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心难测》 1. 第 1 章 时隔八载,月妩再次见到了温慎。 他变了很多,月妩从未见过他何时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人,像一滩淤泥,沉郁死寂。 当年,在江陵,一群学子自比竹林七贤,非要评个江陵七贤出来。 温慎是不会参与这种讨论的,但众学子第一个便想到他,强行给他安了一个江陵七贤之首的名头。 后来,少年们逐渐成熟,将此事视为玩笑,用来相互取笑,唯独温慎这个七贤之首,无人置喙。 那样沉郁的眼神,让她忘了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 和别人大喜的日子。 “你说这小儿是你和郡主的儿子?”坐在高堂上的裴夫人已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道,“这如何可能?!” 温慎并未说话,只勾了勾唇,推了推身前站着的男孩。 男孩立即跑了出去,一把抱住月妩的腿,喊道:“娘亲,你不要我和爹爹了吗?” 月妩垂头看着半似自己、半似温慎的男孩,抬起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放下。 她的确和温慎有一个孩子,那是在永平十八年。 …… 永平十八年冬,老皇帝病重,嫡子和长子都守在病榻前,朝堂却是混乱一片,只因皇帝最为宠爱的老七还未从边疆赶回来。 这本与远在江陵的百姓无关,一朝天子一朝臣,更朝换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没有战乱,他们只需守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便是。 可偏偏老皇帝是月妩的亲外祖,最受宠爱的老七是她的亲舅舅,还有她的母亲,乃是圣上最疼爱的宜阳公主。 往年入了秋,枫叶红透了时,她母亲便会来江陵庄子上看望她,可今年母亲没来。 只是这一回,那些婆子丫鬟便生了异心,将庄子上值钱的物件全都卷了跑了。 她们说她舅舅赶不回来了,这月氏的天下终究是要交到嫡子手中,而她娘,这个最会恃宠生娇仗势欺人的大公主,更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离月妩太远了,她已饿了好几日,迫不得已出了庄子,去外头寻食物。 可庄子太过偏僻,她还没有多远便被附近林子绕了进去,直至天黑时才又走出来。 十二月的天格外冷,风雪来得猝不及防,才开始是两三朵,后来白茫茫一片扑簌簌往下倒。 月妩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快步朝前走。 只要绕过这道弯,前方应当便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小庄子。 行至半路,她忽然瞧见前方的人影。 雪太大了,有些看不清,但她下意识便要往身后逃。 这些年在庄子上,她几乎没有出过门,只有每年母亲来的那段时日,她才会跟着母亲出门游玩几日。 她害怕外人,无论是男是女,她都害怕。 雪中撑伞的人似乎瞧见了她,驻足凝视她一会儿。 她就这样隔着茫茫大雪,与人对视了片刻,而后提着裙子、踏着积雪,转身逃跑。 雪下了有一会儿了,在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她足上的那双鹿皮靴子并不防滑,碰到积雪的那一瞬,立即朝侧边滑去。 与此同时,她听见身后的呼唤声: “姑娘!” 是男子! 她心中一惊,顾不得臀上的疼痛,撑着冰凉的雪地爬起来,踉踉跄跄继续往前逃。 月妩从未与男子接触过,她娘不许她接触,照顾她的姆妈也不准她接触。 在真正见到男子之前,她一直以为男子应当和野兽长得差不多——她们都是这么说的。 脚下的鹿皮靴子实在是太不听话,没跑几步,她脚下一滑,又摔了出去。 这一回便没有那样幸运了,身下的冰雪带着她往前滑去,连摔了好几个跟斗,才堪堪停下。 头脑一片空白,眼前发黑,只听见有靴子踩踏积雪发出的沙沙声。 那沙沙声接连不停,显然是在朝她快步走来。 她心中一慌,顾不上寒冷与疼痛,撑起身又要跑。 “姑娘…” 一股淡淡的梅花酒香传来,来人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顿顿扭过头,就着来人手上的昏黄灯光,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不像野兽,反而看起来让人有些…心安。 “是我吓着你了吗?”他笑着,目光柔得像绸子。 月妩愣愣盯着他,摇了摇头。 “今日同窗寿辰,小酌了几杯。”他在向她解释,自己并不是酒疯子。 可月妩听不出里头的含义,只怔怔坐在雪地里,任由雪水浸透衣衫。 “来。”男子手上微微用了些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温声道,“在下是前头村子里的读书人,姓温名慎。不知姑娘是否还能行走?” 温…慎… 月妩在心中理了一遍,微微点头:“我能走。” “那好。”温慎松开手,拿过左手上提着的灯,交到她手中,又将左手原本就举着的伞也交给她,“雪下得大,你一个女子,莫受了寒。” 交待完,他拱手告别:“姑娘路上当心,在下先行告辞。” 月妩一手提着灯,一手举着伞,目光跟随他,冒着大雪前行。 在雪地站了很久,直到人影没入黑暗,她回过神来,被冻得打了个寒颤,调转方向,提着裙子往前走。 没走几步,她突然顿住,提着灯快步朝前追去。 这个人很好,应当会给她一些吃的。 小竹灯摇摇晃晃,每一次以为烛火要熄灭时,它却又坚强地亮了起来。 她跑得快,身上出了一层热汗,里衣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干脆就摇摇头,将头上的披风帽子抖落。 兜帽掉下去的一瞬,顺滑乌黑的长发立即随风飘舞。 她不会梳头,往日里都是丫鬟们替她梳的,现下人都跑了,她摆弄半晌弄不好,气得懒得再管,任它凌乱着。 没走多久,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喜,正要追上前去,却见那人影钻进竹林,消失了。 “温…”她想开口喊,但已来不及,人已不见了。 她急急忙忙走过去,哆哆嗦嗦上前钻进竹林,看见了不远处的柴门,刚要抬手敲门,又犹豫起来。 不是担心院里的人是坏人,她早已认定对方是一个好人,她只是不太好意思敲门去要吃的。 她虽未被养在宫里,可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过来的,哪里向人伸手讨饭过。 可她已两天未进食,方才又那么一跑,现下饿得更厉害了,甚至连走都走不动了。 她靠着木门缓缓下滑,坐在门槛上,戴好兜帽,缩成一团,靠在门上。 雪还是很大,越过门檐,几乎要落在她的鞋尖上。 她缩了缩腿,将竹灯笼放在身旁,支着油纸伞挡住前方吹来的雪。 天越来越黑,竹林小道外隐隐亮着的灯火一个接一个熄灭,一点儿光都没有了。 她抱着膝盖越缩越紧,似乎要将自己埋进地里去。 等明日吧,明日温慎推门出来,她便厚着脸皮去要一些吃的… 正想着,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她全身都靠在门上,门开的那一瞬,直接随着门倒了下去。 “我…”她双手撑在地上,抬着一双慌乱的眸子,头上的兜帽陡然滑落,露出一张泛白的小脸。 2. 第 2 章 温慎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才看清眼前少女的模样。 不夸张地说,他活了十九年还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 他微敛着眉,问:“姑娘为何要尾随在下到此。” 月妩垂下眼眸,一时忘了起身,抿了抿唇:“你、你能给我一些吃的吗?” 温慎微微一怔,后退两步,抬臂示意:“姑娘若不介意,可进门小坐。” “好、好…”月妩呐呐两声,扶着门框缓缓起身,再次戴好兜帽,拿了伞和小竹灯往屋里走。 温慎站在门口,警惕往外看了两眼,没察觉任何异常后,才快速关上院门,落上门栓。 月妩已走到门前,没见人跟上来,转过身去看他。 他脑中正不停思索,抬眼的瞬间,恰好对上那双狐狸眼。 “这边是正屋,请跟我来。”他避开眼,快步走进正屋,招呼她坐下。 她不会收敛神色,满脸藏不住的好奇,灵动的眸子四处察看。 温慎没敢多瞧,点燃炭火,往门外去:“姑娘稍等,在下去弄些吃食来。” “谢谢。”月妩回过身,冲他颔首,规矩坐好,没再往周围看去。 她已看清了,这是一间小瓦房,里面干净整洁,房间里到处都是书,书架上、书桌上、床边都放着书,墙壁上也挂着字画。 看来真是个读书人。 少顷,推门声响起,温慎端着一盘窝头走来,将盘子放在桌上。 “抱歉,家里只剩下这些了。” “嗯。”她干巴巴应一声,双手捧着微烫的窝头,缓缓往口中送。 她太饿了,即便是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可看到食物时,还是忍不住咽了口水,现下更是想将窝头整个塞进口中。 但她偷偷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男子,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幸好没看她。 她转了转眼珠子,无意识咽下那口窝头,随后剧烈咳嗽起来。 粗粮扎过嗓子,让她极其难受,几乎快要呕出来。 温慎快步上前,递了一杯温水过去。 他以为月妩是吃得急了,被噎着了,还叮嘱一句:“慢些。” 月妩接过水,急忙往口中灌,不想非但没将嗓子堵住的窝头冲下去,反而又被呛了一回。 她咳得脸色通红,整个屋子里都是她的咳嗽声。 温慎一时也不顾上失礼不失礼了,上前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片刻后,嗓子里的窝头终于滑下去,她又喝了两口水,边用手擦着嘴角的水珠,边抬眸看着眼前的人,道:“多谢。” “不必多礼。”温慎弯了弯唇,微撩粗布长袍,坐在了她对面。 她没再说话,捧着窝头继续咀嚼,吃一口,看一眼对面的人。 温慎觉得有些好笑:“姑娘总是看我做什么?” “没…”月妩摇了摇头,快速垂下眼,装模作样地继续啃食物。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温慎笑了笑:“姑娘先说。” 月妩拿着吃了一半的窝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吃好了。” “吃不完放下便好。”温慎道。 月妩微微点头,放下吃过几口的窝头,双手放在膝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温慎藏在桌下的手微微握起,他几乎没与女子相处过,此时又是夜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 但这样好看的女子,又是孤身一人,说不定从哪个高门大院里逃出来的姬妾。若他现下赶她走,无异于要她的命。 “对了…” “对了…” 两人又一齐开口,温慎低低笑出声来。 月妩抿了抿唇,脸颊旁的酒窝格外显眼,她轻声道:“这回你先说吧。” 温慎微微颔首:“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陈,单字一个妩。” “五?” “柔桡嫚嫚,妩媚纤弱。”月妩一字一顿。 温慎心中微微惊讶,一时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样人家的姬妾,才能会知晓上林赋。 “不知…”温慎顿了顿,还是问出口,“不知姑娘为何夜半一人独自在外?” “我…双亲逝世,照顾我的姆妈将家中的钱财都卷走了,我已饿了几日,实在无奈才出门来寻吃的。” 温慎心道奇怪,看这陈姑娘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家世一般,能流落在此,恐怕家中距此不远,倒是还未听说过附近有哪家的是这样的情形。 他虽出身低微,但刻苦这些年终于考中了个秀才,常听同窗讨论周围的人才豪杰,对当地情形也算是略知一二。 “夜深了,姑娘不若早些归家…” “我能借住在你这儿吗?” 月妩抬起一双水雾氤氲般的眸子,盯着眼前的人看。 她住的那别院确实是大,比这里精致了不知多少倍,但没有吃的也没喝的,大也不顶饿。 温慎是个好人,她打算赖上他。 “这、这多有不妥…”温慎慌乱收起眼眸,急急起身,带得木椅哐当一声,语无伦次,“男女有别,男未婚女未嫁,如此实在是、实在是…” “可我一个人住,真的很害怕。”她的那个宅子太大了,以前十几丫鬟婆子陪着,她都觉得害怕,更别说现在没人了。 温慎心乱得厉害,若不是瞧见烛火之下那清晰的人影,他甚至要怀疑此人是不是话本里蹦出来的精怪,专门来吸他们读书人阳气的了。 他又想拒绝,可抬眼的瞬间正好对上那双可怜的眼眸。 “好、好罢…”不论如何,今夜太晚,外头风雪又大,若真非要强行送人回去,走这一遭,恐怕是要生病。 “陈姑娘若不嫌弃这土炕,便在将就一晚,在下去厨房过夜即可。” 说罢,他慌忙要往门外去。 “温公子。”月妩忽然开口。 温慎脚步一顿,回眸看她:“陈姑娘还有何事?” 她双手抓住衣角,腼腆道:“可否给我弄些温水来,我想洗洗。” “锅里有热水,我去拎些来,只是要委屈姑娘用在下的木盆了。” “多谢公子。”月妩起身,微微行礼。 温慎握紧的拳又松开,道一声好,负手出门。 人出去了,门也关上了,月妩胆子大了起来,缓步在屋内移动。 她停在书桌前,指尖轻轻拂过书册,悄悄翻开扉页,看到了里头手写的水经注三个大字。 这书她看过一些,讲水域的。 她不动声色放下书页,又抬头去看墙上挂着的书画。 方才隔得远,她还以为这些字画是温慎收集来的,现下才发现每副字画上都盖着一个“温”字。 原来是他自己写的… 这墙上的字多为颜体,雄浑敦厚,一如他本人。画为工笔画,画得皆是花鸟草木,笔触细腻,色彩丰富。 她正打算摸一摸那画,门忽然响了,她立即走回桌前坐好,不知温慎早已透过门窗映出的影子看到她的一举一动了。 温慎拎了桶水进来,找出两个木盆放好,与她解释:“这个是洗脸的,这个是净足的,这个长巾…” 他顿了顿,抓紧手中长巾:“这个长巾是干净的。”他用过后洗干净晒干净的,不是新的,家中实在是没有新的了。 “多谢。”月妩接下长巾,攥在手心里。 “这是水瓢,你往木盆里倒水便好。”他又叮嘱几句,转身出门,“我先出去了,有事唤我。” 他推了门出去,站在厨房檐下,直视满天大雪,余光无奈瞥见正屋窗上的倒影。 倒影拿着的手中长巾,低头…闻了闻。 温慎浑身一紧,血脉倒流,头脑发胀,几乎不能呼吸。 他在原地打了个转,急急要进厨房,一抬眸却看见窗棂上映出的两团小水滴。 脑中嗡的一声,他停在原地,怔怔盯着窗上的人影。 直到积雪让屋檐承不住,咚得一声落在地上,他才醒过神,慌忙进了厨房,嘭得一声关了门。 “温公子…” 微弱的一声,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出来。 他没有出门,就站在厨房门后,往外喊:“有何事?” “水倒在何处?”屋里人隔空问。 “外面太冷不必出来倒,明日再倒便行。” “好。” 他没再回答,屋里人也没再问。 沉默了许久,他脱下身上的普通大氅,躺在厨房的简易木床上,缓缓闭上眼。 厨房灶台中还有火,不算太冷,他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一闭上眼,脑中全是方才的画面。 活了十九年,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别说是没和女子接触过,平日里同窗就是讨论起,他也从不参与。 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的第一反应是羞愧,接着是生气。 羞愧生气自己品行不端,所为非君子。 他连大氅也没披,直接出了门,站在小院中,任由雪覆盖在身上。 直到眼睫承不住积雪,被压得往下垮,他叹出一口浊气,被寒风化为一团雾气,随风飘散后,他抬步回到厨房里。 那些画面终于从他的脑中离开,他脱了被雪水浸湿的外衫,躺上简易木床,缓缓阖眸。 意识正要消失时,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温公子…” 他一惊,又清醒过来,急忙起身穿戴整齐,往门口去。 “陈姑娘,可是有何事吗?”他没开门,就站在门后。 “屋里太黑了,我有些害怕…”月妩本就怕黑,这屋子又不隔音,时不时便有呼啸风声从窗外传来,她害怕得睡不着才起床来寻人的。 温慎一怔,没有说话。 “温公子,可否可否…与我共处一室?” 温慎心头一震,先前遗忘的画面又尽数回到脑中。他喉头滚动一下,沉声道:“这样恐怕不妥。” 月妩当然知晓如此不妥,可她觉得温慎是个好人。 “温公子,我…”她抿了抿唇,“我真的很害怕…能不能求求你、只陪我这一晚…” 温慎闭了闭眼,道:“姑娘若真是害怕,便将烛火点上,你我男女有别,如此实在是有违礼数。” “好、好…” “火折子在桌上,若是寻不到,在炕里点蜡烛也行。” “我…”月妩还想再说些什么。 温慎无情打断:“外面冷,姑娘早些回屋休息,在下也要休息了。” 纵使月妩脸皮再厚,也再不好意思多说,只得施施然转身,回到房间中。 其实温慎家的土炕很大,够好几个人一起睡,月妩也不怕他和自己睡一张炕。 只可惜,温慎不愿意。 她磕磕绊绊摸到火折子,摸索着去点蜡烛。 烛火亮起来的瞬间,她心中的恐惧终于消减了一些,可躺在炕上,听着外头的风雪拍打声时,她还是有些害怕。 庄子生活无聊,从前那些小丫鬟总喜欢聚在一起讲一些鬼怪异事,她虽害怕,可每次总会忍不住偷听一会儿。 后来,她便怕黑了。 她缩在被子里,闻着里头淡淡的澡豆气味,强睁着一双眸子,盯着房梁,脑子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 温慎的被子挺好闻的,长巾也挺好闻,不知道用的澡豆里加了什么东西…… 她的眼皮招架不住,最后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晓,只知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快到晌午。 从前她也是想睡到几时起便睡到几时起,这会儿起迟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娘说过,她是公主之女,生来身份尊贵,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人敢多一句嘴,拖下去打罚便是。 屋外传来一阵读书声,月妩挑了窗去看,恰好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眸。 她还未梳妆,就穿了身中衣,吓得温慎急忙捏着书本背过身去。 “陈姑娘…你醒了?”温慎犹犹豫豫半晌,说了句废话。 “温公子起得好早。”月妩放下窗,穿好衣裳往外头去。 温慎听见了脚步声,可仍不敢转过身去,只催促道:“雪暂且停了,不若在下送姑娘早些回去,免得雪下起来,又不好走了。” 月妩没想过要回去,在这里有吃有喝,多好啊。 她上前两步,道:“我家中一个人都没有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日?” 温慎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悄悄深吸一口气,道:“多久?” 月妩被噎住,那不过是个托辞,谁知道要多久。若真如他们所说,她娘她舅舅都要被砍头,那她也只能耐在这里一辈子了。 “温公子…”她又上前两步,抓住了温慎的衣袖。 从前她若想讨母亲欢心,也会这样做。通常这样过后,母亲便会答应她许多事,但温慎… 温慎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往旁边跳了一步,垂着眼,冷着嗓子道:“你我男女有别,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月妩耸了耸肩,收回空落落的手,无奈后退一步,与他商量:“温公子,求你收留我几日。” 她这语气可不像是在恳求,更像是在告知,但温慎哪儿还能注意到这些,整个人早就乱成了一团麻线。 “姑娘,这样真的不妥…” 3. 第 3 章 “男女大防难道比人命还要紧?你若不管我,我真要饿死了。”月妩不信一个床头放着礼记的人真能见死不救。 温慎果真听不得这样的话,极为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一句:“姑娘可在此借住一段时日,可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月妩满意了,自顾自往厨房里走,轻哼一声:“嗯?” 温慎余光见她转身,才敢抬眸看她,缓缓解释:“我有一同窗,他夫人在县城里当绣娘,也能赚些银子补贴家用。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可代为引见,如真能习得一门手艺,以后日子也不会那样艰难。” 月妩忽然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笑得灿然:“可我不会女工。” 她娘说了,女工刺绣没什么意思,让那些绣娘去做便行,她不需要学这些。 温慎有些头疼:“可你总不能一直与我一个男子厮混在一起。” 月妩没说话,进了厨房,揭开蒸笼盖,拿出一个热乎乎的窝头往口中喂,全然是已将这里当成家了。 她咬了一块,嚼了两口,觉得新鲜的窝头好像还不错,便又嚼了两口,顺势坐在厨房里的小木床上,翘着腿,道:“然后呢?” 温慎走过去,半蹲在她跟前:“我不知晓你今年多大了,也不知从前有没有人教过你,但你这样与我不清不白地待在一起,恐失了名誉。” “名誉能有性命重要?”她问。 “有。”文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气节,若连名誉都不要,与禽兽又有何异? 月妩语塞,站起身来往外走:“可我不会女工。”也不打算学。 温慎也起身跟在她身后,继续劝:“不会可以学,若实在不会女工,也可学些别的,总比寄人篱下好。” 她当然知晓寄人篱下不好,可她要跟着的可是温慎啊。温慎是个好人,她知道的。 “我可以抄书。”她转过身,望着跟在后面的人。 “抄书?”温慎脚步一顿,微微惊讶。 月妩微微弯着唇,自信点头:“你不就是在抄书?抄的《水经注》,我也可以抄。” “你识字?” “当然。” 她娘不让她学女工的原话是这样的:学那没用的做什么?只要有钱有权,难不成还能少了衣裳穿?要学便学史书政策,虽说女子不能科考,但你是郡主,只要有了权谋策略,即便没有实职也能想法设法夺得一些实权,岂不美哉? 月妩没有享受过权利带来的快乐,她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不过她看清了温慎脸上的惊讶,心中还是有些自得的。 “颜体我也会写,我写的最好的是行书,不过若是抄书需要字体公正,我也可以写小楷。” 温慎本还在纠结,瞧见她眼中那点儿骄傲后,忍不住弯了唇。 罢了,既然她都不将自己当作洪水猛兽,那他又有何好怕的呢? 他道:“既然姑娘不嫌弃,在此住下也好,等开春,天气暖和,攒下些银钱后,在下再送姑娘归家,以免天冷路远,得了风寒。” 月妩敷衍点点头,问:“你不要看看我写的字吗?” 温慎更觉好笑了,他还在想她是不是什么精怪化成的人形,可现下看来,即使是精怪,也大约是入世未深的精怪。 他抬拳抵唇,掩住嘴角的笑意,邀月妩往屋里去:“那有劳陈姑娘展示一番了。” 月妩跟在他身后,边吃着窝头,边盯着他左看看右看看,好奇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摇头,又快速转移话题,“我来研墨,姑娘先去将发梳起,省得一会儿沾了墨汁。” 月妩的好奇被他的话吸引走。她手中的窝头已经吃完了,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不会梳头。” 他正在研墨的手一顿,溅起一点墨滴掉落在木桌上。 月妩走近几步,歪着身子看他:“你能给我梳吗?” 他余光偷偷瞥她一眼,什么也没看清便又收了回来,不动声色撤开一些,擦掉桌上的那一滴墨。 “木架上有发带,你若实在不会,简单束起来便好。” 月妩抿了抿唇,后退几步,拿了发带,坐在铜镜前,双手举在脑后,与又长又顺的头发斗智斗勇。 她穿的是大袖,层层叠叠的袖子往下滑落,露出一节雪白的手臂。 温慎正在偷瞧她,想看看她是不是真不会梳头,可不想一抬眼却看见这样的情形: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猛得摇摇头,心中暗骂自己一句,用力将方才的画面从脑子甩走。 “它束不紧。”月妩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他脑子正乱着,等清醒过来时,已站去了月妩身后,双手拢着她的秀发。 “我…”都到了这地步,再拒绝便是道貌岸然了。他稳了稳心神,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手,细细道来,“这样拢起来,稍稍转动一下,再用发带系上…” 他伸手去要发带。 月妩反手将发带递给他,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掌心。 他一惊,抓住长发的手险些用力。 “接着这样系好便行。”他垂着眼睫,不敢抬眸。 月妩却像没事人一般,对着铜镜满意摸摸自己的发顶,坦荡至极:“多谢。” 说罢,她忽然起身,长发在脑后转了一圈。 温慎还未反应过来,怔怔站在原地,任由那顺滑的长发扫过鼻尖。 人都走去书桌旁坐下了,他还未回过神,愣愣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妩回头看他:“不是说要写字吗?” 他连连点头,快步走过去,将纸张铺好,拿了笔,沾了墨,双手奉上。 月妩接过笔,以笔头抵着唇角,略微思忖一番,回眸看他一眼,眸中露出狡黠的笑,提笔用小楷在纸张上写下: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这是...这是写妻子思念丈夫的诗句... 她知晓吗? 温慎心中有些乱。 月妩半分没察觉,她只是单纯认为这句诗的前半句写的便是温慎,甚至还有些小得意,问:“我写得如何?” 温慎不知她问得是这句诗还是这书法,又怕是自己多想,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甚好。” “那我以后能和你一起抄书赚银子。”月妩眉眼弯弯,脸上的酒窝越发明显。 温慎想要避开眼,却又觉得这样太过心虚,强忍着纷乱的思绪盯着人看。 “我若能赚到银子,你可以不可以买一些好吃的?”单吃那窝头实在没味儿。 温慎反应过来:“这个季节吃食不多,家中的口味确实单薄了一些。” 可以前即便是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她也什么都能吃到。 她并不觉得自己挑剔,只怪窝头太不太好吃:“你要抄什么书?我现在便可以抄。” 温慎给她找出纸张:“你若想抄便先抄写《增广贤文》吧,《水经注》我抄了一些了,后面变换字迹不好。” 她铺好纸,拿起笔便开始写:“也行,《增广贤文》我也读过。” 温慎只弯了弯唇,并未答话。 月妩写了几行,觉得还算顺手,便摆了摆手,打发人出去:“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好。”温慎没再盯着她看,转身出门。 她也不太在意,自己写自己的。 只是没一会儿,她便写了个错字,纸张算是废了,她又抽出一张新的继续写。连续废了好几张纸后,终于写顺手没再错过。 日中,略微昏暗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往门外走。 行至门前,见温慎要进来,她又退回去,与人汇报:“我快抄完了,但不好意思啊,写坏了几张纸。” 她话是这么说的,语气里却半点儿不好意思的情绪都没有。 抄一本书赚的铜板也买不了多少纸张,但温慎并未生气,反而安慰她:“不要紧的,我第一次抄书也是这般。” 她顺着话头往下:“我也是前两页老是错字,不过后来便没有了。” 温慎微微颔首,附和应是。 月妩一点儿没往心里去,捧着肚子,丝毫不将他当外人,连一声温公子也不唤了:“我饿了,你做饭了吗?” “已煮好了,就是来叫你吃饭的。”温慎解释一句,走在前头,领她去厨房里。 锅盖揭开的一瞬,香味儿从里头冒了出来,月妩立即伸着脖子去看。 炖的萝卜,里头好像放了肉,还有点儿油花子漂着。 她忍不住舔了舔唇,退开一步,让温慎去端菜。 厨房里就是小木桌子,温慎直接将饭菜盛了放在桌上,月妩没等他招呼便坐下来,夹了块萝卜往嘴里塞。 说实话,她本来不抱太大希望的,但萝卜进入口中绵软化开,鲜咸的味道在舌尖绽放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亮了。 “温慎,你做饭真好吃。”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直接唤上了大名。 温慎微微一愣,不知手中那双并未用上的公筷还要不要递出去。 月妩又夹了一块萝卜放进口中,见他不动,催促道:“你也快吃呀。” 一时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客人了。 温慎无奈放下公筷,坦然吃饭。 美美吃饱,月妩客套两句:“用我洗碗吗?” “不必。”温慎道。 那她就放心了,再没任何顾虑,脚步轻盈回到炕上躺着。 别说,她头一回睡炕,感觉还不错,很暖和,而且热气一上来,褥子上那股淡淡的澡豆味道渐渐浓郁,很好闻。 她趴在炕上,头埋在枕头里深嗅一口。 温慎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没有午休的习惯,不知她已睡下了,见门开着,便想着进了门槛再敲门,他哪儿能知晓会撞见这个。 床上的人已发现他了,抬着一张精致的小脸,笑得灿然:“温慎,你的澡豆子里加了什么东西,好香呀。” 温慎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他现在真怀疑眼前的人是山上狐狸变的了。 “抱歉,未敲门便进来了。”他后退几步,一路退到门外,再看不见里头的人。 “喔,没事啊,我没脱衣裳。”像是要证明,月妩甚至还爬下床,提着裙子跟出来,“你用的什么澡豆子?” 温慎转一点儿身,背对着她,道:“普通皂荚而已。” 月妩追过来,站在他跟前,抬眸看着他:“那为何那样香?” 4. 第 4 章 温慎快被折磨疯了,快速答一句不知后,换了一个话茬:“我下午要去捡柴,陈姑娘独自在此,若听到敲门声万不要开。”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走了一个头疼的问题,来了一个更头疼的问题,看她身上这上好的料子,哪里是能出门干活的样子。 可月妩才不管那么多,她提出来了,就是必须要做到,并不是在与人商量。 “可以吗?”她复问。 温慎劝:“山路难行,当心将姑娘的衣裳刮坏了。” “不会刮坏的,昨日我便是从林子中出来的。”她道,“还有,以后你叫我小妩吧,我娘他们都是这般唤我的。” 温慎哪儿敢用这样亲切的叫法,之别别扭扭又在小妩后加了一个姑娘:“小妩姑娘,山路难行,你还是谨慎考虑为好。” 月妩当做没听见,跑进屋系上披风,又跑出来,径直往院门口去:“走吧。” 温慎实在无法,只能背上一把砍刀,跟在她身后出门。 江陵城临水而起,但气候并不暖和,到了冬日里最冷的时候,河里的水会结上一层薄冰,随意扔的小石子都砸不破。 月妩的宅子在江陵郭县郊外,而温慎家离郊外还要远一些,在郭县下属的村子里,河水流不到这里来,天气也并没有那样冷,远远看去,还是能看见绿意的。 从他家院子出来,朝屋后走去,便是一片丘陵小山。山上树林密布,随后便能捡到上好的柴火。 温慎先将地上能拾的柴火都收集起来,而后才拿下身后的砍刀,开始劈劈砍砍。 月妩没有刀,即便是有,她也不会用。她就跟在温慎身后,捡一些被他落下的柴火,放到一起。 她平日里没干过什么活儿,仅仅是这一会儿便已出了身薄汗,伸手要去解披风。 温慎恰好回头,提醒一句:“这里风大,当心着凉。” 月妩才不在意,仍旧脱了披风,随手搭在树枝上,敷衍道:“不会着凉的,我身体可好了。” 没了那披风,她果真觉得轻松许多,又能继续捡柴了。 她嫌无聊,边捡边与一旁的人说话:“温慎,你家里为何只有你一个人?” 温慎手中的砍刀并未停,答道:“我父母早亡,家中只有我一个。” “原来是这样。”月妩点点头,又问,“那你多大了,为何不娶妻?” “在下年十九,家中贫寒,又尚未考取功名,不敢耽搁他人。”温慎说得坦然。 月妩也并未往心里去,随口又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温慎心口一紧,回眸去看,却见树下的那人正在摆弄石子,并不是十分在意的样子。他松了口气,道:“在下从未思考过此事。” “噢...”月妩举起两颗相似的石子,对着太阳认真研究起来,嘴上还在问话,“其实我觉得你人挺好的,应该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从前我娘总跟我说天下男子十有八九都不是好人,但我绝得你应该是那十之一二。” 她说着,目光忽然从石子上挪开,笑着看他。 温慎还以为她正在专心研究石子,看了她好久,这会儿眼神恰巧与她对上,难免尴尬,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不自在地继续砍柴。 她没发现,跟去他身旁,举着石子给他看:“你看,这两个石头是不是很像?” 温慎不敢看,盯着手中的砍刀,轻轻应了一声。 “骗人,你都没看。”月妩有些生气了。 温慎不是爱说谎的人,头一次说谎,心中有些羞愧,连忙与人道歉:“抱歉,是我没看。” 月妩本就没生多大气,见他还为这事儿道歉,忽然觉得他有趣极了,继续兴致冲冲摊开掌心的石头给他看:“那你看,这两块石头像不像。” “像。”连纹理也是一样的,他也没见过这样相似的小石头。 “送给你。”月妩握住石头,反转手掌,伸出去。 温慎下意识摊开手掌,那颗带着一点儿体温的石头落在了掌心,烫得他心尖微微发颤。 “你一颗,我一颗,我们以后就是最好的朋友啦。”月妩将留下的那颗石子塞进腰间,转身继续捡柴。 可温慎心里却乱极了,他很想问问这到底有没有另外一层意思,但他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才没有另外的意思呢,月妩就是觉得自己赖在这里白吃白住,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拿不出什么贵重的物件来道谢,只能捡了两颗石头权当心意。 另一头的温慎兀自站了会儿,压住纷乱的思绪,也将石头收起来,接着砍柴。 到了晚间,天逐渐黑起来,一阵阵的冷风从光秃的树枝中掠过,发出呼呼的响声,看着是又要下雪了。 “似乎是要下雪了,我们得快些回去。”温慎提醒一句,拿起荆条将地上收集的柴捆好,咬着牙将柴火背上,往山下走去。 月妩就跟在他身旁,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温慎,我帮你抱一些吧。”她说。 温慎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脸都红了,转过头看她,还冲她笑了一下:“不必,我能背下去。” 月妩抿了抿唇,没说话,垂着脑袋跟着他。 行至半路,果然下起雪来,先是米粒一样的大小,后来慢慢有半个掌心那么大,将前方的路都遮住了。 他们出门时带了一把伞,月妩伸着胳膊给温慎也撑,温慎却拒绝:“你自己撑便好,这样我们都会淋湿。” 月妩有点不开心这话,她明明是好心,反而被说了。她闷闷不乐应了一声,撑着伞自己走在了前头。 雪越来越大,伞都重了几分。 月妩双手紧紧抓着伞柄,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他站在风雪之中,浑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像小孩堆成的雪人。 她提着裙子跑回去,沉默着将伞又高高举起,给他遮住一半。 温慎抬眸,眼睫上的积雪掉了一些,眼中带了一点儿笑意:“多谢小妩姑娘。” 月妩没说话,放慢脚步,和他同行。 天色完全暗下前,两人回到小院。 开了门,温慎先将柴火扔在窝棚下,才抬步往屋里去。 月妩一直跟着他,见他出来,立即又将伞撑过去。 “我来撑。”温慎接过伞,微微朝身旁的人倾斜一点儿,缓步进门。 从窝棚到正屋的距离不过十几步而已,可温慎却觉得十分漫长难熬,甚至手心都出了一些薄汗。 进了屋,收了伞,他立即避开一大步,像是怕沾染了什么不该沾染的。 月妩没发觉,还一个劲儿地凑去他身旁。他衣裳被雪淋湿了,她想提醒他。 温慎一路退到书桌边,再无地方可退,咬了咬牙,道:“我们隔这样近不好。” “喔~”月妩恍然大悟,“我说你为何一直往后退呢,我只是想跟你说,你衣裳湿了,得快些换下来。” 温慎讷讷应了两声,别开眼道:“多谢小妩姑娘提醒,在下这便去换。” 说完,他急急要走,月妩拦住他:“欸,你有多的衣裳吗?可以给我一件吗?我的衣裳也湿了。” 他是有几套可以换洗的衣裳,但那都是他穿过的,不是全新的。可月妩的衣裳确实被淋湿了,他看见了。 “有...”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去衣柜里拿了一套洗干净的衣裳给她,“没有全新的,这些是洗干净晒过的。” 月妩接过衣裳,埋头深嗅一口,感叹道:“果然还是那个皂荚的味道,好香。” 温慎耳根烧了起来,含含糊糊解释一句,快步出了门,说是要去换衣裳。 月妩没想太多,也关了门,准备换衣裳。 温慎比她高出快两个头来,他的衣裳实在是太大了,袖子裤子都垂出一截。 她将袖口裤腿都挽起来,披上披风往屋外去。 雪没停,外头黑漆漆一片,只有厨房里有一些火光。 她直接抬手敲了问:“你换好了吗?” 温慎被吓得一颤,快速穿好衣裳开门:“好了。” 月妩走了进去,往锅里看看。 温慎看明白了:“我这便做饭。” 月妩转了转眼珠子,站在灶台边,撸起袖子,装模作样道:“要我帮忙吗?” “不必不必。”温慎连她的手腕都不敢看一眼,哪儿敢叫她露着小臂来帮忙? 她也就顺势应下,自己去找地方坐。 桌上摆了菜、簸箕之类的,要是干坐那儿不干点儿活都不好意思。 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窗边的小木床上,她走过去,往小木床上一坐,发出吱呀一声。 温慎闻声转头,惊得瞪大了眼。他方才脱下来的衣裳无处可放,藏在了被子里… “小妩姑娘…”他硬着头皮喊。 “嗯?”月妩看他一眼,自顾自躺在了小木床上,压得床又响一声。 她懒惯了,身上跟没长骨头似的,能躺着就不站着。 温慎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她一个兴起揭开被子往里躺。 偷看了会儿,见她并未要掀被子的模样,温慎才转过头,专心切菜。 他正松了口气,声音突然传来那清脆的声音:“温慎,你尿裤子了吗?” 5. 第 5 章 温慎面色骤红,放了手中的物件,冲过去将月妩手中的里裤夺了回来,背在身后。 月妩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失色的时候,心中越发好奇了,站起身来看着他:“你真尿裤子了?” “不是!”温慎急忙回答,将那条里裤揉成一团,想要攥在手心里,胡乱解释一通,“昨日未洗的,与湿衣裳放一起,也沾湿了……” “喔。”月妩半信半疑,又躺回去。 温慎抬袖擦了把冷汗,快速舀了水将里裤洗了。 昨日便是觉得有姑娘在,晾晒里衣多有尴尬,才不会生了这样的事来。若他早知晓会如此,还不如早些洗了罢了,总不会有比方才更尴尬的事儿了。 “你要洗衣裳?”月妩忽然开口。 他怔愣一瞬,抬眸看过去:“嗯。” 月妩也看过来:“我的衣裳也该洗了。” 温慎几乎第一时间就能猜到她下一句想说什么,果然下一刻,她开口道:“但我不会洗衣裳。” “我可以教你。”温慎有些哭笑不得,他不是不愿给她洗,只是那是贴身衣物,如此多有不妥。 月妩还未厚脸皮到那种程度,便顺势应下:“好,我去将衣裳抱来。” 她快步跑出去,将衣裳抱了过来,用脚尖勾来一个小凳,坐在温慎身旁,问:“我的衣裳要和你的放一起洗吗?” “不不不!”温慎连连拒绝,起身往身上擦了擦水,从木架底下又拖出来一个盆,摆在月妩跟前,“你用这个洗。” 月妩点点头,将衣裳放了进去。 “先倒些水。”温慎挽起袖子,舀了两瓢水往盆里倒去。 月妩学他,也将宽大的袖子往上挽。 他只瞥了那白皙的手臂一眼,便立即避开,强装镇定示范:“先这样泡一泡。” “噢好,泡一泡。”月妩用手按下浮在水面的衣裳,手被水冷得往后一缩,“好冰!” “是我大意了。”温慎起身,舀了两瓢热水添进月妩的盆里。 盆里的温水一下暖和起来,月妩双手泡在水中,喟叹一声:“啊,这样果然暖和多了。” 温慎微微弯起唇,未说什么。 “诶?你为何不加些热水,不冷吗?”月妩伸着手指往他盆里探,冻得立即又放进自己的温水盆里。 温慎眼中带着笑意,道:“我不怕冷。” 月妩看一眼他发红的手指,转了转眼珠子,没说话。 “泡一会儿,弄些皂荚涂抹在袖口这种容易脏的地方,轻轻搓洗。”他继续往下教。 月妩学他往袖口上涂抹了皂荚,接着垂头闻了闻,皱着眉道:“和你被子上的气味不一样。” 温慎哪儿敢接话,连手指都不敢动了,垂下眼眸,眼睫飞颤。 月妩没太在意,搓掉袖口上的脏污,自顾自道:“然后清洗干净便行了,对吗?” “嗯。”温慎应声。 “那我很快就能洗完啊。”她快速搓洗完一件,又去搓洗另一件,口中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听起来倒是挺快活的。 温慎悄悄看她一眼,低声提醒:“衣领也要洗的。” 她下意识转过头看他一眼,噢了一声,又翻起上一件,清洗衣领。 衣裳洗完,她手掌也红起一块,又痒又疼。 “温慎!”她伸出手给身旁的人看。 温慎看见她微微撅起的嘴,不由得怔愣一瞬,而后看见了她手上的红肿。 “是这样的,过一会儿便好了。” “可是好痒!”月妩跺了下脚,身子也不自觉扭了扭。 温慎无奈:“不若用些冰水敷一敷?” “哪儿有冰水?” 温慎正要回答外头有,月妩已把手伸进了他盆里。 冷水覆盖到发热发肿的手上,舒服得月妩感叹一声:“好受多了。” 温慎深吸一口气,心中庆幸方才已经洗完了,这会儿已换了一盆干净的水。 “好些了吗?”他问。 “嗯。”月妩点点头,但手没有挪开。 温慎透了把衣裳,走去檐下晾上,嘱咐道:“你一会儿晾在这边这儿。” 月妩连头也没回一下,敷衍应声。 温慎站在窗外看了她一会儿,回到厨房里做饭。 很快锅里传来一阵香味,月妩的手也好的差不多。她端着木盆往外去,十分自然地将未完全拧干的衣裳挂在温慎衣裳旁边。 “饭好了。” 屋里传来声音,她立即抱着木盆钻进屋,放下木盆,用屁股关上门,用手指摸着耳垂:“外头好冷。” “喝口热稀饭便不冷了。”温慎的衣袖微微卷起,露出一截布满青筋的手腕,拿着勺子盛粥。 他今年还未至弱冠,头发半束半放,书卷气中带着一点儿稚气,可眼中的神色又是坚定的沉稳的。 月妩看了他好一会儿,坐到他对面,接下那碗粥,轻声道了谢。 晚饭是稀饭和腌菜,稀饭香甜,腌菜清脆可口,月妩十分满意,觉得做的比原来伺候她的那些婆子做的还要好。 吃罢饭,温慎顺手将碗筷洗了,举着竹盏送月妩进主屋。 那根蜡烛他用了快半年,月妩一晚上就点去了一截。 但他没说什么,还嘱咐她:“若是害怕,便不要吹蜡烛了。” 月妩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屋外太黑,又有风雪声,月妩站在窗边也没能看见他的背影,只听见厨房门发出轻微响动,才明了他已经进门了。 她没敢吹蜡烛,又是睁着眼好久才阖眸,直到第二日,她迷迷糊糊醒来时,温慎已坐在炕边了。 人影有点儿模糊,她看不太清,想要撑起身来看,却被人按着肩膀躺下。 “你怎么来了。”她一口,嗓子嘶哑难挡。 温慎端来一碗水给她。 她裹着被子缓缓起身,尝了一口,被苦得清醒不少,瘪着一张脸道:“这是何物?” 温慎坐在床边的凳上,盯着她将药汁喝完,才解释:“你受寒了,这是发热的药,我自己在山上采的,喝过许多次了。” 她皱了皱眉,将空碗递出去:“好苦,你快给我倒点儿水。” 语气像是在使唤人,可温慎没一点儿不适,反而微微扬起唇,倒了水来。 “多谢。”月妩脸还苦着,咕咚几下将一碗水全喝了,“什么药,这样苦?” 温慎又倒了杯水来,温声道:“药哪儿有不苦的。” 月妩撇着嘴不说话了。 “再喝些水,散散苦味儿。”温慎递水给她。 她苦得魂儿都没有了,连手也不想抬一下。 温慎收回水杯,从桌上端来盛着粥的碗:“红薯粥,应当能解解苦味儿。” 月妩这才肯抬手去接,捧着碗抿了一小口后,她眼睛亮了起来:“好甜。” “能解苦吗?”温慎微微弯起唇。 “能!”月妩狠狠点头。 “你生病了,要多休息,我先出去了,若有需要,唤我便是。”说罢,他起身要走。 月妩躺下,随口一问:“你去哪儿?” “还有些活儿要干。”温慎往外走。 “好。”月妩意识也不太清醒了,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便合上眼眸。 再次醒来时,外头天已经黑了,屋里没人,只有外头传来的隐隐读书声。 月妩喉咙发干,微微撑起身子朝外喊:“温慎,温慎…” 读书声停了,有脚步声传来,接着门开了,温慎走了进来。 “我想喝水。”她道。 温慎倒了水来,想将水递给她,又见她还没做起来,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问:“要我扶你起来吗?” “好。” 温慎心中一紧,放下水杯,犹犹豫豫坐在床边,几次伸出手却不知该往哪儿放。 “你在做什么?”月妩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他声音都有点儿发颤了:“没…没做什么…” 月妩实在是渴得厉害,纵使胳膊再没力气,也强撑了起来,靠在墙上,又叫他:“温慎,水。” 没有回应,月妩奇怪看他一眼:“水。” “噢噢…”他胡乱应几声,颤着手腕端起水杯,半杯洒在了被子上。 “你怎么了?”月妩看着他,一脸诧异。 “没、没…”温慎慌慌张张又去倒了杯水端了来,“你喝吧。” 这一回,水没洒,缘因他只倒了半杯。 月妩喝了水又躺回床上,总感觉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什么时辰了?” “快到用晚饭的时候了。”温慎放好水杯,站在桌前,手指轻轻戳着杯子。 “我饿了。”月妩道。 “那我去盛饭。”温慎松了口气,立即往外去,在厨房磨磨唧唧半晌,心中稍稍安定些后,才端着饭菜往正屋里走。 屋里点了灯,窗子上映着她的身影。 温慎脚步顿了顿,敲了门,得了许可,才推门进屋。 “在炕上吃就行。”他搬了小桌子放在炕上,饭菜也都盛好了,唯独自己不好意思除鞋上去。 月妩拿了筷子,正要夹菜,见他还站在一旁,问:“你不吃吗?” “吃…”他别着身子坐下。 “你怎么不上来?”月妩咬了一口菜,上下打量他。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答:“我…我们男女有别,同坐在一个炕上不好。” 月妩一脸不可置信:“就因为这?” 6. 第 6 章 “嗯…”温慎垂着头。 “可你这样如何吃饭?”月妩问。 温慎端着碗,往里夹了些菜,坐在床边:“我端着吃就好。” 月妩忍不住笑出声:“温慎,你好可爱。” 温慎惊得连坐都坐不好了,臀上像是长了刺一样,调整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合适的坐姿。 “吃饭吧,你做的菜好好吃。”月妩怕再说,他就要出门蹲地上吃去了。 她娘从前也总说要男女大防,但倒不是怕她失了清白,只说她身份尊贵,不能让那些低贱的人近了身。 可她不觉得温慎低贱,温慎人长得干净,收拾的也干净,身上还香香的,她愿意让他靠近。 温慎没答话,从头到尾,他吃掉的只有第一次夹在碗里的菜,除此之外,他再没往碗里夹过。 一顿晚饭,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外面风雪声。 饭罢,温慎端着碗出去,后再没进来。 月妩躺了一天了,这会儿有些内急。她虽是知晓茅房在哪儿,可天太黑了,她有些怕。 她裹好衣裳,朝门外走去,敲响了有昏暗火光的屋子。 里头没人应。 “温慎,我想去恭房,你能陪我吗?” 温慎就知道,这会儿来敲房门准没有好事,可他还能如何?难不成让人憋着? 他点了竹灯笼出门,看着眼前的人,悄悄叹息一声,道:“走吧。” “我就知道你最好啦。”月妩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 他沉默不语,伞面偏向她一些,直至到了恭房门前,将手中的竹灯笼递给她,嘱咐道:“我在外头,不必害怕。” 月妩道了声好,提着小灯笼进了恭房。 外头的雪没那么大了,只能听见轻微的呼呼声,还有清晰可闻的水声。 月妩没当回事儿,从前她如厕时也是有好几个人守着的,但温慎已面红耳赤了。 从她出恭房,温慎便没说一句话,甚至直接将伞给了她,自己要淋着雪回厨房去。 “温慎,你能来和我说说话吗?”月妩拦他,“我白日里睡久了,这会儿睡不着了。” 温慎脚步一顿,并未转身:“天色已晚,如此实在不妥。” 说罢,他立即进了门,没给月妩一点往下说的机会。 月妩垮下脸,往正屋里挪去。 从前那些丫鬟婆子即便是再不情愿,也不敢不听她的话,家里除了母亲偶尔立规矩,谁对她不是百依百顺? 偏偏这个温慎,一点儿也不听话。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开始昏昏沉沉起来,像是又发热了,想睡但又睡不着,脑子像是要炸开了。 没过多久,她有点儿熬不住,只穿了身中衣,裹了披风,去敲了漆黑厨房的门。 屋里没动静。 她又走去窗边,去拍窗户。 温慎的小木床就在窗边,敲窗他必定能听见。 她边敲边喊:“温慎,我好难受。” 温慎并未睡着,只是怕她又来寻,因而装作睡了,但这会儿听到她沙哑的声音,心中也知应当不是胡闹。 “你怎么了?”他快速穿好衣裳。 “我头疼,睡不着…”嗓子里带了一点儿哭腔。 话还没说完,温慎便推了门出来。 看着人,月妩鼻子一下就泛酸了,小跑着过去,双手抓住他的衣袖,哽咽道:“温慎,我头疼,睡不着…” 她冻了这一会儿,脸是白的,鼻尖和眼尾却是红的,好不可怜。 温慎没有多想,长臂一伸,将她护住往正屋去。 “快去炕上躺着。” 月妩脱了披风,钻进被子离去。 温慎这会儿才知晓,她只穿了身中衣。他紧紧皱着眉头,上前探了她的额头,沉声道:“没有发热。” “可我头好疼。”她眼中闪着泪,不像是在说谎。 “那药晚上吃过了,现下不能再吃了。”温慎坐在她头边,“我给你按按头,若是明日还难受,我们便去看大夫。” 她点点头。 温慎得了同意,稍稍挽起一些衣袖,手指在她太阳穴上轻轻按压。 “这样可行?” “嗯,感觉好一些了。”月妩微微眯着眼,一脸享受。 温慎从未见过狐狸,可他觉得月妩现在和树下打盹儿的小狐狸一模一样。 他脸上不自觉便带了笑意,手上也不觉得累,一直按摩到月妩要睡着了,他才缓缓撤了手,转身要走。 夜太深了,他们这样共处一室实在不行。 然而,他手撤开的那瞬,月妩立即清醒了,还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衣袖还未放下,肌肤相碰,月妩温热的体温烫得他微微颤粟,嗓音也暗哑起来:“怎么了?” “你别走。”床上的人看着并不清醒,脸颊绯红一片,眸子也迷迷蒙蒙,“你手一拿开,它就又开始疼了。” 温慎觉得好笑,连尴尬都忘了几分,他还未见过这样娇气的人。 “这样一直按着吗?” “嗯。”月妩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只一点,不知如何,她总觉得这回没按到点子上,头还是隐隐作痛。 “温慎、温慎…”她挣开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撑着身子往他身前凑,“温慎,你抱着我。” “什么?”温慎怔住。 月妩头已经靠过去了:“就像抱小孩那样,以前我不舒服,姆妈都是这样抱着我的。” 温慎想拒绝,但哪里还容得了他拒绝,人已经凑到怀里来了,还在教他该如何抱。 “你这只手抱着我的脖子,这只手搂住我的腰……” 他那两只空闲的胳膊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完全躺进自己怀里了。 “你要轻轻晃…对,就是这样,然后拍拍我的背…” 温慎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回想起来时,脑海中只剩下那张酣睡的面容。 她长得真的很好看,温慎也是认识她后才知晓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一句并不矛盾。 前夜里自己叫她去晾衣裳,她没停,后来便和自己的衣裳混在了一块儿,一白一红,看着就跟一家人似的。 昨夜,他抱了她半宿,就只隔着一件薄薄的里衣,他甚至可以触碰到她柔软温热的躯体。 他们之间,已远远超出了世俗所能承受的男女关系范畴之外。 他一整夜没睡着,天亮时方想明白,无论月妩需不需要,他都该对她负责。 若是她愿意,那他会娶她,若是不愿意,也应当和她讲明道理,从此保持应有的距离。 他想好后,又去正屋里看了月妩一眼,见她并未发热,才回到厨房中合衣小憩。 直至天色大亮,他醒过来,听见了月妩在唤他。 “要喝水吗?”他一进门便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瞳,连疲惫都消减了几分。 月妩点点头。 温慎转身去倒水。 “头还疼吗?”他问。 “不疼了,我觉得我昨夜头疼是因为前几日没睡好。” “没睡好?”他在听到头不疼时心思已飘远了,后面月妩再说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水已倒好了,但他还愣在那儿,在想该如何开口,一抬头,人已到身边了。 “这水有什么特别的吗?你看了这样久?”她弯着身子盯着水面看,看着好可爱。 温慎脸上不自觉挂了笑意,将水递给她:“没什么喝吧。” 她这会儿精气神儿都回来了,脸上也有了颜色,穿了身中衣,就那样大咧咧地坐在那儿,拿着杯子大口喝水。 “小妩姑娘,我能否问一些你的事?” “你问。”月妩眼皮也没掀一下。 温慎轻轻侧坐在她对面,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起,咽了口唾液,道:“小妩姑娘芳龄几许?” “我今年十四。” 温慎眼前一黑。 十、十四?还未及笄,还是个孩子。小妩还是个孩子,而他居然对一个孩子起了邪念…… “不过我明年三月就十五了。” 温慎煞白的脸恢复点颜色来,又问:“你可还有在世的亲人?” 她还有个亲舅舅,但若是她娘出事,她舅舅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没了,就我一个。” “远房的呢?偏支的呢?” 月妩摇头:“也没有了。” 温慎微微点头,默了默,道:“我父亲那边也没有亲人了,母亲那儿倒还有几个舅舅和表兄妹,只是隔得远,不常往来。” 月妩不知他说这些做什么,不过她还挺喜欢听这些八卦的。 “若是你愿意可以一直留在此处,等你及笄后,我们便…”他握紧了手,急急解释,“我家中有三亩地,全都佃了出去,农户每年交完税后,与我二八分,倒也够两个人吃。” “另外,我去岁考中了秀才,家中可免徭役赋税,平日里除了念书,其余时间便会抄书写信赚些银子作为家用,虽不富裕,倒也还算是过得去。” 说着,他起身往书桌旁去,从抽屉搬出一个木盒,开了锁,拿出了里头的银子:“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钱,共有十两,部分是抄书写信,部分是父母留下的,够我们过一段时日。” “往后,我打算继续读书,等八月乡试。我虽天资愚钝,但考取个一官半职应当勉强是可以的。” “若是你愿意…” 7. 第 7 章 “我愿意我愿意!”月妩对银钱的概念不甚清楚,但看到这两个亮闪闪的银元宝,便认定原来温慎并没有那样穷。 温慎是个好人,做饭也好吃。 若是她娘真的死了,她就没地方可去了,要是能一直赖在温慎这儿也挺好的。 “我愿意,我觉得一直留在你这儿挺好的。” 温慎以为她听明白了,垂下眼眸,耳根微微泛红,心上像是有鼓桴一下下在敲打。 他心底清楚无比,他对月妩动心了。 “我饿了,温慎。”月妩没什么感觉,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我去煮饭。”温慎缓缓起身,稳住步子朝厨房走,直至站在灶台前,看着米下了锅冒了泡,他嘴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 他…挺喜欢小妩的。 饭做好,他心中终于平复一些,而月妩还在铜镜前和头发斗智斗勇。 “我来给你绾发。”温慎放下饭菜,大步走过去,接了月妩手中的发带,轻轻抓住她的头发轻松扎了起来。 “嘿,好了。”月妩对着铜镜晃了晃脑袋,见头发一点儿没散,开心极了。 温慎一直站在她身后,眼含笑意看着她笑得弯起来的眼。 “吃饭吧。”他道。 月妩又摸了摸头发,脚步欢快往桌边去。 午饭还是那些老菜色,但架不住温慎做得好吃。 “温慎,你好聪明啊。”月妩喋喋不休,或许是以前没人说话,她现在总想拉着温慎说话,“读书好,写字好,做饭也好。” 她很少这样真心实意地夸赞别人,她娘总说她是最聪明的,她也觉得自己挺聪明,但现在她觉得温慎比她要聪明那么一点点。 温慎没敢抬眼。 先前月妩这样说,他会觉得窘迫羞赫,可现在窘迫和羞赫之中还带了一丝甜意。 “小妩、小妩也很好,楷书写得极好…”他悄悄抬眼看她。 但月妩对悄悄改变的称呼并未太过在意,反正她不喜欢先前的称呼,太啰里吧嗦。 她只在意夸她字好看:“是吧,我也觉得我写的字很好看,我的行书写得更好,一会儿可以这给你看。” 坦率,自信,纯粹。 小妩身上的这些品质,温慎都很喜欢。他笑着道:“好。” 吃罢饭,他要去洗碗,月妩跟在他身后。 他见她袖口都挽着,走起路来很是不方便,与她商量:“等雪停了,我们去县城里扯些布料,给你做几身换洗的衣裳。” 其实宅子里还有她的衣裳,还是些料子很好很漂亮的衣裳,可她不敢一个人回去拿,她总觉得那里好大,可能藏着不干净的东西。 但她也不能让温慎陪她去拿,她娘每次来看她都是悄悄来的,她想出去玩也只能等她娘来才能出门。 她娘说了,不能让旁人知晓她们的关系,也不能让旁人知晓她的住所,否则她会有危险。 “好呀。”月妩想了一圈还是决定不说了,做几件新的也行,她好久没出门了,也想去县城看看。 温慎将碗放进锅里,舀了水来洗,边洗边与她说话:“你不会女工,到时我请人做便好,你想要什么样的,可以提前想好。” 月妩想不到,以前的衣裳都是丫鬟们提前备好的。她道:“我也不知做什么样子,看着做就行。” 温慎正要道好,被她打断:“你怎么用冷水洗,不冷吗?” “还好。” 月妩皱了皱眉,或许是昨天晚上他遂了她的意,她感觉他们亲近许多,直截了当道:“可你手指都红了,你还是用温水洗吧。” 她要弯身去戳灶洞里的柴火,可她哪儿干过这个,戳出一大堆灰,将自己呛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眼睛被烟迷着了?”温慎急忙放下碗筷,擦了擦手,轻轻握住她的肩,在她眼睛吹了吹。 “好多了…”她声音都是颤的。 “火不能这样戳的。”温慎引着她过来,搬个小凳让她坐着,自己拿着火折子生火。 那些柴火不知怎么回事,到了温慎手里就十分听话,不一会儿就燃了,一点儿黑烟都没有。 “燃了。”她笑着,眼圈儿还是红的,又可怜又可爱。 温慎弯着唇:“得将柴火架起来,让风能进去,才能点燃。” “噢噢。”月妩恍然大悟。 她发现了个新东西,玩得很开心,灶台边上那摞原本要用两三天的柴火,被她一次霍霍完了。 温慎并未说什么,只喊她回正屋,去炕上坐着,这里冷。 她也玩够了,拍了拍手上的灰,毫不留情地走掉。 温慎跟在后头。 他中午吃完饭会读一会儿书再做别的,今日也不例外,只是由前两日的在外头读,变成了在屋里读。 月妩还没忘记自己要展示书法的事儿,见他坐去书桌旁了,也跟了过去。 她也没客气,自己动手拿了笔墨纸砚,坐在他旁边书写。 她打算写他的名字。 纸上落下十分俊逸潇洒的“温谌”二字。 她用笔头戳了戳身旁人的胳膊,将纸推了过去,扬起一张骄傲的小脸,准备接受表扬。 温慎自是看见了,带着笑道:“行云流水,酣畅流利,颇有逸少风采。” 月妩才不觉得这是恭维:“我也这样觉得。” 温慎微微笑出声,将纸张摆正,提笔落字,解释道:“是这个慎。” “这个慎?”月妩眉头微敛。 “这个慎不好吗?”温慎看着她。 她盯着纸张,道:“也不是不好,就是觉得不衬你。” “那你觉得我应当叫什么?” 月妩欻欻在纸上落在“温玉”二字,展示给他看。 不待他念出来,却又提笔划掉。 “嗯?”他看向她。 她摇了摇头,放了笔,趴在桌上,一脸愁苦:“容我再想想…” 不好不好,玉这个字太过贵气了,温慎不是这种矜贵的人,他更像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石子,不仅好看,而且不易碎。 她绞尽脑汁,将学过的古书典籍全想了一遍,可还是没找到一个比慎字更好的字。 “还是温慎好。” 温慎手腕一顿,在干净的纸上点了一个墨点儿。 这话太有歧义了… 他默默挪开写错的纸,道:“怎么又觉得慎字好了?” 月妩垂头丧气道:“我觉得慎字看起来好严肃,可你很好很温和,但你的温和又不是那种似玉一样的温和,我想不到更好的了。” 温慎笑问:“那是哪种温和?” “我说不出来,反正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温和…”月妩重复一遍,“还是温慎最好。” “小妩也很好。” 月妩没听出来里头的含义,趴在书桌上,脑袋往温慎那儿挪了挪:“你在抄水经注吗?” 温慎没躲,垂眼看着她的头顶:“嗯,你要抄书吗?” “我能去炕上抄吗?这里好冷。”她看向他的手,“你的手指都紫了,要不也去炕上写吧。” 温慎手指缩了一下:“去炕上写太过奢侈了一些,读书要肃正对待。” 月妩不同意:“肃正是对书中内容肃正,又不是要故意苛待自己,你在这么冻下去,手冻坏了就不能写字了,不是因小失大吗?” 温慎微怔,随即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那我们去炕上吧。”月妩抱着纸砚往炕上去。 温慎跟在她身后,拿着笔墨。 炕上的桌不小,能容得下两人书写,月妩和温慎面对面坐着,她习惯不好,书写是也是歪歪扭扭的,看得温慎皱了眉。 “小妩,坐端正。” “可我觉得这样舒服。”月妩也是有些小性子在的,她不想做的事,除非她娘来,否则旁人再怎么说她都不会听的。 温慎劝:“这样伤眼睛也伤腰背。” 月妩才不听:“可这样舒服。” 温慎懂了,这是什么都明白,但就是不愿做。他拿着笔杆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微微沉声:“小妩,坐端正。” 那一下极轻,但月妩像是被打得多狠,捂着额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他脸色未改,仍旧严肃:“坐端正。” 月妩皱着脸。从小到大还没人敢对她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你打我。”她又委屈又有些生气。 温慎愣了一瞬,忙问:“打疼了吗?” 其实一点儿也不疼,但月妩别着脸,气道:“疼。” “我看看严不严重。”温慎放下笔,要去察看。 月妩却不肯挪开手。 温慎拧着眉:“我的错,我不该跟你动手。” 月妩嘴里悄悄弯起一点儿,佯装不情不愿哼了一声。 温慎没听出来,还着急着:“快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现在不疼了。”月妩放下手。 那额头上哪儿有一点儿红痕?仍旧白白净净。 温慎明了,又板起脸:“小妩,不要说谎。” “我…”月妩还要辩解,可一抬眼,看到他那双严肃又认真的眼眸,不由得心虚,嘀嘀咕咕坐直,提笔继续书写。 温慎听清了她的嘀嘀咕咕:坐直就坐直,谁怕谁? 他暗自叹息一声,放下笔,用食指轻轻在她额头上刮了一下。 月妩愣住,缓缓抬头,呆呆看着他,掉进了他的温柔眼眸里。 8. 第 8 章 她的心跳有点儿不受控制了,但她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反正不是害怕,也不是紧张。 “我要抄书了。”她慌忙垂下眼,装模作样继续抄书。 温慎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没再东歪西倒,便也开始做自己的事。 他一垂眼,月妩就开始悄悄看他,还一边偷看他,一边摸自己的额头。 只要她的手一放在方才温慎碰过的地方,她脑中就会回想起方才的眼眸,随之心中便会一颤。 她想不通,或许是她额头那处大概是有什么问题?总之不能随便乱摸。 抄罢书,天已经黑了,吃完晚饭后,温慎要去厨房睡,正屋里又剩下她一人。 她看着只剩下一小截的蜡烛有些发愁,蜡烛要没了,那她还怎么睡觉? 要不要去找温慎,让他来正屋睡? 可他定不会同意,他可在意男女大防了。 月妩撑着脑袋,看着越来越小的火焰,心中越来越愁。 她没忍住叹息一声,烛火彻底灭了。 …… 她从床上爬下来,又去了厨房门口,敲响了门。 本以为要等一会儿才能有回应,但没想到,门刚敲响,里头便传来了温慎的声音:“小妩,有何事吗?” 月妩道:“蜡烛燃完了,屋里好黑,我害怕,你能来正屋陪我吗?” 里头没回答,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温慎衣着齐整地走了出来。 “走吧。”他上前,给她拢了拢披风。 “欸?”月妩抬头看他,“你同意了?” 他轻轻护着她的后背,往正屋里去,问:“为何不同意?” “你不是说男女有别吗?” “嗯。”温慎微微扬着唇。 男女有别,但他们不是已经许下婚约了吗?明年便要成亲了,小妩又与他住在一起,倒也不必刻意避讳了。 “等过完年,天气若是好,我们去一趟庙里。”他总觉得这样简单的约定不太好,可他们都没了至亲,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让上苍见证为好。 月妩本还想追问,但被庙吸引了注意,暂且忘了这事儿。 “我还没去过庙里,那里是什么样的?” 温慎推开门,让她先进:“那里摆放了神像,神像前有香炉,供香客上香。” 她进了门,脱了披风,转身看他:“好玩吗?” 屋外满地雪白,月光反射下,温慎能清晰看见她微微敞开领口下的白皙皮肤。 他关上门,略过那句话,催人上床:“外头太冷了,快上炕躺着。” 月妩脱了鞋,爬上炕,看着他:“你还没说好不好玩。” 道观重地,哪儿有什么好不好玩的? 但温慎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会有人很多人,应当会很热闹,快进被子吧。” 她略微思索一番,钻进被子:“那应该会很好玩。” “到时便知道了。”温慎除了鞋,上了炕的另一边。 “你为何离我这样远?”月妩扬头看他。 他一顿,稍稍离她近了一些。 月妩满意了,又躺回去。 他微微松了口气。 他对小妩有感觉,可他不想那么早碰她。小妩年纪太小了,即便是明年成亲后,也要再等一两年才好。 “欸?你睡觉不脱衣裳吗?” 温慎喉头滚动一下,哑声道:“脱。” 他手微微颤着脱下自己的外衫,他能感觉到身旁的人正在盯着自己,他知道她什么也不懂,可他还是生出了感觉。 “小妩。”他躺下,侧头看着她。 “嗯?”月妩没看他。 他问:“有人陪在这儿还害怕吗?” “不怕了。” 温慎看着她,弯了弯唇:“那早些睡,不然明日又要头疼。” 她早困了,只是害怕所以不敢睡,这会儿身旁有了让她安心的人,她只是应了一声,下一刻便睡着了。 温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阖眸睡。 外头的雪倒是小了一些,但没停,一连又下了好几日,月妩抄书抄得都要烦透了时,天终于晴了。 积雪消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清清脆脆,让月妩本就不在抄书上的心飘得更远了。 温慎眼神盯着书册,手却挪去她桌前敲了敲。 她回过神来,放下笔,转过身来对着他:“温慎,我们何时去县城玩?我不想抄书了。” 温慎也放下笔,看着她,耐心解释:“积雪刚消,地面还是湿的,不好走,得等再晴几日,路面干了再去。” “那我们去捡柴好不好?我在这儿坐得都要发霉了。” 温慎伸手拢起她垂落在脸侧的碎发:“梳了发再去。” 她从椅上跳起来,那缕秀发从温慎手中溜走。 “我现在就梳!”她坐去了铜镜前,温慎也跟过去。 “我来吧。”温慎接过木梳,轻轻梳理她的长发。 她还是不太会梳头,早上便是自己梳的,不到一个上午便散开了。 温慎虽不会梳女子发饰,但梳得比月妩齐整。 “温慎,你真是个好人。”月妩从镜子里看他。 他也从镜子里看回去,眼中带着笑意。 月妩心中燃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有点喜欢。 她喜欢这样和温慎对视,他的眼神好柔软,像棉花包裹着她。 “温慎!”她转过头,笑得灿然,露出脸颊上的酒窝。 “嗯。”温慎笑着将她的长发挽好,又给她挽袖子,“外头路滑,一定要当心些。” 月妩看着他的眼睛,连连点头,起身时无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目不斜视,牵住了她的手。 “欸?” 月妩垂头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想要说些什么,被他打断:“我们从大道走,那里应当好走一些。” 说话间,已走至门外,温慎要去背竹篓,顺势松开了手。 月妩握了握那只被牵过的手,皱了皱眉,跟了过去。 “走吧。”温慎站在院门前,等她先出了门后,跨出门槛,落上锁,跟她并肩朝前走。 进入大路得走过一片竹林,竹林中的积雪才消,还有雪水挂在竹叶上,风一吹,就哗啦啦往下掉。 温慎撑了伞,遮挡住月妩。 雪水滴滴答答落在伞上,而后从伞面渗下一股寒意。 温慎正要问月妩冷不冷,一转眼,却见她从自己右手边离开,从背后绕过去,站在了左手边。 “嗯?”这样撑伞不方便,他正要将伞从右手换到左手时,左手忽然被牵住了。 他脚步一顿,垂头看着她。 “走吧。”月妩双手牵住他的手,扬起脸冲他笑。 他心中涌入一股暖流,回握住那双柔软的手,缓缓往前走。 越过竹林,到了大路上,温慎要收伞,月妩松了手,等他收好伞又凑了过去。 天气晴朗,远远望去,大路上稀稀拉拉行走着一些村民。 温慎捏了捏月妩的手,随即松开,低声道:“在外面这样不好,等回去了再牵。” 月妩没如意,心里不开心了,故意放慢步子,拖拖拉拉走在后头。 温慎见她走得慢,放慢步子陪她。 她更生气了,干脆蹲在路边,别着脸,不肯走了。 “走累了?”温慎半蹲在她跟前。 “没。”她侧着脸,不看他。 “那是哪儿不舒服了?”温慎跟着侧头。 她换了方向别着脸:“也没。” 温慎想了一会儿,又问:“是我没牵手,小妩生气了?” 这一回月妩没说话。 温慎明了了,温声解释:“路上有行人,我们这样牵着不太雅观,我们回家再牵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现在牵着!”月妩气得两颊微微鼓起,紧紧瞪着他。 他叹息一声,无奈道:“小妩…” 话还没说完,月妩直接起身往反方向走,气道:“你不让我牵,我找别人牵就是。” 温慎皱了眉,追上前拦她。 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才不会理会,直接猛得挣来,提着裙子往前跑。 温慎没料到她会用这样大的力,被甩得往后退了两步,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上前追人。 他走得比月妩快,没走几步就快追上人,正要开口喊时,却见月妩停了下来,紧接着前方拐角处走出来几个少年。 少年口中叼着野草,拦住月妩的去路,笑得有些不堪入目:“咱们村里何时除了这么个美人儿了?” 那少年说着就要对月妩动手,温慎快步上前,挡在月妩身前,冷声斥道:“住手!” 领头的少年吐了口中的野草,摆手驱他:“去去去,哪儿来的穷酸书生,哪儿凉快待哪儿去,不要坏了爷的好事儿!” 身后的人抓住了温慎的手肘,他抬手微微拍了拍那只白皙的手背,以作安抚,又转过头与人道:“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女子,你们还有没有礼义廉耻?” “礼义廉耻?一会儿你问问这个小美人儿就知道爷有没有了。”少年说着就要推他。 他面露薄韫,一把抓住少年的手:“你若再执迷不悟,我便只能带你去见官了。” 少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气力,气势弱了一大截,却仍旧嘴硬:“你一个穷书生,我还能怕了你不成?” 后面跟着的几个少年却好像认出了他,小声与领头少年道:“他好像就是温慎。” 9. 第 9 章 “温慎?”领头少年皱了下眉,像是想起什么,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温慎没有去追,当即转过身去瞧月妩。他怕她被吓到,可一转眼却看见她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瞳。 “不怕吗?”他有些无奈,摸了摸她的头。 她抬眸,摇摇头又点点头。 温慎叹息一声,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以后生气也不要乱跑,外头没那样安稳。”尤其是,她生得这样好看,又没有自保的能力。 “他们好像很怕你。”月妩先开始是有点害怕的,但温慎挡了上去,她就没那么怕了,又好奇起别的事来。 温慎捏了捏她的掌心:“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下回若是遇见不怕的该如何?” 她抱住他的胳膊,靠在他手臂上:“你听我的话,我就不会乱跑。” 温慎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轻轻推了推她:“可以牵着,但不能这样靠着。” 她这会儿心情好了,也不闹腾了,规规矩矩直起身子,老老实实往前走。 “温慎?”她忽然唤。 温慎偏头看她:“嗯?” “温慎。” “做什么?” 她笑得开怀:“不做什么,就喊喊你。” 温慎无奈笑笑,任由她去,无论她喊几遍,都认认真真回应。 走过几段向上的大路,到了山里面。 温慎没有去太陡的地方,就在大路边上砍柴,月妩就站在路边,接下他递过来的柴放在背篓里。 冬天的枯树上长了很多干木耳,月妩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捧着一小把坐在路边石头上研究。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但她没太在意,反正温慎就在身后。 三息后,有娇俏的女声传来:“温大哥!” 月妩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粉色棉衣的女子。 女子也朝她看来,两人四目相对。 “周姑娘。”温慎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气氛。他踩着泥泞,走出树林,站在月妩左前方。 姓周的姑娘似乎是没看见月妩,自顾自与他说话:“前两日一直下雪,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方才听人说你上这边儿来了,我特意找过来的,请你去我家吃饭。” 温慎没先答话,擦了把手上的灰,牵起月妩的手,与她介绍:“这位是里长家中的千金,周芳周姑娘。” 月妩还在发愣,见温慎看着自己,才冲粉衣女子点点头:“周姑娘。” “周姑娘,这是在下的远房表妹,现借住在家中。” 既是远房表妹,又是借住在家中,还牵着手,这意思已然十分明了, 他接着回答:“前两日下雪,一直窝在家里,今日见天晴了,想着出来走走。吃饭就不必了,表妹跟着我倒不是很方便。” 刚说完,他感觉到手中握着的那只手动了动,他握得紧了些,没有理会。 “这有啥不方便的,就叫表妹一起去呗。”周芳脸上神色不自然一瞬,很快又恢复过来,没人发现。 温慎又要拒绝,身后的人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温慎,我想去。” 山路上寂静得很,再小的声音也能听得见。 周芳顺势便道:“表妹都同意了,温大哥你就去呗,先前要不是你帮忙,我和我娘都不该如何是好,你就带着表妹一起去吧。” “你就带我去吧。”月妩抓住温慎的手晃啊晃。 温慎再不好拒绝,只能应下:“那便叨扰了,我和表妹先回去换身衣裳,随后便到。” “行!那我先回去了!你们早些到啊!”周芳边说边往山下跑。 温慎见人走远,才回过头来看月妩,轻声询问:“为何这样想去?” 月妩抿着唇笑,眼中露出一抹狡黠。 “嗯?”温慎背起竹篓,牵着她往回走。 她笑着问:“里长是不是个官儿?” 温慎略做思索,道:“算是吧。” “那他家里一定有很多好吃的。”温慎做饭虽然好吃,但来来回回就那两样,她都吃腻了。 温慎失笑:“原来是这样…你想吃什么,等过两日去县城时买一些。” “我想吃烧鹿蹄筋,炒凤舌…”她抱住他的胳膊,几乎是跳着走的,“或者狮子头也行。” 温慎怔住,他从未吃过这些,甚至有的连听都没听过。他动了动手指,默了默,道:“小妩,你爹爹叫什么?” 这些吃食绝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可小妩说起来这样轻易,她家中一定比他想象的还要富贵,这样家室怎可能没有偏支。若是知晓她父亲的名字,说不定能寻到她的家族。 “我不知道我爹叫什么。”月妩语气轻松随意。 温慎却皱了眉:“为何?” 月妩道:“我娘说我爹没有名字,所以我跟我娘姓。不过她说,我爹很爱我,我家里有好多小木雕,都是我爹让我娘带给我的。” 温慎捕捉到重要信息:“你爹不与你和你娘住在一起吗?” 若是旁人问,月妩定不会说一个字,但这是温慎,温慎是个好人。 “我爹不跟我一起住,我娘也不跟我一起住,不过我娘说,等我长大了,会接我回去。” 温慎的眉头越拧越紧,他方才还在想,月妩是不是哪个权贵外室所生,可她娘也不跟她住在一起,实在奇怪。 “为何要等你长大才接你回去?” 月妩不敢说出来,夜深人静时,她娘曾与她说,外祖很喜欢她外祖母,以后皇位必定会给她舅舅。等她舅舅一登基,她就能回到宫中,到时她舅舅会封她做郡主,她想要什么便能要什么。 她也曾问她娘,外祖那样喜欢她们,为何不现在就带她回去。 她娘只说,她们一家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时带她回去,会有危险。 “我不知道。”她道。 温慎没再追问,他不怀疑月妩的话,心中好了好几个猜测,但无论哪一个猜测都指向一个结果:月妩的确是无家可归了。 “以后你跟着我便好。”温慎握紧她的手。 “你...”她想问问皇宫的形势,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娘说了,她是郡主的事不能告诉别人。 温慎偏头看她:“嗯?” 她摇头:“没什么。” 温慎没有多想,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回到小院,进了门,一眼能看见两人一起晾着的衣裳。前两天太冷,衣裳都结了冰,今日冰化了,风一吹,一红一白的衣袖纠缠在一起。 温慎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有些头疼。 她身上穿的还是他的衣裳,出去干活也就算了,若是穿着这样去旁人家作客,实在是不妥。 可方才都已应下了... 罢了。 他暗自叹息一声,道:“我去换身衣裳,你在屋里等我。” 月妩点点头,也没进屋去坐着,就坐在厨房门口晒太阳。 没多久,温慎从厨房里走出来,月妩转头去看,愣了一下。 他换了一身白色长袍,长发半扎半放,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身姿挺拔,步履从容走过来,蹲在她跟前,伸出手:“来,腿伸过来。” 月妩双手撑在长凳上,将腿送出去。 温慎稳稳托着她的小腿,拿着小木片,将她鹿皮靴子上的泥刮掉:“你的衣裳还没干,只能委屈你先穿我的了。” 她垂眼盯着他的发顶,轻应了声。 “好了,走吧。”温慎松手起身,看见月妩脸颊上的红晕。 他微微一怔,带着笑意净了手,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着些吃食往外走 里长家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一路走去,已到午饭时间,道路两旁的小院里炊烟袅袅,时不时传来浓郁的香味。 月妩闻了闻,咽了口口水。 温慎发觉到她的小动作,默默记在心里。 他自己平日里吃得糙,但小妩还在长身体,确实不能吃得太素。 思索间,已到了里长家门前的路上,周芳正在门口等两人,一见人来,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温慎礼貌回应,而月妩的眼神全落在了里长家的青砖黑瓦房上。 这房子比温慎家的房子好,也比这村子里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里,家里一定很有钱。 她不想住在温慎那儿了,她想住来这里。 “温大哥,饭都好了,就等你们了!”周芳提着裙子跑了过来,站在温慎身旁。 “抱歉,来晚了。”温慎冲人微微颔首,不动声色避开一些。 他刚避开一点儿,又被月妩挤了过来。 她伸着脖子,脑袋越过温慎,去看周芳,问:“我叫陈妩,今年十四了,你几岁了?” 周芳没料到她会和自己说话,面上的惊讶之色尤其显眼,磕磕巴巴道:“我、我今年十六了。” “噢噢。”她暂且收回脑袋,想了一会儿,又伸过头去问,“你家里有几口人?” 温慎将她推了回去,小声道:“人家都还在等我们呢,一会儿吃完饭,你想怎么聊便怎么聊,这会儿先站好。” 她撇了撇嘴,老实站好,不大痛快地应一声。 周芳看着两人的动作,眼里都冒了酸意,仍强装体面引两人进门。 正屋里坐了一大桌子人等着,听他们来,都转过身来看,目光一起落在了月妩身上。 10. 第 10 章 “里长。”温慎稍稍上前一步,向人作揖行礼。 众人这才将目光都投在他身上。 坐在首位的中年男子起身邀他,中年男子身旁的妇人也笑着朝他走来:“就等你了,快来坐。” “叫您久等了。”温慎与人客套两句,牵着月妩入座。 正厅里的方桌上坐满了人,有男有女,你来我往,推杯换盏,说得都是些月妩不喜欢听的话题,原先设想的美餐,也索然无味起来。 她忽然觉得,还是跟着温慎比较好。 席间女子吃完饭,一一下座,男人们还在闲话,月妩坐在温慎旁边百无聊赖,悄悄伸出手在桌下玩他的手指。 他微微僵了一下,面上仍旧笑容得体,言谈大方。 月妩发现了他的反应,继续使坏,挠他掌心。 “听他们说话怪没有意思的,陈姑娘不如跟我一起出去玩吧。”出了门的周芳不知怎么又进来,邀月妩出门。 月妩和她不熟,方才不过是在套话,这会儿已不想住在她家了,态度也随之冷淡下来,一点儿也不想去。 温慎却如蒙大赦,抽出手来,轻声道:“你方才不是要和周姑娘说话吗?现在可以去玩了。” 她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只能跳下凳子,跟人出去。 桌上的几人见她走,便将话题引到了她头上。 里长道:“我听芳儿说你领了个姑娘,我还不信。你这样懂礼数的人怎会不清不白地和女子走这样近,没想到还真是有。” 温慎不慌不忙解释:“小妩早就与我口头定下了亲事,只待她及笄,我便要上门提亲的。只是她父母前阵子都去了,家中无人照料,这才只能借住来我这里。” “我们竟都没听说过你有亲事。”里长的大儿子道,“若早知这样,我们早便劝了芳儿了,你也知晓,她一心都在你身上。” 温慎抿了抿唇:“我对周姑娘并未有男女之情。” 不仅没有男女之情,他好多回都刻意避着,只是没有明确拒绝过。不是他不愿拒绝,是人家姑娘并未说过心仪他的话,他只怕是自己会错意,如何拒绝? “温慎,你!”大儿子有些急了,像是克制着自己,又坐下来,缓缓道,“若不是为了你,芳儿也不会到了这个年纪还未说下亲事。” 若是旁的事,他还能辩解两句,可此事若是说得不妥当,恐怕会伤了周姑娘的脸面。 他思索一番,决定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此事确实是…” “啊——” 他正要揽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他没来得及辨认那声音,立即快步走了出去。 刚跨出院门,他便一眼看见坐在泥地里的月妩。 她白净的小脸上沾了泥,呆呆地看着地面,而她跟前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神情慌乱的女孩,不用多想也知晓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温慎沉着脸,一言不发上前打横抱起月妩,转过身去,看着跟出来的众人,冷声: “温慎对周姑娘并无男女之情,也从未做出出格之事,甚至都未曾见过几面,诸位若是有气,冲我来就是,不要为难一个弱女子!” 说完,他转身便走。 身后已经闹起来了,小的那个女孩被打得连连求饶:“娘!娘!别打了别打了!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倒的!” “你还敢说谎!你看我打不打得死你!” “娘!小妹没有说谎,真不是她推的!” 温慎已走出去很远,听见身后的争吵,只是顿了一下脚步,继续往前走。 月妩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美滋滋地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用脑袋在他脖颈上蹭了蹭。 他正要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怔住,脑子一懵,什么都忘了。 直到走回家,将人放下来,他才又想起来,边给她洗手,边温声询问:“方才发生了何事?” 月妩跌进他温柔眼眸里,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方才周芳,还有周芳的妹妹叫她一起出去玩。 她本来就不爱和人说话,又不喜欢她们,便更懒得搭理她们了。 周芳见她不说话,倒也没说什么。可周芳那个妹妹脾气坏得很,说她是哑巴不会说话。 但她没生气,她又不是真的哑巴,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温慎失笑,继续问:“然后呢?” “她就说我是狐狸精。” 温慎脸色慢慢沉下来。 “我就问她狐狸精是什么意思,她就说我不要脸。我问她我哪儿不要脸,她说我把你从她姐姐哪儿抢走了…” 她说着,露出狡黠的笑:“我就跟她说,你原本就是我的,我不用抢。” 温慎嘴角弯起,擦干她手上的水,嗓音中带着一点儿笑意:“那你是如何摔倒的?” “然后她就开始叽里呱啦骂我,我没太听清,只听见她说有本事就打她。我就想那好呗,就打她呗。结果我刚伸出手,她就大喊一声,我被吓到,就摔了……” 她说到后几句,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觉得有些丢人。 温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衣裳里头湿了吗?” 她摇头:“没,还干着。” “那你把外头的…” 话还没说完,月妩忽然上前两步,站在他的双腿之间,往前扑去,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下意识接住,与她抱了个满怀。 “小妩,怎么了?”他坐直,稳稳当当让人看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月妩没说话,在他耳旁轻声笑,还扭了扭腰肢。 如果她有尾巴的话,早就摇起来了。 她现在好喜欢温慎,因为方才他向着她了,什么都没问,什么都不知道,却向着她。 她觉得,温慎有点像…爹爹… “小妩…”温慎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小妩,去把棉衣脱了,换一件干净的,免得一会儿把里头的衣裳也浸湿了。” 月妩点点头,从他怀里出来,蹦蹦跳跳跑去正屋,不一会儿抱着脏衣服出来。 “我来洗。”他起身接过脏衣服,放进盆里,走到井边,打了水,坐在那儿清洗脏了的地方。 月妩跟过去,趴在他的背上,将他压得往下一弯。 他轻轻动了动肩,叫她起来:“等我洗完再闹。” 月妩不听,仍旧笑嘻嘻地趴在他背上。 他笑着叹息一声,没再赶。 洗完衣裳,他要起身,月妩才起身,但仍黏在他身边,连做饭都要一块儿。到了晚上,非缠着要哄才肯睡。 温慎无赖,只能像上回那样搂抱着她,等她睡着了,才将她塞回被子里。 天又晴了几日,路面上的雪水也干了,温慎领着月妩往县城里去。 她的衣裳晒干了,能穿了。但她那身衣裳实在是太过华丽显眼,温慎给她在外头裹了自己的披风,牵着她坐上通往县城的牛车。 牛车垫了一层稻草,没有棚子,往县城去的村民就坐在薄薄的稻草上,喝着前方来的风,五官被吹得有些扭曲。 温慎护着月妩坐在边上,他和那些同行的村民很熟,大爷婶子都在跟他搭话,但月妩听不太清,她已经被风刮得云里雾里的了。 她轻轻扯了扯温慎的衣袖,小声道:“温慎,风吹得我脸疼。” 温慎顿了顿,将她搂进怀里,为她遮住四处来的风。 村民皆投来好奇的目光,温慎虽是正襟危坐着,但耳根已微微泛红。 “你啥时候成的亲,咋都不跟我们说呢?我们也好来沾沾喜气。”有人问。 温慎稍稍垂下眼眸,轻声解释:“小妩年岁还未到,我们还未成亲,只是她双亲都不在了,因而借住在我这里。” “原来是这样…”众人心里都有数了。 有婶子道:“我还想将三丫头说给你呢,看来这下是不成了。” “不是现在不成,是本就不成,温秀才这样好的人,哪儿能娶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车上人反驳。 这话说得难听,但那婶子并未生气,只叹息道:“三丫头确实是配不上温小子。” 温慎却道:“感情之事哪儿配得上配不上,唯缘分二字罢了。” 众人纷纷附和,一路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县城,各自都有事要忙就此散开,只叫温慎成亲时提前说一声,他们都好来帮忙,温慎应是道谢。 月妩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她要被颠散架,都感觉不到屁股的存在了。 温慎见她瘪着脸,将她牵到路边,低声询问:“哪儿不舒服吗?” “屁股疼。”她扬着一张委屈巴巴的小脸,眼泪都要出来了。 温慎噎了一下,开始转移话题:“是牛车太颠簸了吗?回去时多加一层稻草,或许能软和些。” “好。但我屁股现在动不了了,一动就疼。”月妩瘪着嘴道。 温慎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没人,松了口气,耐心商量:“那我们在路边歇一会儿再走可好?” 她点点头,被温慎扶着,一瘸一拐往路边又靠了靠。 “要坐吗?”温慎看了一眼路边的石头,问。 月妩摇头:“不能坐着。” “那站一会儿。”温慎道。 月妩看着他:“你给我揉揉。” 11. 第 11 章 温慎怔住:“这是在外头,这样不妥。”即便是在家中,这样依旧不妥,他们到底是还未成亲。 “可我真的不舒服。”月妩道。 “那我们去前方的酒楼里歇歇。先前不是说想吃狮子头吗?刚好可以去用午饭。”温慎低声劝。 月妩听到要去吃饭,眼睛立即亮了。上回里长家虽然有菜有肉,但她都没怎么吃好,一直念着呢。 “好,那我们去酒楼。” 温慎无奈笑笑,牵着慢慢往酒楼挪。 其实在外头这样牵牵扯扯也不好,但温慎了解月妩,要是连牵也不愿牵,她一定又会生气,蹲在路上不肯走了。 想到上一回她蹲在路边的样子,温慎嘴角便忍不住弯起。 他牵着人进了酒楼里,点了菜,坐在桌边等。 这会儿倒是不喊着不舒服了,坐得端端正正,眼神一直往街上看。 温慎想揶揄她一句,却怕她又闹腾起来,这好不容易安分了一些,还是不要再招惹她的好。 “在瞧什么?”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外面好热闹。”她双臂枕在桌上,眼眸微微眯起,“我以前只有每年中秋前的那段时间能出门,其余都只能在家中待着。” 温慎略微思忖:“你若想出门玩,等入春书院会组织踏青,你可以与我一起去。我有一好友,名叫...” 话还没说完,月妩忽然扑过来抱住他。 正要上菜的小二吆喝一声:“二位可莫抱在一起了,小的这要上菜,省得烫着你们!” 不喊还好,他这一喊,所有人都朝他们看来,温慎立即红了脸,轻轻将月妩推开,小声教训:“以后在外头不要这般。” 月妩原本的好心情被这一句话给压了下去,垮着脸,离他远了一点儿。 他没注意到,还以为她是听了话,知晓坐得太近不好才挪走的。 菜都上齐,他往她碗里夹菜,温声解释:“鹿蹄筋、凤舌我是弄不来了,但是狮子头还是可以的,你将就着吃。” 月妩的好心情又回来一点儿,咬了一口狮子头,咧着嘴冲温慎笑,嘴角还挂着酱汁儿。 “擦擦。”温慎从袖中摸出帕子地给她。 “好。”她接过帕子擦了擦,继续低头吃饭。 她吃饭还是很斯文的,小口小口,不会发出声响。其它的礼仪也很好,站姿走姿坐姿,一看就是有人特意教过的。只是她散漫得很,就喜欢东歪西倒,一定要人盯着,才肯守规矩。 温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认真吃饭。 饭罢,她的好心情终于全都回来,跟在温慎身边,脚步轻快,四处观看。 有小儿捧着麦芽糖路过,馋得她咽了口口水,指着道:“温慎,我也想吃那个。” 温慎这才知晓她在瞧什么,伸着脖子往前看了看,寻见了麦芽糖的小摊,给她买了一块。 她从来没吃过这个,舔了舔,发现是甜的,眼睛都亮了,举着麦芽糖,惊喜道:“温慎,是甜的!” 温慎笑:“这是饴糖,当然是甜的。” “你要不要吃?”她虽是问了,却没打算等温慎回答,直接捏起一块碎掉的,踮着脚塞进他唇里,笑得开怀,“甜不甜?” 12. 第 12 章 周围的人都看到了,温慎恨不得钻进地里。他低声答了句甜,在经过下一个路口时,将她牵进了小巷子里。 她正在嗦糖,一点儿没在意自己在哪儿。 温慎敲了敲她的额头,唤她回神,低声道:“以后在外头不要这样。” 她又舔了一口芽糖,才问:“哪样?” 温慎深吸一口气,道:“往我口中喂糖。” “你不爱吃糖吗?”她歪着头,一脸不解,似乎在说,这么好吃,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我...”温慎泄了气,耐心跟她解释,“在外头这样拉拉扯扯不合礼数,我在外头不牵你、不抱你、不让你喂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这样实在有伤风化,会遭人非议。” “可我是...”她就要脱口而出“她可是郡主,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得的?”可又给咽了回去,只闷闷不乐点点头,说了句她知道了。 温慎欣慰,见左右没人,摸了摸她的头,小声道:“你想抱,等我们回家再抱,好不好?” 她抿了抿唇,应:“好。” “好了,走吧,我们去给你扯几块布做衣裳。”温慎牵着她往外走。 这一回,她安分了很多。 温慎知晓,她那些亲昵的动作并未带有别样的意味,只是单纯的开心欢喜。但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如此,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便是与她牵着,也是怕她走丢。 这一茬儿在月妩心里就不是个事儿,她一路逛过来早忘了,尤其是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时,更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夫人真有眼光,这匹料子是我们店里最好的。”布匹店掌柜热情招呼。 她被夸得开心,回眸看向温慎,眼神不言而喻。 温慎直接开口:“要够做两身冬装的。” 掌柜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应是,拿着剪子就开始裁布,生怕他下一刻便要反悔。 月妩很喜欢那料子,交了银子后,便一直抱着,也不嫌重。温慎要帮忙,她还不肯,温慎只好随她去。 “我们先去将抄的书给书铺掌柜,然后再去我好友家。他夫人会女工,我们给她些报酬,请她给你做衣裳。” “他家在县城里吗?”月妩想,能住在县城里的话,一定有点钱,又是温慎的好友,一定和温慎一样好,到时也可以借住他家。 温慎正要答话,前方一个穿着破旧的少年拦了过来,求道:“公子,公子,求您借我一些铜板,我爹生病了,急需银子买药。” “你莫急,你先说清楚是何情形。”温慎语气柔和,引着少年往路边站。 少年咽了口唾液,尽量镇定解释:“我是前方付家村的,名叫付同,家中务农,我爹在县城...” 他简单说了一遍事情原委,温慎微微颔首,从荷包里倒处一把铜钱,交到他手中:“这是买药钱,你收好。” 少年捧着铜钱喜极而泣,党纪跪下磕头,哽咽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公子大恩大德,小的感激不尽...等我有了钱,一定第一时间还给您...” 温慎弯身扶起少年,道:“快去给你父亲买药吧,还钱的事不用急。” 少年连连道谢,连连哭着转身拔腿往不远处的药铺里跑。 温慎未再逗留,牵着月妩往书铺去。 “你不怕他是骗子吗?”月妩忽然问。 “他神情急切,说出来的地方又都能对得上,应当不是骗子。”温慎胸有成竹。 月妩皱了皱眉:“那若是你判断错了该如何?” 温慎洒脱笑笑:“那这世上少了一个重病吃不上药的人,也算好事。” 月妩心头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茫然跟他进了书铺,只见他和书铺掌柜说了什么,掌柜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又出了门。 13. 第 13 章 街道上的吆喝吵闹声将她拉回神,她打了个哆嗦,问:“抄的书卖出去了吗?” 温慎颠了颠荷包里的铜板,笑着道:“卖出去了,掌柜夸你字写得好,多给了一文钱。” “真的?”她一脸惊喜。 “真的。”温慎拿出书册给她看,“掌柜说还要你抄。” 她没那么喜欢抄书,重复不停抄一样的东西无聊极了,但得到肯定她开心得不得了,一口应下:“好!我会好好抄的!” “慢慢抄,不必着急。”温慎将书册放回去,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我们现在去我好友家。” 没走出去几步,身后有人喊:“公子!公子!” 温慎不知是不是在喊自己,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方才借钱的少年。 少年快速跑过来,将手中的五个铜板递给他,气喘吁吁道:“公子,我爹的药只要三十文,您给多了五文,我给您还回来。” 温慎了然:“我想你们离此处不近,便多给了一些,让你们好在周围买些吃食。” “原来是这样...”少年讷讷,“多谢公子好意,我心领了。我和我爹带了干粮的,不用在外头买着吃。” 温慎微微点头:“药可买了?” “买了买了,已经煮上了,药铺的大夫许我们在那里熬药。”少年露出一点儿笑,“方才走得急,竟忘了问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我好去还钱。” “在下姓温名慎,家住莲乡。”温慎答。 “好,我记下了,多谢温公子大恩,我就不叨扰了。”少年边鞠躬边往后退,很快跑远离去。 温慎并无骄矜之色,牵着月妩淡然往前:“我那好友姓谢名溪行,你唤他谢大哥便行。” 月妩从方才的事中回过神来,怔然点头,跟着缓缓往前走。 没过多久,拐进一条临水小巷,最末尾那一户便是谢家。 谢家是四四方方的小院,青墙黛瓦,院中种了一棵槐树,站在巷口都能瞧见。 温慎带着月妩走到了门口,上前两步,扣响门环。 等了一会儿,里头没有动静,温慎只好带着月妩离开。 “应当不在家,看来只能委屈你继续穿我的衣裳了。” 月妩不在意道:“那也挺好的,你衣裳上有一股特别的香味。” 温慎失笑:“可很快要过年了,没有新衣裳穿。” 月妩对新衣裳没什么期待,对过年也没什么期待,前者她以前常有,后者她没品味出什么好来。 “没有就没有吧。”她目光已经放在了别处,“我想吃那个。” 她指的是蜜饯,往年温慎都是一个人过年,或者去谢家,因而很少会备零食蜜饯。但今年不一样,有小妩在。 他去称了些蜜饯,又去买了些干果,最后去割了肉,便打道回府。 临近年关,天又才晴好,来县城采买的人很多。 温慎人缘极好,一路上都有人给他打招呼,还有人见月妩年纪小,拿出刚买的点心果子哄她。 没一会儿,她怀里就捧了一堆了。 她抱着零嘴边走边吃,到家时还没吃完,温慎却不许她吃了,说是再吃晚上便吃不下饭了。 她没有闹脾气,她也想吃温慎做的饭。 “我觉得酒楼里的饭没有你做的好吃。”她坐在小凳上清洗菜叶子,忽然说起。 温慎微微弯起唇,手上的菜刀没停:“冷不冷?” “不冷。” 温慎给她倒的温水,不是很冷。 她把菜叶子洗好,递给温慎,还能继续在那儿玩水。 晚上有肉,还是温慎做的肉,她多吃了一小碗。结果就是吃积食了,肚子不舒服,闹着温慎给她揉肚子。 温慎哪儿有不同意的份儿,搂住她足足揉了快有半个时辰。 “小妩,该睡觉了…”他声音都有些暗哑了。 月妩是有点儿昏昏欲睡,耷拉着眼皮伸出胳膊,含糊不清道:“那你给我脱衣裳。” 14. 第 14 章 温慎呼吸一窒,手指微微颤着脱下她的外衣。 外衣脱完,她穿着一身中衣,就像是没长骨头一样又往他怀里倒。 中衣轻薄,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小妩…”他顿了顿,“去自己的被子睡觉…” 月妩翻了个身,勾住他的脖子,嘟囔着:“温慎,你抱我去。” 他听得心都要化了,跪坐在床上,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在被子里。 人一沾了被子,立即毫不留情地裹着被子跑了。 温慎失笑,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小声道:“睡吧。” 她睡得早起的晚,温慎则是睡得晚起得早,她醒来时,温慎已读过一轮书,正在院子里调浆糊。 “这是做什么?”她凑过去,蹲在他身边,衣摆落在地上。 温慎伸手将她拉起来坐好,道:“弄浆糊,贴春联。” “你要自己写吗?”她看着一面地上簸箕里的红纸。 “你想写吗?”温慎起身拿起红纸,朝她招招手,“你来写吧。” 她欢快跑过去,提起笔才想起不知写什么好:“写什么?” 温慎道:“就写清风明月自来往;流水高山无古今。” 月妩提笔,欻欻两下,龙飞凤舞跃然于纸上。她转头看他,眼中露出一点儿小骄傲。 温慎笑着摸摸她的头:“好看,等干了去贴上。” 她点头,继续拿着笔在那儿写字。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她转头去看,瞧见周芳两姐妹站在门口。 她放下笔,朝两人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一下下颚,示意她们说话。 那日,周芳妹子就是看到她这样目中无人,才忍不住上了头骂她的。但被打过一顿后,她们显然是不想再惹事了。 “我们是来道歉的。”周芳道,“我三妹那天不该骂你,我也不该没及时拦着。” 月妩没说话,继续睨着她们。 周芳妹子觉得这神情欠揍极了,火气又冒上来了:“是温大哥先来与我们道歉,我们才会来跟你道歉的!你别不识抬举!” 月妩瞬间垮了脸,嘭得一声关上院门,气冲冲走进厨房。 “出何事了?”温慎正在打扫,没听见外头的动静。 月妩站在那儿,握住拳,死死盯着他。 他发现不对劲,一回眸正对上她愤怒的眼眸。他觉得有些好笑,上前想要摸摸她的头,被她躲开。 “这是怎么了?”他不解。 月妩偏过头,走至门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声道:“周芳她们来道歉了。” 温慎追过去,蹲在她跟前,笑道:“这不挺好的吗?” 她转回头,直视他,质问:“是你先去跟她们道歉,她们才会来跟我道歉的。我没有做错,你为什么要去道歉!” “我去道歉并非是因为你做错了,是因为我做错了,我冤枉了她们,说她们推了你。”温慎不紧不慢解释,“她们来道歉是因为她们对你出言不逊,和我去道歉没有什么干系。” 月妩又偏过头,不肯看他了。 他伸手要去摸摸她的头,又被躲开。他干脆直接上前抱住她,任由她奋力挣扎两下后,再次解释:“小妩,我们问心无愧便好。” “你向着她们。”月妩小声嘟囔一句。 温慎哭笑不得:“我哪儿有向着她们,我只是去解释了几句,说是我弄错了,也请她们来跟你道歉,仅此而已。” 月妩斜眼凝视:“真没向着她们?” 他道:“真没有。” 月妩开心了,嘴角微微翘起,但觉得不能这么快笑,又给压回去,只留下脸颊旁异常明显的酒窝。 “温慎…”她侧过身来,面对着他,几乎要和他鼻尖贴着鼻尖。 温慎呼吸一乱,往后退了一些。 月妩立即追过去,硬生生用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轻声蛊惑:“你要向着我。” 15. 第 15 章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眼前的人会施法,可仔细一看,那眼神里明明还带着一点儿青稚。 “好,我会向着你。”他稍稍退开一些,将她搂住怀里,“我原就是向着你的。” 月妩嘴角翘起,再也压不住,声音里都带着愉悦:“哼,我就知道你是向着我的。” “好了,先去把春联贴上,你松手。”温慎被她的发梢弄得有些痒,仰着脖子往后撤一些。 她松了手,跟个尾巴似的黏在他身后。 贴春联、做饭、读书,就连去茅房也要跟着,简直是一刻也离不得。 天气晴了,他们也不在炕上抄书了,一起坐在窗边的书桌边抄。 月妩耐不住性子,抄一抄就觉没趣了,闹着要出去玩。可温慎是正正经经要念书的,哪儿能日日陪她出去玩? 她就在一旁闹他,趴在他的背上晃来晃去,让他做不了正事。 两人正闹腾着,连有人进了院门都不知晓,还是两声轻咳将他们的注意力扯了回去,齐齐朝窗外看去。 那人站在门旁,笑得揶揄:“我说为何敲了好几遍门都没人应,原来是...” “溪行,快快请进。”温慎立即红着耳根起身,出门迎接。 月妩这会儿也知羞了,掩在门后,扒着门框往外看。 站在院中的两人也朝她看。 谢溪行道:“我是听人说见你那日带了个女子上县城,我还不信,与人辩驳温慎不近女色,一心只读圣贤书。我当时那般信誓旦旦,看来要遭人笑话了。” “稍后与你解释,你先进屋。”温慎脸颊微微泛红,引着人往屋里走。 月妩见人进门,立即躲去他身后,探出脑袋,一脸警惕,打量来人。 “来。”他反手将她从背后牵出来,与她介绍,“这位是我的同窗,也是我的好友,谢溪行,你叫他谢大哥便好。” 月妩呆呆愣愣喊了一声,她先前想好的,要去这个人家里借住,可看到本人时,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她怕生人。 温慎察觉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好了,你出去玩吧,我们在这里说话,不要走远了。” 她得了解脱,忙往外跑。 直到她背影消失不见,温慎才转过身来,给谢溪行倒水。 “你还不解释吗?”谢溪行问。 “你莫急,先喝些水。”他将水杯推出去,缓缓落座,不急不慢道,“她叫陈妩,是我未婚妻子。” 谢溪行没动那水,只盯着他看:“我与你年幼相识,可未曾听说过你何时认识什么女子了。” 他微微颔首,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讲述一遍:“便是这样,她现下还未及笄,等她明年生日一过,我便与她成亲。” 谢溪行皱着眉道:“这身份来历也太怪了些,你不怕她是什么山精野怪,专门来吸书生阳气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 谢溪行被噎住:“即便不是鬼怪,也有可能是什么权贵养的外室或瘦马,你就一点儿不怕惹上麻烦?” “应当不是,她不会骗我,且她完全不懂男女之事,反而会读书会写字,哪家的权贵会养一个这样的玩物?”温慎抿了抿唇,“再者,如若她真是权贵之雀,她既然逃出来,便证明她不愿。她既不愿,我自然要帮她。” 谢溪行摆摆手,无奈道:“是我忘了,要是旁人或许会担忧惹上麻烦,但你温慎不一样,你就喜欢招惹麻烦,否则你也不会到现下还在这村子里受苦,是你该的。” 温慎握了握拳,正色道:“我并未觉得现下的日子有多苦。”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谢溪行起身,“你说她会读书写字,让我看看你那小妻子写的字。” 这称呼让温慎有些臊得慌,但他面上依旧沉着,伸手邀谢溪行出门:“门外的对联正是小妩写的。” 谢溪行调侃:“原是她写的,我就说你何时能有这样肆意的笔锋了。高山流水...我还以为这是用来迎接我的,原来这知音另有其人。我倒是要看看以后谁还敢说温慎不近女色,这分明是只要女色。” 温慎被这炮语连珠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转移话题:“你今日来寻我做什么?” 谢溪行瞥他一眼,暂且放过了他:“想着明日便要除夕,特地来请你这个孤家寡人去家中过年,看来现下倒是不必了。” 他张了张口,坐在院中石凳上,又换话题:“那日我去你家寻你了,你没在。” “来寻我做什么?”谢溪行也坐下。 “想请弟妹帮小妩做两件衣裳。” “她自个儿不会?”谢溪行说着,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一转头,正好对上月妩的双眸。 温慎也回眸看,冲她弯了弯唇,解释一句:“她未学过女工。” “做倒是能做,只是要慢一些。” “为何?” “她有身孕了。”谢溪行微微扬起唇,“那日你来寻我时,我应当在医馆陪她看诊。” 温慎拱手祝贺:“原来如此。” 谢溪行道:“今年你就带着你的小妻子一起去我家过年,也好热闹一些,蕙真最喜欢热闹。” 温慎面色有些泛红,镇定道:“这样也好。” “那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直接跟我走,省得你们明天还要搭车去县城。”谢溪行起身。 温慎也跟着起身,冲藏在门后的月妩招招手。 月妩小跑过来,抱住温慎的手臂,一脸警惕地看着谢溪行。 温慎拍拍她的手背,轻声道:“我们去他家过年,现在要去收拾东西。” 她微微点头,一边回头看,一边被牵着往屋里去。 “为何那样看着他?”温慎弯身,与她对视,眼眸温柔似水,“他不是坏人。” “嗯。”她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腰。 “我来收拾东西。”温慎轻轻推开她,牵着她的手去收拾东西。 若是他自己一个人,那倒是没什么好收拾的,直接转头就能走。但有月妩在,他得收拾仔细些,小衣裳、长巾、帕子都得收拾好。 门外的谢溪行快要等不住时,他终于背着包袱,牵着月妩,缓缓从门口踏出来。 谢溪行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道:“走吧。” 温慎领着月妩出门,落了锁,缓缓朝外去。 越过竹林,谢溪行的马车停在那儿。他自己驾马车来的,这会儿也要自己驾马车回去。 温慎要和他一起驾车,顺便闲话,让月妩坐在车厢。 “你今天这所作所为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否则你这个儒雅方正的名声可就算是没了。”谢溪行揶揄。 温慎失笑:“我要这名声有何用?” 谢溪行笑着摇头:“我就知晓你会这样说。” 温慎正要回话,月妩忽然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委屈道:“温慎,马车好颠。” 她声音娇滴滴的,几乎要将人腻死。 16. 第 16 章 温慎知晓,她不是故意这样撒娇讨人怜,她原本就是这样的。 可他身旁的这位不知道啊,这会儿正在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他。 他简直要抬不起头来,但还是极其耐心地哄月妩:“很快便到了,再忍一忍,好不好?” “不要。”月妩抓住他的衣袖,神情委屈,“温慎,你抱我好不好?” “咳咳…”谢溪行以咳掩笑。 温慎看他一眼,硬着头皮道:“劳烦溪行驾车了。” “去吧去吧。” 温慎在调侃目光下钻进车门。 刚一进去,月妩便扑了过来,闹着要他抱:“温慎,车厢好硬,颠得屁股疼。” 他一下想起那日在街上,便要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然而,并未来得及。 “温慎,你给我揉揉。” 马车外面传来清晰可闻的笑声,温慎深吸一口气,动了动已被拉着放在不该放地方的手。 “温慎…”月妩勾住他的脖子,用脑袋在他脖颈上蹭了蹭。 他浑身紧绷起来,几乎不能动弹,但手还在继续轻柔地动。 马车不知何时停的,车在传来笃笃两声,温慎惊醒,轻轻晃了晃她:“小妩,到了,下车吧。” 她没松开勾住他脖子的手:“温慎,你抱我下去。” 温慎深吸一口气。 “怎的车都到了,人还不下来?”门外传来女子声。 “你自个儿瞧瞧便知晓了。”谢溪行调笑一句,从马车上跳下来。 下一刻,车帘被挑起,搂抱在一起的两人暴露无遗。 “这…”蕙真皱了眉,往后退了几步。 温慎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嫂子。” 蕙真笑得尴尬,朝他招招手:“快些下车吧,这大冬天的,马车里不冷吗?” 他抿了抿唇,抱着月妩下车。 下了车,月妩才肯自己走,规规矩矩跟着进门。 “屋里烧着火,暖和着呢,慎弟,快进来坐。”蕙真招呼着,又看向温慎牵着的月妩,“不知这位、这位如何称呼?” 温慎看一眼月妩,回过头道:“她叫陈妩,嫂子叫她小妩就好。” “小妩…”蕙真念一遍,道,“小妩,来,坐这边,烤烤火。” 月妩回眸看温慎,温慎冲她点点头,松开手,轻轻推了推她,她才走到蕙真身边坐下。 室内一阵安静,只闻柴火燃烧声。 蕙真牵过月妩的手,见她的手这样小,不禁一阵心疼,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她闻到身旁人身上淡淡的说不出来的味道,忍不住靠近一些,小声道:“我今年十四了。” 蕙真当即一凛,狠狠挖了谢溪行一眼。 谢溪行一脸无辜,眼神都在说:这关我何事,又不是我干的。可蕙真不理他,他又转眼去挖温慎。 温慎于心有愧,默默垂下头。他一开始并不知小妩年岁这样小,但他确实也对小妩有了欲念。 “饿不饿,我找些吃的给你。”蕙真牵着月妩起身,去里间寻吃食。 说是去寻吃食,但一背过那两个男人,蕙真便拉过月妩的手,小声询问:“你和温慎可有...” 月妩歪着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我就说若是连温慎也这般,天底下就真的没有一个好人了。”她松了口气,去柜子里寻了吃的,“想吃什么,自己拿。” 这些零嘴虽没有月妩原先吃的那样精致,但看起来很好吃,也很丰盛。 她是一点儿也不客气,一样的拿了一个,捧了一小包,笑着和蕙真一起走到外间坐下。 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确认了,蕙真也是个好人,而且比温慎有钱,她想住在蕙真这儿。 温慎见她怀里都是吃的,忍不住提醒:“小妩,不要吃太多,晚上要吃不下饭了。” 她抿着唇,不太满意的样子。 蕙真大概明了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了,笑着道:“慎弟说得对,是不能吃太多,你慢慢吃,家里还有很多。若是你愿意,在这儿多住几日也行。” “那不...” 温慎还没来得及替月妩拒绝,她便兴高采烈开了口:“我愿意我愿意!” “小妩。”温慎皱了眉,“嫂子刚有身孕,行动不便,莫要给她添麻烦。” “可是我想住在这儿。”月妩亲亲热热抱住了蕙真的胳膊,“姐姐,我住在这儿会给你添麻烦吗?” 她生得好,一双狐狸眼,本不是圆润可爱的模样,但脸上若隐若现的酒窝又能让人觉着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蕙真笑着抱住她:“不麻烦不麻烦,你想住便住。” 17. 第 17 章 一旁的温慎被噎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谢溪行见他一副不情愿的眸子,险些笑出声来:“走,去我书房坐坐。” 他微微点头,与人一起往外走,出门时还忍不住看了一眼坐着的人。可那没心没肺的,早就和别人好上了,连看都未看他一眼。 进了书房,谢溪行邀他坐下:“我原以为她是从哪儿学了那不入流的一套用来勾你,原来是对亲近的人都这样。” 温慎心中从未如此憋闷过,他也以为小妩虽是不懂这些,但总归是对他有情意才会如此,哪里知道与蕙真相处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竟也能这样亲昵。 “嫂子又不是外人,与她亲近一些也是好的。”他嘴硬。 谢溪行挑了挑眉,问:“你不怕她对旁的男子也是如此?” 温慎眉头皱得更紧了:“不会,我和她已商定好了婚事,她明白事理,不会这样做的。” “你确认她真明白?” 温慎心中一紧,他还真不太确定。 紧握的拳出卖了他,谢溪行瞥他一眼,给他斟了杯茶,缓缓道:“她年纪是小,作为君子,你不能动她。可总也该让她明白明白男女之事,让她知晓她是你的,在她身上花了那样多心血,不要到头来全都付之东流。” “这样不妥。”温慎眉峰微敛。 即便是成了亲,他也要再多留小妩两年的,至于男女之事,至少也得等他们成亲后再与她说。 “她生成这样,往后未必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瞧上她,到时你便后悔吧。” “若她真不愿与我在一块儿了,我也不会强求。” “好好好,你且记住你今日的话。” 温慎一怔,抿了抿唇,并未答话。 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终于有了答案。 若小妩真不喜欢他了,他当然会伤心,这是正常的,但他既然无法改变,只能任由自己伤心些时日。强求,必然是不能的。 他刚想清楚,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不必多想,定是小妩又来了。 门轻轻一声打开,外头果然站着那只小狐狸。 “温慎,我害怕…” 温慎左右看了两眼,将人拉进屋,迅速关上房门。 他知道自己是拗不过她的。 但… 这里睡觉的地方可不是炕,而是木床。 “你睡吧,你睡着我抱你回去。” 月妩扑进他怀里:“我不要,万一我半夜忽然醒了该如何?温慎,你陪我睡吧。” 从前她夜里睡觉时,脚榻旁都会有侍女候着的,喝水起夜都方便。 “小妩,我…” “温慎,温慎!”她喊。 温慎将她抱去了床上,靠坐在床头,搂抱着她,轻轻拍打她的背。 她满意了,不在闹腾,阖着眸子安心入睡。 迷迷糊糊之中,她抱着温慎的腰身,忽然唤了一声:“爹爹…” 温慎手上一顿。 她又悠悠转醒,含糊不清问为何停下了,显然是没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睡吧睡吧。”温慎继续轻拍她的背,直到确认她熟睡,才将她用披风裹着,抱回她自己的房间。 看见他从房门里出来,正屋里的两夫妻悄悄关上窗子。 “我还以为他听我的话了呢。”谢溪行往床边走。 蕙真也走过去:“慎弟品性高洁,你以为谁都和你一般?” 谢溪行笑道:“你这样欣赏他,不如跟他过去。” “胡说什么呢?”蕙真知他是在说笑,只轻轻搡了他一下,又道,“慎弟胸有丘壑,心怀苍生,而我只是个追求平淡日子的普通人,实在是不相配。我啊还是喜欢你这种。” 他叹息一声:“他就是这个性子,说了也不听,如今还弄回来个娇生惯养的,我看他如何能兼顾。” “你明日去与他说说,也是快有家室的人了,往后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不能再往外借了。” “我去说,也要人家肯听。” “罢了罢了,我与你一起去说。” - 月妩醒来时,听见外面有说话声,便下意识往外喊了一声:“温慎!” 说话声停了,她光着脚下地,推开了门。 温慎刚要进门,见她一身中衣站在门口,立即将人塞了回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外头还有人!”他低斥一声,拿过屏风上的衣裳给她穿好。 月妩跟没听见似的,双臂缠绕住他的腰,身子也歪进了他的怀里,懒洋洋道:“不是说不要送我回来吗?” 18. 第 18 章 他没有接话,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催促:“去洗漱。” 月妩乖乖松了手,站在原地等他提水来。 梳洗完,他终于是松了口气,牵着月妩出门。 蕙真正在院子里擀面,一见月妩,眉头立即皱起来,往身上擦了擦面粉,上前去牵她:“来,我重新给你梳头。” 她被带进屋,温慎也跟进去。 “这头发是谁梳的。”蕙真问。 “我。”温慎摸了摸鼻子。 蕙真看他一眼,往旁边站了一些,看着铜镜与他道:“小姑娘的发不要那样梳,我教你个简单的,往后梳成这样便好。” “好,多谢嫂子。”他紧紧盯着那头秀发,神情认真。 说来也怪,他学什么都快,平日在书院里他总是第一个完成课业的,可今日却被小小的梳头给难倒了。 那两缕秀发已在他手中转了很久了,但依旧没成型。 “我再编一遍你看。”蕙真上前又编了一遍。 温慎提着一口气,站去月妩身后,这一回,歪打正着编好了。 “行了,出去包饺子吧。”蕙真笑着先一步出门。 温慎见人出去,弯身悄声问:“弄疼了吗?” “不疼。”月妩摇头,亲亲热热抱住他的脖子,脸几乎要与他的贴在一块儿。 他立即红了面,轻轻掰开她的手,小声道:“快出去,厨房里煮了面。” 月妩是有些饿了,一听有吃的,当即松了手,提着裙子跑出去。 温慎缓缓跟在后头,与人解释一句:“我去给她盛面。” 谢家比温慎有钱,面里舍得放配菜,月妩端着面坐在厨房门口,连夸了好几声好吃。 不仅面好吃,准备的晚饭更丰盛,饺子、肉丸子、羊肉锅子…总之整个院子里都散着一股浓郁的香气。 月妩跟着包了几个不成型的饺子,就凑去厨房左看右看。 一直等到晚上,天快黑时,一盘又一盘菜端上桌,招呼一声,她立即落了座。 谢家氛围比里长家好多了,一切都很随意,月妩和蕙真边聊边吃,温慎和谢溪行则是边聊边喝。 “听闻圣上病重,也不知明岁的乡试还举不举行。” 月妩手中的竹筷一顿,竖着耳朵听。 “无非是晚个一两年,倒也不影响什么。”温慎道。 “你胸有成竹,自然不觉影响,那些几回都考不中的,晚了一两年可就耽搁大发了。” 温慎莞尔:“我倒也并非胸有成竹。” 谢溪行懒得理他:“你一向自谦,谁若信了你的话,那是真傻。” “皇帝的病何时才能好?” 月妩忽然开口,几人皆向她看去。 谢溪行眯了眼:“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月妩被那眼神吓到,慌张垂下头。 蕙真忙从中调和:“你那样凶做何?小妩兴许只是好奇。” “这哪儿能是我们能预料到的。”温慎悄悄伸过手,轻轻拍了拍月妩放在膝盖的手,“不过圣上到了这个年岁,恐怕即使是病好,也没有多久了。” “温慎。”谢溪行低斥一声,“慎言。” 温慎微微垂眸:“是。” 席间沉默一瞬,又聊起别的来,气氛依旧融洽。 吃罢饭,几人又围坐在一起,吃些零嘴。直至夜深,月妩与蕙真回房休息去了,剩下两人继续守岁。 “白日里跟你说的你可记住了?”谢溪行灌了口酒,“我知你两袖清风,可如今你打算成亲了,又找了个这样娇养的,你若还像以前一般做散财童子,往后可别后悔。” 温慎罕见未反驳,从前他定是要辩驳一两句的,可如今却是不太一样了。 “你手中的银子也就剩你父母留下的那些了吧?恐怕为她又花了不少,你还交得起今年的束脩吗?” “若是借出去的钱…” 酒壶咚得一声被放在桌上,打断了他的话。 “温慎啊温慎!我都不知如何说你是好!你这般做除了能落得一两声好,还能得到什么?!” “我并非…” “我知你并非是为了名誉,可偏偏是这不为名誉更让我恼火!” 温慎垂了垂眼:“读书并不是多要紧的事,至少相较于吃饭治病来说,并不是多要紧的事。更何况,不去书院,我也可以自学。” “你!”谢溪行无话可说,狠狠拍了一下大腿,坐回原位,喘着粗气。 默了默,温慎弯起唇:“你都说我胸有成竹,还不信我不上书院也能考中吗?” “那去书院难道仅是去读书…罢了!”谢溪行一挥衣袖,又懒得与他说了。 旁人去书院多多少少是为了结识有识之士,获取科举信息,只有他温慎,还真只是去读书的! 一阵敲门声传来,两人齐齐转头去看,只见月妩裹着披风站在门口。 “又睡不着?”温慎早就习以为常,起身朝她走过去。 “嗯。”她抓住他腰间的衣裳,抬着一汪浅泪看他,“温慎,你陪我睡好不好?” 温慎有些头疼,回眸看向谢溪行。 谢溪行不耐烦摆摆手:“你去,我自己守便是。” “我一会儿便来。”温慎转回头,牵着月妩往前走。 “温慎,抱。”月妩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习惯了,不再拒绝,将她打横抱起,送回房间去,还是像往常那样哄她入睡。 今夜他喝了不少酒,浑身酒气缠绕。 月妩从没沾过酒,闻到这味儿都有些晕乎乎。她撑起身子,往酒味儿源头寻去。 温热的气息扑在鼻尖上,惊得温慎猛然睁开眼。 “怎么了?”他身后是床架子,退无可退。 月妩没有退开,还再耸着鼻尖轻嗅:“有酒味儿。” “嗯,今晚喝了酒。你快些躺好睡吧。” 她没动:“好香。好喝吗?” “一般。”温慎别开脸,喉头滚动一下。 “那你们还喝了那样多?”月妩不信,勾住他的脖子,晃来晃去,“你吃好吃的,不给我吃。” 他笑得无奈:“没有,酒真的不算好吃。” “那你让我尝尝。” 19. 第 19 章 温慎叹息一声:“你还小,不能饮酒。” “温慎,温慎,你就给我尝尝嘛,就尝一小口。”她几乎要把自己的腰给扭折了。 温慎笑着将她抱起塞进被子里:“快睡吧,等明年及笄了便让你喝。” “温慎,你一点儿也不听话,我不和你玩了。”她钻进被子里,滚去最里面。 温慎哭笑不得,他不听话? 他往床里坐一点儿,隔着被子,轻轻拍打她的背。 很快被子里钻出一个脑袋,呼吸声绵长,大概是睡着了。 温慎轻声出门,回到小厅守岁。一直到了天蒙蒙亮才回去休息,日上三竿又起。 门外有说话声。 “姐,不是说叫你不要操劳吗?怎的又起这样早做饭?” “昨夜睡得早,起来便顺手煮了些粥,倒也不算累。” 温慎出门,挽了袖子往厨房去:“我来煮饭。” 谢溪行也跟着进去。 “过段时日要去书院了,嫂子一人在家可行吗?” “我打算寻个生养过的婆子照顾她。不过,好在蕙真她身子好,没那儿不舒服,也能吃得下睡得着。” 温慎微微点头。 “你那小娇妻还没醒?” 温慎脸色微红:“她还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多睡会儿也无妨。” “我可是记得你十三四岁那会儿,天不亮便要起来砍柴,背到县城里去卖了” 温慎被噎住,没有答话。 不多时,门外传来对话声。 “小妩,你要不要再多待两日,反正家中也不是没有空房间。” “好啊好啊。” 温慎放下手中的活,走出门,看向兴致勃勃的人:“小妩,嫂子有身孕了,行动不便,不要留在这儿添麻烦。” “何谓怀孕?”月妩早想问了。 “就是肚子里有小宝宝了。”蕙真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她弯下身,好奇察看:“为何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 她起身,看向温慎。 “我也不知。”温慎搪塞一句,上前牵她,“下午我们便回去。” 她有些不情愿。 温慎看出来了,牵着她往边上战战,弯身与她对视,放低声音:“小妩,早些回家,后日我们还要去庙里上香。” “我不想去。” “为何?” “因为…”她抿了抿唇。 这里床很软,有很多好吃的,她想一直住在这儿。 “我喜欢这里。” 温慎心中一涩,默了默,问:“不喜欢我那儿吗?” 她别开眼,沉默不语。 温慎明了,直起身来,往厨房里寻人,淡淡道:“劳烦嫂子替我照看小妩几日。” 他神色如常,但谢溪行还是看出不同来,小声问:“你要将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嗯。”他扯了扯嘴角,“她喜欢这里。” 谢溪行似乎是听明白了:“你确认她能履行你与她的婚约?我可不像你这般心善,没什么干系还像祖宗一样供着。” “我过两日便来接她。”温慎没有回答。 当晚,温慎回了莲乡,月妩留在谢家。 夜里,她睡不着,敲响了主屋的门。 蕙真正巧也没睡,起身要去开门,谢溪行拦住了她:“别去。” “为何?” “你没见温慎今日那伤心的样子?定是他这小娇妻不肯跟他回去,你若真事事都顺着她,她更是不愿回去了。” 蕙真皱了皱眉,她总觉得月妩没那样坏:“难不成让人一直外头等着?” “我便不信你不去开门,她会站在门口一晚上。”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又是慎弟的未婚妻子。”蕙真越过他,披上披风踩了鞋,往外走。 门开,月妩就站在外头,白着一张小脸问:“姐姐,我怕黑,你能陪我睡吗?” 蕙真一看她这可怜模样,哪里还能拒绝,当即和她一起出了门:“好,我陪你睡。” 屋里的谢溪行快要气死了,心里骂了温慎一百遍,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妖精!无论如何,明天他也得将人给送回去! 然而,第二日,他还没提起,便听蕙真说月妩想回去。 “可是昨夜发生什么了?”谢溪行问。 “也没如何啊,她叫我过去陪她睡,像哄孩子那样哄她睡觉,然后我们就睡了。” 他想不通,索性便不想了:“罢了罢了,我去将人送回去,让温慎自己伺候去。” 中午吃罢饭,他套了马车,将人送回了莲乡。 两人到时,温慎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声响抬眸去看。 月妩恰好挑开车帘,与他对视上,便立即跳下车,奔过去,扑倒在他怀里。 他愣了一瞬,放下手中的斧头,轻轻搂着她,用脸在她发顶上蹭了蹭,轻声问:“为何忽然回来了?” 月妩只将脸埋在他怀里,摇头不语。 “咳咳!”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哄道:“去屋里吧,炕烧上了。” 月妩点点头,提着裙子跑进去。 他则是缓步朝谢溪行走去。 “我们可没亏待她。” “我知晓。”他微微弯着唇,“麻烦你和嫂子了。” 谢溪行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蕙真还在家里等我,我先回去了。” 温慎一直将人送到大路上,折返回到家中。他一推开主屋的门,就见一颗小脑袋露出被子外面盯着他。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笑问:“为何忽然想回来了?” 月妩摇头,上前抱住他,十分熟练地躺去他怀里。 那种熟悉的感觉和熟悉的气味让她彻底放松,几乎是瘫在他怀里。 “温慎、温慎…”她一遍又一遍地唤。 温慎一遍又一遍地应。 直到她喊累了,喊不动了,就窝在他怀里,手指扣扣他的袖子。 “小妩,我得起来劈柴,过两日要没得烧了。” 月妩松了手。 “你若是困,便再睡一会儿,等我做好晚饭来唤你。” 月妩钻回被子里,看着人走出去。 但她睡不着,昨夜她就有些睡不着,明明蕙真是一样哄她的,可她就是感觉不太一样。 她很想温慎,想他抱着,想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荚味儿。 屋外的劈柴声连续不断传来,她坐起身,隔着窗棂看着那道身影很久,缓缓起身,走出门,从身后抱住了他。 20. 第 20 章 温慎手上一顿,笑问:“吵到你了吗?” “没有。” “睡不着?”温慎放下木柴,转过身看着她。 她不肯让他看,埋头在他怀里。 “要我陪你睡吗?” “不要。”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我想和你一起劈柴。” 温慎摸了摸她的发:“好,你给我递柴,我来劈。” 她搬了个小凳坐在旁边,给温慎递柴。 没多久,劈好的柴摆满一整面墙,这项活儿算是完成了,温慎额上也布满热汗。 他不是那种话本子里清瘦的书生形象,他的手臂上有结实的肌肉,发力时会绷起流畅的线条。 月妩抿了口水,上前两步,捏了捏他的手臂。 “嗯?怎么了?” “好硬。”月妩捏了捏,没捏动。 他放松手臂:“这样应当没那般硬了。” 月妩又捏了捏,果然没那么硬了。她撸起自己的袖子,晃了晃柔软的手臂:“你捏,我的不是那样。” 温慎喉头滚动一下,没经住诱惑,捏了捏她的手臂。 很软,很滑。 他松开,背过身去解释:“我常负重物,因而成了这样。明日想去庙里吗?” 月妩还以为他会生气,不会和她玩了,她那会儿看见他眼里的失落了。 “我去。”她上前,抓住他的手。 “好,今日刚好做些吃的,明日带在路上吃。”温慎不动声色反握住她的手。 她感觉到了,心里乐滋滋的,又像以前那样缠着他。 天依旧晴着,晒得人头皮滋滋冒油。往来行人不少,三五成群。 从家到庙里是一段上坡,温慎和月妩步行而至,一路上寒暄声不停。 月妩穿得还是那身冬日里的衣裳,走到庙里时已出了一身热汗,站在庙门旁的树下不停喘气。 温慎拿着斗笠给她扇风:“明日我便去城里看看做成衣的铺子开了没,好给你做两身衣裳。” “好,我好渴,温慎。” 温慎从腰间解下水壶递给她。 一旁有婶子路过,问:“天都这样热了,咋还穿得这样厚?” “扯了布的,还未来得及拿去做。” “想做啥样的,拿来我给你做,去城里做多花钱啊,刚巧我也是要给孩子们做新衣裳的。” 温慎看一眼正在喝水的月妩,道:“好,那麻烦李婶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有空把布抱来就行,我先去上香了,你们慢慢逛。” 温慎拱手与人道完别,转身看向月妩:“喝好了吗?” 月妩抬袖擦了把唇上的水,将水壶还给他:“喝好了。” 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没有动那壶水。 庙里有小道士迎来送往,一见温慎进门,立即都迎了过来:“温施主,您来啦!” “嗯。”温慎微微颔首,“今日携表妹一同来上香。” 几个小道士簇拥着两人往里去,笑道:“师父说了,您若来便请您去他那儿坐坐。” “好。”温慎跟着往前走,路过香火箱,要从袖中摸铜板捐赠。 小道士忙拦上来:“温居士不必破费,您一向乐善好施,不必布施钱,天尊也会保佑您的。” “居士随我来。”小道士在前引路。 温慎收回香火钱,淡然随行。 不出片刻,几人便绕至大殿后,进了老道长的房间。 “温居士快坐。”老道长年过半百两鬓花白,一撮胡子又白又长,满眼笑意,起身邀请。 温慎与人招呼过,牵着月妩入座。 她从未来过这种地方,目光左右打探一圈,最后落在了老道长的胡子上。 温慎正在与人说话,忽然察觉衣袖耸动,转头去看,见月妩指了指老道长的胡子。 “我这胡子留了好些年了,自然是长一些。”老道长笑呵呵道。 “家妹失礼了。” 老道长摆摆手,并不在意。 “外面在布蛋酒,你寻小道士带你去吃,我在这儿与但道长说说话,一会儿便来。” “蛋酒?是酒吗?” 温慎便知晓一说起这个她便顾不得别的了,轻笑道:“你去吃了便明了了。” “好,那我去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提着裙子往外去。 见人走远,老道长才问:“这便是你那未过门的妻子?” “是。”温慎并不意外道长会知晓此事,村中人多口杂,若真有心,不到半日便能传遍整个村子。 道长微微点头:“可有生辰八字?老道可为施主算上一卦。” 老道长是这方圆百里唯一有些名望的道士,即便不逢年不过节也有人来求卦,但他总以天机不可泄露为由拒绝,每年能算的也不过就四五卦,只有少的没有多的。 不过,温慎并不信这个。 “若有缘也无需卜卦,若无缘卜卦也无用。” 老道长欣慰点头:“居士能这样想便好,该拿起时拿起,该放下时放下,是为道。” “受教。” - “哇,你们还养鸡呀。”月妩站在鸡笼前,喝着蛋酒,看着小鸡,“这里头的蛋是它们下的吗?” 小道士红着脸道:“是的,小妩姑娘,你还要喝吗?” “好呀。”月妩随手将碗递过去,眼神还盯在小鸡崽上。 “外头没有了,得去厨房里。”小道士急匆匆地往厨房跑。 月妩跟在后面,这会儿才一晃而见他泛红的脸颊,忍不住追上前,好奇道:“你脸红什么?” 小道士眼睫飞颤,不敢看她,磕磕巴巴道:“小妩姑娘,你生得真好看。” “是吗?”月妩摸了摸自己的脸。 厨房中没人,估计是刚煮好一份又端出去了,但锅里还剩下一些。 小道士将剩下的盛起来端给月妩。 她道了声谢,喝了一口,见小道士脸还红着,觉得有些好玩,故意朝前走了两步。 小道士的脸立即变得更红了。 月妩凑过去,看着他,轻声道:“真有那样好看吗?” 淡淡的酒香气迎面而来,醉得小道士连话都说不清了:“好、好看…” 月妩转了转眼珠子,退开几步,喝完碗里的蛋酒,吩咐道:“我还要喝。” 小道士已被迷得晕晕乎乎,捧着碗,将柜子里酿好的醪糟端出来,打算给月妩再煮一些。 但月妩看上了那盆醪糟:“这是何物?” “酒、酒酿…” 月妩凑过去,闻了一下,觉得有些像上回温慎喝的酒。 “我能尝一口这个吗?” “可以、可以的。”小道士往她碗里舀了两勺。 她捧着碗,尝了一小口,酸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是她从未尝过的口味。于是一勺又一勺,她很快将那一碗醪糟全吃完。 “再…”她正要问小道士再要一碗时,眼前一花,忽然有些站不稳了。 她扶着灶台,红着脸,迷糊道:“我为何看不清了。” “小妩姑娘应当是醉了。” “醉了?” “贫道扶姑娘坐下。” 月妩感觉有人扶住了她的手臂。她迷糊了,忘了方才和她在一块的小道士,但敢肯定那人不是温慎。 她有些害怕。 “温慎…”她喊。 “温居士正在与师父说话,不在此处。”小道士扶她坐下。 她重心不稳,一下倒在灶台边上,干净的裙子被染黑一块。 21. 第 21 章 “温慎,温慎…”她眼睛要睁不开了。 小道士看着那一张一合的红唇,鬼使神差蹲下身,缓缓靠近。 “云霄!你做什么?!” 小道士一惊,往后摔坐在地上,一脸慌乱地看着来人:“师、师兄…” “去叫温居士过来。”师兄沉着一张脸。 云霄立即哭道:“师兄师兄,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师兄不要告诉温居士和师父。” 师兄瞥他一眼:“我不会告知温居士,但师父那儿,你要自己去认错。” “好、好。”云霄擦了两把泪,爬起来,往外跑。 温慎正在与道长说话,听见传话声,立即起身开门,严肃道:“她在哪儿?” 云霄慌乱垂眼引路:“在厨房,只是吃了两口酒酿,应当不碍事的…” 温慎未语,皱着眉快步往前,直到看见月妩安然无恙靠在灶台边,才松了口气。 “陈居士醉后便睡在这儿了,贫道也不好扶她。”师兄解释一句。 “多谢。”温慎朝他顿首,上前打横抱起月妩。 熟悉的味道传进月妩鼻中,将她勾醒,无力的双臂要去抱温慎的脖子,却滑落。 “温慎、温慎,我想抱你。” 娇声一出,厨房里的两个小道士都背过身去。 温慎抿了抿唇,腾出手,将她的手臂挂在自己的肩上,与小道士招呼一声,转身离去。 “温慎,好想你,温慎…”怀里的人还在胡乱喊。 出了庙门,温慎将她放下,又将她背起,稳步向前。 “温慎…”她还在喊,喊着喊着便喊错了,“爹爹…” 温慎闭了闭眼,避开人群,加快了步伐。 到家时,月妩已经睡着了,温慎给她脱了鞋,放她进被子里,去院子里读书。 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月妩被外头的说话声吵醒,她下了地,偷偷掀起窗子往外看。 “行,行,那我先走了,你要有啥需要帮忙的来寻我就行。” 人被温慎送走,月妩撑起整个窗子,往外喊:“温慎!怎么了?” 温慎向她走来:“去岁借了钱出去,方才有人来还。” 她走去门口迎接:“是那个少年吗?” “不是。”温慎给她披好衣裳,“是村里的老人。” 她点点头,伸开手臂。 “今日在庙里发生了何事?” “我就喝了两口酒酿,就晕晕乎乎的了。” 温慎微微点头:“以后不许再喝酒了。” 月妩罕见未反驳,她今日醉酒后是觉着很害怕。 刚穿好衣裳,外头又传来敲门声: “温秀才在吗?” 温慎出门迎客:“在的。” “请公子受我一拜。”青年上前躬身,“多亏公子救急,我母亲才能躲过一劫。” 温慎忙迎人进门:“不知您母亲是?” “前头李家坡的。” “我记起来了,是王大娘吧。” 月妩躲在屏风后看,自上回谢溪行来访她无处可去后,温慎便弄了个屏风来,将屋子隔成里外两间。 “对对对。我一直在外奔波,连她去年生病了都不知晓。我一回来,她便立即叮嘱我,叫我来拜访您,把治病的钱还了。” 温慎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青年放下手中的礼盒,又从袖中摸出荷包:“微薄谢礼,不成敬意,还请您收下。” 温慎看一眼那沉甸甸的荷包,道:“您带的特产在下便收了,但银钱便不必了,在下也未借出去这样多,实在受之有愧。” 青年摆手:“您不必自谦,我听医馆大夫说了的,是您守了我娘两日,就凭这,这银钱也是您应收的。不瞒您说,我在外地做生意,还算有些小钱,知您为人耿直,怕您不肯收,才特意少拿了些,您若再推辞,便是我不知礼数了。” “这…”温慎一时为难。 青年立即起身要走:“外地生意繁忙,我在莲乡也不能久待,便不请您去家中做客了。您往后所有需要,也可派人岭州寻我,若有我能帮得上的,我定竭力相助。” “好,那在下便先再次道过谢。”温慎随行送人出门,“只是大夫说了王大娘身子不济,恐怕…” 青年面色沉重一瞬,道:“多谢公子提醒,此事我也知晓,因而此次回来也是打算接母亲一同前往岭州。” “如此甚好。” “公子不必再送,我乘马车来的,来去也方便。” 温慎未在执着相送,只行至竹林外便往回走,刚进门,就见月妩坐在桌边盯着礼盒看。 “想拆便拆吧。” 月妩咧开嘴,三下两下就将礼盒拆开,拿出里头的东西。 “是芭蕉。”她举起来。 温慎只在诗里读过芭蕉,还未见过。但他知晓,这水果想要运输到江陵来,得费些功夫。 他见月妩眼中闪着光,不禁笑道:“吃吧。” 月妩剥开芭蕉咬了一口,嚼得正欢,又看温慎没吃,便又剥开一些,递出去,道:“你吃一口吧。” 温慎看着月妩咬过的地方,沉了沉眼眸,微微垂头,在月妩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轻嚼慢咽。 食物从他喉咙滑过,月妩能看见他喉头明显地滚动。 这东西她脖子上没有,她应当是好奇的,可不知到底为何,她只觉得心跳得有点快,不敢看他。 “原来是这个味道。”温慎忽然道。 月妩瞳孔一缩,心跳如雷。 “什么味道。”她问。 “绵软,甜中带涩。”温慎正经答。 月妩抿了抿唇,不再说话,捧着芭蕉小口小口吃。 温慎没注意到她的变化,他打开荷包看了一眼,道:“这芭蕉拿几根去给溪行,你觉得如何?” “好。” “方才那位李家的公子给我们送来了二十两,我先收着了。” “好。” 温慎见她心不在焉,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吓得她一抖。 “我和你说什么你可听见了?” “啊?” 温慎无奈一笑:“没听着应什么好?” 他又将事情重复一遍,这回月妩认真听后点了头,他才将东西都收好。 天气晴后便再没下过雪,地里陆陆续续有村民开始下种,温慎的田佃了出去,倒是不用下地,每日里也就种种屋后的菜地,砍砍柴。 直到二月,几乎日日都有人来拜访,有些是来还钱的,有些是来送东西的,厨房地上摆了一地萝卜白菜,根本不怕没东西吃。 二月过,也到了该上学的日子,但温慎没去,月妩不知还有这回事,也无从过问。 她的新衣裳做好了,穿着新裙子跟温慎一起去农田里。 温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田间走访询问,记录这一年的庄稼种植情况:播了多少种?种的都是些什么?用了哪些农具?花了多长时间?诸如此类。 他名声好,人缘也好,村子里的人愿意和他交谈。 快到晌午,村里的大爷刚巧忙完,坐在树下与他说话,他边说边拿着册子往上记。 那本册子很厚,页角泛黄,看起来是用了许多年了。 月妩蹲在他身旁,听他们说话,偶尔插上一两句:“那为何不用那种更好的农具呢?” “那种农具做工复杂,价钱高,哪儿是咱们能用得起的。”老大爷见她是温慎带来的,语气和蔼不少。 “是。”温慎附和,“我查了不少史书典籍,虽是能勉强造得出省力的农具了,可造价太高,一时也用不起。” 老大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道:“要吃午饭了,温秀才不如跟老身回家吃顿便饭。” “不必不必。”温慎连连摆手,拿出布包里的干粮,“我带了吃的,您累了一上午了,快些回去休息会儿吧。” 老大爷又再三邀请,见温慎一直推拒,便不再强求,只剩月妩依依不舍地看着老大爷的背影。 温慎觉得好笑,分一半饼子给她:“晚上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她捧着已经冷了的饼子咬一口,瘪着脸道:“好硬。” “喝些水。”温慎将水壶递过去。 月妩不情不愿喝了几口水,小脸还是苦着。 “是我不好,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总是吃这些。”温慎上前摸了摸她的头,“明日你便留在家中,早上我煮好饭,你中午热一下便好,你会烧…” 她忽然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我要和你一起。” 22. 第 22 章 温慎左右看了两眼,见四周没人,也抱住她,笑问:“是想跟我一起,还是想出来玩?” 她抿着唇笑,不说话。 “小妩,困不困?” “嗯。”她在他怀里蹭了蹭。 “睡一会儿吧,下午还要往前走。” 早上起得早,她这会儿眼睛一闭便睡着了,温慎一手揽着她,一手摸出书本来看。 直到田间陆陆续续又来了人,他才将怀里的人喊醒,继续去田间询问。 月妩显然是没睡醒,迷迷糊糊的,也不插话了,呆愣愣跟在后头。 有人悄声八卦:“这是你那个谁啊?” 温慎含笑点头:“嗯。” “看着还好小。” “是,还未及笄。” “等成亲时记得请我哈,我去给你们帮忙。” 温慎应是,与人道别,继续朝前去。 又到天色渐晚,晚霞送来凉风,冷得月妩一哆嗦,她才稍稍清醒一些。 “冷吗?”温慎偏头问。 她摇头。 “还有最后一家,问完我们便回去。” “温慎,我腿疼。” “一会儿我背你回去。” 月妩满意了,不再询问,安安静静跟在他身旁往前去。 晚霞要落下时,他终于收起小册子牵着她往回走。 她可没忘他方才说了什么,摇了摇他的手,小声道:“温慎,你还背不背我呀。” “背你背你。”温慎忍不住弯起唇。 走至一处平地,他弯下身,将月妩背起来,稳稳往前走。 月妩高兴了,趴在他的肩上,用脸蹭蹭他的脸。 他心中一紧,皱着眉道:“不要这般。” 月妩现下心情好,也不生气,还在跟他撒娇:“温慎,我脚疼。” “磨破了吗?” “不是,是脚底疼,走太久了,路上硌得慌。” “晚上用温水艾草泡泡。” 月妩凑到他耳旁悄声道:“还要温慎揉揉。” 他头皮好像有虫蚁爬过,酥酥麻麻一片。 “我很听话哦,没有大声说出来,温慎也要听话,给我揉揉,好不好?” 温慎喉头忍不住滚动,哑声道:“好。”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吃罢饭,月妩坐在床边泡脚,温慎在书桌旁整理今日所得。 她泡了好久了,有些不耐,气道:“温慎,你还睡不睡的。” “不是要揉脚?我记得的。” 月妩脸上的不满意烟消云散,又露出笑来。 “我写完最后一页便来。” “好。”月妩笑着擦净水,裹去被子里等着。 没过多久,温慎便过来了。 他是洗漱完后才去誊抄的,这时只穿了几件里衣,披了个外衫,坐在床边朝她伸出手:“来,我瞧瞧是哪儿硌到了?” 月妩笑着往后仰,撑着身子将足送出去:“足底,好疼的。” 温慎莞尔,接住她的足,轻轻在足底按压。 “明日你还是不去了吧。” “不!”她抽动腿,“我要去!” 温慎叹息一声:“也就这两日了,忙完我们便去城里书铺看书,不必再在外头赶路。” “好啊,我想去看书。”她收回脚,爬到他身旁看着他。 “不揉了吗?” “不揉了,我想睡觉了,温慎,你哄我睡觉。” 温慎擦了把手,熟练抱起她轻轻哄着。 她今日事走累了,没怎么闹腾便睡着了。温慎将她放进被子里,回到桌边继续整理记录。 又去田间走了几日,温慎终于将邻近几个村子全都访完,带着月妩往城里的书馆去。 莲乡离县城并不远,南县县城又紧邻江陵城,两人一大早便到了江陵城最大的书馆翻阅典籍。 月妩没来过这儿,仰着脑袋到处看。 温慎看她一眼,低声道:“你自己去玩儿吧,不要弄坏书。” 她得了允许,立即提着裙子往书架旁跑。 这家书馆很大,墙边摆满高大书架,从地上的格子到天花板下的格子全都是书,有书童专门整理,分门别类地摆好。 书馆里都是书生,唯她这一抹嫣红格外显眼,尤其是她手里还捧了书,正在阅览。 “哟,这书馆里怎的还来了女子?” 有三五纨绔站在门口大声吆喝,温慎听见,抬眸去看。 见月妩并未回眸,他快步朝她走,想将她带回身边。 然而那几个纨绔快他一步,拍了月妩的肩。 她蹲坐在地上,捧着书册,茫然回首,抬着一双招人不自知的眸子。 几个纨绔愣住。 “家妻胆小,还请几位莫要惊扰到她。”温慎上前,将人挡在身后。 纨绔回过神,挑了挑眉,问:“这是你的妻子?” “正是。”温慎不卑不亢。 “喔……” 纨绔们明显还想再说什么,被前来的书童打断:“书馆人多,还请几位保持安静。” “是。”温慎率先应声,牵着月妩往角落里走。 此处右边屏风挡着,左边有墙隔着,前方没坐人,无人看得见。 他拢了拢月妩额前的碎发,轻声问:“害怕吗?” 月妩这才回过神,放下手中的书册,紧紧抱着他,没说话。 他知道,她是害怕了,她每回被吓着时都会沉默不语。 他暗自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换了个话题:“方才在看什么?” 月妩拿起书本给他看。 “莺莺传?” “嗯。”月妩呆呆点头,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狡黠的模样。 温慎心中微微刺痛:“你就坐我身旁看,他们不会再来了。” 她趴在桌上,后脑抵着他的胳膊,继续看书。 温慎想说她,可一想她方才受了惊吓,便不忍心了。 那本莺莺传并不厚,她没一会儿便看完,凑过来盯着温慎的书册看。 “你在画什么?” 温慎没抬眼:“又找出些农具的图纸,想誊下来。” “我会画画,可以帮你抄。”她跪在蒲团上。 温慎一点儿没怀疑,给她了纸笔。 不多时,与书册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农具跃然纸上。 温慎抽过来看了一眼,往上添了些细节:“好了。” “嘿。”月妩咧开嘴笑,“那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吗?我饿了。” “收拾好东西就去。” 月妩兴致冲冲主动收拾东西,温慎给她善后,和她并肩往外去。 “温慎啊温慎,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23. 第 23 章 两人刚踏出门,就见一老先生奔了过来,温慎立即上前迎接:“张夫子,您在寻我?” 夫子拉着他往外走:“我寻你很久了,还去了你家中,结果三顾茅庐也没见人。” 温慎惭愧:“这几日去乡间调研了,害夫子往返无功。” “诶诶诶,那没有那没有。”夫子连连摆手,“还没吃饭吧?走走走,去我那儿吃,边吃边说。” 夫子的宅院在江陵城中的一个小巷子里,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几人进门时,正有妇人在往外端菜。 “师娘。”温慎拱手作揖。 “不知你们要来,没做什么好的,见笑了。”妇人边擦手边往外来,邀人进门入座。 “师娘客气了。” 夫子招呼人坐下,给温慎斟了酒,才开始说正事:“书院都开学好一段时日了,你怎的还未来入学?” 温慎接过酒杯,看了一眼月妩,道:“小妩年岁还小,家里缺了我不行,我想先不去书院了。” 夫子越过温慎,这会儿才看清了月妩。他摸了摸胡子,道:“不若让这位姑娘借住在我这儿,反正我几个儿子女儿都成家了在外头,你师娘闲着也无事做。” “是啊是啊。”妇人附和。 “这样太麻烦您了。小妩顽皮,恐怕会闹得您头疼,我再另想他法,如今我在家自学也挺好的。” 夫子不再相劝,只招呼两人吃饭。 中午饮了些酒,夫子留两人在此休息片刻。温慎和月妩分了间,微微阖上眸子,正要小憩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挤了过来。 “小妩,莫闹。”他不用睁眼也知晓是谁。 月妩爬上榻,抱住他的腰,躺在他胸膛上:“温慎,我想和你一起睡。” 温慎有些头疼:“这是在别人家中,这样不好,去自己的房间睡。” “不要,不和你一起我睡不着。” 温慎觉得好笑:“那你从前十几年是如何睡着的?” “我不管,我要和你一起睡。” 温慎知晓这会儿将她弄出去,她定又会跑回来,一来二去还更丢脸些,不如让她赖在这儿罢了。 “那你乖乖睡觉,不要闹。” “好。”月妩没闹,安安静静睡着。 她休息就是真睡着,温慎只是阖眸浅眠,没多久便醒了,继续与人在外闲话。 直到下午,她依旧没醒,温慎有些坐不住了,找了借口去叫她。 她正睡得香呢,忽然被喊醒,迷迷糊糊往他身上靠:“温慎,我还没睡醒。” 温慎给她披好衣裳,压低声音:“小妩,这是在别人家,不要闹了,快起来,我在外面等你。” 夫子正站在院中,他一出门,便对上夫子的目光,耳根红了一块儿:“让夫子见笑了。” “无碍无碍,陈姑娘若是想睡,让她再睡一会儿便是。” “多谢夫子,不能让她再睡了,这会儿睡久了晚上定又闹着不肯睡。” 说话间,月妩已从房中走出来,温慎上前与她携手向夫子告别,缓步往院门外去。 夫子还在后面送:“你若何时安顿好陈姑娘了,欢迎你随时回书院读书,自学和老师教还是有所不同的。” “好,多谢夫子,外头便到路上了,您莫要再送了。” 绕出小巷,走至大道,月妩扯了扯他的袖子,问:“你真的不去读书吗?” “在家学是一样的。我方才说的也并非假话,留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可在家学和去书院一样吗?”她问,“我娘说,男子凡是想要做官必要读书,而读书必要去国子监,她说以后也请国子监的夫子来教我。” 温慎顿了顿,更猜不出月妩的母亲到底是何许人也了。但她母亲不在了,想出来也无用。 他是觉得这言论有些意思,问:“你想读书做官吗?” 月妩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想做官,但我娘说了,做官便能有权力,有权力便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做官的确是能有些权力,但也不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这样吗?那我还是不要做官了。” 温慎觉得好笑:“你想做什么,需要这样大的权力?” “我也不知。”月妩垂眸看着鞋尖,思索片刻,抬眸又问,“那谁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皇帝可以吗?” “皇帝也不可以。皇帝公务繁忙,每日卯时起亥时睡……” “起那样早啊,那我也不要当皇帝了。” 温慎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巡视一圈,见没人看过来,才松了口气,松开手,低声道:“以后不要说这种话。” “为何?” “轻则受罚,重则丢命,总之以后不要在外头说这种话。”温慎无法与她解释何谓皇权,皇权又如何能压人,只能如此警告。 她听了这话,果然慎重许多,没再往下问。 下午去书馆时没有再遇到那群纨绔,安安静静看完书,天已微微暗下来,出城门时,刚巧遇到回莲乡的牛车,温慎付了铜钱,两人搭顺风车归家。 月明星稀,凉风阵阵,月妩往温慎怀里靠了靠:“好冷。” 无人同行,温慎直接揽住她,将她包裹在怀里:“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她点点头:“温慎,我今日看了莺莺传。” “嗯?”温慎等她往下说。 “张生说莺莺长得太过好看,所以不要她了,你会因为我长得好看,觉得我耽搁你读书,就不要我了吗?”她抿了抿,又补充一句,“不是我说自己好看的,是庙里的小道士说的。” 这话里的信息点太多,前后似乎又没什么关联,温慎稍稍理顺,一个个回答。 “张生只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并非君子所为。我不会因为这个与你分开,也不会与你分开。” “可是书里是这样说的。” “书里说的也不一定便是对的。”温慎顿了顿,“圣贤所说也未必是句句真理。” 月妩想了想,问:“那公主说的话呢?” 温慎莞尔:“公主只不过是出生与旁人不同,并未见得见识便比旁人强。”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月妩便要反驳了,可这话是温慎说的,她相信温慎,温慎不会信口开河。 “我知晓了。” 温慎微微颔首,又问:“你说的小道士是如何一回事?” 月妩耸了耸肩,坦荡道:“那日我在庙里喝蛋酒,转身便见那小道士脸红了,我问他为何脸红,他说我生得好看。” 温慎眉头紧皱:“然后呢?” “然后我就故意逗他,朝他走近两步,他脸果然红得更厉害了,我觉得没意思了,就没和他玩了。” 24. 第 24 章 “小妩...”温慎闭了闭眼,有些喘不过气,“以后不许这样了。” “怎样?” 温慎沉声道:“不要与男子走这样近,不仅是因为男女有别,会有损名声,更是因为你永远无法预料他们会对你做什么。” 月妩忽然想起上午书馆的那几个纨绔,还有在村子里的那几个小混混。她的确是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危险,若不是有温慎在,她一定会被欺负。 她紧了紧抱着温慎的手臂,点点头,神色认真。 温慎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发。 回到家时天已经很晚,温慎随意弄了些吃的便睡了,第二天他没有继续去书馆,而是待在家里。 他不太敢带月妩出门了。 温慎不是瞎子,他也知晓月妩生得好看,但他还是低估了人性。他忽然觉得,谢溪行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月妩生成这样,恐怕会被有心人惦记上。 月妩也变乖了许多,不让出门,她也不闹,就坐在身旁捧着书看。 上回从书馆里借回来不少书,够看一阵子的。 山中不知岁月,谢溪行寻来时,温慎才想起似乎下个月月妩便要及笄了。 “如你所说,你还不如早些与她成了亲,也好断了那些的人念想。” “若他们真动了坏念头,即便我和小妩成亲了,他们也能有法子。”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谢溪行猛灌一口气,消消火气,继续道,“那你打算何时回书院?这次是宋夫子嘱托我来的,明里暗里可都说了,让我提醒你,莫要陷入儿女情长。” 温慎微微握拳:“我想在城里租个宅子,带小妩一起去书院。” 谢溪行皱了眉:“你原本就没几个钱,还要这样折腾,你是打算叫你那心肝儿喝西北风?” “我…”温慎垂眸,脸色微红。 “你若真放心不下,便让她住我家去,虽不及江陵城里方便,但你若想每日回家守着她倒也不成问题。”谢溪行道,“况且我早邀你来过,你一直说有蕙真在不方便,现下好了,你也有妻子了,倒不算不妥。” 温慎默了默,答:“你容我与小妩商量商量。” 谢溪行放他去说话。 他进屋,看见月妩坐在桌边,想走过去,却又有点儿抬不起步子。 还是月妩先开的口:“你不和谢溪行说话了吗?” “说。”他走过去,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犹犹豫豫问,“你想何时成亲?” 成亲? 月妩有点儿愣住,她从没想过这些,还甚至还弄不太明白何谓成亲。 不过她娘说,对于公主来说,成亲并不是多大的事儿,她们这样尊贵的人,婚姻对于她们来说不过形同虚设。 不过,温慎问起这些肯定是没有坏心思,她如实答:“我还没想过,再晚一些吧。” 温慎心中有些淡淡的失落,却又觉得再晚一些也没什么,月妩确实还太小。 “好,那便晚些再说。”他道,“谢溪行想邀我们去他家住,这样我既能去书院上学,每日也能回家陪你,你觉得如何?” 月妩放下书册,转过身来看他:“你为何又想去书院了?” “宋夫子三顾茅庐,我若再推辞便有些不近人情了。” 月妩起身,朝他走来,站在他跟前,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问:“你每日都能回来吗?” 他早习惯如此亲昵,双手自然而然地搂住她:“能的,书院距南县并不远。” “好,那我们去县城吧。”月妩弯下身,埋头在他脖颈处,瓮声瓮气,“你晚上要早点回来陪我睡觉。” “只是去读书了,不是去做别的,定能准时回来的。”他笑。 屋外都能听到他的轻笑声,谢溪行没忍住拍了门:“商量好没?” 温慎一惊,仿佛才想起外头有人在,立即松了手,整理整理衣襟,往外走去:“商量好了,以后要麻烦溪行和嫂子了。” “行了,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个?你去收拾收拾东西,现在跟我过去,后日收假便能去书院报道。” 温慎点头应是,转身去收拾东西,月妩就跟在她身后,形影不离,几乎要黏在一起。 谢溪行看得牙酸。 他从未想过温慎会找一个这样的妻子,旁人也没从未想过,例如宋积玉。 “他怎么找了个这样的啊?你先前说时,我还以为你夸大了,没想到是真的。”他拉着谢溪行在一旁看着黏在一起的人,窃窃私语。 蕙真也和他们在一块,好笑道:“那你以为慎弟该找个什么样的?” “那种仪态端庄的大家闺秀?” “他已经沉稳得不能再沉稳了,再寻那么一个,两人回家当哑巴?” “那也不能找一个这样的啊…” 三人齐齐往坐在一起的两人看去,他俩正在剥栗子,月妩的手剥疼了,娇声娇气地要温慎吹,温慎左右看了一眼,红着耳根轻轻吹了吹。 一时沉默。 “这样会勾人的姑娘应该配我这种情场浪子吧?”宋积玉先开口。 谢溪行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他娘说什么呢?” 他抱着头乱窜:“我就这么一说,我再怎么浪荡,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还是懂的。” “你别让温慎听见了与你翻脸!”谢溪行低骂一句,拉着蕙真去了温慎那边帮忙。 恰逢友人相聚,青年们聚在一起小酌了几杯,坐在院中赏月,女子们则是先行休息了。 “去岁我爹逼我成亲,我还能拉温慎出来说说话,现下也不行了。” 温慎但笑不语。 谢溪行接过话头:“你就说你要等高中,娶一个大家闺秀回来。” “这话说得我自己都不信,你瞧瞧我这课业,是读书的料子吗?考上秀才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怪不得你爹总要揍你。” 两人说笑,温慎并不发话,只在一旁听着,跟着一起笑笑。 西厢房门一响,暂停了笑声,他们齐齐转头看去。 “温慎,你还睡不睡的。” 少女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神色严肃。 第 25 章 谢溪行和宋积玉愣了一瞬,忍不住憋笑,捏着嗓子阴阳怪气:“温慎,还不睡啊。” 温慎头都要埋进地里,红着一张脸,强装镇定:“溪行,积玉,你们先聊,我要去休息了。” 说罢,他绊着步子,听着身后的笑声,快速将人带进了房门里。 “困了吗?”他低声问。 “嗯,我等你好久了。”月妩语气幽怨。 温慎将她打横抱起往床边去,像往常一样哄她入睡。 他都以为人要睡着时,月妩忽然问:“你和我一起睡吗?” “这样不好,我等你睡着后再走。我就在隔壁间,不用担心,不会有坏人来。” “可是我想你陪我睡…”月妩瘪着嘴。 温慎叹息:“要不……” “什么?” “没。”温慎抿了抿唇,他想说要不他们早些成亲,便能顺理成章地睡在一起了。可又觉得这样是不是显得自己太过心急,便咽了回去。 他垂头,轻轻靠在她的发顶上:“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月妩还想再胡搅蛮缠一会儿的,可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等人睡下,温慎才轻手轻脚离开,一推门,正见对月独酌的宋积玉。 “还未休息?” 宋积玉没看他,对月又饮了一大口:“还不是很困。你呢?为何又出来了?” 他走过去落座:“我和小妩不睡一间。” 宋积玉笑:“我说你们整日卿卿我我,还在乎这点儿规矩?按世俗所论,你们早就不清白了,还不如彻底放开。” 温慎被说得一愣一愣,觉得哪里不对,又觉得有些道理。 “下回她再让你陪,你陪就是,美人投怀送抱,你一个男人怕什么?” “积玉!”温声低声斥,“不许这样说小妩,她不懂这些。” 宋积玉挑了挑眉,没说话。 温慎不太会威胁人,只解释道:“她都还未及笄,哪儿有这些心思,不过是小孩心□□玩闹罢了。积玉,以后莫要再这般说。” “既然不懂那便要教,你若不教她,往后她与旁人也这般该如何?” “我与她说过了,对旁人...”温慎说到此处才发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对。 宋积玉笑:“温慎啊温慎,原来你也有私心啊。” 温慎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起,沉默一瞬,道:“是人皆有私心,我也不例外。” 对旁人不能如此,但是对他能如此,即便是他们还没有那道名分。 他有些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辗转半晌,最后只能以尽快成亲为由,压下心中的惭愧。 入睡时已月上中天,天蒙蒙亮时又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他皱了皱眉,快速穿好衣裳出门。 小妩从未这个时辰醒过,定是有什么急事。 果不其然,他一开门,便看见她举起的那只带着点点血迹的手。 “温慎,有血...”她哭得梨花带雨,小脸惨白。 温慎心中一紧,忙拉她进屋,急声询问:“哪儿来的血。” 她吸着鼻子:“下、下面...” 温慎心中一惊,不觉要往一些坏事上想,可这院子不可能有旁人来过。 他立即穿好靴子,将月妩打横抱起往门外去。 刚入小院,正房的窗子轻响,露出一条缝来,谢溪行从缝中问:“这是发生何事了,你们要去何处?” 温慎抿了抿唇,又念着谢溪行是男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小妩生病了,我带她去医馆。” “这会儿医馆哪里会开门?生什么病了?”窗里又传来蕙真的声音。 温慎急急抱着月妩往窗边去,低声道:“嫂子,小妩下面出血了。” 蕙真一怔,笑道:“别慌,应当是来葵水来了,是好事。” “什么是葵水?”月妩抬头看温慎。 “女子都会有的。”温慎含糊解释一句。 门一响,蕙真已走出来:“不必去医馆,回房间去。” “噢,好。”温慎怔愣着将人抱回房间。 “女子到了年纪都会来葵水的,这再正常不过。”蕙真跟着进门,“慎弟,你将小妩放下出去吧,我跟她说。” 温慎要将月妩放下,月妩不肯。 “女儿家的私事,不好让男子知晓的。”蕙真在一旁劝。且方才温慎过来时,谢溪行也主动避开了。 可月妩还是不肯松手,紧紧抓住温慎的袖子,苦着一张小脸看着他。 “嫂子,你说吧。小妩还小,记不住事,我帮她记。” 蕙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了些往后要注意的事儿,拿出月事带教她用。 回话的却是温慎:“我记得了,还有其它要注意的吗?” 蕙真瞥他一眼,又看月妩一眼,道:“葵水期间不能同房,最好是葵水走尽后一两日再同房。” “什么是同房?”月妩问。 房内安静了几息,温慎小声与她道:“往后再与你说。” 她点点头。 “多谢嫂子,我都记住了。” 蕙真点点头:“好,那你去弄些水来让她洗洗,我去叫婆子煮些红糖水来。” “嫂子不必操心,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温慎这会儿才将月妩放下,起身送人出门。 月妩见门关上,一下就慌了神。 她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来葵水这件事,总觉得是不是她身体除了问题。尤其是蕙真还说,这是污秽。 门再次推开,温慎走过来时,她立即抱住了他:“温慎…” “怎么了?”温慎摸摸她的头。 她吧嗒吧嗒掉眼泪:“我要何时才能好?” “嫂子不是说了吗?五到七日。” 她点点头,眼泪还是没停。 温慎捧起她的脸,轻声询问:“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她哭着摇头,扑进他怀里,低声抽泣:“温慎,我是不是很脏?” “哪儿来的话?”温慎笑着抹掉她的泪,“女子都要来葵水的,不止你是这样。” 她吸了吸鼻子:“可是嫂子说,这是污秽最好不要让别人看到。” “嫂子说的话也不一定全对。” “可是我把床弄脏了。” “洗干净便好。” 月妩回头看一眼褥子:“可是有好多,不知还能不能洗干净。” “不必担心。”温慎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洗不干净买新的便行。” “那你不嫌弃我吗?” “不嫌弃。” 她紧紧盯着他:“那我们今晚同房好不好?” 温慎一噎:“同房不是睡一张床的意思。” “我不管我不管,你今晚要和我一起睡,否则就是嫌弃我。” 第 26 章 温慎默了默,道:“你先起来洗洗,将月事带换好,晚上的事晚上再说。” 话没说死,月妩满意了,起身去里间清洗。 温慎拆了褥子,就坐在屋里洗。 月妩一从里间出来,便奔过去,往他背上压去。 “换下来的衣裳放凳子上,我洗完这个再洗。” 月妩的脸贴在他背上,嗯了一声,声音敲在他脊骨上,酥酥麻麻一片。 “去将桌上的红糖水喝了。” “嗯。”月妩用脸在他背上蹭了蹭,慢吞吞起身端了红糖水,坐在他身旁,看着他,小口小口喝。 她想,她如果有爹爹,那一定是温慎这样的。 见温慎洗好衣裳,她跟着一起出去晾。 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谢溪行宋积玉都在外头。宋积玉道:“你们昨夜这是做什么了,还要洗褥子?” “没什么。”温慎淡淡道。 谢溪行是知晓一些的,但没好意思说,只拽着宋积玉走:“少在那儿不着调。” 月妩没在意这些,她的目光全在温慎身上,跟着他晾好衣裳,又跟他去厨房里忙活。 她以前是很不爱干活的,大多时候都是玩闹着洗两片菜叶子便不肯干了。 但温慎从不会怪她,反而每次都会夸夸她。 她很享受这种夸赞,甚至会为了得一句夸奖的话主动帮忙。 “温慎,我把豆子剥好了!”她端着簸箕上前讨夸。 “小妩剥得真好。”温慎仔细看过一眼,接过簸箕,“你这几日特殊,不要来帮忙了,好好歇着便行。” 她赖在厨房不肯走:“那我能在这儿看着你煮饭吗?” “当然可以。”温慎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 门外的宋积玉看得皱了眉:“这哪儿是媳妇儿啊,这是养了一个孩子吧?” 两人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没看到月妩抱住了温慎。 “小妩,不要这样,还有别人在。” “可是你不是说在外面不行,在家里可以的吗?” 温慎一怔,缓缓道:“等你长大一些,能照顾好自己了,我们就回自己的家,到时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嗯,好。”月妩松开手,但依旧挨着他。 吃罢饭,宋积玉要回家,月妩跟着温慎去送人,回来后肚子便开始疼。 到了晚上,更是疼得直不起腰来,喝了好几回红糖水都不管用,一直是蕙真在陪着。 可蕙真已经在此陪了半个下午了,温慎实在是过意不去: “嫂子,你先歇着去吧,这里有我。” “好,若明日依旧疼得厉害,还是要去看看大夫。” “多谢嫂子提醒。” 人出了门,屋里只剩下月妩和温慎,她又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温慎,我肚子疼。” “要揉揉吗?”温慎早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又心疼又好笑,明明不舒服,却还顾及着有旁人在,不敢说出来。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要。” 温慎搓了搓掌心,伸进被子里,隔着衣裳轻轻揉。 “这样可以吗?” “嗯,这样舒服。”月妩眯着眼,惨白的脸终于恢复一些颜色。 舒服一点儿后,她又开始折腾:“温慎,你晚上和我一起睡好不好?我肚子疼,得有人一直揉着才能好受点儿。” 这话说得温慎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哑着嗓子道:“好。” “那你现在就上床,我觉得被子里好冷。” 温慎已有些晕头转向,稍稍回过神来时,才觉自己已经上了床,而月妩就在他怀里。 “我们、我们…”他犹犹豫豫半晌,下定决心,“小妩,我们早些成亲吧,成亲后我们还是像现在这样,只不过可以睡在一张床上。你放心,我不会这样早碰你,总也得再过个一两年。” 他一鼓作气说完,等着人提问,可怀里的人早不知何时已睡着了。 “小妩…”他无奈叹息一声,用脸蹭了蹭她的发顶,打算起身离开。 然而,放在她肚子上的手轻轻一挪动,她眉头便紧皱起来,再一放回去,眉头又舒展开来。 温慎闷笑出声,悄声自语:“好了好了,我继续揉,不要皱眉了。” 他的手放在那儿就没挪走过,直到他自己眼皮也撑不住,迷迷糊糊靠在她头上也睡着了。 翌日,他起得很早,一推开门,撞见了谢溪行。 谢溪行冲他挑了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他解释一句:“小妩昨夜肚子疼。” 谢溪行嗯了一声,眼中尽是玩味。 温慎没再解释,回到屋里温习课业,谢溪行也跟过去,两人一起讨论。 讨论正欢时,月妩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温慎的腰:“我一起来就没看见你。” 有别人在,温慎有些僵硬,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钝钝转头看向谢溪行,带着一丝恳求:“溪行,你…” 谢溪行识趣起身,笑着离开:“我去看看饭好了没。” 温慎在后目送,直到背影消失,他浑身才松懈下来,也抱住月妩,轻声回话:“我起得早,便来读书了。肚子还疼不疼?” 月妩埋在他怀里摇头,闷声道:“不是很疼了,我还以为你是嫌弃我了。” “没有嫌弃你,小妩。”他紧紧抱着她。 “你明日是不是要去书院了?” “嗯,早上去,晚上便回来。” 不知为何,月妩特别舍不得温慎,她也知他晚上就会回来,可还是舍不得。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和人相处得这样久这样亲近。 “在家若有急事就去寻嫂子,若是些小事就去问婆子。” “温慎…”她忽然喊。 “嗯?” 她摇头,在心里偷偷唤了一声爹爹。 有她在,温慎没法再看书,抱了一会儿,外头喊吃饭,人才不情不愿从他怀里滑下去。 晚上她依旧闹着要陪,但温慎一看她脸色便知晓她肚子早没那样疼了,只是陪她一会儿,便离开了。 月妩早起没见到人,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蕙真见她一人坐在窗前,敲了门进去:“小妩,不会梳头吗?” 她瘪着嘴:“温慎是不是去书院了。” 蕙真明了,笑着道:“这里离书院有些距离,他们不早些去恐怕会迟到。他走时还跟我说了,要盯着你好好吃饭。” “嗯…”她蔫儿哒哒地垂下脑袋。 第 27 章 蕙真上前抱住她:“好了好了,他们晚上要回来的,我们先梳头好不好。” 蕙真手巧,能编出很多不同的发型,又精致又好看。 月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终于是好了一些,也肯听话了,叫吃饭便吃饭,叫坐着便坐着。 家中有婆子在,没什么杂活,蕙真就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做刺绣。她的绣工极好,绣出来的小老虎栩栩如生。 月妩在一旁盯着她看,问:“嫂子,你为何不让婆子来做这些?” 她抬眸,手中的针线未停:“这是给孩子做的,自己做放心一些。” “当母亲都要做会做女红吗?”月妩盯着那微微凸起的小腹,她从未见过怀孕的人。 “那也不是,也有大户人家是请了绣娘来做的。” 月妩点点头。她娘确实未给她做过衣裳,平日里穿的都是绣娘做的,每逢新季节,绣娘便会来给她量身裁新衣。 “我呢,刚巧从前学过纺织刺绣的,也算是有些手艺,能换些钱。” “做女红赚得银子多吗?” 蕙真看了一眼身后的院子,笑着道:“这院子有一半都是靠我做女红赚来的。” 月妩瞪大了眼,她不知晓这院子要花多少钱,但温慎都住不上这样的院子,可蕙真能住上,她心中不免油然起敬。 她忽然发觉她娘说的也不全对,女红并不是无用之事,至少能让人住上小院子。 “溪行要读书,每岁的笔墨纸砚都要花好些钱。等过几年年要去外地考试,更是要花不少银子,我也只能做做女红补贴家用了。” “那温慎是不是也要花好多银子?” “是啊。”蕙真咬断棉线,继续缝下一处,“读书哪儿有不花钱的,等考上官就好了,每月有俸禄,也不必缴税。不过...” 不过像温慎这样慷慨的,恐怕当了官也攒不下什么银钱。 “那我去抄书!”月妩提着裙子往外跑。 她也要赚钱,让温慎去考官,让他去赚俸禄,等他们以后就有钱了,也能住这种院子。 蕙真在后头喊:“你身子不爽利,过两日再抄也是一样的。” “我肚子不疼了!”她高喊一声,钻进屋里抄书去了,抄得比以前要认真。 其实她能写得又快又好,以前只是懒而已,觉得好无聊,现下有了目标,自然是动力满满。 待温慎回来时,她已经抄完好几本了。听到声音,她便跑出去接人。 “温慎!温慎,你回来啦!”她冲过去,跳起来。 温慎一惊,快速伸手将她接住。 她就那样挂在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笑意盈盈:“温慎,我今天抄了好多书。” 温慎察觉到周围的目光,有些羞臊,不自觉沉了声:“你先下来。” 月妩一下垮了脸,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钻进屋里。 “生气了,还不去哄?”谢溪行笑。 温慎抿了抿唇,追进屋去。 人已经躲进了被子,拱起一个小包。他走过去,隔着被子询问:“小妩,肚子还疼不疼?” 没人回话。 “生气了?”他问,“是我不好,我不该赶你下去。” 被子猛得被打开,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温慎一怔,坐下身,轻轻抱住她,低声道:“我怎会不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真的?” “嗯。” 从前旁人总笑温慎不近女色,他从不反驳,他也以为自己大概不会娶妻,他都想象不出有一个妻子是何模样。 可现在他能想象得出了。 他喜欢小妩,想照顾小妩,想和她共度余生。 “小妩,我喜欢你。” 月妩这才满意一些,嘟囔一句:“我也喜欢温慎。” 温慎忽然迫不及待想成亲了:“小妩,我们…” “温慎,吃晚饭了。” 外面的叫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想也不急于这一时,便未着急往下说。 吃罢饭,月妩叫他去看抄好的书。 “不是肚子不舒服吗?为何还抄了这样多。” “赚钱让你读书啊。” 温慎有些惊讶:“我们还有些积蓄的,不用你这样辛苦。” “可嫂子说读书要花好多钱的。”她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笑,“不过她说,等考上官了有俸禄,到时候我们就能买大宅子了。” 温慎心中发涩,他知晓月妩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即便没有过过那样的日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爱美的,想要吃好的。 可他能给的只有粗茶淡饭和寄人篱下。 “想要银子做什么?”他问。 “买宅子,买漂亮裙子,还要买好多好吃的。”月妩原先是对这些无所谓,但那是因为她以前轻轻松松就能拥有,所以才不稀奇。 可现下在这里过了这样久,她得不到了,又稀罕起来。 温慎抿了抿唇:“快到夏日了,等下次休假,我们去给你做夏装。” “我想要上面有小蝴蝶的可以吗?” 温慎大概知晓她说的是那种绣在薄纱上的蝴蝶,她穿来的那套冬装,有一层裙子的裙摆便是那样的款式。 不管是柔软的薄纱,还是绣在上面的蝴蝶,温慎都很难弄来。 “我尽量。” 第二日,他寻到了宋积玉。 宋积玉家中从商,腰缠万贯,见识多门路也广,只有一点儿不好,宋积玉知道了,谢溪行也会知晓。 “你说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手里本就没几个子儿,还要花那么多钱给她买一条裙子,你是要饿死自己吗?” 温慎微微握着拳,低声道:“小妩跟着我本就受了委屈…” “难道她不知道你是什么条件吗?你去与她说清楚,你就这点儿能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走!” “可我和她已…” 谢溪行无情打断:“我还不知道你?你能和她发生什么?无非就是搂一搂抱一抱,能如何?!不耽搁她找下家!” 第 28 章 温慎皱了眉:“溪行,不要这样说,小妩年纪还小,只是爱美,并未嫌贫爱富。” “别吵了别吵了,不就是一条裙子,我送她不就成了?反正我也不缺这点儿钱,她人长得好看,送她也不亏。” 温慎一噎,有些喘不过气来。这话听着实在太轻佻了,可逐字分析过去,竟也说不上没什么不对。 但他心中还是不舒服:“不必,我付银子便好。” “你就惯着她吧,惯到你惯不了了,自然有比你厉害的来惯着。” 这话虽难听,可温慎知晓不无道理。以小妩的容色和才气,能找一个比他好得多得多的人。 他扯起嘴角:“到那时再说吧。” 谢溪行自知劝不了他,气得转头就走。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知晓温慎这人就是如此,看着温和,可脾气倔得要死,说好听些是意志坚定,说难听便是倔驴。 “哎,一条裙子而已,用得着吵一架吗?”宋积玉上前,拍了拍温慎的肩,“我能理解你,我要是得了这样一个美人儿,肯定也会像你一般捧在手心里宠着。” 温慎和这人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但那条裙子他最终还是买了,花了好些银子。 下学回到家,天已微微暗了,他刚一进院门,月妩便朝他冲过来。 应是惦记着他的话,这回没来抱着他,只牵着他的手,兴高采烈往屋里走。 “温慎,我跟你说个好事儿!” “什么事儿?”他跨过门槛,无视身后的目光,顺手关上门。 月妩拉着他坐下,抱住他的脖子,俯身在他耳旁轻声道:“我葵水走干净了。” 他呼吸一窒,心跳骤停,随即又剧烈而快速地跳动起来。 那折磨人的已溜走了,拨弄着桌上的花草玩:“你不知晓我前几日有多提心吊胆,我还以为你们是骗我的,直到今日没了,我才稍微放心一些。” “小妩。” 月妩转头看他:“啊?” “过来。” “什么事?”月妩朝他走去。 他松松环抱住她的细腰,头轻轻靠在她肩上,暗哑着嗓子:“小妩。” “温慎!你这里有颗小红痣。” 温慎心中深深叹息一声,他都这样动情了,可小妩还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知晓,她对他的并不是男女之情,可他到底该如何让小妩明白何为男女之情? “在哪儿?”他问。 月妩的手捏上他的耳廓,激得他颤粟一下。 “在耳朵上,我从前都未发觉!”月妩似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对着他的耳廓研究半晌,温热的气息全喷洒在他耳后。 “小妩,别闹了。”他有些无奈。 月妩依旧没撒手,还在这儿戳戳那儿看看。 “啊!”她低呼一声,被温慎抓着手腕拉去了跟前。 她就这样看着他,不过一尺而已。 在那双清澈透明的瞳孔里,她看清了自己的倒影,她的心不知为何忽然疯狂跳动起来,和温慎刮她额头那回,一模一样。 “小妩。” “啊。”短促的、哑声的一句。 温慎眉眼微微弯起,轻声问:“小妩,你...心悦我吗?” 喜欢...心悦...好像是两种不同的意思,月妩不太能分辨得清,她看着那双温暖的眸子,怔愣点头。 “心...”她咽了口唾液,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心悦...心悦温慎。” 温慎看清了她微微颤抖的瞳孔,他知晓,她大概是不明白何为心悦的。 明明不明白是何意义,还要承认。 温慎觉得有些好笑,微微扬起唇,将她垂落在脸边的碎发微微理顺,温声询问:“今日都做什么了?” 月妩不知自己是如何到温慎怀里的,也不知自己嘟嘟囔囔都说了些什么,但她好喜欢这样坐在温慎怀里,被他揽住,被他注视。 她想起那日跟嫂子出门买菜,在街边看到的那对父女。 那父亲给女孩买了一串糖葫芦,也是这样将女孩抱在怀里,然后那小姑娘吃了一口糖葫芦,在她父亲的脸上亲了一下,留下一圈糖印。 她抓紧了裙子,偷偷抬眸看一眼温慎,忽然伸着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温慎愣住。 “小妩...”他喉头滚动一下,声音有些发颤,“小妩,这是做什么。” 月妩没说话,只是藏在他怀里笑。 等人害羞完了,他才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看。 他能看到她飞颤的眼睫,他想,小妩应当是有一些不自知地心悦他吧? “小妩。”他喃喃一句,垂下头,在她脸上轻轻贴了一下。 月妩瞪大了眼,红着脸,目光呆愣,看着他。 他笑:“你能亲我,我不能亲你吗?” 月妩不说话,脑袋歪倒在他肩上。 “我歇好了,要去厨房帮忙,你要不要去?”温慎摸摸她的头。 她安安静静从他怀里退出来,跟着往厨房去,又安安静静坐在厨房的桌边剥菜叶子。 蕙真听到这边儿有动静,便走进来,却见她这样乖巧安静,忍不住笑:“小妩今日话怎的这样少?往日都是要拉着慎弟说上半日的。” 很普通的一句玩笑话,月妩却红了脸。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脸会发烫,今日发生的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她好像一日之间迷迷糊糊明白了一些事,但又似乎不太明白。 总之,像是住在雾里了一样。 第 29 章 谢溪行是过来人,一眼便看出了关窍,趁晚上还没睡,他去寻了温慎说话。 “你做什么了,让她开窍了?” 温慎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可又觉得谢溪行就该是这样直白。 “没做什么。” 谢溪行看到他闪烁的眼神便知道他心虚,笑道:“原来温慎也会说谎。” 他有些无奈:“溪行…” “好了好了。”谢溪行摆手打断,“我不打听你们的私事了,不过这样很好,你就该让她早些知晓,免得以后被有心人勾走了。像积玉这样的浪子可不少见,但不是谁都跟他一样不会动你的人。” 谢溪行从小与温慎相识,最是知晓他的脾性。 这人性情内敛,有什么苦什么难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又不好争抢,从来以旁人为先,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女子,他这个亦兄亦友的总不能看他掉入情网中。 “那日我话说得有些重了,你莫往心里去。” 温慎拱手作揖:“溪行哪里的话,你说的也有理,我知晓你是为我好。” 谢溪行知晓他不会计较,可看他这样,心中还是感慨:“温慎,她年纪小不懂男女之事,若这时有谁来勾她一下,她真会跟旁人走。我知晓你有自己的规矩,可于情字上,守礼是无用的。” “多谢溪行提醒。” 温慎心中有些动摇。 若非今日意外之举,他恐怕也见不到小妩那般害羞的模样。他都有些弄不明白,当时到底是气氛使然,还是小妩她心之所往。 若是气氛使然……那今日要是换了个人,小妩是不是也会…… 他有些头疼。 思索许多天,他压下了心中那点儿动摇。 无论如何,他要先和小妩成亲,而后才能做这些事。 他打算寻个空闲的时间,好好与月妩商量成亲的事。 恰逢清明,书院休假,几人约了第二日去踏青,刚巧他叫宋积玉做的裙子也弄好了。 夜里,月妩非闹着要和他一起睡。他拗不过她,只能暂且陪一会儿。 “我让人给你做了夏装,明日就能送来的,是你上回想要的款式。” 蜡烛燃着,帐子未放,可床上还是有些昏暗,让人清醒不起来。 “嗯。”月妩脸上没什么喜色。 温慎察觉不对,问:“不舒服吗?” 月妩垂了垂眼,手在被子里悄悄挪动,抓住温慎放在她腰间的手慢慢往上挪,然后,放在了…身前。 温慎手一缩,浑身紧绷,要往后退。 “这里疼。”月妩抓住他的手,红着眼道。 他一凛,撑起身来:“疼得厉害吗?” 月妩点点头,眼中泪光闪烁。 “何时开始疼的?”温慎边问边坐起身穿鞋。 “不记得了,前段时日吧。”月妩也撑起身,声音委屈,“一开始只有碰了才会疼,我便没在意,现在不碰也疼了。” 温慎穿戴好,弯身摸摸她的发,温声安抚:“莫怕,我去问问嫂子。” 她憋住眼泪,乖巧点头,躺回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温慎回眸看她一眼,握了握拳,负手出门。 事关小妩康健,他也不顾得羞赫,并未犹豫,抬手敲响了正屋的门。 开门的是谢溪行。 “我找嫂子问些事。” 谢溪行猜到是月妩的事,往后退了一步,将蕙真叫了出来。 “咋了。”蕙真站在谢溪行身后。 “有些私事。”温慎说完又觉不妥,解释一句,“小妩的私事,能请嫂子移步至窗前说吗?” 隔着窗能避嫌,还能避开谢溪行。 温慎不想让别的男子知晓月妩的私事。 “好。”蕙真依言走至窗边。 温慎也急匆匆走过去,压低声音:“嫂子,小妩说身前不大舒服,有些疼。” 蕙真一开始还没明白,但想想他非要避开人,便明白他所说的身前是何处了,不紧不慢道:“应当是在生长,女子都会经历的,没多大点儿事儿不用慌,过些时日便会好。” 他微微点头,道几句谢,快步回到房中。 月妩听到推门声,从床后探出个脑袋来:“嫂子如何说?” “她说无碍,女子都会经历的。” 月妩皱了眉,重重倒回褥子里:“当女子怎这样麻烦,这也要经历,那也要经历!” “都一样的,男子也有必须要经历的事。”温慎笑,除了鞋,坐在床边。 月妩往他身前敲了一下,问:“那你这处也会疼吗?” 他要摇头,却见那手又要往他身下去,急忙拦住。 月妩没得逞,也不生气:“你这里也会出血吗?” “不会。”但会有别的…… 温慎不敢直视,垂下眼眸。 月妩这会儿有些气了,裹着被子滚去床里边。 温慎追过去,轻声道:“我没唬你,我也会难受的。” “何时?” “每日、清晨…”温慎艰难说出口。 “真的?”月妩转头看他。 他有些羞赫,但强忍着回视。他知晓,若不看着说,小妩定不信他:“真的。” 月妩开心了,觉得他们一样,又带着被子滚回来,亲亲热热抱着他。 他悄然叹息,也回抱。 “还是好疼,你给我揉揉好不好?” 他浑身僵住。 月妩见他不动,皱眉娇声道:“温慎!” 温慎动了,喉头滚动一下:“这…这…” 他的手被拉了过去,不妥两个字被堵在喉咙里。 “对对对,就是这个小疙瘩,你摸到没?” “没…”他那只手好像已经和他的躯体分开,他已经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 仅仅是他发愣的这一瞬,他的手被带着放在了衣衫里。 柔软、温暖、嫩滑… “你现在摸到没?就是里头那个小疙瘩,一碰就疼。” 温慎意识回笼,手轻轻动了动,感受到那点柔软后,整个人又僵硬住。 “这样揉好像就没那样疼了。” “好。”温慎眼睫微垂,哑着嗓子应声,手又轻轻动起来。 好软,他从来没有碰过这样柔软的东西,整个脑子都快被冻住。 “小妩…”他想和她商量尽快成亲的事,可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心里,连话都要理不顺。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快速道:“明日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月妩眯着眼,随口应一声,没往心里去。 人不知何时睡着的,温慎收了手,坐在床边看了许久,终于清醒过来,给人盖好被子,吹了灯,起身逃出去。 当晚,他做了梦,梦里的女子是月妩。 翌日,不到天亮他便醒了,只能通过读书来驱散脑中的混乱。心里好不容易清静一些,那磨人的又来了。 “温慎,你怎起这样早?”月妩趴在他腿上,陷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缠住他的腰。 他浑身紧绷,又胡思乱想起来。 “早起读书了。”他声音有些哑,低声催促,“先去洗漱,一会儿再玩。” “你给我梳头。” “好。” 宋积玉来时,两人正在屋里梳头,他没见着人,问了谢溪行:“人呢?” “在屋里给人梳头吧。” 宋积玉狠狠惊讶了一下:“梳头?温慎居然还有这种情致?” 谢溪行瞥他一眼:“单纯梳头而已。” 他挑了挑眉:“这是当闺女养呢?” 谢溪行早已见怪不怪:“你说他是她亲爹我都不怀疑。” 宋积玉忍不住笑。 笑声传去屋里,温慎知晓有人来了,快速处理好最后一点儿碎发,出门迎接。 “积玉。”他行拱手礼。 “衣裳我叫人带着了。”宋积玉没跟他多礼,朝外招招手,院门口站着的小厮便捧着锦盒过来。 “多谢。”他又行礼,接下锦盒往屋里走。 门口探出来的脑袋立即缩了回去,等他进门,旁人看不见了才抱住他。 他笑着将锦盒递出去:“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月妩的目光早落在了锦盒上,这会儿接过直接打开,拿出里面的裙子。 清透薄纱如蝉翼一般,其上蝴蝶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这绝不是他那几两银子能换来的,温慎忍不住皱了眉。 可月妩已经抱着衣裳钻到了屏风后,没一会儿,穿着那身裙子又出来。 冰肌玉骨,脱尘出世,宛若九天仙子。 是粗布麻衣、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让他忽略了这绝色容颜。 他又开始怀疑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好看吗?”月妩转了个圈,裙摆上的蝴蝶翩翩欲飞。 好看,很好看,天底下估计没有比她更适合这件裙子的人。 温慎微微点头,面上倒是淡然:“嗯,好看。” “那我今日穿这个去踏青。”月妩转动裙摆,低头欣赏。 温慎眉峰微敛:“天还没那样暖和,等天热了再穿。” “不要,我就要今日穿。” 温慎上前拉她:“小妩,听话。” 她扭开,唇也微微嘟起:“我就要穿这个。” “小妩,天气太冷了,会着凉。” “我不管,我就要穿。” “那里头多穿几件。” “不要,不好看。” 是,现在这样是好看了,半个脖子都露在外头,能不好看吗? 温慎有些头疼,伸手将人捞过来,圈在怀里,和她脸贴着脸,轻声哄:“那便披个披风,若是热了再脱。” 月妩还是觉得不好看,但她反手勾住温慎的脖子,在他脸上蹭了蹭,还是点头同意了。 他松了口气,拿了披风给她仔仔细细系好,没露出一点儿不该露的地方,才肯带她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门槛,门外等着的人齐齐转过头来。 谢溪行只是扫了两人一眼便收了眼神,而宋积玉,他在看见月妩后,目光一直未曾挪动过。 温慎察觉到了,心里不大舒服,但未当场发作,只叫人一同上车。 他们有两架马车,本想着女眷一架,男子一架,可月妩非要黏着温慎,倒是不太好安排了。 “那看来只有委屈积玉跟我们一架车了。”蕙真笑道。 “不……” 温慎刚要说话,便被宋积玉打断:“这样也好,刚好溪行家中没有车夫,我和他驾车闲话一番也是惬意。” 他没给温慎说话的机会,跳上马车,驾车往大路上。 温慎无法,只能带着月妩上了后面一辆车。 车门一关,月妩便挂在了他身上:“温慎,这里疼。” 他瞳孔一缩,竖着耳朵往外听,未见异动,才压低声音悄声道:“晚上再揉好不好?” “可是现在就疼。”月妩不肯。 温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大掌微颤着覆上去,轻轻揉动。 半盏茶后,他紊乱的呼吸终于逐渐平稳,思绪也清晰一些,想起方才的事儿来。 “小妩,你母亲叫什么?” “单字裳。” 温慎微微发怔,若是他没记错,大公主应当名裳。 大公主最为受宠,连他这个乡野村夫都知晓,还有谁敢来撞这个名讳?他一时想不到。 可大公主早已嫁人,驸马乃是十几年前的探花郎,两人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即便是有孩子,依大公主的性子与其受宠之厚,也断不会将人送到这里来受苦。 更何况小妩曾说,她母亲已经过世,可现下大公主正在同七皇子与太子一派明争暗斗,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什么事。 “你母亲走时可有给你留什么信物?” 月妩摇头,眼中一片茫然。 温慎叹息一声,未再多言。 若是有信物还能去寻一寻,可现在是真没一点办法了。 他思索一路,直到有人来敲车门,猛然回神,惊觉自己的手还放在月妩身前,惊慌失措收了回来。 外头有说话声传来。 “欸?宋兄、谢兄你们也来踏青?” “天气好,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诸位慢游,在下先行一步。” 人声走远,温慎才整理好下车,谢溪行解释一句:“是陶兄。” 温慎并未过问,微微颔首,转身将月妩扶下车。 江边两道杨柳扶风,青翠一片,两道旁绿地上孩童三五成群,追逐纸鸢。 月妩一眼便看见那彩色的纸鸢,指着天,朝温慎道:“我想要那个。” “那边有卖纸鸢的,我去买。”宋积玉突然插话。 “多谢积玉,我带小妩去买便好。”温慎当即打断,牵着月妩走远。 气氛一时微妙。 宋积玉的目光随着他们走远:“他到底在何处捡的人,回头我也去蹲一蹲。” “积玉!”谢溪行低斥一声。 宋积玉摸了摸鼻子,慢步跟上。 前方温慎与月妩已买好了纸鸢,月妩不会放,温慎正握着线盘在草地上小跑,一众人谁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月妩也跟在后头跑,她那身裙子随风摆动起来,飘渺如烟,灵动异常,周围好些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飞起来了,你来拿着。”温慎将线盘交给她。 她接过线盘,在草地上跑得欢快,不一会儿便热出一身香汗,闹着要将披风脱了。 灰突突的披风一解,裙子的流光溢彩与少女的胜雪肌肤一并露了出来,那轻盈的步伐、纤细的腰肢和如云似雾一般的裙摆,说是天外之人都不为过,在场之人无不投来目光。 远处小山坡上,一群游玩学子也停下脚步,朝她看去。 “哪里来的仙子?”有人怔愣发问。 音落不久,便隐约听见她笑声盈盈:“温慎!温慎!你看我放得高不高?” 有学子恍然明了:“前段时日听闻温师兄订下亲事了,莫不就是这一位?” “原来许给温师兄了…”少年怔怔看着远处,声音中带着一丝遗憾。 山下温慎察觉到周围的目光,追上月妩,要将披风给她系上。 “不要,现在暖和了。”月妩拒绝。 温慎无法,此处人多眼杂,他也不好相劝,只能等回去再说。他知晓小姑娘爱美再正常不过,可也明白怀壁其罪的道理。 他默默跟随其后,看着那只纸鸢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然后,线嘣一声断了。 纸鸢摇摇晃晃要落在不远处的山坡。 “温慎!我去捡!”月妩招呼一声,提着裙子往前跑。 温慎见小山坡上无人,并未阻拦,只信步在后,慢慢跟过去。 宋积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也不知温慎何时注意到的,眼神并未瞥一下,淡淡道:“那条裙子还差多少银子?我补给你。” “不必,你就当是,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 温慎微微一怔,转头看过去。 宋积玉展颜一笑:“我的确挺喜欢她,不过既然你们已有婚约,我自然只能放弃。” 温慎不意外宋积玉会这样说。他和此人虽称不上什么知己,但也勉强算是好友。能勉强做朋友皆是因此人风流得坦荡,为人又有义气,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不过我可不在意什么婚约不婚约,皆因有婚约之人是温慎,温慎是个好人,我即便是再好色,也不能夺好人之妻。” 温慎是个好人,凡是与他接触过的都会这样认为。 书院中只有温慎人缘最好,走哪儿都有人寒暄。 他平日里为人大度,若有同窗问询解题思路拆题方法,他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偏偏他天赋极佳悟性极高,每每都能正中要害。 对于吃不上饭的村民来说,铜板银子或许已经让他们够感激不尽,但对于学子来说,能在解题技巧上教得一二,那简直是莫大的恩惠,更何况是这种手把手教的? 宋积玉两者都瞧见了,打心底里佩服他,即便是对月妩有些兴趣,也不会像往日那般巧取。 被这样莫名其妙夸了一通,温慎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宋积玉未在意,借口离开。 他走没多久,谢溪行又追了上来:“积玉与你说了什么?” 温慎省去那句挺喜欢,其余全无保留。 谢溪行拍了拍他的肩:“他那人就那死德行,你也知晓,甭理他。” “积玉并不坏。”他面色平静。 谢溪行松了口气,心道未起争执便好,若是为了个女子反目成仇,真是有失颜面。 “当时你与嫂子成亲都备了哪些聘礼?”温慎忽然道。 谢溪行微怔,转而回神:“你要成亲了?” 温慎微笑点头:“今晚便与她商量个具体日子来,此事不能再拖了。” “甚好甚好。”谢溪行与他并肩,零零碎碎说了一些婚礼的事儿。 温慎细心记下,一抬头,却见月妩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不知是与谁在说话。 他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 “你想在莲乡办,还是在县城里办?” 温慎全神贯注在前方没太听清,随口一句:“我都好。” 谢溪行也未发现,只继续往下说,直到听到前方的说话声: “小仙子,你是温师兄未过门的妻子吗?” “什么妻子?” “我听闻温师兄定了亲,不是仙子吗?” “他定亲了?我不知晓。” …… 婚礼事宜被谢溪行硬生生憋回去,他侧目看向温慎,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来。 温慎愣在原地,握紧的拳松了又紧,迟迟说不出话。 “那小仙子是还未婚配?” “没有又如何?” “没有的话,仙子看看小生可否合眼缘?” “噢,你想娶我呀?” “正是。” “和你成亲有什么好处呢?” 温慎再听不下去,上前一步,沉声唤:“小妩。”