绵起伏的祁连山失去生气。
城墙烟熏火燎,城头到处破烂不堪。城墙下尸体层层叠叠,断胳膊断腿到处可见,刀枪羽箭、滚石擂木,散车破旗,散落的城墙脚下密密麻麻。
再向外看去,马头攒动,营包无数,远远延伸至疏勒河畔,无数马匹在河边饮马,无数蒙军在河中取水,炊烟袅袅,巨大的抛石机和弩车沐浴在阳光中,清晨的静寂被马嘶人喊声打破。
官道上、河边、草丛中、荒地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和污血,男女老幼军民皆有。田间的麦子任由马匹吞嚼,人马践踏,今年的收成想来无望。
蒙军中军大营中,一众蒙军将领正在向肃州城头张望,指指点点,商量对策。
阿答赤,蒙古西路大军主帅,四十多岁,短小精悍,浑身戾气,一双小眼睛冒着寒光,直盯着肃州城头。
攻城两三天,断断续续,死伤了上千将士,肃州城的夏军,似乎并没有开城投降的意思。
自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草原,其麾下蒙古大军曾五次征讨西夏,战略上都是从河西走廊主攻西夏。此次成吉思汗对西夏用兵,东西两路大军齐发,西路大军依然是从河西走廊进军,先除掉西夏侧翼河西之地,再围攻西夏兴灵心腹之地。
而成吉思汗统领的蒙古东路大军,则是破了黑水城,直奔贺兰山的克夷门夏军大营。东西两路大军齐发,誓要灭了西夏。
由远及近,先弱后强,先除羽翼,后攻腹心,分割包围,各个歼灭。可是蒙古西路大军在河西走廊的军事进攻,似乎并不太顺利。
河西走廊,从西北到东南,瓜州、沙州、肃州、甘州、凉州,除了瓜州和沙州城小兵寡,其余三座大城都不容易攻打,尤其是甘州和凉州,城坚池厚,驻兵万余,都是硬骨头。
但令蒙军将领们没有想到的是,肃州的攻打,也不容易。
“昔里钤部,城中怎么还没有动静?你兄长举立沙那边,不会是诈降吧?”
阿答赤的目光,扫向了西夏降将,如今的蒙古千户昔里钤部身上。
肃州守将举立沙是蒙古千户昔里钤部之兄。他前天射书给城外蒙军,说是要打开城门投降,但一夜过去,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害得蒙古大军白折腾了一夜。
“元帅,城门没开,恐怕我兄长性命不保。”
昔里钤部愁眉苦脸,目光始终没离开城头。
阿答赤皱了皱眉头,忍住没有吭声。
月前,蒙古西路大军从玉门关杀入河西走廊,阿答赤率军在攻打沙州时,先派遣忽都铁穆尔与昔里钤部前往招抚。夏军守将籍辣思义伪降,设伏袭击,蒙军死伤不少,阿答赤几乎被擒。要不是昔里钤部拼死营救,阿答赤已经见阎王了。
也正因为如此,冷酷果敢的阿答赤,才没有责备昔里钤部。
“昔里钤部,不用担心,等肃州城投降,你兄长举立沙就是肃州的达鲁花赤了。”
畏兀儿亦都护巴尔术,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干儿子,笑呵呵说道。
畏兀儿,唐代的西州回鹘,宋时的高昌回鹘,归顺成吉思汗之前依附西辽,辖地在西域大部。
公元1209年,亦都护巴尔术见西辽衰弱,杀辽国少监投奔蒙古。1211年,朝见蒙古大汗铁木真,被赐婚,改国高昌回鹘为畏兀儿,并享受第五子的待遇。
由于高昌回鹘是国内几个民族最先归附铁木真的,所以深受优待,高昌回鹘在待遇上,一直都优于其它诸国。
但巴尔术是典型的“妻管严”,由于他妻子的反对,成吉思汗虽然将自己女儿赐于他为妻,但这位蒙古公主却一直待在蒙古草原,未能和巴尔术成婚,嫁入高昌国。
阿答赤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成吉思汗的另外一个义子察罕。
“察罕,拿下肃州后,甘州能不能劝降,可就靠你了。”
察罕也是西夏人,早年远走草原,因为强壮勇猛,而被成吉思汗收为义子,如今同样是军中千户。
甘州守将曲也怯律是察罕的父亲,虽然父子见面的几乎不多,但常有书信来往,感情还不错。当初蒙军水淹中兴府时,也是曲也怯律奉命远赴草原向成吉思汗求和,双方渊源不浅。。
“阿答赤,恐怕没那么简单。甘州城的副将阿绰为人狠绝,在军中很有些威望。想要劝降,恐怕不太容易。”
察罕摇摇头,对劝降甘州,似乎信心不足。
“劝降做什么?直接攻城就是!有抛石机和弩车,不管是肃州还是甘州,都给他砸塌了!”
“不错!还有凉州,只要敢抵抗,像瓜州沙州一样,都给他杀怕了!大汗还等着灭了中兴府,不能再耽搁!”
猛将按竺迩和镇海,似乎对劝降不以为然。
由于军中有察罕这位西夏人,因此蒙军总是试图劝降,沙州之战就是教训。不如大举进攻,直接攻城就是。
以蒙军如今的攻城能力,何惧区区肃州?
“你们懂个屁?你们以为动动嘴,一两天就能将河西这些大城给拿下了?”
阿答赤不满地看了一眼几个骄兵悍将。
河西这几座大城,加上周围的燧堡,如果强攻,没有两三个月,恐怕难以荡平。
此次出征以来,大汗的身子骨似乎大不如前。要是能早点攻陷河西这些城池,也许能早些让大汗回去修养。
“大汗誓要灭了唐兀惕国,兴灵之地更是大汗的心头之恨。对于河西这些城池,能劝降尽量劝降。如果他们不识相,再破城不迟。”
另一个契丹族文官、必阇赤粘合重山,赞同主帅阿答赤的主张。
必阇赤意思是军中的书办,掌管文书等事。粘合重山和另一个军中必阇赤耶律楚材一样,都是金朝降将,在文官稀缺的蒙古大军中,很是有些受宠。
阿答赤傲然点了点头,瞬间又变的志得意满。
“只要河西的唐兀惕人投降,我自会饶……”
阿答赤话音未落,肃州城墙上突然战鼓声响起,跟着一队队的夏兵上了城墙,很快布满了垛口城头。夏兵持枪执弓,肃然而立。
众人都是聚精会神看向城头,只见一队夏军将领上了城头,昔里钤部分开众人,上前几步向城头张望,却没有发现兄长举立沙的身影。
昔里钤部迫不及待上马,打马到了护城河边,向着城头大喊了起来。
“我大哥举立沙呢?他在哪里?”
“举立沙,他马上来见你!”
城头的夏军将领冷笑一声,摆了摆手。几个夏军让开城头,另外几个夏军上来,把一具具尸体挂在了城墙上。
“举立沙!”
昔里钤部仔细看去,不由得心痛如割。
城墙上挂着的十几具尸体里面,他兄长举立沙一家赫然在目。
“城外的鞑靼大军都听好了!举立沙身为夏臣,阴谋窜乱,献城卖国,如今已经被格杀正法。鞑靼犯我大夏,杀我百姓,淫我妇女,掠我财货,禽兽不如。凡我大夏子民,誓与鞑靼奋战到底!”
城头的夏军将领大声呐喊,慷慨激昂。昔里钤部又羞又痛,打马回了大阵。
阿答赤目光看向城墙,冷哼一声。
“传令下去,准备攻城。”
事到如今,也只有强攻了。
众将一时无语,目光扫向东面,烟尘飞扬,数十匹骏马绝尘而来,很快就到了蒙军大阵前。
阿答赤等人看的清楚,都是吃了一惊。
来的游骑,竟是大汗成吉思汗统领的蒙古东路大军的斥候。
“阿答赤,大汗有令,肃州若不归降,立刻攻城,破城后七日不封刀!”
“大汗现在何处?”
阿答赤不由得精神一振。
“大汗率军夺了黑水城,又在贺兰山大破唐兀惕军,杀了阿杀敢不,就这几日到达肃州!”
斥候说完,打马而去,阿答赤等人都是振奋。
“传大汗军令下去,第一个进城者,赏黄金百两,奴隶十人!破城后,七日不封刀!”
阿答赤毫不犹豫,立刻传下军令。
蒙古大阵中鼓角齐鸣,无数的抛石机被推了出来,无数的蒙军抬着云梯,无数的蒙军手持刀枪角弓,纷纷出了大阵集结。
察罕心惊肉跳,暗暗叹息。蒙古两路大军即将会师,以十万蒙军的实力和弑杀,孱弱的肃州城,恐怕是难逃一劫了。
接下来的甘州城,夏军会不会负隅顽抗,是不是和肃州城一样,免不了一场浩劫?
而河西和西夏,是不是也免不了这一场浩劫?
第46章 西夏公主
春日午后,利州大营,中军大营,赵竑君臣和罗世昌等西夏使者见过礼,分开就坐。
“罗相公,好久不见。你可是精神抖擞,一点没变啊!”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下意识多看了有些拘谨李惟名几眼。
美丽大气的少女,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陛下英明神武,越来越霸气侧漏,让老臣心折啊。”
罗世昌满脸笑容,心情也是爽快了许多。
君无戏言,赵竑果然在蜀口边塞等他,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看来,援救西夏的事情,果然有几分门道。
“罗相公,大夏国内的战事如何?”
赵竑毫不避讳,直奔主题,这也是他一贯的做事方式。
“陛下,老臣经过边塞,遇到禀报军情的斥候。鞑靼刚破了河西瓜州,城中军民惨遭屠戮。鞑靼大军正在围攻肃州,肃州告急。想来在天热之前,河西之地,凶多吉少。”
提到鞑靼大军入侵,罗世昌脸上的笑容散去,脸色变的难看。
“鞑靼铁骑天下无敌,如今还有汉人代其攻城,河西之地,恐怕很难坚守。”
赵竑点点头,他抬起头,看了李惟名几眼,越看越喜欢,轻声问道:
“罗相公,你也不介绍一下。这位佳人是何方神圣?”
女士优先,尤其是养眼的青春美女,还不等罗世昌主动介绍,赵竑已经迫不及待,先开口问上了。
罗世昌奉旨出使大宋,不会带他的女儿或者小妾,假公济私公费出游吧?
西夏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这可不是时候。
“陛下,容老臣引见,这是我大夏安国公主李惟名,随老臣一起入宋,觐见大宋天子。”
罗世昌脸上重新浮起笑意,为赵竑介绍起李惟名来。
安国公主雍容华贵,才貌无双,果然能让大宋天子眼神炽热。
“原来是大夏安国公主,请坐,上茶!”
赵竑一阵惊讶,不由得看了几眼李惟名,轻轻点了点头。
大气华贵,气质高雅,不愧是西夏公主,系出名门。
“李惟名见过大宋天子!”
李惟名站起身来,躬身行了一礼,脸上微微泛红。
这位大宋天子虽然说话奇奇怪怪,但相貌堂堂,笑容亲切,给她以莫名的安全感,也让她心里的种种顾虑,消失殆尽。
“公主一路舟车劳顿,不用客气!”
赵竑微微一笑,声音轻柔了许多。
黑发红颜,脸上几粒淡淡的雀斑,虽然不是那样惊艳,但身材高挑,仪态万千,越看越有味道。
腿长腰细,肤色白皙,乌黑的长发几乎及腰。
以他老司机的毒辣眼光,这个李惟名放在后世,绝对是t台上熠熠生辉的世界名模。
“陛下,老臣此次是奉命而来,还请陛下发兵救夏,大宋再造之恩,大夏永不敢忘!”
罗世昌咳嗽一声,拿出圣旨奉上,余玠接过,呈给了如梦初醒的赵竑。
“和亲?”
赵竑不由得一愣,看了一下西夏皇帝李德旺的圣旨,目光转向了脸色泛红的李惟名。
感情,这位端庄大气的西夏公主,是为他准备的。
虽然他春闺寂寞,但这……多么不好意思。
“陛下,我朝皇帝亲旨,将安国公主许于大宋天子,从此两国结为秦晋之好,兄弟之邦。”
罗世昌察言观色,继续说道:
“陛下,这位就是我大夏的安国公主李惟名,芳龄十七,待字闺中。还望大宋天子不要嫌弃,让公主侍奉天子,两国友好,永无相犯。”
罗世昌徐徐道来,堂上一众大宋君臣面面相觑,都是愕然。
蒙古大军势如破竹,西夏灭国在即,这个时候西夏要和大宋结成姻亲。这是要和大宋结盟,还是临死之前拉个垫背的?
这也太狠、太阴毒了吧!
“罗相公,这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群臣蠢蠢欲动,赵竑看了看罗世昌和李惟名,微微一笑。
“公主年少貌美,要让她远离故国,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朕心不安。此事还是以后再议吧。”
想不到西夏走投无路,也不得不玩起了和亲这一招。
他虽然“朕有疾、朕好色”,但他也不至于如此无耻,让一个小姑娘投怀送抱。
即便西夏不和大宋和亲,他也会发兵救夏。一来大肆杀伤蒙古大军,二来借机磨炼边军,为将来的战事做准备。
至于拯救西夏文明,作为后来人,他似乎也有这个义务,但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陛下,万万不可答应!”
四川制置使崔与之立刻站了起来,他向赵竑肃拜而言,丝毫不顾及罗世昌和李惟名的惊愕和心理阴影。
“陛下,鞑靼势大,骑射天下无敌,又有汉兵供前驱驰。如今鞑靼大军攻略夏境,夏人亡国在即。此等之际,万万不可和夏人联姻,以免惹怒了鞑靼,后患无穷!”
崔与之白须颤动,神情极为肃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时候和西夏人和亲,这不是要把百废待兴的大宋拖进战火中去吗?
“陛下,臣附议崔相公。如今我大宋百废待兴,新政正在推行,蜀口防御还在恢复,新军尚在编练。此时切不可妄动刀兵,否则必会给大宋带来无端祸殃,新政或许会半途而废。陛下慎之!”
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走了出来,和崔与之一样,也是沉声苦谏。
鞑靼大军纵横天下,谁人能敌?金国都被鞑靼赶回了黄河以南,以宋军目前的实力,绝不是和鞑靼大军动武的好时机。
一旦惹恼了鞑靼,带来的灾难,也许难以想象。
“陛下,宋金世仇,不共戴天。陛下创办讲武堂,编练新军,推行新政,不就是想富国强兵,夺回我大宋失去的故地吗,又何苦在这个节骨眼上与鞑靼为敌?大宋和鞑靼联手对付金国,此时大宋和鞑靼发生冲突,实属不智。臣请陛下三思。”
原四川总领,如今的两浙西路安抚使高定子,跟着黑着脸大声反对。
他就要被调离四川到浙江任职,虽然是高升,但并不阻碍他直言谏议。
皇帝年轻冲动,却不知道这样任意妄为,可能带来的后果。
“高相公,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赵竑眉头一皱,崔与之赶紧呵斥起高定子来。
天威难测,上下有别,高定子有些过分了。
“陛下,臣鲁莽,请陛下恕罪。”
高定子脸色难看,肃拜一礼。
“无妨,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朕不会在意。”
赵竑微微一笑。高定子的耿直,反而让他欣赏。
那些遇事唯唯诺诺,少说话、多磕头的庸吏,才是官场的大毒瘤。
“陛下,宋夏同文同种,夏国汉人占有一半之多,陛下忍心看着他们被蒙军肆意屠戮?安国公主乃是大夏王室,由我大夏皇帝谕旨和亲,陛下难道是要拒绝我大夏的拳拳之意吗?”
罗世昌肃拜一礼,语气急促。
宋皇已经答应过他,难道这是要出尔反尔吗?
他也看的清楚,这大堂之上,似乎只有宋皇赵竑赞成出兵增援。而其他所有的宋臣,都持反对态度。
这么多臣子反对,宋皇还会发兵救夏吗?
罗世昌的心头,充满了忐忑和苦涩。
安国公主李惟名看着赵竑,面色苍白,心头一阵哆嗦。
“陛下若是不答应和大夏和亲,不愿意发兵救援大夏,李惟名只能自尽,以报我皇和所有的大夏子民了!”
要是被宋人“退货”,除了自尽,她真不知道该怎样自处?
自尽!
赵竑看了李惟名几眼,轻轻摇头。
“安国公主,不要动不动就寻死觅活,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人生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去欣赏和寻找,不要再说傻话了。”
这位年轻的女子,西夏公主,端庄大气,文静优雅,想不到性子倒是刚烈。
第47章 争执
“大宋天子,你是答应派兵增援大夏了?”
李惟名不由得一怔,脱口而出。
这个赵竑说了一大堆,婆婆妈妈,肉麻的不要,到底是几个意思?
“陛下,慎之!慎之!”
赵竑还没有表态,崔与之急声阻止,一如既往地坚持。
“陛下,鞑靼如虎狼,我大宋太过孱弱,不能和西夏和亲,否则必招祸患啊!”
高定子也是脸色通红,大声阻止。
皇帝年轻有血气,这是好事。但要是太过鲁莽,太冲动,那就是犯二了。
众臣的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大家都想知道,这位雄心勃勃的大宋天子,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崔卿、高卿,诸位卿家,出兵增援大夏,朕意已决,诸卿无需多言。”
赵竑轻声阻止了崔与之和高定子,抬起头来,正色说道:
“夏宋同文同种,能够结为盟国,朕自然乐意。只是不知道公主意下如何?公主若是想回去,朕绝不阻挡,也会照常发兵。”
仔细想来,和亲这事,似乎是完颜春的恶作剧。但他真不愿意看到对方“自裁”,香消玉陨。
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大长腿,猛然成了冰冷的一具尸体,那也太残忍,太大煞风景了。
“李惟名谢过大宋天子!李惟名愿留下来,服侍大宋天子,永不相负!”
李惟名站起身来,红着脸拜了一礼。
木已成舟,再返回西夏,那算什么?是退货吗?
这不是开玩笑吗?
从宋皇的眼神里,她感觉得到,宋皇对她似乎……有意。
“老臣多谢陛下!”
罗世昌站起身来叩谢,神色终于轻松下来。
崔与之和高定子满脸的无奈,都是不甘心地摇了摇头,不再阻挠。仟仟尛哾
皇帝已经下了决心,多说无益。看皇帝的意思,似乎是另有乾坤,他们倒是想知道,接下来,皇帝要怎样说服他们?
“陛下,老臣斗胆,陛下打算如何发兵救我大夏?何时发兵?”
故国水深火热,罗世昌不再犹豫,直奔主题。
赵竑在此等候自己,肯定已经有了些打算。
堂中众臣,目光一起,又投在了赵竑身上。他们都想听听,这位雄心勃勃的年轻皇帝,是不是真的胸中有数?
“罗相公,朕实言相告,以鞑靼大军今日之兵势,大夏灭国,已经是不可阻挡。若是大夏皇帝肯率子民南下,朕愿在大宋境内提供安置之地,让大夏子民安居乐业。”
赵竑的话,其实已经和罗世昌谈过,堂中所有大臣却都是一怔。
既然皇帝认为西夏无救,又为何要发兵救援?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宋皇,莫非你要置身事外,坐视不理大夏的死活了?”
李惟名脸色凝重,板着脸大声说道。
这个宋皇,东一下、西一下,到底要怎样?
怎么感觉,自己跟不上对方的节奏。
崔与之面色平静,捋着胡须,看着赵竑,一声不吭。
皇帝,不会只有这几把刷子吧?
郭正孙、高定子等文臣脸色难看,沉默不语。
余玠和曹友闻等将领,则是看着赵竑,等待他的反应。
“公主,不可造次!”
罗世昌赶紧站了起来,哀求道:
“陛下,鞑靼大军摧枯拉朽,大夏灭国在即。身为大夏天子,又岂能抛舍祖宗之地和大夏子民逃亡,此与禽兽何异?陛下一代圣君,还望早发援兵,救救大夏吧!”
罗世昌跪倒在地,磕头碰脑,老泪纵横。
国破家亡之际,他千里奔波,斗智斗力,早已经是心力交瘁,不堪重负了。
“陛下,救救大夏吧!李惟名做牛做马,来世结草衔环,报答大宋天子的恩情!”
安国公主李惟名也站起身来,对着赵竑跪下,以头触地。
“这是做什么,都起来吧。”
赵竑走了下来,亲自把罗世昌二人扶了起来。扶起李惟名时,闻到她身上隐隐的幽香,赵竑不由得心神一荡。
尤其是少女手掌滑腻,十指光洁纤长,让他更是心猿意马,一时竟舍不得放开。
二人目光下意识一对,赵竑目光炽热,李惟名立刻红了脸蛋,赶紧抽回了手来。
这个大宋皇帝什么都好,就是这情感,似乎太丰富了一些。
赵竑尬笑一声,转身回了座椅。
“罗相公,公主,不瞒你们,鞑靼大军正在河西攻城略地,等我军调集兵马,准备好辎重粮草,最少也是一个月之后。从利州到河西,即便是最近的凉州,也有一千八百里。大军携带辎重粮草,一日行军不过三四十里,到达凉州,最快两个半月以后。到那时,鞑靼大军,恐怕早已占了河西之地了。”
赵竑侃侃道来,罗世昌和一众宋臣都是睁大了眼睛。有些大臣脸上浮起笑意,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
皇帝这是吃干抹净,要不认账了。
“大宋皇帝,你这是何意?你这是不愿发兵了吗?”
罗世昌面如死灰,颤声问了出来。
“罗相公,公主,即便朕率四川所有精兵前往大夏救援,也不过四五万之数。以鞑靼十万大军之势,野战对决,我大宋边军是他们的对手吗?”
赵竑的大实话,让罗世昌和李惟名,包括所有的宋臣,众人都是满脸的狐疑。
“陛下,你的意思是……”
罗世昌和李惟名目光相对,罗世昌狐疑地问了出来。
看赵竑的意思,是不打算出兵援救了?
赵竑的言语,发兵救夏似乎模棱两可。大堂上的宋臣人人神态轻松,西夏使臣们却面色难看。
罗世昌正欲挑明话题,赵竑却已经开口。
“罗相公,鞑靼兵锋正盛,天下无人能敌。要救大夏,需要在合适的时机,出其不意杀伤对方,让对方胆寒。当然,也需要一些运气。”
想起历史上关于蒙古灭西夏的细节,赵竑细细思索,也有了决断。
历史上,成吉思汗在六盘山病死,秘不发丧,待西夏人投降,大肆杀戮,西夏灭亡,而西夏文明,从此淹没于历史的长河。
这次战争的关键,在于西夏人投降时,并不知道成吉思汗已死。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中兴府南面屏障灵州城的陷落。
作为西夏军事中心的灵州城,如果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恐怕蒙古人自己也不得不退兵了。
“陛下,还请直言。”
罗世昌忍不住,催问了起来。
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懂赵竑的意思,而且越来越糊涂,云山雾罩。
“陛下,慎之!慎之!”
崔与之不失时机,又在一旁提醒了起来。
“陛下,既然我大宋孱弱,就不应该逞强。任意妄为,不但出兵徒劳无功,对大宋没有任何益处。”
高定子黑着脸进言,依然很不客气。
“罗相公、公主,朕的意思,河西之地,已经是鞑靼大军的囊中之物,即便是朕想救,恐怕也来不及了。”
赵竑的话,让堂中所有人都是点头称是。
光是发兵,就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么久,足够鞑靼荡平河西之地了。
“陛下的意思是,你只能救兴灵之地?”
李惟名脸色苍白,她已经大概明白了赵竑的意思。
众臣都是一怔。看来,皇帝对增援西夏,有自己的决断。
“公主所言甚是。朕能救的,只是灵州和中兴府。至于大夏其余之地,恐怕在朕发援军之前,已经是鞑靼囊中之物,朕也无能为力。”
赵竑赞赏地看了一眼李惟名,目光移向了堂下一直不曾开口的余玠。
“余玠,朕来问你,让你动员军中的死士,准备火器弹药,需要多久才能出征?”
既然已经决定,赵竑就不再犹豫。
“回陛下,一万将士容易凑齐,主要是火器弹药,光是火器,就得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准备。等到出兵,恐怕需要到六月!”
余玠抱拳,郑重回道。
“六月!”
罗世昌失望地看了一眼余玠,又小心翼翼开口。
“陛下,一万将士,恐怕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能否……”
“罗相公,你灵州城有多少战兵?”
罗世昌的话被赵竑毫不客气打断。
这个白胡子,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回陛下,灵州城原有五万战兵,但和金蒙连年交战,如今约有两万战兵吧。”
罗世昌心里发毛,支吾着说道。
灵州守将李德任说有两万守兵,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确认,灵州城到底有多少战兵可用。
吃空饷、喝兵血,天下乌鸦一般黑,灵州城也不例外。
“罗相公,不是朕自夸,朕这一万将士,可当数万鞑靼大军。有他们在,灵州城破不了。灵州城破不了,中兴府就安然无恙。多去一个士卒,就多一个人要吃饭。也许你现在不懂,到时候你就会完全明白。”
赵竑看着罗世昌,意味深长,眉宇间有一丝傲气。
难道说,他造出了划时代的火器,百无一用?
他还偏不信这个邪。
“陛下是说,灵州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去的人太多,对粮草也是一种消耗。等到来年暑热,陛下自会带大军增援。”
李惟名恢复了平静,徐徐说道。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表示了默认。
聪明美丽的女子,比春风还更加怡人。
李惟名的脸,又红了起来。
第48章 独断
罗世昌有些失落,终于没有说话。
鞑靼大军,至少也是十万之众。派一万将士前去增援,似乎杯水车薪。
赵竑既然已经决定,他再强求,恐怕也不会有任何作用。想来,赵竑不会只派这一万大军,必定还有后援。
满堂大臣面面相觑,都是沉默。
要是单纯守城,一万宋军,似乎还是有几分把握。毕竟,宋军的火器,可不是吃素的。
但要是和鞑靼十万大军对决,还是境外作战,多少有些自不量力。
崔与之暗暗摇头。看来,皇帝心意已决,他就是再劝,恐怕也无济于事。
赵竑看了一眼罗世昌,心头豪气顿生,目光转向了余玠。
“余将军,你告诉堂中诸位,一万宋军将士,你能守住灵州城吗?”
“陛下,鞑靼大军要占领灵州城,除非死伤数万,除非从臣的尸体上踩过去!”
余玠慷慨激昂,赵竑轻轻点了点头,心头微微有些尴尬。
这个余玠,平常嘴不是挺能说吗,怎么今天不正正经经吹牛了?
这家伙,显然是会错了意思,以为自己让他表忠心而已。
“罗相公,你稍安勿躁。来年适当的时机,朕会率数万大军前往。余玠他们只是前军,他们并不是孤军奋战,朕才是后援。”
“这个……”
罗世昌和李惟名对望一眼,都是长出一口气。
果不其然,宋皇会亲自率兵救援。
“陛下,就是这发兵上,能不能再早一些?”
罗世昌讪讪一笑。赵竑亲自率兵救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罗相公,不能早,反而要晚一些,最好等到炎炎夏日之际。”
赵竑断然摇了摇头,否定了罗世昌的恳求。
“陛下,这又是为何?”
罗世昌又好奇地问了起来。
鞑靼大军在西夏攻城略地,越早发兵越好。晚一天,死的人就越多。
“这是为何?鞑靼大军虽骁勇善战,但夏人哀兵,可堪一用。这场战争,至少还需要一年半载,不是几个月就能结束。至于发兵是夏日,余将军,你来回答罗相公这个问题吧。”
赵竑哈哈一笑,把皮球踢给了余玠。
“罗相公,鞑靼大军喜冷怕热,尤其是酷热时节,战马难以忍受极热天气,战力大打折扣。从萧关出塞,到灵州不过400里,山谷众多,昼伏夜出,只需几日即可到达,风险最小,遭遇鞑靼大军的可能性也最低。”
余玠看着罗世昌,继续说道:
“况且,大夏本就缺粮,援军去的早,就在城里呆着,反而要消耗更多的粮草,与时局更是无益。所以,夏天最热时出兵,才能万无一失。”
这些简单的问题,《鞑靼策》上说的再也明白不过,实在是不值一提。
“原来是这样!老夫愚昧!”
罗世昌恍然大悟,老脸一红。
看来在入西夏援救这件事上,自己过于魔怔,而赵竑,显然已经做过周全的考虑。
《鞑靼策》,赵竑能写出此书,对蒙古大军的优缺点,自然比自己更加清楚。
“陛下,话虽如此,还是要慎重。兵端一起,后患无穷啊!”
又是高定子黑着脸,迫不及待说了出来。
“高定子,援救大夏,朕意已决,不必多言。要不然,朕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蜀口边塞来。你难道以为,朕真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
赵竑有些不耐烦,脸也沉了下来。
出兵增援西夏,不过是未雨绸缪。难道还要他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给下面的臣子吗?
“陛下,臣知罪。但臣一片苦心,陛下三思!”
高定子红着脸肃拜一礼,还是有些不屈不挠。
赵竑暗暗点了点头,温声细语。
“人无伤虎意,虎有弑人心。朕执掌大宋,要对天下的百姓负责,绝不会任意妄为,更不会妄起刀兵。等到明年夏天,你自然就会明白朕的苦心了。”
要不是为了打破四川士大夫抱团排外的局面,这个敢于直言诤言的高定子,还真可以在四川多做些事情。
看来,调高定子去两浙西路、天子脚下推行新政,是一步好棋。
“陛下高瞻远瞩,运筹帷幄,臣无话可说。”
高定子无奈,只能接受。
皇帝苦口婆心,或许真有先见之明。而且皇帝纳谏,似乎只能拭目以待。
“陛下,但凭夏军困守,恐怕不够。陛下打算何时亲率大军入夏增援?”
赵竑正在沉思,西夏公主李惟名,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公主,你倒是心急。”
赵竑看了她一下,微微一笑。
前军还没有动身去西夏,李惟名已经问起一年后的事情了。
李惟名的脸,莫名地又是一红。
“朕已经说过,这场战争得持续一年半载。朕还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编练新军,准备弹药,辎重粮草,没有五六万战兵,朕到时怎么援救大夏?怎么和鞑靼大军抗衡?”
赵竑看着脸红羞怯的李惟名,徐徐而言。
“战争打的是后勤,拼的是钱粮。可前提是将士用命,上下一心,否则战事一起,非逃即溃,纵然千军万马,还不是废物一堆。”
目光转向了下面一众大臣,赵竑推心置腹。
“诸位卿家,朕去年初创办金陵讲武堂,年底才在四川编练新军。大宋边军孱弱,朕需要时间练兵,也需要时间准备至少够十万大军一年的粮草辎重。以时间换空间,朕也没有办法。”
第49章 力阻
夜幕降临,嘉陵江畔的宋军大营,星星点点,巡逻的军士不时走过,军营寂然,刁斗声偶尔传来,四野寥廓。
“崔相公,劳累了一天,怎么还不去歇息?”
赵竑有些熏然,笑呵呵请崔与之坐下。
晚上宴请罗世昌和李惟名等西夏使臣,美人如玉,心旷神怡,他也多喝了两杯,有些醉意盎然,酒不醉人人自醉。
崔与之入夜还前来求见,看来,这位被他强行“起复”的干臣,有话要说。
“陛下,老臣有些话说,不吐不快。”
崔与之坐下,他看着赵竑,心情复杂。
新任的四川制置使郑损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一纸调回了临安城,听说犯了事,已经被下狱流放。
皇帝雷厉风行,创办金陵讲武堂和水师学堂,就连四川成都府,也建了讲武堂分校。看来,在穷兵黩武的道路上,皇帝是一路狂奔了。
穷兵黩武还不满足,还要强行插手鞑靼和西夏的战事,这不是惹火烧身吗?
“崔相公,咱们君臣围炉夜话,推心置腹。对于西夏用兵,你似乎不太赞成。”
赵竑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这位老臣,南宋的诗人,从政数十年,官至显贵而不养妓,不增置财产,不受馈赠。自中年丧偶之后,不再续娶,左右只有书籍相伴,听说家里连亭园台榭都没有增建。一生清廉,精明强干,所得俸禄,除自用外,其余都用来接济亲友。
这也是赵竑欣赏崔与之,复起他为四川制置使的原因。
有崔与之和范钟在四川推行新政,有余玠和曹友闻镇守边关,他终于能放下心来,将四川的事情放在一边。
毕竟,他是一国之君,还得处理国事,尤其是今年的科举取士,乃是国家大事,他不得不返回临安城,亲自主持殿试。
“陛下,鞑靼势大,兵锋正盛,何苦去招惹他们?即便陛下出兵,杯水车薪,千山万水,也救不了西夏。老臣直言,陛下此举欠妥,应该收回圣命,婉拒西夏使者。”
崔与之苦着脸说道,显然还想劝赵竑改变主意,不要发兵救夏。
至于那个娇滴滴的西夏美人,反正皇帝还没有笑纳,退回去就是。
“崔老相公,朕这是未雨绸缪。其实从朕登基大宝,就一直筹划蜀口防御之事。”
赵竑轻声说道,毫不掩饰自己的主张。
“朕可以告诉你,用不了一年半载,蒙古大军就会对我大宋用兵。到时候你就知道,朕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蒙古大军先是为隔绝西夏和金国边境,会进入宋境炫耀武力,双方交战不可避免,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宋子民被屠戮。
接下来就是蒙古大军“借道伐金”,成吉思汗幼子、射雕里面郭靖的那位义兄托雷,就会率蒙古大军直入宋境,烧杀抢掠,百万大宋百姓遭殃。
既然他来到了这个时代,这些惨痛的血淋淋的历史,就决不允许再发生。
身为大宋皇帝,保护大宋子民的安全,他责无旁贷。
“陛下,蜀口防御,无可厚非。但派兵入夏,还是太过草率,也于事无补。老臣恳求陛下收回成命!”
第50章 忧患
崔与之看了看营房门口,禁军持戈肃立,显然外面并无来人。
崔与之压低了声音上奏,话语让赵竑心头一惊。
“陛下,我等边臣,包括高定子、郭正孙等可以相信陛下,但朝中大臣人心叵测,包括几位执政大臣,还有太后,陛下恐怕要头痛了。”
朝中大臣大多来自东南,主战者寥寥无几,主和者比比皆是。朝廷对外用兵,胜了,他们没有什么好处。败了,也许还会损坏他们的利益。
“崔卿所言极是。不过,这事是朕的事,朕自己解决。崔卿,四川推行新政、练兵善政、汉中屯田,这些大事,你可得给朕办好了。朕明年春天再来,可不想无兵可用!”
无所谓人心皆私,和蒙古大军交战,风险极大,估计他要出兵,朝中大臣,包括他的恩师真德秀,恐怕都会阻止。
不过,他会力排众议统兵出征。他没有选择。
“陛下,除了利州边塞,四川官军,老臣责无旁贷。但是利州两路,包括利州大营,老臣恐怕就鞭长莫及了。”
崔与之的神色看着眼里,赵竑心知肚明。
“崔卿,你是不是对朕任用武将心有所怵啊?”
大宋立国近300年,以文制武,武将稍稍坐大就无情打压的循例深入人心,赵宋皇室骨子里的小家子气,决定了这个汉人王朝的上限。
要不是边患始终存在,民间还有些许尚武之风,南宋王朝,连下限都没有。
谁踏马得愿意去为随时可能过河拆桥,随时准备翻脸,随时准备干掉自己的王朝效力?
“陛下,我朝立国近300年,祖宗家法,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陛下任用武将,恐怕会引起朝中非议。若是臣所料不错,朝中早已经是人心惶惶,流言四起了。”
崔与之老脸一红,嘴上赶紧否认。
曹友闻和余玠,未有军中履历和战功,就是边帅。更匪夷所思的是,还不允许文臣制约。
不要说他自己,朝中那些言官们,恐怕已经等着皇帝回朝谏言了。
“祖宗家法,也要顺时而变。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要是死抱着旧例,只会死得更快!”
扯到了祖宗家法,赵竑脸色变得凝重。
“嘉定十一年,四川制置使董居谊在蜀地无所作为,大失士心,金兵乘机攻破黄牛堡、武休关等边关,糜烂汉中。嘉定十二年,聂子述接替董居谊接任制置使一职,兴元府叛军作乱,杀入蜀地内腹,聂子述吓的仓皇而逃,蜀地多为荼毒。”
赵竑摇摇头,冷笑了一声。
“崔卿,你说说,朕是用这些上过讲武堂、一腔热血的年轻军官,还是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文官?大宋,经不起折腾了!”
他没有提被他从四川制置使一职上撸掉的郑损,正是此君,导致了南宋历史上的“丁亥之变”。
历史上,南宋宝庆三年,也就是明年,成吉思汗攻打西夏,派人送两块金牌到南宋四川制置司,胁迫南宋臣服蒙古。
同年二月,蒙古大军打着灭金亡夏的旗号,悍然攻破南宋阶州,围攻西和州,劫掠财物,大肆杀戮。宋军受制于不得擅启边衅的军令,不敢与战,坐视蒙古大军烧杀抢掠。之后,蒙古大军进攻阶州将利县时假装退却,宋军误以为前方获胜,又急于解西和州之围,轻率出击,被蒙古大军伏败于兰皋,众多西边良将战死。
四川制置使郑损得到败报后大骇,轻率放弃关外五州,退保三关。当时五州之中只有阶州被蒙古大军攻破,其它都在坚守,只因郑损的错误军令,五州惨遭蹂躏,生灵涂炭。
而郑损本人匆忙带制置司官员及家眷在万人大军护卫下,沿嘉陵江南逃,任凭蒙古大军践踏关外五州,数十万军民遭殃。七月,因天气炎热,成吉思汗病逝,蒙古大军才撤出宋境。
这一年为丁亥年,故称“丁亥之变”。
这也是赵竑将郑损拿下,换上崔与之的原因。在他的治下,悲剧决不能再发生,历史决不能重演。
郑损和聂子述都是史弥远的心腹,百无一用。史弥远把持朝政,对蜀口防御的破败,实在是功不可没。
“陛下圣明。”
崔与之又是一阵尴尬。这几个四川制置使中,聂子述和他关系不错,他还曾酬诗以对。
崔与之讪讪之间,赵竑继续说了下去。
“而后朝廷起用安丙为四川宣抚使,镇压叛乱。此人虽有点小才,但妒贤嫉能,枉杀义士杨巨源,排挤压制朝廷派来的东南官员,把四川弄成了蜀地士大夫的后花园。可谓是公器私用,其心可诛。”
崔与之惊愕失色,不自觉汗流浃背。
他当时是安丙的属下,说起来,安丙在四川所作所为,他也有份。
“朕可以放宽四川财赋,也可以重用蜀地的士子,因为他们都是我大宋子民。但朕不愿意看到四川自成一体,脱离于朝廷治下,犹如独立王国。”
赵竑看着崔与之,目光冷厉,语重心长。
并不是四川百姓如何排外,而是这些蜀地的官员,排斥朝廷派来的官员,让偏远的四川几乎成了独立王国。这样一来,他们为所欲为,谁也治不了他们。
“汉中屯田是头等大事,此外,不管是成都练兵还是利州大营练兵,又或是利州两路练兵,无论军政大事,崔卿都可以查漏补缺。只要是一颗公心,又何必在意是不是分内之事。”
赵竑目光灼灼,直接说了下去。
“广安军安氏、蒲江魏高氏、夔州蒲氏,所有在四川根深叶茂之权贵世族,朕都会调往它地任职,为四川推行新政扫清阻碍。四川地方上,凡有碍地方吏治者,为非作歹作奸犯科者,崔卿都可以乾坤独断或是上禀,包括边军将领跋扈,朕自有决断,反贪司也会查察。”
崔与之心惊肉跳,额头汗水密布,肃拜作揖。
“陛下圣明。臣一定竭心竭力推行新政,为陛下分忧。”
皇帝这一场四川官场大地震,朝廷所派的官员入驻四川,新政似乎没有推行不下去的理由。
“安癸仲精明强干,高定子刚直不阿,二者都有贤才,但朕不得不如此。朝廷另调干吏入川,反贪分司也会确保新政推行,老相公可要把好关啊!”
赵竑的话语听在耳中,崔与之擦了把汗,连连称是。
皇帝下手之快,思维跳动之快,让他既惊且佩,真有些跟不上。
反贪司的事情,他倒是不抵触。皇帝亲自过问,澄清吏治,严惩腐败,这是善政。
“夔州路安抚使,以及潼川路转运使一职,你觉得赵范兄弟如何?”
赵竑忽然问了出来。
“赵范、赵葵?”
崔与之不由得一怔。
史弥远作乱,共谋郑清之被斩杀,赵范和赵葵兄弟作为郑清之的弟子,曾经为郑清之求情豁免,也因此被赵竑盛怒之下,贬斥罢黜。
“陛下,赵范兄弟都有政声,又正值壮年,才能可为中上,但千万不可赋予边事重任。以臣之见,与其起用赵氏兄弟,不如启用四川蒲江魏高氏子弟,或宁国吴氏子弟。”
崔与之犹豫着说了出来。
他这样一说,赵氏兄弟的前程,可能就没了。
但事关重大,他只能举贤避庸,以免惹火烧身。
第51章 筹划
“崔卿,除了魏高氏和吴氏这些名门望族,就没有别的人选吗?”
赵竑微微一皱眉头。四川士大夫势大,蒲江魏高氏不可能再用,他不想再看到四川脱离于朝廷治下。
至于宁国吴氏,吴潜已经是沿海制置副使,他兄长吴渊也是朝廷要员,品行不知,不好调拨。
“陛下,临安人、前考功员外郎洪咨夔,可为夔州路安抚使。至于潼川路转运使,可由广东提刑彭铉充任。”
崔与之无奈,只好举荐。
“前考功员外郎洪咨夔?”
赵竑不由得一愣,感情这是位在野贤才。
“陛下,洪咨夔此人识边事,有大才,曾为成都路通判,却并不附奸。因触犯史弥远,被劾落职,如今居家赋闲。”
崔与之一一介绍了起来。
“既然洪咨夔有大才,为何朕要朝臣举荐贤能,杜杲、孟珙、宋慈等贤才都在其列,却没有临安本地人洪咨夔的名字?”
赵竑诧异地问了起来。
“陛下,洪咨夔素以才艺自负,为官耿直,百姓爱戴。他屡次上书直陈弊政,但也因此得罪权贵,自宰相至州县无不捃摭其短,屡屡为权臣所抑。”
崔与之尬笑着说了出来,一一解释。
“至于广东提刑彭铉,清正廉洁,和宋慈齐名。更重要的是,这二人都是寒门,没有任何官场纠葛。陛下可放心使用。”
原来如此。
赵竑点点头,明白了几分。
看来这位洪咨夔恃才傲物,有些愤世嫉俗,个性耿直。这样志趣高洁的人物,当然为浑浊的官场所不容了。
有些人只能当老大,不能当老二。对于这位洪咨夔,夔州路安抚使一职,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董宋臣,拟旨。前考功员外郎洪咨夔,擢为夔州路安抚使兼夔州知府;广东提刑彭铉,任潼川路转运使兼泸州通判。”
赵竑毫不迟疑,立即做了决断。
举贤不避亲仇,崔与之的胸怀,让他也是欣慰。
推行新政,有自己人冲锋陷阵,崔与之处理军政上面,也要轻松许多。
“崔卿,朕已下令让范钟担任四川总领兼成都路转运使,在四川协助老相公推行新政。范钟和你处的不错,新政推行上,还要你告诫四川官员,配合朝廷推行新政。”
“陛下圣明!”
听到是范钟,崔与之暗暗松了口气。
朝廷废除苛捐杂税,《中华日报》大肆宣扬经界法的好处,民间百姓翘首以盼,那些豪强官宦,包括许多官员,当然是反对了。
这下可好,碰到范钟这个硬骨头,四川新政的顺利推行,又多了一层保证。
“崔卿,自从朝廷颁布律令以来,那些个斗鸡斗蛐蛐,缠足的事情还多吗?”
赵竑笑意盈盈问了起来。
“回陛下,已经大为改观。尤其是四川讲武堂分堂的建立,更是让四川的年轻人趋之若鹜。今年第一期招600名学员,报名的有十倍之多。若是要招募新军,恐怕也会是应者云集啊!”
崔与之话一出来,就有些后悔。
他这不是跟赵竑一样,穷兵黩武了吗?
“崔卿,四川各路加起来,有23万官军之多,但能上战场,可堪大用的,恐怕连半数都不到。朕要十万精兵,便可西出,屯田戍耕,移民实边。”
赵竑指了一下河西走廊,微微一笑。
“老相公,你可知道朕的苦心吗?”
崔与之暗暗心惊。赵竑,这是要火中取栗啊!
“天授不取,反受其咎。我有十万雄兵,又有火器,那些个无人之地,我大宋就不客气了。”
赵竑说着,哈哈一笑。
“除了整顿官军,择其精锐,还可从四川民间募兵。川人血勇,稍加训练就是强军。官军五万,募兵五万,加上边军,20万川军,国之重器。到明后年,朕可能就会有大用。”
崔与之震撼之余,又问了出来。
裁撤的老弱病残,人数应该差不多五万,和招募的新兵数量差不多,没有什么粮饷上的压力。
20万大军,想起来都让人期待。
“陛下,为应付未来边塞之战事,从四川转运粮草太难,汉中屯田乃是根本,也足以确保20万大军的粮草供应。”
作为蜀地的执牛耳者,崔与之对四川各路的军政,还是相当了解。
“陛下,沔州城有常平仓,足可囤积粮食200万石。只要汉中屯田得当,当应能应付20万大军半年战事。”
崔与之的分析,让赵竑暗暗点头。
“说的好!汉中屯田,就看你和陈隆之的手段了,军方也会全力支持!”
干吏就是干吏,对政事的熟悉面面俱到。
“明年有大事,因此,明年利州西路的官仓,要增加100万石粮食的贮存,达到300万石。此外,将士出征西夏,从四川总领所先调拨300万缗于利州戎司,专款专用。”
他之所以任命范钟为四川总领和成都路转运使,也有确保粮草转运万无一失的意思。
至于划300万缗于出征西夏的将士应用,四川新政后,应该可以做到收支平衡。
“崔卿,如果官府运力不足,可找商贾转运,官府付其费用即可。这些事,交给范钟即可,你就不要费神了。”
看崔与之面有难色,赵竑为他出谋划策,主动减压。
崔与之连连称是谢恩。
皇帝起用范钟,说起来协助他,其实有些事情,已经是独当一面了。他虽然有些失落,但也莫名地轻松了许多。
说起来,在军政方面,他其实很多时候也是勉为其难,并不轻松。
“老相公,国家百废俱兴,有一大堆子事要你我去做。你可要保重身子骨啊!”
崔与之已经年逾古稀,虽然历史上长寿,但毕竟年事已高。
“谢陛下天恩。老臣自小习武,又不近女色,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还能为陛下分忧。”
看赵竑桌上厚厚的一叠奏疏,崔与之赶紧站起身来告退。
皇帝日理万机,江南四川,来回万里奔波。比自己要辛苦多了。
至于推行新政,有范钟这个干吏,还有朝廷派来的新吏,又把四川士大夫们的“龙头”全都调走。皇帝做了这么多事情,剩下的当然义不容辞了。
“崔卿,这些高丽参和鹿茸等滋补之物,你就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吧。朕带了太医,明天给你望闻问切,确保你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
赵竑哈哈一笑,董宋夏捧了一堆物品上来。
“陛下天恩,老臣铭感五内。”
崔与之要跪下谢恩,被赵竑起身拦住。
“崔卿,下去早点歇着吧。”
尊老爱幼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许多大事,还着落在这位老臣身上。
第52章 心忧
崔与之告退离开,赵竑亲自送到营房门口,温和亲切,令崔与之受宠若惊。
皇帝如此厚待,只有卖上这条老命,以报君王了。
目光扫到对面的西夏使者营房,赵竑眉头微微一皱。
罗世昌说金人使者随后就到,看来还需要些日子。不过他诸事繁忙,恐怕是等不到了。
那个销魂的傍晚,几度缠绵,魂牵梦绕,一辈子都忘不了。
一宵春梦了无痕,也不知道,完颜春来了西北边塞没有?
“陛下,朝廷有折子上奏,淮东路和扬州也有军情上奏!”
董宋臣跟了进来,双手呈上几份奏疏。
赵竑接过奏报,一一看来,眉头又是一皱。
西夏这边,蒙古两路大军齐举,誓要灭了西夏。而山东那边,蒙古大军孛鲁部,又要对山东用兵了。
孛鲁,蒙古帝国中原国王木华黎的儿子,看来是要继承父辈的荣耀,继续攻略中原了。
“陛下,李全此刻还待在山东青州,要不要让他率部南下,避开鞑靼大军?”
董宋臣小心翼翼地问道。
蒙古大军从河北南下,一旦攻破金兵在山东的防线,就要和李全部交锋了。
“你以为朝廷下旨,李全就会听从吗?鞑靼大军南下,他难道不知道吗?”
赵竑不由得一声冷笑。
游离于宋、金、蒙三国之间的李全,驻守山东青州,犹如独立王国,什么时候把宋廷放在眼里?
听调不听宣,只想独霸一方,从不在乎任何一方的拉拢,也不惧怕任何一方的攻打。大不了到时候摇身一变,待价而沽。
按照历史上的记载,蒙古大军围城青州,李全投靠蒙军。随后楚州内乱,李全部自相残杀。李全和宋廷,就是在那个时候决裂。
既然李全会投蒙军,他又何苦自作多情,多此一举让李全部南下?
“陛下,四川这么多大事,殿试的事情,不如让其他大臣,比如薛极和真德秀代办。陛下就不用千山万水,这么操劳了。”
“董宋臣,你是有所不知。”
赵竑摇摇头,否决了董宋臣的想法。
“朕创办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朝中已经是人心惶惶。要是殿试还不回去,恐怕众人疑心更重。皇帝,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无论如何,他都不得不回临安城一趟。
科举取士,那可是朝廷一等一的大事,事关天下读书人的心思,不可怠慢。
而且,来年出兵增援西夏一事,还得要大臣们的同意。他可以乾坤独断,但大宋是一个国家,国家大事,还是要按规制来。
“陛下,西夏的罗相公来了。”
“让他进来吧。”仟仟尛哾
赵竑微微一笑。这个春日的夜晚,人人都是躁动难安。
“罗相公,朝廷科举取士,国家大事,朕巡视完蜀口,恐怕就不得不先行一步,返回临安城了。”
罗世昌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
“陛下,那发兵增援的事……”
“罗相公,稍安勿躁,发兵增援的事情,自有曹友闻和余玠他们,到时火器备齐,自会和你同往。”
赵竑温和镇定,罗世昌虽然无奈,也只能接受。
赵竑是一国之君,他说了出兵,不会来敷衍自己。
“罗相公,有几句话,我要和你说说,让你安心。”
赵竑示意了一下,董宋臣赶紧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罗世昌和赵竑二人。
“罗相公,朕要告诉你的这几个咒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到时候,千万不可泄露,否则,你的大夏,可就在劫难逃了。”
罗世昌精神一振,赵竑已经说了下去。
“这第一个咒语,就是你的大夏皇帝李德旺和太上皇,会在夏日先后离世。皇侄李睍即位。”
历史上,成吉思汗攻入西夏,大夏皇帝李德旺和太上皇李遵顼先后病死,前半年为西夏乾定四年,后半年为保义元年。
这些历史上的大事,对于赵竑这个历史爱好者,大概知道。再结合当前的时局,判断出的八九不离十。
“这第二个咒语,就是鞑靼大军会在冬日由成吉思汗统领,两路合围灵州城,围点打援。中兴府的夏军千万不要增援,朕派去的大宋将士,会帮着灵州守将守城。”
罗世昌心惊肉跳之间,赵竑继续说了下去,让他怅然若失。
“明年夏日,中兴府会有地震,大夏君臣要早做打算。灵州城有大量的大黄,罗相公返回大夏时,可从灵州带大黄到中兴府,以应付中兴府城中的疫病。另外,鞑靼大军想要攻破灵州城,乃是因为鞑靼军中疫病流行,急需灵州城的大黄。因此……”
“陛下放心,老臣会带大量大黄去中兴府,剩下的用不了也会毁掉!”
罗世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紧接着赵竑的话说到。
连灵州城有大量大黄都知道,赵竑的咒语有些邪乎。
“罗相公,这最后一个咒语就是……”
赵竑等罗世昌靠近了些,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徐徐道来。
“陛……下,你是说,成吉思……”
罗世昌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却被赵竑脸色凝重,直接一口打断。
“罗相公,朕再说一遍,天机不可泄露,在每个咒语发生前一个月,千万不要泄露。否则,万事皆休,你的大夏就真没救了!”
赵竑杀人诛心,一字一句,罗世昌汗流浃背,连连点头。
如果后面几个咒语真能奏效,那么大夏真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大宋天子,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莫非他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罗世昌出来,满怀心事,恍恍惚惚,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却被人扶住。
“多谢!”
罗世昌站稳身子,看到扶他的人,不由得一怔。
“公主,你怎么还没歇着?”
原来扶住他的除了随行的卫士,还有西夏公主李惟名。
“罗相公,宋皇确定出兵的日子和人数了吗?”
李惟名急切地问道。
“大概确定了,应该会在七月最热的时候。大宋天子金口玉言,应该是一万之数。”
罗世昌摆摆手,卫士赶紧退到一旁。
“七月?那我大夏的河西,岂不是全被鞑靼给攻陷了!”
李惟名脱口而出,满脸的焦急。
“公主,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
罗世昌看了看晦暗不明空荡荡的教场,除了来回巡逻的军士,一片寂静。
“公主,你看过这些宋军没有,个个龙精虎猛。训练有素、火器凶猛,可为军中虎贲。宋皇之能,未卜先知,真是让人惊叹啊!”
罗世昌幽幽一句,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失神。
“罗相公,什么未卜先知?”
李惟名懵懵懂懂问了出来。
“公主,你知道吗,大宋天子亲自创办了金陵讲武堂,又自己造出了火器。大宋天子文章海内第一,你跟着他,郎才女貌,一对佳人啊!”
罗世昌脸上浮起笑意,顾左右而言他。
“罗相公,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啊?”
果然,李惟名脸上一红,小声问了起来。
“公主,宋皇虽然答应出兵,但明年他能不能御驾亲征,才是决定我大夏存亡的根本。因此……”
罗世昌的心里,已经默认了赵竑的那些“天机”。
“宋皇不是答应来年亲自率兵救援大夏吗,怎么,他会反悔吗?”
李惟名的疑惑看在眼里,罗世昌不得不耐心解说。
他倒是希望赵竑如约而至,但一年的时间,什么可能都会发生。
“罗相公,你是说,宋人的朝中大臣,他们会阻挠宋皇出征?”
果然,罗世昌的话语,让李惟名一头雾水。
赵竑不是大宋天子吗,他要出兵御驾亲征,那些大臣还能阻挠?
“公主,大宋是以文制武,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那些大臣的厉害,非同小可。因此,到了临安城……”
罗世昌在李惟名耳边轻声说着,片刻才分开。
“罗相公,你的口水!”
李惟名埋怨一句,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跟着低声问道:
“罗相公,非要这么做吗?”
虽然这些做法并不害人,但怎么都觉得有些太小人。
“公主,为了大夏,你必须这样做!”
罗世昌一本正经,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纸包不住火,大宋朝臣势力太大,你要将大宋天子出兵之事早些传出去,让宋皇早些决断。要是临行前还犹豫不决,恐怕我大夏真就要亡了。”
罗世昌看着李惟名,目光灼灼。
“公主,宋皇喜欢你,老臣看得出来。趁热打铁,你现在已经是宋皇的妃子,还是早些和宋皇行夫妻之事。夫妻之间,床头之事,比散布谣言更加有效。”
罗世昌没羞没躁的话,让李惟名面红耳赤。她低着头,半天才说了出来。
“罗相公,非要这样吗?”
“公主,你要一直待在宋皇身边,直到他御驾亲征,率兵救援大夏为止。这是我大夏最后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否则,你我就是大夏的千古罪人!”
罗世昌郑重其事,李惟名悄然不语。二人立于夜色之中,不由自主向着西北的方向看去。
“罗相公,大夏和鞑靼接壤,即便是宋人能救了大夏这次,能救得了下次吗?”
良久,李惟名才惆怅地一句。
“公主,事在人为。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罗世昌眼神里,同样充满了忧伤和迷惘。
第53章 军心
日暮时分,利州大营中已经是星星点点。除了营中来回巡逻的哨岗,大营中一片寂静。
灯光晦暗不明,大营门口的告示牌上,境外作战的军令榜文依稀可见。
境外作战,期限十个月到一年。
军士安家费200缗,军官自动升上一级。
战死,抚恤400缗,授田30亩,永无税赋。
伤残,抚恤300缗,授田15亩,永无税赋,择其情形安置从业。
平安归来者,除了200缗的犒赏,另有提升和嘉奖。
…………
“张中夏,张副将,咱们兄弟并肩作战吧!”
利州大营,中军营房中,余玠看着桌前的张中夏,点点头,温声说道。
能在利州西路和利州大营练兵当副将,好好练兵,非要主动请缨去西夏作战,甚至不用军中动员,果然是个猛男。
“谢将军!”
张中夏敬礼,转身离开,走到营门口,和进来满脸兴奋的孙渡擦肩而过,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个临安城的权贵子弟,油嘴滑舌,他也要去西夏吗?
“老余,你觉得张中夏这小子,和我大哥是不是有些像啊?”
曹友万看着张中夏的背影,由衷地说道。
“是很像!不过,你大哥儒雅,这小子草莽。都是猛男。”
余玠点点头,抬起头来,面色变的严肃。
“下一个!”
张中夏忧心忡忡从中军大营出来,抬头一看,不由得一怔。
夜色中,李思雨一身戎装,还挎着药箱,一副军营医官的打扮。
“张中夏,你已经决定要去西夏了吗?”
“是的。总有人要冲锋陷阵,为国捐躯。”
张中夏硬着头皮回到,小心翼翼回头看去,不断有军官从大营进出,看着他们二人指指点点。
显然,去西夏作战,将领们踊跃报名,绝大多数人,绝不仅仅只为了官升一级。
“张中夏,都是军中同袍,不用躲我。去了西夏作战,你好好保重。祝你建功立业,早日凯旋归来。”
李思雨镇定自若说道,身子依然俏生生,但神情严肃,眼神坚定了许多。
“李思雨,多谢。你们几个女学员在西北边塞,也要保重。”
张中夏惊讶于李思雨的转变,随即豁然开朗。
整整一年金陵讲武堂的学习和操练,李思雨已经不是以前的李思雨了。
当然,他张中夏也已经不是以前的张中夏了。
“张中夏,听说你非辞掉了正将,只愿意从副将做起。你这岂不是是多此一举?”
李思雨欲言又止,张中夏正色回道,不卑不亢。
“李思雨,我张三以前不过是临安城的一名泼皮无赖,能当上副将,已经是皇恩浩荡。我不去西夏,谁去西夏?至于副将正将,等在西夏建功立业以后再说吧。”
皇帝知遇之恩,提携之情,师生之义,他只有立下功劳,不然无论是副将还是正将,心里都不踏实。
“张中夏,祝你好运,早日建功立业,得偿所愿。”
李思雨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停下。
“张中夏,我和史慧玉几个,已经决定去利州西路供职。我在沔州城,等着你回来。”
李思雨说完,加快脚步离去,张中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呆,这才低着头,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训练了一天,刚刚用过晚饭,原本已经准备入睡的士卒们,此刻却在营房中低声交谈,完全不顾一身的疲惫。
一石激起千层浪。境外作战的军令下达,军中将士,人人都是悸动。
张中夏进了营房,看到几乎所有军士都聚在一起,还没有入睡,不由得一惊。
“兄弟们,操练了一整天,还不累啊?”
“将军,你在金陵讲武堂的事情,再给兄弟们讲讲呗。”
士卒赵富笑嘻嘻说道,其他的士卒们一起,纷纷围了上来。
“金陵讲武堂的事情,王圭已经说了几十遍。我看你们不是想听金陵讲武堂的事情,是去西夏作战的事情吧。”
张中夏看了一眼士卒们,嘿嘿一笑,在床边坐了下来。
不用说,是去西夏作战的军令,搅的利州大营人心不安。
“将军,听说你也应征去了西夏,是真的吗?”
赵富继续问道。
“是的,我刚刚已经报名了,官阶从副将升为正将。”
张中夏轻描淡写一句,看也不看士卒们,拿起了《鞑靼策》来观看,不再吭气,吊足了士卒们的胃口。
今天他们几个金陵讲武堂一期的学员都报名参加了去西夏作战,人人都自动上调一级。
让他隐隐不安的是,有些人的目的并不单纯,他们并不是为了建功立业,报效国家,而只是为了升官发财,飞黄腾达。
“张将军,我们就是想知道,那些安家费、抚恤、授田什么的,是不是真的?”
果然,士卒们耐不住性子,催着赵富提问。
“大营门口的军令上写的清清楚楚,怎么可能不是真的。”
张中夏放下书,抬起头来,郑重其事。
“安家费每人200缗,送到你们各人家中。授田30亩、15亩,那是水浇地。阵亡的兄弟,授田会分给你们的父母妻儿。伤残的兄弟,军中尽可能会让你们有事做。”
张中夏一口气说了出来,看着士卒们,仔细观察他们的反应。
穷人家的孩子,不在乎自身生死,只为多些饷银犒赏,令人心酸,为什么不能问问?
作为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的学员,天子门生,皇帝旧人,毕业来到蜀口,自然是想建功立业。去西夏,他当然是第一时间报名。
不像这些普通士卒,安家费、授田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他有自己的野心。
“将军,我们也想去,就是怕到时候说的不算数。”
赵富嬉皮笑脸说道。
对于出身贫家的赵富来说,当然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200缗的安家费,30亩、15亩授田,300缗、400缗的抚恤,对于一个贫民家庭,绝对是一笔巨额的财富。
而赵富的话,也代表了军营中大多数普通士卒的心声。生活艰难,大家不怕死,却不想白白送死。
“原来你们在担心这些。出征这件事,陛下亲自过问,谁敢弄虚作假?”
张中夏恍然大悟,摇摇头,随即正色说道:
“所有出征兄弟,安家费人人200缗,出征前发到家中。授田、抚恤,白纸黑字,骗不了人。要是陛下都不相信,要我说,你们干脆就不要从军了。”
赵富等人不好意思,纷纷尬笑了起来。
都说新皇爱民如子,专杀贪官污吏。皇帝亲自过问,自然是不可能有假了。
“兄弟们,你们也听我一句。”
看到士卒们心动,张中夏又是一本正经。
“出征作战,可能要死不少兄弟。丑话说在前头,不能拼命的,上了战场临阵脱逃的,家中独子的,最好别去。要不然,不但得不到这些犒赏,反而可能白白丢了性命,连累了家人。兄弟们,可要考虑清楚了。”
蜀口边塞,百姓生活困苦,民风也是极其彪悍。即便是这些士卒中亡命徒不少,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在前头。
“那是自然!”
“功名都是马上取,临阵脱逃,咱川人,丢不起这脸!”
“张将军,你说的是!咱们兄弟,也不是那种软蛋!”
果然,张中夏的话,惹起士卒们的一片附和声。
当兵吃粮,上阵杀敌,天经地义。临阵脱逃的,那都是孬种。
“兄弟们,距离出征,应该还有两三个月。这段时间,大家伙要好好操练,尤其是刺枪术、火器操练,都要练熟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些话,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不需要,兄弟们都记得!”
赵富收起了笑脸,一本正经说道。
他们许多人都上过战场,战场的残酷,当然知道。
“兄弟们,皇帝爱兵如子,将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皇帝造出来的火器,是骑兵的大克星,兄弟们也都有铠甲,作战时的伤亡也会大大减少。弟兄们好好操练,杀敌立功,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说白了,咱们当兵也是为了自己。”
张中夏意味深长,给士卒们做着思想工作。qQxδnew
潜移默化,这一套,他都是从金陵讲武堂学来的。
“张将军说的是!现在当兵,不缺饷银,不刺身,出去乘船乘车都不花钱,买米买面都是优先,自己也觉得体面,可不比从前了。”
有老兵感慨地说道。
只要不违反军纪,欺压百姓,当兵的好处不要太多。
“老王说得好!兄弟们,咱们是碰上了好皇帝,看得起穷人。就说我张三,不过临安城一泼皮无赖,皇帝看得起我,让我读书练武。要不然,我也许早已经横尸街头了。”
张中夏思量着说道,为西夏出兵打气。
“大家都别胡思乱想,早点歇着吧。明天还要训练。训练差的加把劲,那么多人,想去西夏出征作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张中夏仔细叮嘱,士卒们心事重重,各自散开,回到了铺上躺下,许多人依然是眼睛黑亮,不能入眠。
张中夏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外面灯火阑珊,已经有许多营房熄灯。唯独中军营房那边,依然是灯火通明。
看来,皇帝还没有入睡,或许正在面见诸将,面授机宜。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真真正正建功立业,出人头地?
张中夏的心里,踌躇满志。
去了西夏,经过战争的洗礼,也许自己会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军人。
李思雨,自己真的值得她等待吗?
西夏,那里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第54章 动员(1)
清晨,阳光明媚,穿过院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层层防御,李惟名来到了营房外,她整了整身上的汉人衣裳,想要进去,却因为堂中的话语而停留。
门口的侍卫想要阻止,却被门外的董宋臣摇头阻止。
皇帝决定出兵增援西夏,这位西夏公主李惟名,已经是大宋天子的后宫嫔妃。既然已经是皇帝的嫔妃,西夏又奄奄一息,似乎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和担心的。
“娘娘,你坐着。”
董宋臣不知从那里拿了把椅子出来,恭恭敬敬请李惟名坐下。
李惟名脸上一红,仅仅一夜之间,尽管她和宋皇没有夫妻之事,但她已经是大宋皇帝的妃子了。
目光扫向教场上,罗世昌正在观看宋军将士操练,不时还和四川制置使崔与之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那些宋军黝黑健壮,训练有素,看着就让人害怕。他们能救大夏吗?
可惜,西夏国内,这样雄壮的猛士太少。
几个军官走了过来,直奔中军营房,等他们走进了,和董宋臣低声交谈,似乎在恳请。
李惟名看的仔细,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三个军士身姿绰约,居然都是女子,而且都极为年轻,长的都不错,其中两个容貌出众,似乎并不比自己逊色。
几个女兵恳求了几句,董宋臣满脸无奈,过来进了营房。
看到李惟名,几个女兵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圆脸女兵打量着李惟名,看了看旁边的椅子。
“你就是西夏公主?”
“你是谁?”
觉得对方似乎不怀好意,李惟名板着脸回道。
营中还有年轻的漂亮女人,看来宋军的军纪也不怎么样。
“怪不得皇帝神魂颠倒,果然有几分姿色。”
圆脸女兵看着李惟名,冷冷说道:
“你们西夏是不是没有男人了,跑到我们大宋来搬救兵?鞑靼才多少人,西夏一人一口唾沫,也把鞑靼给淹死了!”
李惟名一愣,正在思量这个女兵怎么这么粗鲁嚣张,旁边一个漂亮的鹅蛋脸女兵上来,赶紧把圆脸女兵拉开,并赶紧向李惟名道歉。
“公主,她不是故意的。公主见谅,公主见谅!”
另外一个清秀女兵也赶紧把圆脸女兵拉到一边,不过她并没有说话。
“怎么,我说错了吗?我大宋将士远赴西夏出生入死,有这道理吗?”
圆脸女兵不依不饶,嘴里还喋喋不休。
“思思,这是陛下的旨意。你不要再说了!你不是也要去救援西夏吗,别说了!”
鹅蛋脸美女又劝起叫“思思”的女子来。
救援西夏?
李惟名不由得又是一怔。
这些漂亮女子跑去救援西夏,这不是开玩笑吗?
说话间,董宋臣出来,面色愁苦,对着三个女兵摇摇头。
“陛下说了,此次去西夏,只有男兵,女子一律除外。这是军令,任何人不得违抗!”
三个女兵面面相觑,无精打采离去,李惟名忍不住叫住了董宋臣。
“公公,那个圆脸女兵是谁,怎么有些粗鲁?她们都是做什么的?”
有两个女兵挺漂亮的,不会是宋皇的随侍嫔妃吧?
“回娘娘,她们三人都是金陵讲武堂毕业的学员,在军中担任医护官。圆脸的叫魏思思,当朝兵部侍郎魏了翁之女,是有些桀骜不驯。”
董宋臣陪着笑脸,李惟名一时出神。
女子可以上讲武堂,还可以当医官,而且还有兵部侍郎的千金。
大宋蓬勃奋进,已经把她的大夏,远远抛在了后面。
现在想起来,那几个女医官英姿飒爽,自信独立,实在是让她羡慕。
李惟名沉默无言,也不开口,董宋臣挥挥手,和卫士们走远了一些。
李惟名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营门外,竖起了耳朵。
营房里,曹友闻、余玠、吕文德、曹友万、王坚、陆元廷、江万载、曹世雄、杨大全等一众将领满满一堂,肃然而立。
赵竑看着下面生龙活虎的一众年轻将领,也是振奋。
这些少壮派的军官,以后就是这个民族的未来,国家的脊梁了。
“曹友闻、余玠、王坚、曹友万、吕文德、江万载、陆元廷,各位兄弟,大家辛苦了!”
赵竑一声“兄弟”,下面的将领们受宠若惊,纷纷点头哈腰,眉开眼笑。
皇帝对讲武堂的弟子们,可谓是宠爱有加。
“有人可能对朕增援西夏不解,朕不想多解释。明年春夏,以及随后几年,你们就会明白朕的苦心。”
赵竑做了开场白,直指边防重要。
“作为大宋的军人,你们应该知道,大宋的命运,就掌握在你们手中。大宋是继续沉沦,还是获得新生,大宋要生存,要富国强兵,就在于是不是有一批批义无反顾、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人。你们能告诉朕,你们是这样的军人吗?”
“是!”
所有军官们异口同声,人人慷慨激昂。
赵竑点点头,满意军官们的表现。
“至于为什么夏日派一万精锐去增援西夏,朕是不得已为之。朕才登基一年,大宋需要时间募兵练兵,要不然,就凭现在这些官军迎战鞑靼铁骑,这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吗?”
赵竑实话实说,军官们都是点头。
就说现在的边军,炮都不会打,震天雷也不会用,让他们和鞑靼骑兵抗衡,纯粹是找死。
“陛下,为什么不派臣去西夏?臣是西北本地人,更熟悉地方,也会党项话,就让臣去吧!”
余玠统军去西夏,曹友闻默不作声,曹友万却急了起来。
西北作战,他们这些西北本地将领,怎么能甘于人后,让外地人抢了先。
赵竑到达利州大营的时候,他刚好去利州东路押送火器,千赶万赶,还是来晚了一些。原以为要挨皇帝的训斥,结果反而被夸奖勤于王事。
他的兄长曹有闻也是一样。因为在利州西路沔州大营训练新军,也没能及时赶到,但兄弟二人无一例外,都得到了皇帝的赞赏。
“曹友万,派余玠去西夏,乃是因为余玠善守,胆大心细。你善攻,但去西夏是守城。况且,军中还有杨大全、张中夏这些将领。你能理解朕的一片苦心吗?”
面对这些暴躁、不懂礼节的直肠子,赵竑面带微笑,丝毫没有动气。
“陛下,西夏守城,危险万分,还是让臣和余都统都去吧!也许不单单要守城,还要出城与鞑靼大军厮杀。臣派得上用场!”
曹友万还不死心,上前一步苦奏。
“曹友万,还不退下!陛下面前,不可无礼!”
曹友闻低声喝道,君臣有别,弟弟太放肆了些。
“陛下,臣失礼了!”
曹友万反应过来,讪讪退回原位。
“曹友万,你要是和余玠都去了西夏,这利州东路的军政,谁来主持?你这不是难为朕吗?”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将利州东路正副主帅都派去西夏,正好可以磨合磨合,也许不是坏事。
“陛下,汉中暂且没有战事,再说了,即便是有,利州西路也首当其冲。利州东路还有江万载他们,不会出什么乱子。陛下,臣请命去西夏作战,请陛下恩准!”
听到赵竑意动,曹友万赶紧上前再次请令。
赵竑微微一沉吟,巡视做了决定。
“也好,朕的利州东路两位大将,就一起出征吧。”
曹友万懂党项话,确实也有利于和西夏军方沟通。再说了,军心可用,他也不想冷了将士的一腔热血。
“陛下,臣遵旨!”
“陛下一片苦心,臣等自会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曹友万大喜过望,和余玠一起上前谢恩。
看他眉飞色舞的欢喜样,赵竑不由得莞尔。
这样的热血志士,即便有失礼的地方,他也不会在意。
“余玠和曹友万去了西夏,利州东路就由江万载暂时主持军务。利州西路、利州东路若有大的边事,军务暂由曹友闻统一调遣。”
用人不疑,曹友闻做事谨慎,浑身是胆,赵竑完全放心。至于江万载,也是个猛男,不需要他担心。
“臣遵旨!”
曹友闻和江万载纷纷抱拳,肃拜一礼。
皇帝用人,从来都是大胆起用,不拘年龄和经历,军官们人人信服。
“兄弟们,都说鞑靼大军天下无敌,要是不让你们和他们正面交锋,那我大宋王师永远成不了强军。我想问一下,我大宋的将领们,你们怕鞑靼大军吗?”
赵竑一本正经问了起来。
这些年轻的家伙,一点就炸,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血勇。
“陛下,鞑靼大军有什么可怕的!”
“陛下,臣等不怕!俗话说的好,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去遛遛。脑袋掉了碗大个吧,我等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果然,年轻的将领们慷慨激昂,纷纷喊了起来。
“别那么自信,朕可是听说,鞑靼大军都是苦寒之地养成的精锐猛士。你们真的不怕吗?”
赵竑继续拱火,注意着军官们的反应。
“陛下,我们金陵讲武堂出来的军官,打的就是精锐!”
“对,我们大宋将士,打的就是精锐!”
年轻的军官们热血沸腾,纷纷大声嚷了出来。
第55章 动员(2)
“说的好!”
赵竑轻轻拍了拍桌子,赞赏道:
“就像朕在金陵讲武堂说的,你们一定要记住了,两军相逢勇者胜。倒在对手的剑下并不羞耻,明知不敌,也要亮出自己的剑来,拼杀到最后一刻,这就是亮剑精神。”
年轻人热血沸腾,无所畏惧,也只有在这些舍生忘死的热血男儿身上,才能看到大宋的希望。
那些尸位素餐的文官搅屎棍们,实在是让他提不起劲来。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
“臣等牢记,杀身成仁,精忠报国!”
将领们纷纷抱拳,人人都是脸色潮红。
金陵讲武堂培养出来的军官,牺牲奉献无人不晓,“亮剑精神”人人皆知。
堂外的李惟名听的脸上发烫,心脏狂跳,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赵竑,一番话说下来,让她都是热血沸腾,忍不住要去请缨,战场杀敌。
这个宋皇,怎么这么能忽悠?
大营之中,赵竑继续慷慨陈词,唾液四溅。
“余玠、曹友万、张中夏、杨大全,你们带兵出征,所有的军官都要铭记在心。一万大宋将士,浴血塞外,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们可要把他们带好了,打出我大宋军人的威风。”
赵竑郑重其事,叮嘱起了要出征的军官们。
一是帮西夏守城,不让西夏轻易就范;二是伺机大肆杀伤蒙古大军,削弱对方有生力量;三则是通过实战,趁机训练将士,即便是死伤一半,也可得五千精兵。
一传十,十传百,有五千经过实战的老兵,就可以带出五万十万的精锐边军。大宋边军质量,将得到质的提高。
“陛下放心就是,臣等必不辱使命!”
余玠代表所有出征的军官,做了表态。
守城,他有百分百的信心。他甚至想着,是不是要尝试一下野战,看能不能有所斩获。
“告诉出征的将士,此战凶险,人人都需抱必死之决心。朕已令四川制置司拨下300万缗,每人200缗,作为出征将士的安家费用,战死者抚恤400缗,伤残者归来抚恤200缗,另有赏赐和提拔,战后一并补发。此外,朕已从金陵讲武堂调刚毕业的200名第一期学员到军中任职,补充你利州东西两路的军官数量。”
赵竑的话,让余玠等人都是喜笑颜开,放下心来。
当年宋军收复河州,川、陕宣谕使王之望犒赏三军,每名士兵只得到了十几文钱,只够买一个烧饼。将士们纷纷把钱丢在地上,吐槽道:“我等捐躯下河州,今性命之贱,乃不值一炊饼也。”
不满情绪弥漫,军中将士毫无动力,以至于好不容易收复的河州被金军所破,数万大宋百姓被屠戮。损失之大,难以估量。
皇帝爱兵如子,又是大手笔,这样一来,出征的将士们,可都安心多了。
“臣等代所有将士,叩谢陛下天恩!”
余玠肃拜一礼,心悦诚服。
皇帝厚恩,只能是来日疆场上报恩了。
“我大宋自立国伊始,便是国策不正。读书人救不了大宋,跋扈的武夫救不了大宋,只有为国为民的军人,才能让大宋起死回生。”
果然,赵竑面色凝重,又回到了以文治武的话题上。
“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我堂堂中华空无人。我大宋泱泱大国,七千万子民,屡屡被那些人口几十万、百万的蛮夷小国所欺凌。朕每次想来,都是痛心疾首,常常夜不能寐!”
赵竑动了真感情,眼圈都红了起来。
君王的猜忌、士大夫的打压、卑劣之徒的忌恨等等,英雄就是悲剧。士风萎靡、蝇营狗苟,又鸟马户,堂堂汉人王朝,活成了罗刹国市。
自宋以后,汉人王朝的衰亡,看似偶然,实则是必然。
“陛下,臣等羞愧难当!”
主辱臣死,赵竑语气诚挚,曹友闻和余玠等人一起单膝跪地谢罪,有人更是眼眶潮湿,流出泪来。
“都起来吧!”
赵竑虚扶了一下,众将领纷纷站了起来。
“朕还是那句话,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悲哀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道敬仰的民族,是无可救药的。就比如宋高宗杀岳飞,一定会被后人唾弃,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将来,朕要在大宋建一座忠烈祠,来祭祀和铭记那些千千万万为国捐躯的英雄,将他们的英勇事迹传于后世,让岳武穆这样的英雄们,世世代代为后人景仰。”
“陛下苦心孤诣,臣等万死难报君恩!”
众将心里又是一荡。皇帝这是又放了一个大招啊!
虽说青山无处不忠骨,但军人死后有人祭祀,将士们自然都会奋勇杀敌。
军人的地位,是完完全全被抬起来了。
堂外的李惟名听的心旌摇曳,脸上红白不定。
这一瞬间,她也觉得,凶神恶煞的蒙古骑兵,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
不过,这个赵竑连他的祖宗宋高宗赵构都敢痛斥,可是让她有些吃惊。
有人当着外人面骂自己祖宗的吗?
大宋不知道,西夏好像还真没有。
“弟兄们,你们都要好好活着。你们想想,你们要是战死了,朕得多花多少抚恤。你们都好好活着,又能杀敌又少花钱。朕说的没错吧!”
赵竑的话,让众将都是哈哈笑了起来,人人心热。
皇帝宅心仁厚,爱兵如子,更让他们这些将士觉得无以为报,唯有奋勇杀敌,以报君恩。
“朕说的是心里话。朕还需要你们为大宋开疆扩土,建功立业。北面的燕云十六州、遥远的西域、高原的漠北、南下东去的大海,那些我们汉家祖先脚踏过的所有旧地,都要回到我们大宋的怀抱。”
赵竑煽情地说道,自己都觉得血热了起来。
“你们要记住一句话,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陛下,臣等记住了!”
将士们群情激奋,吵吵闹闹,人人都是面红耳赤。
皇帝这一番大话,可谓是说到了这些骄兵悍将的心里。
人生一世,谁不想金戈铁马,建功立业?
“将士们,你们的家里都安顿好了吗?”
赵竑话题一转,问起了众将士的家事上来。
“谢陛下挂念,臣的老母妻儿都在汉中,没有什么可以安顿的。”
“陛下,臣一家都在沔州,一切都好!”
余玠和曹友万一前一后,向赵竑上奏。
“陛下放心,一切都好!”
“谢陛下挂念,一切都好!”
众将心热,纷纷回道。
“将士们放心,无论是谁,万一为国捐躯,家里人自有朝廷照顾,朕会亲自过问。”
赵竑暗暗脸热。自己一句话顺带问过,却是将士们最关心的。
“杨大全,你是天水军人,虽然没上过讲武堂,但天资聪颖,又上过战场,可堪大用。等你回来,也去讲武堂好好深造一下,建功立业,以后多的是机会!”
赵竑不忘给军官们打气。
“臣谢陛下天恩!”
杨大全点头哈腰,满脸赔笑。
皇帝平易近人,一片赤诚,显然不是敷衍他们,一国之君,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张中夏,还有东南的将领,从临安城到塞外的灵州中兴府,也许你们不在乎和鞑靼大军的拼杀,但那里的冬天冷,到时候可是个考验。大家可都要撑住了。”
赵竑又叮嘱起张中夏等人来。
南宋后期,13世纪中期,草原气候温润,草肥马壮,利于骑兵驰骋,这也是蒙古骑兵屡次西征的原因。想来,冬天还不至于滴水成冰,酷寒逼人。
“陛下,臣和罗相公谈过,这几年兴灵之地不是太冷。陛下放心,臣一定在将士们动身前,准备好过冬的衣物,不让将士们受冻。”
曹友闻郑重请令,赵竑点了点头。
曹友闻做事,他还是放心。
也许到时候去西夏,可以带几个工匠,到时候在西夏准备蜂窝煤及炉子,用以冬日御寒。
“你们都记住了,为国为民,牺牲奉献。只要记住这八个字,国家不会忘记你们,朕不会忘记你们,你们也没白来这世间一趟。”
赵竑对着众人,做的总结也是盛意拳拳,直入人心。
战场杀敌、抵御外侮,自然要交给军人。军人为国家流血牺牲,国家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英雄。
军官们心事重重纷纷离去,营帐中只剩下余玠和曹友闻兄弟三人。
“曹友闻,余玠和曹友万出征,利州两路的军事,就由你统领。鞑靼大军随时来犯,你要记住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犯我大宋者,虽强必诛!”
赵竑叮嘱完曹友闻,又转向曹友万和余玠二人。
“余玠、曹友万,将士们出征,你二人要妥善安排,和金人协调,不能出任何差错。到了西夏,作战时要记住,审时度势,不要逞强,只要最大程度地杀伤对方即可。”
余玠和曹友万都是心惊,赶紧抱拳领命。
“你二人记住了,纵有千辛万苦,流血牺牲,也一定要坚持到明年六月底!记住了,是明年六月底!不是今年六月底!”
赵竑一本正经叮嘱着自己的几个得意门生,余、曹二人点头称是,心里都是沉甸甸。
出兵日期,应该在最热的七月中旬。至于说今年六月底,说不定到时大军还没有启程。
一去就是近一年,这时间幅度可是够长。
第56章 大宋的命运
皇帝万里奔波,这一份体力,曹友闻钦佩之至。
“陛下,离开利州,你是要回临安城主持殿试吗?”
今年是科举年,皇帝日理万机,军政民政一身挑,可不像他们,只需要打好仗即可。
“不单单是主持殿试。军情来报,鞑靼大军可能要用兵山东,李全恐怕支持不住。一旦李全投敌,朕要坐镇江淮,稳住江淮防线,不给鞑靼大军南下之机。”
赵竑也不隐瞒,给二人宽心。
“有你们在西夏和西北,朕很放心。西夏之战,最少一年半载,恐怕要打到明年夏天才见分晓。朕处理完政事,自会赶来接应你们回来。”
他很难估计,由于大宋边军的介入,到时候和蒙古大军的战事,会不会因此扩大。
“明年夏天,我军可能和鞑靼大军大战,同时也要增援余玠和曹友万。曹友闻,利州大营、利州两路,你可得把这兵给朕练好了。到时候,朕可要看到至少十万精兵!”
赵竑再一次叮嘱,眼神里满满的期望。
“你记住了,是利州两路,并不包括利州大营。”
目标定的大些,压力才能带来动力。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曹友闻肃然领旨。
按照金陵讲武堂的练兵方法,一年时间,利州大营和利州两路操炼十万精兵,应该不是什么难题。
“陛下,鞑靼大军攻略西夏,到时怕是要顺道伐金。利州西路与金境接壤,鞑靼大军一旦来袭,我军如何应对?”
曹友闻忍不住问了出来。
皇帝没有亲临之前,军事上的应对,还是要问清楚。
“外敌入侵,这种事,你怎么会要问?”
赵竑诧异地看着尴尬的曹友闻,满脸的惊愕。
“犯我大宋边境者,虽强必诛。记住了,十六字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外敌入侵,边军怎么会犹豫战与不战?这样的话,曹友闻怎么会问?
看来,大宋“将在中御”的流毒,确实是贻害无穷。
“臣糊涂!臣谨记!”
曹友闻老脸一红,赶紧领旨。
“如果朕所料不错,鞑靼大军会先来进犯。你把胆子放大了,该出手就出手,哪怕惹起两国国战,弄的血流成河,朕也不会怪你。”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对付侵略者,只有手中的刀枪。一味地忍让,反而会适得其反。
“谨遵陛下军令!”
曹友闻的眉头,不知不觉舒展了开来。
皇帝撑腰,他便再也没有什么顾忌。
“曹友闻,朕明日要去边塞巡查,你和利州西路诸将,就随朕一同前往吧。汉中屯田的事情,朕也想一探究竟。”
反正也不急在一时,西北边防,尤其是那些大城险关,还有汉中荒田的情形,他自然是要巡查一番。
“陛下,劳累了一天,吃点东西吧。”
曹友闻等人退去,李惟名这才忐忑不安走了进来。
里面的对话她听了个七七八八,明白赵竑是真心实意要救援西夏,但也为他话里的雄心壮志不安。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这样的豪情壮志下,她的大夏,是不是只是赵竑的权宜之计?
“公主,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歇着?”
赵竑站了起来,请李惟名座下。
一身汉家淡色青衫,不施粉黛,修长婀娜,天生的衣裳架子,雍容华贵的美人。
“谢陛下。”
李惟名微微有些局促。
这位大宋天子,礼数上也太谦卑了些。而且眼神玩味,让人心跳加速。
“陛下,你刚才所说的要收回西域,不是也包括我们大夏吗?”
李惟名轻声问道,眉头轻皱,仪态娴静。
“朕只不过是在鼓舞将士们的士气。但是,河北河东,以及燕云十六州,朕是一定要收回来的!”
赵竑讪讪而言,一阵心虚。
谁也不知道,再过几年,世间还有没有西夏,还有没有金国?也许到时候他收复这些大宋故地,也不用再顾及这个李惟名和完颜春。
“陛下,你说,大夏有救吗?”
回到西夏战事上,李惟名心有所触,立刻变的惴惴不安。
蒙古十万大军正在西夏攻城略地,烧杀抢掠。区区一万宋军援兵,不知道能不能救了西夏?
“公主,大夏如今只有不到百万人口,或许不到五十万,战兵只有数万。没有了人,也就没有了反击的希望。事到如今,只能是事在人为了。”
赵竑看着桌上的饭菜,轻声叹了口气。
西夏,本来就是弹丸之地,区区百万人口,蒙古大军攻伐之下,真的能救回来吗?
事在人为?
李惟名的眉头紧锁,满面的愁容。
“公主,你长的这样出众,难道真没有喜欢的人吗?”
李惟名楚楚可怜,赵竑岔开了话题。
“陛下,我自幼爱慕大宋文化,喜欢唐诗宋词。夏人当中,还没有碰到倾心的男子。”
李惟名说着说着,脸又红了起来。
自己都已经是他的人了,他为什么还这样问?
“公主,我说的是心里话。如果你想回中兴府,回你的大夏,我绝不会阻拦。不管公主如何抉择,大夏,我是一定会救的!”
赵竑看着脸上还有些稚气的李惟名,忍不住据实相告。
战争让女人走开。他不想这位美丽的少女,觉得什么都是交易,世界肮脏不堪。
“陛下,你这是嫌弃我吗?你是不打算救大夏了吗?”
李惟名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
父兄的殷殷叮嘱,大夏的存亡,她只有抓牢了眼前这个男人,才能让他尽可能救援她的母国。
“好好好!大夏我自然会救。你想留下,我当然高兴,求之不得。”
赵竑赶紧劝慰起了李惟名。堂堂的大夏公主,这是赖上他了?
“陛下,你为什么要救大夏?”
赵竑信誓旦旦,李惟名马上高兴了起来。
归根结底,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
“我说是为了西夏文明,我不想让他就这样被抹去,你信吗?”
赵竑微微一笑,拿起了筷子。
一晚上尽是被那些骄兵悍将灌酒,喝些热腾腾的稀粥正好。
“西夏文明!”
李惟名端起眼前的粥碗,神色黯然。
“也不知道我们大夏的百姓,现在还能不能喝上一碗稀粥,吃上一顿饱饭?”
赵竑微微一怔。想不到这个养尊处优的西夏公主,还有一颗博爱之心。
“公主,兴亡百姓苦,鞑靼势大,你我都无能为力。大夏自有上天庇护,你不必担心。”
赵竑只有劝起了李惟名。
下意识,他想说些什么承诺,却还是没有开口。
大宋还没有这个实力。一味地信口胡言,到时候做不到,还不如不要给对方太大的希望。
再说了,他的宏图大业中,可没有保留一个“西夏王国”的计划。也不知道,真有那么一天,真到了那个时候,这位西夏公主,会不会埋怨于他?
“公主,明日我就要去边防巡查,你是和我一起,还是在这等我回来?”
李惟名本想去,转念一想,却摇了摇头。
“陛下,我还是在利州大营等陛下回来,一同返回临安城。”
她去边塞巡查,还不是整天待在衙门驿站,还不如在大营等待,顺便看看西夏援兵的情况。
“公主,稍安勿躁,安心等待就是。”
赵竑的笑容亲切,感染力十足,让李惟名的心也稳了下来。
莫名地,她对大夏的前途,有了些希望。
“公主,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赵竑面带笑容,递了一双筷子过来。
“谢陛下!”
李惟名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赵竑回临安城,她必须跟着,直到来年赵竑挥兵北上,救援西夏为止。
想起罗世昌叮嘱的话语,李惟名放下筷子,红着脸,涩声说道:
“陛下,待一会,要不要……我……留下来?”
李惟名声音虽轻,赵竑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淡雅如菊的少女,心头千思百转。
一颗这么大的好白菜,就这样被猪拱了?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大散关,为周朝散国之关隘,故称散关,位于陕西秦岭北麓,自古为“川陕咽喉”。秦汉时期,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从这里经过。三国时期,曹操西征张鲁亦经由此地。大散关自古便为交通枢纽,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大散关因其重要的战略地位,自古以来是关中四大门户之一。从古到今,又是文人墨客、达官贵人及普通士民游览之地。
春日,正午时分,众将陪同之下,赵竑终于登上了这座号称“川陕咽喉”、宋金交界的千古名关。
宋金连年征战,大散关屡遭涂炭,早已残破不堪。伫立关址,纵目远眺,一览众山之险。山风拂面,衣袂飘飘,赵竑不觉心底生出一股豪情来。
群山叠嶂,古木蓊郁,千山万壑,松涛阵阵,两侧的山峰如卧牛,如奔马,又像密不透风的天然屏障。大散岭下,清姜河激湍奔流,生生不息。
高空之中,一只苍鹰尖啸翱翔,双翅振动,搏击有力。赵竑的目光被它吸引,目眩神迷。他羡慕这种力量,渴望这份孤高。
这是秦皇汉武的命运,也是大宋的命运吗?
「致敬《红与黑》!」
第57章 情报司(1)
大宋兴庆二年,春暖花开,江南东路,金陵城。
金陵讲武堂第二期的招生如期进行,相比于第一期的仓促,第二期的招生有条不紊,从容许多。
由于报纸上宣传到位,地方官府时间充裕,又有第一期朱玉在前,以至于和第一期学员中勋贵子弟居多不同,第二期中的平民子弟大幅增加。
金陵讲武堂大门口,落选的考生张耀祖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铁门内的教场和学舍,转过头来,叹了口气,摇摇头向回去的方向走去。qQxδnew
怎么会没有考上?
直到现在,张耀祖还是有些迷迷糊糊。
嘉定十三年,山东战乱频繁,父母不得已带他们兄弟姐妹南下,辗转流离于大宋扬州以南。如今五年过去,父亲积劳成疾病死,留下他和母亲以及两个弟妹相依为命。
张家读耕传家,尽管一路辗转漂泊,但读书写字从未抛弃。加上得传于父亲的一手好枪法,张耀祖虽没有科举取士,但也算是文武双全。
谁知道,他还是落选了!
也不知道回到了扬州,该如何面对母亲?
来考金陵讲武堂,还是东凑西拼借的盘缠。回去了以后,这么多钱怎么还?一家人的生活又该如何继续?
难道还去扬州码头上做苦力?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没有考上?难道是因为自己气力不够,或者是自己一口山东口音?
报考金陵讲武堂之前,他豪情万丈。如今功败垂成,回到冰冷的现实,不得不再去饱尝人情冷暖。
张耀祖的心头,充满了沮丧。
一辆马车在街上停下,刚好挡在了闷头向前的张耀祖面前。马上的轿帘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白皙冷峻的脸露了出来。
“哎,你,块头不错,想不想找事做?”
“大官人找我?”
张耀祖惊讶地看着马车,年轻人锦衣华服,气度不凡,马车周围的护卫们个个剽悍勇猛,挎刀佩剑,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我看你个头不错,有些力气,想不想到我的府上去当家丁?”
年轻人冷冷开口,上下打量着张耀祖。
“家丁?敢问大官人是那家府上?月俸多少?”
张耀祖心中一动,立刻问了出来。
看架势,这个年轻人不是一般人,给他做家丁,说不定收入不菲。等到明年春天,还可以继续考金陵讲武堂,一举两得。
“放心吧,俸钱少不了你的。愿意的话,就跟上吧!”
年轻人说完,放下了轿帘,马车继续向前。
张耀祖微微迟疑了一下,跑步跟上。
他一个一穷二白的粗汉,别人图他什么?
马车出了东城门,一路向东北方向而去,看样子是直奔钟山的方向。
张耀祖一路跑步跟随,由于自小练武,长期干体力活,倒也跟得上。
马车一路向前,官道上行人逐渐稀少。张耀祖心头狐疑,问起了马车旁的一名护卫。
“兄弟,请问咱们这府上在哪里啊?”
这年轻人的府宅,似乎建在了山上?
难道说,这真是一简简单单的权贵之家?
“问那么多干什么?到了就知道了!”
护卫冷冷一句,跑步向前,目不斜视,并没有气喘吁吁。
张耀祖看了一下奔跑的护卫,个个黝黑彪悍,步伐矫健,就连跑步的姿势都是一模一样。
张耀祖看了看周围环境,山谷起伏,似乎已经到了半山,不远处,驿道旁的一栋宅院赫然在目,门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竟然都是持枪执戈的猛汉。
马车在宅院门口停了下来,朱门匾额上“半山园”三字赫然在目。年轻人下了马车,径直就向宅院里走去。
“大官人见谅,小人家中还有急事,还是不去了。”
张耀祖满脸赔笑,抱拳行礼,这就返身离去。
半山园,这可是当年宰相王安石的府宅,距金陵城东七里,距钟山峰亦七里,恰为半途,因以得名“半山”。王安石在这里生活了20年,死后也葬在这里。
几个月前他来过这里,早已经废弃,荒无人烟。这么多舞刀弄枪的壮汉,个个凶神恶煞,不会是啸聚山林的土匪吧?
当断则断,还是及早抽身为妙。
“张耀祖,不想进金陵讲武堂呢?”
年轻人冷冷一句,张耀祖心头一惊,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进金陵讲武堂?
“别看了。这里是金陵讲武堂的分堂,想要建功立业,就跟我进来吧。”
年轻人说完,转身迈步进了大门。
张耀祖心头巨震,不再犹豫,跑步前进,紧紧跟上。
“张耀祖,二十岁,山东临沂人,家中只剩老母、弟妹二人,长居扬州,生活窘迫。”
宅院一处,房间之内,年轻人仔细读着张耀祖的资料,轻声细语。
“张耀祖,你文武双全,头脑灵活。你不是没有考上金陵讲武堂,是因为朝廷需要你们去做绝密之事,另有重用。你愿意吗?”
年轻人看着懵懵懂懂的张耀祖,简单做了自我介绍。
“我也不瞒你,我叫周平,主管大宋反贪司。从今以后,你所做的事情,就是向我一人禀报。”
这个张耀祖,人够机警,能够觉察“半山园”不妥,不盲从,是块好料子。
“你是当今天子的……”
张耀祖惊讶地看着周平,话语戛然而止。
反贪司的大名如雷贯耳,其主事是当朝国舅,人尽皆知。想不到,竟然就是眼前的年轻人。
张耀祖心里骄傲了几分。原来,他已经考上了金陵讲武堂!
“不错!天子让我主持反贪司,其中一项密事就是成立大宋情报司,为国家遴选人才,为朝廷除残去秽,为天子分忧。”
周平毫不掩饰,据实相告。
赵竑曾经和他说过情报的作用,一份重要的情报,可值千军万马,而皇帝也尤其看重情报之事。
既然反贪司各项事宜已经走上正轨,又有徐良主持大局,他可以偏重情报司,不但可以布局于境外,还可以为皇帝掌控军队异动,朝野舆情。
皇城司已经废了,那就让反贪司下的情报司来主持大局吧。
“周相公,小人能去金陵讲武堂吗?小人不想去情报司。”
张耀祖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绝对不行!”
周平看着张耀祖,目光冷厉。
“张耀祖,实话告诉你,进了半山园,想去金陵讲武堂已经不可能了。你就安安心心训练,为国分忧吧。不过,我想听听你不愿意留下来的理由。”
“周相公,实不相瞒。小人想去讲武堂,金戈铁马,征战沙场。而不是混迹民间,伺察公事及民间细务。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小人怕做不好。”
张耀祖忍不住,一五一十禀报。
张耀祖,他就是要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当一个官府的狗腿子,整天找老百姓的麻烦,他自问没有多少兴趣。
“张耀祖,我小看你了。”
周平赞赏地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一丝欣赏。
“上阵杀敌是为国效力,潜伏获取地方情报也是建功立业,两者的目的殊途同归。至于说是民间细务,你小看情报司了。何况,进了半山园的门,你就已经是大宋的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讨价还价一说。”
“周相公,为什么是我?我都要做些什么?”
周平的话,让张耀祖面红耳赤,赶紧问道。
看样子是要去敌境做事,不是他想象的查察民意。
况且,进了金陵讲武堂,也不一定全都上战场,还有那么多的辎重后期人员。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如此,他只有接受目前的现实。
“张耀祖,你身手不错,头脑灵活,更重要的是,你会说一口山东方言。你也应该庆幸,你自己会说山东方言,要不然去北方潜伏,怎么会有你的份?你要知道,金陵讲武堂里面,比你身手好、头脑灵活的学员不在少数。”
周平的话,让张耀祖沉默了片刻,这才继续问道:
“周相公,我去北方潜伏,需要多久?我的家人怎么办?”
潜伏,不用说,就是去北方隐姓埋名,伺机而动。
也不知道,到底是金国还是鞑靼控制下的两河之地?
“多久我也不知道,等大宋王师北伐燕云,就是你任务结束的时候。至于你的家里人,你不用担心。你一家人的生活开度,都由朝廷支付。”
周平毫不掩饰,全盘托出。
一家人,都由朝廷负担生活开支!
张耀祖点点头,心里安稳了许多。
北伐燕云,不用说,他要去两河潜伏了。
“周相公,一言为定。我答应了。”
堂堂大宋国舅,似乎没有必要骗自己。
只要一家人不再忍饥挨饿,含辛茹苦,他做什么,似乎都无所谓。
张耀祖的反应看在眼里,周平点点头,站了起来。
“好!张耀祖,从今以后,你就是大宋情报司的人了,也是大宋的军人。千万记住了!”
在金陵讲武堂,他已经观察过张耀祖,了解了其家境出身。历经磨难的经历,不屈不挠的性格,也是他选择张耀祖的主要原因。
第58章 情报司(2)
张耀祖似乎接受了这一切,周平点点头,站了起来。
“张耀祖,你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在半山园训练的时候,只有一个代号13号,没有名字。你记住了吗?”
从皇城司那些吏员及规制上学到的一点皮毛,被周平活学活用在了张耀祖身上。
无论什么时候,个人安全,才是潜伏人员的根本。
“周相公,小人记住了!”
张耀祖忐忑不安,点头应允。
已经进了半山园,已经是大宋的军人,他还有得选择吗?仟韆仦哾
“好了,13号,跟我去和其他学员见面吧。其他学员已经到了,你是最后一位。”
周平在前,张耀祖跟在周平身后,一起向外走去。
“13号,你还会说其它方言吗?”
周平继续向前,忽然开口。
“还会一些燕京口音,不过不太好,是以前跟我爹学的。”
张耀祖反应快,立刻进入了角色。
“13号,说两句听听!”
周平依然是大步流星,继续向前。
一栋二层的小楼前,披挂整齐的军士戒备森严,持枪执刀,让人望而生畏。小楼周围树木葱茏,绿草成茵,环境倒是清幽。
看到周平过来,军士们一起敬礼,肃穆异常,和金陵讲武堂的教官们一模一样。
张耀祖不由自主回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心里微微有些遗憾。
正儿八经的金陵讲武堂,他这辈子是无缘了。
注意到张耀祖的神色变化,周平微微一笑。
“13号,别羡慕了!到时候你受到的操练,一点不比金陵讲武堂的学员轻松!”
张耀祖点头哈腰,周平迈步进了小楼。
“进去吧。里面都是同道中人。记住我说的话,这是军令。否则,后果很严重!”
“13号明白!”
张耀祖收拾心情,跟着进了小楼。
进了小楼大厅,注视着济济一堂、兴奋忐忑的年轻面孔,张耀祖发现了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这几个人都在金陵讲武堂进行考核,看来境遇和他一样。遗憾的是,他连这几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学员们,你们好!”
周平语气温和,却隐含杀气。
“我是谁,我就不用再介绍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之所以你们在这用的都是代号,而不是本名,是为了你们的安全,也是为了日后完成任务着想。所以,谁敢用名字,严惩不贷!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学员们纷纷回答,口音各异,人人都是肃然。
张耀祖也是一样,郑重其事回答。
他这才注意到,厅中许多人高大黑壮,似乎都是北方人。
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是不是和他一样,到时候都要去北方潜伏?
这些私密的个人事情,都是军中机密,还是少打听为妙。
“诸位,你们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才,进了情报司,就是天子耳目,做特殊之事,为国家流血牺牲,为天子排忧解难。一切行事,都以天子的旨意为准。”
“周相公,那我们要做些什么?”
学员中,终于有人问了起来,一口的中原口音。
“你们这些人中间,一半人要留在大宋境内,主要为天子推行新政,澄清吏治。反贪司为明,情报司为暗,相辅相成。除了十万火急之事,不得抓捕、刑审。这些事情,自有大理寺和刑部去做。”
“周相公,那去北地的潜伏人员呢?”
张耀祖忍不住问了出来。
听周平的意思,留在大宋境内的,是要去甄别军政官员作奸犯科,并不是打探什么民意。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此一举。
如果是这样,他们里面这些人去境外的,具体该做些什么?
“诸位都知道,我大宋天子励精图治,推行新政,整饬武备,志在恢复中原,收复中原失地。去北地的情报司人员,当然是搜集情报,拉拢、分化、刺杀地方要员,为将来北伐造势。”
周平面色平静,耐心回答。
赵竑的心思,他还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张耀祖暗暗放心。这样的事情,还有些挑战性。查察民意,监察老百姓的事,他估计还真干不了。
“周相公,要是我大宋王师迟迟未能北伐,我等又该如何?”
又有学员惴惴问了出来。
北伐可是大事,朝廷两次北伐都是无功而返。没有十年八年,甚至是十几年时间,大军不会轻易出兵。天知道他们要等待多久?
“如果是那样,你们就一直潜伏,直到我大宋王师北伐为止。如果我大宋王师一直未能北伐,你们就潜伏到死,在北地落叶归根吧!”
周平看着众人,面寒似水。
“我大宋天子雄才伟略,怎么可能不北伐?但我大宋积弱已久,需要时间富国强兵。你们中的某些人,可能要蛰伏六七年,甚至十年之久。一旦进了情报司,就要做好牺牲、忍耐、长期蛰伏的准备。”
周平看着众人,回答众人提出的一个个问题。
之所以只挑选了这么三四十人,也是观察甄别的结果。只有反应敏捷、能言善辩、且心理素质过硬的学员,才能进入情报司进行训练。
可以说,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精英。
“周相公,我们学的东西,和金陵讲武堂的科目一样吗?”
张耀祖忍不住,又问了出来。
没能上金陵讲武堂,他还真是有些耿耿于怀。
“你们要学的基本课程,包括盯梢、谈判、爆破等等,金陵讲武堂的大多数科目,你们都要学习。只有训练合格,考核通过了,才可以出去进行情报任务。”
既然是精英,那就比金陵讲武堂的考核还严。要不然,一群软蛋,怎么出去潜伏?
“周相公,我们的父母家人,都能得到朝廷的照顾,是不是这样?”
还有想忠孝两全的学员,继续刨根问底。
“你们足可以放心。吃饱穿暖,绝对是衣食无忧,谁也不敢欺负他们。但你们谁要是敢卖国求荣,朝廷也会采取措施!”
周平的话,让众学员都是心惊。一旦做了“叛徒”,一家人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了。
周平开诚布公,一一回答,直到众学员没有了问题,才带领众人进了内堂,里面放满了桌椅,前面有讲台黑板,似乎是一个教室。
而教室前面的正墙上,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当今天子赵竑的画像。
“诸位,这是当今天子的画像,大家都认识吧。”
周平面对所有的学员,面容严肃,郑重其事。
“你们跟我一起,跪拜当今天子!”
周平说完,跪在了地上,其他30名学员,包括张耀祖,一起跪下。
“我等在此宣誓,为国为民,牺牲奉献。精忠报国,不负君王。为了一个强大的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平说一句,学员们跟着读一句,慷慨陈词,铿锵有力,读了出来。
张耀祖也是一样,他记得,“为国为民、牺牲奉献”几个字,似乎就是金陵讲武堂的校训。
“跪拜!”
读完以后,周平站了起来,带领学员们一起向画像肃拜。
“大家都坐下吧。”
仪式结束,周平让众学员坐下,摆摆手示意,一份份《保密协议》放在了学员们面前的桌上。
“学员们,这份协议,上面有你们的责任和义务,你们仔细看一下。你们所做的事情,牵扯到朝廷的机密,所以务必保密。你们也可以不签,退出情报司。签了以后,你们就是朝廷的军人。保家卫国,忠君爱国,就一定要做到。”
周平轻声说道,面色平静。
张耀祖打开了协议书,国家机密、所做之事、训练内容、包括自己的身份,即便是家人,也不能透漏。
张耀祖毫不犹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忠君爱国,保家卫国,这是分内之事,付出一点牺牲责无旁贷,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他一旁的教官,立刻把张耀祖的协议收走,交给了前面的周平。
一份份协议收了上来,30多名情报司的年轻学员,没有一人愿意退出。
事实上,进小楼前,学员们已经做了决定。
即而那些进了半山园,想要退出的人,他们的命运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学员们,欢迎你们来到情报司。我代表大宋天子,代表大宋情报司,欢迎你们的加入!”
周平站直身来,对着所有的学员,深鞠一躬。
情报之事,事关重大,皇帝日理万机,顾及不上,他就要越俎代庖,提前布局。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未雨绸缪,总比临时抱佛脚的强。
第59章 情报司(3)
金陵讲武堂,后苑,拙政园。
书房之中,听到周平的禀报,赵竑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周平,你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实在是让朕欣慰啊!”
赵竑由衷地叹了出来。
高手在民间,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随着南宋朝政日益衰败,外扩无力,只能内卷,负责情报打探的皇城司形同虚设,只是在本国作威作福。一牵扯到边事,便是杳无音信,没有了下文。
不知不觉中,大宋情报司就这样成立了。悄无声息,而且,就出自他的大舅子之手。
这让他莫名地欣慰。这样一来,也足以证明,他不是任人唯亲,而是举贤不避亲。
也不知道,称之为大宋锦衣卫,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是不是更拉风些?
“陛下负责大事,臣只是敲敲边鼓,查漏补缺。要是没有陛下的点拨,臣也不会想到这些。陛下过誉了。”
周平面色平静,没有任何得意之色。
他只需要调皇城司的官员,金陵讲武堂再抽调一些得力教官教员,大宋情报司就成立了。
而在金陵讲武堂选择合适的学员,魏了翁等人自然不会阻挠,反而会全力配合。
“皇城司,一掌宫禁宿卫,另掌刺探监察。但说到刺探监察,不过是专司本国军情,探查官情民事,于外事一窍不通。这样的皇城司,还留着作甚,早死早超生。”
发完牢骚,赵竑犹豫片刻,温声说道:
“周平,以后内外事的情报,就由情报司全权负责,也就是你周平负责,且只对朕一人奏报。至于内事,则是和皇城司基本上一样,查查军政官员,更是能查察腐败,预防阴谋叛乱。”
对不起,我是卧底!
永不消逝的电波!
将来派遣潜伏人员时,需不需要给计划起几个名字,铁核桃、苍狼、风筝、无间道,或是无间风云等等。
“臣谨记在心。”
周平点头称是,继续问道:
“陛下,除了金国,西夏,还有两河,都要派潜伏人员吗?”
既然要恢复中原,两河和金国,毋庸置疑要收复,也是他派遣潜伏人员的重点。
“西夏那边,不用派遣情报人员,纯属多余。两河、山东、河南,都要尝试着渗透。还有大理,早晚要纳入我大宋版图,也要徐徐跟进。”仟仟尛哾
西夏派潜伏人员,是要和西夏共存亡吗?
周平额头冒汗,点头称是。
看来,皇帝考虑的周全的多,四面八方都考虑在内了。
“陛下,那吐蕃……”
周平迟疑地问了起来。
“吐蕃?”
赵竑摇摇头,笑了起来。
吐蕃高原,空气稀薄,潜伏人员过去前,恐怕先要准备五百立方氧气,或者背几个氧气管。
关键是,用兵吐蕃,劳民伤财,没有任何必要。
“吐蕃气候恶劣,百里无人烟,千里不毛之地,地无所得,得之不如鸡肋,且道路不通,转运困难。付出太多,没有回报,这就是历代中原王朝不愿意对吐蕃动兵的原因。”
赵竑一番解释,周平红着脸连连点头。
强如汉武帝唐太宗,也不去打吐蕃的主意,原来也是因为此故。唐时那个强大的吐蕃王朝,几百年前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不过,你担心的没错。鞑靼大军最喜欢迂回战术。他们越过吐蕃高原,从大理插入我大宋背后,也是极有可能。”
赵竑纷纷一皱眉头,加了一句。
历史上,忽必烈的大军就是从西藏迂回云南,不过作用不大。平原上来去如风的蒙古骑兵,到了山丘纵横、河汊交错的大宋腹地,一点作用也没有,蒙哥还死在了钓鱼城下。
“看来陛下深思熟虑,已经考虑到这一步。不过大理不是大宋治下,我大宋还得多加提防!”
“这就是派细作进入大理的原因。如果大理将来不臣服于大宋,就只能是刀兵相向了。同样道理的还有交趾,叫什么大越国,真是狗屎一堆,岂有此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云南自古就是中华的一部分,断无放弃的道理。
交趾就是后世的越南,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现在国号为“大越”,统治者为陈氏,早收复早安生。
“陛下,臣知道怎么做了。”
周平拱手行礼,心头明了。
看来,情报司招纳情报人员,也要从西南和广西一带网罗人才。
大宋现在积弊重重,百废待兴,皇帝却已经考虑到多年后可能的国事。
这摊子,是不是铺的太大了?
“周平,皇城司已经烂了,所以这密查暗访的事情,就由情报司全权接手。”
想起了完颜春的事情,赵竑郑重其事叮嘱了起来。
“临安城和金陵,还有扬州、襄阳、利州等边塞重镇,都要好好查查。还有兵器制造司,火器的建造,都是国之重器。敌国的细作探子恐怕不少,万万不可粗心大意。人手不够,可从金陵讲武堂调拨。”
“臣马上安排。”
周平继续进言,似乎已有通盘考虑。
“陛下,如此一来,军中恐怕也要有情报官员。军情如火,否则等事情发生了再去探查,恐怕就来不及了。”
后世的宪兵队,维持军中纪律,保障军令执行,或许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周平,你说的没错。朕意在大宋各路军中建立军事纠察队,维系军纪,约束其他军人行为举止,处理军中作奸犯科之事,尤其是军人违反军纪之事。也就是说,军中所有违法乱纪之事,皆由纠察队处置。到时候,可以安排情报司的人进入军中,查漏补缺。”
之所以叫纠察队,就是因为纠察军中事务的军士不宜过多,一军三千人到五千人左右,设置一队三十到五十人纠察兵,一百比一的比例,数量基本合适。
当然,纠察兵也不是只做这些事情,军情紧急时,纠察兵也要上战场。
“陛下圣明!”
周平赶紧肃拜领旨。
皇帝除了设立反贪司惩治官吏贪腐,现在又用宪兵纠察军中,革除军中腐弊,可谓善政。
第60章 后宫
“参见陛下!”
两位执政大臣薛极和宣缯,以及兵部侍郎魏了翁进来,一起向赵竑见礼。
“几位卿家来得正好。”
赵竑看了一眼宣缯,还是决定由魏了翁负责军中纠察的事情。
“朕意在军中设立纠察兵,一军设一军事纠察队,一路设一军事纠察分司,于兵部设立军事纠察司,主查军中贪腐作奸犯科之事。这个军事纠察司的主事,就由兵部侍郎魏了翁担任,为宣卿分忧。”
魏了翁还不到五十岁,春秋正盛。宣缯已经年过花甲,又是执政,精力不济,事务也要繁忙许多。
“陛下,此乃善政,臣义不容辞!”
魏了翁,这位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的副校长,欣然接受新的任命。
军中干干净净,朝廷才能如臂使指,避免武夫跋扈。
“陛下,听闻你已答应和西夏和亲。莫非陛下真要对鞑靼用兵?”
宣缯满脸赔笑,小心翼翼。
西夏公主和皇帝同行返回,以他过来人的经验,肯定已经同床共枕,春风几度。木已成舟,绝不可能退货,也不可能无情抛弃。
这倒没有什么,不过后宫多一个嫔妃而已。关键是,皇帝不能因为此事,头脑一热,就要对外用兵,而且还是凶神恶煞的鞑靼大军。
“陛下,我大宋和西夏国境未通,之间还有金土。陛下接纳西夏公主,这又是怎样的一番打算?”
薛极虽然心里不满赵竑收下李惟名这个“亡国公主”,可能惹祸上身,但赵竑是大宋天子,他也能接受这一切。
他就是心头狐疑,赵竑纳了李惟名,不会吃干抹净不认账,不救援西夏吧?
这也太渣太狠了吧!
“你们猜!”
赵竑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现在才是四月中旬,救援西夏的队伍估计还没有开拔。也不知道,这些将士到时候会不会平安到达西夏,能不能力挽狂澜?
“陛下,我大宋百废待兴,正在推行新政。此时贸然与鞑靼开战,恐怕朝野非议啊。”
宣缯感叹道,满脸的愁容。
皇帝肆意妄为,朝野上下怨声载道,连带着,他们几个执政大臣都成了奸臣。
这么大的一口黑锅,他们可是背不起啊!
“陛下,朝中大臣对于陛下整饬武备,本就有所非议。如今风闻陛下要对鞑靼用兵,救援西夏,反对之声四起。陛下可要慎思啊!”
薛极轻声说道,满面愁容,查探皇帝的反应。
万一皇帝顶不住压力,到时候来个卸磨杀驴,他这个兢兢业业的冤大头,史弥远的旧党,到哪里说理去?
赵宋皇室,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的事情,做的多了,高宗、孝宗都是个中高手。只要皇权需要,局势需要,大臣可以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二位卿家,你们怎么了,怎么都反对起朕对外用兵了?”
赵竑不解地看着薛极和宣缯。
这件事,完全可以等自己回到临安城,不必劳累伤人,特意跑一趟金陵。
这是要他这个皇帝,为他们当家作主吗?
“陛下,陛下接纳西夏公主,派兵救援西夏,朝野议论纷纷,大臣们,还有太学生们,人人在腹诽陛下此举。陛下三思啊!”
薛极谄笑着继续说道。
“朕是大宋天子,还怕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不成?”
赵竑冷冷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
“两位卿家,科举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本科有多少进士?”
他此次回朝,科举就是其中一件大事。新朝的第一次科举取士,他可不想错过。
“陛下,有臣等在,自然是不会让陛下忧心。礼部的会试已经结束,本科共有386人。陛下只要主持殿试,选拔贤才即可。”
宣缯暗自狐疑。皇帝创办金陵讲武堂,整饬边军,编炼新军,所做的一切,不都是要扬武崇武吗?
怎么看起来,他对科举取士又是这么的上心?
那么,他创办金陵学堂,又是为了什么?把太学弄的人心惶惶,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宣缯的头,立刻疼了起来。
“薛卿,太学现在怎么样?”
他在各地创办三大学堂,现在又加上师范学堂,太学受的冲击必定不小。
“回陛下,今年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以及金陵师范学堂的招生,太学去了六百多人,有百余人被金陵讲武堂录取,金陵大学堂去了三百人,就连金陵师范学堂也去了一百多人。现在太学习武成风,练习骑射的比比皆是。也不知道陛下此举,太学生们是高兴,还是……”
“还是悲哀!”
赵竑接过薛极的话,心中也是五味陈杂。
这些太学生考取金陵三大学堂,肯定有许多人动机不纯,只是奔着当官去的。
这些人去了军中,军队的素质能够得到保证吗?他们去当教师,会给学生们教些什么?
要是把吃喝嫖赌带入军中,或在学堂上公然叫嚣“你们这些贱民、只能搬砖”之类,那玩笑可要开大了。
“陛下,增援西夏,对鞑靼用兵,陛下慎之。”
“陛下,刀兵一起,后患无穷,陛下三思。”
宣缯和薛极又是一番苦谏,还不放弃。
“二位卿家,你们和魏副校长一起,看看你们讲武堂和大学堂的儿女吧。三日后,咱们一起返回京城!”
薛极和宣缯无奈告退,和魏了翁一起离开,赵竑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头拧成一团。
“周平,薛极和宣缯他们,不会是无故来金陵城吧?”
“陛下,据臣所知,朝中政令,包括两浙路推行新政,许多政令难以顺利推行,多有阳奉阴违之事。更有居心叵测之人,说什么清君侧,以正朝纲。流言蜚语,气势汹汹,臣猜,薛宣二人就是因此而来,探探陛下的口风。”
周平的话,让赵竑一时无语,他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
“周平,反贪的事情,可以让徐良和范钟他们去做。你今后关注的重点,要放在情报司。”
“臣遵旨!”
周平心领神会。赵竑志在恢复中原,情报布局越早越好。再说了,一个人精力有限,情报工作又是绝密之事,还是专事专人更踏实一些。
既然皇帝不提薛极宣缯的事情,他也懒得去问。赵竑性格刚猛,吃软不吃硬,那些煽风点火、造谣生事的家伙,不会让赵竑就范,反而会适得其反。
“陛下,西夏公主李惟名虽出身高贵,知书达礼,但纳入后宫,臣还是有些不安。”
周平的话,让赵竑微微一怔。
“周平,你有话直说!”
“陛下,西夏公主性格刚烈,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柔弱。陛下将来若是开疆拓土,恢复故土,如何处置西夏,恐怕和这位西夏公主息息相关。”
周平毫不掩饰,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故国情深,远远不是其它东西能代替。
“还有吗?”
赵竑微微有些不快。他发兵增援西夏,即便是将来有机会把西夏纳入宋土,李惟名也不至于恨他吧。毕竟,他有可能救下数十万的西夏士民,包括西夏皇室。
“陛下,还有杨意,非陛下佳配。臣是为陛下着想,没有任何私心。”
周平大着胆子,矛头终于回到了杨意的身上。
这一年多来,杨意游荡无度,嗜酒纵意,若是一般富贵人家倒也没什么,但是要为皇帝嫔妃,似乎德不配位。
“杨意?她回了临安城吗?”
赵竑不由得暗暗一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上奏杨意的不是了。
“陛下,杨意如今呆在宫中,臣和她接触不少。臣以为,她生于杨家,太过骄纵势利,而且生性奢侈嗜酒,年龄上又大陛下许多。陛下要是想纳她为妃,不妨慎重考虑一下。”
生于杨家,太过势利,生性奢侈嗜酒,年龄大上许多……
赵竑眼神幽幽,看着眼前的空气,一言不发。
杨意,还是有些古道热肠,没有那么不堪吧?
“朕是大宋天子,她一个女人,又能如何?”
片刻,赵竑才断然说了出来。
杨意再势利再奢侈,她还能谋篡夺位不成?
“陛下,臣斗胆。陛下戎马倥偬,天南海北,没有那么多精力管理后宫。不管是后宫内乱,还是后宫干政,陛下都会麻烦不断。何况,宫中还有一位杨太后。陛下慎之。”
周平还不放弃,苦谏赵竑。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朕都会妥善解决。至于太后,不要再提。”
周平的提议,赵竑很是有些不以为然。
杨桂枝现在无权无势,她还要和自己反目成仇吗?
“杨意不来临安城也就算了,她既然来了,对朕还有情意,朕就不能拒绝。她对朕有情、有恩,朕不能负她。”
周平还想再进言,赵竑摇摇头,阻止了他。
“准备一下,还是先回临安城。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作为一个男人,他还有起码的自信。
他现在担心的是,那些朝中大臣,他们会掣肘自己对鞑靼用兵吗?
周平无奈,只有闭口不言。
人心叵测,现在连君心也难测。只怕这样一来,后宫还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第61章 心痒
临安城、大内禁苑,暗香亭。
禁苑中的梅花虽然早已经凋谢,但其它草木兴旺,郁郁葱葱,令人心旷神怡,很有几分宠辱皆忘的味道。
暗香亭前,一湖春水笼罩于一片烟雨之中,岸边杨柳依依,轻舟泊岸,曲径通幽,怪石嶙峋,一幅江南山水的画卷。
站在小亭内,赵竑负手静立,望着烟雨中的盛景出神。
从山清水秀,但生活清苦、民风彪悍淳朴的蜀口,回到和风细雨,小桥流水,但市井好奢萎靡的临安,他还真有些适应不过来。
临安城太美了,美的让人骄奢淫逸,玩物丧志下,骨头都酥了,失去了奋斗的动力。
历史上,正是这样的纸醉金迷、玩物丧志,让蒙古大军的铁骑碾碎了大江南北,十万军民赴海,崖山之后。
其实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临安城正在发生改变,只不过润物细无声,他一时没有觉察而已。
即将来到来的殿试,需要耗费他不少精力,他也想做些事情,改变科举唯上的局面。
国家科举取士,宏图大道,国家之本。士大夫阶层,也不是多难调控。关键是朝廷怎么用,法度如何节制。
一切,还都在君王的乾坤独断而已。
君权神授,又岂能君权弱于相权?君王自己不作为,困于所谓的祖宗家法“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简直是一派胡言!
祖宗家法让你奴颜婢膝了吗?那一条祖宗遗训让你可以亡国灭种?
纯粹是大宋历朝皇帝的无能而已!
就像他的“父皇”宋宁宗赵扩,历史上整天就知道修道成仙,平生毫无作为,临死也不知道封太子,留遗诏,以至于朝政日败,国事皆休。
还有山东李全这根搅屎棍,让他无奈之下,烦躁不安。
他并不想动李全,并不是他不敢动,而是他知道历史上李全的结局。他想以最小的代价除掉李全,保持淮南目前的局面,不想收回的淮东是一堆瓦砾。
按照历史上的记载,李全就要和蒙军交战,被围山东之后,然后投降蒙军。李全投降蒙古人,宋廷停发饷粮,其麾下忠义军自相残杀,世间再无忠义军,只有“蒙古李全”。
历史上,“蒙古李全”多次对大宋用兵。也许到了明后年,朝廷就得先发制人,不得不对李全用兵了。
西夏那边,蒙古大军攻城略地,恐怕正在攻打河西走廊,夏日之后,就要兵进兴灵之地。
也不知道,余玠和曹友万准备的怎么样,什么时候出兵?
他们带上足够多的火器,应该能扛过这场旷日持久的持久战吧?
到了明年夏天,他很可能就不得不亲自率兵出征,来解决西夏这个难题。
到时候,成都府和利州大营,还有利州两路的新军,应该编练完毕,可以一用了吧?
走在石子铺成的幽径上,柳枝微摆,落红无数,细雨蒙蒙,让赵竑觉得清新,却有几分寂寥。
一万军人远赴西夏,流血牺牲,为了什么?
为了西夏文明,为了那么多鲜活的生命。
在双方实力差距明显的前提下,这却是唯一的方法,唯一可以挽救西夏文明的方法。
挽救西夏文明,听起来似乎有些“圣母婊”,但却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崖山之后,在他的时代,想都别想,绝不可能!
积贫积弱的大宋,只有通过时间的积累,通过无数军人的流血牺牲,才有可能换来民族的复兴。
大宋,能迎来属于他的时代吗?
“……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啦啦啦……”
心烦意乱之中,歌声伴随着琴声传来,隐隐约约,让冥思中的赵竑,不由得一愣。
这似乎有周秀娘的声音,还有其他女子的声音。
自从有了孩子以来,更兼生了第二个孩子以后,周秀娘已经越来越少弹琴了。
自己常年在外,周秀娘带两个孩子,已经够她忙活的了。
从琴声和歌声里听得出来,周秀娘的心情不错,赵竑脸上也是展现出了笑容。
他希望身边所有的人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不被俗事所打扰。
人生苦短,本就苦恼太多,何苦再庸人自扰,和自己过不去。
顺着歌声一路寻来,果然,岁寒亭中,几个女子正在弹琴歌唱,其乐融融。
“见过陛下!”
看到赵竑进来,几个女子一起站起身来行礼。
“不必多礼。”
赵竑看着其中一人,笑着说道:
“公主,你也会这首《笑傲江湖》了。”
“陛下,都是周姐姐教的。”
李惟名脸上泛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到了临安城,她才知道,赵竑不仅是文章大家,还是词曲圣手。这一首《笑傲江湖》,意境潇洒深远,可为千古名曲。
“好好好!看起来,你们姐妹处的不错!”
赵竑哈哈一笑,看着亭中的另外一位含羞带笑的美女,眼前不由得一亮,心跳加速。
“秀娘,给朕介绍一下,这位是……”
这女子青丝红颜,目若秋水,整个人柔的,就像一湖全是氧气的春水,让空气都融化了。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陛下,这是贾似锦贾妹子,也是勋贵之后。她来宫里,是来谢恩的。”
周秀娘微微一笑,给赵竑做了介绍。
谢恩?
赵竑疑惑地看着美女,借机多看了几眼。
这女子和李惟名,一个极柔极美,一个中性大气,站在一起,双姝争艳,相得益彰。
“妾身贾似锦,故淮东制置使贾涉之女,见过陛下。”
贾似锦轻声说道,给赵竑行礼。
“你是贾涉之女,贾似道的姐姐。果然是闻名不如一见,国色天香,名门闺秀,好好好!”
赵竑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怪不得历史上宋理宗赵昀想立此女为皇后,果然是个绝色的大美人。
想起以前,他还曾当众批评过贾涉的“渣男”之举,赵竑不由得有些尴尬。
“陛下,贾妹妹的兄长贾贯道和弟弟贾似道都进了金陵大学堂,她是来谢恩的。”
周秀娘笑意盈盈,继续给贾似锦做着解释。
“不必多礼。你弟弟和哥哥都是人才,只要他们忠心为国家做事,朕一定会重用他们!”
赵竑又多看了几眼贾似锦,暗叹造世主的鬼斧神工,造了这么个天生的尤物出来。
这是要祸国殃民啊!
“陛下,要是你恩准,贾妹妹就留在宫里不走了。”
周秀娘似笑非笑地说道。
赵竑那炽热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朕有什么不准的,想留就多留些日子。正好公主这里朋友少,你们就好好玩玩。秀娘,你可要尽地主之谊,款待好客人啊!”
赵竑哈哈一笑,一本正经叮嘱了起来。
上次周秀娘给他介绍杨意,这次不会是又介绍这个贾似锦吧?
“杨意呢,她不是在宫中吗?你们怎么没有一起?”
想起周平的话来,赵竑不由得心头一沉。
杨意不会容不下李惟名吧?
“陛下,杨意去了太后那里,要不要叫她现在过来?”
“不用不用!朕只是随便问问。公主和贾小娘子,你可要照顾好了!”
赵竑摆摆手,拒绝了妻子的“好意”。
反正这一阵子都在临安城,见面的机会多,不需要刻意安排。
“陛下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周秀娘心领神会。不用问,赵竑已经动了凡心。
“秀娘,孩子呢?”
“孩子有我娘和沂王妃两个人带着,你就不用操心了。”
周秀娘笑呵呵说道。
沂王妃是赵竑的嗣母,一个人独居,现在进宫常住带孙子,赵竑由衷地高兴。
“我娘也来了。好好好,她老人家见了两个孙儿,不知道多高兴!”
赵竑连连点头,哈哈大笑。
李惟名内敛,贾似锦和赵竑初次见面,都插不进话来,赵竑微微有些尴尬。
他想起一事,低声叮嘱起了周秀娘。
“你有空,带孩子去太后那里转转。她现在一个人,年龄大了,也不容易。”
杨桂枝已经六十四岁,垂垂老矣,没有必要和她一般见识。人心皆私,把他放在杨桂枝的位置上,恐怕也会这样做。
何况,朝臣人心难测,他要常年在外,后院可不能起火。
“放心吧。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带孩子过去。这位太后,可比以前温和多了。”
周秀娘低声回道,同样是满脸笑意,还追加一句。
“你现在和太后关系缓和,杨意也开朗多了。”
赵竑看了看周围几人,微微有些尴尬。
“秀娘,你真是我的知心人!我一定会好好做功课,让你怀上第三胎!”
赵竑低声细语,满脸的猥琐。
“陛下,现在是不行了!你还是好好陪陪你的西夏公主吧。”
周秀娘脸飞红霞,暗暗吃惊。
赵竑不分场合,什么羞人的话都敢说。
“贾小娘子、公主,你们好好游玩,朕先告辞了!”
赵竑哈哈一笑,临走前还不忘多瞄了贾似锦几眼。
这女子,太柔太美了!
以他老司机的毒辣目光,此女身躯修长,翘臀长腿,要是放在后世,绝对是女神级国宝级的存在。
注意到老司机热烈的目光,贾似锦也是微微红了脸庞。
年轻英俊的皇帝,感情似乎太过丰富。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原来皇帝豁达的外表之下,也有一颗骚动的心。
第62章 烦心
回到殿中,徐良匆匆进来,上前禀报。
“陛下,臣有要事上禀!”
赵竑心头一沉,不动声色,接过了奏折。
徐良是两浙路的反贪司主事,他奏报的官员,绝对是非同小可。
“这个胡榘,明知故犯,真是胆大包天!”
赵竑看完奏章,脸色铁青,奏折重重拍在桌上。
他的参政大臣,竟然知法犯法,所贪数名巨大,让他都是心惊。
“陛下,胡榘是参知政事,工部尚书,兹事体大,陛下恐怕得详加斟酌。”
徐良看赵竑脸色难看,小心翼翼轻声劝道。
大宋立国,还没有因贪腐处死参知政事一例。不要说参知政事这种朝廷大吏,就是知县以上的官员也没有。
皇帝先杀一府通判,再到一路安抚使和转运使,现在连执政大臣都不宽恕,恐怕真会人心惶惶。
“详加斟酌?有什么可以详加斟酌的?”
赵竑看了一眼徐良,指着奏折,摇头冷笑。
“中饱私囊,纵子行凶,杀害无辜,罪大恶极。怎么斟酌,难道要网开一面,放任官官相卫,皆大欢喜吗?”
胡榘身为参知政事、工部尚书,修葺军器所,购买铁器木料,竟然一次性从中贪墨40多万贯。
而从兴庆元年颁布《反贪律法》以来,一年半的功夫,胡榘的贪墨数字,已达60万贯!
胡榘担任参知政事、工部尚书数年,如果彻查下来,此君的贪墨数字,必是一个天文数字。
至于胡榘的儿子,更是十恶不赦。胡衙内看上江西地方上一位姿色出众的少妇,意图染指,竟然将少妇丈夫害死,掳走少妇。
最可怕的是,胡榘儿子打通关节,地方衙门上下遮掩,一桩惊天命案,竟然草草了结。
相比临安府、江南东路,甚至是四川路,江南西路要穷许多,贪官污吏也要横行霸道许多。要不是胡梦昱经营江南西路,这样的大案恐怕永远难见天日。
“陛下,此案还是三思而行。胡榘父子犯案,中枢和地方上牵扯的大小官员可达二十九人,胥吏四五十。要是彻查,可就和四川蒲宏、安恭行的案子一样,要震惊天下了。”
四川反贪司揪出的夔州路安抚使蒲宏一案,牵扯蒲宏家族六人,夔州路官员二十余人,胥吏近百;潼川府路转运使安恭行一案,官吏六十余人。
判决结果,蒲宏和安恭行,以及二人的近亲、心腹十余人被施以极性,余者入狱或流放上百人。
胡榘的案子若是真要依律判决,恐怕要震惊朝野,人头滚滚了。
“徐良,你知道,天下人如何看待此案吗?”
赵竑脸色阴沉,语气轻柔,却是寒风刺骨。
“朕问的是天下百姓,不是那些寡廉鲜耻的官员。”
贪腐无法根除,但他也没有想到,朝廷明文规定,报纸上三令五申,贪墨者还是前仆后继,前有地方通判、转运使、安抚使,这一次又是大宋朝廷的参知政事。
“陛下,天下百姓苦贪墨久矣。百姓对贪官污吏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巴不得朝廷严惩胡榘等人!胡梦昱也上书朝廷严惩,否则江南西路推行新政,恐怕会不了了之。”
徐良心头一惊,据实而奏。
自从有了报纸,各种贪赃枉法、横行不法之事很快就传遍大宋天下,百姓翘首以待,朝廷官员的压力也陡然增大。
“贪腐之害,可亡大宋天下,不可不严惩,以慰天下民心。许多人,都在等着看朝廷的笑话,看朕的笑话。此案必须严惩,震慑天下贪官污吏,让他们知道律法无情,也让他们知道,到底是谁在看谁的笑话!”
赵竑脸色铁青,犹如要渗出水一样。
法理不外乎人情。可是别忘了,若是国无法度,人人胡作非为,无所畏惧,国家还如何国泰民安。
长治才能久安,要治理国家,难道只靠道德去约束?只有依法治国,天下才能大治。
“这案件都查清楚了吗?没有无辜之人卷入吧?”
赵竑很快平息了下来,指着奏折问道。
“回陛下,完全无误。江西安抚司请宋慈宋提刑过去侦破案情,江西提点刑狱司全程介入,有宋提刑和江西提刑司,此案板上钉钉,不会有任何差错。”
徐良察言观色,小心翼翼。
“陛下,胡榘身为执政大臣,他的案子,朝野上下都在关注。陛下慎之,不可仓促行事。”
胡榘案子太敏感,他倒不怕什么,只是为赵竑着想,不想皇帝难做。
“胡榘犯的事情,以及他儿子的案子,证据都确凿吗?”
赵竑看着徐良,话里有话。
胡榘是胡榘,胡榘的儿子是儿子,不能混为一谈。
“回陛下,胡榘的案子是大理寺卿徐暄亲查,光是木料,就高出市价一倍多,差价30几万贯,胡榘拿了20万贯。自兴庆元年以来,胡榘已贪墨60余万贯,账目清清楚楚,所有相干人等已经招认了,不会出错。”
徐良仔仔细细,严严实实。
“至于他儿子,证据确凿,由宋慈宋提刑和江西提刑司侦办,两者独立办案,各不相干。”
赵竑点点头,恼怒地把奏折摔在了桌上。
参知政事,俸禄何止千贯,一门大小锦衣玉食,犹自如此贪腐,丧心病狂。
吃相太过难看,难怪那些终年辛劳,犹自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百姓如此痛恨贪官污吏了。
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朝廷三令五申,报纸上铺天盖地,朕屡次三番告诫官吏不得贪墨,违者严惩。胡榘此举乃是顶风作案,数目还如此巨大,真是不知死活,国法难容!”
赵竑思索片刻,忽然抬起头来。
“胡榘的事情这么大,御史台那些言官,怎么都静悄悄的?”
风闻奏事,胡榘父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无声无息?
“陛下刚回来,御史们有人上奏弹劾胡榘,都被参知政事们压了下来。薛相以为兹事体大,恐怕引起骚动,所以才等陛下回来。胡榘父子均已经下狱,大理寺那边说,胡榘要求见陛下。”
徐良看着赵竑,生怕赵竑心软,放了胡榘父子。
要是这样,他这个反贪,可就名存实亡了。
“不见!见什么,看他痛哭流涕,朕于心不忍,让他安然无恙吗?”
赵竑冷哼一声,断然说道。
所有的贪官都是一样,总存在侥幸心理,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东窗事发,又一个个痛哭流涕,丑态百出,同样希望侥幸之下,安然无恙。
可惜,机关算尽,却算错了现在的时局。
“徐良,你是不是希望朕网开一面,其乐融融?还是你有别的什么顾虑?”
赵竑的话,让徐良心惊胆战,不自觉拱手一揖。
“陛下,臣是为陛下着想。陛下处决贪官污吏,天下百姓交口称赞,但朝中士大夫也人心不安。臣是怕朝政紊乱,对陛下不利。”
徐良徐徐道来,赵竑心头微微一沉。
看来,朝廷推行新政,反贪反腐,已经触动了士大夫和官员们的利益和神经。
这也说明,两浙路新政推行以来,已经逐见成效。
能在天子脚下的浙江有序推行新政,高定子不愧为干吏,没有让他失望。
第63章 当如何?
赵竑似乎决心已定,徐良忍不住再次规劝。
“胡榘之案,陛下三思。陛下欲用兵西北,此事朝野上下,已经是暗流涌动。此时若是再对胡榘施以严惩,恐怕激起士大夫和太学生反对,对陛下西北边事无益。”
徐良的话,让赵竑心头一惊。
同样的话语,周平在金陵讲武堂也说过。看来西北用兵,果然是有许多人反对。
四位执政大臣,除了已经下狱的胡榘,都对他出兵增援西夏持反对态度。而朝中一些大臣也纷纷上书,让他收回成命,三思后行。
看来,把这位西夏公主李惟名带回临安城,似乎是一个失误。
想起历史上的丁亥之变,十余万大宋军民惨遭蒙古大军屠戮,赵竑的心,立刻硬了起来。
“徐良,你传朕的旨意,胡榘父子的案件,让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堂会审,江西提点刑狱司陪审。依法严惩,给冤者一个交代,给朝廷一个交代,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既然反贪反腐已经收到成效,就应该趁热打铁,坚持下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官员豪强的阻挠戛然而止,而功亏一篑。
这些人,都是国家的蛀虫,大宋王朝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不但不能对他们妥协,反而要大肆打压惩治。
“徐良,你和大理寺卿徐暄,宣传司的官员碰一下头,好好商议一下,让宣传司在报纸上好好宣传一下这几个案子,报纸正版连载,尽快传遍大宋天下各路!”
赵竑徐徐道来,徐良不得不领旨,惊愕之余,心头暗自佩服。
赵竑懂得裹胁天下民意,御史们想要在朝堂上舆论压制,抵制朝廷新政,恐怕不太容易。
“为了一己私利,想要左右朝廷,那就看看是谁更胜一筹吧。”
赵竑冷冷一句,御桌旁的董宋臣听的汗流浃背,暗暗心惊。
皇帝冷酷铁血,大刀阔斧,阻挠新政的官员们,恐怕要哀鸿遍野了。
胡榘,堂堂的大宋参知政事、朝廷重臣,在皇帝推行新政的狂风巨浪之下,终究是难逃一劫。
“陛下,如此一来,胡榘贪墨巨大,死罪难逃,下面的官员也必然塌方一片。朝中如此,江南西路恐怕也是一样。”
徐良明里暗里提醒着赵竑。
加上江南东路、四川路的案子,赵竑这是拍了四只大老虎,数只小老虎,还要带出一群野狗和小苍蝇。
朝野上下,又一次要人头滚滚!
“怕什么?大宋不是有“冗官”之弊吗,那就好好的杀一批,流放一批,削职为民一批。既然不好好做官,那就回家卖红薯吧。”
如果反贪司还不够,再弄个巡查组下去查查,形成制度,看有多少贪官赃官。
“陛下,如此一来,陛下在西北得布局,可就要阻力重重了。”
徐良感慨地一句。
“朕还是那句话,无论有多少贪官,无论有多少居心叵测之人阻挠新政,朕必除之,绝不留情!”
赵竑一声轻笑,面上冷若冰霜。
“看来,江南东路推行新政,还没有引起权贵们的重视。他们以为官官相卫,以为朝堂还是他们士大夫的天下,还存有侥幸心理。朕用兵西北,乃是未雨绸缪,谁要阻挠,就是朕的敌人!”
虽然他已经调了四川的高定子来担任浙江西路安抚使,推行新政,察查贪墨,为徐良减压,但似乎力度不够,还需要再给这些贪墨成风、自以为是的士大夫们敲敲警钟。
蒲宏案、安恭行案,再加上现在的胡榘案,正好是一个继续深入澄清吏治的良好契机。
敌人!
徐良和董宋臣都是心惊。看来,皇帝励精图治,决心从未变过。
“徐良,不要光盯着胡榘这些大老虎,也要注意那些小苍蝇。有时候,小苍蝇能引出大老虎,小苍蝇的破坏力更大!”
赵竑一本正经地叮嘱起了徐良。
后世那些小苍蝇大贪的事迹层出不穷,那还是社会机制高度健全的后世。放在这个时代,决定不是个例。
“陛下,我也想啊,可是两浙路多大,多少朝廷大员,我这人手太少啊!”
徐良苦笑着抱怨了起来。
“就怕你不提条件。从金陵讲武堂今年的毕业生里面,给你抽一部分人。到时候你自己亲自挑选考核。你也不要操之过急,反贪反腐需要历年经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仟仟尛哾
赵竑哈哈笑道,一本正经。
“金陵讲武堂?陛下,为什么不从金陵大学堂选人?”
徐良懵懵懂懂,问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都是军事化培养的精兵强将,你还看不上?”
赵竑无奈摇摇头,指着徐良。
“第一批金陵学堂的毕业生,都是临安府的权贵子弟,干其它事情可以,但要去反贪,恐怕素质堪忧,你能放心吗?三年以后,等金陵学堂换血,你再去挑选。”
徐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让官二代去反贪,去查处他们的父辈家族,他还真不放心。
“陛下,有一事可大可小,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良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
“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讲的。直言就是!”
赵竑心头微微一惊。能让徐良这个耿直男犹豫的,一定不是小事。
“陛下,自从陛下实施新政以来,朝野关扑斗蛐蛐之事几近绝迹,民风日渐淳朴。但国舅周安知法犯法,除了隔三岔五出去聚赌斗鸡斗蛐蛐之外,他还逢人就说……”
徐良欲言又止,又犹豫了起来。
“徐良,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
赵竑脸色一板,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小舅子周安游手好闲,和他寡言慎行的兄长周平相比,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
“陛下,据臣等明察暗访,周安逢人便说,陛下能当上大宋天子,坐上这把龙椅,都是他们周家的功劳……”
徐良大着胆子,低声细语说了出来。
说起来,周安是皇亲国戚,和赵竑是一家人。而他虽是赵竑的好友,但只是个外人。
但赵竑对他有知遇之恩,身为臣子和好友,他不能对赵竑隐瞒真情。
“徐良,还有其它事情吗?”
赵竑面色不变,继续问道。
说实话,周安干的这些混账事情,他并不放在心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懵懂无知而已,并不一定要干什么。
“陛下,殿前司都指挥使冯树,烂赌成性,还敲诈勒索临安城商贾,罪行累累。还有临安府尹吴兢,和御史中丞陈端常,都有作奸犯科之事……”
徐良不再隐瞒,索性全盘托出。
冯树为赵竑“宫变”立下汗马功劳,但其人太过贪心,又吃喝嫖赌,触犯律法。吴兢和陈端常,是赵竑倚重的老臣,却德行有亏。
现在就看赵竑如何抉择了。
“冯树有没有伤人,甚至害人,或者其它罪行?”
良久,赵竑抬起头来,直盯着徐良。
“吴兢和陈端常,事大吗?”
这一刻,他莫名想起来了后世的那句话来。
洪洞县里无好人!
阻挠新政的朝廷大员,这二人恐怕脱不了干系。
“回陛下,冯树只是贪财好赌,并无大的罪行。至于吴兢和陈端常,还在查访,虽不是十恶不赦,但其罪都不轻,更有阻挠新政之举。”
徐良毫不掩饰,如实禀报。
“徐良,你去宫中拿些金银细软,带着它,还有罪证去找冯树,让他告老还乡吧。至于商户们的损失,核实以后,由户部承担这份费用,退给商家。至于吴兢和陈端常二人,小心查访,朕要的是证据确凿。”
冯树毕竟拥立有功,他如果太过严厉,反而会让朝野认为他冷酷无情。
反正冯树的罪过也不算大,就让他体体面面退休吧。
至于吴兢,坊间风言风语不少,这也是他调高定子回浙江主持新政推行,而不是吴兢的原因。
“陛下圣明。下官回头就去办理此事。”
徐良吐了口气。皇帝没有提吴兢和陈端常,肯定会有自己的解决办法,不用他操心。
“徐良,政事要紧,但家里的事同样重要。赶紧回去看看吧,不要让家里人挂念。到时候挑选反贪司的吏员,你和朕一起去金陵。”
赵竑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朕也要回去,看一下我的宝贝儿子和女儿了!”
常年奔波在外,陪伴妻儿的时间太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总有些愧疚。
第64章 妃嫔们
临安城,皇宫,大内禁地,坤宁宫中,嬉闹声不断,给静谧的宫殿内带来一些生气。
“小赵铨,慢点,过来!”
翠珠蹲在地上,丝毫不顾自己的淑女形象,逗着一岁零十个月的小皇子赵铨跑过来。
作为大宋皇帝赵竑的长子,名字为已故的宋宁宗所起,赵铨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同时也是宫里快乐的源泉。
赵铨快速地跑了过来,差点摔倒在地,翠珠赶紧扶住。
“小赵铨,好棒!”
翠珠逗的赵铨“咯咯”直笑,一旁的周秀娘看着这一切,满脸的笑容。
生下长子赵铨小半年后,她又生了第二个女儿,可谓儿女双全。
想起赵竑的举止,周秀娘不禁莞尔一笑。
“翠珠,你觉不觉得,陛下好像更喜欢女儿一些?”
周秀娘下意识问起了翠珠。
“娘喜欢儿子,爹更疼女儿,自古以来都是这样。陛下身为天子,但也为人父,当然不能免俗。”
翠珠笑着说道,继续给赵铨喂食。
“翠珠,你知道公主去哪里了?”
想起了李惟名,周秀娘左右张望,似乎没有李惟名的影子。
“姐姐,公主去宫去了。她听说临安城的书铺书籍多,一早就出去了。”
翠珠说完话,一旁的杨意摇摇头道:
“故国战火连天,还有闲情逸致买书看。心可是够大。”
不知怎么的,翠珠和周秀娘亲近,她觉得不舒服。
翠珠是姑母的侍女,她应该和自己一条心才是。
翠珠看了看杨意,没有吭气,杨意目光转向了周秀娘。
“妹妹,陛下一向可好?”
赵竑登基后不久,她就回了淳安老家,然后外出游玩,赏心度日。
来年春,大宋太后、姑姑杨桂枝派人捎信给她,一切风平浪静,让她可以回临安城。她本可以当时过来,但她还是选择等风平浪静,没有贸然动身。
姑姑参与废黜太子赵竑,杨家人心惶惶。即便是赵竑登基,明言不再追究杨家,杨家上空也是阴霾阵阵,阴风怒号。直到确认姑姑与赵竑握手言和,赵竑去了金陵推行新政,她才姗姗来迟来了临安。
可惜,赵竑日理万机,长时间在外,她和赵竑见面的机会寥寥无几,说话也是匆匆忙忙,言不由衷,总觉得没有了以前的默契。
“姐姐,陛下还不是那样,整天忙的脚不沾地,想说会话都难。”
周秀娘摇摇头说道。
虽然杨意是儿子的干娘,但她直觉上,杨意似乎并不喜欢孩子,翠珠都比她好上许多。
“妹妹,要不要叫陛下歇歇,好好陪你们几天?”
杨意迟疑着说道。
其实,她也想见赵竑,总是匆匆难遇。
“又是推行新政,又是练官练兵,还要主持殿试,陛下舟车劳顿,千山万水的,咱们就不要打搅他了。”
赵竑刚从四川回来,又要忙活朝廷科举的事情,焦头烂额,周秀娘真不忍心烦他。
至于杨意的小心思,她自然知晓,只是装糊涂而已。
“陛下,可是真忙啊!”
杨意轻声叹息一声,很是无奈。
人生苦短,春归寂寞,不如诗酒趁年华,及时行乐,活的潇洒快活一些。堂堂大宋天子,九五至尊,吃不好睡不好,宵衣旰食的,累不累啊?
“谁说不是。以前陛下当皇子的时候,虽然心惊胆战,但终归能说说话,吃吃饭什么的。现在当了皇帝,天南海北,大半年才回来一次,面都见不上几次。”
周秀娘靠在椅背上,倒着苦水。
表面上她埋怨夫妻长久离别,实际上她是心疼丈夫。看似执掌天下,其实就是个苦力。
“姐姐,以前宫中清净,现在一下子多了两个大美女。姐姐可要当心啊!”
杨意忍不住,提醒起了周秀娘。
不知不觉,她已经把李惟名和贾似锦二人,当成了她的竞争对手。
“西夏公主李惟名,人其实挺不错的。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到这临安城来,多不容易。还有那个贾似锦,脾气好,也懂事,不难相处。”
周秀娘悠悠说道,似乎在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杨意似乎对李惟名和贾似锦不太友善。李惟名和贾似锦似乎都没有什么坏心眼,温柔善良,贾似锦虽然有些小心机,但品性不错。
反而是杨意,似乎太过奢侈,脾气暴躁,不经意就酗酒,让她有些担心。
“妹妹,你真是心善。不过,陛下年轻气盛,容易被美色诱惑,你可要当心。”
杨意点了点头,微微有些不快。
只过了一年多,赵竑身边多了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翠珠也就算了,毕竟那是太后指派,也是杨家的奴仆。但那两个女人,一个是西夏公主,一个是名门之后,都跟花儿一样。
她们,可是比自己年轻了整整十几岁!
一想到赵竑和两个美女左拥右抱,腻腻歪歪,杨意心里,刀割似的难受。
赵铨虎头虎脑,被翠珠带着,开始吃起东西来,“啧啧”有声。翠珠竖起了耳朵听着,却并不搭话。
“妹妹,你说陛下,是不是要迁行在去金陵啊?”
杨意看着翠珠喂赵铨,孩子满脸满胸膛的食物,翠珠不断擦拭,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这一切,都被周秀娘看在眼里。
“这我不知道。陛下的心思,很难猜透。”
“妹妹,后宫不得干政。我不问了。”
杨意漫不经心地一句。下意识里,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后宫的一员。
“姐姐,不是什么干政,而是我确实不知道。”
周秀娘微微一笑,面色柔和。
皇帝的心思,恐怕是在恢复中原吧。
“姐姐,金陵还在大江以南,想必这也不是陛下的本意。陛下雄心勃勃,依我看,只有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大漠西域,他恐怕才会心安一些!”
翠珠忍不住,在一旁插话进来。
杨意看翠珠唇红齿白,皮肤白里透红,腰身婀娜,忍不住又是一阵失落。
连翠珠都这么美,这么年轻,皇帝会对她这个寡妇留恋不舍吗?
“翠珠,你可真美!多亏你了!”
周秀娘看着翠珠,眼里都是笑意。
翠竹虽然是太后赏赐,但简单,懂得体贴人。知道皇帝爱吃汤饼,天天在那里琢磨。
“姐姐,其实你才是沉鱼落雁,意姐姐也是闭月羞花,难怪陛下喜欢你们二人!”
翠珠嘴甜,立刻恭维起了杨意和周秀娘。仟韆仦哾
“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意,知道你在等什么。你一个人,不能一直这样,该为自己考虑一下。朝中大臣正在为皇帝选妃,你可不要错过啊!”
周秀娘察言观色,给杨意宽心。
翠珠已经跟了赵竑,柔顺体贴,受封是迟早的事。现在就差杨意了。
“什么?选妃?”
杨意一阵心跳,半晌才摇了摇头。
“恐怕……我一个寡妇……”
那个贾似锦和李惟名,两个人都是青春貌美,跟狐狸精一样。自己和二人相比,似乎没有半点优势。
“姐姐,你想的太多了。”
见杨意郁郁寡欢,周秀娘圣母心又开始泛滥。
“实话告诉你,我已经问过礼部的官员,他们并不反对把你的名字加进去。皇帝那里,我也会替你美言几句的。”
周秀娘的话,让杨意满脸通红,一颗心都“砰砰”跳了起来。
这是要梦想成真吗?
周秀娘看着心神不定的杨意,心里微微一酸。
皇帝三宫六院,她没有选择。
杨意得皇帝喜爱,似乎和二人共患难有关。
贾似锦和李惟名都是美人,又年轻,很得皇帝的欢心,也能为皇家开枝散叶。
“这……妹妹,我要回去好好想想!”
杨意心里期盼,嘴上却很倔强。
“姐姐,我知道你喜欢陛下,你就不要推辞了。到了宫里,咱们也有个伴。将来咱们的孩子都是兄弟姐妹,这是多好的事情!”
话说出来,周秀娘心里仅有的那点酸意也荡然无存。
赵竑辛苦操劳,长年累月奔波,自己有了孩子,不好再跟随左右。杨意也许是一个合适的知心人,可以照顾赵竑。
“妹妹,我倒是愿意!但就是不知道,皇帝心里怎么想?他不是有了个西夏公主吗?还有那个贾似锦,一个个年轻貌美,跟花似的……”
杨意放弃了坚持,眼神里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
“皇帝心里,一定有你。西夏公主,那是国事,皇帝自己也勉强不了。”
周秀娘笑容满面,拉住杨意的手,亲切地说道。
说话声响起,周秀娘抬头看去,只见弟弟周安和母亲迈步走了过来。
母亲手里的小女儿,看样子睡的正香。
“姐姐,这是……?”
周安问着周秀娘,眼睛却在杨意诱人的身段上转溜。
“夫人、妹妹,我先告辞了!翠珠,你来一下,我有事!”
杨意和周高氏母女见了礼,嫌恶地看了一眼周安,转身离开。
翠珠不得已放下赵铨,跟着杨意离开。
周秀娘看着杨意和翠珠离去,杨意在前犹如主人,翠珠在后唯唯诺诺犹如下人,轻轻摇头。
杨意找翠珠,到底有什么事情?翠珠已经是皇帝的人,这二人相处的方式,未免也太过奇怪。
第65章 纨绔
周高氏看着杨意离开的背影,一头雾水。
“这个杨意,慌慌张张,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娘,她就是杨意啊?当朝杨太后的侄女?”
周安眼睛一亮,紧盯着杨意的背影,恋恋不舍。
他整日在临安城晃荡,听说过杨意,但这是第一次见面。
这一见面,立刻心猿意马,和魏近愚一样,抵挡不住杨意的杀伤力。
“别看了,少打主意。她是皇帝的人!”
周秀娘看着一脸猥琐的弟弟,眉头一皱。
“二哥,听说你还在斗蛐蛐,还经常出去关扑。有这些事吗?”
看这神情,怎么跟皇帝见了贾似锦那般,色迷迷一个模样。
“我……没有!别听人胡说!”
周安眼神从杨意的背影上收回来,恋恋不舍,矢口否认。
“姐夫真是好福气啊!左拥右抱,人心不足蛇吞象,真是让人妒忌啊!”
“住口!”
周秀娘抢在母亲发怒之前,立刻开口,阻止弟弟胡说。
在临安城里混了两年,一身的臭毛病,连皇帝都看不惯了,真是胆大包天。
“这些都是朝廷严令禁止,你最好赶紧戒了。要是传到皇帝那里,他可是眼里不揉沙子。到时候出了事,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看到弟弟眼神闪烁,周秀娘就知道,弟弟没有说实话。
朝廷推行新政,禁止关扑,国舅带头赌博,要是被查出来,皇帝情何以堪?
“姐夫能当皇帝,还不是靠着我们周家?就斗个蛐蛐关扑一下,谁还敢动我?”
周安心虚,嘴里嘟囔了起来。
“(赶紧)住嘴!”
周秀娘和母亲几乎同时,怒斥了起来。
“周安,你再这样胡说,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周高氏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宫女,脸色一板。
“刚才的话,你们都给咽到肚子里面,知道吗?”
周家的富贵,都是来自皇帝恩宠,儿子周平主持反贪司,女儿独宠后宫,荣耀至极。要是被皇帝听到了小儿子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天知道皇帝会怎么想。
“是,夫人!”
宫女们一起点头称是。
皇帝的丈母娘,炙手可热,谁敢乱嚼舌头?
“都退下吧!”
周秀娘摆摆手,宫女们退了下去,周高氏这才沉下脸来,训斥起了儿子。
“皇帝是靠自己的本事登上皇位,和周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刚才的话,我不想再听到。你要死,自己去死,不要拉上周家!”
周高氏黑着脸低声呵斥,周安低着头,撅着嘴,嘴里还不服气。
“你们就知道说我。大哥跟着皇帝走南闯北,威风的不得了。你们怎么不知道给我要个官做做,我也能做出些事情!”
“你和你大哥能比吗?你大哥饱读诗书,文武双全,做事周全。你能干什么?书不好好读,做买卖又不上心,让你去金陵大学堂,你自己都担心考不上,不敢去。给你个官做,你把事办砸了怎么办?”
周高氏脸色铁青,声音渐大,周秀娘都劝不住。
“整日里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你看看你,你还能干什么?周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看你们就是偏心!大哥什么都好,我什么都差,行了吧!”
周安面子上挂不住,恼羞成怒一句。
“丈母,怎么了?什么都差?”
赵竑在宦官的陪同下,走了过来。看到周家一群人面色各异,好奇地问道。
察言观色,他也知道,周安这个混世魔王,惹岳母大人生气了。
“陛下,没什么,一点小事。”
周高氏赶紧换上了笑脸。
赵竑看了一眼周安,过去抱起了儿子,逗着儿子玩了起来。
这个纨绔小舅子,酒色财气,在临安城这个花花世界,英雄气短,更不用说这些富贵子弟了。
“陛下,有件事,说出来,你可不要怪罪。”
周秀娘的话,让赵竑不由得一愣。
“秀娘,什么事,你直说就是。”
“陛下,我让人告诉礼部官员,把杨意和贾似锦纳入此次的选妃之列。还望你不要见怪。”
“杨意?贾似锦?”
赵竑微微一怔,眼前不由得浮现那张白净的脸庞,还有那柔的和水一样的女子来。
这两个女子入宫,加上周秀娘和李惟名,后宫里可是有四人组,可以组起一桌麻将了。
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媚眼如丝、腰身婀娜的翠珠。这不是大享齐人之福吗?
齐人之福,可是要一副好身体啊!
“陛下,杨意爱慕你,你难道要让她一辈子不嫁人吗?再说了,娶了她,你和太后那里,关系也会缓和。太后背后的那些官员和权贵,也会心安。至于贾似锦,那是礼部的官员选的,和我无关。”仟韆仦哾
周秀娘笑着说道,面色温和。
娶了杨意,能缓和赵竑和太后杨桂芝的关系,让赵竑轻松一些,无后顾之忧,这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至于杨意身上的一些缺点,被她选择性忽略了。
“礼部的官员,好评委,眼光真毒啊!”
周秀娘的话,让赵竑一阵苦笑,悠悠叹出一句。
“秀娘,这事多谢你费心。不过,这些事情,得等到明年再说。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
一国之君,后宫若是只有一个嫔妃,反而不太正常,不是君主无能,就是后宫跋扈。礼部如此做法,为皇家开枝散叶,正大光明,也符合规制,即便是周秀娘这个后宫独苗,也无话可说。
看来,周秀娘推荐杨意,也是不得已,顺水推舟。
他只是有些奇怪,贾似锦是怎么被眼尖的礼部官员们发现的?
“陛下,你放心,我自己知道。”
母亲和弟弟都在,周秀娘还有些不好意思。
“姐夫,你有了姐姐,怎么身边还有那么多女人?”
周安不满地发作了起来,似乎在为自己的姐姐抱打不平。
“放肆!皇家之事,关乎国本。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周高氏立刻沉下脸,怒声呵斥了起来。
这个不孝子,竟敢过问皇帝的家事,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带这家伙进宫了。
“陛下,周安悖逆,请陛下恕罪。”
周秀娘赶紧跪了下来,开口向赵竑求情。
这个胆大妄为的弟弟,选妃是国事,岂是他一介草民可以妄议。
赵竑现在君威日盛,许多心思她都猜不透,似乎和蔼可亲,又似乎冷酷无情,君心难测。
第66章 榜下捉壻
“秀娘,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吧!他是在为你打抱不平,是个好弟弟。”
赵竑微微一笑,扶起了周秀娘,转向周安。
“你小子有种,还知道保护自己的姐姐,我喜欢!”
看赵竑没有发火,周氏母女才稍稍安心一些。
这个混账东西,要是让皇帝知道他对杨意色迷迷,还不知道皇帝怎样恼怒。
“怎么没有看到岳丈?家里的买卖还好吧?”
岳父大人的金银铜币买卖冠于临安城,也不知道现在生意怎么样?
“陛下,现在会子不值钱,金银被大户人家收藏,市集上又少,铜钱也不充裕。这买卖是越来越难做了。”
周高氏的话,让赵竑点点头,无奈说道:
“要想货币流通,最好的方法就是贸易大增,或者借助扩张,转嫁危机。恐怕得需要三五年以上的时间。再等等吧。”
战争把国家都打穷了,即便是任何金融手段,即便是有后世的银行调剂,也解决不了根本。
建立银行监管机制,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
“陛下,那总做些什么吧。不行就把金银铺子给关了,反正半死不活的,你岳丈也不好好经营。”
周高氏毕竟是商贾出身,眼里又燃起了火焰。
“以我之见,不如和一些同行或相熟的商贾,成立船行,买下或租下一些船只,去做远洋贸易。如今海面靖平,大宋水师南上北下,还在扩建。未来的水师规模,会达到20万甚至数十万以上,足以保障大宋海商的安全。”
赵竑知道,自己的话,可能引起一场海外贸易的热潮,但这正是他所想要的。
“姐夫,我找你有事谈,咱们去其它地方。”
周安很不耐烦母亲和赵竑的谈话,半途插话进来。
“陛下,你不是有政事要忙吗?不用理他。”
周高氏心头一惊,赶紧出声劝阻。
天知道,这个混账儿子,会说出怎样混蛋的话来。
“没事。丈母不用担心。”
赵竑朝周高氏摆摆手,走到了大殿前的回廊处,周围的禁军和宫女纷纷走开。
“姐夫,你给我大哥那么大的官,也给我安排个官职吗?”
回廊中,跟上来的周安,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才多大?你也要当官?”
赵竑诧异地看了一眼小舅子。这家伙才十七八岁,就开始想着当官了。
国人对“官”的痴迷,可见一斑。
“我那些朋友兄弟,不是去了金陵讲武堂,就是去了金陵学堂,个个都有身份。我现在一个人呆着,出去玩的人都没有,特别没面子!”
周安撅着嘴说了出来,让赵竑一阵莞尔。
这便是潮流、风气。只要一如既往,经年累月,民族的尚武之风就自然形成了。
而那些颓废、奢靡之风,自然而然就荡然无存了。
“做官就别想了。你要么去金陵讲武堂,或者去金陵学堂,以你的身板,还有读过书,应该不难考上。等你毕业了,建功立业还不容易。”
赵竑给小舅子指明了道路。
斗蛐蛐关扑,吹牛皮侃大山,或许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而已。
“金陵讲武堂?那行,我现在能去吗?”
“当然,朝闻道夕死足矣,何况你这一心想做些事情。”
只要这小子进了讲武堂,还不整的他哭爹喊娘,服服帖帖。
“行,那我回去琢磨琢磨!”
周安漫不经心点点头,忽然岔开了话题。
“姐夫,我想问问你,殿试是后天吗?”
“是后天。怎么了?”
赵竑不由得一愣。
一个临安城的纨绔膏粱,不学无术,怎么关心起科举取士来了?
“殿试是后天,那么发榜就是四天后了?”
周平掐着手指,算了起来。
“应该是四天后。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赵竑点点头,更加好奇。
“姐夫,是这样。我周围几个亲戚朋友都在问我,知不知道那些举人的底细,有没有成亲什么的。”
周安尴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问这些做什么?”
赵竑的好奇心,被完全勾了起来。
“还能干什么,榜下捉婿呗!他们有些人,已经等了很久了!姐夫,你能不能透露一下,那些都没成亲,那些家世好?”
周安脱口而出,眼里掩饰不住的急迫。
“榜……下捉婿!”
赵竑恍然大悟,瞬间反应了过来。
“榜下捉婿”是宋代特有的一种婚姻文化,即在进士发榜之日,各地权贵富绅们,包括朝廷大员出动,争相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情景简直和抢差不多,坊间便称其“捉婿”。
山野贫贱之家所生子弟,苟有文学,必赐科名,身享富贵,家门光宠,户无徭役,休荫子弟,岂不为盛世?
读书人,只要能够榜上有名,光宗耀祖,富贵加身,指日可待。“榜下捉婿”自然极为盛行,自然也是“官商勾结”,或“官官勾结”的产物。
历朝历代,这么奇葩的事情,也只有“以文制武”,士大夫一家独大的大宋才有。
“周安,回去告诉你那些什么亲戚朋友,今年没有什么榜下捉婿,也没有什么跨马游街。今年没有,以后都不会有。该干嘛干嘛去吧!”
赵竑脸色一板,拂袖而去。
“董宋臣,传下旨意,发榜当日,让禁军驱逐东华门外所有相关人等。让禁军在东华门外及御街驻守,不准任何闲杂人等靠近,违者严惩。从这一届的科举开始,杜绝这一陋习!”
赵竑愤愤然传下口谕。
大宋的繁荣,必须是大宋百姓的繁荣,而不仅仅是士大夫们的繁荣。
一直以来,他都在想着怎样根除“冗官”的积弊。这样的“榜下捉婿”,官商勾结,官官勾结,让恩荫入仕的土壤更加肥沃。他自然不想看到这一幕。
“姐夫,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胡搞啊!”
周安一愣,跑着跟了上来,急声说道。
“你说什么?”
赵竑不由得一愣,停下了脚步。他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转过身来。
“姐夫,你怎么能胡搞?你赶紧把这圣旨撤回!要不然,我回去哪有脸面?”
周安大声叫了起来,满脸的焦急。
“周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竑语气平缓,目光阴冷,盯着周安。
这个纨绔子弟,谁给他的勇气,竟然敢对自己指手画脚?qQxδnew
果然和徐良所说的一样,骄纵跋扈,无法无天。要是再不敲打敲打,恐怕要上房揭瓦了。
“陛……下,我……我……没什么……意思……”
周安被赵竑看的心里发毛,情不自禁低下头来。
“周安,你听好了。没有朕的旨意,以后就不要进宫了!”
赵竑收回目光,冷冷哼了一声,就要离开,却又站住。
“还有,给朕记住了。要是你敢打着朕的旗号在外面作奸犯科,小心国法难容!”
赵竑说完,黑着脸大步离开。
董宋臣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周安,赶紧跟上。
这个嚣张跋扈的国舅爷,以为自己是谁?实在是太不知尊卑贵贱了!
本朝皇帝乾坤独断,可没什么外戚乱政。
大殿门口,看着赵竑黑着脸离去,脚步匆匆,周高氏急的连连跺脚,恨恨一句。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
第67章 曾经
杨意回了慈宁宫,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对着眼前的水榭出神。
“意儿,有心事吗?”
杨桂枝出来,看着若有所思的侄女,眉头微微一皱。
“你又饮酒了!”
“姑姑,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杨意不置可否,打了个哈哈。
不得不说,姑姑虽然年过花甲,但观察力敏锐,非一般人可比。
自己饮酒,想来周秀娘和翠珠都知道,但她们就是不吭声。到底是几个意思?
“闲来无事,风平浪静,自然是心平气和了。”
杨桂枝坐下,她看了看杨意,让后者嗔了一句。
“姑母,你别这样看着人家,弄得我觉得怪怪的。”
“你在外面晃了大半年,花费了不少吧?”
“姑母,这你也知道。”
杨意有些不好意思。
她手头紧,借的又何止刑部尚书葛洪一人。
“葛尚书到我这来了一趟,你借的三千贯钱,我帮你还上了。还有你在吴府拿的两千贯钱,不用再还了。”
杨意都到外面借钱了,手头的积蓄嫁妆,肯定是花完了。
“谢谢姑母。”
杨意讪讪说道,有些尴尬,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以前魏近愚和真志道在临安城,吃喝玩乐,都是这两个纨绔子弟买单,其他人看姑母杨桂枝的面子,也奉承巴结。现在欠葛洪三千贯钱而已,都追到皇宫里要来了。
杨家,失势了吗?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意儿,你叫翠珠做什么?”
“姑母,这你也知道?”
杨意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姑姑。
刚刚发生的事情,就被姑母逮个正着。看来皇宫里面,姑姑的耳目不少。
“我在这里待了一辈子,什么我不知道?”
杨桂枝看着杨意,不知不觉脸色又板了起来。
“翠珠以前是我的婢女不错,但她现在是皇帝的女人,你要注意分寸,不要把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翠珠懂事,不和你计较。她是你在宫中的奥援,你要好生待她,不要把她当成下人。知道吗?”
“知道了,姑母!”
尽管心里很不情愿,杨意还是点了点头。
翠珠,不过是姑母的侍女而已,自己还认识赵竑在先,翠珠反而先成了皇帝的妃子。
“还有,翠珠家境贫寒,兄弟姐妹多,她还要补贴家里,你就不要难为她了。我给你拿些钱,你把外面的账,都给了了吧。”
“那我就多谢姑姑了!”
杨意脸上立刻浮起笑意,过了片刻,眉头一皱,似乎心有所忧。
“皇帝从蜀口带了位西夏公主回来,又对那个台州美人青眼有加。你是为这事发愁吗?”
察言观色,杨桂枝敏锐捕捉到了侄女情绪的变化。
李惟名贵为西夏公主,被赵竑带回临安城,满朝皆知。这件事也已经传入了宫中,她也见过李惟名几面,气度雍容,的确可为后宫嫔妃。
至于贾似锦,那是惊心动魄的柔媚,皇帝是个男人,不动心才怪。
“也是也不是。就是觉得心里面烦。”
杨意言不由衷一句,脸上的忧愁藏也藏不住。
赵竑身边女人越来越多,西夏公主李惟名、勋贵之女贾似锦,再加上姑姑派去的翠珠。她觉得自己可有可无,似乎不是那么受赵竑重视。
就像翠珠,跟了赵竑,侍寝不过几次,规规矩矩,生活寡然无味。
这是她想要的吗?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赵竑是君王,身边的女人岂能只是一两个。你自己还嫁过人,年龄不小了,你自己难道心里没数吗?”
杨意不由得一怔,躲开了杨桂枝的目光。
“不是姑姑说你,你没有李惟名她们年轻,趁着赵竑对你好,趁着身子好,赶紧入宫,和赵竑多生几个孩子。母凭子贵,周秀娘就是例子。”
“我也可以选择离开,不一定非要跟着他。”
杨意顿了片刻,还在做最后的嘴硬。
自己和赵竑情投意合,怎么从杨桂枝嘴里说出来,自己跟个待价而沽的娼妓一样,非要去讨男人的欢心。仟仟尛哾
“你当然可以离开。你自己扪心自问,你整日里花天酒地,吃穿用度,除了大宋天子,谁能满足你?说实话,你娇生惯养,吃喝玩乐就行,其它什么都不会,你有得选择吗?”
杨桂枝的话,让杨意一阵头疼。
“姑姑,宫中的嫔妃,每个月就给那么点月钱。我进了宫,能花天酒地吗?”
赵竑要求宫中节俭,严禁奢靡之风,周秀娘衣食都是简简单单,其余的嫔妃想来也不至于凌驾于周秀娘之上吧。
不过杨桂枝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竑是待他不错,但她或许太高估自己在赵竑心目中的地位了。
“一个月100贯,吃喝用度又不花钱,你还不够?何况宫中还有赏赐。姑母要提醒你,要么就离开赵竑,要么就趁早让他迎你进宫。无论如何,你那些坏毛病都得改一改,不然你早晚后悔!”
杨桂枝郑重其事,叮嘱起了自己的侄女。
杨意沉默不语,显然心里很抗拒,杨桂枝语气一转,回到了政事上来。
“皇帝和西夏和亲,虽然带回了西夏公主,但他要是想对鞑靼用兵,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推行新政,创办金陵讲武堂,练兵遣将,铸造火器,赵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应付将来的战事。
从现在来看,就是为了和鞑靼大军一战。
“大胆!难道他们敢阻挠皇帝用兵吗?”
杨意心里又是一惊。
朝中那些只会风花雪月的大臣们,他们敢不同意皇帝用兵吗?
“赵竑城府极深,做事滴水不漏。不过,朝堂上那些大臣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的坛坛罐罐都在东南,打赢了他们也得不到什么,一旦输了,损失最大的可就是他们。你想,他们愿意打仗吗?”
大宋朝堂,大多数大臣都是主和派,安享荣华富贵。赵竑想要和兵锋正盛的鞑靼交战,恐怕不会有几个人同意。
“原来是这样!”
杨意恍然大悟,嘴里面悻悻一句。
“最好皇帝不能出兵,到时候西夏给鞑靼灭了,看那个西夏公主能嚣张几天?”
杨桂枝惊讶地看着幸灾乐祸的杨意,暗暗吃惊。
说起妒忌来,杨家的女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好好跟着赵竑,不要妒忌,更不要胡折腾。姑姑百年之后,杨家的荣华富贵,可都靠你了!”
杨桂枝叮嘱着杨意,语重心长。
难得皇帝现在喜欢杨意,不抓住这个机会,杨家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皇帝用的都是新贵,周家、徐良、田义、还有金陵讲武堂的那些武夫,杨家没有人在朝,权势连薛极宣缯都比不上。杨家想要得势,恐怕难啊!”
杨意摇摇头,由衷地一句。
曾几何时,杨家煊赫至极,烈火烹油,就连当朝权相史弥远也要畏惧三分,更不用说朝中那些大小官员。
如今,天下人谁不知道,自从宫变功败垂成后,杨家就已经失势了。
杨桂枝心头失落,默然无言,看着远处出神。
杨家没有出类拔萃的人才,朝中无人。杨家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
第68章 混蛋朝廷
大宋兴庆二年,暮春四月,皇城,垂拱殿。
朝廷今日朝会,是为兴庆二年科举殿试一事,满大殿都是身着朱紫绿色的官员,人人都是踊跃。
“原敷文阁直学士、潭州知州邹应龙上前接旨!”
董宋臣尖细的声音响起,邹应龙走出列班,上前几步,跪倒在地。
“臣邹应龙在!”
“邹应龙廉洁正直、老成持重,进参知政事,工部尚书、兼修国史及实录院修撰。邹应龙接旨!”
邹应龙接过圣旨,磕头谢恩。
“臣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邹应龙,平身吧。国家百废待兴,你我君臣一心,一起为大宋百姓好好做事吧。”
赵竑温声说道,面色亲和。
“臣谨遵陛下教诲!”
邹应龙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回到列班坐下。
满殿群臣面面相觑,都是心惊。
邹应龙升任参知政事兼工部尚书,那么因贪墨入狱的前参知政事、工部尚书胡榘,已经结束了其在大宋朝廷的宦海生涯。
“陛下,臣有本上奏。”
江南东路提刑司提刑官宋慈走了出来,国字型黑脸郑重异常,让赵竑都不由得心头发紧。
“宋提刑,上前奏事!”
本来想叫“宋卿”,但因为中毒太深,出口还是换成了“宋提刑”。
看到宋慈走了出来,大殿上的许多官员都是脸色发白,心里发虚,生怕宋慈嘴里,吐出和他们相干的话来。
“陛下,参政大臣胡榘之子胡奎杀人抢妻,侵田凌民一案,牵扯江西违法官员42人,胥吏68人。其中有赣州知州吴昊,吉州通判高梁,庐陵知县徐子衿等地方大员13人。此案证据确凿,请陛下定夺!”
宋慈的话在大殿上回荡,满殿大臣都是心惊,赵竑也是脸色凝重,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陛下,参知政事兼工部尚书胡榘,修建军器所贪墨木料、砖石、力费23万贯。加上修建太庙贪墨的19万贯,自兴庆元年实行反贪律法以来,胡榘共贪墨60余万贯之巨,账目清楚,罪行确凿。牵涉的工部官员、户部官员均已招认。特奏报陛下!”
大理寺卿徐暄跟着走了出来,肃拜奏道。
两个奏本呈了上来,赵竑仔细观看,眉头微微一皱。
“胡奎有两个未成年的幼子吗?”
“回陛下,胡奎有儿子,长者八岁,幼者只有三岁。”
宋慈疑惑不解,跟着奏道。
皇帝这不是要善心大发,赦免了胡奎吧?
“国法无情,但也有人情。胡榘、胡奎父子依法查办。抄家之后,提供一份住所,三份口粮给胡奎妻子,直到二子成年。其余涉案官员按律定罪,大理寺和提刑司办理之后,送朕一份备忘即可。”
一旦东窗事发,胡榘满门都会被弃如敝履。落井下石,这也是国人的一大特色。让胡榘的后辈可以安心长大,也算是仁政,中华文明的一部分。
“陛下圣明!”
“陛下圣裁!”
徐暄和宋慈纷纷退了回去。
“陛下,四川总领所总领范钟上奏,夔州路安抚使蒲宏贪墨案,潼川府路转运使安恭行贪墨案,其中查抄蒲宏等官员贪墨所得460万缗,安恭行等官员贪墨所得370万缗,共得贪墨所得830万缗。其查抄所得暂由四川总领所留置。请陛下圣裁。”
宰相薛极站了起来,上前持笏奏道。
赵竑微微一怔,跟着摇摇头,轻声冷笑了起来。
四川一年的赋税总值不过一亿缗,光是这两路官员的贪墨所得,就接近了一成。
百姓何其苦矣!
早知道这样,他就派两三万将士赴西夏作战,守城成功和活着回来的把握也要大上许多。
果然是百姓的父母官,大宋的读书人,朝廷的好臣子!
大殿上的群臣也都是震惊不已,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怪不得皇帝龙颜震怒,痛下杀手,这贪墨所得,也实在是太惊人了些。
赵竑心寒至极,脸色难看,声音也冷厉了起来。
“蒲宏、安恭行等犯官,岂止是贪墨,欺上瞒下,作奸犯科,中饱私囊,鱼肉百姓,简直是丧心病狂,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安天下。人行天地间,怎会如此寡廉鲜耻、卑鄙龌龊,其存在的意义何在?”
赵竑冷冷而道,殿中的许多官员心惊肉跳,有些人不知不觉脸红了起来。
“朕还是那句话,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蒲宏、安恭行、胡榘父子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谁要触犯律法,蒲宏、胡榘就是前车之鉴!朕绝不会妥协!”
赵竑寒气森森,群臣一起肃拜而言。
“谨遵陛下教诲!”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了殿中众臣。
“蒲宏、安恭行等贪墨所得暂留置四川总领所,后有大用。”
赵竑拿起了桌上的纸张,看了看这才继续说道:
“今日有一事,朕要与众位卿家商议一下。一是朕打算在西北边陲修建一座忠烈祠,来祭祀我大宋为国捐躯的英雄。”
忠烈祠?西北边陲?
赵竑的话,让殿中众臣都是一阵错愕。皇帝此举,这是又要提高大宋武夫们的地位了。
大宋以文制武,以儒立国,武将势大必遭打压,这已是大宋立国之策。皇帝如此穷兵黩武,就不怕武夫跋扈、重蹈五代军阀割据之覆辙吗?
“陛下,我朝以儒立国,文治大兴,乃是祖宗之法。陛下创办讲武堂,编练新军,又让武夫掌兵,已是不合我朝规制。若是再建忠烈祠,武夫只会更加跋扈,若是兵强马壮,恐怕会酿成大祸!陛下三思!”
参知政事、帝师真德秀走了出来,肃拜奏道。
说起来,他和赵竑这个弟子之间,似乎已经有了一层隔膜,相敬如宾,亲切感全无。
“陛下,建造忠烈祠,耗费巨大,其中得失,难以估量。臣请陛下慎之。”
已升为礼部侍郎的魏文翁,也是忧心忡忡,走出来奏道。
赵竑不为所动,目光转向了兵部侍郎魏了翁。
“魏卿,你是兵部侍郎,朕想听听你的见解。”
魏了翁不得已,走了出来。
他的女婿安恭行被处置,他的几个堂兄弟高定子和高泰叔三人又各自擢升,他又是金陵讲武堂的副校长,他即便是反对皇帝的决断,以他对赵竑的了解,赵竑绝不会轻易放弃。
“陛下,建造忠烈祠,祭祀我大宋为国捐躯的猛士,此乃善举,臣议可行。至于说武夫跋扈,臣久在讲武堂,深谙学员之心。学员都是陛下的天子门生,乃是我大宋的军人,武夫割据,恐怕言过其实。如今我大宋国库空虚,要建忠烈祠,还要看户部钱粮是否充足。”
魏了翁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心头反而轻松了许多。
他久在金陵讲武堂,学员们的心思,他还是摸了个七七八八。要说这些家伙以后跋扈,他或许相信。但要说到武夫割据,谈何容易?
天子门生、君臣之义、师生之情。军中都是讲武堂的将领,任谁想割据一方,割据得起来吗?
赵竑赞赏地点了点头,目光扫向了薛极和宣缯。
“薛卿、宣卿,建造忠烈祠,你二人是何意?”
“陛下,臣以为,若是钱粮上没有不妥,忠烈祠一事可行。”
薛极站了起来,肃拜而道。
“陛下,臣附议薛相和魏侍郎。如今鞑靼虎视眈眈,我大宋边军孱弱,建造忠烈祠,可激发将士忠君爱国之心,乃是善策。臣赞同陛下此举。”
兵部尚书宣缯,也是郑重其事奏道。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慎重考虑过。
“陛下,薛极、宣缯乃是误国之议,请陛下不要采纳。请殿下不要建造忠烈祠,以免失了天下人心!”
真德秀黑着脸走了出去,慷慨激昂上奏。
“臣附议真相公,请陛下三思!”
刑部尚书葛洪也走了出去,郑重其事奏道。
“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临安府尹吴兢、大理寺卿徐暄纷纷走了出来,力劝赵竑不要修建忠烈祠。
赵竑怒火攻心,满脸铁青。
这就是大宋的朝堂,士大夫一家独大。这也是大宋的现实,以文制武,文人当国。
可惜,他赵竑不吃这一套。
“建造忠烈祠,旨在祭祀和缅怀慷慨赴义的爱国英烈。保家卫国、共赴国难,他们都是我大宋的英雄。不祭祀他们,难道祭祀胡榘、蒲宏这样的大奸巨恶吗?”
朝堂上一片寂静,人人垂首不语。
赵竑的心里,不由自主又闪现出那句话来: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敬重爱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药的。
南宋不亡,天理难容!
“陛下乾坤独断即可!”
真德秀脸色尴尬,终于不再坚持。他看得出来,皇帝已经处在暴起的边缘。即便是他阻挠,恐怕也难阻皇帝的一意孤行。
况且,皇帝又没有大修宫室,耗损民力,他到底在反对些什么?
“陛下,建忠烈祠一事,臣以为可行。”
薛极察言观色,再次肃拜而道。
“陛下,建忠烈祠,百利而无一害。臣附议薛相。”
兵部尚书宣缯不甘落后,跟着奏道。
“臣附议薛相!”
“臣附议!”
又有几个大臣纷纷站了出来,都是同意修建忠烈祠。
“诸卿,都退回列班吧。”
赵竑微微点了点头,心累的不行。
跟这些士大夫斗,可真是耗费心力。
“关于此次殿试,朕有些想法,想和诸卿议一下。”
赵竑立刻转到了下一个议题。
“诸卿,国家科举取士,在于为国挑选人才。鉴于以往殿试之后进士为官,良莠不齐,为政多有疏漏,此次朕议让新科进士在六部六卿、及各路衙门实践半年,然后依能力特长安排官职,诸位卿家以为可否?”
“陛下圣明!”
“陛下此法善矣,臣以为可行!”
薛极和宣缯纷纷出班奏道。
“陛下圣明!”
殿中众臣一起肃拜而道,邹应龙、真德秀和众臣一起行礼。
皇帝乾坤独断,却不知道是福是祸?
这些事情,只能退朝以后和皇帝谏言了。qQxδnew
“诸卿,鉴于官员罪行昭著,更有数名朝廷重臣牵扯其中,民愤极大。此次科举取士,取消跨马游街、榜下捉婿,以平息士民之怨愤,安天下之人心。”
赵竑的话,让殿中众臣都是错愕,却无法出言抗议。
官员们丑态百出、罪行触目惊心,这个时候谁敢上奏,恐怕会被盛怒的皇帝重点对待,一查到底。
这殿上的大臣,又有几个人屁股是干净的?
赵竑看着满殿群臣,冷眼而观。
不愿为为国牺牲流血的烈士们建陵园,难道为这些误国误民的蛀虫们修“忠烈祠”吗?
大宋朝堂,私心作祟,可谓混蛋到了极点!
第69章 工商
临安城,兵部侍郎魏了翁府上。
大堂之上,魏了翁黑脸端坐,一旁的妻子哭哭啼啼,不停拿着手帕擦泪,嘴里还嘟嘟囔囔。
“女婿也杀了,女儿寻死觅活,愚儿和思思都去了边塞,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四川路反腐大地震,大女婿安恭行被抄家砍头,大女儿母子被遣送回了娘家。小儿子魏近愚和小女儿魏思思金陵讲武堂毕业后都去了边塞,反而是一向在外游历的大儿子魏近思回家,足不出户,成了家里唯一的依靠。
“娘,事已至此,所幸大姐母子没有受到牵连,你就看开些吧。”
长子魏近思,低声劝慰着母亲。
魏近思二十三岁,高大清瘦,和弟弟魏近愚相比,要成熟,但也要沉默寡言许多。
“大郎,你大姐才二十来岁,这抄家杀头的,让她可怎么过啊?”
魏母抽泣着,又埋怨起丈夫来。
“你说说你爹,堂堂的兵部侍郎,还是几个学堂的什么副校长,整天跟在皇帝屁股后面,他怎么就一句话不说。他怎么就这么狠心啊?”
从头到尾,安恭行从被抓到砍头,魏了翁没有求过皇帝。也不知道,他这个皇帝近臣,究竟在想些什么?
“娘,皇帝连执政大臣胡榘都杀,何况是安恭行?他犯的何止贪腐,罪行可比胡榘大多了。爹这是在保全大姐母子,你就别埋怨爹了。”
注意到魏了翁眼睛一瞪,似乎又要发怒,魏近思赶紧替父亲开脱。
“那也该提醒一声。不声不响的,可怜我的女儿和外孙。”
魏母还对丈夫的漠不关心耿耿于怀。
“娘,爹如果那样做,那就是欺君罔上。安恭行贪赃枉法,谁也救不了他。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大郎都比你明白事理。陛下铁腕治吏,无论是执政大臣,还是地方小吏,都是依法查办,违法必究。至于你的宝贝女儿,让她知足吧。”
大儿子力挺,魏了翁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律法无情,皇帝正在推行新政,反腐是根本。这个时候知法犯法,绝对是自寻死路。
“你们魏高氏,个个都是死心眼,心如铁石,眼里只有大宋朝廷,家里人死活从来不管。你不管女儿,我还心疼她们母子。”
儿子和丈夫劝慰,牢骚也发够了,魏母心平气和了一些,忽然捂着胸口,一阵晕眩,靠在了椅子上。
“娘,你怎么了?”
魏近思给母亲拍着背,关切地问道。
“傻孩子,你又要当大哥了。”
魏母定定神,嗔了儿子一句。
她十八岁就有了大女儿,她今年已经四十三岁,谁知老来得子,让她怪不好意思。
魏近思看了看面色尴尬的爹娘,恍然大悟,欣然笑道:
“娘,这是大喜事,你可要保重身子!”
怪不得脾气刚烈的父亲没有吹胡子瞪眼,原来知道母亲有了身孕,所以克制。
“你们父子说话,我去看一下女儿和外孙。”
魏母站起身来,嘴里嘟囔着,在侍女陪同下,离开了大堂。
“大郎,你娘的话不要放在心上。我蒲江魏高氏门风,五日不汗死,坦坦荡荡,千万不能忘了!”
魏了翁岔开话题,叮嘱起了大儿子。
赵竑的叮嘱,他守口如瓶,从来没有透漏半点口风给女婿安恭行。旁人以为他不近人情,而他觉得心安理得。
安恭行犯的罪太大,已经回不了头。如果只是轻犯,他还可以当头棒喝,治病救人。左右权衡,还有皇帝的告诫,他哪里敢轻举妄动。
如果是那样,他反而有可能害了女儿,也连累到自己。
“爹的教诲,孩儿铭记在心,不敢违背。”
魏近思点点头,轻声回道。
他虽然没有走入仕途,但也是世家子弟,饱读诗书,魏高氏的门风,自然熟记于心。
“爹如今事多,金陵、临安城、边塞,一个月在家待不了几天。你娘现在有了身孕,你大姐又是这个样子。你有空,好好照顾一下家里吧。”
清官难断家务事,家里一大摊子事,国事纷杂,实在让他头疼。
“爹,放心吧。有我和秀芸在,会照顾好家里。”
魏近思看着父亲,有些犹豫。
“大郎,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知子莫若父,魏了翁一眼就看出了儿子有事。
“爹,是这样,我想做海外贸易,不知道你怎么看?”
“海外贸易?”
魏了翁不由得一愣。
虽然说儿子四出游历,足迹遍布大宋各路州府,但海外去都没有去过,怎么敢做海外贸易?
“爹,你等等!”Qqxsnew
看魏了翁没有反对,魏近思起身,从椅子后面的箱子里拿出几个瓷器,花瓶、盘、碗、壶、都有,放在了桌上。
“爹,你看!”
魏近思兴致勃勃,魏了翁拿起一个一尺左右高的花瓶,心头一惊。
“这是……青花瓷!”
龙泉已产有青花瓷,但胎质有粗有细,青花发色或浓黑或浅淡。眼前的青花瓷轻薄秀美,青花发色浓艳、铁锈斑痕更重,纹饰疏朗,描绘细腻,底釉较白,一看就是上品。
和龙泉的瓷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爹,你看看底部!”
按照魏近思的指引,魏了翁看向花瓶底部,“兴庆二年”、“景德镇”的字样清晰在目。
魏了翁点了点头,不用说,这是皇帝在景德镇设立瓷厂,造出来的新产品了。
以几个重要产业,带动地方就业和推动地方经济发展。
皇帝的话,适时在魏了翁耳边响起。
“这青花瓷,能卖出去吗?”
魏了翁仔细打量着几件瓷器,暗暗吃惊。
景德镇的青白瓷都能远销海外,这些精品,应该不乏市场。
“爹,我们展示给了大食、高丽、日本、占城等国的客商,他们都很感兴趣。青花瓷的价格,比青白瓷可是要高四五倍以上,赚钱的利钱惊人。尤其是那些大件瓷器,几箱货就能换一船粮食,前景不错!”
魏近思的兴奋看在眼中,魏了翁不由得又是一惊。
“你们?还有其他人吗?”
魏高氏名门世家,学得一身身,卖与帝王家。儿子投身商贾,与民争利,魏了翁心头很是有些不快。
而儿子今天顺着他,原来是另有图谋。
“爹,你坐下,听我慢慢讲来。”
魏近思请父亲坐下,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商行?史弥坚、林无疾、周家成、李慎言、杨穆……”
儿子的解说,让魏了翁心头惊疑不定。
林无疾、李慎言都是临安城有名的海商,而史弥坚则是奸相史弥远的亲弟弟,杨穆则是当朝太后杨桂枝的亲侄子。
而另外一位合伙人周家成,更是当今天子赵竑的岳父,当朝国丈。他也搅进这海外贸易里来了?
“爹,你有所不知,此事就是由国丈周家成牵头,其他几位都是无官职在身的名士和大宋有名的海商,加上我一共有九位。目前打算再买六艘海船,分跑高丽、日本、占城和陈朝、渤泥、以及大食。除了瓷器……”
“你们这样搞,不是一家独大,还让别的海商怎么活呀?”
魏了翁打断了口若悬河的儿子,怒声驳斥起来。
当朝国丈、权贵子弟、退隐官员,再加上海商,这不成了吃独食,假公济私吗?
蒲江魏高氏,决不能掺和这样的丑事中来。
“爹,你别急,先听我说完。”
魏近思似乎已经预判到了父亲的反应,耐心解释了起来。
“你是说,成立商行,扩大海外贸易,这是陛下授意的?”
儿子的解释,让魏了翁的眼睛,瞪的跟牛眼一样。
“不错!不但我们九个人成立商行,临安城、金陵城、明州、泉州、广州这些地方,都有大大小小的商行成立,主要是为了规避风险。至于卖的货物,除了瓷器、茶叶、丝绸等等,还有刀剑铁器、肥皂香皂等等。皇帝说了,这叫通海裕国。只有扩大生产,刺激出口,才能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
看到父亲疑惑满满,魏近思拿出报纸,指着报纸上一处。
“爹,你看看,这是皇帝说的,不是我胡言乱语。跟着皇帝的旨意走,总不会有错吧?”
魏了翁看了报纸片刻,把报纸放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头。
“扩大生产,刺激出口,通海裕国。皇帝是说做就做,雷厉风行。让人叹为观止啊!”
大宋如果不能在经济上有所突破,衰弱,甚至亡国,都是必然。
肃清海面、整治市舶司、降低出口关税、研发青花瓷、骨瓷、玻璃等,再到鼓励出口。原来皇帝早早已经布局,走的每一步,都是有迹可循,有的放矢。
有大宋水师的坚船利炮保驾护航,有海外巨大的市场吸引,也难怪大批的海商们跃跃欲试了。
“你们商行,都是怎样组成?如何保证你们有钱可赚?”
魏了翁抬起头来,终于回归根本。
而这,恐怕才是儿子最想谈的。
海外贸易路途遥远,远涉重洋,凭个人一己之力,风险极大。集资创建商行,组建船队,似乎是比较理想的方式。
“三家船商以海船入股,其余六家股东,每人出资五万贯到十万贯。商行分九股,雇佣账房先生和水手伙计经营。每年年底,商行按照赚钱多少,给股东进行分红,……”
魏近思又是一番普及,魏了翁心头明白了七八分。
什么股份、分红,不用说,又是皇帝的新名词了。
“这么说,你是要五万贯钱,作为股东入股了?”
五万贯钱,魏高氏家族凑一下,应该是轻而易举。
“既然青花瓷已经造出来了,那你知道,骨瓷,还有那个什么玻璃,现在的情形如何?”
心有所触,魏了翁下意识问了出来。
第70章 道不同
临安城的四月之末,杨柳青青,飞絮满天,西湖桃花盛开,游人如织,络绎不绝,欢声笑语,乐在其中,其中更是充斥了大量风度翩翩,宽袍大袖的新科士子。
之所以说是新科士子,是因为他们还没有通过殿试唱名,归于“两榜进士”的行列。之所以说是“新科”,因为他们已经是在籍的朝廷官员,只不过等待“分配”而已。
但让人觉得有些诧异的是,兴庆二年的科举,在依旧热闹隆重的氛围之下,却有一种此消彼长的落寞。
热闹隆重,那是因为朝廷传来消息,身在守孝期的皇帝,依然千里迢迢从四川赶了回来,亲自主持面试,其对科举取士的重视,不言而喻。
此消彼长,则是因为今年春的第二期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学堂的招生,许多读书人和年轻人趋之若鹜,赶赴金陵。别的不说,光是太学的学生,就去了五六百人应考,虽然说不一定都能考上,但相比于科举取士,机会则是要大上太多。
相比于科举取士三年一期,招收不过三四百人,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学堂一年的招生量,就在三千以上,两者的差别,天壤之别。
年轻的读书人纷纷涌向金陵,科举取士的落寞,自然而然。
从太学出来,走在御街上,看到不少年轻人佩刀挎剑,年轻的赵汝腾不禁摇头叹息。
白皙英俊,宽袍大袖,风度翩翩,再加上中举,赵汝腾更应该意气风发,顾盼自雄。
赵汝腾来自泉州,大宋宗室子弟,此次中举的士子之一,就等着参加殿试,东华门外唱名了。
可是此刻的赵汝腾,却是眉头微皱,兴致似乎没有那么高。
“风流锦绣的大宋,都成了什么样子?离经叛道,人心不古啊!”
走了一段,赵汝腾憋不住说了出来。
与以前的灯红酒绿、烟花陌巷相比,如今的酒楼生意差了不少,其中的官妓几乎销声匿迹,兴起的倒是那些拳馆武馆,镖局镖行之类。
而且,再明显不过的是,什么斗蛐蛐斗鸡,甚至是斗茶,都好像消失了一般。就是想赌两把,也不好叫齐人手批,个个都是畏畏缩缩。
“太学里面,不过寥寥三四百人,而且人心浮动,都想去求田问舍,在金陵分一杯羹。国家取士之所,天下士子聚集之地,没落如此。天子兴武偃文,个中利弊,谁又能知?”
同样来自泉州的洪天锡,官宦子弟,赵汝腾的好友,同样今科的中举士子,圆脸微黑,同样的忧心忡忡。
“红巾翠袖,佳人杳然;太学生去了讲武堂,文风孱弱,武夫横行,更有刀剑公然售卖。乱象丛生,恐非国家之福啊!”
赵汝腾面沉似水,又是愤愤一句。
没有了青楼梦好,没有了红粉佳人,到处都是雄赳赳气昂昂、佩剑跨刀的武夫,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戾气满满。
风流妖娆的大宋,逐渐变的陌生。
“赵兄,皇帝派人肃查泉州市舶司,对香料象牙之物收取高额关税,又在流求开府建衙。听说不少宗室去了流求,每家数百亩地,还有流放之人助其垦殖,可有此事?”
本科士子,辛弃疾的孙子辛庸插话进来。
看他高大威猛,腰杆挺直,腰间佩剑,似乎文武双全。
辛庸和洪天锡是好友,和赵汝腾只是萍水相逢。
“这倒是不假。尽管香料象牙等物少了,但市舶司的海外贸易恢复的不错。除了茶叶丝绸等物,我大宋的肥皂香皂、刀剑等物,也是很受蕃商青睐。许多蕃商想购买火器,听说皇帝还在犹豫。”
赵汝腾点点头,坦然说了出来。
他对皇帝颇有微词,原因就是没有照顾大宋宗室。不过皇帝在经济上有一套,他还是佩服。
要知道,皇帝比他还小几岁。他才刚刚科举取士,皇帝已经实打实做成了许多事情。
“听说火器数百步外杀人破甲,这等国家重器,可不能轻易授人啊!”
洪天锡立刻紧张了起来。
“个中利弊,皇帝自会考虑,况且还有朝臣辅佐。”
辛庸若有所思,神往说道:
“皇帝博学,精通冶铁火器,还懂肥皂、蜂窝煤这些实务。如今又创办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大宋水师学堂等。天子之能,古今皆无啊!”
“古今皆无,辛兄有些言过其实吧。”
赵汝腾看了看辛庸,似乎不理解他对皇帝的马屁。
“皇帝兴武偃文不说,用酷吏、兴大狱、士大夫人头滚滚,公然售卖刀剑,武人当道,凡次种种,似乎并非明君所为。皇帝历来乾坤独断,朝臣多为摆设,不是吗?”
他看了一眼辛庸,笑道:
“贤弟,是不是皇帝对你祖父推崇备至,你们在互相吹捧啊?”
赵汝腾哈哈笑了起来。
辛庸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赵兄,不是我吹捧皇帝,而是你小肚鸡肠,让人不堪!”
辛庸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直怼赵汝腾。
皇帝在报纸上公然宣扬他祖父是生不逢时的英雄,他虽然对皇帝有好感,但也不至于吹捧对方。
这个赵汝腾,怎么初次见面,就能说出这样二的话来?
“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小肚鸡肠,如何让你不堪?”
赵汝腾一怔,随即面红耳赤发作了出来。
公子哥脾气一上来,连对方的称呼都免了。
“你对皇帝不满,还不是只顾着你宗室那几百人的好处,却置天下百姓的利益于不顾;皇帝推行新政,天下百姓都叫好,唯独你等宗室寥寥数人反对;边事不举,皇帝呕心沥血,练兵练官,提倡尚武之风,你冷嘲热讽;皇帝澄清吏治,革除弊政,诛杀祸国殃民的官员,被你说成酷吏大狱。你颠倒黑白,不忠不义,不是小肚鸡肠吗?”
辛庸心直口快,一下子全说了出来。
洪天锡暗暗尴尬。辛庸这话,似乎也是冲着他说的。他和这二人都是好友,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你……不可理喻!”
赵汝腾瞠目结舌,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悻悻一句。
“不可理喻?若是你赵兄如此看不惯当今天子所为,你为何又要参加朝廷的科举?吃着锅里的,还在骂骂咧咧砸锅。你赵宋宗室的骨气哪里去了?”
辛庸振振有词,毫不退让。
就像那个前刑部尚书赵汝述,跟着史弥远为虎作伥,甘为鹰犬,丢尽了赵宋宗室的脸。
这个赵汝腾,对当今天子诸多怨言,让他心里很是不爽。
“我赵汝腾参加科举取士,就是为了正朝纲、兴社稷。怎么就没有骨气了?”
赵汝腾恼羞成怒,愤愤怼了回来。
“正朝纲、兴社稷?皇帝富国强兵,为国为民,你一点都没看在眼里。你心里都没有百姓,没有是非,你正什么朝纲,兴什么社稷?”仟韆仦哾
辛庸怒火上升,声音也大了许多。
赵宋宗室,奇葩不要太多。
赵汝腾和辛庸当街开喷,过路的士民纷纷围观。洪天锡暗暗叫苦,赶紧上前劝道。
“二位贤弟,你们怎么初次见面,就给掐上了?听我的,都少说一句。咱们前面找家酒楼,坐下敞开了说。”
辛庸脾气直,性格耿介,跟他很投缘。赵汝腾又是他的同乡,他并不想这两个人闹翻。
为口舌之争翻脸,实在没有必要!
“道不同不相为谋!君畴,这样的人少粘为妙。我有事,先走了!”
辛庸向洪天锡拱手告别,转身径直离去。
“不知所谓的狂夫!”
赵汝腾面上潮红,愤愤言道,拂袖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洪天锡一时踌躇,不知道该跟上哪一个?
第71章 恰同学少年
西湖南岸,南屏山绵延横陈,山高不过百米,山体延伸却长达千余米。山上怪石耸秀,绿树成荫,环境清幽,不少宋朝士大夫为避世出尘,常来此谈禅吟咏,净慈寺便是一处圣地。
净慈寺坐落在南屏山慧日峰下,是与灵隐寺齐名的西湖古刹。每日黄昏,悠扬的钟声在暮色苍茫的西湖上空飘荡,是为“南屏晚钟”,也是西湖的胜景之一。
净慈寺侧院,一处亭台楼阁之中,几个新科的士子宽袍大袖,志得意满,正在其中高谈阔论,饮茶论道。
“马兄,临安城真是日新月异,让在下大开眼界啊!”
说话的清瘦士子叫李昂英,25岁,广东番禺人。早年曾受业于四川制置使崔与之门下,名门子弟,在广东当地有神童之称。
“当今天子励精图治,大刀阔斧,继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以来,又扩于两浙江西四川等地。以在下看来,咱们有可能要投身于这一场变革洪流之中了。”
马兄叫马光祖,同样25岁,浙江东阳人,也是当地豪族,曾师从当朝大臣、户部尚书真德秀。豪爽耿直,只是性子急些。
“愚兄也是这么想。当今天子在各地推行新政,正是用人之际。以天子之雄才大略,一定会重用我等新进的士人了。”
李昂英点点头说道,神采飞扬。
他的座师、四川制置使崔与之正在四川推行新政,如火如荼,期间也和他有书信来往,论及新政。
除了城中的道路都改成水泥路和石板路,公共厕所和下水道也在兴建当中。城中的违建房屋被一一拆除,和一些私人作坊一样,迁居临安城外。
除了硬件设施上的改善,那些软件上的改善,就是民政上的改善了。除了反贪司的介入,还有以两浙路安抚司主导的新政推行。
经界法、禁止缠足、禁止斗蛐蛐斗鸡、禁止关扑赌博、兴办武馆镖局……
开矿建厂、造船造车、减轻商税、刺激出口贸易、繁荣百业……
百废待兴,也许只有这四个字来形容如今的大宋各处了。
“临安城如此,金陵城的变化,恐怕更不一般。大宋未来可期啊!”
马光祖眼神中许多期盼,又有几分忧心。
“不过,皇帝任用酷吏重典,让地方官员和豪强大姓利益受损,涉及人物众多,盘根错节,恐怕引起地方骚动啊!”
经界法新规,为避免官员“经界”弄虚作假,和豪强官宦上下勾结,土地五亩以上差漏,就要罢官丟职,记录在籍,永不启用。而且经界之后,每年夏日前都要核查。
五亩地弄错,就得丢官,铁腕治吏,律法之严酷,的确让人惊心。
“怕什么,他们难道还能叛乱不成?”
李昂英摇摇头,不以为然。
“酷吏才是干吏。陛下抑制豪强,铁腕治吏,乃是治国之根本。财货都集中到了豪强手中,朝廷却没有了赋税,拿什么来推行新政,拿什么来练兵?”
那些酷吏,如高定子、徐良等人,都是皇帝的近臣,性情虽然刚猛,手段虽然狠厉,但个个廉洁奉公,两袖清风,没有一个贪赃枉法之徒。
也只有这些人,才能把新政推行下去。
“二位兄弟,我没你们那么乐观。”
来自江西婺源的汪文,体格魁梧,孔武有力,不像读书人,倒像是沙场武夫。
他懒洋洋说道,似乎对天下人为之疯狂的科举取士并不上心。
“推行新政固然重要,咱们也是天子门生。但皇帝的得意门生都在金陵讲武堂,而不是科举取士。你我想出人头地,引起君王的青睐,恐怕够呛。还是老老实实做事吧。”
他们三人入京参加礼部省试,都在一家客栈投宿,三人同时通过礼部的省试,年龄相当,都是前途可期,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汪兄,此话怎讲?”
李昂英一怔,不解地问了起来。
本朝祖制,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他们这些两榜进士,天子门生,前程万里,怎么可能寂寂无闻,被天子忽视?
马光祖也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汪文。
此人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一身蛮力,但一颗心思却是活泛,绝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而从此君配剑,能文能武,便知此人紧跟时事,对皇帝尚武之风的追捧。
“两位贤弟,别的不说,你们有“军魂剑”吗?”
汪文下意识握了一下自己的剑柄。他轻飘飘一句话,便让马光祖二人闭上了嘴巴。
军魂剑,只有金陵讲武堂最优秀的学生,才能在毕业时获得此剑,而且是天子亲授,尊荣无比。毕业生中,那些被授予“军魂剑”的学员,如曹友闻、孟珙、余玠等人,无不是飞黄腾达,前途似锦,着实让人羡慕嫉妒恨。
“汪兄,天子创建金陵讲武堂,旨在整饬武备,练兵图强。这和科举取士,又有何关系?“军魂剑”,一把显示皇恩的短刀而已,恐怕也说明不了什么。”
片刻之后,马光祖思索着说了出来。
他其实也佩剑,只不过今天没带在身上而已。
“不错!皇帝虽然创立了金陵讲武堂和大宋水师学堂,但也有金陵大学堂和金陵师范学堂。皇帝虽是整饬武备,但对文治同样重视。从四川千里迢迢赶回主持殿试,便是明证。”
李昂英摇摇头,也不同意汪文的看法。
“不不不!两位贤弟,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汪文莞尔一笑,立刻否决了马光祖二人的想法。
“汪兄,愿闻其详!”
马光祖和李昂英都是起了兴趣。
这位堂堂的大宋朝廷进士,文武双全,似乎对皇帝和他创办的金陵讲武堂等事宜,比科举取士要感兴趣的多。
他们倒是想听听,此君能说出怎样的一番话来。
两位好友的凝视下,汪文不慌不忙说了出来。
“两位贤弟,凡授予“军人魂”此剑者,天子门生之外,无一不是被授予要职。第一期的曹友闻、曹友万兄弟、余玠、孟珙、吕文德等等,一个个都是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是为封疆大吏,简在帝心。”
汪文说着说着,唾液横飞,两眼放光。
“反观你我新科进士,即便是被授官,没有门路,也得一步一步做起,其中艰辛,经年累月,若是命运多舛,一生都没有扬眉吐气的机会”
曹友闻、余玠、孟珙等人,金陵讲武堂一毕业就是数万人的大军统帅。他进士及第,也得从八九品的小吏做起,要做到曹友闻那样的国家重臣,除了天时地利人和,怎么也得二三十年。
皇帝对金陵讲武堂学员的重视,可想而知。
“汪兄,小弟听闻你曾在东钱湖梨花山苦读,学的是陆学与吕学的事功学。今日听你所言,功利之心彰显,果不其然啊!”
李昂英哈哈笑着说了出来。
“汪兄,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凡事还是要躬行慎行,不要想一蹴而就。汪兄,你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马光祖微微一笑,目光中有些惊诧。
这位汪文任侠好义,精于骑射,似乎不是急功近利之辈。
“两位贤弟,若是没有当今天子那也罢了。我也不是非要去金陵讲武堂,只不过是想速速上位,大展一番拳脚罢了。我朝庞大的文官官僚体制,由下而上,没有二三十年,休想达到四品及以上官阶。大多数官员,一辈子都是碌碌无为。我可不想这样。”
“体制”二字,又是皇帝提出的新鲜词,在报纸上广为流传。
马光祖和李昂英对望一眼,都是点了点头。
混的好的,如兵部侍郎魏了翁和执政大臣真德秀,那也得二十年光阴,天下又有几人?
比如李昂英的恩师,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到了五十多岁还屈居人下,快六十岁才是一地主官,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两位贤弟,人生苦短,若不建功立业,岂不是碌碌无为。愚兄不心甘啊!”
汪文拿出一份报纸,放在了桌上。
“这是去年深秋,皇帝送完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的毕业学员后所做的诗词。你们看看。”
“独立寒秋,大江东去,白鹭洲头。看万山红遍……”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李昂英轻声读着,马光祖却看也不看,立刻接上。
“马贤弟,原来你也看过这份报纸。说说,你最欣赏那几句?”
汪文立刻起了兴趣。
“当然是那几句: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这不是和你我兄弟今日登科的写照吗?”
马光祖说着,脸上红光满面,踌躇满志。
人生四大喜,金榜题名时排名第一。如今风华正茂,前程似锦,正是指点江山之时。
此诗,可谓是恰到好处,道出了他们这些天之骄子的心声。
“马贤弟,我和你一样,也是欣赏这几句。不过,这些殷殷叮嘱期盼之语,陛下对的是金陵讲武堂的毕业学员,而不是你我新科进士。”
马光祖和李昂英目光一对,都是点了点头。
这首《沁园春.金陵》,皇帝是送金陵讲武堂毕业学员们离开后所做,显然是寄语讲武堂的学员,而不是新科进士。
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他们这些寒窗数十载的国家之才,难道还比不上只上了一半年讲武堂的毕业学员吗?
第72章 年轻一代
汪文忽然一句,转到了经界法上来。
“李昂英,我来问你,你家有多少隐田?”
李昂英满门都是读书人,仕宦世家。曾祖父李仙之官至承奉大夫,父亲李天棐官至龙图阁待制。妥妥的官宦望族,有大量隐田,一点都不奇怪。
“实不相瞒,大概有四五十顷吧。”
李昂英脸上一红,但还是坦然相告。
种地纳税,天经地义。李氏家族藏有大量隐田,偷税匿税,他也觉得羞愧,但这些税赋,却滋润了李氏族人。
“一家四五十顷,我大宋官宦之家何至百千,又有多少隐田?就说你马光祖的恩师真德秀真相公,他名下的隐田,恐怕不止四五十顷吧?名满天下的士大夫们,一个个装聋作哑,变着法偷税漏税的,又如何让天子心安?天子又如何相信士大夫?”
汪文看着面色尴尬的二人,冷冷一笑。
“所以说,这经界法和反贪司,就是冲着豪强和士大夫来的。去年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建康府通判,一方朝廷大员,也被明正典刑,处置的大小官员何止百人。今年四川路甫行新政,一众四川路大奸巨恶,如安恭行蒲宏等人纷纷被正法。如今又是参知政事胡榘伏法。你们说,新政是不是针对这些贪官污吏而为?”
朝政腐败,就是以史弥远为首的士大夫们搞的。清流浊流,都是一丘之貉,大哥不笑二哥。
“这倒不假。要比起胡榘、蒲宏、安恭行这些巨贪大恶,顾松可就是相形见绌了。不过,汪兄,你这话有失偏颇,愚弟不敢苟同。”
马光祖摇摇头,却是不同意汪文的看法。
“身为朝廷官员,理应奉公守法,勤政爱民。若是自己问心无愧,天子怎会难为?崔与之无故被史弥远撤换,新皇登基,立刻撤换郑损,又让崔相公回到四川主政。可见是贤是奸,皇帝自有决断,绝不会只是针对士大夫而为。”
马光祖年轻气盛,立志高远,没有经过官场浊流的洗涤,因而说的理直气壮。
“马兄说的极是。要说皇帝针对士大夫,也是针对士大夫之中的败类。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胡榘、蒲宏、安恭行、顾松这样的人渣,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若不严惩,天理难容!”
李昂英慷慨激昂,朗声说道。
他是崔与之的弟子,处处以恩师为榜样,对官员贪墨,同样是嗤之以鼻。
“话虽如此,但胡榘乃是参知政事兼工部尚书,安恭行是潼川府路转运使,蒲宏是夔州路安抚使,这三人都是国家重臣。皇帝将他们明正典刑,身首东市。自大宋立国以来,以士大夫之尊,可有被处以极刑者?”
汪文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汪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马光祖狐疑地问了起来。
汪文说来说去,除了想青云直上,好似都是在赞誉大宋皇帝,贬低士大夫。
“自宋室南渡,偏居江南一隅,君权日衰,相权独大,不然也不会有史弥远矫诏废太子一事。皇帝想要胜于秦皇汉武,当然不会任由士大夫把持朝政。我这么说,二位兄弟明白了吗?”
汪文的话,让马光祖二人都是点头,立刻明白了过来。
大宋要中兴,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帝王,怎么可能实现?
“汪兄,当今天子文韬武略,天纵奇才。皇权强化之下,士大夫要大不如前了。”
马光祖的语气中,有一丝淡淡的无奈。
大宋祖制,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以后,恐怕是乾坤独断,君威浩荡了。
“大宋天下,本就是赵宋皇室的天下,何以来君王与士大夫共治?汉唐盛世,可有君王与士大夫共治一说?历朝历代,可有臣子如此强势,竟可以凌驾于君王之上?就比如奸相史弥远,丧心病狂,竟然敢矫诏废黜当朝太子,另立新君,这是何等的强势?皇帝抑制士大夫,提升武将之举,恐怕还会继续下去。”
汪文侃侃而谈,却是不同的见解。
“汪兄,依你看,皇帝是要贬低科举取士,以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来代替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李昂英皱着眉头问了出来。
以儒立国的大宋朝廷,要是真的取消了科举取士,岂不是要离经叛道,变了朝纲?
连杀数名士大夫,本朝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不见得会取消,也许皇帝需要的是一种平衡,不想再让士大夫如此强势,足以控制朝堂。”
马光祖皱着眉头,接过了话题。
史弥远专权,皇帝形同傀儡,给大宋朝廷开了一个极其恶劣的坏头,也让当朝皇帝深恶痛绝,绝不愿意再看到士大夫把持朝政的局面出现。
“如今大宋的局势内忧外患,正如《鞑靼策》和《中华日报》上所说,外有高原上的鞑靼人来势凶猛,内有吏治腐败,土地兼并,物价飞涨。皇帝要澄清吏治,怎么可能不打击腐败官员。不办讲武堂,整饬武备,又如何抵御外敌?皇帝高瞻远瞩,苦心孤诣,岂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所能理解?”仟仟尛哾
惜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皇帝的志向远大,要做一代天骄,不可能因循守旧,碌碌无为。那些新政路上的拦路虎,都会被无情地清除。
“总之新政推行以来,让人欣喜。就说江南东路,吏治清明,百姓没有了苛捐杂税,地方官府兴修水利、道路,商贾云集,百业兴旺,金陵城更是日新月异。去过的人都说,金陵城比临安城都要热闹繁华。新政之利,可见一斑。”
李昂英奋然说道,声音也大了许多。
继朝廷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成功后,又普及到四川路、两浙路、江南西路三地,几个推行新政的地方,人口超过大宋总人口的一半,更有天子脚下和边塞重地。
大宋未来的前景,似乎令人期待。
汪文看了看远处的群山,又收回了目光。
“两位贤弟,皇帝一年有一半时间在金陵,你们说,皇帝是不是打算迁都了呀?”
求同存异,他们虽然对新政看法略有不同,但新政利国利民,却是他们的共识,也是三人能够互相谅解的根本。
“汪兄,迁都金陵,绝不可能!”
马光祖摇摇头,断然说道。
这一次,却是他否定了汪文的看法。
“贤弟,这又是为何?”
汪文忍不住问道。
李昂英也是抬起头来,看着马光祖,想听听他的解释。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诗见其志,皇帝的选择,会是在燕京吗?
李昂英的身上,不知不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金陵在江南,皇帝即便是要迁都,也会在开封或者燕京。再说了,金陵的行宫都改建成了讲武堂,皇帝要是迁都,不可能拆了金陵行宫的大殿。那样的话,岂不是又要劳民伤财重建?这不是当今天子所为。”
拆了再建新的,岂不是多此一举?
皇帝力倡节俭,宫中嫔妃都是寻常衣裳,不要华衣珠翠,不可能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第73章 投机
日近黄昏,群山叠嶂,杨柳依依,小桥流水,晚风带来的凉意,惬意舒适。
“马兄所言极是!皇帝要迁都,以他的志向,不是开封就是燕京。皇帝铸造火器,创建讲武堂,编练新军,不就是为了收复北地吗?临安和南京距离北地都太远,恐怕不是皇帝的选择。”
李昂英看着汪文,调侃地一笑。
“汪兄,以愚弟看来,你就应该去金陵讲武堂。也许有一天,你会追随皇帝北上,感受一下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喜悦和震惊。”
皇帝所图乃大,让习惯了偏安和忍气吞声的大宋士子惊惧,却也心驰神往。冰火两重天的冲击,可谓巨大。
马光祖也是会意一笑。他看了看寺中袅袅的炊烟,暗暗嘀咕。
指点江山半天,肚子都饿了。
听说寺里的斋饭很有特色,达官贵人人人颂扬,价格应该不菲。
“我已经二十七岁,现在去金陵讲武堂,太晚了!”
汪文声音急促了起来,眼神里的羡慕嫉妒恨满满都是。
“愚兄也想建功立业,出人头地,但拼不过那些二十岁的愣头青啊!利州西路的统制官吕文德,利州东路的统制官江万载,都只有十八九岁。人比人,气死人啊!”
马光祖和李昂英面面相觑,都是轻声笑了起来。
原来,汪文兄已经迫不及待,要青史留名了。
“汪兄,说到皇恩浩荡,其实也不止金陵讲武堂的学员。原峡州司法的胡梦昱,四十岁前籍籍无名,天子垂青,一朝一飞冲天,归为一路总领,如今是江南西路安抚使;会稽知县董会,适逢其会,由一九品知县,一夜之间升为正五品绍兴知府;曾极、刘克庄等由囚徒为朝廷大员,更不用说高定子、范钟等人,无不是被君王委以重任,大展拳脚。皇帝慧眼识珠,不会埋没人才。汪兄,你有些操之过急了。”
马光祖的话停在耳中,汪文黑脸泛红,讪讪一笑。
的确,在仕途的看法上,他有些入魔了。
“二位贤弟,成名趁早,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愚兄只是想做些事情,让二位贤弟见笑了。”
汪文尴尬说道,想法依然坚挺。
正因为皇帝贤能,志在天下,他才想以“食无鱼”之典故,看能不能简在帝心?若当朝皇帝是昏君,他想都不会想到这些。
汪文的倔强看在眼里,马光祖和李昂英都是摇头,李昂英摇头笑了起来。
“汪兄,想要君王赏识,简在帝心,除了去敲登闻鼓,以巧舌如簧惊动皇帝,就是看殿试上能不能技压群雄了。”
大宋规制,凡击登闻鼓,皇帝无论在干什么,都必须上朝。但击登闻鼓,除非敌兵围城,太子薨死等重大事由才能击鼓。宋代专设登闻鼓院(鼓院)和登闻鼓检院(检院),两院均受理吏民申诉之状。
汪文想要一鸣惊人,登闻鼓显然不是最佳选择,李昂英这样说,也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殿试?
汪文的眼睛一亮,兴奋而道:
“二位贤弟,有读过《后汉书酷吏列传》吗?”
“当然读过。汪兄为何有此一问?”
马光祖和李昂英,都是一头雾水。
“汉光武帝时,北海国豪族公孙丹为五官掾,掌管祭祀,为所欲为,鱼肉百姓。董宣公孙丹父子及党羽三十余人一网打尽。光武帝下诏敕封董宣为强项令,赏钱30万。董宣任洛阳令5年,日夜操劳,病死于任上,可为一代名吏。”
汪文侃侃而谈,马光祖和李昂英面面相觑,马光祖惊诧地问了出来。
“汪兄,你不是要做当朝“强项令”吧?”
强项令,意为硬脖子县令,汉光武帝刘秀欣赏董宣,也是因为其清正廉洁,不惧权贵豪强,所以重用。
“董宣恪守律法、为国为民,即便是他酷刑苛法,对豪强痛下杀手,光武帝也对其信任有加,百姓更称董宣为“卧虎”,以示爱戴。无论是毛遂自荐,还是哗众取宠,只要能得到皇帝认可,便可一展胸中抱负。”
卧虎?
马光祖和李昂英撇撇嘴。已经是当朝士子,安心做事就是,何必千方百计去当什么“卧虎”?
“汪兄,还是不要异想天开,躬行实践吧。想当“卧虎”,也并不急在一时。”
李昂英微微有些尴尬,岔开了话题。
毛遂自荐、食无鱼,这可不是春秋战国之时。想当“卧虎”,还需从头做起。
“马兄,陛下要对西北用兵,会不会有朝一日挥兵北上,恢复中原,以及燕云十六州?”
“恢复燕云,谈何容易?”
马光祖熟读兵书,自有一番见地。
“我朝历次北伐,都是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除了缺少战马,士卒操练松弛,还有统兵者无能,君王优柔寡断。北方鞑靼兵锋正盛,都把金人赶回了黄河以南。大宋王师想要北伐恢复旧地,难矣!”
隆兴北伐、开禧北伐,南宋王朝两次大规模的恢复之战,都以惨败收场,其中原因复杂,一言难尽。
“马兄所言极是!我朝缺少战马,机动能力不足,此为我朝一大顽疾。北地都是平原,一马平川。我军即便是胜了,也无法扩大战果,败则一溃千里,一败涂地。北伐,一言难尽……”
李昂英收起笑容,忧从中来,一声低叹。
要收复一马平川的两河,包括中原之地,没有大规模的骑兵,恐怕难以成功。不要说无坚不摧的鞑靼骑兵,就是金人的铁骑,南宋官军也难以抗衡。
“缺少战马,可以通过战争所得;士卒疏于操练,朝廷不是正在编练新军?统兵者无能,讲武堂出来的难道不是军中将领?说到君王优柔寡断,当今天子刚猛决绝,又岂是如此庸碌?更不用说,我朝有无坚不摧的火器,足以改变战争态势,正好来对付北地的骑兵!”
汪文又是唾液横飞,高谈阔论。
看来,他对朝廷的所作所为所知甚多,也很有信心。说他是赵竑的迷弟也不为过。qQxδnew
“汪兄,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如今我大宋百废待兴,也只有拭目以待了。”
马光祖点点头,轻声笑了起来。
“汪兄,听说此次的殿试,乃是皇帝亲自出题。到时候,你可要小心应对。一旦简在帝心,可就要飞黄腾达了呀!”
这家伙得陇望蜀,野心倒是不小。
不过汪文这一番话,倒是让他宽心不少。
皇帝所作所为,似乎都是恰到好处,正在解决国朝面对的困局。
“贤弟,借你吉言。若是能随我年轻的大宋天子金戈铁马,建功立业,牧民于燕云西域。愚兄也不枉在人世活了一回!”
汪文踌躇满志,大声说了出来。
此时已经到了日暮时分,树木繁荫,风烟上升,净慈寺的钟声响起,悠扬绵长,让人心旷神怡。
“南屏晚钟,正是佳时啊!”
李昂英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汪兄说的不错。你我风华正茂,应如报纸上所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为国为民,好好的做一番事业!”
汪文的豪情,也让他胸中热血沸腾。
“说的好!”
马光祖站起身来,红光满面,踌躇满志。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不过,做事明天再说。现在,咱们先去吃斋饭,喂饱肚子再说!”
“走,先去祭祀一下五脏庙再说。”
汪文志得意满一句,跟在了两人身后。残阳晚照,映得他脸色通红,心里犹自暗暗嘀咕。
想要像金陵讲武堂那些幸运儿一样,简在帝心,早日功成名就,恐怕不太容易。
思来想去,还是在殿试上出其不意,能引起君王的注意才行。
第74章 失落
杭州西湖南岸,夕照山上,雷锋塔侧,柳林之中,长廊之下,几位当朝大臣围着一张石几,饮茶喝酒斗诗,不亦乐乎。
雷锋塔是吴越国王钱俶为供奉佛螺髻发舍利、祈求国泰民安而建,始建于北宋太平兴国二年,距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
不过,几位大臣临湖望塔,心思却不在塔水之上。
“陛下文章海内第一,要是他在这,恐怕又要逸兴遄飞,临湖赋诗,留下千古佳句了。”
御史中丞陈端常文思枯竭,摇头苦笑。
“陛下如今的心思都在新政强兵上,恐怕已经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了。”
临安府尹吴兢,端起酒杯慢饮,说出来的话,也尽是苦涩。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如今满朝都是风华正茂的新贵,我等这些残渣余孽,只能是苟延残喘,惶惶不可终日了。”
一提到皇帝,众人都是沉默了下来。
反贪、经界法、废除一系列旧政、创办三大学堂、整饬武备等等,皇帝新政来的既急又猛,大刀阔斧,让人应接不暇,江南东路的新政推行,似乎大功告成。
如今新政继续推行,已经到了两浙路和四川路等地,依然是雷霆万钧,让人望而生畏。
但事实上,朝中很多大臣,都对此不满。
“泉水煮茶,茶水甘冽,满口留香,果然是人间极品。再配上景德镇新出的青花瓷,山水之间有新茶,茶中自有诗词,另有意境!”
刑部尚书葛洪,白发苍苍,脸色红润,笑眯眯慢饮。
他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几位官员,暗暗摇头,却不动声色。
朝廷推行新政,一再拿士大夫开刀,违背祖宗家法不说,更是让一众朝中大臣寝食难安。
“只是茶再香,水再甘甜,也难消心火啊!执政大臣说杀就杀,有违干和,恐非祥瑞。”
果然,户部侍郎刘弼轻声一句,话中另有深意。
执政大臣、工部尚书胡榘贪墨巨大,身首东市。两浙西路推行新政,雷霆霹雳,所到之处怨声载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兔死狐悲,众大臣都是戚戚。
“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人满为患,太学却是冷冷清清,人才凋零,思之让人唏嘘。”
御史唐麟涩声说道,矛头却是另有所指。
“先是建康府通判顾松,如今是执政大臣胡榘,安抚使、转运使说杀就杀,陛下这是在杀鸡骇猴。要不然,浙西江西四川的新政,能推行下去吗?”
御史中丞陈端常,幽幽一句,似乎有些失落。
说起来,他是皇帝的近臣,交情匪浅。皇帝登基,提他为御史中丞,但自当殿顶撞皇帝佩剑上朝之后,他好像被冷落了。
虽然他还是御史中丞,但皇帝亲近看重与否,他是心知肚明。
“胡相公父子被杀,胡府被抄家,听说他的家人要靠地方官府的赈济度日。四川的安恭行和夔州的蒲宏,还有前四川制置使郑损,抄家流放,人头滚滚,冰火两重天。士大夫们,处境可是不易啊!”
葛洪为胡榘家人的悲惨遭遇而感慨,也为胡榘安恭行们的悲惨结局心惊。
皇帝新政之下,巨贪大恶纷纷落网,与其说葛洪是为胡榘等人的命运感慨,不如说他是在为士大夫们的“遭遇”不安。
幸亏他早些收手,幸好他没有胡榘的胆子,要不然恐怕也要步胡榘后尘,贬官甚至锒铛入狱。
“陛下铁腕反贪,拿士大夫的乌纱帽和项上人头为新政祭旗,御史台形同虚设,士大夫人心惶惶。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总是我大宋内政,尚有调和的余地。若是擅启边事,那可就是关河动荡,天下不宁了。”
临安府尹吴兢说完,端起茶盏,细细品味。
众人都是一惊,葛洪点点头,意味深长地一句。
“吴相公说的是。鞑靼兵锋正盛,一旦两国交兵,生灵涂炭,到时候纷乱迭起,朝野动荡,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舒舒服服地像今日这样饮茶?”
吴兢身为临安府尹、浙西安抚使,两浙路推行新政,本应该由吴兢来推行。皇帝却偏偏从四川调一个外人黑脸高定子来推行新政。这不是打吴兢的脸吗?
这也就难怪吴兢郁郁寡欢,心存不满了。
“对鞑靼用兵,只是流言蜚语,并不能当真。况且,朝廷无可用之兵。诸位,你们是不是太过草木皆兵了?”
陈端常看了看葛洪,眉头微微一皱。
又是《鞑靼策》,又是向西北边塞调兵遣将,修葺城塞,还亲临其境,运筹帷幄。皇帝所做的一切,或许真是要向外用兵。
但大宋边军孱弱,增援西夏,与鞑靼铁骑抗衡,没有十万精锐,拿什么救援西夏?
“草木皆兵?”
户部侍郎刘弼冷冷一笑,接上了话头。
“吴相公,西夏公主都被带回了临安城,皇帝要对外用兵,恐怕是确有其事。鞑靼用兵西夏,攻城略地,攻无不克,西夏灭国在即。陛下这个时候掺和进来,恐非国家之福啊!”
看来西北的边事,大臣们也都有所耳闻。
“西夏公主风姿绰约,那可是个大美人。陛下好眼力,好福气!”
吴兢眼神羡慕,脸上的神情男人都懂。
西夏公主艳名远播,美的跟花一样,临安城的大臣们人尽皆知,吴兢陈端常们也不例外。
“鞑靼铁骑,可比女真兴起之时。金人畏其兵锋,避于黄河以南。我兵尚不及金朝,却要与鞑靼争锋。非明智之举,老夫每每思之,忧从中来!”
葛洪捋着自己的白须,愁容满面。
他已经70多岁,只想平平安安度过晚年,可不想为了什么边事担惊受怕。
“我朝西北边军,总数不过两三万余,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没有十万以上精锐之师,何谈救援西夏?”
刘弼对着陈端常,黑着脸说道:
“陈相公,你是御史中丞,言官之首,你可不能坐视不理,任由陛下胡来啊!”
皇帝看起来极为好斗,穷兵牍武的下场,只能是自取灭亡。皇帝还没有对外用兵,现在规劝还来得及。
“刘相公,陛下只是在边塞练兵,又无派兵出塞,我这贸然上奏,恐怕是无的放矢,难以奏效。”
陈端常还有些犹豫。
皇帝极为讨厌捕风捉影,凡事都要讲究什么狗屁事实。言官“风闻奏事”那一套,已经不吃香了,更不敢滥用。
否则,一番雷霆雨露,只会让自己处境更为不堪。
第75章 不甘
陈端常身为御史中丞,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刘弼冷冷一声。
“人人都畏缩不前,言官岂不成了摆设?”
自从有了反贪司,言官们无事可干,可不就是摆设。
“御史台风闻奏事,谏天子乃是本分。陛下要派一万将士出塞增援西夏,怎么会是捕风捉影?陈相公只管上奏,我等必为后援。”
吴兢轻声说来,眼神冰冷坚定,有着那么一丝不甘。
说起来,吴兢也是失意者之一。当年的几个“从龙之臣”,真德秀为执政大臣,徐暄晋为大理寺卿,陈端常当了御史中丞。
魏了翁虽然没有升迁,但整天跟在赵竑身边,还是什么金陵讲武堂的副校长,向上一步指日可待。
只有他,现在还是临安府尹,不要说执政大臣,连个大学士的头衔也没有。
“虽然如此,但陛下让将士以“志愿军”的方式增援西夏,是胜是败,都和我大宋无干。此乃上策。”
想到“志愿军”的名号,葛洪表态赞赏。
也只有皇帝那样的脑袋,才能想出怎样的法子。
四川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传入朝中,事无巨细,几位大臣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志愿军?不过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一旦西夏被灭国,兵败被俘,鞑靼定会得知此事,也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一场国战,恐怕难以逃脱。”
“不错!鞑靼兵强马壮,避之唯恐不及,何苦引火烧身。陛下年轻气盛,太莽撞了!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
刘弼和葛洪相继开口,都是对救援西夏持否决态度。
“诸位,还是谨慎些,稍安勿躁。毕竟大军尚未北上,说这些都为之过早。况且,宋夏之间隔着金境,即便是陛下想要救援西夏,借道恐怕也不太容易。”
陈端常摇摇头,还是有些犹豫。
如今天子三令五申,不得捕风捉影,造谣中伤。无凭无据就去向天子进言,恐怕会自取其辱,弄不好会惹祸上身。
皇帝第一次上朝,他站在了言官们一侧,让皇帝痛斥,疏远于他。捕风捉影的事情,还是少拿上台面为妙。
“借道还不容易,只要我大宋出兵增援,金人必会借道。保住西夏,就是保住了金国侧翼。金人不是傻子,何乐而不为?”
吴兢忍不住又是一番感慨,反问了起来。
“诸位,即便是陛下派兵增援西夏,咱们又能如何?陛下自比秦皇汉武,腰悬天子剑,向来都是金口玉言,乾坤独断。几个执政大臣,个个只不过是应声虫,皇帝圣旨之下,他们只是照做而已!”
别的不说,皇帝让高定子在两浙路推行新政,那几个执政大臣,连个屁都没敢放。
“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士大夫人头滚滚,他们都一言不发。陛下刚愎自用,满朝士大夫,却无一人敢忠言逆耳。奸佞当政,我朝危矣!”
户部侍郎刘弼,接着吴兢的话说道。
皇帝对士大夫们痛下杀手,违背祖宗家法,已经引起了官员们的公愤。
“刘侍郎此言差矣!陛下若是真执意对鞑靼用兵,老夫必直言上谏,绝不会袖手旁观!”
陈端常傲气上来,斩钉截铁地一句。
“陈相公,你若是劝谏,算我一个!”
吴兢不甘落后,紧紧跟上。
要是皇帝在紧紧相逼,他们还有活路吗?
“吴相公,一言为定!”
“绝不食言!”
吴兢和陈端常四目一对,豪迈地相对一笑。
“史弥远老贼把持朝政,宣缯、薛极这些人助纣为虐。皇帝登基,这些墙头草还是如此得意扬扬,呼风唤雨,真是让人不甘啊!”
户部侍郎刘弼的话头,又指向了当朝的几个执政大臣。
“岂止是宣缯薛极,真德秀真公作为帝师,我朝清流之首,如今也变得亦步亦趋,斗志泯然。你们说,真公要是当了宰相,陛下是不是也会从善如流,不会做出如此多离经叛道之事。”
御史唐麟,跟上愤愤的一句。
唐麟和刘弼关系莫逆,二人都是直肠子,谈到史弥远的两个残渣余孽,他们都是愤愤不平。
离经叛道!
唐麟一句话,可是说到了诸位大臣的心里。
女子都能入学,偃文兴武,都违背了祖宗家法,这还不够离经叛道吗?
“刘侍郎和唐御史言之有理。新政之下,官员乡宦,人人都惶惶不安。金陵讲武堂招收女学员,士大夫处以极刑,武夫横行,如今陛下又公然纳妃西夏公主,挑起兵端。薛极宣缯身为宰相和枢密使,未见规劝君王,反而逢迎谄媚,不是奸臣是什么?”
吴兢脸色铁青,重重放下茶盏。
金陵讲武堂,大宋水师学堂,反贪司,随着这些新衙门涌现的是一批新的朝廷新贵,个个都是简在帝心,炙手可热。
而他们这些老臣子,似乎被遗忘了。
“归根结底,溯本求源,还是要清君侧,让真公、陈公、吴公这样的巩固大臣执掌中枢,陛下才不会被奸臣蒙骗,大宋才能国泰民安。”
户部侍郎刘弼,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老夫绝无此意。只要陛下能任用贤能,从谏如流,不肆意妄为,这才是大宋之福。”
吴兢已经心动,却连连推辞。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古来帝王拨乱创业,必自戒慎,采刍荛之议,从忠谠之言。陛下登基不过一年,已经是乱象丛生,老夫身为御史台长官,弹纠百官,直谏天子,乃是本分。”
众人巧舌如簧,一番激将之下,陈端常立刻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正气凛然。
“诸位,那咱们就戮力为之吧。”
什么新政,什么反贪反腐,离经叛道,都是祸乱的源头。
刑部尚书葛洪,笑眯眯端起了茶盏。
“诸位,咱们戮力而为!”
“戮力而为!”
众人都是端起了茶盏,隔空遥祝。
君王独大,偃文兴武。大宋朝堂,不应该是这样。以文制武,以儒立国,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才是立朝之本。
“柳浪闻莺,百花齐放,大好春日,却无红袖添香,诗酒杯慢。当真是无趣的很啦!”
刘弼酒意上涌,忍不住拍腿感慨了起来。
以前那些官妓随叫随到,现在个个偷奸耍滑,推三阻四,真是岂有此理?
废除官妓贱籍,她们不是更应该投怀送抱,讨士大夫们的欢心吗?
“刘侍郎,这么好的日子,金樽美酒,玉盘珍馐,怎么可能没有美人相伴?”
吴兢志得意满,笑着站了起来。
“诸位,咱们还是到湖上,丝竹管弦,泛舟而饮,且歌且行吧。”
他堂堂的浙西安抚使、临安府尹,那些个低贱的官妓,还不是随叫随到。
葛洪挤出一丝笑容,暗暗吃惊。
两浙路推行新政,废除官妓贱籍。吴兢这个堂堂临安府尹,公然对抗新政,瞒上欺下,早晚要出祸端。
在推行新政上,皇帝可是冷酷狠绝,眼里揉不得沙子。
看来,还是“尿遁”,置身事外才是上策。
第76章 科举
五月之初,崇政殿,御书房。
赵竑居首,一众大臣坐于两侧。茶香袅袅,君臣议事,正是科举取士的事情。
“陛下,这是今年通过礼部省试的举子名册,共386人。请陛下过目。”
宰辅薛极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把名册递上。
新皇治下,第一次的科举取士,他这个新相,自然要准备的妥妥当当。
“386人,怎么这么少?”
赵竑看着名单,微微一怔。
他依稀记得,历史上宋理宗赵贵诚继位,随后的一届科举取士近千人,为历史上科举取士最多的一次。
怎么才三百多人?
难道说,因为他的“暴政”,让许多读书人失去了科举取士的动力?
“回陛下,各地的士子,包括太学生,大多数都去了金陵大学堂和金陵讲武堂。士子人数分流,这或许就是原因。”
新近回归中枢的参知政事兼工部尚书邹应龙,也是此次礼部省试的主考官之一,赶紧上禀。
原来以为新皇会捧金陵大学堂和金陵讲武堂,对科举取士大肆打压。今天看来,完全不是这回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
赵竑点了点头,这才明白了原因。
科举取士的概率太小,三年才三四百人,有时候甚至一二百人。哪像金陵大学堂和金陵讲武堂,加起来一年就是两千人,妥妥的皇恩浩荡。
“绍兴二十四年科举,出了一位豪放派大词人张孝祥,一位名将虞允文,三位大诗人陆游、杨万里、范成大。五大名人之中,张孝祥、陆游怀才不遇,虞允文晚节一言难尽,杨万里乞归田里,范成大不过守成。国家百废待兴,求贤若渴。不知今年的举子,成色如何?”
赵竑沉吟着说了出来。
近日以来,他查看了两宋历年来的进士名单,惊讶地发现,宋高宗赵构年间的绍兴二十四年科举,竟然是名人荟萃,张孝祥、虞允文、陆游、杨万里、范成大都在其中。
这让他由衷感慨,高宗朝有恢复之臣,而无恢复之君,的确是至理名言。
孝宗朝有恢复之君,而无恢复之臣。如果把岳飞、韩世忠等人放在孝宗朝,那样的君臣相知,又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宋理宗时期,同样是名将荟萃,孟珙、余玠、王坚、吕文德等等。可惜,在蒙古帝国如日中天之时,两大名将孟珙和余玠都是横死。
大宋不亡,没有天理。
也由此可见,对于大宋来说,一位雄才大略的天子有多重要。
赵竑的话,让众臣都是尴尬。
本朝若能出现一个陆游、杨万里这样的大才,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何况一下来五个。
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尴尬。
群臣讪讪而笑,薛极满脸赔笑道:
“陛下,老臣以为,世有伯乐,然有千里马。臣子个人的际遇如何,还在于君王是不是慧眼识珠,朝廷如何擢用。陛下知人善用,求贤若渴,此次科举,必有大才。”
薛极的语气中,有一些释然。
在史弥远手下,他是唯唯诺诺,难有一展拳脚的爽快。新皇亲政,凡是良议,都能得到皇帝的赞同。君臣相知,心情也是舒畅。
“薛相,说得好!本科取士,即便是没有大才,但朕也会尽量让隽才们大展拳脚,不会像陆放翁一样留下遗憾。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这样可笑的事情,绝不能发生在本朝!”
赵竑点点头。薛极的话,正是说到了他的心里。
天子才是一个国家的领袖,若是官员贪墨成风,吏治腐败,作为国家决策者的天子,难辞其咎。
你行你上的话纯粹扯淡,占着茅坑不拉屎人神共愤。
薛极等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出声。
赵竑又在讥讽他的祖宗宋高宗赵构了。不过赵竑敢,他们却不敢。
不过,若是真的算起来,宋高宗赵构是太宗一系,当今天子是太祖一系。八九代稀释下来,二人关系早已出了五服,和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诸卿,你们不要以为朕愤世嫉俗,只是发发牢骚。朕是整整齐齐希望我大宋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早日恢复故地,以告慰我大宋历代君王、忠勇先烈。”
赵竑一本正经,说了一堆不得已的大话废话。
“陛下忧心国事,臣等自愧不如!”
果然,薛极面色凝重,代表几位大臣表态。
当然自愧不如,毕竟自己才是老板,薛极这些人都是打工的。
“金陵大学堂今年毕业的学员,分配的情况怎么样?”
赵竑点点头,转向了下一个话题。
金陵大学堂今年择优毕业一千人左右,按照吏部的方案,有去边地的,也有在中心城市的,分布不一,但都是从底层做起,在各部堂实习半年才能委任。
“回陛下,根据各路州府需要,已经都分下去了,都是视其特长而委以官职。有少部分学生自己选择,或是经商或是自行其是,朝廷也没有强制。至于他们的官阶,比科举取士低一些,视其政绩决定升迁罢黜。”
礼部尚书朱着赶紧回禀。
薛极虽然是吏部尚书,但他是宰辅,又年事已高,他这个礼部尚书只有代劳。
“如此甚好。出去做事,总比一个个混吃等死强。”
赵竑点点头说道,忽然眉头一皱。
“西北边陲,有愿意去的金陵大学堂毕业学员吗?”
第一批金陵大学堂毕业的都是临安城的勋贵子弟,这些家伙整天声色犬马,无所事事,带坏了临安城乃至整个大宋的社会风气。
金陵大学堂都是军事化管理,希望这些家伙出来,可以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回陛下,有60多人愿意去西北边陲做事。这些人里面,许多都是家道中落,想要谋个出路。其余还没有毕业的两千人,今年有200多人去了金陵讲武堂。”
宣缯的话,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很是有些无奈。
三千人的权贵子弟,只有60多人愿意为国效力。加上这200多去了金陵讲武堂的纨绔,即便他们都能成才,也不过是十分之一。
不过,若是有十分之一为国效力,也是一份收获。毕竟,这些家伙里面大多数人都要靠恩萌获得官职,索性加以培养为国家所用。
“薛卿,告诉宣传司,60多位去西北边陲的毕业生,以及愿意去偏僻边远地方就职的,在报纸上好好宣扬一下。对能力节操突出者,要特别注意,优先提拔擢用。”
赵竑思索着向薛极等人说道。
历朝历代,最需要的是人才,最缺的也是人才。金陵大学堂和科举取士一样,都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手段,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陛下圣明。我朝官员入仕,门荫补官比科举取士多出一倍有余。陛下苦心孤诣,这三千勋贵之后,有一成多能真正为国效力,陛下的苦心就没有白费。”仟韆仦哾
薛极感慨而言,尽管有一些奉承,也似乎是对赵竑所说的“即便是一堆垃圾也有价值”的最好诠释。
大宋到了嘉定末年,荫补出身官员占六成,科举出身官员仅仅占了三成,放眼望去,满朝官员,大多数都是荫封官,大量的勋贵之后充斥朝堂。
皇帝创办金陵大学堂的创举,他是完全同意。
“陛下,金陵讲武堂第一期剩下的600人也已经毕业,按照各边地的军力配置,四川去了300人,湖广、两淮各去了100人,其余100人去了大宋其它各路。”
谈完金陵大学堂的事情,兵部尚书宣缯,又向赵竑说起了金陵讲武堂第一期毕业生分配的事来。
根据赵竑的安排,四川是未来十年战争的集中地,金陵讲武堂一半的毕业生都去了蜀口。
“兵部安排的不错,正合朕意。”
赵竑看着真德秀和薛极,莞尔一笑。
“真卿,令郎真志道,毕业去了蜀口,你不会心疼吧?薛卿,你的孙儿薛坦,在京西可好?”
薛极的孙子薛坦去年讲武堂毕业,留在京西南路入伍。真志道年初毕业,随他去了蜀口,在利州兵器制造分司任职,专司铸造火器。
“谢陛下挂念。犬子学业马马虎虎,勉勉强强毕业。他喜欢上了那些奇技淫巧,去了利州戎司,在利州兵器制造分司就职,老臣甚是欣慰。犬子回家了一趟,弄的老臣差点不认识他。早上起来,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吃饭坐的端端正正,屋子里打扫的一尘不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真德秀和薛极对视一眼,真德秀先开了口。
事实上,儿子的变化,他是十分的满意和欣慰。儿子性格懦弱,去利州兵器制造分司做事,总比在前线战场厮杀强。
“陛下,老臣愚孙薛坦寄来家书,说他立志要做大宋的卫青霍去病。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让陛下见笑了!”
薛极摇头说道,赵竑和邹应龙等人,都是笑了起来。
卫青霍去病,看来这些经过讲武堂培训的年轻人,许多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志向。
“陛下,小女在金陵讲武堂授学,今非昔比,就是担心她眼头太高,不好找婆家。”
宣缯跟着薛极,也插了一句。
“好!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让他们好好干,不负韶华,不负国家,这才是大宋的新一代!”
赵竑欣慰地笑了起来。
就真志道那个花花公子,竟然能够改头换面,去边塞吃苦,当真是亮瞎了众人的狗眼。
年轻人是未来,他们的小变化,就是国家的大变化。不出十年,尚武之风必会弥漫整个军中,大宋的未来可期。
邹应龙暗暗摇头。谈着科举,却又回到了讲武堂。皇帝对边事之关心,三句话不离本行,跃然纸上。
第77章 扬武抑文
谈到了金陵讲武堂毕业学员分配,赵竑眉头微微一皱。
四川23万官军,除去老弱病残和空额,至少可以编练出10万大军。再募新军5万,600名军官,恐怕远远不够。
看来,在四川成立讲武堂分堂,乃是明智之举。
大宋朝廷奇葩,上层血气不足,下层士卒却是血性,民间练武蔚然成风。将精壮之士甄选编练,老卒带新兵,即插即用,战力不可小觑。Qqxsnew
毕竟,还是要一半以上的老卒坐镇,有讲武堂的军官们垫底。
众臣都是半信半疑,却无法质疑赵竑的决定。
反正只有一年多时间,若是西北无战事,当然再好不过。若是有战事,正好做到有备无患。
“各位卿家,你们都是国家重臣,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许多道理,你们比朕还懂。吃穿用度,若是不够,尽可以告诉朕,朕不会让你们饿着冻着。千万不要像胡榘一样,误了自身,伤了君臣之义,负了国家百姓。”
赵竑板起脸来,郑重叮嘱。
“谨遵陛下教诲!”
众臣一起点头称是,人人心惊。
皇帝成立反贪司,其用意就是澄清吏治腐败。如今反贪司权势和影响越来越大,满朝官员都是心惊。
看来在法、理治国之间,皇帝选择了前者。
“薛卿、邹卿,西北边陲建立忠烈祠,此事要提上日程,朕以为利州西路可取。工部和将作监派出得力官员到边塞勘探地形,绘制成图,尽早禀报于朕。至于所需钱粮,都由四川制置司和四川总领所提供。”
“臣遵旨!”
薛极和邹应龙一起领旨。
怪不得皇帝擢升邹应龙为工部尚书,看来赵竑心意已决,懒得再和臣子们在忠烈祠一事上争执了。
众臣这才发觉,皇帝去年让崔与之担任四川制置使,今年调任范钟为四川总领所总领,应该是提前布局,故意为之。
就是不知道一年以后,四川边陲是不是真的有战事发生?忠烈祠是不是有必要建造?
“陛下,今年的殿试策论题目,是臣等出题,还是陛下亲自命题?”
邹应龙的话,把众人拉回了正题。
这才是今天的正题。
“今年的殿试,朕会亲自出题。你们放心,现在虽然是守孝期,可先帝若是看到朕操劳国事,他也会支持朕的。”
大宋以孝治国,无论是皇家还是民间,一般名义上都要守孝三年。赵竑也不能破例。
而殿试的题目,他也已经心里有数,那就是针对大宋的“三冗”弊端,看考生们的策论如何。
“陛下是诗词大家,海内皆知。陛下亲自出题,看来举子们要头疼了。”
薛极满脸笑容奉承着赵竑。
“陛下,你是一国之君,这充盈后宫嫔妃,事关大宋江山社稷,嫔妃入宫,可是要抓紧啊!”
礼部尚书朱着的话,让赵竑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后宫之事,你们看着办吧。”
历朝历代,都是一姓家天下,皇帝的儿子多少,可是事关重大。尤其是自宋室南渡以来,几个君王都是人丁单薄,子嗣艰难,让群臣操碎了心。
宋高宗赵构无后,养子宋孝宗继位。宋孝宗的孙子宋宁宗赵扩无后,养子赵竑继位。现在赵竑虽然有了儿子,但身为大宋天子,众臣为赵竑纳妃,事关国本,无可厚非。
“谢陛下!”
朱着恭恭敬敬,赶紧领命。
加上西夏公主,以及杨意和贾似锦,还有服侍皇帝的翠珠,五位嫔妃,让后宫终于不显得那么寒酸。
“兵部郎官李宗勉上奏,言山东李全割据之谋已露端倪,表面恭顺于宋,以取得钱粮;暗中与蒙古贵族密通款曲。朝中大臣虽亦察觉,但少有直言揭露者。陛下定夺!”
赵竑把奏折传了下去。
“你们看看,都有什么看法?”
几个臣子看完,一时都是无言。
李全为患淮水,杀了朝廷重臣,据守楚州、青州,数万大军,形同割据,但朝野上下,谁也不敢轻言动兵。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朝廷屡屡被这宵小玩弄于鼓掌之上,朝廷的威严何在,我大宋的脸面何在?”
兵部尚书宣缯愤愤进言,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李全,已经成了大宋朝廷的心病和丑闻。
“陛下,此时对李全用兵,为时尚早。如今运河两岸的庄稼就要成熟,不如等夏忙过后,天气稍凉,再用兵不迟。”
邹应龙不得不开口。
他本来是来向赵竑上禀殿试的事情,参知政事们不吭声,他只有打破僵局。
“陛下,从淮东传来的军情,鞑靼似乎要对山东用兵。陛下不妨坐山观虎斗,等双方交战,不可开交,再一举攻下楚州。”
新人开口,真德秀不得已跟着附和。
“陛下,宣相公所言极是。鞑靼兵发山东,李全反覆之人,必会投靠鞑靼。到时候断了楚州李全部的粮草,楚州必自乱。到时候兵不血刃,自会收了楚州。”
薛极也跟着加入进来,侃侃而谈。
赵竑一时惊愕,目瞪口呆。
谁说“联蒙灭金”是短视,南宋的君王和士大夫们,是“两害取其轻”之中左右摇摆的无奈。
就像今天对付李全,众臣早有盘算,无奈之下,才一个个吐露心声。
“诸卿所言极是。可是.......”
赵竑摇头苦笑,满满的无奈。
钢铁时代,掌握了煤铁,就掌握了时代的脉搏。没有煤铁矿石,怎么冶铁,怎么造火器?
甚至,怎么造蒸汽机,怎么造火车,修铁路?
北方那么多的铁矿煤矿,可惜都被对方浪费了。
“陛下,还是稍安勿躁。鞑靼大军正在攻夏,然后就是伐金。我朝正宜厉兵秣马,施行新法。否则一旦鞑靼腾出手来,南下犯边,我朝又该如何应付?”
真德秀心惊肉跳,皇帝雄心勃勃,蠢蠢欲动,常常让他寝食难安。
还是少年人,改不了冲动的臭毛病。
赵竑低头,陷入了沉思。
南宋国力贫乏,积贫积弱,正在百废待兴,还要应付西北未来的战事,确实要谨慎考虑,是不是应该对山东用兵。
有时候,他不得不忍耐,等待时机。
“兵部郎官李宗勉,勇于直谏,就让他担任殿中侍御史一职,为国分忧吧。”
赵竑一阵头疼,岔开了话题。
殿中侍御史,掌纠弹百官朝会失仪事,可以公正奏事,比原来梁成大、莫泽那些个搅屎棍强多了。
此人敢于直言进谏李全祸心,能说真话,和那些庸官相比,高上一截。
那么多士大夫,纷纷谏言不要建造忠烈祠,在李全的事情上却三缄其口,当真让他寒心。
“至于用兵山东,朕也就是议议,不必当真。但五年之内,若是天遂人愿,朕一定会北伐,恢复北地,登上长城,告慰我大宋先烈。”
“我大宋真要是兵强马壮,臣等愿做马前卒,随陛下前往燕云,以壮行色!”
宣缯忍不住脱口而出。
“愿天佑大宋!”
“愿大宋国祚永存!”
薛极和邹应龙先后说了出来。
真德秀轻轻点了点头。皇帝虽然刚猛,但审时度势,不是个莽撞的性子。
“陛下,今年的殿试,真要取消跨马游街和榜下捉婿吗?”
薛极陪着笑脸问了出来。
这么热闹的事情,国朝惯例,就这样取消,是不是有些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跨马游街?请问他们为国家做了什么,值得如此炫耀?还有榜下捉婿,官官相护还是官商勾结?对我大宋好奢靡靡之风,有任何益处?”
果然,赵竑摇摇头,冷声说了出来。
“将士们在战场上流血牺牲,所得不过几十贯钱的抚恤,许多人连个尸体都找不回来。朕想为他们建造一座陵园祭祀一下,就有这么多人反对。”
赵竑毫不客气,侃侃而谈。
“我朝厚待读书人,一旦科举取士,就是出人头地,地位显赫,衣食无忧。安逸之下,不思忠君爱民,造福桑梓,反而利用手中职权,疯狂敛财,目无国法,就如蒲宏、安恭行等人一样。流血牺牲的将士无人问津,坟头长满野草。脑满肠肥、作奸犯科的官员则是锦衣玉食、妻妾成群。咄咄怪事,亘古未有。”
赵竑面色难看,薛极几人不由得收起了笑容,纷纷坐直了身子。
“国家科举取士,要的是人才,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干吏,而不是蒲宏、安恭行这样的贪官污吏。取消跨马游街、榜下捉婿,也是让新科进士们清醒清醒,让他们知道国家取士的初衷。寒窗十年,只为升官发财,谁要是这样想,朕就让他回到牢狱中去,体会一下寒窗外加铁链的滋味。”
“陛下所言极是,臣铭记在心!”
几人一起肃拜,面色凝重,不知是真是假。
“陛下,那琼林宴如何安排?”
既然皇帝已经取消跨马游街和榜下捉婿,薛极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琼林宴也有必要举行。
“薛卿,取消跨马游街和榜下捉婿,乃是警示天下官员和新科进士,而不是否定一切,因噎废食。薛卿,你有些草木皆兵了。”
赵竑微微一笑,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殿试后的琼林宴,就安排在玉津园吧。另外,把授官的名册到时候给朕,朕要参阅一下。”
琼林宴,可以当面考核进士,融洽君臣关系,增强彼此信任,不能轻易放弃。
取消跨马游街、榜下捉婿,建造忠烈祠,他都是乾坤独断,以皇权压制众议。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反对者的反弹。
这些读书人,花花肠子九曲十八弯,可不是省油的灯。
薛极几人领命而去,心里面都是狐疑。
玉津园是帝王骑射之地,一度荒芜,新皇登基,又成了禁军演武之地。琼林宴改在玉津园,这是要扬武抑文吗?
第78章 殿试
南宋兴庆二年五月初六,临安城,皇城,端诚殿。
南宋皇宫由于面积狭小,宫殿有时一殿多用。端诚殿就是一座多功能殿宇,作为明堂郊祀时称“端诚”,策士唱名曰“集英”,宴对奉使曰“崇德”,武举授官曰“讲武”,随时更换匾额。
现在是科举取士,因此端诚殿的牌匾已经撤换,成了“集英”的牌子。
宋朝的科举考试,自宋英宗治平三年时“诏礼部三岁一贡举”,三年一届的科举考试制度被正式确定下来。科举考试分为三级:由各州举行的解试,由朝廷礼部举行的省试,最后一级是皇帝亲自过问的殿试。
解试为秋天,礼部省试在次年二月,省试当年即进行殿试。北宋的殿试时间一般在三月,到了南宋,则是在三四月份,有时还在五月。
赵竑坐在御榻之上,左右各坐着几人,一为当朝宰辅薛极,一个则是参知政事真德秀。
至于另外一人,则是刚刚入朝的工部尚书邹应龙。
30年前,23岁的邹应龙考中状元,仕途起起落落,被两任宰辅韩侂胄和史弥远打压,为母亲守孝幽居乡里,新皇登基,随即被赵竑召回京城,出任参知政事兼工部尚书一职。
邹应龙出身贫苦,做官后廉洁正直、爱民如子,不屈权奸,老百姓爱戴。而他廉洁自律,也是赵竑看重他启用他的原因。
宋朝的政界环境,做官没有不贪的,但能自律做事,是非分明,便已是好官。除掉贪官胡榘,启用清官邹应龙,大宋新政,不言而喻。
殿试是皇帝御笔亲书的题目:如何消除“三冗两积”、冗官、冗军、冗费,以及积贫积弱?
许多士子看到题目的一瞬间,小心脏都是连抖了几下。
皇帝这意思,莫不是要他们自绝仕途,或者自己降薪,为君分忧吗?
正奏名,特奏名,太学,官吏升降制度不明,官宦子弟大多有恩萌特权。十羊九牧。
别的不说,光是特奏名的进士人数,就与正式科举取士的人数一样多。再加上那些官宦子弟入仕,这才导致了冗官。与他们这些寒窗十年的正经考生何干?
至于说冗兵,大宋朝廷以文治武,重文轻武,军队将领没有作战经验,士兵缺乏操练,兵源多广,导致了冗兵。这是朝廷的制度使然。
皇帝正在编练新军,推行新政,难道说,皇帝要改弦易辙,改变长久以来的祖宗家法?
至于说冗费,文官士大夫的确待遇优厚,但冗官、冗兵的根源在朝廷,士大夫需要担的,只有那么一点点责任。
“三冗”导致“积贫积弱”,而土地兼并,澄清吏治,藏税匿赋这些事情,也是积弊重重,需要朝廷大力整顿。
许多考生脑筋急转弯,已经有了对策。
继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兴办讲武堂、编练新军以来,皇帝又在四川和两浙西路如法炮制,更是以铁血手段惩治贪官污吏……
这不就是皇帝登基以来,所励精图治的一系列新政和做法吗?
来自广东番禺、官宦之家的李昂英,早年曾受业于同乡大儒、四川制置使崔与之门下,主修《春秋》,习的是勇敢无畏,刚直无私的“春秋笔法”、“微言大义”,现在回到国家的积弊上来,的确让他有些心虚。
不过,他家境富裕,少年时四处游历,见多识广,也有一些心得,想起恩师崔与之旧日所言,又忆及赵竑在江南东路的所作所为,提笔写了起来。
而来自浙江台州监海的王会龙,则是实实在在的农家子弟,十年寒窗,于民间疾苦深有体会,略一思考,也是提笔写了起来。
看着面前一众奋笔疾书的士子,赵竑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殿试不加淘汰,只看名次。也就是说,殿中这些人,以后都是天子门生,大宋朝廷的官员了。
“国家以科目网罗天下之英隽,义以观其通经,赋以观其博古,论以观其识,策以观其才。”
科举取士,网罗了天下读书人,但真正的英才,到底有多少?
两宋时期130多位宰相,其中就有120位是通过科举考试入仕。可以说,基本上公平、公开、平等的科举取士,让大宋朝廷罗选了几乎全天下最聪明的人才,也被后世称为中国的“第五大发明”,为世界各国文官制度所借鉴。
但与之相伴相随的,则是科举制的巨大弊端。政治、文学、哲学,四书五经,多的是儒家学说,少的是奇技淫巧、科技之学。
可即便如此,即便赵竑已经创建了金陵大学堂,接下来还要创建临安学堂,他还是不能取消科举,治理国家,也离不开科举取士。只要政策上小小的引导,便可让科举取士实现质的变化。
也正因为如此,他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即便是在守孝期间,他还是亲自前来参加殿试。
赵竑走了下来,走马观花,挨个看进士们答题,在一奋笔疾书的考生旁边停下。
“……当乾道、淳熙间,有位于朝者,以馈遗及门为耻;受任于外者,以苞苴入都为羞。今货赂公行,薰染成风,恬不知怪,治世气象,欲其宽裕,不欲其迫蹙。曩者以讹言之令,至于流窜、杀戮,都邑之民,摇手相戒。朝廷之上,敏锐之士,多于老成,政事之才,富于经术……”
“东阳马光祖见过陛下!”
注意到赵竑看的仔细,考生赶紧站起来肃拜行礼。
“你才思敏捷,不错,这字也写的棱角分明,凛凛生威。你能以民生疾苦作诗一首吗?”
赵竑点了点头,向器宇轩昂的考生问道。
考生国字脸,浓眉大眼,有些燕赵猛士的味道。
“陛下,臣献丑了。”
马光祖按捺下心头的波动,赶紧沉思,赵竑指了指桌上的纸张。
“写在纸上!”
马光祖略微一思考,随即坐下,挥笔写了下去。
“倚门稚子灶头妻,有米无钱相对啼。
为把青蚨济艰苦,莫教穷谷有饥黎。”
“我去!你能七步成诗?”
赵竑拿起纸张,惊讶地看着考生。
他是诗词大家,那是因为剽窃。这考生居然在殿上立刻挥笔而就,真是小觑了天下英才。
“陛下,臣这诗几年前做的。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让陛下见笑了。”
马光祖倒也诚实,红着脸说道。
“好!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好好答题吧!”
赵竑点点头,放下纸张,继续前行。
“陛下,这是辛稼轩的后人孙辈辛庸,只有十七岁,才思敏捷,就是人太耿介些。讲武堂的毕业生辛肃,是他的堂兄。”
薛极指着一名正在答卷的考生,低声说道。
辛弃疾的孙子辈!
赵竑欣慰地点了点头。虎父无犬子,辛弃疾后继有人,可以继承祖父的遗志了。
“你怎么没写几个字?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你是要弃武从文吗?”
看到一“黑又硬”考生试卷上一片空白,旁边一张纸上只有“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几个字,赵竑好奇地问了起来。
“陛下,相比于民政,臣更愿意去沙场上建功立业,为我大宋开疆扩土!”
“黑又硬”赶紧站了起来,恭恭敬敬肃拜行礼,个头直逼一米九,让一米七几的赵竑抬头仰望,压力山大。
“黑又硬”的话,引起正在答卷的进士们的抬头惊望。
李昂英和马光祖看的清楚,心里都是暗暗叫苦。这家伙就爱标新立异,又胆大包天,要是因为太过头,惹怒了皇帝,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二人不自觉目光一对,和其他进士们一起,看向事故发生地。
“这么说来,你是要弃文习武了?”
赵竑微微有些惊讶。堂堂文进士,要去沙场建功立业,倒是少见。
难道说,他取消了榜下捉壻和跨马游街,让读书人也起了心思?
“陛下,臣也不是非要从军,只是想要迫切地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人生苦短,若是混杂于官场,蝇营狗苟,白发苍苍时或居于一显位,臣不甘心!”
“黑又硬”的回答铿锵有力,赵竑一时语塞,许多进士暗暗脸红,几个大臣都是恼羞,真德秀径直叱喝了起来。
“一派胡言!满殿都是国之栋梁,何来蝇营狗苟一说?”
“陛下面前,不得胡言乱语!”
邹应龙紧张地看了一眼赵竑,跟着训斥一句。
蝇营狗苟!
这不是把满殿进士都给嘲讽了吗?
“陛下,几位相公,试问一下,满殿进士,除了少数贤才,其他人不都是为做官而来吗?”
“黑又硬”硬着头皮,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好了,坐下答题吧。”
赵竑阻止了几位怒不可遏的大臣,看了看考生的名字。
“汪文,你记住了,无论是从政还是从军,都是为国家做事,为百姓做事,不分彼此。若是只为升官发财,朝廷自有律法制裁!”
赵竑怏怏不乐,迈步离开。
“黑又硬”说的没错!千里做官,只为升官发财,这里绝大多数读书人都是这样,这也让他莫名地沮丧。
全天下的聪明人都来当官,难道这弊端还不大吗?
“还不坐下,好好答卷!”
真德秀眼睛一瞪,“黑又硬”赶紧点头坐下,擦了擦自己的满头大汗,拿起笔,看了看赵竑的背影,眼珠一转,写了下去。
李昂英和马光祖心惊胆战,暗暗侥幸,各自埋头答起卷来。
大殿之中,又恢复了安静。
第79章 仕人
傍晚时分,集英殿中灯火通明,交完试卷的士子们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小心翼翼吃喝,尽量不发出声音。
而在后殿之中,薛极和邹应龙,以及下面几个官员按答卷排好次序,放在桌上,等待赵竑亲阅。
赵竑开始翻阅,一份份不厌其烦,极为认真。
薛极、邹应龙等人看皇帝看的仔细,也只有规规矩矩坐着等待。皇帝重视,那是为国家选取贤才,他们怎能怠慢。
“这赵汝腾是宗室子弟吧?”
赵竑把手上的策问,递给了一旁的邹应龙。
文章写的天花乱坠,却没有半点民生疾苦,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是狗屎一堆。
华而不实,粉饰太平。大宋,有他说的那么好吗?
“回陛下,这赵汝腾来自泉州,太宗后人,宗室子弟。”
邹应龙博闻强记,赶紧轻声回道。
新帝新作派。天子跟前都能坐着,的确让他受宠若惊。
“宗室子弟,不知民间疾苦,文采飞扬,可惜华而不实,未有半点治国安邦之法,排到二甲偏后。”
赵竑摇了摇头,把手上的试卷放在一边,重新拿起一份试卷看了起来。
“……官职冗滥,军旅不精,深思救弊之术,量减卫兵年四十以上稍不中程者请受;每岁拣禁军有不任征战者减充小分,拣诸路小分年四十以下胜甲者,升以为大分,四十五已上愿为民者听;各路驻军,每都置将与副将一人,专门负责本都将士操练,以备兵患……”
赵竑嘴角微微上杨。这个叫李昂英的考生,似乎对江南东路推行的新政和练兵之法,有些认识。
“此人,有些意思。”
赵竑指了指李昂英的试卷,意味深长。
“陛下,李昂英是广东番禺人。早年曾受业于崔与之崔老相公门下,主修《春秋》,很是有些才华。”
薛极在一旁做了补充。
原来是崔与之的门生,怪不得有些本事。主修《春秋》,那和国计民生有关吗?
“马光祖……”
看着试卷上的名字,赵竑不由得一愣。
早间作诗的那位诚实考生,似乎就叫马光祖。
“陛下,马光祖是浙江东阳人,当地豪族,曾师从真德秀真公。豪迈慷慨,有些才华!”
看赵竑眉头一皱,似乎在询问,薛极赶紧说道。
皇帝年轻,精力充沛,看了这么多份试卷,事无巨细,可真是年轻力壮,让人羡慕。
马光祖,历史上,似乎有这么一号人物,似乎还是个断案能手。
“有些才华!好,此人可为探花!”
赵竑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此人有才,那就给他一次展现自我的机会。
看到赵竑又拿起了一份试卷,薛极一阵头疼。
这样看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诸官逢迎上意,强夺民田,大兴土木,沉迷酒色,招权纳贿,无所不至……,御史所以雪冤,常平所以均役,若中贵人得以控之,则内外台可废,犹为国有纪纲乎?明君当为后人除害,不应留下后患给后人。今朝廷轻给舍台谏,轻百司庶府,而北司独重,仓卒之际……”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考生洪天锡,一上来就针砭时弊,得罪了诸官,也幸亏是邹应龙和真德秀等人在场。要不然,早被刷下去了。
“陛下,听闻这个洪天锡性情耿直,常常得罪人。臣等知陛下惜才,这才把他列为前十之列……”
真德秀恭恭敬敬说道。
“真公,做的好!这个洪天锡,朕喜欢,可为榜眼!”
赵竑满意地说道。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第十升为榜眼,这可真是走了狗屎运。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可惜,侯赢、韩非子、鲁仲连那样的慷慨悲歌之士,再也看不到了。”
赵竑心有所触,由衷地一声叹息,一旁的大臣们脸都红了半边。
“臣闻公道在天地间,不可一日壅阏,所以昭苏而涤决之者,宰相责也。然扶公道者,宰相之责,而主公道者,天子之事。天子而侵宰相之权,则公道已矣。三省枢密,谓之朝廷……”
天子所与谋大政、出大令之地也。政令不出于中书,昔人谓之斜封墨敕,非盛世事。国初三省纪纲甚正,中书造命,门下审覆,尚书奉行,宫府之事无一不统于宰相。是以李沆犹以得焚立妃之诏,王旦......则公道始有所依而立也。
……此何等虬虱事,而陛下以身亲之。大臣几于为奉承风旨之官,三省几于为奉行文书之府。臣恐天下公道自此壅矣……”
赵竑拿起一份策论,看着看着,脸色渐渐变的难看起来。
这篇策论的意思,是说朝廷大权要归于宰相,因宰相为科举取士而生,代表着“公道”;而君主虽身份尊贵、地位崇高,却不可“侵宰相之权”。
君主当垂拱而治,以执政权付宰相,以监察权付台谏。这个考生的意思,里里外外,是反对他这个皇帝专权,要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
看了看考生名字,赵竑不由得一惊,把试卷轻轻放到了桌上。
真德秀过来,看了一下,怒不可遏。
“陛下,请将此人逐出临安城,登记在册,永不录用!”
其他几人都是一惊,一起围了过来,拿起试卷观看。
“这个汪文,只是要归权于宰相,并无悖逆之言。陛下胸纳四海,不必为一狂士而动怒。”
“真公,此子虽然狂悖,但从来殿试之事,未有驱逐举子。真公息怒,陛下三思!”
“陛下,不可以一狂士而冷了天下读书人之心!”
臣子们纷纷开口,真德秀怒气暂缓,脸色好看了一些。
“真公息怒。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看开些。”仟仟尛哾
赵竑看了看真德秀,温声一句。
他的老师,虽然对新政颇有微词,但关键时刻,还是护犊子的。
至于这个进士汪文,所说无非是未来标新立异,要不然,也不会殿试时写下“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诗句来。
赵竑沉思片刻,很快做了决断。
“李昂英为两榜状元,洪天锡为榜眼,马光祖为探花。至于此子,名次为两榜之末,杀杀他的傲气。”
他倒没有什么,真德秀的面子一定要给。
“陛下圣明!”
真德秀无奈领旨,薛极等人,都是长出一口气来。
终于,皇帝还是没有恣意妄为,维持了朝廷法度。
蝇营狗苟!
想起“黑又硬”在殿试时说的话,赵竑眉头紧皱,暗暗发愁。
读书人千里做官,只为升官发财,“士人”成了“仕人”,何其悲催!
要改变和洗涤官场的陋习恶习,何其艰难!
第80章 特奏名
执政们纷纷离去,赵竑去了后苑散步,柳道闻莺,奇花异卉,脚踏青石幽静,耳闻流水潺潺,赵竑却是难见笑容。
士风萎靡,边事渐近,临安城却依旧是歌舞升平,似乎一切都是身外事。
他整天忧心忡忡,难道真是杞人忧天?
“陛下。”
负责本次科举的薛极过来,小心翼翼。
或许是注意到了赵竑眉头紧皱,薛极一路随行,却并没有吭声。
“薛卿,殿试之时,朕看的清楚,进士之中,似乎没有老者,甚至四十不惑者也寥寥无几。这又是为何?难道说,读书优劣也分年龄吗?”
终于,赵竑开口,依然眉头紧皱,心事重重。
“陛下有所不知,本朝除了科举进士,也有特奏名恩科。是以年长科举取士者稀少。恩科就设在三日后,陛下看看,到时要不要亲自主持。”
皇帝问话,薛极赶紧回道。事实上,他也正是为了特奏名殿试的事情。
北宋前期,凡获得特奏名者,不必再经殿试,即可授予出身。随着特奏名人数的不断增加,为了分出成绩优劣,以作为区别授予官职高低的依据,自北宋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起,才有特奏名须赴殿试的要求,时间一般定在正奏名进士殿试的次日。
像这次设在三日后,也是因为赵竑对新科正奏名进士的“关怀”程序增多,时间拉长所致。
“特奏名恩科?三日后?”
赵竑反应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整日里日理万机,又挂念蒙军侵入西夏,他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回陛下,特奏名也称恩科、恩榜。又有进士特奏名和诸科特奏名之分。由于获得特奏名的进士皆为老人,因而时人也称其为老榜。那些以特奏名身份获得出身的人,是朝廷赐予他们的一份恩典。”
看到赵竑似乎神游天外,懵懵懂懂,薛极赶紧仔细介绍了起来。
诸路进士参加过八次科举不取,年四十以上;诸科参加五次不举,年五十以上,许赴特奏名殿试。四五十以上,可是足足的老人了。
赵竑停下脚步,定了定心神,郑重其事问道。
“本科特奏名进士有多少人?所授何官职?”
国家之事,无论大小,关乎民生,都要认真对待。
“回陛下,特奏名进士人数众多,几可与正榜的科举取士人数相等。以本次科举来说,朝廷正奏取士386人,特奏名人数342人,占了进士人数的四成半之多。”
仿佛是为了给赵竑解压,薛极急忙解释道:
“陛下不必过于担心,特奏名进士们所授的官职,多为选官和虚衔,不予实职。”
宋代科举施行特奏名恩科,每榜所取人数皆不相同,少的数十名,多则上千名。历史上,两宋科举共录取了十一万人左右的进士,其中正奏名进士和诸科约为六万人,特奏名进士和诸科约为五万人,特奏名占了全部登第人数的约百分之四十五。特奏名人数之多,可见一斑。
“薛卿,特奏名的事情,你多说些给朕听听。”
薛极仔细介绍,赵竑才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特奏名录取人数虽多,但授官却很低,甚至部分特奏名进士只有虚衔。不予实职。
朝廷正规科举取士,正奏名进士第一甲第一名,授予宣义郎(从八品京官)、签书大都判官公事;第一甲第二、三名授予承事郎(正九品京官)、知县;第一甲第四、五名授予两使职官(从八品选人);第一甲余人为文林郎(从八品选人)。
正奏名第二甲进士,授两使职官(从八品选人),第三甲授初等职官(从九品选人),第四、五甲才授予试衔官(未人流),但一年以后基本上都能出官,并获得迅速升迁。
与正奏名科举取士相比,特奏名第一等上、中、下,一般只能授予判、司、簿、尉(从九品选人)乃至试衔官;第二等上、中、下,一般只能授予试衔京师助教。他们虽然允许出官,但两等的总人数限为二十三人。特奏名第三、四等所授官职就更低,又很难出官,且总人数限制为八十人。绝大部分特奏名进士则只能授予终身都不能出官的下州助教之类的试衔小官。
至于特奏名诸科的人数更多,授官也更低。而即使特奏名进士能被授予实职,他们最多只能做选人(低级文官),而特奏名选人要想成为京官,从而踏上可以正常升迁的道路,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对于绝大多数特奏名出身者而言,能够成为选人已是幸事,此后的仕途前程则基本无望。
“特奏名殿试的题目,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吧?”
想想,特奏名殿试也要比正奏名殿试要容易和简单。
“陛下,对于特奏名恩科,还是和前科殿试一样,试论一首、诗一首;诸科对义五道。特奏名内年老者特与免试。”
薛极看赵竑问的仔细,也是打起精神奏对。
朝廷吏员考核考试,特奏名进士们也多有参加,仕途再举,似乎也有些希望。
“对于特奏名殿试,亦与正奏名进士一样,改试策一道,策题较正奏名容易,废除赋诗作词。年老者全凭自愿。”
特奏名制度虽然看似走后门、内卷,打破了公平竞争的原则,但却给了科举中未被选拔的人才的机会。另外,以特奏名进士们的待遇和入仕机会,特奏名不存在帮助一说,反而体现了朝廷的人文关怀和人道主义照顾。
随着吏治改革,吏被编入公务员体制,吏员也可以入仕,用不了一二十年,特奏名就应该名存实亡了。
“陛下,你莫非要取消特奏名恩科?”
薛极心头一惊,皇帝特立独行,这不是要取消特奏名恩科吧。
“怎么?你也怕朕取缔了特奏名?”
果然,赵竑摇摇头,笑着问了出来。
“不必大惊小怪,还是维持现状。特奏名恩科殿试时,朕也会亲自主持,也彰显朝廷恩典,体恤士人。”
特奏名出身者都是读书人,与士大夫阶层截然不同,并不是既得利益者。这些读书人却是士大夫队伍中一个广泛存在的阶层,其人数可以与正奏名进士相匹敌。
“传旨给特奏名进士们,朕会亲自主持殿试,并和他们把酒言欢。另外选些茶叶酒肉之类,作为赏赐之物。”
特奏名进士虽然在中央政权并无多少发言权,但在乡村社会里却十分活跃,在地方教育、水利兴修、社会治安、乡规民约、祭祀活动、志书谱牒纂修等诸多方面,影响巨大。
重用这些人,通过他们维护乡镇一级基层治理,也能准确传达朝廷推行的政令,不被居心叵测者的流言蜚语迷惑。
“陛下英明!”
薛极长出了一口气,看来皇帝也是性情中人,自己终于不用担心皇帝对特奏名动刀了。
“陛下莫非是为“蝇营狗苟”一事而心忧?”
察言观色,赵竑眉头紧锁,薛极小声开口。
“士风萎靡,会导致世风日下,对我大宋新政没有任何益处。新科进士,庶务不通,又依赖于胥吏,岂不是走回头路?”
“陛下,对于新科进士,何不让他们先在朝廷六部五寺历事,再在地方各路州府县熟悉实务,然后根据考核优劣予以授官......”
薛极徐徐道来,赵竑豁然开朗。
这不就是后世的监生历事制度吗?倒是一个很好的借鉴。
第81章 琼林宴(1)
满朝朱紫贵,都是读书人。
两宋科举取士,人数多达十余万。宋代科举没有门第之别,即便是寒门学子,也能十年寒窗,出人头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便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这便是宋真宗《励学篇》里对读书人的勉励。
宋太宗雍熙二年(985年),宋太宗赵光义为了笼络天下人才,亲自在崇政殿对进士殿试,并首次为新科进士们点名,这就是唱名赐第的由来。
大宋官家唱名赐第,一般就在殿试的场所。北宋在集英殿,此后成为定制,南宋也是一样。可是到了新帝赵竑这里,唱名没有,听说改为当面授官。也没有了榜下捉婿,听说殿前司禁军已经封街,驱赶人群。
就连这琼林宴,也改为了玉津园。
玉津园——“东京四苑”之一,位于东京城南的南薰门外,原为后周的旧苑,始建于后周显德年间,北宋初期加以扩建。
玉津园夹道为东西两园,园内建筑物很少,环境幽静深邃,树木繁茂,一片苍翠,景色优美,所以临安人称之为“青城”。
园内既有皇帝检阅骑射的校场,又有粮食种植场,还有圈定的珍奇动物以及亭台花榭。
玉津园是皇家的游赏胜地,同时也与民同乐,北宋前期,玉津园每年春天定期开放,供游人踏青游赏。
皇帝临幸玉津园时,禁卫仪仗,百官相随。旗幡招展,浩浩荡荡。御驾穿过宣德门,行进御街、过州桥、朱雀门、龙津桥直抵南熏门外的玉津园。
据记载,宋太祖曾33次临幸玉津园,宋太宗临幸10次,到北宋中后期,皇帝就很少去玉津园了,可见,玉津园最兴盛的时期是北宋初期。
北宋末年,靖康年间,历经兵灾水患,玉津园逐渐荒芜,最后踪迹难寻。
宋室南渡,宋高宗赵构在临安嘉会门外南四里另建玉津园,在宋孝宗时期,临安玉津园发展最为兴盛。
绍兴四年,金使来贺宋高宗天申圣节,遂射宴其中。宋孝宗曾经临幸游玩,曾命皇太子、宰执、亲王、侍从五品以上官及管军官讲宴射礼。后来皇帝临幸日稀,园内景物逐渐衰败。
宋宁宗开禧年间,宋室开禧北伐无功而返,皇后杨桂芝和礼部侍郎史弥远合谋,在玉津园将权相韩侂胄杀害。
自新皇赵竑登基,玉津园便又恢复了宋孝宗时的热闹,赵竑经常检阅禁军操练于此,已然成了一处军营。
满园绿树红花,芳草萋萋,亭台楼阁,绿水荡漾,景色倒是清幽。只不过其中顶盔披甲之士持枪执刀,戒备森严,平添了几分肃穆之气。
自宋以降,凡于殿试中进士者皆即授官,不需要再经吏部选试。
进士分为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称状元,第二、三名称榜眼、探花;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二、三甲首皆称传胪,一、二、三甲统称进士。
与往年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官家亲自过问,然后授官。
准确来说,不是直接授官,而是“拟授官”。因为所有的进士都要在朝廷六部五寺和地方各路“实习”半年后,才会进入官场。
赵竑在前,所有的“天子门生”,进士们在后,君臣偕行,游园赏花,气氛倒是轻松。
“李昂英,关于授官,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出来。”
赵竑一边行走,一边向跟随的李昂英问道。
贵为新科的两榜状元,李昂英白皙英俊,典型的大宋读书人。无论如何,赵竑也得从他问起,以彰显状元郎的不同。
“大丈夫治国安邦、平天下,你不要有顾虑,当着陛下,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看李昂英面色通红,似乎有些拘谨,执政邹应龙鼓励了起来。
“陛下,微臣想到地方上磨炼一下,还请陛下恩准。”
皇帝亲自过问,李昂英脸红心跳。
皇帝年轻,毫无架子,却自有一番威仪,令人心折。
“若是让你担任一望县父母官,你可能没有经验。让你担任一望县县丞,兼一乡镇长,你觉得如何?”
赵竑微微一沉吟,说了出来。
宋朝县治以四千户以上为望,三千户以上为紧,二千户以上为上,千户以上为中,不满千户为中下。望县就是人口众多的大县。
“臣谢过陛下!”
雷霆雨露都是军恩,李昂英赶紧称是。
他不知道的是,他们这些进士,还要在六部五寺“实习”半年,再到地方州府县历练,然后才能入职为官,牧养一方百姓。
赵竑接过邹应龙递上来的册子,看了一下。
“李昂英,你的恩师崔与之现在是四川制置使,他年事已高,你就担任成都县县丞一职,先跟着崔与之学习。不过,朕话说在前头,若是历事考核不过关,朕会责罚或降级使用。”
当朝状元,如果“实习”都过不了关,那可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了。
李昂英面色通红,赶紧谢恩,一旁的吏部官员随即记上。
“洪天锡,你有什么想法啊?”
赵竑看着洪天锡,哈哈笑了起来。
“陛下,臣是个直脾气,得罪人太多。臣想去地方上为官。还请陛下宽宥!”
洪天锡面色黑瘦,身材笔挺,声音也大,典型的搅屎棍,人人都怕。
“朝廷正在推行新法,两浙西路反贪司还有缺额,你愿意担当此重任吗?”
两浙西路治临安府。以临安府、平江府、镇江府、湖州、常州、严州、嘉兴府、江阴军来属。这可是南宋官员聚集之地,尤其是临安府为南宋国都。
有了这个黑脸洪天锡,或许可以冲锋陷阵,给徐良减减压。
洪天锡心头惊愕,一时无语。
一旦担任浙西路反贪司的官职,官阶虽然不高,但权势极重。这可要得罪满朝大臣,吃力不讨好。
“算了,还是不要勉强。以朕看来,你还是……”
赵竑话还没有说完,洪天锡已经抢先道:
“陛下,臣愿意!”
他这个脾气秉性,干这个事情,也许最舒心了。
之所以迟疑,是怕做不好。况且听说,反贪司没有官职,也不知是真是假。
“好,你先去两浙路反贪分司实习,半年后视你表现,再决定是否留用。”
“臣谢陛下天恩!臣领旨谢恩!”
洪天锡稍稍放心。有人带着自己,这可比无头苍蝇瞎撞强许多。
“马光祖,你这个探花,去扬州担任军中纠察员,你觉得如何?”
赵竑看着探花马光祖,目光幽幽。
“臣谢陛下天恩!”
马光祖满脸堆笑,肃拜行礼。
皇帝说什么,他还能拒绝吗?
再说了,还要去实习一半年,谁知道自己的表现如何。
“马光祖,朕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赵竑哈哈一笑,微微一思索,随即道:
“马光祖,朕闻你博闻强识,精明强干,朕欲让你去刑部任职。江南东路提刑官宋慈即将入朝担任刑部侍郎,你跟着他,在刑部好生历练,为朝廷推行新政,保驾护航吧。”
军中宪兵,自有讲武堂的毕业生去做。让马光祖去,有些大材小用。
“臣谢陛下知遇之恩!”
马光祖喜出望外,在地上磕头,这才站了起来。
他喜刑名,想不到皇帝真让他去刑部历练。
跟着大名鼎鼎的宋提刑,可得打起精神,好好学些东西。
“黄复,听说你弓马娴熟,朕就任命你为山阳县县尉!”
“祖吴,你文笔好,文章做得妙,就留在国子监吧。”
“何翊凤,听说你好刑名,就担任邓州签判吧。”
“赵汝腾,你是宗室子弟,自小养尊处优,需要好好磨炼一下。就先管礼部、兵部架阁,从头做起吧。”
赵竑和“天子门生”们亲切交谈,一个又一个,平易近人,丝毫没有架子。
其中的绝大多数人,朝廷已经拟定了官职,只有他选中的七八个人,如马光祖、洪天锡等人,才会问问他们的意愿。
毕竟,官职只是初授,所有人的将来,还要看他们将来的政绩。
“江万里,咱们可是老相识了。你的弟弟江万载,如今是利州西路的统领,手握千军万马。你这个兄长,可要努力啊!”
看到老熟人太学生江万里,赵竑又是满脸笑容。
哥哥朝廷科举取士,弟弟金陵讲武堂军官,江氏一门,人才辈出,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说起来满眼都是泪。
“陛下,臣也愿到边塞上去,为陛下分忧解难!”
江万里毫不犹豫,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志向。
“好!有志气!朕喜欢!”
赵竑和旁边的吏部官员,邹应龙、真德秀几人,轻声嘀咕了几句。
“江万里,朕命你为襄阳县县丞,一年后若是考核通过,便去边塞任职。你可愿意?”
其实不要问,江万里也会回答愿意。襄阳县归襄阳府辖制,正处于宋金边界,赵竑并没有忽悠他。
而历练一段时间后,就可以放心使用,西北边塞也缺官吏。
“谢陛下!臣领旨谢恩!”
江万里也和马光祖一样,磕头谢恩。
区区考核,想来不在话下。
第81章 琼林宴(2)
目光转到高大威猛的“黑又硬”身上,赵竑微微一笑。
“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咱们君臣,又见面了。”
这样标新立异想要出人头地的“另类”,倒是可以用一下,千金买骨。
“臣汪文,参见陛下!”
汪文赶紧上前,肃拜一礼。
论策上要恢复相权的就是他,差一点被执政大臣真德秀给直接“废掉”。也是他的那一份“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哗众取宠,吸引了赵竑的注意。
这身板,都可以去打nba了。
“高大威猛,堂堂大宋男儿,不要唯唯诺诺,抬头挺胸!”
面对皇帝,汪文战战兢兢,高大的身躯毕恭毕敬,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镇定。
“然扶公道者,宰相之责,而主公道者,天子之事。天子而侵宰相之权,则公道已矣。你这意思是说,史弥远率士大夫当权,皇帝被关在宫墙以内,垂拱而治,坐视朝政日坏,是天下“公道”吗?”
赵竑面色平静,徐徐问道。
“陛下,臣只是想标新立异,让陛下记住微臣!讲武堂的曹友闻、余玠都是一飞冲天。臣也想报效国家,简在帝心。出此下策,望陛下恕罪!”
汪文跪了下来,以头伏地,实话实说。
“我去!你小子在玩朕啊!”
赵竑不由得莞尔,脱口而出。
“陛下恕罪!”
汪文大惊失色,连连磕头。
“起来吧,朕又不是暴君。你够种,朕记住你了!”
赵竑哈哈大笑,亲自上前,扶起了汪文,温声说道:
“前有韩侂胄,后有史弥远,权臣当道,皇帝犹如傀儡。尤其是史弥远,矫诏格杀朝廷重臣,而后又要矫诏废黜当朝太子,胆大妄为,丧心病狂。大宋朝政日衰,在于奸臣擅权,朝纲不正。大宋需要一位君王,需要一位领袖,来中兴大宋。汪文,你有何高见,咱们君臣敞开心扉,畅所欲言。”
“陛下说的极是!这才是臣想说的!”
汪文尴尬一笑,低头哈腰。
“陛下,臣狂悖。古有毛遂自荐,今有汪文食无鱼。臣本是一武夫,不小心登科。天下举子无数,大多寂寂无闻。臣想追随陛下,轰轰烈烈,建功立业,名垂千古。出此下策,只是为了陛下记住微臣。还请陛下降罪!”
“你这家伙,吓得朕差点裤裆开裂!”
赵竑目瞪口呆,开起了汪文的玩笑。
“朕去了民间,许多百姓说,我大宋只是士大夫的繁荣,与百姓无关。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君轻相重,皇权旁落,皇帝被关进皇宫牢笼,真成了孤家寡人。百姓忍饥挨饿,吃饱饭都难,士大夫却是三妻四妾,纸醉金迷,再加上四处土地兼并、贪污成风,贪官污吏盘剥百姓,却无人惩处……”
赵竑的话语,吓坏了所有的官员和“天子门生”,众人一起跪下,齐声说道:
“陛下,臣有罪!”
皇帝字字诛心,但说的似乎却是不争的事实。
“都起来吧。朕开诚布公,朕想要的是真真正正的国富民强,不是一个虚假繁荣的大宋。有人说,千里做官,只为升官发财,诸卿千万不要这样想。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把个人的前程和国家的命运融合,这才是正道。”
“谨遵陛下教诲!”
众人一起说道,这才纷纷站了起来。
赵竑等众人起来,这才继续问道:
“你们谁知道,这次的琼林宴,为什么要在玉津园吗?”
琼林宴,是朝廷为殿试后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始于宋初,是为彰显皇恩浩荡。宋太祖赵匡胤规定,在殿试后由皇帝宣布登科进士的典礼,并赐宴庆贺。由于赐宴都是在琼林苑举行,故名琼林宴,以后各代仿效,遂成定制。
但谁也没有想到,今年的“琼林宴”,会被设于玉津园,皇家的骑射之所。
“陛下莫非是要借玉津园,来告诉我等士子,陛下要恢复我大宋尚武之风吗?”
洪天锡反应快,朗声问了出来。
赵竑点点头,又问了起来。
“谁能告诉朕,君子六艺是什么?何为射?何为御?”
“回陛下,《周礼保氏》曰:“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君子六艺,乃是指礼、乐、射、御、书、数也。射为五射,即: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为射箭五术。御为五御,即驾车的技巧,包括: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
又是那个标新立异的“黑又硬”汪文,满面红光,侃侃而谈。
“说的不错。汪文,你能骑射吗?”
赵竑朗声问了起来。
这家伙如此雄壮,要是不会舞枪弄棒,那实在是太可惜了,大宋也真没救了!
“陛下,臣能骑射,步弓可拉三石,精通刀枪棍棒,驾车也是粗懂。”
汪文大声回道,脸上终于有了得意之色。
“汪文,想不到你文武双全,若是能为国为民,造福百姓,当为我朝楷模。”
赵竑看着汪文,赞赏地点了点头。
满场进士,泱泱三百余人,幸好有一个能文能武的。要不然,可真是尴尬死了。
不过这家伙这身板,不去金陵讲武堂可惜了。
“东京城也有玉津园,不过只有太祖太宗去过,后来君王无人问津,靖康之耻,大宋失去了半壁江山,玉津园也成了金人的后花园。朝廷南渡,高宗重建玉津园,孝宗早年间去,后来也是门庭冷落,以至于成了史弥远虐杀朝廷重臣的隐蔽之所。君王都不重视骑射,何况臣子?”
赵竑朗声说完,对着所有的士子,大声问道:
“各位进士,你们里面,有多少人会骑马射箭?又有多少人喜读兵书,舞枪弄棒?”
众士子面面相觑,只有寥寥十来个人应声称是。
从来都是武进士考文进士,皇帝这语气神情,很是有些看不起本科进士。都说皇帝重武轻文,现在看来,似乎确有其事。
“陛下,臣能骑马射箭,力大如牛,让臣去边塞,捐躯赴国难吧!”
汪文慷慨激昂,大声说了出来。
要不是担心君前失仪,他都想脱掉衣服,露出他的六块腹肌,展示一下自己的肌肉。
“各位,看到了吧。君子六艺,古来有之。朕说句不客气的话,儒士文能治国,武能定邦,你们许多人手无缚鸡之力,不算是真正的读书人,更不是士人。”
赵竑看着汪文,温声道:
“汪文,你不错,朕记住你了。不过,你既然愿意去边塞,就去金陵讲武堂实习一下。国家百废待兴,边塞上很快就要有战事发生,文韬武略,治国安邦,需要文武双全的人才,以后有的是机会为国效力!”
春秋战国,那些仗剑而行,上马冲锋陷阵,下马治国安民的士者,令人神往,可惜一惊绝迹。
“臣谢陛下天恩!”
汪文说完,肃拜一礼,赶紧退到了一旁。
“陛下教诲,臣等谨记!”
其他士子一起躬身行礼。
看汪文眉飞色舞的样子,其他“天子门生”都是暗暗羡慕,就连马光祖和李昂英也是咋舌。
这小子标新立异,可是达成夙愿,“简在帝心”了。
“诸位,你们都是朝廷的官员,代天子牧守一方,要记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在去地方上任前,都要在六部及各路所实习半年,积累经验。”
赵竑对着所有的士子,郑重其事,语重心长。
“朕已经下旨,没有了“榜下捉婿”,也没有了“东华门唱名”和跨马游街。你们是朝廷的官员,不是什么特权阶级。官官相护、官商勾结,想都不要想。科举取士,国家要的是治国安邦的人才,不是清谈误国、酒色财气的蠢才。用心国事、为国为民者,朝廷自然不会辜负。但要是以权谋私、沽名钓誉,甚至是鱼肉百姓,自有国法处置!”
进士投身官场,很快就会形成独有的官僚体系,钱权利色。不早点敲打,没有律法打压,胡榘安恭行们一定会层出不穷。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
再一次,众士子肃然听旨。许多人都是心头凛然,许多人牢骚满腹,但都是恭恭敬敬,面上不敢表露出来。
皇帝这一招卸磨杀驴真狠。想要找个有钱、有势,或既有权又有势的老丈人,恐怕得再等一阵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以法治国,推行新政,反贪反腐,他们自以为是的好日子,恐怕是不好过了。
琼林宴开始,菜肴流水一般上来,宴席上开始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不过,在众进士眼里,宴席似乎简单了许多,没有了歌舞管弦,琼林宴变成了“玉津宴”,似乎变了味道。
赵竑和进士们同饮,也在打量着这些神色恭谨的“天之骄子”,心里也是明白。
恰同学少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哪有那么容易!
希望这里面,多一些为国做事的人才,少一些只为升官发财的官僚,这就是时代的进步。
第82章 家事 国事
炎炎夏日,皇宫内朝,慈宁殿中,大宋太后杨桂枝正在和侄子侄女说话。而在殿外的园林之中,宫女和太监们正在满头大汗,到处驱赶鸣蝉。
相比于以前,杨桂枝似乎沉默了许多,也随和了许多。
天气太热,她不小心受凉,得了场小病,侄子侄女们过来探望,其实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皇帝真的要增援西夏吗?”
曹友闻余玠等人,金陵讲武堂毕业就是边军主帅,这已经让杨桂枝吃惊。而赵竑派遣大军出兵增援西夏,更是让她错愕。
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这不是惹火烧身,自找麻烦吗?
“姑母,千真万确。一万将士,携带火器,七月初出兵,已经是板上钉钉。整个大宋天下,恐怕也只有你能劝动他了!”
侄子杨谷,信誓旦旦,满脸的愁苦。
一旦战事不顺,皇帝龙颜震怒之下,恐怕要牵连杨家。
“姑母,肯定不会有错!西夏公主都带回来了,怎么可能是假!红颜祸水,皇帝把持不住,恐非国家之福啊!”
另一个侄子杨石,摇头晃脑,有些幸灾乐祸。
杨桂枝眉头紧锁,她看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侄女吴氏,皇帝赵竑原来的岳母。
“吴峰去了西北边塞,他没有去西夏吧?”
“姑母,峰儿来信说,他也想去,但他是家中独子,给挡下来了。他现在在利州西路,好像是什么统领。”
吴氏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回答。
“刚从军就是统领,已经很不错了。”
杨桂枝对军中规制大致了解,轻轻点了点头,忽然又转向了杨谷。
“你那两个宝贝儿子呢?他们在金陵大学堂,没有惹事吧?”
杨谷的两个儿子杨蕃孙和杨衍孙,都在金陵大学堂学习,听说优先分配,不知道是真是假。
“姑母,他们两个,老大去了江南兵器制造司,老二去了大冶铁厂,都好着呢。姑母不用操心!”
杨谷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去干那些下贱的事情,实在说不出口。
杨蕃孙去了江南兵器制造司,杨衍孙去了大冶铁厂,目前看来,还能稳住。
“有事做就行了,不要在乎暂时得失。”
杨桂枝摇了摇头,很是有些感慨。
堂堂大宋杨家,名门望族,孙辈竟然去冶铁打铁,实在是……
“姑母,杨意现在经常进宫,看来很得皇帝的宠爱。”
提到堂妹,杨谷的脸上,忽然有了笑意。
只要宫里有姑母和杨意,杨家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是福是祸,谁知道?”
杨桂枝摇头叹息一声,忽然叮嘱起来。
“皇帝在两浙路推行新政,你们有多少田亩,千万不要瞒报。还有,府上那些缠脚的,全都给我停了。有那些阻碍新政的事情,也都赶紧停了,千万别和皇帝作对。”
杨谷兄弟赶紧应声,人人都是愁眉苦脸。
这样一来,不知道要补缴多少钱粮!
“今年的科举,皇帝又取消了“榜下捉婿”和“跨马游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说皇帝穷兵黩武,以武治文,天下要大乱。”
杨石故弄玄虚,不知道是真是假。
“天下大乱?官军都在皇帝手中,拿什么天下大乱?拿笔和纸吗?真是可笑!”
杨桂枝鼻子里冷哼一声。
皇帝大刀阔斧推行新政,她是由衷地佩服。
不用说,推行新政,已经触动了豪强官宦们的利益,他们已经在煽风点火,造谣生事了。
不过,皇帝铁腕治国,他们是很难翻起什么浪花了。
“姑母,大臣们上书,要皇帝填充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我记得你提过,要把谢深甫的孙女谢道清引为后宫嫔妃。怎么没有了后文?”
杨谷话题一转,回到了后宫事宜上。
宁宗朝的宰相谢深甫,曾经援立杨桂枝为太后,杨桂枝一直无以为报。谢深甫和儿子都已经过世,杨桂枝曾想让把谢深甫的孙女谢道清入宫,但宰相薛极和执政大臣真德秀以谢道清容貌不端拒绝,并没有给杨桂枝这个面子。
“本来谢道清也在嫔妃名册中,但是皇帝弄回来个西夏公主,美的跟天仙似的,所以就不了了之。”
吴氏看姑母面色阴沉,赶紧给她解围。
谢道清皮肤黑不说,一只眼睛还有毛病。谢道清虽然识文断字,但才华并不出众,加上容貌有瑕疵,似乎很难进宫为妃。
姑母虽然还是大宋太后,但权势上,已经大不如前了。
“姑母,皇帝在外面肆意妄为,你就不规劝一下?擅启边衅,妄杀士大夫,可都是祸国殃民的大事!”
“是啊!皇帝再跋扈,不会不听姑母你的规劝吧?”
杨谷兄弟抱怨的话语中气十足,让杨桂枝心头一惊。
以前她还是大宋皇后的时候,侄子们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可不敢和她这样说话。
还有那些大臣,能避则避,即便是赵竑不在临安城,宫中比以前,也是冷清的太多。
“我一个老太婆,无权无势,皇帝能听我的吗?皇帝要增援西夏,没有那么容易。那么多朝中大臣,不会让他如愿的。”
杨桂枝微微一笑,难得地没有发火。
“姑母,侄儿狂悖,姑母恕罪。”
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杨谷赶紧站起身来,拉起了弟弟,一起给杨桂枝赔罪。
毕竟,杨桂枝既是姑母,更是大宋的太后。
“好了,恕什么罪。你们能过来和我说说话,我已经很高兴了,都回去吧。记住了,大宋百废待兴,千万不要和皇帝对着干。”
“姑母,你歇着。”
“姑母,别动气,我们不是故意的。”
侄子侄女们点头哈腰道歉,杨桂枝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
“太后,陛下来了。”
宫人来报,除了杨桂枝坐着,杨谷其他人都是站了起来。
“太后,好些了没有?大家都在啊。见过……夫人。”
赵竑和杨意翠珠上来见礼,看到吴氏,自己曾经的岳母,微微有些尴尬。
贵圈很乱!
这句话似乎也很适合大宋朝堂,包括大宋皇室。
“太后,好些了吗?”
妃嫔张翠珠眼里,满满的担心。
“姑母,没事了吧?”
相比于翠珠,杨意似乎要随意和志得意满许多。
“好好好!看到你们,老身的小毛病就都没有了。”
赵竑带两位新晋的嫔妃来,可是给足了她面子。
“陛下,难道非要对鞑靼用兵吗?增援西夏的边军,能撤回吗?”
杨桂枝看不惯赵竑对国事的漫不经心,直奔主题。
赵竑曾经的岳母吴氏有些局促,她本想离去,但姑母杨太后已经向赵竑开口,她不得不暂时留下。
“太后,增援西夏的将士们,恐怕已经出征了。”
赵竑看了一眼一旁神色关切的杨谷兄弟,收回目光,面色平静。
“太后,用不了多久,鞑靼大军就会入侵大宋。派边军入夏增援,孩儿是不得已为之。明年夏日之前,太后就会明白孩儿的苦衷。”
不用说,杨氏兄弟已经把风言风语告诉了杨桂枝,他不想隐瞒,实话实说。
赵竑据实相告,杨桂枝一时无语,良久,才冒出一句。
“陛下,话虽如此,但一年以后的事情,谁能预料?等鞑靼灭了西夏,一旦入侵大宋,陛下再应对不迟,何苦引火烧身,趟这趟浑水?”
听起来,不仅朝中许多大臣,就连他的“母后”杨桂枝,也对自己派兵增援西夏持否定态度。
“太后,鞑靼灭西夏,那将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也是一场文明的浩劫。孩儿要尽可能改变这场战争的走势。这对我大宋,对大宋的将来,也是至关重要。”
光是一个崖山之后,他怎样对付蒙古大军都不为过。
吴氏暗暗吃惊。现在的赵竑霸气侧漏,举止有度,和以往的那个毛头小子天上地下,让她简直不敢相认。
“皇帝,擅启刀兵,终非国家之福。老身的话,你可以不听。但是满朝大臣,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说服。”
杨桂枝无奈,只能委婉道出自己的担忧。
擅启边衅,对于士大夫盈朝的大宋朝堂,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范。
“只要太后和孩儿一心。至于朝臣,孩儿自会应对。”
不自觉地,赵竑面色凝重了起来。
“大宋天下是我大宋皇室的天下,是天下百姓的天下,不是他们士大夫的天下。孩儿身为大宋天子,要对我大宋国内每一个百姓的安危负责。谁要是阻挠国事,孩儿绝不会姑息!”
杨桂枝惊讶于赵竑的果断,也为他的言论所震骇。
大宋天下是大宋皇室的天下,是天下百姓的天下,不是士大夫的天下。
可大宋皇室,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是和老百姓共治天下。老百姓,就那么重要吗?
“夫人,两位前辈,朝廷大力发展工商业,力促出口贸易,你们何不考虑做出口贸易?其中利益,可比田赋高多了。随着大宋水师北上南下,到时候几千顷几万顷的土地都唾手可得,获利何止千万?”
赵竑向杨谷兄妹三人,郑重其事说道。
他的岳父周家成已经建立船行,投身出口贸易。要是杨谷这些王公贵族一起,大宋通海富国的步子,还会快上一些。
“太后好好歇息,有事随时派人召唤孩儿。杨意,你和翠珠陪太后说会话,好好照顾太后。”
杨桂枝身体无恙,赵竑适时告退。
“姑母,你先歇着,千万保重身子骨!”
“姑母,你先歇着,明日我陪你去净慈寺上香。”
赵竑对杨桂枝恭恭敬敬,两个宠妃都是太后身边人,侄子侄女们纷纷告别,态度恭谨了许多。
一行人离去,杨桂枝坐在椅子上,面对着眼前的园林出神。
鸣蝉都已驱赶飞走,杨桂枝的心里,却是安静不下来。
擅启刀兵,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第83章 出援(1)
大宋兴庆二年七月,金,陕西,凤翔路,葫芦河谷。
炎炎夏日,葫芦河谷的驿道上,一大队商队打扮的人马正在滚滚向前。
说是商队,规模也太大了些,足足万人,加上马匹、车辆,以及拉载的“货物”,鼓鼓囊囊,连绵数里。
余玠走在队伍中间,看着沉默前行的大队,又看了看热辣辣的日头,抹了把汗,传下令去。
“就地休息!注意警戒!”
军令传达,众军纷纷停下,开始补充饮水和食物,躲避烈日的肆虐。
从宋境到西夏灵州,根据完颜春的建议,走的是萧关古道。
这一条道路,路程1200里,中间的金境就是800里。等到了萧关,出了赏移口,进入西夏境内,只有不到400里的路程,快速行军,五六日就能到达。
“罗相公,现在我军到哪里了?”
余玠把水囊递给一旁儒生打扮、满头大汗的罗世昌。
他也是暗自佩服。这老头五十多岁,大热天的随军赶路,一点也不抱怨,让人佩服。
“余将军,前面就是萧关。出了萧关就是我大夏境内了。不过,古诗里“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的萧关不是此处,而是向南200里的镇戎州,咱们前几天已经经过了。”
罗世昌喝着水,满眼的感慨。
宋军这样乔装打扮,看来也是不想和成吉思汗正面为敌。不过,只要有这些精兵强将的援军,有这些让人心寒的火器,就足够了。
那些战车上鼓鼓囊囊用布盖着的家伙,全是火炮和手榴弹,即便是遇上蒙古人的千军万马,也是丝毫不惧。
“罗相公,不是我多嘴,大夏现在只有几十万人口,一个四川就是几十个大夏,守下去实在没有必要。依我说,不如撤往宋境,这样活下来的百姓更多。”
一旁的曹友万,笑嘻嘻向罗世昌说道。
这么长时间打交道下来,众人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曹将军,要是强盗来了,你会抛下家人逃走吗?你不会,你只会和他们顽抗到底。”
罗世昌轻声说道,似乎是有感而发。
“鞑靼铁骑纵横天下,成吉思汗用兵如神。大夏能不能存活下来,我也不知道,事在人为吧。我代大夏的君王和数十万百姓,谢谢大宋的将士了。”
西夏能不能存活不知道,但这一万宋军,可是在拿命在拼啊!
“罗相公,你不用谢我们,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你要谢,就去谢我大宋皇帝吧。”
曹友万嘿嘿一笑,感慨说道:
“其实我大宋皇帝也是没有办法,你想想,我军要是能击败鞑靼大军,还需要偷偷摸摸吗?鞑靼势大,皇帝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边军才编练半年多,还没有成型。这一万将士,已经是利州大营的精锐了。
罗世昌不由得一惊,片刻才犹豫着说道:
“大宋皇帝之恩,大夏铭记在心。只是单凭这一万将士,大夏能不能躲过这一场浩劫,似乎有些勉强。”
单凭一万宋军增援,只能延缓蒙军破城。要想击败蒙军,甚至让其退去,远远不够。
“罗相公,利州两路和利州大营都在练兵,还有四川制置司,正在对四川十余万官军进行编练。再加上火器兵器粮草,至少需要一年的功夫。所以,你就放心吧。到了合适的时候,我大宋天子必会挥兵相救!”
曹友万慷慨豪迈,信心十足。
罗世昌沉默不语,想起赵竑郑重交待的那些不可泄露的“天机”,终于点了点头。
“若是我大夏能逃过一劫,老夫就是少活十年,也心满意足。”
“罗相公,你把心放回肚子里。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曹友万宽慰起了一直以来、一路上心事重重的罗世昌,给他打气。
“罗相公,你放心,你的大夏不会亡。我大宋皇帝说了会救大夏,就一定会来相救!”
“罗相公,曹将军说的没错!说难听一点,我大宋天子就是不救你们,也得救我们这些出征在外的兄弟们回去。你就把心踏踏实实放回肚子里吧!”
余玠没心没肺,哈哈笑了起来。
赵竑走前交待,让他们一定要坚持到来年六月底。现在才是七月底,算起来,几乎要在西夏坚守一年。
十一个月,这可真是场旷日持久的恶战。
罗世昌心情豁然开朗,轻声一笑。
话糙理不糙。赵竑要是抛弃了余玠这些增援西夏的将士,还不被天下人嗤笑?
看来,赵竑早已决断派兵增援西夏。西夏即便是不和大宋和亲,恐怕赵竑也会出兵。
“大宋皇帝的再造之恩,老夫铭感五内。可惜大宋皇帝日理万机,临行前也不能见上一面。真是遗憾啊!”
赵竑因为国事繁忙,还要参加马上举行的科举,不得不和李惟名提前离开。这也使得他在临行前,没能和赵竑见上一面。
“罗相公,你能确定,灵州城中有大量的铁锭吗?”
余玠不放心,又问了起来。
随车的除了两百多门火炮、二十多万颗手榴弹、火药两百多桶、铅丸炮弹都没有带足。一来带的东西太多,二来实心铁球太过沉重,一个就是七斤,四千个就是近三万斤,只够两百门火炮一天的使用。
因此,实心铁球的铸造,部分还得在灵州,还得依靠西夏的冶铁。
“余将军,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吧。军国大事,老夫岂敢胡言乱语。”
罗世昌面色变的严肃,一本正经。
“来之前经过灵州,老夫曾和灵州守将、前太子李德任仔细谈过,灵州城的铁锭,足够你铸造上百万颗的实心铁球。你就放心吧。”
灵州是西夏军事重镇,冶铁圣地夏州生产的铁锭源源不断输送于灵州,打造兵器,近两百年的积攒,灵州城肯定不缺冶铁。
罗世昌指着余玠腰中的短剑,傲然一笑。
“余将军,我大夏造的好剑,不输于你这把“军人魂”。等到了灵州,老夫让你见识一下。”
“夏人剑”锋利无比,冠绝天下,罗世昌也是引以为豪。
“罗相公,说句难听话,你的“夏人剑”再锋利,即便是百把,也抵不过这把短剑在我心中的分量。这是金陵讲武堂毕业时,陛下亲自所赠,上面有在下的名字。若是大夏的中兴府陷落了,在下就用这把短剑,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也算不负我大宋天子,不负一场师生之情。”
提到了金陵讲武堂,余玠的神色,不知不觉变的严肃起来。
那些难忘的岁月,值得他一辈子怀念。
“精忠报国,为国为民!我等一介布衣,能有今日的一切,完全是陛下天恩。知遇之恩,师生之情,我等万死难报其一。”
曹友万朗声说道,不知不觉握住了腰间的短剑。
有些感情,确实是不能用言语说明。
罗世昌惊讶地看着余玠和曹友万,暗暗吃惊。
能让麾下将领如此死心塌地,俯首听命,大宋皇帝御将有方,让人折服。
可惜,大夏没有这样的君王。即便是大夏有这样的君王,恐怕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鞑靼铁骑,绝不会给他们翻身、韬光养晦的机会和时间。
“余将军,大宋皇帝,应该已经回临安城了吧?”
想起了赵竑和李惟名,罗世昌不由自主问了起来。
“罗相公,现在已经是七月底,恐怕科举取士已经完成。陛下政事繁忙,日理万机。四川、两浙路、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编练新军,陛下天南海北,比咱们忙多了。”
曹友万向往地说了起来。
这样千里万里风尘仆仆,着实令人敬佩。
“两位将军,那练兵的事情,不会有事吧?”
罗世昌又紧张了起来。
“成都练兵五万,利州大营三万,再加上利州两路编练新军,加起来,整个四川有十二三万新兵操练。罗相公,陛下已经交待清楚,四川是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利州是利州西路都统制曹友闻,练兵的都是金陵讲武堂的军官,不会虎头蛇尾的。”
曹友万计算着说道,连余玠的眼色都没有注意到。
“罗相公,编练新军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火器的生产。战争打的就是后勤,没有火炮,没有弹药,没有粮食,练了兵有什么用?利州和沔州日夜赶造兵器弹药,就是为这一场和鞑靼大军的冲突做准备。”
提到兵器制造,余玠这才明白赵竑的不易。筹划一场战争,事无巨细,辎重粮草,士气军心,件件都要顾及。
曹友万和余玠的话,让罗世昌的眉头立刻伸展开来。
曹友万是直肠子,不会拐弯抹角,他说的肯定不会有假。十几万大军,看来,赵竑也是在和时间赛跑,来准备这场未来的战事了。
“宋皇之能,震古烁今,文韬武略,足以让人望其项背。”
罗世昌笑容重新浮上脸面,感慨地说道。
宋皇博学,连占卜都是大家,尤其让他惊叹。
希望宋皇的“预测”,都是真的。
“罗相公,不用遗憾,最多一年就能见到陛下。到时候,想躲开都难。”
余玠笑着站了起来,他拿起千里镜,仔细观望,忽然放下千里镜,指着前方。
“罗相公,你快看,那是金人的向导吗?”
前面就是萧关,金人的使者,也该到了。
第84章 出援(2)
罗世昌站了起来,接过千里镜向北看去,果然,几匹战马缓缓而来,当先一匹战马上,一身锦衣宽袍的女子英姿飒爽,十分引人注目。
“温国……”
罗世昌一惊,差点脱口而出,赶紧打住。
只不过这大热天的,温国公主似乎穿着女儿装,黑纱斗笠,黑色的披风裹住了全身。
余玠和曹友万,包括宋军将士,一起看着前方。整支队伍里,没有人知道完颜春的身份,人人却都为女子的风姿所吸引。
“罗相公,这是金国的向导吗?”
余玠接过千里镜放好。这可是宝贝,也是皇帝的杰作。
“是金国的向导。看来,他们是要送我们出关了!”
罗世昌欣慰地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温国公主完颜春亲自到来,过关是没有问题了。接下来,就是快速通过西夏境内,尽快到达灵州了。
“见过公……金使!”
看到完颜春摇了摇头,上前见礼的罗世昌及时住口。
看来,在这些宋军将领面前,温国公主似乎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罗相公,久违了。”
完颜春和几个金国将士到了跟前,完颜春端坐马上,拱手一礼。
“罗相公,就这几千人,能做什么?宋皇没有来吗?他还在宋境吗?”
完颜春看了一眼周围,并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掩饰不住心中的失落。
其实她也知道,以赵竑大宋天子的身份,根本不可能亲自带兵去西夏救援。
余玠和曹友万都是脸色难看,曹友万差点就要怒斥回去。
这个女子风姿绰约,但也不能如此没有礼貌,如此看轻他们这些宋军将士。
金国兵强马壮,和西夏又是接壤,你倒是去救你的兄弟之国啊,为什么龟缩在境内,不派一兵一卒?
“回金使,这只是其中一部。宋皇因为国家科举、政事繁忙,几个月前已经回了江南,并不在边塞。”
罗世昌满脸赔笑,恭恭敬敬回道。
求宋人援军,借金境入夏,处处求人,时时都是笑脸相迎,其中的辛酸,只有自知。
他只是有些惊诧。完颜春似乎生病了一样,头戴斗笠,脸蒙黑纱,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似乎不想见人。仟韆仦哾
“没信用的家伙!”
完颜春冷冷地蹦出一句,看的罗世昌心头发毛。
“温国公主,你怎么了?是身子骨有恙吗?”
罗世昌心头发毛,满脸赔笑,关切地问道。
他是杏林国手,医者仁心,完颜春气血不足,似乎刚生过一场大病。
完颜春看了看周围,不置可否。
“罗相公,听说你带了个年轻女子进了宋境,有这回事吗?”
说这话的时候,完颜春的心头,忍不住一酸。
“温国公主,随老臣一起去宋境的,是我大夏的安国公主,如今已经是大宋皇帝的妃子。她没有回来,已经随大宋皇帝返回……”
“无情无义的好色之徒!”
罗世昌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完颜春厉声打断。
“你们歇息够了没有?歇息够了就赶路,过了萧关,你们自己保重吧!”
完颜春面沉似水,说完还咳嗽几声。她掉转马头,打马向前,几个金国将领看了一眼余玠等人,紧紧跟上。
“余将军、曹将军,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
这个完颜春,怎么一提到李惟名,她就变了脸色。她说的无情无义的好色之徒,难道是大宋皇帝?
幸亏来时进金境时,完颜春没有来迎接,否则两个女子见面,还不知要擦出怎样的火花?
罗世昌满脸惊愕,轻轻摇了摇头。
“罗相公,我们兄弟出生入死,还要看金人的脸色。这真是可笑至极啊!”
余玠低声细语,笑着摇头。
这个女子实在是无礼,让他恼怒。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要完成皇帝交待的使命才成。
“罗相公,到了灵州,你得请我吃烤羊肉,得管饱!”
曹友万也站了起来,向罗世昌大声笑道。
“曹将军,一定!一定!”
罗世昌满脸赔笑,连声应道。
只要能及时增援西夏,不要说烤羊肉,就是烤全羊也没有问题。
这两个痴男不知,完颜春生气的是大宋皇帝赵竑,而不是他们。
“罗相公,你有没有未出嫁的女儿啊?”
余玠眼珠一转,笑呵呵问了起来。
“油嘴滑舌,君臣都是一个样!”
罗世昌还没有说话,前面尚未走远的完颜春头也不回,冷冷一句。
余玠和曹友万面面相觑,再向前看,完颜春已经打马离开。
罗世昌看完颜春打马缓行,马上的身子弱不禁风,和往日判若两人,不由得捋须沉思。
“罗相公,你在看什么?这个女子,她也认识陛下吗?”
余玠诧异地问了出来。
“这个嘛……老夫也不是很清楚。”
罗世昌尬笑一声,打起了哈哈。
看完颜春这样子,她和赵竑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这女子病怏怏的,一步三咳嗽,是不是因为这脾气大呀?”
曹友万摇摇头,冷冷一句。
“传下军令,快快通过萧关!”
余玠摇摇头,脸色一板,立刻传下了军令。
一个小女孩,还不值得他去置气,耽搁了增援西夏的正事。
大军滚滚向前,最前面的斥候队伍当中,偏将孙渡拿着水袋喝了几口,又挂回腰间。
看向后面打马赶路的另外一个偏将王圭,孙渡眼珠一转,战马落后几步,和王圭并排。
“老王,你说咱们蜀口待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西夏?那不是送死吗?”
斥候营由宋军中最精锐的猛士组成,就连里面的军官,大多都是金陵讲武堂骑兵科的毕业生,孙渡和王圭都是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的学员,属于后毕业的那一批。
“军中只讲纪律和服从,不问为什么。孙渡,我说你这讲武堂是不是白上了?校长的那些教诲,你全都忘了?”
王圭头也不抬,无精打采一声,只顾赶路。
二人是同一期的毕业生,又都在利州路效力,平素关系不错。
王圭还有一层身份,那就是张三张中夏的兄弟,兄弟二人都曾是临安城的泼皮,曾经为皇帝校长赵竑斗败史弥远登基,立下过功劳。
“校长的教诲,我怎么敢忘?为国为民,杀身成仁,这是理所当然!”
孙渡赶紧发誓,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
“可是,到西夏去给西夏人守城,我这心里,一时转不过这弯。”
“转不过弯也得转。所有出征西夏的军官自动官升一级,安家费200贯。既然不愿意,你当时为什么不退下来?我看你小子,就是怕死!”
王圭毫不客气,直击战友的心灵深处。
这小子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看来讲武堂的经历,还是没有让他脱胎换骨。
“你小子说的没错,我是怕死。我是家中独子,我爹的万贯家财等着我去继承。我现在是真有些后悔啊!”
孙渡心头无奈,不由得发起了感慨。
大热天的行军,辛苦不说,还有可能上战场丢了性命,后悔都来不及。
原以为金陵讲武堂毕业,体体面面当个军官,去西夏也是镀金,可以光宗耀祖,风风光光。谁知道是要到异境去和鞑靼大军去玩命。
这还能回来吗?
“孙渡,军令如山!你的这些话,最好不要再说。要是让上官听到,小心你人头不保!”
张中夏忽然打马赶上,吓了王圭和孙渡一跳。
“张中夏,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
孙渡没好气地埋怨起张中夏来。
这家伙无声无息的,怪不得能当斥候营的副将。
“孙渡,就你刚说的这些话,已经要死人!”
张中夏挥了挥马鞭,没好气地反怼了回去。
“看在同是讲武堂兄弟的份上,我警告你一句,不要再说这些屁话。否则,你自动退出斥候营!”
孙渡脸色发白,张中夏又毫不客气地训斥起王圭来。
“王圭,听他这些屁话,你是一声不吭,你这是在帮他,还是害他?等你从西夏回来后,自己离开队伍吧!”
王圭,自己的兄弟,金陵讲武堂认识了一些权贵子弟,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出身。
“三……张副将,我是训斥了这小子,不关我的事啊!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丢脸!”
王圭赶紧解释,顺便没好气地瞪了孙渡一眼。
“发发牢骚也不行,这是扰乱军心,是要杀头的!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张中夏黑着脸,训斥完二人,打马向前。
和这几个权贵子弟厮混,妄自菲薄,王圭难道忘了自己的出身吗?
“三哥,别生气!等等我!”
王圭大声喊道,打马追了上去。
张中夏生气,实在是非同小可。
“一个临安城的泼皮无赖,真把自己当成了人物!”
另外一个军官王修武打马上来,向孙渡低声嘀咕。
“孙渡,说实话,我现在也有些后悔。我总觉得,咱们去西夏是白白送命。你想想,到时候鞑靼大军围城,谁来救咱们?”
“王修武,小声点。让人听到就完了!军令如山,你不知道吗?”
孙渡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发发牢骚也不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从西夏活着回来?”
王修武低声嘟囔一句,还紧张地看着周围。
“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半路失踪吧?要是被后方知道,临阵脱逃,可是要杀头的!”
孙渡悻悻地一句。这里是金境,能逃到哪里去?万一被当场射杀,连个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他抬眼望去,前方巍峨的萧关城就在眼前。
出了萧关,可就是西夏的地界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但愿校长到时候会率兵救援。要不然,可就死定了!”
王修武摇摇头,苦着脸打马向前。
第85章 出援(3)
“罗相公,这是给你们准备的干粮,够你们用上七天,应该可以到达灵州城。”
萧关城前,完颜春指着一车又一车的烧饼烙饼,向罗世昌说道。
“多谢公……尊使!”
罗世昌心头一热。这个温国公主,面冷心热,还是有几分人情味。
“罗相公,不要客气!”
完颜春低着头,面纱下看不清她神态。她似乎沉吟了一会,这才继续说道:
“我军斥候打探到的消息,就在半个月前,你们的太上皇和皇帝先后病死了,现在是那个新皇平南王李睍做了皇帝。鞑靼大军攻陷了肃州、甘州和西凉府。河西已经全部丧失了。你们去的正是时候,鞑靼大军正在河西避暑休整。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两路合围,直逼中兴府和灵州了。”
完颜春宽慰的话,让罗世昌心头巨震,呆在了当场。
宋皇的第一个咒语,已经灵验了。
宋皇在几个月前,就已经预知了太上皇和皇帝的病情,他不会是碰巧的吧?
“罗相公,节哀顺变。”
完颜春看罗世昌满脸风霜,神色黯然,幽幽。
“多谢公主。这……这可真是祸不单行啊!”
罗世昌心伤之余,黯然摇了摇头。
河西失陷,君王连续病逝,大夏只剩下兴灵之地。难道说,大夏的气数真的尽了?
“罗相公,宋皇没有留下什么话吗?”
完颜春轻声问了起来。
“回公主,大宋天子问到公主的行踪,似乎很是关切。他托老臣带话,他明年夏天会亲率大军来蜀口。他还说,公主要是去金陵城,提前告知一声,他扫榻相迎,等着公主前去。”
罗世昌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扫榻相迎?
罗世昌无心的一句话,让完颜春脸上一红。不过,完颜春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嘴里悻悻冒出一句:
“这个负心人!算他有良心!”仟韆仦哾
罗世昌不由得一怔,完颜春有些尴尬,她转过头去,看了看一旁的余玠和曹友万,眉头一扬,提高了嗓音,伴随着咳嗽声。
“两位将军,留一车……咳咳……火器如何?”
“什么?”
余玠和曹友万都是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公主是说,留下一车火器,大小火炮、震天雷,还有火药,听到了没有?”
完颜春不动声色,他身旁的张开,立刻大声又说了一遍。
“妄想,绝无可能!”
曹友万立即开口,断然拒绝。
这个跋扈骄纵的美女,还是个公主,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向导,我要是不答应昵?”
余玠看着完颜春,轻声说了出来。
一车火器倒没有多少,也不担心火器技术泄露。关键是这个身姿迷人的美女,怎么会来这么一出?
不是三国结盟吗,怎么敲起竹杠来了?
“那你们就不要过关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向赵竑交待?”
完颜春轻描淡写,面纱下看不出表情波动。
“你简直是……岂有此理!”
曹友万气的面红耳赤,却骂不出来。
现在在金国境内,似乎还不能得罪此人。何况,此人还是个公主。
“罗相公,那我们只有回去了。”
余玠冷冷一笑,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准备……”
“曹将军,余将军,借一步说话。”
罗世昌胆战心惊,赶紧拦住了余玠,把他和曹友万拉到了一边。
这要是闹掰了,还怎么救西夏?
“罗相公,这是什么狗屁向导?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想趁火打劫。你是怎么和金人谈的?”
曹友万满面怒容,忍不住发作了出来。
吃拿卡要,趁火打劫,这都是什么鬼呀?
“罗相公,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看不惯那个什么公主向导。”
余玠也赶紧给罗世昌解释。
“两位将军,听老夫说一句。你们二人有所不知,这个女子,乃是大金国的温国公主,是金主完颜守绪的亲妹妹。更重要的是,她和大宋天子,他们是……”
罗世昌低声解释,余玠和曹友万惊诧万分,二人看了完颜春几眼,上上下下,恍然大悟,再也不坚持,跟着罗世昌走了过来。
“怎么样?商量好了没有?”
完颜春不动声色,冷冷看着余玠和曹友万。
“兄弟们,留下一车火器,大小火炮都有,震天雷火药配齐!”
余玠不得已,传下了军令。
大宋天子的入幕之宾,还是金国的公主,当然要给点面子。
“温国公主,老臣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罗世昌满脸笑容,向完颜春拱手告别。
“罗相公,一路保重。”
完颜春轻轻点了点头,挥了挥马鞭。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后会有期?
目光转向曹友万和余玠,完颜春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曹友万眉头一皱,眼睛一瞪,余玠赶紧把他拉开。
“放行!”
黑脸金将摆摆手,金兵赶紧移开了拒马等障碍物,一队一队的宋军带着车辆过了萧关,迤逦向北而去。
也不知道,迎接他们的,又会是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
“公主,这些家伙,这不是去送死吗?”
旁边的黑脸金将,看着宋军远去的背影,轻声问道。
“送死?至少,宋人比咱们血勇!”
完颜春冷冷一句,绷着脸叮嘱了起来。
“宋军借道出境,你知我知皇帝知道,千万不要传出去。否则让成吉思汗知道我们借道给宋军,后果不堪设想,你的狗头难保!”
“公主放心,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金将满脸赔笑,点头哈腰。
完颜春看了看一车的火器,眉头一皱。
“火炮震天雷各带一些去开封城,剩下的留给你,帮你们守城,对付鞑靼大军。”
都说这些火器凶残无比,她也想让大金国的工匠们尝试一下,看能不能造出来。
要是真的能自己制造,抗击蒙古大军,也会多几分胜算。
“公主,干脆都带到开封城。你留下这些东西,将士们也不会用啊!”
黑脸金将满脸陪笑,小心翼翼。
震天雷或许不难,但火炮没有人教,用药量都不知道,难道要去琢磨?
“一群蠢货!难道还让赵竑派人,在开封建东京讲武堂,给你们授业解惑吗?”
完颜春沉下脸来,轻声呵斥,嘴里嘟嘟囔囔。
“早知道,就再留下几名宋军将领!”
事到如今,她都有些后悔,干嘛要留下一车火器?
要是让赵竑知道了这事,他会不会讨厌自己,瞧不起自己?
“公主,你不是和宋皇挺熟吗,干脆让他派些工匠和军官过来,帮着咱们造火器,操练将士,也省得咱们瞎琢磨。”
金将陪着笑脸说道,暗自为自己的主意得意。
“啪”的一下,金将黑脸上挨了卫士一鞭,紧跟着完颜春满脸怒容,大声喝斥了起来。
“谁跟你说我和宋皇熟?你再瞎胡说,我砍了你的狗头!咳……咳……”
完颜春咳嗽完,板着脸打马离去,金将捂着脸,悻悻嘟囔了一句。
“装什么装?要不是和宋皇关系不错,人家会给你留下一车火器吗?”
第86章 灵州
灵州,西夏重镇,与国都兴庆府并称“东西两京”,为中兴府南部屏障,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唐代安史之乱,唐肃宗李亨在宁夏灵州登基,由此确立了唐朝的中兴时期,使偏居一隅的灵州城从此成为唐朝最大的军事重镇、平叛时期唐朝的政治和军事中心。
宋咸平五年三月,灵州城为党项首领李继迁攻占,成为西夏割据中心,改名“西平府”。后西平府复称灵州,在灵州设置西夏翔庆军司,驻有重兵五万,以确保国都兴庆府的安危。
而对于无坚不摧的蒙古大军来说,要想攻下西夏国都中兴府,必先攻克灵州。
灵州城墙,南城门楼,热气腾腾,西夏废太子、灵州守将李德任却不管不顾,负手而立,向着远方的天际张望,眉头紧锁。
身材修长,一件白色交领缎衣,浓眉大眼,国字脸,若不是秃发的造型,可谓西夏颜值担当。
作为西夏神宗皇帝李遵顼的长子,曾经西夏的皇太子,李德任的心头,此刻却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样,喘不过气来。
西夏皇建二年,李德任的父亲李遵顼当上了西夏皇帝,李德任以其长子的身份,顺理成章成为西夏太子。
西夏光定七年,蒙古大军在大将木华黎的率领下,第四次征讨西夏,一路攻无不克,很快兵临西夏国都中兴府城下。
西夏皇帝李遵顼畏惧蒙古势强,找机会逃之夭夭。太子李德任主动派遣使者去蒙古军中请罪,蒙古大军一时无法攻克中兴府,随即撤走。
西夏因为依附蒙古,每年都要派兵配合其作战,提供粮草,导致西夏国力迅速下滑,军中精锐丧失。李德任反对“附蒙伐金”,希望能“联金抗蒙”,摆脱蒙古对西夏的压榨,被父亲西夏皇帝李遵顼废掉,幽禁于灵州。
李遵顼在成吉思汗的逼迫下退位,将皇位传给了次子李德旺。而成吉思汗以西夏迟迟不纳人质为由,于西夏乾定四年春,亲率十万大军,第六次攻打西夏。
李德旺上任,解除了兄长李德任的牢狱之灾,让他镇守灵州,希望兄弟同心,共赴国难。
但前方传来的军情,却无一例外,都是战败的噩耗。
西夏乾定四年二月,蒙古东路军先破西夏军事重镇黑水、兀剌海等城;四月,蒙古大将阿答赤率西路军攻克沙州;五月,蒙古西路军挥兵南下,先后攻陷肃州、甘州和西凉府。
至此,西夏的右臂河西地区,几乎全部丧失。
祸不单行,蒙古大军无坚不摧,夏城连连失守。同月,太上皇李遵顼病死,谥曰英文皇帝;刚刚过去的七月,西夏皇帝李德旺忧悸成疾,也发病而死,庙号献宗。李德旺死后,其已成年的侄子李睍被拥立继位,改元保义。
保义,能保留西夏士民心中的那一份忠义吗?能让虎狼之师的鞑靼大军心存“义理”吗?
八月,就在刚刚,蒙古东西两路大军向西夏都城中兴府挺进。西路军越过沙陀,抢占了黄河九渡,攻陷应里。东路军虎视眈眈直扑夏州。一旦夏州被攻破,蒙古东西两路大军夹击,就会对西夏的政治、经济中心灵、兴地区,形成钳形攻势。
只剩下兴灵之地,只能坚守,毫无还手之力,西夏岌岌可危,已经走到了亡国的边缘。
蒙古大军压境,大厦将倾,作为西夏皇室子弟的他,会屈服吗?
李德任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冷笑了出来。
贪生怕死、跪地求饶,都他尼昂的见鬼去吧!
从前不怕,今天当然也不怕。
目光扫向城中,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西夏百姓,李德任暗暗摇头。
可怜了这些无辜的西夏子民。
“野利谋,你有没有觉得,现在逃往灵州城的百姓,越来越少了?”
看着城门口,李德任的眉头,又拧成了疙瘩。
城门口的百姓稀稀拉拉,拖家携口,牵着骡马,上面驮着粮食毯子,许多人都是面黄肌瘦。
不用说,这些百姓都是蒙军劫掠下的幸存者。
“殿下,这有什么稀奇的。鞑靼骑兵来去如风,远处的百姓都被杀完了,自然也就没有人逃往灵州城了。”
野利谋看了一眼城外,漫不经心说道。
野利谋不知道的是,蒙古第一猛将速不台率军刚刚攻克黄河九渡,沿河北上,驻扎在盐州川的蒙古大军四面搜杀,西夏国民纷纷逃进山里,穿凿土石避之,幸存者百无一二,白骨蔽野,数千里几成赤地。能在蒙古铁骑下逃生的百姓,自然少之又少了。
“野利谋,我告诉你,百姓活着都不容易,千万不要在他们身上打主意。否则,我剥了你的皮!”
李德任看着野利谋,眼中精光一闪。
“殿下,知道了,知道了!”
野利谋脸上泛红,心惊胆颤,赶紧赔笑说道。
这位废太子殿下,眼里不揉沙子,可是个狠角色。
李德任看了一眼野利谋,收回了冷厉的目光。
这些城门官,敲诈勒索,中饱私囊,鱼肉百姓是他们的一贯手段。
吏治腐败,贿赂公行,这或许也是西夏衰败的另外一个原因。
“殿下,回去吧。这里太热了,小心世子的身子!”
看李德任愁眉不展,野利谋小声劝道。
“忠儿,你怕热吗?”
李德任问起了身旁年幼的儿子李惟忠。
“爹爹,我不热。将士们在城墙上值守,他们才辛苦。”
尽管只有七岁,但李惟忠少年老成,没有任何少年人的懵懂和稚嫩。
李德任轻声笑了起来,心头为儿子的懂事骄傲。他点点头,接着温声问道:
“忠儿,鞑靼大军就要兵临城下,他们到时候会攻打灵州城。你怕吗?”
“爹爹,我不怕。要是灵州城没了,我也绝不会求生!”
李惟忠的声音稚嫩,但却慷慨激昂。
历史上,蒙古大军攻破灵州城,双方都是死伤惨重。李德任及其子李惟忠被蒙军俘虏。李德任被杀,年仅7岁的李惟忠亦求速死。成吉思汗的弟弟合撒儿将其收养。李惟忠及其子李恒在忽必烈麾下东征西讨,又成了元军的马前卒。
“好!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愿天佑大夏,天佑我灵州城!”
李德任抬起头,目光又变的锐利。
蒙古大军如何凶猛暴虐,也不过凡夫俗子,一刀切下去,也要人头落地。想要攻克灵州城,让他们拿人头来换吧。
“爹爹,我听说鞑靼大军已经攻下了河西,凉州城的夏兵投降了他们。他们怎么这么没骨气?还有,过了这么久,鞑靼大军怎么还没有攻打灵州城呀?”
李惟忠又好奇地问了起来。
“有些人怕死,有奶便是娘。鞑靼来自苦寒之地,最怕天热,现在正在休整。要是到了秋天或是冬天,他们就会来攻打灵州城了。”
李德任说着,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到了冬天,黄河冰冻,蒙古大军就会轻松渡过黄河,对灵州城形成夹击之势。
“殿下,唇亡齿寒,金夏不是兄弟之国吗,金国怎么不发兵来救咱们?”
野利谋年轻,不解地问了出来。
“金国朝秦暮楚,怕得罪成吉思汗,那敢前来增援咱们?咱们夏人,谁也靠不住,只能自己救自己!”
李德任冷笑一声,眼里却是满满的无奈。
话虽这样说,但谈何容易?没有外援,灵州城能守多久?
蒙古大军压境,这一次,摆明了就是要灭了西夏。以蒙古骑兵的兵强马壮,灵州城想要求存,恐怕不容乐观。
“殿下,鞑靼不过十万大军,我灵州城也有守兵两万,再加上几万民壮,守城对付鞑靼骑兵,难道还守不住吗?”
野利谋和好奇的李惟忠一样,又问了起来。
据城而守,十万蒙古大军,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整天就知道敲诈勒索,你到底都懂些什么?你以为,鞑靼大军只会骑马射箭吗?”
不知什么时候,灵州知州宁子宁上了城墙。他向李德任施了一礼,不屑地看着野利谋。
“鞑靼军中,养了不少的工匠,汉人也有,西域人、大食人也有,专造抛石机和弩车这些攻城器械。每次攻城,成百上千颗石块从天而降,城墙被砸塌,守兵被砸死,因为没有办法躲避,然后就是鞑靼无穷无尽的箭雨。最后才是攻城,而且攻城的都是汉军。”
宁子宁曾是西夏枢密院使,和金国、蒙古都曾亲自对战厮杀,沙场经验丰富。
李德任点了点头,附和宁子宁的结论。
蒙古大军之所以能够纵横天下,当然不是只会野战骑射那么简单。为适应攻城需要,成吉思汗建立炮军,攻城以炮石为先。每次攻城作战,一次用炮即达数百座,迅即破城。
如果蒙军没有抛石机,李德任对灵州城的坚守,信心则是要增强不少。
“宁相公,我们不是有床弩和神臂弓吗,难道对付不了抛石机?”
野利谋满脸赔笑,又问了起来。
“抛石机有挡板,可以抵挡弩枪射击,射程也比神臂弓远。鞑靼军中数百架抛石机,咱们这四面城墙上,不过百十辆弩车和神臂弓,每面城墙三四十辆,怎么和鞑靼拼?到时候,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还要看运气在不在咱们这边。”
李德任眉头紧皱,接着说了出来。
听说甘州城的城墙就是被蒙军的抛石机给砸塌的,燕京城也是如此。灵州的城墙,可不见得比甘州和太原城坚厚。
如果有办法能打掉蒙军的抛石机,灵州城守住的希望,就要大上许多。
但是,要打掉蒙古大军的抛石机,又岂是那么容易!
第87章 援兵
城墙上,宁子宁和李德任眉头紧皱,一时无语。
要击退蒙古大军的进犯,要看上天的旨意,他们只有尽力而为了。
“成吉思汗,不管他千军万马,抛石机多少,想要占领灵州城,从我的尸体上碾过去吧!”
野利谋愤愤然,冷冷哼了一声。
李德任和宁子宁面面相觑,都是有些惊讶。
这个野利谋,吃喝嫖赌,军中有名的二流子。想不到国家危急关头,也是个血性好男儿。
“野利谋,说得好!鞑靼不是要灭了咱们大夏,鸡犬不留吗,那就让他们来攻吧!想要咱们开城投降,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宁子宁点点头,大声说道。
降了受辱不说,很可能难逃一死。与其这样,倒不如轰轰烈烈,好好的搏杀一番。
“好个野利谋,不错!是我大夏的好男儿!”
李德任郑重点了点头,狠狠拍了拍野利谋的肩膀。
国破家亡的关头,还有这些热血男儿,大夏就还有希望。
“男子最大之乐事,在于压服乱众,战胜敌人,夺取其所有的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妾。成吉思汗,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干的是人干的事吗?”
李德任幽幽一句,语气中诸多无奈。
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强烈的掠夺欲望,是成吉思汗不断进行对外战争的根本原因。qQxδnew
成吉思汗建国,开始对外发动大规模征服战争。矛头直指西夏和金朝,并采取“先弱后强”的策略,首先进攻经济富庶,占据战略要冲的西夏。
自宋开禧元年(1205年)起,铁木真就对西夏发动第一次掠夺性战争,掳掠了大量人口、牲畜。其后四次对夏战争,使得西夏国力匮乏,精锐丧失,人口剧减,民生凋敝,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
欺诈威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西夏又能如何?
不知不觉,李德任搭在野利谋肩膀上的手,用起力来。
“殿下,你的手劲真大!”
野利谋呲牙咧嘴,李德任哈哈大笑了起来。
“成吉思汗想要灵州城,就从咱们的尸体上踩过去吧。想要我李德任狗一样地跪在地上,向仇人摇尾乞怜,下辈子都别想!”
李德任面色泛红,大声说了出来。
什么“纳仇人之子”,不“遣子入质”,全是狗屁借口。
屡次三番侵略西夏,使西夏人口从三百万降到不到百万,烧杀抢掠,血债累累,还不允许西夏人反抗,这又是哪里来的强盗逻辑?
“跟成吉思汗拼了!”
李惟忠挥舞着小拳头,追随着父亲喊道。
李德任哈哈一笑,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好儿子,不错!有血气!”
李德任赞赏地看了一眼儿子,转过头来,看着宁子宁,这位灵州知州,自己的搭档。
“宁相公,四方百姓纷纷躲入城中,良莠不齐。城中的治安,可要靠你了!”
二人一个主军政,一个主民政,因为是战时,有些事情,却是要互相协同。
“殿下放心就是。现在天热还好说,要是到了冬天,恐怕就有些麻烦,要分派外来百姓到城中各户各衙门。不过,知道战事紧急,城中百姓从军的热情倒是很高。”
宁子宁忧心忡忡说了出来。
李德任点点头,心情也是沉重。
百姓热情高涨,想要投军报国,但想要成为合格、甚至是半合格的战兵,又岂是两三个月就能练成?
况且,一旦征募大量的平民入伍,那么城中的粮食供应,恐怕又是问题。
“殿下,一旦鞑靼大军围了灵州城,围而不攻,到时候怎么办?”
宁子宁忽然问了出来。
“你是说鞑靼大军围点打援,中兴府派来援兵?”
李德任脸色一沉,一时语塞。
成吉思汗最擅长的就是围点打援,到时候蒙古大军围了灵州城,成吉思汗故技重施,西夏人又该如何抉择?
“灵州城是中兴府的屏障,灵州城要是丢了,中兴府独木难支,也就守不下去了。可中兴府要是派援军来,还不是被鞑靼大军击溃。这真是两难啊!”
宁子宁低声一句,心惊肉跳。
“这……这可咋办啊?狗日的大金国,他们为什么不派援军啊?”
野利谋呆了片刻,这才恨恨骂了出来。
要是该死的金人派兵增援,西夏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大难临头各自飞。金人心如铁石,作壁上观,难道他们就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吗?
城门楼里,众人沉默一片,李德任正在沉思,站在门口的野利谋指着城南边,忽然喊了起来。
“殿下,宁相公,你看!”
李德任一怔,抬起头来,和宁子宁一起,向着城南外看去。
城南的官道上,人马迤逦而来,看样子,好像是一支庞大的马队。
等走的近了一些,李德任才看的清楚,洋洋洒洒成千上万人,规模庞大,全是商队的打扮,车上马上鼓鼓囊囊,显然驮了不少东西。
这是哪里的商队,如此多的人手?这个时候了,还做什么买卖?要钱不要命吗?
商队一路向前,直到了护城河边,这才停了下来。
“让城墙上和城门口的士卒做好准备,谨防细作。”
商队清一色的彪悍男子,李德任暗自警惕,大声喊道,向一旁的野利谋叮嘱道:
“野利谋,下去问一问,哪里来的商队?千万要谨慎!”
这大队的汉子,清一色的年轻丁壮,持枪执刀,无边无际,而且都是汉人打扮,着实让人起疑。
弄不好,这会是鞑靼大军中的汉军,前来投石问路来了。
大热天的,蒙古大军,都不用避暑了?
“殿下放心,我这就下去!”
野利谋主动请缨,兴冲冲跑下了城墙。
李德任和宁子宁相对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这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肯定是以为有油水可捞。
“全军戒备!”
李德任大声传下了军令,城头上的夏军将士如临大敌,张弓搭箭,纷纷握紧了手里的刀枪。
“殿下,殿下!是老臣啊!”
商队前一位白须飘飘的老者,向着城墙上的李德任挥手致意,李德任一看,大吃了一惊。
“罗世昌……”
几个月前,罗世昌带西夏公主李惟名一行人从灵州经过,只说去奉圣旨去金地公干,没有想到,他这个时候回来了。
“快,放罗世昌他们进来!”
李德任赶紧让人放行,似乎并没有发现公主李惟名的身影。
城墙上的夏军依然严阵以待,提防罗世昌投降蒙古大军,引狼入室。
罗世昌打马过了吊桥,直到了城门下。
而余玠、曹友万等一众乔装打扮的宋军,依然在护城河边等待。
“罗相公,你这是从金国回来了?”
李德任指着吊桥边的商队,疑惑地问道。
不是出使金国吗,怎么会带这么大的商队回来?
“殿下,还请放老臣上城墙说话!”
罗世昌满脸的汗水,冲着城墙上大声喊道。
天佑大夏。十几天昼伏夜行,终于有惊无险,到达了灵州。
“和亲!宋军!援兵!”
罗世昌上了城墙,低声细语,李德任恍然大悟,他看着手里宋皇赵竑的亲笔密信,手哆嗦了一下,信差点掉在地上。
援兵!这可是个意外的惊喜!
怪不得没看见李惟名回来,原来宋夏已经和亲。
“殿下,夏宋已结秦晋之好,除了我朝皇帝临终前的密旨,还有公主的亲笔密信,殿下可观阅。”
罗世昌说完,递上西夏公主李惟名的密信。
在宋境时,他就已经知道了皇帝李德旺和太上皇李遵顼过世的消息。赵竑的预测,样样得到了验证。
“既然夏宋已结盟好,为何宋皇只派区区一万官军,还是这副模样?这又能起多少作用?”
李德任心里,仍然有些小小的失望。
十万蒙古大军压境,这区区一万人,又能起多少作用?
“殿下,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国破在即,连金人都不敢前来相助,宋皇派军前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宋皇此举,一来以免引起和鞑靼的争端,二来可以出其不意。谁知道,这城中有没有鞑靼的探子。”
罗世昌看了看周围已经走开的军士,低声说道:
“殿下,这些宋军都是千里挑一的勇士。宋人或许野战差强人意,但是说到守城,天下无人能敌。这一万猛士作为奇兵,火器犀利,最少也能杀伤数万敌军。殿下,知足吧。”
罗世昌的话,让李德任轻轻点了点头。
蒙古大军兵锋正盛,宋人此举,也是迫不得已。不过,人家派这些死士前来,的确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既然前来增援,为何不增援中兴府?”
李德任狐疑地问了一句。
“殿下,中兴府不差这一万人。灵州是中兴府的门户,只要灵州城在,中兴府就不会失陷。因此灵州留八千人,而中兴府,则只有两千宋军前往。”
罗世昌指着城外,赶紧提醒了起来。
“殿下,还是先让宋军进城,以免凉了人心。记住,是商队,不是宋军!”
“来人,放宋……商队进城!”
李德任恍然大悟,赶紧向城门口大声喊了起来。
宋皇既然派一万援兵前来,就一定有后招,值得期待。
第88章 分兵
灵州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宋军将士迤逦进城,余玠夹在人群中,抹着汗水,也在仔细打量着灵州城防。
衣服里面的铁甲火烫,让他难受,汗流浃背,但他还得和战士们一样,苦苦忍受。
大军乔装打扮,一路北上,出了萧关,400里的路程,昼伏夜出,一来躲避炎热,二来不愿意碰到蒙古大军。碰到蒙古大军的游骑,或聚而歼之,或远远驱逐。
400里的路程,足足走了七天,才到了灵州城下。qQxδnew
灵州城高10米,外包巨大的城砖,城墙下面是羊马圈,西有黄河,周围还有五六米宽的护城河。看这周长,大概有八九里,和金陵城大小差不多,算是一座中城了。
只不过一万宋军,城头上的夏军就如此紧张。知道不是敌军,立刻如释重负。由此可见,承平日久之下,或是军力耗损之下,夏军的战力并不强。
而成吉思汗能大杀四方,并不是蒙古大军如何厉害,而是对手太弱。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余玠心头,下意识升起一股豪气来。
没有足够的骑兵,野战或许不行,但据城而守,凭借火器,还怕个鸟蛋?
前面的赶着马车,后面的宋军则是排着队列,步点一致,除了脚步声,没有半点杂音。
城头上的李德任看的清楚,身上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些宋军训练有素,下意识让人生起一股畏惧之心。
“你们谁是头领,王爷叫你上去!”
年轻的西夏军官下来,黑面秃发,耳垂金环,趾高气扬。
后面的张中夏微微有些尴尬。
西夏军官混不吝,吊儿郎当,有几分自己在临安城讨生活时的样子。
“小人两个就是!”
余玠和曹友万走了过去,曹友万用党项话说道,把一袋钱塞入了西夏军官手中。
“还劳烦将军引见。回头那些茶叶,锦缎等东西,自会送到将军府上。”
不辞辛苦前来救援,还要赔笑贿赂,心里骂娘。这差事可办的真是绝了。
野利谋塞好钱袋,喜笑颜开,黑脸绽开了一朵花。
“你小子挺识相!以后城里有事,就找我野利谋,没人敢欺负你!”
李德任让宋军进城,他只是微微有些惊诧商队的规模,并没有想到这是前来增援的宋军。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曹友万连连点头,和余玠四目一对,一起跟在野利谋身后,上了城墙。
听说西夏好肉食,因此对茶叶尤其喜欢,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进了城门楼,热气散去了大半,李德任支退了众人,屋里只剩下了李德任、罗世昌和大汗淋漓的余玠、曹友万二人。
就连利州知州宁子宁,也被排除在外,下去准备大军驻扎,更不用说野利谋一个小小的军官。
野利谋微微有些诧异,下了城墙。
灵州最高官员李德任亲自款待,还有朝廷重臣陪同,看来这两个家伙来头不小。希望这两个家伙识相点,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殿下,这位是大宋利州东路都统制余玠余将军,这是利州东路副都统制曹友万曹将军。余将军、曹将军,这位是大殿下。”
罗世昌满面笑容,做了简单的介绍。
利州东路都统制、利州东路副都统制!
李德任肃然起敬。对方边军的两员主将亲自来援,可谓是诚意满满了。
“殿下,城中的粮食,能用多久?”
余玠轻声问道,上下打量着李德任。
这位废太子彬彬有礼,汉话如此流利,似乎还是个贤明之士。
“两位将军,大概能用半年。若是加上牛羊牲畜,可坚持到一年。”
李德任实话实说,也在观察着余玠二人。
宋皇真是胆大,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就为边军主帅,真是让人惊诧。
余玠轻轻点了点头。他不知道的是,李德任所说的粮食坚持一年,其实指的是供应城中的将士,而不包括城中百姓。
“殿下,鞑靼大军此次西侵,乃是为亡大夏国而来。到时候周围的堡寨,只能被荼毒。趁着鞑靼大军未到,坚壁清野,将粮食和牲畜都迁入城中,以备将来战事。”
皇帝说要守到明年夏天,这粮草可是关键。
“将军说的极是,本王这就安排下去。”
李德任点点头,对余玠的话表示赞赏。
蒙古连番五次侵夏,城外的百姓被杀戮十之七八。粮食牲畜不迁进城,只能是便宜了蒙古大军。
“殿下,大宋天子派我等前来,军中将士,都已经写了遗书,没几个人打算回去。”
余玠看着李德任和罗世昌,郑重其事。
“我军作战,会以大夏子民的身份,帮着夏军将士参战,出其不意,给鞑靼大军以杀伤。我军的身份,短期内不能暴露。还请殿下原谅。”
李德任和罗世昌对望了一眼,都是点了点头。
宋军此举,应是事出有因,他们也不在乎是不是宋军或义军,只要能守城就是。
“将军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除了屋中三人,不会有人知道此事。”
李德任取出赵竑和西夏公主李惟名的书信,当面撕成了碎片。
宋人为大夏国出生入死,命都不要了,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多谢殿下成全!末将必会鞠躬尽瘁,为保住灵州城血战到底!”
余玠和曹友万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大恩不言谢!在下谢过宋皇,谢过两位将军,谢过所有的大宋勇士!”
李德任不敢怠慢,站起身来,郑重还了一礼。
“我大宋天子耳提面命,让我等帮助殿下守城,直到来年六月。望殿下能坚守,等待我大宋天子御驾亲征,挥军来援。”
曹友万不放心,郑重其事提醒着李德任。
一旦鞑靼大军攻城凶猛,西夏反而扛不住开城投降,他们可是要后悔莫及了。
“明年夏天?”
李德任心头巨震,他思虑片刻,这才说道:
“二位将军放心,除非鞑靼大军从在下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休想破了灵州城!”
宋皇果然会挥兵来救,只是不知道为何要等到明年夏天?
不过,宋军一万将士来援,已经让他的心安稳了大半。这些宋军黝黑健壮,一看就是军中精锐,守城的希望大增。
“好!有殿下和两位将军在,老臣就带两千将士去中兴府,向皇帝密报此事,以免鞑靼隔断了交通。”
罗世昌笑呵呵地说道,好像又记起来了什么。
“殿下,你帮老臣多准备些大黄,老臣要带往中兴府,以备不时之需。”
宋皇那几个神秘的咒语已经奏效了几个,其它几个会不会奏效,到时候自然一见分晓。
李德任点头答应,心里迷迷瞪瞪。
中兴府有疫情发生吗,干嘛需要那么多大黄?
“殿下,罗相公,若是鞑靼大军来攻打灵州城,还请殿下不要向中兴府求援。灵州城的防务,我军必会尽力,不让鞑靼大军破城。”
想起赵竑在利州大营的叮嘱,余玠煞有其事提醒起李罗二人。
中兴府派兵增援,不过是羊入虎口,有来无回,白白牺牲。灵州城有宋军八千将士,他有信心不让蒙古大军破城。
这可不是含糊的时候。
“灵州城是中兴府的屏障,不过两万守兵,怎么能守住?中兴府不发援兵,灵州城必然陷落。将军,这是两难,中兴府要发援兵,在下也阻挡不了。”
李德任一脸的惊愕。
即便是他不向中兴府求援,朝廷要发兵救灵州城,他拦得住吗?
而且,到时蒙古十万大军围城,灵州城怎能守住?
余玠和曹友万对视了一下,余玠无奈开口。
“罗相公,末将带两千兄弟和你去中兴府。灵州城这里,由曹将军带其他八千兄弟守城即可。”
要中兴府不发救兵,看来他不得不去面见西夏皇帝,顺便帮着守城。
而灵州城,只能托付给曹友万了。
“殿下,灵州城有我军将士协助守城,一定可以。两万守兵,加上城中民壮,还有我八千大宋将士,足可保灵州城安然无恙!”
曹友万慷慨激昂,给李德任鼓气。
皇帝可是交待,中兴府那边,才是此次战争的重点。中兴府要是降了,灵州也就不攻自破了。
反过来,灵州城要是陷落了,中兴府失去了屏障,也就会不攻自破。
“曹友万,帮着殿下守城即可,不要出城浪战,更不要受人怂恿。凡事不要冲动,牢记陛下的教诲,一定要保灵州城不失!”
余玠郑重叮嘱着自己的副将,心里有些不踏实。
他去了中兴府,鞑靼大军必会隔断交通,灵州城,就只能靠曹友万和李德任了。
曹友万勇则勇矣,但太过冲动,又有些优柔寡断,就怕轻率出兵,误了大事。
“余将军,就照你的意思办吧。余将军放心,在下和曹将军一定能守住灵州城,也不会轻易出城。中兴府那边,就靠余将军和罗相公了。”
曹友万郑重领命,李德任下意识点点头。这些宋军如此彪悍果敢,城中的夏军颇是不如。
他这个灵州守将,更不能装怂。
至于灵州城能不能守住,先打打再看。
“殿下,城中有多少将士,足够守城吗?”
城墙上,看着罗世昌和余玠带人离开,曹友万转过头,向一旁的李德任轻声问道。
十万蒙古大军围城,两万五千守兵,好像有些太少。
“曹将军,灵州城中不过两万守兵,加上民壮和衙役,不过两万五千。将军的意思是……”
李德任疑惑地看着曹友万,不懂他的意思。
两万五千守兵,真正的战兵,不过一万出头,战力有限。
宋军的到来,可谓是恰到好处。
“殿下,在下的意思是,如果城中兵员不足,在下和手下兄弟,可以帮着殿下练兵。”
曹友万抱拳行礼,轻声说了出来。
说到练兵,皇帝所创的讲武堂练兵之法,足可以短期内成军。如果李德任让宋军将领练兵,他们义不容辞。
“练兵!”
李德任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宋军气势不凡,看着让人心惊。让他们帮着练兵,或许有用。
第89章 来临
西夏保义元年,11月初,灵州城。
雪花飞舞,寒风凛冽,灵州城中,教场边,围满了前来观看新兵操练、不畏严寒的灵州百姓,男女老幼,军民皆有,富商巨贾、贩夫走卒,士大夫武将,人人都是睁大了眼睛,个个兴趣盎然。
这些都是他们的子弟兵,过不了几天就要上战场。谁知道他们中间,又有多少人不能活着回来。
张中夏指挥着新兵训练,余光瞥到场边密密麻麻围观的西夏百姓,面黄肌瘦,衣衫破烂,不自禁起了恻隐之心。
乱世人命贱如狗,若是灵州城破了,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样的一个命运?
这一刻,他反而忘记了自己本人的安危。
一个教场外观看训练的女子扔了手绢进来,正好落在张中夏的脚下。
“这是谁的手绢?快拿回去!”
张中夏捡起地上的手帕,来到教场的栅栏边,举起手上的手绢,大声问道。
“大官人,你好强壮啊!手绢是奴家的,就送给你了!”
身着青袍的女子年轻貌美,眼波流转,向着张中夏羞涩回道,引起围观者羡慕的目光。
“小娘子,那可不行!我得回家问一下我家娘子,看她愿不愿意?”
张中夏一本正经说道,把手帕扔了出去。
“大官人,你好狠心啊!奴家做妾还不行吗?”
女子粉面泛红,不甘心地问道。
“小娘子,我只是个普通将领,一个月不过20贯钱的俸银,养不起两个女人。你还是找个好人家,不要把自己耽搁了!”
张中夏讪讪笑道,就要离开。
“大官人,不要你花费,我养你!”
女子不屈不挠地喊道,引起周围吃瓜百姓的一阵起哄,似乎瞅准了张中夏。
“小娘子,你养我吧。我会对你好的!我比络腮胡子俊俏,你就要了我吧!”
围观的百姓中,有浪荡子大声喊道。
“就是,小娘子,我不要你养。跟着我,绝不会饿着你!”
又有一个年轻汉子起哄了起来。
“大官人,快说,你愿意要我吗?”
女子丝毫不理浪荡子们的打趣,对着张中夏不屈不挠。
“不用不用,我自己养自己!”
张中夏赶紧逃离,引起围观的百姓一阵哄笑。
这个教头军官,高大威猛,就是太腼腆了些。
张中夏回到队伍前列,暗暗摇头。
他是来西夏守城的,不是来上门的。让他做西夏女婿,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个时候,他不由得想起了远在利州边塞的李思雨来。她还会等自己吗?
“三哥,那小娘子不错,你怎么不答应?最起码,晚上可以……”
王圭上来,羡慕地低声说道。
张中夏高大威猛,看来女子都喜欢这款。不过自己也不差,怎么就无人问津?
“王圭,咱们是来干什么的,你难道忘了吗?”
张中夏看也不看王圭,感慨地摇了摇头。
“大军压境,你我生死未卜。乱世之中,百姓朝不保夕,可怜得很。还是守好灵州城,尽量保护百姓的安危吧。你我兄弟什么出身,得皇帝知遇之恩,死在这里,也是不负君恩了。”
自九月以来,蒙古大军兵临灵州城下,断断续续已有数万之众。大战一触即发,生死未卜,却必须报必死之心。
“三哥说的不错。要是战死在这灵州城,也算是报恩了!”
王圭点点头,油然一句。
低贱的临安城泼皮,能被当朝皇帝重用,喊一声“兄弟”,死也值了。
“三哥,这里饭吃不好,冬天也是贼冷!”
王圭黑脸上两团红晕,原来的白脸也满是风霜。
“知足吧。城里的老百姓,能吃上饭都不错了!”
张中夏又是感慨一句,跳转了话题。
“兄弟,来西夏后不后悔?”
“后悔甚!有三哥在,兄弟们一起,我一点也不在乎!”
二人目光一对,都是笑了起来。
生死兄弟,难道只可以共富贵吗?
张中夏正要走开,忽然城头上鼓声响起,刁斗声不绝,整个教场内外,都是寂静了下来。
自年初二月蒙古大军入侵以来,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西夏国内各州府城持续沦陷。
继黑水城,河西沙州、西凉府、甘州等重镇持续失陷后,蒙古军队从河西走廊东渡绕过黄河,攻占了金国的六盘山地,并攻取了金国境内的兰州、会州、洮州、河州诸边塞重镇,只剩新会州城和巩州等被金军坚守,基本上隔断了西夏和金国的联系。
西夏乾定四年8月,蒙古西路军越过沙陀,抢占了黄河九渡,攻陷应里。
10月,蒙古东路军攻破夏州。
至此,蒙古东西两路大军,已经对西夏政治、经济中心的灵州、中兴府之地,形成钳夹之势。
自从7月中旬从利州大营出兵,到现在整整三个多月,终于,蒙古大军兵临灵州城下了。
“所有人,稍息!上城墙!”
张中夏不再犹豫,直奔教场大门,王圭紧紧跟上。
随着乱糟糟的众军上了城墙,张中夏放眼望去,只见城外黄河西岸,大股的蒙古骑兵出现,无边无际的旗帜飞舞,无数的蒙古骑士纵马狂奔,天际尽头,尽是他们纵横驰骋的身影。
无数的铁骑在黄河西岸奔腾,铁蹄声滚滚,犹如闷雷一般。蒙古骑兵一个个千人队迤逦而来,游骑纵横驰骋,许多都是身着皮甲,他们在马上谈笑自若,嘴里喷着白气,许多人连马缰绳都不执,有些露出光秃秃的头顶。所有的蒙古骑兵,人人马上都是两三张脚弓,绳索长刀,宽大的箭囊满满,戾气满满,让人望而生畏。
看到荒野上无穷无尽的战马,满眼都是人头马头攒动,王圭脸色发白,颤声一句。
“这怕是有几十万匹战马吧!”
总说鞑靼骑兵如何来去如风,如何攻城掠地,今天一看,铁骑之威,战马之多,骑兵之盛,才知道比想象中的更为震撼。
“鞑靼铁骑,果然是名不虚传!”
张中夏心头也是震撼,艰难吐出一句。
怪不得皇帝校长视鞑靼铁骑为心腹大患,光看着阵势,要是野战,无数铁骑四面八方而来,箭如雨下,雷霆霹雳,恐怕顷刻之间,就会溃不成军。
皇帝果然高瞻远瞩,眼光够毒!
城墙上,守城的夏军都是鸦雀无声,一起看着城外,人人呼吸急促。
蒙古骑兵顷国而来,灵州城不过两万守军,能抵挡住蒙古大军的攻城吗?
西城墙上,曹友万和一众宋军将士,个个也都是屏息远眺,人人都为蒙古大军的声势所震骇。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果然是兵锋所指,天下谁与争锋?”
宋军将士中,有人看的心旌摇曳,下意识叹出一句。
“怪不得校长出《鞑靼策》一书来警惕世人!鞑靼铁骑兵威浩荡,难怪西夏溃不成军!”
又有人摇头惊叹,声音似乎有些发抖。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幸亏咱们兄弟来了!”
曹友万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鞑靼势大,难道咱们都是吃素的吗?”
将领杨大全附和着曹友万,慷慨激昂。
宋军进士面面相觑,都是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未战先怯,这不是宋军该有的样子。
“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的战车!”
城墙上,有夏军将领突然失声惊叫,曹友万心头一惊,举起千里镜,和周围的将士们一起,向着西面的天际看去。
几列全身甲胄的蒙古千人队扈从下,一辆巨大的战车缓缓而来,战车上的九斿白纛迎风招展,战车中间的圆形锥顶虎皮金帐夺人心魄。
“大汗!大汗!”
战车所到之处,蒙军将士一阵山呼海啸,声音响彻原野,直冲云霄,城头上的曹友万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果然是成吉思汗!”
曹友万不由自主,心脏狂跳。
不用问,金帐的主人,就是皇帝词中,被誉为“一代天骄”的蒙古大汗铁木真了。
他举起了千里镜,想要一睹这位被皇帝校长诗词中推崇备至的马上战神的真颜。
不知过了多久,蒙古骑兵才停了下来,他们立刻开始安营扎寨,无数的步卒井然有序,手法娴熟,大军之中,竟然有许多步卒跟随。
骑兵加步卒,这恐怕不止十万之众!
蒙军大阵中,不断有蒙军将领在位于大营中间的虎皮金帐前禀报,有少数几人进入大帐,大多数都是在有人出来传话后,径直离开。
自始至终,成吉思汗都没有出来。
曹友万失望地摇摇头,放下了千里镜。
“传令下去,让兄弟们做好准备。四城的防御,千万不能大意!”
曹友万心头沉甸甸,下了军令,心头却在思量着,什么时候,才能和蒙古大军堂堂正正一场野战?
“三……哥,你……怕了吗?”
城墙上,王圭又是颤声一句,眼睛始终盯着河西的蒙军大营。
“怕了?为什么?成吉思汗吗?”
张中夏惊讶地转过头来。
“你身子……发抖了!”
“我那是兴奋!是尿急!发什么抖!”
张中夏转过头,看着城外的蒙军大营,悠然一句。
“王圭,你说,鞑靼铁骑纵横天下,谁与争锋?万一咱们打赢了,皇帝会怎样赏咱们兄弟?”
王圭还在懵懵懂懂,张中夏转身就走,直奔城下。
“三哥,你干什么去?等等我!”
“当然是回军营,训练新兵!”
张中夏头也不回,断然一句。
大敌当前,还不练兵,更待何时?
至于守城,自有军中同袍,无需他忧心。
第90章 倾城
阴霾密布,寒风刺骨,站在灵州西城墙上看去,黄河岸边,密密麻麻布满了蒙古大军的营包,连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原野上雪花飘落,四野萧然,到处都是尸体,蒙古游骑往来驰骋,四出剽掠,嬉笑怒骂,志得意满,如入无人之境。
十余万蒙古大军兵临城下,隔河和灵州城对峙。与往年蒙古大军南下烧杀抢掠,只为抢掠不同,这一次,西夏国人都明白,蒙古大军是奔着亡夏的目的而来。
成吉思汗,这是要西夏亡国灭种,灭了西夏的朝食。
一排排夏人百姓披头散发,跪在冰冷的黄河岸边,一群群凶神恶煞的蒙古骑士纵马而上,刀砍棒砸,一会就是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尸体被推进冰冷的黄河,浮浮沉沉,和冰碴子互动。
蒙古大军的杀戮震慑行为,灵州城墙上的守兵神色不一,有人表情愤怒,有人脸色煞白,也有人无动于衷。
都说蒙军嗜杀,不投降就屠城。今天看这架势,又是用杀戮在威吓,在震慑灵州守军了。
可惜,整个西夏人都知道,成吉思汗对西夏的仇恨,誓要杀光兴灵之地的夏民。因此,灵州守军宁可被蒙军破城,也不会选择投降。
站着也是死,跪着也要亡,血勇的西夏军民,只能选择更舒服的死法了。
雪花飞舞,灵州守将李德任站在城墙上,看着隔河相望的蒙军大营,任凭头盔上肩膀上白色一片,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现在还有滔滔的黄河水隔断蒙古大军,再过几天,黄河封冻,蒙古人就可以从容过河。到那时,也不知道,灵州守军,能不能抵挡住蒙古大军的攻势。
看到河岸边满满的冰碴子,河水上已经有了浮冰,李德任的心,忍不住又揪了起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下意识,李德任的心头,闪过这首《沁园春.雪》来。
南朝锦绣人物,这个宋皇,好大的才气!
也幸亏了这八千宋军,他们虽然只有不到一半将士分布城头,但人人镇定自若,不动声色,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百战强军。
还有那一辆辆炮车,火炮炮口幽幽,让西夏众军心寒的同时,心里也稳当了许多。
“义军”有两百多门火炮,四面城墙每面五十门,夏军好奇,宋军将士却信心十足,似乎要给城外的蒙古大军好看。
“殿下,鞑靼大军既然到了黄河西岸,为什么不渡河攻城?”
灵州知州宁子宁,忍不住问道。
“围点打援,成吉思汗的一贯伎俩,想要打掉中兴府来的援军罢了。”
李德任轻声一句,头也不回。
这些话,即便宋将曹友万不说,他也明白。
跟蒙军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厮杀了这么多年,他还不了解成吉思汗的秉性。
围点打援、大迂回、削枝疲干、连欺带诈,这一系列操作,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殿下,你说皇帝会派援军前来吗?”
宁子宁忍住心头的惊惧,继续问道。
“灵州是中兴府南面的屏障,灵州破,则中兴府亡。你要是皇帝,你会不会派大军前来增援?”
李德任心头沉重,轻轻摇了摇头。
他倒是希望皇帝不要派援军前来。中兴府已经没有多少兵力,若是再来增援灵州,被成吉思汗各个击破,不但救不了灵州,中兴府兵力空虚,也就危险了。
中兴府危险,大夏也要亡国了。
“殿下,这些帮着守城的义军,能靠得住吗?”
宁子宁像个好奇宝宝,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忠义之士,他们的火器更是犀利。宁相公,不可小觑了这些人。到时候城头交战,你就知道他们的厉害了。”
其实他心里也是打鼓。宋军带来的火器,真的有这么厉害?真能抵抗如狼似虎的蒙古大军?
“殿下,那些什么“义军”,恐怕不是普通百姓吧?”
果然,宁子宁又低声问了起来。
他也经常沙场鏖战,是普通百姓,还是战兵,他是一目了然。
这些“义军”如此精锐,灵州守军都望尘莫及,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宁相公,你太紧张了,该放松放松。”
李德任笑了起来,他没有回答宁子宁的疑问,而是转过头来,迈步向城门楼方向而去。
他答应过罗世昌要守口如瓶,当然不会随意泄露宋军的消息。
宁子宁点点头,忍住不问。
“义军”对李德任恭恭敬敬,不是他的私兵,恐怕没有几个人相信。
“宁相公,大战在即,跟我去教场瞧瞧,那些新兵,到底练的怎么样了?”
灵州守城,很可能持续一段时间,新兵的训练如何,或许事关守城的成败。
“殿下,老臣也想看看,这些新兵,是否真的有用?”
宁子宁点点头,赶紧跟上。
李德任在教场编练新军,有模有样。他也想瞧瞧,是否真如传说中那样神奇。
“宁相公,灵州守城大战,或许旷日持久。有这些大夏的男儿舍生忘死,灵州城就有希望。”
想起即将来临的恶战,李德任心头沉甸甸。
多了这一万多新兵守城,灵州城守住的机会,又要大上许多,但这也意味着要失去无数年轻的生命,而他如何对他们的家人交代?
母亲要儿子,妻子要丈夫,孩子要父亲!
他又拿什么平息这场战争带来的创伤?
灵州城西的大教场上,寒风刺骨,万余新兵脸蛋通红,呵着白气,人人手持红缨枪,随着前面军官们的怒吼声,一起刺出,又一起收了回来。
“听我口令,前进,后退,跃进---突刺!”
军官言传身教,新兵汗流浃背,精神抖擞。李德任看的目眩神迷,手心出汗。
这几个月以来,这些灵州城的壮丁跟着宋军教官天天练习,有模有样,气势十足,竟然让他有些心惊。
光是看这架势,就已经不输城头那些战兵,足以能上城御敌了。
“你们都知道城外的是谁,你们不自己拼命,谁也救不了你们!拼刺时,手里的长枪要拿稳,只管刺出去。两军相逢勇者胜,不要退缩,身后就是你们的父母妻儿!”
军官们大声呐喊,一边党项话,一遍汉话,所有的新兵听了个清清楚楚。
“所有人,跟着我!杀!”
教官一声怒吼,手里的长枪猛地刺出,稳准狠,让宁子宁心头下意识寒意丛生。
“杀!”
新兵们挥舞长枪,跟着教官,猛地刺出。无数个长枪头抖动,让宁子宁脸色巨变,不自觉退了一步。
这些新兵如此凶猛,这难道不是李德任私下里训练的一支精兵吗?
这都要亡国灭种了,私货也终于拿出来了。
“殿下,这些都是你请的枪术大师吗?怎么好像都是同一种枪术?”
宁子宁问完话,忽然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殿下,那是世子吗?他怎么也跟着胡闹呢?”
宁子宁的话,让李德任一怔,他抬头看去,果然,新兵第一排,一个矮小的身影拿枪刺出,面容严肃,有模有样。
那正是他七岁的儿子李惟忠。
“大夏国到了生死边缘,连孩童也站出来保家卫国。怎么能是胡闹呢?”
李德任说完,仔细看了看人群,莞尔一笑。
“宁相公,你们家的四郎、六郎,好像也在队列里面。”
宁子宁仔细看去,眉头一皱。
“这两个混小子怎么也来了?”
他妻妾成群,儿子孙子一大堆,里面大多数都是纨绔子弟,平日里吃喝玩乐,纸醉金迷。如今倒好,教场上一下子来了两个。
“他们很不错,也是我大夏的好儿郎!”
李德任兴奋之余,心里也是暗暗嘀咕。
宋人的“速成法”果然管用,只是刺枪术,队列练习,就让城中这些乌合之众脱胎换骨,像变了个人一样。
看来,宋人的士大夫昏庸腐败,下面的将士们却都还热血。
话说回来,蒙古大军倾国来攻,灵州城自会倾城而守。不战而降的事情,他李德任干不出来,身后的满城灵州子民也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第91章 私兵?
“见过殿下!见过宁相公!”
看到是李德任,正在训练新兵的杨大全赶紧喊了声“稍息”,向李德任二人见礼。
“辛苦了,杨将军!”
李德任点了点头,欣慰地说道。
编练新军,这些宋军将领尽心尽力,可是付出了无数心血。
“殿下,分内之事,没有辛苦一说!”
杨大全抬头挺胸,肃然而答。
“好好好!”
李德任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这些宋军将领,不知道战力高低,光是这气势,就让人觉得振奋。
杨将军?
宁子宁不屑地看了几眼杨大全,满眼的疑惑。
义军而已,又是哪门子的将军?
李德任走了几步,在队伍前排一个面色稚嫩的少年身前停下。
“上了战场,你死我活,怕吗?”
李德任拍了拍少年还不太结实的肩膀,轻声问道。
“战场之上,有进无退,你死我活,不怕!”
少年大声喊道,稍显稚嫩的脸上,慷慨激昂。
有进无退,你死我活!
李德任点了点头,这或许就是灵州城所有将士的心事了。
“你呢?你怕吗?”
李德任走了两步,面向了衣裳破烂的粗汉。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不怕!”
粗汉闷声说道,声音不大,神色不变。
李德任点点头,面向着新兵们,忽然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鞑靼大军来了,成吉思汗来了,你们怕吗?”
“不怕!不怕!不怕!”
新兵们一起举起手里的长枪,一起呐喊,声音高亢,直冲云霄。qQxδnew
李德任点点头,又举起了右手,振臂高呼。
“兄弟们,保卫灵州!保卫大夏!”
“保卫灵州!保卫大夏!”
新兵们又是手举长枪,一起高呼,人人面红耳赤。
“保卫灵州!保卫大夏!”
场边围观的西夏百姓也一起抱拳怒吼,声音高昂,整个教场成了愤怒的海洋。
李德任和所有人一起挥拳高喊,大步向前,他和宁子宁从新兵队列前通过,频频回头,离开了教场。
军心可用,这让他心热之余,守城的信心更足。
“宁相公,随时都要开战,盔甲准备的如何?”
这些训练的新兵,也许不能野战,守城绰绰有余,跟着厮杀上几次就是战兵。
不过,他刚才注意到,大多数新兵都没有披甲,寒风中瑟瑟发抖。甲披在身上,一可以御寒,二可以有效防护,增强战斗力。
“殿下,你就放心吧。等上城戍防的时候,保管人人披甲,一个都不拉下!”
宁子宁笑着说道,不以为然。
灵州是西夏军事重镇,长时间都驻扎五六万战兵,铠甲兵器堆积如山。要补给一万新兵,还是绰绰有余。
“为什么要等到上城作战的时候?天寒地冻的,披甲也能御寒,还能让新兵适应一下战场,赶紧把铠甲发下去吧。”
李德任诧异地看了一眼宁子宁,眉头一皱。
国破家亡之时,还是这等死脑筋,官僚作风。那些热血报国、前来从军的年轻人,难道还能把铠甲兵器偷偷藏起来不成?
二十万的灵州百姓,能挑出来的年轻丁壮只有一万余人,其余的大部分都是妇女儿童。至于那些适龄的年轻人,已经被鞑靼大军杀的差不多了。
无论如何,也得保下来这些大夏的后裔。
而这个时候,也千万不能寒了年轻人的报国之心。
“殿下,老臣午后就去办理此事。”
宁子宁老脸暗暗一红,赶紧应允。
长时间高高在上,他恐怕的是人心不稳,一旦披甲执戈,恐怕会引起骚动。
“宁相公,如果再征一万新兵,兵器铠甲能供应上吗?”
新兵们龙精虎猛,这也给了他莫名的信心。
“殿下,若是再增加一万新兵,先不说战力如何,就是这粮草的供应,恐怕都有问题。按照三万战兵,加上义军五千,粮草能坚持到五月底。天热之前,鞑靼大军应该退兵。若是再增加一万战兵,恐怕最多只能坚持到四月初了。”
宁子宁的轻声细语,惹来李德任的一声冷笑。
“宁相公,你以为打仗不死人吗?这三万战兵,到时候能留下一半,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何况,成吉思汗倾国而来,那会那么容易退兵?”
李德任的话语,让宁子宁茅塞顿开,他赶紧回道:
“殿下,那我这就传下军令,让15岁到50岁的百姓都来从军,一万人,应该不是问题。”
守城死一半人,岂不是说,灵州城能守住?
李德任点点头,想说些什么,终于没有开口。
蒙古大军兵临城下,值此紧急关头,能守住灵州城已是万幸。至于百姓能不能吃饱穿暖,会不会冻死饿死病死,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曹兄弟,这是什么?”
来到军器监,看着空地上一辆辆齐腰高的两轮车,李德任好奇地问道。
“殿下,这是炮车,城墙上守城时用。到时候火炮放在上面,可以调整角度,也可遮挡风雪,能有效杀伤攻城的蒙古大军!”
曹友万耐心向李德任解释。
带过来的两百多辆战车,适用于野战,在城墙上作战,有些高度不合适,他只有重新制作或重新改动。好在灵州是西夏的西京,辎重车辆器材多,木匠也不在少数,才不让他分心。
“300步!那和神臂弓一样了!”
李德任轻轻点了点头,心头更是振奋。
都说宋军守城无人能敌,果然有些本事。这200多辆炮车,相当于多了200多架神臂弓,守城的火力大大增加。
“曹兄弟,要是灵州城能守住,我必请你喝醉个三天三夜。”
想起城中的二十万百姓,李德任忧心之余,不自觉吐露心声。
灵州城要是破了,中兴府没有了南部屏障,只能是坐以待毙了。
“殿下,万众一心,就不怕灵州城被攻破。即便是城墙被破了,还有巷战,就怕鞑靼大军经不起那么多的死伤。他们想要踏平灵州城,得从我八千兄弟的尸体上踩过。”
曹友万的话,让李德任和宁子宁热血沸腾,重重点了点头。
要破灵州城,蒙古大军得拿鲜血和尸体来换。宋军如此信心十足,他们这些西夏将领,更没有理由退缩。
“曹兄弟,这几日黄河就要冰冻,鞑靼大军就会渡过黄河,对灵州城实行合围。大战在即,还请曹兄弟协力守城。在下多谢了!”
李德任神色肃穆,躬身一礼。
西夏人的生死命运,要宋人流血牺牲,值得他肃然起敬。
“殿下放心。在下还是那句话,鞑靼大军想要破城,得从在下的尸体上踩过去。”
曹友万抱拳还了一礼,同样是面色凝重。
皇帝交待的军令,他怎敢玩忽职守,不认真对待!
“曹义士,果然是好男儿!”
宁子宁油然地一句。
“殿下,这些义军不是一般人,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连老臣都不能告诉吗?”
李德任二人出来,宁子宁忍不住悄悄问道。
“宁相公,我说他们是金国的援兵,你信吗?”
李德任微微一笑,说了出来。
“宁相公,赶紧把铠甲发下去吧。我去州衙看一下,看一下兵器。大战在即,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金兵?鬼才信!”
看着李德任离开,宁子宁怔了怔,悻悻一句。
金国自顾不暇,战和之间摇摆不定,哪里还有心思和能力顾及西夏?
难道说,这是废太子偷练的私兵,国破家亡之际,不得已才拿了出来?
第92章 问计
西夏乾定四年七月,蒙古大军攻城略地,攻陷了西夏除兴灵之地的绝大部分国土。
战云密布,大军压境,太上皇李遵顼、皇帝李德旺接连忧惧而死,太上皇李遵顼谥英文皇帝,庙号神宗。而皇帝李德旺谥庙号献宗,连个谥号、陵号都没有。
仓促之下,皇帝李德旺之侄,22岁的南平王李睍被西夏朝臣拥立继位,这也是西夏自李元昊称帝以来的第十位皇帝。
李睍即位,改元保义,乾定四年也成了保义元年。
冬日传来军情,蒙古大汗铁木真亲率大军围攻灵州,大有一举拿下灵州城之势。
坏消息传来,西夏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大有王朝末日,气数已尽之象。
谁也不知道,李睍是不是西夏国的最后一位皇帝?
蒙古人兵锋太盛,李睍不得已,把西夏仅余的数万精锐集中于都城中兴府,以及军事重镇灵州两地,想要依靠黄河和贺兰山天险,与蒙古军队做最后的较量。
灵州作为西夏军事要地,国都中兴府的最后一道屏障,易守难攻,存则西夏国还有一丝希望,失则西夏必亡。
如今蒙古大军兵临灵州城下,到底该如何应对?
年轻的皇帝李睍于御座之上抬起头来,探寻的目光,看向了一众殿内大臣。
“众卿,鞑靼大军既然到了灵州城下,为什么围而不攻?他们在等什么?”
年轻的李睍,问出了灵州守将宁子宁一样的问题。
尽管他也知道蒙军的一贯伎俩,围点打援,连欺带诈,但灵州是中兴府的门户,关心则乱,还是忍不住要问计诸大臣。
“陛下,鞑靼大军一路攻城拔寨,无坚不摧,但也损耗颇多。成吉思汗对灵州城下只围不攻,恐怕是因为损兵折将太多,暂缓攻城!”
新任的右丞相高良惠,思量着上前奏道。
高良惠的话,让殿中大臣窃窃私语,许多人都是点头,赞许高良惠的话语。
蒙古大军攻下西夏重镇不少,肯定消耗众多。他们也要休养生息,弄不好很快就会班师回漠北。
“嵬名令公,依你之见呢?”
李睍的目光,停在了党项贵族、夏人良将嵬名令公身上。
嵬名令公身经百战,战功卓著,虽然曾经被蒙古大军设伏俘获,但论到作战经验,在西夏国内,已经是无人能出其左右了。
这也是他这个新皇登基伊始,就重新启用战败赋闲的嵬名令公,以及擢升贤臣高良惠为宰相,张公辅为御史中丞的原因。
他想再努力一把,力挽狂澜,把大夏从灭国的边缘拉回来。
嵬名令公看了看须发斑白的宰相高良惠,又看了看皇帝期望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成吉思汗虎狼之心,誓要灭了大夏,绝不会只取灵州。蒙古大军对灵州围而不攻,其本意是围点打援,志在攻下中兴府,要西夏亡国灭种。
中兴府就那几万残余精兵,若是出兵,必败无疑。但若是不出击,又只能眼睁睁看着灵州城陷落。
左右都是死,让他拿灵州的安危、中兴府的前途做赌注,他还真有些犹豫不决。
“陛下,成吉思汗对灵州围而不攻,是要围点打援,这是鞑靼大军的一贯战术。若是派出援军,只怕会被鞑靼大军诱歼,以致中兴府兵力薄弱,鞑靼大军就会趁机攻下中兴府。”
嵬名令公皱着眉头说了出来。
中兴府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又有精兵把守,固若金汤。不把中兴府的精兵调出去,蒙古大军就难以攻克中兴府。蒙古大军对灵州围而不攻,就是看西夏朝廷敢不敢冒失去灵州的风险。
成吉思汗这一招,可是够毒的。
“这么说来,灵州城,朝廷是非救不可了?”
李睍眉头一皱,随即冷冷一笑。
“成吉思汗这个老贼,狼子野心,是想要我大夏亡国灭种了!”
灵州守将是废太子李德任,也是他的伯父,由李德任守灵州城,他倒是放心。不过,灵州城只有两万守兵,对付十万如狼似虎的蒙古大军,够呛。
西夏主力已在贺兰山死伤殆尽,要重新招募足够的新兵,短期内无法完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西夏,这一次真到了亡国的边缘。
“陛下,不可悲观失望啊!”
高良惠劝起了皇帝,自己却先落下泪来。
明知成吉思汗居心叵测,挖好了陷阱,西夏军队还不得不往里面跳。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这难道就是所说的亡国之象吗?
“朕不悲观,也不失望。即便是拼到最后一兵一卒,朕也不会向成吉思汗认输。”
李睍恢复了平静,似乎下了决定。
“嵬名令公,我大夏丧师失地,只剩中兴府和灵州两地,若是再失去灵州,大夏亡矣。朕意已决,发兵增援灵州。你速去调集大军,克日发兵南下,击退鞑靼大军!”
“陛下,臣有本奏!”
南院宣徽使罗世昌眉毛一扬,立刻站了起来,向皇帝李睍上奏。
“罗相公,你有什么话说吗?”
李睍眉头一皱,轻声问了起来。
“陛下,出兵增援灵州,关乎我大夏存亡。臣有本上奏。”
罗世昌面色平静,肃拜一礼,言语却不客气。
“陛下,臣敢问,鞑靼大军兵围灵州,灵州守将可曾要求增援?”
罗世昌的话,让满殿群臣都是点头,李睍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
自始至终,灵州守将、废太子李德任,似乎并没有向朝廷求助。
“罗相公,灵州方面没有求援,也许是因为鞑靼大军隔绝南北,难道我们就不发兵增援吗?灵州万一被鞑靼大军攻陷,中兴府还能坚守吗?”
又是嵬名令公,黑着脸怒声说了出来。
“中兴府的战兵,再加上城中所有的衙役、民壮,不过十万。鞑靼十余万大军,你就是带上所有的中兴府守军,能是鞑靼大军的对手吧?”
罗世昌毫不犹豫,直接反问了出来。
这个嵬名令公,嚣张跋扈,仗着皇帝信赖,乾坤独断,大夏朝堂,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
在这西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他可不能任由嵬名令公一言蔽堂,所有人都成了他的附庸。
“罗相公,你的意思,是不去增援灵州?鞑靼大军兵临灵州城下,灵州城危在旦夕,你究竟是何居心?”
嵬名令公一愣,随即厉声咆哮了起来。
这些个士大夫,整天就会吟诗作对,排兵布阵、对外用兵上,他们又懂个狗屁。
“嵬名令公,休要恶语相向。我来问你,中兴府有几万守兵?”
罗世昌冷冷一句,丝毫不为嵬名令公的愤怒所动。
“中兴府五万守军,外加民壮、官府衙役,有十万人。罗相公,你问这些作甚?”
嵬名令公说着说着,气势上弱了下来。
这十万乌合之众,和成吉思汗的十万铁骑对抗,而且是平原上野战,胜算实在太低。
“陛下,五万守兵,战兵不过三万。以中兴府所有兵力,尚不是鞑靼大军对手。派兵救援灵州,只能是自取灭亡,中兴府也难逃一劫。明知道是陷阱,还要往里面跳,非智者所为。陛下三思。”
罗世昌大声奏道,毫不退让。
国家大事,还不让大臣问问,那里来的勇气?何其霸道?
成吉思汗的心机,围城打援,傻子都能看出来,为什么还要非往陷阱里面跳,还不容旁人置疑?
“罗世昌,照你这么说,陛下和我,都是愚不可及呢?你上过战场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说八道?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你倒是说,怎样才能让灵州城不失?作壁上观吗?”
嵬名令公的话,立刻引起大殿上一片骚动,许多文臣都是忍不住出言反击。
“嵬名令公,照你这么说,没上过战场,就不能心忧国事呢?”
“嵬名令公,你倒是上过战场,折损大军数万,还做了成吉思汗的阶下囚。要不是襄宗和亲,向成吉思汗求情,你还能活着回来,站在这大言不惭吗?”
“国家大事,大夏存亡,岂容你一个败军之将闭塞言路,真是岂有此理?”
“话都不让说,你嵬名令公又何其霸道!”
礼部尚书李仲谔、御史中丞张公辅等人先后走了出来,直斥嵬名令公。
平时跋扈也就罢了,西夏国破家亡的紧急关头,还不容许群臣进言,太过狂傲,让人难以忍受。
“老夫不过是心忧国事,不是那个意思。增不增援灵州城,全凭陛下圣断!”
嵬名令公自知理亏,不再犀利反击。
事实上,他自己对出兵增援灵州,也是犹豫不决。成吉思汗的那些招数,他大都清楚,更是心有余悸。
“陛下,鞑靼狼子野心,陛下还请圣断!”
罗世昌趁热打铁,再次苦谏。
“众卿暂且退朝,李元吉、高良惠、嵬名令公、罗世昌到御书房面圣。增援灵州之事,容后再议。”
众臣纷纷扰扰之间,李睍冷冷一声,站了起来,向偏殿而去。
新帝果断刚烈,群臣无奈退朝,李元吉、高良惠、嵬名令公、罗世昌四人对望几眼,纷纷出了大殿。
罗世昌出来,看看周围无人,向侍卫招招手,塞入一锭纹银,小声叮嘱一句。
“快去军营,把余玠余将军给找来!”
增援灵州,皇帝蠢蠢欲动。事到如今,也只有寄希望于这位能言善辩的宋将了。
第93章 争执
几个大臣进了御书房,一时都是无语。
蒙古大军的阳谋,让西夏君臣都是头疼,却无可奈何。
“罗卿,宋皇不是说要发兵增援大夏吗?怎么鞑靼大军到了兴灵之地,宋军还没有任何消息?”
李睍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出来。
“陛下,宋皇已经派了援军入夏。宋皇曾经说过,他刚刚登基,大宋还很孱弱,他需要时间编练新军,没有办法一蹴而就。他嘱咐大军坚守至来年六月。臣想,这就是大宋的困境。”
罗世昌把赵竑的话,几乎原封不动说了出来。
“全都是借口!要是想救,宋人早都发兵北上了!大宋泱泱大国,招募几十万官军,还不是绰绰有余?”
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泄,嵬名令公终于找在了宋人身上。
“令公,你所言差矣。”
宰相高良惠摇摇头,满面的愁容。
“宋金之间六七年的战事,宋人早已是疲惫不堪。宋皇赵竑前年才铲除了史弥远和杨皇后登基,期间还要处理先皇赵扩的丧事。登基短短一年多时间,他能派遣一万将士入夏增援,已经是力所能及了。”
和罗世昌、李仲谔等面见过赵竑的同僚谈过,高良惠对赵竑的所作所为,倒是有比较客观的看法。
“高相所言极是。宋夏国界之间,毕竟隔着一个金国,宋皇即便是要发兵增援,也得看看金国的脸色。要是宋夏接壤,估计宋皇早已经有所防御了。”
枢密使李元吉点点头,同意高良惠的看法。
登基一年多,百废待兴,诸事缠身,能够义无反顾支援西夏的赵竑,已经是够意思了。
“陛下,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宋皇派兵入夏,反观大金国,作为兄弟盟国,反而悄无声息,作壁上观,高下立判啊!”
罗世昌感叹了出来。
“堂堂大金国,袖手旁观,还不如南面的宋国。难道他们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吗?卑鄙无耻,鼠目寸光!我大夏要是没了,下一个就是他金国!”
李元吉摇摇头,很是为金人的无动于衷愤慨。
他心头狐疑。以蒙古大军的声威,以灵州守军的战力,能守半年之久吗?
“金人早已被成吉思汗吓破胆了。金主完颜守绪优柔寡断,非中兴之君。金人是靠不住了,想都不要想。”
罗世昌摇摇头。出使宋金,给他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宋国蒸蒸日上,给人以希望。而金国暮气沉沉,按部就班,似乎没有了明天。
“诸位相公,金人靠不住,这谁都知道。但是现在咱们谈的是要不要增援灵州。你们还是拿个主意,刻不容缓啊!”
第94章 活下去
城南的教场上,看到一架巨大的抛石机,高台上两门火炮,李睍和众臣,包括罗世昌都是睁大了眼睛。
这个余玠,整这么个庞然大物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余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到这里来做甚?”
李睍还是有些迷迷糊糊。
“故弄玄虚,不知道要干什么?”
嵬名令公阴沉着脸嘟囔一句,似乎还在为余玠刚才的倨傲耿耿于怀。
灵州城十万火急,哪里还有功夫在这装神弄鬼。真是不知所谓!
“令公,稍安勿躁!”
枢密使李元吉看了看嵬名令公,微微一皱眉头。
五六十岁的老臣,怎么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过不去?人家可是来救援西夏的,不是连吃带拿。
“陛下,马上就好!”
余玠看都不看嵬名令公,大声呐喊了起来。
“准备!”
“通!”
一颗震天雷被扔了出去,落在五六十步的木靶周围,爆炸声响起,惊天动地,木靶上寸许的木板被炸的木屑纷飞,支离破碎。
还没等李睍君臣们从惊愕中反应过来,“蓬蓬”的火炮声响起,数百步的距离,抛石机轰然倒塌,靶子上的盔甲被打穿,散落开来。
“这……火器……这么厉害……”
李睍面色苍白,看着散落的抛石机和破碎的木板盔甲,手指微微颤抖。
这也太残暴了些!
“陛下,我八千将士协助守城,每个将士备有50颗震天雷,另有200多门大小火炮,弹药充足。鞑靼大军要攻破灵州城,得要多少尸体来填?”
余玠暗暗得意,面上不动声色。他指着抛石机,侃侃而谈。
“陛下,鞑靼大军破城,多以抛石机为之。数百架抛石机一起攻城,城头守军必然未战就死伤惨重,战力大大减弱。但是……”
余玠指了指高台上的火炮。
“我军火炮,可在三五百步外砸塌鞑靼大军的抛石机和弩车等。鞑靼大军没有了抛石机,就只能靠人力攻城。他们的羽箭射的再远再密,能比火器的杀伤力大,能和火炮的射程比吗?”
到了中兴府,他和夏军将领交谈,了解了蒙古大军的攻城方式,这才有的放矢,安排今天这么一出。
灵州守城,曹友万应该能知道要先打掉蒙古大军的抛石机和弩车吧。
“没了抛石机,单凭人力攻城,鞑靼大军想要破城,恐怕没那么容易!”
枢密使李元吉震撼之余,兴奋地一句。
“不单单是抛石机。要是有这些火器守城,鞑靼大军想要用火药炸城墙,恐怕是没机会了。”
宰相高良惠说完,又咳嗽了起来。
蒙古大军攻破太原城,就是用火药炸开城墙一处缺口破的太原城。
“余……将军,这火器你会……造吗?”
嵬名令公反复看着一块支离破碎的木板,心惊肉跳。
他是沙场宿将,知道这火器的厉害。要是有这东西,即便只有八千将士守城,200门火炮加震天雷,也够蒙古骑兵喝一壶的了。
好家伙!有这些大杀器,蒙古大军想要破灵州城,得用多少尸体来填?
“令公,末将只是前来守城,火器制作,那是大宋军器制造司的事情,末将一无所知。”
余玠抱拳,向满眼震惊的李睍君臣说道。
“陛下,以末将之见,中兴府还是好好练兵,巩固城防,以备鞑靼大军来犯。至于灵州,派援兵只是无谓的牺牲,反而让鞑靼大军得利。陛下明鉴。”
火器的制作,不要说他不知道。即便是他会,也不会告诉对方。
这可是国之重器,岂能轻授于他人。
“陛下,按照先前的奏报,灵州城那边,在练的新兵有万余人。再加上八千宋军将士携带火器守城,三万多人,反而比中兴府的防守更让人放心。以臣之见,不如暂缓增援,静观其变为好。”
枢密使李元吉肃拜而奏。
“陛下,臣附议李相公所言。”
高良惠也不坚持,附和李元吉的建议。
“陛下,有此火器,足可挡数万鞑靼大军。臣附议李相公,暂不发兵增援灵州城。”
看到李睍的目光扫了过来,嵬名令公硬着头皮回道。
“有如此火器,朕这心里,安稳了许多。”
李睍沉思片刻,立刻打消了增援灵州城的念头。
派兵增援灵州,无异于羊入虎口,正中成吉思汗下怀。既然如此,就拼一把,把希望寄于增援的宋军,以及灵州城的将士身上了。
放下了心头的重石,李睍也是觉得轻松不少。
“成吉思汗不是要围点打援吗,那就让他在灵州城外好好冻着吧。朕倒要看看,他能等到什么时候?”
李睍的话,却让嵬名令公又皱起了眉头。
“陛下,即便是灵州城可以守住,中兴府也能坚持一年半载。但是以后呢?鞑靼大军若是一直围城,到时候没吃没穿,又该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嵬名令公的话,让李睍君臣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蒙古大军即便是围而不攻,西夏也会不攻自破。
“陛下,各位,你们以为,我大宋会只派一万将士,没有后续之事吗?”
余玠轻声笑道,镇定自若。
“届时,我大宋天子自会御驾亲征,和鞑靼大军一场国战。陛下无忧。”
君无戏言,更何况是英明神武的当今天子。
皇帝让众军坚持到来年六月底,到时候会挥兵入夏,接增援西夏的兄弟们回宋境。皇帝既然说了,就一定会挥兵前来,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余玠的话,让李睍君臣面面相觑,眉头又纷纷舒展了开来。
听余玠话里话外的意思,宋皇肯定会发兵救夏,只是在厉兵秣马,等待时机而已。
罗世昌也是长出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宋皇既然已经派兵入夏,就绝不会半途而废,不了了之。
他本想提前告诉李睍赵竑那两个可怕的咒语,但害怕泄露天机,反而不灵,终于忍着没有开口。
也许再过几个月,一切都会见分晓。
“陛下,天上不会掉馅饼。宋军训练有素,火器犀利,即便是击退了鞑靼,去一强敌,添一恶邻。陛下,我大夏前途未卜啊!”
“陛下,高相所言极是!鞑靼如日中天,宋人却是龙潜于渊。对我大夏来说,强敌环伺,也不知是祸是福?”
众人出来,嵬名令公和高良惠忧心忡忡,不约而同,低声向年轻的皇帝奏道。
“大厦将倾,你们以为,我大夏有得选择吗?”
李睍摇摇头,浅浅地一声叹息。
“首要之事,大夏得先活下去才行!”
西夏行国近两百年,要是断送在他的手里,何以面对大夏的列祖列宗?
「这几天生病,好些章节都是在病房里完成。写的草率,多担待。生活不易,望多多支持!拜谢!」
第95章 迟暮
西夏保义元年冬,十一月十八日,大雪,黄河东岸。
黄河冰冻,东西两路蒙古大军终于汇聚一处,屯于灵州城南。白色的蒙古营包无边无际,其中载于巨车之上的虎皮金帐,则是大蒙古国的皇帝成吉思汗处理政事之所。
寒风刺骨,大雪纷飞,成吉思汗的虎皮大帐外,其宿卫怯薛军的勇士龙精虎猛,护卫着他们武功赫赫、兵临天下的蒙古大汗。
怯薛军,也是成吉思汗的禁卫军,主要由蒙古贵族功勋子弟构成。每名怯薛军士兵都有普通战将的薪俸和军衔,他们的统帅是成吉思汗手下武功卓著的“四杰”:木华黎、赤老温、博尔忽、博尔术,又称为“四怯薛”。
怯薛军军纪森严,待遇非凡,一个普通怯薛军士兵的地位甚至高于千户官,怯薛军维护着成吉思汗的统治,也构建了蒙古帝国的统治基础。
只不过美人迟暮、英雄老去。成吉思汗手下“四杰”之中弥留的博尔术,也在从征西夏的途中,刚刚病逝。
“四杰”死亡殆尽,而“四狗”也四失其三,和成吉思汗一起打天下的八大名将,都已经落花凋零,只剩下一个最为年轻的蒙古第一猛将速不台还冲锋陷阵,陪伴在成吉思汗左右。
大帐之中,炭火熊熊,躺靠在毡塌之上的老人,方面长须,脸色焦黄,须发皆白。
“男子最大之乐事,在于压服乱众,战胜敌人,夺取其所有的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妾。”
一代天骄的成吉思汗,已年过花甲,整整65岁。即便他灭国无数,是欧亚无数国家的噩梦,被无数人惧怕臣服憎恨,但谁也敌不过岁月和伤病。
帐中俱是征战天下,令四方大小诸国闻风丧胆的盖世猛将,但在这个病怏怏的老者面前,人人恭恭敬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阿布,你怎么样?”
问候的秃发中年威严男子,是成吉思汗的三子窝阔台。他跪在成吉思汗榻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阿布,要不要叫郎中过来?要不退兵算了?”
另外跪着的三十出头的彪悍男子,戾气满身,眼神焦急。这是成吉思汗的四子托雷,同时也是蒙古军中有名的猛将。
成吉思汗的正妻孛儿帖共生四子:长子术赤、次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四子拖雷。四子随成吉思汗东征西伐,立下汗马功劳。长子术赤已经过世;次子察合台掌法令,博学多才,留守漠北。
而此次随成吉思汗出征的,是主管朝政的三子窝阔台,也是下一任蒙古大汗的潜在继承人;以及四子拖雷,统军中精锐八成,最得其父成吉思汗喜爱。
“没事,扶我起来!”
成吉思汗推开两个儿子的手,挣扎着自己坐了起来。虽然仍然霸气十足,但浑浊的目光,已经不复往日的狠厉。
“金国那个小皇帝,没有派兵增援唐兀惕人吗?”
喝了一口热腾腾的奶茶,成吉思汗温声问了起来。
而他随军的的宠妃也遂,则是跪在成吉思汗身后,轻轻给他捶肩。
也遂,成吉思汗的宠妃,其父、其丈夫均被成吉思汗杀死,和其妹也速干一起,成为成吉思汗的妃子。
“孛鲁和史天泽在河北、山西用兵,就在汴梁城附近。金人疲于应付,不敢动弹。或许过不了几天,金人就会遣使前来和亲。我蒙古铁骑纵横天下,不是谁都敢像唐兀惕这样自己作死。”
窝阔台小心翼翼,尽量说一些宽慰的话。
以成吉思汗极度好胜的性格,一点金人跋扈的话都说不得,否则成吉思汗又要动怒,身体更糟。
不成想,窝阔台话刚刚说完,猛将速不台就忍不住发作了起来。
“金人那个皇帝,不是要送什么温国公主来投和吗,怎么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些金狗,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窝阔台暗暗皱眉。他贬低金国,本想让成吉思汗静心养病,被这些粗线条的将领们一打岔,又化作泡影了。
金人也是新帝登位,卧薪尝胆,一旦蒙古大军来攻,攻城拔寨,金人肯定就会低头。
金人新皇登基,没有送宗室女子来和亲,不同寻常,肯定是那里出了什么岔子。
“完颜家这些狗贼,等灭了唐兀惕国,就顺道伐金。速不台,到时候你去,一定要杀的金狗尸横遍野。金狗不是只剩下河南和陕西吗?先平了陕西再说!”
提到世仇金国,成吉思汗手中的金杯向旁边的桌上重重一放,满面怒容,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大汗放心!我一定让金狗的血,流的满渭河都是!”
速不台大喜,立刻领令。
灭了西夏,顺道伐金,一举两得。
“阿布,不要动气!”
“大汗,歇歇。”
窝阔台和宠妃也遂都是心惊,一前一后劝道。
成吉思汗的身子大不如前,千万不能再动怒,要不然,后果难以预料。
“耶律楚材,你给大汗占卜一下,灵州城什么时候投降?”
窝阔台看向大帐角上跪着的大胡子,催了起来。
耶律楚材,出身契丹贵族,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九世孙,父亲是金朝尚书右丞耶律履之子,在金仕至左右司员外郎。
十年前,蒙古大军攻占金人燕京,耶律楚材被俘虏,成吉思汗得知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向他询问治国大计,并任命他为必阇赤。
作为掌管军中文书的必阇赤,耶律楚材因为善于占卜星象、精通律历医术,为成吉思汗所器重。成吉思汗西征时,耶律楚材就随军出征,为成吉思汗和蒙古大军预卜吉凶。
“大汗,容我掐算一下。”
耶律楚材看了一眼帐中戾气满身的蒙军众将,犹豫起来。
这些骄兵悍将,只知道以屠戮劫掠为乐,却不知道成吉思汗的病情出乎意料,如果再不修养,很可能时日无多。
但他若是预测不准,万一成吉思汗雷霆大怒,或是蒙古诸王们秋后算账,他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这些事情问他做什么?难道说,你们连小小的灵州城也攻不下来吗?”
成吉思汗不置可否,思维又回到了灵州城的战事上来,白眉一抖。
“灵州城的唐兀惕军,还没有打算开城投降吗”
冰天雪地,十万大军人吃马嚼,病员日渐增多,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他不知道的是,大军外出征战已达一年之久,疫病已经开始在军中蔓延,只是没有人敢向他禀报而已。
“大汗,灵州城的守将李德任,是唐兀惕的前废太子,在灵州威望很高。灵州又是唐兀惕国都中兴府的南面屏障,灵州失则唐兀惕亡。以我看来,灵州恐怕不会轻易投降。”
速不台的分析合乎情理,众人都是点了点头。
“唐兀惕皇……中兴府那边,还没有派援军来吗?”
成吉思汗脸色一沉,恨声问了出来。
蒙古大军兵临灵州城下,成吉思汗却没有立刻攻城,而是选择了围点打援,想吸引中兴府夏人的救兵前来,一举击溃。
蒙古大军虽然连战皆捷,但损耗不小,必须要修整。西夏国都中兴府城墙高大结实,易守难攻。而攻城,则是蒙古人的短处。
围点打援,既可以消耗中兴府的有生兵力,蒙古大军也可以避免伤亡,还能顺利攻克中兴府。
至于眼前小小的灵州城,成吉思汗没有放在心上。
那么多西夏的重镇被蒙古大军攻克,灵州并不是最结实的,驻军也不是最多的。攻克灵州,也许只需要几天的功夫。
“阿布,还没有。也不知道这些家伙在搞什么鬼,或许中兴府那边出了什么岔子,也许是无兵可派。”
窝阔台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回道。
中兴府的夏军没有按照预料增援灵州,让蒙古大军白白等了一个多月,也让自诩用兵如神成吉思汗在众将面前颜面扫地。
先是大儿子术赤病死,接着是木华黎归天,出征前成吉思汗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现在博尔术又病死军中,加上西夏人没有如预料中增援灵州,急火攻心,恼羞成怒之下,成吉思汗的健康直线下降,让人堪忧。
“耶律楚材,你怎么看?唐兀惕国,还能存活多久?”
成吉思汗浑浊的目光,再一次转向了大帐角落的大胡子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善于占卜星象,为军中的蒙古将领和草原上的贵族们所喜爱。
“大汗,出兵也是败,也许唐兀惕人自己放弃了灵州。我占卜了一下,唐兀惕国帝星微弱,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耶律楚材轻声说话,心里打鼓。
出征西夏前,成吉思汗打猎时马匹受惊,摔了一跤,曾经昏迷发热。原以为没有什么事情,谁知道这近一年的征战下来,成吉思汗的病竟然严重到了如今这个样子。
自远征西夏以来,都是窝阔台和托雷等众将攻城拔寨、冲锋陷阵,成吉思汗几乎没有随大军跋涉,尽量避免劳累,谁知道成吉思汗的身子,还是越来越差。
英雄迟暮,谁也扛不住岁月。要是还不退兵修养,恐怕要出大事。
第96章 病入膏肓?
刺骨的寒风在帐外呼啸,雪花杂乱飞舞,帐内温暖如春,但人人难见欢颜。
“阿布,要不退兵吧。你就在六盘山好好修养,等身子养好了,兴许灵州城和中兴府已经攻下来了!”
托雷恳求着说道。
攻打灵州城,他们这些儿子将军已经足够,成吉思汗完全可以安心养病,不必耗在这冰天雪地。
“大汗,还是退兵吧!唐兀惕只剩下兴、灵二府,跟亡国差不多,想攻打他们,有的是机会。”
耶律楚材惴惴不安,也是劝了起来。
西夏失去了河西和北方边镇,剩下兴灵之地,二三十万人口,苟延残喘,没有必要这么急切攻打。
休整上半年,回头一鼓作气,亡夏还不是手到擒来?
窝阔台看了一眼满脸关切的托雷和小心翼翼的耶律楚材,再看向面色倔强的成吉思汗,没有吭气。
以成吉思汗对西夏的憎恨程度,要是不灭了西夏,他绝不会退兵。
平日里成吉思汗就下令麾下将士,每次吃饭前都要喊口令,说一定要杀光西夏人,必须要荡平西夏兴灵之地。以成吉思汗的个性和脾气,不灭了西夏,绝不会收兵。
“不要劝了!拿下灵州城,兵临中兴府城下,我再去修养。”
果然,成吉思汗恨恨说道,固执己见,丝毫不听其他人的劝慰。
“察罕,灵州城的那个李德任冥顽不灵,你再进城一趟,去劝他投降。告诉他,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察罕唯唯诺诺,赶紧应声。
开城投降,这恐怕是灵州城最后的机会了。
“阿布,你就放心吧。李德任不投降,我们就把灵州城打下来。以我蒙古大军的实力,破城还不是轻而易举。”
窝阔台在一旁说道,给成吉思汗宽心。
气大伤身。成吉思汗大动肝火,只有宽心,让父亲不要动怒,以免病情恶化。
“大汗,中兴府现在还没有派援兵前来,恐怕是打定主意放弃灵州城了。李德任这个废太子守城,恐怕不会轻易屈服。依我看,还是打造攻城器械,准备攻城吧。”
蒙古猛将、千户阿术鲁,摇摇头,对劝降灵州城似乎不报希望。
“爱降不降!一个小小的灵州城,抛石机一通砸,看他李德任怎么守?”
蒙古第一猛将速不台战意炽热,对攻下灵州城信心十足。
“既然唐兀惕自己放弃了灵州,那就攻下灵州城,让他们安心吧!阿术鲁、速不台,要是察罕这边没有动静,明日立刻攻城,破城之后,七日不封刀!”
果然,不出窝阔台所料,成吉思汗断然下了攻城的军令,而且还是战后屠城。
“大汗,放心吧!”
“遵命,大汗!”
阿术鲁和速不台喜出望外,一起领命。
七日不封刀,可有得乐子了。
“所有人都听好了!”
成吉思汗目光变得冷厉,帐中诸将都是站了起来,肃然站立。
“都回去准备攻城战,一旦唐兀惕人拒绝投降,明日立刻攻城。记住了,把那个李德任的脑袋给我割下来!”
成吉思汗阴沉着脸叮嘱,众人纷纷领令,退了出去。
在宠妃也遂的搀扶下,成吉思汗躺了下来,目光盯着帐中的炭火,幽幽出神。
无论如何,也要灭了夏国。也不知道,长生天会不会让自己等到那一天?
“大汗,要不让窝阔台他们攻打灵州城,我陪你去盐州川静养。你还是要保重身子骨啊!”
天天待在成吉思汗身边,也遂为成吉思汗身体的健康日下心惊。
“不妨事,等攻下了了灵州和中兴府,我就进城去修养。不看着他们攻城,我心里不安分。”
成吉思汗轻声说道,满脸的疲倦。他躺了片刻,忽然幽幽地叹了出来。
“木华黎死了,博尔术也死了,我的术赤也没了。是不是也要轮到我了?”
成吉思汗喃喃自语,也遂却听的清楚,毛骨悚然。
倔强冷酷的成吉思汗,怎会发出如此的感慨?
“大汗,你放心修养。你一定没有事的。”
也遂上前,给成吉思汗盖好毯子,轻声劝道。
“我能有什么事?我要灭了唐兀惕国和金国,我还要西征,一直杀到海边天边,让这天下都是我大蒙古国的领土!”
成吉思汗忽然眼睛一瞪,傲然说道,吓了也遂一跳。
“好好好!征服天下,天下都是大蒙古国的。”
也遂轻声劝道,眼看着成吉思汗睡下,不再言语,这才坐到一边,独自发呆。
蒙古大军要灭了西夏,西夏人绝不会轻易放弃,这场战争旷日持久,成吉思汗的身体一天差过一天。
成吉思汗要是有个好歹,大蒙古国又该何去何从?迎接她的,又是怎样的一种命运?Qqxsnew
众人出了成吉思汗的大帐,等到众皇子将领走远,身材魁梧的御帐前首千户察罕把耶律楚材拉到一边,低声埋怨了起来。
“耶律楚材,刚才大汗说要屠城,你怎么不劝劝?”
察罕是西夏党项贵族,先投降于成吉思汗,被成吉思汗收为义子。这一次发布攻打西夏,守甘州城的是察罕的父亲曲也怯律,察罕亲笔致书劝父亲归降。守城副将阿绰杀了察罕的父亲曲也怯律,拼死守城。
蒙古大军攻破甘州城,成吉思汗欲将城内军全部坑杀,因察罕劝说,只杀了阿绰等三十六名守军将领。
“察罕将军,承蒙你看得起我耶律楚材。不过实话实说,我一个无足轻重的掌管文书的必阇赤,速不台、托雷都劝不了大汗,你要我怎么劝?”
耶律楚材尬笑一声,看向深邃苍茫的夜空,心头无奈,尽是苦涩。
蒙古贵族每逢大事都要占卜吉凶,要不是他善于占卜星象、精通律历医术,又何德何能跟随成吉思汗身边。
枉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满腹才华却只能以方技之术在蒙军中取得一席之地。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理政,想起来都令人唏嘘。
“你可以以占卜之术劝大汗退兵,弄点虚作点假,大汗听你的。”
果不其然,察罕急声说了出来。
“察罕,你是要我的命啊!”
耶律楚材看了一眼周围,这才低声回道。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大汗是要拿灵州城杀鸡儆猴,迫使唐兀惕皇开城投降吗?我要是劝他退兵,估计我的人头,明天就会悬首传示三军了。”
察罕点点头,满脸的沮丧。
“看样子,是没有办法阻止这场战事了。”
以成吉思汗的倔强和冷酷,再加上灭西夏心意已决,他相信成吉思汗干得出来这事。
“察罕,大汗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他动怒。下去好好准备攻城吧。记住了,破城之后,城里的大黄等药材,一定要保住!”
耶律楚材一本正经叮嘱了起来。
“耶律楚材,这又是为什么?”
察罕心惊肉跳,又一头雾水。
“察罕,你难道没有看到吗?天寒地冻,大军征战了近一年,军中疫病流行,已经有上万将士病倒了。灵州城是大城,大黄肯定不少……”
耶律楚材的话,让察罕恍然大悟。
看来,灵州城左右是躲不开这一场兵祸了。
“耶律楚材,你精于医理,你说,大汗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察罕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特意压低了声音。
耶律楚材受成吉思汗的器重,除了占卜星象,还有就是他医术精湛,可以随时照看成吉思汗的病情。
“大汗应该是风寒入骨,需要静养。不过大汗性子太急太烈,对病情没有好处。大汗现在的饭量,可是大大不比以前了。有时候,一天一小碗饭,肉也吃不动了。”
耶律楚材无奈,幽幽的一声叹息。
“大汗身子已经这样了,那为什么不……”
察罕的话,欲言又止,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面。
以成吉思汗倔强狠绝的性格,不灭了西夏,绝不可能退兵。
“如今没有办法,也只有快速攻下灵州城,转而围攻中兴府,早日让西夏君臣开门投降。也只有这样,才能既解了军中的瘟疫,也能让成吉思汗安心静养,早日康复。”
耶律楚材皱着眉头,轻声说了出来。
成吉思汗的病情日益加重,如果不能尽快拿下灵州城,灭了西夏,后果不堪设想。
“耶律楚材,如果大汗让你占卜,最好能让大汗宽心。唐兀惕人,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
察罕和耶律楚材一样,也是忧心忡忡。
作为土生土长的西夏人,察罕深知西夏士民的血勇。不到最后一刻,灵州城的军民,绝不会屈膝投降。
蒙古大军围点打援的企图已经流产,可以预见,成吉思汗恼羞成怒之下,蒙军的攻城会更加凶猛,而城中夏军的反击必然也会异常顽强。
蒙古大军,不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不过他相信,在十万大军的围攻之下,破城花不了多长时间。
数百架抛石机狂轰滥炸,燕京城也砸塌了,更不用说眼前并不坚固的灵州城。
“希望尽快攻下灵州城,大汗能撤军休养,早日康复。”
察罕的话语充满了无奈,似乎对进城劝降不抱什么希望。
“察罕,话虽如此,还是好好劝说。进城以后,不要盛气凌人,更不要威逼恫吓,让李德任的反感。”
耶律楚材皱着眉头劝道,心里也是没底。
西夏废太子李德任素以强硬著称,他这个太子就是因为力主抗蒙而被废掉的。有他在灵州守城,投降的希望不大。
看起来,一场场恶战,无法避免。
“耶律楚材,灵州城投降与否,我都是灵州百姓和大夏人的罪人呢!”
察罕无精打采,转身离开。
耶律楚材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不管投降还是坚守,灵州城是逃不过这一场劫难了。
成吉思汗如此固执,或许和他的病情有关。也许,这位执掌上帝之鞭的男人,已经病入膏肓,在做最后的倔强而已。
第97章 心难安
灵州城墙上,檑木滚石堆积如山,火炮、床弩到处都是,夏军来回穿梭,搬运箭矢、弹药,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火药一定要盖好了,千万不能打湿!火药桶周围千万不能有火盆,一旦燃着,要死人的!”
杨大全指挥着宋兵,把弹药搬上城墙,小心放于炮车内,仔细叮嘱。
“统领,震天雷要不要搬上来?”
宋兵冻的满脸通红,不停搓手。
“不用,每人随身带两三颗就可以。记住,守城有好几个月,要省着点用!”
杨大全看着城外无边无际的蒙军大营,也是暗暗吃惊。
这么多蒙军,恐怕携带的火器不够。
所有入夏军官自动升一级,杨大全也是升为了统领。作为非讲武堂出身的将领,他得到了利州西路都统制曹友闻的器重,也算是青云直上。
现在在熟人曹友万的麾下做事,也算是轻车熟路,卖力表现。
“统领,你看那是什么?”
手下宋兵忽然指着城外的方向,大声喊道。
杨大全抬头看去,只见南城门外,几匹骏马奔驰而来,马上的骑士都是蒙军装扮,甲胄齐全,显然是从对面的蒙军大营而来。
“高兄弟,认识吗?这是什么人?”
杨大全指着城外的蒙军骑士,向一旁的夏兵问道。
“那是鞑靼的使者。领头的叫察罕,原来是我大夏人,后来投了成吉思汗,成了成吉思汗的义子。这家伙来回灵州城几次,都是来劝降的。恐怕这次也不例外!”
守城的西夏将领野利谋过来解释,他目光看着城外,一脸的鄙夷不屑。
“夏人,成吉思汗的义子?”
杨大全心惊之余,轻轻摇了摇头。
天下卖国贼何其多,到处都有,还活得如此潇洒。
“野利将军,察罕来劝降,你愿意投降吗?”
杨大全心有所触,问起了贪鄙爱财的野利谋。
听说宋军进城当日,这家伙竟然向余玠索取贿赂。这要是在利州两路,恐怕早被撤职查办了。
“投降?做他尼昂的春秋大梦去吧!”
野利谋冷哼一声,板起脸来。
“成吉思汗杀我夏人跟猪狗一样,要我开门投降,除非我的脑袋没了!杀一个鞑靼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投降,下辈子都没门!”
“投降?放他尼昂的狗臭屁去吧!”
一旁的夏兵高虎,也是怒声说道。
杨大全点点头,放下心来。
蒙古大军在西夏烧杀抢掠,还扬言要屠了兴灵之地的士民,难怪夏人同仇敌忾,不肯屈服了。
“兄弟,到时候指望你了。放心,哥哥我亏待不了你们,到时候请你喝酒!”
野利谋拍了拍杨大全的肩膀,看着城外的蒙军大营,狠狠吐了一口浓痰,转身离开。
“野利将军,慢走!”
杨大全满脸笑容,目送野利谋离开。
这个兵痞,也有可爱的一面。
不过,这样也好,灵州守军上下一心,倒是让他可以安心守城了。
“统领,你说,夏人不会和鞑靼议和吧?”
宋兵炮手还是不放心,小声问道。
下面的将士众志成城,可抵不过上层的腐朽懦弱。
“放心吧,绝不会!”
一旁的夏兵高虎,也是个老兵油子,摇摇头,断然说道。
“高兄弟,这又是为什么?”
宋兵炮手好奇地问道,这也是他们担心的地方。
一旦夏军投降,他们可就真是有苦难言了。到时候除了孤军奋战,似乎没有选择。
“鞑靼的使者来了多少次,要是想投降,也不会等到今天。成吉思汗要杀光兴灵之地的夏人,傻子才会投降。守城的废太子李德任,那是个硬骨头,恨鞑靼入骨。即便是皇帝降了,他也不会投降!”qQxδnew
高虎嘿嘿笑道,对灵州守将李德任很是敬仰。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了,咱们可以放心守城了!”
旁边的杨大全哈哈一笑,说了出来。
即便是灵州守将李德任投降,他也不会投降,曹友万更不会。大不了到时候一场恶战,马革裹尸,也不辜负皇帝的重托。
察罕等人进了城门,几人向城内而去,有几个蒙古骑士下马,却直奔城头。
“站住!”
几个夏兵懵懵懂懂,目送蒙军骑士上城,杨大全脸色一板,使了个眼色。
两个宋军手持长枪,一左一右,就在登城的马道台阶上,挡住了几个蒙古骑士上城的道路。
不用问,这些蒙古骑士是来打探城防的情况。这几个夏兵,似乎被蒙军骑士的气势所震慑,居然不敢阻挡。
城防要地,上面还布置有火炮,怎么可能被蒙军窥探。
“滚开!”
领头的蒙古骑士一句不太标准的汉话,手中的马鞭就要抽下。
“大胆!”
杨大全怒火攻心,怒喝声中,上前一步,夺过城墙上一名宋军手中的长枪,直指骑士面门。
“滚下去!再敢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杨大全脸色铁青,蒙军骑士们一愣,嘴里骂骂咧咧,径直向城墙上走来。
“动手!”
“慢着!”
杨大全和匆匆赶回的野利谋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发声。
军令如山,两个宋军长枪兵毫不犹豫,几乎同时,一左一右,直刺带头的蒙古骑士。
骑士大吃一惊,退都来不及,被长枪分别刺入咽喉和腋下,登时就是翻身栽倒,血如泉涌,染红了。
其他几个蒙古骑士都是大吃一惊,他们后退一步,纷纷拔出刀来,就要上前拼命。
“慢着!”
野利谋赶紧过来,一串话叽里呱啦,蒙军骑士恨恨看着杨大全和几个宋军长枪兵,一通叽里呱啦,最终插刀回鞘,把刺死的同袍抬了下去。
“老杨,你怎么火气这么大呀?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刚才杀的是鞑靼军中的巴图鲁,是个百夫长。这真是……”
野利谋看着马道上的一摊猩红,无奈摇头。
“野利将军,城防要地,岂可被鞑靼窥探?你赶紧巡视一番,不要给鞑靼登城的机会。否则对我军守城大为不利。”
“还巡视什么?领头的都被你给弄死了,其他的怎么敢再试?”
野利谋惊愕地看着杨大全,心头暗暗狐疑。
这些家伙心狠手辣,训练有素,真是所谓的义军吗?
杨大全点点头,心中依然不安。
鞑靼使者来了灵州城,可千万不能与鞑靼议和。西夏和大宋一样,同样是将士血勇,无奈上层士大夫懦弱无耻。
要真是那样,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第98章 辩斥
灵州州衙大堂,李德任坐于上位,蒙军使者察罕坐于堂下,正在苦口婆心劝着李德任。
“殿下,再不开城投降,恐怕城破之后,全城百姓都是殉葬品。殿下不为自己,也要为全城的百姓着想啊!”
作为西夏人,察罕希望这位西夏废太子可以松口,免去这场战争。
“殿下,恕我直言,以灵州城的兵力,我军破城,不过两三日的时间。要是你还想负隅顽抗,大军破城之后,必将鸡犬不留。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另一位蒙古使者忽里、成吉思汗的义子,说话就没有这么客气。他和察罕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连欺带诈,想要逼李德任就犯。
堂上诸位西夏将领,人人都是面色阴沉,却无法反驳。一旦话语过激,惹怒了蒙古使者,破城后的遭遇更甚。
“察罕,成吉思汗能放过灵州城的夏人,你信吗?”
李德任微微一笑,看向了察罕和忽里二人。
“大夏境内,包括这灵州地面上,被你们杀的夏人还少吗?夏人的尸体,堆的比祁连山还高,堵的黄河的水都流不动了。察罕,你也是夏人,还在这里鬼话连篇。你说的话,自己信吗?”
李德任的冷嘲热讽听在耳中,察罕面不改色,说的话也是郑重其事,就差发誓下跪。
“殿下,正因为我是夏人,才一再进城,想要阻止这场战祸。夏人已经死了太多,难道你忍心夏人死绝吗?醒醒吧,开城投降,才是夏人唯一的出路。”
如果李德任开城投降,他一定会力劝成吉思汗不要再兴杀戮。但能不能成行,就不得而知了。
“察罕,和他说什么。就让他们洗干净脖子,等着被屠城吧!”
忽里满脸的不耐烦,说话也是气势汹汹。
死到临头还磨磨唧唧,实在是不知死活。
李德任看了一眼察罕和忽里,没有说话,低头沉思。
国势衰败如此,满城百姓性命集于他一身,由不得他不慎重。
“赶紧滚回去吧,有种来攻城就是!鞑靼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难道只会耍嘴皮子吗?”
堂上众人正在沉默,忽然有人大声说道,打破了寂静。
众人都是一惊,察罕和忽里抬起头来,看着说话的汉子,察罕惊愕地问了起来。
“你是谁,敢满口喷粪?你知不知道,一旦惹恼了大汗,大军破城,将灵州夷为平地,鸡犬不留吗?”
这个年轻的汉子,连铠甲都没有,怎么敢如此强硬?
“你就是察罕吧。身为夏人,跟着鞑靼大军烧杀抢掠,屠戮自己的同袍,寡廉鲜耻,猪狗不如。你还有脸在这里威逼恫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我很是好奇,你是人吗?”
曹友万面色平静,说话却是一点也不客气。
他刚好在堂中和李德任等人议事,顺便留下来,看一看蒙古使者的威势。
“曹兄弟,你不要说话,你先退下去吧。”
宁子宁吃了一惊,赶紧开口。
他也没有想到,西夏人的国事,曹友万态度这么强硬。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你站住!”
忽里拍案而起,喊住了就要告辞离开的曹友万,满脸的怒色。
“你是谁?我要砍了你这杂种的狗头,拿回去饮酒!”
“忽里,不要动怒!”
忽里怒目圆睁,就要拔刀,一旁面红耳赤的察罕赶紧拦住,目光转向了李德任。
“殿下,你看怎么办?赶紧杀了这无知的蠢货,我自会向大汗代为请罪!你难道真要和我蒙古大军为敌吗?”
察罕的话,让李德任怅然若失,不由自主抬起头来,看向曹友万。
“殿下,你要杀了我吗?”
曹友万冷冷笑了出来,不由自主握住了刀把。
谁要是敢造次,天王老子的面子也不给。就堂中这几个家伙,即便是加上李德任,他也有信心趟平。
两个军士满头大汗,几乎同时进了大堂,一个在察罕耳边耳语,一个对着李德任低声嘀咕。李德任和察罕惊诧的目光一对,察罕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殿下,残害我蒙古使者,你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是那个狗杂种干的?赶紧把他交出来,我要挖了他的心!要不然,杀你个血流成河,一条狗也不留下!”
忽里暴跳如雷,跺脚大骂。
“赶紧滚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是我们杀的,你又能怎样?”
曹友万一声冷笑,出言讥讽,满脸的不屑。
“察罕,多说无益,请回吧。成吉思汗不是想破了灵州城吗,回去告诉他,让他尽管来攻就是,我和灵州守军,在灵州城恭候大驾!”
李德任心里一横,立刻做了决断。
蒙军使者竟然想登上城墙,窥探灵州城防,是可忍孰不可忍。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他本来也没有想有后路。
“殿下,这么说来,你是铁了心要负隅顽抗了?”
察罕见李德任态度坚决,悻悻问了出来。
杀害蒙军使者都不在乎,看来李德任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无父无母、数典忘祖的畜生,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待着吗?”
曹友万冷冷说了出来。
“我杀了你这卑劣的杂种!”
忽里怒不可遏,“仓啷”一声拔出刀来,直奔曹友万。
“忽里,住手!”
察罕上前一步拦住了忽里,他看了看曹友万,对着李德任冷冷一句。
“殿下,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好自为之,各安天命吧!”
察罕拉着满脸通红的忽里,就向堂外走去。
和他预想中的一模一样,灵州城不会投降。他也没有了心理上的负担,双方血战到底,听天由命吧。
“站住!”
曹友万面色铁青,大声喊了出来。
“你想作甚?”
察罕不由得一惊。
“曹兄弟,不可冲动!”
大堂中的其他人都是一惊,李德任也不由得站了起来。
这个曹友万,到底要干什么?难道他要杀了蒙军使者吗?
“你不是要杀我吗?给你个机会,咱们单对单,就在外面的院子里,看看谁的刀快。”
曹友万指着忽里,目光冷厉。
被忽里连续骂了几声杂种,他心里的愤怒可是到了极点。
“我还怕了你这……不成!”
忽里大步就向堂外走去,“杂种”二字终于没有出口。
“殿下,你这是待客之道吗?还不让他退下?”
察罕看着李德任,大声说了出来。
曹友万身高体重壮,威猛剽悍,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相比之下,忽里强在骑射,刀枪棍棒上,估计不是眼前这个糙汉的对手。
“曹兄弟,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也没有单对单的道理。还是稍安勿躁,让蒙军使者回营吧。”
李德任走了下来,挡在了曹友万身前,对着察罕二人,义正言辞。
“察罕,回去告诉成吉思汗。人或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行天下之大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才是死得其所。请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曹友万无所畏惧,高大威猛,让他胸中的豪气,也是满满当当。
“曹兄弟,还是省点力气,等候鞑靼大军攻城吧。”
宁子宁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地一句。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没有了任何妥协的余地,只有破罐子破摔了。
“看在殿下和宁相公的面子上,放了你们。记住了,废话少说,有种来攻城就是!”
曹友万冷冷说道,怒火攻心。
蒙军如此跋扈,难免有一天会攻入宋境。皇帝未雨绸缪,似乎真有先见之明。
“殿下,话说的再好听,也挡不住刀利。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看你怎么面对满城的灵州军民?”
察罕说完,拉着脸色难看的忽里,大步离开。
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既然对方不开窍,那就等着一场场恶战,和血淋淋的屠杀吧。
察罕离去,大堂之中一片沉寂,西夏众将都是皱眉不语。
显然,强大的蒙古大军威慑力十足,让许多人想到即将来临的恶战,忧心忡忡。
“曹将军,你一时口舌之快,却恐怕会给灵州城带来灭顶之灾。你太冲动了!”
灵州知州宁子宁,忍不住埋怨一句。
这个不知所谓的狗屁“将军”,把和成吉思汗和谈的后路,基本上给堵死了。
“宁相公,直到现在,你还对鞑靼大军抱有幻想吗?灵州城十几万百姓的性命,你敢交到鞑靼人的手上吗?”
曹友万转过头来,面对着李德任,面色凝重。
“殿下,生死存亡之际,最忌优柔寡断。你要知道,满城的将士和百姓可都在看着你,千万不能动摇军心!在下还是那句话,即便你要举城而降,在下也会和鞑靼大军血战到底。”
宁子宁不过一平庸知州,和李德任的威望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灵州城和与战,李德任说了才算。
“曹将军,多谢提醒!”
李德任拱手一礼,他直起身子,脸色一变。
“传令下去,让将士们都做好大战的准备,有违抗军令者,严惩不贷!”
李德任军令传下,曹友万暗暗松了口气。
他倒不怕什么大战恶战,只是担心灵州城会不战而降,麾下的将士们身处险境不说,也无法向皇帝交待。
幸亏李德任够硬!现在尘埃落定,只要专心守城即可,反而再也轻松不过。
一想起要和兵临天下的蒙古大军作战,曹友万的一颗心,也是“咚咚”急跳了起来。
第99章 攻城
清晨,雪花已经停止,天空却依然布满阴霾,似乎就是要为这场惨烈的恶战拉开帷幕。
灵州亡,则西夏亡。这一句话,也已经预示了即将开始的灵州城守城战,必然会是一场恶战。
城外,蒙军大营,苍凉的号角声响起,黑白旄纛迎风飘扬,蝗虫一般的蒙军密密麻麻出了大营,他们在阵前集结,一队队,一列列,人人持刀执盾,弓箭在手,人头攒动,不知多少。
一辆辆抛石机被推了出来,巨大的机体让人望而生畏,密密麻麻,竟然有两三百架之多。抛石机之间,还有上百辆弩车,也在向前缓缓而来。
抛石机和弩车之前,无数的蒙军抬着云梯,肃然而立,他们看着眼前的灵州城,蓄势待发。
看蒙军的架势,似乎是要一鼓作气,攻下眼前的灵州城。
城头的西夏守军人人面色阴沉,看着城外的正在聚集,无边无际的蒙军,夏军人人握紧了手里的兵器,严阵以待。
“这么多的抛石机!”
城头上,李德任看着汹涌的蒙军大阵,手心出汗。他旁边的西夏将领们,许多人脸色发白,有人呼吸急促,有人不停擦汗,内心的紧张可想而知。
一旦抛石机一起攻击,灵州城的城墙,只怕要被砸塌。城墙周围的房屋,一定是一片废墟。而城头上的夏兵,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听说攻破金人的中都燕京城,蒙军使用了五六百架抛石机,半天就将燕京城的城墙砸塌,破城而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一下子就这么多军士攻城。看来,成吉思汗动怒了!”
宁子宁盯着城外无穷无尽的人山人海,脸色难看。
围攻灵州城,蒙军这是要故技重施,硬生生砸塌灵州城了。
“宁相公,城墙上危险,你还是赶紧下去吧!”
李德任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殿下,你都在这里,老臣能躲到哪里去?”
宁子宁收拾一下心情,不紧不慢地一句。
李德任看着宁子宁,二人目光一对,都是摇头一笑,目光重新看向了城外。
蒙古大军阵中,数十面牛皮大鼓声如惊雷,攻城的蒙军开始动了起来,抛石机在前,步卒在后,潮水一般漫了过来,奔涌向前,直奔灵州城墙。
“准备!”
李德任面色凝重,大声喊了起来。
鼓声大作,城头上的夏军,个个握紧了手里的盾牌和兵器。弩手给弩车装上弩枪,人人脸色凝重。
“张将军,有办法对付鞑靼的抛石机吗?”
李德任下意识问起了一旁的张中夏来。
“殿下,应该可以吧。”
张中夏亲自指挥着一门7斤的将军炮,和炮手一起调整角度,装填弹药,一丝不苟。
虽然出身金陵讲武堂步兵科,但张中夏在讲武堂和军中都操练过火炮,而且身为军中将领,他对火炮并不陌生。
即便是小炮霰弹,也有300步以上的有效射程。这么多大小火炮,对付几乎同等数量的抛石机,应该胜券在握。
“应该可以吧?”
李德任摇摇头,这又算哪门子的回答?
大战前的宁静,总是让人焦躁不安。
城墙上,曹友万打开千里镜,视野中密密麻麻的砲车弩车,看的他心头也是“砰砰”直跳。他并不知道抛石机的射程,夏军将士也众说纷纭,有的说300步,有的还说500步,这岂不是赶上了小炮的射程?
一旦这大家伙雨点般砸来,城头的炮车,只怕就要散架了。
“实心铁球,装填弹药!”
曹友万紧盯着对面滚滚而来的蒙军抛石机和弩车,大声呐喊了起来。
曹友万军令传下,城头上的宋军炮手,都是忙了起来。
李德任和宁子宁等西夏将领都是一愣,还有两三里的距离,宋军这是要干什么?
他们所谓的火炮,能打这么远吗?
“还有多远的距离?”
曹友万转过头来,问起一旁的宋军瞭望手来。
“将军,大约二里地出头!”
瞭望手仔细观看,向曹友万禀报。
“试炮!”
曹友万断然下了军令。
二里,已经在火炮的有效射程,完全可以发炮攻击蒙军的抛石机了。
城头上夏军将士惊讶的注视当中,两门将军炮一起开火,硝烟弥漫,两颗七斤铁球凌空飞舞,直奔向前而来的蒙军抛石机大阵。
铁球呼啸而来,一颗铁球正中一辆抛石机的桥身,桥臂断裂,飞砸出去,几名蒙军砲手躲避不及,被砸的血肉模糊,压在桥臂下或死或拼命嚎叫,抛石机轰然倒塌,散落开来。
另外一颗铁球砸在冻的结实的地面上,弹跳飞舞,在蒙军抛石机大阵中砸出一条血肉胡同,最后击中一辆弩车车轮,车轮支离破碎,再也动弹不得。
只是两颗实心铁球,数个蒙军倒在血泊里,伤者凄厉惨叫,死者惨不忍睹,一时惊诧了双方所有的将士。
“好!”
城头上,有夏兵满脸通红,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
李德任和宁子宁等人目瞪口呆,一群人趴在城墙上,瞪大了眼睛,向着城外看去。仟韆仦哾
抛石机这么多,不用问,宋军要火炮齐发了。
“发什么呆,调整角度,给我把鞑靼的抛石机和弩车,全砸趴下!”
曹友万瞪了一眼一旁的旗官,一本正经。
“记住了,先用实心铁球,每次只用一半火炮!”
旗官点点头,举起绿旗挥舞,随后手中的红旗重重挥下。
不用问,这个“曹二胆”是要欲擒故纵,耍二杆子了。
炮手们调整炮尾的螺旋杆,火炮的高度几乎一致。蒙军抛石机和弩车如此密集,够本不需要调整角度,炮口幽幽,对准了前方。
而炮手们手中烧红的铁钎,纷纷按在了火门的引线上。
“蓬!蓬!蓬!”
南城墙上,守军二十五门火炮几乎同时轰鸣,炮弹呼啸,此起彼伏,小黑点在空中飞舞,如飞火流星,直奔荒野上蒙古大军的抛石机和弩车。
铁球飞入蒙军抛石机大阵,肆意飞舞和击毁砲车,木屑纷飞,木板木臂纷纷折断,更多的蒙军抛石机和弩车被砸塌砸翻,蒙军砲手弩手死伤惨重,一片铁与血的碰撞。
火炮不断轰鸣,抛石机和弩车不断被砸翻,东倒西歪,支离破碎。蒙军砲手弩手死伤无数,到处都是血肉横飞,鲜血染红了荒原。城外蒙军的抛石机接连被砸塌,东倒西歪,蒙军砲手死伤一片,人人惊骇。
灵州城墙上,夏兵一片欢声雷动。守军为蒙军抛石机和弩车的被击毁而欢呼鼓舞,士气大振。
“打的好!”
压力山大之下,李德任吐出一口浊气,奋然喊了起来。
灵州守城,最怕的就是蒙军的抛石机,漫天飞舞而来,守军有苦说不出,只能任凭对方狂轰滥炸,城墙和城内民居被砸塌,守军被砸死砸伤,早早失去战斗力。
现在看这架势,蒙军抛石机到达三四百步的射程,恐怕剩不下几辆。如果是这样,灵州城守上几个月,他都完全有这把握。
蒙军没有了抛石机,夏军据城而守,城墙安然无恙,蒙军靠步卒来攻打灵州城墙,李德任心里,坦然踏实了许多。
“殿下,这真是大快人心!真是意想不到啊!”
李德任一旁的宁子宁,震惊之余,脸上神情轻松了许多。
城投火炮如此犀利,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没有了抛石机和弩车,守城战可是压力小了许多。最起码将士们站在城头上,不用太提心吊胆了。
“这家伙,真他尼昂的厉害!”
“打得好,太解气了!”
城头的守军,人人都是兴高采烈。
“宁相公,你下城去吧,准备好姜汤热饭。这是一场恶仗,恐怕得打上半天了!”
李德任满脸红光,大声吩咐完,看着仍然滚滚向前的蒙军,大声喊道:
“将士们,准备好盾牌!小心鞑靼的羽箭!”
李德任军令传下,城头的守军纷纷举起了盾牌,以免被蒙军的箭雨杀伤。
“蓬!蓬!蓬!”
城头硝烟弥漫,实心铁球不断呼啸而出,蒙军抛石机不断被砸塌,到了护城河边,宋军火炮已经打了六七次,蒙军抛石机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十几辆。而所有的弩车,几乎都被摧毁。
“将军,怎么只用一半的火炮?”
战果卓然,宋军炮手们喜笑颜开,杨大全上来,低声向曹友万问道。
二人自小长大,城头上同生共死,也没有那么多避讳。
如果南城墙上50门火炮一起开火,岂不是更能摧枯拉朽?
“兄弟,对付这么密集的抛石机,一半的火炮足够了。”
曹友万拍了拍发小的肩膀,轻声细语,却面色兴奋,目露得意之色。
“我在金陵讲武堂的时侯,皇帝曾经说过,战争的目的,就在于大规模杀伤对方,让对方失去抵抗的能力。你看看,鞑靼大军虽然没有了抛石机,但才死伤了几百人,大战还在后头,弹药也得省着点用。”
杨大全恍然大悟,心头发寒,连连点头,赶紧走开。
大规模杀伤对方,让对方失去抵抗的能力!
皇帝,真是个狠人!
第100章 惨烈
城外的荒野上,蒙军抛石机还没有到达城墙外两百步,就被砸的纷纷裂塌,砲手更是死伤惨重,城外的蒙军将士,人人惊骇。
一众蒙军将领人人都是惊诧,速不台不动声色,长刀斜指。
“传令攻城!”
速不台军令传下,数以千计的夏人俘虏被放了出来,向着阵前驱赶。
而无数的蒙军步卒,则是紧紧尾随其后,执刀拿弓,准备攻城。一些夏人俘虏运气好些,帮蒙军抬着云梯,跟着乱糟糟向前的夏人俘虏们,直奔灵州城墙。
蒙军鞭抽砍刺,登时几个不幸者就被祸害,鲜血淋漓,放声惨叫。其余的夏人俘虏哭爹喊娘,满脸惶恐向灵州城墙而去。
“准备!”
李德任站在城墙上,不动声色,传下了军令。
这个时候,不要说攻城的有被蒙军俘虏的夏人百姓,就是他的亲老子亲儿子,他也照杀不误,眼睛都不眨一下。
夏人俘虏奔向灵州城墙,奔跑途中,不断有老弱病残摔倒挤倒,无数脚丫子从他们身上踩过,无人问津。一些跑的太慢的老幼则被蒙军骑士无情的砍翻刺死,毫不留情。
兵油子野利谋站在城头,他看的清楚,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衣衫褴褛,满脸惶恐,跑的太慢,被后面的蒙军骑士赶上,一刀砍掉了脑袋,鲜血从脖颈喷薄而出,无头的尸体被后来的战马撞翻踩过,尸体塌陷下去许多。
“家都被毁了,你们倒是有些血性,和鞑靼拼命啊!”
野利谋眼睛血红,怒声大喝,也不管城外的夏人俘虏能不能听到。
城头上的夏军一片默然,有人不忍直视,有人脸色煞白,有人面红耳赤,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城外的惨状,张中夏也是心惊。
战争的残酷,从城外这些夏人俘虏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也让他怒火攻心。
何必要屠杀这些手无寸铁的可怜人?
一旦鞑靼大军入侵宋境,那些大宋百姓,恐怕也是如此的结局。
“盾牌!弓箭手!”
李德任面不改色,看着蒙军潮水般漫山遍野,越来越近,大声呐喊了起来。
城头上,夏军纷纷举起了盾牌,弓箭手们角弓在手,羽箭搭在弦上,床弩弩枪上架。
李德任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一旁的曹友万。
“换霰弹!”
曹友万目光狰狞,眼神中似乎还有兴奋之色,让李德任一时有些毛骨悚然。
“记住了,放近些,一半火炮,不要暴露了火力!”
汹涌的蒙军人潮,曹友万扒着城头,迫不及待传下了军令。
看蒙军的架势,至少也有六七千人,全部都是步卒。蒙军各式发型,各种肤色都有。看来,蒙军的成分真够复杂。
不过,其中人数最多的,发髻熟悉依然,似乎还是蒙古大军中的汉军。
“狗日的!汉奸!”
曹友万狠狠骂了一句。却没有意识到,这里是西夏,并不是大宋。这些金人、夏人统治下的汉人,虽然同文同种,却和大宋一点关系都没有。
“曹将军,你是大军主帅,不要靠城墙太近!”
李德任劝起了曹友万。蒙古大军中神箭手不少,许多夏军将士都吃过大亏。
“担心什么?他还能有我的火炮射程远?”
曹友万不以为然,话音刚落,几支羽箭直奔城头上的二人,周围的军士早有防备,盾牌一挡,羽箭撞击盾牌,“当当”作响,纷纷跌落城下。
“我去!”
曹友万惊出一身冷汗。
这么远的距离,恐怕得有两百步以上。
“曹将军,这是成吉思汗军中的哲别,全都是千里挑一的神箭手,不可小觑!”
李德任亲自拿起一面盾牌,挡在了自己面前。
“传令下去,所有将士,务必小心鞑靼的神箭手,千万不能大意!”
曹友万也拿起一面盾牌,大声传下军令。
蒙军纷纷向前,狂潮涌动,不断逼近城墙,他们越过破碎的抛石机和弩车,越过城外的荒原,很快越过了冰冻的护城河,迅速逼近了灵州城墙。
城头上的火炮此起彼伏开炮,但炮火并不猛烈。蒙军不停有人被炮弹打翻,但九牛一毛,并没有形成大面积的杀伤。
蒙军逼近灵州城墙时,他们的弓箭手或停下列队,或向前途中,纷纷张弓搭箭,一波接一波的箭雨,遮天蔽日,洒向城头。
蒙军箭如雨下,城头夏军也是万箭齐发,双方没有前奏,直接就是你死我活的拼杀。
箭如飞蝗,城头城外不断有人倒下,到处都是惨叫声,羽箭射在盾牌上,“邦邦”作响,盾牌瞬间就长起了一层箭林,城头上很快落了厚厚一层箭矢。
李德任看了一眼曹友万,对方不动声色,他只好忍住不问。
第一天攻城,肯定是试探,不能暴露己方实力。这些汉军也不是蒙军精锐,不能造成根本性的杀伤。
“殿下,灵州守城战,恐怕要旷日持久,弹药要省着点用,鞑靼精锐攻城时再用。现在,还是要杀出血气,不能让将士们只依靠火器!”
曹友万大声一句,李德任轻轻点头。
守城,最终还是要靠短兵相接,靠勇气获胜。
无数的蒙军抬着云梯,迅速接近城墙,很快,无数的云梯搭上了城头,密密麻麻的蒙军攀缘向上,很快就布满了城头。
“刺!”
眼看着成百上千的蒙军爬上了城头,李德任大声呐喊,无数的夏兵宋兵端起长枪,纷纷刺出城头,刺向蒙军。
枪头抖动,连绵不断,像是长短不一的钢铁丛林,犹如无数毒蛇迅猛而来,无法躲避。蒙军鲜血淋漓,一片片跌下城头,凄厉的惨叫声不断。
略见成效,夏兵宋兵们士气大振,他们纷纷持枪猛刺,城头枪头进出,整个城墙,不知多少,蒙军往往还没有站稳,就被数支长枪刺下城头,跌落城下,城头一时难以立足。
一名夏兵刺落一个蒙古士卒,还没来得及高兴,城下羽箭呼啸,飞上城头,夏兵面脖连遭几箭,轰然摔倒在城墙上,头脸都是鲜血,身子抽搐不停。
另外一名宋兵被射中眼睛,血流满面,凄厉惨叫,被搀了下去。城头上不断有夏兵被射倒,非死即伤,城头上到处都是血污。
“弓箭手退下,擂石滚木!”
城墙下,蒙军蜂拥而至,密密麻麻,野利谋大声怒喊,夏兵奋力将滚木和擂石抛向城外,砸翻无数蒙军的同时,又有不少夏兵被射翻。
“金汁!”
夏军将领大声呐喊,一锅锅滚烫的金汁淋下,登城的蒙军放声嚎叫,惊天动地,烤肉香扑鼻,却令人作呕。
相对于城头夏兵三成左右的弓箭手,蒙军人人能射,箭如飞蝗,杀伤城头的夏兵。夏兵仗着城墙,蒙军则是凭借箭雨,双方你来我往,每一刻都有无数人倒下。
至于城下那些池鱼之殃的夏人百姓,死伤无数,命运如何,根本无人问津。
攻城第一天,曹友万并没有安排宋军的弓弩手登城参战。这是他的粗心和失误,也让他微微有些尴尬,但也正好可以迷惑蒙军。
“开炮!”
曹友万拿着盾牌遮住面部,大声怒喝。
蒙军人群如此密集,正是大肆杀伤的好机会。
旗官的令旗飞舞,炮手们纷纷装填弹药,羽箭不断射来,即便有炮车遮挡,宋军也不断有人倒下,很快有了死伤。
恶战之下,刀枪无眼,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城头火炮接连响起,每门火炮都可覆盖五六十米的横截面,二十五门火炮,整个南城墙外的蒙军,都在它们的射击范围之内。
硝烟弥漫,火炮声如闷雷,铁丸肆意飞舞,所到之处血雾飙升,蒙军弓箭手栽倒无数,城外蒙军的箭雨,很快弱了许多。
只是短暂的沉闷,鼓声惊心动魄,又有无数云梯靠上了城头,无数的蒙军羽箭呼啸,向着城头上射来。
没有退兵的军令,蒙军将士谁也不敢向后,嗷嗷叫着攻城。城头上激烈的拼杀又跟着开始,比第一波更加惨烈。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补上,鲜血染红了城墙内外,城墙上下,人人面色狰狞,个个都是红了眼睛。
雪花慢慢落了下来,似乎想覆盖战争的痕迹。双方你来我往,舍命拼杀,只想尽快地在肉体上消灭对方。
李德任身先士卒,指挥着城头的恶战,面色难看。
第一天的攻城战就如此惨烈,守军死伤累累。旷日持久下去,还不知灵州城的守兵,能剩下多少。
目光扫及城外,那些被砸翻砸塌的抛石机和弩车都被蒙军人牵马拽,拖了回去。而一些工匠模样的蒙军正在修葺抛石机,看样子要卷土重来。
李德任心头微微一沉。蒙军的实力不容小觑,以后的战事,绝不是那么容易应付。
“曹将军,鞑靼军中工匠多,抛石机很容易就修好。看来,这真是一场恶战啊!”
果然如曹友万所说,灵州城守战,绝不是一时半会,很有可能达数月之久。
“恶战不可避免,现在就看城中粮草辎重够用多久了!”
曹友万点点头,暗暗心惊。
蒙古大军军纪严明,士卒悍不畏死,万一火药震天雷用完,不知道灵州城还能不能守住?
第101章 战意
寒冬腊月,四野寂寥,大雪纷飞,冷风刺骨。
灵州城墙上,守城的西夏将士们脸蛋通红,嘴里呼着白气,搓手顿脚,任凭雪花片片落下,很快覆盖了头上和肩膀。
城墙上的那些污血被大雪消融,扫去以后,仍然是清晰可见,让人触目惊心。
城墙下,数千具尸体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大雪覆盖在上面,一座座低矮的丘陵,荒野寂然无声,沉默的让人后怕。
灵州城攻守大战进行了半月有余,血腥惨烈,西夏守军折损近万,伤兵满营,新兵源源不断补上城头,以应付守城的巨大伤亡。
蒙古大军的伤亡更大,死伤近两万,城墙外原野上,那些高矮不一的尸体小山就是明证。
荒野上,伴随着诵经声,一堆堆柴火熊熊,那是军中将士在焚烧阵亡同袍的尸体,火势经夜不息,让人心烦意乱。
耶律楚材站在营包前,皱眉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暗自吃惊。
城外的蒙古大军营包无边无际,蒙古将领在营中呵斥怒骂,调兵遣将,准备攻城器械,潮水般的蒙军开始集结,显然在准备下一次的攻城战。
“这样不计伤亡的攻城,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知什么时候,察罕站在了耶律楚材身后,目光看着远处的灵州城,同样眉头紧锁。
攻城半个多月,灵州城屹立不倒,成吉思汗雷霆震怒,不顾身体,亲自督战,铁了心要拿下灵州城。
天知道,成吉思汗的身子能挺多久?
“昨日大战下来,又死伤了两千多将士,大汗暴跳如雷,吐了血,到现在都没有进食。不拿下灵州城,难消大汗心头之恨啊。”
耶律楚材悠悠地一句。
性格决定命运。成吉思汗成功于其百折不挠的坚韧,但有时候太过执拗,反而容易钻牛角尖。
“但是李德任也知道,这个时候投降,无异于死路一条。况且夏军杀出了血气,所以灵州城绝不会降。即便是能破城,大军还不知要死伤多少?”
察罕说着,目光扫向焚烧尸体的场景,眉头更紧。
原来军中焚烧尸体都是在夜晚,现在伤亡太多,已经顾不上黑夜白天了。
“大汗盛怒之下,没人敢劝。希望在元旦前,大军能攻下灵州城吧。”
耶律楚材叹息一声,忽然问道:
“察罕将军,大夏有这么厉害的火器吗?”
西夏有火器,但数量太少,威力也不甚大。怎么灵州城的守军火器如此凶猛?
“好像没有!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到了这些杀人的玩意?”
察罕摇头,懵懵懂懂。
其实他不解的是,那些使用火器的夏军训练有素,绝对是一支强军。
既然西夏有这么多的火器精锐,这么凶猛的火器,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用?
二人都是满心的疑问,思虑当中,鼓角争鸣,蒙古大军在大营前聚集完毕,他们抬着云梯,推着修复的为数不多的百十架抛石机,蜂拥出了大营,漫山遍野,嗷嗷叫着向灵州城而去。
“夏人如此血气,不知道是福是祸?”
耶律楚材感慨一句,察罕一时语塞,无言以对,他目光看向原野上屹立的灵州城墙,似乎仍然坚不可摧。
“察罕,回去吧。想要破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耶律楚材离开,留下察罕一人,他目光盯着人头攒动的灵州城头,眼神复杂,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准备应战!”
灵州城墙上,李德任和曹友万纷纷大声疾呼,人人都是脸色凝重。
蒙军主力攻城,谁也不敢大意。
城墙上的夏宋守兵严阵以待,人人握紧了兵器,准备好了盾牌。
“曹将军,要不要往城墙上浇水?”
李德任看向了一旁拿着千里镜观望敌情的曹友万。
其实蒙军的云梯上装有铁钩,浇冰能延缓进攻,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殿下,暂时不用。战争的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杀伤对方。既然鞑靼大军以为自己能攻下灵州城,就让他们放心来攻,趁机大肆杀伤对方就是。”
曹友万放下了千里镜。看样子,蒙古大军今日的攻势,似乎更加凶猛。
“可是,鞑靼大军有这么多人!成吉思汗是发疯了吗?”
李德任看着原野上无穷无尽的蒙古营包,心又揪了起来。
原以为蒙古大军不过十万,一路恶战,最少也损失了一两万。谁知道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止十万。
就拿死伤的蒙军步卒来说,大多数都是降兵和汉军。真正的蒙古骑兵损耗并不多。
“殿下,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只有重挫鞑靼大军,或许才能让成吉思汗撤军。”
皇帝说要坚守到六月底,现在才是腊月。决战还远远没有到来。对方不可能轻易退兵,除非遭受大规模的杀伤。
“殿下,告诉你一个秘密,鞑靼大军已经染了疫病,军中至少有两三万人不能作战。你知道吗,他们想尽快破了灵州城,拿到城里的大黄等药材,好医治他们的伤病员!”
看李德任眉头紧锁,曹友万故意提高了声音,以便周围的士兵们能听到。
李德任吃了一惊,不自禁紧皱的眉头松开。
如果蒙古军中感染了瘟疫,那守城的压力可就小多了,守军更不会轻言放弃了。
要是这样的话,蒙军短时间就想攻克灵州城,成吉思汗也太想当然了些。
“曹将军,你怎么知道鞑靼军中有瘟疫?”
李德任狐疑地问道,却特意压低了声音。
周围的将士,也都是竖起了耳朵。
“殿下,天机不可泄露。总之,你相信我就是。”
曹友万可不敢说这是赵竑的预测。事实上,成吉思汗病死的预估,他和灵州城的所有宋军将领不知道。知道这些预测的人,只有罗世昌一人。
即便是余玠和他,也只知道蒙古军中瘟疫和中兴府大地震。
皇帝算无遗策,让他佩服心惊之余,暗暗吃惊。
皇帝,不会真的是上天派下来的吧?
李德任一头雾水,轻轻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或许真是不能深问。
“曹将军,你的火炮为什么不全部用?震天雷也没扔多少?”
和曹友万相处久了,李德任也不隐瞒,直言直语。
不但火器没有用上多少,就连上城协战的宋军士兵,也不过每次两三千人,两天一个轮换,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殿下,灵州城攻防战是场持久战。万一火器用完了,可就只能真刀真枪拼杀了。城里可是有二十万百姓,你说是不是省着点用?”
曹友万的话,李德任苦笑一声,无奈摇了摇头。
道理是这样,但就是太费士兵了。
不过,每当战事不利或胶着,火炮和震天雷总能及时止住颓势,杀退蒙古大军。这也让城上的守军信心大增。
这已经足够了。毕竟,守城还要靠自己。
“殿下,鞑靼势大,看样子铁了心要破城。今天我派了五千兄弟上城。你放心就是!”
曹友万哈哈大笑,挥挥手,无数的宋军顶盔披甲,纷纷上了城头。
蒙军如此大规模的攻城,显然是急眼了,想要不计伤亡拿下灵州城。形势危急,可不是藏拙的时候。
“曹将军,多谢了!”
厮杀了半月余,宋军死伤已经过千,就连炮手也伤亡不少。今天超过一半的宋军上城,也是因为攻城的蒙古大军人数太多。有宋军镇守,李德任心里稳当许多。
可惜自己的许多将士,没有宋军这样精良的盔甲,否则伤亡也要小上许多。
“殿下,鞑靼大军破釜沉舟,咱们只有奉陪到底了!”
曹友万哈哈一笑,战意熊熊。
大小火炮震天雷一起使用,今天一定要让蒙古大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李德任也是振奋,他看着城外蝗虫一样涌来的蒙古大军,眉头一皱,大声喊了起来。
“所有人,准备应敌!”
军令下达,所有的守城将士,或是躲到了垛墙后,或是架起了木板和盾牌。qQxδnew
蒙古大军攻城,以射箭为主,射程远,箭雨密集,一波接一波,城墙上的守兵经过连日来的血战实战,也已经习惯,也学会了应对。
“将军,皇帝的《鞑靼策》上说,鞑靼大军有什么攻城利器回回炮,怎么没有拉出来?是不是鞑靼在使什么阴招?”
又是杨大全,曹友万的发小,悄声问了出来。
《鞑靼策》上不是说过,蒙古大军有什么攻城利器回回炮吗,怎么没有看到?
“我也不知道,兴许此次出征,他们没有带来。不过就算鞑靼大军带了回回炮,我也能把它们轰成渣。”
曹友万躲在垛墙后,举起了盾牌,嘴上毫不示弱,心头暗自疑惑。
那些松松垮垮的抛石机,射程不过二三百步,一顿火炮下去,立刻就砸的稀烂,比神臂弓都不如,那里谈得上攻城利器。
难道说,真的是皇帝算错了,或者是蒙古大军藏着没有带出来?
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大规模使用火器的一个原因,就是要以备不时之需。
第102章 刚刚开始
张中夏矮身过来,接过一面盾牌,指着东城外的蒙军。
“将军,城外这一队鞑靼千人队,气势非同一般。有一些将领,似乎有些来头。”
曹友万抬起头,拿着千里镜看了片刻,点点头。
“这好像是鞑靼军中的精锐,似乎还是汉军。”
鏖战月余,汉军的精锐终于出动了,
“将军,末将请战,让这些精锐好好见识一下咱们大宋火器的威力!”
张中夏郑重其事,抱拳请令。
对方人数多,精锐异常,压力大,反而他更是兴奋。
“好!张中夏,东城墙上的火炮由你调遣。等一会,放近些,把他们给老子打残了!”
曹友万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个张中夏,胆子大,行事谨慎,很对他的胃口。
“将军放心,等着瞧吧,末将最喜欢的就是打对方的精锐!”
张中夏面不改色,领令离开。
“这小子,讲武堂的口头禅学的不错!”
这个张中夏,天生的军人,恐怕也是一个嗜血的战争狂魔。
曹友万目光转向城外,蒙古大军的羽箭漫天飞来,天空顿时为之一暗。他赶紧藏好身子,举起了盾牌,大声呐喊。
“所有人,准备迎战!”
真正的厮杀较量,恐怕才刚刚开始。
“杀夏狗!”
雪花飞舞中,两万蒙古勇士,争先恐后奔涌向前,一个万人队直奔东门,一队直逼南门,人人凶神恶煞,个个脸色狰狞。
战场之上,没有对错,只有毫不留情的杀戮。只有大肆杀戮对方,才能取得战场先机。
城头上的夏兵,不管是百战老兵,还是刚上城墙的菜鸟,许多人脸色难看,但却没有一人退却,也没有一个人敢临阵脱逃。谁都知道,这是一场退无可退的恶战。
一旦灵州城被攻破,背后的妻儿老小就会被屠戮,家园被涂炭,万事皆休。
许多宋兵也是脸色凝重。铺天盖地的蒙古大军攻城,凌厉的阵势让他们心里直打突突。
蒙军吃药了吗,怎么这么不顾伤亡地攻城?
“这么多鞑靼大军!”
“这可怎么打呀!”
东城墙上,宋将孙渡和王修武目瞪口呆,看着蝗虫一般的蒙军来袭。
城墙上的几名宋军将士暗暗鄙夷,王圭暗暗脸红,忍不住愤愤喊了起来。
“兄弟们,准备应敌!”
这两个家伙,真是丢尽了金陵讲武堂的脸面!
枉自己平日里把他们当成生死兄弟,可真是软蛋怂包,怪不得三哥看不上他们。
蒙古大军狂潮一般来势凶猛,夏兵宋兵中许多人心头突突,但人人鼓起勇气,纷纷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神臂弓,准备!”
“火炮,准备!”
李德任和曹友万大声呐喊,城墙上的弩手们纷纷装上弩枪,调整方向,对准了城外。弓箭手拿出羽箭,手执脚弓,箭头搭在了地面上。
宋军的弓弩手也纷纷搭箭上弩,炮手们开始装填弹药,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李德任看着宋兵们忙活,放下心来,又不觉莞尔,轻轻摇了摇头。
城中许多军民,包括知州宁子宁等人,都以为这是他的私兵,却不知这是大宋的官军。他也不戳破,只要能守住灵州城就行。
蒙古大阵中,终于有抛石机推到了两百步的距离,石块漫天飞舞,有的越过城墙,砸的城中房屋墙倒顶破;有的砸在城墙墙体上,“当当”作响。不过灵州城墙厚达三尺,也不担心十几斤二十斤石块的撞击。还有一些石块砸在城墙上面,砸死砸伤了许多将士。
与此同时,蒙军中的弩车一起发射,弩枪有些扎射进城墙过尺,有些射翻城墙上的守兵。
弩枪插入城墙,密密麻麻,到时候蒙军攻城,就可以不用云梯,抓住弩枪直接登城。
“射!”
城墙上,李德任一声怒喝,弩手将神臂弓扳机重重砸下,枪矛离弦,呼啸而出,射破空气,狂突飚进中的蒙古大军,顿时有数十人应枪飞跌,更有蒙兵被透体而过钉在地上,发出震天的嘶叫。
“开炮!”
城墙上,曹友万手心出汗,有些迫不及待。
这种距离,这种人群密度,正是大肆杀伤对方的绝好时机。
“蓬!蓬!蓬!”
南、东城墙上,各自50门火炮一起开火,硝烟弥漫,无数铁丸凌空飞舞,劈头盖脸,直奔蒙古大军的抛石机阵地。
蒙古砲手们被打倒一片,惨叫翻滚,抛石机被打的支离破碎,东倒西歪。宋军连续几次炮击,射程短、发射慢的蒙军抛石机阵,就被打的没有了动静,连带着周围蒙军人仰马翻,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蒙古大军中,观战的蒙军将领,人人都是变了脸色。
今日城头上的夏军火力,似乎要比往日凶猛许多。
羽箭遮天,纷纷落入城头城外,无数人栽倒倒下,蒙军将士抬着数百架云梯,更有十夫长、百夫长身先士卒,他们来势极快,极速到了灵州城墙下,跟着无数云梯搭上城墙,无数蒙军勇士爬了上去。
滚木擂石金汁从城头纷纷落下,无数蒙军被砸下杀伤,无数人又蜂拥而上,源源不断。
成百上千的蒙军爬上了云梯,蚂蚁般布满了东、南城墙和城头,惨烈的城头恶战顿时开始。
“刺!”
军官大声呐喊,无数长枪刺出垛口,长枪一刺一收,每一下都是血雾飙升,登上城头的蒙军一个个跌下城头,就像下饺子一样。城墙下伤兵和尸体到处都是,蠕动挣扎,惨烈异常。
无数的蒙军攻上了城头,双方惨烈的白刃战随即展开。
一个蒙兵刚刚从垛口跳下,几条长枪分上、下三路刺来,他用弯刀隔开刺向咽喉的一条,左腿、右肋各遭了一下,气力顿失,随即摔倒在城墙上。
无数短斧凌空呼啸而至,瞬间有数十名宋夏长枪兵惨叫着倒下,其他的长枪兵却丝毫不惧,无数的长枪枪头抖动,毒蛇一般迅疾刺出,蒙军又是惨叫着倒下一片。
西夏军士惧怕蒙古大军的羽箭和骑兵冲击,但现在是白刃战,没有退路,那可是丝毫不怵。双方的拼杀,也是惨烈异常,每一刻都有人倒下,惨叫声连绵不断,城墙上满满的尸体和鲜血。
一名夏兵和蒙兵捉对厮杀,蒙兵一刀劈在夏兵的面上,与此同时,夏兵长枪疾刺,正中蒙兵的咽喉,双方几乎同时倒地,各自流血抽搐,还死死盯着对方。
“杀鞑靼狗!”
李德任忍不住大声怒喝,狠狠一刀砍出,把一个蒙兵从城墙上劈了下去。另外一个蒙兵爬上城头,一刀砍下,李德任用刀一架,倒退一步,虎口渗出血来。蒙兵跳进城墙,刚举起刀来,就被弩弓射翻,跟着身上添了几个血窟窿。
“刺!”
夏兵们手中长枪猛刺,城头上枪头飞舞,进进出出,双方将士鲜血淋漓,染红了城墙,也染红了每一个人身上的戎衣。不断有蒙兵冲上城墙,不断有夏兵补充进来,双方舍命冲杀,你死我活,至死不休。
李德任身先士卒,厮杀了一阵,手脚酸麻,这才在亲兵保护下退到一旁,暗自宽心。
城头上虽然血战连连,但夏兵已经能稳住局面。尤其是参加了实战的新兵们,长枪如飞,如此凶猛,比以前的正兵还管用,实在是让他大为吃惊。不管对方如何凶猛,有多少人,新兵们长枪叠刺,稳、准、狠,蒙军难以在城头站稳脚跟,非死即伤,纷纷被刺下城去。
“擂木滚石!”
击退城墙上的又一批蒙军,李德任大声喊道,指挥着守兵,纷纷把滚木和擂石向城下抛去。蒙军纷纷被从云梯上砸下,一片惨叫和鬼哭狼嚎。
“杨将军,火炮!”
蒙军神箭手在城外不断放箭,城头上不断有夏兵倒下,李德任大声喊了起来。
“开炮!”
杨大全放声咆哮,手中的红旗重重挥下。
“蓬蓬蓬!”
惊天动地的火炮声响起,城头硝烟弥漫,惊天动地。南面城墙上,一百多门火炮一起开火,覆盖了两面城墙五里的宽度。
铁丸撕裂空气,肆虐飞舞,城外猛烈放箭的蒙古士卒,一片片栽倒在地,血雾飙升,血箭飞射,惨叫声响彻原野,鲜血染红了雪原,很快凝固成满地触目惊心的殷红。
李德任匆匆跑到东南城墙拐角处,只见宋军火炮一波接着一波,东城外那一队蒙古千人队被打的支离破碎,尸体和伤员铺满了荒野,一些蒙军精锐忍受不了火炮凶残的打击,纷纷退了回去。
“掷弹!”
军官们的怒吼声纷纷响起,无数的震天雷扔了出去,整个城墙到护城河,四五十米的宽度范围下,烟柱滚滚,呛人的硝烟味和浓烈的血腥味交织,尽是一片血肉横飞的惨烈。
烟雾稍稍散去,无数的尸体和伤者堆积,残肢断体、人体器官到处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还有云梯刀枪残旗涂满了污血,铁血交融,恍如末世。
鼓声号角声不断,为这一场鏖战摇旗呐喊,似乎直到一方放弃,才肯善罢甘休。
第103章 鏖战
灵州城外,雪花飞舞,荒野无声,似乎在冷眼旁观这一场可笑的人间杀戮。
蒙军大阵前,主帅速不台怒斥着一群低头不语的蒙军将领,暴跳如雷。
“都听好了!谁要是敢消极怠战,杀无赦!”
他手中的马鞭血迹斑斑,树桩上捆绑的几个蒙军将领光着鞭痕累累的上身,垂着头,奄奄一息。
这天气,寒冬腊月,冰天雪地,光着身子,不被打死也被冻死了。
“速不台,不是将士们不卖力攻城,实在是灵州守军火器太过凶猛,勇士们死伤惨重。这样……”
千夫长塔里愁眉苦脸,小心翼翼解释,却被速不台厉声打断。
“住嘴!看到了没有,这几个狗日的不肯用力,还想着保存实力。看到了没有,这就是下场!”
速不台目光狰狞,狠狠又是几马鞭。Qqxsnew
一个月过去,众军围攻灵州城,没有攻下灵州城不说,反而折损了两万多兵马。蒙古大军六次攻打西夏,这却是蒙军从未有过的惨败。
可以说,在灵州城下折损的人马,都赶上今年一年的死伤总和了。
“速不台,放心吧!你只管下令,破不了灵州城,我就死在灵州城下!”
汉军千夫长郭侃脸膛发红,大声请令。
“死死死,死什么死?你是一军主将,说些吉利的行不行?”
速不台脸色铁青,劈头就是一马鞭,郭侃脸上立刻多了一道鞭痕。
大汗身子骨不好,速不台最忌讳这个“死”字。
“都记住了,今天必须攻下灵州城,不然休怪我速不台的刀快!”
大汗暴怒不已,屡次喝骂诸将,就连窝阔台、托雷也没有得到好脸色,蒙军众将都是窝火。
“传令下去,谁先破了灵州城,黄金1000两,牛羊各500头,女人20名!第一个登上城头的,十夫长变百夫长,百夫长升千夫长。破城之后,谁抢到的就是谁的!”
速不台声嘶力竭,几乎是咆哮着说了出来。
军令下达,蒙古将领们心惊胆战,纷纷调兵遣将,组织新一轮的攻势。
很快,无数修复完好的抛石机和弩车推了出来,蒙古大军滚滚向前,毫不畏惧,汹涌澎湃的攻城战又重新开始。
灵州城墙上的厮杀,一下子又变的更加惨烈。
硝烟弥漫,城头上火炮声不绝,铁丸从城墙上呼啸而去,向着城外密密麻麻的蒙军大阵劈头盖脸砸去。
城头上,无数的蒙军爬上城头,无数的蒙军被刺下城去。经过半个多月的厮杀,城头上的夏军已经被强行练了出来,他们已经习惯了惨烈的厮杀,也变成了真正的战兵。
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一个个夏兵倒下去,另一个会迅速补上。被逼到了绝境的西夏军民,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力。
两军相逢勇者胜。那些训练中被教官强行灌输的“亮剑精神”,在国破家亡的胁迫下,被他们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了城头的厮杀中。
甚至有些西夏将士杀的兴起,不是引吭高歌,就是冲着城外的蒙军放声怪啸,哈哈大笑。
“鞑靼狗贼,有种来战啊!”
“来啊,快来和爷爷厮杀啊!”
夏兵无所畏惧,蒙军也是红了眼。后面可有速不台、托雷那些杀人狂魔看着,要是不卖命,回去立马没命。
城头上,看着一个个夏兵倒下,李德任心痛如割。那些死战不退的将士,他们怒骂狂笑,或长歌当哭,让他眼眶潮湿,赶紧悄悄擦去。
西夏没有了退路,作为她的子民,那就轰轰烈烈的为西夏去死吧。
“下去!”
曹友万狠狠一刀,刚刚爬上垛口、黑铁塔似的蒙古将领挥棒一挡,竟然荡开了曹友万的大刀,跟着跳进了城头。
“去死!”
蒙将竟然是个硬茬,曹友万精神一振,大开大合,挥刀猛劈。蒙将挥棒硬扛,竟然和曹友万斗了个旗鼓相当。
二人捉对厮杀,你来我往,很快身上都是挂彩。随着蒙将登上城头的蒙军和守军激烈拼杀,一时难分难解。
曹友万身先士卒,宋军将士不敢怠慢,瞬间有数名宋军长枪兵加入了战团。
“刺!”
赴夏的宋军长枪兵,都是训练有素的佼佼者,他们加入战团,守军如虎添翼,城头上长枪叠刺,上下翻飞,蒙军不断被刺翻,人数不断减少。
两条长枪一左一右刺至,直奔蒙将要害。蒙将手忙脚乱,躲开了长枪,却躲不开正面曹友万的大刀。他手中的盾牌被曹友万劈开,一条臂膀也被劈了下来,血如泉水般喷出。
又是两条长枪急刺到蒙将胸口,把惨叫的蒙将向后猛推,从城头直接推了出去。
蒙将从城头跌落,头盔散飞,曹友万看的仔细,不由得一愣。
他看的清楚,那个被他们劈刺击杀的蒙将,似乎是个留着发髻的汉人。
他这是杀“汉奸”,还是误杀?
这鞑靼大军,回鹘人、突厥人、大食人、汉人,黑人白人色目人,成分可够复杂的。
“刺!”
曹友万换了一支长枪,大声呐喊,指挥着城头的长枪兵拼命还击,和冲上城头的蒙古士兵舍命厮杀。
曹友万长枪虎虎生风,专挑那些抢上城头的蒙军悍卒。他力大无穷,枪法娴熟,那些冲入城墙的蒙军亡命徒,被他和宋军长枪兵一一格杀,厮杀惨烈异常。
蒙军中有名的勇士不少,但无论如何凶悍,对方舍生忘死,毫不闪避,凭借精良的铠甲护体,凭借凌厉的群刺,一个个,一排排,一片片,冲上城头的蒙军,尽被无情刺杀。
城头上,李德任看的心旌摇曳,心头暗赞。曹友万之悍勇,虽古之恶来,亦不过如此。宋军长枪兵威不可挡,长枪急刺之下,蒙军纵然人多势众,死命进攻,仍然难以攻占城头,徒留无数的尸体。
相比之下,夏军的贴身肉搏,就要差上许多。不过宋军勇猛精进,让夏军将士勇气大增,作战不惧生死,势若疯虎。
“开炮!”
张中夏大声怒喝,亲自架炮,调整角度,朝着城外密集的蒙军人群发炮。
战争的目的,在于最大规模地杀伤对方。这句话,可谓是至理名言。
霰弹飞舞,劈头盖脸,一片片的蒙军被扫翻倒地,盾牌破裂,千疮百孔,血雾在空气中弥漫,让人作呕。
“看准了!那一队鞑靼骑兵!给我灭了他们!”
看到几百步之外的蒙军后阵,一些蒙古骑兵在阵前纵横驰骋,放声呼喊,似乎在督军和鼓舞军心,张中夏指挥着周围几门火炮瞄准,炮手们装填弹药,纷纷点燃了导线。
“蓬蓬蓬!”
火炮轰鸣,硝烟滚滚,张中夏看的清清楚楚,那数十骑蒙军骑兵连人带马,被打的血肉模糊,人仰马翻,惊马满身鲜血,发疯横冲直撞,引起蒙军大阵中一片片的骚乱。
城头火炮声不断,弩箭遮天蔽日,张中夏目光触及,那一个衣甲鲜明的蒙古千人队被城头火炮打的死伤累累、东倒西歪,余下的在箭雨之下,缩头缩脑前来,也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该死的蒙军,你们也有今天!
城头上,李德任看的过瘾的同时,心头寒意顿生。
也不知道,宋军是怎样造出了这些杀人的玩意?要是没有宋军,没有他们的火器,灵州城,恐怕已经陷落了。
厮杀声震天,李德任赶紧抛开心头的杂念,专心致志指挥起作战来。
城头上火炮声不断,城墙上白雾阵阵,霰弹撕破空气,狂风暴雨直扑城外蒙军,无休无止,蒙古士兵进击途中死伤惨重,尸体堆起了一座座小山,鲜血染红了荒野。
冰天雪地,雪花漫天,大自然的严酷,却比不了人心如铁,没有鸣金收兵的军令,蒙古士兵不惧伤亡,依然奔涌向前。尽管将士于火器下血肉模糊的死伤惨状让他们心惊肉跳,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向前。
习惯了战无不胜的他们,只想冲上城墙,破城以后肆意屠杀。
“刺!”
无数的蒙军爬上城头,无数夏军宋军长枪如毒蛇般刺出,一刺一收,连绵不断,永无休止。
无数的蒙军勇士惨叫着掉下城去,城墙下密密麻麻,全是蒙军的尸体和伤者,堆起了一人之高。许多云梯架在尸体堆上,梯子高出城墙,不断被对方推倒,以至于蒙军不得不清理城墙下的尸体伤者,重新布置云梯。
蒙军不惧生死,想要冲上城头,但是在对方两败俱伤的刺杀之下,在己方弓箭占不了优势,而被对方火器肆意射击的情形下,他们伤亡数字直线上升。
蒙军们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弓箭弯刀,已经被如今的火器时代,无情地抛弃。
“通!通!”
震天雷雨点般扔出了城头,东、南城墙外,从城墙跟到护城河周围,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密密麻麻的蒙军人群,完全被浓浓的烟雾笼罩。
城头炮火连天,硝烟阵阵,城外蒙军滚滚上前,死了一批又一批,却前后不济,始终占领不了城头。城头上落下的蒙军,犹如下饺子一般,无休无止。
惨白的冬阳爬出了厚厚的云层,又仿佛被天幕下的血腥厮杀所惊骇,偷偷又藏了起来。
第104章 退意
城外的蒙古大阵中,所有看着城头的蒙军将帅,人人脸色阴沉。
这样惨烈的攻城战,他们似乎没有经历过。而如此让人毛骨悚然的火器,他们也是平生仅见。
前半个多月攻城,夏军也有如此的火器,只不过星星点点,后面大规模使出来,源源不断,显然是冲着蒙古大军的攻城主力来的。
要真是这样,可真是居心叵测!
“唐兀惕人的火器,怎么这么厉害?”
蒙古中军,指挥作战的速不台脸上肌肉微微抖动。
征战西夏快一年,也没有在灵州城下伤亡的将士多。这样打下去,整个蒙古大军恐怕都要死光了。
“这么多火器,没想到这么吓人!”
察罕心头压抑,长长出了一口闷气。
光是今天一天的伤亡,恐怕都是三四千人。
蒙古大军死伤惨重,成吉思汗健康堪忧,难道说,这是上天对蒙古大军屠戮生灵的惩罚?
另一位指挥攻城的主将阿术鲁也是脸色阴沉,不发一言。
死伤这么多蒙古勇士,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西夏人既然有这么凶猛的火器,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非要等到几乎要亡国的一刻?
蒙古中军大纛之下,主帅托雷脸色阴沉,眼神狰狞。
“报,千夫长郭侃阵亡了!”
军士上前禀报,托雷不由得一愣。
郭侃是蒙古大军中少有的勇士,骑射俱佳,刚猛绝伦,想不到竟然栽倒在了灵州城下。
“这些唐兀惕狗,破了灵州城,我非把他们全都杀光,一个不剩!”
托雷反应过来,马鞭抽在面前的矮桌上,杯碟乱飞,桌上地上水奶肉食混杂,一片狼藉。
作为攻城主帅,亲自督战,却没有想到,灵州守军如此顽强。军中的蒙古勇士或死或伤,身后伤兵满营,全是血肉模糊,伤状让人怵目惊心。
是谁,造出了这样邪恶的火器?
嘉定十二年,托雷随成吉思汗西征,进围塔里寒寨。塔里寒军民凭险据守,蒙古大军围攻七个月攻克,该城的军民皆被托雷屠杀殆尽。
嘉定十四年,同样是随成吉思汗西征,托雷率精兵围攻马鲁,马鲁长官出城投降,拖雷假许不杀,入城后只选取工匠400人后将全部居民和降卒进行屠杀,死者达70万人,马鲁城被夷为平地。
同年5月,拖雷攻你沙不儿,城中遣教长、绅士出城请降,拖雷不许,下令架抛石机猛攻,入城后纵兵肆杀。此外,途思、奈撒、志费因诸城都被屠戮一空。回途时攻打也里,也里城军民抵抗,拖雷允许城内居民投降,免于屠城,但城中的上万将士全部被杀。
蒙古大军共有约13万人,其中除了3万人分封给托雷的三个兄长外,其余的10万人由拖雷一人节制,且都是蒙古军中精锐,诸多将领都是拖雷旧部。
对于一贯习惯于屠杀对方,现在反被对方屠杀,军中许多亲信将领死伤众多的托雷来说,这实在是让他暴跳如雷,难以忍受。
夏人,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凶猛?
非得把他们杀光屠光不可!
“托雷,发火也没有用。看样子,灵州城一时半会攻不下来,还是另想办法。”
察罕黑着脸,在一旁轻声劝道。
托雷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察罕,灵州城中,有多少守军?有多少百姓?”
“托雷,守军应该有两万人。灵州城有百姓十二三万,加上涌入城中的,应该在二十万人上下。”
察罕是西夏贵族出身,西夏两座经济政治重镇,他自然是十分熟悉。
不过,托雷这样问,也让他暗暗心惊。万一破城,这二十万人,恐怕留不下几个。
“二十万人!”
托雷眉头一皱,看了看周围众将,忽然开口。
“察罕、昔里钤部,你们说,中兴府也有这样的火器吗?”
如果中兴府也有这样的火器,那可就难打了。
“中兴府是国都,灵州城有,中兴府自然也有。”
“不错,中兴府肯定有。也不知道,夏王什么时候造了这些火器出来?”
昔里钤部和察罕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中兴府城墙更高,守兵更多,加上火器,可比灵州城难攻打多了。
“应该有?黑水城怎么没有?甘州、凉州、沙州也都没有,偏偏灵州和中兴府有?”
拖累看着昔里钤部,满眼的狐疑。
“托雷,应该是唐兀惕王刚刚造出来的。要不然,沙州和凉州,也就没那么容易攻下来了。”
察罕的话,让托雷沉思了起来。
“察罕,明天你再进灵州城一趟,告诉李德任,他要是愿意投降,我发誓放过所有的灵州军民,绝不会反悔。”
托雷对着察罕,眉头紧皱。
“托雷,我可以进城一趟。但是李德任强硬,唐兀惕兵又是战意旺盛。我去了,反而让他们更加狂妄。依我看,还是不要去的为好,反而涨了守兵的威风。”Qqxsnew
察罕又是一阵心惊,无精打采回道。
成吉思汗恨西夏入骨,托雷嗜杀,蒙古大军毫无信义,降而屠戮。灵州守军会投降,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而且,自从被曹友万骂他是无父无母、寡廉鲜耻的畜生后,他就再也不想进灵州城了。
他可不想再被人指着鼻子骂娘了。
“察罕,你说说,灵州城的这些狗贼,为什么不投降啊?”
托雷恨恨问道,眼睛里寒芒闪烁。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怕被杀的鸡狗不留吗!夏人没有了退路,这叫狗急跳墙,没路可退了!”
察罕没开口,昔里钤部已经替他开口。
蒙古军在西夏烧杀抢掠,四面搜杀,西夏国民纷纷逃进山里,穿凿土石避之,免者百无一二,白骨蔽野,数千里几成赤地。
兴、灵之地,是西夏最后最坚实的堡垒。蒙古大军屡次侵夏,中兴府和灵州一直未能攻下,是成吉思汗和所有蒙古大军将领心中的硬刺,一直欲除之而后快。
蒙古大军喜欢屠城,妇孺都不放过,此种情形下,灵州城自然不会投降了。
“看来,灵州城不是一时三刻能攻下。恐怕还得长期围困,等到城中没吃的没喝的,冻死饿死一大片,自然就会投降了。”
主将之一的阿术鲁看着灵州城头的厮杀,脸色煞白。
灵州城守军如此强硬,都是些硬骨头,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些家伙会开城投降。
蒙军攻城死伤惨重,恐怕让灵州守军更加士气大振,不会轻易投降。
“围困?恐怕没这么容易!不要忘记了,咱们可是在冰天雪地里。夏兵最起码呆在城里,有房子住,也没有疫病。”
果然,察罕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连蒙古军中的第一猛将速不台都束手无策,死伤累累之下仍然不能攻下灵州城,托雷和众将纷纷黑着脸,沉默不语。
蒙古军中疫病流行,已经有上万将士失去了战力。日积月累,蒙军不能得到救治,还不知道会损失多少?仗还能打多久?
关键是,成吉思汗的身体状况堪忧。以成吉思汗对西夏的切齿之恨,不攻下灵州城,只怕成吉思汗不会轻易撤兵。
成吉思汗一旦决定,所有将领,包括他的这些儿子,谁也不敢质疑和反对。
一旦成吉思汗决定继续攻城,谁也不敢不卖力。可这样一来,伤亡不可避免,至于能不能短期攻下灵州城,谁也不知道。
“拖累,不如和窝阔台商量一下,先分兵攻打金人,看能不能夺些药材,顺便断了唐兀惕人的后路。没有了增援,没有了吃喝,人心就散了,灵州城就会不攻自破。”
察罕皱着眉头,轻声劝道。
强攻灵州城,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也不符合蒙古大军一直以来的战术。围困灵州城,一万蒙古铁骑就足够了。
“察罕,你这主意不错。围着灵州城就行,半年不行就是一年,困死他们,饿死他们,看他们能熬多久!”
托雷立刻兴奋了起来,随即又沮丧地摇了摇头。
“以大汗的脾气,恐怕不太容易说服他退兵!”
成吉思汗已经因为没有攻下灵州城而雷霆震怒,现在让他退兵,无异于火上浇油,适得其反。
“那就让耶律楚材再占卜一下,或者让也遂劝一下,也许能让大汗不用攻打灵州城,到南边的好地方修养。这冰天雪地的,大汗的身子骨恐怕扛不住。”
察罕忧心忡忡,小声说道。
十万大军待在冰天雪地里,一个月可以,两个月也能坚持,但要苦熬三五个月、甚至是半年吗?
“只怕大汗不会轻易放弃啊!”
不知什么时候,窝阔台走了过来,望着灵州城头的厮杀出神。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连窝阔台和托雷都对劝说成吉思汗持悲观态度,恐怕灵州城的强攻,还要继续。
只是,这里的许多将领,已经对强攻灵州城,失去了信心。
远处犹自屹立的灵州城,铁血交融的厮杀场面依旧,窝阔台等蒙军将领人人面沉似水,一些将领忧心忡忡。
许多人心里都在盼着,明天再也不要经历这样血淋淋惨烈的厮杀。这样的惨烈,让人触目惊心,却看不到破城的希望。
第105章 无衣
日近黄昏,雪花飞舞,城头上恶战连连,无数的蒙军抢上城头,又被无数的枪头刺下城去。鲜血染红了垛墙,流到了城墙上,一脚踩下去,直接浸湿了鞋帮。
“野利将军,小心!”
野利谋脚下一滑,被对面的蒙兵一刀砍中左臂,鲜血淋漓。一旁的杨大全和高虎持枪连刺,将蒙兵刺的全身都是血窟窿,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下去吧!”
高虎长枪狠狠一推,把蒙兵推出了城墙。
“野利将军,没事吧!”
高虎赶紧上前,扶住了野利谋。
“这点小伤,没事!”
野利谋推开了高虎,哈哈一笑,举起了手里的长刀。
“兄弟们,加把劲,把蒙军都给老子赶下去!”
“兄弟们,杀蒙军!”
高虎在一旁,也是大声喊道,附和着野利谋。
“杀蒙军!杀蒙军!”
城头上众军一起大叫,人人都是慷慨激昂。
受了夏军们的影响,杨大全刺翻一个蒙军,乘着蒙军尚未登上城头,大声起头,唱了起来,却是那一首名垂千古的《无衣》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高虎也是兴致勃勃,高声附和着唱了起来。
他虽然是西夏人,但宋夏同文同种,秦陇是秦国发祥之地,这一首出自诗经秦风的名篇,也是在西夏久为流传。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慢慢地,城头所有的宋兵夏兵一起唱了起来,歌声嘹亮,让攻城的蒙军士气为之一夺。
碰到这样强硬、不惧生死的亡命徒们,他们才知道,对方视死如归,强大的超乎想象。
野利谋刺耳的铜锣声响起,更是让攻城的蒙军心烦意乱。他们许多人爬上城头,一起扑向野利谋,想要赶紧杀了对方,耳朵免受被对方摧残的痛苦。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歌声之中,无数的夏军持枪猛刺,他们士气大振,无人退避,蒙军一片片、一批批被刺下城墙,随着檑木滚石抛下,一时半会,竟然没有蒙军再能攀上城头。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察罕和另外一个西夏籍的蒙军将领昔里钤部,看着城头群情激昂的夏兵,听着城头的歌声传来,都是睁大了眼睛。
察罕的眼眶,莫名地红了起来。
第106章 城内人心
西夏保义元年,除夕,灵州城。
自十一月底蒙古大军攻打灵州城以来,攻势或急或缓,大战持续了一月有余,蒙、夏双方血战连连,都是死伤无数。
灵州城中,死伤将士已达万余,死者尸体堆于教场上,几人之高,尸体身着单衣,身上铠甲都被除去,用于其他活着的士兵继续守城。
至于伤者五六千人,占据了教场半数营房,里面灯火通明,医官满头大汗,来回奔忙,为伤兵们医治。
大雪纷飞,覆盖原野,城外的蒙军大营,被一片雨雪所笼罩。城头上浇水,城墙冰滑晶莹,防止蒙军攻城。
灵州州衙之中,大堂之上,炭火熊熊,温暖如春。
说是炭火,其实是城中房屋拆卸下来的梁木,用来御寒。
李德任居于正座首位,下面则是曹友万和宁子宁等几个西夏守城将领。
“曹将军,大战了一个多月,成吉思汗还不退兵。他是非要攻下灵州城才肯罢休吗?”
李德任烤着火问道,宁子宁嘴角微微上扬。
只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似乎被擢升,还用上了将军的称呼,实在是有些好笑。
区区武夫而已,实在是不值一提。
“殿下,鞑靼大军此次来侵,志在灭了我大夏。以成吉思汗的脾气,恐怕不会轻易退兵,咱们还得另寻它法。”
宁子宁慢慢说了出来,似乎是代曹友万做了回答。
曹友万点点头,同意宁子宁的话语。不过对方眼神里的轻蔑,让他下意识邪火上升。
这白白胖胖的老小子,这是在轻视他吗?
轻视他不要紧,轻视他背后的将士们就不行。
“曹将军,不是说鞑靼大军中疫病蔓延吗,怎么攻城还是这么凶猛?”
李德任狐疑的目光,看向了曹友万。
“曹将军,成吉思汗军中的事情,你怎么知道?不会是信口胡说的吧?”
宁子宁鼻孔里冷哼,目光很是不善。
“两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要不在下带兵出城,给你们抓两个鞑靼俘虏?”
曹友万心头火起,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皇帝说蒙军疫病流行,怎么可能是假?
手下将士死伤两千多人,他本就是火大,闻言立刻发作了出来。
皇帝命令自己率兵前来救援,已经伤亡了两千宋军,难道自己和手下兄弟,是来白白送死的傻子吗?
“难道说,鞑靼军中没有疫病,你们就要开城投降了吗?”
张中夏冷笑一声,话语中不无讥讽。
这些西夏人,不想着好好守城,却怪罪于自己身上。这样的话语,真是让人心寒。
“大胆!你怎么敢这样和殿下说话?”
堂上有灵州官员站了起来,大声怒斥起曹友万来。
“骄纵跋扈,不知尊卑的匹夫!”
宁子宁脸色难看,捋着胡须,冷冷一句。
要不是曹友万和他的部下守城勇猛,他早已经暴起了。
曹友万看了一眼宁子宁和堂中众人,轻蔑地冷笑一声,算是做了回答。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杨大全拍案而起,指着宁子宁,怒目而视。
千里救援,死伤累累,还来冷嘲热讽,实在让他难忍。
“杨将军,稍安勿躁!”
李德任一怔,老脸一红,赶紧劝回杨大全等人,跟着怒斥起堂上众人来。
“大胆!还不退下!你们要内讧吗?”
说句实话,要是没有这些宋兵,灵州城早已经陷落了。
张中夏拍了拍杨大全的肩膀,后者悻悻坐回了椅子。
“曹将军,莫要见怪。城中将士死伤累累,百姓挨冻受饿,本王心急了些,还望将军莫怪。”
对着面色铁青的曹友万,李德任恭恭敬敬,拱手一礼。
宋军来援,死伤无数,守城居功至伟。自己如此怀疑,难免让人心寒。
“殿下放心就是。即便是鞑靼大军中疫病盛行,他们也会千方百计遮掩,不会让我等知道。至于守城,曹将军绝不会有私心。他会带领我等兄弟,力保灵州城不失。”
张中夏看了看面色阴沉的曹友万和杨大全,起身打了圆场。
曹友万和杨大全都是直肠子,一点就爆。一旦双方关系弄僵,对守城没有任何好处。万一有人因此开门揖盗,那可是灭顶之灾。
“殿下,张将军说的是。在下还是那句话,鞑靼大军要想破灵州城,得从在下的尸体上踩过去,从我剩余六千兄弟的尸体上踩过去!”
曹友万脸色缓和了些,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要是砸了场子,不欢而散,他也没法向皇帝交代。
“殿下,城中伤亡无数,鞑靼要是这样围下去,咱们能守住灵州城吗?”
宁子宁捋着长须问道,缓和一下尴尬局面。
他其实也不是想针对曹友万,只不过大军围城,压力山大,心情压抑而已。
“大夏国成了这个样子,咱们还有退路吗?”
李德任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不无感慨。
“只要灵州城还在,中兴府就会安然无恙。现在就看咱们和鞑靼大军,谁能扛得住。”
李德任坐下,满脸的憔悴,愁容满面。
堂上众人的唉声叹气看在眼里,曹友万眉头微微一皱。
李德任和宁子宁,包括这些西夏将领和官员,都好像对守城有些悲观。
人心浮动,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殿下、各位,你们谁要投降鞑靼大军,自己出城就是。在下会与灵州城共存亡,即便鞑靼大军进城,我和我的兄弟们,也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玉石俱焚,绝不会摇尾乞怜。”
曹友万慷慨激昂,朗声说了出来。
君恩似海!皇帝交待的就是坚守灵州,一旦灵州城失守,他又如何面对君王?
想来想去,只有与灵州城共存亡了。
“殿下,鞑靼大军狼子野心,毫无信义,灵州城不能丢,我等也不会降。鞑靼大军想要拿下灵州城,那就用他们的尸体来填吧。”
另外一个宋将杨大全,也是附和着曹友万,大声说道。
“说起巷战,想必鞑靼大军不是我大……军的对手。”
张中夏差点吐露真情,赶紧改口。
“不管灵州城能不能守得住,老夫绝不会开门揖盗!”
“义军”都如此凶猛,觉得自己有些懦弱,宁子宁红着脸说了出来。
灵州城能守住,自己还能保命。可一旦开城投降,难免是人头不保,城中二十万百姓的性命难保。
蒙军作战传统,凡攻城邑,守敌以矢石相加者,即为拒命,等到攻克城邑,全城百姓将会被全部杀死。
蒙军攻打灵州城,死伤无数,最少也是两万之众,成吉思汗又志在灭夏,对兴、灵一带的夏人更是恨之入骨。一旦蒙军攻克灵州城,肯定是鸡犬不留。
既然如此,就只能和蒙古大军血战了。
“宁相公说的是。咱们万众一心,成吉思汗想拿下灵州城,做梦去吧!”
另外一个夏将野利仲和,也是红着脸说道。
“殿下,咱们死伤了上万将士,但将士们的血不会白流。鞑靼大军攻城一个多月,死伤至少在两万之众。殿下放心,有在下和兄弟们在,灵州城一定能守住!”
曹友万抱拳说道,语气温和了许多。
这位废太子殿下,才是灵州城军民的主心骨。
“爹,灵州城一定能守住!那些鞑靼军士,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
李德任的儿子李惟忠忽然从后堂跑了出来,握着小拳头,慷慨激昂。
堂中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好!咱们万众一心,一起守住灵州城!守住身后的妻儿老小!”
李德任心头振奋,也是笑容满面。
只要城中军民一心抗敌,灵州城就有希望。
“曹将军,要不咱们去城墙上,给将士们鼓鼓劲?”
“好!顺便也看看,鞑靼大军在冰天雪地里怎么熬?”
李德任拉着曹友万的手臂,宁子宁随后,一起大踏步向外走去。
曹友万放下心来,大步向前。
皇帝说蒙古大军是大宋的最大威胁,他们千里迢迢来援,他可不会跟着西夏人投降,白白送命。
要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也得死在战场上。
现在看起来,西夏人的骨头够硬,血气还旺,这也让他暗自放心。
至于以后怎样,边守边说吧。
“高统领,这家伙到底是谁?怎么殿下对他这么客气?”
宁子宁拉住了一位守城的西夏将领,低声问道。
宁子宁管理民政,对曹友万的身份,远没有这些和宋军守城的西夏将领们熟悉。
“就是,不过一些民壮而已,怎么比知州相公还势大?实在是粗鄙至极!”
另外一个文官,也是悻悻一句。
“宁相公、梁相公,这你们都不知道?”
高统领诧异地看了一眼宁子宁二人,面放红光。
“二位相公,这可不是什么民壮。这是大宋的大将军曹友万,兴元戎司的副帅。他和另外一名主将余玠,是奉大宋皇帝的旨意,前来援救咱们大夏的!”
高统领和宋军将士天天在城头上并肩作战,生死相依,宋军身份这种纸包火的事情,哪里能瞒得住他们。
“宋……军!奉旨援救!”
宁子宁大吃一惊,在他人的呼喊下,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跟上。
怪不得李德任对曹友万如此客气,原来如此。
既然是奉旨前来援救,那么南面的宋国,也卷入了这场夏蒙国战?
如此说来,大宋皇帝不会袖手旁观。他不可能让一万大宋将士,在灵州城自生自灭。
大宋要是倾国来助,大夏可就真有救了!
第107章 寒夜
城头上寒风刺骨,木板搭成的窝棚中,警戒的军士满脸的冻伤,他们一边向外小心观看,一边跺着脚烘烤取暖。
城外原野上,蒙军游骑不断往来,他们打马奔驰,嘴里鼻孔里喷着热气,丝毫不惧野外的冰冷荒凉。
比起城中的西夏士民,城外的蒙军更能适应酷寒,更能坚持寒冷。谁也不知道,蒙军什么时候会来攻城,因此守在城墙上也是必要。
不过,相对于刚开始蒙军攻城时的忐忑不安,现在的夏军守兵,可是心安了不少,已经适应了血腥的冲杀。
“高虎,你说这些家伙,住在冰天雪地里,他们就不冷吗?”
守城的夏兵没藏魁都,怀里抱着红缨枪,搓手跺脚,问着旁边的同袍。
“那大草原上,可比这里冷多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高虎拨着火盆里的木块,脸上红扑扑的,额头一道未痊愈的伤口醒目。
“都一个多月了,鞑靼还不退兵,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等着咱们开城投降吗?”
没藏魁都心里盼望着蒙古大军早早离去,没准还能过个年,热闹热闹。
“开了城门是死,守城没准还能留条性命。傻子才会投降!”
高虎冷冷一笑,站起身来,看了看城外的蒙军大营,才又蹲下身子。
“那些鞑靼军士,没有准备攻城吧?”
没藏魁都看着城外,心又提了起来。
“怎么,你怕了吗?没有宋军在,心里不踏实吧?”
高虎嘿嘿笑了起来。
没有了宋军帮着守城,不要说没藏魁都这个新兵,就是他这个军中的老游子,也是心里哆嗦。
“那些宋军,他们怎么不来守城?”
没藏魁都不好意思一笑,他看了看城墙上,好奇地问道。
“没藏魁都,人家是来帮咱们的,大多数都是炮手和掷弹兵。再说了,这些天的守城战,你看在眼里,宋军可是死伤了两千多人,够意思了!”
高虎烤着火,头也不抬。
没有这些宋军练兵,没有宋军的炮手,没有宋军身先士卒,这灵州城的城防,估计已经崩了。
这些宋军都是亡命徒,军纪森严。该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来。
“你说的是!有这些宋军,有这些火炮,就怎么不怕城外的鞑靼大军了!”
没藏魁都点点头,目光转向城头上的那些炮车,心里立时安稳了几分。
有了这些家伙,有这些火炮火器,再多的蒙军他也不怕。
“快看,殿下和宋军将领上来了!”
高虎忽然站起身来,没藏魁都转过头一看,只见灵州守将李德任和宁子宁、曹友万等人一起上了城墙。
众人上了城墙,城外冰天雪地中的蒙古营包,依然是漫山遍野,让他们心头压抑。
李德任不由自主心里一沉,但却立刻换上一副笑脸。
这么多守城将士在,可不能寒了军心。
看到李德任上来,夏兵们一个个都是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
西夏太子的头衔,可是非同凡响。加上李德任仁义宽厚,勇猛不屈,尽得灵州百姓的人心。
李德任吐了口气,目光从城外移回。
“小兄弟,你怕吗?”
李德任看向一个脸上都是冻伤的士兵,温声问道。
“殿下,不怕。父母孩子就在灵州城里,不拼命怎么能行!再说了,殿下有那么厉害的火器,小人这心里稳当!”
没藏魁都搓着手,满脸赔笑说道。
李德任点点头,走了几步,在一个老兵身前停下。
“高虎,你也在城头上,辛苦了!”
“殿下,不苦!那些鞑靼狗呆在冰地上,比咱们更苦!”
高虎的话,让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这个兵油子,滑头是滑头,可也骁勇善战,一腔的热血。
“野利谋,你的伤好了吗?你怎么也在这里?”
看到负伤野利谋也在,李德任一阵错愕。
这小子作战勇猛,怎么也跑到城墙上来了?
“殿下,一点小伤,没有什么。我两个内弟都在城墙上守城,我不敢不来看看,顺便送些吃的!”
野利谋不好意思说道,让李德任等人莞尔。
蒙古大军兵临城下,所有的西夏士民,都是团结在了一起,万众一心。
“宁相公,你去跑一下城中的富贵人家,让他们每家都出些好吃的,让将士们好好过个除夕,迎接新年!”
李德任微微思索,吩咐了下去。
城头的守兵,尤其是前来增援的宋兵,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大过年的,还不吃顿好的?
“殿下,老臣这就去办!”
宁子宁领命,兴冲冲离去。
“兄弟们,灯笼挂起来,鞭炮放起来,热热闹闹过个年!”
李德任大声喊道,城头上欢声雷动,寒夜中守墙的将士们,都是振奋了起来,欢声一片,喜笑颜开。
这个新年,总算是有点盼头。
曹友万看着城外黯淡无声的蒙古军营,暗自嘀咕。
也不知道,皇帝所说的那个咒语,是不是已经应验?蒙古大军,是不是疫病流行?
酒肉送了上来,守兵们一片欢呼声,城头上挂起了一串串大红灯笼,虽然不那么耀眼,但终归有了节日的气氛。
“曹将军,喝酒!”
野利谋上来,手中的酒碗递了过来。
战时酒水贵重,这些珍藏,各方搜刮,来之不易。
“野利将军,请!”
曹友万端起酒碗,和野利谋一碰,各自一饮而尽。
“曹将军,原来以为你们大宋以文制武,宋军将士都是怂包软蛋。这一阵子下来,我才发现,我真是瞎了眼!你们宋军将士,个个都是英雄好汉!”
野利谋实话实说,惹起周围将士的一片附和。
“野利将军,你们夏军也是一样,不顾生死,前仆后继,没有一个软骨头,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你们是真正的剑客!敢于亮剑的勇士!”
曹友万给冷风吹的满脸通红,由衷地赞赏着野利谋。
“野利将军,要是你们大夏都是像你一样的热血汉子,鞑靼大军怎么可能这么猖獗?来,我敬你一碗!”
张中夏怕曹友万喝多误事,上来把自己的酒倒给野利谋一半,主动和野利谋喝酒。
“张将军,张兄弟,你的胡子太长了。哈哈,干!”
二人酒碗一碰,又是一饮而尽。
事实上,一人两碗酒,就是这个除夕夜的所有了。
“这些鞑靼狗贼,害得老子除夕夜也过不好,酒都不能尽兴!”
野利谋抹了一下嘴,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跟着我,一起唱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野利谋大声唱道,城墙上众军围着炉火,喝着酒,纷纷跟着唱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嘹亮,张中夏下意识裹紧了羊皮氅,目光看向东南方向,那是大宋的方向。
也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形?李思雨是不是还在等着自己?
歌声嘹亮,慷慨激昂,远远传了出去,响彻了黑暗的苍穹,去迎接黑夜后新的一年。
第108章 夜半歌声
深夜,灵州城外,蒙军大营,外面寒风刺骨,除了星星点点的炭火,寒冷笼罩着整个蒙军大营。
窝阔台大帐之中,速不台、察罕、阿术鲁等蒙军将领围坐成一圈,众将喝着闷酒,脸色难看,气氛很是压抑。
“大汗的病情,似乎是越来越重了。”
半晌,速不台喝了口烈酒,闷闷说了出来,打破了沉默。
酒都不能喝,肉都不能吃,只能吃些流食,成吉思汗的病情恶化,肉眼可见,也让人吃惊。
毕竟,成吉思汗已经六十五岁,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大病之下,健康堪忧。
“还不是灵州城搞的!灵州城打不下来,大汗哪里肯退兵!”
阿术鲁愤愤地感叹一句。
灵州城的血战,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心里都怀疑,攻打灵州城是不是值得。
按照蒙古大军一贯的打法,夷其周围城邑,长久围困,绝不会强攻,和对方死磕。以往类似的战局下,蒙古大军早就撤兵了。
成吉思汗如此倔强,非要强攻拿下灵州城,非同一般,或许和他的身体健康有莫大干系。
“何止灵州城,恐怕要等到中兴府投降,大汗才会撤兵。”
作为成吉思汗最信任的义子之一,察罕对成吉思汗的秉性,了解的七七八八。
“中兴府投降?灵州城都没有攻下来,中兴府想都别想!”
成吉思汗义子忽里,苦着脸说道。
“托雷,你劝一下大汗。灵州城,是不能再攻打了!”
一个多月的攻城战,灵州城没有打下来不说,还损失了两万多将士。每天听那些伤兵们哀嚎,烦都烦死了。
“怎么,这就怕了!”
托雷看了一眼忽里,冷冷一笑。
“再攻打上几日,一定能攻下来!不行就引诱他们出城,灵州城一定要攻下!”
攻城战以来,蒙古大军虽然死伤累累,但灵州城的损失也不少。只要能破城,他一定要杀的唐兀惕人鸡犬不留。
死伤的两万多将士里面,降兵可是占了一半还多。蒙古骑兵的损失,其实并没有那么惊人。
托雷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眼珠一转,大声说了出来。
“灵州守军靠的是火器,没有火器,他们根本对付不了我蒙古大军的箭雨。你们注意到没有,灵州城墙上的火器没有以前那么厉害。要是我猜的不错,他们没有多少弹药了。”
火器靠火药发射,铁球和铁丸用一次少一些。灵州守军火器虽然犀利,但发炮频率和次数,已经大大不如以前。
显然,夏军的弹药急剧减少,不得已才省着用。
“即便灵州城没有火炮,灵州城的守军也不好对付。灵州城大约还有两万守军,即便是破城还有巷战,难道要死两三万大军,再拿下灵州城吗?”仟仟尛哾
察罕摇头,正中众人下怀。
攻城战,攻方死伤肯定要远远大于守军。而且即便是破城,和夏军死磕,蒙古大军要流多少血,才能将灵州城彻彻底底荡平?
“整天在冰天雪地里呆着,军中病倒的将士一天天增多,破不了灵州城,就拿不到城中的药材,将士们就会眼睁睁看着死掉。”
忽里狠狠说道,跟着愤愤骂了起来。
“这些唐兀惕的狗贼,他们为什么不降?”
作为成吉思汗的养子,南征北战,功劳卓著。灵州城的惨烈交战,他还没有碰到过。
尤其是想到灵州城那个要和他单挑的曹友万,他就恨不得马上破了灵州城,活剥了那个曹友万。
可惜,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曹友万的名字。
“察罕,大汗为什么不肯撤兵啊?”
托雷忍不住,问起了察罕来。
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成吉思汗为什么一定要攻破灵州城。
打不下就围攻,实在没有必要和西夏人硬杠。
“大汗说了,今天拿不下灵州城,以后恐怕就更难了。唐兀惕人的火器厉害,大汗是看在眼里的。”
察罕摸着脸上的胡须,愁眉苦脸。
“此外,军中染病的将士还得医治,总不能白白死掉。灵州城里有足够的药材,可以医治疫病。要不然,就得去金国的凤翔府,或者京兆府。除了这些地方,恐怕找不齐药材。”
察罕的话,让众将恍然大悟。
看来,成吉思汗并不是一味想攻下灵州城泄愤,他有着通盘的考虑。
“话虽如此,可是你们也看到了,灵州城不好打。要是再坚持个一两个月,大汗的身子也撑不住。”
察罕忍不住,又说了出来。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窝阔台,试探道:
“窝阔台,要不你和大汗说说。先退回盐州川,一来大汗可以修养身子骨,而来可以找药,医治伤兵。三来吧,让灵州守军以为我军是撤军,引诱他们来攻。伏兵在中兴府和灵州之间的大道上,等他们来攻,或运输粮草。”
盐州川在灵州以南三百里,处于金夏边境,再往南就是六盘山,修养身体,再好不过。
察罕的话,让窝阔台轻轻点了点头。
军中疫病,每日都有数十甚至上百将士死亡或失去战力,已经到了不能不医治的地步。
“也好,托雷、察罕,咱们一起去见一下大汗,听听他的意思。大汗的身子,是该好好修养一下了。围而不攻,唐兀惕人总有弹尽粮绝的时候。”
察罕和托雷都是点头。
以前大汗决定的事情,一般很难改变。不攻下灵州和中兴府,成吉思汗可能不会罢休。但现在成吉思汗的病情不容乐观,似乎已经不再那么坚持。
“窝阔台,要不你先找一下也遂,让她劝劝大汗。她说话,可能更容易打动大汗。”
速不台的话,让众人都是点头。
整个蒙古大军中,也许只有这位大汗的宠妃,才能劝动成吉思汗。
窝阔台看着帐中众人,轻声说道:
“察罕,你再去一趟灵州城,看能不能劝降。顺便让他们给些大黄,我们用粮食来换。”
察罕无奈,点了点头。
上次去灵州城劝降,守军都没让他进城。
众将面面相觑,都是沉默。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各取所需。至于西夏人能不能猜道蒙古军中有疫病,会不会更加负隅顽抗,已经顾不上了。
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将士们病死。
“我还是刚才的话,围而不攻,引诱守军出击。等到对方没吃没喝,万不得已,他们就会开城投降。”
窝阔台的话,让众将无奈,都是恼羞有加。
说到底,攻城并不是他们所长,骑射才是他们的根本。
“你们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速不台忽然竖起了耳朵,狐疑地说道。
“听不清楚,这么吵,不会是军中哗变吧?”
阿术鲁的话,让众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出去看看!”
窝阔台站起身来,众人纷纷跟随,一起出了大帐。
“原来是灵州城的夏兵,今天是他们的除夕夜,他们在欢庆新年。吓我一大跳!”
众人听了片刻,阿术鲁摇摇头,松了一口气。
“这些家伙,又在唱没有衣裳穿的歌了!他们就不冷不累吗?”
速不台悻悻地发泄了出来。
“唐兀惕人众志成城,想要尽快破了灵州城,恐怕不太容易。”
察罕看着灵州城头,幽幽叹了出来。
“让他们先乐呵几天,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不吃不喝?”
托雷的话语冷气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窝阔台看了一眼托雷,没有说话,目光转向灵州城方向,眉头紧皱。
这样强硬的灵州城,到底要怎样,才能攻破?
“要不要让耶律楚材占卜一下,看能不能破城?”
托雷没有注意到窝阔台脸上的表情,忽然开口。
蒙古贵族迷信于星象占卜,大小事情都会求助于占卜师,现在遇上了灵州城不克的大难题,又想起了占卜来。
“那不是大汗吗?大汗怎么出来了?”
察罕忽然开口,惊叫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惊,一起向着成吉思汗虎帐的方向看去。
火光熊熊之下,成吉思汗在也遂和怯薛军士们的陪同下,站在巨大的战车上,正在向北面看望。
看成吉思汗目光的方向,似乎正是灵州城。
“大汗!”
窝阔台等人赶过去,一起向巨车上的成吉思汗行礼。
不用说,是城头夏兵的歌声,惊动了成吉思汗。
“大汗,歇着吧。天寒地冻,身子要紧。”
“大汗,保重身子骨啊!”
众将纷纷劝了起来。
“阿布,不用担心灵州城。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开城投降。我一定砍了李德任的脑袋,向阿布献捷!”
托雷着急地向成吉思汗发起誓来。
“唐兀惕人是不会投降的,他们是真正的勇士,听他们的歌声就知道了。”
成吉思汗看着远处的灵州城,轻轻摇了摇头。
“窝阔台、托雷,给你们半个月,要是半个月还攻不下灵州城,大军就只有南下了。”
成吉思汗说完,转身就要回大帐,脚下忽然一软,差点摔倒,身旁的也遂赶紧扶住。
“放开!我自己能行!”
成吉思汗倔强地推开了也遂,帐篷门口的怯薛军士赶紧掀开帘子,成吉思汗和也遂一前一后,进了虎皮大帐。
窝阔台和耶律楚材等人看的真切,都是暗暗吃惊。
走几步路都要人搀扶,成吉思汗身体虚弱,可见一斑。
如今之计,也只有再接再厉,快速攻下灵州城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灵州城墙上的歌声传来,众将不由得气为之一夺。
这些家伙,又开始唱歌。他们一唱歌,就是斗志高昂、嗷嗷叫的时候。这个时候攻城,胜算几何?
第109章 除夕(1)
自兴庆元年以来,金陵讲武堂、大宋水师学堂的创立,编练新军,虽然朝堂上看不出什么,但民间的尚武之风却已见端倪,愈演愈烈。
愈演愈烈,是因为大宋朝廷虽然上层孱弱,血性缺失,但上承唐及五代,边事连连,民间尚武之风从未消失。这也是西军、岳家军等能与辽金铁骑野战的原因。
但也正因为大宋上层血气缺失,以至于赵竑要出征蜀口,朝中反对的暗流涌动。
南宋历次北伐中原,堂而皇之地恢复失地,朝中许多官员都惶惶不安,阳奉阴违,致使每一次北伐都阴风阵阵,掣肘重重。
赵竑将要御驾亲征,要对无坚不摧的蒙古铁骑动兵,更是让主和派的士大夫们纷纷吓破了胆,明里暗里串联,要阻止大宋皇帝的肆意妄为。
打赢了,官员们没有任何好处;打输了,则很有可能利益受损。宋室南渡百年,他们的坛坛罐罐都在东南,为一个虚无缥缈没有归属感的中原烂地,他们没有任何兴趣。
最关键的是,风险极大,好处何在?
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
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
除夕,冬日清晨,御书房中,赵竑正在翻阅奏折,他面前的桌上,就摆着一盘石榴,红珠耀眼,饱满圆润,惹人注目,让人垂涎三尺。
这个时代的储藏技术,看起来不容小觑。
余玠和曹友万二人率兵去了西夏,西北金境暂时并无战事,由此可以估计,蒙古大军应该正在攻打灵州。
余玠曹友万们异国他乡冰天雪地浴血奋战,舍生忘死,他待在临安城还有石榴吃,有茶喝,温暖舒适。这让他感慨万千,常常难以心安。
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余玠曹友万们不是这样,也没有这样的条件。他更不会在临安城轻歌曼舞,这样他不会心安。
“陛下,这是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四川总领范钟的奏折。”
宰相薛极和兵部尚书宣缯进来,呈上几份奏疏。
“陛下,与鞑靼用兵,虽是有备无患,但鞑靼势大,一旦动兵,刀兵四起,便是山河动荡,后患无穷。陛下三思。”
看赵竑眉头紧皱,以为赵竑是在担心边事,薛极大着胆子劝道。
单单是派兵入夏,已经是遭人非议,若是再和蒙古大军正面起冲突,难免会被朝臣非议。
“宣卿,你是兵部尚书,你对朕用兵鞑靼,是不是也心存疑惑?”
第110章 除夕(2)
直到徐良和周平二人进来,赵竑这才收回了目光。
“薛极和宣缯,两位执政大臣,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呀?”
赵竑若有所思,问起了冻得满脸通红的徐良二人。他用刀划开石榴,掰成几块,拿起一块慢慢吃了起来。
一位是当朝宰相,一位是当朝枢密使,能让他们惶惶不安,这背后的原因让人深思。
徐良接过董宋臣用盘盛着的几块石榴,没有敢吃,放在一旁桌上,和周平恭恭敬敬坐下。
“陛下,近日来朝野传的沸沸扬扬,说是我大宋朝堂紊乱,有奸臣误国,蒙蔽圣聪,要求清君侧,正国朔。以臣看来,薛相和宣相公,必是因此事而心忧。”
周平和徐良对望一眼,还是周平开了口。
“闹得这么厉害?朕怎么不知道?”
赵竑忍住震惊。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然不知情。
清君侧,正国朔!
难怪薛极和宣缯惶惶不安了。
“陛下,这都是近些日子所探,而且小报上有所刊登,说书人大肆宣扬。有些大臣除了私下密会,串联沟通,还频频出入太学,宣讲陛下新政和对外用兵的弊端,此事闹的沸沸扬扬,临安城人尽皆知。”
周平低声回道,小心翼翼。
朝野阴风阵阵,流言蜚语,积毁销骨。他执掌情报司,当然有所耳闻,而且掌握不少详情。
“知道都有哪些大臣吗?”
赵竑眉头一皱,轻声问道。
自从《中华日报》和陈起的《临安报》等地方报纸面世以来,他已经很少再看这些信息量巨大、亦正亦邪、影响力不输正规报纸的小报了。
薛极和宣缯二人心事重重,原来是被别有用心者当做了奸臣,也生怕自己无奈之下,把他二人当做了替罪羊。
他们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过河拆桥的小人吗?
赵竑眉头一皱,鼻子里一声冷哼。
“陛下,有御史中丞陈端常,刑部尚书葛洪,还有临安府尹吴兢,户部侍郎刘弼,御史唐麟等人。这些人勾连串通,抵制经界法推行,对废除官妓贱籍、女子上学堂等事中伤诋毁,更对陛下发兵救援西夏大放厥词,其心可诛。”
徐良开口,拿着几份小报递了上去。
临安府尹吴兢?御史中丞陈端常?
赵竑冷冷一笑,接过了小报。
临安府尹吴兢,他曾经的力挺者,尽管对新政并不支持,但他怎么能背着他做出这样的事来?
还有御史中丞陈端常,清誉极好,上一次让他回去反省,想不到回归以后,此人竟然成了主和派的干将。
以直谏博取清誉,果然其心可诛。
有这功夫,多去支持新政,查漏补缺,为百姓踏踏实实做些好事不行吗?
赵竑看了片刻,盛怒之下,脸色铁青,小报在案几上重重一拍,杯盏都跳了起来。
“一派胡言!岂有此理!”
女子上学堂,被说成和男子同住一室;推行经界法,被说成与民争利;非处官妓贱籍,说是让官妓丢了饭碗;禁止缠足,说成了有伤风化;兴修水利、修路搭桥,也成了滥用民力......
还有他在西北边塞布局,被说成穷兵黩武,奸臣怂恿。就连接纳西夏公主李惟名,也是沉迷酒色,不修国政。
“那些士大夫,他们都宣扬新政的哪些坏处?抵制新政了吗?”
赵竑的心,立刻硬了起来。
新政利国益民,是他的底线。无论是谁,胆敢破坏新政,他绝不留情。
“废除恩荫入仕、女子入学、女子缠足、抑文兴武、废除官妓贱籍、刑杀士大夫等等,都是他们反对新政的借口。陛下不知,如今的临安城大户人家,还有许多女子缠足,秘而不宣。更有许多官员私下蓄妓,怠政懒政,百姓民怨沸腾。”
周平轻声细语,却滔滔不绝,赵竑面沉似水,心情坏到了极点。
干吏太少,贪官庸官载道,从古到今,概莫能外。
“真德秀,朕的老师,他没有卷进去吧?”
赵竑心头失望,却不希望自己的老师真德秀也卷了进去。
情报司的那些公人,会不会查出了什么?
“回陛下,真相公最近除了上朝,回去就闭门谢客,著书立说,不见任何外人。”
徐良低声上奏,赵竑暗自吐了口气,也暗暗摇头。
作为帝师,还是当朝执政,真德秀要是也卷了进来,局面可就更复杂了。
“陛下,大多数官员们反对新政,究其根本,其实是自身利益受损,陛下不必太过在意。陛下想要西北用兵,那些挡路的大臣不可不防,必要之时,臣可以为陛下分忧。”
周平轻声说道,徐良暗暗心惊,赵竑不置可否。
士大夫们反对他出兵,一是因为畏兵如虎,骨子里的懦弱。二则是私心作祟,打赢毫无益处,打输了则可能利益受损。
反对新政和出兵,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这些人的利益。真正为国为民的官员,又有几个?
“朕若是不带兵出征,西北边陲的百姓们,岂不是生灵涂炭,任由蒙军荼毒?朕这个大宋天子,也会被骂娘的。朕承担不起这千古骂名!”
赵竑愤愤一句,目光转向了周平和徐良二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些顽固派官员势力极大,搅屎棍一大捆,薛极和宣缯独木难支。你们两个,有没有更为妥善的解决方法?”
这些事情,真德秀、邹应龙和徐暄等清流肯定知晓,但却无人告诉他,这着实让他心惊和心寒。
第111章 除夕(3)
几块钢锭放在桌上,赵竑拿起仔细观看,难以抑制兴奋的胡梦昱,恭恭敬敬介绍了下去。
“陛下,这就是大冶铁厂最新的钢铁,比江南东路兵器制造司的熟铁,坚韧了许多,铸造的火器也更加结实耐用,可以说是稳如磐石!”
胡梦昱的欣喜看在眼中,赵竑点了点头,轻声一句。
“胡梦昱,你很好!”
大冶铁厂问世,足足早了后世的汉阳铁厂数百年,冶炼的新“铁”明显比江南东路的铁厂更好。好钢可以铸造铁轨,可以造出蒸汽机,不久就是火车蒸汽船了。
“陛下,江南兵器制造司的刀剑兵器贸易兴盛,供不应求。有许多海商着急要,还有海商问能否购买我大宋的火器,价钱高也不在乎。大冶铁厂实力雄厚,可否替兵器制造司分担?”
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跟着上奏。
海外诸国,包括日本高丽,以及南洋印度洋等国,对大宋铸造的兵器,尤其是火器兴致颇高,也出乎他的意料。
十几门火炮换一船粮食,想起来都觉得心动。
“为什么不?”
赵竑点点头,心头也是奋然。
“不管是刀枪兵器还是火器,都可以出售,只要价钱合适。技术和工艺为重中之重,这些东西掌握在咱们手中,这才是根本。”
差一点他就说出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话来。
“胡梦昱,炼钢大有所成,可以生产弹铁,无论是自发火铳,还是钟表,都可以尝试研制了。”
众臣懵懵懂懂点头,赵竑微微一笑。
看来,他还得亲自去江南兵器制造分司或大冶铁厂一趟,和工匠们面对面研讨一下。
汪纲咳嗽一声,禁军和工匠把一箱瓷器拿了进来,一一摆在了桌上。
“这是骨瓷?”
赵竑在灯光下观看,果然细腻通透,温润如玉。
“陛下,这是景德镇出的骨瓷,两次烧成,含有四成的牛骨粉,件件都是精品,无论是我大宋的行商,还是海外的各国海商,都是很有兴趣。”
汪纲有些小激动。自去年青花瓷研制成功,如今骨瓷又大功告成,这可都是赚钱的利器。
“汪纲,你也很好!”
赵竑赞赏一句,忽然问道:
“玻璃怎么样,出来了没有?”
“陛下,恐怕还有待时日。玻璃水已经造出来了,也是透明,但是成型恐怕还需要时日。”
汪纲老脸一红,支吾起来。
赵竑沉思片刻,后世的一些记忆浮上心头,忍不住说了出来。
“碗盘花瓶这些东西,是不是可以和陶瓷一样模具成型?造平板玻璃,可以建一个锡池,让玻璃流平,然后用手摇的传送带运出,冷却以后切割抛光。”
他记得玻璃液体倒入模具,剪刀一剪,重压压制成型,和陶瓷滚压成型基本一样,完全可以用手工机器代替。
至于浮法生产玻璃,凡是上网稍微留意的技术宅男,大概都知道。
看汪纲懵懵懂懂,赵竑温声叮嘱,去四川前,他会去景德镇一趟,当场释疑解惑。
透明的玻璃液都造出来了,怎么可能被成型难倒?也许他还没有到景德镇,工匠们已经想出办法了。
“高定子,两浙路推行新政,你居功至伟,朕代大宋的百姓,谢谢你了!”
赵竑看着高定子,赞赏地点了点头。
“有陛下撑腰,臣不敢贪功!只是朝中有些官员掣肘重重,令臣很是头疼!”
相比于四川时,高定子消瘦了许多,看来操劳过度。
“两浙路是天子脚下,阻力自然最大。要朕为你分担吗?”
“那倒不用。给臣三个月,臣一定解决一切牛鬼蛇神!”
高定子断然说道,慷慨豪迈。
“好!不过,朕不能眼睁睁看着臣子为国事操劳,朕却无动于衷。”
赵竑看着高定子,神情变得严肃。
“高定子,你要随时做好擢升临安府尹、两浙路安抚使的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朕也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人孤军奋战!”
有些事情,确实该了结了。
高定子心头巨震,赶紧领旨。
“朕不是狠绝之人,但谁要敢阻挠新政,以一己之私置大宋的利益于不顾,不管他是谁,朕绝不会手下留情!”
赵竑冷声而言,众臣都是都是心惊,看来皇帝忍无可忍,杀了一个参知政事胡榘还不够,要对朝中掣肘的大臣动手了。
赵竑目光扫到另一个黑瘦却精神奕奕的官员身上,目露赞赏之色。
“杜范,朕以前在军器所对你不敬,朕向你致歉。你在流求理番抚民、兴修水利、屯垦开荒、开厂挖矿,你做的很好!可为我朝干吏!”
第一年,杜范就将流求的耕地面积扩大到了两百多万亩,建起了铁厂煤厂,生产的蔗糖供应大宋内陆,硫磺矿也弥补了火药生产的不足。
“陛下,史弥远专权,臣只是在军器所浑浑噩噩混日子。当日陛下当头棒喝,臣醍醐灌顶。臣有今日为国为民之举,陛下居功至伟。”
杜范半真半假的恭维,让赵竑哈哈大笑了起来。
“杜范,流求开衙建府,日后也是大宋水师北上南下的枢纽。用不了三五年,流求府就是流求路,你再辛苦几年,朕有大用!”
赵竑得意之余,提高了声音。
“拿上来吧!”
酒肉茶帛,还有一叠叠的会子被拿了上来。这是赵竑一贯的伎俩,也是他喜欢的方式。
“诸位卿家,大宋百废待兴,国库吃紧,这些赏赐之物,还有每人一千贯钱,是朕的心意,多谢诸位卿家对大宋做出的努力和贡献。”
赵竑看着众人,意味深长。
“朕还是那句话,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诸位卿家若是缺钱,只管来找朕,千万不要贪墨,更不能作奸犯科。那样做,不仅伤了君臣之义,也会牵连家人,留下千古骂名。”
“谨遵陛下教诲!谢陛下天恩!”
众臣一起起身,躬身行礼,人人肃然。
皇帝耳提面命,他们那里敢不记在心头。
众臣离开,赵竑坐在椅子上沉思,外面的鞭炮声传来,除夕节日的气氛让人心动。
“也不知道,增援西夏的将士们,有没有吃饱穿暖?”
赵竑靠在椅背上,悠悠一句。
“陛下爱兵如子,心系天下,实乃我大宋将士之福!”
董宋臣恭维皇帝一句,小心翼翼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四川边军增援西夏,朝中大臣寝食难安。此事一旦为鞑靼所知,大宋和鞑靼之间的冲突,必会愈演愈烈。对我增援大夏的将士,也绝不是好事!”
“天知道此事,会不会传入鞑靼耳中?”
赵竑摇摇头,冷笑一声。
“官啊!果然是我大宋的好官啊!”
幸好西夏千里之遥,中间又隔着金境,要不然,将边军增援西夏的军情透露给蒙古大军,这样的事情,绝对有大臣做得出来。
“四川边军过节的礼品,有没有发放到边军手中?”
发给西北边军的过年礼物,要高于汉襄和淮东,不过也无非是多一身新衣、两三斤盐巴。军官们要好些,也仅仅两包茶叶而已。
相比以往大宋官军遭受的克扣盘剥,赵竑此举,意在体现朝廷对边军的重视,增强军人优越感和荣誉感。
而优越感和荣誉感,则是军中最为需要,不可或缺。
“陛下,范相公三日前上奏,军中赏赐已经运往边军各大营。要想知道是不是分发下去,恐怕要等到元旦之后了。”
董宋臣的话,让赵竑尴尬一笑。
想一出是一出,在西北边事上,是他太入魔了。
“董宋臣,传旨给曹友闻,让利州两路,尤其是利州西路加紧备战,一旦鞑靼大军进入金境,立刻坚壁清野,以备不测。”
既然已经增援西夏,就得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好准备。
历史上蒙古大军不宣而战,直接入侵南宋。以蒙古大军一贯的骄横和弑杀,历史不会改变。
“此外,传旨给崔与之和范钟、曹友闻等人,四川的军情随时来报。告诉他们,成都大营和利州大营枕戈待命,朕会随时抵达四川。”qQxδnew
担忧满满,赵竑一步步做了布置。
朝野暗流涌动,索性推迟行程,让曹友闻和崔与之等人自己应对,也给那些讲武堂毕业的军官们实战锻炼的机会。
利州西路崇山峻岭,曹友闻们据城而守,又有火器辅助,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董宋臣,今年两浙路、四川路、江南两路等推行新政,朝廷赋税大大地增加,朕很是高兴。”
想起新政推行有条不紊,赵竑也是放松了起来。
虽然是门外汉,但他终于凭着铁腕治吏,依靠一群朝廷“新贵”,做了一些事情。
“陛下对汪纲、高定子、胡梦昱、崔与之等干吏赏赐甚多,君恩之下,人人都是肝脑涂地,以报圣主了。”
董宋臣的恭维,让赵竑哈哈大笑。
“董宋臣,朕赏你御酒两坛,好茶两包,钱一千贯,明天就回乡去,好好陪陪家人,元夕节后再回来。你要记住了,切不可以权谋私,也不能收受贿赂,更不可为大臣耳目。他们拉你下水的手段,可是多得很。你明白吗?”
董宋臣是临安府人,况且宋朝重视的是元宵节,对元旦(大年初一)相对要看轻一些。
“奴才谢陛下天恩!奴才谨遵陛下教诲!”
董宋臣汗流浃背,赶紧肃拜谢恩。
作为皇帝的近侍,收受点贿赂不可避免。皇帝这样叮嘱,他哪里还有胆子再犯。
皇帝要惩治腐败官员,他要是裹了进去,皇帝岂不是颜面扫地,他也会被无情惩处。
这样的傻事,可不能干。
第112章 家国(1)
兴庆三年,二月之初,江南春暖花开,正是杨柳依依,百花争奇斗艳,万物欣欣向荣的好季节。大地回春,江南的暖风吹去了无处不在的湿寒和冰雪,却吹不去人们心头的烦躁和不安。
李惟名进来御书房的时候,赵竑正在皱着眉头观看案上的书稿。斟酌再三,他还是对自己的措辞不是很满意。
马上就要出征,他有太多的政事需要处理,为新政推行保驾护航,也是重中之重。
有一点更重要,那就是一定要确保他出征后,后路无忧。
“平日里只知道修身养性,探究义理之学,不屑于政事,不谈如何拯救国家,提不出切实可行的治国措施。只是沉浸在自己所谓的道德世界中,认为唯有如此,国家才不至于危亡,愚弄世人,亦自我沉醉。何其谬哉?无治世之能,讳言事功,指责能臣干吏,以攻击他人为快,与时相背,朝堂清议之风弥漫。误国误民……”
不用问,这是他提倡实学而反对弥漫朝野的清谈之论了。
而这些言论,他是亲自动笔,准备在新一期的报纸上发表,为新政推行煽风点火,保驾护航。
同时,也是打击一下阻挠新政者们的嚣张气焰。
阳奉阴违,借用手中权力兴风作浪,自以为朝廷重臣,想要让自己忌惮。
朝廷重臣?
狗屎一堆!
“……欲以化民成俗,请于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夫生存竞争,势所不免,一息尚存,即无守退安隐之余地。排万难而前行,乃人生之天职。以善意解之,退隐为高人出世之行;以恶意解之,则为弱者不适竞争、逃避现实之陋。鞑靼以横厉无前为上德,中国以闲逸恬淡为美风,北南强弱之原因,斯其一矣。此退隐主义之根本缺点也。”
而这同样是针对消极的人生态度,提倡的积极应对。同样是针对士大夫们逃避现实的问责。
一边想一边写,苦思冥想当中,抬起头,看到李惟名进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愁眉不展,赵竑心里不由得一怔。
“公主,你有心事吗?发生什么事了?”
以自己前身数十年江湖摸爬滚打的经验,李惟名肯定有心事。
“陛下,有大夏那边的消息吗?”
果不其然,李惟名忍不住问了起来。
蒙古大军侵入西夏已经整整一年有余,也不知道,西夏情形如何,是不是安然无恙?
“公主,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若是灵州和中兴府陷落,金人一定会告知我大宋。所以,你就安心吧。”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西夏的战况,也只是凭空猜测。不过,他相信他的部下,相信火器,相信科技的力量。
以大宋火器之利,万军守城,蒙古大军想要攻下灵州城,想来不太容易。
“陛下,你说,朝中的大臣们,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呀?”
李惟名依旧是愁眉紧锁,楚楚可怜。
大宋朝臣不喜欢她,意味着大宋发兵增援西夏有麻烦。西夏如今水深火热,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为什么要他们喜欢?我喜欢就行!”
赵竑一句玩笑,很快反应了过来。
“公主,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了?”
不用说,那些无孔不入的阴风,吹到皇宫大内里来了。
“什么清君侧、红颜祸水等等,就连宫里其他人,包括太后,对我都似乎和以前不一样。陛下,大宋挥兵增援大夏,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故国情深,李惟名患得患失之下,又变的心神不定。
变数?
赵竑摇摇头,郑重说道:
“公主,不要在乎那些搅屎棍。你算什么,就连朕这个大宋天子,他们也敢公然叫板。你所料不错,现在朝中很多大臣密谋,要阻止朕出兵增援大夏!”
“那怎么办?”
李惟名一下子慌乱了起来,紧盯着赵竑问道:
“陛下,你不会真的不救大夏吧?”
她离开中兴府时,蒙军已经在夏地攻城拔寨。如今整整一年过去,大夏岌岌可危,再不派兵增援,恐怕真要亡国了。
“放心吧!你的大夏,朕是救定了!”
李惟名的惊惶看在眼里,赵竑傲气顿生,断然一句。
现在距离夏天还有好几个月,成吉思汗应该还没有病死,蒙古大军还没有群龙无首,也没到和窝阔台们沙场火拼的时候。
“可是那些大臣怎么办?陛下不会杀了他们吧?”
赵竑的镇定,让李惟名稍稍安静了下来,她接着紧张地问道。
“陛下,大宋以儒立国,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陛下要三思而行,可千万不要硬来啊!”
她不过亡国公主,已经是丧家之犬,不是什么天潢贵胄。宋朝士大夫们对她冷漠,也在她预料之中。赵竑会不会因她冲冠一怒,确切地说,因救援西夏和朝中众大臣闹翻,她并不能确定。
毕竟,国与国之间,只是利益而已。
“朕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朕不会采取强硬手段。不过,朕也要让他们知道,居心叵测者,绝不会有好下场!”
赵竑的神色忽然变的冷漠,眼神冷厉,让李惟名下意识一惊。
“陛下,你说话的样子,好吓人呀!”
李惟名轻轻抓住赵竑的手臂,怯怯地说道。
“公主,我是一怒为红颜。你怕不怕呀?”
赵竑亲切地拍了拍李惟名的手,老不正经。
“陛下,我还是喜欢刚见到你时的样子,江山如此多娇,引天下英雄竞折腰,自信爽朗,男子气十足。你看看你现在,整日里埋头朝政,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发。真是让人心疼!”
李惟名幽幽说道,神色惘然。
“我现在是这个样子吗?”
赵竑不由得一惊。
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国事纷杂,戎马倥偬,都是体力活,哪有时间和精力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一不留神有了白发。
自己也太虐了些!
“陛下,你现在国事繁忙,也不吟诗作词了。每次你一作词,我这心就不由得跳起来了。”
李惟名眼神幽幽,似乎很是有些惆怅。
赵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生活从来都是冷暖自知,吃穿住行,不是诗情画意,最终归于平淡。
李惟名出身贵族,还太年轻,不懂得生活中真正需要什么。
“放心吧!算算日子,过完元夕节,朕就应该动身北上了。”
仿佛看出了李惟名的担忧,赵竑给她宽心。
李惟名无奈,只好忍住一句。
“陛下,但愿你金口玉言,能力排众议,挥兵相救!”
西夏已经卷入战火,她即便是天天忧心又能怎样?
赵竑答应了救西夏,且已经派了万人大军增援大夏,她就静待结果吧。
是喜是忧,反正她也不能左右。
“公主,人生苦短,何必庸人自扰。你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扔下大夏不管的!”
赵竑疲惫地一句,靠在了椅子上。
他在四川边塞厉兵秣马,难道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和蒙古大军角力吗?
“陛下,多谢你了!”
李惟名喜上眉梢,开始给赵竑揉起肩膀来。
“公主,你要是闷了,就让侍卫们陪着你去外面散散心。这个时候,西湖上的桃花开了,柳道闻莺,浅草沙堤,南屏晚钟,都是些游玩的好去处。”
赵竑享受着李惟名的服务,闭着眼睛说道。
相比于西夏的戈壁苍茫,江南的春暖花开,更符合女子的心境。
“游玩得有兴致。大夏正在经受鞑靼荼毒,我没有那个心思。况且,我要是不去了,免得被人家说我“红颜祸水”,给你这个皇帝脸上抹黑。”
李惟名的手停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公主,你考虑的可够多的。放心吧,大夏不会有事。百姓恨的是权贵铺张,盛气凌人。你去了赏你的景色,没有人会在意的。”
赵竑温声说道,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这一刻,他是惬意的。
人生又有多少惬意的时光?
“周姐姐太多事情,翠珠太沉闷,只有贾似锦好相处。不过,我和她去,所有人都看她了,我都没人注意。陛下,你陪我去吧。”
李惟名试探着说道,手上的动作不停。
“没人看你?怎么可能?那是他们不懂欣赏!公主,你是美人,雍容华贵,天生丽质,你应该有最起码的自信。”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李惟名这种大气中性美,再加上她身材高挑,自然洒脱,在后世绝对吸睛无数。
随着杨意入宫,贾似锦也快了。至于杨意不和贾似锦一起封为嫔妃,还是为了照顾杨桂枝和杨意二人的面子。
见一个爱一个,他算不算是个“渣皇”啊?
“陛下,那你陪不陪我去呀?”
李惟名声音柔和了许多,难得地撒起娇来。
罗世昌的话总是在她耳边响起。她要尽量逢迎赵竑,尽早催赵竑挥兵北上,救援她的大夏,不能有半点闪失。
“我也想陪你去,但是你看看,日理万机,还得应付明枪暗箭。实在是没有办法。还是等西北的战事结束吧。”
赵竑抱歉地说道,哪里知道李惟名的心思。
李惟名是大宋后宫嫔妃,他已经把李惟名当成了自己人,却没有想到,他日理万机,和李惟名在一起的日子,不过两三个月。
李惟名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她生灵涂炭的母国。赵竑所占的位置,实在有限。
第113章 家国(2)
赵竑一番温言软语,果然,李惟名已经意动。
“那好,我去找贾似锦一同出去。回来的时候,顺便给你带些好吃的。”
大宋文化之盛,岂是西夏可比?临安城的书铺天下闻名,她去过几次御街,便已经欲罢不能。
天性使然,毕竟她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公主,我想问一下,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有那个?你看杨意,肚子已经那么大了。还有翠竹,也已经有了身孕。”
想起了宫中的其他几个女人,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这我那里知道。是不是你……不行啊?”
李惟名脸飞红霞,小声说道。
“我不行吗?我很行!”
赵竑微微一笑,调侃一句。
后宫几个女人纷纷有了身孕,他可是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赵竑继续享受李惟名的服务,心情完全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在李惟名的按摩下,就睡了过去。
看到赵竑沉沉睡去,李惟名停止了按摩。她看着沉睡的赵竑,眼神复杂,给他盖上薄被,轻轻退了出去。
把大夏的命运交于赵竑,靠谱吗?
李惟名心事重重出来,到了慈元殿侧,正好看到杨意带着宫女过来。
“见过姐姐!”
避无可避,李惟名硬着头皮,向杨意行礼。
其实她根本不想搭理这位当朝太后侄女,闻到这隐隐的酒气,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看上了这样一个女人?
杨意看了一眼李惟名,打量一下她过来的放心,柳眉一竖。
“李惟名,你又去找陛下了?你要害的大宋鸡犬不宁吗?”
这个李惟名,整天缠着皇帝,还弄的朝野不宁,简直是个扫把星!
“杨美人,陛下发兵增援大夏,那是陛下乾坤独断。难道说,陛下用兵,还要你我的同意吗?”
想起昔日的忍让,李惟名心一横,目光扫到几个正在关注的身影,李惟名冷冷说道,声音高了许多。
“你大胆!”
杨意怒意上升,声音也高了起来。
“你一个丧家之犬,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狗屁公主?赶紧滚回你的西夏去,不要再祸害大宋了!”
真是岂有此理!这些后宫嫔妃,包括皇帝的危难发妻周秀娘,谁敢和她这样说话?
“杨美人,我是大宋天子的嫔妃,合乎朝廷礼制,就是要回大夏,那也是我自己愿意。不像某些人,自恃王公贵族,也不想想,自己究竟是何身份,身家是否清白?”
杨意粗言相对,李惟名怒火攻心,也是厉声说了出来。
一个死了丈夫,半老徐娘的寡妇,也敢对她如此凌辱。她要是不反抗,以后还怎么在宫里自处?
李惟名转身离开,不再搭理杨意。杨意指着她的背影,厉声喊道:
“你站住!你这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你说谁身家不……”
“身家清白”四个字,一下子击中了杨意的要害,让她底气不足,色厉内荏。
一个年龄偏大的寡妇,怎么和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去争?
杨意阴沉着脸离去,园林中观望的杨桂枝眉头紧锁,眼神中一丝惊讶。
这个李惟名,一个落魄的西夏公主,居然也这么厉害!
还有她的侄女杨意,这样子横冲直撞,会不会让皇帝生厌?
李惟名离开,赵竑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回到了桌后,眉头微皱。
历朝历代,君王与既得利益者共治天下,而不是与百姓。百姓,只要不闹事就行,小打小闹也行,控制在这个范围就行。
那些主和派官员可曾知道,一旦蒙军入侵,多少百姓会被战火涂炭?
对出兵之事百般阻挠,对新政推行同样千般掣肘。满朝官员,又有几人真正可以依靠?又有几人真正是为了这个国家,是为了那些温饱线上挣扎的大宋百姓?
还有他的后宫,刚刚凑齐四人组,内斗已经开始,要是贾似锦入宫……
手里把玩着几块大冶钢锭,赵竑的心,才微微安静了几分。
齿轮带动齿轮,曲柄带动活塞,燧发火铳、钟表、蒸汽机、蒸汽船、火车……
未来的大宋,有无限可能。
“陛下,奴才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董宋臣察言观色,在一旁轻声说道。
“有话直说就是,不要吞吞吐吐的!”
赵竑脸色一板,董宋臣恭恭敬敬,赶紧向撸铁皇帝禀报。
“什么?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董宋臣的禀报,让赵竑刚刚平息几分的心情,忍不住又变的糟糕。
“陛下,是奴才多嘴了!”
“你做的没错!”
赵竑断然一句,眉头紧锁,思虑片刻。
“杨美人还有其它什么举措吗?”
杨意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指责李惟名是狐狸精,给大宋带来了危难,内斗已经升级。
这到底是她一时激愤的无心之语,还是另有所指?
怪不得李惟名忧心忡忡,原来是事出有因。
“回陛下,从元夕节以来,杨美人几次醉酒,都住在太后宫中,并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自杨美人被封为嫔妃以来,她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太后那里,很少回寝殿。”
董宋臣轻声细语,赵竑轻轻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周平关于杨意嗜酒的事情来。
看来杨意不愿意回寝殿住,也是不想和李惟名等人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
看来,自己得和杨意好好聊聊,总住在太后宫中不合礼数,而且酒能不喝尽量少喝。
“陛下,杨美人来了。”
侍卫进来禀报,话音未落,杨意已经黑着脸走了进来。
“见过陛下!”
杨意雍容华贵,向赵竑施了一礼,赵竑轻轻摆了摆手,侍卫退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快坐吧。”
赵竑坐直了身子,笑着让杨意坐下。
现在的杨意,比以前圆润了许多,风情更盛。
“董宋臣,你出去一下,我有话和陛下说。”
杨意脸色一板,向董宋臣下了逐客令。
董宋臣看了一眼赵竑,赵竑轻轻点了点头,董宋臣退了出去。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还神神秘秘的。”
赵竑手里拿着钢锭,笑着说道。
都成了枕边人,相处自然随意了许多。
“陛下,一块破铁有什么把玩的?把那东西扔下。我有话说,不吐不快!”
杨意过来,坐在了赵竑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
“可别小看这块钢锭。这是大冶铁厂新出,谁掌握了它,谁就掌握了这个时代!”
嘴里说着,赵竑还是放下钢锭,搂住了杨意的细腰。
“有什么事,说吧。”
“陛下,你赶紧把那个李惟名赶走!红颜祸水,有她在,会给大宋带来灾难!”
杨意脱口而出,赵竑微微一皱眉。
“你又饮酒了?”
虽然刚刚有了身孕,这个时代的酒都是低度数,但总归不能长饮。
“只喝了一点点。”
杨意表情有些不自然,赶紧岔开话题。
“陛下,朝野上下对救援西夏都持反对声。你还是驱逐李惟名,不要救援西夏!”
“胡闹!这是国策,岂能说改就改?也和李惟名没有关系。”
赵竑搂着女人,一本正经说道:
“鞑靼是我大宋心腹大患,岂能不在边塞布防?救西夏,就是耗损鞑靼实力,减少潜在的危险。咱们二人说话的时候,鞑靼大军,也许已经侵入边境了。”
赵竑的话,让杨意吓了一跳,半天才说道:
“陛下,寝殿太小了,整天都要碰面。你把史弥远的宅子赐给我,我搬那里去住。”
自从史弥远被抄家后,史府的府邸一直空着。史弥远作为曾经的大宋宰相,他的府邸美轮美奂,为临安府之冠,也难怪杨意动心。
“听我的,你是大宋后宫嫔妃,怎么可能住在外面?要是被那些言官看到,朕如何下台?你要是闷了,可以去济国公府住几天,你看怎么样?”
济国公府是自己登基前的潜邸,杨意去住几天无妨。史弥远府邸是国家财产,要么拍卖充实国库,要么改造成园林,供士民游玩,但杨意一个后宫嫔妃住进去,实在不合适。
济国公府,那里埋葬了他那一年的难忘的蛰伏时光!
“你那济国公府,破破烂烂的,还住过那么多女人,我不去!求求你,把史府赐给我吧!”
杨意撅着嘴求起赵竑来,赵竑连连摇头,语气温柔,态度却是坚决。
“不行!史府是私人府邸,现在归朝廷户部调管,不能授予他人。”
他堂堂大宋天子,去史府住都不妥,何况一个后宫嫔妃。而且,杨意对济国公府的不屑,也让他微微不快。
破破烂烂,住过那么多女人。她难道不知道那里住过谁吗?
“不给算了!一个李惟名已经让人讨厌,再进来一个贾似锦,我受够了!”
杨意脸色突然变的难看,她挣脱赵竑的手臂,站起身来,大步离开,出了御书房。
“滚开!不长眼的狗奴才!”
外面杨意的呵斥声传来,似乎是在训斥董宋臣。
赵竑愣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皇家也是一样。
这个杨意,如今一言难尽,太让他头疼了,也觉得很陌生。才短短几年,现在的杨意,和以前的她判若两人。
还是说,她本来就是这样?
第114章 家国(3)
周秀娘一家人进来,董宋臣跟在后面,周秀娘满脸的疑惑。
“陛下,杨美人怎么了?怎么火气这么大?”
赵竑站起身来,摇了摇头。
“没什么?怎么今天有空,岳母也来了。”
今天,周平和岳母周高氏都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他那个纨绔小舅子的事情。
“陛下,请你恕罪!”
周秀娘跪下,周氏母子接着要跪,赵竑感觉出来,扶起了众人。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愁眉苦脸的,是不是周安又出什么事了?”
想起自己的那个小舅子,赵竑不由得头疼。
去年春因为言语冲撞,他一气之下,让周安去金陵讲武堂深造一下。结果,周安并没有前去,依旧在临安府声色犬马,逍遥快活。
周氏母子面面相觑,周高氏脸色尴尬,朝女儿点了点头。
“相公,是我爹爹。他在外面……”
周秀娘脸色泛红,说不出话来。
“泰山?”
赵竑惊讶地看了看愁眉不展的岳母,心里明白了几分。
“大哥,老泰山到底怎么了?杀人放火了?”
看周家人欲言又止,面有难色,估计岳父是“红杏出墙”之类的风流韵事,应该不会有其它原因。
“陛下,没有杀人放火。我爹跟一个刚解了贱籍的官妓在一起,现在就在那官妓的阁楼住,谁劝都不回家,船行的生意也不管。我们都没有办法。”
果然,周平黑着脸,悻悻一句。
赵竑微微点头。果然不出他所料,老丈人是春心荡漾,放飞自我了。
“老了老了不要脸,真是丢人啊!”
岳母周高氏忍不住,黑着脸低声发作了出来。
“陛下,我爹干下这丑事,还弄到了报纸上,真是让陛下难堪啊!”
周秀娘终于说到了根本上。
赵竑看了一眼周平,二人目光一对,赵竑瞬间明白了几分。
看来,他的岳父被有心之人瞄上了,目的就是给他添堵。
“秀娘、大哥,老泰山终归是你们的亲爹,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至于说影响我,你们完全不用担心。”
赵竑哈哈一笑,看到岳母愁眉苦脸的样子,赶紧收起笑容,又满脸严肃。
“埋怨又什么用?既然已经上了报纸,就当是宣扬朝廷的善政。你们看,要不要我让禁军去,把老泰山抓起来关上几天?”
当朝周国丈出轨青楼残花败柳。
这个标题,可是够吸引眼球的。
不过,老丈人一家三口全出动,显然不是为了老丈人红杏出墙,而是因为担心他雷霆震怒。
一入宫门深似海。周家人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了。
“陛下,不用了!不用了!”
周高氏赶紧摆手,满脸赔笑。
“陛下,我们就不打扰了。你不要太劳累了。”
本来就是怕此事让赵竑发火,至于丈夫周家成寻欢作乐。自己的男人什么货色,自己还不了解。
“岳母,你也不用太在意。在外面浪上几天,泰山自会回来。至于我这里,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
赵竑给周氏母子三人宽心,心里暗暗摇头。
相比周家人,在循规蹈矩这件事上,杨意太不知轻重了。
周氏母子都是放心,起身就要离开,赵竑也是站起身来相送,猛然脑子里一激灵。
“大哥,你等一下!”
“陛下,还有何事?”
周平心头一惊,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
妹夫不会是要迁怒于人吧?
周氏母女知趣离开,赵竑才回到话题。
“大哥,你刚才说,岳父是和一个刚刚解籍的官妓纠缠不清。这个刚刚是什么意思?”
“陛下,官妓是年前才解除了贱籍。高定子在两浙路推行新政,朝廷官员阳奉阴违,其中更有大员公然阻挠。”
周平看着赵竑,眼神中似乎另有深意。
“他们的罪行,都坐实了吗?”
赵竑按耐住心头的怒意,轻声一句。
说到养气,他性格太过刚猛,似乎不太适合从政,更不用说成为一个国家的领袖。
“陛下,八九不离十。要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胆子可真是大呀!”
赵竑摆摆手,回到椅子上坐下。
“不用,继续坐实证据,不要打草惊蛇。”
两浙路推行新政达一年之久,怎么官妓改为良籍,年前才刚刚完成?
天子脚下,新政推行如此缓慢,现在又上蹿下跳,阻止他挥兵北上。
保守派的势力庞大,狗胆更是包天。
侍卫进来禀报,说是徐良求见。
“陛下,要不要歇歇,先让徐副主事回去?”
董宋臣看赵竑面色难看,说话都是小心翼翼。
皇帝正在和群臣为了权力斗法,一人单挑数人,还有祖宗家法掣肘,正如她自己所说,是戴着镣铐起舞。
不过,以皇帝的刚猛狠绝,估计不会轻易低头。
“让他进来。”
赵竑摇摇头,靠回了椅子。
这个节骨眼上,这位两浙路反贪司的大将,会不会给他带来些意外的惊喜,让他可以对症下药,清除一切的牛鬼蛇神?
“陛下,你有一位故人在宫外求见,不知你想不想见她?”
徐良进来,向赵竑奏道,神色有些怪异。
故人?
赵竑不由得一怔。看到徐良脸上皮笑肉不笑,莞尔一笑。
“故人重逢,当然要见了。”
作为两浙路反贪司的主事,徐良不会在这个时候带无关紧要的人来,但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徐姬见过陛下!”
故人进来,频频袅袅一拜,风姿依旧。
“徐姬,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赵竑感慨万千。眼前的女子风姿依旧,曾是自己的女人,脸上却有了许多风尘之色。
尘世间摸爬滚打,谁都不容易。
“徐姬,你不是有事要见陛下吗?只管奏来就是。”
徐良清了一下嗓子说道。
装神弄鬼!
赵竑看了一眼徐良。这个家伙,这个时候还在干这些事情,是不嫌自己不够乱吗?
后宫佳丽,已经有了周秀娘、杨意、翠珠、李惟名四人,再加上一个即将入宫的贾似锦,已经有五位嫔妃。
要是再来个徐姬,那可就是六人行了。
“谢陛下牵挂,奴婢一切安好。奴婢今日求见陛下,是因为没有办法,生死一线,不得不前来求见陛下。”
徐姬小心翼翼偷看了一眼赵竑,赶紧收回目光。
如今的赵竑不同往日,九五至尊,杀伐果断,史弥远的下场就是佐证。况且赵竑日理万机,没有时间浪费在她这些琐事上。能听她一言,已经是烧高香了。
她心里其实是忐忑不安,赵竑会不会记仇,是不是隐忍不发,她也不知。可她没有办法,只能期盼赵竑开恩。
“徐姬,不必拘束,直说就是。”
出乎意料,徐姬是来求他办事的。看来自己冤枉了徐良,也会错了意。
这可真是有些尴尬,幸好别人不知。
“陛下,奴婢有一事要对陛下言明。奴婢曾欺瞒陛下,助纣为虐,还请陛下责罚。”
徐姬说着话,跪在了地上,诚惶诚恐的样子。仟仟尛哾
“哦,什么事,你倒是说说。”
赵竑微微一笑,靠在了椅子上。
徐姬要求的事,他不清楚。但徐姬要坦白的,恐怕就是当年在济国公府“卧底”的陈年旧事。
说实话,当年的事,他已经不再怨恨任何人了,也完全没有了那个必要。设身处地,一个无权无势、任人摆布的官妓,她有得选择吗?
“陛下,当年在济国公府时,奴婢是史弥远所指派,迷惑陛下,为史弥远充当细作,暗中监视陛下的一言一行。陛下要杀要剐,奴婢甘愿领罪!”
果然,徐姬丝毫没有隐瞒,把当年的秘事都说了出来。
看她微微颤抖的身子,似乎真是惶惶不安,不是装出来的。
毕竟,现在的赵竑一言九鼎,她的生死,只在赵竑一念之间。
“徐姬,以前的事就算了。你今日前来,不会单单是向朕请罪的吧?”
赵竑简单直接,不再绕圈子。
难为一个身不由己的弱女子,而且是自己曾经的枕边人,他还真没有这份心思。
“陛下,奴婢今日来,是为了救奴婢的姐姐。还请陛下开恩,救救她吧!”
姐姐?徐姬好像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到过,她还有一个姐姐。
看来,徐姬以前,心里藏了不少事情。
赵竑还在沉思,徐姬迫不及待再次伏地恳求。
“陛下,只要能救出家姐,奴婢任由陛下处置,千刀万剐,心甘情愿。”
“徐姬,你今日前来,也算是忠义之人。朕想问问你,为史弥远帮凶,你是心甘情愿的吗,还是身不由己?”
看到徐姬楚楚可怜的样子,赵竑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
在美女面前,他好像没有任何杀伤力,很容易被对方打动,不管是不是甜言蜜语。
“陛下,史弥远以奴婢的家人威逼利诱,奴婢没得选。请陛下先杀了奴婢,再救家姐!”
徐姬说罢,频频磕头,赵竑苦笑一声。
“徐姬,不必如此。你站起身来,坐下慢慢说,看朕是不是真能帮上忙?”
赵竑摆了摆手,眼神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徐良。
“谢陛下天恩!奴婢遵旨,奴婢这就一一道来。”
徐良赶紧过去,把徐姬扶了起来。徐姬小心翼翼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第115章 家国事
“竟有这等事?”
徐姬说完,赵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惊异地看着徐姬和徐良,满眼的不可思议。
道貌岸然,说的就是这些宽袍大袖的官员吧。
“陛下,奴婢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徐姬信誓旦旦说道,生怕赵竑不相信。
“陛下,臣已经查过,徐姬没有说谎,确是如此!”
徐良跟着徐姬,肯定了徐姬的话语。
“陛下下旨教坊司所有官妓改为良籍,即便是高定子亲自过问,临安府衙门也一直推三阻四。吴兢和钱塘主簿陈先不和,二人多有龌龊。陈先和徐氏交好。公宴上,徐氏不愿侍奉吴兢等官员,吴兢让人打了徐氏十下杀威棒,并在徐氏眉鬓间纹上“陈先”二字,发配到雷州为奴役。雷州去地千里,荒蛮之地,去了九死一生,因此……”
徐良给徐姬的话做着注释,看到赵竑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也越来越轻。
阻挠新政,欺凌弱小,吴兢已经触动了赵竑的逆鳞。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也是刚刚吗?”
赵竑黑着脸,怒火蹭蹭上升。
公正廉洁的临安府尹吴兢,怎能做出这样没品的事来?
“回陛下,就在去年十月。因为陈先一直上下打点,左右周旋,是以现在才发配徐氏。临安府的官妓从良,正是在年前才刚刚完成。”
徐良言辞凿凿,郑重其事回道。
这些事情关乎新政,他可不敢有半点隐瞒。
“去年十月?果不其然!”
赵竑冷笑一声,轻声问了起来。
“怎么会是去年十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要做新政的绊脚石吗?”
两浙路推行新政,让官妓改为良籍,是从去年三月开始。临安府竟然敢拖延至年底?况且,既然官妓换为良籍的政令已经传遍天下,吴兢为何还敢对徐氏下如此重手?
想想他岳父周家成和女子厮混,也是刚刚脱籍的官妓。看来,吴兢胆子够大,阻挠新政推行不说,作奸犯科证据也是确凿。
吴兢,堂堂临安府尹,国家重臣,他怎么能为了发泄私愤,干出这样龌龊、下作的事来?
周平上奏临安府对推行新政阳奉阴违,他还将信将疑。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人性。吴兢不仅阻挠新政,还变本加厉,干下了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陛下,好在官妓改为良籍已经完成,官场风气焕然一新。陛下不必动怒,还是向前看吧。”
徐良低声劝慰,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徐姬,声音温和了许多。
“徐姬,你今天能来,足见你重情重义,朕很是欣慰。你现在已经脱籍了吗?”
赵竑脸色温和,向徐姬问道。
徐姬重情重义,为救亲姐,甘愿犯险,相比那些无情无义吴兢类的士大夫,实在是天上地下。
“陛下,奴婢已经脱籍。还望陛下不计前嫌,救救家姐!”
赵竑态度温和,徐姬心里安稳了大半。
看来,赵竑还是讲情义,只要他一句话,徐氏十有八九能逃过一劫。
“放心吧。徐姬,你先回去,在家里敬候佳音,朕一定尽力而为,也会让你姐和陈先达成夙愿。”
赵竑温声细语。陈先为解救徐氏,上下奔走,倾家荡产,可见是一位善良的男人,不枉徐氏为他守身。这二人情投意合,可以撮合一下。
徐姬是个尤物,那她的姐姐……
赵竑镇定自若,徐姬登时放下心来。
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她的姐姐,应该能得救了。
小心看了一眼,发觉赵竑面色温和,徐姬鼓起勇气,大着胆子说道:
“陛下,奴婢斗胆,就让奴婢留在陛下身边,伺候陛下吧。”
“留下?不不不!”
赵竑赶紧摆摆手,刚才的小心思荡然无存。
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能接受,身体也吃不消。
“徐姬,朕身边的女人,已经够多了。朕给你一笔钱财,你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好好过日子吧。”
既然已经出去了,又何必再回来?
“陛下莫非嫌弃徐姬?除了陛下,徐姬的身子,从没有旁人碰过!”
徐姬红着脸说道,让赵竑恍然若失,半天才狠心说道:
“徐姬,我谢你的一片情义。但是,说实话,后宫不是好地方,尔虞我诈,不适合你。你还年轻,还是找个好人,比待在这里强多了。”
赵竑定下心,推心置腹。
“陛下,奴婢跟过你,这大宋天子,谁还敢要奴婢?”
剩饭热不成,徐姬虽然失望,但心里总算敞亮。
有赵竑出手,她的姐姐,终于有救了。
“陛下,奴婢告退。”
徐姬黯然离开,风姿依旧,赵竑终于忍住,没有叫她回来。
自己女人不少,似乎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能再多了,也不能再乱了。
“陛下,陛下!”
徐良小声,唤起了冥思之中的赵竑。
一夜夫妻百日恩。看来,皇帝是个情种,心又软,还舍不得旧人。
“吴兢那里,还查出什么没有?”
赵竑如梦初醒,回归正题,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周平的密奏,徐良的明察暗访,徐姬的上奏,吴兢是留不得了。
“回陛下,吴兢虽没有查出大事,但他风流自赏,和好几个女子纠缠不清,其中还有女子是有夫之妇,其丈夫虽然知晓,只能忍气吞声。”
“什么?他还有这嗜好?”
徐良的禀报,让赵竑一阵错愕。
这位朝廷大员道貌岸然,想不到还是个偷腥的馋猫,偏爱人妻,口味真重。
“陛下,要是深挖,吴兢肯定还有其它马脚。不过陛下就要动身去西北,时间紧迫,恐怕只能查到这了。”
徐良轻声回道。
只是一个“偷腥”有夫之妇,吴兢恐怕就难以翻身了。
更不用说,还有阻挠新政推行,阳奉阴违。
“只是一个拖延官妓从良,阻挠新政,就已经够拿掉他的乌纱帽了。何况还有这些黑料。这些个斯文败类,真是让朕失望!”
赵竑心头失望,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还有其他人作奸犯科的事吧。”
徐良专门来,恐怕不止一个吴兢。
“陛下,还有御史中丞陈端常,事情也是不小,足够明正典刑了。”
“陈端常?”
赵竑又是一阵惊愕。
果不其然,细查之下,有几个人的屁股是干净的。
“陛下,这是有关御史中丞陈端常触犯律法的奏折和罪状。钱塘知县曾士元因苛刑打死嫌犯及贪墨入狱,为了立功减刑,他供出,御史中丞陈端担任大理寺判官时,曾接受他的贿赂三万贯,为其脱罪。另外查出,陈端为工部郎中李寿贪墨上下奔走,得贿赂宅院一座,价值不菲,另有美姬三人,名贵字画三幅。”
徐良说完,把一叠“罪证”递了上来。
“美姬三人,他都年近花甲,受得了吗?”
赵竑看了几眼,把“罪证”扔到了桌上。
不作不死,这真是无可救药。
“陛下,户部侍郎刘弼,其为人倒是刚直,但他为官苛严,曾虐民致死。还有其他几名官员,如刑部尚书葛洪,对陛下西北用兵不满,煽风点火。”
“这个老滑头,他的位子,早该换人了!”
赵竑冷哼一声,继续问道:
“眞德秀和薛极几个执政大臣,他们怎么样?没有什么事吧?”
要是参政大臣们也都遭了,可真是洪洞县里无好人了。
陈端常道貌岸然,犯的不仅仅是贪墨,而是枉法。刘弼虐民致死,原因复杂,没有贪鄙,可以网开一面。
至于葛洪,刑部尚书位置事关根本,不能让这个老油条再混了。
“陛下,自从反贪法推行以来,真相公几人都还规矩,虽然有吃喝,也收些礼物,但都不值钱。臣在奏折上列了单子,陛下可以过目。”
徐良递上奏折,赵竑瞥了几眼,轻轻合上。
“徐良,你把官员们作奸犯科的案件都整理一下,几个大臣如御史中丞陈端、临安府尹吴兢、御史唐麟等,都单独写好奏疏。后日早朝前,朕一定要收到。”
事到如今,只能是以毒攻毒了。
“陛下放心,臣明日就会办好此事!”
徐良暗暗吃惊,赶紧点头领旨。
这一下,朝堂上可是要风起云涌了。
“另外,徐氏的案子,你亲自去办,先别让徐氏出行,不能让人出事。”
赵竑犹豫了一下,继续道:
“这件事私底下办就是,不要打草惊蛇。”
既然主和派们上蹿下跳,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陛下,徐姬想留下,又不曾失身,曾被逼跳湖,可见刚烈。你怎么让她走了?”
徐良诧异地问道。
看样子,徐姬是想留下。赵竑就不想来个旧情复燃?
“难道把她真留下吗?后宫一锅粥,人心难测,个个都有小心思。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赵竑摇了摇头。
皇帝的女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看看周秀娘一家人畏畏缩缩就知道了。平民百姓的夫唱妇随,比这可强得多。
更不用说,杨意和李惟名不对付,鸡飞狗跳,不要太热闹。
话说回来,不搞定朝堂上的这些牛鬼蛇神,他又怎么可能安心出征?
第116章 示威
大宋兴庆三年,二月初,临安城,皇宫。
南门外,禁军持枪肃立,即便是面对宫门前群情汹涌的太学生和士民,任凭他们哭喊叫嚣,也是纹丝不动,如雕塑一般。
自从金陵讲武堂创立以来,皇帝常年在外,一年中有大半时间不回临安城,这临安皇宫便显得冷清了许多。这次从年前四月底一直到二月出头,皇帝大部分时间待在临安,倒是极为的罕见。
创立水师学堂,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编练新军、推行新政、巡视边军,登基两年多以来,皇帝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在赵竑的大刀阔斧和铁腕治政下,都是有条不紊地推了下去。
自兴庆二年春夏以来,关于大宋派兵入夏,欲与鞑靼开战的消息不胫而走,以至于临安城沸沸扬扬,更有小报添油加醋,临安城人心惶惶。
按照小报上的消息,朝野上下谁都知道,皇帝似乎又要离开临安城,出外巡行了。
而这个“巡行”,就是去四川领兵北上,对鞑靼用兵了。
妄动刀兵,擅启边衅不说,还一串串离经叛道的暴政,朝野议论纷纷,人人难以心安。
皇宫北门和宁门外,御街南尽头,数百太学生和士民们盘膝坐在地上,手举“清君侧”、“取消用兵”之类的纸张,慷慨激昂,视死如归。
“奸佞当道,蒙蔽圣聪,请天子诛杀奸佞,暂罢对外用兵!”
“宋金世仇,为何要助金以伐鞑靼?请陛下收回成命,不要擅启兵端,祸国殃民!”
太学生们慷慨激昂,高声呐喊,异口同声,个个都是满脸忧国忧民。
此时早朝尚未结束,正是辰时,随着日头高高升起,聚集的士民越来越多,请示者们的声势更盛。
看到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太学生们中有宽袍大袖的太学生领袖走了出来,面向人群,大声疾呼,忧国忧民之情,伊然浮于脸上。
“……三木三凶,三凶虽去,一木犹存,又加一宣,昏庸无能,人言籍籍,包藏祸心,危害社稷。除此佞臣,人心可定,天下之福祉,万民之……”
太学生领袖手拿谏文,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其面色慷慨激昂,犹如断头台上就要英勇就义的烈士一般,为静坐和围观的众士民煽风点火。
“百年之前,夷狄南下,靖康之难,二帝北狩,国都沦丧,宋室南渡,实乃大宋立国未有之奇耻大辱。其间金国数次侵宋,黎庶涂炭,民不聊生。凡我大宋子民,对金人有凌父之辱,灭国之痛,其切齿之恨,思之如狂,痛何如哉!
然则今上,虽英明神武,然则为一没落西夏,不思金人之仇,擅启鞑靼兵端,所为者何?鞑靼国之善者,女真国之世仇,亲者仇痛者快,善恶易位,岂不谬哉?
究其根本,奸臣当道,蒙蔽圣听……”
领袖大声疾呼,挥拳怒吼,太学生们和百姓们高声应和,人人脸上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然。
“饭菜来了!”
随着一声呐喊,酒楼的伙计们端了“外卖”进来,太学生们停止了忧国忧民,纷纷开始吃喝,养精蓄锐,以备后战。
太学生领袖吃了一口角子(饺子),眉头一皱。
“小二,你拿醋了没有?没醋怎么吃角子?”
“小人这就去拿!”
小二满脸赔笑,就要跑开。
“记得带两壶龙井茶过来,多带几个杯碗。水烧开半炷香再煮茶,千万别忘了!”
又有太学生边吃边喊道,不忘叮嘱。
“放心吧,忘不了!”
小二转身跑开,心里犹自嘀咕。
来皇宫前抗议,还惦记着吃喝,面面俱到,果然是太学生,心够大,谁也不怕。
“老汪,我怎么觉得,今天这事怪怪的?里面许多人都不认识不说,怎么扯到新政上了?”
太学生程元凤小心观察着“示威静坐”的队伍,低声向好友汪自强嘀咕。
“我也纳闷。太学不过三四百人,这人潮汹涌的,恐怕得有上千人吧!”
汪自强向后看去,人潮汹涌,吃喝嬉笑,许多都是陌生面孔。
“不止是人,我等只是要针砭时弊,劝阻君王对外用兵,怎么扯到新政上了?这其中是否另有蹊跷?”
程元凤低声说着,不忘给同窗授业解惑。
“你看看这些人,有些虽然衣冠楚楚,有些是太学生的装束,但许多人言辞粗鄙,举止轻浮,似乎另有来头,不像是读书人。这些人三五成群,咱们会不会被利用了?”
太学如今三四百人,他们大多数都认识。现在这里面许多生面孔不说,好像各有帮派,让人生疑。
“什么?”
汪自强回过头仔细打量,半天才转过头来,眉头紧锁。
看来,他也觉察到了些许不妥。
“这些人,恐怕是忧国忧民的士民也不一定。总不会是别有用心吧?”
半天,汪自强才低声吐出一句。
“希望如此。要不然,你我就是被人利用,这可不是件好事。”
程元凤点点头,心里暗暗狐疑。
太学生虽受大宋朝廷恩养,但其中开明士子不少,许多人都是深谙民生疾苦。和大多数朝廷官员不同,他们眼里还有普通百姓的利益。而新政带来的诸多益处,他们看在眼里,是欣赏和赞同的。
比如反贪法推行,大多数太学生都是持支持态度,原因就在于官场贿赂横行,贪官污吏太多,已经让他们看不到澄清吏治的希望。
再比如废止官妓贱籍,许多太学生也觉得是善政。这种属于官员,尤其是高级官员的专有“福利”,实在看不出有任何益国益民的作用,不如废除。
“皇帝对外用兵,是否真有必要?”
汪自强看了看周围,低声细语,回到了太学生们的主张上。
“西北军情,鞑靼正在攻打金人。你想,我大宋与金国接壤,鞑靼兵锋正盛,他在金境攻城略地,难道就不会侵入我大宋边塞吗?”
汪自强的话,让程元凤轻轻点了点头,眉头一皱。
“话虽如此,但皇帝轻启刀兵,鞑靼又兵强马壮,一旦双方交战,那必是生灵涂炭,山河动荡。到那个时候,后悔莫及。”
“但你想过没有,若是鞑靼大军公然侵我大宋,黎民百姓岂不是要遭殃?我大宋边军若不早早布防,未雨绸缪,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鞑靼大军屠戮我大宋百姓,临时抱佛脚吗?”
二人说着,心里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凡事都是预则立,不预则废。现在看来,皇帝在西北布防,似乎又很有必要。
“放心吧!皇帝爱民如子,又派了那么多军官去西北边塞,在四川练兵布局。边塞不会有事的。”
程元凤忽然对皇帝又变得信心满满,对阻挠皇帝用兵变得犹豫。
“程兄,你变得可是真快啊!”
汪自强嘿嘿一笑,心里忽然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程兄,陈相公吴相公,还有葛相公他们,似乎对新政很是不满啊。他们可都是朝中清流,不会和皇帝闹翻吧?要是这样的话,皇帝去不了西北,万一有战事,又该如何?”
临安府尹吴兢、御史中丞陈端常、户部侍郎刘弼,他们这些清流为国为民,为什么要和皇帝的新政过不去?
那些新政里面,可是有许多富国强兵益民的善为,对大宋不无裨益。
“清流?狗屁!”
程元凤冷冷一笑,摇了摇头。
“清流会直接上禀皇帝,开诚布公,不会阻挠新政,更不会煽风点火,和善政为敌。如今这朝中,真相公马马虎虎,除了刘侍郎高洁,大多数官员都是道貌岸然,葛洪更是个老油条,一言难尽。”
“看来,这大宋朝堂人心难测,让人无所适从啊。”
汪自强震惊之余,不由得一声低叹。
吴兢陈端常等人的劣迹,他也听到了一些,以为不过是小瑕疵,或者是中伤。现在从程元凤的嘴里说出来,看来吴陈确是德行有亏。
程元凤秉性纯良,官宦世家,与朝中高官有些来往。他得到的消息,八九不离十。
“程兄,我这心里犹豫不决,觉得自己好像太过冲动。”
看汪自强坐卧不安,似乎在自责,程元凤笑着宽慰起了好友。
“老汪、你我是太学生,示威是为国为民之举,任何没有私心。你就坐下吧,安心等待。等面见了天子,自然可以一诉衷肠,明辨是非曲直。”
“天子会接见咱们?”
汪自强一愣,立刻高兴了起来。
大宋天子文章治国,在太学生中影响力巨大。若是能见天子一面,不虚此行。
“外面闹这么大,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以皇帝的秉性,一定会开诚布公。有什么话,你就直接面圣吧。”
程元凤微微一笑,其实也是心里打鼓,不知道皇帝是否会见他们。
他目光扫向吃饱喝足的人群,眉头又是一皱。
要是皇帝亲自召见,这些家伙,许多人可能会溜掉了吧。
“程兄,咱们也叫壶茶,叫些饭菜。安心示威吧。”
汪自强期待满满,笑着说道。
第117章 掣肘
皇宫外面,太学生和示威者气势汹汹,声势浩大。垂拱殿中,此时却一片祥和,皇帝赵竑面色平和,正在询问国事,事无巨细。
西北的消息不断传来,蒙军暂时没有侵入宋境,这让赵竑反而没有了之前的焦虑,安心过年,准备春后出征。
有时候,能放手就放手,让专业的人去干专业的事,这是正道。她只要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点就是了。
“陛下,两浙路自推行经界法以来,查出隐田960余万亩,荒田120余万亩,追回隐税1500余万缗。各项善政如废除缠足、关扑等,都已大见成效。海内外贸易繁荣,百废俱兴,增加赋税300余万贯!”
“陛下,自两浙路行反贪之法,查处违法官员250余人,胥吏2000余人,查抄贪墨所得700余万缗,均已伏法。”
两浙路安抚使高定子,两浙路反贪分司主事徐良,一前一后上前奏道。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高定子和徐良退回列班。
“陛下,自兴庆元年推行新政以来,江南东路今年赋税多出600万缗。太平仓屯粮600万石,贸易兴盛,百姓安居乐业,吏治日渐清明,全路无饥民。臣为陛下贺!”
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出班而奏,郑重异常。
“好!”
赵竑轻轻拍了拍椅子把手,目露赞赏之色。
江南东路,一国之模范,实至名归。
“陛下,四川制置使崔与之上奏,四川自推行新政以来,今年赋税多出1200万缗。汉中屯田,利州西路官仓屯粮400万石,官场风气焕然一新。
此外,江南西路安抚使胡梦昱上奏,江南西路自去年初推行新政以来,今年赋税多出600万缗,大冶铁厂产优质钢铁40余万斤,铸大小火炮860门,震天雷超13万枚。”
薛极站了起来,持笏奏道,为两位没有来朝的封疆大吏做了条陈。
“陛下,四川各路编练军伍,成都府路练兵五万,利州大营练兵三万五千有余,利州两路练兵五万,四川五路,战兵十三万五千有余。如今成都移兵四万精锐于利州大营,利州大营共有七万五千余战兵。如今边境蒙军囤积,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四川总领范钟驻扎于利州大营,以备不时之需。”
兵部尚书宣缯,跟着肃拜而言。
“好!崔与之和范钟,果然没有让朕失望!胡梦昱高定子汪纲,都是国家干吏,可用之才!”
赵桓轻轻点了点头,心头也是振奋。
十三万五千战兵,仅仅四川一地,已经成了大宋诸路之练兵模范。
一年时间,汉中屯田大获成功,蜀口屯粮400万石,足以应付一场大规模的战事。范钟和崔与之,包括负责汉中屯田的陈隆之,都是立了大功。
赵竑赞赏一众贤臣,殿上一些大臣面色尴尬,大多数则是面色不改,无动于衷。
“蜀口那边,曹友闻有奏折上呈吗?”
御座上,赵竑敏锐地觉察到了众人神色,话题轻声立刻一转。
也难怪他如此关注蜀口,蒙军已经兵临灵州城下数月,战况如何,他一无所知。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谁知道曹友万他们,能不能抵得住蒙古大军的攻势?
“陛下,曹友闻六百里加急塘报,鞑靼大军攻下金国临洮府路、凤翔路诸多城池。我利州西路已经在坚壁清野,大宋边军枕戈以待,以待来犯。”
兵部尚书宣缯再次奏道。
赵竑点点头,眉头却始终没有展开。
曹友闻遇事冷静,有条不紊,大将之风尽显,又有王坚、程信、麻仲这些边塞宿将协守,似乎没有什么让他可以担心的。
但他,还是始终放心不下。
十三万边军,守城不是问题,但若是沙场决战,能和蒙古十万大军抗衡吗?
赵竑暗暗摇头,他确实没有什么信心。
一切的一切,都要归结于自身的实力。
蒙古大军的实力,已经经过战争的证明。而宋军的实力,还只是纸上谈兵。战争的信心,是一场场的胜利铸就的,而不是嘴上说说。
自己已经竭尽全力,至于结局如何,就只有听天由命。
“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退缩,只有横冲直撞!”
不知不觉中,赵竑想起自己的这句座右铭来。
人生一世,有时候缺的,就是那一点点的勇气。
“金国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形?”
赵竑热血沸腾,下意识问了起来。
“回陛下,利州西路都统制曹友闻的奏折上说,鞑靼大军势如破竹,金人节节败退,死守凤翔府和京兆府、潼关一线,估计临洮府路和金夏西北边界一带,都会被蒙军迅速攻破!”
宣缯说完,把奏折递了上去。
赵竑打开奏折观看,默不作声。
果然和历史上一样,金人难挡蒙军兵锋,损师折将。要救西夏,还得宋人。
而且,蒙古大军攻略宋金边境,入侵宋境,只是事件问题。
赵竑的心,不由得又揪了起来,动身去西北的心情,立刻变得迫切。
“陛下,鞑靼大军攻打金境,难道说,鞑靼已经灭了西夏?”
宣缯试探性地一句。
“绝无可能!有我大宋一万精锐协守,鞑靼大军想要现在灭了西夏,天方夜谭,何其荒谬!”
赵竑摇摇头,断然说了出来。
历史上,没有宋军增援协守,西夏也挺到了炎炎夏日。现在才是二月,怎么可能灭夏!
现在才是二月,蒙古大军似乎攻打金国早了些,很有可能,他们在灵州城无功而返,采取了围城的战术打法。
赵竑心里分析着,人又放松了不少。
面对强大的蒙古骑兵,面对用兵如神的成吉思汗,他也变得患得患失,沉不住气,想起来都有些好笑。
“陛下,鞑靼大军横行天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年的时间灭掉西夏,似乎也不是难事。陛下要对鞑靼用兵,似乎并非明智之举!”
言官唐麟,趁机进言。
“唐御史,你以为我大宋的一万援兵是纸糊的吗?成吉思汗想要灭西夏,得从我大宋一万将士的尸体上踩过去。朕怕鞑靼大军经不起这伤亡!”
赵竑冷冷一句,甚至有些恼火。
这些家伙,一万宋军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问都不问,简直是岂有此理?
“陛下,会子换界一事,刻不容缓,恐怕要提上日程。”
户部尚书真德秀赶紧站了出来,向脸色铁青的赵竑奏道。
他本来是反对对蒙古大军用兵,现在对方攻打金境,宋地也难免被荼毒,他又变得犹豫起来。
况且,看赵竑这脸色,他再不阻止,唐麟恐怕要吃苦头了。
“等到蜀口的战事结束,江南两路,两浙两路,四川路新政推行完全顺畅,国库充足,再行换界。”
赵竑迟疑了一下说道。
会子三年一换界,本来兴庆二年就要发行新会子,但被推到了来年。
旧钞收回国库,新钞兑换发行市场,归根结底还是要国库充裕。等这几路新政推行稳定下来,可以有三四千万贯的结余,会子贬值的危机,自然会大大减弱。
换界需要稳定的环境,现在西北大战在前,一触即发,可不是换界的好时机。
“陛下,如今我大宋两浙路、四川路等几路推行新政颇为顺利,会子换界已经是刻不容缓。还请陛下下旨进行会子换界,以平息百姓生民之弊。”
户部侍郎刘弼不屈不挠,也站出来奏道。
“等两浙路、江南西路等新政推行完备,朕自会考虑。如今不是合适的时机,无复再奏!”
赵竑看了看刘弼,断然说道。
这家伙品行不错,但也是私下里阻止他出兵的主和派大臣之一。自诩清流,清谈黄老,不恤民生,枉为朝廷大臣。
还是回去,好好做你很有前途的退休事业或著书立说去吧。
刘弼悻悻不已,退回列班。
真德秀本来还要坚持,看到赵竑脸色不善,终于忍住不言。
皇帝如今大权在握,威望重于天下,为换界可缓可急甚至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必再和皇帝交恶。
他们师生二人,隔阂已经够深了。
“诸位卿家,江南两路,两浙路,四川路,各路新政推行有条不紊,夏日以后……”
赵竑说了几句,眉头微微一皱,不再言语。
外面似乎有吵闹声传来,喧哗吵杂,似乎人数不少。
朝堂上群臣议论纷纷,赵竑不由得脸色一沉。
“快去看一下,何事如此吵闹?”
上朝时噪音太大,扰乱朝堂。这些禁军是干什么吃的?
难道说,这是居心叵测者有意为之?
赵竑的目光,在大殿上一众大臣的身上扫过。
“陛下,宫门外有太学生和士民静坐请愿,要求陛下诛杀奸臣,取消用兵。”
很快,宦官进了大殿,肃拜面圣。
“奸臣?”
赵桓脸色一沉,坐直了身子。
果不其然,真是居心叵测之人故意为之。
“说明白了,谁是奸臣?谁对谁用兵?”
赵竑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朗声问道。
他的目光扫向一众殿中大臣,掣肘他的那些牛鬼蛇神,恐怕马上就要跳出来了。
第118章 交锋
“陛下,太学生和士民们言薛相和宣相公是奸臣,蒙蔽圣聪。至于用兵,说的是对鞑靼。”
宦官尖声回道,却响亮无比,殿中的所有大臣,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有人心知肚明,有人震惊,有人懵懵懂懂,众臣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御座上的赵竑。
许多人都想知道,年轻刚猛的皇帝,会做出怎样的一番反应?
满殿大臣寂然,赵竑心寒之余,心头沉甸甸,一时有些喘不上气来。
对百姓冷漠残酷,对自身得失超过对国事,斤斤计较。
对蒙古用兵,除了四川将臣,就是朝中几个重臣知道,谁知道还是走漏了风声。
有大臣作祟,他倒是不担心,这万一被蒙古方面知道大宋边军做了准备,做了戒备,到时候不知要多死伤多少将士?
这些太学生,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在他决定要离开临安城,前去四川前示威,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时候,他莫名想起了神探狄仁杰里梁胖胖的经典语录来:
这世上根本没有巧合,一切都有前因后果。
看来,有人在暗地里呼风唤雨,其意昭然若揭,就是不愿意看到他对外用兵,进而阻挠新政推行。
赵竑脸色铁青,朝堂上的众臣分列两班,心思各异,面色不一。
“陛下,太学生和士民只是关心国事,陛下不必忧心。”
真德秀走了出来奏道,打破了沉默。
“关心国事?”
赵竑微微一笑,态度却是温和。
“自朕登基以来,薛极和宣缯做事勤勉,兢兢业业,未曾有悖逆之举,何来奸臣一说?鞑靼虎狼之国,兵强马壮,若不早做准备,百姓遭殃,山河涂炭。朕未雨绸缪,这又有何错?”
他倒是想看看,这些个忠臣孝子,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陛下,鞑靼兵强马壮,灭夏只在旦夕之间。为一行将就木之西夏,和兵强马壮之鞑靼断然交恶,似乎太仓促了些。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要兴兵,还请三思。”
一贯主张连金抗蒙的工部侍郎乔行简,此时也忽然变了言辞,力阻赵竑出兵。
“陛下,夏金约为兄弟之国,鞑靼大军攻夏,金国尚未派一兵一卒,我大宋又何必庸人自扰?陛下推行新政,大宋百废待兴,国力匮乏,此时与鞑靼交战,实为不智。太学生与士民上书朝廷,也是一片拳拳爱国之心。陛下虚心纳谏,此为圣君之象。”
参知政事、工部尚书邹应龙,言辞要激烈许多。
大元兵强马壮,灭夏亡金朝,恐怕只是时间问题。大宋与金国世仇,应该交好蒙古,共同灭金。而不是为西夏强出头,与蒙古交战,自造祸端。
“陛下,鞑靼攻夏,已经一年有余,西夏灭国,只在旦夕之间。金国于我大宋,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军应乘鞑靼攻金之机,出蜀口,渡淮水,联和鞑靼伐金,收复失地!"
真德秀又走了出来,看他言语,竟然要乘机伐金。
宋金世仇,不共戴天。真德秀开口,立即引起朝堂上众臣的一片附和之声。
“陛下,臣附议真相公!”
“陛下,臣附议!”
已升为大理寺卿的徐暄、临安府尹吴兢,以及一众绿衣御史们,都是纷纷走了出来,附和起真德秀来。
赵竑看着朝中的一众大臣,眉头微皱。
是人是鬼,或人鬼难辨,忠奸未知,或私心作祟,为了一己私利,抵触新政,借机兴风作浪。
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今日就在这大殿上,看看这些牛鬼蛇神们的精彩表演。
“陛下,鞑靼虎狼之国,不沐中华道义,只知烧杀抢掠,必会对我大宋不利。老臣还是那句话,海上之盟,殷鉴不远,小心引狼入室,悟了大宋天下。”
宰相薛极,肃拜而道。
他察言观色,看的清楚,皇帝极不耐烦,鄙视主和派官员不说,甚至可能清算打压。
他和皇帝如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要逆众臣而顺圣意了。
“薛相,宋金世仇,那些金贼给我大宋的苦难,你都忘了吗?你这是混淆视听,其心可诛啊!”
真德秀脸色一变,立刻反驳了出来。
宗祠之辱不可忘,宋金世代为仇敌,应该趁蒙军攻打西夏,效仿越王勾践袭击吴国,此才是上策。
“陛下,休听薛极妄言。联和鞑靼灭金,恢复三京,乃是我大宋历代君王和百姓之夙愿。陛下,臣请罢黜薛极和宣缯,取消与鞑靼开战,速派大臣出使鞑靼。还请陛下恩准!”
吏部侍郎郑性之,直指薛极宣缯误国,以及要废除对蒙古用兵。
赵竑看了看郑性之,微笑不语。
吏部侍郎郑性之年少家贫,勤读,初受学于朱熹,对朱熹感恩戴德,不仅为朱熹理学"解禁"奔走呼号,还屡屡利用职权,向赵竑建议把朱熹理学列为大宋官学。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致力于恢复大宋尚武之风的赵竑,一直没有采纳,也不可能采纳。
不过,郑性之为官尚算清廉,赵竑也不会对他“辣手摧花”。
“陛下,如今我大宋的大患不在于垂亡的金朝,而在于新兴的鞑靼。陛下择肱骨干将,委以边防重任,此为善举。然则直接和鞑靼开战,似乎有些不妥。不如与民生息,培养国力,然后再出师对付北兵和金人。”
礼部侍郎魏文翁苦着脸劝道,似乎也有不同的看法。
他来自四川,蜀口防御破败不堪,兵弱将寡,皇帝在蜀口布防练兵,他很是赞同。
但直接对蒙古动兵,皇帝似乎太草率了些。
殿上群臣的反应看在眼里,赵竑依然不语,直到大殿上安静了下来。
“陛下,皇宫外的太学生和士民,该如何应对?若是不给他们一个答复,恐怕难以劝退他们。”
真德秀朗声说道,声音高亢,在大殿中回荡。
“陛下,坊间都传薛极和宣缯蒙蔽圣听,怠于政事,嫉贤妒能。请陛下恩准,将薛极和宣缯免去官职,着有司严查。”
刑部尚书葛洪站了起来,肃拜而道。
“陛下,奸相史弥远把持朝政权十余年之久,一手遮天,无恶不作,用事专且久,论者纷起。薛极、胡榘﹑赵汝述成为史弥远亲信,民谣谓薛极、胡榘为“草头古,天下苦”,宣缯又为史弥远姻亲,三人昏庸无能,不知纪积,致使朝政紊乱。望陛下严查。”
临安府尹吴兢,跟着走出来肃拜而道。
“陛下,臣附议葛尚书!”
“陛下,请罢黜薛极、宣缯,以慰天下人心!”
又有几个大臣走了出来,纷纷附和葛洪。
赵竑不由得莞尔。这个老态龙钟的老油条葛洪,还有“自己人”吴兢终于忍不住,也站了出来。
乍看起来,这些人忠心耿耿,弹劾的是薛极宣缯,其实针对的是自己,要力阻自己对蒙古用兵,更是为士大夫势弱抱打不平。
“陛下,臣等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却被太学生和士民认为奸臣。请冤枉,望陛下明察!”
群情汹汹,直指薛极。不得已,薛极走了出来,苦着脸跪拜而道。
“薛极,你和宣缯蒙蔽圣聪,鱼肉百姓,作恶多端,何来冤枉!”
御史中丞陈端常终于走了出来,怒斥薛极。
看他正气凛然,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架势,伊然朝廷忠义之士,国家肱骨之臣。
赵竑暗暗摇了摇头。道貌岸然,衣冠禽兽,有时候用在有些人身上,实在是恰当不过。
而这些衣冠禽兽,也实实在在伤了他的心,让他觉得人生丑陋,令他恶心。
“陛下,臣愿辞官卸任,以平息天下悠悠之口。请陛下恩准,放臣归隐泉林吧!”
宣缯和薛极一样,也是跪伏于地,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今天这架势,明显是有人推波助澜,要他二人下野只是开胃菜,让皇帝取消对鞑靼用兵,这才是根本。
“宣缯,你也知道民愤极大,罪恶难逃?清君之侧,天日昭昭。陛下,薛极宣缯庸碌无为,闭塞言道,请陛下免去薛极宣缯二人执政之职,依律严惩,以正视听,以安人心!”
御史中丞陈端常声音洪亮,再一次向赵竑进言。
“陛下,薛极宣缯二人不量非才,妄邀边功,用师大元。请免去薛极宣缯之职,依法严惩!”
“陛下,臣附议陈中丞!”
“陛下,臣附议陈中丞!”
刑部尚书葛洪、临安府尹吴兢等一众朝廷大臣纷纷奏道,人人慷慨激昂,似乎占尽了优势。
赵竑看着陈端常等人正气凛然的样子,再看了一眼跪在殿上瑟瑟发抖的两位执政大臣,端起了茶盏,不发一言。
“陈中丞、葛尚书,你们群起而攻之,这是在要挟我大宋天子吗?”
重臣气势汹汹,殿中侍御史李宗勉忍不住,黑着脸指责起陈端等人来。
“李宗勉,我等大宋臣子,应当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抚黎民,忠言谏议,岂能闭目塞听,趋利避害?此与禽兽何异?”
御史中丞陈端常再一次发声,直接怒斥起自己的僚属李宗勉来。
这个李宗勉,堂堂御史,怎么能站在皇帝一边,反驳起自己这个上官来?
真是岂有此理!
第119章 底线
“陈中丞,本官身为殿中侍御史,掌纠弹百官朝会失仪事。陈相公等身为臣子,其势汹汹,行若逼宫,君臣之仪何在?”
李宗勉毫不畏惧,直接怼了回去。
“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若是任由奸佞作祟,政事紊乱,要我等这些臣子何用?”
陈端常板起脸来,声音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陈相公,稍安勿躁。你如此咆哮于大殿之上,对陛下已是不敬。你有奏说,可以直言不讳,但切莫裹胁众意,混淆视听。”
李宗勉冷冷回道,不卑不亢。
裹胁众意,混淆视听。
赵竑心头一动,面不改色,放下了茶盏,看向了殿中。
陈端常,堂堂的朝廷重臣、大宋朝的御史中丞,不会就这两下子吧?
李宗勉的反怼,让陈端常勃然大怒,他高声怒斥起李宗勉来,一张脸涨的通红。
“国虽大,好战必亡。且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圣王重行之。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陈端常脱口而出,掷地有声。
“今鞑靼势大,兵威正盛,天下莫与争锋,就连金人都迁都于黄河以南,以避其锋。我大宋连年战事,国事匮乏,此刻与鞑靼用兵,无异于以卵击石。陛下慎之!”
陈端常对着御座上的赵竑,持笏肃拜。
“陈相公,天下虽平,忘战必危。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难道鞑靼侵我国土,杀我百姓,我等就坐视不理吗?陛下未雨绸缪,有备无患,难道还有错吗?难道煽动太学生,煽风点火,才是臣子所为吗?”
李宗勉毫不客气,和陈端常针锋相对。
朝堂上,一时成了这二人的角斗场。
“好了,都少说一句,听朕一言。”
陈端常还想正气凛然,继续争执,赵竑放下茶盏,适时开口,阻止了他的话语。
再这样争吵下去,没完没了,还让不让薛极和宣缯起身?
至于是不是陈端常等人煽风点火,已经不重要了。
“陛下,臣一片公心,全都是为了大宋天下。请陛下杀奸臣、逐庸臣,还臣一个公道!”
陈端常想不为所动,固执上奏。
“陛下,陈相公所言极是!请陛下准他所允,还大宋朝堂一……”
“朕说了,够了,都退下,听朕一句!”
赵竑再也忍不住,断然终止了刘弼的跟言。
堂堂大宋天子,朝堂上说话都没人听,虚荣心都受不了。
目光转向跪地的薛极和宣缯,赵竑脸色变的柔和。
“薛卿、宣卿,起来吧。身为宰辅和参政大臣,国家肱骨大臣,动不动就撂挑子,这是忠于国事吗?这是人臣之本吗?”
赵竑看了看满殿的群臣,脸色铁青开口,等于给两位肱骨“奸臣”当场正名。
“谢陛下,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谢陛下明察!”
满殿群臣惊讶的注视当中,薛极和宣缯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坐下。
明摆着皇帝为他二人撑腰,他们还惧怕什么?
“真卿、刘侍郎,两浙路、江南西路新政推行未完,如今已是三月,农事繁忙,再两三月又是夏忙。换界之事,等到秋日或明年春日再行施行。会子贬值,物价飞涨,此乃我大宋数十年顽疾,不在于等上一年半载吧?”
赵竑朗声开口,面向户部的两位主官,话题直接带偏。
“陛下,换界之事,确是可以拖到秋后,不过换界关乎国本,宜早不宜晚,陛下明鉴。”
真德秀不得已,实话实说。
“刘侍郎,换界所用的纸张是否妥当,中间是否有人上下其手?准备的金银铜钱是否充足?户部都核实无误了吗?”
“陛下,换界所用的新纸,可在六月准备妥当。金银铜钱是还在筹备之中,可能要到秋后。至于纸张是否有人上下其手,臣不得而知,臣正要去四川盘查。”
刘弼一一道来,赵竑不由得一惊,面上不动声色。
“既然都没有准备妥当,不必仓促行事。真卿、刘卿,换界的新币,可要仔细监造。此乃国家大事,卿等可是不能懈怠!反贪司随同刘侍郎进驻四川,彻查纸张流失,事后向朕面奏。”
“臣等遵旨!”
赵竑温言婉语,真德秀和刘弼无奈,只好领旨。
新纸要是出了问题,将来纸币又是泛滥。四川造纸是源头,市面上假币层出不穷,造纸厂难辞其咎。
“乔卿、葛卿、薛卿,万物由盛而衰,此乃自然之数。我中华美德,尊老爱幼,二位相公已经年过古稀,应该颐养天年,以合天道。你二人以为如何?”
赵竑温声细语,乔行简和葛洪还在发怔,薛极已经肃拜一礼,持笏谢恩。
“谢陛下天恩!”
他今年六十四岁,七十岁致仕,还有五六年的时间。
而乔行简则不同,他已经六十九岁,身体再好,明年也要退休了。至于葛洪,已经年过古稀,精神虽然奕奕,但赵竑已经不愿意用他了。
“臣遵旨,谢陛下天恩!”
乔行简苦着脸谢恩。
一旦致仕,权财皆失。皇帝这是惩治他多嘴的措施,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刑部尚书葛洪目瞪口呆,差一点瘫倒当场。
乔行简六十九,他可是已经七十五岁。这岂不是意味着,他已经被“辞退”了。
他为什么要来趟这滩浑水?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位子已经有人了,再也坐不上去了。
真德秀暗暗吃惊。这样一来,乔氏和葛氏满门等候恩荫入仕的亲朋门客,都与仕途无缘了。
“魏侍郎,你的身子骨现在如何?太医局给你针灸的如何?”
面向礼部侍郎魏文翁,赵竑的声音更加柔和。
“回陛下,谢陛下再造天恩。经过太医局的诊治,臣现在已经好多了。”
魏文翁恭恭敬敬,肃拜而道。
他的顽疾被除去,身体健康大为好转,这也多亏了赵竑调他入朝,让太医局为他诊治。
“魏侍郎,人得了病就要诊治,边防亦是如此。我大宋边军未雨绸缪,枕戈以待,这难道不是为了我大宋百姓免遭涂炭吗?若是眼睁睁看着我大宋百姓被人屠戮,你忍心吗?”
赵竑朗声说道,似有所指,魏文翁赶紧回奏。
“臣惭愧。陛下乾坤独断,臣不敢逆旨!”
蜀口关乎四川安稳,天下大局,皇帝谨慎从事,乃是正道,谁也不能掣肘。
“邹卿,今年临安府大水,百姓流离失所,其惨状你也看到,太后也因体恤民情,而捐了百万贯之多,用以赈济灾民。”
赵竑看着邹应龙,面色凝重了起来。
“民生惟艰,满朝之上,又有几人体恤?一旦鞑靼入侵我大宋境内,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大宋子民惨被屠戮吗?那可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这个执政大臣阻挡出兵,难道要无动于衷,任由蒙军作恶吗?”
丁亥之变,数万大宋军民惨死,这样的悲剧,最好不要发生。数万军民死伤,蒙军烧杀抢掠,临安城的这些士大夫们依然可以风流快活。
但那些无辜的死难者们,他们的死活又有谁在乎?
“陛下,臣知错!”
邹应龙面色泛红,肃拜一礼。
他家道中落,生于贫寒之家,知道底层百姓的悲辛。他本就是随主和派的大流,赵竑一番说教之下,他的立场立刻模棱两可了起来。
赵竑看了看退回列班的邹应龙,看向了自己的老师,换上一幅笑容。
“真卿,朕在西北边防布置边军,以应对未来之战事,你以为如何?”
他的老师真德秀,朝臣清流之首,南宋理学大家,不会和他公然对抗吧?
对抗也没用。蒙古大军是大宋心腹大患,他不会妥协,更不会不去抵抗,这是他的底线,谁也不能触碰。
第120章 应对
真卿,你以为如何?
皇帝学生脸上皮笑肉不笑,这是在考验他这个帝师吗?
“陛下,臣愚钝,一时难以抉择。”
赵竑追问之下,真德秀唯唯诺诺,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是和稀泥。
事实上,他确实无话可说,也不能昧着良心胡说。
“真公,看来你也是心忧百姓,踌躇不决。”
赵竑转过头,目光看向朝堂上的众臣。
这些人里面,顽固的主和派们大有人在,他们比真德秀更为强硬,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偃旗息鼓。
硬仗,或许还在后头。
“陛下,宰相薛极、枢密使宣缯庸碌无为,”
“诸卿,史弥远治下,除了参政大臣真德秀、兵部侍郎魏了翁、大理寺卿徐暄等寥寥几人,群臣都慑于史弥远淫威,不足为怪。薛极和宣缯二人并无恶行。他们被称为奸臣,满朝大臣,岂不是都是奸臣?”
赵竑面色平静,徐徐说道。
史弥远专权,皇权一蹶不振,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笫,大宋朝堂当成了他的后花园,大多数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猪不笑乌鸦黑,以此处置薛极宣缯,何其可笑!明着是针对薛极二人,实际上是直指自己。
“谢陛下圣恩!”
“谢陛下天恩!”
薛极和宣缯赶紧出了列班,一起肃拜谢恩。
陈端、吴兢等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史弥远治下,大多数朝臣明哲保身,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韬光养晦。以此来攻击薛极宣缯,似乎不太合适。
“你们不用谢朕,朕是实话实说,坦坦荡荡。”
群臣心思不一,赵竑继续说了下去。
“众卿,本朝以法定罪,胡榘触犯律法,朕并没有轻饶,而是依法追究。你们当中,有谁认为薛极和宣缯是奸臣,不妨直言。你们若有他二人作奸犯科的证据,朕一定严查,绝不苟且。反贪司,大理寺、刑部,你们有吗?”
赵竑看向了下面的一众大臣,目光和周平、徐暄二人轻轻一碰。
“回陛下,我大理寺这边,尚未有薛相、宣相公二人作奸犯科的罪证。”
“回陛下,反贪司这边,也未有薛相、宣相公二人作奸犯科的罪证。”
徐暄和周平先后走了出来,向赵竑禀报。
“回陛下,臣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薛相和宣相公作奸犯科的罪证。”
葛洪尬笑一声,不得已为薛极和宣缯二人开脱。
皇帝明摆着要为薛极二人撑腰,话语中杀气腾腾,弄不好就是锒铛下狱,身败名裂。
事到临头,他立刻变得犹豫不决,成了墙头草。
何况,七十致仕,他已经被“辞退”了。
“众卿都听到了,大理寺、反贪司、刑部都没有薛卿和宣卿违法乱纪的罪证,何来奸臣乱国一说?他二人要是能乱国、蒙蔽朕,朕岂不是成了无德无能的昏君?朕是不是应该下罪己诏,以安天下民心啊?”
赵竑面色依旧平静,自嘲地一句。
君弱相强,说起来,都是史弥远这奸贼搞的鬼。此贼丧心病狂,狗胆包天,以至于大宋朝政日衰,真应该凌迟处死。
“谢陛下天恩!”
“陛下圣明!”
薛极和宣缯都是老泪纵横,再一次跪倒在大殿上,向赵竑叩拜。
君臣一体,荣辱与共。皇帝真是大大的明君!
“陛下,臣知罪!”
“臣知罪!”
葛洪和唐麟一起跪下,磕头请罪。
“昏君”、“罪己诏”几个字都冒出来了,皇帝心中的愤怒可见一斑。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个时候还是明哲保身,不要触怒了君王。
“都起来吧。几十岁的人了,不要哭哭啼啼的。”
赵竑温声说道,等薛极和葛洪等人站了起来坐下,这才脸色一板。
“魏侍郎,你去宫门外,把前来请愿的太学生和士民,全部带到太子东宫,朕要和他们坐而论道,好好谈谈心。”
赵竑朗声说道,魏了翁赶紧领旨。
赵竑这简简单单一句话,等于给太学生们的请愿,划上了句号。
总不能皇帝亲自接见,还要接着闹吧。
魏了翁离开,赵竑摇了摇头,一声轻叹。
登上皇位前,他和史弥远斗法,借助小报和太学生们裹胁民意。没有想到,现在太学生们,反倒成了他施政的绊脚石。
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魏了翁离开,殿中大臣面面相觑,人人都是无语。
借住太学生阻止皇帝出兵,似乎已经失去了作用。
皇帝明摆着要维护薛极和宣缯,即便是众人弹劾这二位参政大臣有罪,皇帝也会力保。而且谁要是敢坚持,皇帝一定不会放过。
“众卿,朕自即位以来,励精图治,所作所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我大宋国泰民安,国家没有边患,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满殿大臣心头都在挣扎,赵竑已经开始了说教。
“朕知道,朕推行新政,反贪反腐,肯定损害了你们或者你们身边一大堆人的利益,但这是大宋图存变强的唯一方法和手段。你们有委屈,朕理解。但请你们不要公心私用,不要影响大宋断臂求生的唯一机会。否则,你们不要怪律法无情,也不要怪朕不念君臣之义!”
赵竑语气诚挚,但其中的寒意,却让一众大臣人人心凉。
真德秀汗流浃背,不敢再吭气,更不敢抬头和赵竑对望。
这位弟子明察秋毫,心如铁石,和以前那个耿介孤傲、优柔寡断的皇子比起来,判若两人。而且皇帝所作所为,似乎都是出自公心,让他难以启齿,再次谏言罢兵。
另一个参政大臣邹应龙,也是脸红的跟猪肝一样。
皇帝忧国忧民,自己不明大义,已经有失节之嫌。
好在他只是犹豫,皇帝坚持用兵,他也不会阻挠,此刻更是不会固执己见。
“陛下,鞑靼势大,坚不可摧。陛下施仁政,富国强兵,百废待兴。此时应继续韬光养晦,厉兵秣马。陛下冒天下之大不讳,为美色所惑,和鞑靼开战,恐怕有些草率。陛下祥之。”
总有坚持己见者,临安府尹吴兢铁面无私,不屈不挠,继续上谏。
赵竑和西夏联姻时,他在临安城,来不及劝阻。而赵竑对蒙古用兵,他是死了心反对。
还是那句话,打赢了一无所获,打输了却要惶惶不安。最好不要打仗,也不能让皇帝由着性子胡来!
“陛下,吴相公所言极是。鞑靼势大,避之唯恐不及,更何况对其用兵,惹火烧身。君子不立危墙,陛下宜韬光养晦,与民生息,不宜与蒙古擅开边事,以免后患无穷。”
御史中丞陈端常肃然而道,和吴兢一样,极力反对皇帝草率用兵。
“陛下,金人于我大宋,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金人势弱,蒙古势强,我朝应联鞑靼而灭金,乘金人衰弱出兵北上收复失地,以报君父之仇。而不是对鞑靼用兵,结一强敌。陛下三思!”
户部侍郎刘弼跟着上奏,做最后的努力。
“陛下,红颜祸水,陛下应驱逐西夏公主李惟名,罢兵息战,这才是国之正道!”
御史唐麟跟着上奏,直指皇帝为美色诱惑,耽误了国事。
“陛下,请驱逐西夏公主李惟名,罢兵于鞑靼,以正朝纲!”
“陛下,请驱逐西夏公主李惟名,罢兵息战,以正国朔!”
其他言官大臣纷纷上奏,人数众多,其势汹汹。
众臣现在的目标,全部转移到了阻止皇帝出兵上。至于对薛极宣缯二人的弹劾,已经偃旗息鼓,好像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群臣和赵竑斗法,薛极和宣缯二个幸存者,反而成了旁观者,似乎置身事外,也犹豫着要不要力挺皇帝。
殿堂上众臣的反应不一,赵竑也看的清清楚楚,怒火也节节上升。
一不小心,他成了沉迷酒色的昏君!
“陛下在蜀口布防,乃是国之大计,岂是擅启刀兵?宋金边界相连,你们谁能确保鞑靼大军不会入侵我大宋?一旦发生战事,你们谁为死难的军民负责?”
“诸位,凌迫君王,形同逼宫,岂是臣子所为?”
高定子魏文翁兄弟,和吴兢等人硬刚起来。
相比于东南出身的官员们如陈端、吴兢,甚至真德秀们对用兵的阻挠,四川出身的官员们基本上都是保持清醒,甚至是鼓励出兵。
蜀口防御烂的不成样子,皇帝在四川布重兵防御,这是善政。难道要破罐子破摔不成?
四川官员大都持赞许的态度。东南官员们则要冷漠许多。
赵竑看在眼里,惊怒之余,心寒了许多。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骨子里的懦弱和冷酷吗?
想当“忍者神龟”,想“拿钱买和平”,可惜,掏钱的是朝廷,你更不能拿老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诸位卿家,你们以为朕是轻浮躁动,色迷心窍,是穷兵黩武吗?”
赵竑看着满殿群臣,瞬间心硬了起来。
蒙古大军已经挥兵南下,随时可能入侵宋境,他还在这里和这些酸儒庸吏瞎扯淡。
真踏马的胡扯淡!
说实话,此刻他已经失去了心里仅有的那一点点耐心。
第121章 辣手
高定子和魏文翁兄弟相对一眼,都是暗暗心惊。
都说朝中士大夫势力非同小可,今日一见,非同小可。暗地里阻挠新政不说,就连皇帝西北边地布防,也敢堂而皇之反对,甚至不惜给皇帝安上骂名。
堂堂大宋天子,言谈举止沉稳谨慎,又岂是一个区区的西夏公主可以迷惑和摆布?
看来,这位大宋皇帝,当的也不容易。
“西夏公主李惟名,如今已经是朕的嫔妃,朕岂能驱逐!朕是不是好色有疾,交于天下人评说,不是你们几个朝臣可以评断!”
赵竑毫不退让,犀利反击。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情商不够,养气功夫太菜,皇帝当的太累。和这些人精官员打交道,自己轻易就动怒,最起码要少活十年。
“朕想问各位卿家一句,如果鞑靼大军对我大宋用兵,残害我大宋子民,朕又该如何,该不该向鞑靼反击?”
赵竑直言反击,殿中大臣一片沉默。
听皇帝的意思,蒙古大军是要入侵大宋,不宣而战吗?
“陛下,鞑靼大军尚未攻克西夏,怎会攻我大宋?鞑靼曾与我大宋言及联合伐金,此时绝不会侵宋。即便是边塞有所冲突,坦诚相待,晓以利害,鞑靼必会退兵。”
临安府尹吴兢黑着脸,反驳了出来。
无论皇帝是什么借口,他都会尽力阻止,以免大宋惹火烧身。
“陛下,妄起刀兵,绝非我大宋所为,陛下三思!”
“陛下,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陛下慎之!”
吏部侍郎郑性之、监察御史唐麟,纷纷进言。
“陛下,我大宋与鞑靼一贯交善,即便鞑靼大军入我大宋国土,只要晓之以理,谕之以义,其自然会退兵。若是强行用兵,生灵涂炭,山河动荡,恐非国家之福。”
御史中丞陈端常,依然是不依不饶。
看众臣的架势,不到黄河心不死,在反对出兵上,誓要和赵竑硬钢到底。
“吴兢、陈端常,你们两个满嘴喷粪,简直是狗屎一堆,还有脸站在这朝堂之上吗?”
赵竑的怒火,忍不住一下子爆发出来。
“吴兢、陈端常,我来问你二人,要是你们的父母家人在西北边塞,你还会说出这样冷血的话吗?你们的命是命,边塞上的大宋子民,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冷血至极,枉为我大宋官员!”
赵竑面红耳赤,放声大骂,满殿群臣,包括陈端常和吴兢等人,个个都是惊骇。
皇帝忽然暴起,着实出乎意料。他们却不知自己所言,这是犯了赵竑的大忌。
来自后世,人人平等观念根深蒂固,赵竑始终难以除去。身为大宋天子,他怎么可能任由异族入侵,边塞百姓被无情牺牲?
伤害大宋百姓,即便是成吉思汗麾下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也不行!
“因我生的时代已有太多自命英雄的人物,为一般小民百姓添了无数痛苦,我对所谓伟大的人物,已不再有敬意和幻想。”
赵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后世某位许姓作家的一句话来,
于公于私,他也做不出这样冷酷的事来,不管他能否成为所谓的伟大人物。
“诸位卿家,你们谁还有本要奏?”
群臣惊愕,赵竑断然开口,冷冷一句,目光从徐良身上一瞥而过。
“陛下,臣弹劾临安府尹吴兢作奸犯科,知法犯法!”
徐良心领神会,持笏大声说道。
徐良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满殿群臣皆是惊诧。众臣的目光,一起聚焦在了徐良和吴兢身上。
吴兢惊诧之余,怒声反驳了出来。
“徐良,你简直是一派胡言!老夫所犯何罪,你倒是一一道来!老夫洗耳恭听!”
“徐良,中伤朝廷重臣,你可知律法森严吗?”
“徐主事,恶意诽谤,信口雌黄,你不要血口喷人!”
大理寺卿徐暄、御史中丞陈端常一前一后怒斥了起来。
反贪司直达天听,明察暗访,朝廷官员纷纷落马。反贪司这些官员,已经成了朝臣的眼中钉、心头刺。
徐良这一开口,众臣惊怒之余,纷纷怒目而驳,群情激愤。
真德秀看着徐良,目光转向御座上的赵竑,心头栗然。
徐良能够弹劾吴兢,恐怕不是信口胡说。满朝官员,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看徐良镇定自若,弄不好吴兢的仕途就到头了。
徐良这个时候在朝堂上发炮,如果说没有经过赵竑的允许,打死他都不信。
先是以年龄为由,让刑部尚书葛洪、工部侍郎乔行简“致仕”或“将致仕”,再由反贪司出面弹劾反对出兵的官员。赵竑对坚持己见的主和派官员,这是要痛下杀手了。
而且他有预感,临安府尹吴兢,绝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陛下,臣的奏本在此,请陛下过目!”
徐良大声奏道,取出了奏折呈上。
董宋臣呈上奏折,赵竑假意看了几眼,随即合上了奏折,递给了董宋臣。
“众卿,你们自己看看吧。”
赵竑轻声说道,董宋臣下去,把奏折递给了一众臣子。
薛极和宣缯看了奏折,都是连连摇头,传到邹应龙和真德秀手中,二人看了,也是黯然。真德秀叹息一声,把奏折递给了吴兢。
吴兢疑惑不解接过,看了片刻,双手颤抖,脸色变的煞白。
“吴兢,要朕在大殿上宣读这奏疏吗?要看这些罪证吗?”
赵竑拿起一叠证据,朗声说了出来。
“陛下,臣有负圣恩,臣有罪,请陛下饶恕!”
吴兢颤颤巍巍跪了下来,伏地不起,刚才的正气凛然荡然无存。
“吴兢,奏疏你留着吧。你已经年近花甲,还是归乡致仕吧。贪墨所得,你自己看着办吧。”
赵竑轻声一句,不由得有些感慨。
君权,不能再被士大夫们打压。杀鸡骇猴,他也必须要如此,确保君权的巩固。
他只是不明白,明明可以君臣佐使,明明可以风雨同舟,为什么要闹到如此地步?
“谢陛下天恩!臣立刻离开临安城归乡,府宅及金银钱财,都交于朝廷,臣不敢取分毫!”
吴兢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取掉乌纱帽,站起身来,躬身向大殿外退去。
相比于胡榘杀头抄家,他不仅免于一死,还有祖业。皇帝顾念旧情,他再不离开,恐怕随时脑袋搬家。
满殿群臣都是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一时间鸦雀无声。直到吴兢出了殿门,禁军追随而去,依然无人吭声。
“陛下,臣还有本要奏!”
徐良的声音洪亮,满殿群臣都是心惊。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弹劾的,会不会是自己。
“徐卿,有本奏来。”
赵竑轻轻点头,心思已经有些飘浮。
蒙古大军正在金境攻城略地,随时会入侵宋地,他却还在这东南皇宫大殿上和群臣斗心斗力。
大宋朝廷,何其的荒唐!
“陛下,臣弹劾御史中丞陈端常贪赃枉法,错判漏判,臣有本奏上!”
徐良持笏肃拜,陈端常浑身哆嗦,说不出话,脸色也变的灰败。
徐良弹劾自己,肯定不是无凭无据。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清楚楚。
“徐良,把你的奏折先给四位执政大臣,再转给陈中丞,让他们都好好看看。”
赵竑不动声色,依法炮制。
幸好陈端常手里没有人命案,否则他真要“挥泪斩马谡”,辣手摧花了。
四位执政大臣看完,真德秀递给了陈端常,陈端常脸色难看,接过奏折跪下,看也不看奏折,向赵竑伏地而奏。
“陛下,臣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臣请陛下免臣流配之刑,还望陛下恩准!”
一个不慎,也许就要身死名灭。要是来个流配之刑,他可真是声名狼藉,生不如死了。
“陈端常,朕念你年事已高,所犯罪行大都在朕登基以前,免你流配之刑。查抄临安城家产,回乡闭门思过三年。奏折你也留着,下去吧。”
“谢陛下天恩!”
陈端常如释重负,摘下乌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开。
“陛下,臣还有本上奏!”
徐良孜孜不倦,似乎要战斗到底。
“徐卿,朕有些困倦,你的奏疏,随后交于几位执政大臣,让他们合议吧。诸位卿家,你们谁有贪赃枉法之事,早些向反贪司和大理寺自首,朕自会宽大处理。”
赵竑轻轻一句,不忘提醒殿中官员。
目的已经达到,事情适可而止,不宜闹的人心惶惶。
事实上,徐良的弹劾已经没有了什么威力。许多官员们作奸犯科的事情,根本没有证据,连诈带骗而已。诈骗一下官员们,也许真会有“不法分子”自首。
连续两位朝廷重臣“被致仕”,大殿之上一时无人吭声,寂静一片。
“陛下,我大宋百废待兴,对鞑靼用兵,还是要谨慎些。”
魏了翁归来,适时开口,打破了寂静。
皇帝出手稳准狠,牢牢控制了朝堂,让人叹服。而他出口,只不过是让皇帝顺水推舟,给一个出兵的借口。
身为川人,在千疮百孔的蜀口边塞布防,很有必要,也势在必行。
第122章 开诚布公
“魏卿,诸位卿家,你们相信,朕是色迷心窍,肆意妄为吗?”
赵竑把目光转向满殿大臣,毫不客气。
“诸位卿家,鞑靼大军一旦入侵我大宋疆土,那些边境上的大宋百姓,难道就任由其屠戮吗?若是委曲求全,我大宋子民的斑斑血泪,又向何人诉说?朕这个大宋天子,岂不是更被天下人耻笑?朕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子民?”
赵竑说着说着,目光变得冷厉起来。
“朕还是那一句话,犯我大宋者,虽强必诛。不管他是何方神圣,不管他如何铁骑纵横,天下无敌,朕必会带领我大宋热血男儿,与之抗争到底,一寸山河一寸血,誓死方休!”
赵竑的话在大殿中回荡,满殿群臣都是肃然。魏了翁肃拜行礼,退了回去。
“陛下之意,莫非鞑靼真会对我大宋用兵?”
大殿上一片沉寂,兵部尚书宣缯适时发声。
“陛下,鞑靼虎狼之邦,畏威不怀德,鞑靼对我大宋用兵不足为奇。我大宋宜早做打算,不让其祸害我大宋子民!”
宰相薛极跟着开口,一句句都是神助攻。
“两位卿家所言,深合朕意。”
赵竑点了点头,暗自佩服两位肱骨大臣的互动能力。
相比较起来,他的老师真德秀,以及黑脸邹应龙,这两位执政大臣,反应就迟钝多了。
“各位卿家,朕这几日就会北上蜀口,众卿可以随行。朕答应诸卿,若是鞑靼大军不侵我大宋,朕绝不会对鞑靼用兵。众卿以为如何?”
赵竑看着大殿中的大臣,话调一变。
“但是,若是鞑靼大军敢侵入我大宋境内,杀我子民,烧杀抢掠,朕必会携大军与之血战到底,为我大宋子民讨个公道!”
狼那有不吃羊的。按照历史的走向,蒙古大军,就要对大宋不宣而战了。
“陛下圣明!”
众臣一起肃拜,反对者也都是无奈。
皇帝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谁要是还阻拦,恐怕就是自取其辱了。
赵竑雷厉风行,恩威兼施,搞不好就是痛斥加贬斥,丢人又丢官。
“各位卿家,吴兢致仕,临安府尹一职空缺。两浙路安抚使高定子在两浙路推行新政,功绩卓著,由他担任临安府尹和两浙安抚使一职。你们觉得如何?”
赵竑朗声问了起来。
临安府尹一职,还是不能用江南人,尤其是史弥远的浙东四明人,否则官官相卫,反贪和新政又成了笑话。
高定子这个铁面无私黑脸男,和徐良搭档,再也合适不过。
“陛下,高定子笃于忠亮,不为朋党。臣附议陛下!”
兵部尚书宣缯第一个站了出来,持笏奏道。
“陛下,高定子勤政爱民,廉洁奉公,可为临安府尹。臣附议陛下!”
宰相薛极跟着上奏,同样是附议赵竑。
“臣附议陛下!”
“臣附议!”
参政大臣真德秀和邹应龙纷纷开口,赞成皇帝的提议。
“拟旨,两浙路安抚使高定子忠于国事,刚正不阿,功绩过人,提为临安府尹、两浙路安抚使。”
“臣谢陛下天恩!”
高定子黑脸通红,哆哆嗦嗦跪下谢恩。
临安府尹兼两浙路安抚使,皇恩浩荡,重任在肩,诚惶诚恐。
“殿中侍御史李宗勉严守法度,地方为官时官声斐然,忠正直言,朕欲提他为御史中丞。诸卿以为如何?”
李宗勉履历丰厚,清正廉明,从教授、吏部架阁、太学正、国子博士,再到嘉兴府通判,为官二十余年,而家类贫士,时人誉之。
个人节操上,李宗勉直逼范钟,倒是可以大用。
“陛下,李宗勉刚正不阿,精明强干,可为御史中丞!”
“臣附议薛相公!”
“臣附议!”
薛极开口,大殿上一片附和声,就连刘弼葛洪等人,都没有反对。
“臣谢陛下天恩!”
李宗勉跪下谢恩,本来想立即上奏劝阻皇帝西北用兵,话到嘴边给咽了回去。
皇帝刚猛,不吃这一套。他要真是这样,反而就是沽名钓誉了。
“陛下,老臣年事已高,老眼昏花,难以应付陛下所托。请陛下恩准,放老臣归乡致仕吧!”
刑部尚书葛洪,识趣地提出了“辞职”。
“这个……葛老相公国家重臣,朕为倚重。老相公离开,朕失一臂助,何人可以代替?”
赵竑假惺惺挽留,葛洪暗暗心惊,迫不及待再次拜道:
“陛下,刑部侍郎、原江南东路提刑官宋慈执法严明,听讼清明,决事果断;宋慈制订办案规约,清整积案,理清曲直,雪冤禁暴,可称国家干吏。臣举荐宋慈为刑部尚书,可为朝廷栋梁,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
“何人可以代替”都说出来了,还不赶紧滚蛋,以免碍眼。
既然要离开官场,索性坦坦荡荡,举荐皇帝心仪之人,也能在皇帝心里落个好。
“葛老相公高风亮节,心胸开阔,有上古遗风,实乃我朝官员楷模。”
果然,赵竑微微思索片刻,温声说道:
“刑部尚书葛洪立朝为官,敢于直言;治理地方时,重视人伦教化,颁行仁政,造福地方。朕赐葛洪以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闲居致仕,颐养天年。其刑部尚书一职,由刑部侍郎宋慈接任,继续为国分忧吧。”
葛洪和宋慈都跪下谢恩,葛洪哆哆嗦嗦,宋慈同样是面红耳赤。
群臣各自心惊。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皇帝一番雷霆手段,稳准狠,朝堂似乎都在掌握之中。
退朝声中,群臣纷纷离去,赵竑回了偏殿,暗暗摇头。
力阻他出兵的事情,终于再也没有大臣坚持。这一刻,他是真心的疲惫。
“陛下,该去见一下太学生们了。”
董宋臣在一旁,轻声提醒了起来。
赵竑无奈点了点头。
尽管他筋疲力尽,但还是要事必躬亲,去应付这些无所畏惧的太学生。
来到东宫,满满当当的一众太学生已经在此等候,人人都是不安。太学生还不是官,严格意义上讲,还是“民”。君民之阶,天壤之别,由不得太学生们不紧张。
“拜见陛下!”
看到皇帝进来,所有的太学生们一起向赵竑肃拜行礼。
皇帝亲自接见,众生尽管是示威谏帝,但也都是诚惶诚恐。
“诸生不必多礼。”
赵竑看了一下人数,微微有些诧异。
不是说有成百上千人请愿吗,怎么只有这寥寥数十人?
“诸生,久等了。你们有什么诉愿,可以和朕面谈。来人,上茶!”
赵竑始终保持微笑,亲切随和,让众人坐下。
这也是他一贯的沟通方式,开诚布公,和金陵讲武堂时一样。力求亲切,平易近人,可以推心置腹,释疑解惑。
游行、示威、静坐,不过是太学生们敢于表达意愿的一种方式,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史弥远治下的“信访办”鼓院检院形同虚设,而且只设于临安城,高高在上,难接地气。这倒让他想起后世信访办信访局的投诉方式,可以层层设置,层层监督,不过得委任称职的官员就是,以免流于形式,甚至出现跪蹲窗口的恶政。
“陛下,我等太学生也是关心国事,并没有让陛下难堪的意思。惊动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太学生程元凤肃拜一礼,腰悬的长剑赫然。
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帝亲自召见,惊喜之下,谏什么都不重要了。
“无妨。程元凤,朕记得你,太学上舍生,考绩很是出众。你能告诉朕,平日里都练些什么武艺?”
赵竑温声问道,身子靠在了椅子上。
他看向周围的太学生,腰挂长剑者不在少数。看来,大宋水师学堂和金陵讲武堂创办两年下来,大宋的尚武之风,已经传到了读书人云集的太学之中。
上行下效;淫俗将成;败国乱人;实由兹起。
上行而后下效。君主喜欢吃什么,群臣也就喜欢吃什么;君主喜欢穿什么,群臣也就喜欢穿什么;君主佩剑上朝,群臣自然也会模仿。
这些太学生,不会只是流于表面吧?
不过,舌战群儒、短兵相接的局面没有出现,让他倒是松了口气。
年轻人,自有他们的判断,不会轻易被旁人左右。
第123章 失落
“回陛下,我等除了去玉津园练习枪术和骑马射箭,学生还去城中的武馆练习剑术。我等太学生,都会刺枪术,也能十里越野跑,陛下可以随时考究。”
程元凤恭恭敬敬回道。
他出生于书香门第,富贵人家,精通四书五经,当然也付得起昂贵的练武费用了。
“程元凤,你不错!在座诸位,你们都是这样吗?”
赵竑面向一众太学生,笑容不变,心里很是欣慰。
身强体健者更能对生命充满希望和热情,这是天然的规律。
“回陛下,我等皆是如此。白天读书,早晚练武,已是常例,只是操练上,不如金陵讲武堂那般严苛而已。”
太学生汪自强肃拜而道。
“陛下,确实如此!”
“我等不敢隐瞒陛下!”
太学生们纷纷肃拜而道。
“很好!只有身体健康,才能更好为国为民,建功立业。练武除了强健体魄,也能激发慷慨豪迈之气。你等年轻学子乃是国家的希望,朕是殷殷期盼!”
赵竑语气诚挚,所有的太学生一起再拜,人人都是肃穆。
“多谢陛下垂爱!”
皇帝温声细语,关怀之情溢于言表,让众太学生都是心热。
看来,陛下不但青睐讲武堂的军官们,对太学的读书人也不看轻。
“诸位,不用太过拘束。大家都坐下吧,咱们以茶代酒,坐而论道,也论一下天下大势。”
赵竑让众人坐下。宫人端上茶来,众太学生纷纷坐下,人人恭敬。
天子之威,毕竟非同凡响,一众太学生,还有些拘束。
“放松些。金陵讲武堂的那些家伙,经常不请自来,骗朕的好茶和瓜果。你们都是一样,不要拘束,放开点。”
赵竑看着众人,开启了话题。
“各位,你们现在还以为,朕去西北边塞,是穷兵黩武吗?”
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赵竑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即便这些年轻人有些偏激,反对用兵,那也是年轻热血,书生意气,不像朝中有些人居心叵测,只是想着一己私利。
“陛下,我等只是反对陛下对鞑靼用兵。至于薛极和宣缯两位参政大臣并无恶行,我等并无清君侧之意。那些弹劾请愿之人,我等也不认识,想必是另有所图。”
汪自强肃拜行礼,代表太学生说道。
原以为静坐示威,天子会龙颜大怒,谁知竟是和风细雨,推心置腹。
年轻的天子,果然如同传说中一样,尽显明君风范。
“陛下,自兴庆元年以来,薛极宣缯等人协助陛下整肃朝纲,选拔贤才,力促新政推行,我等太学生都看在眼里。不会血口喷人,造谣中伤。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都是那些太学生中的败类。陛下让所有人进宫面圣,那些人就全逃之夭夭了!”
程元凤脸上泛红,愤愤说道。
差一点,他们这些人也被利用和蛊惑了。
“陛下所书《鞑靼策》说的明白,战争讲的是实力,是后勤。我军势弱,骑兵缺少,不可对鞑靼轻率用兵。陛下三思!”
汪自强初心不改,想要赵竑放弃用兵。
第124章 撤兵?
兴庆三年,二月的江南已经是春暖花开,但位于塞外的灵州,依然是春寒料峭,寒气逼人。
黎明的曙光洒在灵州城上下,城墙烟熏火燎,伤痕累累,但却依然坚挺,傲然屹立。两个多月来,蒙军虽然攻城凶猛,但灵州城守军在死伤累累的情形下,以惊人的勇气和坚韧,力保灵州城没有被蒙军攻陷。
灵州两万守军加一万民壮,宋军八千将士,都是折损近半,伤兵满营。这些日子细雨接连下了几次,蒙古大军没有攻城,城中趁机焚烧尸体,大街小巷纸钱飞舞,整日里哭声震天,披麻戴孝者络绎不绝,整座灵州城弥漫在浓浓的悲伤之中。
教场大营,场中火焰冲天,夏军宋军阵亡将士都在这里焚烧,宋军将士则是需要收集骨灰,暂时贮存起来,将来运回大宋。
2000多具宋军将士的尸体,不可能存放半年之久,只能如此处理。有些将士的尸体作战时掉到城墙外面,捡不回来,只能收集衣物,也许将来建衣冠冢有用。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教场上,围着火堆悼念的宋军将士人人哀伤,一些将士跪地,痛哭流涕,教场上哀声弥漫。一些夏军将士也是过来,默哀悼念。
“兄弟们,一路走好!”
曹友万大声呐喊,热泪盈眶,跟着洒酒于地,以慰阵亡的宋军将士英灵。
“大宋的将士们,我灵州城的百姓,不会忘记你们!”
李德任跟着洒酒,神情肃穆,慷慨悲壮。
不管宋人有没有私心,这一刻,他们是为了灵州城的二十多万百姓而阵亡,值得他们祭祀缅怀。
回到教场大营,一众宋军将领围桌而坐,人人黯然神伤,统领杨大全感慨一句。
“这一场场恶战下来,兄弟们伤亡惨重,伤亡了近四千人。再打下去,最后不知会剩下多少?”
救援灵州城的守兵,基本上都是蜀中子弟,其中有不少是他的同乡。死伤这么多人,也不知道回去怎么向他们的父母亲人交代。
“要是为了大宋百姓,我黄喜无话可说,但是为了这些夏人,总觉得不值得。”
另一个将领黄喜,幽幽一声低叹。
他的两位同乡都在守城战中战死,其中一位还是至亲,他是有感而发。
“好在鞑靼大军这些天没有攻城,要不然,兄弟们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又一个宋将摇头,感慨一句。
“怎么,你们要临阵脱逃吗?”
曹友万眼睛一瞪,“啪”地一拍桌子,看向了营中抱怨的几个将领。
奉军令来救援西夏,难道中途要变卦?
“你们都记好了,你我都是大宋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陛下让坚守到六月底,这是圣旨,是军令,任何人不得违抗。听明白了吗?”
麾下将士死伤惨重,他也是心情压抑。这个时候,要是余玠在就好了。那家伙巧舌如簧,很能鼓舞士气。也不知道,余玠在中兴府怎么样?
不过,中兴府没有派兵增援灵州,想来余玠花了不少功夫。
“将军息怒。末将只是伤心弟兄们的伤亡,并没有其它意思。末将以将军马首是瞻,一定会等陛下援军到来。将军恕罪!”
杨大全赶紧抱拳行礼,向曹友万请罪。
自己也是没事找事,发什么狗屁感慨?刀枪无眼,战争能不是死人吗?
曹友万看了一眼营中众将,冷哼一声,难得地没有暴起。
麾下死伤众多,士气低迷,他不想严惩众将,以免大军离心离德,分崩离析。
饭食端了上来,面饼里只有少些酱菜,众将闷头吃饭,有将领忍不住,把饭碗在桌上重重一顿。
“整天吃这些狗都不理的东西,什么时候是个头?”
从山清水秀、气候温润的江南,来到戈壁荒漠的塞外,忍受寒冷的气候不说,米饭都吃不上,太难忍受。
“现在才是二月,距离六月底还有四个多月。再打下去,弟兄们恐怕要拼光了!难道要在这忍饥挨饿等死吗?”
又有孙渡,愤愤地一句。
刚来还有些米饭,后来就都是面食,现在还从一天三顿变成了一天两顿。
“知足吧。城里的百姓每天都吃不饱饭,天天都有人病死饿死。都忍忍吧。”
有出身民间的宋将,忍不住低声地回了一句。
城中二十万百姓,已经开始限食,相比于百姓,他们已经不错了。
“忍忍忍,忍到什么时候?你能忍,我忍不了!”
牢骚满腹的王修武,黑着脸不服气地一句。
“千里迢迢来送死,发句牢骚都不行吗?”
“就是!反正早晚都得战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还要受这些罪?”
孙渡跟着附和一句。
重压之下,生死关头,他们的心已经乱了。
众将脸色难看,曹友万暴跳如雷,立刻怒喝了起来。
“大胆!王修武、孙渡,你们敢动摇军心,是不想活了吗?”
平日里,这两个家伙牢骚就多。今天在众将士面前没轻没重,实在是不知死活。
宋军军纪森严,王修武和孙渡立刻低头不语,都是脸色难看,似乎并不服气。
“将军息怒!将领们只是发牢骚,并无他意。”
黄喜赶紧放下饭碗,站起身来,向孙渡二人眼神示意。
“孙渡、王修武,还不向将军谢罪?军法无情,曹将军宽厚大度,你们难道不知吗?”
“孙渡、王修武,发发牢骚行了,赶紧向将军谢罪,下次不要再犯!”
知道曹友万吃软不吃硬,杨大全也跟着和稀泥,不想事端扩大。
“将军息怒!”
“孙渡、王修武,还不向将军谢罪?”
黄喜和杨大全带头,其他将领纷纷站起身来,劝起曹友万来。
“曹将军,末将只是心急,别无他意。还请将军恕罪!”
“曹将军,末将出言不逊,并无恶意。请将军恕罪!”
孙渡和王修武见势不妙,赶紧站起身来,纷纷向曹友万请罪。
万一曹友万按军令严惩,岂不是白白掉了脑袋?
“将军,兄弟们死伤累累,众将都是心急。都是生死兄弟,就不要动气了。”
黄喜和众将再次相劝,曹友万看了看孙渡二人,黑着脸坐下。
“记住了,下次千万不要再犯!大家快些吃饭,鞑靼好几日没来攻城,小心有诈!”
曹友万冷冷一句,孙渡二人连忙听令,都是如释重负,众将开始闷头吃饭,沉默之中,军士匆匆进来禀报。
“曹将军,各位将军,张将军有军情,请你们去城墙上一趟!”
“怎么了?鞑靼大军攻城了吗?”
曹友万不由得一愣。
城头并没有鼓角之声传来,难道是蒙古大军偷袭攻城?
“将军,城外的鞑靼军营,鞑靼大军好像少了许多。将军去城墙上一看便知。”
军士不敢马虎,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
曹友万释然,众将都是哗然,许多人不由自主喜上眉梢。
“赶紧吃饭!吃完了全都上城墙!”
曹友万大口吃着碗里的面饼,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曹友万带着众将上了城墙,早在此等候的张中夏指着空了大片的蒙军大营,详尽解说。
“将军,鞑靼大部向南而去,包括成吉思汗的战车金帐,大概有五万之众。另有一部去了北面,大约有两万人,看样子是中兴府方向。留下的这些,也有两万人上下。”
张中夏思量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
“将军,鞑靼撤军早有预谋,有些帐篷早已经空了,今天才拆除。细细想来,半个月到二十天前,鞑靼大部就应该已经陆续撤兵了。”
半个月二十天前?
众将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各位兄弟,鞑靼是个什么意思?”
曹友万从城外的蒙军大营收回目光,看向了周围众将,也是一脸的疑惑。
看这情形,鞑靼撤走了大部兵力,只留下两万左右大军继续围城。难道说,真如皇帝所言,鞑靼军中瘟疫流行,久攻不克之下,开始撤兵了?
“将军,这还用说。鞑靼攻不下灵州城,开始撤兵了!”
宋将孙渡兴奋不已,脱口而出。
这些天杀的鞑靼,终于撤军了!
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
“不对!鞑靼撤兵应该向北,怎么大部去了南边?难道说,他们要攻打金国,过一阵子再回来攻打灵州城?”
黄喜摇摇头表示不解。
曹友万心头一惊。宋金西北边境犬牙交错,蒙古大军攻打金国,宋地恐怕不可避免。
先是预测蒙古军中有疫病,后来蒙军进城索求大黄;现在蒙军南下攻打金国,很可能对大宋用兵。难道说,皇帝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曹友万不自觉汗流浃背。
“曹将军,鞑靼既然撤兵,为何还留下两万之众?难道说,这是他们的诱敌之计吗?”
王圭对《鞑靼策》推崇备至,疑心是鞑靼大军的诱敌之策。
“杨大全,张中夏,你们怎么看?”
王圭催促,曹友万如梦初醒,目光看向了杨张二人。
这二人是他的左膀右臂,一个刚猛决绝,沙场悍将,一个则是足智多谋,考虑周全,他想听听这二人的意见。
第125章 围困
杨大全和张中夏对看一眼,张中夏正要开口,李德任和宁子宁匆匆忙忙上了城墙,大步流星过来,满脸的焦急。
“曹将军,各位将军,鞑靼这是何意?成吉思汗到底意欲何为?”
李德任一开口也是同样的问题,旁边的宁子宁眼神期待。
无论如何,蒙古大军大部撤走,他二人都是如释重负,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曹将军、殿下,诸位将军,自去年冬鞑靼大军围城以来,如今已有三月,大大小小近百战,我灵州军折损近两万人,鞑靼大军死伤,最少也是三万有余。”
张中夏的话,让城头众人都是点头,人人豪气顿生。
能让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吃瘪,并且死伤惨重,想起来都觉得酸爽和骄傲。
“张中夏,你继续说!”
曹友万迫不及待催起了张中夏。皇帝慧眼识珠,这个张中夏,处变不惊,思虑周全,的确是个人才。
“将军、殿下,我军是据城而守,鞑靼是野外宿营,必然是疫病丛生。既然一时难以攻克灵州城,鞑靼大军必会是长期围困,待到城中粮草枯竭,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灵州城不攻自破。城外的这两万鞑靼大军,就是杜绝我军出城寻找粮草,以及四方援军。”Qqxsnew
张中夏一番推测下来,众人都是连连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不过,兴灵之地,早已经被蒙军洗劫一空,哪里还能找到补给的东西!
“那北去的两万鞑靼大军,又是何意?”
灵州知州宁子宁懵懵懂懂问道。
这些蒙军,不会是撤兵回了草原吧?
“他们十有八九去了中兴府,当然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了。灵州城都没有攻下,中兴府想都别想!”
李德任心知肚明,冷冷接上一句。
想迫降中兴府,顺理成章拿下灵州城。想得倒美,纯粹是痴心妄想!
不管中兴府会不会降,他李德任反正不会。
“如今之计,却该如何?”
宁子宁情不自禁问了出来。
灵州城两万蒙古大军,中兴府同样也是,兴灵之地有四万蒙古大军纵横驰骋,隔绝交通,大大限制了兴灵守军出城,决不能轻视。
“将军、殿下,如今鞑靼士气低落,城外大营不过两万之众,不如择日汇集精兵,出其不意杀出,凭借火器之利大破鞑靼大军,夺其辎重,打通四方通道,以便出城寻找粮草,一举两得。不知殿下和将军以为如何?”
张中夏指着城外蒙军大营,奋然说道。
城中二十多万百姓,粮草毕竟有限,如果不能找来粮草,守城无异于自寻死路。纯粹依靠皇帝挥兵来救,太过保守,不是长久之策。
杨大全连连点头,跟着附和道:
“张中夏所言不错!鞑靼大营不过五里,我军弹药还够用,到时候三军用命,一来击溃鞑靼大军,二来夺些粮草。殿下,将军,赶紧下令吧!”
现在距离六月底,可是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现在已经是一天两顿,一个月后就是一天一顿,到后面也许就要杀马吃草皮树根了。
这可不是个好的兆头!
杨大全和张中夏主张出城作战,曹友万也是心动,目光扫到了李德任身上。
“殿下,出城偷袭鞑靼,出其不意,想来......”
出城作战,必须得到灵州守军的大力协助。四千宋军,即便是偷袭,也不可能击溃两万鞑靼大军。
“不行!绝对不行!”
李德任还没有说话,宁子宁已经开口,断然否决了曹友万的提议。
“灵州所有守军,加起来不过两万余人,对付两万鞑靼大军,万一战败,灵州城怎么守得住?况且,鞑靼大军要是诱敌之计怎么办?灵州城丢了,中兴府就必然陷落。到那个时候,大夏可真就完了!”
宁子宁的话,让曹友万又犹豫起来,李德任更是摇头否定。
“曹将军,大宋天子不是要挥兵相救吗,我等还是谨慎些,不要浪战,等大军来临即可。灵州关乎大夏安危,千万不可莽撞!”
李德任和宁子宁否决,张中夏忍不住再次苦劝。
“击溃城外鞑靼大军,才能让鞑靼胆寒,夺回些粮草回来。我军出城作战,有震天雷和火炮,即便是有伏军,我军也可以自保,安然退回城中。机不可失,一旦天热,鞑靼大军立下寨墙、壕沟,可就攻打不易了!”
“是啊!只要击溃鞑靼大军,守城威胁也会大大减少,还可以夺回不少辎重粮草。躲在城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杨大全心动,极力赞赏张中夏的进取主张。
有火器在手,将士精锐,何惧区区骑兵。
“不行!危险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灵州守军不可妄动!动不得!”
宁子宁一如既往地坚决。
“曹将军,诸位将军,大宋将士精锐,舍生忘死,火器犀利,本王是绝对的放心。可是这些守城的夏军,他们只有刀枪,弓箭手死伤大半。你们问问他们,他们敢出城和鞑靼大军作战吗?”
李德任苦笑一声,说的却是实情。
几个月的守城战下来,老兵损失惨重,让大部都是新兵的守军随宋军出城作战,恐怕宋军自己心里也不踏实。
李德任和宁子宁不支持,曹友万无奈点点头,目光扫向南面。
他得到的军令就是守住灵州城。让四千宋军出城作战,他还真是信心不足。如今之计,只有守城休整,静待皇帝挥兵前来。
张中夏暗暗摇头,却也能体会李德任和宁子宁的难处。
没有灵州守军参与,宋军绝无可能破了城外的蒙军大营。怕就怕在皇帝挥兵到来之前,灵州城弹尽粮绝,不攻自破。
目光扫向东南方向,皇帝校长,应该已经动身了吧。
黄河以南,临洮路,黄河岸堤上,春风轻拂,杨柳依依,黄河已经解冻,河水滔滔东去。
蒙古第一猛将速不台坐在战马上,目光看着北面灵州的方向,目光中都是愤怒。
黄河以南已经是金国境内,在速不台南边的荒野上,蒙古铁骑漫山遍野,整装待发,似乎又要攻城略地,烧杀抢掠。
“灵州城这些狗贼,真是够硬啊!”
蒙军千夫长察兀尔,轻轻的一声低叹。
围攻灵州城不克,损兵折将,不得已而撤兵,实为蒙古铁骑前所未有的惨败。
“察兀尔,不要长他们的威风。围上个几个月,没吃没喝,等城里人都死光了,等天凉了,再来收拾他们不迟!”
蒙军千夫长镇海,漫不经心地说道。
围攻灵州城三个多月,无功而返,死伤三万大军,可谓蒙古铁骑前所未有的惨败。不得已之下,蒙古大军只有撤兵围困,不再攻城。
“啪”地一声,镇海身上挨了一鞭。速不台目光狰狞,脸色铁青。
“你知道个屁!灵州城没打下来,大汗的病又重了。要是攻打金人不出力,小心我砍了你们的狗头!”
没有攻下灵州城,本就身体堪忧的成吉思汗怒火攻心,病情恶化,经常昏迷,一众蒙军将领都是忧心忡忡。谁知道成吉思汗这样子,到底能挺多久?
什么等天凉了,简直是胡说八道!灵州城要尽早破了,或许能让成吉思汗高兴之下,病情有所好转。
“速不台,大汗吉人自有天相,已经去六盘山静养了,身子很快就会康复。”
另一位千夫长老将塔里,给速不台宽心。
速不台对没有攻下灵州城耿耿于怀,以为此加重了成吉思汗的病情,却不知要攻下灵州城,蒙古勇士又要死伤累累。
围而不攻,劫掠四方,断了城中粮草供给,等待城中守军弹尽粮绝,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回头灭了灵州城,鸡犬不留,鸡犬不留!”
速不台恨恨一句,顿了片刻,这才问道:
“这些金狗,不会也有火器吧?”
“应该不会!如果金狗有火器,他们早就派兵增援唐兀惕人了!”
镇海小心翼翼嘟囔出一句。
“镇海说的没错!”
塔里赶紧插上一句,跟着犹豫着说道:
“速不台,南人那边,是直接送大汗的金牌过去吗?”
宋金边境犬牙交错,攻打金国,可能会波及宋境。成吉思汗军令,要宋人臣服,不要插手伐金。现在就看要不要使用武力,让宋人乖乖听话。
“镇海,你和察兀尔去宋境,送大汗的金牌给他们。他们要是不识相,给他们点苦头吃。”
速不台说了一半,似乎有所犹豫。
“我蒙古大军攻伐金狗,宋军肯定会知道。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
镇海和察兀尔赶紧领令。
蒙古铁骑来去如风,迂回作战是蒙军的强项,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做。
宋人孱弱,被金人赶到了江南一隅。但宋境富有,不剽掠一番,对不起自己。
“大军兵分两路,尽早破了金国,好向大汗报喜!”
速不台发号施令,打马下了堤岸,一众蒙军骑士紧紧跟上。
大宋兴庆三年春,蒙古大军围攻灵州城不克,大军北上南下。成吉思汗养病于陇右六盘山,南下大军分为几路攻打金国,陇右之地陷入一片战火连天之中。
第126章 风起
蒙蒙春雨,二月时分,沔州城东南的庵山脚下,烟囱林立,长达数里的方圆,满眼都是厂房,高墙壁垒,厂区上空都是浓浓的烟雾,蔚为壮观。
几个偌大的大铁门口,“沔州铁厂”、“沔州水泥厂”的牌子清晰,一辆辆满载着木材、铁矿石、煤炭、等各种石材的车辆进出不绝,不远处的江边码头上停满了装满货物的船只,汗流浃背的苦力们正在卸货装货。江边的岸堤上一溜子都是红砖工棚,洗炭和水泥装袋都在这里。
刀枪、火炮、铠甲、弹壳炮弹等源源不断从这里运出,车船转载,分发往利州两路。
曹友闻打马从水泥官道上来,高墙壁垒上值守的宋军将士,一起向曹友闻行礼。这里虽然在沔州城后,但也是边塞要地,所以有数百将士据守,同样戒备森严。
曹友闻点点头,目光扫向山脚下那一排排低矮的茅屋,曹友闻眉头一皱,下马大步走了过去。
“将军,你怎么来了?”
看到曹友闻进来,水泥窑和石灰窑外的军士和工匠们纷纷见礼。
“大家还好吧。”
曹友闻点了点头,新建的水泥屋阴冷潮湿,让他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房屋里太潮湿,尤其是这里是山脚江边,气温比州城里更低,很容易生病。
“窑周围热,都好!”
军士们和工匠们都是点头称是。
“每屋多加几个火盆,不要担心费石炭!”
“多谢将军!”
工匠和军士们都是心头一热,这位新任的朝廷大员平易近人,爱民如子,比那些文官可谦和多了。
自从曹友闻出任利州西路都统制以来,淘汰老弱病残,编练新军,利州兵器制造分司建立以来,水泥坊也随之而起,专为利州西路的城墙修葺,以及道路的修筑。
自嘉定年间宋金战争以来,蜀口防御千疮百孔,各个要塞被蹂躏的体无完肤,而破坏尤为严重的城墙和关隘,全都是百废待兴,重修重建不可避免。
石灰石和粘土碾成粉末,中间加入石膏,煅烧后和炼铁的矿渣混合,然后磨细,可以延缓水泥的硬化时间,变硬的时间变长,有利于控制。工匠们调整了几次配方之后,就造出了水泥,也就是所谓的土水泥,并没有多少难度。
沔州庵山上生产大量的石膏,以及石灰石,冶铁出来的废渣,可以和烧出来的粘土等物混合,加强土水泥的功能,可谓是一举多得。
“曹将军,我带你去看一下水泥厂!”
工部郎中、新任利州知州彭大雅,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做着向导。
他是朝廷抽调,和金陵讲武堂毕业的第一批学员一起,来到蜀口边塞。如今他虽然是利州知州,但炼制水泥的事情,他还得亲自过问。
“彭相公,多谢了!”
来到水泥场地的外面,只见一排排工棚里面,满地堆着的都是石灰石和粘土。十几个巨大的磨盘上,水力带动着石碾,碾压着石灰。
巨大的场地上,几十个汗流浃背的汉子挥舞着铁锨,正在过滤着粘土,去除杂质。冶铁的矿渣正在被汉子们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
磨好的粉末按照比例,混合在一起,就成了现在的土水泥。
“彭相公,蜀口修葺城池,建造官道,你可是帮了大忙!”
曹友闻由衷地说道。
三关五州的边镇,如西河州、成州、凤州,包括沔州城等,都是加大加高,极利于防御。
至于水泥路,从沔州城到汉中的200里路得以修葺,使得汉中屯田运来的粮食肉菜方便不少,极大缓解了后勤压力。
“将军放心就是,在下一定做好分内之事,不让将军失望,也不负陛下所托!”
彭大雅笑呵呵说道,没有丝毫抱怨。
皇帝年轻气盛,雄心勃勃,想要重塑蜀口防御,这么重的担子交给曹友闻和余玠,他这个负责水泥生产的主官责无旁贷,自然要尽心竭力,殚精竭虑了。
曹友闻赞赏地点了点头。
水泥是国家重器,交给彭大雅这样的实干型官员负责,他心里也是踏实。
“彭相公,蜀口边塞,利州东西两路,都需要大量的水泥,现在的产量还是太小。还请彭相公再想些办法。”仟仟尛哾
蒙古大军随时南下,皇帝随时要到蜀口,可不能掉以轻心。
“曹将军无需担心,其它几个大窑正在修建,等到了三四月,这产量就会上去,耽误不了城墙和官道房屋修葺!”
彭大雅依然是笑眯眯说道。
水泥简单快速,修成的房屋和城墙也要结实的多,相信一定会成为以后大宋国内修筑建造的一股潮流。
听皇帝说,钢筋水泥,会是将来房屋建造的主流,只要大宋冶铁炼钢的规模扩大,钢铁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来,钢筋水泥也就是水到渠成,到时候,恐怕这种水泥钢筋房,会遍布整个大宋。
三四月?
曹友闻轻轻皱眉,暗暗摇头。
也不知道,鞑靼大军到时候会不会南下侵宋?他的胞弟曹友万和余玠等大宋将士,也不知道在西夏怎么样?
“彭相公,我会派人招募民夫,就从山脚下修路,一直到沔州,再到三关五州。有了好路,才能将水泥运往各州城。”
修好了这些偏僻山道,才能便利转运粮草辎重,这也是修建蜀口防御的一部分。
和彭大雅分开,进了冶铁厂房,炉火耀眼,刚才的阴冷荡然无存,曹友闻额头的汗水,立刻冒了出来。几个工匠不断用铁钎从炉中取样观测,看是否达到优质钢铁的标准。巨大的铁炉缓缓倾斜,火红的钢水流入一个个模具,火光四射,让人目眩神迷。
这是从大冶铁厂得到的经验,转炉炼钢,几个时辰一炉钢,让大量出钢变的容易,比过去平炉炼铁快了不止十倍。好的钢能铸造出更好的火炮和兵器,结实耐用,安全隐患也少,和熟铁铸造火炮相比,优势一目了然。
“真志道!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曹友闻惊喜地叫了起来。
“曹友闻,曹大将军,你怎么到铁厂来了?”
真志道也是喜出望外,和曹友闻紧紧握手,用的还是金陵讲武堂的招呼方式。
“我现在是沔州铁厂的副主事,冶铁炼钢、火器铸造都有参与。我去年秋去大冶铁厂观摩学习,年初才回来。”
炉前太嘈杂,真志道和曹友闻出来,真志道兴致不减。
“这里面有十几个讲武堂的学员,三四十个金陵大学堂的毕业生,有一些你还认识。你怎么到这来了?要有战事吗?老余和曹二那边怎么样?”
“大宋和西夏中间隔着一个金国,所以西夏那边,以及鞑靼大军的动向,都不是很清楚。”
曹友闻摇摇头,岔开了话题。
“你一个人?那个吴敏……”
“早就分了!”
真志道摆摆手,面色有些尴尬。
天南地北,一个西北边塞,一个东南,离久情疏,连藕断丝连都没有。
“分了就分了,重新来过就是。我堂妹不错,今年十六岁,待字闺中,准备去报四川师范学堂。你们处处看看。”
曹友闻一本正经说道。
真志道的人品,他还是放心。
“以后再说吧。有没有空?晚上咱们聚一下,我做东,叫上几个学弟,还有刘芳凝今天过来,咱们好好喝上一顿!”
“刘芳凝?”
曹友闻一愣,跟着明白了几分。他遗憾地摇了摇头,不忘叮嘱。
“陛下随时可能到达,鞑靼大军或许就要入侵,军务繁忙,恐怕不行啊!老真,有空来沔州城,我在哪里等你!”
不用问,真志道和刚刚调到利州西路的刘芳凝走在一起了。这二人是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的同学,刘芳凝秉性不错,志同道合,天作之合。
算起来,田义和魏思思,李思雨和张中夏,利州边塞,已经有三对金陵讲武堂的伴侣了。
“将军,咱们现在去那里,是要去利州大营吗?”
出了铁厂,上了官道,部下问道。
“去西和州!”
利州大营有讲武堂的军官们编练和招募新军,且处于后方,利州兵器制造分司有田义和郑途坐镇,有利州大营数万将士拱卫,生产和安全都不是问题。
既然如此,还是回这些边塞重镇,看一下这些险要之地的城防,以备蒙古大军入侵。
“将军,西和州守将、统制官吕文德来报,近两日有金人百姓陆续逃入境内,说是鞑靼大军攻掠临洮路,烧杀抢掠。”
“回去告诉吕文德,立刻坚壁清野,谨防鞑靼大军来犯!”
曹友闻心头一惊,面不改色传下军令。
“你们几人,立刻去成州、凤州、同庆府,传我军令,让他们立刻坚壁清野,不得迁延,否则军法从事!
传令给利州东路统制官江万载,所有州府县,坚壁清野,回归大城,不得有误!
传令给利州大营,让他们派出游骑,枕戈以待,以备鞑靼大军到来!
向四川制置司禀报军情,就说鞑靼入侵金境,利州两路坚壁清野、严阵以待!
传令给铁厂和水泥厂,让他们立刻停产,所有刀枪火器等,尽快转运,发往利州两路!”
曹友闻传下军令,众将士纷纷打马离去。曹友闻的目光,不由自主扫向了东南方向。
皇帝,应该已经动身了吧?
蒙古大军,不会真的入侵大宋吧?
第127章 边民
初春季节,嘉陵江缓缓南流,两岸山峦起伏,群山掩映,天空却是阴暗,布满阴霾。
兴起元年,大宋朝廷一纸政令,利州两路免赋三年,让百姓休养生息。而随着朝廷政令向利州两路倾斜,官府兴修水利,修葺官道,增补城墙,利州两路的基础设施,一切都在修建中开始。
利州西路的官道,从沔州到成州到西和州,这是西线;从沔州到成州再到天水军,这是中线;从沔州到凤州再到大散关,这是东线。
这三条线为三条主线,其余分支线到利州西路各关县。
利州东路,由于汉中平原一条东西直线,因此从利州西路的路治沔州,到利州东路的西县,再到兴元府,再到洋州一线,贯穿整个利州东路。
修建宽平直的官道,也是便于民间运输,更是为了不久的战事,便于辎重粮草的运输。
毕竟,蜀口边塞的许多供应,都要来自于四川。
对于利州两路的大宋百姓来说,朝廷政策的倾斜,他们自然是举双手赞成。朝廷整饬武备,边塞防御加强,他们自然会获得更多的安全感。
官府修建水利,便于灌溉,田自然是越来越好种。
而修路建桥,修葺城池,则是带来了无尽的就业机会,百姓有了收入,日子自然也过的越来越好。
同样惠及的还有军中被淘汰的老弱病残,他们有田地可以耕种,同时闲时也可以靠修路建城来获取额外的收入。
至于那些年轻气盛的壮丁们,则是纷纷从军。他们并不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安安心心务农,而是梦想着建功立业,在沙场上闯出一片天地。
沔州城南的修路工地上,无数的大宋军民正在热火朝天地修建浇筑着水泥路面。相比于一两年前,以前坑坑洼洼并不宽敞的官道,现在新修的官道平坦不说,宽度更是达到了五丈,足够六七辆马车并排经过。
每隔三里五里,四通八达之处,总有公厕适时出现,满足行人旅人的需要。
目光扫过沔州城高耸的城墙,修路的人群中,年轻瘦弱的宋五收回了目光。
“二哥,沔州城墙这么一加高,怕是有两丈半多了吧?”
宋五向身旁脸色黝黑的魁梧汉子好奇地问道。
“加高以后是三丈。用水泥加固加高,结实又快。城东又增加了五里,如今的沔州城,恐怕抵得上临安城了!”
二哥闷着头干着,头也不抬。
“二哥,官府是不是钱多了没地方用,路修这么宽干啥?”
宋五继续问道,目光瞥了一眼监工。
“你管这些干啥?越宽越长越好,咱们就一直有活干,一直有事干!”
二哥闷着头干着,头依然不抬。
在他看来,拿别人的工钱,就要好好做事,不然对不起良心。
“二哥,你还想一辈子干这粗活?你看同庆府的曹友闻兄弟两个,去了一趟金陵城,回来就都成了大将军,知州相公都要向他见礼。可是威风啊!”
又是宋五笑着说道。
“老五,你啥意思?”
二哥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一眼宋五,手上的活没停。
官府的监工虽然不打骂人,但谁也不愿意偷懒被指责。
“二哥,你家兄弟不是考了金陵讲武堂吗,等他出来了就是军官,到时候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老五嘴甜,恭维着二哥。
“像曹友闻兄弟那样飞黄腾达的,整个大宋也没有几个。金陵讲武堂出来,虽然能当军官,但也就是日子好过点,有个前程。他管好自己就是了,我不拖累他!”
嘴上这样说,二哥脸上的神情轻松了许多。
自己兄弟出息,当哥哥的自然也脸上有光。
“二哥说的是。如今朝廷严惩贪官污吏,谁要是敢贪污受贿,弄不好就要坐牢,甚至是人头落地。原来的那个四川制置使郑相公,回去的时候金银珠宝带了一大船,全被查获,人也被砍了头!”
一个被裁撤的官军加入了话团。
由于大宋报纸流行,反贪反腐之事连篇累牍,百姓对顾松、郑损等朝廷官员的落马事件并不陌生,对贪官污吏的下场也是拍手称快。
“话是这样说,但这年头有不贪的官员吗?就怕是治标不治本呀!”
老五摇摇头,对朝廷反贪反腐并不看好。
“反总比不反好吧?以前那有当官的被杀,以前哪有过反贪司?听说反贪司的大官是当朝的国舅,以我看,皇帝是要真心惩治那些贪官污吏。只要没有贪官污吏,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军转民”的一席话,让众人都是纷纷点头。
杀一杀那些贪官污吏的威风,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得多。
“这新皇吧,看样子是想做些事情。听说他废除了教坊司所有官妓的乐籍,让她们全部从良。这一来,那些个贪官污吏可是傻眼了,只能回家抱黄脸婆了!”
老五的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监工看了一眼众人,见众人只是说笑,没有人偷懒,并没有干涉。
马上就要吃午饭,干了一早上,打些嘴炮,也是可以接受。
“说起来官妓从良,听说皇帝办的讲武堂还招收女学员。前年只有十几个,去年招了接近五十多个,今年快一百个。二哥,你家兄弟没说这事吗?”
“军转民”兴致勃勃问了起来。
“说了,信是我兄弟托讲武堂毕业的老学员带来的。第一年十一个,去年四十八个,今年九十五个。我兄弟还说,金陵城的那些个军服厂、鞋厂、肥皂厂什么的,还有许多女工,一个月除了吃喝,也能挣三四贯钱!”
二哥的眼神里,似乎也有些怀疑。
男耕女织,甚至女人帮着做些农活。但金陵城的女人,真的会出来做工挣钱吗?
“女人出去做工,真是不得了啊!”
老五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对金陵的向往。
“女人做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说那做鞋做衣服,女人总比男人心细。要是咱们去做衣裳做鞋,那能穿吗?”
宋五的话,让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老五说的没错。有些事情,女人比男人强得多。成都府的锦绣名扬天下,但那些针线活,只有那些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做。要是男人做,可就糟蹋了那些丝绸!”
“军转民”附和起了宋五,随即话题一转,忽然问道:
“二哥,金陵城有多少人口,比成都府多吗?”
“这个嘛……”
二哥想起了弟弟心里的内容,话也多了起来。
“听我兄弟在信上说,金陵城热闹异常,百万的人口,比成都府还要热闹,可是不得了!”
“当然不得了!皇帝在金陵创办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等,又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编练新军,天下人都往金陵城跑,金陵城肯定是热闹繁华,不一样了。依我看,皇帝可能要迁都金陵呢!”
“军转民”兴致勃勃分析了起来。
“何止迁都金陵城,要我说,用不了多久,皇帝就会发兵北上,恢复中原。要不然,练那么多兵造那么多火器干嘛?”
宋五很是专业的一番分析,让许多人都是摇头。
“千万可别打仗了!你们看咱这利州西路,十年前多少人,现在多少人。再打几次仗,人就死光了!”
有年长者忧心忡忡,叹着气说道。
利州西路处于边塞,战火涂炭,本就人口不足。要是再来几次,真就要人丁凋零了。
“宋夫子,你这话我不爱听。利州西路少了这么多人,那是金军做的孽,不是咱们惹的他们。现在朝廷练兵,这是好事。要是什么事都不做,到时候一旦打仗,死的人岂不是更多?”
近墨者黑,二哥明显被自己讲武堂的弟弟给洗了脑,立刻反驳了回去。
“二哥说的是!你想安安稳稳过日子,那也得看别人愿意不。你看那些官军训练,一个个凶神恶煞,里面火器跟打雷的一样,让人心里发毛!他们对付金军,保管有用!”
老五也是赞成二哥的说法。
蜀口地处边塞,民风彪悍,这些乡民也是一样,耳濡目染,大多数人并不如南方士民一样惧怕战争。
“现在这招兵也和以前不一样。年轻力壮不说,最好还识字。进了大营,也不刺身。就是那训练太苦,七天才歇息一天,每天都练。你说,那些新兵能招得住吗?”
看起来,宋夫子对军营的训练颇有研究,说的也是头头是道。
其实,他也是因为有爱看报纸的习惯,对各种新鲜事物均有涉猎,这才能侃侃而谈,吸引众人的注意。
“就是要好好训练,让他们没有力气出来惹事。再说了,要是不好好训练,怎么出来保护你们?现在营中每天一练,而且都是讲武堂的训练方法,不要小看,厉害着呢!”
“军转民”郑重其事,一本正经向众人说道。
“开饭了!”
监工的声音响起,百姓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走了出去。
二哥吃着杂粮炊饼,就着咸菜,看着路上几个骑着马威风凛凛的军官,浮想联翩。
过不了多久,他的兄弟,也会是这样神气吧。
沔州城东南官道上,几匹骏马绝尘而来,马上的骑士龙精虎猛,嘴里大声喊着:
“所有人听好了,利州戎司军令,利州两路坚壁清野,所有人快快回家收拾,立刻撤入沔州城中!”
众人停下手上的活计,面面相觑,都是发呆。
这么多年,坚壁清野意味着什么,他们再也清楚不过。
又要打仗了!这一次,不知是金兵来犯,还是传说中的鞑靼大军入侵?
第128章 淮东(1)
淮水以南,大宋淮东边陲,楚州。
宋绍兴11年,公元1141年,南宋和金二国正式议和,双方边界线东到淮河,西至大散关一线,边界线以南是南宋,边界线以北则是金国。而位于淮河和大运河交汇之处的楚州,则无疑是南宋东部边塞的重镇。
嘉定十年(1217年),金宣宗以宋不纳币为故,对宋宣战,宋金战事再启。宋宁宗下诏伐金,并转而积极招徕归正北人,成立“忠义军”。
嘉定十一年(1218年),宋廷正式任命归附的义军领袖李全为京东路副总管,山东南下之人络驿不绝,声势日壮,在宋金战争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
鉴于蒙古兴起,金朝衰败日益明显,宋金推动谋和,却引起忠义人的疑惧。
李全归附宋朝,抗金立功无数,又吞并各路义军势力,领承宣使、保宁军节度使。但宋廷称附宋的北方抗金义军为“北军”,虽然授以官号,但只是利用他们抗金,又行分化抑制的政策。双方从一开始就离心离德,也使得李全成为拥兵自立、游走于宋、金之间的割据军阀,不可避免。
自李全雄踞淮水以来,淮东楚州就是李全的势力范围,李全雄居于淮北的山东青州,而他的妻子杨妙真,则在淮南楚州驻守。夫妻二人隔淮水遥遥相望,互为犄角。
楚州城中既有宋廷的官员坐镇,又有杨妙真这一宋廷名义下的军阀势力盘踞,双方明争暗斗,屡次撕破脸皮,却又一次次和睦相处。究其原因,无非形势所然。
宋兴庆三年,李全被蒙古军围困于青州达一年之久。这期间,人传李全已死,顶替徐晞稷的宋淮东制置使刘琸欲乘机消灭驻在楚州的杨妙真部,反被兵围于州治,刘琸夜半缒城而出,只身逃往扬州。逐走刘琸后,杨妙真基本上控制了楚州。
淮东制置使刘琸虽被驱逐,但楚州知州姚翀依然坐镇州治,和杨妙真共治楚州。
名义上,楚州还是大宋的治下。
李全被围青州,生死不明,楚州的杨妙真部,也是军心浮动。期间有流言蜚语沸沸扬扬,说是李全已死,大宋朝廷对楚州李全部不满,要断了李全部的粮饷供应。
李全部之所以能在楚州逍遥快活,全凭宋廷的粮饷供应。一旦宋廷断了粮草,李全无声无息,那么楚州的李全部,就只能是坐以待毙了。
流言之下,楚州边城人心惶惶,暗流涌动,恰似暴风雨前的寂静,让人窒息。
华灯初上,楚州城中知州衙门,楚州知州姚翀坐在正堂,脸色煞白。虽然他强作镇静,但颤抖的双手,还是透露出了他此刻内心的惊惶。
一颗血淋林的人头,就摆在了他面前的桌上,让他心惊肉跳,差点失禁。
“姚相公,这是叛将刘庆福的人头。请相公向朝廷奏明,早日拨发饷银,让将士们安心。”
堂下说话的高大粗黑汉子,乃是李全的二哥李福。
李福与刘庆福驻守楚州,两人都是骄横暴烈,本就不和,互相猜忌日久,矛盾日深。李福杀了刘庆福,纳其首级去见楚州知州姚翀,目的就是催其早发粮饷。
早先宋廷以许国任淮东安抚制置使,处事不公,李全决意除掉许国。刘庆福杀害许国家眷,并且手刃了许国的幕僚章梦先,放火烧了官府,积蓄尽为乱兵所夺。
李福杀了刘庆福,看似是向姚翀请罪,拨发粮饷,其实也有些公报私仇的意思。
大难临头各自飞,军心不稳,这些心思各异的义军将领们,也都是心怀鬼胎,为自己找后路了。
“李……将军,朝廷并……没有中断钱粮……供给,你就放心吧。”
姚翀嘴唇哆哆嗦嗦,颤声说了出来。
来到这多事的边塞来做官,整天和这些骄兵悍将打交道,他这个堂堂士大夫的运气,可是糟透了。
“姚相公,刘庆福擅杀朝廷重臣,兴兵作乱,属下已经将其正法。如今刘全福已死,我等忠心为朝廷做事,镇守边境。还请相公上奏朝廷,对部下将士进行嘉奖,以免将士们又有怨言啊!”
李福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一般,皮笑肉不笑,让姚翀更是心慌。
“一定!本官这就上书朝廷,为将军拨下粮饷!”
姚翀连连点头,强颜欢笑。
他要是不答应,恐怕他这一百来斤老骨头,就要撂在这楚州荒残之地了。
“那就多谢姚相公了!”
李福哈哈一笑,抱拳行礼。
这个风流老相公,果然稍稍吓一下,就已经六神无主了。
看来,忠义军的钱粮,可以如数照发了。
“将军,刘庆福部在北城聚集,似乎想要攻击我军军营!”
一个头缠红巾的悍卒进来,向李福禀报军情,对姚翀这位大宋朝廷大员看都不看。
“这些个王八蛋,看老子不灭了他们!”
李福冲姚翀一抱拳,豪气十足。
“姚相公,待我去杀了这些叛贼,回头向姚相公请功!”
李福说完,大手一挥,带领悍卒大步离开。
“终于走了!”
姚翀如释重负,靠在了椅子上,看到桌上的人头,立刻惊恐地叫了起来。
“来人!赶紧把这东西拿走!快点!”
下人上来,慌慌张张把人头拿了出去。
过了片刻,情绪稳定了些,姚翀又冲着门外叫了进来。
“姚大,快去看看,城外的情形如何,速速来报!快去快回!”
姚大出去,不一会就跑了回来,喘着粗气禀报。
“相公,城外激战正酣,看样子,没有一时半会不会结束!”
看到姚翀的眼光扫过来,随从赶紧小心翼翼,上前禀道。
“这怎么得了?难道老夫要死在这楚州城不成?”
姚翀脸色苍白,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姚大,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办?”
“相公,以小人之见,趁着这些骄兵悍将内讧,相公赶紧离开吧。要不然,小心性命不保!”
姚大低声说道,脸上毫无血色。
城外的血战,已经吓破了他的狗胆。
“姚大,你说的没错。你赶紧收拾一下,咱们立刻离开。记住,千万不要惊动那两个小脚女人,否则谁也逃不了。快去!”
姚翀低声说道,眼神狠厉。
“是!相公!”
姚大心头一惊。为了逃命,主人连那两个美妾都不带了。
“事已至此,保命要紧。什么雷霆雨露,以后再说了。”
姚翀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急匆匆说了出来。
李全部这些虎狼之徒,桀骜不驯,留在楚州城,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掉了脑袋。还是连夜南奔,保住这条老命要紧。
什么国家民族,朝廷大事,去他尼昂的吧!
楚州北城外的荒野上,火把熊熊,成百上千人乱糟糟一片,厮杀声震天。
忠义军李福部和刘庆福部,正在刀兵相见,进行一场激烈的火拼。
“杀了李福这狗贼,给刘兄弟报仇!”
“给我砍死这些狗日的!敢和老子作对!”
双方都是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如今风言李全已死,群龙无首,更是没了顾忌,恶从胆边生,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毫不留情,人人都是嗜血狂魔,瞬间就是血肉横飞,人仰马翻,惨叫声连连。
“都住手!都住手!”
几匹骏马冲进了厮杀场,马上的骑士彪悍骁勇,大声呐喊,为首一人,伊然是个身高腿长的俊俏妇人。
此人,正是山东忠义军李全的妻子,坐镇楚州重镇、被麾下尊称为“恩堂”的杨妙真。
“快住手!再自相残杀,军法处置!”
杨妙真打马而行,大声呐喊,马鞭狂抽,厮杀的军士们灰头土脸,纷纷停了下来。
“刑德、张林,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袭击李福的军营?疯了吗?”
杨妙真勒住战马,脸色铁青,怒声问道。
自忠义军在淮水两岸扎根以来,周旋于宋金蒙三国势力之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处境艰难。现在倒好,自己人先内讧起来了。
“恩堂,李福无故杀了刘庆福,他凭什么?我们忠义军的大将,朝廷都不敢杀,倒让他李福杀了!这还有天理吗?”
黝黑彪悍的邢德,也是怒声咆哮。
看他手中的长刀血迹斑斑,显然没少杀生。
“就是,凭什么无缘无故杀了刘庆福?恩堂,你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高大威猛的张林刀头滴血,大声怒吼。
虽然群情汹汹,众将对杨妙真还是很信服,都是停止了厮杀。
“什么?”
杨妙真满脸惊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丈夫李全的亲哥李福,与丈夫麾下大将刘庆福发生内讧,并且杀死了刘庆福。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二哥,你为什么杀了刘庆福?你这不是自相残杀吗?”
杨妙真看着满不在乎的李福,丈夫的二哥,一颗心凉了半截。
又贪又狠,猪队友一个。这次居然又闹出了擅杀大将的事情,这不是亲者仇痛者快吗?
李全在山东生死未卜,淮东又起了内讧。风雨飘摇之下,忠义军迟早要完。
第129章 淮东(2)
杨妙真怒不可遏,李福满不在乎,分开众人上来。
“恩堂,各位兄弟,刘庆福杀了许国的幕僚,又迫使许国自杀,以至于朝廷发给咱们的钱粮是越来越少。你们说,他不该死吗?我不该杀了他吗?”
对李全的部下而言,存亡与否,视钱粮的取得而定。自嘉定四年蒙古南侵以来,山东民不聊生,相率食人,粮荒极为严重,两河地区更是赤地千里,人烟断绝。众人之所以名义上归宋,实则是因为宋廷的粮饷支援。
“老子杀了刘庆福,把他的人头给了姚翀,那老小子当时就吓傻了!我想,他这会一定正在给宋廷写奏折,让宋皇拨发粮饷给咱们!”
看众将不吭气,李福继续开口,得意洋洋。
想起姚翀那副唯唯诺诺的嘴脸,李福心里乐呵,满脸都是笑意。
“你说什么?你把刘庆福的人头给姚翀了?”
杨妙真大吃一惊,厉声问了起来。
姚翀胆小如鼠,没有任何担当,让李福这么一吓,八成要逃离楚州城了。
这可比自相残杀后果严重多了!
“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李福懵懵懂懂地问道。
吓吓姚翀,也许他会立刻上奏,把忠义军的钱粮全数给要回来。
“二哥,你可坏了大事啊!”
杨妙真的智囊国安用,眉头紧锁,忍不住一声叹息。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姚翀胆小如鼠,你拿刘庆福的人头给他,他以为早忠义军内讧,城外又这样窝里斗,搞不好会连夜逃出楚州城。这样一来,朝廷以为忠义军要反,咱们和宋廷之间,就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了!”
杨妙真暗暗叫苦,没好气地挥起了马鞭。
“全军都回军营!否则军法从事!”
杨妙真打马就走,余将面面相觑,纷纷上马赶上。
要是真把姚翀给吓走了,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如今的宋皇,可不是个善茬。
杨妙真带领部下匆匆进城,一路直奔州衙,州衙空荡荡,到了后院,迎面碰上姚翀两个花容失色的美妾。
“两位夫人,在下有军事禀告姚相公,姚相公在吗?”
杨妙真和颜悦色问道,暗暗松了口气。
娇妻美妾还在,看来姚翀还在州衙,没有被吓走,只是躲起来了。
“……不……知道,府里的……金银细软……全都没了!”
其中一个美妾,畏畏缩缩回道。
“快去找!”
杨妙真心头一紧,让军士四下找寻,却是毫无踪迹。
不用说,这个卑鄙无耻的老匹夫,独自偷生去了。
“要你们两个有什么用!”
杨妙真脸色阴沉,气急败坏之下,忽然抽出刀来,“刷刷”几刀,砍翻了姚翀的两个美妾。
“恩堂,有人发现,姚翀从城墙上槌城而出,逃之夭夭了。”
智囊国安用过来,满脸沮丧。
杨妙真没有吭气,愣在了当场。
姚翀逃走,城中没有了大宋官员,楚州城已经是忠义军的天下。
只是,忠义军要这个破败的楚州城何用?没有了宋廷的粮饷供应,楚州就是一座死城。
“恩堂,现在该怎么办?”
一众随从将领,人人都是脸色难看。
楚州丢给了忠义军,这可真是不作不死,逼着宋廷和忠义军之间没了退路。
“我怎么知道怎么做?”
杨妙真看着眼前跋扈的众将,气不打一处来。
李福是丈夫的亲二哥,她总不能割了李福的脑袋,向朝廷负荆请罪吧?
“恩堂,这下子闹大了,没有了退路!”
杨妙真的智囊国安用冷静下来,他看了看众将,凑近了杨妙真耳朵。
“恩堂,事到如今,不如杀了李福,拿他的首级向朝廷请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必要时,有些人也不得不……”
国安用眼中寒芒一闪,杨妙真大吃一惊,连忙摇头否决。
“不能这样!要是这样做了,怎么对得起恩府?千万不能这样!”
“恩堂,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是犹豫不决,恐怕忠义军自己就先乱了!”
忠义军本就是人心各异,以前有李全在,有宋廷的钱粮撑着,忠义军才能不乱。
李全生死不明,宋廷钱粮供给断绝,忠义军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有我在,谁敢造次?先派人去山东,打听一下恩府的动向吧。你的话,休要再提!”
杨妙真断然拒绝,心乱如麻走开。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国安用心事重重回到住处,第二天一早醒来,忠义军的几大将领结伴来访,众将进了大堂,悍将张林直接开炮。
“国安用,现在怎么办?坐着等死吗?”
“姚翀跑了,不管是死是活,宋廷都会以为咱们反了。一旦断了钱粮,吃什么喝什么?”
“李福这个蠢货,这是把咱们逼上绝路啊!”
大将阎通和刑德跟着开口,抱怨连连。
国安用不动声色,慢慢喝茶,阎通等人面面相觑,纷纷坐了下来。
“国安用,你得想个法子。兄弟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张林心情烦躁,忍不住开口。
李全被蒙古大军兵围山东青州,音讯全无,肯定无法补给楚州。现在楚州知州姚翀又逃走,宋廷的钱粮供给恐怕要中断。
没有了宋廷的钱粮,忠义军岂不是要被饿死?
“直娘贼的!要不直接南下攻打扬州?宋廷不给,咱们难道不会抢吗?”
阎通阴沉着脸爆出一句。
“攻打扬州?就凭咱们?你以为杜杲是吃素的吗?”
国安用终于开口,冷冷一句。
扬州知州杜杲用兵大家,麾下数万精锐,还有所谓的火器,扬州防御,早已非比从前,岂是那么容易攻打?
“你们说,山东那边,恩府会不会投了鞑靼吧?”
刑德低声一句,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全要是还在,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日后引来杀身之祸。
“不会!恩府是个孝子,他娘和他大哥都死在鞑靼大军刀下,他怎么可能投敌?依我看,恩府恐怕已经阵亡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没有个音信!”
阎通摇摇头,断然一句。
金至宁元年,蒙古大军进攻山东,李全之母、长兄都被乱兵杀害。李全为复仇,才和二哥李福聚众起兵。血海深仇,李全不可能投降蒙古大军。
“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宋廷不给钱粮,三天后就要饿肚子!还是管管眼前吧!”
张林愤愤一句,情绪低沉。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没有了钱粮,忠义军马上就要散了。
“你们什么意思?”
国安用看着几位将领,暗暗惊诧。几个人一起前来,恐怕已经有了打算。
“杀了李福!”
张林目光狰狞,低声一句。
“不错!宋廷最恨李全,如今李全已死,杀了他兄长李福,再杀他的妻子,将首级送到临安,负荆请罪,兄弟们才有可能逃过一劫。”
刑德又是一句,国安用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不管杀谁,绝不能动恩堂,她对咱们兄弟不薄,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众将面色悻悻,刑德点点头道:
“兄弟们有今天这些麻烦,都是李福造的孽。杀李福李家人就是,不牵涉恩堂!”
“要不再等等看,万一宋廷息事宁人,继续供给粮饷。咱们岂不是多此一举?”
阎通又犹豫起来。
“继续供给钱粮,宋廷是傻子吗?如今的宋皇,可不是等闲之辈!”
“就是!上次楚州之乱,刘庆福杀了许国,宋廷就对咱们不满。宋皇刚刚登基,才忍住气不动咱们。现在的宋军非同一般,金陵和扬州就有近十万大军。宋廷绝不会忍!”
张林和刑德摇头否认了阎通的天真。
国安用点点头,也对宋廷供给钱粮不抱希望。
京湖淮东两地,宋军都是数万之众,宋廷并不惧怕忠义军。楚州一闹再闹,宋廷应该不会再妥协。
“将军,扬州来的漕船到了高邮军,又给退了回去!”
众人正在说话,士卒进来禀报,让众人都是一惊。
“你这个蠢货,你怎么不把船劫下?”
张林气急败坏骂道。
“将军,宋军的船上有火炮,兄弟们不敢动。再说了,朝廷的漕船,也没说要劫啊!”
“滚滚滚!”
张林没好气地挥挥手,士卒赶紧退了出去。
“杜杲这老贼,果然断粮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宋皇刚猛,咱们没有退路了!”
“这可怎么办啊?”
众将大眼瞪小眼,都是沮丧。
仅仅一夜功夫,扬州军方就断了粮饷,反应不可谓不迅速。
“劫了漕船也没用!能劫一辈子吗?”
刑德断然一句,转过头来看着国安用,眼神炽热。
“国安用,事已至此,兄弟们要动手,你不会再阻拦了吧?”
张林等人,也是一起看着国安用,人人目光都是狰狞。
“真的没有选择了吗?”
国安用涩声一句。
忠义军走到这种地步,看起来只有惩治元凶李福一门,向宋廷摇尾乞怜,似乎才有一线生机。
“我声明一句,不得动恩堂,不得引起军中动乱,这是我的底线。”
众将心意已决,国安用无可奈何,只能顺水推舟。
兴庆三年春,楚州忠义军李全部以军粮不继,怨声载道。李全部将国安用、张林、阎通、邢德等五人为获宋廷钱粮,杀李全兄李福及李全二子、李全之妾刘氏,将首级函送临安。
宋廷得去四川途中的皇帝赵竑旨意,檄文盱眙军总管张惠、范成进、时青三将并兵进驻楚州,尽杀李全楚州余部。杨妙真携李全长子李璮潜逃山东,不知所踪。
第130章 枭雄
宋兴庆三年三月,山东,青州。
青州地处交通要冲,地理位置优越。右有山河之固,左有负海之饶,东扼半岛,南控沂蒙,北望渤海,为历代军事重镇。城高十米,护城河宽十余米,城周达13里,其规模比济南城还高大宽敞。李全麾下的忠义军横跨淮水两岸,一为淮水以南的宋境楚州,由其妻杨妙真和其兄李福镇守。
而青州,则是作为李全在山东的大本营。
然而,尽管坐拥固若金汤的青州城,但此刻端坐在青州总管府衙门大堂的李全,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眉头紧锁,难展欢颜。
自去年九月,蒙古将孛鲁率军入山东,进逼青州城下,想要招降李全,李全自然不从。孛鲁下令攻打青州,李全未能击退蒙古兵,于是婴城自守。城内原有军民数万人,被围困半年后,仅剩数千人,粮草用完,牛马也被吃完,青州城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如果来一场地震,恐怕李全会和同姓的西夏国主李睍一样,欲哭无泪了。
自抗金起事以来,这恐怕是他李铁枪最为窘迫和处境最为凶险的一刻了。
是降,还是突围,李全似乎难以抉择。
额头汗水密布,胸前已经湿了一大块,但李全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任何感觉。
“恩府,要不喝点粥吧?”qQxδnew
部将田世荣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将领,人人都是灰头土脸,无精打采。
蒙军围城日久,城中缺粮,百姓饿死十之八九,他们这些将领能喝一碗稀粥,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李全抬起眼皮,憎恶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稀粥,微微坐直了身子。
“李福和刘庆福他们,没有派兵前来吗?”
李全懒洋洋开了口。
李福是李全的二哥,刘庆福则是李全的麾下悍将,二人帮着李全的妻子杨妙真驻守宋境内宋金边界的重镇楚州,和山东青州的李全互为奥援。
“恩府,鞑靼最喜欢的就是围城打援。他们把青州城围的水泄不通,李副将他们即便是来了,恐怕也攻不进来,反而可能会被鞑靼围城打援击溃。”
另外一个部将郑衍德,话语里也都是悲观。
“朝廷那边,也没有派援军来吗?不是说宋皇在江南东路练兵吗,他也不来帮帮咱们?”
李全说完,端起稀粥慢慢喝了起来。
朝廷在金陵创办讲武堂,编练新军,推行新政,他也从宋境的报纸上探知的明明白白。
不过在他看来,这都是虾球胡搞,花架子而已。战场上厮杀,还是要靠一刀一枪血淋淋的拼来。强军,那是能练出来的?
“恩府,楚州之乱,彭义斌之死,朝廷已经和咱们离心离德,朝廷恐怕不会派兵增援。咱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部将田世荣摇摇头,断然说道。
青州可是山东地界,是金人的地盘。宋皇要是发兵救援,那岂不是要和蒙古国、金国同时结怨?
这样的蠢事,傻子也不会做出来。
何况,李全部和宋廷貌合神离,积怨已久。宋廷之所以供给楚州的李全部钱粮,不过是要集中精力推行新政,编练新军,不想有外患掣肘而已。
第131章 决裂
众将眼神期盼,李全长长叹息一声,苦笑着开口。
“兄弟们,多谢你们看得起我。当大哥的无能,弄得兄弟们生死未卜。大哥我不想你们死在这青州城,不想啊!”
“恩府,你说怎么干,兄弟们都听你的!”
部将郑衍德和刘未成目光一对,郑衍德立刻大声说道。
“听我的?我有什么本事,能让兄弟们荣华富贵啊?”
李全苦笑一声,他猛然站了起来,快步走了过去,从墙上摘下了长剑,拔出了宝剑,嘴里大喊着,作势就要自刎。
“我娘、我大哥都是被鞑靼大军所杀,我和鞑靼势不两立!兄弟们,你们就让我自尽吧。你们拿着我的脑袋,也能为城中的弟兄们求一条生路!”
伤心心酸是真实的,宝剑却花哨多于实用,架在脖子上用力一拉,也只是擦破皮,并没有割出伤口。
“恩府,千万不要啊!”
“恩府,你可不能这样!兄弟们都指望着你啊!”
众将都是大惊,赶紧上前抱住了李全,夺下了他手中紧攥的宝剑。
蒙古大军之所以围着青州城,一是不想增加伤亡,二就是奔着李全这个号召力十足的山东义军领袖。李全要是出了没了,他们这些人的价值,也就有大打折扣。
“浑蛋!你们拦住我干什么?赶紧把宝剑给我,让我自尽吧!”
李全大声怒喝,要夺回宝剑,却被众将死死抱住。
“恩府,千万不要自寻短见!城中的六七千号兄弟,可都全靠着你啊!”
田世荣跪在地上,抱着李全的胳膊,苦苦劝道。
“恩府,为了楚州的嫂嫂和几位侄儿,你也不能糊涂啊!”
郑衍德也是抱住了李全,大声劝阻。
宝剑被“咣当”一声扔在了地上,几个部将把李全搂抱着按坐在了椅子上。
“恩府,良禽择木而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降了吧!你得为城内的六七千号兄弟着想啊!”
部将刘未成跪在地上,抱拳苦劝。
“刘兄弟,各位兄弟,你这是逼着我投鞑靼,认贼作父啊!”
李全看着众将,脸上都是震惊和苦楚,随即使劲摇头。
“不行!鞑靼和我有血海深仇,我这样做,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
李全迟疑着说道,似乎恢复了几分镇定。
“恩府,为了城中六七千兄弟的死活,你就忍辱负重,降了吧!”
郑衍德也是跪下,抱拳磕头,“邦邦”作响。
“恩府,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就降了吧!”
部将刘未成跟着跪下,慷慨激昂。
“田世荣,你说咱们该怎么打算?”仟仟尛哾
李全看向了目瞪口呆、杵立在身侧的猛将田世荣,似乎瞬间恢复了冷静。
“恩府,我田世荣唯你马首是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田世荣单膝跪地,抱拳说道,慷慨激昂。
堂上众将都是要降,他要是再坚持,那就是断了众人的后路,恐怕不会活着离开大堂。
看李全的意思,似乎也是要降。既然主将要降,他这个部将,又有什么好坚持的。
“好兄弟!为了城中的兄弟,为了所有将士的荣华富贵,只有向鞑靼开城投降。有朝一日,等机会成熟了,我再带弟兄们反了他娘的!”
李全目光忽然变得冷厉,断然做了决定。
“谨遵恩府军令!”
所有将领一起跪倒,人人都是松了口气。
“恩府,青州降了鞑靼,事情最好不要泄露出去。否则一旦传到宋境,恩堂那边,日子就不好过了。”
郑衍德朗声说道,眉头紧皱。
“好兄弟,即便咱们想安安静静的归顺鞑靼,他们会愿意吗?他们之所以留着咱们,还不是要山东的义军,都臣服于大蒙古国的治下。”
镇定自若的李全,摇摇头,满脸的无奈。
要不是为了他这个山东义军领袖,蒙军至于这么客气,围而不攻吗?
至于楚州的余部,只有派人早些通知他们,寄希望于他们不要自乱阵脚。
“把宝剑给我拿过来。我要留着它,东山再起,带领兄弟们建功立业,搏个更好的前程!”
李全指着地上的宝剑,身上又恢复了斗志。
大丈夫能屈能伸,千万不能无权。一旦失去了权力,那只能是任人宰割。
李全,一方枭雄,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翌日清晨,曾经四门禁闭数月的青州城四门洞开,东城门外,十余位赤着上身、背着荆条的忠义军将领跪伏于地,身后则是满满一地的忠义军将士。
而在护城河外,无数的蒙军步骑漫山遍野,正在等待青州守军的归降。
“将军,养虎为患。李全势穷来投,非心服。要不要趁机杀了这些反复无常的匪贼,一劳永逸?”
汉人谋士陈时可看着城门外跪地的乌泱泱的青州降军,在蒙军主将孛鲁耳边,低声嘀咕一句。
“杀了他容易,又有什么好处?李全在山东有些名气,山东的各路势力,还需要他们去招抚。”
孛鲁摇摇头,看着吊桥缓缓落下,打马向前,蒙古铁骑如龙随行,漫过了护城河。
孛鲁,蒙军名将木华黎之子,懂诸国语,善骑射,屡立战功,父木华黎病死,代其父攻略中原。
下了马,一众蒙军将领簇拥之下,孛鲁快步上前几步,托住了李全的双臂。
“将军不必这样!快起来!”
“罪将李全穷途来降,还请将军收留!”
李全不顾孛鲁的劝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毕恭毕敬爬了起来。
“忠义军的兄弟,都起来吧。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孛鲁抓着李全的手臂,对着满满跪了一地的忠义军将士,提高了声音喊道:
“李将军的威名,我孛鲁早就听说过。你们降了我大蒙古国,就是我大蒙古国的勇士,我孛鲁一定不会亏待你们!我会禀报大汗,让兄弟们安安心心为我大蒙古国效力!”
“多谢将军!我等一定不负将军所望,愿效犬马之劳!”
“愿效犬马之劳!”
李全首先开口,全军一起发誓,异口同声。
“将军,请上马,请入城!”
李全亲自过去,给孛鲁牵马。
“那就有劳将军了!”
孛鲁示意亲兵退下,李全蹲下,孛鲁踩着李全的肩膀上马。李全亲自牵马,向城内走去。
“将军不必客气,在下不胜荣幸!”
李全牵马,众军蜂拥进城,城头立起了蒙军的大旗。
夜色尚浅,青州州衙,蒙军主将孛鲁夜宴李全降部,孛鲁为首,李全及其部下作陪,孛鲁温言安抚,李全恭恭敬敬,宾主尽欢。
饮酒到一半,士卒禀报,跟着风尘仆仆的杨妙真和李全长子李璮进来,酒酣耳热的李全登时愣住。
“娘...子、大...郎,你们怎么到青州来了?”
“爹爹,二伯和弟弟他们,都被乱兵杀了!”
李全目瞪口呆,一家三口抱头痛哭,观者都是恻然。
“将军,请让小人挥兵南下攻宋,为家人报血海深仇吧!”
李全拜倒,痛哭流涕,力告孛鲁灭门之灾,愿质子山东,请允许其率军南归,以报灭家之仇。
“将军节哀。待我禀报大汗,给将军带兵的军权,然后再挥兵南下不迟!”
孛鲁放下心来。杀妻弑子之仇,李全暂时可以放心使用了。
兴庆三年春,蒙军主将孛鲁驰奏位于六盘山避暑的蒙军大营,成吉思汗令孛鲁便宜处置李全,封李全为山东淮南楚州行省,以李全部将郑衍德、田世荣作为副将,山东各路义军及官军闻风投降,山东大定,各地陆续归于蒙古大军治下。
李全率军再回楚州,其旧将国安用杀张林、邢德向李全赎罪,重归李全麾下。李全重新盘踞楚州,募兵练兵,不限南北人等。又大治舟船,自淮水及东海与宋军对峙,声势复振。
李全与宋廷决裂,也意味着宋廷在招募山东忠义军决策上的完全失败。
第一次,宋廷和山东忠义军,走上了不死不休的大舞台。
第132章 迂回
大宋西北边陲,利州西路,三关五州之一,阶州。
阶州素有"秦陇锁钥"、"巴蜀咽喉"之称,向为兵家必争之地和经贸往来要道。南宋时,阶州属利州西路管辖。因为北边是西河州,大宋屯重兵把守,西边是山险水长的吐蕃边境,因此阶州处于相对安全的内地。
从经济上来说,阶州多为山地,又没有煤铁等资源,又经过连年征战,百姓尽管生活简单,但却辛苦,也被上官不经意忽视。
时值二月下旬,春风习习,山清水秀,北峪河水从阶州城北经过,流入清澈的白龙江,也是有效防止金人南侵的屏障。
天色刚亮,城南十里,一处巨大的山谷之中,上千蒙古骑兵伏于其中,无数的战马拴在树上,带了嚼头。蒙古骑兵顶盔披甲,马上几张角弓,箭囊巨大,羽箭满满,剽悍狰狞。
山谷里,数十名汉蕃百姓的尸体躺在地上,横七竖八。他们的衣服被扒了下来,蒙军骑兵们正在乔装打扮,利斧和弯刀都被他们藏了起来,有些人却是背上了角弓,和蕃人百姓一样。
阶州“七山二水一分田”,阶州城周围峰峦叠嶂,沟壑纵横,正适合这些蒙军骑兵们的隐藏。
“勒阿歹,记住了,你们先占了南城门,我率骑兵随后就到,一半人破了宋军的城外军营,另外一半进城,破了阶州城!”
为首的蒙古千夫长察兀尔,郑重交待道。
他们之所以选择从吐蕃境内翻山越岭大迂回而来数百里,就是想从吐蕃进入宋境腹地,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
避开了宋军的耳目,除了烧杀抢掠,蒙军还要炫耀武力,让懦弱的宋人臣服。
“察兀尔,放心吧!就那些软弱的南人,保管一举拿下!”
叫勒阿歹的蒙古勇士很快收拾完毕,看看没有什么破绽,一群人出了山谷,三三两两,直奔阶州城而去。
“察兀尔,要我说,直接杀进去得了,费这些事干嘛?”
神箭手百夫长哲别,不屑地说道。
“小心点。没有攻下灵州城,大汗脾气不好,速不台见人就杀。还是小心点,万一败了,小心你的狗头被砍下喂狗!”
察兀尔冷冷一声,哲别再也不敢吭气。
狗头被砍下喂狗!速不台绝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虽然是蒙古军中的神箭手,也号为哲别,但可不是和蒙古大将速不台并列“四狗”的那个哲别,一个普通的低级将领而已。
蒙古大军之中,“四杰”木华黎、博尔忽、赤老温全部过世,“四狗”哲别、忽必来、者勒蔑、速不台,只剩下一个速不台还活着。
也难怪成吉思汗暴跳如雷,病情恶化,这么多的重要将领,博尔术、木华黎,包括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先后离世,又没有打下恨之入骨的灵州城和中兴府。
战事不顺,速不台性情本就暴虐,近来更是变本加厉,万一打了败仗,还不真的被剥皮抽筋,狗头喂狗。
“都歇息一下,准备破城抢掠!”
察兀尔吩咐下去,在山坡上坐了下来。
“察兀尔,你说,大汗是不是已经……”
哲别靠了上来,看了看周围的士兵,轻声问道。
近日来军中传的沸沸扬扬,说是成吉思汗病重不治,已经活不了几天。大汗要是死了,蒙古大军岂不是要大乱。
“住嘴!让人听到,你不想活了!”
察兀尔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见没有人注意,这才放下心来。
“我不是乱说,而是军中很多人都这样想。你和速不台关系不错,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哲别小心翼翼,捂着嘴小声问道。
“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大汗自从进了六盘山,就再也没有出来,大汗恐怕……”
察兀尔的话戛然而止,脸色一板。
“赶紧滚!准备攻城!”
“是是是!”
哲别满脸赔笑,赶紧走开。
大汗……
察兀尔眉头紧锁,有一些忧心忡忡。
阶州城门打开,几个宋兵出来,移开了拒马,开始放百姓进出城门。
“胡大哥,看你这无精打采的样子,是在瓦子里耍了一夜?”
赵固拄着红缨枪,身子站直,调侃着对面的胡大。
“军纪森严,哪敢出去乱耍?是要编练本地的民壮,写东西晚了些。”
胡大全理了一下军装,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些。
“胡大哥,什么时候,把咱们也调到边关上去啊?”
赵固一边放百姓进出城,一边笑着问道。
这些守城门的都是分到阶州的新兵,阶州和平了几年,生活宁静,这些新兵们都想上前线去立功。
至于守城方面,是一队百人的战兵,胡大全是指挥,王宇则是都头。由于里城太小,城中拥挤,阶州的兵营,位于城外,共有厢军两营千人,每日一练,已经半年有余,有模有样。
“赵固,你有没有发现,今天进城的百姓,似乎要多一些。”
胡大全没有回答赵固的话,疑惑地看着进城的百姓。
阶州汉蕃百姓杂居,人数只有两三万余,但平日进城,似乎没有这么多的人数。
“是吗?”
赵固懵懵懂懂抬起头来,向进城的百姓看去。
“嗖!”
赵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支羽箭呼啸而至,他的身子向后重重摔倒,鲜血迸射,胸口处血如泉涌,中了一支羽箭。
“赵固……趴下!”
胡大全惊出一身冷汗,本能地一个打滚,大声喊道。一支羽箭擦着他头顶飞过,射倒了他身旁猝不及防的另外一个守门军士。
“快跑啊!”
城门口的百姓们受惊,慌不择路,四处逃窜。城门口和城门洞里乱糟糟一片,尽是四处逃窜的人群。
羽箭驰飞,城门口城墙上,接连有宋兵被射倒,跟着一群蕃人手舞持角弓弯刀奔近城门,疯狂砍杀,加剧了城门口的混乱。蕃人们飞奔向前,很快就到了南城门跟前。
“投弹!”
胡大全躲在城门口的土袋后,大声呐喊,指挥着剩余的几个宋兵进行反击。
一个宋兵刚刚投出冒烟震天雷,几支羽箭扑面而来,把他射倒。宋兵手里的震天雷落地爆炸,土石纷飞,几个手持弯刀的蕃人被炸翻,血肉横飞,伤者发出震天的惨叫。
震天雷雨点般扔了出去,袭击的蒙兵被炸的东倒西歪,胡大全和数十宋兵手持长枪冲了出去,直奔残余蒙兵。
双方贴身肉搏,刀枪碰撞,立刻就是鲜血淋漓,死伤一片。
胡大全刺倒了一名蒙兵,正要冲向另外一人,忽然被远处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惊醒。他抬头看去,只见烟尘滚滚,无数凶神恶煞的蒙古骑兵催马而来。
“快回去!关城门!”
胡大全心惊肉跳,大声怒喝,就要跑回去,却被几个蒙兵死死拦住,而一些蒙兵,已经进了城门洞。
胡大全心急如焚,却没有办法。他看向城墙上,几十个宋兵正在给火炮装填弹药,一些正在向城门口跑来。
再看向周围的兄弟,大多数阵亡,只剩下寥寥两三人还在死战。
“去死吧!”
胡大全血灌瞳孔,背上挨了一下,狠狠一枪,刺中对面蒙将的咽喉,挥枪砸翻一名蒙兵,正要刺下,脖子上挨了一刀,跟着胸口中了一箭,仰天而倒。
胡大全躺在地上,只觉得天空灰暗,漫天的箭矢飞舞,直奔阶州南城墙。
他依稀听到隆隆的火炮声,看到城门洞烟尘滚滚,接着无数的战马经过他身旁,一路直冲进了城门洞,马上的骑士面色狰狞。
“军……营……”
他艰难地转过头来,只见身旁的赵固身上压了几具尸体,而赵固手指哆嗦着拧开了铁盖,打开了火折子。
“通通!”
震天雷爆炸声响起,城门外人马血肉飞溅,胡大全视线模糊,眼前的一切景象,慢慢归于了黑暗。
隆隆的马蹄声传来,城墙上观望的王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阶州城南,哪里来这么多的……骑兵!
城头上的几门火炮不停开火,但敌军骑兵仍然滚滚而来,旋风般冲进了阶州城,看这数量密密麻麻,至少也有千骑。
城里除了他手下的一百将士,其他都是衙役和地方民兵,在这些旋风般的骑兵面前......
军营!
王宇心惊胆颤,目光扫过,一队队骑兵呼啸而过,已经旋风一般奔向了城东。
军营里都是厢军,没有经历实战,敌方骑兵这样骁勇,军营估计完了。
乱成一团的阶州城中,蒙古骑兵正在疯狂砍杀。阶州城,恐怕也守不住了。
“李寿、你带两个兄弟,去向西河州和沔州禀报军情!方大,快去看看军营!”
“都头!”
李寿还要争辩,王宇脸色一板。
“执行军令!炸了火炮,准备应战!”
李寿、方大几人各自离开,王宇大声喊了起来。
“都头,你看!那不是知州相公的轿子吗?”
军士指着大街上喊了起来。
王宇抬头看去,只见一台绿顶轿子翻倒在街上,无数的百姓乱糟糟一片,正在向北城逃去。
他仔细观看,人群中前呼后拥、仓促逃窜的一名无帽便服官员,似乎正是阶州知州。
这个胆小鬼,紧急关头,竟然把官服都脱了。
“鞑靼骑兵!”
军士惊叫声中,一群蒙古骑兵冲了上去,风卷残云,冲击的知州一群人七零八散,只剩下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
“都头!鞑靼士兵上来了!”
军士指着城墙上,无数的蒙古士兵冲了上来,人未到,箭雨走先。
“兄弟们,杀身成仁,来生再见!”
王宇左手盾牌,右手抓紧了长枪,架在了左臂上。
“杀身成仁,来生再见!”
数十名宋军将士一起怒喝,长枪兵在前,掷弹兵在后,直奔蒙军而去。
箭矢纷飞,震天雷爆炸声不断,双方嗷嗷叫着急冲,留下一城墙的尸体,很快撞击在了一起。
“嗖嗖”之声不绝,王宇满身羽箭,跪倒在了城墙上,到死目光都是不甘。
城外的厢军军营,无数的蒙古骑兵纵横驰骋,羽箭呼啸,肆意砍杀,宋军有人抵抗,有人逃窜,哭爹喊娘声,怒骂声混杂,震天雷的爆炸声不断响起,但却零星,行不了规模。
城墙上,方大看的脸色煞白,但却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同袍们被对方屠杀。
蒙古骑兵突然袭击,分割冲杀,箭如雨下,这些没用上过战场的厢军,那里能承受这样生猛无情的冲击。
“我草你大爷!”
方大急奔向城门,摘下震天雷点燃,“嗖嗖”的羽箭声不断,方大身中数箭,被射的跟刺猬一样,剧烈的爆炸声将他炸的血肉横飞,没了生息。
很快,城外军营安静了下来,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鲜血。蒙古骑兵们纷纷下马,遇到伤兵,全都补上几刀,一个幸存者都不留。
“察兀尔,接下来怎么办?”
哲别兴冲冲过来问道,身后的箭囊空了许多。
“先破了宋军的七方关。派兵去沔州,向宋军送去大汗的金牌,让他们乖乖投降!”
察兀尔看着城外,面无表情。
看来这孱弱的宋军和想象中一样,并不难对付。
“那阶州城怎么办?”
哲别兴冲冲地问道。
“跟以前一样,搜刮完以后,放火烧了它!”
察兀尔不动声色,冷冷下了军令
第133章 来临
利州西路,大宋西北边陲,利州西路州治、沔州。
自兴庆元年新皇赵竑登基,下旨利州两路三年免赋,与民养息,又派新军入驻利州两路。在以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利州西路都统制官曹友闻为首的一众官员经营下,在四川军民的努力下,整个西北边塞,包括蜀地,很快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了过来。
西河州,三关五州重镇,城墙和壕堑按山谷形势构架,周长10里,四面陡峭,易守难攻,构筑得非常坚固。一直以来,西河州都是利州西路的要塞,西北的门户。
西和州西城墙上,利州西路统制吕文德在一众将领簇拥下,正在向城外观看。
自去年初以来,蒙古大军势如破竹,已经连破西夏数座重城。西夏国土大部沦丧,蒙古大军连续攻破金人治下的西北兰州、洮州、以及临洮府等重镇,烧杀抢掠、所过残破,金民纷纷逃入宋境,蒙古大军入侵与洮州、临洮府紧连的宋廷边塞,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将军,快看,好像有敌情!”
突然,卫士们指着西边,失声喊了起来。
吕文德心里一惊,拿起千里镜,向着西面看去。
山丘起伏之间,十几骑宋军游骑打马在前,狼奔豕突,直奔西和城而来。
紧接着,无数铁骑映入视线,马有护具,兜鍪铁甲,角弓利斧,箭囊满满,志得意满,不可一世。骑士们马蹄声隆隆,地面颤动,四面八方,很快聚集成一列列,机动快速,训练有素,让城头的宋军将士都是心惊。
而在原野之上,铁骑纵横之间,无数的宋人百姓军民,连滚带爬,鬼哭狼嚎,被驱赶着向西和州城而来。
“鞑靼大军!吹角,擂鼓,点狼烟!”
吕文德大吃一惊,大声喊了起来。
我勒个去!
想不到蒙古大军,毫无征兆就入侵宋地了!
皇帝甫登大宝,便筹划于蜀口外,未雨绸缪,眼光可真是特么的毒辣!
“陛下未卜先知,真是厉害!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陆元廷感叹一句,说出了城墙上一众宋军将领的心声。
皇帝三年前就出了《鞑靼策》,两年前就布局于西北边塞,果然是高瞻远瞩,不服都不行。
号角声苍凉,鼓声惊心动魄,刁斗声响彻城墙,宋军蚂蚁一般,纷纷涌上了城头,很快,狼烟滚滚,直冲云霄,整个城头都忙碌了起来。
蒙军骑兵脸色狰狞,铁甲铮然,铁骑纵横,扑面便是无尽的戾气和萧杀之气。他们打马而来,肆意抽打俘虏的宋人百姓,宋人百姓纷纷跪下求饶,蒙军骑兵毫不留情,马踏刀砍,非死即伤。鞑靼骑兵毫不停留,继续打马向前。
看他们行军的方向,似乎是直指西和州城。
“陈相公,不是已经下令坚壁清野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百姓被掳掠?”
吕文德瞪了一眼麾下众将领,指着城外的蒙古大军,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
吕文德治军严谨,麾下众将都是面面相觑,纷纷低头,不敢吭气。
“将军,这些被俘虏的军民,恐怕是从阶州地面上来的。”
一旁的西和州知州陈寅举着千里镜仔细打量了一下,疑惑不解说道。
他事无巨细,自认勤政,西河州又是军州,不可能有这么多百姓没有进入城中。
“阶州?”
吕文德吃了一惊,拿起千里镜仔细打量,心寒的跌入冰窟一样。
从宋人俘虏军民的装束上来看,果然有阶州的字样。
阶州位于西河州以南,兵力少,防备也薄弱,谁也没有料到,鞑靼大军竟然来了个大迂回,先掳掠了阶州。
吕文德眼睛紧盯着城外,脸色难看,如猪肝一样。
“鞑靼狗贼,竟拿我宋家百姓牛羊一般辱杀!”
金陵讲武堂二期生赵溍,军中的正将,他站在城墙上,看着被俘虏的宋人军民被鞑靼大军嬉笑怒骂,肆意屠杀,气的脸色通红,一颗心要跳出胸膛来。
赵溍的父亲赵葵,虽然在扬州统制位上被赵竑一撸到底,但赵溍还是考入了金陵讲武堂,自愿来到了西北边陲为国效力。
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父亲虽然有些无辜,朝廷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要是真有血气,就该跟对方拼了。苟延残喘,想要逃一条生路,真是可悲又可气!”
另一个宋军将领,西和州偏将曹二雄,冷冷哼了一声。
“曹二雄,你说的轻巧。老百姓手无寸铁,拿什么和对方拼?不是白白找死吗!”
利州西路将领,西和州统领陆元廷,立刻提出了反对。
“要是我,老婆女儿被糟蹋了,父母兄弟被人杀了,我一定会和对方玩命!没有刀枪弓箭,难道砍柴刀、菜刀没有吗?棍棒没有吗?让人如此凌辱,我反正是受不了!”
曹二雄愤愤怼道,脸红了起来。
“各位兄弟,都少说两句!归根结底,都是这些鞑靼造的孽,等会杀了他们,为百姓报仇不迟!”
利州西路的正将孟瑛,非讲武堂出身的原利州边将,轻声劝了起来。
这些讲武堂的毕业生,个个都是年轻气盛,嫉恶如仇,大敌当前,可不要自己闹起来。
他却不知道,军令如山,这些将领虽然争论,但却因为军纪森严,无人敢触犯军令,打架斗殴更是几乎绝迹。仟韆仦哾
西和州知州陈寅看在眼里,暗暗心惊。
金陵讲武堂,顾名思义,便是培养武夫。这些家伙,个个都是好勇斗狠。鞑靼大军气势汹汹前来,这些将领也毫不畏惧,绝不会示弱。
一场恶战,似乎在所难免。
“传令下去,火炮都装填好弹药,听我的军令!”
果然,年轻的西和州守将吕文德,冷冷下了军令。
城外蒙古骑兵颐指气使,恐怕不是来秀一下肌肉,转个圈就离开。既然如此,他也没有理由不配合一下对方。
“吕将军,还是小心行事,不要妄起兵端!”
蒙古骑兵龙精虎猛,剽悍果敢,让陈寅呼吸急促,心脏狂跳,赶紧小心翼翼劝了起来。
“陈相公,和强盗,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吕文德冷冷笑了笑,轻声一句。
《鞑靼策》上讲的明明白白,鞑靼大军畏威不怀德,只认谁的拳头硬。跟这些人讲道理,除非是脑子坏了。
几骑游骑纵马而来,灰头土脸,让吕文德不由得脸色一变。
目光转向奔腾而来的蒙军骑士,陈寅声音微微颤抖,脸色也有了几分煞白。
“将军……是我军的游骑,要不要放他们进来?”
城墙上的将士们严阵以待,人人看着城外的鞑靼大军,蓄势待发。
宋军的游骑到了城墙跟前,人人都是满身鲜血,为首的骑士大声向城墙上喊了起来。
“吕将军,末将李寿,阶州副统领。鞑靼大军是从摩天岭绕过来的,一路奔西和州,另外一路好像奔沔州方向去了!”
“从东城门进城!”
吕文德摆摆手,刘志带着宋军游骑,打马调头,直奔西和州东城门而去。
李寿离开不久,鞑靼铁骑前军已经到了城墙下,他们驱赶着被俘虏的大宋军民,箭射刀砍马撞,肆意嬉笑喝骂,任凭被屠戮者们的惨叫和哀嚎。
这是他们一贯的行事方式,威逼恫吓,以杀戮为荣,掠夺为目标,和中原农耕文明截然不同。
城外的屠杀,吕文德等人看的血灌瞳仁,个个都是红了脸庞。
“将军,干死这些狗日的!”
“将军,鞑靼这是在向我军示威。跟他们干得了!”
城墙上的宋军将领义愤填膺,纷纷喊了起来。
“等一下,让他们再近些,看他们要怎样?”
吕文德脸色难看,制止了将领们的请战,尽管他也是怒火攻心,以至于面红耳赤。
嫉恶如仇,性烈如火,又手握三千精锐之士。事实上,他已经是蠢蠢欲动了。
一匹带着护具的战马,载着一铁甲贯身的圆形铁盔骑士,犹如地狱恶煞奔腾而来。马上的蒙古骑士身形矫健,百步外便张弓搭箭,向着城墙上射来,战马向前的速度不减。
羽箭破空而至,擦着吕文德的肩膀而过,正中他身后宋军的咽喉。鲜血飞溅,宋军一声闷哼,仰天摔在了城墙上。
众军一声惊呼,纷纷竖起了盾牌,或躲在了垛墙后,吕文德的面前,立刻竖起了盾牌。
中箭的宋兵血流不止,被拖了下去。看他眼睛圆睁,恐怕是凶多吉少。
“闪开!”
吕文德脸色铁青,拨开了身前的盾牌。
他也是天生的神箭手,但这百步开外,还是骑射,竟然能射杀对方目标,他是自愧不如。
他忽然想起,《鞑靼策》上说蒙古骑兵有一种轻箭,用的蒙古弓,射程可达200余步,而有的蒙古神箭手,马上就能射杀百步开外的对手。
吕文德暗暗后悔自己的大意,心头惊怒交加,面上却不动声色。
“将军,整死这狗日的!”
猝不及防就伤人,蒙古骑士的跋扈,让城头上的军官都是怒吼了起来。
“将军,开炮吧!”
赵溍面红耳赤,很是为自己刚才躲避的行为羞恼。
身为金陵讲武堂的军官,战场上就该视死如归,躲躲藏藏的,这算什么男人?
“将军,还是稍安勿躁,看对方怎么说?”
陆元廷摇了摇头,镇定自若。
刚才城头上纹丝不动的,似乎只有他和吕文德二人。
第133章 炮击
蒙古骑士马术精湛,身形矫健,打马直到了护城河边才停下,向着城头上大声呐喊了起来,骄纵异常。
“城上的宋军听好了,赶紧出城投降,要不然,我蒙古大军攻城,鸡犬不留!”
果然是鞑靼大军!果然够横!不服就干,这也是他们一贯的战争做派。
“贵使,请等一下!我们商量一下!”
吕文德大声喊道,走向了一旁垛口上的炮手,低声问道。
“能打下来吗?”
“将军放心,打不死这狗贼,小人提头来见!”
炮手心知肚明,悄悄调整了一下炮口,信心满满回答道。
城头距离护城河不过三十来步,火炮的射程可达三百多步,霰弹扫射宽度可达五六十步,炮手自然是信心十足。
“哎,城上的,商量好了没有?”
蒙古神箭手使者很不耐烦,大声催了起来。
“尊使,马上!”
吕文德朝着城下大喊,转过头来,立刻黑着脸下达了军令。
“传令下去,一旦小炮开炮,其余的火炮瞄准了鞑靼大军,给老子一起开炮,不要停!”
吕文德黑着脸叮嘱,传令兵弯腰分别跑开,吕文德这才站直了身子。
“将军,不可!那可是有数百的宋人百姓!”
陈寅大吃一惊,立刻劝了起来。
火炮一旦射击,百姓死伤无数,非仁义之师所为。
而且,一旦此事传出,千夫所指,百姓是要戳脊梁骨的。
“陈相公,你以为在鞑靼大军手里,那些百姓能活下来吗?”
吕文德冷冷一句,再也不理陈寅,他趴在城墙上,瞄了一眼远处的蒙古骑兵,对着护城河边的蒙古使者大声喊了起来。
“尊使,你刚才说什么?要是我们不投降,你们要怎样?”
蒙古大军都是骑兵,距离不过三四百步,小炮射程都可以达到,将军炮就更不用说了。
陈寅摇了摇头,知道再劝没用,皱眉叹息一声。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一旦成了俘虏,命运可就任由天意了。
“你他尼昂的耳朵聋了?要是不开城投降,杀你个鸡犬不留,把你小子的耳朵舌头都割了!”
感觉被戏弄,蒙军骑士怒火中烧,他指着城墙上的吕文德等人,放声怒骂,开始摸出羽箭,张弓对准城头。
感情这小子是在消遣他,不给点颜色不知道厉害。
“快开城门!不然把你小子剥皮抽筋!”
蒙军使者羽箭指着城头,作势就要放箭。
“不要割耳朵,不要剥皮抽筋,千万不要!好好好,我马上开城门!”
吕文德冷笑一声,直起腰来,猛然大声怒喝了起来。
“开炮!”
吕文德军令声响起,旗官手中的令旗重重挥下。
“蓬!”
小炮轰鸣,硝烟弥漫,铁丸撕裂空气,喷薄而出,打的马上的蒙军使者连人带马,一起落地,战马在地上无力哀鸣,浑身鲜血,不停抽搐。
而那个蒙军神箭手使者,身子压在马下,一动不动,看样子凶多吉少。
“蓬蓬蓬!”
还没等蒙军骑士从惊诧中反应过来,西城墙上烟雾升腾,宋军的三四十门火炮一起开火,炮弹尖利呼啸,直奔蒙古大军的骑阵。
一颗实心铁球呼啸而至,正中一个蒙军骑士的头部,脑浆迸裂,蒙军骑士从马上落下,摔在地上,头部位置血肉模糊,涂污了一地。
二十门小炮一起轰鸣,霰弹弹丸喷薄而出,漫天飞舞,笼罩了蒙军骑阵的前部,人马栽倒一片,铁丸打在地上“噗噗”作响,尘土飞扬,射出一个个弹孔。
十几颗实心铁球落入蒙军骑阵之中,弹跳向前,所到之处,筋折骨断,无坚不摧,砸出一条条血肉胡同,整个蒙军骑阵乱成一团。
火炮声不断,城墙上烟雾缭绕,城外的蒙军骑阵,一片片的蒙军骑士翻下马来,人马尸体堆了一地,伤马在血泊里哀鸣翻滚,伤兵在地上翻滚蠕动,凄厉惨叫。
那些被炮火荼毒的宋人俘虏,鬼哭狼嚎,一时无人问津。而那些借机四处逃窜的宋人俘虏,则被位于蒙军骑阵中后方惊怒交加的蒙军骑士,无情地一波波箭雨射杀。
炮声隆隆,蒙军骑阵乱成一团,纷纷向后退去,在撤离的途中,又有近百蒙军骑兵被炮火波及,或死或伤,散布在整个原野。
城墙上,陈寅看的脸色煞白,心惊肉跳。
平日只是听说,没有见识过火器的厉害,今日城头短短的片刻炮轰,让他才觉得此物竟然恐怖如斯。
也不知道这位大宋天子,怎样造出了如此凶猛的国之重器?
“开城门,放吊桥,让百姓们进来!”
眼看着有劫后余生的宋人俘虏向护城河拼命逃来,吕文德立刻下了军令。
能救的百姓,他一定会救,绝不会袖手旁观,也绝不会浪费机会。
“将军,还是谨慎些!万一开了城门,鞑靼大军趁机攻城,西和州城岂不是危矣?”
陈寅大惊失色,此时又立刻上前阻止。
“趁机攻城?陈相公,你也太高看了他们。”
吕文德冷冷一笑,他看着城外的蒙军,很是有些不屑。
“他们要是敢来,我倒是求之不得。到时候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心惊肉跳,血肉横飞。”
坐拥坚城,火器齐全,若是连个攻城战都不能胜任,自己这个西和州主将,可真要退位让贤了。
“将军,蒙军没见识过炮车,要不要出城,好好的干他一下?”
陆元廷上来,手持铁棒,兴冲冲在一旁抱拳禀道。
吕文德不由得一愣,看着陆元廷,轻声笑了起来。
金陵讲武堂出来的军官,个个都是胆大包天。
吊桥落下,西和州城西城门大开,残余的数十名俘虏惊慌失措逃进了西和州州城。他们进了城门,个个灰头土脸,纷纷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别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阶州怎么了?”
吕文德看着被带上来的俘虏百姓,脸色一沉。
这些百姓如此凄苦,阶州城恐怕出了大事。
“回将军,阶州城被鞑靼大军屠了。除了这几百百姓,所有人都死了!”
阶州副统领李寿上来,声音低沉。
吕文德心头巨震,众将士都是神色黯然。
阶州虽然偏僻些,但城中也有近万百姓,还有两千官军,就这样被鞑靼大军给屠了。
“阶州城虽然人少,但也有两千官兵。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吕文德本想责备,但看李寿几人神色凄苦,满身是血,忍住了怒气。
阶州虽有两千官军,但成色如何,他一清二楚。归根结底,利州西路边军太少,三关五州,难以求全责备。
“兄弟,快给吕将军说说,阶州到底怎么了?”
曹二雄急声催问了起来。
阶州城是后方,鞑靼大军难道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一大清早,鞑靼大军乔装打扮冲击城门,兄弟们还没有进城,城外的军营就被冲垮,兄弟们虽奋力杀敌,但终究不是对手。鞑靼大军冲入城中,守城兄弟全都战死。鞑靼大军烧杀抢掠,最后一把火烧了阶州城。”
李寿恢复了镇定,低声说了出来。
“将军,下令吧!宰了他们,为阶州的百姓报仇!”
曹二雄怒气冲冲,立刻叫了出来。
同袍被杀,百姓蒙难,烧杀抢掠,不宣而战,这可是明目张胆的侵略。
就像刚才,一言不发就射杀宋军将士。蒙军如此嚣张跋扈,叫他怎么能受得了?
“将军,阶州城的上千兄弟,不能就这样白死了!”
“将军,下令吧!跟鞑靼大军拼了!”
赵溍和陆元廷等一众骄兵悍将,同样是义愤填膺,纷纷上前请令。
而退到了两里外的蒙军骑阵,则是指着西和州城头,放声大骂,却叽里咕噜,听不懂说些什么。
看样子,他们是在指责宋军使诈,不讲武德。
“安静一下!”
吕文德挥挥手,大喊一声,众将都是安静了下来。
这些蒙军作风霸道,这也许就是他们一贯的做事方式。蒙军纵横天下,没有对手,这份骄横和自信,恐怕已经深入军心。
蒙古大军信奉杀戮多者为英雄,和中原文化迥然不同。只有击败对方,才能让对方害怕和信服。仟仟尛哾
这在《鞑靼策》上,可都阐述的清清楚楚。
“赵溍,你率一千兄弟守城,其余兄弟跟我出城!”
吕文德稍稍犹豫片刻,随即下了军令。
不经过一番野战,又怎能称得上是强军。宋军不去野战,那就永远只会龟缩在城里,永远也不会强大起来。
“吕将军,且慢!”
陈寅心头一惊,赶紧上前几步,拦住了吕文德。
“陈相公,你又有什么事?”
吕文德尽量按捺住性子。
对于战事,皇帝可是早有旨意,军政分开,不得僭越。
况且,蒙军破了阶州城,这个场子,他得找回来。
“将军,陛下的《鞑靼策》上说,鞑靼大军最喜欢诱敌,围城打援。你这出兵,万一鞑靼有援军,岂不是拿西和州数万百姓的安危当儿戏?将军慎之啊!”
陈寅郑重说道,试图劝阻吕文德的冲动。
宋军之强在于守城,至于野战,很有可能不是鞑靼大军的对手,还是小心为妙。
第134章 野战(1)
陈冥一再阻止,吕文德身后的众将,都是不耐烦起来。
这个陈冥,胆子太小,太啰嗦,跟个苍蝇一样。
“陈相公,《鞑靼策》上也说了,鞑靼大军攻伐大城,必会残破周围。我只是出城赶走鞑靼人,杀伤对方,并不是要奔出四五十里。你在城墙上观望,若是鞑靼人有伏兵,鸣金收兵,我军退回来就是!”
陆元廷不满地大声喊了起来。
再耽搁下去,蒙古骑兵就撤兵了,找谁报仇去?
“陈相公,如果有人杀了你的父母妻儿,你还能这样镇定吗?鞑靼大军侵我大宋,我军只能抗战,此为敌我之势,岂有忍辱不战的道理!”
曹二雄面红耳赤,跟着高声喊道。
鞑靼大军兵临城下,烧杀抢掠,大宋边军,又怎么可能做缩头乌龟。要不是陈寅官声不错,勤政爱民,大家平日里相处还算和谐,他们早已经恶语相向了。
“陈相公,陛下有旨,犯我大宋者,虽强必诛!鞑靼屠了阶州,我等岂能作壁上观?你是要抗旨吗?”
赵溍很不耐烦,直接拿出了皇帝的口谕。
躲在城里,怎么建功立业?
“陈相公,你守好城池,安抚好城中百姓就是。战场厮杀,那是我们兄弟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呢!”
吕文德冷冷一句,大手一挥,带领众将向城墙下走去。
龟缩在城里,怎么练兵,怎么体会亮剑精神?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犯我大宋者,虽强必诛!
皇帝的进取精神,正合这些年轻的边将心意。
“刀兵一起,祸患无穷。陛下不知边塞之苦,鞑靼野战天下无敌,又岂能浪战?”
陈冥却是移了一步,不屈不挠,挡住了吕文德的身子。
“将军,鞑靼大军虽然凶残,但这是战时,不比寻常。将军还是不要轻易兴兵,既然已经给了鞑靼下马威,不如就此罢手,想来鞑靼无计可施,只能退兵。”
陈冥不死心,躬身一礼,不屈不挠。
一旦战事开启,胜负难料,有可能西和州城会失陷,利州西路被拖入战火。作为一州父母官,由不得他不慎重。
“陈相公,陛下说过,如今是大争之世,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没有什么上交下谋,有的只是沙场厮杀,谁的兵更精,谁的刀更快。”
吕文德看着满脸惊愕的陈冥,轻声一句。
“陈相公,你知道什么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吗?”
陈冥还在发呆,吕文德绕开他,带着气势汹汹的众将,大步流星而去。
“将军,带上我们吧!”
“将军,让我们为阶州的兄弟父老报仇雪恨吧!”
李寿等阶州守军一路跟随,纷纷请令。
“你们留下守城吧。给阶州的兄弟留些种!”
吕文德说完,大步离开,后面的一众骄兵悍将,脚下生风,纷纷紧紧跟上。
此时此刻,他们战意熊熊,很是有些迫不及待。
无数宋军步骑出了西城门,炮车随行,宋军鱼贯而行,很快过了吊桥。而城外被火炮打蒙的蒙古骑兵,竟然没有上前攻击。
也许,他们还不清楚,宋军这是要做什么?
“关上城门!”
宋军出城,陈寅赶紧下令,关上了城门。
他看着城墙上向外张望的赵溍,上前一步,轻轻咳嗽了一声。
“赵兄弟,你知道什么是丛林法则吗?”
“陈相公,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赵溍看着陈寅,不由得一怔。
“还请赵兄弟赐教!”
陈冥老脸一红,躬身又是一礼。
丛林法则,难道和治国安邦作战有关吗?
经过护城河边,看到那个神箭手使者躺在血泊里,嘴里鲜血不断流出。神箭手还能眨眼,但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畏威不怀德,不知天高地厚,死有余辜!”
吕文德冷哼一声,继续打马向前。
陆元廷拍马上前,朝着神箭手狠狠唾了一口,打马跟上。
宋军大阵一步步前进,蒙古大军的骑兵大阵,这才纷纷散开,动了起来。
宋军大阵,似乎没有令人胆寒的火器,否则,他们早已经炮击蒙古骑兵的大阵了。
就这四五百骑兵,外加一千四五步兵,外面一圈战车,弓弩手稀稀拉拉,也没有几个,也敢和近两千蒙古勇士野战。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重骑兵一番冲击,几轮箭雨下来,这些宋军就该溃散,哭爹喊娘了。
半跪着的几百宋军弓弩手在战车内,一支支羽箭被他们抽出,插在自己面前的地上,他们弩弓执手,准备随时射击。后面是宋军的数百长枪兵,身披皮甲,手持钩镰铁枪。而宋军骑兵则是在后,手中的马刀雪亮,虎视眈眈。
蒙军主将挥舞长刀,一声令下,无数蒙军骑士分成三路,乱喊怪叫,左右两部轻骑兵旋风般从宋军两翼掠过,开始绕圈奔腾,人人张弓搭箭,距离越来越近。
而在宋军大阵的正面,大约六七百蒙古重骑兵缓缓而来,他们手中粗长的骑矛已经举起,人马犹如一座座铁山,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夹杂着烟尘滚滚,凶神恶煞,煞气扑面而来。
“鞑靼军队中,重骑兵大约占四成,轻骑兵占六成。重骑兵主要用于突击,以及近身搏斗。轻骑兵在鞑靼战术体系中非常重要,可以远射、诱敌、警戒、迂回包抄甚至近战,主要的攻击手段是密集放箭。轻骑兵一般只戴圆型头盔,身体和马匹的护甲很少。轻骑兵使用的弓箭有效射程在200步左右……”
《鞑靼策》上的相关内容在脑海里回应,宋军大阵中的吕文德不动声色,目光紧盯着滚滚而来的蒙军骑阵。
火炮狂轰滥炸之下,应该能解决这些吓人的铁家伙吧。
“多少步?”
吕文德手心出汗,大声问起了观望兵。
“将军,大概500步!”
“记住了!到了100步再报!”
吕文德说完,目光又转向了大军正面的蒙军重骑兵。
这些犹如地狱恶魔的钢铁猛兽,看起来有些瘆人。
蒙军轻骑兵狂呼怪啸,很快就进了200步的距离,已经有骑兵向着宋兵阵地上放箭,不过人数极少,不过十来个人而已。
这是蒙古轻骑兵中的神射手,可以射出200步,用的是箭头小而尖利的轻镞,但杀伤力不大,多为袭扰。
进了150步内,放箭的蒙军骑士越来越多,已经有几十人,还是轻镞,尽管有盾牌遮护,尽管有铁甲贯身,还是有宋兵不断被射倒,很快就死伤了数十人。
蒙军轻骑兵更是嚣张,人人骄横,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纷纷张弓搭箭,绕圈距离越来越近,准备大规模的箭雨杀伤。
这样的骑射,并不和对方接触,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让对方被羽箭射杀,继而土崩瓦解。
这也是他们纵横天下,驰骋西域,凌夏迫金的一贯的作战模式。
“将军,100步!”
观望兵大声呐喊了起来。
而几乎所有的蒙古轻骑兵,都是张弓搭上了重箭,准备对宋军进行更大规模的箭雨射击。
第135章野战(2)
蒙军轻骑兵张弓搭箭,叫嚣嘻骂,箭雨一波一波,越来越近。羽箭射在盾牌和盔甲之上,“当当”作响。
蒙古骑兵体格强壮,能在快速撤退时回头射击跟进的敌人;能够吃苦和忍耐严酷的气候条件,不贪图安逸舒适和美味佳肴。蒙古骑兵军纪严明,严谨不怠。轻骑兵普遍一人双马,可携带辎重,也可换乘,增强机动能力。
而同样,宋军训练有素,军纪同样苛严,再加上火炮犀利,以此对抗,同样是跃跃欲试。
蒙古骑兵没有和结阵的宋军作战,他们依据的经验都是和金军或夏军所得,炮车这种如同战车一样布于大阵外围的步兵结阵战术,他们并不陌生。
在他们看来,宋军出城和蒙古骑兵野战,无异于自寻死路。不过,千骑环绕,箭雨骚扰,宋军却巍然不动,也让蒙军骑士们收起了轻敌之心。
是不是强军,他们一眼就能看出。这也从他们一开始频频试探,而不是直接进攻的原因。
“噗”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至,从盾牌空隙射入,正中一名宋兵肩头,宋兵闷哼一声,跌坐在地。医官上来,拔掉羽箭,赶紧包扎。
吕文德拿起羽箭,仔细观看,脸色铁青。
“箭头重而狭窄,用于远射,可以破甲;箭头大而且宽,用于近射,射马尤其有效。这是轻箭,恐怕鞑靼很快就要用重箭了。”
陆元廷接过羽箭,看着越来越近的蒙古轻骑兵们,在一旁轻声说道。
炮车、盾牌、铠甲虽然可以有效抵抗羽箭漫射,但一旦蒙军使用重箭,宋军的伤亡就会大大增加。
尤其是炮手,可是军中的宝贝疙瘩,折腾不起伤亡。
“准备!”
众将焦急当中,蒙军骑士们狰狞的面孔清晰可见,吕文德放下千里镜,脸色一板,大声怒喊。
他可不想等到蒙军的重箭射来,那样的话,部下的伤亡可要大大增加。
军令声中,战车后的炮手们开始装填子铳,调整火炮角度,等待军令传下。
“开炮!”
吕文德面色通红,几乎是咆哮着喊了出来。
炮手们精神一振,纷纷将烧红的铁钎按在了火绳上。
“蓬蓬蓬!”
硝烟弥漫,火炮声惊天动地,绕圈怪叫的蒙军轻骑兵内圈,直接被削薄了一层,栽下战马者不计其数。
火炮声不断,子母炮打了三轮,骑阵变的极度薄弱的蒙军轻骑兵们,舍命向四野逃去。
“蓬蓬蓬!”
子母炮又打了两轮,蒙军轻骑兵们远远逃开,骑阵已经极为稀疏。
宋军大阵外,从100步向外,漫山遍野都是蒙军轻骑兵散落的人马尸体和伤者,一些伤马和死者在死尸堆里挣扎呻吟蠕动,满身的鲜血,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蒙军重骑兵铁骑滚滚,犹如铁浮屠一般,手中粗长的矛棒举起,转瞬之间,已经突入了宋军大阵前200步的距离。侧翼两面轻骑兵血肉模糊的惨状令他们心惊,但箭在弦上,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快速接近宋军火炮阵地,冲散对方的大阵。
“开炮!”
陆元廷大声呐喊,炮手们迫不及待装填子铳,纷纷开炮。
匆忙之下,一个子铳和母炮没对严实,火药燃烧,白气外泄,炮手满脸都是血泡,惨叫着倒地,拼命嚎叫。
“扶下去!”
陆元廷脸色难看,让军士把受伤的炮手扶了下去。
这就是实战,残酷而考验人心。
炮声隆隆,无数铁丸凌空飞舞,狂风暴雨一般扑面直奔蒙军重骑兵。蒙军重骑兵被打的东倒西歪,纷纷轰然倒地,烟尘不时腾起,蒙军骑兵血肉模糊,惨烈异常,蔚为壮观。
仍有无数重骑兵奔腾而来,铁骑纵横,犹如天神下凡,让人望而生畏。
宋军子母炮的远距离攻击,对蒙军重骑兵的杀伤力,似乎有限。
蒙军重骑兵越来越近,铁骑扬起尘土,地面颤抖,犹如闷雷,几名宋军炮手忍受不了蒙军骑阵带来的压迫,扔到手里的铁钎,掉头就跑,有人更是尖叫声连连,引起炮兵阵地的一阵骚动,一些炮手跟着逃走,一些炮手左右张望,惊疑不定,茫然呆在原地。
“嗖嗖”声不断,逃跑的炮手纷纷被射翻,跟着军官们纷纷赶上,受伤没死的也被立刻当场格杀,毫不留情,血腥冷酷。
“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
“稳住!稳住!”
“愣着干什么,装填弹药,准备开炮!”
年轻的军官们阴沉着脸,纷纷弹压着周围的炮手们。
陆元廷射翻一名逃跑的炮手,把弩弓甩给身旁脸色红白不定的宋兵,顾不得满头的汗水,大声喊着,组织宋兵炮手们和掷弹兵们开炮掷弹。
炮手们惊魂未定,装填子铳,又是一轮霰弹,劈头盖脸砸了过去。掷弹兵们纷纷扔出冒烟的震天雷,扔在了蒙古重骑兵的前阵。
宋军火炮阵地上硝烟弥漫,蒙军骑阵中烟尘飞扬,倒下去的蒙军重骑兵大量增加。他们却毫不畏惧,剩下的仍然滚滚而来,离宋军大阵不过五六十步的距离。
“掷弹兵!向前!”
吕文德脸色难看,亲自接管了指挥。
他的额头上,已经是汗水密布。
无数身高体重的宋军猛男冲出大阵,无数的震天雷飞了出去,落入了依旧奔腾而来的蒙军重骑兵大阵之中。
“通通”的爆炸声不绝,烟柱滚滚,战马悲鸣,一个个蒙军重骑兵栽倒在烟尘中,等冲出尘雾,已经稀疏许多。
“弓弩手!射!”
陆元廷大声喊着,宋军弓弩手抬起弩弓,仰天而射,一些蒙军重骑兵人马被射中,血雾飙射,接二连三轰然摔倒,尘土飞扬。
尽管火炮凶猛,震天雷杀伤力惊人,但还是有百余蒙军重骑兵冲过了宋军火器的狂轰滥炸,他们从宋军逃窜炮手的那一块阵地上,犹如杀神一般,率先突入了宋军大阵。
蒙军重骑兵作战经验丰富,他们敏锐地抓住了宋军火炮阵地炮手临阵脱逃造成的慌乱,铁骑滚滚,直闯了进来。人马未到,利斧、铁骨朵等短兵器纷纷甩了过来,宋军大阵中部前沿死伤一片。
战马奔腾而来,冲破战车的阻碍,冲进了宋军大阵。
一个炮手被撞飞了出去,铁骑跟着踏在他的胸口,胸口塌陷,炮手疼得昏了过去。
一个宋军长枪兵被蒙军骑兵的骑矛戳住小腹,脸色痛苦,被推出数十步,才被对方甩开。
又有一个宋军被蒙军重骑兵的战马撞翻,跟着马上的重骑兵狠狠一铁棒,砸的一个宋军长枪兵脑浆迸裂,重重摔在地上。
蒙军重骑兵杀神般降临,横冲直撞,宋军大阵,已经有糜烂之象。
战场外惊走的蒙军轻骑兵们乱喊乱叫,似乎为自己的重骑兵们喝彩助威,他们狂呼乱叫,似乎又要蠢蠢欲动。
“我去!”
吕文德满头冷汗,他大声呐喊,指挥着宋军骑兵们,从左右两翼脱阵而出。
“骑兵,上!”
他还是太相信子母炮,小看了蒙军重骑兵的威力。他更没有想到,己方炮手临阵脱逃,以至于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马头攒动,宋军轻骑兵义无反顾冲了上去,他们和蒙军重骑兵冲杀在一起,不断有宋军骑兵被刺杀马下,血肉横飞,惨烈异常。宋军骑兵死伤累累,但也将不少蒙军重骑兵砍杀下马来。蒙军重骑兵的攻势为之一缓。
“直娘贼!”
“兄弟们,干他!”
陆元廷身先士卒,点燃手里的震天雷,一个助跑,挥臂甩了出去。宋军掷弹兵纷纷跟上,一个个冒烟的铁疙瘩跟着甩出。
一个个震天雷狂轰滥炸,遍地开花。又有一些蒙军重骑兵被炸翻,蒙军重骑兵的攻势依然凶猛,但冲击力和杀伤力已经是大打折扣。
而那些远远逃开的蒙军轻骑兵,重新聚集在一起,却忌惮于宋军的火炮,犹豫不前。
也幸亏火炮和震天雷的狂轰滥炸,让蒙军重骑兵的骑阵断断续续,难以集结。不然,区区上百蒙古重骑,就可以将宋军的整个大阵完全冲散。
“刺!”
“斩马蹄!”
宋军轻骑兵死伤无数,步卒也是损失惨重,但宋军军官们毫不畏惧,他们身先士卒,带领着部下或长枪钩人,或钩马腿,瞬间便将二三十个蒙军重骑兵戳翻捅翻下马,刀盾手跟上,当场重击斩杀,血肉模糊。
“倒!”
陆元廷手持铁棒,指挥着几个宋军一起,钩镰枪挂住蒙军骑兵的战马脚踝,战马吃痛,悲鸣不已,把马上的蒙古骑士重重抛下,摔的七晕八素。蒙古骑士想要挣扎着爬起来,被陆元廷当头狠狠一棒,砸的脑浆迸裂,溅了陆元廷一身。
陆元廷提着铁棒,上了一匹无人的战马,打马狂奔,追上一个蒙军重骑兵,对方粗长的骑矛刺来,陆元廷拽住骑矛,奋起神力,大喝一声,竟然将对方的骑矛给夺了过来。
陆元廷打马追上,蒙军骑兵拔出长刀,又是一刀,陆元廷挥棒一挡,左手的骑矛发力,把蒙军骑兵硬生生给戳下马来。
「这几天生病,不好意思。」
第136章 野战(3)
两个宋军长枪兵搭起钩镰枪,把狂奔的战马勾翻,战马扑腾,痛苦悲鸣,满地的尘土飞扬。
陆元廷打马而至,刚刚站起的蒙军骑兵,被陆元廷一棒砸翻,口吐鲜血,跌翻不起。
陆元廷向周围看去,残余的蒙军重骑兵仍然横冲直撞,不断有宋兵被撞飞砍翻,战况危急,惨烈血腥。
“长枪兵!掷弹兵!跟我上!”
陆元廷眼睛血红,大声疾呼,百余宋兵跟着陆元廷,奋不顾身,直冲蒙军重骑兵而去。
主将浑身血淋淋犹如杀神,舍生忘死,麾下将士血气奔腾,奋不顾身,战场外游弋的蒙军轻骑兵,一时惊惧,犹豫着不敢上前。
钩镰枪和铁棒巨斧,都是边军常用的兵器,专门对付对方骑兵。现在和火器完美结合,又发挥了大作用。
“全都散开!全都散开!”
眼看蒙军重骑兵摧枯拉朽,宋军大阵危急,曹二雄大声怒喝了起来。
他亲自点燃了一颗震天雷,奋力扔出,震天雷落在一个蒙古重骑兵马下,炸的马腹稀烂,内脏哗啦啦掉下。战马悲鸣倒下,蒙古重骑兵栽翻落地,被曹二雄赶上,狠狠一刀,将骑士的脑袋砍飞,无头尸体胸腔鲜血飙射,触目惊心。
掷弹兵纷纷点燃了震天雷,直奔蒙军重骑兵群,宋军纷纷散开趴下,冒烟的震天雷纷纷扔在了凶神恶煞的蒙军重骑兵周围或马下。
宋兵躲闪不及,近百人被蒙军重骑兵刺死刺伤或撞飞,震天雷巨响,破铁片肆意飞舞,蒙军重骑兵和战马纷纷被炸死炸伤,重骑兵也一个个被掀下马来,很快就被涌上的宋兵刀砍斧砸,全身都是血窟窿。
“去死吧!”
蒙军重骑兵闯入大阵以内,十几骑摧枯拉朽,宋军将士无计可施,纷纷惊怒躲闪,一个长大的宋兵情急之下,四五个震天雷一起点燃,嗷嗷叫着冲向蒙军骑士。
雷鸣般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宋兵被炸成的血肉横飞,倒地一堆血肉模糊,蒙军重骑兵纷纷跌于马下,幸存者被跟上的宋兵无所畏惧斩杀。
掷弹兵们奋不顾身,被自己扔出的震天雷误伤者众多,城头上观战的宋军将士黯然神伤,有人不禁热泪盈眶。
许多熟悉的同袍,他们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
宋军将士舍生忘死,死伤累累,竟无一人退缩,更是奋勇杀敌,西河州知州陈寅心惊肉跳之余,眼眶湿润,整个胸口都热了起来。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那些年轻的生命,就这样义无反顾地离开。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陆放翁有此后人,当可含笑九泉了!”
陈寅手拍着城墙,眼中有泪,仰天一声低叹。
他嘴里赞扬血淋淋杀神一般的陆元廷,实则是向所有为国捐躯的勇士致敬。
“陈……相公,你说以前的……官军,有这样慷慨激昂、舍生忘……死吗?”
西和州通判贾子坤,不知什么时候登上了城墙。他看着惨烈的野战,却抬头仰望,怕自己一低头,泪水就落下来。
陈寅朝后看去,只见许多民壮持枪执刀,手拿角弓,纷纷上了城墙,正在看着城外的恶战,人人聚精会神,目光看着城外惨烈的交锋。
“贾通判,你这是……”
“官军要是败了,还有这些民壮。鞑靼大军要破城,没那么容易。”
贾子坤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了城外。
“贾通判,你看这城外的恶战,我军能赢吗?”
陈寅下意识问了出来,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城外的宋军将士,不会真败了吧?
“我军视死如归,火器犀利,鞑靼死伤惨重,军心不稳,恐怕已经撑不住了!”
贾子坤捋着胡须,哈哈笑着,衣袖掩面,抹了一下热泪。
城外宋军的火炮阵地已经恢复,蒙军想取胜,除非另有援军。
“贾通判说的是!我军训练有素,火器犀利,更兼将士悍不畏死,鞑靼想要取胜,痴心妄想!”
陈冥正色一句,心又放宽了几分。
“贾通判,听说令郎去了金陵讲武堂,此事是真是假?”
城头上的氛围有些沉重,一旁观战的赵溍轻声问了起来。
朝夕相处的同袍们一个个阵亡,他心头悲伤,面上却尽量轻松。
“这个不孝子,大儿才两岁,二儿刚刚过了满月,他就不管不顾,直接去了金陵。前几日来信,他已经通过了考核,正在金陵讲武堂学习,让老夫和家里人不要担忧。这个混账,他也不想想,谁会担忧他啊!”
贾子坤虽然口头埋怨,面上却有骄傲之色。
“贾通判,我只是好奇,令郎为什么不去四川讲武堂,反而要去金陵讲武堂?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陈冥好奇地问了起来。
“他说金陵讲武堂是皇帝创办,他要做天子门生,沙场征战,建功立业。四川讲武堂,难道不是天子门生吗?我看他就是受了陆元廷和曹二雄,还有你赵溍的蛊惑,整天讲金陵讲武堂的事情,其心可诛啊!”
他原是栗亭县知县,去年升任西和州通判。他的儿子贾仲武刚刚二十岁,整天和军中将领打交道,年一过,留一封家书,不声不响去了金陵。
“其心可诛!好好好!”
赵溍哈哈笑了起来,众人的目光,一起又投向了城外。
蒙军重骑兵冲击之下,宋军乱成一团,但火炮阵地重新恢复。吕文德大声怒喝,提起大刀打马向前,一众宋军将士纷纷跟上。
“结阵!”
轻骑兵都躲过了,重骑兵却吃了亏。早知道蒙军重骑兵如此凶猛,他就把重炮也拉出来了。
最好也有重甲步兵或骑兵,才可以和蒙军骑兵硬扛。
“不要乱,结阵!”
军官们高声怒喝,被蒙军重骑兵差点冲垮的步兵大阵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又结起阵来。
“钩镰枪!”
吕文德大声怒喝,纵马而上,手中的大刀狠狠一下,一个来不及躲避的蒙军重骑兵被重重砸于马下,紧跟着两个长枪兵跟上,一枪从小腹,一枪从咽喉,狠狠刺了进去。
无数的钩镰枪伸出,钩住了马腿、人臂和脖子。战马剧痛之下,纷纷倒地,马上的蒙军重骑兵一个个被甩下钩下,宋军的长枪兵纷纷赶到,一顿猛刺,顿时一地的血肉模糊。
一个个的蒙军重骑兵被戳翻马下,很快就是血肉模糊,剩余的蒙军重骑兵不再恋战,他们戳翻、撞翻数人,从宋军的薄弱处,匆匆脱离了战场。
重骑兵一旦失去建制,各自为战,便失去了冲击力,只能被对方围猎射杀。
“火炮!掷弹兵!”
眼看着残余的二三十蒙军重骑兵要冲阵而出,吕文德撕心裂肺咆哮了起来。
“通!通!”
数十宋军掷弹兵奔跑向前,紧追蒙军重骑兵,几十颗冒烟的震天雷扔了出来,落入了骑群之中,“蓬蓬”一阵炮响,一连串的狂轰滥炸之后,还在马上的蒙军重骑兵,已经不过寥寥几人。
“灭了他们!”
曹二雄带着宋兵跟上,落地的蒙军重骑兵纷纷被刺杀,满身的血窟窿,竟无一人幸存。
蒙军重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外围掠阵的蒙军轻骑兵纷纷傻了眼。
被重骑兵冲击,几乎破阵,还能反击,全身而退的,就是眼前的这些宋军了。
合着那些弓弩手,还有骑兵,都是摆设!
灵州城惨烈的攻城战,似乎又重现。
这些家伙火器犀利,让人心惊肉跳。蒙军重骑兵几乎死伤殆尽,轻骑兵也不过剩下了不到一半。
近些年来,蒙古大军远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难得有今日这样的惨败!
这些残暴嗜杀的家伙,他们真的不怕死吗?
鸣金收兵声响起,残余的蒙军骑兵聚集在一起,不过四五百骑。他们议论一番,纷纷调转马头,向着北面的方向退去。
在西夏灵州城下,他们已经见识过灵州守军火器的威力。这一次在宋地,噩梦再来,似乎没有取胜的可能。
“将军,要不要追?”
尽管是一场惨胜,但宋军将领们都是兴奋不已,个个战意十足。
总以为蒙古大军所向披靡,天下无敌,今日一战,原来炮火之下,蒙军也有不堪一击的时候。
“没有骑兵,怎么追?”
吕文德眼睛一瞪,立刻否定了部下的冲动。
一场恶战下来,500骑兵几乎损失了大半。没有火炮,想要追击蒙军骑兵,反而会被对方射杀诱杀。
“曹二雄,马上打扫战场。陆元廷,你亲自带人向沔州禀报军情。记住了,睁大了眼睛,一路上可能遭遇鞑靼骑兵!”
蒙军既然是从大后方阶州突袭进了宋境,那么距离阶州更近的沔州,恐怕已经遭到蒙军的攻打了。
“遵命!”
曹二雄和陆元廷领命,各自离开。
吕文德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眉头紧皱。
一场恶战下来,本以为十拿九稳,结果死伤了七八百部下,可谓一场真真正正的惨胜。
鞑靼铁骑,果然是大宋边军的心腹之患!
吕文德的脸上,毫无战胜的喜意。
第137章 跋扈
利州西路,沔州城,利州西路安抚使衙门。
大堂上,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坐在椅子上抚须沉思。堂中右首的椅子上,沔州知州高稼、利州西路都统制曹友闻、统领王坚等一众利州西路将领端坐。一众宋军将臣面色悻悻,许多人眼中满是怒意。
这一段时间以来,斥候不断传来军报,鞑靼大军在边界上不时出没,进入宋地恐怕也是旦夕之间。
利州西路安抚司、利州西路戎司都已下令路下诸州各军坚壁清野,以备不时之需,迎接或许就要到来的战事。想不到战事未启,蒙古大军的使者却先到了。
在郭正孙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个长方金牌,金牌上有“大蒙古国”四个字。而在下面左首的椅子上,则是两个身披扎甲,秃顶垂发、满脸风霜的蒙古使臣,他们大马金刀坐下,神态骄横,浑身的戾气。
“宋官,我大蒙古国大汗让我二人前来,要你大宋言和,你答应吗?”
蒙古使者不耐烦开口,态度一如既往的骄横。
“贵使,我大宋和贵国一向通好,何来言和一说?”
郭正孙思索片刻,轻声回道。
蒙古人以投拜为“和”,成吉思汗此时派使前来,要求“言和”,这不是炫耀武力,让大宋臣服于大蒙古国吗?
可惜,如今的大宋皇帝刚猛决绝,可不是个装孙子的善茬。
“贵使,宋蒙两国交好,本就是兄弟之邦,理应互相扶持,共对外敌,而不是威逼恫吓,互相攻伐。”
沔州知州高稼黑着脸,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这些蒙古使者如此骄横,一副天朝上国的高傲自大,让他极不舒服。
“宋官,你听好了,我大蒙古国即将灭了西夏,接下来就是金国。若是你宋国不知好歹,别怪我蒙古大军前来,屠了你这关外的小城!”
粗壮的蒙古使者开口,气势汹汹,浑如不把郭正孙等人放在眼里。
“放屁!你再说一遍!”
王坚冷笑一声,拍案而起,就要怒斥对方。
“王将军,稍安勿躁,本官自有决断。”
郭正孙和颜悦色,阻止了王坚发火,开始推起了太极。
“两位尊使,请先下去歇息。此事本官自会报于我大宋天子,给两位尊使一个回复。”qQxδnew
打出朝廷回复对方的幌子,最起码可以推上一两个月,让对方不得不等待回复。
“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你们南人就是麻烦,婆婆妈妈,等你们那个宋朝皇帝回复,还不知道要多久?给你们一个月时间,让宋皇亲自来这里和我们谈。要不然,屠了你这小城!”
蒙古使者也不是傻子,直接硬刚。
“你是什么狗屁身份?我大宋天子也是你想见就见的吗?动不动就屠城,你他尼昂的是畜生啊?”
王坚勃然变色,厉声呵斥了起来。
堂中的郭正孙和高稼等人冷眼旁观,这一次,他们没有出声阻止。
“南人,你不要狂妄!等我回去禀报了大汗,大军来的时候,千万不要求我!”
“夏人勇猛,都被我们杀的哭爹喊娘。你们这些胆小的南人,就洗干净了脖子,等着被砍掉脑袋吧!”
两个蒙古使者也是先后拍桌子瞪起了眼睛。
这是他们一贯的伎俩,威逼恫吓,连欺带诈,他们也有这个资本。
“好好好,屁话少说!两位尊使,本将想问一句,你们灭了夏国吗?”
王坚毫不客气,直接问了起来。
曹友万和余玠都在西夏,如果西夏被灭国,应该早有消息传来。
“宋将,你这是什么意思?夏人投降,不过就这几天。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
粗壮的蒙古使者脸一黑,怒声说道。
“原来你们还没有灭掉大夏国,那你们在这吓唬谁?想要对我大宋用兵,先等你们灭了大夏国再说吧!”
王坚冷笑一声,断然下了逐客令。
“尊使,我们还有事,就不留你用饭了。恕不远送。”
西夏尚在,余玠和曹友万大概率安然无恙,他心情发。放松之余,说话都不知不觉客气了几分。
不要看曹友闻不动声色,其内心对胞弟的挂念,肯定比其他人都强烈。
西夏竟然无恙。曹友闻心里,总算安稳了一些。
“你这南蛮,真是个混蛋!”
王坚雄壮威猛,矮壮的蒙古使者只能是愤愤一句。
要是单挑,他还真不是王坚的对手。
“尊使,回去告诉你们大汗,宋蒙两国,并无瓜葛,可老死不相往来。也请你们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曹友闻阻止了蠢蠢欲动、已经变了脸色的王坚,朗声说了出来。
郭正孙和高稼四目相对,都是凛然。
这些骄兵悍将,连招呼也不打,直接就对蒙古使者不客气。太过鲁莽,一旦引起战事又该如何?
“中华,逃到了淮水以南,还算什么中华?窝囊废吧!”
瘦高的蒙古使者似乎是色目人,汉话相当流利,直接怼了回去。
文邹邹的南人,算是真正的男人吗?
“避到了江南,也是中华正统。我们汉人失去的东西,自己会夺回来,不需要贵使操心。贵使没什么事,还是回去吧。别在我宋境久留,否则别怪我大宋待客不周。”
曹友闻冷声回道,不知不觉声音高了起来。
他内心的屈辱和愤怒,也被激发了出来。
宋廷自己不争气,难怪要被这些蛮夷看轻。
“宋官,我们的话说完了,你们好自为之!过些日子,我军自会再派使者前来,你们最好不要让我们失望!”
粗壮的蒙古使者说完,和同伴站了起来,转身大步离开。
话已带到,似乎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这些嚣张的家伙,好大的口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坚冷笑一声,悻悻一句。
两国交战,不斩使者,何况是两个来送信的。
“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些鞑靼使者,是从那里入境的?怎么没有边军来报?”
曹友闻皱眉沉思,目光中很是不满。
蒙古使者不请自来,竟然没有边军来报,三关五州的将士和斥候,都是吃干饭的吗?
这两个蒙军使者,到底是从哪里进入宋境的?
这个时候,他才相信了赵竑的预判,暗暗佩服。
皇帝甫一登位,就布局于西北边陲,可谓是高瞻远瞩,眼光毒辣。
“曹将军,鞑靼人投拜为和,这是在给我大宋下马威,要我们臣服。你看,此事该如何向制置司和陛下奏报?”
郭正孙皱着眉头说完,目光转向了曹友闻。
这位皇帝的新宠,年纪轻轻已经是边塞戎帅,封疆大吏。这些军事上的大事,还是要和他多商量。
“郭相公,鞑靼来者不善,先向制置司禀报,三关五州备战,然后等制置司和朝廷的回复。”
曹友闻面色平静,沉声说了出来。
蒙军来势汹汹,恐怕不会溜一圈就走。
皇帝应该已经动身了,他的兄弟曹友万,可还在西夏孤立待援。
“马上传令下去,让全军准备应战!”
曹友闻不再犹豫,收回了心思。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忠君报国,马革裹尸。蒙军如此骄横跋扈,迟早要对大宋用兵,皇帝的安排,无可厚非。
“将军,西和州和成州凤州,怎么都没有传来蒙军使者入境的军情?”
郭正孙一头雾水,问了起来。
难道说,这两个蒙军使者,是悄悄从边境潜入的?
曹友闻和王坚对望了一眼,都是心惊,谁也不愿意往坏的方面去想。
“王坚,速派斥候前去打探。看看三关五州,到底是那里出了事?”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之事,曹友闻心事重重,立刻传下军令。
王坚领命,还没有出大堂,外面有军士匆匆忙忙进来,跪地禀报,满头大汗,惶惶不安。
“相公、都统,大事不妙。鞑靼大军破了阶州城,现在正在兰皋镇和我军激战!”
郭正孙大吃一惊,刚拿起的金牌“当啷”一声落在桌上。
“阶……州!”
高稼黑脸变色,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皇帝说宋蒙之间必有一战,想不到战端已经开启。
曹友闻座椅上巍然不动,但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阶……州?你是说鞑靼……大军破了阶州?”
郭正孙颤声问了起来。
“回相公,鞑靼大军是从摩云岭绕道宋蕃边境进到阶州,猝不及防破了阶州,鞑靼屠城以后,一把火……”
军士的话,让郭正孙脸色煞白,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
失陷州城,百姓屠戮,这等大罪,该如何是好?
曹友闻缓缓站起身来,脸色铁青,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桌上的杯盏被被震了起来。
“当真是失算啊!”
曹友闻脸色难看,心头恼恨万分。
《鞑靼策》上不是说的明明白白,鞑靼骑兵机动性强,吃苦耐劳,最喜欢大迂回战术,自己怎么就给忘了?
阶州只有一千厢军,猝不及防,哪里能抵挡住蒙军骑兵的冲击。
“鞑靼大军有多少人?在兰皋镇和鞑靼大军交战的是我军那一部?战况如何?”
曹友闻按捺下心头的悸动,沉声问了起来。
阶州的失陷,他已经失了先机。到时见了君王,如何面对?
第138章 决议
“鞑靼大军有两个千人队,全是骑兵。交战的是驻守仙人关的沔州副都统程信所部,以及七方关的守将麻仲部。战况不明!”
“不是让坚壁清野,固守城池吗,怎么程信和麻仲都跑到兰皋镇去了?”
王坚一头雾水,惊诧地问道。
仙人关守将利州西路副都统程信和七方关守将麻仲,都是原来的利州西路将领,都有些战名,尤其是麻仲,更有万夫不当之勇。这二人怎么都跑到兰皋去了。
“都统,鞑靼大军破了阶州,进攻将利县,忽然退却。程副都统接到军报,鞑靼另一路大军进攻西河州。他便从仙人关出发,和七方关的守将麻仲一起向西进发,前去阻截蒙军。大军到了将利县的兰皋镇时,和鞑靼大军遭遇……”
军士匆忙道来,曹友闻和王坚目光一对,瞬间都明白了过来。
鞑靼大军如果占领将利县,拱卫蜀地三关之一的七方关,将直面鞑靼大军兵锋。不用问,这是鞑靼骑兵的佯退和诱敌之计了。
这个程信和麻仲,当真是有勇无谋,可能要出大事。
“战况如何?”
王坚看曹友闻面色凝重,急促地问了起来。
“都统,统领,战况如何不知,但是程副都统和麻统领出兵的时候,都没带战车,只有500骑兵,剩下的都是步卒……”
军士的话,让曹友闻目瞪口呆。
没有战车,相当于没有快速火炮,这个程信和麻仲,只带小炮,500轻骑兵,其余都是步兵,这是那里来的自信?
这不是胡整吗?
那些讲武堂的军官,他们就任由程信这个主将胡乱出兵,也不阻挠吗?
曹友闻汗流浃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传下军令,让……”
曹友闻稳了稳心神,话音未落,又有军士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跪拜在地,满脸的惊慌。
“相公、都统,我军在兰皋镇死伤惨重,鞑靼骑兵围攻不退,请将军速速救援啊!”
满堂震惊,郭正孙脸色煞白,曹友闻眉头一皱,拍了拍桌子。
“慌什么,说仔细点!”
“鞑靼骑兵箭老远就射,到了100步,绕着圈子一轮一轮,好多兄弟还没有接阵,就被射杀了!要不是麻统领还带了些小炮,兄弟们恐怕就死光了!”
军士单膝跪地,抱拳乞求,满脸是泪。
“都统,赶紧发兵救援吧,要不然兄弟们就全没了!”
“擂鼓聚将,速到大堂议事!”
曹友闻毫不犹豫,立刻下了军令。
“遵命!”
堂上立时有军官跑步离开。
“曹都统,鞑靼兵锋正盛,灭夏只是须臾之间。若是此时与鞑靼交恶,十万大军来袭,到时候不仅三关五州,恐怕整个属地,整个大宋都有无妄之灾啊!”
作为利州西路安抚使,官阶最大,郭正孙忧心忡忡说道。
“曹都统,鞑靼大军势大,凶残暴虐。可要三思呀!”
沔州知州高稼脸色难看,捋着呼啸,不发一言。
鞑靼骑兵无坚不摧,还是稍安勿躁,以免引起无妄之灾。
“郭相公,高相公,鞑靼大军入侵,屠我百姓,杀我黎民,如今我将士被围,危在旦夕,如果本官不去救援,那我们还是大宋的官军吗?天子如何看待我们?”
王坚冷笑一声,嘴角微微上扬。
这些个文官,幸亏新皇登基,强调军政分离,要不然,有他们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离谱的事情。
“郭相公,守城的将士已经留下,但兰皋的兄弟,我们必须救援。”
曹友闻语气轻柔,目光却是坚定。
“曹将军,鞑靼骑兵纵横天下,将军还是三思,以免天子怪罪下来,你我都要背上浪战之名。”
郭正孙摇头苦劝,幽幽一声叹息。
阶州都丢了,程信部已经中伏,沔州绝不能再出事。
“郭相公、高相公,你们知道天子给我的口旨吗?”
曹友闻不置可否,轻声一句。
阶州已失,蒙军在宋境围点打援,不找回面子,他这个利州西路戎帅,恐怕要寿终正寝了。
“什么口旨?”
郭正孙和高稼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懵逼。
“皇帝口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强必诛。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何况对方已经入我大宋疆土,屠我百姓,杀我军民。我若是不发兵救援,枉为人臣!”
曹友闻抱拳,郑重一礼。
“郭相公,高相公,我等出城决战,城中的防务,就拜托二位了。”
郭正孙和高稼还算清廉,也是好官,值得托付。
郭正孙和高稼目光一对,都是无奈摇了摇头,拱手回礼。
皇帝的旨意都抬了出来,他们还能说什么?
“那两个鞑靼使者呢?”
想起一事,曹友闻忽然问了起来。
“回都统,两个鞑靼使者已经离开,看样子向西去了,正是岚皋镇的方向!”
军士抱拳上禀。
“这两个狗贼,跑的倒是倒快。便宜了他们!”
曹友闻冷冷一笑,提高了声音。
“传令下去,无论何方军民,遇到这两个鞑靼使者,立即抓捕。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怪不得这两个家伙匆匆离开,原来是蒙军已经入侵宋境,这两个家伙害怕宋军秋后算账。
郭正孙和高稼都是暗暗吃惊。都说这个曹友闻一身是胆,今天看来,连蒙古使者都敢杀,果然是个暴力男。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边关上派来的,尽是这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生猛年轻将领。
有这些家伙在,他们这些文臣,胆子也莫名地大的起来。
鼓声密集,很快十几位将领纷纷进了大堂,向曹友闻等人行礼。
曹友闻走到堂中,对着进来的满堂将领,朗声说道。
“兄弟们,人人都说鞑靼骑兵机动善战,天下无敌,西域灭国无数。你们害怕吗?”
众将都是一怔,随即纷纷开口。
“军令如山,将军只管下军令就是!”
“将军,我等只听军令行事,没有害怕一说!”
众将毫不退缩,曹友闻轻轻点了点头。
军心可用。他麾下的大宋官军,早已经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
“兄弟们,鞑靼破了阶州城,正在兰皋镇和我军激战。你们愿意和本将一起,去救援被困的兄弟吗?”
曹友闻又是大声说了出来。
“愿听将军调遣!”
众将一起抱拳,慷慨激昂,异口同声。
鞑靼大军虽然凶猛,但众军都是战意熊熊,毫不畏惧。
军中只讲军令和服从,长久以来潜移默化,将士们早已经习惯。
“曹将军,本官还是那句话,实力使然,方可决定对策。蒙军骑兵野战无敌,天下人人皆知。救援岚皋镇,就要与蒙军骑兵野战。将军三思啊!”
郭正孙走下堂来,满脸愁容,苦苦相劝。
“曹将军,三思而行啊!”
高稼跟着劝慰,眉头紧皱。
“二位相公,本将在蜀口编练新军,就是为了今日的战事。天子的重托,讲武堂的训诫,百姓的期望。若是连和蒙古大军野战的勇气都没有,那还是大宋边军吗?”
曹友闻语气平静,声音高亢了许多。
“兄弟们,沙场救援,刻不容缓。那都是咱们的生死兄弟,咱们不去救援,还不被天下人笑死?反正我是丢不起这张脸!利州戎司是精兵强将,还是怂包软蛋,你们自己看着办!”
“有进无退,杀身成仁,精忠报国!”
众将抱拳说道,人人红了脸蛋。
“兄弟们,有进无退,精忠报国!”
王坚接过曹友闻的话头,怒声吼了出来。
“有进无退,精忠报国!”
将领们一起开口,王坚朝着曹友闻抱拳请令。
“将军,事不宜迟,下令吧!”
“将军,出兵吧!”
众将迫不及待,纷纷叫嚣。
“好!兄弟们,军情如火,速速整军,带上炮车,在西城外聚集!”
曹友闻说完,大步流星,众将纷纷紧紧跟上,大堂上瞬间空空荡荡。
郭正孙和高稼出了大堂,二人面面相觑,都是摇了摇头。
金陵讲武堂出来的学员,一个个都是好战分子,巴不得打仗,他们才好建功立业。
如此穷兵黩武,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郭相公,速速派人,赶紧向崔相公禀报,让他派兵增援。万一曹友闻战败,沔州没有大军驻守,百姓就要遭殃,蜀口危矣!”
高稼眉头紧锁,催起了郭正孙。
“高相公,稍安勿躁。曹友闻带兵出城,城中必留有守军,加上民壮,守城无忧。曹友闻是胜是败,也许很快就有分晓。咱们一起等待战果,再上报制置司不迟。”
郭正孙的话,稍稍缓解了高稼的忧心。
蒙军入侵蜀口,整个西北边塞,要出大乱子了。
沔州西城门,宋军步骑滚滚,鱼贯出城,大街和城门口,所有的沔州士民都是让开道路,目光中尽是温情。百姓密密麻麻,肃然无声,目送自己的子弟兵离去。
大宋偏安江南整整百年,从没见如此秋毫无犯的官军,如此凶猛,如此军纪森严,如此无所畏惧。
第一次,百姓对大宋王师有了感情,也有了希望。
第139章 围猎
二月的西北,依然干冷,天空一尘不染,几朵白云缓缓游动,苍鹰在天空翱翔,俯瞰大地苍生。
沔州以西,低矮的丘陵起伏,这里是沔州将利县西南的兰皋镇。镇子断壁残垣,浓烟滚滚,镇子的街道上横七竖八,都是宋人百姓的尸体。
显然,这里已经被荼毒过,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和战争的疮痍。
兰皋镇西的坡地上,厮杀声阵阵,遍地都是人马的尸体和鲜血。轻甲铁盔的蒙古轻骑兵纵马怪啸,他们绕圈放箭,箭矢雨点般飞向被围困的宋军阵地,永无休止,不知疲倦。战马奔腾,铁蹄在麦田上践踏,幼弱的麦苗东倒西歪,支离破碎,想来今年的收成无望。
宋军大阵外围,刀盾手纷纷竖起了盾牌,羽箭射在盾牌上,“邦邦”作响。大阵中,不断有宋军将士中箭倒下,或死或伤。宋军收紧了盾牌,几十门小炮不时发射,苦苦支撑,阻止着蒙古轻骑兵的凌厉攻势。
蒙古骑兵头戴铁盔,人马都有护身甲,骑士人人都是2-3张弓,3个装满了箭的巨大箭袋、马上还有一把利斧,以及带拖兵器的绳子,人人彪悍,凶神恶煞。
注意到宋军的火炮厉害,蒙古骑兵散的更开,一些骑兵下马,借着丘陵遮挡身形,借机射杀宋军炮手。
“不要慌,都稳住了!”
宋军尸体围成的“矮墙”当中,宋军七方关炮兵统领吴峰左手举着盾牌,肩膀上殷红一片,自己用布条随意捆扎,大声指挥着炮手们装填弹药。
昔日临安城的纨绔无赖,金陵讲武堂的毕业生,如今舍生忘死的沙场厮杀汉,人生际遇天翻地覆,难以想象。
史弥远想要废黜太子赵竑,计划功败垂成,杨皇后失势,吴氏一门也日落黄昏,难以回复旧时的辉煌。
没有权势,没有满腹经纶,徒留一身蛮力,临安城花花世界难以混迹,不得已到了金陵讲武堂,想要改头换面,重新开始,恢复吴家昔日的荣光。
到了边塞,才知征战之苦,鏖战凶险,一瞬间就是生死之间,阴阳两隔。
盾牌遮护下的宋军炮手们,人人脸色严肃,他们手忙脚乱装填弹药,不断向外发射。
箭如飞蝗,炮手周围的宋兵盾牌手不断被射倒,盾牌又被跟上的宋兵捡起,重新竖立,阻止蒙军弓箭手的射杀。
一队宋军掷弹兵举着盾牌,依靠铠甲护体,冒着箭雨急奔到了蒙军步射兵们的跟前,沿途被射倒一路,剩下的宋军掷弹兵点燃震天雷,砸向了凹地里的蒙军步射兵们。
惊雷般的爆炸声响起,蒙军步射兵们死伤无数。宋军掷弹兵们冲进了凹地,刀砍枪刺,很快将蒙军残兵斩杀殆尽。蒙军骑兵的箭雨四面八方而来,宋军掷弹兵们倒下一片,在退回大阵的过程中遗留一路的尸体,伤者倒地惨叫,被蒙军骑士们的箭雨无情射杀。
眼看宋军的火炮势衰,蒙军骑兵又开始绕场呼啸,一波接一波的箭雨撒来,宋军又是纷纷栽倒,他们冒着箭雨射出弩箭,箭矢遮天蔽日,却由于弓弩手人数不多,杀伤有限。
羽箭破空,飞蝗般难以避开,宋军将士纷纷倒下,或当即毙命,或鲜血淋漓、惨叫呻吟,利州西路的良将、仙人关副统领王平看在眼里,心如刀绞,却是愤怒无奈。
没有了战车,尤其没有了快炮,小炮数量太少,只带了二十来门,只能是任人宰割了。
“弓箭手,射!”
王平拔下插在地上的羽箭,张弓搭箭,大声呐喊。宋军弓箭手们顶着蒙军漫天的箭雨,纷纷射出羽箭。
双方的羽箭遮天蔽日,在空中相向而行,密密麻麻,破空尖啸,马上的蒙古骑兵栽下数十骑,而宋军大阵中,近百将士纷纷倒下,阵型更见薄弱。
蒙古骑兵的战术精髓,在于从远距离就利用射箭攻击对方,而持续不断地攻击,不但大肆射杀对方,还不给对方还手的机会。只有先用弓箭把对方杀伤大半时,蒙古骑兵才与对手短兵相接。
也幸亏了军中的数十门小炮,由于有效射程达到300步以上,超过蒙军骑兵弓箭手的射程,才能苦苦支撑。
数十支羽箭呼啸而至,正在张弩搭箭的王平一个不慎,被漫天的箭雨射中,和旁边的几名宋军一起倒地,浑身插满了羽箭,刺猬一样。
胸口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半边身子,王平身子不停抽搐,终于没有再站起来。
“将军!”
周围的宋兵放声疾呼,有人不禁流下泪来。
蒙古骑兵阵型拉开,许多蒙古骑兵下马,蹲地射箭,火炮也没有办法大规模有效杀伤。
从午时战到现在,已经足足两个多时辰,军中将士死伤过半,轻伤无数,一旦到了晚上,在蒙古骑兵的围猎下,还不知道宋军能坚持多久。
“弹药装好了没有?赶紧给老子开炮!”
吴峰焦急不已,大声怒吼了起来。
炮手们把烧红的铁钎摁在了火门上,纷纷散开蹲下,捂住了耳朵。
“蓬蓬蓬!”
剩余的五六门小炮一起开火,硝烟弥漫,火光乍现,无数霰弹喷薄而发,蒙古轻骑兵纷纷散开,仍有二三十骑被打下马来。
蒙古轻骑兵散的更开,他们又开始绕圈,阵型更加散开,马速更快,身形矫健,又开始朝着宋军放箭。
鉴于小炮的杀伤力,蒙古轻骑兵更加小心,他们让出东面,原来环绕的阵型,围三缺一,开了一条大口子。
宋军阵地上,小炮的吼叫声越来越弱。显然,经过半天的鏖战,宋军的弹药几近告罄。
宋军阵地上死尸累累,到处都是伤兵,就连随队的医官也是死伤了好几个,剩余几个满脸的汗水,到处救火,心力交瘁。
忽然,哭喊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原来是蒙军骑兵们砍杀恫吓劫掠来的宋人俘虏,驱赶着他们向宋军阵地冲来。
而在宋军俘虏身后,无数的蒙古骑兵跃马扬刀,张弓搭箭,看他们虎视眈眈的架势,似乎是要用俘虏冲散宋军的阵地,趁机大肆杀伤宋军。
蒙军骑兵混在宋人俘虏之中,连砍带射,宋人俘虏哭爹喊娘,踉踉跄跄,满脸的惊惶。
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前面还有被驱赶的哭爹喊娘的宋人百姓,马蹄声隆隆,地面颤抖,前方的许多宋兵呼吸急促,人人都是变了颜色。
即便是要玩命,宋军大阵恐怕也得被冲散。
“将……军,该怎么办?”
一旁的军士傻了眼,不自觉颤声问道。
这么多的宋人百姓,到底开不开炮?不开炮的话,宋军的大阵只能被冲垮,宋军将士,只能是任人宰割。
吴峰看着被蒙古骑兵驱赶而来的宋人百姓,眼神痛苦,一时说不出话来。
“将军,大事不好!程信……逃了!”
军士满头大汗,仓皇上前禀报,吴峰大吃一惊,他转过头向后军看去,果然数百宋军骑兵拥着一部人马,从蒙古大军让出的缺口奔涌而出,丧家之犬一样向东逃去。
“程信,狗日的王八蛋!”
吴峰狠狠骂了一句,心一硬,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你们想被狗一样地被人赶着杀死吗?”
宋军士卒们面面相觑,年轻的军官们却慷慨激昂,纷纷怒喊了起来。
“为国为民,杀身成仁!”
这是金陵讲武堂经常喊的口号,这些年轻的军官也都是堂堂的金陵讲武堂毕业生。在他们心里,人人都有决死之心。
“兄弟们,战死了人人光荣,青史留名,家中也有抚恤。要是临阵脱逃,死罪难逃,家人也要受到连累!”
吴峰指向对面乱糟糟蜂拥而来的人群,怒声咆哮,声嘶力竭。
“兄弟们,给我瞄准了那些鞑靼骑兵,把他们都给我打下来!”
“吴峰,还有那么多百姓……”
彪悍勇猛的麻仲,这时候反而有些迟疑。
他生性豪爽,和吴峰交情不错二人都是七方关的镇守将领,麻仲虽然是主将,但对部下宽厚,也很得军心。
但也因为宽厚,以至于他总是优柔寡断,容易被外界所左右。
“麻将军,军令如山,没有不战而降!”
吴峰厉声打断麻仲的话,大声怒喝。
“兄弟们,开炮!”
吴峰话音刚落,一个炮手悄悄扔下铁钎,返身就逃,刚跑出几步,有两个军官左右包抄,飞步赶上,炮手避过一刀,却被另一枪当场刺翻。
军官都是刺枪高手,炮手倒地惨叫,稍显秀气的白脸上眼神痛苦,咽喉下鲜血泉水般涌出,上半身变红,血腥异常。
“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
军官手持血淋淋的长枪,寒气森森,他顶盔披甲,高大威猛,牛铃般的大眼睛,眉毛粗黑,犹如嗜血的恶鬼。吴峰定睛一看,原来是军中的悍将马翼。
马翼和王平、麻仲三人,西北军中的三剑客,个个都是武艺超群,骁勇善战。看来王平战死,马翼心里也不好受。
“兄弟们,开炮!”
吴峰大声咆哮了起来。
对面驱赶宋人百姓的蒙古骑兵,已经开始放箭。而那些成百上千被驱赶的宋人俘虏,源源不断,奔逃了过来。
“临阵脱逃,杀无赦!”
马翼和军官们跟着怒吼,逃兵的尸体被扔了出去,炮手们定下心来,纷纷点燃了火绳,谁也不敢再逃。
马翼暗暗摇头。这些年轻的讲武堂军官们,勇猛无畏,治下军纪森严,可是非同一般。
“蓬蓬蓬!”
火炮声响起,拼命逃窜的宋人俘虏栽倒一片,那些混在俘虏人群中的蒙古骑兵,也被打下数十骑来,血肉模糊,人仰马翻。余者惊怒大骂,纷纷散开,躲在马背上,扩大了彼此间的距离。
宋人俘虏更加惊恐,蒙古骑兵拼命射杀,宋人俘虏慌不择路,拼命向前逃去,乌泱泱漫山遍野都是。
第384章 边军的骄傲
吴峰看向远处,蒙古骑兵从后面跟上,两侧不断放箭,那些随程信逃走的宋军逃兵纷纷倒地,阵型不断变薄。
而那些精骑环绕、亡命奔腾的逃窜者,正是程信等人。他们有可能逃出“狩猎场”,而跟谁他们逃窜的那些步兵,以及大多数骑兵,恐怕都要丢掉性命。
看了看所剩无几的弹药,吴峰心里暗自叹息一声。
他真是后悔,为什么没有强硬一些,要求麻仲和马翼带上战车,既能防守,还带火炮,增强火力。
边塞的这些武将,还是老派打法,对蒙古骑兵的威力和战术,更是一无所知。以为凭借自己的骁勇就可以解决问题,却不知战场凶险,一个不留神就是生死存亡。
他自己遇事不决,不知战场险恶,丢了前程都是小事,恐怕也要把一百来斤,留在这西北边地了。
“麻将军,马将军,你们要干什么?”
看到后面的200多宋军骑兵纷纷上马,人人都是披挂齐全,吴峰大吃了一惊。
这些家伙,是要玩命吗?
“兄弟,火炮弹药所剩无几,难道咱们在这等着被射死?要死,也让我们兄弟死在马背上吧!”
麻仲嘿嘿惨笑一声。正是程信的催促,他的大意和不坚持,才导致了这么多兄弟的伤亡。
“吴峰,今日就让你看看,是你临安城的纨绔强,还是我西北的好汉厉害!”
马翼骑在马上,左手盾牌,右手长枪,满身的鲜血,犹如杀神一般。
“将军,鞑靼骑兵习于远射,骑射对决,我军恐怕不是对手,还是等着援军到来吧!”
吴峰大惊之下,苦苦相劝起来。
这些西北汉子,悍不畏死,天生的战士,就是太倔强太耿直了些。
“吴峰,既然军令如山,你服从军令就是!”
麻仲黑起脸来,打马出了骑阵。
“兄弟们,咱们也让这些讲武堂的家伙们看看,咱们西北边军的兄弟,有没有孬种?”
二人虽然都是统领官,但麻仲是七方关主将,吴峰是炮兵统领,表面上,麻仲还是吴峰的主官。
马翼催马向前,哈哈大笑,大声鼓噪。
“吴峰,你这个临安城的纨绔衙内,你输了!”
宋军骑兵们纷纷举起刀来,有人哈哈大笑,豪迈不羁。
这也许是他们这些大宋边军,人生中最后的骄傲。
“讲武堂的兄弟,好样的!”
麻仲说完,一拍胯下战马,奔腾向前。
“有进无退,兄弟们,咱们来生再见!”
“愿意跟将军赴死!”
“吴峰,记着给我收尸,不然饶不了你!”
麻仲身后的宋军骑兵,纷纷催动战马出了宋军大阵,他们神态轻松,手中的马刀雪亮。
宋军骑兵们打马离去,人人义无反顾,吴峰忍不住眼眶一热。
若是还在临安城的风花雪月,又怎能看到如此的赳赳武夫,国之锐士?
“将军,怎么办?”
周围的炮手们一时茫然,都是睁大了眼睛。
宋军骑兵冲锋陷阵,军中没有了战马,似乎只能固守待援了。
“把剩下的炮弹都打出去,掩护麻将军他们冲锋,一点也不要剩!所有的炮手变长枪兵,准备好和鞑靼拼命!”
吴峰仰起头来,生怕自己落下泪来。
“统领,鞑靼骑兵冲上来了,你就说怎么办吧?”
有炮手沉不住气,着急地催道。
“临死也要拉垫背的。兄弟们听我说,还是诱敌之策。拿好盾牌,先远远扔几颗震天雷,到了跟前,再给我好好招呼这些狗日的,然后长枪兵冲锋!”
吴峰瞪了一眼炮手,大声怒喝了起来。
“所有炮手,装填弹药,瞄准了前方!”
麻仲部出击,蒙军骑兵从各处聚集而来,似乎已经进了火炮的射击范围。
“将军,侧面的鞑靼骑兵又上来了!”
有军士大声喊道。
“不管它,正面方向,给老子开炮!”
吴峰大声喊道,不知不觉中,泪水消失,心硬如铁。
战场上,果然容不得眼泪。
炮手们面面相觑,硬着头皮点燃了导火绳。
炮击殃及池鱼,不可避免。
火炮声响起,惊天动地,霰弹漫天飞舞,越过宋军骑兵的头顶,劈头盖脸直奔张弓搭箭的蒙古骑兵。
火炮轰鸣,羽箭呼啸,麻仲的骑阵不断有人跌下马来,火炮声消失,麻仲的骑阵已经和蒙古骑兵碰上,很快便是激烈的近身搏杀。
蒙古骑兵羽箭驰飞,他们乱喊乱叫,如狼似虎,纷纷向前,直奔宋军的残兵大阵。
就是这些家伙的火器,让他们损失了数百骑士。他们不断发箭,誓要将这些宋兵射杀殆尽,一个不留。
“震天雷,准备!”
吴峰大声呐喊,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经常训练刺枪术,熟的不能再熟,可是从来没有上阵杀敌过。
今天,他吴峰算是要一试霜刃了。
几个震天雷扔出,只是炸翻了几名蒙古骑兵,死伤微不足道。
一圈圈的蒙古轻骑兵四面八方而来,他们嘴里发出怪啸声,羽箭齐发,转眼已到了宋军大阵前五六十步的范围。宋军火器就要用完,蒙军骑兵们士气大振,他们红了眼睛,准备最后的杀戮。
宋军盾牌手们苦苦支撑,任凭阵中将士不断被射杀射伤,尽量遮护阵中的炮手和将士。
“投弹!”
吴峰大声呐喊,自己点燃一颗震天雷,左手盾牌遮住身子,助跑几步,把冒烟的震天雷用力扔了出去。
幸好震天雷容易携带,也幸好还剩下这点震天雷,要不然非得全军覆没,全死于蒙军的箭雨之下。
“通通”的爆炸声响起,一片烟雾缭绕,蜂拥而来的蒙军轻骑兵,上百骑跌下马来,哭爹喊娘声惊天动地。外围的蒙古骑兵看不清身形,双方的前面,尽被浓浓的烟雾所阻隔。
趁着震天雷爆炸产生的烟雾迷惑对方,吴峰手持盾牌长枪,身先士卒,带领无数的宋军长枪兵奔向前来的蒙军骑兵。
一匹骏马迎面而来,马上的蒙军骑兵手中骑矛长约丈许,平指向前,一名宋军长枪兵躲避不及,被骑矛刺中肩膀,仰面倒地,战马从他身上踩过,宋兵胸口立刻塌陷。
蒙军骑兵跃马横冲直撞,撞飞一名宋军,正要撞入宋军盾牌大阵,两把长枪一左一右飞刺而至。
长枪迅猛,直刺要害,蒙军骑兵骑术精湛,两腿一夹马腹。战马吃痛,腾空而起数尺,堪堪躲过两把长枪。
“倒!”
吴峰来不及思考,也不做躲闪,狠狠一枪,扎入刚刚下落的战马脖子下方。蒙军骑士被抛下战马,长矛落地,他跌落地上,和滚地躲避战马的吴峰几乎撞上。
吴峰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把无主的长刀,几米外的长枪都无暇顾及。落地的蒙军骑士身手矫健,也已抽出刀来,和吴峰缠斗在一起。双方你来我往,凶险异常,很快身上都是鲜血淋漓。接着蒙军肩上被吴峰砍中,吴峰也被砍中胸部,二人几乎同时倒地。
吴峰满头大汗,胸口剧痛,身上的铁甲救了他一命。蒙军骑士虽是军中勇士,精于骑射,但近身搏杀并不占优,皮甲更是让他的一条肩膀几乎被吴峰砍了下来。
吴峰站起身来,提刀上前,狠狠就是一刀。
难以站起的蒙军骑士艰难避过第一刀,却避不开第二刀,被吴峰神力之下,砍得他几乎头身分离。
“百夫长!”
蒙军骑士们大惊失色,有人大声惊呼,纷纷纵马,直奔吴峰。吴峰扔掉长刀,捡起盾牌和长枪,一个打滚,躲过一名蒙军骑士的冲击,轮起枪杆,狠狠砸中了战马的一条后腿。
战马栽倒,蒙军还没有站起,吴峰飞步上前,一枪刺入了其心窝。
吴峰刚刚抽出长枪,一个蒙军骑士打马而过,手中雪亮的战刀扬起,吴峰汗流浃背,几乎乏力,用尽全力身子一侧,战刀擦头而过,与吴峰不慎扬起的左臂正好碰上。
左臂的剧痛传来,吴峰几乎晕厥,晃晃悠悠轰然倒地。
“通通!”
几颗震天雷飞了过来,蜂拥而来的蒙军骑兵跌落数骑,余者胆战心惊,看宋军似乎又要投弹,纷纷打马逃离。
震天雷杀伤力太大,触者血肉模糊,肠破肚流,死状极其瘆人,伤口更是惨不忍睹。蒙军惊惧之下,疑神疑鬼,重新聚集,又开始慢慢围了上来。
吴峰被拖回了宋军大阵,伤口血流如注,左小臂早已经不知所踪,人也昏死了过去。
“医官!”
军士心急如焚,大声叫了起来。
吴峰性格豪爽,颇得军心。军士们见他昏迷不醒,又失去了左臂,人人垂泪。
医官冒着箭雨上前,心惊肉跳,给吴峰处理伤口。
以吴峰的伤势,即便能保住性命,也是个重伤残废,上不了战场了。
宋军残阵周围,蒙军轻骑兵们又开始绕圈放箭,以箭雨杀伤宋军。麻仲部和蒙军骑兵冲阵,让他们误以为宋军火器尽绝,上前冲杀,反而死伤了上百骑。
这些狡猾难缠的南人,不到最后一刻,真猜不透他们的心机,以及他们的真实实力。
反正宋军没有战马,不可能逃脱,既然他们负隅顽抗,那就慢慢打持久战,慢慢耗死他们,顺便可以围点打援。
第385章 援军
一次次激烈的冲杀下来,周围的宋军骑兵越来越少,麻仲浑身鲜血,伤口作痛,手中的长枪几乎抬不起来。
蒙军骑兵人多势众,再加上他们马术娴熟,配合默契,一个个宋军骑兵被斩杀于马下,很快就成了刀底亡魂。
“下去!”
麻仲一枪刺下一个蒙军骑兵,不小心牵动肋下的伤口,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两条绳索扔了过来,一条套在他脖子上,另外一条却碰在他背上,无功而返。套住他脖子的蒙军骑兵纵马狂奔,想要把麻仲拽下马来,麻仲天生神力,用力拽住绳索,反而把蒙军骑兵自己给拖飞下来。
“去死吧!”
麻仲打马赶上,一枪戳穿了地上蒙军骑兵的咽喉,同时背上遭了一箭,却未能破甲。
“将军!”
嘶叫声传来,麻仲抬头看去,只见马翼身中数箭,浑身被射得跟刺猬一般,跪在地上,满身鲜血,用刀撑住了身子。
“马翼!”
麻仲眼眶发红,失声喊了起来。
西北边军的三员猛将,半天功夫阵亡两人,看来他也要马上命丧黄泉了。
战场之上,你死我活,没有丝毫道义可讲。看来自己身边这苦苦拼杀的寥寥数十个兄弟,都要为国捐躯了。
“杀虏!”
麻仲悲愤异常,纵马而上,左臂的圆盾遮住马头,狂突而进,一枪戳翻对面马上的蒙军骑兵,战马也被一名蒙古骑士刺中,战马吃痛,悲鸣声中,把他抛下马来。
麻仲顺势地上一个翻身,长枪猛戳,刺中蒙军骑兵的马脖,紧接着上前狠狠一枪,把落马的蒙古骑士胸膛刺破。
他飞步赶到马翼身边,却发现马翼头垂了下来,已经气绝。
麻仲来不及悲伤,再一个翻滚,盾牌上“邦邦”射满了箭矢。他捡起地上的一张角弓,张弓搭箭,羽箭连发,登时有两个蒙军骑兵被射下马来。
而与此同时,麻仲小腿中了一箭,痛彻心扉,让他一跤跌倒在地。
再看战场上,宋军骑兵已经只剩下十几人,和蒙军骑兵在做最后的决战。
“来吧!杀虏!”
麻仲拔掉腿上的羽箭,捡起地上的长枪,忍痛站了起来。
看到周围缓缓打马围来、面目狰狞的蒙军骑兵,麻仲拿出身上最后一颗震天雷,拧开了铁盖。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埋葬于故乡的土地,上天待他不薄。
一处丘陵高地上,蒙军中军阵中,千夫长察兀尔观察着战场上的厮杀情形,眉头紧皱。
原以为破了阶州,宋军不过如此,今日看来,宋军还是有些战力。
“报,百夫长勒阿歹被宋军砍了脑袋,身子也没有抢回来!”
蒙军骑兵来报,察兀尔不由得一惊。
勒阿歹是蒙古军中有名的勇士,骑射勇力俱佳,破阶州城也是立下大功。想不到一次诱击,竟然折掉了军中的一员悍将。
“快去查一下,死伤了多少勇士?”
察兀尔忧心忡忡,大声喊了起来。
要是死伤惨重,速不台的皮鞭滋味,可不好受。
“察兀尔,不用问,折了四百多人。这些宋军,有不少硬骨头!”
哲别打马过来,肩膀的伤口还有鲜血流出。
“哲别,你也受伤了!”
察兀尔惊讶地看了一眼部下。
死伤四百多人,歼灭宋军几千大军,算是有个交代。
“围点打援,也差不多了,要不就撤吧。杀完了这些宋兵,咱们什么也得不到,没有必要。”
没有劫掠,哲别似乎提不起兴趣。
“你懂什么,就知道狩猎抢东西玩女人。”
察兀尔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哲别,郑重交代道:
“灵州城的事情,你难道忘了吗?抢些火器回去,速不台也没那么大火。”
灵州守军顽强,灵州城没有被攻下,成吉思汗怒火攻心,重病缠身。作为成吉思汗最忠诚的“四狗”之一,速不台因为成吉思汗的病情恶化,也变的暴躁易怒,性格乖张。
一旦军中将士死伤惨重,难免会被速不台责罚,甚至可能丧命。
想起了暴虐的速不台,察兀尔变的患得患失。
“这样磨磨蹭蹭的,宋军会再来增援吗?他们会这么傻吗?”
宋军垂死挣扎,困兽犹斗,哲别有些心神不安。
“你以为我想拖这么久,宋军火器厉害,我不得不小心点。宋军的火器耗费的差不多了,让将士们速战速决吧。”
察兀尔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奈。
哲别领命,打马离开,察兀尔眼光扫过东南方向,数十骑蒙军游骑打马狂奔,向蒙军大阵而来。
察兀尔不由得一怔,如果他所料不错,宋军的援军来了。
“报,沔州的宋军前来救援,大约有三千多人,很快就要到了!”
蒙军斥候来报,蒙军将领都是喜笑颜开。宋军来援,正好可以围点打援,痛痛快快地厮杀一番
“察兀尔,灭了宋军,叫上镇海,顺便去破了沔州城,那可比阶州城富裕多了!”
“那可太好了!到时候好好的搜掠一番,一把火把城烧了,杀光那些南人!”
“察兀尔,破了沔州城,女人财物不说,说不定还能缴获一些火器。速不台到时候肯定会高兴的!”
蒙军将领们,纷纷叫嚣了起来。
和蒙军野战,增援的宋军,那里来的勇气?
察兀尔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镇海去攻打西河州,还没有派人来报信吗?”
“还没有。想必他破了城正在快活,来不及吧!”
有蒙军将领哈哈笑着回道。
察兀尔眉头一皱,正想训斥将领们的狂妄,有人指着东南方向,大声喊了起来。
“快看,宋军的援军到了!”
察兀尔和蒙军将领们一起抬起头来,向着东南方向看去。
尘土飞扬,旌旗招展,宋军骑兵在外,步卒居中,炮车隆隆,寒光铁衣,清一色的圆形铁盔,踩着步点,队列齐整,左看右看一条条直线,快速而来。
“这些南人,走个路都装神弄鬼,有个屁用?”
有蒙军将领悻悻说了一句。
“都是花架子!一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打仗!”
又有蒙军将领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地搏杀一番。
“少说废话!传令下去,准备应战!”
察兀尔不再犹豫,立刻传下了军令。
这些宋军队列齐整,军士黝黑健壮,看样子不是等闲之辈。
宋军大阵中,曹友闻拿起千里镜看去,山丘上的宋军残阵中,数百名宋兵苦苦坚守,不断有人被蒙军骑兵射翻。而和蒙军冲阵搏杀的宋军骑兵,不过寥寥数人。
“火炮,装填弹药,对准正在厮杀的鞑靼骑兵!”
曹友闻来不及考虑,大声喊了起来。
几千大军,只剩下了几百人,差不多全军覆没了。
“将军,要是再近一些,杀伤力更大!”
王坚小声劝了起来。
眼看蒙军大阵蠢蠢欲动,正要迎上来。这个时候开炮,杀伤力会大大减弱。
“再近一些,所有的兄弟都死光了!执行军令!”
曹友闻毫不犹豫,断然下了军令。
这一场入侵之战,错误百出,代价巨大,让他实在窝火,也惊叹蒙古骑兵的机动杀伤。
“将军炮,装填弹药!”
王坚大声怒喝,摇头暗叫可惜。
两里多地就开炮,小炮和震天雷都用不上,白白便宜了这些蒙军。
“蓬蓬蓬!”
惊天动地的火炮声不断,无数实心铁球撕裂空气,纷纷落入了蒙军骑兵的战阵之中。铁球在地上弹射,摧枯拉朽,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模糊,瘆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个蒙军骑兵栽下马去,蒙古骑阵中乱糟糟一片。
火炮声不断,更多的实心铁球扑面而来,无数的蒙军骑兵栽下马来,人马血肉模糊,摔倒的满地都是。
数百蒙军骑兵已经到了吴峰的宋军残阵跟前二三十步,惊天动地的火炮声不断响起,他们惊愕之余,调转马头,纷纷向西而去,很快脱离了宋军的残阵。
战场上,麻仲和残余的十余位宋军骑兵也是懵懵懂懂。和他们厮杀的蒙军骑兵纷纷脱离了战场,回头张望。
“是咱们的救兵!”
有宋军骑兵大声喊道,跟着从马上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剧烈喘气。
麻仲劫后余生,也是长出一口气,立刻擦燃火折子,点燃了手里的震天雷。
“兄弟们,炸死这些狗日的!”
残余的宋军纷纷拔出震天雷,点燃后甩了出去。
爆炸声此起彼伏响起,众军扶麻仲上马,麻仲大声呐喊。
“赶紧离开这里,免得被误伤!”
麻仲等人打马狂奔,迅速逃离了战场。众人放眼望去,只见东面沔州方向,旌旗迎风招展,烟雾缭绕中,一些旗帜上面的“宋”字还可以清晰可见。
“援军终于到了!”
麻仲精疲力尽,趴在了马背上,心头却是沉重。
这位年轻的上官,勇猛无畏,可他几千兄弟没了,又如何向上官交代?
还有两里多,宋军炮车之上,硝烟弥漫,震天的火炮声中,无数黑点漫天飞舞,划着弧线,或直接击中蒙军骑兵,或在西北坚实的地面上跳跃飞舞,窜入蒙军骑兵的战阵之中。
蒙军骑兵乱成一团,还有一些蒙军骑兵想要绕圈射击,却被宋军更加猛烈的炮火所笼罩,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被打的东倒西歪,余众魂飞魄散,向西北舍命逃去。
号角声不断响起,所有的蒙军骑兵纷纷调转马头,撤离了战场,向四周舍命逃去。
火器的威力,他们可不是第一次见识。
第386章 噩梦
宋军中军大纛之下,曹友闻举起了千里镜,向西北张望,只见蒙军骑兵重新聚集一处,伫立观望。看样子有千人之多。
区区一两千人,屠杀大宋百姓数万,七方关和仙人关四五千人,被他们给打残了。
《鞑靼策》一针见血,但写的再好,没有经历过实战,难以体会书中的奥妙。仟仟尛哾
宋军大军来临,三千将士结下大阵,火炮幽幽,原来的残兵败将纷纷过来汇合,人数不过数百。
曹友闻目光转向原野上看不到头的尸体,眉头紧皱。不用问,宋军被打残了。
“谢将军搭救之恩!”
麻仲被部下搀着上来,抱拳行礼。
曹友闻看着他伤痕累累,不想丢了军心,只能是眉头一皱,按捺下了怒火。
“麻仲,你部还剩多少将士?”
麻仲眼眶泛红,哽咽说道。
“将军,我七方关出兵两千将士,和鞑靼骑兵遭遇,只剩不到三四百人,马翼和王平两位将领都已经阵亡。小人有罪,还请将军责罚。”
要不是曹友闻挥兵前来救援,恐怕他就要全军覆没,连他自己也要玩完。
“麻仲,我来问你,大军出行,为何不携带火炮战车?”
曹友闻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阶州被屠,那是蒙古大军的迂回战术,属于疏忽。但出城野战不带炮车,这就是违反军令,自取灭亡了。
“将军,从七方关到兰皋镇都是小路,道不好走。小人又怕救援来迟,所以把重炮都留在了关上。”
麻仲尴尬说道,声音小了许多。
着急救援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习惯了旧式作战方式,也没有想到蒙古大军如此凶猛。
“带麻统领下去疗伤。”
曹友闻朝军士挥了挥手,麻仲垂头丧气被扶了下去。
“把程信带上来。”
程信上来,低头不敢吭气,曹友闻不动声色,轻描淡写。
“程将军,我想问一下,你仙人关还剩多少将士?”
作为利州西路的副都统制,程信主管大散关、七方关和仙人关三关防务,麻仲也受程信的节制。
不用说,肯定是程信一再催促,麻仲才仓皇带兵随行。
“将军,小人有……罪,请将军责……罚。”
程信老脸泛红,支支吾吾。
正是他以为蒙军不堪一击,急于求成,匆匆带军出征,以至于麾下两千多宋军将士成了牺牲品。
事后他又临阵脱逃,这罪责可是难逃,不知道这个年轻的上官,会怎样处置他。
“程将军,你说,临阵脱逃,我该怎样处置你吧?”
曹友闻轻声说道,嘴角还有了一丝笑意。
“将军,小人是为了保存实力,不得已而为之。将军明察。”
程信心惊肉跳,还在狡辩。
“拿下!”
曹友闻忽然脸色一板,厉声喊道。
两旁的卫士上前,把程信从马上拽了下来,按倒在地。
“将军,你要干什么?你不能卸磨杀驴啊!”
程信大声喊道,挣扎着要站起身来。
“卸磨杀驴?你真以为自己有天大的功劳吗?你也配?”
曹友闻脸色铁青,断然一声冷喝。
“程信,你身为利州西路副都统制,领兵无方,又临阵脱逃,致使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军法难容,我岂能容你?今日就在这阵前,军法从事!”
曹友闻大声怒喝,旁边的王坚等程信部心腹将领,人人都是心惊。
宋军作战,多有临阵脱逃的将领,往往都是丢官去职,鲜有直接格杀,更何况是程信这样的军中宿将、利州戎司副帅。
曹友闻如此简单粗暴,他就不担心引起军中哗变?
“曹友闻,你敢杀我?我在边关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杀我!”
程信大声喊道,拼命挣扎,却被军士打翻在地,死死压住。
程信的旧部面面相觑,却是无人敢吭声。
程信临阵脱逃,是主犯,他们其实也是从犯。这个时候,谁要是敢为程信说话,谁就有可能人头落地。
“曹友闻,你不能杀我!不要杀……”
刀盾手上前,狠狠一刀,程信的话语戛然而止,斗大的头颅落在地上,鲜血洒了一地。
周围的将领,人人都是惊骇。
“各位兄弟,看到了没有,这就是临阵脱逃的下场!谁要是敢再犯,这就是下场!”
曹友闻大声喊道,众军都是肃然。
利州西路的副都统制,主管边境三关,大散关、七方关和仙人关,说杀了就杀了。
这位年轻的戎帅冷酷无情,杀伐果断,令人心惊胆战。
“兄弟们,对面就是鞑靼大军,咱们是一起上前,灭了他们!”
曹友闻指着对面的蒙古大军,大声怒喝了起来。
“灭了他们!”
“干他狗日的!”
又是年轻的讲武堂军官们,争先恐后怒吼了起来。
为国为民,杀身成仁。金陵讲武堂的名言,这些家伙是刻在了骨子里面。
“好!兄弟们,跟我上前,灭了他们!”
曹友闻一声令下,宋军大阵上前,直逼蒙军骑兵。
宋军滚滚向前,洪水泻地,蒙古骑阵的骑士们,一阵骚动。
从来都是他们放肆攻击对方,为所欲为,谁也没有想到,宋军竟然直奔前来。
蒙古骑阵中,两个勇士打马向前,直奔宋军,他们马蹄不停,一直到了宋军大阵前方二三十步才站住。
“宋将,你们不是要和我大军言和吗?怎么敢对我军动武?你们难道不怕被屠城吗?”
同样的使者,几乎同样的话语,同样的跋扈骄横。
“屠我大宋百姓,杀我大宋官军,这就是你们的言和吗?”
曹友闻冷冷开口,指了指北面。
“赶紧出境,勿再伤我百姓一人,不然休怪本将无情!”
“宋将,休要猖狂!来日必杀你个鸡犬不留!”
两个蒙古使者面面相对,抛下一句狠话,打马离开。
“将军,为何不杀了这些狗贼?”
一旁的麻仲急了起来。
“鞑靼骑兵来去如风,我军步兵居多,野战难和对方长时间周旋。”
曹友闻低声说来,言语中都是无奈。
整个蜀口防区不过五千骑兵,还要分到利州西路、利州东路两大戎司。就比如沔州城,也不过五六百骑兵,谈到野战,聊胜于无。
战马缺少,始终是大宋边军的一块心病。对面蒙军骑兵至少还有上千骑,没有大量骑兵的支持,奈何不了对面的蒙军骑兵。
“将军,有火炮和震天雷,到处都可以补给,即便是鞑靼骑兵来去如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麻仲恨恨说了出来。部下损失惨重,他心里恨透了蒙古大军,只想将功补过。
“现在是没什么可怕的,但是以后就难说了。”
曹友闻没有在乎麻仲的放肆。
鞑靼大军不知道火器的厉害,这才吃了大亏。一旦对方步骑混用,有了攻城的利器,这仗可就难打了。
“将军,看那边!”
顺着军士所指方向,几匹骏马疾奔而来,马上的宋军骑士到了跟前,滚鞍下马,上前禀报。
“都统,西河州遭遇鞑靼大军,我军大破其军,斩杀一千四百余骑。吕将军特命我等前来禀报,让沔州城做好准备!”
众将都是奋然,曹友闻不为所动,他马鞭指着远处的蒙军骑兵,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加把劲,把这些家伙都赶出宋境!”
这可是西北边军的一大喜讯,终于可以对皇帝有个交待。
宋军气势如虹,大军滚滚向前,蒙军骑兵们左右张望,终于调转马头,纷纷向北面而去。
吃亏挨打的事情,他们可不会干。
蒙军滚滚向北,宋军追到了百十里地,直到天水军边地,这才停下。
“鞑靼大军跋扈善战,一定是睚眦必报,搞不好还会回来报复的。”
王坚轻声说了一句。
“不怕他不来。”
曹友闻轻声一句,面不改色。
野战成败难以预料,但要是守城战和阵地战,求之不得,正好可以将功补过。
察兀尔带蒙军出了天水军,就在渭水岸边休整,伺机报复。
折损了数百骑,这个仇一定要报回来,否则没法向速不台交代。
“镇海的大军到了!”
军士来报,察兀尔不由得精神一振。
他损失了五百多骑,两股大军合并,三千多将士,又可以肆意攻伐了。
“镇海,你怎么只剩下了这点人?其他人呢?”
二人会师,察兀尔一下子傻了眼。
看镇海部这些残兵败将,似乎只有四五百轻骑兵,重骑兵几乎没有几个。
这不会是分兵搜掠去了吧?
“别提了,攻打西和州,宋军的火器太厉害,引我上钩。其他的勇士都没了。”
镇海失魂落魄,回答也是有气无力。
察兀尔怔了怔,半天说不出话来。
镇海损失了这么多骑,跟打废了差不多。以速不台的脾气和冷酷,镇海不死也得脱层皮。
宋军既然有这么厉害的火器,那他还有必要去宋境再冒险吗?
万一和镇海部一样死伤惨重,那他岂不是……
“察兀尔,你想想办法,看我该怎么办呀!”
镇海可怜兮兮,向察兀尔求助。
“不能再和宋军交手了,要是再损失人马,速不台饶不了咱们!”
察兀尔心惊胆战,他思索片刻,迟疑着说道:
“要不咱们去金境搜掠,这些人没有火器,咱们劫掠一番,送给速不台,也许他能饶了咱们。”
平日里桀骜不驯的镇海,竟然也有低声下气的时侯,让他诧异又心酸。
“察兀尔,你脑子灵光,就听你的吧。”
镇海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奈。
这一趟宋境之行,真如一场噩梦。
第143章 暴虐
宋金边境,金国境内,临洮府城南,连绵的蒙古大军兵营,人头马头攒动,煞是壮观。
城中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不断有成串成串的金人百姓被蒙古士卒从城门牵出,许多蒙军骑兵的马上大包小包的金银细软,许多年轻的女子被捆着架在马背上,目光呆滞,等待她们的未知的命运。
城外蒙古营包密密麻麻,连绵起伏,不知多少。更有无数掠夺来的马匹集中于大营,马头攒动,各色大小,一片马的海洋。
临洮城西,洮水滚滚北去。岸边的荒草地上,数千的金国军民人头攒动,他们挤在岸边,神色惊慌。在他们周围不远处,无数的蒙军骑在马上,角弓在手,无数的羽箭已经摸了出来。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呼啸而出,急如飞蝗,人群中的一名金人老者被射翻在地,身子抽搐不止。
紧跟着,无数的蒙军张弓搭箭,射向岸边的金人俘虏,一时间箭如雨下,金人俘虏纷纷倒地,残余者慌不择路,纷纷向河畔挤去,惊恐的叫声和哭喊声在岸边飘荡。
岸边的蒙军骑兵们哈哈大笑,他们纵马而行,许多人抽出了马刀,从东南北三面迫近岸边剩余的金军俘虏。一些蒙军骑兵不断发箭,射向岸边的金人俘虏。
羽箭驰飞,连绵不断,无数的金人俘虏跳入被挤入或被迫跳入了滚滚的洮水之中,无数人被滔滔河水冲走,河面上到处都是拼命挣扎随波逐流的人流和尸体。
蒙军骑兵纷纷纵马冲入了岸边残余的数百金人俘虏,他们横冲直撞,肆意砍杀,那些跪地求饶的金人俘虏被他们一一格杀,金人的鲜血汇集成溪流,淌入河中,河畔河面上殷红一片。
数百蒙军骑兵沿岸打马而行,他们仔细打量,发现那些泅水逃窜,或抱着尸体逃窜的幸存者,毫不留情,立即射杀。
岸边的金人俘虏被砍射殆尽,留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堆积于岸边,漂浮于洮水中,无人问津。
城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城外周围到处都是尸体,恍然人间地狱。
城南的蒙军大营,一处营帐前的空地上,一个头顶和两鬓光秃秃,头后垂着许多小辫的紫袍官员被捆绑着跪在地上,面部鲜血淋漓,正在被蒙古勇士严刑拷打。
而一旁坐着椅子上,年过半百,身材高瘦,面容冷酷的的蒙古将领,正在一群蒙古将领的簇拥下,冷眼旁观这一血腥的受刑过程。
跪在地上受刑的,是金朝官员陀满胡土门,时任临洮路兵马都总管,临洮府城被破,兵败被俘。
而冷眼观刑的黑面蒙古将领,则是蒙古大汗成吉思汗麾下,被称为蒙古军中第一猛将的速不台。
速不台和成吉思汗自小便是玩伴。因骁勇善战、战功赫赫,与哥哥哲勒篾、悍将哲别、忽必来一起,被称为成吉思汗麾下“四狗”,名声在外。
南宋嘉定十二年,成吉思汗西征花剌子模,速不台与哲别充当前锋,接连攻陷撒麻耳干、你沙不儿等城,迫使花剌子模苏丹摩诃末逃入宽田吉思海的一座小岛中,不久病死。
摩诃末死后,速不台和哲别又向西进攻钦察人,并在迦勒迦河之战击溃钦察与斡罗思联军,杀死八万敌军,震惊东欧。
成吉思汗此次征西夏,速不台又统兵追随,一路攻城略地,直至金人陕西境内,连取部德顺、镇戎、兰州、洮州、河州诸州,掠得牝马五六千匹,攻城略地,可谓是战功赫赫。
在这位蒙古第一猛将的周围,彪悍勇猛、满身戾气的蒙古勇士环立,面无表情,杀气腾腾,也是冷眼旁观着这一血腥的受刑过程。
“胡土门,我再问一遍,降不降?”
速不台大声问道,眼神如炬,冷酷无情。
陀满胡土门,金国女真贵族,曾任太常卿、权签枢密院事,位高权重,在金国朝野之中,很是有些声望。
若是能招降此人,对征服金国大有裨益。
“想要老子降,放你娘的狗屁!我金国多少百姓被你们杀了,流的血比洮水还多。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畜生!要老子降,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胡土门虽然年近花甲,却是辛桂之性,脾气火爆,毫无惧意。
“砍了他的双腿!”
速不台冷冷一声,胡士门身子被按住,手提利斧的蒙古壮汉上前,手轮巨斧,狠狠砍下。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蒙古壮汉连续两下,把胡士门的两条小腿生生砍断,鲜血泉水般不断涌出,染红了地面。
惨叫声中,胡士门直接昏死了过去。
“弄醒他!”
速不台坐在椅子上,面色冷峻,丝毫不为眼前的血腥场面所动。
胡士门被水泼醒,他躺在地上,仰面朝天,强忍着疼痛,蓝天白云,模模糊糊。
“胡士门,我再问你一句,降还是不降?”
速不台继续问道,人站了起来。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蒙狗,去……死吧……”
胡士门惨然笑道,热泪慢慢涌了出来。
青山绿水,蓝天白云,故国的一切,他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杀了他!”
速不台冷冷一声,蒙兵上前,狠狠一斧,胡士门尸首分离,又是满满一地的鲜血。
“尸体扔进洮水!”
多年厮杀,早已经心如铁石,速不台头都不回,向大帐走去。
这些可恶的金国臣子,和西夏那些家伙一样,个个都是忠君报国,忠臣孝子,临急一死报君王,国破家亡死社稷。
这样的硬骨头,就得从头到脚,把他们统统杀光屠净,鸡犬不留。
“速不台,下面咱们该怎么办?攻打秦州吗?”
中军大帐之中,千夫长塔里开口。
蒙古大军在金境一路攻城略地,比攻打灵州可是轻松多了。
“先攻下了会州、巩州、秦州,整个陇右就都是咱们的了。到时候和窝阔台汇兵一处,破了凤翔府,兵进京兆府,占了整个陕西。到时候金国只剩下河南一地,就离亡国不远了。”
速不台不动声色,冷冷说了出来。
“速不台说的对!说不定窝阔台已经攻下了凤翔府,准备攻打京兆府了!”
千夫长别里台笑着说了出来。
“最恨的就是没有攻下灵州和中兴府,这些唐兀惕狗,怎么这么难缠?”
另一个千夫长海里,不甘心地说道。
“现在切断了唐兀惕和金人的退路,就这样围着,看他们能坚持多久。饿也饿死他们!”
塔里冷笑一声,狠狠一句。
灵州和中兴府已经被围困了快一年,估计西夏人也被困的差不多了。过不了多久,灵州城弹尽粮绝,也该出城投降了。到时候,可以好好的洗劫和杀戮一番。
“等各路兵马都回来了,先把这些劫掠的财物和马匹送回六盘山大营。然后再去凤翔府,准备攻打京兆府。”
速不台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西夏已经是落日黄昏,无需放在心上。只要再围上两三个月,削弱金国的同时,西夏不攻自破。
金境劫掠收获满满,粮食就是数十万石,尤其是掠得牝马五六千匹,正好可以弥补军中种马的不足。
想到了成吉思汗的病情,速不台的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
也不知道,成吉思汗的病情究竟怎么样了?
“报!镇海他们回来了!”
军士来报,冥思之中的速不台不由得一愣。
这才出去几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蕃边境的那些山路,这么好走吗?宋境的劫掠,这么顺利吗?
成吉思汗南下六盘山,大军兵分几路,速不台一路攻破德顺、镇戎,及临洮路数州,后假道吐蕃边境入宋境,宣扬武力,顺便劫掠点财物。
“镇海,你是说,损失了……1400多骑!”
听到部下畏畏缩缩的禀报,速不台一颗铁石心,也“突突”跳了起来。
两个千人队,损失了1400多骑,相当于打残了。
“是!宋军火器很厉害,和灵州城唐兀惕人的一样。都能飞出几百步杀人……”
镇海眼神闪烁,说话声越来越低,跟蚊子叫一样。
速不台愣了片刻,眼光瞥见椅子旁的铁棒,直接抓了过来,轮起一下,砸的镇海闷哼一声,“噗通”倒在了地上。
速不台不为所动,劈头盖脸又砸了下去。
“你这杂种,我让你劫掠东西,你什么都没有搞到不说,还折了这么多骑。你让我怎么跟大汗交代?你这个没用的狗杂种!”
速不台铁棒砸了十几下,镇海满头鲜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拖出去喂狗!”
速不台扔掉沾着血肉的铁棒,憎恶地挥了挥手,军士赶紧把镇海拖了出去。
速不台治军严苛,军纪森严,满帐蒙古将领人人惴惴不安,无人敢上前劝阻。
折了一千多骑,这样的惨败,难怪速不台暴跳如雷,谁还敢为镇海求情?
气火攻心,速不台右眼又开始流出水来,军士赶紧端了清水上来,让速不台清洗。
这些年南征北讨,速不台的眼疾日益严重,右眼几乎要失明,这也是他性格乖张的一个原因。
「昨天三章内容顺序没错,但章节号编错,节后再改,抱歉。」
第144章 震怒
速不台脸色铁青坐下,许久仍然不能止怒,他喘息了片刻,大声喊了起来。
“把察兀尔叫进来!”
察兀尔是出征宋境的另外一个千夫长,不过是被打死的千夫长镇海的副职而已。
察兀尔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速不台,饶命啊!饶命啊!”
刚才在大帐外,他已经看到了镇海的结局,浑身都在哆嗦。
镇海费尽心机搜刮了那么多的奇珍异宝,可惜还没有机会呈给速不台,就一命呜呼了。
“4000勇士,重甲骑兵死了一半,轻甲骑兵折了1400多骑,你倒是说说,你们是打下了宋人的临安城还是襄阳府?”
速不台一脚踹翻了察兀尔,站起身来,跟着拳打脚踢一番,才喘气回到椅子上。
察兀尔是副手,歼灭了数千宋军,速不台虽对他损失五六百骑不满,但也不至于痛下杀手,直接弄死。
事实上,察兀尔和镇海在金境劫掠,也损失了数百蒙军,只不过这些账,都算在了蒙军在宋境死伤的头上。
“快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死伤了这么多将士?”
旁边的千户长塔里赶紧怒喝了起来。
察兀尔是他的发小,二人关系莫逆,他生怕速不台发怒,把察兀尔也给打死了。
作为成吉思汗硕果仅存的“四狗”之一,速不台就是把这里所有人处死,成吉思汗也不会责备速不台。
“是是是!”
察兀尔就跪在地上,一五一十,把在西河州城外的交战情况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我当时在沔州以南和宋军交战,这些都是听镇海部下讲的。要想细问,还是把镇海的部下叫进来。”
察兀尔赶紧据实禀告,同时也是推卸责任。
“要问我自然会问,要你教我!”
速不台眼睛一瞪,劈头又是一鞭。察兀尔忍住疼痛,跪在地上不敢吭气。
“西河州?四五千宋军?火器?”
速不台冷静了下来,这才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宋军用的是火器?和灵州城一样一模一样的火器?”
速不台脸色变得凝重,郑重问道。
蒙军围观灵州城数月有余,最终功败垂成,无奈撤军,还让成吉思汗盛怒之下病情恶化。其中的原因,便是灵州城守军凶猛的火器作祟。
抛石机一次次被打散打碎,派不上用场,蒙军只能强攻,对方的小炮震天雷狂轰滥炸,蒙军死伤累累,只能围而不攻,大军向南,攻下六盘山周围的金境关城,期望长久围困之下,灵州城守军弹尽粮绝,不得不降。
“是的,差不多。不过,宋军还有一种炮,放在车上,打的特别快,特别狠!”
察兀尔看速不台问的仔细,也是一五一十,丝毫不敢隐瞒。
帐中众将都是惊愕,速不台坐着没动,思索了半天,忽然问道:
“唐兀惕人的火炮,不会是从南人那里弄的吧?”
众将面面相觑,都是狐疑不已。
宋夏中间隔了个金国,蒙军和宋人交战少之又少,宋人有没有火器,蒙军还真是不清楚。
“宋夏之间夹了一个金国,咱们打下了兰州、洮州、临洮府这么多城池,也没有看到金人有火器。要真是这样,南人的火器是怎么运到灵州城的?”
千夫长海里,懵懵懂懂问道。
“宋金是世仇,南人要是有火器,断不会送给金人!以我看,南人和夏人都是弄出了火器,只不过夏人的火器,没有南人厉害!”
塔里狐疑着说了出来,自己也是纳闷。
他怎么都觉得,宋夏之间,一定是勾勾搭搭。
“这要都是火炮什么的,这仗可就不好打了。”
另一个千夫长蔑尔叶脸色难看,苦着脸叹了一句。
灵州没有打下来,就是因为守城夏兵有火器。没想到去宋境炫耀把武力,宋军也有火器。仟仟尛哾
火器,简直成了蒙军纵横天下的拦路虎,无数蒙军将士心头的噩梦!
“宋军的火炮,比灵州的守军还厉害。要不是这样,勇士们也不至于吃这么大的亏!”
察兀尔心惊胆颤说完,小心翼翼看着速不台。
速不台冷冷看着前方,一言不发,心思并不在察兀尔身上。
因为灵州守军火器凶猛,蒙军损失惨重,灵州城没有打下来,西夏至今还没有前来投降。也正是因为西夏没有投降,成吉思汗的病情越来越糟糕。以至于军中议论纷纷,说是成吉思汗就要不久于人世。
火器无处不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血肉模糊,摧枯拉朽,成了蒙古大军挥之不去的梦魇。
要是金国开封城也有火器,还怎么亡金灭夏?
收回目光,速不台不耐烦地挥挥手,察兀尔赶紧爬了起来,灰溜溜站到一旁,偷偷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心有余悸。
这一次,终于是逃过一劫。
“你们不是破了阶州吗?就没有抢一些火炮什么的回来?”
速不台忽然看向察兀尔,轻声问了起来。
“阶州的那些个宋兵,人人都是硬骨头,有两颗没炸的铁疙瘩,其余的火炮,一些让他们炸了,不过总算抢了几门!”
察兀尔心跳加速,低头哈腰,小心翼翼说道:
“此外,在沔州城南和宋军交战的时候,我让哲别抢了一些火器,我让他马上都拿进来。”
速不台冷冷点了点头,察兀尔赶紧跑了出去。
察兀尔很快回来,和军士带了两门炸烂的火炮,几门完好无损的火炮,一些铁球铁丸,还有几颗没有爆炸的震天雷,全都摆在了地上。
速不台和众将纷纷上前,众人细细观看,片刻才纷纷站直了身子。
“火炮的里面跟镜子似的,一看就是好铁。这铁要是用来打造兵器铠甲,一定都是好东西!”
千夫长蔑尔叶对打造兵器在行,是不是好铁,一眼就能看出。
“火炮和突火枪一样,不过比突火枪威力大多了。还有这震天雷,里面能爆炸的火药,才是根本。”
塔里见多识广,南征北战,吃过金军火器的亏,一眼就看出来了其中的关键。
无论是西夏的火器,还是宋军的这些震天雷等,杀伤力可比金军的火器强多了。
“军中的那些工匠,他们能造出这些吓人的玩意吗?”
有将领下意识问了起来。
蒙古军中的工匠,都是天南地北、技艺精湛的能工巧匠,或许他们会有法子仿造火器。
“察兀尔,快去!把工匠们都叫进来!”
速不台眼睛一亮,立刻下了军令。
蒙古大军之所以纵横天下,战无不胜,除了作战英勇,骑兵战术先进,还因为他们有一支随军的工匠部队。这些工匠从不参加战斗,但却居功至伟。
蒙古人习惯攻完城后屠城,但会留下汉人、突厥人、回回人等各族的工匠。这些工匠为蒙古大军制造了攻城云梯和抛石机,造出了射程为普通弓箭两三倍的弓箭。
“将军,这是宋人的火器,凭借爆炸产生的铁片杀伤对方,和灵州城的一样。但是宋人的火药,似乎没有这么厉害。”
“还有这火炮,这是上好的熟铁,表面光滑,没有什么沙眼,非常难造。这肯定是宋人的能工巧匠造出来的。”
工匠们进来,观察了片刻,纷纷开口。
火炮用铁细腻无沙眼,表面光滑,似乎比熟铁更加坚韧。这或许就是宋人所说的“绕指柔”吧。
不要说眼前的好铁,就是上好的熟铁,都不容易冶炼。
“那你们说说,火药会不会造?好铁能不能炼出来?”
速不台耐住性子问道。
“大宋的火药,以前没有这么厉害,只能燃烧,爆炸伤人有限。这应该是新造出来的火药,一时半会可能造不出来。”
“冶铁也是一样,要回去后尝试。这些火炮都是上好的熟铁,可能需要很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冶炼出来这么纯的铁水。”
工匠们纷纷回道,都是摇头。
“真是一群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
速不台再也忍不住,厉声发作了出来。
工匠们唯唯诺诺,不敢吭气。
塔里心里暗暗吃惊。这些工匠都是宝贝疙瘩,大汗对他们平日里都很客气。没有想到,速不台却对工匠们发了脾气。
由此可见,速不台心里有多窝火,多愤怒。
第145章 心腹之患
“从那些掳掠的宋人百姓口里,有没有得到火器的信息?比如说,哪里在造火器?”
速不台思索着说道,冰冷的目光,停在了察兀尔身上。
“听俘虏的宋人官员和百姓说,利州有什么兵器制造分司,沔州有铁坊和造火药的官署,好像专门造火器。不过利州和沔州,都有宋人大军驻扎。尤其是利州大营,宋军几万精锐,距离临洮府数百里,恐怕不太好打。”
速不台冷气森森,察兀尔心里寒气直冒,赶紧说了出来。
他倒是聪明,私下里做了功课,从宋人俘虏口里得知,对利州西路的火器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看样子,是要想法子,从宋人那里抢一些工匠回去了。”
速不台杀伐果断,很快做了决定。
“带那几个宋人俘虏上来,我要好好审问!”
沔州是利州戎司治所,肯定有火器作坊。如果能打掉宋人的火器作坊,掠夺些工匠回去,就再也不用惧怕敌方的火器了。
火器杀伤力太大,当之无愧的军国利器,蒙古大军想要征服天下,必须要有火器,不然永远都是被动挨打。
“速不台,难道你要对宋人用兵?”
塔里心头一惊,听速不台话里的意思,是要对宋人用兵了。
宋人有火器,据城而守,想要攻打,恐怕不太容易。灵州城就是先例。
“火器有多厉害,你们都知道。要是能打下来沔州城,掠夺南人的工匠,对我蒙古大军来说,岂不是如虎添翼?大汗要是知道了,病情会不会好很多?”
速不台缓缓说道,眼里多了许多期盼。
蒙军以前不会攻城,还不是征伐四方,掠夺无数的能工巧匠,得以兵临天下。今天的火器也是一样,只要抓获了宋人的工匠,就能造出火器,重新占领战场上的优势。
帐中大部分将领都是点头,赞同速不台的主张。既然自己的工匠造不出来火器,只有抓获对方的工匠了。
他们以前,也都是这样的作战和思维模式,这一次也不例外。
宋人俘虏进来,速不台一一盘问,异常仔细,一旁的通事做着翻译,满头大汗。
果不其然,一番询问下来,沔州城外有铁厂,不过坚壁清野,都转入了沔州城中。
“速不台,要不劫掠了铁厂?”
“没有工匠,劫掠铁厂有个屁用!”
速不台否决了塔里的愚蠢建议,目光转向了惴惴不安的察兀尔。
“察兀尔,你说的那个沔州城,城高城宽怎样,有多少驻军?”
“沔州城是宋人利州西路的治所,城中有战兵五千。西和州和凤州都有三千,但是还有不少民壮……”
“好了!”
察兀尔的话,被速不台不耐烦地断然打断。
“你就说,那个治所,还有西什么州,比起灵州城怎样?”
“沔州城比灵州城小一些,也没有灵州城高。西河州就要险要许多,周围都是斜坡山地,恐怕不好攻打!”
察兀尔赶紧解释。灵州城是西夏名城,自然比一个小小的沔州城高厚许多
“没空理什么狗屁西河州!”
速不台黑着脸一句,沉吟片刻,这才说道:
“传下军令,让工匠们打造盾牌和攻城器械,召各地的将士回来。准备对宋人用兵!”
他麾下两个万人队,再加上四五千步卒,攻克一座四五千宋兵驻守的小城,应该不在话下。
速不台踌躇满志,察兀尔心里暗暗叫苦,却不敢出声。
一个三千宋兵把守的西和州,都能让蒙军死伤惨重。作为利州西路治所的沔州城,恐怕更不容易攻下。
换句话说,以宋军火器之犀利,即便蒙军能攻下沔州城,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将士?
若是战事不利,到时候速不台会不会怪罪下来,自己又难逃一劫?
“察兀尔,怎么,你有话说?”
察兀尔的唯唯诺诺看在眼里,速不台眉头一皱。
“是!是有一些传言!”
察兀尔心惊肉跳,赶紧说道:
“听宋人的俘虏说,南人皇帝的嫔妃里面,有一位似乎是唐……兀惕国的公主。”
“唐兀惕国的公主!”
众将一阵错愕,速不台半晌才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
速不台恍然大悟,一只眼眼神恶狠,另外一只眼开始流水。
“不用说,唐兀惕国的火器,是这些天杀的宋狗给的!这些可恶的宋狗,该死!”
速不台怒声咆哮,更是警惕。
不用说,宋夏和亲,灵州城的火器是宋人增援的。
拥有火器的宋人,才是大蒙古国的心腹大患!
…………
大宋兴庆三年三月初,寒食节,西河州城头。
看着城外的蒙军漫山遍野,步骑都有,战车、云梯都有,烟尘滚滚,漫山遍野向东而去,一队队,迤逦而行,城墙上的吕文德等将领都是瞪大了眼睛。
这些家伙,这是去而复返了。
看他们行军的方向,好像不是来攻打西和州,反而是沔州城的方向。
“鞑靼大军,这是要奔沔州去吗?”
陈寅擦着脸上的汗水,心有戚戚。
阶州被破,百姓死伤数万,让他痛心疾首。今天这么多的蒙古大军,浩浩荡荡,还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伏兵。
“鞑靼上次在西河州损兵折将,怎么不打西河州,反而向东南方向?”
城头众将议论纷纷,都是不解。
“鞑靼大军在临洮府打造战车盾牌,直接攻打沔州城。鞑靼将领不以怒而用兵,不简单啊!”
吕文德脸色难看,却是无可奈何。
西和州是军州,城内虽有战兵三千,民兵两千余,但战兵死伤了七八百人,面对两万蒙古大军,还是有些心虚。
蒙古大军的动向,他已经让陆元廷去沔州禀报,相信曹友闻自有安排。
“将军,要不要出城跟上,打上鞑靼大军几炮?”
悍将曹二雄红着脸说道,跃跃欲试。
看来,上一场的恶战,让这些家伙打出了血性。
四五千大军,据险城而守,再多的蒙军他也不怕。
“鞑靼大军太多,先别动,小心这些家伙围点打援。派斥候远远跟上,探探再说!”
吕文德看着蒙军的大阵,又看了看城外青烟袅袅的村庄,冷冷哼了一声。
老百姓的房子被烧了,蒙军万蹄踩踏,今年的庄稼收成也没有指望了。这些家伙,只有破坏没有建设,跑到宋境干什么来了?
蒙古大军阵容严整,骑兵精锐,怪不得皇帝说,蒙古大军是大宋未来的强敌。
“将军,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作恶,咱们一声不吭?”
将领高旭问道,满脸的不甘。
“将军,沔州城周围地势平坦,城池还没有西河州险固。两万鞑靼大军前去,恐怕是一场恶战。”
另一位将领赵溍满目的担忧。
“两万大军,骑兵这么多,想要破沔州城,不是那么容易!”
吕文德看了一眼愤愤然的众将,略微思索片刻,传下军令。
“赵溍,你和高旭守城,曹二雄跟我去天水军一趟!”
天水军距离西和州不过几十里,就在宋金边境上,现驻扎有宋军战兵两千。
而天水军现在的守将,就是原七方关的败将麻仲。
“吕将军,不可妄动啊!鞑靼大军精锐,还是小心为上!”
知州陈寅心惊胆颤,立刻劝了起来。
“什么精锐,老子打的就是精锐!要是畏畏缩缩,不要说百姓骂娘,皇帝恐怕也要把老子开掉了!”
吕文德脸色铁青,大步离开。
“陈相公,等咱们打完了精锐,请你吃马肉!”
曹二雄哈哈一笑,跑步跟了上去。
西和州北城门大开,吕文德带着百余骑,打马向北绝尘而去。
陈寅看着吕文德一行人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皇帝麾下,怎么都是些好战鲁莽的武夫?
不过,有这些家伙在,他才能心无旁骛,安心处理民政。
只不过,大宋西北边塞,恐怕又要刀兵四起了。
第146章 兵临
大宋兴庆三年三月初七,辰时,沔州城。
作为利州西路治所、蜀口重镇,沔州城方圆十里,城墙经过修葺增高增厚,可达七米,宽五米,驻守官军五千,为蜀口三关五州第一要塞。
至于城头布防,除了80门重炮将军炮,还有120门子母炮,由于西城墙外地势最为平坦,因此配备的火炮要更多一些,火力也最猛。
沔州戎司大堂,利州西路都统制曹友闻、沔州知州高稼、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以及一众将领官员分开而坐,正在议事。
宋军已经和蒙军交战,以防万一,曹友闻已经要求各州、关严阵以待,以备蒙军来袭。并派出各路斥候,侦察蒙军动向。
鉴于蒙军上次绕道宋蕃边境攻破沔州,曹友闻已经传令利州两路加强戒备。从前方得来的消息,蒙军一直在临洮路打造云梯、抛石机等攻城器械。看样子,蒙军是要大举进攻三关五州了。
“将军,鞑靼大军在临洮路大肆打造攻城器械,恐怕是要对我大宋用兵了。将军要小心为上!”
陆元廷抱拳禀报。他奉命从西和州过来禀报军情,那里和临洮路接壤,蒙军军情也最为熟悉。
西和州折了800人,七方关和仙人关折了3000人。第一次的试探,蒙军没有带攻城器械,吃了大亏。如果蒙军前来复仇,肯定是一场恶战。
曹友闻点点头,眉头微微皱起。
阶州被蒙古大军攻破,百姓折损近万,将士死伤四千人,还不知道怎么向皇帝交代。
“将军,要是鞑靼大军大举攻打西和州,咱们怎么办?”
王坚忍不住问了起来。
“只要鞑靼大军敢来,你觉得我有选择吗?”
曹友闻轻声一句,不言而喻。
西和州的缺员还没有补上,但有民壮守城,应该可以固守一段时间。七方关和仙人关折损太多,已经合兵一处于七方关。仙人关本来就是防金人的,没有必要再屯住大军。
鞑靼大军攻城略地前来,烧杀抢掠,大宋边军不敢出城,朝廷养他们又有何用?
“鞑靼大军一来,各州关坚壁清野,房子被烧了,庄稼被毁了,老百姓哭天抢地,将士们心里都憋屈啊!”
王坚一脸苦相,心里愤然。
百姓进城躲避,见了将士们就骂,都说官军窝囊废,没有屁用,让将士们抬不起头来。
利州西路,除了沔州驻扎5000将士,大散关、西河州、凤州、天水军,内三关,这七地各驻扎3000将士。
算起来,整个利州西路驻扎了两万六千人。
再加上利州东路的两万人,利州两路已经驻扎了四万六千大军。
但仅仅是第一战,就损失了近4000人。
4000人加万余百姓,这么大的损失,的确是让人难以接受。
“鞑靼大军来攻,皇帝也没有下旨,到底是战还是和,咱们难道要一直守城吗?”
陆元廷不甘心地问了起来。
“皇帝不是说要来西北吗,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王坚跟着着急地问道。
距离皇帝离开蜀口,已经足足一年有余。皇帝曾经说他会在蒙夏交战的时候再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们急什么?皇帝没来,你们就不会打仗了?”
曹友闻看了一眼众将,提高了声音。
“陛下有口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强必诛!你们该知道怎么办吧?”
众将都是一怔,陆元廷喜笑颜开,脱口而出。
“陛下圣明!”
皇帝既然已经下旨积极应战,将士们也就知道如何应对蒙军的进犯。
“郭相公、高相公,坚壁清野之事,不会有疏漏吧?”
曹友闻的目光,看向了利州西路的两位文官重臣。
上一次坚壁清野,一些百姓不愿意移入蜀口各州城中,以至于被蒙军烧杀抢掠,死伤无数。皇帝重托,知遇之恩,还不知道怎么面对皇帝。
这一次,可不能再发生此类的变故。
“曹将军放心,这一次是官府带着官军前去。上一次被鞑靼大军祸害了,这一次百姓都是服服帖帖的。相比于白白丢掉性命,日子苦点就什么也不是了!”
高稼捋着胡须,镇定自若说了出来。
经过了上一次的祸害,谁还敢再来第二次?
王坚忍住不言。有些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也引不起重视。
“这就好。陛下就要来蜀口,咱们可不能再次出错。否则,上对不起天子,下对不起黎明百姓。”
曹友闻看二人忧心忡忡,不动声色。
“二位相公不必忧心,阶州之失,皆是在下排兵布阵有误,和二位相公无关。等陛下到了,在下自会向皇帝负荆请罪。”
百姓迁入城中,贫困老弱都有官府救济,年轻力壮者可以帮着守城,转运物资。有郭正孙和高稼在,他倒是不用操心。
“曹将军,你我三人同为一体,阶州的事情官府也有不足之处,当由你我二人共同承担。”
高稼脸色一板,也不推卸责任。
“高相公,怪不得陛下对你魏高氏一门青睐有加,满门皆是朝廷重臣。看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便知魏高氏门风,高风亮节,让人叹之。”
郭正孙恭维了高稼一句,转过头来,轻声说道:
“曹将军,本官身为利州西路安抚使,阶州这么大的事情,本官自然是脱不了干系。咱们一起,听候陛下发落吧。”
“那就拖累二位相公了。”
曹友闻抱拳行礼,温声说道。
这二人都是能臣,个人节操无可挑剔。有这二人处理民政,转运粮草辎重,他也省心许多。
“王坚,让各关州府固守的军令,都发出去了吧。”
“将军放心,军令都已下达。各地固守,没有利州戎司的军令,都不得出城浪战!”
王坚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将军,鞑靼大军从摩天岭入阶州,会不会爬山越岭直奔利州?如果是那样,可就直奔蜀地了。”
《鞑靼策》上说的明明白白,蒙古大军骑兵机动性强,最喜欢大迂回战术,破阶州城就是先例。从阶州和吐蕃边境的摩天岭一路向南,可以直插大安军背后的利州。要是利州被破,可就直插成都府的四川腹地。
“利州大营有近四万战兵,成都府有五万大军,有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和四川总领范钟两位相公坐镇,还怕他区区几千鞑靼骑兵?”
曹友闻冷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这可是有火器的时代,再凶猛的骑兵,恐怕也不会顺顺当当。
蜀口打的这么热闹,皇帝应该已经动身了吧。
“曹将军,你说这鞑靼大军真会来吗?”
沔州知州高稼,捋着胡须问了出来。
他是蒲江魏高氏一门的老大,年过五旬,依然性烈如火,也是位清官。
“高相公,鞑靼大军攻无不克,兵锋正盛。吕文德在西和州歼灭了一千多鞑靼骑兵,他们那会吃这个亏?以我看来,咱们恐怕还要发兵增援西和州。”
曹友闻幽幽说道,心头却是期盼。
死伤众多,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和蒙古大军大战一场了。
“曹将军,老夫却觉得,鞑靼大军要是重新来犯,恐怕会直奔沔州城。他们吃了大亏,应该不会只盯着西和州。”
高稼的话语,让曹友闻微微一怔,脱口而出。
“高相公的意思是……”
“曹将军,你是当局者迷。鞑靼大军吃了火器的亏,他们若是再度前来,恐怕是为了沔州城的火器,而不是仅仅攻下沔州城!”
郭正孙大概明白了高稼的意思,思索着说了出来。
沔州城是边塞重镇,城中有火药局,专门制造火药。他要是蒙军主帅,也会直奔沔州城,一劳永逸。
“火器?”
曹友闻恍然大悟,微微一笑,心里更是安稳。
本来他还想着为出城和蒙古大军野战有些发愁,毕竟边军骑兵缺少,数量有限。如果蒙军主动来攻,他倒是省心许多。
“高相公,城中百姓安置,还望你和郭相公多多费心。”
曹友闻不忘叮嘱起了郭正孙和高稼二人。
“这是自然。”
郭正孙郑重回道,忽然话锋一转。
“曹将军,令弟他们可有消息?”
余玠和曹友万率军去了西夏,至今音信全无。他这个利州西路安抚使,也是揪心。
高稼也是抬起头来,盯着曹友闻。
“鞑靼大军隔断宋夏交通,纵然西夏有军情传来,恐怕也不能送达这里。陛下让余玠他们守到六月底,到时自然见分晓。至于陛下……”
曹友闻正要说话,忽然大堂外面“通通”的火炮预警声响起,而且是连珠炮,显然来犯人数众多,至少也是上万人之多。
大堂上立时安静了下来。
“如果老夫所料不错,是鞑靼大军到了。”
高稼捋着胡须,轻声说了出来。
“所有将领,立刻上城头!”
曹友闻精神一振,站起身来大步向外,众将纷纷跟随,疾步出了大堂。
皇帝未卜先知,未雨绸缪,可真是神了!
蒙古大军既然来了,那就积极应战吧。
上万蒙古大军兵临城下,这必定会是一场名留青史的恶战!
「祝所有的人们,国庆节快乐!」
第147章 城头
城头火炮声轰鸣,令人心跳的鼓声响起,满城的宋军将士纷纷上了城墙,城外的宋军斥候纷纷从西北方向打马狂奔而回。大约两三柱香的时间,无数的小黑点,出现在了远方的天际。
黑点迅速变大,紧跟着无数的蒙古铁骑映入眼帘,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让沔州城头上的将士们心跳加速,许多人都是变了脸色。
西北天际尽头,无穷无尽的旌旗飞舞,烟尘滚滚,铺天盖地的蒙古骑兵打马而来,弥漫了整个原野。他们打马而来,许多人马缰绳都不用,骑术精湛,马上好几张大小不一的角弓,许多人连铁盔都没有,露出光秃秃的头皮,戾气满满。
“来者不善,鞑靼只怕是有两万大军以上!”
王坚放下千里镜,长吸了一口气。
“来得正好!传令下去,全军准备应战!”
曹友闻面色平静,传下了军令。
两万大军,终于可以大战一番了。
一想起皇帝随时可能挥军前来,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希望蒙军立刻攻城。
“火药、炮弹、羽箭、滚石擂木,都准备好了!”
王坚大声呐喊,城头城下,所有的宋军都动了起来。
蒙古大军蜂拥而来,先要安营扎寨,制造攻城器械。沔州城西南的大片临江荒野,蒙军肯定不会错过。
“将军,鞑靼的步卒!”
王坚指向了西北的天际尽头。
艳阳高照下,无数的蒙军步卒推着战车,上面粗绳巨木,马拽人推,看样子都是攻城器械的部件。
“看来,这是鞑靼军中的抛石机和弩车。”
曹友闻看得仔细,立刻认了出来。
“将军,鞑靼破城,主要靠抛石机和弩车。尤其是抛石机,不可小觑。”
王坚的话,正合曹友闻心意。
“看来,得先破了鞑靼的抛石机!”
野战无敌、无坚不摧的蒙古骑兵,再加上攻城略地的蒙军步卒,以后的战争,恐怕越来越不好打。
幸好,大宋还有无坚不摧的火器!
这一刻,曹友闻等人对皇帝校长的崇拜,又是加深了一层。
无穷无尽的蒙古大军汇聚沔州城外的原野,从城头看出去,整个地面上都是矮壮结实的蒙古马,让人误以为到了塞外草原。一溜溜的蒙古骑兵打马而行,铁甲寒光闪闪,密密麻麻的都是铁盔人头,旌旗招展,气势恢宏。
看他们的许多马上,被褥都有,有些蒙兵从马上的皮袋里拿出肉块咀嚼,坐在马上,随时都准备伺机而动,机动快速,虎视眈眈。
那些重骑兵则是全身披扎甲或鳞甲,手持长枪或狼牙棒,看起来凶神恶煞,犹如地狱狂魔。
“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鞑……靼大军?”
利州西路安抚司郭正孙上了城头,他看着城外汹涌澎湃的蒙军,面色苍白,嘴唇哆嗦。
“鞑靼如此势大,来者不善啊!”
跟随郭正孙上来的沔州知州高稼,也是面色沉重,眉头紧皱。
看了看城头,和两位文官一样,许多年轻的宋军将士呼吸急促,脸色发白,曹友闻眉头一皱,大声问了起来。
“王坚,你说这些威猛的鞑靼骑兵,他们也能攻城吗?”
王坚心领神会,脸上不屑一顾,提高了声音。
“回将军,末将守城和野战这么多年,这些家伙野战还算凑合,要想攻城,纯粹是样子货,比山上的匪盗都不如!”
“看起来挺吓人,都是样子货!在西和州城外,我军一顿火炮下去,立刻就是血肉横飞,屁滚尿流!”
西和州守将陆元廷,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陆元廷亲身经历,城墙上的宋军将士,也跟着笑了起来,许多人的神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曹友闻微微一笑,暗暗摇头。Qqxsnew
重甲骑兵不可怕,守城也不会有多大威胁。倒是那些蒙军步卒,以及身披轻甲或皮甲的轻骑兵,人人三四匹战马,两三把角弓,射程远,射速快,不容小觑。
一旦攻城,蒙军步卒一马当先,轻骑兵和弓弩手一波波箭如雨下,便能给守城将士带来极大的麻烦。
“将军,鞑靼骑兵有十七个千人队,步卒在五千上下,再加上那些工匠、辎重杂役,当在两万两千人左右。就是不知道,鞑靼还有没有援军?”
王坚指着城外的蒙军大阵,面色凝重。
曹友闻举着千里镜,站在城头仔细观看。
一个个百人队、千人队如狼似虎,无边无际。再加上那些步卒,至少在两万人以上。
不用说,蒙军本来有两万骑兵,宋境折了三千骑兵,才是如今的十七个千人队。
上马骑兵,下马步兵,蒙古大军的战术灵活,如果是野战,没有火炮,估计只能被对方不断射杀,最后精疲力尽,全军覆没。
就像上次的兰皋镇之战,麻仲和程信麻痹大意,便是三千将士的伤亡。
“鞑靼大军中,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大宋百姓?”
有宋军将领举着千里镜,忽然发出一声惊叹。
曹友闻一惊,举起千里镜,果然蒙古大军之中,身着宋人服饰的男女老幼被绳索捆着,一串又一串,足有上千人之多。
不用问,这些都是蒙古大军抓获的宋兵俘虏了。看里面大多都是妇女和老人,丁壮们应该被杀的差不多了。
尽管安抚司三令五申,亲自动员百姓到州、关躲避,仍有百姓偷偷藏匿,希望侥幸没事。却不知蒙古骑兵速度极快,一旦百姓被发觉,不是被杀就是被抓,罕有百姓可以逃脱。
“我去!”
王坚愤愤拍了一下城墙,手掌震的生疼。
总有些士民不听劝,事到临头,后悔都来不及。
蒙军对百姓肆意抽打,城头上众将士都是愤慨,却无可奈何。
曹有闻看着城外,心痛之余,冷眼不言。
胁迫威逼手无寸铁的百姓。天下无敌的蒙古大军,就这么点能耐吗?
“唉!这真是……”
眼前情形似曾相识,陆元廷摇摇头,一声低叹,一时语塞。
一时间,城头上鸦雀无声,宋军将士凝视着城外的蒙古大军,人人都是脸色凝重。
人马过万,无边无垠,第一次经历上万人的大战,对方还是久负盛名的蒙古大军,所有人都是心头不安。
“王坚,你守住城墙,我带兵出城,和鞑靼大军一决高下!”
曹友闻面色平静,话语却是铿锵有力。
“什么?”
城头众将,包括王坚,人人都是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曹友闻。
曹友闻的意思,是要出城与蒙古大军野战吗?
“没听清楚吗?我再说一遍,你守城,我带兵出城,让鞑靼大军知道犯我大宋,欺凌我大宋百姓的下场!”
曹友闻朗声说道,城头上的将领,以及许多宋兵,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曹将军,鞑靼势大,千万不能贸然出城!大局为重!”
“曹将军,敌众我寡,不可因怒兴兵,更不可出城浪战,沔州城要紧!”
曹友闻要出城作战,两个文官郭正孙和高稼都是吃惊,纷纷上来苦劝。
“两位相公莫劝!我军训练有素,火器凶猛,我大宋男儿舍生忘死,岂是惧怕他区区的鞑靼?一通火炮震天雷下去,还不炸他个哭爹喊娘?有何三思担心?”
曹友闻冷笑一声,朗声不屑而道。
“将军,鞑靼大军有十七个千人队,还有数千步卒。我军只有五千将士,即便出城能够获胜,城防人数不足。将军三思!”
王坚瞬间反应过来,暗暗佩服。
金陵讲武堂信条,战略上藐视对方,战术上重视对方。看来,曹友闻是深谙于心。
“将军三思!”
城头上众将异口同声,一起抱拳行礼,心里却都是安稳了许多。
“要不是兵少,让他知道我沔州边军的厉害!”
曹友闻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王坚,还有你们,十七个千人队,咱们给他抹掉一半。至于那些步卒,就都别想回去了。你们觉得怎样?”
“将军,末将遵命!”
王坚先是一惊,随即抱拳行礼,大声回道。
“谨遵将军军令!”
周围所有宋军将领一起抱拳,人人慷慨激昂。
王坚暗暗佩服。都说曹友闻胆大心细,处变不惊。今日一看,果然有大将之风。
陛下慧眼如炬,在看人识人这上面,从不会让人失望。
城头上一众宋军将士的紧张情绪,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许多人想起了皇帝校长的那句名言: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蒙军中军大纛之下,速不台一身铁甲,坐在战马上,手搭凉棚,向着沔州城头上观看。
在速不台的身旁,蒙古大军中的千夫长、百夫长们人人顶盔披甲,驻马观望。
城头上旌旗飞舞,宋军手持刀枪,抬头挺胸,岩石一般一动不动,军容肃穆,让人望而生畏。
速不台看了片刻,心头一沉,脱口而出。
“不是都说南人懦弱吗?怎么这些宋军,比唐兀惕人和金人都要精锐许多?”
宋军训练有素,军容肃穆,一看就不是乌合之众。
懦弱的宋人,也有如此赳赳武夫?
这可不是个好的兆头!
第148章 城外
速不台神色凝重,察兀尔小心翼翼,在一旁赔笑道:
“南人兵士有血气,但指挥他们作战的书呆子们贪生怕死。那岳飞不是很能打仗吗,还不是被宋皇赵构和奸相秦桧给杀了?”
“察兀尔说得没错。金宋连年战争,宋国的君臣将领们都是昏庸怕死,要不是下面的士卒们勇猛,恐怕宋国连半壁江山都丢了。”
塔里南征北战,阅历丰富,说的也是实情。
察兀尔和塔里的话,让速不台轻轻点了点头。
以文治武,整天之乎者也,酸溜溜的拽文拽字,下面的将士当然心寒了。Qqxsnew
金国不就是这样,整天搞什么诗词歌赋,连骑射都废了,还怎么打仗?也幸亏有那些宽袍大袖的士大夫,要不然,一个小小的不到百万人的蒙古国,怎么可能打败金国这个庞然大物。
“塔里,你说的没错。那个岳飞用兵如神,连大汗都是佩服。可惜他们生错了地方,要不然,已经是平定四方的大英雄了。”
速不台点头说道,目光转向沔州城头,眉头又是一皱。
“速不台,我蒙古大军长于野战,短于攻城。咱们和南人,本来就没什么怨恨,要不然就算了?咱们杀了几万南人,也算是不亏,对大汗有个交代。”
塔里察言观色,硬着头皮劝了起来。
灵州城的一幕还在眼前浮现。宋军的火器,只怕不输于西夏人,火力只怕更猛。这要是攻城,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蒙古勇士。
“塔里,没有攻打下灵州城,就是因为对方的火器。我大蒙古国要征战天下,尤其是要灭了唐兀惕国和金国,没有火器可是不行。要是金国也有火器,咱们怎么对付他们?”
速不台皱了皱眉,问起旁边的察兀尔来。
“察兀尔,如果让你攻城,多久能够攻下?”
“将军,听宋人百姓说,沔州城里大概有五千战兵,还有不少壮丁。宋军火器凶猛,看起来不好对付,短时间内恐怕不容易攻下。”
察兀尔心里七上八下,硬着头皮说道。
兰皋镇一战,宋军火器犀利,打在身上血肉横飞,惨状让人心惊肉跳。现在让他攻城,他实在是心虚。
“察兀尔,你是被宋兵吓破胆了。将军,还是让我上吧。不出三天,我一定拿下这座破城!”
另外一个千户别里台,不屑地嘲笑起察兀尔来。
沔州城并没有多么高大,最多一个缩小版的灵州城。灵州城有数万大军,沔州城不过五千。
一个四五千宋军把守的普通城池,他多少还是有些信心。
“将军,我蒙古勇士长于野战,不擅长攻城。不如围而不攻,派兵剽掠地方,围点打援,慢慢消耗宋军的主力,最后找机会破城。”
察兀尔红着脸,小心劝慰着速不台。
宋境一战,他可算背到家了,也丢人丢到家了。
“察兀尔,我看你是被宋军吓破了胆子!”
另一个千夫长忽里跟着开口,讥讽着察兀尔。
“天可是要热起来了,再也不能耽搁了。镇海那天没有带抛石机,也没有云梯,弩车也没带,光靠骑兵,肯定不好攻城。大汗染病修养,咱们最好打个胜仗,让大汗高兴高兴,早日好起来!”
忽里是成吉思汗的养子,他这一番话,让众将都是轰然叫好。
速不台怦然心动,不自觉点了点头。
只有攻破了沔州,才能掠夺火器,甚至是工匠其它,这些才是根本。
没有火器,以后的战争,恐怕很不好打。
“塔里,派人前去劝降。否则大军破城,一个也不会放过!”
速不台看着城头,犹豫着下了军令。
蒙古大军抽打呵斥俘虏的百姓,让他们挖土掘壕,挑水饮马,开始在城外安营扎寨,速不台等人则是站在营中,向着城头观望。
蒙古大阵之中,一个蒙古骑士策马奔向沔州城,到了西城外护城河边停下,操着流利的汉话,向着城头上的曹友闻等将领,大声呐喊了起来。
“城上的宋军听好了,识相的话,赶紧出城投降,要不然,一旦我蒙古大军破城,鸡犬不留!”
蒙古大军一贯的做派,反复使用,不知疲倦。
曹友闻冷冷一笑,一旁懂鞑靼语音的军士用鞑靼语音大声回应。
“赶紧回去吧!记住了,有种就来攻城,没种就赶紧滚蛋吧!这里不欢迎软蛋,更看不起只会吓唬人的软蛋!”
军士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城头城外的双方将士,许多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蒙古骑士回去禀报,城外的蒙古将士们人人神色激愤,指着城头,叽里呱啦骂了起来。
城头上的宋军却一起喊了起来。
“有种来攻,没种滚蛋!”
宋军异口同声,声音远远传扬开去,响彻云霄。
蒙军翻译小声说着,速不台脸色铁青,手中的马鞭一挥。
“把南人的百姓都带上来!”
喝骂声和哭喊声传来,很快,蒙兵大阵中,许多宋人百姓被连抽带打赶了出来。他们蓬头垢面,面色惊惶,许多人脸上都是挂着泪水。
蒙军士兵把掳掠的宋人百姓放出阵来,喝令他们负土担石,向沔州城方向而来,看样子是要填平护城河。一队蒙古骑兵向南而去,看样子是铁厂的方向。
曹友闻暗暗摇头。看来,铁厂水泥厂等,又要被蒙军荼毒一番,只能是战后再修复了。
“将军,这该怎么办?”
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指着城外,满脸的焦急。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凉拌!”
曹友闻吐出一句赵竑的口头禅,面上不为所动,心头则是压抑至极。
利州戎司苦口婆心让百姓进城,但总有人自以为是。蒙古骑兵的搜掠之下,又有几人能够逃脱?
尤其是那些豪强大户,以为有百余健仆,刀枪棍棒齐全,庄园固若金汤,就可以自保。岂不知大军攻略之下,顷刻之间土崩瓦解,焉能幸存。
“曹将军,乱世人命不如狗!百姓已经够可怜了,还是不要难为他们了。”
沔州知州高稼神色黯然,幽幽叹了出来。
寒湿节刚过,原野上那些新坟旧墓,看样子都要被蒙古大军铲平,用来填护城河了。
“高相公,护城河要是被填平了,鞑靼大军攻城怎么办,怎么守,要多少将士的性命来填?”
城外漫山遍野的蒙古大军蝗虫一般,让郭正孙面红耳赤,失去了应有的镇定。
高稼摇摇头,不再吭声。
“郭相公,即便是射杀百姓,也于事无补。你就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吧。”
曹友闻看着城外的蒙军大阵,不动声色。
“曹将军,你虽然是一军主帅,但也不能肆意妄为。战场厮杀,容不得妇人之仁!你要是再不下令开炮阻止,休怪本官向陛下直言进谏!”
郭正孙焦急之下,眼睛都瞪了起来。
一军主帅,优柔寡断,坐视护城河被填无动于衷,也不知道,怎么被天子如此推崇为一路戎帅?
“郭相公,气大伤身。守城之事,不需要你操心,本将自有决断。”
曹友闻也不动怒,但眼神却是冷厉。
“天子把三关五州交给了我,难道我不知道其中的轻重?战争的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杀伤对方,让对方失去抵抗能力。填平护城河,方便蒙古大军来攻,也正好借机大肆杀伤对方。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血来流?”
曹友闻的话轻描淡写,郭正孙不由得一怔,一时语塞。
战争的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杀伤对方。
这句话寒气逼人,让郭正孙都有几分心惊胆战。
“郭相公,曹将军坐镇守城,咱们静观其变就是。”
高稼哈哈一笑,拉着郭正孙走开。
反正自己也不懂打仗这些事情,还是交给这些武夫去折腾吧。
曹友闻看了看郭正孙二人,还是没有吭声。
阶州之失,兰皋镇损兵折将,要是不找回来,怎么戴罪立功?
城门外,宋人百姓载石负土,把石头和土袋,以及同袍的尸体纷纷推倒入护城河。动作慢的,便被蒙古士兵抽打辱骂,拳打脚踢,跟对待牲口一样,遇到动作慢的、不顺眼的,立刻挥刀就砍,毫不犹豫。
城墙上的宋军将士看得真切,都是义愤填膺,许多人不忍直视,纷纷低下头来。
“都抬起头,看好了。这就是战争,血淋淋的战争,没有仁慈,只有你死我活。不用我叮嘱你们,你们也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做了!”
曹友闻看着城墙上的宋军将士,冷眼观望,提高了声音。
“杀虏!杀虏!杀虏!”
王坚挥舞手中长刀,大声怒吼了起来。
“杀虏!杀虏!杀虏!”
城墙上所有的宋军将士们一起举起刀枪,振臂高呼。
城头上喊声惊天动地,城外观看的速不台脸色阴冷,一动不动。
这城上的宋军将士,斗志高昂,又训练有素,和他平生遭遇的那些对手很不一样。
“先打造攻城器械,明日大军攻城!”
速不台打马而回,心里暗暗嘀咕。
也不知道,这一次攻打沔州城,是否真能如他所愿?
「祝所有朋友节日快乐!」
第149章 北上
大宋兴庆三年、三月底、四川、利州、利州大营。
大宋四川七万边军聚集,教场上密密麻麻,寒光铁衣,刀枪如林,火炮幽幽,一片旗帜的海洋。一个个大阵严整,无论从正面还是侧面,都是一条条直线,兜鍪满满,让人望而生畏。
数万大军,寂然无声,教场边上,高台下观看的一众太学生们,人人都是肃然,许多人不自觉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王事师如此精锐,可是让人大开眼界!”
郑采满脸的严肃,感慨一句。
“擅启刀兵,也不知是福是祸?”
汪自强按捺下心头的悸动,轻轻摇头。
“听闻鞑靼大军不宣而战,破了阶州,王师又在兰皋镇折损四五千人,皇帝龙颜大怒……”
程元凤轻声一句,郑采和汪自强都是大吃一惊,汪自强脸色煞白,颤声问道:
“程兄,这些军国大事,你是从哪里得来?”
“我是起早如厕,听到兵部尚书宣相公和四川制置使崔相公所言。不知是真是假,也许是皇帝为了激励军心,不得已为之。”
程元凤看了看周围,含含糊糊一句。
事实上,他也只是听了个断断续续,宣崔二人的很多交谈,他并没有听到。
“我大宋有如此锐士,正好可以让鞑靼见识一下我大宋的国威!”
郑采心头激愤,油然一句,不自觉声音高了起来。
不宣而战,形同侵凌,岂是仁者所为?
“郑兄,稍安勿躁。刀兵不详,于国是福是祸,咱们拭目以待吧。”
程元凤忐忑不安,和汪自强都是心情压抑。
集结了乌泱泱如此多的赳赳武夫,弄不好,这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国战!
“鞑靼犯我疆土,屠我军民,不打回去,岂是我大宋所为?今日天子要御驾亲征,必给鞑靼当头痛击!”
一旁的“天子门生”,金陵讲武堂修炼半年多的汪文热血沸腾,话语也是慷慨激昂。
“汪兄说的是!有如此多的国之虎贲,还怕什么外敌入侵?”
程元凤不自觉满脸堆笑,附和起汪文来。
天子坐镇,如此精锐,又惧从何来?
利州大营,中军营房之中,赵竑看着桌上的奏折,一旁的几个大臣端坐不语。
“宣卿,你到四川有些日子,四川边军战力如何?能打硬仗吗?”
赵竑放下了奏折,脸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
搞定了朝廷掣肘出兵的搅屎棍们,从临安城出发,过金陵城,一路快马加鞭直奔成都,再到蜀口利州大营,已经是三月底。
和历史上一样,果不其然,蒙古大军入侵宋境,只是和历史上似乎有所不同,好像战事扩大了不少,同样是惨烈无比。
要是他早来一半个月,也许可以想的更周全一些,阶州城或许不会被屠。
“陛下,四川边军中,七成老兵,三成新兵,加上近一年的操练,可堪一用。”
提前到四川阅兵,堂堂大宋朝廷兵部尚书,宣缯自然不是酒囊饭袋。
得到皇帝力挺,政敌纷纷被流放贬斥,宣缯做事,更是比往日勤谨了许多。
宋金数年战争,四川多被波及,边军实战能力并不匮乏。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稍微放下心来。
和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抗衡,要都是菜鸟,他还真不放心。
“背嵬军的骑兵,都集结完毕了吗?”
“回陛下,加上从东南调动的骑兵,整个背嵬军有八千将士,静候陛下调遣!”
这一次,却是崔与之接上话来。
四川背嵬军五千骑兵,加上赵竑的三千扈从精锐,共有八千,也算是千军万马。
只不过,这五千背嵬军骑兵,可是整个四川边军的根本,一旦折损,四川骑兵就是灭顶之灾。
“陛下,鞑靼大军入侵,虽只是数千人,或许还有援军。如何应付,还请陛下决断!”
“陛下,阶州之失,兰皋镇损兵折将,人心惶惶,利州西路戎司难逃其咎。陛下如何处置?”
范钟和崔与之一前一后,向赵竑上禀。
“西和州不是打了胜仗吗?不能以偏概全。”
赵竑摆了摆手,不置可否。
“召众将进来,一起议议吧。”
边塞战火纷飞,让这些将领都知道详情,提高警惕,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如果他所料不错,成吉思汗正在六盘山养病,而蒙古大军会不会增援,把一场局部战争扩大,他并不能确定。但无路如何,大军北上,势在必行,而且很有必要。
大帐之中,赵竑居于主位,两旁诸将臣分立。出征在即,营房中的气氛有些压抑,
三月底,天气还没有热起,人心却开始躁动。
“陛下,鞑靼大军破了阶州,上万百姓被杀,两千官军战死……”
“陛下,鞑靼大军进攻将利县,仙人关的利州西路副都统制程信,以及七方关的统制麻仲前去阻截鞑军,在将利县的兰皋镇与鞑靼大军遭遇,死伤四千余众。曹友闻前去增援,击退鞑军……”
“陛下,鞑靼大军进攻西和州,西和州统制吕文德率军和蒙军野战,蒙军死伤一千四百余骑,我军伤亡近千……”
一个个奏章读下来,崔与之小心注意赵竑的脸色,却发现他面色不变,镇定自若。
不宣而战,果然如此,和历史上的一模一样!
“陛下,利州西路副都统制程信临阵脱逃,被利州西路都统制曹友闻阵前格杀,以正军法。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置?”
崔与之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禀奏。
副都统制可是边军副帅,曹友闻任意格杀程信,有些太过牵强,也有些太过大胆。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何况临阵脱逃?杀的好!杀的正是时机!”
赵竑冷哼一声,做了论调。
曹友闻果然是曹大胆,不经请示就敢格杀副帅,虽然狂妄了些,但他知道,曹友闻是一片公心。
说起来,都是金陵讲武堂的传授所致。讲武堂平时操练学习都是军纪森严,临阵脱逃格杀勿论早已经刻骨铭心。曹友闻此举,和他在金陵讲武堂受的教育息息相关。赵竑相信,即便程信是他的上官,曹友闻也敢将程信斩于阵前。
曹大胆的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赵竑冷气森森的话,让下面的将臣都是肃然。
宋军作战,败时将领逃走已是惯例,朝廷也不会太过追究,最多削职贬官,难得有处以极刑。皇帝如此严苛治军,以后的日子,可是不好混了。
“陛下,那阶州之失,该如何处置?”
崔与之回到了下一议题。
虽然边军已经坚壁清野,但蒙军还是破了阶州,近万百姓被屠,两千将士阵亡,丢土折民,这可是大罪。
曹友闻杀了程信,皇帝没有丝毫惩罚,护犊之情显而易见。估计阶州之失,依然不会有下文。仟仟尛哾
“阶州之失,朕也有责任。是功是过,先放过一边,等到了边塞,击退了鞑靼大军再说。”
果然,赵竑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赵竑暗暗有些自责和后悔。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蒙古大军会偷袭边境,以至于出了这样的惨祸。
谁还不会犯错?这个时候,还是先稳定军心再说。
而利州西路戎帅曹友闻,他还是信任的。
“陛下,鞑靼大军在西和州和兰皋镇吃了亏,损失了近两千骑。以鞑靼睚眦必报的性子,极有可能再派兵攻打西和州或者沔州。”
范钟黑着一张脸,同意皇帝鞑靼大军不会善罢甘休的预判。
“陛下,范总领所言极是。鞑靼吃此大亏,怎么可能忍受。若是臣所料不错,鞑靼已经进兵利州西路了!”
范钟和崔与之先后进言,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从来都是蒙军烧杀抢掠,这一次被宋军杀伤上千,蒙军肯定不会忍气吞声。
尤其是蒙军虽然折了近两千骑,但宋军死伤达五六千,这反而让蒙军更加有恃无恐,以为宋军不过如此,肯定会来报仇。
已经是三月底,也不知道余玠等人的状况如何,西夏的情形如何,六盘山那里,成吉思汗的病情到底怎样,会不会加重?
来到这个时代,不能和成吉思汗见上一面,尤其是不能亲手击败这位“一代天骄”的战神,似乎很是有些遗憾。
最好不见!
否则,这对大宋,很有可能不是件好事。
“崔卿,诸军已经准备好了吗?”
赵竑目光转向了帐中的一众蜀地将领。
“陛下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
崔与之目光转向一众将领,脸色一板。
“你们都向陛下禀报,可否准备妥当?”
“陛下,前军统制李荣华参见陛下。前军一万人已经准备妥当,静候陛下调遣!”
“陛下,左军统制邱培楚参见陛下。左军一万人已经准备妥当,静候陛下调遣!”
“陛下,右军统制卢鹏参见陛下。右军一万人已经准备妥当,静候陛下调遣!”
“陛下,后军统制陈金参见陛下。后军一万人已经准备妥当,静候陛下调遣!”
“陛下,背嵬军统制苏浩信参见陛下。背嵬军五千人已经准备妥当,静候陛下调遣!”
“陛下,中军统制郑信诚参见陛下。中军两万人已经准备妥当,静候陛下调遣!”
天子亲询,将领出列上禀,人人都是肃然。
第150章 天下锐士
赵竑抬起头来,仔细观察着众人。这些人个个都是四五十岁,高矮胖瘦不一,大都黝黑健壮,但也有白皙肥硕之辈。
“你是......”
“陛下,末将中军统制郑信诚,参见陛下!”
脸上汗水直流,挺起胸膛的中军统制郑信诚赶紧回禀。
赵竑仔细看着眼前的奏折,片刻才抬起头来,对着眼前圆滚滚的白皙大胖子,皱起了眉头。
“郑信诚,你长的这样圆胖,走两步都要喘。还能上战场吗?”
幸亏范钟标注的仔细,让他对四川一众将领,有个大体的认识。
文官统兵弊端多,武将也是一样。看来统兵将领,并不能局限于片面的“文武”之分。
“陛下,臣上战场没有问题!”
郑信诚满脸赔笑,心里发虚,还不忘偷偷擦一把汗水。
“去,牵匹马过来,你先给朕演示一下骑马射箭!”
赵竑轻声一句,门口的军士领旨跑了出去,郑信诚强颜欢笑,心里暗暗叫苦。
他要是现在说骑术不行,岂不是欺君之罪?
“你,前军统制李荣华。你这样白白嫩嫩的,上过战场没有?会骑射吗?”
赵竑不理面色发白的中军统制郑信诚,看向了下一位白白嫩嫩的统制官李荣华,腰间连佩刀都没有,还是宽袍大袖的文官打扮。
就要上阵杀敌,铠甲都没有,文士打扮,身无长物,风度翩翩,真是运筹帷幄的旷世名将吗?
“陛下,臣是文官,会骑马,但不会射箭。没有上过战场。”
李荣华倒是光棍,不卑不亢。
“崔卿,把中军和前军的副统制和统领副统领都叫过来!”
赵竑不再犹豫,立即吩咐下去。
战马牵来,中军统制郑信诚费劲爬了上去,跑了百十步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满身的灰土,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军士们上前,把郑信诚扶了起来
赵竑看了一眼崔与之,后者老脸泛红,很是尴尬。
在皇帝面前考核失败,这可是丢尽了脸面。
“带他下去疗伤。不要再回来了!”
崔与之不由分说,嫌恶地摆了摆手,军士赶紧把灰头土脸的郑信诚扶走。
“参见陛下!”
几个将领进来,一起向赵竑行礼。
“陛下,这是中军副统制钟意,统领黄大喜。”
崔与之赶紧在一旁介绍。
中军副统制钟意和统领黄大喜懵懵懂懂,不知道皇帝要干些什么。
“黄大喜,说说你的履历吧。”
赵竑打量着二人,在黝黑彪悍的黄大喜身上停下。
在来四川后,军中将领的情况,总领范钟和反贪司主事张瑾,已经向他禀明,他也大概知道将领们的情况。
“回陛下,末将今年四十二岁,嘉定三年从军,从普通军士一路到成都府路统领,参加过宋金之战,诛灭叛军张福之战,联夏攻金,大小数十战,已经记不清了。”
黄大喜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黄大喜,现在任命你为我大军中军统制,和副统制钟意一起,掌控中军。你可有话说?”
赵竑立刻做了决定。
“末将谢陛下天恩!”
“末将遵旨!”
黄大喜面红耳赤,和心神不定的钟意一起,向赵竑肃拜行礼。
这个无能的上司,终于被皇帝拿下了。
“前军副统制文忠孝,统领李博见过陛下!”
前军的两个统军将领同样黝黑彪悍,一起单膝跪下行礼。
“前军副统制文忠孝,统领李博,朕任你二人分别为前军统制和前军副统制,就在营中议事吧。李荣华,你是文官,还是担任军中的钱粮官吧!”
文忠孝、李博,以及李荣华,都是行礼。
与文忠孝和李博欣喜若狂不同,李荣华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是松了口气。
让他这个文人去担任军职,他还真有些担心自己不能胜任。
尤其是要去边塞对付无坚不摧的蒙古大军,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现在倒好,终于把这烫手的山芋让出去了。
众将到位,崔与之还想解释些什么,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对于这位老臣,他还是信任的。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
四川偏处西南一隅,易守难攻,战略位置得天独厚,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四川盆地天府之国,天下粮仓,物产丰富。但这都不是根本。四川人杰地灵不说,民风彪悍,百姓吃苦耐劳,天下精兵出所。
而四川官军血勇善战,蜀地天下猛士出所,这才是最重要的!
赵竑摆摆手,军士们把蜀口的沙盘抬了出来,上面河流山川、险关要塞一目了然。
众将臣眼前一亮,都是暗自吃惊。皇帝在军事上激进,但事无巨细,准备功夫极其到位。
“诸位,鞑靼大军已经对我大宋用兵,朕还是那句话,犯我大宋者,虽强必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赵竑指着沙盘,向北延伸。
“鞑靼大军在临洮府、凤翔府一带攻城略地,我军此时进入,正是时候。沿着西汉水向西北,顺着洮河一路北上,直达临洮府,向北就是兰州和黄河。过了黄河,就是西夏境内。”
众将惊讶地看着沙盘,又看着赵竑,都是小心脏狂跳。
看皇帝的意思,是要占了陇西之地?
“陛下的意思是,我军直接北上,占了黄河以南?”
新任中军统制黄大喜,瞪大了一双牛眼。
“陛下,臣曾在临洮府与夏军共同对金作战,臣熟悉临洮府和兰州一带地形,臣愿为前锋!”
右军统制卢鹏面色泛红,立刻站出来请命。
数万兵马,出其不意,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陛下,臣也曾对金作战,熟悉临洮府地形,臣愿为前锋!”
背嵬军统制苏浩信,黑着脸上前请令。
他麾下五千骑兵,基本上集结了蜀中的所有骑兵精锐。
“好!右军改为前军,前军改右军,背嵬军见机行事。许胜麾下三千铁骑,都归苏浩信节制,不得掣肘!”
赵竑看着众人,提高了声音。
“诸位,此战乃是国战,朕御驾亲征,也是为了大宋的安宁,为了大宋的将来。军人保家卫国,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今日。传令下去,明日出兵,直奔利州边塞!”
赵竑军令传下,众将退下,没有多久,外面响起了潮水般的呼啸声。
“万岁万岁万万岁!”
将士们的声音传来,崔与之和范钟几人,都是恍然。几人随赵竑来到营房门口,只见教场上无数将士神情奋然,他们手举刀枪,口呼“万岁”,声震云霄。
赵竑不觉得热血沸腾,走了出去,频频挥手,不知不觉上了高台。
“将士们,辛苦了!”
赵竑站在高台上,对着下面人头攒动的将士们,高声喊道。
“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答赵竑的,依然是宋军将士们雷鸣般的喊声。
皇帝在四川推行新政,编练新军,雷霆万钧,今天又是御驾亲征,六军都是兴奋。
赵竑拔出了腰间的“宋王剑”,大声呐喊了起来。
“勇敢的蜀地男儿们,杀虏!”
“杀虏!杀虏!杀虏!”
所有的将士异口同声喊道,群情激昂之下,声势骇人。
“将士们,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吗?”
赵竑对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将士们,力争言简意赅,让众军听的清楚。
“将士们为国杀敌,抛头颅洒热血,是我大宋的好男儿,朕不会让你们流血又流泪。大宋军人的苦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大宋军人的好日子,已经来了!”
赵竑面对着屏息静气聆听的将士们,动情地讲了下去。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个有了英雄,却不知敬重爱惜的民族是无可救药的!这个英雄就是你们,是所有为国流血牺牲的将士!朕要让你们所有人的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吃饱穿暖,孩子能上学,父母安享晚年,将士们受人尊敬。这才是我们大宋的良心,国家的希望!”
“万岁!万岁!万万岁!”
将士们举起刀枪,雷鸣般的喊声再度响起,经久不息。
“陛下真是一张利嘴啊!”
看着赵竑在台上,口灿莲花,六军仰慕,崔与之摇摇头,感慨地说道。
“如今的将士,不欠饷粮,不刺身,抚恤高,出去了没人敢小看,又有火器,焕然一新。不容易啊!”
范钟也是有感而发。
编练的宋军训练有素,有了荣辱感、荣誉感,士气和以前大不一样。再加上军官身先士卒,值得期待。
“崔相公,前方的战报!”
军士上来,低声禀报。
崔与之打开战报,和范钟一看,都是面色凝重。
“鞑靼大军上万人攻打沔州!陛下未卜先知,真是神人啊!”
“陛下未雨绸缪,慧眼如炬,你我望尘莫及啊!”
崔与之和范钟一前一后,感叹了出来。
再看向高台前,赵竑已经归位,台下高亢的军令声响起。
“长枪兵、掷弹兵、骑兵、炮兵、弩弓手,演练开始!”
大军开始演练,果然是有条不紊,操练娴熟,尽显强军的风范。
赵竑看得仔细,不自觉连连点头。
王师初练成,蒙古铁骑和大宋王师的正面碰撞,恐怕就要浓墨重彩,在历史上划上一笔。
第151章 鏖战
朝阳升起,洒满了城外的蒙军大营,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原野,蒙古步卒蝗虫一般出了大营,纷纷在营前列阵,漫山遍野,铺天盖地。
八面牛皮大鼓被擂响,旭日斜射,晨光下,无数蒙军步卒手持一人高的巨大木盾,许多变为步卒的蒙军轻骑兵手持角弓,缩在后面,缓缓直奔沔州城墙。
数千蒙古步卒手持木盾,如墙而进。他们的盾牌一人高、半人宽,护住身躯。他们中间,许多蒙军抬着云梯,缩头缩脑藏在中间。
而他们身后的数千蒙军弓箭手,则是手持角弓,箭囊满满,一旦到了距离,就会引弓射杀。
在蒙军大阵的后面,一辆辆被蒙军工匠组装好的抛石机和弩车被推了出来,“咯吱”声中滚滚向前,一旦进入距离沔州城墙300步的射程内,就能进行远程射杀。
对阵金夏,他们就是凭着抛石机,砸下了对方无数的坚城要塞。
城头众宋军将领注视当中,蒙军大营前,工匠们指导,数百蒙军忙上忙下搭建,只是短短片刻,十几辆巨大的攻城车就建了起来。六个车轮,四层楼,宽丈余,长三丈许,几乎和城墙一般高,车前几层牛皮,坚固高大。
蒙古大军中的能工巧匠,主要是北地的汉人,他们为蒙古大军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
“恐怕只有我们汉人,才能造出这样的攻城车吧。”
王坚连连摇头,神色似乎有些失落。
“《鞑靼策》上不是说过吗,蒙军有一种攻城器械,叫什么“回回炮”,能把城墙砸塌。听说这种炮车就是大食人造的。看来,大食也有能工巧匠。”
陆元廷忍不住说道。
西和州城那一战,蒙军就没有大型攻城器械,所以他对蒙古大军的攻城战,同样是一无所知。
“这明明是攻城车,哪里是炮车?蒙军是不是憋着大招,要出其不意呀?”
另外一个军官也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回回炮是炮车,他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攻城车上有什么能发射炮弹或石头的装置。
至于那些中小的抛石机,他还没放在眼里。
“陆统领、吴副将,全都下去准备吧。这是一场恶战!”
王坚传下军令,他看了看曹友闻,依然是不动声色,在向城外的蒙军大阵观望。
千军万马兵临城下,曹友闻的这一份镇定,让他也是自愧不如。
城头上,宋军严阵以待,盾牌遮住头顶,或是躲在垛墙后面。这些蒙军杀气腾腾,满面风霜,一看就不是善茬。
“注意宋军的火器!”
“注意鞑靼军的弓箭!”
城上城外,双方将领都是大喝了起来。
看见蒙军的攻城车、抛石机和弩车缓缓而来,即将进入城头重炮的射程,曹友闻轻声传下了军令。
“准备吧!”
“将军炮,准备!”
王坚大声喊道,军令下达,城头上立刻动了起来,宋军炮手们开始装填弹药,忙而不乱。
西城头上布置有20门500斤的将军炮,相当于后世的600多斤,射程可达两里,即便是发射霰弹,也能打到三四百步的有效射程。
至于200多斤的子母炮,也就是后世的300斤,这30门火炮,则是三四百步的中远距离,全是发射霰弹。
其它30门百斤小炮射程都在两三百步,属于近距离打击。要是到了护城河附近和城墙下,则是手榴弹的天下了。
一连四层弹壁,这也是宋军有恃无恐的原因。对方即便是破了四层火器的封锁,城墙上也有长枪兵做贴身肉搏。
“试炮!”
看着远处的抛石机和弩车进入了射程,王坚面色变得凝重,大声喊了起来。
城头上,炮手早已经迫不及待,他从火盆上拿起烧得通红的铁钎,按在了火门上。
“蓬”的一声,一门将军炮猛然开火,炮口火光乍现,烟雾腾空,七斤实心铁球脱膛而出,在城头一众将士的瞩目当中,飞入蒙军抛石机大阵,将一辆抛石机摇臂砸断。实心铁球余势未歇,装入一名蒙军砲手怀中,那人胸膛凹陷,口喷鲜血,轰然倒地,萎靡不起。
蒙军抛石机大阵中一阵骚动,蒙军将领急声催促,抛石机和弩车加快了速度,被蒙军推着继续向前。
“调整角度!装填弹药!”
王坚又是一声呐喊,所有的炮手不约而同,开始摇动炮尾的螺旋杆,调整角度,数十门火炮一起,黑幽幽的炮口对准了城外。跟着一名炮手装填弹药,先是药包,再是炮弹,忙而不乱。
金陵讲武堂炮兵科操练科目,要求炮手精通瞄准、装填弹药、火炮射击等各项技能。从金陵讲武堂炮兵科毕业的学员,又把这些操练要求带入军中,使得所有炮手都是面面俱到。
再看城外,蒙军的抛石机和弩车快速而来,他们拉大彼此之间的距离,瞬间已经近了一二十步。
“开炮!”
王坚一声怒喝,城头红旗飘舞,炮手们把通红的铁钎,放在了调整好角度的火炮火门上。
“蓬蓬蓬!”
惊天动地的火炮声响起,30门将军炮几乎同时开火,城头硝烟弥漫,炮弹呼啸而去,劈头盖脸砸向蒙军的抛石机大阵。
一颗铁球破空而来,速度不快不慢,似乎可以伸出手来抓住。铁球正中抛石机后的一个蒙兵腿部,蒙兵嚎叫着倒地,小腿白骨森森,血流如注,仅靠一点皮肉连接小腿上下部分,惨不忍睹。
另外一颗铁球正中攻城车正面,尺长的木刺纷飞,射伤一片,炮弹破板而入,砸入攻城车后来不及躲避的蒙兵们,蒙兵失声惊叫,一地的血肉蠕动。
炮弹呼啸,划着弧线,越过蒙军大阵,打得几辆抛石机和弩车支离破碎,砲手们和弩手们血肉模糊,跌倒一片,惨叫声不断。
只是第一轮的火炮射击,便有五六辆抛石机和弩车被打散,让蒙军大阵中一阵骚动。
蒙军砲手弩手尽管穿有皮甲或扎甲,但被急速弹跳或直接砸来的实心铁球砸中,立刻就是筋折骨断,血肉模糊。抛石机和弩车被砸翻砸裂,木刺激飞,射伤射杀数人,满地打滚惨叫的伤兵。
“蓬蓬蓬”,城头到处火光乍现,烟雾缭绕,又是一轮炮弹撕裂空气砸来,又是一阵车翻人亡,蒙军大阵之中,人人都是心惊。
“好!”
城墙上的宋军看得热血沸腾,士气大振,纷纷喝起彩来。
有了如此犀利的火炮,守城的把握,又是增强了许多。
也有宋军将士心软,蒙军死伤的惨状入目,他们纷纷低头,不忍直视。
“弩枪,射!”
指挥弩车的蒙军将领暗暗心惊,硬着头皮,下令弩手向城头发射弩枪。仟韆仦哾
宋军的火炮,怎么可以打这么远?
蒙军弩手面面相觑,弩弓只能射300多步,对方的火炮射程可是超过了500步,即便是射,恐怕也射不到城头上。
果然,弩枪射出,远远落在护城河边,还是差了百步之遥。
“废物!快向前!”
蒙军将领大声怒喝,指挥着蒙兵,推着砲车和弩车,冒着城头的炮火急奔向前。
蒙军大阵之中,看着一辆辆抛石机和弩车被打的散裂破碎,蒙军死伤累累,速不台脸色铁青,像是要渗出水来。
以宋军火炮的射程和射速,恐怕这些抛石机和弩车还不到射程以内,就被打烂完了。
这一瞬间,速不台不由得一阵恍惚,自己似乎又到了灵州城下。
“擂鼓!”
速不台冷冷一句,蒙军大阵中鼓点密集,声声摄人心魄。蒙军发声呐喊,狂风暴雨卷向沔州城下。
火炮声阵阵,城头硝烟弥漫,炮弹不断砸裂攻城车、抛石机和弩车,打死打伤弩手砲手无数,余下二三十辆弩车和砲车,终于进了300步以内。
而那些巨大的攻城车纷纷被砸裂,支离破碎,停在了万军丛中。
“快射!”
几辆蒙军弩车急速突进,眼看进了射程,蒙军将领迫不及待下了军令。
弩枪呼啸射向城墙,一些扎在城墙上,一些飞向城头,数名宋军被射翻在城墙上,登时血肉横飞。一些宋军被弩枪射下城墙,城墙上的宋军,登是一片慌乱。
“稳住!稳住!”
城外蒙军人山人海,沔州城似乎狂风巨浪中摇摆的孤舟,王坚满头大汗,高声怒喝,试图稳定周围宋军的紧张情绪,指挥着宋军继续发炮。
几颗巨石缓缓砸向城头,守军惊恐的注视与呐喊声中,一门炮车被掀翻,战棚被砸的稀烂,几名宋军将士被巨石和砸翻的火炮砸中,有宋兵被砸的血肉模糊,受伤者凄厉惨叫。
“抬下去!清理城头!”
王坚眉头紧皱,高声怒喝,城墙上心惊胆战的民夫们,赶紧把伤员和死者匆匆向城下抬去,巨石被几名宋军将士抬起,奋力扔向了城外。
城头上,宋军将士严阵以待,许多人汗流浃背,却因为紧张无暇顾及。
无论是城头的新兵和民夫,这些家伙都是菜鸟,没有临阵脱逃,已经算是不错了。
也许这一场恶战下来,许多民壮就是战兵了。
“开炮!”
眼看着蒙军步卒已经进入了200步的射程之内,王坚一声令下,城头的令旗纷纷挥下。
第152章 拼杀
50门子母炮和50门小炮一起开火,闷雷声中,城头上烟雾缭绕,无数铁丸凌空飞舞,铺天盖地而去,直扑滚滚而来的蒙军步卒。
铁丸激射,漫天飞舞,蒙军们纷纷举盾,铁丸射入盾群,摧枯拉朽,许多木盾被打得粉碎,无数的蒙军被迎头打倒在地,或死或伤,到处都是惨叫声,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
大小火炮狂轰滥炸,蒙军后阵的弩车和砲车不断被打散击裂,射向城头的弩枪和石块频率越来越慢,数量越来越少。
粗粗看去,蒙军的上百辆砲车和弩车,已经被击散了七八十辆,砲手弩手死了七八成,战斗力大大削弱。即便如此,剩下的砲车弩车仍不断发射,顽强异常。
蒙军冒着炮火狂奔突进,奔跑途中,不断向城头放箭,一波一波箭雨遮天蔽日,源源不断,和城头的宋军炮手弓弩手针锋相对,只是短短片刻,城头就有百余宋兵被射倒。
一名宋兵刚刚射出弩箭,一支羽箭破空而至,破甲而入,宋兵仰天而倒,咽喉口血如泉涌。
王坚举着盾牌,羽箭射在盾牌上,“邦邦”作响,几支羽箭从他旁边掠过,将一个民壮射得大叫,民壮捂着肩膀,忍痛弯腰退下。
幸亏宋军铠甲精良,蒙军箭雨虽然不断,但只要不是射中要害,宋兵即便被射伤,但也能得到有效及时救助,阵亡率大大减少。
相比之下,宋军炮手的防御更要好上许多。不仅有炮车和盾牌,还有战棚遮挡,比一般守城将士都要受优待许多。
战棚为木制长方体房屋,《武经总要》已有记载,北宋时多为守城。战棚顶部厚木封顶,正面一条条木门开孔,守兵在战棚的掩护下可以攻击靠近城墙的敌军,可防御弓箭和轻型投石机,但对中大型投石机缺乏防护能力。
但宋军火炮,解决了重型抛石机,也解决了宋军远程防御不足这一缺陷。
城头硝烟弥漫,火炮声不断,城下羽箭呼啸,遮天蔽日,直奔城头。双方各有伤亡,惨烈异常。蒙军蚂蚁一样漫过了护城河,很快到了城墙下,一个个云梯架了上去,蒙军爬上云梯,向着城头攀援。
无数冒烟的震天雷扔了下来,从城墙跟到护城河周围,血肉横飞,尽是被浓浓的烟雾和惨叫声所笼罩。
随着火炮不断轰鸣,无数的霰弹砸向城外,又有无数的木盾被打裂,攻城的蒙军步卒死伤一片。
随着无数的蒙军爬上云梯,攀缘而上,城墙上蒙军密密麻麻,犹如蚂蚁爬满了树枝,惨烈的城头白刃战跟着开始。
蒙军源源不断向城头攀援,城头上的蒙军又下饺子一般纷纷从城头跌落。城头的火炮声和城外震天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攻城的蒙军死伤无数。
万军攻城,几辆攻城车向着城墙而来,蒙军纷纷让路,蒙军张弓搭箭,纷纷躲在攻城车后面,攻城车距离城墙越来越近。
“将军,要不要发炮?”
王坚看着攻城车越来越近,忍不住大声问道。
“不急,让火炮和掷弹兵准备,到了城墙前四五十步再动手。”
曹友闻摇摇头,冷冷的一句。
战争的目的,就在于最大限度地杀伤对方。蒙军既然来攻,就不能让他们轻易退去。
攻城车越来越近,车上的蒙军不时向船头射箭,城头不断有宋军被射倒。因为城头双方的混战,也因为攻城车上的蒙军数量不多,宋军的伤亡倒不是多大。
好不容易进了城墙前四五十步的距离,王坚再也忍不住,大声呐喊了起来。
“开炮!”
十余门大小火炮一起开火,无数铁丸劈头盖脸,咆哮嘶鸣,直奔巨大的蒙军攻城车。
铁丸扑面而来,攻城车前面的牛皮被打得“噗噗”作响,犹如筛网一般,小孔无数。车上的蒙军惨叫声一片。更有实心铁球砸的攻城车梁木折断,楼层塌陷,数十蒙军跌出战车,纷纷坠地。
“通通”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上百颗震天雷狂轰乱炸,蒙军的攻城车被炸得散裂开来,纷纷塌陷,砸倒攻城车周围的蒙军一片,攻城车周围的数百蒙军,尽被一片烟尘所笼罩。
城西一处高地之上,看着城头的恶战,眼瞅着抛石机和攻城车纷纷被打的瘫痪,速不台嘴角肌肉抽动,眼里要冒出火来。
没有了抛石机和弩车,没有了攻城车,蒙军攻城难度大大增加不说,也会被宋军的火器肆意屠杀,伤亡也只会更大。
“伤亡太……大了!”
塔里脸色发白,嘴唇哆嗦。尽管他早有思想准备,但城头血战带来的巨大伤亡,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怎么觉得,沔州城的宋军,和灵州城的唐兀惕人几乎一样,不过火器要凶猛多了!”
察兀尔心惊肉跳,跟着说道。
阳光灿烂,他心里却寒气逼人,想要逃离这杀戮场。
即便能攻下眼前的沔州城,蒙古大军还能剩下多少?
“是,比灵州城还难攻,比灵州城还凶猛!”
另一个千夫长贴木儿眼神茫然,低声喃喃自语。
蒙古大军西征数国,攻城略地,数年大战下来,似乎也没有这么大的伤亡。
“今天要是打不下来,以后可就更难打了!”
塔里正在惊骇,速不台冰冷的军令已经传下。
“众军有进无退,一定要攻下沔州城!”
城头的蒙军舍命拼杀,云梯上的蒙军攻城速度变快,城外的蒙古步卒引弓齐发,城外羽箭呼啸,让城墙上的天空为之一暗。百步的距离,蒙古弓箭手羽箭遮天蔽日,射在城头宋军的盾牌上和城墙上,胡乱作响。不时有宋军躲避不及,中箭倒地,鲜血淋漓。
蒙军羽箭如飞,无休无止,掩护着蒙军步卒再度登上城墙。城墙上羽箭跌落得满地都是,无数的蒙军步卒趁机登上了城墙。
无数的短斧、铁骨朵飞入城头,宋军纷纷倒地,城头上一片血花飞溅,蒙军士兵前仆后继,纷纷爬上城头,跳进了城墙。
“刺!”
无数长枪刺出城头,带起一片片鲜血散落,正在登城的蒙古士兵纷纷从城头跌落。
城墙内双方血腥拼杀,不断有宋军被砍翻,也不断有蒙军被刺翻。城上城头城下,到处都是浓重刺鼻的血腥味。
不一会,城墙上层层叠叠的都是尸体,两军就在尸体上互相拼杀,你死我活。
鏖战片刻,宋军纷纷向沔州西城墙南北两侧退去,更多的蒙军登上了城墙,很快占据了西城墙中段。
速不台和一众蒙军将领,脸色纷纷缓和了下来。
原来,宋军并不是如何的强硬。他们是高看了这些南人。
“这些南人,果然是软脚虾,高看他们了!”
察兀尔喜笑颜开,大声喊了起来。
“唐兀惕人是害怕国破家亡,所以拼命。这些南人就知道诗词美女,全是软蛋!”
塔里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吐了一口闷气。
这些宋军,真是被高估了。
“传令下去,让勇士们上马,一会破了城,一定要抓住那些造火器的工匠,这些人……”
速不台话音未落,城墙上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传来,烟柱滚滚,弥漫了大半个西城墙,让速不台后面的话,咽到了肚子里面。
“宋……军的火……器!”
塔里刚放下的心,又紧悬了起来。
城墙上,惊雷声不断,几辆炮车都被炸翻,火炮落下翻滚,砸死砸伤蒙军数人。城墙上的蒙军,无数人被气浪掀出城墙,城头血肉横飞,尽被一片呛鼻的硝烟和飞扬的尘土所笼罩。
紧跟着,无数冒烟的铁疙瘩纷纷从城头飞出,落入城下的蒙古人潮中。城外烟柱滚滚,不断有蒙军被炸翻,残胳膊断腿、肉块鲜血、人体器官纷纷腾空而起,一片人肉的碰撞和交杂。
火炮声不断,惊天动地,铁丸凌空呼啸,劈头盖脸,城外蒙军盾牌木屑纷飞,木板裂散,支离破碎,蒙军步卒纷纷倒地,他们身上血箭飚射,在血泊里蠕动惨叫,痛苦不堪。
蒙军攻城攻势受挫,城墙上残余的蒙军寥寥无几,一时没有了后援,很快被宋军的长枪兵纷纷刺死刺翻,无数蒙军的尸体,被宋军从城头上纷纷扔了下去。
城墙上,宋军挥舞刀枪,狂呼乱叫,嬉笑怒骂,口哨声不断,似乎是在向城外的蒙军挑衅。
“王八蛋!这些卑鄙无耻的南人!”
有蒙军将领语气愤然,低声怒骂了出来。
“这些家伙,不比灵州城的守军差!”
察兀尔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宋军战术得当,充分发挥了城墙狭窄人群聚集,以及己方火器杀伤力大的优势。宋军将领有胆有谋,指挥若定,这一场攻城战,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取胜。
察兀尔看向速不台,和塔里目光相对,塔里轻轻摇了摇头,察兀尔想说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惹恼了速不台,岂不是要自讨苦吃。
城头上的惨烈看在眼里,速不台不为所动,他令旗一挥,无数的蒙军步卒又纷纷向前,搭起云梯,攀缘城墙而上,和城头的宋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血战,毫不退缩。
看来,宋军的狂妄,也激怒了攻城的蒙军士卒。两军血战,铁与血的碰撞,无休无止,直到天色黯淡,已经到了黄昏,蒙军这才鸣金收兵,他们潮水一般退去,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夕阳西下,城墙外和城墙上又恢复了宁静。城外的荒野上,残肢断体层层叠叠,破旗散车,横七竖八的尸体,大片大片的污血,犹如阿鼻地狱一般……
第153章 忧患
四川、利州西路,阳平关,嘉陵江畔。
阳平关南倚鸡公山,北濒嘉陵江,地势极为险要。南可入川,北通利州西路治所沔州,西至陇南,东达汉中兴元府。远在三国时期,即为军事重镇。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平时寂静的驿道,忽然变的热闹。
数百身形矫健的骑士纵马,沿着驿道向前。他们甲胄贯身,战马马具齐全,骑士们龙精虎猛,人人马挂长弓,箭囊满满,精气神十足。
“汪文,你堂堂的两榜进士,怎么会想到去讲武堂?还跑到这西北边塞来?”
骑士人群中,许胜打马而行,向旁边的黑脸大个骑士说笑。
大宋以文制武,读书人地位超然。但自从皇帝创办了金陵讲武堂,又在各路推行新政,好像一切都不同了。
“什么两榜进士,不过是虚名而已。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这就是我去金陵讲武堂,毛遂自荐来这里的原因。”
汪文,特立独行的神力进士,去了金陵讲武堂,又成了此次到西北边陲上任的官员。
什么官职,皇帝并没有言明。不过,皇帝带他同行,至少得给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或者知县吧。
汪文的心里,油然地一阵小得意和期盼。
“毛遂自荐,还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装什么装?听说你殿试时,文章惹恼了官家。你到底写了什么,让官家发怒?”
想起汪文的逸闻,许胜好奇地问了起来。
“我呢,只是想哗众取宠,让皇帝注意到我。其实史弥远弄权,皇帝跟傀儡一样,我怎么会让相权独大,让我大宋阳气不足,皇帝生不出儿子。”
汪文有些尴尬,小声说道,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注意到只有他和许胜并辔而行,这才放下心来。
“阳气不足!骂人不带脏字,读书人,果然不一样!你就不怕得罪先帝,得罪了当今太后?”
许胜诧异地一笑,竖起了大拇指。
这家伙虽然进了讲武堂,但还是实打实的读书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不少。
“有没有吓的你裤裆开裂?先帝虽然一无是处,但他最大的功劳,就是立了当今天子为太子,还立了遗诏让皇帝继承大统。就这一点,他就可以名垂青史,含笑九泉了!”
汪文嘿嘿一笑,不知是贬低还是赞扬。
在金陵讲武堂和赵竑身边呆久了,他也是近墨者黑,带上了许多赵竑的口头禅,比如“裤裆开裂”、“我去”、“凉拌”等。
“你总算说了句大实话。不过,上了金陵讲武堂,皇帝的荤段子,你也学会了!”
许胜莞尔一笑。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比汪文中毒更深。
“这一次陛下御驾亲征,率七万大军出征,这是要有大动作了吗?”
汪文轻声问了出来。
赵竑此次入川,成都调兵四万,利州大营三万,全都是编练后的精锐,其势汹汹。不知道赵竑率这么多大军出蜀,到底是什么打算?
总不会没事带兵武装游行,向敌方秀秀肌肉吧?
“我只知道,陛下这次出征,好像是奔着鞑靼大军来的。听陛下私下说,好像要打通与西夏的通道。”
许胜左顾右盼轻声细语,汪文大吃了一惊。
打通西夏通道,皇帝这是要和蒙古大军正面开战了吗?
谁都知道皇帝在蜀口布防重兵,以防外敌入侵。可是和蒙古大军直接开战,而且要打通去西夏的要道,这也太疯狂了些。
那可是纵横天下,战无不胜的蒙古铁骑啊!
“陛下此举,可谓是吓破了我的狗胆,裤裆开裂啊!”
汪文震惊之余,摇头叹了出来。
七万大军,再加上蜀口两路,恐怕有十万之众。
这可真是吓破了他的狗胆!
“百无一用是书生!连你都被吓成这个样子,可见那些读书人和士大夫呢!”
许胜冷冷一笑,缓缓打马,一声赵竑式的叹息。
“怎么做点事情,就这么难啊!”
皇帝御驾亲征来蜀口,朝野上下阳奉阴违,纷纷作妖。要不是皇帝乾坤独断,恐怕现在还没有成行。
“许胜,陛下带这些太学生,还有金陵讲武堂的毕业生,也是为了蜀口的战事?”
汪文忍不住好奇,继续低声问道。
许胜是赵竑的贴身侍卫,知道的肯定比自己要多许多。
“太学生这些搅屎棍,抗议陛下对蒙古用兵,陛下不得已才带上他们,也是为了让他们心服口服。至于金陵讲武堂的这些毕业生,那是皇帝的心肝宝贝,自然是要放到军中,委以重任。”
许胜的话,让汪文轻轻点了点头。
皇帝要来西北边陲,朝中大臣纷纷阻拦。如今西夏和大蒙古国打的如火如荼,没有人愿意看到大宋搅进这个漩涡。
“许将军,皇帝有没有说,要给我一个什么官职?”
汪文的话题,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忍不住了吧,汪兄。”
许胜哈哈一笑,给汪文宽心。
“君心难测。陛下的心思,谁能猜透?以我看来,陛下至少也会给你一个知县相公的官职当当。你就等着走马上任吧!”
许胜话音刚落,前方游骑匆匆打马过来,上前禀报。
“许将军,前面有很多百姓,好像发生了什么变故!”
“走,过去看看!”
许胜一惊,催马带着众卫士向前。
这里还不到大安军,距离沔州还有三四十里。难道说,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知县!
汪文心头一震,赶紧摘下了硬弓,打马跟上。
果然,仅仅走了不到里许,驿道上许多宋人百姓拖家带口,行色匆匆,人人脸色惊惶,由北向南而来。
“老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胜下马,拦住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你们是官军吗?前面有许多鞑靼骑兵,正在烧杀抢掠,围攻大安军。你们快去看看!”
老者的话,让许胜精神一振。
“老丈,鞑靼骑兵有多少人?”
“大概有上千人吧,反正不少。你们可要当心!”
老者说完,匆匆向南,汇入了逃离的人群。
“看来这老头,对我大宋边军没什么信心啊!”
汪文看着老头等人惊慌逃去的背影,幽幽一句。
“岂止是老丈一人,所有逃亡的百姓,对咱们都没有信心。”
许胜摘下了角弓,打马向前。
“李大,你去向陛下禀报,咱们前去看看!”
“许胜,鞑靼骑兵好几百人,咱们只有百人。是不是等大军上来?”
汪文毕竟是读书人出身,还是有些担心。
“汪文,你这个金陵讲武堂的进士,不会怕了吧?就你这样,还想金戈铁马,沙场点兵,你还是算了吧!”
许胜拍了拍腰间的震天雷,眉毛一扬,一脸的傲气。
“鞑靼骑兵有弓箭,我们也有,我们还有震天雷和火炮。再说了,我们回去禀报皇帝,一问三不知,这不是开玩笑吗?”
“好吧。听你的。不过鞑靼大军人多势众,还是要谨慎一点,我是在提醒你。”
汪文脸上一红,嘴上还在逞强。
“放心吧!见机行事!”
许胜抖擞精神,催马向前。
汪文摇摇头,率领卫士们紧紧跟上。
驿道上,万军簇拥,赵竑打马向前,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和四川总领范钟紧紧跟随。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可惜兵患连连,不得安生啊!”
范钟看着沿途的景色,不由感叹了起来。
江山如画,偏有外敌入侵,着实让人遗憾。
“急湍甚箭,猛浪若奔。横柯上蔽,在昼犹昏。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崔与之接着范钟的话说道,很是有些感慨。
可惜,蒙古大军正在蜀口烧杀抢掠,还远远不是马放南山的时候。
“崔相公,听说朝中大臣都是掣肘陛下来蜀口,何其顽固蠢笨!”
范钟黑着脸,目光看了看前面赵竑的背影。
蒙古大军已经打到了大门口,朝中那些士大夫还在左顾右盼。真不知道,他们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若不是陛下两年前就在四川布局,此刻蜀口已经是千疮百孔,百姓死伤无数。即便如此,我大宋还是免不了一场战事。”
崔与之悠悠叹道,心中暗暗惊佩。
赵竑仿佛是未卜先知,两年前竟能预料到蒙军会来侵入宋境,而且提前布局。
“崔相公,利州西路那里,能撑得住吗?”
范钟毕竟没有边事经验,对边塞战事忧心忡忡。
距离蒙古大军攻打沔州城,沔州军情到达,已经过去足足半月有余。也不知道,利州西路的战事进展到底如何。仟仟尛哾
“范相公,稍安勿躁。利州两路的城墙都加固加高过,又有火器帮着守城,蒙军应该不会轻易就攻下。前方没有战事禀报,就表明沔州无忧。”
崔与之的话,让范钟心安了几分。
“崔相公,那也不一定。蒙古骑兵来去如风,且又喜欢迂回战术。万一他们绕到了沔州城后,阻断了军情禀报,也不是不可能。”
随行的兵部尚书宣缯,忽然加了进来。
“宣相公,若有蒙古骑兵迂回,总会有难民吧。你就放心吧。”
崔与之捋着胡须,面带微笑,轻声说道。
这位刚愎的兵部尚书,对《鞑靼策》如此了解,看来没少研习。
崔与之话音刚落,前方几名精骑匆匆赶回,正在向赵竑禀报。
“陛下,前方十余里大安军遇到上千鞑靼大军,正在攻打大安军!”
“再探!”
赵竑面不改色,吩咐下去。
斥候的禀报听在耳中,崔与之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
大安军在利州西路背后百里,鞑靼大军,怎么都跑到这里来了?
“崔相公,鞑靼大军跑到了大安军,沔州城恐怕是凶多吉少!”
宣缯哪里还有心情嘲讽崔与之,黑下了脸来,心头沉甸甸。
“那也未必!”
崔与之很快恢复了镇定。
“鞑靼大军善于迂回,不见得能攻破沔州城。再说了,即便是攻破沔州城,我利州两路处处都是重镇。鞑靼大军想要攻城拔寨,他有多少战兵可以命填?”
崔与之举重若轻,范钟和宣缯却是面色凝重,几人不再言语,纷纷催马向前。
蒙古大军兵临大安军,这一场恶战,已经超出预期。
第154章 大争之世
许胜率部奔出十余里,已经被蒙军发现,西面是滔滔江水,东面是高耸巍峨的群山,没有藏匿之处,双方相向而行,不过数百步。
“下马,火炮!”
想起《鞑靼策》上所说,蒙古骑兵中有善射者,持良弓者可以射到两百步,很多可以射到百步,许胜立刻下了军令。
众骑士下马,七八门小炮在驿道上被架了起来。
“竖盾,装填弹药!”
盾牌竖起,小炮摆起,铁钉“邦邦”砸下,火炮被固定,炮手立刻开始装填起弹药来。
蒙古骑兵沿着驿道呼啸而来,铁蹄阵阵,烟尘滚滚,蒙古骑兵人人张弓搭箭,马上的神箭手张弓搭箭,蠢蠢欲动。
“嗖嗖”的羽箭声传来,数十支羽箭呼啸而来,射在宋军的盾牌上,“当当”作响,却没什么力道。
蒙古骑兵骑射无敌,果然只有火器才能对付。
“开炮!”
许胜毫不犹豫,立刻下了军令。
“蓬蓬!”
炮声响起,硝烟弥漫,数千铁丸凌空漫射,蒙军前排的十几个骑士人马血雾飙射,蒙军纷纷从马上摔下,绊倒一片,人仰马翻,惊叫声不断。
驿道狭窄,仅能容十来匹战马并排通过。宋军的火炮封锁了驿道,蒙军骑兵们一阵骚动,他们纷纷勒住了战马,下马竖起了盾牌,徒步向前,要和宋军步射。
又是一轮火炮射来,又有十几个蒙古骑兵被射翻,盾牌散裂,蒙古骑兵们跌倒一片,血肉模糊,鬼哭狼嚎。
羽箭呼啸,蒙古骑兵纷纷放箭,因为距离太远,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只是射伤了几名宋兵。
火炮杀伤力惨烈,一旦被射中,就是血肉横飞,惨不忍睹,这和冷兵器造成的伤势截然不同。蒙古骑兵胆战心惊,他们下马步射,反而让宋军的火炮不断发射,失去了纵马迫近对方,近距离和宋军搏杀的良机。
火器,已经极大地改变了战场战术,以及战争的走向。
火炮声不断,蒙军骑士们不断被射杀,蒙军骑兵见势不妙,纷纷后退上马,向北退去。
“这就逃了!”
汪文目瞪口呆,想要追击,却被许胜拉住。
“这是鞑靼骑兵的战术,很少死战。前面大安军地势平坦,小心中了他们的埋伏。”
“许胜,你小子不错,懂这么多!”
汪文惊讶地说道。
“你还上过讲武堂,连《鞑靼策》都是一知半解。还是好好当你很有前途的文官去吧!”
许胜摇摇头,上了战马。这个大力士文官,真没有笑傲沙场的天赋。
“你是皇帝的近侍,我是让着你!再说了,书上学的,能和实战中一样吗?”
汪文低声嘟囔,也翻身上马。
“现在怎么办?”
“凉拌!边走边看了!”
众人上马,纷纷催马向前,直到了驿道出口处,前方豁然开朗,大安军城就在眼前。
大安军城墙都是土墙,高也不过三米,周围不过三里,并不是如何险峻。蒙军选择攻打大安军,也不知道是出自什么考虑。
大安军城外,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宋人百姓尸体,而乌泱泱一片的蒙古大军,正在攻打大安军城。
羽箭驰飞,火炮声、震天雷爆炸声响起,城头城下浓烟滚滚,厮杀声震天。
第155章 死伤
几颗冒烟的震天雷从城头落下,一个蒙兵抬着同袍的半截尸体立刻压上,自己身子也压在尸体上。“通”的一声闷响,蒙兵和尸体一起被震飞。
另外一颗震天雷落地就炸,蒙兵纷纷趴下,震天雷爆炸,碎片飞舞,几个蒙兵被射伤。还有一颗落入蒙军人群,引起一片惊呼,却没有爆炸。
“嗖嗖”的破空声不绝,羽箭破空,齐奔城头一处,十几个宋兵纷纷中箭倒地,或死或伤。
“刺!”
一排长枪从城头刺出,带起一片血花,登城的蒙军或被刺中咽喉,或被刺中脸部,他们发出震天的惨叫声,纷纷从城头跌落。
相比于增援西夏灵州的宋军,宋境的边军更训练有素,城墙虽不及灵州城坚厚,但防御措施更胜一筹。
战棚遮板被推开,宋军弓弩手拼命放箭,城头下蒙军被射倒一片,蒙军漫射反击,登时有数名宋军鲜血淋漓,纷纷跌倒。
一连鏖战了十来日,或是整天,或是半天,次次都是铁与血的交融,次次都是死伤无数。
城墙下,满地的尸体和血污,散落的云梯、残破的军旗。尸体横七竖八,死状各异。城墙上到处都是血渍,城头上垛墙破烂不堪。
一切无不印证着你死我活的惨烈。
城外,蒙军千夫长别里台看着惨烈的攻城战,面色铁青,暗暗心惊。
大战开始前,他还嘲笑察兀尔懦弱怯战。这半个多月打下来,他才知道察兀尔说得没错。
沔州城的宋军,实在是太难缠了!
步卒损失了一半不说,就连他千人队里的轻骑兵,也折了一百多人。大军折损了五六千人,这要是再打下去,恐怕轻骑兵们,就要全部参与攻城战了。
别里台目光不经意扫向远处的速不台,后者正在擦着右眼,始终看着城战,一言不发。
整天暴跳如雷、气火攻心,这一战下来,恐怕速不台本就不太乐观的右眼,要保不住了。
站在城头上,曹友闻额头冒着热汗,举着千里镜向城外凝眉观望。
蒙军大营中,许多蒙军工匠正在制作和修补木盾,抛石机,甚至是攻城车。看来,蒙军的制作器械能力,确实非同一般。
城墙外四五里外,距马、矮墙、壕沟层层环绕,犹如一个个大圆环绕着沔州城。而在圆环外围,蒙军精骑驰骋往来,不断有宋人百姓被抓来,或被无情杀戮,或被强迫挖壕筑墙,构建工事。
从那些被抓的宋人百姓看来,利州西路的坚壁清野仍有漏网之鱼。而从一些宋人百姓身上所穿的锦衣华服来看,似乎都是地方上的富贵人家。
热爱自由,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对战争的残酷没有认知,付出的代价简直不要太大。
“鞑靼这是要做什么?”
有军士看着城外,一头雾水。
“《鞑靼策》没看过吗,蒙军最喜欢围城打援,先拔除掉守城周围的戍堡,然后用壕沟等隔断守城和周围的连接,断了城里的水源,然后围点打援,直到城里面没吃没喝,不得不出城投降。”
王坚放下了千里镜,冷笑一声。
利州西路早已经坚壁清野,沔州城粮草充足,城中水井水源充足,蒙军想要围死宋军,简直是异想天开。
“吕文德他们,还有江万载,他们不会真带兵来救吧?”
陆元廷忍不住问了起来。
“他们要是真来了,讲武堂就是白上了!”
王坚摇摇头,算是回答了陆元廷的疑问。
沔州城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吕文德、江万载等人都是知道。况且曹友闻已经三令五申各城坚守,吕文德等人不会仓促出兵,救援沔州城。
“可是这样围下去,即便将士们能吃饱,百姓也不能。百姓整天困在城中,长此以往,恐怕会人心惶惶。”
不知什么时候,沔州知州高稼上了城墙,插话进来。
“高相公,十天半个月,哪里来的人心惶惶?外面围的水泄不通,你就是放百姓出去,他们敢吗?”
王坚不满地看了一眼高稼,正色说道:
“高相公,你放心,皇帝不会丢下百姓不管的。我们这些将士,也不会让百姓受苦受难。你就放心吧!”
仗还没打几天,这些文官就瞎叫嚷,真不让人省心。
“王将军,曹将军,各位将军,那就拜托了!”
高稼拱手一礼,转身离开,忧心忡忡下了城墙。
“这位高相公,还是不放心咱们,还是担心不会有大军来增援。”
王坚摇头一笑,目光转向了曹友闻。
“曹将军,我倒是不愿意各军前来救援。除非几路军聚在一起,否则真不是鞑靼大军的对手。”
蒙古铁骑来去如风,机动性太强,最适合围点打援。宋军虽然有火器,但大多数人和蒙古大军没有交战过,实战经验没有,后果不堪设想。
“吕文德胆大心细,麻仲勇猛,他们也许不会率兵救援,但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曹友闻轻声一句,他放下千里镜,看着王坚,轻声问道:
“王坚,要是你是三关五州的守将,你能忍着作壁上观吗?”
王坚心头一惊,目光转向了北面白水关和仙人关的方向,思索着说了出来。
“我要是吕文德等人,我会在成州东南的白水关和仙人关设伏。一旦鞑靼大军退兵,便可利用西汉水和山地之间的丘陵地带阻杀,断其后路。”
白水关和仙人关沟壑纵横,天水军和成州、凤州等地有上万将士,吕文德是西和州统制,一旦他调动诸军,据险而伏,必能给蒙军迎头痛击。
他要是吕文德和麻仲,当然不会坐守。
“鞑靼铁骑野战无与伦比,以吕文德等人的兵力,要断其后路,恐怕有些勉强。”
曹友闻眉头微微皱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将军,利州边塞打得这么激烈,制置司那边,怎么会无动于衷?”
陆元廷目光扫向南面,下意识问道。
成都府有练兵五万,利州大营有近四万战兵,边塞苦战,他们不会不增援吧?
其实他更想知道,皇帝会不会御驾亲征,亲自指挥这一场大战。
“才打了十几天,你就怕了?这好像不是你陆铁棒呀?”
曹友闻看了看陆元廷,让后者老脸红了半边。
“四川边军一体同心,崔相公怎么可能不发兵来救。你就敬候佳音吧。”
曹友闻提高了声音,看似说给陆元廷,实则是说给周围的将士。
将士们死伤累累,军心难免浮动,安抚将士,提振士气,这是他这个主帅的本责。
“将军,我不是害怕,只是好奇而已。我其实就是想知道,陛下会不会来。”
陆元廷实话实说。皇帝布置了这么久,沔州城战你死我活,皇帝不会不来吧?
至少,四川制置司的大军,应该会来援吧。
“陛下两年前就布局于蜀口边塞,又反复耳提面命,怎么会无动于衷?再说了,制置司早已经得到了沔州的战报,怎么可能不闻不问?以我看来,陛下已经到了四川,或许就在挥兵北上的途中。”
曹友闻看着城外的蒙军大营,冷冷一笑。
“作茧自缚!希望他们退兵时,不要恨自己挖的壕沟和陷坑太多太深。”
陆元廷和王坚目光一对,都是振奋。
论到装笔,曹友闻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皇帝御驾亲征,等几天就有蒙古大军的好看了。
“王坚,将士们伤亡如何?”
问道伤亡情况,曹友闻的眉头下意识一皱。
“回将军,阵亡将士两千余人,重伤三百多,轻伤无数。现在已经开始调城中的民壮守城了。”
王坚脸色难看,低声应道。
半个多月下来,伤亡了一半,可见战况的惨烈。
“鞑靼比咱们死伤的更多,看谁先扛不住!”
曹友闻轻声一句,脸上很快恢复了镇定。
作为一军之主,他可不能乱了方寸。
“也不知道,西夏那边打的怎样?兄弟们去了那边,可是有八九个月了!”
城头上,有宋军将领下意识叹了出来。
“上次那两个鞑靼使者不是说了吗,灵州还没有失陷,西夏还在,兄弟们肯定不会有事!”
王坚恶狠狠瞪了一眼说话的将领,后者脸上一红,闭口不言。
曹友闻脸上的镇定瞬间消失,脸色不自觉又黑了许多。
自从去年八月出征西夏,到现在足足九个月,一直都是音讯全无。
他的目光转向城外的蒙军大营,眉头一皱,转身向城墙下走去。
“王坚,城头这里,先交给你了!”
“将军,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王坚一头雾水,朝着曹友闻的背影大声喊道。
“去大牢!审一下俘虏!”
曹友闻头也不回,急匆匆下了城墙。
当日,两个蒙军使者说灵州城没被攻破,正好从城头抓到的俘虏口里来个验证。
“你是猪脑子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曹友闻离开,王坚没好气地训斥了一句说话的将领,他看着城外蜂拥而来的蒙军,大声喊了起来。
“准备应战!”
又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即将粉墨登场。
第156章 心惊
夜色苍茫,沔州城以南三十余里,白水关南,西庵山。
西庵山沿着西边的嘉陵江南北走向,两者之间一条驿道在白水关分叉,远远通往西北的成州,以及东北的仙人关,再到凤州,为四通八达的要地。
山林中的谷道之中,无数的宋军正在摸黑蜿蜒而行,战马都上了笼头,厚布包蹄,却无人骑乘,除了沙沙赶路的脚步声,寂静的让人可怕。
走了不知多久,宋军队伍终于停了下来,就地休息。
“吕文德,沔州城那边,不会出什么事吧?速不台是鞑靼军中第一猛将,两万大军,可是不好对付。”
黑暗中,成州统领张度靠着树,向一旁的吕文德轻声问道。
张度和吕文德等人一样,都是金陵讲武堂第一期先行毕业的学员,担任利州西路三关五州之一重镇成州的统领官。
“管他什么狗屁猛将,想要攻下沔州城,没有一年半载,想都别想!”
吕文德抹去脸上的汗水,拿起水壶灌了几口。
自金陵讲武堂毕业后,养尊处优,负重越野行军,体力上真有些吃不消。
至于蒙古大军是速不台领军,也是俘获了几个蒙军游骑,因此得知。至于速不台什么蒙古第一猛将,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自从西和州城外和蒙军一场恶战后,他就对蒙军的天下无敌嗤之以鼻。一顿火炮下去,还不是照样血肉模糊,溃不成军。
西和州城外的惨胜,只是自己缺乏经验,不够老练而已。至少,他认为可以和对方打个平手。
“吕文德,那咱们为什么不去直接救援沔州城,反而要去半路埋伏?”
张度还是有些懵懂。
吕文德从天水军和成州各抽调了一半人马,加上西和州的一千将士,总共四千将士,从七方关以北绕行,又沿西庵山一路南下,昼伏夜行,这一番瞎折腾,可是够累。
“鞑靼骑兵太多,我军人数太少,野战没有任何胜算。想要重伤对方,就要出其不意。鞑靼大军要是向北撤军,必会经过嘉陵江旁的驿道。”
吕文德的话,让张度微微一怔,脱口而出。
“将军,鞑靼退兵,必然要派出斥候探查,他们要是渡江向西撤军,咱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蒙军军中工匠不少,扎筏渡江,再也简单不过。
吕文德虽然年轻,但他是统制官,成州、天水关都归他调遣,张度下意识改变了称呼。
“老张,你想多了。万一鞑靼溃退,来不及渡江,咱们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吕文德轻声一句,黑暗中幽幽说道:
“鞑靼胜仗打多了,太狂妄自大,区区万骑就想在我宋境放肆。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利州西路地势复杂,崇山峻岭,易守难攻,这些蒙军如此势大,太过骄纵,得想方设法好好敲打一下。
“将军说的是。但是恕我直言,这样守株待兔,不一定有用。”
张度对吕文德的决定,还是有些疑虑。
“老张,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军未雨绸缪,总不会比什么都不干强。况且……”
吕文德冷冷一笑,轻声细语。
“陛下筹划了这么久,沔州打得这么惨烈,他能无动于衷吗?”
他有一种预感,赵竑必定会率兵前来,沔州城外,必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陛下高瞻远瞩,这眼光可不是一般的毒啊!”
张度也是低低的一声感慨。
“老张,我想问你,到西北边塞来,你就没想过要立功吗?”
吕文德轻声一句,张度会意,报以微笑。
皇帝麾下,金陵讲武堂的学员,谁不想建功立业?
“将军,你说陛下,会御驾亲征吗?”
张度幽幽一句,似乎想起了金陵讲武堂的求学岁月。
“陛下是谁?一言九鼎,当然会御驾亲征。你不要忘了,西夏还有一万兄弟,在等着大军救援!”
“鞑靼暴虐嗜杀,兵强马壮,也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兄弟?”
张度感慨一句,忽然问道:
“将军,陛下御驾亲征,肯定是数万大军。数万大军北上,不会只为了这两万鞑靼大军吧?”
张度的话,让吕文德一时无言,黑暗中,二人都是陷入了沉思。
御驾亲征,有可能是六七万精锐边军,应该不会只是抵御速不台部吧。
“将军,麻统领问可不可以赶路?要是不加快行军步伐,恐怕天亮以前赶不到地方。”
军士过来低声禀报,吕文德点了点头。
“传令下去,兄弟们继续行军,天亮以前一定要赶到地方!”
七方关、白水关这一带,原是麻仲的戍守范围。吕文德召他一起,除了想让麻仲戴罪立功,也有他熟悉西庵山地形的缘故。
黑暗中,宋军将士纷纷站了起来,继续向南。
吕文德轻轻拍了拍屁股,迈着有些发酸的长腿,加入了行军的洪流。
又是一天朝阳升起,蒙古大军之中号角声不断,鼓声雷动,无数的蒙军出了大营,杀气腾腾中,杀向了沔州城墙。
天气越来越热,双方都是避开了正午炎热时分,蒙军攻城越来越早,越来越晚鸣金收兵。
速不台立于高坡之上,看着城头的鏖战,一张黑脸,憔悴了许多。
十几天的血战下来,步卒折损了三千多,下马攻城的轻骑兵也损失相当。加上此前察兀尔等人损失的两千多骑,南宋境内的损失,已经达到了八九千人。
若是拿不下眼前的沔州城,他蒙古第一猛将的名头,可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而蒙古大军战无不胜的神话,也要被打破,体无完肤。
“传令全军,率先登上沔州城的,黄金千两,牛羊各千头,赏奴隶200,婢女10人!”
速不台传下军令,传令官飞骑传于全军,鼓声如雷,城头的血战,更加激烈。
“统领,鞑靼这是要玩命啊!”
沔州城墙上,赵肆刺落一个登上城头的蒙兵,大声向旁边的王坚说道。
作为原利州西路的边军,朝廷编练的新军,经历过宋金战事,他并不惧怕蒙古大军的攻城。
“怕个球!就这些家伙,老子还不放在眼里!”
王坚盾牌挡住对面蒙兵的铁棒,狠狠一刀劈下,蒙兵躲开王坚的劈刀,却被另外两个宋兵的长枪一左一右刺入肋下,被推落城下。
“这些家伙,也就是骑马射箭还可以。说到攻城白刃战,真不怎么样!”
说话间,赵肆和另外几个长枪兵一起,又将几个蒙兵刺落城头,蒙兵惨叫,枪头鲜血淋漓。
这些日子血战下来,城头的将士和民兵,都是死伤了一半左右。城墙上下,到处都是尸体和伤者,鲜血涂红了城头。
不过,虽然死伤累累,但宋军士气仍在。主将和军官们舍生忘死,城中粮草充足,蒙军损失巨大,将士们也习惯了这种杀戮。
“掷弹兵,准备!长枪兵,放他们进来!”
眼看蒙军攻势不退,曹友闻大声呐喊,传下军令。长枪兵后退,让开垛口,成百上千的蒙军蚂蚁一般,爬上了城头。
城外的蒙军乱喊乱叫,纷纷舍命向城墙下奔来,更多的云梯竖起,城墙下尽是汹涌的人潮。
“城要破了!”
看到无数的蒙军翻进了城墙,察兀尔兴奋地喊了起来。
“待一会,一定要杀的宋狗鸡犬不留!”
另一个千夫长厄尔登脸上泛红,恨恨说道。
速不台不动声色,脸上肌肉却是微微抽动。
忽然,城头令旗挥下,无数冒烟的铁疙瘩从城头落下,纷纷落入了城墙根周围。
“啊!”
塔里下意识惊叫了起来。
速不台的黑脸,沉得跟一块冰冷的黑铁一样。
厮杀了这么久,怎么宋军还有这么多的火器弹药?
看来,一定要攻下沔州城,掠夺制造火器的工匠,去了大蒙国国的心头之患。
“通通通!”
一颗颗震天雷在城墙下面不断炸响,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和血腥味,震天雷破裂产生的破片肆意飞舞,蒙军人潮尽被隆隆的烟尘笼罩,凄惨的哭喊声从里面传出,让人栗然心惊。
“刺!”
随着宋军将领们的呐喊声响起,无数的枪头不断刺出,城头宽200来米,纵深10米的范围内,尽是惨烈的厮杀声。
羽箭呼啸,天空为之一暗,箭雨洒在沔州城头,宋军纷纷倒下,攻势为之一滞,就连许多城头城墙上的蒙军也被殃及,纷纷跌落。
看来,死伤惨重之下,蒙军恼羞成怒,为了射杀宋军,连己方士卒的伤亡也不顾。
“速不台,你……看!”
塔里忽然指着沔州城东,惊叫了起来。
速不台眼皮一抬,仔细看去,只见沔州城东烟尘滚滚,乱糟糟一团的蒙古骑兵,正在向北急奔而来。
“这不是苏赫他们吗?他们怎么退回来了?”
千户长厄尔登眼尖,惊讶地说道。
速不台心头一惊,注目观看,果然是从宋蕃边境入境,走摩天岭直插宋军身后的蒙古骑兵。
看苏赫等人满脸惊惶,舍命奔逃,他们难道是被宋军大军狙击,战败了吗?
第157章 亲临
“万岁!万岁!万万岁!”
忽然,沔州城头上,许多宋军放声大叫,群情激昂,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凶猛异常。城头的蒙军,被刺落一片,纷纷从城头落下。
“万岁”声从远而近,城头城外宋军数万人高呼,声震云霄,让蒙军士气为之一夺。紧跟着,无数宋军迤逦而来,中军杏黄大伞周围,各色绣着不同图饰的镶边旌旗迎风招展,蔚为壮观。
数千铁甲猛士环绕之下,赵竑顶盔披甲,腰悬长剑,身披红色披风,打马而来,顾盼自雄,不怒自威。
大宋皇帝纵马而来,城上的宋军将士挥舞刀枪,振臂高呼,人人红了脸蛋。
“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头的宋军士气大振,他们声嘶力竭大叫着,厮杀更加凶猛,火器的响声更加嘹亮。
“宋……皇御……驾亲征!”
塔里脸色发白,颤声喊了出来。
“宋皇?”
蒙军众将,包括速不台都是大吃一惊。
不是说临安城远在万里之遥,怎么宋皇突然出现,还是御驾亲征?
“不是说宋人的皇帝就知道修道成仙,写诗画画,马都不会骑吗?”
厄尔登满脸的惊愕。仟韆仦哾
“这家伙耀武扬威的,臭皮囊一个。他是从那冒出来的?”
塔里也是一样,满眼都是诧异。
宋军大阵中,赵竑抬头看去,眼前的沔州城依然坚挺,城墙上宋军士气高涨,正在挥舞刀枪,大声呐喊,震撼了周围的天际。
“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竑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曹友闻,王坚,这些历史上的名将们,终于没有让他失望。
名将就是名将,即使有失误,但大战绝不含糊。
这让赵竑猛然想起那一句名言来:
做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建非常之功。
拿起千里镜,仔细观看了一下沔州城周围的壕沟、陷坑等,赵竑不一定冷哼一声。
果然是这些内外隔绝、围点打援的老招数。
那些留在壕沟内的蒙军步卒,难道还想着继续攻城围城吗?
对面的数千蒙军骑兵,这是要冲垮他的七万边军吗?
赵竑胸中的怒气,不由得飙升了起来。
这是对宋军的侮辱,也是对他的侮辱。宋军一贯的孱弱和作死,让整个世界轻视,也难怪金人看不起宋人,说出“三千铁甲纵横江淮”的话来。
“众军,向前!”
赵竑缓缓拔出腰间的王剑来,斜指向前,大声怒喝。
被轻视的刺激,让他的脸都热了起来。
被轻视的历史,必须从他手里抹去。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军一起呐喊,异口同声,步点一致,炮车、战马洪流般随之而动。
城墙上,曹友闻也是心旌摇曳,他高高举起长枪,跟着怒吼。
“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坚陆元廷等军官面红耳赤,一起举起手里的兵器,振臂高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墙上所有的宋军将士一起举起刀枪,跟着怒吼,声震云霄,远远传了出去。
原野上,宋军旌旗飞舞,侧面正面都是无数条铁线,他们踩着步点,大军如钢铁洪流,马如墙进,步卒刀枪如林,铁甲闪耀,炮车滚滚,阵势锐不可当,直奔沔州城西南的蒙军骑兵大阵。
看到宋军毫不停歇,也不布阵,径直奔向蒙古骑兵大阵,蒙军众将都是瞪大了眼睛。
“宋军要干什么?”
宋军骑兵有限,即便是数万兵马,但野战直接冲击蒙军大阵,这不是找死吗?
光照铁衣,洪流风卷残云,无边无际,塔里看的眼花缭乱,心惊之余,不自觉汗流浃背。
宋军漫山遍野,不知多少。他们的铠甲,怎会如此精良?他们的军容,怎会如此齐整?
“这是宋皇的御林军吗?他们要干什么?”
千夫长厄尔登大声说道,一头雾水。
宋军这是要和蒙古骑兵野战吗?
他们那里来的自信和勇气?
蒙军溃兵和游骑纷纷退回大阵,人人都是心有余悸。
“速不台,路上碰到宋军,折了几百人马。只能撤回来了。”
千夫长苏赫打马过来禀报,满脸的汗水。
“集结!”
速不台冷冷看了一眼苏赫,抬头向宋军的步卒大阵看去。
苏赫打马退后,整肃麾下军伍,和几名千夫长站在一起。几人面面相觑,都是无语。
宋军步骑滚滚而来,蒙军要么应战,要么就得避让。但要是避让,就得撤军。
这一场损失惨重的攻城战,岂不是白打了?
还有蒙军大营中的那些步卒和工匠,他们虽然也有战马,但外围是壕沟和陷坑等障碍,短时间撤离,恐怕不太容易。
速不台和众蒙古将领正在观望,宋军已经进了三里范围。宋军的步骑大阵滚滚向前,近万骑漫山遍野,犹如翻滚的浪潮,铺天盖地,越来越近。
“骑兵集结,击溃宋军骑兵!”
速不台面色凝重,眼睛放光,断然下了军令。
骑兵野战,这可是蒙古骑兵的优势,天下无人能敌。
征战四方,厮杀多年,他有这个起码的自信。
号角声响起,蒙古骑兵们纷纷出了壕沟,和壕沟外的骑兵们汇合集结。城墙上下的蒙古步骑,很快也走了个干干净净。
蒙古骑兵们在壕沟外集结。步卒则是留在城外结阵而望。他们大多数都是夏金降兵,骑战他们也指望不上。只有期望着蒙军骑兵们大杀四方,击溃宋军大阵。
“速不台,宋军势大,还是退兵吧!”
塔里打马上来,赶紧劝了起来。
宋皇御驾亲征,宋军浩浩荡荡,无边无际,肯定是来者不善。
沔州城墙上都有火炮,宋皇一国之君,总不能只靠骑兵和大量步卒解决战斗吧。
“要是能杀了宋皇,就除去了我们大蒙古国的心腹大患!这一趟宋境,也就值了!”
速不台眼神狰狞,心头战意熊熊燃烧,连眼疾痛楚都已忘记。
宋皇亲临,宋军无边无际,反而激起了他心头的好战之心。
宋军虽然无边无际,但大多数都是步卒,骑兵不过是马背上的步卒,装装样子。
以蒙古轻重骑兵的野战冲击能力,一举冲溃了宋军,灭了大宋皇帝,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速不台信心爆棚,蒙军将领们可有些底气不足。虽然沔州城攻城战并没有伤元气,但宋军势大,似乎并不容易取胜。
“速不台,宋皇亲自率兵,人多势众,阵中肯定还有火炮,还是赶紧退兵吧!”
宋军大阵严整肃穆,千夫长察兀尔的心脏狂跳不止。
他经历过兰皋镇与宋军的大战,宋军的火炮至今让他心悸。更何况宋皇御驾亲征,大军数万,火炮一定不少。
“速不台,宋军势大,西面是河流,东面是山,迂回不容易。还是撤兵吧。”
千夫长老将塔里稳重谨慎,直觉宋军来者不善。
宋皇突然出现在边塞,而且数万大军,绝不是临时起意,很有可能是宋皇的诡计。
“察兀尔、塔里,你们是我蒙古大军的千夫长,不要让宋军小瞧了我蒙古铁骑!”
看着宋军大阵中的中军大纛,千夫长厄尔登眼睛放光,像是野兽看到了猎物一样。
攻城战没有进展,野战正好可以补上。要是能活捉宋皇,岂不是更好。
蒙古重骑兵一番冲击之下,这些宋兵还不跟土鸡瓦犬一样,被冲的稀巴烂,碾成肉泥。
察兀尔还想苦劝,塔里摇摇头,阻止了他。
宋境攻略毫无进展,不让速不台和厄尔登们发泄一下,他们不会死心。
“重骑兵!”
速不台一声令下,无数的蒙古重骑兵人马披挂整齐,纷纷上马,很快在阵前集结。重骑兵们马头攒动,战马披甲,只露出眼睛,骑士们铁甲贯身,粗长的骑矛林立,犹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
“勇士们,杀宋狗!”
厄尔登拔出刀来,斜指向前,大声怒喝。他双腿猛夹胯下战马马腹,打马出了蒙军大阵,身先士卒,惹起蒙军骑士们一阵阵的欢呼。
“杀宋狗!”
狂呼乱叫声中,蒙古重骑兵们手持铁棒骑矛,缓缓催动战马,排成两个长长的横阵,几乎覆盖了整个战场宽度。蒙古铁骑如墙而进,地面颤动,烟尘飞扬,犹如狂风巨浪席卷而来,让人手心出汗,心跳加速。
沔州城墙上鸦雀无声,所有宋军将士都是屏住了呼吸,人人睁大了眼睛,一起看向了城外。
就连一贯镇定自若,喜怒不形于色的边帅曹友闻,此刻也是面色凝重,不自觉额头汗水涔涔。
蒙古铁骑如此凶猛,地面为之颤抖,犹如地狱的凶神恶煞一般。在他们身后,数千蒙古轻骑兵打马而出,他们纷纷执取角弓在手,缓缓催动胯下战马,排成三列横队,在重骑兵阵后跟上。
两列重骑兵横阵,骑士之间距离拉大,方便后面的三队轻骑兵穿过推进,用箭雨进行杀伤。这也是蒙古骑兵的一贯战术。
漫山遍野尘土飞扬,旌旗飞舞之下,放眼都是滚滚向前的蒙古铁骑。远道而来的宋军将士,能抵挡住蒙军的雷霆一击吗?
第158章 炮火
“准备!”
田义大声呐喊,旗官的令旗挥舞,宋军的炮手们纷纷开始调整角度,装填弹药,火炮炮口幽幽,一起瞄准了滚滚而来的蒙古骑阵。
药包、实心铁球一个个塞入炮膛,宋军炮车速度减缓,但仍然毫不停歇,直奔向前。
“将军炮!准备!”
宋军大阵停下,炮车缓缓推上前来,田义看着奔腾而来的蒙古铁骑洪流,脸色凝重。
尽管阵中的将军炮就有三四百门,可初次交战,他还是心里打鼓。
丢脸什么的先不说,更重要的是,赵竑就在阵中,可不能让这些重骑兵冲垮了战阵。要不然,大军溃退,皇帝遇险,他就百死莫赎了。
“掷弹兵!钩镰枪!”
果不其然,紧张的不止他一个,他身后的许胜也是紧绷着脸,大喊了起来。
皇帝就在身后,可不能出任何差错,不然玩笑就开大了。
火炮如果不行,还有震天雷第二道防线;震天雷不行,还有钩镰枪和刀盾手做第三道防线;实在不行,还有骑兵对冲。
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眼前的蒙古骑兵惊动了大宋皇帝。
“骑兵们!准备!”
背嵬军统领苏浩信黑脸通红,握紧了手里的铁棒。
蒙军重骑兵滚滚而来,犹如滔滔江水排山倒海,宋军大阵中,那些个太学生,包括文武兼修的汪文,个个都是脸色发白,许多人努力控住胯下的战马,以妨自己摔下马去。
“噗通!”
终于有太学生惊惧之下,再也坐立不稳,从马上掉了下来,又狼狈站起,想要爬上战马,却手脚酸软,怎么也爬不上去。
“把他推上去!”
赵竑按耐住心头的震撼,冷冷看了一眼落马的太学生。
大宋要这样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到底有什么用处?
万军之中,他这个大宋天子,可不能掉了链子。
“上去吧你!”
旁边两个禁军下马,粗暴地把面红耳赤的太学生推了上去。
两军阵前,万众瞩目之下,这厮可是丢尽了大宋朝廷的脸面。
“陛下!”
田义转过头,目光看了过来,毕恭毕敬抱拳请令。
“田义,下令吧!”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初临战场,紧张不可避免。倒是这些边军,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这或许就是他御驾亲征,亲临阵前的作用。将士们都想立功表现,尤其是在拥有超越时代的火器之后,心态已经大大不同。
“传令给苏浩信,一旦鞑靼骑兵被重创,所有骑兵,立即出击,右军围攻壕沟内的鞑靼大营!”
赵竑看着潮水般涌来的蒙古重骑兵,又看了一下沔州城外的蒙军大营,不动声色下了军令。
蒙军迷之自信,竟然想仅靠区区几千重骑兵就冲垮大宋的七万大军,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就不信,划时代的战争之神,还对付不了对面冷兵器的蒙古骑兵。
果然,皇帝军令下达,宋军骑兵大阵中一阵骚动,众军纷纷执弓在手,蓄势以待。
川北民风强悍,蜀口边军大多经过战事,大战在即,并不惧怕。
看到身旁朝廷大臣,以及一众太学生紧张兮兮,甚至瑟瑟发抖的样子,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直面血淋淋的战场,这些家伙还都是菜鸟。打上几仗,人人就会好上许多。
许多时候,许多人,差的就是那么一点点勇气而已。
蒙古重骑兵马头攒动,如潮而进,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两里的距离,地面颤抖得更加剧烈,蒙古重骑兵们杀神一般的身影愈加清晰。
“蓬蓬蓬!”
令旗挥下,惊天动地的火炮声从宋军大阵中响起,一瞬间白烟阵阵,一百颗七斤铁球飞入空中,劈头盖脸急射而来,铁球在空中漫天飞舞,发出刺耳的呼啸声,犹如流星散落,劈头盖脸砸向蒙古骑阵。
无数颗铁球或落入蒙军大阵,或落在蒙军左阵前弹跳飞跃,纷纷砸进了蒙军重骑兵大阵。
铁球呼啸,无坚不摧,砸出一条条血肉胡同,一片片的蒙古重骑兵血雾飙射,人仰马翻,一片血肉横飞的惨烈。
又是一百颗五斤实心铁球尖啸而出,又是一片片蒙军重骑兵栽倒在烟尘之中。一些战马忍受不了炮火轰鸣,受惊之下横冲直撞,横斜狂奔,更是加重了蒙古骑阵的骚乱。
宋军火炮持续轰击,连绵不断,向前的蒙军重骑兵人数不断减少,战阵不断稀疏。
“宋狗的火炮,怎么打这么远?”
速不台心惊肉跳之余,怒声骂了出来。
不是说宋军火炮五六百步吗?怎么八九百步,宋军就开始发炮了?
“这是多少门火炮啊?停都不停,打不完吗?”
塔里呆若木鸡。宋军火炮之多,炮火之密集,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招呼也不打就发炮,这些卑鄙无耻的混蛋!他们到底有多少火炮?”
败军之将苏赫气急败坏骂了出来。
上千重骑兵,就这样被宋军的火炮给炸没了?
蒙古重骑兵后面的轻骑兵们,人人面色发白,三个横阵三千精骑,竟然断断续续,许多骑没有跟上,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本份。
宋军炮火太过猛烈,太过密集,到处都是浓浓的烟雾,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惊叫,太让人心寒。
眼看着一些蒙古重骑兵冲出了火炮的封锁,宋军大阵之中,无数的震天雷扔了出来,将重骑兵们完全笼罩,紧跟着,一个个的宋军长枪兵们冲出了宋军大阵,将残余的蒙古重骑兵们一个个连人带马勾翻,无情的在阵前刺杀。qQxδnew
而宋军的大阵不见停歇,依然滚滚向前而来。
“速不台,宋军火炮太过凶猛,还是赶紧撤兵吧!”
察兀尔看的惊心动魄,大声喊了起来。
还不走,等着被对方狂轰滥炸吗?
“速不台,好汉不吃眼前亏!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塔里忍不住,冲着速不台大喊道。
塔里喊叫声中,“蓬蓬蓬”的火炮声又接着响起。宋军大阵中硝烟弥漫,炮车滚滚向前,实心铁球划破天际,这一次射的更远,铁球纷纷直接奔入蒙古轻骑兵阵中。
蒙古骑兵们纷纷被砸中,人人惊惶不安。他们不等速不台发号施令,就纷纷向后退去。
血肉横飞,筋折骨断,谁受得了这样残忍的屠杀?
一颗实心铁球呼啸而来,落到速不台身前二十多步处,铁球一路疾飞,摧枯拉朽,引起蒙军一片的鬼哭狼嚎,砸的一匹战马腿骨折断,战马悲鸣,轰然倒地,马上的蒙古骑兵重重摔倒在地,半边身子压在马下,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
另一个蒙古骑兵被凌空飞来的铁球砸中面部,立刻就是血肉模糊,脑浆崩裂,尸身飞出五六步远,剩下战马嘶鸣着胡乱跑开。
“撤...兵!”
速不台脸色铁青,颤声下达了军令。
宋军火炮如此凶猛,铺天盖地,再不走,恐怕真要全军覆没。
速不台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径直向北而去,蒙军千夫长、百夫长们纷纷跟上。
至于西边蒙古大营的步卒和工匠们,这时也顾不上了。
“炮车不要停!重炮向前,小炮攻击鞑靼大军大营!”
田义大声怒喝,指挥炮车向前,炮手不断发炮。
痛打落水狗。这个时候还不趁机杀伤,更待何时?
铁球漫天飞舞,砸入潮水般退去的蒙军骑兵。刚开始蒙军还有序退去,但由于北面驿道狭窄,蒙军骑兵只能鱼贯而行,速度大大减弱。随着宋军火炮迫近,铁球不断砸来,蒙古骑兵们筋折骨断,不断被砸下马来。
宋军从南向北追击,那些来不及逃走的,被宋军骑兵的羽箭一片片射倒,原野上到处都是无主的战马。
速不台怒火攻心,却没有办法,只好打马狂奔,想要带领部下快速脱离宋军火炮的射程。
蒙军骑兵退去,蒙军大营中的步卒和工匠们都是傻了眼,他们纷纷上马,拼命向壕沟外逃窜而去。他们惊慌失措,顺着只能并行十来匹战马的山道向外狂奔,很多人马被挤入壕沟,乱糟糟一团。
宋军小炮不断轰鸣,仓皇逃窜的蒙军步卒一片片被打翻,壕沟里伤者死者无数。宋军掷弹兵跟进,震天雷雨点般砸入壕沟,蒙军被炸的血肉横飞,壕沟里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伤员。许多蒙军逃出了火炮的狂轰滥炸,许多蒙军骑士被自己挖的矮墙和陷坑拌翻,紧跟着被后面的战马践踏而过。
蒙军大营的步卒和工匠们被宋军围追堵截,大肆杀伤。先一步退去的蒙古骑兵们,沿着嘉陵江向西北退去,漫山遍野,沟壑间丘陵上比比皆是。宋军在后追赶,弓弩手弩箭不断,震天雷狂轰滥炸,炮手们持续发炮,骑兵们羽箭驰飞,他们虽然不断被拼命回头还击的蒙古骑兵们射下马来,但死命追赶,拼命射杀,毫不退缩。双方羽箭呼啸,遮天蔽日,旗鼓相当。
赵竑暗暗摇头,宋军缺少骑兵,机动力量大大不足,严重限制了宋军的战力。
还是要想办法弄到战马。什么火车汽车的想都别想,即便是一个蒸汽机,恐怕也需要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呕心沥血,才能研制出来。
目光扫向远处高高隆起的山丘,赵竑无奈摇头。
这要是有一队伏兵就好了。
可惜了歼敌的大好时机!
第159章 溃退
“倒!”
乱成一团的原野上,一个蒙古重骑兵打马而来,两个宋兵钩镰枪勾住马腿,战马悲鸣倒地,宋军刀盾手赶上,重刀狠狠一下,砸的落地的重骑兵铁盔凹陷,萎靡不起,跟着又是重重一刀,砸在重骑兵面部,牙酸的骨折声传来。
一颗震天雷落地爆炸,一个蒙古重骑兵人马应声俱倒,后面的宋军骑兵赶上,将落地的重骑兵踩成了一堆肉泥。
几骑重骑兵撞上宋军枪阵,数名宋兵被撞飞棒杀,周围宋兵纷纷坠上,战马被钩镰枪勾倒,马上骑士被一一格杀,毫不留情。
原野上,残余的蒙古重骑兵被宋兵一一击杀,宋军大军向前,弩箭齐发,整个天空都是急飞的箭矢,来不及逃离战场的蒙军纷纷栽倒,余者四面八方逃窜,宋军步骑舍命追杀,血腥惨烈,浓浓的血腥味在战场上弥漫。
蒙军重骑兵被杀戮殆尽,后面的轻骑兵也是死伤不少。随着撤兵的鸣金声响起,所有的蒙古轻骑兵纷纷调转马头,仓皇向北面撤去。宋军凶猛的炮火之下,他们乱糟糟毫无建制,不时挤成一团,不时有人落马,被纷乱的马蹄踩成肉泥。
“蓬蓬蓬!”
宋军大阵滚滚向前,蒙军仓皇撤离,中军大阵中,赵竑正在惋惜蒙军逃离,连绵不绝的火炮声从北面山丘上响起,无数炮弹砸向蒙军大阵,震天雷烟柱腾腾,逃窜的蒙军一片片跌下马来。
赵竑瞪大了眼睛,不由得精神一振。
“陛下,是西庵山的方向!是我大宋的伏兵!”
许胜指着前方的高地,满脸的兴奋。
赵竑拿起千里镜观望,果然,西庵山的高地上,硝烟弥漫,烟雾缭绕,飘扬的各色宋旗上,“吕”字、“麻”字、“张”字等清清楚楚。
“我去!果然是吕文德这家伙!”
赵竑脸上不知不觉浮上笑容,心头大为安慰。
无论是治国,还是安邦,都在于用人是否得当。人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即便是他没有御驾亲征,相信曹友闻和吕文德也不会让他失望。
人才,永远是民族强盛的根本!这远比一场战事的胜利更让他兴奋!
“传令众军追击鞑靼大军!事后朕会论功行赏、犒劳三军!”
赵竑传下军令,宋军士气大涨,乱喊乱叫,风卷残云般向北追去。
沿着河水官道旁长达数里的各处丘陵上,宋军羽箭呼啸,火炮轰鸣,震天雷雨点般砸向撤退的蒙军。
西和州吕文德部、天水军麻仲部,以及成州张度部,四千宋军借着西庵山的地势,竟然组织了一条东南到西北的山丘纵线,伏击撤往西北方向的蒙军。
“滚石!”
吕文德大声呐喊,无数的滚石从丘陵是滚下,砸翻无数躲避不及的蒙军骑士,也阻挡了官道,长达数百米的山道堆满了石头,以至于蒙古骑兵们不得不避开山道,沿着河滩上窄细的通道鱼贯而行,大大迟缓了蒙军撤退的速度。
蒙军一时堵塞,行走缓慢,更有一些战马被火炮打翻,羽箭射倒,蒙军撤离更是艰难。后面宋军的炮车趁机跟了上来,火炮不断轰鸣,蒙古骑兵死伤累累,整个河边布满了人马尸体。鲜血流入河中,殷红阵阵。一些铁球铁丸飞入河中,溅起激射起水花朵朵。
宋军弓弩手狂突飙进,他们弓弩齐发,箭如飞蝗,蒙军骑士逃窜途中不断被箭雨射杀,伤者也被赶上的宋军长枪兵无情刺杀。
“跟我回去,杀了这些狗贼!”
眼看麾下蒙古骑兵死伤无数,血肉模糊,人人如惊弓之鸟,没有了斗志,速不台眼睛血红,急火攻心。
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被肆意屠杀,前所未见,是可忍孰不可忍。
“速不台,宋军火器太过厉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塔里心惊肉跳,扯住速不台的战马,拼命向前。
山道狭窄,拿羽箭和宋军火器拼命,火器绵绵不绝,根本没有反击的空间和取胜的机会。
“通”的一声,一颗震天雷忽然落地爆炸,塔里捂着脸,大声惨叫,鲜血从指缝间涌了起来。
“塔里,你怎么了?”
看到塔里半边脸都是鲜血,一只耳朵被削去了大半,速不台不由得栗然心惊。
“速不台,我没事。赶紧让众军向北突围!西面都是宋军的城池,谁知道多少埋伏?”
塔里忍住疼痛大声劝阻。他很是幸运,只是丢了一只耳朵,却没有致命伤。
“北面?”
速不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所有人,向北面的金境突围!”
七方关已经弃守,北面虽然是金人地面,但金军没有宋军的火器,手下败将,不值一提。Qqxsnew
速不台军令下达,无心恋战的蒙军纷纷向北面逃窜,留下漫山遍野满河道的人马尸体,触目惊心,鲜血染红了河面。
一些蒙军连人带马被挤入了河中,宋军弩箭齐发,蒙军被射倒无数,河边全是弩箭,宋军长枪兵赶上,落后的蒙军和伤员一个个被刺死,河滩上都是尸体,一些尸体浮在水面上,随波而去,河水都被染红。
“冲过去!”
速不台勃然大怒,纵马奔腾,扬手就是一箭,射翻了对面山坡上一名正要射箭的宋兵。
主将奋不顾身,蒙军千骑齐发,羽箭遮天蔽日,山坡上的宋军跌倒一片,现出一个百余米的豁口,蒙军骑兵纷纷爬坡而上,将来不及避开的宋军纷纷砍翻射杀,终于冲出了一条血路。
“勇士们,跟我杀敌!”
速不台狂呼着,就要打马冲击山坡一线的宋军阻兵,却被塔里一把拽住缰绳。
“速不台,宋军势大,火炮太过凶猛,快走!”
塔里话音未落,无数冒烟的铁疙瘩落入了突围的蒙古骑兵群中,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无数蒙古骑兵血肉横飞,无数人栽下马来。
速不台心如刀割,山坡两侧的宋军从南北各自又砸了上百颗震天雷过来,蒙军骑士人仰马翻,到处都是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
“放开!”
速不台扬起马鞭,就要抽打塔里,后方令人惊心动魄的火炮声传来,蒙军骑兵的惨叫声和战马嘶叫声跟着响起,无数的蒙军骑兵从后赶上,马群汹涌,逼着前面的蒙军不得不向前而去。
速不台无奈,被众军裹胁着,向北面的方向而去。他回头向后看去,蒙军千军万马,乱糟糟一团,正在河岸一线被宋军肆意追杀,毫不留情。
视线中,军中悍将、千夫长厄尔登打马狂突,脸上的惊慌显而易见。令人心悸的火炮声不绝,厄尔登忽然人马一起栽翻,浓烟滚滚中,跟无数慌乱的蒙古骑兵纷纷穿过硝烟,厄尔登再也没有起身。
速不台心硬如铁,转过头,打马向前。
只有快速脱离了宋军的炮火,才能有更多的蒙军骑士逃生。
万骑溃退,浩浩荡荡,原野上满满汹涌的马群,马蹄声,火炮声,厮杀声,战马悲鸣声,人的惨叫声怒骂声,充斥了整个战场。
殿后的一队蒙古骑兵纷纷调转马头,向追击的宋军冲击。他们勇猛无畏,箭如雨下,向前突进的宋军登时跌倒一片。
“火炮!”
“弓弩手!”
咆哮声此起彼伏,剧烈的炮声惊天动地,羽箭腾空,布满了天空。骤然之间,蒙军骑阵中血雾飙射,一片片的蒙军骑兵血肉模糊栽于马下,被随后跟上的蒙军战马踩过。
炮火轰鸣,烟雾缭绕,蔚为壮观,宋军火炮轮流发炮,实心铁球和霰弹绵绵不绝,很快反击的蒙军骑士所剩无几,宋军骑兵旋风般卷过,将残余的蒙军骑士吞没。
宋军的长枪兵和刀盾手跟上,协助弓弩手,对漫山遍野不成建制的蒙军游骑进行绞杀。
“我是汉人,不要杀我!”
一个蒙军骑兵被捅下马来,铁盔脱落,汉人发髻,抱着伤腿大声嚎叫。
“你也配?杀我大宋百姓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心软?”
宋军长枪纷纷刺下,蒙兵身上多了几个血窟窿,浑身抽搐,慢慢不动。
一个蒙军骑士跌落马背,他张弓射翻一个宋兵,却被赶上的两个宋兵长枪叠刺,满身血窟窿,嘴里嘟囔着什么,仰天失去了生息。
“别杀了!别杀了!”
无数蒙军骑兵舍弃了战马,向着山林间逃去,他们不断被射翻,不断被追上刺杀,有人丢掉了手里的兵器跪下求饶,仍是被杀红了眼的对方疯狂砍杀。有人舍弃战马跳入河中,不是被宋军的弓弩手射死,就是被无情的河流冲走,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还有许多蒙军掉转头和宋军冲杀,但由于骑阵稀疏,不成建制,在宋军的火器和弓弩齐发之下,无一幸免。不过,由于他们的勇猛无畏,吸引了山坡上宋军的火力,倒使得速不台带来的数千骑兵纷纷逃离了宋军炮火,侥幸逃脱。
战场之上,没有对与错,只有血淋淋的杀戮,只有彻底消灭对方,似乎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第160章 进取
山坡缺口太小,蒙军人马死尸累累,难以快速骑行,山坡两侧的宋军不停发炮,山坡缺口蒙军尸体越堆越高,战马难以爬坡。蒙军骑士不得已退回,打马狂奔,四散而逃。
吕文德部对着速不台部逃离的蒙军不停发炮,直到速不台等人逃离。吕文德不甘心,悻悻骂出一句。
“直娘贼!便宜了你这狗贼!”
他部下骑兵太少,无法追杀,只能眼睁睁看着速不台等部顺着山道向东北逃离。
“将军,知足吧!在皇帝面前痛歼鞑靼,这一战,足够你名扬天下了!”
旁边的炮手兴高采烈地一句。
“陛下!”
吕文德吃了一惊,举起千里镜张望,放下时满脸通红。
“快发炮肃清周围的敌军!去叫张度和麻仲来,随我一起面见天子!”
原野丘陵,到处都是宋军追杀蒙军的场面,羽箭驰飞,火炮声不绝,拼杀惨烈血腥。
中军大纛之下,赵竑举着千里镜仔细观看了片刻,眼见大局已定,这才放下千里镜,松了口气。
火器超出时代。这一场战事,再一次证明了这一颠扑不破的真理。
“穷寇莫追!肃清周围的蒙军即可!”
赵竑立刻传下军令。
向东北逃去的速不台部,至少还有三四千骑兵,以宋军的骑兵实力,如果没有携带火器,肯定占不了便宜。
况且,这场战争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就是要打通去西夏的通道了。
“陛下,我军七万兵马,上千门火炮,鞑靼几千人就想冲垮我大阵,实在是太狂妄了些!”
许胜带着侍卫,盾牌遮掩,如临大敌,团团将赵竑的山丘围住。
七万大军,光是小炮就有上千门,更不用说重炮了。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陛下真是神乎其技!”
侍卫张洪,由衷地恭维起了皇帝。
“末将等见过陛下!”
吕文德和麻仲几人打马下了山坡,过来下马参见,个个都是满脸通红,浑身是血。
“都起来吧!还是战时,上马回话!”
看到众将上马,赵竑才轻轻点了点头,赞赏地看了看麻仲。
“麻仲,知错能改,又立了大功。火器改变时代,战争来不得半点侥幸,可是要记牢了!”
麻仲的战事,崔与之和范钟已经向他禀报过。既然部下戴罪立功,又是从犯,就不必再追责了。
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引以为戒就是。何况这麻仲膀大腰圆,一看就是一员猛将,可堪重用。
“谢陛下!这都是吕将军运筹帷幄,末将只是跟着做事而已。”
麻仲满脸通红,赶紧马上抱拳行礼。
能得到皇帝的赞许,让他宽心不少。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逃过一劫了?
“张度,你也不错,立了一功。朕自会嘉奖!”
目光扫向成州统领张度,同样是金陵讲武堂的军官,赵竑欣慰地说道。
“谢陛下!都是吕将军调遣,学生追随而已!”
张度红着脸说道,下意识拉进了和皇帝的距离。
“吕文德,你能抓住战机,朕记你一大功!知道速不台逃去的是什么方向吗?”
赵竑竖起大拇指,大声问了起来。
官道上、河岸边,满眼都是小山般的人马尸堆。满河面飘浮的都是蒙军的尸体,犹如地狱。
吕文德这位历史上的抗蒙猛将,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陛下,速不台部逃去的是凤州一带,再向北是秦州。速不台部下有骑兵一万七千,另有四五千的步卒。沔州城大战持续了半个多月,鞑靼大军应该折损不少。陛下和末将南北夹击,鞑靼死伤至少一半以上。听说速不台是鞑靼军中第一猛将,占了金地的很多地方,速不台的大营就设在临洮府!”
吕文德大声回道,心中一股小得意。
速不台围攻沔州城,蒙军的底细,他也是打听了个仔仔细细。能让蒙古第一猛将速不台吃瘪,他心里自然是酷爽。
“从凤州去临洮府,道路好走吗?”
赵竑忽然问了一句。
“回陛下,崇山峻岭,还要绕一大圈,恐怕是不太容易。况且凤州城高险固,秦州穷山恶水,听说还有金军驻扎,鞑靼恐怕不好行军。”
吕文德懵懵懂懂回道。
皇帝问速不台溃兵,这是要继续追击,赶尽杀绝吗?
“既然鞑靼大营设在临洮府,那么抢掠囤积的东西肯定不少,省得我军转运粮草了!”
赵竑点了点头,大声道:
“立即率领众军追击,直奔临洮府,破了速不台的大营!”
吕文德一愣,下意识回道:
“陛下,从这到临洮府,可是有几百里地,陛下是要……”
“从西河州地面到临洮府,不过两百里。兵贵神速,抢在速不台逃回临洮府之前,必须破了临洮府城。”
赵竑毫不犹豫,断然下达了军令。
“麻仲,你是本地人,地形熟悉。你和吕文德率领马军司骑兵,和背嵬军将士一起急行军,星夜赶往临洮府,先破了临洮府,再北上西进,占了兰州城、洮州和河湟一线!”
这些将领,还是胆子太小,太保守,胜仗也不会打。
“临洮府!兰州城!”
吕文德和麻仲面面相觑,都是惊诧万分,看到赵竑拍马下了山坡,这才反应过来。
“不错!临洮府和兰州城,必须都占了!这些鞑靼骑兵的衣甲,还有这些战马,都可以滥竽充数。明白吗?”
赵竑眼睛一瞪,不满道:
“吕文德,你二人率大军前往临洮府,一举破了鞑靼大营,先占了临洮城!记住了,带上火炮!朕会率大军随行!”
磨磨唧唧。八千骑兵,还有火炮,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臣遵旨!”
“臣遵旨!”
吕文德和麻仲不敢再犹豫,二人领命,打马下了山坡,带领宋军骑兵,剥下蒙军骑兵的铠甲,搜集战马,草草收拾,众军沿着西汉水,迤逦向西北而去。
大宋天子御驾亲征,数万大军北上,他们还怕个球?大军北上,临洮路下洮州、河州、湟州、西宁州,包括兰州,恐怕都要归于大宋治下了。
“张洪,你去沔州城传旨,让曹友闻固守,谨防速不台杀回马枪。朕留两万大军,随曹友闻转运粮草,速速去办!”
赵竑思索一下,很快下了军令。
汉中屯田大获成功,利州西路官仓有存粮300多万石,足够十万大军一年之用。而利州西路官道修葺一新,边境距离临洮府不过一百来里,正好利于粮草转运。
别的不说,光是这场战事的死马,恐怕就有几千匹吧,够大军消耗一阵子了。
“陛下,我军北上,怕就要和金人撕破脸了。”
许胜打马跟上,大声向赵竑说道。
“天大地大,也没有吕文德和曹友闻的胆大。再说了,你怕和金人翻脸吗?”
赵竑哈哈一笑,打马向前。
“朕率七万大宋锐士,鞑靼铁骑都不怕,难道还怕他区区金人吗?不占了临洮府和兰州,就无法和西夏连成一片,又如何接应远征西夏的将士?又如何救了西夏?”
“臣遵旨!”
许胜额头冒汗,赶紧打马跟上。
皇帝高瞻远瞩,目光深远,让他总是跟不上节奏。
“陛下,占了兰州,向南就是西夏的兴灵之地,西出黄河就是河西四郡了。”
满头大汗的汪文打马上来,兴致勃勃。
“汪文,等攻下了兰州,朕就让你这个本朝进士,讲武堂毕业生,权代兰州知州一职,好好的为国效力,沐养万民吧!”
蒙军攻略金境,烧杀抢掠之下,剩下的百姓估计十不存一。这些个千疮百孔的大宋故地,就让他们折腾去吧。
“微臣多谢陛下!”
汪文满脸笑容,心里乐开了花。
虽然是暂代,但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
“陛下,臣愿去临洮府任职,无论官职大小,为陛下分忧解难,为我大宋沐养万民!”
太学生程元凤肃拜行礼,向赵竑毛遂自荐。
“好!程元凤,等打下了临洮府,你权代临洮府知府一职。和汪文一样,经营地方,抚民垦荒,三年时间,若是你们做不好,别怪朕撤了你们!”
这个程元凤似乎是历史上的名人,可以放手去用。
许胜暗暗羡慕。临洮府和兰州还没有拿下,皇帝就已经在分封官员了。
这些家伙真是幸运,赶上了好时光!
“许胜,你去传旨给吕文德,若是战事顺利,能一鼓作气占了兰州城,让他率兵越过黄河,占了黄河九曲的应里。鞑靼入驻六盘山,柔狼山的西寿保泰军司,应该已经弃守,可以派大军占有。到时承上启下,和兰州成犄角之势,确保黄河沿岸的几处军事重镇,都掌握在我大宋王师手中。”
许胜正在惊诧,赵竑已经做了更大胆的安排。
灵州城坚守了这么久,城中最缺的就是粮草。应里距离灵州城不过三百里,可走黄河水道。要是运输粮草,一日可到。
“臣遵旨!”
许胜心惊肉跳,赶紧抱拳领命,打马而去。
每处军事要塞五千将士驻守,即便蒙军数万大军来攻,似乎也不足为惧。
只不过,皇帝这胆子也太大了!
如此一来,宋军可是和蒙军在陇西形成对峙之势。双方数十万大军,这可是一场国战。
第161章 无奈
残兵败将,一直打马奔出百里,直到出了宋境,进入金境秦州渭水以南,速不台才停止前行,开始收集溃兵。
“塔里,清点兵马。”
速不台脸色铁青,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速不台,只剩下三千多勇士。”
塔里清点完人马,同样的脸色难看。
“回去,杀宋军个措手不及!”
只剩下三千多骑,速不台心如刀割,身子哆嗦。
两万余大军,只剩了三千余众。这一趟宋境之旅,可谓是惨败!
“速不台,步卒都完了,也没有工匠,骑兵回去,也没有办法攻城。还是撤兵吧!”
听到速不台要杀回去,只剩一只耳朵的塔里,赶紧劝阻了起来。
宋军有火炮,根本不惧蒙古骑兵。何况,宋军有六七万之多,宋皇御驾亲征,蒙军没有数万之众,恐怕不能接战。
三千残兵就想偷袭坚壁清野的宋军,速不台恼羞成怒,不过要挽回颜面罢了。
“怎么,你们都怕了吗?大不了一无所获,宋军没有多少骑兵,弓箭射程不够,说不定还能杀宋军个意想不到!”
速不台黑着脸说道,完全无视众将的忐忑。
众将无奈,面面相觑。宋军的弓箭射不到,火炮却能打到。以宋军火炮的无坚不摧,这几千失去斗志的残兵败将,恐怕还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何况,一进入宋境,对方就会点狼烟预警,没有粮草,大军吃什么喝什么?
“速不台,还是先休整一下。有些将士还在路上,一旦大军离去,他们人数太少,很有可能被金人捕杀。”
塔里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呲牙咧嘴。
别的不说,他的耳朵也要处理一下伤口。
“将士们休整一夜,明天晚上再回宋境,杀他个片甲不留!”
速不台狠狠说道,下了马,突然一个踉跄。察兀尔眼疾手快,赶紧扶住。
“速不台,你没事吧?”
塔里看着身子哆嗦的速不台,诧异地问道。
“速不台,你受伤了!”
摸到速不台背上都是鲜血,察兀尔惊愕地叫了起来。
“别嚎了!肩膀上糟了一下,没什么大碍。不要乱了军心!”
速不台皱着眉头,阻止了察兀尔的惊叫。
众军小心翼翼拔出铁片,给速不台脱去铠甲,速不台的肩膀下,一处半尺长的伤口还在流血。
清除好伤口,上了药,包扎好伤口,虽然没有伤筋动骨,察兀尔还是劝了起来。
“速不台,伤口不浅,要不是铠甲,恐怕就糟了。你得好好歇息一下!”
伤口深,恐怕是不能骑快马了,以免伤口破裂,影响恢复。
“我说了没什么大事,死不了!”
速不台看着脸色煞白的察兀尔,眼睛一瞪。
“察兀尔,你是不是怕了?”
“速不台,我没有。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势。”
察兀尔赶紧陪着笑脸说道。
宋军火器犀利,竟然能够破了铁甲,他这心里,可不是一般的惧怕。
“速不台,察兀尔是担心你的伤势。你先好好歇息,吃些东西。”
头包的跟粽子一样的塔里,赶紧劝起了速不台。
损兵折将,速不台肯定不爽,他可不敢把气撒到察兀尔身上。
速不台冷冷哼了一声,在一旁的土丘上坐了下来。
塔里使了个眼色,察兀尔和其他蒙古将领,悄悄离速不台远了点。
这个时候,谁要是招惹心情不好的速不台,绝对是自讨苦吃。
“速不台,宋皇御驾亲征,七八万大军,好像是早做准备。你就看开点吧。”
塔里小心说道,劝着速不台。
其实,他是想劝速不台回兵。宋军数万大军来袭,就这几千人,没有半点获胜的可能。
速不台脸色难看,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这一次攻打沔州城,宋军好像是早有准备。没抓多少人不说,粮食财物珠宝也没有,连给将士治伤的药也难找。宋军是早有准备,咱们还是小心些。”
塔里坐在地上继续说道,他轻声细语,尽量和颜悦色。
速不台大小数百战,宋境的惨败,还是第一次。
“塔里,你是不是也怕了?”
速不台头也不抬,冷冷说了一句。
“速不台,你先歇着,小心伤口。”
塔里赶紧站了起来,识趣地离开。
速不台恼羞成怒,是一定要报仇雪恨了。
他其实想提醒速不台,宋军来势汹汹,恐怕会挥军北上,夺了临洮府的蒙军大营。转念一想,还是免开尊口。
宋军兵强马壮,万一速不台要带众军去救,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岂不是又要白白送了性命?
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能活得长久。
第二天一天,溃军纷纷来投,直到傍晚,众军集结,清点人数,又多了五六百骑,有四千之数。速不台坚持己见,率领众军,就要再次南下,重入宋境。
塔里等人都是不敢吭气,苦着脸一路向南。
众军没走出数里,西面烟尘滚滚,无数蒙古骑兵打马而来,到了跟前停下,个个都是脸色惊惶。
“乌日勒,你不是在临洮府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见众军灰头土脸,有如惊弓之鸟,速不台心里一沉,立刻问道。
临洮府还有两千精兵驻守,怎么会无故离开?
“速不台,宋军人多势众,骑兵上万,而且还带着火器,太过凶猛,临洮府的大营被摧毁,劫掠的东西,也都被宋军给夺了!”
乌日勒惊魂未定,脸色发白。
塔里心里“咯噔”一声。果不其然,宋皇御驾亲征,数万宋军气势汹汹,果然是有备而来,不单单是为了增援沔州城。
不过这样也好,也许会断了速不台继续找宋军拼命的念想。
“你这个无用的窝囊废!”
速不台气的七窍生烟,扬手就是一马鞭。
临洮府丢了,西凉府和兰州、以及临洮府夺来的粮草辎重,金银财宝,以及上万战马也拱手给了宋军。
这是蒙军的羞辱!也是他速不台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
还没有一天一夜,宋军骑兵急行军两百多里,直扑临洮府,兵贵神速,这玩的不是蒙军的那一套吗?
“都跟我回去!跟我夺回临洮府!灭了宋军!”
速不台脸色铁青,立刻调转了马头,就要奔临洮府而去。
“速不台,宋军数万大军,咱们都是骑兵,又没有攻城器械,想要破了临洮城,恐怕不行。”
塔里鼓起勇气,赶紧劝了起来。
四五千骑兵,想要破了数万宋军占领的临洮城,这不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吗?
“速不台,塔里说的是。要灭了宋军,还是回去,重新召集兵马,带上工匠和攻城器械,这样才能一鼓作气,杀得宋军血流成河。”
事关自己的小命,察兀尔也是硬着头皮劝说速不台。
“速不台,宋军势大,不能用强。我们回来的路上,宋军人马一眼望不到头,少说也有五六万。临洮府已经丢了,没有三四万人,恐怕很难夺回来!”
乌日勒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大声劝道。
他要不是眼色亮,带领部下逃离,恐怕就被包了饺子了。
“你们这些没种的蠢货!”
速不台怒不可遏,大声怒骂了起来。
没有步卒和工匠,破城确实没有可能。但回去转一圈,看看情况总可以吧。
这些家伙,恐怕是被宋军的火器给吓破胆了!
“跟我回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形?”
速不台挥起马鞭,想要抽打乌日勒,牵动背上的伤口,疼的鞭子没有抽下去。
“乌日勒,头前带路!”
速不台放下手臂,沉着脸呵斥。
乌日勒无奈,催马向前,后面蒙古骑士们纷纷跟上。
众骑还是没有奔出多远,数十骑由北绝尘而来,到了跟前,马上骑士勒马大喊。
“速不台,大汗有令,让你率部速回六盘山大营!”
“安赤台,你怎么来了?大汗怎么了?”
速不台勒住了战马,瞪大了眼睛大声问道。
安赤台是大汗的养子,一直在大汗身边,这个时候前来,难道说大汗出了什么事情?
速不台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速不台,你怎么只有这点兵马?”
安赤台惊讶地看了看周围的残兵败将,将领们许多都是挂了彩,看来战事不利。
“别提了!宋皇御驾亲征,十万大军,没有办法吃了败仗!”
速不台摇摇头,沮丧地回道。
这个时候,到了这种地步,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宋皇御驾亲征?”
安赤台大吃一惊,随即点了点头说道:
“速不台,大汗病重,窝阔台已经回兵。你也赶紧吧。千万别耽搁了!”
安赤台的话,让速不台心头惊栗。
都说成吉思汗病重,看这样子,恐怕真是不容乐观,不然也不会叫自己回兵。
“速不台,撤兵吧!”
毫无斗志的众将,纷纷恳求了起来。
他们其实是给速不台一个台阶下。成吉思汗的军令,谁敢违抗?
“撤兵吧。”
速不台不甘地看了一眼西面的临洮府方向,悻悻下了军令。
这一次宋境之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
以大宋七千万人口的规模,若是如此好战,也许大宋朝廷,就是大蒙古国未来的心腹之患。
塔里和察兀尔四目相对,都是暗暗庆幸,如释重负。
这一道军令,来得真是及时。要不然真去了临洮府,还不知道有没有性命回来?
第162章 大胆一些
战事结束,宋军将士们正在城外打扫战场,原来的蒙军大营中,残旗破车,营帐尸体,死马伤马无数。尤其是那些壕沟里,尽是被人马的尸体填满。
死马会被分割取肉,蒙军尸体则是要掩埋,以免热天引起疾病。
“将军,这一次可是赚了!咱们利州西路,可以组建好几个骑兵营了!”
城墙上,陆元廷看着城外无数的战马,眉开眼笑。
城外的蒙军大营被攻陷,光是战马就夺了三千多匹,足可以组建一支骑兵大军了。
“鞑靼就是豪绰!光是这死马伤马,恐怕就有近万匹。鞑靼骑兵一人双马,甚至是三马,真是让人羡慕啊!”
王坚则是看着城外战场上到处的死马,满脸的惋惜。
整个利州西路不过两三千骑兵,而且战马的素质高低不一。和蒙军比起来,天上地下。
“宋室南渡,失去了北方养马之地,致使军中缺马,骑兵缺失。鞑靼骑兵之所以能纵横天下,还不是战马众多,骑射天下无双。胜不能追击,扩大战果,败则一溃千里,任人屠杀。这就是没有养马之地的痛处,让人无可奈何啊。”
曹友闻苦笑一声,话语中都是无奈。
尽管宋军火器犀利,但骑兵缺少,还是难以扩大战果。要不然,上次他就直接带领部下,直奔临洮府蒙军的老巢了。
“有养马地又能怎样,没有血气,就知道以文治武,打压武将,还不是靖康之难,宋室南渡?”
王坚发完牢骚,忽然话题一转。
“将军,陛下带兵在城外歼敌。咱们待在城中,好像不太像回事。”
他目光看向北方,宋军正在向西北方向挺进,似乎没有停下的意图。
“兄弟们死伤过半,大战了半个多月,需要修养。皇帝御驾亲征,带兵五六万,咱们这全城的战兵,不过两三千人,即便是都随皇帝前去,也是起不了多大作用。”
曹友闻轻声说道,眼睛也是看着远方。
“刚才我在城墙上看的清楚,吕文德和麻仲所部追随皇帝追杀残敌。他二人部下大多是边塞子弟,熟悉对形。有他们在,大军不会中伏。”
“中伏也不怕!大军战车齐备,火器充足,鞑靼溃军逃窜也就算了,若是碰上,一定是一场恶战,看他们有多少血流!”
王坚冷冷一笑,对宋军战力充满信心。
五六万宋军养精蓄锐,火器齐全,对付疲惫不堪万余蒙古骑兵,如果落败,那真是练兵无方了。
“将军,我怎么觉得,陛下率军向西北而去,似乎不是在追击鞑靼的残兵!”
王坚举起千里镜仔细观看,惊讶地说道。
曹友闻也是一惊,他仔细观察了片刻,放下千里镜,眉头紧皱。
“鞑靼残部是向东北秦州方向逃窜,我军却是向西北沿着西汉水直奔天水军和西和州方向。我军骑兵作为前军,已经和步卒大阵脱离,似乎是向洮州和临洮府方向……”
二人目光相对,王坚脱口而出。
“将军,你的意思是,陛下在挥兵北上,想要占领金境内的临洮府等地?”
“我也不知道。不过麻仲和苏浩信对边塞地形熟悉,有他们在,行军不成问题。看来,得派斥候出城,向陛下确认大军的意图。”
曹友闻的话,让王坚点了点头。
赵竑做事天马行空,他二人都是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将军,你看!”
王坚指着城北,只见远处烟尘滚滚,上百骑绝尘而来,一直到了城墙下才停下。当先马上的一位骑士,大声向城头喊了起来。
“曹将军,陛下率七万大军北上,派下官前来传旨,让你和高相公固守沔州,安抚伤员和百姓,不要随军出击。等大军驻扎以后,自然会通知你,以便转运粮草!”
“敢问张将军,陛下大军前往何处?”
曹友闻眼尖,一眼就认出,城下喊话之人是赵竑的贴身侍卫张洪。
七万大军,足可以来一场国战了!
“曹将军、王将军,陛下率领大军,一路追逐鞑靼残军,直奔金境去了。看样子,是临洮府的方向!”
对曹友闻和王坚,张洪也是毫不掩饰。
“临洮府?那可是金境!陛下这是不打算在沔州驻扎大军了?”
果不其然。曹友闻按下心头的惊疑,放声问了起来。
“下官也不知道。不过下官听到陛下说,要一举击溃鞑靼大军,一路北上,占了临洮府和兰州等地,打通和西夏的通道。下官还要去西和州和凤州各处传达军令,就此告辞!”
张洪说完,调转马头,径直打马离去。
城头上,曹友闻和王坚面面相觑,都是无语。
占了临洮府和兰州,打通和西夏的通道?
君心难测,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曹将军,外人都说你胆大,送你外号“曹大胆”。和陛下比起来,你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王坚心惊之余,由衷地感叹了起来。
直接挥兵北上,要打通宋境与西夏的通道,这份胆量和自信,可不是一般人都有。
他不知道的是,如今成吉思汗病死,蒙古大军军心涣散,内部瘟疫流行,将士没有战意,人心思归。
而赵竑,就是趁着蒙古大军内乱,火中取栗。
“我这个“曹大胆”徒有其表,皇帝陛下才真的是勇猛无畏,是真的浑身是胆啊!”
曹友闻感慨万千,下意识地恭维起赵竑来。
不过这样也好,一旦宋军占了临洮府,西夏通道就此畅通无阻,也能早日知道西夏那边的情况。
“曹将军,俘虏审得怎么样,有没有西夏那边的消息?”
果不其然,王坚开始问起宋军入夏的情形来。
余玠和曹友万带兵入夏,牵动着整个利州两路将士的关注。
“二月的时候,鞑靼大军还没有攻下灵州。不过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俘虏都是鞑靼军中的普通士卒,知道的不多。要知道详情,恐怕得找几个鞑靼将领。”
曹友闻摇摇头,忧心忡忡。
“不用找他们,也没法找。陛下率七万大军前来,打到黄河边不成问题。西夏那边的消息很快就有!”
陆元廷的劝慰,让曹友闻和王坚都是点头。
蒙军已经溃散,七万大军北上,预余玠和曹友万等宋军的消息,很快就会得知。至于结局如何,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你们说,我七万大军要是和十万鞑靼大军对战,谁赢谁输?”
陆元廷忽然兴致勃勃问了出来。
“在临洮府地面上,天气又这么热,鞑靼不容易取胜,而且即便胜了,也只是局部,而且是惨胜,就像这次的沔州城战一样。有了火器,鞑靼的骑兵优势已经不再。”
曹友闻仔细分析,话语中不无感慨。
“我军即便是能够战胜,但很难扩大战果。归根结底,还是我军骑兵太少。如果有了足够的战马,鞑靼就没有任何的优势。就现在而言,双方旗鼓相当,难言胜负。”
三人都是无语,看着西北而去的宋军越来越远,慢慢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将军,你看。好像是利州东路的兄弟?”
王坚忽然指着东面烟尘滚滚的方向,打破了沉默。
曹友闻和陆元廷抬头向城东看去,果然无数宋军步骑旌旗招展,尘土飞扬,直奔沔州城而来。
“是江万载。他怎么来了,还带这么多的将士?”
曹友闻正在惊诧,江万载已经带领数骑,到了城墙下。
“江万载,你怎么也跑到利州西路来了?”
曹友闻眉头一皱,大声问了起来。
“曹将军,皇帝陛下御驾亲征,我这不放心,带了一万将士前来,火炮战车齐全。请将军示下!”
江万载抱拳行礼,大声说道。
余玠和曹友万去了西夏,利州两路兵马都归曹友闻节制。要不是军令如山,他已经率军北上了。
“将军放心,武休关和兴元府都有大军驻守,不会让鞑靼有机可乘。”
看到曹友闻眉头微皱,江万载赶紧加了一句。
武休关和沔州是进入汉中和四川的两处要塞,都有重兵,也足以让人放心。
“江万载,你来得正是时候!”
曹友闻微微思索,立刻做了决定。
“王坚,你熟悉利州西路地形,你带三千将士,和江万载一同前去,直奔临洮府,为陛下充当前锋,以免我军被鞑靼残军设伏。”
利州西路各军州城防完备,兴元府处于后方,没有必要囤积大军。
这样一来,临洮府可就有宋军八万,更加万无一失了。
“末将遵令!”
王坚喜笑颜开,立刻领命。
这一下,终于可以痛痛快快打一仗了。
“杨大渊,你率军三千,占了西面的洮州城,免得鞑靼从西南方向偷袭。”
杨大渊慨然领命,兴冲冲离去。
“高相公,你留下坐镇沔州,带将士们守城,我去看一下伤兵,随后转运粮草去金境,以为皇帝后援!”
曹友闻心头振奋,大声说道。
这样一来,皇帝的后路有了保证不说,整个利州西路兵强马壮,都不用担心蒙古大军的入侵了。
希望宋军能顺顺利利攻下临洮府和兰州,打通和西夏的通道。这样一来,也好早点知道灵州的情形。
“曹将军,务必保证陛下的安全!”
高稼郑重其事,肃拜而道。
第163章 伤兵
沔州城,西街,军营,临时的野战医院。
虽然伤兵满营,但窗明几亮,干干净净,并有身着白衣、戴着口罩的医官和护士穿梭其中,为伤兵们治疗。
宋朝历代君王对军中医护重视,但又不敢对军中将领放权,所以军医的配给权一般都是由中枢掌控,到了赵竑手里,军医依旧由太医院提供,不过能做普通手术的医护官,已经是由讲武堂培训,源源不断输送到军中。
戴口罩,穿医护服,用蒸煮过的绷带,做手术时,不但手要消毒,做手术的刀要消毒,伤员的伤口也要消毒,以防止伤员的伤口感染。
这些都是军中伤兵营的规矩,任何人也不能破坏。
“医官,我不会死吧?”
一个缺了右手的军士拉住史慧玉的衣袖,稍显稚嫩的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
虽说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但回归战后,战争的创伤残酷,让人难以忍受。
“你小子瞎嚎什么?哥哥我还不是少了一只胳膊,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把脸擦干净了,别丢我们利州戎司的脸面!”
史慧玉一阵难受,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缺了小臂的年轻军官接上了话。
听他满口江南口音,似乎是临安人氏。看他气定神闲,好像真不把伤势放在眼里。
“好好养伤,不会有事的。记住了,伤口千万不要沾水!”
史慧玉温声劝着没手的军士,给他换好绷带。
她是个感性的人,刚开始看到伤员们的伤口,尤其断胳膊断腿,她也不能接受,甚至为此经常偷偷哭泣。经过了这么多天,她也习惯了这一切,变的更加沉着。
这或许就是成长需要的过程。
“吴……将军,你要注意。虽然你的伤势没有大碍,但是……”
史慧玉叮嘱着缺了左小臂的军官,一阵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二十岁就失去了一条手臂,这以后的日子……
“史……医官,没什么。既然选择了从军,就已经料到这一天。”
吴将军声音沉了下来,却是豪情不改。他挥舞着自己的右臂,哈哈笑道:
“没了左臂,还有右手。即便是上不了战场,也能去军中训练士卒。搞不好,校长还会让我回讲武堂当教官。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上阵杀敌,和兄弟们一起征战沙场了。”
“吴……大哥,你多多保重!”
史慧玉和吴姓军官都是临安权贵子弟,彼此很是熟悉。史慧玉看他豁达,也是心宽了不少,去察看其余的伤兵。
史慧玉走开,吴将军坐了下来,看着窗户,眼神茫然。
曹友闻进了伤兵营,看到里面秩序井然,心里放心一些一些。
救死扶伤,军中的医护人员居功至伟!
自从金陵讲武堂和四川讲武堂接连创立以来,西北边军的医护力量大幅增加,光是到利州西路的医护科毕业生,就达到了数百人之多。
医官数量的增加,也意味着军中因伤死亡的人数大大增加。就像此次的沔州城攻防战,至少有数百名伤兵因及时得到救治而死里逃生。
“将军!”
看到曹友闻进来,伤兵营里的将士们都是惊讶,有些人想起来行礼,都被曹友闻和将领们阻止。
“吴兄弟,这……”
看到缺了胳膊的“吴将军”,曹友闻不由得一阵心酸。
吴将军不是什么将军,是金陵讲武堂二期的毕业生,军中的一个统领,中高级军官而已。
“曹将军,没事,一只手我也可以上战场!”
吴将军豪迈地说道,人前从不落面子。
“兄弟,我对不起你啊!”
曹友闻的眼眶,不由自主湿润了起来。
“将军,战场死伤,在所难免。现在外面的战事怎样?”
见到曹友闻,吴将军立刻眼睛放光,话题转到了军事上。
皇帝亲率大军来援,可惜他正在养伤,没能亲眼目睹,真是遗憾。
“吴兄弟,皇帝御驾亲征,足有七万大军。鞑靼溃不成军,皇帝正在率大军向北追杀逃敌,就要占了临洮府一线。”
曹友闻的话,让吴将军震惊之余,兴奋的满面通红。
“好!这一下,鞑靼可是有苦头吃了!”
“吴兄弟,你好好养伤。等城中安顿好了,我带你去见陛下。陛下一定很想看到你们。”
曹友闻亲切地拍了拍吴将军残余的右臂。
局部战争有可能演变为一场全面战争,接下来的大战,恐怕不可避免。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吴将军喜笑颜开,连连点头,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说起来,他和赵竑以前熟的不能再熟。可惜造化弄人,双方交恶。
不过,现在他证明了自己,也终于可以抬起头、挺起胸膛面对赵竑了。
“兄弟们!”
曹友闻面向营中所有的伤员,朗声说了起来。
“你们守城有功,我都看在眼里。你们放心,无论你们是个什么样子,军中都不会抛下你们!”
曹友闻的话,让伤员们都是提起了精神,目光一起转到了他身上。
“兄弟们,陛下爱兵如子,兄弟们不管是轻伤重伤,陛下一个也亏待不了你们!”
曹友闻的话,让伤兵们面面相觑,却无人开口,营中陷入一阵沉默。
历来军中伤残后果悲催,晚景凄凉。将领们的话真真假假,又有谁敢确信。
看到伤兵们反应并不热烈,吴将军在一旁大声呐喊了起来。
“兄弟们,你们的俸银少过吗?你们从军,刺过身吗?你们出营、回乡探亲,有人敢看不起你们吗?陛下金口玉言,说到做到。大家都放心养伤吧!”
皇帝挥兵北上,西夏的兄弟们可有救了。
这才是大宋天子,金口玉言,不惧强敌,令人心服口服。
“战死的都有抚恤,缺胳膊少腿的,可以干其它事,轻伤的继续上战场,陛下说过不会亏待兄弟们,他就一定不会放弃你们!”
曹友闻大声喊道,鼓舞着伤兵们的士气。
“将军,朝廷真的会照顾我们这些伤残吗?”
终于,有伤兵大声问了起来。
“兄弟们,现在和以前不一样,陛下对你们怎样,你们心知肚明。放心吧,陛下一定不会抛弃你们,不会亏待兄弟们!”
曹友闻大声说道,中气十足。
“陛下爱兵如子,万岁!”
“陛下是好皇帝,不会亏待咱们!”
伤兵们中间,有人大声喊了出来。
皇帝对将士们爱护有加,伤兵们心中,都是起了希望。
“将军,我们一定会好好养伤,再上战场!”
有伤兵大声喊道,看起来精神不错。
轻伤员只要好好养伤,一般都能恢复。重伤员只要好好养病,度过危险期,大多数也能活过来。
上千的伤员,到时候能重新上战场的,最少也有四五百,这些经过战斗的老兵,可是军中的宝贝。
出了伤兵营,和史慧玉擦肩而过,曹友闻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幸亏军中有这百十号医护官,要不然,还不知道伤兵怎么安抚。
“曹将军,陛下亲自率兵前来了吗?”
史慧玉迟疑了一下,停下了脚步问道。
“史医官,陛下亲率大军前来,将士们在城墙上看的清清楚楚。你就放心吧,鞑靼溃不成军,已经撤了!”
曹友闻点点头,温声回道。
这个史慧玉,临安城的纨绔千金,如今脱胎换骨,已经是一名妥妥的老医官了。
“陛下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史慧玉脸色泛红,轻声问道。
自巡察西北边塞后,赵竑回归东南,说起来,她已经一年多没见到皇帝校长了。
“放心吧,七万精锐,陛下不会有事!”
曹友闻惊讶地看了一眼史慧玉,温声一句。
“多谢曹将军!”
史慧玉眼神闪烁,赶紧离开。
曹友闻看着她轻快的步伐,轻轻摇了摇头。
这世间尽是痴男怨女,又有几人能够免俗?
“将军,城外的鞑靼俘虏怎么办?这些人当中,可是有很多工匠。”
军士前来禀报,曹友闻冷冷一句。
“工匠?他们是会造火药还是会铸炮?全部发往铁厂和矿山,劳动改造去吧!”
不用问,沔州铁厂和水泥厂已经被鞑靼大军祸害,恢复需要人手,这些俘虏的蒙军工匠正是好劳力。
蒙古大军中的这些宝贝疙瘩,他可并不在乎。
“将军,那城外的鞑靼俘虏怎么办?”
宋军围攻城外的蒙军大营,蒙军步卒死伤累累,但还是有千余降兵。不像追击途中,那些溃退的蒙军骑士,基本上被宋军斩杀殆尽了。
“好好给他们治伤,都是好劳力,屯田挖矿都需要人手,可是不能浪费。”
曹友闻看了看伤兵营,阴沉着脸骂了一声。
“这狗日的战争!”
五千守军,外加民壮,死伤了一半以上,伤亡巨大,即便是战胜对方,曹友闻也没有多少喜色。
史慧玉回了住处,碰到李思雨和刘芳凝挎着药箱,急匆匆正准备出去。
“史慧玉,听说陛下亲自率兵到了城外,是真的吗?”Qqxsnew
李思雨抓住史慧玉的手臂,神情迫切。
刘芳凝也是看着史慧玉,眼神期待。
“是真的!不过陛下率兵追击鞑靼溃军,并没有进城。”
史慧玉嘴里说着,心头期盼不已。
长时间不见,她急切地盼望着能早日见皇帝校长一面。
“你们说,陛下是不是发兵北上,增援西夏去了?”
李思雨忽然问了出来。
“大概是吧。”
史慧玉眼神幽幽,不置可否。
时光流逝,尽管知道不太可能,但她对皇帝,依旧是死心不改。
“思雨,你放心,你的情郎张中夏,他绝对不会有事的!”
刘芳凝心情愉快,劝着李思雨。
张中夏去了西夏,足足八个多月。李思雨的心思,刘芳凝二人当然知道。
“天佑大宋!天佑我大宋边军!天佑我大宋天子!”
李思雨情不自禁,感慨地一句。
张中夏,还有援夏的大宋将士,早日凯旋归来吧。
第164章 地震
初夏,西夏国都,中兴府。
灵州城的血战连连,死伤累累,每一次攻城战都是惨烈异常,你死我活。蒙古大军分兵围攻中兴府,也是想试探一下,看能不能绕过灵州城,直接攻克中兴府。
城墙上,一场并不激烈的攻城战刚刚结束,城墙上下各自死伤百余人,蒙古大军就退兵了。
“将军,你说陛下把咱们派到中兴府来,就是干这些事啊?”
一个军官脸色潮红,他看着城外退去的蒙军,低声一句牢骚。
来了西夏都城半年多,从年初以来,大大小小战斗数十场,除去刚开始时猛烈凶悍,后面的战事却都不甚激烈。
中兴府城墙高大,守军精锐三万,其他守军两万,还有数万民众,又有黄河之险。蒙军只有两三万之众,攻城死伤惨重后,攻势就变得雷声大雨点小,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吓人。
“别胡说!灵州传来的消息,那边打的很惨,兄弟们死伤过半,火药所剩无几,火器基本都不能用了。鞑靼大军的主攻在灵州,这些只是骚扰。只要灵州城不丢,鞑靼就拿中兴府没有办法!”
余玠轻声说道,黝黑的脸上,满满的无奈。
早知在中兴府如此清闲,他就把曹友万派到中兴府来,自己留在灵州,和众军奋战了。
自蒙古大军兵临兴灵之地以来,对中兴府的攻打,都被城中的夏军击退,和他的两千宋军部下,似乎关系不大。
“将军,听说中兴府已经断粮了,城里天天饿死人!咱们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你说,陛下会发兵救咱们吗?他不会让咱们在这等死吧?”
一个军官小心翼翼问了起来。
“方大头,闭上你的狗嘴!你再扰乱军心,我砍了你的大脑袋,扔出城去喂狗!”
余玠勃然变色,指着军官,低声怒骂了起来。
“将军,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方大头脸色巨变,赶紧跪下,磕起头来。
军中纪律严苛,任何敢动摇军心者,都是杀无赦。余玠要是杀了他,哭的机会都没有。
“快起来!让西夏人看见,丢尽了我大宋将士的脸面!”
余玠不耐烦地摆摆手,方大头赶紧爬了起来。
“现在是五月,陛下让坚持到六月底,一定有他的道理!这是陛下的军令,谁要敢多嘴,军法处置!”
余玠黑着脸呵斥,众将连连点头。
军令如山,军中只讲纪律和服从,谁也不能例外,谁也不能违抗。
“断粮了就杀战马,马肉吃完了就煮皮甲,再不行就吃草、吃树皮,所有能吃的都弄来吃。再坚守一个月,陛下一定会挥兵前来!”
余玠盯着几个军官,目光冷厉。
“你们几个都是金陵讲武堂出来的军官,是校长的得意门生,谁要是临阵退缩,或者临阵脱逃,定斩不饶!”
“将军放心,杀身成仁,精忠报国。我们不会给金陵讲武堂丢人,也不会给校长丢人!”
“为国为民,杀身成仁!将军大可以放心!”
军官们慷慨陈词,让余玠轻轻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兄弟们,放心吧。你我都是陛下的学生,一万兄弟在西夏,陛下怎么可能抛弃大家!”
余玠的目光扫向了南方,不知道灵州的情形如何,也不知道赵竑什么时候会率军前来救援?
其实他也是心里怀疑,他们这些救援西夏的将士,不会真被陛下抛弃了吧?
即便他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可绝不会这样说。他是一军主将,自告奋勇来的西夏,可不能丢了大宋的脸面,丢了皇帝的脸面。
“余将军,灵州城的战事,你给兄弟们再讲讲。到底怎么样,也让兄弟们开开眼界。”
方大头,其实真名叫方大同,只不过因为头比别人大些,叫成了方大头。
“灵州城战事激烈,比咱们这里惨烈多了!”
余玠感叹道,一本正经说了起来。
“曹友万曹将军带兄弟们,协助夏军守城。城外蒙军十余万大军,领头的就是陛下《沁园春.雪》里面那个只会弯弓射雕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两个多月的血战,灵州守军死伤了两万出头,咱们的八千兄弟,也死伤了快一半。”
余玠看着听得出神的一众宋军将领,一本正经。
“你们知道,成吉思汗的鞑靼大军,死伤多少吗?”
兴灵之地蒙古游骑肆虐,能带回灵州方面的军情,西夏斥候死伤无数。
“死伤多少?”
方大头立刻问了出来。
宋军将士也是一起,目光直盯着余玠。
“天下无敌的鞑靼大军,最少死伤了三万多人!其中鞑靼的抛石机和弩车,都是被我军的火炮击垮。火炮和震天雷狂轰滥炸,兄弟们杀伤的鞑靼兵,怎么也有七八千人!你们说,曹友万他们干的怎样?”
余玠大声问了出来。
“干的好!”
方大头满脸兴奋,大声叫了出来。
宋军将士都是满脸笑容,人人都是红光满面。
“曹友万和兄弟们干的不错,给兄弟们长了脸,咱们都能体体面面回去面见陛下。所以,那些扰乱军心的话,就不要乱传了。咱们都是天子门生,你觉得,陛下会扔下咱们不管吗?他还想不想体体面面当这个大宋皇帝?”
余玠郑重其事交待着部下将士。宋军在西夏,可不能出任何乱子。
“将军,那你说,陛下是不是已经到了西北边塞?”
“将军,宋夏之间,可是隔着金国。陛下怎么来救咱们?”
另外两个宋军军官,跟着先后问了出来。
“鞑靼大军有十万之多,陛下要带兵来救咱们,还不得带兵七八万?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在成都编练新军五万,利州大营也有三四万,加起来八九万。练兵总需要时间,辎重粮草,光是那火炮弹药震天雷,都得一两年的时间准备。兄弟们总不能赤手空拳,拿着刀枪和鞑靼大军玩命吧?”
余玠侃侃而谈,唾液横飞。
“陛下让咱们守到六月底,现在还有近两个月。如果我所料不错,陛下已经到了蜀口,正在和鞑靼大军交战。这一次,可有鞑靼好受的呢!”
余玠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
其实赵竑有没有来西北边塞,他心里不能确定。但他相信皇帝会挥兵来救,因为皇帝亲口说过。
皇帝校长的话,他还是相信的。
余玠分析的头头是道,宋军将士都是喜笑颜开,纷纷点头称是。
皇帝英明神武,性格刚猛无畏,他说了要来接援夏宋军回去,绝没有不来的道理。
“将军说的是。陛下爱兵如子,怎么可能对兄弟们置之不理?再坚持一个月,咱们就是英雄。谁要是临阵脱逃,那可就是狗熊。军法从事!”
方大头神色奋然,大声喊道。
虎头蛇尾,有始无终,这不是英明神武的大宋皇帝的做事风格。
“和鞑靼大军交战,陛下是要小心行事。要不然救不了咱们,反而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咱们就耐心守城,等候陛下的捷报吧!”
另外一个军官也是脸色发红,鼓舞士气。
这是一场国战,面对十万气势汹汹的蒙古大军,是要有一番周密的布置,不能仓促行事。
“陛下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到时候火炮开道,震天雷狂轰滥炸,我就不信,还对付不了骑马射箭的鞑靼骑兵?想要战胜我大宋王师,得看他们有多少血流!”
“就是!火炮震天雷源源不断,还不是炸的血肉模糊。咱们就耐心守城吧!”
军官们群情激昂,纷纷急声说道。
“说得好!我大宋皇帝御驾亲征,数万精锐之师,战场上见真招,看看到底谁才是真英雄?”
余玠接着军官们的话,大声说道。
陛下、皇帝、陛下,你可得早点来啊!
说了这么多,余玠的小心脏,不由自主急跳了起来。
“兄弟们,散了吧。好好守城,千万别让鞑靼钻了空子!”
余玠大声喊道,传下军令。
“将军,我怎么觉得,这城墙有些晃动啊!”
方大头狐疑地说了出来。
“是地动!兄弟们,快趴下!”
余玠一个激灵,大声呐喊,招呼着城墙上的将士们趴下。
城墙上的所有人都趴了下来,感受着城墙的微微晃动。不过还好,南城墙并不在震中,并没有倒塌或裂开,倒是惊叫声和呐喊声从城里面不断传来。
余玠挣扎着站了起来,趴在城墙上向城内看去,只见中兴府城中,房屋宫殿纷纷倒塌,军民惊慌失措,到处乱跑,不少人都被倒塌的建筑埋在了下面。
目光注视当中,高大的皇家寺庙缓缓倾斜,跟着庙体分裂,变成无数散落的木梁、瓦片、砖块,混杂着桌椅佛像落地,巨大的尘土布满地面,浮升半空。
视线转向西夏皇城,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瓦砾满地,到处都是灰头土脸、惊叫逃窜的禁军和宫女。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大殿能够幸存下来。
多灾多难的西夏,受苦受难的西夏百姓。饿都要饿死了,还要遭受这样的劫难。
这是天要亡西夏啊!
余玠靠着城墙坐了下来,颓然地摇了摇头,嘴里一声长长的无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地震才消停了下来,期间还有几次余震,但并不激烈。
“余将军,西夏到底造了什么孽,老天爷非要灭了她啊?”
果然,方大头悻悻地吐出一句。
“你们都去看一下,看城墙有没有破损?”
余玠站起身来,没有理方大头的埋怨,立刻吩咐了下去。
他打开千里镜看去,四面城墙似乎都安然无恙。而城外的蒙古大军,许多人跪在地上祷告磕头,营中一片狼藉,蒙军并没有任何趁机攻城的架势。
看来,这一场地震来势凶猛,把城外的蒙军也给吓坏了。
我曹,老天爷保佑,还给了西夏一丝最后的希望。Qqxsnew
老天爷,你这玩的又到底是哪一遭?
军士们转了一圈,纷纷回报城墙无恙,城墙上的防守秩序井然,无需担心。
“你们继续守城,防止鞑靼大军偷袭。我去城中看一下。”
余玠看着满眼废墟的城内,朝着城下走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场地震,来得真不是时候,也不知道,西夏君臣能不能撑得住?
不过,这一场地震,终于来了。
皇帝神秘的预测,又灵验了。
第165章 身死?
中兴府皇宫大殿前,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一众西夏君臣都是傻了眼。
许多禁军和宫人正从废墟里救人救物,除了上朝的大殿尚存,其它的宫殿屋宇,一片瓦砾,荡然无存。
“罗相公,要不是你让朕提前准备,说是有地动,朕这会可该傻了眼啊!”
李睍心有余悸,有劫后余生的一丝侥幸。
还好,还有一座大殿留下。这或许就是上天对大夏皇室的惩罚,也同时赋予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要塌就全部塌完算了,这还留下一座。这算是上天对朕的安慰吗?”
西夏皇帝李睍,一声低低的叹息。
“陛下,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罗世昌戏谑地说道,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大宋皇帝的又一道咒语灵验,可城中的情形却是堪忧。
自蒙古大军进入兴灵之地半年多以来,城中的粮食短缺,已经开始杀战马,估计用不了十天半月,又该挖草根吃树皮了。
城中三十多万百姓,半年多下来,已经饿死病死了十万人以上。进入夏日,每天的死亡人数多达数百,甚至上千,而且看这架势,死亡人数一直在持续上升。
城中的房屋,本来就因为防城大多破毁,现在再来这么一场大地震,可以说,把中兴府军民守城的心气都震没了。
“罗相公,宋皇的下一道咒语,你能告诉朕吗?”
李睍少年心性,忽然对赵竑的那一道道预言起了兴趣。
先不说西夏两位君王先后病死,蒙古两路大军围攻灵州,单单是这一场地震,就已经是神乎其技了。
“陛下,宋皇的这一道咒语是……”
罗世昌看了一眼周围,发觉卫士宫人远远避开,这才压低了声音,细若蚊鸣。
罗世昌神神秘秘,李睍如五雷轰顶,外焦里嫩,愣在了当场。
宋皇赵竑能预言地震,神乎其技。那么成吉思汗病死,应该八九不离十。
“罗卿,宋……皇没有说,成吉思汗还能……活多久?”
震惊之余,李睍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陛下,宋皇只是说,成吉思汗活不过这个夏天,但没有说具体的日子。”
罗世昌的话,让李睍又愣了半天,这才脱口而出。
“酷夏还有两个多月,成吉思汗要是两个月后才死,中兴府的百姓,不都全饿死了吗!”
“陛下,宋皇当时,确实没有说成吉思汗病死的具体日期。臣不敢妄言。”
罗世昌暗暗后悔。早知道当时就大胆问一下赵竑具体的日期,也许会更确切些。
“看来,应该遣使,去成吉思汗的军中打探一下。”
李睍的脑子,快速地运转了起来。
宋军来援,灵州城始终没有攻下,西夏没有覆灭,成吉思汗的病情会不会加重?是不是已经......
罗世昌不由得一愣。年轻的皇帝,脑子里所想,还真不是自己能跟上。
“陛下,再这样下去,中兴府的军民就要死绝了!”
说话间,嵬名令公满脸愁容,大踏步走了过来。
而他的身后,则是宋将余玠。
也不知道这水火不容的二人,怎么走在了一起?
半年多以来,嵬名令公半白的须发已经全白,看起来更老了。
罗世昌吃了一惊,仔细看去,嵬名令公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在谈的这个“天机”,只是在谈城中的灾情。
天机不可泄露。要不然,咒语可就不灵了。
“老将军,鞑靼不撤兵,朕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出城投降吧。”
李睍轻描淡写说道,表情反而轻松了许多。
跟蒙古大军打了这么长时间仗,他一点也不怕蒙古人。反倒是城中这剩下来的这二十万百姓,让他揪心。
总不能看着夏人,亡国灭种吧?
宋皇的这个“咒语”让他振奋,但是,即便是成吉思汗死了,蒙古大军不退,西夏也只能是坐以待毙。
宋皇,他真的会前来救援大夏吗?
“陛下,鞑靼不退兵,我大夏即便是不开城投降,城中人也要死绝!陛下难道是要饿死吗?”
嵬名令公脸色阴沉,急声说了出来。
“嵬名令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我大夏投降鞑靼吗?”
罗世昌心头气恼,冷声问道。
蒙古狼子野心,一旦开城投降,迎来的或许就是亡国灭种的后果。
拿二十余万夏人的生命做赌注,这个险嵬名令公敢冒,他却不敢,他也会尽量阻止此事的发生。
“不投降,所有夏人都要死。投降了,车轮以下的孩子,也许还能生存。罗相公,你是要这城中的夏人,都要死绝吗?”
嵬名令公毫不相让,直接和罗世昌硬扛。
“饿死也比鞑靼屠城强!”
罗世昌也是脸红脖子粗,声音高了八度。
把希望寄托于蒙古大军的善心,这不是扯淡吗?
“屠城也比现在好,也许车轮高以下的小孩能留下来。要是这样困守,所有人都得死绝!”
嵬名令公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车轮高以下的小孩留下来,你是成吉思汗吗?城中的妇女老人怎么办?二十万百姓怎么办?我大夏的皇帝怎么办?”
一旁匆匆赶来的枢密使李元吉,怒声呵斥起嵬名令公来。
这家伙是失心疯了吗?他怎么敢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余玠目瞪口呆。这个西夏贵族嵬名令公,还真是敢说,敢拿全城军民的性命做赌注,他自愧不如。
难道说,这些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吗?
寄希望于蒙古大军的屠刀不拔出来,这个嵬名令公,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嵬名令公要是敢开门投降,迎接蒙古大军入城,他一定会杀了此人,和蒙军血战到底,绝不会坐以待毙。
“好好好,你们都别吵了!”
李睍头疼不已,赶紧制止了几人,转移了视线。
“余将军,你可知道,宋皇什么时候会挥兵前来,援救我大夏吗?”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寄托于大宋官军的增援了。
余玠还没来得及回答,嵬名令公又恨恨发作了出来。
“陛下,宋皇要是想来,他早已经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嵬名令公的话,让余玠怒火攻心,他暴跳如雷,立刻戳指怒骂了起来。
“嵬名令公,闭上你的狗嘴!我五千宋军将士在夏国出生入死,就是让你来这样侮辱的吗?”
“余玠,援救他国,有只发一万将士的吗?我大夏已经是千钧一发,你说宋皇会来增援,他到底在哪里?不会还在临安城吧?”
对宋军多年来的偏见,加上西夏已经到了亡国边缘,嵬名令公面红耳赤,已经失去了理智。
“嵬名令公,你在胡放什么狗屁!宋军为了救援大夏,舍生忘死,死了那么多将士,你满口胡言乱语,你还知道羞耻二字吗?”
罗世昌心惊胆战,大声怒喝,站在了余玠一边。
一旦嵬名令公这些话传了出去,宋皇还会率军来救吗?
“好了,几位,不要吵了!”
李睍不得已再次出声,阻止了众人的争吵。
吵吵闹闹,他的头都要炸了。
这个嵬名令公,重压之下,已经丧失了继续顽抗下去的信心和勇气,真让他失望。
“嵬名令公,你呀,失态了!”
李睍不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臣,轻声道:
“难道说,没有宋军来增援,我夏人就活不下去了?没有余将军他们,灵州城恐怕早已经陷落了,中兴府也守不住了。你快向余将军赔个礼吧。”
“老臣……惭愧!”
嵬名令公老脸一红,向余玠肃拜一礼。
“余将军,老夫刚才说的屁话,都是急了乱说的,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余玠平息了一些,抱拳还礼。
“令公,我也是有些着急,咱们扯平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大宋皇帝,一定会率大军前来,援救大夏!”
“老夫期待大宋天子御驾亲征,挥兵前来!”
嵬名令公说完,退到一旁。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一切还是拭目以待吧。
“余将军,朕相信宋皇,他一定会前来救援大夏!”
李睍轻声说道,语气十分坚定。
李睍这样说,给足了余玠面子。余玠拱手谢过,退到一旁。
“罗相公,我想让你和李仲谔去六盘山的鞑靼军营一趟,亲自觐见成吉思汗。”
李睍安抚了众人,忽然转移了话题。
“陛下的意思是……”
罗世昌一头雾水。
“陛下,你不会是要向成吉思汗乞降吧?”
余玠吃了一惊,大声问了出来。
嵬名令公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李睍。
“余将军,朕要是那样做,岂不是辜负了宋皇的一片苦心?不到最后一刻,朕绝不会向成吉思汗低头。”
李睍冷冷一笑,转过了头来。
“罗世昌,你是杏林圣手,朕要你和李仲谔带上图表,去鞑靼军中,向成吉思汗当面请降。但你要向那老贼提出宽限中兴府一个月投降的请求,就说朕要准备贡物,迁移民户,而后亲自去鞑靼大营谒见成吉思汗。”
李睍看着罗世昌,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朕要你亲自看看,成吉思汗那个屠夫,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或者已经……”
罗世昌心知肚明,肃拜而礼。
“陛下放心,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余玠暗吐一口气,也是放下心来。
看来,这位年轻的西夏皇帝,有心计,有血性,并不是个怂包软蛋。
这也让他对西夏的坚守,不由得充满了信心。
第166章 蒙古大营
人生的命运,无论如何变幻,浮浮沉沉,但总跳不出生、老、病、死四个字。
即便是号称世界上最强的男人,马蹄所至,寸草不生,铁骑纵横,尸积如山,战场上指挥若定,蒙古勇士志得意满,无坚不摧,灭国无数……
功过不必论及,但,谁也逃不过死神的召唤。
六盘山,古称陇山,陇也是甘肃简称之一。六盘山是关中平原的天然屏障,也是北方重要的分水岭。北宋时,这里属陕西路秦州,后被金人侵占,属凤翔路西宁州。
如今,这里又成了蒙古大军的治下,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避暑之处。
西夏保义二年,患病的成吉思汗从灵州撤军,驻扎在西夏盐州川。病情严重的成吉思汗并没有停下战争的脚步,他将大军分成几路,一路由阿术鲁统兵数万,继续围困西夏。另外一路则是由三子窝阔台带领,循泾水而下,直取金国陕西的凤翔府和京兆府。
至于第三路,则是由大将速不台率两个万人队,攻略金人治下的河湟地区,以隔断西夏和金国的一切联系,彻底断了西夏人的念想。
在彻底隔断西夏和金国的联系后,五月初,成吉思汗来到六盘山避暑,同时派遣千户大臣察罕赶赴中兴府,向西夏国王李睍谕以祸福,促其早降。
察罕也不负众望,终于带西夏使者前来纳降,成吉思汗大喜之下,亲自在虎帐召见西夏使者。
速不台匆匆打马进了蒙军大营,遇到前来迎接的察罕,立刻下马,一把拉住了他。
“察罕,到底什么事,大汗怎么召我们回来?”
直觉上,他觉得大事不妙,而且和成吉思汗的病情有关。
察罕诧异地看着速不台,又扫了一眼后面无精打采的众将,满脸惊愕。
“速不台,你们这是怎么了?”
窝阔台一路东进,遇到金兵的顽强抵抗,刚刚费尽心血攻下凤翔,正准备东进攻打金人京兆府之地,却被快马召回。
这样一来,空欢喜一场,凤翔府肯定又要被金军收回了。
速不台神情沮丧,似乎吃了败仗,而且损耗不小。
不是有两个万人队吗,怎么只剩这区区……几千人?
“别提了。你就快说,大汗到底怎么了?”
速不台摆摆手,岔开了话题。
宋境耻辱一战,他实在是不想再提。
“速不台,大汗身体堪忧,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察罕满面忧容,低声说道。
要不是成吉思汗病入膏肓,他也不会催促自己去中兴府,让西夏人投降。蒙古大军围了西夏这么久,估计再过一个月,弹尽粮绝的西夏自己就会投降。
大汗,这是等不及了。
“什么?那我赶紧进去看看大汗!”
速不台大吃一惊,迈步就要离开,却被察罕拉住。
“大汗正在接见唐兀惕和金国的使者,还是过一会进去。”
察罕看了一眼周围,压低了声音。
“大汗虽然指定窝阔台继承汗位,但还有两年才是忽里勒台议事。托雷手握重兵,窝阔台心里能放心吗?多说无益,大军恐怕是要……”
速不台惊愕之余,轻轻点了点头,皱眉沉思。
按照蒙古汗位制度,大汗驾崩后立即由窝阔台指定的继承人登基。但是,由于蒙古各部落的库里勒台制议事制度仍起很大作用,窝阔台不能因其父成吉思汗的遗命继位,而要等库里勒台的最后决定。
这两年王位空缺,按照蒙古守灶风俗,很可能是成吉思汗的幼子,窝阔台的四弟拖雷监摄国政。
托雷掌握了蒙古大军的八成,又是成吉思汗的幼子,若是他最后被选为大蒙古国皇帝,一点也不奇怪。
速不台一阵头疼,心乱如麻。
“托雷在哪里?”
速不台看了看周围,下意识问了出来。
“速不台,你也到了!”
察罕正要说话,马蹄声响起,托雷很快到了二人跟前,滚鞍下马。
“我刚从金境内回来,大汗怎么样了?”
“大汗身子不好,正在大帐里接见唐兀惕和金国的使节。”
速不台看着托雷,眼神复杂。
一个最骁勇善战,成吉思汗的幼子;一个足智多谋,成吉思汗指定的汗位继承人。这要是闹起来,大蒙古国可是要天崩地裂啊。
“这些狗一样的东西,满肚子花花肠子,杀了算了,还让大汗分心!”
托雷怒容满面,马鞭狠狠抽了一下身旁的树枝。
“托雷,小声点。大汗身子大不如前,我想他是想少杀戮,换取长生天的庇佑,让身子早日康复。”
速不台眉头微微一皱,劝着托雷。
察罕看了一眼托雷,暗自摇头。
作为成吉思汗的幼子,虽然战功卓著,嗜杀好勇,成吉思汗也最喜欢托雷,但作为大蒙古国的大汗,为天下大计,成吉思汗还是选了足智多谋、治国才能更突出的窝阔台为继承人。
不过,托雷手握蒙古国八成的精兵,兄弟反目,只怕是时间问题。
“速不台,我只是担心大汗的身子,不想让他太过劳累。难道我有错吗?”
托雷不满地发泄了出来。
西夏没攻下,让成吉思汗怒火攻心,病情持续恶化。现在还接见这些狗屁使者,有这个必要吗?
“托雷,你没有错。唐兀惕使者来,听说是来投降的,所以大汗才亲自接见。你放心,他们很快就会出来。”
察罕在一旁轻声劝道。
“察罕,召见唐兀惕和金国使者,大汗怎么没有让你进去?”
托雷看着察罕,惊讶地问道。
身为成吉思汗最信任的义子,接见外邦使者,又是西夏使者,察罕竟然没有入虎帐陪同,实在是让他惊诧。
“我也不知道,但大汗自有大汗的道理。或许,他想自己乾坤独断,或许大汗已经有了主意,不需要我们这些下臣插嘴。”qQxδnew
察罕温声说道,心里却是嘀咕。
也许,雄猜自负的成吉思汗,不想让他这个西夏外臣掺合进来。
看来,成吉思汗对狡猾善变的西夏恨之入骨,誓要灭了西夏朝食,斩草除根。
“说的是。不过大汗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接见这些家伙。窝阔台就可以应付了!”
托雷低声嘟囔了起来。
“托雷,大汗接见这些家伙,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大汗身子骨好好的,让唐兀惕人早点归降,也让金人不敢轻举妄动。”
速不台眉头一皱,耐心向托雷解释。
要不是为了早日灭掉西夏,成吉思汗又何苦费神亲自出马。
托雷沉下脸来,不再吭气,察罕暗暗嘀咕。
窝阔台深思熟虑、足智多谋,又岂是托雷这个武夫所比?成吉思汗让窝阔台担任蒙古大汗,目光深远,让人折服。
就是不知道,城府极深的窝阔台,怎么处理和托雷的关系。
“速不台,我刚刚听塔里说,你在宋境吃了败仗,死伤惨重,连抢的东西都丢了。有这回事吗?”
托雷忽然开口,径直问起速不台来。
看他满眼的不可思议,便知他心里的好奇。
堂堂的蒙古第一猛将,怎么可能在柔弱的南人身上吃瘪?
“托雷,吃了大亏。两个万人队,损失了一万多。带去攻城的步兵和工匠,全都没了。”
速不台老脸一红,没好气地说了出来。
“速不台,到底怎么回事?”
托雷惊诧问道,脸色也黑了许多。
步卒全军覆没,损失了一万多铁骑,这可是蒙军从未有过的惨败。
“别提了!南人火器厉害,宋皇御驾亲征,率兵十万忽然来袭,猝不及防吃了败仗。宋军的火炮能打三里地,比灵州城的厉害多了。而且,宋夏和亲,灵州的火器,估计就是宋皇给的!”
速不台毫不掩饰,据实相告。
“宋夏和亲?宋皇亲自率兵前来?”
托雷一惊,随即冷冷笑了起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禀报大汗,纠集兵马,去砍了宋皇的狗头!”
原来罪魁祸首是南人,南人富饶,正好发兵南下,好好地劫掠一番。
托雷就要离去,察罕赶紧把他拉住。
“托雷,你还是等一会。大汗正在会见唐兀惕使者,千万不可不尊军令!”
“我知道,我就是过去听一下!”
托雷大踏步离开,来到虎帐外,却没有进去,而是在帐外聆听。
成吉思汗军纪森严,威望远甚,即便是桀骜不驯的托雷,也是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察罕和速不台对视,都是摇头苦笑。
也只有托雷,成吉思汗的幼子,敢在大汗虎帐外偷听。要是换做他人,早被成吉思汗砍头了。
相比之下,窝阔台稳重,就从来不会做这样轻狂的事情。成吉思汗精明强干,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
成吉思汗的大帐外,密密麻麻,聚集了数十位蒙古大军将领。每次外邦使者觐见,大汗都会将贡品赏赐给军中将领,人人有份。
想来,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看将领们一个个欣喜若狂的样子,托雷眉头一皱,轻轻摆了摆手,众将都是肃然,个个站直了身子。
托雷御将甚严,众将鸦雀无声,竖起了耳朵,似乎要探听到成吉思汗大帐里的一举一动。
「成绩惨淡,让自己有为全勤的疑惑,着实尴尬,也是自己本人的悲哀!拜谢坚持读下去的书友!」
第167章 使者
大宋兴庆三年,金正大四年;五月,金境,六盘山。
重峦叠嶂,风光旖旎,绿树杂花,清流深潭,凉爽怡人,正是夏季纳凉的天然圣地。随着远处的闷雷声传来,天空中很快布满阴霾,红日隐去,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山谷中,绿荫遮天蔽日,溪流潺潺而去,蒙古大汗铁木真的金帐之内,一众西夏使臣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正在向面前危襟正坐的成吉思汗奏言,小心翼翼,神色恭顺。
而在一旁的地上,几个大箱打开,金银财宝,玉器古玩,琳琅满目,显然是西夏进贡的珍宝。
“大蒙古国成吉思皇帝,我朝国主言道,大夏国多次反叛成吉思皇帝,国土屡次遭到蒙古大军的讨伐,乃是咎由自取。自今以后,大夏国再也不敢叛乱,必向成吉思皇帝表示奴隶般的顺从!”
西夏使者,礼部尚书李仲谔跪伏于地,面色恭谨,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西夏副使、南院宣徽使罗世昌同样是跪在地上,屏息静气,头都不敢抬。
这位蒙古大汗杀伐果断,心如铁石,一句话不对,都会让他们身首异处,尸体喂了野狗。
“李睍自己为什么不来?”
成吉思汗轻声说道,忍不住轻声咳嗽了几声。
“回大蒙古国成吉思皇帝,我主在后方准备觐见礼品,所以不能前来。国主派我等先行觐见成吉思皇帝,请求和谈并订立誓盟,望成吉思皇帝给我主一个月期限,以便他准备觐见之礼,请成吉思皇帝准允!”
西夏使者李仲谔的声音再度响起。
屋檐之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国破家亡之际,再耻辱心酸,也只能卑躬屈膝。
“准了。回去告诉李睍,早日前来订立盟誓,不可迁延。”
成吉思汗温声细语,面色平静。
“成吉思皇帝,我主率大夏子民归顺大蒙古国。从此世间再无大夏,大夏子民也是大蒙古国子民,还望成吉思皇帝善待他们,善待我大夏君臣。”
罗世昌毕恭毕敬,硬着头皮,趁机观察成吉思汗的情形。
只是微微一瞥,成吉思汗苍白的脸色,颤抖的身子,一目了然,也无法隐藏。
“大胆!还不跪好!”
帐角的卫士大喝一声,罗世昌和李仲谔连连磕头,战战兢兢。
“大汗饶命!”
“大汗宽恕!”
帐中卫士都是蒙古国的王公贵族子弟,习惯了颐指气使,何况是蕞尔西夏小国。
“算了。他们一个个胡子都白了,比你不知道大多少。”
成吉思汗轻轻一句,卫士赶紧应诺,低头哈腰退下。
他重病缠身,已经不想再杀生,希望感动长生天,帮他除去病患。因此对罗世昌等人,尤其是二人已经白发苍苍,更是不会轻言杀戮。
“谢(多谢)大汗宽恕!”
罗世昌和李仲谔唯唯诺诺磕头,都是暗暗长出一口气,暗自庆幸逃过一劫。
“起来吧。回去告诉唐兀惕王和兴灵百姓,只要你们投降,我铁木真绝不会亏待唐兀惕国的百姓,也会厚待唐兀惕国君臣上下!”
成吉思汗努力坐正,不知不觉额头汗水密布,他威严地挥挥手,李仲谔和罗世昌赶紧爬起来,唯唯诺诺退了出去。
这一次,二人谁也不敢抬头。
“滚回去!早早开城投降!”
“要是敢诈降,屠了你整个灵州城和中兴府城!”
李仲谔和罗世昌等西夏使者出来,帐外的蒙军将领一阵怒斥。李仲谔和罗世昌连连拱手,众将这才让出一条路来,李仲谔等人狼狈离开。
“安静些,不要大声喧哗。”
窝阔台带着金国使臣过来,看到帐外的蒙军众将一个个二不挂五,不成样子,忍不住皱眉叮嘱一句。
“窝阔台,快进去吧。大家都在等着大汗的赏赐。”
“窝阔台,带这些玩意干啥,不如直接杀了,扔山里喂狼?”
“就带这点东西,糊弄谁呀?你们金国的公主怎么没有送来?不想活了?”
众将漫不经心,催促着窝阔台,也在呵斥恫吓着金国使臣。
“咳咳!”
托雷黑着脸咳嗽一声,众将立刻纷纷住嘴,无人再敢说话。
窝阔台看了一眼众将,朝托雷轻轻点点头,转过头眼神玩味。他带着惴惴不安满脸赔笑的金国使臣们,上了巨车。
李仲谔和罗世昌刚刚退出去,成吉思汗再也坚持不住,剧烈咳嗽,满地梅花点点。
“大汗!”
也遂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扶住了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这是已经病入膏肓了吗?
“大汗!”
帐中卫士人人惊骇,想要上前,成吉思汗轻轻摆了摆手,卫士们面面相觑,各自回归原位。
也遂再也忍不住,轻声抽泣了起来。
“也遂,不要哭,不要让外人看见,更不能让唐兀惕的使者看到。”
成吉思汗看了看宠妃,轻声说道。
也遂赶紧擦干了眼泪,奉上温汤,扶着请成吉思汗饮用。
“大汗,窝阔台求见!”
“让他进来。”
成吉思汗轻轻点头,也遂发声,窝阔台进来。
“阿布,金国使者……身子要紧,要不要歇息一下?”
父子连心,看到地上的鲜血,窝阔台惊骇之余,欲言又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接见西夏使者这样的事情,完全可以让自己去应对,成吉思汗非要拖着病体亲自处理,可见对西夏的痛恨不能消除。
可是,看父亲满脸焦黄,眼神涣散,这是大限将至吗?
“是啊,大汗。这些事情,就让窝阔台去处理吧。大汗还是好好歇着吧。”
也遂胆战心惊,也是劝起了成吉思汗。
“也遂,让人把地上收拾了,不要让外面的人看到。”
成吉思汗说完,目光转向窝阔台,低声道:
“窝阔台,金国的使者还在外面,你去让他们进来。”
知道成吉思汗的性格,窝阔台无可奈何,走到了帐门处,掀开帐帘出去。
也遂让卫士赶紧清理干净,换了一张新的织毯。
“窝阔台,阿布(大汗)怎么样?”
看到窝阔台出来,托雷和一众蒙军将领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
“嘘!”
窝阔台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咳嗽一下,提高了声音。
“金国使臣入帐觐见大汗!”
窝阔台不置可否,托雷和众将纷纷散开。金国使臣过来,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跟着窝阔台入了金帐。
“窝阔台这是什么意思?大汗到底怎样?”
“大汗接见金夏使臣,看来没什么大碍!”
众将七嘴八舌,窃窃私语,托雷狠狠抽了旁边的木桩一鞭,嘴里悻悻一句。
“什么也不说,搞什么?”
托雷阴沉着脸看了一眼众将,众人赶紧闭嘴,纷纷站直了身子。
“下臣完颜合周,奉我大金皇帝之命前来乞和,还请大蒙古国成吉思皇帝撤去天兵,许我朝投和,两国交好,永不相负。”仟仟尛哾
金国使者进来,纷纷跪下,正使完颜合周跪在地上,哆嗦着说道。
成吉思汗对金国恨之入骨,能不能活着回去,全看成吉思汗的心情。
“金使,起来吧!”
窝阔台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成吉思汗,代替他开口。
“金使,夏人屡次背叛我大蒙古国,出尔反尔,阴谋作乱,我大军誓要灭了夏国。你大金国既然投和,回去后立刻发兵,助我大军灭了夏国。能做到吗?”
窝阔台冷冷一句,代替成吉思汗质问。
金国和西夏私下结盟,搞什么兄弟之国。西夏有难,金国却不发一兵一卒,窝阔台从心底里瞧不上金人。
“回大汗,此事事关重大,微臣一个小小的使者,恐怕不能对这些军国大事指手画脚。待微臣回去后向我国主禀明,再给大汗回复。请大汗见谅!”
完颜合周强颜欢笑,大着胆子回道。
蒙古大军纵横天下,成吉思汗麾下众将狠厉。惹恼了这些人,弄不好就是刀兵再起,生灵涂炭。
“既然决定不了这些事情,那你前来,到底为了什么事情?”
窝阔台脸色又板了起来。
“快!快把礼物抬上来呈给大汗!”
完颜合周赶紧招手,随从把觐见的礼品立刻抬了上来。
箱子被打开,满满的金银珠宝,珍奇古玩字画,光彩夺目,让人怦然心动。
“蒙古成吉思皇帝,我主除了进献这些金银珠宝等,另有美人三十名,骏马500匹,以示我主投和之意。还请大汗笑纳!”
完颜合周点头哈腰,满脸的谄笑。
自从年初蒙军犯境,攻城拔寨,整个陇右都在蒙古大军的铁蹄之下。金人屡次使前来求和,都被成吉思汗拒之门外。
这一次,成吉思汗终于允许金使觐见,真是让他喜出望外。
“就这一点玩意,也敢糊弄大汗?你们的金国公主呢,她为什么没送来?你们不是想和唐兀惕人一样,也和南人和亲结盟吧?还是你们准备和唐兀惕人和亲,共同对付我大蒙古国?”
窝阔台毫不客气,直指金国小动作太多。
金国和夏国结盟对抗大蒙古国,一点也不奇怪。速不台兵败宋境难道,难道说宋人也掺和了进来?
不过,速不台兵败,损兵折将,这件事可不能让成吉思汗知道。否则父亲动怒,身体只会更糟。
第168章 最后的希望
完颜合周心惊肉跳,冷汗涔涔,他偷看了一眼成吉思汗,后者不动声色,冷目观望。心惊肉跳,
“大汗,我国温国公主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况且她性格刚烈,怕她惊扰了大汗。金国决不会和宋人和夏人和亲,大汗明鉴啊!”
完颜合周等金使都是以头碰地,“邦邦”作响。
若是不能让成吉思汗撤除对大金国用兵,他们回去了,又如何向金皇交代?
“嘴上说……”
“金使,我已下令取消对金国的军事行动。凤翔府,你们可以收回去了。京兆府,我也不打算再派兵去了。”
成吉思汗终于开口,打断了窝阔台。窝阔台赶紧住嘴,退回成吉思汗身旁。
看来自己说得太多,成吉思汗的身子撑不住,主动要结束对话了。
果然,成吉思汗轻声说道,语气轻柔。
“金使,你回去后,告诉金主,希望他能四处宣扬我停止干戈的善行,让天下的黎民百姓,都知道我铁木真的慈悲之心。”
成吉思汗说话时,脸上汗水不断流下,只不过完颜合周等人跪在地上头也不抬,没有注意到而已。
也遂快速给成吉思汗擦完汗,随即立刻站好。
“多谢大蒙古国成吉思皇帝!下臣一定将成吉思皇帝的上谕带回金国,向所有臣民宣扬!成吉思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完颜合周等人连连磕头,都是欣喜若狂,赶紧爬了起来,退了出去。
能让冷酷嗜杀的成吉思汗停止干戈,这可真是上天的恩宠。
临出大帐时,完颜合周小心翼翼偷瞄一眼,成吉思汗双目禁闭,面容枯槁,让完颜合周毛骨悚然。
“快滚!”
帐中卫士怒喝,粗暴地推着完颜合周等人出了金帐,帐帘随即撒下。
完颜合周等人离开,成吉思汗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软,就要倒下。
一旁的窝阔台和也遂眼疾手快,赶紧上前,一左一右一起扶住。
“大汗!”
也遂看着面如死灰的成吉思汗,不由得泪如雨下。
成吉思汗,恐怕是不行了。
“阿布!”
窝阔台忍不住,同样泪水纵横。
父亲一世英雄,可是也抵挡不住无情的岁月。
“没事。窝阔台,叫将士们进来吧。”
成吉思汗惨笑一声,靠在了虎皮椅背上,话语不容置疑。
也遂应声,给成吉思汗穿上羊皮袄,火盆端了过来。
在自己人面前,成吉思汗也不用再装。
“大汗让你们进去!”
窝阔台擦干眼泪,朝外喊了一声,外面等待赏赐的众将急不可待,兴冲冲走了进来。
“阿布!”
托雷进来,径直上前要去扶成吉思汗,却被他摇头阻止。
在也遂的搀扶下,成吉思汗站了起来,他轻轻推开也遂,自己走到了几箱珠宝前,在一只箱子前站住。
箱子上面,一大盘拇指大小的珍珠放于圆形的檀木盘中,珠圆玉润,隐隐发出亮光,晶莹雪白,一看就是罕见的绝世珍宝。
成吉思汗拿起一颗珍珠,看了片刻,轻轻放了回去。
“凡是戴耳环的,一人两颗。剩下的珍珠,谁抢到是谁的。其余的金银,大家都分了吧。”
稀世珍宝,金银钱财,对于他这个行将就木的病人,还有什么用啊?
“谢大汗!”
几个蒙古将领上去,各自取了两颗。剩下的珍珠被倒在地上,将领们纷纷上前争抢,片刻才纷纷告谢离开。
看着众将离开,成吉思汗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大汗!赶紧叫医官进来!”
也遂抱着昏迷不醒的成吉思汗,放声喊了起来。
“阿布!”
托雷和窝阔台的惊叫声先后响起。
帐外的察罕和速不台等人都是一惊,一起跑了进去。
整个蒙军大营,很快乱成了一团。
完颜合周出来,打马出了蒙古大营,却和前面出营的西夏使臣罗世昌等人正好碰上,一行人目光相对,都是尴尬。
难兄难弟,同病相怜,虽然心酸,却也无可奈何。
“尊使,和议达成,金主可以松口气了。”
罗世昌看了看周围,路旁值守的蒙古将士纷纷向军营里而去,似乎并没有人注意他们。
也不知道,蒙古军营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世昌的心头,莫名地一跳。
或许,有些事情正在发生。
“是能松口气了。不知道贵国……”
完颜合周讪讪一笑,没有说下去。
蒙古大军攻夏,金国不得不作壁上观。作为盟国,确实有些尴尬,但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尊使,回去后代我等向金主谢恩。就此别过!”
李仲谔懒洋洋拱手行礼,和完颜合周告别。
说实话,他实在是看不惯这些金人的嘴脸。说好的两肋插刀,到头来还不是独善其身。
“别过,别过。”
完颜合周拱手告别,就要离开,看了看周围,忽然停下。
“李相公、罗相公,在下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军和蒙古大军的战事,似乎有必要让西夏使者知道。
“金使,有话还请直说。”
罗世昌和李仲谔都是一怔,李仲谔抱拳行礼,罗世昌心头一惊。
“尊使,我巩州守军传来军情,鞑靼大军速不台部,和宋军在宋境内大战,速不台部似乎吃了败仗,损失了上万兵马,连占领的临洮府和兰州也丢了。”
完颜合周还想继续,有蒙军骑士已经打马过来,扬鞭怒喝了起来。
“夏使,金使,赶紧离开,不要在这逗留!”
罗世昌和完颜合周都是无奈,各自拱手,纷纷打马而去。
没走出数里,天空中的闷雷声不绝,很快天地晦暗,漂泊大雨落下,李仲谔和罗世昌等随从,都是淋湿了全身。
“金人还有陕西、河南之地,而我大夏,就如这狂风暴雨之下,行将亡国!”
风雨如晦,李仲谔脸上雨水直流,他忽然心酸不已,忍不住落起泪来。
“李相公,你有没有发觉,成吉思汗已经是病入膏肓,将要不久于人世吗?”
罗世昌看了看周围的山林,并没有避雨的地方。
“啊!这是真的?”
李仲谔惊愕地抬起头来,一脸的雨水直流,一脸的懵逼。
“可刚才觐见成吉思汗,他还不是好好的吗?”
几个西夏随从,一起看向了罗世昌,无人理睬天地间的暴雨如注。
“六盘山阴凉,成吉思汗虽然身着单衣,可是大帐里闷热,必然隐蔽处放有火盆。而且成吉思汗虽然面色无异,但我仔细观看,他瘦削脱形,身子不停发抖,显然中了伤寒,生死就在旦夕之间。”
罗世昌是西夏国手,他说出来的话,李仲谔自然深信不疑,一众西夏随从也是惊愕。
“这……么说,成吉思汗这个屠……夫,他就要死了!”
李仲谔头发湿成一团,嘴唇哆哆嗦嗦,颤声问道。
成吉思汗死了,蒙古大军必然要班师回漠北。这样一来,西夏何必冒险投降,置所有西夏存民的性命于不顾。
“只在几日之内,绝不会超过七日!”
大雨滂沱,罗世昌兴奋不已,断然说了出来。
这个时候,他才对赵竑心服口服。
二王病死、蒙古大军疫病、中兴府地震……
还有,成吉思汗病死于夏日。一件件,一桩桩,全都和赵竑的“推算”无二。
这个赵竑未卜先知,难道真是天神下凡吗?
“罗相公,依你这么说,我大夏不用向鞑靼人降服了?”
李仲谔的小心脏,“突突”跳了起来。
开城投降,十有八九夏人君臣会被蒙古人屠戮一空。这样看来,西夏还有一线生机。
“不用着急降服,静观其变即可!”
果然,罗世昌开口,依然是态度坚决。
“可是中兴府粮绝,城中没有粮食,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李仲谔摇了摇头,还是忧心忡忡。
“李相公,车到山前必有路。你难道没有听到,鞑靼大军在宋境大败而归吗?”
罗世昌看着李仲谔,微微一笑。
“罗相公,你的意思是,宋皇已经出兵了?”
李仲谔的眼神里,掩饰不住的震惊。
“宋军已经和鞑靼交战,而且大破速不台部。速不台是鞑靼军中第一猛将,如果我预料不错,宋皇御驾亲征,已经出了蜀口,甚至到了黄河边上。”
罗世昌徐徐道来,暗暗惊佩。
原来宋皇赵竑就是要借着成吉思汗病死,蒙古大军群龙无首,发兵北上。
这其中的火候,可是把握的恰到好处。
不过,由此可见,宋军并没有取胜的绝对实力,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择时而动了。
“这……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宋皇御驾亲征,我大夏有救了!”
大雨倾盆,李仲谔等人浑身湿透,他们细细品味,个个都是兴奋,有人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多灾多难的大夏国,连上天都不忍,要助西夏逃过一劫。
“此地不宜逗留,免得鞑靼察觉,痛下杀手!这些事情,要早些告知中兴府军民!”
罗世昌沉吟片刻,郑重叮嘱了起来。
“张翰、高二,过了黄河,你们乔装打扮一下,就在兰州对岸蛰伏,若是宋军到了,立刻过河找到宋皇,告知我大夏的情形,请宋皇立刻发兵救助!”
“遵命!”
“遵命!”
两个随从欣然领命,众人跃马扬鞭,都是心急如焚,风雨中打马向北而去。
罗世昌向南望去,六盘山之南,那里的一切,或许就是西夏最后的希望。
不知不觉大雨停止,远方天际,一轮红日突破厚厚的云层爬出,光芒四射。
苦尽甘来!这是大夏的国运吗?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回中兴府面圣!”
罗世昌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奋然一句,和李仲谔等人打马向前。
第169章 大限
六盘山,蒙古大军中军军营,营帐前,从金境内劫掠来的文册图籍堆积如山,耶律楚材仔细翻阅,暗暗皱眉。
有些书籍残缺不全,有些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有些则是随意撕扯,更有许多上面血迹斑斑,显然是在金境内血腥杀戮后的产物。
不多时,地上已经堆起了一叠图册,里面大多数都是图籍、县志、医药等书。耶律楚材继续翻选,乐此不疲,犹如搜寻珠宝一般,不知不觉,在一本半旧的《鞑靼策》上停下。
“大宋赵竑……这又是何方神圣?”
听着名字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耶律楚材翻开书,里面对蒙古大军军事、大蒙古国政治的阐述,不知不觉吸引了他。
翻了一会,耶律楚材额头冒汗,不自觉汗流浃背。上面对蒙古大军的战略战术分析,让他这个大蒙古国的辅臣,也自叹不如。
这个大宋赵竑,难道是大宋国的大家?
合上书,耶律楚材眉头紧锁,茫然若失。
大蒙古国,难道真没有未来?农耕文明,难道一定能战胜游牧文明?宋人写的东西,怎么会如此精辟,入木三分?
耶律楚材摇摇头,又开始翻找起来,不一会又找了几本《鞑靼策》出来,顺带着,找出了两本《大宋赵竑诗词选集》。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耶律楚材心头巨震。这些经典的字句,人生得失诠释的再恰当不过。Qqxsnew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耶律楚材心头巨震。这要是被成吉思汗看到了,还不得火冒三丈,喷出一口老血来。
大宋赵竑,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大的豪气?连兵临天下、用兵如神的蒙古大汗,都被他归为了“只识弯弓射大雕”的凡夫俗子!
看来,回头得找人好好问问,这个神秘的赵竑,到底是谁?
“耶律先生,你找这些书,到底有什么用啊?”
卫士术忽过来,把耶律楚材挑好的书小心捆扎,好奇地问道。
“术忽,这些书可有大用处。将来你读了书,你就明白了。”
耶律楚材哈哈一笑。
“耶律先生,以我看,读书没什么用。金国、唐兀惕国,那些人读了那么多书,还不是被杀得屁滚尿流。刀架在脖子上,一个个哭爹喊娘,哪有个人样?”
术忽摇摇头,继续捆扎书籍。
“术忽,我来问你,你这一辈子,想要做些什么?”
耶律楚材坐在一堆书上,问起了年轻的卫士。
“我?我当然想成为大汗那样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杀谁就杀谁,杀伐决断,想得到的东西都能得到,女人、珍宝、牛羊等等!那才是大英雄!”
术忽想了一下,兴奋地说道。
“术忽,想杀谁就杀谁,那是你能战胜对方。要是你战胜不了对方,那该怎么办?”
“耶律先生,这世上还有我蒙古大军战胜不了的敌人吗?”
术忽惊讶地看着耶律楚材,似乎对他的话很是不解。
在他的记忆里,蒙古大军东征西讨,铁骑纵横天下,似乎没有碰到过对手,也没有人配是蒙古大军的对手。
“这有什么稀奇的,速不台不就是吃了败仗吗?”
耶律楚材轻声笑了起来,反问起术忽来。
“如果你的敌人很厉害,你不是他的对手,他要杀死你,那你怎么办?”
听说速不台折了上万兵马,步卒全军覆没,掠夺的东西丢了个干干净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还能怎么办?只能是被对方杀死了!”
术忽一愣,断然说了出来。
“术忽,你要是被杀死了,你的妻子怎么办?你的孩子怎么办?他们以后怎么生活?”
耶律楚材的话,让术忽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依然是斩钉截铁。
“耶律先生,我们蒙古大军,是永远不会败的!”
耶律楚材哑然失笑。
速不台兵败,只不过是个小插曲,蒙军将士都是毫不在乎。对于他们来说,蒙古大军依然是纵横天下,无人能敌。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历史上王朝更替,那是自古皆然。从来没有一个王朝,可以帝业永祚,千秋万世。
就比如他心慕的秦始皇,制郡县、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度量衡。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修筑万里长城;建灵渠贯通长江和珠江等等。可惜二世而亡。
“耶律先生,军中都在传言,说是唐兀惕人已经向大汗投降。你说,这事是真的吗?”
术忽年轻气盛,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术忽,唐兀惕人投降,你要是进了灵州城和中兴府城,你想干什么?”
耶律楚材反问起术忽来。
“大汗对唐兀惕人痛恨死了,他不是说要杀完唐兀惕人吗。我要是进了灵州城和中兴府,一定要杀干净唐兀惕人,一个都不留!”
果然,术忽兴冲冲说道,满脸都是戾气。
耶律楚材遗憾地摇了摇头。
西夏人要是投降,恐怕逃不过被屠城的命运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难道英雄的成就之路,非要用无尽的白骨铺成吗?
“快点!快点!”
大营中嘈嘈杂杂,耶律楚材和术忽抬起头来,看到许多蒙古将领都是奔向成吉思汗的虎帐。耶律楚材看的仔细,那一个个年轻的面孔,似乎都是成吉思汗的子侄。
“耶律先生,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术忽也感觉事情有些不妙,惊愕地站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恐怕大汗是要交待什么大事。”
耶律楚材心头狐疑。
什么事情,成吉思汗没有喊军中将领前去,反而只唤他的子侄?
“耶律先生,那不是窝阔台和托雷吗,他们也来了!”
顺着术忽手指的方向看去,耶律楚材看的清楚,果然窝阔台和托雷出了大帐,急急忙忙过去,二人一前一后上了巨车,进了成吉思汗的金帐。
耶律楚材的一颗心,不知不觉沉了下去。
窝阔台和托雷都进了金帐,成吉思汗只怕是大限将至了。
他叹了口气,发现周围晦暗不明,抬头看去,太阳已经被厚厚的云层包裹,令人窒息。
这难道是成吉思汗的命运吗?
“耶律先生,都说大汗重病,活不了几天。你说,大汗不会是交待后事吧?”
好奇的术忽,又是轻声一句。
耶律楚材苦笑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年轻的蒙古勇士。
不用问他也猜得出来,时日无多的成吉思汗,这是要交待后事了。
“耶律先生,你说,到底是窝阔台要做大汗,还是托雷?窝合台有没有机会?”
术忽年轻的世界里,充满了对外部世界的好奇。
也只有在耶律楚材这样胸怀宽广的外族人这里,他才敢这样好奇。
“术忽,你希望谁是下一任的蒙古大汗?”
耶律楚材面色不变,也问起了自己的卫士。
他也想听听,军中将士心目中的下一任大汗人选是谁。
“当然是托雷!托雷总打胜仗,跟着他,心里踏实!”
术忽断然说了出来。
耶律楚材暗暗吃惊。窝阔台是成吉思汗指定的继承人,大多数将士却都向着托雷。窝阔台要是当了蒙古大汗,他和托雷,一定不会和平相处。反而托雷要是继承汗位,也很难放过智勇双全的窝阔台。
只是,以窝阔台的深思熟虑,心狠手辣,一根筋的托雷,恐怕不是窝阔台的对手。
耶律楚材看着远处的大汗虎帐,不由得眉头紧皱了起来。
“依我看,大汗在时,他还能让他的儿子们和将领们老老实实。一旦大汗没了,没有了头狼,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大事?”
术忽兴致勃勃说道,耶律楚材不自禁轻轻点头。
一山不容二虎。作为成吉思汗曾经指定的汗位继承人,现在,就看成吉思汗如何抉择,看窝阔台如何应对了。
蒙军将领纷纷在成吉思汗的大帐外集结,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成吉思汗的义子和驸马巴尔术一身铁甲,匆匆忙忙过来,看到书堆旁的耶律楚材,忽然走了过来。
“耶律楚材,你能算出,大汗召我们什么事吗?”
巴尔术当年是高昌回鹘的亦都护,依附于西辽。成吉思汗在漠北兴起,巴尔术杀了西辽官员向成吉思汗投诚,并协助蒙军消灭了乃蛮人和蔑儿乞人的残部,亲自去觐见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对早早归附的巴尔术充满好感,把他当自己的第五个儿子看待,并赐婚自己的女儿也立安敦公主给他,允许他继续统治高昌回鹘。
身为成吉思汗的义子和驸马,巴尔术带着他的高昌回鹘军随成吉思汗冲锋陷阵,立功不少。
“巴尔术,大汗恐怕不行了,要安排后事。你们这些义子养子,大汗是要托孤了。”
巴尔术长袖善舞,耶律楚材小声一句。
“这么说,是要退兵了!”
巴尔术下意识松了口气。
出征一年多,他麾下的高昌回鹘军死伤惨重,军心浮动。再打下去,恐怕他这个亦都护也当不成了。
“巴尔术,别磨蹭了!快点!”
成吉思汗的义子忽里火急火燎过来,喊了一句。
“忽里,等等我!”
巴尔术喊了一句,不敢耽搁,立刻跟上。
耶律楚材看着巴尔术的背影,暗暗嘀咕。
成吉思汗如果病死,军心浮动的蒙古大军,也只能退兵了。
第170章 惶惶
成吉思汗金帐巨车周围,围满了闻讯而来的蒙军将领。军中谣言纷纷,众将都是心里不安,许多将领面有忧色。
忽然,蒙军将领人群中,一个人猛地抽出刀来,直奔另外一人,当头就是一刀。另外一人吃了一惊,仓皇一个打滚,刀砍在地上,将将闪过。
众将都是吃了一惊,赶紧抱住持刀的将领,另外几名将领一起,护在了狼狈爬起来的将领身前。
“放开我!”
被抱住的行凶者奋力挣扎,嘴里高声怒骂。
“速不台,你这个疯狗!你凭什么杀了我阿布?你没有打败仗吗?你给他赔命来!”
众将领惊愕不已,速不台脸色铁青,他推开身边的几个将领,拔出刀来,指着行凶者。
“放开他!傲其,你不是要为镇海报仇吗,咱们现在就做个了断。”
众目睽睽之下,差点被砍倒,狼狈不堪,又被揭了宋境大败的伤疤,速不台心里也是邪火熊熊。
这个行凶的年轻将领叫傲其,是速不台麾下千夫长镇海的儿子。镇海在宋境西河州损兵折将,被速不台处死。他的儿子傲其,看样子是为他报仇来的。仟仟尛哾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宰了这杂种!”
傲其拼命挣扎,被几个将领死死抱住。
“够了!”
塔里夺过傲其手里的刀,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速不台执行的是军令,你发什么疯?大汗还在金帐里面议事,你想不想活了?”
塔里和千夫长察兀尔,把满脸通红的傲其使劲拉到一边。
和位高权重的速不台斗,以后的麻烦可大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归漠北。
“速不台,傲其年轻不懂事,镇海已经死了,你就饶了他吧。”
塔里硬着头皮,过来劝起了速不台。
速不台冷哼一声,插刀入鞘。
金帐里成吉思汗正在议事,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生事。对付一个傲其,有的是机会。
傲其被拉走,速不台脸色铁青,被将领们劝到一边,耶律楚材上前几步,轻声宽慰速不台。
“将军,还是个孩子,和他生气,太没有必要。”
速不台脸色稍稍好看了些,看向成吉思汗的金帐,惴惴不安。
“耶律楚材,你给我占卜一下,大汗的病情怎么样?”
耶律楚材是占卜师,又医术精湛,速不台想知道成吉思汗的具体病情。
没有了成吉思汗,他夹在窝阔台和托雷之间,又该何去何从?
耶律楚材眼神示意,如梦初醒的术忽知趣地搬起一摞书,进了耶律楚材的帐篷。
“速不台,你瘦多了!你的眼没事吧?”
耶律楚材惊讶地看着速不台,几天没见,速不台又黑又瘦,胡子拉碴,一只眼看起来怪怪的,和以前那个冷酷干练的蒙古第一猛将判若两人。
“没什么,可能瞎了!你给我算算,大汗的病情到底怎么样,能不能挺过去?”
速不台黑着脸一句,回归了原题。
成吉思汗能不能挺过去,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速不台,眼前这情形你都看到了,不算也罢。大汗恐怕凶多吉少,也就是这几日了。”
耶律楚材苦笑一声,恭恭敬敬回道。
速不台神情变的更加沮丧,低低的一声叹息。
其实他又何必问,这个时候,这么多儿子义子养子去了大帐,只能是交待后事。
四狗、四杰,只剩他一个陪伴大汗。现在,连大汗也要去了。
“速不台,看开些。其实大汗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生老病死,说都不能避免。还是想想,怎么操办大汗的后事吧。”
耶律楚材想起了什么,忽然赔着笑脸,低声问道:
“速不台,敢问一下,宋境的战果如何?真是惨败吗?”
听说速不台在宋境损失了万余人马,这可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能让蒙古第一猛将速不台吃瘪,这些南人,似乎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孱弱,甚至有些可怕。
“耶律楚材,你一个必阇赤,问这些做什么?”
速不台不耐烦地一句。
“宋军火器实在是厉害,沔州城一战,宋军十万大军来袭,不得已吃了败仗。从唐兀惕和金境劫掠的财物粮食,还有上万匹战马,都在临洮府给丢了。”
耶律楚材是占卜师,态度又恭谨,速不台心头一动,对战败的情形丝毫不加掩饰。
“十万大军!”
耶律楚材大吃一惊。
宋军这是有备而来呀!
“耶律楚材,你怎么也问这事?宋皇御驾亲征,突然出现。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惨。”
速不台悻悻说道,眼神恨恨。
幸亏成吉思汗病重,没有人敢把战败的消息告诉他。要不然,他很有可能被成吉思汗怒斥了。
怒斥也好,痛骂也罢,最起码成吉思汗还有精力骂他,抽上几鞭子都无所谓。现在成吉思汗行将就木,他心里憋的难受。
“速不台,宋皇御驾亲征?这是真的吗?与我军是野战败了,还是攻城战?”
耶律楚材不由得一阵心惊。
成吉思汗病危,人心惶惶。宋朝皇帝都出马了,还占了临洮府,西夏恐怕是不能继续围困下去了。
“有攻城战,也有野战。总之一句话,我败了,你就不要再问了!”
速不台不满地说道,扭头就要离开。
伤疤又被揭开,速不台心里面难免不爽。
“速不台,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生气,也无需气馁。我仔细算了一下,战败不是你的原因,而是南人早有预谋,故意为之。”
耶律楚材心头一慌,急中生智,赶紧说道。
区区一个军中的“书记官”,他可不敢去得罪速不台这位蒙古军中地位超然的悍将。
“耶律楚材,你说什么?”
速不台停下脚步,满眼都是惊诧。
占卜师所说的话,让他心头将信将疑。
“速不台,我是说,你在宋境战败,不是你战败了,恐怕是中了宋军的圈套。”
耶律楚材的话,速不台听了个清清楚楚,急问了起来。
“耶律楚材,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也觉得窝囊。宋军火炮之下撤走,给半路截击,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速不台,你先说说,宋军占了临洮府,这又是怎么回事?”
临洮府是金国领土,距离宋境几百里,宋军占了临洮府,耶律楚材的心里,不由得一动。
西夏有火器,宋军也有,唯独金人没有。金宋世仇,宋夏和亲,这中间的联想让人回味。
“耶律先生,宋境坚壁清野,特别难打,要不然也不会被宋皇率军偷袭。临洮府已经被宋军占了,上万匹战马,无数的粮草、金银珠宝,都被宋军夺了。兰州、洮州城,这些地方都没有多少驻军,恐怕也已经没了。”
速不台神态恭敬了几分,对耶律楚材的称呼,也变成了“耶律先生”。
也怪他大意,出征时临洮府只留了两千步骑,这才被宋军一举偷袭。
“宋军坚壁清野,宋皇御驾亲征……”
耶律楚材心里,更加明朗。
“速不台,根据我的推算,唐兀惕人的火器,都是由宋人而来。灵州城中,或许就有宋军帮着守城。宋军早早准备,随时等着我军钻入圈套。宋人蓄意,你就不要为战败的事情再忧心了。”
耶律楚材说完,拱手行礼。
只要明白了宋军是有意为之,他也就没有什么可问的了。速不台知道了宋军有意为之,一定会告诉窝阔台。也许到时候,他的机会就来了。
“我说灵州城怎么这么难打,沔州城似乎一模一样,原来是南人在里面捣鬼。有一天,我一定要带兵前来,将南人杀的血流成河,将那个宋皇赵竑的脑袋砍下来!”
速不台恍然大悟,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数万宋军随宋皇御驾亲征,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肯定是谋划已久。
“耶律先生,多谢你了。以后军中有什么难处,直接找我就是!”
速不台说完,转身离开,看上去脚步轻松了许多。
耶律楚材脸上的笑容消失,皱下眉头沉思。
宋皇赵竑……
该不会真是那个《鞑靼策》和《大宋赵竑诗词选集》的作者赵竑吧?
“耶律先生,速不台,他真的战败了?”
术忽过来,继续整理书籍,眼睛里面充满了失望。
堂堂的蒙古第一猛将,真的败了!
“术忽,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有什么奇怪的?就是大汗当年,也打过许多败仗,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耶律楚材漫不经心说道,心思却全部放在了赵竑身上。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如果宋皇真是这个赵竑,以此人的志向,宋国将来一定是大蒙古国的心腹大患。
“等打败了宋军,我要砍了宋皇的脑袋,为我蒙古大军出口恶气!”
术忽初生牛犊不怕虎,恶狠狠地说道。
耶律楚材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卫士,暗暗摇头。
速不台蒙军名将,数万大军还铩羽而归。术忽又是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
“术忽,骄兵必败。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
耶律楚材轻声一句。
中华每到危难之时,总有英雄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眼前这个神秘的大宋天子,恐怕也不是善茬。
第171章 丁亥之夏(上)
黄河南岸,新会州,北城外,蒙军大营。
“准备!开炮!”
宋军大阵无边无垠,宋军统领官陆元廷站在炮兵阵地前,面对着蒙军大营,神色狰狞,咆哮着怒声喊起。
“蓬!蓬!蓬!”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一股股烟墙腾空而起,上百颗七斤实心铁球呼啸腾空,撕裂空气,劈头盖脸,直奔面前的蒙军大营。轰鸣声接连不断,又是一百颗五斤实心铁球腾空,宋军火炮阵地,尽是一片浓浓的烟雾弥漫。
“开炮!”
宋军火炮阵地前部的子母炮不甘寂寞,火光乍现,炮口喷出一股股浓烟,霰弹平射,急如流星,直奔蒙军大营。
栅栏四分五裂,箭楼拦腰被斩断,“咯吱”声中,轰然倒塌,砸倒一片蒙军的同时,激起满地的尘土。
无数铁球飞入蒙军大营,弹跳飞跃,经过的路上,蒙军血肉模糊,满地惨叫的伤者。铁球不断砸塌蒙军帐篷,一些战马被砸中悲鸣倒地,其他战马受惊跑开,引起大营中阵阵的骚乱。
“继续!”
陆元廷紧握拳头,明令炮兵继续发射。
新会州,这里紧邻黄河,向北几里就是西夏境内。直上西夏重镇灵州城,不过三四百里的路程。
既然宋军已经占了临洮府和兰州,何不更进一步,步子再大一些。
“将军,这要是把鞑靼大军给招来了,恐怕就不好打了。”
炮兵副统领曹二雄指挥着炮兵发射,一边大声喊道。
大军占领新会州,用意一目了然,除了要打通前往西夏的通道,还有去除蒙军威胁的意思。
皇帝的大营就在后方临洮府,不驱除新会州和定西一线的蒙军,皇帝的安稳如何保证?
要知道,成吉思汗的六盘山大营,就在定西以东。
眼前的蒙军大营,大约一万蒙军,骑兵步卒大约各一半,步卒看似都是汉军。
或许是宋军两万大军来袭,或许是担心身后新会州城的金军背后偷袭,蒙军并没有出营野战,而是固守阵地。
或许还有一层原因,来自苦寒之地的蒙古骑兵,并不习惯在炎热的天气下作战。
“招来了更好!陛下坐镇临洮府,还有三万多大军,定西也有两万大军。即便是鞑靼大军来了,咱们固守阵地,静候援军就行。如果援军不来,打出去就是!有火炮震天雷,怕个毛!”
果然,陆元廷大声说道,不屑一顾。
一场沔州守城战,似乎打出了西北边军的血气。
“将军,新会州城怎么办?要不要攻下来?”
新会州城还在金军控制下,和蒙古大军的大战才刚刚开始,曹二雄已经是浮想联翩了。
“胡想甚?好好作战!”
果然,陆元廷瞪了一眼曹二雄,没好气地训斥一句。
新会州城,即便是能打下来,他也不会这么干。皇帝要的是打通去西夏的通道,占了临洮府和兰州一线即可,要新会州这些破地方做甚?
徒添负担,自找苦吃吗?
“陛下的军令,我当然明白!不过看到这些家伙还占着咱们的地方,心里面就觉得别扭!”
曹二雄嘴里嘟囔一句。
“放心吧!看他们还能占几天?”
蒙古铁骑都不怕,对付这些金兵,还不是手到擒来?
炮声猛烈,炮弹雨点般落入蒙军大营,霰弹破空,绵绵不绝,蒙军纷纷举起了盾牌,藏在隐蔽处和胸墙后,躲避宋军汹涌的炮火。
“我去你……”
陆元廷看得真切,怒骂一句。
蒙古大军中有了这些汉军,防御工事也做得有模有样,有效抵挡了宋军的部分炮火。
“给我轰!那些个马厩帐篷,全都给我掀掉!”
陆元廷怒声咆哮了起来。
宋军大阵之中,指挥步卒的麻仲看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炮火如此凶猛,蒙军死伤累累,完全被压制,反击的机会寥寥。
兰皋镇一战,自己居然不带炮车出战,那不是找死吗?
自己怎么会如此固执,如此愚蠢?
蒙军大营之中,蒙军将领们激烈争执,一些将领径直离开,另外一些则是无奈。
看来,蒙军内部在作战方式上意见不同,不欢而散。
“将军,你看!”
身旁士卒指着前方,麻仲举起千里镜,只见无数蒙军骑兵打马而出,转眼跨过了破烂不堪的营墙,千骑突进,烟尘飞扬,直奔宋军大阵。
马头攒动,铁骑狂奔,无边无际,让人眼花缭乱。蒙古骑兵潮水般奔涌而来,宋军将士视线中,满满都是纷乱的马群。
炮火覆盖之下,步兵可以躲避,战马却成了活靶子,蒙军骑兵不愿坐以待毙,选择了无畏地冲阵。
蒙古铁骑纵横天下,他们什么时候遭遇过这样一味躲避、坐以待毙的羞辱?
“来得好!小炮装霰弹!将军炮装实心球!”
麻仲注视当中,陆元廷的喊声撕心裂肺,宋军炮手忙而不乱,很快便装填好弹药,炮口幽幽,对准了前方。
“掷弹兵!弓弩手!”
麻仲收拾好心情,也是大声传下了军令。
掷弹兵拿着震天雷,人人严阵以待;弓弩手们踏弩上箭,目视前方;长枪兵前的刀盾手纷纷举起了盾牌,重步兵坐地,长枪支地,明晃晃的枪头如钢铁丛林,对准了前方。
“兄弟,可要撑住了!”
有感于蒙古铁骑带来的压力,麻仲下意识颤声一句。
“麻将军,放心吧,交给我就是!”
陆元廷哈哈一笑,自大狂傲。
陆元廷说话声中,潮水般的蒙古骑兵越过壕沟,席卷而来,一时间铁蹄声响起,地面颤抖,势如狂风暴雨。
“500步!”
“400步!”
“300步!”
“开炮!”
“开炮!”
各种大喊声不断,雷鸣般的巨响声惊天动地,硝烟滚滚升起,宋军火炮阵地烟雾缭绕,蔚为壮观。
铁丸铺天盖地,空气中织成弹流,劈头盖脸,直奔相向而来的蒙军骑兵。
麻仲按耐住心头的悸动,向陆元廷看去,后者指挥着炮兵发炮,不动声色。
陆放翁的后代,果然不是孬种。
麻仲心头感慨,看向周围,厉声喊了起来。
“所有人,准备应战!”
大宋和大蒙古国之间,第一场的正面野战,就在黄河岸边拉开帷幕。
“散开!”
蒙古骑兵久经沙场,都是骁勇善战。宋军火炮凶猛,他们拉长拉大彼此的距离,以躲避宋军炮火,期待近距离接触,箭雨杀伤。
数千骑兵,队形长达数里,和宋军大阵几乎平行而行。宋军大阵中的重炮也开始调整角度,对准了蒙军骑兵,准备射杀。
宋军火炮炮车采用单轨炮架,炮尾采用螺旋杆升降,炮车移动和火炮调整角度,都是非常便捷。他们瞬间完成了火炮方位调整,目标直指蒙军骑兵。
“蓬蓬蓬!”
炮火连天,剧烈的爆炸声源源不断,向前突进的蒙军骑兵被浓浓的炮火覆盖,人仰马翻无数。他们许多人栽于马下,躺在血泊中,凄厉惨叫。许多人还没有站起来,就奔腾的战马踩成了肉泥。
蒙军骑兵间的距离拉得更大,他们使劲控制住跨下的战马,人趴在马背上,鼓起勇气向前。
炮火连绵不断,蒙古骑兵栽倒无数,但仍有无数骑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向前。
“弓弩手!掷弹兵!”
麻仲暗暗心惊蒙古铁骑的悍勇,大声喊了起来。
若是宋军遭遇如此猛烈的炮火,他们又会怎样?
宋军炮手们仍在不断装填弹药,继续杀伤蒙古骑兵。宋军刀盾手纷纷赶上,举起了盾牌,为炮手遮护。
与此同时,宋军的掷弹兵和弓弩手已经准备就绪,人人跃跃欲试。
“射!”
相隔百步,宋军弓弩手和蒙军骑兵各自发射。弩箭腾空,天空为之一暗。双方阵中,各自跌倒一片。
双方距离接近,宋军的小炮纷纷打响,火炮攻势更加凶猛,尤其是字母炮,一炮就可覆盖60米左右的横行空间,数百门炮一起发射,奔腾而来的蒙古骑兵,骑阵瞬间稀疏了大半。
“通通”的爆炸声不绝,震天雷雨点般飞入蒙古骑兵阵中,一阵阵烟尘飞扬,射向宋军大阵的羽箭,不知不觉少了许多。
随着火炮的响声接连响起,蒙古骑兵一片一片地倒下,天地间血肉横飞,就像下血雨肉冰雹一般,许多蒙军骑兵被打得解体,残肢断体在空中飞舞,恐怖异常。
稀疏的蒙古骑兵冲出炮火箭雨,撞上宋军重步兵的长枪丛林,数名宋兵被撞飞,蒙军战马嘶鸣着倒地,马上的蒙军骑兵被宋军长枪兵刺得浑身血窟窿,无一活口。
“稳住!”
陆元廷看着前方,扔掉了盾牌,指挥炮手们继续装填弹药。
他就不信,宋军如此猛烈的炮火,还对付不了区区几千的蒙古骑兵。
“将军,鞑靼骑兵……逃了!”
一个炮手指着前方战场,大喊了起来。
陆元廷定睛一看,果然,烟尘飞扬之中,蒙古骑兵们纷纷掉转马头,向后撤去。
看来,蒙军骑兵们也受不了这样惨烈的伤亡,选择了撤兵。
“想逃?哪有那么容易!”
陆元廷一声令下,大小火炮一起开炮,蒙军骑兵在撤兵途中,又是跌下马无数。
蒙军骑兵仓皇向东逃去,营中的蒙军步卒纷纷跟上。宋军火炮不断轰击,宋军骑兵跟上,弩箭齐发,刀砍枪刺,掷弹兵和长枪兵纷纷赶上,一片纵情杀戮的海洋。
无数蒙军步骑从新会州城下狼狈逃窜,自始至终,直至宋军追杀而过,城墙上的金兵沉默不语,不发一箭一矢。
终于,两个时辰以后,一场大战告终,蒙军大营前,无数宋军步卒高举刀枪,欢声如雷,山呼海啸。
“杀虏!杀虏!杀虏!”
将士欢呼声中,吕文德打马进了大营,他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粮食辎重,还有那一群群的战马,暗暗放下心来。
他的南边,王坚率两万大军攻击定西的蒙军大营,王坚麾下还有五千背嵬军骑兵,战马更是不缺,拿下定西,应该不成问题。
“兄弟们,看到了吧,即便是野战,鞑靼大军也不是不可战胜!”
吕文德打马上了高坡,位于高处,大声呐喊。
“万胜!万胜!万胜!”
营中的宋军将士齐声欢呼,人人都是振奋。
能击败传说中无坚不摧的蒙古铁骑,值得他们骄傲。
“新会州的敌军被击退,我大军会进驻柔狼山的西寿保泰军司,确保黄河一线的军事重地。”
吕文德看着陆元廷二人,目光坚定。
“陆元廷、曹二雄,这些俘虏的战马,足够托运辎重火炮。你们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吗?”
“将军,你是说,跨过黄河?”
陆元廷和曹二雄都是一愣,随即都是豁然开朗。
“不错,陛下的旨意,要占了黄河九曲重镇应里,与灵州城早日互通有无。我给你二人五千精兵,骑兵你们都带去,另配两千战马,能行吗?”
一万三四宋军将士,据守柔狼山的原夏军要塞,即便数万蒙古大军来攻,他也不在乎。
吕文德的话听在耳中,陆元廷和曹二雄都是红了脸蛋。
“将军,把那个“吗”字去掉,静候佳音吧!”
“将军,我等一定不辱使命!”
陆元廷二人慷慨领令,曹二雄更是激动。
他的胞弟曹世雄就在西夏,占了西夏重镇应里,兄弟也好早日归来。
夜色撩人,天空星星点点,新会州城墙上,城外的宋军大营也是灯火通明,戒备森严。新会州守将郭虾蟆看在眼里,眉头紧皱,默然不言。
“将军,这些宋兵,这是要离开了吗?”
一旁的副将小声说道。
宋军粮草辎重装车,正在卤煮马肉,看样子天亮就要离开。
“这些宋兵,可是……大不一样啊!”
新会州知州相公捋着胡须,感慨万千。
白天城外的宋蒙大战,他们都是看在眼里,但始终关闭城门,作壁上观。
宋军之强悍,大大出乎了金军将士的意料。
“暴鞑正兴,强宋又起。我大金风雨飘摇,前途未卜啊!”m.33qxs.m
郭虾蟆看向深邃如许的夜空,嘴里喃喃一句。
第172章 丁亥之夏(中)
大宋兴庆三年,五月下旬,西夏境内,黄河九曲。
日头高照,夏日炎炎,驿道上鲜有人迹。驿道旁,稀稀拉拉、无一幸存的断壁残垣,起伏的山丘上,到处散落的人骨,让原野更见荒凉。
驿道旁一处废墟之中,两个年轻汉子伏在瓦砾之间,一人手里拿着千里镜,正在小心翼翼驿道西边的一处树林张望。
树林位于山下驿道旁,山体高耸,形成一个椭圆谷底,树木繁荫,正适合夏日纳凉。
而在树林旁百余步的的驿道上,堆满了数百辆粮车,密密麻麻,堵塞了驿道。
不过,大热天的,又是荒郊野外,行人罕迹,又是战时,既不担心影响交通,也不怕盗匪来抢。
况且,蒙古大军攻城略地,西夏军民死伤无几,哪里来的盗匪?早死绝了吧!
“王英,看来这是鞑靼的粮车,应该是从河西运去应里城的。”
说话的斥候放下了千里镜,看他脸型消瘦,年龄不过二十出头,一身土布衣裳和周围的土地融为一体,颧骨微微突出,西北汉子的倔强和英气尽显。
应里是黄河九曲重镇,连接河西和兴灵之地的交通枢纽,难怪有蒙古大军驻扎。
“李统领,天太热,鞑靼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咱们得回去向曹将军禀报。”
黝黑健壮的王英眼睛盯着树林,纹丝不动。
这里距离应里城不远,周围又没有其它大城。蒙军攻入西夏一年有余,应里粮草应该用尽,需要从河西运转。
“人数、车辆、战马树林,都记牢了吗?”
李寿还不放心,继续问道。
“鞑靼人数五百,战马一千多骑,粮车两百六十辆,民夫八九百人。蒙军人手两三张弓,羽箭百支,另有绳索、刀、铁棒、铁骨朵等物。”
王英说着,李寿也记的清楚。
“走,回去复命!”
李寿小心翼翼爬了起来。
二人的打扮一样,头上都带着柳枝编成的帽子,土布衣裳,都是作为掩饰之用。
借助于千里镜,二人在三四里之外,便能看清远处的情形,而不需要靠的太近暴露行踪。
“王英,以后不要叫我统领。我现在只是军中的一个普通斥候而已。”
李寿说道,神色黯然了下来。
“李统领,阶州的事情,鞑靼大军是偷袭。你不要伤心。咱们要好好干,为王宇、方大,还有阶州所有的兄弟和百姓报仇!”
王英劝慰着李寿,心里也是难受。
蒙古大军偷袭阶州城,就逃出了他们寥寥几人。因为阶州百姓被屠杀,李寿被从阶州副统领一撸到底,王英也一样被贬斥,二人成了吕文德大军中的普通斥候。
“统领,要不你带人在这盯着,我带人回去就是。”
王英主动请缨。李寿最近心情不好,他也想让李寿少操心。
“也好,你带人回去禀报,我带人在这盯着。”
李寿点了点头。要不是出来的斥候人太少,只有十几个,他就带人单干了。
从阶州城破,他就一直想着立功赎罪,活的扬眉吐气。
王英带人蹑手蹑脚出了断壁残垣,向南奔出四五里,七拐八拐,进入了惟精山中野草丛生的深谷。
“五百蒙军,两百六十辆粮车……”
听到王英的禀报,副统领官曹二雄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带前军两千人从兰州出发,渡过黄河,过了柔狼山,目的就是攻占黄河九曲的应里,控制黄河河面。一路上风平浪静,正准备带军前行,伺机攻占应里,却打听到了这一消息。
这万一要是被蒙军给碰上了,惊扰了应里的蒙军,四面八方围攻而来,他岂不是要被团团围住,甚至可能围歼。
蒙军的粮车,还是去应里,省得他担心粮草补给。这不是天意吗?
“王英,树林周围的地势怎么样?能不能靠近?”
曹二雄沉声问道,心里已经痒了起来。
“将军,鞑靼骑兵都在树林里面,树林是深谷口袋形状,只要守住官道,鞑靼就难逃出去。”
王英边说边画,曹二雄聚集将领,立刻吩咐了下去。
午时三刻,天气热腾腾,驿道旁的树林中,五百左右的蒙古骑兵说说笑笑,坐在地上,纷纷靠着树纳凉,或坐或躺,怎么舒服怎么来。
而在他们的东侧,八九百民夫聚成一堆,他们蓬头垢面,身上衣裳破烂,都在神色凄惶休憩,众人安安静静,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动了蒙古骑兵。
天气太热,许多蒙军都是脱去了铠甲,希望可以更凉快一些。
王英带众军从谷地一旁潜入,众人小心翼翼,很快就逼近了树林。看到潜行而来的宋军,许多民夫都是睁大了眼睛。
“嘘!”
王英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民夫们心知肚明,许多人一声不吭,不少人还闭上了眼睛。
自作孽、不可活!
看民夫们的反应,也知道他们对蒙军的痛恨。这里距离蒙军休息的地方,已经只有三四十步的距离。
王英和所有的宋军掷弹兵们一起,动作轻柔,纷纷拧开了手榴弹的铁盖,打亮火折子,点燃了震天雷的引线。
“怎么了?”
引线“呲呲”燃烧,正在眯眼休憩的蒙古骑兵,有人忽然大叫了起来。
“全部趴下!”
王英冲着民夫们大喝一声,助跑几步,手里冒烟的震天雷,被他用力扔了出去。
民夫们纷纷趴下,宋军掷弹兵们一起投弹,震天雷冒着烟,雨点般飞向了树林里的蒙军。
掷弹兵们扔出第一颗手榴弹,也不看效果,继续投弹,三轮手榴弹的狂轰滥炸之后,王英和所有的宋军长枪兵一起跨过民夫们,持枪冲进了树林。
与此同时,无数的宋军四面八方出现,纷纷围了上来。
而宋军的火炮,纷纷架在了官道上,堵住了树林的出口。
“通通!”
闷雷般的巨响此起彼伏,树林里烟柱滚滚,尽是被无尽的浓烟所笼罩,蒙军的惨叫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充斥了树林。
等到风吹散了硝烟,宋军长枪兵和残余的蒙军,已经是狭路相逢。
“刺!”
王英大声呐喊,长枪抖动,犹如毒蛇,一枪就把对面的蒙古骑兵戳翻。
长枪兵们持枪叠刺,枪头无数,瞬间便是鲜血淋漓,蒙军又被刺倒数人。宋军四面而来,长枪一轮一轮,将残余的蒙古骑兵格杀当场,现场血肉模糊,一片铁血交融。
蒙军舍命逃离,他们仗着树木掩护,彼此互为犄角,频频发箭,顿时射倒了数名宋军长枪兵。
“我去!掷弹兵!”
曹二雄勃然大怒,大声喊了起来。
掷弹兵们纷纷点燃手榴弹,数十颗手榴弹飞舞,将几个蒙军包围。一声声巨响之后,蒙军栽倒一片,血肉模糊躺下无数。
一些蒙军骑兵企图骑马逃窜,拼命冲出树林,和四面八方而来的宋兵相遇。蒙军仗着骑射精湛,拼命放箭,虽然射杀了数名宋兵,却被对方汹涌的反击所淹没。
一个蒙军骑士射翻两名宋军骑兵,对方的数名骑士却仍然迅疾奔来,骑士躲过了一人的长枪,却被另外的铁棒和长枪一左一右,刺砸于马下。
“嗖嗖”声不断,宋军弓弩手弩箭齐发,马上的蒙军骑士连人带马,纷纷被射倒,犹如刺猬一般。
宋军长枪兵两三人一组,结阵拼杀,树林里的蒙军被分割包围,不断被宋兵斩杀,厮杀范围越来越小,势单力孤的蒙军被一一格杀,血腥异常。
“冲出去!”
蒙军将领一马当先,蒙军骑兵们向西直奔官道,他们羽箭齐发,连绵不绝,宋军炮手刀盾手跌倒一片,官道上登时出现一个缺口,蒙军骑兵趁机从斜坡冲上了官道,对途中惊慌躲避的宋兵疯狂射箭砍杀。
“我去你大爷!”
李寿和另外一个宋兵,忽然在蒙古骑兵冲出的对面现身,李寿举着盾牌,脖子上挂着一捆冒烟的震天雷,腹部血流如注,眼睛通红。另外一个宋兵一瘸一拐,双手各拿一颗冒烟的震天雷,二日嗷嗷叫着,一起撞入了蒙军骑兵马群。
剧烈的爆炸声惊天动地,血肉横飞,血箭飙射,战马悲鸣,蒙军骑兵连人带马纷纷被掀翻,官道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肉块和人体器官。
“火炮!给老子开炮!”
“掷弹兵,都死了吗?”
曹二雄大声咆哮,瞬间红了眼睛。
火炮轰鸣,霰弹飞舞,官道上和官道口的蒙军骑兵被打的东倒西歪,人马死尸在官道和树林斜坡处层层叠叠,死状伤状惨烈,犹如人间地狱。
火炮剧烈轰击,震天雷跟着肆虐,蒙军骑兵们死伤累累之下,心惊肉跳退了回去,向着树林深处逃去,最终却被陡峭的山坡所阻挡,无法攀爬,只能回过头来负隅顽抗,做最后的挣扎。
宋军火炮、弩箭和震天雷收割之后,长枪兵接管了战场。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很快进入了尾声。
看到几十个蒙军扔掉手里的兵器,跪在地上,嘴里胡乱叫着,有人还不断磕头,许多宋兵都是睁大了眼睛。
“鞑靼也有投降的?”
有年轻的宋兵,好奇地问了出来。
“这有什么奇怪的,鞑靼也是人,又不是石头,一炮打下去,照样血肉模糊!”
年龄大一些的老兵,故作深沉。
“都捆起来!打扫战场,死的没死的都补上两枪,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曹二雄带士卒上来,挥挥手,宋兵们上前,把投降的蒙军都捆了起来。
战斗结束,宋军开始打扫战场,一部分人在外警戒,医官们上来,给伤员处理伤口。
一场偷袭战,以众敌寡,还是死伤了百十名将士。
“可惜了李寿兄弟!”
曹二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
“李寿......”
王英抱头痛哭,众军劝慰下,王英才哽咽着站了起来。
李寿和另一个宋兵战死,二人连个尸体都没有留下,不知道怎么向他们的妻儿交代?
“兄弟,起来吧,会说汉话吗?”
王英擦干眼泪,叫起一个蹲在地上,面色黝黑的民夫,这人四十来岁,留着汉人发髻,应该是西夏的汉人无异。
“会会会!”
民夫满脸赔笑,连连点头,他看着王英,小心翼翼地问道:
“军爷,你们是夏军,还是……”
这些官军如此凶猛,杀的蒙古骑兵们人仰马翻,没一个逃兵。
这是西夏的官军吗?
“大哥,我们是大宋的官军,已经打过了黄河。我问一下,你们押运这么多的粮食,是去那里的?”
王英和颜悦色问道。
“大宋……官军……打……过……黄河……”
中年汉子震惊地看着王英,半天才反应了过来。
“回,回军爷的话,这些粮食是从沙陀运过来,要运到应里的鞑靼大营,那里有两千多鞑靼兵,还有三四百降兵,总共两千五百人上下,大多数鞑靼骑兵,都住在城外的鞑靼大营里面,只有当官的和一小部分住在城里!”
中年汉子把知道的不知道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才两千五百人?”
王英有些失望。才两千五百人,派了五千宋军将士攻打,吕文德还是太小心了些。
打了一场小规模野战,同袍惨死,他的战意炽热,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才两千五百人?
中年汉子暗暗吃惊。鞑靼骑兵如狼似虎,杀的西夏尸横遍野,千里无人烟。这些宋军,好大的口气!
“两千五百人,住在城外……”
王英的话,让曹二雄沉吟了一下,看向了身旁的军官们。
“兄弟们,你们说怎么办?要不要等大军上来?”
后面陆元廷的三千将士,还在四五十里开外。
“将军,才两千多人,还在城外,干了吧!”
“等大军上来,万一走漏风声,可就要前功尽弃了!”
军官们七嘴八舌说道,人人都是眼神炽热,好像见到了三月未见妩媚动人的新婚妻子一样。
“将军,我有一个想法,运粮都是昼伏夜行,不如这样……”
王英思虑片刻,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第173章 丁亥之夏(下)
清晨时分,天还没有完全亮,两百多辆大车出现在了应里城外的蒙军大营门口。
“干什么的?”
几个蒙兵从营包里出来,来到营门口,问的是党项话。他们是蒙军中的步卒,看人下菜,粮食也是为他们准备的。彡彡訁凊
“官爷,是从沙陀过来,给应里送粮食的。军爷们就在后面!”
王英赶紧嬉皮笑脸用党项话回道。
蒙军大多数都是骑兵,大营设在城外,一是习俗上的习惯,而是城外地势宽阔,利于骑兵出击。
“跟我走,把粮食运到南面的粮仓。”
蒙兵看了一眼后面马上懒洋洋的“蒙军”骑兵们,直接搬开了拒马,放民夫们的大车进营。
壕沟、木桩马马虎虎,箭楼也没有,大营中冷冷清清,鼾声如雷,看来蒙军大多数人还在睡觉。
王英轻声冷哼,暗暗摇头。
蒙军怕热,清晨凉爽,正是睡觉的好时光。再加上蒙军一路攻城略地,战无不胜,西夏境内无战事,懈怠下来,已经失去了应有的防备。
王英摸了摸腰间冷冰冰的手榴弹,等一会,非要让这里变成一片尸山血海。
可惜骑兵缺少,要不然这一场铁骑纵横,这景象一定不错。
可惜了李寿......
王英鼻子一酸,抬头看去,似乎走过了营中一半。王英轻轻拿出腰里的震天雷,拧开铁盖,跟着拿出火折子擦亮,点燃了震天雷的引线。
“你狗日的要干什么?赶紧……”
引路的蒙军满脸惊诧,话还没有说完,后面的宋兵手持利刃,在他的背颈处连插几刀。
“好好睡吧!”
王英轻声一句,上前拉开一个营包的毡帘,手中冒烟的震天雷扔了进去。
通通!
剧烈的爆炸声在蒙军大营中响起,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长枪兵,准备!”
曹二雄大声呐喊,奋力催马向前。
“兄弟们,跟我冲跨鞑靼的北营!”
怒吼声中,曹二雄带着数百骑兵,冲进了营门。在骑兵们的身后,无数的长枪兵紧紧追随。
“火炮,全都架起来,对准了城门口!”
赵溍大声怒喝了起来。
城外的蒙军大营,自有掷弹兵和长枪兵对付,有曹二雄和两百骑兵帮衬。他只要带领炮兵们,对付城中可能出现的蒙军骑兵就是。
震天雷不断在大营中炸响,碎裂的铁片肆意飞舞,收割蒙军的性命。营中到处都是烟柱滚滚,一个个营包被炸得四分五裂,许多营包塌了下来,呛人的硝烟味四处弥漫。从一些破烂的营包可以看到,无数受伤的蒙军在血泊中蠕动呻吟,发出凄厉的惨叫,哭喊声惊天动地。
夏季炎热,清晨正是睡觉的好时机。宋军事起突然,打了麻痹大意的蒙军一个措手不及。许多蒙军还在睡梦中,就丢掉了性命。而整个蒙军大营,也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一些蒙军来不及冲出帐篷,就被宋军的震天雷杀死杀伤。一些帐篷倒下,宋军毫不犹豫,对着帐篷里挣扎着要出来的蒙军挺枪猛刺,惨叫声不绝于耳,染红了枪头枪杆,也染红了帐篷。
连扔出三颗震天雷,王英和所有的宋兵们一起,立刻从粮车上取出长枪,三人一组,或排成队列,直奔硝烟弥漫中惊惶不安的蒙军。
蒙军来不及披甲,许多人都是光着身子持刀执弓,一些人和奔到的宋军狭路相逢,顷刻之间就撞在了一起。
喝骂声不断,突厥话、蒙古语、党项话、女真话、汉话、大食语,甚至一些不明言语,立时就是短兵相接,血肉横飞,很快就有大批人倒地不起。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到处都是尸体和呻吟惨叫的伤者,断胳膊断手、人体器官遍布地面,双方就踩着鲜血和残肢断体舍命厮杀,人人红了脸庞。
“兄弟们,杀!”
曹二雄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带着宋军骑兵横冲直撞,拼命砍杀。众骑士拥在他身旁,形成箭矢骑阵向前突击。
宋军虽然战马不足,骑兵缺少,但骑兵甲胄精良,战马护具齐备。和蒙军的披甲相比,宋军的精钢铁甲无疑优势巨大,冲击力也是惊人。
宋军骑阵一路风卷残云,摧枯拉朽,惊慌失措的蒙军不断被砍杀,很快蒙军的北营被贯穿。
惊惶的蒙军纷纷逃向大营南边,曹二雄正要带着众军继续冲击,却被众将拦住。
曹二雄是一军主将,他要是来个不幸阵亡,众将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将军,鞑靼的战马!”
有军士指着马棚里马头攒动,无数的战马,惊讶地叫了起来。
怎么看,这也有上千匹战马。
蒙军大营中,蒙军的帐篷外几乎都有战马,不过人手一匹。而其它的战马,还是要集中驯养,以免营中过于拥挤。
“这有什么奇怪的!听说鞑靼西征,一个骑兵就有六匹战马,财大气粗,不得不服啊!”
曹二雄按捺下心头的震惊,不屑地说道。
有了这些缴获的战马,吕文德麾下的大军,机动能力将大大增强,到时候还惧怕什么蒙古骑兵。
“一部分人看好了马棚!另外一部分人跟我去对付鞑靼残军!”
曹二雄大声喊道,眼光瞄向应里城,城门始终关闭。
“刺!”
王英大声怒喝,和数名宋军长枪兵一起挺枪直刺,对面的蒙军被刺翻一片片,几乎无人可以阻挡。他们顺着营中中线一路向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论如何凶猛的蒙军勇士,都被他们长枪叠刺,很快便是血窟窿无数,倒地不起。
蒙军骑兵精于骑射,但步卒阵型作战,却是弱项。宋军长枪兵群体作战,枪头无数,躲过了一个两个,却躲不过第三第四。尤其是宋军刺枪术杀伤力巨大,稳准狠,刺的都是命门和要害,蒙军躲避不及,不是死亡便是重伤。宋军长枪兵一路向前,所向披靡,蒙军纷纷倒下,不断仓皇后退。
“弓箭,射!”
蒙军将领都是军中宿将,经历大战无数,他们大声呐喊,指挥着蒙军凭借帐篷掩护射杀宋兵。
羽箭呼啸,不断有宋兵被射翻,他们向前的攻势为之一滞。
“赶快上马!杀出去!”
蒙军将领们纷纷叫喊,蒙军纷纷寻找战马,上马就要冲击。
蒙军长于骑射,下马和敌军厮杀,只有死路一条。
一个个冒烟的震天雷扔了过来,满地都是,“呲呲”冒着烟,蒙军魂飞魄散,个个脸色煞白,有人惊叫了起来。
“火……器!”
正是这种火器,让他们死伤惨重,在灵州城无功而返,不得不陷入持久战。这种杀人恶魔的玩意,蒙军将士人人心惊肉跳,许多人变了脸色。
“通通”的爆炸声不断响起,上马的蒙军被一片浓烟所笼罩,人马的肉块漫天飞舞,落的周围的地上到处都是,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
一阵风吹过,满地的人马尸体,满眼都是血泊中惨叫悲鸣的人马,那些残肢断体,满眼的污血让人作呕,直欲逃离。
而那些残余的蒙军骑兵,傻乎乎坐在马上,片刻之后,才打马拼命逃离,连放箭的勇气都已经丧失。
曹二雄冷哼一声,挥挥手,战马奔腾,宋军骑兵风卷残云,向逃窜的蒙军骑兵追去。
“推过去!”
王英憎恶地拨掉肩上的肉块,大声呐喊,和宋兵们一起,大步向前。目光所及,一个身披亮甲的蒙军将领正在指挥着周围蒙军进行抵抗,王英拿出震天雷点燃,奋力扔了过去。
一片呛人的硝烟味中,王英带人冲了过去,遇人刺人,遇骑刺马,蒙兵往往支撑不了一两个回合,便被更多的枪头刺翻。到了蒙将跟前,只见他躺在血泊中,肚子里的肠子都流了出来,他捂着血淋淋的小腹,看着王英,嘴里骂骂咧咧,听不懂说什么。
“安心上路吧!”
王英狠狠一枪,又稳又准,刺入蒙将咽喉,然后拔出了长枪。他看着泛亮的东方天际,悲怆地大喊了起来。
“李寿兄弟,我…………”
王英哽咽,却再也说不下去。
宋兵三人一组,狂奔突进,和蒙军在营包间血腥厮杀。宋军不断向前,很快就趟平了蒙军大营大半,向龟缩在东南角负隅顽抗的蒙军逼近。
“通通!”
无数的震天雷扔向了大营东南角,雷鸣般的爆炸声惊天动地,残余的蒙军被爆炸产生的烟雾所笼罩。尘土飞扬中,蒙军血肉横飞,鬼哭狼嚎。残存的蒙军慌不择路,纷纷逃了出来,向四面八方舍命逃去。
“去死吧!”
宋军骑兵催马上前,手中长刀一闪,一个乱跑过来,被炸的六魂无主的蒙军被他砍翻在地,倒地惨叫。
看他眼神惊恐,似乎并不是因为宋军骑兵的杀伤,而是刚才爆炸所产生的恐怖景象。
宋军骑兵纷纷出击,追杀那些原野中溃逃的蒙军残部。
“给我瞄准了,一个也不要放过!”
赵溍紧盯着应里南城门,向炮手们仔细叮嘱。
“将军放心,保管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炮手满脸笑容,低头哈腰说道。
赵溍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有炮手惊叫了出来。
“将军,东门!”
赵溍一惊,向着东门方向看去,只见百十骑蒙军骑兵打马狂奔,直向东面而去。
“……这些……我去!”
赵溍目瞪口呆,眼睛紧盯着逃去的蒙军骑兵背影,说不出话来。
战无不胜、无坚不摧的蒙军,竟然放弃了营救城外大营的同袍,直接逃了。
感情他和这些炮手们,就是在南城门外摆了个花架子,无人问津。
无奈之下,赵溍目光扫向蒙军大营,震天雷的爆炸声偶尔传来,宋军将士正在追杀稀稀拉拉逃窜的蒙军,厮杀声并不激烈,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
厮杀声结束,天际间又恢复了平静,应里城头,飘扬起了宋军的旗帜。
大宋兴庆三年六月初六,大宋西北边军继挺近西夏境内柔狼山西寿保泰军司后,再进一步,占领了黄河九曲的应里城。应里城卡在河西和兴灵之地的咽喉,距灵州城不过三百里,水陆均一日即可到达。
至此,大宋和西夏的交通,已经全部贯通。长达一年半的西夏之围,也已经初显曙光。
第174章 自有后人评说
窝阔台和托雷一起进了金帐,看到成吉思汗居然神采奕奕地靠坐在软榻上,二人立刻满脸笑容,上前见礼。
“阿布,你气色好多了!”
“阿布,太好了!”
窝阔台和托雷喜笑颜开,成吉思汗难得地一笑,点头示意儿子们站好。等忽里和巴尔术进来,成吉思汗对大帐门口身材高大的侄子移相哥轻轻点了点头。
“移相哥,你在大帐门口守住,没有大汗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也遂代成吉思汗发话,移相哥赶紧点头答应,走了出去,在帐外警戒,同时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是军中的神箭手,有名的猛将,让他在外看守,也足见成吉思汗对他的信任。
“窝阔台,你读读,这书里说的什么意思?”
成吉思汗温声向窝阔台说道。
一众子侄里面,只有窝阔台还懂些汉人的文章,其他人或者懂几个字,大多数一窍不通。
“阿布,这诗是说北方长城的风景,说阿布是天上派到人间的神仙,和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一样英明神武。”
窝阔台跟耶律楚材合得来,对诗词也是一知半解。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选择性地省略了宋太祖赵匡胤。
一个被打得龟缩到江南一隅的弱国,又能出什么英雄好汉?
“天上派到人间的使者,也免不了一死。”
成吉思汗轻声一笑,面色恢复了温和。
“我的孩子们,我就要死了。以后,可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窝阔台和托雷等人都是一怔,随即一起跪下,有人泪流满面。
“阿布,你一定会好的!”
“大汗,保重身子啊!”
成吉思汗病重不治,军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看今天这架势,成吉思汗恐怕真要御龙宾天了。
“人都要死,没有谁能例外。”
成吉思汗看着帐中跪了一地的子侄们,声音轻柔。
“孩子们,我为你们建立了一个疆域辽阔的蒙古大国,比秦始皇、唐太宗的国家可大多了。我要死了,我要你们在我的面前立下遗言:你们要齐心协力,共同对外,拥护新的大汗,谁也不能反抗!”
窝阔台心头一凛。看来,父亲是要宣布新的大汗继承人了。
这个新的蒙古大汗,应该是他这个执政者吧。
“但是,汗位只有一个。如果我的儿子都想成为蒙古大汗,都想当蒙古国的霸主,就会自相残杀,庞大的蒙古帝国,也会轰然倒塌。”
一众子侄各怀心事,成吉思汗温声说着,似是最后的临终遗言。
“阿布,我们都听你的话!”
“大汗,我们都听你的!”
窝阔台和托雷,以及成吉思汗所有的子侄们,争先恐后向成吉思汗发誓。
这个时候,纵使心中有千万个主意,也是慷慨激昂,遵从大汗的弥留遗训。
“窝阔台,你站起来,坐到我身边来。”
成吉思汗招招手,窝阔台抹了一把眼泪,爬了起来,坐到了成吉思汗身边。
他终于放下心来,他的父亲成吉思汗,要让他继承蒙古国的汗位了。
他的弟弟托雷,成吉思汗最喜欢的幼子,他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们都听好了。窝阔台雄才大略,足智多谋,在你们这些兄弟当中,才能最为出众。从今天起,他就是下一任的蒙古大汗,你们都要拥护他,支持他。”
成吉思汗握着窝阔台的手,看着自己的子侄们,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在托雷的脸上停留片刻,这才移开。
“我要你在我的面前发誓,承认窝阔台为下一任的蒙古大汗,遵守蒙古国的法令,立下文书为证。”
成吉思汗声音变得严厉,尽管声音不大,众子侄还是人人心惊,个个战战兢兢。
蒙古大汗的威严,可见一斑。
“阿布,我发誓,我愿拥立窝阔台为下一任的蒙古大汗,遵守蒙古国的法令,并愿意立下文书为证,永不背负阿布今日所言!”
托雷被父亲看得心惊肉跳,跪着郑重发誓,在面前的文书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站起身来退到一旁。
成吉思汗对着其他的儿子、侄子们,同样郑重其事叮嘱道:
“巴尔术、阔列坚、兀鲁赤、忽里、蒙都、脱忽、按赤台,我也要你们在我的面前发誓,承认窝阔台为下一任的蒙古大汗,遵守蒙古国的法令,立下文书为证。”
“阿布(大汗),我发誓,我愿拥立窝阔台为下一任的蒙古大汗,遵守蒙古国的法令,并立下文书为证,永不背负阿布(大汗)今日所言!”
窝阔台的弟兄们,包括非摘系兄弟,都在成吉思汗面前发誓,人人立下了文书。
成吉思汗交待完大事,大汗淋漓,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
“阿布,要不歇歇,有话稍后再说。”
被正式任命为下一任的蒙古大汗,窝阔台心安之余,赶紧劝起了父亲。
“我的第二条遗嘱,就是灭金。”
成吉思汗温声说道,没有理睬窝阔台,反而苦口婆心叮嘱起子侄们来。
“金国的精兵都在潼关,南边是大山,北边是大河,短期内难以攻破。要是能假道于宋境,宋金是世仇,必能许我,由唐州、邓州,直捣汴梁城。金人必定会从各处调兵,围点打援,各个击破。”
“是,阿布(大汗)!”
窝阔台和托雷对望一眼,一起点头称是。
蒙军已经和宋军交战,想要假道宋境攻金,恐怕不太容易。
成吉思汗重病缠身,他们自然不敢把宋、蒙交战的消息告诉父亲。
“窝阔台,我大蒙古国的江山,就交给你了。”
成吉思汗温和地拍了拍窝阔台的肩膀,随即神色严肃。
“你们都记住了,我死后,你们不要为我发丧,不能让唐兀惕人知道我的死讯。唐兀惕人要是投降,他们从城里出来时,将他们全都杀死!整个兴、灵之地,我要他们鸡犬不留。”
面对儿子和满帐肃立的将领,成吉思汗郑重叮嘱着众人,似乎这是他最后的心愿。
“你们都记住了,你们一定要灭掉唐兀惕和金国,一定要灭了他们,一定要灭了他们的王室,让他们一个不留!”
成吉思汗浑浊的目光里,透露出让人恐惧的寒芒。
“大汗,我等一定要攻下中兴府,一定将唐兀惕人全部杀掉!我等一定灭掉金国,将他们的王室全部杀完!一个不留!”
帐中众将一起跪倒,齐声发誓,哭泣哽咽声一片。
许多人都明白,这就是成吉思汗的最终遗言了。
成吉思汗就要死了,他们战无不胜的统帅就要离开人世,他们中间许多人痛哭流涕的同时,心头也是惶惶不安。
窝阔台虽然是大汗指定的继承人,但大汗的幼子托雷,却掌握了蒙古帝国八成的兵马。将来的蒙古汗国,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会不会有内讧?
没有了成吉思汗,蒙古大军还能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又有谁知道。
“都出去吧,把耶律楚材叫进来。”
成吉思汗说完,脸色灰白,缓缓靠在了榻上。
众将离去,耶律楚材被唤了进来,宠妃也遂,则是小心翼翼服侍着成吉思汗。
“大汗,你要保重身子骨啊!”
耶律楚材显然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进来跪下,痛哭流涕。
“耶律楚材,起来吧。”
成吉思汗话语有气无力,足见他身体虚弱,已是油尽灯枯。
“你占卜一下,在我临死之前,唐兀惕人会不会投降?”
成吉思汗的话,让耶律楚材跪在地上,愣了半晌。
明眼人都看得出,成吉思汗顷刻之间就会病死。这个时候,还让他占卜什么?
看到成吉思汗眉头一皱,似乎要发怒,耶律楚材心惊胆战,赶紧坐在地上,装神弄鬼算了起来。
“大汗,你一定会见到唐兀惕人被我大蒙古国灭国!”
这个时候,他可不敢说半个不字。万一惹恼了成吉思汗,随时会要了他的性命。
“耶律楚材,你又在骗我。不过,唐兀惕国只剩下那么一块小地方,跟灭国没什么两样。我让窝阔台他们灭了唐兀惕国,只是不想让他们不思进取。”
成吉思汗忽然满脸红光,坐直了身子。
“耶律楚材,你说,我死后,世人会怎么看我?”
耶律楚材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被成吉思汗杀的人,鲜血可以汇集成一条河流,尸体堆得比一座高山还高。被他荡平的城市,数不胜数,被他毁掉的农田,能养活数千万人口。
“大汗武功之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灭国四十,诸国臣服。大汗是一代天骄,会被后人景仰的。”
迟疑片刻,耶律楚材才说了出来。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这个宋人,倒是评价我很好。杀伐果断,战无不胜的天之骄子。说到底,我就是草原上一个喜欢骑马射箭的牧民而已。”
成吉思汗双目炯炯,笑着说了出来。
“牧民,还是回到他的草原上去吧,那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
成吉思汗神态慈祥,嘴角微微抽动。
“大汗!”
耶律楚材哽咽道。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眼前的成吉思汗,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老头,而不是平日里杀伐决断的铁血武者。
“我成吉思汗杀人无数,灭国无数。我蒙古铁骑所到之处,无人能敌,个个臣服。世人怎么看,我成吉思汗不在乎!”
忽然,成吉思汗提高了声音,傲然说道,眼神中的倔强显露无疑。
耶律楚材心头一惊。这才是桀骜不驯的成吉思汗,任意而行,心如铁石。
“大汗,还是好好歇息,千万不要劳累了!”
耶律楚材看着成吉思汗,极短时间,成吉思汗脸上的红光消失,显然是油尽灯枯,目光迷离,似乎就要合上。
耶律楚材心惊肉跳,大声喊了起来。
“医官,医官在那里?快进来,快进来!”
他也是医家高手,成吉思汗气若游丝,已经是弥留之际,就要与世长辞了。
“功过自有......后人评说.......长……生天,我来了,我……来了,我来……”
耶律楚材的哽咽声中,成吉思汗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低,迷离的眼神开始涣散,变得无光。
终于,成吉思汗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
“大汗……”
也遂掩面痛哭,耶律楚材也是跪地抽泣。
成吉思汗死了,他留下的庞大无比的蒙古帝国,又该何去何从?
蒙古大军秘不发丧,仍在等待西夏归降。可是,尚有一丝元气的西夏,会束手就擒吗?
还有那神秘的大宋,他们攻伐兰州、临洮府诸地,虎视眈眈,真的只是驱逐蒙军出境吗?
成吉思汗身死,蒙古将领军心涣散,军中疫病流行,窝阔台和托雷面和心不和……
宋皇御驾亲征,十万雄兵,火器犀利,三军用命,似乎不是善茬。
宋蒙十余万大军对峙于新会州、巩州、秦州之地,蒙军有必胜的把握吗?
内忧外患之下,就要仔细权衡。要是他是窝阔台,这个时候,退兵就是最好的选择。
公元1227年,丁亥年,六月初,南宋兴庆三年;西夏保义二年;金正大四年,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病逝于金境六盘山,享年六十六岁。
第175章 退意
六盘山,蒙古大军军营,成吉思汗驻跸之处。
大营之中,驿道之上,众军你推我拽,牛马拖牵,艰难前行,把成吉思汗的金帐巨车向山下牵引。
虎皮大帐的主人已经不在,怯薛军众将脸上挂泪,奋力推车,似乎上面的虎帐之内,那个无坚不摧、用兵如神的蒙古帝国的大汗依旧健在。
山道一侧,蒙军猛将速不台冷冷看着这一切,独眼眼神凄苦寂寞。仅仅是数日,他面色憔悴,须发斑白,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成吉思汗死了,“四狗”、“四杰”,八个为成吉思汗冲锋陷阵的铁血老臣,只剩下了自己一个。
这是长生天对蒙古帝国的惩罚,还是对他们征服世界,烧杀抢掠的不满和诅咒?
窝阔台和托雷,他们会兄弟和睦吗?雄心勃勃的托雷,会心甘情愿遵窝阔台为蒙古大汗吗?
速不台心乱如麻,望着前方发呆。
“速不台,你可是要保重啊!”
成吉思汗的第五子,高昌回鹘的亦都护(首领)巴尔术过来,漫不经心和速不台搭讪。
“巴尔术,多谢你的好意。”
速不台皱起眉头看了巴尔术片刻,忽然问道:
“巴尔术,大汗都没了,你什么时候娶阿勒屯别吉啊?”
阿勒屯别吉是成吉思汗的女儿,已经许配给了巴尔术,但由于巴尔术的原配善妒,已经为巴尔术生了三个孩子,成吉思汗也不好意思强迫巴尔术。而成吉思汗的女儿阿勒屯别吉一直处于待嫁状态,现在已经是二十好几的老姑娘了。
现在成吉思汗都死了,巴尔术恐怕更不会提这事了。
“速不台,只能再等等看。你知道我家里头那位,惹不起啊!”
果然,巴尔术苦笑一声,很是有些感慨。
“你呀!男人,还是要自己拿主意!”
速不台忍不住,提醒巴尔术一声。
巴尔术点点头不置可否,忽然转移了话题。
“速不台,窝阔台当大汗,你服他吗?”
巴尔术的话,让速不台一愣,跟着一句。
“忽里勒台选谁,我就服谁!”
忽里勒台是大蒙古国的诸王大会、大朝会,是草原部落和各部联盟的议事会,用于推举首领,决定征战等大事。
“忽里勒台还有两年,这两年是托雷监国。也不知道到时候,到底是谁当大汗?”
巴尔术摇摇头叹了一声。
成吉思汗虽然任命窝阔台为继任蒙古大汗,但窝阔台能不能如愿以偿,还得蒙古诸王来议事决定。
速不台点点头,正想继续说话,几匹骏马从山道上绝尘而来,马上的蒙军骑士满头大汗,战马也是鬃毛湿漉漉,显然有要紧事。
“什么事?怎么这么慌张?”
速不台一愣,大声喊道。
看到是速不台和巴尔术,马上的骑士赶紧下马,上前给二人见礼。
“速不台将军,巴尔术亦都护,前方军情紧急,要向窝阔台大汗禀报!”
窝阔台继任蒙古大汗,军中人尽皆知。
“什么紧急军情?”
“是灵州守军投降了吗?”
速不台和巴尔术一前一后问道。
西夏使臣送来降表,说是一月后投降。半个多月过去,难道是真要降了?
“不是!是……”
骑士们犹犹豫豫,个个眼神闪烁。
“快说!”
速不台一声怒喝,骑士们不敢隐瞒,一股脑说了出来。
骑士上马离开,留下速不台恍恍惚惚,巴尔术面沉似水。
“宋军击溃新会州大营,进驻柔狼山,夺了应里。他们要干什么?”
沉默片刻,巴尔术吐出一句。
新会州蒙军大营,可是有万余大军,就这样轻轻松松被宋军击溃了?
看到速不台不吭声,巴尔术狐疑着问道:
“速不台,西夏只剩下一万多将士,你说,会不会被宋军偷袭?”
最近由于天热,蒙军撤回了大部,只留一万大军在兴灵之地驻守。黄河九曲重镇应里,距离灵州不过三百里。骑兵一两日即到。宋军要是偷袭,蒙军不习惯热天作战,恐怕要吃大亏。
要真是这样,救兵来到,西夏人还会投降吗?
“我也不知道。等等看吧,窝阔台……”
速不台本来想说窝阔台有决断,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窝阔台现在想的,恐怕是要稳稳当当登上蒙古大汗的宝座吧。
二人都是心烦意乱,前面山道上嘈杂声传来,二人一起向前看去。
“忽里,大汗都没了,你还有心思喝酒?你这醉醺醺的,像个什么样子?”
看到忽里带着随从,摇摇摆摆过来,担任军中警戒的移相哥站起身来,眉头一皱。
军中醉酒,这可是大忌。大汗归天,军中规矩也开始乱了。
“移相哥,我要干什么,还要向你禀报吗?赶紧滚开,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忽里醉醺醺,面色潮红,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不客气?”
移相哥冷冷一笑,怒气上升。
“战时严禁饮酒,违令者鞭笞二十。这是大汗的军令。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对我不客气?”
“移相哥,我砍了你这个杂种!”
忽里酒意上涌,眼睛一瞪,就去腰间拔刀,周围的随从赶紧把忽里紧紧抱住。
“忽里,千万不要啊!”
“移相哥,大汗死了,忽里心里难受。你就别难为他了!”
“移相哥,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要内讧啊!”
忽里的随从纷纷开口,劝阻起了针锋相对的二人。
“大汗啊!你到底在哪里啊?你还要带着我们南征北战。我们不能没有你!大蒙古国不能没有你啊!”
忽里停止了挣扎,仰天哭喊,随从们用力把他紧紧扶住。
“带他回营,醒醒酒。千万别让窝阔台和托雷看到了!”
移相哥叹了口气,摆摆手,随从们赶紧把痛哭流涕的忽里拖拽了下去。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移相哥暗暗摇头,他抬头看去,速不台走了过来,赶紧上前两步。
“速不台,你……老多了!”
“五十多了,一只眼快瞎了,身上都是老伤。不服老不行!”
蒙古第一猛将的速不台,言语中也有了感慨。
刚才的一幕看在眼里,让速不台心里发虚。看来成吉思汗病死,蒙军的军心也散了。
“速不台,你是我大蒙古国第一猛将,大汗没了,你可不能再倒下啊!”
移相哥下意识宽慰起郁郁寡欢的速不台来。
速不台点点头,看着忽里离开的背影。
“移相哥,现在军中将士军心怎样?”
忽里这样的主将都这样,军士难免人心惶惶。
“军中伤兵和病员,加起来有两万余人。再加上折损的,现在能上战场的,恐怕不到五万。现在天这么热,军心难免不稳啊!”
果然,提到军心,移相哥的脸黑了许多。
不到五万人!
速不台暗暗心惊。最近折损的这三四万人,可都是和宋军恶战所致。即便是倾巢而出,和宋军作战,蒙古大军,承受得起如此巨大的伤亡吗?
这可恶的宋军!
这该死的火器!
“速不台,听说南人的皇帝亲自率十万雄兵,到了临洮府。我军怎么样,是不是要和宋军决战?”
气氛沉闷,移相哥小心翼翼问了起来。
“决战?”
速不台恍然若失,随即摇了摇头。
“大汗死了,勇士们人心惶惶,看看刚才忽里的样子就知道了。军中疫病流行,人困马乏,天又热,恐怕窝阔台就要退兵了。”
他倒是想一雪前耻,但是如今的局势,大汗病死,军心涣散,天气又热,窝阔台恐怕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即便是集合五万大军,能荡平士气正盛的宋军吗?
“速不台,你不要在意。我就是想知道,南人的火器,真的那么厉害吗?”
移相哥好奇地问了出来。
能让大名鼎鼎的速不台吃瘪,损失惨重,想必宋军的火器有些门道。
“攻打灵州城时,你应该见识过唐兀惕人的火器,凶猛无比。南人的火器射的更远、威力更大。你想知道究竟,去问问察兀尔和塔里就明白了。总之,南人火器凶猛不说,士卒也是训练有素。很有可能,南人是我大蒙古国的心腹大患。”
或许是想起了和宋军交战惨烈的场面,速不台的眉头不知不觉又紧皱了起来。
“火器,的确让我蒙古大军头疼,也是我军心腹大患!”
移相哥点了点头。要不是灵州城守军火器厉害,蒙军何至于围攻那么久。成吉思汗病死,也和灵州城有莫大的关系。
无坚不摧的蒙军勇士,攻城时都害怕守军的火器,其杀伤力太大,着实让他心惊。
“速不台,你要是见到了托雷,好好劝劝他。该退兵就退兵,不必在这一直耗着,报仇的机会多的是。再这样下去,军心就全散了!”
移相哥终于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速不台点点头,心头无奈又低落。
大汗归天,雄鹰折翅,天气太热,疫病流行,伤亡巨大,在这种情形下,似乎军心浮动,没有了再和宋军缠斗下去的心气。
“速不台,窝阔台让你去一趟。”
有蒙古将领过来禀报,打断了速不台的沉默。33qxs.m
不用说,恐怕是新会州和应里作战失利,窝阔台已经起了退兵之意。
第176章 心忧
山腰一处山坡之上,窝阔台盯着远处的群山出神,眉头紧皱,四处的峭石危壁,悬崖匹练,浪跳飞花,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在他面前的草地上,摆着几门炸裂或完好无损的小炮,七斤的实心铁球,以及几颗没有爆炸的震天雷。
远处的草地上,几棵树上绑着七八个金兵俘虏,身上还穿着铠甲戴着铁盔。他们或是破口大骂,或是求饶哭喊,看样子,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悲惨的结局。
窝阔台转过头来,轻轻点了点头。一个蒙古士兵小心翼翼拿着一颗震天雷,跑到了哭骂声不断的金兵俘虏们跟前,把震天雷放到了地上,手哆哆嗦嗦点燃了震天雷,兔子一样转身跑开,跳进了一旁的山沟里,脸紧挨着草地,藏好了身子。
“通!”
闷雷般的爆炸声响起,浓烟混着泥石腾空飙起,金兵俘虏们被炸得鬼哭狼嚎,血肉横飞。
“吭吭!”
窝阔台和众将来到金兵俘虏们跟前,他皱着眉头,捂住口鼻,观察着金兵俘虏们中弹后血肉模糊的伤口。
“真惨啊!这将士们哪能受得了?”
察罕看着俘虏们的中弹惨状,腿肚子只打突突。
“这种实心铁球,六七斤重,能打五六百步远,一路砸过去,不是腿断就是直接被砸死。军中的抛石机和弩车还没到射程,就已经被打烂完了。这仗没法打,只能拿人命填!”
速不台指着一门将军炮,沮丧地说道。
沔州城一场血战,宋皇御驾亲征,西河州宋军两面包抄,蒙古大军损失惨重,步兵全军覆没,骑兵折了五六千骑。说起来,都是眼前这些火器惹的祸。
“耶律楚材,你怎么看?”
窝阔台站直了身子,眉头依然紧锁。
这是速不台从宋境带回来的“战利品”,似乎和西夏灵州城蒙古大军遭遇的一样。
“大汗,这和灵州城唐兀惕人用的火器一样。看来灵州用的就是宋人造出来的火器。如今宋皇御驾亲征来了蜀口,我算了一下,宋夏已经结盟。而灵州城和中兴府,应该也有宋兵协助唐兀惕人守城。”
耶律楚脸色凝重,大着胆子说道。
窝阔台让他前来,礼敬有加。看来,他对速不台说的话,已经传到了窝阔台的耳朵里。
这是他飞黄腾达的机会,他可不能放过。
“耶律楚材,你不要胡说。宋皇也有这个狗胆?”
托雷冷笑一声,他看着态度谦恭的耶律楚材,不屑地说道。
一个军中的必阇赤,小小的占卜师,也敢胡言乱语,称呼窝阔台为大汗。33qxs.m
虽然是成吉思汗遗命,但没有忽里勒台的部落决议,窝阔台算哪门子的蒙古大汗?
“托雷,耶律楚材算的不错。你不要忘记了,南人虽然孱弱,但也有狄青、岳飞和韩世忠这样的英雄。尤其是那个岳飞,大汗都对他很是佩服。这个宋皇,不简单啊!”
窝阔台说完,又和颜悦色问起了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你的意思是说,宋人和唐兀惕人,很有可能已经结盟了?”
宋军和蒙军是正面交锋,并且还有数次野战,即便是蒙军中第一猛将速不台压阵,蒙军依然是损失惨重,毫无疑问,宋军并不怕野战。
而宋军能与蒙军野战,凭借的就是眼前的这些火器。
“大汗,前几日从金人使者口中得知,说是宋人和唐兀惕人似乎已经结亲,宋皇赵竑娶了唐兀惕王的女儿李惟名。宋人以孝道治国,唐兀惕王求助,宋皇作为唐兀惕王的女婿、半个儿子,他要是不挥兵来救,宋人百姓都瞧不起他,他还怎么治国,怎么当皇帝?”
耶律楚材态度谦恭,小心翼翼说道。
蒙军已经征战一年半有余,人困马乏。他生怕窝阔台和托雷们一怒之下,又和宋军大动干戈。
“和亲?宋皇的名字叫赵竑?”
窝阔台一愣,随即从怀里取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了耶律楚材。
“你看看,是这个大宋赵竑吗?”
托雷虽然是监国,但窝阔台是成吉思汗遗命的蒙古大汗,政事还是窝阔台拿主意。
“大汗,正是此人。《鞑靼策》这本书,正是此人所写。”
从第一次知道赵竑的名字,耶律楚材早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赵竑的词中,将大汗喻为“一代天骄”,让大汗临终前念念不忘。能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不是赵竑这位大宋天子,还能是谁?”
耶律楚材的话,让窝阔台轻轻点了点头。
“鞑靼策……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看来,宋人对我蒙古大军知道的太多,而咱们这些人,还被蒙在鼓里。看来,速不台在宋境大败,绝不是偶然,而是宋皇赵竑有意为之。”
窝阔台欲言又止,忽然转过头来。
“速不台,你问过军中的工匠没有?这些火器,咱们到底能不能造出来?”
“窝阔台,我已经问过了,宋人的铸铁太好,恐怕一时半会造不出来。关键是火药,好像和中原的火药不一样。中原的火药,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速不台满脸的沮丧,不知是因为成吉思汗的离世,还是因为宋境军事上的惨败。
不过,窝阔台为他开脱,让他心里释然不少。
“速不台,窝阔台是我大蒙古国皇帝成吉思汗遗命的大汗,如今群龙无首,军心浮动,为了号令全军,必须要树立他蒙古大汗的威信。你应该改变称呼,叫他大汗。”
耶律楚材面带笑容,向速不台一本正经说道。
“大汗,是我说错了,请你责罚。”
速不台脸上一红,随即行礼,向窝阔台恭恭敬敬说道。
“速不台,不必多礼。”
窝阔台温声说道,眼皮一抬,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托雷,回归了正题。
“小炮能射两三百步,重炮是五、六百步,震天雷是50-60步,再加上铠甲精良。这样一来,我蒙古大军的骑射,便是没有用武之地,只有挨打的份。火器,必须要造出来!”
窝阔台喃喃自语,叹了口气。
“窝阔台,你说的没错,咱们一定要弄到火器!我看这样,不如我带兵去宋境,杀了宋皇,把那些工匠掳掠回去。这样一来,咱们不就有火器了吗?”
托雷兴致勃勃,并没有称呼窝阔台为“大汗”。
窝阔台不动声色,耶律楚材暗暗心惊。看来,托雷监国,还是不把窝阔台放在眼里。
托雷的话,让被誉为“蒙古第一猛将”的速不台老脸一红。
听托雷话里的意思,自己带兵出征败于宋人,是自己的无能了。
“托雷监国,大汗指定窝阔台继位,你身为监国,也是弟弟,虽然兄弟和睦,兄弟情深,但还是要改变称呼。要是被外人所乘,容易引起误会,于我蒙古大军不利。尤其是大汗刚刚过世,宋军虎视眈眈……”
耶律楚材说完,赶紧行了一礼。
“托雷监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小人斗胆,还望监国恕罪!”
“恕什么罪?只不过是称呼习惯了而已。下不为例。”
托雷脸色一沉,断然说了出来。
耶律楚材的话,让他很是不爽。不过众人面前,他还是不好意思发火。
毕竟,耶律楚材说的是真情。
“好了,托雷是监国,还是我的胞弟,他要是叫我大汗,反而觉得别扭。”
窝阔台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托雷,温声一句,随即转变了话题。
“说到宋军,速不台攻不下的城堡,谁能攻下?至于火器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军中疫病流行,大汗宾天,军心涣散,恐怕只有撤军,先安葬了大汗再说。”
“大汗所言极是!”
耶律楚材立刻表态。
“窝……大汗说的是!”
速不台愣了一下,跟着说道。
果然如他所料,窝阔台已经打算退军了。
托雷看着窝阔台和速不台,没有说话,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报!”
速不台话音刚落,蒙古骑士匆匆来报,满头大汗。
“快说!”
托雷抢在窝阔台之前,迫不及待开口。
这一次,耶律楚材没有阻挡,窝阔台紧皱的眉头,已经说明了一切。
“宋军继占了临洮府和兰州之后,占了应里和新会州,又击溃了我定西的大军!”
窝阔台和托雷等人都是一愣。成吉思汗大行,蒙古大军齐聚六盘山,原来夺取的洮州、兰州、临洮府等地一番劫掠,纷纷撤走,形同空城。
想不到宋军趁虚而入,不但占了临洮府,还占了应里和定西,和蒙古大军已经是针锋相对了。
“耶律楚材,宋军果然早有预谋,而且来者不善。你真是神机妙算啊!”
察罕有意无意,赞赏起耶律楚材来。
“……大汗,监国,不如坐山观虎斗。宋金世仇,靖康之耻,宋人刻骨铭心。宋军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收复失地了!”
速不台朗声说了起来。
听到窝阔台说要撤兵,他竟然心头一阵轻松。不要说和宋军对阵,就是这闷热的天气,动一动都满头大汗,他早已经受够了。
“还有什么事情?”
看军士犹犹豫豫,窝阔台不由得皱起眉头。
“还不快说?”
看托雷脸色狰狞,耶律楚材大声喊了起来。
“在路上抓了几个金人百姓,他们听宋军说,大汗…大汗…已经驾崩了!”
军士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回道。
窝阔台和速不台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惊。
成吉思汗刚刚病逝,军中秘不发丧,外人绝不可能知道,许多将士都不知道详情。这些宋军,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说,是蒙古军中出了叛徒?
成吉思汗病逝的消息传出,西夏人怎么会投降?成吉思汗病死,金人恐怕也要虎视眈眈。而蒙古众军,又哪里还有战意?
察罕摆摆手,军士赶紧退了下去。
“宋军是怎么得知大汗去世的消息的?难道他们是天上的神仙不成?”
托雷惊愕地咆哮了出来,怒气冲冲。
自从灵州城战以来,事事透着蹊跷。宋军这个时候来袭,难道他们真知道了成吉思汗病死,蒙军军心浮动?
“这些狗杂种!该死!该死!”
托雷愤怒地拿马鞭抽打地面,草屑土块乱飞。
不想再作战,将成吉思汗病逝的消息散播出去,这些将领,其心可诛!
“宋军占了应里和柔狼山要塞,距离灵州不过三百里,宋军又在边境屯兵数万。他们这是想干什么,要和我蒙古大军对峙吧?”
马鞭抽打溅起的土块飞到了窝阔台身上,他面色平静,没有理睬托雷的愤怒,反而是回到了宋军的身上。
耶律楚材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窝阔台,收回了目光。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要报仇雪恨了!”
速不台悻悻接上话头。
虽然他在宋境损兵折将,但归根结底,还是蒙军先挑起战争,以至于宋军反噬。而且蒙军在宋境杀了这么多百姓,宋皇兴师问罪,也在情理之中。
“十万大军,宋皇御驾亲征,没那么简单!”
窝阔台似乎很是看重耶律楚材的意见,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又扫向了这位军中的智者。
“耶律楚材,你的意思是宋皇是有备而来,就是为了对付我蒙古大军?会不会是凑巧,宋人收复自己的失地而已?”
要说是凑巧,窝阔台自己都不相信。难道说,宋皇真的是洞悉一切,提早布局?
还有,大汗的死讯,是怎么传到宋军军中的?
不知不觉,窝阔台的额头,起了密密的一层细汗。
“大汗、监国,宋军绝对是有备而来,不然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集结起十万大军。宋皇亲率大军前来,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向我军报复。大汗和监国,还是应该小心为上。”
耶律楚材暗自佩服窝阔台的深思熟虑。他虽然不明白宋军为何如此,但这么多军队,大宋皇帝亲自统兵出征,显然不仅仅是收复失地那么简单。
“这么说,我在宋境遇袭,也是宋人的圈套了?这些可恶的宋人!”
速不台愤愤一句,声音大了不少,似乎为自己的兵败申辩。
“速不台,宋皇亲征,宋军十万大军,应该是有大阴谋,只不过是你碰上了而已。”
窝阔台眉头紧锁,深思熟虑之下,做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判断,似乎也给速不台留足了面子。
宋军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走在了前面,细思极恐。
第177章 议和
窝阔台忧心忡忡,察罕赶紧小心地劝道。
“大汗,宋皇御驾亲征,麾下十万精锐,火器无数,一旦开战,得死多少蒙古勇士?旁边还有金人和唐兀惕人虎视眈眈。而且,天太热,大汗的灵柩,也得早日运回草原。不然的话……”
对西夏,他的母国,他始终还有一份感情。
他也和速不台一样,尊称窝阔台为蒙古大汗。
“大汗,察罕说的是,成吉思皇帝的身后事,才是要紧。草原上的那些部落,个个心怀叵测,还得小心安抚。”
耶律楚材接着说了起来,改变了对成吉思汗的称呼。
这个时候,窝阔台才是蒙古大汗,才是他施展平生报复的依靠。
“大汗临终前留下遗言,要灭了唐兀惕人,杀尽唐兀惕人才班师。大汗的遗命,谁敢违抗?”
托雷脸色一板,恼怒地吼了起来。
托雷的话,让众人一时都是沉默。
“唐兀惕只剩兴、灵两地,人口最多不过几十万。况且,唐兀惕王已经病死,继位的只是个小娃娃,想灭唐兀惕,不过是时间问题,不必纠缠。”
窝阔台心头恼怒托雷的强势,脸色温和,面上不动声色。
此刻,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如何灭夏亡金,对付宋军,而是如何坐稳他的大汗之位。
只有掌握了大权,才能谈以后的事情。
“速不台率军进入宋境,和宋人动兵,宋皇肯定会前来应战,不然他怎么坐稳皇位?咱们撤兵,宋皇也得撤兵,因为这中间还夹着一个金人。大汗的遗命不仅要灭唐兀惕人,也要灭了金人。咱们先安葬了大汗,回头再全力收拾唐兀惕人和金人。”
窝阔台的话,让众将都是点头。
蒙古大军退去,宋人必然撤去,不然宋金就会发生战争,蒙古坐山观虎斗,一举两得。到时候孤孤单单的西夏人,不过孤零零一些城堡,又和蒙古草原接壤,随时来收拾就是。
“可是……难道就这样放过唐兀惕人和宋人?万一金人有了火器,岂不是比唐兀惕人还难攻打?”彡彡訁凊
托雷恨恨地发泄出一句,鞭子狠狠抽打在旁边的树枝上。
说来说去,他还是不习惯称呼窝阔台为蒙古大汗。
“托雷监国,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耶律楚材赶紧摇了摇头,劝慰了起来。
“木华黎在世时,宋人一再派使者到我蒙古军中,甚至我成吉思皇帝亲自召见。宋人想要联蒙灭金,后来木华黎病逝,此事便没有了下文。宋金乃是世仇,就如我大蒙古国和金国一样。这次到宋境,还是我们想的太简单了些,要不然,也不会和宋军交战,以至于宋皇御驾亲征,闹到如今这种地步……”
看到托雷的眼睛又瞪了起来,耶律楚材赶紧住口。
这位暴虐的四皇子,狠绝嗜杀,还是少惹为妙。
“宋军北上,占了兰州,控制了黄河口,唐兀惕人便有了后路。大汗病逝的消息传到中兴府和灵州城,唐兀惕人肯定会负隅顽抗,困兽犹斗。要是继续强攻,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奏效。”
耶律楚材忍气吞声,苦苦道来,托雷却又怒吼了起来。
“我这就带兵攻下临洮府和兰州,断了唐兀惕人的后路,痛击这些宋军,看他们降不降!”
又是这些可恶的宋军,这实在让他愤怒难耐。
“托雷,这是大热天,大军怎么作战?还是撤兵,护送大汗的灵柩回草原,让大汗得以安息吧。”
托雷还要坚持,窝阔台脸色温和,劝起了他。
“托雷,军心不稳,草原上的那些部落个个都是虎狼。就听我一句,撤兵吧。”
征战西夏折了两万将士,军中瘟疫折了一万,另有一万伤兵不能上战场,前前后后,宋境又损失了两万多将士,再加上受伤的和不能作战的辎重匠兵等等。
十余万兵马,伤兵病员满营,只有不到五万可战。北人喜寒,南人喜热,这大热天,蒙古勇士们可是没有任何作战上的优势。
“窝阔台说的是,还是撤兵吧。”
“大汗病逝的消息传出,军心都散了。还是撤兵吧!”
“大军征战快两年,人困马乏,军心厌战,还是回去休整,再卷土重来。”
速不台、察罕、耶律楚材纷纷开口,都是赞成撤兵。
“窝阔台,你拿主意吧!”
托雷黑着脸,大踏步离开。
自始至终,他对窝阔台的称呼似乎都没有改变。
“速不台、察罕,传令三军,准备撤兵,扶大汗的灵柩回草原。”
窝阔台吩咐完,对着耶律楚材轻声一句。
“耶律先生,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把耶律楚材,当成了自己的心腹。
“耶律先生,你有大才,让你担任一个小小的必阇赤,委屈你了。”
窝阔台看着耶律楚材,目光温和。
“窝阔台大汗,耶律楚材愿为你效力,鞍前马后,从无怨言。”
耶律楚材跪了下来,表示效忠之意。
“好!”
窝阔台赞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上前扶起了耶律楚材。
“耶律先生,依你看,我军目前该做什么?”
回到帐篷中,二人分开坐下,窝阔台终于不再隐瞒,目光斜瞥了一眼大帐门口。
“窝阔台大汗,如今我成吉思皇帝病逝的消息已经传出,唐兀惕人不会投降,军心涣散,再加上宋军在旁虎视眈眈,天气太热,还是应该早点退兵,免得将士死伤太多。”
耶律楚材心知肚明,朗声说道。
“耶律先生,可是军中将领,似乎都不太愿意退兵。”
窝阔台继续问道,眼神却一直瞥向帐篷一侧。
“大汗,其实也不见得。主要是托雷监国,他想完成我成吉思皇帝的遗愿,父子情深,大汗不必忧心。”
窝阔台点点头,假装叹息了一声。
“我这个胞弟,有时候倔强得如同贺兰山的野驴,不过他心地善良,以后还有很多大事要仰仗他……哎……”
“大汗,托雷监国虽然刚猛,对我大蒙古国却是忠心耿耿。大汗多心了。”
耶律楚材朗声问道,始终目不斜视。
“耶律先生,接下来怎么办?”
窝阔台终于收回目光,轻声说道。
帐篷外的人,似乎也已经悄悄离去。
“大汗,如今有两件事至关重要,一是和宋人言和,谨防其抄我后路。另外一件事就是速速回到草原,巩固大蒙古国皇帝的汗位。”
耶律楚材看着窝阔台,郑重其事说道。
窝阔台点点头,眉头紧皱。
成吉思汗病死的消息传出,宋军虎视眈眈,蒙古大军便没有了继续坚守的必要。
“耶律先生,你说的没错。我大蒙古国对付的是唐兀惕人和金人,没有必要和宋人为敌。不如暂且和宋人结盟,对将来灭金也有益处。”
窝阔台的话,让耶律楚材连连点头。
比起一味嗜杀好战的托雷,窝阔台的确足智多谋,目光长远。
难怪成吉思汗选中了三字窝阔台,而不是最爱的四子托雷继承汗位。看来,还是父亲了解儿子。
“大汗是想趁机造出火器,又为将来“借道伐金”未雨绸缪。大汗真是神机妙算啊!”
耶律楚材趁机恭维起了窝阔台。
“说这个还为时过早。”
窝阔台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
“先生,你说忽里勒台,那些部落的贵族,他们会选我吗?”
这一刻,他终于吐露了心声。
成吉思汗临死前,遗命窝阔台为继承人。但由于蒙古的库里勒台制(部落议事会制度)仍起作用,窝阔台不能因其父的遗命继位,而要等库里勒台议事的最后决定。
而在蒙古大汗王位空缺的两年内,则是拖雷监摄国政。
“大汗,察合台才智过人、富于学识,又掌管札撒和法律。汗位空置期间,你一定要和察合台处好关系。有大汗的遗命,我愿意去游说察合台,让他支持你。”
耶律楚材轻声说道,给窝阔台打气。
“可是,蒙古军中的大部分勇士,都在托雷手里。这…….”
窝阔台低声自语,耶律楚材额头冒汗,一时语塞。
这些争权夺利的密事,他可不敢胡言乱语。
“大汗,托雷那里,我也会去劝说。相信他一定会支持大汗的。”
片刻,耶律楚材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托雷虽然手掌兵权,但脸皮薄,只要窝合台支持窝阔台,托雷独木难支,应该不难说服。倒是窝合台精明强干,得费些心思。
“那就有劳耶律先生了。”
窝阔台赞赏地说道,转移了话题。
“我打算派李邦瑞出使宋人,你觉得怎样?”
有些话只说一遍,多说无益。
“这……”
耶律楚材沉吟了一下,看了一眼地上的火器,立刻有了打算。
“大汗,我想和李邦瑞一起出使宋人,看一下这个宋皇是什么样子,也好为将来南下用兵做些准备。”
“先生是我的左膀右臂,这也太冒险了吧?不行、不行!”
窝阔台连连摇头,否定了耶律楚材的建议。
一番话说下来,他现在还真离不开耶律楚材。
“大汗放心就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宋人乃是礼仪之邦,不会对我怎样。”
耶律楚材笑着劝道,云淡风轻。
“耶律先生,你说,宋皇会答应借道吗?”
窝阔台摸着胡子,眉头一皱。
成吉思汗留下的遗命,他还得遵从。
“大汗,宋人最重面子,我军撤兵前去议和,宋皇肯定不会拒绝。至于能不能借道伐金,那就要看宋皇的本意了。”
耶律楚材的直觉,宋皇赵竑,似乎不是个善茬。宋军或许不会借道。
“依我看,恐怕不太容易。”
果然,窝阔台扬了扬手里的鞑靼策,微微摇头。
“能写出《鞑靼策》,这个赵竑不太好对付。”
大宋皇帝不会闲着没事写什么《鞑靼策》,显然对大蒙古国存有戒心。再加上大宋边军火器凶猛,或许是大蒙古国将来心腹大患。
“大汗,宋金世仇,要不然也不会攻夺临洮府和兰州等地。无论如何,先接触一下宋人再说,没有什么坏处。”
耶律楚材镇定自若。看起来,他要比窝阔台有信心得多。
“事在人为吧。如果能得到宋人造火器的工匠和技艺,那就太好了。”
窝阔台看着耶律楚材,郑重说道:
“耶律楚材,你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我大蒙古国的辅臣,也是我的左膀右臂,我离不开你,大蒙古国也离不开你。我等你回来,咱们一起饮酒!”
“大汗放心就是。”
耶律楚材站了起来,肃拜道:
“我就是想去看看,这个宋皇,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短短几年时间,能让宋军改头换面。”
“先生珍重吧。”
帐外的哭声传来,连绵不断,窝阔台也是站了起来,表情凄然。
“我也要去安抚一下将士们,看看大汗的灵柩怎么运回?那些个骄兵悍将,恐怕要伤心欲绝。我得去好好劝劝他们。”
“大汗,你说的是!”
耶律楚材肃声回道。
六军痛绝,长歌当哭。窝阔台遇事冷静,考虑周全,蒙古国的大汗之位,非他莫属。
耶律楚材回到帐篷,还没有进去,一人从一旁闪出,当头就是一马鞭。
“耶律楚材,你个狗一样的东西,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监国吗?”
耶律楚材本来要躲闪,听都对方的声音,硬挨了一下。
整个蒙古大军中,能这样跋扈的,只有托雷了。
“托雷监国,大汗指定窝阔台继位,你身为他最喜欢的儿子,应该支持窝阔台。现在军中将士为你们兄弟谁继承汗位的事情惶惶不安,一旦宋军知道我蒙古军中内乱,必然会趁机来攻。你是大蒙古国的监国,你难道愿意看到它四分五裂?你难道要违抗我成吉思皇帝的遗旨吗?”
耶律楚材看着脸色铁青的托雷,忍着头上的疼痛,镇定说道。
托雷一怔,手中的马鞭再也挥不下去。
“托雷监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大汗在天上看着,你们兄弟……”
“我们兄弟怎样,不需要你来多嘴。管好你自己,要是让我看到你搞什么阴谋诡计,我饶不了你!”
拖雷冷冷一句,转身就走。耶律楚材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皱。
托雷对他冷漠敌视,看来只有靠紧窝阔台,才能有一处容身之地。
宋皇,那又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耶律楚材心里,不由得有些期待。
「晚上看能不能再写一章。」
第178章 狐疑
西夏保义二年,六月,都城中兴府,皇城。
空荡荡的大殿上,西夏皇帝李睍坐在御座上,愁眉紧锁。宫殿顶部的大裂缝,那是地震留下的产物,阳光炽热,一部分照在李睍身上,他却毫无知觉,凝眉不语。
辛辛苦苦抵抗了蒙古人一年有余,西夏数十座重镇,如今只剩下了贺兰山侧、黄河岸边的兴灵之地。
尽管早有准备,地震还是如约而至,宫室房舍塌毁,瘟疫流行,尽管有从灵州运来的大量药物,但围城日久,城中断粮,百姓饿死大半。若再持续下去,不用蒙古人攻城,城中的军民就要死绝了。
山穷水尽之下,李睍派国中大臣李仲谔、罗世昌等奉“图籍”向蒙古大军请降,但提出宽限一个月的请求,以备贡物,迁民户,而后亲自前去拜见成吉思汗。
难道说,西夏的气数真的已经尽了?
开城投降,就是开门揖盗,自己九死一生,很有可能全城的百姓都要陪葬。若是不降,难道要城中的二三十万百姓饿死病死吗?
西夏立国近两百年,国祚传到他手里,难道就这样亡国灭种了?
“祖宗啊,我大夏就要亡了,我就是这亡国灭种的大夏末帝啊!”
李睍眼眶一热,赶紧闭上了眼睛,擦去了泪水。
即便是独自一人,他也不想让自己的脆弱呈现。身为一国之君,死就死了,何必向恶人低头?
宋皇不是说会挥军救夏吗,宋军到底在哪里?宋皇又在做些什么?他不会是在骗自己,给自己一个泡影吧?
傲然屹立的灵州城,仍莫名地让他振奋。似乎灵州城还在,西夏就还有未来。
“懦弱的金人!该死的完颜守续!”
李睍忍不住,恨恨骂了出来。
唇亡齿寒,兄弟之国,共抗鞑靼,全他酿的狗屁!
“陛下,嵬名令公前来求见。”
宦官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让他进来。”
李睍坐直了身子,整了整衣衫,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一国之君,该有的仪态还是要有的。
“臣参见陛下。”
嵬名令公进来,向李睍肃拜行礼。
“老将军,连月守城,辛苦了。”
看到嵬名令公白发苍苍,容颜憔悴,李睍关切地问道。
自去年冬以来,蒙古大军攻城甚急,亏了嵬名令公指挥若定,将士上下一心,才屡次将蒙古大军击退。
“陛下,城中粮尽援绝,将士们吃不上饭,已经没有了抵御和作战能力。以老臣看来,再过半个月,即便鞑靼大军不再攻城,中兴府也要不攻自破了。”
嵬名令公满脸皱纹,说不出的疲倦。
“城中的百姓如何?”
嵬名令公的忧虑看在眼中,李睍的神色立刻紧张了起来。
“回陛下,城中三十万百姓,战死、饿死、病死大半。如今城中断粮,百姓吃草根、树皮、老鼠,有的已经人吃人了,每天饿死的有二三百人。再这样下去,中兴府怕真是守不住了。”
嵬名令公的话,让李睍一阵恶心,心情更是压抑。
果然,城中的情形,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
“没有吃的,有些军士就抢,城中的许多富贵人家,都被抢过。还有那些商铺,没有一家开门。卖桐油和木料的都卖完了,天天都有人病死饿死,很多人……”
嵬名令公絮絮叨叨,李睍头疼不已,赶紧打断了他。
“这么热的天,城外的鞑靼大军,还没有退兵吗?”
李睍语气低沉,转移了话题。
蒙古大军习惯了苦寒时节用兵,如今是夏天,怎么还不退兵?
难道说,成吉思汗真要灭了大夏才肯罢休?
“回陛下,臣刚到城头上去看过,鞑靼大军还没有撤兵的迹象。不过人数好像少了许多。”
嵬名令公有气无力回答,也是忧心忡忡。
虽然近一个月来蒙古大军很少攻城,地震后攻城也没有得逞,但蒙古大军围城,城中将士也没法出城觅食,情形也只能越来越糟。
“成吉思汗这老贼,没有在军中吧?”
提到成吉思汗,李睍的目光冰冷如刀。
蒙古大军屡次入侵西夏,200多万的西夏百姓,惨死在了蒙古大军的屠刀之下。
西夏和蒙古之仇,不共戴天。要他向蒙古人低头,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回陛下,李仲谔、罗世昌他们去了城外的蒙古大营,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应该南下去见成吉思汗了。这样看来,成吉思汗或许真不在城外的蒙军大营之中。”
嵬名令公沉吟着说道。
“如此看来,这老贼还没有病死。真是天不佑我大夏啊!”
李睍看着嵬名令公,顿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
“罗世昌所说的那个咒语,不会是没有灵验吧?”
“陛下稍安勿躁,关于地动,罗世昌的咒语就已经应验。至于成吉思汗,恐怕是时辰未到。”
嵬名令公看着满脸期待的皇帝,宽慰道:
“陛下稍安勿躁,等罗世昌他们从成吉思汗那里回来,一切就见分晓。”
嵬名令公的话,让李睍轻轻点了点头,满眼的不甘心。
“希望一切都是真的!希望我大夏真能躲过这场浩劫。”
宋皇神秘的咒语一个个灵验,希望这最重要的一个早些得到验证,去除他的噩梦,也去了整个西夏百姓的心腹大患。
“陛下,宋皇居九五至尊,他既然已经预测到了地动,那么成吉思汗病死,应该不会有错。”
嵬名令公也是半信半疑。
月前,罗世昌告诉皇帝,说是中兴府热天会地震,让城中做好准备和应对措施。起初西夏君臣都是不信,谁知地震果然到来,城中瘟疫流行。幸亏有罗世昌从灵州城带来的大量药物医治,要不然,中兴府已经垮了。
罗世昌去蒙军大营前,曾告诉皇帝,说是成吉思汗病重,支撑不了多久,要皇帝坚守不降。并说这和地震一样,也是宋皇赵竑算出来的。
罗世昌等人出使蒙军大营,去了这么久,看来赵竑的预言,只怕又一次要灵验了。
“嵬名令公、老将军,你说,我大夏能躲过这一劫吗?”
李睍幽幽叹了口气,心头悲观至极。
即便他的大夏能存活,可如今的国势,几十万人口,几万兵丁,徒留兴灵之地,士民对朝廷悲观失望......
大夏,还算是一个国家吗?
“陛下,即便是成吉思汗死了,鞑靼若还是不肯撤军,到时候没吃没喝,恐怕我大夏也难逃这一场劫难!”
嵬名令公眉头紧锁,也是唉声叹气。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悲观失望。兴灵的数十万军民,可都是命啊!”
李睍目光落寞,却依然斗志昂扬。
“朕不怕死,也不管是不是亡国之君。不到最后一刻,朕绝不会向成吉思汗低头!”
李睍忽然坐直了身子,看着嵬名令公,饶有兴趣地轻声问道:
“老将军,你说这个宋皇赵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他真的是天神下凡吗?要不然他怎会知道这么多天机?”
李睍眼神懵懵懂懂,嵬名令公苦笑一声。
“这个老臣也不知道,不过他训练出来的八千猛士,至今让灵州城没有陷落,看起来有些本事。”
“要是有机会的话,朕真想会会这个宋皇。说起来,他还是朕的妹夫。”
李睍自嘲地一句,轻声苦笑了起来。
无论怎样,他的妹妹李惟名终于有了好的归宿,可以避开这场战火了。
他并不知道,他的妹妹、安国公主李惟名,已经被宋朝封为淑妃,却并没有随军来西北。
“陛下,若是鞑靼不退兵,恐怕只有出城投降。否则,所有的百姓都会饿死病死。还望陛下早作打算,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宋军身上。”
嵬名令公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
宋军孱弱,南人两面三刀,靠他们,还不如向蒙古大军投降,也许能有些夏人免于一死。
“嵬名令公,你是说,宋皇赵竑指望不上?”
李睍心里一沉,目光紧盯着嵬名令公。
要真是这样,西夏真是没有指望了。
“陛下,老臣还是那句话,宋军要是肯救大夏,早就应该发兵北上,何必等到现在?臣信不过他们。即便是成吉思汗死了,鞑靼大军依然围城,我大夏还不是难逃此劫。以老臣看来,不如开城投……”
“嵬名令公,你出去看看,罗世昌他们回来了没有?”
李睍眉头猛然一皱,立刻打断了嵬名令公的话语。
动不动就悲观失望,斗志全无。也不知道,怎么会被士民称为西夏良将?
“陛下,我这就去城头上看看,罗世昌他们,应该快要回来了。”
嵬名令公无精打采,正要出去,宦官的声音适时在殿外响起。
“陛下,吏部尚书李仲谔、南院宣徽使罗世昌在殿外求见。”
“快!宣进来!”
李睍颤声急道,不自觉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罗世昌等人走了十几二十天,终于回来了。
“你是说,成吉思汗要死了?大宋已经和鞑靼大军开战了?”
听到罗世昌的禀报,李睍整个人立刻变的生龙活虎,兴奋了起来。
“陛下,成吉思汗最多活不过七日。据金使完颜合周所述,鞑靼速不台部在宋境折损过万,是前所未有的惨败!”
罗世昌满面红光说道,心情也是振奋。
“好好好!我大夏有救了!我大夏有救了!”
李睍脸色通红,握拳在御桌上重重捶了几下。
“陛下,罗相公这是道听途说,完颜合周也不是亲眼所见。鞑靼大军凶残善战,纵横天下,宋军能歼灭如此多的鞑靼铁骑,老臣有些怀疑。这会不会是谣言啊?”
嵬名令公冷声奏报,语气狐疑,让李睍不由得又是一怔。
蒙古铁骑纵横天下,罕逢敌手,宋军怎会有如此强的实力?
“陛下,宋军若是如此善战,怎么会被金人一再欺负,西北边塞一再被破?连金人都不是鞑靼铁骑的对手,更不要提宋人!这恐怕是流言蜚语,陛下不必当真。”
嵬名令公一番分析下来,李睍眉头紧皱,黑着脸坐了下来,脸上没有了刚才的狂喜,代替的是满满的怀疑。
“陛下,这是臣和李相公亲耳听金使完颜合周所说。臣万万不敢欺君!宋军火器犀利,训练有素,更兼军纪森严,已非昔日吴下阿蒙。陛下明鉴!”
罗世昌跪了下来,伏地而奏。
这个嵬名令公,孤陋寡闻,偏执狂,他不知道,宋军火器犀利,早已非昔日的窝囊样。
“陛下,罗相公所言句句属实,无一字敢欺君。陛下明鉴!”
李仲谔也是跪伏于地,以头抢地。
“罗卿、李卿,快快起身,朕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鞑靼大军过于凶残,朕……”
李睍让罗世昌二人起身,皱了皱眉头,忽然道。
“来人,快去把宋使请来,朕有话问。”
事到如今,也许前来增援的宋军,知道的更多。
罗世昌和李仲谔暗暗摇头,嵬名令公则是冷哼一声,沉脸不语。
“外臣余玠,拜见大夏天子!”
余玠进来,向御座上的李睍肃拜行礼。
他已经苦劝过这位年轻的皇帝,要沉住气,不要向成吉思汗上降表,非是不听。若是西夏君臣开城投降,他只有带领余下的宋军殊死顽抗了。
也不知道,西夏皇帝今日叫他前来,所为何事?
“余将军,是这样……”
李睍眼神示意,罗世昌赶紧把在蒙古六盘山大营所见所闻,一一讲了出来。
“陛下,去年夏日临行前,我大宋天子一再叮嘱末将,务必坚守到六月底,到时他自然会发兵救援。如罗相公所说,我大宋天子如今已经到了蜀口,正在与鞑靼大军交战。”
余玠恍然大悟,此刻信心满满。
“陛下,还是坚守待援。鞑靼定会撤军,我大宋天子,也一定会发兵救夏!”
果不其然,如赵竑所言,他已经御驾亲征,发兵北上,开始救援兴灵固守的宋军弟兄了。
“余将军,恕老夫直言,以宋军的战力,想要冲破鞑靼铁骑的层层围困进入西夏,恐怕不太容易。”
又是嵬名令公,黑脸冷声说了出来。
宋军能与无坚不摧的蒙古铁骑抗衡,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至于宋军火器是否凶猛,已经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
第179章 驱虎迎狼?
嵬名令公的轻蔑看在眼里,余玠心头怒火飙升。
“老将军,口说无凭,能不能击败鞑靼大军,咱们拭目以待。利州两路有边军四五万,加上四川和利州大营,不在十万以下。另有大小火炮上千门,震天雷几十万颗。鞑靼大军骑射再厉害,也得看他们的弓箭,能不能破了我军的火器。”
余玠冷冷而言,丝毫不给嵬名令公面子。
真以为现在的宋军,还是以前的老黄历吗?
“宋军既然如此凶猛,为何会输给金人?难道说,鞑靼大军不堪一击,全是草包吗?余将军,你不会当我大夏君臣是傻子吧?宋皇说了要救我大夏,他的人又在哪里?不会只是嘴上说说吧?”
对自己的判断,嵬名令公深信不疑。
身为成吉思汗的手下败将、俘虏,他对蒙古铁骑的冲击力,比谁都清楚,也畏之如虎。
“你以为,谁都像你嵬名令公一样,会被鞑靼大军生擒吗?要是我,我早已经在战场上自尽了。夏国良将,损师辱国,苟且偷生,你又算哪门子的良将?”
余玠怒气上升,毫不客气怼了回去。
听嵬名令公的意思,宋军是纸老虎,他的话都是张口胡说,皇帝发兵救夏,也是骗人的。
这不仅是侮辱了大宋将士,更是对大宋天子不敬。
而这,也是他万万不能接受。
“余玠,你算什么东西?……你欺人太甚!”
嵬名令公面红耳赤,怒声呵斥了出来。
“我欺人太甚?你一再贬低我大宋官军,辱我将士,对我大宋天子不敬,你又算什么东西?张口闭口开城投降,你是鞑靼人的走狗,还是成吉思汗的细作?”
余玠冷笑反击,针锋相对。
在他们这些金陵讲武堂学员的心中,大宋皇帝神圣无比,君臣之义,师生之情,谁要敢对皇帝校长不敬,他必然不留半点情面。
“好了,余将军,二位将军,都少说一句,稍安勿躁!”
看到嵬名令公面红耳赤,似乎又要反击,罗世昌赶紧阻止了他们二人。
嵬名令公,所谓的西夏良将,在外人面前,可是丢尽了脸面。
这样无休止地争论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余将军,消消气,稍安勿躁。你确认,大宋皇帝会率兵救夏吗?”
李睍对着余玠,郑重其事说道。
成吉思汗就要病死,但若是宋军不再救援,西夏还是难逃灭亡的命运。
“陛下,若是我大宋天子没来前来救援,臣愿在陛下面前自尽,以谢大夏!”
余玠慷慨激昂,厉声说了出来。
若不是皇帝亲自前来,怎么可能歼灭上万蒙古大军,夺了临洮府?
“余将军,言重了!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李睍吓了一跳,赶紧温声劝慰,暗暗定下心来。
“余将军,朕相信你!朕就告谕兴灵军民,再坚持半个月。咱们都拭目以待吧。”
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向蒙古大军投降。自己的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余玠谢过大夏天子!”
余玠抱拳行礼,长出一口气。
八个多月的坚守,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皇帝校长,终于挥兵来救了。
嵬名令公脸色铁青,看也不看余玠,二人各自扭头,互不理睬。
“陛下,张翰回来了,就在殿外求见!”
宫人来报,李睍不由得心头巨震。
“快!快把他叫进来!”
罗世昌迫不及待,大声喊了起来。
留下这二人蹲守侦查,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快回来了。
没有大事发生,张翰绝不会日夜兼程,赶回中兴府。
“陛下,宋军已经夺了临洮府、洮州和兰州三地,前军吕文德部占了黄河九曲的应里和西寿保泰军司。宋皇御驾亲征,率大军十万,屯于夏金边境兰州和临洮府一线。宋军让小人回来禀报陛下,稍安勿躁,宋皇自会带兵越过黄河,救援大夏!”
张翰进来跪地上禀,大殿之中的西夏君臣,包括余玠,人人如释重负,个个都是喜笑颜开。
“我大夏……有救了!”
罗世昌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应里据黄河九曲,距离灵州城不过三百里,不管是骑兵还是水路,都是一日即到。蒙古大军的封锁,终于被打破了。33qxs.m
“大夏万岁!大宋万岁!”
李仲谔老泪纵横,嘴里喃喃自语。
宋皇御驾亲征,说到做到,成吉思汗想灭西夏,做梦去吧。
西夏的百姓们,终于有了一条活路。
这个时候,西夏皇帝李睍反而镇定了下来。
应里和西寿保泰军司,那可都是西夏属地,由蒙古大军占领。宋军会如此凶猛?
“张翰,你可曾亲眼目睹,宋皇御驾亲征,麾下雄兵十万?”
嵬名令公眉头一皱,大声问道。
“将军,小人见到的是大宋利州西路统领王坚,以及利州西路统制官吕文德,并没有见到宋皇。兰州城外至少有宋军上万,火炮众多,连应里和西寿保泰军司,也各有宋军五千和上万之众。王坚将军说,宋皇如今驻军于临洮府城,就要挥军北上。小人先回来报信,高二随宋军斥候去了临洮府面见宋皇,想来很快就有回信。”
张翰不敢隐瞒,一一道出。
“张翰,我大夏缺粮之事,你可曾告诉宋军?”
李仲谔连连点头,迫不及待问道。
再不运输粮草,中兴府的军民,可都要饿死了。
“回陛下,小人已将我大夏的实情告知王坚将军,据王坚将军所说,利州西路囤积粮食百万石,宋军正在搜集船只,准备由水路运输粮草到灵州城和中兴府。高二去了临洮府面见宋皇,大宋一定会救援大夏的!”
张翰双眼放光,继续禀报。
“陛下,大宋十万大军,人吃马嚼,光是自己,已经供应不暇,何况我大夏?以老臣之见,不如派遣使者前往金国,以求救援。”
嵬名令公若有所思,皱着眉头说了出来。
“陛下,末将离开利州大营前,我大宋天子已经在利州西路开始储粮。如今我军已经控制了黄河渡口,屯重兵于边境,大宋与大夏的天堑已经打通。我大宋天子九五至尊,不会做那些虎头蛇尾之事。”
余玠的话,让嵬名令公老脸一红,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再强词夺理,可就是自取其辱了。
“陛下,我大宋天子麾下十万大军,有五万都是利州两路的边军,本就是屯耕蜀口。我军在边塞广积粮草一年有余,以四川千万百姓,难道还供应不了其余五万大军的吃喝?陛下还是稍安勿躁,静待佳音吧”
余玠继续说道,为李睍解惑。
这个嵬名令公事事针对大宋,相信西夏朝堂这样的人不少。皇帝曾说要夺了河西养马之地,看来颇有先见之明。
“陛下,余将军所言甚是。我朝生死存亡之际,金人作壁上观,未发一兵一卒,岂不令我大夏心寒?宋军出生入死,宋皇亲率大军来救,难道陛下还不相信宋人吗?”
李仲谔看了一眼嵬名令公,朗声上奏。
嵬名令公气量如此狭窄,传了出去,万一宋人恼怒,断了粮草,岂不是饿殍遍野?
“陛下,宋皇深思熟虑,高瞻远瞩,的确非常人所及。宋军既然已经打通阻碍,必会有始有终。陛下还是安抚百姓,静候佳音吧。”
罗世昌满脸红光,跟着奏道。
西夏得以存续,也不枉了他东奔西走,忙活一场。
“大宋天子雄才大略、运筹帷幄,朕自然是信服。”
李睍的笑容,明显有些勉强。
“朕相信宋皇,只是中兴府城中,每日都有士民饿死病死,朕这心里,很是不安啊!”
“陛下爱民如子,末将佩服。但陛下应该相信我大宋天子。他既然派了我等支援大夏,就不会虎头蛇尾,半途而废。”
余玠说完,肃然一礼。
“余将军所言甚是,朕也是这样想的。”
李睍哈哈一笑,他微微思索片刻,又接着开口。
“嵬名令公,一旦大宋援军进入兴灵之地,鞑靼大军退兵,速速与朕禀报!”
“臣遵旨!”
嵬名令公黑着脸,赶紧听令。
余玠这些话,冷嘲热讽,明明是说他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他心头恼怒,却无法反驳。
“罗世昌、李仲谔,你们下去准备上好礼品,一旦鞑靼退兵,你们去宋境一遭,面见宋皇,向他当面致谢。援救之恩,朕时刻铭记,我大夏必不会忘。”
“陛下圣明!”
余玠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余将军,朕先告退,你也下去好好歇息吧。”
李睍和蔼可亲,转过身去,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换之深深的忧色。
李睍离去,余玠和罗世昌等人,纷纷退出了大殿。
嵬名令公走在最前面,和张翰轻声交谈。罗世昌和李仲谔同行,轻声细语。余玠则是退后一步,独自一人走在后面。
“李相公,怎么宋军来援,陛下似乎没有多少喜意?”
罗世昌和李仲谔出了大殿,看看左右无人,罗世昌拉住挚友,狐疑地问了出来。
“岂止是陛下没有多少喜色,就连嵬名令公等臣子,也是难见笑容啊!”
李仲谔看着嵬名令公的背影,轻声一句。
同殿为臣,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担心的是什么。
“大夏免去灭国之灾,百姓得以存活,君臣平安无事,社稷得以保存。陛下和嵬名令公郁郁不乐,这又是为何?”
罗世昌诧异地继续问道。
半年、八个月的坚守,不就是为了西夏不被蒙古大军亡国灭种吗?怎么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李睍和嵬名令公反而没有预想中的喜悦?
“陛下是在担心驱虎迎狼。宋军能与鞑靼大军抗衡,更是大败速不台部,斩获甚多。到时候宋军进入夏境,对于我大夏来说,是福是祸,尚未可……”
李仲谔突然住口,和转身走来的嵬名令公拱手行礼,满脸的笑容。
“李相公,在下有一事相求。”
“令公,你有事直说,在下洗耳恭听。”
“李尚书、罗相公,若是二位见了宋皇,还是尽量劝说,让宋军尽快退出夏境。大夏要存活,还要靠自救。”
嵬名令公说完,告辞离去。
“宋军将夏地退还,你能守住吗?河西还是鞑靼治下,你能夺回来吗?”
李仲谔看着嵬名令公的背影,无奈一句。
“嵬名令公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怕驱虎迎狼吗?”
嵬名令公的话,让罗世昌又是一阵错愕。
那个英明神武的大宋天子,难道也对西夏另有所图?
“罗相公,边走边看吧。到了今日,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大夏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吗?”
李仲谔又是一句,话里无尽的感慨。
“李相公,这又是为何?”
罗世昌脱口而出,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
“罗相公,你见过两座城池的国家吗?大夏国不是草原塞外的部落,这不是春秋战国时代,没有诸侯,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果然,李仲谔徐徐说了出来。他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我大夏名存实亡,金国日落黄昏,世上能和鞑靼抗衡的,只有大宋了。”
李仲谔说完,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去,满脸笑容,朝着跟上来的余玠拱手一礼。
“余将军,老夫府上还有些存货,咱们和罗相公一起,共饮一杯如何?”
“李相公,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打扰了!”
余玠也是笑意盈盈,抱拳回道。
李睍和嵬名令公的反应看在眼中,他也是心知肚明。
不过,西夏国立孱弱,到了如今的地步,外有蒙古国虎视眈眈,想存活怕是很难。
“余将军,到时面见宋皇,还请多多美言,劝说宋皇早日转运粮草。大夏士民急需粮食,刻不容缓啊!”
罗世昌跟上,加了一句。
“李相公、罗相公,在下尽力而为。不过,若是鞑靼大军再来,大夏又该何去何从啊?”
余玠由衷地一句,李仲谔和罗世昌都是无语。
现在侥幸逃过一劫。若是蒙古大军再来,难道说,还要宋军挥师来救?
难道还要残余的数十万大夏百姓,给大夏王朝陪葬吗?
他们的大夏,已经亡了。
第180章 进取
六月,盛夏之初,金国境内,临洮府路,临洮府城。
大堂上,大宋天子赵竑端坐,众将臣肃然立于堂中。
皇帝亲临西北边陲,进入金境,和蒙古大军大战,遥遥相望,光是这一份胆识和魄力,就足以惊世骇俗了。
历史上的“丁亥之变”,蒙古大军不宣而战,在宋境攻城略地、践踏南宋关外五州,宋人生灵涂炭,天下震惊。
如今,屈辱的历史荡然无存。如果非要称“丁亥之变”,则是宋军痛击入侵的蒙古大军,虽然付出了数万军民的死伤,却捍卫了宋土,真正做到了“亮剑”,犯大宋者,虽强必诛。
而此时大堂上的诸军将领,也都是心情振奋,一扫大宋祖制下“以文治武”的闷气。
“王坚所部,已经占了定西吗?”
赵竑看着眼前跃跃欲试的众将,朗声问道。
军人的信心,来自于一场场血战中的攻城略地。只有不断的胜利,才能军心可用。
蒙古大军之所以战无不胜,那是一场场的军事胜利下积累出来的。而金人、夏人之所以节节败退,就是被打怕了,没有了士气。
“回陛下,王坚带两万将士,继占了兰州后,又击溃了定西鞑靼大营。杨大渊带兵三千,占了洮州。整个临洮府,几乎都在我大宋的治下了!”
曹友闻赶紧上前禀报。
蒙古人不善守城,也不守城,只知道劫掠,宋军当然不客气,照单全收。
沔州城自有军中将领固守,凤州成州都留有边军,以备蒙古大军再度入侵。皇帝坐镇临洮府,他这个边军主帅,不得不亲自前来,调兵遣将。
“河州、湟州、西宁州,还有积石军,这些地方,如今情形如何?”
赵竑看着桌上的舆图,继续问道。
河州、湟州、西宁州,这几处草原纵横,广袤无垠,虽然没有河西的马场规模,但也是养马的天然圣地。
“回陛下,鞑靼大军所过残破,速不台的大军都已经撤去。河州、湟州、西宁州都是一些西夏的残兵败将,不足为患。臣愿率兵五千,将这些地方尽数归于我大宋治下。”
江万载兴致勃勃,上前领命。
“不要急,等鞑靼大军退去,再慢慢收拾残局。”
蒙古大军聚集六盘山和秦州以北,和临洮府遥遥相望,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大战,还是小心行事。
“陛下,既然占了临洮路,为什么不攻下巩州和新会州?这些地方,可都是我大宋旧地。”
军中悍将麻仲,不解地问道。
他和蒙军苦战,损兵折将,赵竑却没有责罚于他,还让他统兵作战,戴罪立功,他是铭感于心。
吕文德率兵过了黄河,他退回了临洮府,听候皇帝的调遣。
“鞑靼大军还在六盘山,巩州和新会州的金人都在死守,现在去攻,不太明智。”
赵竑微微一笑。整个陕西都是大宋故地,你一时半会收得回来吗?
不过,众将进取心十足,倒是让他振奋。而宋军能抗得起野战,更是令他欣慰。彡彡訁凊
没有实战过的军队,又算什么强军?
“陛下,我军占了兰州和临洮府,鞑靼来攻怎么办?金人来攻怎么办?”
曹友闻忍不住,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金人自顾不暇,不值一提。至于鞑靼大军,如今成吉思汗病死,军心涣散。朕率大军七万,利州两路一万大军,共八万大军。再加上西北边塞数万锐士,十余万之众,还怕他鞑靼大军来攻不成?”
赵竑冷冷一句,曹友闻老脸一红,赶紧退到一旁。
他自以为自己胆已经够大,和皇帝一比,简直是弱爆了。
“占领临洮府和兰州,可以顺路西进,占了河西走廊,夺了河西养马之地。此其一。”
“占了河西?”
堂中众将臣,都是大吃一惊。
沔州的战事还未平息,谁也没有想到,皇帝这就要对河西用兵了。
众将惊诧之中,赵竑突然一句。
“各位兄弟,缺少骑兵的痛苦,你们该受够了吧?”
既然已经和蒙古大军为敌,那就没有理由退缩,反而要更进一步。
众将面面相觑,都是尬笑了起来。
没有战马,机动能力不足,胜了不能追,败了不能逃,这已经是宋军的痛脚,谁都知道。
夺了河西养马之地,看来皇帝已经早有预谋。
众将的心,也给赵竑撩拨的野了起来。
“其二,夺了临洮府和兰州,也好接我大宋的一万勇士回家。中间隔着金人,朕不放心!”
众将喜笑颜开,情不自禁连连点头。
皇帝对麾下将士爱护有加,让将士们都是心热。
“陛下,这样一来,恐怕要和金人开战了。”
临洮府新任知府程元凤,心事重重说了出来。
占了金境临洮府,只要蒙古大军撤兵,宋金之间,难免要发生战事。
“金人占我大宋故地整整百年,难道还不让我大宋夺回来吗?况且,这些地方都是我大宋将士从鞑靼大军手里夺的,关他金人甚事?”
曹友闻不满地反驳起了程元凤这位菜鸟知府来。
战事一旦展开,就没有回头路。战争扩大,他是一点也不畏惧,而且很是期盼。
临洮府路西接河西走廊,北接西夏兴灵之地,位置极其重要,怎么可能归还金人?
“陛下,那夏人怎么办?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万一鞑靼大军再来,我大宋边军又如何自处?”
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想的更远。
难道说,下一次蒙古大军来攻,大宋还要救援西夏吗?
“郭相公,你考虑的太远了。静观其变吧。相信到时候,西夏君臣会做出选择。”
赵竑笑了起来,随即眉头一皱,朗声说道:
“鞑靼大军撤去,我大宋有两三年的时间休养生息。夺回河西之地,厉兵秣马,就从鞑靼大军退兵开始。河西的玉门关,西域的天山,希望朕和在场的诸位卿家,都能早日看到。”
河西走廊的那些西夏重镇,已经被蒙古大军糟蹋得差不多了。虽然有蒙军把守,但人数应该不多,夺下的力度应该不大。
“谨遵陛下圣旨!”
众臣将一起抱拳(拱手)行礼,人人面色泛红。
皇帝的话里,已经透露出了用兵的方向。他们这些将领和臣子,只要照做就是了。
“陛下,我军夺了临洮府,抢了近万匹战马,其中有五千牝马,却该如何处置?”
曹友闻禀报道。大宋军民缺少,这些马匹,可是极大的一个补充。
“先在临洮府和兰州养着,等大军进入河西,全部带到祁连山的马场。这些牝马可是宝贝,千万伺候好了!”
赵竑一本正经叮嘱了起来。
“臣遵旨!”
曹友闻并没有退回去,而是继续问道:
“陛下,我军何时挺进河西?”
“曹友闻,你倒是心急。”
赵竑微微一笑,沉吟片刻,这才开口。
“等鞑靼大军退兵,我军立刻挺进河西,占了河西之地!”
蒙古大军还没有退去,曹友闻已经想着兵进河西了。看来,曹友闻是想趁着成吉思汗病死,蒙古大军军心厌战,要大干一场。
这个曹友闻,果然是浑身是胆,怪不得历史上杀的蒙军尸横遍野,毫不畏惧。
可惜,时也命也,曹友闻生在了一个错误的年代,只能是位悲情英雄。
“陛下,鞑靼攻破河西诸地,河西已经是鞑靼治下。我军要占领河西,可派斥候先去河西打探,而后用兵,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麻仲小心翼翼,向赵竑禀报。
他损师败绩,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半路和吕文德截击蒙军,新会州大破蒙军,吕文德是主帅,他只是附从。他生怕赵竑一怒之下,秋后算账。
“麻仲,吃一堑长一智,希望这次过后,你要吸取教训,决不能再犯错误。你们这些主将,身负成千上万将士的安危,可要慎之又慎啊!”
赵竑脸色凝重,叮嘱起了麻仲,面对的却是众将。
“谨遵陛下教诲!”
众臣一起行礼,神色都是严肃。
赵竑的话,让麻仲终于放下心来。
虽说君威难测,但现在看来,他是小人之心,皇帝的胸怀,可是吞纳大江大河。
“麻仲,你负责挑选军中斥候,即刻入河西打探军情。记住,千万不要大意。”
麻仲是边塞人氏,党项话熟悉,西北军中会党项话的不少,潜伏起来容易。
“臣遵旨!”
麻仲暗吐一口闷气,赶紧领命。
这下是真真正正放下心来,可以大干一场了。
“陛下,若是如此,可就是和西夏交恶了。”
郭正孙轻声说了出来。
河西可是西夏国土,即便是从蒙军手中夺回,难免也会遭人非议,宋夏不和。
“郭卿,把河西交给西夏,他们有兵力可守吗?再说了,河西现在鞑靼大军手里,我军进入河西之地,是要靠我大宋将士的流血牺牲,才能从鞑靼大军手里夺回来的,不是西夏给的。”
赵竑脸上的笑容玩味。
丛林法则,物竞天择,他可以不杀戮,但不代表他不会趁机夺回中华之地,置于中华治下。
西夏的河西走廊如此,脚下金人的临洮府和兰州也是如此。谁若是不服,尽管来战就是。
“派往灵州和中兴府的游骑,都出发了吧?”
赵竑接着问道。
灵州城和中兴府围困半年多,恐怕已经弹尽粮绝。早早派人解触,也知道西夏那边的究竟,同样可以让守城将士有信心继续坚守。
“陛下,王坚传来消息,金境内的鞑靼大军,已经全部撤回了六盘山,他也已经派出了游骑,想来十几日就有消息。”
曹友闻禀报完,狐疑地问道:
“陛下,成吉思汗,真已经病逝了?”
军中沸沸扬扬,说是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病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大堂中的所有将领和臣子,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这还有假?如果朕猜得不错,鞑靼就要撤兵了。”
来到这个时空,没能和成吉思汗照上一面,赵竑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屠夫也罢,英雄也罢,此人用兵如神,他倒是很想试上一下,和成吉思汗掰一下手腕。
可惜,大宋太过孱弱,还需锻炼身体,韬光养晦,只能趁着蒙军内乱,见缝插针。
“陛下,鞑靼派了使者,就在城外等候!”
军士进来禀报,众将臣都是一愣。
蒙古使者前来,到底是几个意思?
“不用惊讶,鞑靼大军要退兵了。”
赵竑轻声一笑,说了出来。
成吉思汗病死,消息传得满天下都是。窝阔台和托雷离心离德,汗位之争不可避免。已经征战了一年半多时间的蒙军战意消退,军中疫病流行,蒙古大军,这是不得不退军了。
“陛下,那些鞑靼使者,个个都是凶神恶煞,还是让臣去会会他们吧。”
想起上次两个蒙古使者咄咄逼人的情形,郭正孙小心说道。
“无妨。朕倒是想见识一下,对方是何方神圣?”
赵竑哈哈一笑,坐直了身子。
也不知道,蒙古使者到底是何人?所为何事?
如今才是六月初,难道说,成吉思汗,这位一代天骄,已经病死于金境六盘山了?
第181章 汉人的救星
李邦瑞和耶律楚材一起进了州衙大堂,向高座上的赵竑行礼。
“大蒙古国使臣李邦瑞、耶律楚材,拜见大宋天子。”
耶律楚材?
赵竑惊讶地看了几眼眼前的大胡子,微微点了点头。
“贵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都说这个耶律楚材救活了千万汉人,使得儒家文化在蒙古大军的浩劫中能保全下来,值得他站起身来,郑重躬身一礼。
想不到今日一见,竟然是个一米八几的威猛虬髯大汉。
千万汉人靠对方敌国的仁念存活,那些汉人的君王士大夫,又是何其的无耻和无能?
“宋皇,我大蒙古国和夏人之仇不共戴天。宋皇发兵助夏,致使我蒙古将士死伤上万。宋皇如此倒行逆施,这不是要和我大蒙古国为敌吗?”
蒙古国使者李邦瑞黑下脸来,一见面就咄咄逼人,直斥宋人挑衅在先,蒙军不得已而反击。
至于大胡子耶律楚材,则是不动声色,小心观察着赵竑。
“风流人物”的大宋天子,竟然如此年轻!
“发兵助夏?”
赵竑莞尔一笑。这个蒙古国使者,当真是直截了当,也当真是卑鄙无耻。
问中国!
这使他想起后世川建国的名言来,抹黑技巧上,何其相似。
不过,他喜欢这样的方式。这可以让他据理力争,过一把嘴瘾。
“尊使,你何曾看见我大宋发兵助夏?至于那些火器,夏人拿钱来买,朕这个大宋女婿,总不能不卖吧?你说蒙古大军死伤上万,怎么可能?天下谁人不知,蒙古铁骑天下无敌,我大宋孱弱之师,连金人都能肆意凌辱,又怎会是蒙古大军的对手?贵使,你一定弄错了,不要听信流言蜚语,要用脑子去判断。”
赵竑不温不火,李邦瑞一时语塞,反应过来,立刻转移了话题。
“宋皇,发兵助夏的事暂且不说。宋皇,你大宋官军无故袭杀我蒙古国将士,罪行累累,这又该何讲?”
礼仪之邦、儒家文化熏陶下的大宋天子,怎么言谈举止,好像比他还无耻和流氓?
李邦瑞的话听在耳中,赵竑忍不住怒火攻心。
贼喊捉贼,还是这么盛气凌人,这么横!
想起那些死难的宋人百姓,赵竑靠回了椅子上,脸色开始沉了下来。
斑斑血泪面前,玩笑话可不合时宜,也开不起来。
许多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太容易动气,做不到漠不关心。
“贵使,你休要巧舌如簧,一派胡言!”
郭正孙气的面红耳赤,怒斥起李邦瑞来。
“蒙古大军无故入我宋境,破了阶州城,屠我百姓数万,袭杀我大宋官军数千,血债累累,惨无人道。如今贵使满嘴胡言乱语,颠倒黑白,真是不知所谓!”
“贵使,不要巧言令色,威逼恫吓。阶州城的血债,三关五州的罪行,我大宋官军都记在心里。你要是再敢信口雌黄,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曹友闻面色平静,语气却是不善。
这些蒙古使者,跋扈慣了,习以为常,却是走错了地方。
“宋皇,天气太热,大家都有些心浮气躁,还望恕罪。”
李邦瑞还要强词夺理,一旁的耶律楚材阻止了他。
理亏在先,再说下去,就要不欢而散了。
宋国,可是礼仪之邦,不是那些畏威不怀德,只知道拳头硬的蛮夷。宋人,是要讲道理的。
外面弱肉强食、拳头硬就是老大的那一套,在这里没有市场,反而容易激起反感。
“耶律先生,朕这有四川的好茶,给大家降降火。”
赵竑哈哈一笑,军士很快换了几杯好茶上来。
“宋皇,贵军数万精锐,集结于夏金边境,如今又占了黄河以南的应里和柔狼山等要塞,这是意欲何为啊?”彡彡訁凊
李邦瑞忍不住,又发问了出来。
宋蒙大军隔着新会州、秦州东西相对,二十万大军遥遥相望,说宋军不是针对蒙古大军,鬼才相信。
黄河以南的应里和柔狼山?
赵竑一怔,随即轻声笑了起来。
吕文德这家伙,攻占了应里和西寿保泰军司,竟然还没有回禀,让他白担心一场。
“尊使,不瞒你说,大夏从我大宋高价买了一批粮食,你说,朕是大夏的女婿,总不能不卖。从兰州到灵州七百里,一路上兵匪连连,若是不派兵,朕能心安吗?”
赵竑面不改色,随口胡说八道。
“宋皇,你就不怕你的粮车被抢?”
李邦瑞愤愤然问了出来。
这个宋皇,睁着眼说瞎话,偏偏难以挑刺。
“尊使,我大宋的粮车,虽然只有三千将士护送,但我大宋在边境上陈兵十万,战车、火炮数千,数十万颗震天雷。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不长眼,敢抢我大宋的粮车?”
曹友闻冷哼一声,断然说了出来。
“你……你这是在恐吓我蒙古大军吗?”
李邦瑞一怔,满面怒容。
“恐吓?这应该是你们蒙古大军惯用的伎俩吧。可惜,在这里用不上。我大宋将士只认实力,不认威逼恫吓。”
曹友闻的回答铿锵有力。
李邦瑞和耶律楚材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宋军十万虎狼之师,宋军御驾亲征,蒙军恐怕是不得不撤兵了。
倒不是蒙军怕了宋军,关键是成吉思汗病死,军心涣散,军中瘟疫流行,人人自危,蒙军又不习惯炎热天气下作战……
耶律楚材思量了片刻,这才轻声说了出来。
“宋皇,我大蒙古国和大宋并无深仇大恨,蒙古大军进入宋境,不过只是想耀武扬威,却用错了方法,其本意并非如此。”
耶律楚材看着赵竑,眼神复杂。
“宋皇何苦为了一个形同灭国的小邦,而与我大蒙古国为敌,甚至陈大兵于黄河天险。宋皇是不是有些过于轻率了?”
为一个事不关己、无足轻重的西夏出头,和大蒙古国结怨。他很想知道,眼前的宋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想法?
“先生饱读诗书,深谙我中华文明。我汉人圣贤有云,有所为有所不为,自反而缩,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赵竑正色说道,提高了声音。
“朕说是为了西夏文明不被灭绝,为了数十万西夏百姓免遭屠戮,先生信吗?”
赵竑的话,堂中众人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陛下,威武不能屈,大丈夫舍生取义,跟他们说这些仁义道德没用。只有把他们打怕了,让他们血流成河,他们才能明白!”
“陛下,跟他们说这些为国为民的道理没用。他们不讲道理,只认拳头。咱们就和他们比比,看谁的拳头硬,看他们有多少血可以流!”
耶律先生没有回话,堂中的宋军将领群情激奋,纷纷喊了出来。
耶律楚材和李邦瑞面面相觑,都是吃惊。
都说宋人孱弱,城内城外所见,全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士。而这堂中,清一色的年轻猛男,气势汹汹,哪有半点萎靡不振的样子?
“宋皇,我军就要撤兵。大汗派我前来,乃是为和大宋议和。”
耶律楚材沉吟片刻,沉声说了出来。
耶律楚材的话听在耳中,赵竑冷冷一笑。
“耶律先生,你的大汗已经病逝,就不要欲盖弥彰了。如果朕猜得不错,是窝阔台叫你来的吧。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议和法?”
赵竑指了指桌上的两块金牌,示意了下面的曹友闻一下。
“这是你们蒙古大军的金牌,拿回去吧,别再吓唬人了,一点用都没有。”
曹友闻心知肚明,拿起金牌,走了过去,放到了李邦瑞身旁的桌上。
“宋皇,以前的过节和误会,还请暂且放过。”
耶律楚材看了一眼金牌,面不改色。
“蒙宋和金人都是世仇,我蒙古国灭金,志在必得。但金人顽抗,死不悔改。我军欲借道大宋,直插金人背后。不知宋皇可否借道,我军自有重谢。”
耶律楚材的话,让赵竑心头透亮。
所有人都不知,赵竑却是明明白白。借道宋境攻击金国背后,这是成吉思汗的临终遗言。耶律楚材连蒙军想借道宋境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看来,成吉思汗已经病死了。
一代天骄、用兵如神的成吉思汗病死了,比历史上似乎还早了些日子。蒙古大军军心涣散,不用问要撤兵了。
赵竑沉吟片刻,这才说了出来。
“耶律先生存民高义,必青史留名,赵竑感佩之至,请先生受赵竑一拜!”
赵竑站起身来,走了下来,肃拜了一礼。
曹友闻和郭正孙等臣子无奈,只好跟着赵竑,向耶律楚材施礼。
“宋皇,这可不敢当!”
耶律楚材赶紧站直身子,回了一礼。
想不到他劝阻蒙古大军杀戮,竟然得到了大宋天子的青睐和敬重,让他也是受宠若惊。
其实他所做的有限,要不然两河之地,也不会百里无人烟,百姓十不存一。
“先生当得起,先生请坐,无须客气。”
赵竑转过身来,回到椅子上坐下。
“耶律先生仁心,但又能救多少天下人?大蒙古国之制,凡攻城而抗拒者屠之。故蒙古大军入中原所屠名城不可胜计,妇孺老幼,皆难幸免。百姓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白骨累累。蒙古大军欠下的血债,先生能代为偿还吗?所以,借道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耶律楚材和李邦瑞对望了一眼,都是摇头。
他二人都是读书人,当然能体会赵竑话里面的意思。
“大宋皇帝,宋金可是世仇,难道你能忘了靖康之耻?能忘了国恨家仇?”
李邦瑞不自觉地,嘴里的“宋皇”改成了“大宋皇帝”,态度也变的恭谨许多。
“尊使,宋金世仇,大宋无人敢忘。但大宋的家仇,宋人会自己去报,无需外力。大宋即便是恢复故土,也不会烧杀抢掠,完全没有必要。秋毫无犯,这也是我大宋官军做事的方式。”
赵竑看向了曹友闻和郭正孙等臣子,郑重其事。
“你们说,我军占了兰州、临洮府等地,可有杀过一个无辜的百姓?抢夺过百姓一文钱的财物?”
“回陛下,我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赈民施粥,嘘寒问病,从无暴虐之举。”
郭正孙拱手,代表众人一本正经回道。
“大宋皇帝,难道真的就没有缓和的余地吗?”
赵竑君臣互问互答,耶律楚材心知肚明,苦笑了一声,还不甘心。
道不同不相为谋。赵竑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双方政见相背而行,难以协调。
“耶律先生,即便是朕答应借道于你,蒙古大军敢从宋境行军吗?大宋不借道,蒙古大军不会强行借道吗?这是贵军一贯的方式,难道朕说错了吗?”
赵竑看着耶律楚材二人,面色变的凝重。
历史上蒙古大军欲借道宋境伐金,被南宋拒绝。蒙军统帅托雷武力借道,南宋军民死伤百万,这才有了后面蒙金的三峰山之战。
可惜金军也不争气,十几万大军,反而被托雷的三四万蒙古骑兵击溃,兵威丧尽,元气大伤,终于在两年后灭国。
“本来,二位先生是大才,我欲留下。但有二位先生在蒙古大军当中,可以让战事少很多血腥杀戮。所以……”
赵竑抬起头来,向耶律楚材二人说道:
“朕知道窝阔台是下一任的蒙古大汗,朕也知道他喜欢美酒。朕准备了几坛好酒,请窝阔台饮用。两位先生回去后,告诉他,朕愿意和他结为好友,两国友好,永不动刀兵。”
“多谢大宋皇帝!”
耶律楚材和李邦瑞面面相觑,肃拜行礼。
这个宋皇,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连窝阔台喜欢饮酒也是一清二楚?
赵竑面向郭正孙,温声细语。
“郭卿,另外准备两份重礼,给二位先生回去时带上。我大宋会派遣使者,和两位先生同去蒙古军中吊唁,祭祀成吉思皇帝。”
郭正孙领命,赵竑站起身来,满面笑容。
“郭卿,备下酒席,朕要亲自款待两位先生,谈古说今,坐而论道。”
耶律楚材和李邦瑞一起站起身来,作揖肃拜。
“多谢大宋皇帝天恩!”
事到如今,也只能是暂时结个善缘了。
不过,这位年轻的大宋皇帝正气凛然,温文尔雅,倒是让二人心折。
不过,大宋天子对蒙古大军不善,他和他带领下的大宋,必将是蒙古帝国未来的劲敌。
「下午再写,现在有事,拜谢。」
第182章 坚城
西夏保义二年,盛夏时分,黄河岸边,贺兰山下,西夏重镇,灵州城。彡彡訁凊
黄河水滔滔北去,贺兰山巍然无声,他们的目睹了人世间亿万年的沧桑,也见证了灵州城绝境之下的顽强和悲壮。
城墙上,苍蝇“嗡嗡”乱飞,挥之不去,无论是城墙上的污血,还是死者身上的血渍、伤口,都是他们搜寻的目标。
墙体上烟熏火燎的痕迹无处不在,垛墙破败不堪,城墙上的守军面黄肌瘦,有气无力。
城内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倒毙的百姓尸体,军士们正在搬运,然后将其焚烧。蒙军围城,不能出城掩埋尸体,只能采取火葬,倒也免去了种种纠纷和窘迫。许多房屋没有屋顶,房梁都被拆去了冬日烤火,以及抗击城外的蒙军,日头直晒,一片瓦砾,和荒郊野外无异。
城中处处白幡,冥钱飞扬,杜鹃啼血,披麻戴孝者比比皆是,人人面色凄怆,眼泪也似乎要有流干。
一场灵州城保卫战,让许多的灵州家庭天人永隔,数万百姓饿死冻死战死,城中大街小巷,处处弥漫着战争的创伤。
即便如此,即便是经过了长达八个月的围城战,即便饿死病死冻死无数,但灵州城依然如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健在。
饿死、病死、冻死,或许也有家人在身旁,心灵上有一丝慰藉。若是投降,遭受无尽的屈辱不说,大概率也会被蒙古大军屠杀殆尽。
坚守与忍耐,灵州城这座英雄的城池,期盼着东方天际的那一丝曙光。
西夏废太子、灵州守将李德仁上了城头,一路沿着城墙徐行,看着城墙上眼神茫然、浑身是伤的守兵们,忧从中来。
城中已经断粮,树皮、草根、人吃人已经是日常。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十天半个月,灵州城就要不攻自破了。
近日以来,城外的蒙军也没有攻城。一来是天热,蒙古大军不习惯大热天攻城;二来大部蒙古大军退去,围困灵州城的蒙军人数也支撑不起一场场的攻城战。他们只是派出游骑,隔断交通,阻止灵州城的守兵出城寻找食物或逃亡。
可即便如此,城中也没有了主动歼敌的能力。由于断粮,几乎所有的战马都已经被斩杀,饥肠辘辘之下,夏军似乎难以为继了。
李德任的目光扫向北方。灵州城如此,不用问,中兴府恐怕也要撑不住了。
“宁相公,你也来了。”
看到宁子宁也上了城头,在城墙上安抚军士,李德仁上前几步,拱手寒暄。
“殿下,你也在啊。”
二人四目相对,都是苦笑。
国事艰难,板荡之际,谁都不能心安。
“殿下,宋人的援军遥遥无期。要再这样下去,灵州城的军民,可就都要饿死了!”
宁子宁忍不住一句牢骚。
都说宋人挥兵来救,怎么半年多时间,城中人都要饿死了,连个宋军的人影也没看到。
“宁相公,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求人不如求己。看向城外的蒙军大营,李德仁暗暗下了决心。
“殿下,有话直说。”
宁子宁答道,无精打采。
看他脸色白胖,李德仁不由得暗暗嘀咕。城中断粮,宁老相公,倒是气色不错。
“宁相公,如今的形势你也知道。”
李德仁手搭在城墙上,烈日下强打精神。
“鞑靼围城八月,灵州城中已经断粮,百姓饿死数万。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一个月,灵州城的百姓,就要死光了。”
“殿下,你的意思是……”
宁子宁仍然有些懵懵懂懂。
“宁相公,我是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搏。”
李德仁指着城外的蒙军大营,面色凝重。
“我想带领城中军马,出城偷袭鞑靼军营,抢些食物,让城中将士和百姓有口吃的。”
“偷袭鞑靼军营?”
宁子宁满眼的诧异,随即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殿下,你是灵州城的守将,千万不能出事!这事不行,还是随后再议吧!”
李德任这不是开玩笑吗?蒙古大军最擅长的就是诱敌之计,这要是出城偷袭全军覆没,灵州城可就玩完了。
“宁相公,鞑靼大军围城数月,完全意料不到我军会出城偷袭。现在是酷热季节,鞑靼骑士不善酷热天气,再加上夜间偷袭,对方更会意想不到。”
李德仁耐心劝说。
要是蒙古十万大军,成吉思汗坐镇,他万不敢出城偷袭。现在城外不过万骑,值得冒一次险,置之死地而后生。
“殿下,说破天,你也不能去!你是灵州军民的主心骨,可是不能出差错。”
宁子宁断然拒绝,捋须考虑片刻,这才低声说道:
“殿下,要不让宋军前去偷袭?宋军骁勇善战,又有火器,他们去,或许还能成功。”
并肩作战了八个月,宁子宁还不清楚宋军的实力。火器凶猛,士卒好战,训练有素。
宋军如此凶猛,那就让宋军出城偷袭好了。
“宁相公,宋军火器已经用罄,而且死伤过半。我们夏人自己的事情,难道还要让宋军去拼命吗?”
李德仁摇摇头,否决了宁子宁的提议。
要不是宋军帮着守城、训练新兵,灵州城恐怕早就被攻下来了。
“殿下,老臣也是没有办法。鞑靼兵强马壮,吃饱喝足,养精蓄锐。我军死伤无数,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新兵,不要说去偷袭,就是能不能守住城墙,都让人心里没底。宋军都是虎狼之士,他们去,或许还有些胜算。”
宁子宁老脸一红,犹自强词夺理。
宋军死伤过半,夏人军民,也是死伤累累,能不能逃过这场浩劫,还不知道。
“这……”
李德任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宋军凶猛,但人家是客军,且死伤过半。让宋军去出城作战,似乎说不过去。
“殿下,不是说宋皇会御驾亲征,挥兵相救吗?现在人马在哪里?这不是拿我大夏几十万的百姓性命说笑吗!”
宁子宁说话毫不客气,李德任惊出一身冷汗,他看了看周围,赶紧低声说道:
“宁相公,此话万万不可让旁人听到!毕竟宋军帮着守城,死伤众多,他们有恩于我大夏。宋皇还没有前来,或许另有蹊跷。还是不要发牢骚,拭目以待吧。”
宁子宁还有些不服,目光扫到一行人影上了城墙,冷笑一声。
“殿下,曹友万过来了,出城偷袭蒙军,你还是当面和他讲吧!”
曹友万上了城墙,看到满城墙有气无力的夏军守兵,眉头紧锁。
缺药少粮,这样下去,灵州城非被破了不可。
看到城头上宁子宁和李德仁似乎在争论什么,曹友万抬步走了过去。
“殿下,宁相公,你们都在。”
一起守城七八个月,这个李德仁、西夏前太子身先士卒,指挥若定,倒是让他佩服。
不过,这个灵州知州宁子宁,躲在后方不说,官威十足,养的白白胖胖。也不知道,全城断粮,他是怎么养的如此心宽体胖?
“曹将军,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李德仁神色尴尬,宁子宁不再犹豫,直接表明了来意。
曹友万性烈如火,极好面子,只要言语得当,估计对方不会拒绝。
“宁相公,有话直说!”
果然,曹友万快言快语,毫不犹豫。
“曹将军,如今城中缺粮,我和殿下商量了一下,由你带麾下精锐,出城偷袭鞑靼大军的军营,夺些食物,救济城中百姓。你觉得怎样?”
宁子宁朗声说道,注意到曹友万脸上的难色,跟着一句。
“曹将军,守军太弱,多数都是新兵,守城或许还行,出城偷袭蒙军大营,恐怕是够呛。宋军将士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也只有你们,才能和鞑靼大军抗衡。要是龟缩在城中,所有人早晚都要饿死!”
宁子宁的话,周围的将士都是听了个明明白白。曹友万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曹将军,你要是不愿意,或者有难处,你可以不去,本王亲自率兵前往,曹将军接应我军就是。”
李德仁暗暗脸红,赶紧开口。
灵州城的事情,强迫于外人,让他觉得难堪,但却似乎没有其它解决的办法。
“殿下,我也是这个意思。与其让鞑靼大军围死困死,不如出城赌一把!”
曹友万面红耳赤,抱拳说道,慷慨激昂。
他自己也觉得,守军太过孱弱,不是出城偷袭的上上之选。
“殿下,请你再拨我两千将士,我愿意带领本部和夏军兄弟,出城杀敌!”
李德仁微微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曹将军,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就烦劳你和众位兄弟了。”
没有办法的办法,似乎有些卑鄙,可谁都没有选择。
“殿下无需客气。在下谨遵军令守城,灵州城若是失陷,在下也没有脸面回归大宋!”
曹友万抱拳行礼,告辞下了城墙。
“好一个忠义之士啊!宋皇有这些虎狼之士,天下何愁不取啊!”
李德仁看着曹友万的背影,摇头叹气。
宁子宁的老脸,又是莫名地一红。
也不知道,宋皇是不是如传闻般一样,什么时候才能挥军前来?
第183章 退军
曹友万回了营房,所有面黄肌瘦的将领们都是围了上来。
“将军,鞑靼大军还没有退兵吗?陛下的援军,还没有来吗?”
杨大全心烦意乱,迫不及待问了出来。
“将军,城中粮绝,再待下去,早晚是死。守了八个月,没人管,咱们怕是已经给抛弃了。生死有命,只能靠自己了!”
另一个军官孙渡无精打采,语气中都是不满。
孙渡的话,让曹友万吃了一惊。
蒙古大军还没有退去,已经是军心不稳了。
“孙渡,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想投敌吗?”
曹友万脸色一板,目光冷厉,盯住了孙渡。
这个时候,要是余玠在,一定会比自己更能安抚军心。
众目睽睽之下,孙渡的脸,很快红了起来。他避开了曹友万的目光,转过头去,嘴里仍然不客气。
“曹将军,弟兄们出生入死,死了一半人,援军在哪里?发发牢骚都不行吗?陛下要是救咱们,早该来了,而不是让咱们傻等!”
生死关头,对前途的无望,对死亡的恐惧,让孙渡的心态,已经崩盘。
孙渡的话,让堂中将士一片沉默,紧跟着又有将领发作了出来。
“曹将军,陛下说没说过,到底什么时候会了救咱们?外面有没有消息,援军到底在哪里?”
沉默不语的军官们,纷纷抬起头来,看着曹友万。
“孙渡、王修武,鞑靼大军没有退兵,你们就害怕了吗?”
曹友万的眼睛瞪了起来。他环视着众将,冷冷一笑。
“陛下让守到六月底,现在还没有到,你们急什么?你们难道要抗旨吗?”
众将都是惊愕,纷纷抱拳行礼。
“末将不敢!”
皇帝的圣旨,军令如山,只差二十几天的坚守,谁敢抗命?
六月底,只有二十几天,他们也有信心守城。
孙渡和王修武等将领面色难看,不再吭气。
“不敢?那我告诉你们,今夜我要率三千将士出城,偷袭鞑靼的军营。你们谁要是不敢去,现在可以站出来,留下守城就是。”
曹友万目光冷厉,众将之中,许多人红了脸蛋,一些人垂下目光,不敢与曹有万对视。
曹有万看得真切,暗暗心惊。看来,弹尽粮绝之际,军心已经不安。
主动应允李德任出城偷袭蒙军大营,自己是不是太武断了些?
“将军,末将以为,既然陛下出兵前严旨,让我等坚守到六月底,就没有必要出城和鞑靼决战。如今弹药匮乏,出城袭击鞑靼大营,凶多吉少,完全没有必要。”
又是孙渡,不紧不慢说了出来。
“曹将军,弟兄们没有了多少火器,出城偷袭,太过冒险。将军三思。况且,距离月底,不过二十天,也许陛下已经出兵,还是再忍耐几天吧。”
张中夏沉默半天,终于开口。
当时蒙古大军撤走时,士气仍在,出城偷袭是最好的时机。现在伤兵满营,士气低迷,可不是偷袭的好时机。
“敌强我弱,曹将军三思。”
王修武抱拳行礼,也是对出城偷袭,持反对态度。
曹友万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堂中将领,语气平静。
“孙渡、张中夏、王修武,你们三个留下来守城。其他人,还有要留下的吗?”
话已经说了出来,绝不强求。也只有上下一心,才有克敌制胜的把握。
“将军,饿死也是死,出城还能拼一下。我黄喜陪你去!”
立刻有军官黄喜红着脸站了出来。
“将军,你也太小瞧人了!不就是掉脑袋的事吗,怕个球!再说了,官家看得起兄弟们,也一定会照顾兄弟们的家人。我杨大全跟你去,甘当前锋!”
军官杨大全也是恶狠狠说了出来。
“将军,不就是玩命吗?下令吧!”
“将军,我曹世雄唯你马首是瞻!”
堂中绝大多数的军官们踊跃请令,人人都是激愤。
“将军,军令如山,我愿意随军厮杀。不过,我仍是那句话,现在偷袭鞑靼军营,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这一战下来,生死未卜。我言尽于此。”
和孙渡等人的怯战不同,张中夏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不知道的是,城外的蒙军大部已经撤走,而宋军已经过了黄河。即便是此刻宋军出城偷袭蒙军大营,也不会有多大的风险。
再看王修武和孙渡,一声不吭,显然并不愿意出城作战。
“兄弟们,听我一句。”
军心似乎可用,曹友万轻轻点了点头,让众人平静下来。
“要玩命,但也要尽量回来。陛下说过六月底,现在还有二十几天的时间。守到六月底就是英雄,陛下也一定会发兵救咱们。你们想想,陛下是我大宋天子,又是讲武堂的校长,他一言九鼎,说话能不算数吗?”
曹友万大声说道,慷慨激昂。
“兄弟们,咱们都是皇帝一手栽培,皇恩天高地厚,咱们要是辜负了皇帝,岂不是欺师灭祖,皇帝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到时候,皇帝的脸往哪里搁?咱们的家人,岂不是要被骂死?”
“将军,下令吧。咱金陵讲武堂的兄弟,丢不起这脸!”
曹世雄大声说了出来,面红耳赤。
“将军,下令吧。咱们就是死,也不能丢了皇帝的脸!皇帝礼贤下士,爱兵如子,待兄弟们不薄,咱们可不能给他丢脸!”
杨大全也是面色泛红,义愤填膺。
众将慷慨激昂,孙渡几人默认不语,退到了一边。
从众将冷漠的态度,他们都觉得,自己已经是局外人了。
张中夏本来还要劝,怕冷了军心,忍住不言。
曹友万急脾气,倔驴一个,他决定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偷袭蒙军大营也行,还有一些火器,怎么不至于全军覆没吧。
“兄弟们,剩下的震天雷都带上。集中所有的弹药,带上火炮,今夜袭击鞑靼大营,狠狠地搞它一下!”
曹友万断然下了军令。
与其在城里饿死,不如奋起一搏。无论如何,不能丢了大宋的脸面。
“全凭将军调遣!”
众将一起抱拳行礼,肃穆庄重。
曹友万点点头,从众将的身边一一走过,回到了主座。
“兄弟们,下去准备吧。”
众将纷纷退出,曹友万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
“精忠报国,杀身成仁!陛下,臣不会负你!不是臣无能,而是无可奈何啊!”
曹友万拔出了腰间的短剑,看着它发呆。
“军人魂”,军人的象征,皇帝在金陵讲武堂亲赠,珍贵无比。
难道说,一旦袭击蒙军大营失败,他就要用这把“杀身成仁”剑,结果自己的性命了吗?
他之所以愿意率众军出城,袭击蒙军大营,是不是也因为对守城无望,想要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皇帝的援军,到底又在何方?
曹友万眼中有泪,阳光透过破窗照在他身上,疲倦和饥饿交相攻击,不知不觉,曹友万睡了过去。
“报!”
军士径直闯了进来禀报,连滚带爬,把睡梦中的曹友万惊醒。
“不知道军中规矩吗?慌什么!说!”
曹友万脸色一板,坐直了身子。
放在桌上的短剑,也被他收了回来,插回了腰间的剑鞘。
“将……军,鞑……鞑靼大军……”
军士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
“怎么了?鞑靼大军攻城了吗?”
曹友万冷冷一句,站了起来。
蒙古大军攻城,正好可以痛痛快快鏖战一场,做个了断。
“将……军,不是!鞑靼大……军从南面来了!他们无边无际朝北而去,城外的鞑靼大军正在收拾帐篷,像是要退兵了!”
军士满头大汗,脸上掩饰不住的狂喜。
“什……么?”
曹友万的心脏狂跳,脸都红了起来。
“将……军,鞑靼大军汇聚一处,像是要退兵了!”
军士终于完完整整,大声说了出来。
“头前带路,出去看看!”
曹友万大踏步向前,迫不及待,军士赶紧跟上。
出了大堂,院中都是惊疑不定的军官,曹友万点点头,一马当先,军官们迫不及待,纷纷跟上。
孙渡几人面面相觑,也是跟在了众人后面。
灵州城外,漫山遍野的蒙古大军从南而来,他们顺着黄河东岸,经过灵州城外的蒙军大营,旌旗飞舞,向着北面迤逦而去,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竟然不做丝毫停留。
而灵州城外的蒙军大营,纷纷拔营起寨,很快就收拾停当,自成一军,也是尾随而去,留下满原野的狼藉。
“鞑靼……这是退军了吗?”
“他们不会是去攻打中兴府了吧?”
“看这样子,鞑靼好像打了败仗?”
城外的蒙古大军收拾完毕,前前后后一个多时辰,他们头也不抬,无精打采,似乎并不担心灵州守军偷袭。灵州众军在城头上观看,人人都是惊奇,却没有人觉得厌烦。
“将军,城外也就三四千鞑靼骑兵,早知道这样,我就带兄弟们出城,好好地杀上他一阵!”
曹世雄看得仔细,惊异地喊了起来。
“这些个狗贼!原来只有这么点人!装神弄鬼,也太阴损了吧!”
黄喜容光焕发,长出一口气。
城外蒙军营帐密密麻麻,以为至少上万,谁知道今天一看,完全是自己把自己吓着了。
“只要火炮齐全,弹药充足,即便是几万鞑靼大军,又有什么可怕的?”
杨大全红光满面,身上的信心和雄心,一瞬间全都回来了。
众将欢欣鼓舞,曹友万扒着城墙观望,心脏砰砰跳,目光中也恢复了神采。
堂堂大宋天子、金陵讲武堂校长,千万大宋军民的领袖,怎么可能抛下数千将士不管不顾?
想起刚才自暴自弃的心情,曹友万老脸一红,暗自侥幸。
军人以服从军令为天职。金陵讲武堂所学的那一套,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自己也是的,不相信皇帝,被李德任和宁子宁这两个搅屎棍,成功带进了沟里。
“曹将军,鞑靼大军退去,你看这事……”
搅屎棍不知什么上了城墙,李德任面色红润,轻声向曹友万问道。
蒙古大军不会无缘无故撤去。看来,一定出了什么变故。
“殿下,鞑靼大军已经退去,人数至少三到四万,南面应该没有多少鞑靼兵士。不如派斥候去南面打探,如果我所料不错,我大宋天子已经御驾亲征,兵临黄河了!”
张中夏看着城外及南方的天际,镇定自若说道。
“是是是!张中夏说得对!肯定是我大宋天子御驾亲征,挥军北上了!”
曹友万心脏狂跳,激动之下,对李德任这位猪队友的怨恨,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鞑靼大军退去,皇帝肯定已经御驾亲征,发兵前来救援了。
“应该不止是挥军北上。宋蒙之间,应该已经经历数场大战,鞑靼大军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这才选择退军。很有可能,双方已经议和了。”
杨大全跟着,急声加了一句。
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蒙古大军也不会轻易退军,除非有外力作用。
“好好好!将军,黄河西岸没有鞑靼大军,赶紧派人前去打探,一定要小心行事啊!”
李德任连连点头,心慌意乱。
早些和大宋援军解触,早些解了灵州城的城围。
第184章 曙光
李德任催促,张中夏暗暗皱眉。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又着急些什么?万一游骑出城被蒙军的骑兵截击,岂不是又要白白牺牲?
“将军,快看!”
王圭抢在曹友万犹豫前开口,指着南面的方向。
众将都是心惊,和曹有万一起抬头,向着南方的天际看去。
无数蒙军骑兵迤逦而来,一片旌旗的海洋。旌旗飞舞之下,一列列,一队队蒙古骑兵拍马缓行,他们人马披甲,龙精虎猛,羽簇满满,占据了整个原野。
数千精甲骑士环绕之下,一辆巨大的战车居于其中,车上的虎皮大帐周围,都是金甲银甲的蒙军领袖人物,他们服饰各异,人人肃穆,脸色难看,罕见笑容。
“鞑靼铁骑,果然是名不虚传!”
曹友万也是暗暗心惊。虎皮大帐周围一队队的蒙古铁骑,骑矛铁棒,硬弓钢甲,个个都是人高马大,雄壮异常,一看就是百战雄兵。
“这些家伙面目狰狞,都是杀人的恶鬼啊!”
曹世雄也是吸了口凉气,眼睛睁的老大。
怪不得蒙古铁骑纵横天下,光是看这从龙而来的骑兵阵容,就已经是让人胆寒。
整个大宋,骑兵加起来才有多少?
“虎帐周围的,是鞑靼骑兵中最精锐的怯薛军,也是成吉思汗的禁卫军,包括八千名宿卫,一千名弓箭手,八千名散班。没有成吉思汗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调动怯薛军。成吉思汗前往战场,必有怯薛军护驾。”
李德任看着滚滚向北、洪水泛滥的蒙古骑阵,面色凝重,强作镇定说道。
“殿下,照你这么说,成吉思汗就在这大阵之中。鞑靼大军是真退兵了?”
杨大全心头压抑,忍不住问了出来。
“怯薛军护卫的大车虎皮大帐,就是成吉思汗的牙帐。成吉思汗应该已经病死,鞑靼大军,恐怕是真撤军了。”
蒙古大军的威势,让李德任心里沉甸甸,呼吸急促。
蒙古大军是撤了,西夏暂时得以安宁。他们要是卷土重来,西夏又何去何从?
“要是有几十门重炮,几百门小炮,加上震天雷狂轰滥炸,什么狗屁怯薛军铁血军,还不是摧枯拉朽,屁滚尿流?”
城墙上,一名年轻的宋军军官,目光看着漫山遍野的蒙古大军,忽然大声说了出来。
李德任和曹友万都是一惊,二人目光一对,都是笑了起来。
就连曹世雄和脸色凝重的杨大全等宋军军官,也是讪讪而笑,神色振奋,又有些不好意思。
人饥志短,弹尽粮绝,面对如潮的蒙古骑兵,众人都没有了斗志,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年轻军士。
要是兵强马壮,弹药充足,那似乎又另当别论。
蒙古中军,成吉思汗灵柩旁,窝阔台等人打马前行。临近黄昏,清风徐来,扫去了夏日的炎热。
即便如此,窝阔台依然是汗水直流。远处灵州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夏军守兵映入眼帘,窝阔台不由得眉头一皱。
灵州城,成了所有蒙古将士的梦魇,自去年冬蒙古大军兵临城下,围城数月,半年多过去,直到现在蒙古大军北撤,灵州城依然坚挺。
“窝阔台,就这样放过唐兀惕的这些狗贼?”
打马闷头向前的托雷,瞥了一眼灵州城,眼中尽是阴毒的怨恨。
若是早些攻下了灵州城,也许西夏已经投降,成吉思汗也许就不会病死。
“托雷监国,军中疫病流行,每一天都有上百将士死去,天气热又,无法攻城。要等到天凉下来才能用兵,不如回草原上休养生息,等处理好大汗的身后事,再来攻打不迟。”
耶律楚材轻声劝道,还不忘提醒托雷自重身份。
窝阔台和托雷兄弟二人,托雷似乎还不甘心西夏没有投降,窝阔台的心,却早已不在攻打西夏或是金国。
也只有继承了大汗之位,蒙古贵族内部平稳过渡,大蒙古国才有继续南下用兵的可能。
“耶律楚材,你说咱们要是现在去攻打灵州城,是不是能打下来?”
托雷忽然问了一句。
“托雷监国,恕我直言,恐怕够呛!”
耶律楚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随即摇了摇头。
“我蒙古勇士喜冷怕热,现在日近黄昏,个个还都是大汗淋漓,要是白天,还怎么打仗?大热天的,要是再染上疫病,得不偿失。”
灵州虽然缺粮,但情形到底怎么样,没有人知道。天热最容易感染瘟疫,再去攻城,恐怕够呛。
“我就看不惯唐兀惕人嚣张的样子。我恨不得马上冲进城里,杀光里面所有的唐兀惕狗贼!”
托雷目光狰狞,恶狠狠说道。
耶律楚材心头一凛,忽然想起赵竑的话来。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托雷暴虐嗜杀,以屠城为乐,他的道又是什么?
“托雷,到了冬天,我愿意率兵前来灭了唐兀惕国,了结了大汗的遗愿!”
兴许是被依然坚挺的灵州城所刺激,成吉思汗的养子忽里,忽然指着灵州城方向,大声说了出来。
“好!到时候巴尔术和移相哥一起来,灭了唐兀惕国,杀光唐兀惕人!”
托雷不等窝阔台开口,断然大声说道。
“托雷,忽里,还是先处理完大汗的丧事吧。那些个部落首领、王公大臣们从各地赶回来,都要应酬。至于唐兀惕国,巴掌大的地方,随时都能灭了!”
窝阔台看着忽里和托雷,轻声一句,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耶律楚材心头一惊。窝阔台才是成吉思汗指定的蒙古国大汗,忽里和托雷擅作主张,眼中哪有窝阔台这个大汗。
“大汗说的是。汉人有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我大蒙古国兵强马壮,只要勇士们修养一下,等窝阔台即了蒙古国大汗之位,回过头来灭夏亡金,那也不迟。”
耶律楚材紧接着说了出来。
窝阔台视他为智囊,左膀右臂,这个时候,他还是要提醒众将,窝阔台才是大汗继承人。
“耶律楚材说的对,等窝阔台当了大蒙古国的大汗,咱们再卷土重来。唐兀惕国和金国还好说,但是那个宋国才是心腹大患。等灭了夏金,一定要灭了宋国!”
速不台接着耶律楚材的话,立刻说道。
他在宋境惨败而归,还是要交好窝阔台。相比于托雷的暴虐,窝阔台要宽厚的多。
“耶律楚材,你见过宋皇,你觉得他怎么样?”
窝阔台面色温和,轻声问了出来。
大宋皇帝知道他喜欢好酒,让人送来一车,还遣使亲自吊唁成吉思汗,对方的谦恭,让他也有些飘飘然。
“大汗,宋皇此人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将来能和我大蒙古国争天下的,必是宋皇治理下的宋国!”
耶律楚材面色凝重,徐徐说了出来。
赵竑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此人野心太大,要去征服天下,实为大蒙古国心腹之患。大蒙古国要去掠夺和扩张,不可避免要和宋国发生碰撞。
到时候两国争雄,又是怎样的一番惨烈角逐?33qxs.m
“那个宋皇的诗里面不是说什么,“江山如此多娇,引天下英雄竞折腰”。那就让宋国和我大蒙古国来比试一下,看看谁才是世间的真英雄。”
窝阔台神采飞扬说了出来。
耶律楚材点点头,他看向前方,蒙古大军不知不觉已经过了灵州城,向北迤逦而去。
也不知道,下次再来的时候,西夏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会不会已经成了宋国的属地?
耶律楚材心里浮着赵竑的样子,忽然冒出这样的一个念头。
蒙古大军北去,落日余晖,大漠苍茫,曹友万正在犹豫要不要派游骑出城,南边远处,黄河西岸,数十骑绝尘而来,马上的骑士身形矫健,背上的牙旗烈烈作响。
城头的众将,个个都是睁大了眼睛。
众骑龙精虎猛,很快到了灵州城西,骑士们背上的旗帜迎风招展,好不威风。
“是我大宋的斥候!是我大宋的斥候!”
曹世雄看的仔细,他放声大叫,欢呼雀跃,和旁边的杨大全相拥,热泪纵横。
他们都是看的清楚,骑士背上的牙旗,“宋”字清晰可见,让人热泪盈眶,心跳加速。
“大宋!我的大宋!”
张中夏激动之余,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大宋没有抛弃他们!大宋天子没有抛弃他们!他们终于可以抬头挺胸,回归大宋了!
“灵州守将听好了,我们是大宋的斥候。大宋皇帝有旨,大宋和大蒙古国已经和议,蒙古大军今日撤军!我军明日就会运来粮草。灵州和中兴府的宋军将士集结以后,南下在黄河南岸的兰州城集结!”
宋军斥候在城外反复大声呐喊,灵州城墙上,顿时一片欢呼的海洋。
“天佑大夏!天佑大夏!”
城头的守兵们热泪盈眶,连哭带笑。不论是夏兵还是宋军,许多人跪地掩面哭泣,有人跪地磕头,感谢上苍的恩赐。
“我大夏,有救了!”
李德仁也是跪在了城墙上,喜极而泣。
长达八九个月的坚守,终于迎来了曙光。
看着欣喜若狂的人群,曹友万泪流满面,感慨战争的残酷,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的使命,终于完成了。他们这些幸存的大宋将士,也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回归大宋,面见大宋天子了!
第185章 黄河
兰州,自秦朝以来,已有两千多年的建城史,自古就是“联络四域、襟带万里”的交通枢纽和军事要塞,以“金城汤池”之意命名金城,素有“黄河明珠”的美誉。兰州得益于丝绸之路,成为重要的交通要道、商埠重镇。
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年),北宋乘西夏朝廷内乱,调军攻夏,收复兰州。此后宋、夏隔河对峙,时相攻伐。
南宋宋高宗绍兴元年(1131年),兰州在宋廷统治半个世纪后,被金将完颜宗弼攻占。此后,兰州又进入了金与西夏新一轮的争夺之中。
成吉思汗灭夏之战,因为赵竑的横空出世,西夏未灭,而被蒙古大军攻破又丢弃的兰州、临洮府、洮州等地,又被南宋军队所占据。
而且,看这架势,南宋这些“强盗”,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反而他们似乎要通过兰州,向外拓展。
赵竑站在岸边,看着滚滚而去的黄河,思绪万千。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相对于战事相对祥和的南方,王朝兴替、宏图伟业,沧桑的黄河,经历得更多。
鹰击长空,在蓝天自由翱翔,俯瞰苍茫大地,世间万物。但能挥斥方遒、改天换地的,依然是人类。
他到这黄河边来,而不是待在兰州城,是为了迎接从西夏归来的将士。之所以出城,也是彰显他对英雄们的厚待。说是收买军心也不为过。
说到军心,他给了军人们足够的尊重,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军人们应该对他掏心掏肺吧。
“陛下,天太热,要不你下去歇着?”
四川反贪分司主事范钟和曹友闻走了上来,二人相对一眼,曹友闻在赵竑身旁轻声说道。
其实这是清晨,虽然是夏日,但山风徐徐,河水滔滔,也不是十分炎热。不过赵竑身为大宋皇帝,一直在这里等待回归的将士,似乎有些过犹不及。
“鞑靼大军已经全部退兵了吗?”
赵竑看着远处,轻声问道。
“回陛下,游骑撒出了两百多里,一直到了中兴府北,整个河西也已经囊括。蒙古大军已经全部退军了。”
曹友闻轻声回道,赵竑微微点了点头。
和历史上一样,蒙古大军运送成吉思汗的灵柩回蒙古草原,一时半会不会再回来了。
“河西的情形如何?”
赵竑继续问道,声音里夹杂着一声叹息。
“陛下,蒙古大军退去,河西千里无人烟,到处都是尸骸白骨,野狗猛兽横行。各州城只有一些降兵皂隶把守,防务形同虚设。”
曹友闻眉头紧锁着说了出来,小心翼翼。
“成吉思汗的第五子、高昌回鹘首领巴尔术率军从河西退兵,还在河西逗留。要不要半路截击,灭了他?”
河西走廊的西夏军民,十不存一。巴尔术的高昌国和河西毗邻,宋军一旦进入河西,和巴尔术部的冲突不可避免。
巴尔术的高昌回鹘地盘紧邻河西,赵竑有些心动,还是摇了摇头。
“我军虽然有了万余战马,但缺少骑兵作战的经验。高昌回鹘都是骑兵,一击不中,反而可能惹下祸端。等巴尔术大军撤出河西,立刻出兵占领。巴尔术再来时,迎头痛击就是。”
高昌回鹘在西域,后世的乌鲁木齐哈密一带,大宋要成为真正的强国,西域必须恢复,高昌回鹘这块汉唐故地,势在必得。
况且,现在截击巴尔术,万一引起窝阔台部的蒙古大军反扑,反而不利大军收复河西。见缝插针,一击必中,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臣遵旨领命!”
曹友闻不甘心,悻悻领旨。
不能痛打落水狗,消除隐患,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曹友闻,高昌回鹘不过两三万将士,要想灭它,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对我大宋边军的实力,你要有最起码的信心。”
赵竑轻声一句,曹友闻连连点头领旨,老脸暗红。
大宋四川一地,一年就可以练出数万精兵,又岂是这些人口稀少的西域小国可比。
“曹有闻,经沔州城一战,你和余玠头上的“权”字,都可以去掉了。”
赵竑头也不回一句,曹有闻肃然,赶紧跪下,磕头谢恩。
“臣谢陛下知遇之恩!谢陛下信任,臣必披肝沥胆,以报陛下!”
阶州失陷,皇帝并没有怪罪,反而因为小小的战功,让自己“转正”,天恩浩荡。
"起来吧!以后做事,胆要大,心也要更细一些!毕竟一个疏忽,很有可能就是万千人的性命。"
赵竑转过头来,等曹有闻爬起来,这才看着众将臣,感慨万千,却是转化了话题。
“我朝自立国之日起,就边患不断。先是辽、再是西夏、金,再为鞑靼。朝廷以文治武,以儒立国,重内轻外,强干弱枝,文臣补藩镇缺,各州强兵尽收禁军,直隶三衙。却使得边地武备松弛,禁军形同虚设,一败再败,犹如丧家之犬,狼狈逃窜到了江南。”
赵竑轻声道来,众将臣恭恭敬敬,人人都是肃然。
“逃窜到了江南,不思卧薪尝胆、洗刷国耻,反而诛杀主战大臣,苟安于东南一隅,可谓卑躬屈膝,寡廉鲜耻,丢尽了我汉人祖先的脸面。就说这黄河,大宋的子民,多少年没见了?”
众将臣低头聆听,人人痛快淋漓,却没有一个人敢吭声附和。
赵竑作为君王骂自己的祖宗,骂自己的先人,他们这些臣子却不敢,也不敢发表见解。
尽管他们听的很爽,也都赞同。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赵竑和赵宋皇室毛关系都没有,不要说在他们面前骂,在天下百姓面前也不含糊。
“回陛下,自我大宋南渡,王师在陕西富平一战惨败,已经有近百年矣!”
曹有闻收拾心情,朗声回道。
“近百年!何其耻辱!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赵竑指着滔滔奔流的河水,面色难看,心情更差。
“黄河,我中华文明的母亲河,不过是一条内陆河,如今竟然看都看不到。国土沦丧、偏安一隅,血气全无。大臣只知敛财、声色犬马,一提到北上恢复失地,个个战战兢兢,畏敌如虎。却不知如今这大争之世,比之春秋战国之时还要凶险。你想舒舒服服偏安,旁人早已虎视眈眈。就比如此次鞑靼铁骑入侵,这就是血淋淋的教训!都要记牢了!”
“谨遵陛下教诲!”
群臣人人肃拜行礼,有人寻思,幸亏皇帝未雨绸缪,在西北边塞提早布局,才免去了一场场无妄之灾。也有人暗暗嘀咕,是不是宋军援救西夏的消息泄露,才招来蒙古大军的报复。
众人心思各异,武将们却是群情激昂,许多人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陛下尽管放心!鞑靼大军再敢前来,管教他有来无回,血流成河!”
“陛下,鞑靼敢再来犯境,定让他屁滚尿流,知道我大宋边军的厉害!”
武将们纷纷开口,人人慷慨豪迈。
“好!说得好!你们知道,朕需要的是一个怎样的大宋吗?”
赵竑看着面前的一众将臣,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武将奋然,文臣相对沉默。
“马踏燕然,封狼居胥,恢复我汉唐旧日雄风!”
王坚忍不住,大声说了出来。
“不错!马踏燕然,封狼居胥,恢复我中原王朝旧日的荣光!”
赵竑断然一句,红了半边脸庞。
“陛要的是一个汉唐一样大气磅礴、扬眉吐气的帝国,而不是偏安一隅,毫无血气的懦弱小邦。朕要的是万国来朝,四夷宾服,兵临天下的泱泱大国!江山锦绣,兵临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五湖四海尽是泱泱汉风!”
“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王坚肃穆异常,立刻走出来上禀。
“臣等愿为陛下征战沙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臣等愿为陛下分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众将臣纷纷抱拳行礼,慷慨陈词。
汉唐一样的泱泱帝国,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堂中诸人,炎黄子孙,哪一个汉家儿郎不想?
“光复大业,非一朝一夕,也非少数人能完成。需要你我君臣协力,六军用命,天下百姓支持,方见成效。”
群情激愤,赵竑满意地点了点头。
相比于东南将臣的唯唯诺诺,四川的军政官员们,则是要激进许多。
“陛下励精图治,我大宋七千万子民唯陛下马首是瞻。不出几年,不管是中原还是西域,都会是我大宋治下。黄河,也一定会成为我大宋内陆之河!”
曹有闻抱拳奏道,神色肃穆。
“曹将军说的没错!陛下,先占了河西,再恢复中原,那是国力昌盛,兵威降临,西域可一举拿下!臣愿为前锋!”
王坚立刻上前一步请命。
“臣请命!”
“臣愿为前锋!”
众将迫不及待,纷纷上前请令。
马踏燕然,封狼居胥,黄河成为我大宋内陆之河。这些未完成将要去的壮举,众将人人都是心动。
尤其是在和蒙古铁骑交过手以后,觉得对方并不是那么恐怖如斯,众将的心气更足。
第186章 河西
众将慷慨激昂,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好好练兵,你们都有大用!”
从众将兴奋的面容上移开,赵竑的目光,回到了范钟身上。
“范钟,如果朕把你派往河西,主持河西政务,你该又该如何应对,恢复民生?”
河西?恢复民生?
范钟心头巨震,他思索片刻,这才回道。
“陛下,以臣看来,河西遭鞑靼大军荼毒,定是千疮百孔。此第一要务就是恢复民力。只有足食,方能足兵保民。臣斗胆,河西之地,废除西夏一切苛捐杂税,三年不纳粮,移民实边,河西方能徐徐恢复。”
“范钟,你且说说,如何才能恢复生产?如何移民实边?”
赵竑不置可否,继续问道。
一旁众将都是竖起了耳朵,倾听范钟的对论。
皇帝问到河西,这又是几个意思?
“回陛下,河西遭鞑靼大军涂炭,所过残破,百姓必被屠戮,十室九空。四川人口众多,三年之内,可四川迁移至少50-100万百姓到河西,许以田地,官府提供耕牛、稻种,两到三年不纳田赋,垦荒屯田,此其一也。”
“四川填河西,不错。继续说下去。”
赵竑欣慰地点点头,鼓励道。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范钟是四川反贪司主事,却能考虑到河西的事情,这份忧国忧民的情怀,已然为百官楷模。
和那个三天光顾一次江南名妓的建康府通判顾松相比,二人高下立判。
“陛下,河西东西长约两千里,距离四川路途遥远,因此可广设军屯和商屯,军屯为官田,自给自足。商人重利,只要有利可图,就会铤而走险,官府转运艰难,商贾却会不惧艰险,此为商屯。民屯、军屯与商屯并进,此其二也。”
范钟的话,让赵竑怦然心跳。
军屯,不就是后世的生产建设兵团吗?四川有那么多的老弱残兵,很多人也许上不了战场,但是耕田是足够了。
还有这个商屯,省力省钱,又让利于民,实在是太……精辟了!
干吏就是干吏。历史上各朝各代政治昏暗,埋没了多少人才?
“其三,对原河西百姓一视同仁,耕田、从军、经商买卖应与宋人一样,安抚民心。如此方可使河西长治久安,永为我大宋王化之下。”
范钟说完,肃拜一揖。
“陛下,臣没有到过河西,因此,许多政务还要因地制宜,缺失之处,只有在施政之中发现和完善。”
范钟一番话说下来,周围众将臣都是豁然开朗,人人都是心痒。
河西之大,一旦收入囊中,大宋的西大门可就安稳了。
“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范钟,你说的没错。实践出真知,你知道这些,朕很欣慰。”
赵竑说完,脸色忽然变得凝重。
“范钟,朕现在命你为河西路制置使,调沔州知州高稼、襄阳通判史嵩之、四川制置司机宜文字崔叔似等为河西各州知州。另调各地干吏200名,金陵学堂毕业生300名,一起入河西为国效力!”
用人不疑,用人不疑,这些事情,还要他乾坤独断。
河西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政务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要官员尽心尽力,军民一心,便不会更差。
河西路制置使!
范钟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看到董宋臣捧着圣旨和印绶上来,这才明白过来。
“臣……谢陛下天恩!”
范钟跪地磕头,领旨谢恩。
他已经55岁,若再不能为封疆大吏,经略一方,可要为终身缺憾了。
河西路制置使?皇帝已经决定要兵进河西了吗?
“范钟,起来吧。”
赵竑眼神示意了一下,众人把范钟扶了起来。
“你在四川反贪分司做得不错,刚正不阿,政绩斐然。到了河西,努力而为。大宋的河西政务,可就全靠你了!”
“臣必不负陛下天恩!”
范钟面色泛红,肃拜一礼。
看来,皇帝早已做了决定。要是他今天一问三不知,估计这大印官凭,要给别人了。
堂中将领面面相觑,许多人热血沸腾。河西还在蒙古大军手中,皇帝已经任命朝廷在河西的官员了。
皇帝这是趁着成吉思汗病死,痛打落水狗吗?
“河西经历战乱,十室九空,人口或许不到数万。范钟,你亲自到成都去一趟,传朕的旨意到四川制置司,让崔与之成立移民司,由四川向河西移民。先期河西路的粮草饷银,都由四川制置司提供。”
赵竑看着范钟,语重心长。
“河西的重点,是恢复生产,让它活过来。河西走廊,也是我中原王朝的西大门。没有一个稳定的政局,我河西大军也就无法在河西立足。范钟,你重任在肩啊!”
首先是军事占领河西,民政跟进。范钟有的是时间。
“是是是!臣一定戮力而为!”
范钟连连点头,忍不住问道:
“陛下,河西的防务,你打算派哪一位将军前往?”
他也知道,他虽然是河西制置使,但军务上,还是这些讲武堂出来的将领们说了算。
“河西的防务……”
赵竑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众将,眉头一皱,沉吟不语。
河西直面蒙古国领域,和利州西路与金境毗邻还不一样,比利州西路更加凶险,因此还得派干练稳重之人去坐镇。
“陛下,臣愿去河西!”
曹友闻立刻站了出来,抱拳请令。
虽然坐稳了利州西路戎帅的位置,也明知河西凶险,他却是当仁不让。
“陛下,臣懂党项话,熟悉党项风俗,愿追随曹将军去河西!”
麻仲也是立刻站了出来,上前请令。
皇帝面前,没有人退缩,人人都是奋勇当先。
“陛下,还是让臣去吧!”
王坚面色通红走了出来,上前恳求。
众将都是建功立业,他这个统领,总不能原地不动吧。
“王坚,一旦开战,兰州地处金人和鞑靼大军的战争前沿,很有可能首当其冲。况且,大军西进,兰州承上启下,转运辎重粮草,迁徙人口。”
赵竑看着王坚,眉头微微一皱。
“王坚听旨,朕任你为临洮路都统制,统领兰州、临洮府、洮州、河州、湟州、西宁州、积石军等地。河湟养马,也是重任之一。你可听清楚了?”
西宁州,包括其周围的河州、湟州,经过蒙古大军的荼毒之后,估计传檄可定。
北宋时开边河湟,经历平夏城两次战役,横断山之战,西夏灭亡近在咫尺。
但随着女真在黑山白水间的崛起,辽国的虚弱,宋朝君臣把目光放到了北方的幽云十六州,后来便是靖康之耻,北宋灭亡。
想不到如今西夏孱弱,蒙古大军打开了大门,河湟之地,居然探囊取物。
“臣叩谢陛下天恩!”
王坚面红耳赤,单膝跪地,慷慨领命。
扼守兰州,临洮路主帅,直面蒙古大军和金国大军,皇帝的信任可见一斑。
短短两年,他也由一路统领,擢升为一路都统制。建功立业,全靠沙场火拼,皇帝对他果然没有食言。
“麻仲,我军要占领河西之地,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竑的目光,忽然转向了上前请命的麻仲。
“回陛下,河西最重要的,当然是祁连山下的养马之地了!”
麻仲一惊,赶紧上前回禀。
他派斥候进入河西,初步得到的消息,蒙古大军巴尔术部就要撤往西域,但仍有西夏降军和少量蒙军驻扎河西几座大城。
“麻仲,若是让你带兵进入河西,你能拿下河西各州城吗?能建好马场吗?”
赵竑脸色一沉,一本正经。
“陛下,臣愿立下军令状,定能拿下河西各州城。但臣一是败军之将,另者,臣性子粗疏,优柔寡断,不宜为一军主帅。臣请陛下另择主帅,臣必会竭尽全力辅佐,为陛下分忧。”
曹友闻、吕文德都是立下大功,这些人都想去河西建功立业。自己寸功未立,败军之将,让他去担主帅一职,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也没有信心。
一个副帅,已经是天高地厚之恩!
“麻仲,听旨!”
赵竑点点头,很快有了主意。
“河西初建,百废待兴,朕命余玠和麻仲带五万精兵入河西,另调五万四川厢军入河西,开启军屯。余玠为河西路都统制,麻仲为副都统制,稳固河西边防,建好河西马场。”33qxs.m
赵竑看着麻仲,意味深长。
“河西马政,事关大宋国本。三年之内,你们最少也得给朕准备两万战马,编练上万骑兵,以备将来不时之需。能做到吗?”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麻仲大声说道,单膝跪地,以头抢地。
“起来吧。河西,朕就交给你们了!余玠和麻仲进入河西,王坚为临洮路都统制,吕文德暂时接替余玠,为利州东路都统制。众将一起,筑好我大宋的西北边陲。”
赵竑语重心长,麻仲和众将纷纷领命,心思不一。
败军之将,不降反升,麻仲心头沉甸甸。
皇帝让他和余玠到河西,一是为了骑兵,二是为了战马,可谓是皇恩浩荡,用心良苦。
“曹友闻、王坚,你们不要担心没有仗打。鞑靼大军随时来袭,朕要收复两河及汉唐故地。大宋处于风口浪尖,大争之世,逆水行舟,都要靠你们这些大宋的锐士。”
大概猜到了曹友闻等人的不甘心,赵竑耐心解释了一句。
将士好战,军心可用,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兴奋的吗?
“谨遵陛下教诲!”
周围将臣,人人都是奋然。
皇帝神机妙算,他说有仗打,想来未来并不太平。
第187章 归来
黄河对岸,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渡口上,发型服饰不一,军士们挡住了渡口,维持秩序,双方似乎有争执,吵吵嚷嚷,军士们大声怒喝,看样子火气不小。
“麻仲,你和王坚去看一下,那些都是什么人?”
赵竑的眉头微微一皱。
军民关系如此紧张,还怎么地方靖平?
“陛下,这些都是从西夏逃亡的百姓。自从鞑靼大军退去,南逃的西夏百姓络绎不绝。这些可怜人,都是被吓坏了!”
“陛下,因为要等余玠和曹友万的大军过河,渡口上不许闲人通过。所以百姓和军士有争执,这也正常。”
麻仲和王坚很快回来奏报,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宁做太平犬,莫为离乱人。
“王坚,你是临洮路都统制,你前去传旨,让百姓速速通过。告诉他们,进了大宋边境,就是大宋子民,建立户籍,划分土地,让他们在大宋好好落地生根吧。”
赵竑立刻做了决断。
临洮路地广人稀,再加上战火涂炭,百姓人口缺失。这些西夏百姓,正是劳动力的有效补充。
“吕文德,你也顺便去迎迎,怎么余玠这些家伙还没有到?”
曹友闻看赵竑眉头微皱,向吕文德眼神示意了一下。
大热天的,让皇帝在太阳下面等,前方的侦查是怎么做的?
“陛下,我去看看。这些家伙,是不是迷路了?”
吕文德心知肚明,赶紧上马,和王坚一起,带着卫士们打马离开。
“陛下,金人的使者在兰州城外,见还是不见?金人凤翔路兵马总管郭虾蟆统兵数千,驻扎于兰州城外十里,似乎蠢蠢欲动。”
董宋臣在一旁轻声禀报。
金人使者前来,肯定是要宋军退兵了。
几千兵马?凤翔路兵马总管郭虾蟆?
赵竑微微一怔,不由得冷笑一声。
几千兵马,也敢登堂入室,是欺中华无人吗?
“陛下,兰州和临洮府是兄弟们从鞑靼大军手里夺回来的,关金人什么事?不用跟他们废话,赶走得了!”
陆元廷耳尖,立刻说了出来。
鞑靼大军他都不惧,何况这些血债累累的金兵。
“陛下,我军与鞑靼大军在新会州城下激战。鞑靼大军从城下撤兵,这个郭蛤蟆连个箭都不敢放。现在带几千残兵败将过来,装神弄鬼。他是脑子有病吗?”
曹二雄恨恨一句。
“陛下,曹将军说得对。这些金兵,手上沾满了我大宋军民的鲜血。臣领命去对付他们,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麻仲上前领命,跃跃欲试。
他是西北边军将领,和金兵厮杀多年,血海深仇。况且,对于他这种有过败迹的将领们来说,重立战功,才是他们洗刷耻辱的最佳方式。
“没有必要,还没有到两国交战的地步。”
赵竑微微摇头,否决了将士们的请命。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不过是为政治服务。蒙古大军就在塌边,金人不会轻易开战。
要不然,也不会派使者前来,直接开打就是。
“先安排他们住下,等朕接回了出征西夏的将士们再说。金人今日所占所有疆土,都是我大宋故土,夺回来一城半地怎么了?郭虾蟆不是号称什么金国第一神箭手吗,等他来了,看看是他的弓箭厉害,还是咱们的火炮厉害。”
赵竑看了一眼众将,朗声问道:
“将士们,鞑靼大军都不怕,你们还怕金人吗?”
“不怕!”
众将一起大声说道。
“临洮路和兰州之地,都是我大宋故土。我们站在上面,堂堂正正,问心无愧。你们都记住了,失去的东西,我们一定要亲手夺回来。谁要敢抢,那就拿命来换!”
赵竑的话听在耳中,众将臣都是振奋,纷纷喊了出来。
“谨遵陛下教诲!”
“陛下所言极是!”
赵竑点了点头,为众军的踊跃感到振奋。
“陛下万岁!”
“大宋皇帝万岁!”
西夏的百姓们过河,就在岸边跪了一地,纷纷磕起头来。
乱世人不如狗,能被大宋天子收留,还要建籍分田,想也想不到。
“乡亲们,都起来吧!官府会在兰州城、临洮府等地施粥,给大家分派土地,安置住处。大家听从官府的安排,好好生活吧!有什么事找地方官府就是,他们会帮你们解决!”
赵竑大声喊道,面向一旁的兰州知州汪文,郑重其事。
“汪文,这些百姓就交给你了,务必安顿好他们。如果流民太多,向南疏散至临洮府,让程元凤好生安抚。记住了,不饿死一人,不病死一人。这也是你作为兰州知州的考核。”
“陛下放心,臣必会安顿好流民,绝不饿死一人,不病死一人!”
汪文说完离开,带领军士向前,招呼着欢呼雀跃的流民们离开。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爱民如子,可为千古第一圣君!臣到了河西,也必效仿陛下所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做一个好官。”
范钟由衷地恭维起了赵竑。
“范钟,你也学坏了,调皮了,也会油嘴滑舌恭维人了。”
赵竑哈哈一笑,随即点了点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
“河西之地,大宋的西大门,朕就交给你了。”
赵竑正要继续叮嘱几句,曹友闻指着北面喊了起来。
“陛下,是咱们大宋的旗帜!余玠他们回来了!”
赵竑心头一动,大声喊了起来:
“传令下去,列阵迎接!”
马蹄声阵阵,无数的宋军骑兵由北而来,他们过了船只搭建的浮桥,在黄河南岸集结成阵,几乎人人甲胄残破,个个满面风霜。
赵竑打马徐徐向前,所有的大宋将士一起下马,人人都是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参见陛下!”
赵竑看着伤痕累累、风尘仆仆的将士,一万勇士,回来了仅仅六千出头,还有不少伤员。那四千大宋勇士,不用问,是战死异乡了。
“众将士平身!”
赵竑面向肃然的众军,大声喊了起来。
“所有将士,向凯旋归来的勇士们鞠躬致意!”
赵竑带头,向面前归来的将士们鞠了一躬。
所有将士、臣僚,一起向余玠、曹友万等人鞠躬一礼。
“陛下,使不得!各位,使不得啊!”
余玠和曹友万都是大惊失色,“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大宋皇帝折节之礼,可是自古未有。
“将士们,英雄们,辛苦了!欢迎回家!”
赵竑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了余玠和曹友万的胳膊,向西夏出征的将士们大声喊道。
“兄弟们,走,跟朕回城,朕已令人摆下宴席,犒赏六军。朕要亲自向你们敬酒!”
余玠和曹友万不得已爬了起来,紧紧跟上,余玠面色发红,还有些不好意思。
“陛下,都是曹友万带着兄弟们在灵州冲锋陷阵,末将什么都没有做啊!”
曹友万赶忙谦虚道:“陛下,臣只是奉命行事!要是陛下不发兵来救,末将也早死在灵州了。”
“余玠,你能让夏主不开城投降,这已经是大功一件。一万将士出征,这是你们共同的荣耀,不分彼此。说到救援,你们是我大宋将士,朕怎么能抛下你们?要是那样的话,朕岂不是成了无情无义的小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间?”
赵竑义正言辞,追随的众将个个都是心热,人人眉开眼笑。
皇帝公正好义,爱兵如子,西夏守城的苦涩,早已是烟消云散。
赵竑带着众将领上马,大袖一挥,霸气十足。
“将士们,跟朕回城,咱们痛饮,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
众将领都是哈哈大笑,纷纷上马,追随皇帝而行。
曹有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可比离开时消瘦许多,也结实许多。
再看后面,归来和迎接的将士纷纷相拥,痛哭流涕,满面流泪者比比皆是,让人唏嘘。
“曹友万,你可是黑多了!看起来比你大哥还老!不过精神不少!”
“张中夏,你的胡子该刮了!要不然就成三国张飞了!”
“杨大全,脸上挂彩了!不过更有型了!”
赵竑和众将打马缓行,打浑嬉笑,“不过”不断,他看了看余玠,犹犹豫豫一句。
“余玠,西夏那边,没有什么不寻常吧?”
“陛下,听闻鞑靼大军退兵,夏皇如释重负,似乎又没有臣想象中那样欣喜若狂。不过西夏稍后会遣使前来,向陛下道谢援救大恩。”
余玠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一句。
“夏皇,也是个聪明人啊!”
赵竑感慨一句,对懵懵懂懂的余玠一笑。
“余玠,大军归来,宴席过罢,回去看看你的家人吧!”
赵竑和众将谈笑风生,后面追随的范钟,由衷叹了出来。
“陛下豪爽爱兵,坦诚以待,可是尽得六军之心啊!”
皇帝如此厚待出征将士,六军士气大振。外敌要再敢犯边,可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仔细思量,蒙古铁骑,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范相公可知,陛下为何要调史嵩之、高稼、崔叔似三人去河西吗?”
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轻笑一声,让范钟不由得一愣。
“郭相公,请赐教。”
“史嵩之是四明世家,又是史弥远之侄,史家已经衰落,人心惶惶;沔州知州高稼一门都是朝中重臣,高家是四川望族,势力极大;崔叔似是崔与之的儿子,掌握四川制置司机宜文字;官家此举,恩威并施,好一个帝王之心啊!”
郭正孙低声细语,悠悠说了出来。
“郭相公,你呀……老夫是高看你了。”
范钟淡然一笑,稍稍思虑片刻,便做了回答。
“范相公,你这是何意?”
郭正孙脸上,不由得一红。
“陛下雄才大略,我历朝君王,即便是太祖太宗,亦远远不如。他要做什么事,谁能阻拦?”
范钟看着前方赵竑的背影,似乎和将领们交谈甚欢。
“陛下要是防备这些人,随便一个罪名,便可让他们粉身碎骨,何苦让他们来河西执政?让他们来河西,是因为人才难得,陛下觉得他们才大堪用,可以造福民生,让河西早日恢复。郭相公,你是个干吏,还是多做事,大宋会开疆扩土,陛下也一定会重用你的。”
范钟语重心长,郭正孙肃拜还礼,肃穆异常。
“多谢范相公提点!”
以赵竑堂堂大宋九五至尊,以他今日此时的声威,似乎并不需要多此一举,更不需要如此处心积虑,来对官员们的势力进行权衡。
难道说,自己真看错了当今圣上?
第188章 宴席
兰州城,大校场。
偌大的教场上搭起了凉棚,棚下摆满了桌椅,酒席上琳琅满目,热气腾腾,经过短暂的休息和洗漱,所有的将士精神焕发,他们围桌而立,人人肃然。
皇帝犒赏六军,庆功宴由皇帝亲自主持,足见宴席的隆重,以及对归夏将士的器重。
“诸位兄弟,这第一杯酒,敬我大宋自南渡以来,所有为国死难的将士!岳飞、韩侂胄,千千万万的热血男儿,他们都是我大宋的骄傲,我大宋的国魂!”
赵竑举起酒杯,洒在面前的地上。
教场上所有的将士一起端起桌上的酒杯,肃穆庄重,把杯中酒洒地。
赵竑面色肃穆,说完又端起了第二杯酒。
“这第二杯酒,敬那些战死在边塞和西夏,所有为国捐躯的勇士。告诉他们,宋人的腰杆,直起来了!他们的流血牺牲,是值得的!”
将士们一起举杯,洒地哀思。有些人想起战死的同袍,纷纷红了眼睛。
“兄弟们,战死在西夏的兄弟,将会和战死在西北边塞的兄弟们一起,入祠祭祀!”
赵竑端着酒杯,脸色凝重。
“这第三杯酒,敬此次边塞战事,所有英勇杀敌的将士!敬你们!兄弟们,干!”
“谢陛下!”
所有将士一起举杯,人人喜笑颜开,都是一饮而尽。
一杯杯热酒下肚,将士们的情绪,都是高涨了起来。
“将士们,都坐吧,大家随意!”
赵竑率先坐下,同桌和周围的众将开始吃喝,不过皇帝在上,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太过失礼。
“陛下,臣在中兴府寸功未立,功劳全让曹友万夺了。沔州大战,功劳又让曹友闻夺了。陛下,一碗水端平,臣请令去河西。不能什么好事,都让曹家兄弟占完了!”
余玠嬉皮笑脸,向着高座上的赵竑说道。
余玠实话实说,赵竑微微一笑,不动声色。
“陛下,臣也是。臣守在兴元府,金人也不敢入侵,臣无事可做。陛下,你可不能偏心,你就让臣去河西路吗?”
江万载也是叫屈了起来。
范钟暗自好笑。这些个骄兵悍将,一个个都想建功立业,撒泼耍赖,跟小孩一样。
不过,有这些虎狼之士镇守边关,也让人心里踏实。
“老余,你这样说就不厚道了。当着陛下的面,你实话实说,是不是你自己要去中兴府的?我可没拦着你!”
曹友万马上叫屈了起来。
“二哥,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曹友闻眉头一皱,低声呵斥起弟弟来。
陛下已经决定,余玠和弟弟还不知情,余玠已然是河西主帅了。
“陛下,臣失礼,请陛下责罚!”
曹友万赶紧站起身来,满脸赔笑,毕恭毕敬向赵竑赔罪。
“陛下,臣失礼!”
“臣狂悖,陛下恕罪!”
余玠和江万载也是站起身来,向赵竑告罪。
“无妨!你们以为朕的心眼,小得跟针眼一样吗?都坐下,坐下!”
赵竑哈哈一笑,举起酒杯。
“各位兄弟,只要是为国为民、忠心赤胆的好汉子,都是我大宋的英雄。朕敬你们一杯!”
“谢陛下天恩!”
众将眉开眼笑,一起举杯,纷纷一饮而尽。
曹友闻在余玠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余玠面红耳赤,立刻跪下磕头谢恩。
第189章 君臣
吴峰离开,赵竑发呆了片刻,长长叹了一声。
因果循环。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怪不得杨太后和吴氏,包括吴氏一门对他横眉立目,也怪不得吴氏放飞自我,原来都有前因后果。
这个赵竑,猪队友,到底做了多少孽啊!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可以放下了,一切早该放下了。
“陛下,范钟、余玠和曹友闻兄弟在外求见。”
“带他们进来。”
赵竑收拾一下心情,坐好了身子。
董宋臣带着余玠和曹友闻兄弟几人进来,三人单膝跪地,范钟肃拜,一起向赵竑行礼。
“曹友闻,你拿着这两把角弓有何用处?”
赵竑惊讶地看向了曹友闻。
“陛下,这是鞑靼骑兵用的角弓,一强一弱,射程可达200步,弱弓也是100步左右,比我军步弓要射程上要远出二三十步,射速更快。此次交战,我军将士死伤,大多都是因为蒙军的羽箭。”
曹友闻把角弓拿了上来,赵竑拿着看了片刻。
“我军能仿造吗?军中的将士能拉得开吗?”
赵竑问了起来,话出口觉得有些可笑。
难道还要从火器时代回到冷兵器时代吗?
“陛下,臣问过工匠,蒙古弓,尤其是弓弦用特殊方法泡制,不惧雨雪,我军难以仿制。即便是工匠们能够仿制,我军弓箭手人数,不过占全军的三成,甚至两成,人数少不说,能拉开的将士仅有一半。蒙军射出两三箭,我军只能射出一箭。恐怕还得另寻它法。”
曹友闻仔细说了出来。
赵竑点了点头。和蒙军比骑射,确实是自寻死路。弓弩手虽然人数不少,但受制于射程,难以中远程射杀。
蒙军骑兵,人人配备弓箭,骑射步射样样精通。相比宋军三到四成的弓弩手,蒙军弓箭手人数显然更具优势。
更重要的是,蒙军吃肉长大,力量上也处于优势,加上从小训练,在射箭的速度、频率上,蒙军也绝对占优。
“陛下,既然火炮能够打出数百步,那么细管的突火枪改造一下,是不是也能如火炮一样杀敌?射程或许不够,但射速上却可以弥补。”
余玠的话,让赵竑尴尬一笑。
余玠说的,不就是后世的火铳吗?
蒙军大多数都是皮甲,铁甲尚未普及,若是造出精良的火铳,足可以和蒙军的羽箭抗衡。
不过,火绳枪受制于天气和繁琐的装填弹药,让他对这一事物缺乏热情。
从一开始,他就是想奔着自发火铳去的,但江南兵器制造司进度并不理想,一直没有什么下文。
“曹友闻,朕知道了。接下来,朕会立即安排此事。”
赵竑赞赏地点了点头。
能从大战中找出不足,发现问题,曹友闻这个主帅,终于没有让他失望。
“陛下,我军增援西夏,有军官可堪一用,但也有军官难堪大用,若是情形危急,恐怕会出乱子。臣和余将军商议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向陛下禀报此事。”
曹友万说完,把一份名单递了上来。
“你二人的意思呢?”
赵竑看着名单上的二十多人名单,眉头一皱,轻声问了起来。
第190章 诛心
“咕咕”的响声传来,赵竑君臣都是一愣。
曹友万尴尬一笑,摸着肚子,讪讪赔笑,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陛下,出去吧,臣这肚子,可是要造反呢!”
“二哥,陛下面前,不可造次!”
曹友闻脸色一板,训斥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一句。
“曹友万,我看你小子,八成是在西夏饿坏了吧!”
赵竑哈哈大笑,站了起来。
“走吧,出去吃喝,朕也要好好饮上几杯!”
“陛下,那你一定不是微臣的对手!”
曹友万眉飞色舞,紧紧跟上。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在西夏饿的半死,没吃几口被哥哥拉了进来,早已经耐不住了。
赵竑出了营房,看到营房门口鬼鬼祟祟站着的田义和魏思思二人,脸上的笑容为之一滞。
魏思思不是在沔州做她的医官吗,怎么跑到黄河岸边的兰州来了?
“陛……下,我……有事……”
田义看了看范钟几人,支支吾吾开口。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请你借一步说话!”
魏思思大着胆子说道,脸飞红霞,扭扭捏捏,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事直说,朕洗耳恭听!”
“魏思思,未得军令,私自出营,你知罪吗?”
赵竑身旁的曹友闻,低声呵斥了一句。
赵竑微微一怔,感情魏思思跑到兰州城,并没有得到曹友闻的军令允许。
“曹将军,我有要事面奏陛下,还请你不要见怪。”
曹友闻治军甚严,魏思思心里突突,硬着头皮说道。
“不用说!让朕猜一下,是你二人的婚事吧。”
赵竑目光示意,曹友闻悻悻不言。
不远处,参加宴席的将士们都在看着。看来,皇帝不希望事情闹大。
“陛下,正是!”
田义脸红得像苹果,低声回了一句。
“很好!鞑靼大军退去,左右无大事。正好,你二人准备返回临安城成婚,今天,朕当着众军将士,给你二人当证婚人!”
赵竑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曹友闻,哈哈大笑。
不用问,这一对革命情侣,是要双宿双飞了。
“(多)谢陛下!”
田义和魏思思眉开眼笑,一起向赵竑行礼。
“魏思思,朕处置了你的姐夫安恭行,那是因为他触犯了律法,朕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你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耽搁了自己的前程。”
自己处置了魏思思的亲姐夫,这些话说在明面上,对魏思思,尤其是对田义,是消除顾虑、敲警钟,也是一种保护。
“陛下,安恭行触犯国法,十恶不赦,陛下金口玉言,不需要向臣解释,我爹没有生陛下的气,臣也不会。”
魏思思红着脸说道。
她对赵竑的怨气,此时此刻似乎消除了许多。
赵竑点了点头,变了笑容。
“咱们一起过去,朕和你们说说话,也敬你们一杯。”
赵竑在前,田义等人以后,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陛下,臣并没有让……”
曹友闻紧跟着赵竑,轻声道来,赵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不需要说出来。
“众位将士,咱们一起举杯,敬田义和魏思思两位军中伉俪。祝他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赵竑大声呐喊,教场上所有的将士一起举杯,大声喊道,异口同声。
“祝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田义和魏思思都是满脸通红,二人一起举杯,田义满脸笑容,魏思思娇羞不已,接受众人的祝福。
赵竑看着幸福美满的二人,目光幽幽。
田义是脱了单,他的大舅哥周平,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陛下,臣并未调魏思思来兰州,陛下明鉴。臣御下无方,陛下恕罪!”
众军掌声当中,曹友闻再次低声一句,为自己辩解。
“曹友闻,不用解释,也无需担责。朕知道你治军有方,和你无关。事后,朕会把魏思思调回东南,给她安排个闲职吧。”
动不动就脱离军中,这不是军人所为,当然不能留在军中。
看到赵竑似乎眉头微皱,田义心惊肉跳。
魏思思身为利州西路戎司医官,不经宣召,私自到了兰州,简直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私自出营,等于临阵脱逃,这样藐视军规,即便是被处斩,也不为过。
赵竑细微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淑妃娘娘驾到!”
军士的声音在营门外响起,众人都是一愣,一起向着营门口看去。
赵竑也是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向了营门口。
李惟名不在临安城呆着,怎么也跑到这西北边陲来了?
难道说,她对自己出兵增援西夏,始终心存疑虑?
雍容华贵、锦衣华服、满头珠翠的李惟名走了进来,教场中众军都是肃立,就连赵竑身边的将臣们,也不敢怠慢,一起行礼。
“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怎么跑到蜀口边塞来了?
“淑妃,你怎么来了?朕好派人去接你。”
赵竑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李惟名身材高挑,仪态万千。美丽的女人,总是让人赏心悦目,带出去也很有面子。
“妾身见过陛下!”
李惟名行了礼,在众将士的注视当中,朗声开口。
“妾身祝陛下取得河西之地,为大宋贺,为陛下贺!”
满堂将臣面面相觑,赵竑也是微微一怔。
李惟名,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淑妃,河西之地如今是蒙军占领下的达鲁花赤,非大夏,也非大宋治下?如果非要祝贺朕,还是等大宋增援大夏的王师凯旋归来吧!”
赵竑哈哈一笑,站了起来。
李惟名话里有话,即便是抱怨,将士们也看不出来,赵竑却是深谙其味。
故国情深,谁也不能免俗。却不知道,他要用兵河西的国事,怎么传到了李惟名耳中?
还有,李惟名到西北边塞,千里迢迢,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陛下,大宋王师军心可用,击败鞑靼大军易如反掌,十万锐士,取残破不堪之河西,还不是如探囊取物。臣妾先为大宋贺!为陛下贺!”
李惟名看向赵竑,目光五味陈杂。
赵竑的心里,猛然间一紧。
李惟名,他的后宫嫔妃,这是在公然质疑他吗?
“将士们,你们随便,朕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赵竑在前,李惟名走后,转身进了营房。
“恭送陛下!恭送娘娘!”
目送赵竑和李惟名离开,众将纷纷行礼恭送。
“大哥,淑妃娘娘怎么来了?”
众人重新坐下,曹友万好奇地问道。
“还能是什么,故国情深,不放心陛下!”
曹友闻微微一笑,拿着酒杯,若有所思。
座旁的余玠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叹息一声。
“陛下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余将军,陛下天下雄主,天威难测,慎言,饮酒。”
范钟举起酒杯,悠悠一句。
“范相公,请!”
余玠心头一惊,赶紧端起酒杯,正色说道。
事实上,相比于以前,他的玩世不恭已经大为收敛,只不过偶然犯二,改也改不了。
二人进了营房,赵竑坐下,李惟名上前行礼。
“陛下,妾身让你难堪了。”
“公主,你这又是何必?”
赵竑脸色微微一沉,很快却又恢复了平静。
若是对自己的家乡、对故国毫无感情,那又和好畜生何异?
他又有什么理由去责备一个爱国的女子?
“公主,河西之事,我本来打算回去后向你解释。既然你来了,我也就不隐藏了。你坐吧。”
“陛下请讲,妾身洗耳恭听。”
李惟名面色平静,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公主,我想问你一下,如果宋军不占领河西,夏人自己能恢复吗?”
赵竑单刀直入,毫不掩饰。
李惟名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西夏自身难保,躲避蒙古大军都唯恐不及,那还有精力,那还敢去收复河西。
“公主,我再问你一下,如果鞑靼大军再来,仅凭大夏自己,兴灵地方还能守得住吗?”
赵竑继续问道,毫不客气。
“陛下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惟名神色黯然,轻声问了出来。
赵竑这样说,岂不是意味着,大夏已经亡国了?
“鞑靼大军撤去,兴灵地方只剩三四十万人口,光是兴灵地方,守城和耕地的将士和百姓已经不足,就更不用说兼顾河西了。”
赵竑看着李惟名,苦口婆心。
“公主,河西各地,均已残破,夏民不过数万,百里无人烟。大宋王师进入河西,不是享福,而是要再造河西,恢复生产,兴旺百业。你不要忘了,河西的周围,可都是鞑靼大军的地盘。若是宋军不进入河西,鞑靼大军就会从西北东三面继续对兴灵之地形成合围之势。你愿意看到吗?”
“陛下,你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臣妾不是你的对手。臣妾就想知道,鞑靼大军退去后,你会把河西退还给我大夏吗?”
赵竑的精彩演说,李惟名似乎并不领情。
西夏的国土,宋人凭什么占领?
“公主,我还是那句话,把河西还给夏人,你们能守得住吗?只剩四五十万人,只有兴灵之地。不客气说,你的大夏,已经亡了!”
赵竑毫不客气,杀人诛心。
“话说回来,三四十万人、两座城池,二三十个堡寨的弹丸之地,你觉得鞑靼大军很难攻破吗?”
光是一个四川人口,就是四五十个兴灵之地。只剩下巴掌大点地方,连个大县都不如,和亡国又有何异?
巧舌如簧!退还河西!
赵竑一阵错愕!李惟名,他的后宫嫔妃,在说些什么?
他似乎有些醒悟。李惟名是他的嫔妃,但她也是西夏公主,一个纯正的夏人。
第191章 离心
你的大夏,已经亡了!
李惟名面色苍白,她盯着赵竑,脸上不自觉挤出一丝笑容。
“陛下,你是大夏的女婿,你就不能让他起死回生吗?”
大夏的女婿?起死回生?
赵竑苦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要不是大夏的女婿,我会发兵救夏吗?数千将士的性命,花费钱财数百万贯,难道还不够吗?刚才的酒宴,就是为和增援大夏,和鞑靼大军流血牺牲的将士而办的。”
李惟名沉默不语,任凭赵竑解释。
“公主,你看到黄河岸边那一车车的粮食吗?几十万石,都是从四川百姓的碗里分出来的。要是只为了河西,朕需要这样做吗?”
赵竑语气诚挚,没有任何的做作,他也不需要这样。
李惟名看着赵竑,这个时候,她觉得赵竑是真诚的。
至少,赵竑愿意给她解释。宋军援夏死伤无数,又不避道路艰险,天气炎热转运粮食,便是最好的证明。
君威难测,乾坤独断,赵竑的确救了夏人,他并没有食言。
夏金约为兄弟之国,西夏存亡续绝之时,金人可曾派出一兵一卒吗?
“公主,大夏就以两座城存活于世间吗?即便是我要救大夏,也得在大夏遍布重兵。你说,宋军要不要进入河西?将来又要不要进入兴灵之地?”
赵竑的话,让李惟名沉默了片刻,这才低声说道:
“陛下,是不是在你的眼里,只有大宋,只有大宋的利益啊?”
“公主,宋军进入河西,原来的夏民,会和宋人一样公平对待。宋军需要河西养马之地,否则永远无法对抗鞑靼大军。”
赵竑耐心解释,已经有些口干舌燥。
在他的心中,大宋的利益,当然排在第一位,谁也无法撼动。
李惟名面色难看,听多说少。
事实上,以她一个普普通通宋皇妃嫔的身份,她又能做什么?
“公主放心,如果鞑靼大军不再入侵,朕绝不会攻占灵州和中兴府。”
赵竑断然说道,想结束这无聊的谈话。李惟名惨然一笑,心头起了一丝鄙夷。
蒙古贵族们做梦都想灭了西夏,他们不卷土重来,咄咄怪事。
赵竑这些话,不等于没说吗?
“陛下,你永远都是振振有辞。我说不过你,希望你能君临天下,善待夏民吧。我这就回去。”
李惟名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开,忽然脚下一软,就要摔倒。赵竑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
“公主,你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过来?”
看李惟名面色憔悴,眼眶含泪,赵竑担心之余,一阵心虚。
西夏已经无药可救,凡事以大宋利益为先。他不得不狠心,只有天下一统,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不受战争的涂炭。
“不要叫。我就是车马劳顿,太累了。”
李惟名伸出双手,下意识想推开赵竑,却很快晕了过去。
“快去叫太医!”
赵竑抱起李惟名,大声喊了起来。
这一个个闹的,真让人操心。
太医过来,诊断完毕,向赵竑恭喜。
“陛下,淑妃娘娘无恙。恭喜陛下,娘娘有喜了!”
“什么?”
赵竑一脸的茫然。这就怀上了?
算起来,这已经是自己的第三个孩子了。
太医离开,李惟名很快醒了过来,看到赵竑在一旁,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赵竑拦住。
“公主,你怎么这么傻,都有了两个月的身子,还千里迢迢地奔波。”
“我有了身子?”
李惟名先是一惊,随即释然。
“我还以为自己有了什么大病,原来是有了身子。”
她看着赵竑,下意识板起脸来。
“陛下,我有了孩子,你高兴吗?”
“高兴,又不高兴?”
赵竑微微一笑,随即摇头说道。
“为什么?你自己的孩子,你也不高兴?”
李惟名心里一沉,不满地问道。
“有了孩子,我当然高兴。不过,想到晚上不能和你春风几度,我就……”
“春风几度,你有那么骁勇善战吗?大色狼!”
李惟名的脸,很快红了起来。
“公主,你好好休息,你在大夏的兄长、亲朋好友都安然无恙。我已命将士们送了粮食过去,又有大军护送,你就放心吧。”
赵竑笑呵呵劝了起来。
西夏这一趟,可是花费不菲,光是粮食的消耗,就是几十万石。若是没有河西的夺取,那些言官御史们,恐怕又要喋喋不休了。
当然,他也不在乎。
“陛下,多谢你啦。你也帮我谢谢出征援夏的将士们。”
有了身孕,李惟名的心态,一瞬间似乎改善了许多。
西夏的命运,看来难以去改变,只有尝试着去适应和接受了。
大夏皇室还在,大夏百姓还在,衣食无忧。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而且,她又能做些什么?能让赵竑不去攻打河西吗?能让赵竑把河西归还大夏吗?
“公主,你有所不知,大宋民风萎靡,好奢攀比,物欲横流,人心不古。为提倡节俭,倡导尚武之风,我推行新政,编练新军,并以身作则,后宫嫔妃不得穿金戴银,着锦缎丝绸。”
赵竑看着李惟名,轻声道:
“公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陛下,臣妾明白,必会从现在做起,为诸人之表率。”
李惟名说着,摘取下了头上和耳朵上的饰品,放在了一旁。
“陛下,这些东西,就赏给军中的将士家眷吧。”
赵竑欣慰地点了点头。
名门之秀,蕙质兰心,好一个聪明的西夏公主!
“公主,你先好好歇着。你要是想去中兴府看一下,我让人送你过去。不过,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赵竑安慰着李惟名。
西夏君臣不来见他,他似乎也没有纡尊降贵去西夏的必要。
事关大宋脸面,而且将来必有争执,他可是要耐住了性子。
“睹物伤怀,不去了,我相信陛下会帮助大夏。住了十几年,帮不上什么,免得看着闹心。”
李惟名话里有话,却躺了下来。
她已经是大宋皇帝的妃子,一味向着大夏,大宋将士们怎么看?大宋的士民们怎么看?会不会引起赵竑的反感?会不会影响大宋对大夏的救援?
可是,她的大夏,不能这样衰落灭亡。立国近两百年的大夏需要发奋图强,不能就此亡国。
“公主,你先歇着,我去告诉一下将士们,让他们也为咱们的孩子高兴。”
外面有那么多将士,也许有些人已经在猜疑,还是出去,让众将士安心。
“陛下,算了吧。这多不好意思。”
李惟名忧心忡忡,心思早不在这里。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皇家之事,就是天下之事。公主,你先好好歇着,我出去一下。”
赵竑告辞出去,很快,外面的教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喝彩声。显然,将士们在为皇家有后的事情欢呼。
一路舟车劳顿,李惟名尽管千愁万绪,但不知不觉中,还是睡了过去。
赵竑进来,看着睡去的李惟名,轻轻退了出去。
这位西夏公主,外柔内刚,不是一般人物。如果宋军收复了河西,二人之间的嫌隙只怕更大。
这时他才发现,他对李惟名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说是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在男男女女这件事情上,他有些想当然了。
赵竑满怀心事回到营房,早已等候的田义俯身就跪,诚惶诚恐。
“陛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他和魏思思卿卿我我,魏思思跑到兰州边境,他也觉得不妥,边军军纪森严,想不到惹得赵竑生气。
“田义,你是朕的兄弟,大敌当前,你是炮营主帅,这个时候儿女情长……你让朕怎么说你啊?”
赵竑气不打一出来,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田义,也许真不适合在军中,倒不是能力,而是心思。田义过于优柔寡断,还是回到地方上做事好些。
“陛下,臣也不知道她回来。臣绝无此意!”
田义只顾磕头,不敢申辩。
“起来吧。朕还能杀了你?”
赵竑把田义拉了起来,眼睛又是一瞪。
“魏思思找你来,到底为了什么?实话实说!”
没有要紧事,魏思思绝不会跑到兰州来。莫不是这二人珠胎暗结,瞒不住了?
“陛下,她是怕臣请命去河西。陛下责罚!”
田义不敢隐瞒,料到赵竑也不会怎样,大胆说道。
赵竑一阵错愕,愣了片刻,这才回到椅子上坐下。
这个魏思思,藐视军规,干扰军心,是决不能再留在军中了。
“陛下,还请陛下不要动怒,臣有罪!臣愿意一力承担!”
“好了!不准跪!”
田义又要跪下,被赵竑厉声打断,僵在了那里。
赵竑打量着田义,沉吟了片刻。
“田义,你年纪不小,也该成家立业了。西北的战事告一段落,你和郑途先回金陵,主持江南兵器制造司大小事宜。至于魏思思,她已经不适宜在军中,你们就夫唱妇随吧。”
金陵讲武堂学习了一年,又在军中呆了一年,还是没能安身立命,不知军人为何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魏思思不适合当军人,还是早早退出吧。
“臣遵旨!谢陛下!”
田义无奈,只好领旨。
光一个私自脱离军中,魏思思这医官也当不成了。
“听说刘芳凝和真志道情投意合,在西北军中表现不俗。李思雨在军中表现也不错,她和张中夏好像是一对。是吗?”
想起一事,赵竑忽然问了出来。
对自己的这些讲武堂门生,赵竑可不是一般的关切。
第192章 君心
烈日当空,光秃秃的天际间无处躲避。阳光炙烤大地,似乎要融化世界万物。
金国使者张天纲、金国副使郭虾蟆,以及一众使节和随从站在兰州城门外不远处,张天纲和郭虾蟆虽然汗流浃背,但心里却是凉了半截。
城门口的宋军巍然不动,虽然上面有凉棚遮挡,但依然满头大汗,面色肃然。城门旁凉棚下,十几门火炮犹如蹲伏的野兽,让人心寒。
一辆辆满载尸体的大车络绎不绝,从城中向城外转运。拉车的显然都是金人百姓,满头大汗,艰难前行。
“这些宋军真是可恶,竟敢如此虐待我大金子民!”
金国副使郭虾蟆面色悻悻,狠狠骂了出来。
“各位兄弟,大热天的干这活,你们不热吗?”
有随从忍不住,大声问了起来。
“不拉出去埋了,害怕引起疫病!”
一个年轻的汉子回道,他看着张天纲一行人,狐疑地问道:
“你们是……金人?”
“不错!我们是大金国的使节,是来给宋人要回兰州城和临洮府的!”
郭虾蟆的话,让车夫们一阵诧异,说话的年轻汉子立刻黑脸骂了起来。
“你们这些狗贼,鞑靼攻打西夏你们不救,我们逃到兰州,你们狗日的又来要城。你们还要脸吗?”
原来,年轻汉子是西夏流民,直接破口大骂。
“回去吧!自己的百姓都保护不了,还有脸要城?”
“别再祸害我们了!宋人手底下,我们还有饭吃,你们一来,非得都饿死!”
“赶紧滚吧!”
其他几个车夫,纷纷鼓噪了起来。他们发泄完,推拉着大车,愤愤离开。
“这些个无知的愚夫!”
郭虾蟆脸上红白不定,发火也是心虚。
“进城吧。”
张天纲看了一眼对面粥棚井然有序等待施粥的百姓,无精打采摇了摇头。
宋军云聚临洮府一线,想要夺回来,恐怕不太容易。
进了城,到了兰州州衙前,恰好碰到西夏使节李仲谔和罗世昌过来,张天纲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李相公、罗相公,几年不见,二位相公一向可好?”
“张相公,劳烦挂念,久违了。”
罗世昌强颜欢笑,回了一礼。
蒙古大军攻夏,金人不闻不问,两国盟约,已经是名存实亡。
“张相公,金夏约为兄弟之国,我大夏生死存亡之际,贵国作壁上观,不发一兵一卒,是不是也太不仁义了些?”
另一位西夏使者李仲谔却毫不客气,冷冷一声,发作了出来。
生死边缘被抛弃,李仲谔的愤怒可想而知。
“几位尊使,你们先聊着,容我等进去禀报陛下。”
几个宋国官员纷纷离开,进了衙门。
“李相公,形势所然,国力匮乏,想要增援大夏,却是捉襟见肘,诸般阻挠。让李相公见笑了。”
张天纲苦笑着说道,满脸的尴尬。
金主不发兵救夏,他一个小小的文臣,又有什么办法。
“李相公,难道你就没有看到,我大金和鞑靼大军数次血战,军民死伤无数,凤翔府都是失而复得。我大金已经尽力了!”
金国副使郭虾蟆黑着脸,没好气地说道。
这个张天纲,堂堂朝廷使臣,代表的是大金的脸面,凭什么要对一个小小的西夏使节奴颜婢膝?
“尽力?”
李仲谔冷冷一笑,戏谑地说道:
“金夏边境相邻,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你们不懂?兄弟之国,还不如宋人!宋皇派了救兵赴夏作战,力挫鞑靼大军于兴灵之地,而后又御驾亲征,统锐士十万来救。事后又发粮数十万石入夏。要不是这样,我大夏已经亡了,士民早都饿死病死。你们大金,可以高枕无忧了!”
作壁上观,不发一兵一卒,没有一粒粮食救援,金人的做法,让他是心寒到了极点。也让他懒得再与金人客气。
“什么狗屁宋人,没一个好东西!李相公、罗相公,你们知道吗,宋皇驻军的地方,是我大金的国土。宋军占着不还,这是要作甚?这不跟强盗一样吗?宋皇要是不退兵,我就把他们赶出去!”
郭虾蟆恨恨地骂了出来,黑脸泛红。
“郭副使,慎言!大事要紧!”
张天纲急着阻止郭虾蟆。这可是兰州州衙,宋皇所在地。万一被宋军将士听到,岂不是要扩大争端,待会的会谈又如何进行?
“大金的国土?”
李仲谔冷冷一笑,目光中不无讥讽。
“贵使不要忘了,你们金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从宋人手里抢夺。老夫要是你们,就不会前来自取其辱。靖康之难忘了吗?老夫再多说一句,就凭贵国目前的国力,想要对宋国动兵,有这个实力吗?看看宋军这些虎狼之士,你们能与之抗衡吗?”
也许是生死关头被对方抛弃,李仲谔平日的谦谦君子,此刻怒目相向,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好了,李相公息怒。这些朝堂大事,岂是我等小小的臣子能决断。宋皇就在里面,咱们还是稍安勿躁,等候宋皇召见吧。”
张天纲暗暗叫苦,心虚地劝了起来。
“张相公,和他们废什么话!直接进去见宋皇,要回兰州就是!”
郭虾蟆恼羞成怒,愤愤回击。
“赶紧回去吧!免得自取其辱!”
李仲谔声音变得高亢,衙门外的宋军卫士都转过头来打量,张天纲心惊,赶紧劝了起来。
“李相公,听说安国公主来了兰州,咱们要不要准备些礼品,前去探望一下公主?”
罗世昌轻声一句,李仲谔悻悻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和郭虾蟆置气。
事实上,和这些金国使臣争吵,完全没有必要。
“郭副使,别忘了咱们的使命!”
看到郭虾蟆面红耳赤,似乎还要上前雄辩,张天纲赶紧劝道。
旁边几个金人使者也都小声劝阻,郭虾蟆黑着脸,终于没有开口。
“夏国使者,我大宋天子在大堂等候。请随我进去。”
宋国官员出来,和颜悦色,引着李仲谔和罗世昌等西夏使者进了衙门大堂。
“岂有此理?我大金国使者已经前来,为何不先行召见?”
金国副使郭虾蟆黑脸通红,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衙门口的卫士们看了过来,冷冷一瞥,又收回了目光,丝毫不为郭虾蟆的暴跳如雷所动。
“郭副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就忍忍吧!”
张天纲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
“张相公,宋皇如此无礼,兰州等地,恐怕是要不回来了。还是回去禀报皇帝,准备开战吧!”
郭虾蟆恨恨发作了出来。
“开战?”
张天纲惊愕地看着郭虾蟆,轻轻摇了摇头。
“郭副使,你看看宋军这些虎狼之师,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郭虾蟆一愣,面对眼前宋军将士冷漠的目光,想要说的话,全都卡在了脖子里面。
罗世昌和李仲谔进来,一起向高座上的赵竑致谢。
“陛下,老臣谢过大宋救援大夏之恩!”
赵竑占了金国的兰州等地,这不是开玩笑吧?
他就不担心,要和金国刀兵相见吗?
“二位相公不必客气。大夏国中,一切都好吧?”
赵竑面带微笑,亲切和善。
“回大宋皇帝,鞑靼大军退去,兴灵之地尽被战火涂炭,百姓十不存一,民生凋敝。多谢陛下援手,我大夏子民才逃过一劫。”
李仲谔再度躬身行礼。
“蒙军烧杀抢掠,所过残破,大夏百姓苦矣。”
赵竑眼皮一抬,一旁的余玠心知肚明,轻声问了出来。
“两位尊使,此次大战,大夏逃过一劫。但夏蒙国土接壤,若是鞑靼大军下一次来袭,不知大夏该如何应对?”
国与国之间,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友谊。
皇帝的这一句话,可谓至理名言。
大宋救了西夏,趁机取了河西走廊,这才是大国该有的决断。
“罗相公,鞑靼大军在大夏攻城略地,大夏百姓白骨累累,尸积如山,剩下的军民不过三四十万。鞑靼大军若是再来,大夏又该如何应对?”
堂下的老熟人曹友万,也是一本正经说道。
就西夏那一点战兵,人心涣散,军心难用,想要再守一次,恐怕是徒劳。
罗世昌和李仲谔又是相对一眼,都是面色难看。
国势衰败如此,又如何可以解忧?
西夏的明天,何去何从?
“大宋天子,若是鞑靼大军再来,到时还望陛下挥兵相救,解民倒悬,以全大夏数十万子民!”
李仲谔肃拜行礼,恳求起了赵竑。
“大宋天子,宋夏已是秦晋之好,大夏若是有难,还望陛下看在安国公主的面子上,救救大夏!”
罗世昌心头忐忑,跟着说道。
从古到今,所有幸存的王朝,无不是靠自救。一味地依靠外力,恐怕是徒劳。
“两位尊使,你们这不是在为难我大宋天子吗?”
范钟摇摇头,接过了话头,侃侃而谈。
“此次为救大夏,我大宋耗损国力,将士死伤众多,朝中一片反对之声,百姓人人抱怨。若是再一次发兵救夏,恐怕会朝野动荡,士民不安,令我大宋天子为难!”
“确实如此。陛下御驾亲征,解救大夏于危难之际,以全大夏皇室,已经是仁至义尽。将来如何,恐怕大夏要自食其力了。”
余玠毫不客气,直言不讳。
为救西夏,赵竑亲自率兵,将士死伤无数,逼退蒙古大军。西夏皇帝李睍,也不知道前来兰州和大宋皇帝会晤。
难道说,区区几百里路程,就让西夏皇帝受苦受累了?
“大宋皇帝,还望你能乾坤独断,救大夏于水火不容。”
罗世昌皱眉叹息,苦苦哀求。
国与国之间,本就只有利益可言。赵竑能救夏,的确已经是不易。
“两位相公,恕我直言。三四十万人口,两座城池,大夏弹丸之地,已经名存实亡。如果我是大夏皇帝,如今能做的,就是为大夏所有的子民找一条退路,一条能活下去的路,而不是贪恋权威,置大夏数十万子民于危险之中。”
范钟的话,杀人诛心,罗世昌和李仲谔都是面色凝重凄苦,良久无言。
话虽然难听,但却是大夏国真实的窘境。
“你们不要危言耸听,惊了两位相公。”
赵竑终于开口,他端起了茶杯,笑意盈盈。
“鞑靼大军退去,大夏士民苦尽甘来,这是好事,是喜事,应该高兴才是。大家不要愁眉苦脸,都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共同庆祝今天的来之不易。”
范钟说的没错。现在的西夏,人口太少,弹丸之地,还不如大宋的一个大县。蒙古铁骑环伺,已经没有了继续存在的可能。
“谢陛下天恩。”
罗世昌和李仲谔一起举杯,脸上难见笑容。
“两位相公,听朕一句。”
赵竑郑重其事,徐徐说了出来。
“若是鞑靼大军再来侵夏,朕也一定会发兵相救。不过,鞑靼和大夏边境接壤,朝发夕至,纵然我大宋想要发兵救援,恐怕也来不及。况且,大夏的确是名存实亡,如何自处,如何自救,才是根本。”
西夏皇帝李睍来不来和他会晤,他一点也不在乎。而宋军挺进河西,他也不会知会西夏君臣。
天与不取,必受其咎。河西走廊,汉家王朝的西大门,他是占定了,没有任何愧疚。
李仲谔和罗世昌出了大堂,都是忧心忡忡。
“罗相公,难道说,我大夏真的已经亡了?”
李仲谔唉声叹气说了出来。
宋人说得没错。世上岂有三四十万人的国家?一个两座城池、十几个堡寨的弹丸小国,是要考虑一下未来的道路了。
“我大夏皇帝倔强,不肯亲自前来和宋皇相见,委曲求全。宋皇不闻不问,难猜心事。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大夏只有自求多福了。”
罗世昌幽幽的一句,话里感慨万千。
蒙古大军若是卷土重来,大夏的前路又在何方?
“罗相公,你说的没错。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至少,你我现在还活着,数十万大夏百姓还活着。这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李仲谔哈哈一笑,人也变得振奋。
死马已经医成了活马。他们这些臣子,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大夏的君民了。
“罗相公,安国公主来了兰州,咱们去拜见一下公主,讨个主意?”
李仲谔稍稍沉吟,问了起来。
“当然要去。不过,恐怕安国公主也做不了什么。大夏要存活,还是要靠自救。”
想起赵竑毫无人情味的话来,罗世昌心头暗暗一凛。
忠厚仁义的大宋皇帝,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古道热肠。在他心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还是大宋的利益。
君心难测,这位事事洞破天机的大宋天子,杀伐果断,冷酷无情,谁知道是不是另有谋划?
第193章 国事
仲夏清晨,临洮路,兰州城,州衙大堂。
蒙军攻破兰州,城内建筑几乎都付之一炬,只有兰州州衙尚存,因为蒙军还要有个办公的地方,又因为宋军来得迅速,兰州州衙倒是幸运地逃过一劫兵火涂炭。
大宋皇帝赵竑高座,两旁大宋诸将臣肃立,满满当当。其中之意,不知是隆重,还是耀武扬威,故弄玄虚。
大宋西北边塞的文臣武将济济一堂,除了接见金国使节,也有大宋边军兵进河西的大事。
金使未到,还有一些时辰,堂中无人说话,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和沔州知州高稼对望一眼,郭正孙轻轻咳嗽一声,走了出来。
“陛下,我朝刚与鞑靼议和,双方各罢刀兵。鞑靼大军刚刚撤去,我大军就挺进河西,似乎于礼不合,军中将士议论纷纷。天热用兵,粮草辎重转运困难,疫病催生,是不是要此时用兵,陛下慎思。”
蒙古大军来去如风,并进河西,意味着野战,郭正孙下意识有些担忧。
“陛下,两国和议,非比寻常。此时出兵河西,犹如落井下石,非上国所为。河西残破,满目疮痍,恢复不知要花费多少民力。我军已有河湟养马之地,似乎无需河西。陛下明鉴!”
利州西路安抚副使、沔州知州高稼,跟着走出来上奏。
终于,有几位重臣出来,接连向赵竑进言。
既然已经救了西夏,仁至义尽,似乎没有必要再兴刀兵,再与蒙古大军为敌。撤回宋境,既可以避免与金人的领土争端,又可以在蒙古大军再度南下时作壁上观,看蒙金两败俱伤,宋军趁机养精蓄锐,坐收渔翁之利。
“陈隆之,彭大雅,你二人都是什么看法?”
赵竑不动声色,继续问起了堂中的两个文臣。
文臣保守,武将进取,似乎是大宋朝廷一贯的特征。
原汉中屯田大使陈隆之,原利州知州彭大雅对望一眼,陈隆之走了出来。
“陛下,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不战而屈人之兵,此善者也。刀兵不祥,恐非长久之策,陛下慎思。”
“陛下,对鞑靼用兵亦无不可。我军已得战马无数,也救了西夏。臣觉得,此时兵进河西,是不是太急了些?”
彭大雅跟着走出,硬着头皮说道。
陈隆之在汉中屯田有声有色,他二人一起,都要进入河西,辅助范钟在河西屯田。从心底里,他不愿意去河西。那里,不知被蒙军荼毒成了什么样子?
一片孤城万仞山,诗词里挺美,但要去那里筚路蓝缕,去那里喝风吃沙,心里还是很抗拒。
“陛下,河西若是任由鞑靼所据,其大军会随时南下,与我大宋是腹心之患。陛下不可放弃河西啊!”
余玠走了出来,力求赵竑用兵河西。
“陛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鞑靼铁骑从河西入我国土,朝发夕至。若是再来一次阶州之屠,我等大宋将士,何以面对死难的百姓?陛下切不可养虎为患,错过大好良机!”
曹有闻慷慨陈词,果然是攻击性十足。
“陛下,鞑靼铁骑不过如此,切不可放弃河西啊!”
“陛下,河西养马之地,绝不能弃啊!”
武将们纷纷站了出来,情绪高涨,面红耳赤,都是要发兵河西。
数万大军集结于兰州城外,说撤兵就撤兵,这不是开玩笑吗?这些文臣,胆子也太小了吧。
“余将军、曹将军,我军两次北伐,虎头蛇尾,仓皇北顾,这些旧事,难道都忘了吗?一两场胜绩,并不能说明什么,骄兵必败。何况河西是鞑靼据守,我军攻城,一旦与鞑靼铁骑交锋,可都是野战。我军守城尚可,至于野战,还是小心为上!”
新任利州东路转运使赵彦呐,忍不住驳斥起余玠和曹有闻来。
汉中屯田,粮食丰足,他这个新任的利州东路转运使,还要暂时接任陈隆之的屯田事务,位置不可谓不重要。
“赵相公,不收复河西,你能在汉中屯田,安安心心转运粮草辎重吗?做梦吧你!”
“赵相公,我军是不是鞑靼之敌,战了才知道,无需你一介文官评判。你还是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吧。”
“赵相公,我看你是被鞑靼大军给吓怕了。野战,我们又不是没打过,即便是数万大军野战,鞑靼也占不了便宜!”
曹有闻余玠没有开口,曹有万吕文德陆元廷等脾气暴躁的将领们,纷纷起哄了起来。
赵彦呐心头愠怒,想要反击,赵竑在上面咳嗽了一声。众臣无奈,纷纷退回原位。
“麻仲,如果我大宋边军挺进河西,能凑齐一万骑兵吗?”
赵竑的目光,转向了即将率兵进入河西的麻仲。
“陛下,与鞑靼大军一战,掠得战马近万匹,骑兵万人,即日挥兵,分批进入河西。”
“张中夏、吴峰,你们能打下河西吗?你们怕与鞑靼铁骑野战吗?”
赵竑的目光,转向了张中夏和吴峰。
“陛下,河西几座破城,一顿火炮,便可让城墙城门坍塌。但教鞑靼大军敢来,管教他有来无回!”
“陛下,鞑靼铁骑也是血肉之躯,并不是三头六臂,臣必会不辱军令,让鞑靼铁骑见识我大宋儿郎的威风!臣一定拿下河西!”
吴峰和张中夏,两位新任的河西军方统制官出列,纷纷开口,慷慨激昂。
“陛下,用兵河西,等于撕毁和鞑靼的和议,陛下三思啊!”
赵彦呐再一次苦谏。
“三思?”
赵竑断然一句,面色凝重。
“什么狗屁和议,本就是用来撕毁的。鞑靼畏威不怀德,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真理!”
他看着堂中众将,提高了声音。
“都记住了,对敌人的友善,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战场之上,容不得妇人之仁。鞑靼大军侵入西夏,烧杀抢掠,他们是上国所为吗?他们屠了阶州,又打招呼了吗?对付他们,不但要落井下石,还要扔下大石头,把井堵死,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赵竑说完,看着郭正孙和高稼,目光冷厉。
“那些迂腐、愚蠢的话,朕不想再听了!你自己想怎么玩,不要拉上大宋的百姓陪葬。至于朕是不是小人所为,朕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为了大宋子民,为了大宋的利益,朕不惜身败名裂!”
赵竑脸色愠怒,郭正孙和高稼汗流浃背,先后跪了下来。
“陛下,臣失言!臣该死!”
“陛下,臣愚昧!请陛下责罚!”
“起来吧!朕又不是暴君,不许谏言!”
郭高二人诚惶诚恐,赵竑没好气地一声。等二人站起,这才向着堂中所有臣子,继续说道:
“朕不止一次说过,如今是丛林法则,物竞天择,优胜劣汰。鞑靼大军攻夏伐金,西夏少了一半人口,两河数千万百姓陪葬。我大宋七千万子民,一旦鞑靼铁骑攻入,后果如何,你们敢想象吗?敢冒险吗?朕今日所做的一切,不但要恢复失地,还要御敌于国门之外。你们明白朕的苦心吗?”
“陛下圣明!”
众将肃然,异口同声,都是折服。
皇帝为国为民,戎马倥偬,呕心沥血,一切都是为了大宋,为了大宋子民,令他们心悦诚服。
“陛下,如此说来,临洮府一线,我军是占着不还了!”
王坚红光满面,大胆进言。
“王将军,陛下要是归还了临洮府,你这个临洮路都统制,岂不是浪得虚名了?”
曹友万兴奋不已,忍不住开了一句玩笑。
众将哈哈大笑,赵竑也是莞尔。
临洮府一线是宋军将士浴血奋战夺回来的,又承上启下连接大宋和河西,怎么可能拱手于人?33qxs.m
兵进河西,关系大宋的未来,在这件国家大事上,他不会向任何人妥协。
“陛下,金使到了!”
禁军进来禀报,赵竑轻轻点了点头,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金使张天纲一行人进来,一起上前,肃拜行礼。
“金使张天纲、副使郭虾蟆等,参见大宋天子!”
“张相公,久违了!”
赵竑微微一笑。历次出使宋国,都是这个张天纲。看来这个张天纲老成谋国,很得金主完颜守绪的信任和器重。
“三年前宋皇以大宋储君之尊出使大金,谁知却不辞而别,让老臣很是唏嘘。三年不见,宋皇英明神武,好让老臣羡慕啊!”
张天纲几句话,似乎要拉近彼此的距离。
“三年不见,张相公依然是雄姿英发,风采不减当年啊!”
提起往事,赵竑也有些感慨。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年的时间。
也不知道那次出使,金人是不是真的要谋害于他?
完颜春,朕的大长腿,现在又在哪里?
“陛下,这是我凤翔路兵马都总管、元帅左都监兼行兰、会、洮、河元帅府事郭虾蟆,也是此次的副使。”
张天纲恭恭敬敬,介绍起了自己黑又硬的副使。
今非昔比,宋军能够和强大的蒙古大军抗衡,已经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况且宋皇御驾亲征,兵强马壮,不容小觑。
郭虾蟆?
赵竑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个带了几千残兵败将兵临城下想要耀武扬威的新会州守将吗?
想不到,此人是此次金国的副使。
第194章 租借?
张天纲恭恭敬敬,黝黑彪悍的金国副使郭虾蟆,却是毫不客气。
“宋皇,你侵我大金国土,攻占兰州、临洮府、洮州等地,又占了新泉城的黄河渡口。你究竟想干什么?赶紧率军退回宋境,否则别怪我大金将士不客气!”
半年前,兰州城还是大金国的边城,现在,这里却宋蒙交替,成了宋军的管辖之地。城里城外,沿途所见,宋军彪悍勇猛,斗志昂扬,那一门门的火炮,一辆辆的炮车,让他惊愕之余,心生寒意。
仅仅两三年功夫,宋人怎么搞出了如此多的强军?
那些兰州城中劫后余生的金国百姓,似乎已经接受了国破家亡的事实,心甘情愿被宋人统治了。
郭虾蟆的话,让堂下的宋军将领和群臣,有人义愤填膺,也有人立刻发作了起来。
“你这金狗,成吉思汗大军来的时候,你龟缩在新会州城里,屁也不敢放一个。临洮府和兰州城都是我大宋将士从鞑靼大军手里夺来的,是我数万将士血战得来的。你想拿回去,自己来攻就是!”
吕文德年轻气盛,忍不住大声怒喝了出来。
君辱臣死。这个金使如此无礼,羞辱的是他们这些大宋臣子的脸面。
而对他们这些出自金陵讲武堂的将领来说,不仅是君臣之义,还有师生之情,怎么能容忍皇帝校长被金人任意责辱。
“金使,你听好了!不要说兰州和临洮府,就是陕西和河南之地,也是我大宋故土。我们宋人拿回自己的东西,难道还要向你们这些无耻的强盗打招呼吗?”
曹友闻眉头微微一皱,说话更不客气。
河东河北、陕西河南,山东淮北,都是大宋的旧地。就连金人的南京开封,也是大宋当年的国都东京城。
靖康之耻,虽已是百年,但不是每一个宋人都能忘记。
“滚!滚出去!”
“金狗,赶紧滚出去!”
余玠和王坚等其他将领,纷纷怒吼了起来。彡彡訁凊
和蒙古大军的连番血战,这些宋军将领,个个都成了无所畏惧的骄兵悍将。
“这么说来,兰州和临洮府等地,你们是不打算还了?”
郭虾蟆看着满堂义愤填膺的宋军将领,眼皮一抬,毫不畏惧。
对于他来说,宋军占了兰州三地不还,已经是形同侵略,还有什么资格咄咄逼人?
更不用说,赵竑先召见西夏使者,让他们干等,让他们丢尽了脸面。
“不还了!你能怎么着?”
曹友万挑衅似地回道,犹如街头的泼皮无赖。
“金使,听好了。西北一线,我大宋有十余万雄兵,想攻尽管来试试。不过,恐怕你位卑人轻,做不了主,也承担不了后果。还是回去禀报你的大金皇帝吧!”
余玠大声说道,给曹友万的话,做了很好的注释。
“就是!赶紧滚回去,禀报你的主子去吧!”
“赶紧滚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众将群情激昂,高声喧哗,张天纲乞求的目光扫了过来,赵竑眉头一皱,轻轻咳嗽了一声。
满堂寂然无声,所有将领都是退回原位,肃然而立,紧紧闭上了嘴巴。
张天纲目睹这一情形,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些大宋边军的骄兵悍将,人人都是桀骜不驯,争强斗狠。但在赵竑面前,却如同父母前的儿子一般,俯首帖耳,毕恭毕敬。
大宋皇帝君威远甚,御将有方,今日一见,尽得军心。
“各位,息怒。郭副使,慎言!”
张天纲抓住机会,赶紧肃拜行礼,朗声恳求了起来。
“大宋天子,宋金盟好,以抗鞑靼。陛下三思。难道说,兰州临洮府等大金旧城,真的没有缓和的余地?”
作为主使,他知道自己身上的使命。
和赵竑见过几次,赵竑从来都是彬彬有礼,想不到他麾下的骄兵悍将,竟然如此强硬。
要是真和宋军不欢而散,两国刀兵又起,国力匮乏的大金,恐怕会是雪上加霜。
“张相公,实不相瞒,我军要挺进河西,要是还了兰州和临洮府,大宋和河西就是两块分开之地。所以,我大宋愿租借兰州和临洮府等地十年。十年之后,一准归还大金国。”
赵竑轻声说道,却是字字清晰。
后世那种所谓的租界,不妨试着应用于这个时代。
“租……借?河……西?”
张天纲一阵错愕。
租借他国土地城池,自古闻所未闻。这不是扯淡吗?
还有河西,那可是西夏国土。宋军这是要进兵西夏吗?
那宋军帮助西夏击退蒙古大军,这又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宋皇,你巧舌如簧,满嘴的胡言乱语。古往今来,岂有租赁国土一说?你这是用你的十万虾兵蟹将,在吓唬我大金国吗?”
郭虾蟆冷哼一声,脸上挂满了讥笑。
“住嘴!”
赵竑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一个小小的副使,屡次口出狂言,是谁给他的勇气?
面对蒙古大军时,怎么没见他如此强硬?
“你这狗贼!真是大胆!该死!”
赵竑面色难看,余玠第一个怒吼了起来。
主辱臣死,何况是他们这些赳赳武夫。
“在我大宋皇帝面前,敢如此放肆!你是想死啊?”
曹友万面红耳赤,戳指怒骂,一副要单挑的架势。
不过他身高体壮,气势上确实足以压倒郭虾蟆。
“陛下,让我杀了这狗贼!”
王坚面红耳赤,就要拔刀。
“陛下,杀了这狗贼!趁机东进,恢复了陕西之地!”
将领们纷纷上前,个个义愤填膺,有些人的刀已经出鞘。
恢复了陕西之地!
赵竑不由得怦然心动,略微思索,随即暗暗摇头。
同时对金国和蒙古国用兵,西夏尚存,似乎不是好的时机。
“宋皇,看在温国公主的情面上,还是息怒啊!”
张天纲看赵竑神色凝重,眉头紧皱,赶紧苦声哀求。
金国和大宋一拍两散,这可是要了大金国的命。
温国公主?完颜春?
赵竑抬起头来,轻轻咳嗽一声。
愤怒的宋军将领们纷纷退下,重新站好,堂上又是鸦雀无声。
完颜春,他到底是痴迷于她的美色,还是真的爱过?
“陛下,你真的不打算归还临洮府路,真要租……借吗?”
张天纲再次,回到了正题上。
宋军要挺进河西,兰州三地自然是不会还给金国了。要不然,河西和宋境中间隔着一个金国,不要说宋皇,就是任何一个宋军将士,也不会如此选择。
“张相公,你没有听错,就是租借!”
赵竑开口,显然已经深思熟虑。
“看在温国公主的情面上,每年我大宋可付租借费用30万贯,10年后归还临洮府路一路。可以国书为凭,绝不欺瞒。”
赵竑犹豫了片刻,说了出来。
如果太过强硬,让金人的脸面过于难看,保不准宋金会重启兵端。他倒是不担心两国交战,只是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至于完颜春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至少让完颜春在金国的处境不那么难堪。
“这……”
张天纲的脑袋,快速地运转了起来。
夏金多年厮杀,再加上蒙军荼毒,兰州三地早已经是千疮百孔,百里无人烟,对金人来说,甚至不如鸡肋。
如果“租借”给宋人,金国的侧翼就不会直面蒙古大军的进攻,而是由宋军承担了。
至于兴灵之地的夏人是死是活,已经不是他所考虑的了。
“张相公,我大宋王师挺进河西,直面鞑靼铁骑。若是我军放弃河西,退回蜀口,大金就要和鞑靼大军正面交锋。有我大宋王师在西北,大金国可以放心收复两河之地。为了兰州边陲弹丸之地,损害两国友好,不值得。张相公,你回去后禀报金主,他会做出抉择的。”
张天纲正在人神大战,赵竑接着说了出来。
占领兰州临洮府等地,他没有任何心理上的负罪感。一是这些城池是宋军将士从蒙古大军手里浴血奋战“夺”回来的,而是这本就是大宋故土,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宋皇,你花言巧语,说来说去就是强占临洮府一路,不肯归还。你是要引起两国交战吗?”
又是郭虾蟆,对赵竑的话冷冷回应。
赵竑的眉头一皱,看着堂中的郭蛤蟆,目光冷厉。
这人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不知地厚天高?
金国,为什么会派这样一个搅屎棍来?这是要打架,还是要拆台?
“狗贼,你金国夺取我大宋半壁江山,可曾想着归还?我大宋火炮的滋味,你想尝尝吗?”
赵竑面色不豫,骄兵悍将们可受不了,曹友万脸色通红,立刻又发作了起来。
“金狗,昔日靖康之变,你女真狗贼杀了我多少宋人,心里没数吗?就在几年前,金兵还南下侵我大宋,害死了我多少大宋百姓!你以为,这还是以前的大宋吗?”
余玠断然怒喝,挑衅的意味更足。
“区区一介使臣,也可以当庭辱我大宋天子,真以为我大宋好欺,真以为还是百年前吗?”
范钟这个黑脸文臣,也是勃然变色,厉声呵斥。
这个郭虾蟆,自以为说些狠话强硬,却不知道,若是惹恼了赵竑,真的开启刀兵,后果不堪设想。
曹友闻兄弟,吕文德、余玠、王坚等等,这些金陵讲武堂的骄兵悍将、大宋天子门生,有一个是善茬吗?
第195章 屈辱的一页
“大宋皇帝,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宋人将领们气势汹汹,张天纲赶紧出来灭火。
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张相公,临洮府等地是我大金国土,不可奴颜婢膝,让人小看了我大金国!”
郭虾蟆不屑地看着自己的上官,很是为张天纲的懦弱不满。
“住嘴!”
赵竑满面怒容,拍案而起。
耍大无畏、半吊子,可惜找错了地方。
“郭虾蟆是吧。你听好了,朕要杀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朕也再说一句,若是再有一句狂言,朕绝不会放过你,你尽可以试试!”
赵竑脸色铁青,眉头紧皱。
这一刻,他真有一种杀人的冲动。那些对宋人君臣骨子里的轻蔑,让他实在是难以接受。
赵宋皇室,宋仁宗、宋徽宗、宋高宗们,包括与君王共治天下的士大夫们,把这种“大宋”变为“大怂”的屈辱,转嫁到了千千万万的宋人百姓身上,让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遗民对大宋恋恋不舍的热泪,早已经流干;遗民的那一颗颗热腾腾的爱国心,也早已经凉透死透。
就像眼前的郭虾蟆,一个实实在在的汉人,却已经成了大金国的忠实拥趸,反而鄙视起汉人同宗,着实让人寒心而又无奈。
汉人的骄傲,他有过吗?
“大宋天子,稍息雷霆之怒,千万不要啊!”
赵竑和众将臣脸色难看,张天纲心惊肉跳,赶紧劝阻,对着郭虾蟆挥挥手。
“郭副使,请你出去!”
看到郭虾蟆不服,还要顶撞,张天纲板起脸来。
郭虾蟆在此,和谈随时都有谈崩的可能。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派这样一个跋扈的武夫前来?
是给宋人下马威吗?可惜,宋人早已经不是以前的宋人。
“郭副使,老夫才是此次的正使。难道你要违抗陛下的圣旨吗?”
张天纲看着郭虾蟆,一张脸冷了起来。
其他几个金人官员赶紧低声劝阻,拉着郭虾蟆就向外而去。
郭虾蟆看了一眼目光冷厉的赵竑,想说些狠话,终于没有开口。
能做到一路兵马总监,不光是硬汉,审时度势,察言观色,也是他的本能。
赵竑已经动了真怒,目光中杀气闪现。他要是再多说一个字,恐怕都要被格杀当场。
郭虾蟆不发一言,悻悻走了出去,范钟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赵竑,轻轻咳嗽了一声。
皇帝性格刚猛,这不是真动了肝火吗?
“金使,我大宋天子的旨意再明白不过。兰州、临洮府、洮州三地,我大宋租借十年,每年付租借费用20万贯。十年之后,兰州等地一概归还金国。”
赵竑愠怒不语,范钟赶紧接上话语。
按照皇帝的说法,十年之后,谁知道还有没有金国。
“范相公,宋皇刚不是说每年30万贯吗?怎么成了20万贯?”
张天纲一阵错愕。
“金使,刚才贵国副使对我大宋天子出言不逊,所以改为20万贯。回去告诉副使,他若是不服,挥兵来攻就是!”
范钟冷冷一句,丝毫不给张天纲留面子。
“这……这......”
张天纲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看来,宋金世仇,宋人心里始终有一根刺,不是那么容易化解。
“张相公,我军租借兰州、临洮府等地,实属无奈。我想,金主也不想孤军奋战,直面鞑靼大军的冲击吧?”
赵竑脸上恢复了平静,抬起头来,正色说道。
事实上,他对郭虾蟆的恼羞成怒,源自于八个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个“其”,并不是郭虾蟆,而是一无是处、一言难尽的大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要责备郭虾蟆什么,郭虾蟆的忠君爱国、不畏强权吗?
大宋做了多少孽,就有多少报应在她的子孙后代身上。
崖山之战,十万军民赴海而死,悲壮绝伦,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赵竑看了看满脸苦笑的张天纲,尽量语气温和。
“张相公,你把朕的意思,回去告诉金主,他一定会有抉择。还请回去告诉温国公主,朕很想她。如果有时间,让她来找朕,朕必尽地主之谊,扫庭以待。”
赵竑的话语里,隐隐的一丝惆怅。
事实上,他已经感觉得到,他和这位大金国的温国公主,似乎没有未来。
“大宋天子,外臣告退。”
张天纲无奈,只有悻悻退了出去。
事到如今,只有回去好好劝劝金主完颜守绪,还有那些跋扈的女真贵族,以免再生事端,惹怒了不好惹的大宋。
大金国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大金国,大宋也不是原来的大宋了。
“陛下,真要付什么租借费给金人吗?”
张天纲心事重重离开,余玠忍不住问道。
“陛下,临洮府和兰州等地,都是我军从鞑靼人手中夺得,与金人何干?再说了,这本就是我大宋故土,凭什么给金人费用?”
曹友闻的话里,也透露着不甘。
满堂的将臣,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其实大多数人更是好奇,那个温国公主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要堂堂的大宋皇帝,扫庭以待?
难道说,皇帝和那个温国公主,真的有一腿?
“形势逼人,当然会给。”
赵竑看了看众将臣,话题一转,意味深长。
“不过残破不堪的陕西河南两地,你们说,金国又能存在多久,五年,还是八年?”
大宋还没有实力同时和蒙古、金国开战。甚至可以说,大宋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和蒙古国开战。他要稳住金国,至少三四年之内,不和金国开战。
就是不知道,金国还能撑上几年?
即便是蒙古大军借道宋境不成,从河东、河北用兵金国,估计金国也撑不了几年。
众将一时愕然,随即都是恍然大悟。
也许等不到归还兰州等地的那一天,金国早已经灭亡了。
“陛下,江南东路推行新政,练有精兵五万,再加上荆湖北路的孟珙,扬州杜杲,还有沿海制置司的水师,我大宋并不需要担心金兵。大宋的心腹大患,还是鞑靼!”
余玠对大宋边军,倒是信心十足。
大宋可以不惧金国,足可以一战。但蒙古骑兵野战无敌,两军对垒,胜负难料。
“朕才登基两年多,国力尚弱,不足以发动一场国战。如今的态势,蒙古铁骑一家独大,宋金都是弱者。要不然,朕就直接和蒙古大军开战,而不是与其议和,休养生息。”
众将一时无语,堂中一片沉默。
“就说挥师北伐,两河之地一望空阔,平原之地,若是没有数万骑兵,十万雄兵,怎么和来去如风的蒙古铁骑抗衡,一味地据城死守吗?”
赵竑的目光,扫向了范钟和余玠。
“范钟、余玠,你二人只有三年左右的时间,三年以后,很有可能蒙古大军就会卷土重来,西部也很有可能就要大战,河西、兰州一线,就要直面蒙古铁骑的冲锋。”
按照历史的惯性和记忆,窝阔台当上蒙古大汗,对金宋用兵,大概会有三年的时间。留给大宋准备的时间,也只有三年。
“陛下,西夏那边,却该如何应对?”
余玠心头沉甸甸,却忍不住问了出来。
进军河西,势必要和西夏发生冲突。却不知道,将来该如何应对。
“西夏名存实亡,但百姓无罪。凡是西夏百姓,皆是我大宋子民。至于和西夏如何相处,边走边看吧。”
一旦蒙古大军再度来攻,西夏何去何从,大宋如何自处,只有上天知道了。
到时候西夏有难,大宋还会发兵救助吗?
不管怎样,他尽自己的力量,拯救了一份文明,挽救了数十万夏人的性命,他问心无愧。
“诸位将士,你们知道,朕今日为何在大堂上对郭虾蟆发怒吗?”
赵竑看着众将,终于回到了话题的重点。
“陛下,难道不是因为郭虾蟆对陛下无礼,藐视我大宋边军吗?”
余玠诧异地问了出来。
“郭虾蟆,地地道道的一个汉人,却对女真人俯首帖耳。还有,在蒙古大汗面前,郭虾蟆也敢这样放肆吗?”
赵竑看了看众臣,语气有几分萧索。
“陛下,女真人入主中原,沐浴我中华文化,已与我中华子民无异。郭虾蟆对陛下放肆,是因为我大宋一贯孱弱、缺乏血气,为其所看轻。陛下励精图治,富国强兵,必会让我大宋改天换地,有朝一日我大宋必四夷宾服,万国来朝!”
曹友闻抱拳回应,脸红了半边。
“陛下,我大宋以文制武,血气不足,尚武之风缺失,堂堂汉人王朝正朔,却成了诸夷鄙视之弱国。陛下倡导铁血之气,练官练兵,我大宋必会凌驾于他国之上,重拾汉唐雄风!”
范钟热血沸腾,跟着慷慨进言。
一众将臣个个面红耳赤,纷纷鼓噪了起来。
“富国强兵!愿为陛下赴死!”
“愿做陛下马前卒,为陛下驱驰,万死不辞!”
众将臣群情激奋,赵竑也是心热,猛拍了一下桌案。
“诸位,说得好!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心更热。你们随朕一起,去看看我们伟大的母亲河吧!让咱们一起,为一个强大的汉人王朝,一起奋斗,一起流血牺牲吧!”
“陛下,请!”
赵竑在前,众将臣在后,鱼贯出了大堂。众人纷纷上马,赵竑在前,众将臣追随,打马出城,一起登上了黄河南岸。
正午时分,黄河岸边,众人坐在马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都是怅然。
自宋室南渡,黄河就成了绝望,只存在于书籍和千万宋人的梦中。那些“黄河远上白云间”、“九曲黄河万里沙”的雄伟壮阔,成了午夜梦回,一襟心酸泪。
如今站在岸边,看着大河滚滚而去,浩瀚奔腾,群山如簇,巍峨掩映。天高云淡,万里江山一望无垠,众人都是踌躇满志,壮思逸飞。
有多愁善感者,或是黯然神伤,或是涕泪交加,老泪纵横,唏嘘感慨……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时光荏苒,沧海桑田,百年只不过一瞬间。黄河,见识了多少王朝的兴衰,承载了无数民族的苦难,如今,希望她见证一个中原王朝的崛起。
那些民族屈辱的一页就要被翻去,而属于汉家王朝的新时代,就要来临!
(算是第二卷完吧)
第1章 东京
金正大四年,六月,东京城,皇宫。
大殿御座上,大金皇帝完颜守绪面色铁青,殿中群臣人人脸色难看,气氛压抑。
几年过去,完颜守绪的身子,越来越圆滚滚了。
虽然身材发福,脸色阴沉,但完颜守绪的内心,是有一些无法掩饰的快乐的。
成吉思汗死了,那个他心头的梦魇终于消失了。他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上几觉了。
尽管他知道,成吉思汗的子孙们还会举兵再来,蒙古大军依然会攻城略地,烧杀抢掠,但完颜守绪心头的快乐,还是藏也藏不住,以至于他的左嘴角不时抽动,和他严肃的表情相映成趣,看起来有些怪诞。
皇宫外面,欢呼声和鞭炮声不断传来,那是汴京城的士民们在庆祝大敌退去。成吉思汗病死的消息传来,举国欢庆,上至天子完颜守绪,下到汴京城的贩夫走卒,人人都是兴奋。
也许唯一让他闹心的,就是宋军太过卑鄙无耻,竟然占了大金国的西北边地临洮府等处,让他恼羞成怒,一肚子气。
要是被蒙古大军夺去也就算了,但偏偏是孱弱的数度被大金铁骑痛扁的宋人。
这简直是让他颜面扫地,邪火窜升,忍不住就要发飙。
时无英雄,竟使竖子成名!
“成吉思汗病死六盘山,鞑靼大军撤兵,臣为我大金国贺,为陛下贺!”
平章政事、金朝宗室完颜赛不走了出来,声音洪亮,在大殿中回荡。
“臣为我大金国贺,为陛下贺!”
殿中群臣一起肃拜,异口同声。
“众卿,同喜,同贺!”
完颜守绪轻轻点了点头,面色恢复了平静。
去了成吉思汗这个大心病,连呼吸都要觉得畅快许多。
“陛下,鞑靼侵我国土,临洮府总管胡土门被害,请陛下加以抚恤褒奖,以安天下人心。”
参知政事李蹊出班,向御座上的完颜守绪奏事。
仅仅是三个月前,成吉思汗攻取金西北边陲。临洮府总管胡土门战败被俘,见蒙帅速不台不跪,誓不降敌,被蒙军砍下膝胫,不屈被杀。
“胡土门是我大金的英雄,可惜为鞑靼所害,朕心甚痛。”
完颜守绪犹豫了一下,沉声说道:
“传旨,为胡土门塑像,供在褒忠庙中,以弘扬我中国正气,使万民景仰,流芳百世。”
“陛下圣明!”
群臣都是肃穆,一起向完颜守绪肃拜。
鞑靼兵强马壮,皇帝这是要号召大金国民,誓死抗争鞑靼了。
“陛下,成吉思汗病死,蒙军退去,我大金王师正好可以借机北上,恢复两河旧地。若是能攻下燕京、太原、雁门关之地,陕西无忧,则河南无忧,我大金无忧!”
参知政事、金国良将完颜合达紧跟着出班奏道。
河东地势险峻,河南门户,陕西侧翼。如能重新占据河东,蒙军南下也会受到层层阻力。
夺了燕京,扼守居庸关、得胜口等燕云险塞,则汴京城无忧,中原无忧。
夺了燕京!
完颜守绪心头一震,嘴角微微抽动。
13年前,为躲避蒙古兵锋,他的父亲金宣宗完颜珣从中都燕京南迁至南京开府。次年,蒙军攻克燕京。
以大金如今的实力,能固守陕西、河南已经不错了。想要收回燕京,完颜合达实在是太乐观了些。
“陛下,臣以为宋军占了河西,又和西夏纠缠不清,鞑靼一定会对宋军动兵。我大金国不妨作壁上观,趁机恢复国力。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大金国既能削弱鞑靼,又能疲宋,一举两得。陛下明鉴。”
参知政事李蹊开口,引起殿中一片窃窃私语,众臣心头赞赏,却不敢出声。
金蒙、金宋都是世仇,坐山观虎斗,对大金国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至于边境那些土地,饱经战火蹂躏,人口稀少,良田荒芜,再加上盗匪乱军横行,还不如一块鸡肋,弃之可惜,守着却没有任何意义。
为一块鸡肋之地,和宋人结怨,兵锋相对,实在是没有必要。
不过,心里这样想,众臣谁也不敢提,以免被认做是卖国的奸贼。
御座上,完颜守绪也是暗自点头。
这个李蹊,可是深知他心,把他左右为难的事情直接解决,替他背了软弱可欺的大锅。
“陛下,宋室此举,等同于向我大金国宣战。臣愿率兵南下攻宋。请陛下准允!”
军中猛将、忠孝军提控完颜陈和尚,闷声上奏,却是不同意李蹊的奏议。
忠孝军是由回纥、乃女真、羌、浑以及汉人组成,鱼龙混杂,难以节制。完颜陈和尚治理有方,忠孝军将士都能俯首听命。所过州邑,秋毫无犯,每战则先登陷阵,疾若风雨,是金国的一支劲旅。
成吉思汗病死,蒙古大军退去,临洮路却被宋军占据。金国派遣使者前去,竟然被宋人以“租借”的借口打发了回来。
这不是赤裸裸的打脸大金国吗?
对于完颜陈和尚这样的军中悍将来说,自然是难以忍受。
完颜守绪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自他登基以来,他并不愿意和宋人开战。一是大金困守陕西、河南之地,国力匮乏,二来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蒙古大军仍然虎视眈眈,宋人据江湖之险,可以和他翻脸,金国只有陕西河南残破之地,他却不敢。这个时候和宋军开战,无异于自讨苦吃。
“陛下,宋人要挺进河西,临洮府等地地断然不会归还我朝。河西如今还是鞑靼大军的势力范围,宋人和鞑靼之间,必然会有一番血战。陛下,不如静观其变,看宋军如何折腾。想要夺回兰州等地,也得卧薪尝胆、恢复之后再说。”
李蹊看了一眼完颜陈和尚,朗声奏道。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完颜陈和尚,同时对鞑靼和宋人用兵,这是要玩死自己吗?
“陛下,成吉思汗病死,鞑靼大军才撤去。用不了多久,等鞑靼大汗之位尘埃落定,鞑靼必会再度南下攻我大金。到了那时,西北宋军就会直面鞑靼大军。若是侧翼有宋军牵制,我大金国面临的压力就要小上许多。”
平章政事完颜赛不,面色平静上前奏道。
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他还是支持李蹊的主张。
完颜守绪面色温和了许多,不自觉轻轻点了点头。
完颜赛不和李蹊老成持重,这二人的话,可谓是说到了他的心里。
虽然屈辱,虽然不甘心,但细细品味,这或许是目前最好的解决之道。
有宋军在西北侧翼牵制,凭借潼关和黄河之险,蒙军想要摧城拔寨,不是那么容易。
“陛下,宋金世仇,不共戴天。就怕宋军占了临洮兰州等地,不再归还。到那时又该如何应对?先下手为强,和后下手遭殃。不如此刻派兵西进,试探一下再说。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意外的收获?
完颜守绪看了一眼不死心的完颜合达,轻轻摇了摇头。
除了夺回临洮府兰州几块鸡肋之地,还能得到什么?
宋军不要命,人多钱多,胆子肥,可以进入河西,金国却没有这个实力。
完颜守绪一声不吭,大殿上群臣一时无言,陷入了沉默。
只剩河南、陕西弹丸之地,三四百万人口的金国,想要对宋人用兵,还是安安静静别折腾了。
至于孱弱的宋人用兵河西,倒是出乎众臣的意料,乐得坐山观虎斗。
也不知道,是不是此举刺激了完颜合达,以至于他也跟着狂躁了起来?
“诸位卿家,朕其实有一事不明,诸卿议一下。”
完颜守绪看着殿中群臣,满心的狐疑。
“宋皇赵竑派兵入西夏作战,又御驾亲征,和鞑靼大军作战,救了西夏,此举让人敬佩。既然如此,他又为何派兵攻取河西之地?”
既然要占领西夏的河西,又何必救西夏,这帮人欺负人的事情同时干,似乎不太合常规。
这个赵竑,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陛下,听闻这个宋皇赵竑,乃是个好色之徒。他的一位妃子,就是西夏的安国公主李惟名。李惟名国色天香,是西夏国第一美女。赵竑意乱情迷,干出这样自相矛盾的事情,不稀奇!”
另一位参知政事、枢密副使赤盏合喜出列奏道。
这个赵竑,连大金国的温国公主都被他勾引的五迷三道,快二十岁还不嫁人。现在又将西夏的第一美人纳入宫中,吃干抹净还不认账,真够无耻。
“鞑靼大军兵锋正盛,宋军敢正面交锋,宋皇赵竑,绝不是个无所作为的好色之徒。本来臣还担心,宋人会和鞑靼勾结,共同对付我大金。如今看来,臣是多心了。”
参知政事完颜合达皱着眉头,继续上奏。
“完颜合达所言甚是。陛下下令停止和大宋的边衅,鞑靼对大宋已是毫无价值。鞑靼大军在宋境烧杀抢掠,想要炫耀武力,结果却惹怒了宋皇,一场场恶战下来,宋人三军用命,速不台吃了大亏。鞑靼跋扈,和宋人反目成仇,对我大金来说,可是意外的收获!”
完颜赛不奏道,不知不觉脸上浮起笑容。
宋人国土辽阔,人口众多,体量和西夏大不相同,非同一般。有宋军作为大金国的防守侧翼,似乎不失为一件好事。
宋蒙大动干戈,撕破脸皮,宋人卷入了战争,这不仅是意外的收获,简直是意外的惊喜!
第2章 良机?
“陛下,臣愿率兵前去西北,为我大金国夺回兰州三地。”
朝中强硬派完颜陈和尚上奏,慷慨激昂,看来对放弃失地还不死心。
“陈和尚,大金连年征战,退于黄河以南,已无力支撑同时对宋军和鞑靼用兵。成吉思汗病死,鞑靼大军退去,我大金正好借此养精蓄锐,以备鞑靼大军再来。”
参知政事李蹊面色沉重,心头很是不满。
等蒙古内乱平息,这些如狼似虎的蒙古贵族,一定会继续南下攻金。眼前的局势并不乐观,大金直接和大宋交战,下下之策。
宋军已露强军本色,最好的局面就是宋蒙死磕,金国置身事外,趁机恢复,坐山观虎斗,不要牵扯其中。
夹缝里生存,这或许就是大金唯一的良机。
“陛下,宋皇赵竑曾在这里起誓,若是他登基称帝,绝不会和鞑靼联合。反而会和我大金国一起对抗鞑靼大军。因此,在臣看来,不如暂时和宋皇和议,趁机恢复国力。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请陛下明鉴。”
完颜赛不郑重其事,和李蹊的看法略有不同,却也是大同小异。
蒙军毕竟势大,凭宋一己之力,似乎不能抵抗外侮。只有宋金双方一致对外,齐心合力对抗鞑靼大军,似乎才能破了鞑靼大军的步步紧逼。
“臣附议平章政事!”
“臣附议李相公!”
大殿上的臣子纷纷点头,附和完颜赛不的观点。
鞑靼和大金世仇,窝阔台们虎视眈眈,灭金之心不死。这个时候,能不和宋人开战,自然是最好。
“难道就任由宋人夺了我西北三地,我等束手无策,甘受这奇耻大辱吗?若是如此,朕岂不是愧对天下臣民,让天下人笑话吗?”
完颜守绪已经意动,但还在嘴硬。
“陛下,宋皇赵竑做事,天马行空,非常人所想。以臣看来,此人妇人之仁,他既想救了西夏百姓,又雄心勃勃,想要开疆拓土,夺取河西的养马之地。这从他的诗词中,可见他的志向。陛下想要收复临洮府三地,恐非易事。”
参知政事李蹊无奈,只有继续充当恶人,苦苦上奏。
诗如其人,还是汉人了解汉人。共同的文化传承,一脉相承。不像粗懂诗文的赤盏合喜,就从赵竑的诗词中看不出什么东西,也不懂完颜守绪的苦衷。
“陛下,李相公所言极是。以我大金国目前的实力,不足以与鞑靼和宋人同时开战。临洮府等地历经战乱,满目疮痍,不如暂且“租借”于宋人,日后再图恢复。”
完颜赛不接着李蹊的话说道。大金国国势衰弱,陕西、河南天灾不断,皇帝并不愿意出兵。
这些话,皇帝不能说,他这个肱骨大臣得说,何况李蹊已经率先垂范。
“这么说来,赵竑不会归还临洮府等地,我大金国只能忍气吞声了?”
完颜陈和尚沉下脸,一脸的不愿意。
“要真是这样,岂不是让将士们心寒,也让宋人看轻了我大金国?”
完颜合达板起脸来,直接顶撞起完颜赛不和李蹊来。
完颜赛不和李蹊这一对国家重臣,谨慎有余,进取不足,在宋人面前太过软弱,真让他们齿寒。
完颜守绪看了一眼愤愤不平的将领,眉头一皱。
完颜赛不和李蹊的话,或许是对宋军挥兵入河西最好的解释。
自比秦皇汉武的赵竑挥兵挺近河西,勇气可嘉,让他为宋军捏一把汗的同时,自叹不如。
金国但凭自守,已是捉襟见肘。而孱弱的宋人,却不惧艰险,要向外扩张了。
宋人,还是以前的宋人吗?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关乎我大金国的安危和存亡。”
完颜赛不毫不理会两位武将的咄咄逼人,黑起脸来,唾液横飞。
“陛下,宋军要挺近河西,兰州临洮府等地承上启下,宋军必不会归还。至少短期内不会归还。宋军占领河西,直面鞑靼大军的冲击。臣以为,我大金国只能忍辱负重,可作壁上观,静观其变,不要轻言和大宋开战。”
“两位将军,两河之地大部已失,鞑靼大军虎视眈眈,我大金国已经是焦头烂额。你们要和宋军动兵,岂不是置我大金于死地?置我大金皇帝于险地吗?”
李蹊脸色铁青,数落起完颜合达二人来。
既然宋皇赵竑野心勃勃,那就让他好好替大金国守边,体验和抵挡鞑靼骑兵的无坚不摧吧。
大金国,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李相公所言甚是!臣附议!”
果然,一提到皇帝安危,完颜合达不再坚持,立刻改口,支持起了李蹊。
确实,如李蹊所说,只要宋金不发生冲突,刀兵相见,只要暂且忍耐,便能让大金国获得喘息之机。
“臣附议李相公!”
完颜陈和尚也改变了想法,肃拜称是。
形势不由人,内忧外患下,连皇帝都不支持,他又何必硬撑?
“臣附议李相公!”
“臣附议!”
众臣心知肚明,纷纷开口。
光凭金人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承受蒙军的冲击。有大宋这个盟军掣肘蒙军,心里要踏实许多。
而且,宋军能痛击蒙军第一猛将速不台所部,让众臣对宋军的实力,也多了一份期待。
“既然诸位卿家都同意临洮府一地租借事宜,朕也就不再勉强。张天纲和完颜合周准备一下,去一趟宋境,和大宋缔结盟约。”
果然,完颜守绪面色平静,徐徐说了出来,不忘殷殷叮嘱。
“鞑靼亡我大金之心不死。宋金虽是世仇,但毕竟已过百年,且宋人礼仪之邦,不如鞑靼如狼似虎。此番前去,忍辱负重,切不可使宋人和鞑靼缔结和议,共同对我大金用兵。两位卿家知道其中的利害与否吗?”
“臣(等)明白!臣(等)领旨!”
完颜合周和张天纲相对一眼,赶紧领旨。殿中大臣,人人都是心领神会。
皇帝苦心孤诣,知道隐忍,若能和大宋结盟,大金就能避开腹背受敌的窘境。
想起赵竑对温国公主的话语,张天纲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在大殿上把这事说出来,是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完颜守绪看了一眼张天纲,张天纲肃拜一礼,退回列班。
这种私事,似乎似下里讲更为妥当。
“诸位卿家,你们说,速不台的数万大军,真的被宋军击溃了吗?”
完颜守绪又是眉头一皱,狐疑地问了出来。
如果宋军真的击溃了蒙古第一猛将速不台部,那么宋军的战力,绝不容小觑。
“陛下,成吉思汗病死,鞑靼军心涣散,已无战意。宋皇赵竑御驾亲征,精兵强将十万,六军用命,此消彼长。速不台胜仗打惯了,麻痹大意,碰上宋军处心积虑,难免吃了败仗。”
完颜合达久经沙场,他的分析,合情合理,殿中群臣都是点头。
宋军实力再强,和强大的蒙军相比,还是稚嫩了些。
“陛下,宋军是瞎猫撞死耗子,宋皇趁着成吉思汗病死发兵来救,可见宋军心虚。宋军要真是兵强马壮,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在鞑靼大军进入夏地时和其正面交锋。宋人孱弱,陛下不必忧心。”
猛将完颜陈和尚上奏,对宋军的轻蔑,溢于言表。
完颜合达和完颜陈和尚的话,让大殿上的张天纲暗暗皱起眉头。
这些骄兵悍将们似乎忘记了,蒙军侵入西夏,金军没有胆量发一兵一卒。而孱弱的宋军,发兵增援西夏不说,还击杀了数万蒙军。
金人如此看轻宋人,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心有不甘。
他们难道不知道宋金世仇,一旦惹怒了宋人,来个联蒙灭金,金人哭都来不及?
“陈和尚,你这身子骨太过瘦弱,回去好好调养一下。完颜合达,陕西荼毒已久,正要安抚军心,招募流民,恢复民力。国家诸事繁杂,还要靠你们这些国之栋梁。”
完颜守绪点点头,温声说道。
有完颜合达、完颜陈和尚这些猛将,他这心里,也放心许多。
“陛下天恩,臣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完颜陈和尚单膝跪地,向皇帝谢恩。
第3章 政令
兴庆三年,仲夏时分,四川、成都。
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
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
自兴庆二年四川施行新政起,整整一年多过去,四川的变化日益明显,原来城中大部分的土路,尽被青石路和水泥路所代替。由于城中街道两侧“违章”建筑的拆除,中心街道宽阔,足以够七八辆马车同行,小巷僻街也是远离了垃圾粪便。再加上下水道、公共厕所、垃圾箱的建立,以及街道交通归于街道司吏员治理,整个成都府城变得干净整洁,另有一派气象。
从兴庆三年春起,尽管边塞军事不断,但包括成都府城、夔州府城、潼川府城、兴元府城、沔州城等府城,以及阆中、德阳、重庆府、利州等大城,都是兴建交通,兴修水利,一派匆忙景象,繁华似乎远胜往日。
临洮府、兰州收复,宋军挺进河西,西北的捷报一个又一个,但四川成都府的士民们却懵懵懂懂。即便是四川制置使崔与之,也只知道皇帝御驾亲征去了蜀口,或许正在和蒙古大军交战。
皇帝御驾亲征,留他在利州大营坐镇。宋蒙和议,皇帝传来旨意,崔与之回到成都坐镇,他整日里坐卧不安,但也是有些期盼。
鞑靼大军兵强马壮,兵锋正盛,金人都退避三舍,何况宋军。
皇帝要和鞑靼大军掰手腕,是不是太自大了些?自己又为什么没有阻拦?
难道说,自己也被皇帝的巧舌如簧、雄心勃勃给忽悠了?
成都制置司衙门,大堂之上,崔与之看着眼前的奏折,却魂游九霄云外。
也不知道,蜀口的战事到底怎样了?
“相公,皇帝派人传旨来了!”
大堂外,军士的声音响起,崔与之不由得精神一振,站起身来。
皇帝,终于传来旨意了。
“四川制置司崔与之接旨!”
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个紫袍官员手持圣旨进来,后面几个威风凛凛的禁军紧紧跟随。
“臣崔与之接旨!”
崔与之赶紧跪下。他看得清楚,传旨的是前四川反贪分司的主事、四川总领范钟,和他算是同僚。
“诏曰:大宋与鞑靼达成和议,鞑靼大军退兵,北境相安无事,我军挺进河西。令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准备移民河西事宜……”
范钟读完,崔与之谢恩,接过了圣旨,被范钟扶了起来。
“范总领,前方的战事,快快说与老夫!”
崔与之急不可耐,立刻问了起来。
蜀口战事压在心头,让他一直惴惴不安,不吐不快。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范钟哈哈一笑,岔开了话题。
“崔相公,陛下曾提及,这首词中的“风流人物”,指的是所有今日为国为民的仁人志士。不知崔相公怎么看?”
我怎么看?
看着这位赵竑麾下的新派官员,志得意满,崔与之不由得莞尔一笑,心里也轻松了起来。
“范主事,你又是如何认为?”
范钟如此气定神闲,前方的战事,一定不会让人失望。
“我赞成陛下的见解。君子藏器于身,择时而动。大丈夫在世,不搏出一番功名,又岂不是白活?”
看到范钟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崔与之不由得一愣。
“范总领,莫非你要被委以重任?”
范钟曾任太平州通判、徽州知州,从政阅历丰富,且精明强干。况且,他已经年过半百,再不奋发,恐怕真要遗憾终身了。
关键是,范钟廉洁自律,官家尤为欣赏,肯定要委以重任了。
“崔相公,今日我一是传旨,二是来求援的。”
范钟郑重一礼,脸上红光满面,有一丝的飘飘然。
“陛下已经任下官为河西路制置使,余玠为河西路都统制,命我二人经略河西。想到就要去我大宋丢失百余年的故地任职,下官这心里诚惶诚恐啊!”
范钟的眼眶,忽然变得潮湿。
河西路制置使!河西路都统制!
崔与之大吃一惊,嘴唇哆哆嗦嗦。
“我军收复了河西?那西夏国还存在吗?”
河西都在蒙军统制之下,听范钟这意思,宋军是要发兵河西了。
这不是要和蒙古大军正面开战吗?
“崔相公,西夏还在,我增援西夏的将士也已经回归。我军不但去了河西,而且已经占了洮州、临洮府、湟州和兰州等地。如今,我大宋已经和河西连成一片了!”
范钟哈哈笑道,一脸的自信满满。
“这……那我大宋岂不是要和鞑靼和金人同时开战?”
崔与之心惊肉跳之余,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洮州、临洮府和兰州,都是金人西部边陲要塞。宋军占了这几地,那是和金人撕破脸皮,搞不好要刀兵相见。
可要占领河西,兰州三地又必须占领不可,不然河西和四川之间隔着一个金国,又让皇帝如何放心。
“我军连鞑靼大军都不怕,还畏惧区区金人?况且,陕西本就是我大宋故地,何来亏欠金人一说?至于鞑靼,成吉思汗病死,大宋和鞑靼达成和议,鞑靼大军退去,河西残军不值一提。”
范钟看着崔与之,轻声细语。
边塞战事,宋军勇猛精进,有了火器,又何惧蒙军的铁骑。
“啊!这……”
崔与之目瞪口呆,心头恍然。
宋军挺进河西,皇帝这魄力,可是非同一般。
“既然陛下和鞑靼达成和议,此时出兵河西,这不是撕毁和议吗?鞑靼大军再次南下,岂不是又起兵祸?”
崔与之心惊肉跳,为宋军的咄咄逼人和进取不安。
刚刚签署和议,趁着对方退兵,大兵挺进河西。皇帝,可是够卑鄙无耻。
“皇帝说过,和议的条文,就是用来撕毁的,一切都是靠实力说话。至于鞑靼大军前来报复,崔相公有所不知,那些边军的骄兵悍将,早就跃跃欲试,等不及开战了!”
对河西用兵,宋军将士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一来河西是中华故地,二来蒙古大军是从西夏手里抢得河西,宋军从对手手里夺回,有何不可?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就是陛下所说的丛林法则。陛下对人性的见解,可谓入木三分。只是这不宣而战,趁人之危,似乎有些不太光明正大。”
崔与之感慨地说道,满脸苦笑,犹自心惊。
皇帝年轻气盛,玩得太大,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收场?
蒙古铁骑,兵临天下,一旦发威,后果不堪设想。
“崔相公,恕我直言,对敌人的友善,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尤其是对强大的鞑靼铁骑,更是妇人之仁。这话也是陛下所言,下官视为名言警句。鞑靼大军入侵我大宋,杀戮屠城,他们就正大光明了吗?”
范钟一番话,崔与之汗流浃背,站起身来肃拜一礼。
“范相公,陛下所言极是!在下受教了!”
“崔相公,你我都一样,都是为了大宋子民。就像陛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宋的利益,为了大宋的百姓。在下一片公心,言语若是不当,崔老相公还请不要见怪!”33qxs.m
“范相公,言重了!老夫若是那般气量狭窄,也活不到现在了。”
二人目光相对,都是哈哈大笑。
都是为了国事,有时一些争执,但求同存异,君子相处之道。
“崔相公,你就不想去河西,西出阳关无故人?”
范钟面带微笑,轻声问了出来。
当年汉武帝抗击匈奴,建河西四郡,千年过去,宋人却连河西是个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玉门关、敦煌、凉州等汉家故关雄塞,只有在前人的诗词歌赋中才能见到。
宋人,何其悲哉!
“范总领,不,范相公,恭喜你啊!老夫也想去看一下敦煌,登一下玉门关的城墙,摸一下那些刀痕箭迹,追思当年汉家铁骑纵横大漠的辉煌岁月啊!”
崔与之感慨万千,躬身一拜。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顶着上了。
皇帝雄心勃勃,要效汉武年间故事,锐意开边。河西百废待兴,所需辎重粮草,甚至移民,恐怕都要四川提供。
这样一来,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崔相公,等我大军在河西站稳脚跟,你随时可以前来。说起来,崔相公练的五万精兵,可是帮了大忙。四川填河西,镇守的又是蜀地子弟,四川、河西一体。老相公,你可要青史留名了!”
范钟满脸堆笑,由衷地恭维起崔与之来。
“这都是陛下未雨绸缪,范总领兢兢业业,老夫可不敢僭越。”
崔与之哈哈笑了起来,心头也是宽慰。
河西移民和驻军,蜀地肯定居功至伟,他也脸上有光。
“崔相公,河西移民,百姓需要动员,得有一段日子。陛下在圣旨中说了,要先征发四川厢军五万去河西,其中耕具、种子等物由四川和利州两路提供……”
范钟看着崔与之,哈哈一笑。
“至于耕牛,就不劳烦老相公了。我军击溃了鞑靼大军的临洮府大营,所得驽马无数。所以这耕牛上,你就无需担心。另外耕具上,利州西路也能供应不少。”
“这就好。四川的耕牛也缺少,再说了,千里迢迢的,也不容易赶到河西。”
崔与之心里安稳了几分,随即皱起了眉头。
“五万厢军到河西,他们的家属……”
四川制置司五万精兵征调河西,还有五万厢军民兵屯垦戍边,四川子弟,又要为国出征了。
这么多官军去河西,他们的家人又如何安置。
“崔相公,五万边军入河西,五万厢军屯垦戍边,他们的家眷每人授田10亩,三年免赋,和愿意移民的普通百姓一样。”
“每人授田10亩!三年免赋!”
崔与之大吃了一惊。
如此一来,蜀地的穷人,可要蜂拥前往河西了。
这样的话,若是向河西移民实边,可就要容易多了。
第4章 干吏
范钟转移了话题,话一出口,让崔与之一惊。
“崔相公,听说令公子才识过人,忠厚仁义,陛下已经下旨,要调令公子去河西任职。你可知晓?”
“范相公,犬子去河西,真有此事?”
他的独子崔叔似,一直呆在他身边,名义上是他的幕僚,主持制置司机宜文字,实则照顾他的起居。
皇帝此举,这是抚慰自己,还是要自己全力以赴支持河西移民?
“河西百废待兴,陛下曾言之,会调利州知州彭大雅、沔州知州高稼、襄阳通判史嵩之、令公子崔叔似等人去河西。另从各地调200官吏,300金陵学堂的毕业生,一起去河西任职,早日让河西恢复。”
范钟的话,让崔与又是一阵错愕。
以赵竑诗词和话语间露出的雄心壮志,河西军政之事,恐怕早已经在计划之中了。
西夏已经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赵竑自然是不会在乎西夏君臣的非议了。
崔与之捋须思量,眉头微微一皱。
“崔相公,有话直说。如果你觉得身边需要让照顾,在下可以上禀陛下,让令公子留在成都,另遣他人。”
“范相公会错意了,老夫不是那个意思。”
崔与之摇摇头,这才一本正经解释了起来。
“崔相公和我担心的一样。史嵩之此人雄心勃勃,桀骜不驯,难以节制。我曾言于陛下,要求更换此人,陛下却不应允,我只有勉强从之。”
果然,提到凉州主官人选,崔与之的担心和范钟类似。
沔州知州高稼精明强干,但知道进退。崔与之的儿子崔叔似也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不会胡来。唯独这个史嵩之,史弥远的堂侄,不是盏省油的灯。
史家已经大不如前,皇帝重用史嵩之,就不怕死灰复燃吗?
“史嵩之在襄阳通判任上,就与上官屡次争执,完全不顾及脸面。此人有才,但不顾惜民力,有“酷吏”之嫌。陛下调他去河西,或许另有深意。”
崔与之心里明白了许多,抬起头来看着范钟,又换上了一副笑容。
“范相公,河西百废待兴,有史嵩之这样一位循吏,或许对你打开河西的局面,大有裨益。”
崔与之语重心长,范钟若有所悟,轻轻点头。
皇帝对河西期待满满,看来,确实可以和这位史嵩之好好谈谈,早日打开河西的局面。
“崔相公,下官此去河西,一是屯垦之事,二是协助军方养马,至于谨防鞑靼骑兵来袭等,就是边军的事情。”
范钟回到了河西的政务上。
皇帝之所以要河西,就是要河西祁连山下的养马之地,想要机动能力强的骑兵。至于他则是屯垦抚民,让河西成为大宋的粮仓。
“养马和操练骑兵,以及御防鞑靼大军来攻,兹事体大,虽是边军的事情,但还需范相公鼎力相助,这是边军大事,大宋根本。”
河西百废待兴,要是加上养马,还要抵御蒙古大军,范钟恐怕还真有些吃不消。
二人在堂中细细交谈,茶喝了不少,室内的炎热也懒得顾及。
“河西本就是我大宋旧地,党项诸民也是我大宋子民,千万不可分个高低尊卑,闹个民怨沸腾。这是大忌。”
崔与之一本正经叮嘱了起来。
河西一片废墟,民风彪悍,蕃汉党项混杂,要是来些民乱,内部不稳,河西可不好复兴。
“老相公放心,陛下爱民如子,已经交待过了。况且河西夏民丁口折损大半,惊弓之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彡彡訁凊
范钟继续说道,回归了主题。
“下官此次回来,一是传谕陛下四川移民实边、民屯商屯的事宜,此事还劳老相公费心。二是粮草之事。河西惨遭战火涂炭,到时候粮草供给上,还望崔相公多多帮衬!”
有些事情皇帝叮嘱过崔与之,有些事情,比如移民,却是第一次提及。
“四川人多地少,光四川路就有170万户,500万人口。要是能移民上百八十万,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崔与之连连点头,老心脏有些激动。
“虽说故土难离,但川民吃苦耐劳,河西和四川一脉相连,移民去河西,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老夫这就抽调人手,成立移民司,颁布政令到各州府军县,宣扬移民事宜。”
一人授田10亩,三年免赋,四川那些贫民百姓,还不趋之若鹜?
“那河西的粮草转运事宜,还要老相公鼎力相助。”
范钟心里轻松了许多,继续说道。
汉中屯田大获成功,粮草转运,可以西上河西走廊。但汉中民政上,还是四川制置司治下管辖,仍需崔与之调遣。
“这是自然!河西是国之根基,即便陛下没有谕旨,老夫也会竭尽全力,供应粮草。”
崔与之正色说道,掷地有声。
“我会告知蜀地商贾,愿商屯或贩卖粮食到河西者,官府会有额外犒赏,比如授其良商,将来和河西之贸易往来,准其优先之权。”
“那就多劳相公了!”
范钟拱手,和崔与之目光相对,都是哈哈一笑。
和河西的商路一开,便都是赚钱的机会。商贾贩卖粮食去河西,既解决了河西当地的粮荒,又可贩卖河西的产物,崔与之此举,可谓相得益彰。
“崔相公,河西满目疮痍、百废待兴,首要是恢复民生、与民养息,所需之农具、耕牛、种子,还要劳烦崔相公知会利州两路官员,以备不时之需。”
河西百废待兴,所需垦殖器具都要从利州西路引进,利州西路属于四川制置司治下,民政还需崔与之节制和发行施令。
“这是自然。老夫会立刻下文给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以及利州东路安抚使陈立,一应器具、种子,包括粮草转运,都由他二人供给。至于厢军,老夫这边马上传令下去,让边军准备迁移实边。”
崔与之暗暗佩服。这个范钟,事无巨细,想的可是周到。
以自己现在这个精力,恐怕是难以胜任这份开疆扩土的差事了。
“崔相公,有一事在下一直没明白,还请老相公讨教。”
范钟轻声说道,眼神看着门口,神神秘秘。
“范相公不妨直言。”
崔与之不由得一怔。
“陛下既然占了河西,为何要救西夏?这样一来,又如何面对那位西夏娘娘?”
范钟口中的西夏娘娘,自然就是西夏公主李惟名。
“范相公,你跟着陛下,应该比老夫更加清楚。”
崔与之微微一笑,随即说道:
“西夏元气大伤,能守住兴灵之地已是勉强。河西是我大宋边军流血牺牲从鞑靼大军手里夺来的,天授不取,反受其咎。即便是把河西之地还给西夏人,他们有人守吗?能守得住吗?”
范钟连连点头,对崔与之的话表示赞赏。
其实他心里也是这样想,只不过想听人说说而已。
“陛下救西夏,那是王道。事关几十万无辜者的性命,事关西夏文明,陛下不忍坐视不理。至于西夏这位娘娘,最多埋怨几句,就不了了之,毕竟陛下救了西夏几十万百姓,救了西夏王室在先。西夏君臣也是一样,嘴上埋怨几句,又能怎样?实力使然而已,形势使然而已。”
崔与之继续说道,话里有话。
“范相公,你想过没有,成吉思汗病死,鞑靼大军撤去。等鞑靼新的大汗即位,鞑靼大军必会南下。到那时候,西夏又该如何抉择?”
“该如……何抉择?”
范钟提起精神,立刻追问了起来。
“西夏只剩兴灵之地,几十万人口,大漠戈壁,还不如我四川一大县。到时候鞑靼大军来袭,你说,西夏君臣是要降鞑靼,还是要……”
“崔相公,还是要什么……”
崔与之欲言又止,范钟下意识问了起来。
“老夫也不知。咱们拭目以待吧。”
崔与之哈哈一笑,戏谑道:
“范相公,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河西政务吧。至于军务上,自有余玠他们!”
这个范钟,早已跨过了荒废事宜,想的真够长远。
凉州城,玉门关,那些汉家故地,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幅模样啊?
“多谢崔相公!”
范钟立刻反应了过来。
鞑靼誓要灭了西夏,西夏形势尴尬,应该不会冒着亡国灭种的危险投降鞑靼。那么,大宋或大金,就是西夏的唯二选择了。
以西夏被鞑靼大军围攻时,金人未出一兵一卒,更因为金国的实力,西夏归顺大宋,恐怕已经是板上钉钉。
到了那个时候,宋蒙之间,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相互攻伐了。
二人宾主相谈甚欢,下人进来禀报,说是襄阳通判史嵩之到了。
“史相公,你可真是雷厉风行啊!”
几人互相介绍寒暄,崔与之笑呵呵说道。
这位还不到四旬的四名史家之后,身高体重,相貌堂堂,双眼炯炯有神,恐怕又一位当朝新贵。
皇帝看人用人上,眼光独到毒辣。
刚一见面,没说几句话,史嵩之就迫不及待,问到了边事上面。
“两位相公,听闻我大宋官军已经挺进河西之地,不知是真是假?”
在得到了范钟二人确定的回复之后,史嵩之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
“见缝插针,痛打落水狗,皇帝英明神武,果然是圣君所为!”
“史相公,你就不担心我边军在河西战败,悻悻而归吗?”
范钟开起了玩笑。
事实上,他还真有这个担心。
“绝不可能!”
史嵩之毫不犹豫,断然一句。
“数万鞑靼铁骑,野战对垒,我军尚不畏惧,何况河西微末之残兵败将!”
史嵩之说完,满面笑容,拱手行礼。
“范相公、崔相公,在下知道河西残破,需要恢复民生,特地带了一些东南商贾随从,另有货物无数。还请相公准允,在四川采纳所需,让他们随下官一起去河西商屯。”
范钟微微一惊,随即面带笑容。
“史相公,这是善政!就让他们跟随,就在你凉州治下屯田吧。不过,陛下新政,绝不可官商勾结,欺上瞒下,误了国事。本官言尽于此,你我互勉。”
人都带来了,还能不让他们去吗?
先斩后奏,这个史嵩之,果然进取性十足。
“那是自然,范相公无需担忧!”
现在的史嵩之,只想做出一番功绩。他豪门出身,区区一些银钱,他还不放在心上。
“范相公,关于河西施政,下官有一些心得,等下官斟酌以后,拿给范相公看。到时候面圣时,下官还想亲呈君王,以诉衷肠。下官还有一些琐事,先行告退。”
史嵩之兴致勃勃一句,站起身来,告辞离开。
“史嵩之有才,不能久居人下。范相公,收放自如,好好用用此人。”
崔与之哈哈笑了起来。
“只要对恢复河西有利,在下必以国士待之!”
范钟郑重其事回到。
现在只等皇帝到达成都,等河西捷报传来,就可以前往河西了。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我大宋的王师就要来了!”
心有所触,范钟幽幽一句,脱口而出。
崔与之意动,心思也不知不觉,飞向了遥远的河西走廊。
第5章 河西 河西
河西,又称“河西走廊”,地处西域以东、黄河以西、祁连山以北和巴丹吉林沙漠中间,是一个北西—南东走向的狭长地带。因位于黄河以西,又形如一条狭长的走廊,故名河西走廊。河西走廊东西长约2000里,南北最宽处近400里,最狭窄处只有40-50里。
自古以来,河西走廊便是沟通中原与西域的交通要道。汉武帝元狩二年,骠骑将军霍去病一举击败匈奴,建立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史称为“河西四郡”。汉王朝通过“移民实边”“徙民屯垦”等国策,对河西走廊进行控制和经营。
从此以后,河西便处于中原王朝的统治之下,直到北宋……
北宋立国之初,西夏崛起,河西走廊为党项羌所统治。北宋宝元元年(1038年),李元昊建立西夏王朝,定都贺兰山下的兴庆府(后改中兴府),西凉府为其辅郡,在河西走廊设有一府四州,即西凉府、甘州、肃州、瓜州和沙州。后蒙古大军入侵,河西又处于蒙古国的统治之下。
西凉府,又称凉州,享“天下要冲,国家藩卫”,东晋十六国时期的前凉、后凉、南凉、北凉,唐初的大凉都曾在此建都,以后历为郡、州、府治。西夏李元昊建国,西凉府遂成为西夏的大后方,是政治经济、工农商业、交通之中心,也是西夏退守之地。
黄河以西,通往西凉府的官道上,横七竖八都是腐烂的尸体,野狗、猛兽在尸体间游荡,苍蝇“嗡嗡”声不断,腥臭难闻,令人作呕。
官道两边的良田,杂草丛生,半人之高。尸体、刀枪、箭矢散落其间,蒙古大军烧杀抢掠,所过残破,满目的战争疮痍,不知多少孤儿寡妇的血泪。
“嗖嗖”之声不绝,弩箭呼啸而至,十数只野狗野兽哀嚎着倒下,余者一哄而散,四处奔逃,隐入了齐腰高的蒿草之中。
两哨宋军斥候打马而来,数百骑龙精虎猛,身形矫健,他们箭囊满满,驻马而望,远处凉州城高大的城墙已然在望。
河西百里无人烟,野兽横行,情况不明,宋军前军斥候营200人一起出行,也是迫不得已。
“终于要到了!”
范建亮打量着周围的景象,怪声叫道。
从西夏灵州回来后,他又踊跃自荐,加入了河西大军的行列。
说起来也是心酸,范建亮一家四兄弟,加上父母祖父母侄子侄女一大家子,基本上都靠范建亮这个讲武堂的军官一个人养活。之所以到河西,也是为了多立战功,多得些授田犒赏,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听说这凉州是富饶之地,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连将利县都比这好一百倍!”
刘洪也是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
他和范建亮一样,都是金陵讲武堂一期的毕业生,有幸参加了灵州城战,又自告奋勇进入了河西大军的行列。
“有什么奇怪的?没拿盐撒地都不错了!”
杨大全面无表情,一声冷哼。
因增援西夏灵州,怂恿出兵偷袭蒙军大营,他和黄喜等将领功劳全无,就连主将曹友万也是继续副都统制一职。相比于张中夏由副将一跃升为统制官,吴峰副统领为统制官,杨大全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河西,这一年多来所见所闻,和蒙古大军沾边的,除了杀戮,还是杀戮。
“将军,这么烂的地方,要它做甚?徒费力气,劳民伤财的。没搞头!”
刘洪连连摇头,满脸的嫌弃。
“要不要你来当皇帝?执行军令就是!要是再乱说,你就回利州西路去吧!”
杨大全一声呵斥,刘洪赶紧闭嘴,再也不敢吭声。
用兵河西,是皇帝亲旨,谁敢造次?他是就是随口一句。
“将军,你说我军大军到了,凉州城是不是大门四开,百姓箪食壶浆,欢迎我大军进城?”
范建亮看着周围一望空阔,得意洋洋地说了出来。
“再奉上美女二人,奴婢若干,给你捶腿敲肩,大鱼大肉,你看可好?”
杨大全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部下。
“天色不早,去抓两个舌头,打探一下凉州城里的情况!”
作为前军的斥候营官,可不能让大军两眼一抹黑,连凉州城的军情都不知晓。
“那再好不过!”
范建亮哈哈笑了起来,大声喊道:
“兄弟们,小心些!都记住了,不得扰民,秋毫无犯!”
众骑纷纷领命,随着范建亮和刘洪,打马而去。
“这小子,爱财如命,哪有半点讲武堂毕业生的样子!”
看着范建亮打马而去的背影,杨大全无奈摇头,眉头紧紧皱起。
大名鼎鼎的西凉府,怎么破败成了这个样子?
越靠近凉州城,残破的村庄越多,无一例外,都是断壁残垣、尸体无处不在,将士们都是义愤填膺。突然,范建亮勒住战马,张弓搭箭,对准了官道旁的草丛,怒声喊道。
“谁,赶紧出来,不然老子就放箭了!”
“别别别,军爷,千万不要放箭!”
宋军骑士一起弩弓上箭,蓄势待发,草丛里面哆哆嗦嗦跑出来几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乞丐。
“明明还有几个人,怎么还不出来?”
范建亮的箭头,对准了当先的一个面黄肌瘦的老者。
“将军,那都是老汉的女儿和儿媳,没见过世面,不敢见生人。”
蓬头垢面的老者满脸赔笑,始终没有喊家里的女眷出来。
“老丈,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躲在这草丛里?就不怕被猛兽给吃了?”
刘洪上来,和颜悦色问道。
”将军,你们是什么人?不是官军吗?“
老者疑惑地反问起了范建亮。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快说!”
范建亮眼睛一瞪,弓弦扯的“吱吱”作响。
“军爷,千万不要!老汉姓李,是西凉府城外李家庄人,家就在这官道旁边!”
老李老汉指了指一片瓦砾的村庄,点头哈腰。
“鞑靼大军不是退兵了吗,你们怎么还躲躲藏藏的?”
范建亮收起弓箭,在马上问道。
“鞑靼已经撤兵?”
李老汉吃了一惊,和旁边的儿子对望,转过头来,又是满脸赔笑。
“鞑靼退兵,将军是怎么知道的?”
鞑靼铁骑来去如风,大军小队,你来我往,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成吉思汗死了,鞑靼大军退了,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些吗?”
范建亮把弓挂回马上。
“……成吉思汗……死了?”
李老汉父子脸上的惊愕更甚,说话声发颤。
“是的,成吉思汗死了,鞑靼大军也撤兵了!怎么,你们不知道吗?”
刘洪看了看李老汉等人,暗暗摇头。
蒙军攻略西夏,这些老百姓都遭了什么罪,寒暑不知年,成了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将……军,你们是…….朝廷的官军?那中兴府还在吗?”
“老丈,我们是大宋的官军,从兰州过来此,去夺取凉州城的。中兴府还在,灵州城也在。有我们大宋官军,丢不了!”
一旁的范建亮,在马上大声喊了出来。
“宋军?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李老汉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
凶神恶煞的鞑靼骑兵,也有人能击败?
“怎么,我大宋边军不行吗?”
范建亮眼睛一瞪,很是不满。
“相信!相信!这些个强盗,天杀的,他们也有今天!我呸!”
李老汉的儿子先是满脸笑容,随即恶狠狠说道,还往地上恨恨唾了一口。
“老二,不要乱说话!”
李老汉赶紧训斥了一下儿子,转过头,又是恭恭敬敬。
“将军,你等果是大宋官军,不是鞑靼大军中的汉军?”
看来,他还是不相信宋军能击败鞑靼铁骑。
“老丈,你也别瞎猜了。我们的确是大宋官军。我大宋皇帝娶了大夏的公主,灵州城和中兴府就是我们帮着守的。我们来河西,就是赶走鞑靼大军,帮着夏皇治理这里的!”
刘洪脑筋灵活,立刻一大堆套话说了出来。
在掌握皇帝的军事意图上,他可比范建亮高上不止一个层次。
反正早晚,河西之地,包括整个西夏,还有西域,都是大宋的疆土。
“就是这样!大家都放心,我们大宋官军和鞑靼大军不一样,我们是来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范建亮反应了过来,赶紧大声解释。
这些百姓虽然是西夏子民,但是实实在在的汉人,将来治理地方,还要安抚他们。
“原来宋皇和夏皇是一家人,这就好了!”
李老汉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终于真诚了起来。
“将军,你们要打西凉府,可得小心点。城里有好几百蒙军,可是凶残的很!”
李老汉的话,让范建亮精神一振。
“老丈,你把知道的,好好跟我讲一下!”
原来以为蒙古大军撤去,河西已是一片废墟,探囊取物。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蒙军把守。
“将军,不仅凉州有蒙军,就连肃州和甘州也有,不过人数不多。”
李老汉和儿子把知道的一一道来,范建亮才明白了凉州城的大概。
凉州城大概有千余蒙军骑兵,肃州估计差不多。沙洲和甘州已经残破,被蒙军屠城,应该没有了驻军。
“将军,凉州城的守官叫斡扎箦,家里头世代都是当官的,他的祖父,曾是大夏的国相斡道冲。鞑靼大军到了西凉府,斡扎箦开城降了,继续当他的守城官。城里的八千守兵,都随鞑靼大军去攻打灵州和中兴府。城里除了大概三千守兵,还有鞑靼骑兵千余人,凶神恶煞的。你们可要小心啊!”
大概是觉得刘洪和范建亮人不错,以“老丈”尊称,李老汉不厌其烦叮嘱着刘洪等人。
“放心吧,老丈!灵州城,我们就和鞑靼大军交过手,旁人怕他,我们不怕!”
刘洪镇定自若,哈哈笑道。
“将军勇猛!将军还是要小心啊!”
李老汉暗暗心惊。看样子,这些宋军,可都是不怕死的亡命徒。
“老丈,这房子都破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住啊?等到冬天来了,可是要冻死人的!”
刘洪心软,看着蒿草堆中焦黑的瓦砾堆子,心头不忍。
这狐丘狗洞、瓦砾一堆,能住人吗?
“将军,习惯了!我们都是在地上挖洞,周围挖有陷阱,有时候还能打两只野狗,打打牙祭。”
李老汉的话,让刘洪和范建亮面面相对,心头都是难受。
这狗日的世道,把百姓逼成了野兽一样,住在穴洞里,让人心酸。
“兄弟们,把身上的干粮都拿出来!”
刘洪招呼起了身边的斥候们。众人把干粮全都拿了出来,聚成一堆。
“老张,你又菩萨心泛滥。”
范建亮在刘洪耳边轻声说道,把自己的干粮一点不剩,全拿了出来。
“金陵讲武堂出来的军官,说什么也不能丢了总办的脸面。”
刘洪轻声一句,说得范建亮心头舒坦。
这小子会说话,眼色亮,还会来事,怪不得将领们都喜欢。
“老丈,拿着!能顶几顿算几顿!”
刘洪把干粮塞给了李老汉。
“大姐,乡亲们,你们都出来吧,给军爷磕头!”
李老汉把草丛中的女儿儿媳,包括乡邻都喊了出来,一起给刘洪等人磕头。
“这还是人吗?这百姓怎么成了这个……”
看着墙壁后、草丛中站起身来的幽灵一样、瘦骨嶙峋的夏人百姓们,范建亮等人毛骨悚然,都是吓了一跳。刘洪和许多斥候的眼眶,都是红了起来。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这些可怜人,到底遭遇了怎样的劫难?
“不用了!不用了!乡亲们,都好好活着吧!”
刘洪扶起了李老汉,和范建亮上马,就要离去,又停下战马。
“老丈,过几天去凉州城打探一下。那个时候,我军可能已经进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就是。记住了,我叫刘洪,是前军斥候营的副将!记住了!”
“将军,记住了!你们人生地不熟,不如让我家二郎,给你们带路吧?”
李老汉大声喊了起来,叫住了刘洪。
这些宋军有情有义,他从心底里相信他们。
刘洪和范建亮对视了一下,刘洪点了点头。
有这些熟悉地方的百姓带路,当然是事半功倍了。彡彡訁凊
“那就多谢老丈呢!”
刘洪抱拳答谢,让李二上了马背,一行人打马离去。
“这样好的官军,见都没见过啊!”
李老汉的大儿子,摇头嘟囔道。
“何止好,还很是威猛!有这些人,乡亲们恐怕是真有好日子过了!”
李老汉也和儿子一样,感慨万千。
大热天的行军,光是这份秋毫无犯,已经是妥妥的强军了。
第6章 挺进
西夏乾定四年春,蒙古大军南下,攻破西夏北部边境的黑水城后,进入经历大旱的河西,一路攻城略地,所到之处无坚不摧。
三月,攻陷沙洲,西夏名将籍辣思义殉国,沙洲城玉石俱焚;
五月,招降肃州不下,破城后,封蒙将昔里钤部之侄昔里阿沙为肃州世袭达鲁花赤,其余城民,尽皆诛戮
六月,甘州被围,蒙军使人招降夏甘州守将曲也怯律,副将阿绰等36人杀曲也怯律和蒙古军使人,率城中军民浴血抵抗。城被攻破,阿绰等36人以身殉国,百姓得以幸免。
七月,凉州夏守臣斡扎箦开城投降,军民得以保全,蒙古大军占领西凉府,守兵皆随蒙古大军出征,剩下的不过500蒙古骑兵,以及两千余本地老弱病残的降兵。
成吉思汗率蒙古大军攻打西夏兴灵之地,凉州降将斡扎箦为蒙古大军转运粮草,提供民夫,为蒙古大军灭夏呕心沥血、尽心尽力。
昨夜和几个女子盘肠大战,斡扎箦睡的很晚,早上还在做着浪梦流着口水,急促的敲门声把他吵醒。
“相公,出大事了!”
“大清早的敲什么敲,你家里死人了吗?”
斡扎箦心头火大,不耐烦地骂了起来。
蒙古铁骑纵横天下,又能出什么狗屁事情?
“鞑靼骑兵在街上喝酒,掳走了两个女人,然后被……”
卫士在房外支支吾吾,斡扎箦睡意全无,一下子坐了起来。
“有屁快放,然后怎么了?”
腰酸背痛,斡扎箦心里暗暗骂娘。
政务繁杂,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是是是!女子的家人打死了一名鞑靼骑兵。鞑靼骑兵纠集起来,在城中见人就砍,杀了不少百姓,半条街都染红了。死者的家人前来衙门喊冤。相公看怎么处置?”
卫士在门外,不得不说的清清楚楚。
“这点小事还来问老子?全部赶走!得罪了鞑靼人,他们是想被屠城吗?可不要连累老子!”
卫士就要离开,却被斡扎箦不耐烦地喊住。
“记住了!前来喊冤的,挑几个富裕的关入大牢,就说是鞑靼人让抓的,快去!”
卫士赶紧应声,转身离去。
这一趟民怨,相公大人定会赚得盆满钵满。
“娘的,谁不去招惹,偏偏要招惹鞑靼人!你惹得起吗?”
出了这件事情,斡扎箦再也没有了睡意,他骂骂咧咧地穿好了衣服,出了房门。
“相公,不好了!不好了!”
正在逗着院中的鸟儿,卫士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喊。
斡扎箦不满地瞪起了眼睛,破口大骂。
“你他尼昂的又怎么了,咋咋呼呼,你爹还是你娘又没了?”
“相公,城……外,城外有大队的官军,好几千人!”
卫士心里暗骂,喘着粗气说道。
“哪里来的官军?看清楚是什么来路吗?”
斡扎箦心里一紧。该不会是河西的各路土匪吧?
就那些散兵游勇,有什么可怕的?
“相公,看清楚了,是大宋的官军。大概三五千人,阵势有点吓人!”
卫士连忙回道。
“大宋官军?他们怎么跑到河西来了?”
斡扎箦脸色一变,大跨步朝外走去。
“快去,告诉鞑靼大军,让他们立刻去城头!还不快滚!”
大宋官军不会无缘无故跑来河西。还是看看,到底是福是祸?
“是!相公!”
卫士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跟着出了后院。
凉州城门紧闭,城墙上的士卒和衙役,都是好奇地看着城外。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寒光闪闪的铁甲火炮,一个个豆腐块,看起来真有些精锐之师的味道。
城头上,被蒙古大军吓破胆的凉州士卒和衙役,一群老弱病残,倒是没有什么害怕,只是好奇。
见识过了蒙古骑兵的无坚不摧,这些城门外的几千“精锐”,不过是样子货而已,也许连自己都不如。
“将、将军……”
看的有些迷惑的斡扎箦,看到几个大摇大摆的蒙古将领上来,赶紧让开身位。
“这就是宋兵?”
哲蔑尔看着城外的宋军,微微皱了皱眉头。
速不台在宋境损失惨重的消息,蒙古军中并没有大肆宣扬,而驻守河西的蒙军,并没有得到太多宋蒙两军交战的消息,甚至是成吉思汗病逝,秘不发丧,灵柩运往草原,河西的这几千驻守蒙军,也没有得到太多的消息。
宋蒙井水不犯河水。这些宋军,怎么跑到河西来了?
“将军,城外的这些宋军,杀气腾腾,看着来者不善啊!”
斡扎箦满脸赔笑说道。
“样子货而已。去问问这些宋军,他们跑这干什么来了?”
哲蔑尔不屑地一句,在城墙上本属于斡扎箦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区区不过几千的步卒,他还不放在心上。
斡扎箦示意了一下,卫士在城头上大声喊了起来。
“你们是宋军吗?你们跑到河西来,干什么来了?”
“听好了,我们是宋军,河西本就是我大宋的治下,我们是来接收河西的。赶紧打开城门,不然我们就要攻城。到时候玉石俱焚,鸡犬不留!”
城外的宋军大声喊了起来。
城头上的守军一阵骚动,斡扎箦也是心头一惊。
这些宋军,果然是来找茬的。
“都他尼昂的安静!斡扎箦,他们说什么?”
哲蔑尔制止了城头上的骚动,黑着脸问道。
“将军,他们说让你们滚出去,不然他们要攻城,杀的咱们鸡和狗都不留!”
斡扎箦赔着笑脸,小心翼翼说道。
“这些宋狗,好大的口气。真是不知死活!”
哲蔑尔冷笑一声,站起身来。
“斡扎箦,你在城头上掠阵,我带蒙古勇士出城,等击溃了宋军,抓几个回来剥皮抽筋,让你好好瞧瞧。”
斡扎箦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将军小心!小人这就去备好酒菜,等候将军凯旋归来!”
凉州城东门大开,蒙古千人队鱼贯而出,人人披甲,箭囊满满,铁骑纵横,他们打马而行,烟尘飞扬,面色狰狞,狂呼乱叫,仿佛人间的恶魔。
凉州城头上,斡扎箦看着远处的宋军大阵,不屑地冷笑一声,立刻吩咐了下去。
“赶紧,让人去备好酒菜,等候大军得胜归来!”
这些宋军,看着有点样子,一会哭爹喊娘都来不及。
麻仲站在大阵中,周围的战车形成一个圆形的炮兵阵地,他盯着奔腾而来的蒙古骑兵,面沉似水。
在宋境兰皋镇,他和程信的援军被蒙古骑兵肆意射杀的场面,至今还在他的眼前浮动。
是以这一次,炮车阵地,早早已经准备妥当。看到蒙古骑兵出来,麻仲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蒙古骑兵们打马狂呼怪啸,绕着圈,开始加速,狂风暴雨般向宋军的阵地上扑来。
这些蒙古骑兵打惯了胜仗骄横惯了,区区千余骑兵,就敢冲击宋军的三千大军阵地。而看他们志得意满的样子,似乎是成竹在胸,赢定了。
“准备应战!”
麻仲冷冷一句,中军令旗重重挥下。
当日兰皋镇一战,他的好友马翼王平都是战死,手下同袍所剩无几,就是拜蒙古大军所赐。
“装填弹药!”
吴峰的声音响起,军官们纷纷大声呐喊,炮手们忙成一团。
蒙古骑兵呼啸而来,铁骑滚滚,烟尘腾起,他们围绕宋军圆阵,很快已经到了200步左右的距离,稀稀拉拉的羽箭已经射出。
一些宋军新兵脸色苍白,身子发抖,呼吸也变得急促。不过大阵严整,有老兵和军官压阵,不至于慌乱。
“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
看到新兵们紧张害怕,军官们大声怒喝。新兵们稳住心神,正对前方,握紧了手里的刀枪。
“200步!”33qxs.m
观察的炮手大声呐喊了起来。
吴峰面色阴冷,左袖空空荡荡,右手拔出刀来。
他的左手,就是在宋境兰皋镇,被蒙古大军给斩断的。
说起来,他和麻仲难兄难弟,两个兰皋镇的残兵败将,又成了宋军挺进河西的先锋。
奇耻大辱、断手之仇,这一次,老子一定要报回来!
200步,蒙古骑兵的羽箭,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
“150步!”
观察的炮手又大声呐喊了起来。许多羽箭飞入宋军大阵,虽然有炮车和盾牌,已经有士卒被射倒杀伤。
蒙古骑兵箭如雨下,飞向宋军大阵。他们千骑纵横,乱喊乱叫,大多数蒙军骑士马上发箭,竟然放弃缰绳,可见骑术之精湛。
与此同时,吴峰手里的长刀斜指,大声怒喝了起来。
“开炮!”
旗官手中的红旗重重挥下,宋军炮手们把烧红的铁钎摁在了火绳上,跟着纷纷蹲下,人人捂住了耳朵。
“蓬蓬蓬!”
火炮炮身抖动,硝烟弥漫,无数铁球铁丸脱膛而出,劈头盖脸,撕裂空气,直奔环阵突来的蒙古骑兵。
城外闷雷般的火炮声传来,城头气定神闲、正在观战的斡扎箦吓了一跳,下意识站了起来。
城头上懒洋洋的守兵们,也都是如梦初醒,纷纷站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向着城外的厮杀场看去。
火炮轰鸣,烟雾缭绕,犹如狂风扫落叶,奔腾呼啸的蒙古骑兵大片大片栽下马去,原来的骑阵,一下子稀疏了许多。
“蓬蓬蓬”的火炮声不断,第二轮、第三轮的炮击声接连响起,被打的晕头转向的蒙古骑兵仓皇调转马头,纷纷向后退去,蒙古骑士下饺子一样从马上栽下,人马血肉模糊,战马悲鸣,伤者惨叫,一片铁血交融的惨烈。
只是四轮炮击,一千蒙古骑兵,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心惊肉跳,仓皇向四周逃散,聚集起许多十几人二十几人的大小骑阵。
斡扎箦面色煞白,手扒在城墙上,骨节青白,身子似乎也在颤抖。
斡扎箦身后的几个卫士各自对一下眼神,又纷纷移开。
“相公,你看!宋人的骑兵!”
斡扎箦的卫士忽然指着远处,大声喊了起来。
斡扎箦心头又是一惊,他抬眼看去,只见凉州城东南西北四面八方,无数的宋军骑兵滚滚而来,向溃散的蒙古骑兵形成包围之势。
“这真是……宋军的骑兵?”
斡扎箦惊诧声中,原野上宋军骑兵弩箭齐发,遮天蔽日,蒙古残骑纷纷被射落马下,余下的仓皇向凉州东城门逃来。
“快!快开城门!”
斡扎箦大声呐喊,指挥着部下要打开城门,放蒙古残骑进城。
“你们这些蠢货,还愣着干……”
卫士们纷纷低头不语,斡扎箦暴跳如雷,怒骂起部下,手里的马鞭刚刚举起,后背挨了一下,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斡扎箦身后的卫士拔出枪来,躲到一边。斡扎箦背上鲜血淋漓,浑身无力,靠在了城墙上。
他也是西夏有名的武士,没想到一个不慎,竟然被自己的卫士暗算。
“为什么要害我?我平日里待你们不薄!”
枪伤并未致命,斡扎箦靠着城墙,左顾右盼,眼前似乎除了跳下城墙逃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
“你这狗官,帮着鞑靼残害百姓,早该死了!”
“杀死这狗杂种!”
“杀了这狗日的!”
几名卫士眼神狰狞,纷纷怒骂,他们一拥而上,刀枪并举,重伤的斡扎箦,很快在求饶声中,变成了一堆肉泥。
“谁都不许动!”
几名卫士接管了城墙,城头的上千将士一片沉默,无人吭声。
“看!鞑靼骑兵快被杀干净了!”
城头上,忽然有士卒大声喊道。城墙上的“蒙兵”纷纷看向城外,凉州城周围烟尘飞扬,尽是一片攒动的马头,宋军铁骑滚滚,惊天动地,向着城下的残余蒙军席卷而来。
城门口的蒙古骑兵大声喝骂,城门却始终没有打开。奔涌而来的宋军羽箭齐发,遮天蔽日,几轮火炮下去,摧枯拉朽,城门外的蒙军骑兵纷纷被射成了刺猬,打得血肉横飞。
城外的战事结束,凉州城门缓缓打开,城中官员拜伏于城门口,谦恭有加。
“从今以后,这里就叫武威郡了。当然,私下也可以叫做凉州。”
麻仲坐在马上,站在城门前,看着雄伟壮观的凉州城,嘴角微微上扬。
这就是有大规模骑兵的好处。终于,宋军有了当年岳武穆时背嵬军万骑奔腾的雄风。
“无论是凉州还是武威郡,都是我大宋的治下!”
吴峰打马跟了上来,油然补了一句。
宋军鱼贯而入,进入这座脱离了中原王朝数百年的河西重镇,宣告了大宋王朝对这座河西重镇的重新据有。
「等会还有一章,拜谢!」
第7章 汉家故地
大地苍茫,天空湛蓝,几朵白云缓缓缓缓移动,一眼望去,尽是广阔无比的戈壁滩,骆驼刺、硼灰草、沙葱布满了整个戈壁滩。偶尔可以看到吃草的牛羊,还有一两匹骆驼,群山碧绿,清风徐徐,干爽宜人,让人心旷神怡。
苍鹰在高空翱翔,忽然纷纷尖啸着俯冲而下,惊散野狗,开始争啄地上的死尸,给寥廓的河西大地,带来许多无形的的萧杀。
官道上,无数的大宋官军迤逦西去,惊飞惊走禽兽无数。宋军旌旗招展,车辆辎重,骡马众多,旌旗遮天蔽日,骑士彪悍,乌泱泱无边无际,打破了天际间的死寂。
长途跋涉,一路还要掩埋满地的尸骸,以免天热引起瘟疫。尽管如此,宋军将士依然是士气高涨。未来的憧憬,以及对河西的好奇,掩盖了行军的枯燥和辛劳。
自宋军前军进入河西,占了凉州城以来,秋毫无犯,施粥放粮,掩埋死难者尸体,开垦屯田,迅速赢得了河西百姓之心。到余玠率大部进入河西,一路向西,沿途残破城镇,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甚至很多河西百姓流民主动带路,充当向导。
鞑靼大军入侵,所过残破,打碎了河西百姓对西夏朝廷的所有幻想,也让这些劫后余生的苦命人热切渴望和平。
宋军的到来,可谓是不失时机,恰到好处。
与烧杀抢掠的蒙军相比,光是沿途不扰民侵民,掩埋尸体、施粥放粮,宋军就已经尽得河西百姓之心。
至少,在未到甘州之前,河西数百里保持了军民和谐,气氛融洽,并没有民变和民乱发生。
前方巨龙一样高耸的城墙在目,余玠心里嘀咕。
甘州城,不,河西四郡之一的张掖郡到了。
“将军,已经到了甘州地界,南面这一片,就是甘州的养马场了!”
斥候带着向导回来禀报,余玠点了点头,勒住战马,手搭凉棚,向着前方看去。
祁连山耸立于南,连绵起伏,焉支山雄踞于东,龙首山屏障于北,北边山区丘峦起伏,沟壑纵横,南东地势平坦,水草丰茂,河流缓缓流淌,更有一些马羊徜徉其间,悠然自得,的确是养马的圣地。
此次大军西进,就是为养马场而来,顺便也收复周围的张掖郡、酒泉郡,甚至是河西和西域的交界敦煌郡和阳关、玉门关。
“将军,甘州的马场,占了甘州地面的一半,养马再也合适不过,不要说几万匹,就是几十万匹,也不在话下!”
向导李二,西夏难民李老汉的儿子,如今一身的新衣,精神抖擞,像变了个人一样。他兴致勃勃地向余玠介绍着甘州马场的情况,唾液横飞。
从生不如死到绝处逢生,人生际遇大不相同,当然是兴奋了。
“李二兄弟,你说的没错。自汉以来,张掖便以当地马种和西域良马,培育出的战马驰名天下,这里也成为我中原王朝历代皇家军马养殖基地,经久不衰。”
余玠悠悠说了出来。
“将军说得没错。河西马体形匀称,粗壮结实,雄健剽悍,好生养,速度和耐力都是不错。有了甘州的马场,我大宋官军就可以纵横天下了!”
李二指着北面和南面,仔细介绍。
“将军,甘州除了是养马的场地,还有石炭和铁矿。北面的龙首山是石炭矿,南面的祁连山脚下,到处都是铁矿。甘州的“铁工院”就设在甘州城东,不过蒙古大军来了以后,就给毁掉了!”
余玠连连点头,心里敞亮了许多。
河西马和西夏剑,被宋人誉为天下第一,宋朝的皇廷及文人雅士皆以佩带锋利无比的夏国剑为荣,就连宋钦宗都随身佩带夏国剑,朝廷授予钦差大臣行使皇权时的尚方宝剑,也是夏国宝剑。
原以为只有夏州有“铁工院”,负责铁矿的开采和冶炼,以制造各种农具和兵器。现在看来,原来河西也有。
他不知道的是,甘肃90%以上的铁矿位于张掖和酒泉,煤炭含量也极其丰富。在张掖有煤铁和冶铁机构,也实属平常。
至于说“铁工院”毁了,重新建起来就是。宋军来河西,不是转一圈,而是要长治久安。
“李二,你知道,那里可以找到养马驯马的行家吗?”
余玠的目光,转向了“地头蛇”李二。
“将军,河西养马人多的是。沙州、肃州百姓大多数都被杀光了,只有甘州城得以幸免。只要攻下了甘州城,养马的人多的是!”
李二满脸赔笑,做了回答。
蒙古大军攻入河西,瓜州、沙州、肃州基本被屠戮殆尽,肃州唯有成吉思汗麾下的西夏籍降将昔里钤部的家族108户得以幸免。至于甘州城,则是因为成吉思汗麾下的另外一个西夏籍大将察罕劝阻,城破后只杀了顽抗的副将等三十六人,甘州城的百姓得以幸免。
肃州、甘州的达鲁花赤(掌印者)是里钤部的家族传人阿沙,是代表蒙古国的军政、民政和司法大员,因为肃州残破,没有军民,达鲁花赤阿沙只有镇守于甘州。
这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直奔甘州城,不,直奔张掖郡!先打上几炮,再派人向那个什么达鲁花赤阿沙传话,给他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不降,立刻攻城!”
余玠冷笑了一声,传下了军令。
再坚固的城墙,也能把它轰开。
“将军,小人也想从军,求求你收下下人吧!”
李二向余玠恳求起来。
“李二兄弟,你会说党项话吗?”
“小人自小长在这里,怎么不会?除了党项话,小人也会说吐蕃话!”
李二精神抖擞,拍着胸脯说道。
“那好,从今以后,你就担任军中的通事吧。”
余玠点了点头说道。
要想在河西立足,还要依靠这些熟悉当地民情的地头蛇。
几声炮响,城门东倒西歪,城门外跪了一地的甘州官员。他们负荆跪伏,头都不敢抬起。
“甘州、肃州守将阿沙,带领全城官员,跪迎大宋王师!”
阿沙以头抢地,颤声说道,恭恭敬敬。
他虽然秃顶散发,但汉话流利,和一般的汉民无异。
“起来吧,达鲁花赤!”
余玠笑着,上前扶起了阿沙。
兵临城下,不开城门投降,不得已才
“不不不!从今以后,阿沙及一众手下,唯将军马首是瞻!”
阿沙大吃一惊,又要跪下,被余玠扶住。
“宋夏一体,不分彼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大家都起来吧!”
余玠招呼众人起来,神色温和拉住了阿沙的手臂。
“阿沙,咱们一起进城!”
这些墙头草,没有必要为难他们。有这些家伙在,至少可以平稳过渡,不用事事亲力亲为。
“将军,叫我李阿沙就是!”
李是阿沙的汉姓。看来此君脑袋灵活,八面玲珑。
进了甘州城衙门,余玠坐在正位,阿沙和宋将分列。
余玠收起了笑容,忽然板起脸来。
“李阿沙,你是夏人,却为鞑靼驱使,奴役夏人百姓,你这又是该当何罪啊?”
余玠的呵斥声,让阿沙不由得心惊肉跳,立刻跪下,连连磕头,碰地有声。
“将军,鞑靼势大,小人力屈而降,从未杀害大夏子民。还请将军明察!”
阿沙跪下磕头,其他的原甘州城官员无不是纷纷跪下,大堂上,尽是一片磕头碰脑之声。
“大家不必惊慌,都起来吧!本将只是想看一下谁忠谁奸,大家不必大惊小怪。”
余玠眼神示意了一下,堂中的将领纷纷把官员们扶了起来。
“李阿沙,我想问一下,城中的鞑靼官员和将士在哪?不会只有你们这些西夏官员吧?”
余玠话里有话,让刚刚被扶起来的阿沙脸色煞白,颤声答道。
“将……军,鞑靼……官员都被绑了,现关在甘州大牢。鞑靼只留了200骑兵,现在城中军营,已经被城中的将士逼在里面。任凭……将军处置!”
余玠微微一笑,自己要是不问,恐怕事后,这些官员又会被阿沙等人送走。
这个油滑怕死的墙头草。
“阿沙,本官给你两个选择,你仔细听清楚了。”
余玠的话,让阿沙又跪地磕头。
“将军请说,小人洗耳恭听。”
“其一,你带着你的族人离开,本将绝不阻拦,给你盘缠,礼送出境。”
余玠朗声说了出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这样两面三刀,连自己祖国都能背叛的墙头草,他还真不放心留在身边。
“将军,其二呢?”
阿沙弱弱地问了出来。
这样一来,他那些隐藏的金银财宝,恐怕是带不走了。
“其二,你带领部下,去杀了城中的鞑靼官员和骑兵。本将一定禀报我大宋天子,为你请功。”
余玠不紧不慢说了出来。
阿沙和当中投降的官员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这位大宋的将军,这是在逼他们立投名状啊!
“将军,你还是放在下离开吧。”
阿沙叹了口气,肃拜一礼。
对鞑靼大军的恐惧,让他做了无奈的选择。
“张中夏,你带领本部大军,和阿沙一起向西,送他的族人出境,一直到玉门关以西。除掉城中的残军,我会颁下安民告示,等范相公来接收。”
余玠看着张中夏,目光幽幽。
“张中夏,玉门关三地是河西的西大门,你明白本将的意思吗?”
“将军放心,不出半月,敦煌郡,以及玉门关和阳关,都会置于我大宋朝廷的治下!”
张中夏心知肚明,慷慨领命。
“好!”
余玠拍了一下桌子,手掌生疼。
“张中夏,拿下敦煌和玉门关、阳关三地,这些地方的防务,就交给你了!”
张中夏是皇帝微时的旧人,做事沉稳,野心勃勃,不去重用,皇帝那里也说不过去。
“多谢将军提拔!”
张中夏心头激荡,肃拜一礼。
张中夏等人离开,余玠看着其他惴惴不安的官员,又是满脸笑容。
“请问一下,管理马政的官员是哪位?城中养马的好手有那些?本将有要事相商。”
面对城中汉人官员,余玠笑意盈盈问道。
自始至终,马政才是他主抓的第一要务。
至于垦荒屯田,那是范钟的事情,他才懒得去管。
“杀!”
清朝时分,玉门关下,上千骑突进,铁蹄声惊心动魄,卷起烟尘黄沙,蒙古骑兵狂飙突进,直奔关外的宋军骑阵。
“准备!”
蒙古铁骑凶神恶煞般涌来,张中夏不动声色,一旁的王圭大声喊了起来。炮兵们立刻上前,他们不徐不疾调整火炮角度,很快一个个子铳装填进了炮身。
“蓬蓬蓬!”
火炮齐发,剧烈的爆炸声一阵接一阵,奔腾而来的蒙军骑兵们不断跌入黄沙之中,随着宋军的掷弹兵砸出一颗颗震天雷,随着宋军弩箭齐发,硝烟散尽之时,满地都是尸体和鲜血……
“进关!竖旗!”
张中夏面色微红,一声令下,千军万马,涌进了这一块雄关要塞,汉家故地。
玉门关上,蒙军的战旗被扔下,大宋朝廷的旗帜被高高竖起,在朝阳下迎风招展,面向遥远的一望无垠的西域,面向大漠上无尽的戈壁绿洲,仿佛在向天地宣告着,甘凉之地,已经是大宋朝廷治下。
第8章 蜀中子弟
处于亚热带季风区的成都,一到了夏天,便是炎炎烈日,让人吃不消。王侯权贵可以去青城山、峨眉山或是西岭雪山避暑,至于经济有限的贩夫走卒、平民百姓,则是要找个阴凉之地,避一避夏日逼人的热气。
但在位于成都城西的四川讲武堂中,学员们和教官们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西北大战刚刚结束,宋军挺近河西,大宋天子亲临成都视察四川讲武堂,谁敢怠慢。
四川讲武堂内外戒备森严,即便是清晨,讲武堂中也是热浪滚滚,让人汗流浃背。
高台上凉亭下赵竑端坐,一众四川大小官员陪侍左右,正在观看学员们的操练。
“停!”
教官呐喊声中,一排骑兵于壕沟前停下,动作几乎一致,跟着“跳”字响起,所有的战马跳过壕沟,步伐如出一辙。
“射!”
又一个跳壕沟动作结束后,教官大声呐喊,学员们踏弩上箭,一波箭雨射出,纷纷射中靶子。
赵竑轻轻点头,暗自振奋。
西北边塞一战,大宋获取了战马万匹,就连讲武堂的训练马匹也是鸟枪换炮,清一色的河曲良马,看着都是带劲。
“掷弹!”
教官们的怒喝声中,学员们纷纷助跑,一个个冒烟的震天雷准确扔进了沙袋围成的圆圈中,发出“通通”的响声,却没有炸裂铁壳。
这种训练弹,只装一到两成的火药量,只能炸响,而不能破壳。只有训练成熟,才能使用战场上真正的震天雷。
“蓬蓬蓬!”
硝烟弥漫,火炮声响起,数十颗实心铁球呼啸而出,他们划着弧线落地,横冲直撞,一路摧枯拉朽,地面上埋的木桩纷纷被打折,木刺木屑纷飞。
火炮训练来不得半点虚假,也最耗费火药。装填动作训练成熟,调整角度、方向,都要实弹实药操练,否则无法达到射击精确的要求。
“上步、刺!”
校场上,教官的怒喝声响起,阵列中的学员们跟着怒吼,上步挺枪,狠狠刺出手里的长枪。
烈日当空,高台上观看的四川制置使崔与之,不由得心里一寒。
这扑面而来的杀声,让他一时有些错愕。
谁说蜀中无男儿,这些四川讲武堂的后生们,就是真真正正的让人可畏。
这时候,他甚至有些浮想联翩,仅仅凭川中子弟,也能抵挡无坚不摧的鞑靼骑兵。
看到这一幕600人的刺枪术表演,国之虎贲,杀气腾腾,足足呈现出了千万人的气势,高台上观看的赵竑等人,纷纷站起身来,报之以热烈的掌声。
作为金陵讲武堂分校的四川讲武堂,招收的基本上都是川中子弟,年龄多在20岁上下。虽是川中子弟,但在调配上,还需服从大宋朝廷的安排,不能只在蜀地从军,以免军中拉帮结派的现象出现。
“立正!敬礼!”彡彡訁凊
军官的号令声中,所有学员左手持枪,右手一起向高台上的赵竑等人行礼,肃穆庄重,犹如雕塑一般。
高台上的赵竑情不自禁举起手来,肃然回敬一个军礼。
“万岁!”
“万岁!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敬礼完毕,学员们举起拳头呐喊,异口同声,目光热烈,凝视着高台上的赵竑。
传奇般的上位登基、海内诗词大家、开发火器、创办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整饬武备、反贪反腐、推行新政、挟刚刚击退谈虎色变的鞑靼大军之威……
一众学员之中,有几人不会吟诵“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他们当中,又有谁不为火器的强大杀伤力所震撼?
如今的赵竑,在其个人威望和影响力上,尤其是在大宋的年轻一代心目中,已经达到了一个历代大宋帝王都无法企及的巅峰。
众目期待,赵竑不得已走出凉亭,来到高台边,站立在了烈日下,直面一众热情洋溢的学员。
正是像他们这样的赳赳武夫们奔赴国难、舍生忘死,浴血沙场,才有了国家片刻的安宁。
这个国家,有什么时候真正善待过他们?
崔与之、范钟、史嵩之等臣子也一起跟随赵竑出来,站在了他的身后。
总不能皇帝在太阳底下晒着,他们反而在凉亭下躲着。这不仅是在砸自己的饭碗,还显得很没礼貌,要被口诛笔伐的。
“四川讲武堂的学员们!你们好!”
赵竑大声喊道,话刚刚说完,就被学员们惊天动地的声音追随。
“万岁!万岁!万岁!”
很多时候,气氛到了,感情便是油然而发。
崔与之和范钟等人表情严肃,都是吃惊。当今天子在年轻人心中的地位,大宋历朝皇帝都是远远不及。
即便是宋仁宗之“仁”,也只是会当“官家”,善待士大夫,于普通士民毫无裨益。至于什么宋徽宗宋高宗宋光宗之类,就更不用说了。
氛围热烈,以至于赵竑不顾炎热,走下了高台,走进了列阵。
列阵中一时鸦雀无声,所有的学员一起站直了身子,他们看向赵竑的目光,除了狂热的崇拜,就是更加狂热的崇拜。
拍拍肩膀、捶捶胸口,几句鼓励的话,这便是最好的效果,比豪言壮语更能鼓励人心。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生活的好吗?他们支持你进四川讲武堂吗?”
“回陛下,家里五口人,能吃饱饭,家里人都支持我来讲武堂!”
言简意赅,一个师生之间接地气的谈话很快结束。
“四川讲武堂训练这么苦,能受得了吗?”
“回陛下,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不怕苦!”
有一个师生对话瞬间完成。
“你为什么要进四川讲武堂?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吧?”
“回陛下,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是为了杀敌报国,精忠报国!”
“你有梦想吗?”
“回陛下,我要成为将军,统领千军万马,恢复中原,重现我中原王朝昔日的荣光!”
一个个对话,瞬间拉近了赵竑和学员们之间的距离。不过转了一圈回来,赵竑大汗淋漓,胸口背上衣裳湿了一大片。可他还是精神抖擞,似乎没有丝毫怕热的表现。
“学员们,我大宋的青年们,你们谁能告诉我,什么是靖康之耻吗?”
高台上,赵竑大声呐喊了起来。
那些旧伤疤,只有血淋淋撕开,才能避免好了伤疤忘了疼,刻骨铭心。
高台上下,所有臣子和学员,人人都是沉默。
“知耻近乎勇。怎么,没有人知道吗?还是你们知道,却不敢说出来?”
赵竑看着沉默的方阵,再次大声呐喊了出来。
他就不信,民族之耻,青年人不会记得。
“回陛下,我知道!”
终于,方阵之中,有学员举手喊道。
“站到前面来说!你叫什么,是那一刻,大声回话!”
赵竑招招手,一个年轻的学员从队伍中走出,来到前排站好,吸引了所有学员的目光。
“陛下,学生蒲择之,四川讲武堂炮兵科。大宋宣和七年,金军分东、西两路南下攻打我大宋。东路军攻燕京。西路军直扑太原。东路金兵破燕京,渡过黄河,南下汴京。徽宗见势危,乃禅位于钦宗。”
蒲择之偷偷看了看赵竑,遇到他鼓励的目光,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慷慨悲壮。
“靖康元年正月,金东路军进至汴京城下,逼宋议和后撤军,金人要求五百万两黄金及五千万两银币,并割让中山、河间、太原三镇。同年八月,金军又两路攻宋;闰十一月,金兵破城,掳掠徽宗、钦宗二帝及大量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共三千余人北上,东京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靖康之耻,使得我大宋失去半壁江山,宋室南渡,不得已局促于江南。”
“蒲择之,很好!朕记住你了!”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蒲择之退回了方阵。
“那你们知道,为何会发生靖康之耻?”
赵竑的问话,又引来一阵集体的沉默。
“那我来告诉你们,一是宋徽宗不是个好皇帝,是个十足的昏君。身为大宋天子,让百姓生不如死,让国家蒙难,国土沦丧,是我大宋的千古罪人!”
一片惊愕和颤动,赵竑的声音逐渐高亢。
“二来就是,我中华缺少了血性,缺少了尚武之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皇帝皇室数千人被掳掠北上,男子为奴仆,女子为娼妓,奇耻大辱,闻所未闻。连狗都不如,活着有意思吗?”
所有人瞩目之下,赵竑面红耳赤,继续大声怒吼。
“一个人缺少了血性,就会被恶人欺负,被凌辱。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若是缺少了血性,没有了尚武之风,那就是亡国灭种!靖康之耻就是血淋淋的先例!朕告诉你们,在朕的大宋,没有屈死的岳飞,没有“莫须有”的秦桧,只有为国为民、举国景仰的大宋锐士!”
崔与之心惊肉跳。这话说得慷慨激昂,让人心里酸爽。但这可是连宋徽宗、宋高宗都给骂了。
看高台下讲武堂学员们的神情,似乎都是亢奋。
“学员们,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到今天,距离靖康之耻整整百年,我大宋夺回了中原之地吗?”
又是一阵集体的沉默。
这还用问吗,南宋依然是南宋,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行在成了永恒的国都。
“河南和陕西还在金人手中,河北和河东成了鞑靼的纵横之地。但是,若是我大宋卧薪尝胆、奋起直追,用不了几年,中原就会像现在的兰州和临洮府,就会像现在的河西之地一样,回到了我大宋的治下!”
赵竑看着眼前的学员们,怒声喊了出来。
“朕要恢复中原,恢复汉唐荣光,你们信吗?”
“信信信!”
学员们个个面皮发红,他们的情绪,立刻被调到了极点。
“恢复中原,收复西域,封狼居胥,马踏燕然,靠谁?就靠你们,靠你们率领千千万万的大宋男儿杀敌报国,重现我中原王朝旧日的荣光!”
面对一张张激动的面孔,赵竑举起了拳头,大声呐喊,声嘶力竭。
“大宋万岁!”
“大宋万岁!”
如潮的呐喊声响起,一波接着一波,校场上的许多人都是红了眼眶。
自入四川讲武堂以来,许多人第一次明明白白,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要怎么做。
群情振奋,如癫似狂,赵竑看着汹涌澎湃、声嘶力竭的场面,也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四川子弟血勇,操作得当,足以对付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
第9章 国运
学员们意犹未尽退去,赵竑和众臣退回了四川讲武堂的大堂,这里显然要凉爽舒适许多。
崔与之笑呵呵,奉承起了赵竑。
“陛下的演说精彩绝伦,总是能让人振聋发聩,慷慨激昂,极具……!”
“极具煽动性和蛊惑人心!”
赵竑接过崔与之的话头,目光转向了众臣中一位四旬左右的官员。
“朕只是把他们的心里话说出来而已。年轻人才是这个国家的希望,朕只是让他们处于适合的位置,给他们施展才华的舞台而已。史嵩之,你说是不是?”
“陛下爱才惜才,知人善用,讲武堂使得大宋天下野无遗贤,陛下可为千古一帝。”
史嵩之,金陵讲武堂第一期女学员,如今西北边军医官史慧玉的父亲,权臣史弥远的堂侄,毕恭毕敬回道。
史嵩之以前在襄阳为官,皇帝一纸调令,他就要前往河西任职。这对于野心勃勃的他来说,极为难得。
本以为自己如何才高八斗,刚才看了一场四川讲武堂学员的操练,整个人气势凉了半截。
皇帝御将之道,炉火纯青,赳赳武夫尽在掌握之中,精明睿智,显然难以糊弄。
“是不是千古一帝并不重要,要富国强兵,要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无愧于心就好。”
赵竑看着几位重臣,似乎很有些感慨。
“靖康之耻后,徽宗钦宗被掳掠之北地。数年后,徽宗的遗骸被运回绍兴,葬于永佑陵,上尊谥圣文仁德显孝皇帝,立庙号“徽宗”。钦宗谥号恭文顺德仁孝皇帝,葬于永献陵。二帝的谥号都不错,但是后人,会怎么样看他们?恐怕不会如此客气吧!”
“回陛下,肇敏行成曰真,道德应物曰英,民无能名曰神,明知渊深曰哲,元德充美曰徽,克慎成宪曰钦。此乃徽宗、钦宗庙号之意。至于功过,逝者已矣,再追究也没有意义了。”
史嵩之犹豫着说了出来。
“元德”是指有大德,“充美”有美、善之意,宋徽宗的谥号显然名不副实。但“徽宗”的庙号是他的儿子宋高宗赵构给上的,似乎父子情深,但就是不接你回来。
而宋钦宗的谥号克慎成宪,自然也是一样,都是褒义,都是宋高宗赵构所封,旁人又能若何?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徽宗骄奢淫逸、怠弃国政,可谓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靖康之耻,百姓民不聊生,数百万人死于战乱。他成了亡国之君,苦的却是天下的大宋百姓。”
赵竑冷冷一句,完全不给自己的所谓祖辈留一点面子。
一介亡国之君,后世居然还有人对此君顶礼膜拜,什么狗屁诗画瘦金体。在此君的无能与愚蠢操作下,大宋百姓尸横遍野,白骨堆积如山,他们的悲惨,就这样被忽略不计了?
“陛下圣明!”
众臣一起肃拜,暗暗叹服赵竑直面耻辱的勇气。
赵竑居安思危,后世不忘前世之师,有这样一位大宋天子,对大宋朝廷倒是善事。
“史嵩之,朕任命你为河西安抚副使,兼武威郡守,崔似之为酒泉郡守、高稼为张掖郡守,一起辅助范钟,治理河西之地。记得朕刚说的话,不能让百姓受苦。这就足够了!”
史嵩之敢说实话,反应灵敏,不愧为历史上的名人,可堪一用。至于他会不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拭目以待、依法治理就是。
“谢陛下天恩!臣等必同心戮力,不负陛下所托!”
“谢陛下天恩!”
史嵩之和崔似之、高稼一起跪下,叩谢天恩。
高稼则是暗暗心惊。高家一门都被调离四川,看来皇帝对四川,是势在必得。
“起来吧。不要在乎官职高低,记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随着我大宋开疆拓土,需要更多的贤臣良将来治理天下。诸卿一起努力吧。”
“谢陛下!谨遵陛下教诲!”
三人起来,脸色泛红,纷纷退到一旁。
“陛下,江万里在襄阳任上政绩斐然,可否调往河西,为君分忧!”
史嵩之忽然插了一句。
“那就调他入河西,先在你手下历练。”
赵竑点点头,同意了史嵩之的奏请。
江万里是历史上的名人,也是忠义志士,和史嵩之一样,都可以大用。
“陛下,四川人口上千万,即便是移民百万去河西,也是杯水车薪,解不了大患啊!”
崔与之嘴里说着,心里却是安稳了几分。
不但是河西,距离四川更近的临洮府路,尤其是其下辖的积石州,以及河湟之地,至少需要五十万的移民,地域紧连的四川当仁不让。
“崔卿所言极是。”
赵竑点点头,沉思道:
“朕在想,随着我大宋水师在海外拓殖,如果向海外移民,会不会有四川百姓愿意前往?”
前期移民法令只在东南沿海施行,四川因为战事和汉中屯田,并没有向海外移民。
“海外?”
崔与之一愣,瞬间反应了过来。
海外,恐怕就是海外的那些南洋印度洋吧。
“海外很多地方,一年两到三熟,却没有多少人口。就是把四川全部人口都迁移出去,也远远不够。”
想想也是,随着大宋水师南征北讨,也许是时候对大宋海外进行规划,按照太平洋、印度洋、或南洋、印度、非洲进行拓殖了。
以大宋水师的实力,最好的战船、划时代的火器,海上力量之庞大,没有任何一支舰队能抗衡。
“陛下,臣以为,不妨一试!”
崔与之震惊之余,兴奋说了出来。
他是广州府人,对海外移民没有抵触。若是向外再移民三四百万,四川的人多问题,尤其是成都府人多地少,可就是彻底活过来了。
“朕也是此意。南上北下,陆上海上,齐头并进吧。”
大航海时代,也就是大移民时代,被大宋先拉开了帷幕,也许大宋就是世界上的第一个日不落帝国。
“陛下,这是朝中的奏章。”
董宋臣小心翼翼递上一叠奏章。
大战刚刚结束,政事又是一大堆。这个皇帝,当得可真够辛苦。
“泉州市舶司,到底在搞什么?”
第一道奏折,就让赵竑眉头紧锁,一张脸黑了下来。
赵竑拿起奏折,示意了一下。
“崔卿,诸位,这是反贪司吏员的奏折,你们也看看。”
崔与之接过奏折,仔细观看,然后递给了史嵩之等人。
“陛下,朝廷鼓励海外贸易,对香料、象牙等物收取高额关税,泉州市舶司所得赋税却没有大量增长,而奢侈之物买卖仍然昌盛,粮食、金银铜铁矿石进口萎靡,显然有人从中作祟,并且极有可能有官员参与其中,而且处于要职。”
史嵩之看得仔细,断然说了出来。
“陛下,史相公所言极是!除了走私,恐怕还有欺凌压榨,欺上瞒下。如不及早整治,恐怕会成国之大害。”
崔与之接过史嵩之的话,跟着上奏。
高稼和崔叔似,都是几乎相同的意见。
赵竑点了点头,暗暗恼火。
泉州市舶司主事、泉州知州赵汝适重病缠身,市舶司管治形同虚设,以至于香料大量走私进口,所得关税大量减少,已经大大落后于明州市舶司和广州市舶司。
这些可恶的贪官污吏,赵竑真想直接把泉州市舶司给关了。
“诸位卿家,此事该如何处置?”
“陛下,福建有水师官军,有大小水寨数处。香料等关税高昂之物大量走私入关,此事恐怕牵扯到军方。还需明察暗访,甚至要调动我水师官军。”
崔与之官场经验丰富,出身于广州海边,对市舶司的利害关系,有些见解。
他口中的香料,是檀香、龙脑香和象牙鹦鹉之类征收高额关税的奢侈品,并不是胡椒豆蔻丁香之类关税一般的调料品。
赵竑微微颔首,拿起另外一份奏折细看,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大宋水师南下,在占城大港设立水师驻地,形同“租界”,却一石激起千层浪。真腊国王遣使入宋,抗议大宋水师作为占城“帮凶”,要求大宋水师撤军。
同时,大越陈朝(越南)遣使入贡,要求册封其国主陈煚为“安南国王”,似乎也在探试大宋朝廷的态度。
“几位卿家,你们看一下,朕该如何处置此事?”
董宋臣拿起奏折,转递给了崔与之二人。
“陛下,南洋诸小邦攻伐不断,民情复杂,不如任其内斗,我朝作壁上观即可。”
“陛下,鞑靼势大,为我大宋心腹之患。南洋蛮夷之地,不如先放过一边,专修内政。”
显然,几位臣子对海外小国争斗,都是有些不以为然。
那些个化外之地,又有什么值得去占有?
“诸位,不是我批评诸位,诸位的确是鼠目寸光,眼界太窄!没有南洋的稻米,湖广四川够吃吗?大宋要换界,不需要澳洲的银铜俗物作为准备金吗?”
赵竑看了一眼面红耳赤,讪讪尬笑的几位大臣,眼神幽幽。
“高丽的木材、琉球的硫磺、日本的银矿、南洋的粮食、澳洲和非洲的金银铜铁,没有这些东西,大宋何以善政?你们,是真不知道海洋的重要性啊!”
有一层原因赵竑没有讲,那个后世对中国恶意十足、“中国人勿进”的南洋小邦大越国,尽管其对南宋和善,也必须极力打压,将其早日纳入大宋的治下。
崔与之几人尴尬一笑。大宋水师北上南下,对大宋的裨益显而易见。只要不穷兵黩武,他们自然不会反对皇帝的决定。
“派人传旨给陈朝使者,朕会考虑,稍后恢复。同时告诉真腊使者,我大宋水师驻扎哪里,不需要真腊国说三道四。”
赵竑稍稍思考,就做了决定。
安南国王,还是变为大宋的“交趾路”或“交趾省”更好些。
“陛下,真相公移民的奏折该如何回复?”
崔与之忍不住一句。
看来在移民海外一事上,皇帝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移民之事,刻不容缓,择吉日启航南下吧。”
赵竑微微有些遗憾。没有动力船只,飘洋过海只能靠风速,不能错过季节,航行时间大大受限。
无论如何,蒸汽机这玩意得早日造出来,这也许关乎大宋的国运。
第10章 地图
位于中南半岛东南端的占城,其名又为占婆补罗,由于“补罗”在梵语中意为“城”,因此简译占婆国,或者占城。
占城故地原是汉朝日南郡的象林县。后独立始建占城国。和北方沐浴中原儒家文化的大越国不同,身处南方的占城受印度文化影响严重,百姓多信仰大乘佛教及印度教。
自宋以来,位于国境以南的真腊、大越国、占城三国战乱不断,其中真腊强盛,曾一度灭国占城数次。南宋嘉定十三年(1220年),占城国王阇耶波罗密首罗跋摩二世击败真腊,恢复了占城国。其后真腊和南方的罗斛国对立,与占城的关系才稍稍缓解。即便如此,由于两国边境犬牙交错,双方边境上大大小小的战争不断。
北宋宋真宗大中祥符四年(1012年),江淮两浙大旱,水田不登,宋真宗遣使到福建,取占城稻种三万斛(容量为10斗),分给以上地区播种,获得成功。不久,河南、河北一带也种上了占城稻。南宋时期,占城稻遍布南宋各地,成为早籼稻的主要品种。占城稻也成为南宋百姓常年食用的主要粮食。
西贡河南岸的一处高地上,上千皮肤黝黑的民夫挥汗如雨,正在担土负石,修建码头上的炮台。炮台直径近百米,包括四丈高的望楼,一处弹药库,一处官厅,一处兵房,一米高的围墙组成。炮台可置重炮二十余门,呈圆形,可以覆盖整个河面和陆上。
炮台可容纳士卒数百人,俯瞰周围,如果配上小炮和震天雷,足可以抵挡上千人的进攻。
而在炮台后方不远处的平原上,高矮不一的城墙正在修建,城墙厚度只有三米左右,但高度可达十米,绵延数里,甚是壮观。
城墙里面,镇子上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传来,“长亭外,古道边……”,咿咿呀呀,亦然是宋话,诗词歌赋之类。
码头已经修建完毕,石头做基,水泥浆灌入,数十层巨大的台阶,沿岸绵延数里,吃水深,可容纳大大小小数百艘船只。两条长长的水泥栈桥一南一北,深入海里,作为大船停靠之所。
河面上,几艘货船从内河远处划来,到了码头岸边停下,船上的煤铁矿石被民夫们卸下,顺着连接内陆的水泥路,或运到岸边的工棚里,或运往岸边的铁坊里,烧煤成焦,冶炼钢铁。
之所以被称为铁坊,而不是铁厂,是因为铁坊的规模实在太小,只能修修补补,铸造一些急需的民用铁器。至于大量的铁器和使用的兵器,都是由大宋运来。
对于那些庞大的战船来说,运送铁器火器,轻而易举,还可以压舱,顺水推舟。
方圆十三里余,应该差不多了吧。
杜先站在正在修建的炮台工事上,看着不远处日益增高的城墙,心头期待。
三千宋军水师将士驻军占城南部,自在几场不大不小的战斗中击败真腊军队后,处于停泊战船的需要,宋军选择了南一百多里的争莱湾作为水师驻地。
不自觉从怀中拿出金陵讲武堂的教材,翻到折起的一页上,赫然正是一张地图,一张世界地图。
也就是这张世界地图,让杜先有了一个目标,那就是驾驶着大宋的战船,航行于地图上标注的每一个角落,征服地图上每一个未知的地方。
印度洋、波斯湾、红海、好望角、地中海、大西洋、英吉利海峡…….
澳洲、非洲、欧洲、南北美洲……
一张地图,不仅是他杜先的梦,也不知是多少大宋水师将士的梦!
自从有了这张地图,以前三山五岳、八千里路云和月的神州大地,都觉得小了。
这一年多以来,他和他的水师战船在整个南洋穿梭,去了不少地方,又将地图南洋局部丰富了许多。
“将军,有必要把这城寨修得这么大吗?周围十几里,都快赶上金陵城了!”
水师士卒王凯上了炮台,他面色黝黑,年轻热情,目光扫向内陆深处的原野,风吹谷动,满眼的翠绿。
这地方温暖如春,稻子一年三熟,一个锅铲都能换几斤灿稻,还有占城国提供的粮草,饿不着他们。
“修大点,总比修小点强。万一到时候和占城人翻脸,或者真腊人来攻打,这也能保护大家不是!”
事实上,杜先带部下将士还有工匠修筑的这座“要塞”,已经出了占城国的南面边境,因为真腊国国势弱,内部争斗不断,无力管辖,杜先带大宋将士捷足先登。
争莱湾水深避风,适合大型战船和商船停泊,这也是杜先选择这里作为水师驻地的原因。
至于是不是得罪真腊国,占城国是不是心惊肉跳,杜先已经顾不上了。
“将军,就占城和真腊那些虾兵蟹将,不是我小看他们,欺负一下老百姓也就是了。说到打仗,高看他们了!”
和占城军合作打过两三仗,对占城和真腊的战力,王凯心知肚明。
“不要小看他们,也不要欺负当地土著。要潜移默化,饮食风俗,读书写字,让他们不知不觉变成宋人。”
杜先小声叮嘱着部下。
大宋文化远远高于周围国家,也为周围国家所模仿跟随。就像镇子里的宋人学堂,里面的当地贵族子弟不少。就连建造城墙,也得到了许多当地富贵人家的支持。
再加上陆陆续续有大宋商船停泊和造访,宋人的商铺聚集,镇子已经热闹和繁华了起来。
“将军,这不是好好的吗?不会和真腊,或者占城人翻脸吧?”
王凯警惕地看着周围,压低了声音。
“我也不知道。不过,客大欺店。我大宋坚船利炮,难免真腊国王和占城王心里起疑。”
占城人少国弱,真腊或许会偷袭镇子。毕竟,这里名义上还属于真腊国。
“占城是我大宋的藩属国,他不敢拿我们怎样。将军,听这些民夫说,真腊现在衰弱得不得了,真腊王就龟缩在吴哥寨一带。从这向南,大片土地都是无人管束。我军正好顺势南下,吞并了这一块,作为我军的粮仓。”
真腊国王闍耶跋摩七世在位时,真腊曾是南洋最强大的国家,有战象20万头,大军十余万,疆域广大。其后君王大兴土木,广建佛寺,穷兵黩武,欺诈百姓,外部和占城暹国战事不断,快速衰落。
大宋水师将士之间,流传一句名言,一句皇帝的名言: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在王凯看来,这些富饶之地,有能者居之,本来就是汉家王朝故地,也应该回到大宋的手里。
“你小子说得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总不能几年以后,灰溜溜打道回府吧?”
杜先指着南面的原野,眼睛放光。
“从这向南都是平原,常年温和湿润,四季如春,占城稻一年可三至四熟,还有林木、椰竹﹑沉香、石榴﹑甘蔗等果品,应有尽有。除了大象等珍禽异兽,沿海鱼类数不胜数,不比我大宋东南沿海差。”
此时,杜先的心头,猛然闪现出皇帝的一句话来。
“占城湿润多雨,粮食一年三熟,将来不但可以反哺大宋,亦可成为大宋水师南下世界的跳板!”
皇帝野心勃勃,镇子建好了,炮台工事修筑完毕,跳板也就准备妥当了。
“将军,正是这样!陛下正在西北用兵,不知道情形如何?可惜咱们是水师,帮不上忙!”
王凯为不能随大军作战,很是有些遗憾。
“皇帝亲征,那还用问,肯定打的鞑靼大军屁滚尿流!你小子还年轻,不用急,陛下要建一个前所未有的天朝上国,将来有的是仗打!”
江山如此多娇,皇帝的雄心壮志,将来的大宋,着实让众军期待。
他的“大哥”张三张中夏,以及他的亲哥杜二杜悔,如今都还在西夏苦守。他的几个好兄弟,都应该在西北边塞浴血奋战。希望他们安然无恙,也相信皇帝已经挥兵北上,接应了增援西夏的将士们回归。
“将军,由这里向南直到海边,少说也是几百里,几十万人口,上百万亩。光靠我三千将士,是不是太少了些?”
王凯眼神放光,唾液横飞,很是有些豪情壮志。
“三千将士,已经足够了!关键是要建立起有效的官府治理机制。兴修水利,派出医官救死扶伤,选一批孩子去大宋学习,穷人富人都有。不出几年,在我中华文化沐浴之下,这里就是我大宋的海外属国了。”
说的头头是道,杜先却暗暗头疼。
朝廷应该派更多的医官、教员、工匠,更重要的是派官员来治理地方,移民充实这里。让他一个军人操心这些事情,实在是难为他了。
“将军,总有一天,这地图上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插上我大宋的战旗!”
王凯似乎起了兴致,慨然的一句。
杜先下意识点了点头。
大宋水师纵横天下,这世界地图上的每一处,当然都要去见识一番。
“将军,你看那里!好像有海船过来!”
王凯举着千里镜,指着远处东北方向的海平面上,大声喊道。
“不会是真腊的战船吧?”
杜先吃了一惊,举起千里镜,向着海面上看去。
海面上,黑点慢慢变大,跟着,无数海船出现,海鸟围绕飞翔。等到船只变大,船只桅杆上的旗帜映入眼帘,王凯兴奋不已,大声叫了起来。
“将军,是我大宋的战船!”
“是!是我大宋的战船,还有海船和商船!”
杜先放下千里镜,踹了王凯一脚。
“船都要到了,你小子还看!快去传令,让将士们前去迎接!”
战船不言而明,海船上装的肯定是物资和移民。至于商船,则是将大宋各种各样的“产品”运往南洋及海外各地,再运回占城、渤泥等地的稻米,以及瓜哇、锡兰等地的黑胡椒、肉豆蔻、丁香等香料。
“是!将军!”
王凯满面红光,大步跑开。
大宋战船到来,意味着有家信,有亲朋好友的消息,大宋水师又要开天辟地,怎不让他兴奋?
“总有一天,整个天下都是大宋的!”
看向那些停满了海湾的大宋船只,高高的战旗飘扬,有战船也有海船,甲板上满满都是大宋的将士和子民,杜先嘴里喃喃吐出一句。
第11章 南下(上)
公元1227年,南宋兴庆三年,仲夏,南洋。
一碧万顷的南洋海面上,百余艘千料以上的海船向南航行,从桅杆上高高飘扬的旗帜来看,这些海船属于大宋朝廷,只不过其中有战船,也有载人载物的货船。
近70艘战船,1500料和2500料各占半数。上面是大宋水师的将士和移民的大宋百姓。船上除了载有大量的粮食,油盐酱醋茶等生活物资满满。
事实上,粮食仅够月余,稍后会有商船从占城运来粮食。毕竟,相比大宋,占城距离婆罗洲要近得多,粮草转运也方便得多。
另外的50艘2500料海船,则是清一色的载人载货商船。船上载有整整两万多名囚徒,各种农具、药材、种子,甚至耕牛等物,满满当当。
这些海船先在占城补给了饮用水和蔬菜水果,然后在南洋的渤泥国以南登陆垦殖。和他们在占城分道而行的大宋水师战船以及商船,则是去澳洲、龙门各处,其中龙门为纯粹的军港,澳洲和渤泥则是作为垦殖之地。
战船上随大宋水师一起的,是继流求垦殖移民后,第一批下南洋的大宋移民,人数近三万人。从他们相对破旧的衣裳也可以看出,他们大多数都是贫民,大宋朝廷的最底层。
上百艘海船上,船舷边、甲板上,站满了囚犯和移民,他们观望着大海,许多人神色茫然,但更多的人则是眼里充满了神采,充满了希望和期待。
一万大宋水师将士,带领两万余囚徒、三万移民漂洋过海,开始大宋历史上第一次的官方移民计划,开始第一次的海洋冒险。
过去两年以来,大宋水师实力迅速膨胀,战船数量增加,随着金陵讲武堂的军官,以及大宋水师学堂的见习生加入,水师训练有素,而大量的火炮在战船上装备,让大宋水师犹如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大宋朝廷移民司,正告天下大宋子民;为通海裕民,舒缓民生,朝廷计划移民千万于南洋印度洋等海外诸地。凡移民者,无论男女,每人配田10亩,一两到年三熟,三年免赋。移民之地驻有大宋官军衙门,可保移民一应……”
一艘战船甲板上,来自福建的遗民林海手里拿着一份《中华日报》,却是看着湛蓝的海面,神游天外。
10亩田地,能多耕种多多益善,三年免赋;
提供免费的临时住屋,直到个人有能力自建;
免费提供米盐,直到能吃饱穿暖,自给自足;
免费到南洋的船票,还有大宋水师将士保驾护航;
南洋垦殖,有大宋驻军保护人身安全;
三年期满,可永久居住垦殖地;
移民到南洋印度洋等海外诸地,一路吃喝用度全省,三年免赋,一年两到三熟……
10亩地,不要说一年三熟,就是一年两熟,三年收成下来,也是不得了的一笔收益。
这也难怪那些有地的乡亲变卖田产,举家移民南下了。
“二叔,什么时候才能到那个渤泥?”
一个黑瘦但眼珠灵活的少年走了过来,向林海问道。
“小江,我早上刚问过了,应该还要走半天,才能到地方。”
林家是福建广东大姓,分支繁多,有富贵人家,更有贫门寒户,林海一家就是后者。
“二叔,报纸上说的那个渤泥,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啊?”
黑瘦少年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生于偏僻山村,大字不识一斗,若不是念了义务教育两年,也因为年龄已到16岁,林小江选择了举家移民,到南洋谋生。
“小江,二叔也不知道,只是听说过一点。反正我们林家都是穷命,去了闯荡一番,总比半死不活强吧!”
林海亲切地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温声说道。
年轻人,总是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和向往。
渤泥其实是一个长达数千里的大陆,报纸上所说的渤泥其实是渤泥中南部,也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每人给田10亩,一年三熟,三年免赋……二叔,用不了几年,我们林家就一定会翻身!”
林小江斩钉截铁说道,年轻的眼睛里神采奕奕。
“希望吧!皇帝是个好人,他不会虐待咱们这些穷苦百姓的!”
林海接着侄子的话,心里不知不觉也是充满了希望。
那个新地方,或许真的能改变他和家人的命运。
林家人的谈话听在耳中,赵泰眉头微微一皱。
从内心深处来讲,他对皇帝拓殖海外也是不解。这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即便占了又有什么好处。
不过,他是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既然是皇帝的旨意,朝廷的军令,他就必须执行,而且确保移民的成功。
自从去年春三千大宋水师将士驻兵占城,一年多以来,水师战船在南洋不断探索,寻找有可能拓殖的地方,婆罗洲中南部,渤泥国和瓜哇国之间,双方势力都没有涉足的地带,温暖湿润,河流众多,成了一处合适的选择。
一年三熟,水源充足,向内陆是大片的原始森林,随时随地可以砍伐木材建造房屋,周围还有金矿和煤铁矿,几乎等于无人之地,唾手可得,也成了大宋南洋移民的第一处落脚点。
“将军,去了婆罗洲以后,还要去哪里?”
水师学堂的见习生李贵,一双灵活的眼珠,面容清秀,皮肤黝黑,典型的浙东沿海后生。
“到了婆罗洲,先行安顿,搭建房屋,安排屯田,咱们要去龙门。至于去澳洲,则是乙营负责,就没咱们的事情了。”
赵泰幽幽说道,眼神里也满是向望。
婆罗洲、龙门、瓜哇海、澳洲,包括非洲、红海等,都是皇帝创造出的新名称,如今已经在水师学堂和讲武堂的水兵科教材上使用。
“澳洲,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皇帝,他是怎么知道那么多东西的?”
李贵眼中多了些惊诧。
水师学堂的教材上,南洋各个地方,世界地图上标注的清清楚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皇帝是大宋天子,没有什么他不懂。就比如火器和火药,除了皇帝,谁能造出来?”
“将军说的是!”
李贵看着苍茫湛蓝的大海,摇了摇头。
“真不知道,陛下要这么多的海外地方做甚?这些化外之地,和我大宋比起来,简直是……”
“你懂个屁!”
赵泰看了看周围,立刻打断了李贵的话语,尽管后者说出了他心里的疑惑。
“你不要看这些地方现在荒凉,五年十年以后,这些化外之地就会是一个个数万人数十万人的大小海城,我大宋的船只,大宋的百姓可以去海外的任何一个地方,海外的粮食、马匹、木材、金银铜铁等,也会一船船地运回大宋。到那个时候,天下都是我大宋的疆土,何其壮观!”
“将军说的是!陛下要做全天下的天子,就要这样!”
李贵满脸堆笑,连连点头。
大宋天子年轻气盛,博学多才,他挥兵北上,也许正在西北边塞作战,也许就要凯旋。m.33qxs.m
“将军,那个渤泥国,城池那么小,要我说,一顿火炮直接打下来,直接成了大宋的属地,那多方便!现在去了婆罗洲,还得花功夫造房子,吃喝拉撒一大堆,不得一两年功夫。太折腾了!”
李贵说完,发现赵泰一直盯着他,让李贵讪讪赔笑,浑身不自然。
“将军,别这样看我,怪怪的。”
“你懂个屁!渤泥那个小国,连个镇子都不如,要它做甚?咱们要建就建好的,临安城一样,道路水利,公共厕所,大小作坊,包括港口和炮台,全都要有。咱们有的是工匠,婆罗洲有的是木头和山林,还怕修建房屋,建一所城堡?”
赵泰看着脸上还有稚气的菜鸟,语重心长。
“不是什么都要靠武力,要审时度势。不得已时,则是必须用武力。等咱们站稳了脚跟,蚕食鲸吞,整个婆罗洲还不都是我大宋的。”
赵泰的话,让李贵恍然大悟。
婆罗洲地方大的是,何必动刀动枪。以大宋的先进文明,相信这里的土著会做出选择。
兴奋之余,李贵转换了话题。
“将军,这些移民里面,似乎以浙东、福建、两广百姓居多,反而内河的人要少得多。”
同行月余,李贵基本也清楚这些移民的来历。
“婆罗洲气候炎热,一年三熟,所以东南沿海百姓比较适应。乙营要去的澳洲东部,气候湿润,四级分明,适合内河的百姓。还有甲营要去的南非,现在正是冬天,听说还在下雪,沿海百姓恐怕不太适合。”
南北半球,许多地方气候刚好相反。这些,地理教材上都有提及。
“真的吗?有地方在下雪?”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李贵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你的地理课是怎么学得,这都不知道?”
赵泰不满地瞪了一眼李贵。没吃过猪肉,最起码也见过猪跑吧。南非在南半球,去欧洲必须经过的好望角就在南非,身为水师学堂的学员,这些基本知识应该知道。
“我记起来了!书上说好望角的风暴特别大,又叫风暴角,风浪非常大。要去欧洲,最好从红海贯通地中海,一路可到欧洲腹地。”
李贵恍然大悟,一连串说了出来。
他已经结束了学业,现在处于船科实习期,课本上的许多知识,又还给了老师。
“红海贯通地中海。希望甲营他们能做到吧!”
赵泰点点头,感慨一句。
赵泰望着海面出神,李贵跟着傻傻问了一句。
“将军,乙营去澳洲,或者咱们去婆罗洲,要是上面的土著不让怎么办?”
“制置司衙门已经交待了,必要时可以使用武力。知道什么是必要时,什么是武力吗?”
赵泰给菜鸟弄的一时头疼,转身就走。
“你去看一下移民,看有没有生病呕吐的。我去看看那些囚徒!”
第12章 南下(下)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赞成,一定会有人反对。这个世界,永远充满了矛盾。
“移民,移个鸟民,这不就是发配流放吗?”
另外一艘大船的甲板上,一个蓬头垢面,脸上刺有金印的囚徒,懒洋洋说道。
新皇登基,已经废除了刺配的刑罚。大宋朝廷惯例,只要不是死刑,一般刑罚期限不超过三年。
新皇登基已经快三年,从他脸上的金印可以看出,此人屡教不改,乃是个惯犯。
“什么好皇帝?登基、皇太后过世、生下皇子,哪一次也没有大赦天下,我呸!”
另外一个同样蓬头垢面、脸有金印的囚徒狠狠向船外唾了一口。
这二人屡教不改,都是数罪并罚,看样子,他们对发配到南洋垦殖大为不满。
“你们两个还好,往往复复进来进去。我是就地配役三年。这样可好,一下子发配万里,背井离乡的,想回去都难呢!”
另外一个面皮白净,没有任何刺身的囚犯,也是满口怨言,一脸的不快。
“你们都差强人意,三年五年的没什么。那些个死刑改判的,全都流放到海外了。一辈子流放,孤苦伶仃,那才叫度日如年,痛不欲生啊!”
年龄大些的囚犯说话文质彬彬,看样子是读书人出身,也似乎已经接受了既定的事实。
“忍着吧,忍上三年五载,日月穿梭,沧海桑田,很快就过去了!”
读书人劝起了暴躁的囚徒们,反而遭到囚徒们的一阵奚落和嘲讽。
“王大头,你就住嘴吧。要不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老子的日子会这么难过?老子何必去干那些杀头的买卖?”
“老王,实话告诉你,不管新皇好不好,但在收拾你们这些狗官这事上,皇帝做的那真叫一个好,一个绝!”
“老王,船上的移民里面,有没有你的私生子私生女呀?你个狗官!”
囚犯们嬉笑怒骂,心里平衡了些。
毕竟,有一位曾经高高在上的“相公”和他们同呼吸共命运,不要提多酸爽了。
老王摇头苦笑,不发一言。
新皇治下,新政之一就是反贪防腐,而且是雷霆霹雳,毫不留情。他也真是倒霉,偏偏被查了出来。
“不在船舱里好好待着,瞎嘀咕什么呢?”
赵泰突然走了过来,插话一句,吓了发牢骚的囚犯们一跳。
老王虽然是罪犯,但也是移民垦殖的一员,可不能被这些家伙给玩坏了。
“将军,没嘀咕什么,瞎说笑而已。”
囚犯们嬉皮笑脸,点头哈腰,纷纷给赵泰行礼。
“玩归玩,别闹出事情。”
赵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说道:彡彡訁凊
“去了以后,好好改造,三五年时间很快过去。朝廷对你们不错,三五年的劳作,里面有你们一成,作为你们返乡的盘缠。怕就怕这里太安逸了,到时候你们自己不愿意回去!”
其实和囚犯移民们一样,对未来的世界,他们也充满了好奇,甚至有些迷茫。
“是是是,听将军的!”
“是是是,我们一定好好劳作!”
囚犯们连连点头,心里暗骂,龟孙子才不愿意回去。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骂我。不过说实话,这里吃饱喝足,没有那么多律法约束。呆久了你们就知道了。”
赵泰看了看远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面,心里暗自嘀咕。恐怕还得走上半天,才能到海河相交的港口。
“将军,那些死刑改判的,他们也有这一成的钱吗?”
囚犯中,有人忍不住问了起来。
“想得倒美!没砍头就不错了!干满十年,十年后才有收成,不过,那也要他们在这安居乐业,好好地落地生根!”
新皇上任三年多,前朝积压的刑徒,还有本朝死刑犯共五六千人,全部发配海外。其中那些精壮者,很多人要去非洲垦殖,只不过船只稍晚他们几天出发。
“将军,以后还有囚……犯和移民吗?”
老王忍不住问了起来。
“移民的事情,相信你们在报纸上也看到了。从今年起,朝廷要大量向外移民,人数会大量增加。你想想,光是广东福建两地,一年就要出生近20万人口,可老死病死的只有10万出头。这多出来的七八万人口,只能靠移民输出了。”
赵泰的话,让老王豁然开朗。
新政下,严禁溺死婴儿,去除苛捐杂税,百姓能吃饱饭,自然会多生。但大宋偏安江南一隅,土地面积有限,多出来的人口,只能通过移民解决了。
“皇帝英明神武,博学古今,真是千古明君啊!”
老王不自觉叹了出来。
“皇帝要不是英明神武,怎么能抓住你们这些贪官?”
赵泰开了老王一句玩笑,紧跟着说道:
“尤其是福建、浙东人口繁盛,地少户众,人均耕田多在两亩上下,并且赋税繁重。再加上土地兼严重,很多百姓没有耕田。如今要白白分上10亩田,一年三熟,还没有赋税。你说他们愿不愿意来呀?”
地方官府三令五申,报纸上大肆宣扬,很多穷苦人卖了自己的田地,全家移民,期望能获得移民的红利。
“将军,要是咱们到了地方,人家不让咱们耕田种地,没有吃的,那该怎么办?”
又有囚犯心痒痒,急着问道。
“他敢!”
赵泰眼睛一瞪,满脸的傲气。
“你以为咱们大宋水师都是吃素的!鞑靼大军都不怕,还担心他们这些乌合之众?一通火炮手榴弹狂轰滥炸下去,保管他们屁滚尿流!”
大宋战船在渤泥补给蔬菜用水的时候,渤泥国的官员就来一探究竟,被赵泰搪塞过去。
大宋自有自己的向导和渠道,并不需要旁人干涉过问。
而经过渤泥所在的海港时,水师战船并没有停留,而是一路南下,直奔南部蛮荒之地。
婆罗洲内部是山地,都是大片的原始森林。中间是山地,四周为平原。南部地势很低,为大片湿地,正适合开拓垦殖。
也不知道,皇帝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地理知识?
想起了一事,赵泰脸色一板,郑重其事叮嘱起囚犯们来。
“忘了告诉你们,当地天气热,很多女人平日里都不穿上衣。你们可不要犯糊涂,千万别做傻事。娶个混家也不要紧,千万别乱来,不然掉了脑袋,后悔可都来不及!尤其是你,老王,千万别色迷心窍,一错再错!”
众囚犯都是一怔,老王满脸尴尬,有囚徒一头雾水问了起来。
“将军,我们这些人还能娶上混家?”
坐牢还能娶媳妇,幸福并快乐着,想也想不到的美事。
“大宋一个,这里再一个,只要你们不胡来,好好垦殖,遵纪守法,没人挡着你们,多生几个也没人管你!”
赵泰满脸严肃,一本正经说了出来。
“一定!一定!”
囚徒们满脸堆笑,不知不觉心头有了期望。未来还能享受天伦之乐,这海途,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枯燥乏味。
“将军,船上的粮食油醋等要是用完了,那该怎么办?”
老王当过朝廷命官,心思活,还知道民以食为天,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放心吧。渤泥、瓜哇、真腊、占城、三律齐等等,这么多国家,还有部落,哪里买不到粮食?何况我大宋南下的商船不断,还能饿着你们!”
“那要是人家故意不卖?”
有囚犯故意挑刺。
“看到这些火炮没有?我倒是巴不得他不卖,正好可以试试他们的城墙结不结实。有坚船利炮,还怕吃不饱饭,真是可笑!”
赵泰冷哼一声,老王打了个寒战。
新皇这手下,竟是这些如狼似虎的莽夫,着实让人心寒。
“可惜啊!海上风浪大,还要靠季风,北上南下,一年只能来回一次。太耗费日子了!”
又有囚犯,唉声叹气一句。
众囚犯纷纷点头附和。运气不好,也许“刑满释放”,一个风浪,自己就葬身鱼腹了。
“别唉声叹气的!”
为了鼓舞士气,赵泰忍不住,又开始泄露天机。
“实话告诉你们,朝廷正在造什么“蒸汽船”,不需要人划,也不需要借风,只需要烧煤,比风吹还跑的快,又安全。也许等你们回去的时候,就可以坐上蒸汽船了!”
“蒸汽船?那可太好了!”
“将军,什么是蒸汽船啊?”
“蒸汽船都不知道,水壶烧水知不知道,就是……”
傍晚时分,一处巨大的碗型海湾出现,两条宽阔的河流从大陆伸出,缓缓流进海湾,南边似乎还有一些房屋。
夕阳映照河湾,水波粼粼,殷红一片,无数的海鸟身披红霞,在海湾上空盘旋,蔚为壮观。随着洪亮的钟声和尖锐的哨声响起,向导带路,船上的人纷纷动了起来,大宋军民乘着一艘艘舢板小船,向着港湾里的陆地驶去。
这一块渤泥中南部的新大陆,正在等着他们去开拓和征服。
赵泰大声呐喊,指挥着水师将士,驾驶着小船跟上。
对于大宋朝廷和大宋水师来说,这才仅仅是踏出了海外拓殖的第一步。
还有很多的新旧大陆,澳洲、非洲,甚至遥远的美洲大陆,都在等着他们去征服。
第13章 北上(上)
大宋兴庆三年,八月,四川,成都府路,绵州。
正是午后时分,绵州城外十里,官道旁的一处十字路口,一棵刮皮的大树身上,南来北往的行人,正在围着树皮看榜文,有人摇头晃脑读到,却是个卷起裤脚的三旬开外的农夫。
大宋文风浓厚,是以这乡间田夫,也有粗懂四书五经,读书写字,也是不在话下。
“四川制置司告示;谕令四川各路百姓:王师北伐,河西中华故地,百废待兴,急招百姓移民前往。凡欲移民河西之地者,每人酌给水浇田10亩,永给为业。所属荒地,官给牛种,听百姓开垦,酌量补还价值,免除三年赋税。四川制置司移民分司造册移送河西各州府,妥给口粮舟车,差官搬取,令其落籍。自行前来者,报销差旅盘缠,直到河西诸地,米粮供给,各宜知悉……”
中年汉子读完,惹起周围围观人的一阵惊呼。
“每人10亩!我一家五口,也不到15亩地。这是真的吗?”
有拄着锄头、衣衫破旧的中年汉子立刻惊叫了出来。
四川四路,成都府路人口最多,已达500万人口,每人平均两亩不到三亩,每户不过十来亩耕地左右。如今这一人授田10亩,实在是太过吓人。
再说了,一家三口,有青壮劳力,有耕牛耕具,也不过耕田30亩。给的再多,也种不了。
“高二哥,这有什么稀奇的!刚刚传回来的消息,官军夺了河西之地,什么凉州、瓜州、玉门关,都被官军给占了!”
另外一个挽着裤脚,背着箩筐的中年汉子蹲在地上,额头的皱纹密布。
“老孟说得没错!河西的百姓都给鞑靼杀完了。河西没有人种地,官军占了河西,总得有人种地吧!”
年轻高大的后生,却是意气风发。
“小乙哥,你怎么知道?”
缎衣白皙的老者,诧异地问了起来。
“李员外,你不知道吗,我家二郎就在利州西路从军。他这一次去西夏守城,立了战功,授田50亩,就在凉州。他来信催我前去凉州。我还得找我爹商量商量。”
小乙哥的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得意。
授田50亩,从现在起,他至少也是中户人家了。
“小乙哥,你说得轻巧!你家二郎是官军,有刀枪火炮,能保全自己。鞑靼人杀人如麻,咱们要是去了,手无寸铁,碰上鞑靼人怎么办?”
高二已经心动,嘴上却不肯放松。
“高二哥,瞧给你吓的!鞑靼人再凶残,也有官军。现在的大宋官军,可不是从前的了!咱们去了,或许官府会发给刀枪,不是还可以当民兵保护家人吗?”
小乙哥笑着说道,高二的脸色,柔和了许多。
自己年富力强,力气也有,怕个甚?
碰上那些鞑靼人,怕什么,和他们干就是!
“谁说不是?大宋百年,有官军夺回河西的吗?这是第一次!大宋皇帝就在河西,你们还怕个球?”
蹲在地上、衣衫破旧的本乡闲汉牛二,哈哈笑了起来。
“鞑靼人再厉害,还不是被官军给打跑了吗?要不然,西夏也灭了!你们去不去河西,自己看着办,我牛二可是要去了。到时候我成了上户,讨个浑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你们可不要眼馋!”
牛二的话,让众乡亲都笑了起来,心里也活了起来。
这小子说话直接,一点也不知道避讳。
“河西距离四川不远,大家回去和乡亲们说说,要去一起去,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老孟很有些号召力,他这一说,众人都是点头。
“万一县里不让走,可该怎么办?”
高二忐忑不安,又问了起来。
“龟儿子的去告他!四川制置司不行,咱们就去皇帝那里告!听说皇帝就在河西,到时候告了他,看他龟儿子还怎么当官?”
牛二蹲在地上,给众人支起招来。
“到时候真到了河西,人生地不熟,日子怕是不好过!”
高二左思右想,还是有些不踏实。
“各村镇各县自成体,有官员专人负责。等到了河西,还是同村的分一村,同县的分一县,还是老熟人。一路上都有官府接济,有官军护送,还有四川和河西的官员一路监督。怎么可能让你饿死累死?”
老孟了解得挺仔细,给高二宽心。
他不知道的是,同村同县不变,官员专人负责的方法,都是河西武威郡新任郡守史嵩之的提议。
“仙人板板的都走了,以后谁给老子种地啊?”
众人纷纷离去,李员外摇摇头,嘴里嘟嘟囔囔。
“李员外,种地的人多的是,只要你多减点租子就行!”
牛二站起身来,依旧是笑容满面。
这个吝啬鬼,他家里那数百亩地,最好没人给他种,全都荒了最好。
“干脆不收租得了!你们以为,官府的赋税是闹着玩的吗?”
李员外瞪了牛二一眼,心事重重转身离开。
只有有地,就得交赋税,多少地交多少赋税。穷人都移民了,谁给他种地?怎么交赋税?
“赋税再多,你龟儿子还不是好吃好喝,小妾就好几个!老子现在还是光棍呢!我呸!”
牛二看着李员外的背影,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也转身离开。
不管别人去不去河西,反正他是去定了。
…………
成都府路,绵州,附郭,巴西县,西城外的荒地上。
“大家都站好了,现在开始点名!”
江万里打开手里的花名册,开始叫道:
“巴西县,李治!”
他本在京湖路襄阳府供职,被上官襄阳通判史嵩之推荐,来到四川筹备移民实边,并负责带领绵州移民去河西。
专人负责,每人按照四川地方上人口多寡,各负责一州一县,甚至是一府。
“回相公,在下巴西县李治,见过江相公。”
一个四旬儒士走了出来,拱手作揖。
“李治,巴西县各乡移民情形如何?妇人儿童,都记载清楚了吗?”
江万里点点头,向李治问道。
“回相公,巴西县移民共476户,1963人。其中10岁以下儿童286人;10岁以上,15岁以下175人;成年男女1502人。共1963人,悉数到齐。请相公查验。”
巴西县1963名移民中,50岁以上者几乎没有,二三十岁的青壮年光棍占了不少。看来,光棍问题,已经困扰蜀中大地了。
“赵先、李大义,开始查验!”
江万里点点头,两个随从吏员下去,开始按照李治提供的花名册,一一查看了起来,很是仔细。
要知道,他们带这些移民去河西,离开的时候多少人,到达的时候就得多少人。除了病死或意外等不可抗因素,若是玩忽职守,可是要被追责,甚至要丢掉头上的乌纱帽。33qxs.m
“相公,幼童286人,中童175人,共461人,勘察无误!”
“相公,成年男女1502人,勘察无误!”
吏员赵先和李大义回来,一一禀报。
“好!李治,你带着巴西县的百姓,先就地等候。”
江万里吩咐完,跟着又喊了起来。
“昌明县,邓辉腾!”
“小人昌明县邓辉腾,见过相公!”
“邓辉腾,昌明县各乡移民情形……”
一个一个县查验人数,等八个县下来,花了大半个时辰,江万里等人都是满头大汗。
和其它州府县一样,都是青壮年光棍居多数,移民的多是兄弟多田地少的贫穷人家。
“相公,绵州移民幼童509人,中童363人,成年男女3663人,绵州移民共4265人!”
吏员统计完毕,向江万里禀报,递上花名册。
4265人!看来移民的人数不错,也可以感觉得到,不是谁都可以甘于贫困。
“乡亲们,咱们去河西,只带衣物等随身贵重物品,其它东西锅碗瓢盆都不要带,朝廷自会分配下来。至于各家粮食,会用牛马运输,不需肩扛背负。大家伙身上东西越少越好,方便赶路。”
江万里仔细叮嘱,不忘安慰。
“年纪小的儿童,平路上会用马车运送,驿道上用马接送。咱们的人数,已经报给四川制置司和利州戎司和临洮府路戎司,一路上都有官军接应,至于大伙的吃饭用水,沿路驿站也都有备,大家无须担心,咱们绵州4265人,一定会平平安安到达河西!”
“咱们绵州4265人,到了河西,还是4265人!一个都不能少!”
吏员也开始给移民们鼓气。
“启程!”
江万里叮嘱完毕,挥了挥手,数十辆马车出来,幼童纷纷上车,一些移民纷纷对着故乡的方向磕头,依依不舍。
一队官军护送,车轮滚滚,移民迤逦向北,满满的官道都是,许多人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希望。
攻占兰州、临洮府,以及攻占河西之地,四川百姓人人欢欣鼓舞,但对于蜀地贫苦百姓来说,移民授田,改头换面,这才是他们最感兴趣的。
历朝历代,世间最多的,永远是穷人。
就如宋朝一代,商税远高于田税,那是因为茶酒醋盐矾的专卖,无处不在的层层商税,以及权贵逃避田税所致。
说什么商业发达,一个千年前的农耕社会,蒸汽机都没有,工业基础基本为零,商业又能发达到哪里去?
田地多少,赋税几何,才是真真正正的民生。
第14章 北上(下)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暮夏时节,金牛道,德阳府通往蜀口的官道上,人流如织,无数的蜀地百姓或独行,或夫妇成对,或托家携口,亲朋好友,或是商队前行,熙熙攘攘,向北而去。
而在百姓之中,还有大队的官军随行,只不过看他们许多人年龄都在四旬以上,并未披甲,以及只有刀枪等兵器,弓箭手稀少。一看便知道,这是四川地方上的厢军民兵。
或者说,他们都是整饬武备时,被淘汰下来的四川官军,以及地方民兵中的穷苦者。
宋人开边河西,征调五万厢军民兵,他们许多人都是拖家带口,前往河西冒险。
即便是暑气已消,但到了正午时分,依然是酷热难耐。不过蜀道古木参天,倒也抵去了许多热气。
“三哥,你去过河西没有?那里是个什么样子?危险不危险?你说咱们到了河西,真能分10亩水浇地吗?”
刘兴背着包袱,满头大汗,一手拿着红缨枪,一边向前,嘴里一连串地问题。
“我也没有去过,究竟什么样子,去了就知道。咱们的安危,有河西的边军保护,绝不会有事。另外,移民实边,皇帝下的圣旨,军中明令,哪还能有假?放心吧,你的10亩水浇地,少不了!”
何太平头也不回,继续赶路。
他目光看向前方,在百姓人群中搜索。那里面,有他的妻儿。
“三哥,现在过去,不是就要过冬了吗?怎么不来年春天过去?”
从这到河西,还有近两千里路,赶路得两个月,甚至时间更长,等到了河西,恐怕已经是冬天。
“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何太平终于看到了人群中的妻儿,赶紧挥挥手,可惜妻儿没有看见,不过骑在马上的小女儿倒是在目。而且看样子,小女儿还是很开心。
“三关五州,还有利州,人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肯定早已经过去了。到时候咱们到了,可能已经烧荒完了,就等着耕种了,刚好赶上。”
何太平的话,让刘兴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三哥,咱们这些人,都要军屯吗?”
“我听候偏将说了,三成守边,七成屯田。你放心,你我都过了四十,不会戍边,只会屯田。”
何太平微微一笑,拍了拍刘兴的肩膀。
都四十岁的人了,还沉不住气。
“有这么多人去吗?”
刘兴看了看队伍,别有一番心思。
“成都府人多地少,没地的兄弟多了。一人10亩,抢着去!”
何太平嘴里说道,有些不好意思。
他自己不就是如此吗?种着种着地卖给了富人,自己成了佃户,不得已从军。
“那是谁呀,这么大的阵势?”
何太平指了指前面庞大的车队,问起了周围的几个官军。
“三哥,听说是成都府的富商刘大义,那几十车都是他带的货物,听说都是些布料、面粉、药材什么的。”
同行的官军有成都府的,见多识广,知道商人的底细。
“听说刘大义在河西甘州买了200顷地,说是商屯。这一次前去,恐怕要在甘州呆些日子了。”
另外一个官军说道,眼神里都是羡慕。
“200顷!”
何太平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成都府一亩上田20贯,就是一亩中田也是十三四贯,200顷就是两万亩,最少也是二三十万贯。
这个刘大义,好大的手笔!
“河西商屯,一亩田只要五贯,200顷就是10万贯,三年免赋。这个刘大义,既要商屯,又做河西、四川两地的买卖,可是要赚惨了!”
刘兴摇摇头,神情有些沮丧。
“听说德阳府的富翁蒲固,也在西凉府买了200顷田亩。他是做石炭和瓷器买卖的,也到河西买地。他就不怕噎着?”
又一个官军孙先,嘟囔了出来。
“夔州府的蒲宏不是被抄家砍头了吗,这个蒲固,是不是蒲宏的族人啊?”
很快,又有官军狐疑地嚷道。
“蒲宏家族六十多人,基本上都被赶尽杀绝了。蒲固只是和蒲宏同姓而已,况且人家主要是挖井开矿,没人干的苦差事。要不是蜂窝煤,他也不会发财!”
刘兴摇头,否认了同袍的猜测。
“我看你是妒忌了?人家投入这么多,真金实银,千里跋涉的,投得多,风险也大,自然要得的多!你想想,万一碰上个盗匪乱军的,岂不是人财两空?”
何太平哈哈笑道,心头不无讥讽。
人家买田,堂堂正正,怎么就招惹这些好吃懒做的家伙了。
“还有盗匪乱军?”
孙先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那要是碰上了,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他们这些老弱病残,都是官军整饬时被军中淘汰的。要不是军纪森严,更有家人10亩的授田,他们才不会去千里迢迢的河西垦殖。
“盗匪?乱军?三哥,你就别说笑了!”
刘兴指了指官道上龙精虎猛、往来驰骋的宋军骑兵们,眼神里都是羡慕。
“看到了没有,鞑靼骑兵都被他们赶跑了,谁还敢作乱?五万精兵去了河西,都是火炮手榴弹,一路上都有边军护送,你还担心什么?”
他晃了晃手中的红缨枪,笑道:
“再说了,要是一般的匪盗,咱们也够了。”
众军都是哈哈笑了起来。确实如此,他们都有家人随行,遇到外敌,当然要同仇敌忾,奋起反抗了。
“赶紧走吧!错过了日头,可就要耽搁行程了!”
何太平催促着众人,和刘兴一起,加入了滚滚北上的人潮。
沔州城驿站,路边的凉棚下,新任武威郡守史嵩之仔细查看花名册,向一旁的官员耳提面命。
“登记完下一波,快马加鞭,速速将详情送于西河州驿站,让他们做好接应准备!”
专人负责,分段监察,这是他在成都时向皇帝提出的移民诸项,经皇帝和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河西制置使范钟等商议后,查漏补缺,具体移民事宜也由他一手操办。
“是,相公,马上去办!”
官员赶紧答应,下去安排。
这位上官精明强干,精力充沛,浑身使不完的劲,着实让人佩服。
史嵩之喘口气,端起桌上的茶碗,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喝下去半碗。
“相公,这样的粗茶,你也能饮得下去?”
一旁的侍卫马世荣,满脸赔笑说道。
四名史家,满门士大夫,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跑到西北来受这罪,而且没有半点嫌弃,让他肃然起敬。
“但为国事,甘之如饴。民生多艰,能有粗茶淡饭,已经是不错了!”
史嵩之放下茶碗,悠悠一句。
皇帝亲自调他前往河西,他怎么敢拒绝?怎么能拒绝?
史家要重振旗鼓,他要贵为上卿,这是他的机会,也是他史家的机会,决不能错过!彡彡訁凊
“史相公,你女儿就在利州戎司边军供职,你们父女俩,有没有见上一面?”
身为沔州城的守军将领,金陵讲武堂女学员的究竟,马世荣自然了解的清清楚楚。
一提到女儿,史嵩之的脸,不由自主黑了下来。
“前几天就见过,她做得不错,已经是利州戎司的总医官,也算是为君分忧。”
快20岁了,不回临安城,在这些凶险苦寒之地救什么死扶什么伤。再不收心,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
女儿爱慕皇帝,这事他有“秘闻”。不过,这显然是女儿一厢情愿,皇帝似乎没有这份心思。
看来,得想想办法,把固执的女儿调回临安城,和魏了翁的女儿魏思思一样,相夫教子。
史嵩之脸色阴沉,马世荣察言观色,赶紧岔开话题。
“史相公,四川向临洮路和河西路移民,这是北上。听说还有许多大宋百姓随水师战船南下,听说也是移民。有这回事吗?”
“不错!大宋水师战船巡游于外海之上,扬威于国门之外,此为盛世之象。就像现在,湖广的粮食运往四川,四川的粮食运往汉中,汉中的粮食运往临洮路和河西路。而湖广的粮食,就由南洋各地一船一船运入。”
史嵩之脸色好转,双眼放光。
民以食为天。移民到了临洮路和河西路,有没有吃的,那才是第一等的大事。皇帝解决了最关键之事,剩下的就要简单许多。
皇帝雄才大略,知道以海外反哺大宋,眼界之深远,所图之大,让他叹服。
“相公,下一波移民到了!”
随着下一波的移民过来,史嵩之惊喜地站了起来。
“江万里,你到了!快,给移民安排饭食!”
“相公,绵州这一波移民不错,青壮年居多,而且里面不少光棍汉……”
江万里轻声细语,眼神中有故事。
“那怎么说,也要留在凉州,不留在咱们武威郡了。”
史嵩之低声一句,两个老小狐狸目光一对,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子远,移民为国家工程,陛下殷殷期望。河西百废俱兴,以屯垦开荒为第一要务。我在想,除了鼓励百姓军士垦荒,我们这些官员,是不是也能尽一份绵薄之力。比如每人两到三亩自耕田,百姓垦荒,可不可以设立犒赏……”
两位大员兴致勃勃,侃侃而谈,一旁的马世荣也是心动。
皇帝大手笔,南下北上开拓,大宋将来的样子,让他也是充满了期待。
第15章 西夏的未来
西夏保义二年、深秋、中兴府。
深秋的贺兰山草木枯黄,满山的红紫黄交织,斑斓多姿。疾风劲草,群山雄伟,若群马奔腾。黄河边,一片片金黄色的芦苇荡随风摇摆,天空中群鸟振翅而飞,水天相接,蔚为壮观。
但对于贺兰山下兴灵之地的西夏百姓,尤其是士大夫们来说,似乎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欣赏山河壮丽的景色。
自进入秋日以来,西夏兴灵之地,沸沸扬扬的流传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大夏国的河西走廊,让宋军给占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宋人不是刚发兵救过我们吗,怎么会占了河西?”
“夏皇和大臣们知道这事吗?”
没有多少惊恐,没有惶惶不安,西夏士民人人惊愕,朝野上下,狐疑声一片。
宋军刚刚帮他们守过城,宋皇娶的是西夏的安国公主,宋皇御驾亲征,刚刚挥兵北上,击退了残暴的鞑靼大军……
而且,西夏百姓碗里现在吃的,还是宋人送来的救援粮食。
宋人怎么会占了河西?又怎么可能占了河西?
几乎没有几个夏人会相信这个消息。很多人都是相信,宋军从蒙古大军手里夺回了河西,只是帮夏人代管而已。
或者有可能,宋军帮大夏国击败了鞑靼大军,大夏国把河西赠与了宋军。
只有一些党项贵族、朝中的士大夫,在为大夏国的国运和将来不平、哭泣。有些人还怒吼、疾呼着要和宋人决一雌雄,夺回被战争蹂躏的河西。
宋军夺了河西,和凶残的鞑靼大军又有什么两样?
而大多数西夏士民的心里,则是为元气大伤、多灾多难的大夏忧心忡忡。大夏只剩下兴灵之地,已经和亡国没有两样,似乎没有了未来。
天气转凉,要是鞑靼大军再次来攻,只有三四十万百姓、三四万残兵败将、军心涣散的大夏国,又何去何从?
也许用不了一个月,鞑靼大军就会攻破中兴府和灵州。西夏,可就真要亡了。
西夏皇宫,大殿之中,地震留下的顶部裂口才刚刚补上,没有阳光射入,大殿中阴云密布,群臣面色凝重,气氛压抑。
“陛下,皇宫外太学生静坐请愿,请陛下遣使与宋国交涉,收回河西!”
御史中丞张公辅面色凝重,首先站出列班,向西夏皇帝李睍肃拜上奏。
“陛下,宋人公然占我大夏国疆土,是可忍孰不可忍。请陛下降旨,臣愿挥兵南下,讨伐河西宋军!”
又是西夏老臣嵬名令公,怒气冲冲上前请命。
河西是大夏国的屏障,半壁江山。没有了河西,大夏还是大夏吗?
“陛下,如今当务之急,不是如何对付宋军,而是恢复国力,百姓休养生息。陛下明鉴!”
礼部尚书李仲谔走了出来,肃拜而道。
夺回河西?河西数万宋军将士,蒙古铁骑也不一定敢硬闯,何况孱弱的西夏?
“陛下,大战刚过,不宜再起刀兵。不如派使前往宋地,向宋军确认此事,而后再商讨对策不迟。”
枢密使李元吉也是持重,不想妄动刀兵。
李仲谔和李元吉二人的话,让嵬名令公火冒三丈,大声斥责起来。
“李尚书,李相公,你们这是在为宋朝说好话吗?宋军占我国土,狼子野心,只有发兵,才能把宋军赶出去!”
“陛下,宋人如此欺人太甚,陛下若是不责问宋朝,我大夏国威丧尽,颜面何存啊?”
看到皇帝不动声色,御史中丞张公辅跟着愤愤上奏。
嵬名令公和张公辅要保护西夏的尊严,虽然慷慨激昂,但大殿之中,却没有几个大臣响应。
西夏现在是什么情形,人人都清楚。这个时候吃饱饭才是紧要,哪里还有精力去发动战争。
万一宋军断了粮食供应,西夏国人岂不是要饿死?
“老将军,张中丞,硬话可以说,但做事还要量力而为。说句不该说的,如果不是宋皇发兵,我大夏国已经灭了。如果不是宋人的粮食,你我还能站在这里吗?如果真的和大宋撕破脸面,那么两国之间,就没有一丝挽回的余地了!”
徽猷阁学士李弁小心翼翼说了出来。
在他看来,大宋现在是西夏唯一的外援,现在和大宋撕破脸皮,那就是断了西夏的后路。一旦蒙古来侵,以西夏现在的国力,肯定是灭顶之灾。
“陛下,我大夏国匮民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宋谈和,除此之外,别无他途。若是鞑靼大军来犯,我大夏唯一能指望的,也是大宋。”
吏部尚书李仲谔跪伏于大殿上,含泪上奏。
“陛下,如今已经是深秋,万一鞑靼大军冬日发兵来攻,我大夏又如何抵挡?河西之地,百姓岂不是要被诛戮殆尽?即便是宋军不进入河西,我大夏能收回失地吗?宋军可是从鞑靼大军手里夺回来的。陛下,我大夏子民现在吃的还是大宋的粮食,万万不可和大宋开战啊!”
南院宣徽使罗世昌也是跪在地上,伏地上奏。
西夏元气大伤,百姓十不存一。这个时候和大宋硬抗,代价只怕不要太大。
“李仲谔、罗世昌,你们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奸贼,真是丧权辱国,卑鄙无耻!我大夏就是亡国,也要亡的有骨气,不能向旁人摇尾乞怜!”33qxs.m
嵬名令公怒不可遏,直接痛斥起罗世昌和李仲谔来。
这两个软骨头,就知道讨好宋朝,难道他们不知道,大夏的国土正在被宋人蚕食鲸吞吗?
“嵬名令公,你这个老贼,你死了不要紧,难道要陛下,要整个大夏国的百姓,都为你陪葬吗?你是要大夏亡国灭种吗?”
枢密使李元吉怒声呵斥起嵬名令公来。
“李元吉,你一派胡言!我什么时候要陛下陪葬?如今宋军夺我河西之地,难道我们要忍气吞声吗?如果宋军兵临城下中兴府,我们又该如何?”
嵬名令公面红耳赤,大声咆哮了起来。
这个西夏国中少有的鹰派、主战派,对蒙古大军强硬,对宋人亦是如此。
嵬名令公的话,让整个大殿上的西夏群臣,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
罗世昌看了一眼御座上面色阴沉的夏皇李睍,忍住不言。殿中大臣的目光,也都一起聚集在李睍身上。
“罗卿、李卿,起来吧。”
御座上的夏皇李睍,面无表情,嘴角微微上扬。
都到了这个地步,这些能坚守的臣子,已经是不易了。
开战,拿什么和宋人开战?拿嘴吗?
也不看看,西夏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
他现在都有些后悔,宋皇到了黄河边,自己为什么就那么抗拒?为什么没有去和宋皇会面?自己这么做,对西夏又有什么好处?
“嵬名令公,这大殿上没人怕死,但如果宋人不供应粮食,我夏人又该如何?岂不是要饿殍遍野?我大夏的百姓,已经没剩下多少呢!”
又是李仲谔,颤颤巍巍爬起来之后,打破了僵局。
蒙古大军入侵,除了兴灵之地,其余地方均被蒙古大军攻陷,兴灵被围城达半年以上,西夏百姓被杀、饿死、病死,国中能留下的,已经是十不存一。
“大不了,大不了向金朝借粮!夏金是兄弟之邦,这个时候,金人一定会……”
嵬名令公说出这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底气不足。
蒙古大军入侵西夏的时候,作为兄弟之邦的金国作壁上观,没有派出一兵一卒,贡献一粒粮食。这个时候说什么依靠金国,实在是异想天开。
“依靠金国,还是省省力气吧。就说鞑靼大军退去,金国除了遣使前来,可有丝毫的援助?若不是宋人的米粮,兴灵之地的士民,早都饿死完了!”
枢密使李元吉热嘲冷讽,轻声说了出来。
无论如何,西夏不能和大宋开战。要真是这样,西夏人就要死绝了。
“难道我大夏,真的要国祚不继、亡国灭种吗?”
徽猷阁学士李弁眼泪汪汪,哽咽了起来。
整个殿中,顿时响起一片抽泣之声。许多的西夏大臣泪流满面,似乎在为大夏的命运哭泣。
西夏的如今形势,所据不过兴灵弹丸之地,人口不过二三十万,还不如宋地一大县,苟延残喘,那里还有半分“国”的样子。
大夏国,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陛下,现在唯有和宋国交好,不宜动兵。宋人礼仪之邦,又和我大夏有姻亲。以臣之见,应立刻派出使者,向宋国交涉,看看宋皇如何回复。”
罗世昌向着御座上默然不语的李睍上奏。
满殿群臣吵吵嚷嚷,却把皇帝扔到了一边。值此人心动荡之际,朝堂秩序荡然无存,亡国之象已露端倪。
罗世昌的话,把群臣唤回了现实,就连国中重臣嵬名令公,也是退回了原位。
众臣满殿喧哗,谁也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这是大不敬,岂是臣子所为?
“众卿,朕就想问一下,河西之地,能夺回来吗?”
李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大殿上的群臣又集体陷入无语。
吃饭都困难,存活下去更是问题,拿什么去夺回河西?那里可是有宋人的数万大军。
宋军连蒙古大军都不怵,能怕元气大伤的西夏残兵败将吗?
“嵬名令公,让你率领兴灵之地的所有大夏将士,能夺回河西之地吗?”
李睍看着嵬名令公,眼神冷厉。
“回陛下,老臣当尽力而为!”
嵬名令公心头打鼓,却慨然领命。
“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大夏存亡之际,不可仓促行事啊!”
李仲谔和罗世昌一前一后,纷纷走了出来苦劝。
“嵬名令公,你还没有回答朕,你能夺回河西之地吗?”
李睍不理罗李二人,径直向嵬名令公问道。
“老臣……没有把握。不过老臣会拼了老命,尽力夺回河西!”
嵬名令公心惊肉跳。皇帝一贯称呼他为“老将军”,现在则是直呼其名。看来,皇帝对他的所作所为,是十分不满了。
“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啊!”
李仲谔和罗世昌又争先恐后,纷纷劝奏。
这要是真和宋军开战,玩笑可就开大了。
“嵬名令公,既然你没有把握夺回河西,就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你是嫌我大夏亡的不够快吗?”
李睍轻描淡写,语气平静,嵬名令公听起来,却是心惊胆战,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陛下,难道河西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吗?”
御史中丞张公辅性格耿介,毫不畏惧,立刻问了出来。
“张中丞,那你意如何?你能带兵夺回河西吗?”
李睍压抑着心头的不快,尽量语气平和。
这些大臣,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还要妄动刀兵,还想沽名钓誉,简直是蠢到了家里。
现在的西夏军民,人人厌战,西夏也没有国力发动战争。即便是要发动战争,那也得卧薪尝胆、厉兵秣马。现在提出来要和宋国动兵,这是怕西夏亡得不够快吗?
这不是把他架在火炉上烤吗?
他不出兵,说他窝囊废、丧权辱国,他若出兵,那就是穷兵黩武、不恤民生。
他到底该如何抉择啊?
李睍的心头,一阵心酸。
“陛下,臣……臣……”
张公辅讪讪,还想说话,李睍眼睛一瞪,声音大了起来。
“要是不能,就废话少说,赶紧退下吧!”
“臣……”
张公辅面红耳赤,悻悻退了下去。
他确实是无话可说。
“嵬名令公,草原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吗?”
满殿群臣寂然,李睍忽然开口,提到了宋金的冲突上。
“陛下,铁木真的葬礼已经结束,现在正在等部落的首领们和铁木真的子孙儿女们赶去祭祀。想来一时间不会有战事。”
嵬名令公深知草原习俗,赶紧上奏。
“李相公,宋军占了临洮路,兰州、临洮府、洮州、积石州都在宋军治下,金国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吗?”
李元吉正在惊诧,李睍已经自顾自说了出来。
“以金人之势,被夺了兰州、临洮府等地,尚不敢与宋军争锋,我小小的夏国又能如何?宋军既然夺了河西,那就让他们折腾去吧!反正,那里千疮百孔,也是一烂摊子!”
河西,已经不是大夏的河西。大夏,已经没有了未来。
第16章 曾经
临近黄昏,火红的太阳挂于群山之巅,霞光烧红了天空,群山掩映,林木轻摇,河面上金光闪闪,欢快的浪花滚滚向北而去。
边境兰州,黄河南岸,渡口边,无数的宋人军民蜂拥于渡口之上,排队等待过河,前往河西。
两岸河堤上,渡口周围,龙精虎猛的宋军骑士来回巡逻,虎视眈眈,以确保不会出现意外情况,以及保护前往河西军民的安全。
兰州虽然是宋军从蒙古大军手中夺得,但兰州名义上仍是金人的领土。尤其是蒙古大军撤去,金人不断谴责宋军夺取临洮府和兰州,国中好战分子蠢蠢欲动。这也使得宋军集重兵于蜀口和兰州一线,以防备金军来袭。
“相公,四川来的厢军说,他们已经等了大半天了,要求立即安排他们先过河。他们还等着去河西屯田呢!”
衙役前来禀报,汪文往后看了看,马上沉下脸来。
“让他们再等一会。有些百姓已经等了半天,得让百姓先过,按顺序来!”
随着皇帝入川,如今他已经是兰州代知州。河西移民,虽然有军方镇守两岸,维护治安,但他作为民政长官,也要维持渡口秩序,提供粥粮供给,以备不时之需。
“太慢了吧!要等到什么时候?”
“凭什么不让过,不把人当人吗?”
后面的厢军嘟嘟囔囔,但却没有人敢炸刺。一来大家都在等候,二来那些河岸上顶盔披甲的边军虎视眈眈,一看就不是善茬,要不然也不会连鞑靼骑兵都不怕。
“相公,小人四川成都府刘大义,有礼了。”
刘大义满脸赔笑,上前一步,点头哈腰。
“刘员外,不必客气。你有什么事吗?”
汪文看着刘大义,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富商找自己,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知州相公,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相公收下!”
刘大义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注意,一个钱袋,塞入了汪文衣袖之中。
“小人随行车辆多,还请相……”
刘大义话还没有说完,汪文脸色铁青,已经后退了好几步,把塞给的钱袋,直接甩在了地上。
刘大义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满脸的为难。
“相公,这是……”
“你给本官听着,赶紧把你的臭钱拿走!念你是初犯,本官不和你计较。再有下次敢贿赂官员,律法难容!”
汪文厉声说道,周围百姓纷纷叫好。刘大义尴尬不已,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地上讪讪捡起了钱袋,塞入怀中。
“你刚才说,你的车辆多,都运的什么货物?”
河西一穷二白,要什么没什么,汪文皱着眉头,叫住了刘大义。
这个刘大义车辆不少,鼓鼓囊囊,显然都是货物,或许就是河西所需。
“相公,小人是成都府的商贾,运有三十七车布匹,其中八千匹麻布、九千匹粗布,另有三百车共两千石米面,还有耕具、种子、药材若干运往甘州。小人在甘州买地200顷,急着过去垦荒屯田,置办买卖,所以……”
刘大义赶紧取出账册,恭恭敬敬递了上去。
这个狗官,不会嫌自己送得太少吧?
要是真被挡下来,晚上还得出点血,让这狗官通融一下。
“知州相公,这是小人的货物详细,还有四川制置司出具的买地凭证,全都在这里。请相公查阅。此外,小人还买了三万贯的国债卷,支持我大宋王师西进。”
刘大义把账册递了上去,小心翼翼,观察着汪文的表情。
汪文接过账册,翻开仔细看了一会,点点头,把账册还给了刘大义。
“刘员外,稍等!”
汪文走了几步,站在了渡口的河堤上,对着渡口上的军民,大声呐喊了起来。
“将士们,乡亲们,河西百废待兴,缺粮少衣,这位义商携带大量的布匹、粮食,正是前方所需。大伙让让路,让他们先过,好不好?”
朝廷发售国债,河西卖地,全都着落在这些富贵人家身上,可不能凉了人心。
衙役上前劝阻,军民们纷纷避开,让出一条道路。
“相公,小人这就可以走了?”
刘大义睁大了眼睛,半信半疑。
大宋天下,还有不是贿赂的官员吗?
“刘员外,带你的货物,赶紧过河!本官可没有空请你吃饭!还有,你放心。买了朝廷的国债卷,你一定会赚不少!”
汪文冷冷一句,刘大义喜出望外,赶紧招呼着手下前行,先行过河。
“相公爱民如子,两袖清风,小人多谢了!”
刘大义心悦诚服,拱手行礼。
新朝新官员,新人新作风。希望这样的好官,大宋天下能够多一些。
“刘员外,过了河,一路上都有我军将士护卫,可以放心前行。到了河西,切不可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只要奉公守法,钱有的赚,朝廷也不会亏待你们。”
汪文朗声说道,脸色温和了些。
“小人知道,谨遵相公教诲!”
刘大义满脸堆笑,告辞离开。
“员外,这知州相公倒是罕见,不收贿赂,为商贾办事,开天辟地第一回啊!”
下人由衷地叹服了起来。
“还有那些边军,一个个黑面獠牙,凶神恶煞,怪不得能打败鞑靼骑兵,收复河西。真是厉害啊!”
又有下人摇头惊叹。
刘大义点了点头。官员不收贿赂,将士彪悍勇猛,大宋的未来可期。
这也让他对河西之行,充满了期待。
“相公,你看,这么多马匹!”
黄河河堤上,衙役指着南面,大声喊了起来。
汪文回头一看,也是暗暗吃惊。漫山遍野的马匹,这也是要赶到河西去了?
“相公,你有所不知,这是咱们从鞑靼大军手里夺回的牝马,是送到河西用作种马的!”
衙役朗声说道,脸上的笑容灿烂。
原来是牝马!
汪文微微颔首,和衙役一样,心头也是振奋。
蒙古猛将速不台攻下西夏河西等地以及金地德顺、戎、兰、会、洮、河诸州,掠得牝马五千匹。没想到被宋军一路攻破临洮府,连牝马也被宋军夺得。
“郭相公好像亲自来了!还有余将军!”
衙役惊叫着,汪文赶紧下了河堤,迎了上去。
“郭相公,余将军,一向可好?”
河西之行,事关重大,各方大员,纷纷登场。
“汪相公,余将军就要率一万精兵过河,还有随军的辎重粮草,到时候还要辛苦你安排过河。”
郭正孙下了马,递上明细账册。
“河西百废待兴,转运困难,麻仲将军先率五千将士前去河西,我再率一万大军前往。至于剩下的几万大军,会依照情形陆续开往河西。”
余玠做了一个简单的说明。
汪文轻轻点了点头,接过账册,翻了几页,也是面色凝重。
数万大军,人吃马嚼,四川的百姓,可要多流汗了。
“余将军,这些牝马,也要赶往河西吗?”
汪文看着密密麻麻的马群,心头震撼。
“麻仲传来军情,祁连山的马场已经修葺完毕,也找到了不少种马。我带这些牝马去河西,三年之内,至少要有上万匹战马。这是陛下的旨意,我可不敢违抗啊!”
余玠轻声笑道,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样子。
河西之地,除了西凉府要攻城,其它的甘州、肃州、瓜州,几乎都是传檄可定。但破毁容易,要想重建,可是得些功夫。
“余将军,我军占了兰州和临洮府,兰州成了边塞。金人剑拔弩张,战事随时而起。下官总是觉得不安啊!”
汪文忧心忡忡,目光不自觉看向了东方。
“汪相公,兰州、临洮府,整个陕西都是我大宋故地,取了兰州,咱们是心安理得。你不知道,现在军中的将士,都想着和金人开战。要不是陛下有旨,严令禁止和金人起边事,边境上早已经是金鼓齐鸣了。”
余玠冷冷一笑,语气中的不屑,让郭正孙和汪文都是心惊。
一场场的恶战下来,宋军士气大涨,军中的骄兵悍将个个躁动不安。金人要敢开战,这些家伙一定不会客气。
皇帝虽然下令不准开战,但却是明令边军将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蜀口集中了七八万宋军精锐,相信金军也不敢轻启边衅。
“将军,去了河西,还是请多多保重啊!”
河西还有蒙军盘踞,满目疮痍,一片废墟,汪文是真为宋军将士担心。
“无需担心。有我五万精兵强将,河西之地,马上就要是我大宋的天下呢!”
余玠打马向前,后面无数虎狼之士紧紧跟随,铁骑滚滚,无边无际,让人心寒气短,呼吸急促。
汪文看的心头羡慕,差点流出口水。
他要是能率领这千军万马,纵横沙场,死了也值。
残阳如血,风吹草动,群山寂静,大地无声。
兰州以北,黄河北岸的一处山坡上,一对秃发左衽的党项父子骑在马上,静静观望着过河而去的宋人军民。
“爹,那些都是什么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骑兵?他们都要去哪里?”
马上七八岁的党项小孩,好奇地问道。
“那些是宋朝的军民,有四五千骑兵,上万马匹。他们是要西去……”
四旬左右的党项男子轻声说道,心头苦涩,欲言又止。
宋军中尽是龙精虎猛的赳赳武夫,他们胯下的蒙古马,显然是和蒙古大军交战缴获所得。宋军如此精锐,河西似乎志在必得。
“爹,怎么会有那么多宋军?那些宋人百姓,他们到底是要去哪里?”
马上的党项小孩,心里充满了疑惑。
那些宋军,个个顶盔披甲,黝黑彪悍,让人望而生畏。
“他们是要去河西,咱们的祖宗之地。”
党项男子不得不据实相告,眼神里说不出的落寞。
四旬的党项男子,就是西夏的废太子,灵州的守将李德任。和他一起的,则是他七岁的儿子李惟忠。
灵州城解围,李德任父子安然无恙,李德任仍然镇守灵州,但西夏的困境,他了然于胸。
“河西,是西凉府和甘州吗?那里还有我大夏的子民吗?”
李惟忠一阵惊诧,又问了起来。
李德任心头一阵压抑,过了片刻,才轻声回道,心里充满了苦涩。
“听说很多人都死了,只剩下了几万人或十几万人。咱们这些大夏皇室,对不起他们啊!”
河西十室九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口。兴灵之地,军民死伤累累,不过三四十万人口。如今的西夏,不过三四万战兵,苟延残喘,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爹,宋军既然帮了咱们,为什么又要抢咱们大夏的河西?他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还有,惟名姐姐不是宋皇的妃子吗,她怎么也不帮帮咱们?”
李惟忠的话,让李德任一阵苦笑,无言以对。
国与国之间,从来都是只有利益。宋人已经算是善良,要不然,他们完全可以等西夏亡了再取河西,不必牺牲那几千将士。
“爹,怎么还有我大夏的百姓往西边去?他们不会也是去河西吧?”
李惟忠指着山的北面,继续问道。
李德任看向儿子所指的方向,驿道上既有汉民,也有党项百姓。他们背着包袱,推着放满锅席被褥物件的独轮车,拖家带口,行色匆匆。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埋头赶路,看都不往后看一眼。
这些乱世中的可怜人,他们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有口饭吃,讨条活路而已。
宋军刚刚挺进河西,大夏百姓已经迫不及待跟随。看来,这些大夏百姓,已经对大夏朝廷失去了信任。
连自己的百姓都不能保护,难怪大夏百姓心灰意冷。大夏,已经不是大夏百姓心目中的大夏了。
李德任心头沉重,说不出话来。
“爹,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率领千军万马,夺回我大夏的河西,重现我大夏昔日的光荣!”
李惟忠大声说道,小脸蛋红扑扑,豪气十足。
大夏昔日的光荣?
李德任微微摇了摇头。
大夏的光荣,早已经一去不返。如今的大夏弹丸之地,还在为生存苟延残喘。如果蒙古大军再来,大夏还有明天吗?
宋人,还会帮大夏吗?
大夏立国近两百年,难道真的是气数已尽吗?
李德任的心头,尽被满满的苦涩和失望占据。
第17章 五年计划
秋日午后,金风徐徐,江南兵器制造分司,射击场。
“砰砰”的火铳声不绝,五十步开外靶子上的铁甲微微颤动,纷纷被击穿。
“好!”
赵竑面带微笑,鼓起掌来。
从西北战场回来,他不得不在金陵逗留。江南兵器制造分司的火铳研发正在进行,蒸汽机也有了些许眉目。
“陛下,你要不要试试?”
郑途拿着火铳,恭恭敬敬说道。
“好,朕也试一下!”
赵竑兴致勃勃拿起了火铳,先观看了一番,这才开始一系列的射击准备。
火铳质地均匀细腻,铳管内光滑深邃。看样子,工匠们花费了不少心血。
估摸着将火药从铳口倒入铳膛,然后用通条将膛内的火药压实压紧,从皮带里取出弹丸装入铳膛,然后将弹丸用通条再次捅紧,估计将火药倒入药室,把药室填满,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站着瞄准……
“砰”的一声,硝烟弥漫,由于有瞄准装置,靶子上的铠甲面积足够大,赵竑还是觉得,这一下打在了旁边的铠甲上。
这一番操作手忙脚乱,竟然还脱靶。
这要是在战场上,恐怕早已经被对方的弓箭手射成了刺猬。
“我去……”
赵竑终于没有爆粗。
尽管他心里很不满意,但表面上却不能否定众人的心血。这是时代的局限,自然不能像后世一样,随便造出来几把ak74,大杀四方。
“陛下,都是分司官员和工匠的功劳,主要是张郎官和严工匠两位。不过火铳轻了些,铳管还可以加厚加长一些,这样一来,射程估计能达到七八十步,甚至可以百步破甲。”
郑途在一旁轻声说道,心里微微有些得意。
其它好说,在机械制造方面,若是能得到皇帝的赞赏,可是真不容易。
谁让皇帝本人就是个制造大家。
他身后江南兵器制造分司的官员们和工匠们,个个都是满脸笑容,都为得到皇帝一句“好”的褒奖而兴奋。
“郑途、各位,火铳的射击过程,看起来似乎不太轻松啊。要是和鞑靼大军对垒,朕的将士恐怕还没射击几次,就被对方的弓箭手给杀光了。”
赵竑看着手上熟铁打造的火铳,哈哈笑了起来。
倒药、装药、压实压紧、装弹、夹火绳。射击时,先打开火门盖,然后点燃火绳,瞄准后扣动扳机发射。
先不说射程,光是这一套射击动作做下来,最起码得1~2分钟。这么长的时间,对方的弓箭手足够射出至少2~3次,这样的火铳兵,可是太吃亏了。
“陛下,臣愚陋,让陛下失望了!”
郑途的脸,很快红了起来。
西北的事情已经结束,利州兵器制造分司已经筹建完毕,他早一步田义回到金陵,就继续研究火铳的制造。
本来以为已经有个雏形,看起来距离皇帝的要求,还是差之甚远。
官员们和工匠们也都是黑了脸,一声不吭,人人都是沮丧。
说到底,辛辛苦苦的火铳还是入不了皇帝的法眼。
“不不不,这和你们没有关系。新的事物,总是要经过无数次的探索,没有那么容易就成功。这么短的时间能搞出火铳来,已经不错了!”
注意到了郑途和其他所有人的表情变化,赵竑哈哈一笑,宽慰起众人来。
能研究出火铳的这些人,都是大宋的能工巧匠,属于做事的一群人,高级知识分子。一句话就否定众人长久的努力,可是寒了他们的心。
“工部员外郎张好问,军器司工匠严从,研制出火铳,你二人居功至伟,赏钱200贯。其余人各赏100贯,郑途作为负责此事的主官,也赏钱100贯。所有赏赐都由封桩库所出。”
“多谢陛下恩赐!”
赵竑的话,让刚才气氛沉闷的官员们和工匠们,立刻变得笑意盈盈。
封桩库,那是皇帝的私人内库,皇帝犒赏,可比普通的赏赐光彩得多。
一旁的真德秀和魏了翁对望一眼,都是暗暗叹服。
皇帝此举,可是尽得江南兵器制造分司这些官员工匠之心。
“话说回来,我们现在的火铳也能上战场,但只能守城,仍不是最好的,还需要改进,射得更快,威力更大,以达到野战的功能。”
赵竑压压手,众人都是安静了下来,仔细聆听。
“至于火铳是不是太重,或者太轻,叫一些军中训练过的将士,大多数人能接受的重量,这就是标准。”
赵竑微微一思索,向众人道:
“朕有一些事情需要提一下,也许这就是我大宋未来五年的工作重点。”
工作重点,五年规划,这两个词语,再也合适不过,众人也都是习以为常,不再云山雾罩。
赵竑的目光,投向了向真德秀。
“所有人都到齐了吗?”
既然提到了火铳,就把自发火铳的研发提上日程。
“陛下,人已经到齐了。”
真德秀不由得精神一振,皇帝这是要指点迷津、苦度众生了。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迈步向前,众人紧紧跟上。
自发火铳只是一部分,以某些大项目来推动大宋军事和经济的发展,这才是正道。
蒸汽机,曾引起了18世纪的工业革命。直到20世纪初,它仍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原动机,后来才逐渐让位于内燃机和汽轮机等。
目前正在研发,需要加大研发力量。
自发火铳、拉管式手榴弹、后装火炮、线膛火铳、线膛火炮、开花弹、爆炸弹等。
马上要进行研发,需要提上日程。
火柴、机械钟表等,包括温度计,似乎都要归入未来五年的计划。
也许,叫大宋第一期五年发展规划更好。
回到了江南兵器制造分司的大堂,按照脑子里的知识,赵竑思索着在黑板上画了起来。
下面一众从全国各地调来的官方非官方的能工巧匠都是手拿本本,目不转睛,看着赵竑在黑板上龙飞凤舞,自己紧张记录,虔诚如荒漠汲取甘泉。
“火绳枪射击过程太繁琐,还要受制于风吹雨淋。如果在装填弹药和点火上能做些文章,就会改进射击慢等许多缺陷。”
赵竑上一边在纸上画着自发火铳和定装子弹的草图,一边不忘仔细叮嘱。
“”铳管前端安有准心,后部装有照门,构成瞄准装置,三点一线,这一点没错。铳托应该改成弯曲,发射时可将脸贴近铳托瞄准射击。铳管要再长一些,身长不能低于5尺,这样的话,火药会在膛内充分燃烧,产生较大推力,弹丸会获得较远的射程。另外就是,铳管必须用精铁制作,才能确保坚固耐用,射击时不会炸裂。”
这些都是后世网络上获取,侥幸记得。
交待完制造过程的细节,自发火铳和定装子弹的草图也已经完成。
“看到没有,这就是自发火铳,原理非常简单。扣动扳机,火石落下,快速撞击铁片,产生火花,火花落入火药池中,点燃火药,形成发射。这样一来,不需要担心刮风下雨,也不用担心晚上偷袭时全是红点而被敌方发现。”
郑途连连点头,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他没有上过战场,这些战场上的细节,他自然不是十分清楚。
“定装子弹就更简单了,一旦用药量被固定,火药和弹丸装在一起,一起塞进铳管,用通条压实,至少省掉一半装填弹药的时间。”
按照脑海里的记忆,赵竑对郑途耳提面命。
他其实只懂皮毛,也就是基本的原理。至于如何制造,以及制造过程中的难题,就交给这些工匠们去解决。
高手在民间!这句话任何时代,任何时候,永远适用!
“陛下,臣大概知道其中的奥秘,等臣回去和工匠们商量一下,立刻开始动手。不过铳管制造太过麻烦,不像火炮是沙模铸造,因此……”
郑途吞吞吐吐吐,赵竑脸色一板。
“有话直说!”
“是,陛下。”
郑途赶紧说了起来。
“陛下,铳管制作时,通常先用精铁卷成一大一小的两根铁管,以大包小,使两者紧密贴实,然后用钢钻钻成铳管。钻铳工艺麻烦,每个工匠每天只能钻进1寸左右,大致一个月才能钻成一条铳管。”
一个月一条!
“你这是龟兔赛跑呀!”
赵竑悻悻说了出来,他思索了一下,这才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用水力代替人力?可以把钻头和铁条固定,利用水力带动钻头,岂不是比人力更加均匀,铳管也更加光滑笔直?”
赵竑的话,让郑途连连点头,脸色兴奋。
“陛下说的是,臣回去就安排下去,和工匠们早日找出制造自发火铳的办法!”
江南兵器制造分司中,许多机械都是借助水力,比如洗煤、水力风机、水力煅锤、水泥原料粉碎等等。
皇帝是水力方面的专家,不去搞这些奇技淫巧,实在是太可惜了。
“慢慢来,这些事情急不得。自发火铳只是第一步,朕还有一些事情要说。”
赵竑思索着,在纸上画下了后世拉管式手榴弹的样子。
“现在的震天雷都是点火式,很不方便。有没有可能把震天雷的木柄做成空的,拉火丝被牵动,在拉火药中转动摩擦,引起拉火药发火。如果做成这种拉管式震天雷,战士们在战场上就不用点火,一拉就行。”
“拉管式震天雷!”
官员们和工匠们都是大吃一惊,人人目不转睛看着震天雷的草图,心里都在琢磨。
“对,震天雷的长柄是空心的,里面装着一根拉火绳,一个摩擦片和一根导火索,当拉动拉火绳时,摩擦片摩擦点燃导火索引爆震天雷。和临安市面上的火柴比较类似。”
南宋时期,杭州的大小街道上,已经到处都有出售火柴的小贩。时人削松木为小片,薄的跟纸一样,将硫磺在涂木片上,叫做发烛、焠儿。
军中将士备用的火折子就是这样,只不过火折子利用的是复燃原理,和火柴不一样。
“还有后装火炮、爆炸弹、火柴、以及蒸汽机等等。从今天开始,这些项目都要提上日程,作为我大宋朝廷未来五到十年的发展要点!”
赵竑看着下面满满当当的官员,以及所有的能工巧匠。
“朕要调全国的能工巧匠前来,就是要一起攻克这些难题,3年不行就5年,5年不行就10年。直到攻克这一难题为止!”
加大研发力量和投入,无论什么时代,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永远都不过时。
看着眼前大约两个立方米的锅炉,还有手工痕迹严重的蒸汽机,赵竑直接傻了眼。
锅炉蒸汽压力不大,蒸汽机曲柄转动,有气无力。
这是在玩,还是开玩笑?这能带动火车轮船吗?
提前500年搞蒸汽机,自己是不是太激进了点?
蒸汽机搞不出来,这要是传出去,他这个皇帝,可是要丢人丢到家了。
赵竑蹲了下来,仔细打量起来。
蒸汽机的原理再简单不过,大宋铁厂也已经冶炼出了好钢,完全可以承受高压锅炉的压力。现在,就是要找出问题,解决问题了。
“陛下,蒸汽机性能不好,主要是锅炉的密封性不强,导致传出的动力不足。”
专门研究蒸汽机的赵汝腾小心翼翼在一旁说道。
看皇帝的脸色,也知道自己做得不怎么样。
密封性?
赵竑点点头,心头狐疑。
瓦特发明蒸汽机的时候,好像也没有电焊,橡胶密封圈之类。不过,如果锅炉的热效率不高,蒸汽机确实难以真正发挥作用。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用热铆?”
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赵竑忽然问起了赵汝腾和周围的工匠们。
“连接的地方首先钻孔,然后将铆钉加热,让它的硬度变低,然后进行连接。我给你们演示一下。”
赵竑在纸上画画写写,许多技术员和工匠很快明白了过来。
“陛下,这是个好主意!不过得招一批学员,得好好的培训一下!”
辛庸,另外一个技术员兴奋回道。
赵汝腾和辛庸,二人都是兴庆二年的进士,最终还是主动请缨,到江南兵器制造分司,从事蒸汽机的研发工作。
“真公,今年从大宋各个学堂招200人,不,招300人进江南兵器制造司;再调200冶铁工匠过来,专门研发蒸汽机!”
赵竑点点头,立刻下了旨意。
一个成熟的工业体系,必须要有大量的熟练工人,否则就是天方夜谭。
第18章 庶政
金陵城西城墙外,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从城内直到江畔的鹦鹉洲。直道宽度,足够数辆马车并行,两旁商铺酒楼林立,也是目前金陵城最繁忙的城外要道。
这一切,都是拜西城外大江之中白鹭洲上的兵器制造局和火药厂所赐。无数的铁矿石、石炭从大江上游而来,又有木材、硫磺、硝石从东、南纷纷运来,石材、粮食辎重集中于此。民夫、苦力无数,南北商贾,渡口热闹繁华,但却忙而不乱。
因为,渡口有军士值守,热闹处也有衙役公人等来回巡逻,确保城外的治安良好。
城外如此,城内亦是如此。道路被拓宽至十米,道旁各添加了两米的青砖人行道,并栽植了从城外挖来的高大的银杏树,下水道齐全,公厕、垃圾桶,让整个金陵城干净整洁,焕然一新。
令城中面貌焕然一新的,除了公共设施的配套,还有城市士民生活作风的变化。随地大小便几乎绝迹,随地吐痰大大减少,没有了飞鹰走狗,茶肆酒楼,谈论的都是新政,还有那愈演愈烈的尚武之风。
街上不时可见的穿着军装的金陵讲武堂的军官,以及身着金陵大学堂、金陵师范学堂制服的学员,还有那些那些朝廷编练的面目一新的新军。
那些风摆杨柳、楚楚可怜,出门就是轿子的柔弱女子,忽然变得稀少。更多的女性走出门来,她们放开了缠足,不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为她们一旦缠足,便和斗鸡斗蛐蛐一样,要付出巨额的“缠足税”。
上述的这一切,无不显示着,江南东路,包括整个大宋,正在进行一场新政的革命。
西北的战事已告一段落,由于官方并没有大肆宣扬,报纸上无动于衷,使得宋军占领兰州以及挺进河西的消息,并没有多少士民知晓,整个金陵城也是波澜不惊。
秋高气爽、金风徐徐,金陵讲武堂,教场上,赵竑徐步而行,兵部尚书宣缯、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江南西路安抚使胡梦昱等人跟随。
“陛下,河西路制置使范钟上奏,截止日前,河西路大军一万五千人进驻河西四郡,四川屯军五万、四川移民十五万余,原西夏原住民十六万余,全部军民共三十八万。共屯田200余万亩,张掖郡马场现有各种马匹八千多匹。”
宣缯禀报完毕,看着赵竑,愁眉苦脸问道。
“陛下,你这是又要用兵吗?”
增援西夏,和蒙古大军鏖战,又不惜代价夺了金人的临洮路,再到大军挺进河西,不就是为了河西的战马吗。
为了战马和骑兵,得罪蒙古国、金国、西夏三国,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
野心勃勃,穷兵黩武,难道皇帝还不知足,又准备向金国用兵?
又要用兵?
赵竑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几个大臣,轻轻摇了摇头。
大争之世,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即便你不想发动战争,也不得不发动战争。
强大的蒙古帝国,可不会任由你无为而治,偏安一隅。
“陛下,你是要对金人用兵吗?”
汪纲也皱着眉头,轻声问了出来。
看来,他也对朝廷对外用兵忧心忡忡。
“朕倒是想用兵,但是光是和鞑靼鏖战,将士的犒赏抚恤,再加上占领河西,就耗费银钱上千万贯。川民已经苦不堪言。四川还要担负河西未来两到三年的移民和粮草供给。”
赵竑苦笑一声,负手而行,也是忧心忡忡。
蒙古贵族内斗的这几年,大宋正好可以休养生息,以备将来之战。这样的恢复机会弥足珍贵,大宋决不能错过。
“江南东路,以及浙江西路正在推行新政,明年会全国推广。会子贬值,物价飞涨,百姓生活困苦。朕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来革除弊端,然后方能用兵。”
宫中力行节俭,可以节流,但要开源,则在于发展经济,通过新政,创造一个比较公平公正的社会环境,繁荣百业。
而那些被贪官污吏、豪强官宦们掏空的国财,数目绝对不小,甚至可以足够他发动又一场战争。
就江南东路的新政来说,建康府下辖上元、江宁、句容、溧水、溧阳五县。官方统计田地430多万亩,但经界法推行以来,新统计的田亩面积竟达770多万亩,差额竟达340万亩,即便是除去荒芜未能耕种的天地,税赋上竟也差了四成。
土地兼并之下,百姓失去土地,沦为佃农。豪强兼并土地,一部分土地无人耕种,百姓失去田地,则是无田可耕,大宋天下,咄咄怪事。
“胡梦昱,江南西路和江南东路一样,鱼鳞册都保管好了。还有,江西那些藏税匿税的官绅豪强,都补交了税赋吗?”彡彡訁凊
赵竑转过身来,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胡梦昱。
练兵费用巨大,从江南东路练兵就能看出。光是江南东路水师需要的饷银,就达30多万贯。建康府五万精兵,一年的饷银就是300多万贯。
“回陛下,江南西路推行新政有条不紊,已经补交了过去三年的赋税,共有300多万贯,大概够用江南西路的新政度支了。”
胡梦昱赶紧回道。
江南西路推行新政,以雷霆手段对付顽抗的保守势力,甚至不惜大开杀戒,取得的成就,也让他振奋。
江南两路、两浙路、包括四川路推行新政成功,使得明年春天,大宋各路推行新政都要展开。
以皇帝的决绝,以及铁血手段,大宋来年的新政让人期望。
“三百万贯,几路加起来不过一千万贯,对于超过两亿的会子来说,简直九牛一毛!”
赵竑摇摇头,叹了出来。
两亿三千万的会子,想要换界,谈何容易。
“陛下,江南东路的匿税差不多四成,两浙路在三成,大宋十七路,差不多为两成半上下,一年下来,能增加赋税一千万贯。今年的各地财赋支出,大体可以应付。”
汪纲终于开口。
皇帝顶着压力,在大宋四路实行新政,所取得的成果惊人,也证明了推行新政的必要。只要持之以恒,不要朝令夕改,稳定会子,当不成问题。
“开源还是节流,开源尤为重要。大宋积贫积弱的根本,还是国土面积太小。280万平方公里,竟然养活了七千万百姓。大宋需要开疆拓土,转移人口危机。”
赵竑幽幽叹道,臣子们听在耳中,也已经习惯。皇帝口中的新鲜词汇,他们已经见惯不怪了。
“陛下所言极是。历朝历代,到了末世,无不是人口和土地之争。土地养活不了百姓,王朝兴替,是以人口的损失作为前提。我大宋偏居江南一隅,先天不足,要想走出困境,开疆拓土乃是必然,就像夺取河西,利国利民。”
胡梦昱附和起赵竑的观点。
就像宋军占了河西,移民实边,四川可缓解百万人口的压力,民生上也要改善一些。
“河西还是太小了。”
赵竑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众人。
“你们知道,黄河以北的河北路,有多少耕地面积吗?”
河北平原,一马平川,粮食产地,可惜被北宋的君臣们,生生给作贱了。
随着大宋水师开拓海外,婆罗洲、澳洲、印度洋、非洲,这些大宋水师战船能到的地方,都会垦殖开拓。用不了十年二十年,大宋的人口危机自然解除。
“陛下,臣曾查过旧档,河北东西两路,耕地60多万顷。若是能重新打通运河,耕田甚至会更多。”
汪纲思索片刻,说了出来。
“60万顷,民屯商屯军屯各占其一。以每亩五贯而言,光是商屯,朝廷就可以得到一亿贯,会子危机,迎刃而解。”
赵竑徐徐说了出来,心头激荡。
故土难离,相对于海外几乎半卖半送,若是夺得两河,光是商屯,就能解决不少财政上的麻烦。
“陛下,你是要对河北用兵吗?万万不可啊!”
宣缯赶紧劝起了赵竑。
刚刚结束蜀口之战,百废待兴,可不能穷兵黩武,再启兵事。
“鞑靼大军纵横黄河以北,铁骑所到之处,百姓杀戮几尽,金帛子女,牛羊马畜,皆席卷而去,屋庐焚毁,城郭废墟。河北残破不堪,百姓都没有几个,不是用兵的时候。”
赵竑盯着讲武堂教场上正在操练的学员,笑着说道:
“你们以为,鞑靼大军退去之后,金人就无动于衷吗?”
几个大臣目光一对,都是笑了起来。
蒙军退去,金人肯定要见缝插针,伺机收回河东、河北了。不过,以金人目前的实力,自保尚不足,想要反击,收复“旧土”,恐怕是异想天开。
“河东、河北已然残破,朕要是用兵,需用兵十五万左右,方能和鞑靼大军抗衡。编练十五万大军,盔甲兵器,占领河东河北后需要的辎重粮草,恐怕也得两三年时间准备吧。”
赵竑思索着说了出来。
打下容易巩固难。两河残破,必须有足够的粮草和时间来恢复。数十万大军,也许只有从海外调拨,才能支撑起北伐的战事。
“陛下圣明!”
众臣都是点头称是。
河北平原,利于蒙古骑兵作战,没有十几万大军,恐怕真镇不住场子。
皇帝胃口越来越大,这是要硬碰硬,和蒙古人争夺天下了。
“陛下,楚州塘报,楚州内乱。李全部众以军粮不继,多有怨言。国安用、张林等五人杀了李全兄长李福与李全二子,并杀李全之妾刘氏,将首级函送金陵。陛下断了楚州忠义军饷银,李全向朝廷示弱,朝廷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
宣缯禀报,扯到了淮东李全之事。
“宣卿,你怎么看楚州之事?”
赵竑把皮球踢给了自己的这位兵部尚书。
李全投降蒙古,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赵竑却心知肚明,他下旨中断楚州李全部的钱粮供给,比历史上更快更狠,从而引起李全部的内乱。他却没有想到,李全开始向宋廷请粮求饷。
“陛下,楚州军乱频繁,地方残破,不如拒绝李全,静观其变。”
朝廷练兵有成,宣缯似乎也激进了许多。
“宣卿,就按你所说的去做。李全随时会挥兵南下,让杜杲在扬州泰州一线做好防御,同时让孟珙带兵进入运河以西,和杜杲形成犄角之势。再调沿海制置使水师进入淮东海面,伺机灭了李全。”
赵竑皱眉下了军令,一阵头疼。
李全这个搅屎棍,打不死的小强,让他实在是无语。
他并不想在东线贸然发动战争,他想积蓄力量,为未来几年蒙宋大规模的战争准备。
大国博弈,长久激烈,有局限,最终统一,这也是历史的必然和规律。
现在看来,只有和李全决裂了。
“陛下,换界之事关乎民生国本,刻不容缓。还请陛下斟酌决断!”
真德秀再一次就换界之事上禀。
看来,朝廷财库空虚,假币泛滥,会子贬值,已经让他坐卧不安。
“真公,嘉定十六年冬,朝廷节前最后一次朝会,你我用早饭使用假币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提起往事,赵竑很是有些感慨。
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到了这个时空整整三年。
“陛下,臣记得。陛下是要对假币动手?”
“要换界,得先根除假币,溯本清源。假币的事情,户部查得怎么样了?”
其实在赵竑的心里,更倾向于开疆拓土转移会子贬值和人口危机。在开源还是节流上,开源显然效果更为明显。
“回陛下,源头还在纸张上。一旦造纸厂的纸张外流,假币便容易仿造多了,而且造出的假币真假难辨。如果杜绝了假币纸张的问题,假币便不容易泛滥。户部查察不力,陛下责罚。”
没有好纸张,再逼真的文字和版面也很容易辨认。而假币之所以难发觉,就在于纸张好坏上。
“户部和反贪司交接一下,由他们去查。假钞之事解决,再行换界!那些个胆大包天的硕鼠,该现形了。”
听说淮东割据的李全也在狂印会子,当真是让人无语。只要斩断源头,李全和大宋流行的假会子,还不是废纸一堆。
至于根除假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人心唯利,还是要成立专门的机构,针对和打击才行。
第19章 假币
兴庆四年,初春,三更时分,临安城,武林门外,草市。
草市沿江数万家,居民稠密﹐商铺店肆林立﹐交易繁盛﹐与临安城郭以内的原有市区﹐无区别,甚至更为热闹。草市里房屋高矮不一,密密麻麻,街道密如织网,也是某些作奸犯科之事的上佳场所。
天地笼罩在一片晦暗阴沉中,街道上路人绝迹,冷风呼啸,树枝摇晃,不时有落叶从树上摇下,寒冷和落寞,充斥着深夜。
街尾的“孙家粮店”门口,风吹的两盏发白的灯笼左右摇摆,昏黄的灯光上摇下晃,照亮店门口巴掌大的地方。
“都弄清楚了?不会出错吧?”
一处拐弯墙角,数十黑影蹲立,领头的一黑影向旁边一人问道。
“放心吧!曹镇长,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骗您!这地方闲置已久,要早些动手,省得他们又溜了!”
回答者压低声音,信誓旦旦,还不忘提醒。
“记住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嘴巴管严点!”
曹镇长向着黑影,一本正经叮嘱。
明察暗访了半年,放长线钓大鱼,明线暗线,可不能出半点差池。
“曹镇长尽管放心,小人还想多活两年呢!不过你们当心点,这些家伙穷凶极恶,手里都有家伙,可得小心点!”
大宋刀剑枪矛公开售卖,虽然有审核规制,但难免有刀枪兵器以各种方式流入居心叵测之徒手中,用来作奸犯科。
“董二,有心了。”
曹镇长拿出一叠会子,递给了董二,后者连连致谢,小心翼翼把钱装好。
曹镇长转过头来,对着旁边蹲着的另外一个黑影,轻声细语。
“洪相公,这些小事,你根本不用来。难道我带着禁军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曹镇长姓曹名义,因为西北战场腿部受伤,不得已退役,便得了临安府仁和县仁和镇的副镇长职位,主管本镇治安。
至于仁和镇这个“镇”官府机构,显然也是新皇治下的乡镇一级新机构的新产物了。
“曹镇长,不是我不放心,而是假币事关重大,关乎国本,陛下在后面盯着,我不得不过来。你不知道,徐主事现在还没有歇着,就在反贪司衙门等咱们的消息,恐怕就是要向皇帝禀报假币此事!”
洪天锡,这位兴庆二年的新科进士,最终还是听从皇帝的建议,进了反贪司,在两浙反贪分司主事徐良下做事。
“原来是这样!”
曹义吃了一惊,随即一本正经。
“洪相公放心,这一次一定把这些家伙连根拔起!”
皇帝亲自过问,怪不得禁军都出动了。这么多朝廷大员盯着,可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一旁的董二听得清楚,暗暗汗流浃背。想不到九五至尊的皇帝,也盯上了假币这件事情。这些造假币的家伙,可是要倒大霉了。
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向曹义多要些赏钱。
曹义看了看天色,轻声一句。
“传令所有人,准备抓人,违抗者格杀勿论!”
随着军令传下,无数持枪执弓的禁军从黑暗中出现,犹如幽灵一般,他们很快团团包围了“孙家粮店”,贴着墙根,与夜色融为一体。
曹义一瘸一拐到了店门口,冷冷挥了挥手,一些禁军小心翼翼,从黑暗中爬墙,攀缘而上。
“谁……”
禁军从墙上跳下,终究还是惊到了院中警戒的汉子,一人开口问道,二人一起抓刀提枪,提高了警惕。
“嗖嗖”声响起,几支弩箭急射而至,二人胸口咽喉中箭,应声而倒。禁军蹲在院中,严阵以待,似乎呼啸的风声掩盖了弩箭声和倒地声,并没有引起屋里人的警觉。
店门被打开,禁军们鱼贯进了院子,店门又被轻轻关上。
禁军进了院子,两排禁军弓弩手守在院中,前排蹲下,后排站立,弩弓平举,锋利的箭头对准了正房。另外的禁军向前到了正房周围,一些手持长枪,一些人手里的震天雷拧开了铁盖。
曹镇长和洪天锡进了院子,院中两具尸体赫然在目,显然是对方被射杀的警戒人员。
曹镇长点点头,几名禁军来到正房外,紧贴在了房门口两侧。
粮店占地面积大,前后院堆有杂物,中间一间两层主屋横跨东西。屋里灯火辉煌,但因为墙壁门窗都用黑布遮挡,外面几乎看不到里面任何的风吹草动。
“都快点!天快亮了!”
房间里面,一个四旬左右的文士低声叮嘱着忙活的男男女女,脸色阴沉。
干这种掉脑袋的事情,由不得他不紧张。
而在他面前的长桌上,堆满了一叠一叠的会子,会子上面,“行在会子库”五个大字,“大壹贯文省”,“敕伪造会子犯人处斩……”等字迹清晰。
一些男女正在小心筛选,整理分类,捆扎整齐,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而在房间各个地方,一些彪形大汉手持利刃,虎视眈眈,监督着房间里众人的一举一动。
“都快点!别偷懒!”
一个相貌堂堂、青袍黑幞头的大汉跟着轻声一句,走过来宽慰着文士。
“李大官人,这几天大家伙天天熬夜,都累了。你多担待些。”
“孙二,我也没办法,上面有人在催。官府追查得紧,不得不小心。”
嘴里说着,文士还是坐了下来,孙二赶紧给文士添上热茶。
“李大官人,放心吧!这里偏僻,大家伙行事又小心,绝不会出岔子!”
“希望是这样。不知怎么地,我这右眼这几天总跳,弄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大官人端起茶,心不在焉慢慢饮着。
“李大官人,已经三十多万贯,不少了。上面……”
孙二轻声细语说道,手指指了指二楼。
这上面的人,恐怕都有些来头。
“孙二,做你的差事,拿你的那份,不要打听,也不要多管闲事。问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李大官人眉头一皱,孙二连连点头,不再说话。
李大官人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
“孙二,你亲自出去看看,我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
孙二赶紧答应一声,刚走到门口,外面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低声传来。
“二哥,外面冷,给口热茶喝。”
“这些王八蛋,嘴还刁!”
孙二从门口一侧的蜂窝煤炉子上提起茶壶,拿了碗,过去打开了房门。
“……快……跑……”
孙二手中的茶壶和茶碗掉在地上,“跑”字嘶哑,跟着身子被踹倒,摔在地上。
“都别动!全趴下!”
“反抗者死!”
房门被撞开,禁军们纷纷涌入,他们几人一组,奔向房中个个角落,一些禁军弩弓纷射,手持利刃的壮汉纷纷倒地。一些禁军纷纷奔向二楼,凡是站立者纷纷刺翻射倒,毫不留情。
孙二身子被踹倒的同时,李大官人动若脱兔,起身急奔身后的后门,门刚拉开,就被几支明晃晃的枪头逼了回来,蹲在了地上。
“饶命啊!我们就是帮忙印会子,都是被他们强迫的!”
“我们都是无辜啊!饶命啊!”
禁军们凶神恶煞,房间里有人求起饶来。
“蹲下!再说格杀勿论!”
禁军们不为所动,冷气森森。
二楼上,惨叫声打斗声不绝,似乎有人破窗跳楼,跟着后院的惨叫声传来。一楼抱头蹲地的男女们,包括李大官人,人人脸色如土,大气都不敢出。
禁军四面八方,层层封锁,除非飞天遁地,否则无路可逃。
厮杀终于告一段落,曹镇长和洪天锡进了屋子,洪天锡来到桌边,拿起一张散落的崭新会子看了一眼,冷哼一声。
会子上明明白白写着“伪造者处斩”,这些人胆大包天,果然利益驱使之下,铤而走险。
看这些印出来的会子,恐怕得有几十万贯吧。
“曹镇长,上面还有!”
几个禁军从二楼下来,背着几个布袋,到了曹镇长和洪天锡跟前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印好的会子。跟着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子,被押了下来。
“杨管事,久违了!”
洪天锡看着临安城赫赫有名的“杨氏金银铺”的管事,冷冷一句。
此人不认识他,他却对此人了如指掌。
堂堂的“杨氏金银铺”,经营钱币,还来买假币,知法犯法,恐怕要完了。
“饶命啊!饶命啊!”
杨管事面如土色,喃喃自语,瘫倒在地上。
“李大官人,你的瓷器铺以次充好不说,现在还做起了假币买卖。你想过没有,你的妻儿老小将来怎么营生?”
洪天锡目光转向李大官人,摇头叹息,李大官人跪地磕头,“邦邦”作响。
“上官,饶命啊!我全招!我全招!都是刘巡检在买卖假币,我只是个跑腿的啊!”
“李大官人,回去了好好招认,力争宽大处理,立功越大,罪责越轻!”
洪天锡摆摆手,禁军把李大官人带到一边。
“洪相公,这是会子铜版!”
曹镇长拿着伪造的铜版,满脸喜色递给了洪天锡。
“曹镇长,所有会子、纸张、颜料,印刷机器等等,全都带回反贪司衙门!”
洪天锡拿着铜版,轻声一句。
禁军们押着犯人们出来,天色已经蒙蒙亮。
看着东方渐渐泛亮的天际,洪天锡长出一口气来。
假币案,终于对皇帝有个交待了。
听说皇帝要成立什么银行,专门对付假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第20章 国债
有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
也不知道是后世哪位,大侠说出了如此精辟的话来?
银钱是庶政之母!
没有钱,做不了任何事情。就像今天大宋面对的困境,无论是五万大军入河西,还是近百万四川军民移民实边,或者是兴修水利,建造港口码头,甚至是大宋水师下南洋,大宋朝廷所有的举措,都和银钱有关。
更不用说,现在施行的义务教育,以及相关学堂的支出。
没有钱,一切都免谈!
弃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能大肆印钞,那样整个国家经济就会崩溃,会子也会变得一文不值。
“真公,现在户部还有多少库银?”
“陛下,户部的库银不过三百多万贯。光是西北的饷银就要230余万,还不包括米粮。河西路和临洮府路修葺城墙要塞,道路驿站,所需银两300余万贯。京湖路大水,冲毁房屋,良田成沼泽,灾民十余万,需拨钱粮30万石。还有水师下南洋,耗费钱粮就达300多万贯。”
“陛下,户部的存银不多,难以支撑如此庞大的开支。恐怕还得另寻他法。”
军事上和教育上的开销,尤其是用兵的开销,似乎很不必要。
另寻他法?
赵竑苦笑一声,靠回了椅子上。
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并不是经济专家,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没让大宋的国家经济破产,他已经不容易了。
“陛下,徐主事来了。”
“宣他进来!”
“哪一个是假币?”
赵竑惊讶地看着手中的会子,印刷精美,纸张上乘,猛一看上去,几乎和徐良指着的真币一模一样,说是真的也不为过。
“陛下,假币用的纸都是徽宣两州官府造纸厂所出,质地上乘,和会子用的纸一模一样。铜版的雕刻工匠和版面画家都是民间一等一的高手,因此造出来的假币和朝廷的几乎一样。”
徐良的解释,让赵竑微微点头。
高手在民间。能造出这样简直可以以假乱真的假币,证明了这句话确实不假。
“陛下,会子立界之初,币值坚挺,以左帑钱十万缗为本,会子与铜钱的比价,大致在每缗值770文左右。乾道以后,会子发行大增,而准备金钱却分文未涨,故会子低落。为不使会子贬值,乾道四年,朝廷又出内库白银200万两,将收兑来的会子焚毁处理。”
徐良侃侃而谈,真德秀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徐主事所言极是!自先皇年间,先是开禧北伐,再是嘉定宋金七年之战,屡次战争使得国库空虚,财政窘迫,朝廷为了筹措军费,除了加收赋税,只有多印会子。”
真德秀眉头紧锁,徐徐说来,赵竑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从古到今,无一例外。货币的发行有其自身规律,流通中的纸币过多,其本身的价值必然下跌。用后世的话说,就是“钱不值钱”,通货膨胀。
按照货币流量学说,物价过于低落,百姓的购买力不高,经济萧条将引发经济危机,政府可采取轻微的通货膨胀政策,物价上涨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当通货膨胀呈现恶性化,纸币贬值,物价急剧飞涨以后,货币制度紊乱甚至破坏,最终将导致经济崩溃。南宋灭亡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此。
嘉定年间的物价,比前代有较大的增加,会子发行量已达二亿三千万缗,但与南宋后期的恶性通货膨胀相比较,还是十分轻微。
再加上他推行新政,让经界法顺利推行,使得官宦豪强的赋税如数上交,光是两浙、两江和四川四路,每年增加的赋税都在一千万缗左右,可以说是大大缓解了大宋朝廷的内部矛盾。
但是一千万缗,相比于庞大的二亿三千万缗,似乎是杯水车薪。
别的不说,光是此次西北边军的抚恤加犒赏,就在两百多万缗。再加上移民实边,所需耗费多达千万,实在是让人头疼。
“该死!”
想起国内处处都在用钱,常常让他焦头烂额,而泉州市舶司在其它市舶司赋税大幅增大的情况下,竟然“稳中有跌”,赵竑心头的怒火就蹭蹭上升。
什么四大家族,狗屎四堆!从古到今,中国就是被这些人渣给弄坏的!
他辛辛苦苦,开矿建厂,繁荣百业,刺激出口贸易,想要“大宋制造”风靡全球,转移大宋积弊重重的经济危机。按照他的设想,第一个五年,贸易获利年均达到500万贯,而在第二个五年,会达到年均一千万贯以上。
而现在,泉州市舶司的这些家伙,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总不能总指望着抄几个贪官的家过日子吧!要真是这样,大宋可真玩完了。
“假币的发行数量,大概有多少?”
赵竑拿起一张“两贯”的假钞,自己看了起来。
假会子做得很漂亮,纸张比后世的百元大钞要长大不少,倒有些像后世的……股票。
赵竑心里一激灵,下意识想起一事来。
“陛下,据各地查出来的假币窝点推算,过去五年,流出的假币在300万贯上下。从嘉定四年到现在,市面上的假币,应该在六七百万贯上下。”
徐良估摸着说道,假币只多不少,六七百万贯假钞,还是保守的估计。
“陛下,自嘉定四年朝廷发行第十五界会子,数额两亿三千万缗,换界年限是20年。即便是朝廷不遗余力打击假币制造,但假币出现还是层出不穷。六七百万贯假钞,不足为奇。”
“20年!”
真德秀的解释,让赵竑一阵诧异,不禁摇头。
按照常例,三年一换界,最多不过四年一次。从嘉定四年,猛然改为20年才换界,这么多年,几百万假币出现不足为奇。这也难怪执政大臣真德秀频繁催他换界了。
看来,他的老师,也不是那么糟糕。
而他的“父皇”宋宁总,果然够“宁”,实在糟糕。
按照历史记载,直到史弥远死了以后,整整二十一年,才是下一次换界,也是第十六界会子,发行量为三亿两千九百万缗。
史弥远,果然够横够奸!而宋理宗赵昀,果然“好儿子”!
国家大事,在这些人手里都是过家家,漫不经心,大宋及大宋百姓,何其悲催!
“陛下,假币案的相关犯人,以及徽州宣州造纸厂的涉案官吏,又如何处置?还有这些缴获的假币,是不是要销毁?”
“当然要严惩不贷!尤其是那些监守自盗、数额巨大的蛀虫巨恶,按律严惩,和焚毁假币一起,明正典刑!”
赵竑说完,看着下面的两位大臣,扬了扬手中崭新的假会子。
“朝廷赋税入不敷出。你们说,有没有可能,从民间融资?”
“融资?”
徐良和真德秀都是睁大了眼睛。
“不不不,也不是融资。就是把这些东西卖出去,相当于从民间借钱。你们懂不懂?”
徐良和真德秀懵懵懂懂之间,赵竑自己已经豁然开朗,迫不及待,自问自答,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就是印一些大额的债券,卖于民间,当然,主要是富人,就如同借贷一样。兑现日期为三年或五年,最高十年,利率为一成、一成半及两成。当然,这背后是大宋朝廷的信誉。朕姑且称他为国债吧。”
朝廷财政入不敷出,发现国债,向社会借款,可以弥补财赋不足,筹措足够资金,继续推行各种国策推行。
至于说发行的国债到期,如果财赋紧张,可发行新的国债,用募集来的国债偿还旧的到期国债本息,周而复始。
“陛下,此乃善政,臣请陛下降旨,臣立刻操办!”
真德秀心头的烦躁,立刻去了几分。
堂堂户部尚书,银库里空空荡荡,着实让他心烦。移民南下北上,教育千头万绪,修路搭桥都是大头,更不用说浩浩荡荡的军费,哪一处不要钱?
现在可好,终于有了解决窘境的良策。
“好,此事就由真公去办。国债要印得精良,难以仿造,还要一些规制,确保朝廷和购买者的利益。这第一期的国债劵,就暂设定为两千万贯吧。”
赵竑看着两位肱骨大臣,语重心长。
“记住,国债只能用金银或铜钱购买。到期付也是同样的金银铜币。有了足够的金银铜准备金,就可以准备换界了。”
两千万贯,换取两千万贯对应的白银铜钱,应该可以解燃眉之急,而在发行国债劵时,换界可随后大胆进行,环环相扣。
“陛下,到时候真有那么多的金银铜物来偿还吗?”
真德秀兴奋之余,又开始担心起来。
大宋的金银铜矿并不多,国债到期,只怕捉襟见肘。
“放心吧!朕自有分寸!”
赵竑自信地一笑。
大宋水师拓殖各地,澳洲和南非的金银铜矿,还怕供应不了大宋的使用?
回到后宫,看到慈元殿中,嗣母俞氏抱着女儿赵欣哄睡,赵竑感觉过去要接过来。
“忙了一天,赶紧回去歇着吧。”
看赵竑满脸的倦容,俞氏催起了儿子。
如今后宫好几个皇孙,除了长孙赵铨,还有其他两个皇孙,分别是李惟名和贾似锦所生。还有两个皇孙女,除了一个是周秀娘所生,另一个就是俞氏怀中所抱的赵欣。
三个皇孙,两个皇孙女,一共五个孙儿,俞氏心里高兴,忙得也是不亦乐乎。
相比较起来,太后杨桂枝对她的这些皇孙及皇孙女们,似乎要冷淡许多。
“杨意呢?睡了吗?”
赵竑下意识问了一句。
“她搬到慈宁殿去住了,说要好好静养。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俞氏催促,赵竑告退离开。
杨意生女儿时差点难产,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让她对女儿不冷不热,还搬去了慈宁殿住。
赵竑无奈,摇了摇头。吃完饭,他还要看一下他的女人和孩子们,尽尽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第21章 新大陆
南非,地处非洲高原的最南端,南、东、西三面之边缘地区为沿海低地,北面则有重山环抱。北部是沙漠、多为灌丛草地或干旱沙漠。
非洲在哪里,高喜并不知道,他只是知道,从金陵出发,随着大宋水师的海船一路南下,经历了流求、占城、龙门、锡兰等中转站,他都瘦了整整一圈,最少掉了20斤肉,才到了众人口中的非洲。
一路南下,他先经过流求,那里已经是大宋的流求府,风吹稻浪,人烟兴旺,人口30多万,新开垦的耕田面积就是300多万亩,每四五天就有一船硫磺运往浙东,自给自足不说,已经在反哺福建和浙东。
到了龙门,那里正在修建海港炮台,一座城堡正在修筑,街道井然有序,和金陵城几乎一样,不过只有水师官兵和家属,是座天然的军港。据船上的水师将领说,龙门海峡对面的什么三佛齐国,对大宋水师占领龙门不满,但也就是不满,没有了下文。
等到了印度洋的锡兰和孟买,那里已经是大宋水师的天下,还能看到两地些许战争的痕迹。显然,大宋水师刚刚占领了那里,而且战争似乎并不怎么激烈。
想来也是,以如今大宋水师的船坚炮利,人多船多,火器凶猛,将士骁勇善战,谁能是他们的对手?
而后来经过的阿拉伯半岛祖法儿国和非洲拔摇罗国两处,根本不需要战争,两地的国王和部落首领畅快答应了宋军租借地方的要求。只要付钱给好处,这些贫穷落后的小国,似乎什么都能答应。
想来用不了多久,这两处地方,就会成为大宋水师的治下,成为海上丝绸之路合格的沿岸补给站了。
过了拔摇罗国,顺流而下一天航程,就到达了南非,他们要到达的目的地。
南非是什么地方,他并不想知道。他只是知道,他来时,这里已经有了大宋移民和将士。除了刚开始来比较热,后来就变得气候适宜,温暖如春,冬天山里面甚至下雪。他甚至庆幸自己没有被发配往渤泥。那里虽然距离大宋本土近,粮食一年三熟,但又闷又热,他这个最怕热的胖子,可是受不了。
自到了非洲,自从登岸以后,他就没有闲过,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干活,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身材苗条了许多,似乎也不再那么怕热。
至于种植的东西,除了从大宋带来的小麦稻谷豆类以及萝卜菘菜等,还有本地的麦子种植物。南非沿海平原气候湿润,温热多雨,小麦和稻谷适应性应该不大,其中稻谷一年两到三熟,前景值得期待。
北面的山坡上,传来阵阵凄厉的叫声,宋兵们正在猎杀一头四肢粗短、背上长刺的像小猪一样的动物。这种动物因为吃野果,肉汁鲜美,很得宋军将士和移民的喜爱。
至于种植的水果则是多种多样,苹果、梨、桃、杏主要在南非西南部,东北部是平原,盛产柑橘和蔬菜。沿海炎热多雨,则是种植甘蔗和柑橘。
移民南非,种植“专家”也是按照经验种植粮食和果蔬,至于能存活多少,谁也不敢打保票。不过,即便是南非本地的种植物和狩猎,也足够将士和移民的粮食供应。
更不用说,除了大宋水师南下运粮补给,还可以从附近的大食和埃及等国买来粮食。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条不知名的东西走向的河流旁,堆满了木料,上面一排排,一列列,摆满了年轻的大宋水师将士的尸体,随着“敬礼”声响起,所有的大宋军人一起行礼,熊熊的烈火燃烧,冲天而起。
所有平原上劳作的犯人和移民纷纷直起身来,许多人脸色凝重,一些人不由自主学着向火堆的方向敬礼默哀。
高喜也是举起手来,轻轻敬了一礼。
这些火焚的大宋将士尸体,是战船经过风暴角时战船出事牺牲的。听说十艘船中,只有六艘船通过,其它四艘都已沉没。大多数遇难者的尸体都找不到,大宋水师将领不得不下令,暂时停止航渡。
“大家都干活吧!”
沉默片刻,垦殖人群中的白家荣和吴宏文纷纷喊了起来。
作为移民中德高望重的代表,白家荣被任命为第“23”住屯村的村长,统管第“23”村的村庄事务,
至于这些“劳改农场”的囚犯,则是属于军官吴宏文的统筹安排范围。修建房屋、垦荒种地、打井挖渠,都是他的职责范围。
三万囚犯、两万移民,陆续到达非洲的五万垦殖大军,就这样开始了新大陆的生活。
“高大哥,咱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一旁的曹春一边干活,一边小声问道。
作为罪恶累累、要被杀头的胥吏,最终被判无期,发配服刑,谁也不知道,自己的余生会怎样度过?
“不知道,看朝廷的恩典吧。”
高喜头也不抬,一边干活,一边轻声回道。
从要被杀头,到流放非洲,终归尘埃落定,他也放下心来。
不就是干活吗,在哪里不是干,何况这地方气候不错。
“这么大的地方,什么时候才能种完啊?天天累死累活的,不如死了算了!”
曹纯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声。
“你要死自己去死,别拉上我。”
高喜脸色一板,满脸的严肃。
“我还有老娘孩子,我这好好干,搞不好会提前出狱,或者中间还可以回去看一下家人。我得为他们活着。”
“高大哥,你倒好,还有家人。我那口子,早跟别人跑了。我倒还有一个兄弟,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曹春回忆起了往事,感慨的一声。
“兄弟,你还年轻,好死不如赖活着。现在这样也不错,每天干活虽然累点,但是心里踏实,能睡个好觉。这地方不错,有山有水,气候也好。就当是搬家,远一点吧。”
二人相处不错,高喜好心劝着曹春。
“哥哥,现在也只能这样了。逃也逃不掉,认命了!”
曹春一声叹息,继续干起活来。
事到如今,到了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他还有的选择吗?
“你也不用唉声叹气的。我可是听说了,朝廷会继续向这里移民。咱们这几万人,不过是牵个头,后面会有更多的移民前来。用不了三五年,到时候人多了,酒楼茶馆都有,还不跟在大宋一样。反正你在大宋也没什么挂念,到时候也许还能找个姑娘,成家立业,好好的过你下半辈子。”
高喜说着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真是这样吗?”
曹春也是振奋了起来。
“高大哥,你是说,朝廷会继续向这里移民?”
“报纸你没看吗,上面都说了,朝廷会继续移民,而且会一直持续下去。”
“皇帝雄心勃勃,英明神武,他做什么事,怎么会虎头蛇尾?我听那些军官说,朝廷可能要移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人出来,还要派官员管辖。你想想,到时候是不是会热闹许多?”
虽然被反贪司革职查办,发配到了非洲,但高喜对于当今的大宋的皇帝,还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虽说人心皆私,但这样惩治贪腐、爱民如子的皇帝,毕竟罕见,毕竟许多的大老虎被打了下来。
就比如这流放非洲的犯人里,官员就有不少。
“可咱们是犯人,怎么会和一般的百姓一样?”
曹春已经有些心动,嘴上还是不服。
“犯人?现在是关着你还是锁着你呀?你好好表现,也许不久就会得到赦免。毕竟,咱们没有杀人放火,并不是十恶不赦。况且,我觉得住在农场里面挺好的,和外面没有什么两样。”
高喜看了看远处监工的军官,累了以后,喝口水、歇一歇,也没有人管他们。
七天还有一天休息,自己做饭,吃喝管够。这要是在大宋,哪有这样的好日子?
“高大哥,你说得对,我听你的!不过,我还是想早点出去。”
曹春点点头,终于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爹,这活也太多了吧,要干到什么时候?”
一块田野上,白绍刚一边翻地,一边嘴里埋怨着。
“出来挣钱,你还怕累?叫你好好上学也不上,连个水师学堂都考不上。这又怪谁?”
白宏文笑了笑,手头的活没停。
“爹,你就别挖苦我了,我就不是那上学的料!”
白绍刚心虚,嘴里还在狡辩。
他就是不喜欢上学,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些后悔。无论是金陵讲武堂,还是金陵师范学堂,或者是大宋水师学堂,能考上一个,也不用到这万里之遥的非洲来了。
“所以啊,你就只能吃苦了。咱们白家无权无势,不出来闯荡一番,只能窝在那几亩旱田上,吃不饱穿不暖。你还想过那种日子吗?”
“爹,这样拼死拼活的,咱们家一年能挣多少?”
白绍刚忍不住问了起来。
“算起来,吃穿除过,大概能有一两百贯吧。”
白宏文看了一眼儿子。这小子,怎么问起这事来了,不会是又想回去吧?
“才一两百贯!那么少?那要挣到什么时候?”
果然,儿子悻悻抱怨了起来。
“你还嫌少?要是在大宋,咱们一家六口人,能吃个半饱能不欠账已经不错了!”
白宏文指着远处斜坡的河岸边,那里正有几艘靠岸的小船,浑身裸露黝黑的当地土著正在把一筐筐的大小鱼类搬上岸来,换取宋军手里的大米和盐巴等。
“看到没有,船上都是鱼,到时候分下来,一个月总能吃上几次荤腥。有时还待在福建,想都别想!”
“那些人不穿衣服,也不害臊?他们不穿衣服,不冷吗?”
看到土著女人只用树皮遮住下身要害,白妻红了脸,赶紧扭过头。
大白天赤身露体,没羞没躁。毕竟,自己的儿子就在旁边。
“那是当地的风俗。再说了,他们也不会织衣服,拿什么来穿?”
白宏文摇摇头。有时候,他也会拿两室,跟这些当地土猪,换一些他们打来的猎物,比如羚羊野牛什么的。
这里现在气候适宜,温暖如春。而他的故土大宋,恐怕正是春寒料峭吧。
“爹,那我要是想回去怎么办?我都十九了,总不能连个媳妇都没有?”
白绍刚嘟囔着说道。
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终归是很难耐住寂寞。
“你要是想回去,先干够5年再说。你总得把自己回去的船费挣够!5年以后你才24,回去成亲不迟。”
虽然大宋15岁的男子就可以成婚,但那是富贵人家的事,穷苦人家,二十四五结婚的并不少见。儿子那个时候成婚,并不算晚。
“五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父亲的话,让白绍刚一下子傻了眼。
“刚儿,你也不用发愁。听说官府会不断向着移民,要好几百万。也许到了明年,这里的好看女子就多了起来。到时候你挑一个不就成了!”
白妻在一旁劝起了儿子。
“真的?”
白绍刚一怔,眼里随即有了笑意。
“娘还能骗你?你要好好干活,先挣些家当再说。要不然,那些女子也不会看上你。”
她看向远方,忽然叫了起来。
“刚儿,他爹,你看,又一批的移民到了!”
白氏父子一起向远处看去,果然,在远处的山坡上,许多人映入了眼帘,有持枪执刀的大宋军人,也有宋人打扮拖家携口的普通百姓。
随着一袋袋的粮食从船上卸下,移民们开始转运粮食,不亦乐乎。
一群大宋官军打马迎了上去,双方很快融合在一起,那些马上的大宋骑兵们举起刀枪,欢呼雀跃,人人都是亢奋。
“他们在乱叫什么?”
等走得近了,白宏文拉住了过去迎接的一名同乡,开口问了起来。
“阿黄,那些人在喊什么?”
“白叔,是大喜事。大宋官军在西北击退了鞑靼大军,已经占领整个河西了!”
阿黄面泛红光,蹦蹦跳跳离开。
“我的大宋!”
白宏文看着河边欢呼的人群,眼眶湿润,嘴里喃喃说了出来。
“胡将军,第二批的三万移民到了!”
军士打马过来,向高坡上的胡贤禀报。
胡贤点了点头,作为金陵讲武堂第一期水兵科的毕业生,不到25岁,却已经是非洲垦殖的负责人,负责保护整个非洲宋人的垦殖地。
“房屋已经安排好了吧?粮食没有问题吧?”
“回将军,房屋准备妥当,粮食也没有问题!”
偌大一个南非,如此多的土地,这么长的海岸线,麦子稻谷,鱼类兽类,短时间内供应几万人的饮食,应该不成问题。
“将军,西北大约百里,当地人都是佩戴金饰。通事找人问了一下,说是当地的山里产金,而且数量不少。但是当地人不太会冶金,开采器具也不行,所以采量很少。”
“将军,我方工匠在向西约200里发现铁矿,整座山都是!工匠说,应该足够我方开采数十年以上。”
“走,马上先去看看!”
胡贤精神一振,打马下了山坡。
地理书上说南非盛产黄金,煤铁丰富,果然不假。听说西面五六百里到处都是火山,硫磺矿不少。也许用不了一年半载,南非就是大宋的另一个火器制造基地了。
新大陆,果然是充满了希望!
第22章 纷杂
金陵城,金陵讲武堂后苑,拙政园。
尽管名义上临安才是大宋的“国都”,但自从兴庆元年春起,朝廷在江南东路推行新政以来,金陵便是大宋天子赵竑外出驻跸之所,而且时日日增。
而金陵讲武堂后苑的拙政园,也就成了皇帝处理朝政的日常所在,以至于朝廷的执政和大臣们不得不经常北上金陵城,禀奏议事。
元夕节刚过,春寒料峭,苑中寂静,反贪司属员徐寿春在御书房外来回踱步,从他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他的焦躁和不安。
而他脖颈处的绷带殷红,似乎是伤口渗出所致。
“爹,不要着急,让陛下看见了不妥。”
徐良看了看回廊和院中的卫士,在一旁轻声劝道。
国舅周平致力于情报司的事宜,徐良掌管反贪司大小事宜,成了反贪司事实上的主官。
“我这是有负皇恩,心里面实在不安啊!”
徐寿春看了看儿子,心里很是无奈。
受皇帝的钦点,周平的推荐,他去福建泉州调查“走私”和官商勾结的贪腐之事,谁知道出师不利,中间却出了岔子。
在福建及泉州明察暗访,调查大有进展,期间被数百不明歹徒袭击,随行卫士死伤大半,反贪司属员死了好几个,连他也中箭受伤,幸好没有伤到要害。
若不是卫士们拼死抵抗,再加上他早有准备,恐怕他也回不来了。
欺上瞒下,走私大量海外物品;官商勾结,吞噬朝廷赋税;敲诈勒索,致使外船不复再来……
一经事情败露,便要杀人灭口,企图掩盖作奸犯科的事实,可谓丧心病狂,让人愤怒心惊。
“爹,事在人为。你已经尽了力,还受了重伤。放心吧,陛下不会怪罪你的。”
徐良安慰着父亲,这确实也不是父亲的责任。
“陛下对你我父子有知遇之恩,虽万死难报其一。差事没有办好,还死伤了这么多人。辜负皇恩啊!”
徐良一时无言。父亲刚直耿介,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谁知这些人穷凶极恶,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他目光扫向书房,似乎有声音传来,也不知道是赵竑和谁在房中交谈。
大宋王师南征北讨,国内百业兴旺,国力蒸蒸日上,皇帝的辛劳可想而知。
“徐副主事,陛下请你二人进去!”
董宋臣过来,向着徐寿春父子二人轻声说道。
“董公公,陛下没有什么事吧?”
徐良拉住了董宋臣,轻声问道。
“徐副主事,执政们这些天说的都是西北的事情,陛下兴致不错。”
董宋臣的话,让徐良暗暗松了口气。父子二人对望一眼,跟在董宋臣身后,进了书房。
“陛下,光是四川一路,推行义务教育,所需要的钱粮就是600万贯,几乎占了四川赋税总额的一成。江南两路、两浙路如果都加起来,共有2000万贯。实在是太多了!”
进了屋,正好白发苍苍的宰相薛极皱着眉头苦着脸,正在向赵竑絮絮叨叨进言。
赵竑不置可否,向徐良父子微微点头示意。徐良心知肚明,和忐忑不安的父亲,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陛下,截止月底,仅四川路就有180万适龄儿童,学堂2000所左右,教师8000余人。加上两浙路和江南两路,学生已达300多万人。各路光教育支出上,耗支赋税就达2000多万贯。”
执政真德秀上前奏道,看不出是喜是忧。
“那就是说,义务教育,已经推行下去了。300万学生,想起来就让人兴奋。”
赵竑哈哈一笑,随即说道:
“薛卿,诸位,不要纠结于花了多少钱,教育背后的好处,是能为我大宋带来数不胜数的人才。而人才,才是我大宋国运昌盛的根本。”
得益于四川路、两浙路和江南两路推行新政的红利,义务教育得以有条不紊推行。尽管朝廷和各地官府财政并不宽裕,但义务教育的推行,他却是义无反顾。
教育是国家之本,人才是强国之基。后世被证明了的颠扑不破的真理,放在任何时代都不落伍。
“万事开头难,义务教育虽然已经开始推行,但接下来才是重点。那就是要把义务教育办实了,数十年如一日地办下去。到时候,用不了三五代人,大宋就是真正的世界第一强国,就会凌驾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之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欺凌。”
赵竑侃侃而谈,下面的徐氏父子听得冷汗直流。
在赵竑的雄心壮志面前,福建泉州的那点小破事,太过渺小。
“陛下,如果要在整个大宋推行义务教育,那么一所师范学堂,恐怕是不够。”
真德秀摇摇头,皱眉说道。
现在的大宋,除了金陵师范学堂,还没有第二所师范院校。金陵师范学堂第一期速成班,挖空了太学院,以及征集了许多地方精英。尽管如此,金陵师范学堂一年招生不过两千人,应付庞大的教师需求,捉襟见肘。
“金陵师范学堂,除了第一期的速成班,第二期、第三期同样是一年速成,尽量吸纳各州学、县学的佼佼者。从第四期开始,招收人数扩为三千人,学期定为三年,不再变化。”
果然,赵竑思索着说了出来。
“从明年春天开始,在四川成都和临安城各设师范学堂一座,招收人数各为两千人,三年的学期,不搞速成。另外,也是从明年春天开始,金陵讲武堂扩大招生为两千人,四川讲武堂扩招到一千人。大宋普及义务教育,各个学堂的体育教师也要跟上。”
四川人口一千多万,占了整个大宋的五分之一,设立一座师范学堂,十分必要。
至于临安城,兼顾东南福建广东两浙,都是人口稠密之地,有一座师范学堂,也在情理之中。
执政们纷纷领旨,心思不一。
真德秀看了一眼赵竑,心里暗暗发怵。
就说金陵学堂,被那些所谓的“体育教师”锤炼之后,个个都是精神抖擞,干净利落,可就是感觉少了些文质彬彬,多了许多戾气。
孰优孰劣,只有天知道。
“陛下,河西制置使范钟上奏,河西残余的蒙军已经被全部赶出玉门关和阳关以西。至月底,四川共移民三十万百姓,仍有四川百姓陆续前往。屯垦的厢军五万迁入河西,余玠部五万官军镇守河西各郡城。另有夏民十余万人纷纷逃回河西。整个河西路,已有我大宋官军十万,百姓近四十万,马场已被我大宋官军接管,屯耕的田地,已达三百多万亩。”
兵部尚书宣缯朗声奏道,生怕赵竑发问,紧跟着说道:
“陛下,四川制置使崔与之上奏,四川路已向河西转运粮食近70万石,截止到冬日以前,应该可以转运150万石。另有商贾转运粮食等物,并不在奏报之中。”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150万石,50万人,每人3石,大概600斤,已经可以扛到明年春暖花开了。
占了一个河西,没有一点收获,反而要转运钱粮150万石,相当于400万贯钱粮,等于是整个四川百姓在往河西输血。崔与之这个四川制置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幸好,汉中屯田成功;幸好,大宋还有海外不断输血。
“传旨给范钟,妥善安置流民移民,不可使一人饿死冻死。从现在起,没有什么夏人,凡是河西土地上的百姓,都是宋人。”
蒙古大军入河西,烧杀抢掠,夏民水深火热,十不存一。偌大一个河西,加上逃入的夏民,只有十几万人,可见人口的损失。
他忽然想起后世二战时,一位米国将领的那句名言来:
这狗日的战争!
“陛下,发行的2000万国债劵,已经全部售罄,勉强可以用于明年的度之。但是三年五年后债券到期,府库空空,到时该如何应付?”
真德秀眉头紧皱说道,心里暗自后悔,为什么当初听了皇帝的“哄骗”,发行如此多的国债。
“三年五年后,我大宋还会是现在的样子吗?”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
大宋经营海外,难道真是在吃力不讨好吗?
而且,即便是到时候国债到期不能偿还,再发行新国债就是。
议事完毕,众大臣纷纷告退,真德秀却被留了下来。
“徐干事,你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赵竑看向徐氏父子,注意到徐寿春脖颈处的血迹,温声说道。
这个性格暴躁的男人,还是位干吏。
自去年冬天发现福建泉州港的种种弊端,中间因为蜀口战事耽搁,没有想到半年过去,泉州的事情不仅没有解决,反而发生了袭击反贪司属员的案件。
胆大包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除去心头之恨。
“陛下,泉州府四大世家夏家、田家、林家、颜家,这些人勾结商人,走私货物,逃匿关税,臣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攻击臣等的,也必是这四家所为,只是臣没有证据。还请陛下责罚。”
徐寿春站起身来奏道,小心翼翼。
“徐寿春,你忠于国事,刚正不阿,是我大宋的干臣能吏,没有罪责。你说一下情形,到底死伤了多少人?”
赵竑给中年男人宽心。
为了办案子,连自己都差点搭上了。这样的官员,才是人间良心。和那些只贪不做事,官架子十足,虐民欺民的贪官污吏相比,天壤之别。
“回陛下,卫士死了13人,重伤3人。反贪司属员死了两人,重伤一人,就连徐干事也受了重伤,幸好不在要害。”
赵竑的话,让徐寿春定下心来,一旁的徐良赶紧接着说道。
“徐干事,你没什么大碍吧?”
赵竑关心地问了起来。
“回陛下,臣没事。臣请旨再赴泉州,一定将不法之徒绳之以法!”
“没事就好。不要急,你先坐下。”
赵竑轻轻摆了摆手,转过头看向真德秀。
“真卿,你怎么看?”
真德秀曾任泉州知府,又是福建本地人,和现任泉州知府赵汝适还是儿女亲家。福建的情况,他更熟悉。
“陛下,夏中宇是左翼水军统领,田孝才是泉州统领,林家和颜家是福建大族,不好对付。况且,徐干事手中也没有这些人行凶的证据,怕是不好办呀!”
真德秀面有难色,却指出了问题所在。
“要什么证据?光是走私的数额,官商勾结,欺上瞒下,就已经够伏法了。四大世家,真以为他们是“战国四公子”吗?”
赵竑面色铁青,冷冷说道:
“传密旨给吴潜,让他抓捕夏中宇,如遇反抗,格杀勿论。你和徐干事带上禁军,拿着朕的王剑,亲赴一趟泉州,田孝才和林颜两家,就交给你了。还是那句话,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国家大事纷纷扰扰,这些搅屎棍还整天兴风作浪,视大宋朝廷为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泉州颜家的颜荣,胆小如鼠,臣和他有几分交情。或许可以从此人入手。”
真德秀看着赵竑,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陛下,泉州知州赵汝适重病缠身,恐怕支撑不了几天了。”
皇帝杀伐果断,决心已定。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可以藏拙的了。
“赵汝适病重?”
赵竑大吃一惊,随即点了点头。
“好!真公,此事就由你定夺,放心去做就是。”
怪不得泉州市舶司乱糟糟一团,原来主事病重。看来自己对赵汝适,求全责备了一些。
赵竑看了看老狐狸真德秀,思索着说道:
“真公,厚葬殉职的卫士和属员,安抚其家人,抚恤尽快发到其家人手中。”33qxs.m
叮嘱完真德秀,看向徐寿春,赵竑的声音又变得柔和。
“徐干事,你忠于国事,初心不改,朕心甚慰。朕赐你赏钱200贯,以示褒奖。泉州港归于朝廷治下,已经是刻不容缓。办完这件差事,你就提举泉州市舶司,兼任福建路的反贪主事吧。”
对于那些真正的为国为民者,他从不亏待。
而肆意妄为、走私枉法的“泉州四公子”,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毫不留情的镇压。
第23章 杀鸡
大宋兴庆四年,初春,北地依然是天地肃杀,草木凋零,但位于东南沿海的泉州城,已是绿草红花,犹如情人的轻抚,温柔体贴。
泉州知府衙门大堂,数十位乌纱官袍的泉州官员聚在一起,众人三五成群,窃窃私语,各怀心事。
“知府相公把咱们叫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年近半百的白脸胖子林恕仁轻声问道,眼神有些惊慌。
林恕仁是勋贵之后,泉州都监,也是泉州地方大姓,掌管泉州本地厢军的屯驻、训练、军器和差役等事务,妥妥的地方豪强。
“谁知道?想必没什么好事!”
泉州统领田孝才黑黄的脸上颧骨高耸,眼圈乌黑,似乎酒色过度。
“会不会是因为反贪司那些人的事情?这下可闹大了,这该如何是好?”
林恕仁心一下沉了下去,不知不觉声音大了起来。
“你小声点,瞎叫唤什么?”
田孝才不满地瞪了一眼林恕仁,他看了看周围,众人离的远远的,并没有人注意他们。
“我这不是着急吗,现在可该怎么办?”
林恕仁赶紧压低了声音,心里的担忧一点没少。
“怕什么?他们手中又没有证据!”
田孝才冷冷一笑,慢悠悠说道:
“上面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安抚使相公一定会通知咱们。逼急了老子,大不了去海上当海盗去。无论是琉球还是南洋,能去的地方多的是!”
田孝才口中的琉球是后世的琉球群岛,包括台湾。至于南洋一说,则是因为报纸上的用词,也就是后世的马来西亚、菲律宾和印尼一带。
“非得走这一步吗?整个南洋东海都是大宋的战船,能躲哪里去?”
林恕仁摇头晃脑,叹息了一声。
和大宋朝廷决裂,他还没有想到这一步。一旦离开,到哪里去找泉州港一样的金山银山?
“迫不得已,就只能这样。不过,朝廷也得顾忌泉州生乱,想必不敢对咱们怎样。你就安安静静的,不要再自己吓自己了!”
田孝才劝着林恕仁,同时也是给自己打气。
他是泉州统领,负责泉州城的城防。夏中宇是福建左翼水军的统领,负责福建海防。有他二人在,再加上林恕仁这个福建大姓,天塌不下来。
只是走私勒索些钱财,至于赶尽杀绝吗?他们就不怕引起民变吗?
“现在也只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恕仁满怀心事,他点点头,他看了看大堂,猛然一皱眉头。
“颜荣怎么没有来?”
颜荣虽然只是泉州府府衙的押司,但他是泉州知州、泉州市舶司知事赵汝适的心腹,也是泉州的地头蛇,黑白两道通吃。猛然没看到颜荣,林恕仁心里有些不踏实。
“颜荣只是个小小的押司,想必是朝廷的正事,所以没叫他来。”
田孝才和颜荣近来有些龃龉,加上颜荣是吏,他是朝廷官员,而颜荣又得赵汝适赏识,田孝才下意识有些看不起颜荣。
“知府相公到!”
林恕仁想继续说话,衙役的声音响起,大堂中等候的诸位官员,纷纷站了起来。
不管平日里是不是明争暗斗,面子上的事情,众人还都是恪守。
执政大臣真德秀、泉州知府赵汝适、反贪司干事徐寿春,在一众持枪执刀的铁甲军士簇拥下,先后进了大堂。
“诸位,让你们久等了!”
赵汝适忍住咳嗽,在正座前站立,向心思各异的众人介绍了起来。
“诸位,我给大家引见一下。这位是户部尚书、本朝执政真德秀真相公,也是此次的钦差大臣。这位是皇帝的亲侍、殿前司副指挥使许胜,也是此次钦差卫队的队正。”
介绍完真德秀和许胜,赵汝适指向了徐寿春。
“这位大家可能都认识,他就是福建路反贪分司的主事徐寿春徐相公。”
“见过真相公!见过许将军!见过徐主事!”
众人或惊愕或懵懵懂懂,随即纷纷向真德秀几人行礼。
有人已经觉得不妙,感觉有大事要发生。有人心头狐疑,如此大的阵势,究竟要为何般?
田孝才跟着众人行礼,心头暗暗吃惊。
钦差大臣来,安抚使相公怎么没有提前知会他一声?
还有,怎么没有安抚使相公的影子?
“诸位,失礼了!”
真德秀和许胜几人不苟言笑,都是微微拱手,看不出友善还是不善。m.33qxs.m
赵汝适微微侧身,真德秀走到了桌案后,在椅子上坐下。
“赵相公,传唤的官员,都到齐了吗?”
真德秀的话声音不高,下面的众人却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许多人都是变了脸色。
传唤?
众人的目光,投向了许胜手里捧着的长剑来。
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宋王剑”吧。
传闻此剑是皇帝第一次上朝时佩戴,象征大宋天子的君权,代表了大宋天子本人。“宋王剑”都带来了,这是要秋后问责,还是要秋后问斩?
许多人的心里登时害怕起来,有些人脸色发白,眼神中已经有了恐惧。
“回上差,所有传唤官员,一应到齐。”
赵汝适面如金纸,恭恭敬敬答道。尽管是疾病原因,他也知道,自己在泉州市舶司任上表现不佳,皇帝不满,才会派真德秀这些钦差大臣前来。
田孝才和林恕仁则是面面相觑,暗暗心惊。
堂中官员良莠不齐,但要说有不贪的,似乎没有几个,恐怕赵汝适也不能例外。但是徐寿春突然再次出现,竟然担任了福建路的反贪主事,他们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真德秀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堂上的一干人等,轻轻咳嗽了一声。
“诸位同僚,今天召唤各位,是为了泉州港走私逃税、敲诈勒索客商的事情。福建路反贪司的徐主事调查此事,竟然遭人袭击,死伤数十人。陛下龙颜大怒,责令本官前来彻查此事。各位,是谁干的,早点站出来,免得牵连无辜,连累家人。”
真德秀的话,让堂中的许多官员忐忑不安。众人沉默不语,却是无人站出来。
“上差,你说是有些人袭击徐主事,请你拿出证据,也好让大家心服口服!你说泉州港走私逃税、敲诈勒索客商,究竟是何人,还请上差明示!”
片刻之后,有绿袍官员朗声说道,打破了寂静。
“好一张利口!”
真德秀看着绿袍官员,冷笑一声。
“说话的官员,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
“回上差,下官泉州府主簿魏安民,兼市舶司干事。”
魏安民向真德秀拱了拱手,面不改色,镇定异常。
“泉州府主簿魏安民,主管市舶司诸事。”
真德秀点点头,随即打开了面前的纸张,仔细看了起来。
“好一个魏安民!你贪赃枉法,官商勾结,吞噬朝廷赋税。你可知罪吗?”
真德秀冷冷一句,魏安民一时惊诧,顿时反问了出来。
“上差,下官何罪之有?还请上差告知,切勿轻信流言蜚语,还下官一个公道!”
“上差,魏主簿清正廉明,为泉州府干吏之首,众人皆知。上差此言,恐怕有些捕风捉影,言过其实吧。”
魏安民慷慨激昂,田孝才接着魏安民的话,立刻说了出来。
“田统领,上差面前,不可莽撞。上差如此说,自有他的道理。”
赵汝适轻声向田孝才说道,忍不住连连咳嗽。
这个田孝才,一贯跋扈惯了,竟然连皇帝的钦差也不放在眼里。
真德秀关切地看着赵汝适,赵汝适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赵相公,公道自在人心。钦差对魏相公不公,我等身为同僚,岂能坐视不理?此举与禽兽何异?公义又在哪里?”
田孝才镇定自若回道,很有些云淡风轻的味道。
“田统领所言极是!上差,切莫听信谣言,冤枉了好人!”
林恕仁跟在田孝才的后面开口,引起堂上一群官员的附和。
“上差,还请详查,切莫冤枉好人啊!”
“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这天下还有公道吗?”
众人纷纷起哄,真德秀看在眼中,脸色一板,目光冷了起来。
泉州市舶司,赋税上已经远远落后于明州市舶司和广州市舶司。不除了这些蛀虫,怎能恢复?
赵汝适主管泉州市舶司,办事不力,他这个亲家,脱不了干系。
“你,就是你,钦差面前如此狂妄,你就不怕你的狗头不保吗?”
许胜走了出来,手指着田孝才,怒声呵斥了起来。
堂中叫嚣的一众文武官员,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皇帝的亲侍亲自出马,派头十足,非同小可。
“上差,请问本官所犯何罪,你要取我的性命?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砍下老子的人头?”
田孝才看着许胜,毫不退缩,针锋相对。
“就是,栽赃陷害,还不让人说话。有种把我们都杀了!”
又有官员气势汹汹,大声呐喊,给田孝才助威。
“杀人不过头点地,总得让人申辩吧!说杀就杀,好大的官威啊!”
林恕仁有些心虚,还是硬着头皮喊道。
这个时候,可不能怯场,否则以后还不任人拿捏。而且,他已经觉察到,真德秀等人来者不善,绝不是来吃喝玩乐的。
“许将军,稍安勿躁,退回来。”
许胜黑着脸退了回来,真德秀这才向着众人,慢悠悠开口。
“魏主簿,你的美妾春梅那里,应该藏有不少东西吧?”
魏安民大惊失色,一时无语,真德秀的目光却已经移开,留在了田孝才身上。
“敢问这位同僚,你是何人,官居何职?”
“回上差,下官泉州府统领田孝才。刚才多有得罪,还请上差不要见怪!”
田孝才也觉察到情形不妙,口气瞬间软了几分。
“你就是田孝才,久仰大名!”
真德秀点点头,翻着桌上的纸看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
“田孝才,袭杀反贪司徐主事他们,是你和夏中宇主使的吧。走私货物,敲诈勒索,官商勾结,你一定吞了不少。你在泉州的几处宅院,不会是你的俸禄购入吧?”
“上……上……”
田孝才面红耳赤,当即反驳了起来。
“上差,你一派胡言!本官恕不奉陪!”
田孝才说完,也不行礼,转身就向大堂外走去。
“上差,下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魏安民匆匆拱手行礼,跟着田孝才转身向外。
真德秀来者不善,连他的密事都知晓,自己那些罪行丑事,恐怕都在真德秀的掌握之中。
“告辞!”
“告辞!”
“告辞!”
大堂中“呼啦啦”一片响动,十几名官员纷纷拔腿就走,直奔堂外。
“上差没有发话,谁敢离开?”
赵汝适脸色铁青,一时气急,剧烈咳嗽了起来。
大堂门口,禁军们纷纷现身,他们后排站立,前排蹲下,前后一起张弓搭箭,对准了田孝才等人。
“谁敢造次?”
田孝才后退两步,“伧啷”一声拔出刀来,护在了身前。
其他的文武官员,许多人纷纷拔出刀来,和禁军们针锋相对。
“动手!”
许胜脸色难看,厉声怒喝。
弩箭如飞,“噗噗”的羽箭入体声不绝,田孝才等人纷纷被射翻,满堂都是哀嚎和惨叫声。
“上差,饶命啊!”
“饶命啊!”
“饶了我们!”
满地都是死伤和鲜血,大堂上其余没敢离开的官员跪了一地,满满的求饶声,有些官员湿了裤子,骚臭味扑鼻。
“赵相公,没事吧?”
真德秀关切地问着赵汝适,扶着对方在椅子上坐下。
“田孝才,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你的死党夏中宇正在被沿海制置司抓捕,你的另一位死党颜荣已经自首,招认了一切。你的那些党羽,都要被一一抓捕,依律惩处。你们几个罪魁祸首,都要被抄家流放,甚至明正典刑。”
真德秀走了下来,看着痛苦呻吟的田孝才等人,冷冷一句。
禁军羽箭齐发,似乎避开了要害,只是将众官员射伤,他也要杀鸡骇猴,拿田孝才等人明正典型,以儆效尤。
“真公,泉州的天……终于亮了!”
赵汝适筋疲力尽,感慨地一句。
泉州市舶司除残去秽,重归大宋朝廷治下,这是他这个行将就木之人,最大的安慰了。
第24章 耽罗
大宋兴庆四年,公元1228年,六月,两淮沿海,几艘巨大的战船由南向北,船上高高飘扬的“大宋”战旗迎风猎猎作响。不同于大多数大宋海上商船用的硬帆,大宋水师战船上,都是清一色的软帆。
五艘大宋战船,两艘1500料,三艘1000料,各自搭载40门火炮和25门火炮,水师将士各300人和200人。搭载的火炮从7宋斤到25宋斤不等。这两种战船,也是目前宋军水师的主要战船,航行于世界各地,最远的到达非洲。
不过,对于这五艘战船来说,却是他们第一次巡游大宋疆土以北的海域。相比于下南洋入印度洋的如火如荼,大宋朝廷对大宋海域以北的“北海”海域,似乎缺乏热情。
严格来说,是大宋天子本人,对蒙古国控制下的东海,以及高丽海和日本海没有热情。
“统领,听说李全投靠了鞑靼,还想要朝廷供应他粮饷。直娘贼真够无耻的!”
战船一路向北,经过淮水涟水军出海口,正好几艘蒙军战船在海岸边巡视,宋军水师副将刘云贵,忍不住爆粗一句。
盘踞山东淮海的李全投靠蒙古国,因为大宋断了粮饷供应,而和大宋朝廷撕破脸皮。也正因为如此,大宋天子似乎才对“北海”不得不起了兴趣。
“真是不明白,皇帝既然都敢用兵河西,怎么对这个李全犹犹豫豫?难道说,我水师将士和淮东军,还收拾不了他个李全吗?”
“去年才占了河西,恐怕是没有那么多粮饷同时对东西两线同时用兵。要不然,皇帝也不会发行那么多国债劵。”
“应该是这样。皇帝敢和鞑靼大军交战,又怎么可能惧怕一个李全?”
水师将士在船头上议论纷纷,却见几艘蒙军战船争先恐后,向着宋军战船划来。
“他们要干什么?找死吗?”
“这些狗腿子,胆还挺大!”
看着追赶过来的蒙军战船,将士们七嘴八舌,水师统领张惟孝站在甲板上,放下手里的千里镜,冷冷一笑。
大宋水师实力说是第二,天下谁敢称第一?这些蒙军水兵还想立功抢掠,这是在找死。
作为大宋水师学堂毕业的第一批学员,学堂一年,海上两年,张惟孝下过南洋,打过海盗,海战的经验可算丰富。
“将军,忠义军的战船!怎么办?”
刘云贵向张惟孝大声禀报,眼里放光。
“什么忠义军?鞑靼人的走狗而已!”
张惟孝冷冷一句,跟着说道:
“等他们上来,打上几炮,赶走他们就是!”
这几艘四五百料的小船,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蒙军战船小,速度极快,很快进了宋军战船火炮的射程范围。一个个黑幽幽的火炮口对准了靠近的蒙军战船。
“蓬蓬蓬!”
火炮几乎平射,根本不需要瞄什么角度。25宋斤的重炮可以打出500颗霰弹,铁球铁丸扑面而来,前面的两艘蒙军首当其冲,战船木屑纷飞,船身被打出数个大小窟窿,甲板上的蒙军水兵几乎被一扫而空。
放眼望去,整个甲板上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伤者,蠕动惨叫或是一动不动。许多蒙军被打得解体,断胳膊断腿、人体器官满满都是。
后面的蒙军战船上,蒙军水兵们都是一愣,随即拼命划船向后而去,一点拯救自己同袍的意思都没有。
“土鸡瓦犬!”
看到蒙军战船仓皇逃去,宋军战船上的水师将士一片欢呼,张惟孝也是摇头。
这就是李全的水师吗,实在是让他有些失望。
“将军,要不要从出海口进去,直接把李全的战船给废掉?”
宋军水师战船当中,1000料的水师战船是主力战船,战船配有车轮,既能入海,也能江战。
“千万不要!咱们的军令是巡游,又不是作战。”
张惟孝毫不犹豫,否决了部下的提议。
宋军水师之中,从来都是军令如山,任何人都不能违背,何况他一个小小的统领。
众军悻悻,操弄战船向北而去,沿岸尽是荒地蒿草,断壁残垣,野狗成群,尸骸随处可见。
“山东,被鞑靼祸害成了什么样子,真是造孽啊!”
刘云贵放下千里镜,恨恨一句,鼻子发酸。
他祖上就是山东海州,年轻感性,见不得人间疾苦。
“咱们的战船为什么不打过去?”
“总有一天,会狠狠揍这群王八蛋!”
将士们七嘴八舌,张惟孝一声不吭。
海州、胶州、登州、莱州,这些北方的良港,总有一天,会回到大宋水师治下。
…………
连续两天平安无事,第三天早上,宋军战船到了高丽附近海域,海面上漂来许多尸体,密密麻麻,众军都是心惊。
“怎么海面上这么多尸体?不会是风浪吧?”
“看样子,好像是我大宋的海商!”
众将士议论纷纷,张惟孝指挥着战船打捞尸体。果然,一众遇难者都是宋人服饰,似乎都是海商。
“将军,不会是遇上了风暴吧?”
刘云贵嘀咕一句,张惟孝也是狐疑。海上气候变幻莫测,也许真是遭遇了不测。
“将军,好像有人还活着!”
有士卒大声喊道,张惟孝大步走了过去。
“将军,商船被劫,这可怎么办?这是谁干的?”
众军愤慨,张惟孝脸色阴沉,刘云贵低声问道。
这里是耽罗海域,一百多大宋海商遇难,幸存者说是遇上了海盗,怪不得宋商的海船不见。
“将军,会不会真是海盗?”
有将领狐疑问道。
“这附近是耽罗岛,那有什么海盗?什么时候有海盗?不用问,是耽罗的高丽人干的!”
张惟孝决然下了判断。
“将军,那怎么办?”
刘云贵狐疑问道。
“怎么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哼!”
大宋水师巡察,就是要保证大宋商船的安全,同时秀一下肌肉。杀害一百多名大宋海商,除了不安分的耽罗高丽军,谁还有这个实力?
“传令!迅速打捞尸体,去耽罗岛!”
张惟孝立刻下了军令。
血债血偿,从早到晚,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打捞完尸体,又发现了两名奄奄一息的幸存者,几人劫后余生,都是抱头痛哭。
战船一路向东,果然在午后时分赶到了耽罗港口,水师将领们举起千里镜观望,一艘大海船停在港口,周围都是小一些的海船。
一些海盗打扮的人正在从大海船上搬运货物,大概六七百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将军,那是我们的海船!”
幸存的几个海商看得真切,激动不已,大声叫了起来。
果不其然,张惟孝举起千里镜,仔细观看。
“将军,果然是这些狗贼!”
“将军,他们好像在沙滩上布阵,想要对付咱们!”
将士们义愤填膺,张惟孝不动声色,继续观看。
站在港口岸边,看着海平线上驶来的几艘战船,耽罗守军将领高仲基眉头一皱。
“快去看看,是哪里的战船?”
货物还没有卸完,后面就有战船跟来,似乎有些不妙。
本来以为做了这一票,神不知鬼不觉,可以快活一阵子,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
“将军,好像是大宋的战船!他们来报仇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宋朝的战船?”
军士上来禀报,高仲基放下一颗心来。
原来是“大怂”的水师,还以为是蒙古大军。
“将军,整个海面上,只有大宋的水师用软帆。你看这几艘战船,全是软帆!”
“将军,货才卸了一小半。怎么办?”
将士们纷纷问道,高仲基眼睛一瞪。
“怕什么?宋军才多少人,水师又不是步兵骑兵,上岸屁用都没有!他们要是敢上岸,击溃了他们就是!”
高仲基久经沙场,抢劫的经验丰富,立刻下了军令。
“传令下去,准备战斗!”
他们都是海盗打扮,击退了“大怂”水师,收拾残局,一把火烧了船。无凭无据,“大怂”朝廷即便是追责,也只是问问,什么也做不了。
至于高丽朝廷,现在被东夏国和蒙古国凌迫,几乎就要亡国,哪能管得了他们?
“海盗们”在港口严阵以待,战船上的宋军将士都是狐疑。
“将军,他们为什么不逃啊?”
“到嘴的肉,怎么舍得扔掉?”
“将军,看起来这些海盗要玩命啊!”
“所有人听令!小船放下去,战船先不要开火,直到小船靠近港口。千万记住了!”
张惟孝立刻下了军令。
大宋水师平日演练,海陆两用,抢滩登陆演习是家常便饭,今天正好检验一下实战。
靠近港口时,宋军战船都是停了下来,船舷一侧面向港口方向。紧跟着十来艘舢板小船纷纷从战船上撒下,小炮和弹药也被将士们垂下,宋军将士纷纷划船,向着港口而去。
等到小船靠近港口岸边,张惟孝轻轻点了点头。
“蓬蓬蓬!”
令旗挥下,战船上硝烟弥漫,隆隆的火炮声惊天动地。五艘战船,七八十门大炮一起开火,铁球尖啸飞舞,劈头盖脸,直砸向岸边的“海盗们”。
铁球砸来,速度不快,高仲基觉得自己都能抓住。“邦”的一声,一颗铁球砸中高仲基身旁的一名“海盗”,脑浆迸裂,血浆溅得高仲基满脸都是。
高仲基心惊肉跳,赶紧伏下身子。
随着近百门火炮一起开火,尖啸声让人牙酸,铁球砸入港口岸边,弹跳飞跃,立时就是一片惨叫声和令人牙酸的骨折声。“海盗们”血肉横飞,不断有人被打翻,港口上满是鲜血和尸体。
一些“海盗”忍受不了血腥的战场,撒腿就跑,许多人连手里的兵器都丢掉。
宋军小船逼近港口,上面的小炮又开始发炮,海船小船火炮一起轰鸣,跟着宋军水师抢滩登陆,盾牌遮掩,震天雷又砸向了港口负隅顽抗的“海盗们”。
火炮声和震天雷爆炸声此起彼伏,喊杀声震天,大宋水师将士很快就突破了港口的“海盗”阵地。
张惟孝上岸,港口上“海盗们”死伤累累,而“海盗”首领高仲基浑身弹片,血肉模糊,早已丧命。
“继续追击,占领县衙!有敢抵抗者,格杀勿论!”
张惟孝军令下达,耽罗岛上尽是炮声爆炸声和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大宋兴庆四年六月底,大宋水师攻占海外小岛耽罗,尽歼岛上千余守军。大宋水师统领张惟孝遣使通报高丽朝廷,同时继续巡察海上商道,等待季风转向,向大宋朝廷禀报。
第25章 日本
日本安贞二年,公元1228年,八月,日本国,博多港。
两宋时期,宋朝与日本之间始终没正式建立外交关系,而以民间贸易往来。北宋初期,宋商被日本安排在博多以前用来接待外国使臣的公馆鸿胪馆,开始了“鸿胪馆贸易”。十一世纪中叶起,宋商的主要居住地以及贸易中心慢慢由鸿胪馆转移到了博多,并在博多形成了被称为“唐坊”的宋人居留地,开始了更自由的博多贸易。
十二世纪末,日本镰仓幕府掌权后,打破了日本自九世纪以来消极保守的对外政策,积极鼓励海外贸易,被称作“博多纲首”的在日宋商更是与日本地方势力结合,频繁地往来于南宋与日本博多之间。
作为日本接纳海外贸易船的第一大港口,以及日本国内唯一一处中国海商常驻地和贸易据点,博多在镰仓幕府治下的日本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堪称南宋的泉州港或明州港。宋商的居住地“唐房”就紧邻着繁忙的博多港口。而在唐房的东侧,则是日本人聚居区。而到了南宋中后期,博多宋商的居住区早已突破“唐房”的范围,扩展到博多全境,并与日本人杂居。
夜色尚浅,华灯初上,店铺鳞次栉比的大唐街上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大多都是宋人面孔。几个年轻的宋商沿街而行,轻摇折扇,玉树临风,又兼年少多金,好不得意。
“表哥,咱们这是去哪里啊?”
初次到达日本、脸上还有些许稚气的高旭泰,看着热闹的街市,心里充满了好奇。
“去哪里?表哥带你去个好地方,好好放松一下!”
周安,大宋皇帝赵竑的小舅子,高大威猛,一脸的傲娇,就是眼圈泛黑,显然酒色过度。
大宋朝廷降低出口关税,大宋国丈周家成牵头的“临安船行”,贸易四海,日本高丽、南洋诸国、大食东非等国,北上南下,都有他们的海船贸易。
“什么好地方?”
高旭泰好奇地打量着街两旁的店铺,许多似乎卖的都是大宋制造。而经过的身着和服的日本艺伎们,让他心里直痒痒。
“什么好地方?当然是有女人的好地方!表哥要让你开开眼界,变成真正的男人!”
周安哈哈大笑,拍了拍表弟尚有些稚嫩的肩膀。
自三月份随船行的商船来到日本,已经三四个月,他对博多港,尤其是这里的风月场所,涉猎广泛,早已经了然于胸。
“不错!过了今晚,你就是真正的男人呢!”
同行的魏师之,从另一边搂住了高旭泰的肩膀。
异国他乡,寂寞难耐,没有酒色,岂不是太过难熬?
相比于大宋,这里天高皇帝远,又没有顾及,可以眠花宿柳,随意潇洒。
“表哥、二哥,不是说日本的大宰府很有名吗?我想去看看!”
高旭泰讪讪问道,看来是个有品位有追求的青年。
大宰府就在博多港的东面,作为“大君的远方朝廷”,日本在那里设置了大宰府,被称为“天下之一都会”。大宰府模仿唐朝长安城修建,有护城河和大野城,里面的宫殿、街道等,都与长安城相似,可谓一个缩小版的长安城。
“太宰府明天再去,今天先带你见识一下好东西!”
周安不由分说,拉着高旭泰向前,魏师之笑着跟上。
大唐街和赤坂街交界的“樱花倾城坊”,灯火辉煌,大门内一阵阵欢声笑语传出,大门外则是几个身着和服的风骚女子,巧笑倩兮,招徕南来北往的客人。其中豪奢多金、人数众多的宋商,是她们的首选。
“周大官人,你可来了!想死你了!”
看到周安三人出现,几个艺伎眼睛一亮,笑眯眯打起情骂起俏来。
这位周大官人,宋人海商中的翘首,财大气粗,挥金如土,可是她们的恩客,谁也得罪不起。
“哈哈!酒井、吉野,你们有没有想我啊?”
周安满脸笑容,在一个艺伎的脸上摸了一下。
“当然想你了!几位大官人,请进吧!”
酒井玲子使了个眼色,几个艺伎纷纷上来,其中二人挽着张广安左右胳膊,魏师之和高旭泰一人一个,笑意盈盈,一起进了水茶坊。
左拥右抱,甜言蜜语,周安哈哈大笑,志得意满,大踏步进了房间。
看到周安几个人进来,老鸨满脸堆笑,赶紧迎了上来。
“周大官人,请多多关照啊!”
“好说!妈妈,给我找几个俊俏的小娘子,伺候好我两个兄弟!”
“好好好!有京都来的新人,大官人你要不要看看?”
老鸨摆摆手,几个跟着进来的艺伎退了出去。
“我就算了。恭子呢,她不在吗?让她陪我就是。”
周安自感觉有些疲乏。
“周大官人,恭子可能不方便,她有客人。你看要不要看看其他的。有高丽来的小娘子,你要不……”
老鸨话说一半,被周安冷厉的眼神阻止,再也说不下去。周安看着老鸨,一字一句。
“妈妈,我只要恭子陪。多少钱,你说了算!”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
老鸨满脸堆笑,赶紧跑开,上了二楼,进了一间房子。很快,房间里响起喝斥声,跟着老鸨悻悻出来,下了楼。
“什么情形?”
周安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周大官人,抱歉!筥崎宫神社的留守行扁来了,恭子在陪他们饮酒。可能……可能……”
“什么形变行骗的,赶紧叫恭子过来,我周安有的是钱!”
周安冲着楼上老鸨出来的屋子,大声喊道。
“大官人,行扁留守有些势力,这……”
周安怒不可遏,老鸨心惊胆战,小心翼翼。
“他有什么什么势力?我背后是大山寺!而且,我是什么身份,你是知道的。”
“是是是!我马上就去!”
老鸨不得已,点头哈腰,又要上楼。
“表哥,要不算了吧。”
高旭泰心里不安,赶紧劝道。
“算什么?今天让你见识一下你表哥的实力!”
“就是!有表哥在,你怕什么?那个恭子千娇百媚,可是博多一等一的大美人!无论如何,你要见识一下!”
“不错!放松点,待会让这花魁娘子好好服侍你!”
“表哥,可是……”
“可是什么?记住了,回去千万别告诉我娘和我姐!”
周安说完,转过头,看向楼上,不耐烦地喊道。
“唉,我说,恭子为什么还不下来?”
周安话刚说完,老鸨和一个留着月代头腰间挎刀的年轻日本男子出来,老鸨低头不语,男子提高了声音。
“宋人,你听好了。我家主人说了,恭子在待客,她不会过来。你请自便吧。”
“你家主人?你家主人又是哪一根葱?”
男子表情轻蔑,周安勃然大怒。
“嘴里放干净点!我家主人是筥崎宫神社的留守行扁大人。识相的赶紧离开!”
年轻男子说完,推开门进去,门又被关上。
“表哥,要不就算了?咱们另换一家。”
“我去!什么鸟行扁!老子倒要见识一下!”
周安面子上挂不住,大步流星上了楼,来到房门前,一脚踹破了房门,伸手拉开破门,直接闯了进去。
果不其然,房间里面,几个留着月代头的日本男子围着榻榻米,正在看着他。一个中年的日本男子怀里的艺伎,正是恭子。
“八嘎!快给我滚出去!”
中年日本男子拍了一下桌子,随即指着周安,怒声喝道。
“滚你个鸟!”
周安怒火攻心,推开拉他的魏师之,抓起旁边的小几,直奔中年男人。
“啊!”
随着恭子的惊叫声,眼神恐惧,周安腹部一疼,疾冲的身形停住,手里的小几掉了下来。他捂着血淋淋的腹部,靠在了墙上,指着手里拿着犹有血迹的武士刀的年轻日本男子。
“老子大……大意了!我姐夫一定……一定会给我报......报仇的!”
周安身子滑了下来,坐在地上,靠在墙上,腹部鲜血不断涌出,很快就眼神涣散,失去了神采,眼神空洞看着前方。
“表哥!”
高旭泰扑了过去,抱住了周安,泪如雨下。
“大呼小叫!滚出去!”
中年日本男子指着高旭泰和进来的魏师之,不耐烦地一句。
“你们等着!我记住你们了!”
高旭泰抹了把眼泪,抚上周安的眼睛,背起周安的尸体,晃晃悠悠出了房门。
“你们记住了,你们会后悔的!整个日本都会后悔的!”
魏师之冷冷一句,跟着高旭泰迈步离开。
“八嘎!呸!”
光助拿着武士刀,冲着高旭泰和魏师之的背影,不屑地唾了一口。
“行扁留守,这可是闯了大祸了!”
老鸨进来,脸色灰败,尖声叫道。
“什么大祸?一个宋朝的纲首而已,此事和你无关,你就不要大惊小怪了!”
行扁点了点头,光助拿布擦干了武士刀,插刀入鞘。
“你不知道,他不仅是纲首,还是……唉!”
老鸨欲言又止,唉声叹气。
“还和大山寺有些关系。这我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出去吧。”
行扁摆摆手,示意老鸨出去。
“行扁……留守,你们真的……闯了大……祸……”
陪酒的艺伎恭子,满脸惊恐,哆嗦着说道。
“我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行扁看恭子和老鸨都是哭丧着脸,不由得有些诧异。
整个日本,能和筥崎宫神社抗衡的,就那么几大势力。难道这小子是镰仓幕府的贵客?
“他不止是宋朝的纲首!他的姐姐,是大宋皇帝最受宠的妃子。这下,事情可真闹大了!”
老鸨脸色煞白,连连跺脚。
“什么?大宋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不止是行扁,就连行凶杀人的光助,人人都是惊呆。
大宋皇帝最受宠的妃子的弟弟,不就是国舅吗!
这一下,玩笑好像是有些开大了!
“宋朝的国舅又怎样?宋朝距我日本国甚远,漂洋过海,又出了名的没胆子。他们知道了又能怎样?”
反应过来后,行扁冷冷一句,似乎给事情盖棺定论。
大宋朝,大怂朝,不要说区区一个国舅,即便是亲王,皇帝的亲弟弟,又能怎样?
第26章 文艺 复兴?
金秋时节,秋风徐徐,金陵讲武堂的教场上,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赛。
辩论赛的参赛方是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金陵师范学堂、四川讲武堂、大宋水师学堂,以及太学的代表队。而进入决赛的,当仁不让地被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包揽。
太学已经势弱,据民间的风言风语,明年的科举有可能会被取消,大多数的太学生涌入金陵大学堂,也使得金陵大学堂藏龙卧虎,优于其它学堂。
至于金陵讲武堂,自不用多说。这里集中了大宋各路的精英。那些文武兼备者,大多数都是金陵讲武堂的拥趸。在大宋国内南下北上、尚武之风漫延的大环境下,相比于走入仕途,更多的年轻人选择了金陵讲武堂。
本次辩论赛的举办方是大宋朝廷,辩论赛的主题是真假儒学的争辩。一众评委包括大宋朝廷大员,包括大宋理学大师真德秀、魏了翁,刑部尚书宋慈,大宋宣传司的刘克庄、曾极之流,以及各个学堂的一些教员,包括金陵讲武堂的男女教员田义和宣月华在内。
而比赛的嘉宾,则以大宋天子赵竑为首,以及致仕官员,前刑部尚书葛洪、江湖派诗人叶绍翁、戴复古等人。
“铛”的一声铃响,作为主持人兼评委的宣月华站了起来。
“辩论开始,第一个议题,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请辩论双方阐述各自的观点看法。”
宣月华说完,看了一眼高台下的旁听者,轻轻咳嗽一声。
“肃静!甲方先开始。”
所有的旁听者,顿时鸦雀无声,一起看向了台上。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出自《论语·泰伯》,传统句读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过古文没有标点符号,识文断字,可以有多种解说。
“尊敬的评委和嘉宾们,此段话可分解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段话是说,可以让百姓按照朝廷的意志去做,但是不能告诉百姓这样做的理由。唐本郑玄《论语注》曰:由,从也。民,愚也。以正道教之,民必从。如知其本末,则愚者或轻而不行。此儒家愚民之术也,断不可取!此为我甲队观点!”
金陵大学堂代表队的男选手李云贵自信雄辩,慷慨陈词一番,先向赵竑方向躬腰一礼,再向评委行礼,然后坐下。
“尊敬的评委和嘉宾们,我们乙队的观点是,这段可解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段话是说,“百姓认可,朝廷就实施执行;百姓不认可,朝廷开启民智,使百姓明白其中的困惑。儒家从未愚民,“有教无类”,便可知儒家以民为本心。我乙队的观点,儒家并无愚民!”
金陵大学堂队的男选手吕文焕坐下,台上的赵竑跟着众人鼓掌,面带笑容。
这个吕文焕,是西北边军将领吕文德的堂弟,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南宋降将,死守襄阳,有些名气。
驭民五术出自秦国商鞅,与儒家、墨家提出尚贤不同,商鞅主张尚奸。《商君书》有曰:“以善民治奸民,国削至乱;以奸民治善民,国治至强。”
尚奸必出恶政,商鞅政条包括驭民五术:弱民、贫民、疲民、辱民、愚民。件件以民为末,件件都是虐民,件件都是恶政。
大秦帝国何其辉煌,武功赫赫,却二世而亡,和民心背道而驰,不是二世也是三世终结。
赵竑正在冥想,下一个辩论议题,把他又拉回了现实。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三纲是说,君为臣纲,君正则臣亦正矣;父为子纲,父正则子亦正矣;夫为妻纲,夫正则妻亦正矣。故为人君者必正身以统其臣,为人父者必正身以律其子,为人夫者必正身以率其妻。如此则三纲正矣。此为我乙队观点。”
金陵讲武堂队男选手的观点,让评委台上的真德秀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纲五常,这三纲,和他的理论相当吻合。他也在报纸上不止一次的刊登过,阐述自己的观点。
“……三纲五常,五常之“仁义礼智信”并无不妥,但三纲却是违背儒家本心。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孟子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孔孟何曾有言“三纲”一说?”
金陵讲武堂队男选手的话,让真德秀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没有高低贵贱,没有等级划分,整个大宋岂不是要乱成一团,没了章法?
他小心翼翼看向台上的皇帝赵竑,始终面带笑容,专心倾听。
如今的大宋言论自由,不会因言获罪,更没有什么文字狱之类,只要不叛国、不恶俗,都可以畅所欲言。
“敢问金陵讲武堂队选手,那“三纲”一说,你方又作何解释,是为不妥吗?”
金陵大学堂队的女选手曹立秋,长衫玉立,镇定自若问道,吸引了一众学员,尤其是男学员的目光。
曹立秋是曹友闻的堂妹,曹友闻曾经想把她和真志道撮合,谁知真志道和刘芳凝走在了一起。而曹立秋不屈不挠,两次才考进了金陵大学堂。
“对方选手,韩非子有云: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而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不知我队的解释,你方可能反驳?”
金陵讲武堂队吕文焕的观点,让包括真德秀的几个评委纷纷摇头,包括宋慈在内的一些评委低头沉思,有些年轻评委如金陵讲武堂女学员宣月华频频点头,似乎很是赞赏。
高台上的赵竑依然和颜悦色,轻轻鼓掌。
帝王之术,即为治国之道、统御天下之术,靠驭民五术,本末倒置。
先秦时期,诸子各家都提出过治国安邦的方略,唯独法家方略最受帝王青睐,集法家之大成的《韩非子》,则是历代帝王必研之学。
作为帝王,在统治上要面对的无非是三大问题:
一是对民,怎样才使民富足及顺服;
二是对吏,怎样才能使官吏更有效的为政权服务;
三是对己,该怎样巩固自己的权势、修养自己的德行、平衡各股政治势力,才不致被其它政治势力所威胁。
君王不正,老百姓不反抗,麻木不仁,那才是民族的悲哀。
“金陵大学堂队,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纲常,你方又该如何解说?”
“金陵讲武堂队,孔子虽曾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是他所言乃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两者互为关系。而孟子曾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更是君臣互礼,乃是相互平等的关系。”
“金陵大学堂队,照你如此说法,君王失德,臣子都可以离开君王而去了?春秋时伍子胥千里逃亡,掘墓鞭尸,此等所为,难道不是乱臣贼子吗?”
“对方选手,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於後世,悲夫!此太史公所言。伍子胥父兄惨死,其所作所为情有可原,乃大丈夫所为,有何不善?”
金陵大学堂队观点犀利,直指“君权”,真德秀心惊肉跳,看向赵竑,还是老神在在,云淡风轻。
“对方选手,照你所说,我大宋天子诛杀国贼史弥远、胡榘等人,他们的后人暗杀我大宋天子,也是大丈夫所为吗?也为义举善举,天经地义吗?”
金陵讲武堂队辩论选手面红耳赤,愤愤而言。
“对方,你这是谬论!我大宋天子诛杀国贼,乃是因为其所为不仅不符“君为臣纲”,而且违背“五常”,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又岂能为义举?岂是天经地义?”
辩论者你来我往,激烈交锋,赵竑看得高兴,轻轻点头。
14世纪到16世纪欧洲的文艺复兴,其核心就是人性的解放。人文主义精神的核心是提出以人为中心而不是以神为中心,肯定人的价值和尊严。文艺复兴的贡献巨大,其中一项是恢复了西方社会对学问的兴趣,并催生了大航海时代。
希望中国的儒学更加开放包容,不再有那么多的等级和压抑。更重要的是,假儒学中的那些糟粕,慢慢消失。
中国的经济文化,正处于世界的巅峰,他正好推波助澜,让中国的势力和文化影响,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至于可能会影响他的“君权神授”,他并不在意。以他如今在大宋士民,尤其是大宋将士心目中的地位,谁能奈何得了他?
热烈的掌声响起,原来下午的辩论赛已经结束,赵竑站起鼓掌,看着下面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笑容更是亲切。
“学员们,诸位,今天的辩论赛很精彩。先贤有一句名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朕时刻谨记在心。君爱民,民必爱君;虐民者,民必除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要我大宋倡导尚武之风,富国强兵,汉唐雄风必会重现,我大宋也必会四夷宾服,万国来朝。谢谢大家的精彩表演!”
生不满百岁,常忧九十九。人民才是江山,至于他的后代能不能坐稳江山,看他们自己的良心和发挥了。
满场掌声不断,不知是谁突然站起,猛然喊了起来。
“万岁!”
全场都是一愣,随即许多人纷纷站起,跟着呐喊,最后众人纷纷站立,挥舞拳头,异口同声。
“万岁!万岁!万万岁!”
真德秀等人跟着站起,人人都是肃然。
皇帝声威之盛,天下人皆爱戴,古今无人能及。即便是没有什么“君权神授”,又有何惧?
辩论赛结束,赵竑回了守拙园,却发现他的岳父岳母,还有大舅子周平,以及两个陌生的年轻人,都在房中等待,人人面色悲怆。
“岳父岳母大哥,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赵竑下意识心里一沉。
“陛下,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周高氏“噗通”跪下,磕头不止,跟着泪水“哗哗”流了下来。
第27章 恶邻
守拙园内,赵竑面色阴沉,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园林,一声不吭。
那个历史上的恶邻,不仅阻止了近代中国两次的绝情,不仅对中国人犯下了不可饶恕十恶不赦的罪行,不仅向大洋排了污水,还杀了他的小舅子。
这似乎没有什么可比性。赵竑心里暗自发誓,在他的时代,他一定要灭了这条狂吠的恶犬。
现在强敌环伺,似乎还没有到挥兵讨伐恶邻的最佳时候。
周安,他的小舅子,才二十一岁,就这样没了!
虽然这家伙桀骜不驯,虽然周安嚣张跋扈,但他还罪不至死,而且是死在了日本人的手上。
“岳父岳母,这都是我的错啊!要不是我让岳父成立船行,也不会……唉……”
赵竑转过身来,心头沉重,再也说不下去。
为刺激出口贸易,他鼓动岳父周家成建立船行,事实上也赚得盆满钵满。也正因为如此,周安才会去日本,才会和人争斗,丢了性命。
因果循环,环环相扣,似乎都是命中注定。
“陛下,此事和你无关,都是我管教不严。也是那臭小子……”
周家成说着,忍不住又眼泪汪汪。
“陛下,请你一定要为表哥报仇啊!”
周高氏的侄子、周安的表弟高旭泰,也是周安在日本博多遇害的见证者,跪下来连连磕头。
“陛下,求你发兵,为周安报仇雪恨啊!”
另一位周安遇害的见证者魏师之,也是跪下乞求。
“胡闹!海外动兵,军国大事,非同小可,岂可轻言?陛下自会决断,不可妄言!”
真德秀脸色一板,训斥起两个年轻人来。
“起来吧!哭哭啼啼的,像个男人吗?”
赵竑皱着眉头一句。
“你们两个,会日本话吗?”
“陛下,我会(可以学)!”
魏师之和高旭泰站了起来,一前一后说道。彡彡訁凊
赵竑微微点头,目光看向周平。
“周安遇害,日本方面是怎么说的?”
“回陛下,周安在日本遇害,大山寺的上方延历寺向日本幕府告状,要求重罚筥崎宫,将博多港和筥崎宫划为大山寺的领地。日本幕府收到诉状之后,没有将博多港划给大山寺,只是将筥崎宫的领地划给大山寺。并赔偿我方500贯。”
魏师之接上话,恭恭敬敬回道。
在日本博多港的宋朝商人,必须寻求日本内部寺社和政治权力的保护,大山寺就是临安船行在日本的靠山和合伙人。宋朝商人们是日本大寺社、大贵族的贸易委托代理人。日本朝廷、幕府、大寺社、大贵族很多都参与到对宋朝的贸易之中。
双方利益牵扯太大,这也难怪大山寺和日本朝廷,包括幕府对周安之死不以为然,连个安慰的使节都没派。
“这就完了?”
赵竑睁大了眼睛,感觉到一种屈辱,这屈辱让他就要暴走。
500贯!这是打他这个皇帝姐夫的脸吗?
“陛下,日本朝廷并没有什么表示,目前的情形就是这样。我大宋在日本博多的商人一盘散沙,所以此事不了了之。小人曾去找日本的僧人交涉,但多是口头话,没有什么作用。”
魏师之看赵竑脸色铁青,显然极为震怒,心里也变得紧张。
这位年轻天子威仪深重,让他很是有些惧怕。
“我去你大爷!”
赵竑忍不住爆粗,跟着冷笑了起来。
“很好!很好!果然是大日本帝国啊!够横!够横!”
日本现在是镰仓幕府控制下,也是日本历史上幕府政权的开始,天皇就是个傀儡。
如果出兵日本,“清君侧”倒是个不错的噱头。
“陛下,万万不可以怒兴兵,此事需三思而行!”
感觉皇帝情绪激动,真德秀赶紧进言。
按照他对自己弟子的了解,弟子恐怕是真动怒了。
“陛下,此时都是海船南下,即便是要遣使或者动兵,也要等到来年春天。陛下可详加斟酌,再做圣断不迟。”
魏了翁也是不安,跟着劝慰。
兵部尚书宣缯年老,他如今主抓兵部诸事。劝阻皇帝用兵,事关江山社稷,义不容辞。
南宋商人前往日本几乎都是从明州港出发。航行时间上,宋日贸易往来遵循东海季风规律,每年4至8月,东海海域盛行偏南或西南季风,因此宋商从明州出发,跨越东海,航行至日本博多港,大约七天。
反之,每年9月至次年4月盛行东北季风,成为宋商返回大宋的时段。航海日数是所有线路里面最短的,一般也是六七个昼夜,很少超过10天。
现在已经接近冬天,魏了翁的劝说不无道理。
“遣使?虎狼之国,遣使有个屁用!”
赵竑冷冷一句,回到椅子上坐下。
自宋以来,由于宋朝军事上孱弱,北方辽金蒙三国一直虎视眈眈,宋朝和日本从未建立外交关系,两国只有贸易往来,再加上远隔重洋,这也使得日本对宋朝,不那么重视,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这也让赵竑更为气愤,甚至是怒火攻心。
“魏公,截止到明年春天,如果动员的话,能调动多少官军对日作战?”
一旦用兵,必然海陆并举,到时候肯定是一场国战,决不能仓促。
历史上,蒙元忽必烈对日本两次用兵,进攻的也是博多港,却因为台风损失惨重。日本两次击溃元军,导致镰仓幕府灭亡,激发出了日本空前的民族自豪感与自信心,武士阶级脱颖而出,日本进入了漫长的“战国时代”,兵燹不休,孕育催生了以菊花与刀为象征的武士文化,从此日本走向了武力扩张之路。
赵竑所要做的,就是彻底征服日本,摧毁日本人的自信心,让他们永远臣服于中国治下。
“陛下,千万不可如此啊!周安已死,不可因他一人,就对日本动兵啊!”
周平代替父母,肃拜一礼。
“陛下,只要找到杀人凶手,为安儿讨回公道即可。千万不可动兵啊!”
周氏夫妇都是吃惊,跟着赶紧劝道。
为自己儿子之死,让皇帝用兵日本,这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也不是他们的本意。
“魏了翁,回答朕的问题!”
赵竑不为所动,提高了声音。
“陛下,沿海制置司只有三万水师,一半散落于南洋诸国以及澳洲、印度洋及非洲一带。另外一半则分布于大宋沿海。若是向人口七八百万的日本国用兵,则需调回大宋以外的水师。即便如此,恐怕人数也是远远不够。”
魏了翁硬着头皮奏道。
要想用兵日本,恐怕非十万二十万以上大军,才有决胜的把握。
“若是加上内河的水师呢?”
赵竑微微有些不满。沿海制置司搞了三年,才三万水师。是不是他太急了些?
从现在开始,半年的时间,从内陆水师到海上水师,还有时间熟悉。反正到时候抢滩登陆,打的还是陆地战。
“陛下,内河水师三万,集中在镇江和鄂州一线。内河到海上,恐怕需要两到三年方能习惯海上作战。沿海制置司能有三万大军,已经是不易。”
魏了翁暗暗头疼。皇帝现在就要对海外用兵,绝不是好的时机。
北部的蒙古铁骑,可是在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南下。相比日本,蒙古帝国才是心腹大患。
“不要操之过急。沿海制置司的海军招募和操练,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中日双方的贸易继续,不能中断。”
赵竑看着周平,眉头紧锁。
“周平,从现在开始,可以对日本布局了。他们两个,可以好好用一下。”
他们两个,当然指的是高旭泰和魏师之。
一直以来,他忽视了日本这个恶邻,以至于事到临头,却在日本没有任何准备和布局,他是实在讨厌。
他从不愿意打无准备之仗。即便是他恨不得现在就灭了日本,也不会轻举妄动。
“臣遵旨,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周平和真德秀等臣子都是松了口气,纷纷领旨。
大宋的商品在日本畅销,现在还需要日本的市场,来赚取日本的财富。
“鞑靼是我大宋心腹大患,朕自然知道。不过……”
赵竑看着周平等一干人等,郑重其事说道:
“朕要让你们知道,不出五年,朕就要对日本用兵,而且要灭了日本,为周安报仇,也解决我中国的万世之忧!”
众人都是不语,真德秀等臣子都不明白,皇帝为何对日本如此痛恨。睚眦必报,这似乎不是皇帝一贯的做事方式。
不过,五年以后用兵,那时水师实力大增,再用兵也许更有把握。
“陛下,那对日本,就这样不了了之吗?这样会不会让日本看轻我大宋?”
真德秀思索着问道。
“以在日宋商的名义,继续向博多的大山寺抗议,事情不要闹大,也不要表现的太过软弱。一切只不过做个样子而已,不必当真。”
赵竑看着岳父岳母,温声劝慰。
“岳父岳母,节哀顺变。放心吧,这件事,朕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好好照顾孩子,不要操心外面的事情。”
好在周安还有一个孩子,这也算是周家最大的安慰了。
众人退下,只留下周平一人。
赵竑正在对周平耳提面命,魏了翁匆匆回来,还带了面色惊惶的高丽使者进来。
“陛下,耽罗抢了我大宋的商船,我军占了耽罗!”
魏了翁的禀报,让赵竑大吃一惊。不经意间,事情越闹越大了。
“陛下,耽罗守将高仲基犯下滔天罪行,现已被上国水师击杀。还望陛下宽恕责罚。”
同魏了翁进来的高丽使者战战兢兢,跪地拜道。
大宋水师击溃耽罗(济州岛)守军,高丽方面第一时间知道,赶紧遣使前来请罪。
高丽内忧外患,外有东夏和蒙古国不断用兵,内则饥民四起,动荡不安。要不是这样,高丽也不会如此低姿态。
“尊使,起来吧。”
赵竑和颜悦色,让人扶起了高丽使者。
这个时候的高丽国,号称“小中华”,说的是汉话,写的是汉字,习的是四书五经,对中华文化奉为圭臬,不必威逼恫吓。
“尊使,请你回去禀报高丽王,我大宋想在耽罗和高丽国东南沿海租借几处海港驻军。大宋愿付租借费用,绝不扰民。高丽若有战事,大宋王师也必会增援,绝不作壁上观!”
赵竑和颜悦色,徐徐说了出来。
高丽正在遭受东夏国和蒙古国的双层压迫和打击,相信他们会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即便是高丽不允许“租借”,大宋也会强行驻兵,强行租借。
至于在高丽东南沿海驻兵,自然是为日后对日本用兵准备。
“陛下,那日本那边,该如何应对?”
“周平,你要在日本尽早布局,尤其是高丽和日本之间海上的风浪情况,博多的四季气候以及驻兵……”
鉴于历史上忽必烈对日本用兵的教训,他并不想仓促行事。何况蒙古国的内乱就要结束,南下就在这一两年。大宋也要未雨绸缪,为将来的战事做准备。
至于日本,总有一天要灭了此恶邻。
第28章 西夏的命运
宋建武元年,西夏保义五年,春,中兴府。
距离蒙古大军撤军过去了两年多,西夏人从战争的创伤中慢慢恢复了过来,萧条的市镇有了些生气,许多荒田被开垦,商旅的驼铃声重新在兴灵之地响起。
二月的中兴府,虽然没有完全摆脱寒冷,但也是春光明媚,黄河解冻,绿色爬满了枝头,流水声潺潺。
但春寒料峭之时,战争的阴云,却又开始慢慢在西夏上空盘旋。
继宋军北上、成吉思汗病死、蒙古大军无奈北撤,已经过去了快三年的时间。
两年前,西夏遣使入草原吊慰成吉思汗去世,西夏使者被驱逐。
去年九月,成吉思汗幼子、大蒙古国监国拖雷与蒙古诸王奉成吉思汗三子窝阔台即位于和林东库铁乌阿刺里之地,皇族诸王尊长均列班以拜。西夏遣使恭贺再次被拒,连蒙古境内都没有进入。
窝阔台即蒙古国大汗位,蒙古国内已无内患。蒙古国要西夏举国而降,夏皇李睍亲自到塞上草原请降,否则蒙古大汗窝阔台将亲率蒙古大军来讨,到时玉石俱焚,鸡犬不留。
这一份大蒙古国的“最后通牒”,等于是要西夏亡国。西夏君臣,包括所有的西夏士民,面临又一次的煎熬和选择。
西夏君臣也想为自己国家的存亡而战,但经历了屡次的蒙古大军侵夏之战,西夏君臣心里清清楚楚,和兵强马壮的蒙古铁骑对抗,只能是自不量力,死路一条。
辖境不过兴灵二地,人口不过二三十万,战兵两三万,剩下都是民壮,军民战意存疑。
自蒙古大军上次撤兵,近三年的时间里,西夏休养生息,但弹丸之地,除了百姓勉强吃饱饭,又能泛起什么浪花?
百姓大量逃亡,到处都是无人种植的荒地。没有了百姓,西夏又如何自强?
拿什么来拯救你,我的大夏?
民间百姓忧心忡忡,西夏君臣更是人人心寒。大蒙古国不仅要灭了西夏,甚至还要杀尽兴灵之地的所有夏人。即便是西夏举国而降,也不见得能得到蒙古人的宽恕,包括夏皇自身,恐怕也难逃一劫。
仅靠西夏人自己,恐怕打不赢这场毫无胜算的战争。但若是投降,难道西夏军民还要经历一次痛不欲生的杀戮吗?
宋人、金人,会救西夏吗?
“陛下,即便是我大夏投降于蒙古国,恐怕也会遭受灭顶之灾。当年成吉思汗病死于六盘山,那些蒙古贵族,包括窝阔台、托雷们,一定会将这笔账算在我夏人头上!”
大殿之上,御史中丞张公辅皱着眉头,朗声上奏。
要不是因为成吉思汗定下的规矩,窝阔台不能因成吉思汗的遗命继位,而要等忽里勒台的最后决定,花了两年多时间才登上蒙古大汗之位,恐怕蒙古大军早已经进攻西夏了。
而成吉思汗誓灭西夏的遗命,窝阔台和托雷们恐怕谁也不敢违抗,谁也不会拒绝。
“陛下,铁木真遗命,必要灭了我大夏和金国。陛下万万不可去草原请降,那只是毫无意义,自取其辱。陛下圣断,为了大夏子民,还是早做准备啊!”
枢密使李元吉上前一步,颤声上奏。
上一次有宋皇赵竑御驾亲征,亲率军十万大军救援。这一次西夏独自抗蒙,国力更弱,恐怕不会那么幸运了。
早做准备?
李元吉的苦谏,让御座上的李睍唇角微微一动,眼神寂寞。
狗屁准备!除了投降,西夏还能做些什么?
那种困守孤城,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滋味,他可不想再尝试了。
“陛下,闻鞑靼大军要来入侵,自春日起,逃往河西和宋境的百姓络绎不绝,日有数百人,有时上千人。如今兴灵的士民惶惶不安,如此下去,恐非长久之计!”
南院宣徽使罗世昌,满脸的忧色。
蒙古大军南下的传闻沸沸扬扬,不排除有些大臣煽风点火,制造恐慌情绪,以至于兴灵之地的夏人纷纷南逃。而宋军控制下的河西和临洮路等地,则成了夏人逃亡的首选。
至于为什么是宋境,其原因再也简单不过,宋军曾经救了大夏,夏人有一种心理上的依赖。
而最重要的是,宋人似乎比金人更强硬,也更好战。
“李仲谔,金国那边,有什么动静啊?”
两年多过去,年轻的夏皇李睍似乎黑瘦了些,也沉稳了许多。
他只字不提宋国,显然对宋人心存芥蒂。
援救了一次,西夏失去了河西。要是再来一次,恐怕兴灵之地,就要成为宋人的“西夏路”了。
“回陛下,两年前,金正大五年正月,金主遣知开封府事完颜麻斤出及杨居仁入草原吊慰铁木真,被鞑靼驱逐。去年九月,窝阔台即鞑靼大汗位,金遣使归还鞑靼太祖之赙,窝阔台却而不受。去年十月,鞑靼大军攻入庆阳界,金令陕西行省遣使送羊酒币帛于鞑靼大兵,以乞缓师请和,鞑靼大军不受。”
李仲谔肃拜而道,话里话外再也清楚不过,蒙古大军南下灭金,已是板上钉钉。
“陛下,鞑靼大汗之位已定,鞑靼内部已安,鞑靼大军南下伐金已是定局,鞑靼大军恐怕会另分一路,对我大夏重启战事。金皇首鼠两端,金人自顾不暇,恐怕不会发兵相救,我大夏要未雨绸缪,早做准备,以备鞑靼大军来侵!”
枢密使李元吉继续进言,声音在大殿上回荡。
满殿众臣面面相觑,都是暗暗心惊。
蒙古大军卷土重来,恐怕没有几天好日子过,西夏是要早做打算了。
又是早做准备,就不能换个词吗?
“嵬名令公,兴灵之地,还有战兵多少?”
李睍冷冷看了一眼李元吉,目光看向大殿之中,忽然开口。
众臣都是一惊,许多人心里冰凉。
皇帝这样问,这是要死守吗?
“陛下,兴灵之地有守兵五万余人,兴灵两城,中兴府有守兵两万,灵州城有一万五千,其余两万守在克夷门,静候鞑靼大军来犯。”
嵬名令公面沉似水,苦着脸上奏。
兴灵之地,百姓不过二三十万,能有五万战兵,已经是涸泽而渔了,天知道战力如何。
“五万!我看还不如宋人的战兵五千!”
话一出口,李睍就有些后悔。本不想提宋人,但偏偏怎么都绕不开。
克夷门要塞,中兴府的北部屏障,当年嵬名令公率五万大军,还被蒙古大军击破,嵬名令公还被俘,成了阶下囚。如今克夷门只有两万残兵败将驻守,这不是开玩笑吗?
八千宋军,就能帮夏军守灵州城八个月不陷。要是西夏人自己,恐怕坚持不了八天。
可惜了,西夏人没有火器,更没有训练有素如同宋军一样强硬嗜血的将士。
“陛下,臣会带所有将士,出生入死,和鞑靼大军血战到底,为陛下分忧!”
嵬名令公硬着头皮上奏,心里也是发虚。
“拿什么血战到底?再给你围上半年,拿什么守,吃什么?谁会来援?”
李睍断然说道,一张脸青黑,不自觉大了声音。
经过两年多时间的恢复,西夏虽然已经不需要宋人发救济粮,但西夏还没有恢复元气。一旦被蒙古大军围城,不要说半年,恐怕三个月也支撑不过去。
满殿群臣都是寂然。国事如此,怎不叫人无语和心酸。
李睍看了看沉默的群臣,目光落在了白发苍苍的罗世昌身上。
“罗世昌,大敌当前,你可有良策,让我大夏免去这一场灾难?”
良策?
罗世昌颤颤巍巍,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陛下,鞑靼狼子野心,我大夏国力孱弱,金人鼠目寸光只图自保。如今之计,别无他法,恐怕只有向宋人求助了!”
罗世昌的话,殿中所有大臣都是敞亮,谁都知道宋国是西夏唯一的救星,但没有人敢提出来,落下话柄。
别人不敢提出来,罗世昌却没有顾忌。要是他都不提,岂不是要逼皇帝向蒙古国投降?
相比较嗜杀成性、对西夏耿耿于怀的蒙古贵族们,温和的宋人似乎更合殿中大臣们的心意。
至于占了河西,众人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西夏已经等同亡国,又何必在乎残破不堪的河西。
退一步说,自身难保的西夏,能从蒙古大军手里夺回河西吗?
“陛下,宋人虽居心叵测,占了河西,但宋人善待我大夏百姓。若是真投了鞑靼,不但陛下难逃一劫,就是我残存的大夏士民,恐怕也会是灭顶之灾。到了那时,我大夏真要亡国灭种了!”
李仲谔也是愁眉苦脸,肃拜而道。
他和罗世昌都是温和派,知道进退。大夏即便是要降,也绝不会是蒙古帝国。
群臣一惊,面面相觑,都是无声,嵬名令公立刻走出列班,慷慨激昂,白须抖动。
“陛下,鞑靼是真小人,宋人是伪君子。我大夏将士宁可站着死,绝不向宋人奴颜婢膝!”
夏皇刚烈,让他去求宋人,等于刀子剜肉。何况宋人占了河西,已经让他颜面扫地。再去求宋人,情何以堪?
“真小人杀了我大夏百万士民,伪君子救了我大夏数十万士民,保全我大夏君臣。嵬名令公,你这狼心狗肺之徒,你是要我大夏残余的数十万百姓为你陪葬吗?”
李仲谔愤愤骂了出来。
嵬名令公对蒙古铁骑谈虎色变,对大宋却是鄙夷抨击,大概是因为他曾是铁木真手下败将,而宋人一贯孱弱而已。铁木真虽死,但蒙古铁骑依然骁勇善战,夏军难以抵抗。
这时候如此强硬,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
“陛下、嵬名令公,鞑靼兵强马壮,非我大夏能敌。大夏只剩下这二三十万百姓,为大夏留点血脉吧!”
罗世昌也是苦声说道,满面愁容。
“陛下,千万不可听嵬名令公胡言乱语,大夏不能死人了!”
“陛下,鞑靼虎狼之国,不可轻信!你要为大夏的子民想想啊!”
群臣一片反对之声,嵬名令公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吵杂声平息,群臣的目光,一起向御座上的李睍看去。
李睍脸色平静,高高在上,低头沉思。
满殿君臣,气氛压抑,没有人慷慨激昂。经历了一次亡国边缘的煎熬,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在西夏灭国在即的紧要关头,任何的豪言壮语,只能是拱火,沦为笑谈。
群臣不语,李睍不得已开口,打破了殿中的沉默。
“朕意已决,朕会亲自前往草原,向窝阔台负荆请罪。诸卿何去何从,听天由命吧。”
李睍的话,让满殿群臣都是错愕。短暂的沉寂,罗世昌震惊之余,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陛下,鞑靼虎狼之邦,对我大夏居心叵测,此事万万不可。陛下三思啊!”
前往蒙古国负荆请罪,这不是开玩笑吗?
一旦李睍被蒙古国扣为人质,要挟西夏举国投降,难道所有西夏臣民要束手就擒,引颈待戮吗?
“陛下,铁木真誓要灭了我大夏,秘不发丧,其心可诛。鞑靼对我大夏恨之入骨,陛下去鞑靼负荆请罪,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受其百般凌辱,难免一死。臣不忍陛下受辱,陛下要么收回成命,要么杀了臣啊!”
李元吉满面通红,急步出列,持笏疾呼。
李睍要去西夏投降,他和西夏皇族绝不会同意。要么另立新君,要么另寻它法,反正不会乖乖让人砍了脑袋。
“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三思啊!”
满殿群臣纷纷开口,人人都是劝阻李睍,没有一人同意他向蒙古国请降。
西夏百姓都快被蒙古铁骑杀完了,向蒙古国投降,这不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吗?
“说来说去,你们还不是想让朕向宋人请降。你们究竟是何居心?”
群臣苦谏,李睍拍案而起,满脸的怒色。
“陛下,臣愿率兵死守中兴府,和鞑靼决战,绝不退缩!”
又是嵬名令公黑脸奏道,慷慨激昂,悲怆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
第28章 选择
臣愿率兵死守中兴府,和鞑靼决战,绝不退缩!
嵬名令公慷慨请战,可除了嵬名令公,满殿大臣,再无一人站出,而是又一次沉默,又一次集体失声。
以西夏如今的实力,会是蒙古铁骑的对手吗?
“李元吉、罗世昌,还有你李仲谔,你们都说话呀,都哑巴了!我大夏危亡之际,你们都成了胆小鬼,是不是都要准备逃命吗?”
嵬名令公面对满殿群臣,怒色咆哮。
这个时候,他反而放弃了成吉思汗攻西夏时投降的主意,变得积极主战起来。
嵬名令公的话,让大殿上的西夏众臣恼羞成怒,群起而攻之。
“嵬名令公,你这铁石心肠、猪狗不如的老贼。你要死自己去死,不要拉上陛下,不要拉上我大夏的百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大夏现在还有多少百姓?难道你要我大夏亡国灭种吗?”
枢密使李元吉戳指怒骂,面色铁青。
这个嵬名令公,仗着有几分战功,实在是太大言不惭了。拿整个西夏的士民陪葬,他是要西夏亡国灭种吗?
西夏的残民,可经不起再一番的杀戮了。
“陛下,臣并不怕死,臣也可以随时为我大夏国去死。但臣不忍看着陛下受辱,也不忍大夏的百姓再遭鞑靼屠戮。陛下,千万不能向鞑靼投降啊!”
李仲谔跪了下来,以头抢地,“邦邦”作响。
“陛下,李尚书所言极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鞑靼大军随时可能来袭,事态千钧一发,还是赶紧向宋军求援,不要错失良机啊!”
南院宣徽使罗世昌,走出列班,苦言力谏。
他忽然有几分明白,皇帝之所以口上说向蒙古国投降屈膝,似乎是反其道而行之。
“陛下,安国公主为宋皇诞下龙子,宋夏两国乃是姻亲,宋皇一定会举兵来救。恕臣斗胆,宋皇若要占领河西,完全可以等成吉思汗灭了我大夏,然后从容进入。宋皇是仁义之君,只要我大夏遣使求救,宋皇定不会袖手旁观!”
御史中丞张公辅急声而道,接上了话头。
这次的形势和上次一样,西夏没有退路,向大宋求救,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张公辅,你简直是一派胡言!我来问你,万一宋军入城,赖着不走,这又该如何?”
嵬名令公面色愤慨,一个人对阵满殿对手,毫不畏惧。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宋人不可能无条件地救援大夏,但西夏又有什么值得宋人流血牺牲?
“陛下,臣斗胆说一句,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我大夏有得选择吗?”
御史中丞张公辅,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大夏,有得选择吗?
御座上的李睍眼神空洞,神色茫然。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屈服。他既不愿意向蒙古国屈服,也不想向大宋低头。
亡国之君,何其悲催!
可是,正如张公辅的话,他有得选择吗?西夏有得选择吗?
“陛下,鞑靼虎狼之国,畏威不怀德,毫无仁义可言。投降鞑靼,等待我大夏皇室和满朝文武大臣的,必将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戮。陛下难道要我大夏皇室和满殿众臣人头滚滚吗?即便是中兴府降了,灵州城的李德任也不会降,臣也绝不会甘心受辱!”
枢密使李元吉脸红脖子粗,厉声而道。
“李元吉,你真是大胆!你这是在威逼恫吓陛下吗?你眼里还有我大夏皇帝吗?”
嵬名令公怒声呵斥起李元吉来。
“嵬名令公,你这老狗,铁木真的手下败将,损兵折将不说,丢尽了我大夏的脸面!要不是我大夏神宗皇帝,你早成了鞑靼人的刀下亡魂!你再胡言乱语,看老夫不杀了你这没肝没肺的老匹夫!”
李元吉指着嵬名令公怒吼道,看样子就要单挑。
“嵬名令公,你这佞臣,不要胡言乱语!我大夏皇帝和子民有退路,你不要信口胡说蛊惑陛下!难道要陛下跪在鞑靼王公贵族面前,被他们百般凌辱,伸直了脖子等他们砍吗?”
又一个白发苍苍的西夏皇室李寅孙,大声怒喝起嵬名令公来。
“嵬名令公,你想死自己去,不要拉陛下和所有的大夏子民陪葬!”
“嵬名令公,不要固执己见。我大夏国和大夏子民,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陛下,请杀了嵬名令公,以正人心国法!”
群臣纷纷上奏,群情激奋,嵬名令公面色通红,恼羞无语,御座上的李睍眉头微微皱起。
人心所向,都是不愿再战。即便是他要据城而战,恐怕也不会有人追随。
他也可以杀人立威,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西夏就能活过来吗?
似乎,已经到了要做决定的时候。
“都别吵了。无聊至极。”
李睍轻声一笑,阻止了满殿的嘶吼,言语中的无奈让人心酸。
“你们以为,向宋人求援就那么简单吗?难道说,朕一句话,宋人就会挥兵前来吗?凭什么?就凭宋夏是姻亲吗?”33qxs.m
国与国之间,哪里有温情可言?
他之所以说要投降蒙古国,不过是在为向宋朝妥协,做做挡箭牌而已。
“还请陛下圣断!”
“谨遵陛下圣旨!”
殿中的臣子心头激荡,纷纷肃拜而道。
李睍如此说,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准备向大宋低头?
“一个二三十万军民的大夏,两座城池,弹丸之地,算什么国家?大夏的气数,早已经尽了。”
说出这句话,李睍的心情,莫名地轻松了起来。
不当这个徒有虚表的夏皇,也就没有这些山一样的压力了。
“陛下,臣等惭愧!”
满殿群臣都是黯然。
西夏的结局,众臣早已经料到。至于未来的走向,众臣还是倾向于同文同种的宋人。
“众卿,你们直言,若是要大夏做一个抉择,大宋和鞑靼,哪一个才是我大夏臣服的对象?”
李睍朗声说道,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陛下……”
嵬名令公一阵哽咽,说不出话来。
蒙古国一再威逼恫吓,蒙古大军虎视眈眈,西夏终于还是没有能起死回生。
“陛下,宋夏秦晋之好,安国公主又为宋皇诞下皇子。能否再求一下宋皇,让我大夏绵延国祚?”
枢密使李元吉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提到。
“你要朕委曲求全,被人凌辱吗?何况,宋皇会答应吗?不要痴心妄想了。”
李睍摇摇头,断然说道:
“众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与其向大宋求救,不如向大宋乞降。与其自取其辱,不如坦坦荡荡地去国。”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即便是宋皇愿意西夏为大宋藩国,他那些臣子愿意吗?
谁会去耗费国力,为他人作嫁衣裳?
“陛下,臣等无能!臣等无能啊!”
“陛下,臣有罪啊!”
李仲谔、罗世昌、张公辅等殿上群臣一起跪下,许多人都是流出了热泪。
立国190余年的西夏,终于在蒙古大军的数次侵凌下,不得不寿终正寝了。
投了宋人,这或许才是西夏士民的未来。
“陛下,大宋与我大夏乃是姻亲,鞑靼视我大夏为肉中刺、眼中钉,不如让臣等去和宋皇接触,为陛下、为我大夏子民求得一条生路。”
李仲谔老泪纵横,伏地奏道。
三年前,宋皇能义无反顾救夏,或许还会顾念宋夏姻亲情义,今日再救大夏一次。
“陛下,夏宋交好,宋皇必不会凌辱陛下。臣愿出使宋国,求宋皇保全我大宋皇室!”
罗世昌眼泪鼻涕一大把,毫无仪容,跪地磕头。
“陛下,李尚书、罗相公所言极是。臣附议!”
李元吉郑重跪了下来,郑重拜道。
“臣附议李尚书!”
“臣附议!”
张公辅等满殿大臣一起跪伏,人人都是赞同附议向大宋臣服。只剩下一个嵬名令公站在大殿上,苦着脸一声不吭。
也许,他早已经有了决断,刚才只不过是在配合皇帝虚张声势而已。
“李仲谔、罗世昌,你们太天真了。以大宋如今的国力,如果宋皇要救大夏,早就遣使前来了。”
李睍面无表情说到,似乎早已料到了今天的结局。
“李仲谔、罗世昌、张公辅,由你三人速速入宋,面见宋皇。朕愿载国中图籍,降于大宋。望宋皇善待我大夏臣子,爱惜我大夏百姓。”
李睍说完,轻轻闭上了眼睛,心头的压力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陛下爱民如子,忍辱负重,功在千秋。我大夏子民,必会对陛下感恩戴德,敬爱有加!”
文臣之首李仲谔站起身来,肃然大声说道。
原来向大宋臣服,皇帝早已有了决断。
“陛下圣明,臣等谨遵陛下圣谕!”
武臣之首嵬名令公,跟着无奈表态。看他无精打采,实则也是如释重负。
“陛下天恩,臣等感激不尽!”
满殿群臣,包括枢密使李元吉等,纷纷说了出来。
人人都是清楚,西夏没有选择,大宋依然是他们唯一的依靠。在那里,他们依然有希望保留一丝尊严,不会被屠戮和恐惧所笼罩。
亡国却没有灭种,甚至会被善待,这或许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众卿,若是还有一丝希望,朕绝不会向大宋臣服。希望你们,能明白朕的苦衷。”
李睍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
无论怎样,他保全了夏人,虽然亡国,却没有灭种。
“陛下天恩,我大夏子民,感激不尽!”
李仲谔随着满殿群臣,肃拜一礼,朗声说道,也终于放下心来。
大夏,终于不用做无谓的牺牲品了。
李睍大汗淋漓,像是卸掉了一副千斤重担,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最是仓皇辞庙日......辞庙日.......”
李睍回了后宫,嘴里喃喃自语,正在伤感,忽然,山呼海啸声从外传来,惊心动魄,持续不断。
“去看一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睍心头惊惧,难道说是因为朝廷向宋人臣服,以至于军士哗变吗?
他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陛下,宫外围满了将士和百姓,要求见陛下!”
“他们要干什么?不是要哗变吧?”
李睍马上紧张了起来。他心事重重,上了皇宫城墙,向外看去,城墙外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除了城中的百姓,还有不少身着戎装的军士,众人狂呼乱叫,三十六计,如颠似狂。
看到李睍出来,所有人纷纷磕头跪地,人群中有军民纷纷大声呐喊了起来。
“陛下,绝不能降鞑靼啊!”
“陛下,降大宋!不降鞑靼!”
“陛下,降大宋才有活路啊!”
军民的话语听在耳中,李睍一时错愕。
这是西夏百姓心中的选择吗?
“大夏的子民们,都起来吧!听朕说一句!”
愣了片刻,李睍才大声喊了起来。
“大夏的子民们,鞑靼势大,欺凌有加。不降就要对我大夏用兵,到时必然是亡国灭种啊!降了鞑靼是死,不降也是死啊!”
李睍的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大夏,已经没有未来了。
城墙上的禁军卫士们,人人都是黯然。
西夏,终归是没有挺过这一场劫难。
“大夏的子民们,你们都听好了!朕决定归降大宋,让大宋接受大夏,接受我大宋子民。大夏的子民们,大夏国虽然亡了,但你们得活下来。这也是朕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李睍说完,不由得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睍满面泪水,皇城外的军民们一起行礼,许多人又跪了下来,磕头碰脑,大声呐喊,许多人都是泪流满面。
“陛下,看来他们是在为大夏向宋人臣服高兴啊!这些个心无君王的刁民!”
军民们欢呼雀跃而去,有卫士愤愤说道,一脸的愤慨。
“你能救了大夏吗?”
李睍失魂落魄,转身向城墙下走去,他忽然腿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后面的宦官眼疾手快,赶紧扶住李睍,却被他用力推开,独自埋头前行。
西夏皇室,已经失去了民心。向大宋俯首称臣,或许就是大夏最好的选择。
第29章 国运
大宋建武元年,公元1230年,江南,金陵。
站在长江岸边,看着滔滔江水奔流不息,滚滚而去。岸边的巨柳随风摆动,江中的船只南来北往,千帆尽是。港口里船只云集,码头上熙熙攘攘,尽是运货的大车来往。
一船船的稻米、一船船的硫磺、一船船的硝石、一船船的蔗糖、一船船的金银铜铁矿石,源源不断,在金陵城码头卸货。
码头上,大宋兵部尚书宣缯看着热闹的港口,语气中尽是感慨。
“高宗曾言:市舶之利,颇助国用。若措置得当,所动者以百万计,岂不胜取之于民?今日市舶司之利,远胜高宗当朝。我大宋国运昌盛,令人惊诧啊!”
别的不说,光是海外的粮食和金银铜矿,就已经完全解决了边军的饷粮问题。而且,海外粮食已经反哺大宋国内,许多地方的旱涝赈灾,都靠海外的粮食解决。
“我大宋国力蒸蒸日上,大宋天下臣民,无不对皇帝感恩戴德。如今皇帝在大宋士民心中威望日增。说到益民爱民,皇帝可为本朝帝王之翘楚。”
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点点头说道。
在百姓能吃饱穿暖上,本朝皇帝鞠躬尽瘁,历朝皇帝做得最好,难怪尽得民心。那些君王只顾自己的皇位,谁会顾及草民的死活?
不过,尽得民心有个屁用!大宋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草民为贵,岂不是本末倒置?
当然,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可不敢说出来。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本朝天子尽得民心,军中将士更是奉若神明。借海外反哺大宋,这一盘大棋,皇帝操纵自如。这一大手笔,这一份心思……”
宣缯啧啧称赞,皇帝海外布局,原来看起来愚不可及,现在才知道,高瞻远瞩,非常人所及。
“正如金陵讲武堂校训,为国为民。皇帝造福于万民,对大宋有再造之功!本朝国运,寄托于陛下一人之身,陛下不易啊!”
尽管对赵竑打压士大夫不满,尽管对赵竑扬武抑文颇有微词,汪纲对皇帝的文治,依然折服。
不但文治上疾风骤雨,武功上,皇帝似乎也是野心勃勃,毫不畏惧。
连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都去主动招惹,皇帝的这一份胆大妄为,想起来都要心惊。
“皇帝改元建武,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对外动兵?比如说对日本,又或者是鞑靼。”
汪纲看着宣缯,想从这位大宋兵部尚书口里,得到更多的讯息。
算起来,这已经是皇帝登基的第六个年头,兴庆五年,到了今年,则是改元建武。
建武,霸业建于武力之上。难道说,皇帝又要兴兵?
历朝历代,皇帝改元,都是因大事发生,旱涝灾害、外敌入侵、内有民乱,都是改元的原因。
“日本?恐怕不是!”
宣缯轻轻摇了摇头。
“在陛下心目中,恢复中原是念念不忘。而观他平日言行,始终视鞑靼为心腹之患。为国舅之死动兵日本,目前不是最好的时机,陛下也没有在军中动员。”m.33qxs.m
国舅周安在日本遇害,皇帝虽然愤怒,朝廷也有将臣要求发兵,但最终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的举动。
“那陛下在高丽东南沿海和耽罗(济州岛)租借地方,兴建码头,是为用兵日本吗?”
皇帝刚猛,不可能周安遇害,就当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沿海制置司逐年募兵,水师北上南下,漂洋过海,海上势力越来越大。说不动武,汪纲自己都不相信。
“恐怕是吧。陛下性烈如火,国舅之事,恐怕会是一场国战。”
宣缯幽幽一句,不知不觉满脸愁容。
将来的大宋,仗是要不少打了。
“刀兵不祥,非治国之良方。鞑靼、金人、日本、南洋,也不知道下一个又是谁?大宋用兵不断,恐非天下百姓之福。”
汪纲皱着眉,黑着脸一句。
和赵竑接触多了,他实在是有些不理解,皇帝为什么对日本如此鄙夷和痛恨?也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将日本称为“小日本”。
“小日本”,难道是说,日本人个子矮吗?
“汪公,大争之世,弱肉强食。你不动兵,难道就可以泰然处之吗?”
不知什么时候,宰相薛极走了上来,同二人见过礼,捋着白须,侃侃而谈。
“据草原上传来的消息,鞑靼已经推选出了新一任的大汗窝阔台。鞑靼内部争斗已经结束,南下用兵,恐怕是不可避免了。”
去年(公元1229年)秋,蒙古宗王和重要大臣举行忽里勒台大会,推选新一任的蒙古大汗。大会争议了40天,宫廷内有人恪守旧制,主张立幼子拖雷,反对成吉思汗立窝阔台的遗命。此时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已死,次子察合台全力支持窝阔台;成吉思汗幼子拖雷势孤,只得拥立窝阔台。经过与会蒙古国贵族的再三敦促和劝进,窝阔台终于服从其父的遗旨,采纳众弟兄的劝告,继承蒙古国汗位。
“窝阔台继任鞑靼大汗以后,于几年春曾在西夏克夷门和河西玉门关派兵尝试,被我大宋边军和西夏官军击退。”
薛极看着二人,反问一句。
“二位相公,鞑靼内部已经相安无事。你们觉得,我大宋可以和鞑靼大军相安无事吗?”
“鞑靼志在亡夏灭金,怎么可能半途而废?我朝曾与鞑靼相约伐金,如老夫所料不错,鞑靼会派使者前来,让我朝放弃增援西夏和金朝。”
宣缯点头,赞同薛极的看法。
三年前,蒙古国和大宋虽然在西北边境数场大大小小的战争,但两国随后议和,即便是宋军占了河西,双方也基本相安无事。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想必蒙古大军南下灭夏伐金,不会忘记大宋这位曾经的“盟友”。
“如此一来,西夏岂不是危在旦夕?若是鞑靼遣使前来,恐怕西夏和金朝也不会闲着。皇帝后宫那位西夏娘娘,恐怕也不会闲着。”
边境不靖,山雨欲来风满楼。汪纲摇摇头叹道,心情沉重。
“岂止是不会闲着,这位贤妃娘娘,已经到了金陵讲武堂,恐怕正在劝陛下再次救援西夏。西夏和金朝的使节,已经在路上。家事、国事,陛下不容易啊!”
薛极白须抖动,眉头紧锁。
李惟名因为诞下皇子,已经进位为贤妃。这次她跟着皇帝到了金陵城,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得到了什么风声?
“什么?西夏和金朝的使节也来了?”
宣缯和汪纲都是大吃一惊。
蒙古铁骑要南下,宋人成了难以避开的对象。无论是攻夏还是伐金,宋军随时可以出击,威胁蒙古大军的后路。
不经意间,大宋成了香饽饽,也成了蒙古国、西夏、金朝三方拉拢的对象。
“边关六百里加急,蒙古国、西夏、金朝三方使节都在路上。也不知道,陛下会如何抉择?”
薛极捋须,望着滚滚的江水,若有所思。
西夏弹丸之地,形同亡国,陛下还会救援吗?
金国是大宋世仇,蒙古大军和金朝鏖战,宋军大概率会作壁上观。
至于蒙古国,皇帝视为心腹大患,不知会怎样应对?
“什么选择?三年前国力孱弱,陛下就敢和鞑靼大军叫板。三年后,边军数十万,兵强马壮,火器犀利,粮草弹药充足,三军用命,陛下还会怕其它列国吗?”
对胆大包天的皇帝,宣缯自认为了解得够深。
要说胆大,皇帝说第二,天下没有人敢说第一。皇帝性烈如火,吃软不吃硬,只怕蒙古国使者来了,没好果子吃。
“宣相公,如今江南西路所需的粮食,都是来自海外吗?还有这些硫磺硝石,也是海外供给边塞吧?”
汪纲指着进入港口的一些满载货物的船只,前后都有水师战船押运,恐怕都是军事物资。
“不错!如今淮东、湖广,以及江南西路所用的稻米,都是由海外运入。汉中屯田所产,足够利州两路和临洮府所用。河西自给自足不说,到了明年,就可以反哺临洮路。我军弹药粮饷充足,足以支撑起一场大战了!”
硫磺来自流求府和瓜哇岛,硝石则是来自印度洋的锡兰和孟买,粮食主要是来自占城和婆罗洲,金铜来自澳洲和南非。海外运入的粮食等战略物资,保证了大宋边军的粮草和弹药供给,宣缯也是兴奋。
战争打的就是国力,就是后勤。大宋如今兵精将广,粮草俱备,只怕边军将士早已经蠢蠢欲动了。
更为关键的是,如今的大宋尚武之风浓厚,民间习武之人比比皆是。他都怀疑,一旦朝廷下令扩兵,民间青壮必会踊跃参加,不要说几十万大军,就是百万,还不是信手拈来。
遍地都是赳赳武夫,这好战之风一旦扇起来,可就不容易压下去了。
“两位相公,西夏朝廷遣使前来,敢问,陛下还会发兵救援西夏吗?”
汪纲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西夏已经没有了抵抗自保的能力,大宋总不能发兵进驻中兴府吧?
“陛下在大事上,从来都是冷酷无情,以大宋利益为第一看重之事。陛下要中兴我大宋,难道会容忍一个国中之国吗?我是不信。”
“宣公所言甚是!此刻西夏遣使前来,一是求大宋发兵救夏,另外一个就是俯首称臣。这么看来,恐怕第二个,后者似乎更加务实。难道说,西夏两座城池,要大宋无休止地救下去吗?他们就不怕被鞑靼随时灭国吗?”
宣缯和薛极一前一后说道。
三年前,西夏就已经形同亡国。现在蒙古大军随时南侵,百姓肯定纷纷逃亡。没有了百姓,西夏就没有了存在下去的理由。
“诸位,老夫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恐怕明年就要致仕了。西域、燕云十六州,老夫恐怕是看不到了。不过,若是能去一趟玉门关,能看一看黄河,老夫就心满意足了。”
薛极看着江水捋须说道,白发随风而动。
去玉门关看看?谁又不想?
不过,想到未来的战事,他不由得又忧心忡忡,愁上眉梢。
第30章 故国情深
大宋建武元年,公元1230年,五月,江南东路,建康府金陵城。
金陵讲武堂外,铁甲猛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更有百姓打扮的便衣混杂街头巷尾,桥上桥下,虎视眈眈,如临大敌。
大宋皇帝赵竑下榻于金陵讲武堂,会见各国使臣,难怪卫士们会如临大敌了。
金陵讲武堂后苑,拙政园,西夏使者李仲谔、罗世昌、张公辅三人,都在其中静静等待赵竑出现,心中始终忐忑不安。
谁也不知道,宋人会如何对待西夏,如何安置西夏君王和臣民。
“两位相公,这金陵城的干净和繁华,可是大不一样啊!”
还是张公辅性子急,忍不住说了出来。
他没有来过金陵,所以思想和视觉上的震撼极大。
距离蒙古大军退去,已经整整三年。中兴府依然没有缓过劲来。作为大夏国都,垃圾遍地,大小便到处都是,市集萧条,民生凋敝,百姓面黄肌瘦,毫无生气,哪有一丝一毫的繁华之象。
进了宋境,沿途所见,市集繁华,人流如织,百姓乐业,士卒精锐,让他除了感叹,就是感叹。
码头上,那一船船的物资堆积如山,听说都是从海外运来,稻米、水果、硫磺、矿石等等。宋人之富裕阔绰,可见一斑。
相比夕阳西下,人口凋零的西夏,就是一个宋境的望县,也要比之热闹繁华许多。
战争打的就是后勤,打的就是国力。难怪宋人不惧蒙古铁骑。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这就是宋人的底气。
“大宋兵精粮足,人口众多,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大宋民风彪悍,人人尚武,国力强盛,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可惜我大夏坐井观天,没有中兴的机会了。”
李仲谔哭丧着脸,低声叹了出来。
那些校场上训练着的年轻军官,朝气蓬勃,活力满满,让人振奋,正是代表了大宋的蒸蒸日上和希望。
相比之下,西夏日落黄昏,已经大大落后,看不到希望。即便想要奋起直追,韬光养晦,西夏恐怕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相比于四年前,大宋日新月异,金陵城也是天翻地覆,早非昔日景象。如今我大夏衰弱,金人也是如此。世上能和鞑靼一决高下的,只有大宋了。”
罗世昌欲言又止,一时说不出话来。
夏人已经亡国,想要复国,没有任何实力,没有人口和土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个庞大的欣欣向荣的宋帝国正在崛起,也许就要和蒙古国在各条战线碰撞了。
两虎相争,他倒是很是期待,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景象。
“鞑靼不足惧,看看河西就知道了。鞑靼在河西牧马放羊,河西百姓逃亡,百里无人烟。反观宋军,兴修水利,屯田垦荒,休养生息,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如今的河西百姓,即便是党项贵族,有几人还记得鞑靼?”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李仲谔不由自主,发起了感慨。
西夏和宋一样,二者都是农耕文明,治国理念上大体相同。李仲谔对河西被牧马放羊,自然是嗤之以鼻。
“这也难怪,河西免赋税三年,百姓为了活命,当然乐于在宋人治下。兴灵两地的大夏百姓,纷纷逃往了河西。如今我大夏属地,还有没有二三十万人口,尚未可知!”
张公辅苦笑着说道,一脸的无奈。
他家族的许多人,就跑去了河西。不管是商屯民屯,还是从军,都是找到了活路和出路。
反观留在兴灵之地的大夏百姓,历经战乱,苛捐杂税,日子可是要过的苦多了。
“你们看到了没有,金陵渡口停满了货船,那些人都是海外番民,街面上黑人白人大胡子到处都是。听说大宋水师纵横海外,拓殖到了万里之遥,什么南洋印度洋非洲,移民了几百万人。真是让人震撼!”
李仲谔摇头惊叹,观察得倒是仔细。
“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还有金陵师范学堂,外面还有大宋水师学堂和各种各样的学堂。除了这些,大宋所有孩子都读书练武,一代又一代,如此反复,这才是大宋最可怕的地方!”
罗世昌摇摇头,心头黯然。
宋军到了河西,秋毫无犯,与民生息,对于大夏来说,却是雪上加霜。
大宋弘扬尚武之风,直接从娃娃做起。大宋天子的心思和手笔,实在是不可思议。
“兴灵之地残破不堪,也不知道,宋皇会如何对待我大夏?”
张公辅愁眉苦脸,又患得患失起来。
接受西夏,相当于增加累赘。城墙要塞要修葺,饥民要赈济,还要派兵驻守,时刻准备着和蒙古大军交战。
宋皇不会拒绝吧?
“宋皇仁慈,大夏归顺于大宋,夏民总有一条活路,即便是举国南迁,也无不可。大夏,不能再死人了!否则,你我就是千古罪人!”
罗世昌的话,让张公辅二人都是点头。
不管怎么说,大宋确确实实救了西夏君臣,救了二三十万西夏百姓。这也是宋军占了河西,他们却恨不起来的原因。
“宋皇为什么不在临安城见咱们,反而选择了金陵讲武堂?你说,他是不是耀武扬威,要立排场给咱们来个下马威啊?”
张公辅和赵竑没见过面,没有印象,下意识问道。
“张相公,金陵讲武堂是宋皇所创,宋皇还是讲武堂的校长,经常在这里下榻和处理国事。宋皇在这接见咱们,那才是诚意。这拙政园的御书房,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罗世昌的解释,让张公辅老脸一红。
以目前西夏的境况,还值得宋皇去做这些无聊的事吗。
“公主!”
“见过安国公主!”
李惟名忽然进来,罗世昌几人都是吃了一惊,一起起身见礼。
西夏无路可走,决议举国投宋。也不知道,西夏有没有人透露消息给李惟名。
“罗相公、李相公,你们此次入宋,是鞑靼入侵了吗?”
几年不见,李惟名已经由一个少女,成了风姿绰约的贵妇。
“公主……我……我们……”
罗世昌谦谦君子,不会说谎,支支吾吾。
罗世昌几人唯唯诺诺,李惟名眉头一皱。
“罗相公,你实话实说,是来大宋求救兵的吗?”
“公主,是这样……”
罗世昌几人面面相觑,罗世昌不得已,实话实说。
“什么?不可以!大夏不能就这样亡了!不能!不能!”
罗世昌小心道来,李惟名愣了片刻,失声尖叫了起来。
她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忽然停了下来,对着沉默不语的罗世昌几人。
“你们都听好了!我这就去找陛下,让他出兵保全大夏。你们等我出来!记住,一定要等我出来!”
她之所以来到金陵,也是私下里得到了蒙古大军会南下侵夏,以备不时之需。
李惟名郑重叮嘱,返身过去,不顾侍卫的阻挠,进了后苑。
御书房中,赵竑和一众肱骨大臣,正在言事。
各国使者造访,如何应对,还需群策群力,赵竑这个大宋皇帝,最后决断。
“陛下,蒙古国、金国、西夏,三国使臣同时来我大宋,恐怕不是偶然吧?”
看皇帝不动声色,似乎胸有成竹,宣缯不由得暗暗头疼。
皇帝一贯胆大,大概率不会对蒙古国示弱了。
“陛下,西夏若是求救兵,还是不要答应。鞑靼重整旗鼓,今非昔比。西夏残破不堪,弹丸之地,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陛下慎之!”
薛极捋须而言,暗暗嘀咕。
三年前,百废待兴之时,皇帝都义无反顾发兵救夏,更不用说三年后兵强马壮,大宋国力日涨。
皇帝,恐怕早已经蠢蠢欲动,要和蒙古铁骑一较长短了。
“陛下,金人不是鞑靼大军的对手,定会让我大宋保护其侧翼。陛下又打算如何应对?”
兵部侍郎魏了翁跟着一句。
参知政事邹应龙和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也都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赵竑。
赵竑坐在椅子上,盯着桌面出神,似乎魂游天外。
如果他所记不错,按照历史上的走向,窝阔台即位蒙古大汗,蒙古大军就要南下,攻打金国。
虽然因为河西和西夏的插曲,蒙古大军没能如愿以偿,但按照仇恨程度,窝阔台一定会先灭了西夏和金国,然后再对付大宋。
一场激烈的恶战,恐怕就要在西北边境展开。
“陛下,我西北边军兵强马壮,又是养马之地,鞑靼大军恐怕会集中兵力攻打河西。陛下,要不要向河西调兵,确保西路的安全?”
宣缯进言,忧心忡忡。
若是蒙古大军集中攻打河西,河西五万宋军,只怕不是对手。
“宣相公,河西都是大城,据守不是问题。五万大军,还有数万民壮,火器齐全,骑兵数万,要是还不能守住河西,那河西干脆放弃算了。”
赵竑轻描淡写地一句。
河西城墙修葺一新,兵精将广,没有十万以上大军,蒙古国的势力,休想进入河西。
“陛下,若是西夏请求救兵,又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吧。”
对薛极的询问,赵竑一言蔽之,不置可否。
众臣纷纷上谏,对于西夏,大臣们的意见基本一致,都劝赵竑不要出兵,免得惹火烧身。
赵竑正要说话,礼部官员在外禀报,说是西夏使者到了。
赵竑还没有说话,抬眼一看,李惟名眉头紧锁走了进来。
“见过娘娘!”
众臣纷纷起身,向李惟名见礼。
西夏使者到来,这位西夏公主又适时出现,恐怕不是无缘无故。
“公主,你怎么来了?”
赵竑朝薛极点了点头。
“薛相,你们先去稳着西夏使节,随后带他们到御书房来。”
薛极等人告退,李惟名过来,一开口直奔主题。
“陛下,你能发兵救援大夏吗?”
“公主,待朕见过大夏使臣再说吧。”
赵竑暗暗吃惊,面上不动声色。
他的西夏爱妃,果然是故国情深。
“陛下,求求你,保全大夏国吧!”
李惟名跪下,抓住赵竑的手臂,哀求起来。
“公主,起来吧。军国大事,朕不能独断专行。朕尽力吧。”
赵竑违心一句,暗暗摇头。
国中之国,这种事也可以吗?
他的这位西夏贤妃,故国情深,只是与大宋的利益,格格不入。
第31章 国投
罗世昌几位西夏使者进来,看到椅子上面带笑容的赵竑,几人纷纷肃拜行礼。
圆领青衫,气度从容,堂堂正正,没有装腔作势的高高在上,尽显上国气象。
这才是天命所归,这才是真正的中原帝王!
“几位尊使,久候了,请坐吧。”
蒙古国内部已定,窝阔台当了蒙古大汗,又要对西夏用兵。而罗世昌几人前来,这是来搬救兵来了?
罗世昌轻轻咳嗽一声,和李仲谔二人一起跪伏于地,磕头行礼。
“大夏国使臣罗世昌、李仲谔、张公辅,见过大宋天子!”
从今以后,世间再无大夏国了。
“几位尊使,不必行此大礼。都起来吧!”
赵竑微微一怔,抬手示意,面色温和。
之所以选择御书房待客,就是想轻松自然。几位西夏大臣行跪拜见礼,态度如此恭谨,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也不知道,李惟名和他们见面,都说了些什么?为何要行此大礼?
“谢陛下!”
罗世昌三人谢礼,爬起身来,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心里都是稳当了几分。
大宋皇帝在御书房这种私人地方接待他们,足见对他们的亲近。
大宋礼仪之邦,宋皇果然是彬彬有礼,平易近人。不像那些蒙古诸王和贵族,个个虎狼之性,威逼恫吓,连欺带诈,毫无信义和礼仪可言。
御书房中,书架上书桌上甚至是地上都是摆满了书籍,叫书房很是贴切。赵竑坐在那里,温和沉静,但却意志力坚定,似乎有一种俯瞰一切的威严,成了凌驾整个房屋的中心。
墙上的两张地图引人注目,一张中国地图,一张世界地图,让罗世昌三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暗暗发呆。本来还奢望李惟名是不是能让宋皇保存大夏国,这会立刻心凉了半截。
中国地图!世界地图!
大宋皇帝如此雄瞻远瞩、野心勃勃,欲与天公试比高。两座城的残破西夏,还能独存吗?
“几位尊使,大家都放松点。这御书房不比临安皇宫的御书房差,这里,只接待最尊贵的客人。”
赵竑哈哈一笑,罗世昌三人才如梦初醒,目光从地图上移了回来。
最尊贵的客人!
有大宋皇帝的这句话,一切都好谈了。
“陛下,草原大局已定,鞑靼大军恐克日南下侵夏。不知陛下对我大夏,能否如三年前一样,再行义举,保我大夏国祚绵延?”
几人目光一对,张公辅心情忐忑,首先开口。
或许安国公主李惟名已经和大宋天子谈妥,能对大夏网开一面。
“陛下对我大夏有天高地厚之恩,大夏子民铭记于心。陛下高义,还请发兵救夏,夏民感大宋天子恩德,永世不忘!”
罗世昌跟着肃拜一礼,毕恭毕敬。
英明睿智、半人半神的大宋天子,能否如三年前一样,力挽狂澜,救大夏于水火之中?
能否如三年前一样,再行义举?
赵竑暗暗一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再次救援西夏,他或许能做到,但他必须去做吗?
河西、临洮路、淮东,也许过不了多久,大宋边塞就要面对蒙古大军的几路进攻。到时候,他或许真的会分身乏术。
“罗相公,发兵救夏,你们已经和公主谈过此事了?”
赵竑忽然问道,罗世昌讪讪赔笑,赵竑心头明白了几分。
罗世昌不会撒谎。如果他所料不错,李惟名已经和罗世昌几人会面,而且私下达成了共识,那就是要他发兵救夏,继续维持西夏的现状。
李惟名,不过是后宫嫔妃,怎么可以如此私下干政?
难道他做什么决定,还要征得李惟名的同意吗?
赵竑眉头微皱,一言不发,薛极察言观色,轻轻咳嗽一声。
“尊使,三年前我大宋援夏,将士死伤累累,边军元气大伤,朝野上下反对声一片,我大宋天子遭受种种非议。此种困窘,可不能再发生了。”
皇帝性格刚烈,一贯都是直言直语。今天眉头微皱,似乎为出兵西夏犹豫,甚至很不情愿。
“尊使,鞑靼铁骑纵横天下,挡者望风披靡。若是和鞑靼大军野战,我大宋不知要死伤多少将士,不知耗费多少钱粮,还不知能否击退鞑靼。大宋朝中上下,反对出兵者比比皆是。尊使,还是免开尊口,就此打住!”
兵部尚书宣缯,紧跟着说道。
他和薛极与赵竑相处久了,说话口吻被荼毒不少,也知道赵竑的脾气。今日察言观色,显然,皇帝不愿意再次出兵。
或者说,皇帝不愿意白白出兵。
兴灵之地饱经蹂躏,妥妥的烂摊子。宋军若是北上增援,钱粮还得自给,将士作战的愿望也必定不会强烈。
“陛下,难道真的没有商榷的余地?”
罗世昌不理宋臣的拒绝,向赵竑恳请。
赵竑金口玉言,只要他同意增援大夏,相信其他臣子也不能阻拦。
“罗相公、几位,朕还是四年前那番话。兴灵之地残破不堪,不如舍弃。夏皇若是愿意,可带兴灵夏民南下,朕必在宋境妥善安置夏皇和夏民,必不相负!”
赵竑开口,直接让罗世昌等人心凉了半截。
看来,李惟名并没有和宋皇谈妥,宋皇并不愿意再次出兵救夏。
书房中一众宋臣都是心安。皇帝终于冷酷了一回,没有再行妇人之仁。
注意到罗世昌等人脸色阴沉,赵竑打破了房中的寂静。
“薛相,罗相公他们是朕的贵客,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金陵,你让人好好陪陪罗相公他们,游览一下金陵城。你下去再安排一下,今夜就在拙政园设宴,朕要好好款待一下几位大夏使臣。”
西夏名存实亡,赵竑已经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费口舌。至于李惟名那边,安抚一下就行。
后宫不得干政,无论是周秀娘还是李惟名,都不能例外。
就比如周安遇害,周秀娘并没有要求赵竑出兵一样,一是识大体,二就是不得干政。
“陛下放下,老臣一定让罗相公几人不虚此行!”
薛极心领神会,赶紧听旨。
赵竑似乎就要结束对话。罗世昌等人面面相觑,罗世昌不得不开口。
“陛下,我等有要事上禀!”
万般无奈,他一旦开口,世间可就没有大夏国了。
“罗相公,有话直说,朕洗耳恭听。”
赵竑和颜悦色,对薛极和宣缯使了个眼色。
如果罗世昌还是救援西夏,他绝不会答应。西夏举国南迁,他也必会好好安置。
在罗世昌等人和西夏君臣眼中,中兴府和灵州是他们的根,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罗相公,有话稍后再说。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金陵城,老夫带你们好好转转,领略一下江南盛景,诗酒趁年华,好好放松一下!”
“秦淮河泛舟,钟山避暑,松江鲈鱼、香粳蒸鹅、金陵美酒,几位大可放心,有在下作陪,你们一定不虚此行!”
薛极和宣缯一前一后说道,热情异常。
大事面前,皇帝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了。
“金陵盛景,美味佳肴,在下恐怕没有心思欣赏和享用啊。”
李仲谔苦笑一声。蒙古大军随时南下,他那有心思风花雪月,诗酒趁年华。
几人目光相对,都是内有苦涩。张公辅对着赵竑,强挤出一丝笑容。
“陛下,夏皇有要事,罗相公需上禀大宋天子。”
赵竑一愣,轻轻点头,薛极和宣缯目光一对,退到一旁。
夏皇有要事,不知道又是什么?
“陛下,我等奉夏皇旨意而来,奉大夏境内各州府图籍于宋皇,大夏愿臣服于大宋,请宋皇准允,善待我大夏子民!”
罗世昌涩声说道,心头酸楚。
既然已经决定了臣服,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以他对赵竑的了解,越是姿态放的低,越能得到善待。
而且,那一张中国地图,明明白白将西夏和整个西域囊括其中。宋皇的志向,无需赘述。
“尊使,你是说,大夏愿归顺于我大宋,甘为宋地吗?”
赵竑心头一荡,还没有说话,身旁白发苍苍的大宋宰相薛极,颤声问了出来。
皇帝经常在金陵办公,他们这些参政大臣,也不得不经常北上,服侍于君侧。
像这次蒙金夏三国使臣前来,他们这几个执政大臣,几乎悉数到齐。
“尊使,陛下面前,绝不可妄言!”
魏了翁也是暗自惊诧,正色说道。
西夏竟然向大宋臣服,这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墙上的中国地图,西夏那一块地方,又要并入大宋版图了。
“夏使,你想明白了再说。我大宋天子在此,此事非同儿戏。”
兵部尚书宣缯面色凝重,郑重其事说道。
西夏归于大宋治下,他不会是耳朵听错了吧?
赵竑暗暗吃惊,面上不动声色,目光投在了李仲谔三人身上。
想到李惟明的哀求,赵竑才豁然开朗。
西夏向大宋举国来投,看来是不假!
御书房中的大宋臣子们,都是睁大了眼睛,投在了罗世昌身上。
“大宋天子,我大夏愿归附大宋、臣服宋皇,世间从此没有大夏,只有大宋。夏主愿永为大宋臣子,永不相叛。这是降表和我主的国书,请大宋天子参阅!”
李仲谔接着说道,面色肃穆庄重,三人一起跪伏于地,纷纷奉上了图册文表。
既然木已成舟,下了决心归顺大宋,就不要磨磨唧唧,痛痛快快吧。
董宋臣上前接过,呈给赵竑,赵竑看了一下,递给了薛极。
这里面繁文缛节,让他头疼。还是让这些文臣们详加斟酌。
大宋接受西夏,整个西北的防线,可以浑然一体了。
至于蒙古大军,迟早都要面对,早一年半载也无妨。
赵竑低头不语,薛极手指微微颤抖,和宣缯几人仔细看了起来。
西夏来投,皇帝只怕早已经动心了吧。
“陛下,确实如此。看来,夏皇是真心实意,要降伏于我大宋了。”
薛极和汪纲、宣甑几个大臣看完图籍,低声嘀咕了几句,薛极才郑重其事奏道。
皇帝励精图治,整饬武备,五年功夫,已经要将西夏收于大宋治下了?
这可是大宋历代君王都没有完成的壮举,连他们这些臣子,恐怕都要名垂青史!
众人心思不一,转换自如,目光都看向了椅子上老神在在的大宋皇帝。
第32章 勇气
赵竑面带微笑,却没有开口。江南东路制置使汪纲适时走了出来,向赵竑进奏,不知是真是假。
“陛下,夏地靠近鞑靼边界,一旦接受夏人归附,与鞑靼边塞相接,也必会与鞑靼大军正面交锋。兴灵残破,接受无异于骑虎难下。陛下慎之。”
宰辅薛极年事已高,近日汪纲进入朝廷中枢的传闻沸沸扬扬,也让朝野上下纷纷猜测,谁会是下一任的宰辅。
“陛下,夏人势孤来投,非是真心实意。若是夏人君臣与我大宋离心离德,以至于扰乱天下,致使大宋动荡不安,我大宋岂不是自讨苦吃?陛下三思而行。”
兵部尚书宣缯也是上前,义正言辞,伊然是劝阻接纳西夏。
他已年近七旬,和薛极一样,都是处在致仕的边缘。这个时候,已经少了功利之心,多了一份忧国忧民。
“两......两位相公,我大夏臣服于大宋,有夏皇亲笔御书,又有舆图和兴灵之地图表册籍,怎会是虚情假意?大宋救了大夏一次,难道要再次被鞑靼大军的铁骑蹂躏吗?大夏数十万士民,难道要任由鞑靼屠戮殆尽吗?陛下乃旷世的帝王,不能坐视大夏子民存亡啊?”
罗世昌心头惊愕,赶紧开口争辩。
夏人为宋人夺了河西之地愤愤不平,以为大宋接收西夏应该欣喜若狂,却不知宋人百废俱兴之时,并不想接受饱受战火摧残的兴灵之地。
宋皇雄心勃勃,这是在拿捏山穷水尽的大夏,还是另有.......
“尊使,夏皇要是想归附我大宋,早就应该遣使前来,而不是等到今日。当年我大宋天子御驾亲征,到了黄河岸边。夏皇高高在上,咫尺之距,都没有前来觐见我皇,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方式吗?”
兵部侍郎魏了翁,黑着一张脸,继续拱火。彡彡訁凊
三年前赵竑御驾亲征,已经到了黄河边,而夏皇李睍并没有前来会晤大宋皇帝。赵竑虽然不在乎,朝野上下、军中将士,人人都是激愤,记在心里。
“几位尊使,你们不要忘了,大夏国土,包括兴灵之地,本就是我大宋故土。我大宋王师进入河西,是从鞑靼大军的手中夺取河西的,只能是算恢复旧地。更不用说,我军占领河西,活夏民无数,于夏民有再造之恩。从汉时起,河西四郡就是我中原王朝的治下之地。我大宋王师恢复河西,乃是理所当然,并不是强人所难。”
另外一个参知政事邹应龙冷声说道,丝毫不给李仲谔等人面子。
兴灵之地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宋军北上,除了版图稍微扩大一点,又能得到什么?
大臣们纷纷进言,都对接收西夏持否定态度。赵竑沉默不语,罗世昌等人都是惶然。
“大宋天子,大夏君臣穷途来投,还望宋皇不要拒大夏子民于门外,给大夏子民一条生路!”
罗世昌悲声说道,向赵竑跪下,“邦邦”磕头。
大宋天子,冷静的让人可怕,也冷酷得让人心惊。
要是就这样无功而返,也许几个月后,西夏就会血流成河,一片人间地狱。
赵竑不语,宋臣一片反对声,看起来,宋人果然不愿意接受西夏这个累赘。
“大宋礼仪之邦,大宋天子英明神武、扶危救难,还望大宋天子接纳夏民,以正天道!”
李仲谔和张公辅一起跪下,两人同罗世昌一样,心中都是悲怆。
若是大宋将夏人拒之门外,大夏只能听天由命,任蒙古大军宰割了。
大宋皇帝不动声色,这意味着,也许大夏还有救,还有机会。
“陛下,千万不可妇人之仁啊!”
“陛下,鞑靼虎视眈眈,鞑靼使者就要来临。我大宋还要恢复中原,和鞑靼约攻金国。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几位重臣纷纷进言,个个面色凝重,严肃异常。
“都退下吧,朕自有主张。”
人生不易,几个白胡子老头跪地磕头,赵竑心里不忍,再也装不下去。
不管西夏君臣怎样,拿几十万的西夏百姓,他都义不容辞,必须要救。
群臣退到一旁,赵竑看着罗世昌三人,和蔼亲切,声音轻柔。
“几位尊使,起来吧。朕想知道,夏主真是真心实意,心甘情愿吗?”
有时候,形势使然,即便你如何不服,可你就是输了,只能选择接受。
估计现在的西夏皇帝李睍,心境亦是如此。
不过,若是接受了西夏的请降,可能就要随时发生第二次大规模的蒙“夏”之战了。
“陛下,大夏君臣都是心甘情愿。还请陛下恩准!”
罗世昌站了起来颤声说道,心里发抖。
赵竑不会是夺了河西,作壁上观,见死不救大夏吧?
如今的西夏,仅有兴灵之地,残破不堪,连鸡肋都不是。宋人若是不救,西夏只能坐以待毙。
“夏皇一片赤诚,请大宋皇帝恩准!”
“请陛下恩准,给夏民一份希望吧!”
张公辅和李仲谔一起肃拜而道,都是心头发虚。
二人和罗世昌的心思大概一样,唯恐被赵竑拒绝。
事关西夏二三十万军民的性命,由不得他们不紧张。
“陛下,事关重大,还是莫要……”
汪纲急声劝道,却被赵竑轻轻摇头阻止。
“几位尊使,稍安勿躁,容朕斟酌一下。”
赵竑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的臣子,走向了御书房屏风之后。
接收西夏,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如何安置西夏君臣,如何治理西夏,如何驻兵等等,都要仔细斟酌。
几位朝廷重臣,赶紧纷纷跟上。
罗世昌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言。
原来还想宋皇保全大夏国,现在看来太过幼稚。兴灵之地残破,等于是累赘,宋人根本不想接手,更不用说让大夏国存活。
现在看来,还是夏皇有先见之明,知道割舍。安国公主李惟名太年轻,也太乐观了。
“罗相公,此事不会影响公主和宋皇的罅隙吧?”
心有所触,张公辅下意识地轻声一句。
李惟名要保全大夏国,已经是后宫干政。她和大宋天子的关系如何,可是他们在大宋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至于吧。宋皇文治武功,应该不会如此小肚鸡肠。倒是公主......”
罗世昌捋着白须,眉头紧锁。
李惟名外柔内刚,西夏亡国,最好不要让她起了心思。
“哎!”
李仲谔愁眉紧锁,叹息一声。
作为西夏皇室,他对李睍李惟名兄妹的了解,不比罗世昌差。即便是能让大宋接收西夏,将来的麻烦,恐怕也有一大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
“陛下,臣以为,西夏之地形同鸡肋,一旦接受夏人,必会与鞑靼交恶。大宋正在各地推行新政,革除旧弊。此时和鞑靼交兵,对大宋百无一利。陛下三思。”
书房后内殿中,赵竑不动声色,参知政事邹应龙忍不住,苦苦相劝。
大宋欣欣向荣,要兴灵那破地方做甚?
“陛下,邹相公所言极是。夏人并不是真心来投,一旦接纳,反而可能惹出事端。不如作壁上观,坐山观虎斗,坚壁清野,与鞑靼大军周旋。”
薛极白发苍苍,眉头紧锁,看样子和邹应龙的观点一致。
这个时候接手一个烂包袱,还要和蒙古铁骑正面为敌,实在是得不偿失,太欠考虑。
“陛下慎思!”
“陛下慎思!”
汪纲和宣缯等臣子一起肃拜而道,人人都是铁了心,全部反对接受西夏。
兴灵那破地方有什么可用的?和蒙古国公然决裂,殊为不智,太过冒险。
赵竑走到窗户前,一队讲武堂学员刚好从远处经过,大汗淋漓、黝黑健壮,却生龙活虎、朝气蓬勃,充满了活力。
这种朝气蓬勃,是否也代表了大宋蒸蒸日上的国运?
“兴灵之地虽是残破,但朕能放弃数十万的西夏百姓吗?河西的夏民要心甘情愿归顺我朝,朕就得去救了兴灵之地的夏民。至于什么大夏皇室,大夏君臣,都是狗屁!国家被他们弄成了这个样子,数百万百姓被他们玩死,朕一点也不在乎他们!何况,兴灵和河西一体,互为犄角,不能舍弃。”
吐槽了一番之后,赵竑眼中有光,又似乎喃喃自语。
“自朕登基伊始,金陵讲武堂已经办了五届,毕业了六千学员。若是加上四川讲武堂分堂的学员,足足有近万之数。两所讲武堂毕业的军官,已经有近万之数,光是西北边塞的将士,已经有二十万出头。我大宋有数十万锐士,难道还怕接受一个小小的兴灵之地吗?”
几位大臣沉默无语。看皇帝的意思,是要乾坤独断,准备接收西夏,对鞑靼宣战了。
“朕还是那句话,如果鞑靼不对我大宋用兵,朕愿意韬光养晦,蓄养国力,再徐徐图谋,北伐中原。不过,如今是大争之世,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即便是我大宋想独善其身,鞑靼能放过我大宋吗?”
赵竑看着教场,感慨而道:
“只有对强敌敢说不字,该亮剑就亮剑,才能赢得对手的尊重。一味地忍让退缩,只会让对方瞧不起,反而变本加厉。朕要是告诉你们,窝阔台就要南下攻金,并对我大宋用兵,你们相信吗?”
此时蒙古贵族领导下的大蒙帝国,和后世的米国何其相似,毫无道德可言,只不过一个是明面上的用兵更多,后者更卑劣无耻而已。
在这些人面前,没有道理可讲,只看实力、谁的拳头更硬。想要图存求强,自有自强,敢于亮剑。
“诸位卿家,你们不要忘了,接不接受兴灵之地,我大宋和鞑靼的战事都无法避免。与其小心翼翼,不如放手一搏。兴灵之地,也是我中华故地,李继迁偶然得之。前人失去的东西,我们后人一定要夺回来,不单是整个西夏,包括西域,都必须归于我大宋治下!”
赵竑走了过去,指着桌上的中国地图版的沙盘,大宋版图和河西都是山河交错,两河和西域都是一片平地,很是突兀。
“你们看看,接受了兴灵之地,整个西夏就浑然一体,河西也避免了侧翼受敌的困扰。朕决议接受西夏来投,置于我大宋治下,是为西夏路。诸卿以为如何?”
许多事情,只是需要一点点勇气。对于他来说,他一贯胆大进取,何况蒙古铁骑是什么,能干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陛下,西夏兴灵之事,陛下乾坤独断即可。”
赵竑一番话说出来,众臣沉默,宣缯首先开口,不再坚持拒绝接受西夏的提议。
国与国之间,弱肉强食,并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反正早晚要和鞑靼全面开战,何惧接受一个兴灵之地。
“陛下,臣以陛下马首是瞻。”
邹应龙接着开口,似乎已经妥协。
接受西夏,西北边境多了一个屏障,益处也并不是没有。
“陛下,虽夏人肯归附,但对鞑靼,陛下还需慎重。一旦和鞑靼决裂,楚州的李全必会南下侵我大宋。到那时,我大宋恐怕就要几线作战了。”
薛极虽然没有直言接收西夏,但已不再反对赵竑的决策。
皇帝乾坤独断,他就是再反对,又能起什么作用?
既然有利有弊,又何必庸人自扰。
汪纲低着头,脸色铁青,仍然是一声不吭。
“汪公,你的脸上要下雨了!”
赵竑看着汪纲,哈哈笑了起来。
担任江南东路制置使五年,练兵有方不说,赋税大大增大,汪纲功不可没。
汪纲不好意思讪讪一笑,心情放松了许多。
和鞑靼翻脸,似乎是迟早的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李全,恐怕我大宋,要恢复楚州了。”
想起山东忠义军,赵竑心里是有些遗憾的。
他登基五年,修修补补,山东忠义军,最终还是和大宋朝廷分道扬镳,以至于他可能不得不对其用兵。
杨妙真,那个长腿美女,终究只是个传统女子,夫唱妇随,终究还是没有听从他的规劝,要跟着李全,一条路走到黑了。
第33章 心思难测
“诸位卿家,关于西夏臣服之事,其中规制,如何接收,诸卿拿个主意吧。”
赵竑收拾一下心情,他看向众人,目光中似有询问之意。
礼制规章上的许多事情,他一无所知,还需要这些文臣指点迷津。
薛极几人商议片刻,似乎已经有了决议。
虱子多了不怕咬,只要皇帝敢硬抗,他们也无不可。事实上,宋军挺进河西,驱逐蒙古大军,双方已经是势成水火,早晚开战。
此时接收西夏兴灵之地,和河西、兰州三足鼎立,形成战略上的牵制,似乎也无不妥。
赵竑和众臣回来,赵竑坐了下来,和颜悦色。
“几位尊使,夏皇愿意归顺我大宋,朕自然不会拒绝,更会善待大夏的士民。几位无忧。”
罗世昌几人对望,老心脏都是不争气地剧烈跳动了几下。
“臣等谢陛下天恩!”
罗世昌三人又一起跪下,磕头谢恩。
“陛下,还望看在安国公主的份上,不要难为我大夏国主。臣等感激不尽!”
罗世昌抬起头来,跪地而言。
就李睍那个驴脾气,一旦威逼过甚,弄不好会反悔,或者来个自尽。
那样的话,玩笑可就开大了!
难为夏皇李睍?
“夏皇是朕的内兄,朕当然不会冷落于他,让天下人耻笑。”
赵竑思索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
“朕封夏皇李睍为夏王,秩同亲王,赐夏王丹书铁卷,只要无谋逆之事,一概宽宥。夏王是朕的姻亲,准予见朕不跪之礼。封前天子李德任为夏国公,灵州知州。朕也会善待大夏皇室,子弟优者可科举取士,亦可入讲武堂和各学堂学习,与大宋子民一般待遇。至于大夏的臣子,可继续在兴灵之地为官,也可去河西,亦可经商务农。”
这些其实都是大臣们商议,集体智慧的结晶,他不过是照本宣科而已。
兴灵弹丸之地,那些西夏官员,贤者为官,劣者淘汰,理所当然。
至于反叛什么的,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军队在宋军手上,大宋也应该有这样的自信。
“臣等谢陛下天恩!”
罗世昌三人磕头叩首,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人人都是松了口气。
“陛下,臣冒昧,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夏王?陛下不会效太宗对李后主之故事吧?”
张公辅性急如火,忍不住问了出来。
大夏皇帝,不会被迁往宋境,和南唐后主李煜一样,落一个被毒杀的结局吧?
太宗对李后主之故事?
赵竑看着张公辅,不由得失声一笑。
“张相公,朕要是想害死夏王,完全可以对大夏不管不顾,等鞑靼大军灭了大夏再说。朕有这个自信,更不会小肚鸡肠,丧心病狂。”
宋太宗赵光义强幸小周后,还毒死李煜,一国之君,品行之卑劣,心胸之狭窄,让人作呕。
拿自己和赵光义比,张公辅把他当什么人了?
张公辅老脸一红,心服口服。
“臣小人之心,望陛下恕罪!”
赵竑一国之君,似乎没有骗他的必要。况且西夏归于大宋,夏皇没有兵权,对于大宋皇帝来说,形成不了任何威胁。
罗世昌和李仲谔目光一对,都是一笑。
光是这一份自信,就足见宋皇的心胸和气度。
“朕会将夏地改为西夏路,夏王为中兴府知府兼西夏路安抚使,主持夏地民政。所有的兴灵百姓,既是我大宋子民,也是夏王治下百姓。让夏王安心吧。”
西夏路,倒是一个绝佳的称呼。
让李睍担任民政主官,也是为了安西夏百姓之心,毕竟西夏有许多党项百姓。
“陛下,鞑靼大军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南下对兴灵动兵。还请陛下发兵,早日进入兴灵之地,以免生灵涂炭。”
罗世昌时刻不忘自己的另一个使命。
“罗相公无忧,既然大夏归顺我大宋,那么大夏子民也就是我大宋百姓。你们放心,朕会早日发兵,也许你们还没有回去,我大宋的王师已经动了。”
赵竑哈哈一笑,随即说道:
“宣卿,立刻拟旨,临洮路都统制王坚派兵一万入夏,进驻中兴府;利州西路都统制曹友闻调集利州大营边军,准备进入兴灵之地;河西路范钟和余玠,调集粮草30万石,运往兴灵之地。六百里加急,不得延误!”
加上西夏守军,兴灵之地有七八万大军,足以对抗蒙古大军了。
罗世昌三人面上放光,赵竑继续说道:
“大夏归于大宋治下,此乃国事。朕会和你们一同前往中兴府,安抚大夏子民。咱们拭目以待吧。”
蒙古大军南下,这一次的主战场,依然会在西北。时隔三年,他不得不再次西游了。
“陛下,就让臣随使者一同前往西北。大军入兴灵之地,臣也好为向导!”
张公辅急不可耐奏道。
“那就有劳张相公了!”
三人之中,罗世昌和李仲谔年事已高,或许很快就会致仕,归隐山林。张公辅年富力强,忠义志士,倒是可以一用。
“多谢陛下!”
罗世昌等人喜笑颜开,跟着告辞,退了下去。
这一趟宋境之行,对于西夏君臣和子民,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罗世昌等夏使离开,薛极忧心忡忡,轻声奏道:
“陛下,要是答应了夏人,可就是要和鞑靼正面为敌了。他们的使者,还有金国使者张天纲一行,可就要来临。”
“薛卿,你以为,我大宋不接受夏人,鞑靼就会放过我大宋吗?”
赵竑冷笑一声,目光冷厉。
历史上蒙古借道南宋,南宋不允,蒙古大军武力叩关,烧杀抢掠,蜀口一片废墟,大宋百姓被屠戮百万。更不用说,蒙古国连年对大宋用兵,崖山之变,十万军民赴海,文明中断。
要想国泰民安,一切都要看实力。
而实力,才是决定大宋能不能存活下去的根本。
“陛下,鞑靼势大,若是举国而来,非同小可。陛下需谨慎从事,不可激怒鞑靼。”
宣缯心头忐忑不安。不过,赵竑乾坤独断,他只能是遵旨而行了。
“激怒鞑靼?开弓没有回头箭,许多时候,朕都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赵竑无奈摇头。国与国之间,哪有信义可言?大宋越是忍气吞声,就越会被蒙古大军荼毒。
“拟旨,曹友闻为西夏路都统制,率兵五万进入兴灵之地,接受兴灵之地军务。吕文德接替曹友闻为利州西路都统制,节制利州戎司兵马。利州东路都统制,就由曹友万接任吧。”
曹友万增援西夏虽然有功,但不能恪守军令,晾几年再行升迁,希望曹友万能有所领悟。
赵竑看着众臣,朗声一笑。
“众卿,西夏兴灵之地,乃是我大宋故地。朕意亲率大军前往西夏,众卿准备好一应文蝶赏赐之物,随朕一同前往吧。”
众臣领旨,都是暗暗摇头。皇帝又一次要御驾……西行了。
“陛下,莫不是鞑靼要对西夏用兵了?”
薛极心头一动,轻声问了出来。
“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轻易涉险。鞑靼势大,不容小觑。要不,还是让臣代陛下前往西夏宣旨吧。”
宣缯劝道,主动请缨。
他年岁已高,不见识一下黄河和玉门关,死都不瞑目。
“陛下,臣愿随陛下前往西夏,臣想登一下玉门关,看一看西域戈壁。臣年迈,此生再不去一次河西,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薛极的话令人唏嘘,说出了宣缯的心声,也让众臣心头发热,豪气干云。
“陛下,臣是兵部尚书,这等盛事,也让朕随行西夏吧。”
宣缯郑重其事,向赵竑请缨。
“二位卿家,你们就随行吧。二位要保重身体,恢复中原两河,葱岭天山,朕还要邀你二人同行,一览我汉家的大好江山吧!”
“臣遵旨!”
“臣遵旨!”
薛极和宣缯眉开眼笑,赶紧领旨谢恩。
西域和燕云十六州先放在一边,凉州、玉门关这些雄关名城,滔滔黄河,还是先一睹为快吧。
“陛下,公主娘娘,似乎对西夏归于大宋,有些不快。”
薛极老狐狸,在一旁轻声一句。
“她只是一后宫嫔妃,心系故国而已。难道说,她还能干政吗?”
赵竑摇摇头,沉吟片刻才道:
“到时候去西夏,让贤妃一起去吧。”
李惟名是西夏公主,带她前去西夏,对安抚西夏民心,有益无害。
“谢陛下!”
薛极和宣缯一起肃拜,心思各异。
能在余生亲自去凉州玉门关,甚至西夏汉家故地,真可以告慰平生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恐怕就会和大蒙古国撕破脸皮,没有丝毫缓冲的余地了。
“陛下,鞑靼铁骑纵横天下,野战之威,无人能敌。即便是我大宋边军悍勇,也要小心为之。”
魏了翁心事重重,感慨地一句。
“魏公,你太保守,也太悲观了!”
赵竑微微一笑,信心十足。
“自朕登基,厉兵秣马五年之余,民稍安,兵稍精,粮稍足,我大宋七千万子民,唯一不缺的就是骄兵悍将,唯一不缺的就是锐士武夫。谁想试试,朕奉陪到底!”
如今军中的练兵法,就跟复印件复印一样,一批批快捷无比,半年也行,三个月也行。大宋可以组建500万,甚至更多的血肉长城,蒙古军能有多少?整个四大汗国又能有多少?
大宋水师驰骋海外,海外的粮食、药材、硫磺硝石等物资流水一样地涌入大宋,大宋人饿不着,后方稳固,用兵就没有后顾之忧。
归根结底,战争打的就是后勤。
众臣面面相觑,都是轻声笑了起来。
皇帝的信心和雄心,从墙上的两张地图上,从皇帝的话里,就可以听得出来。
民稍安,兵稍精,粮稍足!
自宋室南渡,百年有余,什么时候,大宋有过这样的豪迈?
“陛下,我朝接纳了西夏,与鞑靼已形同水火。如何应对鞑靼使者,陛下可要斟酌?”
“陛下刚猛,不如由臣等接洽鞑靼使者,打发其离开就是。”
薛极和宣缯纷纷说道,看样子生怕赵竑性子烈,和鞑靼使者吵翻。
“说到对鞑靼的了解,你们远不如朕了解。”
赵竑摇摇头,目光变得冷厉。
“朕倒想见识一下,鞑靼使者,是不是真的如此跋扈?”
赵竑思索片刻,对着薛极冷冷一笑。
“薛相,等鞑靼使者和金人的使者都到了,到时候告诉朕,朕自有决断。”
薛极领旨,暗暗忧心。
以皇帝的驴脾气,亲自接见鞑靼使者,不出事才怪!
“陛下,你……你怎么能这样冷酷?”
众臣退下,李惟名进来,她看着赵竑,眼神痛苦。
显然,她已经知道了西夏的结局。
“公主,这是国事,你就不要掺和了。朕问心无愧,对得起大夏子民。”
赵竑温声说道,语气轻柔,但却态度坚决。
他不能做什么决定,都要去征求他人的意见。作为大宋天子,在国事上,他事事都以大宋的利益为基本,这无可厚非,谁也不能阻挠。
“陛下,你真的决定了吗?你真不给大夏一条活路吗?你不能这么无情!”
李惟名还不放心,想要做最后的努力。
“公主,归顺大宋,是大夏君臣的决策,并不是朕逼的他们。接收兴灵残破之地,对大宋是一种累赘。你以为朕是觊觎大夏吗?”
赵竑轻声说道,心中微微有些不快。
无情?他对西夏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保留西夏皇室,那就是国中之国,不要说他,即便是大宋的普通子民,恐怕也不会同意。
“陛下,你让我好失望啊!”
李惟名抛下一句,转身离开。赵竑靠回椅子,眉头紧锁,手中的铅笔扔在了桌上。
活夏民无数,难道这还不够吗?
他救了这么多西夏百姓,对得起他们,也并不需要向西夏皇室负责。
“陛下,贤妃娘娘好像生气了。你看要不要……”
董宋臣进来,嘴里的话说到一半,赶紧转换了话题。
“陛下,礼部官员来报,鞑靼使者刚刚到了!”
“先晾他们两天!”
赵竑脸色阴沉,没好气地说道。
他的这些嫔妃,个个都是心思难测,让他一时怀疑,她们对自己,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贴心。
第34章 来使
时值初夏,酷热难耐,金陵讲武堂的办公大厅之内,才有那么一丝凉爽。
金陵为江南东路首府,皇帝“行宫”又设在讲武堂内,因此“冰井务”在城中备有冰窖,专为皇帝及大臣夏日祛暑而用。而皇帝本人,除非特别客人,一般都会在此接见外邦使臣。
“大蒙古国使者觐见大宋皇帝!”
官员的声音响起,讲武堂大厅里的众臣都是提起了精神。
蒙古国的使者到来,不会是兴师问罪吧?
赵竑向着门口看去,只见两个蒙古使者,一发髻一秃发之人,都是四旬左右,在宦官引领下,进了大厅,上前向赵竑行礼。
“蒙古国使臣王戢,术儿彻,拜见大宋国主!”
大宋国主?
赵竑身侧的宣甑大怒,就要呵斥,被赵竑摇摇头拦住。
“两位尊使,你们前来见朕,是有何要事吗?”
赵竑微微一笑,开口问道。
蒙古大军无坚不摧,这些使者也是桀骜不驯、习惯成自然,并不把自己这个所谓的宋皇放在眼里。
“这是什么鬼地方,太热了!”
蒙古国使臣术儿彻满头大汗,皱着眉头,不满地叫喊着。
李唐怒气顿生,黑着脸就要上前,被赵竑皱眉阻止。
“宋皇,听说唐兀惕的使者来了,你赶紧把他们交给我!”
术儿彻一边擦汗,一边大声喊道。
“大胆!”
宣甑惊怒之下,忍不住发作出来。
这个术儿彻,实在是太放肆了。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李唐气的满面通红,话语却被赵竑再一次制止。
“尊使,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把他们交给你?”
赵竑端起了茶盏,神态自若,看不出是喜是怒。
“宋皇,我蒙古国要杀光唐兀惕人,你赶紧把他们交给我。我要割下他们的脑袋,带回去当酒碗!”
术儿彻毫不客气,要求十分的理直气壮。
“那我要是不准呢?你想怎么样?”
赵竑制止了愤怒的群臣,放下了茶盏,轻描淡写说道,“朕”字都没用。
气大伤身!以他现在的修为和年龄,他以为自己很少动怒了,临场才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己还是那个驴脾气。
“宋皇,唐兀惕和我大蒙乃是世仇,已故大汗留下遗言,一定要灭了唐兀惕国和金国。宋皇何必为了几个唐兀惕使臣,和我大蒙为敌?”
蒙古国正使王戢接过了话头,但也客气不了多少。
窝阔台即位大蒙大汗,南下攻伐夏金,已经是克日即发。到时候对宋人用兵,相信也是不可避免。
对他来说,撕不撕破脸皮,已经不重要了。
“尊使,夏国使臣到了我大宋,便是我大宋的客人。贵使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看到赵竑脸色一沉,薛极赶紧先一步说道。
皇帝刚猛,一旦激怒了赵竑,后果很严重。
“尊使,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请快快道来吧。要不然,我等可要送客了!”
宣缯眉头一皱,接着薛极问道,也是毫不客气。
把西夏使者交给他们杀了,这些鞑靼使者,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太不把大宋放在眼里。
他们真以为,这是以前的大宋吗!
赵竑看了看性烈如火的宣甑,微微一笑。
这个大宋兵部尚书,血性十足,让他高看一眼。
王戢轻蔑地看了一眼宣缯,向赵竑拱手一揖。
“宋皇,我大蒙古国和金人是世仇,不共戴天。我军欲借道宋境,到时还请宋皇准允并发兵相助,提供粮草。我大蒙感激不尽。”
果然,和历史上一样,蒙古大军要借道南宋,不允便武力解决。
赵竑冷冷一笑,一声不吭,宣缯立刻接过了话题。
“贵使,贵国大军借道,此事一旦为金国所知,宋金又要再起边事。此事还是以后再议吧。”
“以后再议?”
王戢看着宣缯,冷声说道:
“宣相公是吧,我问的是宋皇,不是你这个兵部尚书。既然你做不了主,就免开尊口吧。”
宣甑老脸通红,想要开口,王戢却已经转过头去,看着赵竑,目光灼灼,来势汹汹。
“宋皇,事关两国邦交,请你慎重考虑,给我大蒙古国一个满意的答复!”
“陛下,狂妄之辈,无礼至极。不必理睬此人!”
宣甑面红耳赤,怒声向着王戢。
“尊使,此事以后再议。若没有其他事,还是请回吧!”
李唐等人也是怒目相向。要不是赵竑在,他们已经拔刀相向了。
“尊使,宣相公是我大宋兵部尚书,他说的就是朕的意思。借道之事,非同小可,朕需要慎重考虑。待朕与诸大臣商议之后,再给贵使一个回复。”
赵竑不动声色说了出来,心头怒火却是蹭蹭上升。
客大欺主,真以为还是旧日的大怂朝廷!
回复个鸟,永无下文。
“宋皇,一句话的事,你需要多久?一个时辰够吗?还是要几年?”
术儿彻毫不客气,咄咄逼人。
他看得出来,宋皇来者不善,纯粹是在敷衍己方。
不过这个宋皇也挺窝囊的,连个重话都不敢说。这样的胆小鬼,也配当大宋皇帝?
“你这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对我大宋天子无礼!”
赵竑能忍者神龟,旁边的李唐却再也忍不住,戳指怒骂了起来。
“尊使,你在我大宋天子面前威逼恐吓,真是胆大至极,无礼至极!请回吧,恕不远送!”
宣缯也是面色铁青,怒声呵斥了起来。
这个蒙古副使术儿彻,嚣张跋扈,毫无尊卑贵贱,粗鄙之极,一再挑战宋人的底线,是可忍孰不可忍。
怪不得皇帝视蒙古国为心腹大患,道不同不相为谋,看看这些人的嘴脸就知道了。
“陛下,让我杀了此贼!”
李唐脸色铁青,就要拔刀上前,却被白发苍苍的薛极一把拉住。
当庭格杀一国使臣,相当于对其宣战,完全没有必要。
“宋皇,我只是禀明我大蒙古国大汗的旨意。我大军铁蹄就要南下伐金灭夏,还请宋皇效宁宗朝旧事,与我大蒙古国结好,共同伐金灭夏。宋金世仇,还请宋皇准允,让我大军借道,宋蒙一起,共灭金国。”
王戢看事情似乎要陷入僵局,不得不岔开话题。
看起来,这个大宋皇帝不会轻易被吓破胆。他们此行,可是有使命的。
“尊使,恐怕还有其它的事情吧。”
赵竑微微一笑,说了出来。
成吉思汗的遗言,这两个鞑靼使者,不会只字不提。
他轻轻摆摆手,李唐收刀回鞘,脸色难看退后几步。
而蒙古副使术儿彻,同样冷笑一声,把手从刀把上取了下来。
“宋皇,唐兀惕国和我大蒙古国乃是世仇,我蒙古国勇士,人人欲杀尽唐兀惕人,以慰先大汗在天之灵。还请宋皇不要发兵救夏,以免引起两国猜忌,惹火烧身。”
果然,王戢大声说了出来,态度依旧嚣张,唾液横飞。
“此外,河西的那些城池,都是我大蒙古国的地方。你们那些宋军赶紧退出,免得到时候刀兵相见,血流成河!”
蒙古副使术儿彻跟着大声嚷了出来。
大宋夺了河西,他们能客客气气说话,已经是姿态很低了。
两个蒙古使者一前一后喊道,赵竑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只是轻轻咳嗽了几声。
“大金国使者觐见大宋皇帝!”
大宋官员的声音在大厅外响起,厅中的两个蒙古使者都是一愣。
大宋皇帝同时宣金蒙两国使者前来,到底是何意?
“宋皇,我等前来觐见,乃是商谈国事。请宋皇立刻斥退金国使臣!”
王戢一愣之下,黑着脸断然说道。
这个时候,他才有所醒悟,自己在这忙活了半天,对方早有应对。
“宋皇,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同时召见两国使臣,你眼里还有我蒙古国吗?”
另一个蒙古国使者术儿彻,怒目圆睁,就要暴起。
同时宣金蒙两国使者,这不是捉弄人吗?
二人愤怒声中,几名金使笑容满面走了进来,纷纷向赵竑行礼。
“大金国使者张天纲、完颜合周,拜见大宋天子!”
张天纲二人参拜完毕,惊讶地看了一眼两位蒙古国使者。
大概他们也没有想到,竟然在这与两位蒙古国使者相见。
他和王戢认识,知道是蒙古国使者。却不明白赵竑同时召见两国使者,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相公,完颜副使,别来无恙。请坐吧。”
赵竑微微一笑,让二人坐下。
“谢陛下。”
张天纲和完颜合周面面相觑,在王戢和术儿彻的对面坐下,二人还冲着对面的王戢和术儿彻满脸堆笑,拱手行礼。
窝阔台即位蒙古大汗,两国关系却没有丝毫改善。金军虽曾在西北击退蒙军进攻,但那是小战役。一旦窝阔台托雷们率蒙古大军前来,前景堪忧。
而他们此次出使宋朝的目的,就是要大宋共抗蒙古大军,至少不要落井下石。
“宋皇,我等前来,是有要事相商。请你马上支开金国使者!”
王戢心头恼怒,勃然说了出来。
“你们两个,赶紧滚开!”
术儿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直接对张天纲和完颜合周下了逐客令。
张天纲和完颜合周讪讪而笑,一起站起身来,向着赵竑行礼。
“陛下,老臣等就先告退了。”
“臣先告退!”
弱国无外交。鞑靼大军正在攻打金国边境,这个时候,他们可不敢得罪蒙古使者,以免扩大事端。
“张相公,完颜相公,坐下!你们不想听听朕说些什么吗?”
赵竑抬起头来,语气平静,但目光冷厉,不容置辩。
蒙古国使者如此跋扈,已是让他怒火攻心,简直就要暴走。
这他尼昂的是谁的主场,谁的地盘?
赵竑的话,让薛极一等宋臣都是心惊。
今日召两国使者同时议事,皇帝有意为之,玩得也太大了些。
“宋皇,你到底要做什么?”
王戢愤然说了出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竑懒得和他们周旋,直接抬出了金国使者,来驳回他们的提议。
这时候,他有些后悔,后悔刚才不该那么冲动,对这个刚猛闷骚的宋皇太过强势,以至于似乎惹恼了对方。
“宋皇,你是要和我大蒙古国作对呢?你就不怕,我蒙古大军一到,你大宋血流成河,鸡犬不留吗?”
术儿彻拍桌而起,冲着赵竑,戳指怒吼。
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宋皇明摆着是在恶心自己,实在是难忍。
“你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在我大宋天子面前满口喷粪?”
李唐面红耳赤,怒声骂了出来。
“尊使,不要满口污言秽语,威逼恫吓,想要对我大宋动兵,你倒是试试!”
宣缯怒声而道,满脸的激愤。
“尊……尊使,在我大宋皇帝面前,休得放肆!”
薛极哆哆嗦嗦,板着脸呵斥道。
两个年过花甲的参政大臣一起怒喝,都是愤然。
主辱臣死。显然,两个鞑靼使者太过放肆,让这两个懦弱的文臣,也动了真火。
“两位尊使,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这里不是金国,也不是西夏,更不是你蒙古国。要是在这丢了性命,恐怕就得不偿失,连个回去复命的人都没有。”
魏了翁轻描淡写一句。
一点外交手段和谈判技巧都没有,只知道吓唬人。尤其是,堂堂一国使节,连对方皇帝的性格都一无所知,一味威逼恫吓,也不知道,蒙古国怎么会派了这两个蠢货出来。
“宋皇,我大蒙古国和金国是国仇,势不两立。贵国若是不愿投和,便是我大蒙古国的敌人,我蒙古大军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一众宋臣慷慨激昂,针锋相对,让王戢恼羞成怒,继续和众人顶牛。
“宋皇,你听好了,赶紧驱逐金使,不然后果自负!”
术儿彻的怒吼声,比王戢更大。他面向张天纲二人,手指着厅外,毫不客气。
“你们两个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滚?”
一群宽袍大袖只会舞文弄墨的酸儒,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官家”,又有什么血性可言?
“陛下,老臣等先行告退,先行告退。”
张天纲和完颜合周面面相觑,二人站起身来,纷纷向赵竑行礼,就要仓皇离开乱糟糟的大厅。
蒙古铁骑兵锋正盛,随时会南下侵金,可是不能得罪,以免战事扩大,到那时后悔莫及。
第35章 强硬
张天纲和完颜合周灰头土脸就要退出,赵竑脸色一沉。
“张天纲,完颜合周,朕再说一遍。回来,坐下!”
弱国无外交,蒙使对张天纲的态度,诠释的淋漓尽致。
看赵竑眼神冷厉,脸色铁青,张天纲和完颜合周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是离开,还是继续留下。
赵竑此举,是在向蒙古使者示威,还是逼他们站队?
众人惊诧,张天纲和完颜合周犹豫不决,赵竑脸色一沉。
“张天纲,既然你们不想和谈,那就出去吧。千万不要后悔!”
“是是是,臣遵旨!”
张天纲和完颜合周唯唯诺诺,赶紧过来坐下。
和蒙古国交战,避也避不开。这种情形下,怎么可能得罪兵强马壮的大宋?
换句话说,把大宋拉进来和蒙古国的战团,对大金百利而无一害。
“宋皇,你到底要做甚?难道非要与我大蒙古国作对吗?”
王戢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这个宋皇,到底是要做什么?
说实话,他实在是跟不上此人的节奏。
“没你的事,你不要插手!”
赵竑嘱咐完王戢,看着术儿彻,冷声问了出来。
“你,就是你,什么树儿什么车,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要大宋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气大伤身,但这脾气一旦起来,他还真是控制不住。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驴脾气改也改不掉。怪不得上辈子混得那么惨。
想来也是,那些女孩不经意间的浅薄和庸俗他都受不了,活该他是单身狗。
“宋皇,术儿彻刚才只是激愤之下,口不择言,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宋皇叫两国使者同来,于礼不合,对我大蒙古国不公,我等不服!”
王戢看赵竑脸色不善,心头一惊,下意识解释了起来。
说真话,他以前出使金夏,以及西域各国,从未像今天这样客气。
“宋皇,让宋人血流成河,鸡犬不留,是我说的。你想怎样?你想和我蒙古大军为敌吗?”
王戢客气许多,术儿彻却是毫不畏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一贯也是如此。
“术儿什么彻,你竖起耳朵听好了,朕只说一遍。”
赵竑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
“朕已决定接受大夏国的归顺。从此以后,夏国就是我大宋的属地西夏路,归于我大宋治下。谁若是敢对我西夏路动兵,等于向大宋宣战。朕绝不会手下留情。此其一。”
赵竑冷冷而言,王戢赶紧拉住了愤愤的术儿彻。
“蒙古国想借道大宋伐金,狼子野心,痴心妄想。想要借道,回去告诉窝阔台,武力来取就是,朕奉陪到底。此其二也。”
术儿彻和王戢惊诧之时,赵竑继续说了下去。
“此外,回去告诉你的大汗窝阔台,江山多娇,有能者居之。但一味野蛮杀戮,尤其是屠戮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这是屠夫,是禽兽,天理难容。让他善待治下百姓,以民为本,否则我大宋锐士必讨之。此其三也。”
赵竑看着仔细聆听的二人,冷哼一声。
“王戢、术什么儿什么彻,尤其是术什么儿什么彻,你二人听好了。你二人今日屡次对朕口出狂言,满口喷粪,实在是臭不可闻。朕杀你二人,不过跟碾死一两只臭虫一样。但朕不会这样,太没有意思了,也太没有挑战性了!”
赵竑冷冷挥了挥手,眉宇间都是嫌恶。
“二位,趁朕还没有改变主意前,赶紧回去吧。”
“听到没有,赶紧回去吧,别丢人现眼了!”
李唐脸色铁青,随着赵竑怒喝了出来。
赵竑的话,简直是说到了他的心里。
“尊使,休要再威逼恫吓。回去告诉蒙古国大汗,兵者不祥,还是少动刀兵,与民养息吧。”
薛极满脸的苦涩,摇头说了出来。
宣缯紧绷着脸,也是怒容满面,戳指怒喝。
“尊使,你等在我大宋天子面前,屡次三番出言不逊,威逼恫吓,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你等以为,我大宋天子可以被尔等恐吓吗?”
“大宋皇帝,大宋礼仪之邦,这就是你们大宋的待客之道吗?大宋这是向我大蒙古国下战书吗?”
王戢怔了怔,想恫吓,声音却高不起来。
“待客之道?你们也配?”
赵竑抬起眼皮,冷笑一声,猛然怒容满面。
“不宣而战,直接派兵侵入我大宋境内。攻破阶州城,屠戮我大宋军民数万,妄图威逼我大宋俯首称臣。其后在我宋境烧杀抢掠,累累罪行,真当我宋人忘了吗?你们算什么客人,一群丧心病狂的禽兽而已!”
顿了顿,赵竑声音轻柔了下来,却依然冷厉。
“三年前,我大宋国力孱弱,朕尚不惧你蒙古大军,三年后,朕有锐士数十万,枕戈以待。要想用强,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
赵竑说完,靠回身子,眯起了眼睛,不再理睬王戢二人。
对于这些难以沟通、只知道拳头硬是真理的蒙古国使者,他已经懒得再搭理。
“赶紧滚吧!还等着吃饭?酒菜是招呼客人的,不是用来喂禽兽的!”
李唐意气风发,怒声喝了起来。
“待客之道?还是回去好好读读书吧。圣哲之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宣缯摇着头,满脸的愤慨。
两个小小的使者,怎么会如此颐指气使,嚣张跋扈?
这就是他们一贯的待客之道吗?
“他们不读圣贤书,只知道烧杀抢掠,只认谁的拳头硬而已!”
魏了翁冷冷加了一句。
“宋皇,你好自为之!”
拱手一礼,拉着犹自发呆的术儿彻,匆匆出了大厅。
谈和已经破裂,事已至此,再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他看得出来,宋皇龙颜大怒,已经起了杀心。若是再顶牛,恐怕真是人头不保。
侵略扩张是大蒙古国的国策。反正那些蠢蠢欲动的蒙古贵族们也不会放过南下攻夏伐金的机会,回去照实禀报就是了。
二人出来,水泥大道上、教场边已经聚集了许多的金陵讲武堂学员,他们一个个面色不善,堵住了去路,冷冷看着术儿彻等人。
“看什么?赶紧闪开!”
术儿彻汗流浃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想让路上的学员们让路。
“滚回你的大蒙古国吧!千万别来了!”
“快滚吧!一路上千万别做恶,小心脑袋被砍了!”
“回去告诉你们那些什么狗屁蒙古贵族,千万不要再南下,不然会死的很难看!”
学员们七嘴八舌,纷纷大声喧哗,冷嘲热讽,没有一人让路。
术儿彻怒不可遏,“伧啷”一声拔出刀来。
“快闪开!不然别怪我的刀不认人!”
术儿彻面红耳赤,大声呐喊道。
“怎么,想砍人?”
一个高大健壮的学员拨开几个冷面同窗,走上前来,他把自己黝黑粗壮的脖子伸到术儿彻的刀前,指着自己的脑袋。
“往这砍,我王佐要是皱一下眉头,我是你孙子!”
“还有我杨立国,往这砍,千万别犹豫!”
又一个剽悍健壮的学员上来,指着自己的黑驴脸,挑衅味士卒。
“你们这些卑……”
术儿彻面上红白不定,挥起刀来,作势就要砍下。
“术儿彻,别生事!”
王戢一把夺下了术儿彻手中的刀来,插刀回鞘。
“各位,让一下。我们是大蒙古国的使者,只是外交而已,就此别过!”
王戢大声喊道,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送他们出去的大宋官员。
官员扭过头去,似乎没有注意到眼前发生的事情一样。
王戢和术儿彻无奈,从面色不善的学员人群中间挤过,磕磕绊绊,费了半天劲,才浑身湿透,“闯”了出来。
“各位,不送!”
金陵讲武堂大门口,官员漫不经心拱手一礼,转身离开。
“这些可恶的南人!”
术儿彻气的七窍生烟,身后却传来学员们的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滚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快滚回去吧!”
再回头,金陵讲武堂的大铁门却已经缓缓关上,似乎已经对他们下了逐客令。
“术儿彻,还是不要生事。回去复命要紧!”
王戢轻声一句,目光扫向大门两侧纹丝不动的卫兵,心情复杂。
宋皇如此强硬,宋人如此好勇斗狠,加上传说中凶猛的火器,以后的仗恐怕不好打。
术儿彻等蒙古国使者离开,赵竑看向目瞪口呆的金使张天纲二人,笑容重新堆上了脸面。
“张相公,你们此次前来,有何要事,一一道来吧。”
四川上千万人口,消失了千万;南人归为四等,崖山十万军民赴海……
在他的时代,想都别想!他也并不需要他人的理解!
“陛下,外臣等无大事。臣等过来,就是想见见陛下,有一些小事麻烦一下陛下。好久不见,老臣很是想念陛下。”
张天纲和完颜合周都是满脸笑容,张天纲恭恭敬敬回道。
宋金世仇,此次出使宋国,本就是怕宋人联蒙灭金。今日一见,赵竑对蒙古国使者态度如此强硬,无异于已经向蒙古国宣战。
这样的情形,已经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的确是无话可说。
“大宋皇帝,西北边陲的事情,还望大宋鼎力而为。”
完颜合周画蛇添足,谄笑着加了一句。
“张相公,完颜相公,回去禀报金主,朕自会扎紧西北的篱笆,不让鞑靼大军有机可乘。大金只要防住鞑靼大军正面的进犯。至于侧翼吗,就交给我大宋的边军将士了。”
赵竑镇定自若,笑着说道。
不用他扎紧篱笆,蒙古大军就会南下侵宋。这些历史上已经验证过的事情,无需赘述。
“臣等多谢陛下!”
张天纲和完颜合周四目相对,都是喜笑颜开。
有宋军在侧翼牵制,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最好,蒙宋大战,两败俱伤,金国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这是最好的结局,也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出来。
“陛下,臣还有一件小事,还请陛下成全。”
张天纲满脸赔笑,讪讪说道。
“金蒙大战在即,还请陛下增援一些火器,一些战马,以应付未来之战事。”
有了宋人无坚不摧的火器,对付纵横驰骋的蒙古骑兵,似乎更有把握。
“张相公,还请见谅。我大宋制造的火器,自己还供给不足,恐怕不能增援贵国。至于战马,倒是可以考虑。”
生怕赵竑“慷慨解囊”,宣缯赶紧说了出来。
火器,国之重器,岂能授予他人?
更不用说,宋金世仇,难以调和,总有刀兵相见的一日。
“贵使,我大宋在西北囤积了二十几万大军,所需的火器战马不知多少,自顾不暇。贵使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薛极接着宣缯,断然表示了拒绝。
现在温情脉脉,那是因为唇亡齿寒,时局所迫。一旦击退了鞑靼大军,随着时间推移,宋金双方,难免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国战。
“陛下,租借临洮府等地的费用,可否换成火器或战马,交与我国?”
张天纲还不死心,继续说道。
有了无坚不摧的火器,对付蒙古大军,把握可要大得多。多一些战马,对付蒙古铁骑,才能多一些把握。
温国公主从宋军手里截了一车火器,可惜火炮不好造不说,火药更是一无所获。
蒙古铁骑随时来犯,没有办法,也只能是求助宋皇了。
“张相公,这些事以后再说。马上安排宴席,朕要款待二位,不醉不归。”
赵竑脸上都是笑容,火器战马之事一笔带过。彡彡訁凊
宋金不共戴天之仇,他要是支援火器给金国,他这个皇帝还要不要当?
沉甸甸的民族伤痛,谁敢亵渎待之?
“张相公,敢问温国公主现在好处?一切可好?”
不知不觉,赵竑又想起了他心中的大长腿完颜春来。
完颜春是他在这个时空爱上的第一个女人,念念不忘,人之常情。
“劳陛下挂念,温国公主一直未曾婚嫁。她在大金修身养性,深居简出,就连老臣也是见不上几面。”
张天纲满脸笑容,看到赵竑脸上的失落,心里暗自嘀咕。
看来这位大宋天子,还是一个情种。
对于内忧外患的大金国来说,要是能和亲于宋,大金或许真有机会逃出生天。
可惜,宋金之间的仇恨太深,太过沉重。要想和亲,恐怕太难。
不过,有二十万宋军掣肘西北侧翼,蒙古大军想要同时攻破潼关和黄河防线,谈何容易?
第36章 从头越
张掖,取意“张国臂掖,以通西域”,河西四郡之一,地处河西走廊中段,自古以来就是丝绸之路的商贾重镇和咽喉要道。
白雪皑皑的祁连山,森林茂密;焉支山与祁连山之间,一望无垠的草原,湖水荡漾,尽是攒动的马头、羊群和牦牛群;滚滚的麦浪无边无际,无数的百姓奔忙其中。
忽然,无数身披护具的战马出了张掖东城门,马上尽是顶盔披甲、龙精虎猛的宋军骑兵。众军箭囊满满,马挂硬弓,浩浩荡荡,至少也有上千骑士。
看到宋军出现,官道上的百姓人人都是让出道路,让官军先行通过。这倒不是百姓惧怕官军,而是河西官军秋毫无犯,剿匪杀贼,保境安民,很得河西百姓的爱戴。
“将军,想不到陛下又亲临西北边陲了!”
杨大全打马缓行,向马前的余玠大声说道。
“那是因为陛下放不下兄弟们,想兄弟们了!”
曹世雄满脸的兴奋,高声笑道。
在河西三年,他已经是满脸的风霜,人也黝黑粗壮了许多。
“你以为自己是天上的仙女,陛下念念不忘?”
余玠哈哈一笑,大声说道:
“陛下到河西,一是看屯田,而是看战马,三是看练兵。至于你们,是捎带的!”
余玠的话,让周围的将士都是笑了起来。
皇帝屡次三番来到西北边陲,他们这些讲武堂出身的将领,人人都是为能见到圣颜而高兴。
“将军,除了供给河西路和利州西路的一万八千多匹战马,河西马场还有战马两万六千多匹。陛下要我们准备三万匹战马,我们已经超了!”
曹世雄兴致勃勃说道,脸上泛光。
经过三年的励精图治,张掖马场恢复了活力,为大宋边军源源不断输送战马,居功至伟。
“河西路现有骑兵八千,到了明年,至少也是上万。陛下应该高兴了吧!”
杨大全也是志得意满,大声说道。
看到余玠眉头微皱,杨大全眼珠一转。
“将军,陛下亲临河西,不会只是走走看看吧?”
蒙古大军蛰伏了这么久,边境上的蒙古游骑日渐增多,看样子,只怕战事又起。
“我也不知道。”
余玠马速不变,继续向前。
“陛下曾经说过,三年后鞑靼大军会卷土重来。马上就满三年之期,陛下此次前来,可能真是为这场恶战而来。”
曹世雄还想再问,余玠眼睛一瞪。
“别问了!等一下见了陛下,你自己问个够!”
曹世雄做了个鬼脸,不再问话,和众将一样,都是抖擞精神,打马跟上。
凉州到张掖的官道上,赵竑打马而行,众臣将环绕,无数铁甲猛士追随,铺天盖地,声势浩大。
“陛下,截止到今年春,河西屯田已达22万余顷,移民110多万。其中军屯占两成,商屯占三成,其余五成是民屯。今年预计收入夏麦2500万石,秋粟可达3000万石。河西已经没有什么荒田。到了明年,百姓就可以照常纳税了。”
范钟骑在马上,向赵竑仔细介绍。
22余万顷良田,岁入5000万石麦粟,足够百万百姓之用。光是军屯所得,已经足够供给十万大军的粮草。
“范钟,你在河西兴修水利、安抚当地百姓、移民实边,屯田安民,筹措粮饷,把一片废墟,变成了千里沃野,利国利民,功在千秋,朕很是欣慰!”
对于这位干吏,赵竑没有吝啬自己的赞赏。
此次动身西上,除了接受西夏归顺,当然也要巡查边关,抚慰大宋边军将士。
“陛下,这都是各级官吏共同辛劳的结果,尤其是史嵩之、崔叔似、高稼,以及彭大雅和陈隆之几位同僚居功至伟。臣不敢贪功。”
范钟赶紧谦虚起来。
“高稼、史嵩之、崔叔似,还有各位卿家,你们的功劳,朕看在眼里。朕代河西、利州两路的百姓,谢谢你们了!”
赵竑看着众位臣子,大声说道。
陈隆之和彭大雅已回汉中和利州,其余几人却都在河西。这些人个个满面风霜,看来操劳不少。
众臣子都是喜笑颜开,一起拱手谢恩。
“史嵩之、高稼、崔叔似,你们做的不错。只要记得“为国为民”四个字,百姓不会忘了你们,朕也不会忘了你们。卿等好自为之吧。”
赵竑温声说道,意味深长。
这个史嵩之,乃是史弥远的侄子,很是有些才能。不过历史上此人很是专权,对付政敌手段残忍,让他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重用此人。
不过,只要时常敲打,律法限制,也不怕史嵩之造次。
归根结底,人才难得,还是要用他们的优点,让他们发挥自己的优点,扬长避短,这才是用人的正确方式。
“谢陛下天恩!”
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史嵩之和崔叔似几人又是谢恩。
“吴峰,统领凉州城的安危,你辛苦了!”
看着缺了一条小臂的吴峰,似乎黝黑健壮了不少,气色不错,赵竑也是欣慰。
“为国为民,精忠报国,陛下的教诲,臣铭记在心。”
吴峰看了看周围,脸色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陛下,臣在凉州碰到了一位本地女子,臣已经完婚,并有了一子,刚刚满岁。”
“很好,很好!只要你乐意就好!”
赵竑哈哈大笑,忽然眉头一皱。
“吴峰,你的父母,他们同意你的婚事吗?”
吴家可是大宋名门望族,吴峰的父母,会接受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西北女子吗?
“谢陛下体贴。等河西的战事暂告一段落,臣打算带妻子回一趟临安城,看望一下父母,到时还请陛下开恩。”
看起来,吴峰并不担心父母的态度。
“吴峰,父母在,不远游。你要是想回临安,朕可以把你调回去。”
赵竑点了点头,正色说道。
吴峰是家中独子,其父母年事已高,吴峰又有伤残,调离河西,也是理所当然。
“不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回去看一下父母,让他们见一下孙儿。臣在河西有事做,还能为陛下分忧。臣不想离开这里!”
吴峰脸色通红,急了起来。
“好!你的请求,朕准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赵竑也不能勉强。吴峰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生的目标,积极投身其中,他当然不会用强。
目光看向前方,烟尘滚滚,视线中都是攒动的马头,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余玠他们来了。”
万千铁骑,果然让人心折。余玠经营河西,没有让他失望。
余玠等人过来,远远下马,跪满了官道。
“臣等参见陛下!”
官道上满满的全是战马,宋军骑兵彪悍勇猛,跪满了官道和原野,赵竑也是暗暗吃惊。
“各位兄弟辛苦了,一向可好?三年不见,朕甚是挂念啊!”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有如此多的猛士,何愁天下不平?
“臣等叩谢陛下天恩!”
众军一起再拜,慷慨激昂,人人满脸的喜色。
也只有校长皇帝,才会这样亲切称呼众将。
“都起来吧!随朕前行,去张掖郡看看!”
众军纷纷上马,浩浩荡荡,一部带路,一部跟在了大队之后。
“陛下,你此次来河西,莫非是战事又起啊?”
余玠和朝中大臣薛极、宣甑,以及范钟等见过礼,这才小声问道。
周围随行的将臣们一起,包括薛范钟,看向了赵竑。
“余玠说得没错。鞑靼大军卷土重来,战火又起,恐怕又是一场大战!”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眼光扫过随行的将臣。
“河西如今有百姓百万余人,良田20余万顷,是我大宋的塞上江南。你们可要把这篱笆扎好了,不要让河西再被战火荼毒!”
“陛下放心就是!河西如今有骑兵八千,战兵五万,鞑靼大军要是敢来,臣一定让他有来无回!”
余玠奋然说道。他看着周围的将士们,大声问道:
“兄弟们,鞑靼大军就要入侵,你们告诉陛下,你们怕吗?”
“陛下,还是那句话,多说无益,战场上见真招!”
曹世雄马上抱拳,向赵竑起誓。
“陛下,鞑靼骑兵要是敢来,末将一定让他血流成河!”
悍将杨大全,也是当仁不让。
“陛下放心就是!”
“陛下就等着末将的捷报吧!”
众人争先恐后,都是奋然表态。
如今的河西宋军,兵强马壮,火器齐全,许多将领都是参加过大战,众人雄心勃勃,都想建功立业。
“好好好!朕有如此猛士,朕可以高枕无忧了!”
赵竑连连点头,大笑了起来。
军心可用,足以让他安心。人生在世,又有多少舒心的时候!
薛极和宣甑等人面面相觑,都是摇头。如今宋军将士的自信和勇猛,非同一般。
这会不会是武夫跋扈,官家就要打压、釜底抽薪?
“朕送你们一句话,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却要重视敌人。你可以对对方不屑一顾,但打起仗来,排兵布阵等等,却一定不能麻痹大意。你们的身后,可是数万将士、百万的百姓。你们都给朕记牢了!”
赵竑郑重叮嘱,众将肃然,一起领命。
余玠也是肃然领命。总办天纵奇才,所说都是至理名言,可不敢掉以轻心。
要是随身带个小本子,就可以把总办皇帝的名言记下来,随时体会斟酌了。
“余玠,鞑靼大军很可能秋冬入侵,河西务必做好坚壁清野,以确保百姓无忧,一粒粮食也不能留给敌方。至于张掖马场……”
赵竑欲言又止,目光看向了余玠。
“陛下无忧,到时马场会暂时关闭。成年马会留一些到军中,一些送往临洮府路和利州两路。只留下种马和母马在马场要塞。到时候鞑靼大军到来,定然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战马!”
余玠思索片刻,朗声回道。
看起来,对即将到来的战事,他已经有了对策。
“给曹友闻拨四千战马,让他的西夏路,骑兵也凑到五千之数。”
赵竑欣慰地点点头,朗声说道。
名将就是名将,永远不会让你失望。有曹友闻和余玠、王坚等将领坐镇西北,他可以考虑向两河用兵了。
韬光养晦五年,也该是向外用兵的时候了。
“西夏路?”
余玠一头雾水,诧异地看着赵竑。
赵竑微微一笑,一旁的范钟接上了话头。
“余将军有所不知,西夏已经归顺我大宋。陛下将兴灵一带,包括定州、盐州川、夏州划入西夏路,曹友闻将军为西夏路都统制。待陛下结束河西之行,就会前往中兴府,接受西夏的归顺。”
余玠如梦初醒,连连点头。
只听闻兴灵之地要并入大宋版图,想不到皇帝连名字都起好了。
众将都是奋然,西夏归顺了大宋,这样一来,河西和兴灵之地归为一体,蒙古大军前来,更容易全盘布局了。
“大军进入中兴府,中兴府为西夏路治所。所需战马、粮食都要从河西调入。战马调拨四千匹,粮食50万石,以供大军防御之用。”
赵竑一本正经提醒起了余玠和范钟。
“河西之地,鞑靼大军或许会从玉门关和阳关进入。兴灵之地,则大概会从克夷门南下。你们都不可懈怠。中兴府之行结束,朕可能会回到沔州,坐镇蜀口。世事难料,鞑靼大军的主力或许会从那里进入。朕就静待他们上门做客了!”
赵竑轻声一笑,余玠等人一时都有些毛骨悚然。
皇帝往往未卜先知。蒙古大军若是来袭,恐怕要崩掉几颗门牙了。
“这几年,河西边塞上有动静吗?”
河西以西,就是蒙古帝国的属国西州回鹘,要是前来进犯,也不足为奇。
“回陛下,西州回鹘的国王巴而术,曾经率兵进犯过几次,后来因为没讨到什么便宜,就销声匿迹了。因为都是小范围的战事,所以臣也就没有上奏。”
余玠滔滔不绝介绍了起来。
“巴尔术投靠成吉思汗,蒙古国在别失八里设尚书省和达鲁花赤。这家伙在国内横征暴敛,百姓民不聊生,许多西域百姓拖家携口、赶马驱养进了河西。说起来,河西马场的壮大,也和这些百姓输送和帮着传递军情有关。”
赵竑轻声笑了起来。这些奴隶制部落,贵族穷奢极欲,对百姓压榨欺凌,维持其骄奢淫逸的腐朽生活,再也正常不过。
第37章 边军之威
“薛卿,你这身子骨,骑马受得了吗?”
赵竑回头看着马上的薛极,关切地问道。
薛极已经67岁,风烛残年,一路车马劳顿,太不容易。
“陛下,老臣无妨。老臣一定要登一下阳关和玉门关,就是死在关墙上面,老臣也心满意足了!”
薛极捋着白须,红光满面,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能登一下这些汉家城阙,臣也是今生无憾了!”
兵部尚书宣甑也是悠悠一句,神色向往。
原来只能在书简中见到的雄关名城,就要一睹为快了。
“两位卿家,你们都要好好活着!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去西域的葱岭,去燕京的长城。天下之大,天南地北,都是我汉家王朝的疆土!天下之大,都是我中华之地。你们都可以好好游历一番!”
赵竑看着辽阔的戈壁,连绵的雪山,朗声说了出来。
西域的葱岭,燕京的长城!
薛极和宣缯对视一笑,都是摇了摇头。
皇帝雄心勃勃,希望他们可以熬到王师收复西域和燕云十六州的那一天。
碧绿的草原望不到边,马匹、牛羊遍布其间,一队队的骑兵正在训练,不知多少。
赵竑打马缓行,看的心旷神怡,目不暇接。
山的巍峨,千变万化,水的浩瀚,绰约多姿。世界有千般样貌,生命有关种姿态……
赵竑心里,莫名冒出这一句话来。
有了战马,就有了骑兵。有了骑兵,就有了机动能力。有了机动能力,大宋的铁骑就会纵横四海,天下又谁与争锋?
“陛下,你看……”
余玠犹豫着说道,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擂鼓!”
余玠一声令下,催马而去,草地上,八面牛皮大鼓“咚咚咚”响了起来,让众臣都是心旌摇曳,个个脸色肃然。
皇帝亲临河西,不阅看一下骑兵,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地面颤动,无数身形矫健的骑兵自四面八方而来。他们顶盔披甲,箭囊满满,枪矛并举,长刀雪亮,密密麻麻,漫山遍野,布满了整个马场。
骑士们纵马而来,很快到位,如墙而列,剽悍勇猛,很快集中起了一个庞大无比的方阵,马头攒动,杀气腾腾,人人戾气满身。
好一批虎狼之士!
骑兵龙精虎猛,无边无际,随赵竑观看的众臣,许多人都是心惊胆战,变了脸色。
这就是宋军冒险抢占河西的战果,无数的铁骑,无数的猛士,边军之威,精锐如斯,恐怖如斯,已经足可以挑战兵临天下的蒙古铁骑了。
当日心惊肉跳、惴惴不安,今日细细想来,一切的冒险和牺牲,都是值得。
“所有大宋将士,下马!参见我大宋天子!”
余玠大声喊道,中气十足,远远传了出去。
曹世雄等将领一起打马,纷纷进了骑兵大阵,和众骑兵站成一排。
“叩见陛下!”
余玠跪在众军之前,率先单膝跪地,大声喊道。
“叩见陛下!”
所有的骑兵一起跪地,异口同声,抱拳大喊。
“众将士平身!”
赵竑坐在战马上,表情肃穆,大声喊道。
有这些训练有素的赳赳猛士,再配上犀利凶猛的火器,大宋锐士,足可以纵横天下。
“上马!”
赵竑点了点头,余玠又大声喊了起来。
众军纷纷上马,很快准备妥当,肃然无声,可见军威。
“好……好一个国之重器!”
薛极脸色泛红,颤声说了出来。
大宋有如此精锐的王师,足可以对抗蒙古铁骑。
“陛下慧眼如炬,高瞻远瞩,当真是我大宋之福,万民之福啊!”
宣缯看的目眩神迷,手心出汗。
回想起来,当日朝中群臣力阻皇帝派兵挺进河西,现在看来井底之蛙,思之脸红。
“前军,出阵!”
余玠大声怒喊,前军一千骑纵马而出,人人左臂盾牌,军官率先射箭,其后的骑兵人人马上张弓搭箭,立时就是一波箭雨。前军骑兵奔出几十步,已经射出三四次。彡彡訁凊
“余玠,你这阵中,似乎有不少党项人和蕃人。”
宣缯惊讶地问了起来。
他看的清楚,不少骑兵都有小辫,似乎不是中原人氏。
“宣相公,河西骑兵八千,军中有三成都是党项人和蕃人,还有少数的高昌人。这些将士都是天生的弓箭手,末将当然不会放过!”
余玠向宣缯回道,目光扫向一言不发,正在观看操练的赵竑。
“余将军,你就不怕临阵对敌,他们会哗变或者临阵脱逃吗?”
薛极面色凝重,立刻问了出来。
“薛相,骑兵固然重要,但步兵才是战争的根本。党项人恨鞑靼入骨,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会向鞑靼投降吗?况且,军中的绝大多数军官,都是出自讲武堂,他们要哗变,除非军官们都战死了。”
余玠不以为然说道,他挥挥手,麻仲接着指挥起了操练。
“左军,出阵!”
麻仲大声怒喝,左军一千骑兵狂突而进,他们脚踩弩弓上箭,空中又是一片箭雨。弩弓连续射出几箭,骑士们挂好弩弓,手中一个个圆滚滚的铁疙瘩纷纷向两旁扔了出去,落的满草场都是。
“啊!震天雷!”
一颗震天雷落到了不远处,高稼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下意识想要躲避,被旁边的吴峰拉住了马缰绳。
“高相公,不用担心。这是练习弹,不能爆炸!”
“吴将军,军国利器,怎不让人心惊肉跳?”
高稼点点头,心有余悸,自嘲的一句。
这么多震天雷,一旦到了战场上,狂轰滥炸,对方不知要损失多少,还有没有勇气战斗下去?
不知不觉到了中军出战,三千铁骑纵横,地面颤动,又犹如惊雷。外围骑兵护卫,中间无数骑兵下马,一门门锃亮的火炮被卸下,很快排列整齐,炮口幽幽,竟然有上百门之多。
炮手们很快装填弹药完毕,两门火炮象征性地发射,击中远处的木靶,支离破碎,木屑纷飞。
“余将军,我大宋骑兵竟然配了火炮?”
史嵩之,这位历史上的权相,看得汗流浃背,不自觉问了出来。
骑兵配有火炮震天雷,如虎添翼,这仗怎么打?怎么打,似乎都立于不败之地。
“史相公,我河西骑兵八千,配有火炮160门,人人配有五颗震天雷。火炮都是子母小炮,只有不到百斤,可带子铳6-10个。一旦战场上遇袭,瞬间可形成炮阵。任他千军万马,管叫他有来无回!”
余玠大声说道,满面红光,志得意满。
河西边军骑兵八千,还不算地方衙役、民壮和厢军。如果全部加起来,足足过万。
史嵩之连连点头,满脸的笑容。
“好,好!我大宋兵强马壮,恢复汉唐故地,只怕在数年之间了!”
大宋开疆拓土,武将的机会就更多,他们也会随之建功立业。毕竟,武功之后,还需文治。
史嵩之的兴奋看在眼里,薛极和宣缯面面相觑,都是摇头。
“陛下,我大宋边军虽然骁勇,多为虎狼之士,但党项蕃人太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三思啊!”
薛极面色苍白,向赵竑进言。
“陛下,薛相所言极是。唐玄宗时胡将颇多,故有安史和仆固怀恩之乱。有仆固怀恩之谋反,而后有吐蕃回纥之寇。陛下慎之。”
宣缯也是眉头紧皱,附和薛极之论。
军人势力太大,大宋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军人的国家,让人心忧。
“木朽而虫生,墙坏而蠹入。你们以为,朕会是唐玄宗吗?只要我大宋自强,人人都会以为宋人而自豪,怎会有反叛之心?”
赵竑哈哈一笑,满脸的自信。
中华泱泱大国,自有他的胸怀。如果连中华大地上这些在居民都不能搞定,何以平定天下,殖民海外?
“陛下,西夏虽已降服,但人心难测。兴灵之地,夏人苦心经营了百年,要想其顺服,恐怕还要花些功夫。”
薛极忧心忡忡,继续在赵竑耳边唠叨。
“薛相有所不知,鞑靼大军历次入侵,西夏百姓水深火热,人丁折损百万之多。人心难测的或许是西夏君臣,但绝不是夏人百姓。兴灵的夏民,早已经人心思变了。”
史嵩之神采飞扬,立刻接过了话头。
“自从我大宋官军进入河西,从兴灵之地前来的夏人百姓络绎不绝。河西有一半的夏人,都是来自于兴灵之地的流民。西夏归顺我大宋,不但河西夏民欢欣鼓舞,就是兴灵之地,也是无不欢喜。”
史嵩之对着薛极,志得意满,侃侃而谈。
“薛相,大宋收复西夏,于夏民而言,乃是久旱之甘霖,大宋王师犹如救星一般。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史嵩之口若悬河,赵竑微微点头,心中也是宽慰。
得民心者得天下。西夏君臣治下,民不聊生,差点亡国灭种,百姓要是还爱西夏,实在是有悖人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忘不掉旧朝的,都是那些既得利益者。王朝灰飞烟灭,他们的荣华富贵烟消云散,这才是他们真正留恋的原因。
“陛下、薛相公、宣相公,西去就是敦煌郡和玉门关阳关三地,由张中夏率一万将士镇守。咱们在张掖郡歇息,明日一早即可动身,先到酒泉郡,前面就是敦煌郡和玉门关等地了。”
“张中夏!一万将士!好!”
赵竑叫了一声好,大声说道:
“诸位,咱们一同前往玉门关。朕一定要登上关墙,吹一吹西域的凉风!”
众将纷纷叫好,薛极脸色舒缓了几分,他抬起头来,目光扫向西方,眼神复杂。
“敦煌、玉门关、阳关……陛下,老臣的心,已经飞到玉门关那里去了!”
“陛下,登一下玉门关,看一看西域,老臣死而无憾啊!”
宣甑跟着说道,神情迫不及待。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看向白云悠悠的西方天际。
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出阳关无故人,他也好似游子归乡,急不可耐!
第38章 宋皇之势
河西重镇,玉门关,关城。
关城内商铺店肆林立,叫卖声不绝,行人熙熙攘攘,你来我往,一派勃勃生机。
自从宋军挺进河西,移民实边以来,玉门关经过修葺,不但恢复了玉门关昔日的热闹,就连封闭数年的边关榷场,也被宋人重开。
玉门关口,牵着驼马数十的阿娜尔和玉古龙赤等高昌商人,正在接受宋军将士的盘查。
“你们几个人,有凭由吗?到玉门关来做甚?”
“六个人,都有凭由。到玉门关来卖马,都是大宛良驹,共30匹!”
玉古龙赤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回道。
“在玉门关待几天?有没有熟人接待?”
“大概三四天,没有熟人,第一次来玉门关。”
玉古龙赤说着,把一个钱袋递了过去。
这些家伙啰啰嗦嗦,不就是要贿赂吗。
“收回你的东西!如果再有下次,会被赶出玉门关!”
将士冷冷看了一眼玉古龙赤,很快填好纸张,递给了玉古龙赤。
“这是暂住证,只能待四天。四天以后要继续住,再来重新办理。工本费,六个人六文钱!马卖掉以后,再收税费,百分之五!”
玉古龙赤面红耳赤收回钱袋,付了六文钱,众人一起,进了关城。阿娜尔暗暗摇头。宋军将士居然不收贿赂,军纪之严,可见一斑。
进了关城,众人更是惊诧。
整洁有序的市面,和以前马粪驼便的乌烟瘴气不同。街上有巡铺,有官府的吏人值守,负责街面市容和治安,那些“垃圾桶”、“公厕”、以及戴着口罩打扫大街的相干人等,实在是让人觉得新奇。
再看他们的马匹,都被要求套上袋子,以免粪便满街都是,有辱市容。
这和几年前萧条破败脏兮兮的玉门关,简直是天壤之别。
荒地被开垦、官道被修筑、水利都被重修,再加上河西免赋三年。怪不得许多高昌国人来了河西就再也不回去,谁又不想过上更好的生活?
众人顺着关墙行走,阿娜尔小心观察墙上驻守的大宋官军,日头毒辣,满脸是汗,依然铁甲贯身,石头一般,纹丝不动。如果不是眼睛眨动,真以为是个雕塑。
阿娜尔暗暗心惊,这样的铁血精锐,不要说他们高昌国的骑士,即便是蒙古国的精锐,恐怕也要头疼。
玉古龙赤、阿娜尔,高昌回鹘亦都护(首领)巴尔术的儿子和小女儿,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这次到宋军控制下的玉门关,是以西域商贾贩卖牲畜的名义,进行军情刺探的。
一中年男子和玉古龙赤等人擦肩而过,和对面一笑容满面的年轻男子在街面碰到,二人热情寒暄,年纪大的男子满头大汗,满脸焦急。
“柴大,你先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二叔,你要去干什么?”
柴大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把拉住了二叔。
“二叔内急,找个僻静处方便一下!”
“二叔,随地大小便,包括吐痰,抓住了都是要被罚钱,甚至要蹲牢房!咱们去公厕!”
“怎么会这样?可是二叔受不了了!”
“没事!咱们进酒楼,先解决了,顺便给你接风!”
“这也行?”
“酒楼如厕!没什么不行的!”
柴大哈哈一笑,叔侄二人快速进了旁边的“西域酒楼”。
“酒楼如厕!”
阿娜尔轻轻摇了摇头。
马粪驴粪都要兜着,更不要说人的粪便了。要是随地大小便,肯定要被罚钱拘禁的。
众人走的有些累,阿娜尔便和随从们,在一旁的茶摊坐了,要了胡饼肉汤。
“店家,你们玉门关的将士,好威风啊!”
目光扫向玉门关墙上持枪肃立的宋军将士,阿娜尔用不太标准的汉话问道。
将士如此彪悍,统兵的将领一定有些本领。
“那是当然!河西的官军都是大宋精锐,能将鞑靼骑兵打的屁滚尿流,可不是威风?”
店家是川人,年过四十的老男人,问话的少女虽然蒙着头纱,但肤白貌美,身材高挑,兼居异域风情,让他暗暗心痒,回应也是尽心竭力。
“那玉门关的将军是谁?手下这么多兵马,一定很威风吧?”
阿娜尔接着问了起来。
宋军及宋军将领的底细,她都想了解一些。尽管她也知道,玉门关宋军将士
“一看你就是高昌人,不知道这里的情形。”
店家惊艳于高昌少女的风姿,忙不迭回复。
“玉门关的守将是刘洪将军,长的高大威猛,很有气势。玉门关两千将士,个个都是勇士。不过敦煌郡、玉门关、阳关三地有七八千大宋锐士,都归张中夏将军管辖,千军万马,谁敢惹。”
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店家全吐出来了。
“怎么,张中夏将军很厉害吗?”
张中夏,敦煌、玉门关、阳关三地的宋军统制官,似乎是有些名气。
“张中夏将军,原来是临安街头的一个泼皮无赖,后来被我大宋皇帝点化,去了金陵讲武堂,成了天子门生。后来张中夏去了西北边塞,又到了西夏灵州守城,少年成名,屡立战功,率大军来了河西,贵为大将军,可是威风!”
提到张中夏,店家满眼的羡慕。
“泼皮到将军!这也行?”
阿娜尔和玉古龙赤都是睁大了眼睛。
在高昌国,平民想要翻身,基本上没有机会,更不用说成为大将军了。
“当然行!不光张将军,吕文德将军,利州东路都统制,上讲武堂前是樵夫。还有曹友闻兄弟,也是平常人家,上了金陵讲武堂以后,天子门生,个个都是封疆大吏。”
店家眼尖,指着阿娜尔手上的《赵竑诗词选集》,兴奋道:
“客官,你手上的这本书,就是大宋皇帝写的!大宋天子文章天下第一,连那些大家都望尘莫及!”
“赵竑,就是大宋天子?”
阿娜尔一阵诧异。她仰慕中华文化,刚刚在书摊上喜欢这本《诗词选集》,顺手就买了。没有想到,这竟是大宋皇帝所做。
大宋朝廷英才辈出,英雄不问出处,可是比高昌国强太多了。
“这位大宋天子,一定是英明神武。他真是一位睿智的长者啊!”
阿娜尔下意识对大宋皇帝起了兴趣。
能击退蒙古大军,挺进河西,并练下如此强军,大宋皇帝的睿智多谋,可见一斑。
“长者?”
店家哈哈一笑。
“我大宋天子只有二十来岁,怎会是长者?皇帝会冶铁、会造火药火器,又创建金陵讲武堂、金陵大学堂,杀贪官污吏,让天下的孩子免费上学堂。他可是天底下最聪明最仁慈的圣主,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二十来岁!
阿娜尔又是一阵错愕。
二十多岁的大宋天子,做下如此多的功绩,还是诗词大家,实在是不可思议。
“全天下的孩子免费上学堂!不会是乱说吧?”
玉古龙赤忍不住,用更不标准的宋话顶了一句。
大宋7000万子民,全天下适龄的孩子至少一千多万,免费上学堂,不知要花费多少银子?大宋朝廷撑得住吗?
他要是知道大宋朝廷女子也可以上学堂,还不知道怎样的惊诧。
“怎么可能是乱说?我大宋除了男子,还有女子也能上学堂。你们高昌国,能这样吗?”
尽管玉古龙赤是客人,但他言语冒犯大宋皇帝,店家忍不住回怼一句。
“你……”
玉古龙赤怒上心头,手里的碗重重往桌上一顿,肉汤都溅了出来,洒了一桌面。
“店家,宋皇是一代明君,我们都知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这位英明的天子一面?”
阿娜尔赶紧岔开话题,不忘眼神叮嘱哥哥一下。
“你们还不知道,我大宋天子今日就要到玉门关巡察。现在大军已经前去迎驾了。也许等一会,你就会见到我大宋天子呢!”
店家察言观色,脸上很快恢复了笑容。
冒犯皇帝,自己总是搂不住火。这可不行!
“大宋天子为什么要到玉门关来,是要对高昌国用兵了吗?”
关心则乱,阿娜尔下意识问了起来。
“对高昌国用兵?不不不!”
店家连连摇头,面上得意洋洋。
“你有所不知,西夏皇帝已经归顺了大宋。我大宋天子到此,是来接收兴灵之地的!”
店家兴致勃勃,阿娜尔和玉古龙赤面面相觑,都是吃惊。
西夏归顺大宋,这可真是让人吃惊。
西夏全境归于大宋,高昌国要向河西用兵,可就更不容易了。
店家离开,饭菜端了上来,玉古龙赤和随从们狼吞虎咽,阿娜尔慢慢喝茶,若有所思。
那个神秘的大宋天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样子?
忽然,街上人群起了骚动,很快,几队军士沿街而来,肃清街道,在大街边分两列站立。店铺纷纷撤位,让出街面,阿娜尔等人也不得不站起,牵着驼马,退回街边。
很快,军士们在街边列成两条长龙,一直到了关墙登城处,军士们披甲顶盔,持枪执刀,虎视眈眈,如临大敌。
官军严阵以待,阿娜尔等人都是吃惊,阿娜尔心里暗暗嘀咕。看这架势,该不会是宋皇到了吧?
很快,两列铁骑如龙而来,将街边两侧的人群隔开,跟着无数的精骑环绕,文臣武将簇拥,赵竑一袭圆领青衫,头戴黑色幞头,腰悬王剑,外罩红色披风,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霞光照射之下,赵竑催马向前,笑容和蔼,不断向大街两旁的军民挥手。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宋将士异口同声,如惊雷般响彻云霄,他们面红耳赤,挥舞刀枪,许多人喊的声嘶力竭。
“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竑打马前行,阳关从他背后照来,罩满他人马全身,有如神祇降临。街上百姓跪了一地,磕头不止,个个都是面色恭敬,许多人大气都不敢出,头都不敢抬。
万人空巷,许多百姓追随着赵竑的骑阵,他们有些摔倒,有些被踩掉了鞋子,许多人挥舞着双手,前拥后挤,只为多看大宋天子一眼。
赵竑一行人到了关墙前下马,登上了关墙,赵竑站在关墙上,面对朝阳,向着拥挤而来的百姓挥手。
“万岁”声不绝,赵竑手扶垛墙,一只手不停地挥动,同时大声喊道:
“大宋将士万岁!大宋百姓万岁!”
“大宋将士万岁!大宋百姓万岁!”
围观的百姓应者如潮,宋军将士人头攒动,一片的山呼海啸。目睹军民声嘶力竭的疯狂场面,人群中的玉古龙赤目瞪口呆,嘴里不自觉脱口而出。
“大丈夫能像宋皇这样,不虚此生了!”
阿娜尔看着关墙上衣袂飘飘、笑容亲切的赵竑,目眩神迷,心旌摇弋。
也只有中原锦绣河山,才有此天朝人物。大宋有如此英明神武的天子,有如此彪悍勇猛的赳赳锐士,高昌国拿什么去抗衡?大蒙古国又拿什么去抗衡?
看到赵竑转身离开,阿娜尔暗暗有些惆怅。
他为什么连自己都不看一眼?难道自己真的不堪入目吗?自己为什么要蒙着面纱?
玉门关城墙上,“宋”字大旗迎风招展,汉家儿郎持戈肃立,守卫着大宋新的边关。
盛唐时,河西走廊经济文化繁荣。河西走廊四大都市人口少的四五十万,多则人口达两三百万。当时敦煌郡人口就有百万之多。武威郡的人口达到六七十万。
大宋从四川移民近百万,整个河西也不过一百一二十万。河西欣欣向荣,总会回复甚至超过昔日的繁荣。
薛极和宣缯等宋臣登上城墙,抚墙张望一望无垠的西域戈壁,许多人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玉门……关,我的……汉家祖先,你的不肖子孙……来了!”
薛极白须抖动,情不自禁,老泪纵横。
“我的河西……走廊,我……的西……域,我的汉家.......江山啊!”
宣缯趴着垛墙,远眺西方天际,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自安史之乱后河西走廊沦于吐蕃之手,辗转流离,到如今数百年,河西走廊,雄关名城,终于归于了中原王朝的治下。
“西域,天山葱岭,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到我大宋王朝的治下,回到我汉家王朝的怀抱!”
有人豪情万丈,对着关墙外的戈壁沙漠,大声喊了出来。
赵竑凭目西望,也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天山雪满路!
大宋铁骑纵横西域天道,那又是怎样一番热血沸腾的景象?
第39章 西夏君臣
中兴府,西夏都城。原为怀远县,北宋初废县为镇,为河外六镇之一。北宋初,党项族首领、西平王李德明以其地西北有贺兰山之固,黄河绕其东南,西平府(灵州)为南部屏障,形势有利,遂建为都城,改称兴州。李元昊继位,升为兴庆府,成为西夏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西夏天庆十二年(1205),蒙古主铁木真攻掠西夏,兵退后,夏桓宗令修复城堡,大赦境内,改兴庆府为中兴府,一图发愤图强,再次兴盛之意。
可惜,事与愿违,在蒙古铁骑一再攻伐下,西夏没有中兴,反而到了亡国的边缘。
一个二三十万人,两座城池,疲兵三四万的西夏,还算什么国家,不过一州一府,甚至宋人的一大县而已。
西夏归顺宋朝的消息传出,西夏国主李睍被封为夏王,西夏路安抚使兼中兴府知府,丹书铁券。西夏被改为西夏路,继河西路之后,成为大宋的第十九路,置于大宋朝廷治下。
西夏朝野震惊,民间一片哗然,但却秩序如旧,显然接受了这一现实。
倒是有些党项贵族,以及一些儒士,天天跪于西夏皇宫门前哭闹,甚至有人自尽、静坐绝食等等,但不过是死水微澜,小浪花都没有。
西夏的气数,似乎已经尽了。
近日消息传来,大宋皇帝亲自前来中兴府,中兴府上下都是精神一振。为了迎接大宋皇帝的来访,中兴府甚至挤出来有限的银钱,修葺道路、房屋、城墙,甚至城中每日一清扫,以保持城中环境的清洁。
而被封为夏王的李睍,同样搬出了中兴府皇宫,以示归顺之意,并留给大宋皇帝入住。
中兴府城南,黄河岸边,五里长亭,一群西夏君臣或站或坐,一些人愁眉苦脸,一些人云淡风轻,还有些低声细语,浅言嬉笑,各不一样。
长亭用锦缎缀点,地上铺了织毯,却依然难掩天地间的断壁残垣,野草萋萋。西夏已经亡国,即便是迎接大宋天子御驾,西夏君臣也难以打起精神,懒得做这些门面东西。
西夏君臣中,以西夏皇帝李睍,以及西夏前废太子李德任为首。二人面色凝重,皆是沉默不语。
李德任本是灵州守将,但随着大宋边军进入兴灵之地,自己回到了中兴府。大宋皇帝来得极快,因他的任命是灵州知州,他又不情愿地被拉来迎接大宋天子。
“伯父,惟忠还好吗?”
叔侄面对都是尴尬,李睍终于开口。
李惟忠是李德任的儿子,也是李睍的堂弟,今年十岁。
“他还好。出城迎接宋皇,他非要跟着来,我怕他胡闹,被我拒绝了。”
李德任轻声回道,他看着瘦了一大圈、眼圈青黑的李睍,意味深长。
“陛下,最近可好?要保重身子啊!”
大夏行将归于大宋治下,世间再无大夏国,李睍终日酒色缠身,以此来麻醉自己。这又是何必?
“伯父,不要再称呼我为陛下。大夏已经不复存在,也就没有夏皇了。”
李睍语气中尽是无奈,眼神一片茫然。
等宋皇赵竑到了,立国190年的大夏国,就正式寿终正寝了。
“陛下,我大夏天数已尽,和你无关。你已经做的很好,无需自责。”
李德任心里难受,尽量劝慰年轻的皇帝侄子。
西夏亡国,三分外敌,七分人祸。若不是前几代帝王使劲作妖,也不会落到如今亡国的地步。
“伯父,不用劝我。事到如今,我已心如止水,不会再强求了。伯父,你也珍重吧。有空的话,咱们一起去贺兰山打猎。”
李睍强颜欢笑,李德任看着心疼,正要说话,却被群臣的吵闹声阻止。
“罗世昌,你这老匹夫,你说清楚了。你得了宋皇什么好处,非要我大夏亡国?”
一人戳指怒喝,李睍叔侄二人都是一惊,定睛一瞧,竟然是怒容满面的嵬名令公。
“罗相公、李相公,你二人向大家说说。宋皇为何不愿意存我大夏,为何非要亡我大夏?”
另一个年轻官员同样义愤填膺,仗义而言,伊然是西夏已故宰相高良惠的孙子、御史高智耀。
“罗相公,宋皇为何帮大夏?快快说与我等!”
“罗相公、李相公,是不是你二人卖国求荣,让宋人得偿所愿?”
几个大臣纷纷喝问,慷慨激昂,群起而攻之。
李睍看得真切,不由得呆了片刻。
大夏已亡,但许多忠臣义士心中还有大夏。可惜,这一切来得太晚。
李德任则是暗暗叫苦。这样闹下去,万一被宋人看到,岂不是自讨苦吃。
都到了这种地步,都已经一把年纪,就不能省点心吗?
“嵬名令公,你这信口雌黄的狗贼,简直是不知廉耻!我等入宋投合,乃是我大夏天子谕旨,与我等何干?”
罗世昌白发苍苍,满面愁苦,李仲谔怒不可遏,抢先开口。他面对众人,面色铁青,提高了声音。
“诸位同僚,我等三人入宋,面见宋皇前,曾与安国公主商议,看能否说服宋皇,保我大夏国祚绵延。大宋群臣皆是不愿接纳残破不堪之大夏。我等已经尽力,天日昭昭,此心可对日月!”
他们和宋皇一同西来,宋皇赵竑去了河西,他们则是分道而行,先一步到中兴府,早做准备。
“诸位同僚,李相公所言句句属实!鞑靼大军即将南下,你们以为,此时此刻,宋皇愿意接收残破的兴灵之地吗?”
张公辅接着愤怒的李仲谔,慨然说道。
宋人对兴灵之地嗤之以鼻,当真以为这是垂涎三尺的香饽饽吗?
“大家都不要吵了。老夫向诸位保证,等宋人来了以后,我大夏君臣百姓得以妥善安置,老夫就立刻告老还乡,绝不会两殿为臣。诸公可做个见证!”
罗世昌拱手,眼神凄苦,向众人和皇帝表明心迹。
李仲谔和张公辅接连开口,罗世昌倾诉衷肠,众臣一片寂然,包括嵬名令公,都是沉默不语。
“我的大夏,我的大夏,你就这样亡了吗?”
有大臣忽然仰天而叹,声嘶力竭,鼻涕眼泪一大把。
“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救救你的大夏,救救你的臣民啊!”
又有大臣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碰脑,痛哭流涕,丝毫不顾弄脏了衣袍。
李睍心头酸楚,不自觉热泪滚滚而下。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天下哪里还有大夏,世间已无大夏!
“嚎什么嚎!你们还有脸在这鬼嚎吗?”
李德任走了过来,面色铁青,眼神冷厉。
“平日里高官厚禄,却只知道纸醉金迷,沉湎酒色,既不爱民,亦不安民。心里只想着升官发财、以权谋私!大夏就是坏在了你们这群硕鼠手里,还有脸在这鬼哭狼嚎!都给我滚!别在这丢人现眼!”
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无辜。大夏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些官员士大夫,功不可没。
一旁的卫士还在发呆,李德任怒吼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几个废物全都拖走!”
卫士不敢怠慢,纷纷过去,把几个垂头丧气的官员纷纷拖走。
“嵬名令公、高智耀,还有你们几个,谁要是今天敢闹事,谁就是大夏皇室的敌人!麻烦你们,给大夏皇室留些好吧!给大夏百姓条活路吧!”
李德任郑重其事,似乎苦苦哀求,实则是警告嵬名令公等西夏大臣,不要闹事。
事实上,这些大臣之中,对西夏亡国放不下的没有几个。大夏皇室都放弃了,他们何必多此一举?
嵬名令公这些家伙,到底还在胡搅蛮缠些什么?
嵬名令公等人不再言语,李德任扶着李睍走到一边,摆摆手,宫人赶紧把水盆端了上来。
“陛下,洗洗面吧。别让宋皇看到了。我大夏数十万臣民,还要指望大宋。”
大夏到了如今这种地步,没有亡国灭种,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几匹骏马绝尘,由南向北,直到了凉亭跟前才下马。马上的骑士纷纷下马,单膝跪下,向李睍等人行礼。
“大夏天子、殿下,大宋天子的舆驾距离此处三里,马上就要到了!”
大宋禁军恭谨有礼,李睍心里好受了些,李德任在一旁赶紧回道:
“多谢将军,请回去禀报大宋天子,大夏君臣一干人等悉数到齐,在此恭候大宋皇帝君临!”
禁军打马而去,李德任看着他们,眼神复杂。
这些禁军胯下的良驹,似乎都是来自河西马场的河曲良驹。
看来,宋人经营河西有方,马场也已经得到了恢复。宋军面对蒙古铁骑,似乎又是多了一层胜算。
“所有人,准备迎驾!”
李德任代表有些魂不守舍的李睍,高声一句。
他也想看看,这位大宋天子,大夏的女婿,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样神奇?
一众西夏君臣都是打起了精神,纷纷在亭外站好,他们向着南面的方向看去,有人甚至有些期待。
那个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宋皇,到底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而他们这些人,又会得到怎样的安置?
第40章 不甘
旭日初升,光芒万丈,虽然是夏天,但中兴府早晚温差大,辰时气候舒适,清风徐徐,让人心旷神怡。
烟尘滚滚,无数步骑迤逦而来,很快前军过了黄河,随之无数铁甲猛士环绕,赵竑头戴通天冠,身着圆领朱服,不怒自威。
宋朝忌讳亮黄,以朱色为尊,因此皇帝一般都穿红色,与许多朝代不同。
西夏君臣都是吃惊,都说宋人孱弱,怎么这些宋军将士如此龙精虎猛。看他们个个顶盔披甲,大军肃穆严整,刀砍斧削,绝对是世间少有的强军。
不是说宋人的皇帝胆小如鼠,都喜欢琴棋书画,修道成仙。那个宋徽宗自称“道君皇帝”,一手瘦金体冠绝天下,宋高宗赵构被吓得不举,没有了生育能力,宋宁宗赵扩犹如傀儡、食金丹而亡……
怎么这个宋皇赵竑是骑马而来,而且是如此的高大威猛、气定神闲?
这厮真是大宋君王中的一个异类,世间奇葩一朵!
“臣李睍参见陛下!”
看到赵竑出现,位于西夏群臣之首的李睍犹豫了一下,还是跪倒在地。
赵竑封他为夏王,许他不跪,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初次见面,众目睽睽,他不得不拜。
赵竑也许真是一片赤诚,可他身后大宋的文武大臣,尤其是那些骄兵悍将们,他们若是看到自己如此托大,又会怎么想?
最起码,他要让这些人觉得,自己是心甘情愿臣服于大宋,臣服于大宋天子。
“臣等参见陛下!”
面色各异、心思不一的西夏旧臣们尾随夏皇,纷纷跪下。
“夏王,说起来,你是我大宋的国舅,是朕的大舅哥,是一家人,就不用行此大礼。朕再说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千万不可如此!”
赵竑满脸笑容,上前几步,亲自扶起了李睍,然后对着西夏的旧臣们朗声说道:
“诸位,都起来吧!”
“臣谢陛下天恩!”
“谢陛下!”
李睍和站起身来的西夏旧臣,一起肃拜行礼。
赵竑亲切爽朗,让他的心也很快安静了下来,那些不快和难堪也是随之荡然无存。
“夏王,诸位,你们看,朕把谁给你带来了?”
赵竑哈哈一笑,让出身位,凤冠霞帔的贤妃李惟名走了上来,轻施一礼。
“妾身见过夏王。各位卿家,好久不见。”
重回故地,再见故人,李惟名按耐下心头的悸动,施了一礼。
夏皇对赵竑行君臣之礼,看着让她心碎。从今以后,世间再无大夏了吗?
“惟名……见过贤妃娘娘!”
李睍也是心头激动,赶紧行礼。
他的妹妹,已经是大宋的后宫嫔妃,不再是西夏的公主了。
“臣等见过贤妃娘娘!”
西夏旧臣纷纷肃拜行礼。
“夏王,本来朕打算带二皇子前来,但他太小,所以未能成行。等他长大一些,再来见你这位舅父。或者你有空,也可以去临安城看他。”
赵竑脸上始终挂着笑容,面向西夏旧臣,声音又提高了八度。
“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安国公主又有喜了。大家说,是不是值得庆贺?”
“恭喜陛下!恭喜安国公主!”
西夏君臣一起行礼,人人都是宽心了几分。
作为西夏女婿的大宋皇帝,和安国公主子嗣圆满,应该更会善待大夏子民了。
当然,也包括他们这些臣子。
李惟名脸上微微一红。这个赵竑,可是什么事都敢说。
虽然她心里埋怨赵竑没有保存大夏国,不过,能和赵竑一起前来,看到故国故人无恙,她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至于国祚不能绵延的伤心,肯定是在所难免,旁人难以体会了。
看到李睍身旁的前西夏废太子李德任,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夏皇的这位伯父,现在已经是大宋朝夏国公。看他恭恭敬敬的样子,似乎接受了西夏亡国这一现实。
这可是西夏的一条硬汉啊!
“夏王,各位,咱们一起进城吧!”
赵竑抓着李睍的手臂,来到马旁,二人上马,并辔而行。众臣将军紧紧跟上,千军万马,一路鱼贯前行,迤逦进入了中兴府。
进了中兴府城中,一路向皇宫而去,沿途百姓跪伏街旁,其中还有不少儿童,他们大喊万岁,山呼海啸,热烈异常。
赵竑微微一笑。无论何时何地,历朝历代,场面上的安排,总是惊人地相似。
自宋初失去中兴府,200多年,总算重新被收复,归于大宋治下了。
再看李睍,已经缓马落后自己一步,和李德任一左一右,与李惟名的车撵并驾齐驱,大夏皇室三人组,不知在低声说着什么。
看起来,这位历史上的西夏末帝,智商不低,懂得尊卑分寸,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众军环绕之下,赵竑打马催马前行,心里暗暗发虚。
这要是那个“反宋义士”偷袭,保不准他就要英年早逝了。
所幸一路无事,到了西夏皇宫前,皇宫大门口跪了满满一地的西夏士民。看到赵竑车撵到来,众人一起磕头,山呼万岁。
“大宋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民声音洪亮,赵竑勒住马匹,禁军骁骑护住左右。
“乡亲们,起来吧!天太热,都回去吧!好好过日子吧!”
赵竑朗声说道,有些飘飘然。
能让西夏百姓爱戴如此,自己声名远扬,可为一代圣君。
“大宋天子,大宋和大夏秦晋之好,请大宋天子开恩,助大夏躲过一劫吧!”
“大宋天子,大宋于大夏,天高地厚之恩,夏民感恩戴德,永世不忘!”
“大宋天子,请你保存大夏国,求求你了!”
前排的几个西夏士民苦苦哀求,夏民们跟着磕头碰地,“邦邦”作响,有些人额头很快渗出血来。
打脸来得太快,赵竑心头的快意,立刻消失不见。
许胜和曹友闻怒极,就要上前驱散人群,被赵竑冰冷的眼神阻止。
明摆着,这是要他表态保存西夏国祚,而不是归于大宋治下。
夏民狂呼乱叫,磕头不止,赵竑不动声色,李惟名从车轿里出来,站在了马车上,清了清嗓子。
“大夏国的士民们,我是大夏安国公主,大宋天子的后宫贤妃。大家听我一句劝,大宋天子是千古圣君,大家暂且回去,大宋天子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贤妃娘娘千岁!”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夏民们又是一阵山呼海啸,纷纷从地上爬起,让出了进宫的道路。
赵竑眉头嘴角微微上扬,他回过头去,李惟名已经进了轿子。反观马车旁边的李睍和李德任二人,都是脸色发白,惴惴不安。
赵竑转过头来,不动声色,打马向前。
李惟名,好一个大宋的贤妃!
来到皇宫大门口,看到门匾上的“西夏路安抚司”几个大字,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西夏君臣心存惶恐,为了让自己心安,才如此殷勤小心。
但是,这是彰显他们或真或假的臣服之心吗?
进了大殿,才是真正的朝拜。赵竑和李惟名坐于高位之上,所有将臣,宋方和西夏方臣子,包括夏主李睍一起跪倒,山呼万岁,向赵竑和李惟名行礼。
“夏王,夏国公,诸位卿家,都起来吧。”
“谢陛下!”
众臣一起行礼,站起身来。
赵竑看着爬起来的李睍,摇摇头,正色说道:
“夏王,你要是再跪,朕都不知如何自处了。以后,千万不要再跪了,这是朕的旨意。”
“谢陛下!”
李睍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面上依然是恭恭敬敬。
要是不跪,谁知道会不会秋后算账?
“诸卿,朕看各位有些人似乎戴了假发髻,党项族还穿上了宋人的圆领官服。朕想说几句心里话。”
赵竑观察了一下,做了简单开场白。
众人心思各异,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朝廷的官服,那是规制,任何人不得僭越,相信众卿也不会有异议。回去以后,闲暇之余,众卿愿意怎么穿,那是各位的自由,旁人无权干涉。包括党项人的语言和发型,愿意保留者,朝廷和官府均不会干涉。”
赵竑的话,让满殿的官员,尤其是党项族,都是长出了一口气。
事实上,党项族的许多官员,都在想着要不要剃掉头发,不说党项话了。
“党项族的语言、文字、服饰、文化习俗等等,都要尽可能地保留。党项的文明,要世世代代传下去。无论哪一种文明,都是前人智慧的结晶,不能被任意摧毁。这也是三年前朕发兵救夏的原因。”
赵竑的话,让殿中的西夏君臣一阵错愕,片刻,才有人肃拜而道,郑重异常。
“陛下英明神武,心忧天下,臣感佩之至!”
原来是原西夏枢密使李元吉,率先开口。
看他面红耳赤,一脸的严肃,似乎并不是虚情假意。
“陛下对大夏有再造之恩,臣谢陛下天恩!”
西夏故吏部尚书李仲谔,又是走了出来,郑重一礼。
“陛下,老臣心服口服!”
大名鼎鼎的党项贵族、朝中重臣嵬名令公,跟着肃拜一礼。
尊重地方风俗,不威逼恫吓,善待夏人臣民,他此刻是有些心服口服。
“陛下天恩!”
“陛下圣明!”
西夏旧臣,一个个站了出来,纷纷向赵竑行礼。
随座的大宋官员,兵部尚书宣缯、工部尚书邹应龙、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等宋臣,一个个都是暗自钦佩。
只是一个保留西夏文化,皇帝就尽得西夏旧臣之心。
殿中一些宋夏臣子,心中暗自嘀咕。不知道高座上的大宋天子,会不会善心大发,让西夏起死回生?
第41章 国事为重
西夏群臣暗自揣测,赵竑继续说了下去。
“诸位,人生苦短,稍纵即逝。大夏的百姓历经战火涂炭,所剩无几,民不聊生。你我趁着有生之年,好好做些事情,让大夏这些残余百姓的日子,快些好起来吧!”
赵竑的话在大殿上回响,所有将臣一起肃拜行礼,人人肃穆。
“谨遵陛下教诲!”
在对待西夏百姓这一点上,大宋天子的确仁至义尽。
李惟名看着面带微笑的赵竑,眉头微微一皱。
如果不是赵竑,西夏百姓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苦难?自己也不知道要经历怎样的命运折磨?
但是,她的大夏国,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吗?赵竑既然有接受兴灵之地的决心,又为什么不愿意帮助大夏存国?
李惟名心头沉重,不知不觉充满了忧伤。
她的目光转向殿中前列的李睍,兄妹二人做了短暂的对视,李睍轻轻摇了摇头。
李惟名面色阴沉,眉头紧锁,收回了目光。
“陛下,臣请辞去西夏路安抚使一职,去金陵城居住。请陛下恩准!”
“陛下,臣请辞去灵州知州一职,去临安或金陵居住,请陛下恩准!”33qxs.m
李睍和李德任先后走了出来,向着御座上的赵竑,郑重一礼。
宫门口静坐请愿的一幕,会不会让赵竑恼怒,秋后算账?
赵竑不动声色,李惟名以袖掩面,轻轻咳嗽一声。
“大宋天子,老臣有一句话不吐不快,不知能否在大殿上奏于陛下?”
嵬名令公立刻走了出来,肃拜一礼。
“老令公,请直言就是!”
赵竑轻轻点头,声音柔和。
大宋天子?
嵬名令公,这位西夏重臣,这是不甘心大夏去国吧。
“大宋天子,宋夏秦晋之好,安国公主又为陛下诞下皇子。有朝一日,若是大宋击退了鞑靼大军,关河安详,陛下可否看在公主和皇子的份上,让我大夏复国?老臣谢陛下万世之功!”
嵬名令公说完,跪在大殿上,磕头不止。
“大宋天子,请助我大夏复国,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一位西夏御史高智耀,跪于殿中,伏地不起。
满殿西夏大臣沉默不语,一众宋臣,许多人都是怒火攻心。西夏已经臣服于大宋,今天这些作妖之举,到底要意欲何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二位,今日是大夏归顺大宋,不是大宋强迫大夏臣服。你这样说是何居心?是要我大宋天子难堪吗?”
“二位,敬人者人恒敬之。一国反复无常,只能是自取其辱!”
宰相薛极,西夏路都统制曹友闻,先后开口,都是面色难看。
“嵬名令公、高智耀,大胆!还不退下!”
李睍厉声呵斥,目光不自然地扫了一眼赵竑和他身旁的李惟名。
“大宋天子,安国公主、贤妃娘娘,求你了,求你救救大夏吧!”
嵬名令公不为所动,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大宋天子,大夏国愿奉大宋为宗主国,为大宋永世镇守兴灵之地。求陛下降旨开恩!”
御史高智耀同样磕头碰地,“邦邦”作响。
满殿寂静无声,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和李惟名。
“陛下,请你不妨给大夏旧臣一个回复吧。”
李惟名轻声说道,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赵竑。
赵竑看着眼神倔强的李惟名,目光中的诧异消失不见。
“诸卿,鞑靼大军南下在即,现在谈大夏复国为时过早。大夏国何去何从,还是让将来说话吧。”
赵竑轻描淡写,不置可否。
他并不是无道昏君,为了一介女子,就可以忽视大宋的利益。
国事为重!大宋是他的,也不是他的,大宋更属于数千万的大宋子民。为了这数千万的大宋子民,他可以身败名裂,而不是为了李惟名一人。
西夏已经腐烂不堪,还有复国的可能吗?
“陛下,请息雷霆之怒,这绝非臣之本意!”
李睍走出来,就要下跪,被急步下来的赵竑一把扶住。
“夏皇,不必大礼。朕已经累了,咱们随后再议吧。”
西夏已经亡国,没有必要凌辱亡国之人,也没有必要徒费口舌,还是凉凉再说。
赵竑离开,李惟名和宋臣纷纷跟上,留下满殿西夏君臣,面面相觑。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呀?大夏,已经亡了!”
良久,李睍才狠狠跺脚,一声哀叹。
“嵬名令公,你们这样一闹,大宋君臣对我大夏君臣等更起猜忌之心。我等处境,更为不妙啊!”
李德任黑着脸,无奈地跟着一句。
回到下榻之处,赵竑心头愠怒,烦躁不安。
这个李惟名,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在做什么?自己为什么要带她前来西夏?
出尔反尔,西夏臣民,这是在羞辱他吗?
“陛下,贤妃娘娘,似乎是身在大宋,心却在大夏啊!”
宣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一句。
“陛下,后宫不可干政,否则必生内乱。西夏国内人心难测,陛下不可不防。”
薛极轻声说道,白发苍苍,衰态尽显。
这一趟西行,车马劳顿,可是让他够呛。
“什么西夏国,现在是我大宋治下。陛下尽管放心,若是有谁敢造次,臣绝不客气!”
曹友闻黑脸说道,恼怒异常。
兴灵之地,集中了五六万大宋边军,城中更是有上万大宋将士值守,即便是武力夺取兴灵二城,相信也不是难事。
对待西夏,他实在是太过仁慈了些。
“陛下,贤妃娘娘去了夏王之处,兄妹君臣抱头痛哭,一众臣子个个泪流满面。西夏人心难测,陛下早作打算。”
董宋臣察言观色,小心翼翼说道。
赵竑轻轻点头,心头的怒火消失大半。
李睍李惟名兄妹,以及西夏臣子的爱国之情,他能够理解也尊重,但他却不能允许大宋有一个国中之国。
丹书铁券可以有,永世富贵也不难,但历朝历代的大一统王朝,似乎都没有“国中之国”这种先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何况是国中之国?
“等等吧。武力不能解决一切。西夏已经亡国。也许,这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已。”
赵竑轻声一句。他尊重这种民族感情,换作是他,他也会和嵬名令公们一样,难舍故国。
“陛下,克夷门鞑靼大军来犯!”
军士前来禀报,让赵竑不由得一愣。
大热天的,蒙古大军就南下了吗?
“有多少人?”
曹友闻立刻问道。
“大概有千人左右!”
“千人左右?这只是鞑靼游骑的骚扰而已!这也来报,还不赶紧退下!”
曹友闻脸色一变,军士赶紧退下。
赵竑不由得一乐。一千勇猛精进的蒙古铁骑也不放在眼里,曹友闻果然是曹大胆。
“陛下,鞑靼骑兵现身克夷门,西夏君臣,恐怕又要坐不住了。”
薛极摇摇头叹道。
“管他们做什么?把汤锅支起来,胡萝卜炖羊肉,再准备几个大西瓜,好好放松一下!”
赵竑微微一笑,没肝没肺。
中兴府白天爆热,晚上却是温度适宜,羊肉汤锅,人生苦短,正是时候。
有数万大宋边军,又岂惧蒙古大军来袭。
夜幕降临,赵竑正在和大宋诸臣大快朵颐,西夏皇帝李睍在外求见。
赵竑微微一笑,擦了手嘴,以茶漱口,走了出去,院中嵬名令公和高智耀二人跪在地上,光着上身,手被绑着,几根树枝脑后冒出,似乎是在负荆请罪。
“陛下,臣是真心实意归顺大宋,不然也不会遣使入宋,以奉图表。嵬名令公二人扰乱朝堂,臣特绑缚二人前来,负荆请罪,请陛下发落。”
李睍要跪下,被赵竑又是一把托住。
“夏王,千万不可如此,没有必要!朕相信你们。”
赵竑走开,来到嵬名令公二人身后,亲自给二人松绑,扔掉了象征性的树枝。
“嵬名令公,你二人没有做错。朕也看得出来,你二人是忠义志士。朕推心置腹,站在朕的角度,国中之国,历朝未有,大宋也不允许存在。否则的话,朕无法向大宋臣民交代。朕要举国之力对付鞑靼大军,或许只有舍弃兴灵之地了。”
赵竑温声细语,嵬名令公二人一声不吭,俯首不语。
“陛下的话听到了没有?耳朵聋了吗?还不领旨谢恩!”
李睍过去,对着嵬名令公二人黑脸骂道。
“给脸不要脸!还不快领旨谢恩?”
李德任脸色阴沉,怒声呵斥。
西夏大厦已倾,搞这些动作,只是让西夏君臣更加难堪而已。
“臣领旨,臣谢恩!”
“臣领旨谢恩!”
嵬名令公二人终于开口,心中满满的苦涩。
“二位,都起来,回去歇着吧。”
劝走了二人,赵竑亲切地拉住了李睍和李德任叔侄二人。
“夏王、夏国公,咱们进去,一同喝几杯吧。”
“陛下,臣请辞去西夏路安抚使一职,去金陵城居住。请陛下恩准!”
“陛下,臣请辞去灵州知州一职,去临安或金陵居住,请陛下恩准!”
李睍和李德任叔侄二人旧事重提,再次郑重一礼。
“陛下,安国公主年轻鲁莽,不谙世事,还望陛下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李德任察言观色,又是一句。
“一家人,朕怎会放在心上?二位,一醉解千愁吧!”
赵竑拉着二人,迈步进了屋内。
宴席结束,李德任叔侄心事重重离去,赵竑眉头微锁,似乎在思索什么。
“陛下,现在怎么办?”
曹友闻懵懵懂懂问道。
“什么怎么办?凉拌!好好做你的西夏路都统制,要是鞑靼大军突破你的防线,小心我十大酷刑伺候!”
“陛下尽管放心!末将一定守住兴灵之地,不让鞑靼大军突进一步!”
曹友闻脸色凝重,郑重其事回道。
看来,皇帝在西夏归宋上的态度强硬,从来都没有改过。
“薛卿,拟旨,调河西路武威郡守史嵩之入中兴府,出任西夏路安抚使,调西和州通判贾子坤担任灵州知州,克日上任,不得拖延!”
兴灵之地残破,史嵩之为干吏,调他入西夏路,安抚百姓,恢复民生,正是时候。
至于西夏复国,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来到李惟名的下榻房间外,房间里一片漆黑,赵竑阻止了董宋臣,上前轻轻敲门。
“公主,歇了吗?咱们说说话。”
“陛下,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李惟名的声音轻柔,听不出任何感情波动。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国事当前,不能优柔寡断,也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只要他还是大宋天子,西夏就不可能是国中之国,谁也不能左右他的意志,包括他的贤妃李惟名。
第42章 祭祀
利州西路,沔州以南,西汉水河畔,忠烈祠中。
天气晴朗,天空一片湛蓝,几多白云缓缓飘移,高树乱蝉嘶鸣。
碧绿的草坪上,绿树成荫,一排排白色墓碑被青砖小径所隔开,分布于宽阔笔直的水泥大道两侧。墓碑排列整齐,周围短松环绕,犹如战士护卫自己的家国,蔚为壮观,让人肃然起敬。
增援西夏的两千多宋军阵亡将士,以及利州西路战死的五千多捐躯者,整整八千人安葬于此。活着时,他们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为国捐躯后,他们依然亲密无间,伴随彼此左右。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为忠臣烈士设祠奉祀的习惯,如各种忠烈祠、昭忠祠、忠烈庙、褒忠祠等等,以来祭祀英灵,褒扬忠义精神,弘扬正气凛然。
英灵有了魂归之处,国家为忠臣烈士设祠奉祀,忠烈祠之名,再也恰当不过、合适不过。
一处墓碑前,一家人披麻戴孝,有老有小,正在祭祀墓碑的主人,纸灰袅袅飞舞,低声的哭泣不断传来。
而在另外一块墓碑前,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将一杯浊酒洒于墓碑之前的草地上,掩面而泣。也不知道墓碑的主人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心上人。
身处墓碑从林中一处,默默注视着远处祭祀的家属们,赵竑眉头紧锁,心头沉重。
天空没有阴霾,依然有鸽子在自由飞翔,有亲朋好友爱人的祭祀,来证明那些墓碑里年轻战士们的爱情和生命。
但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敬重爱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药的,有了英雄,而不知爱戴和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彡彡訁凊
赵竑嘴里喃喃自语,不知不觉冒出几句话来。
每一个为国捐躯的军人,都值得有一块墓碑。
这是政府的职责,也是这些英灵应得的荣誉。
自赵竑登基伊始,这五年来报纸上大力摇旗呐喊,以至于大宋的士民明确感觉得出军人地位的大幅提升,以及民间尚武之风的日益浓烈。
军人地位的大幅提升,不仅在于其饷银高,更在于其本身受到的尊重,社会地位的提高。
别的不说,光是“士兵神圣、不可侵犯”八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军人家属抚恤,烈士遗属抚恤,退伍军人生活补贴:抚恤、优待、补助,更不用说,衣食住行各方面的优先对待了。
潜移默化下,军人地位提高,军人有了荣誉感和使命感,表现在战场上便是训练有素、舍生忘死。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军人们则是用自己年轻的生命,淋漓尽致诠释了什么是军人的使命,什么是军人的荣誉。
不知不觉,军人,已经成为大宋朝廷治下一种褒义词的象征。
而这,也是赵竑一直想要的。
“陛下,那些为救夏人为国捐躯的将士,值得臣等一礼。”
李睍,曾经的西夏皇帝,如今的大宋臣子、夏王,和夏国公李德任一起,向墓碑群郑重拱手行礼。
他之所以不担任西夏路安抚使,坐镇中兴府,也是为了让大宋君臣安心。与其让宋人猜忌,不如去临安城享受荣华富贵来的逍遥快活。
“夏王,夏国公,你们是朕的姻亲,也是大宋的臣子,子孙后代,比如李惟忠,照样可以为国建功立业。你们不必小心翼翼,朕还有这点自信。”
赵竑微微一笑,王八之气侧漏。
史嵩之代替李睍担任西夏路安抚使,灵州知州则是调利州西路西和州通判贾子坤担任。贾子坤官声不错,精明强干,出任灵州知州,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陛下,我想去金陵讲武堂,可以吗?”
十岁的李惟忠,大声问了出来。
赵竑和李德任对望一眼,都是轻声一笑。
“李惟忠,你现在还年少,先在学堂学习几年,然后再去金陵讲武堂或金陵学堂。你要明白自己的人生志向,这才决定是要从军还是从政。”
一行人顺着小径出来,赵竑边走边轻声说道。
“臣遵旨!”
李惟忠无奈,赶紧大声领命。
他不过一个十岁的少年,进入讲武堂,确实太年轻了些。
“陛下,臣拒绝了鞑靼的威逼利诱,臣服于我大宋,窝阔台和蒙古国诸王一定会恼羞成怒,向中兴府用兵。西北边界,恐怕刀兵要起啊!”
李德任落后赵竑半步,轻声向赵竑说道。
现在是夏日,用不了多久,等天气变凉,恐怕蒙军就要对中兴府用兵了。
“陛下,鞑靼大军南下,大概会从贺兰山东的克夷门进兵。此地为南下北上的要塞,陛下可要小心啊!”
李睍也在一旁轻声提醒赵竑。
克夷门为西夏右厢朝顺军司驻地,两山对峙,中通一径,悬绝难登,工事纵横交错,为阻止蒙军南下中兴府的军事重镇,西夏大军曾在这里多次击退蒙古大军的进犯。
“诸位放心就是。曹友闻为军中悍将,克夷门此地驻守一万大军,拒敌数万,没有问题。”
李德任和李睍目光一对,脸上神色舒坦了许多。
一万宋军锐士,火器齐全,据要塞而守,对付数万蒙古大军,相信不是问题。当初宋军四千五百人协助守城,成吉思汗十万大军尚不能攻克。要是一万宋军火器齐全,蒙军没有四五万,想都不要想。
不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宋军和蒙军战况如何,这又关他们这些西夏皇室什么事呢?
李睍神情有些恍惚。从今以后,他就是宋臣了吗?
李睍等人的心事,赵竑哪里知道,他眉头紧锁,想到的却是西部边陲的形势,
河西路五万大军、西夏路三万多、临洮路三万、利州两路六万,再加上利州大营和成都府的八万战兵,整个西部边陲,集中了大宋一半以上的边军精锐。
二十多万大军,由四川一地提供粮草,五六十人养一个军士,四川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若是能养民生息,河西和兴灵之地的八万大军,就可以自给自足。临洮路和利州两路也能自己承担一部分饷粮。
可惜,蒙古大军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夏王、夏国公,到了临安城或是金陵,好好修养一番,想做事的话,随时找朕就行。至于李仲谔和张公辅他们这些故臣,朝廷自会择贤而用,不愿意做官的,来去自由,朝廷不会干涉。”
赵竑温声说道,安慰着李德任叔侄。
从一国君主皇族到异国臣子,心理上的那道坎,必须自己跨过。
“多谢陛下!”
李睍轻声一句,心头酸楚。
他的大夏,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夏王、夏国公,你们商议一下,大夏历代君王的宗庙,可搬往临安或金陵,以供你们随时祭祀。至于贺兰山侧的西夏王陵,朕也会派地方官吏妥善修葺,专人祭祀,等战事告一段落,你们随时可以前去告慰祖先。”
赵竑徐徐说道,李德任叔侄对望一眼,一起跪倒在地,磕头叩谢。
“谢陛下天恩!”
“谢陛下!”
蒙古大军侵入西夏,一些王陵已经受到破坏。可以说,宋军来得正是时候。
赵竑这些善举,让他们心中的许多隔阂,顿时去了许多。
“陛下,有朝一日大宋击退了鞑靼,会让我大夏复国吗?”
不知什么时候,李惟名跟了上来,轻声一句。
赵竑微微一皱眉头,并没有立即表态。
“公主,别乱说!”
“陛下,公主是和你说笑的!千万不要当真!”
李德任和李睍都是变了脸色,一前一后说了出来。
宋军已经进驻兴灵之地,这个时候说什么西夏复国,有意义吗?
“陛下,淮东六百里加急,李全大阅麾下兵马,似乎要蠢蠢欲动了!”
赵竑不语,兵部尚书宣缯疾步过来,满脸焦急,满头大汗。
“宣卿,不要着急,慢慢说。”
赵竑的目光,不知不觉寒意逼人。
李全和大宋朝廷,双方已经撕破脸皮,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陛下,李全到处募兵,并伐冢取棺材板,铁钱为钉,熬囚脂抬油灰,打造战船。招沿海亡命之徒为水手,练水兵于射阳湖。数日前,李全大阅舟师数日,以捕盗为名,率水陆军数万直入盐城,城内所贮公私盐货尽为所有。李全又上书朝廷,要朝廷将沿海制置使赵善湘、淮东总兵岳珂等人罢官!”
宣缯的言语,让李睍等人都是惊愕,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赵竑外圆内方,性情刚烈,李全此举除了激怒赵竑,似乎没有其它任何益处。
果然,赵竑冷笑一声,厉声轻斥了出来。
“这个鼠辈,他以为他是谁?蹬鼻子上脸,一介跳梁小丑而已,真以为我大宋朝廷可欺吗?”
大宋断了李全部的粮饷供应,蒙古国可没有饷粮一说,李全除了抢掠,似乎没有其它路可走。但山东饱经战火涂炭,废墟一片,李全部想要存活,南下攻宋掠夺,恐怕是最好的选择。
“陛下,李全南侵已成定局,我朝该如何应对?”
“让孟珙和杜杲挥兵北上,从陆路合力击破李全楚州部。命吴潜率水师至涟水军出海口,灭了李全部的水师。”
果然,赵竑没有选择再息事宁人。
“陛下,万一李全部退往山东,却该如何处置?”
宣缯下意识问了出来。
“那就挥兵北上,直到歼灭了李全部为止!”
赵竑面色凝重,断然说道。
大宋卧薪尝胆,是到了清除东南这颗毒瘤的时候。只有歼灭了李全部,才能集中兵力,应对蒙古大军的南侵。
“陛下,高丽使者到了成都府,说是鞑靼大军欺凌,请求我大宋发兵相助。”
“回去再议吧。”
赵竑轻声一句,迈开了脚步。宣缯明白七八分,跟在了赵竑身后。
在西夏皇室面前,皇帝似乎并不想讨论此事。也由此可以看出,皇帝并不相信这些外戚。
李惟名还要说话,李德任和李睍叔侄都是轻轻摇头,李德任轻声一句。
“惟名,千万不可!”
他们已经感觉得到,赵竑对李惟名一再的放肆行为很是恼怒,只是碍于情面,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李惟名眼里的光彩,一下子黯然了下去。
第43章 替代者
大宋建武元年秋,浙江沿海,庆元府,梅岑山,后世舟山群岛的普陀山。
浙江沿海温州、台州、明州、越州四郡海道辽阔,海盗出没。自沿海制置司创建水师学堂,扩军练军,海盗这一势力,早已经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自兴庆三年以来,大宋沿海制置司的水军,加紧剿灭南洋印度洋的海盗,把中外海面上的海盗基本肃之一清。至于大宋浙东沿海舟山群岛的大海盗朱清一伙,也仅仅剩下了梅岑山这一个据点。
倒不是说大宋水师攻不下梅岑山,只是这几年以来,大宋水师的目标放在了南洋和印度洋外,包括非洲的拓殖上,反而给了舟山群岛的大海盗朱清等人一线生机。
海风徐徐,海面上波光粼粼,几艘高大的海船向北面的杭州湾而去。这是来自大食商人的商船,运送的都是来自南洋的香料,目的地则是大宋最大的销金窟临安府。
“大官人,这次到临安府,可以赚个盘满钵满了!”
船舱里,下人向船主恭维道。
“不比以前了。宋皇力倡节俭,又查处腐败,泉州港关税又高,那些大宋皇室又给咱们处处使绊子。这些贵重玩意,买的人可是少了许多。”
船主锦衣华服,气度不凡,唯有相貌高鼻深目,满脸胡须,和宋人大不一样。
“大官人,咱们有钱,又有海船,宋人缺什么,咱们就卖什么。香料生意不好做,咱们就做其它的。现在南洋海面上都是大宋的水师,不怕海盗和沿途的小国骚扰。大宋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地方,能赚钱的玩意多的是!”
跟着主人走南闯北,漂洋过海,下人也是见多识广。
不得不说,自从几年前大宋朝廷整治泉州港以来,香料这些奢侈品的利润,是越来越低了。而曾经纵横大洋的大食商人,也被大宋商人代替了。
大宋各港市舶司提高了香料、象牙、珍禽异兽的进口关税,从原来的十抽一二,达到了十抽五的额度。高达五成的高额进口关税,也使得他们这些大食商人叫苦不迭。
货物进口关税高了,价格自然要提高,买的人也就自然减少。
反观之,大宋朝廷对粮食、马匹、硫磺、金银铁铜矿等的进口,则是大大降低进口关税,鼓励进口。
同样对于大宋瓷器、丝绸、茶叶,包括肥皂、香皂、骨瓷等物的出口,大宋朝廷又降低出口关税,刺激出口,以致于大宋国内出口剧增,整个南洋、印度洋上都是大宋的商船,大宋商人代替了大食商人及各国商人,成为大洋上独一份的存在。
当然,这也和强大的大宋水师有关。有了宋军战船的保护,龙门(新加坡)、马尼拉(菲律宾)、瓜哇(印尼)、渤泥(婆罗洲)、澳洲、锡兰岛(斯里兰卡)、非洲,无论是宋商还是外商,都是得到了应有的保护,保证了海上商路的畅通。
“你说得不错,大宋多的是好东西!我要好好想一下,看今后怎么个搞法。”
船主端起茶杯,思索了起来。
年轻的船主叫蒲寿庚,大食人,先世是侨居占城(今越南南部)的阿拉伯商人,原居广州,后徙居泉州,世代以经营海上贸易为业。父亲蒲开宗,曾担任过安溪县主簿,并曾因贸易有功,被宋廷授予“承节郎”的官衔。
蒲寿庚精通阿拉伯语、占城语,汉话自然更不在话下。随着宋廷铲除泉州几大势力,一些和其官商勾结的商人受到打击,蒲寿庚家族迅速崛起,仗着海上贸易,累积了许多财富,在泉州港小有些名气。
只不过,随着大宋水师的崛起,大宋海商,已经成了大食商人的替代者,控制了几乎整个海上的贸易。
“大官人,从大宋到大食,如今是一路畅通,沿途都有补给的港口,还有大宋的水师保护,过去来返要用两年,现在只用一年半。南洋上到处都是大宋的商船,可热闹了!”
“我也是宋人!”
蒲寿庚瞪了一眼下人,不满地说道,似乎很是介意自己的身份。
载上一船大宋的瓷器、丝绸、茶叶,以及新玩意去大食,再载上大食的马匹、药材回大宋,往返一次最多不过两年,一生就可以衣食无忧。这样的暴利,使得大宋商人趋之若鹜,出口兴起,一时无法抑制。
当然,他也是其中的参与者和受益者。
“大官人,这《中华日报》上,有什么新鲜事吗?”
下人站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这上面……你也看报纸?”
蒲寿庚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下人。
这些个低贱的穷光蛋,他也识字?
“小人最喜欢看天南海北的事情,府上扔掉的报纸,下人收藏了一些,有空就看看,图个热闹。”
下人谄笑着,神色间有那么一丝丝自豪。
“也没什么,就是说,大宋已经收复了西夏,西夏现在成了大宋的第十九路,西夏路。”
蒲寿庚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了起来。
从占了河西,再到收复整个西夏,大宋朝廷这是要以武力收复失地。
也许下一步,就是河南和两河之地了。
“大宋天子真是英明神武!不用说,是金陵讲武堂那些军官们冲锋陷阵,才能收复西夏了!”
下人立刻兴奋了起来,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度。
伴随着大宋天子新政,创办金陵讲武堂,整饬边军,这才能收复失地。
要是以前那样,屁都收不回来。
“你也知道金陵讲武堂?”
蒲寿庚又是惊讶了起来。
看样子,下人懂的还真不少。看来这报纸果然厉害,让大宋百姓门都不出,就能了解天下之事。
“不仅是金陵讲武堂,还有金陵大学堂、金陵师范学堂、大宋水师学堂,那些都是大宋皇帝亲自办的。西北的将领曹友闻兄弟、余玠、王坚、吕文德等等,都是皇帝在金陵讲武堂的爱将。小人要不是年纪大了,也想去凑个热闹!”
下人赔着笑脸,眼神里面却有一丝的憧憬。
大宋四大学堂,再加上各地的分堂,吸引了千千万万的年轻人,他只有二十出头,自然也不例外。
事实上,他也想去,但习惯和懦弱让他不敢踏出这一步。
“河西路、西夏路,你说咱们去那里做买卖,把香料卖到那里去,到底会怎么样?”
蒲寿庚眼睛一转,又是一种想法。
“这个小人可不知道。西夏咱没去过,不熟。不过西北贫瘠,远没有临安城和金陵城繁华热闹。也许去四川会不错。”
下人满脸堆笑,不置可否。
做惯了海外贸易,改做内地生意,恐怕难度不小。再加上香料都是奢侈品,只有那些富贵人家能买得起。西北,估计不是好选择。
蒲寿庚点点头,要想做西北的买卖,恐怕不太容易。不过那里去的商贾少,买卖好做,回头可以试一下。
忽然,外面响起了尖利的哨声,人声鼎沸,似乎乱了起来。
“出去看看!”
蒲寿庚心头一惊,站了起来,大踏步向外走去,下人紧紧跟上。
听这警语,似乎是遇上了海盗。
海船上,桅杆上的瞭望手吹起了哨子,同时摆动手臂,声嘶力竭大喊。
“有海盗!有海盗!”
甲板上的水手们慌作一团,乱糟糟一片,不知所措。
“慌什么!”
蒲寿庚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看着海面上四面八方而来的海盗船只,神色自若。
海盗船距离还远,这里已经到了翁州海域,前面不到百里,就是宋军的水军大寨。
海盗不是被灭绝了吗,怎么还有残渣余孽?
“大官人,怎么办?”
海盗们凶神恶煞,挥舞刀枪,似乎在狂吼乱叫,下人满脸的惊慌。
“继续向前,直奔定海的宋军水师大寨!”
蒲寿庚冷声说道,风度依旧,面色平静。
商船高大如楼,海盗们即便追上,也不是那么容易攻下。
看来,宋军肃清海上,这些海盗给逼急了,孤注一掷,竟然选择在近海动手。
海船加速向前,海盗船围攻,四面八方,紧紧追赶。
“二……当家,官军的……烽烟!”
海盗船上,一个小喽啰指着西边群岛上冲天的浓烟,惊恐地大声喊了起来。
“快走!”
二当家的胆战心惊,再也顾不上劫掠海船,立刻指挥着海盗们划船逃走。
现在的大宋水军训练有素、火器犀利,可不是软脚虾,一旦被围住,凶多吉少。
烽燧上浓烟滚滚,无数的宋军战船出现在了海面上,巨大的战船让人望而生畏,他们的战船从南北围了过来,直逼海盗们的船只。
与此同时,宋军的战船上,一门门火炮推出了炮窗,炮口幽幽,犹如噬人的猛兽,船上的宋军手忙脚乱,似乎正在装填弹药。
“快!快冲出去!”
二当家的面色苍白,几乎是咆哮了出来。
一旦宋军开炮,战船加速,再想逃出去可就难了。
双方相向而行,战船迅速靠近,海盗们脸色煞白,拼命划动木桨,向外逃去。
“蓬!蓬!蓬!”
忽然间,宋军战船上硝烟弥漫,火炮声大作,几艘海盗船先后被击中,船上木屑纷飞,被砸出几个大窟窿,甲板上的海盗血肉模糊,栽倒一片。
“快划,给老子冲出……”
二当家的话音未落,“蓬蓬”的火炮声又接着响起,海面上的海盗船不断被击中,海盗们的惊叫声不断,不断有海盗被火炮击中,血肉横飞,不断有人落水,像下饺子一样。
双方战船接近,宋军水军的震天雷雨点一样飞上海盗们的战船,到处都是隆隆的爆炸声和惨叫声。
逃往外海的海盗船只,无一例外,被宋军高大的战船很快赶上,要么被火炮击中,要么在震天雷的狂轰滥炸之下,很快变得支离破碎,碎屑破板,海面上漂的到处都是。
但还是有海盗船只闯出了重围,向着梅岑山的海盗老巢拼命逃去。后面的宋军战船,紧紧跟随。
商船上,看到海盗们鬼哭狼嚎,一艘艘的海盗船被击沉,水手和船上的商人都是欢呼声不断,兴高采烈。
“大宋朝廷的水师,太厉害了!”
下人们欢呼雀跃,蒲寿庚却是冷静,似乎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广阔的南洋、印度洋都被宋军水师扫荡的海面靖平,就更不用说舟山群岛这些宋地了。
“船上的人听好了!我们是大宋沿海制置司的水军,跟着我们的战船去庆元府!”
一艘宋军战船靠近商船,上面的宋军将领大声喊道,指挥着战船向前,为商船保驾护航。
“大宋万岁!”
“大宋官军万岁!”
商船上的人一片欢呼,商船跟在宋军战船之后,向着杭州湾的方向而去。
蒲寿庚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可以值得欢呼的?以大宋水师的船坚炮利,对付这些还在使用刀枪的海盗,还不是小菜一碟。
第44章 风再起
商船尾随大宋水师战船,很快到了沿海制置司水军大寨的港口,就在大寨外面的货物港口栗港停泊,水手们需要在港口搬下货物,搭内陆货船经浙东运河前往临安府。
港口上海船云集,一艘艘的商船装满货物,正在准备出港进港。上面的大宋和各国商人谈笑自若,指挥着装卸货物,熙熙攘攘,热闹异常。
目光扫向钱塘江入海口,杨柳飘拂,江水浩浩荡荡,蒲寿庚正要抒发几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豪情,下人忽然指着水面上,大声惊叫了起来。
“公子,那是什么?那船是着火了吗?”
蒲寿庚定睛看去,也是吃了一惊。
“这船是着火了!怎么没有人救火?”
“怎么没有人救火啊?一会儿船就烧没了!”
下人热心肠,焦急地叫了起来。
蒲寿庚主仆的反应看在眼里,旁边的人都是摇头微笑,有年轻汉子笑着说道:
“你们是大食商人吧,不要惊慌!那船是蒸汽船,烧的是煤,冒的是黑烟,船没有着火。”
“蒸汽船?”
蒲寿庚主仆震惊不已,都是瞪大了眼睛。
蒸汽船,那是个什么玩意?
“对,蒸汽船!”
说话的年轻汉子继续说道,脸上浮起一层傲气。
“蒸汽船是朝廷新造出来的东西,船上装了蒸汽机,不用人划船,靠的是烧水产生的水汽。听说金陵机器制造司那边试了很多次,经常会炸开,还死过人。现在好像问题不大了,刚刚开始在船上试。”
“蒸汽机?水汽?”
蒲寿庚主仆面面相觑,向着蒸汽船看去,果然船中间有一大肚,代替了船上的楼层,嘟嘟冒着黑烟。
蒲寿庚懵懵懂懂,下人神往地说了出来。
“公子,这要是不用人划,一年四季都可以出海了!”
蒲寿庚重重点了点头。
要是这蒸汽船真能成功,以后的海上贸易可好做多了。
“这蒸汽船卖吗?”
蒲寿庚立刻问了起来。
要是能买到蒸汽船,再贵也要整上几艘。有了这家伙,还愁生意不兴隆?从大宋到非洲,沿岸各地都有大宋水师驻地,应该可以补给煤炭。欧洲的商路还没有贯通,可以尝试一下。
心里盘算着,蒲寿庚目光扫向海口上的蒸汽船,已经掉头向临安城的方向去了。
“听说现在还没有试成,不过看这样子,估计也差不多了。蒸汽船会不会卖,你可要去问官府了。”
年轻汉子走开,蒲寿庚犹自震撼不已。
大宋蒸蒸日上,日新月异,才半年多没来临安城,这里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那不是占城的李大官人吗?”
下人指着港口上和几个商贾交谈甚欢的黑瘦商贾,惊讶地说道。
蒲寿庚一怔,赶紧走了过去,向李绍见礼。
“李大官人,你也来了!”
“蒲大官人,幸会幸会!”
李绍笑呵呵向蒲寿庚见礼。
这些年以来,大食商人几乎垄断了大宋的香料贸易,赚得盆满钵满。不过随着大宋对香料等“奢侈品”提高关税,他们的光景,已经大不如前。
“李大官人,这些都是你的船只吗?这都要运往哪里呀?”
蒲寿庚看着吃水甚深的十几艘海船,诧异地问道。
这十几艘船只,恐怕有近十万石粮食。按照市价,就是30万贯。
这个李绍,一出手就是30万贯,好大的手笔!
“不瞒你蒲大官人,总共30艘海船,20万石。上月已经走了一半去扬州,这是剩下的一半,稍后就会开船运去。和你蒲大官人比起来,哥哥我是小巫见大巫啊!”
李绍笑呵呵说道,有些得意。
大食商人风光不再,他心里是有些幸灾乐祸。
“30艘海船!20万石粮食!哥哥,这是要开战了吗?”
蒲寿庚吃了一惊。
扬州已经是淮南前线,一下子输入20万石粮食,足够十万大军几月之用。这不是要用兵了吗?
“哥哥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宋的江西遭水灾,楚州的李全闹得也很厉害。以我看,大宋朝廷恐怕是要对李全动兵了。”
李绍神神秘秘说着,跟着轻蔑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李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和大宋官军作对,这不是找死吗?”
这几年来,他可是目睹了大宋官军的日渐兴盛。李全自不量力和大宋朝廷斗,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那是当然,李全的忠义军,怎么会是我大宋王师的对手?”
蒲寿庚为自己是宋人面上有光。
李绍告辞离开,蒲寿庚看着一艘艘商船离开,目光幽幽。
要不是大宋战事频繁,李绍又到哪里去贩卖粮食赚钱?
“在下蒲寿庚,大宋商人,家父蒲开宗,曾任安溪县主簿,因贸易有功,被朝廷授予“承节郎”。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去明州市舶司办理完税务过来,看到救他的年轻水师军官,蒲寿庚赶紧上前致谢。
这小子彪悍硬挺,惹得港口上的年轻女子频频打望,让人真是羡慕嫉妒恨。
自己年少多金,风度翩翩,怎么就没几个人打望自己?
“你是我大宋商人?怎么和我宋人长的不一样。我叫刘整,是沿海制置司水军大寨的军官。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找我。”
年轻军官嘿嘿一笑,就要告辞离开。
宋朝海外贸易兴盛,大食商人尤为财大气粗。他们居住于沿海泉州、福州、广州一代,几乎垄断了海外的香料生意,实力不可小觑。
不过,大宋水师纵横天下,他也并不把这些大食海商视为威胁。毕竟,海面上的大宋商船占了多数。
“将军,在下真的是大宋子民。这是在下的凭由,绝不敢欺瞒。”
蒲寿庚给刘整看了自己的籍贯证明,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塞了过去。
“将军,一点小小心意,将军请笑纳。”
他父亲当过大宋的官员,定居泉州,他也算是大宋的官二代了。
蒲寿庚满脸笑容,刘整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你是大宋子民,应该知道朝廷正在反贪反腐。快把你的钱收起来!”
这要是让其他水师将士看到了,他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将军,这不是贿赂,这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和兄弟们下去吃顿饭,喝杯茶总可以吧?”
刘整的谦让看在眼中,蒲寿庚以为他只是在表面推辞,赶紧继续说道。
天下还有不受贿赂的官吏吗?
“我再说一遍!快把你的东西收起来!要是被人看到,我的前程可就完了!”
刘整板起脸来,一本正经。
“身为大宋的军人,救你们是我们的职责,不需要你们感谢,我们自有朝廷的俸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在金陵讲武堂的时候,教官们一再交待,不得收受贿赂,违者必究。你赶紧收好东西,否则别怪我翻脸!”
刘整满脸的严肃,蒲寿庚一愣,只好讪讪收回了钱袋。
原来是金陵讲武堂的军官。这些人都是皇帝的天子门生,自成一派,谁也不敢小瞧。
都说大宋皇帝整饬武备,编练新军。现在看来,确实是面目一新。
要是赵竑在此,准是要发一声感慨。历史上,南宋灭亡的两大“宋奸”会面,不知是不是真是巧合?
蒲寿庚,泉州富商,南宋末年担任福建安抚沿海都制置使兼提举泉州市舶司,将南宋宗室数千人屠杀,后投降元朝,任福建广东市舶事,福建行省左丞、参知政事等职。
至于刘整,投降元朝以后,提出“欲灭南宋,先取襄阳”的关键战略;为元朝组建了一支强大的水军,破襄阳,为元军灭宋立下汗马功劳。
两大“宋奸”以如此方式会面,都以为宋人为荣,境遇天翻地覆,令人唏嘘。
“刘整,要出兵了!”
远处有军官喊了起来。
“将军,你们还有军令?”
蒲寿庚好奇地问了起来。
“海盗首领朱清被困在了梅岑山,我们这就过去,彻底灭了他们。以后这海面上就清静了,你们可以放心往来!”
刘整说完,摆摆手,大踏步离开。
这几年下来,南洋海面上的海盗被大宋水师剿灭得八九不离十,想不到这些残渣余孽还敢公然出来劫掠。这一次,就要一举灭了这些家伙,一劳永逸。
“大宋王师,今非昔比啊!”
蒲寿庚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感叹。
“大官人,货物已经装好了,可以动身了。”
下人过来,向蒲寿庚禀报。
“你说我去报考金陵讲武堂,或者大宋水师学堂怎么样?”
蒲寿庚看着正在登船的大宋水军,忽然问了出来。
“大官人,我可是听说了,水师学堂和金陵讲武堂都很苦,你能受得了吗?”
养尊处优,过惯了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能受得了那些苦和枯燥吗?
“和你说说,你还当真了!”
果然,蒲寿庚摇摇头,心里竟然有一丝失落。
金陵讲武堂,今生怕是无缘了。
梅岑山半山腰,山寨墙上,海盗首领朱清看着山道上攀援而来的宋军,眉头紧锁。
和沿海制置司的宋军打了这么多年,朱清发觉,宋军是越来越难对付了。
关键是宋军的火器,凶猛残暴,根本没法对抗。
“大哥,二哥还没有回来,恐怕是凶多吉少。”
海盗头目小心翼翼,生怕大哥发飙。
出乎意料,朱清没有发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海上遭遇宋军,对方船多船大船快,再加上火器凶猛,二当家怕是已经给感掉了。
“告诉兄弟们,都给老子准备好了,击退了官军,重重有赏!”
朱清硬着头皮下了军令。
其他人或许都可以被招安,他却不能。他罪行累累,烧杀抢掠,肯定是要被砍了脑袋。
幸好,寨墙够高够险,兄弟够多,家伙齐全,足以和官军对抗。围上几天,粮草不济,官军自然就退兵了。
“火炮!”
看到山寨前一门门火炮架起,寨墙上和寨墙后的海盗们一阵骚动,朱清也是心惊肉跳。
又是这该死的火炮!
“稳住!怕个球!要是被攻破了山寨,谁也......”
朱清话到一半,闷雷声忽然响起,海盗们惊讶的注视之中,寨墙上木屑纷飞,寨门被打得支离破碎,墙后墙上寨门后的海盗们栽倒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海盗们血肉横飞,一阵鬼哭狼嚎。
硝烟弥漫,又是一阵阵刺耳火炮声响起,寨墙上的海盗们被打倒一片,寨门轰然倒下,溅起一地的灰尘。
火炮声不断,朱清被火炮击倒在寨墙上,半边身子被染红,不断抽搐。
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残肢断体,海盗们蠕动惨叫,惨状不忍卒视。
没有海盗再负隅顽抗,他们或向寨内逃窜,或扔掉了兵器,向宋军投降。
“进寨!有顽抗者,格杀勿论!”
宋军火炮阵地中,吴潜看着破碎不堪的寨墙和寨门,冷冷传下了军令。
无数的宋军冲进了海盗的寨子,火炮声、震天雷爆炸声不断,长枪破体的声音,惨叫声此起彼伏,一阵并不激烈的战斗之后,寨中终于恢复了平静。
“回去向赵相公禀报,就说朱清部被剿灭了。”
吴潜站在山腰,目光从满山的鲜血和尸体上移开,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出神。
海盗余孽被消灭。浙江的海面,东南沿海的海面,都清静了
皇帝说沿海制置司水军有大用,四五年都过去了,海盗也肃清了,南洋印度洋非洲也拓殖了不少,但是对挥师北上,皇帝似乎一直没有决断。
海路直取燕京,不会是一句空谈吧?人生苦短,皇帝不急,他都等不及了。
一艘战船划水而来,直到山下的水寨口才停下。船上的军士登岸后一路前行,直到了吴潜身前,这才停下脚步。
“吴帅,赵相公让你速回本部水寨,皇帝的圣旨到了,让你速去金陵讲武堂!”
军士上前禀报,吴潜心头一荡。
扬州调了数十万石粮草,现在皇帝又召他去金陵讲武堂面圣。看样子,淮东边塞,恐怕战事再起。
第45章 退路
大宋建武元年十月,淮南东路,楚州城。
楚州,大宋边陲,南北襟喉,兵家必争之地。淮水二千余里,运河南下,只有通过楚州运河一段,不然无法进入长江及江南。楚州雉堞坚固,号“银铸城”,为淮水流域第一坚城。
十余年的战事下来,楚州城早已经今非昔比,城外风吹草动,良田荒芜,断壁残垣随处可见。城墙上污血遍布,烟熏火燎,城头挂满了人头,血腥恐怖,犹如末世。
宋兴庆二年九月,蒙古将领孛鲁率军入山东,招降据守青州大半年的李全,以李全为山东淮南、楚州行省。
楚州城东、南、北三面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只有城西的管家湖水势深广,可练兵用武,是楚州城战略要地,由城西门小舟可入城。
管家湖上,波光粼粼,数十艘战船停泊。一艘战船之上,蒙古国大将,山东、淮南、楚州行省李全正站在船头,皱着眉头向南张望。
从楚州到长江以南的金陵,路程不过300来里,骑兵两日即至,但南下途中,不知有多少宋军严阵以待。
“恩府,宋军兵强马壮,火器犀利,千万不能轻敌。还是从长计议,不可轻易对宋廷用兵!”
悍将田世荣眉头紧皱,向李全建言。
山东、淮南、楚州行省,听起来似乎不错,但要对大宋用兵,似乎还是太不自量力了些。
“恩府,宋军从鞑靼大军手里夺了西夏,可见战力不弱,已经今非昔比。若是真对宋廷用兵,恐怕会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兄弟们打没了,鞑靼那里,可就没什么地位了。”
副将郑衍德也是有些心虚。
如今的宋军兵强马壮,连蒙古铁骑都不怕,着实让他不安。
“怎么,你们都怕了吗?”
李全的目光从运河上收了回来,冷冷看了一眼周围的将士们,狠声说道:
“就是因为宋廷从中挑拨,我二哥,我两个儿子,还有刘庆福他们才死于非命。我和宋廷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一定要杀的宋人血流成河,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楚州几次内乱,他家破人亡,宋廷煽风点火,是为罪魁祸首。大丈夫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要我说,大宋兵强马壮,今非昔比,还不如投了宋廷,兄弟们都有口饭吃。如今的宋皇,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只要咱们归顺,一定能……啊!”
另一个部将国安用还没有说完,李全脸色一变,忽然抽出刀来,狠狠一下,砍倒了猝不及防的国安用。
“要不是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二哥能死?我两个儿子能死?砍死你这狗杂种!狗杂种!”
李全连砍几刀,直到国安用血肉模糊,这才停止了砍杀,悻悻把血刀扔在了甲板上。
楚州内乱,国安用等五人杀李福与李全两个儿子以投宋廷,国安用只是被迫胁从,并不是罪魁祸首。况且国安用已经杀了张林、邢德向李全赎罪,算是戴罪立功。
可即便是这样,李全还是把国安用杀了。
李全面色狰狞,身上都是血迹。郑衍德和田世荣面面相觑,都是心惊。
自从两个儿子被杀,自从投靠蒙古国以来,李全变得越来越暴戾了。
周围的将领都是栗然,纷纷站直了身子。
李全对部下一向仁义,他竟然对智囊国安用痛下杀手,可见内心的暴躁。
“拖下去!”
郑衍德赶紧摆了摆手,军士立刻把国安用拖了下去,用水把舱板清洗干净,就连李全扔在舱板上的血刀,也给清洗光亮。
“还有谁不服?都给老子站出来!”
李全脸色阴沉,怒声咆哮,周围众将低头哈腰,无人应声。
“恩府,先取通、泰二州,然后渡江攻取金陵城和临安府。江南繁华富裕,宋军孱弱,正好攻打。到那时金银珠宝、粮食女人应有尽有,兄弟们都听你的。你就下令吧!”
田世荣赶紧大声说道,附和李全的建议。
失去了哥哥,两个儿子,还有两个美妾,这个时候,还是少触怒心情不佳的李全。
“恩府,宋军占了西夏,和鞑靼大军正面为敌。恐怕宋军没有好日子过了!兄弟们跟着你,杀入江南,也当一回南王!”
郑衍德察言观色,继续说道。
新的蒙古国大汗窝阔台传下军令,蒙古大军就要南下攻金伐宋。宋廷接受西夏的归降,无异于自讨苦吃。而淮东李全部,就是攻宋的先锋。
“恩府下令就是!我等以恩府马首是瞻!”
“恩府,下令吧!江南美女如云,金银珠宝堆积如山,我等随恩府南下,好好劫掠一番!”
众将纷纷鼓噪,李全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官人,你这是作甚?”
看到拖下去的尸体,刚刚出了船舱的杨妙真大吃一惊。
“见过恩堂!”
众将领一起向杨妙真行礼。
杨妙真察言观色,对着脸色铁青的李全,立刻变了口吻。
“相公,二哥和两个孩儿身死,原因多的是,和将领们没有太多关系。你想想,饭都吃不饱,还怎么让他们安心?国安用一直追随咱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把他好好安葬吧。”
李全看了一眼杨妙真,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究竟。
“兄弟们,都是我伤心过度,恍恍惚惚,做了糊涂事。国安用兄弟追随我十几年,虽然背叛过我,杀了我二哥和两个儿子,但他是被迫。我不应该杀他呀!把他好好安葬,他的妻儿我养着!”
李全狠狠跺脚,满脸的懊悔。
就要挥兵南下,大战在即,可不能让将士寒心。
“恩府,国安用反复无常,他该死!你真是宅心仁厚,我等心服口服!”
田世荣赶紧说道,拍起了李全的马屁。
“恩府忠义,我等愿追随恩府,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郑衍德慷慨激昂,抱拳说道。
“追随恩府,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其他将领异口同声,一起抱拳而道。
“兄弟们,谢了!我向兄弟们保证,一定痛击宋军,和兄弟们有福同享,永不相负!”
李全回了一礼,也是郑重其事说道。
这些将领,大多数都是山东旧部,都是和他一起打江山的兄弟,中间反叛倒戈,已经死了太多的人,经不起折腾了。
“相公,现在和宋廷撕破了脸皮,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有进无退,只能放手一搏,夺了扬州和通州,占了淮南,才能立稳脚跟。”
见李全已经恢复了镇定,刘未成才继续说道。
“你们说得没错!鞑靼又不给钱粮,咱们只能自己去抢。既然宋廷断了咱们的饷粮,咱们就把属于自己的东西给夺回来!”
李全点点头,高声说道。
仅靠楚州和山东,暂时是没有办法支撑起近十万大军的粮草供给,只有自己想办法。
蒙军没有军饷钱粮一说,所得全靠劫掠。山东、河北都是残破不堪,不能供给。河南也不富裕,而且金兵沿岸布防,临阵以待,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得逞。
一番思量下来,南下攻打富裕阔绰的宋朝,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李全看向了身后的众将,提高了声音。
“弟兄们,你们说呢?”
“恩府,当然是你一句话了!我们跟着你就是!”
李全的心腹左右手郑衍德,立刻表态支持。
“扬州、金陵,还有临安府的花花世界,肯定要南下了!”
“恩府,依我看,宋皇的位子应该你来坐!那些个大头巾都是窝囊废,没一个有用的!抢粮,抢钱,抢女人,什么都有了!”
田世荣和其他众将纷纷开口,都是兴奋。
江南花花世界,金银珠宝,丝绸粮食,应有尽有,能够好好劫掠一番,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好!传令下去,三日后大阅三军,准备南下,攻取扬州!”
李全慨然下了军令。
江南的富裕,他早已经垂涎三尺。宋皇的锦绣河山,也该让他使劲折腾一下了。
光是那金陵城,就足够他好好搜掠一番。
“恩府,宋人派了使者前来。就在州衙等候。”
军士的禀报让李全一愣,他和众将目光相对,都是笑了起来。
“看到没有,一听到要对他们动兵,马上就怕了!这些无用的窝囊废!”
李全哈哈大笑,漫不经心摆了摆手。
“去,把宋使叫到这里来!本帅要在这里见他!”
“相公,要不要回去,面子上也好看些?”
杨妙真在一旁小声劝道。
宋廷派使者前来,终归是好事,表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忠义军周旋于蒙古国、金国和大宋之间,决不能意气用事。
“夫人,宋廷已经断了咱们的钱粮,这个时候就要连欺带诈,争取更大的好处。如果宋廷是来招安,等钱粮到手,再南下攻宋。若是宋廷犹豫不决,正好可以南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杨妙真还想说话,李全摆了摆手,军士退了下去。
杨妙真沉默不语。李全是一军之主,她不宜一再和李全唱反调,还是要维护李全在军中的威信。
众人在甲板上等候,很快宋使上来,对着李全拱手行礼。
“贵使,宋皇让你前来,所为何事啊?”
李全看着宋廷使者,大不咧咧,满脸的傲慢和嫌恶。
“李将军,这是我大宋天子的亲笔书信,还请李将军过目。”
宋使拿出一封书信,递了上来。
“宋皇的亲笔书信!”
李全不由得一愣,接过了书信,打开看了起来。
“全兄,当日南下来投,为国讨贼,出生入死,朕甚感佩。史弥远专权,后来种种阴差阳错,以致于离心离德,刀兵相见,朕心甚憾。听闻兄投靠鞑靼,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兄弃暗投明,前来金陵讲武堂一唔,弟当扫庭相迎,不胜期待。宋,赵竑亲笔,宋建武元年八月初六。”
赵竑的书信简单直接,李全看完,心头狐疑,把书信给了杨妙真。
杨妙真看完,下意识松了口气。
“尊使,宋皇究竟是什么意思,还请直言相告。”
忠义军和宋廷之间,似乎还有回旋的余地。
“夫人、将军,陛下口谕,大敌当前,忠义军和朝廷所有恩怨一笔勾销,陛下请将军和夫人携带众将去金陵讲武堂面圣,陛下要和将军夫人面谈,保将军夫人等一世富贵。将军部众留守楚州,朝廷付以钱粮。等王师北伐恢复山东,众军回归故里,垦田置业,山东五年免赋,永罢刀兵,安享太平。”
宋使朗声说道,又是一礼。
李全夫妇和众将都是不语,片刻之后,李全扫了一眼周围沉默的众将,忽然抬起脚来,一脚将猝不及防的宋使踹翻。
“宋皇狼子野心,想让我等自动送上门,然后将我等格杀!你这狗贼,巧舌如簧,差点让我中了你的诡计!”
杨妙真等人都是愕然,李全大声怒喝了起来。
“将此贼头颅砍下,带回去给宋皇!告诉宋皇,让他洗干净了脖子,等着被砍吧!”
“官人,千万不可如此!和宋皇撕破脸皮,斩杀使者,忠义军可就没有了退路!”
杨妙真大吃一惊,赶紧劝了起来。
“要什么后路?我二哥、我两个儿子,还有我的女人,都是因宋廷而死,我和宋廷不共戴天!谁要再劝,别怪我不给面子!”
李全眼神狰狞,大手一挥。
“还不快拉下去砍了!”
杨妙真想劝,见李全目光凶狠,一时犹豫,军士已经把宋使拖了下去。
“李全,对抗朝廷,死不悔改。你不得好死!”
宋使挣扎着骂道,声音逐渐远去。
“你们都不要劝我!你们难道没有看出,宋皇让我等去金陵,是自投罗网吗?你们也不想想,去了以后,还能回来吗?”
李全话语寒气森森,舱板上的众人都是凛然,有些人心里凉了半截。
杀了宋使,所有的后路可都断了,只能和宋军决一死战,是福是祸,听天由命。
“传令下去,全军准备,克日攻取扬州!”
李全看着滚滚而去的河水,冷冷传下了军令。
杨妙真轻轻摇了摇头,心头暗自叹息。
杀了使者,挥兵南下攻宋,可是再也没有退路了。
第46章 应来之事
使者被杀!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金陵讲武堂,让正在约见众将臣的赵竑不由得一惊,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我……草你大……”
“爷”字终于没有出口,赵竑脸色铁青,拍桌而起,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教场,一动不动。
这个李全,从哪里来这么大的杀气?
他为什么要杀大宋使者?
难道是因为大宋朝廷断了粮饷供应,以至于楚州忠义军内乱,他的两个儿子被杀?
“陛下,李全投靠鞑靼,招兵买马,如今兵强马壮,南下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臣以为,恐怕也就是这几天,李全就会南侵,扬州就要发生战事。”
杜杲上前几步,在赵竑身后低声说道。
赵竑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杜杲,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
“杜卿,你是防御战的大师,让你守扬州,大材小用,委屈你了!”
“陛下过誉,臣不敢当。”
杜杲老脸一红,赶紧谦虚一下。
帅淮西无逾杜杲者。这是时人对杜杲的最好评价。
历史上蒙古灭金,势已压宋。南宋两大名将孟珙能纵横江淮,收复襄阳邓州诸城,名满天下。而庐州之围,杜杲以数千宋军抵御数十万蒙古大军,使其不能前进分毫,对蒙古大军数战,难求一败。
更何况,此君还是个“发明狂人”,临阵发明各种对敌器械,让蒙古大军吃尽了苦头,堪称南宋版的“爱迪生”。
国势无强弱,人实为之。人才是决定战争的根本,可惜南宋政治腐败,先天不足,积弊太深,终于玩死了自己。
“陛下,李全是想在冬日前攻下扬州,控制江北。一旦鞑靼大军南下,便可直接进入江淮,威胁江南。就请陛下下旨,我军南北夹击,水陆并用,灭了李全这狗贼!”
另一位猛将孟珙上来请令,另有一番见解。
这位历史上的南宋战神,为南宋朝廷立下不世之功,以孤军与蒙军对峙于荆湖四川之间,屹然为南宋中流砥柱。孟珙亡而宋事遂不可支。
再加上余玠,这么多的猛男,可惜南宋自毁长城,给白白糟蹋了。
“陛下,李全祸害我大宋淮南边陲久矣。请陛下下旨,立刻灭了此贼,我沿海制置司水师愿作先锋!”
吴潜也是一样,慨然请令。
李全人马数万,更有水师战船数百艘。要打垮李全,必须水陆并进。
南北夹击,水陆并用,一击得手。
看来,这些将领和自己所想不谋而合。淮南不能再乱下去,不能任由李全再乱下去了。
“上流守四川,守江必守淮。朕已经尽了力,可惜人心难测啊。”
赵竑无奈地一声叹息。
他真心实意,姿态放得很低,想让淮东躲避一场战火,看来是异想天开。他给了李全机会,既然对方不珍惜,自绝于人民,只能是兵戈相见。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李全跋扈,他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李全投靠蒙古国,他就不能忍受。
光凭李全甘为蒙古大军做马前卒,攻略江南,就死有余辜。还想纵横江淮,伺机南下,他还真以为,大宋是以前的大怂吗。
“陛下,楚州本就是我大宋疆土,怎能容忍李全占据,荼毒百姓?陛下请发兵,灭了李全,夺回楚州,还淮东一片太平!”
孟珙再次请令。
在他看来,朝廷派使者去楚州,完全是多此一举。李全的野心,怎么可能只是一场荣华富贵就能打发?直接出兵开干就是。
“朕只是想百姓免于战火涂炭,为淮东保一分元气。楚州是我大宋治下,一旦刀兵相见,百姓必是水深火热。李全啊李全,朕必除之!”
南宋朝廷和时势共同酿造出的这样的一颗“毒瘤”,只有拳头去解决了。
“把淮南东路的沙盘抬进来。”
沙盘抬了进来,拼接完毕,淮南东路的地形图活灵活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杜杲,李全杀了使者,必会克日南下,扬州、泰州已是前线,淮南东路数万精锐,能守住扬州、泰州一线吗?”
赵竑指着沙盘上扬州到泰州一线,向淮南东路制置使杜杲说道。
李全南下,直面扬州。杜杲的淮东边军,正是迎战的主力。
“陛下,区区几万敌军,臣还不放在眼里。臣愿立下军令状,确保扬州泰州一线安然无恙。”
杜杲看着沙盘,指着海岸线,不忘提醒。
“陛下,李全部水师,大小战船数百艘,集中于盐城一线。臣的水师只能战于内河,李全部要是从海上南下,还需沿海制置司的水师协助,以保扬州侧翼的安全。”
“杜杲,你考虑的倒是周详。”
赵竑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向了扬州一线。
“杜杲,扬州城的防线,你打算如何布置?”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战略自己决定,战术上,还是交给这些更专业的将领去决定。
“陛下,臣打算在扬州城北布防,和蒙军野战。让杜庶和向士璧二人担任步骑主帅,统步卒两万,骑兵八千,炮兵两千,三万大军,拖住李全大军。让聂斌率扬州水师,在扬州东运河一段狙击李全西进的水师。”
杜杲指着沙盘上大运河以西,继续说道:
“一旦两军陷入胶着,臣率部在扬州到高邮段运河以西布防,守株待兔。有孟将军隔断淮水,这一次定可以大肆杀伤蒙军。”
忠义军变成了蒙军,敌我双方,不需要再留半分情面。
“杜杲,你是主帅,扬州战线,就如你所言布置。杜庶,向士璧听令,务必击退李全部!”
赵竑看了看跃跃欲试的杜庶和向士璧,二个金陵讲武堂的毕业生一起抱拳行礼。
“陛下,臣愿立下军令状,击退李全部元军,否则甘受军法!”
“陛下,臣也愿立下军令状,不让李全部南下一步,否则提头来见!”
杜庶和向士璧一前一后,纷纷站出来请战。
“杜庶、向士璧,朕等着看你们的表现。不要在乎职位的高低,也不要在乎个人得失。我朝励精图治,为的是恢复中原王朝昔日的荣光,国强民富。你们都是我大宋的栋梁,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杜庶是杜杲之子,沉稳胆大,有大将之风。向士璧才高八斗,二人都是历史上的名将,都是心高气傲,可堪一用。
“谢陛下教诲!”
杜庶和向士璧一起行礼,都是奋然。
西北战事不断,功劳都让曹友闻余玠给占了,好不容易轮到淮东,当然要抓住机会。
赵竑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了沿海制置副使吴潜。
“吴潜,这一次的海战,少不了你的!”
这位他的父皇宁宗朝的状元郎,被他骤提为沿海制置副使,行海军大权,精明强干,有经方致远之才,东南沿海海面靖平,大宋水师纵横海外,都是此人鞠躬尽瘁,可为肱骨大臣。
谁说士大夫不能统兵,只要心思正了,私心少了,人人都是良将。
“陛下放心就是,沿海制置司数万水师将士准备妥当,全凭陛下调遣。”
不出意外,沿海制置司要挥军北上了。
“吴潜,说说你的想法!”
赵竑点点头,赞赏地问道。
“陛下请看!”
吴潜指着沙盘,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徐徐道来。
“陛下,沿海制置司可派两万水师,驻军于通州静海。一旦扬州、泰州战事一起,臣立刻令一部水师将士北上,灭了李全的海上力量,前往淮水出海口,断了李全部出海逃窜的海路。另外一部水师将士可直接北上,占了海州和密州。这两处海港水深宽敞,不用挖掘,便可停泊大型海船,再构筑沿岸炮台,建造军营,可为日后北伐转运之用。”
吴潜的话,让赵竑不由自主,哈哈笑了起来。
敢说敢干,人才难得。很多时候,不用他劳心劳力,这些将领就帮他解决了难题,或者帮他做了决定。
“扬州一线先动起来,水师巡视两段运河,先进入通州,谨防李全部南下,荼毒地方。等灭了李全的水师,再直接北上,占了海州和密州!”
赵竑立刻同意了杜杲和吴潜的谏议,心思立刻活了起来。
“占了海州和密州,距离耽罗和合浦两地更近,沿岸的补给地更多。以后对日本用兵,就更有把握。”
耽罗就是后世的济州岛,距离日本400里。合浦就是韩国的釜山一带,和日本北九州的博多港遥遥相望,不过三百多里,海峡之间还有对马岛和壹崎岛,都是登陆博多港的跳板。
先是李全、而后是西北、还有北伐、日本,甚至是欧洲,以后的战争不会少了。
“臣遵旨!”
“臣遵旨!”
屋中众将一起抱拳领令。
对日本用兵!看来,将来的战事只怕不少。
赵竑目光扫向了孟珙,又回到沙盘上,指着泗水一线,直接下了军令。
“孟珙,扬州战事一起,你率荆南都统司三万人,水师五千,自泗水东进,隔绝淮水南北,攻打楚州,断了李全撤往山东和河南的后路。”
孟珙领旨,暗暗心惊。
一次投入十几万的大军,还不包括水师,皇帝是要一鼓作气,灭了李全。
“陛下,要不要一鼓作气,直接北上,占了山东?徐州产铁之地,可以提供用之不竭的铁石。登州天然良港,水师可作为补给驻地,北上极为便利,也是东进日本的跳板。”
孟珙的想法,似乎更为激进。
西北边军攻城略地,打得轰轰烈烈,几乎恢复了整个西夏故地。反观东南战线寸功未立,东南的将领们,心里可都是憋着一口气。
赵竑微微一笑,没有立刻表态。
击溃李全的水师以后,沿海制置司的水师可北上占领海州、密州、登州几地,作为水师的驻地。
至于徐州产铁之地,确实让他心动,但现在已经不如从前那般需要。光是澳洲的铁矿,已经足够大宋冶铁之用。
击溃了李全部水师,蒙古大军的海上力量不值一提,大宋水师可以直接北上,占据山东良港,作为将来北伐的据点,恢复两河,也可东进,直达高丽和日本。
现在马上入冬,窝阔台即大汗位,大军南下恐怕是就在眼前。南方战士不习惯北地寒冷,到时候渤海冰冻,冬季似乎不是理想的北伐时机。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光是粮草转运,似乎就要数月的时间准备。
看来,即便是要北伐,最早也要等到春暖花开。
“徐州虽是五省通衢的战略要地,地势平坦,无险可守。蒙军秋日恐怕会再度南下,占领徐州,恐怕不是时候。还是等击溃李全以后再说吧。”
赵竑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
一旦北上,就不是夺取徐州、登州那么简单,夺取山东,甚至两河、燕云十六州才是目标。而打下山东,沿海良港可作为北伐的粮草辎重兵员中转站。
从江南到两河,两千多里,漕运不通,走海上风险太大,冬季难行。
孟珙的想法不错,目前来看,似乎冒进了一些。
“陛下,御敌于国门之外,不然淮东必成战场。”
孟珙还是有些不死心。
“何止淮东,西北也会是主战场。先灭了李全,后面才是大战。”
赵竑告诫众将,最终没有选择冒险。
“先发制人,诸卿下去准备。兵贵神速,至于怎么打,你们见机行事,自行决定,不必向朕禀报!”
作为一国之君,他只提供战略上的参考,至于战术方面,由将领们自行决定,他绝不干预。
派监军,将在中御,这些加设在指挥将领身上的条条框框,在他的治下,是绝不会发生了。
“陛下,李全投了鞑靼,忠义军及其部众如何处置?李全夫妇如何处置?”
孟珙多嘴一句。
忠义军中悍勇之徒不少,如何处置,还需皇帝明示。
“只除首恶,余众赦免。对李全这种反复无常之人,不要活的。凡有能格杀李全者,赏钱万贯,赐“军人魂”短剑一把!至于杨妙真,看着办吧。若是反抗,格杀勿论。”
赵竑最终,又加上了一句。
“军人魂”短剑,军人的象征,最勇猛的军人,当然值得拥有。
至于杨妙真,虽然是大长腿美女,但在国事大义面前,腿再长也不给面子。
第47章 扬州
扬州城西临长江,与金陵隔江相望;北接淮水,与高邮、楚州毗邻;中有大运河纵贯南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为长江南岸金陵城的屏障。
南宋初,宋高宗赵构在金兵围追下一路南逃,在正式以临安为行在前,曾以扬州为行都一年。在以后的百年间,扬州一直都是南宋抗金前线。战火绵延之下,良田荒芜,断壁残垣,百姓逃亡,满目疮痍。
大运河绕扬州城而过,形成天然的护城河,坚城深池,若是据城扼守,必将固若金汤,此为大多数守城者的首选。
运河以北的荒野上,营包满满,一眼望去无边无际。旌旗飞舞,战马火炮无数,大营之间周围壕沟、拒马、箭楼一应具备,士卒精锐,部伍严整,杀气腾腾。
这一次,淮东宋军没有龟守扬州城中,而是在扬州以北的原野上结下大营,这或许和身后就是一江之隔的金陵城有关,皇帝就在金陵讲武堂坐镇中枢。其意也不言而喻,就是要与李全部野战,寸步不让,一较长短。
“扬州城今不如昔,让人唏嘘啊!”
军营中,一处辕车之上,年轻的贾似道用千里镜打望大营周围,北面破烂不堪的断壁残垣,荒芜的良田一望无垠,和扬州以南一眼看不到头的绿色稻田天壤之别。
作为金陵讲武堂毕业的第五期炮兵科学员,刚刚入伍半年,贾似道只是一个正将的军官,这还是因为他在金陵讲武堂学习期间表现突出所得,并得了一把“军人魂”短剑。
尽管他是皇帝的小舅子,但他也得沙场建功,和金陵讲武堂毕业的所有军官一样。
而像余玠、曹友闻刚一毕业便是一军主帅的传奇经历,已经再很难复制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皇上都没有胆子,将士们还怎么拼命?”
一旁的辛肃冷冷一笑,神情很是不屑。辛肃是南宋大家辛弃疾的孙子,金陵讲武堂毕业的第一期炮兵科学员,在军中已经呆了足足四年,期间和李全部大大小小十余战,算是军中老将。
“学长,你不会在说当今天子吗?”
贾似道懵懵懂懂地问道。
当今天子可从来都不怕惹事,要不然也不会出兵讨伐李全了。
“你瞎想什么,我怎么会说当今天子?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姜白石的《扬州慢》,你总该读过吧?”
作为辛弃疾的后人,辛肃的文学造诣虽然比祖父差十万八千里,但比贾似道还是要高上一些。
“……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学长,你说的是高宗赵构,确实如此!”
贾似道信口拈来,对宋高宗赵构更是直呼其名,毫不客气。
宋建炎三年正月,金兵到达扬州,宋高宗赵构弃扬州出逃江南,金军大肆屠杀,扬州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烧杀抢掠之后,金兵将扬州城付之一炬。
“十万大军,皇帝坐镇,要是据城而守,纵然数十万金兵来袭,又能如何?皇帝没有了血气,一盘散沙,受苦的只是百姓。”
辛肃摇摇头,赞同贾似道的看法。
上行下效。他之所以敢这么说,也是因为当今天子赵竑的缘故。赵竑对宋高宗赵构很是不屑,金陵讲武堂的历届学员都是熟知。
但赵竑估计没有想到,耳濡目染,近墨者黑,这些年轻的讲武堂学员们一点就爆,可比他更愤恨和不满宋高宗赵构。
“现在曾经在讲武堂讲过,岳武穆之死,宋高宗赵构乃是始作俑者。至于秦桧,奸臣而已。奸臣再奸,也是臣子。没有宋高宗的准允,秦桧怎么敢以莫须有之罪杀岳武穆,怎么敢兴风作浪,又得以善终?”
贾似道的话,让辛肃不由得连连点头,悠然神往。
“李全这跳梁小丑,杀我大宋使节,还妄图要南下。要不是西北的战事,他早就被灭了!”
“学长说的是!李全这乱臣贼子,竟然投了鞑靼,简直是数典忘祖,无耻至极。咱们就好好地杀杀这狗贼的威风,为国讨贼,为陛下分忧吧!”
贾似道热血沸腾,朗声说道。
金陵大学堂和金陵讲武堂的学习下来,他身上的纨绔之气荡然无存,反而多了许多沉稳和热血。
“贾学弟,听说你去见了你娘,祝贺你母子团聚。你要好好立功,让你的老母脸上有光!”
辛肃哈哈笑了起来。
贾似道脸上泛红,郑重点了点头。
说起来,去见母亲,还是皇帝提的醒。只不过,皇帝对父亲的“渣男”行为,似乎很不以为然。
皇帝,可是够直的!
辛肃看着贾似道,嘿嘿一笑,神神秘秘。
“贾似道,贾国舅,周安周国舅在日本遇害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都是国舅,本朝外戚势弱,一个在军中效力,从普通军官做起;一个在日本横死,皇帝并没有以怒兴兵。皇帝就是这样公私分明,尽得军心。
“学长,你想害我吗?”
贾似道开了句玩笑,一本正经说道:
“周安虽然是国舅,但他也是我大宋子民。陛下之所以隐忍,是因为鞑靼势大,是我大宋心腹之患。沿海制置司在耽罗和高丽修建港口,恐怕就是为东征日本做准备。你看着吧,等灭了鞑靼,陛下一定会发兵日本,为周安报仇雪恨!”
“我想也是!陛下忍气吞声,不像是他平日所为。等灭了鞑靼大军,咱们一起去日本,灭了那些倭人,为周安出气!”
辛肃点点头,奋然一句。
二人目光一对,都是哈哈一笑,贾似道跟着说道:
“学长,听说李全投靠了鞑靼,光是战马就补充了近万。李全部兵强马壮,不好对伐呀。”
“兵强马壮算个屁!一轮火炮打下去,还不是血肉模糊,一身的血窟窿!灭了李全部,割了这小子的脑袋,风光风光。再回故土祭祖,这辈子也值了!”
作为辛弃疾的孙子,击溃李全部,就能恢复了山东,他也可以堂堂正正返乡,认祖归宗了。
二人正在乱侃,忽然,箭楼上的哨声响起,尖锐刺耳,跟着令旗挥动,鼓声密集,宋军大营立刻动了起来。
“鞑靼大军来了!”
辛肃精神一振,和贾似道一起,立刻下了辕车。二人上马,打马向火炮阵地而去。
“结阵!”
大营中,淮南东路副都统制、中军统制杜庶立刻下了军令。
一个个传令兵在宋军大阵中纵马奔驰,大声呐喊,声嘶力竭。
“所有人!准备应战!”
军令如山,宋军很快集结,刀盾手竖起盾牌,长枪兵随后,炮兵居于中军前侧,骑兵护住两翼。三万大军,瞬间一个个方阵形成,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杜庶举起千里镜,向着北方天际观望。
上百骑由北向南而来,马上的骑士身形矫健,人人打马狂奔,满脸大汗,背上的牙旗烈烈作响,显然都是宋军的斥候。
而在他们身后里许,烟尘滚滚,随风飘散,跟着无数的步骑涌现,旌旗挥舞,人头马头攒动,挤满了天际间,沿着运河东岸,正在水银泻地般而来。
马蹄声隆隆,地面颤动不停,蒙古骑兵铺天盖地,潮水一样漫来,无边无际。
而在步骑东边的运河上,无数的战船布满了水面,大大小小,舱板上站满了舞刀弄枪、张弓搭箭的军士,杀气腾腾。桅杆上高高飘扬的旗帜上,“李”字清晰可见。
果然,李全部南下了!
想不到这家伙风生水起,从大金到大宋,从大宋到蒙古国,那里都能兴风作浪,可谓枭雄。
“光是步骑,贼兵最少也有六七万人!骑兵至少两万!”
左军统领刘克永面色凝重,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蒙军是倾巢而出了。
“李全这家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骑兵?”
千里镜中,看到蒙古大军骑兵无数,战马无穷无尽,副统领张锦满眼的惊诧。
和李全相爱相杀多年,李全麾下这么多骑兵,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投了蒙古国,战马要多少有多少。你没看到吗,清一色矮壮的蒙古马,让人眼馋啊!”
杜庶观看得仔细,偷偷擦了把额头的汗水。
幸好,宋军的骑兵也不少!
“刘克永,左军对付李全的水师。传令兵传令下去,让炮兵和骑兵准备,全军准备应战!”
杜庶放下千里镜,轻声一句。
李全部近十万大军,战马无数,来势汹汹,看样子是要拿下扬州才罢休。
好在宋军的骑兵也不少,火炮够多,士卒训练有素,看起来似乎还行。
他转过头去,看向扬州城头,军士密密麻麻,父亲杜杲似乎正在指挥城头防务。
父亲在皇帝面前推荐他指挥大军,用心良苦,他可不能掉链子。
最起码,不能让余玠那家伙看扁。
杜庶军令传下,整个宋军大阵都忙活了起来。
蒙军中军大阵之中,李全坐于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凝眉向着南面的宋军大阵张望。
明军大阵严整,旌旗招展,步骑铁甲耀寒,漫山遍野,肃穆无声,一门门火炮炮口幽幽,直指前方。
“恩府,宋军的主将似乎是杜庶,是淮东制置使杜杲的儿子,也是淮东边军副都统制。看骑兵和炮兵的旗号,应该是淮东统制官向士璧和淮东边军统领辛肃。这三人都是金陵讲武堂的学员,宋皇赵竑的得意门生。”
李全身旁的副将郑衍德,给李全做着介绍。
大小摩擦不断,郑衍德对杜氏父子并不陌生。
“赵竑没有来,杜杲也不出来。就派几个金陵讲武堂的毛头小子出来应战。这是看不起我忠义军吗?”
李全怒气勃发,冷哼一声。
宋皇来信,称呼他为“全兄”。他挥兵南下,怎么着也得是宋廷的封疆大吏出战。几个无名小辈耀武扬威,分明是轻视他,怎么不让他恼羞成怒。
“恩府,世间已无忠义军了。”
郑衍德感慨一句,向着前方宋军大阵看去。
宋军火炮幽幽,一门接着一门,郑衍德看在眼中,心里有些心虚。平日里和宋军交战,基本上都是骑兵间的小规模战斗,很少动用火炮,用的多是震天雷,已经让部下将士头疼。
今天大规模的火炮在阵地上出现,着实让他不安。
“传令下去,准备开战!让水师绕到宋军的背后!”
李全脸色难看,冷冷传下军令。
“快!把那些宋人百姓押上来!”
郑衍德大声呐喊,蒙军大阵中,无数的宋人百姓被驱赶了出来。而在宋人百姓的人群中和身后,则是无数的蒙军骑兵手持利刃,或执弓在手,准备厮杀。
这些改为蒙军的忠义军,大多数人都是久经沙场,早已心如铁石,视人命如草芥。为了杀伤对方,他们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让宋人百姓冲击宋军大阵!骑兵随后射杀宋军,冲散宋军大阵!”
郑衍德拔出刀来,大声呐喊,下了军令。
战场厮杀,你死我活,来不得半点妇人之仁。
“快向前跑,不然老子砍了你的脑袋!”
“发什么呆,快跑!老子砍死你!”
蒙军骑兵纵马在百姓,大声恐吓,稍不耐烦就刀砍枪刺,瞬间就是鲜血淋漓,惨叫声不断。
宋人百姓被蒙军骑兵驱赶着而来,他们慌不择路,满脸泪水,直奔宋军大阵。百姓蓬头垢面,哭喊而来,漫山遍野。蒙军骑兵纵马而来,搭箭在弓,只待进入射程,就对宋军进行射杀。
百姓的惨状看在眼中,贾似道低低的一声叹息。
宁为太平犬,莫做离乱人。
皇帝低声下气招安李全,遭逢战乱,百姓可谓是欲哭无泪,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决定。
“看到了吧,这就是血淋淋的战争。这笔账,等一会好好算吧!”
辛肃拍了拍贾似道的肩膀,前方密密麻麻的蒙军映入眼帘,黑压压漫山遍野,辛肃面色一沉,大声喊了起来。
“火炮,准备!”
第一次指挥如此多的火炮,他的小心脏,也是“扑通扑通”,狂跳个不停。
第48章 楚州人心
淮南东路,边塞重镇楚州,州衙。
大堂上,楚州守帅杨妙真不安地踱步,眉头紧皱。
自从李全率兵南下攻打扬州,她的心就没有安稳过。
宋皇励精图治,宋军今非昔比,可不是以前的窝囊废了。扬州是江南和金陵的门户,重军云集,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宋皇亲笔劝降,李全一意孤行,誓要和宋军硬扛到底,不知能不能取胜回来?
宋皇,一想到那个冷酷果敢的年轻男子,杨妙真心里就寒气逼人,心烦意乱。
投靠了蒙古国,和大宋公然为敌,到底是不是一步好棋?
府外的鼓声和鸣金声忽然响起,杨妙真不由得一惊。
这又是怎么了?难道是忠义军战败,宋军来袭?
宋军不是在南面吗,怎么跑到大后方的楚州来了?
“恩堂,大事不好!宋军从泗水方向而来,水陆并举,看样子是要抄了楚州的后路!”
惊疑间,军士匆匆进来禀报。
“快!上城墙!”
杨妙真稍稍心定了些,快步向外走去。
原来是淮西来的宋军,和淮东战场无关。
站在楚州城北墙上看去,无数的宋军战船沿着淮水而来,兵分数路而进,一路掉头南下进了运河,到了楚州城西南,船上的宋军纷纷上岸,在楚州城南集结。
另外一路宋军沿淮水一路东进,在楚州城东北纷纷上岸,在楚州城东集结。更有几艘宋军战船从淮水进入了楚州城西的水师驻地,直奔西湖内的十几艘蒙军战船。
东南西北,宋军只是让出了北面方向,但北面粼粼的水面之上,宋军的战船来回巡弋。楚州城,被宋军四面包围了。
一眼看不到头,铺天盖地。楚州城南城墙上的杨妙真脸色煞白,心里突突直跳。
宋军十面埋伏,不仅是堵住了楚州城的后路,恐怕也堵住了南下的李全部北归的退路。
杨妙真正在惊疑,西湖水面上忽然惊雷声响起,宋军战船上火炮齐发,几艘蒙军战船被打得木屑纷飞,舱板上的蒙军血肉模糊,摔倒惨叫一片。
宋军战船上火炮轰鸣,烟雾缭绕,几艘蒙军战船或被打沉,或在水面上打转,其它的十几艘蒙军战船纷纷撤离了战场,抛下水里喊叫的同袍,拼命向城内方向划去。
宋军战船也不追赶,目睹着蒙军战船顺着西水门进入城中,更多的宋军战船进入了西湖。看样子,他们是要从容驻扎。
城墙上的杨妙真看的真切,不由得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气来。
宋军的火炮,怎么这么凶猛,直让人毛骨悚然。
要是船上都有火炮,这水仗还怎么打?
周围将士惊诧莫名,杨妙真回过神来,心惊肉跳。
宋军的水师这么厉害,那么南下的两路水师,岂不是碰上了硬茬,难有战胜的希望?
要是宋军野战,火炮也是如此凶猛,那得多少将士的命去填?南下大军还能赢得这场战争吗?
“恩堂,要不要向恩府禀报楚州的军情?再晚的话,可就来不及了!”
副将李俊的话,让杨妙真如梦初醒,下意识点了点头。
“快!马上派人向将军禀报!”
宋军马上就要合围,再不出城报信,恐怕来不及了。
“传令下去,准备作战!”
杨妙真沉着脸,传下了军令。
宋军连劝降都没有,只有殊死一搏。
“恩堂,看样子,宋军好像没有立即攻城的打算。”
发现宋军水师打了几炮以后,开始安营扎寨,李俊下意识松了口气。
杨妙真看了片刻,也是满满的不解。
“宋军这是要长期围困楚州吗?他们就不怕鞑靼大军南下,端了他们的后路?”
她跟着李全身经百战,无论是攻城还是坚守都不陌生,多少次死里逃生。宋军这样是要长期围困楚州,还是围点打援?
“再派人去向将军报信,让他不要慌乱,以免中了宋军的奸计!”
杨秒真杀伐果断,立刻又做了决定。
“恩堂,宋军势大,火器凶猛,不如诈降,以后再东山再起?”
西城墙的守城将领夏固,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宋军,头顶发麻。
宋军火炮幽幽,将士铠甲鲜明,士卒龙精虎猛,漫山遍野,犹如蝗虫一般。宋军摆明了要拿下楚州城,势在必得。
反正诈降他们经常在用,宋军总不可能把他们都杀了吧。
“夏固,你也不用脑袋想想,咱们要诈降,宋军夺了楚州城,将军他们还有后路吗?宋军趁机南下,南北夹击,将军腹背受敌,还能拿下扬州城吗?”
杨妙真脸一板,对着夏固郑重叮嘱。
“告诉众军,此战有进无退,决定我忠义军的存亡。谁要是敢提投降两个字,格杀勿论!”
“恩堂尽管放心,宋军想要攻进楚州城,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夏固慷慨激昂,不屑一顾,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绝。
李全想要攻下扬州城,哪有那么容易。这么多年打打杀杀,也没见谁拿下过扬州城。
忠义军,都投了蒙古大军,还哪里来的忠义可言。
杨妙真心里安稳了一些,她转过头来,向李俊问道:
“李俊,城中的粮草还能用多久?”
宋军围城,有粮草,才有坚持下去的信心。
“回恩堂,要是城中的两万将士,大约能用半年。”
夏固思索着回道。
看来,杨妙真是要打算坚守,给李全留一条后路。
“半年足够了!鞑靼大军南下,只怕用不了多久。”
杨妙真转过头来,目光转向了南方。
以楚州城的固若金汤,宋军要攻下楚州,谈何容易?
希望李全可以战胜宋军,攻下扬州。这样一来,所有的麻烦全部烟消云散。
杨妙真等人离去,夏固转过头来,看着城外的宋军战船和无穷无尽的宋军,眉头紧皱,神情复杂。
夏固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几个心腹将领过来,聚集在了他的周围。
“去,都守城去,跑过来作甚?”
夏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几个心腹却没有一人离开。
“二哥,看宋军这架势,恐怕真要灭了咱们。你说呢?”
儒雅的白净汉子董思邈嘻嘻哈哈说道,小心地打量着周围。
“二哥,看宋军这架势,围得跟铁桶一样,恐怕是回不了山东呢!”
粗黑的夏魁,一口的山东口音,话里有话。
“老五,不要乱说!”
夏固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见没有人在意,这才黑着脸低声叮嘱。
“你不要命了!要是被恩堂听到,小心你的狗头!”
夏固和夏魁二人是堂兄弟,一个排行老二,一个第五,都是追随李全杨妙真多年的将领。
“听到了又能咋样?宋军围城,反正是活不了几天!”
夏魁低声嘟囔了起来。
夏固眼睛一瞪,董会思邈赶紧接过了话头。
“二哥,夏魁只是发发牢骚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过他说的是实话,二哥你懂。”
夏固冷哼一声,他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的夏魁,皱了皱眉头。
“你们两个,胆大不要命。现在是什么情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想跟国安用的下场一样,尽可以到处乱讲。”
国安用是他们几个人的首领,因为说错了话,前几天被李全当场格杀。虽然李全说要厚葬了国安用,但众将的心,已经乱了。
“二哥,李全现在完全变了样,心狠手辣不说,还要和宋军玩命。这样下去,咱们都得给他陪葬。宋皇想要招安咱们,荣华富贵,全被李全给毁了!”
夏魁直脾气,加上宋军兵临城下,耐不住性子,直接发作了出来。
“小声点!城门楼里说话!”
夏固低声阻止,黑着脸大踏步向前。
夏魁紧紧跟上,董思邈打量了一下周围,跟着离开。
夏固进了城门楼,倒了碗粗茶,坐了下来,慢慢喝了起来。
“二哥,你要拿个主意。要不然再过几天,茶都没得喝!”
夏魁的话,让夏固脸色一沉,茶碗重重一顿。
“你以为谁想喝这破茶?老子有办法吗?”
暴躁沉不住气,几十年下来,自己还是这副驴脾气。
“二哥,宋军来势汹汹,兄弟们心里都不安。现在的宋军兵强马壮,可不是从前。要是跟宋军斗,肯定死翘翘。二哥,难道咱们真要等死?嫂子和侄儿,你都不管了?”
董思邈察言观色,继续实话实说,煽风点火。
“董三,你他酿的少阴阳怪气。你倒是说说,咱们该怎么办?”
夏固端起茶碗,看了一眼,又嫌恶地放下。
“二哥,城外宋军的架势,你也看到了。要是死守,肯定小命难保。咱们不如打开城门,迎宋军进城。这样的话,兄弟们或许还有条活路。”
董思邈轻声道来,夏固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
“可是,李全杀了宋廷使者,平日里待我不薄,二哥我这心里不忍啊!”
夏固摇头叹道,面有难色。
“二哥,你以为你是谁?国安用跟着李全十几年,鞍前马后,立了多少功劳,还不是说杀就杀了?二哥,咱们夏家死了多少人,难道还要死绝吗?”
夏魁忽然发作了起来。
夏固默认不语,当日李全杀部将国安用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这几年周旋于三国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李全也变了太多。
“董三,你说宋廷和鞑靼,谁更厉害一些?”
夏固忽然问了起来,仿佛人间清醒。
“二哥,我一时看不清楚。不过宋军有火器,守城肯定不败。宋军现在不缺战马,人多势众,鞑靼骑兵,恐怕占不了多少上风。”
“你的意思是,李全拿不下扬州?”
夏固面色凝重,"李全"二字脱口而出。
得了蒙古国的战马,忠义军实力大增。忠义军要是直奔江南,宋军就不得不野战。
野战,忠义军应该能占上风吧。
“二哥,估计够呛。要不然,前方早就送回捷报来了!”
董思邈还没有开口,夏魁又迫不及待插话进来。
“去去去,你懂什么?”
夏固目光转向董思邈,催促道:
“董三,宋廷和鞑靼谁输谁赢,我管不了那么多。我现在就想知道,李全能不能拿下扬州,攻入江南?”
走一步,算一步,这也是他们这些刀头舔血之辈的一贯准则。
“二哥,扬州城固若金汤,宋军又有火器,李全绝无可能拿下!”
董思邈摇了摇头,断然说道:
“兴庆三年,西北边陲,蒙古国第一猛将速不台率部攻打沔州城,功败垂成不说,死伤惨重。难道说,扬州重镇,还不比小小的沔州城坚固吗?李全还能比速不台能打吗?”
夏固微微一怔,不自觉点了点头。
沔州城才有多少人马,扬州城至少也是数万。看来,李全想拿下扬州,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李全再能打,总不会比赫赫有名的蒙古第一猛将速不台强吧。
“董三,你说宋军兵强马壮,为何不攻打楚州城,反而要守扬州城?他们想做什么?”
夏固犹豫不决,继续问道。
既然宋军兵强马壮,火器犀利,为什么不发兵北上,反而要在扬州及以南固守?
“二哥,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啊?宋军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你还问个没完。要死要活,你说句话就行!万一宋军晚上攻城,想逃命都来不及了!”
夏魁焦急地说道,满脸不耐烦。
“滚出去!去外面守着!”
夏固勃然大怒,抓起茶碗就砸了过去。夏魁赶紧躲过,快速跑了出去。
“二哥,息怒!”
董思邈低声细语,劝着夏固。
“二哥,五哥说得没错。要找活路,早些决定才是。要是等到李全兵败,宋军攻城,那就只能给杨妙真陪葬!一句话,弟兄们唯你马首是瞻。你得拿主意才行!”
夏固犹豫片刻,轻声细语:
“董三,城中两万兄弟,对李全忠心耿耿的大有人在。咱们只有三千弟兄,要是和杨妙真硬扛,恐怕不行。”
“二哥说的是!咱们不是杨妙真的对手,有宋军啊。”
董思邈轻声一句,夏固看着他,轻声笑了起来,随即朝外面喊道:
“老五,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杨妙真要固守楚州城,困兽犹斗,他可不想给他们陪葬。十几年腥风血雨、刀头舔血的日子,他可不想再过了。
第49章 一边倒
淮南东路,泰州,沿海海面。
一碧万顷的海面上,上百艘蒙军战船正在南下,其中的一艘高大战船上,蒙军水师将领田世荣站在舱板上,正在向南张望。
李全和宋廷决裂,南下攻略扬州,作为李全部的水师将领,李全的左膀右臂,田世荣负责沿海路南下,配合李全部,经扬州运河西进,合击突袭扬州。
“将军,要不咱们直奔江南,直接夺了临安府,那多快活!何必打一个破扬州,金银财宝,女人粮食都没有。多没劲!”
田世荣身旁的蒙军水师副将刘未成神色轻松,口气不小。
“你小子,野心不小,竟然想直奔临安府!你以为宋军的水师都是吃素的吗?”
田世荣嘿嘿一笑,和副将刘未成一样,他也并不把纸老虎宋军放在心上。
“宋军水师,就那些蠢货,也就是欺负一下那些南洋小国。碰上咱们,还不被打得屁滚尿流?”
李全部纵横淮东山东,他们和宋军打交道这么多年,相爱相杀,宋军实力怎么样,刘未成门清。
“你小子,别太得意!”
田世荣指着海边的一溜子盐场,两眼放光。
“从扬州运河进去,先夺了泰州,再和恩府前后夹击攻下扬州。扬州是淮南重镇,里面的粮草辎重不知道多少。夺了扬州、泰州,整个淮南的盐场就是咱们的,那可是值钱的玩意,一年有上千万贯。到时候你就偷着乐吧!”
淮盐年利两千万贯,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李全想要拿下扬州泰州一线,更多的是奔淮南的盐利而来。
“将军,听说临安城是花花世界,金银财宝堆积成山,绫罗绸缎应有尽有,还有那数不尽的美女,嫩的能掐出水来。尤其是宋皇的后宫,有什么江南第一美女,还有西夏公主,个个都是腿长腰细屁股圆,要人老命!你说,要是咱们也能快活一下,那多带劲!”
刘未成色眯眯说道,眼神里都是向往。
刘未成的话听在耳中,田世荣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小子,果然够淫荡,够胆大,敢抢宋皇的女人!攻下了扬州也是一样!扬州美人也是名扬天下,不比临安城的差。够你小子玩的!”
说着说着,田世荣自己都心痒了起来。
打下了扬州城,城里那些千娇百媚的美女,可不都是任他挑选。
“宋皇算个屁,绣花枕头一个,中看不中用。他要是和我单挑,我老刘打的他满地找牙!”
刘未成对宋皇赵竑,似乎很不服气。
“我说你小子,怎么净和宋皇过不去?天下女人多的是,有本事自己去抢。这些年你身边那些千娇百媚的女人还少吗?你小子,总有一天会死在女人肚皮上!”
田世荣哈哈大笑。这个刘未成喜怒无常,最看不惯权贵皇亲士大夫,这一次,连宋皇都捎带上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没有女人,活着有个屁劲!”
刘未成得意地一笑,满脸猥琐。
这些人攻城掠地,人杀了不少,女人也玩了许多,要是打下扬州,又可以潇洒走一回了。
田世荣笑着不语,刘未成跟着问了起来。
“将军,扬州城几万宋军,可不好打。你说恩府他们,能攻下来吗?”
扬州守将、淮东制置使杜杲,听说有些手段,麾下五六万大军,可是个硬骨头。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攻下扬州。
“打下来最好,打不下来就围。扬州城十几万二十万百姓,看他们能守多久。现在咱们两万骑兵,又有水师,十万大军,谁也不怕。但是,咱们和宋廷硬扛,有些草率。”
田世荣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
李全投了蒙古国,被封为山东淮南元帅,支援了上万战马,李全又大造舟船,招募南北水手,实力膨胀,这也是李全敢和宋廷动兵的底气。
“将军,为什么?”
刘未成看着田世荣,一头雾水。
“宋廷太大了,几十万兵马,咱们又有多少?宋皇就在金陵城,扬州城肯定会死守,宋廷也会随时派兵增援。以我说,咱们就应该跟在鞑靼大军后面,摇旗呐喊就行了。何必和宋廷过不去?”
忠义军实力弱,之所以能够在夹缝里生存,凭的就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现在和宋廷决裂,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
“将军,你是说,咱们不应该打扬州城?”
田世荣的犹豫看在眼里,刘未成不由得一愣。
田世荣看似信心十足,实际上对攻下扬州城并不乐观。
“扬州城好不好打我不知道,反正现在兄弟们的心气,已经大不如前了。你算算,咱们现在还剩下几个人?刘庆福、李福、张林、阎通、时青、夏全,还有国安用,现在能打仗的还有几个人?又有几个人肯真心实意卖命?”
田世荣悠悠地一声叹息。
李福杀刘庆福;张林、阎通、国安用杀李福;国安用杀张林、阎通;李全杀时青、国安用。再加上畏罪逃往金国的王义深……
李全手下能打仗的将领,已经没有几个了。
“恩府啊,真是让人……”
刘未成轻轻摇头,收起了嬉笑。
忠义军变为蒙军,看似更加兵强马壮,实际上人心思变,已经大不如前了。
“别想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死是活,就这一锤子买卖了!”
田世荣重新振作了起来。
“反正天天刀头舔血,不知道能活几天,就不用想那么多!好好打完这一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忽然间,刘未成有些意兴阑珊。
打过来打过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将军,前面发现宋军的战船!”
铜锣声响起,田世荣和刘未成停止了沉默,提起精神,一起向前方的海面上看去。
果然,南面湛蓝的海面上,无数的宋军战船由南而来,布满了海面,旌旗招展,桅杆上的“宋”字旌旗高高飘扬。
“是宋军沿海制置司的战船!”
战船高大,大多数都是千料以上,而且都是软帆,田世荣看了片刻,面色凝重,高声喊了起来。
“告诉兄弟们,准备迎战,干他狗日的!”
宋军的战船虽然高大,但转动困难,攻打这些笨重战船,迅捷的小船应该更有把握。
田世荣军令传下,蒙军战船上,蒙军水师将士纷纷鼓噪,各种船只如离弦之箭,直奔宋军战船。
“兄弟们,对准船头,避开火炮!准备火箭!烧死狗日的!”
刘未成来到船头,亲自指挥着部下张弓搭箭,准备对宋军战船进行攻击。他看的清楚,宋军战船都是软帆,只要射中,就会火借风势,将战船燃烧,不攻自破。
两军战船相向而来,越来越近,蒙军水师采用狼群战术,各个击破,蒙军发出怪啸,鼓噪喧哗,不改江湖好汉的做派。
宋军前阵的十几艘战船依次打横,船舷两侧的炮窗被推开,无数黑幽幽的炮口呈现。一些宋军炮手,正在装填弹药。宋军后阵的海船则是从远岸兜出,继续向北。
“当心宋军的火炮!快划,贴向船头船尾!”
刘未成看着宋军战船露出的炮管,不由得头皮发麻。
宋军的火炮他领教过,一沾上就是血肉模糊,惨状令人胆战心惊。不过几乎都是在陆上交战。想不到几年过去,宋军的水师也装备了火炮,而且数量不少。
蒙军士卒奋力划动船桨,想要贴近宋军战船,进行“肉搏战”,同时避开对方的火炮,减少伤亡。
宋军战船上,宋军将领镇定自若,他们挥舞红旗,忽然间惊天动地的火炮声自宋军战船上响起,蒙军将士心悸之中,上百颗实心铁球凌空飞舞,劈头盖脸,直向蒙军战船砸来。
铁球尖啸而至,让人牙酸,十几艘蒙军战船被砸出一个个窟窿,舱板上木屑纷飞,蒙军血肉横飞,瞬间跌翻无数,满是鲜血和痛苦呻吟的伤者。
“快,躲好了,贴上去!”
刘未成沙场悍将,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藏好身子,临危不惧,指挥着蒙军士卒们奋力划船,向宋军战船逼近。
只有贴近了,避开宋军的火炮,蒙军才有机会。
“我去!一群不知死活的狗贼!”
一艘高大的宋军战船上,大宋沿海制置司水师统领刘整看着亡命向前的蒙军战船,眼露凶光。
就是这些家伙,杀了皇帝派去招安的使者。
谁给他们的勇气,竟敢主动对宋军战船发起进攻?
“兄弟们,都给我瞄准了!把这些家伙全干趴下,回去我请喝酒!”
刘整大声向炮手们喊道。
“将军,放心吧!一定让这些狗贼屁滚尿流!”
有炮手大声回道。
宋军战船上,火炮声连绵不绝,烟雾缭绕,在海面上升腾。海风徐徐,又不断把烟雾吹散。
铁球不绝,铁丸劈头盖脸,向前而来的蒙军战船不断被击沉击垮,伤亡惨重。终于,一些蒙军战船靠近,蒙军射箭还击,和宋军陷入乱战。
“震天雷!”
一艘宋军战船上,统领刘整大声呐喊,宋军在舱板上助跑,震天雷在空中飞舞,“呲呲”冒着烟,落在了蒙军的战船上。
一艘蒙军战船上,刘未成张弓搭箭,刚要射击,几个冒烟的震天雷落在了他的脚下。
“我的……”
刘未成惊出一身冷汗,来不及趴下,被震天雷爆炸产生的浓烟所笼罩。
“通通”的爆炸声在蒙军战船上响起,蒙军战船被炸的四处破裂,战船全身破烂不堪。不断有蒙军跳入海中,海面上到处都是奋力游泳、呼喊救命的蒙军将士。
“老刘!”
眼睁睁看着刘未成血肉模糊,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烂泥,田世荣悲痛之余,恐惧顿生。
宋军船坚炮利,早已是海面上巨无霸的存在。自己自不量力,还不是自取灭亡。
水师如此,那么扬州的攻城战,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所有战船,全部撤往扬州运河!”
田世荣毫不犹豫,立刻下了军令。
宋军火炮改用了霰弹,杀伤力陡然增加,蒙军弓箭手被打得东倒西歪,死伤惨重,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再纠缠下去,恐怕就要死绝了。
鸣金收兵,令旗挥动,蒙军战船如丧家之犬,纷纷向西,直奔海岸边的扬州运河口划去。
宋军战船上火炮齐鸣,扬州运河口海面上响声震天,雾气腾腾,煞是壮观。蒙军战船不断被火炮击沉,水面上到处都是破碎的木板木屑,以及数不清的蒙军尸体,和在水面上挣扎游动的蒙军水师将士。
宋军海船巨大,只能在海中作战,进不了狭窄水浅的内河,无法追击,只能不断发炮,眼睁睁看着三四十艘蒙军战船纷纷逃入了扬州运河,一路向西,直奔泰州扬州方向而去。
“统领,怎么办?”
宋军战船上,看着仓皇逃向内河的蒙军战船,将领们都是有些不甘心。
“丧家之犬,不值一提!先救人,然后向陛下和制置使相公禀报。”
刘整也是无奈,瞬间做了决定。
“打捞完成以后,全军直接北上,直奔涟水军出海口,占了海州,断了南北的海路!至于那些残兵败将,自有我军水师对付!”
相比于金国和蒙军的战船,大宋水师战船上装载了各种火炮,实力远远高出金蒙水师。大宋水师自称第二,绝没有人敢说第一。
残余的蒙军战船逃进了扬州内陆运河,自有镇江水师和扬州水师对付。至于他们的目的,则是占领了淮水出海口和海州、密州两处山东港口,隔绝海上南北交通。
众军正在打捞落水的蒙军,远处运河方向滚滚惊雷声传来,连续不断,正是宋军的火炮声。
不用说,宋军的扬州水师或是镇江水师,已经和蒙军战船交上火了。
“不要看了,赶紧救人,不要耽搁了北上!”
刘整放心下来,指挥着海船搜索海面。
以宋军水师的实力,对付几十艘残兵败将的蒙军战船,还不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结束了山东的战事,他也许就要下南洋,去非洲印度洋驻军。也不知道,那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又是怎样的一番样子?
第50章 记忆
扬州城北,宋军大阵前,无数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百姓被驱赶着而来,男女老少都有,妇孺夹杂其中,许多人哭哭啼啼,跌跌撞撞,有人不断跌倒,爬起来继续前行,有些年老体衰,被无视脚丫子踩过,无人理睬。
宋军大阵中,宋军将士们群情激愤,不知道要不要炮击。蒙古大军用数千宋人百姓来冲散宋军大阵,这是战场上一贯的做派,其心可诛。
“胁迫百姓,全他尼昂都该死!”
辛肃恨恨一句,和众将士一样,目光一起,看向了中军大纛下的主帅杜庶。
淮东历年战争,百姓死伤过半,现在连这些可怜的劫后余生之人,也要被荼毒了。
一旦火炮齐发,这数千无辜的可怜百姓,肯定是死伤无数,天知道能剩下多少。
万军瞩目,杜庶面色凝重,他转过头去,目光扫向扬州城头。他的父亲杜杲正在看着他,目光温和,却没有言语,似乎只是点了点头。
杜庶心领神会,转过头来,目光开始变得冷酷。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怪就怪这吃人的世道吧。
“统领,开炮吧!要是被冲破了大阵,将士死伤无数,该如何向陛下交待?”
看到百姓们已经冲入了火炮的射程范围,蒙军夹杂在宋人百姓之中,贾似道忍不住,大声提醒了起来。
“贾正将,稍安勿躁,等候军令!”
知道对方是皇帝小舅子,辛肃依然板下脸,不为所动。
淮东边军军纪森严,谁敢违抗军令。若是任由这数千宋人百姓冲乱了大阵,可就是几万大军的死伤。这罪责,边帅杜杲承担不起,杜庶自然一样。
更不用说,皇帝就在一江之隔的金陵城中,一旦惊了圣驾,让金陵城涂炭,谁也担不起这罪责。
“火炮准备,伺机发射!长枪兵上前列阵,各阵严阵以待,不得让任何人冲散大阵,乱入者格杀勿论!”
果不其然,中军大阵中,杜庶冷冷传下军令,传达全军。
只要火炮能击退蒙古大军,可以让获救百姓从宋军各阵的空隙逃脱,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所有人,准备!”
军令下达,辛肃不再犹豫,怒声咆哮了起来。
战场之上,来不得妇人之仁。炮兵,不得不做一回恶人,行一回龌龊之事。
炮兵阵地中,军官们大声怒喝,炮手们纷纷开始装填弹药,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弹药装填完毕,炮手们蓄势而待,静待前方的滚滚人潮。
贾似道稍稍安心,暗暗松了口气。
这狗日的战争,就是如此无情和冷酷。也不知道,这一战过后,他会不会做噩梦?
宋人百姓被驱赶着,和蒙军步骑交相混杂,很快进入了重炮的射程,百姓蓬头垢面,神色凄惶,脸上挂泪,蒙军则是心如铁石,鞭抽喝骂,对百姓犹如畜生一般。
辛肃目视前方,不动声色,贾似道愤怒之余,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将军,要不要开炮?”
百姓如决堤洪水,蒙军铁骑奔腾,乌泱泱水银泻地而来,贾似道的心跳加快,面红耳赤。
“急什么,让他们再进一些。”
辛肃看了一眼自己的菜鸟学弟,镇定自若。
他口中的“他们”,自然指的是蒙军的步骑。
贾似道讪讪一笑,心里也稳当了几分。
相比于辛肃久经沙场,见惯了生生死死,自己这个军中的新人,的确要嫩上许多。
“将军,一里半!”
“将军,一里!”
“将军,500步!”
瞭望兵的喊声不断传来,辛肃看着前方,目光变得阴冷狰狞。
“实心铁球!”
尽管他心如铁石,但无数的宋人百姓作为牺牲品,的确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军令传下,炮手们不敢怠慢,更不敢违抗,纷纷点燃了火炮导线。
“蓬蓬蓬!”
惊天动地的火炮声响起,炮口火光乍现,上百颗实心铁球脱膛而出,凌空飞舞,砸入滚滚而来的人群之中,或直接将人砸翻,或在地面上跳跃,砸出一条条条血肉胡同,血肉横飞,满地的残肢断体,惨烈异常。
血肉横飞,倒地者无数,蒙古大军和宋人百姓谁都不能避免,惨叫声震天,潮水般的人群乱了起来。
铁球飞舞,摧枯拉朽,不分蒙古大军宋人百姓,百姓人群中的蒙古大军骑兵,纷纷被砸下马来,就连跟上的蒙古大军步卒也不能避免。
炮火连绵不断,蒙古大军骑兵纷纷落马,宋人百姓也是死伤无数,但仍哭爹喊娘向前逃来。
贾似道看得难受,下意识转过头去。
“继续,不要停!”
辛肃心如铁石,指挥着炮手们继续发炮。
宋军中军大纛下,杜庶眉头紧皱,面色凝重。他不经意地看向扬州城头,他的父亲杜杲,似乎已经不在。
“蓬蓬蓬!”
火炮声连绵不绝,铁球漫天飞舞,砸的逃跑百姓一片片栽倒,侥幸逃过一劫的慌不择路,舍命狂奔,很快逃入了宋军大阵。逃入方阵中间隙的安然无恙,往方阵上撞的,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纷纷被刺倒,鲜血淋漓,一片的哀嚎。
贾似道看得真切,不由得皱起眉头。宋军各阵之间五六十步的空隙,非要往大阵上撞,这不是胡闹加愚蠢吗?
“继续开炮!”
辛肃脸色铁青,指挥着炮手们继续向仓皇退去的蒙军步骑发炮。不断有蒙军步骑被炸的人仰马翻,尤其是那些跑得慢些的蒙军步卒,更是被一片片砸翻,凄厉惨叫,血肉横飞。
“他尼昂的,够狠!”
中军大纛之下,看着宋人百姓和蒙军被炮弹击中,宋人百姓被刺翻的惨烈场面,眼神惊愕。
宋军可是够毒,连老百姓都不顾了。
眼看着驱使着宋人百姓的蒙军步骑惊慌失措,舍命逃了回来,李全气的脸色阴沉,仿佛要渗出水来。
“重骑兵在前,轻骑兵跟上,弩车抛石机随后,给老子破了它!”
李全怪眼一翻,怒声咆哮了起来。
杀子弑兄之仇,不能不报。自己手下这几万骑兵,难道还破不了宋军的步卒大阵?
至于宋军的骑兵,马背上的步兵而已,被他选择性地忽视了。
“兄弟们,有进无退,灭了宋狗,攻破扬州!”
李全大声怒喝,麾下将领纷纷退下,召集部伍,准备大战。
宋军的火炮虽然凶猛,但数量并不多,杀伤力有限。只要靠近,近身搏杀,就可以改变战争的态势。
“恩府,弩车和抛石机射程不够。而且,宋军的火炮似乎没有全部用上,还是小心些。”
郑衍德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心里直突突。
只是实心铁球,没有霰弹,也没有震天雷,看来,宋军的火器并没有使用全力。
“咱们已经没有了退路。不管有多少火炮,总要击溃城外的这些宋军,才能破了扬州城。郑衍德,你率骑兵,李兴率水师齐头并进,灭了宋军,破了扬州城,一劳永逸!”
不破了扬州城,吃什么喝什么。一个小小的楚州地面,哪里能支撑近十万大军的人吃马嚼。
李全拔出刀来,声嘶力竭,面色狰狞。
“兄弟们,杀宋军,进扬州,驰禁三日!”
“杀宋军,进扬州!”
郑衍德和众将一起呐喊,人人都是慷慨激昂。
鼓声响起,无数的蒙古大军骑兵缓缓向前,马头攒动,如墙而进,寒光铁衣,彪悍勇猛,让人望而生畏。
这都是跟随李全征战沙场的百战老兵,人人都是出生入死,不惧生死。前面零星的损失并没有让他们退却,反而是战意熊熊。他们打马徐进,戾气满身,个个都是战意浓浓。
投靠了蒙古国之后,补充了战马、铠甲兵器,兵势大增,更是骄纵跋扈。
“杀宋狗!”
“进扬州!”
蒙古大军将领们纷纷举起利刃,大声喊叫,蒙古大军骑兵们跟着狂呼乱叫,众军声震云霄,不可一世。
李全轻轻点了点头,稍稍安心。
有这些骄兵悍将,自能纵横江淮,无往而不利,饮马长江,似乎也触手可及。
“杀宋狗!”
郑衍德怒喊一声,催马而出,一马当先。
他似乎忘记了,他也曾是宋廷忠义军一员,为宋廷攻城略地,也是妥妥的“宋狗”一枚。
“杀宋狗!”
蒙古大军万骑涌动,烟尘腾空而起,铁蹄声隆隆响起,风卷残云,地动山摇,犹如滔滔洪水泛滥,观者无不色变。
“好大的架势!”
宋军中军之中,杜庶看着滚滚而来的蒙军铁骑,冷笑一声。
“重骑兵在前,轻骑兵在后,果然和《鞑靼策》上如出一辙。李全这狗贼,投了鞑靼,连骑兵战术也照抄不误!”
平原之地,数千铁骑奔腾,烟尘滚滚,犹如狂风巨浪,直奔宋军大阵,似乎不可阻挡。
好在,大宋有了火器!有了赳赳武夫!更有了血气!
他就不信,四五百门火炮,轰残不了对面的蒙古铁骑?
“传令,全军准备!”
杜庶传下军令,宋军中军不动,侧翼骑兵缓缓出了战阵,铁骑无数,密密麻麻,少说也是数千骑。
自从宋军占了河西养马之地,战马源源不断输入东南,光是淮南东路,就集结了近万骑兵,和以前相比,大不相同,直追岳武穆背嵬军当年之雄风。
背嵬军、岳家军,在宋人的记忆里,似乎从来都没有走远过。
第51章 心惊
宋军骑兵浩浩荡荡,马具铠甲齐备,清一色的河曲大马,天际间尽是攒动的人头马头,气势迫人。李全阵中,有将领惊叫了起来。
“宋军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骑兵?”
长久以来,金军之所以与宋军作战能胜多负少,就是占了骑兵优势,要是步兵野战,金军并没有多少胜算。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宋军占了河西和河湟养马之地,一年就有几万匹战马,淮东是边塞,又怎么会缺骑兵?”
另外一个蒙军将领,摇摇头感慨了出来。
“这么多的高头大马,怎么没有给咱们分些?要我说,宋皇真不是东西,总是防贼防着咱们!”
又有将领埋怨着愤愤一句。
他也不想想,即便是当年楚州之乱,他们杀了宋廷重臣、淮东制置使许国,跋扈不听节制,形同反叛,朝廷也没有断了他们的钱粮,还忍气吞声供了他们三年。
现在投了蒙古国的窝阔台们,和宋廷反目成仇,还想左右逢源,真是异想天开,无耻之尤。
“咱们可不就是贼吗?可惜宋廷不好糊弄了。现在和宋廷撕破了脸皮,只能刀兵相见。要不然,咱们也能得到些好处。搞不好,还能……”
另一个黑瘦将领恬不知耻,嘿嘿笑道。
他漫不经心抬起头来,发现李全正转过头来,眼神恶毒,如毒蛇一般看着他,心惊肉跳,满脸赔笑道:
“恩府!”
李全目光冷厉,黑瘦将领惴惴不安,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和李全对视。
惹恼了“恩府”,弄不好就是小命不保,人头落地。
“快看,水师那边打起来了!”
忽然有将领大声喊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李全也是转过头来,打马向西,直奔西面的运河上而去。
黑瘦将领冷汗直流,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场恶战之后,无论是胜是败,恐怕都得自奔前程了。要不然,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
再看运河边上,宋军的火炮声惊天动地,似乎压过了岸边蒙古骑兵闷雷般的马蹄声。
“开炮!”
隆隆的炮声中,刘克永站在位于运河岸边的炮阵中,指挥着军中炮手们装填弹药,不断向运河上的蒙军战船发炮。
炮阵沿岸长达百步,依次摆开,分列三排,近百门火炮轮番开炮,铁丸铁球潮水一般,向着蒙古大军的战船上倾泻。
宋军火器配备齐整,除了士卒标配5颗震天雷,每50人配一门30斤的子母小炮,再加上军中另有百斤的中型子母炮,火力打击自然不弱。
铁丸铁球横冲直撞,蒙军战船被打得窟窿无数,船舷舱板处处破裂,蒙军借着船舷拼命还击,箭如飞蝗,岸边的宋军虽有盾牌遮护,但仍不断被射倒。岸边的羽箭射在地上,犹如骤然长起的钢铁箭林。
霰弹齐发,压得战船上的蒙军抬不起头来,宋军的掷弹兵头顶圆盾,点燃震天雷,不惧伤亡,助跑着向战船上奋力投弹。震天雷狂轰滥炸,蒙军战船上血肉横飞,凄厉的惨叫声不断,一片铁与血的惨烈交融。
蒙军水师将领李俊硬着头皮在船头指挥,在他的身旁,几具蒙军伤兵在血泊里嚎叫,伤势让李俊毛骨悚然。宋军的火器如此凶猛、如此密集,不断有蒙军被打翻,非死即伤。也不知道再打下去,会不会全军覆没。
由于宋朝的造船技术采用了水密舱的技术,虽然有一些蒙军战船被打得破碎不堪,蒙军将士死伤惨重,但他们不计伤亡,借着船身不断放箭,宋军不断被射倒,就连炮手都被波及。
“投弹!“
李俊声嘶力竭,碗口粗、圆滚滚的震天雷被蒙军用小型抛石机抛出,从船上飞入岸边,一些炸入宋军人群,引起一片片的惨叫和惊呼。
蒙军虽然没有宋军那样便携的震天雷,但普通的圆球震天雷并不缺少。虽然火药威力不大,但胜在块头大、火药量大,对宋军形成了一定的杀伤。
“这些狗贼,可够强硬的!”
前军正将孙利国指挥着炮兵放炮,满头的汗水。
“这些家伙都是海边的闲汉、牢犯和私盐贩子,都是些亡命徒。船都在水面上,不好对付!”
前军副将刘国平举着盾牌,羽箭射在盾牌上面,“邦邦”作响。
二人都是金陵讲武堂的毕业生,这也是军中将领的一贯常例,半数的将领都是出自讲武堂。
一颗圆滚滚的震天雷冒着烟凌空而至,落在孙利国身前几米处,众人都是大惊,赶紧纷纷趴下,盾牌遮挡身子。震天雷炸裂,盾牌开裂,两个宋兵刀盾手萎靡倒地,一人倒地呻吟,一人胸部鲜血泉涌,眼睛圆睁,似乎已经不治。
“我去你大爷!”
刘国平爆出一句皇帝校长的口头禅,朝着身后咆哮了起来。
“投弹!给老子灭了他!”
数十士卒助跑向前,一些人被射倒,一些人手里冒烟的震天雷,雨点般砸上了蒙军的战船。
浓烟滚滚,木刺木屑纷飞,蒙军战船上惨叫声不断,无数的肉块和人体器官纷纷落入河中,犹如下肉雨一般。
“我去!幸好还有火器!”
蒙军的攻势为之一挫,刘国平吐了口气,这才觉得手掌剧痛,低头一看,左手小指和无名指被削去了小半截,鲜血淋漓。
“快扶下去,快给他包扎!”
孙利国大声喊道,刘国平皱着眉头,一声不吭,立即离开。
“这小子,这都能忍。果然够硬!”
孙利国摇摇头,看着运河上的蒙军战船,嘴里嘟囔一句。
“水师还是要水师对付,水师在那里?怎么不见他们出来?”
不经意看到身后黑着脸的刘克永,孙利国不由得吓了一跳。
“将军!”
“发什么牢骚?没有水师,你还不打仗了?讲武堂就教了你这些吗?”
刘克永没好气地训斥了一句自己的下属,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扬州城的方向。
镇江水师,金陵水师,鄂州水师,大宋四五万江湖水师,总该有一些出来扎扎场子吧。
宋军大阵前,蒙军骑兵很快进入了二里的范围,他们开始加速,战马铁蹄翻飞,原野上全是奔腾的铁甲猛士,水银泻地,凶神恶煞。
千余蒙古重甲骑兵在前,他们手持粗长的骑矛和沉重的铁棒,重骑兵身披坚甲,马披护具,犹如铁浮屠一般。在他们身后,数千骑蒙军轻骑兵手挽角弓,紧紧跟随,却是直奔宋军右翼。
“将军,是不是要马上开炮?”
贾似道的小心脏,不争气地猛跳。
“急什么?等他们再近一些!”
辛肃看着奔腾而来的蒙古重骑兵,不自觉也心跳加速。
军中自有西北边军中调入的有实战经验的军官,蒙军战术怎样,杀伤力冲击力如何,辛肃大概明白,《鞑靼策》上也粗略告知。只不过直面千军万马的冲击,他也难免觉得畏惧。
如果没有火器,只怕……
铁蹄践踏地面,地面剧烈颤抖,蒙古重骑兵很快进了一里的范围,他们马速加快,马上骑士面目狰狞,看样子就要冲垮宋军的大阵。
“开炮!”
辛肃额头汗水密布,他再也忍不住,怒声嘶吼。
“蓬蓬蓬!”
宋军火炮阵地上,上百门将军炮首先开炮,浓浓的烟雾升起,上百颗七斤重的实心铁球脱膛而出,劈头盖脸,直奔汹涌而来的蒙军铁骑。
铁球落地,弹跳奔腾,和奔腾而来的蒙古重骑兵迎面撞上,瘆人的骨折声接连不断,战马悲鸣倒地,蒙古重骑兵纷纷被抛下马来,被烟尘和后面超过的骑兵湮没。
隆隆的炮声又响起,又是上百门中型子母炮一起开火。霰弹飞舞,宋军大阵前方两里多的横截面尽被覆盖,铁丸又密又急,打在人马身上,血雾弥漫,一片一片的蒙古重骑兵栽于马下。
上百门子母炮小炮又接着开火,铁丸疾风骤雨,迅猛至极,继续对蒙古轻重骑兵进行杀戮。
三种火炮接连开火,漫天都是飞舞的铁丸铁球,大小不一,行云流水,摄人心魄,它们劈头盖脸砸入蒙军骑阵,肆意杀戮,草菅人命。
火炮声震耳欲聋,铁球铁丸呼啸而去,打的蒙古骑兵们东倒西歪,人仰马翻,放眼望去,尽是烟尘和死伤无数的战场,犹如人间地狱。
蒙军大阵之中,李全脸色铁青,身子微微颤抖。
双方还未接阵,蒙古大军就付出了至少上千骑兵的死伤。至于蒙古重骑兵们,几乎被杀伤殆尽,能冲出宋军火炮射杀的,寥寥无几。
这一番骑兵冲击,战况可谓惨烈,死伤可谓惨重。
本以为骑兵足够壮大,足可以摧枯拉朽,谁知道宋军的火炮如此凶猛,玉石俱焚。
事到如今,只能依靠骑兵冲溃宋军右翼大阵,两军贴身混战,才有取胜的可能。
宋军中军大纛下,令旗挥动,宋军大阵右翼的骑兵纷纷催马向前,八千铁骑,铁甲生寒,犹如移动的钢铁洪流,迎向远远兜来的蒙军骑阵。
清一色的马刀、骑矛和圆盾、震天雷,人人持有弩弓和角弓,寒光闪闪的精钢盔甲,一色的河西高头大马。
宋军骑兵阵容之整齐,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
即便如此,冲阵一如既往、无法预料的惨烈。谁也不知道,一番撞击下来,谁会没了性命?
第52章 国之锐士
正面的蒙古轻重骑兵被击溃,目光转向侧翼出击的骑兵大阵,贾似道一阵诧异。
“那不是向统制吗?他是要身先士卒吗?”
身为一军主帅的向士璧,横刀立马,似乎要和将士们一起冲阵。
“换做是你,你不身先士卒吗?”
辛肃看了一眼骑兵大阵,收回目光。
“向士璧孤芳自赏,自负才气不输曹友闻余玠二人,对陛下没有派他去西北边陲一直耿耿于怀。他现在只是个统制官,而曹友闻和余玠,已然是封疆大吏了。”
他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向士璧这是要玩命,急着建功立业了。
向士璧和杜庶,与曹友闻、余玠一样,都是讲武堂第一期的毕业学员,同样成绩优异,获得了“军人魂”短剑。可四五年过去,曹友闻和余玠早已名扬天下,伊然朝廷重臣,天子垂青。
而向士璧,还只是淮南军中的一个统制官而已。
这对自负的向士璧来说,的确是难以忍受。
“陛下励精图治,有识之士皆能得到擢用,能人辈出。淮东没有大的战事,向士璧被任为统制官,杜帅已经待他不薄了!”
同为金陵讲武堂第一期的学员,他辛肃自己还是个统领,找谁说理去?
“向统制为什么不向陛下请求去西北边陲?西北战事频繁,容易建功立业。要是这样的话,他也许会更上一层楼。辛统领,你为什么也没有这样做?”
贾似道懵懵懂懂,感叹而言。
“向士璧心高气傲,不想居于人下。他也可能没有料到,淮东没有大的战事,而西北战事不断。至于我,和向士璧差不多,我们两个都是驴脾气,臭味相投,臭不可闻!”
辛肃自嘲地一笑,话里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骄傲。
军人的骄傲!强者的骄傲!
“骑兵对决,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啊!”
贾似道羡慕地一句。
“别感慨了!让炮手向侧翼的鞑靼大军开炮,小炮护住正面阵地就行!”
辛肃立即传下了军令。
宋军的重炮,射程可达三里,蒙军骑兵有恃无恐而来,正好可以狠狠收割一茬。
上百门重炮一起开火,隆隆的火炮声惊天动地,蒙军骑兵大阵中人仰马翻,不断有蒙军骑兵惨叫着跌下马来,蒙军骑兵们纷纷拉开了距离,马速不变,无畏向前。
“杀敌!”
宋军骑兵大阵,向士璧雪亮的马刀斜指,身先士卒,催马向前。侧翼宋军骑兵齐动,奔跑途中,渐渐形成锋矢大阵,速度渐渐加快,直奔蒙军骑兵。
“杀宋狗!”
蒙军骑兵大阵中,郑衍德同样是大声怒喝,指挥着蒙军骑兵向前。
荒原上,双方的骑兵大阵越来越近,炮声停止,唯有奔腾的马蹄声惊心动魄。
双方还没有接触,羽箭弩箭纷纷腾空,天空为之一暗,双方各有数百人栽下马来,瞬间就是死伤一片。
双方的骑阵恶狠狠相撞,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又是满地的尸体和伤者。
宋军阵型严整紧密,蒙古骑兵阵型稀疏,宋军凭借着更胜一筹的精钢铁甲,身高腿长的河西战马,横冲直撞,将蒙军骑兵纷纷冲撞于马下。
锋矢阵型外围的宋军骑兵甲胄坚实,借盾牌和马刀骑矛冲击,阵型内的宋军骑兵纷纷射箭发弩,一些宋军骑兵点燃了震天雷,向密集的蒙军骑兵人群用力甩出。
箭如雨下,震天雷爆炸声此起彼伏,双方都是死伤累累,相比之下,蒙军骑兵遭受宋军震天雷攻击,折损更为巨大。
震天雷雨点般砸来,蒙军骑阵中烟柱滚滚,不断有蒙军骑兵跌下马来,战马悲鸣,许多战马受了惊吓,四散奔逃,蒙军骑阵乱糟糟一团。宋军趁机弓弩齐发,不断甩出震天雷,借机杀伤蒙军骑兵。
死伤无数,宋蒙双方相向而过,脱离了战阵,只见刚才冲阵的战场鲜血淋漓,满地的残肢断体,惨状不忍直视。
“集结!”
宋军骑阵合在了一起,向士璧大声呐喊,指挥部下集结,准备下一次的冲阵。
“将军,损失了恐怕有千骑上下!”
军士打马过来禀报,神色奋然,并无半点的惧怕。
“兄弟们,咱们都是军人,杀敌报国,建功立业,那是自然。死了进忠烈祠,自有朝廷的抚恤。活着的祭祀死了的,照顾他们的妻小。兄弟们都记住了?”
向士璧大声向麾下将士打气。
“记住了!”
向士璧爱兵如子,经常为将士们慷慨解囊,很得众军爱慕。
“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别让西北的边军给看扁了!”
向士璧高声怒喝,不知不觉吐露心声。
“杀敌!杀敌!杀敌!”
宋军骑兵们纷纷挥舞手里的兵器,人人慷慨激昂。
“好!兄弟们,再冲一次,鞑靼骑兵就要溃散了!”
向士璧英俊的脸上挂了彩,自己都没有发现。
冲阵惨烈异常,宋军损失了千骑,而蒙军骑兵在宋军剧烈的火器攻击下,仅仅一次冲阵,让损失了足足三千骑,近乎三成。
眼看着宋军骑兵集结完毕,蠢蠢欲动,蒙军骑兵大阵中一阵骚动。
这要是再冲杀一次,恐怕就要元气大伤了。
“蓬蓬蓬!”
宋军炮兵大阵中,重炮又纷纷开火,铁球凌空飞舞,纷纷落在蒙军骑兵大阵边缘。实心铁球在地上跳跃奔弹,砸入蒙军骑兵大阵,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筋骨折断之声,不断有蒙军骑兵落马。更有一些实心铁球直接砸在蒙军骑兵身上,数十蒙军骑士落马,非死即伤。蒙军骑阵一片骚乱,纷纷打马向东,想要避开宋军的火炮射杀。
蒙军大阵中,李全看得失魂落魄,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宋军的火炮,怎么能打这么远?
这恐怕有三里的范围吧!
李全心惊肉跳之中,向士璧已经指挥着麾下骑兵,开始了又一次的冲阵。
“杀敌!”
向士璧亲冒矢石,他身旁的宋军骑兵们勇气倍增,他们嗷嗷叫着,聚集在向士璧的身后,马蹄声隆隆,无所畏惧,直奔蒙古大军。
“杀宋狗!”
没有退路,郑衍德硬着头皮,一马当先。
“杀宋狗!”
蒙军骑兵鼓起勇气,向宋军冲去。
箭如飞蝗,震天雷爆炸声不断,又一番激烈的冲阵过后,尸横遍野,残肢断体和伤者满地,惨状让人心里发毛,不忍卒视。
蒙军骑兵退回本阵,人人都是惊惶,个个脸色难看。
这一番冲杀下来,蒙古大军损失了五六千骑,千余重骑兵更是几乎全军覆没。这要是再打下去,恐怕真要全军覆没了。
“让步卒上!拉大距离,避开宋军的火炮!告诉兄弟们,咱们没有退路,一定要破了宋军的大阵!”
李全不为所动,冷冷下了军令。
宋军能有多少弹药,熬也要把宋军熬死。
扬州城头上,看到两军骑兵冲阵,拼杀惨烈的血腥场面,众将臣都是震撼,有人面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想不到我大宋边军,也有如此赳赳武夫!”
副将陆旺感慨而言,幽幽地一声叹息。
“皇帝创办讲武堂,又铸造火器,大宋之幸,万民之幸啊!”
另一个文官孙士成目睹惨烈的厮杀场面,也是有感而发。
淮东制置使杜杲看着城外万军鏖战,不发一言。
“这些年轻人,真不知道爱惜!多挖些陷马坑,再用些火箭,得少折损多少战马,多少将士!”
扬州通判徐子杰,面色通红,急不可耐。
这一番城外恶战,让他心惊肉跳,肃然起敬,却没有了往昔的那种煎熬。
大宋锐士,国之利刃,终于可以让人放心。
“徐相公,如今有了河西养马之地,这战马不是什么稀罕物。我军铠甲马具精良,火器犀利,自然不惧和鞑靼抗衡了!”
副将陆旺收回目光,悠悠一句。
火箭只起惊扰作用,陷马坑有些作用,但也限制了己方的机动性,得不偿失。
徐子杰面色缓和了些,嘴里仍然嘟囔出一句。
“那火药也是烧钱啊!”
“徐相公,硫磺采自流求,木材来自南洋高丽,硝石来自印度,这样算下来,火药就不值钱。加上我大宋冶铁技艺独步海内,你就放心吧。”
另外一位将领李威笑着说道。
这个徐子杰,是位清官,可就是太抠门了些。
“皇帝啊,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省钱!”
徐子杰摇摇头,小声一句,不再说话,目光又投向了城北的厮杀场。
“水师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杜杲目光从厮杀场收了回来,向陆旺问道。
扬州水师由去浙东水师学堂“进修”回来的悍将聂斌统领,谙习水战,应该不会拉跨。
“相公,聂统领还没有回信。不过有他在扬州东运河,李全的水师进不来。”
杜杲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看了看陆旺和李威。
“陆旺、李威,你二人可以动身了。”
孟珙肯定已经隔断了淮河,截断了李全部北逃的退路。楚州现在宋军云集,李全一旦撤退,一定是淮西。
陆旺二人领命而去,徐子杰有些忐忑不安。
“杜相公,扬州城的守军都调走了,万一李全攻打扬州城怎么办?”
“那他也得先破了城北的大阵再说。”
杜杲不动声色,轻轻的一句。
以宋军精锐,火器犀利,还有水师船坚炮利,蒙军想要破扬州城,痴心妄想。
第53章 退意
朝阳升起,霞光万丈,扬州城北的荒野上,宋军和蒙军正在大战,双方步卒短兵相接,异常惨烈。
“刺!”
宋军军官们怒声高呼,宋军长枪兵们挺枪叠刺,一刺一收,不惧生死,勇猛异常。
蒙军阵中,许多都是百战老兵,武艺精湛,可是到了两军对垒,无论他们如何凶猛,如何杀伤对方,对面数个长枪头稳准狠,总会一起攻杀,刺中他们的咽喉、胸口、腿部等,让他们无法躲避,一个个被刺倒在地。
反观宋军,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是他们不断有人补上,保证阵列的完整。很多时候,蒙古大军并不是被他们轮番的长枪头刺倒,而是宋军刺刀见红的勇气,震撼了他们。
督战队在后虎视眈眈,蒙古大军士卒没有退路,尽管死伤无数,即便是同伴不断倒下,依然是无所畏惧,舍命厮杀。
贫贱过,体验过饥饿和屈辱,也杀戮过,经历了烧杀抢掠的快感,戾气满身,如今到了生死边缘,就当做最痛快淋漓的告别。
人世间这么苦,为什么要来走一遭?
“可惜了这些家伙!”
宋军中军大纛下,杜庶摇摇头,轻声的一句叹息。
朝廷的猜忌,政令不一,李全们的跋扈、朝秦暮楚,孕育了忠义军这样的一个怪胎,实在是让人唏嘘。
宋军军纪森严,将士训练有素,果敢勇猛,可即便是他们杀敌无数,对方还是死战不退,着实让人头疼。
可是不消灭这颗毒瘤,他们就会跟着蒙古大军继续烧杀抢掠,对付大宋,荼毒生灵。
“换前军下来,让右军上!”
杜庶瞥了一眼蠢蠢欲动的右军,传下军令。
既然对方是硬茬,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上百的弩枪和无数石块飞舞而至,射入砸入战阵之中,瞬间便是百余宋军死伤,就连一些蒙古大军也被波及,引起宋蒙双方一片的骂声。
“上前,给老子轰掉它们!”
辛肃放下千里镜,脸色难看,指挥着炮手推动炮车向前。
炮车向前数十步,炮手们调整角度,装填弹药,一起开炮,炮弹如流星般砸向对面蒙古大军的阵地。铁球纷纷砸下,抛石机和弩车纷纷被砸散击碎,火炮轰鸣不断,蒙古大军的砲手和弩手们死伤一地,血肉模糊。
看到蒙古大军的抛石机和弩车纷纷被打散,砲手和弩手死伤累累,远程武器失去了战斗力,杜庶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许多。
真理,果真在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宋军火器犀利无比,天下无人是对手。要不是为了把李全部一网打尽,淮南东路八万大军,已经一拥而上了。
“将军,田四阵亡了!”
“将军,于潭阵亡了!”
“将军,黄副将重伤。刚刚去了!”
不知不觉,已经是残阳如血,蒙古大军中军大纛下,军士不断前来禀报,李全面色阴沉,眼神冷厉。
田四、于潭、黄义,都是随他南征北战的山东老人,想不到竟然都战死在了扬州城外。
这一场大战厮杀了两天多,骑兵、步卒轮番冲击,死伤无数,又是一天黄昏,宋军的大阵依然屹立不倒,稳如泰山。
夕阳无限好,扬州城头上,淮东边军主帅杜杲举着千里镜,向着战场和扬州东运河的方向不停观望。
“相公,放心吧,以我扬州水师的战力,对付李全部那些虾兵蟹将,不成问题。”
偏将顾浩放下千里镜,他看的却是血肉横飞的厮杀场。
“陆旺和李威,那边怎么样了?”
杜杲放下千里镜,向顾浩问道。
“相公,还没有回报。不过工事应该在今天完成。陆旺和李威都是沙场宿将,相公无需担心。”
“现在就看孟将军的了。淮水是他的防区,他更熟悉。”
顾浩说完,指了指刚刚退去的蒙军,连连摇头。
“相公,李全部死伤这么惨重,还是不退。难道他真以为能攻下扬州城吗?”
“李全跋扈慣了。他自以为得了鞑靼的增援,兵强马壮,可以傲视天下。却不知我军今非昔比。井底之蛙,坐井观天,还杀害我大宋使者。自作孽,不可活。他蹦跶不了几天了。”
杜杲淡然说完,忽然举起了千里镜,向着东面的运河面上看去。
“聂斌回来了!”
杜杲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不错!聂将军的水师回来了,船上都是俘虏,李全的水师肯定灰飞烟灭了!”
顾浩看得清楚,兴奋地叫了出来。
“顾浩,你今夜就动身,赶往高邮湖,向陆旺二人通报扬州的战况!”
杜杲长出一口气,传下军令。
他只要堵住李全部南下的通道,截击李全部,就交给孟珙了。
扬州通判徐子杰,这时才稍稍安心一些。
蒙军死伤惨重,看样子,想过宋军大阵,并不是那么容易。
蒙军大营前,李全面沉如水,内心焦躁不安。
水师死伤惨重,船只破碎不堪,单独去攻扬州城,似乎聊胜于无。现在只能期待着击败城外的宋军大阵,围攻扬州。
战场上人马尸积如山,地面尽被鲜血浸透,羽箭弩箭、铁球铁丸、死马破车,堆满了战场。
而在中军大营的后面,伤兵满营,人满为患,嘈杂的哭喊声和惨叫声让李全心烦意乱。
忽然,宋军大阵中响起了雷鸣般的喝彩声,众军欢呼雀跃,让正在愁思的李全不由得一惊。
“恩……府,你看!”
郑衍德指着东南面的扬州东运河,声音发颤。
顺着郑衍德手指的方向,只见运河水面上,数十艘宋军战船迤逦而来,战船的舱板上跪满了五花大绑的蒙古大军,看他们身上的铠甲装束,似乎正是自己的水师将士。
宋军战船顺着扬州东运河进入了大运河,停在两军之间西侧的水面上,却并没有前进。
“对面的鞑靼大军听好了,我军在扬州运河口大破你军水师,击毁俘获战船百艘,贼将田世荣、刘未成均被格杀。现将他们悬首示众,以儆效尤。李全罪大恶极,罪不可赦。余者均不论罪,各归乡里,发放盘缠,特此告知三军!”
船上的宋军将领拿着铁皮喇叭,手指桅杆,大声呐喊,以至于战场上厮杀的双方动作都慢了下来。
尽管日近黄昏,李全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得清清楚楚。宋军战船的桅杆上高挂着两个人头,似乎正是田世荣和刘未成二人。
李全面色苍白,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恩府,天色不早,收兵吧。”
眼看士气低落,郑衍德小声劝道。
再打下去,既破不了宋军大阵,也攻不下扬州城,徒增伤亡而已。
“恩府,宋军士气旺盛,收兵吧。”
另外一个宿将于洋,涩声劝道。
李全眼神凄苦,却没有坚持,轻轻点了点头。
“传令下去,鸣金收兵!”
士气全无,此消彼长,只能是来日再战了。
鸣金收兵,蒙古大军潮水一般退去,宋军也不追赶,双方各自收兵,留下晦暗的战场,满地的鲜血和尸体,满眼的残车破旗,萧瑟凄凉。
回到帐中,李全焦躁地来回踱步,忧心忡忡,满脸都是心事。
“恩府,田副将阵亡,水师折损,恐怕咱们得想想后路了。”
郑衍德和于洋几个心腹将领进来,几人面面相觑,郑衍德先开了口。
“郑五,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全停下了脚步,诧异地问道。
听郑衍德这意思,是要偃旗息鼓,要退兵了。
“恩府,你有没有觉得,宋军悠着点打,似乎并不想与我军决战?”
郑衍德捋着胡须,眉头紧皱。
李全不由得一惊,低头沉思了起来。
“恩府,淮南东路最少也是六七万兵马,城外最多三万。金陵城是宋皇常待的地方,江南两路的大军最少也是五六万之多。扬州打得这么热闹,他们怎么不来增援?其中恐怕有诈。”
另一位悍将于洋,同样是眉头紧皱。
众人常年征战,刀头舔血,危机意识极为敏锐。
“你们是说,宋皇在布一个大局,要把咱们绕进去?”
李全抬起头来,目光惊疑。
若真是如此,自己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恩府,楚州来人了!”
楚州报信的军士进来,让李全等人都是心惊。
“恩府,宋军从泗水而来,三万大军包围了楚州,宋军上百艘战船隔断了淮水。恩堂特此让我前来禀报!”
军士匆匆而道,帐中陷入了一片沉默。
果不其然,宋军抄了大军的后路。如今两路水师,运河一路损兵折将,战船破损。海上一路灰飞烟灭,东南北三面都是宋军,再打下去,恐怕真要陷入宋军重围。
幸好麾下还有数万大军,万余骑兵,扬州城既然难攻,撤退自然就成了上策。
“恩府,趁着扬州宋军尚未发动攻势,不如连夜撤军。用破损的战船堵塞运河水面,其余的战船撤走,在高邮过河,从泗水渡河入金境,再折回徐州,撤入山东。”
郑衍德思索着说道,脸色凝重。
“五哥说得没错!大军撤退,从高邮过河,神不知鬼不觉。泗水的宋军去了楚州,咱们正好可以过河。”
于洋赞赏道,附和郑衍德的主意。
看二人的意思,已经是决定了要撤兵,对攻打扬州不抱任何希望。
“那楚州那边怎么办?四娘和檀儿还在那边。”
李全沙场宿将,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恩府,派人明日回去通知恩堂和少将军,让他们突围过淮水。宋军三万大军,我军也有两万,又有战船。大家伙万众一心,渡过淮水应该不难。”
又是郑衍德,给李全释疑解惑。
“郑五,于洋,你们说,明日全军压上,能击溃宋军大阵吗?”
李全不甘心,面向一众心腹。
“恩府,宋军元气还在,十有八九是互相胶着!”
“恩府,要想破宋军,恐怕不容易!”
众将纷纷说道,显然对破宋军并没有什么信心。
“看来,也只有撤兵了!”
李全无奈,自嘲地一笑。
虎头蛇尾,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放弃楚州城,这或许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恩府,让众军连夜掘壕挖坑,破坏官道,以防宋军追击。到时候再放出那些掳掠的宋人百姓,阻挠宋军行军,也许能起些作用。”
郑衍德继续出谋划策。
“恩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从头再来!”
于洋也是一样,劝李全撤兵。
“郑五、于洋,你们去安排,众将整肃队伍,五更起拔,让宋军措手不及!”
李全艰难说道,终于下了退兵的军令。
营帐外伤兵们的哭喊声和呻吟声传来,李全又是眉头一皱。
四五千的伤者,要想撤兵,看样子,他们是带不走了,只能是被放弃。
众人纷纷离开,李全看着帐外黑漆漆的夜色,心乱如麻,半天没有言语。
也不知道,楚州城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形?宋军有没有攻打楚州城?
第54章 梦
夜色深处,淮东重镇楚州城死寂无声,黑暗笼罩了一切,宅院错落的楚州州衙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后院之中,火把熊熊,披甲执戈的女兵在院中戍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这里是蒙古国山东淮南、楚州行省李全的楚州别院,由于李全领兵南下攻宋,他的妻子杨妙真坐镇后方,成了楚州城的主帅。
奢华空旷的房间内晦暗不明,房间的主人杨妙真正在熟睡。三更半夜,气候宜人,对于整日军务繁忙的杨妙真来说,这正是休息的好时机。
睡梦中,似乎回到了年少的时候,自己跟随兄长杨安儿起兵抗金,兄长与金兵激战,坠水而死,余部由自己和舅舅刘全统领,转战南北,出生入死,直到在山东东海碰到李全。
那时候的李全才二十多岁,俊朗彪悍,笑容亲切,自己一看到他,不觉就心狂跳了起来,觉得他就是自己一辈子的依靠。和他结为夫妻,共襄义举,夫唱妇随,仿佛就是最好的归宿。
李全投宋,占据青州后,自己统兵驻楚州,李全则是驻守青州,遥遥相望。楚州是宋朝淮东边塞重镇,宋淮东安抚制置使亦驻在楚州。双方时有摩擦,多亏自己从中周旋。但己部与宋廷龃龉太深,李全又杀宋廷楚州重臣,终于使得双方形同陌路。
李全终于投了蒙军,她也不得不率部下与宋廷决裂。
从那以后,她就觉得好像什么都不顺,为什么事情会闹成这样?
她觉得好累,似乎有什么重物压在自己身上,她想推开却无能为力。她喘不过气来,使劲想要醒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似乎还伴随着阵阵惊雷声,杨妙真从梦中惊醒,猛然坐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浑身已经湿透,额头上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汗水。
惊雷声不断,让杨妙真懵懵懂懂,雷声如此密集,这是要变天了吗?
“恩堂,恩堂,不好了!”
卫士在外面拍门,声音很是急促。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杨妙真一惊,她立即下床,披上了衣服。
“恩堂,宋军打进来了!”
卫士急声说道,满脸的惊慌,让拉开房门的杨妙真心惊肉跳,一阵晕厥。
宋军打进楚州城来了?
这怎么可能?
“慌什么?上中楼!”
杨妙真稳定一下心神,来不及披甲,拿起长枪,直奔侧院。那里的高楼,可以看到城中的景象。
上了中楼,西城火光冲天,沿路的光亮从西城门一直向东移动,似乎直奔城中心的楚州州衙而来。
西城墙上,火光从城墙中间向南、北两个方向蔓延,很快整个西城墙火光熊熊,火光转弯,分别从南北城墙上向东游动。
“恩堂,好像整个西城墙都失守了!”
卫士指着西城墙,惊诧地叫道。
“夏固这个狗贼!早应该杀了他!”
杨妙真紧盯着西城墙,眼神痛苦。
楚州城外,东南北三个方向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只有西面的西湖可以凭借,让敌军无法进攻。想不到西城的守将夏固,就这样投宋了。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宋军进了城,一切都完了。
“恩堂,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卫士焦急地催了起来。
宋军已经控制了西城墙,正在南北城墙向东而来。一旦四面城墙都被宋军控制,想走都难。
“我们走了,将军回来了怎么办?”
杨妙真心慌意乱,已经失去了分寸。
“将军千军万马,自有水师护送。咱们还是带少将军走,给将军留一条血脉!”
卫士的提醒,让杨妙真连连点头。
“快!带上少将军,传令众军从东南两座城门杀出去,向南突围,杀出一条血路,和将军会合!”
李全三个儿子,两个儿子在上次楚州内乱时,被叛军张林、阎通所杀。现在只剩下一个李璮,再不逃脱,李家就要绝后了。
城墙上,火炮声和震天雷爆炸声震耳欲聋,宋军继控制了西城墙之后,又开始向南北城墙延伸。城墙狭窄,笔直无法躲避。铁球在城墙上狂奔,铁丸摧枯拉朽,一路疾风骤雨,尽是血淋淋的屠杀。蒙军死伤累累之后,拼命向城下逃去。
杀入城中的宋军火炮不停,震天雷狂扔,拼命阻击的蒙军不断被打残,即便是他们躲在隐蔽的角落和院落,也被震天雷杀伤,血肉横飞,毫不留情。
自从有了火器,无论是野战,还是攻城战,又或者是巷战,战争的形式已经大大改变。
烟柱滚滚,爆炸声不断,到处都是惨叫声,遍地的血肉和残肢断体,满街都是仓皇退去的蒙军,他们留下一地的尸体和伤者,从东南城门蜂拥而出,乱糟糟奔向南方的黑夜。
楚州南城外,宋军大阵火光熊熊,把周围的旷野照的犹如白昼一般。宋军严阵以待,一门门火炮炮口幽幽,直指城门口方向。
宋军大阵中,荆湖边军主帅孟珙看着前方城门洞开的南城门,无数的蒙军涌了出来,人马混杂,乱糟糟一团,人人脸色惊惶。
孟珙眼神冷厉,却又有些惋惜。
蒙军已经溃不成军,这个时候截击,定能最大限度地杀伤对方。
可这是他想看到的结局吗?胜之不武不说,这里面很多人都是穷苦人出身,他们被裹胁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在剿灭李全这件事上,皇帝更是犹豫不决,甚至亲笔书信给李全劝降,却被李全这个自大狂拒绝。
一旦尝到了当权者的滋味,谁能轻易放弃?
城外宋军大阵火光冲天,严阵以待,仓皇出逃的蒙军惊惧交加,他们步骑混行,杂乱无章,喊叫声乱七八糟。
一万多大军加上家属,中间还有上万的宋人百姓随行,人人都是被裹胁,身不由己前行。他们由吊桥上鱼贯而过,百姓和军伍混杂。
“将军,要不要开炮?”
炮营的统领魏近愚,傻着眼问了一句。
“火炮对准了蒙军骑兵,弓箭手准备,凡是身带利器者、披甲者一概射杀!裹胁百姓者一概格杀!”
孟珙无可奈何,只能选择无差别的炮击,心头的怒火也是熊熊燃烧。
威逼恫吓百姓做挡箭牌,禽兽不如。他本来还有些犹豫不决,此刻瞬间变得冷血。
战场上来不得妇人之仁。只有打上几炮,这些家伙才能放弃裹胁百姓。
“蓬蓬蓬!”
南城外的宋军火炮同时开火,响彻黑夜前的黎明。实心铁球疯狂叫嚣,呼啸砸入队伍中的蒙军骑兵。火光中尽是噼里啪啦的骨折声,惊悚的惨叫声不断,战马倒地悲鸣,人马纷纷跌落河水,“噗通”的落水声不绝。
火炮凶猛,狂风暴雨,蒙军骑兵和随同的百姓都是死伤一片。蒙军骑兵们拼命打马,脱离了百姓,纷纷向前,逃向无边的黑夜。
这些宋军真狠,连自己百姓都射杀,挡箭牌起不了作用,他们只能仓皇先逃了。
这一刻,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竟然丧失了和宋军一战的勇气。
宋军火炮不断,蒙军骑兵们只能拉大了彼此间的距离,远远避开宋军大阵,向东南方向逃去。逃窜路上,无数的骑兵被打下马来,原野上全是人马尸体和伤员。
天色微亮,蒙军骑兵逃得无影无踪,蒙军步卒却陷入了宋军的包围之中。宋军羽箭齐发,将那些蒙军步卒纷纷射倒,一些百姓也成了无辜受害者,原野上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无数人被射倒,无数人被挤倒,无数人踩踏而过,被踩死者不计其数。宋军的骑兵一列列冲入了溃军人群,将他们彼此分割。他们刀砍枪刺,弓弩齐射,每一下都是鲜血淋漓,遇到结阵反抗的蒙军,就用震天雷生生凿开。溃兵们鬼哭狼嚎,拼命逃窜,宋军却舍命追赶,毫不留情,肆意屠杀,鲜血染红了荒原,尸体无处不是。
天色已亮,整个楚州城东南方向密密麻麻,漫山遍野,尽是逃亡的蒙军士卒。即便有一些溃军结阵抵抗,也被宋军的骑兵冲击和凶猛的火器吞噬。
蒙军的阵型拉得太开、太散,难以集结成阵,被宋军的骑兵长枪兵刀盾手们分开围杀,整个荒原都陷入了一场追杀和被追杀的疯狂。
“别杀了!投降了!”
“饶命啊!我们也是汉人!”
忍受不了对方血淋淋的屠杀,平日里杀人如麻的蒙军们纷纷扔掉了兵器,开始跪地求起饶来。
“裹胁百姓,甘为蒙军鹰犬,你也配是汉人!”
“虐待百姓,烧杀抢掠,该死!”
宋军铁石心肠,毫不手软,降军们一个个被砍杀得浑身是血,发出凄厉的惨叫,在黎明前的清晨格外的刺耳。
看着惨烈的厮杀场面,孟珙眉头紧皱。
夺了楚州,李全部的后路已断,需要在淮南布局,彻底除去李全部这颗毒瘤。
杨妙真失魂落魄,混在蒙军骑兵中,打马狂奔,身后血腥的厮杀场面似乎与她无关。身边不断有骑兵被打落马下,她也是无动于衷,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她侥幸冲入了黑夜,身边却不过区区百骑。
众人逃出了百里地,进入了高邮地面,这才停下,人人都是又累又渴。
“恩堂,这可该怎么办呀?”
杨妙真的舅舅刘全递过水袋,被杨妙真轻轻推开,她失魂落魄地问道:
“舅舅,少将军还在吧?”
“回恩堂,少将军没事。咱们下面去那里?”
刘全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还能去那里?去扬州,和将军汇合。”
杨妙真的回答有气无力。没了楚州城,后路已断,只能寄希望于夺下扬州城了。
“可是失散的兄弟,正在后面向咱们赶来……”
“留些人等他们,其他的都去扬州。”
杨妙真强打精神,断然做了决定。这些天过去,扬州方面杳无音讯,这实在是让她忧心。
要是扬州也败了,那可就是……
杨妙真的一颗心,不由得揪成一团。
“恩堂,你看!”
众人奔出数十里,卫士忽然勒住战马,指着前方,大声说道。
杨妙真等人也是纷纷勒马,一起看着烟尘滚滚的前方,心头都是惊疑。
“这是恩府的部下,是咱们自己的兄弟!”
部将李俊看得真切,失声喊了起来。
杨妙真看着远处而来的蒙军旌旗不展,神色仓皇,一个个犹如丧家之犬,心里不由得一沉。
攻打扬州的李全部大军,怎么这个样子?他们不会也败了吧?
要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回天乏术,入地无门了。
第55章 困兽
高邮,介于扬州和楚州之间,因其地四隅洼下,城基独高,又以秦邮亭,故名高邮。
北宋初年,高邮县仍属扬州。后升为高邮军,废废复复。宋室南渡,仍置高邮军,因常年战事,残败不堪,形同虚设,军事防御能力极其薄弱。
正值午后,运河边,看着战船载着满满的将士过河,李全脸色难看,内心极度焦躁不安。
“这都半个时辰了,才渡过去不到一万人。等人马全部过去,要等到猴年马月?”
过河速度太慢,李全忍不住发作了起来。
宋军随时都会追来,再不加快速度,一旦被宋军追上,恐怕又是一场恶战,不知要死多少将士。
“恩府,只有十来艘战船,还有辎重,每次只能过两千人上下。实在是没有办法加快。”
郑衍德满脸疲倦,连日来的征战,加上昨夜几乎没睡,让他提不起精神。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那份心气了。
“这要是宋军跟来了,不知道要折损多少将士?”
李全不满地回了一句,终于没有暴起。
昨夜后半夜撤兵,挖壕放水,掘船塞河,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宋军追击。现在看来,还是有效阻止了宋军的追赶。
“恩府,要是从楚州过淮水,或许能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
杨妙真的舅父刘全在看着岸边乱糟糟一团的蒙兵,忧心忡忡。
“你懂个屁!”
李全没好气地怼了一句刘全,让后者老脸红了半边。
“要是楚州还在,哪里有这么多事情?即便是击溃了楚州宋军,怎么过淮水北上?万一被宋军咬住,那要损失多少人马?”
李全的暴躁看在眼里,众将都是凛然,杨妙真赶紧上前,拉开了面红耳赤的舅舅。
紧急关头,树倒猢狲散的事情,可绝不能发生。
“舅父,喝口水,别急!”
杨妙真宽慰了舅舅,却没有反驳李全。
自己丢了楚州,李全的邪火不能朝她发,舅舅就成了替罪羊。李全的暴躁她也能理解,宋军随时会来,到时候可就是一场硬仗了。
“兄弟们,都去催促一下,让大家都准备妥当,抓紧了过河!”
杨妙真吩咐下去,众将无精打采听令,各自走开。
“四娘,我不是说你,你不要在意。”
众将走开,李全讪讪一句,脸色依然阴沉。
归根结底,这一场恶战是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
“我知道,你不用说。这些年,多少次没有退路,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看开些吧,大不了从头再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妙真的话,让李全苦笑一声。
从头再来?谈何容易?
“四娘,你说,我拒绝宋皇,是不是太轻率了些?”
李全看着波光粼粼的运河,忽然发出一声感慨来。
他不仅高看了自己,还远远低估了宋军的战力。
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官人,如今就不要想这些了,还是往前看。前面好多坎,还等着你安抚军心呢!”
杨妙真断然说道,给李全下决心。
事到如今,楚州已失,扬州败绩,难道还能向宋皇重新乞降?
现在的本钱,可是大不如前。即便是宋皇能够宽恕他们,宋廷的士大夫们,宋军的那些骄兵悍将恐怕也不会答应。
何况,还有数万大军,还远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身为一军主帅,更不能气馁。
“四娘,你说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李全家破人亡,都是拜宋军所赐。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和宋军斗下去!”
“官人,你还有李璮,还有这么多兄弟,你担心什么?”
杨妙真继续给李全打气。
“不错,我还有儿子,有你,有这些兄弟。我不会轻易认输的!”
果然,李全神色奋然,又变的斗志昂扬。
杨妙真暗暗放下心来。李全是全军的主心骨,所有人都在看着,绝不能让众军失望。
高邮军城墙上,凭墙向西北而望的高邮知军陈秋看着一船船的蒙兵渡过河去,岸边千军万马,密密麻麻,不由得脸色煞白,身子微微颤抖。
高邮城中虽有三千将士,但和城外的五六万蒙军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更不用说出城野战。
幸亏这些家伙急于过河,要不然,高邮军肯定守不住,自己小命也要玩完。
“相公,这些狗贼忽然过河,肯定是战败了!现在他们连楚州都丢了,看样子是要从逃命了!”
副将杜之国在陈秋一旁低声说道。从午后开始,陆陆续续有逃难的百姓逃入,从他们口中得知,楚州似乎被宋军占领了。
“一定是过了高邮湖,从盱眙军过淮水,入泗州,逃往金境了!”
正将刘文斌皱着眉头,分析道。
“逃走了又怎样,咱们还不是干看着。贼兵这么多人,咱们又能怎么样?”
陈秋回过神来,懒洋洋回了一声。
“你看这些家伙,骑兵至少上万,谁能抵挡?不过,这些家伙走了,淮南也清静了,百姓能安安静静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相公,楚州收复了,皇帝会不会让你当这个楚州相公?”
刘文斌笑呵呵说了起来。
“那还是算了。李全走了,谁知道还会不会回来?楚州这地方邪乎,凡是上任的朝廷官员,比如这许国、姚翀等等,那有一个善终?朝廷虽然收复了楚州,但边塞重镇,还是远离的好!”
陈秋感慨而言,杜之国和刘文斌面面相觑,目光各自分开。
皇帝讲武练兵,即便是这些士大夫们想要执掌兵权,恐怕也不容易。
忽然,刘文斌指着北面方向,惊讶道:
“你们看,那是什么?”
“南面也有!”
杜之国同样满满的惊诧。
“这是朝廷的官军,怕什么!”
陈秋忽然开口,他看得清清楚楚,运河上的战船桅杆上,“宋”字大旗高高飘扬,亲切无比。
“官军!”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他们趴着城墙东张西望,只见南北两个方向,荒野之上,旌旗飘舞,潮水一般的宋兵,迈着整齐的步伐,骑兵护住侧翼,形成一个扇形的大合围,向运河边的蒙兵合围而来。
而樯橹无数的的宋军水师,则是在运河上南北相向,直奔运河上的蒙军。
而此时,蒙军过河的不过万人余,连两万人都不到。侥幸的是骑兵运过了大半,但步兵仍大部留在东岸。
“这一下,可有这些狗贼好果子吃了!”
刘文斌捶了一下城墙,满脸的兴奋。
“高兴什么?这些蒙军,大多数都是汉人。要是天下太平,你以为他们愿意当贼吗?”
陈秋冷哼一声,眼神复杂。
杜之国暗暗点头。陈秋虽然胆小怕事,但说到清正廉洁,爱民如子,还是让人惊佩。
运河一艘正在渡江的战船上,李全看着运河东岸滚滚而来的宋军,旗帜飞扬,锐士铁甲贯身,战马如墙,不由得身子微微颤抖,面如土色。
宋军如蝗虫无休无止,恐怕有十万之众。如此之多,把运河东岸围的水泄不通,后面的大部将士,还能幸运过河吗?
而且看宋军的架势,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们抬头挺胸,踩着步点,直奔运河东岸的蒙军。
李全回过神来,目光扫向运河上南北而来的宋军战船,还有两三里,船上的炮手已经在手忙脚乱装填弹药,随时准备着发炮。
东、南、北三面夹击,岸边和正在登船的部下,他们……
“别看了,快靠岸!上岸!”
见李全失魂落魄,杨妙真指挥着船只靠岸,拽着李全,向高邮湖西岸上爬去。
“恩堂,船只还回去吗?”
船上的水手懵懵懂懂地问道。
“来不及了,赶紧上岸!”
杨妙真话音刚落,“蓬蓬”的火炮声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响起,让她心惊肉跳。
正在渡河的将士,也许还有一些能幸存,运河东岸等待渡河的那些部下,恐怕是难逃一劫了。
看到四面八方涌现的宋军,正在登船和等候登船的蒙兵们都是大吃一惊,岸边人潮拥挤,蒙军纷纷骚动了起来。
“慌什么!骑兵冲击宋军大阵,弓箭手结阵阻击宋军战船,加紧渡河!”
郑衍德大声呐喊,指挥着人心惶惶的蒙军,想要阻挡宋军。
目光扫向运河对岸,李全夫妇似乎已经登岸,郑衍德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这也许是他在世上最后的片刻了。
“兄弟们,跟宋军拼了!”
郑衍德上了战马,拔出刀来。
“拼了!”
蒙军骑兵们纷纷举起利刃叫嚷,气势汹汹。
“拼了!”
郑衍德集结众将士,带领麾下还没有过河的两千多骑兵,直奔南面人潮汹涌的宋军大阵。
宋军南面大阵,中军大纛下,看着郑衍德等蒙军骑兵滚滚而来,杜庶不由得一阵冷笑。
南北宋军夹击,直接找扬州宋军,这是有仇必报,还是来找回场子的?
“火炮准备!”
昨夜蒙军突然撤军,沉船堵塞运河,挖壕掘沟引水弄的一片沼泽,宋军不得已填土捞船,花了两个时辰才清除了障碍。
果不其然,蒙军已经过河近半。
那么,那些没有过河的,就别想安然无恙了。
“蓬蓬蓬”的炮声响起,铁球铁丸劈头盖脸,砸入奔腾而来的蒙军骑阵。
硝烟弥漫,火炮声惊天动地,蒙军骑兵纷纷落马,人马筋折骨断,死伤无数。尘土飞扬中,还是有不少骑士冲出了弹幕,羽箭齐发,直奔近在咫尺的宋军大阵。
“掷弹兵,灭了他们!”
军官大声怒喝,上百掷弹兵上前,纷纷扔出了点燃的震天雷。
郑衍德手提长枪,纵马急奔,眼看宋兵的大阵就在眼前,几个冒烟的震天雷落在马前。郑衍德心里一惊,刚贴住马背,“通通”的爆炸声响起,泛起的烟尘将郑衍德笼罩。
蒙军骑兵被火炮和震天雷狂轰滥炸,血肉横飞,非死即伤,惨状不忍直视,向士璧等观战的宋军将领都是心惊肉跳。
蒙军骑兵悍不畏死,让他也是佩服。但己方的火器凶猛,也让宋军将士人人振奋。
火器,已经改变了战争的根本作战方式。
炮弹几面倾泻而来,运河岸边正在上船的蒙兵们惊慌失措,他们来不及躲避,就被砸死砸伤上百人,战船更是被打的浑身窟窿,在岸边摇摆。
岸边数万蒙兵聚集,人潮人海,火炮四面八方一起轰鸣,铁球在空中飞舞,犹如一颗颗巨大的雨点,砸入渡口上的蒙军人群,一片铁与血的交融。
河上的几艘蒙军战船拼命划桨向西案而去,又有几艘被打的下沉打转,余者终于逃上西岸,仓皇离去。
岸边、河面上,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蒙军退无可退,悍勇者鼓起勇气,纷纷向宋军冲去,血腥的厮杀开始展开。
第56章 黄粱一梦
运河以西,高邮湖以北,无垠的麦田上,仓皇离开的李全部正在北行,虽然士气低落,但还是保持了队形。
一处田间,李全驻马回望东南运河方向,那里炮声依然阵阵,不过已经弱了许多。
“郑五还没有到吗?”
李全轻声的一句,面无表情。
郑衍德押后,指挥众军撤离,不知道有没有及时过河。
“宋军来的时候,我看到郑副将带着骑兵阻击宋军,后来发生了什么,没有看到。”
刘全侥幸过河,至今心有余悸。
李全没有说话,打马就走。
“咱们……不等郑衍德了?”
刘全惊异地问起杨妙真来。
“将军,宋军控制了河面,后面已经没有落下的兄弟了。”
随从的军士轻声说道,给刘全的话做了说明。
“生死有命,等不来了。加紧赶路吧!”
杨妙真轻声一句,眼神落寞。
“四娘,这里村庄不少,怎么没看见人啊?”
刘全看着周围的田野村庄,摇头一句。
刘全的话听在耳中,不仅是杨妙真,就连李全也是猛然勒住了战马,停了下来。
二人对望一眼,都是觉得不妙。
莫非宋军已经布置了一个大陷阱,正等着他们往里跳?
二人正在惊疑,只见西南两方天际线上,无数黑点涌现,密密麻麻,令人心惊肉跳。
黑点很快变大,无数的宋军出现,覆盖了田野,他们旗帜鲜明,刀枪如林,阵列齐整,踩着步点,向蒙军逼来。
看他们的大阵,竟然没有骑兵,尽是清一色的步兵,但人数密密麻麻,两面竟然有四五万之众。
怪不得扬州城外只有三万大军,原来重头戏在这里。看来,宋军居心叵测,已经是十面埋伏,就等着他落网了。
东面是湖泊和运河,西面和南面是宋军,只有北面畅通。围三阙一,宋军这是要把他们向北赶了。
天知道北面有没有埋伏?
可是,他们有得选择吗?
“谁知道北面是哪里?”
李全大声问了起来。
“将军,北面是洪泽湖,大大小小的湖泊上百个,沼泽地不少。”
有军士立刻做了介绍。
“洪泽湖到处都是沼泽和湿地,不宜骑兵。必须要击破西面的宋军,才能由盱眙过泗水。”
刘全去过几次盱眙,那里渡口渔民众多,船只不少,地势平坦,大军从那里过河,为上佳选择。
“兄弟们,两军相逢勇者胜!破了宋军南面大阵,天下之大,任咱们去留!”
李全毫不犹豫,立刻做了决定。
这个时候,也只有横冲直撞,放手一搏了。
只要冲出去,凭借骑兵机动力强的特点,以淮水漫长的战线,想去那里就去那里。
李全拔刀怒吼,众军高声附和,千军万马滚滚而来,大地颤动,直奔宋军大阵。
南面宋军大阵,看到蒙军骑兵突进,龙精虎猛,淮南东路制置使杜杲,摇头叹息一声。
可惜了这些悍卒,若是能招安,东南骑兵声势大振,不需要再羡慕嫉妒西北边军了。
李全也是胆大,直接向宋军腹部进攻,妄图险中求胜,可惜了这个人才。
“杜帅,看样子,李全是要拼命了!”
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副将陆旺脸色凝重,压力山大。
“枭雄末路,垂死挣扎。这又是何必?”
杜杲的话语里,说不出的遗憾和惋惜。
“杜帅,朝廷为什么招安不了李全?是因为给的官不够大吗?”
杜杲面色轻松,陆旺心里莫名地安稳了几分。
“杜帅,听说皇帝亲自书信给李全,保他一辈子逍遥快活。有这事吗?”
另一个将领顾浩好奇地问道。
他是讲武堂出身的军官,年轻气盛,对外界的好奇心旺盛。
“皇帝是真心想招安李全,可惜事与愿违。权力是毒药,人一旦贪心太重,必会自食其果。李全就是这个样子。”
杜杲看着进击的蒙军,眉头微微一皱。
“好了,都去准备应战吧!”
今天这一场大战,能灭了李全,两淮的骚乱,应该能平息。
这颗毒瘤,也应该被除去了。
鼓声密集,摄人心魄,铁骑突进,狂风骤雨,很快进入了射程。
宋军西面大阵中,震天的火炮声不断,白烟如墙升腾,铁球脱膛而出,发出凄厉的呼啸,劈头盖脸,直奔滚滚而来的蒙军骑兵。
铁球凌空飞舞,布满天空,一些砸在地上,跳跃急奔,一些铁球直接击杀蒙军骑兵,铁球所至,望风披靡,摧枯拉朽,蒙军骑兵人仰马翻,骑阵中一片骚乱。
宋军火炮声不断,蒙军骑兵冲锋途中不断落马,死伤累累,蒙军阵中,李全眼神痛苦,周围的将领都是沉默。
这些骑兵,都是李全的嫡系,如今却被宋军的炮火如此屠杀,让人心疼。
“宋狗火炮犀利,居心叵测,咱们还是向北撤吧。要不然,所有人都会搭在这里。”
蒙军骑兵死伤无数,刘全面无人色,哆嗦着说道。
宋军从西南两个方向围攻,东面是河流,只能向北撤退。要不然,这些骑兵就要被屠光了。
“宋人都是花花肠子,诡计多端,北面肯定有埋伏。不如直接向西,从盱眙军赶紧过河吧!”
另外一个将领李俊急声说道。
“不要说,打通了南面再说。只要贴近宋军,就能突围出去!”
李全力排众议,驳回了众将的建议。
这个时候,只能万众一心,才能成功突围。
李全军令传下,所有的蒙军骑兵打马向前,直奔宋军南面大阵。他们打马向前,缓缓加速,重骑兵在前,轻骑兵张弓搭箭,弓箭手在后,骑兵之间距离拉大,做殊死一搏。
杜杲看得真切,眉头一皱。
看起来,李全要做困兽之斗了。
那就让炮火来得更猛烈些吧。
“所有火炮,准备好了!”
万骑来奔,杜杲脸色凝重,大声呐喊了起来。
宋军规制,50人就有一门子母炮小炮,万人至少配置100门7斤的将军炮,200门中型的子母炮。南面两万宋军,大小火炮千门,一起虎视眈眈,对准了相向而来的蒙军骑兵。
“蓬!蓬!蓬!”
令旗挥下,200门将军炮一起开火,将军炮打了三轮,中型子母炮调平了炮口,开始轰鸣。随着蒙军骑兵进入三百步,小炮又跟着开火。三种火炮雷鸣声不断,响声震彻了平原。
铁球、铁丸急射,行成弹流,遮蔽天空。白烟滚滚升腾,刺鼻难闻。血腥味随风而来,让人直欲作呕。
蒙军骑兵一片片栽倒,人仰马翻,战马悲鸣,骑兵们惨叫声不断,但后来者依然无所畏惧,打马奔腾向前。
“杀宋狗!”
蒙军骑兵握紧手中的兵器,催动战马,视死如归。
无数的震天雷从宋军大阵中飞出,雨点般落入蒙军重骑兵阵中。
火炮凶猛,却依然有数百重甲骑兵冲尘而出,直奔宋军大阵。虽然震天雷雨点般砸出,但重骑兵倒下一片,仍有半数滚滚而来。
重骑兵后的蒙军轻骑兵不计伤亡,他们羽箭齐发,宋军阵地上不断有宋军被射倒,哀嚎声一片。
蒙军重骑兵隆隆而来,地面剧烈颤动,眼看着距离宋军大阵不过二三十步,宋军前沿阵地的重甲步兵,脸上的惊恐之色可见。
蒙军骑兵后阵,李全眼神狰狞,看着前方,期待重骑兵破阵,不但众军能逃出生天,还能重创宋军,好好出一口恶气。
忽然,蒙军冲锋陷阵的重骑兵们像是马蹄踩空,纷纷前蹄跪下,将马背上的重骑兵们纷纷抛下,人马都是摔倒,绊倒后方的同袍,跟进的重骑兵们前仆后继,依然摔倒。
咫尺之遥,蒙军轻重骑兵纷纷倒地,无数颗震天雷在他们周围炸开,铁片铁丸肆意飞舞,收割人马性命。
原来宋军的大阵前挖了不少马蹄大小的陷坑,洒上一层谷草上面掩护,成功欺骗了所有的蒙军骑兵。
火炮轰鸣,震天雷雨点般砸出,狂轰滥炸下,蒙军骑兵被阻于一个三四十步的狭长阵线上,无论如何,大队难以突进。侥幸奔出火炮弹幕的勇士,又被陷坑阻挠,被宋军的震天雷无情格杀。
残肢断体,人体器官,鲜血染红了原野,血肉模糊者堆成了一座座小山,惨状不忍卒视,直如人间地狱。
骑兵前阵都被笼罩在了无尽的烟尘之中,李全瞠目结舌之余,调转马头,打马就向北而去。
宋军火器如此凶猛,冲阵的部下还能剩下几人?既然不能破阵,立刻改弦易辙,走为上策。
要是西面的宋军也围上来,恐怕想走都走不了。
李全临阵撤逃,冲阵的骑兵斗志全无,后阵的跟着逃离,前阵的还在冲锋,孤军奋战。宋军火炮齐发,冲锋的蒙军死伤大半,余者发现后军撤去,也是打马狂奔,紧紧跟随。
千门大小火炮不断轰鸣,仓皇撤去的蒙军骑兵不断跌下马来,沿途到处都是人马的尸体,死状各异,触目惊心。
李全带着残兵败将打马向北,身后火炮声不断,部下骑兵不时落马,摔地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李全不动声色,只顾打马向北。
身边惊慌追随的蒙军骑兵,此时不过两三千骑。
从李全领兵南下攻打扬州,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十万精锐大军,几乎已经灰飞烟灭了。
所有的雄心壮志,黄粱一梦,也烟消云散了。
第57章 末路
不知跑出去多久,已近黄昏,前方水波荡漾,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原来已经到了淮水边。
“快去找船!”
李全指挥着将士们四下找船,众人沿岸奔出数里,竟然没有找回一条船只。
李全心急如焚,正在发火,杨妙真指着身后颤声说道:
“官...人,宋...军!”
淮水南岸的原野上,密密麻麻,宋军四面八方而来,旗帜无边无际,人头攒动,不知多少。
“宋军的战船!”
刘全跟着惊叫了起来。
李全抬眼看去,只见淮水之上,宋军战船从东西两个方向而来,船上的宋兵正在装填弹药,忙个不停。
“蓬!蓬!蓬!”
李全恍恍惚惚,河面上的战船猛然开炮,一阵硝烟弥漫,炮弹激射而至,跌跌撞撞,飞入蒙军边缘,立即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向西南!”
杨妙真断然喝道,扯住李全的马缰绳,催马向西。
“想逃!”
淮水的战船上,看到李全部向西南逃窜,孟珙放下了千里镜,冷冷一声。
“开炮!”
淮水南岸虽然一马平川,但是坑坑洼洼,沼泽地不少。向西南逃窜,战马根本跑不起来。
“蓬蓬蓬!”
淮水上烟雾缭绕,火炮声此起彼伏,无数的实心铁球,直奔仓皇逃去的蒙军。那些来不及躲避的蒙军,尤其是蒙军步卒,被砸得东倒西歪,更是加深了逃窜者的恐慌。
宋军火炮不断,蒙军舍命向淮水以南逃窜,不断有战马悲鸣栽倒,不断有蒙军陷入沼泽之中,拼命挣扎、求救呐喊,荒原上尽是一番乱糟糟的景象。
宋军炮火之下,又要躲避地上的沼泽,不知不觉,李全和杨妙真等人已经分开,他的战马奔跑太快,落地不起,战马立刻向下陷去,瞬间淤泥已到马脖。
“官人!”
“恩府!”
“将军!”
杨妙真等人纷纷勒住战马,下马奔到沼泽边,递过长矛,要把双腿陷入泥中的李全拉出来。
“恩堂,宋军追上来了!”
部将李俊惊恐地喊了起来。
“继续救恩府!迎战!”
杨妙真看了看拼命挣扎的李全,转身上马,聚集起余众,向着对面的宋军冲去。
和宋军相爱相杀了这么多年,降是死,不降也是死,还不如冲杀一阵,让李全有逃生的机会。
杨妙真周围,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卒猛将,事已至此,他们别无退路,只有末路一击。
眼看着宋军漫山遍野,数十门小炮已经架起,刚刚爬上来的李全眼神痛苦,失声叫了出来。
“四娘!”
闷雷般的火炮声响起,奔腾向前的杨妙真等骑纷纷栽倒,骑阵瞬间稀疏了许多。火炮声不断,杨妙真部人数越来越少,随着宋军步兵奔涌而上,杨妙真部消失在了宋军的疯狂刺杀当中。
“恩府,快带少将军走!”
李全被推上战马,数十骑簇拥,慌不择路,亡命向西,奔了大约数十里,再也没有宋兵追赶。眼前山峰突起,北邻浩瀚淮水,北山麓下,一条宽阔的山道向前。
“南山!”
李全心情振奋了些,打马向前。
南山,淮南第一名山,面临千里长淮,背倚九座秀峰,因环境幽雅,历代来都是文人墨客、官府政要聚集之地。
到了这里,应该逃出生天了吧。
“蓬蓬蓬!”
一阵惊心动魄的火炮声响起,雨点般的震天雷砸了下来,一片血肉横飞的惨烈。
紧跟着,一队队宋军骑士从山道上奔下,冲入了李全部的残阵,弩箭急射,无情砍杀。
李全躺在地上,腿上鲜血淋漓,看到周围宋军骑士环绕,个个杀气腾腾,眼露凶光,李全挣扎着向后退去,嘴里大声喊了起来。
“不要杀我!我是李全,带我去见宋皇!”
“你也配见我大宋天子!”
马上的骑士冷笑一声,跳了下来,手提长枪,眼神狰狞。
“到了阎王爷那记住了,我叫赵必胜,荆湖边军枣阳军偏将!”
“别!别!别……”
赵必胜长枪直刺,连续几下,李全话未说完,胸口咽喉处鲜血淋漓。
赵必胜拔刀上前,割下了李全的脑袋,上马高高举起。
“兄弟们,陛下的赏赐你们去分!但是“军人魂”,谁都别和我抢!”
宋军骑兵们情绪高昂,纷纷举起刀枪,欢呼雀跃。
“将军,还有个小孩,炸晕了,没什么大事。”
“应该是李全的儿子。带回去,向陛下请功!”
尸体被掩埋,众军欢呼而去,青山不语,淮水依旧东流,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金陵讲武堂,御书房中,李全部被击溃的消息传来,赵竑叹息一声,脸上没有半点的喜色。
忠义军,难说是忠义军跋扈,还是宋廷国策摇摆,总之,这样一朵乱世下诞生的奇葩,就这样寿终正寝了。
“陛下,杨妙真和李全都已被杀,十万蒙军灰飞烟灭,楚州重回大宋治下,淮东边塞安宁。”
魏了翁轻声禀报,把奏折放在了桌上。
对于大宋朝廷而言,剿灭李全部是一个好消息。大宋三条战线,西北、京湖、淮东,至少淮东稍稍安全。不过看起来,皇帝似乎并没有什么兴奋之色。彡彡訁凊
“打打杀杀,耗费的都是汉人自己的元气。本不该是这样。”
赵竑摇摇头,拿起奏折看着,皱眉不语。
杨妙真,那个大长腿美女,也香消玉殒了。
“陛下,李全的独子李璮还活着,该如何处置?还有三万多的忠义军俘虏,又该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示。”
魏了翁哪里知道皇帝的闷骚,小心翼翼奏道。
淮东一战,李全部几乎被连锅端,光是俘虏就有三万余人,分别关押在扬州和楚州等地,一时人满为患。宋军军纪森严,从不杀俘,但如何处置,还需朝廷发落。
“魏公,你怎么看?”
宣缯年事已高,兵部的大多政务,魏了翁都已接手。过不了多久,魏侍郎就要成为魏尚书了。
“陛下,李璮为李全独子,斩草除根,不能留下后患。被俘的忠义军俘虏当中,光是队长以上的将领就近千人。莫若让其互相攀咬,除其首恶,让后将其编入军中,为国效力。我军与鞑靼随时可能开展,俘补也不失为一良策。”
通过甄别,除去罪大恶极之徒,将其余士卒编入军中,壮大边军实力,正好可以应对蒙古大军南下。
“一个十岁的孩子,又能翻起什么浪花?让他好好上学堂,好好生活吧。至于忠义军的俘虏……”
赵竑沉思片刻,这才说道:
“互相攀咬,除其首恶,此策可行,还要将中低级将领一网打尽。将其俘虏编入军中,就算了吧。我大宋边军都是良家子,加入这些俘虏,反而会让将士不安,军心不稳。军人,是有他们的骄傲的。不是谁,都能成为我大宋的军人。”
现在的宋军,实行的是精兵政策,要不是因为蒙古大军凶猛,边军也不会数量大增。即便如此,新募的大宋边军将士都是清清白白的大宋百姓。“贼配军”,包括“冗军”的恶象,已经大宋边军中基本绝迹。
“陛下,甄别以后,俘虏们该如何处置?”
魏了翁老脸一红,暗暗心惊。赵竑一句话,就决定了忠义军中近千中低级将领的命运。
忠义军将领,大多数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手上沾满了老百姓的鲜血,不除不足以平民愤。皇帝杀伐果断,果然够冷酷。
“朕曾经说过,就是一张擦屁股的纸,也有它的价值。三万多人,能干的事情很多。我大军在非洲垦殖,应该很缺移民吧,将他们打散,运往非洲吧。”
非洲,那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等蒸汽船成功了,他一定要乘船南下西进,环游世界。
“陛下英明,臣遵旨!”
魏了翁领旨,跟着笑着说道:
“陛下可能有所不知,自从移民法令颁布以来,临安金陵以及江南沿海的富贵人家,纷纷攀比,以有海外庄园为荣。婆罗洲、澳洲、锡兰,甚至是非洲,现在到处是我大宋商贾的产业。就像臣的长子,因为和南洋的贸易,如今在龙门就有一处庄园,足有上万亩地,光是树木就有几千棵,奴仆数百人,打理庄园,种植稻谷果蔬,可是不得了!”
龙门就是后世的新加坡,魏了翁的长子魏近思和赵竑的岳父一同经营船行,主营海外贸易,没想到几年时间过去,海外已经有了庄园。
“陛下,其实不止富贵之家,就是我大宋的许多中产之人,到了海外也是成百上千亩地,都成了巨富之家。他们若是呆在大宋,难有这样的机会。忠义军的俘虏去了海外,过上几年,也许他们都不想回来了。”
魏了翁接着说道。大宋水师拓殖海外,富裕了一大批的大宋国民。
“是吧。很好,当地的土著好相处吗?”
海外殖民的最大好处,就是解决了中华人口过剩的难题,同时也让大宋的中产阶级,开始转向海外谋取财富,不再是在大宋国内内卷。
就像魏了翁的儿子魏近思,海外有上万亩地,一年两到三熟,财富增长不言而喻,也就没有必要在大宋折腾了。
“自我大宋官军进入,兴修水利、垦荒拓田、修葺道路房屋、建学堂、救死扶伤等等,那些土著能吃饱肚子、能治病,高兴还来不及,很是好相处。相比在那些奴隶主治下,可是强多了!当然,有些土著不服王化,只有讨伐了。”
魏了翁的话,让赵竑莞尔一笑。
大宋海外殖民,海外的那些奴隶主们利益受损,肯定要报复。大宋水师官军,只能是武力开道,安抚普通百姓,施以儒学教化。
以大宋水师的战斗力,海外那些小邦部落,谁能抗衡?
“魏公,你是兵部侍郎,有空的话,也跟朕下下南洋,巡视一下海外,泡几个洋妞,好好享受一下异国风情。”
赵竑哈哈一笑,没羞没臊。
他的岳父周家成,在婆罗洲、澳洲各有一处庄园,富可敌国,估计美女不会少。澳洲的金矿、铜矿、铁矿等,周家成的船行功不可没。
希望他的岳父一家,尽早从周安遇害的事件中走出来。
“陛下,臣乐意随陛下去海外领略一番,但如今大风将起,还是度过眼前鞑靼大军南下这关再说吧。”
大宋“驱逐”了蒙古国使臣,又灭了蒙古国的李全部,再加上几年前宋军救夏,还从蒙古大军手里夺了河西。若不报复,蒙古国颜面何在?
“蒙古帝国,朕的心腹大患啊!”
赵竑靠回椅背,悠悠一声。
如果同历史上一样,托雷率蒙古大军南下强行借道,一定要给其雷霆一击,让蒙古大军元气大伤,扭转大宋和蒙古帝国之间的攻守之势。
至于现在,首先要去一趟楚州,然后再去汉中,筹备未来的战事。
第58章 西非
宋建武二年,西非,新广州湾。
自从四年前大宋水师在这里登陆,开始移民垦殖,整整四年过去,这里已经成了大宋在西非最重要的一处港口。
三年前,大宋数千移民用了一年的时间,贯通了海湾和内湖的水道,使得大宋船只有了一处停泊的良港,还使得大宋的小船可以逆流北上,直达内陆。
四年的垦殖和建设下来,新广州城已经有超过30万人的大宋移民,垦殖面积100多万亩,西部山区和中部高山分别建有铁厂和冶炼厂,主要出产黄金。沿海和内湖有数不清的鱼类,可以任意捕捞。除了南非,这里已经是大宋水师在非洲最重要的港口之一。
宽阔平整的马路,来回奔驰的四轮马车,垃圾箱、下水道、公共厕所、人行道、绿化带,充满东方韵味的建筑和城墙,一切都和大宋一样,似乎一个模子刻出。
这里不像风暴角,狂风巨浪,让人望而生畏;这里风平浪静,巨大的杉木沿着海岸线林立,风景宜人。而向内陆的湖边,葱茏的树木之间,一栋栋东方韵味的宋人庄园夹杂其中,构成了新广州湾一道亮丽的风景。
远处群山叠嶂,葱葱郁郁,海岸边水波荡漾,海风徐徐,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生活在其中,惬意舒适。脱离了大宋的勾心斗角,蝇营狗苟,风景优美的西非海岸,成了大宋许多权贵富商士子的应许之地。
进了新广州城,宽广整净的南北长街贯穿全城,官衙位于全城的正北,驻军衙门也位于此地。东市是城里主要的商业区和经济活动中心,商铺林立,盐油醋酱,衣烛饼药等日常用品都在此云集,是城中最为热闹之处。
尼娜隔几天就来一次城里,每一次都是带一些鱼干,来换一些米粮油盐必需品,有时也会买一些宋人的物品,尤其是一些宋人的糕点小吃,满口香甜,她很是喜欢。
有时候她很是羡慕,要是能到宋人的庄园里去逛逛就好了。
还有那些宋人女子,一个个衣衫华贵整洁,美丽端装,像是天上的神仙一样。
以前部落贵族统治这里的时候,虽然说勉强可以吃饱饭,但没衣穿,房子破破烂烂,家里兄弟姐妹病死好几个,都没有成年。原来的小镇到处脏兮兮,人和动物粪便随处可见,臭不可闻,每次换了东西,她都匆匆离去,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m.33qxs.m
而且,镇里的士兵也是凶得很,横行霸道,欺善怕恶,经常会无缘无故欺负他们这些低贱的穷人。但是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近几年来,部落里的年轻男女经常失踪,一直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自从宋军来到这里,如今可不一样了。
建起的新城高大坚固,地面平坦干干净净,光着脚踩在上面,不硌脚,脚更不会受伤。
宋军士兵虽然看起来威猛,但对老百姓客客气气,从不欺负他们。城中发生争执,处罚也是公正,他们心里,可是比以前安稳多了。
城中城外治安稳定,街面整洁有序,生意兴隆,集市上什么都有,价格公道,尤其是粮食布料等日用品,大家只要好好做事,都能吃饱穿暖。
而自从宋军到了这里,他们才知道,原来部落的男女失踪,都是部落的贵族和“欧洲”的贵族相互勾结,将部落的男女卖到欧洲当奴隶。宋军抓了那些贵族,部落人口失踪才告一段落。
尼娜买了米粮,从米店出来,刚好碰见在街上巡察的一队宋军。
“宋将军,你好!”
领队的宋将尼娜见过几次,年轻英俊,为人和善,尼娜赶紧用稍微流利的汉话向宋家仁问好。
尼娜聪明伶俐,经常和宋人见面打交道,几年下来,平常的汉话交流没有任何问题。
“尼娜,你一个人吗?没有人跟你来?”
宋家仁从马上下来,面色温和。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背了这么多粮食,腰都弯了,一双光脚乌黑、伤痕累累,看着都心疼。
“没有,我一个人来的!”
尼娜放下米袋,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父亲和哥哥都在宋商的矿山挖矿,不在家里,她现在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当然是她出来买东西了。
乘坐那些马车太贵,她可不舍得。
“尼娜,这是两双鞋,还有几双袜子,送给你的。”
宋家仁看了一眼尼娜的光脚,从马上拿下一个布袋,塞给了她。
“邓辉,你用我的马,把尼娜和粮食送回去,顺便沿路巡察。”
宋家仁回过头,对一旁的宋军说道。
几十里的路程,背这么重的东西,太难为小女孩了。
“谢谢将军!”
尼娜满面通红,向宋家仁致谢。
将来长大后,要是能嫁给宋家仁这样的宋人将军就好了。可惜宋人和当地人不通婚,只能是想想罢了。
“将军,陈兆辉和韩正方两个人就要登船了。”
尼娜被送走,军士在一旁轻声说道。
“这两个家伙!真是……”
宋家仁摇摇头,伸手拦住了街边的一辆四轮马车。
“邓华,你们继续巡街!陈岗,和我去码头!”
宋家仁和说话的军士上了马车,向着城外码头的方向而去。
“将军,那两个小子,咎由自取,回去了也许会好些。”
马车上,陈岗小心翼翼劝着眉头紧锁的宋家仁。
陈兆辉是宋家仁的表弟,同样是驻屯的宋军将士。他和另外一个军士韩正方,因和当地女子私通,并且有了后代,而被遣送回国。
移民地明令规定,禁止宋人和当地土著通婚,以免失去移民地的控制。尤其是军人,更是严苛。陈兆辉和韩正方两个人控制不住自己,犯了军规,就要脱去军装,遣返还乡。
“我大宋水师军纪森严,一旦触犯,绝无回环的余地。这两个小子不知自爱,什么前途都毁了!”
宋家仁恨铁不成钢,黑着脸一句。
驻屯军两年驻军一换,明年初就要到期,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过,宋军在当地驻屯,宋人在当地屯垦,当地的女子都想嫁给宋人。这些年轻的宋军将士更受欢迎,难怪有些人控制不住自己了。
“将军,放心吧,回去了也好。大宋如今国力强盛,事好找,日子肯定好过。将军就放心吧。”
陈岗劝着自己的上官。事实上,他和陈兆辉二人关系不错,也为二人感到惋惜。
“不争气的东西!希望如此吧。”
宋家仁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陈岗,郑重其事。
“你小子记住了!你要是犯了军规,和当地土著胡搞,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港口的一艘海船上,陈兆辉和韩正方站在甲板上,看着茫茫的大海出神。
“就这样回去,真是丢死人啊!”
黑瘦的陈兆辉目光迷惘,忍不住喃喃一句。
“他尼昂的,运气不好,这又能怪谁呢?”
韩正方高大威猛,忍不住悻悻一句。
陈兆辉脸色阴沉,猛地拍了一下栏杆。
“都是你拉着老子,要不是这样,老子怎么会脱掉军装?他尼昂的现在被遣送回国,老子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怪起老子了,风流快活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什么都没有,老子不也一样。你他尼昂的怪谁啊?”
韩正方心情压抑,针锋相对,让陈兆辉一时暴起。
“你他尼昂的还有理了?信不信老子揍你?”
“揍老子?你他尼昂的试试!”
“我去你尼昂的!”
一番激烈的打斗之后,二人被其他人分开,冷静下来,二人靠在船舷边,鼻青脸肿,相对讪讪一笑。
“老韩,回去了打算做什么?啊……”
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嘴边的伤口,陈兆辉不由得咧了咧嘴。
“我老丈人做海外贸易,我就跟着去跑船吧。高丽那里我还没有去过,正好见识一下。”
韩正方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一只眼睛乌黑,反问道:
“老陈,你呢?你不是要去当你的酒楼少掌柜吧?”
“什么酒楼少掌柜?不过是个小茶铺而已。你的船行如果需要人手,到时候考虑我一下。”
“那感情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高丽,找几个高丽美女,再也没有人管我们了!”
“你小子想得倒开。”
二人说着说着,都是沉默了下来。
现在倒是没有人管了,但是他们是心甘情愿的吗?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二人说话的时候,船舷旁站满了人,看着远处指指点点,二人先后站了起来,挤进了人群,一起向海面上看去。
海面上,几十艘大小海船涌入眼帘,船都是软帆,上面都是服饰怪异的各种男人,红头发金发都有,还有许多黑皮肤,他们手持利刃,狂呼乱叫,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向着海湾驶来。
“海盗!”
陈兆辉看得真切,忍不住叫了出来。
西非海岸海盗多如牛毛,这么多的海盗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们的水师战船呢?”
韩正方忍不住,目光看向了港湾。十几艘宋军战船正在驶出,懒洋洋向着海湾口驶出。
“这些家伙,也太托大了!”
韩正方忍不住一句,目光扫向了海湾口的炮台。
众人注视当中,海盗战船已经驶进了港口附近,阳光下,海盗们的狰狞面目清晰可见,他们看着海湾的大船指手画脚,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船上众人正在惊骇,海湾的炮台上硝烟弥漫,闷雷般的巨响声响起,炮弹如雨点般砸向海盗战船。几艘当先的海盗船上木块乱飞,船上立时血肉横飞,满船的窟窿。
火炮不断轰鸣,不断有海盗船被击中,炮火肆虐当中,幸存的海盗船纷纷调转方向,向东面逃去。跟着宋军战船出了港湾,不断发炮,尾随仓皇逃离的海盗船而去。
船上响起一片欢呼声,陈兆辉和韩正方情不自禁跟着鼓掌,都是心头恍然。
宋军水师无坚不摧,这些欧洲的海盗选错了对象。也许用不了多久,宋军水师就会兵进欧洲了。
不过,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59章 北非
由于唐朝对海外的巨大影响,在宋代时,“唐”就已经成了东南海外诸国对中国的代称。尤其是在东南亚地区,一直将中国或与中国有关的物事称之为“唐”。不仅以“唐”作为“中国”之地的代称,而且称中国人为“唐人”,中国姓氏为“唐姓”,中国衣饰为“唐衣”,中国商船为“唐舶”或“唐船”,而从海舶上转贩到的中国货物则被称为“唐货”。
甚至于后世习称的“汉语”,也被宋代海外诸国称为“唐语”,中国人留居海外一年不还者,被称为“住蕃”,而外国人在中国逾年不归,则称“住唐”。
唐人街最早叫“大唐街”,始于唐代日本。当时日本人用以称呼在日居留的中国人居住区。唐代是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留给日本人的印象最深,因此称中国人为唐人,中国人也以此为自豪,乐意接受这样的称呼,常常用来自称,所以一直延续至后世。而在南宋,自从大宋朝廷锐意开拓海外贸易,南洋自大食诸国,也有了大量的“大唐街”,“大宋城”的宋人居住点。
距离阿尤布王朝国都开罗以东200里的红海港湾处,因有数千宋人在彼贸易,不知不觉形成了“大宋城”。
“大宋城”始于嘉定年间,前来贸易的宋商来到来埃及,由于路途遥远,来回一趟得两年,便在港口聚集,甚至购买房产、建筑房屋,宋人集中居住,互助互援,休戚与共。久而久之,方便宋商的餐馆、茶馆、布店等宋人店铺也应运而生,逐渐形成了宋人聚集之所。随着南宋朝廷刺激出口,宋商的规模和次数都是与日俱增,越来越多的埃及当地人,也经常光顾这里,并称之为“大宋城”,购买宋商带来的瓷器、茶叶、丝绸等,品尝宋人店铺的饭菜,以至于“大宋城”繁华热闹,竟达十余万人之多。蕃汉混杂,繁华程度比起埃及国都开罗,也不逊色。
虽然是冬季,但港口气候温和多雨,温度适宜,犹如大宋江南的春天,让人心旷神怡。
“大宋!大宋!”
“大宋城”港湾内,数十艘大宋水师战船远远来,高大的船上炮口幽幽,宋军水师官兵们持枪执戈,威风凛凛,纹丝不动,桅杆上高高的“大宋”龙旗迎风招展,引起港口上前来欢迎的宋人们,一阵阵的山呼海啸。
只有身处异国他乡,才能对祖国有那一种深刻的感受,如同游子归乡,看到了屋前苦苦等待白发苍苍的母亲,亲近之情油然而生。
战船越来越近,战船上的宋军将士越来越清晰,港口上的气氛也更加热烈,宋人们挥舞起三角的“大宋”小旗,喊声震天,人人情绪激昂。
“敬礼!”
战船缓缓停下,甲板上的数千水师将士一起敬礼,人人肃然。
“大宋万岁!大宋皇帝万岁!”
宋人们挥旗呐喊,声嘶力竭,港口上的当地人也被感染,纷纷呐喊助威。
“终于到了!”
甲板上,年轻的通事赵崇绚一张脸黑红,长出一口气来。
自三月从流求的澎湖海港出发,沿途经南洋龙门、印度洋锡兰岛,再到阿拉伯海岸俱兰、祖法儿,最后到达红海的北尽头—苏伊士城,整整七个多月的航程。
尽管是靠海岸行驶,沿途都有大宋的沿海驻屯基地补给,也几乎耗尽了赵崇绚的耐心。
“赵通事,多跑几趟,你就习惯了!”
年近三旬,满脸胡子的蒲寿宬,泉州港有名的大食商人,也是此次宋军水师的通事之一,笑哈哈说道。
赵崇绚,大宋宗室、原泉州知府赵汝适的次子,其父赵汝适曾是泉州港市舶司提举,会南洋印度洋诸国语言,并著有《诸蕃志》一书,赵汝适已病逝,赵崇绚也算是子承父业。
“陛下说,这条河沟通地中海与红海,是从欧洲至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最近航线,也是亚洲与非洲的交界线,是亚洲与非洲、欧洲来往的主要通道。蒲通事,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赵崇绚悄悄擦了把汗,向蒲寿宬问道。
蒲寿宬虽然是大食商人,但他居住大宋泉州十几年,其父还曾是大宋地方官员。论起来,他已经是完完全全的大宋人了。彡彡訁凊
要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会被选为此次大宋水师出行的翻译。
“陛下说的,绝不会有错!你没有看到吗,这条河果然不通!”
大宋水师主将刘整,看着手中的世界地图,对皇帝的说法深信不疑。
“蒲通事,陛下说红海的对面是地中海,有300多里吗?”
刘整抬起头来,目光转向了从小在阿拉伯半岛长大,周游列国的地头蛇蒲寿宬。
“将军,陛下所言极是。从这里到地中海,大约350里。不过很遗憾,我就是不知道,红海是不是高于地中海。要是高的话,就难以开通了。”
蒲寿宬对赵竑,同样佩服的五体投地。
“陛下说运河能挖通,红海就不会高于地中海。到时候挖了不就知道了!”
刘整合上地图放好。现在就是不知道,阿尤布王朝的那些君臣们,会不会把这一片沙漠出让。
“将军,万一红海水位高怎么办?”
赵崇绚下意识问了起来。
大宋船只向南而行,绕过风暴角,这几年来,断断续续被风浪掀翻了十几艘大小船只,死了好几百人。尽管大宋水师将士基本掌握了风暴角的一些风浪气候规律,但还是时有意外发生。
“陛下有错的时候吗?再说了,这里以前就挖过,最后堵塞了才废的。陛下是不会有错的!”
刘整幽幽说了出来。
之所以要开通这一段运河,除了控制交通要道,还包括对外用兵。
大宋占了这里,一定有人不愿意,一定会有争夺。不过,这都是后话。
“就是不知道,阿尤布王朝的奴隶主们,他们会不会同意?”
“一定会同意!”
蒲寿宬接着赵崇绚的话说道,振振有词。
“阿尤布人现在是内忧外患,国内因为常年战乱,饥荒连连,国内你争我夺。外面还有罗马帝国虎视眈眈,随时来攻。睡一觉有了枕头,有现成的便宜,他们绝不会放过!”
蒲寿宬的话,让刘整轻轻点了点头。
还是这些大食人了解同宗教的阿尤布人,这些人担任通事,绝对是事半功倍。
“万一罗马帝国和阿尤布人交战,我大宋水师又该怎么办?”
有军官不自觉轻声问道。
“将军不知道,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并不愿意和阿尤布王朝交战,他是通过议和换回了耶路撒冷。腓特烈二世重建了耶路撒冷王国并自任国王,同时与原国王的女儿结婚。罗马教皇格列高利九世对他大为不满,谴责腓特烈与异教徒签约,并派军攻打西西里。腓特烈二世击溃了教皇军队。双方于去年休战,但仍彼此提防。”
蒲寿宬显然对罗马帝国了解甚深,分析得头头是道。
“罗马教皇和罗马帝国皇帝的事情,和我大宋无关。我大宋要的是运河,要的是运河贯通,要的是运河的利益。”
按照皇帝的意图,迟早要对欧洲用兵,尤其是那个叫英格兰的岛国,和日本一样,皇帝似乎都很是不喜欢。
“将军,即便是阿尤布人愿意卖了这一段沙漠,即便是运河挖掘成了,罗马帝国,或者阿尤布人要夺回运河,要和我大宋交战,又该如何?”
万里之遥拓殖,兵力孱弱,赵崇绚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利益面前,难免会遭到外来者的垂涎三尺,也难免会因为利益发生战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以为搞定了卡米勒这些人,运河建造就一定会一帆风顺吗?”
刘整摇摇头。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想安安静静做些事情,想都别想。
“将军,自从鞑靼大军西征以来,许多草原部落迁徙到了埃及,由于饥荒,许多人卖身为奴。阿尤布王朝里,就有不少人是原来的突厥后裔。”
蒲寿宬的话,让刘整微微一怔。
“蒲通事,你的意思是……”
“将军,我大宋虽然在非洲垦殖,但水师将士人数还是太少。将来我大宋在此驻扎,也可以买卖大量的奴隶作为协从。这些奴隶作战勇猛,训练一下也可以上战场,以缓解我军兵力不足的问题。”
刘整轻轻点了点头,眼露赞赏之色。
雇佣军,这也许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将军,我担心的是,沙漠里开掘河道,气候、喝水、食物、疾病等等,这些事情一定要考虑到。否则的话,攻城进度不能保证不说,耗费过度,劳力伤亡,都会超出想象。”
蒲寿宬有了另外的担心。
“蒲通事,你对本地的风土人情熟悉,这些事情还要你劳心劳力。咱们一起,竭尽全力,完成陛下的旨意。”
即便是挖掘运河,也是当地人的事情,宋人只是出钱出粮而已。
现在有南非和西非的黄金和粮食,钱粮上面,无需他操心。
“将军放心,下官一定尽力促成此事,不负陛下所托!”
蒲寿宬郑重其事说道。
“将军,苏伊士城的官员到了!”
军士上来禀报,一群头缠白布,无领白色长袍的阿拉伯人走上了甲板。为首一人五十左右,面色黝黑,头巾上镶嵌宝石,腰挂色彩斑斓的短刀,显然是一行人的首领。
“将军,这是苏伊士城的主官贝斯特,也是苏伊士城周围领地的教长。”
赵崇绚给双方做了简短的介绍。
“贝斯特教长,你好!”
“将军,你好!”
双方寒暄,贝斯特惊讶地打量着战船上的一门门火炮,威武彪悍的大宋水师将士,更是让他心生寒意。
都说大宋是东方大国,兵强马壮,连纵横天下的鞑靼铁骑都要退让三分,从这些大宋将士身上,可见一斑。
“尊重的贝斯特教长,我大宋国想要买下红海到地中海的这一段沙漠,你觉得怎么样?”
刘整毫不掩饰,直奔主题。
“买一段沙漠!”
贝斯特大吃一惊,随即摇了摇头。
“将军,即便是我同意,也得问问卡米勒苏丹的意思。”
宋人要买这不毛之地的沙漠,这是认真的吗?
大宋天朝上国,宋人富裕,这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尊敬的贝斯特,那就麻烦你帮我引见一下,见见苏丹卡米勒。我奉大宋皇帝之名,有些事情,正好要面见苏丹卡米勒详谈。”
刘整郑重其事,朗声说道。
开罗,阿尤布王朝的国都,看样子是要走一遭了。
第60章 开罗
开罗,阿尤布王朝的国都,也是非洲及阿拉伯世界的最大城市。开罗城市位于尼罗河三角洲的南端,横跨尼罗河,气魄雄伟,风貌壮观,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商业和交通中心。
开罗城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也是少有的遭受战争破坏最少的古城。经历代王朝不断修建和扩建,尤其是从阿尤布王朝成立以来,开罗城规模进一步扩大,成为远近闻名的贸易、文化中心,地域广大,恢宏壮观。
开罗城中,随处可见的建筑物是清真寺和宣礼塔。从7世纪起,随着伊斯兰教在西亚和北非一带广泛传播,清真寺建筑日益增多,成为开罗城的一大亮点。
对于13世纪早期统制埃及的阿尤布王朝来说,此时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就在过去的几年,阿尤布王朝的苏丹卡米勒不得不与与第六次东征的十字军缔结和约,将耶路撒冷及阿卡走廊割让给十字军。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重建耶路撒冷王国,并自任国王。基督教徒们心中的梦想之地耶路撒冷,终于回归。
城下之盟,直接选择割让圣城耶路撒冷,阿尤布王朝的衰落,可见一斑。
自十字军东征以来,为了收复落入伊斯兰教手中原属于罗马天主教圣地的耶路撒冷,罗马天主教教皇发动的这场持续近130多年的军事行动,欧州的封建领主和骑士们前仆后继,前后共计六次。十字军在其占领的地区建立起了几十个十字军国家,如耶路撒冷王国,此外还有安条克公国、的黎波里伯国等。
上百年的征战下来,阿尤布王朝和欧洲联军你来我往,都是元气大伤。萨拉丁时期强大的阿尤布王朝,到了他的下一代手里,因为内乱频频,以致于领土人口剧减,还丧失了要地阿克走廊和圣城耶路撒冷,经济萧条,民不聊生,王朝内基督教和穆斯林相互攻伐,国力匮乏至极。
“将军,大宋皇帝派你们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王座上,头缠白巾、上缀宝石,年过半百的阿尤布王朝苏丹卡米勒,轻抚着自己的胡子,向刘整一行人温声问道。
“尊敬的卡米勒苏丹,我大宋水师奉大宋天子重托前来,一是和贵国结好,在开罗建立使馆,和贵国互通往来。二是和贵国协商,买下地中海和红海之间的这一段沙漠,作贸易之用。”
刘整说完,摆摆手,随从们抬了几箱东西上来,一一打开。
“这是我大宋天子给苏丹您的礼物,请过目!”
瓷器、茶叶、丝绸、金银器、珍珠玛瑙,璀璨夺目,引起宫殿上一众阿尤布奴隶主们的惊呼。
大宋,天朝上国,果然是财大气粗,壕气逼人。
“多谢大宋天子的盛情!”
卡米勒满面红光,心理上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堂堂的大宋天子,东方大国的皇帝,对他如此客气,让他一时有些飘飘然。
“将军,刚才你说什么,开使馆,买下……沙漠?”
卡米勒摆摆手,礼物被抬了下去。
“苏丹,使馆就是驿站,不过是作为大宋使节常年驻守之用。”
刘整点点头说道,毫不掩饰。
“准确地说,是买下红海到地中海这一段长近200千米,宽度10千米的沙漠,然后将其挖掘贯通,以促进东西方的贸易往来,收取关税。要是苏丹愿意,我大宋愿意出50万贯金铤,以作为买地的费用。”
“50万贯金铤!”
“就为了一块沙漠!”
大殿上的奴隶主们都是惊诧,纷纷睁大了眼睛。
50万贯金铤,相当于5万两黄金,买一块毫无意义的沙漠,这些宋人是不是疯了?
“将军,你们为什么要买下这一段?要挖通到地中海,这可是要花费不少,恐怕500万贯金铤都不够!”
阿尤布王朝的重臣,大奴隶主沙贾拉·杜尔狐疑地问了出来。
“要挖通地中海和红海,何止500万贯金铤,至少也得1000万贯!”
“甚至更多!”
大殿上的奴隶主们纷纷嚷了起来。
挖通红海和地中海,他们的先祖尝试过,他们却已经没有了这份雄心,也没有了这种能力。
“尊敬的苏丹,诸位,我大宋的船只要是去欧洲,就必须向南绕过风暴角,风浪大不说,还要多走上万里,最近几次的海船都被风浪吞没。因此,相比较起来,贯通红海到地中海,就没有那么昂贵了。”
赵崇绚轻声解释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奴隶主们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风暴角就是非洲西南端的好望角,惊涛骇浪常年不断,这里除风暴危害外,还常常有悬崖峭壁般的“杀人浪”出现,航行到这里的船舶往往遭难,因此宋人想避过世界上最危险的航海地段,也不难理解。
“将军,恐怕不行。要是卖了这一段,埃及的百姓怎么看我。恐怕我这个苏丹,还有他们,也都当不下去了。”
卡米勒微微一笑,不知是真是假。
宋人在非洲占了那么多地方,驻军恐怕都有数万人。他们又要买这一块沙漠,不是要对埃及图谋不轨吧?
“尊敬的苏丹,大宋一片诚意,50万贯金铤,已经不少了。再说了,这一段是沙漠,不是好地方,更不是圣地耶路撒冷,应该没有什么人会理会。”
蒲寿宬慎重回答,特地提到了圣地耶路撒冷。
连阿克走廊和圣地耶路撒冷都割给罗马帝国皇帝,又何必在乎这一片鸟不拉屎的沙漠?
“将军,租还可以。要买的话,恐怕有些难。”
“买下来,恐怕不行。将军,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将军,买下这块沙漠,你们不会借此与我们为敌吧?”
奴隶主们纷纷叫嚷了起来。
“尊敬的苏丹,各位,如果不能卖,那很遗憾。那么我大宋租下来如何?将红海到地中海这一段长约200千米,宽10千米的沙漠租下来,总可以了吗?”
刘整以进为退,蒲寿宬大声翻译,让大殿上的奴隶主们又是一愣。
“租下来?”
卡米勒也是一愣。还有租别人国土的事情吗?
“对,租下来,这一段沙漠还是贵国的。我大宋按年付给埃及租金两万贯,您觉得如何?”
蒲寿宬接着刘整的话说道。
他已经觉查到,这些奴隶主们,包括卡米勒,都已经动了心。
“将军,除了卖与租,就没有其它的选择吗?”
终于,近卫军首领艾伊贝克问了出来。
“如果不卖不租,那么只能走最后一条路了,那就是大宋和贵国互相合作,共同开发这一段运河。”
按照刘整的意思,蒲寿宬大声翻译。
“互相合作?”
又是艾伊贝克,忍不住问道。
“不错,双方合作,共同共同挖掘运河,等挖通之后,互惠互利。”
“怎么合作?”
这一次,卡米勒忍不住问道,也起了兴趣。
“尊敬的苏丹,贵国提供部分劳力,负责挖掘,我方负责勘探和提供粮饷。运河挖成之后,对过往船只收取关税,双方各获利一半。但前提是,必须是我方经营。”
蒲寿宬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不过,挖掘可能需要数年,甚至十余年。这一段时间,苏丹和各位,可就没有什么收入了。”
对于这些骄奢淫逸的奴隶主们,只要勾起他们内心的贪婪,还有什么事他们做不出来?
果然,大殿上的奴隶主们,包括卡米勒本人,都是陷入了沉思。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也许只有大宋这种庞然大物能够做得出来。过了这个村,很可能就没这个店了。
而且他们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来,大宋即便开通了运河,又能对他们产生什么不利?反而,可能因为运河贯通,他们还能够分一杯羹。
换句话说,大宋要对他们用兵,不需要这样折腾。
“尊敬的苏丹,阿尤布王朝经历和十字军长期的战争,早已经疲惫不堪。挖掘运河,至少可以解决国内十余万甚至数十万百姓的吃饭问题。运河贯通后,东西方商船来往,对埃及有利无弊。”
刘整开口,蒲寿宬继续开口,杀人诛心。
“罗马帝国和你们都想夺回耶路撒冷圣地,双方之间的战争是无法避免的。但战争打的是钱,难道您要和钱过不去吗?如果战争重启,你们有钱打仗吗?”
蒲寿宬的话,让大殿上的奴隶主们沉默不语,卡米勒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如果我阿尤布王朝和罗马帝国发生战争,大宋会支持我埃及吗?”
终于,卡米勒开口,轻声问了出来。
耶路撒冷,罗马帝国和埃及人,双方不同的信仰,可只有一个圣地,谁也不会让步,战争只能以其中一方的胜利结束。
“大宋和埃及通商,互通往来,是友好通商国家,大宋也尊重阿尤布王朝的信仰,绝不会干涉。如果阿尤布王朝和欧洲的罗马帝国发生战争,我大宋愿意提供火器、战船,以及军官帮埃及训练士兵。我想,我们之间的合作会非常愉快。”
刘整的话,让卡米勒和一众奴隶主们眉开眼笑,卡米勒满意地点头说道:
“宋军能够击败鞑靼大军,实力自然是信得过的。”
他也许不在乎宋军的实力,但也并不想得罪大宋朝廷。毕竟作为一个王朝的君主,不可能四处树敌,成为众矢之的。
近卫军首领艾伊贝克还是小心翼翼,继续问道:
“将军,我感谢大宋的帮助。如果鞑靼大军来攻打我埃及,你们愿意帮助吗?还有,租这一段地方,你们真的只是为了做生意?”
“尊敬的朋友,我大宋和埃及都是文明古国,永远是友好相处。难道我大宋万里迢迢,是想对埃及图谋不轨吗?这样做,对我大宋有何好处?要是想要土地,南洋多的是,何苦劳民伤财买一段沙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刘整的心头,不知不觉闪过这一句话来。
“至于说鞑靼大军来攻,和对欧洲一样,我大宋愿意提供火器、战船,以及军官训练。”
艾伊贝克点点头,已经心动。
大宋火器凶猛,如果能够增援埃及,再好不过。
“仁慈的苏丹,等运河挖通以后,受益的同样是你领导下的王朝子民,大宋要的是其中的利益,不要战争。大宋礼仪之邦,愿意立下国约,和埃及结为兄弟之国,互相帮助,互相扶持!”
赵崇绚见缝插针,继续给奴隶主们宽心。
“将军,如果以租的方式,租金能否提高?这10千米的宽度,是不是太宽了些?”
卡米勒显然意动,径直问了出来。
“尊敬的苏丹,如果是卖的话,我大宋可以再涨一些。如果是租,一年两万,恐怕很难提高。毕竟挖通运河,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年,我大宋一直在投入。至于10千米的宽度,主要是运河要勘探,从南到北,不一定是直线。”
刘整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能和卡米勒们达成合作,不管是买还是租,终归是有了一个理由,可以安心开拓了。
他其实很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对埃及如此客气。要这一段地方,直接占了就是。反而对欧洲各国,尤其是什么英国,皇帝却是痛恨。
“苏丹,只是一段沙漠而已,十千米三十千米没什么区别。我们贝斯特家族,也不会阻挠。也只有大宋这样的大国,才能有这样的国力。”
贝斯特徐徐说道,给卡米勒解压。
“将军,如果卖的话,大宋可以出到多少金铤?”
大奴隶主沙贾拉·杜尔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尊敬的苏丹,各位,鉴于你我两国的友谊,我大宋最多只能出70万贯金铤,不能再多了。”
“如果宽度达到30千米,你能给多少金铤?”
卡米勒忍不住,也加入了进来。
即便宋人能挖通运河,占了运河,也不过是个不到6000平方千米的弹丸小国,又能拿强大的阿尤布王朝怎样?
况且,这是他们的地盘,不怕宋人耍阴谋诡计。
第61章 未来
“30千米!”
刘整愣了一下,这才沉吟着说道:
“尊敬的苏丹,大宋和埃及是友好邦交,兄弟之国。要是30千米,我大宋愿给你100万贯金铤。这是我方能给出的最高价格了!你也知道,这沙漠都是不毛之地,多了也没用。”
100万贯金铤,这在朝廷的控制范围之内。而且黄金就出自于南非西非,多一点少一些,也不觉得心疼。
“敢问将军,大宋真的只是为了贸易吗?”
还是有奴隶主过于小心,不自觉问道。
对满目疮痍的埃及来说,有了这一笔巨款,可是能解决很多的问题。
“尊敬的各位,我有必要骗你们吗?如果不是为了扩大贸易,我大宋又何须如此。运河如果开通,受益最大的还是苏丹和各位。您们觉得呢?”
刘整强烈地感觉到,阿尤布王朝的奴隶主们,已经心动了。
“将军,挖掘运河需要劳力,你们招募劳力,是要付工钱吗?”
又有奴隶主接着问道。
“这是当然!挖掘运河,需要十几万,几十万的人手。到时候,还需要诸位的协助!”
蒲寿宬面带微笑,心里面却是暗暗嘀咕。
这些贪婪的奴隶主们,恐怕把算盘已经打算到了他们手中的奴隶身上。
“将军,你容我好好想想,过几天给你答复。”
苏丹卡米勒朗声说道,满面笑容。
“尊贵的大宋客人,作为阿尤布的苏丹,我代表整个阿尤布王朝的子民们,要好好地款待你们!”
酒宴结束,回到驿馆的房中,众人围桌而坐,下人端上茶来。
“尊敬的贝斯特,大宋城的大宋商人和家眷多承蒙你的照顾,小小的一点意思,不成敬意。”
外面卫士警戒,刘整示意了一下,蒲寿宬把一个精致的木盒递了过去。
贝斯特打开盒子,手指微微颤抖。
盒子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金铤,少说也有二三十根之多,千两黄金。
宋人手笔之大,诚意满满。
刘整和蒲寿宬目光一对,心里安稳了许多。
这些奴隶主贪钱,金银珠宝,无坚不摧。而对于大宋来说,能用金钱解决的事情,他们根本不心疼。
“将军,这都是应该的。大宋和埃及为兄弟之邦,我当然要为大宋的商人们做些事情!”
贝斯特合上了盒盖,交给一旁的随从,满脸笑容说道。
大宋的确是东方大国,除了船坚炮利,富裕的也是流油。如果能和大宋长期合作,大有利益可图。
“尊敬的贝斯特,大宋和埃及通商,对两国都是有好处。但我听说沙漠上的强盗,还有一些埃及本地人对我大宋商人和家眷不怀好意,以至于我大宋子民造成死伤。这样的事情,我很遗憾啊!”
刘整说的是实情,绝不是危言耸听。
出门做生意,万里之遥,难免会有些意外事件发生。再加上埃及民不聊生,匪盗不少,劫掠富有的大宋商人,也是常有之事。
“将军,其实大多数的当地人还是不错的。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贝斯特讪讪笑道,他也相信刘整说的是实话。
不去抢大宋商人抢谁,谁叫你们那么有钱。话说回来,大宋商人随从众多,又是弓弩又是火器,盗匪们抢劫大多不能成功,反而死伤众多,这也是实情。
“尊敬的贝斯特,为了避免此类事情再发生,我大宋想把大宋城周围租下来,建造房屋,供家眷们居住,宋人自己提供防卫,坏人不能随便进来,当地的好人也能得到保护,也以便以后和当地人相安无事。你觉得如何?”
按照皇帝的原话,租的地方叫“租界”,也就是“国中之国”,99年一个租期,慢慢地蚕食鲸吞。
这个贝斯特,苏伊士城的奴隶主,没有他的鼎力支持,运河挖掘恐怕也不会顺利。
“租下来?”
贝斯特一阵错愕。
前面要300多里的沙漠建造运河,现在又要租“大宋城”。大宋这是钱多,还是人傻?
那些个沙漠,有什么用,有用吗?
“不错,是租下来。”
刘整点点头,镇定自若。
“贝斯特,你也知道,一旦苏丹愿意卖或者租这一段沙漠给我大宋,挖掘运河就要提上日程,到时候更多大宋子民到来,我们也需要一个地方安顿这么多的人口。到时候,还要贝斯特您多多支持。当然,你的好处是少不了的!”
“大宋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将军的意思,我是懂的。”
贝斯特恍然大悟,随即满脸笑容。
这些个沙漠不毛之地,他实在也想不出来,大宋能拿它做出什么对埃及不利的事情。
“尊敬的贝斯特,如果运河挖通,东西方贸易往来,运河的关税,算你两成。”
埃及是奴隶制国家,贝斯特在苏伊士运河段的势力非同小可。不但要对付苏丹卡米勒,贝斯特也要安抚好了。
“如果卡米勒愿意卖地,那他那里,将军又打算怎么回复?”
贝斯特的皮球,又踢了回来。
“如果苏丹能将这一块地方卖给我们,除了100万金铤,我们愿意再给他运河建好后关税的两成。贝斯特你也一样,除了两成关税,另有50万贯的孝敬。”
刘整看了看门口,低声说道。
按照朝廷的旨意,只有整体不超出300万贯,他都可以决断。
50万贯!
贝斯特眼里,全是笑意。
为了一沙漠之地付150万贯,看来,宋人还是有诚意的。
“将军,大宋城这块地方租给你们,周围各20千米,你们愿意付多少金铤?”
贝斯特的兴趣,很快转到了大宋城的租地上。
20千米,向北就要和苏伊士城接壤,也算是在他的监控之下。
“尊敬的贝斯特,如果你愿意,一年2万贯怎么样?”
刘整微微沉吟片刻,便做了决定。在运河贯通之前,大宋肯定需要一块地盘驻军,越大越好。
长宽各20千米,面积400平方公里,虽然是沙漠,但也是够大够横。
“2万贯?太少了!最少也是5万贯!”
虽然说港口对大宋商人的关税收入也有十几万贯,但那牵扯许多人的利益,分下来并没有多少。
“尊敬的贝斯特,如果是5万贯,那么周围要再扩大各10千米。要是苏丹同意,前来埃及的大宋商人会越来越多。我是担心,到时候不够地方住。”
这个家伙,实在是够贪婪。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这家伙见钱眼开,一切都好说。
皇帝有句话说得好,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这可真是至理名言。
“将军,周围各30千米,咱们一言为定!不过有一点,宋人不能和当地居民发生大的冲突,不然我很难向卡米勒交代。”
贝斯特难得地清醒了几分。
“那是当然!我们也是为了防止强盗,保护大宋商人。咱们一言为定,还要以契约为证!”
贝斯特没有问题,刘整的心里,也是安稳了几分。
“不过,这一切都得以苏丹愿意把这一块地方租给我们以后,才能奏效。”
其实卡米勒答不答应没有关系,大宋城这一块“租界”,始终是要租下来,方便大宋的商民居住。之所以这样说,也是催催贝斯特,让他去催一下卡米勒。
“将军放心,苏丹一定会同意的。而且,我也会同意的!”
贝斯特气定神闲说道,似乎很是笃定,也很自信自己的实力。
贝斯特告辞离开,刘整问起了周围的人来。
“蒲通事,以你看来,卡米勒苏丹会将这一段地方租给我们吗?”
蒲寿宬是大食人,他的姓“蒲”,是阿拉伯普通人名abu(abon)的音译,蒲姓也是由此而来。
“将军,卡米勒如今是焦头烂额,他连耶路撒冷和阿克要地都能割给罗马皇帝,还有什么他不能的!这么多钱,只不过一块沙漠,不要说租,卖他都愿意!”
经常和阿拉伯半岛上这些奴隶主们打交道,蒲寿宬对这些人的秉性和贪婪,知之甚深。
这些家伙,为了维持他们奢侈的吃穿用度,祖宗卖了都愿意,更不用说一块无用的沙漠。
“将军,依我察言观色,卡米勒今天已经动心,恐怕要把这一块地方卖给咱们。阿尤布王朝是奴隶社会,他根本不会有那么多顾忌。一块小小的沙漠,既能让他挥霍,还能缓解目前他在国内的困境,他不会拒绝的。”
赵崇绚也是点点头说道。
贝斯特问到奴隶,肯定是想要借奴隶们卖苦力,而为自己赚钱。都想到这里了,卖地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将军,这件事不宜太过热心,以防卡米勒和贝斯特会坐地起价。”
蒲寿宬一本正经提醒起了刘整来。
“将军,如果卡米勒愿意卖这块地,我们船上,也没有这么多金铤。到时候怎么办?”
想起了买地,赵崇绚又担心了起来。
“蒲通事刚提过,不要反应过热。再说了,就是谈拢了,也不一定一次要付150万金铤。完全可以先付一半,剩下的随后再付。”
刘整微微一笑,倒是信心十足。
“赵通事,你去一趟大宋城,把里面有头有脸的大宋商人先约一下,让他们先借一点。事关朝廷的大事,也和他们在埃及的生意有关,相信他们不会袖手旁观。”
码头上那些迎接大宋水师的大宋商民,莫名地给了刘整许多希望。
大宋商人们都是财大气粗,只要找10来个人,一个人几万贯,凑个几十万贯,相信不成问题。
“将军,真的要为这一块不毛之地,花费这么多?值得吗?”
赵崇绚惴惴不安,又问了起来。
“控制了这一段运河,就控制了东西方的咽喉,往来船只都在我大宋控制。况且,非洲的垦殖,也可借此展开。其中的厉害,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脑海中闪现着那张世界地图中埃及的地势,刘整信心十足。
只要看过地图,不识字的粗人也会明白,运河沟通以后的重要性。
“将军,如果卡米勒愿意卖这块地,我们的底线是什么?”
赵崇绚又接着问了起来。
“只要他愿意卖,可以给他150万甚至是200万贯,另外还可以给他另外三成的关税。这是最大的退让,也是我们的底线。”
刘整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微微一笑。
“诸位,你们不要看这里现在是不毛之地,等运河建成了,船只往来,这里很快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到那个时候,卡米勒和贝斯特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将军,如果卡米勒不卖不租怎么办?”
似乎想到了什么,蒲寿宬眉头紧皱。
“将军,卡米勒虽然贪婪,但他性格柔和,容易相处。但是他属下的马穆鲁克禁卫军,这些军官个个野心勃勃,禁卫军又训练有素。以后恐怕会是我大宋的心腹大患。”
蒲寿宬仔细分析。这个时候,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真真正正的大宋子民。
“管不了那么多!先礼后兵,这是我方不得已的选择。至于马穆鲁克禁卫军,同样如此,不得已的话,只能刀兵相见了!”
刘整冷冷一笑。金银开道不行,就只能看谁的拳头硬了。
“将军,那接下来怎么办?”
“让贝斯特派出向导,带上咱们的人去勘察地形。我想,卡米勒他们,是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对于这些奴隶主们而言,只有利益,才是他们追逐的根本。
“将军,运河东面就是罗马帝国治下的耶路撒冷王国。万一运河开掘的时候,罗马帝国派人进行阻挠,那该怎么办?”
蒲寿宬考虑了片刻,还是提了问题出来。
“蒲通事,你以为,到时候挖掘运河的时候,我大宋不会派遣官军前来吗?”
刘整冷冷一笑,反问一句。
作为连接亚洲、非洲、欧洲三地的要地,皇帝势在必得,又怎会让区区几千人在这孤军奋战?
非洲还有上万的水师将士,数十万的大宋移民,未来有必要的话,随时可以增援。
蒲寿宬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是疑惑。
海外拓殖,可以给大宋源源不断的补给,让大宋可以富国用兵。可是欧洲,那里大大小小的国家,实力都不弱,似乎也没有什么资源可以掠夺,没有土地可以垦殖。
皇帝进入欧洲,又是为了什么?
第62章 风又起时
宋建武二年,九月,居庸关外,官山。
一年前,即公元1229年冬,蒙古国宗亲王公及重要大臣举行忽里勒台部落大会,推选新的蒙古国大汗。大会争议了一个多月,蒙古国内有人恪守旧制,主张立幼子拖雷,反对成吉思汗的遗命。
由于已故大汗铁木真的长子术赤已死,次子察合台全力支持窝阔台;拖雷势孤,只得拥立窝阔台。经过与会蒙古国贵族的决议,窝阔台继承蒙古国汗位,是为蒙古国第二任大汗。
即便是一国之主,贵为蒙古国大汗,但此时此刻首座上的窝阔台,眉头紧锁,难见喜悦之色。
下面的拜答尔,窝合台的儿子,窝阔台的亲侄子,喝着奶茶,慢悠悠开口。
“大汗,得了汉人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全部驱杀。中原都是平地,草木茂盛,成为牧地,也好放牧牛羊。”
窝阔台执政以后,对于成吉思汗时的犯罪者一律降恩赦免,又重用镇海、耶律楚材等人主持黄河以北汉民的赋税,蒙古国中反对声不小,拜答尔就是其中之一。
“是啊!大汗,我蒙古国放羊牧马,没人会种田,要中原那些田地干什么?中原汉人恨死了我蒙古国,不如杀光他们,斩草除根,也让成吉思皇帝去的安心。”
另一个宗室斡赤斤秉持同样的意见。
斡赤斤是成吉思汗的幼弟,成吉思汗死后,察合台、拖雷和铁木哥斡赤斤分别护持着窝阔台的右手、左手和腰部,把窝阔台扶上了汗位。
连续两位宗室大臣反对,窝阔台不动声色,目光看了一眼下面肃立的耶律楚材等人。
“大汗,诸位王公,中原这样广大富饶的地方,什么东西求不到?金银珠宝、粮食豆果,怎么能说没有用呢?”
耶律楚材说完,面向高座上的窝阔台,抚胸行礼。
“大汗,到今年秋日,中原就会有一大批粮食和赋税交于大汗,大汗到时拭目以待吧。如果到时候没有收获,大汗再下决断不迟。”
窝阔台继任蒙古大汗,在几个大臣克烈人镇海、花剌子模人马合木·牙剌瓦赤、契丹人耶律楚材,以及女真人粘合重山的劝谏下,成立中书省,专管民政。
其中,克烈人镇海为中书省的主官,花剌子模人马合木·牙剌瓦赤负责西域民政财赋,两个金国降臣,契丹人耶律楚材和女真人粘合重山,则是负责中原民政财赋。
其中,耶律楚材因为在蒙古国提倡君臣之礼,刻意突出窝阔台九五至尊的汗位,尤其为窝阔台高看一眼。
“大汗,我大蒙古国不缺草原和战马,缺的是用兵天下的粮草和犒赏将士的金银。中原地方种田收税,从来都是这样。大汗不妨等等再看。”
女真人粘合重山,站出来进言,支持耶律楚材的看法。
耶律楚材和粘合重山都曾是金国旧臣,对中原农耕文明耳濡目染,熟稔于胸。在良田上牧马放羊,对习惯了农耕的中原地区,绝对不适合。更不用说,还要驱杀汉人,愚蠢残忍,又有什么意义?
“耶律楚材和粘合重山说的没错。我大军要南下,将士们冲锋陷阵,没有犒赏,怎么能打胜仗?”
窝阔台终于开口,他看着耶律楚材和粘合重山,语气温和。
“要是我蒙古大军秋日南下,到时中原能提供多少粮草和赋税?”
听起来,他是听从了耶律楚材等人的建议。
“大汗,中原可征收田税、商税、盐税和冶铁税,以及开矿之利,每年大致可获钱五十万贯、布八万匹、粮食四十万石,现在已经有一半之数。大汗南下用兵时,中原所得,到时会一并奉上。”
耶律楚材心领神会,估摸着说道。
窝阔台委托他和粘合重山治理中原赋税,十路征收课税使都任命了,难道要召回吗?
“你的十路征收课税使,用的都是汉人儒士,能信得过吗?”
“我们杀了那么多汉人,他们能信得过吗?”
拜答尔和斡赤斤一前一后反对。
大蒙古国强在骑射,只懂牧马放羊,对中原农耕之事一窍不通,何必多此一举。
“汉人以儒立国,只要尊孔重儒,任用儒士,恢复科举取士,汉人便可安心,中原之地便可得治。”
耶律楚材镇定自若,窝阔台赞赏地点了点头。耶律楚材是治国大才,治理中原,还需耶律楚材鼎力相助。
“我成吉思皇帝在时,西征西域,伐金攻夏,没有空隙治理中原,官吏多聚敛财物,数额巨大,而官府没有储备,府库仓库没有一斗粮食,没有一尺步,也没有一两银子。”
窝阔台不动声色说道,声音不大,却是威严十足。
“现在已经有了二十万贯钱,二十万石粮,足够十万大军半年之用。这样一来,南下用兵就更有把握了。斡赤斤、拜答尔,你们说,是不是呀?”
几个蒙古王公贵族一声不吭,斡赤斤和拜答尔对望一眼,不再吭声,等于默认了耶律楚材等人的谏议。
五十万贯银钱、八万匹布、四十万石粮食,泼天一样的财富,谁能拒绝?
蒙古大军四处征伐,不就是为了掠夺吗。更何况,大军征战,也需要钱粮作为支撑。
“耶律楚材、粘合重山,你们回燕京治理民政;马合木·牙剌瓦赤,你回花剌子模,继续征收赋税。去叫托雷和速不台进来议事。”
一众民政大臣告退,只留下了斡赤斤和拜答尔等蒙古王公贵族。
遇到重大事件,尤其是军事大计,都是蒙古王公贵族们自己关起门决定,一众外族臣子,统统被排除在外。
托雷、速不台等人进来,卫士在外值守,窝阔台面色平静,开启了话题。
“成吉思皇帝遗命,要灭夏亡金。大家都议议吧。”
丁亥年蒙古大军南下攻夏伐金,因成吉思汗病死戛然而止。成吉思汗的葬礼已经结束,蒙军也南下用兵,与金军大大小小数十战,互有胜负。
蒙军也曾试探攻打西夏克夷门,遭到西夏的顽强阻击。等到决定要再用兵,宋军已经接管了西夏,防御兵力大增,不容小觑。
“唐兀惕国已经被宋狗给占了。要是对唐兀惕国用兵,就是和宋狗全面交战。到时候要从克夷门和河西进兵,和五年前大汗用兵一样。大汗下令吧!”
果然,托雷黑着脸,首先开口。
至于他口中的大汗,自然是他的父亲成吉思汗了。
“宋人在河西和兴灵之地布有十几万大军,火器又很是凶猛,要想夺回唐兀惕国的地盘,就得先灭了宋军。宋军可不是唐兀惕军,宋军不仅好斗不怕死,还有火器。这恐怕是一场恶战。我愿做先锋,从河西进军,先斩断宋军的侧翼!”
经历过几年前在宋境利州西路和宋军的大战,“独眼龙”速不台对宋军的战力,算是有一个比较客观的认识。而河西地势平坦,利于野战,他也有信心。
至于惨烈的攻城战,还是交给汉军去做。
“山东的李全,给他上万匹战马,让他去对付宋军,结果弄得打败了不说,还把命给丢了。这个废物,真是没用!”
成吉思汗的养子忽里,恶狠狠骂了一句。
作为蒙古大军南下的前奏,李全屁作用都没起,着实让人失望。而这也说明,宋军实力不容小觑。
“几年前我蒙古大军从唐兀惕国退兵,是因为天气太热,成吉思皇帝病逝,才让宋狗有机可乘。这一次南下,咱们也有火器,虽然比不上宋军的厉害,但也能用于近战,克制宋狗。这一次南下,一定要好好的出口恶气,好好杀杀宋狗的威风!”
窝阔台的次子阔端骁勇善战,义愤填膺发作道。
祖父成吉思汗和父亲窝阔台在宋境的失利,他一定要报回来。
“今年三月,我军经过连番恶战,占领了大半个陕西。金人放弃京兆府,将居民迁到河南。除了凤翔府,潼关以西,都是我蒙古大军所占。金兵死守潼关,又以重兵把守黄河一线,我军进攻连连受挫。”
速不台轻轻摇头,很是有些感慨。
“潼关破不了,就没有办法两面夹击金国。宋军在西北虎视眈眈,河西和兴灵之地囤积了十几万大军,想要灭金,想要夺回唐兀惕国的故地,恐怕不太容易。”
“宋人已经吞并了唐兀惕国,不如和宋人交好,联合宋人灭了金国,然后再慢慢攻宋不迟。”
拜答尔考虑了半天,忽然插了一句。
宋人曾派使者联蒙灭金,随着成吉思汗和木华黎之死不了了之。
“宋狗可恶!我蒙古国使者去了宋境的金陵城,却被赶了出来。再派使者去,恐怕是自讨苦吃。不如直接攻宋,给宋人好看!”
斡赤斤眼光凶狠,否定了拜答尔的乐观。
堂中众人七嘴八舌,窝阔台将眼光转到一声不吭的托雷身上,脸色尤其温和。
“托雷,以你看,大军南下,该怎么用兵?”
他的弟弟,掌握了蒙古大军八成的精锐,要想南下用兵,还得问问他弟弟的意思。
“大汗,我成吉思皇帝曾留下遗嘱,说潼关和黄河一线难以攻破。如果借道宋境,直插金国东京城的背后,金人不得已,潼关兵必会救援。到时候围点打援,金国必破。”
托雷的话,让窝阔台怦然心动。
借道宋境,倒是可以出其不意,一举破了金国的潼关黄河防线。
“借道的想法不错。但宋人驱逐了我蒙古国使者,拒绝和我大军合作,宋军恐怕不会借道吧。”
速不台摇头一句,托雷冷斥一声。
“等我军破了凤翔府,顺大散关突然南下,直插汉中,打宋人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宋军不想借道也不行,顺便好好劫掠一番,让宋人顾头不顾尾,然后直接灭了金国。”
事实上,借道宋境的想法,来自托雷军中一个叫李昌国的金国降臣。托雷觉得和父亲成吉思汗的遗嘱吻合,觉得可行,所以提了出来。
“借道宋境!果然是好计策!”
“强行借道,到时候宋人想哭都来不及!”
众人群情振奋,纷纷叫好。
如此一来,不仅能直插金国背后,还能在宋境大肆搜掠一番,好好出口恶气。
“托雷的计策很好,那就这样决定。”
窝阔台赞赏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准备一下,即日发兵南下,伐宋灭金。”
窝阔台思索片刻,这才说道:
“让巴尔术出兵,在河西牵制宋军。大军兵分三路,中路军由我统帅,直奔东京城;东路军由斡赤斤率领,占领整个山东;西路军由拖雷和速不台率领,自凤翔假道宋境,插入金人背后。明年春,我三路大军会师合围汴京,一起灭了金朝,完成成吉思皇帝的遗愿!”
众将纷纷慨然领命,依次退出了大帐。
窝阔台出了帐篷,看着托雷离开的背影,眼神幽幽。
“阿布,托雷掌握重兵,阿布还要看他的脸色。我们兄弟,心里都不好受。”
阔端返了回来,他看了看周围,对着父亲轻声一句。
“先忍忍吧。宋人是个大麻烦,等解决了宋人,借道成功再说。”
窝阔台拍了拍儿子厚实的肩膀,指向南面的重山叠嶂。
“阔端,过了雁门关一路向南,便是中原锦绣河山,金银财宝、美酒美女、瓷器丝绸,要什么有什么,还有金国和宋国等着被征服。用你的战马,用你的长刀,好好地攻伐吧!”
秋风又起,苍鹰高飞,这是蒙古国用兵的最好时节,也事关蒙古国的国运兴衰。
没有了天下攻伐,没有了征服和杀戮,蒙古国还是蒙古国吗?
第63章 江山北望
淮南重镇,楚州,九月。
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南宋和金国达成绍兴和议,以淮河中流为界,淮河以北即为金土,淮河以南则是宋地。而离淮河仅三里许的楚州,则成了边塞重镇。
清风徐徐,完全不见暮夏的炎热。站在楚州北城墙上,看着城北滚滚东去的淮水,赵竑浮想联翩,独自出神。
自嘉定十年李全率山东忠义军来归大宋朝廷,至兴庆元年杀楚州之乱杀许国开始祸乱,及建武元年李全被诛,前后乱淮十一二年,淮东屡遭战火荼毒,几无孑遗。朝廷虽然收复了楚州,但城郭隳坏,百姓逃亡,田野荒芜,民不聊生,早已不是旧日的淮东重镇。
目光移向淮水以北,那里是山东地界,再往北,就是广袤的河北平原,以及宋人肝肠寸断的燕云十六州、雄伟的万里长城……
而向西北望去,魂牵梦绕的东京城,可怜无数山的残破长安,还有万里之遥的广袤西域……
那里,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若是宋军北上,会不会是解民倒悬,箪食壶浆,一举恢复了汉唐故地?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看着无边的无际,白云蓝天,群山叠翠,大河奔流,赵竑嘴里,不自觉读了出来。
男人的世界里,怎能没有雄心壮志,怎能没有家国情怀?
若是没有,那也是报国无门,给憋成了内伤,郁郁寡欢,甚至自挂东南枝。
“陛下壮志雄心,是想要收复大好河山,对北地用兵了吗?若是陛下已做决断,臣愿为前军,为陛下驱驰!”
孟珙的声音响起,他对着转过头来的赵竑,肃拜一礼。
皇帝雄心壮志,连他们这些将领,都变得热血沸腾,一看到北方失地,就感慨万千,小心脏狂跳。
“陛下,建炎二年,我朝南渡,为阻止女真大军南下,高宗授意东京留守杜充强行掘开黄河堤坝,致使黄河向南改道,夺淮河而入东海,淮河因而失去入海口,黄河下游时常泛滥,百姓民不聊生。陛下若是挥军北伐,黄河泛滥之患,必须得以根治。”
和孟珙一起上来的杜杲,也是拱手一礼,侃侃而谈。
“绍兴和议,我大宋与金人以淮河为界,淮河以北的运河永济渠段和汴河段均处于金人治下。金人治国无方,疏于治理和疏浚,以至于永济渠和汴河淤塞,难以通航。尤其是黄河夺淮之后,汴河已经干涸,思之让人惋惜。陛下恢复中原,恐怕得重新疏通河渠,使河南之地,不再受黄河荼毒。”
两个文武大臣一前一后,让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看来,军事上的胜利,已经让这些臣子蠢蠢欲动了。
这就是国势。一场场军事上的胜利,提升士气的同时,将士的自信随之而来,血勇也油然而生。
只不过,此时北伐不是良机。按照历史上的轨迹,蒙古大军就要南下,击退蒙军,才是目前迫切之事。
“陛下,要是运河贯通,恢复北地可就容易多了。我大宋五万江湖水师,沿海制造司也有近五万将士,可惜只能望北兴叹。陛下要用兵黄河以北,只能靠步卒和骑兵了。”
工部尚书邹应龙跟着上前,肃拜而奏。
有了海外源源不断的钱粮,解决了将士征伐的后勤困扰,随时都可向外用兵。
更何况,如今的金国大不如前,此时恢复中原,正是时候。
“现在谈解决黄河之患、运河贯通,还为时过早。”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
黄河泛滥、运河贯通,没有个十年八年、数十万劳力,谈何容易?
如果要贯通运河,黄河必须改道。否则黄河泛滥不止,淮河和运河都要被波及,沿岸百姓更是要深受其害。
黄河改道,利在千秋。运河南北贯通,惠及天下百姓。但其前提则是,自己得先恢复了北地再说。
而当下最重要的是,必须击退蒙古大军的南犯。
“陛下,鞑靼大军虽然在西北败去,但其兵锋仍盛,必会卷土重来。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我大宋不如趁其退去之际,挥军北上,先占了两河,凭山河之险以拒鞑靼大军。请陛下斟酌。”
杜杲黑脸泛红,继续进言。
赵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自己去了蜀口,西北边陲战事迭起。现在来了楚州,又召了这些臣子前来,他们显然以为,自己又要对两河用兵了。
细细想来,这都是人之常情。蒙古大军不断南下,兵事连连。这些臣子,怎能不忧心国事,或者蠢蠢欲动?
江南东路和淮南两路各有五六万精兵,京湖路也有五万锐士,十几万虎贲,再加上数万水师,如今大宋边军兵强马壮,携火器之利,将臣都是起了心思。
“陛下,臣以为,鞑靼大军势大,北地糜烂,北伐断不可取。如今之计,不如联和鞑靼,先灭了金朝,坐收渔翁得利。我大宋尽得河南之地。然后伺机北伐,恢复北地。”
宋金世仇,不共戴天,邹应龙此言,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宋军取了河西走廊,休养生息,那是迫不得已,因为大宋需要河西的养马之地,以及西部的屏障。现在即便是恢复北地,还要与民养息、劳心劳力,没有得利,反而要被牵连。
不如直接夺了河南,凭借大河以拒蒙古大军,再伺机北上。
“陛下,北方糜烂,但河南也是满目疮痍,民不聊生。河南深受黄河之害,旱涝频发,若是夺取河南,反而要调江淮米粮北上,助其恢复。臣以为,不如作壁上观,守好我大宋疆土即可。”
白发苍苍的兵部尚书宣缯,又持另外一番看法。
诸位大臣的看法虽然不太一样,但都是以大宋的利益为重。但最终的抉择,还在赵竑的决断。
“两河之地,如今的情形如何?”
“回陛下,自兴庆五年,蒙古国才开始在两河置办仓廪,建立驿传。以耶律楚材主管两河民政,缴纳赋税。窝阔台以史天泽、刘黑马、粘合重山三人为万户,张柔、严实等汉军将领辅之,分兵据守两河。刘黑马镇守河东,史天泽和张柔驻守河北,严实占据山东。”
“耶律楚材……”
想起这位熟人,赵竑不由得会意地一笑。
有耶律楚材坐镇燕京,汉臣们经营两河,总比蒙古贵族们统治强得多,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只不过,数年战事,北地的汉人十不存一,有没有百万人口都不知道。即便是恢复两河,恐怕还得从宋地移民,填补北地人口缺失。
“陛下,窝阔台即位蒙古国汗位,耶律楚材倡立朝仪,劝王公大臣行君臣之礼,以尊汗权。从此更日益受到重用,被窝阔台誉为“社稷之臣”,任中书令,执掌两河赋税事宜。其和女真人粘合重山在北地设立州郡长官,使军民分治;建立赋税法度,设置燕京等处十路征收课税之所。耶律楚材主张文治,创学校、劝农桑、省刑罚、薄赋敛。其人有大才,北地汉民稍安。”
邹应龙跟着奏道。
看来,耶律楚材在北地的文治,让这些宋臣,也是佩服。
“陛下,窝阔台即位,必会南下灭金,以巩固其在蒙古国之根基。世间已无西夏,窝阔台灭金,势在必行。陛下若是不愿意联蒙灭金,只要坐山观虎斗,静待两国攻伐,我大宋伺机而动就是。”
邹应龙狂带节奏,杜杲迟疑不定,似乎也开始改变了主意。
就连孟珙也是不再吭声,似乎也在考虑邹应龙的谏议。
北地糜烂,人口奇缺,大宋即便是出兵,又能得到什么?到时候被民生拖累,反而与国不利。
“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以为,朕就不想吗?但你们想过没有,蒙金世仇,一旦蒙古大军灭了金国,河南的百姓,又能剩下几人?连年征战,如今的陕西之地,人口不过四五十万,想起来朕都觉得脊背发凉。”
赵竑微微一笑,满脸的无奈。
中华遭受的苦难太多,百姓人口剧减,文明岌岌可危,这不是人间正道。
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真正的英雄豪杰,又有几人?
“当日西夏危急,朕完全可以作壁上观,等蒙古灭西夏后,再行占领河西之地。朕之所以出兵,就是为了西夏数十万百姓不被屠戮,文明不被抹去。”
“陛下心忧天下,实乃万民之福!”
杜杲感佩不已,肃拜行礼,邹应龙也赶紧一拜。
雄心勃勃的大宋天子,原来还是个心太软的至善之人。
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为国为民,在这一点上,皇帝可以秒杀世间诸人了。
“陛下,如今天下之势,鞑靼虽兵锋正盛,但我大宋王师,不是不可与之正面交锋。金国已是落日黄昏,行将就木。北伐还是固守,陛下圣断,我等誓死追随陛下,唯陛下马首是瞻!”
孟珙接着杜杲,大声说了出来。
如果他所料不错,陛下要对北地用兵了。
“有各位卿家追随,咱们君臣一心,何愁天下大事不成?”
赵竑转过头来,面对孟珙等人,双眼放光。
“不过,北伐大计,还需细细筹划,辎重粮草、兵力调遣、其中可能遇到的困难,都要一一斟酌。”
“陛下所言极是。”
几名臣子一起肃拜行礼。
看来,皇帝圣意已决,北伐是势在必行,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从淮北到山东、再到河北,陛下难道准备披荆斩棘,一路打下去吗?”
邹应龙好奇地问了出来,自有一番见解。
“漕运受阻,运河堵塞,若是一路北上,势必一场场恶战,劳民伤军,也给了燕京的耶律楚材从容应对的机会。”
赵竑的话锋陡然一变,指向了淮河的东面天际。
“朕欲走海路,由海上直达……燕京最近的入海口直沽寨,一举攻占燕京和雁门关,占据长城要塞,关门打狗,一举收复两河之地!”
直沽寨就是后世的天津,和南方的上海一样,都是最重要的两个沿海港口。
“海路?”
赵竑目露精光,热情洋溢,孟珙等人都是心旌摇曳。
皇帝这是要挥大军北上,一举定河东、河北两地乾坤!
如今大宋拓殖海外,南洋的粮食源源不断。粮草供应后勤保障上,没有任何问题。
“陛下,前方密报,鞑靼大军就要兵分三路南下,西路七万大军由托雷率军,即将攻打金国陕西凤翔府;中路是鞑靼大汗窝阔台亲自统兵,五万大军直奔河南;东路斡赤斤则是用兵山东,攻打金国山东济南。”
董宋臣上前,轻声说道,递上密报。
“故技重施!窝阔台托雷是想借道于我大宋,不行就强行用兵。看来,西北边陲又有战事了。”
看完密报,赵竑摇头冷冷一笑。
历史上强行借道的故事,看起来是要如约而至了。
“杜杲,你守好淮东边塞,京湖边军也归你调遣,鞑靼大军若是来袭,杀伤其主力。孟珙随朕去一趟四川,朕或有用处。”
托雷西路七万大军,其南下之意显而易见,西北又是主战场。他倒要看一看,蒙古大军是不是和历史上一样,要武力借道宋地?
“让户部准备粮草,海州和密州作为中转之地;让宣传司在报纸上好好宣传一下,华夷之辨、汉民族的由来等等。我就不信,所有两河的汉人都会忘了本!”
赵竑冷冷说道,众臣面面相觑,都是无可奈何,一起领命。
“臣遵旨!”
西北战事再起,看来北伐之事,不得不延后了。
不过,皇帝对两河之事如此上心,看来挥军北上,只是迟早之事。
“真是多事之秋啊!”
赵竑摇摇头,感慨地一声。
御敌于国门之外,谈何容易,蒙古大军更不给机会,已经举兵南下了。
看来,要在西北好好地干上一仗,打出一片新天地来,一举改变宋蒙之间的态势。
第64章 边事起
宋建武二年,九月,河西路、玉门关。
一望无垠的戈壁滩,清澈的葫芦河向北而去,上空黑色的烟柱翻滚,夹杂着暗红的火光,河边安详宁静的镇甸浓烟滚滚,房舍肆意燃烧,火光冲天。
镇外参天的胡杨树下,一群面目狰狞,戾气满身的塞外骑兵,簇拥着一个三十多岁,浑身亮甲的番将,正在目光冷厉,向厮杀声震天的镇子里张望。
马木剌,西域高昌回鹘的贵族、高昌大军的主帅,高鼻深目,彪悍硬朗,正在和部下一起,冷眼旁观这一人间惨剧。
高昌国都城为高昌,为西域大国,南与宋军控制下的玉门关、阳关等地接壤。宋嘉定二年(1209年),蒙古帝国崛起,高昌王巴而术阿而忒的斤投归蒙古帝国,成为其下的附属国。
宋军占了河西,自然和蒙古帝国为敌。蒙古大军南下,高昌国奉命侵入河西,自然是要烧杀抢掠、攻城略地,向陕西方向用兵了。
镇子外横七竖八、密密麻麻的都是宋军将士的尸体,几个宋人官员和百余宋人百姓被气势汹汹的高昌国士卒们五花大绑推了过来,为首的官员怒容满面,兀自挣扎不休,嘴里高声喝骂。
“你们这禽兽不如的恶魔,你不得好死!我大宋边军会为我们报仇的!”
官员旁的百姓神色凄惶,有人哭哭啼啼、连连磕头,也有人跪地求饶,鼻涕眼泪一大把。
“你们几个跪下磕头。要不然,砍了你们的狗头!”
看到一些宋人眼睛血红,虽然被捆着也不下跪,马木剌马鞭一指,大声恐吓。
“你们这些禽兽,老百姓也不放过,老天爷会收了你们!”
“等着吧!你们这些禽兽,我大宋官军会为我们报仇的!”
“砍了他们的狗头,让他们把嘴闭上!”
宋人百姓破口大骂,马木剌脸色一沉,旁边的高昌将领大喊了起来。
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士卒们把官员和百姓们按着跪在了地上,马木剌嫌恶地扬了扬手,旁边的将领高声喊了一句。
“杀了他们!”
高昌士卒们狞笑着,纷纷挥起雪亮的马刀,用力砍下,哭泣声、求饶声和怒骂声戛然而止,上百颗斗大的头颅在地上翻滚,猩红的鲜血四处流淌。
哭喊声响起,又是一队百姓被押了过来,男女老幼都有,他们同样在草地上被压着跪下,有人失魂落魄,有人鬼哭狼嚎,同样有人骂不绝口。
“将军,要不就算了吧。这些都是宋人的百姓,杀了没意思!”
有将领看到百姓凄惨痛哭流涕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开口劝道。
“将军,镇子里的男人都被咱们给杀光了,这些个老弱病残,不如放了他们吧。”
又有一个高昌将领于心不忍。
“噼啪!”
连续两下,两个将领各自挨了马木剌狠狠一马鞭。
“你们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再敢胡乱放屁,我先砍了你的狗头!”
两个将领垂下头,捂着脸,再也不敢吭气。
马木剌是高昌国贵族,还是国王巴尔术的准女婿,他们这些普通将领,谁敢得罪?
“这些个贪鄙的刁民,不识时务,我高昌国大军兵临城下,不乖乖地奉上财物,反而和咱们对抗。不杀了他们,难道让他们以后杀我?先扫荡了玉门关和沙洲,好为后军开道。谁敢违抗军令,我先砍了他的脑袋!”
马木剌一番说教,将领们个个俯首帖耳,满脸赔笑,纷纷点头称是。
“将军说的是!”
“都听将军的!”
淫威之下,谁还敢忤逆老大的意思,岂不是自找苦头吃。
宋蒙是敌国,进了宋境,肯定要烧杀抢掠,掠夺金银美女,又何必在乎这些草芥的性命。
“兄弟们,杀光他们!”
另外一个高昌将领得意扬扬,大声叫喊了起来。
士卒们手起刀落,百姓们的哭喊声消失不见,鲜血染红了地面,很快又多了几十具冰冷的尸体。
“去看看镇子的情形,凡是活物都给我杀了,一个不留!”
马木剌冷声喊道,眉头的煞气更盛。
抵抗的壮年男子已经被杀了个干净,他们依然不放过其他手无寸铁的百姓,依然继续着他们的暴行。
满街的尸体,遍地的血腥。男女老幼,层层叠叠,横七竖八,姿态各异,不断有哭叫声传来,高昌士卒们羽箭呼啸,刀砍马踏,好一场肆意的屠杀。
“弟兄们,仔细搜,给我杀光了这群刁民!”
士卒们手持利刃,在大街小巷走进穿出,利刃上鲜血淋漓,每个人脸上都是弑杀之色,眼神凶残狰狞,让人不寒而栗。
这哪是军队,这简直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一处百姓家中,年仅三岁的小花躲在锅灶之中,捂住了耳朵,紧闭眼睛,满脸泪花,一声不吭。这是家人为躲避兵祸才修不久,由于高昌骑兵们来得太快,只有小花躲了进去。
她躲在灶里,看到自家的房门被撞开,一伙让她毛骨悚然的恶魔手里拿着刀枪,恶狠狠闯了进来。
爹爹上前,想要保护身后的母亲,却被带头的恶魔迎头一刀。爹爹一声惨叫,半条胳膊落到了地上,跟着另外一个恶魔又是一刀,爹爹豆大的头颅飞了出去,就落在他面前,父亲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自己。
母亲和姐姐惊慌失措,大声怒骂呐喊,却被恶魔们一拥而上,拖进了房屋,就在这屋子里,做起了那禽兽不如之事。
小花可以看见母亲脸上痛苦的表情,她身上的恶魔面目狰狞,黑黝黝的额头上有一道疤痕,更是添了几分丑恶。
小花轻轻低下头来,把脸埋在臂弯里,再也不敢向外看一眼。
母亲和姐姐的怒骂声、哭喊声持续了很久,直到最后才弱了下来,有气无力,随即几声惨叫传来,屋子里又没有了声音。
小花呆在灶膛中,即便外面的声音安静了下来,也是一动不动。
镇外的草地上,粮食堆成了一座小山,铜钱洒落的草地上到处都是,绫罗绸缎、牛羊猪驴,琳琅满目。数以百计的百姓又被拉出了镇外,他们到底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
土匪们又开始了杀戮,算起来,这平安镇的数百男女老幼,基本都被他们屠光了。
百姓们鲜血飞溅,恶魔们肆意杀戮,心中的魔鬼被他们肆意释放,涂炭生灵,祸害人间。
“将军,这次可是收获颇丰,还有女人,真是过瘾!”
一个军官上来禀报,志得意满,他取下马上的酒囊,“咕咕”狂饮,显然心情好极。
一个矮壮军官喝了口酒,挂好角弓,大声道:“将军,窝阔台当了蒙古国大汗,这一次奉命攻打宋朝,又能好好的掳掠一番了!”
“窝阔台当了大汗,要不然草原上就乱了!窝阔台让咱们对河西的宋军用兵,咱们也得加把劲不是!”
将领们七嘴八舌,马木剌满意地点了点头。
作为高昌国王巴而术的准女婿,担任前军主帅,可不能辱了使命。
“你们都听好了,到时候好好对付宋军,立了战功,犒赏少不了你们!”
马木剌志得意满,众将都是眉飞色舞,满脸赔笑。
“将军,等打完了宋国回来,你就会和阿娜尔成亲。阿娜尔是我高昌国第一美人,你可是真有福气啊!”
“阿尔汉说的是!听说蒙古国的几个王子也想娶了阿娜尔,将军真是艳福不浅。兴许将来高昌国的国王宝座,也是将军你的了!”
将领们阿谀奉承,马木剌哈哈大笑,马鞭轻轻抽了将领们一下。
“瞎胡说!国王有两个儿子,王位怎么可能轮得到我?不过,听说宋朝的美女多如牛毛,到时候还不够你们好好享乐吗?”
阿娜尔青春美貌,又是国王巴尔术的掌上明珠,能娶到这位娇滴滴的大美人,财色双收,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听说宋国富裕,金银珠宝、丝绸茶叶堆得跟山一样,那些女人白白嫩嫩,嫩得能掐出水来。等咱们破了那个临安城,天下的金银珠宝,宋人皇宫里的美女,还不是都是咱们的!”
有将领哈哈大笑,已经开始畅想随蒙军南下的劫掠了。
“先不管什么临安城,先破了河西这些城池再说。对付这些宋军和刁民,就一个字,“杀”!杀得他们怕了,就会乖乖听令!”
马木剌说完,一个将领满脸赔笑,赶紧接上。
“将军说得不错,就是要把宋人杀怕了,杀得他们不敢反抗!将军,咱们下一步该去哪里,是去攻打玉门关,还是去攻打阳关?”
阳关和玉门关都驻扎有宋军,数量各在两千人左右。高昌骑兵来之前,已经打听清楚。
“阳关和玉门关都是军城,没有百姓,破不拉叽的,没有兴趣。宋人在沙州经营了好几年,那里镇甸多,抢起来才痛快。要是能破了沙州城,那可就什么都有了!”
马木剌的一番精辟分析,惹来将领们的一阵附和,有人迫不及待大声道:
“大将军说得不错,沙州有钱有女人,富裕得很,咱们就别耽搁了,这就去沙州!”
玉门关位于敦煌西北160里,阳关在玉门关以南120里,阳关距敦煌140里。阳关、玉门关、敦煌三地互为掎角之势,互为策应,拱卫河西的西大门。
去那里距离都差不多,沙州当然是高昌国骑兵们劫掠的最佳选择了。
屠杀已经完成,马上挂满了抢劫的财物,上百年轻女子被绳索捆绑着,搭在马上。
“给我再添把火,把这里烧干净了!”
马木剌眼神狰狞,犹如魔鬼附身。
冲天的火焰升起,伴随着滚滚的浓烟。高昌骑兵们扬长而去,只留下烈焰中哭泣的镇甸。
小花从灶膛里钻了出来,母亲眼睛睁得大大的,雪白的身子躺在地上,身上几个血洞,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娘、你快醒醒!”
小花摇了半天,母亲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小花只好站起身来,去找姐姐。
走到屋里,眼光扫向床上,姐姐眼睛已经闭上,和母亲一样,身无寸缕,身上的伤口血迹已干。
屋中杂乱不堪,显然已经被恶魔们翻箱倒柜过,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粮食,就连锅上的蒸饼,也被人拿走了。
小花小心翼翼迈过地上的狼藉,走出了房门,看见父亲血肉模糊,就那样躺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爹,你醒醒,小花害怕的狠!”
小花哭泣了半天,爹爹还是没有起来。她想逃离这个地方,可浓烟滚滚,火势滔天,到处都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尸体,到处都是血污,她心中惧怕至极,不知该去哪里,只有退回了屋子,重新钻到了灶膛里,躲了起来。
高昌骑兵在阳关镇烧杀抢掠,很快惊动了敦煌郡的宋军,玉门关到敦煌的汉长城烽燧上,狼烟滚滚,直冲天际。
“这些畜生!一定要灭了他们!”
敦煌郡城外的宋军大营,敦煌、玉门关、阳关三地的宋军统制官张中夏听闻高昌骑兵屠镇的警报,嘴里狠狠骂出一句。
玉门关和阳关之间上百里的开阔地带,不可能全部据守。高昌骑兵肯定是有细作做向导,巧妙躲开宋军的巡查,做下了禽兽不如之事。
“将军,怎么办?要不要向麻将军和余将军禀报?”
张中夏的兄弟兼部下王圭,有些担心。
高昌骑兵凶猛,人数不知多少,一旦出击,吉凶难料。
“来不及了!我敦煌郡五千将士,敦煌、玉门关、阳关三地上万人驻守,难道还怕他高昌骑兵?”
张中夏摇了摇头。不管来者多少,只能迎战。要不然,还不知祸害多少?
“派人去禀报江相公,让他固守城池。派出斥候,继续打探敌情。传令三军,半个时辰后准备出兵!”
张中夏传令下去,自己也披挂整齐。
“官人,军情紧急吗?”
李思雨,如今的张中夏妻子,河西路军、敦煌军中医护营的医护官,给张中夏递上头盔。
“夫人,放心吧。你和孩子先撤回城中,等我回来。”
经历许多,如今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军中伉俪。
“官人,我和你同去。我也是军中的一员。”
李思雨柔声说道,语气坚定。
张中夏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大步出了营房。
第65章 春耕
自兴庆三年夏,宋军挺进河西,宋廷移民实边,屯田戍耕,来自四川的近百万移民陆续迁居河西各地,筚路蓝缕,在一片废墟上重建家园,顽强生根。
好在蒙古大军只在河西待了一年出头,河西虽然人口损失巨大,但有大量四川移民进入,正好可以填补差需。但战火涂炭过的城池要塞、房屋驿站,则要一砖一瓦垒成。
移民进入河西,河西各地屯垦,恢复工商业,河西制置司衙门派遣官员,在河西四郡及河西各县镇建立衙门,治理民政,新造户籍,劝课农桑,平决狱讼及催理赋税。
四年过去,河西路人口已近百万,屋舍俨然,城墙修葺一新,其热闹繁茂,已经远非宋军当日接手河西时百里无人烟的惨状。
蒙古大军进入河西时的断壁残垣,良田荒芜,已经被一片熙熙攘攘、沃野千里所代替。
短短四年过去,由于移民数量远远大于原住民,吏治清明,使得河西境内倒是治安稳定,没有出什么乱子。
敦煌城,原来的沙州,随着土地开垦,商业繁荣,也恢复了原来的繁华。百姓安居乐业,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城中南街,街中间的“河西酒楼”中,看着昔里鲁卜的身影,掌柜刘大义笑嘻嘻迎了上去。
“昔里相公,你来了!”
昔里家族,昔日河西的世族,可惜这几年坐吃山空,风光不再,家产已经被糟蹋挥霍的差不多了。
“刘掌柜,不要再叫昔里相公,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百姓而已。”
昔里鲁卜讪讪一笑,在桌旁坐了下来。
刘大义可不是普通的商人,家大业大,凉州和甘州等地都有他的产业,和宋人的官府交情不一般,他可不敢得罪。
“刘掌柜,照旧。”
“昔里相公,小人有个亲戚新购了宅子,他要买些家具。你那还有吗?”
刘大义离开,一个圆脸胖子围了上来。
“现在没有了。不过我那还有两把椅子,一张方桌,都是黄花梨的,要不要?”
“昔里相公,这我得问一下我那亲戚!”
听到没什么好东西,圆脸胖子兴趣全无,脸上笑容立刻消失,他坐到了一旁,扭过头去,自顾自吃喝,不再搭理昔里鲁卜。
“好好说说,要的话,我便宜点给你!”
囊中羞涩,昔里鲁卜已经没羞没臊。
“好好好!昔里相公,你就等我的信吧。”
圆脸胖子头也不回,自斟自饮。
刘大义亲自端上菜来,又一个瘦子围了过来,向昔里鲁卜问道。
“昔里相公,你那宅子到底卖不卖?那富商李大官人,可是愿意出大价钱。”
“卖了宅子,我去哪里住?”
昔里鲁卜脸上陪笑说道。
“卖了大的,换个小的,够你用上好几年的了!昔里相公,回去好好想想!”
瘦子自来熟,给自己倒了一杯。
“好吧,我回去想想。”
昔里鲁卜端起酒杯,慢慢喝了起来。
“昔里相公,回去好好想想,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
瘦子还不死心。
“我知道,我知道。我想想。”
昔里鲁卜点点头,沉思了起来。
“好好想想!”
瘦子拍了拍昔里鲁卜的肩膀,转身离开。
“昔里相公,别听那厮的。他有多黑心,你难道不知道吗?”
刘大义过来,在昔里鲁卜耳边轻声说道。
“多谢刘掌柜。多谢了。”
“昔里鲁卜,你要是真想卖宅子,你去找官府,安稳不说,钱也不会少。你有那么多亲戚朋友在灵州和兴州,你做点买卖,不比什么都好?”
刘大义心善,看昔里鲁卜浑浑噩噩,给他出起了主意。
“多谢刘掌柜提醒!”
昔里鲁卜点点头,忽然开口。
“刘掌柜,你说我卖了宅子,带上以前的家人,下南洋或者去非洲怎么样?种上几百亩地,盖个庄园,怎么样?”
“昔里相公,看来你也不傻啊!”
刘大义哈哈笑了起来。
“下南洋印度洋非洲,沿途不需要盘缠,去了吃喝管饱。你昔里家族都会养马,去了那些地方,有的是大展身手的机会。”
下南洋印度洋非洲,报纸上屡见不鲜,连昔里鲁卜也是动了心思。
“我吧,主要是因为不想在河西待了,想离开这个伤心地,重新来过。”
这一刻,昔里鲁卜难得地人间清醒。
“昔里相公,只要你自己觉得舒服就行。”
掌柜说完就要走开,却被瘦子叫住。
“刘掌柜,昔里相公,春耕开始了,你们不去看看吗?”
“我就不去了,店里太忙。昔里鲁卜,你不去看看,安抚使范相公、郡守江相公可都在,顺便熟悉一下。河西这地面上,还得和这些封疆大吏、一方父母官搞好关系不是?”
刘大义笑着摇摇头,反而劝起了昔里鲁卜。
“刘掌柜,我这就去看看。不过,我想问问去南洋非洲的事情。”
“昔里相公,这么说,你的宅子要卖了?”
瘦子和胖子一起,跟在了昔里鲁卜的身后。
秋耕深,春耕浅。春耕如翻饼,秋耕如掘井。
春耕深一寸,可顶一遍粪。春耕不肯忙,秋后脸饿黄。
敦煌南城外五里,阳关镇东,一处田间地头,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地头上,一张摆着三牲、果饼的方桌之上,安西郡的几位父母官员,以及一众地方豪族,正在焚香祀奠皇天厚土,众人三伏三拜,谦恭异常。
河西安抚使范钟、敦煌郡太守江万里、敦煌名族没藏乐护为首,一众当地士绅名流跟随在后,依礼参拜,随着祭奠天地神的告词读起,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百姓的喝彩声中,河西安抚使范钟,敦煌郡太守江万里,各自亲自扶犁,跟随在耕牛之后,演试用牛犁田,以示开始春耕。
“往年间的春耕,要么是那些大官和沙州的豪族,要么就根本没有。想不到现在却是安抚使和太守,真是难得一见啊!”
围观的百姓里头,有人感慨而言。
“这你还不懂?以前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作威作福,装装样子,后来鞑靼大军来了,整个沙州都快被杀光了。然后宋军又来了,又是拿粮食,又是拿种子、耕具、牛马,这是会做人,不然怎么让人信服?”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懒洋洋说道,看他秃发金环,左衽皮袍,应该是党项族无异。
“没藏孙护,你别放什么狗屁!”
说话的汉子刚说完,就被旁边青色棉袍的中年汉子怼了回去。
“你没藏家在沙州这么久,怎么没见你们给穷人发一升粮食?鞑靼军来了,你没藏家死了多少人,你心里没数吗?你要不是刚好不在沙州,你没藏家就死绝了!你现在回来了,有吃有喝,你有什么可抱怨的?还想当你的富家公子,你做梦去吧!”
没藏孙护脸上一红,却没有吭声。
这焦二虽然话难听,但都是实话。他不满的是,原属于他没藏家的十多顷良田,都被官府没收,归为了公田或分给了来河西屯耕的百姓和军户。
“没藏孙护,能保一条命,你就知足吧。安抚使和太守相公都是清官,爱民如子,河西没有了不交税的私田。你要是想种田,你花钱租地就是了,反正要交赋税。像以前不交税,没那事了!”
河西安抚使衙门政令,无论是商屯还是民屯,三年期满,都要交赋税。军士种的都归官府,民屯分两种,官府雇人种的,官府提供种子和耕牛,种出来的民七官三。至于百姓自己种的归自己,交赋税就是。
“高士廉说的是。想想几年前什么样子,如今这沙州,终于又热闹起来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党项老人,感慨万千。
“河西,可千万不能再打仗了!”
另外一个老者,摇摇头叹道。
连年战乱,人口剧减,大多数地方十不存一,良田都成了荒地,处处都是骸骨,百里无人烟。宋军来了,荒地都归为官地,归于官府。官府再由军人、商人、移民的百姓进行耕种,所产归官府和种地的商人和百姓。
每日里,田间地头,一群群的军士、百姓早出晚归,在地头忙碌。经过四年的恢复,河西终于恢复了生气。
“江相公,小人读书少,不会算,你帮着给算一下。”
董四昂起了黑黝黝的脸庞,一身粗衣的他搓着双手,很有些不好意思。他旁边的一群庄稼汉,也是个个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和观察。
“小人一家租种了一百二十亩地,到时候秋收了,能得多少?”
江万里踢了踢鞋子上的泥巴,沉吟了一下道:“董四,你种了一百二十亩地,按照大概的产量,大约是一百二十石,你拿84石,官府拿36石,一清二楚。”
“江相公,这要是碰到天灾人祸呢?”
旁边的一名汉子,陪着笑脸问道。
“天灾人祸?”
江万里微微一笑,继续道:
“若是天灾人祸,欠产超过平常的一成,三成以下,官府会少收一成半,若是超过三成,官府免收当年。不过,官府至少会保证你们能吃饱饭。要是你们所产的粮食吃不饱,官府还会贴补你们,不让你们饿着。”
众人都是嘿嘿笑了起来。
这样的官府,让人信服。
“江相公,这赋税不会再多收吧?”
看这位太守相公也是泥手土脸,旁边的百姓胆子大了许多,继续问道。
“十税一,所有的人都是一样。没有其它任何的苛捐杂税,大家伙就放心吧。”
十税一,也是因为百姓的土地够多。一个人二十亩,相比原大宋境内的每人三四亩,不可同日而语。
百姓辛辛苦苦耕种,税赋负担可谓巨大,但河西特殊,牛马居多,灌溉方便,比起内地,尤其是长江以北,日子可好过多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移民涌入河西,恐怕这耕地,很快就要分光了。
“江相公这么一说,小人这心里就踏实了,早知道,小人今年就多租些地,得到的也多些!”
董四笑呵呵说道。多租些地,无非多雇些人耕种而已,最后获利的还是自己。
“四哥,你一家五口,若是收成有120石,这86石的收成,可足够一年吃了,你就知足吧。”
人群中,有雇工羡慕地说了起来。
董四摇了摇头回道:“吃是够吃了,可这柴盐肉茶,发病生病什么的,都是要钱,负担可是不轻啊!”
众人都是点头,江万里也是无奈。
民生多艰,如今这世道,能吃饱饭,已经是不错了。
地头上,看到江万里和百姓打成一片,范钟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江万里,的确是个人才,再磨炼上几年,可以大用。
目光扫向西面,范钟不由得眉头一皱。
数百匹骏马奔驰而来,烟尘滚滚。马上的骑士到了跟前,滚鞍下马。
“范相公,高昌回鹘发兵入侵,破了阳关镇,正在向敦煌而来,距离此地不过三十里地!”
“我大宋边军呢?”
范钟心头一惊,面上不动声色。
“张统制已经传下军令,调阳关、玉门关、敦煌三军前去截击!我营将士过来,是要掩护相公等回城。”
范钟点点头,略加思索,立刻传令下去。
“让所有百姓退往敦煌。不要慌乱,前方自有大军杀敌。”
敦煌和玉门关、阳关三地,都是边关重镇,一万精兵,高昌回鹘又有多少兵马敢来进犯?
希望,不要误了此次的春耕。
第66章 前奏
大漠戈壁,天高地阔,葫芦河滚滚东南而去,沿着葫芦河向南北蔓延十数里,绿洲外都是一望无垠的戈壁。
葫芦河岸边,一处高坡,张中夏骑在马上,手举千里镜,正在向西而望。
在他的身后,三千汉蕃精骑,两千汉蕃步卒,几百辆炮车,杀气腾腾,蓄势待发。
自兴庆三年宋军挺进河西,一番励精图治,终于有两万余的虎狼铁骑,而一半以上,都是驻扎于敦煌、玉门关、阳关三地边塞,备御外敌的入侵。
步骑列阵中,党项男儿不少,他们中许多人已经留起了汉家发髻,秃发者也不是少数。他们现在加入了大宋边军的序列,为大宋王朝流血牺牲了。
几匹骏马自西面奔腾,沿着河边驿道向东而来,马上的骑士身形矫健,背上牙旗烈烈,赫然正是宋军的游骑。
“报!”
游骑很快到了跟前,宋军斥候们纷纷下马,上前禀报军情。
“阳关镇情形如何?”
看游骑们满头大汗,风尘仆仆,张中夏眉头一皱,厉声喝道。
“将军,敌军破了阳关镇和周围的几个村子,烧杀抢掠,遍地都是尸体。敌军正在向敦煌郡前来,离此地不过二十里!”
斥候跪地禀告,张中夏心头一沉。
“查清楚了没有,那里来的敌军,共有多少人?”
朝廷军令,蒙古大军南下难道说,这是鞑靼大军的前军吗?
“回将军,来的是高昌回鹘,敌军有三千人,全是骑兵!”
斥候的话,让张中夏不由得一愣,随即怒火攻心。
“三千高昌骑兵,我还以为是数万鞑靼大军!”
张中夏脸色铁青,没好气地问道:
高昌国,西域的小国,蒙古国的附庸,区区三千骑兵,也敢在大宋头上拉屎撒尿吗?
“高昌军来袭,阳关和玉门关就没有探到吗?斥候们都睡觉去了?”
原以为蒙军骑兵万骑以上,谁知道只是大蒙附属国高昌的骑兵,而且不过才三千骑兵。
“回将军,高昌军是天黑后入境,可能有高昌商人带路,周围数百里,是以我军没有探到。”
斥候小心翼翼地禀报,声音也小了许多。
玉门关和阳关各驻扎三千将士,各有两千骑兵,一千步卒,完全可以阻挡敌军入侵。
“退下!一旦敌军前来,立刻点狼烟!”
张中夏不耐烦地摆摆手,斥候们赶紧领令,打马向北而去。
“传令全军,准备应战!”
张中夏立刻下了军令。
二三十里的路程,骑兵瞬间到达,大战已经在即。
“将军,灭了这些狗贼!然后发兵西进,灭了高昌国,给乡亲们报仇,也斩断大蒙国的一只臂膀!”
统领杜悔怒气冲冲说道。
敦煌边塞,宋军驻扎万人,光是骑兵就有六千。灭了来犯的三千高昌骑兵,顺势北上,仅仅需要两三天,就可以到达高昌国。凭借宋军的骑兵和火器,不怕灭不了高昌回鹘。
“先别急,先灭了这些狗贼。鞑靼大军南下,我军和鞑靼,很快就有一场大战。鞑靼大军才是我大宋心腹大患,高昌国这些虾兵蟹将,回头再收拾!”
自大宋增援西夏,从蒙古大军手里夺回了河西之地,以及驱逐蒙古国使者,歼灭投靠蒙古国的淮东李全,一系列强硬的手段下来,就已经注定了要和蒙古国一场场的恶战。
前方军情,蒙古大军三路南下,西路蒙古大军进军陕西,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迫使陕西金军逃回河南,蒙古大军占领了除潼关防线的整个陕西之地,已经和大宋西北边塞接壤。蒙古大军和宋军交锋,恐怕是无可避免。
而这些高昌骑兵,恐怕就是蒙军西北的马前卒,想要攻略河西。只不过,蒙古大军和高昌军都是高估了他们自己,也打错了算盘。
“列阵!”
张中夏传下军令,鼓声响起,宋军分散列阵,骑兵分列两翼,步卒大阵居中,炮车居前,先是子母炮,后为重炮将军炮,上百门火炮炮口幽幽,对准了前方。
“将军,等一会高昌军到了,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军的火炮,也见识一下我军骑兵的威力!”
王圭神色奋然,跃跃欲试。
又有火炮,又有骑兵,如今的大宋边军武装到了牙齿,早已不惧野战,不惧骑兵的冲击了。
“将军,看,狼烟!”
杜悔指着西北方向,大声喊道。
王圭和杜悔,原来临安城的闲汉泼皮,金陵讲武堂的第一期学员,张中夏的左膀右臂,陆续进入河西军中,如今已经是统领上千大军的中流砥柱。
张中夏抬起头看去,只见西北天际的烽燧上浓烟滚滚,直冲云霄,显然是在示警,已经有敌军侵入敦煌地面。
二三十里的路程,骑兵转瞬即到。跟着烟尘四起,马蹄声隆隆,无数的战马影影绰绰映入眼帘,跟着大批的高昌骑兵声势骇人,越来越近。
高昌骑兵纵马而来,凶神恶煞,他们也注意到了岸边的宋军大阵,嘴里开始发出怪啸,马速也降了下来,在宋军大阵两里多的原野上纷纷停下。
高昌骑兵一人双马,或一人三马,无人的马上大包小包,还有捆着的年轻女子,看来收获颇丰。
“将军,要不要开炮?”
王圭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以将军炮的射程,绝对可以对高昌骑兵予以杀伤。
“不要急,等他们冲起来再说。”
张中夏看着杀气腾腾的高昌骑兵,冷冷一笑。
既然来了,就不能轻易放他们回去。
宋军大阵巍然不动,高昌骑阵中,马木剌观察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
眼前的宋军大阵整齐,巍然不动;将士甲胄齐全,纹丝不动;那些令人谈虎色变的火炮寒光幽幽,令久经沙场的马木剌有些迟疑。
他虽然没有参加速不台攻打宋境沔州城一战,但西夏灵州攻城一战没有错过,灵州守军的火器威力,他可是明明白白。
开始打马,前军身披铁甲,手持长矛铁棒,后面骑兵张弓搭箭,缓缓向宋军阵地奔来。
高昌骑兵马头攒动,潮水般向前涌来,虽然不如蒙古大军重骑兵那般骇人,但也是铁骑奔流,让人心惊。
只有见识过,才知道其恐怖。这些高昌骑兵并没有和宋军大规模野战过,不知道火炮火器的杀伤力,大规模的骑兵冲击,彼此之间还是拉开了距离,骑群并不密集,但明显地有些敷衍。以至于他们千骑突进,渐渐地又向一处聚集。
看样子,他们是想一举冲破宋军的步卒大阵,然后再驱赶宋军,冲击宋军的两翼骑兵。
“直娘贼,不知死活!”
张中夏目光冷厉,嘴里轻声骂了一句。
这些蒙古大军的狗腿子,跟着蒙古大军对付大宋不说,还趁火打劫,真是死有余辜。
“将军,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灵州守城一战。”
王圭轻声说了出来。
他当年刚刚进入利州边军,以准备将的身份,有幸参加了援守西夏灵州这一场恶战,所以记忆犹深。
“我可不想有那样大的伤亡。况且,这些家伙是高昌回鹘,不是鞑靼大军的精锐。”
张中夏先是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灵州是守城战,宋军折损一半。加上灵州城骑兵太少,没有机会野战,只是一场惨胜。
今天这一场野战,对方不知死活冲击宋军的火炮阵地,他也不打算给高昌骑兵逃生的机会。
“准备!”
张中夏军令下达,炮手们开始装填弹药,大炮小炮一起,有条不紊。
进入两里范围,高昌骑兵开始加快速度,战马奔腾,烟尘滚滚,地面颤动,让人心悸。
“我去!又来这一套!”
千军万马狂奔而来,犹如洪水滔天,王圭虽然心头震惊,面不改色。他相信自己的炮兵,一定会让对面的蒙军骑兵知道厉害。
宋军骑阵中,一些骑士纷纷拔出长刀,一些骑士执弓在手,虎视眈眈,却并没有奔出本阵。
大宋边军的一贯战术,炮兵轰,骑兵冲,最后才是步兵解决战斗。
“将军,一里地!”
王圭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高昌骑兵的马蹄声惊天动地,惊心动魄,而他们骑阵中的许多弓箭手已经张弓搭箭,面向了前方,就要拉开弓弦。
“开炮!”
张中夏不再犹豫,立刻下达了军令。
旗官令旗挥下,炮手们不约而同,纷纷将烧红的铁钎按在了火门上。
“蓬蓬蓬!”
忽然间天崩地裂,惊天动地的火炮声响彻戈壁滩,刺鼻的浓烟滚滚升起,100颗7斤实心铁球呼啸而出,劈头盖脸,直奔奔腾而来的高昌骑兵。
又是一阵阵火炮声响起,100颗5斤实心铁球嘶吼升空,漫天飞舞的都是黑色的圆点。
子母炮跟着开火,霰弹撕裂空气,冰雹一样射向高昌骑阵。
张中夏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场火器与骑兵、铁与血的较量和碰撞。
火炮声不断,铁球铁丸漫天飞舞,人的惨叫声,马匹的悲鸣声,火炮的轰鸣声,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味。
无数的高昌骑士从马上栽下,或死或伤,血肉模糊,烟尘里面,尽是尸体、鲜血和伤人伤马。
火炮连打了五六轮,高昌骑士死伤无数,他们散得更开,距离越来越近,直奔宋军大阵。
宋军骑兵们缓缓催动战马,一股股钢铁洪流倾泻而出,要和高昌骑兵做一番对冲。
炮声暂歇,铁蹄声惊天动地,烟尘滚滚,双方骑兵相向而行,黑压压铺天盖地,向被烟尘笼罩的对方奔去。
终于,两股洪流碰撞,一瞬间人仰马翻,马嘶人喊,双方都是血肉横飞,跌倒无数。很快双方冲阵而过,徒留身后一地的残肢断腿、刀枪盾棒、人马尸体伤者无数。
“蓬蓬蓬!”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火炮声响起,正在集结的高昌骑兵们死伤无数,他们不得已,匆匆向宋军骑阵进行第二次的冲击。
大炮小炮不断轰鸣,直到宋军骑兵和高昌骑兵碰上,宋军的炮声才停了下来。
又是一番冲阵,高昌骑兵折损大半,余者不敢调转马头再次冲阵,而是直接向西逃去。
“将军,看,是阳关和玉门关的骑兵!”
杜二指着西面的天际,千军万马席卷而来,和逃窜的高昌骑兵正好碰上。
“尼昂的,终于赶上了!”
心疼己方骑兵的伤亡,张中夏黑着脸传下军令。
“杜二,你亲自带领骑兵追击,给我杀光这些禽兽。记住了,我不要活口!”
对于敢于祸害平民百姓的刽子手,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将军,这是高昌骑兵的主将马木剌,他被咱们的火炮炸晕了。怎么处置他?”
王圭打马过来,满脸的兴奋。
而他的身后,绑着好几个高昌俘虏。其中一人,正是高昌军的主帅马木剌。
“所有俘虏,包括他,全都砍了脑袋,尸身扔到戈壁里去喂狗!”
张中夏看都不看,厉声说道。
什么狗屁马木剌,他根本不在乎。
“宋将,我是高昌国王巴尔术的女婿。你杀了我,我蒙古国窝阔台大汗和高昌王巴尔术都不会放过你的!”
马木剌已经醒了过来,叽哩哇啦说道。
军中懂回鹘语的通事上前禀报,张中夏又是一声冷笑。
“告诉他,他的什么狗屁高昌王,我们不会放过。还有他的狗屁窝阔台大汗,我们也不会放过!”
通事大声翻译,马木剌脸色煞白,连喊“饶命”,被宋军推了下去,就地正法。
“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王圭看着远处原野上的追杀场面,宋军骑兵完全掌握了战场,战事已经没有了任何悬念。
“向张掖的余帅禀报此事。如果我所料不错,接下来宋蒙之间,一定会有一场场的恶战。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我河西军的份?”
“将军,你是皇帝的爱将,一定会有咱们出征的机会!到时候一定杀得鞑靼屁滚尿流,再也不敢来咱们宋境撒野!”
王圭兴奋地说道。
又有仗打,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希望如此吧!”
张中夏点点头,目光看向了东方的天际。
此战恐怕只是宋蒙大战的前奏而已。也不知道,大宋西北之地,是不是已经风起云涌?
第67章 高昌
别失八里,西域重镇,也称为北庭。
五代十国,北庭回鹘大首领仆固俊与吐蕃、黠戛斯大战,收复了北庭、轮台、清镇等,从此建立了高昌回鹘。高昌回鹘曾在宋初入宋朝贡,双方互有往来。后因西夏占据河西,双方联络才中断。
高昌回鹘以高昌城为冬都,以别失八里城(北庭城)为夏都。由于高昌城久经战火涂炭,残破不堪,因此高昌回鹘的王城只剩别失八里。
王宫之中,大殿之上,美人轻歌曼舞,高昌回鹘的亦都护(国王)巴而术·阿而忒·的斤,正在矮几后坐倚,怀中温香软玉,面前案几上美酒佳肴,巴尔术边吃边喝,酒意微醺。
高昌回鹘早年臣服于西辽,在蒙古帝国强盛后,又于宋嘉定二年(公元1209年),杀西辽监国投靠成吉思汗,巴尔术被蒙古帝国册封为高昌回鹘的亦都护。
巴尔术曾随蒙古大军攻打花剌子模、波斯、西夏,立下无数战功。也被铁木真认作仅次于其四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外的第五子。
“美人,来,给我喂酒!”
巴尔术眯着眼,头枕在侍女怀中,轻轻喝着缓缓倒入嘴里的美酒,惬意舒适。
“亦都护,快!王妃来了!”
巴尔术喝到半醺,卫士慌慌张张进来禀报,让巴尔术的酒意,瞬间散去大半。
“快,起来!”
巴尔术赶紧推开了怀里的侍女,坐直了身子,跟着端起了酒杯,一本正经。
侍女赶紧站起,匆匆理好衣裳,远远站好。
“王妃,阿娜尔,你们怎么来了?”
看到头戴黑帽白巾,脖子上都是珠翠的贵妇,还有身着斑斓长裙身材修长的少女进来,巴尔术陪着笑脸问道。
一旁的卫士心头暗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高昌国谁都知道,巴尔术是个妻管严,对他的夫人,龟兹贵族之女白则罗惧内如虎,是个有名的妻管严。
嘉定四年(1211年),巴尔术入漠北觐见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将女儿也立安敦嫁给了他,并在别失八里设尚书省和达鲁花赤。
可即便是这样,成吉思汗的女儿也立安敦名义上是巴尔术的妻子,但因为巴尔术正妻白则罗的反对,直到成吉思汗病死,直到现在,也立安敦也没能嫁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饮酒作乐?”
白则罗看了一眼一旁低头站立的侍女,目光回到了巴尔术的身上,鼻子里冷哼一声。
不用说,这家伙背着她,绝对没干好事。
不过,该给的面子,她也一定会留给巴尔术。
“阿娜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阿纳怎么这么不高兴?”
白则罗黑脸不说话,巴而术只有问起了自己的宝贝女儿阿娜尔。
他和白则罗二子一女,这个十七岁的女儿聪明美丽,他尤其溺爱。
“阿塔,马木剌,马木剌出事了!”
阿娜尔红着脸说道,眼神闪烁。
“马木剌怎么了?胜了还是败了?”
巴而术心里一惊,继续问道。
他挥挥手,舞女们都是退了下去。
马木剌是高昌国内的突厥贵族,家族势力庞大。半月前,他派马木剌东进攻打河西,至今没有音讯。
马木剌还有一个身份,是他女儿阿娜尔的未婚夫婿,也是他未来的姑爷。
“什么胜了!三千骑兵全完了!马木剌的人头也被砍了下来,就挂在玉门关城墙上!”
白则罗忍不住,接着女儿的话说道。
“什么?”
巴尔术一惊,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马木剌死了,他怎么向国内的突厥贵族们交待?
“马木剌破了阳关镇,被玉门关、阳关、沙州三地的宋军围攻,足足上万骑兵。宋军围追堵截,将士们逃向了北面戈壁,绕了一大圈才逃了回来,只剩下一百多人。”
白则罗摇着头继续说道,无精打采。
“马木剌中了宋军的火器,当场就被俘虏,头被割了下来,就挂在玉门关的城墙上。”
“这些可恶的宋军!我这就带兵前去,屠了玉门关!”
巴而术惊怒之余,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咆哮了起来。
本来马木剌兵进河西,是为高昌大军入宋开路。现在马木剌三千骑兵灰飞烟灭,让巴尔术是又惊又怒。
“你急什么,宋军那么好打吗?”
白则罗拍拍桌子,冷声阻止了巴而术。
“你现在带兵去,恐怕正好中了宋军的埋伏。宋军在玉门关一带就有上万的精兵,不是那么好对付。何况整个河西,宋军有五六万大军,高昌国又有多少?”
这几年,高昌军和河西宋军屡有摩擦,双方你来我往,互有得失。但因为都是小规模的战斗,没有大规模的冲突,所以双方的实力,都没有得到真实的验证。
没想到这一次,三千高昌铁骑,还是野战,竟然被宋军团灭,这实在是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
“阿塔,我早就说了,宋军兵强马壮,不好惹,你们偏偏要对河西用兵。现在看到了吧,这就是招惹宋军的后果!”
阿娜尔忽然插话进来。
她去过玉门关和敦煌几次,宋军的实力可不弱。她还有幸见到了宋皇赵竑,为之心折。
有这样的君王,宋军会弱吗?
“阿娜尔,怎么,你见过那些宋军?”
巴尔术看着女儿,诧异地问道。
总是听说民间有商人偷偷去河西和宋人做生意,从女儿身上看来,好像确有其事。
“阿塔,我跟商队去过河西,那些宋军对百姓和商贾都是客客气气,从来不敲诈勒索,比咱们高昌国的将士和官员可强多了!”
说到宋人和河西,阿娜尔一下子变得兴致勃勃。
阿娜尔的回答,不仅让父亲巴尔术摇头,母亲白则罗也是沉下脸来。
“阿娜尔,以后可不能再偷偷去河西了!”
巴尔术叮嘱着女儿,白则罗则是暗暗惊诧。
看女儿这神情,似乎并不为马木剌的阵亡而悲伤,反而有些窃喜。
女儿这是怎么了?难道她看上了蒙古国的那几个王子,阔端、阔出,还是蒙哥?
“阿塔,你应该不要理鞑靼,一个个如狼似虎的。你应该和大宋结盟,那个宋皇英明神武,年轻俊朗,你见了就知道!”
谈到宋皇,阿娜尔眼神中都是兴奋。
“阿娜尔,你见过宋皇?”
巴尔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一本正经。
“阿娜尔,你再胡闹,我就把你那个汉人老师给砍了!”
巴尔术板起脸,一本正经提醒起女儿来。
高昌国天山以北多从事游牧,天山以南则从事农业。百姓多数信仰佛教,高昌城中有众多佛寺。境内有汉人、突厥、大小仲云、葛逻禄等民族。高昌国深受传统汉文化影响,国内贵族学习汉文化者不在少数。
而巴尔术之所以知道宋皇赵竑去过河西,他的二儿子玉古龙赤曾经禀报过此事。马木剌能偷袭河西阳关镇等地,也是潜伏在河西的高昌国细作的功劳。
阿娜尔做了个鬼脸,不再吭气。
“王妃,那怎么办?窝阔台攻打金国和宋国,中原那边现在打得一塌糊涂。窝阔台让我高昌国在西面攻打河西,牵制河西的宋军,伺机东进。咱们要是不去攻打宋军,报仇不说,怎么向窝阔台交待?”
巴尔术转移了话题,态度也已经温和了下来。
窝阔台与拖雷率军兵入山西,渡过黄河,与陕西的蒙古大军会合,攻破金国凤翔府,金国不得不放弃陕西大片领,扼守潼关,退保河南黄河一线。
蒙古三路大军在中原打得如火如荼,他要是隔岸观火,窝阔台那边怎么应付?高昌国的那些蒙古国达鲁花赤们也不好打发。
“窝阔台?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窝阔台的亲弟弟?有亲哥哥娶亲妹妹的吗?宋军那么好打,鞑靼大军怎么不去自己攻打?宋军占了西夏,鞑靼大军怎么还没有攻下?”
白则罗没好气地怼着丈夫,巴而术满脸赔笑,连连点头。
妻子虽然强势善妒,但精明强干,绝不是蠢妇,处理国事上,可不比自己差。
“你啊,跟着鞑靼大军四处征战,还没有看透?”
白则罗冷冷一句,为巴尔术的短视不屑。
“王妃,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成吉思汗待我恩重如山,我可不能背叛他,不能背叛窝阔台大汗。这要是不去攻打河西,总觉得心里面过不去。”
巴尔术还是懵懵懂懂。
“你还真是傻啊!你真以为自己是成吉思汗的亲儿子,能得到一块封地吗?”
白则罗心满意足,调教起丈夫来。
“草原上才多少人,为鞑靼作战的,大多数都不是鞑靼兵,而是其他各族士卒。自我高昌国归入鞑靼属国,我高昌多少男子被多次抽调作战,回来的又有几个?男子没了,全是些孤儿寡母,地没人种了,牛羊也没人牧养了。你是要高昌一天天的弱下去,彻底沦为鞑靼人的奴隶吗?”
白则罗的话,让巴尔术连连点头,一时无语,沉思起来。
白则罗所言非虚。历史上巴尔术投归成吉思汗后,元朝海都和都哇之乱,高昌王纽林的斤率部迁居甘肃永昌。后成为察合台汗国领土的一部分,高昌国也不复存在。
“自从河西被宋军占了以后,粮食、药材、铁器、茶叶、瓷器,什么都没有了。你看看咱们现在,要什么没什么,比以前西夏国在时还糟糕。”
白则罗继续给巴尔术灌输,乐此不疲。
“阿纳说的没错!阿塔,你难道没有发现吗,现在高昌国,很多人都跑到河西去了!”
阿娜尔忍不住,接着母亲的话说道。
“王妃,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巴尔术心悦诚服,没有理女儿,继续向贤内助请教。
“马木剌和那三千骑兵都已经折了,咱们也算是对得起窝阔台了。现在派使者去河西,和宋军议和。马上天就凉了,鞑靼大军就要和金宋大战,咱们边走边看。等这一场大战下来,谁能取胜,很快就能见分晓。”
白则罗的话语,让巴尔术点了点头,犹豫着问道:
“窝阔台要是催的话,怎么办?”
“那还不简单,派些兵马,过去转一圈就是。况且现在鞑靼大军南下,很快就是大战,没有人顾得上高昌国!那些达鲁花赤要是催你出兵,你就推脱敷衍。反正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出兵。”
幸亏宋军占了河西,要不然,高昌国也得跟着蒙古大军南下中原。要真是那样,高昌国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王妃,还是你看得透!”
巴尔术脸上都是笑容,继续虚心向妻子请教。
“那你看,派谁去河西和宋军议和?乞失马因还是玉古伦赤?”
巴尔术两子一女,都是和夫人白则罗所生。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年,老大乞失马因,老二玉骨伦赤,骁勇善战,都是西域有名的勇士,也都能独当一面。
“还是派玉骨伦赤去,他脑子灵活,懂一点汉话。再挑几个会说汉话的通事跟着。这种事要私下里进行,可不能让窝阔台他们知道。”
白则罗刚说完,看了一眼巴尔术,眉毛一扬。
“快说话,行不行?”
“行行行!王妃神机妙算,当然可行!”
巴尔术看向卫士,面色一板,很是威严。
“去把玉骨伦赤叫来,我和王妃有事交待。”
卫士离开,阿娜尔赶紧急着说道:
“阿塔、阿纳,就让我陪二哥去吧。我会说汉话,河西也去过!”
巴尔术和白则罗相对一眼,都是面面相觑。
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还有这些本事?
“王妃,这一次要是不出兵,可就彻底得罪窝阔台了。”
巴尔术忧心忡忡说道。
“现在也没有办法。再派兵,高昌的年轻人就要死绝了!”
白则罗眉头紧锁,她看着女儿,郑重其事说道:
“阿娜尔,你记住了。这一次出使,你要把宋人的底细打探清楚,查探宋军的动向。如果宋军不北上,只想守住江南,咱们还得跟着窝阔台。”
“阿娜尔,最重要的是,一定查清楚了,那个宋皇,会不会对我高昌国用兵。”
巴尔术接着妻子的话,一本正经向女儿叮嘱道。
和强大的蒙古国相比,高昌国人口有限,国力孱弱,是和是战,还得小心翼翼,见机行事。
第68章 汴梁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对于东京城皇宫大殿上的金帝完颜守绪来说,这句话再也贴切不过。
自八年前登基,面对大金国弱军疲的危局,他力图振作,即位后即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对内大胆起用完颜合达、完颜陈和尚等将领,张天纲、胥鼎等文武兼备的致仕官员;对外,改变前任皇帝的外交政策,与西夏与南宋停战和解,国事稍振。
任用抗蒙有功的将帅分掌兵权。任用完颜赛不为平章政事,赤盏合喜为枢密副使,负责全国军政;帅臣完颜合达为参知政事,提拔能征善战的完颜陈和尚等;力主抗蒙善谋的张天纲,不计前嫌地争取任何可以争取的力量抗击蒙古……
君臣同心协力,加上蒙古国成吉思汗去世,金朝抗蒙战争形势一度有所好转。
在此期间,金军于西北边塞大昌原大破蒙军八千之众,稍后又在陕西西北倒回谷击溃蒙军,振奋人心。
然而,金朝国势积重难返,等到蒙古国窝阔台即位,蒙古国内患暂息,蒙古大军南下全力攻金,金国颓势顿显,一时间边塞风声鹤唳,大有亡国之感。
深秋季节,中原之地已经是幽寒入骨,夹杂着殿面冬雨绵绵,寒风不断涌入殿中,似乎预示着大金国江河日下、风雨飘摇的国运。
而此刻的大殿上,御史中丞张天纲正在肃然上奏,群臣人人心惊。
“……京兆行省完颜庆山奴,听闻鞑靼大军破凤翔府,弃守京兆府,带兵逃回京城,致使京兆府陷落,请陛下降旨严惩!”
半年前,蒙古大军肆虐陕西,陕西两守将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奉命迁京兆百姓于河南,宗室大臣完颜承立则被任命为京兆行省,负责镇守京兆。
一个月前,蒙古大军攻破凤翔府,完颜承立放弃京兆府回京,只留下守将苟琪守卫京兆府。皇帝截住他,让他在留守潼关,完颜承立抗旨不从,仍入京晋见皇帝。
“陛下,京兆府只有两千将士,八百伤兵,瘦马二百匹,根本无法阻挡鞑靼大军的进攻,臣曾多次上书朝廷,要求放弃京兆府,退入京城,但都被朝廷否决。臣不怕死,但要死的轰轰烈烈,而不是枉死。陛下明鉴!”
完颜庆山奴立刻站了出来,为自己辩解。
“陛下,庆山奴虽然有罪,但其情可悯。庆山奴龟缩在京兆府,迟早也是鞑靼大军囊中之物。陛下,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庆山奴屡立战功,望陛下降职着用,共御国难!”
完颜庆山奴的堂兄、左丞相完颜白撒跟着走了出来,为完颜庆山奴辩解。
完颜庆山奴逃回京城,京兆府守将苟琪立刻投了蒙古大军。可以说,凤翔府被蒙古大军攻破,京兆府兵寡粮少,根本没有守住的可能。
张天纲一阵错愕。完颜庆山奴虽然抵抗西夏有功,但对忠义军李全损兵折将,现在又私自逃离陕西,临阵脱逃,可是死罪。
张天纲还要上奏,御座上的完颜守绪眉头一皱,已经开口。
“鞑靼大军南下,国事艰难,完颜庆山奴有功于社稷,就代替徒单兀典,担任徐州行省,抵挡东路鞑靼大军南下吧。”
幸好宋军剿灭了李全部,要不然,蒙古东路大军和李全南北夹击,大金国东路防线就垮了。
“臣谢陛下天恩!”
“臣遵旨!”
完颜庆山奴和完颜白撒等人面色不一,纷纷领旨退回列班。
“臣遵旨。”
张天纲虽然对皇帝的处置不满,但也能接受。
陕西局势已定,已经是蒙古大军的天下。完颜庆山奴此人虽然跋扈,但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戴罪立功,算是不错。
“陛下,鞑靼大汗窝阔台率五万大军南下,猛攻我河中府,其势汹汹。河中府守帅完颜讹可请求发兵增援,以御强敌。陛下定夺!”
平章政事完颜赛不朗朗而奏,完颜守绪眉头一皱,悻悻道:
“河中府三万大军,兵精将猛,据城而守,对付窝阔台区区五万大军,还要什么增援?黄河防线是我大金国之屏障,怎能随意抽调人马?告诉完颜讹可,必须死守河中府,不能让窝阔台南下!”
完颜赛不不再吭声,退回列班。
河中府三万大军,乌合之众居多,能有一万战兵已经不错。对付窝阔台五万大军,不知道能不能过关。
“西北边塞,有消息传来吗?”
这一次,完颜守绪主动开口。
“陛下,臣撤兵前,郭虾蟆和完颜仲德还在坚守。鞑靼大军攻破凤翔府,沿大散关南下,并没有西进。如此看来,秦州和巩州一线,仍在我大金手中!”
完颜庆山奴适时走出来上奏。
“完颜仲德和郭虾蟆都是国之忠良,其志可嘉。朕甚欣慰,朕甚欣慰啊!”
完颜守绪轻轻点了点头,很是有些感慨。
大敌当前,正需要这样的忠臣干吏,为国分忧。
“陛下,陕西失守,鞑靼三路大军来势汹汹,还请陛下早做应对,抵御鞑靼大军南下。”
参知政事李蹊走了出来,向皇帝完颜守绪进言。
九月,蒙古大军三路齐下,东路由蒙古国大将斡赤斤率领,率三万大军兵进山东,从东面牵制金军;中路由蒙古国大汗窝阔台亲率五万大军,从河南白坡南渡黄河,正面威逼南京开封。
至于西路,则是由拖雷率领七万大军,攻略陕西,破了凤翔府。
“陛下,鞑靼大军虽然占了陕西,但潼关还在,陕西的鞑靼大军就无法东进。仅凭东路和中路两股北军,应该无法攻破我黄河防线。”
枢密副使移剌蒲阿,站出来给完颜守绪宽心。
完颜守绪为皇太子时,移剌蒲阿是他的亲卫军总领,又因拥立之功,军国大事多有参与,可谓皇帝的亲信。
“陛下,窝阔台身为蒙古国皇帝,却只率五万大军南下作战,西路军托雷部反而率七万大军,从大散关入宋境,此举蹊跷,不可不防。”
潼关守帅完颜合达久经沙场,对西路军托雷部南下宋境,始终心里不安。
蒙古国对金国用兵,不可能分出一半兵力对付遥远的西北边塞凤翔府,因为潼关尚在,从那里不可能攻入河南。
“陛下,对我大金国而言,将宋人扯入这场战事,大有裨益。宋境一旦被袭,宋军必会对鞑靼兴兵!西北边塞,有20万宋朝边军,足可以对鞑靼形成牵制!”
又是枢密副使移剌蒲阿,面色温和奏道,眼神中甚至有些喜色。
独自面对蒙古铁骑,大金国力有不逮。把西北的20万宋军拉进来,再好不过。
“陛下,移剌蒲阿所言差矣。臣曾入宋,曾闻鞑靼使者所言,想要借道宋境,联合宋人,灭我大金。以臣看来,托雷西路军七万之众进入宋境,恐怕是要借道汉中,沿汉水一路东进,直插我汴梁城身后。陛下明鉴!”
张天纲声音不大,殿上大金君臣人人愕然。参知政事李蹊立刻站了出来。
“陛下,张相公所言极是!托雷西路军南下,其志不在宋人,而在灭我大金。陛下宜早做定夺,以免被鞑靼大军背后偷袭,我大金腹背受敌!”
蒙古国东路军只有三万,即便是借道淮南,也没有那个实力对金国背后形成威胁。这样看来,托雷从大散关南下,其所图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陛下,宋人汉中降将王夔如今在潼关。据他所言,汉中已经坚壁清野,似乎就是在等待鞑靼大军南下。以此推断,托雷必是从汉中东进,直插我大金腹地。陛下明鉴!”
名将完颜合达感觉事态严重,赶紧走出来进言。
“陛下早做定夺,以备鞑靼!”
“陛下明鉴!”
完颜赛不、完颜合达等臣子相继进言,显然都是明白了其中的蹊跷和利害。
围点打援、迂回作战,都是蒙古骑兵一贯的作战方式。这一次对大金用兵,似乎也是老生常谈,不足为奇。
“你们说,宋人会借道给鞑靼大军吗?”
完颜守绪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宋朝和蒙古国并无深仇大恨,宋皇赵竑虽然曾驱除了蒙古国使者,但谁知道他会不会改变心意。
要知道,宋金之间可是世仇,光是一个靖康之耻,就足够宋朝对大金刻骨铭心的了。
“陛下所虑甚是。以臣所见,还是要未雨绸缪,布兵于南阳邓唐一线,以备托雷部从汉水插我大金汴梁城背后。”
“陛下,鞑靼大军南下,即便是宋军不借道,宋军恐怕也会趁机北上,偷袭我大金腹地。布兵于南阳一线,有备无患。陛下斟酌。”
参知政事李蹊,平章政事完颜赛不一前一后,向完颜守绪进言。
“完颜赛不,你回潼关,主持潼关防线。移剌蒲阿、完颜合达,你们率五万大军,另调忠孝军,坐镇南阳一线,对付托雷西路军。完颜庆山奴坐镇徐州,蒲查官奴驻守睢州,共抗鞑靼!”
八年的执政生涯下来,完颜守绪于军国大事,似乎已经有些见地。
众臣纷纷听旨,张天纲暗暗摇头。
移剌蒲阿是皇帝的心腹,但他志大才疏,又优柔寡断,让他统领大军,有些草率,但皇帝放心。
不过,军中有完颜合达、完颜陈和尚这些名将,应该可以稳住大局,他也不便再进言。
“诸位卿家,鞑靼大军南下,我大金风雨飘摇,诸卿宜同心协力,共赴国难!”
完颜守绪肃然而言,众将一一听令,人人都是惕然。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场恶战,恐怕就要开始了。
“众卿,朕只是不解,宋人助西夏抗击鞑靼,又占了西夏之地,还驱除鞑靼使者。如此奇耻大辱,鞑靼大军为何不报复?为何不对西夏的宋军用兵?他们能忍下这口恶气吗?”
御座上,完颜守绪眉头紧锁,一连几个问号。
什么时候,天下无敌的蒙古铁骑也开始忍气吞声了?
“陛下,以臣看来,宋人在西夏集结了十几万大军,鞑靼想要动兵,却恐怕实力不允。之所以对我大金用兵,又从大散关南下,就是要打宋人一个措手不及,一是报复宋人,二是偷袭我大金背后。”
完颜合达暗暗纳闷,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完颜合达,如你所说,我大金王师还比不上南朝官军,不堪一击吗?”
果然,完颜合达的进言,让完颜守绪的脸色,立刻阴沉了许多。
看完颜合达的意思,蒙古大军似乎是避实就虚。这岂不是说,大金国不是宋人的对手?
众臣面面相觑,都是不言,许多人却是心里明白,宋军的战力,或许不及蒙古铁骑,但应该不会比如今的金军差吧。
皇帝对宋人骨子里的轻视和执念,什么时候才能取消?
蒙古大军南下,这个时候,皇帝还有心思和必要,纠结于这些事情吗?
第69章 前途
宋建武二年辛卯年,秋十月,金境西北,临洮府路,巩昌府。
进入金秋的西北,秋风萧瑟,远处的群山披上了白纱,西北的雨季已经过去,寒秋笼罩了整个秦巩之地。
夜幕下的巩昌府夜色深沉,城中南街,汪府,书房内却依然亮灯,一个三十多岁的雄壮汉子坐在桌前,在灯下皱着眉头出神。
汪世显,蒙古汪古部人,巩昌府豪族,巩昌府同知,兼参议帅府机务,辅佐秦巩元帅完颜仲德召集陇右诸州散亡士卒数万,备御蒙古大军或宋军入侵。
金国治下,原临洮路辖临洮府、巩州、河州、积石州、洮州、兰州、会州等地,但在宋兴庆三年时,被宋军占了大部,只剩下巩州和会州还在金军治下。
蒙古国窝阔台即汗位后,蒙古大军南下伐金,却在金境陕西大昌原与倒回谷接连遭遇惨败。窝阔台大怒,亲自统军,与拖雷率军渡过大漠南进,兵入山西,渡过黄河,与陕西蒙古军会合,攻掠陕西,金放弃陕西大片领土,扼守潼关,退保河南。
如今天气已经转凉,蒙古大军正在攻打凤翔府,想要一举荡平陕西残余金军。
凤翔距离巩昌府六百里,中间只夹着一个秦州,一旦蒙古铁骑转而攻打秦州,巩昌府何去何从?
强敌环伺,东边是蒙古大军,西边、南边、北面都是宋军势力范围,巩昌府夹在中间,连个后路都没有。
也有后路,那就是开城投降,只不过不知道是投大宋,还是降蒙古国?
敲门声响起,跟着几个武将和儒士进来,纷纷坐下,个个都是眉头紧锁。
汪世显看了一眼众人,沉默不语,面前椅子上坐着的大将兼堂弟汪世德急着站起身来,心事重重说道:
“大哥,如今这形势,陕西就要全丢了,大金国只剩下河南,恐怕很快就要亡国了。大哥要赶紧拿主意,要不然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是啊!将军,你要尽快决断啊!”
“将军,不能再犹豫了!”
几个心腹将领王仲、李大节也是一起,纷纷开口。
眼前的形势谁都明白,大金国就要完了,能不能扛过此次蒙古大军的攻打都不一定。现在就看,是投哪一方了。
“大金国的气数,真的已经尽了吗?”
汪世显看了看众人,发出一声长叹,似是自问自答。
先被赶到了黄河以南,现在陕西又丢了,只剩下一个残破不堪的河南,可不是气数已经尽了。
“大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良禽择木而栖。为了营中的上万兄弟,为了汪氏一门数百口的性命,为了在座兄弟们的前程,千万不能犹豫了!”
汪世德又一次,催促起了自己的堂兄。
“将军,如今这形势四面受敌,谁也救不了咱们。咱们只能自己救自己!”
武将李大节的话清清楚楚,说明了众人目前的处境。
蒙古大军一旦来袭,那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是,朝廷待我不薄,背主求荣,我这心里……”
汪世显苦笑一声,似乎很是为难。
“大哥,咱们开城投降,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城中所有的兄弟和百姓。大哥,你要是愚忠,可就是兄弟们和百姓们的罪人呢!”
汪世德迫不及待,理由冠冕堂皇,理由充分。
“背主失节,不仁不义,不知道后世史书如何书写?”
汪世显坐直了身子,郑重说道。
“为了军中数万兄弟的性命,也为了巩昌府的黎民百姓有一条活路,我决定投诚,让巩昌府免于战火涂炭。”
“大哥明智之选!”
“都听将军的!”
汪世德和李大节都是释然,纷纷开口。
蒙军动辄屠城,只要不负隅顽抗,大概都能保一条性命。
“不过想要投诚,恐怕也不太容易。”
汪世显轻声说道,眉头又皱了起来。
“将军,你担心的是完颜仲德吧?”
另一个军中悍将,汪世显的智囊王仲说道。
完颜仲德是秦巩主帅,汪世显的直接上级,耿直干练,对大金朝廷忠心耿耿,且在军民中威信极高,目前就驻军巩昌府。汪世显等人要举城叛金,绕不开完颜仲德。
“不错,不但有完颜仲德,还有粘葛完展和郭虾蟆。这几个人都不好对付。”
汪世德脱口而出,替汪世显做了回答。
“完颜仲德对我信任有加,推心置腹。要杀他,我是于心不忍!”
提到了完颜仲德,汪世显的眉头皱得更紧。
粘葛完展是秦州兵马总管兼知州,文官士大夫,和武将出身的汪世显一直不对付。秦州和巩州紧紧相连,地势险要,若能拿下当投名状,一举两得。
至于会州的郭虾蟆,和完颜仲德一样,是大金国的忠臣良将,绝不会背金投降。
“大哥,大丈夫杀伐果断,千万不可有妇人之仁!你不杀完颜仲德,难道要满城军民给他陪葬吗?”
看到汪世显犹豫,汪世德又急了起来。
“将军,只有杀了完颜仲德,城中将士才会安心。将军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阖城军民,将军不必自责,反而要速速决断,以免赔上全城人的性命!”
王仲表情严肃,义正言辞劝起了汪世显。
“郭虾蟆在北边,不足为虑,会州如今是孤城,他能自守就不错了。粘葛完展是个书呆子,这个麻烦总要解决。还有,完颜仲德很受临洮府军民爱戴,万一……”
汪世德欲言又止,目光投向了王仲。
“王仲,你有何良策?”
军中的智囊,看他有没有好的法子。
“王仲,你是军中的诸葛亮,你说一下,有没有好的计策?”
李大节的眼神,也是热了起来。
“将军,完颜仲德虽然在军中威望很高,但他是士大夫,放不下架子,和将军没法相比。只要除掉了完颜仲德,再除去他在军中的几个心腹,整个巩昌府,就是将军的了。”
王仲低声说道,一字一句,汪世显的眼神,慢慢亮了起来。他思虑片刻,这才继续说道:
“秦州地势险要,为川陕咽喉,军事重镇。若是能拿下秦州,以巩秦做投名状归附,也显得有些诚意,你我兄弟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汪世显的野心,更大一些。
“将军,这有何难?”
王仲目光冷厉,完全进入了角色。
“今夜动手,杀了完颜仲德和他的亲信,得了他的印绶,然后以完颜仲德的名义邀粘葛完展过来议事,再顺势杀了粘葛完展,秦州唾手可得。”
王仲一番话,让众人都是笑容满面,心思也都活了起来。
“大哥,王仲说的是!粘葛完展一个书呆子,好对付。再说了,即便是粘葛完展不来,就他手下那些虾兵蟹将,我带人去,就能杀他个屁滚尿流!”
汪世德兴奋不已,附和起王仲来。
“将军,迟则生变,不能再犹豫了!”
王仲似乎已经迫不及待。
“将军,不劳你动手。我带兄弟们去杀了完颜仲德,你坐镇军营即可!”
李大节也是低声劝道,眼神狰狞。
“国破家亡,没有选择。就依兄弟们的,为了大家伙的身家性命,反了他尼昂的!”
众人纷纷赞同反叛,汪世显面色泛红,轻轻拍了拍桌子,立刻做了决定。
“完颜仲德信任我,不会防备。他那边,还是我亲自动手。李大节守住城门,不能让巩昌府举事的消息传出去。汪世德和王仲去军营,解决完颜仲德的心腹。”
汪世显眼神炯炯,徐徐道来,几个心腹连连点头。
看来,汪世显早已有了全盘的规划。
“那你们觉得,是归附于南人,还是投向鞑靼?”
汪世显突然轻声问了起来。
“大哥,托雷的使者不是已经来了吗,难道你不想降鞑靼,想投宋军?”
汪世德看着兄长,满眼的狐疑。
蒙古大军兵临天下,又同为蒙古人,不投蒙古国,难道去投孱弱的南人?
“你们说,鞑靼大军兵强马壮,陕西河南山东,三路南下,那为何不对河西和中兴府用兵?”
汪世显悠悠问了出来。
“丁亥年,速不台攻打沔州城,折损一万多大军。宋军与鞑靼大军几场大战,互有折损。而河西,也是宋军从鞑靼大军手里夺回。宋军在河西和兴灵之地有十几万大军,鞑靼大军不从河西和中兴府进兵,也是事出有因。”
汪世德懵懵懂懂说了出来,心头似乎明白了几分。
“宋军火器犀利,训练有素,又有十几万边军,很是不好对付。将军要是想投宋人,不失为一种抉择。”
儒士王仲,大概明白了汪世显的意思。
宋军实力不弱,相比于投蒙古大军,归附同文同种、生活习俗接近的大宋,似乎更容易让将士们接受。
“王仲,你说对了,我就是想投宋军。除了你说的火器和训练有素,还有就是宋皇本人。”
汪世显点了点头,看着众人,沉声说道:
“自宋皇赵竑登基以来,铸造火器、创建讲武堂、推行新政、整饬武备,短短六七年时间,宋国百废俱兴,宋军脱胎换骨。四年前宋军在沔州大败速不台,四年过去了,宋军的实力更强。你们说,咱们是不是该去投宋人?”
汪世显的话,让房中的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
金兵和宋军在临洮府路相邻,朝夕相处,宋军精锐,人多势众,王仲等金将都是清楚。
“将军说得没错!宋军自得了河西马场,光是西北这一块,骑兵就有数万。十几万大军,火器无数。以末将看来,就是鞑靼大军不南下,宋军迟早也会北上恢复中原。宋军和鞑靼大军之间,早晚要有一战。很有可能,这个秋冬就能看到!”
李大节开口,神色振奋,很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
强大的蒙古铁骑,和初生牛犊的宋军对抗,值得期待。
“将军高瞻远瞩,末将佩服之至!完颜仲德和粘葛完展屡次三番进言,要兵进兴元府,占了南人的巴蜀之地,以避鞑靼大军兵锋。南人官员对完颜仲德恨之入骨。这个投名状,可是更够份量了!”
李大节兴奋笑了出来,赶紧噤声。
“王仲,照你们这么说,蒙古大军不是宋军的对手呢?”
汪世德将信将疑,也有些犹豫不决。
宋军无论如何精锐,也比不过纵横天下、遇神杀神的蒙古铁骑吧。
“二哥,宋军不止火器犀利,兵强马壮。南人有六七千万,鞑靼不过一两百万。一旦鞑靼和宋军交战落败,别看鞑靼占的地盘大,到时候很可能马上土崩瓦解。你也不想想,宋军可以死个二三十万,鞑靼能吗?”
王仲仔细分析了出来,汪世显赞赏地接上话头。
“老二,王仲说得没错。最重要的是,南人有个好皇帝。光是西北边陲,宋军就集结了一二十万精锐。南人到处都在练兵,只要那几个讲武堂不关门,宋兵要多少就有多少。”
“大哥,我们听你的。投了鞑靼,很有可能要和宋军交战,到时候又得玩命当垫背。跟了宋军,宋军火器犀利,兵强马壮,肯定看不上咱们。到时候,兄弟们反而能留一条生路。”
汪世德似乎一下子开窍,说得头头是道。
“将军,鞑靼使者还在城中驿馆,要不要杀了他们,再多一份投名状?”
李大节眼神放光,蠢蠢欲动。
“千万不要做傻事,凡事留条后路!金银珠宝奉上,礼送鞑靼使者出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赶尽杀绝。”
汪世显摇摇头,否决了属下的建议。
“将军所言极是!”
李大节暗暗佩服。汪世显老成持重,做事滴水不漏,让部下信服。
汪世显又凝眉沉思,外面卫士的声音响起。
“将军,元帅请你去府衙议事!”
“知道了。”
汪世显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微微一笑。
“完颜仲德让我去议事,刚好行事。兄弟们分头做事,一切小心!”
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夜不能寐的,还有他人。
众人都是站直了身子,一起领令。
秋风渐起,西北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第70章 得陇望蜀?
汉水,为长江的支流,自秦岭南麓流经沔州称沔水,东流至汉中称汉水;自金州至丹江口段称沧浪水,襄阳以下别名襄江、襄水。
汉水是长江支流,地位特殊,常与长江、淮河、黄河并列,合称“江淮河汉”。
利州路为东西两路,东路辖兴元府,南郑为府辖县及路府治所,同时也是抗金的前线。
兴元府城中,禁军持枪肃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虽然已经是深秋,但这几日热气不减,禁军卫士顶盔披甲,人人汗流浃背,但却无一人敢叫苦。
皇帝虽然屡次都西北边陲,但亲临兴元府还是第一次。城中戒备森严,也是理所当然。
城墙上,赵竑和一群文武官员,看着城外向东而去的滚滚汉水,细细交谈。
和历史上的一样,蒙军大军兵分三路南下,西路军由托雷率军,攻打金国陕西,并要借道大宋境内;中路是蒙古大汗窝阔台亲自统兵,攻略河东,直奔黄河南岸的汴梁城。
至于东路,赵竑懒得搭理,蒙古大军用兵山东,攻打金军统治下的济南府。淮水南岸的宋军,只要守住楚州,见机行事即可。
京湖边军和淮东边军十余万,不至于一无是处吧。
按照历史上的先知先觉,托雷强行武力借道宋境,走的就是汉中道。他也只能在汉中坚壁清野,静待对方的到来。
六年多的卧薪尝胆,大宋终于有了和蒙古大军一较高下的实力。
实力,才是决定世间万物的唯一凭靠。没有足够的实力,不要说和窝阔台们一较高下,就是孱弱的金国,宋军也无法单独战败。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从他登基以来,每一次都是利用乱局,为大宋争得最大的利益。
而这一次蒙军南下,也不例外。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而要火中取栗,还需万千将士的流血牺牲。
而唯一让他诧异的是,就是窝阔台没有攻击河西和兴灵之地,而是选择了直接南下攻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西夏已经归于大宋治下,让窝阔台们失去了征伐的动力?
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赵竑摇摇头,暗嘲自己太傻太天真。
蒙古国的这些贵族王公们睚眦必报,快意恩仇,他们绝不会忍气吞声,一定会借道宋境时,对大宋进行报复。
赵竑看了看城外浅浅的麦田,眉头微微一皱。
“陛下,不管鞑靼大军会不会南下,未雨绸缪,才为上策。”
兵部尚书宣缯,忧心忡忡进言。
西路蒙古大军托雷部,七万大军,一旦南下侵宋,必定是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曹友万、陈隆之,汉中立刻坚壁清野。丁亥时发生的惨剧,可不能再现。曹友万,派出精骑巡察,以防鞑靼游骑随时袭扰。”
大战一触即发,明年的冬麦,恐怕是没有收成了。
四年前,蒙古大军来侵,许多百姓不愿意迁入城中,最后纷纷成了蒙古大军的刀下亡魂。这一次,可不能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臣遵旨!”
利州东路安抚使陈隆之,赶紧领旨。
“陛下,鞑靼大军一定会从兴元府南下,然后从汉中借道?他们要是走沔州该如何?”
利州东路都统制曹友万,半信半疑。
显然,他对赵竑的推测还有些狐疑。
蒙古大军若是从利州西路南下,那里的百姓恐怕就要遭殃。那里是他的故乡,他自然担心。
“曹友万,从沔州南下也无妨,利州西路,自有吕文德他们。陛下运筹帷幄,调兵遣将,汉中集中了七万大军,你怕什么?”
临洮路都统制王坚,看样子不满曹友万对赵竑的怀疑。
此次皇帝从利州大营和成都府调兵四万,分布于汉中以东的城固县,以及汉中以西的西县都是各屯大军两万,汉中屯兵三万。
汉中一线,从西县到城固县,东西纵向160里,宋军就屯了重兵七万。一旦蒙古大军南下进入汉中,想要东行,必然会遭到宋军东西夹击。
“王坚,我不是怕,只是担心。陛下亲自坐镇,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曹友万老脸一红,哈哈笑了起来。
他把目光投向赵竑,小心翼翼问道:
“陛下,以你看来,到时候南下的鞑靼大军会有多少?”
曹友万的话,让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若是蒙古大军十万南下,即便是七万宋军固守,恐怕也不容易对付。
“托雷是蒙古国宗王,手握军国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应该会有五万骑兵。如果再加上汉军,恐怕会在七万之众。”
历史上托雷借道,其麾下是四万骑兵。如今的时空大不相同,宋军兵强马壮还有火器,蒙古大军应该只多不少。
而根据前方的线报,蒙古大军托雷部七万之众,应该不会有差。七万蒙古大军野战对战七万大宋边军,宋军有胜率吗?
赵竑的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根据两河得到的情报,蒙古国在两河有三个汉军万户侯,四部汉军,至少也是六七万汉军。若是分批南下,至少也有两三万汉军随托雷南下。
“陛下,我七万边军分三地而居,鞑靼大军却是七万精锐于一体。以鞑靼七万大军对我东线两三万官军,一旦东线被鞑靼大军突破,我大宋内地毫无抵抗之力,后果不堪设想。”
宣缯愁容满面,向赵竑禀报。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了王坚。
“王坚,东路防线,能守住吗?”
凭借地形野战,三万大军,应该能扛一阵子吧。
“陛下,若是东线防线被破,臣愿提头来见!”
王坚面红耳赤,信誓旦旦。
“王将军,小心无大碍。城固县以西,汉水以北,有四五十里的平原地带,两万大军分布于如此长的战线上,极易被鞑靼大军突破。这不是逞能的时候。”
陈隆之久在汉中,对其地理分析得头头是道,也毫不客气。
王坚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陈隆之,那依你之见呢?”
赵竑眉头一皱,问了起来。
军国大事,事关战局成败,万千将士性命,他从来都不独断专行。
“陛下,可在城固县以东的洋州龙亭铺设防,以备不时之需。洋州是大城,北倚秦岭,南俯巴山。汉水以北,秦岭和巴山交汇,只有六七里,我军有驻军大营,可驻军数万。汉水以南,河流、涧岭纵横。鞑靼大军来临,依仗地形和火器之利,可保万无一失。”
陈隆之试探着说了出来。
汉中都是大城,洋州犹如水滴的一端,城外又有大营,可驻军数万,正是狙击蒙军东进的天然屏障。
陈隆之的话,让赵竑陷入了沉思。
战争的目的,在于大规模杀伤对方,让对方失去抵抗能力,从而达到政治上的需求。
现在,他要做一个选择,是不是要把利州西路的精兵压到汉中来。
托雷、速不台,这些都是杀伐果断的猛人,没有一个善茬,一不小心就是军民死伤无数。他需要万无一失,绝不能拿战局和将士们的性命,甚至是拿百姓们的性命开玩笑。
“曹友万,从兴元府和西县各调一万将士,四万大军驻守于洋州以东。让江万载从西县东进到定军山以东,沔水以北。一旦鞑靼分兵南下,让吕文德固守利州西路,以备鞑靼大军烧杀抢掠!”
赵竑很快做了决定。
汉中如今都是大城,洋州也是一样,城外军营齐备,可以驻守数万大军。四万大宋边军隔断东去的道路,依靠地势顽抗狙击,应该能抵挡蒙古铁骑的冲击吧。
蒙古大军骑兵居多,机动性强,估计会像历史上一样,东西两路南下攻宋,会兵于汉中,然后东进,攻击金国背后。
只不过,宋蒙大战,历史上的蒙军借道,三峰山之战,大概率是不会发生了。
“陛下,既然鞑靼大军三路南下,目的在金国身上,那我河西路、西夏路、临洮路三路十余万大军就没有边患,完全可以东进,捡鞑靼大军的果子,占了陕西。如此一来,陕西和西夏连为一体,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都是利处多多。”
一直没有说话的四川制置使崔与之,忽然岔开了话题。
挥师东进,趁机占了陕西……
赵竑不由得一惊,心跳加速,脸都红了起来。
陕西关中之地,东有崤函天险,南有武关、西有大散关、北有萧关,易守难攻,进可攻,退可守。再加上关中之地沃野千里,八百里秦川粮食产地,富饶无比。
“陛下,崔相公说的是!只要击溃南下的鞑靼大军,趁着东边的鞑靼大军和金军打得精疲力尽,咱们正好一路西进,占了京兆府!那可是我大宋的故土!”
曹友万也是兴奋地嚷了出来。
“陛下,我西北边军只需一半之数,趁鞑靼大军攻入陕西时东进,一来可以作为不时之需,增援利州两路。二来坐收渔翁之利,趁机夺了陕西。此为大宋之幸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陛下祥之。”
王坚紧接着曹友万,大声说道。
众将臣的话语,让赵竑一时间心旌摇曳,有些恍惚。
夺取陕西,整个大宋西北边军防守的弹性大大增加,浑然一体。他怎么就没有想到?
二十万大宋锐士,他还是有这个自信坚守。
“陛下三思。若是夺了陕西,可就和金人彻底翻脸。到时候整个西北,就要和鞑靼隔河相望了!”
陈隆之脸色难看,心跳加速。
他毕竟是个文官,战事由自卫反击迅速发展为外扩占领陕西,众人思维跳跃如此之大,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连白发苍苍的崔与之,也变得侵略性十足。岂不怪哉?
难道说,去了一次阳关玉门关,热血沸腾之下,他也开始不着边际了?
“陛下,陕西满目疮痍,纵是占了陕西,又能如何?还不是徒添负担而已?”
另外一个文官赵彦呐,此刻却是忧心忡忡,立刻提出了反对。
“金国乃我大宋世仇,我大宋没有联蒙灭金,已经是够意思了!难道我宋人拿回自己的东西,还要问问他金人?”
曹友万冷冷一笑,摇头反驳起赵彦呐来。
“陛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陕西易守难攻,可比蜀口易于防御。陕西历年战乱,百姓十不存一,又大部迁往河南。我大宋官军进入陕西,少了许多负担。至于粮草,如今河西已成我大宋的粮仓,完全可以从河西调入!”
王坚急声说道,有些迫不及待。
陕西原居民稀少,大宋官军进入,并不需要多重的负担。
“诸位卿家,你们都扯远了。即便是要夺了陕西,也得先解决了南下的鞑靼大军才是。”
赵竑无奈开口,终止了众臣将的争论。
如果能一举歼灭托雷部蒙古大军,大宋和蒙古国之间的攻守之势,可能就要被破了。
看着崔与之、王坚等人失望的眼神,赵竑微微思虑了片刻,这才徐徐说道: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传旨给余玠和曹友闻,让他二人由河西路和西夏路各调一万精兵,临洮路再调一万,三万大军由曹友闻统率,先驻扎于临洮府,伺机而动。”
“陛下圣明!”
众臣一起行礼,许多人脸色通红,隐隐有兴奋之色。
众臣的神态看在眼中,赵竑暗暗苦笑。
连能不能击溃南下的蒙古大军都不一定,这些好战分子,已经想着要兵进陕西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却不能泄气。军心可用,才是王道。有时候,军事上也需要冒险,正如当年宋军兵发河西一样。
兵进陕西,到时候北伐之时,岂不是可以东西两路同进,一举恢复燕云十六州?
当务之急,重中之重,是要灭了南下的蒙军才是。
各种想法交织混杂,赵竑不由得心乱如麻。
蒙古大军已经占了陕西,托雷会不会如历史上一样,南下宋境强行借道?他又能不能率军阻击,大破蒙军于汉中?
第71章 畅想
回到下榻之处,赵竑依然是心事重重,独自在院中踱步。
几颗槐树繁荫,覆盖了整个院中。槐树上绿色的长条叶生机勃勃,和白色的累累槐花交相辉映,院中清香扑鼻,也丝毫不感觉到秋老虎的肆虐。
痛击蒙古大军,兵进陕西,这又是一次意想不到的军事产物了。
“陛下,莫不是在为进军陕西犹豫不决?”
不知何时,孟珙和董宋臣进来,孟珙率先开口。
“汉中进入关中,道路崎岖不说,数万大军的粮草供应、后勤补给等等,这又该如何应对?你有应对之策吗?”
赵竑把目光,投向了孟珙。
金人治下的陕西,因为与蒙古国多年征战,百姓人口大量减少,大军一旦进入,没有补给,又该如何坚守?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怕就是他此刻的真实心理写照了。
上一次蒙古大军退兵,双方握手言和,但那都是表面上的互相妥协。大宋要恢复故地,要想成为一个大帝国,和蒙古国开战不可避免,也许会持续数年之久。
这次托雷南下借道,不过是自然而然罢了。
至于金国,迟早要解决,只不过怜惜其治下百万汉人的生死而已。
赵竑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这一刻,即便是他的大长腿完颜春来亲自求情,恐怕他也不会对金军手下留情。只有坐上了这把龙椅,戴上了冠冕,只有贵为大宋天子,才能明白其承载的意义。
靖康之耻,岳飞的天日昭昭,辛弃疾陆游们的热泪,那些民族炽热的情感,故国山河发自肺腑的热爱,又岂是可以漫不经心。
“陛下,只要能大破鞑靼大军,陕西无论怎样折腾,都是我大宋自己的事了!”
孟珙的话,让赵竑一怔,哈哈笑了起来。
复杂问题简单化,这也许最直接有效。
“陛下,我军进军陕西,只要固守潼关、凤翔府、长安三地,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以我大宋边军的实力,再加上火器,鞑靼没有十余万之众,难以攻克任何一座城池。”
“孟珙,所言不错。你说,曹友闻和余玠他们,能想到这一点吗?”
赵竑心中的战意,也被孟珙激发了出来。
“陛下,对陕西的形势,曹友闻和余玠两位将军,只怕比臣更清楚。他们夺了凤翔府,就不会让长安城置身事外。占了长安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潼关城,夺定了!”
孟珙一番分析,让赵竑不自觉汗流浃背。
以曹友闻和余玠的好战性,恐怕他们都想直奔河南了!
“陛下,崔相公和陈相公来了。”
赵竑正在思量,董宋臣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陛下可是为我军兵进陕西一事担忧?”
崔与之二人进来,崔与之开门见山问道。
“陛下,当年诸葛亮北伐,六出祁山尚未成功。如今秦州、陇州还在金人手中,我西北大军即便是东进临洮府,距离关中门户凤翔府还有千里之遥。一旦要进陕西,粮道一定要畅通。鞑靼占领关中,陕西多遭兵祸,后勤补给不容有失。”
陈隆之目光幽幽,眉头却是紧皱。
显然,他也意识到了粮道的问题。
他并不要什么子午谷奇袭长安,没有任何意义。还是那句话,战争以杀伤对方,让对方失去战力为最终目的。
若是士卒轻装上阵,刀枪震天雷,倒可以兵出大散关,或走褒斜道开赴关中。但走的是河谷驿道,道路崎岖不平,那些火炮、战车炮车辎重,总不能肩扛手抬过去吧。
“陛下,从秦陇沿渭水东进,道路宽敞,可借助水路搬运物资。但沿途的巩州、秦州、陇州还在金军的手里,若是要强行借道,恐怕会战事持续,带来不少顾虑。”
孟珙紧接着说了起来。
强行借道?
赵竑不由得自嘲地一笑。
也许托雷们就要强行借道宋境,自己又想武力借道金境。何其谬哉?
“陛下,这有一封书信,陛下请看。”
崔与之和陈隆之目光互对了一下,崔与之拿出一封书信,递了上来。
赵竑微微一怔,接过书信看了片刻,眉头紧皱。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难道说,这是上天的旨意,让他收复陕西之地?
“崔卿,看来兵进陕西,你并不是心血来潮啊?”
赵竑微微一笑,心情也是轻松了不少。
“陛下,金将巩昌府同知汪世显杀了秦巩元帅完颜仲德,又攻杀秦州总管粘葛完展。天授不取,反受其咎,汪世显率部来降,乃是我大宋之幸。陛下祥之。”
崔与之讪然一笑,肃拜奏道。
“陛下,汪世显乃是鞑靼汪古部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若是招降与他,一旦与鞑靼大军对垒,陛下放心吗?完颜仲德举贤荐能,爱民如子,颇得秦巩之地民心。陛下若是招安汪世显,恐怕秦巩民心不稳,地方动荡。”
陈隆之紧跟着开口,却是反对招降汪世显。
“陈相公,你不要忘了,完颜仲德屡次向金主建言,秦、巩山岩深固,粮饷丰赡,不若西幸,依险固以居,然命帅臣分道出战,进取我汉中之地,经略巴蜀。完颜仲德居心叵测,死不足惜。汪世显虽是鞑靼汪古部人,但他久居中原之地,学的是四书五经,习的是中华习俗,早已是汉人无异。望陛下纳之,进据关中,建不世之功!”
崔与之白须飘扬,唾液横飞。
“学四书五经,习中华习俗,又为何弑主求荣,见利忘义,寡廉鲜耻?陛下慎思!”
陈隆之脸色通红,愤然回击。
“陈相公,稍安勿躁。如今谈的是我大宋的宏图霸业,不是个人的私德。汪世显不过万余乌合之众,难道陛下不知吗?陛下自有决断,你我奉旨即可。”
崔与之也不发火,只是正色说道。
他已经觉察到,赵竑很可能已经动心。
赵竑嘿嘿一笑,轻声说道:
“二位卿家,汪世显为何不投了蒙古国,反而要降我大宋?”
从古到今,上下五千年,汪世显这种长袖善舞、善于逢迎者如过江之鲫,源源不断,见怪不怪。
他只是有些诧异,蒙古大军纵横天下,兵锋正盛,身为同族,这个汪世显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
“陛下,鞑靼大军嗜杀无道,汪世显久习中华礼法,当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陛下,我大宋礼仪之邦,自古崇尚忠孝节义。汪世显久沐中华文化,归附大宋,也是情有可原。”
崔与之和陈隆之一前一后,二人的观点大致雷同。
“你们都说错了!”
赵竑摇摇头,轻轻拍了拍院中的槐树。
“汪世显是鞑靼人,他的部下可大多数都是汉人。要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汪世显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也没有这么大的底气。至于说他反水,他那万余部众,朕还不放在心上。他之所以投我大宋,只不过是因为我大宋兵强马壮而已。”
他看了看专心面色通红的崔与之等人,继续说道。
“夺了陕西之地,陕西、四川、西夏连为一体,我大宋的防线将大为完善。关中八百里平川,自古就是粮仓,又有渭水、泾水、汉水等河流灌溉,天与之地,不可不夺!”
说着说着,赵竑已经做了决定。
“朕意已决,招降汪世显,千金买骨,厚待于他。不管此次与鞑靼大军交战的结果如何,即便是死伤十万将士,尸横遍野、血流漂杵,陕西,朕是夺定了!”
对于铁骑纵横的蒙古大军,他一直想到的是防御反击,现在看来,实在是过于保守。
为什么就不能主动出击?先发制人的老道理,怎么就忘了呢?
不必自惭形秽,也不必自大,有时候需要的,只是一点点勇气。
“陛下既然已经圣断,臣无话可说。但求陛下务必当心,以免误了军国大事。汪世显有四子,有二人已经过了十岁,可送去金陵学堂学习。”
陈隆之无奈,只好肃拜一礼,还不忘提醒赵竑。
“陈隆之,你这是以子为质,来控制汪世显啊!”
赵竑哈哈笑了起来,随即岔开了话题。
第72章 恼怒
深秋午后,金风细细,兴元府衙后园,一处绿树掩映的临岸楼阁之中,赵竑正在对着一湖绿水出神。
岸边杨柳依依,高枝上鸟儿叽叽喳喳,一阵微风吹来,湖面波光粼粼,泛起微波,楼台和树木倒影随之晃动,风光旖旎。
只是,此刻阁中没有人注意这些,人人都是看着赵竑的背影,小心翼翼,心思各异。
终于,赵竑转过头来,坐在了阁中的椅子上,面色平静,似乎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只有他微微颤抖的手,显露出了他内心的愤怒。
励精图治之下,反贪衙门跟进,仍然是贪腐不断,这一次还普及到了军中。
洮州统制杨大渊,克扣部下蕃族将士饷粮,私下裁兵卒吃空饷,共达五万多贯;侵占地方百姓良田,达两百多顷。
杨大渊的兄长杨大全,还在河西路担任张掖郡统制。而且,杨氏兄弟二人身份特殊,不仅是天水军的地方豪族,还是西夏路都统制曹友闻、利州东路都统制曹友万兄弟二人的好友,曹友闻一路提拔,视为心腹。
徐子辉,大理寺卿徐暄的孙子,利州东路兴元府正将、金州粮草官,金陵学堂第一期的毕业生。短短上任两年,各种作奸犯科竟达上万贯。
利州东路统领王夔,镇守洋州,同样是任意克扣将士军饷,盗卖军械铠甲给金国,竟达十余万贯。
徐子辉还好说,王夔和杨大渊都是边将,手下都是将士数千。此时正是要和蒙古大军交战前夕,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人的确是头疼。
以前是文官贪墨,现在竟然蔓延到了军中。
而且,都是直接接触饷银的将领。
“吕文德、曹友闻兄弟、还有余玠、王坚这些边军主帅,有没有触犯律法的行为?”
想起历史上吕文德因贪墨和任人唯亲名留青史,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要是这些边将也出了事,那这未来的大战,可就……
赵竑的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人都有欲望,贪腐之事也不可能杜绝。但让他震惊的是,如今还处在战争时代,军中就已经开始腐化了。
他们难道就不怕律法森严,军法无情,掉了项上人头吗?
“陛下赏赐多,又多叮嘱,余玠和曹友闻无事,还常周济麾下将士和百姓,在军中威望甚高。”
看到赵竑的目光看过来,寒气逼人,周平赶紧继续说了下去。
“吕文德只是收点小东西,如酒肉、茶叶之类,只不过几百贯,想来是抹不开面子。曹友万私下提拔军中将领,虽然没有收受贿赂,但任人唯亲,危害极大。那个洋州统领王夔,前面因为贪污军饷已经被撤职,过了两年,又被曹友万提了起来,铸下大错。至于王坚,多娶了两房妾室,尚未查出有事。”
周平的话,让赵竑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一直以来,他都用高秩厚赐,以奖赏官员将领们的功劳,防止他们贪腐。现在看来,还是起了作用。
至于有官员将领贪腐,人无完人,况且各不一般。他不能要求所有将领都像范钟、余玠一样,心怀天下,情系民生。但不能触犯律法,这是底线。
“那个王夔,是怎么发现的?”
赵竑好奇地问道。
说起来,情报司的具体人员、怎样做事,他很少过问,也没有时间过问。对于周平,他是放心的。
他的长子赵铨、周平的亲外甥,如今已经整整七岁,在资善堂学习,或许将来会去金陵讲武堂就读。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会被提为太子,将来接他的班。
而周氏一门,也必会富贵荣华,权势滔天。
“陛下,我四万大军要在洋州布防,铠甲兵器火器粮草等,都要盘查。王夔平日里出手阔绰,已经引起情报司的注意。陛下一来汉中,王夔自知要露出马脚,提前逃了。有人看到他逃的是子午道,想来不是降金,就是投了鞑靼。”
周平有些尴尬。虽然查出来了将领贪腐,但还是给这家伙逃了。
“陛下,如今大战在即,鞑靼大军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南下和我军交战。为免军心不稳,所有作奸犯科之事,不如等大战之后再做处置。涉案官员,派人盯紧了就是,不怕他们逃脱。”
四川反贪司主事张瑾,在一旁轻声劝道。
大战前处置将领,而且都是高级军官,恐怕会引起人心惶惶,甚至影响战局。
“陛下,曹友万是利州东路戎帅,其兄曹友闻是西夏路主帅,其兄弟二人麾下旧将遍布西北边陲。要不如张瑾所言,安抚军心,等大战之后再处置曹友万等人不迟。”
周平也在跟着轻声劝道。
要是因小事撤换了吕文德和曹友万,难免军心涣散。
“不用担心。吕文德和王坚,我会敲打一下他们。至于曹友万等犯事的三位将领,必须严惩。你们也不想想,心思都放在了捞钱上,还能打仗和号令将士吗?”
吕文德和王坚,现在还只是小打小闹,并没有大罪,也许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及时敲打让其警醒,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至于曹友万,王夔因贪墨已被撤职,又因曹友万而被提拔。他真不相信,曹友万对此毫不知情。
赵竑看了一眼周平,赞赏地点了点头。
“你们反贪司做得不错。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你们一定要依法查办贪墨之人,杜绝这些事情发生。”
能追查得如此仔细,情报司功不可没。
也不知道,北地的那些潜伏者,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陛下,俗话说,财不外露。饷银由朝廷分发到各路戎司,然后再下到各统领。饷银三个月一发,一次就是七八万贯,谁不动心?要是把饷银直接发到将士和家眷手里,将领想贪墨,恐怕也不太容易。”
董宋臣在一旁轻声说了出来。
饷银直接发到将士和家眷手里!
赵竑看着董宋臣,一阵惊诧之后,哈哈笑了起来。
不但是饷银可以直接发到将士和家眷手里,官吏们也是一样。这样一来,胡榘、王夔那样的巨贪,想贪墨难度也要大上不少。
银行,不就解决了一切吗?
当局者迷,自己怎么就忘了银行啊!
可是,现在是想银行的时候吗?
“陛下,曹友万和陈隆之带着汪世显本人来了。”
“陛下,曹友闻、吕文德和余玠他们都到了。”
卫士接连进来禀报,赵竑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个汪世显,一军主将,“卖国求荣”的首领,竟然亲自来面见他,可见此人的诚意。
“罪臣汪世显,携二犬子,参见我大宋天子!”
汪世显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一起跪下行礼,满脸的震惊和惊喜。
显然,他也没有想到,送两个儿子入宋境为质,竟然是大宋皇帝亲自接见。
大宋天子亲自来西北边陲,看来是要亲自坐镇,和鞑靼大军一战了。
“起来吧。汪世显,你饱读诗书,深沐中华文化,已是我中华子民。此番又投诚于我大宋,拳拳之心,朕甚是欣慰,必不会亏待你!”
赵竑温声说道,汪世显赶紧带着儿子们,又是磕头。
“谢陛下!”
“起来吧。你带两位公子前来,不会是来讨封赏的吧?”
赵竑开了个玩笑,哈哈笑了起来。
这两个少年,不过十一二岁,汪世显做事,可谓是周到。
“陛下,臣久闻金陵讲武堂之名,知道里面出来的都是国之栋梁。臣斗胆,想让两个犬子去金陵讲武堂磨炼一下,还请陛下开恩!”
汪世显很快有了主意,毕恭毕敬地说道。
“汪世显,两位公子年幼,等到秋冬大战结束之后,让他们先去金陵大学堂读书,然后进金陵讲武堂深造,你觉得怎样?”
这哪里是让儿子进金陵讲武堂,分明是让他放心,以子为质。
“臣多谢陛下!”
汪世显放下心来,赶紧行礼。
秋冬大战,赵竑亲临,宋军果然是有备而来。这也让他放心下来,再也不用直面鞑靼大军的兵锋了。
“陛下,曹友闻将军的两位公子,还是余玠余将军的公子,他们三人正要去金陵游历。不如让两位汪公子和他们一起,去金陵游历一番,等战事结束了再回来。”
董宋臣在一旁轻声奏道。
赵竑微微一惊,看来“公费旅游”上,董宋臣又假公济私了。
“大郎、二郎,还不赶紧谢恩?”
赵竑还没有开口,汪世显已经急声催促了起来。
曹友闻和余玠,那都是封疆大吏,宋皇的爱将,手握数万大军。儿子能和他们的公子一起出游,结交相识,肯定是百益而无一害。
“汪世显,你别催两个孩子。得看他们想不想出去游历。”
赵竑就坡下驴,温声说道。
让这些年轻人去金陵游历一番,新的环境,也许能让他们更早找到人生的方向。
“陛下,我愿意!”
“陛下,我愿意!”
汪忠臣和汪德臣脸色发红,先后说了出来。
年轻人,谁不想出去玩,而且是传闻中的金陵名城。
“年轻人,就是国家的未来。”
赵竑点了点头,禁军把汪世显的儿子们带了下去。
“汪世显,朕不是要以你的儿子们为质。那样的话,你也太小看朕了。朕有这个自信。”
赵竑微微一笑,王霸之气侧漏。
“臣不敢。陛下文治武功,陛下不需要这样做,也无需如此。”
汪世显陪着笑脸说道。
“朕喜欢年轻人,从他们的身上,能看到国家的希望。所以,朕希望他们都能成才,十年一代人,三五代之后,他们就能改变这个时代,共同建立起一个强大的中原王朝。”
赵竑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汪世显,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也是他的习惯动作。
“汪卿,既然你已经归附,朕也不瞒你。你回去后,立刻坚壁清野。我西北边军稍后会东进,到时候会兵进陕西,一举夺了陕西之地。”
赵竑正色说道,汪世显心头一惊。
这样看来,宋军是早有准备,要和蒙古大军血拼于西北边陲了。
“汪卿,朕到汉中的消息,以及大军东进,切不可透漏出去,这都是军中机密。”
赵竑一本正经叮嘱了起来。
“陛下但请放心,臣知道轻重缓急。”
汪世显肃然说道。
这些军国大事,岂是儿戏,他自然不会透漏给旁人。
别的不说,他总得顾忌两个儿子的性命。
不过,赵竑如此坦诚,也让他莫名地安心。那些个“国家”、“希望”什么的,说得他心头都热了起来。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都不放在眼里,这个大宋天子,让他折服。
“汪卿,你先下去歇着,朕还有其它事情处置。晚上一起用膳,你我君臣再细谈。”
赵竑温声说道,汪世显赶紧退了下去。
“董宋臣,你真是机灵。以后这些事,还是不要擅作主张,直言就是。难道朕是昏君,油盐不进吗?”
赵竑板起脸来,叮嘱着自己的宠臣。
“陛下恕罪。陈隆之陈相公担心你心软,这才叮嘱奴才。奴才想安群臣之心,也担心汪世显是假降,这才想起以质子安抚汪世显。”
董宋臣赶紧跪下,伏地不起。
“陈隆之这家伙,真是够狠!起来吧,以后直言进谏,没什么避讳!”
赵竑摇了摇头,继续问道:
“都有那些将领的子嗣前来?你不要告诉朕,你是故弄玄虚的吧?”
“回陛下,确有其事。除了曹友闻的儿子和余玠的儿子,还有王坚、麻仲等人的子嗣。吕文德和曹友万的子嗣年纪太小,故不在邀请当中。”
董宋臣赶紧把“公费旅游”的事情,仔细禀报。
“好!西北边陲,将领们都不容易。既然如此,就让统领及其以上的将领子嗣,凡是年岁适合的,无论男女,都安排去金陵游历一番。让禁军好好保护,一路上吃喝玩乐,都要照顾好了。如果他们的家眷想陪同,来者不拒,热烈欢迎。”
“臣遵旨!陛下圣明!”
董宋臣眉开眼笑,赶紧接旨。
皇帝的眼界,可比他开阔多了。
赵竑顿了顿,沉思片刻,这才继续说道:
“让崔与之、曹友闻他们进来吧。”
第73章 决策
余玠、曹友闻等人进来,似乎发现了气氛不对,目光一对,都是打起了精神。
什么事情,让皇帝如此恼怒?
“你们先看看这些。曹友万,你最后看。”
赵竑黑着脸说道,眼神示意了一下。
董宋臣拿着奏折,递给了懵懵懂懂的余玠。
余玠看完,默不作声,递给了曹友闻。曹友闻看完,瞟了一眼曹友万,一张脸立刻黑了起来。
不用说,弟弟又闯祸了,而且似乎罪责不轻。
曹友万接过奏折观看,手指微微颤抖,他还没有看完,曹友闻上前,一脚踹在他的腿弯处。
“还不赶紧跪下,向陛下请罪!”
曹友万脸色煞白,拿着奏折跪在地上,“咚咚”磕起头来。
“陛下,臣知错了!臣知错了!”
他原来也看不上王夔,但此人对他礼敬有加,哥前哥后,几顿酒菜之后,就成了酒肉兄弟。
他也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犯下了如此大的罪过。
光是盗卖军械,就已经够杀头的了。
“你这蠢货,早给你讲过,你现在是一军主帅,朝廷重臣,不是绿林中的结义大哥。你以为他们看上你什么,他们看上的是你的权力!”
曹友闻偷瞄了一眼赵竑,黑着脸单膝跪地奏道:
“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请陛下撤掉曹友万的利州东路都统制一职,按律惩处!臣教弟不严,此战过后,请陛下从严处置!”
曹友闻抱拳行礼,肃拜而道。
光是违规提拔,御下不严,弟弟就脱不了干系。
他猛然想起,讲武堂毕业时,皇帝似乎就当面叮嘱过弟弟,让他不要舍大义顾小义。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弟弟还是在这事上翻了船。
“陛下,王夔,他真犯下了这样惊天的勾当?”
曹友万还是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陛下怎么会冤枉王夔?没有确凿证据,陛下何必如此?你这蠢货!”
曹友闻面红耳赤,又是狠狠一脚,旁边的余玠赶紧把他拉住。
“是不是罪证确凿,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反贪司的同僚,他们吃饱了没事干吗?”
赵竑轻声一句,抬起头来,冷冷盯着曹友万。
“曹友万,你不要告诉朕,王夔两年前因贪墨被撤职,你不知道此事?”
曹友万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
赵竑冷哼一声,目光转向了吕文德。
“吕文德,此事该如何处置?”
“陛下,应将杨大渊、徐子辉、王夔三人立即缉拿归案,依法严惩。这三人贪腐巨大,恐怕已经烂掉了,早没了上阵杀敌的雄心。”
吕文德稍稍犹豫片刻,说了出来。
“吕文德,你是一方大员,也要洁身自好。听闻你会收一些小东小西。有这回事吗?”
“陛下,确有此事!臣回去,立刻就把这些东西退了!”
吕文德心惊肉跳,赶紧自辩。
“东西不要退,也是百姓的一片心意,用钱补偿就是了。朕说过,沙场建功,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们。但谁要是贪墨,别怪国法无情!”
赵竑面色阴沉,众将一起肃然听令。
赵竑点了点头,看向了王坚。
“王坚,听闻你娶了两房妾室,还能上阵杀敌吗?”
“陛下,臣绝不会耽搁国事!臣回去马上休了她们!”
王坚脸上一红,赶紧抱拳奏道。
“胡闹!你以为人是东西,想扔就扔吗?”
赵竑板起脸来,厉声呵斥起了王坚。
“好好待家人!如今战事频起,娶妻生子的事情先放在一旁。你们都还年轻,再过十几二十年还雄风犹存,还能生娃。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先忙国事,再顾及家事吧。”
“臣谨遵陛下教诲!”
又是异口同声的标准答案。
“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朕叮嘱你们,是为了你们好。自己要千万注意,不要脑子一糊涂,铸下大错,后悔都来不及!”
赵竑目光灼灼,苦口婆心。
“你们谁要是不想干了,现在说话,朕赐你足够的金银财宝,回去安度余生。要是愿意干,就好好做事,为国为民,建千秋功业。都听清楚了?”
“陛下放心。臣等必不负陛下苦心!”
曹友闻首先开口,满脸的肃穆。
“臣等必不负陛下苦心!”
众将臣都是肃然,一起向赵竑行礼。
赵竑点点头,目光扫向了王坚。
“王坚,杨大渊是你麾下,他的事情,你看怎么处置?”
“陛下,杨大渊是臣麾下,臣愿亲自去抓捕杨大渊。臣御下不严,出了这等丑事,还请陛下责罚!”
王坚赶紧主动请罪。
“派人去就行了,一个杨大渊,还翻不了天!”
赵竑正色说完,看向了余玠。
“余玠、曹友闻,杨大全兄弟是你二人的麾下和故交。杨大渊死罪难逃,处置了他,杨大全不会有什么异动吧?”
杨大全,杨大渊二人是亲兄弟,一旦处置了杨大渊,不知道他大哥杨大全心里会怎么想。
“陛下,杨大全那里,自有臣去安抚,陛下无需担心。”
“陛下,杨大全忠勇果敢,对朝廷忠心耿耿。臣为杨大全担保,他绝不会出事!”
余玠和曹友闻一前一后抱拳上奏。
“由你二人担保,朕当然放心。曹友闻,你好好安抚一下杨大全。精忠报国的将士,朕自不会亏待他们。”
赵竑说完,眼神最终回到了曹友万身上。
“曹友万,你让朕真是又失望又痛心。大战在即,朕本对你寄予厚望。你这个利州东路都统制先不要做了,朕将你降为统领,镇守洋州,在王坚麾下效力,你可有话说?”
“陛下,罪臣让陛下失望了!陛下天恩,臣愿肝脑涂地,戴罪立功,以报陛下!”
曹友万跪了下来,磕头谢恩,眼泪汪汪。
曹友闻暗暗出了一口气,只是官降三级,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曹友万,你大哥说得好,你是一军主帅,是朝廷重臣,万事都要以国事为重,不可公器私用。你要用你的权利来造福百姓,而不是让你的狐朋狗友得利。这样最后,反而会害了你自己!”
赵竑看着曹友万,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要庆幸自己没有贪墨,没有陷的更深。否则,朕腰间这把“宋王剑”,必斩下你的项上人头,以谢三军将士!”
“臣有负陛下!臣谢陛下天恩!”
曹友万又跪了下来,头磕得“邦邦”作响。
“陛下天恩,臣感激涕零!”
曹友闻肃拜行礼,脸色凝重。
“你们都是国家栋梁,将来要青史留名。那些收受贿赂、哥们义气、酒色财气的事情千万不要干。谁要是触犯了律法,就不会是这次这样轻松了。丢官罢职、锒铛下狱、甚至人头落地,到时候可不要后悔,误国误民误己。”
赵竑沉着脸说道,郑重叮嘱。
“你们和朕有师生情谊,君臣之义,你们缺什么,宅子银子,荣华富贵,尽管告诉朕就是,朕绝少不了你们。千万不要触犯律法,误了自身,也伤了师生之情,君臣之义。”
“谨遵陛下教诲!”
众人心头凛然,又是异口同声,一个标准答案。
“起来吧!男子汉大丈夫,有错就改,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赵竑使了个眼色,王坚和吕文德上前,把曹有万扶了起来。
赵竑看了一眼曹友万,向董宋臣说道:
“郭正孙、陈隆之、崔与之、江万载,他们都来了吗?”
“陛下,都在外面候旨。”
“宣他们进来,一起商讨国事。”
“陛下,臣告退。”
曹友万擦了一把眼泪,抱拳行礼,轻轻退了出去。
等到群臣进来,赵竑这才向江万载道:
“董宋臣,你传朕的旨意,抓捕杨大渊、王夔和徐子辉到兴元府。若有违抗,就得正法!”
董宋臣离开,赵竑轻轻摆了摆手,一个巨大的沙盘被抬了进来。上面河流山川,城镇村庄,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显然,这是一份利州两路的地形地势图。
“今日叫你们前来,你们应该知道是什么事情吧?”
赵竑指了指沙盘,继续说道:
“鞑靼大军已经占领陕西,但在潼关前无功而返。鞑靼必会借道我宋境,从汉中东进,直插汴京背后。因此,我军与鞑靼在利州两路,必会有一场正面交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托雷速不台攻潼关天险不下,必会借道宋境,顺便报丁亥年损兵折将的一箭之仇。
“陛下,马岭堡和武休关,都是易守难攻,可在此设重兵,以阻鞑靼大军。”
曹友闻指着沙盘上的两处军事重镇,凝眉说道。
马岭堡地势高耸,易守难攻,为大散关后的军事重镇。武休关是处于褒斜栈道,与褒斜谷相连,两边山崖笔直陡峭,两山夹水、中空一线。这两地地势险要,确是对抗蒙古大军的要地。
“马岭堡虽然地势险要,但驻军不过两三千人左右,无法扩大战果。武休关固若金汤,鞑靼大军难以啃动。鞑靼大军很可能会绕过武休关,直奔武休关后方的兴元府。”
郭正孙捋着胡须,指着沙盘,皱眉说道。
“鞑靼大军若是南下,派一侧师攻打武休关,以牵制我大宋守军;主力则直奔武休关东,然后兵分两路:一路从华阳关进攻洋州;另一路从焦崖山绕到武休关东南,直取兴元府,那可就……”
众人都是一惊,这才明白了赵竑为何集中重兵于汉中一带。
“要提前坚壁清野,驻守三关五州。兴元府,应该会是此次大战的要地。”
余玠指着汉中一线,双眼放光。
“陛下,鞑靼大军既然要南下借道,我西北五万边军精锐,可分批东进至秦州,等鞑靼大军进入汉中,我大军抄其后路,在汉水以北,和鞑靼大军决一死战。”
曹友闻的话,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好!曹友闻和余玠、吕文德三人,西、北、东,截击西路蒙军于汉水以北。曹友闻和余玠见机行事,若是趁机攻克凤翔府,就断了鞑靼大军的退路。”
“王坚、江万载两部,会同吕文德、余玠部援军,由东到西,痛击鞑靼大军于关中一线。朕坐镇兴元府,统军镇守。这一次,朕要大肆杀伤鞑靼大军,以改变两国攻守的态势!”
利州两路囤积十五六万大军,这一次,一定要大肆杀伤蒙军,改变整个战争的形势。
“陛下,就让臣坐镇兴元府,替陛下分忧吧!”
一直没有言语的孟珙,迫不及待请令。
“陛下,既然兴元府是此次决战的重点,就让臣坐镇兴元府,秦州五万大军,由曹友闻将军统率即可!”
余玠赶紧站了出来,抢着说道。
众将抢着要立功,赵竑也是奋然。
将士不畏战,敢战,这是国家的幸运,也是百姓的幸运。
“陛下,既然鞑靼大军要借道,完全可以让出道来,让他们去和金人火拼,我大宋坐收渔翁之利,趁机收复中原。”
崔与之忽然插话进来。
“鞑靼大军三路南下,光是窝阔台的中路大军,金人恐怕就抵挡不住,何况还有一个托雷。”
赵竑摇了摇头,眉头微皱。
“何况,你们以为,我大宋愿意借道,鞑靼大军就不会趁机烧杀抢掠吗?”
宋军在汉中和托雷部鏖战,大概率没有了三峰山之战。而托雷借道所发生的历史上那些惨痛的旧事,也绝不能发生。
“陛下,若是鞑靼大军武力借道,汉中,恐怕就是一场浩劫了。”
崔与之捋须而言,满脸的愁苦。
“陛下,那就灭了他,让鞑靼大军再也不敢南下!”
“陛下,鞑靼大军敢来汉中,准让他有来无回。看他以后还怎么南下?”
吕文德和王坚,先后奋然一句。
“陛下,鞑靼大军真会武力借道汉中吗?”
赵竑心动,江万载狐疑地问道。
“江万载,诸位卿家,咱们君臣,都拭目以待吧。”
赵竑不置可否,向着郭正孙、陈隆之等人。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利州两路坚壁清野,也该动起来了。”
蒙古铁骑来去如风,一旦进入宋境再坚壁清野,恐怕就晚了。
第74章 坚壁清野
金秋十月,西北边陲,利州西路,将利县。
旭日初升,官道上,小径上,田地间,原野上,无数的大宋百姓,男女老幼无数,拖家带口,肩挑车推,驱赶着牛羊,向着沔州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不断有官府的马车接应,更有彪悍的宋军游骑四下巡逻,查漏补缺,确保迁移的顺利。
滚滚的人潮中,宋二车上推着粮食和年幼的女儿,随着乡亲们一起向前。
四年前丁亥年蒙军入侵,他和女儿因在城中访友吃酒,而逃过一劫。但他在兰皋的父母和亲邻,却大多被屠杀殆尽,只剩下他和女儿,以及在军中服役的弟弟。
如今,兰皋镇刚刚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过来,又要颠沛流离了。
这些该杀的鞑靼兵!
“二哥,这以后还回来吗?”
一旁面容愁苦的宋五问道。他也是兰皋镇的幸存者之一。兰皋好不容易聚集了上千百姓,又要散了。
“我也不知道。你要问,还是问那些官军吧。”
宋二摇摇头。听百姓们说,鞑靼兵凶神恶煞,来去如风,就像地狱的恶魔。天知道官军是不是他们的对手。
“将军,鞑靼兵来,你们怎么总是防守,不出去打他们呀?”
宋五大着胆子,向路旁马上的宋军军官问道。
“出去打?我也想去,但军令如山,我只能遵从!”
尽管已是八月,尽管是早上,但甲胄贯身,军官额头汗水密布。
“那你们能打过鞑靼兵吗?”
宋五又大声问了起来。
“这不是你操心的!赶紧走吧,鞑靼兵随时会到!”
军官打马离开,并没有回答宋五的问题。
上面的军令,所有城外百姓都要迁往城中,越快越好。他才没有兴趣搭理宋五。
“你瞎问什么?现在这官军不知道多好!要是以前,谁搭理咱们这些贱民!”
宋二用衣服抹了把头上的汗水,继续向前。
“丁亥年,官军让躲到城里去,很多人都偷偷藏起来,结果怎样,家破人亡,白白丢了性命。”
“二哥,你说的是。还是躲到城里面,官府不会不管咱们的!”
宋五连连点头,随即嬉皮笑脸说道:
“二哥,你家兄弟要是在就好了。自家人好说话不是!”
“我兄弟去了河西,要不然,还真能帮帮乡亲们。他现在是统领,手下管着上千号人,威风着呢!”
提起了金陵讲武堂毕业的弟弟,宋二立刻是精神抖擞,满面红光。
“统领,那不是跟杨大全兄弟一样?厉害,厉害!”
宋五心里不舒服,面上依然笑容亲切。
“二哥,你那鸡都杀了,弄好以后,也分我一点。”
宋五指了指宋二车上已经宰好的两只老母鸡,脸上都是笑容。
“少不了你的!记得到时候过来帮忙。”
宋二苦着脸说道。也不知道,到了城中,有没有做饭的地方。
“二哥,谢了!不过你也别愁眉苦脸的,官府都说了,饿不着咱们!”
宋五哈哈一笑,倒是潇洒。
第75章 醒狮
兴元府,兴元戎司衙门。
大堂内,济济一堂的大臣将领,官职最低都是统制官和一路转运使,神色各异。
近日来,不断有金地军民南逃,纷纷进入兴元府境内。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蒙古大军在凤翔府集结,游骑不断南下打探,南下攻宋,似乎就在眼前。
“陛下,鞑靼五万骑兵,两万汉军,共七万大军在凤翔府集结,主帅为托雷和速不台,汉军万户为刘黑马,南下侵我大宋,只在数日!”
兴元戎司都统制江万载禀报,众将臣都是面色凝重。
七万大军,其中五万骑兵,的确是来势汹汹,让人心惊。
丁亥年,只是两万蒙古大军,已经闹得利州西路鸡飞狗跳,这一次七万大军来袭,非同小可。
“陛下,此次鞑靼大军来势汹汹,臣这小心脏,好紧张啊!”
余玠的话,让堂中的气氛,舒缓了不少。
“余玠,河西路西夏路援军,已经东进秦州了吗?”
赵竑莞尔一笑,向余玠问道。
“陛下,我大军分批进入秦州、巩昌府,秦州两万,巩昌府三万。只等陛下一声令下,便顷刻南下,与鞑靼大军决一死战!”huαんua33
余玠抱拳请令,慷慨激昂。
蒙古大军集结重兵,压力之下,他反而是斗志昂扬。
“崔与之,你坐镇利州大营,大军的后路,就交给你了。”
赵竑一一叮嘱,面色凝重。
“陈隆之、郭正孙,利州西路,都已经坚壁清野了?”
等到两位安抚使一一回复确认,赵竑这才继续说道:
“众卿,这是一场国战,也是一场大战,不容有失。我还是那句话,战争的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杀伤对方,让对方失去抵抗能力。这场战争打赢了,我大宋就有机会扭转大宋和蒙古国之间的态势。若是败了,恐怕局面会更加艰难!”
他看着堂中众将臣,微微一笑。
“各位,你们有信心吗?”
灭了七万蒙古大军,一战而定乾坤,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陛下放心,只要鞑靼大军南下,臣一定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随同镇守兴元府城的孟珙,兴奋说道。
皇帝真是料事如神,蒙古大军果真要挥兵南下,借道宋境。
“陛下,鞑靼大军只要进入兴元府,臣一定会让他们进来的容易,退出去难!”
王坚两眼放光,兴奋难耐。
洋州防线四万大军,一定要杀得蒙古大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才肯罢休。
“陛下,鞑靼有五万骑兵,要大肆杀伤对方,归根结底还要进行野战。这一次,恐怕要看一下我军的野战能力了。”
曹友闻一语中的,说到了赵竑的心上。
要阻止蒙古大军东进,必须野战,不可能据险而守。十几万大军作战,汉中平原,到时恐怕会是一个巨大血腥的屠戮场了。
“不是要杀伤或者击退,而是尽量要全歼托雷部,要让汉中,变成七万鞑靼大军的坟墓,一举破了鞑靼铁骑战无不胜的神话!”
觉得臣子们似乎没有领悟自己的意图,赵竑郑重其事,叮嘱着众人。
第76章 杀使
利州西路,沔州城,利州西路戎司衙门。
大堂上,利州西路都统制吕文德坐在正座上,仔细看着面前的借道国书。
而在下面堂中,利州西路安抚使郭正孙和利州西路的将官们分列而坐。
大堂左首的椅子上,几个蒙古使臣面色阴沉,或秃顶垂发,或汉人发髻,面色各异。
相比于历次进入宋境时的骄横跋扈、颐指气使,这一次的会晤,蒙古使臣们显然要客气一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然也只是客气一些,他们都在强自忍耐。
良久,就在蒙古使臣们心浮气躁,就要暴起时,吕文德放下了国书。
“将军,国书你也看了,我蒙古大军要借道大宋,你考虑的怎么样?”
蒙古正使速不罕开口,言语中已经有些急促。
蒙古大军分兵三路伐金,拖雷和速不台率领西路军,自凤翔府进入宋境,经汉中,沿汉水而下,经过金境唐、邓两州,明年春与窝阔台军会合,直取汴京。
若是托雷军不能如期插入金国背后,窝阔台军恐怕也不能攻下开封,一举灭了金国。
“尊使,我读书少,你这书信里都是些什么意思,我有些看不懂。麻烦你自己再说说吧。”
吕文德放下书信,漫不经心地问道。
在这些蒙古国的使者面前,就是要无礼些,越粗鲁越好。
“你他尼昂的装什么鬼,不识字还看那么长时辰,你是在玩老子吗?”
果然,另一位副使术儿彻怒不可遏,拍桌子怒斥起吕文德来。
上一次去金陵城见宋皇,就窝了一肚子火。这一次被一个小小的宋将玩弄,难免他火冒三尺了。
“术儿彻,不要急躁!”
速不罕不满地瞪了一眼术儿彻,向一旁的汉人副使李昌国使了个眼色。
李昌国心领神会,赶紧拱手一礼,向冷目而视着术儿彻的吕文德赶紧说道:
“将军,我等只是使臣,将军何故戏弄。我蒙古国和金朝乃是不共戴天之仇。实话实说,我军要借道汉水,经洋州、金州直插金国背后。还请大宋提供粮草,安排向导。”
作为汉人,李昌国已经感觉到了宋将来者不善。看来,现在的宋军,靠威逼恫吓是很难奏效了。
“借道汉水,提供粮草!”
吕文德的目光,和下面的郭正孙等人一对,都是暗暗心惊。
果然,和皇帝推测的一模一样,蒙古大军要借道汉中,夹击金国。
他们一是心惊皇帝料事如神,似乎未卜先知,二是蒙古大军南下,已是板上钉钉。
“贵使,贵军借道,此事事关重大,我等总要呈报朝廷,等我大宋天子降旨。”
吕文德没有说话,郭正孙轻声开口。
宋蒙本就是对头,两国关系紧张。这时候却来借道,还提供粮草,哪里来的自信?
“呈报宋皇,需要多久?不会要等几年吧?我可以等,我蒙古大军等不了!”
术儿彻忍不住开口。
把人像猴子一样耍,有意思吗?
“蒙古大军等不了,可以回去呀!难道我大宋不借道,你们要硬闯啊?”
术儿彻嚣张跋扈,堂中众将都是怒气勃发,副都统制陆元廷指着术儿彻,拍案而起。
在一众大宋将领面前威逼恐吓,还以为这是以前的大宋,谁都可以撒野!
真以为大宋是蒙古国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在。
“贵使,不会像丁亥年间一样,一面在谈和,一面却偷偷摸摸夺城,残害我大宋百姓吧?”
统制曹二雄面色铁青,怒声讥讽了起来。
当年丁亥之变,数万宋人百姓的血债,可还都历历在目。
“怎么,你们想怎样?想杀我吗?想和我蒙古大军为敌吗?”
术儿彻冷冷一笑,刀放在了刀把上。
金陵城在赵竑面前受得屈辱,他绝不会让它再发生。
“你说什么?你是在威胁我大宋吗?”huαんua33
吕文德阻止了忿忿不平的众将,他看着术儿彻,冷冷问道。
“宋将,你竖起耳朵听好了,不借道,我大军就强行开道。到时候死伤无数,可不要哭爹喊娘!”
第77章 武力借道
凤翔,古称雍城,在金朝治下,凤翔属凤翔路凤翔府管辖。宋金对峙期间,金朝在凤翔以重兵把守,城高池深,储粮充足,为西北第一军事重镇,重要性超过了京兆府长安。
宋兴庆三年,成吉思汗征西夏,临死前让窝阔台继蒙古大汗位。成吉思汗病死,按礼应由窝阔台登基即位,可是蒙古的库里勒台制(部落议事会制度)仍然在起作用,窝阔台不能因其父的遗命继位,必须等待库里勒台的最后决定。其间,王位空缺两年,便由拖雷监摄国政。
宋兴庆五年八月,为了推选新大汗,蒙古的宗王和重要大臣们举行大会。宫廷内就有人恪守旧制,主张立幼子拖雷,反对成吉思汗的遗命,大会争议了40天。此时术赤已死,察合台全力支持窝阔台,拖雷势力孤单,只得拥立其兄窝阔台即位。
窝阔台即位,便遵照成吉思汗规划的灭金战略发动了对金朝的进攻。
宋建武元年秋,窝阔台与拖雷率军渡过大漠南进.兵入山西,渡过黄河,与陕西蒙古军会合,攻下了西北重镇风翔府,伺机南下借道宋境,直插河南金军背后。
按照惯例,托雷先礼后兵,他派出使者,想要宋人借道,攻击金国汴京背后。
凤翔府南城外,蒙军营包无边无际,战马无数,旌旗飞扬,粮食、布匹、金银珠宝等战利品堆积如山。更是不断有蒙军骑兵从四野而来,将抢掠的女子、财物等运入营中。
营东一片巨大的荒地上,围满了喧嚣怪叫的蒙军将士。而在荒地上,正在进行一场“狩猎”游戏。
“快跑!”
铜锣声敲响,十几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金兵俘虏舍命向前逃去。他们有些人还是光脚,但此刻什么都顾不得,只想快速逃窜,侥幸获得那一线生机。
围观的蒙军欢呼雀跃,纷纷鼓噪,阔端不动声色,他端坐马上,看着荒地上逃窜的俘虏,缓缓拿起了角弓,摸出一支羽箭。
阔端,蒙古大汗窝阔台的次子,骑射俱佳,骁勇善战,刚猛急躁,颇得军中将士喜爱。
俘虏们的跑动范围越来越大,他们有的跑出“之”字型,有的弯着腰跑,有的跑几步就趴在地上,时间步伐不一,希望能逃过后方射来的羽箭。
阔端身旁的军官举起手来,围观蒙军的鼓噪声逐渐消失,阔端张弓搭箭,开始瞄准。
“嗖”的一声,一名俘虏应弦而倒,身子抽搐,向前爬了几步,终于不动。
“嗖嗖”,羽箭呼啸,又有几名逃跑的俘虏被接连射翻,其余逃跑的俘虏惊惧交加,跑的也开始乱了起来。
“嗖嗖嗖”的羽箭声不绝,俘虏们接连倒地,但仍有两个俘虏逃出了羽箭射程。他们二人一个右肩中箭,另外一个安然无恙,二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围观的蒙军安静无声,纷纷
“这两个狗日的!狗屎运!”
阔端脸色铁青,把角弓狠狠扔在了地上。
“阔端,我去解决了这两个狗……”
“啪”的一声,军官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马鞭,立刻皮开肉绽。
“滚!言而无信,你想破坏规矩吗?”
阔端怒骂一句,调转马头而去。
打马没走几步,士卒打马过来。
“阔端皇子,去宋境的使者回来了,元帅请你去大帐议事!”
阔端精神一振,催马快行。
不用问,使者回来了,大军就要南下了。
中军营帐中,蒙军主帅托雷、副帅速不台、汉军万户刘黑马等一众蒙军将领围坐,人人都是脸色阴沉。
而在他们面前的地上,出使宋境的速不罕和李昌国,正在向脸色铁青的托雷禀报出使沔州的情形。
“……术儿彻惹恼了宋人,两个宋兵突然发难,我等反应不及,术儿彻就被刺翻在地……”
速不罕的话,托雷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托雷黑黄的脸上乌云密布,一双眼睛凶光四射,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可恶的宋狗,全都该杀!”
汉军万户刘黑马,怒吼了出来。
刘黑马,契丹后裔,祖上为辽太宗耶律德光,祖父为金朝降将。投降成吉思汗后,为之驱驰征战,屡立战功。大宋嘉定十四年,刘黑马袭祖父职,与重喜、史天泽并为三万户,且居其首。他随成吉思汗从征花剌子模、西夏、金国,战功赫赫。
“这些宋狗,占了西夏还不甘心。现在蹬鼻子上脸,还敢杀我蒙古国使者!该杀光了他们!杀的他们鸡犬不留!”
独眼龙的速不台,恨恨地骂道。
早在四年前攻打西夏时,他就得了眼疾,现在一只眼已经瞎了,年近花甲,但不妨碍他的暴躁和悍勇。
大昌原和倒回谷两战,速不台来次战败后于金国猛将完颜陈和尚之首,损失惨重。窝阔台十分恼怒,重责速不台,念速不台战功赫赫并有拖雷劝说,令其在拖雷帐下效力。
此次攻打凤翔府,借道汉中,也是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汴梁城凭借的是潼关和黄河天险,我大军出凤翔府,南下过汉中,沿汉水一路东进,经洋州、金州,不出一月,便可直插汴京背后。宋狗既然不识相,我军就武力伐宋!元帅,我愿意为前锋,必定杀的这些宋狗片甲不留!”
蒙古悍将按竺迩,大声请令。
按竺迩是蒙古汪古族人,年少时就从属成吉思汗子察合台部,因为曾射杀猛虎,很得窝合台器重。后来随成吉思汗西征,立下不少战功。
“元帅,我蒙古铁骑纵横天下,灭国无数,什么样的城池攻不下来,什么样的人敢和我军野战?宋人即便是有火器,也架不住我蒙古大军骑兵的冲锋。我愿意为前锋,一路南下,杀宋狗个屁滚尿流!”
年轻的阔端进来,迫不及待上前请战。
历史上的阔端勇猛嗜杀,曾率大军十万攻破成都,屠戮之后,成都居民无一幸存。
而现在的西夏路主帅曹友闻和曹友万两兄弟,当时在蜀口驻守,兵寡将少,虽勇猛绝伦,屡败蒙古大军,但毕竟势弱,就是死在阔端的手上。
只不过时移世易,现在的曹友闻兄弟兵强马壮,士卒训练有素,火器犀利,背后还有大宋朝廷撑腰,早已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弱宋”猛将了。
“阔端说的没错!我蒙古铁骑来去如风,战无不胜。宋军或许守城有两下子,但要是野战,还不是被我蒙古锐士杀的血流成河!如今南下,杀宋狗一个措手不及,好好出口恶气!”
金国降将李昌国满脸赔笑,立刻恭维了起来。
他敬畏于蒙军骑兵的坚不可摧,并不知道火器的凶猛,对宋军的战力没有任何概念,只是下意识地恭维托雷等人。
众将踊跃激昂,托雷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冷厉。
若是不能穿插到金国背后,和窝阔台南北夹击,想要灭了世仇金国,恐怕不太容易。
“元帅,宋人富裕,金银财宝、茶叶丝绸,美女如云,借道的时候,我军深入宋军内地,可以好好的杀戮劫掠一番!到时候,不怕宋人不哭爹喊娘!”
阔端兴奋难耐,大声喊了起来。
“元帅,下令吧。我愿意为前锋,一定杀宋狗个尸横遍野。让他们好好尝尝我蒙古大军的厉害!”
按竺迩也是心动,跟着说道。
按竺迩和阔端慷慨激昂、信心十足,让托雷心动,满意地点头。
“说的好!不愧是我草原上的勇士!”
托雷满意地点点头,问向了侄子阔端。
“秦州和陇州那边,汪世显没有消息吗?还有那个郭虾蟆,还在死撑吗?”
金将汪世显杀了金秦陇主帅完颜仲德,盘踞秦陇要塞。金将郭虾蟆则是占踞会州一带,负隅顽抗蒙古大军。
“使者刚刚回来,说汪世显犹犹豫豫,似乎是在观望。依我看,他是害怕归顺我蒙古大军以后,遭受宋军的报复。反正他那点杂兵也派不上用场,等扫荡完宋境再去招降也不迟!至于郭虾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招降不太容易。等回头再收拾他不迟!”
阔端自以为是,洋洋洒洒说了出来。
蒙古大军兵临天下,汪世显又是蒙古汪古部人,显然,阔端以为,汪世显无论如何都会投靠蒙古国,而不是宋人。
“这些个墙头草、臭石头!”
托雷冷哼一声,看向了对面的刘黑马。
“刘黑马,去宋境的探子都回来了吗?”
蒙军大破凤翔府,在陕西摧城拔寨,边境上的宋军,应该有些警觉和戒备吧。
“回元帅,宋境的探子都回来了。大散关关墙残破,宋军没有修葺。关上只有区区两三千人马,虽然是险关,但并不能挡道。从大散关一路南下,就是黄牛堡,原来的两千宋军已经撤去,听说躲入了凤州城中。”
刘黑马手下都是汉军,潜伏侦察,连化妆都不需要。
“那宋境内通往汉中的路呢?”
托雷放心不少,紧接着问道。
“元帅,过了凤州,一路是向东,过了武休关就是汉中。我军抓了几个当地猎户,据他们交待,武休关虽然险峻,但是潜水过后,可以趁天黑由山路攀爬上关。破关后一路南下就是汉中。要是绕道沔州城,那就需要绕一圈。”
刘黑马抱拳请令,志在必得。
“攀爬上关?如果有宋兵把守,山道险峻崎岖,大军还有马匹辎重,恐怕很难破关。”
托雷摇摇头,否定了刘黑马的冒险。
武休关据险而守,可不是几个人偷袭就可以攻下。
“元帅,我军可从武休关以东的华阳道和阳明小道直下汉中,以此分散武休关宋军的注意。我军中有善于泅水和攀爬的猛士,到时候可以爬上关去。我可以让部下以羊皮囊渡河,悄无声息,里应外合,一举破了武休关!”
刘黑马不甘心,还在倔强。
显然,他手下的探子做了不少事情,将宋境的道路探的清清楚楚。
“好!”
托雷赞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拿着马鞭,指着木架上挂着的舆图。
“你们都看好了,我大军由凤翔府,通过大散关、凤州,然后兵分两路南下。东路大军由我率领,和刘黑马、阔端一起,过武休关,直下汉中,扫荡兴元府一带。”
托雷看了看众人,目光停留在速不台和按竺迩身上。
“另外一路大军,由速不台和按竺迩统率,直奔沔州,扫荡利州西路。然后东进,东西两路大军在汉中会和,一路东进,过洋州金州,直插金狗背后!”
托雷的话听在耳中,速不台不由得一怔。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和按竺迩各领一军,互不干涉?
按竺迩这个后起之秀,要和他这个蒙古第一猛将,并驾齐驱了?
年龄大了,一只眼瞎了,连作战都身不由己,受到轻视。速不台想着想着,心头浮起一丝悲凉。
连带着,他对攻打宋境,也有些提不起兴趣。
托雷那里得知和顾及速不台心里的感受,他看着众将,眼中的寒意,让众人都是肃然。
“刘黑马,武休关能攻破就攻,攻不了就插小道南下汉中。”
托雷眼睛放光,目光中杀气腾腾。
“所有人都给我记住了,宋军是怎么杀我使臣,你们就怎么报复在宋军和宋人的百姓身上。一定要杀的他们从心里害怕,要杀的他们后悔当人!”
当年花剌子模杀了大蒙使者,蒙军破了玉龙杰赤城,杀的花剌子模胆战心惊,残存无几。
宋人也是一样。既然敢杀害大蒙使者,那就等着和花剌子模一样的命运吧。
“遵令!”
众将一起行礼,都是哈哈大笑。
秋高气爽,草长马肥,正是蒙古骑兵驰骋天下之时。没有了劫掠,他们的好日子又从哪里来?
宋人富裕,物华天宝,山一样的金银财宝,嫩得能掐出水的女人,软弱可欺,正可以烧杀抢掠,痛痛快快大肆劫掠。
这一趟借道宋境,不但能落个盆满钵满,还能东进灭了金国,一举两得。
第78章 南侵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大散关,故称散关,位于秦岭北麓,因其扼南北交通咽喉,自古为“川陕咽喉”,兵家必争之地。秦汉时期,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从这里经过。三国时期,曹操西征汉中张鲁亦经由此地。。
大散关的关口海拔约1200多米,关口下深谷陡峭,两侧有崖壁对峙,号称“一线天”,易守难攻,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散关扼守四川与陕西之间的山道,北不得大散关,无以图汉中、巴、蜀;南不得大散关,无以图关中。想要从关中进入汉中,乃至四川,就不得不经过大散关。
历经宋金多次交战,反反复复,大散关失而复得,经过一番简单的修葺,宋军王仕信率三千精兵于此,扼守宋金边界的咽喉。
初冬季节,正是清晨,关上“宋”字旌旗招展,十分醒目。站在大散关关上,放眼望去,群山叠嶂,古木蓊郁,山峰林立。岭下河水激湍奔流,风光无限。
但这一切,大散关关墙上的宋兵都是视而不见,虽然天寒地冻,但他们谁也不敢掉以轻心,都是睁大了眼睛,居高四处观望,谨防一丝的风吹草动。
自入秋以来,从金境逃来的百姓络绎不绝,冻死饿死者不绝于途。利州两路遵循皇帝旨意,准许百姓逃往宋境,所以沿途关卡并无宋军阻拦。
金境内蒙军攻势凶猛,数百架抛石机、数万蒙军全力攻打凤翔府城,想来攻破凤翔府城,也只是时间问题。
蒙古大军攻势如此凶猛,谁也不知道,蒙军会不会顺势南下,攻打大散关。
忽然,有军士指着北面的河谷,大声喊了起来。
“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军都是一惊,一起站在关墙上,向北眺望。
河谷之中,无数的金人百姓拖家携口,惊慌失措,犹如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纷纷向南逃来。
“逃难的金人百姓,似乎和往常不一样。人数多了不少。”
身材矮壮的军士皱着眉头说道,一口蜀地方言。
“金人打不过鞑靼人,苦的是这些可怜的百姓。”
有彪悍精瘦的军士摇头叹道,似乎是陕西关中口音。
“十年前还不是一样。咱们打不过金人,结果这蜀口被祸害成了什么样子。幸亏皇帝练兵造火器,蜀口的百姓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尒説书网
操着淮南口音的年轻军官,沉稳勇力,不用问,是金陵讲武堂出来的毕业生了。
军官看了看仓皇南逃的金人百姓,眉头微微一皱。
“高福,你和张义孝下去,带两个百姓上来,我要问话。”
两个军士下去,不一会带了两个百姓上来,一老一少,似乎是父子。
“老丈,你们是哪里人?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没有女眷吗?”
军官让军士端来水,让两个百姓饮用。
“回军爷,老汉是凤翔府人。鞑靼大军入侵,家里人都死光了,只剩下老汉父子侥幸逃生。鞑靼大军就要南下,老汉再不逃命,恐怕家人就要死绝了。”
老者满脸的皱纹,似乎在诉说着命运的残酷和不公。
“鞑靼大军就要南下?”
军官吃了一惊,赶紧问道:
“鞑靼大军怎样?已经南下了吗?”
“回将军,鞑靼军几万人,几百架抛石机攻城,凤翔府那能守得住?老汉也是听说昨天鞑靼大军南下,才带着小儿连夜逃走,看能不能逃的一条性命。”
老汉絮絮叨叨说道,眼神痛苦。
“老丈,不是说金军在大昌原和倒回谷大破鞑靼大军吗,怎么连凤翔府都丢了?”
军官紧张地问了起来。
听说金军猛将完颜陈和尚率数百精骑,在甘肃大昌原大破蒙古军八千之众,蒙古大军攻势严重受挫,在攻打庆阳、卫州、潼关等诸战役中也接连败北。
怎么局势变化如此之快,一转眼蒙古大军就破了金人的陕西重镇凤翔府,还大军南下了?
“鞑靼大军如狼似虎,官军哪能挡得住!将军还是小心些吧。”
老汉说完,颤颤巍巍和儿子离开。
军官沉思片刻,大步走进了营房内。
“将军,刚才听逃难的金人百姓说,蒙古大军已经南下。不知将军如何打算?”
军官向正在桌前看着地图的大散关统领王仕信禀报。
军官叫吕文焕,是利州西路都统制吕文德的堂弟,刚刚从金陵讲武堂毕业。
“吕文焕,你说该怎么办?”
王仕信抬起头来,向军官问道。
这些金陵讲武堂出来的军官,都是皇帝的宝贝,不敢怠慢。
“将军,河谷的关墙破坏殆尽,一直没有修葺完善,虽然关上更加易守难攻,但距离驿道太远,不易进攻,也容易让敌方通过。”
吕文焕的话,让王仕信莞尔一笑。
这个年轻的军官,是在质疑他不修边墙的动机了。
“吕文焕,大散关反复易手,被金兵残破,本来就没有修好,索性不要。”
王仕信看了看吕文焕,轻声说道:
“外面你照看着点。如果我所料不错,鞑靼大军就要到了。”
皇帝料事如神,要他让出大道,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不过,蒙古大军若是来攻,他也不惧。
吕文焕心事重重走了出去,用过饭,正在营房内小憩,被军士的惊叫声唤醒。
“将军,有敌情!”
吕文焕心头一惊,立刻站了起来,向北看去。
河谷驿道上,逃难的百姓们疯狂逃窜,他们或是向前,或是向路旁的树林逃窜,慌不择路,人人惊惶。
而在他们身后,凶神恶煞的骑士们纵马而来,他们戾气满身,或手持弯刀,或张弓搭箭,驱赶金人百姓如动物一般,遇到那些向路旁树林逃走的百姓,毫不留情,纷纷射杀。
“是鞑靼人的骑兵!快去向……将军……”
军士的话戛然而止,他的身旁,大散关的统领王仕信已经在注目观望。
“将军,要不要点狼烟?”
军士赶紧问了起来。
“不用惊慌,看看再说。”
自入秋以来,利州两路就已经坚壁清野,何必惊扰。再说了,身后还有凤州武休关,他们自会点狼烟,通知各军州守军。
蒙古大军鱼贯而来,填满了整个山谷,一望无际。骑士们脸色狰狞,风霜毕现,箭囊满满,一片人马的海洋,让关墙上的宋军都是变了脸色。
“将…军,这怕是有好…几万大军吧!”
“哆嗦个屁,瞧把你吓得!点狼烟!”
王仕信训斥了军士一句,脸色凝重,喊了起来。
蒙古大军,光是骑兵至少都有三四万人,加上步卒,只怕在六七万左右。
“将军,鞑靼大军不会是来攻打咱们大散关的吧?”
吕文焕惴惴不安问了出来。
宋军集结于关上,并没有在四周斜坡布置兵力,这无疑有些冒险。
“怎么,你想投降还是想溜?谁要是敢临阵脱逃,自己掂量着办。”
王仕信寒着脸,冷冷抛出一句。
“将军放心,小人就是问问,绝不会给你丢脸!”
吕文焕脸上一红,赶紧解释。
王仕信冷冷一笑,看了片刻沿着河谷而来的蒙古大军,转眼间潮水般,已经漫过了山谷中坍塌的关墙。
“可惜军令如山啊!”
从关墙上到河谷驿道,大概有一里,小炮不容易打到。
王仕信悻悻摇了摇头。
山谷中步骑塞的满满,蒙古大军沿着河道向前,从龙而去,无止无休。
看到蒙古大军浩浩荡荡向南而去,并没有攻打大散关,军士们都是松了一口气。
“将军,鞑靼人的大军,这是要去那里,沔州还是兴元府?”
吕文焕不由得又问了起来。
“过凤州,再过武休关,直奔兴元府。或直奔沔州,再东进兴元府。”
王仕信眉头紧皱,低声回道。
武休关,你想和平就能和平吗?
还是皇帝心头敞亮,改元“建武”。想要国泰民安,不就得建立在武力之上吗?
“将军,你怎么知道鞑靼大军要去兴元府?”
又有军官好奇地问了出来。
“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是皇帝说的,你们信吗?”
王仕信没好气地说了出来。
“瞧瞧你们,一个个胆小如鼠,还怎么打仗?鞑靼大军一到,就把你们吓成那样,巴不得人家离开。这一战过后,你们都回家种田去吧!”
王仕信的冷嘲热讽,让关上的宋军将士纷纷红了脸蛋。
“将军,不带你这样瞧不起人。没有打过,你怎么知道兄弟们没胆量?”
“将军,等打过了你再说这话不迟!”
“将军,鞑靼大军正在过关,你说打不打,兄弟们都听你的!”
自尊心受到伤害,守关的宋军将士,纷纷叫嚷了起来。
“你们说的,到时候可不要后悔!真打起来的时候,可不要被吓得屁滚尿流!”
“将军放心,绝不会让人看扁了!”
将士们踊跃请战,王仕信的心里才平复了些。
这几年,眼看着麻仲、吕文德、曹友闻等人屡立战功,而他连个打仗的份都捞不上,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将军,鞑靼大军要去兴元府,那边有没有准备啊?”
吕文焕下意识又问了出来。
“皇帝坐镇兴元府,你说有没有准备?”
王仕信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多,脸色一板。
“鞑靼大军可能还会回来。都给我睁大了眼睛,可不能再轻易让他们过去!”
之所以高挂免战牌,这是皇帝的意思,也是有迷惑蒙军的意思。一旦蒙军战事不利,想要从这里撤走,他可不想再错过战机。
“吕文焕,明天一早,如果还没有鞑靼大军过来,你就带游骑前往秦州,看一下我军援军的动向。记住,沿途要小心,千万别中了鞑靼游骑的埋伏!”
汉中有皇帝坐镇,蒙古大军一定过不了汉中。现在,就等秦巩宋军到来,各路齐发,关门打狗了。
蒙古大军滚滚向前,行伍之中,阔端回头看向崇山峻岭中的大散关,满眼的不甘。
“元帅,就这样放过这些狗贼吗?”
一想起蒙军使者被宋人斩杀的事情,阔端就觉得自己搂不住,要暴走。
“兵贵神速!大散关不过两三千宋兵,上面又没有什么东西,攻下来又能怎样?得不偿失!”
刘黑马在一旁宽慰着暴躁的阔端。
那里都要攻打,岂不是要累死?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看到这些家伙在上面,我心里就不舒服!”
阔端悻悻一句,抽打着胯下的马匹。
“刘黑马说的对,汉中富饶,金银珠宝堆积如山,丝绸茶叶美女,要什么有什么,还是直奔汉中吧!”
托雷头也不回,冷冷一笑,打马继续向前。
大宋建武二年(1231年),初冬,蒙古大军继攻克金国重镇凤翔府后,窝阔台召集蒙古诸王大臣商议南下灭金。以西路军为主力,由拖雷率领七万之众,从凤翔南下,企图借道宋境汉中,北渡汉水,进兵河南腹地,从侧后威逼金人南都汴梁城。
战争的阴云,又一次笼罩了大宋西北边陲。
第79章 游骑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作为秦陇入蜀的必经之道,凤州河池的青泥岭被誉为“秦陇屏障、巴蜀咽喉”,绵延40多里,距离利州西路路治沔州不过百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正是初冬凌晨,气候干冷,青泥岭南坡的一处山坳中,一队宋军斥候聚集,众人鸦雀无声,都在向北面凤州的方向张望。
树林深处,上百匹身着护具佩戴笼头的战马拴在树上,默然无声,有些战马打着响鼻,有宋军斥候轻抚战马,让其安静。
宋军游骑黝黑强壮,全身圆盔钢甲,马上盾牌弓箭齐全,箭囊满满,伴有绳索等物,从战马的数量来看,显然超过了宋军斥候的数量。
自从宋军占领了河西走廊,四年时间过去,宋军西北边军骑兵骤然增多,战马早已不是稀罕物。就像这些宋军斥候,人人都是一人双马,驮运火炮、弹药的战马还被排除在外。
由于西夏已经并入大宋的版图,夏人工匠也将冷锻技术带入,打造出来的甲胄比原来轻薄了三分之二,但却更加坚硬,50步强弩不能射入。即便是射中了甲片之间的钻孔,箭头也会被钻孔刮得反卷,足见甲胄的坚韧,也有效保护了士卒安全。
山坡上,架着几门子母小炮,炮口幽幽,对准了山道。宋军斥候人人都配有数枚手榴弹,他们的装备,可谓武装到了牙齿。
山林中,树木葱茏,落叶飘零,鸟儿在虬枝歌唱,叽叽喳喳,横柯蔽日,在昼犹昏,寒泉叮咚,宋军斥候们趴着山沟里,几个斥候手里举着千里镜张望,一动不动。
“冉副将,发现鞑靼游骑!”
忽然,有斥候回头轻声说道,趴在山谷中的斥候营副将冉琎吃了一惊,他接过千里镜,向着远处的官道上看去。
宽阔平坦的官道上,清晰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百十号蒙军游骑映入眼帘,正在沿着官道,耀武扬威向南而来。
看这些蒙军游骑在马上怪啸乱叫,不可一世,显然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这些狗贼,竟然在我大宋的国土上任意驰骋。真是该死!”
冉琎嘴里狠狠一句,放下千里镜。
“将军,要不我带人下去,咱们两路夹击,灭了这些鞑靼游骑!”
冉琎弟弟冉璞,向兄长请令。
冉氏兄弟是贵州播州人氏,都是当地有名的神童。宋军恢复西夏,击退鞑靼大军,兄弟二人慕名考入金陵讲武堂。由于兄弟二人年少时曾遍游巴蜀名胜和关隘重镇,对四川地形熟悉,毕业后被分到西北边陲,在利州西路都统制吕文德麾下效力。
兄弟二人弓马娴熟,哥哥冉琎是斥候营副将,弟弟冉璞则是准备将。
历史上,冉氏兄弟还有一层身份,那就是南宋四川制置使余玠的幕僚,大名鼎鼎的钓鱼山军事防御体系,便是冉氏兄弟二人的手笔。
公元1259年,蒙古大汗蒙哥亲率十万之众进攻四川,直抵钓鱼城,合州军民依靠钓鱼山防御顽强抵抗,双方相持达半年之久,钓鱼城久围不克,蒙军主将汪德臣被宋军飞石击毙于城下,蒙哥被宋军乱箭所中,被迫下令撤军。撤军途中,蒙哥箭伤迸裂,死于退军途中。
蒙哥死后,蒙古贵族内部争夺汗位,在欧洲作战的侵略军被迫撤回。史称二冉挽救了欧洲文明。
历史上,余玠暴毙,冉氏兄弟也被迫离职,尽显报国无门的无奈。
“冉副将,鞑靼游骑可是有百人,看样子来者不善。我军人少,要不忍忍?”
押队韩山老成持重,有些犹豫。
“百人对百人,无需再忍!无论如何,总得抓几个鞑靼俘虏回去。要是后面鞑靼大军来了,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冉琎摇了摇头,立刻做了决定。
“甲队和丙队跟冉璞留下,乙队随我下去。韩山,火炮要准备好了,抓好时机!”
冉琎说完,和一队斥候纷纷上马,沿着北面山坡打马而下。
宋军斥候鱼贯下了山坡,蒙军游骑们先是一惊,随即纷纷打马,铁蹄滚滚,直奔对面的冉琎等人。
至于山坡上的宋军斥候,蒙军游骑们也已经发现,但他们并不理睬,显然是要先灭了下山的冉琎一队,再围猎山坡上其余的宋军。
蒙古铁骑纵横天下,游骑更是军中的悍卒,宋人斥候和他们对冲,岂不是自寻死路。
“火炮准备!”
山坡上,韩山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蒙军游骑嚣张跋扈,也太不拿宋军斥候当回事了。
两个炮手快速装填弹药,很快就准备完毕。
这种子母小炮,只有三十斤,各带十枚子铳,携带方便,战场上操作方便快捷,乃是杀贼的利器,和震天雷一起,为宋军步骑所共同喜爱。
宋军斥候们和蒙军游骑沿着山下的官道南北相向而来,转眼已是百步距离,双方踏弩执弓在手,羽箭已经纷纷搭在了弦上。
“杀宋狗!”
双方都是军中猛士,但是马上骑射,还是可以看出,蒙军游骑收放自如,许多人双手张弓搭箭,缰绳都不用,骑术明显高出一筹。蒙军游骑们尖声怪啸,张弓搭箭,已经有骑士率先向宋军斥候发箭。
“蓬蓬!”
火炮声忽然响起,山林中的鸟儿纷纷展翅高飞,弥漫山林上空。
白气蒸腾,山下疾驰向前的蒙军游骑,呼啦啦连人带马栽倒一片,骑群一下子稀疏了许多。
两门小炮,覆盖了官道百米的距离,炮声接连不断,蒙军游骑不断跌于马下,惨叫声马鸣声此起彼伏。
“瞄准了打!”
韩山手心出汗,亲自装填弹药,向官道上的蒙军游骑发炮。
“下去!”
冉璞催动战马,和另外两队,从南坡向蒙军游骑的背后而去。
宋军火炮声不断,似乎要从南北两面夹击蒙军,蒙军游骑死伤一地,堆满了官道。他们在度过短暂的慌乱之后,前阵直奔冉琎的乙队,后阵调转马头,直奔冉璞的甲丙两队。
冉璞带两队下坡,其中一队到了半坡纷纷下马,冉璞带另外一队继续向下,很快上了官道。
“打蒙军后翼!”
半坡下马的宋军躲在山坡后,纷纷点燃震天雷,居高临下,从山坡上向官道上扔去。
一个宋军斥候扔弹时不慎露出头来,蒙军羽箭呼啸而至,将宋军斥候射翻,手中冒烟的震天雷也落在了地上。
周围的宋军斥候大惊失色,纷纷卧倒。震天雷炸响,土石纷飞,另一名宋军斥候被飞石击中腿部,登时腿骨折断,发出闷哼声。
宋军斥候躲好身子,小心观察,震天雷不断扔出,纷纷砸入蒙军骑群,很快就是烟柱滚滚,一片的血雨腥风。
震天雷狂轰滥炸,山道上烟柱滚滚。宋军火炮又打了两轮,又有二三十骑蒙军或死或伤,眼看双方骑兵已经接触,山坡上的火炮才停止了轰鸣。
“你们几个跟我下去!人少用弓箭,人多用震天雷!”
韩山是军中有名的神箭手,他拿起角弓,和另外几名辅兵一起,从山坡向下溜去。
山道上,双方未曾接触,空中羽箭飞驰。蒙军仗着射速快、射距远,宋军则是仗着甲胄坚韧,盾牌护身。
羽箭破空声不断,双方顿时都有人跌下马来,宋军虽有甲胄盾牌,但仍有数人被射中栽下马来,或被射杀或被射伤。蒙军因为大多身着皮甲,只要被射中,立刻就是鲜血淋漓,非死即伤。
双方羽箭呼啸,弓弩齐发,蒙军游骑人数更少,双方快速接近,纷纷执刃在手,就要做冲阵肉搏。
冉琎脚踩弩弦上箭,抬起就是一下,一名蒙军游骑应声落马。一支羽箭呼啸而来,冉琎拧身生生避过,后面的一名宋军斥候却被射中胸口,撞下马去。
冉琎来不及细想,挂好强弩,摘下骑矛,右手执矛,左手控好战马,左臂上的圆盾遮掩咽喉脸部,疾风骤雨般撞了过去。
蒙军游骑也是大惊。原以为一番箭雨,宋军就会倒下一片,被他们从容射杀,谁知道羽箭射到了对方身上,除非射中命门,否则收效甚微,即便受伤也多是轻伤。
双方咫尺之遥,短斧、铁骨朵、铁棒、短刀等物雨点般砸出,空中碰撞,纷纷落地,但大半的兵器落入双方阵中,又是一片惨叫声,跌落栽倒数骑。
百步距离,双方骑兵瞬息即至,很快就猛烈撞在了一起。人仰马翻,鲜血迸溅,惨叫声、怒喝声、马叫声交织,乱糟糟一团。
冉琎骑矛捅翻一人,盾牌挡住一柄对方的马刀,河西大马横冲直撞,把对面的蒙军游骑连人带马撞翻。对方后面一柄铁棒呼啸砸来,却被冉琎马旁的宋军挥刀隔开。
冉琎惊怒交加,骑矛猛刺,将那名蒙军游骑用力刺于马下,纵马而上,咽喉处狠狠补了一枪。
一个宋军斥候捅翻一名蒙军游骑,来不及躲避,自己脖颈遭了一刀,被砍于马下。
另外一个蒙军游骑将一名宋军斥候砸翻马下,想要补上一刀,左右各有一名宋军斥候上前,连刺带砍,将蒙军游骑格杀于马下。
几名蒙军游骑侥幸出了重围,还来不及喘口气,山坡上宋军羽箭呼啸而至,登时有几人跌下马来。
双方冲阵,很快便见分晓,刚才交战的官道上死尸累累,断胳膊断腿,满地的血污。
“蓬蓬”的火炮声响起,前军刚刚集结的蒙军游骑们心惊肉跳,抬头看去原来是后军冲阵的蒙军游骑,又遭到了宋军火炮的无情射杀。
原来宋军并没有完全下马,还是留了数人,借着高坡震天雷杀伤蒙军游骑。
震天雷不断落下,官道上土石飞扬,只剩下寥寥几骑蒙军,仓皇逃出了震天雷的狂轰滥炸。
向前的蒙军还来不及庆幸,山坡上几颗冒烟的铁疙瘩迎头而至,纷纷落入了骑群之中。原来是韩山带着辅兵,借机偷袭。
“通通”的爆炸声不断,战马悲鸣轰然倒下,前阵的蒙军游骑,只不过剩下十余骑。韩山躲在树后,羽箭连发,登时又有两名蒙军游骑跌下马来。
官道上的冉氏兄弟冲阵后汇军一处,直奔南面的蒙军游骑,看来是要一鼓作气,灭了这些残兵败将。
前军的蒙军游骑们面面相觑,眼看着几颗震天雷又砸了下来,众人拼命打马,要和宋军做最后的冲杀。
这个时候,他们似乎已经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一番并不激烈的冲阵,蒙军游骑又逃出了几骑,冉琎也不追击,带领部下打扫战场,将死伤的同袍推上战马,将抓获的几名伤俘捆绑,一路向南而去。
只见刚才的厮杀之地,死尸累累,鲜血染红了地面,却无人问津,只留下群山静寂,流水无声。
第80章 袭关
宋建武二年十一月,利州西路,武休关。
武休关,地处褒斜栈道,与褒斜谷相连,两边山崖笔直陡峭,两山夹水、中空一线,地势险要,过了武休关南下就是汉中,宋军留有五千将士,由统领潘福率军镇守。
夜色茫茫,寒风呼啸,处于崇山峻岭之中的武休关,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中军营房,武休关统领潘福从噩梦中醒来,心烦意乱,再也睡不着,干脆起床到桌边坐下。
喝下一口冷酒,凄寒入骨。潘福烦躁地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靠在椅子上,心烦意乱。
蒙古大军南下的预警不断,关塞上风声鹤唳,潘福也是坐卧难安。
“将军,大事不好了!”
亲兵在营房外禀报,声音惊慌。
“镇定点!进来!”
潘福心头一惊,脸色一板,坐直了身子。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将军,数万鞑靼大军由武休关以东的华阳关和阳明、黄竹小道出现,一路烧杀抢掠向南而去。看样子是要直奔汉中!”
“什么?”
亲兵惊慌来报,潘福大吃一惊,不由得怔了片刻,这才问道。
“大散关和凤州,他们没有挡住鞑靼大军吗?”
大散关的王仕信,凤州的陆元廷,二人都是西北名将。他们也抵挡不住蒙古大军的攻击吗?
蒙古大军在武休关以东的华阳关和阳明、黄竹小道出现,山道崎岖,恐怕十天半个月才能到达汉中,还有机会向汉中禀报军情。
“将军,北面的道路都被鞑靼大军阻挡,不知道北面的情形!”
军士据实回答,也是心惊肉跳。
蒙古大军兵强马壮,数万大军来袭,弄不好自己这小命就没了。
“这可怎么办?”
潘福心惊肉跳,坐回了椅上。
蒙古大军南下,要从大散关,经黄牛堡、凤州南下。现在蒙古大军直奔汉中,看来大杀四方,不可阻挡。
“打探到没有,鞑靼大军有多少人?”
潘福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显得那么慌乱。
“无休无止,至少也是十万之众!”
军士不知是吓坏了,还是随口一说,让潘福打了个寒战,下意识身子发起抖来。
十万之众!上面不是说是七万大军,怎么又多了三万?
十万蒙古铁骑,即便武休关再险峻,恐怕也抵挡不住。这不是要为祸人间吗?
岁月不饶人,不知不觉,他已经是五十知天命,早已非当年的意气风发,壮志踌躇,求田问舍,连带着身体也大不如前。
安逸日子过惯了,娇妻美妾,酒色财气,英雄气短。蒙古十万大军南下,让他坐卧不安之余,寒意顿生。
大散关的王仕信,边境中有名的猛将,手下都是精锐之士,怎么会就让蒙军轻易入关?
王仕信和陆元廷都挡不住,他潘福就能行吗?
皇帝不是已经到了汉中吗,他为什么不御敌于国门之外,偏偏让蒙军入境?这不是让他们这些将领难做吗?
皇帝穷兵黩武,非要和蒙古大军作对,他为什么不敢挥兵北上,和蒙军大战?
“将军,怎么办?快向汉中禀报吧!”
亲兵忍不住,催了起来。
“怎么办?催什么催?老子砍了你的狗头!”
潘福发了会呆,这才如梦初醒,暴躁地一句。
“是是是!将军!”
亲兵唯唯诺诺,不敢再催。
“传令下去,让人向汉中禀报鞑靼大军来犯的军情。调三千人驻守南寨,以防鞑靼大军从南边来抄后路!”
潘福沉满头大汗,或许是六神无主,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那北墙外的防御……”
亲兵迟疑着问道。
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蒙军是不是有十万人。只是调三千人驻守南寨,关上可就只有一千人。这么长的关墙,岂不是形同虚设?
“防御尼昂的蛋!赶紧滚,快去传令!鞑靼大军都已经南下了,还跑到北面作甚?你他尼昂的是猪脑子吗?”
潘福没好气地骂道。
“是是是!我马上去!”
亲兵连连点头,心里暗暗骂着下去传令,很快,整个武休关都动了起来。
调兵遣将完毕,等到外面都安静了下来,潘福这才如释重负,坐了下来。
“将军,怎么关里面乱糟糟的?那些兵士都去那里了?”
一个穿着军服的军士从屏风后出来,取下了头盔,一头五黑的长发,身材窈窕,原来是个年少的女子。
“这不是鞑靼大军又来了吗。不过他们已经去了汉中,现在没事了。”
潘福擦了擦汗,如释重负。
“将军,不会有事吧?”
女子吓了一跳,她脱掉铠甲,过来坐在了潘福膝盖上,搂住了他的脖子。
“没事。皇帝坐镇汉中,鞑靼大军翻不起什么浪花。”
美人如玉,潘福的英雄胆壮了几分。
“将军果然英勇。武休关固若金汤,鞑靼大军就是来了,也拿咱们没办法。”
美人放下心来,一张柔白的脸庞,贴在了潘福满是胡子的黑脸上。
“将军,还是让妾身服侍你歇着吧。”
“美人,让我亲亲!”
潘福上下其手,抱起气喘吁吁的美人,直奔床榻。
今朝有今朝醉,反正蒙古大军已经去了汉中,苦等是等,温柔乡里也是等,不如沉沦吧。
外面的打更声传来,已经是四更,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潘福却再也睡不着,他穿衣起床,拿起一本兵书,装模作样看了起来。
这个时候,看兵书还有用吗?能解决他心头的烦躁和恐惧吗?
关上一片寂静,寒夜漫漫,黎明时分,正是睡觉的好时光。宋军浑然不觉,危险已经迫在眉睫。
武休关东的山林中,黑压压一片,潜伏着数十条黑影,他们黝黑健壮,龙精虎猛,黑夜中肃然无声,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中锐卒。
这些都是蒙古万户刘黑马的麾下精锐,都是河东的敢死之士,许多人都是山中的猎户,善于攀爬。他们昼伏夜行,泅水攀爬,花了两天时间,直到三更时分,才到了武休关。
而在他们身后的山道上,无数的蒙军步骑已经抵达,潜藏在山谷里,蓄势待发。
“都记住了,传令下去,此战有胜无败。胜了,前面一片坦途,烧杀抢掠,金银美女应有尽有。然后过汉中直奔金人背后,灭了完颜氏。立了功,我刘黑马重重有赏。要是败了,老子就让他人头落地,死无葬身之地!”
刘黑马目露凶光,嘱咐着自己的部下。
趁夜偷袭武休关,打通南下汉中的道路,这可是首功一件。
“放心吧,将军!要是打不开关门,小人提头来见!”
副将田雄慷慨领命。他额头上缠着一根布条,和数十同样打扮的敢死勇士一起,在猎户们的带领下,消失在了黑夜中。
刘黑马看着黑夜中武休关的方向,目光冷厉。
破了武休关,大军就可以快速南下汉中,要是攻不下,大不了再绕道就是。
黎明时分,武休关上大雾弥漫,宋军尚在睡梦之中,浑然不觉,数十手持利刃的蒙军死士,一个接一个,顺着山体险径攀爬上了关墙,一个个蒙军拽着绳索攀上,很快就是满关墙都是。
田雄带着人摸索向前,关墙上几个打盹的宋军,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田雄暗自侥幸。关墙依山势崎岖难行,窄处仅能一人通过。要是这险要处有一两百宋军驻守,要是没有猎户们的向导,千军万马也攻不上来。
蒙军死士们一路摸索前行,进了关门楼,田雄等人弩箭齐发,跟着刀砍枪刺,里面的十几个宋兵睡梦中就被无情射杀。
“快,下去开门!发响箭!”
摸到宋军尸体上的震天雷,田雄不由得一阵心动。
宋军的火器,可比蒙军自己造的威力大多了。
“谁,干什么?口令!”
关门口,有宋军看到急奔过来的影子,大声问道。
“是我!自己兄弟!”
田雄嘴里喊着,率先一箭,射翻问话的宋兵,跟着他身后的死士一起发箭,关门口的宋兵们猝不及防,纷纷被射杀倒地。
“通通通!”
数十颗震天雷一起爆炸,武休关北关墙轰然倒塌,紧跟着响箭升空,照亮了夜空。
“成功了!入关!”
刘黑马大喝一声,武休关北墙外杀声鼎沸,无数的蒙军步骑手持利刃,潮水一般涌进了关内。
“杀宋狗!”
黑夜中,蒙军狂风骤雨,卷入了关内,他们举着火把,很快弥漫了整个关内。正在睡梦中的宋军们纷纷从梦中被惊醒,他们纷纷冲出了营房,迎来的却是蒙军漫天的箭雨,以及震天雷的狂轰滥炸,许多宋军来不及还击,便被对方射翻炸翻。
蒙军骑兵纵横驰骋,舍命厮杀,步骑羽箭呼啸,震天雷爆炸声无休无止。宋军大乱,纷纷寻找隐蔽之处,许多人退回了营房,凭借羽箭和震天雷,负隅顽抗。
蒙军大量入关,火炮也被抬了进来,百步的距离,同样是炮声隆隆,打的宋军抬不起头来。
黑夜偷袭,对方的火炮和震天雷虽然威力不如宋军,但宋军失去了火炮,又各自为战,只能是苦战着,步步向南关退去。
第81章 意外的惊喜
外面的喊杀声等惊天动地,似睡非睡的潘福猛地睁开眼睛,他站了起来,心惊胆战拉开了房门。
关内火光闪耀,厮杀声大作,火炮声爆炸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惊惶退却的宋军,逃窜中不断有宋军被射杀炸翻,有人哭喊着,有人丢盔弃甲,年轻的脸庞上满满都是恐惧。
潘福一瞬间有些恍惚,这是他麾下那支训练有素的宋军吗?这和他在军中安排亲信有关吗?
“将军!快逃吧!”
火光摇弋中,潘福看到心腹刘虎混在乱糟糟的溃军丛中,撒腿逃窜,还不忘向他打招呼。
刘虎人如其名,是他军中悍将,怎么畏敌如虎,连他这个主将都不顾,就这样逃了?
潘福醒悟过来,扯住了一个仓皇逃窜的军士,厉声喝问道:
“乱窜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将军,鞑靼大军偷营,关门被炸开,鞑靼大军全进来了。关里全乱了,赶紧撤吧!”
军士匆匆说完,还没有来得及逃走,几支羽箭破空急至,将军士射倒,另一箭射在了潘福的面颊上,登时血流如注,跌坐在门地。
惊慌失措、衣衫不整的美人尖叫着丛屋里冲了出来,被迎面而来的羽箭射翻,摔倒在潘福旁边,身子不停抽搐。
“暮雨!我的美人!”
潘福忘了脸上的疼痛,心痛地叫了起来。
“将军!”
跟来的几名亲兵盾牌遮护,把受伤的潘福扶起来,匆匆进了营房。亲兵给潘福拔下羽箭,简单包扎,痛得潘福嗷嗷大叫。
“完了!全完了!”
潘福捂着脸,剧痛之下,又开始心惊胆颤起来。
蒙古大军偷袭,他把大部官军调往了南寨,蒙古大军入关,缺兵少将的武休关肯定很难守住。他该怎么样向皇帝交代,弄不好可是要杀头的。
“将军,鞑靼大军打进来了!怎么办,你得拿个主意啊!”
亲兵头领焦躁不安,大声叫道。
“鞑靼偷袭,老子有什么办法!老子有什么办法!老子……我该怎么向皇帝交代啊?”
潘福脸色苍白,喃喃自语,像丢了魂一样。他忽然像大梦初醒,厉声说道:
“快去传令,让南寨的将士进关,和鞑靼大军决一死战!快去!”
逃回去,恐怕难逃一死,还不如和蒙古大军拼命。宋军火器犀利,据险而守,还有些胜算。
亲兵们无奈,拿起盾牌正要离开,又被潘福狐疑地叫住。
“外面是什么声音?是我军的火炮声吗?”
如此密集的火器声,宋军为何还如此溃退?
“将军,是鞑靼大军的火器声!他们不仅有火炮,还有震天雷。兄弟们已经撑不住了!”
亲兵的声音急躁,有暴走的冲动。
“什么?鞑靼也有火器!”
潘福心惊胆战,都忘了发火,僵在了屋中。
蒙古大军也有火器,这仗还怎么打?
“将军,鞑靼大军也有火器,在这就是等死!赶紧撤吧!要是再不走,可就真来不及了!”
外面的火炮声和爆炸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亲兵焦急地催促了起来。
其实外面的火炮声和震天雷爆炸声,也有一些是宋军将士在负隅顽抗,只不过给亲兵有意识隐瞒了。
“是是是!他尼昂的保命要紧!快撤!”
潘福很快做了决定。
外面喊杀声震天,宋军溃兵不断向南关涌去。潘福失魂落魄,忍着伤口的剧痛,在亲兵的掩护下,仓皇奔南关而去。
武休关地方狭小,关内只有一千士兵,关外南寨大营驻扎三千,包括骑兵。潘福只要逃入关南营地,便可在其余宋军掩护下撤离。
武休关里喊杀声、爆炸声不断,宋军顽强抵抗,给进关的蒙古大军造成了巨大杀伤。但他们各自为战,火炮缺失,在蒙古大军的围攻下,很快就被一一围歼。宋兵死伤惨重,一些宋兵扔掉了兵器,做了逃兵。
“潘福逃了!潘福逃了!”
不知道是谁大声呐喊,宋军军心大乱,士气全无,顽抗的宋军也纷纷撤离,宋军群龙无首,混乱不堪,无数宋兵在逃向南关外的时候,被蒙军骑兵和羽箭纷纷射杀。
黑夜中,火光熊熊,宋兵纷纷向南逃窜,惊慌失措。南关关墙处,值守的武休关副将明新成扯住一名逃窜的宋兵,厉声喝问了起来。
“北关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鞑靼大军偷袭,北关被破,潘统领逃了,全乱了。快逃吧!”
军士说完,匆匆离去,留下明新成在南关门口发呆。
果不其然,鞑靼大军入侵,而且袭进了武休关。
“明副将,怎么办,全都乱了!”
准备将薛晓宇带着几个军士骑马急匆匆过来,借着关墙上的火光,看到是明新成,立刻下马。
“薛兄弟,真挡不住了吗?”
关内晦暗不明,宋军一盘散沙,而且人数越来越少,明新成下意识觉得不妙。
“明副将,全乱了,没有办法了!快撤吧!”
薛晓宇沮丧地说道,拉住了明新成。
即便是聚集残兵败将,恐怕也不过一二百人。蒙军人多势众,留下显然徒劳无功。
撤离?
明新成一阵错愕。
这不是临阵脱逃吗?
作为掌管辎重库房的副将,他要是逃了,那些火炮震天雷,可就要落入蒙古大军手中了。
“明副将,事已至此,还是跟我先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薛晓宇神情黯淡,满脸的无奈。
爆炸声不断,越来越近,那是宋军在做最后的抵抗。
“薛兄弟,你一定要活着。见到了陛下,就说我明新成,没有辜负他在金陵讲武堂的教诲!”
明新成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无论如何,他得毁了辎重库房,不能让这些火器为蒙古大军所用。
“明副将,你这是要干什么?”
薛晓宇一把拉住了明新成。
“薛兄弟,你赶紧走,我不能把火器和弹药留给鞑靼大军!快走!”
明新成甩开薛晓宇的手臂,跑步离开。
“快走!”
薛晓宇眼眶一热,上马就走,没有片刻犹豫。
武休关,已经没法守住了。
明新成来到南关墙西侧的辎重库房,进去将沉重的大门关上,将一个个火药桶搬到震天雷周围,将震天雷的箱盖依次打开,放上药包,还没有放好一半,库房外面火光闪耀,人声鼎沸。
明新成跳了下来,搬倒一个火药桶,刺鼻的火药倒了一地。
明新成就地坐下,靠在了层层的震天雷木箱上。
外面辎重库房的大门被推开,火光照亮了辎重库房,蒙军的欢呼声传来。
明新成微微一笑,拿出了火折子,轻轻拧开,他吹了吹,火折子立刻燃了起来。
“永别了,爹娘!永别了,我的大宋!”
明新成点燃了地上的火药,火苗立刻腾空而起,照亮了他年轻坚毅的面庞。
薛晓宇和军士们匆匆逃出南关门,身后剧烈的爆炸声传来,惊天动地。
薛晓宇下意识往武休关方向看去,只见爆炸声不断,火光冲天,群山好似都在晃动。
“明副将!”
薛晓宇眼眶湿润,不再犹豫,打马向前。
霞光透出了云层,雾气一扫而光,世间万物,河流山川,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
武休关,一片人间地狱。尸体横七竖八,形态各异,残肢断体到处都是,血污遍地,地上散落的刀枪箭矢,粮草辎重,破碎的旗帜,零散的战马,随处可见。
“田雄,这一场仗干的痛快。我一定会在元帅面前给你请功!”
刘黑马轻声笑道,亲切地拍了拍田雄的肩膀。
黎明前一场袭击,武休关内外的两千宋军灰飞烟灭,看来速不台嘴里念念不忘的大宋精兵,也不过如此。
“谢将军栽培!”
田雄嘿嘿一笑,刀上身上都是血迹,犹如从血池子里面捞出来一样。额头破裂隆起,血迹未干。
“你这额头,怎么弄的?”
刘黑马指了指田雄额头上的伤口。
“天黑炸关门时,石头蹦出来,砸在这里。”
田雄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宋人的火器厉害,可惜全被炸了!”
刘黑马遗憾地摇了摇头。
宋人炸了火器辎重,火药火器都被炸得支离破碎,还折损了上百将士。
想不到,孱弱的南人当中,还有如此悍勇的死士!
要是南人都是这样,这以后的仗可就难打多了。
“将军,关上还缴获了一些。况且,咱们也有火器,不怕和宋军死战!”
破了武休关,田雄志得意满。看起来,宋军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火器凶猛,非同一般。可惜骑兵还是喜欢弓箭。”
刘黑马摇摇头,很是有些遗憾。
缴获的震天雷不多,起不了大作用。虽然汉军喜欢使用火炮和震天雷,蒙古骑兵却宁可使用弓箭。
其原因就是,蒙军的火器杀伤力有限,难以和宋军媲美,让人觉得美中不足。
“将军,抓获的几百号俘虏,该怎样处置?”
田雄又大声问了起来。
“拼命的都死了,俘虏的都是软蛋,全杀了,脑袋割下来,就挂在关墙上!”
刘黑马看着关内火器爆炸留下的焦黑痕迹,目光扫到关墙上的火炮,立刻改了主意。
“不要杀,把里面的炮手找出来,其他的留着用!”
一千多具宋军的尸体,玩命的就有一半以上。想不到孱弱的宋军中,还有这么多硬汉。
“将军,有宋军俘虏说,宋人的皇帝就在兴元府城。”
田雄继续禀报,让刘黑马不由得精神一振,小心脏都“通通”狂跳了起来。
“还问到了什么?”
宋皇就在汉中,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七万蒙古大军,任何一座城池,应该都不在话下吧。
“宋军俘虏也是听武休关的守将潘福醉酒说的。可惜潘福逃了,他们只是小人物,什么都不知道。”
田雄忽然变得兴致勃勃,声音也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不管宋人的皇帝在这做什么,如果能顺道杀了宋人的皇帝,那可就太好了!”
杀了宋皇,那可是泼天的功劳!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
“如果能俘虏了宋皇,那才是更好不过!”
刘黑马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马上向元帅禀报,宋皇就在兴元府城。请求大军即刻南下,决不能让宋皇走脱!”
以托雷的秉性,刘黑马相信,他一定不会急着东进和偷袭金军。一来托雷用兵一贯胆大,二来托雷执掌蒙古大军精锐,并不怎么把窝阔台放在眼里。
对于刘黑马来说,如果能在汉中杀了或俘虏宋人的皇帝,那可真是大功一件,求之不得。
第82章 一触即发
初冬午后,阳光照进院子,驱散寒冷,洒下一片温暖。
南宋后期,大气候温暖,汉中的初冬,也并不寒气逼人,温度都在十几度左右,午后可达二十几度,比起秦岭以北寒冷的陕西,大不一样。
院子中间的花圃中,几丛菊花争奇斗艳,洁白如雪,金黄灿烂,红得似火。
赵竑尤其喜欢红色的菊花,那充满了生命的热情、奔放,赋予卑微的心灵以勇气,抗争外来的残酷世界的勇气。
很多时候,人就是被现实禁锢,缺少那一份挣脱困境,挣脱束缚的勇气。
如果一切如常,宋蒙大战一触即发。他坐镇汉中,在这里督战,是不是有些事必躬亲?
这些事情,让余玠、曹友闻、吕文德们去面对就是,他又何必亲力亲为,多此一举?
还有,他为什么不御敌于国门之外,在陕西和托雷们决一雌雄,非要劳心劳力,在汉中布局?
归根结底,他还是缺乏勇气,缺面对失败的勇气。
胜了好说,花团锦簇,一团和气。但若是败了,以蒙古大军的冲击能力,西北边军很有可能元气大伤,甚至一蹶不振,数年难以恢复。
这或许就是他左顾右盼、优柔寡断,亲自来汉中的原因。
“陛下,陈隆之在大堂等候,说是有要事禀报。”
董宋臣进来,轻声向赵竑禀报。
看到赵竑疑惑的目光,董宋臣赶紧禀道:
“陛下,好像是武休关出了事,武休关的守将潘福也在。”
董宋臣的话,让赵竑心里浮起一丝不祥的念头。
武休关的守将潘福出现在兴元府城,莫非武休关真出事了?
那可是固若金汤的雄关啊!
“陛下,初冬大雾,鞑靼大军趁机潜入了关内,又用震天雷炸开了关门,上万大军一拥而入,火器犀利,末将也是没有办法啊!”
武休关统领潘福跪在大堂上,向赵竑颤声禀报。
丢关损兵,只能把责任都推到天气和蒙军的火器身上了。
“陛下,这应该是鞑靼大军万户刘黑马麾下的汉军所为。武休关撤回汉中的有1500人,其余的将士,恐怕是回不来了。”
陈隆之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赵竑,黑着脸在一旁奏道。
大军尚未作战,先失了易守难攻的武休关,损兵折将两千余人。这也难怪赵竑脸色难看了。
“陛下,明新成明副将炸了关上的辎重库房,将火药和火器付之一炬。他让臣禀报陛下,他无愧于金陵讲武堂,无愧于陛下的教诲!”
薛晓宇眼含热泪,向赵竑禀报。
“明新成?金陵讲武堂第三期的学员!”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许多。
金陵讲武堂的军官们,终于又让他骄傲了一回。
“潘福,是你下令炸的辎重火器吗?”
赵竑看着头脸包扎的潘福,温声问道。
被蒙古大军偷袭,还能想着撤军之前毁掉火器,不给蒙军留下国之重器,算是不错。
赵竑心里都思量着,是不是可以提拔一下这个潘福。
“陛下,这个……”
潘福看了一眼薛晓宇,讪讪不语。
“陛下,是明副将自己决定的。那个时候,潘统领已经……离开了。”
薛晓宇抱拳回道,“逃”字差点脱口而出。
“什么?”
赵竑惊讶地看了一眼薛晓宇,目光回到潘福身上,开始变得冷厉。
不用问,主将勇气不够,以至于群龙无首,死伤无数了。
这样的庸才,怎么能担任武休关的守将?
“潘福,你身为武休关守将,被鞑靼大军偷袭破关,而后不做任何抵抗布置,仓皇出逃。你知罪吗?”
陈隆之指着潘福,怒声呵斥了起来。
身为利州西路守将,丢关后的第一时间跑到利州东路皇帝所在的兴元府城来,保命的目的太强。
大约他也知道,一旦去了沔州,恐怕要被他的上官吕文德直接砍头吧。
“下官也想抵抗,实在是鞑靼大军势大,没法抵抗。末将不得已为之,没有考虑周全,还请陛下恕罪!”
潘福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额头碰得地面“邦邦”作响。
“赎罪?潘将军,那折损的两千多将士,他们的死伤谁来负责?”
孟珙黑脸发红,怒斥起潘福来。
赵竑冷冷看了一眼潘福,目光转向了孟珙和陈隆之。
“孟卿、陈卿,依你二人看来,潘福应该如何处置啊?”
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
大战在即,要不要又临阵斩将,以正视听?
曹友万这家伙,究竟给他埋下了多少雷呀?
“陛下,临阵脱逃,按律当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如何告慰抗争捐躯的将士!”
孟珙一张黑脸正气凛然,声音在大堂上回荡。
“陛下,孟将军所言不错。请陛下将潘福明正典型,以慰藉明副将和那些战死的将士!”
陈隆之接着说了出来。
赵竑还没有开口,潘福却已经叫起冤来。
“陛下,确实是事无可为,臣不得不撤兵!”
他指着孟珙和陈隆之,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惊慌。
“孟珙、陈相公,我和你二人无冤无仇,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公报私仇啊!”
潘福的话,让孟珙和陈隆之一时间面红耳赤,赵竑一拍桌子,怒喝了起来。
“把潘福拉出去,就地正法,传首三军,以儆效尤!”
这个时候还推卸责任,迁怨于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难以面对那些屈死的亡魂。
“陛下饶命啊!”
潘福目瞪口呆,随即磕头求饶,却被卫士上前,拖拽了出去。
“任用潘福为武休关统领,朕有罪,朕对不起明新成,对不起死难的将士啊!”
潘福被拖了出去,赵竑长长的一声叹息。
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将领都不怕死,都是硬汉。
“陛下,这怪不得任何人。潘福以前也是边塞的一员猛将,丁亥年曾随曹友闻立下战功。想不到短短几年功夫过去,他已经打不了仗,连胆子也没了!”
陈隆之低声劝慰着赵竑。
大战未起损兵折将,也难怪赵竑暴跳如雷了。
“陛下,你无需内疚。有些将领就是这样,酒色财气,用不了多久,也许就是一两年,就会变得面目全非,没有了斗志。潘福这样的边将虽然少,但也不可避免。陛下,事已如此,还是向前看吧。”
孟珙感慨而道,似乎有些心得。
“陛下,孟将军所言极是。鞑靼大军顷刻即至,陛下还是忘了这事,大不了再打回来就是!”
陈隆之附和起孟珙来。
“陛下,此刻不宜悲伤。陛下运筹帷幄,明副将和死难将士的仇,我们一定会报回来!”
薛晓宇在下面抱拳说道,话语铿锵有力。
“你们说得没错!武休关所有死难将士的仇,咱们一定要报回来!”
赵竑点点头,目光中隐隐的狰狞。
君子报仇,从早到晚。况且蒙军已经兵临汉中,正好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对决。
“陈卿,明新成的事迹,告诸全军。明新成在忠烈祠立碑做传,以供世人瞻仰。妥善安置明新成的家人,安排好抚恤钱粮。”
赵竑仔细叮嘱,陈隆之赶紧听旨。
皇帝褒奖英烈,振奋军心,来得正是时候。
“陛下,据潘福和薛晓宇禀报,鞑靼大军从华阳道、阳明道南下,如今他们又破了武休关,看来,鞑靼铁骑,马上就要兵临汉中了。”
孟珙看了一眼陈隆之,后者心领神会,赶紧劝道:
“陛下,鞑靼大军就要到达,陛下不如撤往利州大营,坐镇后方。这里就交给臣和赵将军和孟将军他们吧。”
皇帝在这里,万一兴元府城被攻破,皇帝被杀或被俘虏,那可就玩笑开大了。
“陛下一国之君,身系大宋江山社稷,千万军民之望,绝不能出现任何差池。还是请陛下坐镇后方,将士们才能安心杀敌!”
兴元府统制官赵溍,跟着苦劝。
这万一兴元府城给破了,皇帝被杀,或者成了俘虏。他们这些人,可就百死莫赎了。
“你们以为朕是什么,临阵脱逃吗?”
赵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西北十万大宋锐士,难道还保护不了朕吗?要真是如此,朕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第83章 兵临
大宋建武二年,公元1131年冬,十一月十六,初冬。
第二日一早,巳时初,赵竑与臣子们在兴元戎司衙门议事,正是蒙古大军南下应对事宜。
武休关距离兴元府城不过一百里,蒙古铁骑来去如风,兵临城下,已经是不可避免。
“陛下无忧,城中粮草足以支撑三月之用!”
“陛下,城中百姓安置妥当,无一人风餐露宿,百姓并无惊扰。陛下不必担忧!”
利州西路安抚使陈隆之、转运使赵彦呐纷纷奏道。
“好!众卿费心了!”
赵竑对着一众文官,赞赏地一句。
粮草充足,民心安稳,将士才能心无旁骛守城。
“陛下,城头战棚、火炮弹药、擂石滚木、箭矢金汁等都已安置调配完毕。陛下无忧!”
“陛下,城中厢军民壮已经开始集结操练,随时可以上城增援。”
兴元府统制官赵溍,以及孟珙,纷纷奏报。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要是厢军民壮都要上城驻守,那战况可就是进入白热化了。
“陛下,鞑靼势大,七万大军非同小可。要不要点狼烟,召集西路军前来增援?”
兵部尚书宣缯忧心忡忡,满面的愁苦。
“宣卿,稍安勿躁。城中有一万战兵,朕还有三千禁军锐士,更不用说一万厢军民壮。两万多大军,总能抵挡一两个月吧。”
赵竑哈哈一笑。
尽管蒙军也有火器,但他并不在意。
宋军火器,无论是冶铁,还是火药配方,反映的是科技的结晶和进步。而使用药包、铳尺炮架的先进,以及炮手掷弹兵们重复不断的训练,则是军队职业化的结果。
他不相信,蒙军的火器,能比宋军的更强。
“陛下,鞑靼大军一到,汉中之地,可是要断壁残垣,田园荒芜了!”
陈隆之忍不住,摇头一句感慨。
“朕也没有办法,朕也想御敌于国门之外,以免百姓受苦,地方遭殃。但朕害怕失败,否则就是将士死伤无数,百姓水深火热。就像今日的武休关,一夜之间,两千多将士就没了,他们永远也回不来了。”
赵竑不知不觉,发了一番感慨。
堂上的孟珙等人,都是仔细聆听。
“朕是担心我大宋边军的实力不足,不能境外野战。只有足够的实力,才能不缺乏勇气。国之大事,朕不得不谨慎,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就像潘福这样临阵脱逃,还不是对蒙古大军恐惧,没有必胜的把握。
“陛下圣明!”
陈隆之和孟珙等臣子一起肃拜,都是叹服。
一切都是实力说话,这话一点毛病也没有。
“陛下,鞑靼大军若是一路向东,在汉中不做停留,恐怕大战就要一触即发了!”
宣缯依然是心情沉重,惴惴不安。
这一场国战,大宋输不起,不知道能不能扛过蒙古大军雷霆一击?
赵竑正要说话,外面忽然号角声动,似乎来自兴元府城头。堂上所有人等都是一惊。
“陛下,鞑靼大军恐怕到了!”m.
孟珙精神一振,朗声一句。
很快,军士进来,匆匆禀报,说是北面的蒙古大军到了。
众臣迫不及待,赵竑站起身来,走了下去。
“众卿,随朕去城墙上欣赏一下吧。”
武休关距离汉中一百里,蒙古骑兵一个时辰就到,果然是来去如风,足可以纵横天下。
兴元府城墙上,站满了翘首观望的宋兵。看到赵竑上来,所有将士一起单膝跪地,异口同声。
“参见陛下!”
皇帝坐镇兴元府城,众军心里登时踏实了许多。
“诸位将士,都起来吧!”
赵竑朗声说道,让众将士起身,自己站在城墙边,向北看去。
大地颤抖,城墙和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抖动,北面、东面的天际尽头,群山掩映之下,无数的动点出现,很快动点变大,无尽的蒙军骑兵映入眼帘,铺天盖地,漫山遍野,无数的旌旗飞舞,伴随着战马奔腾,烟尘滚滚,蒙古铁骑从东北两个方向,直向汉中城卷来。
城墙上,所有宋军将士都是面色凝重。就连陈隆之和孟珙等人,个个变了脸色。
很快,蒙军骑兵就到了汉中北城外的护城河前,一片战马的海洋,黑压压的骑兵,一眼望不到尽头。
“陛下,鞑靼大军有三十个千人队,骑兵三万。看来,鞑靼的汉军步卒还没有跟上来!”
利州东路统制官赵溍强装镇定,给赵竑释疑解惑。
他曾是利州西路重镇西和州的统领,现在则是升迁为汉中统制,算是升了两级。
事实上,随着战事增加,大宋版图扩大,边军将领多是得到了晋升。
“鞑靼战马多,以至于军中的汉军步卒,人人也都有战马。汉军之所以没跟上来,恐怕是因为要携带炮车弩车抛石机等攻城器械。”
孟珙眉头紧锁,分析着说道。
“样子好吓人啊!心里好怕怕呀!”
赵竑微微一笑,点点头,举起千里镜,只见数百蒙军游骑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而去,看样子是去查探军情。
东西两个方向,江万载和王坚各率两万和四万大军据守。尤其是王坚部,一旦和七万蒙古大军交手,必然是野战,也必是惨烈异常。
野战!
如今的蒙军还有火器,虽然杀伤力有限,但是四万宋军,能挡住七万蒙古大军的雷霆冲击吗?
赵竑的脸色,不由自主沉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倒是希望蒙古大军先来攻城,挫挫蒙军的锐气。
“你们说,托雷知道朕在兴元府城吗?”
看着城外人山马海的蒙军,赵竑忽然一句。
武休关被偷袭,自己在兴元府城中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了托雷等人耳中。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阴差阳错,意外的收获。
一夜的喧嚣吵闹过去,兴元府城的东面旷野上,密密麻麻的蒙军营包犹如雨后的蘑菇,一夜之间铺天盖地,占据了整个旷野。
从一大早,蒙军大营就马嘶人叫,一片喧哗。无数的树木马拖人拽,大批的蒙军工匠正在打造攻城器械,兴元府城被蒙古大军一圈圈、一层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样子,蒙军准备要攻打兴元府城,而且是势在必得。
蒙军中军大营,蒙军主帅托雷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听取军中游骑们的禀报。
太师椅,以南宋奸相秦桧命之,体态宽大,靠背与扶手连成一片,形成一个三扇的围屏,荷叶托首,可以仰首而寝,宋人达官显贵人皆用之。
这把太师椅还是蒙古大军攻破武休关,劫掠到的一件珍品,为武休关统领潘福专有。
“元帅,宋军在洋州以东布下大阵,人数约在四万之众,似乎是阻止我军东进!”
“元帅,宋军在西县布下大阵,人数也在两万之众,看样子意在阻止我军西进!”
“元帅,城固、洋州、西县、兴元府城各有宋军镇守。城固和兴元府城各有一万。据宋军的俘虏禀报,宋皇就在兴元府城中。”
军士一一道来,托雷靠在太师椅上,皱眉不言。
“元帅,利州东路坚壁清野,宋军似乎早有准备。再加上宋皇也在兴元府城,你说,宋军是不是知道了我军要借道汉中啊?”
万户塔不己尔年龄大一点,要谨慎许多。
大军从武休关南下,一路所行杳无人烟,村庄镇甸空无一人,除了抓到的山民和武休关的宋人百姓,其它地方的宋人军民,似乎已经全部撤离了。
而从武休关宋军俘虏口中,他们也知道宋军在汉中坚壁清野,似乎聚集了重兵。
“元帅,据武休关的宋军俘虏说,宋军坚壁清野,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看样子,宋军是担心战火烧到汉中,这才下令坚壁清野的。”
万户刘黑马思量着说道,也是心存疑虑。
大军南下借道,自己都是刚刚知道,宋军怎么可能一个月前就知道?
那可是大热天啊!
难道说,宋人里真有人能掐会算,有未卜先知之能?
“大汗在官山会见诸侯王,元帅提出的借道宋境,宋人怎么可能知道!依我看,宋军是因为我军在陕西攻城略地,自己吓怕了,这才早早准备!四年前大军攻略宋境,宋人不也是坚壁清野?没什么大不了的!”
皇子阔端大声说道,很是有些不以为然。
托雷轻轻点了点头。
蒙军征战,向来都是蒙古诸王自行决定,即便是国中的汉臣高官也没有资格介入,宋人绝不可能知道。
至于宋皇就在兴元府城,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
“元帅,我西路军要和窝阔台大汗的中路军会师,就必须通过汉中。不如传令速不台和按竺迩,让他们速速东进,不要在利州西路逗留,我军早些击破洋州宋军,直奔金境为妙!”
万户塔不己尔谨慎些,开口进言。
宋皇在兴元府,宋人坚壁清野,近十万大军囤积汉中,似乎有些来者不善。
“元帅,宋皇就在兴元府,要是能打掉宋皇,不但能报四年前的一箭之仇,还能震慑宋人。金人如今已是秋后的蝗虫,蹦跶不了几天。”
宋皇就在眼前的兴元府城中,刘黑马的心跳加速。
塔不己尔不提窝阔台还好,一提窝阔台,反而很可能适得其反。如果他所料不错,托雷一定会攻打兴元府城。
“就是!咱们围城打援,宋军难道不来救他们的皇帝?灭了宋皇,那可是奇功一件!”
年轻的阔端,又叫嚣了起来。
众将喧嚣不已,托雷早已心动。
围点打援,诱敌野战,这是蒙古大军的优势所在。金国垂垂老矣,不值一提。要是能击杀或俘虏了宋皇,以前所有的冤仇都报了不说,得到的好处不要太多,日后蒙古大军南下,不无裨益。
“走,跟我出去看看!”
托雷站了起来,带着一众将领,脚步轻松出了大帐。
坚壁清野的宋军,还有什么值得他高看一眼?一群据城而守的怂包软蛋而已。
第84章 满江红
朝阳之下,冷风萧瑟,蒙古大阵前,托雷等一众麾下将领坐在马上,向着兴元府城头方向看去。
初冬时分,汉中平原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天气冷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对于蒙古大军的将领们而言,汉中不如草原上寒冷,但天地萧杀,也是征战沙场的好时节。
兴元府北城城墙上,驻守的宋军顶盔披甲,持枪肃立,个个黝黑健壮,人人纹丝不动、肃然无声。城头旌旗飞扬,战棚工事齐全,一门门火炮炮口幽幽,正对着城墙外。
“宋人的城墙,好像比凤翔府的还要坚固。”
看了片刻,刘黑马首先开口。
攻破金朝西北重镇凤翔府,是他麾下的汉军用抛石机砸开。面前的兴元府城其实和凤翔府差不多,只不过宋军精锐,下意识让他觉得城池高大,易守难攻。
自兴庆元年以来,宋军整饬西北边防,利州两路的城池都修葺过,加大加高,城池虽然不多,但都是一等一的大城坚城,足够数万大军驻守,足够数十万军民入住。m.
“这些宋军,铠甲可是比金人威风多了,看起来也要威猛许多。这不会是宋皇的御林军吧?”
塔不己尔仔细看着宋军的装备,羡慕地口水直流。
这些铠甲一看就是质量上佳,如果能抢过来,可以装备不少军中将士。
宋人花花江山,富裕的让人想入非非。
刘黑马久经沙场,攻城经验丰富,他仔细观察片刻,指着城头上的火炮,给托雷仔细介绍起来。
“元帅,垛墙每八尺有一口,口长二尺,一垛一口共一丈。加上城楼、马面等,兴元府北城墙共有大约百余个垛口,宋军应该会布置一百门大小火炮。”
托雷点了点头,目光盯向北城门楼一带,似乎有反光出现。
“拿千里镜来!”
托雷举起千里镜,向着反光的方向看去,兴元府北城头上,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儒士,似乎正在打量着自己一行。
托雷心头一惊,聚精会神向城头打量。
兴元府北城城门楼前,一名年轻的儒士凭墙而望,周围顶盔披甲的宋军将领,宽袍大袖的大宋文官环绕,如众星捧月一般。
托雷仔细看去,年轻儒士国字脸,黑色幞头,白色长衫,身材笔直,不怒自威,伊然城头众人之首。
“宋王!”
托雷大吃一惊,不用问,这是那位传说中的大宋皇帝了。
这个家伙,怎么如此年轻?
“宋皇!果然是......”
一旁观看的刘黑马也发觉了赵竑,轻声惊叫了起来。
正如宋军俘虏所说,宋皇果然就在兴元府城中。
他手中的千里镜和托雷的一样,都是丁亥年从宋军手中缴获所得。由于原理简单,材料易得,很快在蒙军中推广开来,深得将领们的喜爱。
“杀了宋皇,我蒙古国所有的麻烦都没了!”
阔端猛地放下千里镜,向着周围的将领,恶狠狠喊道:
“快!把抛石机拉出来,给我把他砸下来!”
阔端的话,让马旁的一众蒙军将领都是惊诧。
这是要立即攻城了吗?
“阔端,别急,用不了多久!”
刘黑马劝慰着暴躁的阔端。
打仗又不是儿戏,阔端恐怕也只是心急了些。
“城高池深,宋皇坐镇,还有火器,恐怕不太容易攻打啊!”
塔不己尔轻轻的一句叹息,似乎想起了几年前的西夏灵州之战。
托雷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给我住嘴!再敢胡言乱语,小心军法伺候!”
托雷面色不善,塔不己尔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第85章 将战
大宋建武二年,十一月十六,大宋汉中平原,兴元府城。
清晨时分,天高云淡,群山叠嶂,空气清冷,本应让人心旷神怡,为之精神一振。但无尽的旌旗战马,却让天地间平添了许多萧杀之气。
兴元府城东、北、西三个方向,蒙军大营环绕,把兴元府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沿着汉水,尽是饮水的战马,人马粪尿遍地都是,更有无数的蒙军对着汉水撒尿,嬉笑打闹,神采飞扬。
城墙上的宋兵们严阵以待,他们看着泛黄的河面,跋扈的蒙军将士,乱糟糟的城外,许多人都是眉头紧皱。
两丈余的城墙上,宋兵沿着内城墙盘腿坐成四排,一列列,一排排,整齐无比,占了一半的城墙宽度。新兵们睁着眼睛,老兵们则是闭目养神,静待大战的到来。
城墙上,一门门黝黑锃亮的火炮排列整齐,黑压压的炮口直指城外。南城墙上,赵溍、孟珙等宋军将领拿着千里镜,向着城外的蒙军大营张望。
城外,旌旗飘扬,随着十余条巨汉擂响战鼓,惊心动魄的鼓声响起,扣人心弦。
所有的蒙军将士都是停止了嬉戏,变得肃然无声,无数的蒙军步卒出营集结。巨大的抛石机也很快搭好,人推马拽被推了出来。
而在蒙军将士中间,更有许多战车、炮车、弩车夹杂,达数百辆之多。
蒙古大军三面围来,铺天盖地,前面还有许多宋兵俘虏,以及宋人百姓,蓬头垢面,可怜兮兮,看起来有两三千人之多。
蒙军大营前,托雷看着兴元府南城头,半晌不语。
城头宋军甲胄齐全,持枪执戈,纹丝不动,比起凤翔府的金军精锐,有过之而无不及。城头上炮口幽幽,仿佛要吞噬万物,让他心里不由得发寒。
坚城利炮,恐怕不会轻易攻下。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西征路上的那些雄城要塞来,虎思斡耳朵、撒马尔罕、马鲁等等,一个个被认为固若金汤、坚不可摧,最后还不是被蒙古大军攻破,夷为废墟。
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宋军在汉中东线布下重兵,数万大军,似乎就是要等他野战。
而且,兴元府城中的宋皇,不要说投降,似乎连议和的迹象也没有,这让他愤怒之余,有些狐疑。
“宋皇有没有派人前来?”
宋人如此决绝,这是要和蒙古帝国公然为敌吗?
“回元帅,似乎还没有!”
李昌国在一旁小心翼翼回道。
满万不可敌。数万蒙古铁骑兵临城下,宋军为什么不投降?
宋皇不会被吓晕过去了吧?
“元帅,据俘虏们招供,兴元府城中有一万战兵,数百门火炮,宋皇还有几千御林军。原来的兴元戎帅曹友万被撤换,现在是统领赵溍统兵。曹友万就是当年宋军增援西夏灵州的主帅。曹友万的兄长曹友闻,就是当年利州戎司的戎帅,如今是西夏路的戎帅。”
刘黑马在一旁给托雷仔细介绍。
“西夏路?”
托雷鼻子里冷哼一声。
等灭了宋皇,回头再灭了什么狗屁西夏路。
“元帅,我军围点打援,等东西两路的宋军等不及了前来增援,先灭了他们,兴元府城必然不攻自破。元帅,东路就交给我吧。”
阔端意气风发,主动请战。
“元帅,这样不错。西路就交给我了!”
塔不己尔兴奋说道,跃跃欲试。
第86章 炮击
城头上,宋军严阵以待,薛晓宇忽然惊叫了起来。
“我...军...火炮…”
武休关遭偷袭,他们这些关里撤回来的将士成了不待见的一群人,连他这个准备将也遭人嫌弃,守城都没人招呼。
赵溍和孟珙都是心惊,纷纷举起千里镜,只见蒙军的攻城队伍里,不但有抛石机和弩车,还有一辆辆的炮车,似乎有百门之多。
“鞑靼大军真有火器!有些好像真是我军的炮车。”
眼见为实,孟珙看着蒙军的炮车,难掩惊诧。
赵溍看了看脸色羞愤的薛晓宇,冷哼一声。
不用问,这其中的宋军炮车,是蒙古大军攻破武休关,从武休关的宋军手里抢来的。
要不是副将明新成舍命炸毁了武休关的弹药库,后果不堪设想。
“哎…………”
黄喜脸色铁青,愤愤一拳,捶在了垛墙上。
自己的火器打自己,这可真够讽刺的。
“将军,鞑靼军中共有120门火炮,其中七斤的将军炮30门,可以打两里;大小子母炮各为20门左右,射程在300步。至于鞑靼自造的大小火炮50门,威力如何,不得而知。”
孟珙放下千里镜,温声说道:
“除了将军炮,其余的基本上没用。现在担心的就是攻城时,鞑靼步兵可能使有震天雷。我将士虽然炸了弹药库,但鞑靼大军破了武休关,想来应该有两千颗上下的震天雷缴获。”
按照一个宋军五颗震天雷的标配,500人左右的俘虏,除去使用的,当在两千左右。
“两千颗震天雷,那得多死伤多少将士?”
黄喜惊诧地喊了起来。
城头上的宋军将领,个个脸色难看。
火器之犀利凶猛,他们心知肚明。从来都是他们克敌制胜的法宝。现在火器到了敌军手里,带来的伤害可想而知。
“将军,传令吧,让兄弟们做好准备,攻城的时候多注意震天雷。还有,鞑靼步兵攻城的话,火炮基本上没用,不需要太过担心。他们的震天雷不多,撑过今天,估计就差不多了。”
孟珙适时开口,给赵溍等人解压。
他指的是蒙古大军缴获的震天雷。至于蒙古大军随身携带的震天雷,那就是未知之数了。
“没听见孟将军的话吗,立刻传令下去,当心鞑靼步兵的震天雷!”
赵溍脸色一板,传令兵赶紧领命走开。
“孟珙,鞑靼军中的火器,就拜托了!”
赵溍传下军令,大步走开。
北城外,无边无际的蒙古大军涌来,乌泱泱铺天盖地。蒙军洪流中,高大的抛石机映入眼帘,弩车和炮车纷纷向前,城头上,孟珙大声喊了起来。
“装填弹药!”
炮手们开始装填弹药,孟珙一本正经,向传令兵郑重叮嘱。
“传令下去,放进一点,先打掉鞑靼大军的炮车,再打抛石机和弩车!”
两种将军炮仰角射击,都能打出两里以上,对城头宋军造成杀伤,因此必须首先解决。
军令下达,炮手们纷纷开始调整火炮角度,对准了徐徐向前的蒙军炮车。
孟珙暗暗点头。这些西北边军的炮手们,动作娴熟,配合默契,临战不惧,很有些气定神闲的味道,也似乎比京湖边军的炮手更精锐一些。
西北战事频繁,这或许就是实战更能锻炼人的结果。
“将军,鞑靼炮车,已经进了两里的范围!”
炮兵中的瞭望手们,纷纷呐喊了起来。
“所有人,准备!”
孟珙手心出汗,大声喊叫了起来。
“开炮!”
“蓬蓬蓬!”
连续的惊雷声响起,城头上的25门15斤炮首先开炮。滚滚的浓烟升起,25颗15斤重的实心铁球呼啸而出,向着蒙军阵中砸去。
守城重炮,自然和野战炮不同,重量上不可比拟。
紧接着,惊天动地的雷鸣声跟着响起,25门9斤将军炮纷纷开火,城头上硝烟弥漫,烟雾腾腾,煞是壮观。
城头的火炮声响起,蒙军汉军万户刘黑马不由得一惊。他抬起头来,只见无数黑点弥漫空中,由小变大,发出凄厉的尖啸声,劈头盖脸砸向攻城的蒙军大阵。
刘黑马惊诧的注视当中,一颗颗实心铁球冲入蒙军人群之中,砸出一条条血肉胡同,蒙军人群中,瘆人的骨折声不断,残肢断体乱飞,鲜血飙射弥漫,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和哭喊声响起。
几颗铁球弹跳飞舞,一辆抛石机被砸的木板断裂,木屑纷飞,抛石机摇摇晃晃,歪斜倒塌。周围的蒙军砲手被铁球砸的腿断骨折,倒地一片,痛苦嚎叫。
只是一轮射击,蒙军便是死伤上百,一架抛石机被砸塌,另有两门炮车和一门弩车被掀翻。
“好!”
赵溍心头振奋,一拳砸在城墙上,拳头隐隐作痛。
抛石机巨大,移动缓慢,并不如炮车弩车体积小,容易移动。照这样子,抛石机等到了300步左右的射程,恐怕就要被摧毁过半。
这样一来,守城的压力可就要小得多了。
“继续!”
孟珙大声指挥,宋军炮手们开始重新装填弹药,调整火炮角度,重新发射。
宋军的火炮,炮尾都有螺旋杆,用以调整火炮角度,十分迅速。火炮上又有规尺,又是药包装填,极大可能地提高了射击速度。
“蓬!蓬!蓬!”
城头浓浓的烟雾喷出,火炮轰鸣,连续不断,铁球撕裂空气,肆意飞舞,纷纷砸入蒙军大阵。又是一片血肉横飞、鬼哭狼嚎。又有两辆抛石机和几门炮车弩车被砸塌掀翻。
火炮声不断,攻城的蒙军许多人脸色煞白,军中一阵骚动。不过蒙军军令严苛,又有蒙古骑兵在后督战,蒙军步卒硬着头皮向前冲去。
汉军的惨状看在眼里,刘黑马等人脸色铁青,却都无可奈何。
蒙军冒着炮火前进,终于进入了一里左右的范围。在这个过程中,蒙军已经损失了约三成的各类攻城机械。
“冷着干什么,给老子发炮!”
蒙军大阵中,田雄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
投降的宋军炮手们手忙脚乱装填弹药,纷纷点燃了导线。
“蓬蓬蓬!”
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响起,蒙军大阵中硝烟弥漫,一颗颗实心铁球纷纷砸向兴元府南城头。城头上砖石激射,数十名宋兵惨叫倒地,就连一些炮手也被波及。
宋军俘虏不断发炮,一些实心铁球飞入城中,砸塌了数处屋顶和院墙杂物。不过靠近城墙的居民早已经转移,并没有人员伤亡。
“盾牌!给我灭了这些狗日的!”
孟珙大声怒喝,他在垛口观望蒙军大阵,左右将领劝他退开,都被他拒绝。
盾牌遮护,炮手们稳定心神,调整火炮角度,继续发炮。
这一次,数十颗铁球直奔蒙军的火炮阵地,瞬间便有几辆炮车被砸烂掀翻,炮手们躺在血泊里,死伤无数,满地都是断手断脚,凄厉的惨叫声不断。
火炮声不断,城头城下烟雾缭绕,城头的火炮声没有什么变化,城外的火炮声却越来越稀疏。
城头的火炮有城墙保护,城外则是光秃秃一片。兴元府城毕竟是兴元戎司所在地,又是皇帝所在,城头火炮众多、炮手精锐、士气高涨。
火炮轰鸣之中,蒙军的炮车、抛石机和弩车不断被砸翻掀翻,蒙军炮手砲手弩手不断被杀伤,双方的远程机械对比,蒙军远远落了下风。
几颗实心铁球狂飙而至,几门炮车被打得支离破碎,炮手们死伤一片,余下的掉头就逃,被阵后督战的蒙军神箭手们一一射翻,无一生存。
城墙上,宋军将士们欢欣鼓舞。对于那些死伤一片的宋军俘虏们,没有一丝怜悯。
“我去!”
赵溍暗暗松了口气。他看着仍在滚滚向前的抛石机,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粗粗看去,蒙军似乎被打掉了一半的抛石机,但若是剩下的抛石机发挥作用,到时候巨石砸向城墙,后果不堪设想。
小炮的射程都在300步以上,基本上都比抛石机的射程远。眼看蒙军的抛石机停了下来,蒙军正在搬运巨石,孟珙急声怒喝了起来。
“瞄准了!大小炮一起,给我打掉抛石机!”
“蓬!蓬!蓬!”
城墙上100门大小火炮纷纷开火,城头上硝烟弥漫,铁球铁丸不断砸出,犹如狂风暴雨,蒙军火炮、抛石机、弩车不断被掀翻砸裂。300步左右的距离,双方你来我往,都是舍命向对方攻击。
一块巨石飞上城头,砸在一处垛墙上,土石纷飞,垛墙塌了半截,墙后的炮车被巨石砸裂,火炮翻滚,两个宋兵被火炮砸中,一个立时口喷鲜血,萎靡不起。另一个宋兵被火炮击中头部,脑浆迸裂,混合鲜血,在空中飘洒。
另有弩枪激射而至,城头两个宋兵躲避不及,一个被弩枪射下城头,另一个被射穿手臂,砰然倒地。
城头火炮轰鸣,不止不休,对着蒙军阵地上狂轰滥炸,无休止的弹雨倾泻中,蒙军阵地上的抛石机、火炮、弩车东倒西歪,纷纷熄火。
数十架抛石机和弩车,近百门火炮被宋军的火炮摧毁,托雷不动声色,冷目而视。
不过损失了数百人,这一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蒙军大阵号角声悠扬,蒙军铺天盖地潮水般涌来,赵溍大声喊了起来。
“盾牌!小心鞑靼的羽箭!小心鞑靼的震天雷!”
城头的木板和盾牌纷纷被举起,城头犹如盖起了屋顶一般,密不透风。
炮手自有炮车遮护,不过炮车周围,还是尽被宋军将士的盾牌遮盖。
宋军炮手都是宝贝疙瘩,防护也最为严密。
“火炮,准备!”
“弓箭手,准备!”
“掷弹兵,准备!”
城头上,宋军军官纷纷叫喊了起来。
战争的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杀伤对方,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是的,远程攻击结束,近战才是正题。
“杀宋狗!”
“杀宋狗!”
潮水一般的蒙军呐喊着向前,数千的宋军俘虏和百姓参杂其中,他们抬着云梯,行尸走肉,直奔兴元府南城墙。无数的蒙军手执角弓,奔步向前,许多人已经摸出羽箭,随时准备引弓。尒説书网
千里镜中,看着蒙军狂吼乱叫向前,脸色亢奋,眼神中的狰狞都清清楚楚,孟珙手心出汗,朝着旁边的旗官轻轻点了点头。
令旗挥下,军官们纷纷喊了起来。
“开炮!”
城头上烟雾缭绕,火光乍现,铁球铁丸腾空而起,直砸向城外。
第87章 科技之力
兴元府府衙大堂,赵竑在堂上高坐,侍卫奉上大杯无人欣赏的“泡茶”,茶香袅袅,热气腾腾。
赵竑端起了茶杯,看了看下面的一众臣子,陈隆之等人都是眉头紧皱,面色凝重。
赵竑放下茶杯,微微一笑。
“两位陈相公,稍安勿躁,饮些茶吧。”
他其实内心慌的一批,只是在强装镇定。
他虽然性格刚烈,但又十分感性,见不得军中将士的伤亡。
陈隆之和利州东路安抚使陈立等人目光一对,都是拱手听旨。
“谢陛下!”
皇帝镇定自若,让他们也是安心了许多。
众人端起了茶盏,却都是满怀心事,饮之无味,大堂上气氛依然沉闷。
“诸位卿家,鞑靼大军五万之众,来势汹汹。你们是不是都有些担心啊?”
赵竑无奈,开导起了众人。
文官毕竟是文官,没有沙场征战的经历。要是那些武将在此,恐怕已经是蠢蠢欲动,要求出城作战了。
“陛下要是不在,臣等也不会觉得什么。如今陛下身在城中,臣这心头,总是惴惴不安啊!”
陈立忍不住,首先说了出来。
“陛下,鞑靼骑兵来去如风,野战非我军可比。如今鞑靼大军围城,万一江万载和王坚带兵前来救援,岂不正中了鞑靼大军的围城诱敌之策。臣思来想去,还是心头难安吧!”
陈隆之紧接着说了出来。
“是呀,陛下!臣等也是如此!”
“陛下,臣等心忧啊!”
下面的文臣纷纷开口,都是忧心忡忡。
“诸卿,完全不必如此!”
赵竑看了看众人,轻轻摇了摇头。
“我军军纪森严,没有军令,谁敢挥兵前来?不到最后一刻,朕不会点狼烟。朕相信自己的将士!”
兴元府城不点狼烟,不管是江万载部,还是王坚部,绝不敢挥兵前来。这是此前的军事布置,没有人敢无故违抗。
众臣连连称是,但是外面惊天动地的火炮声爆炸声喊杀声不断,众人都是强颜欢笑,心里慌的一批。
“陛下身系大宋安危,万金之体,不应该在这里。若是陛下有点差池,臣可就万死莫赎了。”
兵部尚书宣缯愁眉苦脸,白须抖动,内心之不安,可见一斑。
“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陛下九五至尊。陛下有些孟浪。臣有失谏之罪,日后自会向朝廷请罪!”
陈隆之被外面的喊杀声扰得心神不定,跟着肃拜而道。
赵竑暗暗摇头。这几位重臣初经大战,而且是数万蒙古大军来袭。如果是那些武将在这里,断然不会如此坐卧不安。
“诸位卿家,朕问你们一句。鞑靼大军几何?步卒和骑兵又各有多少?”
赵竑端起茶杯,轻声问了出来。
“回陛下,据张统领来报,鞑靼五万之众,步卒一万,骑兵四万。”
陈隆之一头雾水回答道。
“鞑靼骑兵强于野战,攻城这些苦力活,当然是先交给汉军步卒。一万战兵加三千禁军,对一万攻城汉军,据城而守,还有火器,又有何惧?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即便是五万鞑靼大军全部攻城,我军也不惧。你们还担心什么?”
赵竑喝了几口,又放下了茶杯。
“至于鞑靼大军围城打援,你们放心就是。我大宋边军军纪森严,朕没有召唤旨意,他们不会前来。即便是他们前来,也是西北两路大军汇聚。洋州防线的王坚部,是绝不会前来的。”
赵竑的话,让众臣纷纷点头,许多人的脸色,也都变得缓和了许多。
王坚守的是东去的咽喉,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至于吕文德和江万载合兵而来,也是五万大军,似乎不那么容易被击溃。
“陛下,就是不知道,利州西路那边,现在到底情形如何?”
陈隆之放心一些,不自觉又问了起来。
如果吕文德部真和鞑靼大军野战,能击溃入侵利州西路的速不台部,就可以前来增援,打击对方士气的同时,也能增强兴元戎司的宋军力量。
“吕文德年轻气盛,只怕他忍不住和鞑靼大军野战。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宣缯又叹了出来。
“军令如山,吕文德不会恋战,利州西路坚壁清野,速不台没有办法烧杀抢掠,一定会西进汉中,与托雷大军汇合!”
赵竑思虑片刻,这才继续说道:
“利州西路不同于汉中平原,崇山峻岭,地势险要。速不台在那里吃过亏,他不会重蹈覆辙。”
放速不台进入汉中,吕文德、曹友闻和余玠等部关门打狗。到时候就看宋蒙双方的实力和勇气了。
十余万大军决战,想想都觉得肾上腺素飙升。
“陛下,鞑靼步兵攻城,弓箭手太多,还有震天雷,我军伤亡了三百多人!”
许胜进来禀报,多数文官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鞑靼的损失呢?”
赵竑镇定自若,反问一句。
“回陛下,鞑靼步兵,大概损失了五六百人上下。”
“鞑靼大军使用火器了吗?火器如何?”
赵竑轻声问道,对蒙古大军的火器很是好奇。
“回陛下,鞑靼大军使用了火器,炮车上的重炮能射两百步左右,不过大多都被我军火炮打碎炮车不能向前。鞑靼小炮能带到城墙附近,但射程只有百步不到,杀伤力寥寥。”
“那震天雷呢?”
赵竑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
攻城战,火炮的杀伤力有限。但震天雷是近战利器,由不得他不紧张。
“回陛下,鞑靼的震天雷,每个步卒似乎只有两颗左右,震天雷的哑火率在三成上下。震天雷炸开后,多数都是两三块铁片,多的不超过四五片。陛下请看。”
许胜取下身上的布袋,放在赵竑面前的桌上,从里面拿出一些残破的铁片,还有几个没有炸响的震天雷。
“陛下,小心!”
董宋臣脸色变得煞白,立刻站在了赵竑身前。
堂上几个大臣虽然没动,但人人都变了脸色。
震天雷的杀伤力非同小可,一不留神就是血肉横飞,谁他尼昂的不怕?
“这几个震天雷都拆了引线,火药也都倒了出来,不会伤着陛下。”
许胜指着桌上的几条引线,没好气地说道。
这个董宋臣,防贼一样,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说起来,自己才是皇帝的心腹。自己跟着皇帝时,董宋臣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董宋臣脸上一红,退到一旁。赵竑微微一笑,拿起铁片端详,果然是两三片铁皮凑成一个震天雷,块头比宋军使用的震天雷大一些。
宋军震天雷的哑火率在一成上下,蒙军的火药配方肯定比不上宋军,三成应当是个合理的数字。
“倒出来的火药呢?”
看来,蒙军工匠也知道火药比不上宋军,所以选择了加大火药量来增强威力。
许胜把火药纸包放在桌上,赵竑仔细观看,暗暗心惊。
宋军的火药他见得太多,眼前的火药估计加了些辅助物,而且硝硫的纯度也不行,比不上己方,但也许过不了多久,经对方反复钻研后,就会追上了。
战争推动科技的进步,果不其然。
“下去吧!如有军情,继续禀报!”
赵竑点点头,许胜瞪了一眼董宋臣,退了下去。
“陛下,鞑靼军士为何每人只配两颗震天雷?哑火率为何比我军高两成?杀伤力,似乎也不如我军。”
宣缯狐疑地问道。
每人两颗震天雷,一万蒙军步卒就是两万颗。这要是攻城,宋军将士不知要死伤多少?
“不要小看震天雷。这反映的是一国的国力,包括冶铁技术、钢铁产量、火药技术。鞑靼大军精于骑射,只有步兵才使用火器。钢铁产量不足,火药技术落后,震天雷产量当然不足,杀伤力也当然有限。”
赵竑说着,心头也沉重起来。
蒙古大军破了武休关,自然缴获了一些宋军的火器。幸亏将士们炸了弹药库,否则损失更大。
火炮倒没有什么,毕竟火药才是关键。主要是震天雷,杀伤力非同小可,让他心忧。
不用说,此次的汉中大战,会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惨烈。
“陛下勿忧。城中还有厢军民壮一万,随时可以上城参战。”
这个时候,宣缯反而劝起赵竑来。
双方都有火炮和震天雷,蒙军只有几万颗震天雷,上百门火炮,宋军却有几十万颗震天雷,近千门火炮。等蒙军的震天雷和火炮消耗殆尽,宋军火器的优势就会体现。
“陛下,此次大战,我军恐怕要损失不少。明日即刻安排辅军作战,确保城头战兵的数量!”
陈隆之忍不住奏道。
“陛下,这样的攻城战,要持续多久?”
陈隆之忍不住问道。
“如果一天折损一两千人,中间打打停停,断断续续,还有下雨的影响,怎么也得一个月左右吧。朕在城中,托雷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在巨大的诱惑和利益面前,托雷不会轻易放弃。这一场恶战,才刚刚开始。
“陛下,鞑靼大军速不台部到了城外!”
傍晚时分,军士进来禀报,东西两路蒙古大军,终于在兴元府城外会师一处。
“该来的都来了!”
赵竑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速不台东进,看来吕文德终于没有犯浑。蒙古大军集结一处,七万大军,托雷更不会轻易放弃了。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88章 攻守
远山秦岭山舞银蛇、白雪皑皑;近山红黄各色,层林尽染,一条玉带横跨汉中平原,滚滚向东,朝阳之下,大地苍茫,江山如此多娇。
火光乍现,大股大股的浓烟从城头喷出,天空响起一阵阵的闷雷声,炮声隆隆,似乎整个城墙都在晃动,也打破了天际间的静谧,山林中群兽惊惶,万鸟振翅高飞。
尖啸声中,密密麻麻的炮弹冰雹一般,充斥天空,砸向奔涌而来的蒙军将士。
几日的大战下来,宋人百姓和俘虏,已经在攻城战中死伤殆尽。知道宋军的火炮凶猛,蒙军拉大了距离,以免被宋军火炮击中射杀。
蒙军向前而来,行军途中,已经被打翻一大片。他们舍命奔跑,只有快速接近城墙,城头的火炮就会因为角度不够,无法对他们射杀。到了城墙附近三四十万步,蒙军已经不断向城头放箭,另一些蒙军已经拽出了粗长的震天雷,开始点燃导火索。
“小心!盾牌!”
“土袋!”
“掷弹兵!”
城头宋军将领大声呐喊,城外城头箭如飞蝗,更有无数的震天雷雨点般飞向城头,落入城外。
蒙军大阵当中,托雷速不台等,一起紧盯着远处的城头,人人睁大了眼睛。
无数盾牌斜竖,城头犹如搭起了一层屋顶,无数的震天雷被弹回城外,在城墙下纷纷爆炸,城墙周围尽被浓浓的烟雾所笼罩。只有那些在城头凌空爆炸的震天雷,才能对宋军形成杀伤。
“土袋!”
一颗颗震天雷落在城墙上,军官们聚精会神,大声呐喊,宋军将士纷纷用几个土袋压住,再以盾牌和身子压制,震天雷纷纷爆炸,但杀伤力有限,仅仅是炸死炸伤数人。一些震天雷落地即炸,城头宋军血肉横飞,惨叫声不断。
一颗震天雷落在孟珙周围,导火索“呲呲”燃烧,孟珙身旁的卫士眼疾手快,抓起震天雷扔出了城外,跟着城外传来一声闷响。
“怎么那么多震天雷没有炸开?”
看到震天雷纷纷被城头宋军给弹回,反而落下城杀伤己方将士,托雷脸色铁青,眼露寒芒。
“震天雷才造出来不久,士卒们操练不够,一到战场上,当然是这样了。”
速不台看着城头恶战,也是心惊肉跳。
他不知道的是,宋军掷弹训练极其严格,除了无数次的重复操练,保证投弹的准确性,还要进行实弹训练,保证战场上的正确使用。
反观蒙军,没有经过严苛的操练,更没有实弹训练,以至于士卒对震天雷爆炸恐惧,往往点燃就赶紧扔出,反而让对方有时间反应。更有一些蒙军士卒恐惧震天雷的杀伤,宁可使用弓箭射击,也不愿使用身上的震天雷。
“看来,以后得好好操练一下了!”
托雷一军主帅,很快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就如骑马射箭一样,只有持久的训练,才能手熟,形成战力。
“没有那么简单!”
速不台摇摇头,看着远方,眉头紧锁。
“我军震天雷的威力不如宋军,就是数量上,也差得太多。火器上,宋人已经大大超乎我军了。短短几年时间,打仗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托雷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火器比不上宋人,除了技术上的差距,还有制作火器匠人的稀缺。单凭几百个能工巧匠,想要造出大量质量上佳的震天雷,几乎不太可能。
“看来,制造火器跟士卒操练一样,也得训练一些匠人,成百上千的匠人,才能造出更多的火器,更好的火器!”
托雷紧皱眉头,看着远方城头,忽然狠狠一句。
“破了眼前的兴元府城,逮住了宋皇,那就什么都有了!”
他看了看周围,断然道:
“驱赶那些抓到的宋人一起攻城!我倒要看看,宋军有多少火器?”
汉中虽然坚壁清野,但周围的山林之中,不愿意入城的山民不少。蒙军将士一番番搜掠之下,基本上都被抓获,成了战争的殉葬品。
战争无情,绝不相信眼泪。
城头上,看着城外无数的宋人百姓和蒙军混杂而来,黄喜又是一阵迟疑。
“将军,这么多百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难道他们到了城墙下,不管不顾吗?”
孟珙常年战场厮杀,早已经司空见惯,心硬如铁。
“可是……”
黄喜还在犹豫,孟珙断然一句。
“没有可是!服从军令!”
这个时候,来不得半点妇人之仁。身后城中,皇帝可是就在那里。
“灰瓶!”
无数玻璃灰瓶,被宋军将士从城头纷纷扔出,玻璃灰瓶落地摔碎,石灰漫天飞舞,城外灰蒙蒙一片,城墙外的蒙军纷纷捂住口鼻,闭上眼睛。
“震天雷!”
城外蒙军躲避石灰,孟珙大声呐喊了起来。
这个时候,正是可以大肆杀伤对方的良机。
雨点般的铁疙瘩从城头飞出,纷纷落在城外蒙军人群中,一个个爆开,城外烟尘滚滚,铁片肆意飞舞,蒙军血肉横飞,纷纷跌翻倒地,在血泊里蠕动惨叫。
震天雷漫天飞舞,城外尽是被浓浓的烟雾弥漫,托雷和速不台看着震天雷狂轰滥炸的惨烈场面,都是脸色难看。
“宋军的震天雷,果然不一样啊!”
速不台看的心惊肉跳。
“我倒要看看,宋军有多少震天雷?还能用几天?”
托雷脸色铁青,像似要渗出水来。
“宋狗真卑鄙,只会躲在城里不出来!要是敢出来野战,一定杀得他们血流成河!”
千夫长察兀尔恨恨一句,攻城的惨烈场面,让他觉得压抑憋屈。
另外一个千夫长塔里则是暗暗摇头。
宋军火器凶猛,即便是野战,恐怕也很不好对付。而眼前的兴元府城,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攻下。
“擂鼓!上两个千人队,下马助战!塔里督战!”
托雷眼神冷厉,断然下令。
蒙古大阵中鼓声密集,两个千人队出了大阵,手持角弓,战车盾牌在前,加入了攻城战。
“鞑靼又加了两个千人队,都是弓箭手!”
黄喜观望仔细,向身旁的孟珙禀报。
“就凭他们也许破城!痴心妄想!”
孟珙冷冷一笑,大声喊了起来。
“将军炮!”
随着战事持续,守城宋兵伤亡日益增长,已达四千余人。除了战兵,城中的厢军民壮也已经上城参战,就连皇帝的三千御林军,也被抽出一半,加入了惨烈的城战。
火炮声不断,劈头盖脸砸向城外滚滚而来的蒙军。呼啸声中,一个个实心铁球砸入蒙军人群,弹跳飞跃,砸出一条条血肉小路,盾牌被打得支离破碎,炮车一辆辆被砸碎掀翻,蒙军惨叫,跌滚一地。
宋军炮火猛烈,铁球漫天狂飙,滚滚向前的蒙军起了些许波动,他们加快了速度,冒着炮火不断向前,纷纷进入了城墙前四五百步的范围。
蒙军军纪森严,没有鸣金收兵,一旦临阵脱逃,便会被后面的蒙军骑兵无情射杀。蒙军狂飙突进,不计伤亡。看到蒙军仍然潮水般涌来,孟珙冷冷一笑,厉声怒吼道:
“换霰弹!”
城头的重炮一起装填药包和炮弹,很快就装填完毕。
“开炮!”
一股股浓烟从城头升起,无数铁丸铁弹咆哮而出,如骤雨疾风,劈头盖脸砸向城外蒙军,盾牌四分五裂,战车木屑纷飞,蒙军身上血箭飙射,一片片哀嚎着倒下,整个城外都是。
蒙军死伤无数,但他们羽箭齐发,震天雷砸向城头,趁着宋军攻势暂缓,一架架的云梯靠上城墙,无数手持利刃的蒙军奋勇登上云梯,蚂蚁一般爬上城头。
“长枪兵!”
蒙军爬上城头,
“刺!”
无数的长枪从城头刺出,稳准狠,一刺一收,犹如毒蛇一般,无数蒙军跌落城头,下饺子一般纷纷摔下,城墙下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和伤者,伤兵在城下痛苦嚎叫,无人理睬,尸体在城墙下不断堆积,越堆越高。城外箭如雨下,震天雷不绝,不断有宋军倒下,或死或伤。
“金汁!”
无数滚烫让人作呕的金汁浇下,热气腾腾,云梯上城下的蒙军被烫得皮开肉绽,无不是惨叫蠕动,扑鼻的肉香味和刺鼻的恶臭味四处弥漫。
跟着无数的滚石擂木砸下,城墙下的蒙军,又是一片片的骨折筋断,鬼哭狼嚎。跟着无数冒烟的震天雷从城头扔了出来,落入了城外的蒙军之中,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鼓声密集,震人心魄;爆炸声不断,宋蒙双方舍命拼杀,城墙城外鲜血遍地,尸体层层叠叠,伤者躺在尸体和残肢断体之间,无助惨叫,蠕动呻吟。
斜阳脉脉,寒风习习,残照投在城外观战的托雷等蒙军将领身上,他们脸色凝重,眼睛紧盯着城头的惨烈厮杀,都是沉默不语。
蒙军死伤无数,仍然不计伤亡,舍命攻城,但在一次次的死伤之下,均是无功而返,损失了上千汉军不说,还折损了数百参与攻城的蒙军骑兵。
“元帅,退兵吧!”
刘黑马心痛如割,忍不住一句。
今日折损的汉军,恐怕不在两千。许多军中的骄兵悍将,恐怕都天人永隔了。
托雷默不作声,速不台看了看众将,跟着轻声一句。
“托雷,天要黑了,今天看样子是攻不下来了。还是明天再战吧。”
“鸣金收兵!明天再派三个千人队,协助汉军,一定要破城!”
托雷军令下达,鸣金收兵声不断,蒙军潮水般退了回来,刘黑马等蒙军将领,都是松了口气。
今天这一场恶战,可算是过去了。至于明天,只能再战。
第89章 踌躇
大宋建武二年,冬,汉中,兴元府城。
夜色苍茫,寒风阵阵,城头火光熊熊,照亮了城墙外几十步的范围。城外蒙军大营星星点点,漫山遍野,蔚为壮观。远处尽被黑夜笼罩,天地融为一体。
“赵二,看样子,鞑靼还没不想退兵。”
王平在蜂窝煤炉上烤着手,满脸通红,面颊上似乎还有鱼鳞般的小伤口。
汉中江河不冻,冬无积雪,秦岭山脉遮挡了北来的寒流,但气温不高,风一吹,同样寒风凛冽
“不想退兵别退!就凭他们,还想破城,做梦去吧!”
赵二一边烤火,一边向城外瞭望。
这些蒙军可是真能抵寒!荒郊野外,住在帐篷里,他们就不怕冷?
“赵二,兴元府城能守住吗?”
王平眉头紧缩,缩着脖子,满脸的愁容。
“肯定能守住!皇帝就在城中坐镇,还有厢军民壮,肯定能!”
赵二倒是信心十足。
“听说已经死伤了快一半兄弟,要是再守下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下去?”
王平低声说道,情绪似乎有些低沉。
“咱们战死了这么多兄弟,鞑靼的伤亡更大!”
赵二豁达,一如既往地豪迈。
“怕什么?死了有100贯的抚恤,还能进忠烈祠,世世代代有人祭祀。残了有抚恤,有授田,家里也有照顾。咱们这些人,还想怎么样?”
“赵二,咱们是大宋的军人,不能小看自己。”
王平反而正色说道,难得有些傲气。
赵二哈哈一笑,正要说话,王平忽然扯了扯他,低声一句,手持长枪,站直了身子。
“陛下来了!”
赵二一惊,立刻站好了身子。
“将士们,寒冬腊月守城,辛苦了!”
众臣环绕之下,赵竑走上了城头,大声慰问着城墙上的将士。
一天天的恶战下来,损失的将士已达一半之数。蒙军攻城不计伤亡,可千万不能泄了士气。
“为国杀贼!不辛苦!”
赵二等城头宋兵慷慨激昂,清一色的标准答案。
“将士们,你们都是大宋的军人,保家卫国是你们的天职。朕不会亏待你们,百姓也忘不了你们!”
赵竑指了指城中,面色开始变得凝重。
“城中还有二三十万的父老乡亲,咱们没有退路,必须守住城墙!”
赵竑看着听得仔细的守城将士,朗声说道:
“将士们也放心,鞑靼破不了兴元府城,他们已经撑不住了!过不了几天,各路援军就会到达,杀鞑靼个片甲不留!”錵婲尐哾網
赵竑哈哈一笑,向后招了招手。
“寒冬腊月,将士们吃饱了喝好了,再好好守城!”
一桶桶热汤,一筐筐热饼提了端了上来,热气腾腾,城头的宋兵一起单膝跪地,异口同声。
“谢陛下!”
皇帝在兴元府城,自然有援军前来。皇帝说用不了几天,肯定是早有谋划了。
“将士们,趁热吃喝吧!”
赵竑拿起一个热饼,大口吃着,挥手走开。他在城墙上走过,不时停下来和宋军将士们互动,所到之处热闹无比,其乐融融。
他目光看向城外火光点点的蒙军大营,一时有些踌躇。
托雷够执着,不破城誓不罢休;蒙军够强硬,不惧死伤。要是蒙军再强攻,他都考虑要点燃烽火,召兵救驾了。
他总不能让守城将士损失殆尽,自己被瓮中捉鳖吧。
又是新的一天,又是一场铁血交融的鏖战。
兴元府城头上,赵溍盾牌遮顶,看向城外汹涌奔来的蒙军,大声喊道:
“打了这么多天,鞑兵怎么还有这么多震天雷?”
城外的震天雷雨点般飞来,被城头密不透风的盾牌纷纷挡出城墙,落在城墙下爆炸,蒙兵们哀嚎声一片。也有一些震天雷在城头爆炸,不断有宋兵躲避不及,被弹片射伤射杀。
“我也不知道,好像不是我军的震天雷,块头要大一些,威力也没那么大!”
孟珙指挥着城头的宋兵还击,也是一头雾水。
一颗震天雷落在城头上,瞬间爆炸,只炸成了两块,一块撞到垛墙上落地,另一块射中一名宋兵腰部,登时就是鲜血淋漓。
十余日的鏖战下来,城上城外,宋蒙双方都是死伤累累,双方的损失,都达数千人,只不过攻城的蒙军死伤更多一些。蒙古大军攻城,一连十余日,或急或缓,或半天或整日,断断续续,不知是什么打算。
相比于宋军的震天雷炸成十几片,速度极快,射杀威力大,蒙军的震天雷多是炸成两三片,哑火率也高得多。即便是如此,蒙军的震天雷,也给城头的宋军造成了不少的杀伤。
“蓬蓬”的巨响声中,城头白气升腾,几门字母炮一起轰鸣,数百颗铁丸咆哮而出,劈头盖脸,城墙外的蒙军跌倒一片,盾牌被打得四分五裂,他们身上血箭飙射,许多人倒在血泊之中,死伤混杂,哀声响彻荒野。
又是一阵火炮声响起,疾奔城墙的蒙军步卒栽翻无数,弩车炮车纷纷被砸得东倒西歪。
“射!”
蒙军阵中,羽箭齐发,一支接着一支,遮天蔽日,趁着城头宋军躲避,蒙军残余的车辆纷纷推了上去。
蒙军盾牌手遮护,数十门小炮架在了护城河边,蒙军炮手们手忙脚乱装填弹药,迫不及待点燃了导火绳。
“蓬蓬蓬!”
轰鸣声在护城河边响起,火光乍现,烟雾缭绕,铁丸直奔城头,宋军跌翻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城头宋军人人心惊。
“干得好!”
蒙军大阵中,刘黑马看得真切,大声叫好。
火炮,果然是攻城杀敌的利器。可惜己方的火炮射程不够,只能在百步左右,威力没有宋军的火炮凶猛。
要是蒙军有宋军的火器……
可惜,蒙军的火药和冶铁,都达不到宋军的火候。就连炮手的专业程度,也远远不及。
“看什么,给老子瞄准了,灭了他!”
城头上,孟珙怒声咆哮,指挥着炮手们装填弹药,城头数门火炮,一起对准了城外护城河边的蒙军火炮。
什么时候,蒙军也有了火炮?
这可是个不好的讯号!
“开炮!”
孟珙怒喝声中,炮手们将烧得通红的铁钎,纷纷放在了火门之上。
“蓬蓬蓬!”
数十门小炮一起开火,城头硝烟弥漫,闷雷声中,铁丸撕裂空气,呼啸而去,打得护城河边土石纷飞,蒙军的炮车木屑木刺纷飞,几门火炮从破烂不堪的炮车上落下,炮车周围的炮手浑身血窟窿,几乎被射杀殆尽。蒙军的火炮攻势,顿时沉寂。
蒙军大阵中,牛皮大鼓“咚咚”作响,蒙军漫山遍野,冒着宋军的炮火,疾奔兴元府城墙,到了射程,立时箭如飞蝗,一波接着一波,射向城头。
而在箭雨的掩护下,无数的云梯搭上了城墙,无数的蒙军爬了上去。城头城外羽箭飞驰,双方都是被射翻一片,无数蒙兵爬上城头,惨烈的近身搏杀随即展开。
“刺!”
宋军将领身先士卒,呐喊声中,长枪如移动的钢铁从林,一进一出,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片血花飞舞,惨叫声中,无数蒙兵下饺子般跌落城头,惨烈壮观,鲜血染红了城头,呼吸中,尽是刺鼻的血腥。
双方激战了半日,城墙下尸体无数,直到蒙军大阵中鸣金收兵声传来,今日的攻守战,才告一段落。
城外,蒙军中军帐中,托雷速不台等人围坐,都是无语。
十几日来,大大小小数十战,兴元府城巍然不动,稳如泰山。
关键是,宋皇就在兴元府城中,各地宋军并没有前来勤王,着实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宋军到底在搞什么鬼?他们的皇帝就在兴元府城中,他们怎么不来相救?”
帐中气氛沉闷,阔端忍不住,首先开口。
“看起来,这次又和几年前一次,宋军早已经坚壁清野。要不然,也只抓到几百的宋人百姓。”
速不台眉头紧锁,眼前的战局,让他想起了三年前沔州城一战,情形何其相似。
根据那些宋人百姓的话,宋人一两个月前就下令百姓搬入城中。宋军里面有神仙吗?他们怎么知道蒙古大军要借道汉中?
“宋人两个月前就下令坚壁清野,看来是早有准备。要不然,宋皇也不会无缘无故来汉中。这个宋皇,邪乎得很!”
刘黑马摇摇头,忧心忡忡。
第90章 东线
汉中盆地,位于秦岭和大巴山之间,汉江上游,自古就有国宝天府,鱼米之乡之称。
汉中盆地西起西县武侯镇,东至洋州龙亭铺,长约两百余里,南北宽约十到五十里。
洋州龙亭铺,位于汉中盆地东缘,北依秦岭,南靠巴山,南北之间十余里,沟壑纵横,地势险峻,宋军洋州防线,就在此设置。
已经是冬日,群山叠嶂,清泉处处,清晨时分,寒风凛冽,却又让人振奋。
汉水南岸,无数的宋军营包一般,由北到南,由高到低,直达汉水岸边。宋军各营盘由南向北排列。三个大阵间相隔大约两里,自汉水边一直到山边,连绵数里,蔚为壮观。
自宋军经营汉中边塞以来,汉中都是大城,军营都在险峻依山傍水之地设建,就如此刻的洋州大营,建设已久,今天终于派上用场。
而在汉水以北,另外一处宋军营地居高临下,借助山势据险而守。西面山坡下又挖了不少陷马坑,撒了铁蒺藜,以防敌军渡过汉水,由汉水南岸逃生。
宋军两处南北军营隔着汉水相望,确保汉中东线阵线万无一失。
汉水以北,宋军北大营,一处巨大的山岭之上,土袋环绕,上百门火炮炮口朝外,王坚站在山岭上,手里拿着千里镜,正在向西面汉中的方向张望。
这几天,天气变晴,斥候也已派出,兴元府那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状,东部洋州防线,众将都是焦急,却只能等待。
洋州防线主帅王坚向西面观看片刻,转过头来,看到愁眉不展,坐在地上的曹友万,不由得微微一怔。
“曹二,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大战随时来临,可不能分心啊!”
曹友万人不错,就是太过义气,有时候太过想当然。作为老大哥,和曹氏兄弟二人都相处不错,王坚低声开导曹友万。
怕就怕这些年轻将领一蹶不振,自暴自弃。
“王将军,让陛下失望,我这心里是后悔啊!”
曹友万低声一句,眉头紧锁,显然情绪不高。
三个犯事的将领中,杨大渊二人都已经伏法,他一手提拔的洋州统领王夔却逃去了金境,至今杳无音讯。
“曹二,陛下是恨铁不成钢。他希望武将都是岳飞,文臣尽如王安石。期待越高,失望越大。不过陛下还是相信你的,不然也不会让你到这里戴罪立功。你可是得了“军人魂”的,是金陵讲武堂的骄傲,千万不要让陛下再失望啊!”
王坚一本正经提醒和安慰着曹友万。
曹友万还是太年轻,二十几岁被提到一路主帅,犯些错也是有情可原,皇帝也没有将他一棍子打死,还是给了他机会。
“王将军,你说的是!我不能再让陛下再失望了!我要让他知道,世间还有岳武穆辛稼轩一样的人物!”
武如岳飞不怕死,文如王安石为国为民。
他年纪轻轻就是边路戎帅,麾下千军万马,皇帝对他不薄,现在正是幡然悔悟的时候。
曹友万握着腰间的短剑,终于振奋起精神来。
“军人魂”,那代表着他曾经的骄傲,他可不能让这份骄傲消失。
“这就对了!曹二,你才不二十来岁,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鞑靼大军一旦来袭,这就是机会!”
王坚一本正经劝说。其实他自己刚刚而立之年,也是年轻气盛。
“王将军,你也不比我大几岁。听说你三妻四妾,你还有力气打仗吗?”
曹有万心情恢复了不少,开起了王坚的玩笑。
确实如此!戴罪立功就在眼前,就怕蒙古大军不来。
“哥哥喜欢多子多孙,这都不行吗?”
王坚赶紧岔开了话题,指了指无边无际的骑兵营,郑重其事叮嘱道:
“曹二,大军左翼的骑兵大营就交给你了!要是有一个鞑靼骑兵闯过去,我拿你是问!”
一旦洋州防线被突破,身后可就是大宋腹地,一路坦途,经不起蒙古大军的蹂躏。
“放心吧!将军,绝不会让你失望!”
曹友万点点头,郑重其事。
蒙古大军已经入侵汉中,要想通过洋州防线,先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
“也不知道,兴元府那边打得怎么样?”
王坚的话题,不自觉又回到了西面的战事上。
“有皇帝坐镇,六军用命,鞑靼大军想要破了兴元府城,做梦去吧!”
“就是不知道,你大哥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形?”
二人正在说话,忽然北山烽燧上狼烟冲天而起,跟着箭楼上旗帜挥动,大营中号角声动,金鼓齐鸣,众军纷纷出了营帐,迅速在大营前集结,很快一个个方阵立了起来。
“我去!鞑靼大军真来了!”
曹友万蹭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么多狼烟,肯定是数万鞑靼大军来了!”
统制官曹世雄双眼放光,忍不住大声一句。
“看来,鞑靼大军攻不下兴元府城,想要东进了!”
王坚看着周围众将,目光冷厉。
“各位兄弟,下去准备吧!”
曹友万迫不及待几步上马,打马奔向南面的骑兵大阵,嘴里大声一句。
“将军,我去骑兵大阵了!”
“传令,全军准备应战!”
众将离开,王坚大声传下军令,拿起千里镜,向着西面方向看去。
西面沿汉水方向,数十骑宋军斥候沿着官道狂打战马,通禀过后,疾奔进了大营。
“将军,鞑靼大军来袭,约有三四万,步骑都有!”
斥候来报,嘴里呼着白气,额头汗水直流。
“归阵!”
果不其然,蒙古大军东进。王坚精神一振,再次举起千里镜,只见西面烟尘滚滚,无数的人头马头涌现,旌旗布满眼帘,地面开始颤抖,越来越激烈,让人心跳。蒙军步骑水银泻地,铺天盖地,视线中尽是战马和人头。直到了宋军大阵前五里左右,蒙古大军才停止了前行。
“我去!”
王坚压抑自己的心跳,他放下千里镜,大声喊了起来。
“全军,准备!”
这么多的蒙古步骑,看样子,这是要一举攻破汉中东路防线了。要是没有火器,恐怕还真不是蒙古铁骑的对手。
蒙军大阵之中,中军大纛之下,蒙军主帅托雷等人,也在向宋军大阵观望。
宋军大阵由南到北,一个个方阵刀削斧砍,巍然不动;将士黝黑彪悍,顶盔披甲,寒光铁衣;旌旗招展之下,刀枪如林,火炮幽幽;更有箭楼高耸,栅栏壕沟。
显然,宋军已经做了长久的打算。
“这些宋狗,早有准备,真是阴险!”
阔端举着千里镜,观察着宋军由北向南、由高到低的防线,怒骂了起来。
宋军大阵齐整,最少数万有余,不出意外,这是早有预谋。
“这些宋狗,他们竟然敢和我蒙古大军野战,真是不知死活!元帅,下令吧!”
悍将塔不己尔愤愤骂道。
蒙古铁骑纵横天下,野战天下无双,宋军要和蒙古铁骑对杀,让他简直是忍无可忍。
兴元府城难以攻破,又被下雨堵了半个月,憋的他都快要疯了。正好厮杀一番,好好出口心头的恶气。
“元帅,下令吧!一举破了宋军大阵,杀他们个尸横遍野!”
阔端眼神兴奋,也是蠢蠢欲动。
蒙古铁骑一番冲击之下,宋军步阵还不被一举冲溃。
“元帅,宋军火器凶猛,还是小心一些!”
攻城攻不下,东去又有阻挡,刘黑马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
宋军大阵,北面是山地,小炮众多,易守难攻,蒙古大军想要破阵,就得下马攻打。
不用说,他麾下的一万多汉军,又要冲锋陷阵了。
宋军中军是火炮阵地,是步卒大阵,地势稍微平坦,但数百门火炮狂轰滥炸,想着都头皮发麻。
至于宋军左翼,除了步卒大阵,数千宋军骑兵寒光铁衣,虎视眈眈,即便是突破宋军大阵,想来也不会轻松。
“安营扎寨,先劫掠周围,工匠打造器械。”
托雷看着眼前的宋军大阵,眉头微皱。
眼前的形势,他也大概明白,宋军居心叵测,想要把蒙古大军堵在汉中,前后夹击,大肆杀伤。
只有打通东去的通道,才能打破当前的僵局,占据主动。
“元帅,要不万骑冲击,一举冲垮宋军的大阵?”
阔端狠狠盯着眼前的宋军防线,双眼放光,有些蠢蠢欲动。
“元帅,宋军左翼都是骑兵,正好直接冲溃他们,宋军的大阵就会被从左翼攻破!”
刘黑马也是蠢蠢欲动。
“宋军骑兵右翼那么多火炮,难道只是摆设吗?先不急,试探一下再说。”
托雷轻声一句,看都没看战意熊熊的众将,传下了军令。
宋军的防线密不透风,火炮幽幽,强攻的话,不知道要死多少将士。
自始至终,托雷等人都没有想过南渡汉水,攻击宋军南大营。大约他们也明白,南面崇山峻岭,蒙军大多数都是骑兵,下马仰攻,只怕伤亡更大,取胜的可能几乎为零。
蒙古大军安营扎寨,四处砍伐树木,打造器械,宋军只是冷观,并没有出营攻击。大概他们也知道,自己背后就是大宋腹地,大意不得,还是守住防线为上。
第91章 援军
进入腊月,连续数日的冬雨,使得汉中地方一下子冷了起来,就连汉水岸边,也起了一层薄薄的白冰,北方的终南山上白雪皑皑,抵挡了北方的寒流,确保了汉中不会冰冻。近半月的冬雨,使得汉水也汹涌了许多。这个时代比较温暖,从寒冬腊月汉水从来没有没有冰封就能看出。
站在兴元府城墙上,看着滚滚而去的汉水,岸边的冰碴子,赵竑的眉头微微一皱。
“陈隆之,近些年汉水冰冻过吧?”
河水不冻,冬无积雪,汉中河流水域广阔,土地肥沃,渔业发达,不愧有鱼米之乡,小江南之称。
“回陛下,根据城固县志,近些年来,汉水在汉中一线,从未冰冻。说起来,汉中冬天很少下连绵大雨。这一场冬雨,可算是个意外。”
陈隆之这些年在汉中屯田,对汉中的天文地理了解甚深。
赵竑点点头,随即莞尔一笑。虽是寒冬腊月,即便汉水要冰冻,也需要十天半个月吧。那个时候,大战也应该要结束了。
毕其功于一役,改变两国攻守之势,改变国势,似乎咫尺之遥,只在数日之间。
他麾下的数万大宋锐士,能给蒙古铁骑当头棒喝,心想事成吗?
“陛下,汉中连日下雨,鞑靼大军东去肯定受阻。吕文德和江万载部,还有余玠的河西援军,应该都动了吧?”
孟珙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吐出一句。
这些天几乎没有战事,憋得他难受。现在天晴了,要是他是吕文德他们,此时会挥兵东进,与守了一月,势头受挫的蒙古大军一决高下,好好地鏖战一场。
“鞑靼骑兵大部东去,江万载定是得到了消息,他也一定会通知吕文德。鞑靼大军去了洋州好几日,算算时间,他们差不多该到达兴元府城了。”
赵溍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江万里驻兵西县,距离兴元府100里。沔州距离西县100里,按照原先的布置,吕文德大概率会和江万载合兵一处东进。
而吕文德,也应该会得到余玠南下的军报,一同出兵。
“就是不知道,曹友闻和余玠,是不是分兵而进了?”
赵竑幽幽说道,甚至有些期待。
东、西、北三面兵进,赵竑相信,汉中平原,一定是一场大的歼灭战,甚至可能改变蒙古国和大宋两个国家的命运。
“陛下运筹帷幄,料事如神。余玠和吕文德都是沙场宿将,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xbiQiku
宣缯恭维着赵竑,心头犹自震惊。
皇帝处处料敌在先,而且布置重兵驻守。如果宋军还不能取得先机,这就是将士的无能了。
“陛下,快看!”
顺着孟珙手指的方向,赵竑看的清楚,正北武休关方向,狼烟滚滚,引人注目。
“陛下,西面也有!”
赵溍指着西面定军山的方向,也是叫了起来。
赵竑精神一振,西面的吕文德江万载部,以及北部的余玠部,一起挥兵前来了。
吕文德和江万载,至少四万大军,加上余玠的三万之众,汉中集结的大宋边军,已经有十余万之多。
西、北两个方向狼烟冲天,显然惊动了城外的速不台部,他们纷纷上马,在原野上集结,严阵以待。
首先是北面武休关方向,无数的黑点在天际线上出现,紧跟着黑点越来越大,漫山遍野的宋军映入眼帘,他们踩着步点而来,清一色的圆顶铁盔,阵容肃穆齐整,骑兵护住侧翼,直奔兴元府城外的蒙军大营而来,寒风刺骨,“余”字旗帜迎风招展,正是河西路的余玠部。
紧接着,西面定军山的方向同样旌旗飞舞,黑压压一片的宋军铺天盖地,他们沿着汉水而来,人马无穷无尽。
看起来,吕文德和江万载的大阵,似乎比余玠部的还要宽大,人马更多一些。
“看鞑靼大军这架势,是要一举击溃我军吗?”
注意到蒙古骑兵已经出击,漫山遍野,选择的是北部的余玠部,赵溍不由得吃了一惊。
余玠部三万大军,吕文德和江万载应该有四万有余,蒙古骑兵选择了人马较少的余玠部,或许和北面地势更加开阔、更利于骑兵冲击有关。
“陛下,我军西、北两路大军齐至。看鞑靼骑兵的样子,似乎要冲击余玠部了。臣请带兵出击,堵住鞑靼大军东去的退路!”
孟珙也是皱起了眉头。蒙古骑兵野战,而且是万骑冲击,不知道余玠能不能顶住?
“阻击鞑靼骑兵,臣请战!”
赵溍也是走了出来,积极请战。
“去吧。记住困兽犹斗、围三阙一,火器大肆杀伤对方即可。”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暗暗捏了把汗。
蒙古大军久经战阵,把握战机的能力很强,想要趁着宋军立足未稳,先冲击余玠部,再驱使溃军冲击吕文德部,一举击溃两路宋军援军。
孟珙等将离去,赵竑目光投向城外,蒙军万骑奔流,视线中都是晃动的头盔和马头,城墙上都能感觉到他们万马奔腾带来的震动,着实让人心惊。
历史上蒙古铁骑无坚不摧,几乎没有一支军队能与之抗衡。要是没有划时代的火器和军事政治改革,恐怕大宋会和历史上一样,难逃灭国的噩运。
原野上,蒙古铁骑兜成一个巨大的椭圆大阵,战马滚滚而来,更有许多无人的马匹混杂其中,犹如奔腾的洪流,大部直奔宋军右翼骑兵。只有两成左右的蒙军骑兵,阵容松散,直面宋军大阵。
“停下!布阵!”
余玠军令传下,宋军大阵停下开始布阵,有条不紊,忙而不乱,很快一个个方阵形成,重甲步兵在前坐下,粗重的长枪后部抵住地面,明晃晃的枪头抬起,犹如斜着长起的钢铁丛林。
重步兵身后是刀盾手和长枪兵,刀盾手除了轻巧的盾牌,手中都是重刀巨斧铁棒等重武器,长枪兵手中的长枪都是带有弧刃的勾镰枪,既能勾马,又能刺杀,和刀盾手一样,专门对付骑兵。
长枪兵跟着是弩弓手和炮手,骑兵护住两翼,持弓执弩,蓄势待发。
河西军中,由于有大量的吐蕃和党项士兵,因此弓箭手比其它各路弓箭手要多得多,也大大增加了河西骑兵的射杀能力。
城墙上,看到河西军瞬间结阵,大阵严整,各司其职,没有一丝的慌乱,赵竑轻轻吐了口气。
西北边军,已经是一支强军了。
河西军大军之中,统制官张中夏骑在马上,脸色泛红,眼神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兴奋。
“鞑靼骑兵这是先下手为强,想要从右翼冲垮我军骑兵,趁机冲散我军大阵。”
想趁宋军立足未稳,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可惜宋军军纪严苛,训练有素,就连行军都要顾及阵型。蒙古骑兵们,这是太想当然了。
“鞑靼是要趁我军立足未稳,一举冲垮我军!他把我军当什么了,草寇吗?”
王圭暗暗心惊万马狂奔的气势,嘴上却不示弱。
蒙古骑兵罕有败绩,骑战经验丰富,野战从来不怵,眼前的三万宋军步骑,他们或许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但宋军,又不是泥捏的,任他们揉搓。
“王圭,一会骑兵对冲,自己小心些。陛下,可能在城墙上看着。”
张中夏一本正经,叮嘱起了自己的小弟。
“陛下?”
王圭吃了一惊,看了一眼远处的城墙,随即重重点了点头。
皇帝眼皮底下,只能是舍生忘死,奋不顾身了。
“炮兵准备,骑兵集结,全军准备迎战!”
余玠军令传达,宋军右翼骑兵出了大阵,众军战意熊熊,许多骑兵已经执弓摘弩,蠢蠢欲动。
“所有人!准备应战!”
宋军炮兵阵地,吴峰大声呐喊,指挥着宋军炮手们调整方向角度,装填弹药。
投身西北边军六年多,吴峰满面风霜,虽然少了一只手,但气度从容,稳重干练,指挥千军万马,也是处变不惊。
宋军火炮单轨炮架,容易移动调整方向;后部螺杆调节角度,瞬间完成。火炮使用药包和刻度炮尺,快速准确。
“弓弩手,准备!掷弹兵,准备!刀斧手、勾镰枪,准备!”
蒙古骑兵气势迫人,张中夏手心冒汗,大声喊了起来。
一旦蒙古骑兵冲破火炮封锁,掷弹兵和勾镰枪等,就不得不派上用场。
蒙古骑兵滚滚而来,很快进了火炮的射击范围,前面重骑兵凶神恶煞,排山倒海一般让人心惊,后面轻骑兵挽弓奔腾,等重骑兵冲破宋军大阵,便行冲击射杀。
“开炮!”
蒙古骑兵很快进了两里的范围,万蹄狂奔,烟尘飞扬,摄人心魄,吴峰再也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
“蓬蓬蓬!”
100门7斤火炮纷纷打响,整个宋军火炮阵地,尽被一片浓浓的烟雾所笼罩。
紧跟着,100门5斤火炮又开始轰鸣,200颗实心铁球漫天飞舞,直奔蒙军骑阵。
铁球撕裂空气,急奔而至,落入蒙军骑阵,狂奔乱跳,摧枯拉朽,立时就是一片血肉横飞,人仰马翻。
闷雷声不断,100门百斤子母炮又适时响起,铁丸凌空飞舞,又是一片片的蒙军重骑兵被打下马来,人仰马翻,血肉横飞,人马轰然倒地,激起满地的尘烟。
炮声连续不断,铁球铁丸织成弹流,冰雹般砸向蒙军骑阵,蒙军骑兵死伤累累,轻重骑兵纷纷拉大了距离,大阵正面的蒙军骑兵死伤惨重,纷纷向宋军大阵右翼绕去。
炮火连天,铁球铁丸一波接着一波,挡者披靡,无时无刻都有蒙军骑士落马,无数的战马倒地,无数的蒙军骑士被绊倒落地,随即被后面赶来的马蹄踏过,再也难以爬起。
蒙军骑兵无路可退,他们拉宽了战阵,迎着宋军炮火突进,许多骑很快进入了宋军阵前五六十步的距离,他们躲在马背上,奋力发箭,箭如雨下,无穷无尽,飞入宋军前阵,宋军士卒纷纷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蒙军骑士催马狂奔,马蹄声隆隆,大阵前的蒙军骑兵,眼看就要突入宋军战阵。
宋军大阵之中,无数的震天雷被扔了出来,它们漫天飞舞,纷纷飞入了蒙军骑阵,“通通”的巨响声不断,硝烟弥漫,战马倒地悲鸣,蒙军骑士纷纷落马,宋军大阵前阵,尽是浓烈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味,让人直想作呕。
爆炸声惊天动地,无数宋军奔出了大阵,持枪执盾,直奔突破火线的蒙军骑兵。
“下来吧!”
一名宋兵手持长枪直刺,马上的蒙军重骑兵不躲不闪,仗着铁甲硬挨了一下。他手里的铁棒正要砸向宋兵,两把勾镰枪挂上马腿,宋兵奋力拉扯,战马悲鸣,把重骑兵重重甩了下来。重骑兵还没有爬起,已经被宋军刀盾手狠狠一刀,砍的尸首分离。
一些蒙军重骑兵撞上宋军阵前的重步兵枪阵,战马鲜血淋漓,轰然倒地,一些宋兵被撞了出去,萎靡倒地,颓然不起。一些宋兵被蒙军骑士的枪矛刺翻,一些宋兵被撞飞,宋军前阵一片骚乱。又是一阵霰弹劈头盖脸,巨大的弧形弹雨覆盖阵地前沿,蒙古骑兵似乎纷纷被绊倒,栽倒一片。侥幸冲出弹雨的蒙军骑兵撞上宋军长枪阵,引起一片骚乱。但奔入宋军阵中的蒙军重骑兵骑数太少,很快就被宋军纷纷刺下马来,当场格杀。
中军大阵,看到宋军前阵短暂的慌乱之后迅速恢复,余玠暗暗吐出一口闷气。
蒙古大军骑兵精锐,冲击力不可小觑,幸亏己方的火炮够多,火器足够。
目光扫向南面高大的城墙,皇帝似乎正在城墙上观望。幸亏河西军稳住了阵脚,要不然,这面子可就丢大了。
火炮咆哮不止,右翼蒙古骑兵还未冲到宋军大阵,重骑兵几乎损失殆尽,轻骑兵也折损了大约两成。他们冒着宋军炮火,和迅速接近的宋军骑兵,就要撞上。
余玠不由得暗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冲阵之惨烈程度,非同一般。这一下冲击,五千骑士,不知要死伤多少?
近万骑兵碰撞,原野上尽是奔腾的战马,烟尘滚滚,犹如末世。宋军火炮声不停,不断攻击蒙军后部。双方羽箭对射,遮天蔽日,无数人栽于马下,马嘶人叫,血肉横飞,惨叫声惊天动地。
蒙军骑阵因为炮火的打击,战阵稀疏,而宋军甲胄精良,骑阵严整,二者接触,宋军骑阵横冲直撞,双方都是拼命冲杀,蒙军骑士凭借羽箭,宋军除了弩箭羽箭,许多骑士盾牌遮面,冒烟的震天雷不断甩出,蒙军骑阵中到处烟柱滚滚,一片片的蒙军骑兵被炸下马来。
“通通”的爆炸声不绝,刺鼻的烟雾笼罩了蒙军骑阵,双方舍命冲杀,无数人栽下马来,遍地的血腥。
冲阵终于结束,蒙军骑兵远远掠向东北,重新聚集;宋军骑兵则是在正南集结,双方刚才冲阵的战场上,尸体无数,伤者在血泊中蠕动,断手断脚、人体器官遍地。
“跟我冲宋狗右翼步阵!”
蒙军骑兵很快集结,大约只有三千来骑。主帅按竺迩敏锐地发现宋军大阵右翼门户大开,立刻催马向前,蒙军骑士们硬着头皮纷纷跟上。
避开了宋军正面大阵的火炮,侧后方冲击宋军大阵,驱使宋军自乱阵脚,一举冲溃宋军大战。
按竺迩骑阵滚滚冲来,宋军右翼和后军阵中,一门门小炮抬了出来,纷纷在阵前架起,炮手们固定小炮,装好子铳,对准了风驰电掣的按竺迩骑阵。
宋军中火器完整,每50人配备一门30斤的小炮,右翼大阵和后军各有3000人,各配备60门小炮,共120门,对准了蒙军骑阵。
按竺迩看得真切,额头冒汗,万万没想到宋军火炮如此众多。他猛夹马腹,头贴马背,想要尽快接近宋军大阵,一举冲垮对方。
惊心动魄的闷雷声响起,霰弹飞舞,狂风骤雨,按竺迩只觉头部剧痛,连人带马,轰然倒地。
而他周围的蒙军骑兵,被铁丸打的人马血箭狂飙,跌翻无数。
按竺迩倒地不起,半边头部凹陷,面目全非,躺在血泊中抽搐不止。残存的蒙军骑兵士们胆战心惊,他们调转马头,径直向东而去。
余玠部火炮声不断,东面孟珙部火炮狂轰滥炸,蒙军骑兵向东逃窜,人马跌落跌翻无数。众军还要追赶,兴元府城头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号角声。
众军快快打扫战场,蒙军万骑,光是收拢的战马,就达三四千骑。
赵竑打马出了兴元府北门,身后文臣锐士追随,城外万军,马上马下,异口同声,一起肃然行礼。
“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将士请起!”
赵竑端坐马上,面色温和,中气十足。
“孟珙和江万载汇集一军,吕文德和余玠各率其军,朕巨中军,三军向东,与鞑靼大军决一死战!”
赵竑传下军令,八万余宋军将士群情激昂,大军浩浩荡荡,直奔东面洋州防线。
第92章 攻山
一连两日,蒙古大军只是试探性地骚扰,宋军沉着迎击,双方各有数百将士死伤。第三日清晨,寒风凛冽,暖阳高照,蒙军大营中鼓点密集,号角声不断,打破了天地的寂静。无数的蒙军步骑出了大营,在营前的原野上聚集。
“准备应战!”
宋军大营中,传令兵纵马奔驰,大声传令。宋军部伍见召,战阵齐整,严阵以待。
“高国寿,炮兵就交给你了!”
统制官曹世雄大声呐喊,打马而过炮兵阵地,同时大声叮嘱一声。
“将军放心!”
高国寿高声应了一句,看到曹世雄马后冲他挥手致意的高虎,下意识点了点头。
洋州战线,就他和高虎两个临安泼皮,张中夏和王圭、杜悔三人都在河西,方海和杜先二人在沿海制置司,见面的机会太难。
这一次汉中大战,皇帝势在必得,张中夏他们,不知道会不会南下,他们能不能见面?
蒙古大军潮水般向前,步骑皆有,盾牌如墙,中间弩车、抛石机夹杂,更有一些战车前有挡板,上面露出的铁管幽幽闪光,每一辆战车后,都有十余名蒙军尾随向前。或许是忌惮宋军的火器,蒙军弩车、战车抛石机之间的前后左右距离增大,不再像以前那样密集。
“鞑靼大军的车上,是火炮吗?”
王坚一阵错愕,下意识问道。
托雷大军攻城,宋军斥候被蒙军游骑远远隔开,他们并没有看到双方交战,并不清楚蒙古大军中已经有了火器。
“将军,应该是火炮。看那些鞑靼军士腰里,好像是震天雷!”
一旁的曹世雄也是惊诧,眉头紧锁。
如果蒙军也有火炮和震天雷,这仗就不好打了。
“传令下去,鞑靼有火炮和震天雷,都小心些!”
王坚面色凝重,传下军令。
这一场恶战,恐怕要比他想象中的惨烈许多。
炮兵统领高国寿,看到蒙军密密麻麻而来,也是心跳加速,头皮发麻。
要是万骑冲阵,能不能扛住,尚未可知?
蒙古大军在宋军大阵前三里外就停了下来,他们没有第一时间选择骑兵冲击,而是选择了左翼步攻,方向是宋军右翼的山岭阵地。而蒙古大军出动的步兵,自然也是刘黑马麾下的汉军。
兴元府城攻城战无功而返,汉军损失了一半人马,这一次攻山战,他们又是身为先锋。
鼓声连绵不绝,无数汉军举着盾牌,推着战车弩车抛石机等,潮水般地向崎岖不平的山岭攻去。
山岭只有三四十米高,长约里许,宽度只有不到半里,坡面三十多度,并不陡峭,山岭上面地势起伏不定,原来长满了枣树槐树,可惜现在都已经被砍掉,以免汉军火攻。
汉军盾牌遮护身子,许多人跟在战车炮车之后,小心翼翼,很快就攻到了宋军山岭前一里,山岭上的宋军已经遥遥在目。
忽然,山岭上的宋军阵地上,喷出了一股股的浓烟,山体似乎都被震动,闷雷声中,数十门将军炮一起开火,数十颗实心铁球凌空飞舞,劈头盖脸,直奔攻击的汉军而去。铁球在坚实的地面上弹跳飞跃,砸出一条条血肉胡同,几辆弩车抛石机炮车纷纷被砸翻,周围的汉军死伤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
汉军密集,宋军火炮打得猛烈,各种车辆不断被打得支离破碎。不过,经历了兴元府城的攻城战,汉军虽然心惊肉跳,但仍冒着宋军炮火,继续向前而来。
“蓬蓬蓬!”
眼看着汉军密密麻麻,距离又近了两百步左右,山岭上的火炮声又响起。这一次,近百门字母炮先后开火,炮声隆隆,近前的炮车弩车抛石机被打翻一片,一片片的汉军被打翻,盾牌碎裂,血肉模糊。
汉军纷纷举起了盾牌,拉开了距离,奔跑的更加迅速。
“火炮!快!给老子轰他们!”
汉军将领田雄举着盾牌,身先士卒,指挥着汉军的炮车战车向前。
武休关一战,就是他潜入北关,炸毁关门,为汉军立下汗马功劳。
汉军们舍命向前,很快到了山脚下,汉军纷纷让开,一门门小炮推了出来,纷纷架在了山岭前山坡上,汉军开始调整角度,装填弹药,忙做一团。
山岭上的宋军将士都是吃了一惊,谁也没有想到,蒙古大军中竟然也有火炮。惊诧之间,汉军的火炮已经打响,霰弹飞舞,直奔山岭上的宋军。
宋军纷纷躲避,但仍也一些将士被打翻在地,一片的腥风血雨,宋军阵上一阵骚动。汉军连续发炮,宋军被压的抬不起头,汉军步卒趁机潮水一般向山岭上攻去。
“投弹!”
宋军将领的怒吼声纷纷响起,山岭上,无数冒烟的铁疙瘩扔了下来,纷纷落在了山坡上,一些滚落而下,落在山岭前,山坡上山岭前,一阵阵的烟柱腾腾。
震天雷不断,滚石又雨点般从山岭上落下,难以躲避,惨叫声不断,攻向山岭的汉军,许多人被砸的筋折骨断,炸的血肉横飞。滚石滚下山坡,砸翻炮车无数,炮车周围的汉军炮手也被荼毒,死伤一片。
汉军炮车纷纷被砸翻,汉军将士死伤一片,无数汉军舍命向山岭上爬去。两军距离越来越近,山岭上下羽箭互发,震天雷飞上飞下,宋蒙双方都是死伤无数。
汉军的震天雷虽然威力不如宋军,但架不住人多量大,每一颗震天雷爆炸,虽然大多数都是几块铁片,但同样给宋军带来伤亡。同样,宋军的震天雷威力巨大,又凭借山势,居高临下,对汉军的杀伤力更大。
“通通!”
汉军的震天雷纷纷爆炸,碎铁片肆意飞舞,杀伤宋军将士。宋军盾牌遮挡,人躲在后面,同袍趁机掷弹,杀伤对方。双方你来我往,战事一时陷入胶着。山坡上山顶上震天雷爆炸声此起彼伏,烟柱腾腾,里许长、半里宽的山体上死尸累累,尽是血肉模糊的伤员。相比较之下,宋军震天雷威力大,一颗爆炸产生的铁片是汉军的两到三倍,甚至更多,铁片射出的速度力度更强,杀伤力更大。而汉军的伤亡,也明显比宋军大得多。
山坡上烟柱滚滚,山岭上同样是炮声不断,宋军火炮此起彼伏,向着山岭下的汉军发炮。
无数的汉军将士仍然不计死伤,奋力向上,双方终于在山岭上接触,激烈的近身肉搏随即展开。
汉军攻上山岭,迎面无数的宋军长枪兵冲了上来,汉军向前的攻势,立刻被逼停。
山势崎岖,高低不平,大多数地方,宋军不能列阵,他们两三人一组,和汉军贴身搏杀。
长枪稳准狠,招招直奔咽喉面门等要害,汉军中虽不乏悍勇之辈,但架不住对方配合得当、枪法狠辣,往往没有一两个回合就被刺死。无数的汉军被刺翻在地,瞬间阴阳相隔。
山岭地势崎岖,双方你来我往,拼杀惨烈,汉军多是两河的亡命之徒,死伤惨重,反而让他们杀意更盛,不断有宋兵被格杀,双方都是杀红了眼,至死方休。
汉军不断爬上山岭,和宋军进入白刃战,双方你来我往,里许的山岭上挤得满满当当,无数的汉军被刺下岭去,无数的汉军继续冲上。尸体和鲜血,山头山坡到处都是。
田雄悍勇,带领一群汉军死士冲上了山岭,加入了战团,双方的厮杀更加惨烈。
田雄河东猛士,武艺精湛,神力惊人,他用盾牌隔开两名宋兵的长枪,趁两名宋兵退后,跟上一刀,砍得一名宋兵脖颈处血箭飙射,惨叫着倒下。田雄又是一刀,砍向另外一个宋兵。
宋兵本可退后避开,但他眼观另外一名同袍惨死,怒发冲冠,挺枪直刺田雄咽喉。
宋兵同归于尽的打法,让田雄仓皇一闪,宋兵长枪刺在他左肩,田雄的重刀劈砍在宋兵头盔上,宋兵登时血流满面,倒地不起。
田雄忍住左肩伤痛,跟上一刀,想要结果倒地宋兵的性命,后面两名宋兵长枪兵跟上,一左一右,直刺田雄咽喉和腋下。田雄不得已,撤回长刀,隔开一条长枪,左手盾牌想要隔开另一条长枪,由于左肩伤口疼痛,盾牌抬起角度不够,宋兵长枪滑过盾牌,狠狠刺中田雄脸部,登时鲜血淋漓,脸上开花,瞎了一只眼睛。
剧痛之下,田雄发狠,跃前一刀,砍向伤他左脸的宋兵,宋兵毫不畏惧,挺枪直刺,又是田雄咽喉。而另外一个宋兵同样抬枪,直奔田雄腿部。
田雄惊诧之下,只有闪转腾挪,连退几步。两名长枪兵步步紧逼,田雄周围的死士,赶紧迎上。田雄眼部肩部受伤,血流满面,还想身先士卒,被部下强扶了下去。
汉军不惧生死,宋军军纪森严,训练有素,双方犬牙交错,伤亡数字都是飙升。宋军始终守住了山头,汉军死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难以立足山岭。
山岭上,惊天动地的火炮声不断,铁球漫天飞舞,砸向山岭前滚滚跟上的汉军步卒。宋军的震天雷不断从山岭上扔下,山坡上硝烟弥漫,刺鼻难闻。
不知不觉,已经两个时辰过去,山岭上,数千人舍命拼杀,不知疲倦。双方血腥厮杀,不离不弃。
随着战争持续,宋军火器上的优势显露无遗,从山岭前到山坡上,汉军的火炮被宋军摧毁殆尽,震天雷也所剩无几,攻击完全被压制。汉军死伤无数,数字直线上升。即便汉军冲破宋军密织的弹雨,和山岭上的宋军近身搏杀,但形不成建制,往往冲杀之下,无功而返。双方纷纷倒下,但汉军的颓势,显而易见。
终于,蒙军大阵中响起了鸣金收兵声,汉军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山坡的尸体伤者,还有令人心惊的一地殷红。
「只是改了章节名称,内容一字未动,见谅,拜谢。」
第93章 冲阵
连续几日的攻山战,宋蒙双方死伤累累,蒙军死伤了六七千人,宋军也折损了四千左右。
又是一日清晨,霞光洒满了整个原野,照耀世间万物,群山大河,山明水秀,人间盛景,却因为那些横七竖八、无处不是的尸体,平添了几分萧瑟。
号角声动,鼓声密集,无尽的蒙古铁骑出了大营,他们在大阵前聚集,马头攒动,战马打着响鼻,骑士密密麻麻,占据了宋军将士的视线。
宋军中军大阵上,王坚举着千里镜,打量着大阵前正在集结的蒙军骑兵良久,这才放下了千里镜。
步卒攻山无功而返,传说中的蒙古铁骑,终于出动了。
“将军,五个千人队,看样子鞑靼骑兵是要冲阵了!”
宋军统制官曹世雄,目光灼灼。
看样子,蒙军放弃了攻山步战,这是要骑兵冲击宋军的中军大阵了。
“鞑靼骑兵天下无敌,难求一败。曹世雄,这一场炮骑大战,就看你的了。”
王坚面色凝重,曹世雄领令。
“将军放心!绝不会放一骑过去!”
曹世雄正要下去,看向南面方向,不由得一愣。
“曹将军,他怎么来了?”
王坚眉头一皱,扭头看去,曹友万打马从阵中本来,到了高地跟前才勒住战马,在马上大声喊道:
“将军,鞑靼骑兵冲阵,还是让我们骑兵上吧!”
“曹二,赶紧回去!还不到用骑兵的时候!”
王坚板起脸来,拒绝了曹友万的请战。
相对于骑兵冲阵,宋军更喜欢用火器对阵骑兵。除了追杀溃军,不到紧急时刻,骑兵冲阵不会轻易使用,因为那样死伤太大。
“将军,鞑靼骑兵势大,我骑兵营请战,请将军下令!”
曹友万还不死心,继续求战。
明摆着蒙古大军要冲阵,骑兵不出战,似乎有些窝囊。
而且,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戴罪立功了。
“曹二,快回去!这是军令!”
王坚断然回道,曹友万无奈,调转马头,悻悻打马离开。
“这个曹二,真是……”
王坚摇摇头,对着曹世雄一句。
“你这位曹二,下去准备吧!”
曹世雄慨然领令,快步走开。王坚的目光,又看向了前方缓缓而来的蒙军骑阵。
五千蒙古铁骑来袭,这一场冲阵,恐怕是一场恶战。
鼓声密集,蒙军数千骑缓缓向前,战马如墙而进,水银泻地,令人心惊,手心捏汗。
蒙古骑兵铺天盖地而来,宋军中军大阵中,宋兵们纷纷握紧了手里的兵器,一些士卒脸色发白,呼吸急促,粗重的喘气声清晰可闻,额头的汗水直流。
“稳住!准备应战!”
宋军大阵之中,曹世雄大声呐喊了起来。
“准备应战!”
紧跟着,大阵中的宋军将领们,纷纷黑脸喊道,给士卒们打气。
“杀宋狗!”
蒙古铁骑滚滚向前,轻重骑兵分成十排,四排重骑兵在前,铁人铁马,长矛铁棒;六排轻骑兵在后,执弓在手,马上的箭袋羽簇满满;蒙军将领们抽刀斜指,大声叫嚣,鼓舞士气。蒙古骑兵们战意熊熊,狂呼乱叫,催马向前。
千骑奔腾,天际间尽是攒动的马头,万蹄奔腾,地面颤抖不停,震撼人心。
“蓬蓬蓬”,火光乍现,火炮声忽然响起,惊天动地,一百颗七斤实心铁球穿透浓烟,从宋军炮兵阵地腾空而起,漫天飞舞,直奔骑流涌动的蒙军骑阵。
铁球落地,弹跳飞跃,人马筋折骨断,血肉横飞,短腿断胳膊乱飞,砸出一条条血肉胡同,蒙军骑阵人仰马翻者无数。
巨响声再度响起,又是一百颗五斤铁球腾空,尖啸声中,劈头盖脸,狠狠砸向奔腾的蒙军骑阵。
浓烟不断从宋军火炮阵地上升起,一颗颗实心铁球在空中飞舞,冰雹一样布满了天空,纷纷落入了蒙军的骑阵之中,不断有蒙军骑兵落马,不断有战马被拌翻,烟尘滚滚中,蒙军骑兵仍然潮水般向前。
蒙军骑兵不断落马,宋军炮手们不管不顾,他们只管装填弹药,不停发炮。从两里到一里的范围内,宋军实心铁球打出了五轮,蒙军骑阵,至少损失了六七百骑。
“换霰弹!”
炮兵阵地上,高国寿目视前方蒙军骑阵,大声喊了起来。
重炮需要散热,子母炮接管了火炮射击。
进入一里距离,蒙古铁骑速度加快,阵中还有许多马匹跟随闯阵,万蹄狂奔,地面剧烈颤抖,地动山摇,犹如地震一般。
宋军火炮阵地上,大股大股的浓烟喷出,一百门子母炮纷纷开火,闷雷声不断响起,无数的铁丸撕裂空气,劈头盖脸,直奔向汹涌冲来的蒙古骑兵。
铁丸急射而至,一片片的蒙古骑兵跌翻烟尘之中,人马身上血箭飙射,伤马绊翻奔腾的战马,不断有骑士抛于马下,受惊的战马横冲直撞,引起一片片骚乱。
宋军子母炮装填子铳,快捷无比,火炮声不断,烟雾缭绕,铁丸不断喷出,疾风骤雨,无休无止。
紧跟着,宋军的重炮开始装填弹药,一颗颗七斤五斤的实心铁球腾空而起,弥漫空中,呼啸着砸向蒙军骑阵。
宋军大小火炮铁球霰弹打了四轮,二十万铁丸,上千颗实心铁球打击下,蒙军骑阵变的稀疏,已经损失了接近一半的人马,无人的死马伤马层层叠叠,遍地都是。
火炮声不绝,实心铁球霰弹混杂,宋军阵地上硝烟弥漫,冲阵的蒙军尸横遍野,一片腥风血雨。
宋军数百门火炮不间断开火,火力凶猛,绵绵不绝,无休无止。炮击之下,蒙军骑兵死伤累累,眼看着一批批的蒙军骑士前仆后继,却无法冲破宋军的弹雨,心硬如铁、冷漠弑杀的一众蒙军将领,人人都是心惊。
这样狂轰滥炸下去,等冲破宋军的防线,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勇士?
冲击宋军火炮阵地所在的中军大阵,到底是不是正确?
但是,即便是选择冲击宋军左翼的骑兵阵地,除了左翼阵前密密麻麻的小炮,还有其中的步兵大阵。况且,宋军中军大阵的火炮,似乎也能覆盖左翼阵地的大部。
宋军中军大阵中,王坚看的汗流浃背,手心冒汗。
如果没有火器,宋军以步兵大阵对抗,能否抗住蒙古铁骑的雷霆一击?
“纵横天下的鞑靼铁骑,也不过如此!”
“杀我百姓,武力借道,打得好!”
“陛下真是料事如神,要不然就糟了!”
余玠身旁的宋军将领们看得面红耳赤,都是兴奋而已。
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也有被虐杀的一天。
“赶紧下去,准备应战!”
王坚喝退众将领,聚精会神,向着前面看去。
蒙军骑士钻出弹幕,张弓搭箭,一波波箭雨洒出,宋军大阵前沿,宋军将士纷纷应弦而倒,惨叫声此起彼伏。
“掷弹兵!”
宋军中军大阵前沿,看到不少蒙军骑兵穿透弹雾而来,曹世雄举着盾牌,大声呐喊了起来。
宋军大阵只有二三十步,仿佛随时可以冲破,宋军大阵前方的枪阵已经竖起,犹如盛开的长枪丛林;盾牌如墙竖起,长达里余。蒙军骑兵催动战马,长矛铁棒在手,要做最后的冲杀。
宋蒙双方的交战将领,目光都是投向了交战的双方。
“投弹!”
曹世雄一声怒吼,大阵中,数百掷弹兵一阵助跑,手里冒烟的震天雷,纷纷被扔了出去。
紧接着,后面两排宋军掷弹兵依次助跑,纷纷扔出冒烟的震天雷,连续三轮。
闷雷声不断,“通通”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宋军阵前二三十步宽度阵地,尽被浓浓的烟雾所笼罩。
蒙军战马纷纷撞上宋军的枪阵,战马鲜血淋漓,纷纷倒地,马上的蒙军骑士们纷纷被抛下马来。许多宋军重甲步兵被震飞了出去,枪阵一阵骚动。一些蒙军骑士跃进了宋军大阵,撞翻砍翻熟人,奋勇向前。
宋军的刀盾手长枪兵纷纷抢出枪阵,刀砍枪钩,战马纷纷倒地,跟着重刀铁棒,将落地的蒙军骑士无情格杀,血腥至极。
一些蒙军骑兵闯入了宋军大战,但势单力薄,单打独斗,往往没有撞杀几人,就在宋军严密的方阵前,纷纷被刺下马来,杀戮殆尽。
惊心动魄的火炮声又接着响起,直奔蒙军骑阵中后部;震天雷的爆炸声不绝,对近阵的蒙军骑兵进行轰杀;果敢决绝的蒙军骑兵,一批批向前,一批批功亏一篑,似乎永远不能成功。蒙军死伤惨重,后阵的蒙军轻骑兵向左右两翼掠去,以躲避宋军凶猛残暴的火炮打击。
鸣金收兵声传来,蒙军骑兵纷纷调转马头,亡命舍弃了战场,退兵途中遭遇宋军火炮的连续打击,又留下无数的尸体,仓皇逃回了己方大阵。
目睹蒙军骑兵仓皇逃去,剩下的不过千余骑,宋军大阵中响起一阵阵震天的喝彩声,宋军将士挥舞刀枪,人人振奋,似乎在为击溃强大的蒙古铁骑而振奋。
蒙军骑兵死伤惨重,无功而返,蒙军将领们目瞪口呆,主帅托雷不动声色,打马回了大阵。
宋军中军大阵中,主帅王坚则是暗暗侥幸。
蒙军将领心疼伤亡,采取了添油战术,无功而返。若是数万蒙古铁骑一起冲阵,洋州防线,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第94章 阻击?
暖阳高悬,天地萧索,蒙军主帅托雷站在一处山丘上,看着眼前惨烈的厮杀,暗暗心惊。
炮声猛烈,震天雷爆炸声此起彼伏,箭如飞蝗,蒙军勇士狂风暴雨冲击,几次和宋军大阵接触,双方死伤累累,几个时辰过去,却蒙军始终没有冲破宋军的火线。
蒙古铁骑纵横天下数十年,眼前这一战,是从未有过的苦战。
大阵后伤兵满营,少说也有数千人。至于战死沙场的勇士,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天过去,汉军几乎损失殆尽,骑兵也死伤了万余。
“报!元帅,宋军大军从西面跟来,足有十万之众!”
托雷正在考虑要不要派兵增援,一举冲破宋军防线,后军游骑来报,让托雷、速不台等人都是吃了一惊。
“按竺迩呢?他的大军呢?”
速不台急声问了起来。
“宋军火器太过凶猛,按竺迩阵亡了,撤回来的不到两千人。其余的,恐怕都……”
军士小心翼翼禀报,托雷等人都是面色难看。
“按竺迩这家伙,唉……”
阔端恨恨一声。
汉军阵亡了大半,加上在兴元府折损,汉军两万人,已经折了一万五六。而算上按竺迩部折损的八千骑兵,蒙军损失的骑兵,已接近两万人。
蒙古西路七万大军,已经折了近四万!
“元帅,十万宋军来势汹汹,必须要冲破眼前的宋军防线!”
刘黑马忍不住劝道。
“元帅,还需一部将士,狙击宋军援军。否则宋军两面夹击,我军必是灭顶之灾。让我去吧!”
速不台立刻上前请令。
“元帅,我去阻击宋军!”
阔端,这位蒙古大汗窝阔台的次子,看着蒙军骑士们死伤累累,尸体堆积成一座座小山,眼里就要冒出火来。
“帖木儿,你们几个,跟我上!”
背后十万宋军正在赶来,如果不能打通东去的通道,数万大军,恐怕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王...子,宋军可有...十万啊!”
帖木儿有些结巴。
三路宋军来袭,十万之众,以寡敌众,五千蒙军骑士,这不是飞蛾扑火吗?
“怕了吗?你们都是我蒙古国的勇士,不阻止后面的宋军,我军就很难突破宋军的合围。跟我上!”
阔端放声怒吼,调转马头,打马向后阵而去。帖木儿等将领不敢阻挡,赶紧跟上。阔端是蒙古国王子,他们都是阔端领地的贵族子弟,那里敢不听阔端的军令。
阔端集结部众向后而去,托雷看着阔端率军而去,眉头紧皱,并没有阻止。
“速不台统左军,我统右军,全军出击,冲破宋军防线!”
目光看向东面的厮杀场面,托雷目光变得狰狞,大声传下军令。
十万宋军来袭,如果突围不出,可就真是灭顶之灾了。
阔端率部奔出十余里,对面烟尘滚滚,宋军大阵迤逦而来,漫山遍野,视线中都是人头马头。
“勇士们,跟我杀宋狗!”
阔端马刀斜指向前,双腿的猛夹马腹,胯下战马嘶鸣,奔腾向前,直奔宋军大阵而去,五千蒙军骑士,则是紧紧跟在阔端的后方。
尽管他们知道,这一去可能九死一生,但蒙古勇士勇猛无畏,也许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未可知。
东面惊天动地的火炮声和爆炸声传来,从兴元府赶来的宋军将领们,都是松了口气。
“王坚这家伙,果然够硬!”
陆元廷双眼放光,满脸的迫不及待。
“将军,终于赶上这一场大战了!”
王仕信同样是容光焕发,像年轻了十几岁一样。
托雷率蒙古大军南下,王仕信和陆元廷南下沔州统兵,人人都不想错过这场战事。
“曹二雄,你指挥炮兵,王仕信带好骑兵,陆元廷步兵。兄弟们,都给我打起精神。陛下可是在后面看着!”
吕文德郑重其事一句,打马向前。
余玠只是抢了风头,重头戏,还是要利州西路大军来解决。不管是江万载部,还是余玠部,都只是陪衬。
“将军,鞑靼大军直奔我军,看样子是要阻截我军,让东面的蒙古大军突围!”
斥候回报,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吕文德立刻吩咐了下去。
“准备应战!尽快击溃鞑靼大军,尽快东进!”
蒙古骑兵要狙击宋军,助其大军加快突围,洋州防线岌岌可危。
万蹄奔腾,烟尘滚滚,铁蹄声隆隆,震得地面颤抖,令人惊心动魄,五千蒙古铁骑向着宋军大阵冲击,狂呼乱叫,义无反顾。
阔端混在蒙古骑兵当中,所有的骑兵之间拉大了距离,铺满了整个原野,他们距离宋军大阵越来越近,大多数蒙军骑士冲击的方向,集中在中间吕文德部。
炮火猛烈,铁骑纵横,急奔的蒙军骑士一个个跌下马来,阔端头藏在马头后,催马向前,他左右不断有骑兵人仰马翻,尘土飞扬,鲜血溅得阔端人马身上都是,甚至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耳中被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声充斥。
又是一声惨叫,声音熟悉,阔端睁开眼,帖木儿的人骑已经消失不见。
宋军的大阵就在眼前,四五十步,咫尺之间,似乎就要突破宋军的大阵。
密集的霰弹忽然响起,狂风骤雨,劈头盖脸喷向蒙军骑阵,几乎覆盖了整个蒙军骑阵,一片片的蒙军骑士连人带马被打翻在地。后面的不断蒙军骑士不断跟上,又不断被打倒,人仰马翻,一波接着一波。
霰弹撕裂空气,在蒙军骑阵中肆意飞舞,铁丸肆虐,打得蒙军骑士人马血箭飙射,蒙军骑士一批批向前,一批批被炮火淹没。
羽箭腾空,密密麻麻,直奔宋军大阵。与此同时,宋军大阵中,箭如飞蝗,同样射向蒙军骑阵。双方箭矢在空中交织,遮天蔽日,几乎同时,双方都是哀嚎着倒下一片。
炮手猛烈,霰弹连续不断,加上震天雷狂轰乱炸,不断有蒙军骑士连人带马轰然倒下,剧烈的爆炸声让蒙军骑士的战马受惊,在蒙军骑阵中横冲直撞,撞翻周围数骑,蒙军骑阵中一片骚乱。
“杀宋狗!”
阔端狂夹马腹,与此同时拼命放箭,想要射伤宋军,冲进宋军大阵。
他在大军中后部,他已经冲到了骑阵前列,这也预示着,至少有一半以上的蒙军骑士,已经阵亡了。
这一刻,他只想冲进宋军大阵,舍命冲杀。
挂下角弓,他重新抽出马刀,拼命打马向前,战马大汗淋漓,拼命奔跑,在做最后的冲刺。忽然战马像是被绊马索绊了一样,猛然摔倒在地,把阔端从马上重重抛了下来。
阔端被摔得头晕眼花,半天都没有爬起来。等他恢复清醒,他才感觉自己的左手巨疼,转过头一看,阔端忍不住惊天动地叫了出来。
第95章 苦战
汉中平原东界,宋军洋州防线,蒙古大军全线压上,轻重骑兵滚滚向前,弥漫南北,一眼看不到头。相比之前攻击的零敲碎打,蒙军攻阵人数暴增,攻势更加凶猛。看他们骑兵冲击的方向,正是宋军的中军大阵和左翼骑兵大阵。
而在南面山地,宋军右翼阵线,一个蒙古万人队纷纷下了战马,他们举着盾牌,手持角弓,布满了整个山下山坡,不惧炮火,狂呼乱叫,急速向山岭上的宋军右翼阵地冲去。
宋军中军大阵,火炮阵地上,炮兵统领高国寿打量着密密麻麻的蒙古铁甲骑兵向前,从中翼到汉水岸边,乌泱泱满地都是。蒙古骑兵马头攒动,万蹄狂奔,重骑兵在前,轻骑兵在后,原野中满满都是晃动的马头和圆盔。
高国寿头皮发麻,心脏砰砰猛跳。
万骑奔腾,蒙古大军,这是要孤注一掷了。
“所有火炮,对准了鞑靼骑兵,弹药打完,不能让他们闯进大阵!”
蒙古重骑兵冲击力非同小可。一旦他们破阵,摧枯拉朽,所造成的杀伤,可比蒙古轻骑兵强得不止一截。
“掷弹兵准备!砸完手里所有的震天雷!”
曹世雄额头冒汗,大声呐喊了起来。
“刀盾手、钩镰枪、弩弓手!所有人,准备!”
王坚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数万铁骑,更有无数无人的马匹同行狂奔,铁蹄奔腾,地面剧烈颤抖,犹如狂风巨浪,
宋军大阵中,将士人人变了颜色。
蒙军两万多骑兵,三千余步卒一起向前,排山倒海,宋军战线似乎岌岌可危。
宋军大阵之中,大小火炮一起开火,铁球铁丸喷泄而出,空中织成连续不断的铁流,肆意收割性命。阵前的蒙军一批批被打空,地上的人马尸堆陡然升高,但很快无数铁骑又涌入了眼帘,战马奔腾,烟尘飞舞,兵刃密密麻麻,寒光闪闪,满眼都是圆顶的铁盔晃动,源源不断向前,让宋军眼花缭乱。
“蓬蓬蓬!”
大股大股的浓烟喷出,火光闪闪,烟墙滚滚腾起,弹流横冲直撞,前方冲来的蒙古骑兵又是齐齐跌落马下,蒙军骑阵中人喊马叫,前阵被打得凹凸不平,无数骑士在尘土中惨叫,无数战马被拌翻,无数骑士被抛于马下、被撞飞和碾成肉泥。
两万多骑兵冲阵,骑群如此密集,火炮根本不需要瞄准,只需装填弹药,机械地对着前方发射。有些火炮发射过于频繁,开始炸膛,炸伤炮手。一些子母炮由于仓促装填,闭气不严,烫伤炮手。宋军炮兵阵地上,伤亡也开始逐渐增加。
炮声猛烈,宋军大阵前,数百步的范围内,堆满了人马尸体,层层叠叠,死状各异。断胳膊断腿间,躺满了蒙军伤兵伤马,他们在血泊中蠕动惨叫,一些伤马浑身血红,无助悲鸣,人马漫天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让人头皮发麻。
无数战马突破弹幕,他们从尘土中纷纷钻出,箭如雨下,开始对宋军前阵进行箭雨射杀。与此同时,宋军阵中,弩箭腾空而起,直奔蒙古骑阵。双方都是跌翻一片,落马者倒地者无数。
宋军掷弹兵纷纷助跑出了大阵,冒烟的震天雷漫天飞舞,雨点般飞入蒙军骑阵,铁片肆意飞舞,射杀射伤人马无数。与此同时,一些掷弹兵被射翻,震天雷落地,一些被宋军踢出,一些爆炸,炸死炸伤宋军掷弹兵数人。
宋军掷弹兵不惧伤亡,连续出阵五波,砸出五轮震天雷,杀伤蒙古骑兵无数的同时,自己也死伤惨重,满地都是他们的尸体和伤者。
双方都是杀红了眼,没有任何退缩,没有任何犹豫。一方要破阵,一方要守阵,一波一波死伤,一波一波死战。
蒙军骑兵狂飙突进,纷纷穿过尘雾,宋人长枪兵和刀盾手脱阵而出,竟然有两三千人之多,他们长枪兵勾马腿,刀盾手看砸人马,虽然被撞砍无数,仍然拼命抗击。
“下来!”
两名宋兵勾住一名蒙军重骑兵的马蹄,战马吃痛,四蹄松软,轰然倒地,马上的重骑兵连人带马跌倒,半条腿被压在马下。宋军刀盾手赶上,一铁棒砸得重骑兵圆盔塌陷,吐血不止。
数百骑蒙军重骑兵横冲直撞,撞翻砍杀出阵的宋兵无数,外侧重骑兵纷纷被勾下马,内侧骑阵纷纷撞上宋军密密麻麻的枪阵,无数宋军重步兵被战马撞飞,无数战马被刺得浑身血洞,鲜血淋漓,人仰马翻。宋军刀盾手长枪兵无所畏惧,舍命上前刺砍,将落地的蒙古重骑兵纷纷格杀。
蒙军重骑兵虽然重甲护身,但由于盔甲太重,一旦落马,就难以起身,被灵活的宋兵围歼。尤其是那些宋军刀盾手,铁棒重刀巨斧,一旦砸上,不是筋折骨断,就是脑浆迸裂,惨烈无比。
蒙军战马不断向前,不断被钩翻,马蹄不断被砍伤砸断,蒙军重骑兵跌落尘埃无数,宋军将士不断被蒙军重骑兵刺翻砸翻撞翻,双方都是死伤累累,短短小半个时辰,宋军中军大阵前,堆起了一座座的人马尸体小山,尸山血海,巍为壮观。彡彡訁凊
“开炮!”
高国寿眼睛血红,怒声咆哮,霰弹喷薄,雨点般飞出,蒙军重骑兵的骑阵顿时稀疏了许多,冲上前来的蒙军重骑兵,又和宋兵长枪兵刀盾手混杂,舍命苦战。
蒙军重骑兵损失惨重,攻势为之一挫,后方的蒙军轻骑兵狂奔向前,很快填补了重骑兵身后的空隙,人马步满了原野,天地间尽是耸动的马头。
火炮轰鸣,震天雷狂轰滥炸,箭矢腾空,遮天蔽日,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味充斥战场,蒙军轻骑兵同样死伤累累,但依然无所畏惧,直奔宋军大阵。
“稳住!”
眼看着无数的蒙军轻骑兵突破了弹雨,凶神恶煞,就要与宋军大阵短兵相接,曹世雄面色凝重,大声喊了起来。
枪头斜指,犹如钢铁丛林,宋军重步兵握紧了手里的枪杆,准备硬扛蒙军骑兵的冲击。他们当中,不断有人被射倒,不断有人补上,保持最前排的阵型完整。
高地之上,托雷看着万骑冲阵的惨烈场面,面不改色,嘴角微微抽动。
如此凶猛的火器,如此狂轰滥炸,如此永无休止,蒙军的勇士一批批人仰马翻,还未靠近宋军大阵,已经损失了将近三成。
他暗暗后悔,自己轻视了宋军,也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不该使用添油战术,想避免蒙古大军伤亡,反而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这几日来,勇士们屡次冲进了宋军战阵,明明宋军死伤累累,但这些家伙以步兵抗击骑兵,无所畏惧,无惧死伤,好像吃了药一样。
怪不得宋军敢和蒙古铁骑野战,即便是没有火器,这些视死如归的家伙也不好对付,更不用说火器骑兵一个不少。
这一场大战,即便能逃出生天,蒙古大军也是元气大伤,几年之内,恐怕是再无力南下了。
目光扫向西面,烟尘滚滚,宋军的援军,恐怕就要到了。
“命令右军,全力冲击宋军左翼!”
托雷不再犹豫,催马下了高坡,随后的几个蒙军千人队紧紧跟上。
双方箭矢驰飞,布满天空,不断有人倒下,不断的人仰马翻,双方阵中死伤无数,都是杀红了眼睛。
随着托雷亲自统兵压阵,宋军左翼压力骤增,接触宋军战阵的蒙军骑士暴增,无数蒙军战马撞上宋军前阵的重步兵枪林,骑士们人仰马翻,战马嘶鸣,鲜血淋漓,无数蒙军骑士被宋军长枪兵刺死,无数宋军重步兵被撞飞,无数蒙军骑兵冲进了宋军大阵,刀砍马撞,疯狂砍杀。
震天雷漫天飞舞,飞入尚未进入蒙军骑阵后部,同时宋军弓弩手齐射,闯进宋军大阵的蒙军纷纷跌落战马,被宋军无情刺杀。但宋军的左翼大阵,被蒙军骑兵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鞑靼这是疯了吗?”
中军大阵,王坚看着蒙军万骑驰骋的场面,不惧死伤,炮火竟然难以阻挡,右翼阵地岌岌可危,不由得暗暗心惊。
蒙古骑兵和宋军大阵频频相接,双方犬牙交错,陷入拉锯苦战,宋军防线,已经是摇摆不定,随时都会被蒙古骑兵突破。
“将军,西面有鞑靼大军逃窜,鞑靼大军后军向西而去。肯定是我大宋的援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